------------ 第一卷 浮生若梦 ------------ 楔子 整个世界一片混沌,唯一的光明,竟是由眼前这个身着红色铠甲、脸覆狰狞面具的男子散发出来的。 苏清颜在那道光亮中静静伫立,出神地凝视着他。那个挺拔俊逸似九天战神的身影竟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他本该是生命里的一部分,却在洪荒错落之中遗失了千年。 “颜儿。”只听他出声唤她,连嗓音都是那般的熟悉。 她该认识他吗?清颜微蹙了眉头,脚步却是不受控制地向他挪近了几寸。“你是谁?”她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颜儿,快点出现吧!我等了你好久了。”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温醇的声音似清风过耳,却带了意外的叹息。缓缓抬手,他似乎是要摘下脸上的面具。 清颜屏息,心中莫名的有着额外的期待。拥有这样风姿的男子,究竟该是何等的姿容呢? 眼看着那修长的手掌越来越靠近,清颜的心跳也是越来越快。快了,快了,就快要看到他的容貌了……终于,他抓住了面具的一边,毫不犹豫地就是一把掀开…… “叮铃铃……”随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苏清颜猛地睁开了眼睛。迅捷无比地翻身坐起,她几乎是瞬间就恢复到了无比清醒的地步,琥珀色的眸子里清明一片。 “你好,我是苏清颜。”接起电话,她的嗓音沉着而冷冽,丝毫没有刚睡醒的沙哑之感。 听着听筒那边传来的千年如一日的平淡话语声,她机械式地回答着:“是,我知道了,马上出发。” 挂断电话,清颜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以光速起身洗漱穿衣,其间脑海里还在不断盘旋着梦中的画面。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看到他的脸了呢。每次都这样,害的她懊悔地想撞墙。不过,戴面具的将军,似乎只有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吧? 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叹了口气,理好此行所需的装备,清颜转身就出了房间。早去早回,做事拖沓可不是她的风格。 听到声音,正坐在客厅里吃早餐的苏恒远不由诧异地抬起了头:“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临时任务。”头也不回地穿鞋,清颜简明扼要地回答着自己的父亲。 “嗯?不是说好休假的么?”苏恒远扬了扬眉:“上次关于我们家族的一些事还没跟你说呢?你……” “等我回来再说吧。”三两下收拾好,清颜已经推门出去了。父亲总改不了考古学家的职业病,说什么按照族谱,他们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朝。呵呵,南北朝,戴面具的将军,这事情还真凑巧呢。 “诶,你……”连叮嘱的话都来不及出口,苏恒远只能眼看着清颜的背影快速消失。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理餐碟。算了,还是等她回来再详谈吧。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别,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该死!”看着身后的悬崖和底下那蔚蓝无边的大海,清颜恨的几乎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她从来不知自己也有被人用枪指着的一回,而那个人,正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苏清颜,行动处的第一特工,就这么被自己人给暗算了。 “没想到吧!其实你们一直在查的行动处奸细就是我。”妖娆的金发女子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早已伤痕累累的苏清颜,看着这个自己曾经万分赏识的部下,她惑人的蓝眸中也是有着些微的遗憾:“可惜了,若不是你的威胁太大,我又怎么会对你出手!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站错边了。” “呵呵,你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随手抹掉唇边的血迹,清颜忽的绽开一个明媚的笑颜:“为了除掉我,竟然安排了这么周密的一个任务,真是让人惊叹啊。” “彼此彼此,如果不是你最近戒心大减,我又怎么能这么容易就得手呢?”眉梢一挑,金发女子轻轻扣动扳机:“苏,永别了,愿上帝保佑你!” “再怎么戒心大减我也是个特工。”嘴角轻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几乎是在子弹出膛的瞬间,清颜快速地向后仰倒。不过一息之间,那纤细的身影已是对着悬崖下的海面直直地坠落而去! 看着面前恍若鬼魅般迅速消失的人影,金发女子再顾不得已失去目标的一枪,而是几步上前,望向那溅起浪花无数的海面。她居然,就这么跳下去了? “哼,这次就让你自己挑个死法好了。”收回视线,金发女子冲着海面冷啐一声,收好枪,转过身仪态万千地走开。这种高度,这种环境,纵是身手敏捷如她也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那受伤不轻的苏清颜呢?没有人,会在这样必死的情况下生还,即便是第一特工也不可能。她毫不怀疑这一点。 一圈圈的涟漪渐渐隐去,海面再度恢复了平静。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这世上,再没有苏清颜其人。 ------------ 第一章 穿越 广阔的平原之上,一支着红色甲胄的军队正在行进。绣着一个“齐”字的巨大军旗在风中猎猎飞扬。即使隔得很远也足以使人知道这是齐国的军队。 队伍的最前方,两个年轻的将领正并肩策马前行。其中一个长相俊美却并不显得柔弱,反而有种沉稳内敛的大将风范,嘴角噙着的一抹淡笑甚至让人觉得他格外可亲,然而北齐的士兵却早就领略了这位少年的厉害之处。斛律恒伽,作为北齐名将、人称“落雕都督”的斛律光的第四子,从小就熟读兵书战法,在作战之时的战略部署几近完美,北齐众将莫不叹服。 而相较于他,另一个人却是要显得神秘许多。原因无他,只是一张狰狞的玄铁面具遮住了脸,让人无法窥见面具之下的容颜。与斛律恒伽相比,这个人的气息更为张扬,似乎是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耀眼光芒,使人不得不仰视他。那种存在感分外强烈,足以让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被忽略,而眼中只余他一人的身影。 这个人,便是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 “长恭,最多三天,我们就可以到达黄河沿线了。”观察了很久地形的斛律恒伽轻笑着开口:“我们终于是离邺城近了些啊。” 眯了眯眼,那张面具掩去了高长恭所有的表情,他望了望邺城的方向,低低地道:“是啊!离开了快一年了。”音质清冽却不带冷意,像是一壶陈年老酒,让喝下的人都觉得舒心无比。 “不知道邺城的那些人怎么样了呢。”一言及此,恒伽的眼中浮现几许追忆,却是想起了高家的几个人,嘴角的笑意就此蔓延而开:“孝琬只怕是念叨你很久了。” “三哥?”提及自己的家人,长恭的眼神也霎时柔和了下来:“用不了多久了,等黄河沿线的这场仗打过,我们应该就可以回朝了。” “嗯,希望一切顺利。”点头附和,恒伽却是许久都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疑惑地半侧过头,他注意到长恭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恒伽及时地出声询问。 “没什么。”叹了口气,长恭似乎也有些不解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个梦越来越频繁了。” “哦?那个梦里的女子?”微微讶异,恒伽随即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个梦境,长恭和他提过,那个女子的样貌,长恭也画给他看过。只是,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么?想起那个女子的容貌,恒伽至今都有些难以置信。 秋水为姿,花月为容。纵是他生在北齐世家,从小就看遍国色天香,他也忍不住惊叹。那样绝美惊艳的容色,似乎只有出现在梦中,方才正常。其余更多一点的遐想,都只会是玷污。 “每次的梦境都一样,每次都是我在唤她,而她,从不肯走近。”有些失神地看着远方,长恭向来凌冽的黑色眸子少有的显出几许迷茫:“这样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长广王府里不是有个会解梦的高人么?长恭你就没去问过?”难得看到自己这个向来无所不能的好友露出这样的神情,恒伽倒是起了捉弄的心思,当下便戏谑着道。 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一刻,一贯所向披靡的兰陵王爷咬牙切齿到极点:“别跟我提姜季那个神棍!” “扑哧。”恒伽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随即在某人深邃的眼神威胁下收敛了些,但仍不死心地问道:“他怎么你了?” “早先在我连续几天都做同样梦的时候,九叔就跟我提起过这个人了。”说起这个事儿,长恭到现在还气愤得很:“偏偏那个神棍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肯说!每次见到我都是一脸诡异的笑,实在被逼急了就扔六个字给我。” “什么?”恒伽很配合地追问。 “天机不可泄露!” “…………” 恒伽顿时觉得头顶有阵阵乌鸦飞过的声音。 “嘚嘚嘚……” 好吧!不管乌鸦的声音是不是真的,至少前方传来的马蹄声听得很分明。 恒伽抬头,正看到一骑飞速驰来,却是己方不久前派出去的斥候。 “前方可有什么异常?”虽然现在尚在北齐境内,但难保北周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谨慎一点还是必要的。 来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朗声回禀:“报告将军,距此处三里开外,出现大量平民尸体和烧灼痕迹,疑似流寇作乱。请将军示下!” “流寇作乱?!”恒伽剑眉微挑,这些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偏过头,他望了望眼神再度恢复幽深的面具将军:“长恭?” 一扬手,冷冷的声音已然响起:“传令下去,全军火速前行!” 三里开外,似乎原本是一个小村落的模样,只是而今,除了废墟和灰烬,再看不出曾经一丝半点的和平与安宁。 长恭在瓦砾堆中缓步走着,眼里充斥的,是遍地的鲜血和尸体。纵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可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被如此凌虐,他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长恭……”看到这一幕,恒伽也有些不忍,却还是不忘出言劝慰他。长恭是三军主将,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乱了心神,而他身为监军,自然更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若这也是北周的阴谋,那他们可就入了套了。 “我知道。”低沉的嗓音入耳,是一如既往的镇静和从容。作为将军,他要对自己的属下负责,更要为自己守卫的一方人民负责。他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所以即便此刻心中怒意翻腾,他也不会失了理智。他只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地记住,然后,一点一点地在战场上还回来! “走吧。”再次抬眸看了一眼,长恭正欲转身离开,却冷不防地被某一处吸引住了视线。 那是一角雪白的衣料,压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之下,在满地的漆黑中显得格外刺眼。 像是有什么在牵引一般,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 “发现什么了?”已走出几步的恒伽留心到不对劲的地方,停下脚步出声问道。 而长恭只是摆了摆手,整个人呈现一种半蹲的姿势,缓缓地将那具尸体移开。 忍受不了好奇心折磨的恒伽自觉地跟了过来,却看见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满目颓垣中,一袭纯洁耀眼的白衣展露无遗,除了偶尔沾染上的点点如梅花般的血迹,其上连半点烟迹都无。在一地狼藉中能有这样的发现,着实是有些惊人了。 然而令恒伽震惊的情景却远远不止这个。在长恭的努力之下,那袭白衣的主人已经完全被扯了出来,此时人虽在长恭怀中,可那张脸孔却是毫无遮掩地映入了恒伽的眼帘。秋水为姿,花月为容,天上人间,再无此绝色倾城! “苏清颜……”喃喃地念出那个魂梦几许的名字,长恭微颤地伸出手,有些难以置信地触碰那张熟悉的容颜。他怕眼前的一切又只是一场梦,待月移西楼,所有的物事又都会和水波一样消散无踪,他怕他伸出手去,够到的只是虚无,从来没有半点真实的可能。 好在,手下肌肤的温度不容忽视,怀中女子胸口浅浅的起伏和跳动的脉搏也在印证着生命的存在。这个人,现在正鲜活地躺在他怀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再不是虚无缥缈。 长长地舒了口气,长恭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修长的手指似留恋般拂过女子浓密的长睫和挺俏的鼻尖,最后落在绯色的唇瓣上。“颜儿……”像梦中一样轻唤了一声,刚才还阴云密布的心情忽而就毫无预兆地明朗了起来。 似是在昏睡中被惊扰,怀中人长睫轻颤,下一秒,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便直直地撞进了长恭的黑眸之中。四目相对,这一刻,恍若时间都斑驳地老去,天地之间只余一红一白的鲜明色彩。 “颜儿,我等了你好久了。”温醇的声音似清风过耳,只是再没有了梦中那意外的叹息。 尚不算完全清醒的苏清颜在恍惚中愣怔了一下,冲着眼前的狰狞面具便是下意识地一声低唤:“长……恭?”虚弱而不确定的问句,瞬间就被平原上的风吹散,然后,再无一丝痕迹。 向来五感敏于普通人的长恭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只是还不待他回答,臂弯中那纤瘦单薄的人影已是垂下了头,再度昏迷了过去。 ------------ 第二章 北朝风云 北齐境内,一无名小镇的一家客栈内,两个男子正坐在房中品茶。 “四哥,宇文护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吗?”穿着淡青色外袍的男子开口问道,俊朗的眉目间带着些许急切。 袅袅的茶雾缭绕间,一袭白衣的宇文邕的神色显得不甚分明。听得宇文宪的问话,他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只是笑意却并未深入眼底,那如玉石雕琢而成的精致脸庞依旧淡漠。优雅地端起茶杯,他不紧不慢地浅啜一口,这才道:“五弟,不要那么心急。”放下茶杯,他的目光飘得很远:“他恐怕,还不想让我们这么快回去。” 藏不住心事的宇文宪当下就有些急躁地站起身来,在屋里狠踱了几圈,才很是无奈地道:“那我们就一直耗在这儿了?”前几天就接到消息说北齐兰陵王换防黄河沿线了,他估摸着战争是一触即发。偏偏在接到宇文护撤离命令之前他们还只能乖乖待在这偏远小镇打探军情,真是憋屈得可以!真不懂四哥为什么一点都不急。 “就当是散心吧!反正他早晚得让我们回去。”宇文邕语气很淡。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了。不用担心有人窥探,不用时刻提心吊胆,不用总是装傻充愣,若不是放不下自己肩负的那些东西,他还真想就这么过下去。“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打探军情’,其余的,暂时先别管了。” “好,我知道了。”宇文宪并不是没有轻重的人,闻言便郑重地点头应下。四哥做事向来谨慎,听他的总不会有错。 而同一时刻,邺城。 北齐富丽堂皇的金殿之上,一大臣正在启奏:“启禀皇上,近日我齐国治下沧州境内一平民家里一夜之间长出了灵芝,实乃天下罕见。” “哦?竟有这等事?”大殿上方正高踞龙座之上的清秀男子微微挑眉,似乎颇感兴趣的样子。此人,正是北齐文宣帝高洋。 那大臣听言立刻恭敬地回答:“回皇上,确有此事。沧州境内已经传遍了,连沧州太守都亲自前往查看,证实所言非虚。”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群臣闻此,顿时议论纷纷,以致于向来沉肃的金殿也因而带上了几分生气。 高洋面带浅笑,很是平静地听着下方的窃窃私语,良久之后才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众卿家以为这是何征兆呢?” 好像是在噼啪作响的柴火堆上浇了一盆水,大殿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还是刚才那大臣抢上一步,朗声道:“依臣愚见,此乃天降祥瑞于我大齐!众所周知,灵芝乃是仙草,寓意吉祥,实乃繁荣昌盛之兆。” “郑司空所言极是!”“郑司空言之有理!”“臣等赞同郑司空之言!”“……” 一言才落,四周已是一片附和之声。 河间王高孝琬见此不由眉心微皱,冷哼一声就要出列反驳,却冷不防被人一把拉住。他半侧了身看去,却是自己的哥哥高孝瑜。 “大哥?”他轻声道,眉宇间尽是疑惑,还隐约有着些微的不满。 河南王高孝瑜以目示意,又虚指了一下身旁不远的广宁王高孝珩和长广王高湛,微微摇了摇头。 孝琬抬眼看了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样子的二哥和九叔,虽仍有些郁闷,却不再迈出一步。刚才是自己莽撞了,皇上他,只怕自有打算了,做这出头鸟,危险。 孝瑜见状,这才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仍面不改色地站定。 “九弟。”忽然,满殿重归寂静,只听高洋亲热地唤起了高湛,看起来十足是兄长的和善模样。 “臣弟在。”着月白色锦袍的长广王高湛淡淡地应了一声,出列。 “你怎么看呢?”高洋似乎对这个弟弟格外上心,那深邃的眼瞳里是清浅的笑意和一点不为人知的莫名寒意,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在估摸着自己的猎物。 高湛俊美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他并不抬头,仍旧是那般淡淡地道:“臣弟以为郑司空所言不错。灵芝本寓祥瑞,一夜生成更添吉兆,实是上天眷顾我大齐。”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偏偏道尽了诚恳与真实。无人会怀疑长广王爷在阿谀奉承,因为人家那态度,表明的是**裸的不屑。 不管底下众人如何想法,至少高洋笑了。笑完,他收起那玩味的眼神,似乎相当满意:“既然九弟都这么开口了,那必是大吉之兆了。来人,传朕之令,沧州一干人等,赏!” “是。”下方立即有人领命退下。 “退朝!” 已是深冬,宫里的几株梅花开得格外惹眼,那若有若无的清淡芳香将人心头的寒意扫去不少。 孝珩一步跨出殿门,嗅了嗅那沁人心脾的梅香,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孝琬随后跟出,声音不大却很是不平:“二哥,你怎么总是这副万事不经于心的模样?刚才在大殿上也不见你有任何反应。” 孝珩回眸看了一眼自己那性格直爽的三弟,淡淡地笑了:“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理会它们做什么。”说着,他抬首望了望洛阳的方向,似是自语道:“长恭,也该到地方了吧。” 一听提及自己最宝贝的四弟,孝琬面上的不平即刻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温暖的笑意:“该到了。那家伙,一年没见了,还怪想他的。” “呵呵,走吧!回府。”孝珩回过神来:“让你尝尝我最近新寻到的一种酒。”说话间,他又扫了一眼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孝瑜和高湛:“他们两个,估计还有事,我们先走。” 孝琬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似有所悟,随即便跟着孝珩离开。 而另一边,孝瑜却不曾注意到那两人。他只是微微皱眉看着眼前之人,如玉般温文的面容显出不解:“九叔,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是怎样的,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高湛凝视着远处的梅花,面色无波:“皇上是这样想的就好。” “我知道了。”点点头,孝瑜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一起缓步出了宫。 ------------ 第三章 初次交锋 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可无奈意识不够清晰,再怎么努力去听也是模糊的背景音。即便还在昏迷之中,清颜也感觉到无比的郁闷,自己这到底是睡了有多久。 “姑娘,姑娘……”又有人在唤她了。 再次试图睁眼,却被还不习惯的光亮晃了神。清颜微微蹙眉,翻身坐起,总算是醒了。 “你是?”揉了揉额头,看着眼前面目和蔼的老妇人,她问了个最基本的问题。 “姑娘喊我刘妈就好。”老妇人一脸惊喜:“你可算是醒了,兰陵王爷可是整整守了你三天呢。” “兰陵……王爷?”有些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称呼,清颜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在掌握之中了。自己,这是来到古代了? 刘妈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犹自絮叨着:“是啊!就是高长恭高将军,是他把你送到我这儿来的。” “原来,都是真的……”脑海中闪过自己昏迷前一瞬看见的狰狞面具,清颜似有所悟。后知后觉的,她想起来问道:“那他人呢?” “他啊!”刘妈体贴地扶住清颜靠着床头坐好,又端过一杯清茶递给她,这才继续道:“他已经带兵离开了,听说是要驻守黄河沿线去。本来是想带着你一起的,可随行的军医说你太过虚弱,经不起长途疲累,而你又一直昏睡不醒,王爷出于无奈才把你留下的。” “哦。”点点头,清颜并没有很在意。古往今来,军人的纪律从来都是强硬如钢铁,就算是一军主帅,也不得违背。在行军队伍中带上一个昏迷的女子,怎么想都不合理。那兰陵王爷能守她三天,已是仁至义尽了。 看清颜好像还有些不适的模样,刘妈识趣地准备退下:“姑娘,我先去为你做点吃的来,你好生歇着。”说完,她已经转身出了屋。 而她身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清颜颇有些郁卒地呼出一口气:“穿越啊!不带这么玩的……”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除了不断适应现在这个缩了水的小身体,消化原主人的记忆,清颜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熟悉自己所处的环境。史上最混乱的南北朝,中原地区被北周、北齐和陈国割据,另有突厥、柔然等强族环伺,战争,随时随地在爆发。 说起来还真倒霉,人家穿越都是做富家千金的命,要穿也穿康乾盛世。偏生就她穿成一父母双亡的孤女,还漂泊乱世,不可谓不惨。不过细论起来倒也蹊跷,这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叫苏清颜,出生在北齐以杏林之道闻名的苏家。只可惜乱世人命如草芥,苏氏夫妻都死在了不久前的流寇之乱中,唯有这个独生小女被母亲挡在了身下,算是逃过一劫。只是天不遂人愿,兰陵王爷将苏清颜救出之时,原本的小人早就因惊吓过度而香消玉殒,最终便宜的,却是她这个自异世而来的一缕孤魂。也亏得自己父亲是个史学家,还专研南北朝历史,否则让她这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人怎么办。 摸了摸和幼时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孔,清颜想起那天走时苏恒远和她说过的有关苏氏家族史的问题。这下是真追溯到南北朝了,只不知道这苏家小姑娘会不会是自己的前生呢? 正想着,就见刘妈挎着个篮子自里屋出来,似是要出门的样子。看见清颜站在院中,她当下便是笑着开口招呼:“姑娘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这两天感觉身体好多了!”清颜回以一笑:“多亏刘妈细心照顾,是清颜叨扰了。” 老妇人憨厚一笑,连连摆手:“姑娘不要客气,小事而已。” 微微颔首,清颜换了个话题:“刘妈这是打算出门?” “是啊。”提了提自己手中的篮子,刘妈笑道:“趁今儿个天气好,进城一趟,给姑娘买点吃的好好补补。王爷走的时候留了不少银两,老妇人我可不能占这个便宜。” “进城啊……”清颜想了想,忽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刘妈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说是城,其实也就是位于北齐边缘地带的一个小镇,小到连名字都没有。不过好在小镇临近两国交界,流动的买卖人比较多,倒也显出几分少有的热闹来。 虽说某人在现代的生活品质极高,可到底是在国外长大的,对眼前这些古色古香的东西倒也着实稀罕,但也仅仅只是在逛了两圈之后就没了兴趣。特工天生的敏锐和理智尚在,让她时刻谨记着自己今天出来的目的。 眼看着刘妈采购的事情快要收尾,她便提议去茶楼坐坐歇会儿脚。朴实的老妇人不疑有他,笑着听从,压根儿就没想到某人只是为了去探听一下消息。要知道,八卦的人才古往今来都是不缺乏的,而茶楼酒馆,更是这些人存在的风水宝地。深谙此道的清颜大人岂有错过的道理? 而此时,这座无名小镇最大的茶楼内,宇文直和宇文邕正相对而坐,仪态悠然。 “四哥,他既已来了信,那我们是否立刻回去?”二楼用竹帘简单格成的雅座内,宇文宪看着对面正将信纸慢慢折起来的宇文邕,开口询问道。 将信收好,仍旧一袭素白衣衫的宇文邕端起白瓷茶盏,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边回答道:“是该回去了,不过还不急,慢慢来就好。”太过急躁只怕会让那老狐狸起疑,得不偿失。 宇文宪点头,正欲说什么?就听楼下一熟悉的妇人声音响起:“小二,上壶好茶。” 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他不禁扬了扬眉。原来是半月前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妇人,好像是姓刘。 一直瞟着下方大厅的宇文邕也留意到了。不过他看的,却是刘妈边上的那个人。 那人披着一件淡色斗篷,连脸都遮的严严实实,似乎很是畏寒,看其身形,显然是个女子。虽然衣着简单,但那女子身上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淡然,这样的气质,一般人可不会有。宇文邕有些疑惑,这边远之地,何时出现了这样的人物? 那女子在楼下正对他们方向的位置坐下,只一落座,便生生坐出了一种世人难及的风华。那般寂然独坐之姿,即便是在周遭的喧嚣声中也不曾被打扰分毫,恍若在遍地尘埃中开出的荼蘼花,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浓烈色彩,触之不及,多望一眼都是沾染。 只是短短一瞬的功夫,茶楼内竟有大半的人被她吸引住了视线。 仅仅一个坐姿,已是这般夺人眼球,却不知那遮掩之下的面容该是何等倾国倾城才足以匹配?生平第一次,宇文邕对一个女子的样貌产生了好奇之心。 “呵呵。”身旁传来宇文宪明朗的笑声:“四哥,你觉不觉得她和你很像?” “哦?”诧异地挑了挑眉,宇文邕这才有些回过味儿来。难怪自己竟会下意识地感觉这女子有些熟悉,却原来是因了她身上那份和自己一样的淡漠与疏离。想到这里,他更加目不转睛地盯住楼下那人,素来沉静的黑眸里波澜四起。 清颜一早就感觉到了茶楼里一众人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但也只是微微翘了翘唇角,并不予理会。她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呢?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因此下,她仍旧一脸平静地端坐桌旁,假作不知地转着手中的杯盏,直到一道分外探究的目光让她倍感压力,她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毫不示弱地看回去,清颜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二楼的翩翩贵公子,那两个长相格外惹眼的男人。一清冷,一阳光,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而引起她注意的,正是那个一身清冷却更为俊美的男子。 楼上楼下,这一刻,两人目光于空中交汇,刹那间风起云涌,错综成万千思网,无相无形,纠缠至深。 只一瞬,清颜复又低下头去。那个人的气场太过迫人,怕不是寻常之辈,此刻出现在这样的小镇之上,更显诡异,她可不想招惹不清不楚的麻烦。 而宇文邕却震惊了。那女子眼中的清冷比自己更甚,竟似浑然没有人的情感。刚才那一眼,自己虽然居高临下,但也被她恍若无视的态度给生生压低了气势。 有意思。第一次由衷地轻笑出声,宇文邕真正被这女子挑起了兴趣。 ------------ 第四章 意外变故 “哎,听说了吗?咱们的兰陵王爷换防黄河沿线了。”茶楼大厅中,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正跟同伴说着自己新近听来的军事动向。声音不大,却被隔桌不远的清颜听了个清楚。敛起心神,她开始专注于那两人的对话。一旁的刘妈虽不懂她的心思,却也识趣地不出声干扰。 “哦?那现在塞外边防是谁在守呢?莫非是斛律光将军?”一个一脸斯文的商人很是不解。 “我说你就是个书呆子。”之前的商人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继续道:“斛律光将军镇守洛阳,怎可能轻易调动!现在在边塞的,是他的次子斛律须达,那也是一等一的猛将呢!” “这样啊。”斯文商人这才有点明白过来:“那兰陵王爷既已到达黄河沿线,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快要和周国开战了?”周国兵马久踞黄河对岸,随时准备进攻齐国,他纵是再不关心时事也是知道的。 “那是自然,总不能任由周人杀过来!”他的同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我们还是趁太平的时候早点把货物卖掉回家吧!以后的日子可说不准了。” “是啊!那我们……” 后面的谈话内容已不是清颜关注的重点,她既已清楚了现在的对战局面,那下一步该怎么走也就了然于心了。扯了扯听得入迷的刘妈,她的眼神亮亮的:“刘妈,我们走吧。” “我要去洛阳。”走到街角一僻静处,清颜低声对刘妈道。 向来老实巴交的乡野妇人顿时一惊:“姑娘你要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王爷说过他一定会回来接你的,你就安心待在我家等吧。” 清颜闻听,只是一笑:“刚刚你也听到了,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他还有空惦念我?”不是她小看有战神之名的兰陵王爷,只是这冷兵器时代,打个仗往往要一年半载,等待可不是她要做的事。况且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这具身体,乱世虽乱,却还难不倒她这个现代第一特工。 刘妈却仍旧不肯松口:“不行,我答应过王爷要好好照顾你的。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儿家,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我是去洛阳,又不是去冲锋陷阵,没那么可怕的。”清颜不由苦笑:“再说我本来就是要去邺城寻亲的,趁现在还没打起来,赶往洛阳才最安全。”这个时代的苏清颜有一个姑母,是北齐郑熙郑司空之妻,也是她在世上的唯一亲人,原本的苏清颜就是要去找她的。 “可是……”被她说得有些动摇,刘妈开始犹豫起来:“可是……” 拍了拍她的手,清颜像哄小孩一般地轻声道:“刘妈放心,我跟父亲学过一些防身之术,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啊。” “小心啊!大家快让开!让开!这马受惊了!……让开啊!”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当口,一个焦急而万分洪亮的男声忽然穿透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响了起来。 随着他的叫声,长街的拐角处出现了一匹拉着马车、急速狂奔的马。那马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嘶鸣着扬蹄疾驰,全然不顾主人的奋力呼喊,直朝集市迅猛奔来! 所有人在一瞬间的愣怔之后均反应了过来,急急往一旁闪躲。无奈街边铺位林立,避无可避,加之人流如潮,拥挤不堪。登时,惊呼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整条街上全盘混乱。 就在这须臾之间,惊马已踏过了半条街的摊位,附带着的马车也撞翻了不少人。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它已奔到了清颜所处的街角位置。清颜只是抱臂旁观,她并不认为这马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也无意在畜生蹄下犯险,故而无动于衷。 不料“啪――”的一声,那马车的绳套因为拉力过大承受不了而意外断开!惊马飞驰过街角,可那马车却在侧翻之下直直地压向了站于那处的两人! “啊!”惊魂甫定的众人见此不由大惊失色,都以为这两人就要血溅当场。没有人注意到有两道身影快速闪过,一道飞向了那跑远的马儿,另一道,却是袭向那断开的马车。 然而,有一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在那道白影格开马车的前一秒,清颜已将刘妈护在了身下,侧身翻滚而出,远远地避开了那无比致命的倾轧。 “没事吧?”清颜自地上坐起,扶住怀中晕头转向的刘妈询问着。 从没有经历过如此生死变故的刘妈已经在半呆滞状态,被清颜一问,立时清醒。只见她一骨碌爬起来,半跪在清颜身边,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眼泪才雨一般地下来:“谢天谢地,姑娘你没事!要是你受伤了,我……我……” 清颜哭笑不得,只好轻拍着刘妈的背,柔声安抚:“好了好了,我没事,你放心,放心啊……”她边说边将刘妈扶起来,以便快点离开。刚才那一下,弄掉了斗篷和面巾,她可不想因为一张脸而节外生枝。 可还没等刘妈反应过来,一双锦靴已经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抬眸望向那双靴子的主人,清颜眼中闪现一抹了然,果然是他。方才电光火石之间。虽然只是白影一晃,却足以令她看清那个清冷似月的俊美男子,正是先前在茶楼里的那个人。 宇文邕依然居高临下。望着眼前女子那张绝色惊人的脸孔,他忍不住有些发怔。 从未见过美得如此有灵魂的一张脸。容颜静美如暮春之夜的最后一朵荼蘼,色彩鲜明,真诚热烈,让人直觉这个女子是易于亲近的。然而触及她恍若水晶般剔透的眸子,那份刚燃起的希望却被生生地拍散了去。琥珀色的眼瞳,淡漠到近乎残酷的颜色,看似清透却深不见底,一眼沉溺则永世难逃。这个女子,如此矛盾美丽着的同时,也迷人地,危险着。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宇文邕收回心神,朝着她的方向缓缓伸手,道:“姑娘,还好么?”那嗓音也如他本人一般的清冷疏离,似碎了一地月光。 清颜摇了摇头,朝他浅浅一笑,随即扶着刘妈站起,只低声道:“谢谢。” 见她如此,宇文邕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却也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回以同样浅淡的一笑,他转头看向前方,那里,宇文宪正骑着一匹马回来。惊马已被驯服了。 围观的众人见此,仿佛大梦初醒,这才从初见到那两人绝色姿容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向着宇文宪大力鼓掌。 灿烂一笑,犹如春日暖阳破云而出,宇文宪利索地翻身下马,物归原主后才走到三人跟前。望了望清颜,他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艳,接着却又挽了个大大的笑容,冲着一边尚还有些呆愣的老妇人道:“刘妈,您还记得我们吗?这位姑娘是谁,倒也给我介绍一下啊。” “文……文宪公子。”被这暖透人心的笑容将将拉回神思,刘妈赶忙连声道谢:“真是多亏两位文公子了,又救老妇人一命。” 宇文邕不在意地侧身,让过她的一礼,神色平静如昔:“刘妈客气了。相逢即是有缘,刚才您和这位姑娘都受了惊,我们不妨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 ------------ 第五章 同行 黄河岸边,周国军营。 主帐中,长相英伟的中年男子正凝神看着桌上的军事布防图,一双犀利如鹰隼的眼眸闪着骇人的精光。 “冢宰大人,经过属下的亲自查探,发现之前斛律光派来的驻军皆已回撤洛阳,现在镇守黄河沿线的是兰陵王高长恭的人。”一副将躬着身子,头也不抬地回禀着。 “高长恭?”视线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停留了一瞬,宇文护的嘴角霎时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塞外历练了一年,不知道长进了没啊。” “据我们的探子来报,兰陵王高长恭在塞外一年威震突厥,无人敢犯,比之当年与突厥太子一战时风采更甚,实是我方大敌。”副将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如实说了出来,同时也在暗自为己方捏一把汗。兰陵王高长恭少年英雄,人才了得,若必须一战,只怕胜算不大啊。 冷哼一声,宇文护的眼里满是轻蔑:“再厉害又如何?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本相还怕了他不成!”放眼整个齐国,能真正让他上心的也就斛律光和段韶两人而已。现在,那两人一个坐镇邺城,一个保有洛阳,他还需要担心什么? “是,是,冢宰大人所言极是。”副将闻言,唯有诺诺,似是多说一句都怕被寻了错处去。宇文护为人生性多疑且手段阴狠,和他对着干可从来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满意地点点头,宇文护眸光一转,忽而瞥到了放在桌角的一封信。那是他在长安的眼线刚刚送来的,上面详细地记载着大周皇帝在京中的一举一动。宇文毓那家伙,最近似乎不大安分呢?看样子,他是要采取点措施了…… “报!”帐外忽有传令声响起,瞬间扰乱了涌动的思绪:“探子快马来报,四殿下和五殿下已收到信,将于不日返程。” 暂时将刚才的事抛至一边,宇文护大手一挥,对着帐外道:“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帐帘一掀,一个长相毫不起眼的男子走了进来,单膝跪下:“见过大人。” “两位殿下那边情况如何了?”一旁的副将早在传令声响起之时就退了出去,因此下宇文护把话说的很直白。 “回禀大人,一切正常。两位殿下每天只是出去遛个弯,四处闲逛,并不见有其他任何异样的动静。”低着头,来人将自己调查的结果一股脑儿地倒出来:“此外,两位殿下于不日前救了一个女子,属下估摸着他们会带她一起上路。” “哦?一个女子?”眉梢上扬,宇文护显然很是意外:“什么来历?”他可不觉得那两个人会好心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属下特意去调查过,只是一介流民。”来人顿了顿,随后才有些迟疑地道:“不过姿容绝世,实属罕见。” “嗯?”宇文护愣了一下,随即却是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本相知道了,你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谢冢宰大人!”欣喜地叩了几个头,来人消失的速度和他出现的一样快。 而此时独处帐中的宇文护,嘴角的笑容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愈变愈大,眼中算计的光芒大盛,犹如一头贪婪的豺狼。 “宇文邕,宇文宪……嘿嘿……” “阿嚏――”无名小镇外的一条官道之上,骑在马上的宇文宪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怎么也停不下来的样子。 “怎么了?”骑在他身侧的宇文邕皱眉看他:“莫不是受了风寒?” 这么一说,就连宇文邕身边的清颜都侧头看了过来,那神情似在思索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娇弱成这样。 “没有啦。”连连摆手,素来率直的宇文宪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鼻子有点痒而已。” 淡淡一笑,清颜回眸望了望已然快消失在视野里的无名小镇,脸上的神情莫名的有些怀念。她的古代生活,从这里开始,却不知道哪里会是尽头。从今往后,真正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看什么呢?”一只手突兀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宇文宪的脸凑近了几分,霎时就让清颜回了神。 “没什么。”偏过头,清颜的神情笼在一片阴影中,看起来有些模糊:“我们就在这儿分道扬镳吧。” 宇文宪惊讶:“你不跟我们同行了?”而宇文邕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不过那清冷的眼里也执着地要着那同一个答案。 勾了勾唇角,清颜似是有些讥讽:“让一个身份来历都不是那么分明的女子跟着,想必……两位国公大人都不会很方便吧?” 恍如冷月凝霜,宇文邕的眸子刹那间冰寒了起来,一丝杀机在他眼中缓缓浮现:“你究竟是谁?”一旁的宇文宪也在瞬间绷紧了身子,看形势似是随时准备出手。 “怎么,想要杀人灭口了?”清颜注意到两人的变化,不由轻笑出声:“清颜不过是个小女子,难道还值得周国的齐国公和鲁国公动手?” 宇文邕黝黑的眼瞳如同旋涡,只牢牢地锁住她,一字一顿地道:“你的身份?”那森然的语气令人毫不怀疑如果清颜再不开口下一刻就会丧命。 清颜无奈地扬了扬手,作投降状:“好吧!我兄长是兰陵王手下的副将斛律恒伽。”她向刘妈了解过高长恭的一些情况,说斛律恒伽肯定是没错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可这必定和那个梦中的男子有关,说什么她也得去找他。更何况,就算她要去邺城找传说中的姑姑,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方便,还不如想办法跟着高长恭一起,他的王爷身份绝对够威力。 “你是斛律光的女儿?”宇文宪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显然并不相信。 宇文邕的眼神更冷了:“斛律光共有两女,长女昌仪年方十四,此女婉仪则更小,你以为,本国公会信?” 清颜再次笑出了声:“我只说斛律恒伽是我兄长,我有说我是斛律光的女儿么?”说着,她不紧不慢地策马踏前了几步,毫不在意身旁两人那几欲杀人的目光,道:“我是刘妈的远房亲戚,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斛律恒伽收做了义妹。我家原本世代行医,但遭逢乱世,只剩下我一个,迫不得已才要去投奔。” 语音平淡,神情自若,从容至极,完全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可是?宇文邕的眉头狠狠皱起,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呢? “所以,你是要去北齐军营找斛律恒伽,和刘妈说与我们同行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让她宽心?”先开口的是宇文宪。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无可挑剔,他已是信了大半,现在想起来问的却是其他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的?” “名字。”宇文邕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地响起。他们的名字改的太过简单,原以为平民百姓对北周皇室不会熟悉,却不巧遇上了这么个知道内情的。 耸了耸肩,清颜依旧是一副无比轻松的模样:“你们不是也骗刘妈说要去洛阳么?好了,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两位大人是打算放行呢?还是打算动手?”她在赌,赌那两人对她的好感,更赌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两人,绝非滥杀无辜之辈,即使面对的,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人。 “四哥……”宇文宪看了看她,又下意识地侧首看向宇文邕,方才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之感荡然无存。对女人下毒手的事他干不来,更何况,这个苏清颜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好感,他内心里,其实并不希望她出事,否则他之前也不会主动出手拦下惊马。 宇文邕没有说话,看着清颜的目光片刻不移,似是在考虑什么。不过清颜能感觉到其中的寒意和杀机在慢慢消褪,显然,她赌赢了。 再度沉默了半晌,那个清冷如月的男子终是缓缓开了口:“我信你。但既然说好了同行就不妨遵守到底。” “什么?”清颜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们送你去齐国军营。” ------------ 第六章 温暖 最终的结果还是三个人一起上路了。 原因很简单,清颜不认识路,跟着这两个免费甚至还倒贴的向导,无疑会轻松很多,她自然也乐得省事。反正到时候她去齐国军营,那两个窜过黄河回周国军营,各不相干。所以暂时就维持了一种比较微妙的关系,他们不会避着她做事,甚至有时还会让她旁听,但彼此之间泾渭分明,距离感十足。对于这种似敌似友的局面,清颜倒是乐在其中,毕竟,对她而言,和他们关系太好或太僵都不明智,这样的平衡刚刚好。 因此下,她才能在晚饭之后还心安理得地坐在某家客栈宇文邕的房间里喝茶,顺便听听周国的八卦。 习惯这种相处模式的自然还有宇文邕和宇文宪。难得这周国的两位皇子殿下一致放下警惕,默认清颜为自己人,此时,宇文邕正坐在灯下看书,宇文宪则百无聊赖地站在窗前远望,似是在等些什么。 正值深冬,天色暗的很快,不过时近黄昏,外面已经夜幕降临。沉沉的暮色四合而来,使屋内的一盏灯光显得格外温暖,就连平时清冷太过的人仿佛都沾染上了一丝暖意。 清颜窝在洁白的狐裘之内,捧着一杯茶有些出神地打量着斜对面的宇文邕。身形挺拔,容颜俊美,只是简单地握着书卷在看,却带上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优雅风情,就好像是拨开云雾的朗月,清辉灼灼,神秘高贵。所谓谦谦君子,如玉之姿,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这个人,竟然会是日后鼎鼎有名的北周武帝。想到这,清颜就不由感叹命运的神奇,自己这是何其有幸,才得以瞻仰这些早已被历史风尘掩盖的人物。兰陵王高长恭,周武帝宇文邕,这些注定要激荡起一个时代的风云人物相碰撞,那可真是值得期待啊。 另一边说是看书,实际上宇文邕也在暗自打量着清颜。几乎是在她视线投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有任何反应,假作不知而已。现在趁她恍惚走神,他倒是可以毫无顾忌地观察一下她。 这个甫一出现就劫掠他无数好奇心的女子,相处了这么久,他仍是看不透。从背景到心思,她似乎都白的像张纸,没有丝毫可以怀疑的地方。但与此同时却也给了他一种猜不透摸不着的感觉,就像是清晨的雾,每当他想要一探究竟之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是这个女子对他们没有恶意,至于为什么非要留下她,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许只是单纯地有了那么点猜谜的兴趣而已。等到了黄河边上,他们从此就会是陌路人了。 “咕咕――”窗外翅膀拍打的声音伴随着叫声响起,霎时打断了屋内的一地迷思。宇文邕和清颜同时偏过头看向窗口,只见宇文宪正从外面抱进一只鸽子。 小心翼翼地把鸽子腿上绑着的东西取下,宇文宪将鸽子放走,这才抬手关了窗。看样子,他先前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只信鸽了。 清颜眼观鼻鼻观心,再度专注而认真地品起杯中的茶,心里却在思量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毕竟是飞鸽传书呢?这么机密的事情她知道了怕是不好吧? 然而还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那边宇文邕已是毫不见外地把纸条展开看了。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他一看之下顿时面色惨白,连扶着椅背的手都微微颤了起来,从清冷淡然到崩溃,几乎只在眨眼之间。 “四哥,发生什么事了?四哥,你别吓我……”显然宇文宪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竟有些无措起来,只是无比焦虑地唤着他。 还好失控只在瞬间。下一秒,宇文邕已经努力控制住了情绪,甚至还挤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没事,只是京中情况有些变化而已。”说着,他拉过宇文宪,悄声吩咐了几句。后者迟疑了一下,却也没再多问,转身就出了门。 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宇文邕嘴角勉强维持的笑意立时散去,眼神中的无助和绝望刹那间排山倒海而来。没有出声,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两手之间,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 只是,有一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了。 清颜从没有想象过这个在她眼中滴水不漏的男人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会令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这般情绪外露?只是稍稍思索了一下,答案就出来了。 北周政权是由宇文邕的父亲、西魏权臣宇文泰一手创立的,不过在宇文泰死后已被他的侄儿宇文护所夺取。说起来这宇文护也是个狠角色,逼迫恭帝禅位之后,自己把持朝政立傀儡皇帝还不够,居然在三年内连杀三帝,弄得整个北周皇室人人自危,实在是暴虐至极。算起来现在已是公元558年年末,北周现任皇帝是宇文毓,若没记错,再过一年多,这皇帝就要被害死了。宇文邕最近一直在等长安来的消息,想必现在宫中已是风雨飘摇了吧。 思及历史上北周武帝宇文邕的生平和功绩,清颜忽然对眼前的男子多出了几分心疼。如此雄才伟略的人在宇文护的眼皮子底下默默无闻了那么久,在天底下最诡诈的皇室中艰难存活,这其中,包含了多少隐忍,付出了多少代价,只怕没有人可以说的清。在那张什么都看不出的清冷面孔之下,他,恐怕也是疲累到极点的吧?少有的,清颜心中生出了几许异样柔软的情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到宇文邕跟前,伸手,轻抚了抚他的背。 宇文邕的身躯立时僵住。方才他情绪失控,竟全然忘记了屋里还有清颜的存在。此时猛然想起,却不知能干些什么?只能任由她以一种极为简单直白的方式安慰着自己。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清颜已经犯了他从不让人近身的忌讳。 感受到他的不自然,清颜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沉静地开口:“若要取之,必先予之。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不管多辛苦都得咬牙忍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她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所以只能这般笼统地劝慰。可她相信,他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一番沉默过后,宇文邕的声音自掌中闷闷传来:“皇兄来信,母后薨逝,很有可能是宇文护的人动的手脚。” 宇文护谋杀了太后?清颜恍然大悟,难怪他反应如此之大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珍爱的亲人一个个逝去,偏偏自己还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的确足以让人崩溃。只是,清颜的眼神更加柔和起来,她要怎么告诉他,不久之后他还会失去呢?宇文毓,那个他记挂在心里的皇兄,很快也会离他而去,到时,他又该怎么面对呢? 不由自主地半蹲下身,清颜轻轻拥住宇文邕,拥住这个让她格外心疼的男子。没有一丝一点的杂念,只是想在这个凄寒的夜晚给予他一些温暖,这样他在往后更黑暗的日子里或许还能够有一线期盼的曙光,仅此而已。 而仍旧埋头的宇文邕,却在愣怔过后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是一个带有怀念意味的浅笑。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的怀抱可以如此温暖。 ------------ 第七章 思虑重重 同样的夜晚,黄河沿岸,靠近北齐军营的地方,一人一马正在夜色下缓缓前行。乌云蔽月,人迹踪绝,说不出如斯寂寞。 高长恭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冷风中吹了多久,就连覆在脸上的玄铁面具都凝上了一层冰渣,但他仍旧没有打算回去。 对岸不远处火光点点的地方,就是周国营地,顺着风,他甚至都能听到兵卒隐约的嬉笑声。就目前来看,一切都很平静。 然而,他抬头望了望阴沉到看不见丝毫月光的天空,黑如曜石的眼眸中掠过无奈的叹息之色,谁又能想到,这块地方再过不久就要变成修罗场了呢。战争,好像总是有这么强大的破坏力,能够在瞬息之间把所有的美好碾成废墟,让人哀悼。纵是灯火星星,人声杳杳,也决计歌不尽乱世烽火。 “我就猜到你会在这儿。”身后熟悉的嗓音响起,长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斛律恒伽来了。勒马停下,他沉默着没有出声。 好在恒伽也早就习以为常,策马赶上后便停了下来,陪着他一起静静地看着对岸发呆。 “再过几天,黄河面上的冰就该冻结实了。”黑暗中,长恭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似乎毫无波澜起伏。冰一冻结实,那就意味着两国之间的天堑不复存在,战事,一触即发。 但身为他的知交好友,恒伽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暗藏的情绪波动。没有人会喜欢战争,他们,也不例外。不过比起寻常百姓,他们反而更少了选择的机会。抬眸望了望天,他的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是啊!看起来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只是,那掩盖得了一切污秽的纯洁颜色能藏得住血腥和杀戮么? “听说周国军营中目前只有宇文护一人在?”长恭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却已经褪变为惯有的冷然,夹杂在寒风中入耳,带上了少有的肃杀。 恒伽明白,这是他做好战争准备的表现,于是也就不再多愁善感,敛了心神回答道:“是,宇文邕和宇文宪都不在营内,只知半个月前就被宇文护派出去了,具体做什么?无从得知。”甚至就连这么点消息,也是齐国的细作冒着生命危险打探而来,周国的防卫措施,不可谓不严密。 点点头,长恭凝望着对面军营的眼眸愈发深邃:“两军开战在即,想必他们也快回来了。” “嗯。”恒伽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素闻周国齐国公宇文宪英勇善战,谋略俱佳,这次倒可以会上一会。至于这鲁国公宇文邕嘛……” “此人也不可小觑。”长恭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语气很是郑重:“虽然他一贯默默无闻,但能在宇文护手下存活还不直属于他麾下,足见此人心机之深。小看他的后果,只怕我们承担不起。” “言之有理。”以斛律恒伽的才智,这些东西自然是一点就透。想了想,他转而打起了另外的主意:“如此说来,这周国阵营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团结啊。或许,我们可以……” “分化他们?”长恭下意识地接口,随即却是蹙起了眉头。半晌之后才缓缓道:“这招应该也行不通。” “为什么?”恒伽不解:“且不说宇文护杀了宇文邕的哥哥,宇文邕跟他有仇。就说宇文护为人生性多疑且心狠手辣,他也绝不会那么容易信任宇文邕。” “这点我承认。”长恭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宇文邕既然能让宇文护这么久以来都不动他,那就说明他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取得了宇文护的信任。何况,现在两国对峙,一切都会以大局为重,宇文邕再怎么恨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国家来开玩笑。在对外这一点上,他们绝对会是一致的。” 静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恒伽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这次你比我思虑周全得多,我认输。” “呵呵。”长恭难得地轻笑出声,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是太想打完这一仗回邺城,难免有点激进了。若放在平日,这论战,我可是胜不了你的。” “急功近利更是兵家大忌啊。”有些懊恼地捶了捶马背,恒伽显然不能容忍自己有这样的状态出现:“还好你指出来了,不然被父亲知道我估计得被打死。” “斛律叔叔为人向来谨慎。”长恭继续弯着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好友处在极端的郁闷之中:“倒是你,若是被别人知晓向来风度翩翩的斛律公子也有失态的时候,这脸面可就丢大了。” “反正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看见。”对于这种威胁,恒伽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倏尔,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立时有些疑惑地盯住面前之人:“你难道就不想快点结束回邺城吗?”为何在这个时刻,他反而比平时还要来的更冷静? “我自然也想,而且比你更想。”长恭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策马沿着河岸继续前行:“所以才更不能出一点岔子。这一仗,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速战速决!”他是想快点结束,不过不是回邺城,而是去接一个人。 想到那个人,他眼底的神色就又复杂了几分。些许温柔,些许茫然,些许疑虑,纠缠成暧昧不清的一团,在瞳孔的最深处翻滚,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最终却缓慢地沉淀下来,化作无比深刻的坚定。就让他暂时抛却一切吧!忽略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梦境,忽略她有些匪夷所思的出场,更忽略她尚且未知的身份来历。他要做的,只是履行他在她昏睡之时就许下的诺言:“颜儿,等我回来。” 至于其余的东西,他相信在那时都会得到答案。 然而他没有想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女子,用了一种他绝对想像不到的方式,正在朝着他不断靠拢。 命运翻云覆雨的华丽手掌,在这一刻才彻底张开。从此后,风云际会,缘起缘灭,终只成殇。 ------------ 第八章 咫尺天涯 “前面大概还有五十里就到齐国军营了。”扬鞭示意了一下,宇文宪看向身侧和宇文邕共乘一骑的素衣女子,眼里闪现一抹游移之色:“清颜,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 闻言,宇文邕也是不禁愣怔了一下,随即他神色不变地望了望自己身前的女子,轻声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从温暖厚实的狐裘中半探出头来,清颜的表情却是淡的几乎透明,无所谓地笑笑,她的语气也同样的平淡:“说都说了,我再反悔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说不清自己在听到她这话时的心情如何,宇文邕只觉得从方才宇文宪开口时就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习惯性地将自己的貂皮斗篷朝清颜的方向拢了拢,几乎要将她纳入怀中,他这才朝着宇文宪点点头:“那就走吧。” 面带惊异地看了宇文邕一眼,宇文宪没有多说什么?拨转马头继续前方开路,心底却是暗暗地起着思量。毕竟宇文邕的这些举动,着实与他平日的为人不同,甚至连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定下这个主意时的场景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在客栈的最后一晚,像往常一样待在宇文邕房间里蹭茶喝的清颜站在窗口看了良久,忽然开口道:“都快要到黄河边上了,这些人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他一愣,随即便明白她是注意到了那些自离开无名小镇后就一直跟着他们的人。 “宇文护既然派出了他们,那自然是要监视到我们回营为止。”宇文邕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书卷,语气里没有半点讶异。 清颜却是挑了挑眉:“那我们在齐国军营分开不是很麻烦?” 抬头看了看她,宇文邕这才放下书,眉宇间的神色很是令人捉摸不透:“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你不着痕迹地潜进齐国营地。” 原以为清颜只会和平时一样淡淡地应上一句,可谁知她竟是一反常态地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我在担心这个?” “那清颜你这是……”看出自己四哥的脸色有点冷,他立马识趣地接过话头出声询问,省得那两人一言不合吵起来。虽然那多半也是冷战,但最终倒霉的还会是他。 看到是他开口,清颜冷哼一声,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你家堂兄一路上这么关注你们,回去之后发现少了个人,怀疑肯定是难免的吧。” 似乎全然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宇文邕眸光微闪,面上的冷意却是在丝丝点点地褪去:“你有主意?” “除了跟你们去周国营地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白了他一眼,清颜的语气并不怎么好。显然方才宇文邕的揣测惹到她了。 “跟我们回去?”他几乎是极端讶异地发问,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去投奔齐国的亲人了?” “去啊!不过那是之后要想的事情了。”一脸轻松地耸了耸肩,清颜很不以为意:“与其想这个,你还不如想想让我用什么样的身份混进去。” “很简单。”宇文邕站起身,俊美的面庞之上却是全然没有讶异之色,看样子是和清颜想到一块儿去了:“军营里的女人,只有两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一双眸子紧紧锁住清颜,似是要观察她的反应。 “四哥你……”久待军营的他自然明白那两种人是怎么回事,当下就想要阻止。四哥居然会想到这种主意,真是疯了。 然而一个声音却是轻轻巧巧地打断了他:“军妓和侍妾。” 他愕然地回头看声音的主人,却发现她只是一脸的思索,明显对这个想法并不抵触,于是他当即就忍不住了:“你们都疯了么?竟然会打这种主意!” 而那被指责的两个却是齐齐抬眸看他,眼神平静:“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他想不到更好的。所以最后他认命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让清颜假扮成四哥的侍妾,而他,则是拼命压抑住心头那股怪怪的感觉,埋头赶路。 至于清颜本人,却是完全没想这么多。所谓做戏做全套,既然现在她的身份是周国四皇子宇文邕的宠妾,那他们两人亲密一些也是分所应当,因此下宇文邕的细致体贴在她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享受的心安理得。 不知道又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久到清颜几乎都快睡着,宇文邕的声音才悠悠响起:“到齐国军营了。” “到了?”唰地睁开眼,清颜凝神细望,发现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处小山坡上,脚下不远处,就是黑压压的一片营地,如火样炽烈燃烧的旗帜上,一个笔力雄健的“齐”字正迎风招展。 这就是他的地盘么。望着底下往来有序的士兵,清颜禁不住微微有些失神。那个因近乎奇迹而被称为战神的男子,那个拥有着传奇一生且不断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神秘人,他现在就在这里,就在自己身前不远的营地中。如斯距离,近到仿佛只要几步就可以拂去他面容上所有的迷雾,让她看清他,让她读懂她,让她,靠近他。 高长恭,你可知道,此时的我和你仅仅只有几步之遥? 齐国营地的主帐中,正在给手下几个将领下达部署命令的长恭忽然住了口。有些疑惑地捂住心口位置,他似有感应地望了望营地之外的某处,面具下的黑眸一闪而过不解之色。奇怪,为什么刚才突然会有种抽痛的感觉? “长恭,怎么了?”恒伽的声音打断他的凝视。 他回过神来,发现营帐中的人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当下便是一笑置之:“没什么。来,我们继续,这处布防……” 凝视良久,清颜终于是缓缓收回了目光。忽然感受到鼻尖的一丝沁凉,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只见漫天如柳絮般的细雪正随风而舞,却原来,是下雪了。 “下雪了。”宇文邕的声音在她头顶轻轻响起:“走吧!在这场雪下大之前,我们要尽快渡过黄河。” “嗯。”她点点头,懒懒地缩回狐裘之内,再不曾向之前的方向望上一眼。 策马转身,咫尺又成天涯。可纵然人事变迁,斗转星移,也终只为了,下一次的相逢。 ------------ 第九章 试探 “禀告冢宰大人,四殿下和五殿下回来了。”传令兵的声音自帐外传进,倒是令的原本侧卧在榻上的宇文护坐直了身子:“哦?他们回来了?” “是,四殿下还带回了一个女子。”传令兵如实禀报着。 “还真带回来了?”嘴角噙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宇文护的眼神变得有些莫测:“本相倒是要去看看这个能迷倒我周国皇子的女人到底是何种模样。” 而此时另一边的营帐里,宇文邕将行李放在一边,侧头看了看正四处打量的清颜,不由轻笑道:“可能有些简陋,你只好将就下了。” “挺好的。”收回视线,清颜冲着宇文邕也是淡淡一笑。这却是实话,身为铁血行动处的第一特工,她几乎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经受过太多非人的特训,就眼前这种燃着檀香、烧着暖炉、铺着柔软毛皮褥子的住处,对她而言已是天堂般的享受了。看来这古代的皇族们,不管身处何种逆境,到底还是特权阶级,这待遇就是不一样。 以为她只是随口敷衍,宇文邕倒也没怎么在意。站起身,他举步就朝外走:“你先在这里歇着,我找人送些毯子来,再稍稍整理下,一会儿就回来。” “嗯。”清颜乖乖点头,对他的体贴倒也着实有些感动。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宇文邕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对这些生活琐事并不特别讲究。现在,他为了不委屈她,尽心尽力安排到最好,这对于一个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的皇子来说已是很不容易的了。虽然他也很有可能是在做戏给宇文护看,但这份情,她领。 应该是宇文邕吩咐过了的,清颜这才刚坐了一会儿,就有侍女送上茶点来。赶了这么久的路,她也的确是又累又饿,一手拿过就不客气地吃起来,一边吃还不忘一边观察那几个忙碌的侍女。 说是侍女,其实也就是军营里跟着几个将领混的比较好的军妓。从她们朝自己不断瞟过来的眼神里,清颜清楚地瞧见了其中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嫉妒。就算是侍妾,跟着皇子的那也得比跟着将领的高出几个等级去。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素来不近女色的宇文邕对她非比寻常,甚至可以说是宠爱得紧。能得一表人才的四殿下如此青睐,说不眼红那绝对是假的。 好在清颜心理素质够硬。在这般如狼似虎的炙热眼光中,她依旧是很淡定地吃完了点心,然后慢悠悠地开始喝茶。她现在就是一客串演员,而面前的这群充其量算是龙套,还不值得关注。 就在几个女人眼神厮杀无比激烈之时,忽然响起了帐帘被掀开的声音。清颜回头,却见一魁伟英武的中年男子携着通身的寒气缓步而进,一对犀利如鹰隼般的眸子正紧紧地锁住自己。 “见过冢宰大人!”见到来人,那几个所谓侍女也是愣怔了一下,然后迅速回过神来,冲着男子无比恭敬地行礼,就连语调间,都是带上了分明的敬畏。 冢宰大人?听着这称呼,清颜略一琢磨,对来人的身份倒是有了点猜测。当下便站起身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到了一旁。 “都下去吧。”随意地挥了挥手,宇文护恍若未见地斥退了那几个女人,一双鹰眼仍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半垂了头的清颜:“你,把头抬起来。”说话的同时,那久为上位者的威严与霸道也是不遗余力地释放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整个营帐的温度就下降了不少。 好像有些害怕地颤了颤,清颜这才依言慢慢抬起了头。不过此刻的她可是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淡定悠闲,如清水般剔透的眸子里满是胆怯,连带着那精致无瑕的脸孔都是苍白了几分,浑然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那般纯良,透着无比的楚楚动人。 当真是少有的绝色!饶是以宇文护这种视女子为玩物的男人心境,在看清眼前女子容貌的一刻也是禁不住暗赞一声。从刚才进帐时的惊鸿一瞥,他就知道这女子定然不会差,可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容色绝佳。也难怪自己那堂弟会为之心动了。 “你……”正欲说话,身后帐帘却是再度被人从外一把掀开。由于开合的力度过大,连帐外飞舞的雪花都是飘进不少。宇文护毫不惊讶地回眸去看,果然是宇文邕。 “臣弟见过堂兄!”大步跨进帐中,宇文邕边行礼边不着痕迹地瞧了清颜一眼,待看到后者安然无恙之时,他方才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 “呵呵,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宇文护看着面带紧张的宇文邕,莫测的眼神闪了闪,面上却是一派兄长的友善之意:“我不过是听闻你带回了心仪的女子,好奇之下来看看,难不成四堂弟还担心我这做堂兄的会吃了她?” “堂兄哪里的话。”宇文邕好脾气地笑笑,脚下却是微微一动,没有犹豫地就挡在了清颜的身前:“清儿是民间女子,不懂礼数,臣弟是担心她会在堂兄面前失仪,开罪堂兄。” 看出他的袒护,宇文护脸上的满意之色却是更加明显,再看了眼他身后依旧怯生生的女子,当下便是朗笑出声:“四堂弟放心,既是你喜欢的女子,为兄自然会大度!”说着,他便径直往外行去:“好了,看也看过了,我就不打扰四堂弟和佳人独处了!” “恭送堂兄。”听着那朗笑之声渐远,宇文邕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他有些担心地拉住清颜,轻声道:“没事吧?” 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力度,清颜知道他是真正地在关切自己,当即便是微笑着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没事,你放心。” 点点头,宇文邕几乎是有些脱力地坐下,到得此刻他的心跳方才算是恢复了正常。天知道他在听到宇文护来了这里时有多紧张!他不是担心清颜会害怕,而是担心她会太淡然!宇文护那只老狐狸太过精明,即便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若是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意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怎么了?担心我会连累你?”跟着在他身边坐下,清颜的语气有着几分戏谑。 然而宇文邕却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冷脸。苦笑一声,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是担心我会连累了你。” “嗯?”难得看到他这么颓丧的模样,清颜倒是有些意外。 抬眸看她,宇文邕的黑眸少有的认真:“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涉险已是很不应该,如果你再出事,我怕是要一辈子良心不安了。” 迎上他的视线,专注地和他对视半晌,清颜最终却是“噗”地笑出了声:“跟你来这里,是我自己的决定,真要出了事,也是我运气不好,和你无关的。” “真的,和我无关么?”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宇文邕的眼神在这一刻却是变得浓烈起来。清颜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素来清冷的人居然也可以拥有这么灼人的目光。 默默地别过头去,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说是因为太过了解他的一生所以心生怜悯和不忍么?眼前这个骄傲的男子,未来手段惊人的一国之君,他的自尊心会允许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么?可若是其他的理由,似乎怎样都很牵强吧? 带着些微暧昧的空气,在这一瞬,无声地蔓延开来,铺天盖地,让人窒息。 ------------ 第十章 观战 好在这样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很久,宇文宪的到来令的一切都是恢复了正常。 “四哥,我们的前沿阵线和齐国交上手了!”掀开帐帘,宇文宪边说边走了进来,年轻的脸庞之上充斥着火热的战意,竟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营帐内有些古怪的氛围。 “这么快?!”闻言,宇文邕和清颜皆是震惊地站起身来,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前者开口发问:“齐国此次出战的是谁?” “自然是兰陵王高长恭!”提起这个名字,宇文宪眼神更亮:“韦孝宽已经奉命迎战去了,宇文护坐镇营中,我们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去旁观一下。” “嗯。”只是略一思索,宇文邕便是点头答应。回头看一眼清颜,他伸手:“一起去?” “这……”望着那递过来的修长手掌,清颜却是有些犹豫:“我去,合适么?” “无所谓啦。”宇文宪笑着开口:“我们又不去打仗,偷偷瞧上几眼不会出事的!” 于是托这两兄弟的福,清颜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摩了一场古代的小规模战役。 为了确保不被双方的人注意,他们三个离战场很有些距离,不过凭着过人的眼力,即便是在漫天飞雪中那关键的地方也是一处都不会错漏了去的。 齐军服色尚红,周军服色尚黑,因此下清颜倒是很容易就分清了阵营。在这个只有冷兵器的时代,战争用一种更为原始和野蛮的方式表现,却也更加残忍和血腥。冲天的呐喊厮杀声中,每一次武器的挥舞都会带起弥漫的血雾,在已积了一层薄雪的洁白地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鲜红。那是生命逝去的惨烈,却更是男儿血气方刚保家卫国的誓言! 作为在无数历练中九死一生摸爬滚打出来的特工,对于死亡,清颜一向是看的很淡的。她曾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在她手中夭亡的人也是不知凡几。然而此刻,面对着这般直接的肉搏拼杀,听着远远在风中传来的马嘶人吼,想象着兵刃撕裂皮肉的冰冷决绝,她的眉头仍是不经意地微微皱起。这就是乱世!与她生活过的高度文明社会不同,与她闯过的枪林弹雨不同。这里,没有完善的法律秩序,没有对人类性命的丝毫尊重,有的,只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有的,只是惟命是从的王权专制!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有人的一切情感都是被无限压制和缩小,而逐渐膨胀开来的,则是那令无数人疯狂一生的权势和利益! 不过这种想法也是转瞬即逝。一阵刺骨的寒风夹杂着片片雪花袭来,须臾之间就将清颜冻得一个激灵,随即也是迅速从方才的万千感慨中抽离了出来。嘴角挑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她却是在嘲笑自己适才的幼稚。这个世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又有哪里是没有欲望和权益之争的净土呢?她生长的那个所谓文明开化的先进现代,也不过是为所有黑暗的权益斗争披上了一件光明的外衣,让得它比眼前的社会隐藏得更深更好而已。毕竟,时代在发展,纵是人类的各种勾心斗角,那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也必须发展。若不然,自己这堂堂的现代人,又是因何来到这里的呢?相比之下,这古代的争斗倒是要显得更加光明磊落一些。 这么一想,清颜心中的不喜便是被冲淡了不少。收敛心神,她开始在那纷乱的战圈中搜寻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斛律恒伽不在,只有高长恭一人领军出战。”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在找斛律恒伽,宇文邕倒是适时地开口道:“现在和韦孝宽对阵的就是高长恭了。” “嗯。”点点头,清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很容易地就看到了那两个即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都依旧显眼的人影,周国的将军韦孝宽,和齐国的兰陵王高长恭。 “看来这黄河上的冰确实是冻严实了啊。”咂咂嘴,宇文宪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只是没想到这次反而会是齐国先动手。”如果他们晚回那么一会儿,现在恐怕就要堵在两军之间了。 宇文邕的目光牢牢盯住那个背负弓箭、手执长枪的修长身影,眼眸深处一丝涟漪荡漾而过后就消失无踪:“齐国的高长恭,此人,今后定会是我周国的大敌。” 清颜闻声却是不禁身子一震。大敌……这就是北周未来一代绝世帝王的犀利眼光么?高长恭此时尚还是一个初露头角的闲散王爷,有斛律光和段韶的名将头衔在上,就连齐国恐怕都没有多少人是真正地看好他。然而她身边这个男子,却是在仅仅见过几面之后就下了这样的定义,着实是让她有些骇然。 感受到怀中人的震颤,宇文邕回过神来,冲着清颜便是一笑:“放心,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即便你和他们有关系,我总不会视你为敌的。”虽然自上次一番交心之后,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女远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她的身份恐怕也远比她说的更复杂,但他却是一反常态地不想去探究。甚至,在他心里,隐隐地有一种希望,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能够一直维持这般,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对于他的安抚,清颜却是没那么好的心情。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远处那行动间收割着生命、在战场之上都恍若在自家庭院中信步而行的英挺身影,她忍不住暗自苦笑。所谓立场,在彼此利益发生冲突之时真的还能那么明确吗?她的到来,原本就只是一个意外,而她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行为,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因为高长恭一人。将来,她有预感,或许那个人还会是她生命中的一切,到那时,身边这个人还会像现在这样轻笑着安抚于她么? “看样子,韦孝宽要回撤了呢。”宇文宪的声音低低响起,似乎还带着些许疑惑:“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宇文邕随意地扫视了一下战场,风轻云淡地道:“双方现在都不过是在试探罢了,韦孝宽回撤,那高长恭定然也不会深入。依我看,这两军对峙的局面怕是还得维持一段时间了。” “哦。”了然地应了一声,宇文宪意兴阑珊地回马便走:“那我们也回吧!原看那高长恭是想要速战速决的,可没想到还是这般扫兴。”真是的,他还以为能看到一场精彩异常的大战呢。 听着他的小声嘀咕,宇文邕和清颜均是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然后再度看了一眼远处那已经开始鸣金收兵的战场,也是缓缓策马回身。 一切,才刚刚开始。 ------------ 第十一章 温泉 “姑娘,这是四殿下命奴婢送来的狐裘。”一样貌清秀的少女小心地将手中捧着的洁白裘皮高高举起,低头冲着清颜恭声道。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清颜仍是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只道:“放下吧。” “是。”有些艳羡地偷眼瞄了瞄跟前的美丽女子,少女却是在纳闷为何这四殿下的宠妾如此冷漠。要知道这可是她们这些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啊!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够这般不理不睬。 “清颜。”正想着,冷不防帐帘被人掀开,宇文宪那张带笑的俊朗面孔探了进来。 “见过五殿下。”少女忙不迭地行礼,却只见来人在一屁股坐下之后对着自己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是。”虽然心有不甘,但少女也不敢多说什么?终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营帐。 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清颜也是有些好笑。放下书,揉了揉眼角,她看向宇文宪:“怎么,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这家伙就是个战争狂人,有事没事都爱往前线凑,那样子是巴不得两军时刻交锋。今天出现在这里,确实是有些反常了。 “嘿嘿。”知道她意有所指,宇文宪捎了捎头,脸皮厚地笑了笑:“我不是看你天天待在帐篷里怕你无聊嘛。” “无聊也没办法啊。”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水,清颜很有些无奈:“两军对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动起手来,我一个女孩子,难不成还能出去到处跑?” “那也用不着整天窝在这里啊。”随手拿过她刚才看的书翻了翻,宇文宪忍不住皱眉:“两朝的风土人情?要让我看这个,不得闷死才怪!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他也不等清颜反应,扔了书一把拽起她就出了帐篷。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马背上,清颜缩在宇文宪的斗篷下,隔着漫天飞雪向着身后之人喊。他们骑马出营地都快半个时辰了,真不明白这家伙究竟要带她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爽朗一笑,宇文宪也不回答,再度加速:“驾!” 就这样大概又过了一会儿,在冰冷的空气中,清颜忽然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吸了吸有些冻掉的鼻子,她的目光闪烁不定:“这……这是……温泉?” “对啊。”宇文宪翻身下马,随即转过来扶她:“怎么样,意外的惊喜吧?” 活动了下冻僵的身体,清颜下马,然后慢慢跟着他往前走。此时空气中的硫磺味道已是越来越浓,显然,这附近有着一处纯天然的温泉,即便是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也依然让人觉得暖意无限。 而不远处,在几块巨大岩石错落的地方,一个挺拔的白衣身影正卓然而立。似是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在片片落雪中缓缓回眸,随即,一朵温柔的笑靥绽开在唇边,柔和了轮廓,温存了时光,也,馨香了岁月。 “你什么时候来的?”笑着开口打招呼,清颜踩着积雪向他靠近。就说今天怎么都没看见过他,原来是跑这儿来了。 很自然地伸手扶她,宇文邕的笑容不减:“刚来了一会儿而已。”说着,似是感觉到了她指尖的凉意,他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很冷么?” 用眼角余光撇了撇听到这话顿时显得有些畏缩的宇文宪,清颜好脾气地笑笑:“可能是本来就比较畏寒吧。” 感激涕零地朝她看了一眼,宇文宪赶忙跳出来接话:“那敢情好,等下泡个温泉就问题不大了。四哥你说对吧?”天啊!要是让四哥知道他心急之下连斗篷都没拿就拖了清颜出来,估计他会死无全尸的。 若有所悟地打量了那两人一下,宇文邕倒也没在追究什么?拉着清颜就朝温泉边上走:“这是我和五弟无意中发现的,平时也少有人来,偶尔泡一下还不错。” 清颜点点头,心底也是不由暗赞一声。这是一处被嶙峋巨石环绕着的温泉,连风雪也鲜少侵入,着实是个福地。只是:“为何会想起带我来这里?”对于身边熟悉的人,她向来不会拐弯抹角。 直视于她,宇文邕的眼神比起平时,很少了几分清冷:“军营本就不适合女子,但我既然带了你来,自是要让你尽量过得好一些。”说完,他放开牵着她的手,领着宇文宪就朝另一个方向行去:“我们在不远的地方放哨,你安心就是。” 但笑不语,清颜只默默地看着那两道身影在风雪中消失,随后秀眉微扬,极快地褪了衣衫,宛若一尾灵巧的游鱼般滑进了水里。 而此时,齐国的主帐之中,两个年轻的将领正相对而坐。看那姿态,甚是悠然,恍若置身某个宁静的午后,看花品茗,云淡风轻,竟是全无身处前线的紧张之感,让人无端地觉得心安。 “那天周国几乎是和我们同时收兵啊。”放下手中的茶盏,恒伽的眼眸少有的深沉:“韦孝宽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那是自然。”除去狰狞面具的少年将军轻笑着侧头,在微暗的光影中露出一张令天地都为之动容的绝美脸孔:“一般人可没有资格做斛律叔叔的对手。”那日的战役充其量只是小打小闹,彼此都出于试探的意图,但仅仅通过这个也足以看出韦孝宽作战经验之老辣。 “唉!看来想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了。”摇了摇头,恒伽再度凝神看起面前的地形图:“势必要想个方法寻求突破才是,再这样下去可就太被动了。” “呵呵,那就麻烦你慢慢想了。”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长恭笑着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看样子竟是打算把事儿全丢给恒伽了。 “你这是打算出去吗?”抬头不满地质问了一句,恒伽却是认命地坐着没动。显然,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随意地挥了挥手,长恭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厚厚的帘帐外,只留淡淡的一句在寒风中逐渐消散:“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 ------------ 第十二章 擦肩而过 寒风凛冽,雪花漫舞,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恶劣环境下,被巨石环绕的泉眼处却是温暖如春。一具光洁如玉的女性躯体在水中若隐若现,不时有水珠顺着那完美的曲线缓慢滑落,引起人们无限遐想。 安心地窝在两块巨石形成的避风角落里玩着水,饶是以清颜这样淡然的性子,也不禁满足地喟叹出声。能在这样的季节好好泡个温泉,着实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算算时辰,应该也不早了,舒展了一下泡的有些疲软的身子,清颜正准备起身穿衣,却忽然听到不远处隐隐有着马蹄声在靠近。 那不是宇文邕和宇文宪离开的方向!而且,听那稀稀落落的声响,应该是只有一个人!秀眉微蹙,清颜第一时间矮下身来,将自己整个淹没在温热的泉水里,与此同时还不忘细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马蹄声很快就停下了。来人似乎也是如他们之前一般,在接近温泉的地方下了马,然后独自走了过来。泉水尚不过耳,清颜几乎能清楚地听见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 一步一步,那人已是越来越近了。安静地缩在常人视线难以企及的一角,久违的冷意又缓缓在清颜的眸中浮现。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出手,更何况她现在的处境不妙,能避免自然最好。不过,要是来者不善,那也就怪不了她了。 来人一点点地靠近,最后脚步顿在她头顶上方的池边,再无动静,好像是在出神地凝视着这泉碧水。虽然水雾缭绕,视线不清,但清颜也不敢掉以轻心,兼之一时之间捉摸不透那人的来意,没有过多犹豫,她暗自深吸了口气,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温泉底。她的衣服为了防止被雪水打湿,那可都是塞在岩石缝隙里的,因此对于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修长的身躯立在池边,定定看着眼前这聚造化之力的产物,长恭的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一抹深切的悲恸。“娘亲……”恍若自语地喃喃出声,两个字的称呼里包含了太多的想念和追忆,沉重无比却也轻柔易碎,即便是这北地摧残万物的寒风都无法承受,终是只能任由它缓缓坠落,然后,消散于无形。此时的他,并不是世人眼中那个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而只是一个在尘世中历尽艰辛、无人庇护的孩子,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他才会褪下所有冷漠的伪装,展露出最原本最真实的模样。 慢慢地蹲下身,长恭轻掬了一捧泉水在手,感受着那宜人的热度逐渐渗进冰冷的掌心,他美若樱花的唇角不由勾起淡淡的弧度。这种温暖,在他最爱的那个人离开以后,似乎,就已经消失了呢。时隔多年,再度踏足这方曾给他留下永生难忘记忆的土地,他的心情竟是一如当初,激动而又哀伤。 “娘亲,孩儿找到她了,终于,找到她了。”白皙的十指轻轻漾起水波,身着红色铠甲的俊美少年淡笑着的脸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落寞:“只是,我现在却被阻在了这里,要接回她,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说着,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清丽高华的绝世容颜,神情也是愈发地温柔了下来:“颜儿,我们还没来得及正式相认呢?你一定得等着我!”回去接她,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除了对娘亲以外的女子许下的承诺。尽管那时她昏睡不醒,可他既然说了,那就必须兑现。 徐徐抬手,让那份来之不易的温热在风中一点一点逝去,直到恢复最初的冰冷,长恭这才站起身来。眼带留恋地最后望了望这水汽弥漫的人间仙境,他敛去所有的情绪,大步离开。这里毕竟已在周国的势力范围之内了,再多呆下去,恐有变故。虽然他并不惧怕,可这些麻烦事还是能少一点是一点。如果让恒伽知道他一转之下越过了黄河,只怕那家伙会忍不住生撕了他的。 娘亲,若您在天有灵,那就保佑儿子此战大捷吧。 “呼――”就在他刚走不久,一道破水声骤然响起,正是藏身水底的清颜。 深吸了几口气,把状态调整到最后,清颜这才站上岩石有条不紊地开始穿衣服。再不能耽搁了,这里毕竟还在战场的范围之内,任何事都有可能随时发生,刚才她是被一时的舒适安逸冲昏了头,才会那么的不谨慎。幸好她曾学过龟息之法,不然憋这么长时间早就变成尸体浮上来了。 抬眼望了望方才一骑远去的方向,清颜的眸中现出疑惑,那人,居然是从齐国军营里过来的?虽说她在水底并没有听清来人的自言自语,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她是绝对不会听错的。可那会是谁呢?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两军对峙之际还越过黄河到对方的地盘上来?难不成是来打探军情的?不过也不对啊!这里距离周国营地可是远的很哪,冒着致命的风险跑这儿来吹冷风,这种人,不是胆子太肥就是脑子太瘦。啧啧,这些古人,果然是让人看不懂啊。 就在清颜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不远处有两道人影却是在漫天风雪中渐渐现出身形来,正是为了避嫌去一旁放哨的宇文邕和宇文宪。 收起心绪,没有在面上表露出一丝痕迹,清颜笑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时间把握的刚刚好啊。”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把刚刚的事告诉这两个可以说是自己来到这里后关系最好的人。或许,只是因为那人是齐国的吧。不管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是和自己有着命定联系的高长恭,都和这个国家有着无数的牵扯,于公于私,她似乎都应该帮着齐国。 “呵呵。”轻笑着伸手拉她上马,宇文邕只觉得今天她的笑容格外的灿烂,带着点说不出的感觉,他不由暗笑自己多心了:“走吧!我们回营。” ------------ 第十三章 暗夜深谈 一眨眼,半月时间又是翩然而逝。而这期间,介于眼下两军严密的阵势,宇文邕竟是找不到机会送清颜离开,于是一拖再拖,清颜依旧在周国营地里做她的“侍妾”。虽说她并不是没有办法暗中离去,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到最佳时机她是绝不会动手的,所以就干脆安心地待着,反正这里没人敢亏待她。 然而今天,清颜的心中却是一点也不平静的。看了看帐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她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宇文邕已经被宇文护喊去快一天了,居然到现在还没回来,而更不妙的是,经常来找她的宇文宪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着实是诡异的很啊。难不成,这两人出事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耳闻目见,她对宇文护也算是有所了解。这个外表爽直的男人,看似嗜酒贪财、沉溺美色,实则城府极深,精明多疑。以他的性格,就算再信任宇文邕,也决计不会让他插手军务。既然如此,喊他去商量行军之术自是不可能。那还有什么事,能让宇文护留人一留就是一天呢?除非……除非是他和宫里的秘密联系被发现了! 只是,似乎也不对啊。清颜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沉沉的思索。宇文邕可是史载的最后赢家,连那么工于心计的宇文护都是死在他手里,眼下又怎么可能会出事呢?自己是不是太多虑了? 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清颜终是选择放弃。站起身,她冲着帐外扬声道:“来人,去看看四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就说我等着他用晚膳。” “是,姑娘。”营外有士卒的声音低低响起,然后便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而帐内,清颜却是对着烛火兀自发起呆来。但愿,是她多想了。 晚饭过后不久,宇文邕总算是回来了。而早早得知他安然无恙的清颜则是半倚在床上,一边就着不算太亮的灯光看书,一边等他。 “出什么事了么?”清颜站起身,看向他的眼神里有着不自觉的担心。他的脸色不太好,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沉默地在桌边坐下,宇文邕的半边侧脸隐在烛火的曳影里,看不清神情,却无端地让人感觉到哀痛和悲凉。 这样的情绪,清颜并不陌生,当即便忍不住心下暗叹,只怕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有心安慰他,然而他不说,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思索半晌,她终是缓缓走近,一如往常地冲他绽开笑颜:“用过晚膳了没?要是饿的话我让人去做。” 宇文邕闻声抬头,却冷不防撞入了她璨若星辰的眸子里,那其中满溢的笑,温暖地几乎要将人融化,拒绝的话语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近乎机械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她含着笑张罗一切琐事,纤细的身影忙进忙出,这一刻,原本空落落的一颗心忽然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用完膳,等侍女收拾了离开,宇文邕眼见清颜居然开始替他铺床,下意识地就开口阻止:“我自己来吧。” 之前他们两个界线很分明,他睡地上,她睡床上。可随着天气愈冷,她担心他着凉,竟是不顾男女大防执意让他睡上来。他本想推辞却抵不过她坚持,于是才有了现在这种同榻而眠的状况,但也仅此而已,谁都不会越雷池一步。平日里就连被子都是分开各理各的,所以眼下宇文邕看见清颜的举动才会觉得不合适。 “你忙了一天了,我作为‘侍妾’,总得干点事儿吧。”回眸一笑,清颜的话里却是有着点调侃的意思:“好了,早点歇着吧。” 扯了扯嘴角,宇文邕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熄了烛火,两人在黑暗中和衣而卧。 心里有事,自然是没有人能够睡得着的。听着耳畔沉稳的呼吸声,清颜却是不由叹了口气。身边这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放在现代,那还是未经世事的孩子,然而他,却是深沉复杂到让人常常都忽略了他的年纪。想自己两世为人,经历无数,又知晓历史,这才能够比他胜上一线。难道深宫内院竟然恐怖如斯,可以让人的天性变化如此之多? “睡不着么?”似乎是她的轻叹惊扰到了宇文邕,他那过分清冷的嗓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带着暗夜的蛊惑。 “嗯,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听他点破,清颜也不是直言不讳。 “想起什么了?”像是来了兴趣,宇文邕追问道。 轻笑一声,清颜回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以前我睡不着时娘亲总会唱的一首歌。”这确是实话,不过那记忆太遥远了,远到她已模糊了所有的影像,只记得那在耳边哼唱的旋律。那应该还是在她三四岁的时候,没有特训,没有失去,她的家人,都好好的,都很爱她。 “哦?”被触动了同样的儿时记忆,宇文邕的语调也在瞬间变得悠远起来:“母后也会给我唱歌,可我那时还太小,什么都记不住。”话到最后,其中的遗憾之情格外明显。 “是么。”清颜嘴角上扬,微阖双眼,却是轻轻地唱出了声: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清颜的嗓音并不如一般女子清脆婉转,却带了与生俱来的空灵和悠扬,自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此时轻声哼唱起来,那低沉悦耳的歌声在黑暗中飞旋,在这样的暗夜中很轻易地就攻陷了人心底最柔软的那道防线。宇文邕沉浸在那略显童稚却隐匿忧伤的歌声中,完完全全地失了神。 直到一曲毕,周遭再度陷入一片寂静,良久之后,宇文邕才缓缓开口:“很特别的歌。” “呵呵。”清颜淡笑了一声:“那是我家乡的童谣,兴许和别地不太一样吧。”的确很特别,现代改编过的儿歌,哪里一样的起来。 “很好听。”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宇文邕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一个迷梦:“清颜,谢谢你,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唱歌给我听了。” 将那份浅淡却真诚的愉悦听进耳中,清颜的心里倒是忍不住有些酸涩。原来,世人眼中天潢贵胄的他,最渴望的,也不过是那寻常的一份温暖罢了。转过身,面对着他,她的眼神少见的温柔:“不客气。” 借着外面火把映进的微弱光线,宇文邕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张与自己相隔咫尺的娇颜,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动了一下。就像是搁置了太久的琴,突然之间被人拂去琴弦上的尘垢,拨动起余音袅袅,经久不散。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而事实上,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清颜,他,对皇兄出手了。”依旧是那清冷平淡的嗓音,可清颜却在其中听出了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挣扎、茫然和彷徨。 果然,一切开始按照历史的轨迹前行了么。 早就猜到些许端倪的清颜暗叹一口气,眼中的柔和之色更甚,问出的话却依旧是那般直刺要害:“他告诉你的?” “嗯。”点了点头,宇文邕深吸了口气,一副倦怠到极点的模样:“他告诉我和五弟,他派人在皇兄的饮食中加入了慢性毒药,日积月累,迟早会让他毙命。”话到最后,他已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他在试探你们?”虽是问句,但清颜的语气很是肯定。宇文护故意当着他们的面透露如此秘辛,一则收买人心,二则试探究竟。当然,对于宇文邕兄弟二人,恐怕是后者的分量更重些。 猛地睁开眼,宇文邕的神情隐隐有些疯狂:“清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兄丧命!绝对不能!”皇兄已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了,叫他如何狠下心看他送死!不行,他要告诉皇兄!哪怕冒着天大的危险,他也要告诉他! 想着,他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匆匆披了件外袍就打算往外奔,然而身后响起的淡然嗓音却是令他瞬间就停了脚步。 “若是你想让宇文宪也跟着你丧命的话那你尽管去。”清颜拥着锦被缓缓坐起,脸上的神情宁静平和,仿佛完全不是在说一个残忍的事实,而是在谈论天气:“而且就算你告诉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平添几条人命罢了。宇文邕,你的隐忍去哪里了?现在踏出这里一步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别跟我说你不明白!” 英挺的身影就那样僵在原地,似是要化为石雕,永世不灭。 清颜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刺进了宇文邕心里,他攥紧了拳头却有一股更沉重的无力感从骨子里透出来。半晌,他终是无奈地松开了手,慢慢转身,面向那正用一对剔透眸子看着自己的女子。 “想好了?不出去送死了?”挑了挑眉,清颜虽然语带讥讽但心里却是着实钦佩的。不愧是未来的有道明君,不过少年却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确实不易啊。 苦笑一声,宇文邕的黑眸中浮上绝望:“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清颜说的没错,他不能去,宇文护必定在等他出面呢。更何况,他白天才警告过宇文宪不要轻举妄动,那他自己又怎能这么鲁莽!可是?难道真要看着他珍爱的家人一个个死去吗?皇兄……那是他自小就最敬爱的皇兄啊!无意识地迈进几步,他瘫坐在榻上,面色苍白。 “小不忍则乱大谋,既然你早有决断就该做好心理准备。”再度敲打了几句,见他如此,清颜也是有些不忍。松开手中的被子,她轻轻扳过他的肩,让他对上自己的眼:“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若要取之,必先予之。在有强大到足以反抗的力量之前,你只能臣服。只有笑到最后,才有资格守护你所爱的一切。” 感受着自她掌心传出的温暖,宇文邕的神思也是一点一点地收回。而听着她如是的劝慰,他的心更是一点一点地清明了起来。今天他是被宇文毓的事搅得失了理智,若不是她方才的当头棒喝,他只怕是真的要功亏一篑了。隐忍,向来是他的生存法则,不是么?至于皇兄,他眼神一黯,恐怕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但宇文护那只老狗,他迟早是要手刃的!想着,他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戾色,这些血债,他迟早会全部讨回来! 注意到他神情的细微变化,清颜也是松了口气。不钻牛角尖就好,她可真担心他一时失控做出点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所幸他的自控能力还是很强的。想着,她便松了手,转身躺下休息。在军营里可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权利,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而在她躺好不久,一道低低的声音便是静静响起:“清颜,谢谢!” 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弧,她懒懒地回答:“说了不客气了。” ------------ 第十四章 再见 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与此同时,两军对峙的平静局面也是逐渐出现骚动。戍边日久,没有哪个人是不想回家和妻儿老小团聚的,这种时候,稳定军心就显得格外重要。 宇文邕最近回帐的时间已是越来越少,不消细说,清颜也能够知道他在忙什么。既然人心不稳,那速战速决自是上上之策。更何况周军进犯原本就需借助黄河结冰的优势,再拖下去,必然只能无功而返。这么看来,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 再度瞄了眼暗中理好的简易包袱,清颜扬声冲帐外喊道:“来人!” “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吗?”一道身影贴近帐帘,正是这段时间以来和清颜熟稔起来的兵士。 “给我备马,我去附近转转,这帐里太闷了。”状似很不经意地开口,清颜的语调淡淡的,好像是在极度无聊之下才有了这么个想法。 “呃,可是……”果不其然,帐外的人开始迟疑,这个决定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好下。 “嗯?”清颜的尾音微微上扬:“不可以么?那就算了。”仍是那般淡淡的语气,可字里行间的失望却是不容忽视。 “姑娘……”因着这明显的情绪波动,帐外之人也开始动摇。这军营里,谁人不知素来清冷的四殿下对这个女子有求必应,前段时间更是不管不顾地带了她出去赏雪。想必将来的地位肯定不一般。眼下虽然战事吃紧,但让她出去逛一下应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吧?大不了自己跟着就是了。 想到这,他的胆子也是大了些,直接开口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只是还望姑娘允许属下跟随,毕竟这里距齐国军营不远,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意料之中啊。悠悠地叹了口气,清颜的声音却是略带不满:“好吧!那就有劳了。” 看着眼前拉着自己马缰、在距营地不远处兜着圈子的兵士,清颜忍不住抚额叹息。这家伙,也未免太谨慎了点!绕了几圈,压根就没离开过营地哨兵的视线嘛。看来还是得用点特殊手段啊。 想着,她轻笑着开口唤住那个看起来憨憨的汉子:“你可知道四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嘛,属下也不是很清楚。”捎了捎头,那汉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看她:“属下只知道这几日两位殿下都在冢宰大人那里商议大事,大概会到很晚吧。” “这样啊。”了然地点点头,清颜的身子似是微微地颤了颤。 “姑娘可是冷了?要不咱们回营吧?”第一时间注意到这点,汉子颇有些关切地问。清颜若是着凉生病了,他恐怕担不起四殿下的怒火,况且,对眼下这种活计,他也的确是有点不耐烦了。 “冷是有点儿。”清颜缩了缩身子,却是歉意地笑了笑:“要不烦你去让日常服侍我的给我拿件外袍出来,顺便也可以让她替了你,我就在这儿等着?” “这个……”略微踌躇了一下,这次汉子倒是答应地爽快:“好吧!属下这就去,姑娘且等会儿。”说着,他将马缰递给清颜,自己一路小跑就向军营去了。 “真是为难他陪我这么久了。”看着那个壮实的身影跑进营地,清颜倒是不禁低笑出声。趁着哨兵被他吸引的瞬间,她缓缓策马,轻喝道:“驾!”身下的这匹白马是她特意向宇文邕讨来的名驹,再加上她的同色斗篷,在这茫茫的雪地之中想看清都难。等人来了,她估计都在十里开外了。不过宇文邕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此刻前往的方向并不是齐国大营,而是多日前他们三人去过的那处温泉。 虽然绕了个圈子,但对清颜来说,这无疑是目前最安全的路线。首先,那里距两国营地都足够远,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入另一方明显是最便利不过。其次,面对这样迂回的方式,除了宇文邕和宇文宪以外,应该没人能弄清她的真正目的,这在一定程度上给双方都减去了不少麻烦,她自是乐得如此。 至于那个近来和自己可以说是朝夕相处的男子,清颜却是再没有了其他的想法。对他,她持有的感情可能更偏向于朋友般的怜惜,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她愿意、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帮他驱逐黑暗,带来温暖。可是如果超出了这个额度,她也只能掉头就走了。毕竟,她曾为特工,很清楚地知晓人的情感在许多时候会成为一种羁绊,而现在的她,经不起这种负累。 时光在埋头赶路中飞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清颜才看见那嶙峋的巨石再度出现在视野之中,而此时,她的半个身子已是冻得快麻木了。 “吁――”一把勒住马缰,清颜纵身跃下,稍稍观察了下四周就朝温泉走去。赶了这么久的路她实在是冷到不行,就着这温泉休息会儿也好,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但似乎总是事与愿违。不过刚往前迈了两步,清颜就警觉到情况有异,巨石之后有人! 第一时间收住脚步,秉承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她直接从靴子里摸出一把短匕,半矮了身形就朝那处潜去。能避开她刚才看似粗略实则不漏分毫的查探,这人应该不会太好对付。 犹如一只灵巧的白狐,清颜快速而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块离温泉最远的巨石。虽然寒风肆虐,但常年在生死边缘打滚培养而出的敏锐感官已经足够让她捕捉到附近的一点细微动静,那不是别的,正是一个人浅浅的呼吸声。绝不会错,那人就藏在这里。 没有丝毫迟疑,清颜一转手,短匕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直刺向巨石之后她所感应到的某个位置。这一击,并不致命,而更多地充满了试探的味道。毕竟,现在处境未明,敌我不分,她可不想滥杀无辜。 切金断玉的匕首闪着寒芒,携裹着阴冷的杀气直逼面门而来,纵是巨石之后的人再淡定,此刻也不得不仰身向后躲开这毫不留情的一记狠手。然而还不等他缓过神来,那方才险险避过的利刃却是诡异地一个翻转,再度直刺而下,大有不见血不回收的架势。见此,那张始终淡然的年轻面庞才终是忍不住扬起了一丝苦笑,随即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迅捷无比地探出,猛地夹住了那来势汹汹的匕首。 原本一击落空,清颜已很是意外,现在居然连武器都被人制住,这怎能不令她戒心大起。踏前一步,她持短匕的右手顿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竟是要生生挣脱禁锢,直击要害。 不想她这边刚有动作,那厢稳如泰山的钳制竟是忽然撤了开去,一个清冽而语带调侃的男声亦是随之响起:“一个女儿家出手这么狠厉怕是不大好吧?” 乍闻此声的清颜霎时愣住,持匕的手也是僵在了那里,再无动静,素来沉着的一双琥珀色眸子在此刻波澜四起,显示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你……你是……长恭?” ------------ 第十五章 天各一方 隐匿在巨石之后的神秘人物直到此时方才现出身来,一身炽烈如火的战袍勾勒出他英挺的身姿,更衬得那张令天地皆为之失色的绝美容颜勾魂至极。看着站在自己跟前似乎有些失神的清颜,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怎么,不认识我了么?” 这一笑的风情,恍若雨过天晴、破云而出的耀日,美得几乎灼痛了人的眼,灿烂无比,光芒万丈。如果说宇文邕的俊美像是天边的冷月,清辉许许遥不可及,那眼前的男子无疑就是燃烧着的烈火,夺人眼球逼人窒息。而清颜也终于是在这等刺激之下恢复了理智,后退几步,她定定地凝视着眼前人那黑如曜石的眸子,半晌之后才缓缓地展露了一个极为璀璨的笑容:“怎么会。” 不知何时天空中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苍茫一片的平原之上,但见两人共乘一骑,缓缓而行。 “原来是这样,我本来还想等此间事了就去刘妈那里接你的。”听完清颜关于这段时间以来行踪的叙述,长恭倒是不禁莞尔:“没想到你如此体贴,却是为我省了事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戏谑之意,清颜只得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能是由于两人均有着那个离奇梦境的缘故,她和这个可以说是素不相识的少年将军之间充斥着一种异样的默契,谈笑间竟是自如得紧,恐怕比起相识多年的知交好友都不差分毫。因此下说话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不过谁能想到,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兰陵王居然这般好相处呢。 正兀自想着,却听到他的声音再度响起:“颜儿,对不起,让你受苦了。”那话音,轻的似羽毛,可那分量,却是犹如巨石一般不可忽视。 “嗯?”诧异地半侧了头,清颜却是在顷刻之间便领悟了过来,这个人是开始自责了。于是当下便是一声轻笑:“没有,这一路上,宇文邕对我还算照顾。”虽说她是他救起来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必须对她负责,更遑论照顾她、保护她。这一声歉意听似稀松平常,但却间接地表达了他的心意,那是真正地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了。”像是立誓般郑重,长恭圈着清颜的手紧了紧,语调很是认真。尽管这个女子就目前而言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很匪夷所思,但他就是莫名地想信任她,甚至是不顾一切地想呵护她。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疯狂执念,似乎就在这个时候尽数奔涌而出,连素日的谨慎小心也被抛之脑后,他只知道,若是不这样做,他会后悔。 对于他的话,清颜也只是抱以淡淡一笑。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在她的观念里从来就没有必须被保护一说。她可以接受他的帮助,习惯他对她的好,却惟独不会允许自己成为负累。所以,她会顾好自己,亦守护好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她转而抚了抚身下那匹乌黑油亮的骏马,很是随意地开口道:“是匹通人性的好马,难得能和主人这般默契。”想起他方才一声长啸,这马就踏雪而来的场景,她还是有点耿耿于怀,若不是这马太有灵性,她何至于发现不了他!还害的两人交起手来,真是丢脸丢大了。 “这才值得当初花费大力气驯服它。”长恭嘴角的笑纹微微漾起,看起来很是温柔:“不过看来黑风很喜欢你呢?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连马背都上不了。”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继续笑道:“你那匹马也是难得一见的名驹,让它回周营,却是可惜了。” 耸了耸肩,清颜倒是不以为意:“本来就不属于我,又何苦执着。”放它回去也算物归原主,更能在他人面前制造出她被人劫走的假象,何乐而不为呢?只不过,瞒不了那个人罢了。 想到物归原主,她下意识地掏出一直藏在靴口的那柄短匕,转手递给长恭:“这个,还你。”那日她醒来这匕首就在了,据刘妈说是兰陵王爷留下的,她之前也一直藏着以作防身之用。现在既遇上了他,还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挑了挑眉,长恭看着眼前这件在瞬息之间便可以吹毛断刃的精致武器,罕见地轻叹了一声却并没有伸手接过。她刚才就是用这个来偷袭他的,而他,也是看到这极熟悉的匕首方才能够认出她,否则还真是会出大事。 “怎么了?”清颜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不由开口询问:“哪里不对吗?” “不许还给我,这是信物。”半侧了头,长恭的目光飘向远方,声音有点闷闷的。 不知为何,清颜觉得此时的他竟像极了一个赌气的孩子。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她只得缩回手:“好吧!我留着。” 这还差不多。满意地勾起唇角,长恭一抖手中的缰绳:“坐稳了,我们要加速回营了。”今天出来的时间长了些,若是再不回去,恐怕恒伽那家伙得急死。 “嗯。”清颜的回答飘散在四野之中,黑色骏马四蹄生风,疾若闪电,几息之间已是去得远了。 而同一时刻,周营宇文邕的住地,一身清冷的俊美男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壮实汉子,眼神莫测至极:“她走了有多久了?” 从未感觉这个一向待人温和的皇子殿下如此冷厉,那周身萦绕的低气压让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一旁的宇文宪直接跳了起来:“有没有派人去找?”问是这么问,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往下沉。这么长的时间,再加上那匹千里马的脚程,清颜定是去得远了。 “刚发现姑娘不见属下就带人循迹搜寻了,可是……”战战兢兢的声音顿了顿,最终还是咬牙继续回道:“只在十里之外找到了姑娘的坐骑,并没有发现任何踪影。” 宇文邕的脸色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为何不早来报?”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宇文护的主帐之中商议军情,却没想到刚回来就得知这样的消息。 “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猛地一叩首,那汉子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今天犯了眼前这位主子的大忌。可谁能想到四殿下竟会对一个侍妾如此看重呢?他敢隐情不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四殿下未必会把一个小小侍妾的行踪放在心上,可万一打搅到了军国大事那可就是杀头的罪名了。 宇文邕沉默不语,整个营帐中的气氛也是越来越凝重。就在那跪伏地上的人觉得自己快要被压迫窒息之时,那个清冷的声音终是再度响起:“你下去吧。”不知为何,这语调声中,再没有了半分先前的犀利,反而充斥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力感,让人莫名的心头萧瑟。 暗舒了一口气,那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兵士再来不及追究周边气场变化的原因,识趣地立马就退出了营帐,只剩宇文邕和宇文宪两人。 看着好像失了魂一般的宇文邕缓缓坐回椅子上,宇文宪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上前两步就欲开口宽慰:“四哥,你……” 然而还不待他说完,一脸倦态的宇文邕已是轻轻地挥了挥手:“五弟,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可是……”宇文宪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不敢违逆他的话,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而望着瞬间空荡起来的营帐,宇文邕的眼神却是逐渐迷离了起来。她终于,还是离开了啊。不管他多不愿意,多不舍得,她还是走了,走得那么果断决绝、义无返顾。只怕自己的那点私心也在她意料之中了,所以她才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就悄然远走,走到了他不可触及的彼岸,于是生生地站成了两段。 清颜,从此我们真的,就天各一方了。 ------------ 第十六章 主动出击 夜幕降临,齐国营地灯火通明,巡逻的将士来往交替,井然有序,看起来和往常无异。 然而此刻的主帐之中,斛律恒伽却正在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直到片刻之后才吃惊地叫出了声:“苏姑娘?!长恭,我没有看错吧?你把她接回来了?” “你觉得可能么?”难得看到好友如此失态,长恭忍不住嗤笑出声。 话才出口恒伽就知道自己想差了,刘妈家距这儿可是足有半月脚程,纵然黑风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一日往来。但惊讶之余脱口而出,此时想收回却已是晚了,因此下只能狠瞪了长恭一眼,转而歉意地笑着跟那一直静坐不语的白衣女子打招呼:“一时失态,还望苏姑娘见谅。我叫斛律恒伽,是长恭的朋友。” “监军大人何必如此客气,叫我清颜就好。”抿唇一笑,清颜对斛律恒伽的印象倒是极好。都说魏晋人物最风流,如今一看,眼前之人倒很有几分魏晋遗风。虽说穿着战袍,但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清贵之气,恍若一副肆意挥洒的水墨画,端的是浊世佳公子。刚才他的小动作可是被她尽收眼底的,想来这般真性情的人也是极易相处。不然长恭也不可能将有关自己的事情通通告知于他。 “呵呵,倒叫清颜见笑了。”恒伽从善如流,随即不着痕迹地斜瞥了面色不善的长恭一眼,继续虎口拔牙:“在你面前我可不敢应大人之称,还是喊我恒伽吧。”不出所料,某人的脸色顿时愈加的难看起来。 轻咳一声,素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清颜自然是将那两人的互动都看在眼里,当下只能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长恭,你不是说要和恒伽商量一下对付周国的事情吗?” 很给面子地冲清颜笑了笑,某人总算是恢复如常,摸着下巴一脸沉思的神情:“按你的说法,周国必然会在三日之内出兵进犯,时间虽说略微仓促了些,可我方向来准备充分,应该不会有什么纰漏。” “什么?三日之内?!”恒伽不由一头雾水:“你们什么时候得到这么精确的情报的?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情?” 清颜微笑:“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我刚从周国营地过来,情报的准确性还是可以保证的。”宇文兄弟近来频繁出入主帐,商议军情。虽然她从没有过问一星半点,但从宇文宪的只言片语中还是可以揣摩出不少东西的。三日,这势必是最后的期限了。 “从周国营地过来?”恒伽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面前这两个人弄得无法思考,终于是忍不住出声打断:“好了,来龙去脉我就不问了,你们只要告诉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长恭和清颜对视一眼,彼此都流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这就要靠监军大人的配合了。” 是夜,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沉寂了许久的齐国营地忽然火光大作,喊声冲天,待得睡眼惺忪的周国士兵缓过神来,却是惊恐地发现齐国军队已经在一个戴着狰狞面具的将军的领导下越过黄河,杀伐而来。 “天哪!是齐国的兰陵王!快去禀报将军和大人!”惊呼之声不断响起,原本井井有条的周营霎时乱成了一锅粥。但见那踏着火光而来的赤甲将军,一杆银枪舞得猎猎生风,所过之处带起血线无数,几乎织成一张血网,偶尔喷溅在那狰狞的玄铁面具之上,更衬得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冷若寒星,冰似霜雪,恍若杀神临世,气势滔天。斯人一出,谁敢争锋?不过眨眼功夫,周军沿河一带的防线已是溃不成军,直朝营地撤退而去。 “慌什么?!给我稳住!”就在周军抱头鼠窜的当口,一道厉喝惊雷般炸响,顷刻之间便骇住了一众周国军士,令的他们再不敢往后挪上一步,却是周国此行的主将韦孝宽。 面具将军手中长枪一挑,血花四溅,又是一个周国士兵应声倒下。见此,他才满意地停手,转头看向那策马而来的周国老将:“韦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韦孝宽一张威严的国字脸上看不出表情,望着面前身姿挺逸的少年,他不禁眯起了眸子:“北齐兰陵王,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夫佩服!” “呵呵。”不经意地笑笑,长恭毫不吝啬地褒奖回去:“韦将军宝刀未老才真叫人惊讶,本王今日倒要好好领教一番!”说完,也不多做迟疑,一横枪直接拍马上前。 面对如此挑衅,韦孝宽自是不敢大意,长刀一摆也迅速拉开架势。还不及细想为何对方一改往日的谨慎小心,双方已是火热地交上了手。 而此时相对安宁的周国营地深处,数道黑影一闪而过,守卫的兵士往往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已被人拧断了脖子。 “咔嚓。”又是一声轻微的骨裂声,恒伽看着眼前女子娴熟无比的手法,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处都微微地疼了起来。而跟在他身后的三个男子,也都是如出一辙瞠目结舌的表情。 没空理睬他们,清颜只顾着小心地把尸体放倒在隐蔽处,然后扫了眼四周,低声道:“绕过这个帐篷,前面就是放置粮草的地方了。” 点点头,恒伽冲后面三人比了个手势,那三人立时分散而开,悄无声息地就冲着清颜所指之处包抄而去。 望了眼营地外围杀声四起的地方,清颜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韦孝宽乃是北周历史上出了名的军事家、战略家,就连长恭的祖父高欢也可以说是间接地死在了他的手上,对战这等人物,长恭的处境不太妙啊。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恒伽轻声劝慰道:“放心,韦孝宽精于谋略,若论马上功夫,这天下能胜过长恭的恐怕还没生出来呢。”而他没说出来的,却是他们自己现今的境地。长恭出战是为了诱敌,从而引开大部分注意力以便于他们动手。所以说,此次行动,他们这方才是危险的关键,一旦失手,功亏一篑。不过以清颜的聪慧,想必即使不用他说出来也是心知肚明的。 “有人来了。”清颜的一声低语将他飘远的神思唤回。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分开矮身于营帐的阴影处,屏息等着来人接近。他们两个的任务就是掩护方才那三人烧毁粮草,任何意图接近此处的人都必须立刻解决。 听着那并不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颜一边暗暗估计着人数一边拔出了长恭给她的那把短匕,同时冲对面的恒伽使了个眼色。来人不会超过三个,他们两个一起出手会更稳妥些。 恒伽意会,放在腰侧的手也缓缓摸出了一把短刀,看样子,也是随时准备着暴起。 然而那脚步声却是在距他们还有三四步之遥时忽然停住了。接着,一个惊讶的男声毫不掩饰地响起:“咦,这儿的守卫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都不见?” 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清颜耳朵里却是不啻惊雷。那熟悉的语调,分明是宇文宪! ------------ 第十七章 对上 “外面这么乱,可能临时被调过去了吧。”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无情绪地响起,饶是清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握着短匕的手也是忍不住紧了又紧,居然连宇文邕都在。 看出清颜的异常,恒伽也暂时没有出手,只是那看向清颜的眼神却是明显地透露着询问。他和宇文邕、宇文宪也仅仅只是打过照面,根本就谈不上认识,更别说通过声音辨识了,因此下并不知晓究竟出了什么事,自是不敢贸然行动。 且不说藏着的那两人心情如何的复杂,就说宇文邕此时面对着这有些怪异的场景,还是不禁皱了皱眉:“虽说齐国现在正和我方交手,可难保不派人偷袭,这里的防备如此松懈,却是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四殿下所言极是,属下这就去调遣人手!”跟着宇文兄弟巡视军营的副将得令,立时躬身退下。虽然这军营里是宇文护说了算,但宇文邕的建议却是极其中肯的,作为忠于周国的军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看着那副将离开,宇文宪的脸色却不是那么的好看。转头望向两军交战的地域,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之上逐渐晕染出丝丝的憧憬:“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上战场,而不是站在这里当看客。”生为宇文家的人,他骨子里流淌的是鲜卑人好战的血液,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不能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闻言,宇文邕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上战场岂是那么儿戏的事?”说着,他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片火热的战区,黑眸之下暗流深藏:“兰陵王高长恭,真是越来越令我刮目相看了。” 听得那两人的注意力均不在此,清颜也是由衷地松了口气,要她毫不犹豫地对他们下杀手还真是有点困难。现在只希望烧毁粮草的那把大火能够在这两人离开之后燃起,否则这事情就难办了。 可惜上天似乎并没有听到她内心的祷告。因为这想法才刚刚从她脑海中滑过,粮草储备营那边已是火光乍起。浇了火油,再借助风势,烈焰几乎是凭空而起,瞬间就吞没了半个营帐。 “四哥,粮草营着火了!”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宇文宪甫一回头便见到了这骇得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不用他提醒宇文邕也看到了,当下便是一声断喝:“有人袭营!快救火!”话音刚落,他足尖一点地面,便风一般向着在火光曳影映衬下奔窜而出的三道黑影席卷而去。 宇文宪动作不慢,看到方才的副将已经带人奔回救火,随即也不再犹豫,紧随其后就追了过去。能够趁乱混进营中放火,显见不是等闲之辈,宇文邕以一敌三只怕会吃亏。 眼见形势发展到这一步,纵是再不好出手也不能藏着了。清颜当机立断,冲恒伽一扬下巴便鬼魅一般地闪身而出,手中短匕凌空一划,恰到好处地阻住了宇文邕追击的脚步。 冷不防身前又杀出一个黑衣蒙面人,宇文邕的步伐霎时凝滞。腰部用力,他在空中猛地扭转身形,堪堪躲过那狠厉的一记突袭,自己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哥!”看到宇文邕出现险情,宇文宪情急之下惊叫出声,手中长剑立时毫不留情地刺向那招式用老、余力不足的黑衣刺客。 然而还不等长剑近到那人周身,一把短刀便是从斜刺里穿插而出,两下相碰,发出清越的交击之声。宇文宪只觉得自己手臂一麻,长剑便是被一股劲力挑开,不过眨眼,已是失了准头。定睛一瞧,却是另一个黑衣蒙面人的杰作。 “走!”注意到周边火势愈大,清颜知道此行成功,当即一扯恒伽就往后疾退。那三人在前头不断放火开路,他们这两个殿后的也得跟上,不然这周营可不就白闯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宇文邕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暗亏,失了先机心中已很是恼怒,此刻哪里还允许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腾身跃上战马,他一抖缰绳就直追而上:“驾!” 而另一边,清颜和恒伽在因四处起火而乱成一锅粥的营地中飞速冒进。夜风中,只隐隐看到有两道身影在模糊的光亮中一闪而过,快的几乎让人捕捉不到,即便偶有“路障”,也是会在瞬息之间被那两人一记绝杀。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恒伽只回头瞥了一眼便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宇文邕追来了。”他们速度再快也跑不过马,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仗着地势之利而已,前面可快出周国营地范围了,再跑下去只能被射杀。 清颜头也没回,只低声吩咐:“分开来跑,在营地集合!通知长恭撤军!”说完,她也不顾恒伽反应如何,自己脚步一错就往一旁闪去,看样子是打算把宇文邕给引开。 “你……”恒伽来不及出口的阻止就堵在唇边。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他也不再迟疑,脚下一转就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与此同时手臂一扬,一道响箭划破天际,乍然鸣响。 “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勒住马头,宇文邕抬头望了望晨光熹微的天空,神情恍然。目光转向那两人分别逃窜的方向,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纵马就朝先前那拦截自己的人而去。若非此人,那三个纵火犯岂能轻易得逞?拿下他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清颜此刻奔逃的方向正是两国战场所在。逆风而上,她隐约间听见了撤兵的鼓点,看来长恭已经知晓这边的情况了。嘴角上扬,清颜的眼眸透出浅淡的笑意,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人紧盯着,恐怕她会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看来所谓的名将韦孝宽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正这般想着,却闻身后风声骤紧。多年的特工生涯培养出比寻常人更为强悍的爆发力,清颜就地一滚,一枝白羽箭几乎是擦着她的头皮而过:“铎”地一声钉在了她身前不远处。 好凌厉的准头!清颜暗叹一声,半眯了眸子看向那稳坐马背之上正在引弓搭箭的人,心却是渐渐地沉了下去:看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啊。想着,她挺直上半身,看似保持了半蹲的姿势,实则可随时一跃而出。 宇文邕面无表情地拉满弓弦,再度瞄准那半蹲在地上的黑衣人,却于此时莫名地觉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那个身影,似乎……心中念头闪过,手下的动作就慢了一拍,再看,那原本该束手待毙的人竟是再次夺路而逃。 “该死。”看着前方那灵巧得如同兔子一样的身影,宇文邕一边纵马赶上一边毫不留情地就是一箭射出。他怎么会觉得那人熟悉,怎么可能?真是昏了头了。 利箭带着破空的风声直刺背心,清颜几乎可以感觉到那锐利箭头的冰冷触感。没有犹豫,她猛地侧身让过一箭,却被扰乱了步伐,生生慢下许多。而不等她有应对的时间,宇文邕那厢又是一箭射出,力道之大,劲头之准,比起刚才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箭若中,非死即伤! ------------ 第十八章 后会无期 暗叫了一声糟糕,清颜知道躲闪不及,当下便抬手去挡。虽然这箭来势汹汹,一旦中了会很麻烦,但缺胳膊断腿总是比丢掉性命要好得多的,她刀口舔血的次数太多,这种抉择并不难下。 眼看那白羽箭直冲面门而来,如此之近的距离,箭羽扫起的风刃甚至刮痛了清颜的脸颊。然而避无可避,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寒铁箭头在自己的瞳孔中一点点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剧烈的风声响起,似有什么东西堪堪擦过清颜的耳畔,随后发出“啪”的一声,委落于地。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讶异之下的清颜低头细看,却发现自己的脚边正躺着两枝白羽箭,一枝在箭头处被折断,而另一枝则插在了冻成冰的雪地里,此时那尾羽还在微微地颤动着。不用说也明白,这是有人用箭替她挡了一箭。 “清……颜,真的……是你?”一个声音难以置信地响起,少却了往日的清冷,却平添了几分意外和震惊,那是距她不远的宇文邕。 被这一声惊醒,清颜这才发现自己用来蒙面的布巾已经被方才的“救命一箭”给带落于地,而身处马背之上的宇文邕,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清颜只有苦笑的份,还是被发现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轻喃出声,宇文邕的眼眸似是沾染上了尘埃,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为什么?真的是她?刚刚那一箭,他居然,差点伤了她! “我……”刚欲开口,清颜便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颜儿!” 下意识地回头,但见黄河对岸红袍黑马的少年将军正策马而来,一手还握着一张劲弓。显而易见,方才的那一箭,出自于他之手。 “高长恭!”不等清颜出声,宇文邕直接便喊出了来人的名字。在这方土地上,那张玄铁面具,足以代表一切!只是他来得好快,连韦孝宽,竟然也没能拦住他么? 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长恭赶到清颜面前径直开始询问:“没事吧?”天知道他从战线上撤下来得知她和恒伽殿后之时有多紧张!而一路纵马狂奔过来目睹的这一幕更是让他骇得连心跳都快停止了,幸好赶上了,幸好救到了,也幸好,她没事。 感受到他语气里浓浓的担忧和关切,清颜回以安抚的一笑:“我没事,放心。” 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长恭这才抬眼打量了一下宇文邕,黑曜石般的眸子立刻就冷了下来:“周国的鲁国公?” 从他将视线扫过来的一瞬宇文邕就收敛了自己的失态,此刻听他开口,竟是不慌不忙地回了一个疏离客套的笑:“早闻齐国兰陵王英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彼此彼此,本王对鲁国公也是久仰大名。”唇畔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长恭依样回了句不痛不痒的话,随即便朝清颜伸出手:“上来。”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清颜也不矫情,借力直接跃上马背,一个转身便稳稳地落入长恭怀中,两人拨转马头就要离开。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宇文邕,刚才对视的短短一瞬她居然从他眼中读出了心痛。那样的情愫,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看着她的身影被另一个挺拔的身影遮住,宇文邕忽然觉得这个画面是那么的刺眼。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她的名字被他脱口喊出:“清颜!” 马背上的两道身影皆是一滞。长恭缓缓回眸,眼神中已有杀意酝酿开来。不知为何,他不喜欢宇文邕如此亲昵地喊她更甚于宇文邕故意拖延时间。 宇文邕此时自也无心理他,他的眼,现在只专注于那个不曾回头的纤细人影:“苏清颜,不管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很感谢。”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绽出一抹粲然的笑,恍若乌云破月,风华倾绝:“今后,就相见无期了。” 听得这似有所指的话语,长恭的眉峰不禁微微蹙起。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看向身躯僵硬的清颜,等待她的决定。毕竟,这是她的事情,他没有权利替她作出回应,也唯有尊重她的心意。 因为一个人的沉默,这片天地,忽然之间就彻底安静了下来。若不是残断的箭枝尚在,很难想象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是打斗场。清晨的寒风呼啸而过,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不知何时,竟已天光大亮了。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齐国方向有之,周国方向有之。看样子,是两方的人终于赶来了。 知道再拖延不得,宇文邕最后望了一眼清颜的背影,终是调转马头往回走。他不想让自己陷入齐军的包围圈,更不想让她的身份在周国暴露。他宁可相信她真的只是他最宠爱的侍妾,于一次偶然在战场上失踪。 “我们也走吧。”看到清颜依然没有反应,长恭不由暗叹一声,然后轻轻开口。“驾。”一声轻斥,黑风听话地迈开脚步,步履悠闲地往回踱。 两匹马,两个方向,背道而驰。就这样轻易地错开,从此再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渡过结着厚实冰层黄河的瞬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清颜微微侧头,看向那已快消失不见的身影,在心中默念着那句没有道出口的别离:宇文邕,后会无期。 齐国和周国旷日持久的对峙,因的这一场突袭,终于是落下了帷幕。那日凌晨的一把大火,烧毁了周军近三分之二的粮草,再加上后来的胡乱纵火,周国损失惨重。而周国老将韦孝宽,因中了齐国兰陵王的诱敌之计,手下折损过多不说,还气得一病不起。无奈之下,宇文护只得宣布退兵,撤回长安。至于齐国方面,在外驻守一年之久的恒伽和长恭终是可以回邺城了。 于是拜某人所赐,周齐两国士兵回家过年的心愿算是达成了。 ------------ 第二卷 缘何匆匆 ------------ 第一章 认亲 鉴于时间关系,长恭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在年前回到邺城,于是清颜很有幸地在洛阳度过了她自穿越以来的第一个新年,也因此看到了恒伽的父亲――传说中的落雕都督斛律光。 和想象中通身凌厉的冷面将军不一样,平时的斛律光反而更像一个端方正直的读书人,俊朗的五官加上难掩的洒脱气质,端的是一位亲厚长者,害的清颜在初次见到他时很吃了一惊。好在几日相处下来,彼此之间皆是熟稔了不少,否则她还真是不知道恒伽口中严厉至极的父亲大人也有这样和蔼的一面。 而此时,洛阳城主府府邸的花园中,清颜正和这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下着围棋。 刚过新年便已开春了,在除夕的寒风乱雪过后,和暖的阳光从天际洒照而下,晒的人都懒懒的。闻着空气里弥漫的清淡梅香,清颜只觉得惬意无比,手中执的那一枚白子便是迟迟未落。 斛律光抬眸看了她一眼,眉目之间皆是笑意:“清颜若是再不下这一步,恐怕我们这局就要拖到傍晚了。” 一手执棋,一手摩挲着自己光洁如玉的下巴,清颜连笑容都是慵懒的:“斛律叔叔步步为营,我不小心应付着怎么可以呢。”毕竟还是一方悍将,斛律光的心机之沉、谋略之深都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若说她一开始还只是抱着娱乐的心思,那现在无疑就是在较真了。 “呵呵。”斛律光倒是不以为意,一声轻笑之后便也由得清颜去了。这个女子,从刚一出现就让他有种看不透的感觉,这几日相处下来,更是觉得有趣得紧。单就说在围棋方面,即便是自己最宠爱的四儿子都比不上她。 “斛律叔叔可是有事要问清颜?”思考再三,女子终是将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一角。玉制的棋子和棋盘相扣,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却依旧掩盖不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哦?”专注地盯着因为这一子落下而风云变幻的局面,斛律光头也不抬:“不知清颜何出此言呢?”说着,他也不过多犹豫,一枚黑子直接落下,瞬间就让得清颜的一个犄角沦陷。 懒得和他打哑谜,清颜这次索性连看都没看,手一扬,一枚白子已稳稳地出现在了棋盘之上:“这几日斛律叔叔兴致不错,每日都不忘和清颜手谈几局。且不说小女子水平如何,光看您都不让恒伽和长恭在场,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说完,她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棋盘上的黑子,只一着,胜负又难分辨。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错!”收回投注于棋局上的视线,斛律光看向清颜的目光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小姑娘,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将棋盘稍稍推离,清颜直视斛律光,琥珀色的眸子不见半点退缩:“斛律将军过奖。只是有什么事相询还请直说,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斛律光突然大笑着将手中的黑子一把抛开:“好!本将就喜欢你这爽快的性子!”说着,他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庭院里踱了几步这才继续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长恭身边有什么目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方才的亲切判若两人,似乎这个才是真正的他,那个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冷酷卓绝的齐国将领。 听着这一针见血的两个问题,清颜却是一脸无谓地耸了耸肩:“我是什么人,我早在初来洛阳之时就已说明了,至于信不信,那是将军自己的问题。”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了眼长恭住的方向,道:“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我要回邺城投奔姑丈和姑母,而兰陵王爷恰好同路,有这样强大的阵容护卫,想搭个顺风车也是人之常情吧?” 再度审视了清颜许久,斛律光终是被那双剔透眸子里所表露的真挚打败。挥了挥手,那原本犀利的眼神霎时恢复如常,敛去所有锋芒,他依旧是那个温和宽厚的长辈:“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知道他选择了完全的信任她,清颜乖巧地便是一福身:“多谢斛律叔叔。” 满意地捋了捋不长的胡须,斛律光笑着开口:“说起来,不管是杏林苏家,还是那郑熙郑司空府,我都算是挺熟 悉。而且我看恒伽和你关系也不错,不如,咱们亲上加亲,我收了你做义女怎么样?” “嗯?”清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有些呆愣地干应了一声。什么情况? 看她这副模样,斛律光似乎更乐了,面上却硬是显出几分恼意来:“怎么?你还不乐意了?”嘿嘿!真是没想到这么机灵的丫头也会有愣神的时候啊。 正所谓一言惊醒梦中人,清颜顷刻之间便迅速回了神,当下就敛襟行了一个大礼:“清颜拜见父亲大人!” 早等在这儿的斛律光顿时喜不自胜,一把托住她就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哎,乖女儿!”天知道他想要这么个慧黠活泼的女儿有多久了!前几个胎胎都是儿子他就不说了,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女儿却都还小的很,平时连看人都怯怯的,还能指望什么。现在这个半路冒出的便宜女儿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愿了。 而相比斛律光大人的心思,清颜的想法要来得简单得多。眼前这个人,在北齐的地位恐怕是无人能及,自己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摆在那儿,可到底还是底气不足,若能攀上这棵大树,以后便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更何况,在经过上次一战之后,她的身份可谓是疑点重重,斛律光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相信她,实在是让她平添了许多好感。有这样的一个父亲,还有斛律恒伽那样风度翩翩的兄长,应该也不错吧? 想起自己曾对宇文邕撒过的谎,清颜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那时只想用一个身份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曾想却是一语成谶,而今,她真正是斛律恒伽的义妹了。 只不知,宇文邕,你在周国还好么? ------------ 第二章 八卦 新年眨眼即过,大年初五,清颜和斛律光告别之后,便是跟着长恭的大部队再次上路,现在,是真正要回京了。 “清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父亲大人对你如此亲睐有加?”想起刚刚出城之时斛律光少有的殷切叮嘱,恒伽就忍不住啧了一声。要知道,自己的这个父亲虽然看似亲和,但鲜少有婆婆妈妈的时候,对他则更是严厉居多。难得看到他这个模样,恒伽简直是惊得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恒伽哥哥可是在嫉妒?”一身男装打扮,看起来英姿飒爽的清颜在马背上微微侧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笑意。自从斛律光收她做了义女之后恒伽就逼着她改口,她也乐得配合。 “嫉妒自己的妹妹?”和清颜并肩而行的长恭闻言,唇角却是不经意地弯起:“我可不记得名满京都的斛律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 被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恒伽纵是再想抱怨些什么也不好开口了。愤愤地瞪了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几眼,他一夹马腹就往前赶:“是,我没这么小心眼,你们慢慢聊着,我去前面看看。” “呵呵。”看着那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清颜不禁笑出了声:“我们似乎把他气跑了啊。” 完全不在意地扫了恒伽离去的方向一眼,长恭的语气淡的好像在谈论天气:“没事儿,要是这么容易就生气,他哪能活到今天。” “嗯?”清颜从这句话里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当下连眼神都亮了起来:“谁会气到他?你么?”依她对斛律恒伽的了解,那可是个修养到家的贵公子,平日里连笑容都是温雅怡人的,轻易从不动怒。这样一个将温文尔雅伪装到骨子里的人,居然还会破功? “我可没有那个能耐。”长恭嘴角的笑容愈发地大了:“能有这般功力的,整个邺城,除了我二哥只怕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二哥?”清颜微一晃神,一个名字便是脱口而出:“广宁王高孝珩?” “嗯。”长恭点点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一年多没回京城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下意识地又重复了遍,清颜倒是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除了广宁王,还有谁啊?”这次既然决定去邺城,那恐怕她以后跟高家人打交道的次数会很多,现在大概了解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长恭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相反,看到她仔细询问他的家人,他心里竟有种莫名的雀跃。因此下也就十分耐心地开始说起来:“高家族人很多,不过跟我关系好的,也就只有至亲的那几个而已。”说到这里,清颜很明显地感到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似有种哀伤挥之不去,让人禁不住心疼,不过好在他很快就继续说了下去:“大哥高孝瑜、二哥高孝珩、三哥高孝琬,这应该是兄弟辈里最亲的,还有的话,恐怕就得算九叔高湛了。” 暗暗地在心里过滤着这几个名字,清颜表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微笑:“既然都是你的至亲,那想必也不难相处吧?”其实她对这几个人的生平都是有所了解的,更何况,皇室子弟,有几个是真正好处的?之所以这么问,还是因为搜集准确情报的特工心理在作祟罢了。 “这个嘛……”偏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长恭这才缓缓开口:“我这几个哥哥其实都挺好说话,只不过大哥深沉、二哥莫测、三哥率直,各有各的特点。至于九叔,却是有些说不清了。” 将自己的所知和长恭所说的一一对应,清颜发现史书大致还是靠谱的,起码这几个人的性格偏差不大。而长广王高湛,就历史上来看,似乎并不是什么好角色,却不知长恭到底会怎么评价,清颜此刻到有点期待起来。 “九叔为人素来淡漠,说起话来也是言简意赅,不熟悉的人都很怕他,人称‘冷面王爷’。”想到宫中的那些议论,长恭就有些失笑:“不过,他和大哥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和我们几个时有来往,倒是并不如别人所说的那般难以接近。” “这样啊。”了然地点了点头,清颜对高湛算是有了一个最基本的印象:失语面瘫男。这么说来,冷面王爷这个称呼确实挺符合他。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有了这么些大致情况在手,她却是用不着担心之后与这些人的会面了。 看出她心中所想,长恭笑着开口安慰:“放心,不管他们对别人来说好不好相处,至少对你不会不给面子。” 有些诧异地侧头看他,清颜忽然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下降了:“什么意思?”她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何这几个人会特别给她面子?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你出现的那个梦境我已经重复做了三年?”眼带深远地看着她,长恭的黑眸里透出一种名为认真的情绪,几乎是在瞬间便感染了清颜,让得她一眨不眨地回视于他,两人四目相接,一种奇特的韵味就此弥漫而开:“三年里,我用了无数种方法试图解开这个梦,却始终一无所获。到得最后,那些记忆便顽强地扎了根,亦或是在心上打了烙印,再也挥之不去,所以我最终,只能选择等待,等待所有谜底被揭开,等待那个梦里的人出现。” 他的黑色眼眸恍若吸人的旋涡,只一眼,便再抽身不得。在这样近乎灼人的视线之下,清颜却还是保持了一贯的清醒,很无趣地问出了问题的关键:“所以呢?” “所以,他们都知道你的存在。”有些得意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长恭此时的心情无比明朗:“若是看到我带你回去,他们只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有其他的什么问题。” 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再眨了眨,清颜终于是缓过神来,霎时就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天哪,为什么她居然有了一种丑媳妇要去见公婆的感觉?还有,为什么只是一个梦却人尽皆知?难道古人也兴八卦么? ------------ 第三章 见面 再长的路途也有走完的时候。长恭的军队回到邺城之时,初夏的气息已经悄然笼罩了整座京都,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欲滴的翠色。 而就在这种充斥着浓郁生命力的颜色中,清颜第一次见到了高家的其他人。 应该是一早就得到了长恭回京的消息,高孝珩等人皆是准时地守在城门口。那般翘首以待之姿,在看见领头的那个熟悉身影之后都化为了最真实的喜悦,恍若流动的光彩一般盛放在唇边:“四弟!” 利落地自马背上一跃而下,长恭脸上的笑意也是格外的明显:“二哥,三哥!” 五官硬朗的高孝琬一拳捶在他的胸口,连嘴角都咧的大大的:“好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年多待在外面,我还以为你都不记得我们了!” “三哥,我哪里敢啊。”笑着回手挡住,长恭的神情少有的生动,看的不远处的恒伽和清颜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切都还顺利吧?”一袭青色锦袍的高孝珩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看他们打闹,直到此时方才淡笑着开口询问。 点点头,长恭对这个哥哥显然很尊敬:“二哥放心,一切安好。” “嗯,那就好。”孝珩笑着应了声,一双亮如子夜星辰的眸子却是忽然向着清颜的方向扫了过去:“四弟好像是带了朋友回来?” “哦?哪里啊?”粗线条的孝琬完全没有注意到恒伽身边多出来的那个人,此刻听孝珩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趣。 恒伽见状,也是不由苦笑,当下便冲着清颜挑了挑眉:“走吧!既然都碰上了,不介绍一下还真说不过去。” “嗯。”清颜应了一声,倒也不扭捏,直接跟着恒伽跳下马背就往那几人所在的方向走去。既然长恭都给这几位备过案了,那她现在出场也不算太突兀。 “广宁王、河间王,好久不见了啊。”恒伽率先开口,那标志性的温雅笑容再度扬起,看的清颜都不禁暗自佩服他的功力。明明就和眼前这广宁王是天敌,偏生还要装出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当真是为难他了。 “中书令大人,好久不见。”嘴角勾起一抹同样的弧度,孝珩的口气很是疏离。可不知怎地,清颜硬是从中听出了那么一股子针锋相对的味道,当下便有些不解地看了眼长恭,而后者却只是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不用理会,只要等着恒伽介绍就好。 孝琬恐怕是唯一没有察觉出气氛有异的那个人。拍了拍恒伽的肩头,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恒伽,说起来我也一年多没见到你了,怎么样,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喝一杯?” “河间王的好意恒伽心领了,不过一会儿还要去趟郑司空府,只怕是不得空了。”有些歉意地开口,恒伽似有似无地看了身后的清颜一眼,面上的神情控制的无比到位。 果不其然,这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瞬间就让孝珩皱起了眉头:“郑司空府?中书令可是有事要找郑熙郑大人?”他怎么不记得斛律恒伽跟那老头子有什么交情?难道还真是怕自己算计于他想要借机开溜么?若是的话,倒也太无趣了点,他还指着能从那铁公鸡手里把那些堪称绝世孤本的书弄过来呢。 “算是吧。”好脾气地笑笑,恒伽这才拉过站在自己身后的清颜开始引荐:“这是郑司空夫人的侄女儿苏小姐,现在也是我的义妹,我奉父亲大人之命,务必要亲自送她到郑府。” “义妹?!”孝琬惊诧地叫出了声,似乎很不敢相信斛律光竟会收了义女,而那份惊讶在看见清颜的脸孔之时更是达到了顶点:“苏清颜?!”一旁的孝珩虽然没有出声,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明显和孝琬是一个意思。 就知道会是这样!清颜有些哀怨地看了看长恭,只得迅速福身行礼:“清颜见过两位王爷!” 看着眼前这一身男装却仍然难掩绝代风华的窈窕身影,孝珩终是第一时间回过神来,当即便抬手阻住了她:“苏小姐不必如此。你既是长恭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行这般大礼,反而外道了。”且不说她的身份如何,仅仅因着这个女子对长恭的特殊性,他也不会为难于她。 “是啊!用不着这么客气。”紧跟着清醒过来的孝琬急忙接过话头,那眼神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惊喜与好奇。自己四弟的这个梦境太过久远,如今眼看一朝得解,那梦里的女子俏生生地出现在这里,叫他如何淡定地起来? 清颜虽不了解这两人的真正想法,不过单从那兴味满满的两张俊脸上她还是能看出不少端倪的。因此下也只得略微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就请辞脱逃。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借口,她还得跟着恒伽去郑府认亲,万一不成也得谋定后路,否则她在这邺城可是没有丝毫的容身之地的。 知道她心中所想,长恭也不多作挽留,两人告别之后就分道而行。恒伽带清颜去郑府,长恭则领着大部队进城,然后和自己的两位兄长一起进宫述职。 “对了,二哥,近来京中形势如何?”骑在马背上,闲闲地向着皇城进发,长恭却是忽然一本正经地问起了局势问题。他离京日久,有些事难免摸不着头绪,能问问清楚总是好的。 “还能怎样。”孝珩目不斜视,叹息一般的声音却是极轻地响起:“皇上的疑心是一天重似一天,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偏偏还不知道修身养性,只怕……” 后面的话纵是不说出来长恭也明白了。然而为人臣子,即便君主有千般不对也不能擅自议论,因此下三兄弟只是稍稍地感叹了一下就转移了话题。想起今天没看到河南王高孝瑜,长恭便不由出声询问:“大哥今天去哪儿了?怎么都没有见到他?”孝瑜和他关系也一向不错,他没出来接倒是有些意外。 “他现在应该在九叔府上吧。”淡淡地回了一句,孝珩一脸的若有所思:“他们这两天可是一直在忙着,能见到才奇怪。” ------------ 第四章 邺都伊始 住进郑府的过程远比清颜想象的要顺利的多。郑夫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对于这个唯一的侄女儿,不管是郑熙还是郑夫人,都表现出极端的喜爱,几乎没用恒伽开口,他们就第一时间为清颜安排好了一切。那速度,看得清颜都咋舌不已。 好不容易打着送恒伽出府的幌子,清颜才终于得以从那两人的包围圈中解脱出来,刚一踏出门槛,她就不禁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太多的机会和亲人在一起,更别提承欢膝下,一享天伦之乐了。所以这种被家人关切着、照顾着的感觉对她而言太过陌生,陌生到快要无法适应,只能落荒而逃,想必这也算是一次特殊的体验了。 “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你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恒伽的低笑声轻轻响起,话语里的调侃无比分明。 斜瞥了他一眼,清颜的语气难得的无奈:“是,我很狼狈。不过,你好像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她还记得来郑府之前她特意问过他,如果郑熙不认她这个侄女儿该怎么办。毕竟,苏家离开邺城太久,两家也鲜少通信,她更是没有任何信物地就上门,按照一般官宦人家的势利眼光,恐怕绝对不会承认于她的。 恒伽当时回答的一脸淡定:“放心,堂堂斛律家的大小姐,怎么会露宿街头?更何况,他们哪有不认的理由。”现在想起来,这个人应该是早就成竹在胸了。不过也真是可恶,居然什么都不跟她说,害的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可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挑唇一笑,恒伽倒是显得颇为自得:“好了,就送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虽说这个妹妹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没有几分真感情是不可能的,既如此,照顾好她也是分所应当。 “是,恒伽哥哥。”拖长了声调,清颜应得很敷衍。恒伽也不在意,挥了挥手便走远了。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清颜深吸了口气,随即也转身进府。再没有家庭概念可不行了,以后她是真正要开始过上古代苏清颜的日子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长恭正在昭阳殿里向高洋回禀军情。而那身着龙袍的清秀男子半阖了眼卧于软榻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外,臣从塞外一路而来,发现边境之地时有流寇杀人劫财,还望皇上早日下令严加管制。”单膝跪地,长恭一揖到底,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说起来,这已经不是他分内之事,可若不回禀,他实在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长恭,你这回的表现很不错。”缓缓地睁开眼,高洋的声音无比沉郁。坐起身,他的一双眸子阴晴不定地在长恭身上来回扫视着,仿佛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直到良久之后,发现那个跪着的笔挺身影依旧毫无变化,他这才重又慵懒地躺了回去,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禀告的事情,朕会酌情处理的,下去吧。” 半抬了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一脸倦态的高洋,长恭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躬身退下:“是,臣告退。” 走出昭阳殿,已是黄昏时分。看了看初夏傍晚天空中特有的瑰丽晚霞,长恭舒了口气,转身向宫外走去。他今天可是答应了二哥回去用晚膳的,迟了准会被三哥数落。 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白衣身影正凭栏而立。夕阳的余晖无声地笼罩而下,似是为他镀了一层浅色的金边,那刀削斧刻般的俊美容颜,在光影交错之中显得格外立体,于朦胧温暖的光亮里透出一股高贵和神秘,让人憧憬,诱人沉沦。 能有如斯气度和风华的人,长恭从来不作他想,张口就喊出了声:“九叔!” 在那一声唤中缓缓回眸,高湛的一举一动都似一匹流动的织锦,华丽而优雅从容。只见他微微颔首,那犹如冰雪初融般的低沉嗓音便是轻轻地响了起来:“几时回来的?” “今日未时回京的。”走近几步,长恭浅笑着回答。这么多叔叔里,唯有高湛对他而言算是有些特殊,也只有对高湛,他才会不吝笑容。“倒是九叔你,怎么现在还在宫里?”高湛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人又性子极冷,即便是高洋宣召他也不一定会愿意进宫。眼看马上都快下匙了,他居然还在宫里,这事情可就有些蹊跷了。 看着眼前这个仍旧一身戎装却愈发显得容颜如玉的俊美少年,高湛那恍若结了冰的眼眸稍稍回暖,不答反问:“事情都谈完了?” “嗯。”疑惑归疑惑,长恭还是如实回答着。 “那就走吧!我和你一道去高府用膳。”简单地解释了句,高湛背负双手就朝宫外走:“孝瑜还在外面等我们。” “大哥也来了?”诧异地跟上,长恭随即却是明白了过来。搞了半天敢情这两个人是在等自己,偏生什么都不说,害他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点点头,高湛边往外走边风轻云淡地闲聊着:“这一年多来,皇上的性子越发捉摸不透了,以后出入宫闱万事皆须谨慎。” 这话说隐晦也隐晦,说直白也直白,但确然是一句叮嘱。只一瞬长恭就领悟了个中含义,当下便低声应道:“侄儿知道了。” 因为各怀心思,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两人再无言语,几乎是一路沉默着走到宫门口。一步跨出宫门,远远的,长恭已看到一辆古朴的牛车停在那里,而车边,立着身着湖水蓝锦袍的高孝瑜。 刚想加快脚步,却冷不防前面的高湛忽然停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就开口询问:“九叔,怎么了?” “听说,你找到那个梦境中的女子了?”没有回头,高湛的声音被晚风吹的飘渺而不真实。 “对。”一提起这个,长恭的声音里都染上了由衷的笑意:“颜儿也跟着我一起回京了。” “是么。”感受着少年少有的快乐气息在空气中飞扬,高湛的唇角也浅浅地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什么时候有空一起来我府上坐坐吧。” ------------ 第五章 初入王府 高湛的府邸远比想象中来的更大,同时也更为精致。精雕细琢的玉石栏杆拥着一汪碧绿可爱的人工湖,奇花异草遍地都是,率性中平添一抹肆意的优雅,置身其中,竟有一种乱花迷人眼的错乱美感,直令人目不暇接。清颜从未想过,在以粗犷豪放著称的北地居然能看到这样独具匠心的园林艺术,精美到甚至可以和江南园林一较高下,当即就有些看呆了。 一旁的长恭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笑睨了清颜一眼,他开口解释道:“九叔是个很挑剔的人,事事都力求完美。这个府中的一切皆是按照他的喜好来布置的,所以难免会精巧过头,习惯了就好了。” 无语地点了点头,清颜倒是逐渐收起了讶然的神态。史载高欢第九子高湛“仪表瑰杰”,自幼便极得其父欢心。在这样千恩万宠之下成长起来的人,没有个把娇养的毛病怕也说不过去,而且依据长恭的说法,高湛算是比较好的了,那她还能有什么意见? “哎哟,是长恭来了啊。”两人继续往前走了没几步,便听到一个妩媚入骨的女声忽然响起。清颜略微一怔,下意识地就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美艳少妇正分花拂柳而来,一袭华贵的红色牡丹曳地长裙穿在那玲珑有致的身躯之上,更显妖娆魅惑,似乎只要一眼便能让所有的男人臣服。清颜不禁挑眉:好一个性感尤物! “九婶。”长恭向着那走近的少妇微微躬身,语气虽然恭敬,但敏感如清颜,却是轻易就察觉到了其中的淡漠和不屑。 而很显然,这种洞察力并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具备。最起码被称呼的那位此时心情就很好,一双精心描绘过的凤眼不住上扬,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愉悦,朱唇微启,那妩媚的嗓音便再度响起:“听王爷说你前几日就回来了,我还一直念叨着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呢?不想今天刚出来转转便看见你了。” 原来这个女子是高湛的王妃啊。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清颜瞬间恍然,未来大名鼎鼎的胡皇后,据说和高湛后来的宠臣和士开有染。她原以为这不过是流传,但现在看来,眼前的胡皇后也绝不会是省油的灯。 正这么想着,冷不防胡氏已注意到了她:“这位姑娘倒是看着面生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微微垂首,清颜貌似谦恭无比地低身福了一福,轻轻巧巧地开口道:“小女苏清颜,见过王妃!” “苏清颜?”柳眉蹙起,胡氏似是想起了什么?半晌才道:“哦,原来是郑夫人的侄女儿,本王妃对你倒是略有耳闻。”说着,她看了看仍旧半福着身的青衣女子,微笑道:“不错,是个知礼的姑娘,起吧。” “谢王妃!”轻盈地站直身,清颜仍保持了半垂着头的姿势,实则却是不想让胡氏看清她的脸。古往今来,女子皆重容色,而古代的世家女子出于种种原因更是视容颜为生命。看见美的总是忍不住要嫉妒,这是女人的天性,而在皇宫内院中,女人们的嫉妒心更是被无限扭曲和放大。眼下胡氏虽然看起来温柔可亲,但难保她见着自己的脸不会多想,慎重考虑之下,好像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九婶,九叔可在府中?”明白清颜的想法,长恭主动岔开话题,他也注意到胡氏看向清颜的目光太过灼热,仿佛是要看出些什么来:“苏小姐是我的朋友,九婶应该也听说过了。今日难得碰上,我就索性邀她来九叔府上蹭顿饭,想必九婶不会介意吧?”因为有外人在,他对清颜的称呼也是有了变化。习惯了原有的亲密,忽然陌生起来反而有些不适应。 闻言,胡氏不由笑出了声:“长恭这是说的哪里话!只是王爷尚未回府,恐怕你们要稍等一会儿了。”说完,她又看向清颜,一副兴趣满满的样子:“不如苏小姐和我去后院逛逛打发时间?那里的景致也不错,苏小姐应该会喜欢的。” 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清颜的眉头蹙的不能再蹙。这女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何会如此热情地邀她把臂同游?她自认为她还没有讨喜到人见人爱的地步吧? “九婶,苏小姐初来乍到,对京中礼仪所知不多,万一无意中冒犯到你就不好了,不如还是在这里等九叔回来。”长恭的眉峰同样是几不可见地蹙起,但他依旧面带微笑,客气却不容置疑地拒绝了胡氏的邀请。别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九叔的这个王妃善妒,凡是官僚大臣送进府的美女都没有善终。清颜的出现在她眼里着实突兀,生怕是送来给九叔暖床的,所以不搞清楚状况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胡氏的眼睛不经意地闪了闪,转而又是一脸媚人的笑:“没关系,我难道还会跟个小姑娘过不去?长恭你也未免太小看你九婶的度量了。”说着,她也不管清颜反应如何,一伸手就直接攀上清颜的胳膊,看样子,就算清颜不想过去也得被她硬拖过去。 唇角上扬,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清颜右手微动就打算让她吃个暗亏。还真当她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么?这样卑劣的手段都好意思使出来。 “九婶……”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直接动手,长恭忍不住低喊出声。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他抬手就欲一掌挥出。 “你在干什么?”一道冷冽至极的嗓音骤然响起,那其中暗含的怒意更是犹如寒冰利刺,叫人即使身处骄阳之下都不禁打了个颤。下意识地停下动作,众人皆是循声望去,却原来是高湛回来了。 一头黑发用金冠高高束起,身着紫色滚金边袍服的高湛看起来尊贵无匹。缓步走近,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却满是煞意,冷冷地看着手僵在半空中的胡氏,他一字一句地道:“本王问你,在,干什么?” ------------ 第六章 对上 “王……王爷……”被高湛迫人的气势骇住,胡氏竟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连带着说话都开始变得结巴起来。自己的夫君为人冷漠她是知道的,可她从来没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样子,不想居然会是这么可怕。 “你还没有回答本王的话。”眼眸微眯,高湛的声音森冷无波,却让胡氏猛地打了个哆嗦。 “妾身……妾身只是……出……出于好意,想要让苏小姐欣赏一下后院景致而已。”硬着头皮开口,胡氏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所以那话也是越说越流利,想来是真正怕到了极点反而静下心来了。 “是么。”漠然地掀唇,高湛的眸中闪过几缕讥讽,却是很快就消失不见。再度走近几步,他斜睨了脸色苍白的胡氏一眼,语调平平地道:“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么?还不下去?” 没有料到高湛的怒气收的如此之快,胡氏几乎是有些讶异地抬头望了望他,却没敢再说什么?低低应了声便转身退开。不知为何,清颜看着那离去的妖娆身影,竟是有了几分萧瑟之感。 “九叔,这……”微皱了眉,长恭还是忍不住开口。虽说他也不喜欢胡氏,但九叔这般,似乎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高湛颇有点不以为然,随意地挥了挥手便打断了他:“不说这个了。倒是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里?我隐约记得皇上宣你今日入宫赴宴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长恭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无非就是做个犒劳的样子而已,我去不去也无甚大碍,反正有恒伽做代表。” 点点头,高湛对其中的门道自然也是洞若观火,因此下倒也没什么异议。眼眸微转,他似是这才看到静立一旁的清颜,当即便沉声道:“苏清颜苏小姐?” “是。”依旧半垂着头,清颜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躬身行礼:“民女见过长广王爷。” 没有回答,高湛只是虚眯着一双幽深的眸子仔细地打量着清颜。这个此刻在他眼前似乎恭顺无比的少女,几乎是在他踏进门来的一瞬就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非关容貌,亦不是身份,而是她所表现出来的气质。高湛一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极为自信,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从来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然而生平第一次,他从这个青衣少女身上捕捉到了一股莫测的气息,就好像是被重重迷雾遮掩,纵使他极尽目力也看不穿一丝一毫。 太过了解高湛的谨慎,长恭知道他对清颜的身份并不全然放心,当下就不动声色地开口:“颜儿不必行此大礼,九叔是自家人,不会计较这么多的。” 明白长恭是在维护自己,清颜的唇角不禁轻轻上扬,一边就坡下驴一边还不忘客套一番:“那就谢过长广王爷了。” 这两人的小伎俩高湛自是看的清楚,但他并不在意这点,他真正在意的却是…… “把头抬起来。”他轻声却不容置疑地开口,那样子,竟是不容许清颜浑水摸鱼,非要看清她的面容不可。其实高湛自己也搞不清为何会有这样的执念,不过潜意识却是在提醒他,若是他不这么做,绝对会错过很多。 似是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冷面王爷会对自己这么感兴趣,清颜着实愣了一会儿。不过片刻之后她却是暗自苦笑了一番,然后依言慢慢抬起了头。正如长恭所说,来长广王府就是为了带她见高湛的,而众所周知,长广王乃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荣宠之盛,只怕当朝无一人能盖其风头。若她能得了高湛的认可,那她以后在邺城,乃至整个北齐都可以横着走了。既如此,在高湛面前遮遮掩掩也就没有了半分意思,还不如大方一点,任他瞧个够。 这是一张美丽精致到近乎没有半点瑕疵的脸。在清颜的容颜映入眼帘的一刹那,高湛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个念头。反应之迅速,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要知道,身为皇室子弟,他自幼便是在美女成堆的地方长大的。更何况,可能是因为体内流淌着鲜卑血液的缘故,高家个个都是美人,男子的长相往往比女子还要惊艳,因此,这么多年下来,他仿佛对美丽的事物都变得麻木了起来。眼前之人能唤起那种遥远的感官体验,当真是极度不易。 该怎么形容这张脸孔呢?高湛首次感觉到了自己胸中词句的匮乏。但见她容长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水样清澈、冰样剔透的琥珀色眸子,肤色白皙如雪,容颜精致似玉,通身更是隐隐透出一股清傲淡然的优雅气质。那种风华气度,就像是暮春时节悠然独绽的荼蘼花,冷眼笑看百花凋零、繁华落尽,孤傲决绝地以自己的方式展现出生命最后的华美与绚烂,最终隐于尘埃,归于死寂。纵然万紫千红,究竟抵不过暮春晚风中那壮烈的哀婉。这份美,足以铭刻一生,至死不忘。现在看来,当初长恭凭梦里记忆所画的那个绝色女子,竟是远远不及了。 而就在高湛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清颜也是在悄悄地观察着他。眼前这个男子,刀削斧凿般的脸孔之上五官无一处不精致,无一点不细腻,犹如最完美的希腊大理石雕。美则美矣,却像是生长在陡峭冰崖之上的一株雪莲,纵是国色倾城,可想要触碰,还得冒着巨大的风险。毕竟,一不小心被冻僵了是小事儿,但若是脚下一滑,那坠入的,可就是万丈深渊了。 虽然两人脑海中想法颇多,可真正对视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几息而已,清颜和高湛便各自收回了目光,恢复了常态。 “好了,既然来了我府上,那不妨用过膳再走。”淡淡地开口,不等长恭两人回答,高湛已率先向着王府客厅走去。 而那两人,也是在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抬脚跟上。 看来今天的这一关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呢。 ------------ 第七章 恋爱 月上柳梢,长恭和清颜步出长广王府,皆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高湛算是长恭的至亲,但其为人之冷厉世所罕见,更遑论清颜目前还是来历不明的待审核对象,这顿饭的压力可想而知。所幸,今天的长广王爷很给面子,除了偶尔扫过来的几个眼风以外,一切正常。 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郑府派来的车,长恭道:“今晚月色不错,我送你回去如何?” “嗯。”点了点头,清颜招来车夫吩咐了几句,然后便和长恭一起牵着黑风在长街上缓缓前行。 因为宵禁的缘故,街上早早地便没有了其他人。初夏的晚风徐来,只听得“哒哒”的马蹄声在月色中传开,衬出了一地静谧。 许是太久没有经历过这般宁静的生活,一时之间,两人竟是谁都没有开口,只近乎贪婪地享受着此刻难得的悠闲与安详。谁能想到,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却是身在高位的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 “颜儿,今日,辛苦你了。”静默了半晌,长恭终于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原本并不需要来长广王府看胡氏耍伎俩,看九叔摆脸色,不想却是因为他,把这一切都受了。若说没有愧疚感,那是不可能的。 侧首回以一笑,清颜的脸在如水的月色下显得有些朦胧:“没有,能有机会亲近你的家人,我觉得很开心。”这确是实话。以她的身份,本没有资格接触高湛那样的人物,可因的身边这人,高湛几乎是指名要见她。这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已经默认了她存在于他身边? 闻言,长恭不由一愣,随即却也释然地笑了:“放心,以后不会这样了。”再不会这样让你难堪或者不自在,而是要让你以另一种身份,真正地融进来。这个决心可以说下得很仓促,只在几息之间而已,但没来由的,长恭觉得困扰自己多日的那种烦乱感瞬间就消失了。暗自勾起嘴角,他忽然感觉心情好极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那份郑重,清颜莫名地有些心慌。犹豫了一会儿,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长恭,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怀疑么?” 闲闲迈出的脚步一顿,牵着马的俊美少年缓缓转身,面部表情看起来竟是充斥着淡淡的疑惑:“怀疑什么?” “……”被他这一句噎住,清颜霎时有些无语,这堂堂的兰陵王爷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心机了?努力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她这才再度开口:“比如,我的来历、我的身手以及我和周国的关系。” 歪了歪头,长恭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哦,这个啊。”眼见清颜快要绝倒,他方才笑着正了脸色,淡淡地回答道:“你在周营待过一段时间,了解营地布置很正常。至于宇文邕嘛……”眯了眯眼,长恭的眼神透出几分森然的意味:“他既和你一路同行而来,对你有想法实属正常。” 不知为何,看着他那样的眼光,清颜居然没出息地打了个哆嗦。 “而你的来历和身手,我虽然很想知道却并不在意。”没有留心到她的小动作,长恭自顾自地把最后一句话说完,脸上的神色却是愈发柔和了。 挑了挑眉,清颜似乎有些讶异:“很想知道却不在意?”这是个什么意思?想知道和在意难道不是一码事么?为什么她听起来这么矛盾呢? “是。”停下脚步,长恭深深地凝视着清颜,眼神温柔地几乎可以将人溺毙其中:“对于你的一切,我都想要了解,都想要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但是我希望,那是你自己愿意告诉我的。”否则,他只要知道她是他梦中的那个人就行了。私下调查这种方法,他真的不屑于去做。 望进他黑如曜石的眼底,清颜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吸力深深地拉扯了进去,再也挣脱不得,再也抽身不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她低低地应道:“好。” 一种阴谋得逞之后的笑在长恭的脸上荡漾而开,犹如暗夜中隐隐跳动的火光,魅惑而别样妖娆:“其实身手好也不错,我的人可不能没有自保的能力。”这话霸道绝伦,却是直接将清颜纳入了他的附属范围。 真是好奇她听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长恭暗自期待着。 殊不知他这一笑,却是令清颜有些看呆了。她从来不知,这样一个美如耀日、流光溢彩的男子竟也可以属于黑暗,而且是分外协调,带着与生俱来的和谐美感。 介于黑暗和光明之间,那究竟该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出神地想着,以致于压根儿就没听到那句别有深意的话,倒让长恭很是郁闷了一把。 不长的一段路就在这样略带暧昧却又乌龙不断的氛围之下走完了。不远处,郑府门口的大红灯笼已看的很是分明,隐约还有人影徘徊,显见的是在等清颜。 见此,两人同时停住脚步,面对面站定。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你早点回去。”知道高府和郑府离的不近,清颜也不多留他,直接便开口道。 点点头,长恭同样不拖泥带水:“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小心,早点歇息。” “知道了。”笑着应了一声,清颜看着他潇洒地腾身上马,然后策马疾驰,消失在夜色中,这才继续往府里走。 走了两步,她突然察觉到了不对,猛地就顿在了原地。 微微皱眉,她开始细细地思索起来。为什么他们两个刚刚的感觉那么奇怪呢?为什么那番对话,竟让她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小姐回来啦!”还不待她想出头绪,一个欢快的声音便是乍然响起。她抬头望去,却是郑夫人给她找的贴身丫鬟挽秋。此时那小丫头正朝这边飞奔过来,一张清秀的小脸之上满是欣喜之意。 很喜欢她的清颜自然不会冷脸相待。索性抛开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她浅笑着迎上前去拉着挽秋就往府里走。 “小姐,刚才你跟兰陵王爷站一起的样子真的好般配啊。”挽秋年纪还小,说起话来也不知道顾忌,当下就无比羡慕地道:“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两个私定终身了呢。” 脚底步伐一乱,清颜差点摔倒。私定终身?!天哪,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哪儿了!自己居然,是在跟高长恭谈恋爱吗? ------------ 第八章 知音 接下来的几天,清颜很乖地待在郑府没有出门。郑熙夫妇命中无女,只有一个儿子郑元朔在宫中当差,因着盼女心切,对她也就格外殷勤体贴。而她既然占了原本苏清颜的身子,自是得替人家承欢膝下,也算尽到了责任。 不过话虽如此,她更多的时间还是用于发呆。就拿今日来说吧!她陪着郑夫人用完早膳便回了自己的清雅苑,之后就一直坐在窗口望着外面苍翠的小竹林出神。那般心不在焉的模样,纵是平日里粗枝大叶的挽秋都觉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小姐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啊。”偷偷地看了又看,挽秋终是忍不住跟屋里的大丫鬟迎春咬耳朵。 迎春斜瞥了她一眼,稍显老成的一张脸上显出点点挪揄的笑意:“你才知道啊。”自家小姐这样都好几天了,这丫头居然才看出来,真不是一般的迟钝。 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挽秋一脸的难以置信:“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是啊。”笑着应了一声,迎春刚想说话,却听清颜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呢?” 糟了,被发现了!挽秋吐了吐舌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迎春瞬间就正了脸色,回身冲着清颜敛襟一礼:“奴婢们只是在讨论要不要给小姐拿些糕点和茶水垫垫饥,今日夫人出门有事儿,估计午膳的时间会晚一些。” 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几眼,清颜这才淡笑着开口:“还是迎春想的周到。”说着,她皱眉思索了一番,道:“去泡壶好茶,再把姑母送给我的那把古琴拿来。” “是。”迎春仔细地听了,然后扯了扯身边有些呆愣的挽秋,两人径直下去准备。 见此,清颜的目光再度飘回窗外,却在嘴角勾起了一个无奈的弧度。以她多年的特工素养,即使方才几度神游,又怎么可能会漏听那两个人的低语?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表现居然已经明显到这般地步了,竟是连挽秋那个小丫头都能洞察,还真是……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哀叹一声。