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皇宫最冷最无情 赵安卿没想到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一天,私塾回来,就见娘亲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 “你爹……这么大的岁数,竟让皇帝逼着上战场!” 他手中的书本瞬间摔落在地上,风扬起一页一页的书卷,笔笔墨墨此时都像是一种讽刺。 安卿忽然不知道自己走下去意义何在了,如果爹爹能活着回来是积了大德,如果爹爹回不来…… 那任何一个参与到这件事情的人,他都没办法放过,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可这并不算结束,只见赵母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自己的儿子哭道:“可怜我的儿子竟要那霍光抚养!” 安卿的灵魂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他的脑海里只充斥着满满的一句话:“霍光抚养……” 宣室殿 “小妹好些了?”刘弗陵站在书案前,太傅晾在一边。 承禄看一眼小皇帝,又迅速把双眼移开,歉意地点点头:“皇上,方才奴婢冒然闯进,罪不可恕,只是皇后娘娘说了,一定要奴才把消息告给皇上听。” 刘弗陵只好放下书,对太傅作揖:“皇后大病初愈,朕去瞧瞧,请先生明日再来罢。” 太傅俯俯身,卷起书本退出了阁。 承禄适才松了口气:“娘娘本体虚,昨儿又去花园玩耍了半天,谁知染了风寒,下午就开始发热,皇上还是不要去的好,以免过了病气。” 刘弗陵一言不发,只冷眼一扫,承禄就立刻跪了下去:“皇上身系万民之福,切不可贸然行事,而且……而且宫中太医都已经请过去了,皇上去不去也无妨。霍司马说了,让皇上一会去暖阁听讲。” 霍司马,又是霍光!他还嫌不够累,看来自己真应该把西北西南的事儿全交给他包办,如此填满霍大司马的胃口。 刘弗陵扯扯自己的领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儿:“承禄,你这脑瓜越来越不灵光了!” 话音刚落,刘弗陵便一脚踢开他走出了门,那瘦削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衬得袍上的双龙欲衔珠而飞。 承禄吃痛地捂住被踢住的腿,踉踉跄跄地追向未央宫,他一路走,一路纠结,知道今堂上霍光又给皇上气受,把皇帝唯一可信任的赵将军派出去亲征,也不看看赵将军年事已高,身后又有妻儿需照料。 皇帝现在有火又发不出,心眼里难受,若他踢了这一脚,又风似地走去未央宫,能好些,那他承禄挨这一脚也值了! 承禄打心眼儿里心疼小皇帝,本来十几岁的玩童正是嬉戏玩闹的时候,偏偏一个人在硕大的皇宫里孤单着,肩膀上还压着国政,而且更不幸地是左右手被辅政大臣紧紧束缚。经历了这么多,再贪玩的孩子,也要被迫变成熟,变深沉,变得令人琢磨不透。 未央宫 上官小妹躺在纱幔里,发着高热,眼泪不由自主地啪啦啦往下掉。 她想到娘亲,想到如今的处境,真想一病去了极乐。 侍婢端着小妹不吃的药急得踱步:“我的好娘娘,您就喝了这药吧!病好不了,心眼儿里怎么都难受,好了就什么都能想通了!” “我在宫里吃了多少药,你们每次都这么糊弄本宫,哪天都打发你们去别苑!” 小妹靠着墙一点点坐起来,一双红桃花似的眼瞟过纱幔处:“承禄他可去跟陵哥哥说了?你们都说实话给我!” 侍婢赶紧点头:“千真万确。可是娘娘您要是不喝药,皇上一会儿来了就会生气了。” 小妹挑开纱幔,圆圆的鹅蛋脸上忽的燃起两抹飞红,她伸出手接过药盅:“那我喝了,皇上就会来看小妹?” “是!一定一定!” 小妹捏住鼻子,咕咚咕咚地把一盅药吞下肚,盅还没放,便听高力士报:“皇上驾到!” 她手一松,药盅打落在地:“啪“地一声,又吓得她缩回了纱幔,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只听这一声报,娘亲也不想了,眼里全是走来的明黄身影。 “小妹?”他微喘着气:“你可好些了?”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上官小妹的眼泪瞬间溢满眼眶,发上的玉簪也跟着摇摇欲坠:“陵哥哥,你多少月没来看过小妹了,小妹要是不生病,皇帝哥哥就永远不来了是不是?” 听了小妹的埋怨,刘弗陵站在纱幔前不知所措,一双深邃的眼也瞬间暗淡下来,他眼光瞟向地上的碎盅,低声道:“小妹,你又不听嬷嬷话了。” 一边侍婢连忙跑去收了碎片,小妹痴望着刘弗陵单薄的身影:“小妹很乖,很乖吃饭,睡觉,看书,喝药,这药是太苦了,但小妹是喝完了才不小心打碎的……”她看着他微笑,想把他的身影再一遍映刻在脑海里。 其他的侍婢听到了忙着附和小妹的话:“娘娘是喝过药了。” 他点头:“这样就好……看着你生龙活虎的,朕也就放心了。” 小妹倾着头:“那陵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小妹?” 他沉默不语,门外传来承禄咳嗽的声音,刘弗陵转身,轻声道:“有时间,朕还会来。” 小妹抱紧被子,使劲地点了点头,侍婢在一边轻咳,小妹赶紧反应来,压低声音道:“那……臣妾恭送皇上。” 刘弗陵微微颔首,显得那么不自然。 而小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皇帝哥哥现在不开心,是打心底的不开心。 可是就这个心情,刘弗陵还是显得安静又从容,他觉得看过小妹已经足够,好像内心有了一个交代,放下了一桩责任。 想到此处,刘弗陵暗自点头,从未央宫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来不及让小妹多说一句安慰的话。 在小妹眼里,此时的未央宫没有那抹明黄色的照耀,又冷了起来,她微微抬头,看向那侍婢:“以后不用你提醒,本宫自知君臣之礼。” 那侍婢被小妹的话吓到,赶紧跪下:“奴婢多嘴,请娘娘责罚。” “不……该责罚的不是你,该责罚的那个人,他活的正潇洒。” 小妹说完这句话,脑海中便闪现出霍光冰冷的面孔,她只感觉一柱冰棱迅速横插进心脏,又冷又疼。 而那句被刘弗陵说烂了的话“有时间,朕还会来。”就像夏日海边的水,轻柔却闪着刺眼的难以接近的光芒。 ------------ 第二章 青梅竹马初相识 这一年,始元四年,赵安卿十五岁,进霍府,被霍光收为义子。 四月的天,似蒙了雾,又似罩了纱,细腻的雨沿房檐滑下“叮咚”落入更漏壶中,燕子在雨中底飞,此时的皇城,没了车水马龙,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此时的霍府,灿烂的迎春停下脚步,香意融入烟雨中。而这四月的天,似做了一个春意暖暖的梦。 青色的衣角从油纸伞下略过,微微向上仰伞,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然后是一个少年恍若烟雨染过的白皙的面,幽深如古井的眸,一点点浸润棱角分明的颊,发丝处一滴水露沾湿唇畔,他一挑眉峰,眸色又淡然下来,洽似水墨般,能晕进人心里面。 暗碧阁上的女子,二七的年华,单薄的身外拢了江南的月白丝绸,青丝系在腰间,眉目冷淡如山水画卷,执手轻念:“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她便是霍光的独女,掌上明珠,霍辞萱。 似是有意无意看向他,赵安卿。 “你要去何处?” “是回何处。“ “哦?你等等。”她转身撑过一把油纸伞,走下阁楼,在阶前伫立,安卿抬头看着她。 “赵安卿,爹说过你,怎么,一月有余了,还不知霍辞萱?” 一双眼似镀了月华。 赵安卿提步欲走,霍光不许他见霍辞萱的,他笑,自己并不想识得她。 霍辞萱去找了霍光:“爹收了义子,也要让辞萱见见哥哥才是。” 霍光从一堆书案册子中脱出,轻揉太阳穴:“你若想见,爹也挡不住你啊!况今天不是见了?他为人轻漠,还是不要叨扰为好,爹还等赵安卿考个状元呢。” 她稍稍倾过头,笑说:“爹爹说的对,女儿冒昧了。” 霍光站起身:“不妨事,待到几日后安宴上,再介绍你们认识。” 霍辞萱点头:“女儿不急。”说罢,微微一笑出了屋。 霍光站在原地,眉头蹙起,心想自己如何是防不住这遇见的。 霍辞萱独坐房中翻动书页,正翻,倒翻:“哗啦啦“如蝶翅舞动。 已经等了几日有余,今日安宴,各边嫂子婆婆都要来见爹的新收义子的,她今年十四,他十六,又要当众面敬酒叫哥哥,她头一次可没这么客气,直呼:“赵安卿”来着。 霍辞萱扔下书,又捧起半技的芙蓉花,迷迷糊糊一针下去,刺痛了指腹,血汩汩流出,她忙推开门跑了出去,正与来书房的赵安卿撞到一起,赵安卿本低着头走的,忽见一个裙角掠过,来不及停便扑了个满怀香意,他下意识拉住辞萱的水袖,把摇摇欲倒的她拽了回来。 辞萱抬头间满眼笑意:“安卿哥哥,辞萱的水袖可比辞萱的脸好看多了?” 赵安卿淡然松开手,像是刚刚只拥了一只花瓣入手一般:“霍小姐。” 辞萱一听他冷冰冰的话,心里好像压了重石:“你不可理喻!已是一家人了,同进出霍门数日,怎么还‘霍小姐’叫呢!算辞萱之前不知礼数惹怒了哥哥,也不该还记着仇啊。” 赵安卿有些漠然地看着她,这被娇惯出来的大小姐,怎么会了解他对霍氏的恨,可他恨不了她,从她对自己无礼的那一刻起。一个自小被霍光仔细保护好的千金,顽劣不堪的性子,真真是与霍光的样子如出一辙! 可当他瞧见她沾了血的指,脑子中顾不得想什么?忙从袖中拿出帕子,一把拽过她的小手,摁了上去。 “咝。”安卿看到她皱起了眉头,心中冷笑,你也知道疼。 “你做女红干什么?” 他挑眉,一双深邃的眼中波光潋滟,像爹爹壶中的清酒水。 辞萱不顾疼,唇角处抿不了的笑意:“辞萱答应哥哥,再不做女红。” 他看她的面容,姣好的如莲,好似未沾染一丝霍氏的污泥。 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唇侧微弯,似笑又非笑。 他轻咳一声,双眼跳开她,望向书房:“辞萱,找人去上药罢。“ 霍辞萱摇摇头:“上药做什么?霍辞萱可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有了安卿哥哥的帕子,怎么样都不怕了!” 见赵安卿没有露出不悦之态,她满心温暖,手里握帕子:“安卿哥哥,你看辞萱这么坚强,你教我诗书可好,爹爹说安卿哥哥淡泊明志,辞萱也要多多学习才是!” 赵安卿似被谁泼了冷水一般,霍光的面容在眼前一闪,他暗自冷笑,学习他?就不怕学坏了吗?他可是恨霍光恨得紧,恨这个霍府恨得紧呢! 想到能暗暗出一口气,教训教训他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安卿心里就跟着了火一样,他立马回道:“好,明白此时我们在书房不见不散。” 既然霍光喜欢收义子,他也可以有样学样收个义妹。 安卿并未注意到辞萱此刻洋溢着的幸福的小脸,匆匆走掉,衣角还掀起一阵墨香。 关上书房门,赵安卿微舒一口气,仿佛突然平静下来,自己想着这是怎么了?竟要利用单纯的辞萱的情义来伤霍光了?辞萱是无辜的,他自己……真得不会有愧于心吗?爹常说,君子坦荡荡,他也许不可以这样违背爹的教训。何况,对霍家的恨与她根本无关,辞萱那么小,连她爹爹的胡子有多长都不知道,怎么会和她爹爹一样心肠歹毒? 赵安卿走至玉案边,一本《诗经》放在一侧。 她同是在读那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用她银铃般的嗓音,不得不承认她读的轻灵至极,也好听至极。 安卿好像又看见辞萱的笑了,像极了沉入西湖的烟水,一滴就能染起涟漪。 但是安卿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很快就被小丫头打动了,他竟然整整教了她一年的诗词歌赋。 始元五年,辞萱刚刚满十五岁,霍光送了轻纱给辞萱,进面是绣了桃花落水的丝绸,宽大的水袖掩住她娇小的手,还有一执蚕丝苏绣杨柳的小团扇,辞萱在镜前,扇掩口,一双漾着波纹的眸,散发柔和的光,在铜镜前炯炯有神。 娘生前说:“萱儿的眉像画中远山的线条,纤长又柔软,轻而青。” 爹爹今年却对辞萱说:“辞萱长的小巧,如果穿得再小巧一些,便看不出一个女子的模样了。”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个正在默默成长中的自己,心中无限感慨。 又是今年家宴,又是没有娘陪伴的家宴,和以前一样,允噬着爹爹的严肃、正室夫人假惺惺的关爱、亲戚的恭维、下人们可憎的嘴脸,一切都像泛着腐臭的污水,在夜色里沉淀,在人心处划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可是没有一个人喊疼,他们笑的仿佛过年似的。 儿时娘会拉着她离开,陪她在暗碧阁上数星星,把酸杏放在琉璃盘中,切成一片片,包在炸好的糯米团里给她吃,现在却怎么也记不起那味道了。 辞萱放下扇子,泯泯唇角:“是酸?是甜?是凉还是寒?我这个十五岁,一下子就显得寂寞冷清了许多,是长大了么?” ------------ 第三章 她他的一见倾情 长廊上,最后一盏灯被点起,被罩上红框,蜿蜒的廊边,月光打下树影,斑驳于青石之间,许久未踩过的潮湿的地,微微冒出苔藓,似长进了人心间,潮闷难耐。赵安卿站在灯火摇曳的屋前,望里面人影闪动,听霍光朗朗笑声,只是觉得这些都不属于自己。 他推开门,霎时眉眼舒展,与之前两样,原本热闹的饭桌旁的人都静了下来,一双双陌生的眼,陌生的眼光在他身上扫视,而霍光坐在高座上和蔼地冲自己笑着。静谧的夜晚,静得虫鸣可闻,他走上前,微微仰起头,淡笑道:“义父,安卿请安了。”随后微俯身,抱拳作了个揖。 霍光站起来,扶起安卿,冲人们说道:“这是义子安卿。” 大伯冲安卿挥挥手中的酒杯:“霍老弟啊!安卿气质非凡,又如此知礼,哥哥还真是羡慕你好福气!” 霍光“哈哈”大笑,厚实的手拍拍安卿的肩膀,安卿知意,从侍奴手中接过酒杯,向大伯示意:“侄儿敬大伯。”随一饮而尽。 一杯尽是火光的酒,炙烤胸腔,一点点吞噬理智,而少年笑若春风,却心如刀绞。 “贤侄好爽朗!”大伯红光满面,一双眼渐深,放下酒杯,问霍光。 “怎么今日只见你才貌过人的义子,不见你那伶俐的女儿?” 赵安卿微微清醒过来,也看向霍光,星火暗淡的面庞又浮起一丝柔和,他眼前又仿佛出现辞萱温暖的笑。 “不要提了!”霍光叹口气:“近来又伤了风,不好见人,在阁中休息呢.!” 大伯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再问,只得说些安慰的话,又被霍光引入座中,众人纷纷坐下。 霍光转头道:“卿儿,你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莫耽误功夫,快去罢!” 看到霍光紧皱的眉头,赵安卿冲众人作揖:“安卿功课在身,恐不能与大家随意,先行一步。”说罢,他几步跨出了门。 一窝暖风被护在门中,几抹凉意爬上面颊,他心中低吼:“父亲,您现在安好?” 一滴泪,冷冷随月光滑下,咸涩发芽。 而暗碧阁上的女子,纱衣长发,被风吹得飞起,冷冷月把她的面容抚成了冷厉。 “娘!女儿今日,一人看星,您在天上看着女儿,可好?” 赵安卿在走向书房的路上停了停,想起霍光说的辞萱得了风寒,他心中确实升起一丝丝的怜惜,那女子在府中受尽了优待,每天过得放荡不羁,闲了绣绣花、跟侍婢逗逗趣、还能爬上屋顶数星星,小日子过得乐呵着呢。如今生了病心中肯定不好受,家人在前面聚着,自己却在后面躺着。 想到这里,辞萱嘟着嘴愁眉不展的样子在安卿心中隐隐浮现,他有点于心不忍,想着也许该去看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 他走到暗碧阁,丝毫不意外辞萱正在房檐上坐着,风扬起裙裾和她的长发,小小的人儿被黑暗包裹着,一点银色的月光洒在长发上,就像是观音坐下的小童女一样不染烟尘,清新脱俗。 他从地上找了一块石子,往房檐上一扔:“咚”地一声打破了沉静。 辞萱的双眸从远处被拉回来,看到地上执了一盏灯笼的赵安卿,她怔了怔,随后扯出一抹淡然的笑,与之前活泼的摸样大相径庭。 赵安卿私下里知道霍辞萱儿时没了母亲,现在的正室夫人只是后娘,肯定不能像亲娘一样疼她的。一个女孩子在这时能想到的,能怀念忧伤的,应该只有自己的亲娘了。在这一点上,安卿与她的心是一样的,他很想念他的父亲,以至于不思茶饭,只想一个人默默独处。 可他毕竟是男子,他坚强有毅力,而霍辞萱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想不开也在情理之中,这些事情安卿觉得自己安慰不了她,只能相对无言的看一看她聊表安慰。 就在他打算告辞的时候,一粒石子也落到他的脚下,他下意识的看向辞萱,只见她朗声道:“谢谢你安卿哥哥!” 赵安卿抿唇一笑,心中也踏实起来了。 散了市的街,走马灯还亮着一点温暖,青灯墨黑流苏的轿子,与一行人静静走过,轿里的男子,微微掀开了帘,月光便洒入。 “承禄,停车,朕要下去走走。”刘弗陵淡淡的话从轿中传来。 “是!”承禄轻声应道:“停下轿子,皇上要下轿。” 随从们慢停下轿子,承禄掀开帘,迎刘弗陵出来,这玉一般的人,两年之间,像一下子长了五六岁般。清水的眸逐渐变得深邃暗淡,更加令人拿不准心思。 他越来越修长挺拔,没有人时的夜,在园里静站,与一边的竹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汉武帝刘彻与倾城的钩弋夫人的儿子,女性美与刚柔结合如玉。 十**岁的他,成熟与俊逸并存,一双白皙的手轻轻握住了整座大汉朝。 风过,无痕,刘弗陵背手立于街头,更有种君临天下,万民臣服的气质。 是这个宝座,逼他与生俱来的气势。 “皇上要去哪儿?奴婢给您带路。”承禄的声音顺着夜间安静的风吹进刘弗陵耳朵里,他眸中像染上一层清亮的露水,听了这话,更是笑意隐隐。 “朕要去霍光家走走,今日家宴,他可办愁了头,竟连朕的早朝也上的无力。”承禄迟疑:“这……皇上,不如我们从后府花园进,不引人瞩目。“ 刘弗陵点头:“也好,霍家园子听说比朕的池园还好,今夜去开开眼。“ “诺!”承禄打着灯快几步跟上刘弗陵,另一只手还不忘指挥着内臣抬轿,一行人在清冷的街上漫步,而刘弗陵挂在嘴边的一点弧度如冰凌一般寒冷。 承禄边走边暗骂,霍府建离宫门那远干甚,刘弗陵少年气盛倒不会觉累,他成天可是内外殿跑来跑去的,今日一往来,脚上又定是要长泡,想到这里,承禄脸色更青了。一边还嘀嘀咕咕的,眼看就要走到了,刘弗陵却停在拐脚处,轻风掀开他的衣角,又顺着他的目光打着旋儿地进了霍府门,朦朦胧胧的一间小阁楼在夜沉淀的烟雾里伫立,周围的桂树伸长手臂围绕在两侧,似是保护,又似是倾服。 皇上可是在看这绣花似的楼?他可不记得霍光建有阁楼在园子里的,承禄摇摇头,也不该是建给什么小妾的,可自从霍光夫人逝后,他独善其身,从不近女色。 难道是建给霍小姐的? 他仔细看去,那房檐上,似乎坐着人,迎着风,沉默不语,凄冷的月光似把她照透成玉人儿,薄纱的裙被风吹起,如烟云,似是要托着她上月亮上去,变成嫦娥。 原来,她便是霍辞萱,承禄转头望向一脸淡然的刘弗陵,一双手在胸前绞着,说不出来的相似啊!自己从未见过霍辞萱,也不知世上终究也会有人与皇上有一路的冷淡性子。 刘弗陵转身,冰冷的眼扫过身后的人,承禄忙摆手令人们散去,自己悄悄跟在刘弗陵身后。 “这是霍光的女儿?” “是。” 刘弗陵站在门洞里,阁楼的牌匾映入眼帘“暗碧阁”。 “暗碧”,他以为一间暗屋便可锁住碧玉么,他轻声道,一脚踏进门:“他不配。” 承禄冒了一身冷汗,不用抬头他也知道刘弗陵那风平浪静的面容下多少暗流涌动,在隐藏,霍光在朝上站稳地了,派了小妹进宫掌握内宫,又要让霍辞萱进了么? 皇上如今还未与小妹圆房,无子之事可怎么躲过群臣的法眼…… 刘弗陵站在桂树下,一双手扶上树干:“今日他们霍府家宴,怎么剩霍辞萱在这里。” 他低声问道。 “这……”承禄也有些为难:“奴才听说,霍光的女儿跟一般女儿家不同,霍光自小就找老师给霍小姐授书,大了又教武艺,霍小姐虽天姿过人,可因早年丧母,少了平常女儿家的娇气。” “你可是听谁讲的?”刘弗陵一双眼深邃的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这……”承禄又一次紧张起来,回道:“霍小姐成日被霍光护着,逸事也传了几百遍了。” "呵……“刘弗陵不自觉一笑:“还有多少逸事是朕不知道的?” 承禄并不敢遮掩:“皇上,还是有一件的。” “说。”刘弗陵又仰头望向那房檐上静坐的女子,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可房上的霍辞萱也似乎听见了楼下的动静,双手弯在嘴边喊下去:“安卿哥哥?你没走?” 刘弗陵一挑眉,似笑非笑。 承禄低下头去:“得了皇上,此人便是赵川康之子,赵安卿,被霍光收为义子,半年之久了。” “可是她说的‘安’……”刘弗陵刚说到一半,又听见桥头有脚步声,一把把承禄拽到树后,只见赵安卿看完书,正稳步而来,房上的辞萱也站了起来:“安卿哥哥你要回房了?那爹呢?” 她刚问完,一步想迈开,不料裙角一绊,身子微摇,另一只脚也被房檐绊住,心中低呼一声“不好”,紧接着便倒了下去,房檐成人字型,辞萱往下摔,一边试图抓住房檐,那面赵安卿也吓白了脸色,向这里跑来。 承禄低呵一声“皇上!”也奔了出去,刘弗陵握紧了拳,轻轻一跃,便接住了坠下的辞萱,却因一时力道不匀,落地时又松了手,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霍辞萱摔在石板路上,脚似乎崴了,一阵刺骨的疼,刘弗陵缓缓松开手,见这吃疼的女子,长眉紧锁,眼眶里尽是湿润,双颊飞红。 赵安卿跑来,诧异地怒视刘弗陵“可是你让她摔下?” 刘弗陵看辞萱揉着脚打量自己,低声道:“出了门,可不要对人家说,‘我学过武’。” 霍辞萱竟像是呆了一般望着他,冷峻的面容,星子般的眸,不觉点了点头,又转身拉住安卿的手:“哥哥,不要误会,是他救了辞萱。” 辞萱被安卿扶起:“可你……们……是谁?” 刘弗陵不答,承禄上前,看着赵安卿,居高临下的:“小子,你可知礼数?” 刘弗陵摆摆手:“承禄,我们走,改日再来会霍光。”他说罢,不顾树下相扶的两人,转身出了门洞,一声低咳。 承禄低哼了一声,也跟了出去。 辞萱松开手,望向安卿,眸中似染了霞般:“哥,不要担心,辞萱很好……刚刚才只是意外,他是个好人还救了辞萱。” 因为他的眸亮如星子,如一束光照亮了心胸,仅那么一瞬,仿佛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相识。 ------------ 第四章 安卿受罚 “小姐,小姐,赵公子受老爷罚,在柴房关了两日!”一个探听消息的侍婢急匆匆地跑进了屋,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住门框,喘着粗气,又急又气。 本站在窗前读书的辞萱,也被侍婢的花容失色吓了一跳,手中立刻担心地冒了汗,忙放下书站起身:“碧儿,若说罚了一日还可信,可已两日有余,又是怎么一回事?安卿哥哥平日温文有礼,读书好学,爹未何突然不通情达理了?” 侍婢碧儿摇摇头,似拨浪鼓一般:“小姐,听人传,赵公子几日前在暗碧阁前顶撞了大人物。” 霍辞萱一惊,未痊愈的脚踝又一阵刺骨的疼痛,往事一幕幕,包括那男子月光下不怒自威的面容都浮现在了眼前,她气急,早应看出,这样锦衣玉帛,气宇不凡的,不会是什么请客之人,可他到底是谁?让爹不惜狠罚自己爱赏有佳的义子? 辞萱放了冷光的双眸像极了霍光发怒前那山雨欲来之感,她扑扑衣裙,对侍婢道:“你去通禀爹,说辞萱有事要禀告。” 那侍婢还未及时俯身接应,门口便听见霍光低沉的声音:“不必了,辞萱。” 随后,侍婢一惊退回柱后,辞萱也仿佛心中压住了千担石般沉重起来,忙走过去迎上一脸沉思的霍光。 他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叹口气,一手揉了揉眉头:“辞萱,你可知,救你下房的人,是当今圣上。”他说罢,望向辞萱惊诧的脸。 辞萱道:“爹之意,那罚了哥哥,怎么不罚辞萱?是辞萱那日不知礼数,冒犯在先啊。” 霍光道:“赵安卿,是该罚的,早就该罚,当今圣上施仁政,而赵安卿却是武断多于仁义,若日后考取功名,得圣上垂青,这样一副样子万万不行。 “那爹是要消哥哥些锐气。“辞萱侧侧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霍光点头:“但至于皇上那,你也不必计较太多,也不要想太多。” 辞萱回霍光一个放心的微笑:“爹不要担心女儿,女儿还是见得了大世面的。” 霍光一时的担心也放了下:“去看看赵安卿,告诉他,凡事不要操之过急,否则定会事与愿违,这时可收拾,日后便有自己可靠了,辞萱,也只有你去说得过他了。” 霍光想到一会还有政事要办,冲辞萱寒暄了两句便走了,辞萱微笑着目送霍光走去,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掉了下来,巨大的海涛扑天盖地扑向自己,她紧咬红唇。 “早应猜到,他的身份。”她恨自己太愚钝,太过于天真。 西边的霞染了衣襟,一寸寸的橘红浸过来,高高的房檐上顶着霞光烧起来的火,赵安卿从椅子上站起身,望着漆黑的屋,油然而生的恨意让他不知不觉握紧拳头,浸湿了胸口的绸衫。 一丝冷意随门的打开侵入暗室中,一只绣鞋带着粉纱裙波浪般漾出,霍辞萱白皙的面容映衬着天空的霞光,与玉片似的云彩一般温和姣好。 赵安卿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心境不知不觉坦然了下来,渐渐手也松开,门口的辞萱似眼中噙了泪,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她的手握住门框,眼眸中映衬着安卿的落寞,他不该如此颓唐的,他应该是神采奕奕才对,都是她的错! 赵安卿朝她抬了抬手,又无奈的放下,转过身,沉沉舒了口气,他此时,不想见她! “哥哥。”辞萱慢慢唤出:“是辞萱又为难了你。” 她用帕子捂住嘴,泪水一丝一缕滑下,点点浸湿了帕子,赵安卿又一次握住了拳。 “快回去!” 她一阵沉默:“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安卿仿佛被浇了冷水,双头到脚一片冰凉:“如果你是为了传唤……义父的话才来这里,那么,现在从这里出去。” “我不是!”她大叫:“你为什么总要反抗,反抗,爹做错了什么?哥哥,爹也是为了你好啊!他不希望你过于锋芒!” 赵安卿浑身一颤,冷冷道:“如若他少干些亏心事,今天就不必如此操之过急地处罚我了。” “你真是无可救药,看不清楚爹爹是诚心为了你好!”霍辞萱激动地握住帕子,双颊因愤怒而憋的通红,一双琥珀眸渐渐变为深不可测的潭水,她气死了,被这块榆木脑袋气得要发疯了! “你既然觉得我无可救药,白费心思来这里做什么!” “好!我走!” 她的倔强也泛了上来,一步脚跨了出去,另一步要跨,却又停住了,赵安卿以为她走了,不由自主地一转身,却见她置于门外,手拉着门板,面无表情地扫视自己。 心虚的赵安卿手心儿冒出了汗,他斜勾勾嘴角,眼又瞟向别处,一副傲气十足的表情。 “可要道歉?” “你走。” “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还没道歉给我!” 她蹲下身,长眉紧锁:“唉哎”一声,用手抚住小腹:“婆子们熬的药还没用,今一来受寒又受气的,脾胃难受。” 赵安卿上前一步,她立刻伸出手放在面前摇了摇:“你说让我走,怎办?”她说完,长呼一口气,眉皱的更深了。 他二话不说,跨出门把她拦腰抱起:“啊!赵安卿你!” 他一挑眉,水似的波纹漾在瞳孔里:“这么快改口?还是病好了?” “这是去哪儿?”她低下头问,心跳快了几拍。 赵安卿已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吃药!” “你可知道我住哪个园子里?”她道。 安卿顿住脚步,忽又一笑起来:“知道。” 她笑,用手揽住他的颈,一阵清香扑鼻:“安卿哥哥,要一辈子当辞萱的哥哥。” 他叹气:“那还要当什么?” 她白他一眼:“你又在瞎想什么!” 安卿抬头,只见天边那团红光,刺的烧眼,心中,却倍感温暖。 ------------ 第五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六年后。 碧儿叫了轿在门外候着,辞萱戴上品红流苏的珠帘,如发幕垂在额头,一袭淡色的衫。 昨日爹荐了一家布坊,面料是极好的。虽然花样比不上宫里的,但任小女子在阁中穿,再合适不过了。 她今日便要去瞧瞧,而大户人家的姑娘,出门要坐个深色的轿子,她想扮男装,只不过扮不像,却又想上街,还真很矛盾。 轿子只行了几步,便有听见外面人声杂乱起来,她一手挑开薄帘,问道:“碧儿,这就进了市集不成?” 碧儿正在眉头紧皱,挥手让轿夫停下,转过身来回道:“还没,小姐,前面不知哪来的灾民,黑压压地冲着城门下跪,我们还是不要去为好。” “灾民?”辞萱仔细一想:“去问问是哪里的,可……官府也不管么?” 她又揭开了软帘,珠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碧儿急了:“小姐,你快坐回去,莫让他们发现了又拦住了去路!”一边用手又扶上帘子,可还是有眼尖的人望见了轿子,又叫其他人去看,碧儿连忙挥着帕子让轿夫快走。几个穿着褴褛的小孩为喊:“富人家!富人家!”一边追着轿子跑。 辞萱大喊一声:“停下!给我停下!”碧儿叹口气,只好让轿夫停下,辞萱揭开帘子走了出来,路人只觉得有朵桃花若隐若现,清香扑鼻,辞萱环视了一下四周纷纷围上来的灾民,他们唏嘘着,小声议论着什么?一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不堪。 辞萱稍作揖,面带肃容道:“各位乡亲,小女不知你们因何故来京,长安圣都,何况城门也不是告状的地方,小女是霍司马大将军之女,若乡亲们有苦有愁,尽管如实相告,小女愿祝各位一臂之力!” 众人一时无声,皆默默看着这仿佛瑶池下凡的仙女,她的神色那样坚定,她的眸中如盛清水,众人也默许了她的身份,辞萱看见一个柱着枯枝的老人挤开人群,他扶着胡子,淡声道:“霍将军济世安民,朝中上下皆树口碑,可现北方连年旱灾,土地颗粒无收,一时连家畜也无法养活,又不得县衙救济,只得老少日夜奔至长安,只为讨得口饭吃啊!” 众人又沸腾起来,一个小男孩朗声道:“仙女姐姐,我母亲过世也久,还未有银丧葬。” 辞萱皱眉心想,连孩子都要近于承受丧葬之苦,那那些年老体迈之人如何养生?! 她道:“乡亲们,朝中已减赋税,拨得灾资,早快马加鞭赶去,不过时日未到,未进农家罢了,乡亲们不必着急。” 一人尖声道:“我们日夜赶走来,单单只听你一句便打道回府……”那人语气一顿:“在下敢问小姐,您如何教乡亲们相信?” “你真是个不知好歹之人!”碧儿忍不住骂道。 老人皱眉,一双手握紧了拐杖:“这位兄弟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老夫,也拿不定人命关天的主意。” 辞萱一把把碧儿拉到身后,教训道:“你还添个什么乱子,快命人回府拿爹的令牌来!另加些银两,快去!” 碧儿嘟起嘴,扫视了一下众人,又忙跑回了轿子。 辞萱叹口道:“信与不信,自当等丫头拿了令牌纸笔来看。”她又命下人:“去添茶水给乡亲们。” 人群中的嘈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远处的湖波在阳光下潋滟着,风抚过柳枝带来绿叶的清香,霎时吸走了人们的焦躁,人们的眼,随着她也漫步到了湖边,一匹白马在中心亭若隐若现。 一个锦衣身影冲辞萱跑来,他跑到近前,弓下腰:“霍小姐可记得奴婢?” 说罢,他抬起头,霍辞萱淡然地看着他,确实有几分眼熟,难道?她转头看向中心亭,只见白马旁,又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修长的身影,好似生长在湖中的青竹,所有光芒都从他身后发散出,明晃晃地,使她收回了目光。 纵使有千万般难事,也不及安民的事重大。 她道:“不记得了。”转身欲走,那人恍如早料到般,说道:“中心亭里是奴婢家主子,要问霍小姐,脚伤可有好?武艺可有进展?” 一丝凉风灌进了衣领,那夜月光恍惚又照到了身上,她不禁宛尔:“现记得了。” 这时,承禄才微微松口气:“刚才的事,皇上都已了解,传小姐去问话。” 辞萱又转头望了望那湖中心亭,刘弗陵依然站在马旁,目光似与自己相遇,她立刻低下头,微俯身,跟着承禄走去,心里盘算着该说什么好。 几个轿夫护在后,辞萱道:“我去会宾客,你们不必跟随,一会子碧儿来了,这些事她自会处理。”轿夫应了声,退了回去。 湖中,几只锦鳞,追随着岸边的粉红色衣衫,向湖中心游去,微若烟尘的脂粉香意,笼罩在湖上,太阳刺眼的光,也被香意滤成了柔和光束。 刘弗陵抬眸看着她,微低下头行礼的样子,分明是二八年华的少女,而刚刚那独当一面的她,才像是将军之女,她骨子里的将风,一看,便知是天生的。 她道:“多谢皇上记挂,小女脚伤已好,只是……武艺略逊色。” 他转过头低咳一声,笑意漾在唇边:“倒像是朕在教诲你一般。” “不敢。”她道,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在腰间翻飞。 刘弗陵望向市集那一片灾民:“灾民流于饥荒之地,你一弱女子,站在其中,忙前又顾后,无所畏惧,倒像极了霍将军的谪女。” "皇上褒奖辞萱了,不过是救人于水火之中,只是臣女不明白。“她忽得抬起头,双眸隐隐发亮,面庞如夏荷般清的。“臣女不明白,发去的救灾银两,何去了?” 她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双颊微微烧红,刘弗陵先前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来:“你不明白的,还有很多,不过这些政事,你也不该去追究。” 辞萱被他拨了冷水,心中很是不如意,却看他也是心平气和的人,也不计较:“皇上说的是,可臣女还是要帮乡亲们讨回饭吃的,不如皇上也将臣女视为灾民,那政事就可商了!” 她边说边笑,面色又红润了起来,刘弗陵看着她,也不禁笑了出来:“朕的威严全被你说没了!” 辞萱摇摇头:“臣女不敬在先了,皇上与臣女也相差不了几岁,臣女总想,皇上该开怀些。” 像是一语道破天机般,刘弗陵沉默下去:“年纪?年纪早便不属于皇帝了。”他话锋一转:“按你刚才的主意!”他顿顿:“莫急,朕马上要宣霍将军的。” 辞萱险些被他的话绕迷糊了,点点头:“臣女谢皇上!” “谢什么?” “这……”她一双杏核眼打了个转:“谢皇上体贴民意,又饶恕臣女以下犯上之罪。” “咳!”他险些被她气到,可心情也不自觉放松下来,他收起了肃容:“即有罪,何来不罚一说。” “皇上!”她退后一步,又低下头,不语,心知他在玩笑,嘴边还挂着微笑。 刘弗陵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朕极少出宫,你带朕看看这长安风水可好?” “臣女遵旨!”她俯下身去,细长的柳眉似用墨笔勾勒过,充满神韵。 刘弗陵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想到他们儿时的初遇,心中无限滋味。他从没有见过这般胆大妄为的女子,霍辞萱是第一个,他也希望是最后一个。 ------------ 第六章 亲昵 安卿早上记得她出门了,可中午的膳都用完了,她还未回来,他在屋中拿着书踱来踱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干脆放下了书本,推门出去。 庭院里,霍光背手而立,皱着千百不变的眉头,用一双澄清的眼盯着他。 一种诧异的气氛油然而生。刺眼的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叶投在霍光的锦袍上,一对神兽绣样恍然成真了一样,腾跃在他周身。 赵安卿只觉十分冷,他想退回书房,却半步也走不动了,只有默默握紧了拳头。 “安卿。”霍光在树下招手,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好像刚刚那冰凉的面容是另一个人一般,他又道:“站在那里做甚?来,到义父身边。” 赵安卿走了过去,低下头:“义父。” 霍光像往常一样拍拍他的肩膀:“今日本想查你的功课的,却只见你在屋中徘徊,安卿,这些日子来,你到底想些什么?义父还看不出来么?” 他顿了顿,又道:“你瞧这满园的芳华虽好,可终究是要跟人分享的,你喜它时,别人也同样喜它。”他又指在一边翻土的花匠道:“可你只能赏花,他却可以照顾花。” 他那深邃的眸与辞萱无异:“所以,安卿,不用你担心,也会有人把她照顾的很好。” 安卿握住拳,时而又松开:“义父,教训的是,安卿多心了。” 霍光心知他倔强的性格,不会轻易解开心结,却也为自己能把这些话说于他听而心安。 安卿眉头渐展,送出霍光,才知自己手心已被汗浸湿透,他远眺门外,一股熟悉的香气便愈来愈近,再当他想转身跑走时,那粉红的衣衫已然在门口停步了。 微微喘着的她,似在阳光下欲落的花,花易见,落难寻,自己始终不愿默许的事,竟如此轻而易举被霍光道破,今后,要怎样? “哥哥又在看书了?看的是什么?”她走过来,笑望着他。 安卿沉吟了下:“还是义父准备的几本,入不了你们女孩家的眼。”他本想问她为何回来晚,可现在,问又有什么用? 她拿脚在地上划来划去:“哥哥可知,辞萱又见圣上了,圣上还许诺辞萱,明日一并游玩呢?哥哥,我们同去可好?” 她说罢,一双水眸望着安卿,他眼中的神彩渐渐淡了下去,像早预料到了一般:“要准备应试了。” 她又笑:“早料到了哥哥不去。怎么样,哥哥今日还教辞萱么?” 他脑海中闪过霍光的话,辞萱就是那朵他只能看不能照顾到的花,安卿心弦一紧,他不想见她的眸中又失去光彩,可他,不是那个花匠,如今绵薄之力已经可以看出,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 “今日算了吧!以后有的是时间。” 看辞萱失望地垂下眼帘,他竟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日,安卿立于门外,手中还执着卷书,他看着那粉衫从手掌边滑过,却无法握紧手将她抓牢。 早霞隐隐在天边烧着,似场大火在渐渐蔓延,他终于目送走了辞萱,低下头,细数日子这几年日子,过的竟是这样快,他想,还未好好看过她的样子,只在教书的那阵子,才将自己的心看透,他晚了一步,落在皇帝之后,而这个皇帝同霍光一样,都是害死父亲的凶手! 安卿忽地抬起头注视着天边的霞光,双眸似染了火般。 先前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现在他知道了,他一定要把赵家受过的苦痛,一点一点,从霍光与刘弗陵身上掘回来,用他们的血泪耀赵家的列祖列宗。 云儿慢慢在天空滑动。 刘弗陵还是眼尖,看见了胡同边她浓青色的小轿,她掀开轿帘踏出脚步,小小的绣鞋宛如杏花一般,挽起的长发落在淡云色的衫上,显得灵气逼人,还带着些少年的潇洒。 他坐在对面酒楼的阁楼上“哗”地摇开扇,唇边挂着一丝笑。 “承禄,她哪里像个待字闺中的,如此自由,无拘。” 承禄见刘弗陵气色好,心中也甜滋滋的:“公子看上的女子,哪个不好?就这霍小姐,奴婢从前可没见过如此灵巧的。” 他颔首:“这又是在探什么?”顺着刘陵的目光,承禄看见辞萱,一手扒着墙,一边左顾右盼,样子怪极了,也不禁失笑:“霍小姐是找不见公子着急着呢?奴婢这就去引她来。” “不必这么麻烦。”他淡淡地说,一手合上扇子,站起身,叫她“辞萱!”一边挥了挥扇。 墙头下的辞萱寻声一望,正看见他英气的面容,脸上不觉飞起两朵红晕,也不顾回笑,走了过去。 承禄从未见过这样豪放的刘弗陵,日光下,他的双眸散发着水波一般的光芒,竟与成天游街穿巷的贵族公子似的,他脑海中那个青灯旁皱眉,深沉,孤单的影子,也被光照碎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也没有人可以让皇上这样笑。 辞萱进屋时,额上还挂着汗珠,闪晶晶的,他不自觉拿出手帕,边她擦拭,辞萱惊地低下头,一丝鬓发滑落,他修长的手帮她挽回到耳后,那冰凉的指尖触碰肌肤,辞萱的脸红到熟透,他立在这,看她脂粉不施的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自然地像山野里的花儿,承禄自觉退出了屋,掩上门,只让上茶果的一时得了命再进,刘弗陵将辞萱牵到座边,自己回到对面去。 “昨日之事今日给你个交代,也不晚,那些灾民已回乡了,那边管事的人均下了狱。” 她见他严肃的表情,不觉笑出:“还是皇上细心,知道有贪污腐败的官吏,昨日是辞萱冒昧了。” “不算什么的,你心系天下,为万民谋福祉的心意是真的就已经很好了,一个女子关注这些事情真算是难为你。”刘弗陵说着,一边拿起茶盏,细泯了一口,道:“辞萱,你这名可是霍将军起的?” 她点点头,刘弗陵一想:“萱,古书上说是忘忧草,辞萱……莫辞忘忧,咳……霍将军可跟你如是说?” 她道:“是。”嘴角溢着笑意,也难怪那句古语:“名如其人”的说法了。 “只是若长成了,这样未免小家气。” 辞萱听到兴处:“早年爹便发觉了,心中拟了些个,待……嫁人前用。” 刘弗陵挑眉:“可是‘成君’二字?” 霍成君,成君。忘忧后成君,定是先历坎坷,后成君子的。 她情不自禁地一拍手:“说的极是!皇上,真是神了!爹早便这样想过。” 刘弗陵也觉得胸有成竹起来,便又拟了别的题,与辞萱说起来,辞萱不省油,又是个话篓子,说到顺处,仿佛将皇帝当成了知己般看待,刘弗陵也不禁看她的样子,双颊飞红,双眸闪烁,与玄色衣衫映衬着,宛如初绽的碧桃花树,无撩人的浓香,却也使人精神大好。 “你歇歇!”他将茶盏递与她:“平日都读什么书?” 她一想:“安卿哥哥教习辞萱,上至乐府,下至孔孟,春秋,平日里,下人妈子也教礼仪的。” 刘弗陵又问:“安卿?可是那夜……” “是,皇上。可别错怪了哥哥,他也是为着辞萱……” “未免管得太多!”刘弗陵也不知为何如是说:“你称他为哥哥,却称朕为皇上,不自觉竟生分了许多。” 辞萱一倾头:“陵哥哥,陵哥哥可好?辞萱心里,陵哥哥便不是皇帝了!” 她笑若春风,霎时也感染了他,刘弗陵点头,在这世上,自己也有一天可摆脱这身份了,身心愉悦了许多。他眼前映着她灵巧的身影,顽皮的笑,自己也笑了出来。 他又道:“不要与外人知的:“她笑他:“陵哥哥日后也不可摆皇帝架子的。” 一缕日光透窗而照,他们双手相击:“一言为定了!” “好!一言为定!” ------------ 第七章 情殇 从茶舍出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拿出圆圆的小扇子扇着,双颊红得似火,刘弗陵问她:“此时该避暑的,你怎非要出来?” “陵哥哥,那边湖中亭才是真凉快呢?若是还有音乐相伴……”她莫名陷入一种幻想中了。 刘弗陵拿着扇在她眼前晃了晃,打断了她思路:“不劳民伤财。” 她摇头:“不会劳民伤财的,还有辞萱呢?辞萱可弹可唱,关睢也不在话下。” 刘弗陵一愣:“当真?” “那还有假,陵哥哥不知,辞萱最不惜献小才了。”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刘弗陵便有一种不顾一切将她这缕光芒留在身边的冲动,可……他轻轻握了拳,胸口处血沫子的腥气就涌了上来,指节一寸寸变得冰凉,他想……却又无能为力。 远处,他看见承禄正焦急地望着自己,他手中的白瓷小瓶在阳光下发着寒光。 刘弗陵摇了摇头,正对上身边那一双水眸:“嗯?陵哥哥怎么不说话了?” 他舒了口气:“今天罢了,还有政务未处理,改日。” 她亦知道不该为难他的,乖乖点了点头:“改日也好。” 刘弗陵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镯子,那玉色温润的像极了眼前的翩翩佳公子。他拿起她的手,为她小心戴上,像是把一个承诺放在辞萱的心上。 她用手去摸那个玉镯,仔仔细细的,半晌,她抬起头,目光中夹杂着许多感情,刘弗陵第一次读不出辞萱的想法,她好像一瞬间长大了,他善意地笑笑:“不喜欢么?” 她愣了下,连忙摇头:“不……不是……” 刘弗陵执起她的手道:“这是我母亲的镯子!”他顿了顿:“朕一直在找,一直在找一个能配得起这镯子的人,她晶莹,美好,不沾染世尘污俗,如今,萱儿,朕找到了。” 他握紧了她的手,又道:“连宫中的皇后,亦无法得到。” 刘弗陵不自觉地咳起来,脸色发白,他极力要控制住自己的,可倦意还是一波波涌来,吓坏了辞萱。她浑身发抖,却又极小心扶他坐在石椅上,用手给他顺着气,远处承禄一咬牙忙跑来,刘弗陵接过白瓷瓶,从中倒出一个红色的丸子含在口中,这才稍平下气来。他心知这些话说出像是偶然一般,可这么多年,等碰上一个似她的人,就已足矣。 这个过程,使辞萱如木偶一般呆立在一边,太快了,她心中道,一切怎么这样快就有了定数! 他用手支住头,慵懒地靠在桌上,微微张开目,淡淡笑容也溢了上来:“朕一直担心,怕这辈子,听不了你弹唱《关睢》,下月朕去骊宫静养,会有人亲自来接你去。” 他没有料想到,一个女子的眼泪也可以如珍珠一般滚落,辞萱的泪落了很多,沾湿了她丝质的长裙。霍辞萱自己都不知道这眼泪流的到底是害怕还是担忧。 而刘弗陵他见过最多的是小妹的眼泪,就像山泉涌出来,孩子一般,哗啦啦地没有尽头,但辞萱的泪,使她整个人如湖水般宁静。 “傻姑娘,不哭。”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变成这样,一开始也只是轻咳而已,这两年却更甚了起来,夜半咳血也常有,找了太医却都道气血甚亏,郁结于心,只要宣肺热,不多劳累便好,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的,他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将辞萱留在身边。 刘弗陵劝不住她,叹口气:“朕还在活着呢?方才吓吓你罢了。” 辞萱拭去泪水,坚定地声音脱口而出时还在微微发颤:“辞萱不是那个意思,辞萱是害怕,不,是难过,皇帝日理万机的,你又才这么大,肯定很辛苦很累。江山把你压成这个样子了。可是陵哥哥你别担心,天赐的权力只有你能撑起来,老天爷会有福报给你的!” 刘弗陵听过辞萱的话,心中岂止是暖融融的,他真想把这个女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力量。 可他知道,她是霍光的女儿。 为什么如此乖巧可人的她,竟是霍光的女儿?刘弗陵的心痛极了,他觉得自己一个皇帝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长乐宫 青石板反射着宫灯中炽黄的烛光,红纱帘上串着的血玉石,被寒风吹起,哗啦啦作响,一袭浓暗的金丝凤缕衣垂在光洁的地上,如同蝶的薄薄羽翼般铺开,穿这袭衣衫的富贵女子,在灯下,一双白如莲子的小手撑在梨窝浅浅的面颊上,双眸略过砚台压住的帛书,那书上一行行小字,染了红火,使她的眼眸显得分外明亮。 