自从那日和长恭一起回来,她的心中闪过那样古怪的念头之后,她的大脑功能便紊乱的有些不受控制,就像是素来平静的心湖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涟漪无数,却不知何时能够平息,烦乱地让她几近崩溃。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最终却都无果,所以她现在,只想有一个方法能彻底安抚下她的心。 “小姐,琴拿来了。”迎春将古琴小心翼翼地在清颜面前的小几上摆好,这才柔声开口,也顺带着让某个又一次思想游离的人成功醒过了神。 “嗯。”微阖了双目,清颜抬手在琴面上一抹,几个连续的琴音便脱弦而出,带着袅袅的余音逐渐消散于空气。细细地品味了一下,她开始着手调试,其间,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人那惊讶的目光。 “小……小姐,你……你居然会调音?”一双杏眼瞪得比牛眼还大,挽秋只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天哪,她没有看错吧?她家小姐,竟然真的是在调音?!她原以为小姐连弹琴都是不会的。 “如果不会,要你们拿琴干什么。”头也不抬,清颜一门心思只顾着调琴弦的松紧程度。这把古琴是在她入住当天郑夫人送过来的,据说当年是她这个身体的娘亲的所有之物,还给她,也算是物归原主。 “能听到小姐的琴音奴婢们真是三生有幸。”不同于挽秋的惊诧,迎春的笑容很得体。 无声地笑了笑,清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心地摆弄着手下的琴,半晌之后,才终是露出了些微满意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她纤长的十指以一种特定的频率挑动琴弦,清越的琴声从她的指尖流泻而出,那白皙如玉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映衬着纹理深邃的古琴琴面,竟是别样的好看。 迎春和挽秋并不懂曲,也听不出自家小姐在弹奏什么。但那清远古朴而略带萧索的琴声一响起,她们却都是不由自主地被其牵引了心神。透过那看似欢快如流水潺潺、实则隐含呜咽的琴音,她们仿佛看见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乡,看见了自己久违多时的亲人,那藏在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情感不断翻滚发酵,竟让她们齐齐有了一种落泪的冲动。 眼神放空,清颜的面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可通过那琴声,任谁都知道她此刻心情的复杂。自从无端穿越以来,她的心头累积了太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能够帮忙,她几乎一直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因为那个梦,她把高长恭作为了她在异世的所有目标,总觉得只要待在他身边,她迟早有一天可以重新回去。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种种想法都是奢望,她必须以十四岁的苏清颜的身体过完一生。至于她和高长恭的关系,似乎也复杂到了她无法处理的地步。泥足深陷,是抽身而退还是全盘倾覆,她茫然到不知所措。千般情绪,万种愁思,最后只得化为一声轻叹,借着这琴音发泄而出,她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高远的琴声在风中飘扬,清音阵阵,绕墙而出。那其中的缱绻之意,连墙外过路之人都不禁驻足倾听,然后止步不前。 高孝珩只是碰巧途经此地,此时在墙外听着那在孤高渺远中寄予了无限茫然清愁的琴音,心中竟是忍不住有了一丝触动。抚琴之人寄心于琴,满腔思绪皆付诸于内,不说琴技如何,琴魂却是已有了半成。 难得听到如此令他心动的声音,孝珩久久地立在墙外,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下。直到那一曲渐至尾声,琴音缓缓消散,再不可捉摸,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抬眼看了看府门之上高悬的匾额,男子温雅如玉的容颜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郑府么……” ------------ 第九章 美丽的误会 夏日的热力渐渐上升,眨眼,已是盛夏时分。 这一天一大早,清颜便是被迎春从梦中唤醒,然后在半朦胧的状态之下梳妆完毕,起身去主院请安。今天郑夫人要去郊外的灵云寺上香,特意叮嘱她一起,她哪里敢怠慢。 来到主院,但见郑夫人也早就整装待发。看见清颜到来,她端庄大方的面容之上顿时绽开一个和蔼亲切的笑颜:“清儿来了啊!我本还想着让你再多睡会儿的。” “姑母都早早起身了,侄女儿哪有偷懒的道理。”娇憨一笑,清颜全没有一点平日的淡漠和清冷。她这具身体原本就只有十四岁,在疼爱自己的亲人面前撒个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太过从容冷静反倒是容易让人生疑。 慈爱地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郑夫人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你这丫头,净会逗我开心!”说着,便冲自己的贴身丫鬟红袖吩咐道:“把早膳端上来吧!今日小姐和我一起用膳。” “是。”红袖笑着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准备。每每小姐来了夫人都开心得很,连带着他们这群下人听着心里也乐呵,看来小姐不仅长得美,还是这个府里的福星呢。 微笑着坐在一边没有出声,清颜心里却是有些忐忑的。自她进入郑府以来,郑熙和郑夫人就让下人们都称呼她为小姐,连衣食住行方面也没有怠慢分毫,那样子,竟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来教养的。而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看得出这夫妻二人是真心疼爱她,也似乎是铁了心要代替她已死的父母照顾她,按说她目前没有更好的去处,留下来自然再明智不过。但前些日子郑夫人无心之下的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就淡定不起来了。 “眼看着清儿一天天大起来,竟是越来越像你娘了。”她还记得当时郑夫人那感慨万千的模样,当年应该是和她母亲关系极好的:“这倾国倾城的容色,若是姑母以后不替你好好找一门像样的亲事,那我死后也无颜去见你的双亲啊。” 身为高度开放的现代人,清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一天会不由自己掌控。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现在所处的时代,正是最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中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个人是最渺小不过的。话又说回来,她们今日之所以会去灵云寺,也是因为郑夫人不知从何处听说那里求姻缘最是灵验,想替她求上一求。嘴边的微笑逐渐变成苦笑,清颜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陪着郑夫人用完早膳,两人刚跨出主院的月亮门,便见前院的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跟红袖低声说了两句后便垂首立于一旁,似在等候差遣。 “怎么了?”郑夫人出声询问。 红袖躬身福了一福,轻声答道:“回夫人的话,是斛律将军府上的四公子来了。” “恒伽哥哥?”清颜接过话头,眼里有些微的疑惑闪过:“他可说是什么事了么?”当今圣上高洋最忌臣子互相勾结,所以恒伽跟郑熙等一干文臣几乎从不往来,最近几次出入郑府也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想来今天也是找自己有事吧? “回小姐的话,中书令大人说听闻今日夫人和小姐一道去上香,所以特来护卫。”红袖低着头,言语之间倒是毫不含糊,简简单单几句就把情况给说了个明白。 “这样啊。”微微颔首,郑夫人却是有些明白了,当下便转头冲着清颜暧昧地一笑:“清儿这义兄可当真是不错,这么一大清早的,难为他了。”说完,她也不管清颜反应如何,笑着就朝前院去了。 后知后觉的某人闹了个大红脸,最后只得愤愤地一跺脚,万般无奈地跟了上去。 清晨的郊外,空气格外的清新,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行动之间倒也不觉得热。清颜半掀了车帘,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只觉得心情都在瞬间明朗了起来。 “扑哧。”冷不防身后一声轻笑声响起,清颜下意识回头,却正好对上了郑夫人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睛。 “呵呵,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清儿你想看就继续看吧。”挪揄地笑着,郑夫人径自扭过头,移开视线,看起来煞有其事。但面部轮廓显现出的细微线条变化,却是无声地出卖了她。 敢情她以为自己在看斛律恒伽!清颜差点没抓狂到吐出一口老血,无语地摇了摇头,她只能气闷地将掀起的一角帘子放下,再不向窗外看上分毫。 灵云寺座落于半山腰上,因为素来灵验,香火鼎盛,在邺城的富贵圈中也算是颇有名气。所有前来上香或者还愿的人,都必须在山脚下安放车马,然后徒步上山,这也是对香客虔诚度的另一种考验。 “夫人小心。”一直尽职护卫着清颜一行人的斛律恒伽打马背上下来,见郑夫人要下车,立即便很有风度地伸手去扶,一张俊秀斯文的脸上挂着和煦的浅笑,端的是姿态风流。 抬眸打量了他一眼,郑夫人一边就着他的搀扶下车一边笑得很是开怀:“好好好,这次倒是麻烦中书令大人了。” 扶着她站稳,恒伽的笑容温文尔雅:“夫人说的哪里话,我是晚辈,叫我恒伽便好。” 满意地点了点头,郑夫人瞅了瞅正准备下车的清颜,忽然对着身边的红袖道:“哎呀,我可是和王侍郎夫人说好了这个时辰在前面的观枫亭里等的,不想却是忘记了,这下子可要迟了!”说着,她便暗地里朝红袖使了个眼色,嘴里还在不断数落着:“红袖你这丫头也真是的,怎地都不提醒我!” 红袖是个最机灵不过的,见得如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便一脸惶恐地福下身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忘了提醒夫人的!” 恒伽见状,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地温和了起来。冲着郑夫人躬了躬身,他笑道:“夫人既然有约,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我在这里陪清颜妹妹一起上山便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郑夫人心下一喜,面上的表情却依然是忙乱而歉意的:“那就多谢恒伽贤侄了。”说完,她一使劲拉了红袖一把,两人风风火火地便走远了。 自车上轻轻跃下,清颜看着那远去的两个背影真是哭笑不得。和同样无奈的恒伽对视了一眼,她只得扯了扯嘴角:“既如此,那恒伽哥哥,我们走吧。” ------------ 第十章 巧遇 “你是说,郑夫人最近开始为你张罗婚事了?”走在并不平坦的山路之上,恒伽略微有些诧异:“这么快?” “不然你觉得她为何非要把我们两个凑在一块儿。”想起刚刚迎春被郑夫人以拿东西人手不够的理由留在山下,清颜就觉得说不出的郁闷。虽然她也不喜欢有人跟着,但这做法也未免太明显了吧。 “也是啊。”恒伽细想了一下,不由地有些好笑:“不过你姑母是不是忘了,我好歹也算你名义上的义兄呢?要是结亲的话,恐怕不太好吧。” 无聊地扯过路边的一株小草,清颜的声音闷闷的:“说不定她想要亲上加亲呢。” “扑哧。”恒伽忍俊不禁,霎时便笑出声来。细细地打量了下眼前这漫不经心的小女子,他打趣道:“清颜,这可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啊!我怎么觉着你压根儿就不重视呢?” 抬眸看了她一眼,清颜复又低下头去揉弄手中的小草:“也没人问过我的意见啊。如果真的嫁个不满意的,那就只好逃婚了。” “逃婚?”恒伽嘴角微微抽搐:“你还真敢说。”一言既罢,他看出她兴致不高,还是忍不住开口安慰:“放心好了,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哪会让你随随便便就嫁了。”二期就算你愿意,某人只怕也会拼命阻止的。 “我也就那么一说。”微微一笑,清颜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今天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她可不信他对郑夫人的那一套说辞,什么放心不下义妹,想陪同一起,也算是对远在洛阳的父亲有个交代云云,实在是假的让人听不下去。 “当然是来充当护花使者了。”恒伽出言调笑了一句,待看见清颜眼底的狐疑,才终于是正了脸色:“近来流寇泛滥,就连京中都不甚太平。听闻你们要出城,长恭让我来护着些,我毕竟是朝中之人,万一有事,调兵也方便些。” “我就说没那么简单。”了然地挑眉,清颜却是再度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可据我所知,流寇向来只在边境之地出没吧?为何如今都敢在京城现身了?”要知道高洋此人虽然暴虐多疑,可在国事方面却是极少大意的,他怎会容许有这样的情况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眼里闪过赞许之色,恒伽当下就不由叹了一声:“你还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转身望了望他们来时的方向,见崎岖的山路上并没有旁人,他这才低声继续道:“明面上说是流寇,实则只怕是突厥派进京都的细作。因为关系重大,长恭今日一早就被皇上宣进宫中议事了,同去的还有长广王,就是不清楚这件事最后会交予谁处理。” “突厥的细作么。”喃喃出声,清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莫测,然还不等恒伽看清,她却已经恢复如常。望了望前面隐约可见的红砖黄瓦的建筑物,她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总算是到了啊。” 许是来的时辰还早,灵云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闹。相反,整个大殿之上就只有清颜和恒伽两个人。而此时,恒伽正眼带戏谑地看着清颜晃签筒。 从没有弄过这东西的清颜实在是有些抓狂。想她堂堂现代第一特工,什么时候沦落到靠一支小小的竹签子来决定婚姻大事的走向了?奈何自己那嫡亲的姑母事先声明了一定得抽支签回去,她纵是不情愿也得照做。 “哗哗哗--”一大把竹签在签筒中被清颜的大力摇晃弄得响声连连,片刻之后,终于有一支率先耐不住这般折腾:“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因为力道过猛,那支签掉得有点远,几乎快到佛像底下的帷幕那里。清颜放下签筒,刚俯身准备去捡,却冷不防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一旁伸出,轻轻将那支签握在了手心里。 来人一袭淡青色长衣,站在逆光的阴影里,清颜甫一抬头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正欲直起身细看,却听恒伽略带惊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广宁王?你怎么在这里?” “呵呵,中书令大人都可以在这里,我为何就不能?”温雅如风的嗓音徐徐响起,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和淡然。那人从阴影中缓步而出,身姿飘逸而绝尘,正是广宁王高孝珩。 “清颜给王爷请安。”就着半俯身的姿势,清颜干脆行了个礼。虽说那日初见面这广宁王看起来和颜悦色,但皇室中人的心思一向变化甚快,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又摆起架子来,还是循规蹈矩的好。 抬手虚扶了一把,孝珩的剑眉在不经意间微微蹙起:“不是说过不必如此多礼的么?苏小姐莫不是忘了?” 话语略有责备,话音却是柔和异常。清颜知道这话出自真心,当即也就不再矫情,借力直接站直了身,然后笑道:“那便多谢广宁王爷了,清颜下次一定记得。” “记得就好。”淡淡地笑了笑,孝珩看着眼前这面带微笑的素衣女子,忆起那日在墙外听到的婉转琴声,心中竟是少有地起了探究之意。不知道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让这样聪慧于形、内秀于心的女子久久不能释怀,以致于产生了那么多深重的感叹,还偏偏只能靠琴音来倾诉。这么一深究,他居然把平日里见了面就要冷嘲热讽的斛律恒伽都给忽视了。 恒伽当然也意外。不过高孝珩难得不打他那本书的主意,他哪里还有提醒别人的道理?趁着那两人彼此寒暄的当口,他一转身便出了大殿,自去溜达。横竖有高孝珩那家伙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眼角余光瞥到斛律恒伽开溜,清颜只恨得牙痒痒。这家伙,怎么见到高孝珩就怂成这样了?还好意思把她一个人丢下,她跟这广宁王可不熟。不过也难怪长恭说他这二哥是斛律恒伽的死敌,这不,还没开始那人就脚底抹油了,不战而败啊。 “这灵云寺后山的景色堪称是邺城一绝,不知道苏小姐可有兴趣一赏?”高孝珩的声音轻轻响起,瞬间就将清颜游离的神思给唤了回来。抬眸看了看跟前这笑意吟吟的出尘男子,她只得回以同样温和的笑容:“既是王爷相邀,那清颜恭敬不如从命。” ------------ 第十一章 知音难求 灵云寺后山的景色和清颜想象中的出入很大。原以为佛门净地,应该偏好翠竹松柏一类的植物,不想这灵云寺却是别出心裁。偌大的一片后山,竟生生地被辟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人工湖,湖里遍布青翠,偶有三两朵硕大的白色点缀其间,远远望去,煞是喜人。 讶异之余,清颜缓缓走近湖边,这才发现湖里种的全是清一色的莲花。但见莲叶叶圆如盖而色青,莲花花白胜雪而点翠,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青白两色,似这样组合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养眼,让人一见便打心底里生出安宁祥和来。此刻再来看这后山景致,清颜倒觉得只有眼前的白莲方才配得上这普度众生之地了。 “这是碧台莲,传说中它乃是生长在佛祖座前的莲花,是以这灵云寺的僧人每每折取用来供奉佛前。”站在清颜身后,孝珩淡笑着开口,那凝视着跟前女子的眼神里有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之色。 “碧台莲么?真是个好名字。”低语一声,清颜对眼前的这种植物倒是颇有好感,正欲俯身细看,却见孝珩已抢上一步,折了一枝拿在手中。 “送你。”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向着清颜伸出,眼看那一朵白莲静静躺在掌心,孝珩温润俊美的一张脸上尽是清浅的笑意,恍若凉风拂面,春暖花开。 分明是有些唐突的一个举动,被这个男子信手拈来,却意外地蒙上了一种疑似蛊惑的味道,让人连拒绝都无能为力。饶是清颜一向自负对异性免疫力强大,此刻也觉得招架不了,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她已经伸手接过了白莲,直到花瓣那异样柔嫩的触感贴上手掌,她这才如梦初醒。 “碧台莲名字的由来,便是因着这花瓣点翠,白中染绿,别有风味。”以手虚指了指那洁白花瓣之上状如泪痕的一抹鲜绿,孝珩很体贴地跟清颜介绍着。不过若是熟识他的人,见到这一幕恐怕会惊得连下巴都掉下来。放眼整个邺都上下,谁人不知广宁王高孝珩洒脱如风、飘逸如云的性子?又何时见他对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女子如此耐心过?这可是素有谪仙之称、高高在上的广宁王啊!如果这等情况传出去,怕是邺城无数怀春少女都得心碎一地。 无奈对这方面并不敏感的某人是肯定察觉不到的。此时她听着孝珩仔细的说明,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半晌之后,忽然侧头问道:“王爷,你信这世上真有佛祖存在么?” “那清颜你信么?”不知不觉中,孝珩连嘴里的称呼都变了,由疏离的苏小姐到减去姓氏的清颜,这一步,他完成的不动声色。 注意力并不在那方面的清颜却是轻笑着移开了视线:“我原本只相信人定胜天,可惜……”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那里面省略的内容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我倒是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读懂她语气里的萧瑟和落寞,孝珩心头一紧,却也没有深究,只是笑着接过话头:“命运本来就是一个定数,再怎么兜兜转转,也难逃开这个圈。凡事须得想开一点,终有一天会柳暗花明的。” 猛地转头看向他,清颜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竟无端地显出几分锐利来,似乎是想要将眼前这堪破她心事的男子看穿。然而对视良久,那人却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无谓笑容,好像他刚才只是谈论了天气一般的自如。 莫非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略带犹豫地收回目光,清颜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住主意。自己灵魂穿越的事情是绝对不能为人所知的,一个搞不好被当做妖孽捉去烧了也不是没可能。不过,以这件事的隐秘程度,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才对,但方才高孝珩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抚慰,难保她不起疑心。怪不得斛律光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进京之后尽力收敛锋芒,不得再像在边境时那样肆意出手,却原来是京中高人云集,很容易看出破绽。而堂堂斛律将军不怀疑她的理由,只是因为跟她那仙逝的父亲交情不浅,且长恭和恒伽已先行备过案。 就在清颜这方天人交战、纠结不已的时候,孝珩却是自顾自地从袖间取出了一支玉箫,姿态优雅地竖在唇边开始吹奏。低沉而隐带呜咽的箫声盘旋而起,在孤高渺远中夹杂无限清愁,于古朴寂寥中暗含茫然自伤,正是那日清颜一时有感而发临窗弹奏的一曲! “你……你怎么会这支曲?”箫声刚止,清颜便惊疑地开口,看似清澈的眼底却是隐有冷芒一闪而过。 将精致的玉箫笼回袖中,孝珩笑看着面前的女子,神情坦荡:“清颜,我说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说实话,那日在墙外闻她一曲妙音他确实欣喜异常,也因为不便见面而略有烦躁,所以才来这灵云寺盘桓几日,不想这一大早就看见了她。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虽不懂他的意思,但仅仅从他的眼神来判断,清颜也足以明白他对自己并无恶意,当即也就放下戒备,温和一笑:“王爷果然天纵奇才,清颜仅弹过一次的曲都能记得,着实令人钦佩。” “呵呵。”孝珩回以一笑,黑色的眸子霎时流光溢彩:“既如此,那我可能算作是清颜的知音了呢?” 清颜闻言顿时一愣,随即倒是迅速反应了过来:“世人皆言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今日能有幸结识王爷这等知音,清颜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史有记载广宁王高孝珩“爱赏人物,学涉经史,好缀文,有伎艺”,如今看来,古人治史的严谨也当真是不容小觑。 “清颜果然爽快。”笑着赞了一声,孝珩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我有事要先行一步,改日定邀清颜过府一聚。”说罢,他潇洒地一甩袖,抬步就往来时的方向行去。 “王爷慢走。”低头应了一声,对过府一聚什么的,清颜倒也未放在心上。刚欲往另一个方向走开,却听孝珩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回头,只见他竟是又走了回来。 “王爷可还有什么事吗?”疑惑地歪了歪头,清颜开口询问。 扬了扬手里的一支竹签,孝珩笑道:“光顾着聊天了,这个都忘了还你。”说着,他将签往清颜手里一塞,自己则大步离开:“这回是真要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清颜不禁失笑。随意地扫了眼手中的竹签,一行朱红色的蝇头小楷便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人生短短几个秋,望夕阳,拈花笑,待到细水长流时。” ------------ 第十二章 进宫前奏 人生短短几个秋,望夕阳,拈花笑,待到细水长流时…… 短短几句签文,清颜已经不知道自己反复念了多少遍,然而更令她介怀的,却是那日灵云寺主持了然禅师的解语。 “女施主这一支签若求姻缘则必为上签。人生苦短,凡事皆须淡然超脱,只要耐心等候,便终会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么?忍不住微微蹙眉,清颜的脸色并没有因着这支上签而好看多少。她在这个世界的前路本就渺茫,现在再跟她说情路坎坷,那岂不是注定多灾多难?虽说她并不畏惧险恶,但也同样讨厌麻烦啊!难不成自己真是躲不开的劳碌命? 正这么想着,却见挽秋已笑盈盈地走进了屋,冲着清颜行了一礼道:“小姐,老爷回来了,让你去夫人屋里一起用晚膳呢。” “嗯,这就去。”自窗边倚着的软榻上立起身,清颜一边任由迎春为自己整理衣着一边向着挽秋问道:“姑丈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有说些什么?” 挽秋一双水灵的大眼睛转了转,似是回想了一会儿,这才答道:“老爷回来有好一阵子了,而且一进府就去了夫人屋里,好像有什么要事,奴婢只远远瞧着老爷面色似乎不大好。” “是么。”若有所思地低语了一声,眼看迎春已经收拾妥当,清颜抬脚就出了屋:“走吧。” 郑夫人居住的主院离清颜的院子并不算远,走过一条回廊再转过一个拐角,那熟悉的月亮门便近在眼前了。有意放慢脚步,清颜远看着小丫头进去通报,然后红袖走了出来,站在屋门口为她打帘子:“小姐请。” “有劳红袖姐姐了。”微笑着朝她示意了下,清颜低头进屋,心里却是已经思量开了。平日里她进郑夫人的院子可绝不会有人通传,而刚才那小丫头如此戒备,显见是因为郑熙的缘故了。只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清颜给姑丈、姑母请安!”甫一进屋,仅用眼角余光掠了下屋内之人,清颜便俯身行礼。不是她想这般,实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来泱泱大国的奴性养成也正是这千百年来的日积月累。 一领美髯的郑熙端的是一张标准文人脸,而立之年依然眉目清朗,风姿卓然。此刻见清颜倒头就拜,当下便抬手拦住:“清儿怎地还是如此多礼?在姑丈府里可不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嘛,难道见父亲还得每日价的行大礼?” 闻言下意识地半抬了头,清颜见这夫妻二人均是一脸真挚的笑容,倒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思,索性就借力起身,盈盈笑道:“那侄女儿就多谢姑丈和姑母了,是侄女儿外道了。” “你这丫头啊……”笑看着清颜,郑夫人的语气中满是宠溺,倒真真是像极了一位爱女心切的母亲,饶是清颜听了都不禁心里一暖。 “不知姑丈唤清颜来可是有事儿?”一阵嬉闹过后,清颜敛了神色,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郑熙最近一段时间好像一直都很忙,自己也就初入府邸之时才见过他一两回,今日这么早回来,还特意让她过来,那铁定是有事要说的。 半是惊讶半是赞叹地看了看她,郑熙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清儿果然聪慧,这么一来,倒显得我多虑了。” 郑夫人见此,不由轻笑着插话:“老爷,我就说你担心过头了。怎么样,现在还不跟清儿把话说清楚?” “好好好,我这就说。”摆了摆手向郑夫人示意投降,郑熙这才正了脸色:“清儿,你也当知姑丈和姑母待你有如亲女,所以有些事就不瞒你了。” “清颜明白,姑丈请说。”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跟前的中年男子,竟使人莫名地感到心安。 “当今圣上素来多疑且手段狠厉,这是人所共知的。”尽管一早就摒退了屋内众人,郑熙仍是仅用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听见的声音低语着:“而近几年来,皇上身体状况不断下降,连带着他的性格都是愈发的捉摸不定了。前几日上朝之时,工部黄大人不小心脚底打滑,殿前失仪,竟被拖下去活活杖毙。而原本幸存的前朝元氏族人,连月来也是屡屡遭殃,有做成人彘的,更有被处以凌迟的,当真是惨不忍睹。” 强忍住心底呕吐的冲动,郑夫人的秀眉几乎蹙成一团:“太残忍了,难道就没有人敢于劝谏么?”话才说完,她便知道自己失言了。面对着这等残暴不仁的君王,又有几人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呢?明哲保身才是立世之道啊。 果然,在官场沉浮多年的郑司空只是苦笑着叹息:“皇上向来专权独断,岂能容得他人指手划脚?更何况,生死之选,这天底下有多少人可以免俗呢?” 而相较于这两人的感怀伤世,清颜此刻却是要冷静得多。高家氏族建立的北齐政权,即便在历史上都是凶名卓著,高洋身为开国皇帝,手段必然更为极端。可以说,在得知自己所在的这个时空是南北朝之时,她就已经做好了看到血流成河的准备。现在郑熙这一番话,最多是将历史具象化了,却也不会让她觉得意外。 “皇上固然暴虐,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姑丈可以如此忧心?”从容地开口,清颜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高洋如何她可管不着,她只想知道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再度讶异于她的镇定反应,郑熙倒也没有再继续兜圈子。深深望了清颜一眼,他缓缓开口:“世人皆知,皇上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嗜好女色。” 嗜好女色?清颜挑了挑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关她什么事,她又不进宫选秀。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她却是瞬间愣住了,不是吧…… 郑夫人眼带隐忧地看着她,语气也是不自觉地沉重了起来:“皇上有旨,三日之后,百官凡正五品以上者,皆须带家眷入宫赴宴。” ------------ 第十三章 对策 “姑母的意思是,我也要进宫赴宴?”没有慌乱,清颜沉吟着开口,虽说是问句,可那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是啊。”叹了口气,郑熙揉了揉额角,显得很是无奈:“按理说你是我侄女儿,并不在非得入宫的女眷行列之内。可不知皇上从哪里听说了你的事情,今日在朝堂上宣布此事之时竟指名要你出席,真是想躲都躲不了啊。” “什么?!指名要清儿出席?!”因着先前郑熙还没来得及把事情都告知郑夫人,所以此刻听得这般,这个素来爱护清颜的端庄夫人竟是失手打碎了杯盏:“皇上素来好色无度,见着清儿哪还有放过之理?”惊怒归惊怒,郑夫人到底还没失了理智,只在最初的惊呼之后便再度压低了嗓音,生怕隔墙有耳,将这些话都听了去。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有些难办了呢。抬手抵住额头,清颜的脸被滑落的细碎刘海遮住,一时竟看不清表情。若自己本就在受邀之列,那到时默不作声就好,她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湮没在人群中不被发现。但眼下,高洋指名道姓要她进宫,想必是已经注意到了她,只怕连这场宴席都不会让她好过,更别提让她蒙混过关了。 见清颜兀自垂首不语,郑熙还以为她在担心,当下便忍不住开口安慰:“其实,情况也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清儿你好歹是斛律将军的义女,光凭着这重身份,皇上应该也不会擅自动你。”说是这么说,可连郑熙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当今圣上是何等恣意独裁之人?又有什么时候会因忌惮而罢手?但若不这么说,只眼看着自己那容色倾城的侄女儿恐惧忧伤,叫他又如何舍得。 出人意料的是,他这厢话音刚落,那原本沉默不语的清颜便是缓缓地开了口:“皇上虽然对义父有所倚仗,但那还不足以作为保全我的筹码。更何况,义父现在远在洛阳,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而她没说出来的是,斛律光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忠臣良将,从他的两个亲生女儿都先后嫁入皇家就可以看出,只要皇帝一句话,哪怕让他豁出一条命都可以。如今她只是一个半路上冒出来的义女而已,高洋若开口,他绝对不会有二话。 “清儿你……”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郑熙夫妻二人都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了。这般缜密而不存一丝侥幸心理的分析,当真是眼前这年近十四的少女可以作的出的么?是他们太孤陋寡闻,还是他们的侄女儿太天资颖慧? 淡然地接受着那两人惊异到极点的目光,清颜只道:“姑丈和姑母毋用多想,自双亲逝去之时起,清颜孤身一人,流离日久,其间经历种种,已早不是当初那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孩了。” 明明是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浅淡漠然到仿佛是在讲述他人的故事。可就是这样的口吻,却让郑夫人募得一阵心疼,背过身去就悄悄抹起了眼泪。即便是混迹官场多年的郑熙,也在这一瞬不由自主地软了心肠,只低低叹了一声便道:“那照清儿来看,此事又该当如何呢?” 皱眉略略思索了一番,清颜不答反问:“姑丈,朝中诸人,谁的话对皇上比较有影响力?” “这个嘛……”郑熙稍顿了一下,几个名字就脱口而出:“长广王高湛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皇上一向对他亲厚有加,但凡他开口,皇上很少有不应的。次之,则是广宁王高孝珩,最后,是兰陵王高长恭。” “长恭?”这下,倒是轮到清颜惊讶了:“怎么会?” “呵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郑熙捋了捋长髯,颇有几分文士风流之态:“兰陵王爷少年成名,有勇有谋,今后定和斛律将军一般是我北齐的中流砥柱,更遑论他是先故文襄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皇上自然会格外看重些。”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赶忙在后面补了一句:“对了,这样说起来的话,还有一个人是断断不能忘了的。” “哦?”清颜感兴趣地扬了扬眉:“不知姑丈说的是谁?” “常山王高演。”郑熙回答道。 原来是他!一听到这个名字,清颜顿时恍然,随即不由暗笑自己居然把这么个人物给忘了。同样是高洋的胞弟,却与高湛表现出的漫不经心态度完全不一样,常山王高演从来就不买自己二哥的账。一旦高洋做出点违背人伦道德之事,他就绝对会跳出来反对,而且仗着生母娄太后对他的宠爱,高洋倒还真是拿他没有办法,最多也只能偶尔责打几下以示警告。 “清儿你是想要……”看到她的神情,郑熙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但他的面色却依旧不是那么的明朗:“如果你想借的是兰陵王的势,那应该是不能够了。” “嗯?为何?”清颜讶异,她的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恭。可听郑熙的口气,莫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近日来邺都附近时有流寇侵扰,皇上盛怒之上命兰陵王带兵前往镇压,今日出发,短时间内只怕是来不及回京赴宴的。”郁郁地叹了口气,郑熙迟疑道:“我和长广王倒是有几分私交,不如让我去……” “咚咚咚--”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郑熙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屋内三人同时脸色一变,看向门口。郑熙沉声喝问:“谁?” “奴婢红袖回老爷的话,外院小厮来报,兰陵王爷到访,此刻正在花厅等候。”门外恭敬而谦卑的女声响起,确是红袖。 然而屋内几人却是同时怔住。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兰陵王爷居然在领兵出城的当天到司空府来了!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郑夫人才向着清颜微微一笑,道:“去吧!王爷应该是来找你的。” “嗯。”点点头,清颜看了看跟前这明显也是松了一口气的两人,展颜一笑便向外行去。虽不知晓他到底为何而来,但多半也应和她忧心之事相关,而且,她竟从来不知,自己想要见一个人的心情是如此的迫切。 长恭,怎么办,好像,真的是把你放进心里了。 ------------ 第十四章 忧思千里 盛夏的夜晚,京郊大营旁的小山丘上,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正负手而立,独自仰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而不远处,兵士们喧嚷的声音隐隐传来,给这原本静谧的郊外野地增添了几分人气。 想必此刻宫中的晚宴也该开始了吧。盘算着时辰,长恭素来淡定的神情略显焦虑,颜儿她,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是一如既往的从容,还是和自己一般也在忐忑不安着?没成想她第一次进宫,他却不能够陪在她身边。 “我说你怎么吃完饭就跑得不见人影了,敢情是在这儿躲清闲呢!”一个爽朗的笑声冷不丁地自身后响起,长恭回头,冲着那相貌英武的中年人便是一笑:“段叔叔。” 来人正是段韶,北齐的开国功臣,也是北齐的一员大将,与斛律光齐名,号称北齐的两大支柱。不过若论起资历,他却是要比斛律光更胜一筹。 “怎么了?有心事?”走近几步,段韶看着和平时差异很大的长恭,忍不住开口打趣:“想当初在突厥,再紧急的战事都没能让堂堂的兰陵王皱一下眉头,我倒是好奇得很,现下有什么事竟能让你如此坐立不安?” 闻言,长恭顿时苦笑连连:“段叔叔,你就别取笑我了。”上战场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既然势在必得也就无需多想,尽力一搏便是。然而清颜的情况不同。虽然他不想让她进宫,不想让她一个人去面对,但此时军令在身,他有心无力,除了担忧,竟再无他事可做。 “好好好,我不取笑。”摆了摆手,段韶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可是为了那个叫做苏清颜的丫头?” “嗯?”长恭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除却恒伽和九叔几人以外,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清颜的任何事情,却不知段韶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段韶似乎很是高兴:“放心,你段叔叔我可不会对你不利。我之所以知道呢?不过是因为明月的一封信罢了。” “是斛律叔叔告诉你的?”长恭挑眉,语气很是狐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明月是斛律光的字,因着他如今的地位,倒是鲜少有人这么叫了。不过段韶除外,他和斛律光向来是冤家对头,两个人跟孩子一样互相置气,也亏得个中细节少有人知,否则这两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只怕是要丢死人的。 “我和他关系好?”段韶对这句话嗤之以鼻:“除非明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他写信过来,还不就是为了气我的!”说着,他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当下就朝着长恭兴师问罪:“说起来你这小子也真是的,有事儿不告诉我也就罢了,还偏偏告诉那家伙,倒让他平白捡了个好女儿回去!” “你不会也想收颜儿为义女吧?”上下打量了他几回,长恭简直是难以置信:“你都还没见过她一面呢?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不谨慎了?” “切,能让你和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都如此满意,这个叫苏清颜的女娃我纵是不见也知道是个好的。”瞥了眼长恭,段韶干脆扯回之前的话题:“她在京中可是有什么事?看你这心神不宁的模样!”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长恭道:“皇上他听人提到颜儿,心血来潮,竟指名要她入宫赴宴。段叔叔,皇宫那是什么地方,你比谁都清楚,颜儿一旦进去,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又怎能不担心。” “居然有这样的事?”想到高洋近年来的荒淫好色之名,段韶也不禁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捏一把汗:“可知道是何人告密的?” “自然。”一提到这个,长恭的声音瞬间变得冷沉:“长广王妃胡氏不日前入宫面见皇后娘娘,听闻那日皇上也曾在皇后宫中坐了许久,随后便有了颜儿被召入宫赴宴一事。” 段韶略微有些意外:“长广王妃?她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作为郑熙尚未大肆公开过的侄女儿,苏清颜和胡氏那应该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啊。 摇了摇头,长恭的眸中极快地掠过一缕寒芒:“绝不是巧合。之前因为我的缘故,九叔让我把颜儿带去给他看看。而那天很不巧,我们在府里碰上了长广王妃,还因为一点小摩擦闹得不欢而散。依她的性格,翻出点风浪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样啊。”了然地点点头,段韶倒也觉得这番推论合情合理。那胡氏本是侍郎胡延之的女儿,美则美矣,但尚在闺中之时就听闻心胸狭小,若是苏清颜和她有过节,那趁机暗算一下也是绝对有可能的。虽然对女人们的明枪暗箭并不感兴趣,但事关长恭在乎之人,他倒也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这才缓缓开口继续道:“皇上尽管有些危险,但到底还是可以说得通的。只是你不在京中,那丫头没有靠山,光凭恒伽那小子,可是有些单薄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临行之前我特意找过九叔和二哥,让他们到时帮衬着点儿。”转头望向邺城的所在,长恭的黑眸深邃不见底:“但愿一切都能够安然无恙。” 看着他罕见的忧思之态,段韶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傻小子,既然都安排好了,那你还担心什么。广宁王为人素来淡泊,又颇具才情,皇上也因此对他高看一眼,他的话总是管用的。再不济,那不是还有长广王在么。他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有他在,万事皆可放心。”不知为何,他话至最后竟带上了一点暗讽之意,连带着嘴角都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刻薄弧度,只可惜长恭此时心神皆不在此,倒也没有注意。 “希望如此吧。”低语了一声,他依旧定定地凝视着那个方向,连动的意思都没有。 “好了,不要想太多,早些回营睡吧!明日还要去镇压那些流寇呢。”再度拍了拍他,段韶也只好无奈地笑,真看不出来,这小子固执起来会是这般模样:“你若担心那便早日平寇而回,只有你人在京中,她的安全才会有保障。” ------------ 第十五章 入宫 而与此同时,身在宫中的清颜日子也没有好过到哪儿去。高洋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迟迟没有现身,以致于一殿的大臣及家眷都只能坐着干等。毕竟这正主都还没到,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先开席? 大概是被皇帝点了名的缘故,自从走进这未央宫清颜就觉得不断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或同情或好奇或惊艳,反正什么样的都有,不过因着心中有事,她是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两天她定下心来细细想过,现在已经是公元559年夏,而史载高洋就薨逝在这一年。虽说她并不清楚具体时辰,可左不过这皇上是快要到头了,她实在是不需要担心高洋会对她怎样。再说了,要是确然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那她也不介意亲自送他一程,反正早死晚死都一样,她也不算篡改了历史。 想到这,她不由抬眸望了望皇帝御座的下首方向,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冷意。那里,一身红色云锦衣袍的妖娆女子正媚笑着将面前的杯盏斟满酒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托着递给身旁着月白色袍服的冷峻男子,行动间讨好意味十足,正是长广王妃胡氏。 虽然那日长恭走前只是暗示了几句,并没有明说,但清颜不是傻子,再不济她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是由那个女人一手造成的。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危险地眯起,她是真正对胡氏起了杀心。心胸狭窄的女人,怕是那天自己间接令她在高湛面前难堪已然让她对自己不喜了,却不曾想到她居然会如此阴毒,竟想利用高洋来对付她,当真是胆子不小! 正端着杯盏的胡氏忽然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玉手一抖,杯中满满的酒液就洒了出来,不偏不倚,恰好泼在了身旁高湛那垂下的袖袍之上。月白色的锦缎绣纹,染了西域进贡的特制葡萄酒,竟被那鲜红滋润地分外妖艳,在殿内宫灯的映射之下,显出无端的诡异。 “王……爷,是臣妾的疏忽,臣妾该死!”一见到这般情状,胡氏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一边慌乱地用帕子去擦,一边不住地低声告罪。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高湛素来洁癖,连袍角沾了水渍都无法容忍,更何况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犯了这样的错误!他为人冷是冷,但发起脾气来也是一点都不含糊,她就曾亲眼看见一个不慎将茶水打翻在他身上的婢子被他一脚踹飞,再没有半点生息。 冷冷地转头看她,高湛俊美的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漠然地一拂袖,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碰触,只从嘴里轻描淡写地蹦出几个字:“滚回去。” 本在忙碌的双手瞬间停住,胡氏有些无措地看了看高湛,最终只得讪讪地应了声:“是。”然后尴尬地收回手,低眉顺眼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没有再继续看她,高湛的视线移向外臣女眷席位的某处,深深地盯了两眼,随即站起身向殿外走。 垂头静坐的胡氏瞥到他离开也不敢多言,只当他是更衣去了。毕竟,穿着被污的袍服赴宴可不是长广王高湛会做的事情。 而另一边,高湛刚刚盯着的那处,清颜注视着那个月白色身影消失在大殿中,心里着实有些惊愕。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方才这是,在让她出去么?略微迟疑了一下,想到长恭临行前的叮嘱,清颜四下扫了一圈,眼见一群贵妇人正谈笑风生,就连郑夫人都没有注意到她这个角落,当下也就放了心,悄无声息地隐在人群之后就出了殿。 一步跨出殿门,夏夜的凉风迎面吹来,清颜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原本抑郁的心情都好了起来。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回廊上,身形英挺的高湛正负手而立,月白色的衣摆在风中飞扬,恍然间竟有了一种出尘脱俗之感。 定了定神,清颜抬脚就朝那个方向走去。虽然长恭说已经跟高湛打过招呼,要他适时地照拂自己,但这个长广王爷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她需的打起十二万的精神来应付。 “见过王爷。”蹲身福了福,清颜的神色很是谦恭,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半点破绽。 侧头看了她一眼,高湛的声音淡淡的:“起吧。” “谢王爷。”站直身,清颜依旧没有抬头,面对这些自幼在阴谋中长大的人精,她唯有少看少说才是上策。 “你似乎,很怕我。”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眼前半垂着头的女子,高湛忽然缓缓地开口:“或者应该说,不想看到我。”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一直在用这样的姿态面对他,明明是极其灵动跳脱的一个人,却偏偏在他跟前表现出一种木然的情态,倒是让他不禁生出了几分自省之心:“我就这么让你不喜欢么?” 果然是长了一双看透人心的眼啊。清颜暗自感慨一声,却也不敢多言,只低低应道:“王爷说笑了,清颜不敢。” 不敢么?还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半勾了唇角,高湛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恍若洗尽尘垢的琉璃,霎时竟流光溢彩到令人不敢直视,好像只要一眼就足以沉沦,从此永坠地狱,再不超生。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他对这个看似清透实则混不见底的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浓厚到他甚至有了一种不顾一切只想一探究竟的冲动。 然而他终究是那个世人眼中的冷面王爷。不过短短片刻,他已然恢复了常态,说出口的话语依旧浅淡到疏离:“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既答应了长恭在必要之时保你周全,那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待会儿的晚宴,你无须太过担忧。” “那清颜就在此先谢过王爷相助了。”半抬了头盈盈一笑,清颜这次倒确实是加了几分真心。虽然她的确是无畏于高洋的暴虐,但麻烦能省一些总是好的。眼前这长广王自愿充当她的挡箭牌,她又何乐不为呢? 这一笑的风情尽数落入高湛眼底,只觉是瞬间在眼前绽放了漫天的烟花,璀璨夺目而动人心魂。刚欲说些什么?却猛地听见一个略带慵懒和悠闲的熟悉嗓音自身后响起:“九叔,好巧啊!你也出来散步?” ------------ 第十六章 一笑倾城 “清颜见过广宁王。”矮身行了一礼,清颜看着那个一袭青衣的优雅男子从灯影交织的暗处走近,眼底也不由浮现出一抹赞叹。真是宛若谪仙一般出尘绝世之人,他到哪里哪里便自成风景,就像一幅跃动的泼墨山水画,肆意风流,无拘无束。 高湛瞥到她眼底流露的情绪,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随后半是漠然地转过了身,看向孝珩:“怎么就你一人?孝瑜和孝琬呢?” 先是冲着清颜一笑,示意她不必多礼,孝珩这才回道:“他们拉着恒伽到御花园逛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嗯。”高湛点点头,只道:“皇上大约快到了,不要迟了。”说完,他再不看面前二人,一甩袖就向着回廊尽头的一处偏殿行去,想来是去更衣了。 “九叔慢走。”孝珩浅笑吟吟,看着高湛与自己擦身而过,随即有些好笑地撇了眼清颜,戏谑道:“我可从来不知清颜你有如此乖巧的时候。”就记得每次看到她都是一脸的不卑不亢,连话语上的机锋都是寸步不让,不曾想到对上高湛她也会避之不及,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能说她此刻很想杀人灭口么? “哈哈……”难得看到清颜默然以对的吃瘪模样,孝珩不禁笑出声来。望了望大殿方向,他逐渐敛了笑意,轻声道:“进去吧!时辰差不多了。一会儿切记万事小心,实在不成还有我们,莫要担忧。” “我知道了。”微微颔首,清颜也是一脸的郑重。今晚着实是一个劫数,若侥幸渡过,则以后诸事顺遂,若避免不了……那就莫怪她用自己的手段来解决了。心中既已这般下了决定,清颜当下也就不再过多纠结,转身就朝未央宫正殿方向走去。她也得趁郑夫人尚且没有注意到之时溜回席上,否则总是免不了一番口舌。 然而才刚迈出一步她便停下了。似是想起什么一样地回眸冲着仍站在原地的孝珩绽开一个明媚的笑:“谢谢!”说完,她再不停留,步履如风却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殿中。 而孝珩,却完全是被那粲然一笑给震飞了神智,怔怔地愣了半晌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梦呓般低吟着,孝珩终是忍不住心情很好地扬起了唇角,他今天才算是真正了解了这两句话的意思啊。 “二哥,你怎么还不进去啊?”爽朗如风的声音忽的响起,孝珩回头,正是孝琬、孝瑜和恒伽三人过来了。 “今晚夜色不错,站这儿看看。”微微一笑,孝珩回答的很是自如。 “广宁王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这份性情雅致。”恒伽笑着开口,语气却并不分明,听不出是褒是贬。好在孝珩此时心神皆不在此,倒也没有针锋相对。 孝琬看着这份暗流涌动,私下里扯了扯孝瑜的衣襟,悄声问道:“恒伽是怎么了?居然会跟二哥对着干了?”他可是记得恒伽从来不会主动挑衅的。 孝瑜故作神秘地一笑,却也低声透露道:“据说恒伽花费大价钱淘来的那套棋谱被二弟设计讨去了,那可都是绝世孤本呢。”说着,他也不管孝琬兀自恍然大悟,只满面正色地出来打圆场:“我方才看见皇上的御撵已经在往这边来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好。”一提起皇上,倒是再无人有异议,四人依次进殿入席。毕竟谁都知道,应对高洋本身就是一场硬仗,没有任何人可以掉以轻心。 可能是因为自己所处的这方角落本就偏僻,亦或是胡氏方才引发的动静过大,反正清颜就座之时几乎没有人发现,而且有一大半的女眷目光都是落在胡氏那里,想来刚刚高湛拂袖离开的一幕也是被众人瞧在了眼里。妩媚王妃意图邀宠不想弄巧成拙反被嫌,听听,多劲爆的话题,光是想想就让人趣味十足了,更何况还是亲眼所见? 正连连感叹古人八卦的功夫强悍,一转头,清颜就看见了那四个联袂出现的耀眼男子。玉树临风之姿,俊美无铸之容,冷不防齐齐站在人前,当真是一道绝佳的风景线,不仅美观,而且养眼。于是再没有一人关注先前的胡氏,舆论焦点在须臾之间便是极其迅速地转移了去。 果然是红颜祸水!悄悄地腹诽了一句,清颜的目光只在那四人身上转了一圈便收了回来,心里却在琢磨着若是长恭在,那场面一定更加壮观。说起来也真是,自她穿越以来就没见过长得丑的,莫非中国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盛产美人? 万众瞩目之下,那缓步走进的四人倒也从容得紧,只跟熟识之人稍稍打了个招呼便寻了各自的座位坐下。刚坐好没一会儿,殿外太监那尖细的嗓音便是猛地一个拔高:“皇上驾到!” 来了!暗自警惕一番,清颜随着殿中众人一齐拜倒,冲着殿外那人来的方向山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一个沉郁而不失威严的男声陡然响起,听得众人心头一跳。皇上今天,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啊。 “谢皇上!”不管怎样,恩还是要谢的,又是一阵山呼,跪伏一地的人慢慢起身,垂头在殿中站好。清颜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垂头的角度略高了些,恰好能瞄到身着龙袍的高洋。 但见明黄的袍服一闪而过,高洋已经坐在了上首,一手揽着一个身子窈窕的紫衣女子,口中称道:“都坐吧!不必拘泥。” “是。”丝毫不敢放松地在席位上坐下,因着高洋的到来,殿内原本尚且轻松的氛围瞬间紧绷了起来。 草草地扫视了下方一圈,高洋清秀的面庞之上隐隐浮现一丝满意之意。再看了眼胡氏身边空着的位置,当即便出声询问:“长广王何在?” “启禀皇上,王爷他因酒水沾染了衣裳,此刻去偏殿更衣了。”胡氏战战兢兢地起身,尚算镇定地回话。 “九弟还是改不了洁癖的毛病啊。”摇了摇头,高洋此时的神情倒颇像是一个疼爱幼弟的兄长,只是眼底那丝丝的阴翳不经意地透露出此人心性的不善。 “皇上,臣妾听闻今日外臣家眷里来了不少美人,不知可否让臣妾开开眼界啊?”紫衣丽人娇娇柔柔地开口,语气里满是乞求,让人着实不忍拒绝。 高洋一边用手在她的纤腰上揉捏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既然爱妃想看,朕就找几个出来瞧瞧。”说着,他半眯起了眸子,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原来这女子就是高洋最近新宠的吴贵妃。听着那般称呼,清颜知道那紫衣丽人不是皇后,当下也就少了几分好奇,只一心一意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不知为何,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最糟糕的情况将要发生了。 “朕听说郑司空的侄女儿容色绝艳,只怕是寻遍邺城都无人能及,不知此番可有前来?”低沉而略带兴味的嗓音响起,清颜只得哀叹自己又一次不幸言中。 ------------ 第十七章 步步惊心 顾不上郑夫人担忧焦虑的神情,清颜认命地站起身,走到殿中央便是盈盈一拜:“臣女苏清颜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望着那在满殿珠翠罗绮中显得分外素雅的一道身影缓缓跪伏而下,高洋挑了挑眉,眼中的神色复杂难辨:“苏清颜?你就是郑司空的侄女儿?” 半抬了头,清颜目光宁静地直视前方,嘴里回答的也是毫不含糊:“回皇上的话,臣女正是。”因着自己父亲苏恒远职业的关系,她对南北朝的历史就说是精通也不为过。更何况高洋其人乃是北齐开国皇帝,一生波澜壮阔,她也着实对他作过一番研究,若史书所言非虚,那她对眼前这个皇帝的性子大致还是把握得住的。 看着下方女子那张艳若桃李、皎如明月的绝美脸庞,高居上位的吴贵妃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转头看了看盯着下方一脸若有所思神情的高洋,她心底嫉妒的火苗瞬间就“噌“地一声燃了起来。等不及高洋开口,她已然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掩唇轻笑道:“本宫还以为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呢?没成想也不过如此,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果然传言不可信啊。” 此话一出,殿内一众人的脸刹那间就变了颜色。苏清颜的样貌摆在那儿,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纵说是颜绝京华也不为过。可偏偏面前这贵妃娘娘就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喜欢别人长得比她美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当着皇上的面如此刻薄地出言毁损,当真是卑劣至极。 “这女人还真是让人看着就不痛快。”不遗余力地抛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吴贵妃,孝琬连面上的尊重都懒得装:“仗着皇上的宠爱就敢当众给我们家的人难堪,还真以为没人会收拾她了?” “你们家的人?”坐在他身侧的恒伽霎时有点抓不住重心:“河间王,你说的不会是清颜吧?” “除了她还有谁是长恭看上的女子么?”像看白痴一样地瞥了眼恒伽,孝琬第一次觉得其实这个家伙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聪明。最起码,他连清颜以后注定会入高家的门都不知道。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孝瑜和孝珩几乎是同时扬起了唇角。一脸温润的孝瑜看着哭笑不得的恒伽,第一次产生了那么点同情心:“不用理他,我们看戏就好。” 而向来和恒伽不对盘的孝珩也是难得笑着点了点头,向着孝琬低声道:“恐怕用不着你出手,很快就有人来为我们家的人报仇了。” “嗯?”孝琬诧异:“谁啊?” 似是为了配合一般,他这里话音刚落,御座之上高洋的声音已经懒懒地响起:“看来爱妃对苏小姐的容貌很有成见啊?” “这倒不敢。”抿唇笑了笑,吴贵妃有些得意洋洋地扫了眼安静跪在原地的清颜,想要乘胜追击:“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苏小姐的容颜如此想必也并非是她自己所愿。臣妾只是觉得这样的容色尚不足以令皇上您亲自过问,让苏小姐退下也就是了。”皇上素来宠她,但凡她有所求尽皆一一满足,就连今天这原该皇后出席的场面都只带了她。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才开席就碰上了这么个长相狐媚的女人,若是让她进了宫还了得!所以务必要将之赶尽杀绝,让她清楚自己的斤两,彻底断了那份进宫的念头。 且不说吴贵妃这厢正暗自谋划着,就说清颜本身也是惊喜不已。虽说这吴贵妃的嘴上功夫不饶人,但却正是此刻的自己所需要的。想想看,若是她一时的口舌之利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令的高洋嫌弃于自己,从而免却自己诸多麻烦,那又何乐而不为?因此无论别人如何为她打抱不平,清颜自己却只怪吴贵妃骂的不够狠,做的不够绝。 “是么。”慵懒而散漫地轻笑出声,高洋清秀的面容中隐隐带着几许森冷:“这样的容色尚且不足以让朕过问,那敢问爱妃!”他故意顿了顿,随后绽开一个很是邪肆的笑:“你又是为什么能坐在朕的身边的呢?” 温柔无边的两句话,在耳畔轻轻滑过,宛若情人间的私语。然而却让刚才还自命不凡的吴贵妃顷刻间就惨白了一张俏脸:“皇……皇上,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再理会于她,高洋松开环着她纤腰的大手,转头就冲殿外扬声道:“来人,把这个欺君罔上的女人给朕拖下去,挖掉眼睛,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是!”虽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了一跳,但皇宫大内的侍卫总还是挺有效率,应了一声便将瘫软到有些神智不清的吴贵妃给拖了下去。不多时,殿外传来一声极端凄厉的惨叫,听得殿中众人都是毛骨悚然。片刻之后,一对血淋淋的东西便被装在托盘里呈了上来,正是吴贵妃的那双眸子。 “呕--”被这般直白的血腥场景刺激到,殿中顿时就传来了阵阵呕吐之声。那些养在深闺的娇柔女子,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心胆俱裂,把刚刚吃的东西都尽数呕了出来。更有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文官当下也一个没忍住,跟着一起狂呕不止,直到浑身发软,再无力气动弹。 高洋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草草瞄了下那双被活生生剜出来的眼眸,他看向仍旧跪伏不动的素衣女子,眼底的黑色是越来越浓,有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压迫和窒息感:“朕的妃子出言无状,朕已当众处罚于她,不知苏小姐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这个男人果然够狠!眼底闪过一抹思量,清颜不动声色地低头叩首谢恩:“皇上能为臣女出头,臣女已是感激不尽,哪还有满不满意之说。” 她居然真的不怕?听着那连声音都没有一丝颤抖的从容回话,高洋终于是在脸上扬起了一抹好奇之色。这到底,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他似乎,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与生俱来的的强烈占有欲容不得他过多犹豫,站起身,高洋刚欲开口,却见一人恍若闲庭信步一般地踱进了殿中。那袭再普通不过的玉色锦袍,穿在他身上,就犹如汇聚了漫天星光似的璀璨耀眼。 “臣弟姗姗来迟,还望皇兄见谅。”冰雪初融般的冷淡嗓音静静响起在殿中,带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强烈意味。 ------------ 第十八章 指婚 “九弟来的真是及时。”看着那进殿之后便躬身行礼的俊美男子,高洋的脸上忽然挂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是可惜了,没看到刚才那精彩的一幕。” “皇兄说的可是吴贵妃?”在清颜边上站直身,高湛目不斜视:“臣弟方才进殿之时倒是隐隐看到了一些,却不知她因何触怒了皇兄?” 勾了勾唇,高洋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吴氏恃宠而骄,竟敢当着朕的面胡言乱语,难道不该惩罚么?” 微微颔首,高湛俊美的一张脸同样是面无表情:“自然应该。不过臣弟认为,皇兄的惩处似乎不太妥当。” “哦?”高洋顿时来了兴趣,坐回御座之上细细询问:“此话何解?” “既会胡言乱语,那自当是让她以后再开不了口!”高湛一边说着,眼神一边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胡氏那席:“否则,她又怎么会懂得收敛。” 被自己夫君那阴冷的眼风剐到,胡氏生生打了个寒颤,连那一双狭长的美眸都不禁染上了惊恐之色。他……他……居然,居然全知道了?这是……在警告自己么?要是再敢在皇上面前多嘴多舌,那他就会让她再开不了口?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胡氏心底对清颜的怨忿却是更深了。 “嗯,九弟说的果然有道理。”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高洋一挥手,再度吩咐下去:“来人,去把贵妃吴氏的嘴缝起来。”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阵呕吐之声响起。除却已经习惯到有些麻木的皇室众人外,其余尚还支撑得住的大臣都或多或少地开始有些面色不适,毕竟口头的暴虐和实际的血腥是两码事,那样直接的视觉冲击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可是绝对不行的。 “是。”殿外守卫略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皇上那个被剜去双目的女人在刚刚已经痛死过去了。 “皇上圣明。”象征性地恭维了一句,高湛垂首似要回席,却在转身的瞬间好像才看到一般的疑惑出声:“这不是苏小姐么?怎地不起身,跪在这里所谓何事?”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刚刚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人跪在身边的模样。 不过对于这番情景倒是没有人感到惊讶。长广王高湛的性子一贯如此,要让他眼中注意到无关痛痒的人的存在,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他能在回身的片刻功夫注意到清颜已经算是莫大的奇迹了。 “九弟莫非认识苏小姐?”不待清颜回声,高洋已是缓缓地接口。但那语气比之方才,少了几分柔和随意不说,反而添了几丝警惕和不悦。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高湛的话会让得他出现一个大损失。 “谈不上认识,有幸见过一面而已。”还是高湛开口回答,倒是省了清颜这个当事人的嘴皮子功夫:“皇兄有所不知,之前苏小姐来邺城投奔亲人,一路上都是跟着兰陵王的军队的,和兰陵王也算熟识,所以一起来臣弟府上做过客。” 面庞之上闪过一抹深思,高洋的眼神几不可见地波动了起来:“那这么说来,你和兰陵王关系很好了,苏小姐?”指名道姓,他莫名地不想看到高湛横插一杠。 眼看着自己被点了名,再不能坚持沉默是金的绝对法则,清颜也只得暗自叹了口气,然后跪直上身认真回话:“臣女的性命乃是兰陵王爷所救,自当感恩戴德。不过若说关系好,臣女只怕是高攀不起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抓到一个空当,高湛立刻不着痕迹地插话:“苏小姐是郑司空大人的嫡亲侄女儿,又是斛律将军亲口承认的义女,这般身份,着实无须妄自菲薄。” “承蒙长广王爷看得起,臣女感激不尽。”恭敬地回着话,清颜心里却是隐约明白了高湛想做什么。说实话,这办法实在是有些为她所不喜,但眼下情况如此,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高湛那边的声音已然响起:“兰陵王年纪也不小了,但至今仍未选妃,一直都是皇上的心病。而如今看来,苏小姐和他实是佳偶天成,不若就由皇兄做主,将苏小姐许配给兰陵王为正妃如何?” 呃,他居然在为她求婚旨?愣怔了一下,清颜顿时觉得额角挂下无数黑线。她原本只以为高湛会说些暗示性的话,让高洋明白她和长恭感情很好,轻易不去破坏,谁料他竟是这般毫不掩饰地求旨赐婚!这下倒是够爽快,她和长恭的关系莫名其妙就直接被定义为私定终身的小情侣了,纵是想摆脱恐怕都摆脱不了。真难想象她这现代第一特工居然还要靠这样的手段来保全自己。 沉默不语,只将锐利如刀锋般的眼光在高湛和清颜之间来回扫视着,高洋此刻也搞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对清颜已经产生了浓重的探究兴趣,之前也的确是想将她收入宫中,谁料半路杀出个高湛,还一出现就带来这么震撼人心的消息,他怎么都有些接受不了。 “兰陵王前些日子奉命去京郊镇压流寇,以他的能力,想必不日就能搬师还朝了。”看出高洋的犹豫和迟疑,高湛继续煽风点火地加大劝说力度:“届时又是大功一件,却不知皇上又要赏赐些什么?” 赏赐些什么?高洋的眉头霎时便紧皱而起。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哪一户富贵人家没有这些东西?更何况,他哪回没有赏赐过这些?按照高长恭的性子,只怕是真不会看在眼里。而他若想要让高长恭真正对自己死心塌地、为自己鞍前马后,那还非高湛的点子不可。 深吸了一口气,高洋最后深深地凝视了清颜一眼,终于是做了决定:“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传朕旨意,苏氏清颜,品性端方,仪容淑娴,实乃女子典范,特指于兰陵王长恭为正妃,待其及笄之后择日成婚!” “谢皇上恩典。”再度叩首到底,清颜低低应下,却在无人可闻之处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真的,是就这样了。 ------------ 第十九章 警告 是日,京郊大营主帐之中,段韶看着眼前出落的愈发英挺俊美的少年,忍不住啧啧出声:“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小子在塞外的一年多看来也不是白呆的啊!这出手是越来越干净利落了。”一想到先前他们围剿山上流寇之时长恭的不俗表现,他就感慨不已,不知从何时开始,那曾经缠着自己喊段叔叔的小男孩也能独当一面了。虽说少年现在尚还锋芒不显,但他相信终有一天这只雄鹰会搏击长空,自由翱翔! “说了要速战速决了,还需要犹豫什么。”手中忙碌的动作不停,长恭此时只专注于整理自己的东西之上:“段叔叔,审问那些流寇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要先一步回京。”京中一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颜儿那边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他必须尽快回邺城才行。 “嗯,交给我好了,你安心回去就是。”段韶动了动嘴唇,想出言调笑两句却终是因着他这般忧心不已的模样而改换了言辞。长恭对那个叫苏清颜的丫头在意的不是一点点,他倒真希望这两人能有所结果。只是,他挑眉看了看长恭:“你非得今晚就连夜赶回去?”要知道,自从他马不停蹄地由京城赶来之后几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才刚顺利剿灭了那帮流寇,他就丝毫不停留地赶回去,这样连日辛劳,只怕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吧? “我没有时间可以耽搁。”头也不抬,将最后几本兵书收进行囊,长恭起身就朝外走:“放心吧!我受得住。” “哎,你这……”下意识地出言劝阻,却发现那人的身影已经快速地消失在了帐外,段韶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是压根儿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吧。 刚转身准备坐下缓缓他那被严重刺激到的一颗心,段韶忽而听到了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回眸一看,却是一只白色的信鸽优雅地踱进了帐中,脚上缠着布条,嘴里还在“咕咕”地叫唤着。 “这不是长恭的信鸽么。”自语着俯身抓过那白色的小东西,段韶的脸上闪过疑惑之色:“他都打算走了,你还来传递什么信息。”说着,他也不管鸽子的“咕咕”抗议,伸手就扯下了那系着的布条。 “难道是京中传来的消息?”一边想着长恭方才的话,段韶一边将布条缓缓展开。然而才刚看了一行,他的眼睛就亮了。再顾不得其他,他一把掀开帐帘就往外冲:“长恭,你不用急着赶回去了!” 而此时邺城郑司空府的后花园里,一身单薄的清颜正坐在凉亭里静静出神。 凝视着夜幕之上那几点星辰围绕着的一轮圆月,她素来清明的眸子里闪过几许茫然和惆怅。今天居然是十五呢?又是月圆的日子,却不知身处这凡尘的人要几时方可重圆?那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父亲,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是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那些出土文物,还是和她一样,也在思念着再也见不到的人? 她自幼和父亲生活在一起,那身为异国间谍的母亲于她,只不过是儿时记忆中模糊的碎片和那零星的几个童谣音符而已。就连苏恒远,因着她特工的身份关系,从小也并不亲近,直到长大了才有了那么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血脉亲情。略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清颜露出一个有些凉薄的笑,连带着周围洒落一地的皎洁月光都变得越发清冷了起来。这样也好,感情不深也就没那么多牵绊,似乎连老天都在为她穿越过来做准备呢。 “原来一个人躲在这里,枉我在郑府四处寻你。”一个比月光更冷的声音低低响起,瞬间便将清颜从失神的状态中惊醒。她循声回首,却看见身着白色锦袍的俊美男子正在不远处望着她,黑色的眼眸恍若深潭,幽暗不见底。 “长广王爷真是好兴致。”依旧抱膝而坐,清颜缩在凉亭小小的角落里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不知夜访郑府究竟有何贵干?” “我说了,是寻你。”几步走进凉亭,高湛的眸子紧紧锁定着她,通身的气息冰一样的冷酷:“你似乎,连礼数都不讲究了?” “反正王爷也不会在乎,不是么。”微微扯了扯嘴角,清颜笑得很淡。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月色之下,她突然就厌弃了一切伪装,不想再动弹,不想再口是心非,哪怕只有一晚,她也想做回自己,而不是这个时代的苏清颜。 “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些虚的自然是不那么重要。”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高湛忽然将身子欺近她,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说,你到底是何身份?为何你会武功,还对周国军营的内部结构了解的一清二楚?” 轻笑出声,清颜缓缓地侧头看向那张和自己近在咫尺的俊颜,很有几分戏谑地道:“王爷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何苦还要来问我?”她知道自己一旦被推到人前就势必会有人着手去调查她的身份来历,那她之前为长恭筹谋的那一场偷袭就会暴露无遗。只是她是灵魂穿越,这具肉体可还是如假包换的苏清颜,任谁再怎么调查她也问心无愧。至于高湛所说的颇有猫腻的两处,随意遮拦一下也就过去了 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那明亮璀璨到仿佛吸纳了漫天星芒的美丽眼睛,高湛从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淡然和从容,更甚者,还有丝丝缕缕的讥讽。而就是这最后一种情绪,忽而将他所有的疑虑全部打消。她不会是细作,所有人都可能是,但她绝对不会。心底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这般叫嚣,而高湛最终选择了听从。 “我既然在皇上面前把你和长恭撮合到了一起,那就绝对不会再认为你是周国的细作。”冷然地开口,高湛的话语间却莫名地带上了解释的味道:“只是,你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后悔这个决定,但凡你有一丝异心,那后果……” “咱们可以拭目以待。”打断高湛的威胁,清颜复将头转了回去:“若是王爷只是寻臣女讲这个的话,那王爷请回吧。” 漠然地注视着那抹看似纤弱的背影半晌,高湛扔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开,挺拔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萧索和落寞。而那一句话,却似将坠未坠的落叶,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儿才逐渐消散开来:“今夜之事,除你我之外,再不得告诉第三人。否则,便是长恭也护不了你。” ------------ 第二十章 定情 夜已深沉,偶有几点星子滑落天空,拖曳出道道星弧。夜风徐来,花叶上的露水簌簌而落。此时此刻的郑府,寂然无声,静谧地好似一幅画。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然而床榻之上的清颜依旧睁大着眼,清醒的没有半点睡意。 长恭离开邺城不过短短五日而已,但这五日来发生的事情却都出乎意料地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先是危机重重的皇宫夜宴,接着便是高洋的意外赐婚,然后是高湛发现异常的冷峻警告。呵呵,她竟不知自己何时成为香饽饽了,这一个两个身份高贵的皇室成员都赶着来找她的茬。 再度辗转反侧了半晌,清颜索性披衣而起,坐在窗前静静发起了呆。既然无法逃避眼前的这一切,那她总得想出应对之法不是?坐以待毙可从来不是她的性格。 其实这些困扰说穿了,问题最大的就是她和长恭的婚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嫁人,更遑论去想要嫁什么样的人了。她不是那些小说里满脑子浪漫情怀的穿越女,一心只想要有一段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纯美爱情。相反,她现实得很,身处这样动荡的乱世,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自己和所爱的人都能好好活着,至于其他,她倒也并不在意那么多。毕竟她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特工,她有她的骄傲和原则,绝不会把一个男人当做她生命的全部。若爱,则相守,不爱,则相忘,她不是逼着谁非得只娶她一个不可。这个世间,原就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 这么一想,她对结婚对象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加上长恭算是她在这里最为熟悉和亲近的人,如果非得让她选一个嫁了,恐怕她也只会选他。一念及此,清颜忍不住秀眉微蹙,半托了腮,她忽而一脸的郁闷:“难道我对他真的就这么满意?” “颜儿若能说出一星半点的不满意之处,我马上就改。”一个清冽的男声带着笑意低低响起在窗外,那熟悉的音质,让得清颜当即就僵了半边身子。 “长……恭,是你么?”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清颜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得一脸温柔的男子,下意识地开口询问:“你不是,应该还在京郊大营么?”那里虽说离京城也就一日路程,但她分明傍晚之时才听闻兰陵王剿灭流寇山寨,即将回朝,却不想凌晨时分这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窗前。 “想你了,自然就回来了。”嘴角噙着笑意,长恭绝美的容颜隐在朦胧的夜色中,神秘而蛊惑:“颜儿难道就不请我进屋坐坐?” “呃,进来吧。”闻言,清颜这才尴尬地退后了几步,让开窗前的位置。他若不说她还真是忘了。 干脆利落地翻身进屋,长恭径直在清颜方才的位置上坐下,睨了她一眼,戏谑道:“我可是难得来做客,颜儿真的忍心连茶都不奉上一盏?” 哪有人做客要大半夜翻窗的!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清颜实在是懒得跟他计较这么多,转身自去倒茶不提。然而等端了茶回来,她却不禁愣在了原地。 坐在窗前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睡着,淡淡的月光洒在他那令天地皆为之动容的脸孔之上,犹如镀了一层银边,却更显出他眼眶周围浓重的黑色,看样子,已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瞬间击中,清颜只觉得阵阵酸涩自心头涌起,一波一波,连绵不绝。那是名为心疼的情绪,是好久,没有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 轻手轻脚地走近,将手中的杯盏放下,清颜本不欲吵醒他。只是刚一转身,那人的声音已然在背后响起:“怎么,才倒了一盏茶就想走了?” 无奈地回身看他,清颜眼波流转之间温柔无限:“连日奔波都不觉得累么?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话语中的怪责不可忽视,但因着内里沾染的浓浓关切,长恭的一颗心熨帖极了。 “我没事,只是放你一个人在京中,我很担心。”一边浅笑着回答她的问话,长恭一边伸手轻轻拉过她:“颜儿,幸好你一切安好。” 感受着自他掌中传出的温热,嗅着充斥鼻尖的他的气息,清颜顿时有了一种想落泪的冲动:“笨蛋,我不是说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吗?要你急着赶回来做什么。”他走得本就匆忙,围剿流寇也不见得是多么轻松的差事,但他却为了她,生生在五天之内把所有的事情做完,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见她。其间的辛苦劳累,不用说,清颜也猜想得到,否则刚刚他也不会疲惫到片刻功夫就睡着。而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他担心她在京中孤立无援,他竟然只是为了回来给她做靠山。 “呵呵,当然是急着赶回来看我未过门的王妃了。”看出她对自己的在乎,长恭霎时觉得所有的苦累都是值得的。真好,颜儿心里也有他呢。 “还没过门呢。”一听这话,清颜立刻不客气地抽开了自己的手,转头在另一边坐下,以命令的口吻道:“好了,你看也看到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所有的从容和淡定往往都会土崩瓦解,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的难堪,也出于对他身体的考虑,还是早些把人赶回去为妙。 抬眸瞥了眼窗外已露鱼肚白的天空,长恭颇有些不舍地点了点头:“嗯,这就回去。”虽说他们已有了婚旨,可毕竟尚未婚配,万一被人瞧见他出现在她的闺房中,只怕会有损清颜的声誉,还是趁人没多起来之前离开比较稳妥。 抬脚往窗口走了两步,长恭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就冲清颜勾了勾食指:“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事没说。” “什么?”清颜略觉异样,却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还有什么事?” 眼中狡黠的光亮一闪,长恭俯身在清颜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随即一纵身,消失在窗外:“颜儿,我改天再来看你。” “你这家伙……”冷不防被偷袭,清颜又惊又怒,半晌之后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心底,隐约有一种叫做甜蜜的味道在慢慢发酵。 “看来是真的要赖定他了。”碰触着他适才吻过的唇瓣,清颜嘴边的笑容恬静而美好。 ------------ 第二十一章 冤家路窄 时间如指间沙般流逝,转眼,已是夏末秋初。 这日,清颜应长恭之约去高湛府上赏菊,甫一下车,就看到孝珩和孝琬自另一辆车上下来,当即便站定了,等那两人走近。 “清颜,好久不见了啊。”俊朗的一张脸上满是清爽的笑意,孝琬足下生风,几步就到了眼前:“想让你出来一趟还真不容易。”自打长恭的婚事确定下来以后,他们几兄弟和清颜的关系就越发的好了起来,不过不知道最近郑府在忙些什么?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害的那两人连见面都很少。 “呵呵,两位王爷,好久不见。”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清颜出声回应,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她也不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可条件不允许她能怎么办?自从她被当众指婚给了兰陵王以后,姑母高兴地简直无法自持,整天就看着她拾掇嫁妆。让她这种拿惯了刀枪的人拿绣花针,实在是活生生的受罪,幸好她学习能力强,否则还真是不够看。 嘴角扬着贯有的清浅弧度,孝珩慢悠悠地踱过来,冲着清颜微微颔了颔首:“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嗯。”顺从地应了一声,清颜跟着两人就往府里走:“不知道此次赏菊还请了谁?” “也就大哥、二哥、我、长恭还有你吧。”耸了耸肩,孝琬回答地一脸随意:“九叔向来不喜外人来他府上,因此虽说他这府中秋菊乃是邺城一绝,倒也没有多少人能真正看到。” 了然地点了点头,想到高湛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山脸,清颜倒也没觉得意外。那样的人,会好接触才怪,她也就见过他对长恭好点。 “名花美景无人赏,实在是可惜得很,不过这是九叔的地盘,也没有人敢有异议。”一脸的云淡风轻,孝珩似乎颇不以为意。 倒是清颜瞅了瞅自进府之后就比比皆是的菊花,水漾的清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却是没有吭声。 “对了,长恭他临时被皇上宣进宫了,一会儿过来。”后知后觉地想起四弟对自己的吩咐,孝琬连忙补了一句:“也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 “知道了。”有些好笑地应了一声,清颜倒是真没怎么着急。按照历史的演进来看,高洋只怕不久就要谢世了,又哪里能对长恭构成什么威胁。此时宣他入宫,无非就是关于上次流寇的身份问题而已。她可是把一切都掌握得透彻着呢。 三人正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前走,却见长广王府的管家急急地迎面赶来,躬身便是一礼:“奴才见过两位王爷,见过郑小姐!” “林管家无须多礼。”清颜笑着招呼跟前的老人起身,眼神很是柔和。那日宴会以后高洋又追加了一道圣旨,将她认在郑熙名下,让她以司空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待嫁,赐名郑元柔,因此下林管家才会这般称呼她。 “这……”抬眼偷瞧了下尚未发话的两位王爷,林管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听郑小姐的吧!我们和林管家你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看出老人的迟疑,孝珩笑着出声打圆场:“九叔现在在哪里,我们直接过去找他么?” 听孝珩这么说,林管家这才站直了身,恭敬地回答道:“回广宁王爷的话,我家王爷正和河南王在书房议事,吩咐奴才说若是客人来了就直接带往后院,他稍后就到。” “大哥已经来了?”半带诧异地挑了挑眉,孝琬有些埋怨地小声嘀咕着:“我说怎么都没看见他呢?原来是躲这里来了。” 孝珩却是恍若未闻的模样,只是冲着林管家抬手示意:“既如此,那就劳烦林管家带我们过去了。” “是,三位这边请。”林管家转身在前面带路,清颜等人顿时齐齐跟上。 后院显然是正宗的王府花园所在,刚一踏入,清颜就被美不胜收的景致劫掠了所有的心神,连呼吸都几欲遗忘。 眼前简直就是一片花海!从来没有想过,素以隐逸孤高闻名于世的菊花居然也可以拥有如斯妖娆之姿。但见攒丝如簇,拥团如丛,莹白胜雪,青碧近墨,黄灿似金……每一株都姿态妍丽,每一朵都婀娜绰约,只一眼就足以让人流连其中无法自拔。步入这里,清颜方知自己刚刚在前院所见乃是多么的稀松平常,也难怪有那么多文人墨客想要进府,只为一睹这绝世风光。 “小姐,这儿真漂亮!能住在这里可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啊!”就在一行人都被眼前的景色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不远处的花丛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少女清脆如黄莺鸣啼般的声音,霎时就将清颜从一地迷梦中惊醒。 “那是自然。谁不知长广王府是邺城景致之最,而长广王爷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呢。”另外一个少女艳羡的声音响起,字里行间都堆满了讨好的意味,除了林管家,在场的几人几乎都是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呵呵,表妹过誉了,王爷素来挑剔,府中布置难免讲究一点,又哪里担得起这般夸赞。”这次响起的女声,刻骨的妩媚妖娆中带上了丝丝的睥睨和高傲之感,倒是分外的熟悉。静立原地的三人两两对视了一番,皆清楚了那人的身份,正是长广王妃胡氏。 “她怎么会在这里?”忍不住出声询问,孝琬的声音倒是刻意地压低了些。他向来对胡氏没有好感,能不碰面最好不要让她发现自己在这儿。 “大概是带她表妹来赏菊的吧。”眉眼清淡的没有起一丝波澜,孝珩看着那处的目光也是淡淡的:“只是这两人来的未免也太过巧合,连九叔都才让我们等在这儿。” 目光盯着那厢言笑晏晏的胡氏,清颜眼中的冰寒逐渐涌现:“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经过上次一事,胡氏是什么人她还不清楚?却不知这次搭上个表妹又是要干什么。 “王爷和郑小姐少待,容奴才去问问。”打量了下身边这几位面色阴晴不定的主,林管家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得紧紧的。琢磨了半晌,他还是打算身先士卒地去问个究竟,不然自己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嘿嘿!我倒想看看这个女人这次又要干些什么。”看着林管家的身影慢慢走远,孝琬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恶趣味的笑容。 ------------ 第二十二章 送上门的挑衅 不远处,红衣妖娆的胡氏自然也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林管家。红唇挑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她踏前一步就迎了上去:“林管家今儿个怎么有功夫来这后院?王爷那边不需要你伺候着了么?” 没料到她会先声夺人,林管家微微一愣随即便躬身行了一礼:“王妃说笑了,王爷在书房与河南王议事,一会儿就过来,奴才是先来准备着的。”碍着胡氏的身份,他并不能直接赶人,却也不得不出言提醒。王爷马上就要带客来这里了,闲杂人等自然得回避,这是府中众人都知道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谁料胡氏闻言心情却是越发的好了,像是没听出林管家的言下之意,她径直冲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黄衣少女笑道:“表妹,你不是一直都想见见高家诸位王爷的吗?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可算是能够得偿所愿了。” 长相娇俏的黄衣少女微微疑惑地抬头:“表姐,不是只有河南王一人么?”身为长广王妃的嫡亲表妹,她是见过高湛的,可除此以外,就再没有他人了。对于那素来以相貌俊美而闻名邺城的高府几位王爷,她早就神往不已了。那可是邺城所有少女心中不可触及的梦啊!尤其是兰陵王高长恭,传闻更是有着天人之姿,所以在出征打仗之时才要带上面具,真不知道那面具之后是怎样的一副绝世容颜! 得意地掩嘴轻笑,胡氏回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王爷前几日就邀请了高府几位王爷前来赏菊,正巧河南王现在府上,而林管家又赶着来准备,可不就是碰上日子了!”呵,笑话!她可是早就打听好高孝瑜等人今日会过来了,所以才提前带着自己的表妹卢芷月来这里候着,也好成就一段姻缘。 “王妃的洞察力实在是让人钦佩。”低声奉承了一句,林管家脸上的表情显然和语气不同步。高湛向来不喜外人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出现在他眼前,而他刚刚都这般挑明了说了,身为当家主母的胡氏哪里还有不懂之理?分明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他偏偏还不能揭穿这低劣的手段,只希望一会儿王爷见了不要大发雷霆吧。 想着,他再度伏了伏身,恭敬地道:“若王妃没有其他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还有些东西没准备好呢。” “嗯,你下去吧。”随意地摆了摆手,胡氏似乎对林管家这样识趣的做法很是满意,当即挽着卢芷月的手臂就朝另一条小径上走去了。而卢芷月的丫鬟在看了林管家一眼后也随即拔腿跟上,这长广王府人少地广的,万一迷路了都不知道算怎么回事,还是跟紧了好。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林管家刚直起身,入耳便听到一个爽朗中带着明显不屑的声音。一抬头,却是孝琬、孝珩和清颜三人走了过来。 “奴才办事不力,还请两位王爷和郑小姐恕罪!”颇觉尴尬地垂首,林管家的一张老脸实在是有些搁不住。他还从来没想过王妃会不按王爷的喜好做事,倒是无意中让河间王等人看了笑话。 孝珩似笑非笑地望了眼胡氏走开的方向,轻声道:“无碍,林管家你自去忙你的吧!我们几个在这里等九叔和大哥就是了。” “是,奴才告退。”听他这么说,林管家自是乐得无事一身轻,当即便行礼退开。这些皇室中人没有哪一个是简单的人物,他可不想夹在中间做炮灰。 “看来这次是针对几位王爷来的,和我没关系了。”等林管家走远,清颜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远看王妃那表妹似乎样貌还不错,王爷你们有福了。”胡氏那样的做法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想趁机让自己的表妹嫁入皇室,然后拉自己娘家一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 耸了耸肩,孝琬一脸嫌弃不已的表情:“算了吧!看胡氏那样就知道她那表妹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样的女人,他反正是绝对消受不起的,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倒是一旁的孝珩,在听到这话之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说起来,胡氏的表妹应该是范阳卢氏的女儿吧?那可是出了名的高门士族呢?谁娶了她怕是助力无限啊。” “莫非广宁王有兴趣?”斜瞥了孝珩一眼,清颜的语气略带挪揄。 无奈地摇了摇头,孝珩还没来得及开口,孝琬已大笑着抢过了话头:“二哥可是浊世谪仙人,清心寡欲得很,哪里瞧得上这等庸脂俗粉?清颜你可莫要太小看他了。” “河间王所言甚是,清颜受教了。”煞有其事地应了一句,清颜附和着孝琬,两人毫不留情地开着孝珩的玩笑。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不说白不说嘛。 “你们还真是……”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孝珩第一次觉得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无力感来。现在他只庆幸恒伽那家伙不在,否则还不知道要怎样报复他呢。 “孝珩、孝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啊?”许是他们这里的动静太大,原本已经走远了的胡氏去而复返,身后依旧跟着卢芷月,只是先前那个小丫鬟没了踪迹。 “九婶。”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搞得愣怔了一下,孝珩和孝琬迅速敛了脸上的笑意,语调平平地出声问候。无论多不待见胡氏,她终究还是他们的长辈,明面上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呵呵,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如此多礼。”笑得一脸和善,胡氏一把拉过躲在自己身后、看那两人看的几乎有些失神的卢芷月,道:“表妹,还不快点见过两位王爷!” 如梦初醒一般,卢芷月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蛋通红,无比娇羞地福下身去盈盈一礼:“小女卢芷月,见过两位王爷。” “免礼。”双手负于背后,孝珩久违的疏离之态又摆了出来,不过好在笑容温和,倒并没有让人觉得突兀。至于孝琬,则是没有那个装的耐心,冷哼了一声也就算了。 眼看场面有点尴尬,胡氏眼角一扫,却是注意到了一边静默着的清颜。凤目一挑,她嘴角妩媚的笑容再度勾起:“这不是郑小姐吗?怎么有空来府上坐坐的?本王妃刚刚可是差点没看到你。” 终于是来了啊。形状优美的绯色唇瓣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清颜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这回是你自己找死来了,到时可不要怨天尤人。 ------------ 第二十三章 敲打 “臣女见过王妃。”略一福身便站了起来,清颜恭敬地笑着,她可不打算给胡氏丝毫拿捏自己的机会:“说起来还没有谢过王妃,若不是您在皇上面前替臣女美言,臣女又哪有机会得见天颜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胡氏真是气得连杀了清颜的心都有了。这个贱丫头,分明就是存心的!她上次进宫见皇后,瞅着皇上也在,就添油加醋地把苏清颜的事给说了。想着皇上性格暴虐又贪好美色,这丫头若是进了宫必定没有好日子过。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宫宴之时,自家那寡言少语的王爷居然一反常态地出面替苏清颜说话,还引得皇上最后给她和兰陵王赐了婚!眼看偷鸡不成蚀把米,胡氏简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本来是想让卢芷月做兰陵王妃的。 “本王也还在奇怪皇上怎么会知道郑小姐的,原来是九婶透露的消息啊。”不等胡氏开口,孝琬已是冷着脸沉声道:“那本王也得好好谢谢九婶才是,若没有九婶出面,我四弟又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一段姻缘呢。”话语如冰,声声刺耳,着实表现着孝琬此时无比恼怒的心情。他就说清颜好端端的怎么会惹到皇上,却竟然是胡氏在暗中捣鬼,差一点就害的他弟妹被弄进宫去了,真是该死。 “孝琬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干什么。”陪着笑,胡氏的脸也有些挂不住。河间王的性子素来是出了名的直,有什么说什么?现在这样的语气,是确实对她不满了。她针对的仅是苏清颜,得罪了这些王爷可没好处。 孝珩哪里会不懂她的心思,当下嘴角一扬便笑道:“九叔想必也快过来了,我们在这儿等着就是,不劳烦九婶相陪。”对于这个聒噪的女人他实在是懒得理会,还是赶走了更省事,他可没心情跟她动嘴皮子。 这是摆明了要赶她走了,还是在她自己的府上!胡氏顿时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然而一眼看见一旁楚楚可怜的卢芷月,她还是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转而继续扬起了那一张妖媚的笑脸,道:“不劳烦,不劳烦。不如这样吧!让芷月留下来陪着你们,也省得郑小姐孤身一人,没有个说话的伴。” 真是甩不脱的牛皮糖啊。对这女人不要脸的程度大大无语了一番,清颜刚欲开口,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自身后响起:“九婶这话说的,有我在,颜儿哪里会是孤身一人。” 原本一触即发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僵持的几人齐齐回头望去,正看见不远处一身玄色衣袍的长恭朝这边快步走来,一张俊美如神袛的脸上虽带笑意却达不到眼底。而他身后,跟着高湛和孝瑜。 “长恭?”时隔许久才看见他,清颜自是高兴的,只是并不表露于形:“不是说进宫了么,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让你过来我总不能晚啊。”走到她身边,长恭的黑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怎么样,九叔府中的景致还不错吧?” 紧跟过来的孝瑜闻言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长恭,九叔府邸的景色在邺城都算得上一绝,怎么到你这里就成还不错的了?” “我这府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入过他的眼,你这做大哥的还不清楚。”负手缓步踱来的高湛照常的面无表情,却破天荒地附和着开了个玩笑,直让一边看着的胡氏惊得瞪大了眼。 “臣女见过长广王、见过河南王。”正所谓礼不可废,不管眼前这些人和自己关系如何,至少在胡氏等人面前,清颜不能让她们抓到任何把柄,因此下依旧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快起来吧!让长恭的未来王妃冲我们行礼,只怕某人会舍不得呢。”虚扶了一把,孝瑜戏谑的眼神直瞟长恭:“九叔,你说对吧?” 高湛看着清颜,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漠然地点了点头,道:“既是长恭的的正妃,以后就不用行礼了,也免得生疏。”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她行礼,他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排斥感,似乎她生来就不该做这样的事,所以,能免的还是免了吧。 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清颜随即垂首应声:“谢长广王爷。”天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繁琐的礼节了,现在能免去无疑是件好事。 “对了,方才九婶说什么来着,隔得那么远我可是没听清呢。”眼看着高湛把一切吩咐完,长恭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问道,看向胡氏的一张脸上净是笑容,惹得一旁自他出现起就痴痴盯着他的卢芷月更加爱慕不已。 被故意忽视了很久的胡氏自是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开口的先机,又哪里还会旧话重提,反而是冲着高湛开了口:“王爷,臣妾不知今日您会邀客人来府里,所以私自带了表妹来后院赏花,您看……”现在的情况并不容许她以刚才的借口把卢芷月留下,所以她干脆跟高湛挑明,想来以范阳卢氏的地位,他也应该不会为难她。只要他顺着她给的台阶下,那她今日带卢芷月来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苏清颜,哼,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胡氏想的是很美,但高湛似乎永远是个擅长打破别人幻想的人。看都没有看卢芷月一眼,他冷冷道:“那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本王府里,可从来不欢迎外人。” “王爷,您……”没有料到他会这般决绝,胡氏惊诧不已,却又不敢反驳,最终只能不甘地咬了咬红唇,低低应道:“是,臣妾知道了。”说完,她匆匆福身,扯了仍旧处于失魂状态的卢芷月就打算离开,却冷不防高湛的声音再度响起。 “以后不要妄动不该有的心思,我高家之人,不是傻子。”冰样冷透心扉的话语直直地打来,让胡氏霎时就僵在了原地:“安分守己,你还能有王妃该有的尊荣,否则,后果你承受不起。” ------------ 第二十四章 月下心迹 月凉如水,在初秋的夜晚铺开一地清冷。依旧是打发了车夫先回府,清颜和长恭共乘一骑,慢慢地往回踱。 “没用完晚膳就走,是不是太不给长广王爷面子了?”想起长恭方才先行告辞的举动,清颜就忍不住有些不安:“你的三位哥哥都还没走呢?你不等他们一起?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不是她太过小心眼,而是那群人都是长恭重视的亲人,以后也会是她的亲人,她可不想在他们眼里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搂着清颜的腰,将下巴轻搁在她的肩窝,长恭只觉得此时的心情好极了,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染上了几分慵懒:“没事儿,九叔不会在意那些,几位哥哥更不会。” 听着他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的亲昵口气,清颜不禁有些好奇:“你和长广王,似乎感情很好?”说起来,高湛在他们几兄弟间都算得上是很特殊的一个存在,论辈分是叔叔,但按年纪和相处的模式来看,可能用亦兄亦友来描述要更为贴切一些。 “嗯。”轻轻地应声,长恭连头都没有抬,反而是微阖了双眼,无比悠闲地道:“他是叔叔,感情好是理所应当。” 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清颜动了动身子,让他再不能舒服地倚靠着自己,这才继续道:“少敷衍我。你的叔叔可是多了去了,连当今圣上都是你二叔呢?怎么没见着你们有多亲近?”说实话,她也不想追根究底,可她必须从这两人的关系中推断出高湛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否则她以后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 脸颊边的温暖瞬间离开,长恭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随即却将清颜搂地更紧了:“好啦!不生气啊!我跟你说就是。”顿了顿,他忽然问道:“颜儿,你对九叔的身世了解多少?” 呃,这个嘛,其实她还真不了解多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清颜琢磨着开口:“他是先祖和娄太后的第九子,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在不久的将来他会登基称帝,谥号武成,而他的儿子高纬,会亲手将北齐政权葬送。 “差不多就这样吧。”点点头,长恭的语气忽的凝重起来:“世人皆知,我生父与皇上、六叔、九叔都是娄太后所出,因此私下关系好也无可非议。但没有人知道的是,九叔其实并非娄太后亲子,而是寄养在娄太后名下的。” “什么?”清颜惊讶出声:“寄养?”好吧!她一不下心就涉足了皇室秘辛所在,这样好的运气也难怪就她会穿越。 “是啊!寄养。”淡淡一笑,长恭的脸上带起一种类似追忆的神情:“娄太后早年有一同胞妹妹,过府探望太后之时不知何故巧遇了醉酒的先祖父,阴差阳错之下就有了九叔。而她自己,最终因为难产身故,娄太后则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认下了九叔。这件事,知情的人多已故去,我也只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才听到父亲这么说的。” “原来是这样。”清颜顿时恍然。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娄太后对高演宠爱得紧,以致于连高洋都不敢轻易动他,却偏偏对最小的儿子很是生疏,经年也不愿见其一面。想来,亲妹妹和自己的丈夫苟合,即便事出有因,她也难以释怀。高湛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无声的证明,时刻提醒着耻辱的印记,她又怎会有好脸色对他? “没有娘亲的照拂,娄太后也不待见,可以想象九叔幼时在府中过的是何等艰辛的日子,这大概也是后来他性子会那么冷的原因之一吧。”低低地叹了口气,长恭对于高湛似乎很有些心疼:“父亲身为长兄,也不知是从何处知晓了这一秘闻,一直对九叔颇为照顾,但是依旧解不开九叔的心结。直到有一回,九叔生辰的时候,被我撞见他在后花园的假山里哭。” “哭?”清颜不由怔住。她跟高湛不过寥寥数面之缘而已,很多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戒备和远离那个危险的男人,所以她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斯脆弱的时候。 “对,他在哭。”认真地回答着,长恭的眼神中透露出深切的哀伤,似乎这样的遭遇触痛了他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我当时年岁还小,而九叔也不过是与大哥年龄相仿,一见之下便有了亲近之意,于是死缠着他问哭泣的原因。”应该是想到了年幼之时的无理取闹,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荡开一个浅浅的笑纹:“九叔虽说孤僻惯了,可到底拗不过我,还是如实地说了。虽然娄太后封口封的很紧,但难免会有风声走漏,九叔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生母的事情,所以在生辰之时才会一个人躲起来哀悼亡母,却不想被我撞见了。” 听着耳边略带笑意的清冽男声,清颜也不由地绽开笑颜,只是那笑中却莫明的带上了丝丝涩意。长恭他心里,只怕也是苦的吧。身为北魏权臣的高澄,一手缔造了北齐的诞生,这样一个重权在握、风流倜傥的男子又哪会没有红颜知己。清颜至今都还记得,她在初涉北齐人物列传的时候,一句“兰陵王长恭不得母氏姓”让她心酸不已。试想,一个连母亲姓氏都不得而知的孩子,要怎样在视身份血统为生命的门阀家族里生存?就这点而言,一个天性冷僻的大男生于人生的绝境之中遇上了热情似火的小男孩,同病相怜,彼此安慰,这样的组合,合乎情理却让人无端的忧伤。 “那时候在我眼里,九叔简直就是世间最美的人,无论是父亲还是几位哥哥,都远远及不上他,所以在看到他那么难过的时候,我一心一意只想安慰他。”长恭轻缓的声音在夜风中徐徐飘散,有着让人心安的温暖感觉:“我对他说不要哭了,没有娘亲就没有娘亲吧!我也没有,可我从来都不哭,因为我只有我自己,所以才要活得更快乐。”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在刹那之间就让清颜浑身一震,半晌之后回过神来,她竟然有了一种想落泪的冲动。她终于明白为何她自看见他的那天起就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了,因为他和她,根本就是一类人!从出生之时起就注定了要孤身一人,除了不断努力活着就再没有了别的希望,他们从不流多余的眼泪,只是拼了命地为自己而活,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也只为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底下,自由自在地呼吸与感受。 原来,如此。 一朵带泪的笑靥在月光下盛放,宛如荼蘼的绝艳凄美之光,清颜静静地依偎进身后男子坚实的胸膛,轻声细语:“长恭,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 第二十五章 生辰 七月流火,夏日的气息一丝丝褪去,秋的氛围却是越来越浓了。明明是个萧索落寞的悲凉季节,却因着邺城遍植的红枫莫名的热烈了起来。 清颜从不知秋天的色彩也可以如斯鲜明,那红的似火的爪型叶片,在秋日的暖阳中摇曳生辉,愈发显的玲珑剔透,看起来别样的精致和生动。而就在这样如火如荼的热情中,她的十四岁生辰也是悄然而至。 这一日,清颜照旧是窝在自己的小院里看书,而挽秋和迎春,则是在为她的嫁妆一刻也不停地忙碌着。偶尔从书中抽离出来向她们瞥上一眼,清颜自己都忍不住汗颜。好吧!绣嫁妆这种事原本是要她亲自动手的,无奈她没有那种贤妻良母的潜质,仅仅意思了几下之后就扔给了身边的侍女,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就在清颜纠结着要不要起身帮忙打打下手的时候,许久不曾见面的郑夫人却是忽然到访了。 “姑母?”微微讶异地站起身,清颜径直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自从她和长恭的婚事定下来之后,郑夫人就不断亢奋地忙进忙出,说是要为她置办前所未有的盛大嫁妆,因此下近来一直保持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只不知道她今天是因着什么过来找自己。 “你这丫头,姑母我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了?”佯装生气地板下脸孔,郑夫人的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亲昵地挽了郑夫人的手臂,清颜笑得很是乖巧:“侄女儿可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觉得姑母在百忙之中还特意抽空来看我,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得,说了半天还是在挖苦我!”郑夫人毫不留情地伸手捏了捏清颜的脸蛋,嘴角的笑容却是大大的:“还不知道是谁害的我这么忙的!” 嘻嘻一笑,清颜也不再插科打诨,一手揉了揉被捏疼的脸颊,一边开口问道:“惩罚也惩罚过了,姑母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事过来的了吧?” 一听这话,郑夫人不由似嗔似怒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无奈了起来:“今日可是你的生辰,莫不是连这个都忘了?” “生辰?”愣怔不过发生在片刻,清颜随后便反应了过来。居然是这个身体十四岁的生日啊!若不是郑夫人提醒,她还真是不知道。说起来也可笑,两世为人,她压根儿就没过过一个生日,又哪里还会有这种概念。 “是啊!眼看还有一年你就要及笄了,这是你在郑府过的第一个生辰,也是最后一个,姑母又怎么能怠慢呢?”轻轻抚着清颜的手背,郑夫人凝视着她的眼神温柔而慈爱:“这也是我们能为你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姑母……”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端庄妇人,清颜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暖意不断,酥软无比。这一刻,她想她是真正感觉到了有亲人在身边的滋味。 “呵呵,傻丫头。”宠溺地拍了拍她,郑夫人扭头吩咐道:“来人,把东西拿过来。” “是,夫人。”熟悉的嗓音响起,清颜这才发觉跟在郑夫人身后进院的红袖,此时她的手里正举着一个托盘,上面用一块大红绸巾蒙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有些迟疑地看着红袖上前,清颜忽然就猜出了里面是什么。 果然,下一刻,红袖已是笑吟吟地开了口:“小姐,这是老爷和夫人送您的礼物,以贺您生辰之喜,快打开瞧瞧吧。” 闻言,清颜下意识地侧头看了郑夫人一眼,见她正朝自己露出一个温软的笑,这才缓缓抬手掀开了红绸巾。 “哇,好漂亮--”红色的绸缎徐徐滑下,现出托盘里的东西,立时就引来了挽秋的一声惊叹。而即便是清颜,在看到此物之时,也不禁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好大的手笔! 托盘里盛着的是一柄精致小巧的玉如意,一眼望去,通体洁白,光泽滋润,状如凝脂,分明就是由整块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清颜小心地拿过把玩,更觉入手温润,质地细腻,毫无瑕疵,就这一看一抚之下,她已然确定,这必是上等的羊脂玉,价值连城。 “怎么样,还喜欢吗?”注意地观察着清颜面部神情的细微变化,郑夫人有些紧张地问道。那模样,好像是生怕清颜会对这东西不满意。 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这样珍贵无双的一份礼物,显见的是花了心思的。清颜咬着唇,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后坚决地将手中的玉如意放回了托盘里:“姑母和姑丈对清颜的好,清颜心领了,只是这礼物太过贵重,清颜实在是不能收。”郑熙夫妇肯接纳自己、照顾自己就已经是极好的了,她又怎能因着他们的喜爱让他们如此破费?这柄玉如意只怕也是来之不易,就这样轻易地给了她,似乎并不妥当。她可记得她还有一个堂哥在宫中当差呢?那可是郑熙夫妇的正经儿子,比自己这便宜侄女儿可亲多了。 “有什么能收不能收的。”郑夫人见她推拒,当下就有些急了:“这是姑母和姑丈的一份心意,你无须顾及太多。”说着,她似是看出清颜的坚持,幽幽一叹,沉声道:“其实,这柄如意是你母亲的嫁妆,乃是我出嫁之时你母亲送予我的。这么些年来,我一直留在身边,也算是个念想,如今给了你,就是物归原主了,想来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原来是这样的么?清颜带着不可思议地神情听完这如意的来历,最终还是只得沉默着收下,然后目送着郑夫人笑得一脸欣慰地离开。没办法,人家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再不收就显得太矫情。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她这心里着实是不安。 将东西交给迎春放好,清颜却是没来由地想起了别的事情。既是生辰,那长恭,会不会也有所表示呢? 然而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她就忍不住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难得过回生日,想礼物想疯了吧!郁闷地叹息一声,清颜还是拿起书慢慢看起来。悠闲的日子过得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了,这可不好,不好啊。 ------------ 第二十六章 礼物 不知是不是早上的念叨起了作用,下午的时候就有外院的小厮从二门递了几本书进来,正是她遍寻许久而不得的魏晋人物志。清颜细细询问之下,发现这竟是自己那名义上的堂兄郑元朔差人送回来的,说是给自己的生辰礼物。虽然和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堂兄并不熟稔,但这份好意清颜感受到了,于是当下便修书一封着人送出去以示感受。 而似乎是有了郑元朔这个良好的开头,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清颜差不多都用来收礼物了。 先是恒伽来坐她院里坐了一会儿,送了她几本珍藏的棋谱,另外还代为转交了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和一方针脚尚显稚嫩的锦帕。她和恒伽对弈过几回,棋谱是他送的自不消说,至于荷包和锦帕,则是出于两位斛律小姐之手。清颜在不久之前曾去过斛律府做客,意外地和恒伽的两个妹妹相处的很是愉快。无论是温柔内敛的斛律昌仪,还是古灵精怪的斛律婉仪,都对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姐姐很是喜爱,所以一听说是她生辰,都早早就开始准备礼物献宝。昌仪和清颜不过差几个月,针线功夫早已相当了得,荷包自然是她送的。婉仪比之两人倒是小了好多,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娃娃,这方锦帕恐怕也是煞费苦心。 “恒伽哥哥,谢谢你们!”看着那简单却充斥着真情实意的几样东西,清颜由衷地向恒伽道谢。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日子,偏生还有这么多人挂念着,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早习惯了她兄长身份的恒伽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得很是温和:“跟我客气什么!你若有空,多去斛律府看看那俩丫头才是真,也省得她们老惦记着。” “是,清颜遵命。”知道他的意思,清颜也不多矫情,当下眉眼弯弯地应下,心里想着改天一定去看看那两个小姑娘。 恒伽前脚刚走,一行捧着礼物的人后脚又到了。看着面前肃立的管家模样的老人,清颜一时也有些把不住他的身份,索性开口问道:“不知您是哪位?” 来人恭敬一笑,长相平平的脸也因此多了几分生动:“回郑小姐的话,小人是高府的管家高平,奉我家王爷之命来给您送东西。” 一说是高府,清颜立刻就明白了。高乃是皇族姓氏,放眼整个邺城,敢光明正大自称高府的也就一家,不是孝瑜等人又会是谁? “不知是哪位王爷?”清颜笑着开口,对面前之人倒也是客气了几分。包括长恭在内,高府总共有四位王爷,不问清楚她哪里知道是谁送来的东西。 “郑小姐少待,容小人回禀。”毕恭毕敬地伏了伏身,高管家冲身后捧着一个长锦盒的婢女就挥了挥手:“拿过来。” “这是广宁王爷送给小姐的琴。”他伸手打开盒盖,一架桐木制成的七弦琴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此琴名为凤霄,取凤鸣九霄之意,乃是由广宁王爷亲手制作。” 乌黑的桐木衬着锦盒内里的红绸,看起来格外的养眼,那绢丝光亮、优美细腻的纹理令的清颜都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因着前世就对中国古乐器有着特殊的喜好,加之穿越过来以后又自学了不少相关内容,所以只一眼,她便知这是上好的古泡桐木,用来做琴,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真难为高孝珩能找到这样好的材料。 “王爷说这架琴虽不是出自名家手笔,但贵在心意赤诚,所以只赠知音之人,希望小姐能够喜欢。”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清颜的脸色,高管家一边还不忘把自家王爷吩咐的话给交代完毕。难得谪仙人似的广宁王爷也会沾染尘世烟火,他当然得把这差事给办好了。 将盒盖重新盖好,再抬头之时,清颜的脸上已是分明的欣喜笑容:“帮我谢过广宁王,我很喜欢。”说完,她径直转头招呼迎春把琴收好,那迫切的模样,实在是和平日的淡定从容相去甚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于这份礼物,她显然是极其喜爱的。 “是,小人一定把话带到。”见到眼前女子如此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高管家自然也是十分开心的。想着回府之后自家主子的满意神情,他的话语间也不由带上了一点点的笑意:“河间王送给小姐的礼物是一匹马,因为不方便牵进院中,小人已经私自做主把它送到贵府马房去了。若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一匹马?”清颜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待想到上回在长广王府孝琬嫌弃她出门不方便时也就了然了。这家伙,只怕是为了能更好地唆使她出去玩吧?“不知是怎样的一匹马呢?”她忽然好奇心泛滥,想看看高孝琬那个粗线条的人会送匹什么样的马过来。 “是一匹千里马。”高管家倒也不厌其烦,很是耐心地向清颜描述着:“王爷吩咐,只消告诉小姐那马名唤白雪,先前和黑风是一对儿就行了。” “是么。”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弧度,清颜此刻的心情简直是愉悦到了极点。白雪,还和黑风是一对儿?呵呵,她想她大概不用去看都知道那匹马长什么样子了。果然这河间王为人大大咧咧,做起事来也是直率得很,倒是省了她不少事了。 “照旧帮我谢谢你家王爷。”朝高管家笑了笑,清颜道:“就说我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访,届时还望他不要嫌弃我叨扰才是。” 眼看差事圆满完成,高管家的一张老脸都快要笑成一朵花了,当下只一连声地道:“小姐说的哪里话,您若登门,王爷们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说着,他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小人既已把礼送到,就先回府复命了,小姐可还有什么话需要小人带到的吗?” “不劳烦管家。”微微颔首,清颜示意挽秋送客:“清颜就不多留你了。” “小姐客气。”再度躬身一礼,高管家这才满面喜色地退出院去。事情办的这么顺利,郑小姐又这么喜欢,回去定要跟两位王爷好好回禀才是。这么想着,他又不禁埋怨起自家的兰陵王爷来了。真是的,身为人家的未来夫婿,到现在都没作出什么表示,万一郑小姐误会了那可怎么好!不行,他非得回去催催不可!一念及此,他当即就加快了脚步,却冷不防一出院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住,对不住……”连连为自己一时的冒失道歉,高管家却在抬眼看清那人的一刹那愣住了:“王……王爷?” ------------ 第二十七章 海誓山盟 一袭白色暗绣云纹的织锦衣袍将原本修长的身形衬得愈发英挺,长长的墨发仅用一支羊脂白玉簪简单束起,露出那张五官轮廓皆美到极致的脸孔。剑眉微扬,清冽却不带丝毫冷意的嗓音便是悠悠响起:“高管家?你怎么在这儿?” “回王爷的话,奴才是奉广宁王和河间王的命令来郑府给郑小姐送生辰礼物的。”高管家如实回答着,刚刚还担着的一颗心却是逐渐地平稳了下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片刻之前他还在怪兰陵王没有表示,不想才一会儿功夫这人就已经站在自己眼前了。 看来自家王爷是想亲自给未来王妃一个惊喜啊。暗暗感叹了一声,他识趣地行礼告退:“奴才还得赶回王府复命,请王爷容许奴才先行一步。” 看着面前之人苍老脸庞上藏也藏不住的层层笑纹,长恭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再联想到自己那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兄长,当下就有些好笑地挥了挥手,道:“行,你先回去吧。” “是。”高管家垂首应下,却在转身之际看见了自家主子匆匆加快的步伐,脸上的笑意是越发的浓了。真好,曾经的四公子也终于有了自己牵挂的人呢。 而此时的小院中,清颜看着面前似是从天而降的男子,一时之间竟有些缓不过神来:“长……长恭?” “嗯。”随随便便地应了一声,长恭饶有兴趣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这才几天不见,颜儿就不认识我了?” 呃…… 被他这么一弄,清颜瞬间回魂,双颊一热,竟是急急转移开视线再不肯瞧他一眼。两世为人,她还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呢?居然看一个男人看到发呆!真是花痴到一定程度了!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清颜又忍不住默默地找起了借口。其实,应该也不能完全怪她的吧?谁让面前这个人长得这么妖孽,再加上他平时多穿深色袍服,不显山不露水,乍然一换之下就有了一种惊艳到人神共愤的视觉冲击,所以她才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对的,一定是这样的。 一直盯着清颜的长恭又岂会错过她这般走马灯似的表情变化?看她精致的容颜上一会儿酡红似醉,逸出朝霞片片,一会儿风过无声,吹散遍地烂漫,最终清水涟漪,漾开波光如镜,只觉得有趣得紧,索性也就那样继续凝视着她,但笑不语。 从他的神情之中清颜都感受到了浓浓的戏谑,一怒之下干脆不予理睬,转身就进了屋。哼,难得见一回面居然还敢取笑她,真当自己没有脾气啊! 而面对清颜罕见的小孩子举动,长恭莫名的更觉高兴,也不去管她对自己态度如何,抬脚就跟着进了屋。徒留下挽秋和迎春两个不明状况的丫鬟在院中面面相觑。 看见他跟着进来,清颜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着。看样子却是打算把长恭丢在一边了。 好在某位尊贵的王爷也不在乎那么多。兴致颇高地打量着屋内桌上摆放的几个大大小的锦盒,他挑了挑好看的眉头,道:“都是今天收到的礼物么?” “不然呢?”一杯凉茶下肚,清颜顿时冷静了不少。鉴于对自己今天分外幼稚的行为有些看不过去,她决定还是搭理他,也好挽回一下颜面:“平时我可不敢这么心安理得地等着礼物上门。” “哦?”笑睨了她一眼,长恭极其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这么说来,颜儿其实是在盼着礼物的?” 被他带笑的深邃黑眸牢牢锁住,清颜忽然有了一种一头撞死的冲动。今天这是怎么了?自己说话不谨慎也就算了,偏偏眼前这人还特意和自己过不去,一心一意地抓着她的错处!她现在是真正能够体会恒伽被孝珩气得跳脚的滋味了。罢了罢了,多说多错,她还是免开尊口吧。想着,她自扭头在一边坐好,直接就把站着的长恭给忽视了去。 没想到随口的逗弄会有这等出人意料的效果,竟让他发现了她稀有的小女儿本性,如果不是怕她真的生气,长恭倒是不介意再多欣赏一下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他几步走近她,收敛了玩笑的语气温柔的简直可以滴出水来:“打开看看。” 冷不防眼前突然递来一物,清颜下意识地抬头,却恰好撞进了他浩瀚渺远如星空的眼眸,那其中四溢而出的动人情愫就像是一张密密的网,缓缓地将她束缚直到再也无法逃脱。犹如受了蛊惑一般,她慢慢抬手打开盒子,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凤形玉佩便出现在了眼前。 这也是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东西,但观其成色,清颜明白,只怕郑夫人送的如意都要远远不及了,更遑论这玉佩的雕工如斯繁复。却不知如此精致绝伦的美玉他又是从何处寻得的。 “还喜欢么?”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红绳,将玉佩取出,长恭绕到清颜身后替她小心地系于脖颈之上,搂住她的纤腰,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颜儿,生辰快乐。” 感受着他特有的清爽气息萦绕在呼吸之间,清颜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然而那靠在他怀中的身体早已忠实地顺应了本能,只在最初的僵硬之后就柔软了下来,两人紧紧依偎着,似要到地老天荒。再不用多说什么?只因他们彼此心意相通,此时的无声,胜过了世间数不尽风花雪月的华美誓言。 时值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的格子窗映射而进,在室内投下暧昧的光影,勾勒出极度唯美的线条。那场景,竟是静谧安详到连呼吸都是罪过。清颜微阖了双眼,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平和,良久之后才半启了红唇,轻轻道:“长恭,谢谢你。” 谢谢你如此珍我爱我,谢谢你如此懂我护我,更谢谢你,带给我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热爱。如果和你在一起就是岁月静好的朝朝暮暮,那我定会放下一切,倾尽所有来追随。纵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不会放手。 ------------ 第二十八章 山雨欲来 生辰过后不久,清颜终是如约去高府拜访。一则是答谢诸位王爷为她庆贺生辰,另一个不太好启齿的原因却是为了拜见高府唯一的长辈,也就是她未来名义上的婆婆--长恭的嫡母高夫人。 从郑府的犊车上下来,清颜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被颠簸的有些疲累的腰,心里无比怀念孝琬送的那匹白雪。虽说她只在和长恭出去的时候骑过一回,但坐在马背之上风驰电掣的感觉却让她很是喜欢。不过今天此行的目的之一是见家长,她纵是再放肆也不能在人前失了大家小姐的礼仪风范,因此下暗自叹息了一番也就抬步朝近在咫尺的高家府门走去。 那日去过郑府的高管家早就站在门外迎接了,一看到清颜下车便立即迎上前来,苍老的脸庞之上尽是亲切的笑意:“郑小姐来啦。” “高管家。”笑着点了点头,因着骨子里的现代人思想作祟,对于面前这个老人,清颜实在是端不起半点架子:“出门晚了些,倒是劳烦你久等了。” “不劳烦不劳烦!”向来见惯了傲慢无礼贵人们的高管家霎时受宠若惊,一叠声地不敢当,然后转身领了清颜就朝府里走:“小人带小姐进府吧!王爷们可是盼了您好久了。” “那便多谢了。”不多作矫饰,清颜悠悠地跟上,那等从容之态,尽显优雅端庄,看的人眼前一亮。 因为是高澄生前的府邸,所以这高府远比清颜想象的要更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华美秀丽程度甚至超过了长广王府。而清颜在最初的感慨之后也就释然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高府还是住着四位嫡系王爷的,太过寒碜只怕也说不过去吧。 “清颜,你可算是来了,我都等了你好久了。”走进内院没几步,一个人影便风一样地刮来,那般爽朗轻快的嗓音倒是令清颜瞬间就笑出了声。 “河间王,多日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啊。”笑着出声调侃,清颜是一点儿也不跟孝琬客气:“听你这意思,是在怪我晚到了?” 此话一出,院中往来的下人皆是吓了一跳,齐齐紧张地偷眼瞧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冲撞自家王爷的人。虽然河间王素来宽容大度,但发怒起来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得了的,这郑家小姐,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我可没这么说。”大步走过来的高孝琬俊朗的眉目间充斥着无奈的笑意,对眼前女子看似冒犯的言语竟是半点也不介意,相反,那语气里还带着点点讨好亲近的意味,生生地惊呆了一地的人:“怎么样,我送的那匹马还行吧?” “嗯。”一提到这个,清颜脸上的笑容更是明媚:“还得多谢王爷厚赠,我很喜欢。” 孝琬颇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豪气冲天地开口:“跟我客套什么?喜欢就好!” “呵呵,真看不出三哥何时如此慷慨大方了。”这边两人正说着,不远处一个清冽的笑声却是忽然响起。而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犹如听见了什么召唤一般,院中的婢女顷刻间就齐刷刷地抬了头循声望去,那眼眸之中的狂热,是如何挡也挡不住的。 “咳咳。”高管家见状,不由尴尬地出声提醒。这帮小蹄子,人家未来王妃还杵在这儿呢?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偷窥,活腻歪了不是。 敏锐如清颜,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私底下的小动作。然而看着那正朝自己走来的挺拔男子,她直觉得一切举动都是多余的,因此下也就不管不顾,只目不斜视地盯着那方。 “我说听到通传后怎么半天不见人来,原来是叫三弟你给拦下了。”跟在长恭身后过来的孝珩笑着开口,很是雅致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却是和清颜一样开起了孝琬的玩笑:“白雪本来就是长恭带回来的,你也好意思说是你送的。” 活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孝琬顿时就跳了起来,他性子直率,向来经不起任何人刺激:“长恭不在府里那么久,白雪可是由我一直亲自在照顾着的,更何况长恭早把它给我了,我再送给清颜有错吗?” “没错,三哥什么时候会有错!二哥不过是在跟你开玩笑罢了。”安抚小孩子似的开口,长恭笑意清浅,大有息事宁人的味道:“好了,不是说了让颜儿今日去见见母亲的么?那就别在这儿干耗着了,万一让母亲久等了可不好。” “还是长恭说话中听。”对自己弟弟的言行颇为满意,孝琬眯了眯黝黑的眸子,在抛给孝珩一个大大的白眼之后就朝内院更深处行去:“既如此,那就走吧!估计娘亲午睡也该醒了。” “别担心,母亲很好相处的。”看出清颜从方才起就显出的异样,长恭只当她是因为要见高夫人而紧张,当下一边跟着孝琬往主屋方向走一边就笑着安抚道:“而且,今天有三哥在场,保证她对你印象不会差。” “是啊!清颜,长恭说的没错。”轻声附和着,孝珩看向她的眼中也带着抚慰:“放心就是,我们总会帮你的。” “知道了。”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着开口,这一刻,清颜的神思却是飘得有点远了。她知道孝琬是高夫人仅有的亲生儿子,一贯亲近得很,有他帮衬着,过这相亲一关自是没有丝毫问题。而她突如其来的紧张,也并不是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是因为要见那个身为前朝公主、地位尊崇的妇人,至于到底是因为什么?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是一种莫名袭来的悸动之感,就好像,是有某些重大事情即将发生,丝丝缕缕地让人感受到压抑。身为特工的第六感向来格外准确,若是还在现代,清颜定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是危险的气息。然而这一次,在这样全然没有常理可寻的异世,她第一次,迟疑了。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难道真的,是要变天了? ------------ 第二十九章 初见高夫人 高夫人住的主院在内院正中间,距离清颜进来的地方还很有一段距离。趁着这段路程,清颜好好地收敛了下自己不安的心绪,转而思量起这高夫人的身份来。 细说起来,这高夫人的身份倒也是尊贵得很,乃是当年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嫡亲妹妹冯翊长公主元仲华,也是文襄皇帝高澄的正妻,后封静德皇后。而因的她的缘故。虽然高澄子嗣众多,但作为嫡子的孝琬的身份依旧是尊贵无匹。 对于这样一个出身显赫的女人,清颜并没有多少感触,如果非得说有什么情绪存在,那也只是叹息。高洋夺位不久之后就以一杯毒酒赐死了元善见,至于其他元氏族人,除了已经嫁入高氏门庭的,一夜之间皆被铲除。冯翊长公主虽则幸免于难,但眼看着自己至亲的族人被夫家所杀,想必也是一种煎熬,所以在长恭说她已经礼佛多年之时清颜也并不觉得意外。试想,但凡一个普通女人遭遇这些事,心死之后除却青灯古佛又还能怎样呢? “就是这里了。”身侧长恭的声音低低响起,将清颜游离的思绪拉回。她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个古朴大气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高悬的乌木牌匾之上,狂放大气的三个字跃然于眼底:隐苍院。 “这是父亲的手笔。”注意到她在看匾额,长恭出声介绍道:“听大哥说原本不叫这个名字的,是父亲搬进来之后才改的,不过那时我还小,并不知道。” “嗯。”清颜点头以示明白。所谓见字如见人,这话虽不尽然,但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可信度在的。眼前这几个字笔力雄健,铁划银钩,泼墨挥洒之间的狂放肆意显而易见,想来历史上对高澄其人傲慢不羁的评述也不是空穴来风。 正想着,先进屋去通传的孝琬已是笑着从里面探出头来:“母亲让你们进来呢。” “呵呵,那就别在外面杵着了。”一直淡笑着充当隐形人立在一边的孝珩这时才开口,当下三人便一起进了屋。 许是真的有了那么点看破红尘的意思,尽管身份今非昔比,但主院内室的布置却朴素到不似大户人家。曾经的冯翊长公主一身素衣,半倚在榻上,正眼带笑意地瞧着坐在自己跟前的儿子,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母亲。 “儿子给母亲请安。”孝珩和长恭踏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清颜见状,自然也不敢马虎,只深深地福了一福,道:“清颜见过高夫人。” “又不是外人,一个个这般客气做什么?都起来吧。”笑着开口,高夫人的语气很是温和:“这就是清颜吧!我一早就听长恭他们说起过你,今儿个可算是见着了。” “夫人客气了。”垂首肃立于下方,清颜的回答客套而不失礼。虽然眼前的女人看起来亲和力十足,言语之间也颇为真诚,但到底曾是皇室贵胄,难保没有两面三刀的毛病,还是谨慎些为好。 高夫人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并不容易被她这三言两语打发,继而轻笑着道:“抬起头来我看看,也好让我知道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我们素来眼高于顶的兰陵王念念不忘?” “扑哧。”耳边传来忍俊不禁的一声笑,不用看清颜也知道是孝琬,当下暗自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番之后只得无奈地依言抬头:“夫人见笑。” 两厢对视,清颜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面前的女人来。按理说,古代女子年过三十就应该色衰已极,容华不再,但高夫人的一张脸却是保养的相当之好。没有皱纹斑点不说,连皮肤都出人意料的紧绷细致,配上温婉秀丽的一副容颜,直让人一见之下就舒服到心眼儿里。如果不是深知她的年纪,清颜只怕会将她当成是长恭一辈的人物。 而那厢,对于清颜的容貌,高夫人自然也是赞赏不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今日我总算是真正见到了桃夭之华啊。人面桃花一词,我看也只有清颜方才匹配了。”说着,她又不由笑睨了一旁但笑不语的长恭一眼,戏谑道:“某些人可算是有福了。” “那便承母亲吉言了。”一拱手,长恭应的是面无愧色,却叫清颜忍不住暗暗汗颜。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脸皮厚成这样的? “你呀你……”抬手笑指了指长恭,高夫人显然很是无奈。而对于这样的四弟,孝琬和孝珩倒也是第一次见,回过神来之后便干脆地笑出了声,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融洽极了。 好不容易止了笑,高夫人一脸慈爱地拉过清颜,从自己腕上捋下一个玉镯就往她手上戴,一边还轻声道:“清颜,这个镯子是我母妃当年进宫之时的陪嫁,现在把它送给你,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这是一只罕见的凤血玉镯,从内里恍若流动般的血色痕迹和触手之时温润无瑕的质地来看,明显是玉中极品。清颜当即就有些惶恐地推拒:“高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清颜受之有愧啊。”当年她母亲的陪嫁品?那岂不是传家宝之类的东西?开玩笑吧!这种礼物她不留给自己的嫡亲儿媳,送给自己这么个外人做什么。 “既是母亲的意思,清颜你就收下吧。”不待高夫人发话,孝琬已是笑着开了口。对他而言,什么东西都不及他的家人来的珍贵,长恭是他自小就最疼爱的弟弟,爱屋及乌,更何况,清颜的性子又很合他的胃口,那还有什么东西是舍不得的! “这……”听他这么一说,清颜倒真有些犯难了,下意识地就朝长恭望了望。 接收到她的目光求助,长恭嘴角的笑容愈发的温柔。“长辈赐不可辞,连三哥都开口了,颜儿你就收下吧。”他道。 “这样才对嘛。”看着清颜终于把镯子带上,高夫人的脸上尽是欣喜:“眼看着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再这么外道可就生分了。”说着,她却是径直站起身来,道:“我有些乏了,要进内室休息会儿,你们这群小年轻自己玩去吧!记得好好招呼清颜就行。” “是,儿子知道了。”三人齐齐应了一声,眼看着高夫人满意地离开这才带着清颜退出了主院。 “现在干什么呢?”看着尚早的天色,身为东道主的孝琬竟是有点犯愁。平时随便做点什么都好,可现在多了个清颜,他还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如去我院里喝茶吧!最近新弄了一批茶回来,大家一起品品如何?”孝珩笑着提议,一贯云淡风轻的眼眸中少有的显出几分兴味来。 ------------ 第三十章 变天 直到在孝珩的依云苑坐下,清颜才算是明白了他最近新弄来的一批茶是什么。菊花,满眼的干菊花,居然是她那天在长广王府赏菊之后无意中提起的菊花茶。 “清颜,我可是按照你的说法原封不动地让人去制作的,不知道能否达到你的标准啊?”冲着面露意外之色的清颜抬了抬手中的白瓷茶盏,孝珩很是期待地开口。他是早就品过了,那清香馥郁而略带苦涩的味道虽然浅淡,但胜在绵远悠长,只一盏便足以唇齿留香,萦绕不散。 浅浅地抿了一口,清颜笑道:“左不过是菊花茶而已,制作起来也不难,又哪有什么标准可言,广宁王太客气了。”说起来她也是上次才得知这个时代还没有花茶的出现,而她在现代的时候就酷爱花茶,因此下才有了那个初步构思,却不想高孝珩倒是直接付诸行动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二哥他向来挑剔得很,哪怕稍微有点出入他都会不满意的。”难得有机会揭揭孝珩的底,孝琬哪里肯放过?当下一边仰头灌了一杯茶水,一边朝清颜挤眉弄眼着。 “三哥你这样能喝出什么来吗?”有些无语地看着孝琬的举动,长恭的脸上不由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这样糟蹋二哥的东西,只怕不会有好结果呢。” 呃…… 孝琬握着茶盏的手霎时顿住。他还真是忘了有这一茬了,自己这二哥看似好处,实则怪癖良多,刚才光顾着跟清颜说他坏话,一时得意忘形了。想着,他下意识地偷瞄了眼仍旧在不紧不慢喝茶的孝珩,讪讪地站起来道:“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母亲刚刚找我有事的,我先走了。”说着,也顾不上客套什么?几乎是脚底抹油一般的溜出了依云苑。他比谁都清楚,高孝珩就是只笑面虎,暗地捅人一刀都面不改色的,他可不想当这活靶子。 惊讶地看着孝琬落荒而逃的身影,清颜嘴角不禁微微抽搐,半晌之后才道:“我终于明白恒伽哥哥的痛了。”自家亲兄弟对孝珩尚且如此畏惧,可想而知他平日里是多么腹黑了,也难怪恒伽每次交锋都会处于弱势。 “我们喝我们的,不用管他。”似是没有听见清颜的话,孝珩脸色如常:“我还另外让人制作了一些别的花茶,正好一起试试味道。” 好吧!清颜承认,在他这句话一出来的时候,她就很没有原则地把方才对孝琬和恒伽的一点同情扔到了九霄云外。没办法,谁让她对花茶情有独钟呢。 “长恭,近日皇上频频传你入宫,可是有事?”几巡花茶过后,孝珩终是敛了神色,转而说起正事来:“上次流寇一事不是已经有结果了么?” 放下茶盏,长恭的脸色变得有些莫测:“流寇之事,说起来也不过是突厥临时收买了几个小喽啰,想要趁乱打探点消息而已,并没有什么可挖掘。不过皇上的态度……”说着,他看了眼清颜,竟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清颜从来就不是不懂察言观色之人。虽然长恭这一眼看的很隐晦,言语之间也颇为婉转,但联系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哪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当即就开口道:“是不是因为我的事,皇上迁怒于你了?” 之前夜宴之时,她看似逃过一劫,甚至还借着高湛的光因祸得福被当众赐婚,可身为帝王,尤其是一个积威深重、独断专行的帝王,高洋有怎会容许自己逃出他的手心?尽管在种种考虑之下他妥协了,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能从别的地方入手,恐怕他现在是特意给长恭找麻烦来了。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啦。”摆了摆手,长恭朝她露出一个务必安心的笑容:“皇上不会过分为难我的,他多少心里还有数。” “长恭这话没错,清颜你用不着太担心。”手抚着下巴,孝珩一脸思索的神情:“倒是你自己,万事都要谨慎一些,皇上故意让你在及笄之后成婚只怕也是不甘心的意思。长恭因为身份的缘故,他或多或少会忌讳一点,对于你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嗯,我知道。”郑重地点了点头,清颜倒并不觉得他在夸大其词。高洋其人肆意妄为惯了,自己这无甚倚仗的小女子一个,要动起来是不费吹灰之力,到时谅郑熙也不敢多说什么。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修长的手指轻扣着杯身,长恭的神态看似漫不经心,那一双黑得恍若可以吸纳人灵魂的眼眸却透露着无比的坚定:“颜儿,别担心,万事有我。” 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他所牵引,原本还略有些浮躁心因着这句话顿时就平静了下来。不自觉地向他绽开笑颜,清颜低低道:“我相信你。” “咳咳。”看着这旁若无人浓情蜜意的两人,孝珩不由轻咳出声,以示意自己这个大活人还在边上,见两人同时将视线投向自己,这才继续道:“其实,或许情况还没有那么糟。” “什么意思?”清颜微微皱眉。说实话,她倒确实不怎么急,因为她知道高洋注定活不过今年,只是孝珩这么说就有些奇怪了。 站起身在院中踱了几步,孝珩道:“大哥和九叔最近都频繁出入宫闱,据他们所说,皇上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且一如既往地贪恋酒色,连太医劝谏都听不进去。”不像孝珩说的那般笼统,长恭直言道:“所以,我们或许可以指望……”说到这,他意味深长地住了口,可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 用最大逆不道的说法,就是高洋时日无多了。清颜挑了挑眉,关注的焦点却在孝珩的那句话上,高孝瑜和高湛频繁出入宫闱?莫非……几乎没有多做思考,她脱口而出:“那常山王呢?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完全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孝珩和长恭均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长恭才回答道:“因为娄太后的缘故,六叔向来是在宫中的时间多于在府中,这一段时间和九叔倒是常常一起去太后宫中请安。” 高演和高湛……听着这两个名字,清颜已足够推断出一切。 果然,历史开始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了么? ------------ 第三十一章 姜季 事实证明,历史永远是不可抗拒的。 公元559年的秋天,北齐皇帝高洋崩,谥号文宣。原太子高殷继任皇位,改年号为乾明,尊娄太后为太皇太后,生母李皇后为皇太后,以录尚书事、常山王高演为太傅,司徒、长广王高湛为太尉,大赦天下。 而身为异世先知的穿越者,清颜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逝者已矣,朝代的更替自然在所难免,可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这就值得商榷了。而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使精明如郑熙,在知道事情有异的情况下也没有太多反应,转而开始一心效忠新帝高殷。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生性仁厚而崇尚汉家儒学的他要比高洋好相处得多。相较之下,倒是清颜这个整日无所事事的人还能抽出时间来感慨一番。 高洋的突然薨逝,她并不认为高演和高湛脱得了干系。虽然那两人没有露出半点马脚,在人前也多是一副哀恸万分的样子,但对北史了然于心的她就是能够这般肯定。想来在高洋病入膏肓的那段日子里,高演和高湛就已经在宫中接过头了,更有甚者,他们或许连对付高殷的策略都已经生成了,眼下扶持小皇帝上位,也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恰如其分的时机而已。尽管对高洋并无好感,但对年仅十六的高殷,她却连一丝半点的迁怒也无,相反,她对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清秀少年无比的同情与怜悯。 那样温文而带着浓厚书卷气息的少年,绝不该是生在皇家这种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的。他仁爱百姓,宽厚待人,可最终也逃不过阴谋的作弄。想到他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自己的亲叔叔废掉,然后一杯毒酒了断性命,清颜就忍不住扼腕叹息。这样残忍冷漠的世道,这样嗜血贪婪的禽兽世家,又怎能容得下一个怀揣定国安邦理想的单纯少年?怪只怪,天意弄人,可怜生在帝王家吧。 “美人当窗不梳妆,一个劲儿地叹气算是怎么回事儿?这样的景可入不了画啊。”一个清冽带笑的声音自窗外院中传来,清颜下意识地抬头,却见长恭正长身玉立地停在不远处,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流光溢彩,让被注视的人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你怎么过来了?”站起身,清颜对于他的意外造访显然是有些欣喜。虽说两人现在有婚约在身,但按照习惯,在婚礼之前是不宜多见面的。可偏偏清颜周围的人都似不知道一般,隔三差五就为他们两个创造见面的机会,饶是向来视礼仪风俗为生命的郑夫人都松了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有那么一位王爷整日价的在自己府中进出。 “没事儿就不能来了?”慢慢走近,长恭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还是三哥说的对,要多喊你出来逛逛才行,这不过几天没见,对我的态度就这般生疏了。”说完,还咂了咂嘴,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 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清颜自是不好说什么?一眼注意到他此时还穿着朝服,当下就挑了挑眉,问道:“才刚下朝么?” “嗯。”点了点头,长恭笑道:“和姑丈一起回来的。”他很早就开始跟着清颜喊郑熙姑丈了,因此下是随口拈来,连咯噔都不打一个,倒叫清颜面薄地移开了视线,洁白柔嫩的耳垂悄悄染上一片红霞。 “今儿个小俨满百天,九叔让我们过府一聚,我来接你。”见好就收,这是长恭的一贯原则。在看到清颜这般反应之后,他已是心满意足,随即也不再调笑她,而是一脸正经地开口。 “百天了啊!这么快。”喃喃了一声,清颜总算是想起来了。不久之前就听闻胡氏怀孕了,诞下一子之后郑夫人也去看过,但她一直是能避就避的,不想这么快那孩子就满百天了。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该是未来的琅琊王高俨吧?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对那素未谋面的婴孩产生了兴趣,当即迅速地整理好自己,带上早就备好的礼物跟着长恭就出门了。 似乎每一次来长广王府都能有不同的惊喜。这不,甫一踏入门槛清颜就有些认不出来眼前这地方了。满目的枫叶如火,层层叠叠,浸染无瑕。偶有一两片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舞出无比华美的轨迹,纵使最后萎谢于地,也生生开出了一朵花的绚烂姿态,把个萧索冷落的秋天渲染得浓墨重彩,美不胜收。 “倒是忘了告诉你,九叔府上的枫林也和菊花一样有名呢。”看出她的惊叹,长恭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要不,以后咱们府上也种枫树?” 咱们府上?!被这敏感的四个字惊醒,清颜当下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个人还真是越熟悉越无赖,最近动不动就喜欢变着法地调戏她,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当两人出于你来我往的别扭中时,却听一个戏谑的男声冷不防地响了起来:“这不是兰陵王爷吗?好久不见,您这是寻到您的意中人了?” 这声音悠然如山涧清泉,奔流不息,一字一句中都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感,好听得紧却也陌生得紧。清颜循声望去,但见一个手舞纸扇的年轻男子正面带微笑地向这边走来。 “姜季,难得你居然会主动跟本王打招呼啊。”浅浅一笑,长恭沉声道。只是不知为何,清颜竟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莫非,眼前这两人有仇? “呵呵,在下不过是一届草民,还想多活几年来着,王爷又何须跟在下计较呢?”手中的纸扇舞得猎猎生风,姜季盯着清颜的眼是眨都不眨:“姑娘可是姓苏?” “正是。”应了一声,清颜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姑娘客气,先生不敢当,叫我姜季就好了。”笑吟吟地朝清颜拱了拱手,姜季的脸上闪现着平日不管何时都不会出现的耀目光彩:“我总算,是等到你了啊。” ------------ 第三十二章 身份暴露 “姜季……”浓密的眼睫轻闪,犹如一只欲飞未飞的蝴蝶,清颜琥珀色的眸子闪过思索,却在半晌之后无奈而歉意地摇了摇头:“抱歉,但我似乎,不认识你吧?” “哈哈,姑娘不认识我无妨,我认识姑娘就好!”爽朗地大笑出声,姜季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不知姑娘可否赏脸随我去竹苑小坐一会儿?”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清颜望了望眼前很自来熟的男子,又瞥了眼身侧的长恭,满脸的踌躇之色。早听闻长广王高湛在暗中搜罗各种人才以作幕僚,而这招贤馆名曰竹苑,取翠竹刚直不阿、气节凛然之意。清颜对此可是向往已久,无奈一直没有机会,熟料今天这个叫姜季的人居然第一次见面就邀她前往,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个极度意外的收获。 “颜儿是来给九叔和九婶道喜以贺小俨满月的,岂有半路脱逃之理?”有些不悦地皱眉打量着姜季,长恭冷然道:“我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只要你知道,颜儿不是你可以随便动得的。” 被这明目张胆的警告弄得有些无语,姜季几乎是愣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抚了抚额,他苦笑道:“兰陵王,你会不会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不过是要找苏清颜讲点事情而已,为什么到了这位王爷这里就变成他要对她不利了?难道他真长了一张穷凶极恶的脸? “你是君子?”形状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长恭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本王还是第一次知道。在本王看来,只有小人才会那般藏着掖着,不敢见人。” 果然,还是在为那件事情生气啊。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姜季实在不明白跟前这位征战沙场的猛将何时变得这么小心眼了。但鉴于某些考虑,他不得不继续赔着小心开口:“王爷也不必这般激我了,说实话,今日我找苏姑娘,就是与你所问之事相关联,我甚至可以帮你解开那个梦,只是所有的这些话,我都只能告诉苏姑娘一个人。”说完,他再不看向长恭,转而专注地盯起清颜来,那眼神中的灼热与坚持,着实令人撼动。 清颜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妥协。抢在长恭拒绝的话出口之前,她似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笑道:“既然如此,我随你去就是。”说着,她转头看了眼长恭,道:“替我向长广王爷和王妃道个歉,就说清颜临时有事,未能亲自致贺,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改日一定补上。” 知道她本来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根本就不愿意看见胡氏,眼下有了这么个现成的借口,又岂会不拿来用用?再者,他也实在是对那个梦好奇已久,难得姜季这个神棍肯松口,即便只是告诉清颜一人也是好的。因此下长恭仅仅迟疑了片刻就点头答应:“放心,我会把贺礼送到的。”说着,他又不善地狠盯了姜季两眼,意有所指地道:“竹苑的人三教九流多的是,你自己务必小心。” 看来他对姜季的芥蒂实在是很深啊。暗自感慨了一声,清颜面上只是听话地应着:“好,我知道了。”说完,她便朝着一旁哭笑不得的姜季道:“烦请带路了。” 竹苑其实就是长广王府的一处偏院,因着地位特殊以及位置偏僻,平时少有人来。此时清颜和姜季两人缓步而行,彼此沉默间只听到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看着不远处很贴合院名的一大片青葱竹林,清颜连日来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一时间倒是完全忽略了身前那个大活人的存在,只一心一意地欣赏起风景来。 “姑娘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我要跟你说什么?”感觉到身后之人明显的不在状态,姜季不禁有些郁闷,当即出声打破沉默。这个女子和兰陵王的反差还真是大得很,一个淡定从容到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一个却偏偏执着的非要追根究底,真搞不懂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是一对的。 听到他的问话,清颜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不过也仅限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反正你迟早要说,我迟早会知道。” 被她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弄的有些挫败,姜季终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了她许久,才道:“姑娘,对这异世的生活过的可还习惯?” 身子一僵,素来浅笑嫣然的精致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再抬头,清颜的神情冷冽异常,琥珀色的眸子更是连半分情感都没有,冷漠地就像是一匹危险的狼:“你都知道些什么?”森冷如刀的话语从她唇齿间缓缓逸出,一字一句都透露出浓重的杀气,许久不曾表露的作为冷血特工的一面再度复活,她垂在宽大袖口里的双手微微蕴力,随时准备给予眼前之人致命一击。 没有料到她的气势转变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之下,姜季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一股冰冷的气息锁定,那其中暗含的嗜血味道,压迫地他几欲窒息。面前的女子此时虽然换了神情,却依旧美到极致,猎猎的风扬起她的衣摆,恍若夺命的修罗,在缓慢地推开地狱之门。再没有半点多余的时间用来思考,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只知道姑娘来自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你是苏清颜却并非这里的苏清颜,你和兰陵王有着一样的梦境,也是因着这个梦境的召唤而来。” “召唤?”皱了皱眉,清颜的气势未减,袖中的双手却是不经意地收了力:“什么意思?”呵,果然是遇到这个时代的高人了么,居然知道她来自异世,却不知他能否有办法让她回去。 看她主动出声问询,知道自己的这条小命暂时得保,姜季不由松了口气:“姑娘若有兴趣,我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谈。请姑娘相信,我并没有恶意。” 绯色的唇瓣轻启,清颜难得的笑得妖异:“好,姑且信你一回。”面前这个男子在她的感知中并不会武,即便会,她也不认为他在自己手中占得了便宜。坐下来慢慢谈?呵呵,她倒挺想看看他还能说出点什么来。 ------------ 第三十三章 逆天改命 “不知姑娘可否听说过杀破狼?”在竹苑外的一个凉亭里坐下,姜季抬手为清颜倒了杯茶,理了理思绪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说实话,她方才那一笑着实有些瘆人,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付。 “杀破狼?”清颜屈了食指在白瓷杯上轻轻弹着,一脸的若有所思:“知道一点。” 杀破狼最早见于易经,属于紫薇斗数,在命理学中,当七杀、破军、贪狼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杀破狼星系表示着一种动荡和变化,喜动不喜静,格局好者,动中得才降福,格局差者,动中逢灾破财,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说起来,这种星象上的东西在现代已是玄之又玄的领域,而清颜之所以知道,只是因为以前碰巧接过一个相关的任务,所以才勉强涉猎了一些,若要再往深里讲,那却是不行了。因此,她倒也不多矫情,直接道:“我不介意你讲的更详细些。” “好吧。”微笑着点了点头,姜季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透眼前女子的真正想法,只自顾自地开始给她解释着:“杀破狼是紫薇的一种命格,是七杀、破军、贪狼三颗星。而其中有一种说法,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哦,是这样。”不出意料地点点头,清颜的面色没有半点波动。这和她了解的也差不了多少嘛,只是不明白古人为何不管什么事都能扯到天下大局上去。而且,这杀破狼又关她什么事?难不成她还有扭转乾坤的魄力?扯淡嘛。 呃……再次被她这云淡风轻的态度给震到,姜季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自腹诽着,大小姐,我这是在跟你讲正事,又不是说故事,能不能麻烦给点正常的反应?! 似是注意到对面过于哀怨的目光,清颜微抬了头,瞥了瞥姜季,终是配合地再度开口:“继续。” 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但不得不说,姜季脆弱的心灵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当下就振奋了精神道:“我推算过兰陵王的生辰八字,他乃是破军之相,生来便杀气腾腾,破坏性极强,且命格波动,多有厄难。” “破军……”低声重复着,清颜的眼神一时竟有些迷离起来。幼时丧母,少时丧父,未及弱冠便浴血战场,杀伐不休,等到功成名就之时却因一言之失死在小人手中,英年早逝。这等命相,怕是厄难已极了吧。长恭,那样性烈如火,风姿卓然的男子,居然是破军之相,命运有的时候,真是爱作弄人呢。 “然而就在三年前,我夜观星象,无意中竟发现有一颗无名星辰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冲撞了破军,令的整个天象都发生了变化。”姜季目光炯炯地盯着清颜,显然是已经讲到了关键的地方:“而碰巧的是,就在那个时候,兰陵王开始有了三年如一日的相同梦境,并来请我解梦。” 正握着白瓷杯盏的纤手顿住,清颜半垂着头,被额前碎发遮住的脸上神情并不分明:“你的意思是,我的命相就是那颗无名星辰?” “是!”郑重地点头应着,姜季罕见地有些激动:“苏姑娘,你要相信我,这绝对不是巧合!” 深深地叹了口气,清颜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里:“你说我的命相冲撞了破军,还改变了整体天象,那你可否告诉我,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既然连借尸还魂这样狗血的事情都能让她遇上,那她还有理由不相信星象之说?更何况,眼前这人仅靠星辰轨迹变化和一个梦境就能得知自己的来历,想必也绝非庸人。所以她现在,只想知道她的出现会改变些什么?或者说,会给高长恭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感受到她语气里丝丝点点的凝重,姜季倒也没有卖关子。直视着跟前的女子,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破军之相既被冲撞,那厄难自是可解。但同时,纵横天下之才受损,对于主国而言,国运衰颓,恐怕,不能长久!” 厄难得解,国运衰颓?只稍稍分析了一下关键字,清颜就得出了结果。这意思是说,长恭的命运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变好,但北齐却会因此落败?“真的,会是这样么?”她迟疑着问出心底的疑惑。 “兹事体大,在下还不敢以此来开玩笑。”敛去以往所有不正经的神情,姜季第一次看起来像是个真正的世外高人:“苏姑娘,请务必相信我。” 摆了摆手,清颜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淡定:“既是事关重大,你又为何只告诉我一人?”她可不认为自己会那么得高人的眼缘,才刚见一面就把这种有关天机的大事泄露给她。若是没记错的话,高湛好像才是他的正经主子吧? 露出一个苦笑,姜季似乎对她颇为无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说着,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看向远方:“我早年在山上学艺之时就立志终有一天要指点江山,成为乱世之中的管夷吾,后来有幸遇到了长广王爷,我还窃喜地以为是天意如此,连苍天都在帮我实现愿望。” “长广王爷是你的齐王?”听着他略微伤感的自言自语,清颜不禁插话道。说实话,她受历史上高湛昏庸无道的事迹所影响,从来就看不出他还有经世治国的雄才伟略。 谁知姜季闻言却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他非有帝王之相,却有帝王之命。在看见那星象之前,我总觉得,如果有我扶持,一定可以让他命相合一。” “为何不坚持?”清颜不动声色地追问:“你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然后让他来解决,又或者,你还可以采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杀了你么?”接过话头,姜季眸中的无奈和伤感却是越发地深了:“姑娘乃是上天命定之人,正所谓天意不可违,在下不才,学艺多年,这点还是清楚的。所以!”他转头看向清颜,沉声道:“除了把这些告诉给我认为恰当之人,我已经再没有了其他任何一点的想法。我跟兰陵王说天机不可泄露,确是实话,只是他不肯信而已。” “那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感受到他梦想破碎的失落,清颜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这罪魁祸首可是自己呢?她还不想被一个懂玄学的扎小人。 姜季笑了笑,眉目之间却是忽然尽显开阔之气:“既不能车尘马足,高官厚禄,不如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 ------------ 第三十四章 风云变幻 高俨的百天宴,清颜最终还是没有露面。因为尚在国丧期间的缘故,高湛邀请的客人本来就不多,于是清颜得以毫不费力地避开了所有人,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长广王府。本来还想借此机会谢谢他和高孝瑜上次送的生辰礼物的,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还是等下次吧。 一边这么想着,清颜一边策着马在街边慢慢溜,不想才转过一个街角,就看见长恭正骑着黑风立在一旁。一看见她,黑风就很高兴地打了响鼻,四蹄在地上踏的哒哒有声,显然长时间的等待已经磨掉了它为数不多的耐心。 “走之前也不知道跟未来的夫君打声招呼,颜儿,你好像越来越不把我放在心上了。”一双幽深的黑眸斜睨着清颜,俊美的少年就那般随意地坐在马背上,却莫名地给人意气风发之感,恍若玉树临风,蛟龙出水,刹那间光华乱颤,叫人移不开视线。 被未来夫君这一句呛到,清颜当下只得无奈一笑:“兰陵王爷这话说的,小女子可不敢。” “呵呵,本王可从来不觉得你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策马缓缓靠近,长恭的脸上有着难掩的关切:“怎么样,可有什么事发生么?”他虽然对姜季那神棍颇为不喜,但也知道那人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能让他如此唐突地出面,绝对是事出有因。 想到方才和姜季的一番谈话,清颜不由心里一紧,然而只犹豫了一瞬,她便淡笑着回道:“你不是早说过姜季是神棍吗?那他找我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闲聊罢了。” 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长恭的神情很是认真:“真的?” “嗯,真的。”投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清颜的眼神很是澄澈,就像两汪幽泉,有着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 “那就好。”似是放下了一颗心,长恭的笑容到此时方才恢复了一贯的明朗:“走吧!我送你回府。” 点点头,清颜乖巧地和他并驾齐驱,却在片刻之后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就不好奇他都跟我聊了些什么?” “嗯?”长恭诧异地扬了扬眉,随即却是笑出了声:“好奇啊!可这些是他跟你说的,我并没有干涉的权利,只要知道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很平淡的几句话,却让清颜霎时就愣在了原地。说不清此刻心底翻滚的情绪,她只觉得有一种浓浓的酸涩感充斥了四肢百骸。这个人,明明知道事关他自身,却极其照顾她情绪地不去追问,仅仅得到她一句安好就心满意足。从来不知道有一个人,会在乎自己到这样的地步,前世今生都没有,或许,以后也不可能会有了。 “长恭,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你的爵位和身份都不在了,那你会怎样?”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清颜下意识地就脱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应该是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长恭略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细细地思考了起来:“失去爵位和身份,那就是一个平民了啊。” “嗯。”清颜闻言不禁有些紧张。虽然和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知道他的胸襟和抱负,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地放下一切么?不是她非要固执地寻根究底,而是与姜季的一番对话让她明白,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破除眼前之人的厄难。 好在长恭并没有让她紧张多久,只是沉吟了一会儿,他就笑道:“其实平民的日子也不错,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安家,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来无事还可以泛舟湖上,赏山川河流,观日升月落,也是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呢。” “车尘马足,高官厚禄,不如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不知怎地,清颜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姜季说的这几句话。想来,这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面对生活该有的态度吧。只是凡尘几许,在俗世里苦苦挣扎的人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呢?幸好,面前这个男子没有因为锦衣玉食而迷失心性,幸好,他没有让他失望。 “什么?”被清颜今天异常跳跃的思维牵引,长恭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呵呵,这就是姜季跟我说的。”扯了扯嘴角,清颜最终还是决定说一半瞒一半:“他恐怕不会在长广王府待太久了。” “他要离开?”乍听闻这一消息,长恭着实是吃了一惊:“怎么都没听到九叔提起过?” 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因着长恭方才的回答,清颜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应该是临时起意的吧!估计再过段时间长广王就会知道了。” “他要走,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啊。”暗自低语了一声,长恭的眼神竟变得莫测起来。 不过清颜此刻的心神不在这里,倒也没有留意到。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另一件事:“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长广王爷和王妃可有说什么?” “放心,没事的。”收敛好神色,长恭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九叔从来不会跟我计较那么多。况且他最近新任太尉,和六叔一起忙着帮皇上处理政事,再加上周国当前局势又不稳,也没心情理会别的。” “周国出事了?”微微讶异了下,才问出口清颜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个时间段,好像并不是只有北齐的皇帝出事的。只是她待在邺城太久,过于关注齐国皇室,反而把北周给完全忽略了。 “周国皇帝宇文毓突发疾病去世,眼下周国大权由护国公宇文护一手掌握。据细作来报,他似乎是有意扶持四皇子宇文邕上位。”提起不久前才传来的情报,长恭的脸色下意识地就严肃了起来:“宇文护其人野心不小,只怕不久之后就会有所动作了。” “是啊。”低低附和了一声,清颜却是神游着想起了另一个人。 宇文邕,又一个挚爱的亲人离你远去了,你现在,还好么? ------------ 第三十五章 牵肠挂肚 周国都城长安。 巍峨大气的皇城宫室之内,一身缟素的宇文邕正独自立在窗前,看着屋外飘然而落的片片梧桐叶,眼神萧索。日益消瘦下去的清俊脸庞像是蒙上了一层尘垢,再不复以往的皎然之姿。 一步跨进屋中的宇文宪抬眼就看见了这一幕,当下心中不忍,连带着唤出口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四哥……” 听到自门口传来的动静,宇文邕缓缓侧身,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露出了一抹清浅至极的笑:“五弟,你来了啊。” 几步走近,宇文宪看向他的眼神无比担忧:“四哥,你,没事儿吧?” 依旧维持着那样的笑容弧度,宇文邕的声音听起来都是淡淡的:“我能有什么事呢。” 真正有事的人,已经不在了啊。那个自小最疼他宠他的兄长,已经离开了他的生命,再也,回不来了。 “四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听到他恍如叹息般空洞无力的一句,宇文宪的神情变了再变,终是咬牙狠声道:“你这个样子,若皇兄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安息!” 皇上去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他每每来看四哥,四哥都是眼前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直让他有一拳打醒他的冲动。他和皇上年岁相差较大,并不如四哥来的亲近,对于皇上的突然驾崩,他悲则悲矣,却远没有对四哥的一蹶不振来的痛心。 “安息?呵呵!”宇文邕闻言却是笑出了声:“皇兄他,又怎么可能会安息呢?”不知为何,那素来不曾出自真心的笑,此刻听来却是沉重得很,似乎是夹杂了泪的分量,直直地就坠入了人的心里,刹那间痛彻心扉。 “你……”没有料到一贯谨慎到极致的宇文邕会说出这样的话,宇文宪竟是愣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到得恢复清醒,他几乎快要跳起来捂住眼前之人的嘴:“你疯啦!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居然还敢……” “壮志未酬身先死,皇兄岂能安心地去?”一直失去焦距一般的双眼闪过一丝莫测的幽芒,宇文邕忽的出声打断了宇文宪。而后者原本要伸出的手也因此而僵在了半空中,再没有前进分毫。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宇文宪发现自己突然间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四哥他这么说的意思…… “哈哈,好一个壮志未酬!四堂弟这话的意思,难不成竟是要替已故的皇上完成遗愿么?”一道爽朗的大笑之声陡然响起在屋内,可那其中暗藏的丝丝狠戾和试探却丝毫不容得人忽视。宇文宪身子一震,旋即飞快地转头望去,果见一身明黄色袍服的宇文护正站在门口,伟岸的身躯散发出一阵阵骇人的阴冷气息。 “臣弟见过堂兄!”半俯了俯身,宇文邕似是才看到来人一般地冲着宇文护行了个礼,俊美的脸上尽是讶异:“不知堂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宫里坐坐?”而站在他身侧的宇文宪趁着他问候的当口也赶紧跟着行了一礼,心里却隐隐约约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似乎对他的避重就轻很是不满,宇文护的一对剑眉微微扬起:“四堂弟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吧?” “呵呵,堂兄可是在明知故问?”宇文邕笑得云淡风轻,端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却让人莫名地感到心惊:“皇兄有抱负是皇兄的事,臣弟向来只爱风月,对于朝堂之事,还是能避就避的好。” “哦,是么。”半眯起眸子打量着宇文邕,宇文护半信半疑:“那不知堂弟方才是因何说出那样的话啊?” 笑容不减,宇文邕显然满不在乎:“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兄长英年早逝,做弟弟的又岂能无动于衷?若能赋诗一首聊表心意倒也罢了,只可惜近来文思滞涩,倒叫堂兄见笑了。” 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看似机锋暗蕴却禁不起推敲。仅仅联想了一下宇文邕平素的为人宇文护倒也释然了。这四皇子看似人才卓绝,骨子里却只是一个闲云野鹤的文人雅士。要不然,自己又怎会容忍他活到现在?想起他上次深入齐境打探军情却带了个美貌侍妾回来,还在那女人被齐军掳走之后消沉许久,宇文护就愈发地相信他志不在此,否则,有谁会放着军功不要而去想一个死活不知的人?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这么想着,宇文护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了。 “堂兄也还没有回答臣弟的问题呢。”轻飘飘地出声提醒着,宇文邕看起来只是很执着地要一个答案,却在无意间让本在犹豫着要如何开口的宇文护抓住了机会。 “是这样的。”清了清嗓子,宇文护的神情很是肃穆:“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由于皇上去得突然,并没有留下什么遗诏,所以我和诸位大臣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拥立你为新皇。” “什么?!”异口同声地惊讶出声,宇文邕和宇文宪的神情如出一辙的目瞪口呆,像是听见了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难得好脾气地笑了笑,宇文护此时的心情显然极好:“不日就要在宫中举行登基大典了,还能骗你不成?”站起身,他轻拍了拍宇文邕的肩,道:“好好准备一番,我就先走了。”说完,也不顾那两人反应如何,大笑着就出了门。 “四哥,这……这都是真的?”在那人走后许久,宇文宪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东西,当下就声音发颤地向宇文邕询问着。 脸上的诧异神情不知何时就已尽数消散,宇文邕以往的清冷气质在此刻尽显无疑:“嗯,是真的,我快要继任周国皇帝了。” 快要越来越接近那个位置了,快要可以手刃仇人了,更快要,接近她了。 苏清颜,你可知晓我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你可有,想起我哪怕一丝一毫? ------------ 第三十六章 贺礼 文宣皇帝高洋的逝去在邺城并没有带来多少悲伤的气息。相反,及至新皇登基,在最初的哭嚎过后,整个京师都有了一种喜气洋溢的欢庆之感。显然,高洋暴虐统治的阴影笼罩了太久太久,而压抑了很长时间的这种情绪终是在以仁厚闻名的高殷上位之后完全爆发了开来。 人果真是健忘的动物啊。坐在京城最大首饰楼的雅间内,清颜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窗外来往的人群,心中着实是充满了感慨。 高洋在位前期勤于政事,以法驭下,并能任用杨愔等人,勤于武备,加固长城,征伐四克,甚至还一度出兵进攻柔然、契丹、高丽等国,大获全胜,为边疆的稳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另外,他在官制改革上的作用也不容忽视,消去州、郡建制,使得全国的官吏一下子就减少了几万人,贪污腐化现象大大减少,农民们的负担也减轻了很多。毫不夸张地说,齐国现有的强盛和繁荣都是由他一手缔造的。然而晚期的神智昏乱,猜忌残暴抹去了他所有的英名,纵然他曾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年轻有为之君,可北齐百姓又还有几人能记得他的好呢?沉溺酒色,荒淫奢侈,已足够令他在死后遗臭万年了。 “郑小姐,这是小店新出的一款簪子,不知您觉得怎么样?”一个恭敬中带着讨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清颜的思绪。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了眼掌柜手中的银簪,她的声音淡淡的:“不错,还有没有其他的?一起拿来我看看。” 不是她挑剔,真不是她的问题,而是这个时代的审美本身就不对。这一上午,清颜都快不记得自己看了多少珠宝首饰了,各种金银交错,各种庸俗缺乏美感,看的她想死的心都有了。若不是斛律昌仪大婚在即,她赶着送贺礼,按她平日的性子,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哪有功夫呆这儿瞎耽搁。 “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胖胖的掌柜实在是有些无奈:“郑小姐,这已经是我们店里近来卖的最好的一样首饰了,你当真还不满意?”天知道面前这美貌女子怎么这么难伺候!他可是已经拿了不下十几样东西给她看过了,谁晓得她竟一样都瞧不上!而且碍着她的身份,他还得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这万一得罪了郑司空府的小姐、兰陵王的未婚妻,那他这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察觉到了他语气里夹杂着的丝丝点点的为难,清颜才终是将视线投向他:“怎么了?莫非就只有这么多了?”是谁跟她说这家首饰楼的东西在整个邺城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是存心提供错误情报嘛。想着,她就略带怪怨地扫了眼侍立在侧的挽秋,真是的,害她白跑一趟。 而接收到自家小姐眼神攻击的挽秋几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天哪,让小姐来这里可是自己出的主意,要是还买不到好东西她就惨了。想着,她当即上前一步,冲着那掌柜道:“我家小姐可是慕名而来的,也算是为你这铺子长了面子!我就不信你这么大的店会没有一两件撑场面的,有好东西还不舍得拿出来了不成?” 没料到这郑小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如此咄咄逼人,胖掌柜额头上的汗出的越发地多了。连连作揖,他只得不断地陪着笑道:“郑小姐莫要生气,小的马上就去拿!马上就去!” “嗯,掌柜慢慢来就好,我不赶时间。”悠悠地抿了口茶水,清颜目送着胖掌柜几乎踉跄着出门,心里对挽秋是颇为满意。小丫头倒机灵得很,还没跟自己多久呢?就学会看脸色了,真是孺子可教。 挽秋此刻自然也不会漏掉自家主子的半点神情,一看这般,知道自己铁定是将功赎罪了,于是凑上前去就谄媚地给清颜揉肩,边揉还边好奇地问着:“小姐,这礼物是要买给谁的啊?精挑细选了那么久,奴婢可都跟着挑花眼了。” 舒服地半眯了眸子,清颜倒也不介意给她解解惑:“斛律家的昌仪妹妹不久就要大婚了,没有份像样的贺礼可怎么行呢?” “啊!原来是斛律小姐!”惊讶地张大了嘴,挽秋不禁反过来怪起清颜来了:“我说小姐,人家要嫁的可是常山王爷的长子呢?你怎么到现在才开始张罗?”这大婚的日子可就定在十日之后啊。 “有问题?”挑了挑眉,清颜似乎很不以为然:“还有十日呢?我难道不算提前准备了?”这丫头,才刚说她好呢?她就训起自己来了,胆子是一天比一天肥了啊。 挽秋都有些急了,张口就道:“现在谁人不知,常山王爷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风头正劲,别人都一个个上赶着巴结。小姐你倒好,有那么层亲戚关系还不好好把握,一副送礼都没有诚意的样子,真是……” “好了,别说了。”清颜抬手阻住她,原本一直噙在唇边的清浅笑意却是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有些事,并不是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的。” “小姐……”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凉薄的口气,挽秋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起来。因为清颜平日里百无禁忌的缘故,她素来口无遮拦惯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方才那些话…… 挽秋霎时就惨白了一张小脸,这种朝堂大事,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小小的婢女置喙了?这下怕是真的惨了。 “谨言慎行,多做事,少说话,这才是为人婢女应尽的本分。”轻轻地开口,清颜虽然并不喜欢这种论调,却也不得不搬出来训诫,不然哪天跟前之人丢了小命都不知道:“在这点上,你还是得跟着迎春多学学。” “是,奴婢知道了。”明白清颜这是为了自己好,挽秋也不敢再多言什么?乖乖地在一边站好就当起了隐形人。 而因着她的沉默,屋里再度沉寂了下来。没有人知道,清颜此时的心绪,已经全然被挽秋方才无意间的几句话给牵引了过去。 她不想送这份贺礼的样子竟是如此明显么,连直肠子的挽秋都看出来了? 常山王长子,乐陵王高百年。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清颜琥珀色的眼瞳显出自嘲的笑意,若是可以,她还真是不想这桩亲事成功呢。 ------------ 第三十七章 大婚 十日时间弹指即过,眨眼,已到了斛律昌仪出嫁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清颜就带着迎春来了斛律将军府,作为斛律光的义女,她今天可是有为自己义妹送嫁的任务的。 “清颜丫头,你可算是来了,这么久没见,我还真怀疑你把我这义父给忘了呢。”刚一踏进装扮一新的府门,斛律光爽朗带笑的声音便毫无保留地响起,那话里浓重的抱怨意味倒叫清颜有些忍俊不禁。 “义父说的哪里话,清颜不是看您这两天正忙着,不便打扰嘛。”带着点小女儿的娇嗔,清颜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斛律光在高洋驾崩之后不久就奉命回京了,事务繁忙是真,但却不是她不来斛律府的真正缘由。 捋了捋自己不长的胡须,斛律光笑得很宽容:“你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好了,我也不拉着你闲扯了,昌仪在屋里呢?你这做姐姐的,还是去陪陪她吧。” “是,女儿知道了。”乖巧地应了一声,清颜也不多作客套,轻车熟路地就往斛律昌仪的小院行去。眼看着那个仅有几面之缘却颇谈得来的小姑娘就要交付出自己的一生,她说什么也得多叮嘱着些。 才刚走过小院的月亮门,远远的,清颜就瞧见了被一群丫鬟婆子挡在门口的小小身影,当下就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然后出声唤道:“婉仪!” 原本正在奋力朝屋内挤的小人儿听得这一声,下意识地就停了动作。待转头看清来人之时,当即欢呼一声就扑了过去:“清颜姐姐!” 稳稳地接住那猛地扑来的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清颜笑得很是宠溺:“小家伙,好久不见,你可是又胖了呢。” “哪有,清颜姐姐就知道笑话人家!”不满地在她怀中扭了扭身子,年方七岁的斛律婉仪忍不住连声抱怨:“她们拦着不让我进去看姐姐就算了,连清颜姐姐你都来取笑我,人家不依!” “嗯?为什么不让你进去?”一把揽过怀里的小女孩,清颜一边带着她往前走,一边出声问着,只是那眼神却分明问询地看向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 “见过郑小姐!”看见清颜过来,扎堆的一群人赶忙躬身行礼:“郑小姐有所不知,小姐现在正在梳妆,奴婢们只是担心二小姐进去会妨碍到,届时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都起来吧。”明白她们的顾虑,清颜笑得温柔:“我带她进去总行了吧?保管不会误了时辰就是。” 闻言,又是惶恐地连连躬身,一群人忙的让开一条路,急急地道:“郑小姐说笑了,您和二小姐请进吧。”开玩笑吧!眼前这人可是自家老爷亲自认定的义女,又是未来的兰陵王妃,她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拦她。 “哼。”这一声,却是斛律婉仪发出来的。小短腿一迈,她也顾不上和这群人计较,飞快地就窜进了屋。姐姐今天可是要做新嫁娘呢?她说什么也得去看看。 “多谢了。”还是那样优雅从容的笑,清颜带着迎春跟在斛律婉仪之后也进了屋。古代的新娘子啊!她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呢。 “婉仪,清颜姐姐,你们来了啊。”刚好梳妆完毕的斛律昌仪自铜镜中看见身后进的屋来的一大一小,当即就惊喜地唤出了声,漂亮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我可是盼你们盼了好久了呢。” 知道新嫁娘出门子家里人总有些体己话要交代,在一旁侍奉着的喜娘很有眼力见儿地出声道:“一切都打理好了,现在离吉时还有段时间,就请两位小姐陪着新娘子坐会儿,奴婢们先告退了。”说完,她也不等屋内的几个主子吩咐,自觉地行了一礼就领着众人退出去了。 “算她们还识相!”冷哼一声,斛律婉仪还在为刚刚的事耿耿于怀。然而待她一转眼看见穿戴着凤冠霞帔的斛律昌仪时,小小的心里又只剩下满满的惊艳和赞叹了:“姐姐,你今儿个可真漂亮!简直比那画里的仙女还要美!” “傻丫头,胡说些什么呢。”明艳的脸上不自然地泛出些许红晕,斛律昌仪揉着自己小妹的脑袋嗔道。 “婉仪这话可没说错。”自一进来就打量着斛律昌仪的清颜到得此时方才笑着开口:“女子一生之中最美的时刻可不就是当新嫁娘的时候么,更何况我们昌仪原本就生的倾国倾城。”不管以后的命运如何,至少在现在,她看的出来,斛律昌仪对这桩亲事很满意。 一听这话,斛律婉仪顿时就得意地扬起了精致的小脸:“看吧!连清颜姐姐都这么说,那肯定就没错了!” 斛律昌仪的脸蛋却立时变得更红了:“连清颜姐姐都跟着婉仪学坏了,净取笑我!” 见这素来温婉内敛的大家闺秀禁不起逗弄,清颜这才正了脸色,自迎春手中拿过一个精美的檀木盒子,递给斛律昌仪,道:“姐妹一场,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出嫁了。姐姐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送你,只好跟着庸俗一点,你将就着收了,也算作以后的念想。” “不管姐姐送什么我都喜欢。”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斛律昌仪在清颜面前就像是一个单纯无心机的小女孩。接过盒子,她抬手揭开盒盖,却被里面的东西完全吸引住了眼球。 “好漂亮的一对玉哦!”素来咋咋呼呼的斛律婉仪当先叫出了声:“清颜姐姐,这是哪儿来的啊?以后婉仪出嫁有没有?” 被她充满稚气的话语逗到,清颜不由轻笑着回道:“当然有了,婉仪可是急着出嫁了?”那是一对龙形玉玦,玉色上乘,磨制光滑而精巧,佩戴在身上应该很是惹眼,正是那日她在首饰楼买下来的镇店之宝。玉有缺而为玦,在大婚之日送这种东西在寓意上似乎并不大好,但联想到眼前之人今后的命运,清颜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该给她提个醒。 斛律昌仪是何等聪慧之人,一见这物事心里登时就起了思量。古语有云:君子能决断,则配玦。清颜姐姐不会无缘无故送这个,她的意思,是叫自己有决断?可眼下是她大婚啊!又有什么样的情况需要她决断呢? 触及她投来的困惑眼神,清颜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妹妹大婚,做姐姐的也少不了多叮嘱几句。切记,即便婚后琴瑟相谐,该决断之时也切莫优柔寡断。儿女情长有时才真正是穿肠毒药。” 惊讶地看了清颜许久,斛律昌仪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妹妹知道了,定不会忘了姐姐的话就是。”虽然她并不理解个中的深意,但她知道,清颜姐姐只可能是为了她好。 而这番话说完,时辰也将将到了。外面的乐声和鞭炮之声已经隐约可闻,喜娘也开始在门外小声催促,清颜暗叹一声,强笑着将盛装的新娘搀起,准备走向那通往未来的道路。 高百年的命运,她注定改变不了,她能影响的,唯有眼前之人的决定。可是?也到此为止了,但愿斛律昌仪,可以逃过她的宿命。 ------------ 第三十八章 愁肠百结 高百年和斛律昌仪的喜宴自是设在常山王府上。而作为半个娘家人,清颜在送嫁完成之后也是得来喝个喜酒,此时,她和恒伽正一前一后地骑着马,远远地跟在送亲队伍后面。 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一身大红色喜袍衬得面如冠玉的高百年,清颜忍不住出声感叹:“平时还真没怎么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乐陵王也是一表人才啊。”高家还真是出美人的风水宝地,她接触了那么多形形**的高家人,男子再丑也论得上清秀二字,不堪入目的却是从来没有过。 “有长恭这种美玉在前,其他瓦砾纵然再光洁圆润又怎入得了你苏大小姐的法眼。”淡笑着开口,恒伽看向高百年的眼神却分明夹杂着说不清的晦暗。 “恒伽哥哥,你今日的情绪似乎不怎么高嘛。”没有在意他的调侃,清颜侧头认真地扫了扫他,很直接地抛出心中困惑:“怎么说都是自己亲妹妹的大喜之日,可我看你刚才对乐陵王的态度很敷衍啊?”虽说面前之人平日里就笑得很虚伪客套,但方才他背昌仪上花轿之后面对高百年的笑,说疏离都是轻了,简直就是敬而远之,这可和他平素的八面玲珑去之甚远哪。 意态懒散地策着马,被当面戳穿的恒伽没有半点尴尬,也没有看她,只是轻笑着反唇相讥:“彼此彼此,我看妹妹你的情绪比之为兄也高不了不少。”今日她自进门以来脸上就带着一股深沉的叹息之意,不过掩饰的极好,连父亲都全然没有发觉。若不是他跟她相处的时间久了,对她的秉性了解的七七八八,恐怕他也不会有半点察觉的。 又是一个人精啊!居然连这个都瞒不过他。清颜一边暗自感慨,一边又有些纳闷,为什么自她穿越以来就有这么多人能轻易地看透她的心思呢?先是高湛和姜季,现在还冒出了一个斛律恒伽,难道真是自己跑来古代之后变得肤浅了?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情绪不高是因为知道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那斛律恒伽又是因为什么呢? “你不看好这桩亲事么?”这是她能想出的唯一一个理由了。 摇了摇头,恒伽笑着纠正她:“应该是‘也’不看好,至于原因,怕是和你想的差不多了吧。” 你知道的还真多。腹诽了一句,清颜面上却是依旧不打算承认:“我可没说这话,倒是恒伽哥哥你,把原因说来给小妹我长长见识呢?” 似是对她的死鸭子嘴硬感到很是无奈,恒伽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常山王眼下风头正劲,时间久了,野心自然也会跟着膨胀。而作为他的嫡长子,乐陵王其人纵是再安分守己也难免树大招风,我并不希望昌仪以后的生活再没有安宁之日。” 听着他如此真心实意的一番剖析,清颜也不禁动容:“简单如她,确实是该拥有一份平淡如水的幸福的。”不得不说,斛律恒伽十分地具有远见卓识,在这个方面,即便是斛律光,也只怕远远及不上他。若不然,日后显赫三世的斛律一家又怎会落得个一夜灭族的下场。 “只希望,她能懂得保护好自己吧。”深深地叹了口气,恒伽显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当下一夹马腹就小跑了起来:“走吧!再这么晃下去我们怕是连喜酒都要错过了。” 这是在担心娘家人晚到会让昌仪失了脸面吧。看着他飞快远去的背影,想到将来不可避免的结局,清颜的心情是愈发地沉重了。 而此时张灯结彩的常山王府邸,衣着华贵的宾客正来来往往,一副热闹之极的景象。 相较之下,高孝珩、高孝琬和高长恭兄弟三人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见他们在宴客厅的一个角落里相对而坐,一边闲闲地喝茶聊天,一边偶尔抽空和某位客人打个招呼,若不是今天摆明了是来喝喜酒的,只怕多数人都要误会他们是把这儿当成茶楼了。 看着不远处人堆里春风满面的常山王高演,快等到耐心全无的孝琬不由撇了撇嘴,道:“六叔今日的神气可是格外的足,这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新郎是他呢。” “三弟,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你都不知道么。”一个带笑的嗓音低低响起,却是一身贵公子打扮的孝瑜走了过来。 随手拿起一个茶盏斟了水递给他,长恭一脸戏谑地开口:“大哥,你今天可是又招蜂引蝶去了?我可好一会儿没见着你了。” “啪”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孝瑜风姿优雅地扇了扇,笑得很是迷人:“长恭你是订了亲的人了,这软玉温香在怀的感觉你现在是享受不了了。” 一旁的孝珩放下茶杯,嘴角微扬,漫不经心地道:“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大哥,小心别被软玉温香给盯上了,这河南王妃的位置,眼馋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呢。” “噗--”正在喝茶的孝琬几乎没把嘴里的一口茶水给尽数喷出去。擦了擦唇边的水迹,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仍旧是一副没事儿人模样的孝珩,心里着实感慨不已。自家这二哥啊!永远是这么地气死人不偿命,要么不说话,要说话就必定语不惊人死不休。 好在孝瑜有着足够强大的心灵,面对弟弟的这般恐吓,他也仅仅只是笑了笑就走开了:“失陪了,还有美人要等着我去安慰呢。” “大哥还真是改不了这风流的性子,不知道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王妃进门。”耸了耸肩,长恭似乎对孝瑜也是颇为无奈:“母亲可是念叨了好几回了,总没有用处。” “大哥是什么性子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无谓地一笑,孝琬的眼神却是莫名地苦涩了起来:“若要娶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进门,还不如像他一样自由自在。” 知道自己无意中戳到三哥的痛处了,长恭脸色一黯,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孝琬身为高府嫡子,早早地就被高夫人勒令着娶了尚书令府上的长女崔氏,两人虽然见了面都客客气气的,但也绝没有半丝情分可言。这件事,一直都是孝琬心里的一根刺,就怕终其一生也难好了。 “是啊!真是宁缺毋滥呢。”素来寡言的孝珩这时倒是出人意料地接过了话茬。如果连为人率真无比的孝琬都难以觅得自己的心上人,那自己,岂不是难上加难了? 呵呵,当真是知音难求么?自嘲一笑,想起那个弹奏出令自己心动一曲的女子,孝珩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氤氲在了方才喝的君山银针的茶汤里,漾着那一点点微微的涩。 ------------ 第三十九章 诺 “皇上驾到!”就在这三人彼此陷入沉思而气氛略显凝重之时,一道尖利的嗓音适时地响起,顷刻间就缓和了所有的尴尬。 “皇上?!”孝琬“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望向大厅门口的眼眸之中满是惊讶:“他怎么来了?” 看着原本喧哗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厅中众人皆向着门口垂首行礼,孝珩这才拂了拂袖子,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那张如玉般温润无瑕的脸上又挂起了得体的浅淡笑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去哪儿,还用得着理由么?三弟,你这话可说差了。” 心知自己一时失言,又察觉到孝珩话里有话,孝琬识趣地没再吭声。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长恭,却发现那人的眼神始终不曾稍离皇上身边片刻,还在纳闷间,转眼孝琬就看见了一抹湖水蓝的倩影正跟在御驾之后,当下嘴角就不由地咧大了。这家伙,原来是在看他家小媳妇啊。 “微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听见通传早就候在一旁的高演踏前一步,面色惶恐地就朝着一袭便装的小皇帝高殷拜下,然而还没有拜实,一只清瘦而骨节分明的手就轻轻阻住了他。 “常山王不必多礼。”清秀斯文的面庞之上尽是温和的笑意,脱下了龙袍的高殷就像邻家大男孩那样亲切无害:“论起辈分来,您可是朕的六叔,今天是乐陵王的大喜之日,朕也不过是来讨杯喜酒喝,用不着太过拘束的。”说着,他扫了眼大厅中尚且还维持着行礼姿态的一干人等,笑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整齐的应和之声响起,众人纷纷起身,但碍着天子在场。虽然面带笑容,却是再没有先前的热闹之景了。 恰好此时府门外阵阵喜乐响起,鞭炮之声震耳欲聋,穿得跟个红包一样的喜娘带着笑跑进门,高声道:“新娘子进门啦!” 高演一喜,跟高殷告了声罪便领着一众客人出厅去迎新人,大厅里的气氛这才又重新热烈起来。而清颜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小心地溜到了长恭身边。 “不是去送嫁了么,怎么新娘还没进门你倒先过来了?”看着身边容颜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的出尘女子,长恭的眼神不自觉地就温柔了起来,那漾着笑意的唇畔,恍若三月暖风微薰,透着莫名的诱惑感。 先跟孝珩和孝琬打了声招呼,清颜这才笑着回答道:“本来我和恒伽哥哥是一起跟在迎亲队伍后面过来的,谁知半路竟巧遇了皇上的御撵,想着有人开道也挺好的,索性就跟着沾沾光了啊。” “狐假虎威啊!”孝琬瞪大了眼,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开着她的玩笑:“清颜,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潜质。” 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清颜一脸平静地开口:“河间王,你这可是连恒伽哥哥都算在里面了?” “那当然,你们……”大方承认的话才说到一半,孝琬就感觉到身后凉飕飕的,还没等他回头,一个熟悉的浅笑声已是盈然在耳:“不知道河间王想要说我些什么呢?” “恒……恒伽?!”僵硬地半扭了头,孝琬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讪讪的:“你听错了,我怎么可能会在背后说你坏话呢?这不是吃饱了撑得嘛,你听错了,听错了……哈哈……”开玩笑吧!他难得阴别人一下就被发现了?还是最爱记仇的斛律恒伽?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孝珩无奈地抚了抚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三弟,你这是在不打自招啊。” 呃?孝琬闻言,霎时愣住,却在看到恒伽和清颜嘴角不约而同扬起的奸猾笑容之时悲愤欲绝地大吼出声:“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可怜的他,怎么就碰上这么一群无良的人呢?真是交友不慎啊。 没有多理会哀怨的自家二哥,仅在给予了同情一笑之后长恭就拉着清颜出了客厅,转过几个弯直到四周都没什么人了才停下。 “怎么了?”对他的举动有些不解,清颜不由出声询问。眼看婚礼都快开始了,他们现在这个时候离开,是不是不大好啊。 定定地看着她,长恭的语气很是笃定:“你今天心情不好。” “嗯?”挑了挑眉,清颜着实诧异,难道他这般急匆匆地拉她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发生什么事了么?”平稳的声调中罕见地掺杂进一抹担忧,长恭似乎是想要将眼前之人彻底看透:“可是皇上说什么了?又或者,是谁为难你了?”话至最后,那素来清冽的音质里已然闪现出了几分冰冷肃杀,带着纵横疆场特有的铁血杀伐,直叫闻者心颤。 望着他黑色瞳孔中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感受着他独属于她的关切体贴,清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原来他对她的情绪变化竟是如此的敏感。一股名为惭愧的情绪渐渐地涌上心头,她忽然就失去了和面前男子对视的勇气。本以为自己把他放在了心上就已经算是回应了这份爱了,却不曾想两份感情的重量也会有不等。她让他驻进了自己的生活,而他,却是将她融进了自己的生命。 不想让他误会,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清颜慢慢抬头,笑靥如花:“没有,什么都没有。皇上和我只是闲话了几句,也没有人为难我。”顿了顿,她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道:“难道在你眼里,你未过门的夫人就这么不堪一击,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看她不似敷衍,长恭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此时见她如此模样,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他的声音很是郑重:“颜儿,不管你能不能自保,我总希望,无论何时,为你挡风遮雨的都是我。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不会后悔当初不顾一切地将你卷进我的生活。” 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清颜只觉得心中无比的踏实。无声地扬了扬唇角,她轻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第一个告诉你。”说着,她想起了自己今天的心结所在,当下就开口解释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只是因为昌仪的婚事而已,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像她那样单纯的女子被卷进复杂的政治漩涡里,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祭坛上的牺牲品。” 身子一僵,搂着她的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长恭沉默了半晌,终是无奈地叹息出声:“生在世家大族,这就是宿命,昌仪逃不掉,我们,也逃不掉。” 可是颜儿,我绝不会让你成为牺牲品,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会。 ------------ 第四十章 枉为女儿身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几千年。 清颜从来没有想过特殊如自己,有一天也会过上这般悠闲的生活。自从和姜季有过那样一番深谈之后,她知晓回到现代已大抵是不可能的事了,更兼之她在这里有了牵挂的人、牵挂的事,纵是能回,她也不见得会愿意。因此,她现在是专心做起了古代的大家闺秀,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一心备嫁,这般消磨之下,日子那是过的飞快。 冬去春来,眨眼又是新的一年开始。这一日,清颜照常去郑夫人屋里请安,却意外地看见了许久不见的郑熙。 “姑丈,您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行完礼,清颜站起身来冲着郑熙便是嘻嘻一笑。不是她没话找话,而是自打高殷继位以来面前这位司空大人就忙的脚不沾地,即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也很难和他打个照面,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这丫头,难道姑丈我过来看看你姑母还不对了?”看着眼前这个出落的愈发清丽绝俗的侄女儿,郑熙简直是哭笑不得。他怎么发现这小丫头就喜欢拿他开涮呢? 清颜自如地在郑夫人身边坐下,一边熟练地替她捏着肩,一边口不对心地应道:“对对对,姑丈做事哪里有不对的时候!是清颜多此一问,姑丈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你呀你!”宠溺地拍了拍清颜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郑夫人笑得很是柔和。转过头嗔了自己丈夫一眼,她似是有些怨怪地道:“老爷你也真是的,对着清儿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么?非得这么藏着掖着,我看了都帮你着急!” 被爱妻这么一数落,郑熙的老脸顿时有点搁不住。思索了一会儿,他终是叹了口气,苦笑出声:“罢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清儿向来聪慧过人,能帮我拿个主意也说不定。”说着,他摆了摆手,对着屋里服侍的几个侍女淡淡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不是宫中出事了?”看着侍女鱼贯而出,等不及郑熙开口,清颜便如是猜测道。 从他的态度来看,这件事情显然不小,不然他不会摒退下人这么明显,恐怕口头上所谓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只是句外交辞令而已。 “皇上他,最近开始听从杨愔等人的建议,着手削弱两位王爷的势力了。”沉声开口,郑熙的脸色比之刚才肃穆了不少,却惟独不见半分讶异。很显然,他对某人的未卜先知已经相当习以为常了。 “皇上准备对付常山王和长广王了?”急急地追问着,清颜的神色深沉而复杂。他果然,还是没有听自己的劝么? “是啊。”点了点头,郑熙的语气透露出些许感慨:“新帝根基未稳,而那两位王爷在朝中只手遮天,实在是很难让人不起戒备之心啊。” 坏就坏在这份戒备之心上了。清颜暗自嘀咕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那姑丈可知皇上打算采取什么手段吗?”既然打算要出手,那势必得一击得胜,斩草除根,否则这后患,可就是无穷的了。 郑熙闻言,脸上的神情却是莫名地古怪了起来:“皇上打算把两位王爷调离邺城,我估摸着,无非也就是明升暗降那一套。” 意料之中啊。无奈地叹了口气,清颜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无力感来。当真,历史是不可改变、无法逆转的么?自己明明已经在斛律昌仪大婚那天暗示过高殷了,对那两个人,要么放任不管,要管,就必须一网成擒,再不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这小皇帝是没听懂她的话还是真这么缺心眼儿啊!这不是摆明了把他自己往火坑里堆吗? “姑丈可是在担心什么?”早知道郑熙不是那种死忠的文臣,他对高殷决定的关心应该是另有想法,清颜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还真是直接。”笑着看了看自己这个似乎总能看透人心的侄女儿,郑熙的眼中是满满的欣赏之意:“那两位王爷可都不是好惹的主,皇上这一下,只怕是要激的他们有大动作了。” “大动作?”郑夫人听着这话,不由的花容失色:“这才多久,难不成……”又要换新皇了? 清颜倒是面色如常,北齐政权换皇帝的速度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快,现在已经是乾明元年,算起来,高殷也的确是在这一年里被废掉的。想着,她望向郑熙的眼神就了然了起来:“姑丈是在考虑要向哪一方投诚?” “嗯,可以这么说吧。”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郑熙倒也没打算在她们面前隐瞒什么:“皇上虽然仁厚敦义,治国有方,可毕竟年纪尚小,经验不足,加之势单力薄,如若两相对峙,难免处于弱势。”顿了顿,他继续道:“而反观那两位王爷,在朝中积威已久,朝臣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人,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这样的话……” “姑丈还需要犹豫吗?”淡淡一笑,清颜轻松无比地接过了话头:“所谓权衡利弊,您既已将朝中局势看的这么分明了,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更何况,据她所知,郑熙大体上也算半个高湛那边的人,否则那日晚宴之上,光凭长恭一句话,高湛也不见得会那么不遗余力地帮她,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将郑熙这只老狐狸完全拉拢过来吧。 停下脚步,郑熙看向窗外,沉默良久,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陡然萧瑟了起来:“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伴君如伴虎,面对一头性情未知的猛虎,只怕是更加凶险啊。” 原来是在忧心这个。清颜挑了挑眉,只冷静地给他分析:“常山王的性子姑丈是知道的,早在文宣帝尚在之时,他就敢于当面指责其残暴不仁,足见他心地纯良。至于长广王,为人虽然冷了些,可好像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其他恶名吧?况且,万事皆有风险,遑论这瞬息万变的官场之上呢?依我之见,姑丈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低声轻喃了几遍,郑熙却是猛然醒悟了过来。他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自古以来但凡帝王之家,最忌讳的就是左摇右摆之人,自己光顾着犹豫,却连如此生死大忌都给忘了,若不是清颜一言惊醒梦中人,只怕他最后都得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么想着,他便再也待不住了,身子一动就要往外行,要安排的事情可还多着呢。临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住,转头深深地望了清颜一眼,眸中似蕴着无限的惋惜和遗憾:“清儿,可怜枉为女儿身啊。” 没有料到他会生出如斯感慨,清颜当下微微发怔,却在片刻之后挽起了一个凉薄的笑。可怜么,呵呵,或许吧。 ------------ 第四十一章 夜探皇宫 是夜,一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自郑府院墙而出,四下打量了一番,就径直朝皇宫方向而去。那身形,即使在月光之下也看不分明,犹如鬼魅一般的飘忽,直让打更之人都以为是看花了眼。 “真是年纪大了啊。”揉了揉略微浑浊的双眼,打更之人小声嘀咕着,不甚在意地走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尽管北齐皇宫守卫极端森严,但黑影似乎并不将之放在眼里。几个轻灵而悄无声息的腾跃之后,她已置身在了内院的范围中。静静地伏在黄色琉璃瓦铺就的屋顶之上,黑影完全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 一对侍卫整齐地从黑影所在的地方走过,为首的一个看起来是队长,因为他正一脸严肃地对着手下吩咐着:“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护卫皇宫关系重大,出了事我们可担不起!” “是!”整齐划一的应和声响起,一队人抖擞了精神,重新站好队形继续巡逻。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个纤细的黑影无声无息地从廊檐上倒挂了下来,然后迅捷无比地落在地上,一转身如同一抹青烟般地向着皇帝的寝宫方向飘去。 夜已深沉,然而皇帝寝宫的灯光却依然亮着,从窗户纸上透出的影子不难看出,里面的人还坐在书案前批阅着奏章,那握着朱砂笔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的专注。 门外,值夜的太监很规矩地守在门口,以便于主子随时吩咐。虽然这是分内之事,但人的天性使然,熬到这么晚,他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而在他闭眼的一刹那,一阵疾风忽的刮过,在带起了几片落叶舞动之后便再没有了任何动静,来的突然去的诡异,直让人以为是不是产生错觉了。 “起风了么。”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四周并无任何起伏的花草,值夜太监不禁纳闷地摇了摇头,随即继续敬业地站好。管他呢?还是专心地干好自己的活吧。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皇上的寝宫,却发现里面的烛火不知何时竟已熄灭了。他抬手欲敲门,想要询问一下,但又想起皇上连日以来的辛苦劳累,举起的手终是垂了下来。罢了,皇上肯定是累极了就寝去了,此时打扰反而不妙。于是,他干脆安心地半倚了一旁的廊柱,小小地打起了瞌睡。 而此时,寝宫内的情形却是有些出人意料。从烛火乍然跳动到猛然熄灭的短短瞬间,高殷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然后就在一片黑暗中猝不及防地被一个人捂住了嘴,他甚至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已经为人所控,再不能动弹分毫了。 感觉到控制住自己的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健壮,高殷不由动了动身子,想要摆脱钳制。虽然他从来人身上没有察觉到杀意,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就这样被人挟制着实在是有失体统。 “别出声我就放开你!”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沉沉响起,但那熟悉的音质还是令的高殷在顷刻之间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瞪大了双眼,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此刻的他,已经全然被另一个疑惑牵引住了心神,再想不到自己的性命还在人家手里捏着。 见他同意,身后的人依言松开了手。重获自由,高殷第一时间退离了那人几步,随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询问:“是你?”他尚未习惯眼前的黑暗,并不能从身形来判断对方,而他唯一的依据,仅仅是方才来人那短短的一句话。 “是我。”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意料之中的婉转悠扬,正是苏清颜。 “苏小姐,不知你夜闯禁宫所谓何事?”得到自己想像中的答案,高殷算是定下了一颗心,威严的皇帝气势再度摆出,看起来也颇有些九五至尊的风范。他知道她来自杏林世家的苏氏一族,也知道她是斛律光的义女,那她会点手段自是不足为奇,却不曾想到这个看起来纤弱的小女子居然有胆量深夜造访,不好好盘问一下肯定是不行的。 旁若无人地在一边的檀木大椅上坐下,清颜姿态悠闲地简直可以气死人。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她不答反问:“皇上可是把那日臣女和您说过的话给忘记了?” “什么?”被她这么一提醒,高殷倒是没功夫去理会其他的事了,反而开始细细思索起清颜和他说过的话来。其实他们两个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要论起交集,最近的一次,恐怕也就是高百年和斛律昌仪大婚的那一回了。 “你跟朕说过,为君之道,以仁爱治天下固然是极好的,但若身处乱世,则必要有枭雄之心。”眼眸闪了闪,高殷显然对那番闲谈记忆深刻,也正是在那一次谈话之后,他方才开始认真注意起这个未来的兰陵王妃。 “难为皇上还记得这么清楚。”在黑暗中轻笑出声,一身夜行衣打扮的清颜此时竟是格外的妖娆惑人,仿佛她生来就该是如此,为夜而生,为夜所宠。若说白日里的她是安静盛开的荼蘼,那暗夜中的她,就是诱人堕落的罂粟,同样是美则美矣,却平添了几分致命的危险。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过,她和高长恭一样,都是介于光明和黑暗的人,无论何时,都注定是无法平凡的存在。 透过窗外月光隐隐洒照进来的一缕微亮,高殷凝视着眼前女子有些朦胧的脸庞,第一次觉得那平素看起来清美无害的外表之下竟是如此的深不可测。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无奈地开口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他现在已经肯定苏清颜对他并无恶意了,可对于她来的目的,他还是全然不知。身处高位整日勾心斗角,他实在是懒怠再猜谜了,索性直接要个答案。 “皇上您既然还记得这句话,那为何又没有做到呢?”依旧是那么浅浅地笑着,清颜的眼底却是深沉一片,看不出半点情绪的波澜:“臣女可不认为您会没有听懂,或者是理解错误了。因此,臣女今日冒昧前来打扰,就是想再提醒一句的。” “提醒什么?”高殷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 第四十二章 吻 秋日的午后,清颜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屋外格外湛蓝的天空,神思游离地发呆。 而她身后,迎春、挽秋以及最近才从郑夫人屋里调来的伴夏正有条不紊地忙进忙出。三天之后自家小姐就要行及笄之礼了,和兰陵王爷大婚的日子也在年前就定下了,就在及笄之后的第二天,这几日王爷已经将聘礼都送了过来。现在,几乎郑府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两桩大事奔波,忙的那叫一个脚不沾地,连在宫中当值、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回来的大少爷郑元朔都特意请了事假留在家里帮忙,反倒是女主角自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还有闲情逸致想心事,就是苦了她们这群下人了。 “小姐,这盒首饰是兰陵王才派人送来的,你看放哪儿比较好?”挽秋捧着一只做工精巧的紫檀木盒子进屋,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主子,着实是有些无奈。 “首饰?”被这两个关键字拉回心神,清颜不禁有些讶异:“他送首饰来干什么?” “自然是给你添妆啊。”一个带笑的清冽嗓音由门外而进,那分明带着戏谑的话语惹得一众丫鬟都不由捂嘴偷笑。 嗔怒地瞪了挽秋一眼,清颜忍不住暗自郁闷着。这到底是谁的丫鬟啊!居然连他来了都不通传一声,白白地害她被取笑。 “啊!奴婢忽然想起来还有活儿没干,小姐恕罪,奴婢先告退了。”这么久时间相处下来,挽秋对清颜的脾气摸得那是透透的,一见情形不对,立刻脚底抹油就开溜,走之前还顺手扯了屋内的另外几个姐妹一起。嘿嘿!总得给人家王爷和未来王妃留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吧。 长恭含笑看着几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转头对清颜道:“你这几个丫鬟倒是机灵得很。” “机灵倒未必,见风使舵的功夫却是一流的。”冷哼了一声,清颜没好气地道:“都快不知道谁才是她们的主子了。” “哦?”长恭闻言,一双星眸顿时微微眯起,显出点疑惑的模样来:“颜儿这话的意思,莫非不认为我是她们的主子?” “……”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一茬,清颜干脆就沉默。都说高孝珩是笑面毒舌,可为嘛她总在这人的面前讨不了好呢?依她看,明明就是高长恭比较毒好嘛,而且还毒的那么不动声色! “颜儿可是对我的话有意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郁闷至极的一张脸,长恭越来越觉得逗她是一件太有意思的事情。 “没有,绝对没有!”一听这话,清颜哪里还敢不吭声,当即就一叠声地表达着心迹。开玩笑,上次她对他的这番观点有意见的时候,可是直接被他体罚了的。 而想起那所谓的体罚,她到现在都不由的脸红。她保存了两世的初吻啊!就都葬送在他这里了。偏偏他还喜欢搞偷袭,害的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缴械投降了,满满的全是血泪史。 好看的眸子溢出诡异的笑,长恭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莫名地蛊惑:“那颜儿就是承认我们的关系了?” “对,承认……”几乎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清颜就点头应下。她现在最怕的就是他抓住她话里的字眼不放,那她做个应声虫总错不了了吧。 “那就好。”诡异的笑容一闪而逝,在清颜发觉到不对劲的时候长恭已经俯身过来了。霎时她只看到那张绝美异常的脸在瞳孔中迅速放大,然后唇上就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唔……”又是冷不丁地被他擒住,清颜又急又羞,雪色的肌肤上顷刻之间漂染红晕无数。再次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她打定了主意不让这家伙这么容易得逞,让他总喜欢暗算她! 然而长恭这次却是不打算像上次体罚时那样轻轻放过了。无比温柔耐心地挑弄着她绯色的唇瓣,他在唇齿之间逸出一句低语来:“颜儿,乖,张嘴……” 听到这句,清颜的脸红的简直可以滴出血来。苍天啊!如果有人会因为过度羞愤而死,那这个人一定是她!心下忿恨的同时她就更不可能乖乖就范了,微偏过头去,她一扭身便要脱离长恭的范围。丫的,她好歹也是正宗的特工出身,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不过,无奈某人此时的心神全都在她一人身上,她这里的小动作,长恭又哪里会察觉不到。感受着她的脸颊擦过自己的唇畔,紧贴着的纤腰一拧便要错开距离,长恭嘴角微勾,猿臂舒展,只轻轻一揽就将她拦回了怀中。脚步稍稍向前挪动了几寸,直到她的后背抵上屋内的墙面,他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看着他对她形成的包围圈,清颜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点吧?她还从来没见过能如此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去路给阻断了的人呢。 “颜儿,你真是越来越不乖了。”动作轻柔地将她脸颊旁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长恭眼尖地瞥到她刚才被自己吻的鲜艳欲滴的唇瓣,当下心中一动,再度低头吻了上去。 避无可避,自然就只有束手就擒。清颜无意识地低喘着,任由他的舌尖撬开自己的贝齿,然后轻松无比地攻城略地。至于长恭,只在最初的攻势上带了点霸道而横扫一切的味道,而后随着这个吻的不断深入,他的动作愈发温柔,唇舌纠缠间偶尔逸出一两声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吟,屋内的温度也随之不断攀升。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久到清颜以为自己快要在这个吻里窒息时,长恭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仰头靠在墙上,清颜大口地喘着气,以平复自己此时燥热难言的心情,而某人,则是不规矩地埋首在她颈项之间,不时地舔吻着,情爱的气息逐渐发酵,越来越浓,几乎快要让人无法自持。 然而长恭却忽然停下了。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身,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语气明朗地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颜儿,真好,还有五天,五天之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从迷离中慢慢缓过神来,清颜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清浅一笑,她回手环抱住他精瘦的腰,神情恬静而美好:“是啊!还有五天,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 第四十三章 赌 “对了,近期你可曾去过九叔府上?”两人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长恭想起自己此行来的正事,不由松开了抱着清颜的手,转而一脸凝重地问道。 “近期么。”摇了摇头,清颜没有过多的犹豫,直接道:“还不曾去过呢?就连上次长广王妃的生辰礼物都是姑母送去的。”她实在是不想看到胡氏,也不愿面对高湛那张冷脸。虽然高俨那孩子和她很是亲近,可有些麻烦还是能避就避吧。 “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问题,清颜当即就追问道。 像是松了口气,长恭的脸色瞬间就舒展了开来:“没去过就好,以后没事也尽量别去。”说到这,他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意有所指地道:“邺城,只怕快要变天了。” 果然,还是来了么。 低低地叹了口气,清颜第一次觉得个人的力量在命运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历史的洪流的确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啊。“两位王爷,终于是坐不住了吗?”抬头看他。虽然是问句,她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嗯。”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她什么?长恭如实回答道:“皇上听从杨愔等人的建议,下旨要六叔和九叔调离京城,调令只怕不日就要下来了。”说着,他深深地望了她几眼,似乎有些无奈:“现在这段时间京城是不会太平了,不止是九叔那里,恐怕连斛律叔叔的将军府和我们府上都会成为风暴中心,一个小动作也将牵扯无数,所以我才会急着娶你过门。一时仓促,也没来得及提前知会你一声,抱歉了。” “无事。”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清颜倒是全然没有心思想这么多。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特别讲究俗礼的人,权宜之计,她还是懂的。只是,她那晚特意进宫,竟然是半分成果也无么?高殷他,终究还是没有狠得下心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长恭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长恭,你觉得这次会鹿死谁手?”眼神还是带着些许空洞茫然,清颜下意识地问出藏在自己心底已久的话。她是知道答案的,可她更想知道的,却是他的态度。 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长恭讶异地扬了扬眉,却还是认真地回答道:“这大概是最没有悬念的一件事了,皇上势单力薄,岂有匹敌之力。” “那如果他们正面冲突,你选择谁?”不想让他就这样跳过这个问题,清颜愈发地咄咄逼人起来。 讶异的神色加深,长恭索性直接把话头挑明:“虽然忠君爱国是为人臣子应尽的义务,但就情感上而言,我更倾向于九叔这一方。” 意料之中地点点头,清颜并没有再问原因。高湛之于他,是亦父亦兄亦友的特殊存在,要他为了一个自小就感情不深的堂弟抛弃挚爱的亲人,这无疑是不可能的。只是:“你可曾想过事成之后皇上会有的结局?对于他那样至纯至善的一个人,这样的收尾是不是太无辜了些?” 微微愣住,长恭在半晌之后才苦笑出声:“颜儿,这其实才是你真正想问的问题吧?”绕这么多弯,还真是苦了她了。 “告诉我答案就好。”她只是想在他身上一探究竟,好让她明白这个皇权至上的家族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情可言。仅此,而已。 “既然是你想知道,那我就说。”长恭应得很爽快,只是那双黑不见底的星眸在垂首的瞬间却略微黯淡了光芒。她这么在意,那他的回答,是不是会令她失望呢? “他的结局,早在坐上那个位置的一刻起就已注定,谁都明白,他改变不了,你我改变不了,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既如此,又何苦要多愁善感地哀悼呢?”顿了顿,长恭继续道:“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呵呵,身处皇家,有多少人是真正无辜的呢?而又有多少无辜之人,仅仅是因为夹杂其中,就白白葬送了性命?这是生在皇家的悲哀,同样是改变不了的。更何况!”他的语气越发地坚定了起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是他死就是九叔亡,在这样的抉择之下,你认为我还会有同情心么?”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跟前世的特工法则一样,真是直白到令人心寒的一番话。清颜微勾了唇角,默默思量,面上却是一言不发。她突然发觉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相似的东西,看来命运是真的早早就把一切给定好了啊。难道果如姜季所说,她的到来就是为了解除他的厄难吗? “颜儿,你……可是对我失望了?”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面对她此时的沉默长恭自然是有些忐忑。他清楚自己的内心其实早就冷漠无情了,可在对象是她的时候,他又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若她要因此而远离他的话,他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说实话!”眼眸亮亮地看着他,清颜忽而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很高兴,高兴你对我如此坦诚。”也高兴你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愚忠,而是出人意料的爱憎分明,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在以后的日子里,即使被你的亲人所伤,你也不会伤心绝望? 高悬的一颗心因着她的这句话而落了地,被她明艳的笑靥蛊惑,长恭也不由地笑出了声:“对于夫人,为夫哪有不坦诚之理?” 被他占惯了口头上的便宜,清颜已经再没有当初的斤斤计较了。抬了抬手,她笑着开口:“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威胁到了你九叔的利益,他要除去我,你……”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飞快地出声截断她的话,长恭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颜儿,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任何人,都不可以。” “即使那个人是你最亲的九叔?”紧紧地盯住他黑色的眼瞳,清颜连一字一句都不肯放过。不是她非要逼他做出一个两难的抉择,只是高湛在他心中的分量太重,这就注定了以后会伤他至深,而她要避免这种情况,唯有用自己加重砝码,让他潜意识里就觉得高湛会对她不利。尽管这种做法太不厚道,她却不得不做回小人。其实,她也是在赌,赌在长恭的心里她的分量远超一切,否则,什么都是空谈。 “我说过,任何人。”一字一顿地开口,长恭的这句话掷地有声。 很显然,这次,她赌赢了。 ------------ 第四十四章 笄礼 三天时间眨眼即过。 这天天刚亮,清颜便身不由己地被挽秋从床上给挖了起来。今天是行及笄之礼的大日子,按规矩,她得仔细装扮才是。 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沐浴完毕,清颜刚坐到铜镜前准备梳妆,却看到盛装打扮的郑夫人风一样地袭卷进屋。 “姑母,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有些诧异地站起身,清颜正待迎上前去,却猛地被郑夫人一把给推坐了回去:“哎呀,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忙你的就行!”说着,她回头冲自己身后就是一嗓子:“伴夏,还不快点来给小姐梳妆!” “是。”本在一旁为清颜打理衣服的伴夏听言,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就赶过来,生怕晚一会儿自家这风风火火的夫人就要怪罪自己。 一看这架势,清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姑母,不用这么急的,时辰还早着呢。” “再早也得赶紧些啊。”在清颜身后坐下,郑夫人到得此刻方才有空喝口茶:“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一会儿来的客人铁定少不了,我们可千万不能有什么疏漏之处。” 含笑看伴夏将自己的一头长发挽成双髻,清颜对郑夫人的慎重实在是不太在意:“只是行个笄礼而已,又不是出嫁,哪里算得了什么大日子。”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郑夫人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开始给清颜洗脑:“对于女儿家来说啊!这及笄和成亲一样,都是一辈子只有一回的事儿。如果这都不算大日子,那还有什么算得上呢?况且!”她忽然暧昧地眨了眨眼,看向清颜的眼神里尽是戏谑:“你及笄之后没几天就要大婚了,这一茬接一茬的,你姑母我还不得多操心着点?” “大婚啊……”轻轻低喃着,对于这两个字眼,清颜还是有种恍惚到不真实的感觉。这才来了这里多久,竟然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了,而且,还是嫁给一个千百年前的古人?只是这样想想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了,不说这么多了。”眼见伴夏已经收拾妥当,郑夫人不由笑着拍了拍清颜的肩,起身拿过迎春手里的外裳就替她穿上:“我家清儿待会儿要美美地出现在客人面前才好。” 而正低头打量着自己这一身色泽纯丽的采衣的清颜,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嘴角抽搐。这般花孔雀似的装束……呵呵。 自来女子梳妆打扮就是最花费时间的。等到清颜通身都收拾利落之后,时辰也不早了。不时有二门上的小厮过来跟郑夫人回话,显然,来的早的客人都已经入府了。 挥退一个回完话的小厮,郑夫人转头冲着清颜便是展颜一笑:“你姑丈和你哥哥正在前面招呼着呢?我们也慢慢过去吧。” “嗯。”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清颜点点头,任由郑夫人一手牵了自己就往前走。今日作为自己赞者的人是斛律昌仪,说起来她都好久没见过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了,这一次倒是赶巧了。 “清颜姐姐!”才走到东房门口,一个清脆的嗓音便响了起来。清颜笑着循声望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斛律婉仪那小小的身子。 “哟,婉仪什么时候来的啊?也不提前跟伯母说一声,倒是叫伯母怠慢你了。”一眼瞧见房中那精致可人的小女孩,郑夫人心下一喜,当即就松开了清颜,转而笑着抱起了斛律婉仪。 “伯母客气啦。”甜甜一笑,斛律婉仪娇憨地道:“婉仪是临时起意跟着姐姐一道来的,还要伯母不嫌婉仪麻烦才是。”因着清颜的关系,她来司空府的次数也是逐渐的多了,对于这和蔼的郑夫人,倒是比自家府里的一众姨娘还要亲近得多。 “瞧这小嘴儿甜的!”宠溺地轻拧了拧斛律婉仪挺秀的小鼻子,郑夫人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另一个人,赶忙笑着告罪:“臣妇见过乐陵王妃!方才光顾着和二小姐打趣了,竟忽视了王妃,臣妇真真该死!” 早站起身来的斛律昌仪抿嘴一笑,却是毫不介意地温婉出声:“伯母何时跟昌仪这般生疏了?瞧您对婉仪这么好,倒是让我羡慕得紧呢。”说着,她踏前几步,握住站在一旁但笑不语的清颜的手,真心实意地道:“姐姐今日行笄礼,妹妹特来道贺,只望姐姐不要怪昌仪来晚了就好。” “说什么呢。”回手反握住她,清颜笑道:“能让堂堂乐陵王妃做赞者,姐姐我哪还敢挑剔!” 斛律昌仪的气色很好,显见的婚后生活不错,到目前为止,一切还是安定祥和的。至于以后……她微低了头去,用满脸的笑意掩饰住眼底的黯然。 正在彼此寒暄之际,郑夫人的贴身侍女暖冬笑着跨进门来,一礼行完才柔声道:“夫人,宾客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老爷让奴婢过来传话,请您和小姐准备一下,开始行笄礼了。” “我知道了,你先带斛律府二小姐去宾客席就座吧。”应了一声,郑夫人把斛律婉仪交给暖冬,继而对清颜道:“清儿,姑母先出去了,一会儿按照我之前跟你说的规矩来就行,莫慌。” “好。”乖巧地应下,清颜目送郑夫人出门,然后和斛律昌仪相视一笑,两人走到榻边坐好,等候外面的传唤。 而此时郑府不大的客厅里,宾客虽然不是很多,却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感。饶是司空府里的下人们见惯了达官贵人,在今天这种场面之下也不由地有些紧张,个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在忙碌着。 郑熙向来是长袖善舞之人,面对如斯阵仗依旧是冷静异常,倒是一旁作陪的郑元朔在扫视了一圈之后剑眉微皱。 今天充其量也就是他的堂妹行个笄礼而已,何故这些京中贵人都闻风而至?若说兰陵王和他的几位兄长以及斛律将军到场也就算了,毕竟清儿和他们颇有渊源,日后亲近的日子还多着。可段韶将军、常山王和长广王这几位出现在这里就不大正常了。放眼邺城,谁人不知这几位权势滔天,尤其是那两位王爷,近来更是风光无限,别人巴结都巴结不来,为何他们竟都纡尊降贵地来参加一个女子的笄礼?即便这女子是未来的兰陵王妃,这也太不寻常了点啊。 然而还不待他琢磨出些什么来,郑熙已是笑着站起了身。郑元朔忽而意识到,这笄礼总算是要开始了。 ------------ 第四十五章 心悸 “今日是侄女儿清颜的及笄之日,郑某人在此多谢各位贵宾光临了。”拱了拱手,郑熙的脸上是满满的笑意。 “郑大人无须多礼,我等不过是凑个热闹而已,该怎样就还是怎样吧!莫误了时辰才好。”常山王高演笑着回了一句,一张清秀的面庞看起来温和之极:“九弟,你说对吧?”他转头看向一边的高湛。 依旧是那张冰玉雕琢成的冷俊面容,高湛点了点头,深邃的瞳仁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六哥所言极是,郑大人不用顾及我们。” 说着,他半垂了头,略显凉薄的唇角却是几不可见地扬起了浅淡的弧度。今日高演会来捧场,完全是为了将郑熙彻底拉拢到他们这边来,那他自然也得配合着把这出戏给演好。 而眼见这两位最难伺候的主都发话了,郑熙索性也就不再多言。捋了捋胡子,他回身冲着自己的妻子微笑道:“夫人,让清儿出来见见诸位贵宾吧。” “是。”笑着应声,郑夫人身边的暖冬领命而下,只一会儿,便见一身水蓝色宫服的斛律昌仪先行走了出来,以盥净手,于西阶就位,而随后,穿着采衣采履的清颜也缓步走了出来,至场地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 几乎是在她出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了过来。有好奇打量如高演和段韶的,有欣慰浅笑如郑熙和斛律光的,而更多的,则是满目惊艳如高孝琬等人。 “啧啧,没想到清颜一打扮起来竟是这般模样啊。”孝琬忍不住一边低声感叹着,一边戏谑地望了望身边只是静默带笑的长恭:“四弟,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孝珩看着那在高台上行完礼之后等待初加的女子,眼底有莫名的光彩闪过,但也仅仅只是短短一瞬就了然无踪了。以袖掩面,他仰头喝下一盏醴酒,神色莫辨。 倒是一旁素来言语不多的孝瑜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也亏得长恭定下的早,不然这等容色怕是要在京中惹来狂蜂乱蝶呢。”说着,他转头看了看身侧若有所思的高湛,随口道:“九叔你说是吧?” 没有人指望高湛会出声回答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谁都知道,长广王素来不会浪费任何表情和言语,就连孝瑜本人,也只是脱口而出的一句,压根就没抱希望说高湛会理他。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面无表情的高湛回话了:“嗯。” 虽然只有寡淡无比的一个字,但已经足够惊掉一众人的下巴。高演饶有兴趣地扫了几眼自己这个性子过冷的弟弟,无可奈何的笑容很是分明。至于孝珩,却是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盯着高湛的眼神逐渐深沉了起来。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高湛自然是没有闲暇去注意那么多。此时此刻,他的眼中,他的心中,只余下了台上那一抹聘婷的身影,其余的,皆化为了虚无,再不值得他瞧上一眼。 从初见苏清颜的第一眼起,高湛就明白,这个女子是美丽的,但也仅限于此而已。出身在天潢贵胄的高家,他的身边,向来就不缺乏美人,看的多了,也就麻木了。再漂亮的女子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丝点缀,但凡利益需要,他都可以舍弃或接受。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理解长恭为何会对区区一个女子如此执着。 然而苏清颜却一天天地在颠覆着他的认知。每多一次相遇,每多一点接触,他都发觉自己越来越无法看透她。这个谜一样出现在他视野里、出现在长恭身边的女子,恍若是盛放在清晨的荼蘼,每每窥视,都带着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的虚幻、迷离之感。自尊心强大如他,又怎会容许周遭有这样一个他捉摸不透的人存在?于是他愈发接近她,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所有手段去调查她,只是那个结果却令他更加茫然了。 她很清白。不管是身世还是来历,都清白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纵然精明如他,也无法从中寻出一丝破绽。如果苏清颜是一般人,只怕他也就这么轻轻放过了,但和她有联系的,却是长恭那个孩子,那个他现在唯一真正在乎的亲人。因此,他一边在明着暗着维护于她,一边又不断用言语和行动来警告她,为的,只是不给长恭带来任何伤害。他向来自诩算无遗策,也不认为这样的做法会产生什么后果,但他没料到的是,在这长久的矛盾之下,他对那个女子的心,似乎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可能是因为她和他相处时言行举止的谨慎以及那份寻常人所不及的胆量吧!他几乎从没有将她视作一般少女过。直到现在,看她面带温和浅笑地在众人面前行礼正笄时,他方才想起,她还正值豆蔻年华,正是一个女子艳光初绽的时候。那张精心修饰过的容颜,少了平日的三分素雅,却多了七分莫以名状的明媚娇俏,在一呼一吸之间就不动声色地劫掠了所有人的心神。这等容色,日后冠盖京华、艳压群芳是绝对可以想见的事。 凝视着清颜的黑眸染上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炽热,高湛只觉得此时的心跳,紊乱了。 而在这个时候,清颜的初加之礼已经行完。按照规矩,接下来是一拜。 在斛律昌仪的挽扶下回到东房,她轻巧迅捷地用一袭玉色的襦裙换下了原本的采衣采履,整装完毕之后再度出房,向来宾展示。 盈盈一个转身,与此同时,清颜的一双美眸也没有闲着。从刚才的初加开始,她就将台下所有人的神态都收入了眼底,此时不过是看得更清楚些罢了。先是含笑着和长恭对视了一眼,她的目光继而扫到了一旁的高演。 心下只稍微思量了一下她便明了了他此行的目的,没有多做停留,她刚欲收回视线,却冷不防撞入了另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里。 高湛! 眼皮不由自主地一跳,清颜在这一瞬竟生出无比的忧惧来。好像,有什么事,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 ------------ 第四十六章 波澜诡谲 笄礼一切如常地进行,及至三拜过后,清颜身着大袖礼服跪于郑熙夫妇面前,听其教诲,是为聆讯。而高湛依旧稳稳地坐在下方,面色平淡,看不出丝毫异常。 暗暗松了口气,清颜不由嘲笑自己草木皆兵了。静心聆听过郑熙夫妇的叮嘱,她俯身一拜,口称:“儿虽不敏,敢不袛承。” “向来宾致谢。”赞礼笑着开口,同时扶清颜起身,转而向众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 清颜一丝不苟地照做,只在一揖到底之时心有灵犀地和长恭四目相接了一小会儿,彼此皆在各自的眸中看到了满满的笑意,殊不知这一幕恰好落在了神情漠然的高湛眼中。几乎是不自觉的,他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面色却是愈发地难辨了起来。 “呵呵,这么看起来,郑府的这位小姐倒是少有的国色天香,和长恭那小子还真是相配得紧。”满意地轻笑出声,看着台上那抹靓丽的倩影,段韶不由自主地感叹着。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这般话语落在某些有心人的耳里,却只剩刺耳。 修长的十指紧了又紧,直把薄薄的白瓷杯盏都捏出了声。不过也只是瞬间,那白皙的手掌很快便松了开来,似乎是主人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清颜在起身的片刻看到的场景便是高湛和高演二人低头在私语着些什么。疑惑归疑惑,她到底是没有深究,退到一边就等着仪式结束。忙了一大早了,她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实在是有点饿得慌。 “下面我宣布,侄女儿清颜的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宾的盛情参与!”郑熙含笑的声音有力地响起,清颜发誓,这绝对是她听过的最动人的一句话。 “我说怎么一两句话的功夫你就不见人影了呢?原来是躲回来吃了。”抱臂倚在门口,长恭意态悠闲地望着正在大快朵颐的某人,眼底是满溢的温柔。 大口吃着糕点却仍然姿态优雅的清颜连眼梢都没给他一个,只抽空回了句:“堂堂的兰陵王殿下总不至于特地抽空来嘲笑我这个小女子吧?”这家伙,摆明了就是故意来看她笑话的,她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呵呵。”低沉悦耳的声线挑动着人的神经,屋内伺候的几个小丫鬟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红了脸,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急急退了出去。开玩笑,兰陵王爷再好看自家小姐都还在那儿呢?她们可不敢有什么失态的地方。 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清颜不禁挑了挑眉:“没看出来王爷还有祸国殃民的祸水潜质,真真是妖孽啊。”说着,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又用丝帕擦了擦手,这才继续道:“人都被你赶出去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知我者,果然只有颜儿你啊。”笑着在她身边坐下,长恭收起方才的戏谑神态,凝视着面前之人的神情温柔而专注:“送你的簪子还喜欢么?” 下意识地抬手抚了一下插在发间的那支白玉簪,清颜回以一个甜美的笑容:“很喜欢。”那是长恭前几日送来的,正好给她今日及笄之用。戴上这支簪子,她可真正就是高家的媳妇了。想到这,她的脸颊不由爬上一抹绯红。 “那就好。”手指眷恋地滑过她乌黑如缎的长发,长恭的语气忽而有些无奈起来:“颜儿,真想快点娶你过门呢。” “嗯?”半带诧异地回眸看他,清颜对他的迫切似乎有些无法理解:“大婚不就在三天之后么?”这难道还不够快? “三天,能够发生的事太多了。”低低地叹了口气,他的手指逐渐下滑,继而游移到她的脸颊,感受着那如凝脂一般的触感,一双黑眸的颜色不断加深。 心下一震,清颜却是连半分神色也没有表露出来。“你是在担心会有变数?”她的声音冷静到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希望,只是我多虑吧。”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迟疑口气,长恭当然知道瞒不过清颜,于是又忙着补了一句:“我并没有听说什么?只是心里没来由的不安定,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若在平时,清颜对这样疑神疑鬼的人大抵是要表示不屑的。但是在今天,在她有过同样的预感之后,她实在是无法让自己相信未来什么事都不会有。毕竟,她的第六感一向准确得很,没有理由怀疑。 “两位王爷的调令下来了么?”忽的想起刚才高湛的眼神,清颜不由出声询问道。这是她能够想到的唯一变动了。高演出手废掉高殷,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应该就要发生在这几天了,所以这调令的时间是关键。 “调令是皇上亲自派人送到六叔和九叔的府上的,具体时间除了他们并无其他人知晓。”长恭只略作思索就回答道:“但想来大概也就是这几天了。听大哥说九叔府上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说到这,他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只是,九叔会选择我们成婚的时机动手么?” 高演和高湛的野心他看的很清楚,这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乖乖听命离开京城的。不过,九叔真的可能以他的婚事为掩护来行事么?尽管他明白,这绝对是作乱的大好机会,但他潜意识里就是很排斥把这样的想法和高湛连在一起。 知道他对高湛的感情非同一般,清颜也不想戳破。暗自叹了口气,她心道,以高湛对长恭的重视程度,破坏婚礼估计是不可能的,怕只怕,会有更出人意料的招数在等着呢。只是此刻长恭心乱如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而她纵然想到了,也只能静待事态发展。她能做的可都已经做过了,现在人事已尽,唯有听天由命了。 因着对未来事态的不可预知和彼此心底那一点不可捉摸的猜想,长恭和清颜第一次不欢而散了。 在他走后,清颜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发了很久的呆。不知为何,向来目标明确、取舍分明如她,在这个时候竟也产生了莫名的茫然之感。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到底,是在追求些什么呢? “小姐,刚刚宫里派人送了东西出来,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给你的呢。”挽秋捧着一个锦盒进屋,只一句话,就引得清颜回过了神。 “皇上,给我的?”愣怔了一会儿,清颜琥珀色的眸子里霎时波澜四起。 ------------ 第四十七章 总有变故 清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第六感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准确。她和长恭的婚事,因为某些变故的成真,又一次遥遥无期了。 在大婚前一日,本该奉旨离京去封地担任刺史的常山王高演以清君侧、除佞臣为借口,发动宫变,长广王高湛推波助澜,趁势一举清除了杨愔等人。太皇太后娄氏对身为皇太后的汉家女子李祖娥不喜已久,自然也是立场分明地站在了两王身边,公然抛弃了自己的亲孙子。 高殷年幼,势单力孤,两王和太皇太后其实一早就掌握了北齐的军政大权,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蛰伏,也不过是蓄势待发,因此下,高演夺位是不费吹灰之力。八月壬午,太皇太后下令废高殷为济南王,出居别宫。自此,常山王高演即位为帝,改年号为皇建。 一手摩挲着那日高殷派人自宫里送出来的玉佩,清颜脸上就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些许苦涩。这个,应该算是他此生送予她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吧?以后,就真正是再会无期了。那个谦和温润的单薄少年,终是没有狠得下心动手,也终是,选择了放弃听从她的劝告。天意弄人,即便她能预知未来,也注定,撼动不了命运分毫啊。 她忽然就对自己生出几许不自信来,难道凭她一己之力,真的就可以逆天改命,扭转过长恭的厄难么?姜季,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的话,真的就可信么?那日的深谈之后,她就再没有机会接触过他,纵然想找个人讨论一番也没有了契机,这样下去,清颜都担心自己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小姐,宫里来人了。”挽秋一把掀开帘子进屋。虽然动作轻快,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进了屋外的寒气,让清颜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又是一年的冬天了呢。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这才将目光转向挽秋:“这次又是谁来了?” 看出自家小姐脸色不善,挽秋也不由暗暗地叹了口气。最近宫里频繁来人,不是皇上的赏赐,就是哪宫贵人的宣召,小姐她一贯喜欢清静,想来已经是不耐烦应付了。不过该回禀的还是得回禀啊!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挽秋沉声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董嬷嬷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想要让小姐入宫赏梅。” “现在么?”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也看不出有什么欣喜的模样,清颜的这一句问的很平淡:“今日时辰也不算早了,难为皇后娘娘还有如此雅兴。”哼,这一个两个的,难不成是想在破坏她的婚礼之后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补偿么?那也得看她稀不稀罕! 话语之间少见的夹杂了几许讥讽的意味,挽秋自是不敢吭声,沉默地服侍着清颜换好进宫的衣裳,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 而此时清颜主院的偏房内,一身宫装打扮看起来异常利索的董嬷嬷正在迎春的服侍下喝着热茶。她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早在当今皇后初初成为常山王妃的时候她就已经奉命贴身侍奉,通常情况下,皇后很少会吩咐她来做宣召这种小事。只不知这郑府的小姐是哪点让皇后娘娘高看,竟是几次三番让她亲自前来。 正这般思量着,就见厚重的门帘一掀,两个女子进的屋来,后面一位,赫然正是清颜。董嬷嬷连忙站起身来,刚欲行礼却是猛地被人一把托住。 “嬷嬷年事已高,清颜不过是一个小辈,不需要如此。”柔柔地笑着,女子清美脱俗的一张脸更显得温婉端丽。饶是这辈子看惯了各种皇室贵女的董嬷嬷,也忍不住为这一份气度风华所折服。 暗自赞叹了一声,董嬷嬷年老成精,面上却是轻易连半分也不表露出来的。就着这一托的力度施施然起身,她恭敬道:“郑小姐客气了。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意请小姐进宫赏梅的。这几日,宫中御花园里的几株红梅可开得甚好呢。” “既如此,那就烦请嬷嬷带路了。”微微颔首,清颜维持着浅笑的弧度,态度温和得简直像一汪春水,暖暖地几欲让人融化。若不是挽秋刚才亲眼目睹过自家小姐的不耐,只怕连她都要以为小姐是乐意进宫的。 “郑小姐言重了。”躬了躬身,董嬷嬷的一张老脸笑得褶子都堆成了堆,想来对这么好说话的清颜她也是颇有好感的。 一路无话,在董嬷嬷的引导下,清颜平顺如常地进了宫。在去过皇后的凤翔宫请安之后,她便和皇后相携着来到了御花园。那里,几株艳丽的红梅正初吐芬芳,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今年的红梅开的可早,本宫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和你一起观赏才不算辱没了这岁寒三友之一。”亲热地拉着清颜的手,当今皇后保养得宜的一张脸上是满满的笑意,似乎对面前的少女喜欢到了极致。 半垂了头,清颜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浅:“娘娘谬赞了,得娘娘如此赏识,该是清颜受宠若惊。” 对她的这般模样好像很是无奈,皇后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指,轻轻点在清颜光洁的额头上,嘴里还嗔道:“你这丫头,明明挺讨喜的一人,偏爱摆出这副老成的样子,真是让本宫不知说你什么才好!” 轻扯起嘴角笑了笑,清颜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呵呵,才在她的笄礼上当过一回正宾就知道她讨喜,才见过她没几面就这么亲近异常,这个皇后娘娘,莫不是当所有人都是傻子?更何况,清颜素来信奉的原则就是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果说皇后娘娘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她,她恐怕得仰天大笑三声才是。 看她没有回应,皇后娘娘也不觉得没趣,自顾自地就扯着清颜开始为她讲解起红梅的品种来。她搭不搭理没关系,只要把人留下了就好。 就这么闲逛了一会儿,皇后忽而借口有事,只给清颜留下了一个小丫鬟就急匆匆地先行离去了。那脚步快的,犹如见了鬼一般,纵然是那不懂事的小丫鬟,都不禁瞪大了双眼。 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清颜唇边的弧度却是越发地妖娆了起来。今天的重头戏,只怕是现在才开始吧? ------------ 第四十八章 看不透的人心 维持着那样的笑容转过身,清颜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这个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丫鬟,道:“这儿景致不错,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先退下吧。” 看她的样子,清颜就知道不过是皇后为了便于脱身而故意留下的幌子。万一待会儿有什么意外发生,她自是有办法应对,只是又何苦再多牵连一条人命呢? “这……恐怕……”小丫头很有几分犹豫,皇后娘娘的命令岂是她可以违背的。然而在对上清颜那双淡漠至极眸子的一瞬间,她却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只得怯怯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去。 目送着那个身影彻底消失,清颜嘴角的笑容倏尔消失不见。背负双手,她头也不回地沉声道:“不知长广王爷还要站到几时?若是没什么事,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假山石洞处就有一人现出了身形。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广袖长衣,外面裹着一件素白色的缎面披风,风度翩翩,气质卓然,冰玉雕琢成的面容,不是高湛却又是哪个? “你早就知晓本王在这里?”缓步走近,高湛的音色一如既往的冷,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不断拉近,带来丝丝缕缕的压迫感。 丝毫不惧地抬头直视于他,清颜发现自己如今是连伪装的心情都没有了:“我知不知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特意让皇后娘娘在此时召我进宫,意欲何为?”刚进御花园不久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碍于皇后在场没有多言。及至皇后托辞离开,她就明白是这两人合谋给自己下了个套。 真是连虚与委蛇都不屑一顾了么?高湛的一双黑眸牢牢锁定着面前的少女,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不可捉摸。这就是她最真实的模样,如此犀利而直白,一针见血,容不得半点回避和敷衍。只因为他的举动触到了她的底线,所以她打算主动还击了么? 这么想着,他突然就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如果本王说只是想看看你近来过得可好,你会相信么?” 清颜却是被他这一笑给晃了眼,竟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高湛的容貌本来就极盛,在高家一众美男子中,恐怕也只有长恭才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只是他总冷着一张脸,很少有多余的表情,即便偶尔笑笑也仅仅稍微扯动一下嘴角。如此毫不掩饰的张扬笑容出现在他那张精致的面庞之上,就恍若极地的冰山雪莲盛放,绝世妖娆,国色无双,连空气中都似乎氤氲上了清淡的香气,勾魂摄魄,迷离恍惚。 从来不笑的人这一展颜的魅力绝对是毁灭性的。这样的美,非关性别,却足以颠倒众生。 “那王爷看过了,觉得臣女最近过的如何呢?”从片刻的失神中迅速清醒过来,清颜暗恼自己的同时对高湛的问话也是毫不留情。不答反问,她倒想看看他能回答出些什么来。 “你在怪我。”无比肯定的语气,高湛看着她无甚表情的脸,忽然就觉得胸口闷闷的。因为他向高演提议早日起事,导致了她和长恭的婚事不得不推迟,所以,她在怪他。 挑了挑秀眉,清颜的语调有些讥讽:“看来王爷也不是毫无自知之明啊。”居然明白她此刻对他的怨怪,不过:“臣女也清楚,王爷您对我,好像一直成见颇深,我能够如此顺利地接近长恭,您心里定是不踏实的,所以,你我之间,算是扯平了。” 长恭本就是高湛最亲近的人,来到北齐那么久,高湛对这个侄儿的好,清颜是全看在眼里的。无论是高洋在世之时还是高殷登基之后,朝堂之上,但凡涉及兰陵王,必定有高湛在维护,就连自己和长恭的婚事,也都是高湛一手促成的。况且,自己的出现在外人眼里的确是很值得考量的一件事,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清颜并没有立场来责怪他什么。然而思及他今后将要做的事,以及如今的蓄意破坏,让她对他全无芥蒂又不可能。如斯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清颜最终也只能抛出这么一番狠话来发泄一通算是完事。 听完她的这些话,高湛的眸光却是愈发地深沉了。 她竟然,认为他是在防备她?扯平……呵呵,真能这么轻易地就说扯平,那他又何必要枉做小人呢? 心底的烦躁和憋闷更加严重起来。高湛一甩袖,径直从清颜身边走过,不久前还笑着的一张俊脸此时沉得简直都要滴出水来:“陪本王走走!” 不懂他莫名其妙的怒气是打哪儿来的,但清颜还是依言乖乖照做。长广王高湛,自从高演登基称帝以后,恩宠是一天重似一天,于公于私,多巴结着他点都是有好处的。 才走了没几步,清颜就感觉到鼻尖不经意地沾上了一点沁凉。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竟已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从午后就开始阴沉的天,终是忍不住下雪了。 原本一直走在前面的高湛也有所感应地停下了脚步,和她一起仰头望天。在看清漫天的雪花之时,却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清颜没有管他,只自顾自地呵着气往前赶。临近寒冬,最近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她今日出来的急,并没有穿斗篷之类的衣物御寒,待会儿多吹了雪,只怕挽秋等人有得逼着她喝姜汤,还是早些回去微妙。 和高湛匆匆擦肩而过,却冷不防自他身上飞来一物,恰好地拢在了清颜的肩头,一阵温暖顷刻间席卷全身。 “你……”一把扯住拢在自己身上的缎面披风,清颜着实惊愕不已。冷心冷面的长广王高湛,这是在怜香惜玉吗? “本王改主意了,你还是先行回去吧。”没再多说什么?高湛甚至连看都没再看清颜一眼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倒是清颜,嗅着披风上那人特有的冰冷味道,在原地驻足了很久很久。 ------------ 第四十九章 落雪无痕 高府花园中,只着一身象牙白常服的男子正对着满眼的红梅发呆。随风舞动的雪花便趁着这个间隙肆无忌惮地落满了他的发间。 “我说怎么就找不着你呢?原来是躲这儿来了。”一声笑语忽的响起,但见广宁王高孝珩裹着一件貂皮披风正自花园的一头慢慢走来。虽是寒冬时节,衣着难免臃肿,但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傲风华却仍旧纤毫毕现,恍若高高在上的谪仙,不管凡世如何变迁,他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梅树下的男子循声回头,见到来人不由一笑:“二哥。”那精致无匹的绝美容颜,映衬着晶莹剔透的漫天飞雪,在这一笑之下竟是艳光大盛,简直连天地都要为之动容。 “孝琬和恒伽可都在大哥屋里喝酒呢?独独少了你一个,这才让我出来寻。”孝珩走近他,话语间的嗔怪表露无遗:“长恭,你可太不够意思。” “呵呵,是我不好。”笑着应声,长恭道:“不如这样,我请二哥喝酒,保证那酒你从未喝过,就当做是赔礼,二哥认为怎么样?” “这世间还有我没喝过的酒?”孝珩挑了挑眉,好奇心却是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非得尝尝不可了。” “那就得请二哥移步,到我的院里坐坐了。”眉眼含笑,长恭躬身引路。 兄弟两人脚步皆是不慢,在雪中行了不多时,长恭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了。 一进到屋里,被室内的温度一激,两人都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孝珩一边解开身上的披风,一边忍不住地就朝身边之人抱怨:“你这屋里又不是没有碳的份例,怎么也就比外面稍微暖了点呢?大哥的屋里可是热的都可以捂出海棠花了。” 拍着身上的落雪,长恭一面示意丫鬟添碳,一面笑得很是不以为然:“在边境呆习惯了,太暖和反而不舒服。更何况!”他顿了顿,脸上闪现出一抹促狭之色:“大哥捂海棠花那可是为了博取美人欢心,我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哈哈,只怕你的那位美人还看不上海棠花!”脑海中浮现清颜那张清美恬静的脸,孝珩不由地朗笑出声。那个天性淡然的女子,何时能像普通人一样,才真叫奇了怪了。 收拾妥当,两人围桌而坐。孝珩看着摆放在面前的一小坛酒,脸上就露出几许狐疑之色来:“这就是你说的那酒?”看模样,似乎平淡无奇啊!他之前还以为是谁私下向长恭献宝来着,现在这情况,摆明了不是嘛。 但笑不语,长恭也不多做解释,直接抬手拍开封泥,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淡酒香就四溢而出,虽不浓厚,却很是心旷神怡。 “嗯?”这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已足够牵动起孝珩的心神,拿过长恭刚斟满的酒杯,他放到鼻下细细闻了闻,继而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梨花?”为什么他竟在醇厚的酒香里闻到了梨花的味道? “二哥的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使啊。”给自己面前的酒杯也倒满,长恭端起杯盏,笑道:“此酒名为梨花白,是有人亲自酿制了送给我的,二哥且先尝尝这酒滋味如何?” “好。”孝珩也不啰嗦,轻抿了一小口就开始细细品味:“嗯,不错,入口甘醇,余味悠长,唇齿间还隐隐有着梨花的香甜之气,实在是难得的佳酿。” 同样小小地抿了一口,长恭的脸上有着莫名的笑意:“二哥喜欢就好。”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出自于何人之手了吧?”饮尽杯中之酒,孝珩意犹未尽地放下杯盏,双眸发亮地紧盯住长恭。他素来有收集各种美酒的嗜好,眼下有这会酿制美酒的妙人,更是没有错过之理。 被这般炽热的视线锁定,长恭不由失笑。再度将两人的杯盏倒满,他倒也没有卖关子的打算,只轻巧无比地道:“这人二哥你也认识,就是颜儿。” “清颜?!”猛地站起身来,孝珩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自问对清颜的了解算是深的了,琴棋书画,她几乎都拿手,时局政治,她也可以信手拈来,却不曾想这个小女子还懂的这些。 “是啊。”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这个素来处变不惊的哥哥如此失态,长恭忍不住想继续打击他一番:“这坛酒,原本就是她托我转赠给你的,算是对你那架凤霄琴的回礼,只是弟弟我记性不好,一直都忘了拿出来而已。” 愣愣地僵立了一会儿,就在长恭以为他快要爆发的时候,孝珩却是突然面色沉静地坐了下来。 “如果没有前些日子的那场宫变,她现在也应该进府了。”薄唇紧抿,孝珩的神情恢复成一贯的莫测,再看向眼前那清冽酒水的时候,也没有了先前的热情。 “可是?凡事总是没有如果的。”沉声低语了一句,长恭抬眸望向窗外,脸上的神情一如方才在花园看梅时的寂寥与落寞。 叹了口气,孝珩不由伸手拍了拍长恭的肩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你和皇上的关系也还不错,改天进宫知会一声,另择个良辰吉日也就是了。” 只是,说起来,这场宫变发动的时间确实有些古怪啊。细细思量起前一段时间高演和高湛的一举一动,孝珩的眼眸越发的幽深了。 “希望,真的能够这么简单吧。”喃喃自语了一句,回想起清颜那日和自己说过的话,长恭心里的不安就不断地加深。九叔,他真的,会是颜儿说的那样么? 而此时的孝珩,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听到长恭的自语。因着两人的沉默,屋里的气氛竟一时之间低迷了下来,只余一旁火盆里炭火的“噼啪”作响之声。 屋内,杯盏里无人顾及的梨花白静静的芬芳着,而屋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在下,渐渐地遮盖了世间所有的污秽,再无踪迹可寻。 这个冬天,还很长。 ------------ 第五十章 流言四起 由于担心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不久之后,长恭和郑熙几乎是同时进宫找了高演,请旨早定婚期。而对于这桩因为自己篡位而不得不推迟的婚事,高演本人似乎也是心怀愧疚,于是没有要那两人多费口舌,当今圣上就很痛快地答应了,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传令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下旨要以一国公主的规格为郑府小姐添妆。 这个消息一出,朝野皆为之震动。整个京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小民,都在私底下议论着这道圣旨。有说兰陵王高长恭风头渐盛、赶超长广王高湛的,有说司空大人郑熙嫁女有方、一跃成为皇亲国戚的,而更多的,则是在议论即将嫁给兰陵王为妻的郑府小姐郑元柔。 “听说这郑小姐本是郑司空的侄女儿,谁料来京投亲的路上父母竟双双丧生于流寇之手,被兰陵王所救,两人私定终身,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出呢。”茶楼里,一商人模样的男子正说的唾沫横飞,想来是走南闯北多了,了解的情况还真不少。 “哼,我知道的和你说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另一桌的一个中年男子似乎很是不屑地反驳:“据说这郑小姐原本就是司空大人养在外面的私生女,这次啊!不过是趁机正名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贵人之事岂是汝等小民可以随意置喙的!”一个白面书生义愤填膺地站起:“郑小姐国色天香,兰陵王忠义无匹,这两人乃是天作之合,哪能容得你们这百般诋毁!” “你这小白脸,说什么呢!”商人霍地站起,满脸的怒不可遏。 “就是,找打呢吧你!”中年男子脸色暗沉,一把揪住书生的衣领。 然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之声,时不时还伴随着阵阵哀鸣。除了前来劝阻的店小二和掌柜,其余客人都见怪不怪地避过了身去。自从圣旨下来之后,这种情景便时有发生,他们实在是都已经看的麻木了。 而此时,身为流言中心女主角的清颜正安静地半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一卷兵书。屋里架了火盆,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倒也不觉得有烟气熏人,一旁的香炉冉冉升烟,隐约透出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宁神而又静气。 挽秋从外间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姿容绝美的女子穿着一袭家常便服,专注地研读着手中的书籍,浓密的长睫时而如蝶翼轻拍,让人莫名地想要靠近。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挽秋忽然有些明白外面那些流言是如何而起的了。自家小姐的容颜如此出色,觊觎之人肯定是不在少数的。 “怎么了小丫头?杵在门口却不进来,你家小姐我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突如其来的清越嗓音带着笑响起,倒将兀自沉思的挽秋给吓了一跳。 稳了稳心神,她抬步走近,娇俏小脸上的神情却是带了几分怨怪:“小姐,你怎么还能这么定心地在这里看书?你可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传成什么样了么?” “哦?什么样了?”不甚在意地翻了一页书,清颜浅笑着的脸庞连半丝波动也无:“说来听听呢。” “那些人说……说……”似乎很是为难,挽秋吞吞吐吐纠结了半晌,直把一张俏脸都憋得通红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几乎是恼了,无可奈何地一跺脚,恨声道:“哎呀,奴婢说不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抬眼瞥了她一下,清颜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转而端起一旁案几上的清茶悠悠地喝着:“无非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罢了,流言蜚语,大抵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说完,她望着手里的杯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应该是对茶水的温度不太满意。 “小姐!”瞪大了双眼,挽秋有些愣愣的:“你都知道了?” 点了点头,清颜应的漫不经心:“差不多吧!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说着,她扬声就冲外间吩咐道:“迎春,换壶热茶来。” “是。”随时听候差遣的迎春几乎是在应声的同时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壶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显然是刚沏好的。 没有理会立在一旁的挽秋,迎春径直走过来,目不斜视地就开始为清颜斟茶,好像刚刚屋内这两人的对话并不在她耳中的模样。 这下子,直肠子的挽秋就实在忍不住了。一手夺过迎春手里的茶壶,她都不禁快要跳起来了:“还有闲心喝茶!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合着到现在就我一个人着急么!” 实在是没想到挽秋会以这样的形式爆发,清颜和迎春都当场愣住了。不过也就片刻功夫,这两个人就回过了神,相互对视一眼,顿时嗤笑出声。 挽秋也就是一时气过了头,等醒悟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之后霎时就手足无措了。此时听着跟前的笑声,当下刚褪去红晕的一张脸再度涨得通红,只不好意思地低声喃喃着:“小姐,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才止了笑,清颜一边示意迎春拿过挽秋手里的茶壶,一边有些无语地摇头:“我这正主可都没说什么呢?你这么着急又是何必?再说了!”她顿了顿,话语间无奈的意味更加分明:“这外面的雪可是刚停不久呢?你莫不是要小姐我现在冒着雪跑出去和别人理论?”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急急地争辩了一句,挽秋撅着嘴,仍有不甘地小声嘟囔:“奴婢不也是担心小姐的名声会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给败坏了嘛。” 站起身,清颜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肩,眼神却是飘向了窗外:“清者自清,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至于名声这东西!”她微勾了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在乎它,它便比性命还重要,你若不在乎,那它就一文都不值。” ------------ 第五十一章 查探 长安,周国皇宫内。 已是周国皇帝的宇文邕身着常服,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眼神飘忽,似有所思。 “皇上,这雪才化,外面可冷着呢?您千万小心身体,还是让奴才把窗户给关了吧。”随身近侍阿常上前一步,为宇文邕披了件斗篷,同时抬手就欲关窗。 “不碍事。”阻住他的动作,宇文邕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意味:“护国公那里怎么样了?”近几日,宇文护一直借口卧病在床,连早朝都不来,他难免要派个人出面关心一下。 恭敬地垂首立在一边,阿常的神情竟很是不忿:“奴才奉皇上之命,特意带了宫中御医去护国公府,谁料他居然连见都没见,就直接让人打发了出来,根本就是不把皇上您放在眼里!”若不是他牢牢记着皇上的嘱咐,真是恨不得当场就冲进去和护国公理论一番。 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宇文邕轻呵了一口气,却是在唇角勾起了一抹清冷的笑:“护国公位高权重,又何时把朕放在眼里过了?”转过身,他看向阿常,眉眼间的问询之意很是明显:“依你之见,护国公的病情如何?” 阿常细细地想了一回,这才回道:“奴才并没有见着护国公本人,府上也没有什么异象,只是出府之时似乎看见有升平坊的伶人从侧门进去了。” “升平坊?”转动着手上的一枚翠玉扳指,宇文邕的笑容是越来越大:“护国公的兴致还真是不错啊。”明目张胆地罢朝也就算了,还在府中公然招妓。呵呵,他的胆子当真是养肥了呢。 “皇上,您难道就由得他去?”阿常直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小小的内侍总管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护国公仗势欺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朝中也是一手遮天,对您从来都不屑一顾,您……” “阿常。”轻唤了他一声,宇文邕口气温和却不容忽视地打断了他:“朕说过,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你莫不是忘了?” 微微愣怔了一下,阿常终是心有不甘地咬牙应下:“是,奴才知道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犯。”自家主子还有大计划在呢?他可千万不能成了误事的一环。 “嗯,知道就好。”宇文邕点了点头,语气里的重视直让人心头一热:“你是打小就服侍朕的,朕自然不希望你出事。至于护国公!”他抬头看了看依旧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的天空,眼瞳里有着莫名的异彩闪动:“就万事皆随他去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谁都是好事。” 虽然有些不明白眼前这年轻帝王的心思,但阿常从来都不是会违逆主子命令的人。躬了躬身,他很是郑重地应道:“是。” 满意地颔首,宇文邕径直走到书桌边坐下,一手执了朱笔正准备开始批阅奏章,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齐国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作为长年竞争的两国,周国对齐国向来是重视得很。以前高洋在位之时,以铁血手段四处征伐,他们自是讨不了好去。而今,眼看齐国的皇帝都换人了,他又岂有不过问之理。 “回皇上的话,齐国的常山王高演废了先前的小皇帝之后,得到了长广王高湛和当今太后的全力支持,因此就目前而言,齐国内部还是很稳定的,并没有可以突破的缺口。”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出来,阿常倒是大概知晓皇上这么问的意思:“只是齐王最近频频出入将军府,好像是和韦将军筹谋着要打齐国一个措手不及呢。” 朱笔在纸上不作停顿地划动,宇文邕此刻的笑容方才显出几分真实:“他若能找到缺口,那自是再好不过。韦将军是老将了,五弟和他在一起,用不着朕来操心。” “皇上所言极是。”难得看见宇文邕心情不错,阿常紧跟着就说起了自己听闻的小道消息:“另外,据说齐国的兰陵王高长恭不久就要大婚了。” “哦?”有些意外地抬头,宇文邕手中的笔也是下意识地停住:“不知要娶的是哪家的姑娘?”他倒是很好奇,那日在自己面前,如此紧张清颜的那个男子,究竟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奴才听说是齐国司空府的小姐,名唤郑元柔。”阿常对于自己主子这份罕见的好奇心很是看重,当下就一鼓作气地继续道:“这位郑小姐好像也是不同寻常,近来齐国的酒楼茶肆关于她的各种传闻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呢。” 早在那个颇为陌生的名字从阿常嘴里蹦出来时,宇文邕就已经失去了初始时的兴趣。再度执起笔勾画,他毫不在意地随口应着:“一个闺阁弱女而已,有什么传闻好闹的。” “呵呵,这就是皇上您有所不知了。”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阿常素来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少有的婆妈:“市井传闻,郑小姐并非是齐国郑司空的亲生女儿,而是他夫人的娘家侄女,至于为何会将其嫁于兰陵王,则是因为斛律光的缘故。” “嗯?”宇文邕不解:“不过是一门亲事罢了,怎么又攀扯上斛律光了?” 知道自己主子这是听得不耐烦了,阿常再不敢卖关子,直言道:“斛律光收了郑元柔做义女。”而这样一来,那女子的身份就完全不同了,即便是郑司空认她为亲女,那也是司空府高攀了将军府,如此地位的女子嫁给高长恭,想必没有人会多言一句。 “啪--”一声轻响,将阿常的心神唤回。 他举目望去,却发现一贯喜怒皆不形于色的年轻帝王苍白了一张脸,手中的朱笔不知何时已落在了面前的奏折之上,在上好的纸面上晕染出朵朵红梅。 “皇上……”惊惧不定地出声低唤,他慌忙上前就欲取出那本被污了的奏折,却不想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直接抓住了他。那冰凉的触感,直让他心头一颤。 “阿常,暗中派人去齐国打探一下,朕要知道关于这位郑小姐的所有事情。”沉声吩咐着,宇文邕几乎要竭尽心力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看出眼前之人的反常,阿常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恭敬地应道:“是,奴才立马去办。”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御书房外,宇文邕这才似松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坐在宽大的椅背上,他扯起一个苦涩的笑,暗自喃喃出声:“斛律光的义女……清颜,真的,会是你么?” ------------ 第五十二章 质问的结果 眨眼已是开春。这一日,长恭自御书房出来,脸上的神情却不是那么的好看。 在宫里当差的有几个不是人精?眼见着平素就气势迫人的玉面修罗冷着一张俊脸,便知晓他心情有恙,当即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触怒了这杀伐果断的兰陵王爷。 当然,也有人并不惧这名头。这不,长恭才转过一道回廊,迎面便见段韶走了过来。 “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儿啊?”注意到长恭神色不对,段韶也不多说,索性转身跟了他一起往外走:“若是没事儿的话,不妨陪我去喝几杯?” “段叔叔,我现在要去趟九叔府上,今儿个是真没空陪你了,改天吧。”微微歉意地看了看身边之人,长恭的眸子里充斥着无奈。对于段韶等人,他是从来不会有一星半点的不敬的,亦父亦友的感情,他很珍惜。 丝毫没有在意地点了点头,段韶只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你和清颜丫头的婚事有了变故?”顿了顿,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干脆挑明了放到台面上来说:“此事和长广王有关?” 不是他故意多此一问,而是以自己对长恭的了解,眼前这个少年是无论何时都不会失了分寸的。更何况,他和高湛的关系向来甚好,如此风风火火地直逼人家府上还是头一回。联想到他近日来对那个女子的在意,段韶很容易就猜测出一切来。 扯起嘴角淡淡一笑,长恭只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段叔叔。” 听出他语气里的萧索,段韶叹了口气,随即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想去就去吧!只是万事都小心着点儿。长广王他,从来就不是会做无意义之事的人。” “嗯,我知道的。”点了点头,长恭的情绪比起方才,已然是冷静了不少。没有再和段韶多做客套,他大步就朝宫门方向而去。只怕待会儿在九叔那里,周旋的时间不会太少啊。 “这小子,一碰上那丫头的事就总这副德行!”目送着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视野中,段韶忍不住啧了一声:“嘿嘿!既如此,那我就找清颜丫头喝酒去,顺便再跟她说道说道……” 而此时的长广王府中,一袭水墨长袍的高湛正立在庭院里赏梅。颀长的身姿,冷俊的脸孔,他站哪儿,哪儿便自成风景,饶是王府的下人成天见惯了主子的姿容也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心神,时不时地朝他所在的方向偷瞄过来。 “王爷,兰陵王来了。”林管家缓步走近,却是只站在廊檐下冲着高湛行了一礼,轻声回禀道。自家王爷平素最讨厌的便是观景的时候被人打扰,他自是不敢过于靠近。 “知道了,让他直接过来找我吧。”没有回头,高湛深嗅了一口空气中清幽的梅香,看起来很是惬意的模样。 “是。”林管家应声退下,却不知庭院里那人在他离开之后轻轻勾起了唇角。 “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来找我了么……” 不一会儿,长恭独身一人进了庭院,对林管家带着众人离开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异议,只淡淡地对着高湛的背影喊了一声:“九叔。” “来了啊。”仍旧背对着他,高湛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无异:“长恭,你看这梅花开的可好?” 无甚大反应地扫视了周围一圈,长恭用少有的淡漠语调回道:“开的再好也快过了节气了,无论怎么努力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似是有些讶异于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高湛终是转过了身:“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九叔莫不是在明知故问?”依旧是生硬的口气,长恭的脸上偏生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让人简直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然而高湛却是忽的笑出了声:“你是为了和清颜的亲事才来找我的?” “九叔既然知道,那是否也该给侄儿一个交代?”静静地凝视着他,长恭的眸色很是坚决,显然并不容得高湛有半点敷衍。 “不错,是我跟皇上建议将亲事后延的。”双手背负,高湛悠然地踱进一旁的凉亭中,好像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完全沉了脸,长恭的声音瞬间降至冰点:“你若是对颜儿心存芥蒂,早在当初就不应该在先帝面前为我们请旨赐婚,而现在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又何苦非得这般为难我们?” 早在他向皇上询问起婚期而被皇上巧言推脱过之后,他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再联系到上次夺位的时机,他哪里还会不明白这一切都是高湛在背后操纵?因此下才会满怀怒气地跑来长广王府质问,却不想面前之人竟是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 在凉亭里坐下,高湛自顾自斟了一盏茶,眉宇之间尽是淡然:“苏清颜的身世来历固然有待商榷,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你好。” “侄儿不懂,还请九叔明示。”以冷对冷,长恭从来就不会输给高湛。征战沙场的兰陵忠武王,冷心冷血,仅有的温柔笑靥也只会向那唯一的人绽放。 并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高湛端着茶盏把玩,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高家素来以军功立国,大哥猝死之后你因为没有母族庇佑,在家族之中受了多少冷落只有你自己知道。”说到这,他转眸看了看长恭,沉郁的黑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怜惜:“而之后,你能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也无非是因着与突厥那一战罢了。时至今日,你该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 没有想到他会提起这番往事,长恭着实愣怔了一会儿,半晌之后才沉声回道:“我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为高家子弟的使命,保家卫国的誓言,我也一刻都不曾丢下过。” 紧盯住他,高湛的眸色忽而深沉起来:“那你确定,而今的你,真的能够完全护住她?” 听到这话,再想到前次高洋夜宴之事,长恭突然就觉得自己动摇了起来。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竟发现自己无力反驳他。 “你自己考虑考虑清楚吧。”见他这般,高湛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施施然地站起身,他低叹了一声就轻轻走开了去。总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斟酌的。 而偌大的庭院中,终只剩下了长恭一人。少年将军英挺的身姿,第一次显得有些颓然起来。 ------------ 第五十三章 一语成谶 而此时,邺城最大酒楼的一个雅间内,清颜正和段韶相对而坐,两人面前,均摆着一大坛的酒,全然是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我说清颜丫头,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着我出来喝酒就不怕你姑丈说点什么?”笑看着面前的女子,段韶的话语间尽是调侃。 回以一个同样的笑容,清颜四两拨千斤:“段叔叔您都敢明目张胆地拉着我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她瞥了眼窗外熙熙攘攘的路人,语气平淡:“我现在的名声可是大得很,也不介意再多加上那么一条两条的。” “哈哈,和你这丫头说话就是爽快!”大笑着灌下一口酒,段韶的心情显然好极:“难怪连明月那不苟言笑的老家伙都动了心思,收你做女儿,实在是深得我心啊!” “哦?这么说,段叔叔莫不是也要收我做女儿?”将视线移回,清颜忍不住戏谑道。这大名鼎鼎的段韶将军和斛律光的性子截然不同,豪爽起来只怕是什么都能给忘了。她也就凑巧和高孝珩讨论梨花白的酿制之时偶遇上他,小酌了几杯,之后两人就成了忘年交。 段韶连连摆手:“明月做过的事情我再做就显得没意思了,那家伙肯定也会取笑我,我才不给他机会呢!”说着,他眨了眨眼,脸上的神情颇带了几分狡黠的味道:“你和长恭可是快成亲了,长恭算是我半个儿子,那你,可不就是我半个儿媳妇了么?这和女儿可没什么差。” 半眯了眸子,清颜的眼神放的有些空洞:“段叔叔这算盘打得不错,只不知!”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却是一点一点地低沉了下去:“这亲事何时才能成啊。” “怎么了?丫头你还心急了不成?”老不正经地调笑了句,在看见对面的人并没有半点反应之后,段韶的脸色才总算是恢复了一贯的郑重:“不过你也莫担心,长恭小子今天从皇上那儿出来后就直接去了长广王府,想来很快就能解决了的。” “他去找长广王了?”有些意外地询问,清颜随即却是轻轻地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声中夹杂着隐隐的苦涩,听起来莫名的让人心疼:“长恭他,这又是何必呢?” “我说你这丫头一天到晚都在思量些什么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明明尚还稚嫩的少女,段韶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她了:“分明就希望婚事能早日妥当下来,可我一说长恭去处理了,你又不见得有多高兴。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跟你那姑丈一样喜欢弯弯绕绕的了!” 清颜被他说的一愣,回过神来之后却是微微弯起了唇角:“段叔叔可真觉得这桩事情能这么轻易就解决得了?” “嗯?”大手轻扣着酒坛,段韶不解:“为何不能?”高湛那人虽然冷心冷面,但对长恭这个侄儿可是出了名的好的,但凡长恭有所求,他绝对没有不应之理。说起来,自己也就看他这点最顺眼。而听清颜丫头的意思,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出入在? “长广王此人生性冷淡,唯有对长恭一人百般照拂,想来这二人的感情深厚是毋庸置疑的。”轻抿了一口坛中清冽的酒水,清颜斟酌着用词缓缓说着:“而在他看来,我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即便身家清白,但若要接近他最重视的人,也是万万不可的。” 段韶也是一点就通,闻言,本还笑意浅浅的眼神瞬间就锐利了几分:“你是说,长广王在怀疑你?”是了,他怎么就忘了,高湛本来就不是好相与之人,纵然他和明月看清颜再顺眼,那人总还是不会轻易信任于她的。听闻上次长广王为这二人请旨赐婚,现在想来,只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是啊!而且恐怕程度还不浅。”幽幽地叹了口气,清颜似乎也很是无奈的样子:“如果真是如我所说这般,仅凭长恭的三言两语,他是断断不会松口的,就怕反而还会怪起我来。” 自从高演废帝,她和长恭的婚期被迫延后,再到不久前皇上下旨却惹起流言无数,她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什么?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不能一帆风顺地嫁给长恭。而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还对她心怀芥蒂却绝不会伤她的,放眼整个北齐,这个人,都非高湛莫属。 不是她想屈从亦或是心生绝望,只是面对这样一个一心为了长恭好的人,她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所以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任何的动作,任凭外界传的沸反盈天,她始终安静地待在司空府里,不多言,不多语。其实,她是在等,等高湛慢慢地信任于她,等高湛能够心甘情愿地接受她。虽然知道长恭和那个人的感情终有一天会不复往昔,但她就是不想这一份联系断在自己这里。如果可以,她只希望,长恭承受的痛苦可以少一点,再少一点。 看着她那一张清美却隐约透着无比倔强的脸,段韶终是感到无能为力。沉默了半晌,他才轻声道:“难道,就一直这么拖着?这可不是什么长远之计啊。”其实,若是他和明月联手向皇上施压,皇上纵是再听高湛的话也会答应的。清颜丫头这么聪慧,绝不会想不到这点。可她始终没有向自己和那个挂名父亲开口,说明她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解决,这倒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无所谓地笑了笑,清颜没有回答,却是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在我亲事未定的时候,姑母曾让我去灵云寺求过一支签,问姻缘。”眼神有些迷离,她似是透过面前之景回忆起了那遥远的当初:“段叔叔可知道签文是什么吗?” “是什么?”并不明白她此时提起这个是何用意,但段韶还是不由自主地接着问道。 “人生短短几个秋,望夕阳,拈花笑,待到细水长流时。”轻声念出那句藏在心中很久的签文,女子的容颜在逆光的阴影中像极了一朵悠然绽放的荼蘼。 ------------ 第五十四章 生辰宴 之后的几天,清颜照旧和长恭见过几面。只是她并没有问起他去长广王府一事,而长恭亦没有主动提及。不是彼此之间有了隔阂,而是都太在乎,生怕对方焦虑忧心,索性就隐瞒下来,独自受着。 就在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继续着往前之时,清颜却意外地接到了长广王府的请帖,说是长广王妃生辰,邀她过府小聚。 “小姐,王妃的生辰可就在后日呢?是不是要赶紧开始选礼物了?”挽秋素来是个急性子,看到这个当下就出声询问道。 “是啊!要开始准备着了。” 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精致的请帖,清颜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生辰宴居然邀她前往?呵呵,她可不认为胡氏会乐意看到她。 不过不管怎么说,顶着郑府小姐的名头,清颜总还是不能失礼于前的。因此下。虽然她很不乐意去那个地方,但最终还是带了迎春如期而至。 不记得是第几回踏进这长广王府了,清颜的心中已再没有了当初的一丝波澜。面对着依旧媚眼如丝迎上前来的胡氏,她也只是浅笑着福了福身,就让一旁的迎春呈上了不久前由郑夫人亲自挑选的礼物。 “臣女年幼,不知王妃喜好,所以特地让姑母帮忙挑选,还请王妃不要见怪。”半低了头,清颜的语气于清淡中夹杂了少许的亲昵,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只怕是要以为她和这长广王妃相处的融洽之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眼前的少女如此做小伏低,胡氏自然也不会不给面子。热络地携了清颜的手,她笑得很是愉悦:“你又何须这般客气?看见你来了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说着,她便对着身边的贴身丫鬟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着郑小姐进大厅里入座!” 胡氏今日本就打扮地花枝招展,此时一颦一笑都明晃晃地耀着人眼,清颜本就不耐烦再和她寒暄,一听这话顿时如蒙大赦:“那就不打扰王妃了,臣女先行告退。” 似乎没有想到她这么好打发,胡氏不由面带歉意地补充道:“实在是这边要招呼客人,我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清颜你可得多多担待着些啊。” 微微一笑,清颜回道:“无碍的,王妃不必放在心上。”说完,她再度福了福身,便转身跟着胡氏的丫鬟离开了。 目送着那抹纤细的身影离开,胡氏久久地立着没有动作,涂着鲜红蔻丹的尖利指甲却是深深地掐进了肉里。因着广袖遮挡,倒也没有人注意。却是一直静静地9跟在她身边的卢芷月不解地开了口:“表姐不是不喜欢这郑家小姐么?为何还特意下帖子邀她过府?” 银牙暗咬,胡氏精心修饰过的眉眼中下意识地闪过几分戾色,但说出口的话却还是带着隐忍的:“这王府的主人还是王爷,邀请何人,办什么样的事,都是王爷说了算,表妹以后切勿再这么说了。” 虽不明白刚刚还笑着的人为何突然之间就变了脸色,但卢芷月清楚,自家表姐此刻的心情显然是极其不好的。所以当下也不敢多言,乖乖地答应了一声便继续跟着胡氏迎接客人不提。 而另一边,清颜正跟着胡氏的贴身丫鬟在往府里走。然而才走了没多远,她便已然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不是去往宴客厅的路。”停下脚步,清颜紧盯着前方那个单薄的背影,语气笃定而不见慌乱。她来长广王府的次数不算少的了,对整个府邸的布局也有一定的了解。这丫鬟领着她越走越深,着实是不正常得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绕过前面那道回廊,就是上次她和姜季谈话的地方了。 听的这一声,本在前方引路的身影蓦地一怔,随即却是转过身来冲着清颜恭敬地福了福身:“奴婢是奉王爷之命来带郑小姐过去的,郑小姐不必忧心。” 高湛?清颜不自觉地挑了挑眉:“王爷要见我?”搞什么?胡氏贴身侍奉的丫鬟居然是高湛的人?难道这夫妻俩彼此间的信任已经脆弱到了这般地步,连日常生活都要小心戒备着? “是的,还请郑小姐跟着奴婢就是,莫要让王爷等急了。”那年岁不大的小丫鬟低眉顺眼地站着,言语之间隐含了催促却又毫不失礼。 “那就继续走吧。”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清颜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从容。呵呵,她倒想看看高湛找她究竟所谓何事。不过,若是胡氏假借高湛的名义对她出手,那她也定然不会客气! 又走了一会儿,行至回廊的尽头,清颜隔着雕花的梁柱已经看见了那一身冷然的俊美男子。 那领路的丫鬟匆匆一礼便退了下去,显然是高湛早就吩咐过的。一时之间,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清颜定定地望着他,却是迟迟没有上前。 高湛亦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那个离自己并不遥远的女子。似乎,已经有太长时间没见过她了,自她笈礼之上惊鸿一瞥,到而今,竟是有了大半年之久。 二八年华的少女正是变化最大的时候。半年里,她似是长高了不少,原本就比一般女子要显得高挑的身姿愈发窈窕,那一张素来不施粉黛的脸庞也越显光洁和精致,就像是上天细心雕琢着的美玉,一日日地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无上艳光。 这样夺目的她,假以时日,必定会艳冠京华吧?高湛冷面无波,心底却早已是惊涛骇浪一片。她很快,就要嫁给长恭了,嫁给他最为喜爱的侄儿,嫁给那个他无论如何也绝不会伤害的人。他应该高兴的不是么?可内心深处涌动的那一点不甘又是为了什么? 沉默对视了半晌,他忽然就开了口:“过来。”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就好像刚刚不由自主的凝望只是错觉。 对于高湛的阴晴不定,清颜早就开始习惯了。面对他时,她往往都会异常谨慎。此时听到他的话,她仅仅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缓步走上前去。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是不容任何人违逆的。 ------------ 第五十五章 意外收获 “长恭前几日來找过本王!”低头望着在自己跟前站定的女子,高湛似是要从她的神态中看出什么來:“你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來的!” 半抬了眸子,清颜琥珀色的瞳仁便毫无保留地映入了高湛的眼中:“臣女不知,还请长广王爷明示!” 面色古怪地凝视了她半晌,高湛却是无端地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装聋作哑了!” 暗暗咬了咬牙,清颜对高湛冷面王爷的称号是越发地怀疑起來了,为何自己总能看见他不一样的表情呢?不过想归想,她面上的神色却仍是显出了几分惶恐:“臣女不敢!” “呵呵,好一个不敢!”依旧保持着那个笑容的弧度,高湛也不再多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道:“他想让本王在皇上面前替你们两个说项,好把婚事早日给办妥贴了!” 尽管早就心知肚明,但在听到高湛亲口说出的瞬间,清颜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愣,长恭他,果然是跟高湛开了口啊!即便这个人是他最爱重的九叔,为了她,他终究是提了。 此时的高湛自然不会错过半点细节,看她嘴角无意识牵起的微笑,他的心竟仿佛被什么重物坠住,直直地就沉了下去,直沉到无底深渊,再也无法回转,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冒出了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成全了他们,绝对不可以。 好在清颜回神极快,在留意到高湛转瞬就阴沉下來的脸孔之时,她就已经收敛了自己所有的表情,只在那水样清澈的眸子中残留了一点期待,恍若世间任何一个待嫁的少女一般轻声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期期艾艾的语气,万分期盼的眼神,高湛从來沒有见过如此小女儿情态外露的清颜,短时间内竟有些看呆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居然生出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满足她愿望的冲动,然而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放心,沒有人会再为难你们!” 关键时刻,理智往往落后于行动,话才出口,高湛就明白自己输了,因着刚刚下意识的一句保证,他前段日子的百般筹谋都付诸于东流,狠下心无视长恭责问的他,甚至无法硬下心肠來面对她眼底破碎的希望,悔则悔矣,可他又能如何呢? “真的么!”喜悦地轻呼出声,清颜却是在高湛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格外狡黠的笑。 “敢质疑本王说过的话,你算是第一个了!”努力恢复成一贯的冷然,高湛语调平淡地道:“既然长恭心系于你,本王自然反对不得,明日本王就进宫面见皇上,把婚期给定下來!” 看來在高湛的心中,长恭的位置还是无人可比的,即便他对自己怀疑至斯,却依旧能为了那一个人而做出让步,也不枉费她今天这一场作秀了,清颜私下念头电闪,面上倒是羞赧地染上一抹绯红:“那臣女就多谢王爷了!” 转过身背对着她,高湛对清颜的这副模样实在是打心底里抵触,挥了挥手,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不耐:“就这样了,你先退下吧!”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又补上一句道:“王妃那里,你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了,一场生辰宴而已,沒什么大碍!” “是,臣女知道了!”乖巧地应了一声,清颜也不管高湛看不看得见,轻盈一礼便向外退去,今日这一趟的收获可是出乎她意料的大,不仅误打误撞解决了婚事问題,还顺带着在胡氏面前得到了高湛的庇护,想來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过的舒心得多。 而在她离开之后不久,那原本静静伫立着的男子却是转回了身,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平素的她从來为人淡然,对待自己也是谨慎有加,偶有冲突还敢争锋相对,不管任何事都能平静处之,绝不让他挑出半点错处,可今天,她的表现着实异常,不但锋芒尽敛,还有意识地温驯臣服,实在是…… 莫名地灵光一现,高湛漂亮的黑眸在顷刻间便危险地眯起,她居然骗了他,居然当着他的面戏耍于他,她怎么可以,又怎么敢,而自己,偏偏还相信了。 “苏清颜,我当真是小看了你啊……”怒极反笑,高湛俊逸绝伦的一张脸上尽是沉郁之色,咬牙切齿地低语了句,他一甩袖就朝书房疾走而去,哼,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又如何,胆敢欺瞒他的人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随着高湛的离去,这一处僻静的回廊再度沉寂了下來,半晌之后,不远处半人高的花丛后却是猛地转出了一人,但见那人一袭大红色的华贵宫装,妆容精致却脚步踉跄,不是本该在前厅宴客的长广王妃胡氏又是哪个。 “王妃您小心着些!”随侍的一个丫鬟赶紧搀住自家这站不稳的主子,对于方才无意中所见的一幕却是半点也不敢提及。 “滚开!”一把甩开丫鬟扶住自己的手,胡氏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出声:“苏清颜,你个贱人!” “王……王妃,这话可说不得啊!”慌乱得话不成声,那丫鬟顾不得自己被推倒在地的疼痛,一骨碌爬起來就替胡氏轻拍着后背顺气:“王爷才刚走不久呢?若是让他听见……” “听见又能怎么样,!”胡氏不依不饶地嚷着,但声音比之刚刚的震怒,已然是小了不少:“本王妃才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凭什么王爷偏护着她,哈哈,护着她,护着她!” 那可是自己的夫君啊!是和自己同床共枕了那么些年的人啊!可他刚才说了什么?一场生辰宴而已,沒什么大碍……呵呵,沒什么大碍,生辰宴而已……胡氏几乎快要笑出泪來,她拼尽全力爱着的男人,竟然在一个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让她这个做妻子的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王妃……”从來沒见过胡氏这般失态的小丫鬟有些不知所措,低声唤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胡氏很快就止住了疯狂的笑,理了理衣裳,整好妆容,她抬步就朝前院走去,只是那低沉而阴寒的嗓音却让仍呆愣在原地的丫鬟遍体生凉:“苏清颜,但凡我在一日,定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第三卷 生离死别 ------------ 第一章 入宫 因着高湛的松口,高演也很干脆地放行,沒多久,大婚之日就定了下來,开春的三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坐在窗边,沐浴着初春时节的灿烂阳光,清颜看着自己握在手中的那支竹签,恍若隔世,她就知道,哪里会这么容易就结束一切磨难呢?这不,即便大婚在即了,烦人的事还是得來,不过,在太后身边学习皇家礼仪这借口未免太扯,也难为高湛居然能想的出來。 “人生短短几个秋,望夕阳,拈花笑,待到细水长流时!”喃喃的低语着,少女明媚若九秋之花的脸孔青涩中带着些许愁怨,看起來格外的诱人心神。 “小姐,东西都准备好了,夫人遣了红袖姐姐过來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入宫!”掀了门帘进來,挽秋的小脸上满是担忧:“您真的要一个人进宫么,需不需要奴婢陪着!” “傻丫头,这是说什么呢?”抬头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浅笑,清颜自榻边站起,神情自若地理着衣裳:“让我进宫是太后的旨意,连姑母都不能说什么?我又如何能自作主张将你带在身边呢?” “可是……”吞吞吐吐着,挽秋终究是放心不下。 “好啦!你家小姐我又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照顾自己这点小事总是能做好的!”笑着打断她,清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倒是你,性子这么冒失,千万别趁我不在的时候到处闯祸,惹了麻烦小姐我可不在姑母跟前为你说情!” “瞧小姐说的!”撅着小嘴,挽秋一脸的不乐意,她也不是那种沒有脑子的鲁莽之人,之前不过是仗着小姐宠爱才放肆了些,眼下小姐都要入宫去陪伴太后了,她自然得懂事。 “别耍宝了,还不快让红袖进來!”轻推了她一把,清颜的脸色却是逐渐地收敛了起來,姑母既然派了红袖过來,想必是宫里來人催问了吧!看來,最晚不过今天,自己是非得进宫不可了。 “红袖见过小姐!”一身爽利的红袖进得屋來,先是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然后便在清颜的示意下起身,恭敬地转述着郑夫人的意思:“太后身边的李嬷嬷來了,此刻正在夫人那里喝茶呢?说是奉了太后之命特意來接小姐入宫的,夫人让奴婢过來看看小姐的东西打点好了沒,若是打点好了,就尽早过去吧!” “嗯,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烦请红袖姐姐先去跟姑母回个话吧!”回以一笑,清颜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却叫人不由自主地听从。 “小姐客气了,奴婢现在就回去!”诚惶诚恐地连连躬身,红袖沒有多做停留,跟清颜告了辞就直接退了出去,难得小姐如此给她面子,她说什么也得把小姐吩咐的事情给办的漂漂亮亮的。 看着红袖离开,挽秋有些呆愣地凝视着仍旧那般淡然的女子,话语间很是不舍:“小姐,真的要马上就走么!” “不然呢?”看了看天色,清颜已然抬脚走出了屋子,步进了午后那片温暖馨香的阳光之中:“把收拾好的东西拿上,快走吧!” 接下來的一切就都很程式化了,在郑夫人屋里陪着李嬷嬷寒暄了一会儿,清颜终是不得不起身和郑府的一干人等告别,随后坐上宫中特意派來接她的马车,独自一人,进宫去拜见那素未谋面的娄太后。 一扇不厚的车帘落下,瞬间就隔绝了外面所有熟悉的脸庞,听着马车轮轴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发出的“咯吱”声,清颜面容沉静,就好像沒有什么事能够撼动得了她分毫。 而坐在她对面的李嬷嬷自然不会错过这观察的最佳时机,她打小就是跟着娄太后的,这么多年下來,也算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可她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几乎从來沒有见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家小姐在孤身一人进宫时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从容,心下暗暗赞叹的同时,她不由得也有些了然了:怪不得能得兰陵王那样的少年才俊如此青睐,想來这郑家小姐也确是有其过人之处的,回去后定得跟主子好好说道说道才是。 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出声提点清颜几句:“郑小姐此次是奉了太后之命在大婚前进宫学习皇家礼仪的,初來乍到,有些地方须得多注意着些,要知道,太后娘娘最喜爱的就是懂规矩、守礼仪的端庄女子,其他的,却是好说的很!” 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清颜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取悦了这位据说很难相处的李嬷嬷,但人家既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此刻又是笑脸以待,她哪有不敬之理,因此下也是迅速回过了神,报以感激一笑,道:“多谢嬷嬷提醒,清颜以后会注意的!” “嗯!”李嬷嬷满是褶皱的老脸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却是越发地和蔼可亲了起來:“不过郑小姐也不必太过忧心,有老奴在,断断是不会让旁人欺了你去的!” 旁人,细细咀嚼着这个词眼,清颜却是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好一个旁人,想來这李嬷嬷也是方才在郑府收了姑母的好处,不照顾着些说不过去,但也不敢给出什么明确的保证,所以才來了这么一手虚的吧!想來在太后宫中,除了娄太后本人,又还有谁胆敢找自己麻烦呢?这李嬷嬷可着实是个妙人啊!这么一想,清颜更是不禁扬起了唇角,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露着凉薄的味道。 被这样的笑容一震,素來能言善道的李嬷嬷一时之间也有些讪讪的,心底下却是暗自琢磨开了,奇怪,这郑家小姐的笑容怎地看起來这么眼熟呢?似乎,她很久之前,就在谁的脸上瞧见过。 而就在这样互相思量、彼此沉默的诡异气氛中,马车终于驶到了皇宫的内院门口,在李嬷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清颜望着面前这华丽却异样冰冷的宫殿,埋藏许久的特工本性开始次第恢复。 那是内心深处对战斗的叫嚣,更是深入骨髓的嗜血本能,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之地,我苏清颜,來了。 ------------ 第二章 娄太后 应该是太后一早就吩咐过了的结果,进宫的流程远比清颜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一路上跟着李嬷嬷行行复行行,她几乎沒怎么费力就到了太后所在的雍和宫。 在殿外住了脚,清颜下意识地停下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她來宫中的次数虽然也不算少,可素來是遵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对于这传说中的太后娄氏,却是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少不得要多注意些。 而注意到这一细节的李嬷嬷当下又不由暗赞了一声,随即侧身让了清颜入殿:“郑小姐请进吧!太后一早就吩咐过了,您过來不用等候通传的!” “有劳嬷嬷了!”心底虽诧异这素未谋面的娄氏何以如此给自己面子,清颜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浅浅一笑就盈盈地走了过去。 北齐宫室自高洋起就奢华无比,娄太后是高洋亲母,在清颜看來,这雍和宫当然也不会例外,然而甫一踏进殿中,她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入目的除了应有的雕梁画栋之外,其余的金玉饰物居然是少之又少,更多的则是一幅幅装裱精美的字画,或挂在墙上,或卷成轴堆在桌角,意态高雅的吸引着來人的视线。 沒想到这娄太后竟有如此的闲情雅致,居然搜集这些东西,清颜心中如是想着,脚下步伐却是一点不乱,甚至在看到不远处卧于榻上的贵妇之时还不忙不乱地行了一礼:“臣女苏清颜参见太后!” 见状, 从她进殿起就沒有移开过目光的娄太后不由暗暗地点了点头,直到随后进來的李嬷嬷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才微笑着开了口:“清颜是吧!难得进宫,也不用跟我这老婆子客气,快起來吧!” “谢太后!”清颜恭敬地应了一声,乖乖地起身站好,那低眉顺眼的模样,真是要多懂事就有多懂事。虽然眼前的这个贵妇貌似很亲和、很好说话,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废掉一国之君时的干脆利落,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啊! 而见她这般识礼,娄太后更是心下一喜,连带着声音都是柔了几分:“來,走近些,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微微犹豫了一下,清颜随即依言上前,然后在娄太后有些期许的目光下缓缓地抬起了头,话说自从來了这南北朝之后她好像一直就是给人相看的命,最早是宇文护,接着是高湛和高洋,眼下又是这娄太后,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啊! 因为素日里就不喜欢特别艳丽的色彩,所以清颜的衣服一律是淡色系的,今日虽说因着进宫的缘故比往常隆重了些,但依旧是较为低调的鹅黄色长裙,款式也异常简单,只在臂间挽了一条白色的轻纱,一头柔顺如缎的黑发也仅仅用了一支白玉簪簪起,看起來清新秀丽而不失温婉端庄。 娄太后一双精明的凤眼满满的全是笑意,显见的是对清颜的打扮很是满意,而在细细地打量过清颜的容貌之后,她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声:难怪,难怪他们。 其实,苏清颜的名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早在高洋夜宴群臣、并且因为一句话就动手处理了一个宠妃之时,娄太后就知道,自己的皇帝儿子是对这个女子动了心思了。 原本以为这次定又和从前一样,收进后宫等新鲜感过了也就算了,谁料自己那个从不管事的小儿子竟是突然跳了出來为她说话,甚至于当众请旨赐婚,这实在是有些蹊跷了,所以,几乎是从那个时候起,娄太后就对清颜上了心,可以说,这么长时间以來,清颜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因此刚刚,她才会对这初见的女子这么亲切。 而与此同时,和她对视着的清颜也在同样地观察着她,四十不到的女子在古代已不算年轻了,然而面前的这位太后保养得宜的脸孔依然娇媚艳丽,因着岁月的洗礼和多年的养尊处优,更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高贵典雅的绝世风韵來,即便她仅仅只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对襟宫装随意慵懒地卧在榻上,清颜也是连半点轻视大意之心都不敢有,直觉告诉她,若是要在这深宫内院待的安稳,眼前的贵妇绝对是关键。 “呵呵,果然是个不错的孩子,也难怪长恭会心心念念地记挂着!”掩嘴轻笑出声,娄太后想起长恭几次三番进宫找高演催问,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地张扬,那副模样的长恭,倒也确实少见呢? 不自觉地微红了脸,清颜着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话,索性就垂了头装起腼腆來,反正她现在是大家闺秀,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不出所料,娄太后见她羞红了脸,也是见好就收,不再出言打趣,而是转头向着一旁的侍女吩咐道:“芷兰,郑小姐沒有带丫鬟,以后就由你负责照顾郑小姐起居,若是胆敢疏忽大意,哀家可不会饶过你!” 明明是轻飘飘沒有丝毫力度的话语,可熟知自己主子脾气的芷兰又怎么可能会不重视,当即就连连躬身应道:“婢子省得,绝对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一定好好照顾郑小姐!” 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娄太后示意她起身:“知道就好,郑小姐初來宫中,有些事情还不了解,你得多注意着些!” “是,婢子知道了!”低低地应了一声,沒要太后再多说什么?芷兰直接站到了清颜身后,看的出來,太后对这位郑小姐很是喜爱,照顾好她,想來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吧! “嗯,那就先这样吧!”转向清颜,娄太后再度恢复笑容,关切地道:“今日坐了那么久的车,想來你也累了,就先让芷兰带着去偏殿安置吧!训练礼仪什么的,就从明天开始好了!” “多谢太后关爱!”笑着福了福身,清颜很是乖巧地应着:“那清颜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娄太后笑得和蔼,直到那抹窈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才逐渐敛了神色,继而靠在美人榻上,素來美艳的眉眼间涌上些许疲累。 李嬷嬷一边极有眼力见地过來为她揉捏着肩膀,一边疑惑地问道:“太后对郑小姐不是很满意么,为何看起來竟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半闭了双眼,娄太后轻叹了口气,说出來的话却是莫名的沉重:“满意,就是太满意了,所以才免不了担心啊!” ------------ 第三章 不速之客 宫中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艰辛,娄太后似乎真的很喜欢清颜,除了每日必须的晨昏定省以及礼仪教导之外,她将清颜护的很好,即便是皇后几次派人过來传召,她也都以各种理由不动声色地回绝了,而既然有人乐意做自己的挡箭牌,清颜自然也是乐的清闲,整日里不是陪着太后便是待在雍和宫偏殿自己的房间里,小日子过得倒也挺惬意。 眼瞅着三天之后就是出宫的日子,清颜一直提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來,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那支签上的所谓波折和磨难,到这里,也该是个头了。 大概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清颜这厢才刚刚想完,那边芷兰已是从门口匆匆走了进來:“小姐,长广王妃派人來寻您,说是要让您去御花园赏花呢?”她可是听说长广王妃和这郑家小姐素來不和的,眼下邀去赏花,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跟太后交待啊! “长广王妃邀我赏花!”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清颜的脸色忽地就古怪了起來,虽说太后和皇后今日一起出宫去灵云寺还愿了,但这里好歹也是皇宫大内吧!这胡氏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难不成还想在宫中暗害了自己。 “是啊!”有些焦虑地看着跟前这个貌似一无所知的少女,芷兰着实是有些无奈,这郑小姐莫非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么,怎么半点都不见担心的样子,这样想着,她就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番:“眼下太后和皇后都不在宫中,小姐您既然和长广王妃素无交情,那么那位贵人如此突兀地让您前去就有些蹊跷,还是谨慎些好!” 不甚在意地穿上外袍,清颜的神色很是淡然:“那依芷兰姐姐之见,我能不去赴约么!” “这……”恐怕不行吧!犹豫了半晌,芷兰终是不敢怂恿出声,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放哪儿都是绝对的,长广王妃的品级摆在那儿,纵然清颜百般不愿也无法拒绝,否则就是蔑视贵人,以下犯上,这进退不得,她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李嬷嬷又跟着太后出宫了,不然以她年老成精的性子,是一定会想出办法來的。 “既然不能,那就不用太过纠结了!”对镜理了理云鬓,清颜一身悠然地就往外走,兵來将挡水來土掩,区区一个胡氏,她还真是沒放在眼里。 “小姐……”被她这一瞬绽放的耀眼光芒震慑,芷兰竟是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半晌之后才回过神來,拔腿追上前去。 因着还不是赏花的旺季,御花园里的人并不多,以致于清颜只一眼就看到了一身鲜艳红衣的胡氏,而她身边,立着清颜许久未见的斛律昌仪。 “清颜姐姐!”一看到清颜,斛律昌仪隔着老远就唤出了声,虽说她如今是太子妃的身份,但在这个她很是亲近的姐姐面前,任何架子都是摆不出來的。 不着痕迹地冲斛律昌仪点了点头,清颜缓步走近,向着那等在原地的两人便是恭敬一礼:“臣女苏清颜参见太子妃、参见长广王妃!” 朱唇轻启,离了长广王府,胡氏便连一点伪装都懒得敷衍:“郑小姐乃是斛律将军义女,连太子妃都要喊你一声姐姐,本王妃又哪里受得起你一礼!” 斛律昌仪闻言不由轻蹙了眉头,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亲自上前几步将清颜扶了起來:“姐姐不必多礼,你我姐妹都许久未见了,再这般客气可就疏远了!” 清颜就着她搀扶的力道起身,微微一笑,还未來得及说什么?就听胡氏已经接过了话茬:“呵呵,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本王妃可沒听说太子殿下要纳侧妃,倒是郑小姐,莫不是想上去插一脚!”说着,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双狭长的美眸故作惊讶地瞪得老大:“哎呀,瞧我这话说的,郑小姐可是要嫁给兰陵王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來呢?真真是口误了!” “你……”斛律昌仪被她一噎,竟是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來,她自小受过的教育就是女子要温婉端庄,出嫁之后高百年又对她呵护备至,何时接触过像胡氏这般拉的下脸面來的人,此时虽然怒她言行无状,侮辱了自己敬爱着的姐姐,有心想训斥两句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手稳住斛律昌仪,清颜面不改色,迎着胡氏挑衅的目光也只是淡淡地出言道:“王妃知道就好,这里是皇宫大内,比不得您的长广王府,需的谨言慎行,幸好今日在场的只是我等三人,假若让其他有心人听了,岂不是得认为臣女觊觎当朝太子,到时却不知王妃要置长广王和兰陵王于何地!” 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卑不亢,直听得一旁的芷兰都张大了嘴,胡氏更是脸色骤变,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几步:“苏清颜,你……你竟敢威胁本王妃!” 像模像样地半垂了头,清颜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浅温驯:“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在提醒王妃玩笑不宜开过头罢了,谁都知道太后娘娘可是最喜欢端庄识礼之人呢?” 恨得有些牙痒痒,胡氏看向清颜的目光几乎沒把她戳出个洞來,这死丫头,绝对是故意的,先搬出高湛來压她,接着再搬出太后,她这是看准了自己动不了她啊! 猛地一甩袖,胡氏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惹不起她躲总行了吧!原想着趁今日两宫之主都不在,高湛的手也伸不到这里,定要好好收拾这小贱人一顿,谁料她竟是如此的牙尖嘴利,自己沒讨到好不说,反还窝了一肚子火,真是要气死她了。 而这厢,斛律昌仪看着那抹艳红的身影满带怒气地走远,转向清颜的一双美眸中尽是担忧:“清颜姐姐,我们今日可是把她给得罪了呢?我是无所谓,可你……” 莞尔一笑,清颜同样望了望那个方向,眼神宁静而悠远:“早晚的事而已,沒什么好在乎的,再说,即便是得罪了,那又如何呢?” 人不必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呵,嘴角微勾,清颜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地深沉了起來。 ------------ 第四章 过往(上) 夜凉如水,清颜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石阶上清冷的月华,竟是连一分睡意都沒有。 明天,明天就是她和长恭大婚的日子了,今晚,是她在郑府的最后一晚,以后,她的家就要在另一个地方了。 在宫中的半个月,她想了很多,对今后的生活也难免憧憬和期许,然而事到临头,心底生出的更多情绪却还是不舍,不舍她在异世的第一个家,不舍在这里收获的每一份善意,不舍那般挚爱的亲人……如果可以,这都是她想珍藏一辈子的东西,而明天,她将不得不抛下这些,和她所爱的那个人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这样的感觉,纵然两世为人,清颜也是陌生的,其中的无措和彷徨可想而知。 “原來这大半夜沒睡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清洌嗓音带着笑响起,清颜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就朝那个方向看去:“长恭!” 轻车熟路地自窗口跃进,许久未见的少年越发的丰神俊朗,那一张绝美的容颜在月光的映照下恍若镀了一层银边,分外的惑人心神:“颜儿,好久不见了啊!” “是啊!好久不见了呢?”清颜有些恍惚地凝视着眼前之人,忍不住轻笑着喃喃出声,进宫半个月,一旦空下來便满脑子都是他,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人上心到了这般地步。 此刻见着他,清颜原本满怀的复杂情绪皆是淡去,只留下微微的欣喜和雀跃鼓动在心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看着他,直到海枯石烂,直到地老天荒。 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少女近在咫尺的脸颊,长恭的声音莫名的低沉悦耳:“颜儿,你瘦了,在宫里的日子苦了你了!” 听着他由衷关切的话语,清颜反握住他的手,语调温柔:“沒有,太后对我很好,在宫里也沒人敢欺负我,放心!” “傻丫头!”伸手揽她入怀,长恭的眸中闪过心疼,他虽然不便入宫,但宫中发生的事又岂能逃过他的耳目,胡氏进宫找她麻烦,当众羞辱于她,他都是知道的,偏生这丫头犟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靠在他结实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清颜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前世的她,从來沒有机会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依赖一个人,然而上天终是待她不薄,给了她重新來过的机会,现在,她也可以只做一个被人呵护着的普通女子。 “长恭,明天,我们就要大婚了呢?”绯色的唇瓣轻启,清颜不由地感叹出声,许是之前的意外太多,多到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幸福真的就要來临:“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横亘在心头许久的事:“你和太后关系如何,为何我总觉得她对我好的有些过分了!”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精明如娄太后,断不可能因为自己在宫中的表现就对她格外亲近,唯一的原因,只能和长恭有关。 “太后!”提及自己的嫡亲祖母,长恭的脸色却是出人意料的古怪了起來,揽着怀中人在一旁坐下,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再度开口:“父亲尚在之时,太后就对我不喜,更遑论而今呢?” 娄太后不喜长恭,清颜讶异地瞪大了双眼,似乎很难置信,这怎么可能,虽说她和娄太后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从那个贵妇的一言一行中,也不难看出她对自己嫡亲儿孙的喜爱,众所周知,世祖高欢风流成性,妻妾成群,儿子女儿更是数不胜数,而娄太后身为正室嫡妻,宠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子。 高澄是嫡长子,且自幼才能出众,素來是娄太后心头大爱,比之如今的皇上高演,恐怕也是胜之远矣,而长恭身为他最宠爱的儿子,按理來说,该更得太后青眼才是,可眼下的情况,似乎很有出入啊! 看出她的疑问,长恭却沒有直言,反而是一脸淡然地说起了另一个话題:“颜儿,你可知道我的生母是谁么!” 清颜有些愣怔地摇了摇头,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北齐书上曾看见过的一段内容:唯有文襄皇帝四子长恭,不得母氏姓,莫非,这对祖孙的心结竟是长恭那來历成谜的母亲。 “我的生母,出身于南梁四大望族之一的萧家,因前往当时的西魏探亲而被乱军掳作了人质,恰好父亲那时正奉祖父之命巡视边境,一见之下心生恻隐,便救下了母亲!”以一种异样平缓的语调轻声说來,长恭微微出神,似在想象当年黄河岸边的一幕。 “南梁萧家!”沒有被英雄救美的真挚爱情故事打动,清颜只敏锐地凭直觉抓住了其中的关键:“难道你母亲竟是山东兰陵萧氏一族的人!”那可是后來南梁的皇族啊!身份如此敏感,也难怪娄太后会介怀。 “嗯!”点了点头,长恭先是赞许地看了清颜一眼,这才继续道:“父亲虽然肆意风流,但对母亲,却是动了真心的,因此下,竟是瞒着祖父、不顾身份地将她带回了邺城,只等时机一到就接回府去,然而母亲自來心高气傲,从最初对父亲的恋慕中清醒过來后又怎肯与人共侍一夫,纵使父亲说破了嘴皮子她也不肯进府,反而闹着要回南梁!” 说到这,长恭嘴角不由浮上一抹苦涩,那时他虽然年岁尚小,但素來恩爱的双亲每每怒目相对的记忆着实深刻,即便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母亲绝美容颜上深深镌刻着的绝望,凄艳而叫人心碎。 无声地握紧了长恭的手,清颜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安慰方式,那样的两个人,原本是不该在一起的,可世事无常,命运这东西,总是谁都说不准的。 “我沒事!”朝清颜露出一个贯有的笑容,长恭很是平静地讲述着:“后來父亲为此冷落了母亲很久,却不知怎么地让太后知道了母亲的存在,一时震怒之下,太后下令赐死母亲!” “什么?,赐死,!”清颜完全震惊了。 ------------ 第五章 过往(下) “是的,赐死!”纵然时隔多年,长恭依然很清楚的记得,当太后身边的李嬷嬷送來鹤顶红时,自己母亲那张长年郁郁寡欢的脸上所绽放出的释然笑容:“其实那时候的母亲已经完全不需要太后操心了,和父亲日复一日的争吵,早就让她心如死灰,形容枯槁,而在得知父亲将要亲自出兵南梁之时,她更是一病不起,日日昏迷,一直苦苦支撑着的原因,不过是舍不得我而已!”尘封多年的往事,此刻提及,长恭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打了颤。 曾经那样鲜活灵动的美丽女子,在锦绣丛中苦守着心底的执念,满怀着对自己国家和亲人的歉意逐渐地凋零,这委实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为了年少轻狂时的一场爱恋,不顾一切,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地去追逐心中的那个良人,却不料因此而毁掉了自己的一生,想來那时候的萧氏也是后悔莫及的吧!心尚在,奈何情己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寸寸相思尽成灰,待到风声乍起,昔日的种种便都了然无痕了,人死尚且无可奈何,那心死又将如何医治呢? “后來怎么样了!”沉浸在对一个可悲女子身世的感怀之中,清颜不禁想知道后续的故事。 “后來,父亲闻讯赶回,及时打落了母亲手里的鹤顶红!”回忆着那千钧一发的场景,长恭的眼神却是慢慢地黯淡了下去:“不过母亲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兼之又失去了求生的意愿。虽然沒有喝下毒药,却还是在当天晚上就去世了!” “之后你父亲就对太后生了嫌隙,自此母子关系就淡了下來!”清颜接过话头,虽是猜测,端的却是无比肯定的语气,萧氏既是高澄一生挚爱,眼看自己生母容不下她,以他那般桀骜的性子又怎可能不介怀,只怕当时这心结就已经种下了,只是牵累了长恭而已。 “差不多吧!”叹了口气,长恭并沒有停下叙述:“因着母亲的遗愿,父亲在家谱中并沒有记下母亲分毫,而是暗中遣人将她的灵柩送回了南梁,埋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也算了了她回家的心愿,之后每到忌日,父亲便会亲自前往拜祭,只是一切都做的隐秘,家中除了我和太后,并沒有更多的人知晓,就连母亲曾经存在的事,也唯有斛律叔叔和九叔等父亲极为亲近之人才略知一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嘴角苦涩的意味越发地浓重了起來:“只是后來发生的事情才真正叫人始料未及!” 沒有出声,清颜只静静地等待着下文,直觉告诉她,接下來长恭所说的一切,方才是真正的关键。 “父亲于武定五年十二月的寒山之战中,掳获了当时南梁徐州刺史兰钦的儿子兰京,为了羞辱对方,他将兰京贬为了膳房里的奴隶,甚至一度回绝了兰钦为其子赎身的请求!”不谈及自己的母亲,长恭的声音便恢复了之前的平缓,听起來甚有几分冷冽:“而武定七年,正当父亲和心腹密谋之时,兰京假借送吃食的借口,趁众人不备,刺杀了父亲!”深吸了口气,长恭转头看向清颜:“据斛律叔叔事后的调查,兰京和母亲曾有过婚约,两人自小一起长大!” “真的,!”清颜瞪大了眸子,几乎找不出任何语言來表达自己内心的惊讶,她敢说,今晚绝对是她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晚。 点了点头,长恭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上,似乎有些疲累的模样:“他就是为了替母亲报仇而來的,母亲被父亲带走之后,他曾寻找了很久!” “竟然,是这样么!”喃喃出声,清颜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这么说,太后如今对长恭的态度,竟是因着这几番纠葛么,可如果是这样,她又是因为什么而对自己格外照顾呢? “可能只是出于纯粹的喜欢吧!”又是一眼看穿她所有的心思,长恭轻笑着出声,仿佛刚才那个黯然神伤的少年并不是他一样:“再说,让你进宫是九叔的意思,他肯定也特意和太后交代过,想來如你这般,太后也不舍得为难的!” 意外地扬了扬眉,清颜却是抓住了另一个关键点:“你知道长广王爷要让我进宫!” “嗯!”沒有多做解释,长恭只闷闷地应了一声就又低下了头去:“颜儿,真好,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呢?” 被他这么一打岔,清颜的注意力也顿时就转移开了,复又纠结起他來之前的那个问題:“是啊!快要离开这里了呢……”也快要,和他成为一家人了,想到这,她的脸颊就忍不住轻飘上两朵红云,两世为人,这真的是第一次呢? “我们以后,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低低地感叹出声,长恭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许下一个承诺,他沒有告诉她的是,那日之后他又去找过高湛,把他的选择告诉了他,所以高湛才会这么轻易的,就在清颜面前松了口。 “我会守好北齐的江山,但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放弃她分毫!”长恭清楚地看见当自己说出这话之时高湛眼底的错愕,但也仅仅只是瞬间,他便又是那个世人眼中的冷面王爷了。 “暂时不能在一起,真的就这么难么,爱情这东西,就真的,值得你那么坚持!”低低的询问,带着高湛鲜少表现出來的困惑,听在长恭的耳中,显得格外的分明。 “因为是她,所以很难,也因为是她,所以付出一切都值得!”他也想和母亲一般,不顾一切,只为爱自己所爱,但他绝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即便拼尽全力,倾尽生命,他也会护住清颜,他所求的,只是他心中的那份唯一,除她以外,谁都不行。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吧!”高湛终究是在他面前妥协,因此才有了胡氏生辰宴上的那一幕,这些,长恭也是知情的。 无论如何,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风雨终于过去,明天,未來,属于他们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 第六章 大婚 不知道和长恭聊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清颜只觉得才合眼多长时间就被挽秋从床上给拽了起來。 “小姐,别睡啦!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要早点梳妆打扮呢?”将睡眼惺忪的清颜推进里间沐浴更衣,挽秋着实是对自家小姐有些无语,敢情今天大婚的是她自己么,为什么这正主一点都不急,反而要她这么个小丫鬟忙得跳上跳下的。 被浴桶里温热的水一泡,清颜顿时清醒了不少,颇不注意形象地打了个呵欠,她抬眸望向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为什么她觉得天都还沒亮呢? “卯时刚过啊!”一边轻巧地答着话,挽秋手里也沒闲着,拿过一条干净的巾帕就准备替清颜擦拭:“小姐你也别磨蹭了,辰时迎亲的队伍可就要來了,待会儿出去还有的折腾呢?” “辰时……”清颜苦笑连连,却也不得不乖乖地起身穿衣,现在才卯时,那可至少还有两个多小时才上花轿呢?古人结个婚要不要这么麻烦啊! 刚走出洗浴间,清颜一眼便瞧见了盛装打扮的郑夫人,当下便笑着迎了上去:“姑母,怎么这么早就过來了!” “傻丫头,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姑母怎么能晚到呢?”笑着握住清颜的手,注意到她尚还只着着一袭白色中衣,郑夫人不由嗔怪道:“再说,我若不來,只怕你这不紧不慢的性子会给我误了吉时也说不定!”说着,她直接抬手招了伴夏和暖冬进來:“快,给小姐梳妆!” “是!”满带笑意的两个婢女应声而入,仗着有郑夫人撑腰,也不管清颜脸色如何,一手拿过喜服就开始为她换上。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两世为人,清颜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凤冠霞帔,鲜红胜火的曳地长裙,全幅均用名贵无双的蜀锦裁剪而成,另以明黄色的金线在袖口和领沿绣上祥云纹路,裙摆处则是一只将飞未飞的浴火凤凰,腰部辅以一条暗红色织锦腰带,在高贵明艳的同时更显得腰若束素,色如朗月,还未上妆,满屋的颜色就已经有些不够看了。 “小姐这么一穿可真漂亮,奴婢都有些认不出來了!”喃喃地赞叹着,挽秋的眼神里满满的全是惊艳,她知道小姐素來是美丽的,但习惯了清冷色调的静谧幽雅,忽而换成这般花团锦簇的盛世繁华,她一瞬间竟是不敢直视。 “还是挽秋丫头的小嘴最甜!”同样看的有些移不开眼,郑夫人好不容易才唤回了神思,赶忙笑着将一旁丫鬟捧來的五色棉线拿起,替清颜开脸:“一会儿打扮完了呀,保管美得叫你们看呆了去!” 一屋子年轻女孩的欢笑声霎时间四溢而开,纵以清颜而今淡然如古井无波的一颗心,也不禁悄悄地泛起了涟漪,忽略掉脸上时而传來的轻微刺痛,她扬了扬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本來郑夫人是想另请一位全福夫人为她开脸的,但被她拒绝了。 再活一世,能够拥有亲人的宠爱,对她而言,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像现在这般,带着他们的祝福踏上另一段人生,实在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不过,不管怎么样,今天是梦境成真的好日子。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就在清颜出神的片刻,郑夫人已经手脚利索地替她开完脸,开始上头,不知为何,听着郑夫人慈爱中带着无比欣慰的温柔嗓音,清颜鼻尖一酸,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滚落了下來。 “哟,小姐,今天是您的大日子,可千万不能掉眼泪啊!”跟在郑夫人身边多年的玉嬷嬷见状,急急地掏出手绢就为清颜擦拭。虽然和这位表小姐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可以感觉到她和自家夫人之间的感情深厚,想來即便是亲生母女,也不过如此吧!眼看如今出嫁在即,又哪里会舍得呢? “丫头莫哭,大好的日子呢?该高高兴兴的才是!”手中挽发的动作不停,郑夫人笑着安慰,别过头去,自己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自见清颜的第一天起,她就是发自内心地喜爱于她,也真正是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來看待,不过女大不中留啊!这不,才几年,就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她岂能不伤感。 “姑母,我沒事!”任由玉嬷嬷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拭去泪水,清颜收拾好心情,当即便是绽开了大大的一个笑容,方才的情绪來的太快,眼泪更是落地莫名其妙,想來应该是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心情在波动吧! 不着痕迹地看向窗外,清颜的眼神变得深邃,苏清颜,是你么,你在天有灵,也感觉到了现在的这一切,对么,很抱歉占据了你原有的一切,但是请放心,我一定会代替你好好活着,代替你照顾好你的亲人,代替你,好好地爱他们。 “清颜姐姐都已经打扮好了,看來我和婉仪是來晚了呢?”一个盈盈带笑的声音自门口而进,却是斛律昌仪牵着斛律婉仪过來了。 一见是她,郑夫人慌忙放下手中刚欲替清颜簪上的玉簪,领着屋里的一众人就要下拜。 “伯母,我今儿个可是以妹妹的身份來送姐姐出嫁的,不用对我行此大礼了!”急急地阻住她,斛律昌仪接过那支成色上好的羊脂白玉簪,几许调皮几许认真地笑道:“若是伯母不介意的话,这最后的一支簪子,就让我给姐姐戴上吧!” “太子妃说哪里的话,您若是愿意,自然再好不过!”郑夫人知晓她和清颜感情不错,倒也沒有坚持下拜,只是称呼中那该有的礼数也是沒有少掉半分。 “那就有劳昌仪了!”从铜镜中看着站在自己身后巧笑嫣然的女子,清颜也不由一笑出声,一手揽过正好奇打量着自己的斛律婉仪就径直开口道。 “姐姐客气,这原本就是应该的!”温婉的笑容不减,斛律昌仪玉手轻转,那支温润无瑕的白玉簪就端端正正地出现在了清颜乌黑如墨的发间:“只愿姐姐日后能和兰陵王爷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 第七章 十里红妆 “谢谢!”看着菱花镜中因为上了妆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自己,清颜反手握住斛律昌仪的手,嘴角的笑容格外的璀璨。 斛律昌仪的一双美眸弯弯,回以一贯温婉的浅笑:“姐姐送我出嫁,眼下我这做妹妹的不过是送了一点绵薄的祝福罢了,又哪里担得起这声谢呢?” 眼看她们姐妹二人相谈甚欢,郑夫人不由也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她冲着二人开口道:“你们姐妹难得聚聚,就好好聊聊吧!我先去前边照应着,清儿出嫁以后只怕这见面的机会就越发的少了!”说着,似乎是触景生情,她揉着眼角就退了出去。 “姐姐,伯母很舍不得你呢?”目送着那道素來端庄优雅的身影有些狼狈地消失在门外,斛律昌仪轻声说道,斛律夫人去世得早,她并沒有机会感受到母亲送自己出嫁之时的那种复杂心境,只是现在瞧着,倒也有了几分心酸。 “姑母对我,一直都是极好的!”同样追随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清颜的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了几分歉疚,自她來到这里以后。虽然和郑府上下相处的时间不短,可她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对身边的人不免就失了关切之意,倒是他们,从來都是全心全意地为她好,现在想來,遗憾和后悔自然是少不了的。 “伯母若是舍不得清颜姐姐,那姐姐出嫁之后经常回來看看不就行了!”脆生生的女童声音响起,倒在不经意间提醒了正暗自神伤的两人屋里还有一个小不点的存在。 将斛律婉仪抱到膝头坐好,清颜笑着捏了捏她精致的小脸,道:“是啊!婉仪说的对,姐姐常回來就是了!” “就是,反正长恭哥哥可比四哥好说话多了!”骄傲地昂了昂小脑袋,斛律婉仪因为自己的建议被清颜采纳而显得特别高兴。 她的四哥自然就是斛律恒伽了,一听这话,清颜顿时笑得很无语,兰陵王的铁血杀伐在整个邺城可都是出了名的,虽说长恭并不像高湛那样冷面无情,但也绝不会有人认为他会比一贯嘴角噙笑的斛律恒伽好说话,这小妮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葱白的手指轻戳了戳斛律婉仪光洁的额头,斛律昌仪显然也很是无奈:“你呀你,不就是嫌四哥管你管的太严了么,还胆敢在背后说起他的坏话來了,若是让四哥知晓,一顿教训可又逃不掉了!” 嘿嘿一笑,斛律婉仪灵动的大眼里闪过几分狡黠和讨好:“我知道两位姐姐最好了,又怎么会在四哥面前出卖我呢?”说着,她一把扯了清颜的衣袖,眨巴着眼睛追问道:“清颜姐姐,你说对吧!” “古灵精怪的丫头!”笑骂了一句,清颜只觉得方才还有些伤感的氛围被冲的一干二净,却真正是有了大婚的喜庆和热闹,趁着本围在一起劝慰主子的丫鬟都退出去打点细节,她放下斛律婉仪,转而看向一边已有了几分少妇模样的斛律昌仪,关切道:“太子殿下,对你还好么!”这话她是一早就想问了,可苦于时间和地点不对,迟迟沒有出口。 应该是沒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斛律昌仪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对我很好,很照顾也很体贴,也沒有多余的姬妾!”说着,她看了眼清颜,露出一个无比甜美而又略带羞涩的笑:“我很知足,姐姐,真的!” 这是一个真正沉浸在自己爱情里的幸福小女人,可越是这样,清颜心中的不安就越甚,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她努力斟酌着用词,缓缓开口道:“昌仪,太子能这样对你固然很好,但你须得记住,一个女人的生活里,有的不仅仅是夫君和爱情,更多时候,还得为自己多多考虑!” 疑惑地皱了皱眉,聪慧如斛律昌仪,也并不能理解清颜究竟想说什么?可她还是乖巧地应下了,只在最后低声笑道:“姐姐你和四哥最近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竟都说些不明不白的话,不过我好好听着也就是了!” 斛律恒伽也这么对她说了,讶异地挑了挑眉,清颜却也随即释然,那个男子,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可他往往是把所有事都看在眼里的,想來,他应该也是有所察觉,否则,也不会在斛律昌仪大婚当天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了,只是,她看着自己面前正和斛律婉仪笑闹的美丽女子,久违的无力和苦涩又一点点地浮现而出。 她该如何跟她解释,离高百年远一点,或者对他的挂念不要那么深,这样你才可以保全你自己,古时的女子向來是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更何况斛律昌仪和高百年情投意合,要她抽身而退,在以后的日子里放弃他,这可能吗?似乎,从她嫁进高家大门的一瞬,她的命运就已经无法改变了呢?想到这,清颜忽的就从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惧來,难道宿命的轮回,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定下了。 “小姐,迎亲的队伍已经到门口啦!夫人让你准备着呢?”挽秋匆匆地自门口跑进,娇俏的小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奴婢方才听门口的小厮说看见兰陵王爷了,穿着喜袍坐在高头大马上,可英俊了!” 笑着和喜娘一起帮清颜把凤冠戴好,斛律昌仪忍不住打趣道:“你这丫头,瞧着新郎比你家小姐还起劲,莫不是也思嫁了,改天我让姐姐替你找个如意郎君可好!” “太子妃你……”被她这一臊,挽秋顿时羞红了脸,碍于对方的身份,倒也不敢回的太过放肆,最终只得一跺脚,转身就出了院子。 “哈哈哈……”一看她急了,刚涌进屋的一众丫鬟婆子都不禁笑出了声,而清颜就在这般浓烈的气氛下盖上了红盖头,由喜娘和斛律昌仪搀着到了门口。 在宫里当差的郑元朔自是一早就告了假,眼看清颜准备妥当出屋,就矮下身子笑道:“妹妹,哥哥背你上轿!” “有劳哥哥了!”沒有闲暇多想,清颜只应了一声就被喜娘扶着趴上了郑元朔的背,一会儿功夫便在炮竹声声中稳稳地到了大门口。 “清儿,以后在高府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最重要!”一片嘈杂的人声里,清颜隐隐地听见了郑熙不放心的叮嘱声,而在她身侧紧紧抓住她手,语带哽咽的,正是郑夫人。 泪意不自觉地上涌,清颜刚欲回话,却听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有力地响起:“姑丈姑母放心,我一定照顾好颜儿,定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长恭,他果然是亲自來迎亲了,一颗心被满满的喜悦填充,清颜只觉得有他在身旁,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有勇气一闯。 十里红妆,以身为嫁,今生今世,只愿与你荣辱与共,生死不离。 ------------ 第八章 拜堂 终于在泪眼婆娑中拜别了郑府的一干人等,清颜坐进花轿,隔着厚重的轿帘听着外面的丝竹鞭炮,总有种极不真实的错乱之感,及至迎亲队伍绕城一周,到了高府,踢轿门、跨火盆等一系列流程下來,她依旧是有些神游天外。 牵着红绸另一端的长恭自然很轻易地察觉到了她的失神,在唇角勾起一个宠溺的笑,他侧头望了望身边的那一抹倩影,脚步却是不自觉地慢了下來,新娘爱走神,那新郎也得配合着不是,反正都到府里了,再往前走几步就是行礼的大厅,他不急。 仅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倒引得等候在高府的一众宾客都不禁笑着议论出了声,高家几兄弟和恒伽带着了然的笑意两两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坐在高夫人下首不远的高湛面色沉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倒是跟着家人前來道贺的少女们被长恭那一笑给勾住了心魂,看着那在一袭红色喜袍映衬下显得愈发俊美无双的英挺少年,连目光都再舍不得移开分毫。 谁说这兰陵王爷是玉面修罗來着,瞧,他笑起來简直比有着京城第一贵公子之称的河南王高孝瑜都要温柔多情,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在散播谣言,这么一想,众位少女都忍不住有些哀怨了起來,早知道以前就该多在兰陵王爷面前晃晃的,哪能被区区流言就骇住了呢?现在可好,兰陵王妃的位置就这么被一个横空冒出來的郑府小姐给夺走了。 而把厅里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段韶笑着跟一旁的斛律光调侃道:“长恭这小子魅力不小啊!只怕你那女儿以后有的是情敌要收拾了!”他可注意到不少贵妇人看着长恭的眼神都炽热了起來,摆明了是对这样的女婿人选很满意啊! 闻言,看着那一双璧人缓步走來的身影,斛律光倒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长恭素來不喜在人前张扬,几年前更是随着自己和段韶去了军中磨练,再然后便是苦守边关,四处征战,极少在京中空开露面,因此下,京中权贵多只听闻兰陵王高长恭形容绝美似女子,杀人狠厉如修罗,不经意地就让家眷远离了他,这当初可是让一心为长恭张罗婚事的高夫人狠狠地着急了一把的,不过眼下这情况么…… 捋了捋美髯,斛律光悠悠一笑,轻描淡写道:“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哪里成的了气候,更何况!”他看着华美嫁衣下身姿婀娜的清颜,眼底的满意是遮都遮不住:“能让那丫头起心思对付的情敌,恐怕还沒生出來呢?” “哈哈哈……”朗笑出声,想着清颜的手段和脾气,段韶也觉得自己把那些女子看高了:“明月,我突然发现你有时候说出來的话还是挺中听的!” 斛律光笑了笑,并沒有做声,在今天这样的大好日子,他也实在是懒得跟这个老家伙计较。 而在这两人笑语的当口,长恭已经牵着清颜入了大厅,在众人的注目下站好,两人在司仪的高声唱礼下对着门外的苍天便躬身下拜:“一拜天地!” 蒙着还算轻薄的红盖头,清颜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身边的景象,然而手中牵着的红绸那端传來的力度是那样的稳当,莫名地就让她尚还有些不安的心平静了下來,好像只要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用担心,转过身,清颜随着他的节奏再次俯身:“二拜高堂!” “好好,好孩子,好孩子!”连连应声,素來贤淑端方的高夫人看着眼前这佳偶天成的两人,脸上的笑意浓厚得收都收不住。 “我成亲的时候也沒见着母亲有高兴成这副模样!”撇了撇嘴,孝琬瞧了眼高夫人似乎有些吃味地开口。 露出一个挪揄的微笑,孝瑜用手中的折扇轻敲着指节,语气淡淡地道:“若你像长恭一样凶名在外,连媳妇都能吓跑,那到你成亲的时候母亲必然比现在高兴百倍!”他可是知道高夫人为了长恭的亲事花费了多少心思的,眼看而今能把苏清颜这样的女子娶进门,心里不乐开了花才怪呢? “呵呵!”附和着轻笑了声,孝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那抹红衣身影,在为他们高兴的同时却也感觉到心底有些不经意的失落涌了上來,她就这么嫁人了,真的就这么快,快到他连调整心绪的时间都沒有,这以后,她就真正是他的弟妹了啊!这么一想,孝珩忽然又觉得释然了起來,起码,他不用担心自己沒有立场來面对她,不过,他转头看了眼高湛的方向,一贯淡然的眸子逐渐地幽深,他恐怕,不会有表面上看起來的这么平静吧! 的确,高湛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到他甚至有不想再观礼、只想甩袖而去的冲动,而他之所以能一直维持到现在还面无表情,却全是仰仗平日里隐忍的功夫修炼到家罢了,他从來不知,看她穿着嫁衣和别的男子拜堂成亲竟是如此煎熬的一件事情,哪怕那个人是他一直以來都视作至亲之人的侄儿。 “夫妻交拜!”司仪高亢带喜的声音好像无处不在,变着法儿地在他脑海里回响,高湛发誓,这绝对是他一生之中所听过的最厌恶的声音,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凉茶试图按捺下心底的悸动与不适,他却险些在下一秒捏碎了杯子:“礼成,新郎、新娘入洞房!” “走走走,闹洞房去!”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吼了这么一嗓子,随即便引起了一片呼应之声,然后,几乎是身不由己地,那两抹红衣人影被簇拥着就朝长恭的院落而去,但凡是素日里和高府几位王爷关系还不错的年轻人,都一窝蜂似的跟了过去,争相吵着要一睹新娘子的花容月貌,真正是让大厅里的一众长辈都有些哭笑不得。 “大哥、二哥、恒伽,要不咱们也去凑个热闹!”扫了眼瞬间便空荡了许多的大厅,孝琬捎了捎头,少见的显出了几分犹豫,这做哥哥的去闹弟弟的洞房,貌似有点缺德啊! 谁料那几人却是毫不迟疑地就应了下來:“去看看也好,替长恭挡掉些人,否则那小子的臭脾气一上來,只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眼看一拍即合,孝琬也干脆把缺德不缺德的问題给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就朝后院而去,倒是孝瑜在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了眼高湛,问道:“九叔,你要一起來么!”他可记得九叔对那一对人向來都是与众不同的,应该,会有点兴趣吧! 高湛面沉如水,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你们去就好,本王有事,过会儿就要回府了!” “哦!”了然地点点头,孝瑜也不再多言,抬脚就去追孝琬等人,只是他并沒有注意到,方才还握在高湛指间的白瓷杯盏已经消失不见,而高湛收在锦袍底下的手,血迹斑斑。 ------------ 第九章 结发 而此时已身处内室的清颜自然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光看着面前的这一大堆人,她都已经有些应接不暇了。 “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满脸堆笑的喜娘将系着大红花的精致秤杆递给和清颜并肩坐在床榻边缘的长恭,很敬业地在一片笑闹声中念完自己的专属台词。 神色淡然地接过秤杆,长恭凝视着面前之人,却迟迟沒有动作,期待了许久的这一时刻突然到來,太多的喜悦充斥在脑海中,让他无法思考,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境中沒有苏醒,而这盖头一掀起,所有的一切就都要消失不见了。 对于他的这种心情,满屋子的人却都是无从知晓的,因此下也就习惯性地认为新郎是在害羞,当下卯足了劲就开始鼓动:“兰陵王爷快掀盖头啊!”“就是就是,让我们也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是啊!让我们也和嫂夫人认识认识!”“……” 听着这七嘴八舌的怂恿之声,清颜只觉得头大异常,加之这镶金带银的华美凤冠着实沉重,戴了这么久连脖子都有点受不了,恨不能早结束早好,于是她索性趁人不备悄悄扯了扯长恭的衣角,反正有宽大的袖袍遮着,也沒有人会注意到。 被她这私下里的小动作弄得回过了神,长恭也沒空多在意其他人,只在嘴角暗暗地勾起了一个笑容,然后将秤杆小心地探了过去,一把撩起盖头。 南北朝风化开放,对男女大防也视之不严,更遑论北齐世家多是鲜卑族出身,对这方面的意识也就更加淡薄,所以在场的大部分贵族子弟都是见过清颜的,本也就是依例应个景來吵吵罢了,不曾想这盖头下的人却是生生地给了他们一个惊喜,在视线触及那张娇颜之时,屋里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散了去,安静的恍若水洗。 清颜自來就不喜欢在自己的容貌上花费太多时间,前世是由于职业需要,今生却是因为性子疏懒,仗着天生丽质的优势,她便是连进宫赴宴这等大事也是素面朝天,从來不会有涂脂抹粉的念头,所以虽然在场的人都和她有过数面之缘,却都不会印象太深,毕竟,内院与宫闱之中,娇花一样的女子太多,如她这类偏清淡的,总是会被自动忽视了去。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作为新嫁娘,郑夫人是绝不会容许她粉黛不施就上花轿的,而不得不说的是,郑夫人有一双巧手,不过是比往日多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却将清颜原本就美极的五官更立体地勾勒而出,那种视觉效果,直观而震撼,明艳地几乎让人移不开眼,若说平日里的清颜是一幅水墨丹青,写意空灵,韵味独特,那而今的清颜就是一幅油墨华彩,颜色浓郁,美艳绝伦,少了几分寡淡,多了几丝艳丽,少了几许飘逸,多了几抹世俗,可以说,此刻的她才真正让人感觉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有了可以接近的错觉,更加引人遐想,勾魂摄魄。 晚到一步的孝瑜几人自然也沒有错过这等美景,直肠子的孝琬更是当场就忍不住错愕出声:“我的天哪,这……这位姑娘是……是清颜!”似乎美得太不像话了点吧! 满带惊艳的目光对着不远处的女子细细地看了又看,恒伽才终于偏过头,冲着孝琬面色古怪地道:“长恭和清颜大婚,这新房里的女子除了她还能有谁!” “呵呵,长恭这小子当真是艳福不浅呢?”重新舞起被自己遗忘了许久的折扇,孝瑜话语中的遗憾之意显而易见,他最大的兴趣便是搜罗各色美女,让清颜这样的极品在眼皮子底下逃过,也的确是够他懊悔的了。 孝珩斜瞥了他一眼,随即出言提醒道:“大哥,小心祸从口出啊!”他可是瞧见自家弟弟在周围一群人略显炙热的眼神中已经逐渐沉下了脸色,显见地是要发怒的征兆了。 “额,这个,我们是不是得出面阻止一下!”难得孝琬还记得來闹洞房的初衷,当下就瞅着身边的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这情况,不出面怕是不行了啊!”很清楚地知道长恭小心眼起來的程度之深,斛律恒伽笑得有些无奈,当即便跨前一步,朗声笑道:“好了各位,这盖头也掀了,新娘也看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席喝酒了!” “就是啊!今日宴席用酒可是皇上御赐的佳酿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沒这个店了!”紧跟着附和了一句,孝珩和恒伽这对素來互相看不顺眼的人配合起來竟是意外的默契。 被这接连响起的两声惊回了神,众人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傻傻地呆愣了太久,这哪里是闹洞房,分明是觊觎人家新娘子來了,这么一想,众人皆是惊出了一身汗,再瞧得那修罗王爷的面色,更是三魂去了两魂,当下借着那两人提供的台阶撒丫子就撤:“皇上御赐的酒必定是酒中极品,这可一定得尝尝!”“是啊!是啊!咱们快点去尝尝!”“……” “这个……”看着一窝蜂般散去的人群,喜娘不由地有些诧异,这交杯酒还沒喝呢?怎么这些人就都跑了,这算闹得哪门子的洞房啊! “不用管他们,把该行的礼行完你就退下去吧!”沉声开口,长恭暗自冷哼,算那群家伙识相。 “好好,奴婢知道了!”善于察言观色的喜娘又怎会不知道这位王爷现在的心情不好,当即非常识趣地简化了所有的仪式,看着两人喝完交杯酒、替他们将衣服和一缕头发系在一起便带着人立即退了出去,那速度快的,连清颜看了都忍不住有些咋舌。 眼看原本人塞得满满的房间在顷刻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长恭和清颜对视了一眼,在轻舒了一口气的同时都不禁笑出了声,他们均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人都退了也乐得清静。 抬手轻触着清颜的脸蛋,长恭的神情很是感慨:“颜儿,我总算是娶到你了啊!” 回以一个温柔的笑,清颜却是随手把玩着两人发丝相结的地方,低低地轻喃出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样美的诺言,也真的可以,落在她的身上么。 ------------ 第十章 情难自禁 “结发为夫妻,我高长恭这一生,也只愿与你苏清颜白头偕老!”伸手和她十指相扣,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长恭的黑眸中满是温柔缱绻的情意:“颜儿,你可愿意!” 本來正兀自出神地凝视着那两只紧密相扣的手掌,闻言,清颜却是不禁笑出了声:“若不愿意,又怎会嫁给你!”说着,她半侧了头看向长恭,罕见的一副很是俏皮的模样:“倒是长恭你,愿不愿意这一辈子只娶我一个人,只对我一个人好!” 似是沒料到素來云淡风轻的清颜也会纠结这种小女人的问題,长恭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直到清颜的眸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他才终于沉着声缓缓地开口:“今生得你一人,已是上苍对我最大的眷顾了,我又怎会对其他人生出半分绮念!” “是么!”清颜低低地应了一声,语气却仍是过于平静:“若是别人对你生了念头,而因着身份,你又不能拒绝呢?”实在不是她想故意刁难,这些问題都是他们将來必须要面对的,她不想以后两人因此而互生嫌隙,那就只有现在把问題都摊到明面上讲清楚。 伸手揽她入怀,因为怕她不信而多想,长恭的声音都有些紧张起來:“颜儿,不管别人如何,你都要相信我,身份什么的,在我眼中,真的不重要,若不喜欢,那便拒了,若因为拒绝而产生了任何麻烦,那我便一力承担!”这是誓言,也是承诺,他既然娶了她,那就势必要爱护她一生一世,在长恭看來,清颜所提的一切要求,都合情合理,他并不需要有半分犹豫,沒有做到,才真正是对不起她。 听他如此耐心地跟自己解释,清颜早就信服了,而因着自己这点固执的私心给他带來了烦恼,她也难免心生愧疚,当下便柔声道:“在大婚当天跟你说这些,是我过分了,只是!”靠在他怀里,她半眯了眸子很认真地继续道:“我觉得我有事先跟你说明的必要,我绝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容忍不了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我认定的人,那就今生今世只能有我一个,若是你移情别恋,或者另娶了他人……” “你会如何!”很好奇地接过话头,长恭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子,眼底的宠溺是越來越浓,以前,似乎并沒有发现她有这么霸道的一面呢?不过这感觉真是出人意料的好,他喜欢。 “我会成全你们的!”从他怀里坐直身,清颜直视着他的双眼,淡然的神情表明她不是在开玩笑。 “哦,就这么简单!”讶异地挑了挑眉,长恭很不以为然,他可是见识过她的身手的,依她的脾气,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背叛了自己的人,打死他也不信。 “嗯,就这么简单!”笑着点了点头,清颜的语调却是隐隐地透出了一抹森寒:“成全而已,生死都在一起,这种事情还不简单!” 呃……长恭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凉飕飕的,无奈地笑看着身前面带狡黠的女子,他伸手轻刮了刮她的俏鼻,佯装叹息地道:“唉!罢了罢了,谁让我娶了个妒妇回家,为了不出人命,还是好好地守着你过日子吧!” “知道就好!”得意地冷哼了一声,清颜这才恢复了一贯的自如之态,抬手抚着自己已经有点酸疼的脖子就朝长恭抱怨:“什么时候才算结束啊!这个凤冠死沉死沉的,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 “呵呵,嫌重取下來不就好了!”探手过去,长恭直接将那顶凤冠从清颜头上卸下,端详了片刻就摇头笑着扔到了一边:“我对这些东西素來不精通,还都是托了大哥打理的,不想他光考虑了外观却不考虑重量,真是苦了你了!” 河南王高孝瑜……揉着脖子,向來记仇的清颜暗自腹诽着,这笔账我可是记住了,改日不阴你一回我就不叫苏清颜。 而与此同时,正在前院陪酒的孝瑜一个喷嚏打出,让得他不由有些郁闷地揉了揉鼻子。 “怎么了大哥,莫不是这两天时冷时热地,不小心得了风寒!”孝琬离他最近,当下就语带关切地出声询问。 “呵呵,可能吧!”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孝瑜再度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斟满,满面春风地就向一桌公子哥儿敬去:“來來來,咱们再干一杯……” 不知道自己的怨念之深已经祸及了前院的某人,清颜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长恭吩咐下人在新房摆一桌很是丰盛的席面,照理來说,这些不到晚上都是不会有的,只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你不用去前院敬酒么!”眼看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了一桌,长恭又挥手摒退了所有下人,清颜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开口询问着。 将她拉至桌边坐下,长恭一边替她夹菜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去啊!陪你吃完饭就过去了!” “这个,似乎于礼不合吧!”望着自己碗里逐渐多起來的美味,清颜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却还是保持着理智在坚持,她从一大早忙碌到现在,除了一碗粥就什么都沒吃过,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不过既然这古代婚礼规矩如此,高家又有高夫人这个厉害的长辈在,她也不能太过出格,再饿也得忍着,反正以前出任务的时候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 抬眼瞥了她一下,长恭似乎是想笑:“颜儿,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然而话才刚出口,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对面小人那很是愤懑的表情,当下也就只能收敛了神色,耐着性子來劝慰:“咳咳,母亲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意的,再说!”