皎月轻移。 月光铺尘在汉宫中,巍峨的殿宇,细柱飞檐,龙纹凤饰,只比白日少了几分严肃,清清冷冷的,也一如往昔。 暗红衣,高髻,低眉的侍女在廊中穿梭,她身后素衣的人也一应是唯诺的样子。 “待会进了未央宫,莫不可东瞧西瞧的。” “是。” “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不可捡旁的来。” “是.” “得了!”刚刚发话的侍女站在宫门口:“进去罢。” 那一应的人便清清净净地进了。门口的宫女拉下小妹向前的红纱帘,静立一旁道:“娘娘要的人来了。” 小妹略抬眼,扫见朦胧几个人影,小指微微一抬,宫女会意点了点头,那为首的女子便说:“回娘娘话,皇上近日频频出宫,是会一位小姐去了。” 小妹手指微微一颤,莺莺细语道:“那位小姐谁家的,可知道?” 女子作揖:“是霍将军长女霍小姐。” “这又是如何碰着的。”小妹有些惊讶,忽尔又问:“皇上身边有谁陪侍?” “承舍人。” 她点点头:“早料到了。”一双眸沉郁下来,双拳在长袍中握紧。 自圆房以来,她从未有育,是霍光等不及了么?那她可要退位给霍小姐了? 一皱眉,泪水便哗地流下来,她紧忙拿出帕子拭泪,却怎样也停不住了,她现在心寒急躁,焦虑,如打翻的五味瓶一般,但是她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边,以陵哥哥现在的身体状况,多出宫多劳累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果有一天,陵哥哥撑不住了,她也不要活了。皇宫岁月慢慢,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撑不过来。想到这里,小妹的泪一时止住,无尽的恐慌汹涌而来,她睁大了双眸,身子瑟瑟发抖。 他现在的身体,也只可维持朝政,多站一时,都会亏气血。 昨日太医换了方子,可陵哥哥只吃霍将军找来的药丸,好像……只有那丸子可以使他轻松些,她敛敛鬓发,又重归于平静,望着帘外的人,不禁问道:“本宫要如何办?” 领首的女子最机敏:“霍光几年前曾收赵川康之子赵安卿为义子,若他可与霍小姐纠葛,量霍光也不会强迫她入宫,娘娘也可多拖些年份。” “多拖些年份?就凭一个小小的女子?难道我为了她能不接近皇帝,还要给她促成姻缘?放肆至极!荒唐至极!” 小妹真想冷笑,本来进宫就是被霍光利用,这下仇未报,还要给她女儿搭桥,凭什么? 可她转念一想陵哥哥的身子,又听得太医曾说夜半咳血,活不多时的话,就一阵惊恐,眼泪又不自觉涌出。 那女子不知碰到她痛处,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边慌恐不及,一边懊悔不已民,忙偕了众人齐下跪,小妹自知在下人面前失身份,擦干了眼泪,冲她们抬了抬手。 “起罢,本宫不怪你,过些时日,赶在皇上去行宫前,秘密将赵安卿带来。” “……是。” “本宫不管你们用何法子,莫让霍光觉察即可。” “回娘娘话,不多时日赵安卿要应考,必不会惊动他人。” 她这才稍放下心,想着实在不行,利用一下赵安卿也未尝不可。 ------------ 第八章 风波 待刘弗陵将辞萱送回时,已然入夜,风打马灯,咻咻地冒着撕裂声,一团阴云慢慢移来,笼罩住长安城,阴风骤起,吹得心寒。 他坐在轿子中,用扇托起帘,小声嘱咐了几句,便走了,那病态苍白的面容,深深留在她眸中,已燃的幸福,仿佛挥手之间便要化为云烟,辞萱静静立于街上,寒风掀衣乍起,她浑然不知。如果,刘弗陵不这么早将一切感受告诉她,兴许她只是在心里倾心于他而已,一但这薄纱被触破,她便要跳入万劫不复中去了,这个洞究竟有多深?辞萱皱起眉,她自己还不知道。 一道闪电在身后劈开,霎时照得大道亮如白昼,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从霍府出来,细瞧是个朗中,辞萱有些诧异,爹从不教外人进府的,但看这郎中面露胆怯,又怕不是什么好人,她连忙躲在一旁的石狮身后,直看到那人小碎步,东瞧西瞅地走远了,才出来。 此时,闷雷才隆隆响起,她进了府门,叫来在门口恭候多时的碧儿,问道:“老爷可在?” “在,房中与少爷们议事。” “本家的哥哥们……”她点点头:“若不去问安怕有失礼节,哥哥们可问起我来了?” “是,回说正用膳呢。” 碧儿为她换了木屐,系上狐绒斗篷,悄悄领着从一旁的廊前走过,隔着一汪池水的台榭里烛光明亮,人影晃动,她一时冷得缩缩露在外面的手,快步回了屋。 “小姐饰那件?” 她只想了下:“赭色金丝滚边的,记得袖口饰了孔雀翔绒。” 碧儿走去抖开那件长衫,为她穿上,又挽了髻垂在后,长发散在一边肩头,轻描了眉,点了胭脂。漱口,净手,提了提裙摆,叫上一干丫头妈子跟在后才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她每走一步走的都那么沉重,就像已染上湿气的天,马上就要与地合为一体。 又一个郎中样子的人从霍光屋中走出来,背着红木药匣子,看到霍辞萱的时候并没有问安,显得傲气十足。 一种深深的急躁涌了上来:“你给我站住!”她低吼,这郎中见清是霍辞萱,可面上显得很好惹,所以刚刚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于是胆颤心惊,连忙低下头,快速问了个安。然后又想想起什么?不想多留,紧着往前跑。 辞萱气急,拔下头上的簪子朝他膝盖扔去,闷雷隆隆声中,一声惨叫,那人倒在地上,药匣子也摔散了,里面滚出一个个细颈圆肚的白瓷瓶,闪电划过天际,不知是天空亮白了,还是她面容如死灰。 那人大声呻吟,簪子直愣愣地插在他腿上,血液汩汩流出。 “你算个什么东西!主子在这里也敢放肆!”她捏紧了衣袖,冲地上的人骂道。那人吓得立刻止住了喊,辞萱见那白瓷瓶眼熟,就连忙过去捡,那人一看不妙,抖着起身去护,雷电交鸣瞬间,辞萱一脚踩在那人手上,一边细细打开瓶口中,缓缓倒出一粒小小的药丸…… 郎中惨叫一声,一只手已血肉模糊。 “啊!小姐!”碧儿吓得赶紧躲在柱后,寒风呼啸,霍辞萱冰冷的面容仿佛来锁命的鬼神一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辞萱,从未! 一滴雨点落在她面颊上,咸的似泪,又一滴,落在衣襟上…… “你也配!你的药,也配给他吃么?”她笑着摇摇头,双眸紧紧盯着那血红色的药丸,似厉剑一般,又转向地上的人,那人吓得忙求饶。 “我说一个小小的郎中怎么这般目中无人,今天且看在宾客都在的份上饶你一命,快说,你是什么有名的来路,专门给皇帝提供药?” 她小心捏碎丸药,白色的粉末落在指尖,她刚要尝试,只听见门洞处,安卿大叫:“不!”一滴雨水打湿了指间,豆大的雨点带走了药丸,只留下微微的红色。 未等那郎中说话,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门洞处的赵安卿,一字一句道:“这是毒药!” 说完这些,辞萱内心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她缓缓抬起手臂,指着霍光的屋子,一字一句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我怎么这么笨,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一直看重的哥哥,敬爱的父亲,每日都在谋划着如何谋害皇帝。” 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赵安卿焦急的眸,紧皱的眉头,灰白的脸色,如儿时破碎在天空的星子,可再明亮依旧是遥远的,赵安卿不能否认。虽然他并没有参与,可是他知道霍光秘密配药的事,他本来恨这两个人恨得紧,自然愿意看到两虎相争,可他并没想到刘弗陵已经在短短的几日里就死死抓住了霍辞萱的心。霍光肯定也想不到本来想放弃的皇帝此时看上了自己的女儿!真是可笑,可笑到安卿看着眼前好像失去理智的辞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刘弗陵只是为了牵制霍光才会选择这么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收买人心,那么辞萱知道了这一切,会如何想? “霍辞萱,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抿着唇,冷冷地转身,一个个捡起那白瓷瓶,向地上摔去,一声声的碎裂混合着雨水,像千军万马涌向一方的军队,一颗颗的红色丸子被雨水冲刷的只剩下白色的药,一地残花败柳,她心都要碎了。 她的至亲,竟然为了政治利益不惜用自己陪葬。 “爹爹,女儿一直敬您在朝廷上的忠诚、可靠,也愿意宣扬您在民间的体恤民情。可是今日,辞萱真的不愿意相信眼前野心昭著的爹爹!从今起,皇帝吃一粒,我便陪他吃一粒,我倒要看看,这些庸医何时可以药死两人!我倒要帮父亲洗刷这谋害天子的罪孽!” 安卿听完辞萱的话,魂魄似要被抽空了一般,是的,霍光是要药死刘弗陵没错,这是为了他自己的权利,他赵安卿知情不报没错,因为他还背着父亲的命运,可为什么?眼前的人却要背这么多本不属于自己的惩罚? 本来是要告诉辞萱自己要提前走的事,他还想让这个女子知道,自己是多么在乎她。可现在,他就像霍光一样,会被辞萱恨,会被辞萱唾弃! 少年轻狂时,他甚至想过,待功成名就时,扳倒霍光,娶她进门。 安卿在雨中痴笑,他爱她,爱的不为人知,小心翼翼,有错么 ? 可,皇帝爱她,也没有错。 他只愿,皇帝用的是真情,而不是想利用辞萱牵制霍光。 雨水冲刷她细弱的肩膀,只风一吹,她便如落花般晕倒在地上,白瓷碎片,滑过洁白的肌肤,留下一串血珠。 霍光在门口站了许久,他阴沉的脸,似乎在质问安卿:“你怎敢将事情败露!” 安卿顾不得,冲进雨里,将辞萱揽进怀里,一双眸坚定地看着霍光:“你如今都心狠手辣到自己女儿身上了,居然还有功夫质问我败露?瞧瞧你的庸医,目中无人到了何种程度?”他不顾一切地咆哮。 霍光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好!赵安卿,你翅膀硬了,你跟霍辞萱一样翅膀都硬了管不住了是吧!你今日从这里违抗了我,就不要怕要承担的后果!”他顿顿:“别忘了,你父亲还等着你替他报仇,你却将自己废在感情上。” 霍光似看完戏的看客一般,一点也没有在意,转身进了屋,似乎安卿怀中的人,只是他从小培养出的一颗棋子。他被气得浑身发抖,可依旧挺直了腰板,紧紧抱住她,一步一步走出那被大雨迷蒙住的世界,安卿把她送回屋,放到床上,一边碧儿忙唯唯诺诺地上来请安。 “给她换了湿衣服,熬上姜汤,我去请大夫,一会儿就来。” “是!少爷。” 待安卿目光淡漠地走出了门,碧儿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辞萱桌边,握着她如死灰一般冰冷的手,任凭谁也劝也劝不住,拉也拉不走。 “小姐……小姐你醒醒!”碧儿拭过泪,才知刚刚失了礼数,可心中万般难受,不说泪又一滴滴落下,几个侍女扶她坐到一边,连忙熬汤的熬汤,置衣服的置衣服。 不一会儿,众人鱼贯而出,安卿已安置好了,又请了大夫来看。 大夫诊了脉,只道是受寒,现又发不出热来,憋出的病,又恐太劳累所致,随开了几个方子交给下人们,安卿又拉他到一边道:“教她多睡几天罢!” “也好!”大夫道,又执笔加了两味药,仔细瞧着无碍了,安卿便命人送走,碧儿躲在纱帘后,见安卿怔怔地站在原地,虽是背着身,也知他的眼神有多忧愁。 他轻走到她床边,俯下身,吻了辞萱的额,又执起她的手,慢慢说道:“萱儿,从醒来起,便是要长大了,后会之时,哥哥定功成名就来见你。原谅我!” 碧儿的眼泪已止不住流下,她紧紧咬了咬唇瓣,只听安卿道:“莫藏了!出来罢!” 她被惊了一跳,低着头走出来:“请少爷恕罪。” “看好小姐!”他道:“今后不许她再这样目无尊长,大行其道了,否则,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是!”她作揖,其实冷汗已挂在额头。 “还有!”他回头望一眼辞萱,对碧儿说:“今天之事,万不可乱说。” “是!” 安卿这才放下心来,看屋外雨势已渐小,东方隐隐出现了鱼肚白,他笑了笑:“该上路了。” 一阵凉风过境,湖中一波清水,却是余波未平。 ------------ 第九章 血玉 雨后院中海棠又一簇簇开绽,残花在地上托着晶莹的水珠,映衬着碧青色的天空,房檐处偶然下来的水滴,打在青石板上,带出一片模糊的印记,他抬起手贴在门上,一双修长的白皙的手,刹一看,似染了斑斑血迹。那屋中曾经的温暖与笑语,又一次贴进了后心。他深深呼气,沉下肩,手也缓缓滑下,一切,现在所做的一切,这不属于冬天的寒冷,都是自己一手造出来的。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贪恋从前的温暖?如果世上真有忘忧草,他宁愿不让她休眠这么久,忘记自己也好,至少,待他功成名就来见她时,自己还算是一个干净的人。还能再听见那声:“安卿哥哥,辞萱今天……” 父亲,他仰头望望天,儿子伤害了她,霍光的女儿,可儿子心里,为什么这样痛!还记得霍光那日来寻他道:“你我都心知,害死你父亲的人是刘弗陵,如今有一方可置他于死地,让你得以报仇,又可让我把执朝政,赵安卿你可想清楚。” 他鬼迷了心窍就同意了帮霍光保守这个秘密。霍光在暗中制成这麻弊神经的丸药,在刘弗陵轻病时呈上,一面减轻他疼痛,一面加重他病情。 “如果事情败露!”霍光道:“一切与我无关!” 他说这话时的眸中,没有他女儿的影子,罢,就算辞萱进宫,刘弗陵也无法让她有孕,霍光深知,无孕,就得不到后宫权力,那还不如留着辞萱,待新皇上任时,再让她进宫,那时就得以让她做皇后了。 霍光韬光养晦,在朝中培植了亲信势力,广结权臣,在军营中大肆拉练,提高军威,在朝中已如日中天,百姓中的声威更褒贬不一,呼声过天。 刘弗陵将去骊宫休养,便有人预言他活不多长,只不过,霍光现在最紧要是摸清刘弗陵将传位于谁。 一边是王爷刘贺,一边是新入皇籍卫太子的后人刘询。 刘询官是越做越大了,霍光心知,如若他继承皇位……可谁都明白,刘询看不上霍光的。 安卿张开左手,一枚饰着清晰纹路的玉在阳光下如目光般炯炯有神,乳白玉石中夹杂着细小的红丝,鲜艳如血。 这玉是有玄机的,里面放着一粒比珍珠还小的丸药,是解毒的,可解刘弗陵的毒,挂在身上,也可消毒气,他将血凝于玉中,一边掩盖住丸药形状,一边滋养丸药,涤荡污秽。 这是送给辞萱护身用的,他还真担心她会去吃那药,会上瘾。若有朝一日没有这药了,服用的人也会死。他冷笑,刘弗陵,你必死无疑了!现在白白脱耗生命,不过是害人害己。 他招手,向门廊处等候多时的碧儿,碧儿匆匆跑来,接过玉:“公子。” “我知道辞萱是最信你的!”他从未如此温柔的讲话:“无论如何,告诉她,看在往年的一份情谊上,务必将玉随身携带。” 碧儿的泪水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颤:“公子放心,碧儿一定会尽力。”她俯下身,郑重地行了礼。 他看着她,沉默良久:“你去罢,记得,照顾好她。” “是!公子一路顺风。“这句话,算是替小姐说得罢。待她抬起头,安卿早已走远,碧儿握紧玉,一滴热泪滑过面颊。 安卿牵过门外的枣色马驹,一手勒紧了行囊,跨了上去,后面跟着霍光派来护安全的侍卫。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似乎是透过他们看向远处的庭台舞榭,他缠住缰绳,一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飞奔了出去。 从此萧郎是路人。 那床上的人,手指微微一颤,一滴泪如流星滑过面颊,似乎,离开,是刚刚在梦中约定好的。 碧儿轻轻掀了帘子进屋,织了红络子,穿起那块花石,血色在玉石里丝缕溢开,分外透亮。 她捏紧玉,放进辞萱手里,重重叹了口气,眼见辞萱还昏睡着,不知道青梅竹马的人已落寞走远。碧儿摇摇头,公子是爱小姐的罢,那样不舍而忧伤的眼眸,除了小姐,又有谁可堪留? 望窗外,海棠花,一夜已榭。 “张大人,进来吧!“承禄掀开帘子,对一位白发老臣说道。 “承大人,麻烦了。“老人说罢,进了屋,承禄先前若还有几分烦躁,现在就已经被他一盆水浇灭了。 此人便是张贺,他兢兢业业地照顾了卫太子后人――刘询有二十多年了,此时皇帝正在里面与刘询谈话,此时又来个张贺,承禄向帘里望了望,又转回头来,手里握紧小瓷瓶,心想再过半盏茶时间,就催药。 “询儿,朕日后去行宫修养,朝中事就压在你与刘贺身上,刘贺虽不好政事,却也是难得的奇才,若有歧意,也要彼此谐调才好。“ 他坐在榻上,白色病态的面容上,温和的疲惫之态,一双眸却深的如古井一般,他嘴角微微弯着,等待坐在一边那个俊郎男子的回答。 刘询慢慢抬起眼,又是一双相似深邃的眸,他看了一眼一边等候的张贺,回道:“皇上放心!还有张大人辅佐。“ 他听后点点头,冲张贺摆了手:“辅佐好他,不明白的事,可向霍光询问。” “是!臣遵旨!”张贺行礼。 他露出一抹心慰的笑:“回去罢!朕累了。” 承禄进屋,送走了二人,刘询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神情凝重地走了出来,承禄打心寒了起来,速速往回走,拿出药,命侍者呈了上去。 “皇上,用药时辰了。” 刘弗陵稍正了身:“朕真得力不从心了。”他冷笑。 承禄的心狠狠收紧,本就拼命掩饰的伤痛缓缓浮现,他不认得这样脆弱的刘弗陵,他还记得十几岁的他坚强地立在钩弋殿前,连眼泪都不曾落下,老天,他真不明白,皇上做错了什么?什么总将幸福从他身边抢走! “承禄,明日朕要出去看看。”他说罢,吞下药丸,微微闭目休养。 承禄重重点了点头:“奴婢现在就去准备。” 他微抬抬手指,承禄诺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他现在,必须要拼老命,护皇上周全了。 ------------ 第十章 她的天是他 她醒来那日,霍府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辞萱揉了揉一头乱发,一只手光滑的玉便被随手抛了出去,落在地上叮铛微响,正掀帘进的碧儿,正愁她不醒愁得一夜也没有休息好,一进门便看见辞萱丢玉,心疼得搅在了一起,安卿的背影霎时浮现在眼前,她忙跑了去,拾起玉,又吹又擦的,霍辞萱眉头皱在一起,脸色更加苍白,这一觉醒来,身子轻飘飘的,头晕又目眩,一眼瞧见碧儿的紧张样,所以回忆都泛滥上来,她一手捂在胸口中,眼眸微微眯起,环顾了整间房,心寒如水,她咳嗽一声,用手去挡,一股子鲜味溢出,红色点点的血丝从指间流出,一滴又一滴地落在锦被上。 她拿开手,身子微微一颤,随后,一个沙哑的冷笑从喉间发出。 碧儿正是这时回头去的,她眼中的人――素衣衫,长黑发的辞萱,被点点鲜艳的血红围住,印在下额的血衬着她格外冷厉妖娆的面容,就像一枝缀在凤凰羽翼上黑红的杜鹃花。那花瓣将近支离破碎,将近散落…… 辞萱却在这时,抓住床框走下了床,她其实是没有气力的,也不是走,简直就是滚下了床,手臂摔疼了也不像从前般叫疼了,她倒在地上,长发拢在一半的面容,又拢住细弱的肩膀,碧儿忙跑过去扶她,辞萱伸出一只手指向门口,低吼:“滚!” 碧儿吓得缩了手,看着她费力地站了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向门口走,风迎着她长长的青丝,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门口落定,碧儿抬了抬眼,又被一股莫名的汹涌的气势逼跪下来。 “萱儿。”霍光微笑着看着她:“还没好,快回去歇着。” “让我走吧!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辞萱冷漠地回望,澄澈的眸中失去了所有的情感。 “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霍光看着自己的女儿,气火涌上来。 她呆呆地,望着他:“爹!您还记得……有……有我这个女儿吗?” “放肆!”他大吼:“真是女儿大了管不住了!霍辞萱,爹今日就告诉你,不许嫁给圣上,进宫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她则一滴泪也没流:“仅仅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么?” 辞萱字字冰冷,字字逼人,霍光扬起手,辞萱睁大了眼睛,也不闪躲,可霍光却迟迟不下手。 “是,他已经没有价值了,本来就是管不住的天子,心太大我束不住。而且让我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几天可活的人,简直是做梦!” 霍光语重心长的:“爹养你,但不会再纵容你了,嫁入皇室,其是面对这个已快归去的人,有什么留恋?”他恢复平静,又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若是你哥哥,说出这种话,爹至少要赏几下板子的,如今你娘早逝,爹无论如何,也是下不了手的。” 她摇摇头:“爹以为我是唯一的女儿,可爹爹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把女儿当成工具,当成棋子而已。” “不!”霍光苦笑着,将女儿搂在怀里:“爹还要你当皇后呢?皇后,怎么会是棋子?” 一缕寒意霎时袭卷了她,皇后?一个足矣令人仰慕令自己咂舌的地位,她不明白,爹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给她一个承诺,而在朝上,爹又把了多少权力?这足矣与皇权抗衡的权力下,是爹是忠心还是乱臣贼心?! 辞萱深身一颤,从霍光怀里挣脱开,冷冷地对望,迟久的沉默。 霍光笑着想上去拍拍她的肩,又想为她擦去血迹,眼前可是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女儿啊!虎毒尚不食子,看在她早逝娘亲的份上,万不得已不可教训的。他宠她似乎已无以复加了,但萱儿应早明白,做为霍家的女儿,未来的路是光宗耀祖的,不是儿女私情。 小怜……霍小怜……霍光至今尤记,那一年,夜宴,他的女儿,躺在上官身旁,冷笑着望着自己,用一把短剑了结了生命,那年,辞萱还小,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袍,天真地指着小怜,问他:“姐姐为什么要死?” 她已在很小时便不畏惧生死了,还是她也背负着家族血腥的历史……他不想,不想让最后一个女儿陪葬到政治争夺中,可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是这个庞大的家族使他必须选择放弃。 可辞萱还是躲去了,她向后退一步,身子几分摇摇欲坠。 霍光垂下手:“休息吧!”他深深望她一眼后,终是叹了气走出屋子。 碧儿走过去,扶住她,她挺直的腰板也松了下来,紧紧握住碧儿的手,滚烫的泪一滴一滴打湿手背,另一只手心中,玉似乎着个泪感,幽幽地发暗红色的光。 碧儿轻轻对她说:“赵公子走了。” 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转向往回走,只是原本苍白的面颊又添了几分苍白,似乎有泪要溢出,她抬抬头,眼泪便又干涩,轻轻坐在妆台旁。 碧儿默默地将玉戴在她光洁的脖颈上,玉光也柔和下来,辞萱看着镜中的自己与玉,一双手轻轻将它圈住,她看着镜,微笑渐渐溢上来,无声无息。 “公子道:“看在往年的一份情谊上,务必将玉随身携戴。”” 辞萱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用梳子打理青丝,柔顺如水泻,黑珍珠般耀眼。几缕发丝盘起发髻,插了步摇,灼灼其华。碧儿拿来水,她洗漱,上妆,换衣,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婢女们上膳食,均是清新的小菜与白糯粥,另一些人打点屋子,一柱香时刻,一切已重回原样,她却只拿着汤匙,不动。 屋子里空的有风,刮过心口被撕裂开的洞,疼痛纠缠在一起,她望着望着,一股子呕吐感泛了上来,便扔了匙子走出去,迎面,有太医被霍光身边的人领进来,低眉下眼,令她生厌。碧儿放下纱帐,一根红丝线绕过她纤弱的手腕,一边给太医执着。 太医把完脉,紧皱眉。 “说罢,是死,还是活。”幽幽娇弱而低沉的声音从帐中飘出。 “小姐言重了,是急火攻出的内伤,有瘀血未净,近日务劳乏,开了方子,小姐按时用药,便不丢下咳血的病根,切记!” 她疲惫地倒在锦衾上,舒口气,伸过腕子去,碧儿小心为她解开。 “好送他。” “是!” 太医一走,她便费力起身,抖出一张方巾,收拾细软,正巧碧儿送完太医回来,看见这一幕,吓得双手都颤了起来。 “小姐……” “是爹逼我走的,而且如今,这个大大的霍家已经承不下我了。” 她委屈地哗地落下眼泪,嚷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前阵子明明还好好儿的啊!” “住嘴!”她打了个结,背上包裹,一咬牙,一狠心,从枕下抽出一把护身短刀,冲准碧儿,费力地站起身。 “让我走,否则,我们一起死!” “小姐为何要这样不可啊!” 碧儿发出凄惨地叫声,掩面跪在地上抽泣起来,窗外狂风卷叶哗啦啦的萧瑟之声恍如猛虎穿林。霞光一点一点被阴云夺走,一撕一扯间,天空仿佛裂开一道银色的口中。隆隆的击鼓声从天外传来,细看,原来是闪电掠过。 不可以迟疑了,将刀插入鞘中,从碧儿身侧走过,抚住门口,她道:“一切会算到我头上,爹不会为难你。” 语罢,又一道闪电飞过,闪自天幕下,她的身影,灵魂,也一并消失在院落之中。 辞萱牵出一匹白色马驹,马儿不安地瞧着她,不敢叫,只是微微倾了上身,让她好拉着缰绳上来。 “好孩子!”好几乎用尽了全力,抚摸着马儿的鬃毛:“我们去找陵哥哥。”她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你可记得长安城楼的方向?长安!” 马儿打了个响鼻,跺跺蹄子,好似听懂了她的话一般。 “驾!”她大喝一声,马儿飞也似地跳出木栏,向小道上飞驰而去。 巨大的雨点混合在雨幕中,从身后袭来,打伤了树叶,惊住了马,速度便又快了几分,虽平稳,但辞萱腹中仍如翻江倒海一般,渐渐雨水也冲刷到身上,一波一波的凉,与风打了个照面,快要撕裂人的疼痛涌上,血腥味在口愈来愈浓,她无力,只好拉住绳,抱住马双腿已无知觉,不知是冻的还是颤的。 夜晚的路,偏僻而静谧,随着城中心的离近,雨水也渐少了。她已是几分神智不清,除了知道不让自己从马背上落下,其它的,全乎想不了了。于是一股血味涌上,她哇地吐了出来,血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印在衣襟上,更如一朵朵绽放的血色杜鹃。 不知是哪来的灼烧似的痛快将她淹没,黑暗在眼前一闪而过,眼泪润热地嵌在眼眶中,迟迟不忍流下。 她保留着最后的理智去找他,他不知道,他是她的天,永远也不可以塌。 一只步摇松松坠下,一帘发幕瞬间如泉水泻下,更加重了浓黑的夜色。 ------------ 第十一章 霍成君 刘弗陵走出屋,神色已颇好,承禄站在屋檐下道:“皇上,还有些微雨,迟刻再出房罢。” 他望了望远处高大的城楼与飞雨,一股子焦躁感油然而生。他沉默了一下,好像又看见宫外那个如花笑靥,不禁又轻快起来:“不妨这一会儿,走罢,朕胸中甚闷。” 承禄不敢多劝,诺了一声,令人备了轿子,问道:“皇上去哪儿?” 他沉吟,又道:“还去那个茶馆。” 看来皇帝真真放不下辞萱了,仅仅几面之缘。他们却像遇见又相知了几世的人一般惺惺相惜。照这样发展下去,皇帝的病肯定会有好转。承禄偷偷看一眼刘弗陵,面色红润,唇角含笑,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众侍卫抬了轿来,承禄打着宫灯,将刘弗陵扶进去,却听他幽幽地说道:“到宫门口便停下,给朕换匹马来。” “这……”承禄与众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叹了口气道:“皇上龙体欠安,禁不住马的。” 他微微挑开帘子,灯下一双深黑瞳孔不禁让人毛骨悚然,一个侍卫慌忙往回跑,去取马。 刘弗陵疲惫地放下帘子,内心中仿佛有一块千金重的石头悬了起来,加上稀如牛毛的雨丝打在脸上……一浪浪的不安袭卷而来。 轿子平衡地走向城门,迎着风,灯被吹得四处摇晃,门口的侍卫也早得了命,打开大门,齐刷刷地跪安。 一声马儿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且有愈来愈近的趋势,刘弗陵正慢慢走出轿子,牵过马匹,承禄皱着眉,目光一扫门外,一个黑影慢慢逼近,不待他喊,早已有侍卫迅速将刘弗陵护在里面,另几个侍卫举起长枪对准黑影,大门缓缓闭合。 她用似有若无的声音喊:“陵哥哥……”马蹄声已将她涅没,那长枪……她微微睁开眼,一丝心悸,那侍卫的长枪会夺去自己的性命! 可她还没有看见他,她还要对他说一句话…… “不!”刘弗陵大喊一声,承禄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忙叫:“放下刀,把那个人送过来!”门关到一半,侍卫又都放下刀,她看着看着,泪水湿了脸庞。 手缓缓松下,辞萱闭上眼,力气也全被抽走,从马背上滑下,重重摔在地上,一个侍卫眼急手快跑过去看,看清是辞萱,大声喊道:“是个女的!” 刘弗陵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什么都不顾,拔开侍卫往外跑,承禄看着那被侍卫抱在怀中的女子,那样一张熟悉又没有血色的脸庞,与脑海中那精致如琉璃雕刻出来的霍辞萱,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都不忍看,心纠在了一起,不知皇上可受得住! 承禄抓住一个侍卫道:“快去请太医,快呀!” 那些侍卫都傻了眼,一听见承禄有命,如临大赦般辙走,只留下几个人看守。 雨停了。 她被放在地上,一袭长衫上的血色如刀划开他的心,他紧紧抱住她“萱儿!” 辞萱只听这两个字就够力气了,睁开眼,嘴角微微勾起,唤他:“陵哥哥……” 她轻轻地说:“我……逃……出来了。”她沉重地呼吸:“我……我从此之后只叫霍成君,好不好?” “怎么样都好!”他眼眸如星子般耀眼,一滴热泪落在她面颊上:“你叫霍成君,忘忧后成君。” 她长舒口气,要握住他的手,只差一点了,刘弗陵马上想握住她,那手却滑的握不住,滑落到地上,而辞萱双眼一黑,微微的坚持一下子崩溃,所有感觉如烟云般散开。 就这样,在他身边,睡一辈子,也好。 安卿手微微一颤,一只茶杯便从手上滑下,啪地碎在地上,守在门口的人不待他唤就推门进来,双眼扫过坐在屋中的安卿,又扫扫地上的碎杯,悄悄走过去收拾。 他平静地翻过一页书,就像白开水似的话“出去!” 他连“你”这个称呼都懒得带。 侍者拿着几个碎片,躬身退了出去,依旧守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样子,仿佛在守的是死人。 一页书又被翻过,安卿揉了揉眉头。 “你进来!”他故意小声冲门口说道,那人灵敏的很,不消一下,就躬腰站在他面前。 “名什么?”他若无经心地问,那人头埋得更低了:“小人无名。” “霍光派你来盯睄,却连名也不起,这倒怪了,可我就想问问你,知道为何么?” 他不料赵安卿这么不好侍,装着摇摇头。 “你这样,倒让我不好说了。”他唇角带笑:“总之,一句话,知道的太多,反而两面不讨好。” “小的不知。” “不知的好!”他冷笑:“我正要出门,你要跟,可别怪我瞧见。” 那人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我再赐你一名!”他双眸猛得深邃:“你就叫熸细可好?” “奸细?!”那人惊得抬起头,安卿冷笑:“放肆!” 那人吓得立刻跪在地上不敢吱声,安卿缓缓道:“熸细与奸细,是哪两个字可知道?这样放肆,看来这 二字还与你真合适。” 他说罢,合住书,若无旁人地走了,可就这么一句,说的那人是无所遁形,一头虚汗,他思索这二字字意,不禁喃喃道出:“《左传》有记,吴人御请钟离,字瑕卒,楚师熸。”他叹道:“原是溃败之意,念谐音,也知是奸细必做不成,将溃败。” 他坐在地上,用长袖擦去额头上的汗,心想,霍光纵然可打败一个棋子,但如果这棋子已备战齐整,他还能控制么? 安卿冷面走下暂居待考的客栈,向小二要了壶酒。 这一日心神不宁了一上午,却不知为了何事,他慢慢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摇起扇。 有两个小吏进了门,正巧坐在他对面,高谈阔论起来。 “你不知,我舅昨夜个职晚,守城门儿,皇帝要出宫,正巧一阵阴风来,从小路上跑来匹马,你猜是何人?竟是个女的!“说罢,那人做了个被受惊吓的表情。 另一个听得来劲儿,忙问:“这么奇怪,可杀了没有?“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可没,听说皇帝在民间的旧识,把皇帝可急坏了!也罢,听说是个美人,受了多处伤,刚救下马就不知人世了。“ “呦……” “听说……好像叫什么……”那人正想着,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安卿站在他面前,恕目而视:“她叫霍辞萱?!“小吏未反应来,忙点头。 ------------ 第十二章 开门见山 “呀!竟是姓霍的,也不得了,快快住嘴!“另一个道,脸上也严肃起来。 “你又是何人?”小吏再追问下,眼前早已没了人影,叹口气道:“这世道,美人全被这些佳公子哥抢走了,都四处欠风月债!”另一个人也跟着叹口气。 正巧小二上了酒,二人停止说笑,相互吃起酒来,似乎刚刚的事也只是谁编出来的笑话。 他可没这样想。 熸细刚抹了把汗,站起来,就见安卿喘着气立在门口,脸色煞白。 他吓得咯噔一声又跪在地上,两只胳膊不停地打颤,头越来越低…… “你快回去!现在!马上!” “公子……” 安卿停了停,紧张地手心儿都出了汗:“你……你可知小姐在哪儿?” 熸细无奈地摇了摇头:“小的不知。” “回去!”他冷冷地说:“否则我回去。” “小的回!公子莫气,安心读书……”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风也似地跑出屋子,一瞬间便消失了人影。 他还未立即清醒,一枝羽箭穿窗而过,直刺在他身后的柱上,一块白绢轻轻飘着,安卿向旁处站了站,仔细打量了一下窗外,一个陌生人影咻地跑开了。他立即上去撕下白绢,只见一行绢秀小字“与期会至长安宫门 未央” “未央?”安卿喃喃道:“未央宫……” 上宫小妹。 他紧皱眉,将绢子握在手心,似乎辞萱马上就能出现一般。 小妹坐在轿中,慢慢走到城门口,轿子一停,她便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左右瞧了瞧,说道:“他面子可够大,让本宫亲自来见。” 侍女道:“他若考不上榜,娘娘可一定要罚的。” “又多嘴!”她嗔怪道:“都是我惯的你们没大没小。” 侍女讪讪笑了笑:“娘娘恕罪。” “也罢!”小妹叹口:“也就你们这向个新进来的肯同本宫说说话儿,那一群嬷嬷成天僵着脸,本宫早腻烦了,可惜你们,也不知这多少时也和她们一样了。” “娘娘言重了。” 侍女毕恭毕敬的:“只要娘娘开心,奴婢们抢着听娘娘说话还抢不来呢!” “呵!嘴真甜!”小妹问他:“我可愿进推掖庭服侍?” “啊!娘娘说一,奴婢也不也想二的。”侍女道,脸上一阵调皮的笑意。 小妹见她长得娇小机灵,一计涌上心来:“你以后进宣室殿,服侍皇帝,伴驾,帮我惦记着皇帝大哥,可好?” 那侍女显然是吓到了。轿子一停,忙跪下来:“奴婢愿意,奴婢谢娘娘厚爱!” “不必了,你可有名字?” “奴婢无名无姓。” 小妹点点头:“无家世是最好的,以后的事可要好自为之。” “是!奴婢……还有一事相求。” “讲!”她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奴婢,请皇后娘娘赐个名字。” 她眼睛滴溜一转,说道:“叫璎珞罢,至于姓么?”她好像看见远处宫门边一个修长的身影:“就姓赵!”她顿了顿,笑道:“你以后,便是赵府的小女,赵安卿的妹妹——赵璎珞。” 她忙谢恩:“奴婢谢娘娘大恩,日后做牛做马不忘娘娘恩情!” 小妹冲她摇摇头:“只有一件事,服侍好皇帝大哥,还有,以后,你便不是奴婢了……” “是!”她的声音跟百灵鸟儿似的:“臣女遵命!” 似乎一只麻雀变成小凤凰也不是一件难事,她只要灵巧些,再灵巧些就可以了。赵璎珞刚进宫时,傻得可笑,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仅得到皇后重用,还可以服侍而且,连家世身份,背景都统统来了,她现在姓赵,是将军之女。 赵璎珞情不自禁微笑起来,月光镀上她白皙的面颊,有那么一瞬,她就像琉璃一般晶莹无瑕。 小妹心想,她虽不及霍辞萱容貌,少了几分书卷气,可毕竟也是小家碧玉的,留着她,日后定有大用处。 暮色渐沉,一盏盏纸灯被点亮,如青龙闪烁着银光盘亘在城墙上,夜风徐来,纸灯四处摇摆,烛光在里面摇曳不定,比起墙外的万家灯火,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太平景象,这汉宫,更如天边被冷月光点亮的广寒宫一般寂静、了落、毫无声息。 只有烛光的映衬,只有烛光在向世人表明,这座城池已是久经风霜,临近暮年的人了,它带着大殿的青影,与世隔绝,坐落的那样安静、恬淡。 用无数鲜血堆砌起的砖石,发出低沉、执著的呻吟,过往的路人匆匆走过,多少年了,从未注意过他们冰冷的躯体,似已融进这大汉朝的土地了。 这冰冷的躯体。 值夜的人又去了一批,刚到的兵,穿着甲,清冷的甲光似匣镜光之乍现。那领头的人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咳了一声,目光又森冷地落在士兵脸上,直梗梗的声音带些沙哑,打破了夜的宁静。 “仔细好了,万不可发生昨日的事!” “诺!”几个人应了声,分出几个人,巡察去了。 夜更清冷,他站在一旁树荫下,却将所有无瑕目光都拢过去了。 小妹轻笑,她第一次知道“气场”这个词的词意时,是刚嫁来的那会儿,她穿着不合适的长袍,跪在大殿上,听旨封后,那时她怕急了,又冷又饿,还十分想念娘亲,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不住地发抖,发寒。 可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抬了抬眸,这一抬,就当真收不住目光了。 总是这样容易地将自己的身份衬托的天衣无缝,高贵、雍容、淡漠、宁静,连掀翻了天的礼乐赞声,亦无法使他动容,一帘东珠遮住面容,却也知那将是一个无限俊美白皙的面,她瞅着瞅着,一滴泪便要滑落,但想起爹的警告,又尽快将眼泪收了回去,唇角处,竟渐渐弯起一丝弧度。 对!他还让她,有一种温暖的,可以依偎的安全感。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一切真象,知道霍光的阴谋,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束缚着皇帝,盯着皇帝,用尽一切去讨好…… 可他从未厌弃过自己,永远关心,永远……相敬如宾。 今日的赵安卿,亦是这样羁傲。 小妹挥了挥手,招来近臣,轻声道:“将城门外,树荫下的人给本宫招来。” “喏!” 不过一时,便见他放下缰绳,从树荫下徒步而出,倾城的月光洒在路上,有一种淡淡的凉意,身侧的宫女,都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美!真是太美了! 这一身月白华服,映衬着一双流光泛彩的眸,让天空中的屋子都逊色三分,这个拥有幽兰气质的少年,身姿修长,发如瀑布,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中隐隐透出几分漠然。 眼底却如古井一般深邃。 他走近,带着几点疲惫,静静说道:“草民赵安卿见过皇后娘娘。” 小妹身量尚小,也是少女,不觉有些脸红,问道:“谁许你自称草民的?起罢!”安卿一脸肃容的起身,沉默地倾着头,这让小妹有些不知所措,她想了千百种姿态的赵安卿,却不知,让他开口比皇帝开口更是难上加难。 难道他当真不关心霍辞萱了?还是他一时的用计? 小妹无奈至极:“嗯哼”一声道:“既然你无心听本宫多言,也好,本宫就将今日事给你开门见山说个明白!”她顿顿:“可能如你打听到的一般,霍辞萱从府中脱逃,连夜投奔到宫中了,受的虽是内伤,却也不会至于死,你大可可以放心。” ------------ 第十三章 赵璎珞 小妹一使脸色,周围的几个侍女立刻退到一边候着,她小声的,又小心翼翼地对他说:“赵公子,不如你辅佐本宫如何?” “草民不知娘娘所言。” 她冷哼一声:“料你不明白的!”安卿向后退了几步,小妹忙道:“如今皇帝龙体欠安,霍小姨在无论如何只是徒增烦恼,本宫以为,以你之力劝她离开,让皇帝安心养病,你难道希望他们在一起吗?同是你我所爱之人,何不联手……” “娘娘,请自重!”他低沉的声音如一钵冰水迎头浇上。 她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你想让本宫亲自解决她?想必霍光也不愿自己的女儿嫁到宫里罢,所有人都心里清楚,皇……不多时了……”她笑:“少了你,本宫也一样可以办成事,不过可惜了你赵氏宗亲,就要为你一次疏忽,世代不得入朝为官了!” 小妹看见他默默握紧了拳。 “我若答应呢?”他终于松了口。 小妹长舒口气,轻快的笑容又泛上面颊:“本宫不仅不会伤她,还会让她离长安,离骊宫远远的,让你做官,光宗耀祖,为父报仇!” 只是她太天真了,以为这个仇只系在了霍光身上,不!还有刘弗陵! “只要你答应,本宫立刻与你立约为誓。” “好。”他淡淡答道,一双眉舒展开,温柔又多情,竟让小妹不自觉看痴了。 原来这便是他的气场,如月如虹,于寂寞中都可以听见歌声。 “本宫已找好人选助你了!”她一转头,喊道:“赵璎珞,来。” 一个娇小如花的女子静静走来,大胆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哥哥,请受妹妹赵璎珞一拜,心中欣喜难耐。 他却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对小妹道:“皇后娘娘所言,一定照办。”丝毫没有温度的言语,璎珞不满地绞起帕子,却碍着皇后面子不敢放肆,皱着眉头走到安卿身后,叹了口气,随后二人立刻立约,以星辰为盟,一切出乎小妹预料的顺利。 安卿知道,分开他们,称现在,才会少受伤害,这庙堂太高,刘弗陵太尊贵,而她一干净的如一湖碧水,他不愿她涉足一点世事,那里太脏,太污浊。 但他更害怕,萱儿看见自己双手血淋淋的样子。 原来江山美人,是这样不可兼得,他也终知道,为何刘弗陵看萱儿的眼眸中,总是怜惜与忧愁并重,刘弗陵也不想脱她入苦海,可他不忍心,做不到,他……太爱她的单纯,温暖了,赵安卿冷笑,是,也许辞萱会恨自己一辈子,但至少现在,他问心无愧! 小妹围着他踱了几步,一挑纤眉,沉声道:“赵公子,璎珞日后便是你亲妹子了,看在本宫面子上,还望你多加照应,她是聪明女子,你能说到的,她就能帮你办到!” “娘娘多心了.”他完全不会在乎身边是否多出一个人来。 小妹气急:“本宫多心?呵!”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颊,摇摇头:“随你罢,左右她也是个侍婢。” 安卿用余光看了一眼璎珞,一股难言的痛意涌上心头。 小妹站在风口处过久,显得几分受凉,头也晕晕的,不与安卿多说,只淡淡嘱咐了一句:“好自为之罢”就坐上轿子走了,剩下的时间里,他便似木头牢牢立在墙边,不言不语,亦不动的,恰似在思考,可眸中并无色彩,只是暗淡的一片。 璎珞也是有头脑的,吃不住他总在沉默,可这份严肃中的宁静当真让她连大气也不敢出,陪他一直保持一个姿势站着。很冷,很累。 路上风骤起,一瞬间将安卿的烦乱的心思卷起,他无法扼制自己对这些人刻骨铭心的恨意,他一直在矛盾,在挣扎,他想劝自己,不是机会来了么?堂堂大汉朝的皇后都来了!但他又想责备自己,为了政治利益将辞萱推入深渊,这不是君子所为。 “书中自的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风中,璎珞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空灵,渺远,却又像一只重拳打在胸口,将清醒,一点点拉回。 “你说的对。”他背对着她,声音温婉也有力,如箫曲一般:“我现在眼中,应只有帛书才对。” 璎珞低下头去,双手习惯地绞起帕子:“还望哥哥莫介怀。” “皇后道,你是个聪明女子,此时地可见一般,赵璎珞,赵安卿无德也无才,不值得你看重,还是分道而行罢,安卿并无他意。” 他说并无他意,可这分明是逐客令啊。 她强忍着苦意,却不抵内心的愤怒,怨恨,无依无靠,冲他喊道:“你便是这样对待一个诚心的女子吗?在皇后的驱使下我有千万个愿意,不愿意也无济于世呀,你是将所有错都推到我身上。以后……以后我又要何去何从呢?” 她说到最后,竟抽泣起来,一声一声,寒冷刺骨的声音,令安卿身心俱惫。 他转过身,掏出帕子,轻放在她手上:“傻姑娘,赵安卿会耽误你的,另寻生路,总比被皇后利用,坐着等死强。” “可谁又能预言明天的事,如今大家不都是在走着瞧么,刘弗陵虽好,却也熬不出几个年头了,纵使他们之间真如神仙眷侣一样,最终也免不了”人作鸟曾散“的结局,现在要将萱儿从他身边拉回来,继续坐于春闺中,总比苦等最后一日的来临要好得多。他此番作为,先铺路,后安皇后,霍光这不正是此时最紧要干的事吗? 他冲她微微一笑道:“有些事,赵安卿也不如你看得清楚,明白,好了,擦干眼泪,回客店。” 他未等她还礼,便去外牵马,璎珞虽不满,可想到至少有安身之处,心中也平和了几分,小快步跟上了安卿。 ------------ 第十四章 忆往事 诺大的未央宫,密密的点着灯,一盏盏长信宫灯,照得大殿如同白昼。 他偶尔倾身轻咳几声,又蹙着眉头在竹简上写下一列列壮秀的篆字,时而写,时而沉思,无声无息,若不是他龙袍加身,坐在正中,量谁也不会信这殿里还有人。 他的面容依旧苍白,病痛使他又瘦了一整圈,棱角分明的面愈发瘦削,握着笔的那只手指骨清晰,修长却不再有力。 承禄轻手轻脚进了殿,瞄了一眼皇帝,随机走到阶下,用一种微乎其微的声线对他说:“姑娘醒了。” 刘弗陵沉下笔的腕轻颤了一下,不发一言的在竹简上落下一字“可”。 他摇头问道:“此字力道不均,弯处稍轻,可是为何?” “皇上心切,这就摆驾宣德殿罢。”他将腰一躬再躬,音度已如蚊的。 “朕深夜摆驾宣德殿,可有不妥?”刘弗陵卷起书简,挑起眉头,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可眸中早已急迫至极了。 