他顿了顿,小心地将一块鱼肉的鱼刺剔去,放入清颜碗中,这才继续道:“哪有让新娘子饿上一天的道理,我可舍不得!” 看着他如此体贴的举动,从來沒有被人这般呵护过的清颜只觉得心头的暖意愈來愈甚,听话地拿起筷子,她突然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动人的微笑,似乎,这样的生活才真正是她想要的呢。 ------------ 第十一章 春宵帐暖(上) 在无比温馨的气氛中吃完了这一顿饭,身为今日主角的长恭终于想起了外面还有一大群人等着他招呼,于是跟清颜说了一声就径直去了前院。 目送着他前脚出门,清颜后脚就立马卧倒在了床上,不是她太过娇贵,而是这古代的新娘着实难做,一大早起床到现在,她真是又累又困,若不是刚刚和长恭一起吃了点东西,她估计还得饿到晚上,苍天啊!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她怎么从來就不知道结个婚要这么苦的呢? “小姐!”挽秋小心地推门进來,入眼的就是清颜毫无形象可言地趴在床榻上,当即就有些慌了:“小姐你沒事吧!是不是累到了,哎呀,我就说那一套行头好看是好看,就是重的要死……” 无力地摆了摆手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清颜将头埋在被子上,闷闷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传出:“挽秋,我现在很困啊!让我先睡会儿,等前面的宴席差不多散了再叫我!” “这……”挽秋很有些迟疑,刚想说这恐怕不太合规矩,却发现自家小姐已是不管不顾地梦周公去了,当下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到屋外守着,她和迎春可都是奉命陪小姐嫁过來的,说什么也得把小姐给护好了,万不能让她第一天就扫了颜面。 而不同于挽秋的忧心忡忡,清颜这一觉是睡得极其安稳,等到她好不容易睁开眼时,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 “挽秋,现在什么时辰了!”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清颜自床榻上坐起,理了理并不怎么凌乱的衣裳,神情带着一贯睡足觉之后的慵懒。 “已经酉时了呢?”挽秋闻声进來,一边扶着清颜,一边笑着问道:“小姐可打算沐浴更衣了!”这是清颜素日里的习惯,即便已经入了高府,她也是不会忘了的。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么!”清颜揉了揉额头,忍不住出声怨怪:“你怎么都不叫醒我的,前院怕是都结束了吧!” “小姐放心,前院估计还有一会儿呢?”挽秋嘿嘿一笑,神情颇为暧昧地道:“奴婢本來是想唤醒您的,只是王爷过來看了您一回,吩咐我们备好水方便沐浴,还特意让我们不要吵到您!”现在想起來,兰陵王爷的那种眼神温柔得简直可以让人心醉啊!看來他是真正把小姐放在心上了呢? 他居然已经回來过一趟了,清颜无语望天,她的睡眠质量什么时候高成这样了,竟然连有人來看过都不知道,微微地叹了口气,她现在也沒心思再琢磨这些,索性对着挽秋道:“既然水都备好了,那就先沐浴更衣吧!”这一天下來真是够她受的了,正好泡个澡去去乏。 “是,小姐!”挽秋笑得眉眼弯弯,领着清颜就朝净室行去,而在把干净的衣物放好之后她就识趣地退了出去,不用说,这也是清颜这么长时间以來养成的规矩,并不喜欢有人贴身服侍。 褪去身上那繁复美丽的红色嫁衣,清颜轻轻地滑进温热的水中,洁白如玉的躯体顿时被水面遮住,只余光洁圆润的肩头在水波荡漾间若隐若现,轻舒了一口气,清颜只觉得一天的疲乏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慢慢窝进水里,她现在是连手指都不想动。 而此时,面颊微醺的长恭也是进到了自己的院落里,看了眼明显沒有人的内室,他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一旁站着的迎春和挽秋,那很乖觉的两人沒有要他开口,就痛快地交代了自家主子的下落,并且极为自觉地退开了几步,留给那两人一个私密的空间。 愉悦地扯了扯嘴角,长恭抬脚就进了内室,在听到里间隐隐传出的水声时,他却是下意识地停住了步伐,转而走到书桌边坐下,不是不心动的,只是作为她的丈夫,他得给予她最基本的尊重,若是真这般猴急,他连自己都得看不起他自己。 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沒有持续很久,洗浴完毕的清颜很快便着一身白色的轻缎中衣从里间行出,一头黑发如瀑般倾泻在脑后,一张精致的脸孔洗尽铅华,再度恢复了不施粉黛的空灵绝美,宛若从天而降的仙子,高贵而不容亵渎。 乍然看见内室多出一人,清颜似乎很吃了一惊,待看清男子容颜之时,却是极端自然地笑着开了口:“你回來了啊!” 柔柔的嗓音,浅浅的笑容,却无比轻易地就击中了长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分明是极简单的一句话,由她口中说出,就仿佛是一个妻子在期盼多年未归的丈夫,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浓浓的家的味道。 不知为何,长恭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发酸,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眸,他匆匆就朝里间的洗浴室而去:“我先沐浴!” 而看着他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清颜在最初的讶异过后却是逐渐的了然了,略微苦涩地一笑,她吩咐挽秋将换洗衣物放进去,自己则坐在窗边凝视着夜空发起了呆,有那样身世的长恭,应该和自己一样,也是缺乏安全感的人吧!只是一点小小的温暖和感动,就足以让他交付一切,他刚才,是怕让自己看到那么狼狈的他呢?不过,她扬了扬唇,眼底的温柔如水波一样地层层漾开,怕也沒办法,谁让他们注定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很快就收拾好自己从里间出來,长恭整理好心情冲着那坐在窗边的女子便一步步地走了过去:“天还不算热呢?坐在那里吹夜风小心着凉!” “知道啦!”笑着起身把窗关好,清颜回头,看着同样是一身白色中衣、黑发披散的他,下意识地就抬手替他整理起了头发:“你看你,还说我呢?明明就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头发都还沒擦干就出來了,你……唔……” 最后一个字的音尚未发完就连同那句沒出口的话被长恭一起吞入了口中,紧紧揽住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长恭的这个吻來的凶猛而热烈,就在刚刚,感受着她的纤手轻拂过他的胸膛,看着她绯色的唇瓣满含关心地不断开合,他就禁不住从内心深处透出一抹奇异的悸动來,不断用唇舌细致地描摹着她优美的唇线,长恭略显喑哑的嗓音低低地自喉间响起:“颜儿,颜儿……” “嗯……”在潜意识里回应了一声,清颜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发出声音,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那具身躯越來越炽热,她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被动地迎合着他的吻,感受着他的唇舌在自己的领域里放肆游走,她只得抬手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脑海中的清明,却是一点一点地远离了开來。 ------------ 第十二章 春宵帐暖(下) 在理智最后残留的瞬间,清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已被长恭打横抱起,以一种无比轻柔的动作小心地放在了床榻之上,而他,正双手撑在她身侧,双眼含笑地俯视着她。 “长恭……”被他吻的有些气息不稳,清颜的声音比之平时少了几分轻灵,却意外地夹杂进了些许妩媚和娇柔,隔着这般近的距离,像是猫爪一般,挠地人心痒难耐。 “颜儿……”呼吸隐隐的显出急促,长恭素來沉静如深潭的一双黑眸也是逐渐染上了情欲的色彩:“颜儿,可以么!” 两世为人,清颜虽然沒有经历过洞房,但也绝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孩,她很清楚地知道身为自己丈夫的长恭的要求,也很明白此时抵在自己小腹上的火热是什么?罕见地羞红了脸颊,她沒有出声,只缓缓地半抬了身子,有些拘谨地轻吻上了长恭棱角分明的侧脸。 得到清颜无声的回应,长恭的身子不由一僵,随即猛地低头噙住了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不同于一开始的热烈,这个吻缠绵而缱绻,彼此之间呼吸可闻,发丝纠缠,宛若一对交颈鸳鸯,多情旖旎到连空气都慢慢变得炽热起來。 搂住清颜的双手开始不自觉地四处游移,长恭一边加深着这个吻一边勾起了清颜的衣带,略带着薄茧的手从缝隙处探进,抚上那光洁的背脊,细腻温润如羊脂白玉的绝佳触感,让得他几乎是心神一荡,探入衣内的大手一挑,纯白的里衣便顺势滑落而下,展露出内里包裹着的曲线完美的玉体。 感受着他手掌在后背的滑动,清颜不禁打了个轻颤,还沒來得及反应,便只觉身上一凉,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让得她的脸颊在瞬间便红到了极点,下意识地往床榻上红色的锦被里缩了缩,她微微侧过了头去,躲开了长恭的吻,却将白皙优美的脖颈投入了某人的攻击范围之内。 最后一层束缚剥离,长恭看着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的美景,身体愈发地火热起來,眼看唇舌分离,他也沒有太过在意,俯下身便吻住了那纤细的脖颈,继而一路向下,滑至精致的锁骨,轻轻地噬咬着,而与此同时,他的手掌也沒有闲着,从后背至腰间,然后游弋着缓缓向上,正好拢住胸前的绵软一团,那种丰盈而柔软的感觉,让得他几乎快要忍不住喟叹出声。 “唔……”这副身子显然还太过青涩,禁不起任何撩拨,只不过这一下,清颜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完全瘫软了下來,甚至还在不经意间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对这具躯体的敏感程度表示汗颜,她只得紧咬着牙关好让自己不至于再叫出声那么丢人。 而身上之人明显是被她这一声给取悦到了,长恭微抬了头,极其暧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再度俯下身,却是很不怀好意地埋头噙住了绵软之上那一颗微微颤栗的樱桃,唇舌挑逗间,他手下的动作也是依旧沒有停,一手揉捏着那令人心醉的浑圆柔软,一手继续往下,拂过滑如凝脂的肌肤,慢慢地向着那修长双腿之间的山谷进发。 “长……长恭……”有些急促地喊出他的名字,清颜已经忍不住要阻止他,这样的经历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陌生,陌生到这副尚嫌稚嫩的身体都有点承受不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现在的这般模样有多摄人心魂,说出口的话语也早沒有了平日的半点气力,反而娇媚婉转如低吟,听在耳里更加得令人心猿意马。 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更何况长恭此刻面对的是他挚爱着的女子,因此,他手下的动作并沒有停顿半分,而是略略地放缓了速度,却依然坚持而执着地向着原定的目的地进发,半抬了身轻啄着清颜的唇,他的声音带着隐忍的沙哑,听起來格外的性感惑人:“颜儿,乖,一会儿就好……” 明白他现在的心情,清颜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任由他不知何时已经衣衫尽褪的精壮身躯紧紧地搂住自己,一双总是保持着淡漠疏离的琥珀色眸子也是在他手指的动作下逐渐地迷离了起來。 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儿已经彻底软成一滩春水,长恭满意地勾起唇角,手中的动作停下,再不刻意忍耐,索性彻底放开了束缚,因为担心伤着她,他的动作轻柔温和到简直像是在呵护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那般小心翼翼的神情,罕见地出现在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帅身上,实在是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呃……”恍若撕裂般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清颜几乎是刹那间就惨白了一张脸,一手紧紧攥着身下柔软的床单,她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个人都不自觉得弓了起來。 “颜儿,还好吧!”一直留心观察着她的长恭注意到她痛苦的表情,也顾不上自己此刻的不适,急急地搂住她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知道女子的初夜都会很疼,却不知道竟然恐怖到这种地步,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儿的苦,他俊眉微蹙,当下就想退出。 “我……我沒事!”回握住他的手,清颜努力展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最初的疼痛过后她已经感觉好了许多,而看着他为了照顾自己而隐忍不发的神态,她也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抬手轻轻拭去他额角上渗出的汗水,她柔声道:“放心,我沒事了!”说着,她主动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努力抬高身子吻上他的唇角,两个人的身体顿时契合完美到无以复加。 感受着在顷刻间传遍全身的快感,长恭的眸色再度深沉起來,抬手挥落红色的轻纱软帐,两人的身影霎时朦胧,飘散的帘幕遮掩住所有外泄的春光,只余一地令人耳红心跳的火热喘息,连窗外的月亮都羞红了脸,躲进云层消失不见。 夜,还很长…… ------------ 第十三章 画眉 第二天一大早,清颜就被脸上异样的触感从睡梦中惊醒,迷离地半睁了眼,却发现长恭正一手支着头,半侧着身子双目含笑地凝视着自己,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异常璀璨的光芒。 “颜儿,早啊!”慵懒中带着低哑性感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好听,似乎从昨夜的某个时刻开始,他原本清冽的嗓音就有了变化。 “嗯!”懒懒地应了一声,清颜抓住在自己脸上肆意流连的手,再度闭上了双眼,她向來就不是习惯早起的人,昨天折腾到大半夜,她到现在都是腰酸背痛,连动都不想动。 “呵呵!”发出一阵轻笑,长恭却是不愿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低头含住她小巧精致的耳垂,他温热的气息直直地呵在她的脖颈处:“颜儿,不要睡了……” 耳根是清颜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这在昨晚就被长恭给摸透了,而此时给他这么一捣乱,清颜的睡意顿时去了一半,不甘心地往被窝里钻了钻,她轻声嘟囔了几句,那撅着小嘴的样子看起來像是一只懒怠的猫儿。 看到她这副少见的可爱模样,长恭的眸色不由更加的加深,温热的唇瓣缓缓移动,他埋首于她白皙诱人的颈间,所过之处,绽开朵朵红梅。 “唔……”一声浅浅的低吟自清颜的唇间不受控制地逸出,托他的福,她总算是完全地清醒了,有些恼怒地瞪了身侧那依旧缠着自己的人一眼,清颜的起床气是真正发到了长恭身上,这一大早的就扰人清梦,实在是可恶。 “颜儿这是在给为夫抛媚眼么!”接到她的眼神,长恭抬起头笑望着她,说出口的话却明显地带上了促狭的意味:“其实颜儿不必这样我就已经醉了呢?” “高长恭!”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清颜猛地坐起身來,却不幸忘记了某个无奈的现实,红色的鸳鸯锦被滑落,露出一抹耀眼的雪色肌肤,那乍泄的春光,让得本就兴致很高的某人瞬间眼神火热起來。 注意到自己身上交错的青紫痕迹,清颜面色一红,伸手捞了锦被裹住身体就要下床,她可是看到他变化的神情了,绝对不会再让他得逞就是。 不想她这边才刚动长恭那边就已经做出了反应,长臂一展,他连人带被将她直接拥入怀中,一个翻滚,就将她压在了身下,俊脸紧紧地贴住她柔滑无比的脸颊,他语带威胁:“颜儿刚刚喊我什么?” “长……长恭,天色不早了,是不是该起了,我们还得去给母亲请安呢?”拿高夫人做了现成的挡箭牌,清颜竟罕见地结巴了起來,昨夜的疯狂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面对这样的他,她实在是摆不出平日的冷静淡然。 “不急,我们的事还沒有说清楚呢?”微微一笑,长恭的眸子危险地眯起:“颜儿说说看,你该怎么喊我!” “额……”有些心虚地往被窝里缩了缩,方才还气势很盛的清颜霎时萎了下來,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她试探着开口道:“夫君!” 漂亮的眸子弯起一个犹如月牙的弧度,长恭的脸色立刻缓和了下來,将手探进锦被的空隙里,他抚上她圆润的肩头,双手发力,竟是直接将她从被窝里剥离了出來,不顾清颜的惊慌失措,他只笑着搂住她紧绷纤细的小腰,让她的身躯紧紧贴着自己,嗓音愈发地沙哑:“颜儿乖,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果然是大清早就沒好事儿,清颜暗自翻了个白眼,却也禁不住他几次三番撩拨,干脆就顺从地应下,本想着结束了就好了,却不知某个初尝滋味的人如此不知疲惫,说好的一次变得无休无止,等到两个人终于理好起身,都已经天光大亮了。 “都是你害的,第一次请安就这么迟,都不知道母亲要怎么想我了!”坐在菱花镜前梳理着长发,清颜冲着刚从净室出來的长恭嗔怒道,难得她想在人前做回正宗的大家闺秀,偏偏这家伙还不让他如愿。 慢条斯理地穿好自己的衣衫,长恭自清颜手中接过精巧的象牙小梳,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无所谓:“放心,母亲从來就不是那么讲究虚礼的人,再说了!”他忽而扯起了一个戏谑的笑:“我们新婚燕尔,谁都可以理解的!” 再一次涨红了脸颊,清颜第一回觉得原來自己嫁的这个人有这么厚的脸皮,一边琢磨着自己今后是不是也得厚颜无耻些,一边留心着镜中那人的动作,她忍不住有些好奇起來:“你居然会挽发!”若是她沒看错,他现在替她挽的是飞仙髻吧!这手法的熟练程度,恐怕都可以赶上挽秋了,一个少年将军,也能这般的心灵手巧。 “好久沒挽过了,似乎不太好呢?”耸了耸肩退后几步,长恭黑眸中的笑意不自觉地就有了裂缝:“我的生母最喜欢这种发式,我曾看见父亲给她挽过几回,后來为了能让她高兴,我也特意给她挽过,只是她再沒有露出过同样美丽的笑容!” 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尚还有些瑕疵的飞仙髻,清颜却是绽开了一个明艳至极的笑:“想不到夫君大人还有这等手艺,以后给我挽发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如何!”话到最后,她调皮地转身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盛了满世界的阳光,暖暖的沁人心脾。 看着那个艳光灼灼的笑容,长恭竟是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片刻之后回神,他倾身自妆奁里拿起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脸上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不止是挽发,连画眉也交给我,娘子可放心!” 清颜知道,那个小盒子里装的是画眉用的青雀头黛,据说是从西域进口的,价格昂贵,京中也只有高门大户才用的上,看到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用心,说不感动是绝不可能的,柔柔地笑着,她只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好!” 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美好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 第十四章 请安 高夫人果然如长恭所说的一般和蔼,见到两人手牵着手进门來请安,早就笑成了一朵花儿,又哪里还会想的起怪罪,当下只笑容满满地喝了清颜敬的媳妇茶,另送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作为见面礼。 “谢谢母亲!”虽然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就入手那沉甸甸的分量而言,清颜也知道这份礼物不会轻,于是一边伸手接了一边笑着应道。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用不着这么客气!”拍了拍清颜的手,高夫人疼爱地将她拉至身边,向她介绍起底下坐着的几个盛装女子來:“这个是你三哥的媳妇崔氏!” 点了点头,清颜笑着冲那紫衣丽人便是盈盈一礼:“见过三嫂!” “弟妹无需多礼!”伸手托住她,阻住下拜的力度,斯文秀气的崔氏说起话來也是柔声细语的:“我可是听四弟念叨过你好几回了,如今可算是进了我们家的门了!” 不着痕迹地瞥了长恭一眼,清颜佯装羞涩地半垂了头,低声道:“三嫂见笑了!” 如果她沒记错的话,眼前的崔氏就是日后诬陷高孝琬谋逆的主要人物之一,却不知道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竟要害死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但不管怎么说,她绝不会对这样的人心生好感就对了。 “剩下的几个是你大哥和三哥房里的姬妾,蓝氏、宁氏和白氏!”手指一一划过余下几人,高夫人的话语间并沒有过多的情绪:“你们也來见过兰陵王妃!” “是!”几个气质不一的美人齐齐上前跟清颜见礼,那窈窕的身姿,即使是清颜看了,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免礼!”微微颔首,清颜的笑容带着客套的疏离,高孝瑜沒有正妻倒是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高孝琬在崔氏之外居然有两个妾室,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一旁坐着的长恭自然不会考虑这么多,眼看见礼都见的差不多了,他也就站起身來跟高夫人请辞:“母亲,趁着天色还早,我想带颜儿进宫给皇上和太后请个安,待会儿再回來跟您一起吃饭吧!” “嗯,也好!”高夫人欣慰一笑:“还是长恭想的周到!”说着,她站起身來,一左一右牵了两人的手细细叮嘱:“宫里头不比家里,万事都小心着些,若有事耽搁了回來也不要紧,有你几位哥哥陪着,母亲不会介意的!” “谨遵母亲教诲!”异口同声地答应着,长恭又和崔氏打了个招呼,这才牵着清颜一起出了门,徒留身后一地艳羡的目光久久不散。 “在想什么呢?”两人肩并肩地走出高府,坐上犊车,长恭看着自出门就保持沉默的清颜忍不住开口询问。 “想三哥的那两个妾室啊!”双手托腮,清颜的神情很是认真:“看三哥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风流之人,为何会收了这么多妾室,而三嫂又好像全然不在意一般,真的是很奇怪啊!” “颜儿果然是观察入微啊!才见第一面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笑着赞了她一句,长恭出言解释道:“宁氏和白氏都是跟着三嫂陪嫁过來的,后來由三嫂做主,抬做了妾室,至于三哥,好像从來就沒有碰过她们!” “嗯,这样也可以吗?”清颜诧异,她以为只有丈夫动了心思,做妻子的才会贤惠到让他人上位,不曾想这崔氏居然体贴如斯,上赶着将身边人往自己丈夫房里送。 轻叹了口气,长恭的神情颇有些无奈:“三哥生性率直,对男女之事向來不太在意,三嫂并非他心头所爱,即便想尽办法拢络也不会让得三哥和她更亲近!” 原來如此,清颜心下了然,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崔氏才动了加害高孝琬的念头,可是这也未免太狠毒了些,夫妻之间,即使不爱,也不必用这种极端的手段互相伤害吧!据她所知,高孝琬不在以后这崔氏的结局也沒好到哪儿去呢?害人害己,这又是何苦。 就这么有一句沒一句地闲聊着,犊车很快就行到了宫门口,长恭扶了清颜下车,却正好看见孝瑜等人从宫里出來。 “大哥、二哥、三哥、恒伽!”长恭一一地打了招呼,心里却是叫苦不迭,这下可好,势必要被这几人给取笑了。 果然,这个念头才刚一闪过,那边走來的孝瑜已是戏谑地开了口:“这不是四弟吗?怎么,带着弟妹來给皇上请安了!” 知道这帮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清颜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做好被嘲笑的准备,这才跟着长恭打了个招呼:“见过几位哥哥!” “妹妹什么时候这般客气了!”暧昧的目光在清颜和长恭身上轮番扫过,恒伽的声音里也满是调侃的味道:“今日你们两人可是起晚了,这早朝可都散了好一会儿了!” 在嘴角扯起一个有些危险的弧度,长恭的脸色晦暗不明:“我们只是來请安的,早朝散了不是更好!” 太过熟悉自己的弟弟,知道他已经临近发怒的边缘,高孝珩当下只能笑着出來打圆场:“别听他们胡扯,皇上现在正和九叔在御花园对弈呢?你带着清颜过去正好!” “嗯,我们这就过去,先告辞了!”长恭就坡下驴的功夫向來一流,当即便扯了清颜避开这几人向宫里走,既然二哥愿意做这个老好人,那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只是过会儿怕是得苦了二哥舌战群儒了。 “哎,长恭,待会儿记得带清颜去湖畔居,就我们几个好好聚聚!”沒成想他走这么急,孝琬的话都沒來得及出口,当下只能扯着嗓子冲那两人的背影吼道。 “知道了!”随意地抬手挥了挥,长恭头也不回,拉着清颜就走远了,剩下孝琬看着那恍若天成的两道身影久久地发呆。 “真是见色忘友的人哪!”啧了一声,斛律恒伽背负双手就朝相反的方向走:“走吧!我们先去湖畔居订位置!” ------------ 第十五章 相思无用 而此时的御花园中,一黄一紫两道身影正相对而坐,执棋对弈间,那通身的尊贵气息自然流转,恍若天成,配上两张均是俊朗非凡的脸孔,吸引着无数往來宫人的视线。 “小九今儿个怎么有兴致來宫里陪朕下棋了!”一手执了白子,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高演嘴角含笑,看着对面神情淡漠的高湛语带调侃。 “皇兄这是在怪罪臣弟不经常入宫么!”手中黑子沒有迟疑地落下,高湛一如既往的语调冰寒,那副模样,似乎并沒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收敛半分情绪。 “呵呵,朕不过也就随便这么一说罢了,小九无需介怀!”对这个自幼疼爱的弟弟颇无办法可想,高演倒也习以为常,在看了一眼棋盘之后就苦笑着摇了摇头,丢开了手中的棋子:“许久不曾下棋,这棋力是越來越不行了,这一局,朕甘拜下风!” “皇兄是心不在焉吧!”一边收拾着面前的棋子,高湛一边头也不抬地道。 笑着斜睨了高湛一眼,高演站起身來道:“论起心不在焉,小九你比朕也好不了多少吧!”他可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何时变得这么有耐心,竟能在宫里待到现在还不走:“若是朕沒记错的话,过会儿长恭可就要带着兰陵王妃來请安了,小九你莫不是在等他们!” 抿了抿唇,高湛刚欲说话,却见高演的贴身内侍李毅急急地走了过來。 “何事这么慌手慌脚的!”眼见对话被打断,高演顿时有些不悦,一对剑眉微微蹙起,声音也透出无比的威严。 “启禀皇上,兰陵王爷偕王妃进宫请安來了!”跪伏在地上,李毅战战兢兢地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恭声回话道。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一听到这话,高演的火气立马消了几分,只是那紧蹙的浓眉依旧是沒有松开的迹象:“來了就來了吧!这么个样子成何体统!” “奴才知罪,请皇上饶命!”李毅连连叩首,接下來的一句话却是下意识地带上了解释的意味:“只是……只是兰陵王爷的面色似乎……不大好!”谁知道那玉面修罗沉着脸时会那般骇人,那周身的煞气几乎压的他连头都抬不起來,又怎么能不慌张呢? “哦!”心下微微了然,高演当下挥手示意他起來:“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带王爷和王妃过來吧!” “是!”李毅领命退下,片刻功夫便领了长恭和清颜过來。 “臣高长恭偕内人郑氏参见皇上!”一撩袍服跪下,长恭一叩首到底,神色很是郑重,而在他身后,一脸得体微笑的清颜紧跟着也是盈盈一礼,举手投足间沒有丝毫的拘谨,看起來落落大方之极。 “免礼平身吧!”笑着抬了抬手,高演显然对这一对人极为满意:“你们难得进宫,也无需这么多礼!” “谢皇上!”两人同时起身,长恭这才向着一边的高湛打了个招呼:“九叔今日也在宫中,真是好巧!” 微微颔首,高湛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滑过清颜的脸颊和刻意竖起的衣领,面色沉郁地难以琢磨,才几日不见而已,她似乎又大变了模样,那小巧精致的脸孔仿佛经了雕琢,透出玉样的莹润光泽,艳光灼灼地让人不敢直视。 心底某种异样的情绪让他几乎坐不住,站起身來,高湛冰冷的俊脸依旧面无表情:“皇兄,臣弟府中还有些私事,就先告辞了!” “嗯,今日也难为你了,在宫中陪朕这么久!”点头应着,高演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高湛,却在下一秒惊讶出声:“小九,你这手是怎么了?” 而被他这么一说,长恭和清颜也是不由齐齐地看了过去,只见高湛半掩在宽大袖袍的右手上正绕着道道白纱,看起來似乎是受了不轻的伤。 “不碍事,不小心伤到了而已!”将手完全收进袖中,高湛也不多说什么?再度向着高演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 “这家伙,真是越來越冷漠了……”无奈地嘀咕了一声,高演复又和长恭聊了起來,倒是清颜,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眼中有着些许的困惑一闪而过。 而此时的长安,周国皇宫之内,身着一袭五爪金龙袍服的宇文邕正坐在御书房里认真地批阅着奏折,那专注的神情,让得进的门來的宇文宪都不忍打扰,当下就想重新退出去。 “五弟,既然來了,又何必这么快就走呢?”放下手中的朱笔,宇文邕伸了个懒腰,如玉般清俊温文的面容上涌起浅浅的微笑。 “皇兄!”眼看被抓到行迹,宇文宪也干脆回过头,大大咧咧地在他书桌前坐下:“我这不是看你正忙嘛,不好意思打扰!” “你我之间哪里还需如此客气!”亲手为宇文宪倒了杯茶,宇文邕的语气中少了平日的疏淡,多了几分少有的亲近:“今日怎么想起來找我了,可是有事么!” 嘿嘿一笑,宇文宪也不跟他客套,直接接过茶盏就一饮而尽:“老狐狸那边有动静了,看情况是准备对齐国出手了,皇兄你看!” 摆了摆手,宇文邕止住满脸兴奋的宇文宪,语调冷静:“你好不容易才取得宇文护的信任,不宜操之过急,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宇文宪从來就不会对自己四哥的话产生任何异议,当下转身就朝外走:“那我现在就回去,省得那老狐狸起疑心!” “嗯!”目送着那风风火火的身影快速离开,宇文邕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由衷的笑意,正欲继续批阅奏折,却见最近一直忙的人影都不见的阿常走了进來。 知道是让他打探的事情有了结果,宇文邕当下就直接站了起來,刚刚还云淡风轻的一张脸上尽是迫切:“无需多礼,起來回话,让你打探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打探清楚了,郑家小姐郑元柔并非是齐国司空亲女,而是郑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原名苏清颜!”快速地回话,阿常明白自家主子的急切,当下也不多卖关子:“只是据奴才所知,她已于昨日和齐国兰陵王高长恭成婚了!” “啪,!”书桌上的茶盏被无意识地扫落在地,跌成片片残渣,骇得阿常当即就抬起了头:“皇上……” “苏清颜……苏清颜……”近乎失神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宇文邕的脸色苍白到透明:“居然是她……居然,真的……是她……” ------------ 第十六章 私心 不管外界如何,清颜和长恭自个儿的小日子还是无限美好的,新婚后的生活一如想象中的蜜里调油,放眼邺城,无人不知兰陵王爷对新娶的王妃宠爱有加,真真是羡煞旁人,而在大婚当天亲眼目睹了兰陵王风姿的少女,更是齐齐地碎了一颗芳心,恨不能取而代之,让那俊美到天怒人怨的少年成为自己的夫婿,当然,这也仅限于想想而已,毕竟,想让传说中的玉面修罗给个好脸色,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请安之后的第二天便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沒有意外的,长恭在高府一众人酸溜溜的目光下亲自陪了清颜回郑府,那般自然流露的体贴神态,看得郑夫人也是老怀欣慰,当下就热情万分地迎了两人进门,在一阵寒暄之后好菜好饭地伺候着,这么一轮番下來,倒是让那性子淡然的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起來。 好在人老成精的郑熙看出了两人少有的窘迫,适时地开口为他们解了围:“夫人,这酒足饭饱的,你看能否沏壶好茶來醒醒酒啊!我先带王爷和王妃去后院走走!” 知道他这是在嫌自己聒噪,也知道他们肯定是有事情要谈,郑夫人先是白了自己的夫君一眼,然后施施然地起了身,道:“我这就去,你们先聊着吧!”说完,她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清颜几眼,这才带着侍女出了门。 “呼--”几乎是在郑夫人身影消失的瞬间,长恭和清颜就同时轻舒了口气,然后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笑着软到在椅子上。 从不知道面对难以拒绝的热情也是件这么痛苦的事情,还好他们很少需要面对这样的人,否则非得疯了不可。 而笑望着这两人如出一辙的解放神情,郑熙只是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悠悠地开口:“你们姑母向來如此,倒叫你们见笑了!”他不是那等迂腐死板之人,自是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來面对这两个并不注重世俗礼节的人。 “姑丈这么说就见外了,姑母也不过是关心我而已!”理解地笑了笑,清颜随即正了面容,道:“姑丈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说!”而且定然还不平常,否则不会连郑夫人都给支开了去。 “嗯,确是有事!”郑熙望了望四周,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起身便往后院的书房而去:“來,我们借一步说话!” “王爷近來沒有上朝,不知对朝中动向可还知晓!”眼看三人在书房里坐下,郑熙沒有多做铺垫,开门见山就道。 长恭沉吟了一会儿,却是面带凝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曾上朝,可对朝野上下的动静还是略有所闻的,只不知郑司空说的是哪桩!” 清颜沉默着旁听,心下也是毫不怠慢地在细细盘算着,她和长恭在高府之时并不过多地谈论朝政,所以她并不了解朝中情况,但她对历史的走向把握却是无人能及的,结合着时间略一推敲,倒也能琢磨出不少东西來。 “近來朝中结党营私的风气略微严重,而且大部分人,都偏向长广王一派!”斟酌着用词,郑熙一边注意观察着长恭的脸色,一边缓缓地开口道:“再这么下去,我恐怕……” “九叔势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出声截断他的话头,长恭的面色倒也沒怎么变化:“郑司空不必太过忧虑,皇上想來也是自有分寸的!”说着,他顿了顿,清冽的声音却是一点点地沉了下去:“若是真有这么一天,司空府也只需跟着高府站边就行!” 有些意外地看了跟前这行事果断的少年将军一眼,郑熙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终是沒有开口,只点了点头也便罢了,他们都不是行事鲁莽之人,有的话说到这儿也就足够了,至少郑府和高府现在同气连枝,那他也就不用再担心什么? “如果姑丈沒什么事的话我就带颜儿先行回府了!”站起身來,长恭再度恢复了之前的笑意吟吟,沒有了公事公办的程式化口气,他似乎只是个笑容明朗的俊逸少年。 “嗯,也好!”郑熙苦笑着应声,看着清颜毫不迟疑地跟着往外,心里也实在是有点拿这两人沒办法,原本以为这个问題要讨论很久的,谁想人家这么三言两语就给他打发了,偏偏他那个向來很有远见卓识的侄女儿还什么都沒有说,倒是显得他有些小題大做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目送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远去,郑熙终是忍不住感叹出声,难不成他真的老了么,为何面对这即将变天的局势,只有他在忧心忡忡呢? 而另一边,清颜和长恭破天荒地彼此沉默着回了府,直到进了自己的院落,长恭才一边打量着清颜的脸色一边谨慎地开口:“颜儿,你可是在怪我!” “嗯!”有些不解地侧头望了他一眼,清颜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來:“何出此言呢?” “我明知道九叔有谋逆的意图,却沒有丝毫阻止的念头,甚至还把姑丈的念头给打消了去,我是不是……”向來意气风发的脸孔之上涌现一抹茫然,长恭的声音听起來少有的颓唐:“愧对于北齐的子民呢?” 看着他难得的低落情绪,清颜不由握住他的手,语调温柔:“长恭,人都是有私心的动物,九叔不例外,姑丈不例外,你我,更不例外!”叹了口气,她的声音里带上几许追忆的味道:“我们每一个人活着,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奋斗,生存是本能,剩余的,则都是出于私心,理想或者追求,都是建立在私心的基础之上的,区别只在于私心大小而已!” 曾经的她,就是那般为了生存而苦苦地挣扎着,后來逐渐强大起來,脱离组织就成了她的私心,只是奋斗了那么久,她也终是沒有落得一个好下场,现在,她只希望自己的出现能够改变这么一个人的命运,这便是她的私心。 “你和九叔感情深厚,你不希望他有事,你下意识地尽全力维护他,这便是你的私心!”淡淡地继续说着,清颜此刻已不知究竟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长恭:“既然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不要迟疑和后悔,我们不是圣人,所能把握的,只是自己小小的幸福!” 是的,只有这小小的幸福,才是她真正可以踏实握在掌心的,其余的,她不想要,也要不起。 ------------ 第十七章 进入军营 自从那日的一番对话之后,清颜和长恭就再沒有提及过相关的敏感话題,婚假一过,长恭还是照常上朝、管理军务,清颜则是待在高府,或跟着孝珩手谈两局,或怂恿着孝瑜孝琬出府搜罗些小玩意儿,偶尔去陪高夫人和崔氏说说话,日子倒也逍遥得紧,两人似乎是完全把郑熙的提醒给抛到了脑后,然而熟知历史的清颜却是知晓,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会让眼下的一切平静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一日,长恭难得从京郊大营早归,风尘仆仆地回到自己的院落,看着为自己忙里忙外收拾的清颜就不自觉地在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微笑:“颜儿,一回家看到有你在的感觉真好!” 或许是幼时父母的事情对他影响颇深,所以不管平日在外人面前如何的意气风发,面对感情,他依旧是患得患失的,这份幸福对他而言太过突然,也太过來之不易,生怕某天一觉醒來又是一场梦境,能像现在这般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呼吸,触碰着她的温暖,实在是美好至极的一件事。 “说什么傻话呢?”嗔了他一句,帮他整理衣襟的手势沒有停,清颜的笑容自然而清浅,她和长恭之间本來就心有灵犀,这么长时间的共同生活以來,更是养成了一种难言的默契,举手投足间就像是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协调到沒有一点一滴的尴尬隔阂。 “呵呵!”轻笑出声,长恭捉住在自己胸前忙碌的玉手,放到唇边轻啄了啄,道:“今天又干什么去了!”自己的这个小妻子从來就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自得其乐的功夫是无人能及,他知道她不会无聊,却也不由下意识地关心。 “沒干什么啊!”任由他另一只手略带点不规矩地在自己背上游移,清颜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去找二哥切磋了一下琴技,然后托大哥出去买了点东西,最后陪三嫂说了会儿话!” “嗯,不错!”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长恭一把揽过清颜,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绝美的脸上尽是调侃:“看來为夫不在的时候娘子过得也很充实呢?” 对他的调戏习以为常,清颜倒是沒有显出半分失态,抬眸瞥了眼他笑起來就有些邪魅的面容,某个人说出的话就不禁带上了丝丝幽怨:“夫君大人日日在军营忙得热火朝天,妾身这闲得无聊的人总得找点事情來干吧!” 暗自好笑地凝视着她小脸之上故意堆砌出來的委屈之色,长恭的神情却是沒有丝毫动摇:“哦,娘子的意思,是在怪为夫冷落了你!” 眼看他不上钩,清颜也不急,只是脸上的失落愈发地明显:“妾身怎么敢呢?只是想着王爷天天在军营里操劳,而我却在家里享清福,于心不忍,想为王爷分担一二罢了!” 这一会儿夫君一会儿王爷的,长恭实在是被她绕地有些晕,不过这话一出口,他瞬间就明了跟前小人儿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分担一二,颜儿,你倒是给本王说说看,要怎么个分担法!” “唔……”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清颜这才两眼放光地看向长恭:“王爷不是在训练兵士么,不如,抽出一小拨人來交给我!”话至最后,已经带上了点点希冀和期盼之意,再配上那明眸中耀眼的璀璨光芒,真是让人想忽视都难。 果然如此啊!长恭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却是反常地沒有立刻拒绝,而是认真地询问起眼前之人來:“颜儿想怎么训练这一小拨人呢?” 她的能力,早在当初她助他烧毁周国粮草之时他就有所了解了,因此下,就算二话不说地把人交给她他也放心,他所好奇的是,这个思维和行事似乎都有异于常人的女子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來训练一帮大男人,要知道,北齐军士多有鲜卑血统,骨子里就有着好战的天性,可绝对不是那么容易降服的,这也是他为何要在作战之时带上玄铁面具的原因,太过俊美的脸,总是缺少了那么点震慑力,而自己身为皇室子弟尚且如此,又遑论清颜这个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 “这个嘛……”故意拖长了声调,清颜琥珀色的秋水眸子里也是极快地闪过了一抹戏谑:“是秘密,暂时无可奉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故弄玄虚的小女子,长恭无奈地耸了耸肩,却是扔出了最后一个难題给她:“我可以抽出一小拨人给你,只是,这京郊大营是我和段叔叔共同管辖之地,你若要训练他们,还得段叔叔同意才是!” 其实,段韶对长恭的管辖向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不过是他为了为难清颜而特意找的借口罢了,他可不信这小女子还能真为了这么点事去寻段韶。 不料,对面的人闻言,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地微妙了起來:“长恭,你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尽管心里又一种不祥的预感逐渐浮现,长恭还是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明日可得带着我去军营了!”像一头诡计得逞的小狐狸般可爱,清颜狡黠地眨了眨眼,笑道:“我今日可是跟义父和段叔叔都打过招呼了,他们说要等着看我训练的成果呢?”嘿嘿!她苏清颜可从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沒有得到那两大巨头的支持,她也不会跟长恭开这个口,只是可怜了某人,生生被她绕了进去还不自知。 “那好吧!”明白自己被她摆了一道,长恭却也是无可奈何,当下只能苦笑着答应:“只是!”他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了清颜一番,话锋一转:“你难道要这个样子去么!”那恐怕一进营地就要引起一大波狂蜂浪蝶吧!军营里头,可多的是如狼似虎的汉子啊! “呃!”清颜微愣了一下,扫了自己几眼,随即却是毫不在意地笑出了声:“当然得换个装才行!” ------------ 第十八章 好戏开锣 翌日,长恭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清颜,微微的有些无语:“原來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对啊!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在铜镜前晃了几圈,直到确定全身上下均毫无破绽之后清颜才笑着转向长恭:“能看得出來么!” “跟换了个人一样,若不是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我可不会觉得你是个女的!”盯着清颜看了又看,长恭摩挲着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啧啧,我可沒看出來,我的夫人还有作为美男子的潜质!” 清颜的身量本來就比一般女子要高上许多,形体虽然稍显纤弱了些,但裹在那一袭黑色的锦袍之内却沒有丝毫单薄的意味,再配上她通身自信而张扬的气息,倒多了几分雌雄难辨的美感,一时之间让见者都移不开眼。 扬了扬下巴,清颜的语气颇有几分自得:“那是,本公子若是出现,这邺城的少女只怕都要疯狂了呢?”不是她自夸,仅仅是简单的女扮男装的话,对她來说并不存在半点难度,前世身为第一特工,为了任务需要,她扮演过太多的角色,就气息和形体的把握而言,恐怕绝对不会有人在她的伪装之下一眼看出真相。 “好一个狂妄的小子!”笑着调侃了句,长恭再度打量了清颜一会儿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这张脸,似乎很成问題啊……” “嗯!”清颜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太过俊俏了点!” “对!”点了点头,长恭的表情很是郑重,他当年初进军营的时候可就因为自己那一张脸而吃尽了苦头,好在后來他以铁血手段威慑三军,玉面修罗之名颇为响亮,才使得再无人敢置喙一二,他可不想清颜一去就受到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待遇。 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清颜的脸上全然沒有半点担忧的神色:“沒关系,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的!”说完,她推着他就朝外走:“好了,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我可不想第一天去就迟到!” 得益于黑风和白雪那迅捷如风的脚程,清颜并沒有如她所想的那般糟糕的迟到,相反,到达京郊大营之时,士兵们还沒有开始集训,因此下,她只能跟着长恭去和段韶等人汇合。 因着清颜事先打过招呼的缘故,今日段韶和斛律光皆是在这京郊大营里,连带着素來鲜少出现在此处的斛律恒伽也是沒有例外地现了身,三五人一群地正在缓缓巡视着营地,看到长恭两人走來,几双眼眸当下就是齐齐一亮。 “斛律叔叔,段叔叔!”长恭首先笑着开口打了个招呼,而跟在他身后的清颜则是笑着抿了抿嘴,沒有吭声,这几人都是军营里的高层核心,本來就惹眼得很,再加上周围人多口杂,她可不能在说话间就暴露了身份。 “你们总算是來了啊!”看着乔装之后的清颜,斛律光和段韶皆是微微一怔,然后赞赏地点了点头,语气里的满意显而易见:“不错,倒也沒叫我们白等这许久!” 而相较于他们的这番明來暗往,被晾在一旁的斛律恒伽却是一头雾水,他并不知道清颜向自己父亲提出的要求,会來这里也仅仅是因为斛律光吩咐,此刻看到女扮男装的清颜明显是有些回不过神,愣在原地竟是半晌沒有说话。 走近几步,清颜嘻嘻一笑,这才用仅有几人听到的声音歉意道:“给几位添麻烦啦!” “呃,清颜,你这是要……”不解地询问出声,恒伽的声音也特意压得低低的,虽说眼前这几位都是军中的实权人士,可让一个女子混进來也确实是坏了规矩,如果让某些人知道,麻烦自然是免不了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恒伽很识趣地有样学样。 “呵呵,先别问了,我们边走边说!”笑着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斛律光大手一挥就直接向营地的另一角走去:“我们可是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來接手呢?” “这……”再度被人跳过自己的问題,恒伽看着那几个明显满是期待的身影,很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神神秘秘的……” 而另一边,一早就遵从斛律光和段韶吩咐在营地僻静角落等待的百人小队正面容整肃地整齐排列在那儿,从浑身透出的凛冽气息來看,这百人绝对是精挑细选出來的战场勇士,那坚毅冷峻的面容,透出杀伐果断的铁骨铮铮,若非是常年在疆场上驰骋,那就是天生冷血嗜杀,这样的人,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让普通人吓得屁滚尿流,可见那两人为了选拔这支队伍是多么的煞费苦心。 同样是对此次要执行的任务一无所知,但军人服从命令的天性却是使得这一拨人沒有了好奇之心,只是安静地立在原地等待着属于他们的命运,直到不远处的几个熟悉身影慢慢出现,近百张漠然的脸庞才逐渐浮现出一抹敬畏,齐刷刷地朗声开口:“见过将军!” “嗯!”对这吼声震天的状况习以为常,段韶只是面色平淡地抬手往下压了压,然后便冲着一边依旧蒙在鼓里的恒伽笑道:“恒伽小子,这里一共有一百人,你和清颜各自去挑五十个!” “挑人!”恒伽挑了挑眉,心下隐约感觉自己抓到了某些关键:“莫不是要让我和清颜分开來训练!”这么说,敢情他就是一陪练的。 “算你小子聪明!”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斛律光转头冲一边跃跃欲试的清颜解释道:“我和你段叔叔的想法是,给你们俩半月时间,无论你们用何种方式训练,届时集体一较高下,必须要让我们看到成果!” 沒有片刻犹豫,清颜极为干脆地点头应下:“是,谨遵大将军之令!” 不错不错,她可是手痒很久了,区区一个训练士兵集体作战的任务,怎么可能难得了她,斜睨了身旁的恒伽一眼,清颜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挑衅:嘿嘿!恒伽哥哥你就等着瞧吧! 而一直沒有吭声的长恭却是抱着手臂静静地站着一旁,扫了扫眼前这不容忽视的百人小队,他忽然无声地扬起了唇角,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兴味,若是他沒看错的话,这百人小队可都是他亲卫营里的,这些家伙,可绝不是省油的灯呢? 这次,似乎有好戏看了。 ------------ 第十九章 动手 “小子,你怎么说!”看着那个小妮子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段韶不由挑了挑眉,随即将饶有兴趣的目光转向那满脸无奈苦笑的斛律恒伽:“爽快点,给句话吧!” “你们都决定好了,哪里还有我质疑的余地啊!”笑着摇了摇头,恒伽当即冲着清颜便是一伸手:“请吧!哥哥我让你先挑!” “嘿嘿!那做妹妹的就不客气啦!”展颜一笑,清颜率先背着手走近了那百人小队,清美的容颜之上尽是兴味,恍若这不是军营重地,而她面对的也不是百多号铁血杀伐的军人,举手投足之间都全是从容与闲适。 “啧啧,我怎么忽然觉得放这丫头來这里是个不太正确的决定呢?”摸了摸下巴,段韶看着清颜的眼中透出狐疑:“她似乎对这里的氛围很是适应啊!瞧那小脸,都快乐开花儿了!” “嗯!”斛律光点了点头,他也有同样的感觉:“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这丫头,好像总是这么的异于常人啊! 而相对于这两位,见识过清颜身手的长恭和恒伽明显是要淡定很多,只一言不发地紧紧盯住那个因着了男装而看起來格外英姿飒爽的身影,期待着即将发生的情况,兰陵王亲卫营里的人的性子,恐怕沒有谁会比他们更清楚。 一步步走近,清颜依旧是那张人畜无害的纯美笑脸,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群人的战斗力都不容小觑,而遇强则强一贯是她的本性,因此下心情也是不由大好,脸上的笑容就愈发地不可收拾。 殊不知,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倒是让亲卫营的一干人都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作为兰陵王的贴身近卫部队,他们比谁都更清楚人不可貌相的道理,眼前这个身单力薄的少年。虽然俊俏得有些过分,但在面对他们这一拨人时表现出來的气场却是丝毫不弱的,这样的人,不是少根筋就是有真材实料,介于他是由两位将军带來的人,听起來也似乎有着和中书令相匹敌的实力,他们可绝不会盲目地认为他是前者,那这所谓的真材实料,就有待考量了啊! 终于走到那百人小队跟前,清颜停下脚步,笑容微敛,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着那一拨人缓缓地伸出食指,抬手一勾:“想跟我一队的人先得过了我这一关,不知道,你们哪个先來!” “嘶--”几乎是抑制不住的,在场的人都为她的举动而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这丫头,好像狂妄得有些沒边了啊!”被这句话刺激得有点晃神,段韶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來,这支小分队,怎么说也是长恭手下的精英队伍,难道在她眼里就真这么不值钱。 “那可说不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恒伽当初在洛阳时对清颜身手的描述,斛律光略微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内心深处更是隐隐地有了一抹期待。 至于那好歹看见过清颜动手的两人就更不用说了,四只眼睛牢牢地锁住身前不远的那一小块场地,就差沒搬把小椅子过來围观了。 而不同于这几个人的期待心理,亲卫营的这一群汉子却是被清颜的这一句话给彻底激怒了,他们和寻常士兵不同,那是真正跟随着兰陵王爷上过战场、守过边防的,是沐浴着鲜血、踩踏着尸体一路摸爬滚打出來的精锐,对他们而言,军人的荣誉和尊严胜过一切,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去守护和捍卫,而就在刚刚,这个看起來不过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已经毫不留情地践踏了他们视之为性命的东西,这是一种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來!”一个粗犷的嗓音沒有半点迟疑地响起,一个容貌刚毅的青年应声而出,站在了队伍前端,向着面前的单薄少年就是一拱手:“末将亲卫营莫非,向这位公子讨教!” “莫非,好名字!”在嘴角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清颜的脸庞上仍带着点戏谑的玩世不恭,似乎并沒有把那出列之人放在眼里。 这轻慢的态度几乎是在瞬间就刺激到了面前之人,压抑不住的怒气奔涌而出,莫非再无瑕顾及这少年的底细,当胸一拳便是重重击出。 虽然这一拳來的很是突然,速度和力道也绝对不容忽视,但长年刀口舔血的生活培养了清颜比寻常人更为灵敏的感官,极为轻巧地往左轻踏了一小步,她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这杀气腾腾的攻势,莫非硕大的拳头,堪堪擦着她的鬓发轻滑了过去,带起的掌风拂起乌黑如墨的青丝,漫舞之间尽显妖娆。 “力道不错,就是速度还差了点!”双手背负在身后,此时此刻,清颜还有心情品评这一拳的好坏。 一拳如此轻易地落空,饶是莫非本人也极端诧异,此刻听得她还这般说法,原本怒极的汉子更是双眼通红,当下变拳为掌,力度不减地对着清颜的脖颈便是顺势劈下,按他的计算,这一下若是击中,这小白脸一样的家伙肯定得深度昏迷过去。 “这么快就变招了!”清颜嘴里不停,上半身却是猛地向后软倒,整个人几乎成九十度站立,又是极为轻松地就躲了过去。 “滑不溜秋的小子,除了躲你还会干些什么?”眼看一击再度落空,莫非终是忍不住大骂出声,看來清颜轻描淡写的举止已是让得他有些发狂了。 “这可是你要我出手的!”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清颜嘴角的弧度加大,负在背后的双手终于探出,一把就锁住了莫非还未來得及收回的手腕。 “嘿嘿!自己送上门來找死就不要怪我了!”咧嘴一笑,莫非并不因为自己腕上那一双恍如无骨的纤细玉手而紧张,反而欺身上前,大掌一个翻转就欲抓住清颜的手。 “嘎巴--”清脆的声响传出,顿时就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太过熟悉这种声音的他们到的这个时候都不禁在脸上涌现出一抹焦急:这究竟是谁的骨节错位了。 ------------ 第二十章 一起上 “呃……”一声压抑着的呻吟似有若无地传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莫非黝黑的脸上正浮现一抹痛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而下,显然是疼痛已极,而他原本翻转去抓清颜的双手,正被对方不远不近地拿捏着,看那无力蜷缩的模样,就知道已经错位得有些严重了。 “啧,这丫头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势必要震撼人心啊!”看着那仅仅一招就轻松击败莫非的清颜,段韶也是止不住地露出惊讶之色,而他身旁,尚未完全回过神來的斛律光也是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很明显,清颜这一手有些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要知道,这莫非可是亲卫营的五大统领之一,素來有大力士之称,要他在一招之内落败,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而亲眼看到过清颜动手的斛律恒伽却是一派轻松,在他看來,这个动辄就轻描淡写拧断人脖子的女人,现在能只让莫非手臂错位,就已经是大大的手下留情了。 至于长恭,则是在微讶之后轻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自己那群再熟悉不过的手下,低声道:“这招敲山震虎玩得漂亮,他们的血性可是完全被激发了,现在就要看颜儿压不压得住了!” “是啊!”兴致被完全调动了起來,恒伽的黑眸也是越发地闪亮:“看來今天是沒來错呢?” 而不同于场边的窃窃私语,此时此刻,场地中央的亲卫营队列里是一片死寂。 作为亲王的近身侍卫队,他们向來自负的就是比寻常士兵更强的战斗力,眼前的这个少年,从一出场就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不仅不愿主动挑选人手,反而是要他们以挑战的方式自荐,似乎只有够格了才能入得他的法眼,这从一开始就等于是质疑了他们的能力,本以为莫非出手定能让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子尝到苦头,再不敢大言不惭,却不料这素來名声在外的大力士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败下阵來,对这來历不明少年的忌惮,再一次从心底涌出,一时之间,竟再沒有人敢吭声。 “你输了哦!”轻眨了眨漂亮的眼眸,清颜一派轻松地放开了对莫非的钳制,然后在一地的目瞪口呆之中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衣袖,道:“不过,看在这敢为人先的份上,我觉得你还是挺适合做我的成员的,唔,就任命你为队长如何!” “额!”瞪大了一双虎目,莫非被她这一番话弄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半会儿的,竟连自己手臂上的疼痛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望着站在面前的俊美少年。 “怎么,不愿意么!”挑了挑眉毛,清颜的语气淡淡的,却在无形中带出了一股压迫的威严,那分明是久居上位者发号施令惯了的口气,被这一激,莫非霎时就清醒了。 连连后退几步,捧着尚还不能动弹的手臂,他冲着清颜便是恭敬地一弯身:“末将不敢,末将领命!” 短短八个字,却明显让人感觉到了其中语气的变化,很显然,清颜方才的一手已经让得这一位先前还很是倨傲的统领彻底折服,打心眼儿里不敢再生出丝毫轻慢之意來。 “嗯,不错!”满意地点了点下巴,清颜态度温和地吩咐道:“既如此,你就先下去疗伤吧!”虽然她下手是把握了分寸的,可难保时间拖久了会留有后遗症,她可不想自己日后的属下是个残废。 “是!”领命退下,因着这番叮嘱,清颜在莫非心中的好感是直线上升,这位公子,和王爷一样,是出自真心地在关切他们呢?就是不知道他若知晓了某人内心真正的想法,会不会甩自己两个大嘴巴。 眼看安顿好这一个,清颜再度抬头,瞥了那鸦雀无声的队伍一眼,随即抬手示意:“下一个是谁!” 沉默,依旧是沉默。 介于莫非这出头鸟上场沒多久就被秒杀的戏剧一幕,几乎是所有的队员都在心里默默地衡量着彼此之间实力的差距,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轻敌,那便只有小心翼翼,然而凡事过犹不及,太过谨慎的后果就是再沒有一个人敢于出面挑战,到的此时,原本火热的氛围却是出人意料地沉静了下來。 “我似乎,有点太高估他们的血性和胆量了呢?”无奈地摇了摇头,长恭在最初的愣怔过后便不由地苦笑出声,而不远处清颜投射过來的幽怨目光也让他颇具压力,当下只得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 就知道会是这样,狠狠地瞪了眼那笑意吟吟的男子,清颜暗自叹了口气,却是再度发了话:“这样吧!还有谁想归入我队里的,无论几个人,一起上!” 恍若飓风席卷而过,这方天地的众人在顷刻间便凌乱到不行。 一……一起上,他们沒听错吧!这个意思,是要一个人单挑一群。 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段韶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极端莫测地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长恭:“小子,是我耳朵出问題了还是你媳妇表达错意思了!”他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些天方夜谭的感觉呢? 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长恭的声音平淡到不起丝毫波澜:“你沒听错,她也沒说错!”事实就是,那丫头胆子忒大了点,居然直接就给他來了这么一手。 “怎么样,现在有沒有人要出來了!”单手托了下巴,清颜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一大群露出难以置信表情的士兵,眼带讥讽:“各位就这么不自信么!” 本是震惊的情绪被她这一句生生转换成暴怒,几乎是在瞬间,整齐排列着的队伍里就齐齐地踏出了十个人,一抱拳,朗声喝道:“请公子赐教!” “嗯,这还差不多!”满意地看着那齐刷刷一排通身煞气、五大三粗的汉子,清颜嘴角的笑容就止不住地扬起,不着痕迹地抚了抚袖间的那柄短匕,她的脸色逐渐变冷:“开始吧!” “吼--”仰头大喝一声,那一排人当即就毫不犹豫地向着清颜扑去,各种拳脚攻势,在片刻之间爆发而出,沒有半点留情地就朝着那看似单薄的少年身上招呼而去。 半眯了眸子,清颜眼中迸发出一抹冷冽的寒光,就在那几欲撕裂脸庞的掌风迎面而來之时,她一直静立不动的身影骤然动了。 ------------ 第二十一章 下马威 一袭黑衣被风吹拂地紧贴在身上,清颜的身姿无比迅捷地在那涌上來的人群中穿过,像是踩着某种奇异的鼓点,一矮身一晃步,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美感,每当觉得那个身影触手可及之时,她却已经险险一转移动了开去,那滑不留手的感觉,简直让人从心底里火大。 “好快的速度!”看得眼睛都不眨,段韶对清颜的这一套身法显然感兴趣到极点,从他的角度來看,那抹纤细的身影此时已缭乱成一道黑色流光,所到之处,几乎是无人可以试其锋芒。虽然就目前而言看不出什么具体攻击力,但至少沒有人可以近身便足矣。 愕然地看着这略有些匪夷所思的一幕,斛律光已经找不到什么言语來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对苏家、对清颜向來是了解得比别人要多的,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对那个似乎永远给人以震惊的女子很是琢磨不透,不过仅仅是细细思索了一会儿,他皱着的眉头就又再度舒展了开來,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不管那丫头究竟是何來历,又有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有一点,他是绝对可以肯定的,清颜她,并不是一个心怀叵测之人,无论是对齐国,亦或是对其周遭之人,她从來就沒有任何恶意的念头,既然心存善念,那自然是越强大就越有利,说不准哪一日,这女子一人就可以主掌乾坤。 而不待这方的几人想得更多,那边清颜和十个士兵的比试已经是落下了帷幕。 仗着无人可挡的速度,清颜已经飞快地闪出了那十人的包围圈,远远地,站在了十丈开外,而那毫无所获的一干人等,却是依旧沒有回过神來,只双眼茫然地看着那含笑而立的少年,似乎对自己并无任何建树的成绩难以置信。 “你们输了哦!”用带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清颜依然是一派亲和的邻家少年模样,这点攻击,似乎她从头至尾,就沒有看在过眼里。 而听得她这句提醒,那十人才逐渐缓过心神,看向清颜的眸中却是染上了愤怒的色彩。 “卑鄙小人,光会躲算什么本事!”一脾气火爆的男子直接怒骂出声,咬牙切齿的神情表明他对清颜的做派很是瞧不上:“有本事你就跟大爷我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今天不把你这小白脸废了,我就不姓魏!” “魏虎!”恒伽猛地开口呵斥,心下对这莽汉子的直爽也是颇为无奈,苦笑着斜瞥了眼一旁脸色已是越來越阴沉的长恭,他不由暗自感叹眼前这人不会察言观色,真是的,沒注意到他们家王爷的脸已经快臭到极点了么,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辱骂王妃,这家伙真是活腻味了啊! “中书令大人你不必阻我!”谁料恒伽这里刚感慨完,那方的魏虎已是兀自豪迈地一挥手接过了话茬:“我魏虎就是个直肠子,不让我把话说完是绝对痛快不了的!”恶狠狠地瞪了清颜一眼,他语气里的怒意不减:“这家伙折了莫非大哥的手,我魏虎承认他有一套,不过方才这信口开河又是为了哪般,我们几兄弟从头至尾就沒看见他动手,躲过去算什么英雄好汉,这样的胜利,我们绝不会承认!” “对,不会承认!”“就是,有本事别躲,咱们重新來过!”“说得对!”“……” 似乎是被魏虎几句话说出了心声,刚刚但凡和清颜交过手的人都是一脸的义愤填膺,当下就跟着高声附和起來,一副不把这目中无人的小子打趴下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沒料到会有这般的乌龙局面出现,段韶和斛律光一时之间皆有些哭笑不得,两两对视之下都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谁知道这个看起來胸有成竹的小丫头会搞成这样。 注意到长恭山雨欲來的阴郁神情,这两位重量级的人物正准备出面打个圆场,却冷不防不远处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谁告诉你们我净会躲了!” 听到罪魁祸首应声,魏虎当即就暴跳如雷:“小子还敢狡辩,我……”暴怒的一语还未说完,就见清颜冲着他不耐地扬了扬下巴,语气间的淡漠是愈发地明显了起來:“看看你们自己的脖颈处!” 呃,被这突如其來的一句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场上众人一时之间皆是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最后还是魏虎首先有了反应,半信半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一点熟悉的黏腻质感出现在指间,魏虎的手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下,这才缓缓地收回,放在了自己眼前,视线可及之处,一丝晃眼的鲜红染上指腹,那腥甜的味道虽然淡得可以忽略不计,却足以使得他们这些常年生活在刀光剑影中的军人知道,这是什么? “血……”几乎是呻吟着吐出这个字,魏虎刚毅的一张脸瞬间惨白,再沒有了方才言之凿凿的气势,他看向不远处那个少年的目光在此刻忽然满是惊惶。 而在他的带领之下,剩余的几人也是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出意外的,十人的颈动脉处,均是有着一道淡淡的血痕,很浅,很轻,所以他们甚至是连半分都沒有感觉得到,然而这伤势,却是实实在在的,只要动手之人再加重那么一点点的力道,刚刚那叫嚷着再战的十人就已经变成了躺在地上的十具尸体。 “现在服了么!”慢慢地走近,清颜将那十人煞白的脸色收入眼底,一张俏脸,也是逐渐地冷硬了下來。 “末将知罪,请公子责罚!”“扑通”一声,十人齐齐跪地,那眼底的臣服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军营这个素來便是崇尚武力的地方,眼前这个少年值得他们如此。 “亏你们一个个还是上过战场的军人!”沉声开口,清颜的口气很是不悦,显然这些人方才的某些举动已经彻底触怒了她:“战场之上,兵不厌诈你们难道不知道,能活着就是一切,别指望在那里还会有人跟你们正大光明地对决,想比武切磋的,趁早给我滚回家去,北齐的军队里不需要你们这些不懂战争为何物的莽夫!” 风过无声,在这一番断喝之下,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有某些东西,已经开始悄悄地改变。 ------------ 第二十二章 暗杀小分队 这一日,天才刚亮,长恭看着一旁已经起身穿衣的清颜,眼中就闪过了十分的不满:“你又要去营里么!” “是啊!都说好半月之后要和恒伽哥哥一较高下的,我可不想输给他去!”系好衣带,清颜随意地将一头长发挽起,清亮的眸子里踌躇满志。 “我这到底是娶了个什么样的夫人啊!一天到晚净想着打打杀杀的!”无奈地嘟囔了一声,长恭一手支着头,侧躺在床上打量着正有条不紊收拾自己的清颜,一副极不乐意的模样:“统帅倒是好统帅,作为妻子嘛,颜儿,你这可就差得远了!” 白天在军营带着那一帮大老爷们训得看不见人影,晚上回家了又忙着制定第二天的计划,他可是好久都沒有和她好好亲热过了,早知道自己的妻子是这样的工作狂人,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让她进营地去训练亲卫军。 回头扫了那满脸幽怨的男子一眼,清颜笑着在他的唇角印上一吻,随即快速离开,道:“好啦!等半月之期过了我补偿你就是了,现在嘛,就暂时先配合一下啦!你总不想看见我输给恒伽哥哥吧!” 得到这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甜头,长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看向清颜的目光乍然变得火热起來:“这是颜儿你自己答应的,到时可不能反悔!” “是,夫君大人,我知道了!”苦笑着连连应声,清颜发现自己对他是越來越沒辙了,这般会耍赖卖乖的男子,真的是她当初所认识的兰陵王高长恭么。 “对了,莫非和魏虎那批人训得怎么样了!”见好就收,一向是长恭做人的基本原则,得到她的承诺,他也不再纠缠,转而是一脸正色地问起了她最近的情况。 “还行吧!那帮家伙的毅力和耐力都算不错,假以时日,定然能达到我的要求!”说起自己的战果,清颜的眼神顿时变得熠熠生辉,显然是对自己的训练安排很有信心。 而长恭闻言却是不由地挑了挑眉:“达到你的要求,这么说,到现在为止,他们在你眼中还算不上合格!”虽说他并不清楚这段时间清颜带着那些人在进行什么样的训练,但从军中偶尔传出的只言片语,倒也不难看出莫非等人的日子很是难熬,作为他们曾经的主子,长恭很明白这群人的能力如何,能让得他们都叫苦不迭,显见的清颜的手段是有多狠了,只是,到这样的程度,还不算及格,莫非和魏虎若是知道了,只怕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是啊!”耸了耸肩,清颜站起身來,想着这些天來那几个人的表现,嘴角的笑容也是逐渐地收敛:“勇猛有余,能力不足,要想他们完全地符合我的要求,半个月时间也只能说是勉强可以吧!” “这么严重!”长恭挑了挑眉,从床榻之上坐起來,摩挲着下巴一脸沉吟:“怎么说那一群人也是在我手下混过一段时间的,颜儿你这种说法,可是打击到我了!” “会么!”含着笑回眸看他,清颜却是直接摆了摆手:“你训练的,那是团体作战的模式,而我所需要的,则恰恰相反,这两者可完全不冲突哦!” “哦!”长恭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你这是在训练他们做暗卫啊!” “猜对了!”将最后一件外袍披上,清颜笑得很可爱,但话语间的森然杀气却是令得人毛骨悚然:“上阵杀敌,不一定非要光明正大地正面相抗,有时候,暗地里猝不及防的一刀往往更有效果!” 这是她在研究过北齐和北周军队布置之后油然而生的想法,这个年代的人,通常都是以正面对敌为主,即使有刺客的存在,那水平也是不堪入目,而她要的出其不意,单靠她一人自然成不了气候,所以才会有了那进军营训练出一支暗杀小分队的念头。 “啧啧,不愧是我高长恭的夫人啊!”笑着摇了摇头,长恭的神情颇有几分自得:“果然够狠,够厉害!”难怪她那日在军营里会说出那样一番即使是他听了都觉得耳目一新的话,却原來是在打着这个主意,不得不说,剑走偏锋,但是行之有效。 “嗯!”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清颜道:“我以为你会怪我心狠手辣的!” “心狠手辣么!”喃喃地重复了一句,长恭的眼神在不经意间就透露出了几许阴霾:“在这么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道里,能活到现在的人哪个手上不沾点鲜血,你若是有一副菩萨心肠,我才是要担心!” 察觉到他心绪的低落,知道自己的话或许是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某些不愿提及的过往,清雅当下便走了过來,轻轻地握了他的手道:“不说这个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训练他们的么,怎么样,要不要今天和我一起去看看!” “这……方便么!”虽然明知道她是在故意转移话題,但长恭的心神还是不自觉地被她的话所吸引:“你不对我保密了!” “呵呵,我不过是骗骗恒伽哥哥而已,你还真信了不成!”笑着将衣服扔给她,清颜催促道:“快点起床啦!我们一起过去!” 清颜选定的训练场地在距京郊大营十里开外的一处山林里,因此下,尽管这两人大清早的赶了又赶,到达之时,还是比往常略晚了些,亲卫营被清颜所选定的那五十人,已经在莫非和魏虎的带领之下开始了日常的基本训练,看到长恭和清颜过來,这才停下了动作。 “参见王爷,参见教官!”齐刷刷的问候声洪亮地响起,霎时就惊飞了一林子的小鸟,好在面前这两人都是习以为常,面色淡然地挥了挥手也就罢了。 “你们该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吧!本王只是跟着來看看,你们不用在意!”笑着冲自己的老部下们点了点头,长恭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是,王爷!”再度冲他躬了躬身,莫非和魏虎才在清颜的眼色下小跑着归队,继续带着人训练。 “教官,这称呼听起來蛮新颖的啊!”侧头看了清颜一眼,长恭的话里带着调侃,自己这个小妻子的脑袋里不知道装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不过,倒也挺合他胃口的。 “更新颖的在后面呢?”斜睨了他一眼,清颜率先朝着不远处的训练场地行去:“走吧!王爷,今天末将就让您开开眼界!” ------------ 第二十三章 宝剑藏匣 “这就是你训练他们的方式!”看着眼前这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沙袋,长恭实在是有些诧异:“这种沙袋要怎么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着实是有些尴尬啊! “绑在身上啊!”笑着为他解释了句,清颜径直伸手拿过一大一小的两个做起了失范:“大一点的绑在腿上,小一点的绑在手上!” “这样的么!”照着她的样子在腿上和手上各绑了一个,长恭的神色立时就变了:“负重训练!”这沙袋看起來不大,可这分量却远非寻常的可比啊!想來清颜是在里面加了料的。 “嗯,沒错,就是这样!”点了点头,清颜道:“这是我特制的沙袋,里面是加了铁块的,所以比一般的还要重上许多!” 踢了踢腿,感觉了一下重量,长恭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摸爬滚打的一群人,若有所思地道:“绑上这东西,似乎对速度和体力很有考验性啊!” “那是自然!”清颜抬手指了指近在眼前的那一座小山,道:“每天的第一个项目,便是负重在山林里越野,在规定时间内回來的人方才算是合格!” “看起來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拿眼角扫了扫那座地势陡峭、树丛密布的小山,长恭的脸色看起來有些苦:“那群家伙不会是一个都沒合格吧!” “这你就要问他们了!”招手示意莫非过來,清颜笑着道:“王爷对你们负重越野的成绩很是好奇,作为队长,就由你负责汇报一下了!” “是!”挺直了腰背,莫非黝黑的脸庞上不自觉地闪过一抹窘迫:“第一日仅有魏虎一人合格,第二日则是末将和他两人,不过到今天,小组五十人已经全部合格!”说到最后,他的话语间已满是自豪,看向清颜的眼神也是有着那么点讪讪,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的肯定。 “哦,居然已经全部合格了!”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清颜随即便是恢复了常态:“既如此,那从明天开始,腿上和手上再增加一个沙袋,合格时间缩短一半!” “啊!”不远处,原本偷瞄着这边情况的魏虎等人闻言,顿时哀嚎出声:“教官,不带这么玩的啊!太狠了吧!” 抱着双手,清颜一个眼刀子扔过去:“有意见!”那语调,冷得几乎可以凝出冰來。 “沒,沒有,绝对沒有!”像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魏虎等人当下便收敛了谄媚讨好的神情,一脸正色地回答着,开玩笑,敢和教官对着來,他们又不是活腻了。 “那还不快点给我训练去!”柳眉一竖,清颜的声音不怒自威,饶是长恭听了都不由地颤了颤:“一个个站在那儿干什么?莫非,带着他们进行搏击训练,一会儿我亲自过來验收!” “是!”昂首挺胸地应了一句,莫非小跑着带领鸦雀无声的队伍离开,显然,清颜的话在这里是绝对的权威,还沒有一个人敢于违逆。 “我怎么不记得这群家伙有这么好管教了!”愕然地看着那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在清颜的手下变成乖乖的小绵羊,长恭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就算你上次那一手有些骇人,可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效果吧!”他当初也不是沒有用武力震慑过他们,但也仅仅只是让他们产生了敬畏之心,可沒见过他们会怕成这个样子的,这么一群野性难驯的家伙,到底是因为什么变得如此听话。 摊了摊手,清颜言简意赅地解释着:“很简单啊!表现出足够压制他们的实力就可以了!” “你是说……”慢慢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长恭忽然有些懂了:“难道你也每天跟着他们一起训练!” “我很懒的,才不想天天和他们一起瞎折腾!”摆了摆手,清颜笑道:“在我第一天对他们提出这些要求之时就挨个给他们示范了一遍,只要一次远远超出他们意料的成绩,就足以将他们所有的不服压制下來了!”抬眼看了看已经开始搏击的一群人,她的声音凉凉的:“若是有谁觉得我提出的要求太过严苛,那他大可以向我挑战,若我能达到要求,他们就再不许有半点质疑!” 果然呵,长恭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清颜的眼神也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心疼:“我看,你不止是对他们狠,对你自己,恐怕是更狠吧!” 这丫头,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总是这么倔强独立地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呵护,一个女子,纵然在人前如何强悍自主,说到底也终究是柔弱的,能让她变成这般模样,想來也是为生活和环境所迫吧!毕竟,若是有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能够让得她全身心地依靠,试想,这天下间又有哪个人会放弃这些转而让自己受苦的呢? “呵呵,一些救命的手段而已,我可不想以后成为你的负担!”笑着轻拍了拍他的手,清颜一派自如的模样:“走吧!去看看他们进展如何,好些天沒和他们切磋我可是手痒得很呢?”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走远,长恭不由暗自为恒伽祈祷了一番,但愿那家伙不要输得太惨吧!他已经可以预感到某些不怎么好的结局了。 而另一边,周国皇宫中。 宇文邕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宇文护,一脸的平静淡然:“不知道护国公今日來找朕可是有什么事么!” 一双锐利暴虐如鹰隼的眸子紧紧盯住面前之人的一举一动,宇文护刚毅的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微臣好久沒來上朝,眼下身体痊愈,自然是要來向皇上请个安的!” “护国公有心了!”扯了扯嘴角,宇文邕似乎全然沒有察觉出他话语之间的狂妄,只是微笑着淡淡地回了一句。 无所顾忌地在他对面坐下,宇文护说起话來越发地肆无忌惮:“不知微臣呈上的关于攻打齐国的折子,皇上有沒有过目!” “嗯,朕看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宇文邕半垂了眸子,眼底的黑色浓得恍如打翻了墨汁,一股无形的风暴缓缓酝酿而成:“一切就照护国公的意思來吧!朕最近精神不大好,不想烦这些事!” “是,微臣领旨!”略带嘲讽地在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满心得意的宇文护并沒有注意到宇文邕的细微变化,反而是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既如此,微臣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微臣告退!” “也好!”看着那草草一礼就要甩袖走出的高大身影,宇文邕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地道:“对了,护国公若是有空就多去延年殿看看吧!听说太后最來很是嗜酒,朕想让你帮忙劝劝!” “微臣知道了,皇上放心吧!”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宇文护沒有过多停留就离开了御书房,因此也沒有注意到身后那骤然暗沉下來的目光。 “太后……呵呵,宇文护,你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你会被自己一心扶持起來的傀儡给害死吧……” ------------ 第二十四章 高殷之死 皇建二年九月,济南王高殷在别宫薨逝,时年十七岁,对外的原因是暴病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时,清颜正在指挥暗杀小分队和斛律恒伽的那支队伍比试,当即只是愣了一会儿便恢复如常,然而待一切事务结束,回到高府自己的屋中,她却是一个人默默地在窗前坐了好久。 那个斯文秀气、满身书卷味的少年,真的就这么去了啊!才十七岁而已,那样一条鲜活的性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甚至连他的死因都不能为人所知。 再一次拿出他在自己及笄之时送予的玉佩,清颜脸上的苦涩一点点地加深,高殷不同于高洋,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温和腼腆的邻家弟弟,天性纯良,仁厚有余,这也是她当初宁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夜探皇宫警告于他的原因,只是,那个禀赋柔弱的少年,终究是被他自己的一时心软所害啊!他那么努力维护着的叔叔,从來就不会对他抱有半分怜悯之心,仅仅只是担心他先帝嫡子的身份会对自己的统治构成威胁而已,就那么轻易地对他出了手。 却不知道当那个少年孤身一人倒在别宫冰冷的地面上时,在濒死的一刻是否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不是不清楚那两位叔叔的野心和目的啊!可是因为心底的那份不忍,他终究选择了退让,而就是这看似简单的一让,他让出了皇位,更让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轻轻地呼吸了一口傍晚略带着凉意的空气,清颜的心也是忽而变得沉重起來,高殷的死,已经彻底揭开了北齐朝野上下风云动荡的帷幕,自此之后,以往的平静生活,只怕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呢?死亡,离别,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个清冽带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清颜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玉佩已是被探过來的一只手掌拿走。 “你回來了啊!”转头看着那在自己身边坐下的男子,清颜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笑。 “嗯,想着你和恒伽的比试该有结果了,我说什么也得赶回來帮你庆祝一下不是!”将那玉佩放在手心细细观看了半晌,长恭不由啧了一声:“好上乘的质地,这块玉佩倒是精品,怎么沒见你带过呢?” “恒伽哥哥若是知道你这般说只怕要生气了!”站起身为他倒了一盏茶,清颜看向那块玉的眼神却是不经意地多了几分落寞与萧索:“这是济南王送我的及笄之礼,一直扔在一边倒是忘了拿出來,不想而今再见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济南王送的!”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长恭瞬间便是了然,眉宇间的笑容渐渐敛去,连出口的声音都是沉了几分:“是啊!物是人非,高殷方才十七岁,这般结局,实在是令人惋惜啊!” “皇上是派谁去的!”思量再三,清颜还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忍不住就出口问道。 放下手中的玉佩,长恭叹了口气,显然这个话題也是他不愿提起的:“是平秦王动的手,据说是送的鸩酒,他应该不会痛苦很久!” “鸩酒……”手指猛地掐进肉里,清颜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那种剧毒,皇上他怎么忍心……” 伸手揽她入怀,长恭的语气很有几分无奈:“帝王之心,自古以來就是最莫测的东西,更何况,高殷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使现在皇上能忍住了不出手,谁又敢保证皇上百年之后他还安然无恙!”说着,他轻抚着怀中人儿那一头秀丽柔顺的发丝,轻声道:“颜儿,你素來就是个再剔透不过的人,今儿个怎么开始钻牛角尖了呢?” 靠在他怀里的身子微微一颤,清颜却只是摇了摇头,沒有说话。 她要怎么告诉他,高殷的死只是代表着血色淋漓的开始,他们的未來,从现在起就注定了会无比悲恸,沐浴着挚爱之人的鲜血存活,那是多么残忍和痛苦的一件事,而且,鸩酒,偏偏是鸩酒,若是她沒记错的话,眼前怀抱着她的人在不久的将來也会死于同样的毒酒。虽然事情尚还沒有发生,但已经足够令得她打心眼里感觉到冷了。 “别多想了,有我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拍了拍她的背,长恭的声音听起來很是温柔,他直觉以为清颜是在担心他们有一天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因此才会这般忧虑。 “嗯,什么事情都不会有,我们,一定会好好活着!”用着仅有自己能听到的低沉嗓音轻喃了一句,清颜原本还有些沉郁的眸子里逐渐涌上坚毅和果敢的神情,是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她既然來到了这里,不管结果如何,总是要放手一搏,别人如何她或许还管不了,但至少长恭,这个她认定了用全身心去爱的人,不可以有事,绝对,不可以。 而此时北齐皇宫的御书房内,一身龙袍的高演看着站在跟前的男子,低声询问道:“事情都处理好了么!” “启禀皇上,都处理好了,济南王喝下鸩酒之后便毒发身亡,微臣也早就按您的吩咐将其秘密发丧,绝对不会让太后那里得到半点风声!”半垂着头,一身亲王服侍的男子很是恭敬地回答着,这个人,正是高演派去别宫处死高殷的平秦王高归彦。 “嗯,那就好!”点了点头,高演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太后自來对济南王还算喜爱,若是让她知道济南王的死讯,恐怕会伤心过度,你帮朕传令下去,就说济南王的死不得再有任何人提起,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朕唯你是问!” “是,微臣明白!”躬了躬身,高归彦的神色看起來很是惶恐。 “行了,你先下去吧!”有些疲乏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高演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近來因为一直在纠结高殷的事,他都好久沒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 “微臣告退!”再度行了一礼,高归彦识趣地退出了御书房,往出宫的方向而去,然而才走了沒多久,他就在察觉到四周沒有人注意之时,脚步一错,转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假山角落里。 “王爷,一切按你的吩咐进行得很顺利,接下來……”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假山后面隐隐响起,很显然,一早就有人在这里等着他出现。 “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冷如冰霜的声音沉沉地响起,带着那么点肃杀与决绝:“他不想让太后得知,本王就偏偏不能如他所愿!” ------------ 第二十五章 心病 似是为了证明清颜的预感一般,高殷去世之后不久,高演就病倒了,而且这病來势汹汹,一时之间,群医皆束手无策,朝中大小事务,暂时都交由长广王高湛打理。 “现在的九叔可真正是权倾朝野了呢?”孝琬一手执了钓竿,在花园的凉亭里闲闲地垂钓,嘴里还不忘小声地嘀咕着,因为皇上卧病在床的缘故,连早朝都是免了去,他们兄弟几人也是乐得清闲。 “呵呵,九叔势大,也远非一朝一夕之事了!”专心地和长恭对弈,孝珩偶然地抬头看了眼孝琬,嘴角的笑容却是有些意味不明。 在制作精良的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长恭的脸上倒是沒有过多的表情:“眼下这局面,只怕有不少人要开始伺机而动了!” “就是啊!”随手将又被鱼儿吃掉的饵补上,孝琬显得很有几分焦虑:“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居然到现在都沒有人能医治,宫中的太医真是越來越不行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太医们不知道皇上心中症结所在,自然是无从下手!”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页手中的兵书,清颜的目光似乎都沒有从书上离开过。 “你倒是说得直白!”无奈地瞥了眼清颜,孝珩忽然觉得有点头疼,原本以为自己的三弟就已经够率真的了,沒成想她却是更受一筹,这两个,难道说话都不考虑后果的么。 长恭看出孝珩心中所想,当下也就轻笑着出言安慰:“二哥放心,颜儿她自有分寸的!”她如今这般不加掩饰,想來是还在为高演毒杀高殷一事耿耿于怀吧! “希望吧!”耸了耸肩,孝珩倒是毫不怀疑清颜的心智,这个从一开始就吸引住了他全部心神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池中之物,冰雪聪明如她,应该是最让人放心的才对,自己刚刚,也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心病,这说法倒新鲜!”撇了撇嘴,孝琬对那两个人的对话不甚在意,反而是转过头來看着清颜道:“我看你是把他想得太好了,若是真狠不下心,当初又怎么可能会对高殷动手,我看啊……” “孝琬!”出声截断他的话头,孝珩的脸色霎时就变得难看起來:“祸从口出,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这里又沒有外人……”孝琬有些不满地反驳了一句,却在看到对方不似说笑的神情之后听话地摊了摊手:“好吧!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收敛!” “扑哧--”难得看到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河间王如此吃瘪的模样,清颜当即就忍不住轻笑出声,而在接收到某人看过來的幽怨眼神之后,她也是厚道地及时打住,转而岔开话題问道:“对了,今天怎么沒瞧见大哥啊!”河南王高孝瑜自來就是个习惯躲懒的人物,她可不觉得他会在这众人都清闲的时候跑去忙什么公事。 “大哥他一早就去九叔府上了!”眼看孝珩也沒了下棋的心思,长恭索性扔了手中的棋子,端起一边的茶盏悠悠地喝起來:“他还让我问你一声,什么时候有空去一趟九叔府邸,小俨那家伙可是念叨你好久了!” “高俨!”想起那个肉嘟嘟的小人儿,清颜就忍不住想笑,那小家伙,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自从无意中看见过她一回之后就一直缠着她不放,她可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这么讨小孩子喜欢了,说起來,她还真的挺想他的,不过,如果要去长广王府的话…… “我看还是算了吧!”她有些无奈地开口:“我和长广王妃看不对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去麻烦可就大了!”更何况,那里可还有着一个对她态度不明的高湛呢?去了不是自投罗网么,她才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嘿嘿!原來清颜你也有害怕的人啊!”不再去管扔在一旁的钓竿,孝琬看着清颜笑得很是欠揍,这丫头,自打嫁过來之后不知道让自己吃了多少亏,他才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嘲笑她的机会呢? 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清颜实在是很不想搭理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他也不想想刚才是谁给他解的围,居然才一转身就忘恩负义了。 “长广王妃胡氏么……”孝珩沉吟着开口,语气里倒是少见的有着几分凝重:“她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能避免冲突的话还是尽量避免了为好!” “嘁,不就是一个女人嘛,还是那样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有什么好畏惧的!”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孝琬看向孝珩的眼神颇有些疑惑:“二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 摆了摆手,孝珩的脸仍然绷得很紧:“不要小看了一个女人,尤其是像胡氏那样不缺乏身家背景的女人!”她或许的确是沒什么脑子,论起手段來也是一般,但就凭她如今的身份和九叔将來可能取得的位置而言,这样的一个敌人无疑是恐怖的,与其在自己身边埋下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的隐患,那还不如敬而远之,最起码,不用为敌就可以减少防备。 “二哥说得有理,三哥你就不要再辩了!”笑着阻住孝琬尚未出口的话,长恭看了看清颜,道:“不如这样吧!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去,反正我也正好有点事要找找九叔!” “嗯,也好!”笑着点头应下,清颜的心里却是犹如放下了一块大石那般的轻松,有了长恭的这句话,她方才所提及的困扰多是能被解决了去,至于高俨,她是真的好久沒见了,也着实是对这在未來敢于反抗自己兄长的琅琊王有着那么点兴趣。 而一直听着他们讨论问題的孝珩却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不得不说,他在政治上的敏锐有时候的确是让得清颜很心惊:“济南王去世,不知道太后那边有沒有得知消息啊!若是知道了,恐怕有些事情,就要无法挽回了呢……” 因着这个无人可以回答的问題,凉亭里的几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而具有某些优势的清颜却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略嫌苦涩的弧度:是啊!无法挽回,比如,母子之情,再比如…… 兄弟之情。 ------------ 第二十六章 反常的娄太后 当自己的所想再一次命中,历史的大潮终究是滚滚而來,清颜第一次知道,未卜先知竟是这么无奈的一件事情。 久居深宫的娄太后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济南王的死讯,当即就前往高演的寝宫追问,而本就因着此事心虚内疚以致于缠绵病榻许久的高演又哪里经得起这般盘诘责,三言两语间就露了迹象,最终在娄太后怒极的眼神之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不久之前派人暗杀了高殷。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素來最宠爱这六儿子的娄太后大发雷霆,不顾高演的病情尚未痊愈,当场就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高演拖着病体苦苦哀求,却终换不回娄太后半分心软,听那日在皇帝寝宫当值的宫人们说,太后是铁青着脸离开昭阳殿的,连头都沒有再回过一下。 “太后也真是个人物,她那么宠爱皇上,竟然说断绝母子关系就断绝了!”想着这么些天來的所见所闻,清颜心中颇有些感慨,不由就对着长恭道。 “那是自然,否则她当初也不会那么果断地就对我母亲动手了!”握着一卷兵书,长恭的注意力似乎并沒有放在上面。 “……”知道因为萧氏的事导致长恭对娄太后很有些不满,却不知道这层隔阂竟是如此之深,想起上次在宫中之时那个贵妇对自己的态度,清颜直觉这两人之间必定还存在着难以言明的误会,若是可以,她倒希望能够有机会化解一二,不过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是断然不会在长恭面前开口为娄太后说话的。 正这么想着,院里就传來了挽秋的声音:“王爷,王妃,宫里來人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清颜和长恭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这才道:“先请嬷嬷进來吧!” “是!”挽秋应了一声,不多会儿便请了李嬷嬷进屋。 “老奴参见兰陵王爷、参见兰陵王妃!”半垂着头走过來,李嬷嬷直接躬身下拜,那般恭敬不已的姿态倒是骇了清颜一跳,她可不记得这位当初在郑府的时候有对她这么尊敬。 “嬷嬷不必多礼,还是快快起來吧!”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清颜当即就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不管她心里是何想法,面子上的虚礼还是要做足了的,毕竟这种事情,你不能指望有玉面修罗之称的某人去做。 “呵呵,王妃客气了!”就着这一把的力度缓缓起身,李嬷嬷显然很吃清颜的这一套,一张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得舒展了开來:“老奴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接王妃进宫中闲话家常的,不知道王妃现在方不方便和老奴一起进宫呢?” 不着痕迹地斜瞥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某人一眼,清颜继续笑道:“这倒是沒什么方不方便的,还请嬷嬷去偏房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出來!” “好,那老奴就先行退下了!”沒有过多地关注一旁的王爷,李嬷嬷很识趣地就退出了屋,这兰陵王的脾性她可是或多或少有些了解的,想得到他的许可只怕是比登天还难,相较之下,反而是这一脸淡然的王妃好说话些。 “你真的要去!”眼看着那碍眼的老妇人离开,长恭一把扔了手中的书,径直站起身來。 “嗯,不然呢?”换上一件得体的宫装,清颜的声音听起來满不在乎:“我都答应她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大步走到她面前,长恭的神色很有几分不满:“你根本就不用答应她的!”在他看來,这皇宫就压根儿不是什么好地方,更何况是娄太后的雍和宫,眼下这种敏感时刻,却无端派人來传召颜儿,绝对是有问題。 看出他的担忧所在,清颜慢条斯理地理好着装之后转脸正视于他:“放心好了,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沒办法对我怎么样的!” “可是……”欲言又止,想起送到自己母亲面前的那一盏毒酒,长恭就忍不住地心慌。 “好啦!不要担心!”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腰,清颜语调温柔地安抚着:“我保证,不会让自己吃一点点的亏,她若是敢对我怎么样,那我肯定也不让她好过,就当是为母亲报仇了如何!”话至最后,她却是隐隐带了丝说笑的味道,无论如何,都只是想宽宽他的心。 “净说傻话!”被她一句话逗得哭笑不得,长恭抬手轻抚了抚她的长发,低声道:“那你早去早回,如果太晚的话,我会直接进宫找你的!” “知道啦!”笑着离开他的怀抱,清颜再不多作迟疑,转身就往外行去,其实,在现在这个时候,她倒是挺想入宫看看的,哪怕了解到半分蛛丝马迹也好,不想她正在遗憾呢?娄太后就把现成的借口送上门來了,这速度,都快赶得上及时雨了,不过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自个儿想想,若是让长恭知道,恐怕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捣这一趟浑水。 至于李嬷嬷,对这些则是半点都不知情,只自以为将太后交代的差事办得很好,喜滋滋地领着清颜进了雍和宫也就算了。 如自己预料中的一般,娄太后现在的情形也不比那在昭阳殿里的高演要好上多少,上次一别,不过短短数月,可这个贵妇人竟似老了好几十岁,一下子就将那保养得宜的岁月给跳了过去,乍一见,清颜几乎都有一种认不出來的感觉。 然而修养使然,心底的情绪再波动也绝不会在面上表露半分,清颜依旧是端庄大方地冲着娄太后行了一个大礼,口称:“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闻声,原本半卧在软榻上假寐的娄太后顿时睁开了眼,疲倦不已的面容之上有一丝极为隐晦的喜悦快速闪过,只一会儿便消失无踪:“你來了啊!”缓缓开口,似乎仍然是那样平静疏离的口气。 “是!”恭顺地应了一声,清颜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茫然:“不知道太后宣臣妾进宫有何事要吩咐!” “呵呵!”轻笑着坐起身來,娄太后招手示意她过去:“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不过是老婆子一个人在宫里闷得发慌,想找个人谈谈心罢了,來,清儿,來祖母身边坐!” 祖……母,,饶是清颜的心神足够强大,在这一刻也是被这两个字雷得里嫩外焦,她什么时候,和太后亲近成这样了。 ------------ 第二十七章 往事不可追 “來,陪祖母说说话!”依旧噙着那般温和可亲的笑容,褪去了满身的凌厉贵气,娄太后那蓦然憔悴的脸孔看起來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族长辈。 “是!”仅仅是犹豫了一小会儿,清颜就直接对着那边行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够感觉到娄太后现在的情绪很低落,或许,是真的如她所说,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说说话吧!至于为什么找她,这个情况倒是有几分蹊跷。 “坐吧!”看着清颜有些拘谨地站在一边,娄太后微微一笑,随即便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说出口的话和她的神情一样和蔼慈祥:“你嫁过去之后,长恭他,对你还好吧!” 嗯,清颜不自觉地感到诧异,这算是什么话題走向,然而碍于头顶上颇具压力的眼神,她还是轻轻地应了一句:“回太后的话,王爷对臣妾很好!” “好,那就好,那就好啊……”似乎是魔怔了一般,娄太后拍着清颜的手,一个劲儿地喃喃着,那样子,实在是和她平日里的雍容华贵相去甚远。 清颜当下就忍不住小心地出声唤她:“太后,您……沒事吧!”李嬷嬷在送她进來之后就自觉主动地退了出去,显见的是太后早就吩咐过的,眼下这整个雍和宫都只有她们两人,若是太后在她面前疯了或是怎样,她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不想听她这么一问,娄太后却是立刻回复了常态:“沒事儿,我还能有什么事呢?”说着,她松开清颜的手,缓缓地站起身來,一双凤眸也是逐渐地染上了回忆的色彩:“我只是想到了当年初嫁给先祖之时的情景罢了,那时候,我也是这么对我的母亲说的,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呃……清颜闻言不由怔了怔,原來这娄太后是想起旧时往事了,难怪会这般反常,连自称都不用了,只不知她这么跟自己说又是何用意啊! “他那时,还只是北魏朝守卫平城的一名士兵,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在那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相中了他!”想起自己在明媚少女之时作出的大胆决定,娄太后嘴角的笑容也变得格外柔软:“我虽出身于北魏权贵之家,但自幼性子执拗,既然爱上了,便不顾双亲的劝阻,硬是自备嫁妆也要嫁于他为妻!” 静静地聆听着她的讲述,清颜只暗自点了点头,对于这段历史,她尽管或多或少也看见过一些,但却远沒有听本人讲來得震撼,想來在门第森严的当时,娄太后能纡尊降贵地委身于尚且还是一个小兵的高欢,的确算是极有魄力的一件事情了。 “而后來,他一步步地往上爬,直到位极人臣,成为东魏丞相,也说明我的眼光并不差!”带着些许浑浊的眼眸中闪过几分自豪,娄太后的声音却是一点一点地低了下來:“可惜,我们虽是同甘共苦的结发夫妻,但曾经的情谊又哪里经得起流年摧残,越往后,恩情的分量是越來越重于爱情,我在他眼里,早不复当初的携手之人,而仅仅,只是责任和良心!” “太后……”察觉到她话语间浓重的萧索和凄凉之意,清颜不禁想要出言安慰,然而才张口便已语塞,面对一个内心如此坚韧的和强大的女人,好像所有劝慰的言辞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眼看着他将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抬进家中,开始时也曾暗自怨过、痛过,不过到后來,我却是无力地发现,因着正妻的这个身份,我连嫉妒的权利都不能有,为了在他心里占据更多的位置、更重的分量,我不得不装出无比大度宽容的模样,竭尽全力地为他排忧解难,可是我也会担心,担心终有一日我会不再爱他,对他的感情全部变质为义务,如果是那样,我会痛恨我自己!”娄太后的眼圈微微泛红,显然年轻之时的疯狂对她來说并不是能轻易抹掉的记忆。 “后來呢?”声音柔和地发问,清颜忽然对这个似乎享尽了尊荣的女人很是同情,高欢生性风流,纵然娄太后对他有恩、有情,在他的生命中,应该也只是昙花一现的美丽而已,当时光冲淡了往昔所有的爱恋与誓言,他留给自己妻子的,怕是只有操不完的心和担不完的责任,而仅仅是因为他对她的那份特别,精明能干如娄太后便不顾一切地为他奉献,倾尽一生,无怨无悔。 “后來他便去了,在我对他的爱消失之前,他便去了!”微垂了头,娄太后的声音隐隐藏着一丝罕见的怒气:“终其一生他都不肯放过我,即使是他死后也仍然要我受尽思念的痛楚和煎熬,他好狠,真的好狠!” 轻轻地叹了口气,清颜的声音听起來颇为无奈:“可太后您受得心甘情愿不是么!”虽然嘴上念着恨他怨他,实则心里是无比渴望能跟着他共赴黄泉,情之一字,果然是最为矛盾也最为伤人的东西啊! “心甘情愿!”被清颜这冷不防的一句击中心防,娄太后忽然就笑出声來:“是啊!心甘情愿,若不是为了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照顾好那一群尚需扶持的儿女,我又何苦熬到现在!”她早就可以跟着他一起离开,轮回转世,喝下孟婆汤,从此再不要和这样的一个人相逢,呵呵,再不相逢,或许她,就不会再活得如现在这般艰辛。 “知道我为何会特别宠爱演儿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娄太后回头冲着清颜一笑,沉声问道。 “臣女愚钝,并不知情!”很老实地摇了摇头,清颜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因为演儿很像他啊!”追忆的目光再现,娄太后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滑落而下:“我所生的这几个儿女,除去澄儿,唯有演儿最像他了,也唯有在演儿的脸上,我才能找到他的痕迹,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果然是这样,清颜了然地暗叹了一声,却是琢磨起另一个名字來,澄儿,这说的,就该是长恭的生父高澄了吧!只是,这说着高演呢?怎么又扯上高澄了。 ------------ 第二十八章 错综复杂 似是看出清颜心中所想,娄太后继续道:“我这几个儿子里,其实最像父亲的,是澄儿,如果不是澄儿已经不在了,我又怎么会对演儿那般纵容,我废殷儿为济南王,贬他去别宫,何尝不是为了保他一命,却不曾想我一手带大的儿子,居然会如此心狠手辣,他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动高殷一根寒毛的啊!”情绪愈发激动,娄太后的泪水霎时就如断了线的珠子,看得人都止不住地心酸。 清颜一手扶着她重现坐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也是波澜不断:“太后,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不要再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在自己身上!” “他怎么可以,,那是他的亲侄儿啊……”仍旧哀声低泣着,娄太后的双眸逐渐阖起:“若现在执政的是澄儿,那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 “是,什么都沒有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太后,您累了,好好歇息吧!”柔声劝慰着,清颜扶着娄太后慢慢躺下,眸光有些复杂地闪了闪,她看着因为精疲力竭、几乎是瞬间就睡了过去的贵妇人,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向着殿外走去,已经彻底发泄过一通,想來娄太后暂时也不会有什么事了,她今天的任务也算完成,是时候回府去了。 然而才走出雍和宫,清颜便一眼看见了立在殿门之外的李嬷嬷,她垂手而立,腰背挺得笔直,看见清颜出來就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显然是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嬷嬷可是有事么!”走近几步,清颜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一如往常地打着招呼。 “王妃,太后……怎么样了!”沒有第一时间回答她,李嬷嬷望了望内殿的方向,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太后已经睡下了,许是因为伤心过度,发泄完这一通,好好歇个一夜大概也就沒事了!”知道她素來关心太后,清颜也沒有怎么介意,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闻言,李嬷嬷似乎老感欣慰,当即冲着清颜便是一个大礼行下:“请王妃受老奴一拜,若不是王妃,太后娘娘直到现在恐怕都不能歇下,老奴在这里替雍和宫上下谢谢您了!”天知道娄太后整整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让他们有多焦虑,现在,因着眼前这个女子,一切都是解决了,她怎能不高兴。 “嬷嬷这是折煞清颜了!”出手托住她,清颜轻声道:“为人臣子,这原本就是分内之事,嬷嬷大可不必如此的!”说着,她一把搀起那已经快老泪纵横的李嬷嬷,问道:“若是嬷嬷不介意的话,不妨将太后宣我进宫的缘由跟我说说,清颜到现在可都是有些缓不过神來呢?” 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李嬷嬷做了一个前引的手势,道:“老奴送王妃出宫吧!王妃有什么话,我们边走边说!” “好!”清颜微笑着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地向着宫外行去。 “王妃想必应该知道太后对故去的文襄皇帝很是爱重吧!”顺着皇宫里的青石小径慢慢走着,李嬷嬷的声音很清晰地从前方传來。 “嗯,我听太后说过!”看着前面那个略微伛偻的身影,清颜一脸的若有所思。 “自打文襄皇帝过世之后,太后爱屋及乌,对高府的几位王爷一直都很是照顾,至于兰陵王……”说到这,李嬷嬷不由地稍稍停顿了一下:“因为其生母的关系,太后并不能对他完全敞开心怀!”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点点头,清颜很能明白这种心情。 “但这并不意味着太后对兰陵王爷不重视!”停下脚步,李嬷嬷满脸正色地转头看向清颜:“其实当年太后并沒有一心要致王爷的生母于死地,那杯毒酒,只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太后也是女人,懂的爱与被爱的滋味,她虽然看重大局,却也不会为此而直接杀害一个无辜的女子!” “嬷嬷的意思是…”瞪大了双眼,清颜似乎颇有些难以置信:“难道王爷他,竟然是误会了太后么!” 李嬷嬷的老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只淡淡地道:“说误会倒也未必,毕竟,若不是太后出面,王爷的生母也不会和文襄皇帝落得那般结局收场!” “那……”清颜一时之间就有点不明白了,即便是这样,那这和她召自己入宫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对于兰陵王爷,她实在是存了太多的歉疚之心!”继续说着,李嬷嬷抬眸望向雍和宫的方向,一双老眼里也是透露出无限的唏嘘和感慨:“所以在当初注意到您之后,她便是多留了几分心,特别是后來长广王爷让太后收您进宫学习礼仪,而广宁王爷又特意來寻太后对您多加照拂之时,她便知道您有足够的资格成为兰陵王妃,这次,皇上的做法是让太后彻底寒了心,她此刻召您进宫,一则是想找个可以说话的人,二则,恐怕就是想借机修补和兰陵王爷的关系了!” “利用我來修补么!”这么一说,清颜似乎有些明白了。 “呵呵,王妃本就是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透!”李嬷嬷轻笑了一声,道:“太后面子薄,想必是沒开得了这个口,老奴免不了要來插上一句,还希望王妃看在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戚之心上,多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 “我知道了,我尽力而为吧!”郑重地应下,清颜对于这个问題倒是不怎么担心,长恭的脾气她了解,说开了应该也就沒事了。 一路边走边说,眼看就快要到宫门口了,李嬷嬷停下脚步,冲着清颜便是歉意地笑了笑:“老奴就只能送王妃到这里了,一会儿太后醒來还需要人伺候呢?” “好,嬷嬷快回吧!”回以一个同样的笑,清颜也是不多犹豫,随即就打算出宫,然而才走了沒几步,她却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当下就回头跟李嬷嬷询问:“对了,嬷嬷可知太后是怎么知道济南王的事的么!” “呃!”被这猝不及防的一问弄的有点失神,李嬷嬷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回道:“似乎是在御花园赏花之时听文宣皇后身边的宫女说的吧!当时人多口杂,老奴也记得不是很清了!” “文宣皇后么……”清颜的一双眸子虚眯而起,居然是她…… 李祖娥,你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 第二十九章 孝珩的警告 因着娄太后的情况和李嬷嬷的叮嘱,清颜到底还是跟长恭把事情的來龙去脉给说了一遍。虽然他当时并沒有任何的表态,但事隔沒几天清颜却发现他去雍和宫给娄太后请安了,这在以前,可是从來都沒有过的事,所以,从某些方面來说,这祖孙二人之间算是已经开始冰释前嫌了,尽管这层隔阂并不会立刻就消除,但清颜相信,时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 而在这仅有的好消息來临之时,坏消息也是接踵而至。 先是高演的病情不断恶化,已经快几个月沒有上过朝,朝中的一应事务都是高湛在照料着,俨然已有了只手遮天的趋势,另外,周国与齐国相邻的地方也不是那么的安稳,再加上突厥时不时地小打小闹,北齐的边境之地隐忧不绝,为情势所迫,斛律光和段韶皆是披挂上阵,分别前往两地驻守,而护卫京畿之职,则是托予了平秦王高归彦和赵郡王高睿。 “九叔似乎要开始行动了呢?”难得孝珩有兴致邀清颜品茶,两人相对而坐,自然是不可避免地提起了这个敏感的话題。 清颜展颜一笑,随即埋首于氤氲的茶雾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都决定要动手了,那当然是越快越好,速战速决好像才符合长广王爷的一贯作风吧!” “呵呵,说的也是!”笑着摇了摇头,孝珩打量着对面女子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疑惑:“今天长恭可是和大哥一起去了九叔府上呢?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 高湛起事看起來十拿九稳,可难保中间不出现什么差错,孝瑜自不消说,那是长久拥护高湛的忠实人物,但长恭若是牵连其中,万一事败,那就是乱臣贼子无疑,孝珩自不相信聪慧如她,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看她如此淡定从容的模样,他实在是很好奇。 “担心什么?”轻抿了一口涩香四溢的茶汤,清颜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清浅的笑意:“长广王爷向來照拂长恭,在这种关键时刻难道反而会拉他下水么,再说了!”放下手中的白瓷杯盏,她的眼神飘得有些远:“他不会不清楚长恭的性子,不一定会支持不说,搞不好就是给自己树了个劲敌,像他那么精明的人,又怎么会干出这种风险无限的事情來呢?” 细细琢磨了一下她的话,孝珩轻挑着俊眉,眸中的笑意却是透出了几分无奈:“清颜,你什么时候看事情能够不这么透彻么!”这一眼望到底的习性,可当真是有些可怕啊!也幸好她不是和己方相对立的人,否则只怕是有的受了。 “抱歉,习惯了,我努力下次不这么直白地说出來!”戏谑地盯着对面俊逸出尘的男子,清颜的回答是半点诚意也无。 “你还真是打击人啊!”执壶为两人再度续上一杯,孝珩也无意再在这个话題上纠缠,转而问道:“对了,你训练的那支暗杀队伍怎么样了!”他是除长恭几人以外的唯一知情者,因此说话间倒也沒怎么避讳。 把玩着面前蓄满了茶水的杯盏,清颜也沒想随口敷衍他,只是有些头疼地道:“体力和速度是跟上了,不过这搏击技巧嘛……实在是有碍观瞻!” “咳咳……”最后四个字落下的瞬间,孝珩差点沒被嘴里的一口茶水给呛死,咳了好半天才算缓过神來,他颇为无语地看着对面一脸无辜的小女子,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有碍观瞻,清颜,你确定你沒用错词!” “呃,哪里用错了!”剔透的水眸眨了眨,清颜仍旧是那副茫然的模样。 “他们是去打仗、是去杀人的,要那么漂亮的技巧干什么?”强忍住抚额的冲动,孝珩争取很耐心地向她解释着:“有碍观瞻也无所谓,只要杀伤力强不就行了!” “是这样么!”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在看到孝珩即将崩溃的脸色之时,清颜却是极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好啦!跟你开个玩笑,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攻击在我看來毫无技巧性可言,攻击效果也是一般,换而言之,那就是不堪入目!” “呼--”长长地吐了口气,孝珩觉得自己简直要被眼前这小丫头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了,说起來,他以前怎么就沒发现她有这么古灵精怪的一面呢? “嘿嘿!二哥息怒,喝口茶润润嗓子再來训我吧!”狡黠地将他的杯盏推至他面前,清颜笑得很是无良,能够把修养绝佳的广宁王爷逼到这份上,她也的确是很有成就感的。 玩笑开完,清颜却是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李嬷嬷说过的话:“广宁王特意來寻太后让她对您多加照拂……”言犹在耳,回响不绝。 抬眼看了看那个素來云淡风轻的男子,她心中的感慨立时就多了几分,在孝珩略感诧异的目光下站起身來,清颜的声音听起來很郑重:“二哥,你为清颜做的一切,清颜都铭记在心,在这里就先谢过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定当百倍奉还!” 在片刻的愣怔之后孝珩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就敛了嬉笑的神色,轻声问道:“你都知道了!”算起來,她前几日刚好去了太后宫中,想來是有人多嘴了吧! “嗯!”点点头,清颜笑道:“全赖二哥仗义援手,我才可以在雍和宫中过上好日子!”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笑骂了一句,对于她已然知情的事,孝珩倒也不是很在意,随意地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他似乎是在考虑着某些事,以致于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颇为凝重的气息,再不复以往的洒脱飘逸。 “二哥在想什么?不妨说來听听,搞不好我还能为你排解一下呢?”再度坐下來,清颜盯着对面的人。虽然语带调侃,但神情却是正经得很,能让淡如风、浅如云的广宁王高孝珩如此慎重对待,想來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而听得她这话,孝珩却是意外地表现出了些许迟疑,默默地纠结了半晌,他终是下定决心地一咬牙,对着清颜道:“我想,你或许,可以适当离九叔远一点,不管是现在,还是将來……” ------------ 第三十章 校场比试 眨眼便已入秋,高演的病情时好时坏,不过总算是能上朝了,这一日,长恭从宫中回來,顺便带回了一个令清颜颇为振奋的消息:三日之后,皇上召集众人在校场比试,但凡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带着家眷旁观。 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群人指指点点不是多么愉快的事情,但校场比试这一点足可让得清颜心动,來到古代这么些时候,她做了太久的大家闺秀,以致于连自己的本來面目都快要忘记了,前些日子训练暗卫,她体内的嗜战因子再度被激活,眼下可正是手痒的时候,难得有这种机会,她当然不能错过。 只是:“旁观的女眷能够参加么!”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題。 “大规模的比试估计是沒戏了!”故意慢吞吞地开口,直到看见某人逐渐黯淡下去的眸光,长恭才轻笑着道:“不过,小范围的应该是沒有问題,通常而言,每年的校场比试都会为官员的家眷提供一些表现的机会,但是从前几年到现在为止,下场的人总是寥寥无几!” “这么好!”失落的眼神瞬间敛去,清颜的眼睛亮亮的,自从穿越过來,她一直都抱着古代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的谨慎态度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即便偶尔放肆,那也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省的到时候因为太过异类而被当成妖怪给烧了,不过现在这话听起來,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呵呵,齐国贵族多是鲜卑人,崇尚武力的心态很明显!”耸了耸肩,长恭笑着为清颜解释着:“而且,尽管我们学习汉族文化,却沒有汉人那般鲜明的男尊女卑思想,在大部分人眼中,力量就足以代表一切,无论你是男是女,都同样值得尊敬!” “这样啊!”了然地点了点头,清颜的内心是愈发地活跃了起來,如果是这般的生存法则,那她之前的想法就是有些多余了。 “颜儿可是准备下场么!”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长恭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怎么可以错过!”察觉出他语气里的阴谋,清颜随即挑衅地冲着他扬了扬下巴:“王爷,到时候你我一较高下如何,让小女子也领略一下您百步穿杨的箭法!”她可是听魏虎等人咋呼很久了,若是不亲眼目睹一番,当真是遗憾得紧。 嘴角的笑容加深,长恭的心情俨然是好到极点:“娘子有命,为夫不敢不从!” 三天的时间在清颜的期盼中过得飞快,这一日,清颜早早地就起身准备,然后和崔氏同乘了一辆车,在长恭和孝琬等人的护卫下去了位于皇宫东北角的校场。 來的人远比清颜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各营的精英早就汇聚在此,偶然间的拳脚切磋便引起欢呼阵阵,再加上坐在场边的那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喧哗声是一波高过一波,着实是热闹得很。 见识过南北朝开放风化的清颜对此自然不会再有半分讶异,一入场,她和崔氏便和长恭等人分作了两拨,男子去了校场中心的几处比试台,而女子则是往周围的休息区行去。 “三嫂往年可來参加过这比试!”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清颜一边打量着周边的情况,一边向崔氏轻声询问着,虽说她对眼前这人无甚好感,但平日里最基本的交流还是会有的,更何况,获取情报这种事可是不论对方身份的。 接过一旁下人递來的清茶,崔氏先是小小地抿了一口,这才笑着回道:“我倒也跟着王爷來过几回,至于这下场比试,却是无能为力的!”说着,她看了眼清颜,有些好奇地问道:“弟妹可是打算下场么!” 浅浅一笑,清颜不置可否,但是那模样,却让人直觉是默认了的。 “哟,这么巧,沒成想在这里都能碰上两位王妃呢?” 一个熟悉的妩媚声音乍然响起,清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随即便跟着崔氏一同站起身來见礼:“长广王妃!” 來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长广王妃胡氏,多日不见,她依旧是那般妖美惑人的模样,一袭精致的红色袍服裹在身上,更显得曲线玲珑,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生过两个儿子的人能拥有的。 精心修饰过的眉眼微微上挑,胡氏看向清颜的目光带着掩饰不住的敌意:“兰陵王妃,本妃刚刚听说一会儿你也要下场比试,对么!” “是!”嘴角噙笑,清颜看起來是一脸的轻柔无害,她可不觉得这女人会闲着沒事过來跟自己打招呼,只怕是又想找茬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胡氏美艳的脸蛋上便浮现出了一个得意万分的笑:“那敢情好,本妃也正有此打算呢?如果兰陵王妃不介意的话,待会儿你我较量一番如何!” “既然长广王妃有此意,那清颜自然是不好拒绝!”保持着平淡如水的神情,清颜依旧是回答的滴水不漏,较量一番,呵呵,那可正合她心意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比试开始,本妃再來寻你!”看着那张清美脸蛋上漾着的千年不变的笑意,胡氏就觉得自己心中有一股莫名的邪火难平:“还希望兰陵王妃到时莫要反悔,让本妃失望事小,丢了兰陵王爷的面子可就事大了!” 哼,她倒想看看这个女人的这副鬼样子能装到几时,待会儿非让这个贱人尝到厉害不可。 “长广王妃请放心,清颜定会准时赴约的!”淡淡地回着话,清颜心里却是不禁冷哼了一声,想用激将法來封了她的后路么,这个女人倒是挺狠,只不过,她似乎注定是要失望了啊! “弟妹,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长广王妃呢?”等到那个妖娆身影走远,崔氏不由转头看向清颜,面带焦急地开口道:“她可是每年都参加比试的人,论马术跟箭术都不算弱,你和她较量,怕是会吃亏啊!”她不是愚笨之人,从方才的言语交锋间,她分明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无事,我有分寸的,三嫂放心!”回以一个安抚的笑,清颜重新落座,脸上的神情淡然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吃亏,呵呵,谁吃谁的亏还不一定呢。 ------------ 第三十一章 神射手 随着各位官员及贵人的陆续到场,这校场比试也就算是开始了,大病初愈的高演也象征性地站起來说了几句,不过从他尚显苍白的脸色來看,似乎身体并沒有大好。 清颜只是随意地瞥了几眼便将目光游移了开去,因着高殷的事,她对这位短命的皇帝也沒有多大的好感。虽然这人貌似是个好皇帝,但身为历史的旁观者,她很难不带有丝毫个人情绪地去看人。 女眷席就在校场周围一圈,距离众位王爷和大臣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因此,清颜能够很清楚地瞧见对面那几张熟悉的脸,孝瑜、孝琬和斛律恒伽正低着头在说些什么?还不时露出一两个俊朗的笑容,将这边女眷的目光吸引去大半,孝珩则是一脸置身事外地喝着茶,即使处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他也依旧是清淡闲适得如同天际的一缕白云,一副纵然跌落尘埃也纤尘不染的姿态,至于长恭,却是让清颜有些无语,某人因为太过无聊,竟然在那儿闲闲地剔起了指甲,那般懒散至极的样子,倒是和兰陵王爷平素里的冷血嗜杀之名有点不符。 好笑地摇了摇头,清颜正欲收回目光,却冷不防地和一道冰寒中夹杂着隐约炽热的视线相接了,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波澜四起却不留一丝痕迹。 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唯一一个敢和他四目相对的女子,高湛的心底却是五味杂陈,完全沒有外表的半丝平和。 这是她和长恭成亲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那么近的距离,近到他几乎可以看清她方才看着长恭时眼底不自觉满溢而出的甜蜜与温柔,那样的神情,让他的心都忍不住有些抽痛了,然而只是片刻功夫,等她看见了自己,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就收回了一切情绪,余下的,只有平静的戒备和防卫,就像是面对陌生人,亦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 这般自嘲地想着,高湛看向她的目光也仍然沒有移开,这么些时候沒见,她看起來竟是又美丽了不少,应该是成了亲的缘故,那精致地近乎无半点瑕疵的面容之上连最后的一抹青涩都是已经消失了去,清澈如玉的气质里平添了几许魅惑天成,看似矛盾的两种感觉掺杂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风韵,像是荼蘼与罂粟的结合体,让人在一眼过后便止不住全身心地沉沦,这样的女子,美到极致,对于男人而言,就已经是毒了。 而另一边,清颜虽然维持着平静的外表在和高湛对视,内心其实也是复杂到了极点,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她唯一看不透的男人,她总有种莫名的心惊,所以在面对他时,她总是习惯性地将通身的警惕性提高到最大,不留一点破绽在人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安全感。 不过,想起孝珩那日的警告,她却多了几丝彷徨,犹豫了许久,她终是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而一脸温驯地低下了头,看起來和周遭的所有大家闺秀一样,普通而不起眼。 她不能再引起他的注意了,即使孝珩自己也不是特别肯定那个说法,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为对手是他,是未來注定要掌控大权、操纵生死的北齐武成帝高湛,清颜冒不起这个险,他们,也都冒不起。 “好了,朕宣布,今天的校场比试,现在就正式开始了,众位卿家,有哪位想下去一试身手的皆可,即便是女眷们也都可以下场玩玩,只是点到即止,不要误伤了性命!”就在两人的眼神交锋刚刚结束之时,高演的最后一句话落下,场中勉强维持的安静气氛终于是被彻底打破,兵士们的齐整呼喝之声响起,瞬间就引发了热烈的高潮,贵族子弟们一个个跃跃欲试,都是彼此交代了几声就匆匆下场而去。 长恭站起身,刚想要去清颜那边的休息去,却是身不由己地被一众兵士给围住了。 “王爷,弟兄们可是想跟您比试很久了,今儿个难得有机会,还请您不要托辞,下场赐教一番!”领头的兵士一抱拳,语气间是满满的期待与希冀。 军中盛传兰陵王爷箭术出神入化已久,往年也总有各营的神射手败于他手下,对于他们这些刚进來的新人而言,这种神一般的人物无疑是极富吸引力,几乎每个人都想一睹这传说中玉面修罗的风采。 “呃……”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身前那一张张饱含着希望的脸,长恭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随手接过一边恒伽笑着递來的一张弓,道:“好吧!既然这样,那本王就陪你们下场一试!” “噢……”犹如打了一场胜仗一般,一群热血汉子当场就欢呼了起來,然后簇拥着长恭就往校场中央的靶场走。 而这般声势浩大的阵容自然是吸引了场地上近三分之二的目光,及至发现是兰陵王要和新兵营中的神射手周毅比试之时,几乎是所有人都将视线投诸了过去,特别是场地周围的女眷们,那如狼似虎的眼神,饶是清颜这种见过大场面的,都有些吃不消。 “不就是比试个箭术么,用得着这副模样吗?”揉了揉被周遭的尖叫声弄得有些刺痛的耳朵,清颜很不理解这种花痴的状态。虽然她家长恭是长得帅了点,可也用不着一窝蜂地拥过去吧!瞧瞧,又有人摔倒了不是。 “呵呵,弟妹,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以锦帕掩嘴,崔氏笑着为她说明:“以往的每年。虽然有女眷前來,可却只限于宗亲,寻常人士都是不能进入的,这次机会难得,少不了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会疯狂一些,而且,四弟的箭术是出了名的好,据说每年都能力挫群雄,而今年的这个周毅,尽管是新兵营的,但好像早就在京城闯出了名堂,会进军营也是因为这百步穿杨的箭术,这么两个人一出场就比试,这看点可就有些足了啊!” “哦,原來如此!”兴趣盎然地听着崔氏讲解完毕,清颜也是來了兴致,当下就拉了崔氏向那靶场挤去:“走,三嫂,我们也去瞧瞧!” ------------ 第三十二章 艳惊四座 因为失了先机的缘故,此时的靶场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要突破出一个位置无疑是难如登天,好在清颜身法敏捷,拉着崔氏一阵东突西闪,倒也是勉强挤到了前排的一个边角位置。 而那些被她抢了地盘的小姐和夫人,在刚欲开口斥责之时却是看清了身前两人的容貌,当下也就只能讪讪地收了声,自认倒霉地不再言语,开玩笑,这两位可都是亲王的正妃,论起品状,只怕在场的女眷就沒有比她们更高的,那是上赶着巴结都來不及的人物,更遑论去得罪了。 面对周身投來的敬畏中夹杂着异样的目光,崔氏只得抱以一个歉意的苦笑,而清颜却是全然沒有这些顾忌,她此时的心神,已经全然被靶场中央的那两道身影牵住,哪里还有空搭理别的什么东西。 今日的长恭如往常一般,照例是一袭黑色绣精致云纹的锦袍,再配上那如玉般绝美的容颜,更显风神俊朗,光彩照人,而另一边的周毅,则是身着红色的齐国铠甲,通身似火一样的炽热气息,使得那一张俊毅的面容看起來也是英气勃勃,充斥着阳刚之美,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交相辉映,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让场边的小姐们羞红了脸颊,只一个个面带爱慕地凝视着那两个人,说不出的心如鹿撞。 “末将周毅,斗胆请兰陵王赐教!”躬身抱拳,周毅年轻的脸庞之上满是狂热的战意,面前这个男子,比他都要小上几岁,可那上阵杀敌的威名在军中却是如雷贯耳,能与这样的人比试,实在是他一直以來的心愿。 摆了摆手,长恭浅笑如常:“赐教不敢当,早就听闻周副将神射手之名,今日有幸切磋一番,倒是本王有福了!” “王爷过奖,请!”伸手示意,周毅拿过弓箭跟在长恭身后就往准备区域行去,较量一触即发,当事人固然不觉得如何,场外的观众却是忍不住热血沸腾。 由于是射靶比试,那自然是以精准度为最大考核标准,如此一來,即使臂力再强也占不了多大优势。 在长恭的谦让之下,周毅首先开弓,但见他两指紧勾,那崩到极致的弓弦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声响,随即只听“嗖”的一声,一枝白羽箭破空飞出,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这一幕,行云流水,几乎是一气呵成,全程看起來似乎就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然而围观的人却不会头脑简单地这般认为,鲜卑族人多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即使是不精于箭术,却也知道在举手投足间能将动作做到这么挥洒自如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因此下,沒有一人吝啬喝彩和掌声,欢呼之声如潮水般涌起,片刻之间又将场内的气氛拉高了不止一个点。 “漂亮利索的一箭!”清颜也是不由自主地赞了一声,看向周毅的目光也是隐隐地多了一份赞赏之意,这么看來,这家伙能够被称为神射手,倒也并非是浪得虚名,接下來,就要看长恭的那一箭如何了呀。 “好箭法!”同样是点头称赞,长恭毫不掩饰自己眼底对周毅的欣赏:“周副将的这一箭势若奔雷,实在是令人惊叹不已啊!” “王爷过奖!”再度冲着长恭抱了抱拳,周毅虽然沒有丝毫的自矜之色,但显然对自己的这一箭也是满意至极,凭着这一手,纵然这传说中的兰陵王何等强悍,恐怕也不能完败于自己了,至多,或许也就是个平手,这般战果,不得不说是斐然无比的。 “那接下來就得本王献丑了啊!”笑着从一旁的箭袋里抽出一枝白羽箭,长恭看似漫不经心地搭箭上弦,也沒怎么瞄准,就抬手冲着百步开外的箭靶开弦了。 “这……四弟这般,是不是太过儿戏了!”半掩着红唇,崔氏看向场中那袭黑影的目光摆明了很是担忧,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可身为名声在外的兰陵王爷,若是随随便便地就输给了新兵营里的一个副将,这脸上似乎也不大好看吧!半转了头望向清颜,她的语调颇有几分焦虑:“弟妹,四弟他……” “三嫂不必担心,长恭他自有分寸的!”笑着打断她尚未出口的话语,清颜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不是她有意夸奖自己的夫君,而是那人的箭术实在是她见所未见过的强悍,想起当初在黄河岸边打落下宇文邕致命一击的精准一箭,她的嘴角就不禁蔓延上丝丝点点的笑意,能够打败他的人,似乎还沒有遇见过呢?至少,眼前的周毅绝不会在此之列。 而注意到长恭这般随意姿态的众人,皆是如崔氏一般地吃了一惊,随即便在心里涌上了一抹无奈的苦笑,这个兰陵王,即便是心甘情愿认输也不用这么放肆地表现出敷衍的神态來吧!这样一看,这场比试似乎已经沒有半点悬念了啊! 就在这众人遗憾叹息、周毅志在必得的当口,长恭忽地松手,离弦的白羽箭瞬间电射而出,然后“铎”地一声,牢牢地钉在了靶心正中央,至于先前周毅射的那一箭,则是被这一箭过于刚猛的力度给震地脱离了靶子,此刻正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嘶--”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霎时在场边回旋而起,毫无疑问,长恭的这一手,让得大部分人都有些出离震惊了,然而还不待他们把这种惊讶的情绪放至最大,那袭拢在黑色袍服之下的身影便是再度做出了一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 只见他再度从箭袋中抽出了一枝白羽箭,依旧是像刚才那般的轻描淡写之姿,一箭飞射而出,却是直直地将那尚且还杵在靶心中央的箭矢从箭翎的部分生生剖开,然后断成两半,掉在地上,最后的那一箭,取而代之,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姿态盘踞在靶心中央。 这一刻,整个靶场周围都是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直到半晌之后,一个狂喜的声音大笑着响起,方才打破了所有人的呆滞状态:“好,四弟这一箭射得漂亮,哈哈!” “王爷威武!”“……”在孝琬大嗓门的带领之下,各营的精锐第一时间醒过神來,当即就满脸兴奋地呐喊出声,真是不看不知道,原來兰陵王爷的箭术已经出神入化到了这般地步,真乃神人是也啊! 而在满场如雷鸣般轰响的欢呼鼓掌声中,长恭只是面色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弓,侧头冲着身边仍旧是满脸讶色的周毅微微颔首,道:“承认!” ------------ 第三十三章 阴招 “王爷露的这一手真是神乎其技,妾身可沒那个胆子班门弄斧了!”眼见比试落下帷幕,围观的一众人等也是逐渐散开,清颜冲着那嘴角噙笑向自己走來的男子便是一声调侃。 “说什么呢你!”宠溺地伸手揉了揉清颜的发顶,长恭这才转脸跟一边的崔氏打了个招呼:“三嫂!” “呵呵,你们小两口聊着吧!我先去边上歇息一会儿了!”盈盈一礼,崔氏笑着跟两人告别,在转身的刹那却是忍不住眼底发酸,她和自己的夫君,从來就不会有这般亲近的时候,孝琬他,似乎从來就把自己当成陌路人,她好像永远,也走不进他的心中。 目送着那袭倩影袅袅离去,清颜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刚才,她似乎从崔氏身上察觉到了一丁点儿隐约的怨气,只是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浅薄,叫人抓不着半点头绪。 “怎么了?”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长恭试着唤回清颜明显出离的心神:“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的!” “沒什么?”打掉他在自己眼睛前挥舞着的手,清颜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不由开口问道:“对了,女眷们的比试一般什么时候开始啊!” 脸上划过一抹欠揍的笑,长恭戏谑道:“颜儿这是迫不及待想要下去试试身手了么!” “我有那么无聊嘛!”白了他一眼,清颜无奈地摊了摊手,道:“你亲爱的九婶约我一会儿下场一较高下!” “什么?,清颜你居然会答应跟长广王妃比试!”片刻之后,在高家几位王爷休息的区域内,河间王高孝琬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清颜,语气里颇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怪责:“你呀你,平时不挺机灵的一人吗?今儿个怎么这么笨了,明知人家用的是激将法你还傻乎乎地应,面子这种东西长恭会看在眼里么!” “三哥消消火,喝杯茶!”随手递了盏清茶过去,长恭对自己哥哥的这种说法也是暗自无语,真是的,说归说,扯上他做什么?而且这话说的,好像他的面子就可以随便乱丢一样。 “我舍不得丢人总行了吧!”实在是有些吃不住孝琬这一波接一波的言语攻势,一直闲闲吹着茶水的清颜终于是斜睨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哭笑不得地开口。 “你……”孝琬吹胡子瞪眼地正欲开口反驳,却冷不防地被孝珩抬手打断了:“好了,你们两个,各自少说几句吧!” 放下手中的杯盏,孝珩看了眼神情颇有几分郁闷的清颜,不由笑道:“胡氏身手不俗,不容小觑,孝琬也是怕你吃亏,这才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笑着点点头,清颜自然明白其中的关切之意,更何况她也并非是小肚鸡肠之人,沒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三弟的担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一直坐山观虎斗的河南王高孝瑜一反常态,破天荒地开了尊口:“胡氏的哥哥乃是京畿统领胡山,一身武功很是不弱,据说胡氏幼时就和他一起学习玩耍,想來在这方面也是有所涉猎,大意不得!”顿了顿,他半眯着眼继续道:“而且前几年的校场比试她似乎也都参加了,我无意中扫过两眼,貌似马术和箭术都很不错!” “嗯,看起來,这胡氏的确是个难缠的角色啊!”一脸沉思状地摸了摸下巴,就在孝琬满心欢喜地以为她要打消这个主意之时,清颜却是突然扔出了一句让他想一头撞死的话:“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几位哥哥提供情报了啊!” “合着我们说了这么半天你是压根一点都沒听进去!”苦笑着瞥了一眼这个素來古灵精怪的妹妹,斛律恒伽颇感头疼:“都是父亲把你宠坏了!”虽说他并不觉得胡氏会对清颜构成什么威胁,毕竟清颜的实力摆在那里,即便是他都不能视若无睹,更何况那个女人,只是,女子终究是女子,他可不希望有什么意外发生。 “妹妹可沒那个胆子!”嬉笑着应了一声,清颜心里却是清透如明镜一般。 胡氏既然敢提出这样的比试要求,那她自然是有着两把刷子,清颜也不会傻到真以为她是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只是,也不看看她是谁,现代第一特工苏清颜,又怎么会允许自己输给一个连杀鸡都不会的女人呢?这一场的比试,她赢定了,她不仅要让胡氏知难而退,更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闭嘴,从此之后,有关她的谣言,她一字一句都不想再听到。 难道她,是打算利用胡氏來立威,以此震慑住所有准备向她挑衅的人,长恭望着那张胜券在握的小脸,心底忍不住闪过思量。 因为他们两人的婚事看似并不是完全的门当户对,而颜儿的來历又是疑点居多,所以京中针对她的声音一直是有增无减,他们为此皆是烦闷了好久,而如果真是如他所想的这般的话,那胡氏越强则是对清颜越有利,嘿嘿!不错不错,他家媳妇的想法是愈发地剽悍了,一劳永逸,一举两得,他喜欢。 而胡氏对于自己已经被某人当做踏板一事是全然地不知情,此刻的她,正在四处寻找清颜,准备让她下场比试,就在她目光四处游移之时,她身旁消失了许久的一个丫鬟却是一路小跑着过來了。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沒有!”一把抓住來人的胳膊,胡氏狭长的美眸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沒有察觉到的急切。 “回王妃的话,奴婢已经在您说的那匹马的饲料槽里放了那个东西,到时候……”似乎事关重大,那小丫鬟也沒有多说,点到为止,反正自家主子定是明白的。 “好,干得不错,回去之后本妃重重有赏!”一抹得意的笑容在脸颊上一闪而逝,胡氏原本美艳无双的一张脸在此刻看起來竟无端地透出几分阴森和狰狞的味道:“苏清颜,咱们走着瞧……” ------------ 第三十四章 马上射银杯 因着胡氏的刻意宣扬,几乎是沒多久,校场之内的大多数人就都知道了长广王妃和兰陵王妃要下场切磋的消息,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几乎是所有人都无比亢奋了起來。 原因很简单,一则是每年的校场比试都是以男子为主,鲜少有女子下场,更比说是两人切磋,第二个,则是因为那两位皆有些与众不同的身份。 人所共知,长广王高湛现在的风头一时无二,兰陵王高长恭少年将军的名头也是丝毫不弱,而作为这两人的正妻,胡氏和清颜自然也是少不了被关注的目光,尤其是后者,从甫一出现到现在为止,几乎各路传言都沒有断过,实在是令的那些对她不熟悉的人颇为好奇,如今有机会一睹其庐山真面,又哪里有错过的道理,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马场周边已经围满了人,那火爆程度,比起方才长恭和周毅的那一场,只怕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颜换好骑装自更衣的地方出來,就被眼前热闹到爆棚的景象给弄得有些回不过神來,及至想通了什么?却是在嘴角勾起了一个略微冷硬的弧度,胡氏她,居然是这么心急地想看自己在人前出丑么,不过很可惜,这次,她怕是不能如愿以偿了呢? “兰陵王妃这是准备好了么,若是好了,我们就一起过去吧!”同样是换了一身利索的骑装出來,胡氏乍一看见清颜不由一愣,随即便是挽起一个客套的笑,也不顾对方反应如何,直接上前一把拉过清颜的手就往马场走。 而见惯了她在人前那一张伪善的脸孔,清颜也不觉得有多诧异,沒有任何反抗,她顺从地跟着胡氏的脚步就往前走,既然人家都不介意装了,那她陪着演演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最终恶心到的,恐怕还是胡氏自己而已,她可是乐见其成呢? 早就人满为患的马场边上,有人眼尖地瞧见两个身为主角的女子款步而來,不由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而在这一声提醒之下,众人皆是回头张望,待看到那英姿飒爽的两道身影时,都只觉得眼前齐齐一亮。 这个年代的骑装还沒有现代的那么中性化,相比平日里繁复飘逸的襦裙,它仅仅只是多了几分紧致,方便行动而已,不过穿在胡氏和清颜这两个长相都并非俗类的女子身上,却是无端地多出了一点别样的风情,本就纤细的柳腰在那贴身腰带的束缚下更加显得盈盈一握,行走间不经意的扭动,都让人禁不住有些口干舌燥,若不是这两位早已名花有主,只怕在场的不少贵族子弟都要倾心相求了,毕竟,那样的身姿和容貌,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动心,色令智昏,这句话可并非是虚言。 好在,有高湛和长恭这两尊凶神震慑,一时之间,场上气氛虽然火热却也还沒有到失控的地步,一大群人看着那两人走进场中,脸上的表情也是越发地丰富了起來,难得能看美女相斗,不管实力如何,至少这画面绝对是赏心悦目的。 “两位王妃不知要如何比试啊!朕对你们的切磋也是颇感兴趣,不如就赏朕一个面子,让朕做这裁判可好!”一道笑语之声突兀地插进逐渐安静下來的环境之中,清颜循声一望,发现竟然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马场边看台上的高演。 “皇上若是不怕臣妾们这点不入流的伎俩污了您的慧眼,那就尽管安心当这裁判!”带着调侃的笑意开口,胡氏妩媚入骨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几乎是在瞬间,周围一圈男子的目光就不由地深沉了许多。 而俏立一旁的清颜却是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对这些雄性牲口的变化视若无睹,能因为胡氏一句话就有所反应的男人,在她看來,那就是纯粹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样的人,还不值得她付出任何的关注。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你们两个,赢的那一方,朕重重有赏!”大笑着开口,高演此刻的心情显然是好极:“既然朕当了这裁判,那这比赛规矩,就得由朕说了算了,你们二人可有意见!” “谨遵皇上旨意!”轻灵的嗓音淡淡地在场中回响,却是清颜首先应下,她不想再听胡氏那有意的阿谀奉承,那就只能出言打断,而似是知道她的动机,胡氏暗自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却也是一脸笑容地应下。 “嗯!”满意地点了点头,高演看了眼不远处的场地,略微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道:“依朕看,这比试也不用太过复杂,就比马上射银杯如何!” 话音刚落,清颜两人还不及反应,场边霎时就爆发出了一阵应和之声,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也只能异口同声地回道:“是,臣妾遵旨!” 这马上射银杯,说起來其实也简单得很,无非就是骑马绕场一周,然后在快至终点时以背负着的弓箭射落悬挂在终点线上的一只银质小杯,只是这杯子只有一个,若是一人先到射中了,那后來之人就算自动输了,因此在骑马速度上的要求也是颇高。 因为这一项活动既考验马术也体现箭术,所以平日在军营或是在各种竞技场合中也是较为常见,对于男子而言,并不算是很难,不过相较于臂力不是那么足的女子,倒是要显得吃亏一些,是以方才那些人一听要比这个,才会显出格外的雀跃之情來。 有侍从将早就备好了的马牵上前來,胡氏率先扯过一匹的缰绳就冲着清颜挑衅一笑,随即用着仅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嗓音道:“苏清颜,本妃今天定要你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眨了眨眼,清颜兴趣缺缺地扫了眼胡氏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却是恍若未闻一般地走到剩下的那匹马前,纵身一跃便上了马,然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胡氏,浅笑盈盈地回了一句:“我很期待!” ------------ 第三十五章 惊为天人 再一次被她气到,可碍着这么多人的面,胡氏偏还不能发火,紧咬着一口银牙,她暗自平复了半晌心情,终是勉强笑意翻身上马,心里却是不禁冷笑了一声:哼,你现在就得意着吧!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眼看这两人都已准备就绪,一手举令旗的小兵站到前方,静等了片刻之后猛地一挥手:“出发!” “驾!”几乎是在瞬间,起点处同时响起一声轻斥,马鞭舞过之处,围观众人但见眼前一阵尘土飞扬,一红一青两道身影已然电射而出,就出发时的反应程度而言,胡氏和清颜显然是不相上下的。 “嘿!你媳妇可是在场上跟人比赛呢?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纵是抱臂旁观,孝琬的眉眼间也免不了有些焦灼,旋即想到身边的长恭,他不由挪揄地用手肘顶了顶他。 一双黑眸紧紧地锁定着场中那个风驰电掣的青衣身影,长恭却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着急也沒用啊!总不能我去替她吧!”再说了,他可不觉得那个丫头会输。 “就是这么个说法!”孝瑜闲闲地站在一旁帮腔,同时朝着休息区的方向努了努嘴:“再者,那可是有九婶在呢?也沒见的九叔有多在意!” 孝琬闻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高湛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喝茶,似乎场上的比赛完全和他无关一样。 嘴角忍不住地微微抽搐了一番,好吧!孝琬不得不承认,这一帮人里,貌似神经不够强大的,就只有他自己,刚想收回目光,他却无意中发现一直不曾有过动静的高湛抬眼看向了场中,只是他此刻的眼神……竟是孝琬从未见到过的。 深沉中蕴藏着几许炽热,爱恋中夹杂着几丝隐忍,那样复杂矛盾的光芒,就像是冰山下的火种。虽然一时式微,但若有一朝解开束缚,那必将成燎原之势。 孝琬近乎愕然地将视线投向同一个地方,那里,一身青衣正在狂风中猎猎飞扬,居然,居然是……她,。 而不同于场边观看者的各色心态,清颜只是专注地驾驭着身下的马匹,侧眼瞄了下身旁紧咬住自己不放的胡氏,她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马上功夫着实是不弱,沒有了白雪的神速,在这军中统一用马的标准之下,清颜的确是很难甩掉她,不过,也仅仅是很难而已,抬眼注意到最后一个弯道,清颜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随即手中马鞭再度一甩,发出清脆一声:“驾!” “该死的!”用眼角余光瞥到清颜再次加速,胡氏不禁咬牙切齿地低咒了一声:“这个贱女人,到底是想干些什么?” 出身于名门世家,自小被灌输琴棋书画的理念,胡氏其实并不擅长这些,只是出嫁之后为了讨高湛欢心,同时也是为了能在这样的比试上出出风头,她才特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学,原以为像苏清颜那种一看就无比纤弱的女子并不会这些东西,那自己就可以借此好好羞辱她一番,也算是为自己挽回一些曾经因为她而丢掉的脸面,不想这个女人竟然是如此的深藏不露,在自己几乎拼尽全力的情况下依然是不慌不忙,要知道,在如今的这种速度之下,她都是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绿儿那死丫头下的药怎么还沒发作,难不成是失效了!”紧皱着眉头拍马跟在清颜身边,胡氏的心情是越发地忐忑了起來,如果那东西沒效果,那这局,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要输了。 此时心乱如麻的胡氏,完全沒有留意到她们已经來到了最后一个弯道口子上,而身边跟她并驾齐驱着的清颜,忽然在脸上扯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身体一动,竟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溜下了马背,贴在了马鞍的一侧,用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强行扯着马头转了个弯。 不想在弯道减速,也不想再给她机会紧追不舍,那清颜就只能出此下策了。虽然这样的举动落在某些人眼里很有点冒险的味道,回去也免不了被训一通,可关键时刻,她也实在是顾及不到这么多。 与此同时,胡氏被她这样的动作一惊,只觉得冷汗都快下來了,还等不及多想什么?她近乎惊恐地发现自己处在了那最后一个颇为惊险的弯道中,而她身下的马已经自觉地慢了下來,眼看就要被那一身青衣的人影甩脱。 血气涌上脑门,她沒有多做思考,直接抬手拔下一根簪子就狠厉地扎在了马屁股上,不能,她绝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输给那个贱人,不行,不可以。 “咴--”马儿吃痛,当即昂起头仰天长嘶,随即再不敢慢,撒蹄狂奔,然而弯道加速本就是要驭马之人技术过硬的,胡氏显然还远远不够火候,在这一记的催化之下,因为一时疼痛难忍而失去理智的马再不顾其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在横冲直撞,而努力想要拨转它方向的胡氏自然是尝到了苦果,只见那马前蹄一错,直接是跪伏了下去,尚在它背上的胡氏躲闪无能,只得是一起跌落在地,伤势难测。 而无瑕看她这番折腾的清颜早已是通过了弯道,也管不了众人因为胡氏的突发情况而爆发的惊呼,只一心一意地策马狂奔着接近了终点。 再度利索地从一边溜上马背,清颜一面用双腿夹紧了马肚子,一面神情自若地取出弓箭,搭箭、上弦、弯弓,一连番几个动作下來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只这一手,就激起了场边的一片喝彩之声,半眯了眸子,对准那越來越近的银质小杯,清颜脸上一丝浅淡的笑弧滑过,随即两指一松,白羽箭划破风声,对着那目标便是直冲而去。 “啪--”预料之中金属对撞的清脆声响沒有发出,唯有杯子掉落在地的动静隐隐可闻。 众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那悬挂着银质小杯的木头架子,却是无比惊骇地发现只有一段仍旧打着结的丝线缠绕其上,在风中轻轻飘扬。 这…这……竟然是直接一箭射断了悬挂的丝线,。 众人满脸呆滞地转头望向那已经勒马停下的青衣女子,但见清风徐來,她双眸带笑地坐于马背之上,宛若盛世青莲,在遍地尘埃中袅袅绽放,美不胜收。 惊为天人的容貌,惊为天人的手段,这一局,她赢得举世无双。 ------------ 第三十六章 惊变 两个女人的一场比试终是落下帷幕,受伤不轻的胡氏被抬下去救治,而稳稳压了她一头的清颜则是被高演唤在御驾之前,进行封赏。 “沒想到兰陵王妃的马术和箭术竟都如此了得,朕今日可是开了眼了!”朗声笑着,高演看向面前女子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赞赏:“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皇上过奖了!”微微福了福身,清颜的脸上一派淡然,并沒有半点自矜之意:“臣妾不过是花拳绣腿,和在场诸位上阵杀敌的勇士可不能相提并论!” “哈哈,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这份气度,朕很欣赏!”高演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大手一挥,道:“來人啊!赏!” “是!”一侍从应声上來,手中托着一个长长的红木漆盒,上蒙一领红色绸缎,光看这东西的大小和质感,就知道必定不会是寻常之物。 高演走下御座,亲手把红绸揭开,看着里面的东西,眼中也是不由地浮现出几许感慨:“这是先祖当年征战之时所用弓箭,也是难寻的好弓,朕今日,就把它赏给你了!” 有低低的抽气声在台下响起,而那一道道投向漆盒的垂涎目光也是沒有逃过清颜的感知,不用多说,她也知道面前的这一把弓必定不是平凡之物,双膝跪地,她的声音听起來一如既往的平静:“臣妾多谢皇上美意,只是这赏赐之物怕是太过贵重,在臣妾手里也并不合适!” 在别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只是在一场和游戏无异的比试中侥幸获胜而已,这般赏赐,实在是已经有些逾越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然而高演却是不管那么多,一摆手,那把沉甸甸的弓便是被直接塞进清颜手里,不容拒绝的话语也是随后响起:“朕既说是赏你的,那它便是你的,至于什么合不合适嘛,朕看你们夫妻二人可都是百步穿杨的好箭术,沒什么好推辞的!” 呃,清颜不由一愣,随即明白过來就是一个无奈的苦笑:“是,臣妾领赏谢恩!”搞什么嘛,原來本就是打定主意要送给他侄子的,大大方方送不就完了,还偏生要拿她这号小人物做挡箭牌。 “嗯,这便是了!”满意地颔首,高演似乎也是被方才的比试给引起了兴趣,示意清颜退下之后便让人牵了马过來,说是要和大家一起乐乐。 而清颜,只能是哭笑不得地拿着自己的战利品下了台,走到长恭那一行人呆着的地方。 “喏,你自己的东西,拿好了!”随手一抛,那造型古朴的大弓顿时划出一道抛物线,直直地掉进长恭手里,显然,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的某人此时的心情很不爽。 长恭笑眯眯地接过,倒也不去在乎她的态度如何,只道:“那便多谢夫人了!” “哼!”发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复,清颜直觉得连搭理他都多余。 “清颜,你的箭术那么好还瞒着我们,你可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你來着!”不理会他们这种小夫妻之间的互相置气,孝琬只一个劲儿地跟面前的女子抱怨着:“也太不厚道了!” 无辜地摊了摊手,清颜的回答几欲让人吐血:“你们不也都沒问嘛!”再说了,她之前也不知道具体要比些什么东西,她能跟他们怎么说。 “你……”孝琬双目圆睁,被她这气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激地跳了起來,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冷不防马场那边传來了一阵喧闹之声,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的惊呼:“皇上,皇上您沒事吧……皇上……” “糟了,好像出事了!”齐齐站起身來,孝珩和恒伽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走,去看看!”说完,一甩袖便朝那乱成一锅粥的地方挤了过去,而他们身后,孝琬和长恭也是紧紧跟着。 反观清颜,却是站在原地动也未动,静静地望着那方混乱到极致的区域,任由无数人潮从自己身旁涌过,她的心中只是生起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情绪: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啊!历史果然是无法避免的,哪怕咫尺之隔,分秒之差,她依旧,是阻挡不了,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了。 “原來清颜你还真是对什么都沒有好奇之心呢?”一声轻笑忽然在耳畔响起,惊扰了清颜的思绪,她猛地回头,却发现是孝瑜正和自己并肩站立着。 “大哥你又何尝不是呢?”淡笑着回了一句,想起他前些日子跑长广王府的殷勤,清颜已经能够大概估摸出眼前这个男子在这次的事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了。 “呵呵,我素來如此,你又不是不知!”轻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孝瑜刚欲走开,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地开口道:“不要因为这次的事情就小看了胡氏,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我知道!”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清颜对女人的复仇之心从來就不会小觑,胡氏这次弄得这么狼狈,恐怕这恩怨又是得加上一笔,以后的日子是有的烦了。 看她应得如此漫不经心,孝瑜不由皱了皱眉:“你不要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可知道,胡氏今日就沒想跟你公平竞争么!” “嗯!”清颜挑了挑眉:“什么意思!”她怎么觉得高孝瑜知道的似乎不少呢? 停下手中敲击折扇的动作,他压低了声音道:“胡氏派她身边的丫鬟在你比试的那匹马的食槽中投放了参杂麝香的水,不过幸好被我无意中撞见了,所以就趁机给你换了匹差不多的!” 麝香,,清颜的脑子霎时就嗡了一声,那可是会让动物闻见就发情的东西啊!一旦沾染上去,那马狂暴起來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那这么说……刚想通这一点,清颜再度灵光一现,再看向那片混乱处的目光也是更加的复杂难言起來,这居然,是面前之人的手笔么。 “看來是天在助我,这次的事情,可是顺利的有些过头了呢?”“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孝瑜抬步就往那个方向走:“好了,我也得去看看了,你就先呆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展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清颜忍不住喃喃出声:“这北齐的天,可是又要变了呢?” ------------ 第三十七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高演在马场意外坠马一事很快就传了开來,齐国朝野上下一时之间皆是人心惶惶,这几年皇位人选的频繁更替,已经让得他们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在无形的压力之下,不少人已偷偷开始了站边行动,以免届时被牵连,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在这样风雨欲來的时刻,多位王爷齐聚的高府却是保持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在这个人人都为了自保而忙碌不休的秋日午后,清颜和长恭依旧是很悠闲地和孝琬一行人在花园里赏菊品茗,这般闲逸之姿,若是让朝中大臣见了,只怕都是要忍不住吐血了。 “要说这赏菊啊!还是长广王府最佳!”意犹未尽地看着身前不远处那几株怒放的秋菊,孝瑜忍不住颇为遗憾地咂了咂嘴:“可惜九叔进宫侍疾去了,不然倒是可以一饱眼福!” “大哥,皇上现在的状况如何啊!”指节无意识地在白瓷杯身上轻轻敲击着,孝琬的兴致却是沒他那么好,这几日又是罢了朝,除了孝瑜跟着高湛进宫探视过几回之外,他们几人都是待在家里沒有动过,因此对宫中情形也不甚了解。 “怕是不太好呢?”轻轻吹开茶叶边上的浮沫,孝瑜素來噙着笑意的脸上也是瞬间就失了多余的表情:“皇上大病初愈,本就体虚得很,这次在马场受了惊,伤得严重不说,连旧病也是复发了,听太医的意思,估计连这个月都撑不过去!” “居然这么严重么!”长恭微微眯了眼,随即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快速变化了一阵,再不言语,而坐在他身边的清颜却是不着痕迹地抬头瞥了孝瑜一眼,眼神晦暗。 “马场的马匹可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按理來说绝对不会无故躁动伤人!”把玩着手边的杯盏,孝珩意有所指地开口道:“这次,皇上的马突然发狂,太医们就沒有查出点什么來!”才病好就重伤,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由不得人不怀疑。 “这倒是沒有听说!”孝瑜摇了摇头,端的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再者,若是真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只怕也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要查却是无从下手的!” “这次的马本就是自西域引进的烈马,想來野性难驯一些也是有的!”静默了许久的长恭忽然插话,表面上看起來是在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实则却是把话題不动声色地转移了开來,在场的几人都是聪明人,当下点了点头也就不再提及,他们虽是皇亲贵胄,可有些东西,也是他们触碰不得的,雷池禁区,踏之者死,而围绕着皇权的一切,都是催命符。 “这烈马倒的确是野性难驯,说起來,那天在马场的伤员可是不止皇上一个呢?”好似是偶然想起了这件事,孝琬不由笑着出声,一边说还一边促狭地瞄了清颜一眼,话语间调侃的味道很是浓重。 呃……清颜下意识地停住喝茶的动作,面色却是略微地尴尬了起來,孝琬若是不说,她还真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比试那天,胡氏也是受了伤被抬下场的,这么一算,倒和自己也有着不小的关系。 “那是她咎由自取,可怨不得马什么事!”长恭沉声开口,显然对胡氏受伤并沒有多大的感触,那日那个女人的举动可是都被他们看在眼里的,好胜之心太盛,落得那般下场,怪得了谁呢? “呵呵,这几日因着皇上的事,倒是真把她给忽略了!”轻笑着感叹了一声,孝珩不由转眼看了看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清颜,道:“我们终究是小辈,她既受了伤,怎么着也得去探望一下,过去的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放下手中的杯盏,清颜抬头冲着孝珩便是嫣然一笑:“二哥说的是,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一会儿就去长广王府!” “现在这个时间去倒是不错,正好九叔不在府中,快去快回,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孝琬心直口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來,不料话音刚落,便是引來了身边几人的侧目,饶是他想说出点什么补救的话也是來不及了。 “三弟这是说什么话,要是九叔在府上,那胡氏也就不敢放肆,这不在府上才麻烦呢?”略嫌不满地瞥了瞥孝琬,孝瑜当即便站起身來,对着清颜道:“还是我陪你去吧!反正我也想去九叔府上赏赏景,这现成的借口可不能糟蹋了!” “好!”和长恭轻声交代了几句,清颜也是紧跟着站起身來,朝着孝瑜便是盈盈一礼:“那清颜就要有劳大哥了!” 而在这两人起身走开之后不久,长恭便是被恒伽派來的人给叫去了斛律府,说是斛律光在前方有密信传來,要他速速前去商量对策,一时之间,方才还围坐得满满的一桌人便是尽数散了开去,徒留孝珩和孝琬两个空对着散发出袅袅热气的茶炉发呆。 “这茶还沒凉呢?人就走了,世间的聚散,当真是无常的很!”将杯中的残茶一口饮尽,孝琬的脸上少有地流露出几许沧桑和感慨的意味。 笑着执壶将两人面前的杯子斟满,孝珩打量了孝琬几眼,不禁打趣道:“三弟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感时伤事了,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啊!” “是么!”微微勾了勾唇角,孝琬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可能是最近想得太多了吧!”说完,他便开始一口一口地啜着茶水,眼中却是很明显地闪过犹豫和挣扎。 孝珩见状,也不去摧问什么?只是端着杯盏兀自沉思,孝琬方才无意间的一句话已经表达出了太多信息,他必须得警告他一番才是。 “二哥,那日在马场,我看见了……”语带迟疑地说着,孝琬的神色显得格外郑重:“九叔他……看清颜的眼神……” 果然啊!孝珩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出口的话却是平静如常:“我知道,这些,我统统都知道!” ------------ 第三十八章 出乎意料 而另一边,在前往长广王府的犊车上,孝瑜看了对面静坐不语的女子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清颜,你,沒有把那件事情告诉长恭么!”他口中所指的,自然便是他暗中调换了马匹一事,方才在花园里,长恭表现出來的情绪颇有些令人琢磨不透,奈何高湛又不想让他牵连进來,因此也只能麻烦孝瑜在其中多做周旋了。 “你们都不打算将他牵扯进來,我自然更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大哥你多虑了!”轻笑着摇了摇头,清颜的神情无比坦荡:“只是,就算我不说,以长恭的心思,也断不会一点都不知情吧!看他刚才的行为,有意无意地都在回避那个话題,想來也是有所发现了!” “嗯,四弟的洞察力素來过人,这点我倒是毫不怀疑!”点了点头,孝瑜似是终于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当即便是轻舒了一口气:“那便行了,反正我什么都沒有跟他透露,即便他掺和了进來,九叔也不能怪我了!” “河南王,你这是变相地在推卸责任!”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清颜显然对他的这种做法很不感冒:“我怎么说也还是你的弟妹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是不是太张扬了一点!” “嘿嘿!”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孝瑜朝着清颜的方向凑了凑,随即一脸谄媚地道:“清颜,看在我之前为你买过那么多东西的份上,你就不要去告状了吧!” 斜睨了他一眼,清颜先是漫不经心地剔了剔指甲,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如果大哥你不介意再帮我买一批上次那种药材的话,我就不会再跟任何人提起你刚才的失言了!” “不介意不介意,这种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改天办妥了之后就遣人给你送过去!”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虽然心里对这些药材的用途很是好奇,但孝瑜还是识趣地沒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知道太多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他从來都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也绝不会越雷池半步,即便面前之人是自己的亲人,那也不会例外。 “那清颜就先谢过大哥了!”满含笑意地开口,清颜也不去管身边之人的反应如何,转而抬眼看起窗外來,若是她沒有记错的话,再转过前面那个弯就是长广王府了。 “王爷,到地方了!”果然,清颜才想完不到片刻功夫,犊车已是稳稳地停了下來,外面车夫的声音也是隔着帘子恭敬地响起,清颜和孝瑜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地起身下了车。 “九婶毕竟是女眷,九叔不在,我进去探望并不方便,所以待会儿只能靠你自己了!”并肩往府里走着,孝瑜还不忘出声叮嘱着清颜:“能忍就忍,不要太跟她一般见识,我在外面等你!” “大哥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冲着孝瑜柔柔一笑,清颜挥了挥手就径直往内院行去:“我先过去了,一会儿见!” “嗯!”目送着那道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孝瑜这才背负双手走开,他还是先去找个地方坐坐打发一下时间吧! 胡氏似乎对清颜的探访并沒有丝毫的意外,清颜进入房间时,她正斜倚着床头发呆,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看起來应该是已经沒有大碍了。 “清颜给九婶请安!”自动忽略她视若无睹的眼神,清颜只自顾自地将礼仪做到无可挑剔:“沒有第一时间來探望,还请九婶莫要怪罪!”沒有如往常一样喊她长广王妃,清颜这是在表明自己仅仅只是以一个小辈的身份來问候的立场,并无任何挑衅示威的意思。 胡氏也是聪明人,又哪里不懂得这其中的出入,当下便是瞥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回道:“现在人人都关心着皇上的伤势,你能想起我这么个人,不管好意恶意,本妃心领了就是!”说实话,她并不怎么愿意看到眼前这个让她面子里子都丢光了的女人,然而想起那日受伤回來之后高湛扔下的话语,她只能硬生生地将那份怒气压下,甚至,连针对的口气都是尽数收敛了去。 同样很惊讶于胡氏三百六十度的态度变化,清颜却是不会傻到以为这个女人准备与自己握手言和,尽管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导致了她的转变,但她还是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九婶言重了,此次意外,清颜也是有着一部分的责任,不过來看看,说什么也是过意不去的!”说着,她抬手招过一旁立着的侍女,笑指着那蒙了红绸的托盘道:“这是母亲托我从府里带來的野参,说是养身的功效很不错,让九婶一定要收下!” 高夫人怎么说也是当年的冯翊长公主,尊贵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便骄横如胡氏,也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当即便是回以一笑,道:“大嫂真是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哪里值当这样!” “呵呵,九婶只管拿着,不然母亲可是要怪罪我的!”如普通少女一般娇嗔地笑着,清颜眼底的森寒却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察觉得到,哼,不过是演戏而已,她还怕过谁不成。 就这样你來我往,又是几番虚伪的寒暄客套过去,胡氏终于是有些不耐烦起來,抚着额头就说累了,而清颜也是就好就收,识趣地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从头至尾,两人谁也沒再提起过那日在马场之事,似乎从來就沒有发生过一般。 甫一踏出胡氏的院落,清颜便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这种虚与委蛇的事情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费心神,还不如在军营训练一天來得爽快。 苦笑着揉了揉眼角,她刚欲抬步走开,却听不远处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清颜嫂嫂!” “小纬!”看着那正朝自己挥舞着胳膊跑來的小男孩,清颜在初始的愣怔过后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纹:“小心点儿,别摔着了!” 來人正是高湛的长子高纬,今年五岁,平日里对长恭和自己也是颇有些黏糊,只是出于某些难以言表的原因,清颜对他却是不由自主的抵触。 “奴婢见过兰陵王妃!”一个看起來很有几分面生的女人紧跟在高纬之后走來,看到清颜便是急忙一礼拜下。 “你是……”清颜微皱了眉头,打量着那低眉顺眼的女人便是一阵思索,她并不记得有见过面前这人。 “清颜嫂嫂,她是我的奶娘!”好不容易跑到清颜身边,高纬一头扎进她怀里,撅着小嘴就开口道。 “奴婢闺名唤作陆令萱,平时并不经常在府中露面,王妃不认识奴婢也是有的!”这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恭顺地笑着,殊不知她这句话已在清颜心中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陆令萱,,陆令萱啊…… ------------ 第三十九章 噩耗不断 “清颜嫂嫂,你怎么了啊!”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心不在焉的女子,高纬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你都好久沒來看小纬了,來了还不陪我玩!”言语之间的不满表现的颇为明显。 而因着他的这一扯,清颜却是彻底地从陆令萱带给自己的震惊中回过了神,半蹲了身子安抚地拍了拍高纬的小脑袋,她笑着柔声哄道:“小纬乖,嫂嫂來这里是有事情的,改天得空一定陪你好不好!” “我知道,你是來探望母妃的!”撇了撇嘴,高纬的表情却并不怎么在意,似乎自己母亲受伤的事对他而言微不足道。 见状,清颜不禁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扫了仍保持着行礼状态的陆令萱,她淡淡地开口道:“你先回去吧!小纬有我照顾着!” “是,奴婢告退!”并不因为她对自己的忽视而有任何不忿的表情,陆令萱依旧是笑得得体而恭顺,再度朝清颜福了福身之后才缓缓离开。 “小纬,母妃受伤了你知道么!”将视线自那道背影之上移开,清颜盯着面前这个和高湛颇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许郑重。 “知道啊!奶娘说过!”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高纬浑然不觉自己的表现有哪里不对:“而且是和嫂嫂你在马场比试的时候摔伤的!” “那你就不怪嫂嫂么!”紧紧锁定着这张尚且还十分稚嫩的小脸,清颜很希望能从中看到她想要看到的表情。 然而高纬回以的,却是一成不变的漠然:“奶娘说那是母妃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再说了!”他白玉般无瑕的脸蛋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母妃受伤之后就不会再管我了,小纬这几天玩得可高兴了呢?” “是么!”抚摸着他脑袋的手逐渐的僵硬,清颜的心里寒意陡升,不过才五岁的孩子而已,对自己生母的死活就如此冷漠,那在他的眼中,还有什么感情会是重要的。虽然胡氏的确是咎由自取,但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一个孩子对自己母亲应有的姿态,陆令萱,这个女人居然是从这么早就开始为自己的将來谋划了啊! 眼中有寒芒闪过,清颜正欲出言扭转一下高纬的思维,却冷不防被他嘀咕着的一句话给吸引住了全部的心神,生怕自己听错,她伸手就抓住了男孩的胳膊,急急地追问道:“小纬,你刚刚说什么?” “嗯!”高纬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但还是老实地重复了一遍:“我说都怪父王把姜季叔叔送回去了,不然也不会沒人陪我玩!” “姜季叔叔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心中的不祥之感越來越重,清颜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向着高纬继续追问。 是了,平日里高纬都是跟着姜季的,后者因为预知天命,一直都是把前者当做未來接班人在培养,以他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容许陆令萱对高纬施加这般的负面影响,却不料,他竟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摇了摇头,高纬回想了一番,这才回道:“我只是听父王说送他去了该去的地方,以后也不会再回來了!”在他的概念里,这该去的地方,应该就是回家了吧! 该去的地方……再也不会回來…… 想起那个眉目间尽是风发意气的年轻公子,想起他笑言要成为乱世之中的管夷吾,想起他战战兢兢地给自己解释星象命理,清颜只觉得连嘴角的笑意都变得苦涩了起來。 “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喃喃地念出这句她曾经为之侧目的人生格言,清颜的声音都是有些颤抖了起來:“姜季,原來,终是我害了你啊……” 以高湛多疑狠厉的心性,怎么可能会让一个曾经涉足他核心秘密的人全身而退,姜季他,只怕是在把星象之说告诉她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了,为了自己这么一个所谓的天意之人,那个胸怀天下的男子不仅仅放弃了他毕生追求的梦想,更是付出了性命的代价,难道这便是他所说的天机不可泄露么。 “清颜嫂嫂,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走神啊!”瞪大了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眸,高纬并不知晓清颜此刻心绪的波动,他只是莫名地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和以往不大一样了。 “沒什么?嫂嫂只是有点累了,今天,怕是不能和小纬玩了呢?”勉强地挤出一个浅淡的笑,清颜的目光慢慢地在高纬身上游离:“小纬,嫂嫂要告诉你的是,无论别人对你再好,你要记得,只有家人,才是你最亲的人,才是唯一不会害你的人,比如你的母妃,你懂么!”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高纬看向清颜的目光有些茫然:“嫂嫂你今天好奇怪啊!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抬手捏了捏面前之人尚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清颜正欲再跟他说几句,却见孝瑜神色匆匆地自外院走进來。 “大哥,出什么事了么!”看着他的脸色,清颜心下便已是明了了几分,但为了让自己看起來不那么淡定,她还是很惊讶地直起身,向着那已走到自己跟前的男子询问着。 “宫中刚刚传來的消息,皇上他,驾崩了!”声音平淡地吐出这几个字,孝瑜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隐约的急切和期许:“长恭他们都已经进宫了,我们也得快点赶过去!” “那便快走吧!”清颜点头应下,随即跟尚且还不明白状况的高纬交代了几句,转身就出了长广王府,直奔皇宫而去。 一路上,因着各怀心事,两人再也沒有如來时一般的插科打诨,只是在快要下车之时,清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对着孝瑜很隐晦地说了一句:“我刚才见过小纬的奶妈陆氏了,这个人,如果可能,你便提醒一下九叔,让他多留心一些!” “呃!”沒料到她会在这种时刻说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孝瑜微微愕然了一番,随即满口应下,他此时的心神可都是在宫里,还真沒有空來计较这些。 而看出他的满不在乎,清颜只是无声地暗自叹了口气,她言尽于此,以后的事,就由老天來决定吧。 ------------ 第四十章 新皇 清颜和孝瑜赶到高演的寝宫之时,外间已是人满为患了,高家的众位亲王围坐了一圈,个个面色沉郁,而一旁的女眷堆里不时有着几道低低的抽泣之声响起,显然是高演的妃嫔之流。 “情况如何了!”一眼扫到长恭他们几人的所在,孝瑜和清颜几步上前,言语问询之间很有几分焦灼的意味。 “皇上已经殡天,临终之前传了九叔和几位大臣进去,想是为了新君的事,算算时间,大概也快出來了!”孝珩眉眼微皱地打量了一下孝瑜,却还是依言回答着。 “嗯!”孝瑜闻言,似是松了口气,随即便在孝珩身边坐了下來:“看样子,我们也只能先等着了啊!” 而边上坐着的长恭却是沒有管那么许多,自清颜进殿以來,他的眼神就只在她一人身上打转,眼看她在自己身畔落座,他不由压低了声音询问:“怎么样,九婶那边,沒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放心,什么都沒有发生,我们两个,很难得地和平共处了!”知道他是在担心胡氏为难自己,清颜也不多做描述,当即便是开门见山地回答道。 “那就好!”轻轻地舒了口气,长恭倒是瞬间就安下了一颗心,眼下是多事之秋,他对胡氏虽然不惧,可也并不希望在此时节外生枝,毕竟,不管怎么说,那人都是九叔名义上的正妻。 “皇上临终之时居然沒有传唤太子殿下进去么!”眼角余光捎到坐在自己斜对角方向的高百年,清颜的声音轻到仅有她和长恭两人可闻。 “沒有!”同样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那个面露悲戚的清秀少年,长恭的神色也是有着些微不忍:“皇上过世,只怕最伤心的,就是他了,不过……”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掩饰住所有的未尽之言,纵使长恭沒有把话说出口,清颜也是清楚地知道,高百年,这个心地纯良的少年,在高演逝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失去了他人生当中所有的尊荣,甚至终有一天,是性命,然而此时此刻,沒有人会想到这些,他们哀悼的,都仅仅只是一代帝王的逝去,除了她,沒有任何人能洞悉那不可预知的未來。 想了想,清颜终是站起身來,在众人都紧盯着内室的时刻,朝着高百年所在的方向行去,因为那里,还站了一个她许久未见的人--斛律昌仪。 “姐姐!”斛律昌仪首先看见了清颜,当即便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连带着眼圈都泛红了不少,那模样,就像是看见了阔别已久的亲人,全身心皆是松懈了下來。 嫁入皇家这么久,见惯了黑暗和阴谋,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最近宫中的暗流汹涌,她心知肚明,自己丈夫的黯然伤神,她也看在眼里,然而除了默默的陪伴,她发现自己竟是什么都做不了,斛律恒伽近來一直在京郊大营忙着军中之事,而斛律须达和斛律光则都是带兵在外,剩下一个还在稚龄的斛律婉仪,沒有人可以倾听她的满腔愁绪,沒有人可以解除她的担忧惊惶,而清颜的出现,就像是她的救命稻草,给了她身处绝境之时的希望与光明。 “兰陵王妃!”因着她的这一声喊,高百年也是注意到了清颜的到來,当即便站起來打了个招呼,他对长恭这个堂兄素來就是无比敬重,再加上清颜又是自己妻子的义姐,这太子的架子可是怎样都摆不出來的。 “太子殿下客气了!”轻扯着嘴角微微福了福身,清颜的脸上却是沒有丝毫的笑意:“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太子殿下节哀,莫忘了保重身体!” “多谢兰陵王妃提醒!”在唇边牵起一个勉强的弧度,高百年本就悲戚的一张面容上尽是苦涩的笑意:“只是这太子殿下的称呼,我恐怕很快就不敢当了!”虽然父皇沒有在临终之前召见他,但他很早就得知了那最后的决定,因此,尽管他表面上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在等皇位的继承人,实则,他却是唯一一个笃定答案的。 握着斛律昌仪的手轻拍了拍,清颜的神色平静地不起一线波澜:“左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豁达如太子殿下,总不至于会看在眼里吧!” “王妃的意思是……”略蹙紧了眉头,高百年看向清颜的眼神都是有些迟疑起來,不知为何,面前这女子总给他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似乎,她所知道的,远比自己都还要多得多。 将斛律昌仪的手交到他手中,清颜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功名利禄,都不过是水月镜花,只有可以握在手中的真实,才算是真正的幸福!”说着,她抬头望进高百年的眼眸,轻声细语道:“摆脱了这一切,或许你才真正有机会追求你想要的平淡生活,依我这小女子之见,惟愿你和昌仪一世相守,喜乐平安!” 怔怔地望着那被放至自己掌中的纤手,再看了看身边日渐憔悴的爱妻,高百年的脸上终是有了一抹了悟与决然,紧紧地回握住斛律昌仪的手,他回给清颜一个释然的笑容:“多谢姐姐提点,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用谢我!”摇了摇头,清颜望向内室的神也是忍不住有些黯淡:“如果皇上泉下有知,想必这也是他想要看见的结果,日后,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忘了今日所言就好!”说完,她也不管那两人反应如何,轻踱着步伐又坐回了长恭身边,她刚刚可是看见内室有大臣陆续出來了,想來那最后的结果也是该宣布了。 果不其然,清颜这边才坐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边内室的帘子打开,一身玄衣的高湛手执明黄色圣旨走了出來。 “众位亲王,皇上遗旨在此,这皇位的继承人,已是有结果了!”以郑熙为首的几位大臣都是高演临终之时的见证人,因此他们的话,倒是沒有人会质疑,当下,整个寝宫里的视线都是集中到了那一道圣旨之上,其中的紧张和期盼意味,不言而喻。 “皇上有旨,长广王高湛经略有度,堪当大任,是为我齐国国君的不二人选!”深吸了一口气,郑熙几乎是不做丝毫停顿地将旨意言明,随即便一撩衣摆,跪伏而下:“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第四十一章 郑熙之死 公元561年11月,齐帝高演去世,谥号孝昭皇帝,长广王高湛登基,改皇建为太宁,自此,北齐在短短一年半之内,连换四位皇帝,举世皆惊。 高湛上位之后,无一例外地,又对朝野上下进行了一番大肆整顿,好在高演之前缠绵病榻日久,现在朝中大部分都是高湛的心腹,因此倒也沒有太多的流血事件发生,比起不久前的那一场宫变,显然是要平和不少。 而作为与高湛素來交好的高府成员之一,清颜的生活自然是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相反,因着高湛对长恭的一贯青睐,她这位兰陵王妃的行情也是跟着水涨船高,每每京中贵妇聚会,前來阿谀奉承的嘴脸都看得她心烦意乱,到得后來,她索性就一推了事,时不时地躲进宫中陪娄太后闲聊上半天,至于那些应酬,则是能不出面就不出面,反正她现在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也不敢拿她如何。 这一日,清颜照例从娄太后的寝宫里出來,回首望了望那古朴依旧的宫室,她却是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 虽说上次她将长恭和娄太后的心结解开了,可老人家的心情至今还是低落的很,也难怪,高演是她一直倾尽心力呵护着的爱子,可就是这样的人,违背了当初向她许下的不杀高殷的诺言,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娄太后之前对高演有多宠爱,之后对他的怨怪也就有多深,无法原谅的心绪让得她到最后都是狠下心肠沒有去看望过高演一眼,而今斯人已逝,白发人再度送黑发人,说她在受着切肤之痛怕是也不为过吧! 甩了甩头将这恼人的情绪置之脑后,清颜调整了一下心神便往宫外行去,今日进宫只是一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去一趟郑府,怎么说郑熙夫妇也是她这具身体的血亲,有些事情,无论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她都得去提醒一番。 还是同样的书房,同样的三个人,甚至连那略显凝重的谈话氛围都是沒有丝毫的改变,但清颜却是明白,现在的一切,早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了,当初郑熙尚需拼尽全力才能保护的人,而今却已拥有了保护他人的资格,即便身为女子,她也照样可以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清儿的意思是,让我向皇上请辞,然后彻底脱离朝野纷争么!”手指轻敲着桌面,郑熙虚眯的眼眸里隐隐闪现着沉思。 “正是如此!”郑重地点了点头,清颜双手交叉,一脸严肃地分析着开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当今圣上绝非良善之人,地位稳固之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拿功臣开刀了,而姑丈你虽然在他继承大统之时给予过不小的助力,但追根究底,你也也从未立场分明地站于他的阵营之内,若他真要动手,只怕郑府便会首当其冲!” “居然会这么严重!”郑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语调也是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些许颤抖:“皇上他……真的会如此狠毒地想要斩草除根么!”她并不涉及朝政,对高湛的印象也仅限于那个冷面王爷,而因着之前他在高洋面前为清颜出头,她还一度对他很有好感,然而眼下清颜这话,却是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一时之间,她竟然变得手足无措起來。 “清儿从來不会危言耸听,她既这么开口,那说明皇上定然是起了这样的心思了!”摆了摆手,郑熙随即冲着郑夫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事情还沒有糟到那个地步,我们尚且还有挽救之力,夫人莫急!” “是啊!姑母放心,侄女儿既然都來跟你们说了,那自然是不会看着你们有事!”轻笑着抚了抚郑夫人的肩,清颜颇为温和地出声劝慰着,她可从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事呢? “告老还乡这个主意是不错,这几年下來,我也有过这个心思,不过……”微微沉吟着开口,郑熙的眼神却是不自觉地迟疑起來:“皇上他,会这么容易便让我全身而退么!”请辞这种话一出口,即使高湛面上答应了,可也难保不在暗地里派人截杀,郑熙好歹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了,这点当然不可能想不到。 抿了抿唇,清颜琥珀色的眼眸中霎时闪过一抹森寒的冷意:“全身而退自是不太可能,付出一点代价的话就沒人可以阻拦了!” “代价!”郑熙和郑夫人对视一眼,面色皆是流露出些微震惊來。 而就在清颜暗中拜访过郑府的第二天,朝中便是传來了郑司空突患伤寒、卧床不起的消息,据说高湛本人,都是在最初的愣怔之后有过一点狐疑,随即却是沒有再深究下去,只吩咐让郑大人安心养病。 不过虽说天子有此恩惠,郑熙却是无福消受的,这一场病來势汹汹,仅仅十日左右的功夫,就已经罔顾药石,饶是清颜带着宫中御医赶去,也只是堪堪见到了自己姑丈的最后一面,等到第十一日的凌晨时分,郑府上下已是哭声一片,这个在北齐屹立多年不倒的司空大人,终于是禁受不起病痛的折磨,抛妻弃子,撒手人寰。 匆匆赶回家的郑元朔甚至都沒有功夫哀伤,就已经披麻戴孝地开始为父亲筹办丧事,至于清颜,则是始终照顾着因为遭受重大打击而神志不清的郑夫人,郑熙一倒,这郑府似乎就已经垮掉了。 而下朝之后回到御书房里的高湛,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容倒是沒有太大的变化,就在禀报之人不知所措地准备退下之时,他冷淡如冰雪初融的嗓音却是适时地响了起來:“兰陵王妃,怎么样了!” 呃,似是沒有料到他会问起这个,禀报之人当即便是愣住了,然而这种愣怔在上座之人那道冰冷的目光投來之时便是彻底消散,狠狠地打了个激灵,他一抱拳恭声回道:“兰陵王妃现在日日照顾着司空夫人,看起來也是伤心欲绝,连带着似乎都憔悴了不少!” “是么!”淡淡地应了一声,高湛素來冷峻的脸孔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挣扎和犹豫的神情跃然于上,纠缠许久方才逐渐平复了下去。 “罢了,就随他去吧!”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年轻的帝王旋即冷然地挥了挥手,低低地吩咐道:“让郑司空风光下葬,郑家老小也一律给予抚恤,以后要留在京城或是离开,都由他们的意思!” “是,属下明白!”跪伏在下方的身影朗声应下,然后便如同鬼魅一般地消失而去,就像是从來都沒有出现过。 ------------ 第四十二章 出征 郑熙的身亡在京城并沒有引起掀起太大的风浪,司空府很快就迎來了新主人,而郑府的一干人等,则是在郑元朔的带领之下,离开了邺城,去往了山野之地隐居,毕竟,丈夫暴毙的噩耗对于郑夫人的打击不小,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恢复神智,远离这个伤心之地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在依依不舍地送别了这一世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之后,清颜满脸倦容地回到了高府,待坐在了自己的寝室之内,她才绽放出一个由衷的释然笑容,看起來竟并无多少悲戚之感。 那日她告诉郑熙夫妇的所谓脱身之法,便是这假死一招,要想付出最小的代价从高湛的眼皮子底下逃离,那就只有让他觉得郑元朔一家人已经沒有了丝毫的价值,也构不成威胁,而郑熙之所以会有假死的症状产生,则要归功于孝瑜送來的那批药材,苏氏一脉世代侍医弄药,从这具身体的生父遗留下來的手札里找寻一副假死药,对于清颜來说也算不得什么难事,拟定好了计划,再辅以天衣无缝的实施,郑府的顶梁柱垮台并落败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清颜还是派了魏虎几人暗中护送他们出京的,想來有这样的防护,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而就在她细细推敲此次行动会否还有漏洞存在之时,本该上朝未归的长恭却是行色匆匆地自外间进來,顾不得和清颜寒暄便开始收拾行李,一边拾掇一边沉声道:“颜儿,我恐怕要离开一段时间了,京郊大营的军队马上就要开拔了!” “出什么事了么!”一早便站起身來帮忙的清颜一听这话也免不了诧异,当即就出声询问道,军队开拔,这是要出去打仗的前奏,斛律光和段韶此刻皆在外镇守,也沒听说有什么事发生啊!莫非竟是齐国境内出了问題。 “皇上继位之后任命平秦王高归彦为太宰,官拜冀州刺史,明升暗降,平秦王怕是怀恨在心了!”停下手里的动作,长恭的面色显得有些沉重:“刚刚上朝之时皇上接到密报,平秦王造反了!” 原來是他,暗叹一声,清颜总算是记起了还有这么一茬,说起來高归彦也是站在高湛一边的人,当初拥立新皇,他也算得上劳苦功高,却不想一眨眼就被贬到冀州去了,这心怀怨恨之下起义造反,倒也合情合理,不过还沒动手便是有密报传來,这成功率实在是可想而知。 “皇上的意思是让你领兵前去围剿吗?”将生活必需品打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清颜直起身來看向长恭:“有沒有其他人跟随!”虽然知道这场仗注定是胜的毫无悬念,但清颜还是免不了担心。 “皇上命我为主帅,恒伽压阵!”看出面前女子眼眸里浓得化不开的忧虑,长恭不由轻笑着搂紧了她,俯身埋头于她那一头散发着淡淡芳香的发丝之中,语调温柔:“放心,不会有事的,颜儿你在家乖乖等着我就好,不要胡思乱想,知道了么!” “嗯!”呼吸间充斥着他身上特有的那令人心安的味道,清颜听话地点了点头:“冀州城可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即便对方是养尊处优的平秦王,你也要多加小心,只有你平安回來,我才不会胡思乱想!” “有夫人这句话,为夫哪里敢受伤呢?”调笑着用手抬起了清颜白皙小巧的下巴,长恭的眸色逐渐变得火热异常,不待她有所反应,他便是猛地一低头,瞬间就噙住了那绯色的唇瓣。 “唔……”來不及出口的惊呼被他堵在唇舌间,清颜只感到属于他的气息迅猛入侵,随即霸道地横扫一切,撬开晶莹的贝齿与她的丁香小舌紧紧缠绕。 同床共枕了那么些时候,清颜也再不是当初那个未经人事的羞涩少女,感受到这个吻中浓重的不舍与眷恋,她略一迟疑之后就抬手揽住了长恭的背,两人的身体霎时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再不留一点余地。 得到她热烈的回应,长恭的气息顿时更加不稳,唇舌肆意纠缠的同时,那紧搂着她纤细腰肢的双手也是开始不规矩地四处游移,最终在衣带打结的地方寻到了一处突破口,毫不犹豫地摸索而入。 “颜儿……”含着她的唇,长恭的声音听起來含糊不清,炽热的手掌却是已经突破了最后一层里衣的束缚,隔着肚兜揉捏着她胸前的饱满,那异样舒适的触感已经让得他一双黑眸中满是情欲,一股邪火也开始在身上某处点燃。 被他近乎疯狂的吻弄得有些气喘,清颜素來清冷的眸子也是逐渐变得迷离,在他大手的拨弄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小小的嘤咛,一抹绯红迅速地爬上了她洁白如玉的脸颊,看起來格外的妖媚惑人,其实她尚且还有一丝理智残存,但出于不舍的离别心绪,她却并不想阻止他,这次分离,注定了时日不会短,她也希望能够在离开之前给他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似乎是被这轻轻的一声给惊醒了过來,长恭竟然是放开了她的唇,手下的动作也是同时停了下來,望向清颜的眼神带上了显而易见的隐忍,而就在清颜不解地想要开口询问之时,他却复又低下头去,狠狠地吻住了她修长的脖颈,手下的力道也是愈发激狂,清颜几乎要紧咬着唇才能让自己不在那样的感官刺激之下呻吟出声。 这样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持续了片刻之后方才停下,颇为不舍地抽回在她胸前肆虐的手,长恭一脸专注地为清颜整理好衣襟,然后指尖轻抚过她锁骨上因他热烈噬吻而出现的点点红痕,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颜儿,等我回來!” “好!”温顺地低应了一声,清颜的小女儿姿态似乎只在长恭面前展现:“不早了,你还是快点赶去军营吧!别让恒伽哥哥他们久等了!” “嗯!”再度在她脸上印了一个吻,长恭接过包袱转身出门,果断决绝地再不做任何一点的停留。 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清颜只在内室坐了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府,转过一个街角,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她打了个呼哨,随即一道人影应声出现,却是多日未见的莫非。 “王爷出征冀州,你带魏虎他们几个身手不错的贴身护卫着,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行踪!”轻声而快速地吩咐着,清颜的语气很是冷静:“记住,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在王爷面前也不可现身!” “是,属下知道了,主子放心!”一抱拳应下,莫非闪身离去,徒留清颜一人站在原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 第四十三章 爱上一个人 眨眼间长恭离开邺城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里,清颜虽然略有些不适应,却也沒有过分的担心,冀州一役,她知道长恭必胜无疑,凯旋而归,也只是时间问題,不过话虽如此,时时刻刻挂念的滋味却是不好受的,所以她照例开始忙碌,努力让自己沒有空暇多想,习惯了也就好了。 这一天,清颜在给高夫人请过安之后就去了孝珩的院里蹭茶喝,却不想甫一踏入院落便听到了许久未曾听闻的琴声,惊讶之余不由止了脚步,倚在院门口开始细细聆听。 才听了一小段,清颜就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了一声,这广宁王高孝珩实在是操琴的高手,由几个音符谱成的简单曲子在他手里就如同活了一般,感情真挚鲜活地令人不由自主地想附和,就好比他现在弹奏的这一支,清颜几乎可以从他的琴声里想象出他此刻嘴角噙笑却又隐含无奈的神情。 而在她微微出神的这片刻功夫,孝珩的一曲已渐至高潮,原本的热烈奔放徐徐收敛,取而代之的却是越发难以释怀的缠绵悱恻,情到浓时的求之不得在清亮琴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萧索,丝丝无奈和苦涩浅淡地飘逸而出,扣人心弦,欲罢不能,便说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也不为过了。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低吟出声,清颜的眸子却是在此时闪出了些许异彩,随着琴音袅袅散去,她背负双手走进院落,也不顾孝珩投來的诧异眼神,便径直开口调笑道:“不知是谁家的女子这么有本事,竟能让我们谪仙一般的广宁王爷在府中大弹《凤求凰》,不妨说出來给小女子听听,我也好帮你参考参考!” “清颜,你最近是越來越喜欢拿我开玩笑了!”苦笑着摇了摇头,坐在庭院中央的孝珩当即便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面前的石凳:“坐吧!刚好是备了你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嘿嘿!就知道二哥最好了!”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清颜拿起茶壶就为自己斟了一杯,待看到那颜色清透的茶汤之时,更是无比惬意地浅啜了一口,瞬间连眉眼都舒展了开來,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你这样子若是被寻常人看去,还只当是长恭亏待了你呢?”有些失笑地打量了她一眼,孝珩抬手给自己也续了杯茶:“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兰陵王妃,跑我这儿來显寒碜算什么事!” 满不在乎地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清颜却是沒半点身份的自觉性:“我那里的茶不是沒你这儿的极品嘛,蹭个几回还要有意见,真是的!”说着,她双眸亮亮地紧盯住孝珩,颇有点严刑逼供的架势:“别扯开话題,跟我说说,那个让你这只高贵的凤鸟心神不宁的佳人是谁啊!” 被她用那样专注的目光锁定着,孝珩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霎时就漏了一拍,然而在面上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态:“信手胡弹而已,哪有什么佳人,清颜你想多了!” “是么!”嘴角挑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清颜晃了晃茶杯,悠悠地道:“我可是记得某人和我说过曲由心生这道理,莫非这凤求凰不用心生也能信手弹來!” 长长地舒了口气,孝珩发现眼前这小女子竟是前所未有的难缠:“清颜,你非得把我逼到这种地步么!” “说说而已,又不会怎样,二哥你什么时候这么扭捏起來了!”看他的样子,清颜明白自己这玩笑是有些开过头了,当即便慢慢地正了脸色:“好啦!说着玩罢了,不想说就不说了!”好吧!她承认自己是纯粹闲得太无聊了,难得能碰上拿來开涮的人,偏偏这家伙死都不松口。 “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啊!”低叹一声,孝珩脸上的神情是实实在在的苦涩:“其实我也说不清我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看不见的时候会满脑子全是她,做什么事都想着她,见到她和别人亲昵的时候会不自在,然而看见她的笑容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心,好像只要守护着她的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清颜,试探地征询道:“这样的感觉,不是很矛盾么,应该,算不上喜欢吧!” 谁知清颜听完,竟是古怪地看了他很久,半晌之后才回答道:“二哥,你完了,你居然陷得这么深了!” “什么意思!”皱了皱眉,孝珩貌似有点难以理解:“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她和自己在一起一生一世么,又怎么可能会容忍她和别人在一起呢?” “所以我才说你完了啊!”怜悯地瞥了孝珩一眼,清颜继续给他详细解说着:“你说的那种的确是喜欢,是不顾一切也要占有的感情,但爱的形式却是要更深一些!”站起身來,她慢慢在院落里踱着圈,似是因为触动了心里某些隐秘的情绪,连声音都听起來悠远了几分:“爱上一个人,你虽然很想要跟他永不分离,但却舍不得就此束缚住他的脚步,他的生活和心情,你都忍不住要分享,看到他难过,你会心疼,看到他开心,你也会跟着心花怒放,自从他出现在你的心里,你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如果说他的幸福需要你付出生命的代价,你也会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这居然,是爱么……”听着她一点一点的分析,孝珩的心也是禁不住跟着颤动,片刻之后才忍不住喃喃着开口:“你对长恭,便是这般的吧!”刚才她的字里行间,都染上了掩饰不住的欣然喜悦,若不是真正爱过,她何以会有那般甜蜜的表情。 “嗯!”认真地点了点头,清颜转头看向孝珩:“因为我懂得这份感情的珍贵,所以才更不希望二哥错过,若是可以,不妨大胆追逐一下!”况且,在她看來,如孝珩这样出色的男子,值得拥有一个女子毫无保留的爱。 牵动着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孝珩刚欲说话,却听院外一个丫鬟的声音传來:“王妃,太后宫中來人了,说是要请你进宫一趟!” 乍闻此声,院中两人均是愣了一下,随即清颜便是一笑出声:“是挽秋那丫头!”说着,她抬脚就往外走去:“看來我得快点进宫去了,改日再和二哥聊,今天就多谢款待了!” “好!”点头应下,孝珩看着那快步消失在院门口的身影,方才扬起的笑容却是止不住地冷了下去:“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间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啊…… ------------ 第四十四章 正面交锋 而另一边,刚从孝珩院里出來的清颜看着面前的宫人却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你说,你是太后宫里的人!”可为什么在她的印象里竟是从沒有见过此人的脸呢?按照她一贯的习性而言,实在是有些不正常啊! “回王妃的话,奴婢平素是负责太后内室洒扫的,今日李嬷嬷身子不太爽利,所以才唤了奴婢出來!”低眉顺眼地回答着,这个看起來颇为干练的女人似乎对清颜很有几分忌惮,说话间连头沒有抬起过,倒是让清颜想要从她神情中推敲出一点东西的心思落了空。 “既如此,那就走吧!”面容平静地颔首,清颜索性也就不再追究,提步就往外行去:“挽秋你就不要跟來了,让二哥代我向母亲说一声,请她不必等我用膳!” “是!”张了张嘴,挽秋想说什么却终是沒有说出口,只愣愣地应了一声,然后看着自家小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奇怪了,小姐不是从來不和高夫人一起用膳的么,为什么还会这么说。 疑惑地捎了捎头,她尽管仍旧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向孝珩的院子跑去了。 一路无话,清颜任凭座车颠簸着驶到了宫门口。虽然感觉有异,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下了车,而刚一着地,她的眸子霎时就虚眯了起來。 眼前是一处小侧门的入口,平日里鲜少开启,人烟更是稀疏得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是太后召见,说什么也不会走这个方向,果然还是有诈啊! 用手中的令牌打发掉一边的侍卫,那个面生的宫女转头向清颜解释着:“太后娘娘吩咐,有一些体己话要跟王妃您单独聊聊,并不想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才特意选了这边的入口,王妃不必担心,跟着奴婢走就是了!”语调恭顺,进退有礼,言行举止皆是带着宫中之人特有的谨慎姿态,看來这人倒的确是个宫女。 嘴角挑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清颜却是什么都沒有说,以眼神示意宫女在前面带路,她自己则是背负双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后面,那步履悠闲的模样,颇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行行复行行,由侧门进入之后,清颜已经快不记得自己绕过了几个弯,只觉得周围的景色是愈发的萧条和冷落了下來,有些不耐地停住脚步,她冷声对前面那个身影道:“这位姑姑,这里怕已经是宫中最为僻静之地了,我看就不必再找地方了,直接让你主子出來就好!” 猛地顿在了原地,那个宫女几乎是被吓了一跳般地回眸看向清颜,并不年轻的容颜之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惊恐:“王……王妃,奴婢不清楚您在说什么?奴婢是奉了太后……” “太后身边的宫人本王妃可还不至于认不全!”轻笑着开口打断她,清颜琥珀色的眼眸里却是闪现着幽幽的冷意:“你是皇上派來的,抑或是胡皇后派來的,本王妃也都不关心,有什么企图,就让你主子出面吧!本王妃沒那功夫跟你瞎耽搁!” “兰陵王妃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倒是朕低估你了!”一道冷然似极地冰雪的嗓音淡淡地响起,一袭便服的尊贵男子自一处假山之后转出,随手就斥退了那个垂头而立的宫女:“你先下去吧!” “是!”应该是训练有素,见到主子出來,那宫女连原本惊惶的模样都是逐渐消散了去,不多言不多看,轻盈一礼就远远地退了开去,想來是待会儿还要送清颜出宫的缘故。 “不知道皇上用这样的方式召臣妾进宫,所谓何事!”一双清冷的眸子望着对面冷如九天寒霜的俊美男子,清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身份,在眼下这种敏感时候,他既然都能使出这般见不得人的手段将她召进來,想必也不会怀着什么好心,那她自然不用再以君臣那套虚礼和他客气。 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张清美无瑕的容颜,高湛在听到她的自称之时却是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这样的态度來和我说话了!”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听到他在自己面前连尊称都是省略了去,清颜心头忽地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孝珩的警告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她黛眉紧蹙,竟是下意识地垂首退后了一小步。 而就是这么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却是令得高湛的黑眸瞬间紧缩,不受控制地倾身逼近她,他直接用手箍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直视自己,那般粗鲁的动作,似乎完全是内心第一时间的冲动,待高湛的眼眸恢复平素的冷漠,连他自己都是有些讶异起來,他居然,真的,就这么对她动手了。 下颚处猝不及防传來的力道着实是让清颜在短短几秒之内不由自主地想要痛呼出声,然而前世养成的习惯使然,她终究是强忍着抬头看他,只是那一直波澜不惊的美眸中的情绪却是再不遮掩,燎原的怒火在顷刻之间奔涌而出,令得那张美得空灵的脸庞都是出现了一丝烟火之气。 身为始作俑者的高湛同样是被那双无端显出倔强的眼眸给惊了一跳,但多年养成的淡漠心性作怪,他的所有情绪都犹如被一张上好的面具遮盖,沒有一丝一毫的泄露:“你明明在恨我,为什么还会怕我!”她的下颚小巧而精致,捏在指间就像是极品美玉的温润触感,细腻光滑地让人几乎想要爱不释手地把玩一番。 “算不上恨,只是厌恶而已!”冷冷地盯着他,清颜说出來的话是半点情面也沒有留:“既是厌恶的东西,那自然是要敬而远之!” “厌恶的东西……”指腹在她的下颚处轻轻滑过,高湛的脸孔依旧像千年不变的玉石一般毫无表情:“为什么厌恶我!”他应该,从來沒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吧!为何她对他的情绪在短时间内会发生这么大变化,以前,好像并不是这样呢?但不管怎么说,他很不喜欢她的态度就对了,所以她必须给出理由。 猛地甩开他的手,清颜一直以來都浅笑无害的脸肃杀地恍若冬日寒风:“对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人,难道我不该厌恶么!” ------------ 第四十五章 有惊无险 “视人命如草芥!”放下被她毫不留情便是甩开的手,高湛始终冷峻的面色终是出现了一丝裂缝:“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情,我想或许还用不着道听途说!”沒有去理会被他捏红的下颚,清颜的神色冷到让人不敢直视:“济南王高殷之死,虽说是孝昭帝派人动的手,但想必也少不了皇上您的推波助澜吧!再者,如果我沒猜错的话,文宣皇后李氏会在太后面前走漏济南王已死的讯息,应该也是和你有关,孝昭帝失足坠马更是由你一手策划!”说到这里,她不由顿了顿,璨若星辰的眼眸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黯然:“甚至连姜季,都是被你灭了口吧!” 话音刚落,高湛那黑色的眸子便愈发深不见底,一股无形的风暴在他眼中逐渐成形,一个异常森寒的语调缓缓响起,竟是染上了丝丝点点的杀意:“原來,你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高殷和高演的事情尚且不难猜想,然而她却是连他和李氏的关系以及姜季的下落都准确无误地说了出來,这个女子,实在是有些聪明过头了啊! “怎么,皇上还想要杀我灭口么!”漠然地笑着,清颜笼在广袖之中的手却是不动声色地慢慢下滑,握住长恭送给她的那一把短匕,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面前之人极度危险,却也不会让她有丝毫的胆怯之意。 而她这话才一出口,高湛眼中的暗色霎时就淡了一些,面色不定地挣扎了一会儿,那双黑眸竟是再度恢复了平日里的古井无波,很显然,高湛居然是将对她的杀意生生地给压抑住了。 “你这是在仗着朕不会对你出手么!”颇为威严的声音低沉地响起,身为帝王的倨傲与尊贵气势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看样子,方才清颜的话还是将他给激怒了的。 “臣妾不敢!”冷笑着应了一声,清颜回答的不卑不亢,虽说高湛对长恭很是维护,但她却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会看在长恭的面子上放过她,不说长恭现在人在冀州,就算他尚在京中,作为北齐的皇帝,高湛有的是法子让她消失地不留半点痕迹,她真正仰仗的,不过是孝珩当日所说的话而已。 “如果可以,适当离九叔远一点,不管是现在,还是将來,他只怕是对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了!” 那样的话,在最初听到的时候,清颜只觉得恍如天方夜谭,然而随着和高湛一点点深入的接触,她却是越來越发现孝珩这话的真实性,刚才的举动,她并不完全是头脑一热的发泄,更多的,还是想借机探一下高湛的底,现在这目的是达到了,可这结果,也确实是让她有些心惊啊! “不敢,朕还从來沒见过你有什么不敢的!”高湛冷哼一声,终于是将目光从清颜身上移了开去,转而望向另一个地方,清颜知道,那是冀州所在的方向。 “从冀州传來的消息,长恭和斛律恒伽顺利率兵包围冀州城,高归彦已是瓮中之鳖,城破被擒也只是时间问題!”双手负在背后,高湛忽然沉吟着出声,竟是将前方传來的情报告知了清颜:“这段时间他只怕也抽不出时间给你写信,你就不用太过指望了!” 被这语气并不怎么好的变相提醒给弄得怔了怔,片刻之后一抹喜色便是极快地从清颜脸颊上滑过:“多谢皇上告知,臣妾知道了!” “哼!”看到她和刚刚截然不同的两种神情,高湛的心头不由略感刺痛,随即一甩袖便是转身疾走,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就又停了下來,背对着清颜,语气带着些许沉黯地开口:“这高家,不视人命如草芥的,只怕还真找不出來,身为高家人,为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我们只有不择手段,所谓弱肉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些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惊讶于他的解释,但清颜依旧是沉默着沒有开口,尽管她从心底里认同他所说的话,但出于某些个人的感情因素,她却并不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他的做法。 “不管你是厌恶我还是想远离我,我都不会因此而改变我的做法,为了现在这个位置,我筹谋了太久,也付出了太多,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我的脚步!”冷然中夹杂着丝丝果敢的声音继续响起,却是听得清颜心头微颤:“高家的男子,都活不过三十岁,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或许有可能会成为我一生的孽债,但是,我不会后悔!”说完,那道英挺的身影便是再不停留,在清颜愣神间就已经去得远了。 不知为什么?素來对高湛就沒什么好感的清颜,在此时此刻,竟从那道人影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与孤寂,低低地叹了口气,她的心头也是禁不住生出些许感慨,古往今來,这些称孤道寡之人往往都是最可怜的,高处不胜寒,从坐上那个位置的那天起,他们就已经注定了和人世间所有最普通简单的情感无缘,踏着无数尸骨上位,然后在无尽的孤独与煎熬中慢慢老去,这似乎就是上天对他们最大的惩罚,只是在争抢那个尊位之时,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人从來都不会去考虑那样的问題。 “王妃,奴婢送您出宫!”就在清颜从感叹中逐渐回神的当口,先前那个不起眼的宫女已是再度出现,恭敬地立在她面前道。 “嗯!”懒懒地应了一声,清颜将袖中的短匕收好,随即便跟着她向來时路返还,在宫里耽搁了这么久,她的确也是该回了,不然只怕孝珩那里就要有所行动了。 好不容易到了高府门口,清颜刚从车上下來便是撞见了匆忙走出的孝珩,当下就忍不住出声招呼:“二哥!” 一看是她,原本颇有些焦急的孝珩似乎也是轻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向自己躬身行礼的宫女,他冲着清颜便是淡笑出声:“回來得正好,母亲可是有事要找你呢?” ------------ 第四十六章 归降 “这么说,宣你入宫的果然是皇上!”在回自己院落的路上,清颜看着孝珩皱起的眉头,却是笑着点了点雪白的下巴:“嗯,我先前还以为也有可能是胡皇后來着的,沒成想倒是高看她了!” “所以你才让挽秋留了那样的口信给我!”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孝珩苦笑着摇了摇头:“在晚膳之前还未回來的话便让我想办法进宫助你,清颜,你未免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要知道,今天下套的人,无论是高湛还是胡氏,那可都是宫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他虽然贵为亲王,却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谁知清颜闻言却是嘿嘿一笑:“我低估谁也不能低估了二哥不是,且不说凭着你广宁王的名号,那帝后二人都要客气几分,就算你出面去请太后,那也比寻常人的力度要足一些!” “你这丫头,居然把我的老底摸得那么透!”无语地笑望着眼前这时而流露出些许古灵精怪意味的女子,孝珩当真是拿她沒有办法,然而思及宫中那个捉摸不透的冰冷男子,他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沉肃起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现在身份不同,若是再这样下去,保不准会出什么事,到时,恐怕谁出面都不管用了!” 缓步走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之上,清颜思忖半晌,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既然这次他会主动将有关长恭的消息告知于我,说明在他心里,长恭的分量还是不轻的,如果他不想将他们彼此之间这么长时间以來的这份亲情毁掉,那么以后行事必然会有所忌惮,就算是碍于长恭,他应该也会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给收起來!”况且,即便他非要动真格的,她也不会屈从,身为第一特工,苏清颜可还从來沒有过退缩的时候。 “话虽如此,可是……”摩挲着下巴,孝珩迟疑了许久,却始终是沒有把那句话说出口,身为男人,尤其是一个同样对所爱之人求之不得的男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其中压抑的苦楚,而欲望,往往是压抑不住的,越是想要控制,只怕那反弹也是会越发厉害,到那时候,可就真是无能为力了。 而眼看自己居住的院落在即,清颜不由止了脚步,同时柔声打断孝珩的思绪:“二哥无须过于担心,兵來将挡水來土掩,我们总有能力解决问題的!”说着,她望了望天色,笑吟吟地道谢:“今日倒是劳烦二哥相送了,清颜也不客气,就先回去啦!” “好!”笑着应了一声,孝珩随即转身离去,却是沒有注意到清颜瞬间变得无奈的神情。 “许不了承诺,给不了爱情,偏生还免不了要人家帮忙……”低低的苦笑声从女子殷红的小嘴中传出,很快便消逝在夜风里,像是从來都沒有出现过:“感情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麻烦啊……” 而此时,冀州城十里之外的军营里,一身甲胄的长恭和斛律恒伽正坐于主帐之中,彼此相对间,脸上的神情都是一派淡定从容,显然此次出战对于他二人而言,实在是沒有多少压力。 “明天你给他们的最后期限可就到了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斛律恒伽的口气听起來和谈论天气一般的自然:“不知道这冀州城之中会否有人归降啊!” “难!”摇了摇头,长恭对于归降一事倒是不抱任何希望:“平秦王素來便是心高气傲之人,此次造反作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对九叔放逐他一事儿心怀不满,在他看來,归降于我这种小辈可是大大地折煞了他的面子,那感觉,只怕是比死还难受,他又怎么可能会去做!” “哦!”恒伽挑了挑眉,颇有些戏谑地看向长恭:“那这么说,你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既如此,为何不速战速决,还要给他们几天时间休养生息呢?” “同为宗室,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走到自相残杀的地步!”低低地叹了口气,少年将军素來凌厉的一张脸孔之上充斥着浓浓的苦涩:“不过若是他执迷不悟,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恒伽同样也是有些无奈:“这是我们的责任,避无可避,早该习惯了不是么!” “我明白!”薄薄的唇瓣紧抿,长恭绝美面容之上的涩意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徐徐弥漫开的凛冽杀气:“胆敢觊觎北齐江山,背叛我高氏一族者,罪无可赦!” 恒伽欣慰地笑了笑,刚欲说话,却听帐外传令兵的声音忽然响起:“启禀将军,冀州城内有人出來,说是要和您商议归降之事!” “嗯!”长恭和恒伽对视一眼,眉宇之间皆是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想他们刚刚才讨论完这个问題就有人主动送上门來了,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啊! 适时地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恒伽清了清嗓子,隔着帘帐沉声问道:“來了几人,何种身份,可曾一一盘问清楚了!” “回督军大人的话,就來了一个人,说是平秦王的女儿,而且指名道姓要求见将军,她还扬言将军若不答应,则归降一事就沒有了商量的余地!”似乎对这样大胆的话着实是有些气恼,那传令兵的声音也是变得愤慨起來,兰陵王在他们这群小兵心中那可是如神一般的存在,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女人來和王爷讨价还价了。 “平秦王的女儿!”皱眉细细思索了半晌,长恭却是沒有半点关于此人的印象,他的确知道高归彦生有一女,只是不知何故竟从未见过。 “口气倒是不小!”冷笑着敲了敲桌面,恒伽似是知道长恭的想法,当即便出声为其解惑:“听说平秦王这女儿自幼体弱多病,从不轻易踏出闺阁一步,却不想今日还有如此魄力來我大军营地!” “体弱多病么……”如暗夜星辰的眸子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冷意,长恭冲着帐外便是一挥手:“让她进來吧!本王见见就是!” ------------ 第四十七章 刺杀 及至那自称是高归彦之女的女子入帐之时,整个主帐里就只剩下了长恭一人,连恒伽都是被暂时摒退了去,就着昏暗的烛光,长恭漫不经心地扫了面前垂首而立的女子一眼,淡淡地道:“你是平秦王之女!” “是,小女子闺名高秀雅,平秦王高归彦正是家父!”沉着开口的同时,那女子也是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双清水眸子毫不畏惧地迎上长恭的视线,流露出丝丝的果敢和坚毅。 “嗯,我想也是!”饶有兴致地站起身來围着她绕了几圈,长恭的眸子在背光处显得熠熠生辉:“眼下可是敏感时期,倒还真沒有人敢大着胆子冒充反贼家属!”说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看向那纤弱女子的眼神也是带上了些许不明的意味:“你说对吧!秀雅妹妹!” 不知为何,那最后平淡无奇的一句反问,因着他刻意压低的嗓音,竟让人莫名地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凉意來,高秀雅的娇躯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便恢复正常,那张俏美的小脸在望向长恭之时依旧镇定从容:“兰陵王说笑了,既然秀雅的身份沒有问題,那接下來,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归降的问題了!” “本王洗耳恭听!”不甚在意地把玩着桌上的杯盏,长恭的嘴角掀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不知秀雅妹妹此次前來,是令尊的意思呢?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摇了摇头,高秀雅的面容看起來很有些无奈:“家父生性骄傲,从來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他自然,是不会肯归降的!” “那这么说,归降一事,纯粹是你自己的主意了!”挑了挑眉,长恭的表情倒是沒什么太大的变化,他和高归彦怎么说也是同僚,彼此间倒也有着几分了解,高秀雅的这番说辞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秀雅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家父虽有宏图大志,但我却是只想要安稳过活!”眉宇间苦涩的浅笑一闪即逝,女子眼中的决然简直让人心惊:“秀雅知道此次图谋造反,家父必败无疑,也不敢多要求什么?只希望王爷能看在我自愿归降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若是王爷应允!”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幅卷轴:“秀雅愿助王爷一臂之力,早日攻破冀州城!” “看不出你也是这么有血性的人物啊!”再度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长恭的眼眸深处却是不着痕迹地闪过冷淡之色,为了一己之私而覆灭整个家族,这高秀雅还真是个狠角色,若非他此刻想要利用这个女人搞清楚一些事情,恐怕他都会忍不住直接出手了结了她。 将卷轴握在手中慢慢展开,高秀雅缓步上前,接近长恭,低垂的头颅看起來很是颓丧:“王爷谬赞了,这是冀州城的布防图,您看……”说到这,她托着卷轴的一手悄然一动,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乍然出现,然后猝不及防地刺向仅和她有着几步之遥的长恭。 似乎是太过专注于那所谓的布防图,又或是根本就沒有料到这个女子会突然出手,长恭一时之间竟是沒有任何反应,只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锋利无比的匕首向着自己的心脏位置直刺而去。 “叮--”意想之中利刃撕裂皮肉的声音并沒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金属相碰撞时的清脆鸣响,高秀雅手中的匕首直接是被一柄长剑从斜刺里堪堪挡住,距离长恭的衣袍也不过几寸距离。 “果然是你啊……”长恭依旧稳稳地坐在原地,一脸浅笑地看着在自己斜前方不远处仗剑而立的高大人影:“莫非,许久未见,身法倒是进步不小啊!” “王爷……”有些愕然地看着那好似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的俊美男子,即使憨直如莫非,也终是明白自己被骗了,苦笑着将高秀雅手中的匕首一剑挑飞,他抱拳向着长恭便是恭敬一礼:“属下奉主子之命暗中跟随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随意地摆了摆手,长恭笑着站起身來:“我大概也猜到那么点了,只是不太确定,所以才想着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沒成想还真是你!”从他离京之后的一段时间起,他就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人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不过当时敌我未分,他也不好贸然行动,今日这高秀雅的偷袭,算是给了他一次意外的试探机会,却不想果真如他所料,是他那亲爱的夫人派出的人手。 “这么说,刚才的一幕,都是你做戏给我看的!”被莫非一剑的力度推倒在地,高秀雅一双水灵的眸子紧盯住长恭,几乎想要把眼前这人给盯出个洞來。 “如果你真的是平秦王之女高秀雅,那我倒也不算做戏!”背负着双手,长恭在满脸怨毒之色的女子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惜,你不是!” “好,好你个高长恭,我果然是低估你了!”自称是高秀雅的女子怒极反笑,语调中的森寒令得人毛骨悚然:“沒有完成主上交给我的任务,是我无能,但我自信我之前并沒有露出丝毫破绽,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并非高秀雅的!” 轻笑了一声,长恭半蹲下身子,平视于她:“据我所知,平秦王之女高秀雅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并沒有跟随他來到冀州,而是留在了邺城的府邸之中,你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大的破绽!”他虽然并未见过高秀雅其人,但多少也该知道体弱多病是个什么样的状态,试想,一个因为身体孱弱而多年未曾离开过闺阁的女子,又怎可能会像眼前之人一般精气十足呢? “竟然,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么……”喃喃出声,女子的神思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茫然起來,沒有人注意到,她低垂在广袖中的手悄然探出,指腹间,一点寒芒颤动,居然是一枚银针,看其上闪烁的异样光泽,显然是淬了毒的。 “如果你不死心地还想再來偷袭一次的话,本王劝你还是不必了!”长恭漠然的嗓音响起,在她回神之前已经极快地钳制住了她暗藏银针的那一只手。 在她不甘而愤恨的眼神中轻易地将那枚银针取下,长恭细细地看了看,然后便随手弹了出去:“为了刺杀本王,平秦王还真是煞费苦心啊!”说着,他转头看了眼莫非,沉声吩咐道:“把她带去斛律督军那里,这几天,就先劳烦你跟着我了!” “是,属下遵命!”爽快地应了一声,莫非旋即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扯起地上的女子,就向恒伽的营帐行去。 “高长恭,你不得好死,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女子极为凄厉的咒骂之声响起,哪怕是被莫非带离主帐远了,却还是无比清晰地传入长恭耳中,后來应该是被堵上了嘴,然后就再沒有了半点声响。 “不得好死……呵呵,不得好死又如何呢?” ------------ 第四十八章 纵使相逢 是夜,清颜从睡梦中惊醒,猛地自床榻之上坐起身來,剧烈的喘息中夹杂着冷汗连连,心悸的感觉让她的眉头都是紧紧地皱了起來。 方才,她居然梦见宇文邕了,梦见齐国和周国开战,长恭和宇文邕在军前对峙,双方交手之间,宇文邕一枝白羽箭直接贯穿了长恭的胸膛,而她在一旁,看的目眦尽裂却无能为力。 抬手抚上心口,清颜的呼吸逐渐均匀,然而脸色却依旧显得有些苍白,那种在梦中心痛到骇然惊醒的感觉,自从穿越以來,她已经好久未曾有过了,而穿越之前,那每每缭绕不散的噩梦,都是危险的预兆和示警,只是如今,在亲身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她也不敢那么肯定了。 心烦意乱地想了很久,依旧是沒有半点头绪,反倒是连最后一点睡意都消磨了去,清颜索性披衣而起,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清茶,坐在窗前的月光里静静地发呆。 在北齐这么多年,她对自己所处的时代也是有了更具化的认识,而非是以往从史书文字间感受到的冰冷事实,现在的中原地区。虽然仍有突厥作乱,但真要论起來,国力雄厚到足以一统天下的,唯有周齐两国,既然实力相当,那这两方巨擘,就终有交锋的时候,而届时,长恭和宇文邕对上,也是在情理之中。 握着杯盏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清颜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难以抉择的无力之感,重生至今,长恭是她心之所系,这自然毋庸置疑,然而宇文邕,却也是她倾心相交的挚友,虽说当年在离开北周军营之时,她曾暗许过要和他相逢陌路,势不两立,可当现实真正摆在她眼前,人的理性又怎可能是这么容易就被控制的。 想起大雪纷飞中他的相护之情,想起那些不眠之夜彼此给予的温暖,想起曾经真心以对的笑容,她似乎,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來对他出手,那个同样出身皇家却身世凄苦的男子,深深地让她怜惜和心疼,若是可以,她只想看到他美如昙花的笑。 “如果真的避免不了,那就只能想办法解决了啊!”默然良久,清颜终于是下定决心一般地敲了敲了窗棂,站起身來,看向窗外已经发白的天空,不知不觉,她居然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 “二者择其一,我也只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啊……” “小姐,你今天怎么想起來要这么早出门了!”邺城人流如织的主街道上,尚还有些困的挽秋揉了揉眼睛,对着身前不远的清颜小声嘀咕着:“以前可是奴婢说破了嘴皮子你也不愿出來的!” “出门总得有意义啊!沒事儿干谁愿意浪费时间!”把玩着刚刚从兵器铺中取出的袖箭,清颜的嘴角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满意的弧度,她前几日送了图纸过來让这家店订做,沒成想今天居然就好了,还做的完全符合她心意,真是不错的效率。 挽秋自是不知道那灰不溜秋的玩意儿有什么玄妙,还在一个劲地抱怨着:“那以前你想买药材的时候还不是让河南王爷出來采办的,也沒见你什么时候自己动过手!” “啧啧!”停下脚步,清颜收好袖箭,随即有些失笑地看向自己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鬟:“你不就是嫌弃你家主子我一大早拖着你跑东跑西的嘛,这样,我们去天香酒楼用了午膳再回去如何,我请客就是了!” “这可是小姐你自己说的哦,不许耍赖!”嘻嘻一笑,挽秋的眉眼都弯成了一轮月牙,说不尽的讨喜。 “是是是,我说的,不反悔!”“……” 主仆二人在嬉笑间就朝天香酒楼的方向行去,逛了一上午,也的确是累了,沒有人注意到,就在不远处,一道清冷中却蕴含着异样炽热的眼眸正默默地关注着她们,剧烈的情绪翻涌过后又逐渐地归于平静无声。 “小二,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上一份來,我家小姐饿了!”甫一进门,挽秋的声音就脆生生地响了起來,倒是又叫清颜摇头取笑了一番。 “好嘞,两位请稍等,菜一会儿就來!”看出这一主一仆身份非富即贵,小二也不敢怠慢,当下麻溜地应了一声就开始忙碌起來,反正此刻也不是饭点,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也用不着他引位之类。 “就坐这儿吧!”清颜领着挽秋在一处视野极好的窗前坐下,也顾不上那小丫头好奇的东张西望,只细细琢磨起她刚买的一些药材來,她最近在那本手札上又发现了几个实用的药方,若是能配出几服药來倒也有用得紧。 “丽颜坊的胭脂水粉大降价啦!各位有兴趣的可以來看看啊!无论是送给夫人还是小姐,都是上上之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才坐了沒多久,楼下的一处商铺就响起了一阵吆喝之声,清颜皱眉看了两眼,却原來是京中极受欢迎的胭脂铺。 挽秋闻声却是连眼眸都亮了起來:“小姐,居然是丽颜坊在减价啊!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要知道,这家的胭脂水粉可是贵上了天去的,即便是官家小姐,买得起的也是屈指可数,现在难得降价,真可谓是千载难逢啊!她记得自家小姐貌似对这个也是极有兴趣的,这也是她觉得清颜唯一一点像正常大家闺秀的地方。 不料,她家主子却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道:“你去看看就行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那些个药方,她还有几处沒弄明白呢?得认真想想才行,哪有心思管什么胭脂水粉。 “哦!”有些讶异地应了一声,挽秋倒是兴致不减,当即就朝对面的那家铺子跑去,于是这天香酒楼的靠窗位置,顿时便只剩下了清颜一人。 “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么!”一道阴影好巧不巧地挡住了清颜眼前的光亮,她刚欲抬头查看却被这突如其來响起的熟悉嗓音给怔在了原地。 这般清冷的语调……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清颜!”白衣男子俊美无铸的脸庞上闪过丝丝点点的怀念:“我们,又见面了!” ------------ 第四十九章 决断 “宇文邕……”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清颜恍惚得竟然有些回不过神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错,这一袭白衣,清冷如月的俊美男子,正是周国而今的皇帝宇文邕,原本该身处长安皇宫之中的人物,此刻却出现在了齐国都城的一家酒楼之内,说出去,怕是谁都不敢相信吧! “有哪条明文规定,我不能够出现在这里么!”深深地望着她,望着这一别经年却让他思之入骨、痛彻心扉的女子,宇文邕的神色复杂到难以言明。 几许欣喜,几许愠怒,几许惆怅,几许痴狂……诸多情绪交杂着蜂拥而至,堵在心口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來,只是一味死死地盯住她不放,生怕一眨眼,这面前的人影便又会如镜花水月一般的消失不见,徒留他一人空对满室寂寥。 “你疯了,,这里是邺城啊!你知不知道跑这儿來有多危险,!”最初的错愕慢慢消散,纷沓而至的危机感让清颜忍不住低喝出声,在她的印象里,宇文邕绝对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眼下两国关系日趋紧张,边疆战事一触即发,作为周国皇帝,他居然还敢深入到敌国都城里來,这不明摆着是送死么。 想到这儿,她也不等宇文邕回答,扫了一眼周围尚且还沒有注意到这边的众人,直接是在小二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拽了他就往外走:“跟我來!” 宇文邕挑了挑眉,倒也沒有反抗,只听任着她将自己带离,不过那看向她背影的目光,却是深沉到暗黑而不见底。 “说吧!你來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带着他直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河岸边,清颜才逐渐停下了脚步,松开拉着他的手,眉眼沉沉。 宇文邕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撤离,心头有着明显的失落滑过,但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清颜,你在担心我!” “是,我在担心你,担心你被齐国的人发现,担心你的身份暴露,更担心!”顿了顿,清颜的嘴角扯起了一丝残忍的弧度:“你会连累我!” 宇文邕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知道,这人此行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然而从他方才的言行举止当中,清颜也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一些在意,或许,不得不承认,他來到邺城,与她,也是有着一点关系,是的,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只是如今,各自的立场不同,前尘往事都注定只能遗忘,他既然狠不下心來了断,那这份感情,就让她亲自出手终结吧!即便他恨她怨她也好,总胜过一时冲动而丢了性命。 “呵呵,连累你……”宇文邕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加得浓郁起來:“清颜,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沒打算对我说过实话,如今,又要故技重施么!”他素來谨慎,眼里不揉沙子,鲜少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唯有眼前的女子,从甫一出现开始,就让他卸下了所有的心防,然后留下无数烙印,扬长而去,这一次,他岂会这么轻易再受她的骗呢? 几不可见地微蹙了黛眉,清颜的神情却是波澜不惊:“我何曾敢对周国的皇帝陛下不说实话了,初见面时,我说我是斛律恒伽的义妹,可有半点骗你,你若不想相信,那我也无话可说!”一语既毕,她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面,似是叹息:“邺城乃是齐国皇室集聚之地,少留一刻好一刻,你如果事情办完了,那就尽早离开吧!”说完,她竟是再不停留,脚步微抬间就要离开。 “你是斛律恒伽的义妹,不过那时,你想去齐国营地找的人,其实是高长恭吧!”见她毫不犹豫地就要转身离去,宇文邕心口一滞,竟是沒有顾忌地直接开口道:“苏清颜,或者,我还是该叫你郑元柔!” 身形瞬间凝顿,清颜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回头,只是那双淡然的琥珀色眸子,已全沒有了往日的平和浅笑,充斥其中的,是浓浓的疏离与冰寒:“你既把我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就该明白现在的我已是兰陵王妃,和我多做纠缠对你毫无益处,看在以往的情意份上,我不会把你的消息走漏出去,但你若执意继续下去,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被她这一番话彻底噎住,再瞧见她眼神中分明的敌意和排斥,宇文邕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举动可笑之极,他此番來齐国确是有所图谋,但那事的重要性,尚且还不需要他亲自出马,沒有人知道,他冒着无数风险潜进邺城,很大程度上,都只是为了眼前之人,然而此时此刻,这个曾经让他在噩梦一般的黑暗中感觉到温暖的女子,正毫不留情地说着最伤人的话语,誓要将他彻底驱逐于她的记忆之外。 “你当真……就如此绝情么!”无声的静默在两人之前盘旋许久,宇文邕终是苦笑着再度开口,不过那声音,嘶哑地让人心疼,仿佛面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在短短的几息之间就老去了几岁,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带着饱经风霜的沧桑。 不由自主地避过他的眼神,清颜并不敢直面此时咄咄逼人的宇文邕,几年不见而已,他再不复当年黄河岸边那个清冷孤绝的深沉少年,一言一行间,都开始逐渐染上了一国霸主的尊贵与倨傲,心思越发难以捉摸,外表越发清俊消瘦,不难想象,这些年,为了他当初所追求的简单美好生活,他默默地付出了多少,那些心酸苦楚,不为人知,也无人可诉,而现在的她,仅仅能做的,便是远离他的生活,远远地,再不去影响他的任何情绪,他是未來的中原霸主,她绝不能牵绊住他一丝一毫,此时的任何心软都只是对他的伤害,她不能,也不该和他有一点交集。 作出了决定,清颜也就不再优柔寡断,转身而走,她的声音就像寒冬时节的凛冽狂风,冷得如同刀子一般生生地剐着皮肉:“我本就是这般冷心冷情之人,皇帝陛下从一开始就该明白,不能和我有任何的牵扯,而今,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也就这般吧!”慢慢走远,她的嗓音在清风的吹拂下显得颇有几分飘渺而不真实:“后会无期,再相逢,就是陌路了!” 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开,就像是走出了他的世界,再沒有回头之时,宇文邕心底的绝望一分分地加深,想伸手挽留,却发现自己连手脚都动弹不了,似乎从她那般决绝话语出口的一瞬间,他浑身的力气就都被抽走了。 “四哥……”一抹蓝衣身影乍然出现,却是陪同宇文邕一起前來齐国的宇文宪,刚才的一幕他都看在眼中,清颜她,怕是真正伤了四哥的心了。 “我沒事,今晚我们就启程离开齐国!”摆了摆手,宇文邕的神色如常,全然看不出有何异样,那清冷的面容,正是周国帝王常年不变的标志神情:“走吧!” ------------ 第五十章 小人作祟 和宇文邕作别之后,清颜近乎失神地回到高府,也顾不上理会已经提前回來的挽秋喋喋不休的追问,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有些东西,也必须要理出个头绪來了。 “真是的,今天府里的人都怪怪的,小姐之前莫名其妙地先走也就算了,偏偏刚刚看见河南王爷也是一脸怒色……”注意到自家主子心情不好,挽秋也不敢去捋虎须,只自顾自地小声嘟囔着,却沒注意到清颜在听到她这话之后瞬间停滞下來的脚步。 “你说什么?河南王爷一脸怒色地回來!”下意识地追问,清颜直觉有什么情况不对了。 “是啊!”见到她有些异样的神情,挽秋畏惧地缩了缩脑袋,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奴婢刚回府就在门口遇上了河南王爷,本想问问他有沒有看见小姐您的,谁知王爷他竟是十分生气的模样,连理都沒有理奴婢,一甩袖就进去了!”现在想起來,挽秋都觉得高孝瑜方才的表情很是吓人,一张脸阴沉地跟锅底一样,哪里还是她平日所熟悉的一脸温和笑意的河南王爷。 “有沒有注意王爷是从哪个方向回府的!”眉头忍不住地紧皱而起,清颜越发地感觉不对劲,也不管挽秋是何反应,只沉着声继续问道。 “应该……应该是从宫里回來的吧!”忐忑不安地打量了一下清颜的神色,挽秋努力地想了想,这才道:“奴婢看见那犊车的方向,好像是从宫里出來的……诶,小姐,您去哪儿啊……” 无瑕搭理身后传來的呼喊,清颜转身疾走,心下却是敲起了警钟,是了,自从高湛登基称帝之后,孝瑜便隔三差五地在宫中盘桓,想來,他今天的异常,大抵是和宫中的某些事情有关了,该死的,她这几日一直在胡思乱想,差点把大事给忘记了。 马不停蹄地赶到孝瑜居住的院子,却在院门口碰上了一脸诧异的蓝氏,清颜当下也只得敛了脸上的急色,浅笑着打了个招呼:“不知王爷可在屋里!” “见过兰陵王妃!”盈盈一礼,蓝氏清艳脱俗的容颜之上也是浮现出点点笑意:“王妃來得巧了,王爷刚才外面回來不久,怕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正待在屋里呢?”她知道眼前之人和府里几位王爷皆是关系非凡,因此下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倒也沒有太多的情绪外露。 “多谢告知了!”清颜虽说和蓝氏相处不多,但对其性子却是相当欣赏,当下也不多过客套,直接就进屋去找高孝瑜。 “本王说过,无事不要來打扰本王!”才走到屋门口,高孝瑜沒有压制的声音便是传了出來,倒是让清颜无意中放下了一颗心,还好,还能这么发脾气,看來目前还沒有什么特别严重的情况发生。 “大哥这是怎么了?才几天不见,就发这么大的火,可是谁惹你了!”斜倚在门边,清颜看着面容格外阴沉的孝瑜,不禁轻笑着调侃道。 “清颜!”一看是她,孝瑜的脸色下意识地就缓了几分:“你今天怎么有空來我这儿坐坐了!” “呵呵,若不是我來这里,大哥的火要发到几时啊!”一步跨进门,清颜毫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下,随即略正了脸色,道:“一回來就听说你似乎心情不大好,所以特地來看看,怎么了?可是宫中发生什么事了!” 揉了揉眼角,孝瑜的神态看起來很有些疲惫:“宫中最近來了一个胡人,很受九叔宠爱,清颜你可听说过!” “大哥是在说和士开么!”沒有多做思索,这个名字就径直从清颜嘴里蹦出,这个人,才真正是北齐霍乱的开始。 “嗯!”提起此人,孝瑜的眼神无端的阴霾:“不知道九叔最近是怎么了?对于这种阿谀奉承的小人不以予惩戒不说,还偏偏对他信任得紧,明明就是一个只会弹琵琶取悦他人的家伙,居然还因此身居高位,那副嘴脸,真是让人看了都觉得恶心!” “也许……皇上有别的考虑也不一定呢?”斟酌着用词,尽管这种说法连清颜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但她还是得努力尝试打消孝瑜心中的一些想法,否则就真正是无可挽回了。 孝瑜猛地站起身來,原本就勉强维持的平静瞬间出现了裂痕:“别的考虑我是看不出來,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淫乱后宫是早晚的事!” “淫乱后宫!”清颜的眉头霎时皱成了一团,果然,胡皇后还是掺和进來了么。 “和士开早年便投靠了九叔,不过也一直沒见九叔对他有何特别,后來他被文宣皇帝放逐至马城,更是无人理睬,也不知道他在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九叔登基之后居然又想到了他,还召他回來做了给事黄门侍郎!”定了定心神,孝瑜强压住心中涌动的怒火,一字一句地给清颜解释着:“他本就是西域胡商出身,惯于溜须拍马,靠着一手弹琵琶和玩铁槊的本领,在宫中左右逢源,这本也就算了,可昨日我在宫中,竟看见他在教胡皇后握槊,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简直是岂有此理,置君臣礼法于何地,我一时气愤之下,将之告诉了九叔,可孰料他竟是全无反应,还让我不要小題大做,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帝王的心思本就不可揣测,加上高湛心性远非常人,那就更加不可以常理相推断了,清颜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低地道:“大哥,我想此事,你还是不要再插手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和士开和胡皇后。虽然不足为惧,但终究也是最棘手啊!” 挑了挑眉,孝瑜似乎有些奇怪地看了清颜一眼:“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他可记得面前这小女子是有仇必报之人,那地步,简直是锱铢必较,任谁都自愧弗如,现在居然会劝他打退堂鼓,这还真是蹊跷。 “难道要我劝你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么!”清颜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旋即便是一脸郑重地继续道:“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你只需记得,权力和欲望是世间最容易改变一个人的东西,自从坐上那个位置,皇上便再不是曾经的那个九叔了!” 被她这番话不经意地触动了心神,孝瑜当即便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或许清颜说得对,他貌似,还沒有从九叔成为皇上的转变中习惯过來,君臣有别,别之一字,本就是鸿沟万丈了,是他大意了。 “好了,既然大哥的气平了,那我也该回去了,今儿个出门逛了一上午,可实在是累坏我了!”得到他的允诺,清颜也算是送了口气,当下便站起身來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去。 “呵呵,算算日子,长恭也该从冀州凯旋了,你的清闲日子啊!恐怕是快到头了!”看着她的这副疲懒模样,孝瑜也不由笑着打趣:“对了,上次答应你的那批药材我已经料理好了,一会儿就让几个小厮给你抬回去,还有!”他转身从一旁的桌上拿起几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盒:“这是我刚刚托人买來的极品雪参,等长恭回來,就麻烦你给他好好补补了!” “好!”接过锦盒,清颜也不跟他客气,挥了挥手就出了门:“先谢过大哥啦!” ------------ 第五十一章 和士开 给过孝瑜警告,清颜总算是安下了一颗心,加之这天太后宣她入宫,听闻长恭大破冀州城,现在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她更是由衷的高兴,连带着出宫之时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 因着时间尚早,清颜也不急着回府,干脆就在宫里绕了一点路,边赏景边慢慢踱出去,她实在是抱了一些偶遇高纬的心思,总想着能扭转一下他的世界观也好,毕竟,陆令萱对她而言,是个心病。 不想,才转过一片花丛,不远处就传來了铮铮的琵琶声,中间夹杂着一男一女轻轻的笑语,在这男女大防甚为严谨的皇宫大院中显得格外突兀。 清颜下意识地停了脚步,望着那并无太多遮拦的凉亭中相对而坐的一双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孝瑜所说的话,当下就对那两人的身份有所了解,然而正面撞上,她避无可避,对方也已经看到了她,停下了弹奏,所以即使有心回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沒有丝毫疏忽地行了一礼,清颜眼观鼻鼻观心,对面前这看起來颇不正常的场景视若无睹。 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眼,一身明黄色凤袍的胡氏语气轻慢:“本宫当是谁呢?原來是兰陵王妃,起身吧!你的礼,本宫可受不起!”她对眼前女子的敌意并非一朝一夕,想消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高湛有言在先,她又自恃身份在后,倒也不怎么好当面为难,至于这出言讥讽嘛,却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一桩了。 “谢皇后娘娘!”清颜唇角微勾,不动声色地抬起头來,却正好对上了一旁那陌生男子棕褐色的眼眸。 “臣和士开,见过兰陵王妃!”上前一步,男子彬彬有礼的嗓音响起,看起來谦恭而温和,若非清颜知晓他的一切,恐怕免不了要对此人心生好感。 “和大人不必多礼!”微微颔首,清颜面上依旧是那副清浅平和的模样。虽然连多余的眼角都沒有留给身前之人,实则却是将一切都尽收入眼底,说起來这和士开的长相还真不错,出身西域不仅沒有一般胡人的粗犷,反而在俊秀之余多了一份深邃,给那本就出彩的五官平添了几许魅力,也难怪胡皇后会和他纠缠不清。 与此同时,那外表儒雅的和士开也在私下打量着清颜,这个女子,他从高湛口中听说了无数次,但真正见面,这还是第一回。 并不是那种艳惊天下的妖娇女子,甚至连身旁胡氏一半的妩媚都沒有,但却高贵优雅得叫人见之忘俗,那种清美绝伦的风华气度,就如同是渗进了骨子里,顾盼之间光彩无限,纵然只是浅浅的一颦一笑,也足以牵动住任何人的心神,这样的女子,已非是人间的国色天香,而是高属云端的绝尘仙子,钟天地之灵气而生,沐日月之精华方诞,太过世俗之物,让人感觉即便出现在她眼前都是玷污。 难怪啊!难怪高湛,和士开暗自感慨的同时也不禁更为那个帝王掬上一捧同情之泪,恋慕上这样世间少有的女子,可却偏偏碍于身份,只能强自压抑,确实是世间少有的为难之事,求之不得,不得求之,即使权势滔天如一国之君,也只得时时黯然,夜夜望月长叹啊! “臣妾鲁莽,似是打扰了皇后娘娘的雅兴,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察觉到某人隐晦投來的关注目光,清颜皱了皱眉,却仍是教养良好地向胡氏请罪:“若是娘娘沒什么要吩咐的话,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嗯!”傲慢地点了点下巴,胡氏对清颜今天的表现倒是颇有几分满意之色:“本宫听闻兰陵王不日就要班师回朝了,到时庆功宴上见吧!”作为东宫的实权人物,她的消息自是不会比娄太后慢,高长恭凯旋而归,确乎是大功一件,摆宴庆功,理所应当。 “是,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低垂首,清颜一礼行罢便再不停留,转身就离开了此处。 一时之间,重归寂静的此方天地又只剩下了胡皇后与和士开两人。 “看得怎么样了,不知那么美得好似画中仙的王妃,可还入得了和大人的眼!”冷哼了一声,胡氏的言语之间带着浓浓的醋意,方才和士开的举动虽微,可身为对这种事情极其敏感的女人,胡氏自认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从清颜消失的背影中回过神來,和士开闻言当下一愣,随即便是在唇角挑起了一个温柔多情的笑:“皇后娘娘明鉴,微臣的心里可从來都只有您一个!” “哼,谅你也不敢!”嘴上不饶人,胡氏妖媚无双的一张脸却是漾开了由衷的甜腻笑意,半边身子好像一滩春水般软软地倚靠在身旁男子的怀里,她的手也是极具挑逗性地在他胸膛之上划起了圆圈:“本宫就知道你和皇上不一样,不会一见到那小妖精就对本宫摆脸色……真不清楚那女人到底好在哪里,高家的男人一个个都宠着她,皇上是这样,高府的几个王爷也全是那副德行……” 说到这里,胡氏就恨得牙痒痒,那河南王高孝瑜哪一次不是看到她都一脸笑,然而几天前,她不过随口抱怨了苏清颜几句,竟惹得他一通说辞。虽然言语之间仍不忘记作为臣子的恭敬,可那意思,听着就让她不爽,真真是难堪到了极点。 “娘娘跟她计较什么?不过是个沒长开的小丫头,哪里比得上娘娘这般倾国倾城,叫人心猿意马……”面对着如斯显而易见的勾引,和士开一手搂着怀里那浑如无骨的身子,一边埋首在胡氏耳边吐气低语,另一手更是毫不客气地攀上了胡氏那高耸的浑圆,隔着质地轻薄的衣物重重地揉搓,苏清颜如何他管不着,那样的女子他也亵渎不起,不过眼前这送上门來的性感尤物,他倒是却之不恭。 “唔……”不加掩饰的一声低吟当即便从胡氏那殷红的双唇间逸出,抬手环住男子的颈项,她媚眼如丝地仰头送上自己的唇瓣,唇舌交缠间,丝丝火热的情欲气息便就此蔓延开來。 夏日的午后,齐国皇宫僻静无人的这一处凉亭之内,一地春色无遮无拦地流泻而出,大胆而热辣缠绵至极。 而不远处的一繁密花丛后面,本该走远了的清颜却是神色淡漠地望着这激情飞扬的一幕,半晌之后才冷冷地一笑,拂袖转身。 哼,和士开,胡氏……这自在逍遥的生活过久了,竟是嚣张到沒有边际了啊!但愿你们不要留下任何可抓的把柄,否则,这死无葬身之地的日子,可是在后头等着呢。 ------------ 第五十二章 允诺 平秦王高归彦冀州造反一事,终是被兰陵王高长恭以铁血手段一网成擒为结果而收尾,齐帝高湛龙颜大悦,于兰陵王回京这一日亲自前往城外十里地相迎,这在北齐历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荣耀。 而既然连皇帝陛下都出动了,那北齐的一众亲王贵胄也就沒有了免俗之礼,当下那是倾巢而出,直把那原本荒凉的十里城郊站成了京都繁华场。 身为兰陵王爷的正妻,清颜自然是唯一的女性代表,此时,她正站在一身龙袍的高湛身边,远眺着京城之外不算怡人却也开阔的风景。 坐在郊外长亭的石椅之上,高湛一边喝着宫人倾倒的茶水,一边淡淡地扫过那似乎压抑着急切心绪的倩影,如冰雪初融般的嗓音不由缓缓响起:“依沿路传來的消息所说,大军进入京城范围少说也得有半个时辰,还是过來坐着等吧!” 乍闻这少有显露的温和语气,清颜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他一眼,视线触及长亭之外那簇拥着的人群,当即便是清浅一笑:“多谢皇上关心,臣妾不累!” 开玩笑吧!十丈之外就是亲王大臣们的所在地,连孝瑜等人都在其中,虽说她因着身份关系可以和高湛一起待在长亭之中免受烈日曝晒,不过那也不代表着她就有了和他平起平坐的权利,现在毕竟是在人前,她纵然对高湛再无所惧怕却也是不敢放肆的。 “过來坐下,这是朕的旨意!”本就冰寒的嗓音瞬间冷意更甚,直骇得一旁的宫人都打了个哆嗦,不着痕迹地向后就挪开了几步,天哪,皇上的气势也着实是太过惊人了一些,兰陵王妃不怕,却是苦了他们这些小虾米了。 见状,清颜无奈地挑了挑眉,却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恭敬地福身行礼:“是,臣妾谨遵圣谕!” 原本就隔得不远的距离,因着清颜的落座而更加贴近,清颜毫不怀疑,若是此时高湛想低声对她说些什么?只怕连身后随侍的宫人都不可能听见分毫,苦笑着接过一旁递來的茶盏,她埋首饮茶,自动忽视不远处人群中那几道满怀忧心的炙热眼光,大家可都看见了,她也是迫于淫威才坐这儿的,绝不是她心甘情愿。 “听说你前几日进宫看望太后了!”放下手中的杯盏,高湛目不斜视,全然是一副君臣之间例行公事的问话,看不出有半点异样。 “是!”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无意中撞见的一幕,清颜的眸子顿时深沉得看不见底:“出宫的时候倒是碰巧遇见了和大人,他正在御花园中教皇后娘娘弹琵琶!”她倒是挺好奇眼前这个似是由冰玉雕琢成的人物在得知自己戴了绿帽子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以高湛的精明,他绝不可能不知道胡氏与和士开之间的猫腻,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一切给摊到台面上來,也算是变相地给孝瑜助了一把力。 “和士开,你看见他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石质的桌面,高湛的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你们可曾说了什么?” “这倒是沒有!”轻轻地笑了笑,清颜的神情并不掩饰地带上了些许讥讽:“当时就皇后娘娘与和大人在,看那样子似是一曲正至高潮,臣妾不敢打扰,自然是早早就告退了!”说什么?和士开能跟她说什么?这人这话简直问得莫名其妙。 听出她话里有话,高湛终于是慢慢地转回了视线,那一双黑得好似暗夜星空的眼眸当下就紧紧地锁定了她:“孝瑜告诉你的!”音冷如刀,听着就让人打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这是高湛特有的气势压迫。 “臣妾素來只相信眼见为实!”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清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双琥珀色的琉璃眸子却是毫不示弱地看了过去:“皇上乃一代明君,自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尚且还用不着臣妾这等小角色指手画脚!” 话虽说得隐晦,不过那话里的意思却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生生是嚣张狂妄至极,高湛看着清颜的眼不由缓缓地深了。 “不重要的人和事,朕从不想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判断!”难捱的寂静盘旋半晌之后,高湛终是复又开口,但是那语气间的森冷荡然无存,只余平素那浅薄的寒意:“不是朕在意的,她便是生死又如何!” 怔了怔,清颜看向高湛的眸子霎时复杂难言,他这意思,是并不在乎胡氏与和士开的事情了,她知道他对胡氏并沒有爱,可身为帝王,而且尊贵倨傲如他,居然会允许别人给他戴绿帽子么,这可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啊! “和士开此人不堪大用,不过现在朕身边,能懂朕心思的人不多!”手指敲击的动作停下,高湛的话听起來像是在解释:“若你是來给孝瑜当说客的,那就大可不必了!” 诧异地望着眼前之人,清颜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口,他竟然,都清楚么,可是既然这样,他又为何放任这一切不闻不问,眼前的局势于他,虽不算坏,可也决计不是大好,古往今來的帝王,有哪个不是想大展宏图、一统天下,偏偏他还要在身边养着一个小人,置逆耳忠言于不顾,这可不是高湛以往的作风啊…… 明眸扫过那置身人堆之中、显得八面玲珑的和士开,清颜的心中逐渐涌上一股诡异的感觉,不知为什么?高湛刚刚的反应加上和士开那日观察她的眼神,竟让她无端地觉得这其中的缘由和自己有关,而且那感觉來得分外强烈,仿佛容不得人有丝毫的质疑。 收回视线,清颜强忍下心中那毫无來由的直觉,只低头望着杯中的茶水轻声笑道:“河南王和皇上这般深厚的感情都劝说无用,臣妾又岂会自不量力尝试呢?只是大哥他本意是为了皇上,一片赤诚之心,还望皇上看在多年情分上,不和他一般见识!” 她虽然给予了孝瑜警告,可难保他不会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來,还是干脆从高湛这里下手,为孝瑜讨一张保命符,即便到时真有情况,眼前之人出于感情因素,也定会斟酌一二,纵然历史难以改变,至少她得把人事尽全,况且连姜季那样的半仙都说她是天意之人,能够逆天改命,那她违背一下历史,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深深地凝视了她许久,高湛只从她眼中读出了恳切和期待,心下微微一动,他竟然舍不得让她眸底的光芒暗去,半垂了眼睑不让自己和她对视,他的声音平稳如昔:“好,朕答应你,在他不触及朕底线的情况下,朕绝不会对他出手就是!” ------------ 第五十三章 凯旋 虽然还有底线一说,但清颜对于这番对话已是相当满意了,当即冲着高湛便是展颜一笑:“那臣妾就在此谢过皇上了!” 从沒见她对自己流露出如斯炫目的神采,高湛不由望着面前之人微微地出了一会儿神,片刻之后才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今天和朕说了这么多,恐怕最关键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最后几句话吧!”高孝瑜,她竟然会为了他而特意跑來跟自己开这个口……握着杯盏的手下意识地用力,高湛发现自己此时的心中竟然有着格外明显的嫉妒之情。 “是皇上您自己开口询问的,并非是臣妾主动请求!”琉璃眸子中闪过狡黠之色,清颜不等他再度开口便已起身站了起來--她已经能够听见那奔腾的马蹄声了。 见状,高湛也是站起身來,负手望向那尘土飞扬的十里长亭之外,那里,是他北齐的新兴精锐部队,兰陵王高长恭所率领的军队,可以想见,在斛律光和段韶这等老将年暮之时,这支队伍将会接替他们的荣光,成为北齐全新的中流砥柱。 铁蹄铮铮,五万大军踏着整齐的步伐而來,当前,一骑绝尘领先,那红色的铠甲就像是燎原的烈火,在风中鲜明地张扬,铁色的战甲之下露出一张令天地都为之动容的绝美脸庞,正是北齐的常胜少年将军--兰陵王高长恭。 “微臣参见皇上,幸不辱命,平秦王乱党一网成擒!”纵马接近凉亭,长恭直接翻身下马,利索地朝缓步走出的高湛便是猛地一叩首,清冽的声音响彻此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风发意气。 “好!”喜悦至极地一合掌,高湛跨前一步就伸手扶长恭起身:“兰陵王立下大功,乃是我齐国功臣,快快免礼起身!” “微臣谢主隆恩!”不敢且慢地立起站好,长恭的眼眸扫过清颜,那炽热的目光一闪而过,随即便笑着迎上了那一众拥上前來的同僚:“兰陵王英雄出少年,我们可是着实佩服得很啊!”“就是就是,兰陵王出战必胜,真可谓是我北齐的战神,他一出手,绝对无人能敌啊!”“……” 笑看着被众人簇拥起來的长恭,清颜立在一旁,眼中的欣喜真实而分明,好像她所认定的男子,生來就该是如此的光芒万丈、受人瞩目,那样的场景,简直比她自己赢得万众眼光还要激动和欣慰。 高湛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眉宇间隐忍的神色转瞬即逝,却是什么都沒有说。 待到例行公事的场面话一一讲完,这迎接仪式也就算是进入了尾声,长恭率领军队押解着高归彦等叛军进京并随高湛回宫述职,而清颜和孝瑜等人,则是在短暂的话别之后先回了高府,准备接风洗尘事宜,冀州虽不是什么过于偏远之地,但行军露宿,终究是苦累日久,按照高夫人那疼宠子孙的心思,自然是要好好地补上一补。 入夜,为长恭接风洗尘的晚宴过后,热闹了一天的高府终是逐渐地安静了下來,兰陵王爷立下大功,不提宫中的赏赐源源不断,就是朝中大臣和亲王的贺仪也是令人咋舌,在洋溢着喜气的氛围中,忙碌了一天的高府众人都是进入了沉香的梦田,而在长恭的院落里,一盏明黄的烛火还在跳跃燃烧,显示其主人并沒有就寝。 “多日不见,夫人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啊!”身着白色的里衣,长恭舒服地靠坐在宽背大椅上,半阖了眼眸,任由清颜的纤纤十指在他的肩膀之上细细地按摩。 “夫君不在多时,我这做妻子的当然是挖空心思也得想着怎样才能让你回來舒心满意啊!”笑得温柔,清颜此刻完全是将自己贤妻良母的潜质给发挥了个十成十,整日待在一块或许还不觉得,分离之后的相思刻骨滋味竟是那么的难熬,她自认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然而面对挚爱,她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呵呵,得颜儿为妻,是我的荣幸!”轻执了她的柔荑在唇边细细亲吻,长恭的声音听起來有些低沉:“我今日在宫中,看见了九叔新近宠幸的胡人,好像是叫和士开吧!” “嗯!”不自觉地停了手里的动作,清颜只静静地立在他身后,眸色沉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此人看起來似乎并不怎么有大才,不过那张嘴能说会道却是真的,怕是朝中阿谀奉承第一人吧!”皱了皱眉,长恭的语调中对和士开很有几分不屑,想來以他的性格,最看不惯的也就是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 “夫君当真眼神犀利,才见过他一面,就把底细都知道了个清楚!”浅笑着出言调侃,清颜并沒有把孝瑜与和士开的一些过节给说出來,长恭素來对至亲之人维护之极,若让他知道,难免一件小事的厉害程度又要升级,她不会自作主张地去煽风点火。 “只希望他的溜须拍马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吧!不然……”眼底有嗜血的暗芒闪过,长恭周身的气息也是随之狠厉了一瞬间,这北齐的江山是他高家几代人耗费心血才打下來的,如今在位的,更是与他感情甚笃的九叔,无论是谁,都不能威胁到这社稷的稳定,否则,他会让那人知道后果,不管他,是高归彦,亦或是和士开。 感受到他气息的隐隐波动,清颜也是不由暗叹了一声,长恭话语里的意味她都懂,说起來这高家几兄弟还真是相似,平日里看着性格迥异,可一碰到这种原则问題就都坚决而固执,真是义无反顾地让人头疼。 “不过,要说眼神犀利,我还真比不上夫人你呢?”冷杀的话语过后,长恭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转而变得轻柔似水。 “嗯!”冷不防他话锋一转,清颜还沒有回过神來,就已经被长恭轻扯住手,一个旋身便坐在了他的腿上,那亲密无间的姿势只短短数秒就让她绯红了一张俏脸。 “莫非他们已经是你的暗卫了,有他们在你身边护着,我也安心一些,又何苦要把他们派到我身边來呢?”轻吻着怀中人柔嫩的脸颊,长恭的语气宠溺而爱怜之极。 “你带兵在外,我又何尝放心得下!”放缓了语调,清颜搂住长恭的腰,依偎在他怀里,只觉得自己一直以來无所着落的一颗心都变得满满当当。 因着她这句话,长恭压抑了一天的炽热情绪终于是彻底爆发,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他一边埋首于她耳畔一边大步往床榻的方向走:“春宵苦短,夫人,我们可别辜负了才好……” 夜已深沉,明黄的烛火熄灭,黑暗中却自有无边春色妖娆盛开。 ------------ 第五十四章 出使突厥 出征归來后的日子并沒有想象中的轻松,首先,是高归彦等一众叛党的处理迟迟未定,其次,便是突厥和北周接连有了动静,若是北齐一如既往地按兵不动,那难免就会处于不利地位,因此下,长恭这几天待在宫中议事的时间是越來越长,连半点休息的空当都沒有,好在他和清颜均不是黏黏糊糊之人,男主外女主内,总也算是井井有条。 这一日早朝,高湛似是决意要把近來悬而未决的事给理出个头绪來,甫一上朝,便是直奔主題:“高归彦一党收监日久,争论了那么些天,你们可有结论了!” 说是争论,其实无非也就只有两个处理结果,高归彦造反,证据确凿,唯有斩首示众一途,而导致群臣僵持不下的,只是其家人的判定。 “皇上,依臣之见,高归彦虽然罪责滔天,但罪不及其家人,将一干主犯弃市即可,余者还是从轻发落吧!”跨前一步,孝瑜一脸正色地开口,主张不连坐的,正是以他和高府几位王爷为首的相关重臣,此次之事,牵连甚广,对于不是那么核心的犯案人员,小惩大诫实已足够,若是施以雷霆手段,难免会落下太过暴虐的口实,这对于登基不久的高湛來说,确非什么好事。 “河南王此言差矣,我朝威仪,容不得任何挑衅,高归彦此行,实是过分已极,若不严惩,岂不让人以为我朝轻易可欺,日后但凡有人生出不臣之心,皆可任意起兵,那我朝还如何治理江山,震慑天下!”不等高湛有所表示兵部尚书抱拳出列,朗声开口的同时一脸的义正言辞,端的是一派凛然大义不可侵犯的模样。 “哼,尚书大人此言一出可是要皇上背上暴虐不仁的名声么!”冷言相加,孝琬也是踏出队列,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那脸上的不屑与鄙夷,几乎都能传出十里地外去,他虽然生性直率,却也不是鲁莽不识事务之人,想当初高归彦风头正劲之时,眼前这兵部尚书可是腆着老脸往上巴结,如今那厢才刚落魄,这边已是迫不及待地开始落井下石,实在是让他看不上眼去。 “你……”被他这话一噎,兵部尚书的老脸都不禁抖了抖,再对上御座上方高湛那透着丝丝冰冷的眼风,他不由讪讪地躬身抱拳:“河间王此话言重了,微臣怎敢!” “你不敢,本王倒还真是沒有看出來!”哼了一声,孝琬也不顾他愈发难看的脸色,冲着稳坐上方的高湛便是一拱手:“皇上,微臣大哥的言下之意,并非是放过高归彦的家人,只是罪不至死,其余的惩戒,该怎样还是怎样,不会有半点手下留情,这并不有碍我朝立威!”杀鸡儆猴,那也得有个限度不是,孝瑜的意思他明白,血流成河确实不是上策。 户部侍郎闻言,却是笑着上前,冲着孝琬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道:“河间王的出发点倒是不错,可惜,就怕那一群乱臣贼子不会领情,到时候反咬一口,那可是后患无穷啊!” 一直保持沉默的孝珩和长恭一听这话,霎时齐齐抬眸看了眼御座之上的高湛,当触及那一抹似有若无的森寒眼波之时,心中均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了然,皇上他,恐怕是被这句话给戳中了心事,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了。 “户部侍郎所言极是,还望皇上早作决断,除恶务尽才是!”眼见时机已到,和士开也是赶忙煽风点火,他对高归彦素无好感,对高孝瑜更是积怨已深,更何况此时圣意明显如斯,他又岂能不好好把握住。 “皇上……”孝琬刚欲出言反驳,却不料被身侧的恒伽给一把拽住了袖子。 “圣意已决,多说无益!”一道细微到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响起,恒伽目不斜视,好像方才的阻止并非是他出自他手。 孝琬猛然醒悟,果真看见站自己身前不远的孝瑜在一脸阴沉地瞪了一眼和士开之后不甘地退了回去,心下也不由一叹,然后感激地看了眼恒伽,随即郁郁地闭上了嘴。 “斩草必须除根,否则遗患无穷!”冷如冰雪的声音自龙椅上那个一身明黄色袍服、显得俊美卓绝的男子口中传出,就像是死神的镰刀,眨眼间就无情地收割了上百口人的性命:“但凡高归彦之直系亲族,无论其妻妾、子女、儿孙,三日之后,拖出南门斩首示众!” “谨遵皇上旨意!”尽管心有不满,却仍只能喏喏应声,一时之间,高府几位王爷望向和士开等人的眼中几乎要冒出火來。 “另外,突厥方面传來消息,欲在周边友邻中为其公主择婿以结秦晋之好,周国业也派出使者前去接洽,诸位爱卿以为我齐国该当如何!”眼看完满处理好了高归彦一事,高湛的嗓音总算是放缓了一些,不过那言语之间的压迫感却是与生俱來,丝毫不减。 “周国既有结亲意愿,那我齐国自然也可以!”浅笑着上前,孝珩似乎成竹在胸:“皇上,微臣建议立刻派出使者前往突厥,便是结亲不成,也不能让周国和突厥结盟,不然我们的情况,可就有些不妙了!” “嗯,广宁王言之有理!”淡淡地点了点头,高湛的眼神从下方的一众臣子之中掠过:“只不知,派哪位为使臣较为妥当!” “皇上,微臣以为兰陵王是出使突厥的不二人选!”和士开见机极快,在尚且沒有人开口之时便已抢声道。 “我!”长恭沒有想到他居然会点自己的名,一时之间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來。 “是!”和士开依旧笑容可掬:“王爷您镇守边关多年,在突厥那可是威名赫赫,若您出面,一则突厥不敢放肆,二则,也可威慑周国使臣,扬我齐国之威,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而听得他这一话落下,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显然此时此刻,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和士开是摸准了皇上的心思才开的口,他会这么说,这应该多半也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然而无人可知的是,端坐上方的高湛也沒有料到他会这般出言,此时一听,竟是愣在了原地,半晌沒有吭声。 就在众人都因为这诡异的安静而逐渐变得忐忑不安之时,高湛低沉的嗓音终是缓缓地响了起來:“和爱卿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兰陵王,你可愿前往!” 踏前一步,长恭单膝跪地,直接叩首到底:“臣高长恭,谨遵圣旨,定然不负圣意,将突厥公主带回!” ------------ 第五十五章 谋定而后动 三日之后,叛贼高归彦及其一干亲族被推出南门,百多口人尽皆弃市,血染长街,到得最后,连那一世枭雄的平秦王都止不住浑身颤栗,仰天狂呼:“高湛,你绝情如斯,我高归彦以血为契,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在黄泉之下等着你!” 行刑的刽子手一听这话,登时连脸都吓白了,不敢再有片刻的耽搁,直接手起刀落,那溅起的鲜血仿佛一道红色的匹练,将这方天地都氤氲成刺目的颜色,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于地,至死都带着无比狰狞而怨毒的表情。 而就在整个邺城都在为这血腥一幕议论纷纷、感慨不已之时,位于邺城相对僻静一角的高府却是陷入了另一种异样的安静氛围之中。 细心地为长恭理好胸前的衣襟,清颜的声音听起來很是依恋和不舍:“衣物和日常用的东西都给你理好了,出门在外,务必小心!” “嗯!”执起她的手,贴在唇边密密地吻下,长恭也是忍不住叹息:“颜儿,对不起,才刚回來就又要离开,这些日子,府中之事,恐怕还要烦你多多操心照料着了!” 本就是多事之秋,刚从冀州回來便得知三嫂崔氏身怀有孕,而高夫人旧疾复发,精力大不如前,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要去往突厥,真正是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给扔在了清颜身上,长恭看着心疼,但也着实无可奈何。 “我沒事,你不用多想什么?”柔柔地笑着,清颜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细细地描摹,似是要记下他的轮廓:“倒是你,此去突厥路途遥远,还有北周等国虎视眈眈,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啊!”说着,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叮嘱着:“对了,这一次还是把莫非和魏虎几个好手带上吧!前段时间的训练很有成效,他们现在的身手可是强了不少,有他们在,我也安心许多!”上次在冀州的事,她已经从莫非那里听说了,既然长恭沒有意想之中的那般介意,那她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干脆让他们光明正大地跟着一起上路。 “你训练出來的好手却让我带在身边……”长恭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颜儿,我不在京中,若有事情,他们就是你的最后一道屏障,你这样……”邺城并沒有想象中的安全,且不说现在各股势力暗流汹涌,就连九叔,在变成皇上之后都是发生了不少变化,虽说清颜不是寻常女子,但留她一人在京,他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我们两个之间还用得着分彼此么!”笑着将他尚未说完的话堵住,清颜的面色倒是沒有太大的改变:“你安全才是对我最大的保护,再者,这京中不是还有大哥他们嘛,又哪里需要我这小女子出手了!” 被她一语点破,长恭也不由一怔,随即便是苦笑着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说的是呢?我都差点把这个给忘了!”说着,他看了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光,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出发了,怎么说也是这次求亲使者团的领头人,晚了可不好!” “嗯!”乖巧地点了点头,清颜送他出门,在看着那道身影逐渐消失的瞬间面庞之上的笑意便是冷凝了下來。 “大哥,此次皇上会让长恭出使突厥是和士开的建议么!”轻轻地开口,她头也不回地向身旁一起出來为长恭送行的孝瑜提问。 “就是那该死的胡人!”孝琬咬牙切齿地接话,显然对于这三番两次和他们作对的和士开已经怒到了极点:“说起來高归彦族人的惨死也和他脱不了干系,那一日在朝堂之上和我们争辩的大臣,基本上平日里都是巴结着他的,也不知道皇上是被蒙了心还是怎么的,居然不听我和大哥的,真是……” “孝琬!”一声冷喝响起,孝珩罕见地动怒截断了他的话:“祸从口出!” “哼!”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情急之下失言,孝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一边索性不再开口。 倒是清颜,在听了他这话之后不禁抵着下巴发起呆來:“这个和士开,对皇上的影响力居然如此之大么!”她突然想起來,高湛那日似乎也在担心和士开对她说过什么?难道说,这两者之间还有什么共享的秘密,亦或许,高湛有把柄落在和士开手中。 “我看他的影响力,应该不止是对皇上吧!”冷哼一声,孝瑜笑意森然地开口,帝后二人对和士开如出一辙的宠幸,已经让得他忍无可忍:“不过是一个曲意逢迎的小人罢了,怎可对国体大事指手划脚!”原本他最看不惯的,只是和士开与胡皇后的奸情,眼下看來,这家伙竟然妄图染指朝政,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摆了摆手,孝珩的脸色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我看你们还是都冷静一点,小人之流,自古以來便是最难对付,更何况这小人还搭上了一国之母,那个女人。虽然无脑,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若说心性淡漠,恐怕这高府也就只他一人,对于朝中之事,他虽看的清明,却素來秉承袖手旁观的原则,鲜少将自己代入其中,此次之事,如果不是涉及自己的这几个兄弟,只怕他也是决计不会开这个尊口的。 “冷静,这要如何冷静,连大哥都快看不下去了!”孝琬回身说了一句,不过慑于孝珩那漠然如冰的一瞥,终于还是缩回了头小声嘀咕:“不就是个只会弹琵琶的胡人嘛,用得着这么磨叽,一刀结果了不就完了……” “噗嗤--”一听这主意,清颜直接是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不得不说,孝琬这主意尽管看起來沒头沒脑,但的确切实可行,不过…… “还是让我來会会这位和大人吧!”在孝琬颇为不满的眼神中收住笑,清颜面色平和地开口:“同为朝臣,你们见面难免诸多针锋相对,而我不过是一个女子,他应该不会有太多的戒心,说不准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呢?”而且,她还期盼着能从他那里套出点话來。 “你!”惊异的目光轮番扫來,三人在短短的沉吟过后竟然是齐齐地点了点头:“也好,清颜你出入宫禁本就比我们方便,与和士开碰面的机会也多,这个计划可行!” “不过你和胡氏一直不和,难免和士开不会因为站在她那边而对你出手!”将心中的担忧吐出,孝珩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在宫中遇上了,切记多加小心!” “我知道!”笑着应下,转过身,清颜的眼眸变得幽深而不可捉摸。 和士开,我若是对你出手,不知你可敢接下。 ------------ 第五十六章 直白的威胁 得益于孝瑜等人在宫中的眼线密布,很快,清颜就有了与和士开正面相交的机会。 这一日,清颜照旧是从娄太后的宫中出來,脚步不经意地一转,却是径直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那人在御花园,这消息是刚才娄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悄悄告诉她的,如果沒猜错,这人大概是孝珩安排的,高府这几位王爷,明面上闲云野鹤,实则也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一路赏景一般地缓步踱去,在绕过一丛繁密的蔷薇之后,清颜便瞧见了那一袭蓝色衣衫的颀长人影,独坐亭中,低首弄着琵琶,不是那和士开却又还会是谁呢? “和大人当真是好兴致,每每遇见,总是这副悠闲模样,实在是让人羡慕!”脚步微动,身形恍若鬼魅般悄然展开,待和士开闻声抬头,原本尚在十丈开外的清颜已是浅笑着出现在了凉亭之内。 “微臣参见兰陵王妃,王妃万安!”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和士开当即便是恭敬一礼,眼前这女子实非寻常人物,于公于私他都怠慢不起。 “嗯!”淡然地颔首应下,清颜并沒有叫他起身的打算,仍由他跪于亭中,自己却是反身在一旁坐下,玉手托腮,语带懒散地开口道:“本王妃正好也有事要找和大人,既然今日遇见了,也就索性开口问了,不知道和大人能否猜到我要说的是什么?” 中规中矩地跪着不动,和士开只能用眼角扫到面前之人那白色裙摆上的精致绣纹,不知为何,这个女子甫一出现,就带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之感,纵然只是如此平静的交谈,可隐约间透出的惊人气势却让他连腰都直不起來:“王妃要说的,可是王爷出使突厥一事!” 他虽然能力一般,但察言观色的水平还是一流的,这兰陵王妃一看就是有备而來,用不着多想他也清楚大抵是为了他向高湛建议让高长恭去突厥一事,也亏得这女子与众不同,就连兴师问罪这种活干起來都是优雅有余,倒叫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哀怨。 “聪明!”轻轻地打了个响指,清颜的眸子危险地半眯起來:“王爷才从冀州归來,你便向皇上如此谏言,本王妃倒想问问,和大人这是安的什么心啊!” 听出她语气之间淡淡的威胁意味,和士开一张英俊的脸不由皱成一团,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王妃言重了,微臣哪敢如此擅做主张,若非皇上有这等意思,微臣也开不了这个口啊!” “哦!”挑了挑眉毛,清颜的神情并沒有太大的变化:“你的意思是,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的!” “这……”和士开顿时语塞,这话要叫他如何接口呢?若说是,那就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高湛身上,若说不是,那眼前这一看就不好惹的主铁定是不会放过他,这兰陵王妃,摆明了是挖了个坑让他跳啊! 满怀兴味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半晌,清颜也不催他,只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等他出声,她自然知道派长恭去突厥是高湛的意思,询问一说,也不过是个借口,她今天就是存了故意找茬的心思,倒要看看这和士开怎么应对她的胡搅蛮缠。 “王妃也不用存心戏弄微臣了!”苦笑着摇了摇头,和士开毕竟也非常人,才一犹豫,很快就从言语中回过神來,朝着清颜拱了拱手:“有事便请直说吧!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和大人果然是爽快人!”满意地抬了抬手,清颜示意他起身:“既如此,我也就不再转弯抹角!”站起身,她负手看向凉亭之外,神情自若:“皇上似乎很不想让我和和大人有所接触,不知道和大人可明白个中缘由么!” “皇上!”看着那道背对着他的窈窕身影,和士开略微错愕:“王妃所说可是真的!” “本王妃莫非还有欺骗你的必要么!”斜瞥了他一眼,清颜倒是不介意将高湛的原话告诉他:“听皇上那日的口气,他好像是跟和大人说过一些东西,而这些,如果我沒猜错的话,他并不想让我知道,介于好奇心,我自然是只能问你了!” 大胆地直视于她,和士开试探着开口:“皇上既然不想让王妃知道,那微臣自是不好开口,更何况,微臣不信,王妃就会一点都不自知!” “和大人这是在试探我么!”原本平和的眼神迸射出凌厉的杀气,清颜周身的气息都是在瞬间变得莫测起來,本來她还不确定高湛的意思,现在听和士开所言,倒确实是和她自己相关了,只不知道高湛到底是因何对和士开这么信任,居然连自己那么隐秘的心思都告知于他了。 “微臣不敢!”连忙躬身行礼,和士开惊惧地向后退了几步,以避开身前那迎面欺來的骇人杀气:“只是皇上的心思并不难猜,微臣只能说,王妃心知肚明就好,并沒有什么其他事情隐瞒于您!” 细细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直看得后者都有些毛骨悚然起來,清颜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难得和大人这么配合,本王妃也就不为难于你了,起來吧!” “谢王妃!”战战兢兢地直起身,和士开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不说他本就不想隐瞒什么?就说迫于眼前女子的气势,他也不敢不从实招來,果然不愧是玉面修罗的王妃,这通身的杀气,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起的。 “好了,既然事情都问得差不多了,那本王妃就先告辞了!”再不看他,清颜背负双手,悠悠地就往外行:“不打扰和大人的雅兴了!” “王妃慢走!”目送着她离开,和士开紧提起的一颗心还未落地,就看见前方的那个身影又再度转了过來:“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事沒提醒和大人!” “王妃请说,微臣洗耳恭听!”又是一掬到底,和士开的额头都已经开始有冷汗渗出,他收回最初对面前女子的评价,什么凡尘仙子,她根本就是个煞星,和她一比,只怕那号称玉面修罗的兰陵王都算不得什么?起码那位王爷不会一边温柔地笑着一边致你于死地。 “和大人不必这么紧张,小事而已,你能够做到的!”摆了摆手,清颜又恢复了以往浅淡如风的清雅笑容:“不要妄想对高府的几位王爷有别的心思,否则,我绝对会让你知道后果!”顿了顿,她带笑的眼神竟无端地显得嗜血:“到时,不要指望皇上能够保住你!” ------------ 第五十七章 突如其来 似乎是那日对和士开的警告起到了作用,之后的几天,清颜很少再听到孝瑜等人抱怨和士开的小人嘴脸,相反,他们好像还联手让他吃了瘪,大出了之前的怨气,对此,她也仅仅只是抱以一笑,便不再多过问询,崔氏临盆在即,高夫人又卧病在床,她一个人忙里忙外,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得很。 这一日,清颜刚安排好家里一干老弱人员,便接到了斛律府上送來的信帖,斛律昌仪和高百年回娘家小聚,斛律恒伽怕她一人在家无聊,也是特意把她给叫上了。 说起來也确实是好久未见着那让她颇为挂心的一对小夫妻了,因此下,清颜很快就收拾好了往斛律府去,至于挽秋和迎春则是被她留在了府中,万一有事也方便照应。 太子殿下降为乐陵王之后的生活好像并沒有给这一对小夫妻带來多少磨难,初一见面,清颜就被斛律昌仪那红润白皙的面颊给吸引住了心神,这个温婉若水的女子,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她是美丽的,然而此时,说不清为什么?清颜只觉得她周身流转的气息都和以往不同,丝丝缕缕间透露着无比的圣洁和光辉,看起來格外得耀目。 “昌仪,你这是……”有些讶异地上下打量着她,清颜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碍于情况不明,不敢太过外露,所以只是面带迟疑地出声问道。 “清颜,别愣着了,你就要当姨母了!”难得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斛律恒伽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好心地开口提醒,而在他身边,高百年俊秀的一张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看向斛律昌仪的眼神更是温柔地可以滴出水來。 “姨母,真的么!”一把握住斛律昌仪的手,清颜的眼睛亮亮的:“昌仪,你要做母亲了!” “嗯!”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斛律昌仪吹弹可破的肌肤之上也是随之染上点点红晕:“昨天大夫才诊断出來的,已经有一个月了,刚才四哥就是在传信给父亲和二哥他们的!” “太好了昌仪!”喜不自胜地轻抱了抱她,清颜转头便冲着一边尚还有些懵懂的斛律婉仪笑道:“婉仪,你也要当姨母了呢?” 犹豫着探手,斛律婉仪小心翼翼地抚上斛律昌仪那尚还平坦的小腹,神情欣喜而好奇:“姐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是啊!以后婉仪可要多來我们府上陪你姐姐解闷呢?”高百年笑着揉了揉斛律婉仪的发顶,对于这个年方十岁左右的小姨子,他向來是当自己妹妹一样地宠着的。 “呵呵,倒是忘记恭喜乐陵王爷了!”面带柔和的笑意,清颜当即退后几步,一脸庄重地朝高百年行了个礼:“以后还要拜托王爷照顾好昌仪!” “兰陵王妃不必如此!”高百年赶忙虚扶了一把,让清颜起身,面上的神情真挚无比:“你是昌仪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长姐有命,岂敢不从,更何况!”他回眸看向自己的爱妻,眸光专注,几乎让人有种屏息的心动:“身为昌仪的丈夫,护她一生一世,是我的责任所在,即便不吩咐,我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的!” 听出高百年语气里隐含的深情不悔,清颜和斛律恒伽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满意之色,当下,身为主人的斛律恒伽就招呼几人进屋:“好了,都少有机会过來,先进去坐,今天就都用了晚膳再走吧!” “好!”如此喜事临门,直把多日來笼罩人心的乌云都给驱散了个一干二净,一行人都沒有反对,彼此间笑语着就进了屋,一时之间气氛融洽不已。 而与此同时,孝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宫人,眉头却是不自觉地皱了起來:“姚内侍,你说皇上让我入宫赴宴!”奇怪了,他方才还在宫中,怎么沒听到九叔有说起这事。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那内侍一脸谄笑地开口解释:“河南王不必多心,近來公事繁忙,皇上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件事,所以特意让奴才出宫來传话!” “这样的么!”站起身來,孝瑜随口问了句:“广宁王和河间王已经去了!” “皇上并沒有传召那两位王爷,想來是因为和河南王您关系亲厚的原因!”连连躬身,姚内侍毫不吝啬地送上并不需要成本的奉承话,实则自己心中也是一头雾水,高湛确是安排了晚宴,也确实邀请了河南王,至于为什么这高府王爷只找一个,他实在也不清楚。 “好吧!本王随你去就是,前面带路!”挥了挥手,孝瑜也沒有多说,抬脚就跟着姚内侍出了府。 眨眼已是华灯初上,走出屋子的清颜听着内里不时飘飞而出的喜悦欢笑,再抬头看着深色天幕上璀璨的繁星,此刻心情好得几乎让她忍不住想要孩子气地大叫出声。 “这么快就吃好了!”一道柔和的笑语声响起,清颜回头,不由对着來人嫣然一笑:“恒伽哥哥!” 淡笑着点了点下巴,斛律恒伽走近清颜,细细地打量半晌,这才皱着眉头开口:“刚才光顾着昌仪,倒沒仔细看你,不过一段时间沒见,怎么就憔悴成了这样!”从冀州回來之后,两人皆是在为了各自的事情忙碌,见面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本想着在高府她应该过得不错,沒料到她还是一日日地消瘦了下去。 “是为了长恭的事在担心么!”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可能。 “也许吧!”隐约的忧色笼上脸颊,在恒伽这半个亲人面前,清颜倒也沒打算遮掩:“总是聚少离多,总是身临险境,我哪里还能悠然度日呢?” 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肩,恒伽也不禁叹息:“长恭能力出众,能者多劳也是难免,你总不能时时如此吧!”说着,他应该是想起了斛律昌仪的事,无意中感慨了句:“若你二人早日诞下麟儿,兴许你的心思也会跟着转移一些,这日子就好过了!” “孩子……”眼中迸发出罕见的夺目光彩,抚着自己毫无动静的小腹,清颜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她也不是不清楚古代女子生育年龄很早,可一旦让她自己亲身实践,这个难度就高了去了,不说前生的嗜血生涯,就是而今这般暂时的安逸,她也沒想过这么快就要孩子。 斛律恒伽挑唇轻笑,刚欲说什么?却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急急地从院门方向奔跑而进,一看到己方二人,那眼神就如同看到了救星,当即冲着清颜便是“扑通”一声跪下:“王妃救命啊!河南王出事了!” ------------ 第五十八章 心急如焚 清颜已听不清那被蓝氏派來的丫鬟随后所说的话,耳边一阵轰鸣,她甚至不知道恒伽拉住自己说了些什么?浑身的血液直往头顶上冲,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出了斛律府,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夜风呼啸,夹杂着夏日特有的炽热气息,但却怎么也温暖不了清颜已经开始发冷的身躯。 孝瑜被高湛召进皇宫赴宴到现在未归,据说还因行为失当被高湛当众罚了酒……这一幕场景,多么的熟悉,若她沒记错,这不正是史书所载的河南王的死因么。 不,她不能让孝瑜出事,她不能让长恭归來,看见的只是兄长冰冷的墓碑,她发过誓要守护好他们共同的家人,所以,不能有事,不许有事,不可以有事。 “高孝瑜,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坚持住,等着我……”咬着牙低吼出声,清颜反手一鞭狠狠地摔在马臀之上:“驾!” 一路夺命狂奔,直到在宫门前被侍卫拦下,清颜才纵身跃下马背,而此时,孝珩与孝琬也恰好赶到,三人碰面,脸色都是前所未有的冷峻,河南王酒量不佳是人所共知,高湛当众罚酒不算,竟还特意动用了地方进贡的海量金杯,这种惩罚措施,摆明了是要孝瑜的命啊!虽然并不清楚为何一贯对孝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高湛突然如此翻脸无情,但他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本王有事要进宫面圣,都给本王让开!”來不及多做寒暄,阴沉着脸的孝琬直接对着守门侍卫咆哮而开。 “河间王恕罪,今日皇上在宫中设宴,特意吩咐沒有手谕的,不可入内!”垂首抱拳,那侍卫虽然惧于孝琬气势,但仍旧是硬着头皮死死拦住,开玩笑,这话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和士开大人亲口所说,他们打死也不敢违背圣意啊! “事出紧急,实在是迫于无奈,若有罪责,本王一力承担便是!”冷声开口,素來淡然如风的孝珩此时看起來寒意逼人,显然,这次的事已经触犯到他的底线了。 很少看见这两位王爷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领头的侍卫总管愣了一下,却还是只能苦笑着摇头:“广宁王爷就不要再为难小人了,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谁,!” 告罪的话还沒有说完,侍卫总管眼风扫过之处,只觉一道黑影鬼魅般的电闪而过,下意识地厉喝出声,却发现那道身影瞬间已经了然无踪,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这……究竟是人是鬼啊!”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门口的一干侍卫面面相觑,这才发觉原本还在一旁站着的兰陵王妃此刻已消失不见,登时,一个直叫他们无法接受的猜测缓缓成形:方才进去的神秘人影,居然是……兰陵王妃。 有些惊悚地吞咽着口水,负责拦截的侍卫再也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随后的两位王爷各自展开身形,向着深宫急速掠去。 而此时设宴的长乐宫中,奉命前來的大臣们基本上都已散去,月光从雕刻精美的窗棂中照射而进,洒下一地的清冷寂寥,和士开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坐在上首自斟自饮的绝世男子,神情复杂。 “哎哟,兰陵王妃您慢点,皇上还在里面休息呢?您别惊扰了圣驾……”姚内侍奸细的嗓音突兀地在宫门口响起,和士开眼尖地注意到,在那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那高座上恍若雕塑般俊美的人影都是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到底是一掌扇开了那碍事的太监总管,清颜一脸镇定地跨进宫门,向着高湛遥遥一礼,然而眼角扫到那明显是宴席已散的场景,她的心都是忍不住往下沉了沉,还是來晚了么。 “免礼吧!”抬眸看向那似是遥不可及的纤细身影,高湛的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你急急忙忙地闯进宫中可是有事么!” “母亲听闻河南王被宣进宫中赴宴,似乎还饮了很多酒,心中很是记挂,所以特意让臣妾进宫來看看,不知皇上能否告知臣妾大哥去向!”极力压制着心底暴涌的焦躁情绪,清颜几乎是咬着唇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來平稳如昔,既然闯了进來,那她便沒有了反身即走的道理,纵然知道沒有时间跟面前之人干耗,她也只得硬撑过去。 高湛定定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反常地沒有开口,然而眼底的暗芒却是愈发地耀眼起來。 “兰陵王妃可是來得不巧,河南王方才已经出宫了,想是走岔了宫门,沒有遇上吧!”面对着两人无声的对峙,和士开也只得笑着出來打圆场,不是他为人圆滑,而是实在承受不了如此低气压的压迫,再这样下去,恐怕高孝瑜沒出什么事,他就得提前窒息身亡了。 “是吗?”冷冷地挑唇,清颜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神扫向和士开:“那便多谢和大人告知了!”一语罢,她再不停留,脚步微动,身形便是再度如同鬼影一般消散而开,让得殿中两人都在顷刻之间错愕出神。 一刻不停地朝着皇宫北门而去,清颜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焦灼到了极点,她记得历史上的高孝瑜是投水而死,纵观邺城皇宫的几道宫门,唯有北门最接近护城河,若她所料不错,肯定就是这个方向。 “清颜……”随后赶來的孝珩和孝琬见到她在夜色中狂奔。虽然不明就里却也知道她是为了救孝瑜,当即也不多问,修为全施之下便是紧紧跟上,生怕错过了一寸一里。 三道身影交错而开,黑发飞扬,几乎在风中逼成了一条直线,这般速度之下,一行三人很快便出了北门,一路沿着护城河迅疾奔跑,出了宫门五里左右,便是听得不远处隐隐有人声传來。 “高孝瑜!”低吼出声,清颜身形再快,一个眨眼间便已出现在了那动静分明之处,只是一眼望去,入目的,只有一辆装饰古朴的犊车,车边,站着满脸惶恐的一个女子和一个车夫。 “卢芷月,我大哥人呢?!”狂吼着扑上前去,孝琬的一双眼睛几成赤色,揪着那女子的衣领将她生生提起,周身的戾气恍如野兽。 “在……在那里……”被他疯狂如斯的模样吓到,又苦于咽喉被制,气息不匀,胡氏表妹的声音几乎都抖成了筛子,指向护城河水面的手也是战栗个不停。 “什么?!”孝珩和孝琬同时惊叫出声,还沒來得及反应,便瞥见身边一道人影已然迅捷如电地跃入了护城河中。 “清颜!” ------------ 第五十九章 孝瑜之死 夜晚的护城河水显得凉飕飕的,只是此刻清颜的一颗心已经落到了谷底,完全无瑕顾及这个,潜进水底细细地搜寻,她努力睁大了眼,试图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形,如果是刚落水不久,那她还有救下他的机会,然而清澈的水底一览无余,却是连一处衣角都见之不着。 肺部的空气已快全部用完,清颜不得已返身冲出水面,猛换了口气,顾不上岸边孝珩的呼唤,便是再次潜了下去,而与此同时,跑去寻人帮忙的孝琬也是带了人过來,霎时,一众侍卫在护城河边排开,持火把的持火把,跳下去救人的救人,此起彼伏的喊声响彻这方天地:“河南王--河南王爷--” “清颜呢?还沒上來!”抬手抹去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水,孝琬看向水面的眼神变得焦灼:“她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不然长恭回來……” “刚刚潜上來换过气,不过随即又下去了!”紧紧地盯住那波光粼粼的幽暗河面,孝珩收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他和孝琬并不精通水性,此时下水救援,恐怕也只能添乱,至于清颜,他们也唯有相信她了。 “扑--”在这一地纷乱中,一个并不明显的出水声就近响起,但见那人满头青丝凌乱铺陈,一张清美容颜之上尽是绝望和疯狂,正是方才换过气又潜下去的清颜。 “孝瑜,高孝瑜!”浮在水面上,清颜目眦尽裂,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叫出声,她找不到他,找不到他,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么,。 “清颜你快上來,我去找大哥!”看到她从未流露出的惊惶表情,孝琬也是心下一痛,衣摆一撩就要下水替她。 “不要冲动!”死死地拽住他,孝珩的一双眼眸也是逐渐变得通红:“你不擅水性,不要做蠢事!”说着,他看向清颜,眼中的疼惜浓得几乎化不开:“你快上來吧!不要让长恭担心!” “不,我要找到他,我一定会找到他的!”美目中有决绝之色一闪而过,清颜再不停留,深吸一口气,又是一头扎了下去。 “大哥,大哥你在哪儿,听到就回答我一声啊!”嘶吼着开口,孝琬从來沒有像现在这般无助,他好恨,好恨,恨自己居然这么的无能为力,眼看着家人出事却只能站在一边,甚至连像清颜那样跳下水的勇气都沒有。 “你们几个,去那边,加大搜寻力度,务必给本王尽快找到河南王!”血红着眼睛下令,孝珩以往的淡定从容几乎荡然无存,事关亲人兄长,他纵然再不问俗事也无法袖手旁观,那是他的血亲啊!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他怎么可能就这么不管不顾。 “是!”知道事态紧急,被点名的几个侍卫也是丝毫不敢怠慢,朗声应下的同时就欲四散开來。 “找到啦--”一个欣喜至极的声音猛然响起,几乎是在夜幕下的这方天地炸开了一个惊雷,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刚出水的女子正费力地拖着一个男子向岸边游來,那模样,正是第一个下水的兰陵王妃。 “快过去帮忙!”孝琬迫切出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两个紧靠在一起的身影,屏息地望着两个侍卫自清颜手中接过孝瑜,快速地向岸边靠拢。 “咳咳……”甫一上岸,清颜便抑制不住地剧咳出声,一张精致的脸庞在月色上都是显得无比苍白,在水里耗费了太久,纵然是以她的体力都有些吃不消,再加上刚刚托着孝瑜出水又太过勉强,因此下也是呛了好多口水。 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长袍无声飞來,恰好遮住了清颜因为衣衫湿透而无意中勾勒出來的动人曲线,孝珩扶住脚步不稳差点跪倒的纤弱女子,有些沙哑地开口询问:“沒事吧!” “我沒事,快去看看大哥怎么样了……”摇了摇头,清颜就着孝珩的搀扶急急地朝着安置孝瑜的地方而去,几步之外孝琬静默的背影已经让她心底的绝望一点一点地加深。 人群纷纷散开,为清颜两人让开一条路,注视着那静静躺在黝黑地面上的锦衣男子,清颜只用力地攥紧了孝珩扶着自己的手。 月光下,孝瑜那浸了水的衣袍就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光,映衬着那俊美的一张脸都是格外的静谧安详,可就是这种诡异的美感,让清颜的心都开始隐隐作痛,她看得清楚,那曾经结实温暖的胸膛连细微的起伏都不曾有过,那个男子,完完全全,毫无防备地安睡在那里,而早探过他脉息也尝试过各种努力的孝琬已是扭过了头,微微颤动的双肩流露出他此时无法压抑的悲恸。 脚步像灌了铅块一般的沉重,清颜挣脱开孝珩的手,缓缓走近,却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孝瑜身边:“大哥,对不起,我还是來晚了……”还是,沒能让你逃脱历史的宿命。 一步之差,就已经隔绝了生死,她若是再快一点,或者不去斛律府,说不定今天的这场悲剧就可以避免了,都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啊……心中的悲痛几欲绝提,可清颜的眼窝却是干涸得好似枯竭,半点泪水都不曾滑落,那般深重却不形于外的哀恸,直让在场的许多侍卫都红了眼眶。 “清颜……”徒劳地伸手想要扶她起來,孝珩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都变得有些沙哑起來,如浪潮般席卷而來的悲伤让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是不经意地对上了缩在一旁的卢芷月的眼眸。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见他血色未退的双眼朝自己望來,这几乎快被人遗忘的娇小姐直接是吓得连连摆手,甚至惊惧地退后了几步:“我只是听表姐的话将河南王送回府而已……我,我沒想过会这样啊……”话至最后,已是带上了啜泣之声,显然这样的事情也着实是吓到了她。 “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害死了我大哥!”如同愤怒的狮子一般,悲痛已极的孝琬猛地站起身來,看样子,竟是想要直扑卢芷月。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骤然闪掠而过,后发而先至,在孝琬出手之前已是干脆利落地扼住了卢芷月的咽喉,这般变故,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快得让所有人都沒有缓过神來。 “给我说清楚,方才出宫的路上都发生了些什么?”阴冷而森寒的平淡嗓音恍如自九幽之底传來,冰凉的不带半分情感,一如清颜此时那张平静却杀意满满的脸,放在卢芷月颈间的手掌还是那么的优美修长,然而沒有人怀疑它会瞬间变成修罗的利爪,生生拧断那白皙的脖颈。 ------------ 第六十章 挥剑相向 “真的不关我的事啊……”被她瞬间制住,卢芷月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出口的话语也是颤抖地成了破音:“河南王爷据说是在宴席上和宫女调笑被皇上罚了酒,之后表姐便让我把握机会送他出宫……和大人让我给他喝了一碗醒酒汤,之后……之后河南王就投水了……” “醒酒汤……”冷哼一声,清颜的眼眸虚眯而起,在月色的映衬下看起來格外的危险:“和士开,你当真是够胆!”一话落下,她毫不留情地甩开已经腿软的卢芷月,身形展开,几个呼吸间便是去得远了。 “二哥,清颜她这是去……”从沒见过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女人展现过身手,孝琬着实是惊骇了一把,回过神來才想着问她的去向。 目送着那道倩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孝珩却是微微地叹了口气:“自然是去做她想做的事了!”说着,他径直提步走向孤零零躺倒在地上的孝瑜,语意低沉:“走吧!我们带大哥回家!” 长乐宫的灯火依旧辉煌,即便夜已深沉,可北齐的一国之君在这儿,宫人们便是只能强撑着忍住困意守在此处,一杯接一杯,高湛似乎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何等的烈酒,眉眼之间是一如既往冻人心肺的冰冷。 “皇上,天色不早了,您看是不是早点回去休息啊!”唯一敢劝谏的和士开谨慎地轻声开口,尽管他知晓此时的面前之人心情并不好,也只得触这个霉头。 “听说北门那边闹得很厉害!”单手紧握着杯盏,高湛的眼底幽深一片,让人捉摸不透他此时的心绪。 “是!”躬身应下,和士开例行公事地简单回答:“河南王溺水身亡,动静难免大了些!” “溺水身亡……”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高湛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样的死法,她会相信与朕无关么!” “皇上圣明!”一道突如其來的冷冽嗓音瞬间响彻大殿,让本欲开口的和士开都是情不自禁地闭了嘴循声回望。 但见宫门大开处,一袭素色衣衫尽湿的女子正仗剑而立,那精致绝美容颜上的冷血嗜杀反射着剑芒,看起來妖艳而肃穆,一如她一字一句清晰吐出的话语:“臣妾的确是不相信,所以亲自前來问询!” 猛地站起身來,高湛的视线却是凝顿在她潮湿的衣物之上,她居然,亲自下河去寻了么。 “大胆兰陵王妃,竟敢在皇上面前手持利器!”原本龟缩在一旁的姚内侍自是见识过清颜的厉害,然而皇上在前,他却是不得不跳出來护主。虽然此刻他分明已心虚到不行。 “锵--”宝剑出鞘,白光一闪间一道血痕便已洒然出现在姚内侍的颈项之间,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摸却是直接晕厥了过去。 “再敢聒噪,下次就直接是项上人头了!”冷冷地开口,清颜淡漠的目光自宫门口的一众人身上依次扫过,她现在,并沒有这么好的耐心,不敢保证不滥杀无辜。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忽而有些疲惫地抬手挥退余下的宫人,高湛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通身煞气的女子,语带叹息:“你这是要对朕挥剑相向么!” 神色不变,清颜冷然以对:“臣妾不敢,不过!”长剑扬起,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出手如电,直指御座之下的英俊男子:“我要他的命!” 孝瑜确是溺水沒错,但死因的根源却是中毒,方才跪在他身边之时,她清晰地闻到了一点浅淡的香味,如兰似麝,叫人轻微恍惚,却并非是孝瑜平时喜用的香料,她记得她这世生父的手札中曾记载过几种罕见的毒药,其中有一种,名为梦靥,这种源自西域的毒药成无色液体状,少量的嗅闻会让人失神,但若误饮,就会引起严重的窒息,如果她沒记错,梦靥,就是有着那种独特的气味,而能拥有西域罕见毒药之人,除了胡商出身的和士开,她不作他想。 “兰陵王妃请节哀,微臣心知河南王的去世让你很伤心,若你想要泄恨,便拿微臣动刀好了,毕竟王爷的死,微臣也要付一定的责任!”垂头肃立,和士开语带悲痛地出声,话语间却是不着痕迹地坐实清颜迁怒于他。 冷哼一声,怒气攻心的清颜全然沒有跟他言语交锋的意思,脚步一动,在殿上两人都不及反应之时,锋利的剑尖已经直抵和士开的咽喉,只要再递送一寸就足以致命。 “清颜!”在血红液体即将迸射而出的当口,高湛及时出声喝止,第一次,这个泰山崩临前不动声色的男子在嗓音中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颤:“你当真要在我面前杀了他,或者说!”他顿了顿,眉宇间略有一丝苦涩的意味浮现而出:“你还是不相信我给过你的承诺!” 因为他的暴喝而下意识地停手,清颜却仍旧沒有移开剑的打算,此时听他舍弃尊称低声下气地询问于她,她的心底也是不禁一颤,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孝瑜逐渐冰冷的尸体,再度睁开,她的声音已恢复了之前的冷酷:“皇上的确给过清颜承诺,不过底线一说,恕清颜实在无法捉摸,皇上如何清颜不管,但此人,却是非杀不可!” 感受着自己喉间冰冷的金属质感,和士开此刻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颤栗着抬眸瞥了清颜一眼,他只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快被东结成冰,眼前之人,依旧拥有着那张完美如仙的脸孔,但周身流转的阴冷气息却让得她宛如从地狱深处踏着万千尸体而來的勾魂使者,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的灵魂不自觉地跪伏而下,原以为她会和所有徒有其表的贵族一样被他的言语陷阱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料,她从头至尾就只打算用武力胁迫,这样的女人,着实是太过可怕的生物啊! “即便是我不让你杀他,你也要继续么!”沉声询问,不知为何,高湛的眼底竟是涌起了丝丝的狂乱,好像清颜方才模棱两可的回答已是让他彻底失了理智:“清颜,我保他一命,你就此收手,如何!” “皇上你这是在逼我么!”虽然早料到高湛会出言维护,但当亲耳听到之时,清颜还是忍不住从心底生出失望与寒凉:“河南王与你自幼相识,感情至深,竟还抵不过一个阿谀奉承的和士开吗?” “那我对你何其用心维护,却还不是抵不过一个高孝瑜!”高湛于盛怒之下一拂袖,深藏心底多时的话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直白跳出,她居然如此怀疑于他,居然如此轻贱于他,难道从头至尾,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么。 愕然地凝视了他许久,清颜终于是缓缓地回剑入鞘,冷厉的眉眼扫过颈部已出现伤势的和士开,她再不停留,转身即走:“和士开,皇上保不了你一辈子,记得我说过的话,我终有一天会拿你偿命!” ------------ 第六十一章 兄弟连心 而与此同时,远在突厥的长恭正在夜晚热闹无比的草原之上宴饮,橘红色的火光映射在那张绝美高贵如神祗的脸孔之上,跳跃着丝丝惑人的气息,纵然他只是不言不语地坐在一旁喝酒,却已经足够吸引住所有人的心神。 长着一张刀削斧刻般凌厉脸孔的木杆可汗此时很无奈,看向身边小女儿的眼眸更是不自觉地染上忧虑,他不是对子女不闻不问之人,而这个小丫头看着下首男子的眼神,实在是泄露了太多的东西。 兰陵王高长恭。虽然镇守突厥边境日久,名声响亮,但因着那张假面的缘故,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不想在那狰狞肃杀的遮掩之下,隐藏的竟是这样集上天宠爱于一身的少年脸孔,即便心智成熟如他,在初见的时候都是很失了一会儿神,更别提身旁那自幼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着的阿史那灵了。 原本阿史那灵喜欢这高长恭也沒什么不好的,反正他放出消息替公主择婿就是为了给她寻一个好的归宿,高长恭无论能力身份,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若能嫁娶,也是美事一桩,只是…… 木杆可汗下意识地抬首望了望高长恭对面的那一席,一个容颜俊朗、笑容灿烂若朝阳的少年随即便是映入眼帘,宇文宪,周国的齐国公,此次周国迎亲使者团的代表,也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之一,如果沒有实力强横的周国横插一脚,那这次与齐国联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他却是要好好考虑考虑。 注意到上座扫过來的隐晦目光,原本专心于眼前别具异域风情歌舞的宇文宪不由笑容更盛:老家伙,现在就开始衡量利弊了么,当真是有些急不可耐啊!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对面席位上那面色无波的男子,他却是忍不住敛去了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从來沒有想过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兰陵王高长恭居然是生了这样一副绝世的姿容,也难怪清颜会对四哥冷漠相对,换做谁,有如斯出色的丈夫都不会心有旁骛吧!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得不承认,此行意欲与突厥联姻,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无疑是会困难很多。 而在这样满是喧嚣、各怀心肠的氛围之中,被太多目光关注着的长恭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今天从一早开始,他的心口就在隐隐作痛,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虽说他从來不是一个迷信之人,但素來精准的直觉让得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不过具体是怎样,他倒是不得而知。 为了抚平心底不断涌出的烦躁和担忧,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只是却事与愿违地越喝越精神,连带着周身的感知都变得无比敏锐,笑闹的声响几乎刺穿他的耳膜,不想再多做停留,他索性站起身朝木杆可汗示意离开。 草原上的夜风带着邺城沒有的清凉,每每吹拂而來,都让人感到由衷的舒畅,远离了可汗金帐所在的繁华圈,长恭漫步向苍茫原野的深处,努力让自己不安的心神沉静下來。 “兰陵王果然好雅兴,放着那么热闹的歌舞不看,竟跑來这里吹风,真是超凡脱俗得叫人羡慕!”一道明朗有力的嗓音冷不防地自身后响起,在四野的静谧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唇角微勾,长恭压抑住情绪,毫不意外地回眸看向声音的主人:“我以为你不打算现身了!” 塞外的月光明亮,轻易地就将來人照的轮廓毕现,正是方才坐于长恭对面的宇文宪。 “呵呵,只是有些话想要单独跟王爷聊聊,所以才跟了过來!”丝毫不讶异他发现自己的行藏,宇文宪笑着开口,话语之间却是有了些许解释的意味。 “哦!”似是沒有想到他会这么说,长恭略感诧异地扬了扬眉:“本王似乎和齐国公沒有那么深的交情吧!”他对宇文宪的印象不差,为人爽朗,行事皆在明处,是个品格端方的君子,不过也仅限于此而已,抛开这些不提,对方还是周国骁勇善战的齐国公,实在是他不得不戒备的人物。 沒有在意他话语之间的警惕和挪揄,宇文宪轻叹一声,嗓音沉沉:“清颜她,还好吧!” 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长恭的脸色便已沉郁了下來,一双好看的凤眼满是阴鸷地紧锁住他,大有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架势:“齐国公莫非还和本王的王妃有旧!”该死的,他怎么忘了,颜儿曾经在周国营地待了那么久,她既然能认识宇文邕,那宇文宪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不要误会,我并沒有别的意思!”无奈一笑,宇文宪仍旧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跟清颜是很好的朋友,并沒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千万不要错怪了她!” 沉默着沒有出声,对于他特意的解释与维护,长恭倒是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家伙,难道还以为他会去责问颜儿么,不说她和宇文两兄弟清清白白,即便是真有什么?他也只能怪自己晚了一步,要泄恨也只会找那两人,又怎会忍心怨怪于她。 “自从上次她离开之后,我便知道再见不易,后來听说她成为了兰陵王妃,就更是后会无期!”缓缓道來,宇文宪的声音里有着怀念的味道:“她是一个好女孩儿,你既娶了她,那就要对她好一点,我不希望像她那样的女子,最终所托非人!” 明白了他的來意,长恭的语气当然也是放缓了不少:“娶她,自然是为了爱护她一生一世,我想这点,你大可不必操心!” “那便当我是多此一举吧!”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宇文宪只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当下好脾气地一笑,便是转身离开,清颜,有这样的一个男子疼你护你,想必你的选择是沒有错的,四哥那里,就让他自己熬过这个关吧! 随着交谈结束,这方天地再度恢复了宁静,然而长恭的心,却是越发地不安了起來。 “难道是邺城出事了……”喃喃自语着,他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虽然疼痛不在,但仍悸动隐约,这种感觉,令得他很不踏实。 “去查探一下邺城的情况,看看是否出了什么事!”对着空无一人的某个方向吩咐着,长恭的神情很是决然,他必须得知道这悸动的來源,身在邺城的人对他而言都太过重要,他大意不起。 “是,属下遵命!”一道恭敬的应和之声响起,随即破风声远去,大约,是有人离开了。 负手望天,长恭继续站在原地出神,却无意中看见一颗璀璨的星辰忽而坠落,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转瞬消失,这一刻,心口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少了,空落落地让人发慌。 “流星……”这是有人逝去了么。 ------------ 第六十二章 哀恸 孝瑜的葬礼举办地很低调,除了亲朋好友的悼念,高府甚至拒绝不相干的人前來祭拜。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明眼人都能够看出高府这素來不温不火的几位王爷是彻底地恼了,只是沒有人敢于言明,毕竟此次事件的两方人物都是举足轻重,他们还得罪不起,而因着这一干皇室贵胄之间缭绕的诡异气氛,原本平静的邺城再度开始变得暗流汹涌起來。 对于这一切,本该密切关注的清颜却是一反常态地不闻不问起來。 自从那日仗剑入宫无果回來之后,她便是窝进了自己的房间,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连缩在墙角的动作都是沒有变过,只静静地睁着双眼抱着膝盖出神,任凭挽秋和迎春怎么磨破嘴皮子劝说都是全然沒有知觉的模样。 期间斛律恒伽也是來过一回,但面对清颜的这般模样,他也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只得把刚忙完孝瑜的葬礼、还沒來得及歇口气的孝珩给找了过來。 孝琬粗枝大叶,家里剩下的病的病、有孕的有孕,可以说这几天忙里忙外都是孝珩一人,因此虽然也是略作了梳洗,但孝珩一脸的憔悴却是遮掩不了,那感觉就像是仙人无端坠了凡尘,生生地露出几分颓废和落拓來。 几步走近抱膝坐在墙角之人,孝珩这才发现眼前的小女子竟是比自己憔悴得更甚,原本清濯的小脸已是再度消瘦,灵动的眸子失了神采,犹如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布娃娃,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疼不已。 “清颜……”蹲下身努力让自己与她平视,孝珩这几天的嗓音已是变得沙哑:“你何苦要这么折磨自己呢?”从未见过意气风发的她如斯失魂落魄,他实是恨不能替她受罪。 空洞的眼神不变,好像是沒有看到眼前之人,清颜依旧毫无反应。 疼惜地探手抚上她的脸颊,孝珩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大哥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么责怪自己,杀不了和士开也不是你的问題,所有的仇,我们可以一点点地报,如你现在这般自暴自弃又有什么用呢?” 他知道她的心结所在,也明白她的内疚和后悔,然而逝者已逝,像他们这样的人,除非紧追孝瑜的脚步而去,否则就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母亲因为大哥的事,病情加重了,三弟妹估摸着这几天就要临盆,这些我和孝琬能帮忙的都是有限,纵然你不为家里和家人想想,你也得替长恭肩负起这一切吧!”深深地叹了口气,孝珩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不觉得长恭归來会想看到这样的一个你,怎么选择,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长恭……”似乎是被那个名字触动,这一瞬间,清颜的眼睫微微颤动,多日不曾发声的嗓子终是有些低哑地发出了这一声,略带僵硬地抬眸看向身前这个带着一脸痛心和关切的男子,她迷蒙多日的意识也是逐渐变得清明,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她的眼神无助地像个孩子:“二哥,对不起,我沒能护住大哥,沒能保住他的性命!”她终究,还是沒有改变历史,沒有实现自己对长恭的诺言,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啊! “傻瓜,我们不是都沒能做到么,又哪里怪得了你!”像慈爱的兄长一般揉了揉她的发顶,孝珩的话语之间也满是苦涩,孝瑜是他的至亲兄弟,他自恃才智过人,却也一样沒能挽救早该预料的局面,这样的他,有什么立场來责怪别人。 “可是……”咬紧了牙关,清颜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着鲜明的痛楚,他们谁都不懂,她是预知未來的人,她早知道一切却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这种无能为力、后悔心碎的感觉,她比谁都体会的更深,是她大意了啊!居然天真地以为震慑过和士开、警告过孝瑜、跟高湛要过保命符就万无一失了,若不是她太过轻敌,自视甚高,孝瑜根本就不会死,那样一个风流來去的倜傥男子,根本就是间接地死在了她的手上,而她,居然会在自己誓要守护的人身上犯这样致命的错误,该死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是她呀…… “别钻牛角尖了,我说过,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掌控不了一切,更遑论是生离死别,如果大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也不会高兴的!”柔声安慰着,孝珩对她的心思琢磨得很透,这个丫头,看似冰雪聪明、无所不能,但一遇到自己放在心里的事或人,就会乱了分寸,失了理性:“我知道你心里的痛,但人生总是要向前看的,否则我们一辈子都要活在阴影里,永不超生!” “二哥……”死死地攥住他的袖子,清颜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和苍白的脸色,无一不显示出她此刻心绪的极大波动,她从來就是活在阴影之下的人,又何曾得到过救赎,孝瑜的死,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将所有的绝望都释放了出來,所以那崩溃的情绪才会如决堤一般袭卷,令她无处躲藏。 轻叹一声,紧握住她的手,孝珩的声音温柔地就像煦暖的阳光,带着叫人莫名心安的奇异力量:“想哭就哭吧!发泄出來就好了,清颜,你要相信,沒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逝者已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代替他好好活着,替他阅尽千山万水、盛世繁华,替他看遍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替他拥有他一直向往却从未抵达过的幸福,只有我们好好存在着,有关于他的一切才不会消失!”说到这,他不由顿了顿,一手在胸口摸索,随即却是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昨日首饰楼的老板亲自送來的,说是河南王早前特意吩咐订制给兰陵王妃的镯子,所以我想,这个还是交给更你合适一些!” 下意识地接过锦盒打开,一只质地细腻、水样剔透的翡翠手镯便跃然于眼前,这是冰种翡翠制品,本身已是价值不菲,何况那透明流转间飘逸的浅蓝色纹理构成了朵朵莲花之状,更是难得,也不知道孝瑜是从何处找到了这么极品的翡翠,方才制成了这样的一个镯子。 而这个东西一入眼,清颜的眼眶倏尔就红了,那是孝瑜说过要补送她的独一无二的新婚礼物,前一段时间他还神神秘秘地说快要准备好了,而她只是回以一笑,并沒有当真,却不想这份迟到的贺礼竟在此时出现在她眼前。 想起他曾调侃于她的欠揍表情,想起他被她戏弄时的无奈苦笑,想起他为了她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奔走忙碌,想起他不问缘由竭尽心力地对自己好…… 回忆如潮水一样滔天而來,知晓从今往后她就真正失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天人永隔,阴阳相绝,从跪在他尸体之前便被生生克制住的悲痛再也压抑不了,泪水恍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滚落,习惯即便流血也不流泪的清颜生平第一次忍不住哭出了声:“大哥……” 听到她细微却真实的哭泣,孝珩这才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悄悄地站起身來退出屋去,他明白此时的清颜需要一个人独处的空间,也相信过了今晚,她依然会是那个他所熟悉的非凡女子,摆脱了心魔的束缚,她的内心世界会坚不可摧。 而此时高湛的寝宫中,看着在咽喉处略作包扎的和士开,年轻帝王的眼眸隐约有着怒火闪现:“下次做事,最好和这次一般沒有痕迹可抓,否则不用任何人出手,朕第一个活剐了你!”高孝瑜多次明示胡氏与和士开有奸情,实在是让他厌烦不已,所以才想着借宴饮的机会小惩大诫一下,他从來就沒想过要取他性命,却不料,最后竟被人钻了空子,还让自己背了黑锅。 “皇上息怒,微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啊!”干脆地跪伏于地,和士开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开口,以高湛的心思,自然很容易就知道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幸而梦靥这种毒药世所罕见,抓不到实质性的线索,就连兰陵王妃那尊煞星都沒动他,更别说是和他颇聊得來的高湛了。 被他一言猜中,高湛冷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让他起了身,转而问起了另一个话題:“她如今,怎么样了!”高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中,兰陵王妃的反常举动,当然也属于监控范围,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孝瑜的死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回禀皇上,今日广宁王爷曾去劝说,后來王妃便出屋进食,看起來,应该是恢复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平淡无奇的男声稳稳响起,是皇上亲属的暗卫之流。 “是么!”心有感怀地应了一声,高湛眼中的担忧非但不撒,反而是愈发地浓郁起來。 清颜,你当真,是放下了么。 ------------ 第六十三章 新生 办完孝瑜葬礼之后的第五天,有孕多时的崔氏终于临盆,在经过几个时辰的痛苦挣扎后,为高孝琬生下了一个儿子,也算是冲淡了一点高府上下因孝瑜去世而造成的悲伤气氛。 不像一般刚出生的婴儿那样五官模糊,小世子看起來干净清爽,窝在襁褓里犹如一只未开眼的小猫儿,让人情不自禁地便生出爱怜之意,纵然粗疏如孝琬,在抱着这个孩子之时眼底也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和暖之意。 忍不住伸手轻触了触婴儿那幼嫩的小脸,清颜浅笑着开口:“三哥,恭喜你当爹了!” “呵呵,三弟,恭喜恭喜啊!”同样是笑着朝孝琬拱了拱手,孝珩不禁感叹这个孩子來得真是时候:“这可是我们府上的第一个孩子,还不快点起个名字!” “名字啊……”怀里软软的小身子也是触动了孝琬心底最温柔的情感,当下略作沉吟便是沉声开口道:“大哥是为了肃正礼法才被小人害死的,这个孩子又刚好在大哥去世之后出生,不如,就叫正礼吧!权当是纪念了大哥!” “高正礼……”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孝珩心有余戚地点了点头:“不错的名字,就这么定了吧!” 知道这两兄弟又是想起了孝瑜,清颜的眼眸也是随之黯了黯:“正礼在这个时候出生,说不定也是一种缘分,大哥他在天有灵,肯定都看着呢?” “如果可以,我倒宁愿拿他去换大哥回來!”苦笑着抱紧了儿子的小身子,孝琬提步就朝高夫人的院落而去:“走吧!去告诉母亲一声,也好让她看看自己的亲孙子!” “嗯!”应了一声,清颜和孝珩对视一眼,也是紧跟着离开,沒有人知道,一窗之隔的产房内,崔氏已经苏醒了过來,听得他们不经意的对话,那本就因失血脱力的惨白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起來。 “拿他去换你大哥……”十指紧紧地攥住床沿,连尖锐的木刺刺入指尖都沒有察觉,崔氏此刻的眸底沉淀的尽是无边的绝望和怨恨,仿佛是地底爬出來的恶鬼一般狰狞:“高孝琬,我和孩子对于你來说,就都是这么无足轻重的存在么……” 并不知道日后悲剧的种子就是如此轻易地被种下,陪着孝琬等人在高夫人处逗了一会儿正礼之后的清颜很快便回了自己的院落,却意外地在院门口看见了斜斜倚靠在廊柱边的斛律恒伽。 “恒伽哥哥,等很久了么!”缓步走近他,清颜习惯性地漾上一抹笑容:“來了怎么也不让人通知我一声呢?” “怕你太忙,招呼不过來啊!”心疼地看着她又是清减了不少的身形,斛律恒伽的声音也是不自觉地放柔了下來:“孝琬那边怎么样了!”他來的时候就听说崔氏临盆了,想來现在也该差不多瓜熟蒂落了。 “母子平安,是个小世子,三哥给取了名字叫正礼!”领着恒伽朝屋里走,清颜也是颇有几分欣慰:“母亲原本卧病在床,现在有了小孙子,估计病都能好得快些,倒是省的我们操心了!” 看着她俏美面容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苍白,却还走进走出地为自己斟茶倒水,恒伽终是忍不住出声责怪:“那你自己呢?清颜,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关心一下你自己!” “我!”清颜倒茶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便是清浅一笑:“我很好啊!你放心就是了!” 皱着眉头盯住她,恒伽发现自己面对她的倔强和坚持竟然是毫无办法,两相对峙到最后,他也只得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个性子,让我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不过清颜!”他认真地望着她,语带叮嘱:“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多奋不顾身地为别人奔劳,你要记住,这所有的一切都得你活着才会有意义,否则,我们沒有一个人会高兴的!” 抬眸看他,清颜沉默半晌才轻笑着开口:“恒伽哥哥,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不得不说,一言惊醒梦中人,若不是恒伽点破,恐怕她会一直这样做下去,前世的苏清颜,任务至上的概念甚至已经是融入血脉的信仰,为了完成任务,不顾一切,纵然付出性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从來沒有人,会告诉她说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也从來,沒有人会为她喜怒哀乐,以致于她几乎都是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是有家、有丈夫的人了,她是苏清颜,但却再不是以前的苏清颜。 “好了,不说这个了,长恭那里可有音讯传來过,也不知道他在突厥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啊!”浅抿了口茶水,恒伽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音讯倒是沒有,不过貌似出了点状况!”清颜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随手递给恒伽,面色却是有些为难:“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特意让人探听京城情况!” “所以你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瞒住他!”一目十行地浏览完莫非传來的信,恒伽将之递还给清颜,自然而然地便接过了话茬。 “是啊!”在他对面坐下,想起最近发生的这一摊事,清颜不由抬手揉了揉额角:“我始终觉得瞒着他不是办法,他早晚会知道,可是如果告诉他的话,只怕他在突厥都会待不下去!” “那也是沒有办法的事情啊!”摊了摊手,恒伽向來了解长恭,因此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他是高府的一份子,他有权利知道家里发生的事!” “那就这么决定吧!还是告诉他!”三言两语敲定这件事,清颜也实在不想再耗费心神多过纠结,恒伽的话还是有道理的,隐瞒什么的,也的确不是好主意。 点了点头,恒伽似是想起了什么?当下便开口问道:“对了,你那天为何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和士开!”依她胆敢仗着兵器闯入长乐宫的性子來看,他可不觉得她会怕高湛,如果说放过和士开是惧于高湛的压迫,那显然是说不通的。 “你看到了!”沒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清颜也是有些意外,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恒伽,慢慢的全是诧异。 “我那天安顿好了昌仪他们便立刻赶过去了,只是去得不凑巧,刚好看见了你持剑行凶的一幕!”即便现在想來他都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个杀气滔天、下手狠戾的女子居然会是他所熟识的清颜,哪怕是当年偷袭周营,她随随便便拧断侍卫脖子的时候都沒让他感觉到那么骇人。 “只可惜,行凶不成功啊!”为自己也倒上一杯茶,清颜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就掺进了点点的寒意:“我也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那个小人,可是皇上护着他,我又能怎么办!” “我以为,你并不会忌惮皇上!”紧紧地盯着她,像是不想错过她此时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恒伽笑得若有深意:“何况,你也该知道,无论如何,皇上都是不会对你出手的!” 听得他这话,清颜不由放下手中的茶盏,面露无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们这群人啊!似乎我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说着,她站起身來,眼底的冷然一点一点地加深:“不是忌惮他,而是投鼠忌器,不能对他刀剑相加!” “哦!”挑了挑眉,恒伽有点品过味道來:“你是说长恭!” “嗯!”也沒想过要瞒他什么?清颜直接是点了点下巴:“大哥是长恭重视的人沒错,可皇上也是他的至亲,我可以毫不顾忌地斩杀和士开,却不能不站在长恭的立场上退让,不管长恭日后用何种态度对他,至少我现在还不能对他拔剑相向!” “也是啊!”心下了然,恒伽以手敲击着杯身,语气里不经意地便是多了几分担忧:“我们尚且如此为难,真不知道长恭那家伙回來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些事啊!” “反正他不会杀了皇上替大哥报仇就是!”眼含忧虑地望向窗外,清颜的神情逐渐变得飘忽不可捉摸:“谁知道呢?只是这邺城,注定不会平静了!” 站起身來,恒伽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如今这个世道,又哪里平静的了呢?”说完,他挥了挥手,步履轻盈地就向外行去:“走了,改天再來给你们道贺,有什么事就去斛律府找我吧!” “好!”微笑着应下,清颜目送着他离开,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即便急出声喊住了他:“恒伽哥哥,昌仪那里,你尽可能地多注意一些!”顿了顿,她的声音忽地低了下去:“我希望她能够顺利诞下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千万不要,再让她看着那一幕幕悲剧上演了。 脚步顿在门口,恒伽转过身,眼眸深沉:“她也是我妹妹,我自当尽力!”他明白清颜的意思,早在当初昌仪嫁给高百年之时,他就曾担心过这个问題,现在,就高湛六亲不认的行为來看,只怕这担心快要成真了。 转头负手望天,他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如芒在背,利刃临头,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子居然变得这么煎熬了。 ------------ 第六十四章 表白 突厥,漫天繁星的夜晚,长恭头枕着胳膊,静静地躺在草地之上,那看着天空出神的模样,就好似一个温和无害的少年,无端得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原來你在这儿啊!难怪到处都见不着你!”一个清脆如黄莺啼鸣的女声乍然响起,那语气间的欣喜格外明显,令得长恭都是诧异地侧过了头。 “阿史那公主!”快速地坐起身來,长恭着实是有些意外,刚才他想事情想得走了神,竟连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过來的都不知道。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叫我灵儿就好!”阿史那灵撇了撇嘴,旋即便是一屁股在长恭身边坐了下來,也学着他的样子抬头望天:“这天空有这么好看吗?让你连宴会都不來参加!” 面对这么自來熟的小姑娘,长恭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复又望向天空,语调轻柔:“塞外的星空,很美,就这么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所以你甘愿一个人在这儿发呆也不去父汗的金帐赴宴!”转头看向他精致如刻的侧脸,阿史那灵如海水般湛蓝的眼眸中便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丝丝无奈:“有时候我还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來求亲的!” “嗯!”下意识地低头与她对视,长恭感兴趣地扬了扬眉:“怎么,我看着就那么不像吗?”和这位突厥小公主接触的不多,但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胸有城府之人,长恭自是不介意和她聊聊。 “当然不像了!”俏脸上的不屑表现的极为明显,阿史那灵一本正经地扳着手指开始数落:“不主动参加宴会、不到必要关头绝不开口、不在能当众露脸的场合一展身手,你说说看,有哪家求亲的像你这样!”依她这么多天的观察來看,人家都是想越出风头越好,可偏偏就眼前这家伙,低调到恨不能消失了去,真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她这么一说,长恭不禁也是愕然,默默思索了半晌,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真有这么明显!”他可是记得昨天的狩猎大会上他还下场和宇文宪比试了的,虽不算太过张扬,但好歹也是赢得了满堂彩的,怎么一到这小丫头嘴里就一文不值了。 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阿史那灵忽然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題,当下便是把头转向一边,干脆不理会他。 而看到她这么显而易见的赌气行为,长恭倒是有些哭笑不得,轻咳出声,他稍稍正了正脸色,却是识趣地转移了话題:“灵儿公主可还沒有说來找我有什么事呢?”能让这个爱热闹的突厥公主抛下一众人來寻他,想必也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吧! 听得他这般提醒,阿史那灵才算是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蔚蓝的大眼眨了又眨,她的声音却是忽然轻了下去:“你既然是來求亲的,那我选你好不好!” “呃……”被她这么沒头沒脑的一句扔下,长恭愣了一下倒也领悟得飞快:“公主的意思是,要与我齐国联姻!”她居然这般轻易地就答应嫁给九叔了。 “嗯!”声音低得如蚊蚋一般,纵然阿史那灵素日里大胆坦率,一谈到终身大事,还是如普通小女儿家一样羞红了脸,因为眼前这个人,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嫁人的愿望,就连原本抵触的联姻,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起來。 见到她几乎是顷刻之间转变的小女儿情态,长恭也是有所理解,当下便笑着出言安慰:“灵儿公主放心,我齐国皇帝陛下乃是人中龙凤,你若嫁了过去,自然是不必太过忧虑的!” “什么?!”谁知此言一出,那本來低首含羞的女子却是瞬间抬起了头,一双水样的美眸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要我嫁给齐国皇帝,!” 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但长恭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不然她以为是要她与跟谁联姻,他此行本就是九叔的全权代表,他都还沒嫌弃这么小的丫头要去当他的九婶呢? “为什么我不能嫁给你!”出离惊讶与愤怒之间,几乎是不假思索一般,藏在心底的话便是直接脱口而出,即便是阿史那灵本人,都是被自己的直白给吓了一跳,不过既然都说了,也就无谓收回,她随即强自镇定下來,美丽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住跟前那满脸惊异的俊美男子,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希冀和迫切。 “公主,我已经娶过亲了!”虽然不忍心打碎她清澈纯净眸子中的希望,但长恭还是不得不做出残忍的选择,如果此刻不说清楚,说不定便是会造成永久的误会,他并不想因为一时的怜悯而毁了一个纯真少女一辈子的幸福。 “我知道,你的王妃叫郑元柔!”依然沒有移开视线,阿史那灵娇俏的小脸之上布满倔强的神情:“可是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你现在就一个妻子,娶了我又能如何,再说,这样你也能顺利完成求亲任务,突厥和齐国,从此便是坚不可摧的盟友关系了!”顿了顿,她的语气坚定而不退缩:“这样,你还要把我往外推吗?” 她清楚地知道,这次的求亲,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场政治交易,那么多求亲使者蜂拥着前來巴结她,想破了脑子地讨好奉承她,所图的,不就是想要和现在风头渐盛的突厥联合么,她虽然为人直率,却也不是傻子,她很明白自己身处其中,充其量就是一枚颇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她不怪她父汗,她明白他的无奈,她也心甘情愿地扮演着自己这一天真公主的角色,可这并不表示她就不渴望一份真正的幸福,而齐国兰陵王的出现,就像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线光明,让她在那么多人里,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且再也不愿移开视线,即便是飞蛾扑火,那她也认了,这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子,她发誓不要放手,哪怕是抛弃女儿家的矜持,她也要尝试去抓住他。 定定地凝视着身边之人许久,长恭确定她是认真的,于是连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是敛去,面色沉静地开口:“抱歉公主,即使求亲任务失败,我也不能答应娶你!” “为什么?!”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却也不想他会这么干脆地就出言拒绝,阿史那灵的眸子瞪得老大,她很清楚自己的价值,沒有人,会在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抉择时,还像他那般轻易决绝而不留丝毫的余地,她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 看到她那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长恭倒是有些忍俊不禁,将视线移向远处,他不答反问:“那公主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喜欢我、想要嫁给我的!” 因为什么?阿史那灵以手托腮,下意识地开始思索起这个问題來。 她也说不清因为什么?只知道兰陵王高长恭的名字她早已如雷贯耳,在前些年他镇守边关之时,她便多次听族中的勇士们用一种满怀敬畏的语气提起这个名字,突厥人尚武,对武功卓绝之人,即便是对手,也会给予相当的尊重,所以从那个时候起,那个人在她心中就成了无所不能的战神,沒有任何人,可以打败他。 少女的芳心总是容易迷恋传说中的英雄,特别是当这个英雄,还长了一张颠倒众生、几乎令天地都为之倾倒的绝美容颜之时,那种迷恋与爱慕便更加不可收拾,因此当长恭第一次以真容出现在可汗金帐,阿史那灵便深深地陷进去了,她的眼里耳里再看不到听不到其他,她的世界里,从此只剩他的存在,如果非要说为什么?那这,便算是理由了吧! 等了好一会儿,长恭也沒听到她回话,好在他也并不感到意外,当下便是继续说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仅仅凭着直觉,你就那么坚信我会是你的良人,会是你一生幸福的归属么!” “我……”阿史那灵不服地刚要回答,却见长恭忽然站起了身,远眺邺城的方向,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变得温柔起來:“何况,我已经有了所爱之人,纵然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可我也无法容忍自己在拥有了她之后还娶别的女人!” “我可以做你的妾!”“唰”地站起身來,阿史那灵毫不犹豫地道:“我可以不跟她争抢名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让我跟在你身边!” “可是那样对你不公平!”沒有回头,长恭的声音忽而沉重地似是一声叹息:“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不能干这样的事情,我和她之间,容不下任何人的插足,我允诺要给她独一无二的爱情,所以,再也给不了别人!” “那如果我不奢求你的爱呢?”眼眸中的希望支离破碎,可阿史那灵还是放下了尊严,苦苦哀求:“只是让我去爱你,难道也不可以么!”她不信,难道就真的沒有两全之法了。 摇了摇头,长恭的语调坚定地沒有丝毫转寰的余地:“不可以,得她为妻,是三生有幸,爱她护她,是责任所在,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承诺,我只许她一个,也只为她一个人办到!”缓缓回眸,他静静地看着她:“其余的,再多,我也只能辜负!” “一生一世,一双人……”被那样美好的誓言震住,阿史那灵许久才回过神來,慢慢抬头,她看着他,眼底有泪,但面上,却是带了笑:“我好羡慕你妻子!” “你也会找到那样一个人的!”长恭面露浅笑。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近乎失魂落魄地喃喃出声,阿史那灵转身离开,连背后的月光都显得凉薄,终其一生,也再不可能了啊。 ------------ 第六十五章 京都夜谈 一夜无语,因着心里有事,长恭早早地就起了身,本來便对邺城的事很是记挂,再加上眼前还出了阿史那灵这一档子事,他几乎是辗转反侧了一宿,便再也等不下去地唤來了莫非。 “让你打探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站在远离营帐的一片浅湖边上,长恭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垂手而立的莫非。 从胸口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长恭,莫非恭声回禀:“王爷,这是京中的探子今早秘密传书过來的,属下也是刚刚才收到!” “嗯!”接过信,带了些许迫切地展开,长恭忽然竟是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信很短,不过一行字左右,却看得他瞬间都产生了一种气血上头的眩晕之感。 “王爷您怎么了?”赶忙伸手扶了脚步有些踉跄的长恭一把,莫非下意识地出声询问,他还从未见过素來冷静自持的王爷会这般失态,难道是京中出事了。 “传令下去,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回京!”一把甩脱他的搀扶,长恭厉声吩咐完毕,随即抬脚就朝木杆可汗的金帐而去,他要回邺城,现在就必须要回。 “可是王爷……”困惑的话语才出口一半,莫非便是眼尖地瞥到了那在长恭手中随风翻飞的信笺:河南王意外身亡,当下到嘴的话一转,直接是面色肃穆地朗声应下:“是,属下遵命!” 虽然很意外长恭在求亲结果尚未出來的时候就打算离开,但看其面色匆匆的模样,木杆可汗倒也不好多留他,当即便是笑着应允,而近乎五内俱焚的长恭也是不和他多作客套,三言两语过后便是急忙离开,那样子,让在场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是吃了一惊,这兰陵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风风火火了。 “看样子,是齐国内部出问題了呀!”笑容收敛,木杆可汗精明的眉眼看着长恭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既如此,那此次结亲的对象就用不着考虑了啊!” “你说什么?,兰陵王走了,!”正在自己帐中梳妆的阿史那灵听到侍卫的回禀,猛地站起身來,而正替她梳理长发的丫鬟一个沒留神,直接是扯痛了她的头皮。 “公主恕罪!”那丫鬟急忙跪伏而下,诚惶诚恐地讨饶,然而眼前瞬间一花,阿史那灵居然是就这么披头散发地跑出了营帐。 “高长恭!”才跑出不远,阿史那灵便看见了已经整装待发的齐国使者团,而领头的一人,玄衣黑马,英气勃发,美得不似凡人,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灵儿公主!”一把扣住缰绳,长恭颇为诧异地看着拦在马前的小女子,随即眼神沉郁地开口:“本王有事回国,还请公主不要阻挠!” “有事!”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阿史那灵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难道不是因为我昨天所说的话才要走的!” “嗯!”沒有料到她会这么想,长恭着实是愣怔了一下,然后转头对着一边的莫非吩咐道:“你带着人先走,本王随后赶來!” “是!”眼神不着痕迹地在这两人之间扫了一个來回,莫非也不多言语,直接纵马向前:“走!” 眼看着队伍离开,长恭一跃下马,看向阿史那灵,语气极为恳切:“公主切勿多心,只是因为邺城出了点事,我才不得不赶回去处理而已,昨日之事,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咬了咬唇,阿史那灵紧盯住长恭,一双美眸中再度蓄上了泪:“你当真,非走不可么,就不能等到求亲之事结束!”甚至于,连目送她归属何处都办不到。 “非走不可!”尽管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惹人怜惜,但长恭还是硬着心肠径直开口:“事关重大,还望灵儿公主见谅!”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史那灵也已经是知道多说无益了,当即红着眼眸点了点头,轻声喃喃:“那好吧!我也不再拦你,你快回邺城办事要紧,我……”她定了定神,眼中的泪水终是滚滚而下:“祝你一路顺风!” 看着这个从头至尾都是对他满怀善意的女子,长恭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柔声劝慰道:“好了,不哭了,我们总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真的么!”被他突如其來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阿史那灵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了头,当下连哭泣都忘了,直接是抓着他的衣袖满眼希冀:“长恭哥哥,我真的还能再见到你么!” “真的!”长恭嘴角含着一丝清浅笑意,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小丫头是一点办法都沒有:“灵儿,相信我,幸福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难,终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许你一生的良人的!”说罢,他也是不再停留,一个翻身上马便欲快速离开。 “长恭哥哥,替我向你妻子问好!”将双手拢在唇边,阿史那灵忽地绽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声便对着长恭远去的身影喊道。 挥了挥手,长恭沒有回头:“一定!” 余音还飘散在空气中,但那黑衣黑马之人已是绝尘而去,那样决然的姿态,就像是冲出了视野从此再也不会归來,阿史那灵放下手,笑意渐敛的同时却在眼中换上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坚定:“是的,我一定会找到只属于我的良人,哪怕他现在还不是,我也会让他变得是!” 言罢,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身影,转过身再不留恋地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现在,是该她接受命运的时候了。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原本回京的时间被长恭生生缩短了一半,但饶是如此,他回到邺城之时也已经深秋,满城鲜红欲滴的枫叶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不过凭它如何热烈明艳也温暖不了长恭从内至外的彻骨冰寒。 跪在孝瑜的灵前,他不声不响地一跪便是三日,到得最后,连原本听凭他发泄情绪的清颜都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却也不好太过劝慰,于是索性跟着他一起跪。 而就在孝珩等一干人都百般无奈,以为这两人要一直跪下去之时,那自从回來后便沒发过一言的长恭终是开了口。 “颜儿,你知道自幼教我写字念书的人是谁么!”因为多日水米未进,长恭的声音听起來沙哑不堪。 “是大哥么!”看着灵牌上那个熟悉至灵魂深处的名字,清颜的声音也是极轻,那样子,就像是怕惊醒了那些沉睡的亡灵。 “嗯!”低低地应声,长恭犹如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连嘴角都是不自觉地扬起了柔和的弧度:“父亲和母亲都去世得很早,大哥虽然为人看來风流不羁,但对我却是自幼疼爱异常,我天性不喜书画,很多时候都被大哥责怪,当初一直觉得是他在故意为难我,后來想想,他却是始终为我好的!”顿了顿,他的语调之中逐渐渗入了丝丝点点的痛意:“大哥是我兄,如我师,更胜我父,可我居然就这样让他孤独死去,甚至连他的葬礼都沒能参加……颜儿,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他……” 侧身环抱住他,清颜只觉得满腔的痛意几乎都快将她淹沒:“长恭,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不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事发的时候你在突厥,就算真要责怪,也该怪我,是我,沒有护住大哥,是我,沒有守护好家人……” “颜儿……”伸手揽住她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肢,长恭埋首在她的发间,语气之中的温柔和疼惜分外明显:“我怎么可能会怪你呢?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这些事,从头至尾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早日为大哥报仇!”只要有他在身边,清颜就感觉到无比的安心:“皇上护着和士开,我不能取他的性命,但我相信,总会有机会的!”她已经把孝瑜中了梦靥之事告诉于长恭,虽沒有切实的证据,但和士开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和士开是么!”略带寒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清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长恭周身缭绕的阴寒杀气:“或许,我是该进宫找九叔谈谈了……” 是夜,皇帝寝宫之中,一身便服的高湛坐在桌边,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眼神沉黯。 “突厥那边的事已经结束了么!”无声的静谧持续了半晌,高湛终于是沉声开口。 “是,木杆可汗最终决定将阿史那公主嫁入周国,微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垂首回禀着相关事宜,长恭的面容沒有丝毫波动,在回邺城的路上,他就得知了最后的联姻结果。虽然遗憾周国最终得利,但是他也无可奈何。 “起來吧!这求亲一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成与不成,都在意料之中!”抬手倒了一盏清茶,高湛径直将杯盏推向自己对面:“坐吧!咱们叔侄,似乎也很久沒有好好聊过了!” 定定地凝视着面前如冰玉一般的男子,长恭依言坐下身來,接过茶盏在指间细细把玩:“不知九叔要和我说些什么?”他明白高湛的意思,这是要抛开君臣身份谈心,因此下他倒也不和他太过客气,正好,他也有些事想当面问个清楚。 “孝瑜的事,想必你也已经清楚了吧!”低头轻抿下一口茶水,高湛的脸隐在灯光的阴影之下,看不清楚表情。 “我刚刚才祭拜完大哥的灵位过來!”目光紧紧地锁住对座之人,长恭似乎是想从他的神态之中看出些什么东西來:“九叔,你能否告诉我,大哥的死,是不是你授意的!”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沒有回答,高湛毫不示弱地回视于他,半点波澜也无的眼眸就如同沉静的夜空,让人捉摸不透。 ------------ 第六十六章 阴影 “我不认为你有杀大哥的必要!”如实回答着,长恭毫不掩饰自己对高湛的怒意:“可是?你却纵容了和士开的行为,九叔,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待!” 轻叹了口气,高湛站起身來,负手望向窗外的一轮明月,语调低沉:“孝瑜的死,确非我本意,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抱歉,不过,和士开此人,我却是不能将他交给你!” 他已经暗中彻查过此事,知道在他惩戒过孝瑜之后,和士开又与胡氏联手,在卢芷月喂给孝瑜的那一碗醒酒汤之中下了毒,因此出宫途中孝瑜才会不堪忍受而导致投水身亡,可这一切,都是由蛛丝马迹推断而出,第一手的人证物证,早已被销毁了个干净,他无法凭此就给那两人定罪,更何况,他与和士开之间,有着常人难及的默契与交流,在这点上,即便是自**心的长恭都比不上,他又怎么能把和士开置于死地。 “一个只会取悦君主的小人罢了,居然也敌不过大哥和你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听到他如此坚决的话语,长恭却是直接扬起了一抹讽刺而凉薄的笑意:“九叔,我看错你了!” “长恭……”听出他话语间浓浓的失望,高湛不由回头看他,这个他一直以來都呵护备至的侄儿,这个在他最脆弱孤寂之时曾给予过他温暖关心的侄儿,这个他在高家亲族里唯一在乎的侄儿,他似乎,就快要失去他了。 “天色已晚,微臣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微臣告退!”沒有等他再说什么?长恭毅然起身,拱手一礼便径直离开,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就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虽孤傲不可一世,却带着让人不得不重视的毁灭力量。 他以那样一种利落的方式走开,一如当年尚还是小男孩的他毫不犹豫地扑进兀自悲伤的高湛怀中,抬起小手,笨拙而果断地擦去冰冷少年眼角的泪花:“九叔不哭,长恭以后陪着你……” 不知不觉,当年那笑容灿烂而温暖人心的小家伙也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高湛的一双手也是下意识地紧紧攥起,连他,都是迫不及待地要远离自己的生命了么,难道他所犯下的,当真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也罢,如果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便是业障的开始,那我甘愿坠入地狱,永世沉沦……”喃喃出声,皎洁的月光将那一道落寞的身影拉地很长:“已经沒有什么?可以阻挡了……” 自从那夜短暂的谈话之后,长恭和高湛两人便是陷入了持久的冷战之中,沒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沒有丝毫表情的变化,像是从那天以后,这原本感情甚笃的两个人便成了陌路,开始时尚且只有孝珩等人有所察觉,时间久了,几乎是朝野上下都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微妙的气氛变化,北齐的朝堂之上越发波澜诡谲,和士开一党则更是猖獗万分。 而与此同时,周国和突厥的联姻事宜已定,齐国公宇文宪代表周帝宇文邕亲迎突厥公主阿史那灵至周,在都城长安大婚,是为周国皇后,自此,周国与突厥成为了名义上的联盟,不间断地对齐国发动大小战事,好在有斛律光和段韶两员大将的极力镇压,齐国边境虽则动荡,但境内却依旧是一片祥和太平。 然而身处风口浪尖,尽管在邺城这等繁华之地,清颜依旧是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只是还不待她研究出个所以然來,死亡的阴影已是再度笼罩在了众人头上。 这一日,清颜照常在府里陪着崔氏带正礼,至于长恭和孝珩孝琬,则是趁着难得的休沐日,协同恒伽等一众贵族子弟前往郊外围场行猎,倒是少有的闲散时光。 “正礼长得可真快,越來越有三哥的模样了!”看着当初那玉雪可爱的小婴孩一天天地变大,清颜的嘴角就止不住地涌上浓厚的笑意,纵然此刻那小娃娃只是赖在崔氏怀里一个劲儿地啃着自己的拇指,她也觉得有趣异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与那乌溜溜如小鹿般纯澈无瑕的黑葡萄眼紧紧相对着,这画面着实喜感。 “呵呵,看不出來弟妹对小孩子也是喜欢得紧呢?”轻笑地看着清颜罕见的孩子气举动,崔氏的眼眸里不禁闪过一抹促狭的暗光:“不如,你和长恭二人加把劲,早日自己生一个!” “三嫂就知道取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清颜对这种调笑倒也是习以为常,当下只站起身來,走到一边为自己倒了杯茶,姿态悠闲地喝着。 崔氏见状笑了笑,正欲再度开口,却见管家手持一物,急匆匆地走了过來,当即也只得敛了神色,沉声开口:“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除去孝瑜那一回,她可是好久沒见过自家沉稳如山的管家会露出如斯神情了。 “回两位王妃的话,刚刚有一个自称是乐陵王府的丫鬟拿着这个过來,说让老奴务必要将它交到兰陵王妃手中!”管家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枚玉玦高高举起,递于清颜。 那个小丫头看起來很是焦虑不安的样子,言语间又涉及了乐陵王府,因此下他也是不敢怠慢,拿着东西便一路赶过來了。 “乐陵王府!”心突地一跳,清颜放下手中的茶杯,直接走到管家面前接过玉玦一看,脸色便是骤然变了:这是她送予斛律昌仪的大婚贺礼,那对龙形玉玦中女子佩戴的那一枚。 “弟妹,发生什么事了么!”有些不解地看向清颜,崔氏并不明白其中的出入:“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玉玦而已啊!可是乐陵王妃让人送來的!” 來不及多做考虑,更不來及解释什么?清颜的神情已是带上了些许狂乱与紧张:“三嫂,我去乐陵王府一趟,你派人通知长恭他们也快些赶去!”说完,她便再不顾诸多人惊诧莫名的目光,一把攥紧了手中的玉玦就冲出了府邸。 该死的,他居然又出手了,他居然这么快就对高百年出手了,昌仪,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骑着白雪一路风驰电掣,饶是清颜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乐陵王府的境况之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整个王府之中仿佛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扫荡,原本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花木被践踏地不成形状,各式书籍字画之类的东西也是尽数被清扫而出,七零八落地散在庭院里,更有甚者,连家丁仆役都是被打伤了去,淤痕满布的脸简直触目惊心,墙角地面,都还时不时地能看到一滩滩的血迹。 “昌仪!”越看越胆战心惊,清颜不由放声喊道:“昌仪!”老天保佑,她希望此时的历史沒有出错,只是高百年被抓走了,斛律昌仪还好好地待在府中,否则她根本就无法想象自己看见斛律昌仪的尸体之时该如何面对。 “清颜姐姐!”好在,她的呼唤沒过多久便是有了回应,一个发丝略微凌乱的青衣女子自内室跌跌撞撞而出,满带哭腔的嗓音显示出她此时的无助和惊恐,正是清颜满心记挂着的斛律昌仪。 “昌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赶上前一把扶住她,清颜的嗓音也是不自觉地染上了丝丝的颤抖:“乐陵王爷呢?” “他……他被皇上派人抓走了……”斛律昌仪伏在清颜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然后在清颜的安抚之下,才抽抽噎噎地说清了事情的由來。 经过并沒有出乎清颜的想象,无非就是今日宫中有禁卫军前來,说是有人告发高百年密谋造反,皇上大怒之上宣他进宫,而府中的这一片狼藉之相,也是因了百般搜寻之故。 “姐姐,夫君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的呀!”牢牢地捉着清颜的手,斛律昌仪的眼眸之中显出急切与哀求:“昌仪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她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了,可是这一番变故,措手不及,像她这种自幼养在深闺的弱质女子又怎会有应对之法,情急之下,她派人分别去了斛律府和高府传信,可除此以外,她竟是连半点方法都沒有了,而眼前之人。虽然同为女子,在她心中,却一直是无所不能般的存在,直觉告诉她,或许只有清颜姐姐,方才能帮她救出所爱之人,所以当下也是顾不得许多,直接便是苦苦地恳求起來。 “好好,我知道了!”连连应声,看着面前这个孱弱无助地好似一朵娇花一样的女子,清颜的心也是忍不住揪成了一团:“我即刻进宫去见皇上,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救你夫君,可是你也得答应我,在我回來之前,千万不要做任何的傻事,可以么!”算算时间,恒伽他们也该赶回來了,虽说把她一人抛在这儿她有些放心不下,可宫里高百年的处境怕是更加危险,她实在是等不到他们回來。 “嗯,我答应姐姐!”重重地点了点头,得到清颜的承诺,斛律昌仪的面容显然要比刚才好看许多,清颜见状,却也是只得苦笑一声,然后转身便是飞速离去,面对高湛的独断冷血,她其实并沒有多少的信心能够将高百年成功救出,可是为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她必须一试,哪怕最后的结果依旧让人无法接受。 乐陵王意图造反一事似乎闹得很大,甫一进宫,清颜便是听到了不少风声,在跟一个小太监探听之后,得知乐陵王被带去了御书房问话,她也來不及多说什么?身形一展便是直奔御书房而去。 ------------ 第六十七章 无能为力 “皇上人呢?!”看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清颜的眸子骤然卷起风暴无数,一把揪住姚内侍的衣领便是厉吼出声,好,好你个高湛,居然给她來声东击西这一套。 “回……回王妃的话,皇上他……在……在玄都苑凉风堂……”有心想要替主子隐瞒一二,然而身前女子的气场太过骇人,上次被她一剑划伤颈部的惊恐场景还历历在目,姚内侍实在是禁受不住此等煎熬,战战兢兢地便将高湛的所在地给说了出來。 “算你识相!”随手将他甩于一边,清颜不及多做考虑,脚步一错,便如鬼魅一般飘然远去,玄都苑凉风堂,那里离御书房可是不近啊! 而就在她匆匆赶來的当口,凉风堂里,刚受过杖责的高百年正满身鲜血地趴在地上,离他不远处,几张洁白的宣纸上赫然是几个“赦”字,此时沾染了血迹,看上去无端的狰狞。 “还不从实招來么!”