深夜访一陌生女子,有违掖庭礼教,况今夜若不去椒房殿过夜,恐怕朝中的非议便不仅仅局限在长篇上书奏请上了。 “回皇上话,并无不妥,霍小姐乃大司马特派进宫照顾皇后娘娘的,应当以宾客之礼相待,况霍小姐途中遇伤,在事未水落石出前,不得出宫。” 刘弗陵冰削似的面容在听完承禄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后,终于不同往日地柔和了下来。他放下笔,站起身,微微的眩晕令他立刻扶住桌,承禄欲上前扶,他却摆了摆手:“这是皇后……的意思?” 大殿越来越安静,连衣角的摩擦声都格外清晰地听见,承禄忙跪下:“诺!” 他走下了台阶,绕过跪在地下的承禄:“不必大动干戈,你随朕去便可。”“诺!” 他舒口气,从地上起来,接过宫女奉上的灯,跟在皇帝后面出了殿。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却用虚弱的关系轻喘着气,一步迈开,想多走点,早去看她。 力不从心了。刘弗陵想,眼睛在天堂中那轮满月上流连。 她其实不知道,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何时,那夜的月,也似今日明亮,皎洁,群臣赴宴,处处笙歌,他坐在最耀眼的那个位置,大司马携家人赴宴,她穿着贵族小姐们的淡色丝绸绢子的裙,后面的发仅用丝带挽住尾,一双水汪汪的眸不住地打量他。 刘弗陵小小地吃了一惊,眯住眼盯着他。 他以为这小女孩会怕,可她只是拉着娘的袖子,不哭不闹,甜甜地冲他绽出一个笑容梨窝浅浅,巧笑嫣然的笑。 他立刻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承禄见了,以为皇帝热,又命侍婢加重了扇扇的力道。 菊花酿倾在杯中,涌出一阵撩人的暗香。 等他再一次抬起头,客都已坐满,大多肃容,女眷在后面,莺莺燕燕中,人影缭乱,他却一眼便寻出她的位置,坐在霍光嫡女边上,与姐姐亲密地靠在一起,眸中全无严肃,嬉笑中,还泛着泪花似的亮晶晶的光芒。 他并不识得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霍光的亲人而已,刘弗陵垂下眼睑,又在人群中找公主,公主此时也正笑意满满地凝视着自己,他嘴角微微一弯,又垂下,随后由几位辅政大臣说了几句祝酒辞,辞罢,他们象征性地抬起酒樽,面朝众人,众人纷纷立起,他看着公主,举举杯,唇语道:“阿姐。” 公主点点头,他这才放心,仰杯,一饮而下,他放下樽,一身的轻松与恬然。 承禄见刘弗陵越走越慢,也跟着慢下来,见圣上正批奏,不便叨扰,不让下人们去奏。 他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微微一咳,温和地说:“他很有心。” “皇上不会看错人的。”承禄道。 刘弗陵微微一笑,扬了扬手,笑说:“这时来通禀,他可是劝朕要免湎于声色。” “承禄,代朕去看看成君。” 他负手往回走,承禄“诺”了一声,躬身送驾,许久,夜风凉凉,吹得他寒意四起,还未到宣德殿,便看见几个宫女急匆匆走来走去,承禄刚要上前探究竟,就见几个宫女瞧见了自己,惊诧之余,泪眼涟涟,一群人忙跪下,呜咽声起,一边行礼一边发抖。 承禄一边暗感出事了,一边加快了脚步赶上去。 为首的宫女重重地磕头用发颤的声音对他说:“奴婢该死,奴婢找不到姑娘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 第十五章 刘询 承禄两眼发黑,全身上下冷热交替,一时间,像被水洗般出了一身汗。 另一个宫女道:“姑娘醒之后,以换衣为由将殿内的下人全支走了,等奴婢们料到不对劲儿时,床上,帏帐内,连个人影也没了!奴婢所姑娘越窗跑走,可四处找也没找着……承舍人,奴婢们罪该万死!” 说话的当儿,一群人又开始在承禄眼前,磕头讨罪。 承禄大吼一声:“万死?!你们的命在皇上眼里在,还不如姑娘的一根头发丝儿值钱呢!” 一时间,众人无声,似已将心脏含在了嘴里…… “承舍人……奴婢们……可如何是好?”一个人大胆问道。 “好什么好?!找啊!找不着,提头来见我!”他一甩袖子,一脸青色地瞪着她们:“若姑娘少一根汗毛,咱们都别想好!” 话一说,人们立即散了开,也知这事不宜宣扬,都放大了眼找,承禄站在当中,呼呼地喘着气,真想立刻跳湖自杀,一死百了。 不过多时,便有皇上派来的下人找到承禄:“皇上问,姑娘好些了没有?” 承禄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答不上来:“走……回去复禀!”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还是您体量小的。” “少废话!”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罢?” “出了!”承禄仿佛一下子泄了气:“姑娘找不着了。” 那人倒吸口凉气:“您可有找?这事让圣上知道了可怎么了哇!” “正在找呢?刘大人可出来了?” “刚出来。” 承禄点点头:“无论如何,也要先让皇上知道,我们谁都找不到的姑娘,圣上铁定知道她在哪儿。”那人听得一头雾水,可见承禄一脸大气凛然,也只有悻悻笑着随他走。 辞萱一个人靠在长长甬道口的墙边上,默默盯着天空中的星星发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起衣襟哗哗声,许久,她闭住双眸,用力地圈住双肩,顺着墙滑坐在地上。青丝散下,铺散在肩头,一只玉簪叮咚碎落在地上,莹莹的月光抚摸她苍白的面颊,纤弱的身,将她紧紧包围在一片明光里。 脚步声踏至身侧,她倾了倾头,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他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面,模样却格外熟悉,长发冠起,缀玉饰,锦衣华服,气息温婉,一双厉眸亮如黑珍珠。 他还是找到自己了么?诺大的皇宫,她只能依靠他,她永远,也走不出这个心,甘愿为他画地为牢。 长长的睫毛扇动间,一串泪珠滚落,睁开眼,一片水雾间,那人动也未动。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她声音清的像山中的泉水,空灵渺远:“陵哥哥,我……不是故意跑出来的。我只是不愿睁开眼便是空荡荡的宫殿,成君希望的是……每天都可以看见陵哥哥在成君身边,不会因为痛而皱眉,不会因为宫殿太大,太多而孤单。“她的声音很小,柔柔的,咬字却格外清晰。 那人身影微微一晃。 她眉心微微纠起,露出一丝苦痛,一时间,天地也晕旋了起来。 “可我知道……这些都不会成真。经历了这么多,有些事我应该学着去看透。” 修长的身影总算从阴影中镀出,她仰头看他,这是一张面无表情,冷峻的面容。 成君心弦一颤,这么相似却不是,分明两个人! 错愕难当之际,他蔑然一笑:“你想要的,你要不起,他也给不起。” 你要不起……要不起……他也给不起…… 因为他是天子,他只有天下,让他分出一个情字给她,就像要他的命一样…… 她的睫毛不住颤动,像被雨打湿了翅的蝶“对不起!” 他充耳不闻,一只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起来,地上凉。” 她也未沉吟,小手握住他,借力站起来,衣平展,月光下,纤弱的她像个纸人。 他慢慢收回手:“刘询” “成君” “人不如其名。”他冷冷地说道:“要知道,适者才可生存,苟活永远不是办法。” “可爱一个没有错,只有你付出了,才会知道爱有多脆弱、有多难得。”她睁大眼睛,眸中满满的倔强。 “可我没有体会过,我的生活不允许我付出太多的真情。”刘询皱起眉:“这也是你不能懂得的。世上万物都有它该走的路,该遇到的事情,都像你一样,为了一个情字便不走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不理会她,成君又默默低下头“刘公子,你说的是,如果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也许我真的会亲自来谢你,后会有期。” 刘询无奈地摇了摇头,目送她一摇一晃地走远。 地上一只玉簪发出静静的光,他走上前,拾起它,小心地放入衣袖中。 承禄提着灯找遍了地儿,领着内侍又去了近旁的上林苑,只见远处观星台上,烟雾缭绕,呈了天河一池星光,此处恍如瑶台仙苑,芍药开花静吐芬芳,绕了台子一圈,硕大的花苞染了仙气,并未有一丝庸态,比起汉宫的奢华,这里更加恬然静谧,一轮天月皎洁如玉盘旋于苍穹之上,远见衣袍带舞朦胧扬起。 ------------ 第十六章 冲突 承禄忙得挥手,支开了灯笼,凭栏眺望,那熟悉的身影嵌在观星台边,样子像极了欲飞广寒宫的嫦娥,他拍了拍手,示意内侍前去,空荡荡的园子里却寂寥无声。 一转身,便见皇后的凤车停在一旁,娇小的女子身着广袖凤袍,两边站着数十内侍,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几个字似从牙缝中挤出:“承舍人,此时不随侍圣上,来上林苑做甚?" 承禄行了大礼,跪在地上,淡声道:“奴婢扰了娘娘凤驾,罪该万死。“ 皇后冷冷泯唇道:“本宫所问,你是没听得,还是不愿听!” 承禄额上已冒汗,不敢虚言:“霍小姐欲来观星台,奴婢奉命随侍此处。” “虚言!”皇后骤然厉声:“宫外女子无视宫规,入夜时分肆意枉为,本宫已退步屈就其身份,难道还要无视宫规?” 小妹转目,紧紧看着观星台上的人影,眸中似含了一月的冰凌。 “来人!把霍小姐给本宫带下来!” “皇后娘娘息怒!霍小姐是御命进宫,若无圣意,休得内侍放肆!“ 承禄拜倒在地,冷汗浸湿衣饰,却字字含着厉剑。 小妹气得深身一颤,硬声道:“承舍人,您可瞧清楚观星台上之人,只是碍着远本宫看不清楚,只当此人是无理欲为的宫女,按规处置!” 随后扬手:“来人,还不快去!” 一行人已去,承禄一颗心如被调起,小妹又回顾,望他,轻语道:“承舍人侍奉圣上这多年,旁的没学精,嘴皮子的功夫倒有几成!” 承禄又连叩首:“奴婢冒犯娘娘有罪!” “既知有罪,掌嘴!”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那样温婉而平和的声音,穿透薄雾而来,也仿佛沾染了仙气,纯粹如水,却又淡定地不似弱女子,一声便打断了小妹严厉的言辞,小妹望着女子沉静而并不妖冶的面庞,月白宽广的水袖,长长轻挽的三千青丝竟是一语严厉地道不出来了,她是天生被人仰望的女子,眉目极尽月光的澄澈、皎洁,立在蒙蒙雾雨中如一块被打磨光洁的乳玉,周身散发着贵气与清丽,那样地独立于世,遥不可及。 成君淡漠地笑意,与眸中纯至的颜色,默默地疏离了二人。 小妹几乎是咬着牙捏紧了金滚边的双凤广袖,发上沉重的单凤衔珠随风磕绊着眉心,一身的富贵荣华此时也变得无比庸俗,她轻抚了一缕抹了玫瑰发油的发丝到耳后,顺手摘下耳盼的一对碧珠,嵌玉坠子,甚为有礼地走去,虚抚了一把成君,笑道:“霍司马本是本宫的外公,说起来本宫还要称你一声‘小姨’。”说罢,一双坠子已放入成君手中:“只是得承舍人吉言,日后怕要与宫中自称姐妹了。” 成君听后双肩一颤,已抬眸与她对视,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小妹低音素言:“按礼此时小姨不便会外人,侄女听得小姨与家中的赵公子情投意合,故来劝你一番。” 她低低一笑,姿容浅浅:“莫要树大招风才好。” “你……”成君指着她:“何人曾说我将为妃嫔?又从何而来的两情相悦?!” “这可是你与本宫说话的口气?不瞧着自己是什么身份!” 小妹以袖掩面,静静笑道:“莫忘了,外公可是本宫唯一的亲戚,你又是本宫唯一的小姨,不顾自家脸面,也要顾皇家脸面才是。” 月疏星朗,偶尔穿身而过的风,凛冽又寒冷,扑面而来,如一把把厉刀,不停在脸上刮划,她沉默地望住远处的星天,不发一语的姿态又重回遗世独立的静漠。 小妹内中自生闷火,命来侍婢:“拿本宫的《道德经》来,此地四人,一律朝北跪诵,不到天明,谁都不许走!” 承禄忙道:“欺瞒皇后娘娘是奴婢之过,奴婢无礼在先,请命代霍小姐受过!” 小妹一眯眼:“该掌嘴的还未掌,放心,该你受的不少!”说罢,命内侍看住四人,摆驾而走。 成君一撩衣袖,也过《道德经》,面朝北风口,跪诵,面上无一丝表情,眸色却也渐渐深了起来,仰面的寒风触到她周身的冷意,也瑟缩远去,承禄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又望望一旁冷面的皇后内侍,心中焦灼万分。 夜越来越深,雾也慢慢散去,明亮的月光将观星台勾勒地十分清晰,琉璃瓦祥兽,向着独绝的光亮,显得格外肃穆,而月下的女子,清音阵阵,恍如花瓣中的露珠落入滴漏,莹莹的叮咚之音,宛然天籁。 天地的潮湿冷寒顺着膝盖渗入骨髓,单薄的衣衫抵不过凛冽的寒风,额头一颗冷汗珠滑落,打湿长襟,宛如一朵含苞杜鹃,细微的衣袍之音在身侧响起,随后,一只白皙的手抽走自己手中的帛卷,掷于地上,一双温暖的手缓缓而小心地扶起她,她看见他柔和的眉眼之间充溢着无限焦急,玉冠旁发丝微微零乱,那样恬然如玉的人何时也变得急躁起来? 虚弱的身子仿佛连呼吸都承受不住,成君却还缓抬了小手,帮他顺去发丝。 他怜惜道:“身子未好,竟也乱跑。” 成君微笑:“在宫中总是憋闷。” 刘弗陵微微摇头:“小妹刚来朕宫,道你冲撞她父无母独身一人,几行泪下来,朕也惊到,又说嬷嬷道你无视在上林苑罚跪,朕知道,成君不是这样的女子,其中定有原由。” 他握着成君的手,叹气道:“她年龄尚小,气量不足,凡事让她一些,也免自己受累。” 成君的手骤然一停,一双眸中看不出任何神色地问他:“陵哥哥也以为是成君顶撞?” “若不是看着小妹哭得梨花带雨,又怎会信?”他依旧笑意深深,丝毫没有责怪之意,但看似玩笑的话却让她全身泛起冷意。 须臾,成君只是无奈地笑笑,又道:“这经书甚好,面风而读别有一番意境。” 刘弗陵却黯然下去:“若是连小妹都无法拦住,我如何才能保护好你,不再受伤害。” “只要我留在这里,便好。”成君粲然一笑,紧紧执着他已略显凉意的手,回一个半嗔喜的神色。 “你总这般体恤人,怪不得霍司马如此宠爱。”刘弗陵将一袭狐裘披在她娇小的身子上,系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一圈雪亮的白色绒毛触碰面颊,十分的柔和温暖,他又将青铜珐琅的手炉放在她手心儿里,暖意洋洋。 徐徐,他衬着夜色望着近前的女子,歉然道:“是我让你委屈了。” 又命下人扶她上车轿,一边又卷了新衣、物件去暖阁。 刘弗陵会心一笑:“暖阁临近大殿,无事便可来寻我。” 她只睁了笑意的回望,点点头,即将上轿,却将身子一歪,侧头问他:“陵哥哥也曾怀疑过安卿哥哥与成君的关系么?” 刘弗陵的身影嵌在未央黑夜中显得几分虚浮,他如常平和答道:“不曾。” 她最喜他波平不惊的样子了,心胸广大如天子,且镀上了一层月华愈发显得善雅。 刘弗陵又嘱咐道:“不要将小妹的话放在心上。” ------------ 第十七章 未知身先死 成君一惊,心知小妹已全全添油加醋述了冤情,不觉好笑,掀帘子坐进轿中,轿子抬起,她又撩了把帘子,看见眉宇间满是疲惫虚弱的刘弗陵,心中一紧,长眉也如长锁缠绕繁复。彻冷的嗓音如山泉一般泛着澄澈。 她默默低头道:“我也不曾。” 刘弗陵怔怔望着她,眸色温柔,不发一语,却也胜过于千言万语。 成君放下帘子,欣然而去,月光清冷,刘弗陵长身玉立,骤然轻捂胸口,闷咳几声,血气上涌,似又涌进咽喉,热血与冰冷的舌尖无法相融,胸口却泛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疼痛,一瞬间的病发突兀的让人措手不及。承禄连滚带爬地到刘弗陵身边,取出长衣内的柳木药匣子,一旁的侍女奉了水与薄绢,他倚在轿旁,细细顺着呼吸,指节一寸寸地泛白,唇瓣霎时变成深紫,承禄送去的霍光亲制丸药,静静躺在匣子里,他任由身躯一点点冰凉,软弱,也不去触碰。 终承禄忍不住,声音含颤道:“皇上用药。” 刘弗陵偏过头,冷笑道:“明……明知为毒,却硬……要服……”他摇头:“拿开!” “皇上!”承禄语含凄厉的恳求。 他微睁开了狭长的凤眸,道:“宣德殿……亦有此药,这……这是为何故?她愿……陪朕去死……那朕也要眼睁睁瞧着她去死吗?!” “哇!”地一声,刘弗陵一口鲜血染红衣袖。 四下侍奴毫不慌乱地掷水,取药,承禄心惊,缓缓合住匣子,整个人仿佛瘫了一般跪坐在地上。 原以为,霍成君,私进宫,霍成君与帝交好是因为皇帝要借霍光独女威胁这位大司马,大将军,这些日子来,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皇帝是这样珍视这位女子,他为了她尝尽世上千百种苦药,他为她一生费尽心思,他爱她所有……亦包容她所有。承禄低叹,悦之无因。 “皇上息怒!”他大声道,顺后起身将他扶住,引入轿中。 刘弗陵缓缓开口时,神色已安然,只是面色无限疲惫,他道:“此番说法,日后定有一日要讲她听得。” “皇上所言,要告诉霍小姐这是天子计谋接近,之间并无两情相悦之事?” “嗯!”他一手轻揉太阳穴。 “霍小姐定会伤心俱裂,皇上何必要小姐误会?”承禄不解。 “朕……”刘弗陵一顿,叹息:“朕恐守不了她一辈子,不能耽误了她。”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罢,如此病痛之时,将最后的一条生路留给心冷的人,承禄黯然,眼中一片湿润,轻声宽慰:“皇上吉人天相,一定会相安无事。” “我会让她离开。”承禄缓缓放下帘子,听着刘弗陵默默的一语,又想起成君的倔强身影,一阵沉痛的悲哀漫延周身。 自己尚悲哀,他心中又如何好过? 十月的天气,日头尚足,风中氤氲着花田香气,月亮门中霍成君孑然一人走出,身旁挽了个小竹篮子,青衣长袍上透迤绣着一行繁复芍药纹,袖口一圈月白纹滚边儿,耳着碧珠坠儿,发饰绾成同心髻。身后跟着两名侍女,她轻抬莲步,取了许多珠露放入篮中的小碟儿里,清寒无比,成君只点了几只叶子,花上的珠露放入口中,一并随珠化开的还有阳光土地的气息,她不禁嫣然一笑,恍如夏日太液池中的睡莲,开得袅娜无息,却有着摄人魄的倾城美丽。 园中凌宵已败,她独立亭头,望向花园之景,脱口而出:“海水梦悠絛,君愁我而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不知身后飘俊朗的声音,单吟这《西洲曲》的前部,念得极有韵致。 她回眸,眼前那一抹浅浅的品红色小花绽放,仔细看,原来是一人手中花,面前这锦衣华服,风度翩翩之人,便是那日被自己错认的刘病已,刘询。 他从何而来的凌宵花,寄“江北”? 成君谦然取扇掩面,礼毕,缓缓开口道:“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刘询眸中尽是笑意,轻快地回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亦真亦假的话使成君一窘,退后两步,飞快地望了他一眼,正色道:“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刘询宛尔一笑,恬然瞅着她说:“此为《杨柳枝》。” 词为柳氏所作,作与错别多年的丈夫,最终二人终成眷属,她却一个不小心…… 成君绕过他便要走。 刘询仔细收了花,低音言:“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他道:“不过是坑笑,何必当真!” 成君放下小篮子:“我哪里当了真!” 刘询抿唇一笑,将花从她身后插入成君的发髻之中,成君一惊,待回身,两人距离已不足一尺,成君望着他,面色沉静地说:“凌宵插髻,也并不是最好看得。” “我瞧着甚好。”刘询一挑眉,眸中闪闪灼灼:“鲜花自当配佳人,莫不是凌宵素牡丹也使得。” 成君欲伸手摘下,刘询却从袖中取出一只钗来,玉钗圆润,一瞧便知是那夜丢落的东西,成君手一停,问道:“你在哪里拾到的?玉钗我丢了好几日了,难道是你故意?” 刘询悠悠一笑:“本想直接呈现给圣上,反正以后是见不到,不如让圣上还你便是。” “不可!”她花容失色。 “有什么不可。”刘询笑得羁傲。 “若是让圣上误会了……” 刘询打断她:“若是今日一幕让皇上看去了,才真要误会了。” 成君气急:“你明知还如此与我玩笑。” 他不理她,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说:“不去告圣上可以,我帮你把玉钗插上。“ 成君面上有些焦灼,急忙说:“不可以!我又不是不会,你还给我便是!“ 刘询无奈摇摇头,一只手已将钗插入那头云髻中,成君吓得一闭眼,却听他呵呵笑起来,听就知道在笑自己。 “我今天过了火,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想来日后也不会见了,霍小姐好自为之罢!“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沉稳有力,漠然得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成君立在原地,一只手抚上玉钗心想:插的位置得当,手艺也极其顺畅,想必是有妻室的,家是皇亲贵胄,又得陵哥哥欢心,官路更别光亮,瞧着一身皇家气……一个念头甚怪异地从脑中滑过……陵哥哥无子,莫非要提拔刘询为储?念头一出,她立刻摇头,觉得自己想的甚多了,也顾不得摘下发髻上的凌宵,玉钗,挽上小篮子,翩然而去。 一个摇着扇从亭后步出,冷俊的面上一丝笑意也无,饰着暗龙纹长袍被花枝轻挂,一旁的承禄连忙去抚平,却听见衣袍主人喃喃一句:“未知身先死,何能两相悦?” 语罢,他紧紧皱眉,一阵闷咳,只咳到了双颊雪白。心中却是那般缠绞着疼痛。 折扇啪地摔落在地上,阳光缓缓移来,刘弗陵只觉额上一片清凉,双腿虚浮间眼前已一片深墨,随着承禄一声“皇上!”刘弗陵倒了下去。 ------------ 第十八章 朝生暮死 刘弗陵穿着白绸衫子靠在床上清休,冠起的发只在尾处用黄绸打了个结。一边的沉水香幽然的白烟如屏障将他隐住。床畔,成君跪坐着浅睡,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刘弗陵静静凝望着成君。 已经十分疲惫了罢,睡的姿势不大利索,但却很沉地如梦。 成君刚听到皇帝又晕过去的消息,一篮子珠露都扣翻在地上,啪的声音惊到所有人,她踏着木屐在路上跑起来,整个面容惨白到了极点,一到正殿门口便咳血,忙招了御医来瞧,含了几片参片就算了事。 成君一心扑在他榻上,但刘弗陵已经沉沉睡去了,他眉头紧皱着,如何抚也抚不平,成君气得哇地哭了出来。 而无论如何,成君始终陪伴在刘弗陵身边,一言不发,静的像房檐上的一株小草。 承禄看着成君,眸中颇不几分善,心想若不是她与刘询那一幕被皇上瞧见,皇上现在还好好地坐在殿里看书。 后殿静的落针可闻,随后侍女慢慢退了出去,成君睁开假寐的双眼,忧郁地望着他雪白的面容,绞起的眉头已平复,那样柔和的五官没有往日帝君威严,仿佛他只是自己一心思慕的公子,她的手轻抚过他的眉,一点点,轻缓如流水,夹杂着一丝冰凉,成君却满足到满心深情,如今她在他身边了,背弃父兄,不顾一切地来到他身边了,却残酷的得知,他不能与自己相伴一生。 成君揉揉酸痛的眼,环顾四周,暗定了心思,轻手轻脚地在殿内转悠,她欲去寻爹配制的药,她知道这会如何加重刘弗陵的病情,几日来,她入夜便按时辰取下这小药丸,夜晚犯疾胸闷异常,只需这一粒丸子服下就立刻会好,不过下一次病发时前次要更为难受些,但再服一粒,清香一至,疼痛便立即消去了,表面上受用,内地里凡通医理药理的,均知其中夹杂着烈性止痛药与慢性微量麻醉的毒药。