高湛居高临下地坐着,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却带着致命的阴寒与森然:“这几个字,可是你的老师贾德胄亲手交予朕的,经过鉴定,与你的笔迹一般无二,这样的话,你还是不打算承认么!” 赦之一字,天下可写者,唯有一国之君,若然承认,那便是说明他早有谋逆之心,高百年费力地抬起那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孔,低哑的声音却是无比坚定:“皇上……皇上明鉴,这确不是微臣手笔,微臣……绝不敢……不敢有不臣之心……” “那乐陵王的意思是说皇上想要污蔑你了!”站于高湛身边的和士开适时地开口,一句看似浑然无力的话却是让得高湛眉梢微挑,随即眼底的杀意大盛。 死死地盯了他一眼,想起家里还在等他回去的斛律昌仪,高百年只抬头朝高湛求饶:“九叔……九叔开恩,百年愿为九叔当牛做马,只求……只求九叔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饶我性命!” 一声九叔出口,高湛眼中的煞气顿时便有所消弭,半眯着眼,他却是想起了高演在临终之时跟自己说过的话。 “小九,我这一生,或许是罪孽深重,千不该万不该,便是杀了高殷,现在死期将至,大概是二哥來向我索命了!”说着这话时,高演浑浊的双眼竟是闪过解脱,倒让得他颇为诧异。 “我知道你对皇位觊觎已久,之前与我联手毒死二哥,也不过是为了方便你最终得利!”高演面带微笑地看他,眼底的慈和宠溺,一如小时候被他抢了玩具一般的宽容:“你是我的亲弟弟,哥哥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我只希望,在你成为了皇帝之后,能够放百年一条生路,不要再犯像我一样的错误!” 得兄长关爱如此,说不感动,只怕也是假的,所以他当时很痛快地便应下了高演,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高百年一命,但此一时彼一时,而今的他…… “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和士开看着高湛陷入沉思,便知道他心下难以抉择,当即便开始煽风点火:“前不久彗星出世,可是天下易主之相,而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档子事,您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一些!” 听得他这般劝说,高湛那一双黑眸不由微微闪烁,片刻之后便是再度恢复了一贯的深不可测,难以捉摸,慢慢站起身來,他缓步朝着高百年走去,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九叔……九叔饶命……”看他前后分明的变化,高百年心中已是逐渐地陷入绝望,然而思及家中的爱妻和那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便是在他心头熊熊燃烧,苦苦挣扎着以手撑地抬起身來,他重重地一头叩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砰然有声:“求九叔放我一条生路……” 低头毫不怜悯地看着他,高湛面容冰冷地自一旁的禁卫军手中接过刀,眼一闭便是毫不留情地送进了他的胸口,同时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低沉叹息:“六哥,对不起了,你若在天有灵,便也寻我來偿命吧……” 贯穿胸腔的痛楚令高百年当即便是瞪大了双眼,体内的生机迅速流逝,他直接是无力地软倒在了地上,意识开始模糊,他却仍然还惦念着那恐怕再也等不到他归去的妻子:“昌仪……昌仪……” “把他给我扔池子里喂鱼!”不想再对他出手,可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高湛实在是心有不耐,索性扔了刀对着禁卫军们冷喝出声。 “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地应下,两个人高马大的禁卫军走过來,一前一后地将高百年抬起就往凉风堂外面的荷花池里扔。 “噗通--”沉重的落水之声响起,已成血人模样的高百年落入池中,瞬间池水尽赤,连周围的一群鲤鱼都是受到了惊吓,纷纷惊慌地游开。 强睁着不肯闭上的双眼中神采已然开始涣散,高百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远去,果然,还是沒有办法了啊!嘴角牵强地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他慢慢地向着水底沉去,昌仪,对不起,我要抛下你和孩子先走一步了。 正在内心无力地想要放弃之时,一道黑影凌空闪过,高百年抽离的意识只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竟是被从水中拖了出來,到了岸边。 “乐陵王,你怎么样了!”焦急的询问声响起在耳畔,那浓重的担忧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了眼去看,一张万分熟悉的清美容颜便在顷刻之间映入眼帘。 “姐姐……”气若游丝地一声出口,高百年苍白失血的脸孔居然在此刻都是有了笑意闪现:“太好了,你來了……” “不要说话了,我会救你!”看着他胸口上那刺穿身体的一刀,清颜的面色冷得几乎可以凝出冰來,该死的,她还是來晚了。 “沒……沒事的,我知道……我命不久矣……”虚弱不堪的声音越來越低,清颜不得不俯下身子贴在他唇边才听得清他的话:“姐姐,帮我照顾好昌仪,说她一声,我……对不起她,不能够……看着孩子出世了……” “不要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要回去见昌仪,你还要看着你们的孩子出生、长大,你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沒有做,你不可以死的!”咬着牙,清颜眼底的酸楚越來越浓,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一颗泪水溅落而下,在地面上晕开一点小小的水渍。 “这些……我可能都办不到了……”轻轻的嗓音带着深深的遗憾,盘旋在四周悲伤而寂寥的空气里,高百年勉力抬手,将一物放在了清颜掌中:“这个,还请姐姐……替我交给昌仪,告诉她,我……爱她……” “我会的,我一定为你把话带到!”清颜红着眼眶答应,看着手心里拿一枚熟悉的龙形玉玦,心里的悲痛快要决堤。 然而还不待她有进一步的反应,覆在她掌心上的那一只手便是缓缓地无力垂落,凭着一股求生欲望硬是支撑到现在的高百年在这一刻彻底地闭上了双眼,至死,他的嘴角都是含着浅淡的笑意,就像是当年清颜在昌仪婚礼上初见他时一般,那么青涩而单纯,毫无心机的简单少年。 “高百年……”感受着怀里年轻的躯体逐渐地冷却僵硬,清颜再度低低地唤了一声,随后便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她都赶之不及,为什么每次都要让她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地在她面前死去,为什么每次连半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她,难道命运的更改当真是如此的困难么,如果是这样,又到底是为何要让她穿越过而來,给了她预知未來的能力却不给她改写未來的手段,上天对她是何其的残忍,而对这个惨死的少年又是何其的不公,他还沒有过上他渴望的幸福生活,他还沒有看到他的孩子出生,他甚至沒有时间跟心爱的人说上一句珍重。 冷眼望着那个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的身影,高湛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看起來,他的计划是成功了,他成功地避开了苏清颜解决了高百年,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么,可是为什么?在看到她此时隐隐颤抖的身躯之时他的心底竟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感呢?会忍不住想要把她搂在怀中好好安慰,哪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本就是他。 “兰陵王妃,在皇上处置谋逆之人时擅自闯入这里,您可是逾矩了啊!”在一地静默中,和士开忽然上前一步,柔声地出言提醒道,他虽然惧怕这个杀伐果断的女人,可这一次的事,主谋却并非是他,纵然她想报仇,那对象也不会是自己。 “逾矩!”冷如修罗的嗓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响起,清颜放下怀中的尸体,徐徐地站起了身:“本王妃若是怕皇上治罪的话,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和大人实在是说了句废话!” “你……”一时语塞,再加上也实在是不敢触怒这明显处于盛怒之下的女人,和士开张了张嘴,倒是老实地沒有再吭声。 冰冷的眼风扫过在场的一众人等,清颜出人意料地不发一言,转身离开,高百年死状极惨,她并不能把他的尸身带回去,不然恐怕会惊吓到斛律昌仪,只是,这些血债,她会一笔笔地都记着,总有一天要让人全部还回來。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高湛莫名地觉得她离自己的世界已是越來越远,那些鲜血和仇恨,似乎已注定了她从此就要和他势不两立了吧!自嘲地牵起唇角,他转身声冷如冰:“把叛贼高百年的尸体给朕埋了!” ------------ 第六十八章 暗杀 掩上门,从屋里刚一出來,清颜就对上了门口长恭等人关切的眼神:“昌仪怎么样了!” 摇摇头,清颜揉了揉眼角,也是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还是那样,不肯吃也不肯睡,抓着乐陵王留给她的那枚玉玦到现在都沒有半点反应,连我说话都不理!” 闻言,恒伽不由狠皱起了眉头:“已经两天两夜了,再这么下去她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拍了拍他的肩,孝琬轻叹了口气,倒是颇讲义气地开口劝慰:“放心,实在不行我们到时候就來强的,硬灌下去也得让她进食就对了!” 心疼地搂着形容憔悴的清颜,长恭的面色却是沒有孝琬那么乐观:“如果昌仪自己沒有活下去的意愿,那我们即使用强恐怕也是效果不大啊!”说着,他看向同样是多日不眠不休的恒伽,语调也是不自觉地放软了下來:“恒伽,这里有我们守着,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儿!” “我沒事!”拒绝了长恭的好意,恒伽仍是沒有半点放松的迹象:“待会儿我再进去和她聊聊,希望她能尽快走出來吧!”说着,他抬眸看了看天空,眉眼间的忧虑有增无减:“算算日子,父亲接到我的传信也该回來了,到时候,依他的性子,只怕和皇上之间的一场纠纷在所难免啊!” “那也是沒有办法的事情!”许是近來的突发情况太多,连孝珩素來的风轻云淡也是荡然无存,言行举止间皆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叫人只是看着都感觉到无端的心寒:“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在斛律将军回來之前先收取一部分的利息!” “二哥的意思是……”孝琬挑了挑眉,一双黑眸却是无端地亮了起來。 “皇上我们沒办法,和士开那小人我们也暂时动不了,但以那贾德胄的身份,却还不足以令得我们退让!”了然一笑,长恭周身荡漾而起的杀气瞬间宛如实质:“既然当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就要有随时被牺牲的觉悟!” “嘿嘿!这个行动我喜欢!”捏了捏拳头,孝琬的脸上不由闪过重重的戾色:“这口气我可是憋了很久了,找个人泄泄恨也好!” “这个人的命,我收了!”一直靠在长恭怀里的清颜忽然插口,语气里的冰寒气息让得离她不远的孝琬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三哥,抱歉了,这次,我恐怕是要抢你的生意了!” 是夜,位于邺城一隅的贾府,两个身影如鬼魅一般悄然出现在屋顶,透过揭开的瓦片看着下面灯火通明的房间,露在黑色面纱外的两双眼眸尽是鄙弃。 “早知道这姓贾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声低低的冷哼自其中一个黑衣蒙面人口中传出,听声音,赫然便是高孝琬。 “堂堂河间王爷,大晚上的跟着我做梁上君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另一个黑衣人自然便是清颜,此时的她,看着身边这个义愤填膺的男子,实在是有些无语。 区区一个贾德胄,她亲自出手,估计也就分分钟的事情,可偏生孝琬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单枪匹马地一个人出发,死皮赖脸地跟了來,着实是让她头大,好在高府几位王爷的身手都是不弱,她也并不担心此行会因为他而出现什么变故。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么!”讨好地一笑,孝琬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当即便噤了声跟着清颜一起看着下面正在开演的大戏。 不得不说,这贾德胄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作为前太子的老师,他平日里整日价的是之乎者也、先贤圣人不离口,看起來刚正不阿而又洁身自好,带着那么点清贵文士的风范和气度,然而现在,说出去只怕都沒人会信,这个一派端方的正人君子此刻正在自己的大床上和一个妖媚女子翻云覆雨,若是孝琬沒有看错的话,那个容颜姣好、身段妖娇的女人正是名动邺城的万花楼花魁花想容。 贾德胄年近三十却尚未娶妻,如狼似虎的年纪再遇上娇花一般的可人儿,那效果,霎时便如同天雷勾动地火,热辣的场景直刺眼球,如若碰上定力不好之人,恐怕当场便要热血沸腾了去。 “嗯……啊……大人好棒啊……”雪白的身子在床榻之上不住地扭动着,花想容娇媚入骨的呻吟细细响起,引得身上之人更加奋力地驰骋冲刺。 “宝贝儿心肝,叫的真好,來,让大爷好好地疼你……”一手紧紧地握着身下女人如水蛇般纤细柔软的腰肢,贾德胄就像是发了情的野兽,一边****,一边拼了老命似的在那绵软的娇躯上耸动着身躯,那模样,简直恨不能整个挤进花想容的身体里去。 “啊……好舒服……大人用力啊……”不愧是京城最大青楼的领军人物,这花想容的床上功夫着实了得,妩媚的大眼半迷离着,她以手攀着男人的颈项,将自己胸前的高耸紧贴住他的胸膛,两条修长的玉腿更是配合地大张着缠绕在男人的腰间,嘴里的呻吟一声高过一声,到得最后,偌大的房间中便只余下了男人粗噶的喘息和女人娇媚的低吟,还有便是床榻晃动的吱嘎声,只听得人心猿意马,面红耳赤。 不过显然,屋顶之上的两人都绝非凡人,即使面对着这等限制级场面,孝琬依旧是面不改色,偶尔一对剑眉皱起,却明显是因为太过不耐,至于清颜,作为经过优良训练的第一特工,这等程度的活春宫,实在是难入她的法眼,因此下只是双眸虚眯,静等着下手的最佳时机。 又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僵持了一会儿,屋内的两人终于是云歇雨止,随着男人的一声低吼,两具身躯皆是一阵痉挛,随后贾德胄无力地趴在花想容的身上开始休息,而那结合在一起的地方则是始终都沒有分开。 对视一眼,清颜朝孝琬打了个手势,接着两人便借着夜色的掩护纵身落下,闪身进屋,动作轻盈地宛如一只猫儿,连半丝声响都沒有发出,及至屋中的一男一女发现有人闯入时,孝琬手中的长剑已是毫不留情地抵在了贾德胄的颈间。 “啊--”乍然的尖叫声还沒來得及完全出口,清颜直接是干脆利落地用散落在床边的红色肚兜堵住了花想容的嘴。虽然还是有一点叫声逸出,不过贾府的人也大都清楚自家老爷是什么德行,兀自不屑地撇了撇嘴之后也就完了,完全沒有一个人生出过想要过來查看的心思。 “你……你……你们想干什么?!”色厉内荏地冲着两人叫喊出声,贾德胄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地溅落下來,不说他此时浑身不着寸缕,就算是他衣冠楚楚,他也不敢和用剑指着他的人打交道。 “你说,是我用剑杀了你快呢?还是你喊人來救你更快!”刻意压低的嗓音自孝琬嘴中传出,听起來格外的迫人,看着贾德胄在他挟持之下仍骨碌碌转着的眼珠,他就知道这家伙终是不死心地想要求救,不过可惜啊!他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呢? “大人你该知足了,我们可是特意等你好事办完了才进來的!”清颜倒是沒有丝毫遮掩,大喇喇地在床前坐下,颇感兴趣地挑起花想容的下巴就是一番细细的打量:“人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若是让这株艳盖京华的牡丹花陪你一起死,那你是不是该死的很心满意足了啊!” “唔……”被堵住嘴发不出声,花想容只得死命地摇着头,刚刚还春情荡漾的眼底此时只余泪水,惊恐慌乱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梨花带雨的韵味。 “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别杀我……”有些缓过神來,贾德胄自知求救无用,便算计着准备和眼前这两人來场交易,虽说他并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前來暗杀自己,但看这两人的身手就知道绝非是普通人,或许机灵一点还能有着一线生机。 “我们想要什么……”古怪地重复了一遍这话,清颜和孝琬对视一眼都是不禁笑出了声:“贾大人还当真是自信,就你这样,能有什么东西是我们看得上眼的么!” “只要二位开口,贾某必当遵从!”以为自己找对了门路,贾德胄几乎是有些雀跃地出声:“就算是要这花想容,在下也可以双手奉上!” “好,好一个双手奉上!”猛地收住笑,清颜一掌击昏泪水横流的花想容,同时袖中无声无息地滑下一柄做工精巧的匕首,以一种极慢的节奏在贾德胄光着的后背上缓缓游移:“如果说,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你……你们……”听着耳边森寒无比的语调,感受着冰冷的利刃在自己的皮肉上慢慢滑动,贾德胄一个哆嗦,竟是直接从花想容身上滚落了下來,而清颜根本就沒打算收势,切金断玉的锋利刃口随着他的动作深入,生生地在背后划出了一道骇人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得贾德胄慌了神,探手一摸背后,殷红的鲜血跃然于指端,从沒见过这等阵仗的他霎时就语无伦次起來:“血……血啊……” “贾大人,这可还只是开始呢?”轻笑着缓步走近他,清颜的匕首眼看又欲落下,那贾德胄眼皮一翻,居然二话不说地便是昏厥了过去,而与此同时,一股骚臭味刺鼻地传來,孝琬皱眉一看,这家伙竟是被吓得失禁了。 “软骨头!”孝琬不解恨地抬脚踹了他几下,这才转头看向清颜:“现在怎么办!”本來说好要好好折磨他一下的,谁知这家伙这么不禁吓。 “一刀杀了吧!”头也不抬地回话,清颜的语调平静无波:“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番惊吓,也算是惩戒过了!” “嗯!”孝琬本就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一听这话也沒意见,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这一男一女,两人又扰乱了一番现场,这才转身离开。 ------------ 第六十九章 昌仪之死 乐陵王老师贾德胄在家中遭贼人抢劫,不幸身亡,而同遭不幸的,还有万花楼花魁花想容,两人赤身裸体,死状极惨,而贾府也是被洗劫一空。 这样的消息,第二日便在整个邺城流传开來,极为罕见的是,朝廷上下对此并沒有做出任何回应,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入室抢劫案,至于民间,则沒有人考证贼人劫财的真实性,旦凭着素來清明的文官和花魁扯上关系,还同死一床,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这害人丧命的贾德胄,就连死后也是臭名昭著,成为了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而与此同时,乐陵王府中,却沒有顾及外面的流言四起,依旧是一如往常的愁云惨雾。 已经不记得这是斛律昌仪第几次将喂进去的食物吐出來了,清颜看着丫鬟收拾好满屋的狼藉退出去,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之前御医前來查看病情时所说过的话。 “乐陵王妃本身沒有求生的意念,所以纵然是用手段强行喂食也不会凑效,须得解开她的心结恐怕才有一线生机啊!” 心结么,清颜眉眼微皱,随即便是在那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女子身前蹲下,轻声唤道:“昌仪,我是清颜姐姐啊!” 沒有反应,水样的明眸早已失去了润泽的质感,往昔的灵动逝去,转而变得灰暗而空洞,此时的斛律昌仪就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封闭了所有的感知,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低叹一声,清颜也不丧气,直接抱着膝在她身边坐下,语调平缓的叙说,恍若自言自语:“在我赶到宫中的时候,百年其实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可他苦苦地挨着最后一口气,硬是撑到了我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听到那个深刻如灵魂的名字,斛律昌仪的指尖微颤,却只是更紧得握住了手中的玉玦,依然沒有说话。 “他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说他很抱歉沒有守住对你的诺言,沒有能够亲眼看到你们的孩子出世,沒有來得及,过上你们曾经憧憬的生活!”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清颜的声线滑落,无端地让人感觉到忧伤与心痛:“他还请我务必要告诉你,他爱你!” 最后三个字落下的瞬间,斛律昌仪那自从听到丈夫去世之后便干涸的眼窝中一滴热泪滚落,顺着面颊蜿蜒而下,最后坠落于地,似是心碎的声音。 “你的丈夫,即便奄奄一息都始终有着那么强烈的求生欲望,只是因为他知道家里有你在等他,为了他所爱和惦记的每一个人,他都舍不得死,他都不能死!”嘴角带笑地回忆起那个俊秀儒雅少年的每一个表情,清颜眸中的伤痛愈发明显:“而你,明知道有那么多人牵挂着你,惦念着你,你却忍心抛下他们,那么轻易就放弃了求生的本能,你让恒伽哥哥和婉仪如何自处,你让义父如何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昌仪,你从來都不是一个自私的孩子,你告诉我,你真的有那么残忍么!” 这一番话终于是将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颤抖着哭出声來,斛律昌仪一头扑进清颜怀里,泪如雨下:“姐姐,姐姐对不起……可是?可是我真的好难受……” “姐姐知道!”以手轻抚着斛律昌仪的长发,清颜只觉得胸口的衣襟湿了一大片,那泪水的重量与热度,令的她的心都开始变得沉重起來:“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你放开心,慢慢都会好起來的!” “真的可以么!”发泄了一会儿,斛律昌仪缓缓抬眸,眼底的苦涩意味却是格外的明显:“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皇上他,既然已对孝昭帝一脉动了杀心,纵然现在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动我,以后他又怎可能会放过我的孩子……”手抚上已经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明净秀丽的面容之上尽是酸楚:“孩子,不要怪母亲狠心,你恐怕,是不能來到这个世上了!” “昌仪……”原本以为她被高百年的死弄得浑浑噩噩、神智不清,却不料她居然已经想到了这么远,清颜也不由出言安慰:“或许事情并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如果这一胎是个女儿,那么就……” “可是谁能保证呢?”苦笑着打断她的话,斛律昌仪的声音在平静之后听起來显得极为冷静:“因为我和百年的关系,皇上与父亲之间难免会有芥蒂,我不能,成为斛律家的软肋,更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皇上对斛律家出手的借口!”静静地看着清颜,她眼中的无奈呈现的分明:“姐姐,你素來聪颖过人,难道就不曾想到过这些么!” 被她一言堵住,清颜霎时哑然,她并不是沒想到过这些,也并不是对高湛还抱有期许,只是就算知道斛律昌仪不能活下來,她又怎么忍心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往绝路上逼,也许,从头至尾,太过心软的,一直都是她自己吧! “所以姐姐,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想,父亲和哥哥他们,也都会体谅我的用心的!”半含着笑,斛律昌仪将那枚玉玦执到眼前,那痴迷入骨的眼神,犹如透过清透的玉质,看到了她心底珍爱的那个人:“姐姐当年送我玉玦,告诉我必要时须有决断,我当初并不理解,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只不过这决断之意,怕是要让姐姐失望了!”说着,她将玉玦握回掌中,贴向小腹,重新靠坐回墙角,带着满足的笑容合上双眸,声音缱绻:“百年,我和孩子马上就來陪你了,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能团聚了……” 纤长的十指紧扣,那锋利的指甲戳进肉里清颜也恍然不觉,站起身來,她闭了闭眼,终于是下定决心一般地往外行去:“陷害百年的贾德胄已经被我诛杀了,但愿他在天有灵,也能够有一些安慰吧!”说着,她推门而出,脚步决绝地不留一丝回头的余地。 就这样吧!让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吧!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她感觉到有咸涩的液体滑过唇角,让她的心都逐渐变得麻木,她是真的,累了啊! 当天夜里,斛律光风尘仆仆地自边疆赶回,见到的,却只是自己女儿那冰冷的尸体,斛律昌仪绝食而死,至死都沒有松开那握在掌中的一枚玉玦。 清颜和恒伽跪在斛律光面前,沉声将斛律昌仪最后的决定说明,纵使铁血如斛律光这等久经沙场的悍将,也终是止不住泪洒当场,抬手扶两人起身,他微红的双眼恢复一贯的坚毅刚强,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也只余一句:“不怪你们,将昌仪,好好安葬了吧!” 乐陵王高百年之死,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湖心,在溅起了一点水花之后便也再无声响,若非其王妃斛律昌仪伤心欲绝之下绝食殉情,引得斛律将军千里之外赶回,恐怕朝中大臣沒有多少人会关心,毕竟,高家的几位皇帝素來都是冷血杀伐之辈,现在执政的高湛更是个中翘楚,谁也不敢对这些事给予过多的关注,以免一不留神就引來了杀身之祸。 而高湛对斛律昌仪的死也并非是无动于衷,在斛律昌仪下葬之后的第二天,上朝之时,有御史出言指责斛律光不顾边关大事,私自回京,素來令行禁止的高湛却是保持了相当大的宽容。 “斛律将军新近丧女,私自回京也在情理之中,不用过于苛责!”冷淡地开口阻住御史进一步的谏言,高湛黑眸扫过下方看起來有些面容清减的斛律光,却是语带怜惜:“乐陵王高百年谋逆一事证据确凿,念在斛律将军的份上,朕并沒有牵连之心,不过乐陵王妃用情至深,实在令人感动,朕对她的死也是格外抱歉,只望斛律将军节哀!” “微臣谢皇上体恤!”躬身一礼,斛律光神情整肃,依旧沒有太多的情绪外露,忠君爱国是斛律家的家训,他并不会因为一己私怨就误国误民,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说起來,斛律将军的**今年也有十岁左右了吧!”微微偏头,高湛似是不经意地问起。 “是,微臣小女婉仪年方十岁!”虽不清楚高湛此话何意,斛律光还是如实回答着,倒是他身后队列里站着的恒伽和长恭等人,在两两对视了一番之后露出了些许不安的神色。 “嗯,倒是和朕的太子般配得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高湛继续道:“传朕旨意,斛律家女儿端方有礼,仪容兼修,实为天下女子典范,今特将斛律光**斛律婉仪赐于太子高纬为妻,是为太子妃,待两人成年之后便可择日完婚!” “这……”一众大臣乍一听闻如此旨意都不由愣怔当场,而斛律光本人更是半晌才回过神來,苦笑着敛容谢恩。 “恭喜斛律将军啊……”“恭喜恭喜……”“……” 领悟过來皇上的意思,朝中众臣都开始笑着來跟斛律光道贺,高湛的意思明摆着呢?这是弥补斛律家刚失了一个王妃,看來以后斛律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还不得赶紧着巴结些。 而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高府的几位王爷和斛律恒伽却是齐齐地皱紧了眉头,看來这浑水一潭,只要置身于其中,便沒有一日可以全身而退啊! 山雨欲來,人心也都开始跟着凌乱。 ------------ 第七十章 白雪红梅 邺城事了,斛律光在京城逗留了几天,便又匆匆赶回了边关,他不是京城守将,此次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是擅离职守,即便高湛不怪罪,他也不能授人以柄,如今的斛律家尽管看起來风光依旧,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事,终究是和以往不一样了。 因着斛律昌仪的去世,斛律恒伽和高府几位王爷在朝中是愈发的沉默,虽说亲自出手杀了贾德胄,可孝琬仍旧是难解心头之气,每每回府便扎个草人泄泄私愤,至于这草人是高湛还是和士开,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对于他这种类似小孩子的幼稚行为,孝珩和长恭只是一笑置之,倒是清颜,在心有忧虑的同时出言劝告了几回,眼见效果不大也就不再多言。 时近深冬,天气越來越冷,连邺城都开始有雪花飘落,本该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年景,可清颜的心却是再难以恢复以往的平静,日复一日的焦虑越发明显,最后连长恭都察觉到了。 “颜儿,近來可是有什么心事么!”这一日大雪纷飞,长恭下朝归來,和着清颜在庭院中煮酒赏梅,凝视着热气氤氲中那张清美而飘渺的容颜,忍不住地开口询问。 “这样的天气,黄河可是又要结冰了呢?”为他斟上一杯暗香浮动的梅花酒,清颜叹息了一声,语意却不怎么分明。 眉梢轻扬,长恭接过杯盏,神情却有了一丝明悟:“你是在担心周国又要对齐国开战了!” “是啊!”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同样斟满,清颜轻嗅着馥郁的酒香,眼神也是逐渐变得浓烈起來:“以往周国也只敢在黄河沿岸小打小闹,可今年,有了突厥这一大助力,恐怕他们不会止步于此呢?”说到周国,她的脑海中不期然地,便是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孔,清冷无边,皓美似月,那个心若琉璃般剔透、实则满怀抱负的年轻帝王,宇文邕,他怎么可能,会不好好利用如此强大的盟友呢? “突厥么!”忆起在突厥的那段日子,长恭心头也是忽地闪现出一双如大海般清澈湛蓝的眼眸,阿史那灵,她如今,该是周国的皇后了啊!如果木杆可汗真的心存远大的话,这样的阵容对阵齐国,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了,近來朝中可有什么重大情况发生么!”挥去那个人的影子,清颜打起精神着力于从眼前的状况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她知道周国不久就会对齐国开战,而这场战争的主角,会是自己的丈夫,因为不清楚具体日期,她需要有情报來辅助推理。 “重大情况!”不同于一般人认为女子不得干预政事的想法,在朝政上,长恭从來也沒想过要瞒清颜一丝一点,当下便是细细思索了一番,才认真地回答道:“要说重大,唯一沾得上边的,只怕也就我朝将宇文护母亲放归回周一事吧!” “宇文护的母亲……”清颜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因着北齐和北周之前多有战乱纠纷,不免各占胜场,似乎有一回,就是擒了宇文护的母亲为质,却不想而今竟是要将她放归了。 “嗯!”点了点头,长恭端起手边的杯盏轻抿了一口,继续道:“宇文护曾多次要求我朝归还其母,但之前文宣皇帝强势,一直未予理会,直到孝昭帝继位,这件事才重新放上台面,前几日,皇上和周国使臣彻底达成协议,因此才将她放归!” “宇文护这是打算和我朝和解了!”黛眉轻皱,清颜总觉得这件事透着点诡异的味道,她是见识过宇文护的狠戾暴虐的,这样的人,会因为他母亲被放还就心存感激,然后和齐国冰释前嫌。 “使臣的意思就是这样的!”长恭偏了偏头,显然也对这件事心存不解:“宇文护已答应和我朝结下和约,从此以后不相侵扰,不过,我看着是有点悬!” “皇上难道就沒有任何的异议么!”以高湛多疑的性子,沒道理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啊!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连她都不知道的隐情。 长恭苦笑着摇了摇头,面色却是不大好看了起來:“其实我们齐国现在的状况已是大不如前了,就算皇上不信任宇文护也无可奈何,我们如今,禁不起太多的战争消耗,这人,是不还也得还,还了,说不定还可保几年无虞,不还,那就是立刻开战的结局!” 清颜愣怔了片刻,倒也是领悟了过來,随即也只能抱以淡淡一笑,北齐最为强盛之时,当属高洋执政早期,横扫周边大小势力不说,就连国之境内也是四海升平、国富民安,那时候,放眼中原,只怕沒哪一方势力敢在北齐的铁蹄之下犯险。 可后來,高洋居功自傲,性情大变,不再勤政爱民,却转而沉溺于酒色,奢侈荒淫,大兴土木,暴虐不堪,弄得百姓都是叫苦不迭,似乎,从那时起,原本蒸蒸日上的北齐便开始走起下坡路了,而紧接着,帝位又是接连易主,齐国不动荡便已是万幸,又怎能指望还有进一步的发展,时至今日,大概这北齐的国底都是被掏空了大半,若非还有着斛律光、段韶等忠勇悍将,恐怕连泱泱大国的虚架子都摆不起來了。 “宇文护此人野心之大可并非一朝一日,既归还了他母亲,只怕这战事便是要起了!”一个淡漠的嗓音突兀地自背后响起,在寂静的落雪之中显得格外清晰,倒让正沉浸在彼此思绪中的清颜和长恭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却是孝珩。 “有这等好酒好景也不知道唤我同享,长恭,你和清颜可是越來越不厚道了!”身披黑色的裘皮大衣,孝珩缓步走近,待看清亭中围坐暖炉饮酒的二人之时,不由轻笑着调侃出声。 “二哥好兴致,这样的天气还愿意出门!”挪过一个位置,清颜一边招呼挽秋再拿一个杯盏,一边笑着回应他的话。 “孝琬在自己院里陪着娇妻稚儿,我怎么好打扰,想起你们院里的红梅该开了,索性就过來看看,不想却撞见了这么一幕!”在清颜放好的厚实皮毛软垫上坐好,孝珩接过挽秋递來的斟满酒的杯盏,语气幽怨:“唉!可怜我这孤家寡人啊!” “二哥说笑了,我和颜儿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笑着与他对饮一杯,长恭显然沒有忘记他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二哥如此说法,想必是知道点什么了!” “呵呵,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家伙啊!”放下杯盏,孝珩也沒有多过卖弄,直接便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看看吧!这是恒伽刚刚派人送來的,说是斛律须达自突厥边境紧急传回,让我们早作准备,想必不日皇上那里就该收到正式公文了!” 两人一目十行地扫完信笺,面色却是逐渐变得凝重了起來:“木杆可汗调集了各部精兵,还派人去了周国!” “沒错!”敛了笑意,同样是满脸沉重地点了点头,孝珩沉吟着开口:“突厥和周国在之前就有联手攻齐的迹象,因着宇文护母亲一事倒是耽搁了下來,而今这番动作算是在情理之中,只不知宇文护会如何决断!”是守约和齐国和平共处还是毁约与突厥联手,似乎,全只在宇文护的一念之间了啊!至于那素來静默无声的周国皇帝,倒是不在考虑之列。 “这样的话就当真是有些棘手了啊!”放下信笺,长恭陷入了沉思,逐渐盘算起周国和突厥联手可能采取的方式,早作防备总比打个措手不及要好得多。 “如果真要开战,规模波及三国,只怕皇上就要派你出战了!”再沒了心思饮酒,清颜看向长恭的眼神变得有些奇异,这大抵,就是邙山大捷的起源了,这一战,她的丈夫,眼前的这个男子,将会彻底绽放出属于他的光芒,历史也会因为他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仗,会让世人全都明白,战神高长恭,当之无愧。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跃跃欲试呢?”看着那样的眼神,孝珩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满眼警惕地望向清颜:“如若开战,你不会也要参加吧!” “怎么会呢?二哥你想太多了!”状似莫名地侧头看了看孝珩,清颜心中却是不经意地一动,如果可行的话,她还真想见识一下这史上著名的一战,毕竟,在家等候的日子太过煎熬,她不想一受再受。 “那就好!”这才放下一颗心,孝珩重又喝了一口酒,面色再度变得悠然起來:“偷得浮生半日闲,大战还未开始,我们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啊!” “二哥说得对!”心下思量已定,清颜也是轻松了一口气,当下仰头干下杯中之酒,精致如玉的面容之上便晕染过一抹诱人的绯红,宛若雪地落梅,红白相加,无端地惑人心神。 “清颜果然爽快!”紧跟着一饮而尽,孝珩被她的豪气感染,当即也是有些狂放地笑出声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夕是何夕,來,干杯!” “干杯!”长恭和清颜笑着应声,三个杯盏顿时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鸣响,和着笑声在漫天飞雪中传得很远。 酒香醉人,梅香清幽,红梅白雪,交相辉映,在这方天地之下,似乎外界的一切纷争都已飘然远去,只要内心澄澈,人间何处都可成极乐仙境。 饮罢飞雪,茫然又一年岁,此情此景,斯人相伴,纵然前方刀山火海、万剑嶙峋,又怎挡得住人心的一往无前呢。 ------------ 第七十一章 洛阳之围 事实证明,宇文护终究是个野心奇大无比的人,在其母回国之后,他很快就违背了与齐国的和约,转而跟突厥合作,河清三年十二月,周国十万大军围困洛阳,与此同时,突厥陈兵齐国边境,蓄势待发,短短数日时间,齐国战局吃紧,人心惶惶。 洛阳乃是齐国的门户之地,一旦被攻破,周兵便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而面对如此紧要的军事重镇,高湛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当下连夜急诏斛律光、段韶之军前去救援,就连原本安守京中的兰陵王高长恭和斛律恒伽也是奉命火速赶往洛阳,日夜兼程,誓要将眼前困局打破。 “周国此行主帅为宇文护,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柱国尉迟迥为先锋,进趋洛阳,大将军权景宣,率山南兵出豫州,少师杨檦出轵关,宇文护连营徐行,行抵弘农,与齐国公宇文宪会和,另外,同州刺史达奚武、泾州总管王雄屯营邙山以策应前军!”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行军图上一一滑过,斛律恒伽因为行军多日而看起來风尘仆仆的俊逸脸庞之上满是严峻。 “看來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啊!”十指交叉,一身战甲着身的长恭眉心微蹙,显然也沒想到战况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到了这个地步,蛰伏了那么久,周国这次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这么说來,我们要解洛阳之围,还得先对上这达奚武和王雄!”一袭红色铠甲加身,男装打扮的清颜看起來英姿飒爽之极,那张清美无双的脸孔竟可与长恭一较高下,丝毫沒有半点女儿之态,端的又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此次她坚决要求同來,而深知她战斗力的长恭和恒伽自然也不好有异议,反正这次的主将都是自己人,清颜的出现也沒什么大不了,更何况,谁都知道她并非无理取闹的花瓶女子,带她在身边说不定更能事半功倍。 “嗯,周国的几路人马从各处逼近,将洛阳围得铁桶一般,要从中突破,着实是需要从长计议!”摸着下巴,斛律恒伽沉吟着开口:“目前我们也只能先行等着,父亲和段叔叔应该最迟今晚就能到达邙山与我们会和了!” “这样最好,我们……”长恭一话还沒说完,一个副将便是在外求见,说有紧急军情回报。 “进來吧!”眉梢微挑,长恭似乎已经有些不胜其扰了:“难道还有什么更糟的情况发生了不成!” “回王爷的话,是好消息啊!”一脸的喜色,那副将见帐中几人都齐齐看他,登时也不敢再卖关子,语调极快地继续道:“那周国杨檦出轵关之后,引兵深入,不料正撞上我齐国太尉娄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此刻已经解甲投降了!” “此话当真!”恒伽上前一步,面露惊喜。 “回禀尚书令,这个消息是娄太尉刚刚飞鸽传书而來,作不了假的!”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北齐!”霍地站起身來,长恭一挥手吩咐下去:“你先退下吧!让弟兄们都警醒着些,不要因为一点小胜利就昏了头!” “是,谨遵王爷命令!”副将朗声应下,继而转身出帐。 “三路已去一路,确实是个好消息!”眼看着那地图,清颜倒是要显得冷静许多:“只是那周国的权景宣颇为骁勇啊!一路行來,攻克了豫州和永州不说,还收降了两州刺史,这般手段只怕不容小觑!” 皱了皱眉,恒伽却是有些疑惑:“这权景宣在周国虽也算个人物,可以往从沒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犀利,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啊!” “是啊!”长恭负手而立,眉宇间的困顿一闪而过便恢复了常态:“好了,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只有静观其变,见招拆招,等斛律叔叔和段叔叔一到便可反客为主了!” 是夜,就在长恭的队伍到位之后不久,斛律光和段韶也是相继赶來,霎时北邙山这方山头之上,齐国的营帐遍布,看起來倒也是声势惊人,即便是相比周国铁骑,也是不遑多让。 “清颜丫头,你这身打扮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眼带奇异地上下打量着清颜,段韶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丫头,不知道为什么?通身自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流转,让人直感觉那一套铠甲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好像她原本就该是那个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合适。 “呵呵,段叔叔不会怪我擅自胡來就好!”浅笑着出声,清颜的神情倒不似作假,这古代对女子的限制颇多,她女扮男装出现在这里,本就是擅做主张,在看见斛律光和段韶之前还真有几分忐忑。 “你的手段我们也都是清楚的,对你啊!我们放心得很!”捋着胡子打了个哈哈,看到清颜,斛律光之前严肃的脸色也是略微变缓了些,她训练莫非那些人的时候,他偶尔在旁边观察过几次,这个女子,骨子里有一种几近铁血的坚韧不拔,有时候表现出的能力简直让他这个纵横疆场数十年的老将都自愧弗如,她能來这里,根本就是如虎添翼,哪还有怪罪之理。 “清颜定不辜负义父和段叔叔的信任!”豪气地抱拳,清颜不由冲这两人抱以感激一笑,有他们这句话在,她在军中的日子无疑会好过很多,也无人再敢质疑些什么? “好了,当务之急,还是來商量一下退敌之策吧!现在就我们几个人在,彼此有什么想法都说出來,也不用藏着掖着!”一番寒暄过后,段韶大马金刀地在一边坐下,整了整神情出声道,为了清颜的身份及情报的绝对保密,他们现在采取的是小规模议事,除却他们五人之外,连寻常的副将都是被遣散了去,只待大致对策商议完毕,才和其他的高层进一步接触完善。 “算算时日,洛阳守军已快弹尽粮绝,形势岌岌可危,我们须得速战速决!”沉思着开口,斛律光眼眸微眯,身上的杀气颇有几分浓重,敢将他北齐逼至如此地步,哼,宇文护那老贼的胆子当真是越來越肥了。 “我们要去往洛阳救援,首先要做的便是突破周军的包围,特别是山脚下达奚武和王雄的队伍!”以手在地图上指了指周国营地的所在,恒伽的指尖轻敲了敲桌面,咄咄有声。 “居高临下,这点人马倒是不成问題!”长恭随意地扫了眼对峙的阵势,语气里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霸道和倨傲闪现,那是胜券在握的绝对自信。 “哦!”段韶老眼一亮,顿时便凑了过來:“具体说说看呢?” 而同样的夜晚,山脚之下周国的主帐中也是灯火通明。 面相狰狞的达奚武烦躁地坐于桌边,明显的有些坐立不安:“洛阳被围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何迟迟不闻段韶和斛律光等人的消息!” “段韶前些时日一直在坐镇晋阳,要赶过來哪有这般迅速!”摇了摇头,相对温和的王雄却是不自居地皱起了眉:“不过这几天接连阴雾,视野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要查探的话只怕是很有难度啊!” “有时间想这么多,还不如好好考虑要怎么对付高长恭,他今日可是已经达到这邙山地界了!”一个无比冷静自持的嗓音缓缓响起,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孔也是在摇曳的烛光中慢慢清晰,纵然神情整肃,却依旧带着仿佛可以温暖人心的魔力,不是本该和宇文护在一起的宇文宪又是谁。 而听得他这声,达奚武即便是心有不满,也只得强自按捺而下,至于王雄,在这二者之间扫了一眼,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齐国公宇文宪虽然年轻,资历也沒有他们那么深,但却是这短短数年之间,异军突起,凭借骁勇善战的作战风格,成为了周国军中风头仅次于韦孝宽等元老级别将领的第一人,此次周国对其宣战,除却护国公宇文护,当属齐国公宇文宪地位最高,因此下向來自视甚高的达奚武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那高长恭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能掀得起什么大风浪來,我看齐国公您是多虑了吧!”沉默半晌,达奚武终是压抑不住性子里的那份火爆,当即嘟囔着开口,字里行间对高长恭的不屑之意,只怕都是能够传出三里地去。 宇文宪闻言,眼眸闪了闪,却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出声,跟着宇文邕这么些年,又在军中看多了宇文护那副善变的嘴脸,他早已非当年单纯冲动的少年,有很多事情,他开始学会放在心里,最起码在表面上,不会让人看出一丝一毫。 王雄见状,不由略带责备地看了达奚武一眼,然后笑着出來接话:“话也不能这么说,听闻先前这高长恭率兵围剿冀州,对阵高归彦那等老将,也不过用了两日时间便攻城而入,这般手段,可绝非常人所有!” 不是他有意针对达奚武,而是后者方才所言实在是有些难听,高长恭是黄口小儿,那坐在他们面前的宇文宪又算什么?这个莽夫,说话不经过大脑,对着宇文宪都敢这样指桑骂槐,早晚有的苦头吃。 而对于王雄所言,达奚武只冷哼了一声也就不再开口,冀州城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高归彦更是当年高欢手下的一员悍将。虽然说出來有些丢人,可达奚武自知,若是他对上这两者,也绝不可能在两日之内就攻城了事,于是当下便将对高长恭的轻视之心给收起了些许。 “王将军的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不知接下來王将军可能什么打算!”宇文宪对王雄倒是沒什么大的意见,当即便满脸和善地开口询问。 王雄眼眸一亮,索性走近几步,放低了声音道:“末将以为,可以这样……” 夜已深沉,可一切有关智谋和武力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第七十二章 偷袭 破晓时分,正是常人最为困倦之时,邙山山脊,齐国营地也是一片寂静,除了偶尔巡逻经过的人影之外,只余火把的噼啪作响之声,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即便是再机警的士兵,在此刻也是忍不住泛上一点困意。 而就在这个时候,几道黑影悄然从山脚下摸上來,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其余几人霎时四散而开,借着暗影和周边稀疏草木的掩护,迅捷而寂然无声地从各处包抄而上。 來者似乎武功都不弱,偷偷行进间竟然沒有惊动一兵一卒,很快就接近了位于营地中央的主帐,成包围之状在帐边埋伏好,五个偷袭者两两对视,随即一人拔剑出鞘,一剑划裂帐篷便是猛地攻入。 好在主帐中人也是极为警醒,在长剑刺入的瞬间便已从榻上一跃而起:“叮”的一声金属相碰,在暗夜冲擦出火花点点,却是两人已然交上手了。 “动手!”领先之人一声断喝,其余四人连忙跟上,四道凌厉无比的剑芒挥出,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杀气腾腾,狰狞无比。 主帐中人倒是不急不缓,一剑在手,舞得密不透风,直将五道攻击悉数接下,端的是轻松无比。 “高长恭拿命來!”手下剑招愈急,黑衣人似乎也是被那人给激发出了骨子里的凶戾,招招致命地便冲那人招呼而去,初步暗杀失败,加上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整个营地都亮起了火光,人声喧嚣,已经开始有士兵向这边集结而來,若是再不令的高长恭出现伤势,只怕他们此行就要无功而返了。 “想要我的命,哪有这么简单!”主帐中人轻笑出声,话语间傲气昂扬,手下招式不变,却是一个转身,将五人分隔而开,两个暴露在火光之下,另外三个,却是被逼进了帐篷的阴影之中。 “王爷!”长恭手下一副将擎着火把率兵赶來,眼见长恭仍是甲胄在身,遭五人围攻而不落下风这才安下了一颗心,大战还未开始,若是此刻兰陵王爷就有所折损,那军中必定士气大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边这般想着,他也不敢且慢,正欲遣人上前帮忙,就听耳边响起几声低低的闷哼,急忙转头,却是那在帐篷暗处的三人已被接连逐出战圈,嘴角溢血,死不瞑目,那模样,就好似是在交战之时被人给予致命一击,然后一脚给踢了出來。 正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长恭手臂翻转,一朵凛冽的剑花舞出,横切那余下两人腰腹,剑势之急,避无可避,那两人惊恐中招,旋即重伤倒地,不过片刻功夫,胜负已分,尘埃落定。 “把这两个活的捆起來,带下去好好伺候着!”收起手中银剑,长恭面色平淡地转身,甚至再沒有过多言语就入了帐中,而从头至尾,斛律光和段韶等人就沒有露过脸,仿佛这些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对几位主将的从容淡然有些无语,一众士兵却也仅在片刻之后就恢复了常态,那副将领命将人绑下,再度开始有条不紊的巡逻,恍若刚才的事都沒有发生过一般,真是的,有兰陵王爷等人镇守,哪里需要他们瞎惊慌,做好本职工作也就是了,看看他们那两位大将军,一个个多冷静啊!倒显得他们这些人太小家子气了。 “这么快就解决了!”见他入的帐來,本在擦拭着手中短匕的清颜转头,露出一个波澜不惊的笑容。 “比起你那一招致命的速度,我算是慢的了!”浅笑着在她身边坐下,长恭禁不住起意调侃:“颜儿你现在是越來越狠了,居然连活口都不给我留一个!” 收好匕首,仰头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重躺回榻上,清颜微阖了双眸,语调慵懒:“反正都知道他们定是周国派來的,也沒什么好审问的,杀了一了百了,省的心烦啊!” “你倒是干脆!”无奈地笑着捏了捏清颜挺翘的鼻子,长恭跟着躺下,望着帐顶却是沒有半分睡意:“我总觉得此次周军的部署太过明朗,不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实在有些古怪!” “哦!”清颜闻言不禁睁开眼,转头盯住身边眉头紧锁的男子:“你是在担心他们虚晃一枪,实则还有杀招在后!” 沉吟了好一会儿,长恭却是摇了摇头,模棱两可地回道:“不好说,我只是感觉有些不免而已!”以宇文护那阴晴难测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将所有部署都放在明面上,直觉告诉他,就连此次暗杀,恐怕都沒那么简单。 点了点头,清颜却是也陷入了沉思,其实她也有这种预感,这次战事,周军的阵容只怕并不会如表面上的这么容易攻破,就如他们一样,连斛律光和段韶出战都不为人知,刚刚的偷袭,一则是为了削弱他们这方的士气,二则,应该就是探查虚实,好在斛律光和段韶都是年老成精,早就心知肚明,索性连面都沒露,否则谁知道周军方面是否立刻就得知消息了呢? “好了,多想无益,还是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会儿吧!天一亮,只怕就要开战了!”收回发散的思绪,长恭一手揽过清颜,两人相对而眠,无论千难万险,总有他们两个一起面对。 彼时,周国营地,王雄看着面前跪伏在地上的属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居然一个都沒回來!” “是,属下谨遵将军的吩咐,沒有靠近,只远远地监视,亲眼看见那高长恭斩杀了三人,另外两人,则重伤被捉!”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落,那探子模样的人却沒有心思去擦,说起來复杂,其实那场面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而已,他虽然离得远,但高长恭那轻描淡写的杀人方式却叫他印象极深,由不得不恐惧骇然。 “那高长恭的武功竟是这般厉害么!”一旁的达奚武听了,原本略显困顿的面容也是逐渐变得凝重,虽说此次派去的不是顶尖高手,但好歹也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他自信对上这五人,也绝不可能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将他们制服,何况三死二伤,这等战绩,有些触到他的底线了。 宇文宪手支着下巴,看起來倒是帐中最漫不经心的一个:“怎么样,可有探到其他什么情况!”说实在的,这等结果,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兰陵王高长恭要是那么好对付,估计宇文护老贼早派人暗杀过几回了,又何必几次三番与他在黄河边上对峙,因此,他之所以之前会支持王雄的偷袭计划,其实志不在取高长恭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希望能查探出齐国兵力的虚实,不过看这样子,好像也沒什么指望啊! “回齐国公,属下并沒有发现任何异样,发现高长恭被刺之后,齐国军营里的人迅速赶來救援,但其中,并未见到斛律光或是段韶等人!”据实以答,探子的心却开始变得不安起來,此次行动一无所获,至此,甚至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可不想眼前的大贵人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到他头上。 所幸宇文宪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挥了挥手也便让他退下了,至于他自己,却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半天都沒有吭声。 “齐国公,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开展!”咽了口唾沫,王雄自知失策,也不敢再有所建议,直接是向宇文宪虚心求教,而达奚武一介莽夫,素來也沒什么计谋可言,一听这话也是将目光投诸了过去。 “下一步……”宇文宪轻笑着站起身來,却是举步往外行去:“自然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备明日的大战了!” 听出他话里的挪揄,王雄和达奚武对视一眼,也只得苦笑着点头应下:“是!” 难得看到他二人如此听话,已走出营帐的宇文宪不由冷哼一声,然后便朝着营地之外的一处小密林走去,密林里,一道人影长身玉立,还未走近他周遭百步,那重重的清冷气息便已扑面而來。 “四哥!”宇文宪低唤出声,看向那个身影的眼神却是无端的担忧。 “你來了啊!”闻声转头,那人露出一张皓美似月的脸孔,眼神疏离,笑容清浅,正是本该在都城长安的周国皇帝宇文邕。 “臣弟无能,此行可以说是一无所获,还请四哥责罚!”宇文宪低着头,脸上的神情莫名的复杂,他曾经是喊他皇兄的,可因着面前之人不喜,他仍旧是如以往那样称呼,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还是在逐渐疏远,一道君臣的沟壑,已将他们生生隔开,哪怕再用心维护以前的痕迹,也再不复当初的情景和人心了。 “你我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么!”摇了摇头,宇文邕的神情少有的柔和了几分:“再说,这次的事情也难怪你,高长恭他!”他抬眼望向齐国营地所在的方向,眼神黯沉:“从來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沒想过要让他死在别人的手里!” 猛然抬头,宇文宪似是被海了一跳:“四哥的意思是……” “明日他若出战,那我也自当奉陪!”脑海中不期然地掠过一抹倩影,宇文宪忽的一甩袖,颇为怒气难平:“我要让她知道,她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我还要让她后悔,后悔她曾经那样地想要远离我!”言罢,他再不停留,衣袂飘飞间便已去得远了。 徒留宇文宪一个,愣怔当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酸涩难当的笑意:“四哥,你当真觉得,她会后悔么!”同样是转头望了眼齐国营地,他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清颜也在这里,那这局面,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 第七十三章 大战 翌日,介于三军已经会师,斛律光等主帅三人便开始具体部署,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决定由段韶居左,斛律光居右,长恭控中军,而斛律恒伽和清颜,则留守营地,以策万全。 用兵之道,重在兵贵神速,既已商定好一切,斛律光等人也就迅速集结,然后在山头上和周军对峙。 周军沒有料到齐兵会如此急速攻來,单看那阵势严整的模样,再一眼望见斛律光和段韶,皆不由面色惊惶,还未开战,怯意已生,士气瞬间便是削弱了一半。 段韶横刀立马于前,放眼而望周国阵营,正对上达奚武惊疑不定的眼神,当即便朗喝出声:“达奚武,我齐国已按约归还你护国公之亲母,现在是因何缘故又举兵來犯!” 作为周国高层将领,达奚武对个中缘由自是心知肚明,然而却不能将理亏表现在面上,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吼回去:“我周国顺应天意,誓要灭你齐国,要战便战,何必多言!” “顺应天意!”段韶威严英武的脸孔之上闪过一抹讥讽的笑意,即使隔着老远,也让达奚武忍不住心头一颤:“本将看你们是顺应天意來送死,既如此,那我们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说罢,大手一挥,身后士兵武器齐齐抽出,明晃晃的一片,蒸腾的杀气霎时弥漫开來。 “给我上!”达奚武也不想再说废话,长剑出鞘,划出一个冷厉的弧度,接着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地杀出,而他身后,由王雄压阵,服色尚黑的周军齐声呐喊着便往山上冲,一时之间,两方皆是声势惊人,还未交手,大战的氛围已是有了个十足十。 狰狞的面具已是再度遮掩住那张令天地都为之动容的脸孔,长恭虚眯着眼,手中长枪划空,看着周军的士兵鱼贯着冲上山來,却仍旧策马立在一旁,连半点动弹的意思都沒有。 周国的军队多为步兵,加之甲胄颇重,这种地形对他们而言并无优势,而他和斛律光等人商量好的对策,便是令齐军仅着一般盔甲,轻装上阵,引诱周军逐渐深入,以敏捷对笨重,杀他个措手不及,届时周军大乱,他则趁乱杀出,带领中军赶往洛阳,势必要将铁桶一般的包围圈撕出个口子。 段韶和斛律光按计划行事,将冲上來的周军逐渐引离长恭周围,且战且退,一路直将达奚武等人引至一深谷,方才下马与之一战,齐军养精蓄锐已久,又有三大主帅压阵,就像是吃了定心丸,那气势,直如苍龙出海,一发而不可收,反观周军,那作为防御的甲胄实在是太过沉重,在山路上奔劳这么长时间,大部分人早已是气喘吁吁,不复初始的锐气勃发,此时面对猛虎出笼一般的齐国士兵,哪里还有一战之力,当下只能提着兵器勉力相抗,不过短短数息时间,便已是伤亡惨重,整个深谷在这一刻,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周军攻势在顷刻之间被瓦解大半,混乱中,坠崖的坠崖,投溪的投溪,就连余下來的幸存者,也是抵挡不了心头对死亡的恐惧,当即便开始狼狈地奔逃躲避。 达奚武见状,面色灰败不堪,随手将齐国的一员小将斩于马下,便是直接放开嗓子大吼出声:“撤,都给我往回撤!” 先锋部队所剩无几的人员闻言顿时欣喜若狂,再也不顾其他,掉头就往回跑,而段韶和斛律光既然负责牵制主力,又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放虎归山,手势一打,那左右中军便是全线压上,死死地咬住了达奚武的队伍就是不肯松口。 而因着己方战线的延长,负责压阵的王雄此时尚还在谷口处,嘈杂的人声马嘶掩盖了一切,在听不清、看不明的情况之下,他依旧是指挥着大部队紧跟而上,这就导致前方的人几乎完全是被后面的冲锋部队推搡着往前去,全然沒有退回的余地,而齐国军士已经杀红了眼,染血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就往敌人的要害部位送,不过片刻功夫,这处战场就成了黑暗的修罗地狱,皮开肉绽的声响,凄厉入骨的嘶嚎,恐怕胆小的人看见的话都得当场尿了裤子去。 一直静观其变的长恭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当下手一扬,领着五百重装甲胄的勇士便是直冲而下,瞬时犹如虎入羊群,但凡纵马所过之处都激起血色杀伐一片。 并肩负手而立,遥望着那一股在周军重阵铺天盖地的黑色乌云中势不可挡的红色怒潮,清颜和恒伽的脸色皆是肃穆而谨然,周国此次大军压阵,手笔不可谓不大,要想牵制住他们,斛律光和段韶的人手必不能少,而此消彼长之下,那就只能压缩长恭这边了,虽说对长恭的能力极有信心,可行军打仗并非儿戏,一个细微的疏漏便可决定生死,作为旁观者,说不紧张担心也是假的。 “你千方百计要跟了來,难道便甘心只是在这儿遥遥望着!”视线不离长恭左右,恒伽却是对着身边之人开口,对于这个素來韬光养晦的女子颇为了解,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如此甘愿听从指挥的人。 “我想來,不过是想亲眼看着他胜利,总好过虚无缥缈的枯等!”一贯难以捉摸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深刻入灵魂的身影,清颜眼中的专注足以令的认识她的人动容不已:“我在,他会心安,我若出手,才会让他有所顾虑!”她相信长恭,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相信,不管多困难的处境,她坚信她眼中的那个男子都会顺利渡过,而她要做的,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和他并肩作战,在他光芒无人可抵的时候静静守望,其余的,干涉的多了也只是负担。 闻言,斛律恒伽不由转头看她,眼眸深处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便是归于淡然的微笑:“得妻如此,长恭那家伙果然是有福气!” 就在这两人低语之时,跟着一起出征的莫非却是忽然面带忧虑地掠了过來,冲着清颜一礼便是急急地开口:“王妃,属下有紧要军情回禀!” “哦!”下意识地和恒伽对视了一眼,清颜也不多磨蹭,直接低头看他:“说!”莫非和魏虎这几天听从她的吩咐正暗中在周营附近查探,依莫非的性子,他此刻赶來,若不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情况也不可能。 “属下和魏虎谨遵王妃吩咐监视敌人一举一动,就在方才,我和魏虎在周国营地边一个不起眼的帐篷里看见了周国的齐国公,另一人,看不大清脸容,不过,却和齐国公有着三分相似!”如实禀告着,莫非的声音也是抑制不住地透出紧张之感來,他跟在长恭身边多年,当年在黄河边时也曾和那齐国公有过几面之缘,因此方能认出,这几年周国齐国公骁勇善战之名愈发盛扬,此次隐忍不发,只怕会对王爷不利。 “宇文宪!”清颜还未表态,恒伽却已是先一步惊异出声:“他居然已经在这里了,那宇文护岂不是……”沒想到周国和他们一样也是虚晃一枪,宇文宪早早到达竟然沒有一点风声传出,摆明了是有杀招在后,这个情报,可着实是有些骇人啊! 摆了摆手,清颜却依旧是一派冷静,尽管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那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变得呼之欲出:“宇文护一动牵连甚广,自不可能半点风声都不传出,且那老贼素來谨慎,想必不会亲下战场,倒是那和宇文宪有着三分相似之人……”脑海中闪过那张清冷的脸孔,清颜猛地怔在当地,连自己要说的话都是忘记了。 “清颜,怎么了?”从未见过她如此失神的模样,恒伽心下焦急,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然而还不待他继续追问,那原本呆若木鸡的女子已是瞬间跳了起來,转身就朝马厩而去,只在风声中还隐隐传來她的叮嘱之声:“莫非,带上人跟我走,恒伽哥哥,你继续留守,千万不要大意!” “好……”哑然地张了张口,最终却只剩这低低的应声,恒伽望着那如风一般疾驰而去的身影,眼底的困惑和担心已是越來越深:究竟是出什么事了,那个和宇文宪莫名相似的人,到底,是谁。 而此时另一边,一身黑色重甲,显得越发清冷不可接近的宇文邕骑在马上,远眺着那在周军重重围困之下迅速厮杀而來的一对人影,眸色深深,他在等,等那人前來,等这千年难寻的交手机会,为了这一天,他甚至不惜躲过宇文护老贼的眼线,偷偷潜伏进前线指挥,高长恭,为了与你一战,我可是筹谋了太久,你万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四哥,你当真要出手么!”紧紧盯住那道纵然身处包围之下依旧从容不迫的杀伐身影,饶是善战如宇文宪者,也禁不住为那人暗中喝彩,这高长恭果然是人中龙凤,这等拼杀的速度,恐怕放眼周国,也是无人能及,只不知道四哥出手拦截他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啊!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宇文邕薄唇紧抿,握着缰绳的手也是逐渐收紧,今日,他必要狠狠地挫掉那高长恭的锐气,即便杀不了他,他也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洛阳在他面前沦陷,这整个齐国,都注定是他的囊中之物,逃不了的,沒有谁,可以逃得了。 ------------ 第七十四章 刀剑相向 “王妃,王爷还在前方,我们可是要跟上前去!”带着日常训练有素的暗杀小队,莫非一路跟着清颜纵马而來,却并沒有杀入周国阵营,反而是左突右闪,不时解决掉注意到这边而过來拦截的零散兵勇,极其快速地向着战场深处挺进。 “不用,注意身边就好,跟着我,无需多言!”简短利落地吩咐完毕,清颜长剑在手,每一次划过的弧度都带起血色的莲花,饶是戴着战盔,也难以避免那暴露在外的一小部分莹白肌肤溅上血污,只是她此刻的心神完全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琥珀色的眸子罕见地犀利,她于黑压压的周军队伍中搜寻着那一抹熟悉入骨的身影,宇文邕,你竟是真的要出手了么。 再度扫了一眼斜前方正奋勇搏杀而出的长恭的队伍,清颜一咬牙,手下马鞭一甩,原本狂飙的速度愈发加快,以宇文邕的性格,能让他亲自动手的,只有他认为堪做自己对手之人,而很显然,这个人,只会是长恭无疑,那她要阻止他,唯一的办法便是接近长恭,在他出手之前拦截。 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清颜和长恭的直线距离已是越來越短,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敏锐搜索的眼眸猛地凝顿,她下意识地一握手中长剑,看向不远处那道英挺人影的眼神开始变得幽深。 “四哥……”与此同时,策马紧跟在宇文邕身后的宇文宪,看着身着那火一般鲜艳夺目战甲的队伍越发接近,近到他几乎可以透过那张狰狞的玄铁面具看清那张绝代风华的脸,心底的不安也是不断地加深。 不知何故,在现在的这个时刻,一个极为古怪的念头正牢牢地盘踞在他的脑海,而且挥之不去,让他烦乱不堪,他忽然是那么不希望四哥和高长恭为敌,依稀觉得若真的闹到了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恐怕有些东西就再也无法挽回了,然而想法归想法,他却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言干扰宇文邕的心神,因此下,唇瓣几度张合,却终是沒能开得了口。 一双星目牢牢地锁定住那道快速逼近的身影,宇文邕此时却是无瑕顾及身后之人的诸多想法,徐徐地抬手,他面色平静地取下背负着的弓箭,拉弓上弦,以一种极缓却极坚定的速度瞄准了那手执银枪的面具将军。 他本是想要公平地策马上前与之一战的,可不知为何,在看见高长恭在他眼前彻底暴露出身形之时,他就突然改变了主意,对他而言,其实什么样的死法都并不重要,只要死的那个人,是他高长恭就行了,至于其他,他是真的都沒有放在眼里,或许在很久之前,黄河岸边的时候,他还把高长恭当成是惺惺相惜的对手,不屑于会用这般近乎暗算的手段,但自从遇见了她,从她口中吐出那般伤人的话语,他和高长恭就彻底成为了不死不休的敌人,只有他死了,清颜的眼里才会有自己的存在,只有他不在了,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掠夺清颜的心,是的,只要高长恭死,他的一切有关光明与美好的愿望就都能达成了,只要他死,只需他射出手中的一箭。 心底疯狂占有的想法如同夏日的野草一般滋长,宇文邕的呼吸渐重,黑色的眼眸失去了平素的冷静,拉着弓弦的手便是下意识地一颤-- “嗖--”锋利的破空声响起,白羽箭就像是长了眼睛,对着那预定的目标便是飞射而去。 “四哥!”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用了这样的手段,宇文宪眼瞳一缩,一声惊呼便是脱口而出,下一秒,他情不自禁地扭过了头,不想看到高长恭受伤甚至坠马而亡的惨烈场景,清颜她,如果看到这一幕,只怕会要疯狂吧! “叮--”预料中鲜血飞溅的场面并沒有出现,那支直冲长恭心口而去的白羽箭仅仅只是飞射出去了不远的距离,就被一柄斜刺里穿插出來的长剑给打落,那等变故发生的速度,简直让人诧异地回不过神來。 “你……”宇文邕脸上的期盼和焦虑还來不及完全展开便在瞬间僵硬了下來,急速冷却下來的眉眼淡漠如冰地看向那个半路杀出的长剑的主人,然而就是这一眼,却让他浑身原本疯狂叫嚣的血液彻底冻结了下來,那感觉,就如同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扔进了冰窖,那种寒意,渗透心肺,冰透肌骨。 同一时刻,原本转过头去的宇文宪也察觉到了异样,回眸一看,视线触及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霎时整个身子都是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清……颜!” 保持着长剑横拦的姿势,看着那无力落地的白羽箭,清颜只觉得那快要跳出喉咙的一颗心才算是回到了原位,侧头望了眼毫无察觉、仍然高歌猛进的长恭,她如释重负地安心一笑,同时手中剑势一变,毫不留情地刺穿身后一个正欲突袭的周军兵士的胸膛,这才缓缓抬眼,对上那手持弓箭的黑甲男子极度震惊的眼眸。 这一刻,连时间都恍若陷入了诡异的静止,漫天的厮杀呼喊,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对视中虚化为背景,两人于千军万马中隔着三两个身位的距离相望,洪荒流年,相思入骨,心魔缠绕,欲语还休,不知是谁应了谁的劫,也不知是谁成了谁的执念,只这一眼,便是黯然销魂已极,更别提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作为旁观者的宇文宪自是第一个醒过神來,來不及思虑边上几个周国将领不解的神情,他策马自宇文邕身前经过,直朝齐军的突围部队而去:“她交给你了,我去对付高长恭!” 看的分明的清颜也沒有出手阻拦,一个眼色抛出,莫非等人已经了然地朝宇文宪带领的队伍追击了过去,到最后,在一地纷乱中剩下的,依旧只是清颜和宇文邕两人。 因着她周身的气息太过骇人,兼之出手狠戾非常,这片刻功夫,又是四五个周军身首异处,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个身手不凡的将领,所以一时之间竟再无人敢近其身,清颜就这样轻松异常地纵马小跑到了宇文邕跟前,两人摆明了是决斗的架势,锋芒四溢间逼得众人顿时让开一些空白,硬生生地在战场中开辟出了一个小战圈。 宇文邕依旧沉默,手中弓箭垂下,幽深的眼瞳却是紧盯住一身战甲、看起來格外英姿飒爽的清颜,半晌之后才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低低嗓音轻喃出一句:“他何德何能,竟能值得你为他付出如此!”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但在他眼中,她便该是一身华贵、雍容天下,在盈盈浅笑间指点江山,在素手轻挥下攻城略地,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女扮男装,一身杀伐,混在男人堆里铁血狰狞,放任那脏污的血渍沾染上她精致无匹的容颜,高长恭,他究竟有什么好,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抛下他们之间的情谊不管,先是暗夜偷袭,再又战场敌对,她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作为,能够让他五内俱焚,连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么。 即便人声嘈杂,杀声震天,清颜依旧是很清楚地听到了他的低语,和他相对的眼神坚决地沒有一丝一毫退让的余地,她只是神情漠然地扬起了手中的长剑:“我说过,再见陌路,所以,出手吧!” 既然早知道彼此敌对,沒有一丝转寰的可能,那也就不必优柔寡断,更何况他方才那一箭,着实是让她介怀不已,若说她穿越至此,生命中唯一重要和想要守护的,那便是她心中所爱之人,至亲的家人是这样,而今的长恭更是这样,那一箭射中的后果,她无法想象,失去挚爱的苦痛,她也不堪承受,所以,不必多言,不要多语,她在出剑的那一刻,就已经料准了现在拔刀相向的局面,虽说非她所愿,但真要打起來,她也无所畏惧。 被她冷如冰霜的语气刺到,宇文邕感觉自己的心在此刻都是变得微微发疼了起來,随手扔掉弓箭,他拔出佩刀,眼底的幽暗光芒如黑洞一般绽现而出,似是要吞噬掉他生命中所有的光亮:“既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刀剑已然相互撞击,在摩擦的瞬间绽出火花无数,清颜眼眸眯起,感受着自剑身上传递过來的强大力量,不由上身一个后仰,随即一剑横扫他腰腹之间。 并沒有料到她变招如此之快,宇文邕眉梢上扬然后迅速回刀,宽阔的刀面将剑锋阻截而下,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只是虽然将攻势轻易地拦下,但剑尖上的攻击力道却是令得他心寒无比,她居然,是真的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么。 眼看一击并未奏效,清颜不由剑势回收,随后再度变招,而宇文邕也是有所察觉,刀锋过处竟将招式一一化解,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舞作一团,交织成一片直叫人眼花缭乱的景象,很明显,在短短的片刻之内,两人已成胶着之势,并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分出胜负。 而另一边,宇文宪虽说追击长恭,实则却心不在焉地和莫非等人缠斗在了一起,他并非是不能摆脱清颜的暗卫,只是刚才宇文邕的作为和清颜的出现,让得他莫名地生出不想和高长恭为敌之感,因此也就索性任由莫非他们将自己死死缠住,却眼看着高长恭率领着那如狼似虎的五百人队伍,一路朝洛阳直冲而去。 想起在突厥草原上和那个绝世男子简单的几句对话,他也只得在心里对着宇文邕暗自歉疚:对不起了四哥,这一次,我或许,是得站在清颜这边了。 ------------ 第七十五章 一剑断情 而对身后一系列的变故一无所知,狰狞的面具遮掩住所有的表情,一杆长枪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光影,长恭现在满心满眼皆是前方尽在咫尺的洛阳城,快了,还有最后一重包围,他就能够赶到洛阳城下了。 一眼瞥到身后已经略微有所损失的队伍,长恭眸底的寒意渐深,手中长枪破空横扫,但凡所过之处,无不见血封喉,不断有周国士兵涌上前來,又不断有人染着血色倒在铁蹄之下,杀到后來,连最英勇的周国士兵都开始忍不住心底的怯意而逐渐退缩。 这个带着狰狞面具的齐国将领,就像是握着镰刀的死神,每一次面无表情的挥动都收割走一大片人命,那种绝对的冷血肃杀,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生生地将他们仅有的斗志碾碎,若不是战场上军令如山,只怕当场就会有人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转身逃跑。 “高长恭……兰陵王高长恭!”终于有人认出那张面具所代表的含义,当即便是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原來,这个胆敢带着这么点人马闯进重阵之内的齐国将领,便是素來威慑四方的兰陵王高长恭,而他们,居然从一开始就沒有认出來,这个如地狱修罗一般的男人,一直以來都是周遭各国士兵的噩梦,和斛律光、段韶等名将不同,高长恭或许资历尚浅、年纪尚轻,可他在战场上的杀伐手段却从來沒有人敢于小觑,那种冰冷彻骨的通天杀气,惊绝骇世,若定力不强之人,恐怕光面对那种气势都会被吓得心胆俱裂,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就好像是为了杀戮而生的。 在这等士气全消、仅靠军令硬着头皮迎战的情况之下,长恭轻而易举地就解决掉了剩下的最后一重包围,率领着剩余的队伍向洛阳城直奔而去,那鲜艳的红色甲胄沾染上血色,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之下显得格外妖冶夺目。 因被围多日而得疲累交加的洛阳守军自然早早地便发现了那一支红色怒潮一般的队伍,此刻见它以锐不可当之势席卷而來,不堪重负的神经几乎无法应对,方才隔得太远,他们并沒能看清那一路厮杀突破而來的艰辛与不易,更何况,被敌军围困了太久,他们早已是草木皆兵,虽说知道本国军队服色尚红,但却唯恐是周国为了攻城而想出的诡计,一时之间,竟是任凭城楼之下长恭的人马喊破了嗓子也不肯打开城门。 挺枪立马于洛阳城门之前,长恭转头瞥了眼再度振奋、重整旗鼓围杀过來的周军,玄铁面具之下的剑眉忍不住微微皱起,现在的形势已是十分明朗,若洛阳守军打开城门,那他们便可和斛律光、段韶的队伍对周军形成内外夹击的局面,但如果洛阳方面抵死了不开,那他即使是带领着五百精锐一路冲杀出來也难以避免最后被围攻绞杀的结局,毕竟,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都只是夸大其词,他们再强大也是人,方才的一阵冲锋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再來一遍绝对是不可能的了。 成与败,生与死,忽然就在这一念之间了。 “王爷,他们还是不打算开城门!”轮番吼了一阵,洛阳守军依旧是半信半疑,那扇城门丝毫不见得有动静,看着逐渐逼近的周军,就算是跟着长恭征战多年的精兵都不禁开始生出了绝望的情绪,在战场上,死在敌人的手里不算什么?可如果是死在自己人手中,那就未免太冤、也太不值得了。 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长恭静静抬头,清冽如泉的声音随着风声清晰地传入城楼上众位洛阳守军的耳中:“本王高长恭,奉皇上之命特來解洛阳之围!”同时,他缓缓抬手,第一次于战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取下了那一直覆在脸上的狰狞面具,洛阳此方情况危急,连洛阳太守都在城楼上,如果是他们的话,应该能够认出自己的这张脸。 玄铁的冷硬一点点地移开,随之展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姿容绝世、足可让世间所有美丽女子都为之汗颜的脸容,那般样貌,就恍若是集日月的纯粹之态,张扬而热烈,柔美而皎洁,所有矛盾的元素在这里得到最完美的诠释与融合,就连技艺最高超的画师,恐怕也难以描摹全其之一二,直叫人感叹上天造物不公,才会有这般风华盖世的人物出现,把芸芸众生都比落进尘埃,连嫉妒之心都难以生出。 这一刻,风过无声,这方天地似乎都因着这张绝色的脸孔而沉寂了下來,城楼之上,洛阳守军看得瞠目结舌,城楼之下,周国士兵惊得目瞪口呆,甚至是原本打斗正酣的清颜和宇文邕都因着这番异常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攻击,下意识地齐齐转头寻找这变故的根源。 视线触及那张连棱角线条都记得分明的脸,清颜略一愣怔之后便不禁莞尔,都说美丽的女子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却不想她的长恭竟也有这等世所不及的能力,早知如此,又何须大动干戈,只让他置身战乱中心,展颜一笑也就罢了,须知,有时候绝美的容颜也是见血封喉的利器,是杀人如麻还是任凭老去,便全看这副皮囊的主人如何利用了。 而另一边,宇文邕望着那令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容颜,却仅仅只是在最初晃了一下神便恢复如常,仿佛在他的想象中,兰陵王高长恭便该是这般模样,也只有这样惊才绝艳之人,才配做他宇文邕的对手,也是从这一刻起,他忽然很庆幸刚才清颜一剑拦下了他的攻击,否则错过了这样的一幕,或许他会抱憾终身。 高长恭,朕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记住你了,你该荣幸,有朕这样的敌人。 “快快快,快开城门!”在这一地纷乱中,洛阳太守却是第一个回过神來的人,第一时间便是冲着周遭之人惊喜地大吼出声:“是兰陵王爷,真的是兰陵王爷,我们有救了,洛阳有救了!” 他每年都要进京述职,也曾远远地看过这位传说中铁血无情却又容颜绝世的王爷一眼。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仅仅只是那一眼的风华气度,便让他经年难忘,此刻再见,又哪有不认得的道理,忆起自己方才的犹豫怀疑,他简直是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天哪,他干了什么?居然把兰陵王爷给拦在了城外,若是那位贵人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整个齐国的军民都不会放过他,只因为兰陵王高长恭这个名字,代表着一种不败的荣耀,在北齐所有百姓的眼中,他就是战神,是救世主,有他在,北齐就永远都不会倒下。 “弓箭手放箭!”洛阳此方的守城将领在这时也是确认了來人的身份,当下喜色上脸,便是士气大振地冲着一旁的手下吩咐,兰陵王爷來了,他们有救了,再坚持这么一会儿半会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跟这群欺人太甚的周军拼了。 “杀啊--”就在城楼之上箭雨纷纷射向周国大军之时,洛阳城紧闭多日的城门在这一刻彻底打开,憋屈了多时的守军部队呐喊着冲出,手中武器更是毫不犹豫地砍向在一番箭攻之后变得有些混乱起來的周国军队,娘的,缩在城里窝囊地让这群龟儿子打了这么久,现在该是还回來的时候了。 “弟兄们给我上!”长枪横于身前,长恭也是被这般情状激的有些热血沸腾,仰头发出一声清啸,他一夹胯下黑风便如利箭一般疾射而出,带领着守军和原本的精锐部队再度杀回了周国阵营之中,扬起一片血色如荼。 醒过神來继续和宇文邕缠斗的清颜见此不由轻笑出声,手中的长剑也是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宇文邕,你趁早认输吧!这一场,我们是赢定了!” “哼,凭着区区几个守军和那么点精锐就想破我周国大军!”冷冷地开口,宇文邕手中的大刀毫不示弱地回敬给清颜,眼神中的战意也是越來越浓:“是我小看了他高长恭还是你太有自信!” “你大可以等着看我所说是真是假!”毫不介怀地一笑,清颜手腕微动,剑尖便是顺势一抖,将宇文邕震退几步,稍一停顿,两人便是再不手软地互相扬起了兵器,而就在这时,邙山方向却是传來了惊天动地的嘶吼之声:“剿灭周军,救我洛阳!” “怎么回事,!”达奚武等人,竟是沒能打败齐国军队么,惊怒之下回头,宇文邕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对敌,又或者说,他从來就沒有把清颜作为敌人的考虑,然而不过下一秒,他就猛地醒悟过來,只是看到的,却是刺向自己心口的剑尖。 清颜早已注意到他的失误,但出于某种自私的考虑,她是打算斩草除根的,因此根本也就沒打算收手,瞄准了要害,那一剑,誓要取宇文邕之性命。 “清颜!”相隔不远,宇文宪看着这一幕,几乎是目眦尽裂,不管不顾地便是大吼出声,不行,她不可以杀四哥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而就是这突兀灌进耳里的一声,让得清颜即便是生死之间都不会动摇的双手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的颤抖,微阖了眼帘,她的剑尖指向便是略微偏移。 剑锋入肉,鲜血淋漓,宇文邕看向她的眼神俱是震惊和失落,却在发现她手下松懈的同时忍痛拔出长剑,一个转身便是纵马逃离,这一次,他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从身到心,体无,完肤。 而他身后,清颜看着委落于地的长剑,在这个时候,心头却是有什么彻底地空了…… ------------ 第七十六章 大战过后 洛阳一战,在斛律光、段韶和长恭的联手配合之下,终以齐国大胜的结局收尾,在接下來的一天之内,齐国大军趁胜追击,从邙山直谷水,三十里中,周军丢营弃寨,军资器械,弥满川泽,斛律光更是孤身诱敌,以一箭正中王雄前额,令得他当晚便伤重去世。 在这等损失惨重的情况之下,原本稳居后方的宇文护终于不得不鸣金收兵,带着一众残兵败将灰溜溜地回到了周国,而与此同时,一直在齐国边境蠢蠢欲动的突厥也是狡猾地嗅到了异常,索性是干脆地放弃了原來的联手计划,连一兵一卒都沒有出就偃旗息鼓了,对此。虽然宇文护恨得牙痒痒,可是也沒有丝毫的办法,一时之间,这些年本已式微的齐国再度威震四方,而这场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战役也是随之扬名,史称“邙山大捷!” 不过,若要说到在这场战役中最为获益的人,恐怕还是非长恭莫属。 仅率五百精锐,便成功在周国的十万大军中突围而出,最后还解了洛阳之困,放眼各朝各代,恐怕都未出现过拥有如此显赫战绩的人物,短短数日时间,兰陵王高长恭的名字再度在齐国兵士之间响彻而起,如同平地惊雷,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把那个从无败绩的男人当做神灵一般地顶礼膜拜,他是一代战神,更是齐国的守护者,沒有任何人,可以击溃他的防线。 而因着这般近乎狂热心理的出现,在最后一日打扫战场完毕之后,齐国大军竟是一同放声高歌起來,那雄浑的音调,慷慨的旋律,在听得长恭等人满脸愕然的同时也是心潮澎湃,当下便是跟着一起和起声來,斛律光和段韶久经沙场,嗓音难免粗犷而雄壮,反观长恭,却是音质清冽,悠扬而不柔媚,带着一种独特的感觉,直叫人心旷神怡。 依旧一身甲胄的清颜立于一旁,精致的眉眼在看着心中那人时透出一股无与伦比的专注,史载兰陵王长恭音容皆美,不想倒也是有着几分真实性,至于这首曲子嘛…… “原來这就是所谓的《兰陵王入阵曲》啊!”身边一人轻笑的声音响起,清颜不意外地侧过头去瞧,正是斜倚在一旁的斛律恒伽。 “《兰陵王入阵曲》!”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她的唇角也是忍不住微微翘起,这曲子就算是放在现代也是名声不小,只可惜早已失传,却不想她还有这等荣幸,能够回到南北朝看一回原汁原味的。 “是啊!我昨天听军中几个擅乐的将士说的,他们想为兰陵王谱上一曲!”耸了耸肩,恒伽看着前方,也是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沒想到动作这么快,居然今天就能唱了!” 略感失笑地摇了摇头,清颜不由感叹:“人本來就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啊!”内心的情感往往能促使他们做出许多原本看來并不现实的事情,就比如他们对长恭的敬仰和崇拜,又比如,她对宇文邕的复杂难言。 “只是,我却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目光追随着和众位将士歌到高潮忍不住纵身起舞的长恭,恒伽面容上的笑却是一点一点地冷沉了下來:“这一战势必会让长恭的声名更上一个层次,就算说是功高盖主也不为过,以皇上那猜忌多疑的性子,保不准不会……” 明白他意有所指,清颜却是强笑着不让自己往那个方面去想:“应该不至于吧!长恭他,对于皇上而言,毕竟是不同的!” “再不同、再亲近又能如何,河南王可是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啊!”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地低吼出声,恒伽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迅速平复了一下焦躁不安的心情,这才继续低哑着声音开口:“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朝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清颜叹了口气,语调也是逐渐地放轻了起來:“自古帝王皆薄幸,我们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如果可以,自然是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的!”而她不能告诉恒伽的,却是高湛即便冷心薄幸,那对象也不会是长恭,现在考虑这些事情,已是有点远了。 “希望如此吧!”跟着她叹息了一声,恒伽负手看向远处残阳如血,心头的寒意却是在这个本该雀跃的冬季一分一分地加深了起來。 随着邙山之战的落幕,朝野上下再度火热一片,先是斛律光、段韶和长恭分别加官进爵,其次便是各种令人眼红的赏赐源源不断地涌向三个府邸,因为这次的扬眉吐气,北齐内外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对这场战役津津乐道,其中,兰陵王高长恭更是不可或缺的主要人物,朝中各位同僚的巴结讨好自不消说,就连酒楼茶肆,都开始大为宣扬,更有说书先生,将兰陵王大战周军的故事分为了十段,详细讲述,直把长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战神临世独一无二,姿容绝代倾国倾城,让听者都为之心折不已。 而对于这些,长恭却是只能抱以无奈一笑,不说他在事后从恒伽那里得知了清颜对于自己的助力,就算是沒有宇文邕的横插一脚,他也不会真以为自己所向披靡、无人可挡,他能从无败绩至今,虽说实力部分居多,可也总是有那么点运气的存在,而一旦天时地利人和尽失,那纵使他有通天彻地之能恐怕也是回天乏术,所以,他从來不会因为外界的赞扬就丢掉自己的本心,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他仍然在朝堂上和高湛冷战,回到府中和清颜相敬如宾,如果说现在能有什么事能让他真正上心的话,只怕也就是清颜的肚子为何至今都沒有半点动静了。 这晚,他沐浴过后,看着清颜目光柔和地为自己擦着湿发,眸底的情愫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慢慢浮现,抬手轻抚上她平坦得沒有半分赘肉的小腹,他忍不住喃喃出声:“颜儿,你嫁给我有多久了!” 多久,沒想到这个问題背后的深意,清颜手中动作不停,嘴里却是很认真地回答着:“快三年了吧!”连孝琬的儿子正礼都一岁多了呢? “三年了……”有力的手掌缓缓游移,最后环住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长恭的声音忽然带上了奇异的喑哑,听起來格外的诱惑:“那我们看起來是要加倍努力了啊!” “嗯!”仍然沒有领悟到他话里的隐含意味,清颜只觉得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掌已是越來越热:“努力什么?” 冷不防将站着的她一把拽进怀里并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坐好,长恭动作轻柔地俯身,极其暧昧得轻舔着她莹白如玉的耳垂:“当然是努力生个孩子了……颜儿怎么净问傻话呢?” 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再加上敏感部位被如此挑逗,清颜当即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她以前竟从未发觉大名鼎鼎的兰陵王是个调情高手的,还是说他只在人前冷着一张脸,在面对自己时就化身为禽兽了。 “总是失神的习惯可不好……”察觉到她此刻竟然还心不在焉,长恭惩罚性地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后唇舌轻移,一路舔吻着就覆上了她绯色的唇瓣,细细地描摹了一会儿她优美的唇形,他随后便毫不费力地撬开了她的贝齿,寻到她的丁香小舌,尽情地汲取着她的美好。 “唔……”被这一个持久而缠绵至极的吻弄得有些心神不稳,清颜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低吟,可却更加点燃了某人的热情,下一秒,她便感觉到那愈发火热的手掌游移着來到了她的衣襟处,自衣带的缝隙里探进去,然后娴熟地一挑一拉,她身上仅着的白色单衣便是松松垮垮地滑脱而下,露出如上好羊脂玉般莹润的肩头和绣着并蒂莲花的藕黄色肚兜。 “颜儿你好美……”被眼前半泄的春光刺激,长恭忍不住稍离了她的唇瓣,喟叹出声,接着,便是在自己妻子含羞带嗔的眼神中将衣衫半褪的人儿打横抱起,径直大步朝床榻而去。 虽说他们在一起快三年了,但聚少离多的日子总叫人心神不属,更何况,身处皇权的中心,他们很少能拥有真正安宁的时刻,春宵苦短,对于长恭而言却是绝对的真理,现在不好好把握住,又更待何时呢? 屋内红烛滴泪,春色无边,屋外繁星点点,残月如钩。 在远离邺城的长安皇宫,有一人孤身望月,形单影只。 “皇上,天色已晚,该歇息了!”将一件黑色的外衫披上宇文邕的肩头,阿常的声音透着一如既往的心疼和关切:“您胸口的伤势此刻还未痊愈,太医吩咐说要少受寒气,否则今后会留下病根的!” 凝视着那残月的目光并未转回,宇文邕抬手抚上自己心口偏左一点的位置,嗓音清冷如踏碎了一地的月光:“留下病根才好,这样,我才能时刻记着这伤口是怎么來的!”那是她留给他的东西,哪怕只是伤痛,他也想好好纪念。 “胜败乃兵家常事,那兰陵王不过一时得意,皇上您无须介怀的!”因为不想暴露清颜的存在,宇文邕对知道自己此行的人都只是宣称这是被高长恭所伤,而事实上,换而言之,这伤口也确是因为那个人,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这笔债,朕早晚会讨回來的!”轻轻地接话,宇文邕的眼眸闪过阴冷,却如流星划过漆黑的天幕,瞬间便了然无痕了。 ------------ 第七十七章 情难自禁 时光如流水匆匆,很快便走到了河清四年初,在这一年里,高湛对和士开的宠幸有增无减,导致他在朝中的权势也是越來越大,再加上陆令萱、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帮小人的挑唆撺掇,北齐朝堂之上可谓是乌烟瘴气,不少敢于直谏的重臣良将因看不过眼而被残忍地杀害,到最后,就连长恭和孝琬等宗室亲王都是暗自寒了心,再也不曾开口多言。 或许是长年沉溺酒色且心怀隐忧不得对外人所道,高湛虽然正值盛年却已患病日久,咳嗽之症也是一日重似一日,他逐渐变得无心处理朝政,更别说去管和士开等人,而正值此时,继河清三年的白虹贯日异相之后,天现彗星,北齐太史官奏称是“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因着高百年的死,北齐宗室已无人可杀,北魏、东魏的皇族更是早已死伤殆尽,为了顺应天象,高湛索性便传位给自己的儿子高纬,自己退居二线,自称“太上皇!”至此,北齐改元天统,生活看似波澜不惊却又难以揣测地继续下去,无人可知这其中的玄奥。 这几日,清颜能够很清楚地察觉到长恭有心事,尽管他不说,可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此时,看着那个站在花园里兀自发了许久呆的身影,她终于是忍不住轻叹一声走上前去:“想去就去吧!算起來,你也有很长时间沒有进宫了!”自从孝瑜过世之后,他就再沒有和高湛私下说过话,想必也是心结一桩,如今高湛这般模样,也难免他挂心不已。 “颜儿,我真的,该去么!”半回了头看她,长恭的黑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些许迷茫和困惑之情:“我总觉得,九叔不再是当年的九叔了,我对他,越來越陌生,陌生到我都不知道究竟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他!” 这些年來,高湛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先是宠幸佞臣,对朝中大事不闻不问,就连那陆令萱,原本不过是高纬的乳母,而今竟也能插手朝政,接着便开始沉迷酒色,大肆招揽秀女充斥后宫,夜夜笙歌,并大兴土木,将奢侈糜烂的生活作风演绎到极致,此外,宫中还风传他和文宣皇后李祖娥有染,直闹得本來不问世事的娄太后都不得不跳出來镇压才算完事,这样一个昏聩至极的君王,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还是他那曾经冷若冰霜、却只对他一人真心关怀的九叔。 “还在想那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么!”看出他心中的症结所在,清颜不由伸手轻握住他的胳膊,轻言抚慰:“不管皇上变得怎么样,也不管外人怎么看待,他始终都是你的九叔,有些事情,无论对错,只有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去做了才不会后悔,长恭,人的一生有时候很短很短,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偏执而让自己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颜儿……”感受着自她掌心传來的温暖,长恭只觉得自己原本漂浮不定的一颗心都在顷刻之间变得熨帖不已,轻抚了抚爱妻莹白如玉的精致脸颊,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不已:“我进宫一趟,等我回來!”说完,便再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而看着他走远的身影,清颜脸上的柔和浅笑,却是慢慢地收敛而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言的深沉和苦涩。 “你不打算把事情告诉他么!”不知何时,一身素衣翩然的孝珩出现在花园里,手中折扇轻挥,看向面前女子的眼神颇带了几分琢磨。 “告诉他!”清颜闻声转头看向斜倚在墙边的清俊男子,神情很有几分无奈:“呵呵,我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啊!”要她如何跟长恭说,他的九叔,其实是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因此才会有那般荒诞的行为产生。 “可是?就算你不说,难保他此次入宫不会发现异样!”缓缓走近,孝珩的神色显然并不乐观,前些年,高湛对清颜的心思还是隐藏的很好的,除了偶尔的情不自禁被他们几个察觉以外,几乎沒有半分可查之处,就连长恭频繁出入宫闱,也从未感觉到各种玄机,不过现在么…… “我就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所以才会纠结!”叹了口气,清颜自然也懂他的意思,她曾在娄太后的宫中见过李祖娥,那个女人,竟是意外的和她有着三分相似,而抛却这个不说,就连那些新晋入宫的秀女,但凡是册封在位的,都是或多或少地有五官的某一处神似于她,当初,在无意中发现这等情况之后,她便忍不住有些愕然,原來高湛对于她的感情,居然已是痴迷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了么。 “还是真如俗话所说,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喃喃自语着开口,清颜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团成了一团的麻,无论怎么理都还是乱,沒有半点头绪可言。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孝珩跟着叹了一声,心情似乎也不比她明朗多少,高湛对于清颜的执念,恐怕远比他们想象得要深得多,只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否则,到头來只怕终是一场灾难。 自从高湛禅位成为太上皇之后,便是搬出了原本的寝宫,转而移居到了位置较为偏僻的栖月宫,因此之下,长恭也是在宫中奔波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找对了路径,却不想才转过一处回廊,便瞧见了许久未曾见过的高纬和高俨两兄弟。 “微臣参见皇上!”躬身一礼,长恭并沒有因为跟前之人的年龄而有所轻疏怠慢,反倒是小皇帝本人见着他对自己行礼有些慌了神。 “长恭哥哥快起來吧!这儿又沒有外人,不必对我这么多礼的!”一把扶起长恭,高纬满不在乎地笑着,那模样,仿佛依旧是当年那跟着长恭跑前跑后的小不点,从骨子里都透出对他的依恋之感來。 “君臣之礼不可废,皇上以后可切莫忘了!”虽然欣喜于高纬依旧单纯如斯,但长恭还是忍不住殷切劝导,他是九叔的儿子,是现在齐国的帝王,并不能简简单单地就这么过下去。 “好,朕知道了!”略有些不甘心地撇了撇嘴,高纬终究还是乖乖听话,毕竟,在他心里,长恭哥哥就是无所不能的人,他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长恭哥哥,常听人说邙山这一仗打得极为漂亮,不知能否跟我说说!”一双乌黑的眼睛充斥着向往的光芒,长相酷似高湛的高俨望着长恭,颇为热切地出声,不知何故,高湛似乎极为偏爱这个儿子,不但在高纬还是太子之时让两人享受一样的待遇,而且小小年纪便是被封了琅琊王,好在高俨天资聪颖,文武全才,比之哥哥高纬不知道能干多少,所以朝中倒也沒有多少人持反对之声。 “呵呵,不过也就是被人口口相传以致于言过其实而已,沒有什么好细说的!”淡淡一笑,长恭对于高俨倒是要比高纬高看上几分,自小高俨就表现出比其兄更为优秀的品质,只不知道九叔最终为何选择高纬做了继承人。 “但是……”似乎有些不满意长恭的敷衍,高俨一皱眉头就要追问,却不想才说了两个字就被高纬打断了。 “长恭哥哥都说沒什么好细谈的了,还聒噪个什么劲!”一声斥责毫不犹豫地出口,高纬对于这个弟弟却是全然沒有好感,自小他就能感觉到父亲对于弟弟的偏爱,就连衣食住行都一直是和他这个太子比肩,因此,他对高俨始终有一种出自本能的防备和戒心,生怕哪天父亲心念一动,连自己的皇位都保不住,毫不客气地说,高俨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一旦有机会,他就会不遗余力地责备奚落他,好像这样就能找回一点心理平衡,让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事事都不如他的。 沒有想到这两兄弟的相处模式如此之怪异,也不曾想过他们的关系会恶劣至此,长恭很是惊愕了一番,然而想起自己今天进宫的目的,他不得不跟这两人别过,然后匆匆向栖月宫行去,只是走到很远,都还能听到两兄弟隐约的争吵之声。 栖月宫里久无人居本來是荒芜不堪的,却因为高湛的入住而生生添出了几分华丽奢靡,此时,空旷无人的大殿之中,一袭白衣的俊美男子半卧在锦榻上,看着殿内随风飘飞的红色纱帘,深不见底的黑眸有些空洞,让人完全揣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太上皇,该用膳了!”一个悦耳的男声自殿外进來,那手捧托盘的男子一身官服,面容英俊而深邃,带着点不与人同的异样风情,正是如今风头正劲的中书舍人和士开。 “你來了啊!”收回抽离的思绪,高湛慢慢地从榻上支起身來,眼神却是不自觉地柔和了下來:“和士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太上皇这是说的哪里话,照顾君上本就是为人臣子应尽的义务!”恭谨地回话,和士开放下手中的托盘,端出一个精致的瓷碗,里面盛放着碧绿喜人的米粥,看起來很是可口。 挑了挑眉,高湛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今天这又是什么粥啊!” “回太上皇的话,这是草菇莴笋粥,有清热败火的功效,您前些日子咳嗽多痰,用些这个应该会好很多!”垂手而立,和士开的样子流露出一种发自肺腑的关心,倒叫人由不得多信他几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替高湛食疗养身,对他的喜好自然也是掌握的很好。 “启禀太上皇,兰陵王爷求见!”门外一内侍的声音冷不防响起,倒叫殿内两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來。 ------------ 第七十八章 替身 “长恭!”高湛明显是有些意外,一点浅淡的欣喜慢慢浮现在眼瞳中,令得他整个的面部轮廓都变得柔和起來:“让他进來吧!”这个孩子,在经过那么久的冷战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原谅他了么。 “那微臣先行告退了!”察言观色几乎已经深入骨血成为本能,和士开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干些什么?当下不等高湛发话便是自发自动地退下,高长恭对于高湛而言,并非一般的亲王那么简单,对于别人,他耍点手段或许高湛还会觉得无关痛痒,可如果对象是高长恭,他不认为自己有丝毫的胜算,更何况,那位冷面修罗可还把高孝瑜的死归在他头上呢?能躲还是躲了的好。 “臣高长恭,参见太上皇!”一入殿,长恭看着几步之外绰约的的人影,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也只得照常行礼。 “起來吧!我已经不再是皇上,这殿中也只有我们两个,还这么多礼干什么?”略带着疲惫和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不着痕迹的喜悦和欢欣:“长恭,还是照以前一样喊我九叔吧!” “九叔……”吐出这两个几乎已经开始有些陌生的字眼,长恭缓缓站起身來,看着从榻上坐起來的男子,这才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听说你最近身体抱恙,怎么样,可找太医看过了!” 随意地挥了挥手,高湛稍显苍白的面容上却是扬起了一抹无谓的笑意:“已经是多年的痼疾了,沒什么大碍!” 高湛并非娄太后亲生,自幼缺乏人照料,早年曾因一次风寒而落下咳嗽的病根,这一点,长恭是知道的,只是却不曾想过他贵为皇上这么些年,非但沒有调理好身体,反而更弱了底子,实在是意料之外,一眼瞥到榻边案几上摆放着的酒壶杯盏,长恭不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九叔,你不能再喝酒了!” 虽然已经从宫娥内侍那里得知高湛的身体已经一日不似一日,可实际得见还是让他吃了一惊,明明是正值盛年的男子,却已虚弱苍白的不成样子,再配上他眼底一如既往的冷沉寒意,透出一股莫名的阴鸷,叫人浑身都不自在。 “我沒事!”感受到他字里行间都不自觉流露而出的担忧与关切,高湛只觉得心里有一丝暖意缓缓涌现,眼里长年缭绕的冰寒散去,他的声音听起來感慨万分:“长恭,你已经很久,沒有进宫來看我了!” 看着两人现在相对疏离的尴尬,再忆及少时无拘无束的畅所欲言,长恭的嘴角不由地就挂上了勉强的苦笑:“现在的九叔,即使沒有我來看望,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題吧!”一路过來,各种关于和士开细心照顾太上皇的言论应有尽有,即便他再不想面对,也不得不承认,九叔他,已经彻底被和士开那个小人所迷惑,他再不是自己以往所尊敬和濡慕着的人了。 “你是指和士开!”高湛闻言,在微愣之后便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只是那笑,怎么听都是苦涩不堪,比哭还让人心酸:“长恭,你果然还是在怪我,怪我纵容和士开杀了孝瑜,怪我不仅包庇他甚至还一味地宠幸有加!” “九叔你既然把一切都看得清楚那又为何不给我一个交代,!”被戳到了心里埋藏的痛处,长恭几乎再也无法维持面上的平静,乍然抬高的喝问之声在空空的大殿里回响,仿佛惊雷劈下,摧残着人的耳膜。 无声的寂静开始在两人之间盘旋,不过几丈的距离,高湛和长恭一坐一站,却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纵然伸手去够也依然咫尺天涯。 沉默了许久,高湛低低的嗓音终于再度响起,只是这次,却是无力地冷了下來,那原本被捂热融化的冰层再次凝结而起,将他整个包裹,再不复方才的温和:“孝瑜的事,我说过非我所愿,但和士开对我而言很特别,所以,不管你如何看我,我都不会对他出手,过去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 淡淡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回荡,然而长恭看向高湛的眼眸却是带上了一抹深重到无以复加的绝望:“特别,因为这两个字你就放弃了从小和你那么亲厚的大哥么,,九叔,和士开再特别也只是一个奸佞小人,而大哥他,是你的血亲啊!是你的亲侄儿,你究竟把我们置于何地!” 从未见过长恭如此凌厉的出言质问,即使当初他风尘仆仆自突厥赶回,连夜进宫追问孝瑜的死因之时也沒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高湛的眸子闪了闪,语气却是不经意地放缓了一些:“长恭,你和孝瑜不一样!”是的,就算同为亲侄儿,他们两个也是不一样的,他可以不在乎高孝瑜,可是却绝不能不在乎高长恭,亲疏有别,这就是别。 “不一样么,呵呵,我却是看不出有哪里不一样了!”冷笑出声,长恭眼底仅存的希冀碎去,剩下的,只是凉薄的讥讽:“可怜大哥尊你助你一世,到头來,十多年的情分仅用意外两个字收场,想必他在天有灵也会难过的!”说完,他竟是再不停留,转身就朝殿门的方向而去:“九叔,你变了!”所以,就这样吧!他再不回头就是,往昔的单纯美好,只当是他一个痴人说梦。 而在他身后,高湛定定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好一会儿才重新无力地卧回榻上,只是那眼中的空洞,又再加深了几分,活像是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傀儡。 “太上皇,粥都凉了,容微臣再去盛一碗來吧!”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和士开的声音再度在大殿中响起,静静躺着的高湛才总算是将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开,继而转向他。 “和士开,你说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他的声音里少有的带着不确定的迟疑,因为长恭刚才的那一席话,竟叫他生平第一次陷入了无法言明的迷茫和困惑之中。 拿碗的手顿在半空,和士开转头望向高湛,不由自主地便皱了皱眉:“可是兰陵王跟您说什么了!” “他说我变了!”脑海中浮现那个决然离去的身影,高湛如冰玉一般的俊脸之上慢慢地展露出一个极为清浅的笑容:“连我自己都感觉到我变了,可是我现在又能如何呢?” “太上皇……”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和士开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哀恸,下意识地在他榻前坐下,他的声音轻远地就像來自天际:“因为您心中有了爱,有了渴求和希冀,所以才会变,这是好事,您不必太过介怀的!”他也爱着那么一个人,因此现在才会有那么多的欲望和追求,这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具枯骨,这便足够了。 “好事……”认真地看着和士开的脸庞,高湛却又好似是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迷离起來:“心想事成方算是好事,求之不得,这恐怕算是人生的一大痛苦折磨吧!”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的神情染上了厌恶,连带着一双黑眸都显得无端的暴戾:“你说的什么情感转移是越來越不管用了,后宫里那些女人,即便长得再像她,总也差了她不止一星半点,着实是让人看了就倒胃口!”所以他才会不断地用酒精來麻痹自己,这样,在那朦胧的相似感中,他就会暂时忘却她们不是那个人的事实,哪怕在梦中能够彻底地拥有她也是好的。 “对了,说起这件事,太上皇,昭信宫的内侍來报,文宣皇后怀孕了!”被他这句话提醒,和士开登时想起了自己來这栖月宫途中时所听到的消息:“您看是不是……”虽说文宣皇后和高湛的事在宫中算不得什么隐秘,可嫂子怀了小叔子的孩子,传出去到底是皇家的丑闻一桩,须得高湛尽快拿个主意才行。 “李祖娥么……”提到这个女人,高湛的眼中就有些杀机四伏,他在很早之前就看出那个女人有意勾引自己,所以也就干脆好好地利用了她一把,在娄太后面前放出消息最终导致高演心有郁积而死,只是在他发觉自己对清颜的心思之前,他从未正眼瞧过她。 直到后來有一次,他心结难解,在御花园亭中醉倒,不知怎地,就被李祖娥给遇上了,醉眼朦胧之下,又兼之她与清颜意外相似的容颜,他竟然稀里糊涂地和她在昭信宫抵死缠绵了一个晚上,事后他虽然略有反感,但因着那个女人酷似他心中之人,倒也鬼使神差得常去昭信宫排解一番,不想这一來二去竟是珠胎暗结,说起來这李祖娥也着实非寻常人物,他明明事后都有命人送过药亲眼看着喝下的。 看懂高湛的眼色,和士开压低声音给出建议:“需不需要派人去了结一下!”他是清楚高湛的手段的,绝对不会留下孩子这种与人口舌的祸害,想來也是那李祖娥自作主张,妄图以肚子里的种作为筹码,好牢牢地拴住高湛,可惜啊!那个女人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个替身,又何谈将男人拢在自己身边呢? “嗯!”一声应下,高湛刚欲点头,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直接问出一个连和士开都不禁愕然的问題:“你说,她生出來的,究竟是男是女呢?” ------------ 第七十九章 佛门净地 自从那日在栖月宫和高湛不欢而散之后,长恭便是彻底息了对他牵挂的一颗心,开始整日混迹军营,连京中贵族子弟的活动都很少参加,令得那些原本想借机趋炎附势的小人都坐了冷板凳,一时之间,兰陵王铁血无情的名声更甚,寻常官僚再也不敢接近于他,惟独百姓们对其愈发敬爱有加,而对于这一切,清颜虽沒有多说什么?其实心里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有些伤口,需要独自舔舐才能痊愈,她帮不了忙,唯一能做的,只是将他的日常生活都打理妥当,也好让他沒有后顾之忧。 这一日,清颜给高夫人请完安之后便在府中闲逛,却正巧遇见了和乳母一起,带着正礼在花园中嬉戏的崔氏,当即便笑着开口招呼:“三嫂!” 崔氏闻声抬头,见是清颜,也不由回以一笑:“原來是弟妹啊!可是刚从母亲那里出來!” “是啊!才请了安,看着今儿天气好,所以四处转转!”缓步走近,清颜笑望着那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紧盯着自己的正礼,忍不住伸手轻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才几天不见,正礼就越來越可爱了呢?” 粉嫩嫩肥嘟嘟的小正礼窝在崔氏的怀里,面对清颜的摧残倒也不以为意,在歪着头打量了这个不太熟悉的女子半天以后,他忽然一咧嘴,冲着清颜就伸出了肉肉的小胖手:“深……深……” 奶声奶气的调调夹杂着咿咿呀呀的口齿不清,清颜在愣了好半晌之后才惊喜莫名地瞪大了双眼:“他在喊我婶婶!”她沒听错吧!这小家伙居然会喊她了。 “好像……是的呢?”抱着在自己怀里像一尾活鱼般扭來扭去的小东西,崔氏显然也被自己儿子这一突如其來的举动给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即便只能哭笑不得地将他递给清颜,言语之间颇为无奈:“这小家伙,太不省心了,亏我教了他那么多天的父亲母亲,这才出口喊人,竟是喊的婶婶!”说着,她也不禁有些艳羡地看向面前满脸笑容的女子,轻声道:“弟妹,看來正礼很喜欢你呢?想必命中也是有麟儿诞生的!” “呵呵,借三嫂吉言了!”小心地逗弄着怀里的人儿好一会儿,清颜将他交还给崔氏,这才想起來问道:“对了,三哥呢?怎么也不见他陪你们母子俩出來!” “王爷啊……”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崔氏先吩咐一旁的乳母带正礼回房,这才跟着清颜继续往前走:“他近來不知何故迷上了佛道,经常在玄都寺与法顺禅师礼佛,却是很少在府里了!” “三哥他居然是出去了么!”禁不住有些愕然,清颜现在才算是明白为何崔氏方才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了那样显而易见的羡慕了,长恭只要在家便和自己寸步不离,即便眼下忙于军中之事也必定早早归來一起用膳,相比之下,孝琬这个丈夫兼父亲可谓是极其的不称职,也难怪崔氏心头会有疙瘩了。 一念及此,她当下便笑着出言劝慰脸容黯淡的崔氏:“三嫂莫急,三哥天性如此,跳脱率直,顾念不到这些也是有的,不如这样吧!我替你去寻他回來可好呢?” “这……这个,怕是不太好吧!”嘴里虽然这般推辞着,可崔氏显然是被清颜说得有几分意动,瞬间连脸上的神情都变得生动了不少。 “有什么不好的,我不过是久仰法顺禅师大名,想和他共同探讨一下佛法罢了!”狡黠一笑,清颜和崔氏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然后转身就往府外走:“就这么说定啦!三嫂你就在府里等着我把三哥拽回來吧!” 而听得自家主子临时吩咐,在匆忙之下备好车架的挽秋看着面容无波的清颜,颇为不解地开口询问:“小姐,你真的打算去玄都寺吗?”她可不知道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还要去找法顺禅师,这怎么听怎么奇怪。 “你小姐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清颜随即也就不再管这个纠结的小丫头,而是自顾自地寻思起了另外的事情。 虽然明面上说得好听,她是要帮崔氏将孝琬找回去,可实则她來这玄都寺,确实是另有图谋,若她的记忆沒有出现偏差,那來年高孝琬就会因为佛骨舍利和私藏兵器的事被高湛下令处死,但依她对孝琬的了解,那家伙好像怎么也不能和佛骨舍利这东西扯上关系,如果非得有所接触的话,那恐怕就得是眼下她要去的玄都寺了,如若可能,她势必要阻止孝琬将佛骨舍利带回去,能免则免,而今正是多事之秋,高府已经承受不起任何的毁谤和打击了。 车辚辚马萧萧,不过片刻功夫,玄都寺便已近在眼前,清颜跳下车,嘱咐车夫在外候着,便只带了挽秋,主仆二人向着人來人往的玄都寺走去。 话说这玄都寺乃是唯一一座位于邺城近郊十里以内的寺庙,由于寺里法顺禅师的佛法高深,这些年來一直香火鼎盛,來此祭拜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因此之下。虽然清颜主仆穿着不凡、容颜抢眼,却也沒有引來过多关注的目光,毕竟,京中來头大的人多了去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招惹上一些得罪不起的人,索性便是低调行事,谁也不攀扯谁。 清颜倒是沒有在意这么多,许久不出门,此刻的她,已经全然被寺中清幽秀丽的景色所吸引,并沒有多余的心神去思虑些别的什么?如不是还记挂着孝琬的事,恐怕她都会忍不住停下來细细地观景了。 “小师父,劳烦请问一下,法顺禅师可在寺中,我家小姐想找大师探讨一下佛法!”一路沿着青石板拾阶而上,很快便离了大雄宝殿,转而到了更为僻静的一处房舍,挽秋赶忙阻住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柔声笑着说出來意。 那小沙弥稍稍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两人,双手合十便回了一礼:“两位施主來得不巧,师父他今日已有贵客來访,此时应该是在禅房里论道呢?”声音恭敬却谦和有礼,不带入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真正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家人,清颜当即便在心中对这个玄都寺多了几分好感,连区区一个小和尚都能教导得如此脱俗,想來这玄都寺也绝非是浪得虚名之地了。 “不知小师父可否透露一下贵客身份!”盈盈笑着,清颜的神情看起來温和而无害,带着十足的亲和力:“实不相瞒,我们乃是高府的家眷,此行前來,乃是为了找河间王爷,若小师父知道情况,还请代为通传一下!” “高府的家眷!”小沙弥略一思索倒也反应了过來,又碍着清颜那般和善的笑容,纵是想拒绝也无力:“那边还请两位女施主在此稍候了,容我进去禀告一声!”说完,又是一礼,这才朝更深处的一处屋舍走去,想來那里便是他所说的禅房了。 清颜素來便是随遇而安之人,纵然等待的时辰也并不能让她心浮气躁,饶有兴致地远望着四周翠竹环绕、溪水淙淙的美景,她只觉得身心皆要与之融为一体,竟沒察觉到不远处那一行三人正朝自己缓缓走來。 “我就猜到是你來了,清颜,今儿个怎么想起來出门了!”戏谑的笑声当先响起,清颜甫一回头,对上的便是孝琬那有些欠揍的明朗面容。 “有这么个洞天福地礼佛,难怪三哥你乐不思蜀了!”清颜意有所指地笑睨着他,语气间也是满满的不甘示弱:“怎么,就允许你河间王來此论道,还不允许我这大俗人來沾沾灵气了!” “呵呵,区区山野小庙,倒叫女施主见笑了!”跟在孝琬身后主持模样的老僧略一躬身,冲着清颜便是一礼:“都说佛渡有缘人,能到这里便是缘分,又何來雅俗之分呢?” 毫不吝啬地回以一礼,清颜笑着答道:“法顺禅师说的是,是小女子目光短浅了!”这个跟着孝琬出來的老僧看起來仙风道骨,眉宇之间颇有几分堪破红尘世俗的洒脱昂扬之气,兼之慈眉善目,谈吐也是字字珠玑,即便沒有人介绍,清颜也能够猜测出这人是谁了。 “早听闻郑府小姐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捋了捋长长的白色胡须,法顺禅师看向清颜的目光都不由地多了几分赞赏:“贫僧法顺,见过兰陵王妃了!” “大师过奖!”微微颔首,清颜倒不意外他知晓自己的身份,只是这郑府小姐蕙质兰心的名头如何传出却是有待商榷,想來也是人家的客套话居多,她也不能当真地去问。 “好了,既然來了,那便一起去大师禅房里坐坐吧!也省得站在这儿累得慌!”看着他们你來我往的,孝琬也觉得有趣异常,当下便是笑着招呼,他跟法顺禅师相识已久,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拘束的,反而比法顺禅师还更像个主人。 清颜原本于佛一道并不十分感兴趣,不过今日遇上的这法顺禅师却莫名地对上了她的胃口,于是也就索性顺水推舟地应下,留下挽秋和小沙弥在外头照应,他们三人则是一同进了禅房,说实话,她也的确是想看看,这所谓的佛法高深,究竟能到个什么地步。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才一进屋,法顺禅师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她愣在了原地,许久都回不过神來。 ------------ 第八十章 豁然开朗 “杀破狼格局已成,三星聚合,王妃你,如今可知该何去何从!”坐在禅房的蒲团上,法顺禅师苍老的面容之上带着慈善的笑意,看着清颜的眼神也是温和无比。 注意到一旁孝琬毫不惊讶的神态,清颜便知是这二人或许早有沟通,当下也是迅速地平复了心情,复又镇定地在一旁坐好,双眸澄净地看向法顺:“大师原來也是熟知星象命理之人么!” 紫薇命格,杀破狼局,这种听起來近乎天马行空的东西,自从來到这里以后便只有姜季一人跟她提起过,而现在,听着眼前这老僧的口气,似乎也是知道不少,难不成,这两人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吗? “呵呵,兰陵王妃不必多想,贫僧虽然对星象之说略懂一些,但具体的命理讲解学问,却是來自一位忘年之交!”法顺禅师说着,脸上的神情也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怀念与追忆:“那位朋友,即使贫僧不说,王妃应该也猜到了吧!” “果然是他么……”清颜心下了然,对于那个缘悭一面却给她留下了至深印象的豁达男子倒也是十分地挂怀:“既如此,那不知大师以为小女子应当何去何从!” 三星聚合,说明拥有七杀、破军、贪狼命相的人皆已现世,破军乃是长恭,贪狼大抵便是和士开之流,至于七杀,她却是沒有什么猜测的人选,问她何去何从,那她又该去问谁呢? 法顺禅师但笑不语,却是转头看向了一旁沉默着的孝琬:“河间王爷,不知可否请您暂且回避一时,有些话,我想和兰陵王妃单独聊聊!” 如果他不提,清颜真是差点要把孝琬的存在给忘记了,目光追随着那含笑点头离开的身影,她忽然意识到,自从孝瑜和高百年的事情之后,原本大大咧咧的孝琬真的改变了很多,现在的他。虽然言语之间一如往昔,但骨子里透出的沉稳之气,却是叫她都不得不为之侧目。 “人总是会在世事的磨砺之中一点点长大的,虽说河间王爷生性率真,可再怎么样也是皇室之人,磨难于他,不过是激发潜能的催化剂而已!”似是看出清颜的想法,法顺禅师不由语带感慨地出言解释:“我和已故的文襄皇帝乃是知交好友,所以河间王爷每有烦心之事也都会來找我排解一二,方才所言,我也大致跟他提起过一些,毕竟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多一个多一份建议也总是好的!” 点了点头,清颜对于孝琬自然是十分信任的,也不介意他知晓这些,反而是方才法顺所言令她不能释怀,当即便是带了几许迫切地开口询问:“大师究竟有何事要向小女子言明,还请直示!” 知她心急,法顺禅师也就不再兜圈子,一出言便是开门见山:“兰陵王命属破军,这一点,想必姜季小友早已告知过王妃了吧!” “是!”毫不犹豫地应下,清颜也是快人快语:“依我猜测,贪狼之星似乎便是和士开,只是这七杀命相,我却是无从着眼,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姜季小友所言不虚,王妃不擅观星却擅观人,实在是难得!”对着清颜满意地一颔首,法顺禅师继续道:“不错,和士开正是贪狼之相,至于这七杀,虽说是搅乱天下之贼,却也位及至尊,王妃只要定心思虑一番,必然知道贫僧所说为谁!” “位及至尊……”细细地咀嚼着几个字,清颜脸上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飘忽不定,至尊之位,普天之下,莫非君王,这杀破狼局面形成,定然是三星相照,息息相关,而她所能接触或是熟悉的君王,只有北齐和北周两国,这么说起來……联系之后南北朝风云变幻并渐至统一的历史,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清颜的眸光闪了闪,心头却是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意味,竟然是他,竟然…… “王妃看來已是有了答案了啊!”依旧是那般笑容可掬,即便所讲所述乃是天下大局,可法顺禅师却仍然淡定从容地恍若小孩子猜谜一般自若:“你的出现,本就是一解破军之相,并非能改天下之势,其余二者几乎不受影响,无关逆天,却只是破一人厄难,贫僧这么说,王妃可明白了!” 双手不经意地紧握成拳,清颜咬着唇,眸底有倔强的光芒闪现,沉默了半晌,方才低声回道:“难道就真的沒有一点办法了么!”什么破一人厄难,不能改天下之势,说穿了就是明摆着告诉她,她苏清颜的出现,注定只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除了兰陵王高长恭,她谁也不能救,也谁也救不了,这本是当初姜季在颇为隐晦的情况下告诉她的意思,而眼前这法顺禅师不过是更加直截了当罢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到的现在,法顺的脸庞之上方才有了一丝悲天悯人的哀戚之感:“天命不可违,大势不可改,以一己之力对抗命数实在是个笑话!”他自小遁入空门,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但从儿时至今,他修炼入骨,实则早已无情无欲,跳脱红尘苦海,不问人世饥贫,对他而言,天意就决定了一切,纵然他有未卜先知之能,也只点拨天定之人,余者,即便其行可悯、其情可矜,他也绝不会再过问一分一毫。 猛地抬头看他,清颜却是忽然一笑,那一瞬的妖冶妍丽就如同暗夜绽放的优昙花,无形无相,勾魂摄魄:“如果说,我不相信呢?” 是的,不相信,她一点一滴都不相信,生在人定胜天的二十一世纪,她从來就不知命数为何物,她所得到的别人梦寐以求的所有,无一不是她凭借着自身的实力赚取而來,金钱也好,地位也好,别人的尊重也好,都不是她与生俱來的,她所想要的东西,都只有靠她自己去争取,如果像她这种人也相信命数,那她恐怕早在少年时的残酷训练中便已葬身在冰冷无情的雨林里,成为沼泽地中的一具森森白骨,又何谈能拥有后來的一切,在她的字典里,从來就沒有命中注定这种说法,除非她自己放弃,否则谁也不能让她低头。 法顺盯着她的眼眸看进去,似乎是想要把面前的女子给彻底看穿,然而那原本澄澈见底的琥珀色瞳仁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波澜起伏,竟让他本來笃定的心态都趋向不安,对视良久,他终于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意间平添了几分惋惜:“王妃冰雪聪明,本是福泽深厚之人,又何苦一意孤行,到头來受难的还是自己!” 徐徐地站起身來,清颜却是毫不在意地一笑置之:“众生皆苦,遑论我这一个汲汲于世的小女子,天意如何我管不着,但如果有能够解救他人之法却不施以援手,就是我这一辈子的罪孽,今日之事,多谢大师指点了!”说罢,她朝法顺深深一揖到底,再不过多停留就欲开门走出。 “王妃!”在她手指搁上门扇的瞬间,法顺略带急促的呼喊声响起,停顿片刻,却是沾了三分苦笑之意:“天意如何,想必你早就已经领略过了,如若可以,还是听贫僧一言,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徒惹伤悲而已!” 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弧度,清颜推开门,煦暖的阳光顿时洒照而进,将一屋子的阴霾与晦暗都驱散开來,缓步而出,她的声音坚定而决绝:“我只喜欢尽人事,听天命这种活儿,还是留给大师比较好!” 而站于屋外不远处正在观景的孝琬乍闻动静,却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來,即使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他也能够从法顺禅师稍显苦涩的脸庞上猜测出这次谈话并不愉快,走近清颜身边,他先是抱歉地冲禅房里的老者微微颔首,然后便是对着清颜灿烂一笑:“走吧!我们一起回府!”刚才清颜对他所说他可沒有忘记,想來她也是有事要告诉自己才会特意跑來这玄都寺,只是好巧不巧地被法顺禅师给抓了包。 “嗯!”随手招來挽秋,清颜再不回头,跟着孝琬就朝庙外行去。虽然她此行只是來知会孝琬一声的,但刚刚那番谈话却属意外收获,那法顺沒有顺利劝服她,倒叫她心中明朗,算是彻底抛开了以往的那些死亡阴影,现在的她,已能够真正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今后的日子,她不会再多愁善感,回归本性,她依然是杀伐果断、一往无前的苏清颜。 所以,在回程的犊车上,她对孝琬的探问沒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反而是更加的犀利与直接,一针见血到令人发指:“你最近在玄都寺可有收到什么特别的礼物,比如,佛珠或者舍利之类的!”经过孝瑜的事,她知道仅靠模糊的暗示并不能够避免一切,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事情的严重程度给一点一点地分析出來,只要当事人自己清楚了后果,也就不会再犯致死的错误,这可比她忙死忙活地操心要有效得多。 熟料孝琬一听这话却是哭笑不得:“清颜,这种东西法顺禅师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就送给我呢?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开玩笑吧!就算佛珠不珍贵,但那佛骨舍利却往往可以是一个寺庙的镇寺之宝,送给他,除非那庙里的主持疯了。 “沒有么!”稍稍愣怔了一下,清颜随即便是恢复了常态:“沒有就好,三哥,若是有,你可千万不能收,如今虽然皇上年幼,可太上皇还尚在,我们高家,绝对不能再给任何人抓到把柄了!”还沒有这东西,莫非是法顺还沒送出去,这个时间点,也实在是太难卡了吧! “放心,你三哥我可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之人!”随意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孝琬笑着应下,不过那潜藏的内心想法,却是再无一人可知。 ------------ 第八十一章 彻谈 自打那日从玄都寺回來,孝琬便收了心,再不往外跑,偶尔还领着正礼來找清颜玩,只是清颜却注意到,崔氏的面容依旧是一天天地沉了下去,好像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在他们彼此之间酝酿,压抑得让她心惊。 “三哥,你和三嫂两个人,可是闹矛盾了!”一日,孝琬又來院里喝茶,犹豫了许久,清颜终于是斟酌着用词开了口,她虽然对崔氏并无甚特殊的好感,但那个女人毕竟是正礼的亲生母亲,若是可以在悲剧发生之前就阻止掉一切可能,那她自然是乐于促成的。 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孝琬不禁在脸上扯起了一个略带嫌恶的笑:“她又來找你诉苦了!” “这倒沒有!”笑着摇了摇头,清颜把玩着手中碧绿晶莹的玉质杯盏,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解释:“我跟三嫂的私交算不上太好,她也不会跟我聊起这么贴心的话題,只是我看你们两个这几日好像都心情欠佳,所以才有此一问!” “别把我跟那个女人扯在一块,听着恶心!”烦躁地挥了挥手,孝琬的眼底竟是有着些许的暴虐闪过。 “出什么事了么!”诧异地看向面前俊朗男子瞬间阴沉的脸,清颜的心里着实不解,高孝琬此人不解风情,对于男女之事或许浑不在意,但从來也不会对崔氏如此态度,这么看來,这两个之间,果然还是有事情发生了啊! 猛地站起身來,孝琬在院里狠踱了几圈,这才算是勉强平复了自己胸中的怒火,转头对上清颜关切的眼神,他竭力使声音听起來冷静如昔:“大哥出事之后,她就一直颇为不安,生怕我们也会受到牵连,前段时间,我因为心里不舒服而频繁去玄都寺,顺便也替大哥祈福,熟料她知道以后竟是和我大吵了一通,说什么大哥的死是罪有应得,我有空替个死人操心还不如多想想法子讨好皇上保全一家老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孝琬此时的怒气再难抑制:“清颜,你听听她说的还是人话吗?大哥的死究竟内因如何,外人不知难道我们自家人还不清楚,明明就是那人……” “三哥!”赶忙出声截断他的话,清颜目光一扫周围,却是暗含了警告之意:“小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不得不防啊!” 被她一言惊醒,孝琬当即住了口,却仍是气愤难当地冷哼了一声:“若不是有了正礼,我是非得休了她不可!” 抬手替他将茶杯斟满,清颜的神色却是若有所思:“三嫂她,果真是这么说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崔氏的人品也确属下乘,会做出后來那样的事也算是符合了她的脾性。 “难不成我还要诬陷于她!”愤愤地坐下,孝琬直接是将杯里的冷茶给一口灌了下去:“都说娶妻娶贤,我这娶的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句话出口,原本面色严峻的清颜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无奈地揉着额角,她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劝慰于他:“三哥,她纵然有千般不对也终究是正礼的生母,你这么说话,可是有些不对了啊!” 孝琬轻嗤了一声随即默然,半晌之后却是语带苦涩地对着清颜出声道:“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长恭。虽然他自幼沒有双亲的庇佑,但至少,他拥有了自由选择所爱之人的权利!”半抬了头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孝琬的声音满是真挚:“真的,清颜,你们两个能够在一起,我很替你们高兴!” “三哥……”清颜强笑着应了一声,却是不知该如何接口,她和长恭的这段姻缘,便说是历尽千辛万苦也不为过,可即便是这样,也依然有人发自心底地羡慕,比如崔氏,比如孝琬,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运气好还是该感叹自己无奈之下才落到了这个时代。 “我从小所见,便是爹爹与娘亲这种为外人所称道的绝配夫妻,门当户对,男才女貌,佳偶天成,只是我始终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少了点什么?但具体如何,我却是说不清楚的!”嘴角上带着几许浅淡的笑意,孝琬的嗓音出人意料地柔和,陷入往昔的回忆中,他想起了很多遗失的美好,现在的烦恼,也是能够暂时地抛开。 “后來,我在无意中跟随爹爹去了别院,在那里见到了长恭的生母,我才明白他们之间缺的是什么?”抬头望天,孝琬的眼眸中浮现些许迷离之意:“她长得极美,即便我那时少不更事,但也觉得那种美丽大抵只有天上的仙子才具备,所以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我便傻了,直到听见爹爹唤她意如,那种温柔而疼惜入骨的嗓音,我这一辈子也只听过那一回!” 清颜出神地听着,一颗心竟也是在不知不觉中便遗落在了孝琬所说的那个天仙一般的女子身上,萧意如,这大概便是长恭生母的闺名了吧!能让当时尚且还是稚子的高孝琬看到之后愣在原地,想必她的美,应该是绝世倾城、惊艳无双的,不然又何以能让身边美女环绕的花花公子高澄一见倾心并为之沦陷呢?这么说來,恐怕长恭那张美到惨绝人寰的脸孔也是要更像她一些,养儿肖母这种话果然不是空穴來风的。 “她对爹爹的出现似乎很不以为然,不仅沒有像娘亲一般走出來迎接伺候,就连一声问候都极为吝啬给予,一个轻巧的眼色也就过去了!”细细地回想着当时的那一幕场景,孝琬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本以为她会被爹爹责怪,至少也会摔个脸子什么的,可谁知素來骄傲无伦的爹爹竟是主动上前,赔着小心一个劲儿地道歉,甚至不惜用地方进贡來的奇珍异宝取悦于她,哄了好久才换來她一个浅浅的笑靥!” 从來不知自己那位高权重、平日里威严无限的父亲也有那么耐心柔情的时候,他当时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那时候的高府上下,除却他母亲这一个正妻,侍妾宠姬数不胜数,可即便是最美艳、最受宠的,他也从沒见过父亲这么上心,及至后來,他看着那玉人模样的一对携手进屋,他方才明白,原來夫妻之间,最好的绝配并非是相敬如宾,而是相伴如友,至情至性,亲密无间,这才是夫妻间最纯粹的真谛。 “从那时候起,我就立志,以后我的妻子,或许容貌家世无须有多上乘,但至少,得是我心甘情愿为她做小伏低,而且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人,只娶她一人!”说到这儿,孝琬不由自嘲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讽刺而孤绝:“只可惜,我好像永远都做不到了!”作为高府的嫡长子,他肩负着这一脉的荣耀与责任,从一出生起,他就注定了这一世都沒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崔氏非他心头所爱,而他也不像长恭那般好运,能够遇到清颜那样的命定之人,一直以來,不过是他自己看不清楚,他的婚姻,他的一切,都只有被牺牲,永远不可能,被成全。 而听到这里,清颜才算是明白,为何从一开始,孝琬就对崔氏表现得不冷不热,不是他不懂情爱,不解温柔,而是从一开始起,崔氏就并非是他甘愿为之袒露心扉的人,连对象都是错误,往后的日子又怎能希望他付出真心呢? “大哥虽有姬妾,但一直空悬着正妃之位,二哥更不消说,至今都是孤身一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跟我一样去过别院,但我明白,爹爹在世时的风流无情给我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我们每一个的母亲都深受其害,终日陷于争风吃醋的勾心斗角之中,直到他去世才得到解脱!”哑声说完这最后一段话,孝琬看向清颜的眼神也是逐渐变得清明了起來:“清颜,长恭有你,我们都很欣慰!” 内心最柔软的一根弦被拨动,清颜不由伸出手拍了拍孝琬的手背:“三哥,相信我,终有一天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幸福的!”真的,如果可以,她会倾尽所有去帮他实现。 对此,孝琬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呵呵,我现在希望的,无非就是能够放下手头的一切,放舟四海也好,山林隐居也好,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辈子,说不定,我还能成为个世外高人之类的!” 被他的豁达所感染,清颜原本略带沉重的心也是逐渐地放松了下來,轻笑出声,她的眼眸亮亮的:“那我就以茶代酒,祝愿三哥早日心想事成!” “哈哈,好,你这话我喜欢!”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满上,孝琬爽朗一笑,诸多阴郁都被抛之脑后,扬手便是和清颜手中的杯子重重相撞:“干杯!” 眨眼,便是夕阳西下,孝琬踏着满院的橘红色余晖走出,去时的心情已比來时轻了太多太多,而他身后,那独立于一地光影中的女子却是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她已告知孝琬无须再和崔氏起任何冲突,但是怨恨的种子既已埋下,破土而出不过是时间问題,沒有催化并不代表不会生长,无爱的夫妻生活,崔氏怎么可能会真正放开心胸,唯一的办法,便是消灭孝琬那两样在将來必定会成为攻讦把柄的东西,只是,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沒有半点头绪啊! “看來,想要救苦救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呢?”喃喃的低语之声响起,女子精致绝美的容颜在这一刻显得无奈却坚决。 ------------ 第八十二章 阴谋的味道 事情的发展并沒有出乎清颜的意料,孝琬和崔氏的关系显然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为了避免家宅不宁,孝琬一气之下索性跟着长恭去了军营,反正河间王豪放大气的名声在外,士兵们无一不对他的到來表示欢迎,整日里一起切磋训练,倒也是别有一番乐趣。 只是这下却苦了清颜,不仅要忙着宽高夫人的心,还有抽出时间來理会崔氏的哀怨哭诉,若非有孝珩这尊大神时不时地出來圆个场,恐怕她都是要忍不住发疯了。 “二哥,这几日还要多谢你从中周旋呢?”这一天,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崔氏,清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男子,脸上感激的神情表露无遗。 随意地挥了挥手,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广宁王高孝珩永远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四弟忙于外事,不在府中,家里就我这闲人一个,不帮你又去帮谁呢?”说着,他定睛细细打量了清颜一番,待看到她略微削尖的下巴时却是不禁半皱了眉头:“怎么又清减了几分,挽秋她们沒有给你好好调离身体吗?” “呃!”清颜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是有些心虚地干笑了两声:“怎么可能呢?我这一向的胃口可是好得很,不胖起來就算不错的了!” 放眼整个高府,若说有谁是让她都心生忌惮的,只怕就得非面前之人莫属了,更何况,上次她明面上说去别院修养,实则跟着长恭上阵杀敌一事不知怎地竟被孝珩知晓了,事后他虽然沒说什么?但偶尔抛來的严厉眼神总让她不自觉地畏缩,理亏就心虚,这话还真沒说错。 “你和四弟都是一般心性,什么时候可以多顾虑一下自己就好了!”叹了口气,孝珩知道她的心结所在,也不出言点破,话语之间拿她沒办法的无奈意味尤其明显:“事情总是操劳不完的,身子却是自己的,不要任何事都亲力亲为!” “嘿嘿!我知道了二哥!”讨巧卖乖地一笑,清颜心中还记挂着孝琬的事,当即便是扯开话題:“对了,二哥近來可发觉三哥有何异样么!” 私藏舍利和兵器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无论是孝琬真这么做了还是有人诬陷,总是有迹可循的,她一定得在事发之前把问題都搞定了才行。 “异样么!”知道她向來都是有的放矢,孝珩也不会把这句话当做一般的闲话家常,当下便是认真地思索开了:“大哥去世之后,他虽然一如既往的喜怒皆形于色,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性子改了很多,至少不像以往那般鲁莽了!”说到这,他不由微顿了一下,然后才抵着下巴继续道:“在府中具体如何我不算清楚,但在朝中,我感觉到他很明显地开始针对和士开一党,就在昨日,他甚至当众斥责了皇上的乳娘陆令萱,虽说句句在理,朝中应和的大臣也不少,可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太好!” “三哥他这是想要为大哥报仇啊!”面色沉郁,清颜是懂得孝琬的心思的,不过:“和士开一党如今已是根深蒂固,想要对付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三哥这般直接对上,恐怕胜算很小呢?” “是啊!”点了点头,孝珩显然也是深有同感:“小人便是小人,孝琬的这种方法对付大恶之人还行,对付和士开,估计只能惹來对方的软刀子啊!”他不是沒想过要阻拦,可孝琬那脾气,一旦作出决定就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十头牛都拉不回來,又怎么可能听他一言之劝呢? 纤长的十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清颜一脸沉思的表情:“虽说而今是皇上在位,可实际的权力操纵大半还在太上皇手中,如果和士开等人想要在暗地里给三哥下绊子,那住在栖月宫里的那位便是重中之重!” “哦!”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孝珩心里忽然有了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清颜,你莫不是要……” “对,我要去找他!”言笑自若地对上孝珩不甚赞同的眼色,清颜的声音却是坚持地沒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二哥,这是唯一的方法了,你得信我可以全身而退!” 而此时的栖月宫中,高湛正在书桌前提笔作画,手腕高悬,笔走龙蛇,一幅卷轴几乎是一气呵成,沒有半分犹豫的闲暇,端的是干脆利落至极。 待到他放下笔净手,侍立一旁的和士开这才小心翼翼地一眼瞥去,然后便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他所熟悉的人跃然于纸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画中之人容颜清美,身姿窈窕,眉眼之间的绝世风华纤毫毕现,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下凡,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让人为之神魂颠倒的魅力。 “和士开,我这幅画画得如何!”在洁净的巾帕上拭干手上的水渍,高湛头也不回地问道,那语气里的随意姿态,就好似是在谈论天气如何一般的自然。 “太上皇妙笔生花,连纸上的人都如同活了一样,当然是极好的!”微笑以对,和士开这话说的也并不违心,高湛于丹青一道本來就极有天赋,更何况现在所画之人乃是他心中所想,每一笔都是加诸了灵气与心思,纵是想不生动也难。 听到他这般所言,高湛放下巾帕的手霎时一顿,再开口,言语间已是带上了三分叹息:“画终究是画,再如何活灵活现也只是废纸一张!”说罢,他转身抬手,沒有一丁点的犹豫,那幅墨迹未干的美人图便是被放置在了一边的火盆之上,不过片刻功夫,便在升腾的火焰中袅袅消逝,化为了零星的飞灰。 而从始至终,和士开只是安静地垂手立于桌边,连半点开口阻止的意思都沒有,这已经是他第五次看到高湛如此作为了,见怪不怪,索性也就不言不语。 烧完了画,高湛似乎是有些意兴阑珊,重新坐回书桌之后时竟是沉默着失了神,素來深不见底的黑眸波光流转,迷离中带着一种魅惑天成的妖异。 和士开默然旁观着,看见他这么心神恍惚的模样,似乎也是有些不忍,张了张嘴,最后他终于是忍不住劝慰出声:“太上皇,如果您真的那么舍不得放开她,为何不干脆让她进宫來呢?” 他是胡人出身,对于亲情伦理观念并沒有深受汉人文化影响的鲜卑族人那么入骨,在他眼里,喜欢就是喜欢,爱上一个人当然也是不顾一切地也要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哪怕手段再低劣、再卑鄙也无妨,就像他对胡皇后,虽说明知她只是长得像自己心中曾经的那个人,但为了能和她在一起,他什么都无所谓,被千夫所指也好,死后遗臭万年也罢,他只知道他现在能够拥着心爱之人,高官厚禄,无忧无虑,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所追求的幸福,而相比之下,苦苦压抑着刻骨相思还要将所爱之人推进别人怀中的高湛无疑是要可怜得多。 “让她进宫!”闻言,高湛漆黑无比的眸中顿时有光亮掠起,然而不过短短一瞬,便是再度沉寂了下去:“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她怕是会恨我一生一世吧……”她已是别人的妻,是他当初亲自求高洋将她赐婚给了他最亲近的侄儿,如今他又怎么能够将她拉回來,更何况,他知道她的心中从來就沒有过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又有何立场,将她拉回來。 “再恨又如何,至少曾经拥有过,那便是人生死而无憾的乐事了!”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和士开无论怎样也想不明白,为何高湛会喜欢上一个像苏清颜那样的女人,美则美矣,但却像是吞噬生机的罂粟花,那致命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人都无福消受。 每每忆起高孝瑜去世那夜她执剑而立,杀意凛然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都会忍不住浑身战栗,那样一个死神一般的女子,真不知她柔情似水之时会是哪般模样,所以,他对高湛的出言相劝,第一是出于对高湛的同病相怜,第二,则是出于自己的一点小小私心了,他很想知道,一身傲骨如苏清颜,如果磨掉了她的锐气,拭去了她的锋芒,甚至折断了她的翅膀,她又会是一副怎样的面貌。 “曾经拥有……”心底死死抑制的欲望被这四个字猛然惊醒,高湛一时之间就犹如受了蛊惑,脑海中除了她的音容笑貌竟是再想不起其他任何东西,他真的,可以拥有她么。 见状,和士开明白高湛已经有所动摇了,当下也是见好就收,再不多言,只冲着门边的一个内侍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而那内侍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也是立刻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和士开再度垂下头去,只是那眼底叵测的笑意几乎遮掩不了,嘿嘿!只要高湛松口,那就万事好办,任凭那苏清颜再厉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只要是个女人,他总是能有对付的法子。 正在殿内两人都各怀心思地相对无言之时,殿外的一声通传顿时让他们迅捷无比地同时自彼此的思绪中醒过了神:“兰陵王妃求见太上皇!” 猛地站起身來,高湛刚欲开口,却是强自稳了稳心神,然后用与以往无异的冰冷嗓音缓缓地道:“请兰陵王妃偏殿稍候!” “是!”殿外传令之人的声音慢慢远去,想必是前去回禀了,和士开不禁唇角微勾,躬身一礼便道:“既如此,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 第八十三章 自投罗网 光线略显暗淡的偏殿之中,清颜一身玉色的雅致宫装,手捧着一盏清茶正静静地发呆,而不远处,一个面容尚显稚嫩的小宫女虽然手里不停地在给鎏金的香炉添着香料,但那眼神,却是不时地溜向这近在咫尺的高贵女子,听说她便是那赫赫有名的兰陵王爷的正妃呢?沒想到居然是个这么美的女子,也难怪王爷为了她连个侍妾都沒有收。 “这香味闻着有些熏人,不必再加了!”冷不防地,那女子忽然微抬了头,嗓音清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着实让小宫女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來,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因为看一个女人而看得入了迷,连香料的添加量都沒了数。 “奴婢该死,求王妃恕罪!”直接是双膝跪地,小宫女的脸色在瞬间变得一片惨白,她是前几天才入宫的新人,虽说对宫中规矩尚且还不算完全了解,但也知道得罪贵人是多么的不可饶恕,别说她刚刚一直在窥视王妃了,和她一起入宫的小莲,昨日不过是因为无意中偷看了一眼静嫔娘娘卸过妆的脸,当即就被责令拖下去杖毙,她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实在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不过据说兰陵王爷冷面铁血,素來是混迹杀伐场上的人,杀个人比杀只鸡还利索,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作为妻子的兰陵王妃是否也是这般性格。 看着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话而吓得浑身颤抖、跪地求饶的宫女,清颜下意识地蹙起了好看的眉头,这是怎么了?她难道真就长了一张格外凶神恶煞的脸么,又或者说,她看起來像是那种动不动就杀人的变态女人。 “得罪了王妃,哪还有求饶之理,來人,把她拖下去杖毙!”才踏进偏殿,映入高湛眼帘的就是这样的一幕,神色不变,他声冷如冰地开口,在他看來,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女而已,胆敢让她不快的人,通通只有一死。 “太上皇饶命,太上皇饶命啊!”小宫女顿时被这恶魔般的声音吓得魂不附体,大大的眼眸蓄满了泪水,透露着无比的惊惶和恐惧,只是,任凭她如何哀求,跟前那锦袍加身的俊美男子都是面沉如水,随意地一挥手,门口侍立的禁卫军便是毫不犹豫地涌进來,不顾她的苦苦挣扎,抓了她的两条胳膊就要往外拖。 在察觉到禁卫军手上大的惊人的力度之时,小宫女的心便已全然绝望,她怎么忘了,太上皇从來就不是一个心软之人,这栖月宫中,连犯了错的娘娘都不知死了几许,又遑论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呢?想着,她不由放弃了反抗,沉默不语,心如死灰,只剩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滚落而下,沾湿了冰冷的地面。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一眼扫到那原本坐着的女子站了起來,目视着站在门口的英挺男子,用依旧那样清冷的嗓音,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臣妾不过是看这小丫头有趣,想着逗弄她一番,不想她这般胆小,直接就求饶了,九叔你又何必当真呢?” 众所周知,太上皇对兰陵王一家向來是亲厚无比,况且这兰陵王妃话里话外都是解释的意味,正准备拖着人出门的两个禁卫军当下便是刻意缓了脚下的步伐,等着主子的进一步吩咐。 缓缓走近几步,高湛居高临下地望着直面自己的清颜,眼瞳幽深:“你喜欢这个宫女!” 似是明白自己有了活路,那本已垂下头颅的小宫女眼眸中乍然迸发出希冀的火花,紧紧地盯住清颜,她很害怕那殷红的唇瓣中会吐出令她致命的话语。 幸好,清颜终究不是无情之人,但见她毫无畏惧地与高湛对视,一张精致绝美的容颜之上甚至还挂着点点清淡如风的笑意,恍若她并不是在从虎口夺食,而是在会晤知己好友一般的自然:“喜欢谈不上,不过若是能收用这么个乖巧听话的,好像也不错,九叔觉得呢?” “清颜是这么想的么!”被她的自如所感染,高湛如冰玉般的面容也是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沒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在面前的女子脸上流连,语调却是松快了不少:“來人,把这个宫女送去兰陵王府上,就说是送给兰陵王妃的婢女!” “是,属下遵旨!”两个禁卫军闻言,手下的动作立时改拖为拉,态度明显客气了许多地就将那感激涕零的小宫女给带了下去,一时之间,整个偏殿里就剩下了高湛和清颜两个。 “那就多谢九叔了!”微微地躬身福了福,清颜的尾音上挑,带着一种说不出是挑衅还是讥讽的意味,却听得高湛若有似无地牵动了嘴角。 “我以为,你不会再进宫來见我了!”他稍稍俯下了身子,一张俊脸霎时无限接近清颜的脸颊,让周遭的空气都在不经意间带上了一种耳鬓厮磨的暧昧。 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清颜下意识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高湛有种说不上來的不对劲:“其实我今日进宫找九叔是有一事相求!” “呵呵,你什么时候会不这么直接呢?”抬手撩起她的一缕青丝,高湛的眼眸忽而跳动起两抹炽热的光芒,太久沒有见到她,以致于心底想靠近她的渴望在血液里疯狂叫嚣,然而越是接近她,他就越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常年冰凉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一点一点地火热起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因为过度的克制,他的声音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些低哑,再配上那冰玉般的冷质,于不经意间便透露出勾魂摄魄的性感和魅惑。 见状,清颜便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今天的高湛,似乎是出人意料的不正常,往日里,不管他对自己有何想法,碍于身份地位,也总是冷静而自持的,不过现在,他却是有些过于放纵了,这种状态……清颜挑了挑眉,如果能利用的话,似乎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这么想着,她便索性任由高湛接近,反正这种程度在她这现代人眼里看來根本就是无伤大雅,遥想她当年做特工之时,连**的手段都很常见,更何况是眼下的小儿科呢? “九叔,我來向你,要一个承诺!”面不改色心不跳,清颜恍如无察地回答着他的问題:“只是不知道,九叔愿不愿意答应!” “什么承诺!”尽管控制力不俗,但高湛的双眼依旧是不断地在变得迷离,他和清颜的距离已是被他缩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要他一低头,便能随时吻上那绯色的双唇。 “我知道九叔不会让我杀了和士开,但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将來和士开或者其他相关的人说什么涉及到高府之人的言论,请九叔务必在调查清楚之后再下结论!”笼统却颇为狡黠地提出心中所想的要求,清颜望着那和自己不过相距咫尺的俊美脸容,心头的无奈霎时便如潮水一般地涌來。 本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是可以一如既往的单纯而美好的,他仍然是长恭敬爱的叔叔,是她可以放心依赖和仰仗的靠山,是他们即便费尽心思也要守护的人,然而不知命运究竟是打算和他们开什么玩笑,不过短短几年时间而已,他和他们便已渐行渐远,背离了原本的初衷和方向,然后,变得形同陌路,遥不可及,现在,她居然是要卑鄙地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來达到某些目的,若不是形势所逼,她真的是不想,很不想。 “只是这样么!”半眯了眸子,高湛似乎是把她的要求给听进了耳里:“清颜,为什么你总是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來找我、來求我!”高孝瑜是这样,方才的那个宫女是这样,而今,为了高府的众人也是这样,难道,我在你眼中,竟是连这些人都比不上么。 琥珀色的眼瞳骤缩,清颜面上的镇静不变:“对我而言,高府的人从來就不是不相干的!”他们是家人,是亲人,是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人,至于他,高湛,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他就只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其他的,她再不多想,也再不奢求,毕竟,爱人的心只有一颗,而她的,早已给了长恭,收不回,也不能收。 “不是……不相干的……”听得这话,高湛眼底的最后一丝克制和忍耐也是消失不见,漆黑的瞳仁在此刻忽然就像是有了灼伤人的力量,他再不犹豫地低头,竟是直接便吻上了那朝思暮想的双唇。 “唔……”如遭雷击一般,清颜的大脑在顷刻之间短路。虽然早有准备,可她也并沒料到高湛的动作会如此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然而高湛压抑许久的情感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拒绝的,抢占着先发制人的优势,高湛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身,略带凉意的双唇近乎疯狂地在她的唇瓣之上肆虐。 那是和想象之中一样的柔软香甜,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黯然销魂,他放纵自己尽情地汲取着她的甜美,第一次全然抛却了所有顾忌,只听凭内心最原始的悸动,如果这是个梦境,那他甘愿在其中沉沦,永世不醒。 他的吻愈发如暴风骤雨般的侵袭而來,清颜的耐心被磨尽,正欲一记手刀将他击昏,却无意中触碰到了他炽热到不正常的身体,这是…… 眼神急剧变化,清颜冷不防被高湛用力地揽近,霎时便闻到了他身上与众不同的龙涎香,那在四周浓烈的香氛中突围而出的浅淡清香,在格格不入的同时又显出意外的搭调,她忽然就明白了。 ------------ 第八十四章 迷情 并指成刀,清颜再不留情地抬手,直接一记横劈而下,正中高湛颈部,如斯距离,他又是如斯状态,避无可避的,瞬间便是被猝不及防地给击晕了过去,顺利脱身,清颜不禁松了口气,把陷入昏迷的男子放倒在地,刚欲直起身來,却发现大殿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一双璨若星辰的黑眸正紧紧地锁定着她,说不尽的深沉与复杂。 “长恭!”沒有想到现在本该在军营里的人会出现在这里,清颜很是吃了一惊,然而想起这偏殿之内的异状,她随即便是皱紧了眉头:“不要进來!” 她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高湛刚才那么反常的举动并非是他自己可以控制的,而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这殿里的香料必定有问題,在沒弄清楚以前她不可以让长恭冒险。 依然静静地站在门口,长恭的眼中却是逐渐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临时有事回府,便从孝珩那里听说清颜为了孝琬的事进宫來求见高湛,因为担心高湛出于对自己的不满而迁怒于她,他甚至都不敢休息一下就马不停蹄地入了宫,只是,沒想到的是,他匆匆赶到这栖月宫,见到的,居然会是这样一幕。 他心中记挂至深的妻子,衣衫凌乱地和他的九叔纠缠在一起,即使隔的那么远,从他的角度望过去,他依旧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唇上交错的噬咬痕迹,说不清此时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要相信她,然而关心的脚步还尚未踏出,她的警告之声便是那么毫不犹豫地响起。 不要进來,,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人,可她居然连过问的权利都不打算给他么,一想到这点,长恭就忍不住怒火中烧,心头仅有的理智荡然无存,周身散发而出的阴戾气息在一瞬间几乎可以将人冻结。 而置身殿内的清颜却是全然沒有注意到这些,顾不上整理好自己微乱的衣襟,她径直走到那依旧升腾着袅袅青烟的兽形香炉前,打开炉盖便开始细细地嗅闻和观察起來,这一世,因着这具身体家世的关系,她对医药方面也算是有了一定的研究,不说可媲美名医,至少基础的药理知识所知甚全,用來判断个香料成分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 至于查探的结果,并不出乎她的意料,她随手将一旁茶盏里剩余的茶水尽数倒入炉内,待香烟熄灭散去,这才转头面向长恭:“现在可以进來了,这香料里被人加了东西,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长恭并非是不动脑子的武夫,从她走到香炉前开始检查的时候起,他就明白大抵是自己想差了,不过暧昧不清的事实摆在眼前,纵然知道可能事出有因,他也不能完全不介怀,当下虽然依言走了过去,但面色仍然是冷沉地好似千年寒冰。 捻起一小撮香料在手中碾碎,清颜刻意压低了声音开口:“这里面加入了蛇欲花的花粉,燃烧起來本身就具有催情的功效,再加上九叔身上的龙涎香催发,混杂起來就是绝世的媚药!” 蛇性本淫,这蛇欲花更是极品到只在双蛇交媾之地才开放,如此纯天然的催情圣物,兼之后天人为催化,她忽然觉得高湛刚才能苦苦克制那么久才发作可真不容易,这么看起來,她和高湛应该都是被人给暗中算计了。 “媚药,!”闻言,长恭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九叔是太上皇,清颜是他的王妃,胆敢算计他们,这个人根本就是在找死,想着,他不由抬手替清颜整理起了衣衫,语调却还是难免有着些许的僵硬:“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一起进宫來!”若是今日她和九叔一样都中了招,那后果,他简直无法想象。 而听的他这般说法,清颜的脸上却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不自然,虽说她和高湛之间并无半点猫腻,可她取得高湛承诺的手段却或许并不能让长恭认同,然而,不管怎样,她还是维持住了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你和太上皇的心结未解,为三哥进言也不是那么方便,我能帮你分担一点也是分所应当!”这句话却是实实在在,只是在暗地里多了几许避重就轻,好在此时的长恭多少有些心神不属,倒也完全沒有在意。 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长恭的眼神在这一刻终于是缓缓地移向了地上昏迷着的那个人:“他,不会有事吧!”虽然他口口声声地说着高湛再不是他心目中尊崇着的亲人,但是多年的习惯使然,对于高湛,他还狠不下心來不管不顾。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大概一盏茶之后便会苏醒了!”清颜转身将高湛扶起,放置在椅子上,又认真地替他把了把脉,这才冲着长恭展颜一笑:“这种媚药虽然來势汹汹,性烈无比,好在也不是真正的毒药,香味散了也就沒事了!”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可以出宫了,反正高湛的承诺已经要到,介于今天所发生的事,他即便是清醒过來以后也不会反悔,不过,把齐国的太上皇打晕了扔在这儿自己走掉,这种事情,似乎怎么看都有些大逆不道啊!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长恭对此倒是沒有太多的顾虑,当下便是沉声开口:“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这里的事,栖月宫里自然会有人照料!” 这个意思,是说栖月宫中有他的人了,清颜转了转眼睛,心下了然之后也不多做矫情,在确认自己的仪表并无不妥后便当先迈出了偏殿,她对这牢笼一样的皇宫本來就沒有好感,若不是事急从权,她恐怕连一步都不想踏入,能走当然是再好不过。 而在她之后,长恭眸色深深地望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的高湛,却是声冷如冰:“今日之事,或许是纯属意外,但绝对,不会再有下一回!”说完,他再不停留,一甩袖袍便是朝着清颜远去的身影追了过去。 随着这仅有两人的离开,这处鲜有人至的偏殿终是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寂静,片刻之后,那靠在檀木大椅上的男子长睫轻颤,徐徐睁开,一双幽黑如无底深渊一般的眼眸中涌动着说不尽的复杂情绪,像是愤怒,像是意外,像是失落,却唯独,沒有一个昏迷刚醒之人该有的茫然和困惑。 抬手轻抚上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唇上温热的馨香,高湛低笑出声,瞬间柔和下來的面部轮廓在阴影中带出几分落寞与萧条:“说的对,是不该,再有下一回了……” 他也是刚刚才从那两人的对话中得知这偏殿里焚了催情的香料,也是在那时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渴望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汹涌澎湃,只是,无人知道的是,在方才的电光火石之间,他生平第一次放纵了自己不去做任何的控制,任由自己像是迷失在情欲的狂潮之中,做了他在清醒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做出的举动。 所以,在清颜手刀挥下的片刻,他不动不闪,甚至连半分抵抗的情绪都不带,就放任自己那么轻易地倒下,因为再这样下去,连素來自制力惊人的他都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來,是的,到现在为止,他才敢承认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她,但长恭的存在,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的阻碍,一个是他深爱的人,一个是他不管在何时都不能放下牵挂的亲人,这样的两个人,叫他如何忍心不择手段,又叫他如何轻易释放心怀。 就这般一动不动地在无人问津的幽暗偏殿里坐着,高湛似乎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好像从亘古流年伊始,他便是以这样的姿态默默守望,守着不知何时开始的宿命,望着不知何日终结的等待。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连外面大亮的天光都收掉了最后的一抹余晖,他才在一个轻声的呼唤中缓缓地抬起了头。 “太上皇,该用晚膳了!”那人用熟悉的嗓音重复着熟悉的内容,已经坐到麻木的高湛几乎要费力地想着,才能想起这个忽然出现的人是谁。 “和士开,你怎么过來了!”低低的嗓音透出沙哑,简单的几个字刚一出口,他便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人烟稀少的偏殿本就阴湿,这么长时间的静坐,已经足够让得本就有疾在身的他更加虚弱。 “太上皇,您的病好似又严重了呢?”走近几步,和士开的脸容之上显露出真切的担心,今日兰陵王突然进宫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想必他暗中操纵的事情并未成功,而眼前高湛的这幅模样又让他颇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何等情况。 “是啊!又严重了!”好不容易止住咳,高湛微微喘息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道:“你常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可倘若这心药从來治不了心病又如何!” “太上皇……”和士开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苍白却依旧绝美高贵如冰原雪莲的男子,竟是觉得他再不复以往的可以擅自揣测,却在无形中变得飘渺而虚幻,恍若终于堪破了某些红尘俗事,只待一缕清风吹过便将羽化成仙。 “今日之事,你擅作主张了!”淡淡的声音响彻而起,虽不洪亮,却于冰寒中夹杂着些微的严厉,让人即便是想忽视也办不到:“这是最后一次,如若再犯,绝不姑息!” ------------ 第八十五章 对影成双 带着几乎是逃离一般的心情离开皇宫,回到府中,清颜自内室更衣出來,看着站在窗前默然不语的长恭,心下就涌起无比的歉疚,这次的事,怎么说呢?虽然其实也不是谁的错,不过作为丈夫,看见自己的妻子如斯情景,心里不舒服也是在所难免的吧!打从宫里出來,他沉着一张脸再沒吭声,她就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理亏又心虚,无论面临什么场景都能从容应对的清颜在这一刻竟然是有些手足无措起來。 犹豫了半晌,她终于是踩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走近他,试探性地出声喊了句:“长恭!”好吧!她承认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沒出息,不过,婚姻本來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想要维系一段感情,总得有一方先做出退让,否则即便一时无恙,可难保不会就此生了隔阂,她可不想因为两人彼此的顽固和倔强,最后导致劳燕分飞的结局。 听得她这一声,那原本静静矗立如雕塑的身影终于是有了一点松动的迹象,慢慢地转过身來,长恭的眸子深深地望住她,不知为何,清颜竟从里面读出了一点心痛的味道。 心下一紧,她下意识地又走近几分,再顾不得面子的问題,急急地就欲开口澄清:“长恭,我……” 然而话才出口,便被突如其來的拥抱给打断了去,紧紧地揽住她的腰身,长恭手上的力度之大,像是要将她整个儿揉进自己身体里去:“颜儿,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这一句问话,带着沉痛与无奈,藏着酸涩与宠溺,在顷刻之间就让清颜愣了神去,竟是半晌都沒有缓过來。 这是怎么了?他不是,应该还在生自己的气么,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來。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样的你究竟是好是坏!”把脸埋在她的发丝之间,长恭的声音听起來有些模糊不清,却还是极为深刻地印进了清颜的脑海里:“舍不得你跟着我受苦受累,上阵杀敌,舍不得你为了我和我的家人四处奔波,受尽委屈,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够和那些普通的女子一样,只需相夫教子,倚靠着男人的肩膀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可是我也清楚,我们所生活的环境根本就容不得这样的软弱存在,而你,若是真的变成那个样子,那你也就不是你了!” 虽然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只是,面对这样全心全意只为了他的女子,叫他如何不心怀愧疚,又叫他如何心安理得,今日在栖月宫偏殿中的那一幕,尽管他初见之时出离愤怒,但平静下來之后却是有了一种铺天盖地袭來的无力和伤感,他在战场上无人可挡、所向披靡又怎样,成为齐国的战神和顶梁柱又怎样,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尊敬的大哥被人谋害、自己心爱的妻子被人算计么,如此这般,那他苦苦守护着的国家和疆土又算什么?难道他用鲜血和汗水所换來的安宁,竟被那起小人当做了肆意胡闹的保障,。 “长恭……”将下颚搁在他并不算宽厚却让人莫名踏实的肩头上,清颜只觉得无比心安:“诚如你所说,如果我变得和普通女子一样,那我也就不是我了,最起码,再不是你眼中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苏清颜,我要让你知道,我并不想仅仅做一只被你呵护在羽翼之下的白鸽,能和心爱的人并肩奋斗,翱翔九天,这才是我想要的幸福!” 她从來不是自不量力之人,也从來不会做螳臂当车之事,她清楚自己的能力所在,她想和他一起,做搏击长空的雄鹰,哪怕伤痕累累,风刀霜剑,这是她选择的道路,是她不懈追求的目标,所以,无论多苦多难,她都会咬牙承受,绝不会怨天尤人,她明白今日的事恐怕是让长恭自责心疼了,而她所说的那番话,想必他也应该懂得。 “颜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远,长恭抬手轻抚着她细腻光滑的脸颊,眸中的感慨之色也是如潮水一般接连不断地漫涌而來:“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记挂忧心!” 从小,他就不是被人看在眼中的那个,父亲野心勃勃,母亲身份尴尬,而他夹在中间,几乎是成为了每一个人唾弃的目标,之后,母亲和父亲接连逝去,高夫人念在他是高氏血脉,接他入府。虽然照料有加,但府中众人鄙夷的眼光依旧如影随形,沒有片刻稍离,大哥孝瑜身为长子,自幼和九叔感情甚笃,加之为人做派磊落,在外声名不小,二哥孝珩身份一般,但胜在博览群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向來被世人所追崇,三哥孝琬。虽然看起來万般平平,可作为高府唯一的嫡子,他的位望尊贵无须置疑,有着这么出色的三个哥哥压在头上,他的前途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一片黑暗的。 就在他在命运的夹缝中苦苦求生之时,和父亲多年知交好友的斛律叔叔找到了他,带他进入军营,教他武功,让他逐渐地在高府有了立足之地,北齐人人尚武,他太过柔美的面容惹來了太多的麻烦,后來,他便索性铸了一张狰狞的玄铁面具,在遮挡住所有來自外界的流言蜚语之时,也遮挡住了最最真实的自己,可以说,从他成长至今,即便斛律光段韶或是高湛孝瑜等人对他真心关切,也从沒來沒有一个人会对他在意如斯。 只有她,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子,从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第一天起,就对他展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在意,为他万里跋涉,为他战场厮杀,为他不惜自身,为他倾尽全力,从來未曾感受过的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都在她身上尽数补偿回來,有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暗自庆幸,若不是上天怜悯他幼时孤苦,又怎会放清颜來到他身边,只要有她在,他就会觉得,所有的磨难都是值得的。 倾尽天下为一人,清颜,便是他心中那至死不渝的一人所在。 微微一笑,清颜紧握住他的手,眼神清透而决然:“因为你是长恭,所以什么都值得!” 因为你是我心中所爱之人,你的存在就是我生命的意义和追求,因为有你,所以一切付出便都再不需要理由。 相对无言,心意既通便是默契无限,携手立于窗前,两人的模样,俨然是一对绝世的璧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的窗棂,温柔而细致地洒在那两人身上,只这一刻,便能永世不忘,渐染入心。 同样的落日,自然也照耀着周国长安,从书案上抬起头來,一身黑色龙袍的宇文邕揉了揉眉心,看起來颇有些疲惫的模样。 “皇上,皇后娘娘亲自送了燕窝粥过來,现在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阿常适时地开口,提醒着宇文邕现在已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 “皇后來了!”按在眉角的手指顿了顿,宇文邕随口应道:“让她进來吧!” “是!”恭敬地福了福身,阿常转身自去传话。 而这厢的宇文邕却是侧头望向了窗外的夕阳,眼神沉黯,不知为何,邙山一役过后,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那日洛阳城下的一幕,残阳如血,那抹挥剑刺來的身影,如此决绝。 一袭明黄色凤尾裙,头发也被高高地挽起,满身雍容华贵的阿史那灵踏进御书房,入眼所见的,便是自己的夫君手抚胸口、面带痛楚凝视着窗外的场景,在他身边那么久,她多少也算了解他的心思,邙山一战败于齐国之手,怕是他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吧!更何况,那个伤口…… 她凝神望向他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那里据说是被兰陵王高长恭所伤,这样势均力敌的两个出色男子,比试之下纵然只输毫厘多半也是会耿耿于怀的,她唯一弄不明白的,只是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是发生了何等样的状况,才能让素來清冷的周国帝王抛弃伪装、露出最真实的自己,而高长恭,那个在草原上只一眼就让自己沦陷的男子,如今又过的怎么样呢? “皇后今日怎么会亲自跑來的!”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防那皓美如月的清冷男子已然回过了神,转头浅笑着望向自己。 阿史那灵不急不缓地上前,温柔一笑,便是吩咐身后随行的侍女将手里提着的食盒给摆上了桌:“臣妾不过是看皇上这两日政务繁忙,必然是劳心劳力,所以想着做点滋补的食物送过來,也算是臣妾的一番心意!”说着,她亲手将食盒中的一个精致小碗端出,又将勺子递于宇文邕,这才继续道:“这是臣妾特意为皇上准备的燕窝粥,虽说可能味道不如御膳房大厨,但好歹是臣妾亲自动手做的,皇上您就将就着喝一点吧!” “哦!”宇文邕意外地挑了挑眉:“居然是皇后你做的!”一边这么说着,他也就顺手接了勺子,很给面子地喝了大大一口,然后毫不吝啬地赞出了声:“嗯,味道不错,依朕看,一点都不比御御膳房的手艺差!”阿史那灵贵为突厥公主,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上战马可以,下厨房肯定是为难了她的,不管怎样,这份心意他领。 “皇上喜欢就好,那臣妾就不打扰了!”盈盈一礼,待宇文邕微微颔首之后,阿史那灵才步伐轻快地离开,似是浑然不觉两人之间的客套与疏离,飞扬的裙裾飘舞出流畅的弧度,这才让这个进退有礼的端庄皇后有了一点当年在草原上的娇俏模样,时间总是于无形中伤人至深的利器,让人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就改变很多,非关年龄,却是身心的沧桑。 宇文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之后才无声地暗自叹息。 ------------ 第八十六章 一梦沉珂 自从上次把事情说开以后,长恭和清颜行事起來就更加的心照不宣,军营里的忙碌自不消说,孝琬那里也是盯得更紧了些,因着河间王爷出了名的脾气火爆,即便刻意减少了见面的次数,但夫妻二人偶然撞见之时也难免爆发口舌之争,崔氏的脸色日复一日的阴沉,到的后來,纵然是许久不问世事的高夫人都有所察觉,却碍着这是自己儿子和媳妇的私事,做婆婆的不好过于介入而几次三番将到嘴的劝说生生咽下。 这一日,清颜照常來隐苍院晨昏定省,却意外地瞧见平日里素雅至极的高夫人一身盛装打扮,由身边的大丫鬟染衣扶着,似是要出门的模样,当下便忍不住有些愕然:“母亲,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自从母族遭逢巨大变故之后,曾经的冯翊长公主就再不复以往的容光,近些年來,随着年岁的增加,她更是清心寡欲得很,就算逢年过节,清颜也不见她如一般的京中贵妇一样四处串门子,而眼下非年非节的,她居然要出去……这情况,可是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是清颜啊!”慈和一笑,看见她,高夫人的眼神也是不由地转亮:“你來得正好,我原本还打算让人去找你过來呢?” “呵呵,母亲可是要清颜陪您出门!”体贴地扶住高夫人的另一边胳膊,清颜温声细语,话语间带着点小女儿家的娇柔,听起來十分的讨喜。 “是啊!母亲想去玄都寺上香,这想來想去啊!身边也就只有你适合陪着了!”拍了拍她的手,高夫人虽然言语带笑,但是字里行间的落寞意味却是挥之不去。 清颜心下了然,高夫人她,怕是想去庙里为那两人祈福吧!可怜天下父母心,眼前的女子显赫尊荣了一辈子,到头來,却还是舍不下自己嫡亲的那个儿子啊! 这般想着,她也不点破,只是乖巧地点头应下就跟着一起朝府外而去,玄都寺,也好,她也想看看还能不能遇到法顺那个迂腐的老家伙,哼,什么天命不可违,分明就是神棍言论。 而她们这边前脚刚走,时刻关注着隐苍院动静的崔氏后脚便出了门,不知为何,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样从大门离开,却是乔装打扮,悄悄地避开了府中所有的耳目,自侧门溜出,然后闷声不响地便钻进了一条小巷,再出现时,已置身于邺城最为繁华的主干街道上。 注视着面前那号称是邺城最大的酒楼,崔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像是在为自己鼓气一般,犹豫了半晌,她终于是咬了咬唇,抬脚踏了进去,此次的出府机会难得,一旦错过便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她冒不起那个风险。 而片刻之后,酒楼上一个清幽的雅间之内,面目英俊深邃的男子看着推门而入的女人,眼神中是满满的笑意:“河间王妃,你终于还是來了啊!” 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崔氏的心情显然沒有他那么好,不过长年累月的修养使然,她还是努力保持了相对客气的说话口吻:“和大人,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出现在这酒楼雅间里和崔氏见面的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宠臣和士开,此时他面带微笑,从容的神色间带着丝丝点点的优雅,简直很难让人将他和朝堂之上那个阿谀奉承的小人联系起來:“河间王妃稍安勿躁,或许,我们可以坐下來慢慢聊!”说着,他抬手为她倒上一盏清茶,又随意地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一副她若不坐他便不说的无赖模样。 崔氏迫于无奈,精心修饰过的眉梢挑了又挑,终究还是侧身入座:“那现在,和大人是否可以开口了!” “呵呵,这是自然!”十指交叉,和士开瞥了眼对座的女子,看起來颇为漫不经心:“自从十五在赵郡王府的赏花宴过后,王妃是不是经常感觉到身子乏力亦或是昏昏欲睡,再者,小世子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症状出现呢?”说到这里,他好看的嘴角已是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略带嘲讽的轻笑。 “你怎么知道的,!”霍地立起,崔氏的面色陡然变得苍白,下意识地抬手指向对面的男子,她的声音都开始情不自禁地打颤:“你……你……是你干的!” 抬头似笑非笑地望了望她,和士开连半点动弹都沒有:“激动伤身,王妃还是坐下來慢慢说的好!”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崔氏近乎失魂落魄地缓缓落座,连出口询问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和士开,你到底对我和正礼动了什么手脚!” 十五天之前,她应赵郡王府王妃之邀,带着正礼前去参加赏花宴,明明当时一切都很正常,可偏偏回來之后不久,她便发现自己和正礼都开始变得异常嗜睡,就是延请宫中太医前來把脉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來,而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眼前之人的一封信却让她如坠深渊。 他在信中说到了自己近來的一些情况,并暗示说如果自己不來赴约,那便会有性命之忧,起初,她还以为是哪个无聊的人在恶作剧,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症状愈发加重,她开始变得越來越担心,她想告诉孝琬,却因为两人近來的不欢而散而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她还是忍不住走了这一遭,却在这一刻才恍然大悟,自己原來竟是从一开始就中了和士开的圈套。 “王妃这话说的可就有些不合情理了!”依旧是那般隐约含笑的目光,和士开似乎是在和老朋友谈笑风生一般的洒脱自然:“毕竟赏花宴当日,赵郡王府中去的可都是女眷,我可并沒有出现呢?” 被他一言点醒,崔氏不由一怔,随即细细思索了半晌,然后脸色便是更加的难看:“陆令萱……” 那日,虽说赵郡王府女眷云集,可要说接触了自己和正礼、并且还和面前之人有联系的,恐怕就得非当今圣上的乳母陆令萱莫属了,她从來就不是一个不动脑子的人,先前不过是因为被意外的惊吓给骇住了心神,如今一定下心來,万事皆是明澈无比,她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王妃当真是冰雪聪明啊!”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之意,和士开当即便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陆氏动的手脚,这产自西域的一梦沉珂可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得到的,你或许,应该感到荣幸!” “一梦沉珂!”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崔氏显然还有些在状况之外:“这是毒药!” “也是也不是吧!”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和士开的神色淡淡的:“凡是沾染了一梦沉珂的人,会越來越嗜睡,二十日之后便会陷入昏迷,待到二十五日还未有解药,那就会一睡不醒,与世长辞!”所以在西域,它不仅仅只是一种毒药那么简单,更多时候,很多人都选择选择用它來终结生命,因为在世间存活,原本就是一件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之所以会叫一梦沉珂这么美的名字,想必也是由于它的特殊属性吧! “二十五日……”崔氏瞪大了双眼,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都沉入了冰窟,今天已经是第十六日了,这么说起來,她和正礼,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只有十日的性命了么。 猛地伸手拽住和士开的袖子,她再顾不得男女大防,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开始哀求:“求求你,求求你给我解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求求你……”她还不想死,她也不想让正礼跟着她一起死,不,她不能死,绝对不能。 冷眼看着她,和士开皱着眉扯出自己的袖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出声:“解药也不是不可以给王妃,不过这河间王爷,近來在朝堂之上可是和在下闹得很凶呢?你说,我若是把解药给了你,王妃你难道不会和王爷同心同气地來对付我,和某也并非是个蠢笨之人,这等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我可着实做不來!” “不会的,我不会告诉王爷的!”急急地开口澄清,崔氏几乎快要指天发誓:“和大人,只要你将解药给我,我保证王爷什么都不会知道!” “哦,是么!”半眯了眸子,和士开的声音听起來分外的柔和,却让人忍不住从心底打了个哆嗦:“可是王妃若不告诉王爷,王爷又怎会知晓在下对你们的恩德,又怎么可能不继续在皇上面前针对于我呢?” “那你的意思是……”盈盈的泪珠还挂在眼角,此时的崔氏却是全然忘记了哭泣,转而换上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是想要……” “王妃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所求为何!”以指尖弹了弹杯盏,和士开忽然压低声音徐徐地说了几句,直让崔氏听得一下子摇头不止。 “不行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办不到!”强忍着沒有尖叫出声,崔氏的神情已然临近崩溃的边缘:“我不可以这样的,我不能害王爷……” 见状,和士开却是笑着站起身來,那模样,竟是要转身离开了:“在下言尽于此,交换的条件也已尽数列出,如何抉择与取舍,那就看王妃自己的了!”说着,他已打开了房门,一步跨了出去,只留淡淡的尾音还飘散在仍旧呆坐原地的崔氏耳边:“若是王妃作出了令我满意的决定,那就三日之后,还是这个地方,不见不散!” “三日,之后么……” 在男子的身影消失许久以后,雅间里才有着一道压抑着深沉苦痛的嗓音低低响起,竟是莫名地叫人心为之颤。 ------------ 第八十七章 措手不及 因着高夫人的临时起意,清颜陪着她在玄都寺一住就是五天,期间。虽然她因为不放心孝琬那边而特意派了莫非去高府盯着,不过高府毕竟是内门宅院,一个大男人,即便武功再高,也并不适合潜入进去,所以才从寺里回來,她便急急地找了挽秋和迎春,细细地询问起这段时间以來所发生的事情。 “我不在的这几天,府中可有什么异常么!”抿了口自家院里再熟悉不过的茶水,清颜揉了揉眼角,颇有几分疲惫的模样,她并沒有将自己对崔氏的怀疑和戒备表露给任何人,而仅仅只是让这两个丫鬟小心地注意那个院子里的一些情况,尽管很可能会有所疏漏,但也实在是沒有办法的办法。 “奴婢们这两天都按照小姐的吩咐特意留心了河间王爷的院子,不过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挽秋垂手立于一边。虽然并不清楚自家小姐的用意,不过还是秉着很认真的态度回答道。 “什么都沒有吗?”皱了皱眉,清颜对于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满意。 “奴婢不曾发现有何不对!”迎春摇了摇头,随即却是想起了什么?不禁有些迟疑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最近河间王妃好像接连请了几回太医,似乎是身体不太舒服呢?” “请太医……”清颜以手轻扣着桌面,一脸的沉思:“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么!”崔氏的身子她不甚了解,具体如何也不好说。 “说到这个,奴婢倒是想起來了,王妃的贴身丫鬟绿萼曾经出府抓过两回药!”被迎春一提醒,挽秋倒也是提出了一点细节:“不过据说是因为府中的库房里少了两味药,奴婢也就沒太在意!” “她屋里的人出去过,!”猛的站起身來,清颜顿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掌控,让她莫名地心惊。 “是啊!”有些愕然地看着素來淡定的主子如斯反应,挽秋不敢多问,直接便是快速回答着:“您和夫人去玄都寺的当天便出去了一趟,另一回,好像就在前几天吧!”她和绿萼关系不错,自从清颜吩咐过后便忍不住多关心一些,所以才注意到了这些。 脑海中嗡的一声响,清颜当即就朝孝琬的院子而去,如果不是她神经质的话,那必定是有事情发生了,该死的,枉她千防万防,居然还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差错。 然而脚下的步伐才刚跨出,便有自家院子里的小厮跌跌撞撞地闯了进來,脸上的惊惶之色令人心惊:“王妃,不好了,宫里來人要抓河间王爷,说是王爷密谋造反呢?” “慌什么?”厉声喝止住他,清颜冷眼扫了一圈院子里面色各异的众人,一股无形的威慑顿时弥散而开,生生压住了那即将失控的局面:“高府的主子们可都还在呢?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用你们顶着,还不回去各司其职,一个个杵在这儿干什么?” 从未见过平素浅笑嫣然的兰陵王妃如此疾言厉色,一院子的人霎时都惊地跪伏而下,待发现沒自己什么事的时候才连忙齐声应着,然后低头干起自己的事來,这话说得沒错,主子们的事自有主子们去管,他们可沒那个胆量多过问,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眼看一语震住众人,清颜这才撇开目光,转而加快脚步向孝琬的院子而去,宫里居然明目张胆地來人了,这是有了明确证据的意思么,可是?怎么可能,她明明都派人盯着的呀,难道…… 一双美目迸射出凛冽的寒光,她步履生风,几乎是片刻之间就将那带路的小厮落下了一大截,原本一盏茶的路程被她硬是缩短了一半,及至赶到院门口时,正看到高湛身边的禁卫军统领带了孝琬出來,而他们身后,紧跟着搜查的禁卫军队伍以及和自己一样闻声赶來的高夫人和广宁王高孝珩。 “三哥!”出声喊了一句,清颜望着那虽未上镣铐却明显是被押解着前进的孝琬,脸上的神色尽是不忍。 “清颜!”似乎沒料到她会这么快赶來,孝琬稍稍愣怔了一下,随即却是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太上皇可毕竟是我的九叔呢?把事情查清楚了也就好了!” 把事情查清楚,清颜一眼瞥到他身后被人搜查出來的各式兵器和旗帜,眼神便不由地再度凝重了几分,这些东西可是携带不易,她的人既然都沒有察觉出半分,那就说明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陷害,要等待事情水落石出,这又谈何容易。 “兰陵王妃,属下不过是按照太上皇的旨意行事,还望您不要为难小人!”一脸郑重地上前几步冲着清颜拱了拱手,禁卫军统领赫连辅玄对于面前的这个女子却是不敢太过放肆。 且不说她是冷面修罗的夫人,便是她那日仗剑闯宫、当着高湛的面大打出手还全身而退一事,就能知道这个看似纤弱的王妃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充其量也只是高湛身边用惯了的一个打手而已,还沒那个胆子对这种贵人不敬。 “为难你!”抬眼看了看他,清颜冷哼了一声便自动退开:“赫连统领请放心,本王妃可还不敢得罪太上皇身边的红人,不过!”她语音微顿,随即却是带上了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本王妃要跟着你一道进宫见太上皇!” “这……”赫连辅玄顿时哑然,事关重大,他区区一个禁卫军统领,又哪里敢轻易应承。 然而还不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來,一旁孝珩的声音便是淡淡响起:“那正好,赫连统领,本王也正有此意,我们一起进宫见太上皇!” 他不清楚上次栖月宫的事,可这并不代表他猜不到,眼下这种敏感时刻,即便是为了孝琬,他也不敢再让清颜一个人犯险,方才宫里一來人他就第一时间通知了长恭,想必也该快到了。 完全沒有料到这高府的主子一个比一个难缠,赫连辅玄一时之间也有些傻眼,考虑到要尽快回宫复命,他也不能在此多过耽搁,否则等到那兰陵王赶回來就更走不了。 而这个想法一经生根便再也拔除不了,他当下便是一咬牙,直接挥手让人将孝琬带走:“既然两位心意如此,那属下也不敢多过阻拦,这便一起入宫吧!”说完,他也不再拖延,抬脚便是当先离开。 而听得他这一句,清颜和孝珩不禁对视了一眼,然后便一前一后地跟着离开,只是清颜落在后面,才走了两步便是停了下來,朝后扫了一眼院中余下的人,发现其中并未有崔氏的身影,脸上的神情更是沉得将要滴出水來。 “清颜,怎么了啊!”原本便是心急如焚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的高夫人正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泪眼婆娑,见到她停得突然,不由下意识地便出口询问,自己才刚从玄都寺回來,本就是什么都摸不着头脑的状态,却偏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叫她如何安得下心來。 知道高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能承受过多的刺激,清颜也只能回以安抚一笑,却是柔声说道:“无事,母亲,您在家带着正礼等我们消息就好,我们一定会带三哥回來的!” “好!”听得她这一声保证,高夫人瞬间就如同服下了一颗定心丸,当即便是满怀希冀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面前这女子明明还在稚龄,可仅仅三言两语就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稳下了心神,那话语中安定人心的力量简直叫人难以抗拒:“清颜,你要相信我,你三哥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嗯,我知道的!”轻笑着应下,清颜再不停留,身形一展便是直接掠了出去,徒留高府的一众人滋味难辨地呆在原地。 而此时的栖月宫中,一脸冰寒的高湛正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那眼神锐利地像是要将她看出一个洞來。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终于,在这样诡异的寂静氛围持续了好久之后,他一如既往毫无感情的嗓音沉沉响起,沾染着让人不敢忽视的阴森与戾气:“你可明白,你现在告发的人是谁,如果他出事,你的结局,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样的话,你还要坚持么!” 本就乱成一团的脑子被这样恍若地狱勾魂使者的冷酷嗓音一激,那跪到近乎麻木的身子当下便是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然而崔氏最终还是努力克服下了心中的恐惧,迫使自己抬头看向跟前那仿佛神祇一般的俊美男子:“臣妾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为了防止夫君犯下千夫所指的恶行,臣妾还是不得不这么做!” 话语坚定,语气决然,端的是一副大义灭亲的凛然姿态,似乎,并不容得任何人有任何怀疑。 高湛闻言,却是在嘴角扯起了一个颇有些玩味的弧度:“是么,这么说,孝琬该庆幸有你这么一个明辨是非的贤妻啊!” 有些弄不清他语气间的不明意味,崔氏索性只低了头不做声,就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再度盘旋而开的时候,殿外却是适时地响起了赫连辅玄的声音:“启禀太上皇,河间王带到!” ------------ 第八十八章 三日期限 “这么快就來了!”颇感意外地扬了扬眉,高湛随即笑着瞥了眼面色瞬间苍白的崔氏,似乎心情不错的模样:“也好,你们夫妻俩当面对质,什么话都讲得清楚!”说完,他直接便是冲着殿外扬声应道:“把人带进來吧!” “是!”赫连辅玄应声入殿,身后还紧紧跟着孝琬、孝珩和清颜,而看到这几人,高湛和崔氏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变了。 “微臣(臣妾)参见太上皇!”齐齐行礼,三人自主自动地忽略加诸于身上的的诧异目光,那般镇定自若的模样,好像只是來这栖月宫中给高湛请安,全然沒有谋逆造反嫌疑人的自觉性。 “免礼!”淡淡地开口,高湛的视线追随着那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两道身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我记得,我并沒有传召你们入宫!” “启禀太上皇,臣弟孝琬被指谋逆大罪,身为兄长,微臣理应进宫辅助调查!”起身抱拳,孝珩一脸肃然地回话,义正言辞的神情叫人无法生出怀疑之心。 “哦,是这样的么!”语调上扬,高湛却是下意识地望向了另一个人:“那兰陵王妃來此又是所为何事呢?” 这还是他自上次偏殿事件之后第一回见到她,不知为何。虽然内心深处无比渴望着能够见到她,但当她真的俏生生地立于自己面前之时,他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慌之感,有孝琬在前,他自是知道她來的目的,可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希望她向自己开这个口。 “夫君不在府中,作为妻子,臣妾自当替他关怀兄长!”不卑不亢地回答,清颜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是飘向了一旁仍旧跪伏在那里的崔氏。 这个女人,果然是在这里,看來这一步棋,终究又是她下晚了啊! 闻言,高湛不怒反笑:“好,好,沒想到高府的几位王爷竟是如此的兄弟情深,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音一转,却是径直朝着孝琬厉喝出声:“河间王高孝琬,你可知罪!” 目光坦荡地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孝琬复又默默地跪下,话语之间干脆之至:“回太上皇,微臣不知!” “你不知!”转身在大殿的主位之上坐下,高湛居高临下,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便是将矛头转向那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河间王妃崔氏,你状告你夫君高孝琬一心谋逆,现在我问你,此话可当真!” 此话一出,殿内的几道目光霎时便如利刃一般,齐刷刷地甩了过去,若是目光也能于无形之中伤人的话,恐怕崔氏此时已被凌迟处死。 而顶着这一众几乎是快要把自己戳个洞出來的的冷冽眼神,崔氏都感觉自己就要昏厥当场,然而一想起某些并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她眼眸微闪,随即便是硬着头皮出声:“回太上皇的话,臣妾不敢有任何欺瞒,之前所说一切,俱是属实,若太上皇不信,大可以向前去高府搜查的赫连统领查证!” 眉头紧锁,孝琬三人看向崔氏的神情尽是冷沉,但因着并不清楚她在高湛面前究竟说了些什么?倒也不好在这种紧要关头抓住她不放,当下便只能跟随着高湛一齐望向赫连辅玄。 而接受到这些眼神的质疑,赫连辅玄自然也是不敢且慢,单膝跪地,他一字一句地将自己在高府的搜查所得如实讲來:“属下在河间王居住的院子里搜出了长矛和旗帜数百件,现已拿到了殿外,太上皇随时可以查看,除此之外,还寻得草人若干和佛骨舍利一枚,请太上皇定夺!” “什么?!”一听得这般情况,孝琬和孝珩倒还好一些,清颜却是直接惊呼出了声,怎么可能呢?草人是孝琬早先当做和士开來发泄的,这不难理解,长矛和旗帜也摆明了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可佛骨舍利,这东西是怎么到府中的,她可还从來沒听说过朝野上下谁的手中有这东西啊!莫非…… 一念及此,她不由不着痕迹地扫了孝琬一眼,却发现他在触及自己目光之时的无奈一笑,当即便也是明白了几分,想必这东西本就是在他手中的吧!他当初并沒有告诉自己,应该也是有着难言之隐,却沒想到会惹出眼下的这档子事來。 “佛骨舍利!”低声重复了一遍,高湛无瑕顾及清颜的反应,看向孝琬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肃杀无比:“河间王,看來你的野心真是不小呢?” 先前崔氏向他告发说高孝琬私藏兵器并扎了形似他模样的草人用以泄愤,还夜夜对着他的画像低泣咒他早死,他都不以为意,可这佛骨舍利向來贵重之极,非得道高僧或是真命天子不得拥有,高孝琬暗中扣着这等有着特殊用意的物品,便说他沒有造反之心恐怕也无人会信,更何况,他的身份放眼整个高氏宗族都是无比显赫尊贵的,若说沒有半点异心也绝不可能。 这一番思索下來,高湛第一次正视了面前这个一直以來都是冲动莽撞的侄儿,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极为深重的威胁,幽黑的眼瞳愈发深沉,他的心思也是随之叵测起來。 “太上皇若真要信这妇人所言,那微臣也无话可说,不过微臣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我高家列祖列宗,要杀要剐,随意便是!”冷哼一声,孝琬一如既往的牛脾气,只要他沒做过的事情,便是打死也不认,当即就梗着脖子朗声应道。 “三哥!”清颜赶忙一喝出声,不待高湛反应过來便是径直跪下告罪:“还请太上皇息怒,河间王爷素來耿直,无意冒犯!”说着,她便抬眼示意孝珩,也不顾孝琬的意思,一把按住了就跟着一起跪倒。 方才她从高湛的眼神里便已看出他是真正对孝琬有了怀疑,也动了杀心,若是此时服个软,或许她曾要求高湛许下的承诺还有那么点用处,熟料孝琬这家伙偏偏还要去捋虎须,什么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高家列祖列宗,这不是讽刺高湛为了权势谋害兄弟、坑杀子侄么,这种话也亏得他说得出口,倒是把她给骇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原本怒极要爆发的情绪在她跪倒的瞬间生生被压抑而下,高湛铁青着脸色看她,语气也是变得冷硬之至:“兰陵王妃,你可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要护着高孝琬,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对她狠下心來么。 “臣妾知道!”清颜一脸正色地点头,继而便是抬眸向着高湛谏言:“只是臣妾觉得此次事发突然,还有诸多疑点并未查明,太上皇您何不高抬贵手,待一切明朗化之后再做决定不迟!”说完,她就那般静静地望着他,眼神中的坚持和恳切容不得他有半分调整心绪的时间,似是要逼他立刻给出个满意的答复來。 就像是被她那样的神情所蛊惑,高湛的一双黑眸霎时失了焦距,在顷刻之间便被那恍若醉人的琥珀色给牵扯住了所有的心神,待得他于半晌之后清醒过來,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日在偏殿之中曾答应过她的话,只是稍加考虑,他便不假思索地回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许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的现在,你必须给出足够的证据,证明高孝琬并无谋逆之心,否则的话……”连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动高孝琬分毫。 “微臣谢太上皇,三日之后,微臣和清颜必定会给太上皇一个满意的答复!”一叩首到底,孝珩也沒有想到清颜的三言两语竟然会对向來说一不二的高湛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当下便是强忍下心头的喜悦,满目郑重地给出自己的承诺。 “好,我便给你们这一次机会,但是这三日,河间王高孝琬须得暂时关押在天牢之中!”面无表情地颔首,高湛却是忽而想起了长恭那日冰冷陌生的嗓音,于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又补上一句:“不过你们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们,便不会让任何人伤他一根寒毛!” 孝瑜的死,他无能为力,也无法给他们一个交代,但至少,孝琬现在的生死掌握在他的手中,也许,这一次,他还能够挽回一些东西。 “那臣妾便代王爷谢过太上皇了!”也是语带欣喜,清颜心中压着的一方巨石总算是短暂地移了开去,还好,还好她和长恭在高湛心中的地位尚且不低,不然的话,就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这般想着,她不禁再度看了一眼此时正神情复杂的崔氏,眼中的厌恶近乎实质,就算是再不得丈夫的宠爱,也不能用这般阴损下贱的手段來对付自己的亲人啊!她可不信若是孝琬出了什么意外导致身死,崔氏这个寡妇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被那样冰冷刺骨的目光注视着,崔氏自然也是下意识地转过头來寻找源头,待看到清颜满面冰霜却又毫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之时,她只觉得浑身都止不住颤栗起來,张了张口,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说些什么來澄清自己,然而还不等她发出声音,那边孝珩和清颜已是依次站起了身,跟着赫连辅玄一起,将孝琬送往天牢。 从头至尾,她的夫君就沒正眼瞧过她一回,仿佛她这个人从未在世上存活过一般。 眼神空洞地跪坐在原地,此时的崔氏活像是被人丢弃在角落的废物傀儡,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回过味來,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便错了。 ------------ 第八十九章 调查 及至长恭得到消息自军营匆匆赶回,也已是华灯初上,摒退了所有的下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高府几位主子无一不是神情凝重。 “崔氏呢?她怎么沒有回來,莫不是有胆量诬陷自己的夫君却还沒胆量來见我这母亲!”在家中坐立不安了一下午,高夫人早已将事情给摸得七七八八,眼见这个媳妇并不在场,那出口的话语就愈发地冰冷带刺。 “她被太上皇拘在了宫中,在三哥的事弄清楚之前恐怕都不会回府呢?”揉了揉额角,清颜的神情也是有点恹恹的,她在玄都寺本就沒有休息好,偏生一回來就碰上这么让人不省心的事儿,实在也是累得慌。 “呵,我看他是担心我们会杀人灭口吧!”风尘仆仆的眉眼间尽是阴戾,长恭绝美的脸庞上杀机四伏,孝琬为人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而作为他的妻子,崔氏不好好相夫教子不说,居然还倒打一耙,着实是可恶又可恨。 “好在我们还有三天时间,总能寻出点蛛丝马迹來的!”孝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來乐观,实则心里也是沒什么底气,崔氏如何他已经不想再管了,那种女人,即便出手诛杀了,也不过是脏了自己的手,毫无意义可言,放眼当下,还是考虑怎么样救出孝琬比较实际。 “大哥所言甚是!”点了点头,清颜却是忽然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面色沉郁的高夫人,语带关切:“母亲,今日才刚从玄都寺回來,想必您也是累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三哥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是啊!母亲,我们一定不会让三哥有事的!”随声附和着,长恭和孝珩对于高夫人的身体状况也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自从孝瑜过世之后,这偌大的高府便无端地开始显出冷清,身边的亲人,他们再也承受不起失去,能一家人好好的,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沒有想到他们在此时都还顾念着自己,高夫人清瘦了不少的面孔之上现出动容,明白自己便是在场也帮不了太多的忙,她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站起了身:“好,那我便将孝琬交给你们了!”说着,她还不忘目带怜惜地看了清颜一眼,柔声道:“好孩子,跟着我那么久你也受累了,你三哥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今晚便好生歇着吧!” 女儿家本就身子孱弱,在玄都寺苦修的这几日,清颜却是一声不响地应承了下來,还把她给照顾得无微不至,便这一点,就是极其难得的,而孝琬出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光看着,正牌的妻子还倒戈相向,到头來,反倒是清颜这个弟妹拖着疲累的身子忙进忙出,甚至不惜和太上皇争锋相对,人心都是肉长的,到这份上,她又怎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是,清颜知道了!”乖巧地笑着应下,清颜目送高夫人离开,转过头來便是一脸的严峻:“未免夜长梦多,我觉得,我们还是今夜就着手调查比较稳妥!” “你是在担心太上皇会忍不住对孝琬出手!”微皱了眉头,孝珩虽然对高湛并沒有太多的好感,但至少认为他的为人还是值得信赖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身为天子,出口的话怎可轻易违背。 清颜尚且沒來得及回话,一旁的长恭却是冷笑出了声:“九叔他未必会食言,可二哥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和士开呢?那个胡人素來视三哥为眼中钉肉中刺,难得有这种送上门來的机会,他又怎么会甘心袖手旁观!” 而且除了和士开,朝中还有着陆令萱、穆提婆等奸佞小人,孝琬向來是眼中容不下半粒沙的,只怕他谋逆的消息一出,这些人马上便会蜂拥而至地对他不利,高纬耳根子软,高湛却是疑心病重,再加上有心人的火上浇油,孝琬到时怕是想不死都难。 “果然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无奈地叹了口气,孝珩显然也是感觉到了这次事件的棘手性,摆了摆手,他也只能认命地苦笑着开口:“好吧!那我们商量好对策就行动!”最差不过是三日三夜不睡,他就不信还真的什么都查不出來。 “恩!”齐齐地出声应下,清颜和长恭对视了一眼,然后便开始逐条地分析起來:“我觉得,我们现在唯一能入手调查的,便是禁卫军自三哥院里搜出來的东西,虽说人证物证俱在,但如果我们利用得当,翻盘的机会就会很大!” 高孝琬为人简单热忱,绝不可能有图谋造反之心,便是有,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将物证藏入自己的院落中,关于这一点,清颜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下來,而前些日子她又一直盯着那一块地方,库里的长矛和旗帜并不是那时多出來的,想必也是最近才动的手脚,至于那佛骨舍利么…… “我今日私下里问过三弟有关那佛骨舍利的事情,他说是当年父亲的私藏,因为不想献给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孝琬的舅舅,这才留在了府中,他想着是父亲的珍爱之物,所以也就一直藏着沒动过,不想这次搜出來却成了罪证!”孝珩恰好是跟清颜想到了一块,一出口便将清颜心底最大的疑惑给打消了去。 “原來是这样!”了然地点头,清颜倒是一点也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河间王高孝琬是出了名的孝子,便是如今,他的房中也是挂着高澄的遗像的,这样的解释合乎情理而又无懈可击,她沒理由不相信,这么说起來,他前段时间总是跑去玄都寺找法顺,想來也是因为生活不顺而越发思念仙逝的生父了吧! “那这么算起來,眼下唯一可追查的线索便是那批武器了!”以手撑着下颚,长恭沉吟着开口,稍稍思索了一番,一个分工明确的计划便是自脑海中跃出:“这样吧!我和二哥分头去调查那些长矛和旗帜的來源,颜儿你就想办法把三哥被人诬陷谋逆的消息隐晦地透露给那些平日交好的大人,有了他们的支持和暗中施压,和士开那里应该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说到这,他不由停顿了一下,眼中闪出一丝冷芒:“再者,你也可以待在府中照顾一下母亲和正礼,我担心崔氏并不会这么安稳地待在宫里,指不定还会闹出点更大的事端來!” 这一番安排和调度合情合理,因此清颜和孝珩仅仅只是在心中过了一遍便是立即接受任务,当下,高府除了高夫人以外的主子都动了起來,一连串的指令发布下去,无数人在暗夜中奔波,紧锣密鼓却又悄然无声的救援行动就这样秘密地开展起來,性命攸关,生死时速,此时此刻,他们最不能浪费的,便是时间。 而与此同时,身处栖月宫中的高湛的内心其实也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平静。 静静地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夜色,这个如冰雕玉刻一般的俊美男子周身都萦绕着皎洁的月光,就好比是那踏月而來的谪仙人,美得不带一点凡尘俗世的烟火气息。 踏进殿中的和士开入眼所见的,便是这样绝美而令人心醉的一幕,然而了解高湛的他却是十分明白,这个男子,并不如他外表所展现出來的这般纯洁无害,就如同西域那漫漫黄沙地里偶然可见的稀有蛇类,美丽地让人惊叹,却也危险地叫人敬畏,如若可以,他也只愿做个远远的观望者,负手欣赏便可,而不是明知这美丽可致命,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踏足上前。 “这么晚了,你过來可是有什么事么!”沒有回头,便听那细细的脚步声,高湛也足够知道來者何人,这个栖月宫中,可以不经通传且不限时间进入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和士开一个了。 被他一言从早已飘远的思绪中抽回心神,和士开一抱拳,也不管背对着自己的高湛是否看得见,便是直接一个大礼行下:“微臣听说太上皇将河间王关押进了天牢,一时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过來看看!”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嘴角扯起一个弧度,高湛的语气微微带笑,却也听不出是责怪还是嘲讽:“放心不下,我却不知你是为何放心不下的!” “微臣听闻河间王爷密谋造反,如今皇上年幼,而他又身份特殊,这事想必一定是得由太上皇您亲自出面的,微臣不过是担心太上皇操劳过度,才好的身体又败落下去,这可怎么了得!”在别人耳中听起來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从他嘴里这么直白地吐出,竟莫名地多了几许关切的味道,然而若是清颜在此,只怕当场便会忍不住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去。 不为别的,只因这和士开虽然话里话外都是在关心着高湛的身体,但实则却是绵里藏针,在状似不经意间便将高湛最忌惮孝琬的几点突显出來,这样一來,便是高湛对孝琬并无怀疑也得生出警惕之心來,杀人于无形,这一记背后的软刀子,不可谓不毒辣。 果不其然,才听完他这番话,高湛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更沉了,不过思及今日清颜的当面直谏,他却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摆了摆手,他看似毫无兴趣地直接忽略了这个话題:“昭信宫那里,怎么样了!”李祖娥她,算算日子,大概也快生了吧! “回太上皇的话,太医前些日子刚去请过脉,说是生产的日期左不过就是这几天呢?”见他无心之前的交谈,和士开也是见好就收,当即顺着话就接了茬。 “嗯,那我们明天就去看看吧!”半阖了眼,高湛的心情因着这个消息忽然就明朗了那么几分,是男是女,不久就可以知道了呢? 因着心里某些不为人知的期许,高湛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有了无比的期待。 ------------ 第九十章 头绪 时间如飞,真正要到用时才发觉它如指间流水,根本连握都握不住,眨眼三日之期已去了三分之二,可孝琬的事依旧是毫无头绪可言,令得在经过两日奔波劳累之后才重又聚首的长恭三人更是面色沉冷似冰。 “调查的结果很不好么!”工作任务相对轻松的清颜看着两人的脸色,黛眉也是情不自禁地紧皱而起,她要做的基本上就是属于制造舆论的范畴,对于前世做惯了这种东西的人而言,无疑是小菜一碟,再加上有斛律恒伽在身后鼎力相助,她纵是想不圆满完成都不可能。 “很不好!”灌了自己一杯已经凉掉的茶水,向來注重仪表的孝珩罕见地有些神情颓废:“我和长恭分别去调查了邺城所有可能制造长矛和旗帜的作坊,甚至还去了军营探问,但结果都是一个样,从來就沒有一个铺子私下售出过这些东西!” 因为担心有人造反乱上,所以自古以來兵器的制作和售卖就一直都有着极其严格的限制,大多数兵器铺子都是在靠军队的军需养活着,其余时候,就算是将兵器卖给了私人,也不过是一两件的物什,从來就沒有大规模批量售出的情况,按理來说,从孝琬库中搜出如此多数量的兵器,出去一问相关坊市的老板有无这样的记录便可,然而现实就好像偏偏在和他们开一个偌大的玩笑,纵是他们绞尽了脑汁也不得其门路。 “居然是沒有么!”清颜顿觉狐疑,不是孝琬亲自去购买,也不是有其他人购买诬陷,竟然会是沒有购买的记录,这算是个什么样的古怪情况,这么一琢磨,她就忍不住继续追问:“一般交易,店铺和作坊里不是都会有账目的么,难道沒有查!”那可是白纸黑字的凭据來着的,一旦确定下來必会是铁证如山。 “怎么可能会沒查!”长恭以手抵着额角,一副极为疲惫却又无奈的模样:“可偏生我和二哥翻遍了所有账本也是一无所获,真不知道这批东西究竟是从何而來的!”不是买來的,不是军营里私运出來的,难不成还真是从天上掉下來的。 “所有店铺的账本么……”眼眸微闪,清颜却是想起了斛律恒伽昨日才跟自己提到过的一件事:“听恒伽哥哥说,邺城最有名的李氏兵器铺好像不久前才换了老板,会不会……” 古代的店铺经营不比现代,往往都是手艺相传,世代沿袭,诸如兵器打造之类的纯手工活更是需要长久的名声和人气积累,这李氏兵器铺既然在邺城扬名已久,老板沒有特殊原因定不会突然更替,原本她对于这种事情并不会上心,只是刚刚的一番话下來,却是由不得她不多疑了。 “换老板了,这我倒是不曾注意过!”孝琬微微愣怔,却也有些意外,他虽然会武,但并非嗜好,对兵器之类的也从不苛求,区区一个店铺的人事变迁,他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倒是长恭,在听了清颜的话之后一脸的若有所思:“说起來,恒伽的兵器一直都是在那一家定制的,他跟老板熟识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混迹军营或是外出征战的时间远比斛律恒伽要久,这家兵器铺的名字他也时常听恒伽说起,不过一直沒有给予太多的关注,现在想來,恐怕问題就出在这里了。 而得到他的肯定,清颜就愈发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点东西,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清亮剔透,直叫屋内的两人都看得失了心神:“如果店铺易主,那账本在从前的生意往來交接完毕之后就一定会更换,所以说……” “我们那日看到的李氏兵器铺的账本其实是最新的!”猛地一合掌,孝珩也是陡然明白了过來,那感觉,就如同拨云见日,心底的阴霾都在瞬间消散了开去:“我马上派人去店铺里寻找以前的旧账!” “既如此,那寻找前任老板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唇角微勾,长恭沉郁多时的脸孔到得此时方才有了一丝浅淡的笑意:“账本这种东西,要销毁什么的简直再容易不过,若是能找到那个老板,想必才是事半功倍!” 眼看这两人一拍即合、雷厉风行,清颜也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其实她已经帮不上太大的忙了,现在,只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在三日期限到來之前把人证物证都带回來吧! 转头望了望窗外渐黑的天色,她却是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既然这里的事已经有了眉目,那她也时候进宫去问候一下崔氏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女人应该还有事情瞒着大家,为绝后患,还是先下手为强,如今的高家,可是真的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意外了。 是夜,风声渐起,树影重重,本还明亮的月光被一块不知从哪儿飘來的乌云遮掩,华光微敛之下更显晦暗,当真是月黑风也高。 被高湛随意安置在一处僻静宫殿里的崔氏此时正瞪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头顶上的床幔出神,她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的第几个不眠之夜了,好像,自从见过和士开之后,她那一颗不安的心就再也沒有恢复过平静,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她忽然开始怀念起那名为一梦沉珂的毒药,或许,有时候能昏睡不醒也是件不错的事吧! “三嫂可真是好兴致,这大晚上的不睡,难不成还在赏月么!”一个轻柔带笑的嗓音冷不防地在房间里响起,恍若魔音贯耳,直接是骇得躺在床上的人跳将了起來。 “你……你……你你是怎么进來的,!”望着那一袭黑色夜行衣、正翘着腿好整以暇坐在窗边看着自己的女子,崔氏几乎被吓得魂不附体,连短短的一句话都说得哆嗦不已,这明明是皇宫内院,是天底下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为何她还能这么悠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怎么进來的!”似是被她这一句话给逗笑了,清颜难得好脾气地出声解释:“还能怎么进來,门开在那儿,窗摆在那儿,又不是摆设,当然是用两腿走进來的!” 借着朦胧的月光,崔氏可以将清颜此时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意识到自己刚刚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題,她面色微讪,随即却是鼓足了勇气质问面前这个犹如勾魂使者一样的女子:“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见她如此迫切地想要进入主題,清颜自然也不就再兜圈子,继续保持着那慵懒随意的坐姿,她的眼眸却是在暗夜中虚眯了起來,如同伺机而动的猎豹,随时都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这个问題,或许由我來问三嫂才比较合适吧!能够毫不留情地将结发夫君送进天牢,而自己在这里高床软枕,敢问嫂嫂,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在心底盘绕纠结许久的事情被她如此直白平淡地说破,崔氏的眸中瞬间浮现出痛苦和悔恨,然而不过短短几息之间,那样的神情便已悄然逝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全然无法撼动的坚定和决绝:“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孝琬的事早晚会东窗事发,与其牵连高府上下还不如大义灭亲,我这是为了大家好!” 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清颜的身形几如鬼魅,崔氏还沒來得及看清发生了些什么?就已惊恐地感受到了自己脖颈上那一只不容忽视力度的纤纤素手。 “天底下竟然会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放你一条生路!”心中的怒火因着她那一席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谎言而不断翻涌,清颜逐渐加大了手下的力道。 这一切她原本早该阻止,却偏偏还预想着最好的结局,希望这个女人能不被无來由的仇恨给蒙了心肠,安安稳稳地做她的河间王妃,沒想到…… “咳……咳咳……你居然早就……早就知道了!”被她死死扼住,崔氏的脸早已经憋得通红,然而还是睁着慌乱的大眼费力地出口询问,难道自己的不甘心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么,苏清颜她,居然能够一早就得知了。 沒有理会她的疑惑,清颜单手收紧,眼神则是愈发地凶光毕露:“三哥纵然对你无情却也曾一心一意地照拂于你,不然你以为为何这府中侍妾不少,偏就只你一人生了正礼,只可惜他的一片好心都被你生生践踏了去,在太上皇面前告发他谋逆,然后呢?等着他被下令处死,你做寡妇,正礼做沒爹的孩子!”越说越火大,若不是还顾忌着外面巡逻的禁卫军,清颜只怕当场就要抑制不住地对她嘶吼出声:“崔云锦,你醒醒吧!害了三哥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耳畔响彻的话语宛若阵阵惊雷,崔氏一时之间连挣扎都忘了,竟任由清颜将自己一把掼在了地上,然后剧烈地咳嗽着,直到缓过來之后才声音嘶哑地低低询问:“他,真的会被处死么!” “谋逆是大罪,这样的名头压下來,你以为有几人可以活而不死!”眼中浓烈的杀气未褪,清颜将头扭向一旁再不看她,该死的,她是真怕自己再对着这个女人下去会忍不住拧断她的脖子,虽说她的罪行不可饶恕,可她毕竟是正礼的生母,自己如果下了这个手怕是连高夫人那里都不好交代。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想要他死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近乎失控地摇着头,崔氏现在的样子看起來几近癫狂:“他明明告诉我只要按着他说的去做就不会有事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骗我……” “他!”清颜乍一听到这个关键词,连眼眸都骤然冷了下來:“告诉我,他是谁!” ------------ 第九十一章 拦截 马车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悠悠地行驶着,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暗夜的寂静,是一如既往的轻快节奏,然而和士开却从來沒有一刻比现在更渴望快些回府,此时的他,身心皆是疲惫,只想回到府中好好地泡个热水澡,休息一会儿。 刚刚在宫中,他陪着高湛去了昭信宫看望文宣皇后李祖娥,却不料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文宣皇帝的儿子高绍德。 高绍德一直以來便不满自己的母亲和高湛暧昧不清,曾多次來昭信宫和李祖娥理论,而今日,他偶然之下竟听说自己寡居的母亲分娩在即,一时气怒攻心之下便跑來斥责。 也不知是那李祖娥羞愤难当亦或是如何,在高绍德被拦在宫外之时,她竟然意外地早产了,而且不顾生产之后虚弱不堪的身体,直接将那刚产下的女婴活活溺死,待他和高湛进屋之时,看到的,便只是那冰冷的小尸体和神情慌乱的李祖娥。 高湛几乎是在瞬间便化身为那阴冷嗜血的地域阎罗,沒有听李祖娥的半点说辞,他径直打发了侍卫将李祖娥剥光了衣服装进绢袋,在杖责之后扔入御河,至于那高绍德,也是被高湛亲自出手打了个半死才被拖了下去,纵然他自认为对高湛了解至深,也从來不曾见过那样冰寒的男子在顷刻之间四溢而出的凶狠与暴虐。 想起他在发泄完回宫之后颓然歪倒在榻上的模样,和士开便莫名地觉得忧伤与凄凉,现在想來,高湛他,怕是一直都在盼着那个孩子吧!那个有可能神似于苏清颜的女孩,原本可以成为他心中唯一的慰藉,却在甫一出生便被那自以为是的狠毒女人给扼杀了,哼,可怜那李祖娥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身份,恐怕还在指望借着高湛的宠爱生个儿子便能和当今的皇上分庭抗礼了呢?真正是幼稚可笑至极。 而想起高纬,和士开的眼神就不由再度黯淡了几分,胡太后她,不管和自己有多么亲密无间,所想所图的,也只不过是利用自己巩固好她儿子的地位吧!在高纬成为皇帝之前,她认为高孝瑜太过锋芒毕露,很有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然后就挑唆他借着高湛的手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反正那时他对高孝瑜也无甚好感,杀了也就杀了,左不过依着高湛这个靠山就好。 但而今,高纬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她却依旧放心不下高府的几位王爷,高孝琬也好,高长恭也罢,他能察觉到她想要步步铲除他们的野心,这完全已经不是出于自保的心理了,而是怀着满腔的仇恨与怨毒在报复,他不是傻子,自然也调查过其中的一些缘由,可到头來却发现她从头至尾针对的只是苏清颜一个,从那时,他便知晓,胡氏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高湛一个,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女人天生的嫉妒心在作怪,而自己,充其量也只是她手里头比较好用的一样工具。 有时候,每每想到这些,他也忍不住扪心自问,他和士开,究竟爱的胡氏这个人还是在她身上所看见的他昔年爱人的影子,如若是前者,那他心里偶尔飘过的不甘和厌恶是为了什么?而如若是后者,那他又何以会纵容她手段暴戾如斯。 他自认从來只是个卑鄙小人,但也绝不会做与自己利益相违背之事,更别说无缘无故地跟一群亲王针锋相对了,可以说,为了胡氏,他根本已经放弃了为人处世的所有准则,只要她好,只要这是她想要的,他就绝对不遗余力地为她办到,都说情之一字最伤人,不提冷酷绝情如高湛,就连视情爱如浮云的他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沉沦至此,呵,也难怪他对高湛越來越上心,同病相怜这玩意儿,有时还真是控制不了。 就在他在车里思绪万千之时,车外忽然就传來了一声闷哼,在惶惶的暗夜之中,听得人心生寒意。 “出什么事了!”感觉到了异样,和士开当即就坐起了身,谨慎地靠向外侧,抬手就欲掀开车帘,然而眼前寒光一闪,他的手指尚未碰到帘子,那层布料便已在他面前破成了碎片,若是他的动作再快上那么一点,恐怕这成碎片的,便会是他自己了。 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车外,和士开的声音都是不自觉地开始打颤:“阁下何人,为何要拦我车架!”因着今日高湛心情不好,他才在宫里耽搁到这么晚回來,不想还能碰上这等意外,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和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么!”讥诮的冷哼声响起,和士开这才发现那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女子正单手执剑地立于自己车前,清美绝丽的容颜在朦胧的月光下恍若披了一层薄纱,再配上眉眼间隐约的阴戾之气,竟是无端地透出三分妖娆七分美艳來。 “你……”这摆明了就是刺客的装扮啊!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和士开怎么也想不到这苏清颜竟敢在皇城之内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杀之事,当下便是强自稳了心神,故作镇定地朝她拱了拱手道:“原來是兰陵王妃,不知这更深露重的,缘何不在府中安寝却來阻在下的车架、杀在下的仆从呢?”刚刚钻出车厢之时,他便注意到自己的车夫歪着头倒在了地上,再联系那之前的一声闷哼,想必人都早已经死透了。 听着他三言两语都离不开控诉自己的恶行,清颜当即便是挑了挑眉:“听和大人的意思,是在怪本王妃了,难不成本王妃的身份竟是如此的不值钱,连处置个把奴才的资格都沒有!” 闻言,和士开的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这女人,果然是比他想象中的要难缠得多,自己列数她的罪状,指责她为非作歹,就是要让自己占了理这一条,这样纵使她巧舌如簧也难以辩解,可孰料人家根本就懒得接招,直接是避重就轻,以身份和武力压制,不仅将自己夜游的情状给忽略了去,还间接地骂他只是个奴才,就算打杀了也说不得是什么过分的事,这样一來的话,他却是不太好接口了。 “怎么了和大人,为何不回答本王妃的问題,莫不是还在琢磨着要怎么跟太上皇告状!”清颜自然是知道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可她并不想在这种小人身上多花心思,而这种时候,以暴易暴,往往会是最有效的做法,想着不久之前才从崔氏那里得來的消息,她就有一种生撕了面前之人的冲动,当真是狗胆包天,竟然连正礼那样的孩子都下的了手。 在高湛面前告苏清颜的状,和士开想找死才会做出这样的事,知道面前的女子虽然看似柔柔弱弱,但杀人的手法恐怕比杀只鸡都要利索,他也不敢再多耍弄什么心眼,当下便是无奈一笑,恭声回道:“王妃若找在下有什么事的话还请直言吧!和某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和大人果然爽快!”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清颜走近几步,脸上原本尚算柔顺的表情却是在顷刻之间就变得狰狞了起來:“一梦沉珂的药效还真是不错呢?敢问和大人什么时候也打算给本王妃或是王爷用上那么点,那我便是做了鬼也不会忘记和大人的恩德的!” 面色一僵,和士开似乎根本就沒想到清颜会知晓这样的内幕,当即就忍不住想要扯谎:“王妃这是说什么呢?什么一梦沉珂,在下可是连听都沒有听说过,更别提……” “和士开,本王妃劝你还是莫要给脸不要脸!”沉声打断他,清颜步步紧逼,手中长剑收起,却是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不是她对付每个人都非得用同样的一招,而是那种窒息前的痛苦才最能令人感觉到死亡的恐惧,崔氏跟和士开从骨子里來讲都应该是怕死的人,她又怎么会用一时的疼痛來让他们好过,就算不死,也得要他们一辈子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别以为勾搭上胡氏抑或是太上皇就能保你一世无虞,我若是要杀你,我看谁敢吭个一字半句!”看着和士开在自己力道施加下陡然涨红起來的脸庞,清颜的眸色越发深不见底:“说,一梦沉珂的解药在哪里,如果正礼活不成,那我一定拿你给他陪葬!” 一口气上不來堵在胸口,和士开从來沒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感觉到恐惧,此时的苏清颜在他眼中,已经全然成为了死亡的代名词,徒劳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纤长的手掌,然而那硬如钢铁一般不可撼动的力量却不是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妄想摆脱的,窒息加上慌乱,一时之间,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恐怕眨眼功夫就要一命归西。 “哼,想不到素來贪生怕死的和大人也终有硬气的一天,好,等我拧断你的脖子,也算是成全了你这忠臣的名头!”眼神一变,清颜脸上的杀意更甚,那制住和士开的手慢慢上移,看样子竟是想要一把绞碎他的颈骨。 “解……解药……给……给你,放……放我……”终究是抵挡不了内心的极度恐慌,和士开几乎是拼着命才憋出了这几个字,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真的不希望因为一时疏忽就让面前这个杀神一样的女人给索了命去。 眼瞳微缩,清颜及时地收手,看着捂着脖子不住咳嗽的男人就带了些嘲讽的笑意:“和大人果然识时务,倒叫本王妃钦佩不已啊!” 也顾不上她的奚落,和士开自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朝着清颜就扔了过去:“一天一粒,五天过后就可无恙了!” 准确地将那小瓶子握入掌心,掂了掂分量,清颜的嘴角就挂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既如此,那便多谢了!”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借着月光看了一下方才掐着和士开脖子的那只手,眼角的冰寒之气几如实质。 从來沒有人,能够在暗算了她身边的人之后还全身而退,敢犯她,拿命來偿,以前如此,以后,也只能如此。 ------------ 第九十二章 杖责 最后的期限转眼即过,这一天,日落西山,高湛负手立于栖月宫中,眉眼沉沉。 “太上皇,这三日之期可是已经到了,您看,是不是……”躬身立于其后,和士开小心地打量着高湛的脸色,试探性地开口。 “还有一会儿呢?你急什么?”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定定地望向宫门口,高湛似乎很耐心地在等待着某些事情的发生。 这个期限是他承诺了的,既然等了这么久也就不在乎眼下这一时半刻,如果可以,他也并不想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到无法挽回。 “太上皇所言甚是,是微臣心急了!”喏喏应声,和士开退到一边,眼神却是不自觉地飘向殿外,那模样,竟似也是在等人前來。 而就在殿中两人都相对沉思默然无语之时,负责通传的内侍却是适时地跑了进來。 “启禀太上皇,祖珽祖大人求见,据说是有要事回禀!”跪伏于地,内侍声音响起的瞬间,高湛与和士开的脸色几乎是同时有了变化,一则皱眉,一则暗喜,然而均只是浮现了短短几秒,便已被压制得毫无痕迹。 “让他进來吧!”转身走回主位坐下,高湛冷眼看着心急火燎进殿的祖珽,心里却是忽然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说吧!出什么事了!” “启禀太上皇,微臣获悉,坊间流言四起,都是关于河间王爷谋逆的消息,微臣不敢怠慢,一得到相关情况就第一时间进宫來汇报了!”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祖珽诚惶诚恐地递上了一张纸片:“这是微臣搜集到的民谣,请太上皇过目!” 高湛眼瞳紧缩,却是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张纸片,才看了一眼,他周身的气息就暴虐了起來:“來人,将河间王高孝琬带过來!” 和士开大着胆子向高湛的手中瞄了一眼,嘴角的弧度瞬间便是勾勒而起。 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头金鸡鸣,河南河北,正是河间王的封地,金鸡鸣叫,这意思分明就是指高孝琬要取而代之大赦天下。虽然隐晦,但也是含而不露,叫人一看便疑窦丛生,高湛本來就是一个多心的主,区区十四个字,已经足够让他浮想联翩、坐立不安了。 想着,他不由和祖珽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彼此神情上的满意已经不消言明。 赫连辅玄做事向來雷厉风行,高湛的命令才下达不久,远在天牢中的孝琬已经是被带上了殿。 一眼瞥见在场的几人,纵然孝琬心思不如孝珩那般缜密,也已经大概能够猜出一二了,昂着头沒有肯下拜,尽管他在狱中几日形容憔悴,但那通身流转的气息依旧是高贵异常,生生透出一股大义凛然的味道來。 “河间王,见了太上皇,你因何不拜,!”眼看高湛面色不豫,和士开当即踏前一步,冲着孝琬便是一声厉喝。 抬眸狠剐了他一眼,孝琬却是冷哼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又有何资格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 “你……”被他的气势所摄,和士开一时之间竟是怔在了原地,也是他思虑不周,刚刚光顾着讨高湛的欢心,竟忘了这高孝琬从來就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 “他沒资格,那河间王爷觉得我可有这个资格!”不紧不慢地开口,高湛的面色阴沉得恍若山雨欲來,任谁都能够看出他此时心情奇差。 见是高湛开口,孝琬也不好直接顶撞,只撇开了视线,沉默着沒有吭声,他对高湛从來就沒有半点的好感,孝瑜的事情发生之后则更是心生怨恨,眼下碍于身份,他也只能压抑住怒气,否则,他还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他挥拳。 站起身來,高湛缓缓地走近孝琬,抬手就将先前的那张纸片甩到了他面前:“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闻言,孝琬的眼中一闪而过疑惑,然而在看清那上面的内容之时,他的神情反而镇定了下來:“九叔要我解释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信侄儿那便是信了,若是不信,那我也无话可说!”说到这,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眉梢轻挑,连看向高湛的眼神里都是带上了一点点的讥诮:“九叔若连这种市井无赖的荒诞之言都要小題大做,那侄儿敢问,蔑视人伦道德又该如何处置!” 此话一出,不仅被连带着辱骂了的祖珽面色难看,就是垂首立于一旁的和士开,都惊得猛然抬起了头,那眼神里的不敢置信,浓重到无以复加。 他居然知道,,他居然都知道,。 目光深沉到令人无法捉摸,高湛紧紧盯住孝琬,话语轻飘却是莫名地掺杂进了危险的气息:“谁是你九叔,你有何资格唤我九叔!”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恨这个称呼以及这个称呼所代表的身份,他不动高孝琬,不是因为忌惮他的身份,也不是担心错杀无辜会引起群臣愤慨,仅仅只是因着心中在意的那两个人,他无法逼自己狠下心肠,然而面前之人却是不断地在挑战着他的底线。 “哼,我为何叫不得你九叔!”知晓他被自己戳中了痛处,孝琬越发地不顾一切,自从无意中堪破了高湛对清颜的心思以后,他简直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个叔叔,单看而今这状况,他也明白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索性就把一切给拿上台面摊开來说清楚了:“我乃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外甥,我为何沒有这种资格!” 高湛自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些拥有着尊贵身份、甚至可以顺理成章够上帝位的子侄,当年的高殷如此,后來的高百年如此,现在的高孝琬更是如此。 一直以來,高孝琬冲动莽撞的个性都让他不自觉地忽视掉这个潜在的威胁,再加上长恭的影响,就算高孝琬不如高孝瑜那般明确地投身于他的阵营,他也仍旧是对他的诸多不敬百般包容,直到三日之前,崔氏向他告发高孝琬谋逆,他才惊觉自己身边居然还存在着这等身份显赫尊贵的高氏亲族。虽然他如今已对权势看的淡了很多,但只要这坐皇位的还是他的儿子,他就绝对不能袖手旁观,所以,这高孝琬,绝不能留。 大手一挥,高湛满脸阴寒地冲着赫连辅玄下令:“河间王高孝琬目无君上且意图造反,无忠君爱国之心,给我拖下去杖责!” “是!”想着太上皇和广宁王等人约定的时间还未到,赫连辅玄正在犹豫要不要出言提醒一番,然而视线触及高湛那阴狠至极的面孔,到嘴的话终究还是被他给咽了下去,罢了罢了,反正太上皇的意思是杖责,又不是打死,不必下杀手就行了,这样对双方也都算是有了个交代,而且这现场还有着和士开和祖珽两人在,纵然是他想开口劝说,只怕那巧舌如簧的两个家伙也不会让他得逞,届时还牵连了自己可就不美了。 思量既定,他也就示意应声入殿的两个属下将孝琬按倒在地,准备行刑,却压根儿就沒注意到和士开站在一旁,对着他身后的两个禁卫军打了个沒有被任何人看到的隐蔽手势。 “哈哈,高湛,你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吧!”被强行摁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感受着自身上一下下传來的剧烈疼痛,孝琬俊朗的面容都禁不住变得扭曲,然而却还是死咬着牙关不松口:“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别想,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得到!” “太上皇……”听着那一声声仿佛诅咒一般的嘶吼,和士开的心都忍不住微微地发颤,沒有谁比他更清楚高湛花在苏清颜身上的心思,此时高孝琬的一席话,根本就是在活活地剜着他的心啊!那种苦楚,那种几欲撕心裂肺的癫狂,不是爱到深处,这世间又真正有几人能够体会。 这么一想,他就欲叫人将高孝琬的嘴给堵起來,然而还沒发话,一边面色沉郁到一定程度反而平静下來的高湛却是抬手阻住了他。 “让他说下去!”高湛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幽黑,只是谁也沒有注意到其中几近心碎的痛苦和绝望:“我倒想看看,他究竟能硬到几时!” 一棍接一棍地打下,因着殿里几人的监督,两个行刑的禁卫军几乎沒有一丁点的马虎和放水,很快,孝琬小腿至臀部的衣襟就已经尽数被殷红的鲜血浸湿,不但骂声渐低至消失,就连呼吸都是微弱了不少。 赫连辅玄眼见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堂堂河间王爷,虽说不是长年征战沙场的将领,但好歹也是马上功夫过硬之人,怎么可能连几下杖责都承受不了,但想到自己的手下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出手责打之下,是伤筋动骨还是只烂皮肉,都有着极为精准的拿捏尺度,并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的纰漏,更何况高湛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他自是不能贸然出声制止。 然而想起那日那兰陵王妃的冷厉眼神,他心底忽的便是一跳,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悄悄朝殿外留守的一人打了个手势,那人见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径直朝着宫外跑去了,目送着他的身影逐渐远离,赫连辅玄这才觉得自己轻松了一口气,继续凝神望着大殿里这血色淋漓的一幕。 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更希望,千万要赶得及。 ------------ 第九十三章 永世长眠 持续的击打声不知道在大殿里回响了多久,孝琬的气息渐渐低至弱不可闻,赫连辅玄的面色也是越來越凝重,待一眼瞥到黑色大理石地面上赫然映出的一道殷红血痕之时,他终于是忍不住轻唤出声:“太上皇……” 再这个样子下去,可就不是普通的杖责这么简单了啊!他身为禁卫军统领多年,这其中的细微差别还是分得清的,那两个人,分明就是下了狠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夺河间王的命,至于这主使者么……他眉眼微动,却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一旁神情自若的和士开。 似是被他这一声惊醒,高湛到的此时才从原本暴戾阴郁的情绪中缓过神來,俊秀的眉峰微蹙,神思清明后的他自然也是看出了不对劲,一抬手便欲制住那行刑的两人。 “都给我住手!”一声清冽的厉喝骤然响彻在栖月宫的大殿之中,那手执棍棒的两个禁卫军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被两枚不知从何处飞來的银针给刺中了手腕,当下痛呼连连地捧着双手滚到了一边,再无瑕顾及趴在地上的孝琬。 “什么人,!”祖珽大吃一惊,当即挺身立在了高湛面前,却还沒有來得及尽情表现自己的忠心便被高湛喝到了一旁:“退下!” 至于和士开。虽然神态依旧,但从那微颤的身子就足以看出他其实并不平静的内心。 对于那个突如其來的声音,他实在是太过熟悉,以致于甫一听到便能不自觉地从灵魂深处透出战栗和惊恐,是她,苏清颜,那个死神一样的女人來了。 “三哥!”一道身影如鬼魅一般闪进殿中,瞬间出现在孝琬身边,那语气中的心痛和哀伤几如实质,让人听了都有流泪的冲动。 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孝琬的神智都已经开始模糊,然而那残存的意识足够让他分辨出來人的声音,费力地睁开双眼,他苍白到无一丝血色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却虚弱到仿佛大雨过后萎谢于泥泞中的残花:“清颜……是……是你啊……” “是我,三哥,你怎么样了!”小心地扶起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清颜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揪成一团,痛苦满溢到让她无法呼吸。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她不过是晚來了这么一会儿,为什么情况就演变成如此糟糕,如果她早知道,如果她早知道,那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担心正礼而晚到这么长时间啊!心底的自责和痛楚几欲决堤,她看着那即使在黑色大理石地面遮掩下也仍然刺目的血色痕迹,泪水在不经意间就落了下來。 “三哥沒事,你……别担心……”努力抬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不想却越擦越多,孝琬终于是只能苦笑着放弃:“清颜,别……哭了,你难道要三哥连走都不安心么!” 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似乎就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无论多痛苦都不会哭,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可以浅笑如花,无论何种危险都能够安然以对,这样的一个女子,在他眼中,方能匹配他那绝世无双的四弟,然而今天,现在,那么坚强的她居然为了自己落泪,这让他在略感欣慰的同时又止不住地心酸,不要哭啊!为了他哭,不值得的。 “三哥……”泪水愈加的汹涌,清颜此时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你不要这么说,二哥和长恭就快來了,他们已经找到证据了,你马上就会沒事了……” “三哥就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笑得更加灿烂,孝琬的面容似乎都因着这一番话而变得格外明亮起來。 只是清颜看在眼中,神情却是越发的黯淡,这大抵,就是人们所谓的回光返照了,真不知道从几时起,她就注定要承担这样的宿命,看着身边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而她,无力挽留。 “兰陵王妃,你未经传召私闯太上皇寝宫已是大罪,此刻竟然还不行礼,意欲何为,!”被清颜的出现所震,祖珽到现在方才清醒过來,一扬手,冲着跟前的女子便是一声呵斥。 虽说论身份他远不及一介亲王妃尊贵,可是在高湛面前屡屡大不敬,他代替指责一下总是可以的。 猛然抬头,清颜却是连眼角都沒给他一个,一双含泪的琥珀色眼眸直视高湛,充斥着无比的痛色:“约定的时辰还未到,太上皇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便要出手,!” 早在看到她落泪的瞬间,高湛的心就已经痛到麻木了,好像她掉的不是泪水,而是一滴滴滚烫至沸腾的热油,溅落在他的胸口,灼烧出一大片的深刻烙印,让得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而此时此刻,面对着她愤怒的质问,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哑口无言,是的,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他提前责打高孝琬的事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这远远超出他预料的伤势,他甚至,害怕触及她那逼人的视线。 就在他的沉默带來大殿之上的诡异寂静之时,内侍急急通传的声音无疑是雪上加霜:“广宁王、兰陵王到!” 高亢的余音未落,殿里的众人尚未回魂,又是两道人影风一般地卷进來,一看到躺在清颜怀中的孝琬,两道称呼不一却同样满是惊痛的嗓音便在顷刻之间响起:“三弟(三哥)!” “二哥,长恭……你们总算是……來了啊!”像是在家中招呼着久别重逢的兄弟,孝琬的声音微弱却带笑,平静里尽是喜悦,惟独沒有被重伤的愤恨和阴霾:“再晚上那么一会儿,你们可就真看不见我了……” “说什么傻话呢?”孝珩脸上的淡然几乎快要维持不住,如同小时候一般摸了摸孝琬的发顶,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來镇定如昔:“二哥说过不会让你有事的,二哥已经找到了证据,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孝琬轻喃出声,似乎从來沒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得这两个字暖人心脾地温馨。 “是啊!三哥,长恭來带你回家!”小心翼翼地从清颜手中接过孝琬,长恭绝美面容之上呈现的悲恸笑意,竟是莫名地让人心惊:“母亲和正礼都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 “长恭……”冲着自己从小就最为疼爱的弟弟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孝琬忽然就感觉身上所有的伤痛都远离了去,一种飘上云端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好,我们回家……” 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沒有争斗,沒有权势,沒有黑暗,他的身边,有的只是亲人、爱人和挚友,放舟四海也好,隐居山林也罢,反正金尊玉贵的一切从來就不适合他,这么些年的高府嫡子,他实在是当得够了,也当得累了,那些地位财富荣誉,谁爱拿便拿去,他是真的不想再管了,不想再管了。 “爹爹,孝琬累了,原谅孝琬,再也尽不了力了……”眼神悠远地看向虚空,他像是看见了逝去多年的父亲,那只在梦里记忆里出现过的人,而今,是來接他了么。 嘴角的笑容越发的安详,下一秒,他终是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宁静地陷入了永世的沉睡之中。 爹爹,大哥,孝琬,來陪你们了…… ------------ 第九十四章 决裂 “三哥!”感受着怀中人骤然消逝的生机,长恭的眼眶霎时便红了一圈,而他身边,清颜的泪水就如同开了闸,怎么样也收不住,死死地咬着唇,她硬是不让自己哭出声來,然而就是这种无声落泪的模样,却更让见者心疼到骨子里去,一时之间,整个栖月宫的大殿都被浓浓的哀伤笼罩,色调灰暗到令人绝望。 “太上皇,微臣自认还沒有超过约定的时间,为何您如此心急地就要对微臣的三弟施以重刑!”紧紧地攥住拳头,站起身來的孝珩一双眼睛几成赤色,满带戾气地便是朝着静立一旁的高湛开口:“孝琬虽然有谋逆之嫌,可到底尚未定论,于情于理都罪不至死,太上皇素來英明,是不是该给我高府上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孝琬一去,这整个高府的担子就基本上落在了他的身上,此时,他身为高府除长恭之外的唯一一个男丁,自是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忍气吞声,所以,哪怕是冒着触怒高湛的危险,他也绝不能在这件事上退让分毫。 “广宁王,你这话的意思可是在质疑太上皇的公允么!”高湛尚未开口,不甘心被遗忘在边上的祖珽便是径直接过了话茬:“之前河间王对太上皇百般不敬,言语间叛上作乱的意味很是分明,太上皇盛怒之下才命人动了手,而今,太上皇不追究你高府包庇之罪已是高抬贵手,广宁王你又如何能够强词夺理呢?” “依本王之见,强词夺理的恐怕是你吧!”冷冷地出声,长恭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双恍若在九幽之地浸染过的冰眸带着凛冽的杀伐气息,毫不留情地便是扫向殿上的祖珽与和士开两人。 “本王经过多方查探,已能证实河间王高孝琬从未购买过那样的一批兵器和旗帜,今日多有拖延之故,只是在寻找李氏兵器铺的前掌柜以为人证!”慢慢地抱起孝琬的尸身,长恭竟是沒有想要多留的意思,提步就向殿外行去:“不过如今生者已逝,那所有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微臣只希望,太上皇还能有一念之仁,不要因为听信奸佞小人的妄言而将这本就不存在的罪名栽到高府头上!” 不知为何,他语气里浓重的萧索和凄凉,听得人心都忍不住跟着颤抖,即便是担心他会对自己下杀手的祖珽跟和士开,也是在这一瞬间凝神看向那迈着沉重步伐离开的身影,眼神怔怔,若有所思,而另一边,清颜和孝珩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对视了一眼,眸中的叹息与哀痛表露无遗,倒也不再迟疑,脚步一动便要跟上。 长恭他,这是彻底对高湛死心了啊!纵然他们在高湛面前讲出了所有的真相又如何,高湛不会处置他心爱的宠臣和士开,只怕还会帮他遮掩,就如同处理孝瑜一事一样,更何况,就算杀了和士开又如何,孝琬他,再也回不來了,和孝瑜一样,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他们痛,他肯定更痛,只是痛到极致,那便只能无声地承受下來,然后静等淌血的伤口结痂脱落,长出新肉來,除此以外,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长恭!”眼看着那道无比熟悉的背影就要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高湛终于是下意识地踏前几步,然后情不自禁地唤出了声。 他知道,这一次他若是再不开口解释,那这个自小他看着长大的侄子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他在这个世上,所珍惜、所深爱的人不多,寥寥几个而已,他再舍不得失去,再不愿品尝那无人问津的无边孤寂与冷漠,眼前这个曾经热情如火的小男孩在那样冰冷的人生暗夜中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他温暖和关爱,生平第一次,他是那么想要拼尽全力握住一个人的手,可是如今,往昔的那个人还愿意给他救赎么。 仿佛是融入骨血里的习惯使然,在听到他用从未有过的急切嗓音喊着自己的名字时,长恭的脚步不自觉地便是顿了一下,然后,他遵从身体的意愿停下,只是仍旧背对着所有人,沒有半点要回头的意愿。 “长恭,你还愿不愿意,再信九叔一回!”几乎是放软了声音在哀求,哪怕是和高湛亲近如和士开,也从未听过这个如冰玉一般的男子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开口。 “你难道,当真要和我划清界限了么!”知道自己已经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的状态,高湛只能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眼眸中的痛苦似乎并不比清颜他们少。 抱着孝琬尸体的手微微颤抖,长恭的声音却是越发冷硬:“太上皇言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再划清界限又能划去哪儿!” “那你的意思是……”就像是在黑暗中奔跑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最后一抹曙光,高湛追问的语气极端的迫切和期待。 长恭他,从來就不是一个心狠的人,果然也如同自己一般放不下往昔的一切么。 “微臣说过,会为北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话依然不会变,太上皇大可不必忧心!”再不停留地往宫门的方向行去,长恭的声音被夜风吹得凌乱,但却依旧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至于九叔这个称呼,却已经不是微臣能够高攀的了,微臣日后会时刻谨记君臣纲纪,还望太上皇也是一样!” 从此以后,过往的一切就都如云烟一般地散了吧!从头至尾,似乎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天真,单纯地以为身在皇家还能够拥有一份真挚的亲情,以为即使登基做了皇帝,心中的叔叔也从不会变,永远会是记忆中只一心给予他疼爱和照顾的那个人,然而到头來,却是那样的一个人,将他握在掌中的幸福那么轻易地就碾碎了去。 他的亲人,杀了他挚爱的家人,现实永远是这么的冷酷和残忍,破了他的梦,也,伤了,他的心。 幸福转瞬便被流逝的光阴沦陷,再也,回不到相识的起点。 ------------ 第九十五章 去意已决 孝琬的死讯虽然并沒有公开,但皇宫从來就不是一个能藏得住秘密的地方,尽管朝野上下一切如常,可任是谁都明白,河间王高孝琬确是去得冤了些,不过人类自私的天性使然,秉着明哲保身的原则,大家照例是保持了一贯的沉默,再心寒惋惜,那也是回府之后、夜深人静之时才敢在心中悄悄浮起的念头,当然,偶尔也会忍不住胆战心惊,想着那柄夺命的钢刀不知何时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而就在河间王下葬的当天夜里,尚书仪曹郎中祖珽猝死家中,状似被人下毒,七窍流血、面色发黑,死相极惨。 虽说这一消息很快就被封锁,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仇家來寻仇了,至于这确切凶手,则是因着祖珽声名狼藉、仇家颇多而无从查起,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不过据宫中资历最深的刘太医所言,那种剧毒,应该是來自西域,而就是因为这区区两个字,北齐朝堂之上再度变得暗流汹涌,一时之间,各种谣言甚嚣尘上,直搅得人心惶惶,乌烟瘴气。 在这种敏感时刻,刚刚才办完丧事的高府却是出人意料的保持了低姿态,广宁王和兰陵王不仅沒有对自家兄弟的死言及分毫,就连上朝这种大事,也是逐渐变得敷衍,隔三差五便告病告事,直让人感觉这两位亲王是对朝廷冷了心,就差沒有辞官归隐了。 小皇帝高纬还是个只重玩乐的孩子,对于这些事也并沒有过多理会,反而体恤他们刚逝了亲人,心下悲痛,允了这二人长长假期,特许不用再上早朝,倒叫朝中大臣们更加捉摸不透这两位的心思了。 一心一意料理府中之事的清颜却是无暇顾及外界的诸多纷扰,好不容易办完了孝琬的事情,她还得强咽下泪意去安慰痛失爱子的高夫人,更有孝琬留下的稚子正礼要她照料,兼之罪魁祸首崔氏回府,一大个烂摊子处理下來,她简直快要焦头烂额,直忙到心力交瘁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颜儿,这些天,辛苦你了!”为她倒了一盏清茶递过去,长恭看着容颜憔悴的妻子,心里的愧疚感便是一重接着一重。 三哥的葬礼他和二哥倒是还能帮衬一二,然而家中的杂事却是让他们这些常年在外的男人两眼一抹黑,府中女眷,除开崔氏不谈,能镇得住场子的,也就只有她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实在是无奈得很。 “你我二人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有的沒的吗?”接过茶水一饮而下,清颜的目光流连过长恭的面颊,却是扬起了一抹无奈的苦笑:“还说我呢?你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吧!” 她知道,孝琬的死,作为亲弟弟的他,只有比自己更自责、更痛心,他看似那么坚强,实则却是把所有的苦都压在了自己心底,她既无法劝说,那就唯有帮他分担,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身体上的,他不想她受的苦和累,她自然也是不希望他一个人硬撑着。 强笑着摇了摇头,长恭当下便是不自觉地转移了话題:“对了,崔氏那里,你是怎么解决的!”这却是他想问了许久的问題。 “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小惩大诫地放过了!”提起这个,清颜就不由自主地微微叹息:“我和母亲的意思一样,她毕竟还是正礼的生母,总不能让正礼这么小就沒了父亲然后再沒了母亲吧!” 那个女人,实在是该死,若沒有正礼,她还真想亲手剖开她的心,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黑的,尽管她可以理解人本身对活着的渴求和对子女的爱,只是她却无法原谅她那么愚蠢地就背叛自己夫君的作为,再者,若不是她对孝琬心怀有恨,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叫和士开钻了空子、利用了去。 想起这件事,她就恨不得将和士开千刀万剐,孝琬的致命伤,乃是被杖责至折断了两胫,根本就是被活活打死的,那种痛,比起她给和士开下的毒,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然而有高湛在一天,他们就注定了不能明着动和士开,愤恨之下,也只能是由长恭和孝珩亲自出马,用了她仿制的西域奇毒肝肠寸断散來对付祖珽,直叫他肠穿肚烂而死,然后将黑锅不着痕迹地转嫁给了和士开。 哼,以为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能铲除他在朝中的对手吗?想得美,沒有对手我还可以给你制造对手,你和士开不是很善于勾结陆令萱、穆提婆那种小人么,利用祖珽之死让他们对你生了疑心,看你们怎么团结一致对外去,窝里斗着吧!真当她苏清颜就是个只会用蛮力的花瓶不成。 “也只能是这样了!”点了点头,长恭对于这个结果倒是接受的相对自若:“这次之后,想必她也知晓了自己的罪过,以后定不会再翻起什么风浪,将母亲和正礼交给她照顾着,我们应该可以放心了!” “嗯!”纵然内心对崔氏再抵触,清颜在大道理上还是相当理智的,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心结更是解去了一大半:“长恭,你是真的决定了么!” 真的,决定好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开始不一样的生活了么。 闻言,长恭绝美的眉眼间逸上清愁,却是径直站起身來,负手望向了窗外:“现在的这里,已经再沒有值得我留下的人或者物了,再不离去,我怕我自己会后悔!” 邺城,这个地方给予了他多少美丽的回忆也就给予了他多少刻骨的伤痛,如今的他,已经开始畏惧呼吸这片土地之上满是悲伤的空气,已经不想再去面对那些他曾经真心对待过的面孔,现在离开,或许他还能保有往昔的美好,告诉自己只是时过境迁,如若不走,他却担心残酷的现实会让他连记忆都觉得虚伪。 所以这一次,说他逃避也好,说他怯懦也罢,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定定地凝视着他英挺的背影,清颜忽然就能感受到自他心底奔涌而出的落寞与哀伤,下意识地伸手从背后搂抱住他,她的泪水瞬间便沾湿了他的衣襟:“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和你在一起!”所以,不要这么忧伤和难过,她看了会心疼。 “放心,我沒事的!”回身揽她入怀,长恭温柔地抚着她乌黑如缎的秀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明天,我会进宫跟皇上说明的!”就算是那个人,也休想阻止。 ------------ 第九十六章 尘埃落定 翌日,原本告假在家的兰陵王高长恭罕见地上朝觐见,并以一种几乎是骇人眼球的淡定姿态向小皇帝高纬奏请前往突厥边关镇守,一语既出,满朝皆惊。 众所周知,突厥边境的生活条件极为艰苦,兼之时有突厥人大举來犯,混乱之极,若非戍边需要,恐怕沒有一个人会愿意长年留在那里,而今,这个自幼生在邺城的兰陵王爷,竟是打算放弃在京的富贵悠闲日子,转而主动要求去往边关,这着实是令人费解啊! 不过这也只是少数人心中的疑惑,但凡在朝为官者,有哪几个不是精明赛狐的,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稍加联系便能瞧出一些端倪來,这大部分人的心里头,可还是都跟明镜一样的。 兰陵王爷他,只怕是彻底对太上皇的举动寒了心了,想想也是啊!人家孤身一人在外征战,尚不及弱冠便已杀敌无数,军功赫赫,威震四方,换做哪个君主,碰上这样的武将恐怕都是拉拢还來不及吧!可自家的太上皇倒好,嘉奖一般也就不说了,偏生还专门盯着人家的亲兄弟下刀,先是敢于直谏的河南王,再是言谈爽利的河间王,这么一连番的动作下來,再赤诚的爱国热血都是得冷却下來,这玉面修罗能不起兵造反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并不太知晓内里详情的高纬看了看奏章,却是沒有立马答应,他虽然于国计民生都无甚了解,但突厥的苦寒他自來便是清楚的,若眼前之人是别人倒也罢了,他从小最喜爱的堂哥要去受苦,他怎么想都有些舍不得,当下那清秀的眉头便是忍不住微微皱起,颇带了几分为难地看向殿前单膝点地的男子。 长恭自然也是看懂了他眼中的犹豫,冲着他浅浅一笑便是开了口:“皇上,斛律家的二公子须达将军在突厥边关驻守也是很有些年月了,微臣此去,算是为他暂时分担一段时间,也好让他有暇回京与家人团聚,更何况,微臣早前也曾在那里待过,不会出什么乱子的,还请皇上放心!” 小纬虽然登基也有段日子了,可心性简单的,还是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他自他眼里看到了担心与关切,心下便是禁不住一软,下意识地,竟是连说话的语调都再不如之前强硬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当然也就沒有了阻止的理由,高纬又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允了:“既然兰陵王爷心意已决,那朕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至于去往突厥一事,你就自行安排择日启程吧!” “是,微臣谢主隆恩!”微微躬身,长恭垂首行礼,掩盖住这一刻的所有表情,然而站在他斜后方不远处的恒伽仍然是看清了他嘴角那一抹苦涩却又解脱的笑容。 早朝既毕,众位大人自是三五成群地离开大殿,恒伽跟着长恭一起缓步踱出,望着头顶蔚蓝的天空,眼神就有些怅惘:“一眨眼,我们好像已经距那些在突厥的日子很久了呢?” 那时候,他们还只是两个不想被家族所束缚的孩子,一心想在军营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和位置,想着要出人头地,想着要保家卫国,年少轻狂,信马由缰。虽然天真无知,但至少有着奋斗和前进的目标,单纯而快乐,而今想來,却是已经恍若隔世,连记忆都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然后支离破碎。 以同样的姿态仰首望天,长恭的眼中也是浮现出怀念和追忆:“是啊!很久了!”久到他都快要忘记塞外的狂风刮在脸上所带來的刺痛,忘记那方土地上的星空是何等的璀璨,忘记曾经的梦想是多么的热血沸腾,引人遐想,难道在邺城的这几年,竟是生生地磨掉了他所有的棱角和激情,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已老去了么。 “还好,你马上就能回去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恒伽努力收起脸上的感伤,摆出一脸的灿烂:“还能带着我那宝贝妹妹一起,远离京中的是是非非,其实也挺不错的!” 至少他,就做不出这么果敢的决定,他还不能,放纵自己跳出现在的这个圈子,不管他有多不喜,他都得硬生生地承受着,因为婉仪还需要他的守护,尚在京中的整个斛律家,还需要他來维系,他无法,抛弃所有,随心所欲。 “嗯,我和颜儿也都是这么想的!”轻轻地挥拳打了打他的胸口,长恭也明白他深埋心中的无奈,当下也只能轻声劝慰:“以后,若是有机会,就來塞外找我吧!我和颜儿的家门,都随时为你敞开!” “好!”爽快地点头应下,恒伽却是忽然从他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了一点意思:“你们,这是不打算回來了!”他们两个,竟然是要决绝到这般地步了么。 “也许吧!”叹了口气,长恭慢慢朝着宫外走:“这个皇宫,这个邺城,对我而言都沒有太多美好的记忆,在我眼里,它们都已经失去了让我留下的价值了!” 现在的他,只想带着所爱之人,离开一切纷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纵然塞外凄苦艰辛,拥有彼此,相信他们也能甘之如饴的。 “那孝珩呢?他打算如何!”想起这个多日不曾见到的昔年对头,恒伽的眼神却早不似当初的犀利暗恨,反而是透露着说不清的担忧与关切,时过境迁,年少时的一切纠缠过节在如今看來都是想要珍藏一辈子的美好,现在的邺城,能得他真心以对的人不多,仅此几个而已。 “二哥向來便无意世事,这次之后,恐怕是要淡然归隐了吧!”摇了摇头,长恭对于孝珩的决定也是颇为无奈,不过好在他平素便是淡泊名利、來去如风的自在闲人,即便今后在朝中谋个闲散职位,高湛或是高纬也再不会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这样看來,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呢? “各有归属,也算是情理应当,只希望,以后你们都能好好的吧!” 微风过耳,恒伽的祝福徐徐飘散,往昔的一切都似过眼云烟,从今以后,就真的不在了。 ------------ 第四卷 一世风流 ------------ 第一章 为欢几何 天空蔚蓝,绿草如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清颜已经习惯了这样躺在草原上看天空的感觉,好像只有在这一刻,她的内心深处才能真正得到祥和与安宁,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感觉到世间的一切纷扰都离她远去。 而今的她,早已退出了邺城的阴谋圈,置身于血雨腥风之外,塞外的日子虽然清苦艰辛,但至少崇尚武力的突厥人再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诡诈之术,屡屡犯境也不过是落荒而逃,能够拥有这样的生活,她心满意足。 “吁--”一人一马远远飞驰而來,在快到她面前之时才将将停下,而且好死不死地挡住了煦暖的阳光,洒下一大片阴影,使得她享受日光浴的心思霎时便去了一半。 不满地半眯了眼,她凝神望去,只见那人正从马背上俯身看着自己,一脸的居高临下:“我就猜到你一准在这儿偷懒呢?怎么着,刚想出个训练方法就撒手不管了,魏虎那几个可都急着四处在找你呢?” “哼,哪有我天天陪着训练的道理,让他们自己折腾去!”枕着双臂,清颜这次是索性连眼都闭上了。 她一直觉得那群暗卫武功底子不弱,但是速度太差,所以前些日子特意安排了一个相关的训练流程,可谁知道那群家伙一时來劲,只是新鲜得紧,还非得拉着她当陪练,这么些时候下來她可真心是烦了,干脆躲个清静。 “倒是你,堂堂一军主帅,不好好在营里待着,反而跑出來四处逛荡……”感觉到他一跃下马,在自己身边坐好,清颜的唇角便是忍不住微微翘起:“这似乎比我更加说不过去吧!” “呵,本王出來寻自己的王妃,这难道还需要向谁请示么!”忍俊不禁地斜睨了她一眼,长恭绝美的容颜之上显出几分无奈:“颜儿,你最近可是越來越难以管束了!” 分明是一句玩笑话,可从他嘴里说出來,就莫名地多了一点暧昧的味道,三年的塞外生活磨尽了他脸庞之上的最后一点少年气息,就像是经过了精心打磨的璞玉,非但沒有在边关的风霜雨雪中变得潦倒落魄,反而是增添了几许成熟男人的魅力,举手投足间的果敢和坚毅让他的黑眸愈发璀璨生辉,恍若暗夜中凛然出鞘的宝剑,于无形间便可致命,当年姿容绝世的兰陵王爷,而今是容光更盛,只是多了岁月的沉淀,变得内敛起來,可饶是如此,边关府邸中仅有的几个丫鬟还是犹如中了蛊,一看到他的影子就走不动路,被清颜接连训了好几次才算是好了一些。 “王爷到现在才发现啊!”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清颜的语调却是戏谑地流露出惋叹:“可惜啊!纵然您如今起意要休妻也是晚了,这边塞之地怕是找不到配得上王爷的大家闺秀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她还憋着一肚子气呢?以前在邺城的时候他长年在外,兼之出门便是寒霜覆脸,所以即便他身份显赫、容颜极美,京中贵族圈里敢打他主意的女子也是少之又少,可谁料一到这边陲之地,这厮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不常出门不说,还往往看见谁都是一脸温和的笑,搞得现在府里的侍女们一个个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若不是这里人手不多,加之那几个人还算本分,做事勤快,她一个不耐烦起來还真是想把她们都打发了去,省的在眼前杵着碍眼。 他自己招桃花不说,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说她难以管束,真是的,那他娶个好管束的回家好了,她还不待见他呢?不过就是个兰陵王妃的身份,本小姐还不伺候了。 清楚地感觉到她话语间隐藏的怒气,长恭面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地妖娆了起來:“唔,这个问題本王倒是要好好地考虑下,都说娶妻娶贤,可为什么我的夫人竟是个爱吃醋的呢?善妒什么的,可真不是个好习惯,犯了七出之条,休妻都有理由了啊!” 猛地睁开眼,清颜的眼神瞬间凌厉如刀锋般扫向跟前这个兀自笑得灿烂的男人,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温柔地好似能滴出水來:“原來夫君大人竟是连休妻的理由都想好了啊!既然如此,清颜自是得退位让贤,我看这样吧!院子里负责洒扫的那个绿儿就挺好的,夫君不如就将她扶了正!” “咳咳……”长恭这下是彻底忍不住了,自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瞬间便剧烈地咳嗽了起來,好半晌之后才算是恢复正常:“我说颜儿!”他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家的小媳妇,眼神哀怨而可怜:“你也太狠心了些,不是你自己建议让我休了你的么!” 也亏她想得出來,这个绿儿是什么人,他可是比谁都清楚的,面黄肌瘦不说,小时候还烧坏了脑子,二八年华却还只有八岁孩童的心智,他那时候也是看她身世凄苦才让她留在府中做些轻松的活计,沒成想到头來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她拿來说嘴了。 “我让你休就休啊!”坐起身用手肘狠狠地给了他一下,清颜这才觉得心口的闷气解了不少,这家伙,她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摆明了是來气她的,过分啊! “嘿嘿!夫人打也打过了,这下该息怒了吧!”小意地讨饶,长恭见她心情好了许多,这才逐渐地收敛了嬉笑的神色,转而说起了正題:“颜儿,今早刚刚收到的消息,突厥和周国又有异动了!” “哦!”一谈到正事,清颜也是肃了脸色,颇有些凝重的模样:“具体情况如何!” 当年这两国的一个大动作之下便是引起了邙山之战,而今再度起复却又不知要搞出点什么花样來。 “据说周国有意和突厥进一步联姻,以巩固联盟关系!”眉头紧皱,这个消息却是长恭不太想告诉清颜的:“周国方面已由周帝宇文邕亲自带了皇后阿史那灵回來,说是要和木杆可汗当面商议将清河公主嫁于其太子一事,一行人似乎在昨晚夜半时分便已进驻可汗金帐了!” 洛阳城下一战,清颜替他挡下宇文邕暗箭并与之拼杀一事,他很早之前就从恒伽处得知了,而当初宇文邕冒险潜进邺城,私下约见清颜,他也在自己特意安插在清颜身边的暗卫处有所耳闻,两事相加,纵然他是傻子也明白宇文邕对自己的妻子有意思了,而今情敌不过咫尺之遥,他还真是说不出自己此时的复杂心境。 然而心境复杂的也并不止他一个,听他说完,清颜便是陷入了一片默然之中,转头望向突厥的方向,她的眼神陡然深沉起來。 宇文邕,他居然亲自來了,那这一次,是不是相见的局面在所难免了呢?看來兜兜转转,命运终究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的啊。 ------------ 第二章 边塞相思 不管清颜和长恭对宇文邕的到來究竟作何感想,现实摆在眼前,这位本该待在长安享清福的年轻帝王确实已经到了突厥地界,此刻,他刚和木杆可汗商量好清河公主下嫁一事,正面带疲惫地回到自己的住地。 跟随他一到前來的周国皇后阿史那灵明白自己的夫君操劳日久,早已准备好了一应吃食物品,眼见他这时归帐,忙不迭地赶上來伺候,端的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宇文邕习以为常地享受着她的照顾,一眼瞥到她略显清瘦的脸庞,当下心底一颤便是柔声开口:“皇后,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周国和突厥的距离算不得太近,这一路他为了不耽误时间,一直是紧赶慢赶,那般行程作息时间,就连寻常男子也有些吃不消,阿史那灵虽然出生突厥,自幼能骑善射,但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娇生惯养自不消说,让她如此辛劳,是他疏忽了。 为他整理胸前衣襟的手不由微微一顿,阿史那灵俏美的容颜之上却是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皇上客气了,这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再说,突厥乃是臣妾的家乡,难得能回來一趟,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你若思念家乡,那以后朕每年都陪你回來省亲!”看着她那双湛蓝如深海般的眼眸,宇文邕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如斯承诺,再怎么样,她也是他明媒正娶求來的皇后,作为丈夫,他自然是有必要满足她的正当要求,更何况,这些年來,他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那臣妾便先行谢过皇上体恤之心了!”福身一礼,阿史那灵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似乎并沒有把他的话给放在心上,转身接过侍女刚斟满的茶杯递给他,她不着痕迹地便是转移了话題:“对了,父汗对于清河下嫁一事可有什么看法么!” 说起來,联姻加固联盟虽是宇文邕的主意,可这婚假的具体人选却是她的点子,清河公主为人端方有礼,温柔谦逊,虽说相貌只算的上清秀之流,但身份的高贵毋庸置疑,用來匹配她那豪放不羁的太子哥哥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眼神微顿,宇文邕却只是一言带过,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可汗为人处事素來谨慎想必多考虑一段时间也是有的!” 而这话一出,阿史那灵又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想來是自己那老狐狸父亲还在纠结于上次邙山之役的结果,对于周国输给齐国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以至于下不了决心和周国彻底拧成一股。 可他也不想想,那次若非是他首鼠两端、犹豫不决,秉着两边都不想得罪的想法迟迟不肯出兵援助的话,周国又怎么可能会败的那么惨,眼下宇文邕不计前嫌还肯拉拢于他本已是难能可贵了,可他偏偏还揣着些不该有的多余心思,只怕到头來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这么一想,阿史那灵不由更加埋怨自己那父亲是越老越糊涂,精明了一辈子,到现在居然是连这点子得失都算计不出來了,齐国而今虽然看起來强势,但就算他们贴上去,人家看在以往的旧仇上也未必会接受他们的善意,还不如紧紧地靠着周国,万事也能分一杯羹。 心中念头既定,她索性站起身來就朝外行去:“皇上忙碌多时,还是好好休息一番吧!臣妾去父汗那里坐坐!” “好!”宇文邕微微颔首,望着阿史那灵消失在帐帘之后的身影,一丝满意不由自眼底轻巧滑过。 她自來就是聪明的,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尽管外表看起來温顺乖巧,但骨子里的那份慧黠和跳脱总在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來,抛却原本娶她时候的功利目的不提,她的确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如果当初,他最先遇见的人是阿史那灵,在那些暗无天日的苦难日子里给予他陪伴和温暖的人是她,那他现在的生活,该是无比幸福和满足的吧! 掀帐而出,他望向齐国边境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苦涩无伦,在错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这本來就是世间最容不下的爱恋,可他偏偏还割舍不下、忘却不了,一心一意甘愿沉沦其中,永不超生。 清颜,你在漠北经年,塞外飞雪,边朔风沙,苦寒如此的时候,你可有想起我哪怕一分一毫,你可有,后悔当初弃我而去,选择了那样一个注定会让你奔波劳累的男人,待在他的身边,就真的,能够让你感觉到幸福么。 其实这次联姻之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马的,可得知她跟着高长恭在漠北驻守之时,他想见她的心情居然是那样的迫切,摆脱掉宫中所有宇文护的眼线,他几乎是不管不顾地直奔突厥而來,在别人眼中,他是勤于国事,容不得有半点马虎,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所为的,仅仅是能够远远地看她一眼。 或许,再亲自问上一句,当年在洛阳城下,她是一时失手,还是压根儿就不忍心致他于死地,那距离心脏几寸的微妙,是他这么些年來一直怀有的希冀与渴望,希冀她对自己还有几分与众不同的情愫,渴望自己还有那样一个渺茫的机会能够将她揽入怀中。 清颜,如今我和你的距离那么近,就算是我贪心也好,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呢? 而此刻漠北小城里庄严矗立的将军府中,清颜皱眉看着摊在面前的地图,眼神就变得浓烈。 “怎么了?”先一步看过那张图的长恭眉眼微动,却是有些诧异,莫非这小妮子跟自己打的是一个主意。 “长恭,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应该夜探一下突厥王帐么!”单手支着下颚,清颜琥珀色的眼眸亮亮的,难得这两国国君聚在一起共商大举,而这地形又如此利于他们偷窥,天时地利人和简直都占尽了,不夜闯一下对得起谁。 耸了耸肩,长恭随即便是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无奈表情:“夫人,有时候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不过这夜探的人选么…… ------------ 第三章 夜探敌营 纵然长恭百般不愿让清颜前往刺探,却终究是敌不过她万种情由摆上台來,最终的安排,还是由清颜打前锋,长恭则坐镇将军府,必要的时候以作策应。 重操旧业,清颜自然是如鱼得水,天才黑透,她便已悄无声息地混入了突厥营地,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找准了木杆可汗的王帐,现在她要做的,便是等着那两位主要人物登台了。 似乎连老天都在有意地配合她,清颜才刚在帐后小心地腌好身形,不远处就传來了清晰的脚步声。虽然那声响很是轻微,但落在清颜这种行家耳里却是不啻惊雷,眼瞳微缩,她下意识地控制着自己呼吸的节奏,若她沒有感觉错,这单独走來的一人应该是她的老熟人。 宇文邕自是知道自己的皇后已经于白日里说服了木杆可汗,但素來谨慎的他,却是绝不容许这次的联盟再有任何的瑕疵,所以在第一时间便亲自前來商量有关联合之事,因着心中思虑重重,他几乎是一路匆匆而來,完全就沒有发现周边有何异常。 眼看他沒有停顿地进了营帐,清颜顿时感觉压在自己心口的一块巨石移了开去,快速地收敛好所有的情绪,她打起精神认真地偷听起帐内的对话來。 木杆可汗似乎并沒有对宇文邕的到來表示出意外,隔着不算很厚的一层帐幕,清颜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爽朗带笑的声音不加掩饰地响起:“哈哈,难得周国皇上有如此兴致來与本汗夜饮,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可汗言重了!”依旧是记忆中的那种清冷音质,除却久居高位而自然流露出的疏离与威严,他好像仍然是那个她所认识的宇文邕。 “呵呵,你们中原人总是这么文绉绉的,一句话多少弯弯绕绕,我们这些漠北的粗野汉子可学不來!”木杆可汗先是意有所指地接了一句,然后才继续道:“坐吧!我也不和你多客套,有话直说才是我们突厥人的风格!” “好,既然可汗如此直接,那朕就开门见山了!”宇文邕的声音一成不变,恍若根本就沒有听到之前木杆可汗略带恶意的调侃:“此次联盟事成,那日后周国和突厥就是盟友了,务必进退一体,攻守同盟,邙山之役的那一幕,朕不想再看见!” 对那次耿耿于怀的,并不是只有木杆可汗一人,因着突厥的观望和临阵脱逃,周国的损失极为惨重,若不是需要借力,他才不会找这个野心勃勃的民族來做盟友,只是可惜了清河这个妹妹了。 “哈哈,这个是一定的,一定的!”笑着打了个马虎眼,光听那声音就足以令清颜想象出木杆可汗腆着一张老脸的模样:“不过趋利避害乃是人的天性所在,先前那次,本汗也不过是为了部落利益考虑,想必皇帝陛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这是自然!”宇文邕不温不火地应了一声,随即却是步步紧逼,看样子竟是完全不想给面前之人一点回环的余地:“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朕和周国子民都不会追究,只是以后两国的合作必不可少,还望可汗能够给出明确的承诺,也好让朕对朝野上下有个交待!” 对于这样几近威胁的话语颇为不满,木杆可汗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只是此时的言语之间再沒有了先前的轻松与随意,逐渐变得郑重和严肃:“本汗可以许下这个诺言,不过皇帝陛下也要知道,我突厥儿女并非是任何人的马前卒,即便我们不擅长阴谋权术之类的手段,可也绝对不会允许鸟尽弓藏的事情发生!” “这点可汗大可以放心,我宇文邕以周国皇帝的名义起誓,但凡两国联盟存在一天,我周国就绝不会打突厥的主意!”一副全然了解木杆可汗难处的模样,宇文邕答应得真挚而爽快,霎时就让原本心存芥蒂的突厥之王乐开了怀,两人举杯痛饮的喜气几乎都能透出营帐传递到清颜的心里。 翻了个白眼,清颜简直快要忍不住内心深处不断涌出的对这个所谓木杆可汗的鄙视与怜悯了,依她看,这哪里是木杆,根本就是个榆木疙瘩嘛,连人家话里的陷阱都听不出來,还傻乎乎地乐呵着,真是被卖了还帮数钱的典型。 宇文邕那话说的其实也并沒有高深到哪儿去,两国联盟存在就不会动手,换言之,两国联盟垮台就可以互相攻讦了,这句话差不多就是把决定两国联盟时间长短的主动权给握在了自己手里,到时候,他宇文邕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翻脸不认人,想要什么时候覆灭突厥就可以什么时候,所以说,这个誓言压根就沒有什么效力,纯粹就是用來骗骗这帮信仰真神且头脑简单的突厥人罢了。 而她这边正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那厢的对话也还是在持续进行着,这次,却是讨论到如何对付共同的敌人身上了。 “虽说现在的齐国皇帝昏庸无能,可他手下的几员大将还是不容小觑的,依本汗之见,联手攻打齐国一事还得从长计议!”尽管木杆可汗在帝王权术方面确实不咋地,但征战多年,他该有的犀利眼光还是不会缺乏,一谈到战事总能一针见血。 “嗯,无论是斛律光还是段韶,都绝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齐国现在还多了一个高长恭!”一直冷静得叫人心惊的声线陡然下沉,清颜分明从中感受到了宇文邕情绪的剧烈波动。 “说起來,这高长恭眼下可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漠北边城呢?有他坐镇,我突厥方面每每犯境却是连半点便宜都讨不到!”原本火热的气氛在顷刻之间沉静下來,这次木杆可汗的声音里明显地参杂进了几分苦笑。 这点清颜倒是心知肚明的,突厥本來就是以游牧为主的民族,因为生存坏境的严酷,更多时候,他们都依靠劫掠边境附近的大小城市來获得粮食和资源,自打她跟长恭來了这里,每次不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都是侥幸,更别提有什么收获了,想來木杆可汗也是对他们两个恨之入骨的。 “那高长恭厉害一点也就算了,偏生他那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本汗的小儿子不巧遇见过那女子两回,到现在都下不了床呢?真是不提也罢啊!” 似是想什么來什么?清颜尚在神思游离之中便冷不防地听到对话中提及了自己,一时愣怔之下居然沒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像是刚解完手回來的小兵正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來。 等她一眼瞥到之时却已经晚了,因为那一脸呆样的小子如同见了鬼一般地紧盯住一身夜行衣的自己,与此同时,杀猪样的惨叫瞬间响彻这方天地:“抓刺客啊!” ------------ 第四章 月下相遇 尽管清颜反应够快,并且在第一时间内将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來的小兵给迅速放倒,但此时的她正紧靠着突厥王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想不惊动帐内的两位,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所以,几乎沒有丝毫犹豫的,她径直转身沒入黑暗,一声呼哨,隐藏在不远处的白雪应声而來,一个纵身跃上马背,她敏捷的身影犹如一头警醒的猎豹,几息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待木杆可汗和宇文邕在些微的愣怔之后冲出营帐,又哪里还看得见半个人影,大怒之下,脾气暴躁的木杆可汗直接是将负责巡逻的侍卫长一脚踹翻,然后严令派人出动搜查,那动静大的,连原本打算去安寝的阿史那灵都给惊动了出來。 得知事情的经过,这位久居长安、已经收敛了草原儿女性情的皇后娘娘也是忍不住表现出极端的诧异,要知道,因着自己一行人的到來,这整个营地的防御和守卫都是加了倍的,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然后全身而退,那这个人…… 眸光微闪,她的脑海中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出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孔,当年,那躺在草原上看星空的绝美男子,那个很认真地对自己的情感作出回应的人,真的,会是他么。 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自己那素來行事谨慎的夫君,阿史那灵刚欲走上前去询问他的意思,却沒想到他竟是忽然跳上了最近的一匹马,一扬鞭,带起一溜尘烟便是瞬间不见了人影。 “驾!”被夜风扬起的长发在身后逼成一条直线,虽说离突厥已很有了一段距离,但清颜依旧是不敢懈怠地驱驰着白雪在夜色下狂奔。 木杆可汗从來就不是个甘心吃亏的人,被她逃出,他一定会派人搜寻,再加上宇文邕那么精明谨慎的人在场,不到漠北边城她还真是放心不下。 而就在她心思电转的时候,她身后,突厥营地的方向也是很快便传來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马蹄声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密集,反而是稀疏得很,不用多想,清颜也知道那是只追來了一个人的意思,这个胆敢独自追击的人…… 眼波流转,清颜一勒马缰,直接是放缓了速度任由白雪小跑进一边的灌木丛小道里,然后借着婆娑的树影和朦胧的月光藏好一人一马的身形,静静地等待着那个追击者到來。 而不知前方就里的宇文邕很快便策马赶來,心急如焚的他并沒有察觉到周围有任何的异常,目不斜视地就是飞驰而过。 方才他不过是在那帐后矗立了一小会儿,就分明地嗅到了某些残留在空气之中的很浅淡的味道,那种清新淡逸的冷香,如暗夜一般幽静,又好像微风一般难以捉摸,那是属于她的味道,是这么多年來一直魂梦相萦的气息,在甫一触及的刹那,他便明白是她來过了,当下心头的狂喜便是无法遏止,甚至沒來得及跟木杆可汗交代一声,他径直打马追來,生怕片刻的犹豫便会错过了与她相见的时机。 只是,他怕是做梦也沒有想到,那个他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女子,已经在不经意间就避开了他,还未见面,他就已经和她擦肩而过了。 “还真的,是他呢……”喃喃出声,清颜缓缓地自躲藏之地出來,安静地看着那早已与周边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衣人影,心中满是酸涩沉甸,堵得她几乎无法思考,而在她身下的白雪,也似是明白自己主人的复杂心境,喷了喷响鼻,它只是很乖巧地在原地踏着蹄子,并沒有再像往常一般放肆躁动。 她一早便猜到了这追來的人可能是他,试想,放眼整个突厥营地,有哪个人会像他那般敏感,又有哪个人会在发现敌人的踪迹之后还敢不顾一切地单独追踪,除了宇文邕,她真的不作他想,可是?为什么当看见他在自己面前飞奔而过之时,她的心,还是会忍不住地痛呢? 他该恨自己的不是么,她曾经对他说过那么多伤人心的话,她还毫不留情地在他胸口留下过一个伤疤,她明明对他做过那么多绝情的事,为何他还是只为了见她一面就不管不顾地向前追寻,再往前,可就要进入齐国边境了啊!宇文邕,你当真是傻了么。 “他有时候,还真是和傻子沒什么差别呢?”一个轻飘飘的女声乍然在这方寂静的天地响起,直骇得尚且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清颜猛然转过了头,四目相对,月光下,两双同样美丽的眼睛遥遥对上。 “我猜,你便是兰陵王妃了吧!”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一袭黑色夜行衣却仍然遮掩不住绝代风华的清美女子,阿史那灵湛蓝色的眼眸中终究还是闪过一抹悸动:“百闻不如一见,你果然,配得上长恭哥哥!”也不枉费她悄悄跟了宇文邕追來,还特意抄了捷径。 长恭哥哥,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清颜福至心灵,面上却是沒有表露出一丝一毫:“阿史那灵公主!” 她听长恭说过的,那个北齐原本想要迎娶的突厥公主,最后却嫁入了北周皇宫,成为了宇文邕的皇后,只不知,这个一看就知道绝不简单的女子今天是來跟自己兴师问罪了么,毕竟,在别人看來,她的初恋是自己的丈夫,而她的丈夫,却莫名地跟自己有着说不清的暧昧关系,无意识地低叹一声,清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狗血的尴尬位置。 “是我!”应了一声,阿史那灵应该也是听到了她的叹息,当下便是微微一笑,淡淡地道:“王妃无须多想,我此刻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她不过是想看看能让宇文邕如此失态的人或事究竟是什么?却不想才跟到这里,就见到了那个仿佛一直都活在传说里的女子,他的王妃,郑元柔,他曾说过,他今生今世都只会唯一爱着的那个人。 ------------ 第五章 情敌见面 “巧合!”挑了挑眉,清颜似乎对她的回答颇有几分意外,能让堂堂的周国皇后在这样的夜晚出现在这里,她原以为肯定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在的,沒成想居然只是巧合。 “是啊!一个巧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阿史那灵将视线自清颜身上移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着:“他每每发呆之时都会抚着胸口的那个伤疤,脸上的神情偶尔还温柔带笑;每年年关将至的时候,他都要一个人独处一天,坐在御书房里看雪,画同样的美人图;偶然发现宫人中有穿白衣的,即使明知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他还是会忍不住多望上两眼……”浅笑着再度望向跟前不远处满脸惊愕的女子,阿史那灵的嗓音无奈而低沉:“这样的一个人,你说是不是傻子!” “他……真的……”苦涩地开口,清颜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喉咙里就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给生生堵住,她连简单的一句话都问不完整。 他胸口的那个伤疤,是拜她在洛阳城下的那一剑所赐,每年年关将至的那几天,是她当年在黄河边上和他一起度过的岁月,至于白衣……她微垂了头,遮住眼底潜藏的情绪,那是她当初最喜欢的颜色,只是自从嫁给长恭之后,她便很少再碰了。 “打从新婚之夜看见他,我便觉得他是一个清冷到了极致的人,对着不相干的人或事根本连半点情绪都欠奉,可因为这些异样的细节,却又让我不得不对他重新进行审视!”并沒有太过在意她的答复,阿史那灵依旧自顾自地叙说着:“就在方才,我看着他一脸欣喜和迫切地追來,我就知道这大概是我能够知晓他秘密的唯一一次机会了,果然……” 她意味不明的目光在清颜的脸孔上流连,一寸一寸,像是要将这副容颜镌刻至心底,若不是她在无意中瞥到了宇文邕书房里尚未來得及收好的一轴画卷,她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那样一个冷情冷性的淡漠男子心里,居然还住着这样一个绝世的女子,而在她对这个女子的身份进行过秘密调查之后,她心底的诧异彻底变成了震惊。 兰陵王妃郑元柔,那个终结了她少女时代所有美好幻想的女子,那个让她即便是在出嫁之后都忍不住满心羡慕和嫉妒的女子,她名义上的丈夫,心里记挂着的,竟然也是她。 不是沒有恨意的,在最初的时候,她怨恨上天不公,让她与倾心相许的男子擦肩不说,就连好不容易开始有了期许的丈夫都被同样的一个人给夺去了心,在固执地钻了牛角尖的那一刻,她甚至想过如若有机会,定要亲手除去郑元柔,拿回那属于她的一切,可当脑海中无意识地闪出她和那个绝美男子在突厥草原上夜谈的那一幕,她的心便再也不允许她作出那般狠辣的决定。 “得她为妻,是三生有幸,爱她护她,是责任所在,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承诺,我只许她一个,也只为她一个人办到!”她的长恭哥哥是这么跟她说的啊!他那么爱郑元柔,如果她动了手,那她跟她自小所憎恶的父汗的妾室们又有何差别,她阿史那灵,是突厥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骄傲如她,又怎么可以让她珍藏在心底的那份爱变得卑微甚至被玷污,她不但不能杀郑元柔,她还要让她好好活着,她要让她知道,她的爱比所有人能给的都要光明和磊落。 从对宇文邕的复杂情感中回过神來,触及阿史那灵略显黯淡的眼眸,清颜大抵也能了解她的心境,当下踌躇了一会儿,她终于是缓缓地出言安慰。虽然那话语,连她自己听來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无论如何,你已经是他唯一的妻子了,而我,或许今生今世,也不会和他再有任何交集,年少轻狂的冲动终究抵不过白首相携的持久,你若有心,定然是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是么!”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阿史那灵似乎也是沒有了交谈的欲望,策马转身,她却是不期然地突兀道:“只是,我却沒有了你这样的运气,能够得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顿了顿,她的声音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渐渐远去:“父汗派了人出來搜寻,此地不宜久留,你自己小心吧!” “多谢!”也不在意她是否能够听得见,清颜冲着那飒然离去的背影微笑出声,正欲往齐国边境之地而去,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个貌似被她忽略了很久的问題。 长恭说过会在边城之外的小树林里接她,而刚刚宇文邕追了过去,这两个人…… “糟了--”心头一凛,清颜扬鞭一甩便是绝尘而去:“驾!” 而此时的边城之外,两骑对峙的局面也是同样上演着,只是不同于清颜和阿史那灵之间微妙不可言的气氛,长恭和宇文邕的对视,充斥着浓浓的敌意与杀机,在尚算明朗的月色下,逸出丝丝点点的阴寒与森冷。 “沒想到闻名天下的战神兰陵王竟是长了这么一张姿容绝世的脸,真叫世间多少女子都是自愧弗如啊!”冷笑着开口,宇文邕毫不掩饰自己言语之间的讽刺与讥嘲。 说实话,尽管他和高长恭有过数次的交手,可那都是在后者戴了面具的情况之下,所谓真容,除却洛阳城下的遥遥一望,还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一想起清颜就是为了这个人而屡屡对自己出手,他的心底就忍不住泛起阵阵酸涩,不得不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不怒反笑,长恭慵懒地高踞于马背之上,眼底的神情却是冰冷而不屑的:“彼此彼此,周国皇帝陛下也是容色惊人,否则又是如何能够赢得突厥公主芳心的呢?”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可偏偏这宇文邕就硬要挑战他的底线,哼,比牙尖嘴利是么,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只会上战场的武夫不成。 被他不动声色地还击回來,宇文邕的眉眼顿时沉了下去,唇角微扬,他的嗓音冷得好似九秋寒霜:“你不配她,终有一日,我会让她回到我身边!” ------------ 第六章 情思何寄 “回到你身边!”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古怪,长恭似笑非笑地回道:“本王的王妃几时和别人私定终身过,你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了吧!” 妄想用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來让他和清颜生出间隙,真是个笑话,他们之间,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被离间,那还有什么情意可言。 “我这话是真是假,你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沒有直接反驳,宇文邕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便透露出些许深沉的意味:“我或许是不知道清颜和你之间的纠葛,但你也同样不知道,她和我一路行來在周国营地所经历过的那些过往!” 握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长恭面上却是沒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相反,他打了个呵欠,一副聊赖已极的模样:“如果只是那些的话,你不说也罢,颜儿她,从來就不会对我有任何的隐瞒,奉劝一句,你若是打算用这样的手段來挑拨我和她的关系,那还是不必了!” “是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宇文邕此刻的表情却是无端的高深莫测,简直让人想不生出误会的心都很难。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过犹不及,若隐若现,雾里看花才是培养误会的温床,作为男人,宇文邕自然明白,暧昧不清的杀伤力往往是最大的。 “我想,你不会是这大晚上的闲得无聊來找我聊天的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題,长恭坐直了身,却是正了脸色语带犀利,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出手的趋势。 “呵呵,我倒是沒有兰陵王爷这般的好兴致,大晚上的还來树林里赏月!”在言语上寸步不让,说到这里,宇文邕已是能够知晓他是前來接应清颜的。 只是,他明明是一路纵马追來,中间也沒有走岔道,为何竟沒能碰上她,难道…… 这一个猜测成形,他几乎是在瞬间便心痛地无法自持,努力维持住外表的平静淡然,他再也沒有了和高长恭继续耗下去的心思,最后一次隐含期盼地看了眼那已经模糊在望的漠北边城,他冲着长恭便是一拱手:“今日也算是见识过了齐国战神的面貌,他日有机会,你我在战场上一决高下!”说完,他再不停留,一鞭子甩下便是瞬间远去了。 高长恭的杀伐之名并非虚來,他自恃沒有把握可以在眼前的情况下胜他,更何况自己一时心急之下孤军深入,早已是犯了兵家大忌,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而至于长恭。虽然惊诧于他说走就走的魄力,倒也并沒有出手阻截的打算,宇文邕能追到这里,说明颜儿那里肯定是出了变故的了,他不能因为一己私心就导致原本的计划覆灭,况且,他亲自出城接应,等于是将自己送入了突厥人的击杀范围之内,此种境地里,他又怎么还能打草惊蛇,方才的那一番言语交锋,根本就是他和宇文邕都不敢冒险动用全力地在拖延时间,看起來惊险,实则无意义得很。 想着,他不由撇了撇嘴,抬头望向树林深处,听着从那里传來的渐近的马蹄声,他璨若星辰的一双眸子却是忍不住慢慢地深了。 夜,还很长。 位于邺城皇宫一隅的栖月宫正殿,一盏宫灯还孤独地亮着,给整个幽黑的空间添了一抹昏黄,也给半倚在软榻上的俊美男子镀上了一层华彩。 高湛已经记不清这是他失眠的第几个夜晚了,他只知道,从她跟着长恭离开邺城的那一天起,他就好像失了魂,丢了心,再也提不起任何精神去应付任何人与任何事,他索性将自己关在这栖月宫中,白天召他后宫的那些妃嫔宴饮歌舞,夜里则一人独坐,静静地看着红烛垂泪到天明。 夜风自敞开的窗扇中吹进,带來秋夜特有的清寒与凄冷,高湛毫无知觉地任由他的墨发被风拂起,却在下一刻因受不了那份凉意而不由自主地咳出声來:“咳咳……” “吱呀--”因着这一番动静而推门进來的姚内侍见此,赶忙端过一碗不知道热了几回的汤药,语带劝慰地道:“太上皇,该喝药了,太医特意吩咐过的,您的身子……” “拿开!”冷冷地出声拒绝,好不容易方才止住剧烈咳嗽的高湛,此时原本苍白的脸上有着一抹异样的潮红,容颜妖媚的同时透出无与伦比的暴戾与怒气,竟叫人比以往惧之更甚。 “是!”战战兢兢地推开,姚内侍不敢多言,再度看了眼这位自己跟随了多年的主子,他终是暗自无奈地低叹了一声,然后悄然离开。 眼看殿内又一次恢复了寂静,高湛抬手取过榻边小几上摆着的一坛酒,拍开封泥便开始喝了起來,晶莹透亮的酒水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颚缓缓滑下,接着沾上白色的衣襟,留下点点浅淡的水渍。 太医说他已经不能再喝酒了,只是,如果沒有酒精的麻痹,他又该如何度过这一个个漫漫长夜,长恭不能原谅他,要离开,好,他准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她也要抛下他,连她也要恨他,他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么。 本以为放他们离开是最正确的决定,成全了他们,也解脱了自己,但是为何在城楼上看着她和他的身影那么协调地并肩离去,他的心会痛到沒有知觉,她那么洒脱地就远离了他的世界,带着悲伤、带着失意,更带着无比的迫切与向往,却留下了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品尝着每一分每一秒的蚀骨思念。 他逐渐开始害怕这样近乎凌迟的痛楚,所以他将那些妃嫔召來,渴望能够在熟悉的眉眼间找寻到她的痕迹,他放纵自己愈发地沉溺酒色,好让他清醒的时间能够短一点,再短一点。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相思入骨,化作穿肠毒。 他中毒已深,早就病入膏肓,沒有她在身边,他纵是寿与天齐又如何,呵呵,宁愿去的早一点,或许,她还能更记得他一些,更或许,在下一世,他能更早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而不是,再一次姗姗來迟。 清颜,如果真的有來生,你会选择遇到我么。 ------------ 第七章 再见无言 夜探突厥之后,清颜和长恭的关系就开始变得莫名微妙了起來,谁都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他们彼此都不愿提及的事情,于是索性也就各自缄口不语,除却相关情报的汇集,这两人几乎是很有默契地回避了当晚所发生的一切。 只是,回避归回避,该有的计划还是得讨论着拿出个章程來,在宇文邕即将离开突厥的前一天,长恭终于是斟酌着开了口。虽然用词委婉,但那意思无比分明。 “你是说,让人暗杀宇文邕!”琥珀色的眼眸在刹那间闪过犹豫,清颜的脸色倒是平静如昔。 说起來,长恭会有这个建议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周国和突厥一旦联手,对齐国的威胁会大上很多,而眼下,如果周国的皇帝死在突厥境内,即便不是突厥人动的手,他们也决计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无论找不找得出凶手,两国的联盟都会崩溃,而沒了皇帝的周国必定也会陷入暂时的混乱之中,一石二鸟,省心又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嗯,虽说难度有些大,但也绝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沒有错过她眼底那极快闪现的游移之色,长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和宇文邕的对话,连嗓音都在瞬间变得阴沉:“如若必要,我亲自动手!”一定要叫那个该死的男人有去无回,胆敢打颜儿的主意,他是嫌命太长了吧! “你去!”略一愣怔,清颜闻声却是忍不住急了:“会不会太危险了!”长恭他怎么说也是一军主帅,那可是连一点意外都不允许有的人物,他怎么可以亲自出马。 摆了摆手,长恭自是明白她的顾虑所在:“无碍,我会见机行事的!”不过是一次暗杀行动罢了,虽说这要杀的人物有点特殊,但还是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的。 “要不然让莫非他们带人去!”清颜犹自不死心地劝说着。 宇文邕是何等样人物别人或许不知,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谨慎隐忍如他,不可能会沒有考虑到这些现实的问題,他既然敢带着阿史那灵单枪匹马地赶來突厥,那他定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次行动,或许根本就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刺杀不成不说,就怕还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样的失败,她可承受不起。 “莫非他们近來虽说于暗杀潜伏一道大有长进,但若是要对付宇文邕,恐怕还是太过勉强了!”不紧不慢地分析完利弊,长恭却是笑着扶住了她的双肩,黑眸流露出格外的专注和温柔:“颜儿,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就算他不是等闲之辈,可我也不是吃素的啊!你要对我有信心!” 知道骄傲坚持如他,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清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神色复杂地点头应下,她的心里却是愈发地波涛汹涌了。 是夜,清颜孤身一人策马來到边城之外的那处密林,往里深入了一段,她翻身下马,静静地在原地矗立了一会儿,这才语带清冷地开了口:“出來吧!” 因着她这一句,原本浅淡的月光中倏尔出现一抹颀长的人影,一身黑衣带露,竟像是在这里等待了许久:“我以为,你不会來了!” 声线沙哑,却带着少有的意外与喜悦,听在清颜的耳中,直让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我來了,又能如何呢?”抬眸看着那仿佛要与月光融为一体的清冷皓美男子,清颜的声音轻的好似一声叹息:“宇文邕,你不该,做这样的傻事的!” 那日,她因为担心那两人会碰上,所以一路疾驰回去,却不料在途中巧遇了归程的宇文邕。虽然她躲得足够及时,沒有当面撞上,但精明如他,又怎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当下便给她留了话,说他在离开突厥之前每晚都会來这里,直到见到她为止,本來她是想置之不理的,然而今日长恭的决定作出,却促使她不得不下定决心。 “傻事么!”苦涩地勾了勾唇角,宇文邕的笑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快乐:“呵呵,是挺傻的!”傻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傻到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疯了。 明知道齐国境内有多少人急着想要他的命,明知道他不该弃一国大计于不顾,明知道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那么多的明知道,可他偏偏还是放纵了自己,在这距齐国边境不过咫尺的小树林里一等就是三个晚上,不带一个暗卫或者随侍,他就是很单纯地渴望能跟她见上一面,沒有任何的阴谋和算计,只有他们两个,一如当年在黄河岸边、周国营地里独处的交心与无隙。 今天已是他最后一次的等待了,明日一早,他就要带着他的皇后回到周国,继续做他那隐忍理智的傀儡皇帝,他本來已等得近乎绝望,以为她再不肯见自己,以为这一夜的枯等又将成空,却沒想到老天在最后一刻给予了他奇迹。 “清颜,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一双黑眸沒有片刻稍离面前那张精致的容颜,宇文邕的眼底盛满了怜惜与关切。 所有有关她的消息,他从來就沒有停止打听过,在高长恭出征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邺城照料着偌大的高府,为了那个男人的家人奔波忙碌,为他顶撞齐国皇上,为他救助兄长,到头來,却还是免不了被驱逐到这塞北边陲的结局,她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奇女子,在他眼中,她生來就该是享受世间一切美好的,她不能,也不应承受现在的苦楚,可恨高长恭,娶了她却沒能力护住她,这也是他不甘心放开她的原因之一。 “我很好,真的很好!”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清颜的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真挚:“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阿史那灵公主她,很适合你!” 这是她早就想告诉他的话,只是一直沒有机会,眼下能够当面说出,她只觉得心里都松快了许多。 “你來,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初见的欣喜和心底的温柔情绪一点一点地散去,宇文邕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冷了几分,阿史那灵好不好他不关心,他只知道,他不想从她嘴里听到这些。 沒有被他语调的冰冷给吓退,清颜眼神澄澈地望着他,却是在不经意间渗出丝丝缕缕的无奈:“那你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 第八章 黯然销魂 希望她说她不爱高长恭了,希望她说这次來是打算跟自己走的,希望……他对她的希望那么多,可究竟又有多少,是她会亲自开口允诺的。 摇了摇头,宇文邕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是啊!他到底,是在指望着些什么呢?她的眼里和心里,好像从來就沒有过他的位置,他又有什么立场,在她出言劝说的时候发脾气呢? 深吸了几口气,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再望向她时,他的眼底已是一片沉黯:“你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如果可以,我也会尽力去做好!”阿史那灵是他的皇后,不用她说,他自然也会担负起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你能这么想就好!”点了点头,清颜叹了口气,却是再不知该怎么往下说,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底的那份迟疑,缓慢地、甚至是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宇文邕,这是我最后一次來见你,也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些话,以后,还是忘了我吧!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不要再为我冒任何险,你就当做,从來沒有认识过我这样的一个人,往昔的一切,也都随风散了吧!” 她本就不是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人,宇文邕的生命里也不该有她的存在,或许最初的相识根本就是个错误,因此才造成了而今相见两难的局面,她并不是一个善于处理感情问題的人,她所会的方法,也不过是快刀斩乱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从而导致三个人之间永远了结不清的爱恨情仇,所以,抱歉了,宇文邕,她不得不开这个口。 “你是要我把那些事情都当做沒有发生过么,!”身子猛地一颤,宇文邕像是受到打击一般怔怔地退后了两步,盯住她的眼神绝望痛苦到让人不敢触及:“苏清颜,你真的好残忍,你以为那些过去是什么?是你随手就可以抹掉的痕迹吗?!” 如果真的那么轻易,那他何苦执着至今,早在邺城一别,他就该知道她是个多么绝情冷血的女人,可他偏偏说服不了自己放手,哪怕是在洛阳城下受了她致命一剑,他依然不顾一切地想要來见她,原以为他的付出她多少能够看在眼里,就算沒有回应,有那么一点触动也足以令他感怀了,然而,她现在竟然要他忘记她,要他当做什么都沒有发生过,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算什么?算什么? 半侧了头,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清颜的声音却因着他的暴怒而变得更加冷静自持起來:“还记得你在黄河岸边一别的时候说过的话么,相见无期,明明你从那个时候起,就是打算忘记我的,如今再來说我残忍,你觉得合适么!” “是,我是打算将你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抹去,我从头到尾就不想遇见你苏清颜这个人!”一把扣住她的双肩,宇文邕难得情绪失控地红了双眼:“可是我办不到你知道吗?这里全都被你占据了,这里装的全是你,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把你赶出去!”抓着她的手贴近心口,他俊美的容颜上全然沒有了平素的清冷,转而充斥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炽烈,生生地灼痛了清颜的眼。 感受着自掌心以下传來的鲜活跳动,她沒有抗拒,脸容却是愈发地沉静了下去:“那就把心里的我给扼杀掉,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沒有人会再沉浸于过往,沒有人会再痛苦纠结,将原本不该属于对立双方的感情尽数收回,所剩下的只是仇恨和憎恶,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扼杀掉,什么意思,宇文邕心下一惊,在还沒有來得及反应过來的瞬间便觉眼前寒光一闪而过,紧接着,胸口处她手掌的温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凉意与阴寒。 那般熟悉的森冷杀气,她竟是想杀了自己。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仰倒,宇文邕眼含惊痛地看着跟前那面无表情的女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那一刻被人掏空了,空落落的位置,空落落的疼,撕心,裂肺。 虽然他反应很快,动作也是极为的敏捷,但此刻两人的距离如斯之近,清颜出手的精准度又远非一般刺客杀手可比,霎时只听得一声利刃入肉的细微声响传出,腥甜的血色在几息之间便弥漫开來,满满地填塞着人的每一处感官。 一击得手,宇文邕退让的速度又快,清颜根本就沒有乘胜追击的打算,将贴身带着的那柄短匕再度收入袖中,她垂手而立,整个人在月色的映衬下透出一股浓重的萧索之意。 “苏清颜……你真的……”手捂着胸前流血不止的伤口,宇文邕强止住身形的踉跄,一双黑眸里翻涌的怒火夹杂着无穷的痛意,犹如地狱的业火,像是要把清颜在瞬间烧成灰烬。 她居然,真的对他下杀手,方才那雷霆一击,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毫不掩饰的狠厉与杀意,若不是他第一时间避让,恐怕那柄短匕现在就会刚好插在他的心口。 “这是我的选择,你若还执迷不悟,那也是你自讨苦吃!”夜风拂起女子的黑发,恍若幽冥的绝世之舞,无端的妖异与魅惑,清颜缓步走到白雪身边,干脆利落地一个翻身跃上,便是拨转马头往边城的方向行去:“过去的苏清颜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再留恋什么?若你能在今天之后活下來,你可以随时來取我的性命!” “苏清颜……”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吼出这个名字,宇文邕原本就已涌现赤红的眸子行将淌血,看着那个策马远去的身影简直恨不能一把将她扯下來,他要问问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他要问问她,究竟除了高长恭以外有沒有把其他人看进过眼里。 为什么?为什么啊…… 被自己鲜血染透的双手徒劳地伸出,宇文邕到底是什么都沒能够做便已昏倒在地,意识轰然逝去的前一刻,他忽然觉得心底有什么珍藏了许久的东西碎裂了:“啪”的一声,很轻微,很彻底,再也,黏合不回來了…… ------------ 第九章 心意相通 宇文邕遇刺受伤的事传回齐国边城之时,清颜的反应很平静,而原本计划在那一日凌晨进行刺杀行动的长恭,自然也对这其中的缘由无比清楚,只是,他却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直至宇文邕被护送回周国疗伤。 “据细作传來的消息,他的伤虽然严重,但并不致命,不久之后就能痊愈了!”这一日,长恭在和清颜并肩看着军营中的日常训练之时,忽然有些出人意料地低声开口。 嗓音平静,目不斜视,好像刚刚从他口中说出來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 尽管这话在这种场合之下冒出显得有些沒头沒脑,但敏锐如清颜,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抓住了其中所有的重点。 定了定神,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來淡然如昔:“是么,那倒是便宜他了!”说是这么说,可心里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却是在瞬间就移开了去,她这几天來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连带着神情都明朗了不少。 她那日的那般作为,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能够让宇文邕从不切实际的迷梦中清醒过來,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可能,不管是现在,亦或是将來,宇文邕对感情太过执着,纵然她屡次出言伤他、下狠心推开他,他依旧是不肯放弃地出现在她面前,再这样下去,她不确定他还会做出多少不理智的事情,防患于未然,她只能决绝地将以往的一切都强行抹杀。 能够毫不留情地暗算于他的女子,能够再不顾惜以往情分的女子,定然不会再是他记忆中给予过他温暖和安慰的苏清颜,这么心碎的事实,应该足以令他看清,令他放手,令他死心,至于那处由她造成的伤势,她却是保留了三分力度的,毕竟,这位尚未大展宏图的周武帝,绝对不能够因她而死。 听出她话里的言不由衷,长恭不禁收回一直放在训练场上的目光,转而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语带深意:“颜儿,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都开始口不对心了!” 她是那样重感情的一个人,为了他大哥的死都几欲癫狂,更遑论曾和她朝夕相处过的宇文邕,再者,他可是了解其中内幕的,她亲自对宇文邕下了杀手,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会希望那个人就这么死去。 不想他会当面点破,清颜的神情一时之间就变得有些尴尬,好在她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兼之面对的又是自己的丈夫,不过愣怔了片刻功夫,她就苦笑着点头承认:“是,我口不对心,我……或许并不希望他死!”至少,不是死在她手中。 这么想着,她不由抬头看向长恭,眼神也是犀利地带了锋芒:“你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中了是不是!”因为洞悉一切,所以那一日沒有轻易动手,所以在消息最初传來的时候保持了最大程度上的镇静,更所以,对她明里暗里的情绪都了若指掌,高长恭,这个男人,她有时候还真是捉摸不透。 “嗯!”认真地应了一声,长恭的言语间却是无故的染上了叹息:“颜儿,那天晚上,其实你大可不必用那柄匕首暗算他的!” “你……你都……看见了!”回给他一个极度惊讶的眼神,清颜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把细节描述得这般清楚,不可能啊!她分明就沒有察觉到那日的树林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我并沒有靠的太近,只是在你走了之后才出來看了他一眼!”明白她的困惑,长恭好心地出言解释:“那一刀刺的也不轻,他几乎是当场就昏迷了过去!”他也是在看到伤口的一刹那才知道了她所用的兵器,也才从之前隐约的情景中猜到了整件事情的由來。 “你既然是在他昏迷之后到的场,为何不顺手就了结了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清颜简直快要认为他是神志不清了。 自己是因为对宇文邕下不了手,所以才不会一击致命,可他呢?他和宇文邕之间可是沒有丝毫的交情可言啊!更有甚者,这两人还是仇敌,无论哪一方面都无法转寰的仇敌,但他居然,他居然只是很纯粹地查看了一下宇文邕的伤势就放任他待在原地了,居然沒有补上一剑,天哪,是这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 摊了摊手,相对于她的抓狂,长恭回应地很平淡:“边塞的野外并不十分安全,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听天由命,他若是命大熬过去,那就是他命不该绝,我绝对不会趁人之危!”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宇文邕重伤的那一夜并沒有趁乱进行暗杀计划的原因之一,他懂她的心思,他若是当时补上一剑,送了宇文邕一程,那对清颜來说,就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愧疚和负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是世间最大的无奈和痛苦,这样的滋味,他不希望让她去品尝。 “长恭……”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眼睫,清颜在这一刻几乎找不到任何言语來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竟然这么懂她,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甚至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叫她如何不爱、如何不喜欢,得夫如此,是她苏清颜之幸,还有什么是需要奢求的呢? “傻瓜!”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长恭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可以将人溺毙其中:“下次再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猜來猜去思前想后的,真的很费神!” “知道了!”皱了皱鼻子,清颜不满地将他的手自头顶拿开,却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了一个问題:“那这样,不是影响了我们之前的计划么,突厥和周国的联盟结成,对我们來说可是大不利啊!”这个,又该怎么解决呢? 毫不介意她的小动作,长恭笑得很是自若:“一国之主遇刺受伤,还是发生在突厥境内,木杆可汗他们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这联盟啊!短时间内是结不起來的,至于以后嘛!”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在顷刻之间变得狡黠:“我们來日方长!” ------------ 第十章 斯人病危 就在清颜和长恭好不容易把宇文邕的事情处理地告一段落之时,久不听闻任何消息的邺城却是传來了加急情报,只一句话,就叫那两人同时失了神。 太上皇病危,由和士开传话,希望兰陵王爷能赶回去见上最后一面。 “和大人特意嘱咐卑职转达他的意思,说王爷您三年未曾踏足邺城一步,太上皇甚是挂念,不管以往如何,还请念在叔侄情面上回宫一趟!”单膝跪地,來人连头都未抬,只是满脸恭敬地沉声回禀着主子的传话:“另外,和大人还说,漠北毕竟苦寒,王妃身子娇贵,恐怕并不适合长久居住于此,如若可能,还望早日回京!” 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长恭的声音却是在疲惫中带上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叹息:“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需要时间,來好好地想一想。 “是,卑职告退!”又是一礼之后退下,清颜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影,却是兀自陷入了沉思。 高湛他,病危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北齐的气数将尽了呢?偌大的一个江山,以后就要交在高纬的手里了,她和长恭、斛律恒伽、斛律光、段韶……每一个人,似乎也都离那个结局越來越近了呢? “颜儿,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回去呢?”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颜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來,回眸的一瞬间,对上的便是长恭恍若孩童般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叹了口气,她也觉得这着实是个问題:“你想回去么,若是想回,那就回吧!大哥他们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怪你的!” 高湛于他,确实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若论感情,恐怕连长恭的生父高澄都是比之不及,而今那个人尚不及而立便要亡逝,于公于私,他都是应该回去看上一眼的。 “是么!”苦笑出声,长恭的黑眸略微黯淡,转身就朝府里行去:“可是?我却觉得他再不是我心底熟悉的那个人,再回去,我怕连自己不知道究竟是为谁在哀悼!” “长恭……”看着他脚步蹒跚地离去,清颜琥珀色的眼眸中不由染上心疼,他终究,还是沒能放下心里的芥蒂啊!高湛曾经对他有多重要,而今在他心里造成的伤痕就有多深,说不恨,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今生今世,若是可以的话,只怕他永远都不会回邺城。 不过……咬了咬唇,清颜转头望着京城所在的方向,眼底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只余了果决和坚毅。 罢了,就当是她还多年前的一个人情,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从此之后,就真的各不相干了。 一念既定,她当下就朝莫非居住的场所行去,有些事情,总得有人负责接应,她才能面面俱到不是。 而此时的齐国京都,仍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就连皇宫大内,除却那地处僻静的栖月宫,也都是热闹繁华,年轻的宫女笑靥如花,衣裳鬓影流动间妖娆无双,引人眼球,古往今來,这宫中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妃嫔尚且如此,又遑论是快要离世的前任帝王。 高湛已快分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看到天亮了,浑浑噩噩,病入膏肓,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只有间或清醒的意识才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和士开,他们……回來了么!”倚靠在榻上,高湛难得一次觉得呼吸顺畅了些,连带着说话都自如了许多,当即就忍不住心中急切地问道。 “回太上皇的话,还沒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男子骤然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眸,和士开连嗓音都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不过,漠北离京城的路程可是不远呢?想必王爷他们应该是在赶回來的路上了吧!” 摆了摆手,高湛在这一刻却是显得格外的精神,不知是因为心生绝望还是如何,他甚至还朝和士开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只是那无力的笑容映在他苍白消瘦的脸颊之上,直叫人看得心底发酸:“他们不会回來了,长恭他,还是不肯原谅我,即使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怎么会呢?王爷不是这样的人,太上皇您想太多了……”生怕他左思右想再度触发病痛,和士开几乎是竭尽脑汁地想要出言劝慰,然而话才出口,便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因为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每当地方官员朝觐述职之时,他都用同样的理由來搪塞,捱到今天,他已是词穷了。 “呵呵,长恭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轻笑着打断他,高湛却是自顾自地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自小,他就比家族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重视感情,我在他眼里,从來看见的都是温暖,沒有半分恶意与黑暗,除了,除了那一回他抱着孝琬尸体从这里离开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眼里全是冰寒与肃杀,是自己从來就沒有看到过的情绪,所以,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真正明白这个自己一直关怀着的侄儿终于是被自己给亲手推远了。 饶是和士开对医理方面并不精通,但也足以看出高湛现在的情形不对,如此的意识清明,如此的话语清晰,完全不是一个昨日还处在半昏迷中的人该有的状态,这大抵,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了吧!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转头望向殿外,眼里的希冀也是在一分一分地淡下去,高长恭,苏清颜,你们真的,是不打算回來了么。 就在殿中两人都各怀心绪之时,一直守在殿外的姚内侍却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來,因为恐惧,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启……启禀太……太上皇,兰陵王……王妃回來了!” “你说什么?!”高湛与和士开几乎是同时出声,两人的神情皆在这一刻惊喜到了极点,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听,高湛猛地从榻上坐起就连声追问:“回來的人是谁,说清楚!” “是……是……兰……兰陵……”上气不接下气,姚内侍的声音抖成一片,完全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不劳烦姚内侍作答了!”此时,一个淡然若风的嗓音插话进來,在一地静默之中竟沒有显示出半分突兀:“启禀太上皇,臣妾苏清颜,代王爷回京侍疾!” ------------ 第十一章 不负来生 “清……颜!”愣愣地看着那逆光而來的清美女子,高湛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她,她居然,回來看他了。 风尘仆仆地抬步入殿,清颜精致的脸颊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好在她自來风里來雨里去的习惯了,连夜赶上几天的路也算不上是多大的事,恭谨一礼,她的声音沉稳到听不出半分异样的情绪:“漠北军情正紧,王爷抽身不得,所以臣妾代为入京,还请太上皇莫怪!” “呵呵,我怎么可能会怪他呢?”从最初的失态中回过神來,精明如高湛又怎能不清楚其中的出入,不过他也沒有出言点破,只是微微一笑便示意清颜起身:“坐吧!你能回來,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不管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回來的,能够在临去之前再见上她一面,他真的是心满意足了。 “微臣见过兰陵王妃!”趁着赐座的这个空当,才从震惊中清醒过來的和士开也是上前一步,冲着清颜便是谦恭无比地深深一躬鞠下:“太上皇对您和王爷一直甚为惦念,您此番回來,想必也是有着诸多事端要回禀,请容许微臣先行告退!” 冰冷带刺的目光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缓缓游移而过,清颜唇角上扬,却无端地让和士开浑身一颤:“和大人别來无恙,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啊!” 对于这个胡人,她从來就沒有想过要遮掩自己的憎恶之心,若非高湛拦着,他怕是有几条命都死了,哪还能到现在还在她面前蹦跶,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王妃见笑了!”面色讪讪,尽管时隔经年,和士开却发现自己在这个女子的面前仍然是毫无招架之力,当下便在客套了几句之后就溜之大吉了,开玩笑,他是替高湛着急,所以才盼着他们回來,可不是想要看这女煞星回來向自己索命的。 “他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就不必再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了!”从她直直追随着和士开的目光中读出杀意,高湛不由轻声开口,话语间的无奈和叹息着实让人动容:“自从你们走了之后,穆提婆一党就视他为眼中钉,每每针对,动辄出手,明枪暗箭也是防不胜防!” 可惜清颜素來就不是个心软的主,收回视线,即便是面对高湛,她在言语之间也是沒有避让丝毫:“再不好过又如何,至少他还活着!” 有些人,已经永远地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再也,找不回來了。 “你果然,还是沒有释怀啊!”叹了口气,高湛似是想要解释什么?却忽然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來,那虚弱到仿佛破败的嗓音,听得清颜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下意识地几步上前,她一手为高湛顺着气,一手端过一盏清茶就在榻边坐下,一点一点地喂他慢慢喝下,那动作熟稔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而好不容易才把胸中剧烈的咳意压下的高湛,第一次感受到她如此温柔体贴的照料,不禁愣住,半晌之后才算是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清颜,你相信我,孝瑜和孝琬,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我沒有想杀了他们的!” 抚着他脊背顺气的手陡然顿住,清颜却是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我知道!”那时一怒之下对他出言不逊,回过神來想想也就清楚了,所以:“我从來就沒有恨过你,长恭也一样!” “可是我却让你们寒心了!”高湛扬起一抹涩涩的笑容,一眼触及清颜眸底的回避与颓暗,当即便是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題:“其实,有些话,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了,只是……”他顿了顿,神采尽失的黑眸中竟是透露出了几分解脱:“而今,我大限将至,也就沒什么好在顾及的了!” 他自己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一直以來,他罔顾太医的告诫,并不顾念自己的身体,能捱到今天,也算是个奇迹,好在,他终于等到她了,夙愿既偿,那一死又有何妨呢? 不着痕迹地垂首避开他的眼神,清颜的声音很低:“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对自己的心思,她很早就察觉出來了,这次她之所以肯回京,一方面是因为长恭的缘故,另一方面,恐怕就是因为他那份不能承受的情意了。 高湛虽然为人冷酷,手段毒辣,但扪心自问,从穿越至今,他对她,几乎一直都是倾心相护的,最难忘是高洋夜宴之时他奋不顾身地出面谏言,一语敲定她和长恭的婚事,那时候,于满殿静默不语的观望眼神中,她确乎是从他那里得到了力量和安慰的,就算是只为了那一次,她也得让他走得心安。 “是么!”无力地重新倚靠下來,高湛几乎是将大半的重量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他已经油尽灯枯,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那就好,也省得我再去回想,以往的那些,若非不甘心,真是不提也罢……” 想他高湛,精明一世,筹谋一世,到头來,却输给了一个情字,败给了一个女子,半生痛苦直到临死方休,这应该,也算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了吧!弑亲害兄,他罪孽深重,所以才不得善终啊! “那就不提了,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半搂着他,清颜的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哄闹别扭的孩子,爱从來就不是任何人的错,她懂得也理解,所以她不想让这样一个还存有一丝人性温良的男子就这么孤孤单单地死去。 “清颜,如果有來生,你可不可以……等我,在我……找到你……你之前,不要爱上任何人!”半阖了黑眸,高湛的语调渐低,却带上了让人心碎的哀求和柔软,犹如滚烫的泪水,一点一滴都灼痛人心。 “好,我等你!”默然了半晌,清颜终于是低低地应下:“在遇到你之前,绝不爱上任何人!” 一个世间最美的承诺,许给一个最绝世的男子,此情谁懂,此心谁知。 只愿來生,有缘携手,不负卿恩。 ------------ 第十二章 转身别离 清颜自栖月宫中出來时,和士开正等在殿外,一眼看见她,当下便又是一揖至底,礼节方面是绝无半点瑕疵可挑:“王妃!” 随意地点了点下巴,因着高湛的事,清颜此刻也实在是沒有心思跟他计较,一边绕过他,一边就声音低沉地吩咐道:“太上皇已去,相关事宜,就交由你负责了,本王妃來过的事,勿要泄露半分!” 她并不打算在京中逗留,长恭那边,暂时还让莫非帮忙隐瞒着,她得尽快赶回去才行。 “是,微臣知道,王妃放心!”对于这样的结果,和士开也并沒有觉得意外,应了一声便是抬脚赶上清颜:“王妃,您这是要直接走了么!” 猛地顿住脚步,清颜转头看他,眼神已是不自觉地冰寒了下來:“不走又如何,你难道是在提醒本王妃还未曾要了你的命么!” 高湛已死,他的最后一道屏障不攻自破,此时她若要杀他,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可惜,她早就改变主意了,现在的她,要的可不是他那么轻易地就死去。 被她冰冷的杀气所摄,和士开也是身不由己地停了下來,苦笑出声,他似乎并不再像以往那般畏缩:“微臣知道王妃还在为以往的事情耿耿于怀,和士开并不敢奢求王妃原谅,只不过是想为太上皇转达一句话而已!” “什么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戾气,清颜的声音平淡到沒有丝毫的起伏。 “边塞苦寒,并非久居之地,若是可以,您和王爷还是早日回京吧!毕竟这邺城,才是你们的家!”如实转述着高湛的话,和士开的神情也是不禁带出了几分真诚的感慨:“如今太上皇已逝,往事皆如尘烟散去,如果是微臣让王爷和王妃看着碍眼,那便是杀了也无妨,微臣自知罪责滔天,纵是万死也难赎之一二!” 看淡了,这几年來,他是真的把一切都看淡了,当初一心倚仗着他的胡氏而今已成了太后,自打高纬登基、高湛病重,她的眼里就再沒有过自己,每与她相处一刻,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昔年自己爱恋之人的影子在她身上逐渐地淡去,她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他,也再不复当年那个苦苦经营一切的胡人青年了。 似乎是连上天都在惩罚他,就在他对胡氏开始寒心的时候,素來与他交好的陆令萱、穆提婆等人也开始接连打击于他,朝堂内外,明争暗斗,他几乎是要耗尽心力,才能勉强在各方夹缝中保住一命,而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产生这样的想法:若是当初能干脆利落地死在苏清颜的剑下,想必也是美事一桩吧! 想着这么些年來的所作所为,他便觉得这样的自己格外的陌生,虽说即使时光倒流,他也还是会作出一样的选择,但至少,他现在是真的累了,高湛的死,就如同是最后的一点精神依托也被剥夺,他忽然发现再沒有一个人,会像那个男子一样和自己惺惺相惜,沒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此时此刻,和士开只求速死。 然而清颜却从不是一个乐于成全自己敌人的人,相反,看着对方越痛苦地挣扎,她心底的伤才能好地越快,血债,总是要用血來偿还的。 再不理会他,清颜抬脚就快速朝宫外行去,只是那清浅带笑的嗓音却夹杂着深秋的凉意,一点点地浸透心扉,让和士开如坠冰窟:“你可知道,要让一个人赎罪,最好的方法可不是赐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这世上最残忍的酷刑,我一定会看着你,在痛苦的折磨下永不超生!” 秋风瑟瑟,吹散了话音的同时也吹红了遍染邺城的枫叶。 依然是记忆中那张出尘若谪仙的俊逸脸庞,广宁王高孝珩看着牵着马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双星眸中不由自主地便是闪过担忧:“这么急着要走么!” 她千里迢迢地自塞外赶來,才歇息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要离去,他实在是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承受不了。 “无碍的!”回以嫣然一笑,清颜回答得颇有些沒心沒肺:“我沒那么娇弱,二哥放心便是!”下一次回來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她说什么也得跟孝珩见上一面才说得过去。 知她性子执拗,说一不二,孝珩也沒有多劝,浅笑着点了点头也就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題,转而正了脸色问道:“母亲那里,你真的不打算再去看看了!”他如今已是另辟了一处府邸居住,鲜少回去,不过也知道高夫人对长恭夫妻挂念得紧。 沉吟了一会儿,清颜却是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触景生情,对谁都不好,母亲和正礼有二哥你照顾着,我和长恭都很放心!” “你这丫头,还真是把什么事都扔给我了!”眼见离别的气氛有些感伤,孝珩不由伸手戳了戳清颜的额头,语带戏谑地道。 “呵呵,那也是因为二哥值得信赖啊!”明白他的用意所在,清颜极为配合地应着,在再度交谈了几句之后,她退后两步,眼含惜别之意:“二哥,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翻身上马,孝珩却是忽然温声叮嘱:“清颜,你憔悴了很多,塞外清苦,善自珍重!” 握着马缰的手松了松,清颜显然是沒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当下就有些回不过神來,半晌之后恢复清醒,她却也只是抿了抿唇就郑重应道:“我知道了,二哥你也保重!”说罢,她再不停留,一扬鞭便是策马离去,徒留给那仍旧站在原地的人一个洒脱的背影。 有的人,有的情,注定此生都无法回应,既然停留便已是殇,那又何苦再将这份痛延续下去,纵情离去,不过相忘一场,彼时寂如烟花,繁华落尽也便罢了。 一身白衣的孝珩看着那道仿佛深刻进灵魂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悠悠回转,低声轻喃,这个超脱凡尘的浊世贵公子在转身的瞬间却是笑出了泪光:“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间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第十三章 风云变幻 事实证明,让形如莫非一样的男人帮忙掩饰行踪是清颜有史以來做的最不明智的一件事情。 她离开的第二天,长恭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切,好在他大抵也知晓清颜的用意,压根儿就沒想要过问什么?因此这一页才得以轻轻揭过,自此,再无人提及邺城丝毫,就连高湛,也如同那冬日之雪,遇着阳光也就化了,恍若从未出现于任何人的生命之中,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时光匆匆,眨眼之间,长恭和清颜已在漠北度过了第五个年头,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风云变幻的速度,快得连清颜这个先知都不禁为之咋舌。 首先,是周国的清河公主嫁入突厥,一跃成为突厥的新一任太子妃,接着,便是一直以來都保持了默默无闻状态的周国皇帝宇文邕以雷霆手段斩杀长期专权跋扈的宇文护,并借此机会肃清朝堂,在一国范围之内进行大刀阔斧式的改革,不过短短半年光景,原本在民生国计方面均逊色于北齐的北周便是马不停蹄地赶了上來。 若非邙山一战令之元气大伤,清颜毫不怀疑周国在宇文邕的带领之下会第一个拿齐国开刀,但就目前周国的崛起势头來看,这种事情的发生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題而已。 作为齐国如今的顶梁柱,即使并不具备清颜的未卜先知之能,长恭眼光的前瞻性也是不可小觑的,又一次看完孝珩的加急信,他的眉头一如既往地紧皱而起,揉了揉额角,他当下便是有些疲惫地坐下,将信递给清颜,连嗓音里都充斥着浓浓的无奈:“你看看吧!皇上他,真是越來越荒诞无常了!” 苦笑着伸手接过信笺,清颜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虽然忍不住叹息,却是连半点意外的情绪都沒有,毕竟,她是早在一开始,就知道高纬绝对不会是个好皇帝,眼下所见,也不过是切实印证了这一点而已。 “如今周国今非昔比,正联手突厥对我国疆土虎视眈眈,三国大战是一触即发,他居然还有心情在宫中大兴土木,还责令众臣一起陪他玩什么扮乞丐的游戏,真是胡闹至极!”猛地一拍桌子,长恭鲜少面带戾气地冷喝出声,显见得是动了真怒。 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放回原位,清颜在他身边坐下,语气间的安抚意味很是浓重:“本就是和被宠坏了的小孩子,兼之身边还有陆令萱之流谄媚教唆,想勤政爱民都难,你又何苦跟他置气呢?” 她很早以前就让孝瑜知会过高湛,务必要防备陆令萱其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说到底,命运还是在按着既定的轨迹运行,她身为其中被动行进的一个小人物,终究是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原有的格局的,所以,陆令萱与和士开还在,高孝瑜和高孝琬却是已经死了。 一双璨若星辰的黑眸中杀意愈盛,长恭的声音森冷得恍若从九幽之底爬上來的恶鬼:“事关家国天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他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该清楚身上的担子,我齐国男儿的热血,绝不会为了一帮子奸佞小人而流!” 叹了口气,清颜轻拍了拍他因心中怒火而青筋暴起的手背,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題:“这个暂且不论,就说婉仪如今在宫里的日子,恐怕斛律叔叔那里就过不了关啊!” 高纬年纪轻轻,却已经将高家祖辈好酒风流的习性给学了个十成十,沉溺酒色、夜夜笙歌不说,连带着后宫宠妃都不知道换了几茬,只可惜了斛律婉仪,空担着皇后这个虚名,在后宫的权利,实则连高纬现在的宠姬冯小怜都比不上,每每被人暗算欺负,除了暗自垂泪竟是别无他法,如果被斛律光知晓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在宫里受着这样的委屈,只怕当场便会怒起伤人吧! 一想到这个,清颜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慨万千,遥想当年,高湛之所以会替高纬提早这么些年聘下斛律婉仪为后,其实就是想尽全力稳住斛律光,好让他心甘情愿地被自己驱使,守好北齐的万里河山,不想他苦心孤诣下的这一步棋,到头來却并沒有被他儿子看在眼里,甚至还反其道而行之,生生将大好的局面毁成一片狼藉,真不知道若是高湛泉下有知,会不会被高纬气得直接从皇陵里跳出來。 被她一言惊醒,长恭也是当即便认真得思索起來,半晌之后,却是脸带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应该沒什么大碍,斛律叔叔素來是以大局为重之人,不会为了一己私事就不顾天下苍生的!”不过话虽如此,这件事到底还是高纬做的太过了些,婉仪在宫中的日子,也的确是太苦了。 “哼,这样的君主,只怕不会对斛律叔叔的忠心耿耿领情呢?”冷笑出声,清颜却是想起了斛律光最终的结局。 当死忠的直臣遇到荒淫的昏君,每个朝代的不幸总是在所难免,被剖心的比干也好,被莫须有罪名压死的岳飞也罢,他们对得起天下万民却独独对不起自己的所爱之人,殉了国却抛了家,谁也说不清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但愿恒伽在京中可以把一切都处理好吧!”听懂清颜的话外之音,长恭却不知该怎么接口,愣怔了一会儿终是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 希望万事皆可顺遂,希望最坏的结果可以避免,希望他们不想看到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但愿吧!”低低地附和了一声,清颜却明白这不过是人在无能为力的现实面前所展现出來的最无能为力的祈求,好在她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即使历史照旧,她也想要力挽狂澜。 就在两人都陷入沉寂再不言语之时,议事厅门外却是陡然闯进一人,一手高举着一封书信便是扑倒在地,一副疲累到了极点的模样:“启禀……王……王爷,紧急军情,周国和突厥齐攻我定阳,斛律……斛律将军让您火速前往支援!” ------------ 第十四章 硝烟弥漫 “什么?!”猛地站起身來,长恭的双目中霎时呈现出难以置信的色彩:“周国和突厥合攻定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本王连一点风声都沒有听闻!” “回王爷的话,周国和突厥此次行事隐秘非常,连斛律将军都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才让属下前來告知!”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过來,那传话之人到的此时方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有信物,当下便是一脸恭谨地递了上去:“这是斛律将军的亲笔书信,还请王爷过目!” 毫不犹豫地自他手中接过那封信,快速看完之后长恭的脸色便是愈发地沉肃了起來:“果然是斛律叔叔的笔迹,定阳此次,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挥手让人领了那传信者下去休息,清颜自长恭手中接过信,才看了几行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定阳形势如此严峻,朝廷居然沒有半点反应,皇上他,未免有些胡闹太过了吧!” 定阳之于齐国的重要性,堪比门户晋阳,那是一国枢纽所在,如若就此被周国和突厥围攻而下,那北齐就是前景堪忧了,可怜高纬那小皇帝,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他还不自知,整天乐呵呵地窝在邺城,真以为齐国有了斛律光等人就可以固若金汤了不成。 “岂止是胡闹太过,他根本就是在拿国之根本开玩笑!”相较于清颜的无奈叹息,长恭的反应无疑是要大上很多。 在屋里來回走动了好几圈,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起事态的严重性來:“依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斛律叔叔那一方的兵力绝对不足以守住定阳,若要保存实力等待我或者段叔叔前往救援,他势必得放弃定阳,退守二线,徐徐图之方有生机,否则!”他抬眸望向定阳所在的方向,绝世姿容之上满是凝重:“意气用事的代价可不是人人都付得起的!” “话虽如此,可实际行动起來,恐怕却沒那么简单呢?”跟着他的视线望去,清颜在这一刻也是抑制不住话语之中的担忧和关切:“此次周国和突厥的行事太过迅捷和隐秘,几乎是在连义父都沒有察觉的情况之下便已攻占了柏谷,所以如今定阳的情形才会这么不乐观,如果义父再继续放弃定阳,我担心朝中的那群小人就要群起而攻之了!” 一想到这个,长恭的面色也是更加得难看了起來,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他也沒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有的沒的,一挥手便是不容置疑地道:“那我即刻带人出发,尽量赶在斛律叔叔弃城之前施以援手,届时,就算他们想聒噪些什么?也得看在我的面子上收敛一二!” 毕竟,他可不是斛律叔叔那种原则性极强的忠勇直臣,玉面修罗的名声并非虚來,敢造谣,提头來见。 “嗯,这也是个办法!”点了点头,清颜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不过这漠北边塞不可一日无人镇守,你带人前往救援,那我就负责留守,也可随时防备突厥偷袭!” 最主要的是,这次三大主帅联手,并不是皇上的旨意,眼下事态紧急或许还无人过问,可难保以后不秋后算账,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一方守将擅自调动,这种罪名可大可小,她必须留下來,把任何可能给人抓住的把柄都清理干净。 四目相对,纵然沒有太多语言,心意相通间,长恭也可以感受到清颜实实在在为他周全的一片心,当下也再不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便闪身出了府自去安排。 时间那么紧,此时此刻可不是抒发离愁别绪的好时机,他们,还有一辈子可以用來相守。 而清颜,在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的瞬间,一直以來都挂在眼底的那抹笑意便是逐渐地消散了去,摇了摇头,她努力想将脑海中的那点不安驱逐出去,可越是这样,那种不祥的预感就越深沉,不知为何,她竟然有着这样的一种感觉,好像这一次别离便是永远,长恭他,好像就此便会与她永世隔绝,再抓不住,再,见不了。 难道说……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可怕的念头在顷刻之间便劫掠了她所有的心神。 鉴于第六感长期以來的准确性,清颜阻止了自己再想下去,走到书桌边坐下,她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开始给京中的相关人物逐一写信,既然心内惊惧不安,那她总得想出办法來解决一些问題,她从來就不是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人,她习惯的,是将一切主动权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前是这样,以后,也绝不会改变。 与此同时,已经遍地战火的定阳城外,一身戎装打扮、愈发显得眉目清冷俊美的宇文邕正立马横刀,看着不远处的大面积厮杀,连眉头都沒有皱一下。 而在他身边,同样是身着黑色战甲的宇文宪刚听完身后一将领的汇报,转头便是朗声道:“皇兄,前线來报,斛律光已经下令弃城,定阳的主力军都已撤走,现在还在战斗的,应该便是负责殿后的了!” “哦,是么!”微微挑眉,宇文邕倒是有了些许的诧异:“想不到这斛律光居然还是个狠角色,关键时刻连自己的的名声都不顾及了,倒是比韦孝宽來得实惠!”他原以为像他们那等老将,即便作战经验丰富无匹,可骨子里的迂腐和刚直却是改不了的,不成想这斛律光竟是个意外,叫他大开眼界了。 想着,他便沉声吩咐道:“攻下定阳后,就厚葬了那些齐国将士吧!”虽然彼此之间是敌人,可他们为了自己的国家抛头颅撒热血,原本就是忠义之人,配得上这样的待遇。 “是,臣弟知道!”恭声应下,目光飘向那方火热的战场,宇文宪的眼眸深处就忍不住闪过一抹叹息。 而此刻宇文邕的心神却是全不在此了。 转头望了望突厥的方向,他隔着冰冷的盔甲,抚上胸口较新的另一处伤疤,眼底的神情复杂到模糊成光影。 这一次,你会不会为了他,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呢。 ------------ 第十五章 朝中有人 用兵之道,无非兵贵神速,眼看漠北相关事宜皆已料理妥当,长恭便带了人马火速前往定阳,而同一时刻,接到消息的段韶也是不敢且慢,留下心腹镇守一方,自己在第一时间就和斛律光接上了头,三大主帅集聚,纵然定阳已经失守,要夺回來,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只是要严守不失,却还需得从长计议。 而秉承着隐情不报的原则,尽管战局变化已如此之大,身在京都的高纬和众位朝臣也是仍然不知兰陵王和段将军前往助阵之事,每日边关急报,传到他们耳里的,不过是周国和突厥此次联合攻势之汹,斛律将军此方全无招架之力,亟待援助,人都说报喜不报忧,齐国此次在清颜几封信寄出之后的联手施为下竟是反其道而行之,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不管陆令萱、穆提婆等人平日里是多么的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可说到底,他们也都还是怕死之人,一听到两国联军已经快要兵临城下,那小心肝颤地不是一点半点,当下就连忙挑唆了高纬要离开邺城去避祸,而此言一出,不说朝中其余大臣作何反应,就连和士开都是忍不住当场便蹙起了眉头。 “皇上,微臣认为穆大人的建议并不可取!”上前一步,和士开拱手出列,言语之间不赞同的意味甚是明显:“邺城乃是我齐国都城,并非前线战场,在尚无忧患的情况下又怎可弃城而逃,这不是想让天下人都看我齐国的笑话么!” 冷哼一声,穆提婆对上和士开那是寸步不让:“和大人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什么叫尚无忧患,若是等到周国和突厥联手攻下邺城,届时再逃焉有命在,皇上的性命自然是要比齐国的脸面來得重要!” “若是连国家都亡了,本王敢问穆大人,这一国之君又算什么?” 就在这两人争锋相对、其余大臣冷眼旁观的当口,冷不防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霎时便引得四方侧目,定睛看去,却是素來沉默寡言的赵郡王高叡。 缓缓走到大殿中央,但闻他语调平徐,却在不经意间便掺杂进了叫人心安的奇异力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句话,想必穆大人应该听说过吧!如果皇上放任眼前战事不管,只自行避难,到时我齐国任人侵占,这等情况之下,你认为现在殿上的一干人等,有哪一个会落得好下场,!” 被他这一声厉喝骇得几乎是打了个哆嗦,穆提婆微微动了动嘴唇,却终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即只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而和士开见好便收,也不肯多言,只看了高叡一眼便默默地缩了回去,观其模样,竟似是打算支持高叡了。 “这么说來,不知赵郡王可有何高见呢?”眼看穆提婆这个儿子委实不争气,一直都保持沉默的陆令萱终于是按捺不住了,随即便是毫不客气地出声追问。 要说她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也是着实不易,毕竟当年清颜初见她之时,她还只是长广王高湛府上的一个小小乳母,自家主子苦心经营自不消说,连带着她也是水涨船高,再加上城府颇深,这些年來,竟让得在高纬心中连自己的生母胡氏都不及她亲近,生生当了个名不副实的女官,后宫掌了半壁江山还不餍足,居然又妄图染指朝政,弄得群臣敢怒不敢言,把个北齐朝堂搞的乌烟瘴气,实在是叫人心寒。 要说赵郡王高叡此人,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等小人,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倒也罢了,此时她自己撞上枪口,他哪有轻轻放过之理,当即便朗声回道:“高见不敢当,这御敌之法倒还是有的,只不过!”他不着痕迹地扫了按品阶严格穿戴的陆令萱一眼,言辞间毫不掩饰轻蔑之意:“陆女官常年在后宫行走,对军营之事一窍不通,便是本王跟你明说了,你确定明白得了!” “你……”沒有料到一贯为人低调的高叡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陆令萱猝不及防之下,在几息之间便被他气得涨红了脸:“你”了半天沒有说出个所以然來,又耳闻殿上轻微的哄笑之声渐起,她到底是闭了嘴,只抬眸委屈地望向龙座之上的小皇帝,希望他能给自己讨回个公道來。 收到她那么明显的暗示,高纬纵使想继续装聋作哑也办不到,好在这一大早上地听了那么久的争论,他也是烦了,一心只想快点回自己寝宫去,好不容易听到赵郡王有解决之策也再顾不了其他,张口便笑道:“她不明白无所谓,朕懂就行了,赵郡王,还不快把计策给朕说來!” “是,微臣谨遵圣意!”肃穆的脸容之上不见半点得意之色,高叡眼观鼻鼻观心,连语调都不曾改变半分,只平铺直叙地继续道:“依微臣之见,斛律将军作战经验老道非常,此次败绩,完全是由于敌我双方实力过于悬殊,为今之计,自是只能调动兰陵王和段将军前往增援,三将联手,必然所向披靡!” “赵郡王所言甚是,微臣请命,甘愿前往漠北代兰陵王爷镇守,还望皇上恩准!”适时出列,斛律恒伽显然很懂得什么叫推波助澜,而他这话甫一出口,大殿之上顿时应和之声无数,直听得肃立一旁的高孝珩都不禁勾起了唇角。 “难得众位卿家意见如此一致,既然这样,那朕就准了!”一挥手应下,能这么轻易就解决这么棘手的一个问題,高纬的心情实在是很好:“传朕旨意,着兰陵王高长恭、将军段韶即日赶往定阳支援,中书令斛律恒伽负责接手相关戍边事宜,具体情况可自行酌情处理,退朝!” “吾皇圣明!”群臣山呼,在目送高纬离去的瞬间,才刚进言的高叡不由稍稍抬头,和身旁不远处的恒伽以及孝珩两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这才慢慢起身,随着人潮缓步离开。 ------------ 第十六章 思前想后 赖于清颜几封手札的特殊功效,斛律恒伽很快便带兵赶來漠北助阵,与此同时,原本因军职调动而回京练兵的斛律须达也是在第一时间便去了晋阳,以接替段韶的位置。 由于调动双方均是动作迅速,再加上消息互通及时,除了京中的相关运作者,竟是再无多余的人知晓其中出入,本來罪可滔天的一场大祸消散于无形,实在是不得不归功于清颜这个贤内助。 不过此时的她显然是无瑕居功自傲,在恒伽到达漠北边城的当晚,交代好一应接替事务之后,她便是带上剩余的几个暗卫匆匆赶去了定阳,内心深处说不清的不安已是越來越浓,她必须时刻待在他身边,看着他,守着他,这样或许才能安心一点。 而另一边,并不知晓她如斯焦虑心境的长恭正和斛律光、段韶两人讨论着攻城事宜,自斛律光那日果断带人撤离之后,周国的攻势便是不曾停止过,齐国方面步步退让,周国和突厥寸寸紧逼,若非斛律光在军中威信十足,且素來战功赫赫,恐怕众多齐国将士都要忍不住违抗军令出战了。 “现在表面上看起來我方似乎处于劣势,但明月麾下实则并无什么损伤,将士实力保存得很好,再算上我和长恭带來的人马,和两国联军一战的话,应该不成问題!”摩挲着下巴,段韶愈见风霜的脸上全无往日的半点嬉笑之意,严肃认真地叫人不敢多言。 “嗯,段叔叔所言不差!”细细地研究好摆放在面前的行军图,抬起头來,长恭那一双黑得恍若可以吸纳灵魂的眼眸异彩连连:“虽说这定阳城的地势有些棘手,但我们既然敢弃,就有那能力收回來!”说着,他不由转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斛律光:“斛律叔叔,你觉得呢?” 并沒有第一时间开口,斛律光站起身來,脸色竟是少有的凝重,目光在面前的两人身上逐一扫过,他这才沉吟着缓缓出声:“本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而今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啊!” “怎么了?”段韶闻言,下意识地便皱起了眉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吞吞吐吐的,我最不耐烦的就是你们这些老卖关子的人了!” 苦笑出声,斛律光摆了摆手以示投降:“好吧!我长话短说,如果那日我沒看错的话,周国皇帝此次怕是御驾亲征了!” “什么?”下意识地站起身來,长恭显然很惊讶:“宇文邕來了!” “嗯。虽然只在撤退那日遥遥望见,但我肯定是他沒错!”斛律光点了点头,眼底却是不着痕迹地滑过一抹慨然。 想当年,这宇文邕还不过是周国皇室里可有可无的一个小人物,他之所以会认识他,也只是因为他早些年曾跟在韦孝宽身边,于战场上有过几面之缘,却不想时光飞逝,再见之下已然物是人非,又怎么能不令得他心生感慨。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罢了,你们这一个个地紧张成这样干什么?”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斛律光和长恭,段韶秉承着一贯的心直口快,说起话來那是毫不留情,倒是无端地让帐内的气氛松快了不少。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斛律光难得地耐着性子开始给他解释:“周国皇室但凡有那么点出息的,都是一早便死在了宇文护的手中,宇文邕其人,之前可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连宇文护那么暴虐多疑的人都沒有对他出手,反而还扶持他做了皇帝,显见的他城府之深,而不久之前,他又以雷霆手段除掉了宇文护,相关党羽,一个不留,周国政治也因此清明不少,这等手段,可并非寻常年轻人能有啊!” “哦!”挑了挑眉,段韶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这么说來,倒是有点意思啊!” “也难说!”摇了摇头,长恭虽然对宇文邕这个名字全无好感,但也不会因私废公,略一思量便开口道:“我们跟宇文邕都沒有正面接触过,光凭这些,也无法判定什么?打击了己方的气势却是划不來,依我看,不妨放出探子打探一番,知己知彼,方才能有胜算!” 叹了口气,斛律光的面色却是越发地难看了起來:“这个我早就吩咐下去了,只是周国在这方面似乎很重视,各种防范工作不一而足,到目前为止,什么消息都沒到手不说,我们的人手却是折损了不少,真正是让人头疼啊!” 耸了耸肩,段韶倒是沒另外两人那般顾虑重重:“既如此,也就沒什么好说的了,大不了,我们小心谨慎一些就是,该怎么來还怎么來,我还就不信凭我们几个还斗不过一个宇文邕了!” “那好,就按原定计划行动,后日攻城,长恭你带人……”眼见别无他法,斛律光也只得招了招手,三人聚拢在一起就商议起來。 一道道命令从这个营帐之中悄然传出,融入夜色,竟连初夏的空气都被渲染得莫名萧索和肃杀,东方既白,无人知晓未來究竟会是何等情状。 而同样的时刻,定阳城中,宇文邕也是仍旧未眠。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一身清冷的皓美男子俯瞰着不远处那一片黑压压的营帐,连眼神都是冷厉了不少,恍若暗夜中陡然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得叫人寒毛倒竖。 高长恭,你终于來了,你可知,我等你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快要失去所有的耐性,久到再不想顾及任何,只想和你对阵厮杀。 “不知道这一次沒有了她,你会不会很轻易地,就死在我手上呢?”修长的手掌微微握起,像是要将什么攥紧在手中,宇文邕的俊美的侧脸之上竟闪过点点叵测的笑意,无端地显出几分阴森与诡异。 “四哥,该回去歇息了!”远远的,一身战甲未除的宇文宪大步走來,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担忧:“你都好几日沒合过眼了,这儿有臣弟守着,不会出事的!” 话虽如此,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的心病究竟在哪儿。 转头看他,宇文邕的目光这才逐渐恢复了正常,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身就朝城楼底下行去:“好,我回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反正,他要等的,还在后面。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 第十七章 先声夺人 筹谋一夜的结果,最终决定由长恭负责攻下定阳,斛律光负责整体调动,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段韶,则是暗中领兵去了柏谷偷袭达奚武的部队,虽说那里并非是攻入齐国腹地的最佳地点,但介于周国近來摆明了不喜欢按照常理出牌,他们总得未雨绸缪,也好过到时陷于被动,措手不及。 目标既已敲定,剩下的,便是执行的问題,无论对手是谁,长恭都沒有掉以轻心的习惯,更何况攻城素來沒有什么特别的计谋可以采用,重兵围城、一拥而上往往才是致胜的法宝,而他要操心的的,只是见招拆招。 一身战甲鲜红似火,狰狞面具再度掩去绝世姿容,长恭背负白羽箭,手执银枪,高踞于黑风背上,那身姿,皎若芝兰玉树,挺如翠竹青松,端的是英姿飒爽,人物风流,而他身后,乌压压排开的是十万军容整肃的齐国大军,一杆帅字旗正迎风而舞,猎猎生威。 “听闻周国皇帝陛下亲临,不知可敢出城,与本王一战!”抬眸望向定阳城楼之上,长恭朗声开口,素來清冽温醇的嗓音不在,只隐隐透出寒意与杀机,令人心为之颤。 这也是攻城之时的惯有套路,两军对仗,输人不输阵,主帅的一句话常常有着稳定军心的作用,所以纵然有着战神的美誉,长恭还是不容许自己在这方面有丝毫的差错。 眯了眯眼,宇文邕清冷中飞扬着丝丝戾气的眸子打从一开始就锁定了城下那站于千军万马前的一人,高长恭,他还沒有找上他,他居然自己就送上门來了,还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挑衅于他,这么好的机会…… “四哥,臣弟请战!”沒待他心中念头定下,一旁的宇文宪已是上前一步,一个躬身抱拳便是极为诚恳地开口道:“您是一国之君,容不得有半点闪失,这高长恭,便交由臣弟來会会吧!” “你!”先是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宇文邕转念一想,随即却是心下了然,点了点头也便应道:“好吧!那便交给你了,万事小心!” “是,臣弟谨遵圣意!”利索地一个转身,宇文宪当即便下了城楼,不消片刻功夫就带着人出现在了长恭面前,但见俊逸明朗如阳光的青年将领稳坐于马上,看着也很有了几分不动如山的味道。 “齐王殿下,突厥一别,眨眼已是前尘往事,再见你,倒是风采更甚往昔啊!”看着和自己在军前对峙的宇文宪,长恭脑海中却是不期然地闪过了许多年前在突厥草原上的一幕,嘴角微扬,如同老友叙旧一般的话语便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若非碍于彼此身份立场,他倒是很不介意和面前之人交个朋友。 “兰陵王爷见笑,一别经年,物是人非,又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可言!”望着他轮廓优美的下颚处扬起的弧度,因着这一番话,宇文宪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遥想当年,他还曾经为眼前之人的容貌而惊艳万分,还曾特意为了清颜的事前去拜托于他,那时候,恐怕谁也想不到再见竟会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吧!清颜,若是你知道我和你的夫君于两军之前交战,你,又会作何感想呢? 不甚在意地轻笑出声,长恭也是逐渐从回忆中抽离出來,注视着跟前面露警惕的俊朗男子,他眼眸深处的悠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实的杀气和慑人的阴寒:“物是人非,这话说得好,既如此,那本王也就不再多做聒噪了!”说罢,他手中的长枪猛然冲出,疾如闪电,迅如惊雷,一划之势,宛若流星追月,几欲破天。 饶是宇文宪这几年來久经沙场,反应够快,也只來得及往后仰倒,堪堪躲过了最凌厉的攻势,而他鬓边的一缕发丝就沒这么好运,被那刚猛的劲气划了个正着,悄无声息地便悠然断去,缓缓飘飞着委落于地,这一系列动作的触发,几乎只在须臾之间,快得让人连回神的功夫都沒有。 仅仅一招,雷霆出击,随后便尘埃落地。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宇文宪输了,但明面上的下风却是注定了,这一刻,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安静得恍若坟地。 “王爷威武!”就在漫天静默盘旋之际,齐国大军里却是忽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之声,绝大多数齐军高兴地鼓掌欢呼,连带着脸面都涨了一个色度,因着弃城撤退一事带來的阴霾彻底清空,不得不说,长恭露的这一手很振奋人心。 沒有在意自己被削割掉的头发,宇文宪紧盯着长恭的一双眼睛却是越发得凝重起來。 之前他或许还抱着不想让四哥伤了清颜所爱之人的想法,然而现在,他却是无比庆幸自己刚才及时阻住了他,邙山一役之后,高长恭的武功似乎又长进了不少,不管是速度亦或是攻击力度,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至高点,让他几乎是在全力施为之下也看不出半分破绽,真正是有些棘手了,宇文邕的武功如何,他并不是很清楚,可至少,他知道他绝对不能让一国之君來冒这个险。 一咬牙,手中长剑舞出一团缭乱的光影,宇文宪反客为主,这次,却是要直接揉身而上了。 而城楼之上,始终关注着那两人的宇文邕自然是将这一幕都清晰无比地收入了眼中,暗自紧了紧拢在袖中的手,纵使他素來自信,对于高长恭方才使出的一招却也沒有必胜的决心。 剑眉不自觉地蹙起,他的目光沒有稍离身下的战圈半分,只是抬手招來了身边的副将,耳语一番之后便让他自去办事了,无人知晓,这则吩咐究竟包含了几多命令。 同一时刻,距离定阳十里开外的原野之上,一行十几个黑衣人正在策马狂奔,为首的一人身姿窈窕,一头黑色长发在狂风中几乎逼成一条直线,显然速度已经达到了极致,然而她还在狠命地催着身下的白马,简直恨不能肋生两翼、腾空飞去的模样。 “长恭,等我,千万不可以有事啊!”喃喃出声,想起在半路中无意截获的信息,清颜的神经便下意识地绷到满弦。 这一世,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了失去的痛苦了,再也,不要…… ------------ 第十八章 烽火连天 并不知晓清颜已经在赶來的路上,定阳城下,长恭和宇文宪的打斗还在持续进行着。 虽说长恭武艺惊人,且气势如龙,但宇文宪摆明了也非等闲之辈,尽管在不间断的摩擦中吃了一些小亏,可他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衡,一时之间你來我往,长枪和利剑相碰,难分难解,势均力敌。 而随着两方主帅的交手愈发呈现白热化趋势,原本仅用仇恨目光对峙的周齐两军也是再按捺不住,在冲天的呐喊声中便纵身上前,于纷飞的刀光剑影里战作一团,每一次寒光凛冽过后,都势必带起温热的鲜红四溅,浸染脚下的每一寸黄土。 战鼓声声,就好像是死神招魂的号角,音不歇,战不止,杀戮无休,整个定阳城外于此时彻底变为了修罗地狱,但见红与黑的两色人影交织,血肉横飞,招招致命,沒有暗藏心机的话语,沒有无迹可寻的阴谋,有的,仅仅只是出于人性本能的求生欲,你死,我活,弱肉,强食。 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宇文邕居高临下,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连半点异样的情绪都沒有,恍若从一开始就是在看一场置身事外的戏码,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宇文护压迫下苦苦隐忍活命的少年了,一个人的生与死,已经再无法牵动他心境的变化,更何况是这些本就为了战争而存在的士兵。 头也不回,他只是淡淡地冲身后才刚回來复命的副将道:“时间差不多了,下去开城门吧!”否则,齐国的这十万大军就要攻到城门口了,距离太近可不是美事。 “是,属下遵旨!”一抱拳,那副将一路小跑着就下去了,脸面之上竟带了些许跃跃欲试,再不复先前看见长恭之时的怯懦。 而与此同时,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正和宇文宪火拼着的长恭不经意地抬头瞥了宇文邕一眼,似是颇有些疑惑的模样,然而还不待他将这种情绪表达出來,他就注意到一直紧闭的定阳城城门居然在这个时候大肆开启了,接连不断的黑甲军涌出來,领头之人,赫然正是情报中本该镇守在柏谷的达奚武。 震惊之下,长恭手中猛地发力,竟是生生将宇文宪的剑给挑飞了去,战势在瞬间便发生了变化,宇文宪忽然就落得只剩下拼命躲闪的狼狈下场。 “哈哈,久不见兰陵王,果然是骁勇不减当年啊!”一阵粗犷的大笑适时地闯进这处战圈,却是达奚武挺马赶了过來,替宇文宪挡住长恭的迅猛一枪,他一双虎目紧紧锁定眼前戴着面具的年轻将领,说出來的话却很难不叫人为他感到羞愧:“本将和齐王殿下就一起來会会你,看看传说中的战神是否真的所向披靡!” 眼神中的不屑和蔑视毫不遮掩,长恭的声音也是沉地几乎可以凝出冰來:“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有何资格在本王面前指指点点!”说罢,手中长枪一转,恍如苍龙出海,在须臾之间便划出道道银弧,令人在眼花缭乱的同时应接不暇,完全沒有反击的可能。 达奚武的功夫本就不及宇文宪,而后者又偏在此时失了称手的兵器,只得随便夺了身旁小兵的一柄大刀应急,这般忙乱之下,以二敌一竟然也是沒有从长恭手上讨到丝毫的便宜,反而还落了下乘,当真是叫宇文宪咬碎了一口钢牙。 既无须像他们那样疲于奔命地应付,稳占胜场的长恭自然就有了思考的时间,透过轻便的玄铁面具,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只在周围一遍扫过,长恭的心就忍不住往下沉了沉。 刚才达奚武带出城的人马差不多已经是他大军数量的一半,原本倒向他们这边的局面霎时就被逆转而过,再打下去,战事胶着事小,攻城的先机尽失却是真的,而且,就这点暂且不提,达奚武不该出现在这里是千真万确,而此时他活生生立于自己面前,那段韶前往偷袭的对象又是谁呢?难道说…… 下意识地抬头打量了一下宇文邕,长恭却恰好撞进了他满是戏谑和嘲弄的眼底,更见他半启了唇,冷冷一笑出声,看嘴形传达出的意思直白无比,莫名地令人不安:“高长恭,你逃不了了!” 脑海中似是有一道白光猛然袭过,不及多想,长恭一枪横扫,远远隔开身边两人便是直接厉喝出声:“鸣金收兵,撤退!” 运足了气力的一声狂吼,即便是如斯喧嚣的战场也遮挡不住它的传播,当下便有就近的传令兵接受到命令并迅速执行,很快,齐国的十万大军队形回缩,匆忙却丝毫不乱地就要集结撤退,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他们身后,在他们即将要撤离的方向,忽然又是乌压压的大军压上,数量几可与达奚武的相媲美,更兼为首那一人冷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高踞马上,却是周国第一大将韦孝宽。 被包围了,他们居然是被周国前后夹击了。 所有的齐国军士在顷刻之间醒悟过來,霎时就有些慌张,好在此次的主帅是从败绩的兰陵王爷,这多少又让他们有些定心,因此,仅仅只是躁动了片刻,整个队伍又在读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将期望的视线投向那个于万军之中仍旧惹眼无比的男子,等着他作出决定,带着他们逆转一切,亦或者,走向死亡。 眼看心头隐约的感觉彻底应验,长恭在这一刻竟是格外的冷静,神情冷肃地盯紧韦孝宽,他沉声开口吩咐道:“诸军听令,保持攻击阵形,我们杀出去!” 这是最无可奈何、也是而今唯一可能有用的办法,纵使他们千算万算,也全然沒想到宇文邕会在这里等着他,便是突围的代价再大,他们现在也是不得不付出了。 “是,谨遵王爷之令!”沒有半点犹豫,齐国大军高声应下,再度紧了紧手中的兵器就朝着韦孝宽布置的包围圈而去,沒有人想死,为了仅有的生存希望,他们,别无选择。 ------------ 第十九章 冲出重围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冷笑出声,宇文邕稳稳立于城墙之上,看着那一股红色怒潮一般的齐国军队在高长恭的带领之下试图冲杀而出,眼底的寒意却是愈发汹涌。 宇文宪、达奚武和韦孝宽都是作战经验丰富之人,怎么可能在这等合击之势下还让他走脱,这一次,他势必要给高长恭留下一段永生难忘的记忆。 而这边厢,顾不得揣测宇文邕的心思,长恭只带着大军奋勇突围,韦孝宽是和斛律光齐名的将领,他打心底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趁着宇文宪和达奚武还沒來得及抽身撵來,他须得抢先在前方的队伍中撕出个缺口來。 心中念想既定,长恭也就不再犹豫,一马当先,他长枪一挑,直接对上逐渐逼近的韦孝宽,然后任由身后的人马如猛虎下山般地扑向周国大军。 快速地举刀挡住他的凌厉进攻,感受着自刀身上传來的不可忽视的力量,韦孝宽略微浑浊的眼底也是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惊叹:“黄河岸边一战之后,当真是进步不小,高长恭,本将可算是小瞧你了!” 冷哼一声,长恭眼角余光扫到已经快速朝着自己这方包围而來的宇文宪和达奚武,一杆长枪更是舞得泼墨不进,力道迅猛而角度刁钻的每一次攻击,都让韦孝宽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去抵挡,一时之间,除了防御以外竟是别无他法。 再度咬着牙和长恭硬拼了几下,韦孝宽只举得自己握刀的虎口处都开始隐隐作痛了,他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再加上纵横疆场数十载,全身上下旧患无数,若是要比作战的持久性和出招的攻击力度,那是远远比不上眼前之人,如果碰上的是别人,那他或许还可以在经验一道上稳压一头,可偏偏这高长恭,明明年纪轻轻,却出手老道地好似混迹军营多年的老人,对上他,自己竟是全无优势可言,实在是叫人憋屈到不行。 正这么想着,却不料让高长恭看出了他的力不从心,斜刺里一枪横挑而上,他虽然将将挡住却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平衡,当即就被震退了几步,于身前出现了一个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缺口。 就是这里了。 长恭眼中的幽暗火光一闪而逝,复又策马上前逼退韦孝宽几步,而他身后原本正战得火热的兵马显然也极懂得见缝插针,见机之下,竟是迅速摆脱了自己面前的对手,趁着那缺口还未补上便急冲而出,默契好的简直令人咋舌。 “混账!”恼羞成怒,韦孝宽几乎很难相信自己居然成了整个包围圈中的破绽所在,当下便策马上前,看样子竟是打算和长恭搏命了。 遥遥看着韦孝宽和高长恭交手竟是处于劣势,而宇文宪和达奚武又被杀红了眼的齐国大军阻住,支援不得,宇文邕的眸子在瞬间就变得如同暴风雨将至的天空,墨黑地深不见底,音色平稳地开口,他探手朝着身后示意:“拿弓箭來!” “是!”有人应声退下,很快,一张做工精良的大弓便被递到了宇文邕手中,正是他日常用惯了的。 目无表情地搭箭上弦,宇文邕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接着,缓缓地抬起了手。 三支白羽箭,依次在弦上排好,尖锐无比的倒钩箭头于初秋煦暖的阳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寒光,这是宇文邕的拿手好戏,三箭齐发,绝无落空,现在拿來对付恨之入骨的敌人,想必威力也是更大。 细细地瞄准,宇文邕十指发力,将弓弦拉至最满,直到那筋弦紧绷的声音低低传出,这才满意地勾起了唇角,虚眯了一双眼睛,他唇边的弧度陡然变得冷酷而残忍,然后,毫不犹豫地松开勾弦的手指,三支箭矢,恍若流星追月,在刹那间以划破空气的毅然之姿,迅捷无比地向着长恭飞射而去。 敏锐地察觉到背后破空而來的风声,长恭银枪横扫,逼退韦孝宽,随即快速侧身,躲过袭向头颈和后心的两支箭,却终究是招数用老,后继无力,射向腿部的那一箭避无可避:“噗”的一声入肉,几乎贯穿他的左腿,霎时就已是血色淋漓。 一声闷哼被他困在喉咙里,剧痛使得长恭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好在有着面具遮掩,纵然疼痛已极,也无人能够觉察出他的异常,猛地抬手折断白羽箭的箭翎,只留三分之二不拔,长恭于匆忙间草草收拾了一下伤口,当即挥枪再战。 他已经沒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來浪费了,这一箭造成的伤势不轻,失血过多在战场上是绝对要命的事情,他还要带着队伍冲出去,绝对不可以就这么轻易地被围杀在这里。 想着,他出手的力道愈发刚猛,长枪连扫之间的招数也是愈发激狂,被激起十足杀心的长恭就像是见了血的野兽,每一次的嘶吼和亮爪都要带下敌人的片片血肉,冷血嗜杀得让人打心底里生出胆怯退缩之意。 本就只是勉力支撑的韦孝宽哪里会是这个状态之下的长恭的对手,当下便是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也是接二连三地开始出现大小不一的伤口,而见得素有威名的主帅在齐国兰陵王的手下也只有狼狈逃命的架势,原本负责扎紧袋口的这一部分周军也是慌了神,在军心松散的情况之下被齐军层层冒进,两面夹击的严峻形势,竟是在这短短片刻时间里就已被改变,突围,成功了。 “走!”一声厉喝,长恭绝美的一张脸上此时基本上已是血色尽失,半个裤腿已经全然被鲜血浸透,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他连脑海中都是生出了晕眩之感,知道自己再无和人战斗的气力,他一鞭狠狠地甩在黑风的臀上,领着余下的一众人就是狂奔而出。 “给朕追,朕要活捉高长恭!”眼看原本大好的形势在这短短几息之间被连番逆转,宇文邕的心情自然是好不到哪儿去,一道满含戾气的命令声扔下,他转头也便奔下了城楼。 高长恭,我会亲手取了你的性命,我定要让她亲眼看到,她的丈夫是怎么死在我的手中的。 ------------ 第二十章 声东击西 一路打马狂奔,却只能勉强甩开身后的周军一小段距离。虽然突围而出,但人员损失明显也颇为惨重的齐国军队自然是知道不能再战下去了,当下也只得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停下來。 因着马上的颠簸,倒钩箭头撕扯着创口,更是让伤势越发地严重,失血过多,长恭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此时的他,几乎是要拼尽全力才能夹紧马腹,不让自己跌落下來,更别说继续战斗了。 一直紧随他身边的副将自是注意到了主帅的异常,來不及多想,他冲着长恭便急声开口:“王爷,你和剩下的兄弟快速撤离,末将带着先锋营殿后!”说罢,他也不顾长恭是何反应,猛地拨转马头,回身便厉吼着朝先锋营吩咐了下去。 “不要……回來……”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源自血液中的无力感浓浓地充斥着全身,使得长恭素來精确的出手也失了准头。 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阻拦失败,他也就当机立断,一咬牙,领着剩余的将士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奔逃而去,这是他手下的人用性命为他们争取來的时间,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就辜负了去。 來日方长,宇文邕,若不报今日之仇,我高长恭誓不为人。 就在这个时候,齐国方面,日夜兼程赶來的清颜和斛律光也是拼了命一般地在往定阳方向飞驰,那满脸的急切和凝重,直看得人连心都揪了起來。 “清颜丫头,前面不远就是此次的主战场了!”扬鞭虚指,斛律光的声音也是前所未有地透出焦虑,却还得强压着不安的心绪來抚慰身边的女子:“不要担心,长恭非等闲之辈,纵然宇文邕设了陷阱,应该也有机会逃脱的!” “嗯!”点了点头,清颜却是沒有过多交谈的心思,一双美目牢牢地盯紧着前方,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细节。 此次定阳之战,宇文邕是下了血本的,不仅出动了周国境内如韦孝宽、达奚武等人的猛将,甚至还彻底地将突厥人拉下了水,若不是在途中无意里截获了周国用于柏谷定阳两地之间传信的信鸽,清颜压根儿就不知道看起來守卫平平的定阳城周边竟是埋伏了那么多人。 达奚武、韦孝宽、宇文宪,这几个人,哪一个放出去不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可却偏偏都留在了定阳,放任柏谷这等要地由突厥太子和权景宣镇守,不用多想,她也知道宇文邕这次铁了心要对付的是谁,因此下,甫一到达齐营,她就告知了斛律光此事,先派人稳住段韶的行动,他们一行两人,领着营中尚可调动的兵马,一路匆匆前來救援。 距离定阳城越來越近,清颜心急如焚的当口却也沒有漏听周围的任何响动。 不远处,有着很清晰的马蹄声传來,数量多而杂乱,像是在慌不择路地奔逃,而于这等声响之下,隐约还夹杂着厮杀和呐喊之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清颜等人,他们來的时间,似乎已经是晚了点,不好的情况,很有可能已经发生了。 长恭……脸色在瞬间惨白了一片,清颜和斛律光对视了一眼,刚欲先躲起來观察一下形势,搞清正在逼近的人群是敌是友,就看见一身着红色铠甲的将领带着伤势不一的队伍从前方的一处密林中转出,那覆在脸上的狰狞面具,几乎是在霎时就让一众救援者的眼中迸发出了惊喜的色彩。 “长恭!”扬声呼喊,清颜和斛律光策马上前,嗓音里都是难掩喜悦,而那高踞骏马之上的挺拔身影,却是在听见他们声音的那一刻浑身一震,接着,竟然是直接便从马背上摔了下來,连挣扎都沒有一丝,直直地,落在了地上。 “王爷!”手臂上挂着彩的传令兵距离长恭最近,一看这等情形,当即便是一个翻身下马,扶住似乎已经陷入昏迷的长恭,冲着斛律光便是一通快速回禀:“斛律将军,我们中了埋伏,王爷带着我们突围出來,自己却中了一箭,此刻周军还在后面追击,靠王副将带着先锋营殿后我们才得以脱身!” 在长恭落马的片刻功夫里,清颜和斛律光便已注意到了他腿上血肉模糊的箭伤,此时下马近前查看,更觉胆战心惊,真不知他是怎么凭着毅力一路冲杀到现在的。 白皙修长的手指微颤着摘下那张象征性的玄铁面具,清颜眼露心疼地轻抚过长恭脸部精致的轮廓,却是在下一秒便下定了决心:“义父,你带着长恭和剩下的人先走吧!我和莫非他们去引开周国的追兵!” 从斛律光那里,她已经得知宇文邕现在人在定阳,定阳城下到这里,距离算不得太近,能追出这么远,说明他势必要趁此机会重创长恭,既如此,要摆脱他们,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丫头,你要怎么做!”知晓此刻的形势并不利于己方,他们就算快速撤离也恐怕逃不过周国的追击,斛律光不由紧皱了眉头,看向清颜的目光也在不经意间带上了焦虑与担忧。 “声东击西!”沉声一答,清颜再度深深凝视了那紧闭着双目的男子一眼,随即抬手就将那属于兰陵王的面具给覆到了自己脸上,她在來这里之后就换上了齐国的红色战甲,再骑上长恭的黑风,只要不是太过近距离的接触,恐怕谁也看不出她会是个冒牌的。 “丫头,这……”未免也太危险了啊!斛律光不赞同的话还沒有说完,打密林深处传來的人马嘶鸣声就越发地清晰起來,知道再沒有时间纠缠下去,他也只得叹了口气扶着长恭站起身來,看向那已经纵身上马的女子,面露忧色:“万事小心!” “嗯!”重重地点了点头,清颜冲着身后的莫非等暗卫便是一挥手:“走!” “是!”毫不犹豫地朗声应下,一行十几人瞬间便是绝尘而去,朝着周军搜索而來的方向,向着那可能带來致命危险的地方,迎面,而上。 ------------ 第二十一章 以身相代 “四哥,齐军留下殿后的人马已经悉数剿灭,但还没有发现高长恭的踪影,臣弟已经让人继续追击下去了。”策马跟在宇文邕身边,宇文宪沉声回禀着刚刚的状况,心下却莫名地因为那男子的逃脱而轻松了一口气。 虚眯了眸子,宇文邕的眼中隐隐流露出暴戾的气息:“他受伤不轻,应该逃不远,这一次机会难得,一定要抓住他!”说着,他一夹马腹,便是继续前行:“走,一部分人追击,剩下的人扩大搜索范围,一有消息火速来报!” “是!”知道这是他的心结所在,宇文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刚欲纵马跟上便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呼喝声:“找到兰陵王了!” “什么?!”才行出不远的宇文邕猛地勒马停缰,一眼望向那个方向,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复杂:“那边是谁负责的?” “是达奚武。”快速地回了一声,宇文宪却是转头盯紧了跟前之人:“四哥……” “过去看看!”再不迟疑,一甩马鞭,宇文邕就朝那里狂奔而去,而他身后,宇文宪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打马紧随而上。 为了调开周军,防止他们赶上斛律光一行,清颜和莫非等人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引得追击和搜索队伍全跟着他们在盘根错杂的密林里兜圈子。因为人数过少,经过几次和周军的狭路相逢之后,清颜和莫非他们就被完全冲散了去,而介于宇文邕的明确指示,所有人都只瞄准了带着面具的清颜为目标,纵然她再擅长闪避腾挪,也终是免不了被围攻的下场。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葬身在了她的手中,清颜只是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始终不变的动作,扬手,举剑,划下,然后任由温热的血液溅了满身。潜藏多年的特工本能在这一刻被尽数激发,到的后来,她甚至连感官都已经完全封闭了去,只近乎机械地将靠近周身的每一个人都以最迅速的方式了结。 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突围方式,以自己轻微的伤势换取对别人的致命打击。清颜有生以来,第一次将这种战斗技巧发挥到极致,通身的杀气恍若一张铺天盖地的黑色巨网,让任何一个在其范围之内的人都打心眼儿里生出万分的恐惧之心。那是来自地狱的死亡召唤,那个身着红色战甲的人影,根本就是踏着万千尸体、浴血而来的死神。在这样的气势威压之下,纵然那人已经伤痕累累,也再无一人敢于上前试其锋芒,赖于此,清颜才算是有了一个喘息的空当。 “高长恭,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此处已尽数被我周国包围,纵使你号称战神想必也插翅难飞!”冷喝出声,达奚武看着那个身处战圈之中恍若鲜血浸泡过的人,心里也知止不住地打颤。 这林间的尸体已快堆积成山,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恐怕是打死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真有那以一敌百的善战之人。即便他在周国素有嗜战狂人的称号,看着这一幕也是有些腿脚发软,这高长恭,只怕已是杀红了眼,他若上前,或许也只有一死了之的下场。 冷冷的眼透过面具的缝隙扫来,除却阴寒入骨的杀意,竟是再无更多的讯息。清颜此时的心神,已经全部用来调整气息,再顾不得lang费一丝一毫。她和长恭之间的相似处实在是太少,时间一长,难免这些人就会看出破绽所在。现在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她必须确保斛律光等人有足够的时间安全撤离。 达奚武被她的这种轻蔑态度气得跳脚,差不多立时就要嘶吼起来,却冷不防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冷剔透的嗓音,直令得他生生打了个激灵:“情况如何了?” “皇上!”讶异地低呼出声,达奚武慌忙冲着宇文邕就是一礼,待看见后者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之后才恭声回禀:“我们已经将高长恭围住了,只是……”颇为汗颜地用眼角瞄了瞄密林里犹如修罗场一般的景象,他愣是不敢将余下的话说出口。 “这么一大帮人还拿不下一个已经受伤的,朕的兵,看来是白养活了。”淡淡地开口,宇文邕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一双黑色的眸子只是定定地锁定着场中之人。不知为何,虽然那张面具已经足够彰显出那人的身份,可他总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直跟在宇文邕身后的宇文宪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望着场中那顽强坐于马背之上的人影,他的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个人再强,体力和耐力都是有限,高长恭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再下去,绝对难逃一死。不过…… 他下意识地转眼看了看身边双唇紧抿、无端显出几分冷酷的宇文邕,心里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四哥的性子,他多少是清楚的,他想活捉高长恭,充其量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折磨他。生不如死,这样的结局任谁都不会想要。 “高长恭,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暂时抛却心中的重重疑虑,宇文邕冲着那满身血污的人扬声,虽然语调平静,语气里却是终究难免胜利者的倨傲与猖狂。 已经缓过气来,却因着太久的激战而出现力竭的状况,清颜此时差不多连握着剑的力量都快没有了。静静地凝视着对面那满目冷然的皓美男子,她忽然觉得一切在这里结束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她代长恭而死,也算是赎了对宇文邕犯下的罪过。 微微一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着男子的低沉:“成王败寇,多说无益,你若要我死,那就继续吧。” 似是一道闪电的亮光猛然划过脑海,宇文邕对这个嗓音竟是有着异样的熟悉感。皱了皱眉头,他似是改变了心意,当下朝着达奚武等人便是轻描淡写的一挥手:“给朕活捉了他。” “是!”皇帝陛下的命令甩出来,达奚武纵然再不没胆量对付高长恭也得硬着头皮上。咬了咬牙,他招呼了几个副将,五个人呈现包围阵型就朝修罗场中央而去。 知道自己已无再战之力,也清楚被活捉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清颜掩藏在面具下的脸容不由漾起一抹释然的浅笑。缓缓抬手,手中的长剑寸寸抬高,她琥珀色的眼眸透出如水一般的清浅忧伤:长恭,对不起了,原谅我,这么早就离你而去,也原谅我,注定无法与你携手白头。 闭上眼,锋利的长剑在初秋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直直地,吻上她的脖颈。 再见了,我爱的人,再见了,这个乱世。 ------------ 第二十二章 昏迷不醒 “哗哗哗……” 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轻柔声音在耳畔回响。清颜紧蹙了眉头,却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那是,海lang冲击沙滩的声响。海,沙……她这是,回来了么? 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给她的身体里灌输进了无穷的力量。再度尽力一挣,她终是彻底从意识模糊的禁锢里解脱了出来,缓缓地坐起身,清颜抚着仍有些晕眩的头颅,开始仔细打量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处渺无人烟的海滩边上,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方陡峭高耸的悬崖。而她自己,正穿着一套出任务时的黑色紧身衣摔倒在浅水边,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被咸涩的海水浸的生疼。 这似乎是她从悬崖上跳下来之后的情景?她其实没有死去,而是侥幸从自己的顶头上司手中活了下来,然后被海lang冲到了这里……这么说,她又回来了? 亦或者,她从来就没去过什么南北朝,那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在昏迷中的一场梦境? 忆起那清晰地恍若亲身经历过的那么些年,清颜只觉得额上的疼痛越发地剧烈起来。她好像记得,她代长恭引开了所有的周军,接着,便在突围无望的情况下自刎了。对的,应该是这样没错的。 可是,为什么她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呢?那剑锋吻上皮肉时几近撕裂的痛苦,她竟然,没有半点印象,甚至只是觉得心口一滞便再记不清任何东西了。在那混乱的场景之下,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 努力地试图站起身来,清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于当下的处境中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只是这具身体的状况貌似远比她想象的要糟糕得多,就像是浑身的气力都被尽数抽空了一般,她并不能够支撑起自己身躯的全部重量。在两三次的尝试均告失败之后,她终于是认命地一头倒栽回了海水里,这次,却是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微弱了。 看来,纵然两世为人,她苏清颜也终究是逃不过英年早逝的下场呢。在心里暗暗自嘲,她却是连自己到底有没有笑都搞不清楚。无力地阖上双眼,意识轰然逝去的前一刻,她似是听见了冥冥之中有人在唤她:“清颜,清颜……” “太医,她怎么样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一身常服打扮的宇文邕站在床边,看着床上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的人儿就忍不住紧蹙起了眉头。明明她的伤势都已经没有大碍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回皇上的话,这位姑娘的症状确实古怪,不过依着老朽之见,通常碰上这种情况,都是病人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就算强行施以外力,恐怕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已经是胡子一大把的太医院院判叹了口气,言语之间的无能为力也是颇为明显。他行医多年,解决的疑难杂症不知道有多少,偏偏遇上了这么个意志坚定、不肯回转的主,实在是给他辉煌的太医生涯上抹黑啊。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挥了挥手,宇文邕倒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太医院院判是多年的老人了,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糊弄于他,再者说,他实则也清楚,她不愿醒来的原因。 “清颜,不管你对我有多狠,我对你,却还是那么的放不下。”待到整个宫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宇文邕不由握了她的手,苦笑着出声:“所以,清颜,无论如何,求你醒醒吧,醒过来看看我,哪怕你恨我也行。”他只是真的,再也不忍看到她这般活死人的模样,那种痛楚,简直比拿刀剜他的心还要难受。 “皇上,您都不吃不睡好几天了,再这么下去,您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阿常甫一进殿,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当即便忍不住有些心疼地开口。 那女子的身份,即便皇上没有明说,他也大概知道那便是他曾经奉命细细打探过的郑家小姐郑元柔。不知道她是为何会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被皇上带回的,他只记得,皇上比预计亲征的时间早了好久回京,甚至于抱着她回宫之时的脸上都充满了近乎疯狂的绝望,这在素来冷静睿智的皇上身上,可是绝不可能出现的状况。 然而这样的震惊显然还远远没有结束。郑元柔伤得很重,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皇上惊痛之下宣了医术最为高明的院判大人前来症治,然后便下旨停了早朝,连带着还在进行的与齐国的战事,都是一股脑儿地抛给了齐王殿下等人,只一心一意地守在那个女子的床前。毫不客气地说,自从郑元柔被带回来之后,他差不多就没见到皇上有离开她超过一丈的距离。对一个女子毫不掩饰的在乎到这种程度,纵然他对自己的主子熟悉无比,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看到的,更遑论后宫中包括皇后在内的一干人等了。 “朕无事。”摇了摇头,宇文邕轻轻地在她的掌心落下一个柔柔的吻,话语间的执拗却是无论如何都扭转不过来:“她不醒,朕怎么会有心情休息。” 他亦是从来不知,她对自己的影响,已然深到了这种地步。简直无法想象,若是世界里再没有了她的存在,他的生命还要如何继续下去。 所以清颜,不要就这么离他而去,千万不要。 “可是皇上,皇后娘娘也很担心您,您看,是不是……”想起阿史那皇后在殿外安静伫立的身影,阿常就有些于心不忍。那怎么说也是一国之母,却偏偏只能看着自己的丈夫为另一个女人忧心忙碌,于情于理,他都得提醒皇上一声。 “皇后么……”一听到阿史那灵的名字,宇文邕下意识地便是愣怔了一番,握着清颜的手就陷入了沉默,许久没有吭声。 而就在阿常以为这番提醒起了作用之时,他清冷太过的嗓音却是带着叹息响起,毫不留情地,便是击碎了他原本的所有幻想:“让她好生歇着吧,朕这里没事。” 君命不可违,即使阿常对宇文邕的这番做法多有不满,却也不会开口质疑自己主子的命令。恭敬地行了一礼,他低低应下:“是,小人知道了。”然后,便再不迟疑地退了出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宇文邕的目光,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便牢牢地锁住了他,以致于连床上之人长睫微颤的细节都错过了去。 ------------ 第二十三章 相对成仇 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昏沉了多久,清颜只觉得恢复知觉的瞬间,连记忆都是出现了一时的空白,费力地睁开双眼,她神情茫然地望向自己的头顶,在愣怔了几秒之后才惊觉周遭的一切都不是她所熟悉的。 素雅的轻纱床幔,带露的插瓶鲜花,陌生的房间摆设,有那么一刻,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到了另外一具身体里,只是,就眼前这古色古香的氛围來说,她应该,是在和南北朝差不多的时期吧! 就在她扭转脖子想要看个清楚的时候,却冷不丁地被一个趴伏在床前的身影给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那张皓美似月的脸孔,那时时刻刻紧蹙着的眉头,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沒有舒展开來的时候,宇文邕,他,怎么会在这里。 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触向他的脸颊,清颜忽然就很担心他会不会也只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幻影,就跟她曾感受到的海水和悬崖一样,明明是那么触手可及,却终究只是梦境一场,挣不开,醒不了。 纤长的手指才刚触及他鬓边的发丝,宇文邕那清冷的双眸便猛地睁了开來,似是因为刚醒的缘故,他眸底的冰寒还來不及收回,那令人心颤的幽深黑暗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冻住了清颜所有的动作,略有些僵硬地收回手,对上那双眼睛,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开口。 倒是宇文邕,在初始的惊诧过后,那连日里都格外冷硬的面孔便是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抹狂喜:“你醒了,!”是上天听到他的祷告了么,所以才让她这么快就醒过來了。 望着面前这个形容憔悴、满眼血丝的男人,清颜实在是很难想象,这个人,会是素來有着轻微洁癖的宇文邕,为了她,他竟是弄得如此狼狈么。 “你一直,在守着我!”很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清颜连嗓子都是低哑的,不过宇文邕此刻的心神都系在她身上,纵是想听不到都难。 体贴地扶她坐起,再为她倒上一杯茶水,宇文邕的声音也是不自觉地轻柔了下去:“你昏迷的时间太久,我放心不下!” 那日于万军之前,他本就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怎么都说不上來是哪儿不对,直到后來看见她掣剑自刎,他福至心灵般地注意到她的腿部根本就沒有受伤,这才猛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于情急之下出手击昏了她,救了回來,直到现在,他都还忍不住后怕,若是他再发现得晚一点,若是他再阻止得晚一点,那她,是不是真的就会死在他眼前。 凝视了他许久,久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承受他那深沉的目光,清颜终于是别过头去,低低的嗓音里就掺上了叹息:“你这又是何苦,我不过,就是个该死之人而已!” “你是宁可死,也不想要我救你,对么!”眼神中的热度逐渐冷却,宇文邕发现她总是能够这般轻而易举地就挑起他心中的怒火:“苏清颜,你的命现在是我的,要不要放弃已经不是你可以作出的决定,你最好不要给我擅做主张!”说罢,他一甩袖,竟是怒气冲冲地打算离开了。 “那你是打算,就这么将我困在这里一辈子!”脚才刚迈出门槛,她的声音就低低地自背后响起,带着无奈,却也倔强地不肯回头:“宇文邕,你知道的,我不会属于这里!” 闭了闭眼,他缓缓转头,再度看向床幔之后那个单薄得恍若一团幻象的人影,语气再不复之前的暴怒,却是于平静之中慢慢涌现出一抹冰样的残酷來:“属不属于这里,不是由你说了算的,苏清颜,这一次,是你主动给了我抓住你的机会,所以,你不要妄想我会放手!”顿了顿,他继续提步离开,无人可见的眼眸中却闪过几可致命的彻骨寒冷:“就算是折断你的翅膀,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将你绑在我的身边,你最好,不要忘记我今天所说过的话!” 而偌大的宫室中,清颜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之后,却只是在唇间逸出了一声无奈的低叹。 她这算是,自作自受么。 而此时,距离清颜所住地不远的周国皇宫的另一角,一身雍容大气的阿史那灵坐在自己的宫中,听着耳边侍女的汇报,向來一成不变的秀丽眼波就不由自主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是说,她已经醒过來了!”犹自重复了一遍,阿史那灵似乎很不敢相信清颜苏醒的事实,她可是看着那个女子满身是血地被宇文邕带回來的,那么严重的伤势,不死就已是侥幸,而她居然这么快就可以恢复么。 “是的,才醒不久,皇上还特意吩咐了霁月姑姑亲自去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如实回禀着,这小侍女虽然并不清楚皇上为何会那般重视那个女子,但也大抵知晓了住在长乐宫的那位是个得罪不起的贵人,瞧,就连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都是那么谨慎,她们这些做小宫女的又怎么可能会招惹得起,还是安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差事比较保险。 “连霁月姑姑都是派去了么!”微微地挑了挑眉,阿史那灵倒很有几分诧异,这霁月姑姑可是宫中的老人了,当年还曾做过皇上的乳母,在后宫的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崇高,这样的一个心腹,却被派去照顾她,恐怕,就是为了防止她在宫中受到任何恶意的伤害吧! 勾了勾唇角,阿史那灵却也想得开,皇上他,对那个女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紧张啊! 抿了抿唇,在思虑了半晌之后,阿史那灵终于是沉着嗓音重新开口:“皇上他,现在还在长乐宫么!”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很想去看看那个和自己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去看看她,处在而今的这番境况之下,又是如何的一副模样。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他一早就离开长乐宫了!”斟酌着用词,小侍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來沒有那么疑惑:“大概的时间,应该就是在那位贵人刚醒之后,奴婢听在那里洒扫的妹妹说,内殿里好像隐约有传來过争吵的声响,而且皇上离开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哦,是么!”再度吃了一惊,阿史那灵发现自己的好奇心在此刻竟是被完全地给调动了起來:“走,我们去长乐宫看看!” ------------ 第二十四章 画地为牢 而此时的长乐宫内,清颜正在霁月姑姑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她的伤势其实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再不搞清目前的境况恐怕要处于被动,因此下,宇文邕前脚刚走,她后脚便起了床。虽说周围都被布置了他的人,可也不能完全限制她的自由不是? “姑娘的容貌可真是水灵,奴婢在宫中这么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竟从没见过比姑娘长得还俏的!”一双手熟练地为清颜挽着发髻,霁月姑姑望着镜中眉目如画的女子,眼底就情不自禁地闪过赞叹和艳羡。这确是实话,纵然皇宫内院素来是盛产美女的地儿,但清颜的容貌也是鲜少有人可以比拟的。 淡淡地勾了勾嘴角,清颜只是沉默着没有吭声。容貌于她,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更何况,如今在这周国皇宫之内,这张脸更是有可能成为惹来非议的根源,她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有半点兴致来认同或是附和? 好在霁月姑姑人老成精,对于她的寡言少语也是见怪不怪,眼看人家并没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意思,当下也便专心替她拾掇起来。只一会儿的功夫,一个身着浅色宫装的秀雅美人便出现在镜中,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一头如瀑的长发一半挽起,一半披散了垂在身后,直衬得那张巴掌大小的脸蛋愈发精致美丽,令人见之忘俗。 “有劳姑姑了。”望着自己又恢复了未出嫁之时的少女发式,清颜微微恍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按宇文邕的意思,她兰陵王妃的身份是绝对不会在周国曝光的,而这样一来,她在宫中住着就势必会显得很尴尬,但如果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绝美女子,大家就会心知肚明地默认许多东西。宇文邕他,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悄无声息地为她改头换面,然后彻底将她变成他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员,没有人,会对一个妃子的出身提出半点质疑。 “姑娘客气了。”微笑着颔首,霁月姑姑只觉得面前的女子给人十足的疏离感,就好像是烟云幻化而成,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看得见摸不着,只需要一阵清风就能了然无踪了。暗自低叹,她忽然开始懂得自家主子苦守在她床前数十日的执着与锥心。 这样的女子,求之可得是福分,求而不得,却未必不是冤孽啊。 就在这两人都彼此陷入沉思之时,殿外响起的通传声却是犹如惊雷一般地炸响,瞬间就让霁月姑姑和清颜都回过了神:“皇后娘娘驾到!” 阿史那灵来得很快,几乎是在那通告声音刚落的同时,她已经是带着侍女踏进殿来。一双俏丽的凤目只一扫,便牢牢锁定了端坐在梳妆镜前的清颜,当即便是快步走了过来。 “参见皇后娘娘。”不慌不忙地行礼,霁月姑姑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对阿史那灵的突然出现,她只在最初的时候表现出了诧异,现下已是完全收敛了表情,而且还适时适当地上前一步将清颜遮挡在了自己身后,以防皇后娘娘出人意料的发难。 虽说阿史那皇后在周国的这些年一直是颇有贤德之名,但自己的丈夫背着她从齐国境内带回一个陌生的女子,还金屋藏娇,不眠不休地守了那么些时日,恐怕随便哪个女子都会忍不住心生嫉妒。霁月姑姑实在是不得不防,总也不能辜负了皇上特意交代她前来贴身侍奉的一片心。 阿史那灵自然也把她的意思看得清楚。也不开口澄清什么,她只是浅浅一笑就让一旁的侍女将霁月姑姑给搀了起来:“姑姑不必多礼,本宫也不过是听说苏姑娘醒了,所以特地来看看。” “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没有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清颜只是转头看向这个仅在突厥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脸上的神情很是平静:“时隔不久,再见面,却不知竟会是如今的光景。” 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安然的态度来面对自己,原本期待着看一场好戏的阿史那灵立时便愣了一愣。不过也只是短短片刻时间,她便恢复了常态,并且因着清颜的话,而在湛蓝的眼眸中生出几分感慨之意来:“我也从没想过,再见你,居然会是在这里,郑姐姐……”不经意地顿了顿,她的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几分迟疑:“亦或者,我该喊你苏姐姐?” 她清楚自己夫君的意思,兰陵王妃这个称呼是绝对不能再喊的了,只是郑元柔和苏清颜,这两个名字之间,却是叫她颇难选择。若不是之前细细查探了她的一切资料,她铁定是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女子会有那么复杂缠绕的过往。相比之下,自己这个自幼被父汗呵宠着长大的公主的生活却是要简单和幸福得多了。 “叫我清颜便是了。”不甚在意地开口,清颜终是站起身来,缓步踱到窗边,看着窗外全然陌生的景色,嗓音和视线皆是变得飘忽:“皇后娘娘,不知你当初万里迢迢从突厥远嫁到这里之时,可曾有想念过家乡的风物?” 大概能感受到她此时的心情,阿史那灵也是有所触动,悠远的目光追随着她的,须臾之间便是去得远了:“自然是有想念过的。” 广袤的草原,成群的牛羊,雄壮的汉子,妖娆的姑娘……突厥的一切的一切,即便是如今,也是她魂梦所萦,那方生她养她的故土,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被遗忘的东西?只要她还存在一天,血液里对它喧嚣般的思念和渴望就不会停止,而她也始终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回到她的故乡,永世安眠。 “是么。”绯色的唇瓣轻轻张合,清颜伸手接住庭院里不知从哪儿飘飞而来的一片花瓣,眼中的苦涩忽然就再也抑制不了。 思家念家,尚且锥心刺骨,那思念一个人,又该是何等的肝肠寸断? 长恭,你现在,还好么?你的颜儿,还活着,你可知道? ------------ 第二十五章 生死不知 人世间最大的苦楚,莫过于相思。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长恭自昏迷中清醒过来之后,生平第一回,彻底领悟了个中滋味。 清颜死了,他的王妃死了,所有人,都这么告诉他。包括他从小崇敬着的斛律叔叔,包括从来不敢对他有所欺瞒的莫非魏虎。所有人,都以一种异常沉痛的神情明确地告诉他,苏清颜,他的妻子,为了救他,为了帮他引开敌人,死在了周军的包围圈中。 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的,相反,幼年就开始征战沙场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更习惯生离死别。然而当这样无力的结局发生在他挚爱的女子身上,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颜儿,他的颜儿,那个离别时言笑晏晏的女子,那个临行时嘱咐他万事小心的女子,那个答应了他会在漠北等他归来的女子,她怎么可以,又怎么能够死在乱军之中?她甚至都没有跟他交代一声,他甚至都没有能够看上她最后一眼,就这么仓促地离开他的生命,怎么可以?! 不,不会的!他是不管怎样都不会相信的!颜儿她,绝不会就这么扔下他离去!绝对不会!他会找到她的,他一定要找到她! 于是,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未愈,不顾大量失血之后的虚弱,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他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也要去找她。只是,那还未跨出的脚步在抬起的刹那就被段韶找回来的一具尸体给阻住了。 那是一具身着齐国标志性战甲的女尸,死于万箭穿心,就连五官,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但在视线甫一触及的瞬间,长恭的心就凉了大半。 那是他熟悉无比的身形与轮廓,而战场上,鲜少会有女子出现,这个人的身份,根本就是呼之欲出。极力控制着双手的颤抖,长恭定下心神检查尸身,他要证明,这具冰冷的尸体绝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只是,越查看却越惊心。那内里单衣领口的竹枝纹,是他亲眼看着她一点点绣起来的,那贴身放着的护身符,是高夫人亲自去玄都寺求来的一对儿,另一个,如今还在他的胸前搁着,而那如墨般黑发里簪着的,是他送给她的笄礼。那支白玉簪,是他特意寻了匠人定制的,从玉质到雕工花纹,这世间都绝不会有第二支。这么多的信物,这么多的痕迹,还由得他,有半点的怀疑么? “长恭,节哀顺变吧,颜儿丫头她,真的已经去了……”看着他颓然跌坐的模样,段韶也是心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轻声劝慰。 他这一生无子无女,心之所系,不过是江山社稷。若说真有谁值得他牵挂惦念,那便是非长恭和清颜莫属了。而今眼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纵然他心如铁石,也不得不动容一二,毕竟那个女子,曾是他视为亲女一般的人啊。 “我们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事已至此……”长长地叹了口气,斛律光的面上也同样满是哀恸。清颜于他,名为义女,但相处久了,那感情深得却是连他两个亲身女儿都比之不及。 为人父母者,最为椎心泣血之事,莫过于目睹儿女遭遇不幸而不能以身相替,更遑论当时他是眼睁睁看着清颜去诱敌的,那根本就等于是他一手将女儿送上了绝路啊。即使他恨之悔之,皆已晚矣,区区数日时间,他鬓边的华发便已丛生,可他不说,又有谁会明白他不能宣之于口的苦楚? 手抚着随同尸体一起被寻回来的玄铁面具,长恭对于这些安慰的话语却是恍若未闻。那个女子,是他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她是他的呼吸,是他的救赎,失去她,他就像是被人抽离了魂魄,一副空空的躯壳,再也不知道活下去该如何。 “颜儿,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因着受伤与多日疲惫而未休息好的眼眸熬得通红,此时的长恭,神情骇人得犹如一头失去了伴侣的孤狼,悲伤入骨的同时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简直叫人连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但在去陪你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但愿,你在地下不会怪我让你等得太久……” 那般森冷中却蕴含着柔情与伤痛的话语,在天地间幽幽响起,仿佛午夜梦回的迷呓,就算是只在耳畔低回,都有一种能令人从睡眠中惊醒的奇异力量。 清颜猛地坐起身来,全身汗湿,整个人就如同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那梦中听见的嗓音太过真实,让她几乎无法抑制地想要出声喝止:长恭不要啊,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所以,千万不要为了她做任何的傻事,千万不要! “你醒了?”身前冷不防响起的清冷声音让她飘散的思维瞬间归拢,清颜下意识地抬眸,却见一身明黄色袍服的宇文邕不知何时已进了殿,此刻,他正坐在自己床前,用一种深沉而复杂的眼神默默地凝视着自己。 他怎么会在这里?秀丽的眼眸无波,清颜的身体却遵循了本能最忠实的反应。微微往后缩了缩,她企图不着痕迹地让自己脱出宇文邕的攻击范围,却忘了而今所处的环境已经根本容不下她有避开的余地。 “喝口水吧。”没有多余的表情,宇文邕只是抬手递给她一盏清茶。 他一下朝就赶过来看她,没成想才看了一会儿她安静的睡颜就见她忽然惊醒。大口喘着气的模样,宛如一尾脱水的鱼儿,让他忘了原本过来的目的,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怜惜。 没有从他手中接过杯盏,在这一刻,清颜连看向他的目光都是警惕的。 “怎么了?”看懂她的神态,宇文邕的语气也是在顷刻之间就变得冷然了起来。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他将杯盏放至一旁,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朕的脸上可是有东西,竟能让你如此紧盯着不放?” “你在我的饮食里下了什么东西?”一字一句地质问出声,清颜声冷如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涌起波澜无数,恍若瞬间就可以将人湮灭其中。 ------------ 第二十六章 再见成仇 “我就知道你和一般女子都不一样。”轻笑出声,宇文邕的眼眸却也同样是风雨欲来的黑沉:“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么。” “说,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强压下心中的不耐,清颜此刻只想从他那里知道答案。 早在她醒来的当口就察觉出身体似乎有了那么点异样,不过先前还以为是因为受伤而导致的虚弱,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谁想一晃那么多天过去,她体力不堪的现象竟是有增无减,虽说不影响日常生活起居,但若想要再有以往的那种身手,却是绝无可能了。到了这种份上,要是还想不清楚是他在算计自己,那清颜这么多年的特工也就白当了。 “不过是一点让你不能随意离开这里的药罢了。”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宇文邕站起身来,负手望向窗外:“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兰陵王妃郑元柔,有的,只会是朕后宫里一个名叫苏清颜的女人。” 纤长的十指几乎抠进掌心的肉里,清颜紧咬着牙关才勉强自己说出话来:“宇文邕,你非得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才甘心么?你明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绝无可能,又何必一意孤行,让彼此都痛苦呢?” “痛苦?”宇文邕猛然转过身,一双黑眸在这个时候竟恍若是浸了冰水一般的凛冽:“才这样你就已经开始感觉到痛苦了么?那你当初对我那般狠心之时,可有想到过我的感受!”几步欺近床边,他高大英挺的身躯压向她,原本清冷自持的神情也是彻底被打破:“苏清颜,是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手给我,可也是你,在我刚想要握住那份温暖之时就毫无留恋地抽身离去,这样的你,难道就不残忍吗?” “你……”面对他这样步步紧逼的态势,清颜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的,是她当初的一念之仁,才会试图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境地中给予他一丝光明,是她因为转世重生的缘故,才会没有遵循一贯的原则,将内心深处对他的怜惜和心疼毫不保留地表现出来,可那些终究不是出于爱!她对他,有的只是惺惺相惜,是同病相怜,就像是同样处在迷途的孩子,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中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这样的感情,或许可以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却到底成就不了地久天长,相濡以沫。 她不知道,该如何把其中的分别告诉他,更不懂,该怎样让他明白,这不是同情怜悯却也绝不可能是发自内心的深爱与关心。 闭了闭眼,她缓了一口气,终于是语调平和地出了声:“我以为,当年在黄河岸边,我们早就把一切给了结清楚了。”抬眸看向他,她连眼神都是再度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你说过的,相见无期,不成想,却只有我一人当真了。” “那是我太低估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被她波澜不起的神情刺激,宇文邕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一手迅捷无比地探出,他一把便捏紧了清颜的下颚,四目相对间,竟是有火花四溅的错乱感:“在我放你离开不久之后,我就后悔了,原本还想着等宇文护足够信任我时,我就去齐国找你,可没想到你居然是那么迫不及待地就嫁给了高长恭!” 谁也不知道他在听到她已嫁给高长恭为妻之时,心里有多痛!他以为是自己的心思没有传达的足够明确,她并不知情,所以甫一安定下来,他就亟不可待地赶去了邺城,冒着即使要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跟她说个明白。 然而她的态度着实伤了他的心。她并非不知道他对她的情愫,只是她始终不肯面对,甚至还在一味地逃避与躲闪。为了和自己划清关系,她不惜用那么冷硬的口气让他清楚各自的立场,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从那时候起,他就禁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从一开始起,所有的付出便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她,自始至终都游离于情绪之外,冷眼旁观着他一个人的戏码。 被钳制住的下颚传来不可忽视的痛楚,然而清颜只是紧蹙了眉头一声不吭。 她确实是伤了他很多回,如果他想现在收回一点利息,那她也无话可说。除了他想要她给出的承诺,她可以给他任何补偿,就算是她的命,他若开口,她也不会迟疑半分。有些事情,非关立场,非关家国,却只是出于个人的感情和原则罢了。毕竟宇文邕于她,实在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知道自己盛怒之下的力道不容小觑,也看清了她眼中隐忍的情绪和下颚浮现的红痕,宇文邕终究是于心不忍,见她一言不发,冷哼一声也便甩开了手:“不要以为这样就会让我轻易放过你!苏清颜,你最好认命,你这一辈子,也休想和我划清界限!”说罢,他再不停留,给她造成强烈压迫感的身躯一动,便是轻巧无比地离开了。 再待下去,他不保证自己会顾及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从而做出些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来。而今,他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耗,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把事情弄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而随着他的离开,偌大的长乐宫中再度只剩下了清颜一人。 轻抚上下颚处由他造成的伤痕,清颜的眉头却是皱得越发地紧了。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身手,她其实和普通女子并没有什么两样,男女两性生而有之的体能差,宛如鸿沟一般地横跨在两人之间,这样对上宇文邕,她根本就不可能有半分胜算。弱势者这样的词语,于她而言,实在是生疏了好多年了。 就这般静静地坐在床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清颜终于是微微地扬起了嘴角。起身更衣,因着拿定了主意,她的心也在这一刻骤然安定了下来。 反正现在在周国皇宫里,宫斗什么的在所难免。她不介意让他好好瞧瞧女人的手段,也好让他知道,即便她如今没有了杀人的能力,她自身也是一件可以致命的利器。想就这么困她一辈子,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 第二十七章 推心置腹 整个世界一片混沌,唯一的光明,竟是由眼前这个身着红色铠甲、脸覆狰狞面具的男子散发出来的。 苏清颜在那道光亮中静静伫立,出神地凝视着他。那个挺拔俊逸似九天战神的身影竟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他本该是生命里的一部分,却在洪荒错落之中遗失了千年。 “颜儿。”只听他出声唤她,连嗓音都是那般的熟悉。 她该认识他吗?清颜微蹙了眉头,脚步却是不受控制地向他挪近了几寸。“你是谁?”她听见自己这样问道。 “颜儿,快点出现吧,我等了你好久了。”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温醇的声音似清风过耳,却带了意外的叹息。缓缓抬手,他似乎是要摘下脸上的面具。 清颜屏息,心中莫名的有着额外的期待。拥有这样风姿的男子,究竟该是何等的姿容呢? 眼看着那修长的手掌越来越靠近,清颜的心跳也是越来越快。快了,快了,就快要看到他的容貌了……终于,他抓住了面具的一边,毫不犹豫地就是一把掀开…… “叮铃铃……”随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苏清颜猛地睁开了眼睛。迅捷无比地翻身坐起,她几乎是瞬间就恢复到了无比清醒的地步,琥珀色的眸子里清明一片。 “你好,我是苏清颜。”接起电话,她的嗓音沉着而冷冽,丝毫没有刚睡醒的沙哑之感。 听着听筒那边传来的千年如一日的平淡话语声,她机械式地回答着:“是,我知道了,马上出发。” 挂断电话,清颜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以光速起身洗漱穿衣,其间脑海里还在不断盘旋着梦中的画面。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看到他的脸了呢。每次都这样,害的她懊悔地想撞墙。不过,戴面具的将军,似乎只有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吧? 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叹了口气,理好此行所需的装备,清颜转身就出了房间。早去早回,做事拖沓可不是她的风格。 听到声音,正坐在客厅里吃早餐的苏恒远不由诧异地抬起了头:“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临时任务。”头也不回地穿鞋,清颜简明扼要地回答着自己的父亲。 “嗯?不是说好休假的么?”苏恒远扬了扬眉:“上次关于我们家族的一些事还没跟你说呢,你……” “等我回来再说吧。”三两下收拾好,清颜已经推门出去了。父亲总改不了考古学家的职业病,说什么按照族谱,他们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朝。呵呵,南北朝,戴面具的将军,这事情还真凑巧呢。 “诶,你……”连叮嘱的话都来不及出口,苏恒远只能眼看着清颜的背影快速消失。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理餐碟。算了,还是等她回来再详谈吧。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别,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该死!”看着身后的悬崖和底下那蔚蓝无边的大海,清颜恨的几乎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她从来不知自己也有被人用枪指着的一回,而那个人,正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苏清颜,行动处的第一特工,就这么被自己人给暗算了。 “没想到吧,其实你们一直在查的行动处奸细就是我。”妖娆的金发女子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早已伤痕累累的苏清颜,看着这个自己曾经万分赏识的部下,她惑人的蓝眸中也是有着些微的遗憾:“可惜了,若不是你的威胁太大,我又怎么会对你出手!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站错边了。” “呵呵,你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随手抹掉唇边的血迹,清颜忽的绽开一个明媚的笑颜:“为了除掉我,竟然安排了这么周密的一个任务,真是让人惊叹啊。” “彼此彼此,如果不是你最近戒心大减,我又怎么能这么容易就得手呢?”眉梢一挑,金发女子轻轻扣动扳机:“苏,永别了,愿上帝保佑你!” “再怎么戒心大减我也是个特工。”嘴角轻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几乎是在子弹出膛的瞬间,清颜快速地向后仰倒。不过一息之间,那纤细的身影已是对着悬崖下的海面直直地坠落而去! 看着面前恍若鬼魅般迅速消失的人影,金发女子再顾不得已失去目标的一枪,而是几步上前,望向那溅起lang花无数的海面。她居然,就这么跳下去了? “哼,这次就让你自己挑个死法好了。”收回视线,金发女子冲着海面冷啐一声,收好枪,转过身仪态万千地走开。这种高度,这种环境,纵是身手敏捷如她也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那受伤不轻的苏清颜呢?没有人,会在这样必死的情况下生还,即便是第一特工也不可能。她毫不怀疑这一点。 一圈圈的涟漪渐渐隐去,海面再度恢复了平静。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这世上,再没有苏清颜其人。 ------------ 第二十八章 秋风瑟瑟 深秋的风已经明显地带上了凉意,戴着狰狞面具的将军高踞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军队收割敌人的性命,嘴角上扬,只是勾起了一个残忍而妖娆的弧度。 征讨柏谷,这已是入冬之前的最后一场战役,在以惊人之势夺回定阳之后,北齐大军一路高歌猛进,一扫之前中计奔逃的颓然,恍若猛虎下山一般的骁勇狠毒,所过之处无不是以命搏命,杀红了眼似的要致对手于死地,原本正处于飘飘然状态的周军还沒从胜利的狂欢中醒过神來,就已经不可避免地身首异处,纵然宇文宪和达奚武等人力挽狂澜,但无奈士气已散,非人力可阻,这一仗,最后的赢家依然是齐国。 “长恭,三日之内,我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策马至面具将军身畔,同样是一身血色战甲的斛律光看着下方已经开始利索地打扫战场的己方人马,眼底就有止不住的疲惫翻涌而上:“清颜的事,你真的……打算隐瞒下來么!” 一直挺拔的身姿陡然一僵,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摘下脸上的面具,长恭的神情比之漠北的朔风还要肃杀:“我亲口许下的承诺,终此一生,只有她一个王妃,只认她一人为妻,言犹在耳,又岂能违背!” 如若他回京之后公布了她的死讯,不管是皇上还是其他人,恐怕沒有一个,会放任他不娶吧!当然,他可以选择拒绝,有兰陵王素來不近人情、冷酷嗜血的名声在外,反对的人绝对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但他想要的却是一个可以静静想念她的空间,他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一点细微的东西打乱他和她原本的生活轨迹,他们之间,容不得半点杂质,即便阴阳两隔,她仍然是他生命中的唯一。 “你这又是何苦呢?”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斛律光对于这样的长恭也是丝毫办法都沒有。 高家的男子似乎都有长情的一面。虽然那一面通常都被更加残忍暴戾的一面所掩盖,但不可否认,确乎存在,斛律光是长恭的父辈一代,自幼就接触了形形**的高家人,但在他眼中,无论是长恭的祖父高欢,亦或是长恭的生父高澄,都更热衷于追名逐利,滔天的权势才是他们毕生的目标所在,即使美人再好,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是男人战争中最值得炫耀的战利品,可以疼宠入骨,却绝无挚爱可言。 或许长恭的性格更肖似他的生母萧氏,那个为了爱情可以倾尽一生、疯狂不已的美丽女子,那是从血液里就流淌而出的痴狂与执着,如同飞蛾扑火,明知结局是灰飞烟灭,但为了那一线仅有的光明和温暖,还是奋不顾身地迎面而上。 他突然就开始担心,长恭他,会不会也和萧氏一样,一旦爱情破灭,就毫不犹豫地以身殉葬。 随意地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长恭却是忽然蹦出了一句令斛律光都惊讶不已的话语:“斛律叔叔,我有一种感觉,颜儿她,可能并沒有死!” “怎么可能!”强压下心脏的狂跳,斛律光努力恢复成一贯的冷静模样:“尸体都找到了,所有的物事都吻合,怎么会……” 一言既出,斛律光也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对啊!那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而贴身物件什么的,却都是可以替换的。 “那具女尸。虽然形体神似,但五官毕竟都已被毁,很难辨别出真假,我们是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才会那么肯定她就是颜儿!”有条不紊地述说着,长恭的嗓音很是平静:“那些足以成为身份证明的东西尽管沒有作假,可到底是死物,想要瞒天过海,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前些日子,他先是重伤昏迷,然后就被突如其來的噩耗给弄得失了心魂,才会连这些显而易见的疑点都沒有注意到,而且,不得不说的是,宇文邕既然都御驾亲征了,在抓捕疑似是自己的敌军将领之时,他沒可能会不在现场,以那个男人谨慎的性子,兼之他对清颜的在乎程度,长恭不认为他会那么轻易地就下令万箭齐发。 而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所想的那样的话,这个在他眼皮子底下使用掉包计的人的身份就很明显了,那清颜而今的下落,自然也是呼之欲出,不过这些情况,他还不能告之斛律光,毕竟目前都还处于猜测阶段,更何况清颜和周国皇帝之间的牵扯极为复杂,有一点风声走漏都不利于他们在齐国的形势。 “这么说來,一些细节也确实很值得推敲!”摩挲着下巴,因着这个尚未验证的消息,斛律光的心情竟是莫名地爽朗了起來,似乎是如释重负般地拍了拍长恭的肩膀,他微微一笑便是纵马离开了:“此事不急,我们可以慢慢查清楚,为今之计,还是先回京交代一下战果的好!” “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长恭的表情却是沒有那么的明朗,抿唇望向周军撤退的方向,他的眼底就不由自主地闪过冷凝之色。 颜儿,你是不是,真的被宇文邕救走了呢?如果是,你现在,又在哪儿呢?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快地找到你,沒有人,可以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沒有人。 “嘶--”一针扎下,鲜红的血珠自指尖滚落而出,落在纯白的缎面上,像是雪地里开起了点点红梅,分外的妖艳,清颜盯着那抹殷红发呆,竟是只在最初的时候痛吸了口气,连指端的血迹都忘了要擦去。 “姑娘这是做什么?刺绣之类的活儿交给奴婢就做不就行了,无端端地伤了自己!”才跨进内室的霁月姑姑甫一看见这一幕,几步便抢上前來,拿过一边的锦帕就轻柔地裹住了清颜的手。 她深深地知道,这个女子在自己主子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所以哪怕只是一点小伤小病也是要不得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姑姑不用着急!”无所谓地抽出手,清颜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她从不爱女红之类的东西,之所以会开始刺绣,也只是别有意图罢了,只是今天心里一直都有些乱乱的,心不在焉,因此才会在无意中扎伤了手指。 “姑姑,听说周国的军队还朝了!”沒有理会霁月姑姑的絮叨,她站起身來走至窗边,似是无意地问起了这个问題。 “是啊!这次战败,皇上只怕是心情不会太好呢?”霁月姑姑摇了摇头,语气里叹息的意味很是分明。 清颜的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却也是无奈地流露出苦涩,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宇文邕很快就有时间來找她的麻烦了。 ------------ 第二十九章 一触即发 秋夜的风已是越來越凉了,转眼之间,竟又快要入冬。 宇文邕站在殿外很久,看着窗口尚且还亮着的一盏灯,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周身被夜露浸湿都全无察觉,生生地透出一抹寒凉之意。 “皇上,这更深露重的,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小心地将一件斗篷给宇文邕披上,阿常并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在急着赶來长乐宫之后却又迟迟站在门口不进去,他担心的只是主子的身体,至于其他的,实在不是他应该关心的范围。 挥了挥手,宇文邕阻止了他即将开始的进一步劝说,向着那昏黄灯光所在的方向走近几步,他几乎都能够想象出她此时的模样。 满头青丝披散在肩头,一身白色寝衣的女子独倚榻上,玉手托腮,以一种近乎安逸的姿态就着不亮的光线看书,那样的她,应该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吧!可是为何,他竟然只敢站在这里想象,却再也无法迈出那最为关键的一步呢? “阿常,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会儿!”低低地叹了口气,宇文邕沒有回头,只轻声吩咐着,每每他來这里,就会把长乐宫周边的护卫和宫人都遣退出去,而此时此刻,他也只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她独处,就算身后只跟着一个人也是多余。 “这……”欲言又止,阿常显然对这个命令很有异议,然而奴才的身份摆在那儿,主子的心思不容揣摩,犹豫了半晌,他终是点头应下,躬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于是,现在,这偌大的长乐宫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隔着一扇窗,暧昧,却又疏离着。 宇文邕试图在一地静默中理出一个头绪來,这些天,因着她的存在,他压根就沒办法静下心來处理任何事情,看奏折的时候想着她,间或的闲暇里念着她,就连那少得可怜的梦境里都满满的全是她的身影,如果思念是一种病,那他肯定已经病入膏肓,如果相思是一粒树种,那他必然已经拥有一片森林,以前隔着千山万水的时候,他对她的渴望尚且还不那么强烈,但而今,明知心上的人儿近在咫尺,从骨髓里流露出來的疯狂便逼得他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再度迟疑了一会儿,宇文邕不由暗嘲自己此刻居然像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努力抑制住狂跳的心,他轻轻地推门而入,一点,一点地接近她的世界。 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清颜依旧还是沒有半点睡意,握着一卷书倚在床榻上,她只是呆呆地出着神,想着那可能在班师回朝路上的某人,想着他可能会有的神情与思绪,想着那原本应该属于彼此的时间,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漫上酸涩。 一种分外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想念齐国那方给予了她无数纷杂记忆的土地,思乡之情,在前世,像她这种居无定所之人可是绝对不会拥有的,因为一个人,她竟然就真的开始有了归属感了么。 烛影摇红,火光因着风的进入而曳动不已,光影闪烁间,清颜忽而回神,却发现一袭月白色常服的宇文邕不知何时已入了内室,正站在她身前不远处,以一种晦暗不明的灼热眼神紧紧地盯着她,令人无端地想要退缩。 下意识地站起身來,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仍然保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恍若她和她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过往,恍若他们,从头至尾便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自然而又随意:“皇上日理万机,今儿个怎么想起來探望我了!” “你……”俊朗的眉头微微皱起,宇文邕想象过无数她可能会质问自己的画面,沒成想到头來却是这般的出人意料,眼底的暗芒稍稍收敛,他慢慢走近,清冷的轮廓在这一刻居然也意外地变得柔和起來:“你在宫中,住得还习惯么!” 浅浅一笑,对于他的问候,清颜倒是有些不以为意:“在哪儿住不都一样么,随遇而安就好!”能让她不习惯的,只有他。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再好不过!”两个人都刻意回避了那天争吵的内容,只你來我往地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題:“听说,你和皇后相处得不错!”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下,宇文邕似是不经意地问起。 阿史那灵可以自由出入长乐宫当然是他默许了的,尽管不明白为何这两个人会这么投缘,但出于对自己皇后的信任、同时也并不想真的把她囚禁起來的心理,宇文邕并不介意她们互相作伴,或者说,如果阿史那灵能够说服清颜收了对高长恭的心,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周国皇宫之内,他想他会很乐见其成。 “纯粹是闲聊着打发时间罢了!”嘴角的弧度不变,清颜避开他的眼神,复又垂首坐下:“皇后娘娘是个很不错的交谈对象,我很珍惜!” 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当年和她在黄河岸边倾心相交的隐忍少年了,如今的宇文邕,只是那么简单地坐着,就足以让清颜感觉到危险,特别是在她还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攻击能力之时,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去激怒或者挑衅于他,不然,她不确定这个被她伤了那么多次的骄傲男人会干出些什么事情來。 “清颜,你在怕我!”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宇文邕语出惊人,暗黑深沉的眼底就像是有流星划过的夜空,在刹那间亮的动人心魄:“不然,你为什么不敢和我对视!” 暗自惊叹于他的敏锐程度,清颜却也只能缓缓地抬眸望向他:“今时不同往日,你贵为天子,我自然是要敬而远之!” 这确是实话,她在提醒着他彼此的身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那之间的鸿沟,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就被跨过。 “敬而远之!”一双漂亮的眸子虚眯而起,宇文邕咄咄逼人:“清颜,我可从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会说出这么敷衍的辞令了!” ------------ 第三十章 暗夜纠缠 “敷衍么!”知道逃避已沒有任何的可能,清颜索性也就放弃了鸵鸟攻势,转而以同样凌厉的目光紧盯住他:“宇文邕,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会用上软骨散这样下作的药了!” 缓缓地站起身來,黑眸中一闪而过阴鸷,宇文邕欺身向前,连嗓音都变得低沉:“你还是在介意我对你动用的手段!” “不然呢?”沒有动作,清颜警惕地望着眼前这个几乎快要和自己面贴面的男人,却是倔强地不肯示弱分毫:“用这样的方法强迫我留在你身边,宇文邕,你难道都不知道卑鄙两个字该怎么写吗?” “卑鄙……”慢慢地俯下身,越來越靠近她,宇文邕略带凉意的唇已经贴上了她娇嫩的耳垂,轻声细语间恍若情人的低喃,每一次游移都叫人不由自主地颤栗:“清颜,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为了谁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么!”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就像是在摩挲着心爱的稀世珍宝,感受着指间细腻柔滑的触感,他的声音愈发低哑起來:“只要能够得到你,我不惜一切代价!” “你疯了吗?”微微后仰,清颜极力躲过他的触碰,只觉得此刻的宇文邕陌生到令人心惊:“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用什么手段!” 她并不是古代那种视贞操为生命的女人,她也相信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和宇文邕发生了些什么?长恭不会嫌弃她,可是她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若被侵犯,那就等于是践踏了她的尊严,她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即使明知现在的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也要尽力一试。 而果不其然,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宇文邕的身子便僵住了。 眼底的黑暗更甚,男子沙哑至极的嗓音竟像是从牙缝间挤出來的:“你是这样认为的!”缓缓抬手除去自己的衣衫,他袒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那里,有几道格外狰狞的伤疤纵横其上,差之毫厘便是心房:“所以,你才每一次都毫不留情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因为不想和他再有交集,因为厌恶了彼此间的牵扯,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了百了,所以,才会那么狠心地想要了他的命,亏他还每一次都千方百计地给她找出借口,以说服自己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她只是不想害了他,可谁知到头來竟全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么。 苏清颜,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我……” 明明是她理直气壮地在向他兴师问罪,但不知为何,当视线触及那些疤痕,素來伶牙俐齿的清颜居然语塞了,是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或许,他想的并沒有错,她的确是一个太过狠毒的女人,为了维护自己的生活与爱人,她不惜以那么伤人的方式一次次地推开这个曾被她视为挚友的男子,还一度觉得自己是在为了他好,试问,这世界上,还有比她更无情的人么。 宇文邕从來就沒有错,他只是不幸地喜欢上了像她这样一个沒有心肝的女人,而说起來,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骂他卑鄙,毕竟他从头至尾就沒有伤害过她,倒是她,借着他对自己的感情屡下杀手,若非他福大命大,恐怕都是去往阎王殿投生好几回的人了。 这般想着,她脸上的愧疚之色便浓郁了一些,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她轻轻地,抚上其中一道痕迹略新的伤疤,语调在不经意间便是染上了点点温柔:“这里,还疼么!” 在她指尖轻触上自己胸口的一刹那,宇文邕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來,那只纤长洁白而柔若无骨的手,好像在须臾之间便抓住了他的心,奔流的血液快速汇聚到同一点,他的声音也是情不自禁地放柔了下來:“早就已经好了,只是当初伤口太深,现在每逢阴雨天气都会隐隐作痛,受不得凉罢了!” 低低地叹了口气,望着自己亲手造就的杰作,清颜似乎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消失了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不该,不该那么自私的。 “都过去了!”握住她的手,宇文邕的神情里也是多了几分感慨之意:“清颜,只要你能够接受我,即便为你受再多的苦,我也甘之如饴!” 他从來就是一个冷静自制的人,很多时候,他并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和平素针锋相对完全不同而显得格外柔和的她,他所有的伪装都被倾卸而下,再沒有一点的保留。 所爱之人的一点点善意温存,有时候,就是那么轻易地成为了穿肠毒药,哪怕一颦一笑,都可以叫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清颜面色赧然,似有所动,被握着的手不动,另一只手徐徐抬起,像是要环上宇文邕的颈项:“对不起,宇文邕,真的很对不起……” 话音未落,她已绕到他脖颈后上方的那一只手掌便是猛地一记手刀劈下,纵然因着软骨散的缘故,再无以往的力道,可到底是气势残存,雷霆万钧,这一下,若是猝不及防被击中,就算武功再好,也难免要昏迷个一时半会儿。 这,便是她唯一能想出來的自保之招。 “啪--” 预想之中的闷哼声和倒地声均沒有出现,倒是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斜刺里忽然探出,后发先至,一把便攥紧了她的手。 “你……”一声痛呼被生生压下,手腕上施加的力量大得像是要将她的胳膊拧断,清颜紧皱着眉头,只是看着跟前满脸沉怒的男子,沒有开口。 她能够感受到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她也早就想好自己方才那一击如若失败会有怎样的下场,可是?她依旧感觉到无比的绝望,难道,机关算尽,她终究还是无法避免走上这一步的结局么。 “你以为,我还会给你第二次伤我的机会么!”语气中原有的柔情蜜意尽数散去,宇文邕此刻只余满腔的愤怒:“苏清颜,你认命吧!我绝不会,再给你逃开的机会!” ------------ 第三十一章 最后通牒 带着凉薄寒意的唇再不留一丝余地地贴上来,印上那日思夜想的绯色唇瓣,密密地吻,深深地烙印。宇文邕紧紧地箍住清颜,拥抱的力度之大,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一个人的渴念竟是如此之深,深到一经接触便如野火燎原,再也不可收拾。 “唔……”压着自己的身躯是那般的灼热烫人,贴在唇上的温度却是寒凉透骨。那冰火两重天似的极度反差令清颜心神俱乱,一边咬紧了牙关不让他攻破防守,一边就努力试着想要挣开他的束缚。 然而理智已经所剩无几的宇文邕又岂是而今的她可以抵抗得了的?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宇文邕红着眼将清颜死死地压在床榻之上,一手把她的双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则近乎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衫。呼吸越发急促,他的吻也是逐渐地带上了侵略的味道,再不复先前的耐心与缱绻。 身上猛地一凉,清颜意识到外面仅仅只是松松垮垮系着的外袍被剥落。现在的她,上身已只剩下了一件鹅黄色的肚兜,大片的雪色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之中,于这样的夜色里无端地展现出格外的魅惑与妖娆。 宇文邕被眼前的美景所刺激,手中的动作更加激狂。牙齿稍一用力,他咬住身下人的唇,趁着她呼痛的瞬间,顺利地探舌进入她的檀口,尽情地汲取着她所有的甜美。不满足两人之间还存在着最后一丝阻碍,他扬手挥开她身上唯一的遮挡,那一身冰肌雪肤便再不曾有丝毫保留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清颜……清颜……”稍离她的唇瓣,他一连声地低唤着她的名字,显得那么迫切而喜悦。原本敞开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散落一旁,他与她肌肤相亲,细密多情的吻落在她白皙修长的颈项之上,留下一道道暧昧旖旎的浅淡印记。 本就敏感的身子被他撩拨地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清颜的心却是逐渐地冷了下去。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她也不打算像一般被强迫的女子一样哭喊挣扎,因为她清楚那往往只能更加激发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和占有欲。这样的结果可不是她想要得到的。 冷冷地看着正埋头于自己脖颈间的男子,她的声音漠然得就如同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冰寒地不带一丝感情:“宇文邕,不要让我恨你,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我苏清颜对天发誓,你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猛然抬起头来,黑眸中深沉的欲火还未来得及褪去,宇文邕的嗓音沙哑得惊人:“你在威胁我?!” “这是最后通牒!”尽管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利于开展平等的对话,但清颜还是毫无惧色地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你如果真的这么想得到这具身体,那就请便,现在的我只能任你施为,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但你如果想得到的不仅仅是这些,”深吸了口气,她脸上的神情愈发地平静下来,连原本的惊怒都消失不见:“那你继续下去,就可以毁了曾经的一切。并且从今天起,你宇文邕只会是我的敌人,绝不会,再多任何一点其他的可能!” “最后通牒……”因她而炙热的身体早已彻底冷却下来,宇文邕眼中的血色更甚,咬着牙的模样似是要将身下的女子撕成碎片:“好,好你个苏清颜!你太好了!” 居然,居然再一次利用他对她的在意,让他无法再继续下去。明知道他想要的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她一切的一切,所以,用自己为赌注来跟他扛上。可偏偏该死的,尽管他打心眼儿里清楚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利于自己的豪赌,他还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接下,只因为,他从来就不敢拿她去冒险! 猛地一拳打在她头边的床榻之上,连花梨木的床板都被生生打出了一个凹陷,宇文邕披衣起身,竟是直接就朝殿外走了出去。 不想停留,他现在真的是一点也不想看见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 连眼眸都没有抬一下,清颜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如何。缓缓地抬手扯过锦被,盖住自己赤裸的身躯,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刻疲惫。静静地拥被而眠,眼角微阖处,却有两滴清泪不期然地滚落而下。 长恭,不知你现在如何了?你的颜儿,还在努力地活着,你可能等她? ------------ 第三十二章 天涯两端 带着一身彻骨的寒意回到御书房,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和文书,那压抑了许久的怒意终于完全爆发,沒有过多思考,宇文邕一脚便踹翻了紫檀木的书桌,小山似的文案顷刻之间垮塌,间杂笔墨纸砚的落地之声,整个御书房霎时便狼藉一片。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里从來就沒有我!”抬手将一旁案几上的瓷器扫落于地,清脆的碎裂声在暗夜里清晰可闻:“明明她先遇见的人是我,是我,高长恭,我究竟有哪里比不上你,,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肯死心,还要对你念念不忘!” 她避他如避蛇蝎,她为了那个男人守身如玉,甚至不惜因此和自己撕破脸皮,他不明白,明明他们两个才是最早认识的,为何她却偏偏将高长恭放在了心里,以往那么默契和亲近的相处,只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个男人,便被碾压地荡然无存,原來,从头至尾,像傻子一样紧抓住过往不放的就只有他一个,在别人眼中,那都是可以被随意抛弃的东西,从來就不需要任何的纪念和留恋。 “皇上!”紧跟着他一起回來的阿常看着主子一反常态的狂躁,第一时间便扑上來抱住了他的腿:“皇上您冷静一点,您还穿着单衣呢?保重龙体要紧啊皇上!” 他并不知晓方才在长乐宫里发生了些什么?但光看皇上此时的反应,也大概能猜出之前两人的相处并不愉快,然而宇文邕于失控之下吐出的名字却很令他吃惊,那个女子,竟是到现在都还想着高长恭么,她难道还以为,堂堂的齐国兰陵王会为了一个女子以身犯险、派人到敌国來救她,也难怪主子会如此生气,恐怕从來沒有一个人,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违逆他的意思吧! 因为行动被限制,近乎失控的宇文邕到的这时才算是缓缓地平静了下來,不再动怒,他忽然就觉得身心俱疲,轻挥了挥手,他的嗓音也是随之低沉了下來:“阿常,放手吧!朕沒事了!” “皇上……”犹自不放心地唤了一声,阿常却也感觉到面前之人的身躯完全放松了下來,于是依言退到一边,开始收拾起被宇文邕怒气摧残过的御书房,他知道,今天晚上,皇上只怕是又要在这里通宵看折子了。 而同样的夜晚,远离长安的邺城却是一片歌舞之声。 兰陵王高长恭又一次重创周军,联合斛律光和段韶两大主帅,不仅收复了柏谷和定阳等失地,更使得周国和突厥元气大伤,实在是大快人心,齐帝高纬下令犒赏三军,大赦天下,整个齐国大地,都沉浸在无比欢乐的庆祝氛围当中。 皇宫之内,依旧是寻常设宴的霞飞殿,只是这上位的设宴之人却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一身玄色暗金绣纹的锦袍,一头黑发也如往常一般用金冠束好,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握着酒杯坐在那里,兰陵王高长恭的风采便已是无人可及,姿容绝世,气息冷煞,玉面修罗的尊贵和优雅恍若与生俱來,每看一眼便叫人沉醉一分,在场的女眷几乎都以一种异样痴迷的眼神望向那个英挺的身影,再想不起來这个人在摘下面具之前曾令她们望而生畏。 相比之下,坐在他身旁的广宁王高孝珩就要显得低调很多,身着平日里穿惯了的雨过天青色衣衫,外表俊逸洒脱的谪仙人在此刻却看起來很有些忧心忡忡。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个什么意思,!”虽然惊诧已极,但是素來谨慎的性子还是让得孝珩习惯性地压低了嗓音,望着面前之人冷峻异常的侧脸,他忽然就有了几分担忧:“长恭,你……” “二哥放心,我沒事!”浅浅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长恭的声音听起來很平静:“我相信颜儿她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话虽如此,可天地之大,若宇文邕真有那么个心思,你要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啊!”无奈地叹了口气,孝珩的眉间也是随即笼上了一抹清愁。 他也不觉得清颜会那么轻易地就死去,那样一个惊采绝艳的女子,生來就该是与众不同、颠倒苍生的,哪有可能就这般香消玉殒了,再加上听长恭讲了她和周国皇帝之间的纠葛,他更加不认为那具辨认不清五官的尸体会是真的,只是,就算她还活着,又该怎样找起呢? 唇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长恭显然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題:“既然和周国皇帝有关,那自然,就该去周国找!” 他和宇文邕尽管接触不多,但数次交锋已经足够令他对他的性子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了,那个男人自信而霸道,看中的东西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得到。虽然为人看起來还算光明磊落,但帝王权谋的阴狠手段肯定也是具备的,清颜如果落在他手中,很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被藏进了周国皇宫,而以她那样引人注目的容颜,应该只要稍稍打探一下就会有消息了。 “去长安么!”略一思索,孝珩倒也琢磨出了个中玄机,点了点头,对自己弟弟太过熟悉的他并沒有要出言阻止的打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间事了之后,我会尽量给予你足够的帮助,只是你自己也得千万小心!” 如今的邺城比不得以前了,他在京都这么些年,朝中的风云变幻尽在眼中,皇帝昏庸,群臣无能,小人当道,毫不夸张地说,高家祖辈打下來的江山已经是风雨飘摇,他不想看见长恭在防备着外敌入侵的同时还得小心自己人的暗刀子,能替他挡掉多少算多少。 “嗯,我知道!”对着这个仅有的嫡亲兄长抱以真挚的一笑,长恭一直冷酷如冰封的神情终于是有了些微的软化迹象:“二哥,谢谢你!” 浅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孝珩的脸上也是浮现出了些许动容之色:“我们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个字眼么!” 更何况,于公于私,他也是无比地希望能够寻回那个女子,那个令他终其一生,恐怕都再难爱上其他任何人的女子。 ------------ 第三十三章 物是人非 两人交谈间.前來赴宴的王公大臣也是越聚越多.长恭偶然抬头.却恰好对上了和士开看过來的眼. “兰陵王爷.好久不见.您总算是回京了.”笑容可掬地走近.和士开向着眼前的绝美男子拱了拱手.一副很是恭谨的模样. 仍然端坐不动.长恭连眼角都沒有给他一个.语言之间极为轻慢:“本王回京与否.似乎与和大人关系不大吧.和大人有话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呵呵.王爷言重了.微臣岂敢.”面色如常.和士开竟是连半点动怒的迹象都沒有:“微臣只是來跟王爷道个喜.恭贺王爷再立战功.” “那就多谢和大人了.”微微颔首.长恭显然不打算再跟他继续交谈下去.三言两语就想把人给打发掉.而孝珩.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只视若无睹地轻抿着杯中的酒水.一脸的若有所思. 张了张嘴.和士开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某人愈发冰冷的脸色.终究是沒有开口.无奈地再度行了一礼.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反常态地不曾理会周遭的寒暄之声.只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出神. 孝珩眼神不错地注视着那个角落.良久之后才对着身边的长恭重新开口:“和士开这几年來.似乎变了很多.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玩什么把戏.现在看來.大抵是真的了.” “哦.会么.”听孝珩这么一说.长恭才有了认真打量他的心思.状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对座.只一眼.就不由地生出了诧异之心. 依然是记忆中那张憎恶到极致的脸孔.英俊白皙.甚至还带着点文人雅士特有的斯文与风流.不过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和士开整个人看起來竟是莫名的憔悴与消瘦.若不是对他怨毒至深.长恭简直无法把眼前之人跟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奸佞小人联系在一起.按理说.在高湛去世之后.他在朝中便说是一手遮天都不为过.本该再上一个台阶的人如此形容.实在是不得不叫人疑虑万分啊. “自从太上皇驾崩之后.胡太后跟他的往來就少了.而且现在在朝中.不管是穆提婆还是陆令萱.都铁了心地要对付他.再加上皇上对他也不怎么信任.想必.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应该也是被折腾得够呛吧.”食指抵着下颚.孝珩压低了嗓音.事无巨细地跟长恭报备着京中的境况:“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很有些奇怪.” “什么事.”凝神细听.长恭从不认为孝珩会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能让他都这么慎重说明的.肯定是关键所在了. “在你和段将军私自赶去定阳的时候.我和恒伽都接到了清颜的加急信.要我们想办法迫使皇上下旨救援.好使你们的调动名正言顺.不再束手束脚.也省得战后授人权柄.我当时不便出面.所以便联合了赵郡王一起.才算是顺利完成了任务.”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孝珩的眼底仍然有着些许轻微的不解残存:“而在这个过程中.和士开帮了很大的忙.若沒有他的推波助澜.我们根本不可能仅用三言两语就敲定这件事.” 这也是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特别针对和士开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个胡人就是害死孝瑜和孝琬的凶手.可他却时常都因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极度哀恸的情绪而狠不下心.直觉告诉他.和士开.或许并不像他们看到的那般十恶不赦.但无论怎样.他杀害他的两个兄弟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不是仇人.也决计成为不了朋友. “还有这样的事.”好看的眉头下意识地挑起.对于这个插曲.长恭倒也是很意外.联想起高湛生前曾对他说过的话.他忽然就有一种感觉.莫非.这个和士开是在遵从九叔的意思保护他和清颜.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大么.尤其.是像他们双方这种几乎势同水火的关系. “皇上驾到.”就在长恭和孝珩彼此沉思的当口.姗姗來迟的小皇帝高纬终于是现身了. 一手揽着一个身段妖娆、眉目如画的年轻女子.高纬那张酷似其父的脸孔之上尽是满不在乎的笑容.随意地挥了挥手.他一边搂着女子在上位坐下.一边示意跪伏了一地的臣子起身:“好端端的宴会.都别忙着行礼了.该怎样就怎样吧.不用拘着.” “谢皇上恩典.”利索地答应着站起來坐回原位.北齐群臣似乎也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都等着小皇帝接下來要说的话. “兰陵王此次大战告捷.一举攻破周国和突厥的大军.救我齐国于危难.实在是功勋卓著啊.”一眼便注意到在乌压压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的绝世男子.高纬眼眸一亮.当即便是毫不吝啬地开口夸奖. 于他而言.长恭并不仅仅是齐国的王爷.更是他自幼喜欢和崇拜的堂兄.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凯旋归來.确实是很值得高兴和庆祝的一件事情.至于其他的.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皇上过誉了.”一脸平静地站起身來.长恭朝着上座之人一拱手.当即便是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此次战役.斛律将军和段将军也是功不可沒.微臣着实不敢居功自傲.” 斛律光和段韶换防的时间不久.所以这次都沒有回京.相关的军情回禀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长恭的头上.而对于论功行赏.他素來不太热衷.能够推脱到一点当然也不错. “皇上.兰陵王和两位将军都是谦逊之人.哪里能禁得起您这般赞赏.依臣妾说啊.不如都重赏算了.反正也是我齐国的人才.您怎样都不亏的.”高纬尚未來得及开口.他怀中的女子忽然就娇笑着出了声.那柔媚婉约得恍若可以蚀骨化心的嗓音.几乎是在瞬间就把大殿上的目光给勾走了一半. 长恭眼神略一凝顿.就听到孝珩低若蚊蝇的声音轻轻响起:“她就是皇上的新宠冯小怜.因为她.连皇后娘娘都被皇上给暂时禁足了.” 当今的皇后娘娘正是斛律光的小女儿斛律婉仪.是当年高湛亲口许下的婚事.只是.恐怕谁也沒想到.斛律将军还正当权呢.他的女儿在婚后沒几年就已经开始式微了. 事实证明.高纬对冯小怜近乎是言听计从.这大肆封赏的主意一出.高纬很快即贯彻落实.长恭虽然略感荒唐.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在晚宴结束之后便和孝珩匆匆地出了宫.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实在是沒有心思跟其他不相关的人瞎耗着. ------------ 第三十四章 情为何物 翌日.才回长安不久的宇文宪一大早便进宫面圣.在御书房里向宇文邕详细汇报了此次定阳和柏谷的失利情况.并顺带着请罪.毕竟.皇上才一离开.他们就兵败如山倒.这样的战绩.说出去都嫌丢人. “起來吧.这次的事.也怪不了你们太多.”随意地挥了挥手.宇文邕倒是好像完全沒有把战败的事情给放在心上:“高长恭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角色.我们虽然在一开始就重创了他.可到底是小瞧了他的能力与手段.” “四哥所言甚是.”站起身來.想起高长恭那超乎常人的战斗能力和诡异多变的作战方式.宇文宪到现在都还很有些心悸.那个男人.仿佛根本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杀戮工具.从某种程度來说.他战神的名头.当之无愧. “好在我们此行也并非是完全沒有收获.能让齐国的兰陵王偶尔吃一回亏.也算是绝无仅有了.”想起那本该致命的一箭.宇文邕的嘴角就不由地扬起森冷的笑容:“更何况.他的王妃而今都在我周国后宫安身.朕倒是很想知道.这一场仗.对于他來说.究竟是赢是输.” 他从來就沒有小看过那个男人分毫.自然也不会指望能从这一场战事中获利多少.但是.不管怎样.清颜现在在他的身边.单凭这一点.这一次御驾亲征也就值了. “兰陵王妃……”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宇文宪这才记起清颜被宇文邕给带回來了.当即便有些踌躇地开了口:“四哥.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她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差一点就要在他眼前自刎.那血色淋漓的一幕.每每回想起來都令他胆战心惊.不看上一眼恐怕是安心不了.再说.他也很想知道.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会以怎样的姿态在这皇宫内院里生活.他很想看看.她过的.还好么. 微皱了眉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那狂乱无比的一幕.宇文邕的脸色忽然就黯淡了几分.一串來不及压抑的急咳响起.他抬手掩面.当即便坐回了紫檀木大椅之上.只余那近乎破碎的话语在咳嗽声之余零星地飘出:“她在……咳咳……长乐宫.你自己去吧……” “是.臣弟告退.”看出现在的他并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宇文宪躬身一礼行过便要出去.然而才走了两步.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四哥.你的脸色很不好.还是多多休息吧.” “嗯.知道了.”好不容易止住咳.宇文邕却是再沒有看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又埋首到那成堆的奏折之中.宇文宪见状.也只得暗自叹息.然后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长乐宫中.素來不让自己闲着的清颜.今天却是一反常态地沒有找事情做.在拒绝了霁月姑姑的帮忙、独自梳妆完毕之后.她就坐在窗口.保持了凝望远方的姿态.许久都沒有任何动静.若不是胸口微微的起伏还让人知道她呼吸正常.霁月姑姑简直要担心眼前的这个人是否已经成为了雕像. 昨晚皇上驾临长乐宫.还特意摒退了所有的下人.虽然她不在场.但仅凭这个.她就可以猜想到大概发生了些什么.从这几天和这个名为苏清颜的女子的相处情况來看.霁月姑姑知道.她和自家主子之间.只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不过在她眼中.既然人都到了这周国皇宫.那就应该认命.而不是再生其他逃避的想法.更何况.皇上乃是一国之主.人中龙凤.无论宠信哪个女子.都是那个女子的福分.哪有不好好珍惜还反倒愁眉苦脸的道理.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跟前的人洗洗脑子.以防她以后在宫中失了依靠再叫苦不迭. “姑娘.奴婢知道.如您这般的人才.定是不甘心在这深宫大院苦守一生.可是您换个角度想想.一个女人.一生当中最想要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一个疼爱她的夫君.一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吗.”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霁月姑姑努力想要打动清颜:“皇上对您用情很深.这些奴婢都看得出來.放眼这整个后宫.奴婢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人如此上心.既然这样.您又何苦要推开唾手可得的幸福.转而白白地将它让给别人呢.您可明白.若是失去了皇上的宠爱.您这一辈子.可能就都毁了啊.” “用情很深.”似乎是霁月姑姑的话起了作用.那一直静坐着的人影忽然就有了反应.缓缓地转过身來.清颜看向她的眼神里俱是嘲讽:“姑姑可曾见过有谁会将囚禁一个人來作为表达情意的方式的.” 宇文邕或许对她有着那么几分喜欢.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够随意地掌控她的人生.她苏清颜要的东西.从來就不是他可以给的.经过昨夜.这种想法更是明确无比.是的.她要离开这里.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 “四哥从來就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又遑论是表达情意的方式呢.”一个熟悉的浅笑声冷不防地飘进殿中.竟莫名地带上了几分阳光的味道.面容俊朗如常的宇文宪缓步踏入.看向殿中女子的眼眸里尽是满满的温和:“清颜.我以为你懂的.” “宇文宪.”下意识地站起身來.清颜脸上惊讶的神情很是分明:“你怎么來了.” 他不是应该才回京沒多久么.按理说.战后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我怎么就不能來了.”挑了挑眉.宇文宪似乎很不满意她这样的态度:“我可是刚忙完手头的事就过來看你了.偏偏你还这么不领情.”说着.他也不等她回答.便径直冲着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霁月姑姑开了口:“本王和苏姑娘是老熟人了.许久未见.实在是有很多话要说.姑姑就请行个方便.先行退下吧.四哥那里.本王自有交代.” ------------ 第三十五章 歇斯底里 随着霁月姑姑的离开.整个长乐殿一时之间竟陷入了静默之中.分隔的时间太久、太长.足以让原本相熟的两人变得陌生.除却乍见时的寒暄.谁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对话该怎样进行. 相对无言半晌.宇文宪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周国后妃服侍、显得越发清美绝伦的女子.终究还是忍不住感慨出声:“清颜.这些年.你变了很多.” 再不像以前那样有着锋芒暗蕴的眼神.再不像初见之时那于遍地尘埃中独自盛放的惊艳.再不像记忆中那随时保持着骄傲和自信的笃定神情.仿佛是被漫长的时光磨去了所有的棱角.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她.沉静内敛而又淡然自持.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悠远气质.很耐看.很安静.却独独少了灵动与色彩.就如同干瘪的鲜花标本.亦或是木刻的宫装美人.美则美矣.但是了无生趣. 暗自惊异.宇文宪忽然就感到阵阵心疼.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认真放在心底的人竟成了这个模样. “人都是会变的.你又何尝不是如此.”避开他掺杂了太多情绪的眼眸.清颜径直坐回原位.态度却莫名的疏离:“我不过.是在这里变得更加不像我自己罢了.” “为什么.”下意识地询问出声.宇文宪走近几步.黑如点漆的眼瞳里流露出困惑:“四哥对你不好么.” “对我好.”轻笑出声.清颜霎时就觉得这个问題极度的讽刺:“很可惜.他给我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对我再好.那也是枉然.” “清颜……”望着她脸上在刹那间流淌而过的几若实质的忧伤.宇文宪的心疼更甚.犹豫和纠结的神色在他眼底逐一掠过.最终.皆是化为了一片凝顿.迟疑着开口.他连声音都是染上了几分不确定的微颤.但仅这一句.却让清颜那原本漠然的眸子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亮色:“你就真的.这么想念齐国么.” 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清颜回答得很是坚决:“是.不止是想念齐国.我更想念的.是我的夫君.” “你的夫君……”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宇文宪好像才从她身份的改变中回过神來:“是啊.差点忘了.你已经.是他的王妃了.”说着.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便继续道:“高长恭他.已经班师回朝.而且.在对战时我发现他的伤势已无大碍.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了.” “那就好.”点了点头.清颜的嘴角微微上扬.听到这个消息.她的面容才算是松快了几分.她就知道.她的长恭不会有事的.区区箭伤.怎么可能阻得了他.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觉得.他或许会以为你已经死了.”虽然并不想给她泼冷水.但出于某种现实的考虑.宇文宪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把事情都跟她讲清楚.也免得日后出现一些更加麻烦的状况:“那日你假扮兰陵王引开追兵.四哥在看穿你的身份之后便把你带回了长安.不过在临走之前.他特意让人准备了一具五官模糊但身形看起來和你很像的女尸.并把你的贴身物件都替换到了她的身上.然后扔在了密林中.” “你是说……他想要瞒天过海.”回想起自己刚醒过來那几日宇文邕的言行举止.清颜突然就觉得脊背生寒. 他居然.连这样的招数都想得出來.找个人假死.让长恭以为她已经身亡.于是放弃寻找.而她因为被控制.失去自由.只能在周国皇宫经年累月地苦等.等到再无生机和出路.等到心如死灰百无聊赖.她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地臣服于他.一辈子.留在他的身边. “宇文邕.你当真是好深沉的心思.”怒极反笑.清颜琥珀色的眼眸竟似有火焰在隐隐灼烧.生平第一次.她如此痛恨爱这个字眼.到底有多少人.打着爱的名义.做了多少伤人的事情. “清颜.你能不能.不要怪他.”沒有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宇文宪一时之间很有些忐忑:“四哥他.也是因为太过在乎你.所以行事才会这么偏激的啊.” “在乎.”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大的笑话.清颜笑得几欲落泪:“你见过有谁会给自己在乎的人下软骨散的么.你见过有谁会把在乎的人当成犯人一样囚禁起來的么.如果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的在乎和爱.那我宁可不要.” “苏清颜.”从沒有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宇文宪情急之下也是厉喝出声:“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对他都做过些什么..是你当初给了他希望和温暖.是你让他感觉到人生并不是那么的绝望和无助.可当他冲破一切黑暗想要和你分享喜悦之时.你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的任何一点靠近.为了能够划清和他的界线.你伤了他一回又一回.你可知道.他现在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是因你而來.每逢阴冷天气就疼痛入骨.太医说了.这是一辈子的旧疾.药石无效.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舍不得看你自刎在他面前.” ------------ 第三十六章 苦痛纠缠 无力地垂下双眸.清颜的声音在这一刻终究是变得苦涩不堪:“如果早知今日.你们当时就不该阻止我.我死了.才真正是一了百了.也省得再彼此折磨.纠缠不休.” 如果早知今日.她当初肯定会收起她那该死的同情心.从一开始就离宇文邕远远的.不踏足于他的生命.不干涉于他的生活.他们两个.原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的. 蹲下身來.宇文宪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一双一直都充斥着灿烂笑意的眼眸此时竟盛满了怜惜:“清颜.我们都不是老天.从來就不可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们所有的举动.都只是跟着自己的心在走.即使重來一遍.一切都还会是现在的这个模样.” “可是现在的一切都只会让我们痛苦.”挥开他的手.清颜的神情格外晦暗:“从一开始起.就都是我的错.所以现在连老天都开始惩罚我了.他以为我死了.我回不去了.你们.满意了.” “清颜……”一只手僵在原地.面对在瞬间变得心如死灰的她.宇文宪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沒有继续劝慰下去的勇气了.呆呆地站起身來.他只是静默着看着那个素來坚强地好像沒有什么东西可以将她压垮的女子抱着双膝缩在墙角.埋着头.不知道有沒有泪水划过那清瘦了不少的脸孔. “如果你是在担心你的死会令他疯狂.那么我想.你或许可以安心了.”就在这一地死一般的沉寂中.一个柔和的嗓音恍若清风拂面.带着些许劝慰地自门口传來.当即便引得身处内室的两人都齐齐地抬头望去. “皇后娘娘.你怎么來了.”忍不住诧异.宇文宪的疑惑脱口而出.他原本以为.四哥不会允许后宫的任何一个女人接触清颜的. 向着他微微颔首.阿史那灵却是再度冲着正用火一般炙热眼神看她的清颜开了口:“据大周在齐国的细作來报.兰陵王回邺城之后并沒有公布王妃的死讯.反而是宣称王妃卧病在床.需要静养.至于那具冒名顶替你的女尸.在他们班师之前就被斛律光给秘密下葬了.” 像是最后一簇星火被彻底引燃.清颜的眸子在这一刻亮得简直叫人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长恭他.可能知道我根本就沒死.” 缓缓地走近.看着面前这个自相识以來便冷静非常的女子因为那个人的一丁点消息而患得患失.阿史那灵便不由自主地打心底里生出叹息.伸手将清颜扶起.她的笑容忽然就多了点酸涩与艳羡:“你和兰陵王是夫妻.那么亲密无间的关系.他又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枕边人.我猜.他应该一早就发现那具尸体有问題了.所以.你不必忧虑的.” 更有甚者.若是她沒有想差的话.高长恭他.也许已经有可能知道苏清颜在周国了.毕竟在他的心中.这个女子的分量是那么的重.重到了超出所有.自然也就能让他不顾一切地追寻.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的夫君.大周国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这一次.终究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皇后娘娘.你为什么……”颇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宇文宪却不知道该怎么把他的问題问完.他是该责怪阿史那灵为何要将四哥苦心瞒着的消息都告诉清颜么.可倘若不说.再眼睁睁看着清颜绝望和无助.他恐怕都要直接崩溃.只是.如他们这般.岂不是背叛了四哥. “齐王殿下.本宫只跟着自己的心走.只做对得起自己的事情.”明白他心中的纠结和纷扰.阿史那灵也不多解释什么.一句话扔下就要带着清颜往外走. “去哪儿.”从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中苏醒來.清颜的神思立刻就变得清明异常.虽然知道阿史那灵不会对自己不利.可潜意识还是让她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抗拒. 无奈地停下脚步.阿史那灵也只得如实地把事情一一告知:“刚刚皇上的内侍总管阿常來报.皇上忽然在御书房昏倒了.太医诊断说是因为染了风寒.再加上心火郁结.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康复.可偏偏皇上不肯听从任何人的劝告.硬拖着病体在批折子.连药都不曾好好喝.他急得沒有办法.因此才來找我.” “什么.四哥他怎么可以这么乱來.”想起刚才在御书房里宇文邕那格外苍白的脸色.宇文宪就不禁有些担忧.霎时明了阿史那灵來找清颜的用意.他也随之将目光转向那犹自出神的女子:“清颜.现在只有你能劝得了四哥了.姑且不论四哥对你做了些什么.只求你念在当初的情分上.去看看他吧.” 紧咬着唇.清颜很显然也正处于挣扎之中.看或不看.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方才从宇文宪口中得知他在暗地里设计她和长恭.她的心底不是沒有恨的.就这个立场而言.就算他病死了又与她何干.可是.就像宇文宪所说的.扪心自问.她难道敢说自己对得起他、从头至尾都沒有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么. 不.她不能.宇文邕之所以会行事这么偏执.很大程度上甚至都可以说是她一手促成的.只因为她不想让他再來干扰自己的生活.因为她的一己之私.她将他远远地推开.还自认为是为了他好.却从來沒有想过.这样伤痕累累的他.根本就是被自己推进了深渊. 既然.这一切都是由她造成的.那去看看他.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就当做.是为了弥补她之前对他所犯下的过错.就当做是她给予他的补偿.更当做.是她对过往的道别.虽然.她知道.这一点还远远不够.但也.聊胜于无吧. “带路.”低低地出声.她的声音轻得仿佛能被微风轻易吹散.但落在阿史那灵和宇文宪的耳中.却是令得他们心口的大石都重重落了地. “谢谢你.清颜.” ------------ 第三十七章 病得及时 看着眼前那鎏金的巨大匾额.清颜就忍不住微微恍惚.她还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踏进周国的御书房.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清颜姐姐.你进去吧.我想皇上他.应该会更愿意看到你.”和宇文宪一起在门口停住脚步.阿史那灵美丽的面容之上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然后转头冲着一边躬身侍立的阿常就低声吩咐:“小心伺候着.有什么事.记得马上來通知本宫和齐王殿下.” “是.奴才明白.”点头应下.阿常神情复杂地瞥了清颜一眼.倒也沒有多说什么.领着她就朝里面走:“姑娘这边请.” 听到门扉开启的声响.坐在书桌前的宇文邕连头沒抬.一本折子径直脱手而出.朝着进來的那人便砸了过去:“朕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的么..滚.给朕滚出去.” 原本走在清颜身侧的阿常见状.第一时间便快速上前.一边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那被当做凶器使用的奏折.一边忙不迭地开口请罪:“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或许是因为病着的缘故.尽管这几句话说得怒气十足.但透过那略嫌沙哑的嗓音.清颜却只从中感觉到了他的虚弱与疲惫.弯腰将那本奏折轻轻捡起.她平静而淡然的声音在偌大的御书房里缓缓盘旋:“既然病了.就应该好好歇着.何苦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 猛地抬起头來.宇文邕看着眼前之人.一双黑色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难以置信:“清颜……你怎么來了.”他不是.在做梦吧.经过昨晚.她应该是恨极了自己才是.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御书房里. “你如果不想看到我.我也不会在这里讨人嫌的.”慢慢走近.清颜将奏折放回书桌上.神情依旧恬淡如初.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彼此的相处只剩下无尽的争吵.也许各退一步.说不定还能回复到以往的状态. “我不是这个意思……”宇文邕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來.却因感染风寒而头脑昏沉.眼看身子一晃就要跌倒. 清颜适时地进前一把扶住.将他重新搀到檀木大椅上坐好.话语间的责备也就不加掩饰地流露了出來:“明明已经病成这副模样了.偏生还不肯好好吃药.你这是打算把自己给折磨死吗.”说着.她一眼瞥到书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一伸手便取了过來.打算亲自给他喂下. “把自己给折磨死也总比被你给恨死要來得好.”看着她不经意间表露出來的关切.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体温.宇文邕忽然就觉得这场风寒沒有那么讨厌了. 如果不是这病來得那么及时.恐怕她到现在.也只会待在长乐宫想着法子地要逃离他吧.更或许.他还得感谢上天让他这时候生病.否则.他也不会看到她的真心.尽管这个女子曾经那么深、那么彻底地伤害过他.但从她的举手投足间.他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她心中并非是毫无地位可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他能让这一点地位逐渐地扩大.这是否就意味着.她终有一天会忘了高长恭.然后安安心心地成为他的女人. 端着药碗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住.清颜垂下眼睑.不让自己看到他灼热的眼神.略微感受了一下碗底的温度.她小小地舀了一勺药.抬手喂他喝下. 似乎很欣赏她此时看起來很从容的窘迫.宇文邕一边喝药.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颊.就好像那里长了一朵花一样地吸引人.很有眼力见的阿常自然是一早就退了出去.此时的御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个默默相对.哪怕眼波流转间不是含情脉脉.这样的气氛也足够算得上是旖旎万分了. 渐渐地被他看得有些恼羞成怒.清颜喂药的动作也就随之重了几分.勺子毫不留情地磕上宇文邕的唇.她的语气听起來很是不善:“我的脸上是画了花还是怎样.也值得你看得这么认真.” 勾唇浅笑.宇文邕毫不在乎唇上传來的轻微痛楚.素來清冷的眼神在这一刻温柔地几乎可以将人溺毙其中:“清颜.你知道么.除了我的娘亲.你就是唯一一个喂我喝药的人了.” “你……”被他话语间浓浓的怀念意味和淡淡的苦涩包裹住.清颜竟然只莫名地觉得心疼.又哪里还生得起气來.当下手里的动作再度放柔.连眼眸里都只剩下了无奈的苦笑. 等到一碗药全喝下去.清颜只觉得大大地松了口气.站起身來.她将碗放至一旁.刚欲劝宇文邕去躺着休息一会儿.却冷不丁地被桌面上一本摊着的折子给吸引住了视线. “你打算废除道佛二教.”一眼瞥到其中的关键所在.清颜当下便忍不住询问出声.心里对他那所谓的心火郁结也算是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了解.看來.这几天让这个男人头疼不断的.可不仅仅是自己呢. 并不在意她看到了近乎一国机密的东西.宇文邕更紧张的.却是她的态度:“你也觉得这样不好么.” 废除道教和佛教.是他谋划了许久的兴国之略.只可惜.他还未将其付诸实施.只在跟几位肱骨之臣谈起时就遭到了他们的一致反对.桌上的这份折子.就是要劝谏他打消这一想法的.因着清颜曾有过不少与众不同的政治见解.他忽然就想知道.这个女子会不会和他想到一块儿去.若是连她都反对或者不看好.那他也就确乎沒有了实行下去的信心和勇气了. “为什么不好呢.”出人意料的是.眼前的女子并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紧皱起眉头.相反.她那一双琥珀色眼眸亮亮的.有一种捡到宝一般的惊喜之情:“一旦实施成功.这可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创举.我肯定是要举双手赞成的.” ------------ 第三十八章 动心乱情 “哦.怎么说.”双手抱臂.宇文邕显然很想知道她的解释. “这还不简单么.”摊了摊手.清颜直接便是侃侃而谈:“佛道二教盛行.各处道观寺庙也就必不可少.而大多数和尚道士都不能自给自足.更多时候都是靠着百姓的礼拜和朝廷的接济在过活.这对于本就因为战事而紧张的国库來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啊.” 南北朝时期本就是乱世中的乱世.各国之间的战争几乎就沒有一天是停止过的.前线的战备供应不能断.后方的资金流动就必然紧缩.打仗之所以劳民伤财.主要原因就是这个了.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国家的钱还得用來养活一大批诸如和尚道士之类毫无用处的人.根本就是雪上加霜.也难为宇文邕的眼光独到.居然能够这般一针见血地直戳要害. 赞许地一笑.宇文邕看着眼前女子的目光就不由更加的柔和:“清颜.你果然还是最懂我的人啊.只是.”他叹了口气.慢慢转头望向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话语间就染上了七分恼怒:“他们都不明白朕的用心.除了一味的劝阻.就只会以死相谏地给朕添堵.” 由于担心他会因为气急而引出咳症.清颜虽然对这个年代人的迂腐很是无奈.却也只得出言安抚:“世人皆醉我独醒.新政的推行从來就要面对着更多的争议与误会.更何况你是打算废除在那么多人心中近乎根深蒂固的东西呢.” 即使是在物质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推崇宗教的人也不在少数.又遑论眼前这不知道落后了几百几千年的南北朝.时代越落后.人们对宗教的信仰往往就会更加坚定.甚至可以说.那是他们精神的全部寄托和生活的全部希望所在.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试问又有谁.会允许别人毫不留情地粉碎自己的梦呢. 宇文邕的想法或许很超前、很有效.但要对抗一个时代.他注定是要面临着数不尽的困难与阻挠的. “这些我都明白.”伸手揉了揉额角.一提到这个.宇文邕的眉眼间终究是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丝丝点点的疲累与倦怠:“可是这么轻易就放弃.我实在是不甘心呢.” 耸了耸肩.清颜探手扶住他就朝床榻边上走:“如果势在必行的话.那就努力去做吧.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得尽快把你的病给养好.其他事情.等康复了之后再慢慢來.” 很享受她体贴入微的照顾.宇文邕此刻的心情简直是熨贴到了极点.嘴角含笑.他顺从地在榻上躺好.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替他掖好被角.清颜回以浅浅一笑也就不再停留.转身就朝门外行去. 而她身后.宇文邕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却是有着犀利的暗芒一闪而过. 昨晚的事.虽然都被他们给尽量避开了.可那并不代表着一切就都沒有发生过.她应该.终究还是介怀了吧.只是清颜.不管你的想法如何.从今以后.我是真的不会再放开你了.哪怕穷尽毕生之力.我也会不顾一切地抓紧你.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邺城广宁王府中.长恭看着眼前这肖似高府的环境布置.一双幽黑的眼眸中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追忆:“二哥.既然这么舍不得那里.又为何要辟府另居呢.” 早在当年他和颜儿离开京都之时.孝珩就从高府搬了出來.并在邺城的另一端建了这如今的广宁王府.却不想.他竟然把这里布置地跟高府的院子一模一样.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是为了避开一些不想看见的人罢了.”神情淡淡地回了一句.孝珩转头看向长恭.眼底有着彼此心知肚明的情绪:“你不也是一样.否则.又何苦在京都大营待那么些天.” 摇了摇头.长恭的面容上却是不期然地划过些许苦涩之意:“虽说逝者已矣.可我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平静地面对那个女人.有母亲在.正礼应该也用不着我们多操心吧.” “这个你就放心好了.”拍了拍他的肩.孝珩当即便是安抚一笑:“怎么说正礼也是三弟的血脉.是我们高家唯一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有事的.” “那就好.既然如此.临行前我也就不回高府了.还得麻烦二哥届时替我向母亲告个罪.”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长恭的眉宇之间隐隐有着迫切浮现:“我派出的细作于昨晚秘密來报.说是不久之前.周国皇帝宇文邕从定阳回來的时候.还暗中带回了一个受伤的女子.据说是在半道上救起的.依我之见.那个人十有**就是颜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名女子的身份应该就不会有错了.”微微颔首.孝珩对这个推测深以为然:“那你准备几时出发.” “自然是越快越好.最迟明早.我就会带着暗卫出发去长安.”面色沉着地开口.长恭并不打算太过迟疑. 自从得知清颜可能并沒有死.他的一颗心就飘荡地再也沒有了落地的时候.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点线索.他简直恨不得自己能够插翅飞到长安.又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什么东西. 感同身受于他的心情.孝珩倒也沒有起劝阻的心思.盯着自己这个弟弟看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就笑出了声:“长恭.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会喜欢上清颜的.” “因为什么.”沒想到他会突然蹦出这么个不想干的问題.长恭在第一时间的愣怔过后就陷入了沉思. 是啊.他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上那个女子的呢.是因为那个数年如一日的虚幻梦境.还是因为在废墟之中救起她时候的惊为天人.又或是因为黄河岸边重逢的怦然心动. 他只知道.当她悄然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心便再也保持不了一贯的平静了.或许天意如此.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注定会有那么一个让他动心乱情的人.而他的运气比较好.只是碰巧抓紧了她. 既然这样.那……“爱上她.还需要理由么.” ------------ 第三十九章 暗中求援 原來.爱一个人.从來都是不需要理由的么. 挑唇一笑.孝珩忽然觉得笼在心头很久的那一片阴霾在此刻尽数散开了去.是啊.清颜她.原本就是那样一个特殊的存在.任是谁.一旦接触都会移不开视线吧. 这么想着.他就不由对自己的那点心思感到了些许释然.张了张嘴.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看见自己府上的管家大步流星地走了过來. “有事么.”收了到嘴边的话.孝珩转头看向管家.面带疑惑.他府上人口简单.事情也就从來不多.管家更是鲜少有來找他的时候.眼下这个点突袭.倒还真让他有些意外. “回王爷的话.是琅琊王來了.”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上了年纪的老管家着实是有些紧张.毕竟.因着自家王爷的散漫性子.这广宁王府从來就沒见过有什么达官显贵來拜访.现在一來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他哪里还能不慌张. “小俨.”原本站在一边等着孝珩处理事情的长恭闻言.当下便诧异地挑起了眉头:“他怎么会跑这儿來了.”他可不记得.这个小堂弟和自家二哥有什么來往的. “这就得问你了啊.”笑着斜睨了他一眼.因为弄清了情况.孝珩的神情已是再度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然.挥了挥手.他一边示意管家去把人给请进來.一边仍不忘挪揄自己的弟弟:“我这府邸可从來都是门可罗雀.偏生你一來.连高傲地从來不轻易跟人往來的琅琊王都登门了.啧啧.长恭.我怎么就沒发现你的魅力是越來越大了呢.” “二哥……”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之人变回以往的毒舌.长恭的心里却是不经意地流淌过一丝淡淡的喜悦. 有多久.沒有看到过二哥如此肆无忌惮气人的样子了.大哥和三哥的死.将他们改变了太多太多.便是而今回忆起当初.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迷离感.邺城的一切都变了.不管是人还是事.都再不是年少轻狂时的不羁模样.唯独他们两个.好像是被时间遗忘在了角落里的孩子.依然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向前.可是他们却忘了.即使硬拽住过往不放.过去的.也终究是过去了. “长恭哥哥.”就在长恭因为一时感触而心神恍惚之际.一个沉稳中尚显稚气的男声带着分明的惊喜响起在庭院之中.院里两人齐齐抬头.入眼的便是那一身劲装打扮、看起來英姿飒爽而又俊朗无伦的少年. “小俨.”冲着來人微微一笑.长恭倒也沒有表现出半点陌生的感觉.虽然经年未见.但小时候的五官轮廓总是在的.只消一眼.已经足以令他看出面前这个少年依稀熟悉的眉眼. 这是一张比之高纬还要更加神似九叔的容颜.或许.这也是为何九叔在世之时就格外宠爱他的原因之一吧. “孝珩哥哥.”快步走近.宛如一阵疾风般刮进來的高俨后知后觉地跟孝珩打了个招呼.可即便如此.他说话的主要对象仍然还是长恭:“总算是让我见到你了.要不是今日斛律将军回京之后去了禁卫军大营视察.我恐怕到现在还不能脱身呢.” “哦.莫非你之前一直都待在禁卫军大营.”长恭和孝珩对视了一眼.彼此间的神色都是有着些微的凝重.就说他班师回朝至今都沒有看见过高俨.却原來是被禁卫军大营的事给拌住了.而且.看样子还不是心甘情愿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來.高俨只觉得自己的满腔怒火沒有发泄的地方:“还不是皇兄.听信和士开那条胡狗的谗言.非要我去军营里历练历练.话说得好听.可谁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无非就是不放心我留在京中罢了.” “小俨.有些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察觉出他语气里浓浓的敌意与杀气.长恭第一时间就打算止住他:“皇上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兄长.更何况.君为臣纲.他要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从大局考虑.身为臣子的.绝不能对主君不利.所以当年.就算是九叔帮助和士开间接杀害了他的兄长.他也依旧不能对九叔出手.一方面.或许是个人的感情习惯在作祟.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齐国的江山社稷不可无主.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动摇国之根本.弃万民于不顾.这和他自幼所立下的保家卫国的誓言背道而驰.因此.他选择了远远避开.不想不碰不管.只任由时间來舔舐所有的伤口.如今.高湛死了.他的九叔不在了.以往的种种.也就灰飞烟灭了. “长恭哥哥.连你也这么说..”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高俨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长恭.连语调都是不自觉地尖锐了起來:“你难道还沒看出來皇兄是个怎么样的人么..他偏听偏信.沉溺酒色.就连你带兵在定阳苦战之时.他都还在夜夜笙歌.这样不知黎民疾苦的人.哪里配做皇帝.” “高俨.”狠声喝止住他.长恭的脸在这一瞬间沉地不能再沉:“祸从口出.你明知道皇上他对你有戒心.还如此不管不顾地说这些.当真是不要命了么..” 高纬其人好大喜功.吃喝玩乐也许还是个中好手.但却完全不是做皇帝的料.这些.他自然都看在眼里.只是.他能如何呢.难不成谋朝篡位么. “长恭哥哥.我不是个怕死之人.我知道你也不是.说实话.我这次來找你.其实是有事相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紧长恭.高俨的神情很是郑重:“我得到确切消息.皇兄在和士开的鼓动之下.想要将我迁出京都.外放到地方州郡.而如此一來.我的兵权势必会被剥夺.皇兄他.是想要对我动手了.”深吸了一口气.他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我希望长恭哥哥你.可以帮我.” 风乍起.话音尚未落地便已被吹散成一片虚无.然而.有些决定一旦下了.一切就注定都不一样了. ------------ 第四十章 触景生情 秋意渐远.冬天的脚步已是越來越近.周国长乐宫中.几朵红梅于枝头含苞.虽尚未盛放.但骨子里的那份清幽和高傲已经呼之欲出.一点冷然的香气间或随着寒风拂过鼻息.令人心醉神怡. 身着一袭浅色绣并蒂花的曳地长裙.只在领口和袖口缀以白狐皮毛滚边.清颜整个人看起來清丽脱俗而暖意十足.静静地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梅花.她的心神便忍不住恍惚起來. 依稀记得.上次赏梅的时候.似乎还是在邺城吧.她和长恭、孝珩一起.煮酒.赏梅.观雪.畅谈心中所思所想.那样的日子.真是何其快哉.彼时.他们珍爱的家人还未尽数离去.他们所担心的.也不过是如何应对朝中小人.如何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战场上的最大利益. 后來.孝琬死后.她和长恭远去漠北.一待就是那么些年.在那样的苦寒之地.她虽并未有幸见到这岁寒三友之一的身影.但好在身边有他.这人间也便处处是天堂了.只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又有谁能想到.再看到这红梅之时.她和长恭已经是远隔了天涯.再美丽的景色.也只有她形单影只地欣赏了. “姑娘.这天气冷了.还是把窗子关上吧.小心伤了身子.”站在一侧许久的霁月姑姑到底是看不过眼.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 自打上次苏姑娘去了御书房探望染了风寒的皇上.各种赏赐就仿佛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进这长乐宫.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是将他对苏姑娘的在意给完全摆到台面上來了.谁若敢对她有丝毫的不利.最后倒霉的.恐怕都只能是自己.于是乎.前段时间原本还蠢蠢欲动着想要突破长乐宫防守、进來一探究竟的各宫娘娘们瞬间就安静了.连带着自己这个贴身服侍的人都松快了许多.再用不着提心吊胆.说实话.她还真是很好奇.这苏姑娘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为何能将前一天还被气得拂袖离开的皇上这么快就拉拢回來. “不碍事的.”依旧立在窗口沒有动弹.清颜眼神不变.话语间却是不经意地带上了几分怀念的味道:“姑姑.麻烦拿把琴來吧.”此情此景之下.她忽然.就很想抚琴高歌一曲.虽然.可能这个时间不对.这个地点和聆听的对象也很有问題. “是.奴婢马上就去.”虽然惊讶于清颜竟有这般的闲情雅致.但霁月姑姑还是很快地就依令执行了.将琴案和一应用具皆细心地备好.她又在桌案旁焚了一柱清香.这才转身退至一旁恭敬地站好. “有劳了.”看着她将一切布置妥当.清颜微微一笑.一拂袖在案边盘腿坐好.指尖轻挑.试了几个音之后便有流畅的乐声徐徐淌出.恍若山间溪水.潺潺奔涌.空灵而唯美缠绵.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同样是一曲《凤求凰》.但由身为女子的清颜信手弹來.竟是完全不同于当初孝珩弹奏的萧索和落寞.相反.这首曲子因为多出了几分相思不得、望眼欲穿的失落与无奈.婉约悲叹之意更浓.缠绵悱恻之情更深.兼之清颜将其稍稍改动之后还附上了哀歌之声.直欲令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一时之间.长乐宫上下竟是鸦雀不闻.几乎是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而望向了那歌声乐声飘來的地方.那里.住着一个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沒有见到过的美丽女子.一个深受他们国君宠爱.却从來沒见她有过半点欢颜的女子.沒有人知道.究竟要怎样的累世深情.才能有这样一曲《凤求凰》的诞生. 而碰巧走到长乐宫门口的阿史那灵也是情不自禁地因着这歌声而停下了脚步.细细地分辨着那可以说是字字都浸透着思念的华美词藻.她随手制止了一旁想要通传的宫人.只是半阖了眼眸.认真地感受着其中所蕴含的深意.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这么美的诗句.只有爱一个人足够深.才会这么公然地宣之于口吧.她竟然.如此无畏地表达着对他的想念.一如当初.他在突厥草原上.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向他示爱的女子.这两个人.原來都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一旦为一个人付出了爱.那就注定义无反顾.绝不回头. 阿史那灵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为何自己和宇文邕都会那般执着.明知那个人不爱自己.却偏偏还要一头撞上去.直到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只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缺爱之人.直觉地遇上了那有着炽热爱情的另一方就倔强地不肯松手.生怕失去了那唯一的温暖.自己便会再度坠回那暗无天日的冰冷深渊. 然而.他们却都忘了.相爱.从來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管是苏清颜.亦或是高长恭.他们那灼热得可以融化世间所有冰寒的爱情.早在相逢的那一刻就给了对方.又哪里.还会有多余的留给别人.错了啊.她和宇文邕.或许都是从一开始就错了.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这一辈子.恐怕都注定会是个悲剧. 挑唇一笑.睁开眼.阿史那灵那双湛蓝如幽深大海般的美丽眸子似有若无地飘过几缕苦涩与忧伤.虽则浅淡.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宇文邕.或许我.终究还是比你幸运得多呢.” 至少.她沒有在一开始就投入全身心的热爱与渴求.至少.她爱着的那个人从來都不会厌恶她.至少.她还有能力让自己在他心中保有一个特殊的位置.只是这样.哪怕只有这样.她也算是不负此生了. “走吧.我们回宫.”缓缓地转过身去.她踏着初冬的寒意一步步地走远.就好像.她从來.都沒有來过. ------------ 第四十一章 心思各异 刚下朝不久的宇文邕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那空灵悠长的琴声.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他的一双剑眉微微皱起.紧抿的唇不着痕迹地透露出主人此时并不怎么愉快的心情. 《凤求凰》……她这是在思念着和高长恭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么.为何.这偌大的周国皇宫.从來就困不住她的心.而即使深爱着她的自己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从來.不肯用目光眷恋上一眼.清颜.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你从來.都看不见么. “皇上.要移驾长乐宫吗.”打量着自己主子那变化莫测的神情.随身侍奉的阿常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虽然他打心底里对长乐宫的那个女子生不出半点好感.但也只有她.能够随时左右皇上的心绪.无论如何.他也是不敢把自己的敌意表现出來的. 似是犹豫了一会儿.宇文邕迟迟沒有出声.只眼带复杂地望着她所在的那个方向.心神恍惚.直到想起那日和她提起过的废除道佛二教之事.他才总算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迈步向前:“走吧.去看看也好.” 而就这么会儿功夫.琴声和歌声都已止歇.清颜的手指离开尚在抖动的琴弦.面上的 迷离之色更甚.眼眸中却有几不可见的锋芒稍纵即逝. 她虽然被阻绝在这深宫之中.和外界不通音讯.也无从知晓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过.有一点她是可以完全肯定的.长恭他.应该很快就会來找她了. 被动等待从來就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即使如今的处境对她极为不利.她也必须得从绝境里寻觅出一线生机.不是说一个女人的最大武器便是她自身么.那好.从现在起.她定然会好好利用这个武器.哪怕出逃的路再艰难险阻.她也不愿回头.至于今天的一曲.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皇上驾到.”一阵熟悉的通传声打乱她的思绪.清颜自窗前徐徐站起.看向在那一众跪伏着的人影衬托下显得更加高大英挺的男子.琥珀色的眼眸中便悄悄地掠过了一丝警惕. “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静静地看着她.宇文邕却是以一种异样平静的口吻吩咐着周身之人:“阿常.你也下去吧.”他不喜欢.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有任何一点多余的存在. “是.”齐齐地恭声应下.原本殿内的一大拨人在瞬间消失一空.宇文邕这才缓步上前.冲着清颜露出一个温和无比的笑意:“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说起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你抚琴唱歌呢.” 不去提及这首曲子所带给他的异样感觉.更不想询问这首曲子背后可能隐藏的任何故事.他仿佛无所察觉.只浅笑着.说起一个最轻松的话題.一如当年彼此之间毫无嫌隙的相处. “只是闲來无事.信手胡弹罢了.哪有什么兴致可言.”回了一个同样的笑容.清颜又何尝不是在避重就轻:“听说这周国后宫里的娘娘可都是才貌双全.莫非竟沒有一个人的琴音歌声入得了你的耳朵.” 这后半句话却是带了戏谑的意思了.她压根就不知道宇文邕身边的女人在何种水平之上.就算是住在宫中这么些日子.她能够见到的.也不过就是阿史那灵一个.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不想让他觉得她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宇文邕从來就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人.对上他.她需要的是绝对的谨慎. 谁知.宇文邕的回答竟是相当的出人意料.微勾了唇角.他笑得很是清浅:“我后宫里的嫔妃.一只手都可以数的清.而且自登基以來.我烦心的事就沒断过.就算才貌双全.我又哪來的时间去一一鉴别呢.” 闻言.清颜先是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却在想起历史上周武帝的为人之时又很快地释然一笑:“那倒也是.皇上您日理万机.无论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自然是忙得很.” 这却是连半点奉承的意思都沒有.撇开私人感情不提.其实她还真挺佩服宇文邕的.一个身在豺狼堆里的少年.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能够凭借着毅力隐忍心狠手辣的宇文护那么多年.在最后的时刻给予他致命一击.同时还勤政爱民.身先士卒.光靠这些.他也注定是能够统一天下的一代明君.只可惜……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沒有理会她语气里似有若无的挪揄.宇文邕一脸正色地接口.倒让清颜再沒有了嘲笑的余地.顿了顿.他忽然压低了嗓音.以一种清颜从未听过的沉静语调道:“清颜.你以后.可以每天都抚琴给我听么.” 明明知道她的琴音和歌声里都只有那一个男人的存在.可他偏偏就像是中了毒.发疯似的想了解她和高长恭的过往.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高长恭在她心里的位置到底有多重要.明明那每一个字都像针刺入肉般锥心的疼.可他就是想去感受.或许.早在她选择推开自己的刹那.宇文邕这个人就已经变得不正常了.不想再折磨她.那剩下的.唯有折磨自己. 沒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不得不说.正中清颜下怀.几乎是沒有半点犹豫.她笑着便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也许.对付宇文邕.來硬的并不如软的那么奏效.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者.她以后的计划会进行地更加顺利.努力压下自己心头那不断翻涌而上的负罪感.她告诉自己.只要可以离开这里.一切都是值得的.长恭他.还在等着她回去.他还需要她.为了能够陪在他身边.就算让她背负再多的罪孽也沒关系.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回去了.”不知为何.在面对着她如此坦然的笑意之时.他霎时就沒有了再待下去的兴致.沒有再按照原本想的那样.和她讨论下废除二教的具体实行办法.他强自一笑就转身离开.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有她在身边.他会被柔软的情绪干扰到无法思考. 苏清颜.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 第四十二章 宫中惊变 长恭到底还是沒能按照既定的行程前往周国.因着那日高俨突如其來的请求.他并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沒有发生过地离开邺城.虽说他最终还是沒有答应高俨出手相助.但他却向高俨推荐了一个可以帮忙的人.也就是当今胡太后的妹夫--尚书右仆射冯子琮. “长恭.其实我很好奇.你给他推荐这么个人.究竟是何用意.”看着最近一直赖在自己府上的某人.孝珩不由眼带兴味地开口. 长恭不想帮这个忙.他多多少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无论高俨还是高纬.都是高湛的亲生骨肉.伤了哪一方.长恭都不会心安.更何况.纵然高纬行事再荒唐.也终究是齐国的皇上.以下犯上.那就是谋逆.自己这个弟弟.或许在战场上冷酷嗜血.却到底.沒有那样的野心.他所求的.不过是保一方百姓平安喜乐.守一处疆土再无硝烟.仅此而已. “二哥你明明都猜到了.又何苦來问我.”摇头苦笑.长恭却还是认命地乖乖回答:“冯子琮为人正直.行事素有分寸.而且又是小俨的姨丈.如此一來.就算他们真的要起事.也不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也算是.给皇上一个教训.让他看看形势.清醒一下吧.” 高纬的荒淫无道.他不是不清楚的.即便是当日他凯旋回朝.那人.也还在宫里像个孩子似的玩着扮乞丐的游戏.堂堂的一国之君.不顾念长年征战在外的辛劳将士.却让一众朝臣都跟着他瞎胡闹.真正是成何体统.从那一刻起.他就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莫名地凉了下來.然后.慢慢地冷冻成冰.再也回复不了当初的模样. “呵呵.若能这么容易就清醒.那他也不会被穆提婆等人教唆成如今的样子.”冷笑出声.孝珩的话语之间却是带上了一种置身事外的凉薄:“赵郡王看不惯那群阿谀奉承的小人.接连几次在朝堂之上和他们争论.现在的下场你也看见了.左不过是称病回家安养罢了.如果少了斛律将军、段将军和你.我是真不知道.这外强中干的齐王朝还能支撑多久.” 他素來就不是那种心忧天下苍生之人.他的胸怀很小.只容得下自己在乎和挚爱的人.然而.就是这个由高氏宗族一手建立起來的政权.先后夺走了他的亲人和朋友.就连他心爱的女子.也是被牵连其中.至今还下落不明.可以说.早在当年孝瑜和孝琬去世之时.他就对齐国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了.这样的一个王朝.不管是沒落还是衰败.都和他再无关系.他只是一个挂名的闲散王爷.到齐国不在了.他也就可以离开了. “二哥……”多少能感觉到他翻腾的心绪.长恭无奈地低喊了一声.却又不知道如何劝慰.索性也就叹了口气.不再吭声. 而孝珩.自然也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一笑带过就转换了话題:“既然你现在还不能走.那清颜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是了解长恭的.虽然他面上看起來是如此的平静.可内心深处.一定是火一样地在煎熬着.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妻子啊.在周国长安.宇文邕的手里.谁又知晓.清颜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我已经让莫非和魏虎他们先行一步去往长安.在那边见机行事.等此间事了.我立刻就赶过去.应该.也耽搁不了太久的.”语调沉静地把话说完.只是那双幽黑如深渊的眼眸却泄露了主人并不轻松的内心.他的确.有想要不顾一切就离开的疯狂念头.然而.他现在的身份.还不允许他那么做.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清颜既然还沒死.那老天势必不会让你们两个沒有相见之期.”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孝珩也只能如斯安抚. 就在这兄弟二人相对着陷入沉默之时.忽见管家风一样地跑过來.眉眼间的惊惶与急迫.远非高俨那日到访时可以比拟. 对视一眼.长恭和孝珩的心头皆是掠过了一丝不祥之感.齐齐地站起身來.两道犀利至极的目光锁定住面前之人.耐心地等他说明情况. “两位王爷.出……出大事了……琅琊王带兵闯入皇城.当场斩杀了淮阳王.还……还将整个皇宫都包围了起來.说……说是要逼皇上退位呢.”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管家直觉得自己的一条老命都快要送掉了:“赵郡王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宫中.让两位王爷也尽快赶过去.” “怎么会弄成这样.”眼见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原本的想象.孝珩的脸也是皱成了一团.随手挥退管家.他不由转头看向长恭:“现在怎么办.” 难不成.还真要进宫么.说实话.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高纬坐在那皇位之上.如果趁此机会能让他下台.指不定也是美事一桩.一直以來他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才不想无缘无故地去趟这趟浑水. 而显然.长恭的想法也和他差不多.紧蹙着眉头在原地踱了几圈.他这才开口道:“事出紧急.我们出面多有不便.还是派人去京郊大营通知斛律叔叔吧.他是历经多朝的老将了.说话总比我们有分量.”而他.实在也是出于私心.不想太过干预. “好.我这就去通知.”转身快步离去.孝珩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也沒有吩咐别人.自去备马就朝着京郊大营的方向一路狂奔. 目送着孝珩离开的身影.长恭的眉头依然沒有舒展开來的架势.想了又想.他终究还是招手唤來了一个下人:“去.备马.本王要进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既在京中.当然也就沒有回避的道理.把所有事情处理好了.他才能尽快赶去长安寻找清颜.至于二哥他.能躲开还是躲开吧. ------------ 第四十三章 喜从天降 等长恭到达皇宫之时.一身戎装的斛律光业已赶來.他今日本就是要进宫述职的.却不想在半道上碰见了前去传信的孝珩.得知琅琊王率兵逼宫.当即便是一路打马狂奔了过來.连回府换衣服的时间都沒有.这才显得如此行色匆匆. “长恭.你怎么还沒离开邺城.”浓眉皱起.斛律光一把勒了马缰.看向面前之人的神情就很是不解:“清颜丫头那里……” “斛律叔叔.此事说來话长了.”苦涩一笑.长恭也是随即策马靠近了几步.一眼瞥见四周都是心腹之人.他便低声将事情的來龙去脉给说了一遍.脸上的无奈与焦虑.分明地呼之欲出. “原來是这样.”大体明白了些东西.斛律光细细思量了一番.却是很快就朝长恭摆了摆手:“既如此.你就更要先行离去了.快走吧.京中的事有我在呢.用不着担心.倒是长安那边.宇文邕可不是个良善之人.光凭莫非他们.绝对应付不过來.” “斛律叔叔……”剑眉微拧.长恭显然也知晓其中的出入.只是.小俨和皇上如此明目张胆地撕破了脸皮.这事.到底要如何收场呢.还有和士开.想不到那样一个见风使舵惯了的人.到最后也是落得个身首异地的下场.竟是沒等得及当年清颜给他下的毒发作便去了.世事无常.老天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拿人开玩笑啊. “不会有事的.都交给我.你快去吧.”面容慈和地看着那马背之上恍若玉树临风的绝美男子.斛律光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便流露出丝丝感慨:“长恭.高家再也禁受不起半点打击了.你和清颜丫头.斛律叔叔更是哪个都不想失去.所以此行.务必要小心谨慎啊.” 郑重地点了点头.回望着这个亦师亦父的忠厚长者.长恭的心底也是有着十分的触动:“我知道.斛律叔叔放心.”说罢.他也不再犹豫迟疑.抱拳行过一礼.手中马鞭一扬.座下黑风就如同狂风一般呼啸着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直到那一人一马的身影远到再也看不见.斛律光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定了定心神.他沉肃了面容.一夹马腹就朝内宫行去:“走吧.我们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要惹出逼宫这样的大事來.” 而此时的周国皇城长乐宫中.清颜照常一曲抚罢便坐在窗前沉思不语. 半个月了.她每日抚琴高歌.已然有了那么久的时间.就连这皇城中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说她这新入宫的美人是为了借此勾住皇上的心.好独占皇上的宠爱.这样高调的红颜祸水.想必.民间也该有所风传了才是.可为何.宫外到现在都迟迟沒有任何动静传來.难道说.是她想错了.长恭他.其实并沒有來长安. 随侍一旁的霁月姑姑自然是不知道她心里的百转千回的.此时的她.看着清颜似乎单薄纤弱地能被一阵风吹走的身形.一双温和的眼眸中就忍不住闪过疼惜:“姑娘.再怎么喜欢抚琴.也不能不顾念自己的身体啊.若是让皇上看见了.只怕又要心疼了.” 这些日子.虽然日日进补.但姑娘的身子却是仍旧沒有任何起色.其实她也清楚.这事是皇上做得有些过分了.给好好的一个女子下软骨散不说.还变相地把她囚禁在这长乐宫之内.从不允许踏出.更不允许有除他批准之外的人进入.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人品.即便放眼天下.又有哪个人.会容忍得了这些.姑娘一直郁郁寡欢.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只是她不明白.这两个人近段时间明显相处得很是融洽.为何皇上对姑娘的防备还是不肯有半点的松懈.而且软骨散这种重药.真的有必要用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么.她始终觉得.苏清颜纤弱无害.根本就是个养在深闺、水一样柔和、云一般清淡的美人.不晓得她究竟有何胆量.能几次三番将皇上惹得暴怒不堪. “心疼.”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清颜的嘴角微微翘起.显示出一个轻讽的弧度:“他若是真懂得什么叫心疼.那他也就不会困我在这深宫之中了.” 这后半句话.她说得很轻.轻到除了她自己.谁也沒有听见. “对了姑娘.宫里的人都在传.说是你的琴音与歌声吸引了皇上.所以他才会天天來长乐宫看你.连其他地方都很少去呢.”眼看自己似乎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霁月姑姑很有眼力见地就换了话題:“所以啊.现在各宫的主子.无论以前受不受宠.如今可都在学着你弹琴唱歌.连曲子什么的.都一字不改地照搬过去.真正是好笑极了.” 西施蹙眉捧心是美.可东施效颦就不伦不类了.也亏得那些女人挖空了心思.竟连这样的馊主意都想得出來. “哦.竟有这样的事.”黛眉轻挑.清颜不经意地抚了抚琴弦.看似只是有些怀疑:“我的曲子.能受欢迎到这种地步.” 难得看见清颜会对一件事情表现出格外的好奇心.霁月姑姑自是乐得继续往下说:“奴婢可不敢有半点夸大的地方.听说啊.姑娘的曲子都盛行到宫外去了.有不少乐师都说曲子新颖雅致.叹息着说可惜不能拜姑娘为师呢.” 罕见地展露出一个由衷的笑靥.清颜眸底的情绪看起來却还是淡淡的:“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终究还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新颖雅致么.除了那首《凤求凰》.她这几天唱的很多都是前世会的曲子.來自超前时代的东西.忽悠忽悠这些古代人还不是小菜一碟.重要的是.她的目的能达到就好.居然能在宫外风行到那般地步.倒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呢. “扑啦啦--”窗外.忽而响起一阵拍打翅膀的轻微响声.清颜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却是一只雪白的鸽子正在低空盘旋.莫名地.她就打心底里产生了一丝熟悉之感. “姑姑.我想喝你煮的鸡汤了.”似乎是心情极好一般.她像个小女孩似的主动开口要求.而巴不得她能把身体养好的霁月姑姑又哪有不肯之理.当即就笑逐颜开地出去下厨了. 整个长乐宫内室.一时之间.便只剩下了她一个. 轻轻打了个呼哨.清颜缓缓地伸出手.果不其然.那鸽子很自來熟地便落了下來.两颗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起來极为的可爱. “小家伙.果然是你啊.”喜不自胜地抚了抚鸽子的脊背.清颜轻车熟路地自它脚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筒.拿出里面的一张空白字条展开.并放在茶杯里浸湿.看着其上逐渐显露出來的东西.她脸上的笑意便不可抑制地发散了出來. ------------ 第四十四章 魔高一丈 那空白纸条上画着不少看起來奇奇怪怪的符号.但细细辨识起來.却会发现那竟是几个只有现代人才看得懂的英文字母.而这.也正是清颜微笑的原因. ydca.已到长安.这只是简单到极点的拼音首字母缩写.甚至连入门的英语密码都算不上.可放在这古代.它就是天书一般的存在了.不管哪一个人拿到手.肯定都参透不了其中的意思.沒有任何加密的必要.历史和语言.已经在人与人之间划开了巨大的鸿沟.纵然绞尽脑汁也跨越不了. 來的人是莫非.这一点清颜很确定.想当初.她在训练那批暗卫之时.就曾经想过要利用现代的相关知识开发一套只有他们内部才懂的暗话.可几次尝试均是徒劳无功.因为现代的密码技术和符号语言很多时候都是建立在基本的数学和文字功底之上.而到了这落后的南北朝.识文断字却往往是贵族子弟的特权.寻常人家或许一辈子都触碰不到那些东西.又何谈能通过这些來学习密码符号呢. 就在她绝望到几乎想要放弃这一想法之时.却意外地发现了莫非这号深藏不露的人物.莫非的祖上是做生意的.经常在西域各国之间走动.对那些番邦的语言很是熟悉.而他自幼耳濡目染.竟然对英文也是颇为了解.大喜过望之下.清颜很快便教会了他拼音的使用方法.很多时候.他们彼此间的重要通讯都用缩写的方式來传达.压根就不用担心被截获信息.至于那风干即消失的墨水.不过是清颜无聊时候的发明罢了. 看來.他们也已经从民间风传的那些小道消息里猜出自己在宫中了.将那纸条轻轻碾碎丢于火盆之内.看着它慢慢被烘干然后燃成灰烬.清颜嘴角的笑意终究是慢慢地淡了下去.难道是邺城出事了.又或者说.是长恭出事了.否则的话.为什么他沒有來.莫非.是高纬已经对他动手了.可是也不对啊.应该.沒有那么早才是…… 清颜沒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不喜欢史书的简明扼要.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事.写到纸上.都可以用三言两语一笔带过.以致于她根本就无法凭借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史实來推断细节. 思虑很久.她终究还是无奈地叹息出声.站起來.走至书桌边提笔研磨.开始给莫非回信.再怎么说.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她自顾不暇.又哪能管的了邺城.还是先想办法逃出去才最实在. 而此时的御书房中.宇文邕听着宇文宪汇报的消息.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紧皱了起來:“那些和尚竟是宁死也不肯离开他们的寺庙么.”难道说.信仰二字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拥有不惧生死的力量. “不仅是和尚.就连那些道士也一样.说是要与道观共存亡.弄得那些奉命前去拆毁的将士都不知如何是好.”神情同样是不甚明朗.宇文宪自然清楚为了这个决定.四哥付出了多少心血、顶住了多少压力.眼看好不容易稳住了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可偏偏又在民间受了挫.他真是想不明白.那些破庙宇有什么好维护的.一个个都死守着不肯放. 揉着额头在书桌边坐下.宇文邕的脸色满是疲惫:“那就先缓缓吧.弄得民声载道总也是不好.让朕再想想办法.” “嗯.也好.”点了点头.看他如此倦怠的模样.宇文宪本欲告辞离开.却一不留神注意到他似乎心事重重.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底里的那份关切出声询问:“四哥.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烦心事么.” 手中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凝顿.宇文邕放下手.神色便带上了几分不豫:“五弟.我收到暗线來报.有一批可疑的人物秘密潜入了长安.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來找清颜的.” 他在定阳城外的战场之上做了那么多的布置.却始终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该來的.到底还是來了.单看这一次.他是否还能够留下她. “难道说……是高长恭來了.”被这一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宇文宪总算是明白了宇文邕这般异常的原因. 只有在提起清颜之时.他的四哥才会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子.而非是那高踞云端、放眼俯瞰天下苍生的清冷帝王.他有血有肉.有喜有悲.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辗转反侧.会因为得不到她的欢心而思虑幽深.更会因为无法留她在身边而痛苦徘徊.这样的一个人.方才是他打小就熟悉的那个兄长啊.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端起桌上的杯盏轻抿了口已经完全冷掉的茶水.任由那淡淡的苦涩充斥着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宇文邕的神情看起來似乎比刚才要好上一些:“毕竟.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连我们.和他都只有数面之缘.稍作乔装恐怕都无法辨识.更别说那些只看到他戴着面具时候的暗线了.”不过.以那个男人对清颜的在乎程度.想必.是不会放掉一丝一毫有关她的线索的. 单手摩挲着下巴.宇文宪的眼眸中却是乍然迸射出一抹冷芒:“既是这样的话.要不然.我们索性就先下手为强.”反正在他们的地盘上.谅高长恭纵是再厉害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在战场上暗下毒手是不厚道.可眼下他自己送上门來.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虽说他对那个男子很有好感.也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如今他干扰到了四哥的幸福.那就非得除去不可了.四哥的这一生过得太苦.在他看來.只有清颜.才能让他真正地拥有快乐.所以.高长恭.对你.就只能抱歉了. 摆了摆手.宇文邕的嗓音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不.不要动他们.不仅不能动.我还要帮着他们安全离开长安.这一次.我要让他们回去之后就彻底息了找寻清颜的心.”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宇文宪忽然就觉得.或许四哥的这个主意.会比杀了他们还要更加地残忍. ------------ 第四十五章 以假乱真 “阿常.把人给带过來.”并沒有想要瞒着宇文宪的意思.宇文邕扬声冲着外面唤了一句.很快.一直在殿外待命的阿常便大步走了进來. 与以往不同.今日的阿常看起來神情颇为古怪.而他身后.跟着一个脸上蒙着轻纱的年轻女子.莫名的.宇文宪竟觉得这个人的身形似乎很有几分熟悉. “皇上.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确保万无一失.”躬身一礼.阿常的嗓音倒是一如往昔.让人听了就感觉很放心. “嗯.你办事朕一向是不担心的.”微微颔首.宇文邕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嘴角缓缓上扬.最终定格成一个略带几分诡异的弧度:“五弟.揭开面纱看看.朕想知道你的看法.” “四哥……”将眼前的一幕与宇文邕方才的话联系在一起.宇文宪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那个拥有恶魔般笑容的清冷男子.连语调都是变得不稳了起來:“四哥.你难道真的要这么做.”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见他沒有动手的意思.宇文邕径自上前.抬手就揭下了覆在女子脸上的白色轻纱.霎时.一张清美绝伦的脸便呈现在了三人的视线之中.除却琥珀色的眼瞳.这个女人.简直跟苏清颜长得一模一样.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宇文宪几乎是强忍着.才止住了自己想要揉眼睛的冲动.这世间.难道真的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么.若非清颜与生俱來的清冷和疏离难以模仿.而他和她也算极为熟悉过于了解.只怕他都要忍不住以为是清颜离开了长乐宫.跑到这御书房跟着四哥一起戏弄起自己來了. “怎么样.是不是足可以以假乱真.”轻抚上女子美丽白皙的面孔.宇文邕的眼神却好似透过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清颜.任凭她再如何聪慧.也肯定想不到朕手里还会有这样的一张王牌.”高长恭.哼.他就等着上当吧. 能和一国之君有如此亲密的接触.这样的机会.对普通女人來说.可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更何况.这位周国的皇帝陛下竟然还如此的年轻俊美.好像只要一个笑容.就足以倾倒天下苍生.和清颜肖似的那女子很快就双颊酡红、眼神迷离起來.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动了小小的一步.她像是想要更靠近宇文邕一些.却沒想到因着这点小动作.后者的神情瞬间便变得冷如冰霜. 猛地甩开她的脸.宇文邕似是嫌恶地在衣袖上擦了擦手.也不顾她陡然受惊的可怜神情.便是径直朝向了一旁的阿常:“人都交给你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沒有**好..” 这么轻浮的表现.绝不是清颜该有的.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他要用什么去骗过高长恭. “皇上恕罪.灵霄她初见天颜.可能会有点失态.奴才回头一定多加管教.”忙不迭地跪下请罪.阿常只觉得自己背上的冷汗打从一开始进御书房就沒有干过. 这灵霄.不知道是他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和心思才从一户乡下土财主家挖出來的.原本光容貌相似这一点上.已是极为不易.可偏偏皇上他要求太高.还要让他想方设法把这个女子**成和长乐宫那位一样.最起码要在表面的言行举止上看不出差别.天知道这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本來嘛.这世间能有多少女子.会拥有像郑元柔那么古怪的脾气.他真怀疑皇上到底被那女人灌了多少迷魂汤.连神智都不清了. 这么一想.他就不由把满腔的怒气都撒到了跟前女子的身上.回首冲着她便是一声轻斥:“还不快跪下跟皇上请罪.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灵霄请皇上恕罪.求皇上饶命.”因为很少看见素來沉着冷静的总管大人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那叫做灵霄的女子也明白自己这是犯了大错.当即一张俏脸煞白.腿一软便是直接跪倒了下來.她还这么年轻.还沒有过上自己想象中那荣华富贵的日子.她可不想这么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冷冷的眸光依次扫过面前这两人.在视线触及那张至少有七分相像的脸孔之时.宇文邕到底还是放松了口气:“下不为例.都给朕起來吧.”至少.有这么好的底子在.只要后天利用得好.应该.还是问題不大的. “谢皇上.”几乎是同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阿常和灵霄识趣地退至一边.以期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也好避免万一惹祸上身.毕竟.任谁都看得出來.皇上现在的心情恐怕是不太好.否则这情绪怎么会这般的不稳定. “四哥.这个真的可以么.”好不容易回过神來的宇文宪再度打量了灵霄一眼.眼神中原本的惊讶在这一刻却是化为了浓浓的担心:“高长恭他并非寻常人.而清颜又是他那么重要的人.这……”真的能够蒙混过关么. “这次是必须可以.而且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黑眸中闪过一缕外溢的锋芒.宇文邕的语气却是逐渐带进了些许诡异的轻笑:“呵呵.或许.也用不了蒙混太久.朕很快.便会让齐国彻底消失.届时.高长恭他.自然也不会例外.” 说完.他也沒有再去注意宇文宪意外的神情.而是向着阿常开了口:“就这几天.找薛太医开个方子把她眼睛的颜色给弄淡些吧.另外.朕最后一次警告你.在这件事情上.朕不希望看到有一丁点儿的意外发生.明白了么.” “是.奴才明白.请皇上务必放心.”小心地应下.阿常的面容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肃穆.或许.在这之前.他还是小看了那郑元柔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不过以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了.绝对不会. ------------ 第四十六章 初见曙光 暂且不论宇文邕这边如何计划.此时.周国长安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中.莫非抱着一只白色的信鸽走进房间.脸上的神情就有了几分雀跃:“魏虎.有消息了.” “真的吗..快看看写了些什么.”“腾”地站起身來.魏虎赶忙上前帮着解下鸽子腿上系着的竹筒.连日來由于四处奔波而导致的疲累瞬间一扫而空. 展开那张不大的字条.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却是龙飞凤舞的两个英文字母.不用莫非多说.魏虎也知道这正是自家王妃的杰作.因为这普天之下.恐怕再沒有一个人.会把这奇奇怪怪的符号写得如此具有美感. “皇宫.王妃她.果然是被困在皇宫里了.”字条上的意思很明确.hg,这两个字母.王妃在教他时就曾多次举例练习过.所以莫非百分之百地敢肯定.王爷猜测地沒错.王妃被周国皇帝掳进宫里去了. “这周国皇帝还真是阴险.留了一具尸体來骗我们.暗地里却把王妃给藏了起來.若不是王爷英明.我们就这么被蒙过去了.简直卑鄙.”闻言.魏虎在兴奋之际也是不禁恨得牙痒痒.他们都是军营里热血刚直的汉子.从來就沒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对宇文邕所用的一些权谋手段.自然是不屑得很. “嗯.还好咱们的主子都不是一般人.”点了点头.莫非一丝不苟地将字条烧毁.眼眸中却是慢慢浮上了一抹沉思:“既然已经确定了王妃的所在.接下來.我们应该考虑一下怎么去营救了.” “周国皇宫这么大.也不知道王妃究竟是在哪个宫殿.这可就有些难度了.”摸着下巴.魏虎一脸的若有所思:“而且.以王妃的身手.居然都只能用这样隐晦的方式传递出消息.这就说明.我们可能需要做一个最坏的心理准备.因为她很有可能受了重伤未愈.或者.就是干脆被那周国皇帝用了什么手段.” 这可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虽然他们都是长年在战场上打滚的人.但对于宫中的阴暗面.他们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要在皇宫大内困住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光那些可以令人失去行动能力的秘药.宫中就不知有多少.齐国如此.周国.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出声表示赞同.莫非尽管天生有些粗线条.却也不是那种盲目自信的人. 王妃她.无论再怎么厉害.说到底.也只是个女子.既然是女子.在面对男人之时.就会有先天存在的弱势.他们好歹也是接触过那周国皇帝的.看得出.那个男人虽然是天潢贵胄.但却或许能和自家王爷平分秋色.对上这样强势的人.王妃应该胜场不大. “看來这事还得要从长计议啊.”眼见着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來.魏虎不禁颇为郁闷地揉了揉脑袋:“我们还是先把这件事情跟王爷汇报一下吧.他说等邺城事了就赶过來的.现在应该也在路上了.” “好.”对于这一点.莫非当然也是无条件地赞同.王爷他.大概也等得有些心急了. 把能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两人也就索性一起出去吃饭.才走到外间.就听见大堂里一片喧嚷.全然是热闹至极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随手扯过一旁的店小二.魏虎忍不住开口询问:“这么热闹.你们这是要过节吗.”奇怪.也沒听说周国最近有什么节日啊. “客官说笑了.现在这个时间.哪有什么节日可过的.”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店小二也知道这两人不是本地的.当下回答起來就很是自然:“他们这么激动啊.纯粹是因为有机会能看见那一曲惊动长安城的美人.” “一曲惊动长安城.”莫非和魏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眸中同时闪过一丝精光:“说得可是宫中的那一位.” “不然还能够有谁.”似是很看不起面前这两个人的消息落后.店小二的下巴扬得高高的.连眉梢眼角都带上了几分傲气:“那可是我们皇帝陛下亲自带回來的绝世美人.当初那一曲《凤求凰》别具一格就不说了.后來接连传出的几曲无一不是绝佳之作.直让这京中的琴师和才子都为之心折不已呢.”说到这.他又很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连语调里都满含了羡慕:“只可惜.这样的女子终究是做娘娘的命.一般人啊.可是想都不要想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來全不费工夫.魏虎霎时也就跟着大堂里的一众食客一起激动了:“可这样的话.她不是应该在宫里么.我等平民百姓.又怎么会有机会看见呢.”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一谈到关键.店小二也是跟着亢奋.当即凑近那两人就开始传播这个自己今天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消息:“今天早上宫中刚刚传出來的话.说是皇上即将要立这位贵人为妃.在此之前.特许她前往城郊的朝云庵上香呢.时间就定在五日之后.到时肯定会经过长安主街.那岂不是有幸可以一睹芳容了.” 五日之后.城郊朝云庵. 沒有再理会店小二的滔滔不绝.抓住重点的莫非和魏虎连吃饭的心思都沒有了.当即拔腿就朝外奔去. 还有五日时间.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但也足够他们订好计划救人了.王妃.你且再耐心地等一段时间.我们很快.就能带你回邺城了. ------------ 第四十七章 长恭来了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用來形容莫非和魏虎实在是恰当得紧. 就在他们在外奔波了一整天以后.才回到客栈.便意外地发现他们白天还在讨论的王爷此刻居然坐在了大堂之内.虽然满脸疲惫.但依旧盖不住那份令人惊艳的绝美.一袭暗黑红色寻常便服的男子就那般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着.似乎毫不在意周遭不时投射过來的灼热目光. “王爷.”喜出望外地大步走近.莫非和魏虎将声音压得只有彼此才可以听见:“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说來话长.”长恭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饮尽.却只是假作不识地站起了身:“一会儿來最里面的那间房找我.”说完.他便再不停留.撂下了一桌子酒菜就往后院的客房去了.那模样.在外人看來.分明就是被这两个不知好歹想要拼桌的人给坏了雅兴. 当下.一众男女老少的视线就齐刷刷地看向了莫非和魏虎.直让这两个连坐下來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说.王爷的这张脸还真是祸害啊.”苦笑出声.魏虎简直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只规规矩矩地坐着.等小二撤掉饭菜重上一桌. “嗯.所以咱们家主子也不是一般人.”同样是如坐针毡.莫非一想起自家王妃跟着王爷在人前出入时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就险些快要忍不住嘴角的抽搐. 这份定力.的确不是他们这等人物可以及得上的.也幸亏王爷在齐国凶名赫赫.否则只怕光是送上门來的女人就足够令他们头疼不已了.至于眼下.还是赶紧捱过这一顿饭.趁早上去把事情跟王爷汇报一下吧. 本着这样的想法.莫非和魏虎几乎是用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就匆匆把晚餐给解决了.然后在满地诧异的目光中飞也似的离开大堂.直到走进长恭所在的房间.二人才齐齐地舒了口气.接着心有余悸地立在了一边. “都坐吧.”略有些失笑地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属下.长恭放下手中的茶盏.面容却是逐渐地严肃了起來:“你们传來的消息我在刚进长安城的时候就收到了.怎么样.已经确定宫中之人的身份了么.” “嗯.我们特意飞鸽传书进宫.结果收到了王妃的暗语回信.错不了的.”虽然依言坐下.但素來谨言慎行的莫非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拘谨:“王妃大概是知道我们会來找她.所以故意用了这种手段來引起我们的注意.” 点了点头.长恭慢慢转头看向窗外.一双黑眸中却是波澜四起:“颜儿她.从來就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比拟的.” 她坚信自己会來找她.就像他坚信她还活着.这样不言而喻的默契.在这世间.他怕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 颜儿.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你一个人在周国皇宫里.还好么. 只是看着他这么细微的表情变化.莫非和魏虎便已知道自己的话触发了他们王爷的心事.当即就很识趣地忽略过去.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題:“对了王爷.你刚刚在大堂里这么小心.可是发现什么不对之处了么.” 虽然在周国的地盘上谨慎一点总沒坏处.可王爷方才假装不认识他们这一招似乎也太过了些吧.要知道.他们可是一路乔装过來的.连口音都学得和周国人相差无几.更不用说王爷这种长年沒有露过真容的.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就被识破呢. “暂时还不确定.”将游离的目光收回.长恭的脸色也着实透着点纳闷:“我跟着你们留下的记号一路前來之时曾经隐约察觉到好像有人在盯着这处客栈.虽说目的不明.不过.似乎并不是想要对你们下手.”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会那么顾忌.若说是宇文邕的人.那势必会在第一时间就把他们给铲除了.这样盯着又算什么意思. “王爷的感觉从來就沒有出错过.这样说的话.我们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事.”魏虎略微思索了一番.倒也沒显出什么惊慌的样子來:“或者.我们可以今晚就悄悄撤离.反正至多五天.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长安了.”说着.他就把他们之前谋划的事情向长恭详细汇报了一遍.当然.清颜的下落是描述的重点. “五日之后在城郊的朝云庵……”低声重复着这个讯息.不知为何.长恭的心头却是悄悄地涌上了一丝异样.宇文邕会这么快就让清颜出宫.还是去城郊这种几乎不受皇家御林军控制的地方.这似乎……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一试.毕竟谁也不知道王妃现在在宫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看出长恭的顾虑.魏虎不由直接开口建议:“王爷.你不能以身犯险.这次就交给我们好了.万一失败.起码你还有机会带王妃回邺城.”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和莫非早就把清颜当成了他们真正的主子.那是打心眼儿里去尊崇和敬重的.而且.在他们眼中.除了清颜.普天之下再沒有第二个女子有当他们王妃的资格.所以即使豁出命去.他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清颜流落在周国. 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两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属下.长恭沉默了很久.久到莫非和魏虎都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起來.他才终于是缓缓地叹了口气:“好吧.五日之后.就按你们的计划行事.我不会干涉.但是.务必记住.一切.须得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喜得站起身來.莫非和魏虎立马便是异口同声地应下:““是.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