服食过多不仅会上瘾,更会使人一次比一次煎熬难奈。 刘弗陵睁开眼就看见成君寻物的身影。 他用手指轻轻叩去木榻。 成君身形一顿,心中隐有份不安,婉转微笑着转身,望见他笑意深深的眸,她到他榻边侧坐下,轻声问道:“好些了吗?” 他摇摇头,眼眸中似有流光波动,神色却如稚子一般:“不好。” 成君皱眉:“那为什么还要看很多书,批阅很多奏折?” 他无奈地牵牵嘴角,叹气连连:“这是父皇的江山……亦是……我的。” “汝之江山……”她向来与他说话十分随和:“汝之江山含万物,天下子民亦没所有,萱属烟火之民,亦同万民,且天子之身,当为万民之表,身损,民命亦堪忧!” 成君似乎说了自己最不愿提到的那个萱字。 刘弗陵侧过头,攥紧拳头掩口低咳了一声,才缓缓说她:“什么时候变得文绉了,拿这种大道理来酸我。” 她心知他听不进去,于是转了话题:“你宣室殿中这般多的书,垒在一起,怕是几个愚公也移不走。不如教我顺手牵羊,也好酸酸你,解解闷子。” 他的唇边这才漾起一丝澄澈的笑意:“那几本乐府收录的民歌俗句我也让人搬了送去,给你解闷,这还不够,都闹到了未央殿来,平日哪怕不看书,逛逛园子也乐得。” 她摇头:“我本就来得突然,四处跑跑,入住宣室就已破了礼制,你再这样纵容我……”她凑近他,笑得有些微妙:“不怕我闹翻了你的庭台楼阁?” 他说:“宁许周幽王为得美人一笑,烽火戏诸候,就不许朕为你坏些礼制?” 成君颔首:“你是皇帝,烽火戏诸候的事做了几次三番也没人敢拦你,不过成君何以以己身美人相提并论?若是陵哥哥好些了,带成君去上林苑瞧瞧不也好?” “朕无非议。”他默默揉一揉太阳穴:“上林苑的凌宵花开得正好。” 成君想起发髻上的一只凌宵,立即顺手俯下去,笑道:“与我采戴的这枝定是无法比的。” 刘弗陵抬眸,深邃的目光怔怔望着她取下花,笑得歉然的样子,心中又是无比困闷。 她竟也可以不告诉他的。两个人离的这样近,心却这样远。 他说:“我看见你在寻物。” 她“嗯”了会儿,才道:“我想见见你吃的药。” 成君的目光带些恳切。 刘弗陵漠然独自笑了笑:“你又不懂。” “小看我!”她装作生气地瞟他一眼:“儿时经常生病,便久病成医了。” “还是不要看罢!”刘弗陵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成天用的东西,看一眼连眼睛都能觉出苦味来。” 她只好默默点头,碧玉珠翠在光下晶莹闪烁,衬得她面容更加雪白,刘弗陵瞧着她的面,只觉一阵昏晕,内心更加绞痛,仿佛被放到炭火上煎烤,他现在已是身心俱惫,他对这尘世自小就没有什么贪念。 可他现在又想让这女子离开,又多想让她一辈子留在身边,矛盾到日日受此煎熬。 朝生暮死的虫仍有完整的一生,他只是想为了一个人活下去,有这么难吗?! ------------ 第十九章 黄雀在后 整整的一日又一日,成君忙里忙外,每天细致入微地照顾刘弗陵的身体。可他身子弱到不能吹风,药石无用,所以经常在榻上批折子。成君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一番苦心,跟着刘弗陵磨墨,有时刘弗陵一晕睡,她就静静帮着掖被子,他要是累了就让成君读折子。 成君的嗓子是柔和的,却又清亮,莺歌一般,他听着听着就清醒了。 刘弗陵一病发,便是一额头的汗,把成君急得送水送药,泪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掉,一滴一滴,让刘弗陵分不出身痛还是心痛,咬紧牙坚持一丝呻吟也不出。 他怕他痛苦的样子被她看见,他怕她无声的泪。 晨起,刘弗陵只穿了件锦色单衫,成君扶了他起身去桌案,他沉吟了一下,若无其事说道:“要说件事给你。” 她如常拢拢额边的碎发“嗯”了一声。 刘弗陵说:“霍司马前日将赵安卿的词文给朕,经几个文官考评,给了一个入仕资格。” 她手一颤,漠然笑笑:“那很好,赵哥哥这番才华莫要妄负。” “他……”刘弗陵皱眉,欲言又止:“他却打算弃文从医,而如今太医院属他资历浅,朕十分难为此事。” “若他从文尚可,从医企不白费才赋?”成君内心自捏了把冷汗:“不许他胡闹的。” “你也不必心急!”刘弗陵淡淡一笑:“朕怎不知背后是霍司马所为,他现在怕朕病好的太迟,举荐个亲信上来。” 此番话听得成君心寒。 “我不心急安卿哥哥的事情,倒是想问问陵哥哥怎么看的?” “如你所愿!”他握住她的手:“赵公子有多妙手回春朕不知,但听你一言,便知此人是万万不得留了。” 她这才放心地回握他一下:“知我者莫若王上。陵哥哥现在该操心如何早日好起来,带成君去上林苑。这些闲杂的事情就不要过脑子了。” “知道了!”他笑:“去上林苑,很快了。“ 她点点头,又问:“赵哥哥安排去了何处?” “殿外的厢房中,明日有人带去学习!”他顿一顿,小声问她:“朕安排你去瞧瞧他罢。” “不……不必!”她回得极快:“没有什么好说的。” “也好!”他道:“若你去了,看折子少红袖添香,企不是很无味。” 可成君嘴上说着,行动上可一点也没有迟疑。第二日,她果然去找地方了。 成君找到宫里的医馆,手抚在门处,也没有察觉到里面一干人眼睁睁地瞅着她,师傅走来问她何事,成君有些心急:“师傅可见过赵安卿?” “赵公子!”老师点点头:“在书房,一会儿就来。” 她心一沉,老师又即刻指远处:“姑娘瞧着,这不是来了么?” 成君转身,便看见一个青衣男子翩然走来,见她,怔了一怔,又立刻折去另一个道走,成君马上追了过去。 “你走什么!如若当真一辈子也不见了?我空留你这块玉有什么用?!还不如摔了卖了好!” 他回过头瞪着她:“你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不喜欢摔了卖了又关我什么事!” 这是他头一次冲她发火,那么不友善,就像与自己苦大仇深一般。 她咬咬牙:“我不与你争论!”成君将花石玉放进袖中:“给了便是给了,再怎么说这什子也是无辜的。今儿来要你一句话,为何弃文从医?” 他淡然:“与你无关。” “你怎么也如父亲一般冰冷!”她听完,那眼泪哗地掉下来,声音几尽哽咽:“我今儿来不是自取其辱的,赵安卿,你对我的情意我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恳请你不要害他,恳请你们不要害他!” 成君拉着他的衣袖,一点点,一点点跪坐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霍辞萱!” 安卿的心神都被搅乱了。 “你知道,我可以放弃我的所有,为了他付出全部。皇帝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不会放手的人,也是第一个耗干了我所有精力和情感的人。我如今生是这宫里的人,死了也不会出去。如果有一天皇帝好了,我要做他的皇后,而且一定会做他的皇后。所以赵安卿,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劝我回心转意,请……请你们放过我吧!如今,你就当霍辞萱是死了。” 赵安卿听完成君的话,突然害怕地浑身颤起来。 “你弃父弃兄,为着一个他,你不畏去用毒药,为着也是他,霍辞萱,你上辈子没有欠他任何!何必……何必如此辛苦!” 赵安卿抚她,成君跪坐在地上,丝毫不为所动。 “你起来。” 她双肩颤动,泪水淌了满颊,苦咸的泪水,冰凌一般插入肺腑,汩汩的血将他双手染红。 赵安卿只好放开手:“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心里清楚,我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做这些事出来。所以你放心吧。” “可你可以阻止爹爹。”她低头喃喃地说道。 “若可以……”他瞪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若可以阻止他做想干的一切事,赵安卿将始终是赵安卿!你也不会一辈子做掌上明珠!” 风过,带来一丝寒冷,渐渐深入肺腑。 “霍光要行动了。”他平静地对她说:“就算他不行动,别忘了,皇帝身后,还有一个皇后。” 她猛地抬起头,透过泪眼,双瞳散发出冰一般的寒光。 “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 “萱儿!”他这样无奈地唤她:“跟我走罢,离开这里,也离开霍光,做一个真正的自己。”成君双肩无可抑制地发抖。 “你做梦!”她咬住牙:“赵安卿,你做梦!我此刻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走的,永远不会!” 她踉跄地站起身,一把推开他,疯了似的朝前面跑去。 ------------ 第二十章 瓜葛 宣德殿。 他站在殿门上,面容上亦是担忧,风撩起长衫,灌进冷风,寒得彻骨。成君跑进来时,也望见了他,泪水便忍不住了,直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刘弗陵吓到了,一边安抚她,一边想到,许是见了赵安卿,听到些难受的话。 他只好说:“若赵安卿有从医之愿,便顺了他罢,何苦自伤三分。” 她摇头:“他是木头,是石头,顽固不化,以后再也不见了,再也不见!免得人看人,大眼瞪小眼,生一肚子气,直哭得犯头风!” 刘弗陵拧过她的身子,修长的双指摁住她两边的太阳穴,轻轻揉着:“现在可好些了?” 他的手凉冰冰的,摁在略带烧灼的面颊上,顿生寒意,她也被迫地望着他的面容,一双水汪汪的眼中一片柔和。 “好些了。” 刘弗陵轻笑,他笑起来,唇弯的像月儿一般。 “我手上有药味儿,熏不熏?” 成君侧侧头,稍稍一嗅,立刻笑着摇头:“没有没有!浅浅淡淡,香气扑鼻。” “这样好!”他收回手,接过承禄手听白水貂披风,披在身上,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凉风慢慢挤出去,她靠在刘弗陵肩头,咯咯笑起来。 “笑什么?” “你今天问题特别多。” “有了力气才可以问,是好事儿。” 成君站在那儿,用小手拨弄貂毛,杏核眼弯成了一条缝,样子可爱极了。 刘弗陵轻轻吻住她脸颊,又迅速移开。 她呀了一声,双颊立刻红了起来,在他怀里直跺脚:“哭了半天……还……还没擦脸。” 他只好松开成君,冲她说:“亲了一下,不咸。” 承禄也忍俊不禁了,死抿着嘴,转而面壁思过,成君看见了承禄与那若干侍从,均是一副忍笑却又假正经的样子,气得拧了他一下:“你跟谁学坏的?说!” 刘弗陵摊开手,无奈地耸耸肩。 “那不理你了!”成君一瞪眼,转身进了殿,正欲关门,他已卡在门中间,又欲伸手去合住门。 他连忙说:“本要告诉你,后两日霍司马立功宴,朕要宴他连着陪你去上林苑。” 一想到爹,她心中一阵沉闷,如想到去上林苑乐事,矛盾重重,不免叹气。 “怎么不喜欢?” 她望望刘弗陵,只好笑出:“喜欢的紧!” 随后便合住了门,刘弗陵怔怔望着,站了又许久,才离开。 第二日成君起的格外早,宫中的晨雾还未散去,清清冷冷,她单衣坐在那里,用桃木梳子梳头,青丝柔顺,一散到地上,只好挽起来梳,侍婢端来桃木匣子,上面放了些头饰,成君扫了一眼,放下梳子,任侍女将长发绾成重云髻,余下的鬓发垂在肩侧,用绸子束住尾部,她捡了银镶玉的步摇,插在一侧,又选了一只琉璃簪别在下面,这时晨光已射入屋中,笼在她身上,琉璃与玉散发柔和的光,更使她出尘脱俗。 “今日有宴,霍小姐穿这件可好?”侍女拿出一件百蝶杜鹃纹的水袖夏裳,她淡淡瞅了一眼如此富贵,与上官小妹一并去,不就喧宾夺主了?成君摇摇产学研。 侍女又拿来一件,隐隐有些浅淡的兰花纹:“霍小姐,这是殿内早有的夏裳。” 她细瞧了一下,样子清新,花式特别,银丝勾边,针脚细腻,没有冗长的裙摆,倒不似宫妃的装束了,霍成君点点头:“极好,放着罢!” 想来是殿内旧主的衣物,新的不似穿过。 正午时分,已是要开宴了,她从永巷往殿内走,路过花园,传来悦耳的丝竹之声,成君好奇,就寻了进去。 有一女子,品红衣衫,在芍药丛中歌舞,摆的是醉酒美人姿态,纤腰不堪一握,长像也娇小可人,声音更是细腻。 女子见了成君,立即收回了情态,一双眉蹙了起来。随手拿起一只步摇插在头上,步摇只婕妤可有,她又是何人?舞姬?如此放肆! “这位姑娘,放着桥不走,只走奴家的小道,走便走罢,还偏生挡了路子!”她轻蔑地瞟了一眼成君:“坏了兴致,如何歌舞,一会儿皇上还要看!” 她在这边摆起了架子,脸上妖冶万分,只等着成君好戏,成君却依旧是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侧目问侍女:“她是谁?” “宴会舞姬。”侍女恭谨答道,她沉思一下,远山黛微挑:“大点声,这女子听不到。”侍女抬起头,对着女子高声喊道:“宴会舞姬。” 那女子更别孤傲,霍成君轻笑:“御花园几时有了不请自来的舞姬?可是陵哥哥将这里变成了戏园子?” 侍女答道:“御花园只准皇帝宫妃亲王内子游玩,无戏园戏子之说。” 女子突闻,脸色立即清白了下来,演奏丝竹的宫人也纷纷退避了出去。 成君又指着女子髻上的步摇,沉声道:“陵哥哥最知我喜带步摇,这舞姬发上这只,不知是皇后宫人遗落的,还是你们遗落的?” 掌事姑姑立即站了出来:“大胆奴才,永巷之中,婕妤之上宫位才可有步摇,小小舞姬竟敢渝越上主!” 姑姑瞪着她:“该当何罪?!” 那女子一惊,梨花带雨地望着掌事姑姑:“她也非婕妤,如何许带步摇?且奴家坠簪非步摇!”说罢,她冷眼瞧着成君:“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与舞姬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赵璎珞!入了宫便不是你了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出。 ------------ 第二十一章 晚宴风波 紧接着赵安卿便了出来:“如此放肆!” 霍成君定定瞅着他,只冷笑一声:“忘了是赵公子的人了,还望赵姑娘多担待。” 赵安卿紧握拳:“令妹失礼了!但姑娘还念在她年幼不知事,不要多为难。” “哥哥!”赵璎珞不满地嘟起嘴:“她羞辱璎珞在先,你为何跟她道歉!” 霍成君不看赵璎珞,只冷眼望着赵安卿:“赵公子何时多出了如此伶牙俐齿的妹妹?成君竟不曾知晓。那这次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不追究。”她笑,笑得天也寒起来,扭头跟侍婢说道:“什么时辰了,不要陵哥哥着急。” 成君扶着侍婢的手往外走,一边咯咯地笑着,身后传来赵璎珞不满的咒怨,还有回应的,空无一物的安静。 她刚出园子,泪便滑了下来,可依旧挺直了身子,往前走,用帕子拭去一串泪痕。 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谁可分得清! 成君去的迟了些,刘弗陵与上官小妹已落座,一侧的霍光与霍夫人还有几个哥哥正襟威座,成君从旁而来,又因夏裳之故,格外引人注目,坐上刘弗陵略有病态,掩饰的极好,他朝她招了招手,成君笑语嫣然地走过去,他牵了她的手,微微笑起来:“甚好看。” 上官小妹讶然,从座位上惊起:“皇上!这身夏裳!” 刘弗陵轻笑:“是娘亲的衣裳!”他话语很轻,柔的像绒羽,深邃的眸子露出满满的温情:“成君很适合这件衣裳。” 小妹瞪着成君:“此衣是勾弋夫人遗物,是先帝特留宫中以示纪念,旁人万不可动!霍成君此举是辱犯先皇遗嘱!皇上!” “臣女初涉宫廷,许多事不懂,不知者无罪,请皇帝饶恕小女冒犯之罪!”此时霍光已站了出来,躬身请罪。 成君立即觉得心痛难耐,欲跪下去,刘弗陵拉住她,轻声道:“朕未怪你。” 他又环顾众人:“今日喜宴,何必弄得人心慌慌,小妹,坐下说话。” 他声音沉闷而威严,小妹虽气急却也不敢太过张扬,冷哼了一声道:“宴上不罚处是皇帝的事,后宫礼法还是要立的,小姨别说是外公的亲女,纵是上官家的亲姑奶奶们,皇后也要处罚的。” 刘弗陵将手中的杯子“当”地咂在桌上,成君扫了一眼倨傲的小妹,低声去劝:“你即知他年幼不知事,还生什么气?我又是她长辈,也当耳旁风。” 刘弗陵沉吟了下道:“承禄!”承禄赶忙应声,他又道:“今日天午,小妹难免燥火,取一碗糖水雪燕,送入椒房殿!” “皇上,臣妾谢皇上!”小妹面容似百花初放,盈盈地站起身拜下去,一眸扫了扫成君,轻咳一声。 “承禄!送皇后娘娘回椒房殿!”刘弗陵不紧不慢地道。 一语即出,四座皆静,众人目光在一眼灰白的上官皇后身上和低婉的霍成君身徘徊。 成君下了阶,欲扶起霍光,可霍光轻轻拂开成君的手,闷声道:“霍小姐之礼,老夫受不起!” 她的笑意一瞬间凝固在脸上,只好悻悻地俯了俯身,又重回刘弗陵身边,桌边的上官小妹欲哭无泪:“皇上,小妹身子无妨!” “回去罢!”刘弗陵的面容冷然下来,小妹立时禁声,郁闷地起身,从成君身旁过,低喃了一声:“狐媚主上!” 成君嘴旁弯起一丝弧度,样子坦然,视她若无物,小妹吃了软钉子,气不过,又不敢发作,冷哼一声:“霍成君,你以为皇上可以护的了你一辈子吗?走着瞧!” 成君淡淡拂了拂衣裙,轻笑:“皇后能肯定自己活得了一世么?”她挑起眉,神色安然。 小妹咬唇,渗出一丝血迹,一跺脚往前走,还不忘狠狠剜她一眼。 而她始终在笑,得体、温柔、彬彬有礼。 笑得霍光的心都揪了起来。霍夫人一手举壶满斟了一杯酒,放在长桌上,啧啧叹了几声,说道:“早说了这霍辞萱不是个省油的灯。你瞧瞧你来领大的两个,一位进了宫无名无份,形同女婢,一个功不成名不就,进了太医院。” “住口!”霍光对她怒目而视,呵斥道:“霍辞萱还轮不上你教训!” 霍夫人怔怔望了他一眼:“如是年了,我才是你夫人!老爷,你说这话是何意?霍辞萱再念着她娘亲,也还是要奉我为母的,今日说一说又何妨?” “你放心!”霍光冷笑:“霍辞萱与你并无干系!” “老爷!”霍夫人双颊通红。虽然也被急住,霍禹恭谨地说道:“母亲,皇宴不可多话。” 霍夫人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下去!” 霍禹轻皱了眉,望了一眼父亲,霍光只是目光浓郁地看着霍辞萱,并未将母亲放在眼中,他也不好多说什么?退了下去,他们几个兄弟都知,霍光心知母亲心机深沉,就亲自在京内开府安置萱儿,日日念着要劝父亲赶紧将萱儿嫁出去。 ------------ 第二十二章 密谋 此时宴会末的菜品已上了上来,辞萱早早被刘弗陵安排在身侧安座,他小心夹了菜放在她碟子里,愉悦地说道:“你爹带来了歌舞姬助兴,听闻比朕宫里的舞姬还要柔美,一会让你也欣赏欣赏。“ 她笑笑:”皇帝哥哥怎么知道我没见过?也是,我自小练些花拳绣腿的剑术功夫,真正的歌舞并无过多机会欣赏。“ 他向承禄侧侧头,承禄便走下台,从外面迎进来几个舞姬与歌姬,领首的就是赵安卿平空多出来的妹妹――赵璎珞。 成君望向刘弗陵:“陵哥哥看重的果然不同凡响,气质有佳。” “你也说这种套话。”他宠溺地点点她的眉心:“没准心中如何想朕浪蕊浮萍。” “成君不敢。”她冲他调皮地吐吐小舌,转而泯了一口热茶,望向底下的赵璎珞,清朗地说道:“皇上不知,成君今日在御花园偶遇这位舞姬,可偏偏只瞧见了一个姿态,也另舞姬甚为懊恼!” “如何懊恼?”他甚为温和地注目于成君。 “成君不知!”她摇摇头,对他又轻声说:“许是将成君当作了小丫头。” “哈哈……”他不禁笑出来,对着台下霍光说道:“朕竟不知你女儿还是个醋坛子,今日本欲开庆宴为霍司马,可成君执意要抢了大司马的风头,朕有些吃不消啊!” 霍光宛尔:“小女不懂事,从小得臣溺宠,不合礼数了。” “自然本天成,朕便欣赏她这副性子。”他笑着望向成君,轻举了酒杯,一饮而尽,成君还欲阻止,一只手还停在半空,他饮尽,只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暖暖的。 台下的赵璎珞,望见这一切,不禁打了下寒噤。 乐师在一角奏起乐,赵璎珞几个也纷纷舞起来,虽有皇帝所在,但只要一想到皇帝身畔的人,那不受控制的寒意便扑面而来。 她勉强撑到最后,摆了个委婉的醉酒姿态,盈盈起身,领着一众舞姬下拜。 刘弗陵坐了许久,舞并未多看,只是闭目养神了,他极疲惫,脸色苍白冷汗顺着面颊滑下来,滴在与成君交握的手上。他的手,凉得冰人,连酒酿都暖不过来。 成君一直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此时听见礼乐毕,就紧了紧小手,刘弗陵缓缓睁开眼,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对着下面,轻轻抬了抬手。 成君为保圆满,从发髻摘下一支步摇,给了承禄,对台下赵璎珞说道:“听闻赵舞姬喜爱步摇,今日这步摇便赏于你了。” 说罢,她低声对承禄道:“此女,颇有心机,不要让我在皇上面前再看见她了。” 承禄一皱眉,迅速回答:“此女是皇后的人。” 成君不由握紧了手,又轻摆了摆手:“下去罢!”承禄沉声应了,面无波澜地走了下去:“姑娘代皇上之意赐予你的,拿着罢。” 赵璎珞接过,朗声道:“奴婢谢皇上。”说罢,又一眼略过霍成君,才轻身离开。“ 承禄看见成君的眼色,另派了近侍跟着赵璎珞。她刚出殿,便被人唤住,悄悄对她说:“皇后娘娘请舞姬去椒房殿小叙。“ “诺!”她恭敬回道,又问那人:“我那太医院的哥哥可知道了?” “是!” 璎珞仔细看了左右无人,才跟在他后面走,承禄的近侍望见她往椒房殿去了,立即回去复命。 赵璎珞进了椒房殿,远见皇后在绣一面惜双蝶的图,秀眉轻皱,一双水眸抬起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去,手中并不停,清问道:“霍成君可在皇上身边儿坐着了?” “是,但并未坐在皇后娘娘的凤仪上。”赵璎珞盈盈下拜:“娘娘,哥哥未曾有动作,日日夜夜都在太医院,府门都久久未进了。” 她声音清甜,又是满满的不甘,小妹冷笑,放下绣针,自去净了净手,回头说道:“他在乎霍成君,不比皇上少一分。你是我这边儿的人,他又知我与霍成君有隙,自然要防着你一些。可如今时日不同了,空等下去,没准儿哪天,她会跃到本宫头上来。” 她抬手,示意赵璎珞起身,赵璎珞跟在小妹身后,喃喃道:“听哥哥的意思,不欲再做丸子送进宫了。” “霍光如何说?”小妹立即警觉,赵璎珞沉吟一下:“霍司马虽说不许,但都心知,用不用药丸,怕都是一样,没有作用了。” 小妹花容失色,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榻上,一滴冷汗顺着鬓发滑下,她一手颤颤揉太阳穴,嘴里喃喃说出:“这么快……这一天……这么快就便要来了!” 她突然一个激灵,站起身,喊了一句:“皇帝哥哥!”又跌坐下,双颊惨白。 赵璎珞立刻跪了下去:“奴婢口无遮拦,最该万死!请皇后娘娘息怒!” 须臾,小妹饮了温茶,泪水便籁籁而下,连连用帕子去拭,却拭不掉,越流越多,她泪眼朦胧地环视屋子,咬了牙说道:“既然如此,更要将霍成君送出宫去,否则霍氏一天靠近皇位,皇位便一天不得安稳!” ------------ 第二十三章 躲不过情劫 小妹虚扶起赵璎珞:“你说,该如何?” 赵璎珞眼光一锐:“霍成君刁蛮固执,此时更不会远离宫中,璎珞只需向哥哥求一幅不伤身的晕药,待皇上睡去又醒来,通知永巷,霍成君难免不会心灰意冷,愤然出宫。” “你说,让天下人误以为皇帝宠幸了舞姬?”小妹蹙眉。 “是!”赵璎珞凌然笑起,如傲雪之梅。 “如此风险,一招不慎将满盘皆输的效果!”小妹低声道。 赵璎珞又道:“前日路过书房,得知哥哥曾以血造玉,造了两块,其中之一便给了霍成君,亲人信物,霍成君莫不与当宝珍存,且只看成色,便知这石中有物……”她欲言又止。 “何物?” “解药。”赵璎珞淡淡一笑:“可解这世上几十种巨毒,只是哥哥从未对她提起过,想来要用于紧急之时,又担心她将玉送予皇上,娘娘只要拿了她的玉便可。” 小妹明了一笑:“再露些珠丝马迹,让她找至椒房殿,再命人烧耳房,全说她一人所为,此下,连皇帝也不得不让她出宫。” “戴罪之身,万万不能留于宫中。”赵璎珞补充道,她看着小妹虚弱而飘渺的笑,一颗心也渐渐沉入谷底,冰寒料峭。 她自被送入宫中当了女婢,便从未指望可以出头,直到侍俸皇后,她的心,还依旧冰封着。只是如是年,她想为自己争些什么?曾经因有澄澈的嗓音,险些被送入烟花之地的软弱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 未央时分,她从椒房殿出来,寒风吹得全身冰冷,一人修长的身影映在石板路上,遥远而熟悉,是赵安卿!他一定等了许久许久。 赵安卿走来,面容上一如既往的平淡,随侍的奴婢取来披风,将她围住。她抬起头,看向望着自己沉甸甸的赵安卿说道:“你希望的,让她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办到。” 她看见他怔忡,又道:“安卿哥哥,你从未要求过璎珞干什么?你知道,璎珞走到这一步为什么?我不要荣华,不要权利,我只想,嫁个人家,安度此生,今日璎珞求你,哥哥,帮一帮我!就算是……就算是最后一次!” 她恳求时带有柔情的双眸,如水一般空灵,像极了当初辞萱的神态主,她也曾央求于他,有时为了让他对她多说几句话,有时,是要他写婉约诗词,而今日的女子,也同她一般,在恳求,在央求赵璎珞,在恳求自己出手,伤害她。 赵璎珞颔首:“不知心中将你当作了什么?如此信任,许是亲人,许是同伴,许是什么……对于……还有你想不到的,倾慕之人。”她如水眸澄澈,嘴角噙着一丝柔和,赵安卿看得有些晕旋,可他并未多言语,像从未听见一般,望向远处:“你要什么?”语气出奇平静冷淡。 “一包**。”她有些心寒,却又倔强地扬起微笑,赵安卿双手握拳:“如此险的棋。”他道:“你伤害皇帝,她会让你生不如死,冒这样大的险,没有意义。” “不如我们试一试。”她往前走:“试一试,在你心中那个纯净的她,如何让我生不如死。” “不可以!”他坚定地说:“你阻拦我,不怕我想出更恶的险招来对付她吗?这已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为了你,哥哥,我之所以冒险至此,是在帮你守着你心中那个一直单纯的霍成君。” “你不必为我做任何事,我们不过是他人利用的工具!” “我总是一厢情愿的,日子越等下去,她的危险与伤害就越多,你不是不知道!”赵璎珞瞪住他。安卿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他并不了解这个女子,也不知她意欲何为,他一定帮她的,就算是为了父亲,赵璎珞安然坐上马车,掀开帘子,冲他说道:“虽然知道往前走很难,但毕竟璎珞还有力气往前走,很想有一天,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与夫君一同牵手,看前生往世,然后一笑置之,恬淡生活。”她摇摇头,目光有些忧愁:“可霍成君与璎珞不一样,她的富贵是骨子里的,必须要跟她一辈子的,除了拥有天下的人宠得起她以外,任何人,都只能将她远望。如果哥哥可以就做一个拥有天下的人罢,用你的权利与江山去博她一笑。” “赵璎珞!”她抬头,唤住她:“可如若让成君发现,你可承担的起,那是她……最爱的人。”她语含失落,她放下帘子,传来沉闷的声音:“我只知道,第一次会将她盖头掀起的人,不是哥哥,但第二次,一定是你!”听见她轻快的笑:“霍成君,她一生注定躲不过情劫。” ------------ 第二十四章 美人心计 殿里的灯忽明忽暗,成君自净手卸妆后,便一直穿着长裙倚在贵妃榻上,对面,那件钩弋夫人的旧衣在灯下灼灼发光,直刺的人眼酸痛难耐。 熟悉的侍女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茶烟袅袅,扑鼻而来,别有舒雅。 侍女转身欲走,忽觉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她下意识要遮掩什么?一边的成君已冷冷开了玉口,用极低地声音说道:“你腕上的镯子我喜欢的紧。” 成君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侍女,侍女心下虽害怕的紧,但是颤颤将镯子摘下,捧在手心儿里,呈到成君面前:“那……便给姑娘带着,奴婢微贱不适合。” “无妨。”她又靠在椅子上,拿了茶杯,也不喝,手故意一滑,杯子应声而落:“啪”地一声,那侍女本就心慌,又听此音,下得猛然抬头,成君淡淡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摇摇头,叹息道:“这杯子贵重,碎了可如何是好?这宫中的东西和外面的就是不一样!”她转而望向侍女,拿起她手中的镯子,对着烛光看了看,沉吟后说道:“如此珍贵的龙血镯子,想必你家定是富人家,这霍府都找不出的好东西,咱们殿中的侍女都带着呢!” 成君忽然变脸,斥责道:“说!你从哪里偷来的!” 侍女一听“偷”字,立刻没了主意,一个不停地磕头请罪,一边说道:“并非偷窃,请主上明鉴!“ 成君狠了心不理会她,径自倒了一杯茶水,斜在榻上泯着,若不是听得侍女磕头呻吟,只怕要在茶香中睡去了,突然,成君觉得乏,扬手唤那侍女起身:“既不是偷,那便是赏的,这宫中,怕是只有皇后才可赏这珍品,你一直在小小殿中,皇后怎会赏你?” 侍女起先还嘤嘤哭着,一听闻皇后,立即变了脸色,沉了声,半天也挤不出句话来。 成君疲乏得紧,眼皮都要打架,哪有心思在这里费时,便开了口:“你放心。我是不会怪罪于你的,你受皇后所托,特找了钩弋旧衣给我,欲让我在朝堂宴会中受惩,这本不是大事,如今,还不这样与你闲话?只是事可做,害人之心不可留,想必是家人子嫌这寒酸了,投奔皇后也未尝不可。”她笑起,明媚动人:“只是你做出这等损人利已之事,我尚且留不得你,皇后又如何留得住你?” “霍小姐明鉴,奴婢却无谋害之心,只是受皇后娘娘所托,奴婢鄙陋,不敢忤逆!” “这宫中逢个人便有些难言之隐,你又算得了什么?”她冷笑,一只手绾起垂落的发丝把玩:“今日我便给给你个忠告‘贪恋财货之人,必不能成大事。’” 成君起身,盈盈往回去,不理身后恳情之言,幽幽唤了掌事姑姑来:“此女甚需教养,送去浣衣局。” “诺!” 宣室殿烛明如火。 关着几扇窗牖,殿内温暖如春,即便是外面下着大雨,也有铜炉飘出的蘅芜香盖住泥土气息。 两个人影映在墙上,一个长身玉立,一个窈窕委婉。 成君自今日来了殿中便有些怅然,不似乎常与他聊天南地北的,一双剪水的瞳眸空洞地望着盘龙红漆柱子,手中一圈圈转碰上磨墨,不发一语的样子让刘弗陵犹感诧异。 “玉容阑干泪,梨花尤带雨。”他轻咳一声,放下写书的笔,架于木架上,白皙的手拿来一竹卷,慢慢打开。 他那一声轻咳,咳醒了成君,成君茫然低头看向椅上的刘弗陵,又想起他刚吟的那句‘阑干泪’,不觉眼眶湿润,映着烛火闪烁成一副我是梨花带雨的玉容。 刘弗陵缓缓起身,饮了桌上的参茶,牵过她的小手,将她带坐在椅子上。 成君骤然要起,他却只是静静拍了拍她的肩头,用不容忤逆的声音说道:“坐好。” 成君铺开一张绢,又执起笔,回头望他一眼,刘弗陵缓缓握紧她的手,倾下身点墨,在指帛上落下一字“弗”,落了最后一笔,刘弗陵有些虚弱地吐了口气,直立起来,成君望着字,怔忡之后,轻叹一声。 “陵哥哥的字,依旧这样好。” ------------ 第二十五章 手无缚鸡之力 “不差毫几的。”他以袖掩面,饮了参茶:“倒是有些不专心。“ 成君噤声,低下头,一双手绞着衣袖,轻声道:“安卿哥哥的玉,被我弄丢了。” “嗯。”刘弗陵并没有多想。他自小便宠唇不惊,但此时看成君有些怅然,不免心疼:“成君,此时不是着急的时候,仔细想想去过何地,见过何人。” “昨夜不知为何十分疲惫,早早就去睡了。”成君咬着牙,悔意暗生,想起昨夜睡前将玉放入枕下,并无什么不妥,除非有人恶意而为,可是恶意而为……她又不敢想下去。 见刘弗陵低头在深思,成君上前拽拽他的衣袖,又长叹一声,怔怔环顾殿中。 忽而外面打起闪电,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地上落着挽纱的薄影,身姿如舞女一般,随着闪电逝去,殿内又同着了火似的燃起温暖。 刘弗陵不禁握住成君的小手:“别担心,这是朕的地界,没有人敢这么放肆地偷东西,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那是一定的,成君一定是粗心大意了!”成君站去一边磨起墨汁。 滴漏在殿外发出“嘀嗒”的声音,而大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案旁的刘弗陵抬眸望一眼还在昏昏欲睡中的成君,看见她打着瞌睡,手还在一圈一圈转着磨墨,她这幅乖巧的模样就跟相识之初一般。 想起成君刚才念叨的丢玉之事,他心中有点狐疑,再看成君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中疑惑更深。 刘弗陵站起来轻轻走到成君身边,一只手凉凉地搭在她的手腕上,脉象很正常,但就是有点不对头,可是完全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刘弗陵不敢往深处考虑了,如是年的经历,让他隐隐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丢失,而是有人恶意设计的圈套,一环连着一环,只等成君住下跳…… 被刘弗陵惊醒,成君有些尴尬:“我这两日,困乏的很。” 忽然,赵璎珞明媚的身影出现在成君脑海之中,她想起承禄那句“她是皇后的人”又想起随侍报来的:“赵舞姬被皇后唤去回话了。”不觉寒意顿生,望着刘弗陵的眼神里有一种明了的通透。 “咳!咳……”刘弗陵突然咳了起来,面容苍白,冷汗滑下,成君吓坏了,忙去扶他,刘弗陵被扶坐在榻上,肺如被点了火一般,一股腥味溢放口中,他手在抖,抖的不可抑制,可还是坚持拿出帕子:“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便染了白帕,旧疾又发,成君命令自己平静下来,一边喊着“来人!”,一边给他轻抚后背,刘弗陵的咳嗽还未好,全身都在发抖,成君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哗”往外淌,一边喊他“陵哥哥!陵哥哥……”刘弗陵已被全身的疼痛弄得失去意识,听见她的叫喊,还是勉强地睁开眼,只是眼前一片迷茫,隐约有个身影,还有好几个身影在晃,声音一片嘈杂,他略抬了抬手,指向一边,喃喃道:“有……药……” 赶过来的承禄一边去召太医,一边命人封住消息,转过身来,却见霍成君愣愣望着刘弗陵,动也不动,连忙跑过去,唤了声:“霍小姐!” 只见霍成君浑身一颤,握紧皇帝的手,坚定地说:“我不去!刘弗陵,你醒来,醒来啊……” 承禄也惊住了,迅速跑到一边,将霍府的药送入霍成君手中,成君望了一眼药,径自打开,一小瓶的小药丸如米粒一般安静地躺在手心儿里,霍成君一仰头,将药丸全数倒入嘴里! “不!”刘弗陵紧抓住她的手,沉闷的喊声打破殿内的嘈杂。承禄也被吓到了,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紧接着一众太医纷纷而至,与侍奴一起来到榻前。 成君冲刘弗陵微微一笑,笑得凄然:“从此以后,陵哥哥都不允许吃了,只有成君可以吃,听明白了没有?” 不顾刘弗陵死死地怒视,成君道:“只要忍下去,忍下去,就没事了。”她松开抓着他的手,太医们立刻将刘弗陵围住。 刘弗陵看不见她了…… 他累得只想睡…… 成君扶墙而起,踉踉跄跄往外走,一个高大的人挡在了她面前。 “刘询?!”成君只觉后背一阵阴冷,他眸中浅含的笑意仿佛陷入黑暗的天空,刘询抓住她的一只胳膊:“你既然已经知道皇帝一心求死,苦苦挽留又有何意义?以身试毒,恐怕只有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才能做得出来罢。既然你早已明白,又何必见到我如此诧异?” “我只是不曾想过你有这么大的胆子,与皇后合起来谋害当今天子!”成君要甩开他,不料他越抓越紧:“最大胆的恐怕还不是现在我出现宣室殿替别人来背黑锅。”刘询笑了笑,姿态狂妄:“最大胆的是可以娶上皇帝的女人。” 成君一咬牙:“你休想!” 刘询摇了摇头:“别忘了,你父亲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我与皇后娘娘,不过是他老人家手里的一枚棋子,如今大司马大将军还意欲你为皇后,只不过……”刘询朝殿里望了望,一双眸又盯住成君:“只不过,刘弗陵早已经被排除在外了,你要当的皇后,是我的皇后,跟刘弗陵没有半毛干系。” “你瞎说!我爹岂是不顾骨肉亲情之人?岂是不忠不孝之人?刘询,你未坐皇帝宝座,便如此心狠手辣,心机深重,当心高处不胜寒!”成君几乎是要咬碎了银牙说出的话,刘询如听礼乐一般,面容平静,他耸了耸肩,眸中闪过一丝失落,负手往前去。 “心狠手辣,心机深重?呵……霍成君,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敢如此说了,不过不能否认,天子手段本来如此,你也不能保证,刘弗陵是干净的。” “陵哥哥干不干净你没有权利评说,别忘了你不过是个乡野小人!刘询,如果有一日你先发制人,谋害皇帝,霍成君便是死也要拉你一起下黄泉!”她拉长声音冲他喊,却只换来一阵爽朗的笑和冷淡的背影。他听她的警告如此听曲子一般,左耳进,右耳出。 成君气不过,拔了玉钗向他摔过去,玉钗沉重:“啪”地碎在地上,远处,刘询已无踪影,只有风扬起干草一阵吹走,吹得她深身发冷。 已入初秋,路旁合欢树的叶子渐渐变黄,几只喜鹊匆匆来又匆匆去,几乎不叫一声,她靠在柱子旁,双眸平静地闭上,缓缓理气,只是一手抚着胃部,只怪刚刚吃下去太多的药,胃一直拧着的疼,豆大的泪珠往下掉。她自从失了母亲便告诉过自己,要咬牙坚持的,所以成君死死咬着唇,直到渗出血来,她才慢慢滑下柱子,坐在冰凉的地上,后抬眸环顾殿外,寂静的空透,因为所有的人都守在他身边,所有人都在救他,而她在这里,只是远远站着,看着,无从下手,哪怕是为他分担一点痛也好,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 第二十六章 风波起 大雨蒙住了天,喜鹊也躲进屋檐下,闪电如银龙在天空飞翔,时明时现,无首无尾,一个女子的身影闪出院子,成君看了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立时怒火中烧,她扶墙站起来,大喊一声:“站住!” 可那身影并没有停住,只留下雨声“哗哗“。 成君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两日事情的经过,好像很多事情心中都已经明了了,毫不犹豫向着椒房殿跑去。 她脑中、心中只有三个字――赵璎珞。 赵璎珞,若这一切经你谋划…… 赵璎珞,若你胆子天大敢谋害当今圣上…… 雨下的那样大,一波一波打在成君娇小的身上,分不清是寒冷,是刺骨,还是无情。 “咳!咳……“霍成君忍不住肺中的痛,她站在宫殿的房檐下,不停咳,直到点点血渍沾染上自己的衣袖。 不行!她必须去找赵璎珞,成君又费力地往椒房殿跑,她一定在那儿,一定在! 她不定如何自豪地向皇后邀功,述说计划有多顺利呢!是很顺利,赵璎珞并没有受任何伤害,反而还可以帮助皇后除掉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可陵哥哥呢?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至高无上的帝王,岂能被区区小女子毒害! 成君加快了步伐,而雨的冲刺也丝毫没有减去她的怒意,反而使这平日柔弱的女子身上尽显盛大的势气,这势气让乱雨也不禁退让三分。 来到椒房殿外,赵璎珞并没有像想象中的躲在殿里,躲在皇后的身后,她闲庭信步,显得十分悠然自得。而这些被成君看去,更是点燃了成君心头的一把火。她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恨不得立刻拿着剑冲上去了解了赵璎珞这条贱命。 “我等你很久了,霍小姐。你来的到是快,也不顾椒房殿离宣室殿这么远,也不顾天寒地冻、大雨瓢泼。看来大司马大将军的女儿果然有几分将气傲骨在。不过璎珞可可惜了霍小姐这一身的本领,前些日子不巧从太医那里得知小姐有咳血的顽疾,小姐不知,少而咳血,可是短命的征兆。” 赵璎珞说罢,扯出一个慵懒的笑:“也罢,如此弃父弃家之人,迟早要遭些天谴的。” 成君并未言语,她的理智告诉她跟眼前的人不必要讲些什么了,因为赵璎珞根本冥顽不灵。 成君快步走上台阶,身姿清俊地立在她身前,然后一把短刀迅速划出衬袖,成君冷冷一笑,执着刀迅速挟在赵璎珞细柔的白颈上。 “赵璎珞,你若想死,今日我便成全了你!“霍成君将刀划在她肌肤上:“你不是个怕疼的人。” “咝!”赵璎珞猛吸了口气,吓得双目瞪得滚圆,她颤颤伸出手,握紧了霍成君的刀,大吼道:“你放开!御前带厉器可是死罪!你若在这里伤了我,皇后娘娘会把你千刀万剐!” “皇后娘娘把我千刀万剐?你可太天真了赵璎珞,你以为你知道了皇后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你就能成为皇后的心腹?皇后娘娘现在不定怎么计较着悄悄杀了你灭口呢!”霍成君又逼近了几分,赵璎珞吓得流出眼泪:“就算我最后只能被杀,娘娘也念着我是有功之臣,而你呢霍辞萱,别忘了一直侍奉御前的可是你,要是皇帝今后有什么不适,也是怪到你头上来的,跟我有何干系。你以为会有人听你的胡扯么?霍辞萱,你只不过是霍光送进宫蛊惑皇帝的狐媚子!“ 霍成君冷笑一声,缓缓执起她的手,修长的手上有细长的指甲,甲缝中暗红的粉末在暗淡的天空下如此刺眼。 “这是证据!赵璎珞。”她又拿出一个白瓷瓶:“这是皇上用过的参茶!”她摇了摇,冲她厉声道:“你好歹毒的心肠!赵璎珞!”霍成君气得深身发颤,然后伴随着“咔吧”一声及女子的惨叫,一只秀甲已被成君折下,鲜血淋漓地掉落在雨地里,赵璎珞头一偏,霍成君的刀即刻跟上,在那白颈上划下一道长长浅浅的血口,赵璎珞痛地跌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一滴一滴的血迹与雨海中的水浸湿了女子的衣襟。她疼得双颊发白,冷汗溢出,全身都在瑟瑟发抖,随着成君一步步的紧跟,她咬紧了樱唇往后退,甚至将裙裾踩破,莫名的恐惧以及霍成君深邃幽冷的眼眸如天空乌云团聚,团聚,将绽出万钧雷霆。 “你本要进献茶水给皇帝,进而诬陷到我身上,只是你没想到,我也被人下了毒。赵璎珞,给我下毒的人可是皇后娘娘!皇后意欲铲除你,然后一付毒药送我上西天。你躲不了的,我也躲不了。” 一条银龙略空而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撞大地,一片火树银花,一片琳琅烛火腾空而起,紧接着,一丝烈火照亮了椒房殿,火光折在刀背上晃得成君闭住眼,赵璎珞唇边滑走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趁成君失神之际一脚踢掉手中的刀,成君吃痛,下意识往后一退,一股寒气袭来,一个尖硬的厉器抵住了她的脖颈,拿厉器的主人的手在微微发抖,而她只注意到椒房殿旁的耳房燃起的大火,火光冲天,烟雾迷漫,侍奴纷纷呼喊着,嘈杂着抬手救火,那样烟熏火燎下,成君忍不住肺中的沉痛,连着咳起来,而颈后的剑首,已轻轻刺破肌肤。 赵璎珞被几个侍奴扶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女声在成君身后冷冷响起:“霍成君,你想得真简单,我还有第二计呢。你以为在这里杀了赵璎珞便可以无事了么?你持刀不说,还放火烧了椒房殿,这可是大罪!” 成君未及反应,几个侍卫已将她擒住,握的那么紧,仿佛骨头都要碎掉。 上官小妹接着说:“掖庭有你在一日,本宫永不可安心。所以就在这两日,你便可与你天上的娘亲相聚了,本宫这一出戏,安排的可还好看?” 霍成君直挺的身子,面容上平静无波,声音也一如往昔的平静,回道:“上官小妹,你堂堂汉朝皇后,盗了我的玉不说,还指使人在皇帝饭食中下药,如何论处?” 那剑尖随着主人身子一颤,微微偏去,划开皮肉,一阵烧灼的刺痛随之在全身漫延。 许久,上官小妹才道:“玉?下药?霍成君,莫要寻挡剑牌了,本宫拿你的每一举一动都有法可治,现在还是担心你自己罢!” ------------ 第二十七章 风波起 贰 成君冷笑:“上官小妹,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权利与虚荣都够用了,何必处处处心积虑谋害他人?况且此人还是你的夫君,还是这大汉朝的皇帝。就以这一点,要了你的命都不值顾惜!后宫的掖庭本是清静之地,有了你――上官小妹,掖庭有了你才永无宁日!” “霍成君你不要以为有了皇帝哥哥撑腰就可以胆大妄为出言不逊!今日是我谋害你在先,可并没有想过伤害皇帝分毫!”小官小妹听了她的话,也立时感觉不对,转头厉眸扫过赵璎珞,喊道:“赵璎珞,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吧!你到底用的什么药?是何人给你此药?” 赵璎珞“噗通”跪在上官小妹面前,面上已是无限苍白,她喃喃道:“本来是想用些安息香,大不了让皇帝昏睡一下,也不算的什么大事,可是哥哥不肯给药,最后只能奴婢亲力亲为!但唯恐伤害了皇帝,所以……先行给霍辞萱下了药……” “呵,原来我还是错怪了皇后娘娘。”霍辞萱冷笑:“赵璎珞,这么大的野心,借你几个胆子才够用,幸得皇帝哥哥并未多饮参茶,否则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用!” 小妹正大双眸,扔下手中的剑,掰着成君的双肩摇晃着:“你刚才说什么?皇帝哥哥喝了?他喝了参茶?”小妹说完,不等霍成君回答,自己一阵天旋地转,瘫到侍女身上,侍卫们忙放开成君去找太医。 霍成君看着上官小妹,抑制不住浑身的寒意,扯出一丝古怪的笑,她缓缓走小妹身前,拾起剑:“本以为你是个精明之人,没想到却是骨子里的糊涂!养虎为患,为虎作伥,你自己干的事,本来应该由你自己承担后果,但是赵璎珞此人太过狠毒,如果今日不除,日后怕是要登到天上去了!皇后娘娘,霍成君今日便为你解决了她!” 成君捡起地上的剑,朝着赵璎珞一指:“你我本来就有些恩怨,现在我亲自结束了你,也理所应当。就不必皇后娘娘脏了玉手。” 成君话毕,一边无人可扶的赵璎珞,勉强扶墙站起,她立在长巷中,身姿清艳如绽放的芙蓉,却又那么易碎,仿佛风一吹便会飞走。 “这场比试我输了,输的人给你个痛快。不过霍成君,即便是我死了,你也清楚,皇帝根本活不了几天。你懂些医理,知道那么一小口参茶中的药效并没有多大威力!你跟皇后,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守着一个活死人,葬了自己的心。你们……还不如我活得痛快!” “你……”上官小妹还未倒吸过气来,便见成君一怒之下将长剑刺入赵璎珞心脏中,顿时鲜血四溅,血雾朦胧。 上官小妹从未受过这样的惊吓,身子得颤了几下,晕死过去。 赵璎珞滑倒在地上,血液一圈圈漾开,如她此刻的笑容一般妩媚动人,她凝气,颤颤开口:“世间……女子多命薄,霍成君,今日……你一剑刺死了我……今后……你亦与我……同命……” “那多谢你吉言,等日后我到了那边,咱们再叙旧也不迟,赵璎珞。”霍成君的剑一拔出,鲜血便溢出来。 地上的赵璎珞唇角抽了一抽,竟轻轻念出“赵安卿”三个字。她使劲睁大了眸子,望向远处,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跌跌撞撞而来,霍成君惊诧地回过头,发现是赵安卿时,她双手握紧,身体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 赵璎珞闭上眼微微笑起来,她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当着赵安卿的面凄声喊了句:“霍成君!你不得好……”话未完:“死”字还未说出,眼前的柔和光束,一瞬间化为浓重的黑暗。 赵璎珞死了。 赵安卿跑到赵璎珞身边,他跪在地上抓着赵璎珞的手,泪水点点滴下来,沾湿了衣襟,赵安卿喃喃道:“傻姑娘,你为何如此!” 他颤抖手合住赵璎珞的双眸,然后望向冰霜一般的成君,而身边的成君仿佛并未发现他存在一般,她木然地扔掉手中的剑,又如常衣袂如仙地站起身,轻轻拢去碎发。 成君的银钗在雨中绽尽寒光,就快将她整个人笼罩进寒光之中。 “赵安卿,你玩够了罢,认妹妹、联合皇后、谋害皇帝……我怎么没有早早发现,你才是我身边最大的敌人呢?”成君做出一脸惋惜的样子:“这一出戏,既然是因你的血玉而起,那么也就我无关了。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憎恨皇帝与爹爹,但从此以后,你记住,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兄妹之情了。” 成君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可她双脚有些酸痛,泪水也无感觉地淌了一脸。 “赵安卿,今后,你进一步,我进一步,而你退一步,就当我刀下之魂罢。” 她字字凛烈,句句含剑地向他射来,赵安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此刻身心俱颤,身心俱裂! 赵安卿抱起璎珞,站在风口,默默望着成君的背影,一声呼唤如刺梗在喉咙,唤出,无比苍白。 “萱儿……”萱儿,你可曾是那个单纯无忧的女子? 小院东风又起,吹得窗牖哗啦啦地响着,安卿将白帛挂在门口。 屋中,一方紫檀木棺静静躺在群菊的簇拥之中,阳光斜射到棺木上暗雕的海棠花木上,暗花染上几缕金芒,也生活起来。 “公子,葬殓的师傅到了。”赵安卿听闻侍女说后,跳下蹬着的长椅,答非所问:“小姐生前喜欢的东西可配好了?” “是!打了两副攒花红珊瑚的簪子,两对玉镯子,还有橱中的常裳、舞衣。” “璎珞在这里住的时日不长,你仔细把她喜欢的都收拾进去。她怎么喜欢的东西这样少……” “小姐,小姐枕下有公子写的帛书。” 赵安卿轻皱眉。 侍女从一旁小侍的木盘上拿出个木匣子,赵安卿接过木匣,轻轻打开,只见一张一丈长的帛书平整地放在里面。 不用想,他都清楚明白的知道这是自己最爱的一张诗词,写的是《诗经・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安卿想到那一年,在霍府,清晨时露水凝重,萱儿一身桃花粉飞进屋中,缠着让他讲:“安卿哥哥文采斐然,快帮萱儿瞧瞧吧!” 他正有起床气,偏偏她小小年纪就找了男女之情的文章来烦他,他一把推开她递来的帛书,吼道:“出去!” 许是辞萱知道他说一不二的脾气,只把帛书轻放在案牍边,带着失望的小桃花脸退了出去,门久久关上,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镜前,兀的发现自己的双颊已红到滴血。 “投我以木桃……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安卿揉揉脑袋,一脸痛苦状:“这个小丫头,怎么不长大一点再看,现在……怎么解释给她才好!” ------------ 第二十八章 条件 之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带着自己重新写的帛书去教她时,却不料那小小的人儿没有苦恼不懂的知识,此时正牵了线在花园中放纸鸢,玩的痛快着。辞萱小小的身影在绿野中跑跳,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她看见他,立刻将绳放到侍女手中,兴冲冲地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往园里去,一边嚷嚷着:“你看我刚才放得多高啊!今天爹爹不在家,哥哥也来玩!” 他下意识想松开辞萱的手,可她拽的太紧了,他只好握了握帛书,放入口袋中。 可这一收竟存了这么多年,似乎把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存入怀中。 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如今赵璎珞的死才真真切切地让他明白,这是他多么宝贵的东西! 就像辞萱一样宝贵。 哪怕她在自己面前杀了人,哪怕她横眉竖目要跟自己断绝关系,都不能抹去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公子……” 听到侍女的声音,赵安卿回过神来,抹了把脸,重新把匣子合上,放入侍女手中。 他背过身,往屋里走,边走边低沉地说道:“小姐心爱之物,便随她去吧!” 侍女望着他苍白的面,喏喏安慰了一句:“公子节哀!”就匆匆去了。 往后又余下他一人了,安卿有些冷,推开书房的门进去,而屋子里更冷清,满架的医书,深蓝的本子,晕黄的页,那样沉暗的色,快压得他喘息不过来了。 安卿想起璎珞每傍晚回来,都为他煨盅过来,好一点会挑银耳煲。 或者有时候他饿的待不到吃饭,璎珞就有新做的饼饵端上来…… 璎珞也曾自嘲:“本就独身一人在宫中,为了引起皇后娘娘垂怜,何种吃食都学过,只是人微力薄,一直侍奉茶水,好在识得几字,被派出宫来做事,不比哥哥出身名门,常识又是一等一,从不愁吃穿用度。” 他只是暗自冷笑,谁又知独守仇恨而过的是何般日子?只怕她一生也不知。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如今该去的,全部风一般地去远了,赵安卿这么多年,每一次感觉到深深无力与无奈。 多少天前,她进房要他一剂虎狼之药,赵安卿忧虑是皇后的主意,只捡了几味安神药,又配上参片交付于她,璎珞疲惫地笑笑,并未多说什么?只问了安好便走了,那夜,他出门上锁,还依稀见她屋中点着微茫的烛火。 可就那一日,安卿无心捡选的安神药,不知配上了什么?险些要了刘弗陵的性命。可那又如何,璎珞已经去了。 刘弗陵如今便是霍光手中的一株苇草,霍光想要折断,轻而易举,而赵安卿,他怎能眼看着自己这一世两个仇人自相残杀?他要让死在外边的爹知道,儿子不仅要报仇,更要清清白白,风风光光。 赵安卿走进屋,轻轻掩上门,一双漆黑如墨的眸,愈如深邃而不可琢磨。 椒房殿。 “日出于东方,霞光染,而本宫心境已不同,安能泰然处之?” 上官小妹长裙托地,从内室款款走出,略掀了帘子,露出惨白的面容,原本澄清的眸子,经过几个日夜不眠不休似的折腾,已暗淡到灰白,秀口微微一吐,便是沙哑的嗓音,惊得她连连吸气。 几个下人从偏门进,盛上香露,滋养心肺的香露立刻勾起小妹的记忆,她记得刘弗陵甚喜这种清淡的香露,奈何她不会做,白白让霍成君捡到了便宜。 上官小妹想起霍成君,双颊便因心中的愠怒而微微泛红,她不顾身子尚虚弱,一巴掌掀翻了香露:“大胆奴才!是谁让你呈香露上殿?那宣室殿贱婢做过的东西也敢出现在本宫的椒房殿?!” 她掀完仍不解气,呼呼喘着跌坐在榻上,周围侍女均跪倒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了,小妹拿起一盏杯向领头的侍女掷去,她力道尚狠,那侍女被碎屑割到手臂,血汩汩流出,亦不敢吱声,暗自忍住泪。 小妹见这空荡荡了无生气的大殿,闻着熏香熏了几日也去不了大火下的浓烟味,想到至今未醒的刘弗陵,和被关起来但无法凭她力量发落的霍成君,愣是气的要背过气去。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清朗的男声:“臣请皇后娘娘降罪,香露之事乃臣所为。” 那人不等小妹看清,大踏步而进,青衫浴风,散发出皂荚清香,蓦的使小妹心中一动,待看清来的人正是刘弗陵如今的心腑――刘询时,双眉皱起,她一挥袖,怒视道:“胆大妄为了刘大人!私闯椒房殿是什么罪过你不清楚么?“ 刘询坦然一笑,撩衣下跪,躬身行礼,一气喝成,款款大方,清朗之气,似从骨子里带出的一般自然,小妹也不禁多看他一分。 可刘询的言语并不像他的礼制那样周全他微微扬起头,充满玩味地望着皇后:“私闯也比前两日烧了耳房的罪过小一点不是吗?霍成君都没有收拾,我这私闯的小罪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还敢提耳房着火之事,要不是霍光在后面捣鬼,霍辞萱能留到今日?只是刘询,皇帝敬你三分,并不代表本宫也要敬你三分,孰是孰非你自己掂量着点!” “那臣给皇后娘娘陪个不是。” 小妹冷笑:“就你?一介匹夫?你有那个资格么。” 刘询畅然一笑,涵养非凡:“等皇后娘娘知晓了臣今日来的目的,自然就知道臣有没有那个资格了。” “那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目的。” “皇后娘娘如此说,小臣倒不知如何作答好,不如说,娘娘现在心中已有了计较。” 小妹冷哼一声,挥手使左右侍卫退下,冷言道:“不论你奉了何人命来找我寻霍成君,本宫都不会答应,司监说昨日紫薇冲日之时,若有人在御前见血,天雷则会大火椒房殿。本宫侍女赵璎珞护主心切,挡在本宫前被霍成君所害,天火虽不至烧到椒房殿,但也点着了本宫存物的耳旁,一个意图谋害当今皇后的贱人,若无霍光霍司马出言,本宫自是要亲自处决了她。” “皇后所言极是,但这并不是臣来的目的。臣并没有奉谁的命,所做的一切说白了是为了自己。皇后娘娘尽可不顾大司马反对处决了霍辞萱,可是皇帝若醒来了怎么办?” “皇帝……”小妹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难道你还不知道,皇帝已经没有几日了。” ------------ 第二十九章 一计换伊人 “所以现在是该作打算的时候了。” 小妹疲惫地唤来侍女给刘询添茶倒水。 看着上官小妹初露信任之态,刘询心中有了底儿,上官小妹望着他木然说道:“你不说我都知道你是看上霍辞萱了,可是刘询你是有家世之人,糟糠之妻即使非出身名门,毕竟也是个正室,霍辞萱如今是皇上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人,以你家世,别说皇上了,霍光愿不愿都要另说。” 刘询顿了一下,呷口热茶:“臣是斗胆心生此意,可也知道现在的霍氏小姐是烫手山芋,人人避之不及。皇上、霍司马臣不敢言说,只是如今霍成君在皇后娘娘这儿,霍司马也不闻不问的,反而有利于皇后娘娘。臣相信娘娘也知下一步该如何做,奈何娘娘与霍成君有上下辈份,做多做少难免会惹非议,不如……” 刘询欲言又止,一双井水般彻透的眸也含了丝不可琢磨。 小妹惊叹此人心思慎密,略抬玉手示意他说下去。 刘询温文一笑:“不如将霍成君交给臣,待宫中安宁了再做打算。” 小妹听后,沉思片刻,长叹一声:“怕只怕皇上撑不住,这宫中的天就要变了……常言道,家贼难防!你并不知何处正有密探汇报霍成君消息给霍光呢!”小妹的手指轻轻叩动木桌,发出清脆的声音:“若不是霍光太过宠爱女儿,怎会任她心性来到宫里做个人质,怨不得霍光演出断绝关系的假戏,他不过是要让本宫知晓,即使霍成君在宫中四面楚歌,他也无所畏惧、肆意妄为!” 刘询眸中似有粼光泛起:“圣上初意,也正是如此罢,抓住霍府千金做质子,另霍光不敢轻举妄动。” “你太不了解他。”小妹每一次用“他”,只觉胸口酸闷无比。 “可若真是,那他如今也已陷进去,假戏真做,害苦了自己然后早早躺在病榻之上知觉全无,你说皇帝都被霍辞萱害成这样,怎叫本宫不怨恨那个妖女!”小妹怨中生恨,狠狠搅了帕子,扔在地上。 刘询脑中出现那桃色衣衫的女子,她双眸清明,像极了溪中的水,透彻到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刘弗陵在这污浊的宫中若闷了如此久,烟花般的女子怎能让他动心,反而是成君,她单纯执着,她与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连他,也禁不住成君的素衣风华,宁愿卷入这浑水中去,也要拉她出来。霍成君这般倾人城郭的女子,如今,连圣上也宠不起了。 刘询百般恨自己如此嘴脸,可心中莫名所动,不愿她再受伤害,也许霍成君与刘弗陵是注定无法走到一起,一个薄命,一个多舛。 “请皇上娘娘放宽心,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霍成君交给臣,臣来安排。”他再度恭谦起来。 “本宫仔细一想,交给你这个事外的干净人也妥当一些。皇上如今缠绵病榻,不希望霍成君伤心,又恐耽误她半生。可若皇上知道你私下护着霍成君,必会信你的忠心,也有利于你争夺皇位。”小妹呵地一笑。 “而且臣保证,如果有一天臣得此位,必会报答皇后娘娘之恩。” 小妹若有所思地扫了刘询一眼:“你是个聪明的人,本宫自然愿意培养你当储君人选,只是长路漫漫,坎坷太多,最后花落谁家谁都不知,日后若你肯一心一意协助本宫,本宫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诺!”刘询宽慰地笑笑应了。 小妹望见茶盏中已无茶,立即唤了人来添取,另吩咐道:“拿大牢的铜匙来。” 不过片刻,侍奴就取了钥匙来,小妹给了刘询,嘱咐道:“明日你便带了她走,越远越好,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诺!”刘询收好钥匙,只觉得心沉了下去,安宁起来,又似添了无尽忧愁。 小妹接着说道:“每日给她服下此药。” “何药?”刘询皱眉,小妹摇了摇头:“本宫只是让她此生不得有孕。” 她将一瓷瓶放在桌上,叹息道:“她若有孕,子孙满堂,如何对得住皇上的一片心意,即便日后有什么变故,本宫对皇上也无愧了。” 刘询的心被狠狠揪起来:“不得有孕!”这将是她一生的伤害! 他可不可以救她?可不可以让她像寻常女子一般快乐?没有初遇时那样忧伤寂寥……只有凌宵花下清朗快然的笑…… “怎么?心疼了?还是想另做打算?”小妹疑心起,一手把玩着药瓶,一边扬起眉等着他的答复。 刘询握紧双拳,勉强挤了个笑:“不!臣以为,如此再好不过。” 他上前,拿过药瓶,放入袖中,心中只想,就是拼了命,也要将她治好。 “本宫隔时将药送入你府上,半年才见成效。” “诺!”刘询答过,冲小妹略微行礼,恭敬道:“臣多叨扰,就此告退,愿娘娘凤体康健。” “呈你吉言,下去罢!”小妹略感疲乏,侍奴扶起她,走入内室。 “诺!”刘询仍跪在地上,双腿冰凉,心中更是冰凉,他缓缓起身,向外走去,遥望远方,浓浓的阴云已遮住日头,重重楼宇如蛇蝎一般,等待着,撕裂大地的每一寸血肉。 他现在只能往前走,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含冤而去的亲人。 眼下,还有他的妻等着自己出人头地,还有,他现在牵挂的那个女子――霍成君。 ------------ 第三十章 飘渺的承诺 大殿之中,肃静无声,裙裾滑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女子单手添了把安宁香,继续往前走,走到金黄纱帐边,撩衣而坐。 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翻过身来,不住地咳嗽。 小妹立即使眼色,几名官人鱼贯而进,带了太医院的新药,小妹用玉碟盛了一颗丸子,捧在手上。 “圣上,用药了。” 刘弗陵轻轻摇了摇头,又低咳了几声。 小妹叹息:“皇帝哥哥,如今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小妹。”他唤了她一声,答非所问:“那夜,让……让你受……惊了。“ “臣妾并无大碍,耳房如今也已缮好。”她装作轻快地答道。 刘弗陵有一瞬间失神,沉默良久,也并未说出那个名字,他想霍成君应该走了,从这浑水中走出去,忘记在这里的一切,也将自己忘掉。 小妹也等着刘弗陵说出那个名字,可他竟不说了,他那么明白自己无法许诺给任何人一辈子,所以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这样放弃了自己的刘弗陵小妹无比心痛,她恨死他这样的自私,连多余一点流连都不曾留给自己。 小妹将碟子放到一边。 刘弗陵怔怔望着窗。 “她走了。” 小妹抬眸,望向他苍白无助的面,心中如被重击,泪水哗地淌下。 “皇帝哥哥,你不要多想,霍辞萱能逃过此劫也是她的造化,若没有大司马大将军的阻扰,只怕群臣都要掀了房顶了。霍辞萱险些伤了我,这还不算什么?只怕那些血迹和火光折了皇帝的福气。” 可刘弗陵仿佛并没有听到小妹的话,他一手抓紧床边,双眉紧紧皱在一起,就像打了一个死结。 “我还没有……带她去看凌宵花……朕如今,保护不了她,还做了负心人……” 刘弗陵说完,泪珠就滚了下来。看着眼前从未哭过的刘弗陵,此时却为了霍辞萱流下眼泪,小妹委屈的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心痛地抽搐,忍不住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然后冲着刘弗陵喃喃到:“皇帝哥哥,你陪小妹去上林苑看凌宵花好不好?你从来没有答应过小妹,要陪小妹去看花。小妹每天每天都乖乖呆在屋子里等着你……为何……你为何一点点的情谊都不给我……” 刘弗陵慢慢看向她,嘴角微动,却已苦涩地说不出话来。 小妹靠在床榻边,握住他的手:“我六岁入宫直至今日,皇帝哥哥从未带我去游玩,小妹仅此一愿,不知盼了多少年,若皇帝哥哥不答应,小妹定要日日缠着不放。” 刘弗陵眸色渐柔,紧了紧她的手,半晌才道:“怎的不可?” 小妹听后,破涕为笑,将脸贴在他手心,暖暖的泪温着他的手心,他怜惜,却已无力去拭。 待刘弗陵晕睡过去,小妹才忧心忡忡地走出殿,太医院的一干人在外面跪了半天不敢起身,年老的已瑟瑟发抖,小妹心中腻烦,挥了挥手:“都走罢!跪在殿外成何体统!” 人群中涌起一阵叹息,小妹紧握住拳,挺起脊梁往前走,她想让自己再坚强一点,千万不可倒下!哪怕所有人都放弃了他,她也不会放弃! 大行之日,已破在眉睫,如何留住刘弗陵?小妹脑中念头一闪,抓住一个侍女的手,激动地问道:“你可还存着前一阵那块红色花石玉?” 侍女仔细一想,那玉石十分珍贵,已锁在匣子中了,遂回答道:“回娘娘话,奴婢已教人收起了。” 小妹如释重负,点点头:“好!真好!”她记得赵璎珞的话,那玉是贵重之物,其心中的解万毒的药,更是珍贵无比。也许,它对刘弗陵的病有十足的用处。 霍光府上的药,虽解痛,却是十足成瘾的东西,他身子每况愈下,莫不是那药中还添了什么毒? 小妹打了个激灵,立刻吩咐下去:“传太医赵安卿来,本宫有些风寒。” 侍女应了“喏”,就吩咐小黄门去传赵安卿。 不足一时,小妹刚刚至椒房殿,赵安卿就已垂手相待了。 这面若桃花,姿如清风的温文男子,与初见面时已完全不一样了,那时的他在树影间,微微昂起下颔,深黑的双眸里充满倔强,而她现在看不见赵安卿的双眸,只觉得望见他,便沉入深深的落莫中,仿佛秋日最后一片枯叶从树梢下落,缓缓的剥离一切新生力量,她竟感受的如此真切。 小妹站了许久,双眼酸疼,徐徐道:“召他过来。” “诺!” 赵安卿轻轻往这边走,他面色苍白,几日下来,竟老了五六岁一般。 “本宫,自知对不住你,当然还有璎珞。”小妹尽量保持自己面容平静,不露出一丝感情,慢慢地跟他说,生怕打破这宁静。 “此事已过,望娘娘看重凤体,不必挂心。”赵安卿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地说出,冷得像冬天的冰凌。 “呵!”小妹冷笑:“原来你还在怨恨本宫。” “臣不敢。”赵安卿面无表情地回答。 小妹自顾自往前走几步,严肃地说道:“如今你我目的都已达到了,霍辞萱离开后,皇上也心甘情愿地放手了,这一仗,打的这样惨,而我们也不算输个血本无归。” “那又如何,霍辞萱已经被娘娘送走了。秘密到连霍光都不知晓。” 小妹目光一凛:“赵安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送走霍辞萱你还不满意了?是不是等本宫杀了她你就满意了?” 赵安卿徐徐跪下:“臣知错。” “我看你对得很!平日里看起来最无害的便是你!用起手段来最狠的也是你!别以为你潜心来到太医院任职皇帝就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鼓,若不是看在一起护着霍辞萱的份上,若不是看在皇帝哥哥自己没有几日可活的份上,你以为皇帝哥哥会留你到今日?一个跟霍光联手制药的人,能活到现在还不就是为了给霍辞萱留个真心的人!” 赵安卿握紧了双拳:“臣感恩戴德,从今以后不会忘记皇帝不杀之恩。” ------------ 第三十一章 变天 “总觉得你是可以想的清利害关系的人,所以也从不担心此事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在计谋上也许本宫不如你们这些读书人,可感情上,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比过我的。在护着皇帝和绸缪将来这两件事情中,本宫做到了分别看待。以现在的情况,即便本宫想杀霍辞萱,也只能忍着,因为她是刘询给我好处的交换品。” 小妹张开手,看了看自己修剪的纤长的指甲,叹口气:“霍辞萱有做皇后的本领,只是她没有命。爱一个人不一定就会得到一个人的所有。现在的霍辞萱,只怕是爱也爱不得,恨也恨不得了。” “皇后娘娘有何计较?” “既然你迫不及待了,我也不必绕圈子。赵安卿,你的血玉是在本宫手里,本宫需要你做一付一模一样的药。” 赵安卿瞬间便知道了小妹的用意。他摇摇头:“皇后娘娘,这对病入膏肓的人并无用处。” “有没有用处要我说了算!”小妹厉声呵斥道。 ”逆天而为终为土灰!“赵安卿反驳。 小妹冷笑着摇摇头:“天?天现在就躺在宣室殿中,你若不救,天塌下来,霍辞萱就必须要死!” 安卿听完,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给你一些日子,配成药,而且要在要中大量加入安息香之类的致人昏睡的东西。” 小妹握紧了拳头:“我要让皇帝深睡,以此来延长他一些日子。如此再加上你的药,相信会有一些成果。” 赵安卿平静下来,仔细一想上官小妹的话,突然发觉这办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妄言,似乎可以一试! 小妹接着说:“赵安卿,你不要笑我无知,等你走到今天这一日,你就会发现什么办法都是值得一试的!我永远不会放弃皇帝,即使所有的人都告诉本宫他必死无疑!本宫小时候不信命运,不信命运夺走爹娘,现在不信命运再次夺走我爱的人!赵安卿,你知道,霍成君若得知皇帝去了将多么痛不欲生!所以你帮我,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在合作,更是因为你可以拯救霍辞萱!” 她转身,一双凤目紧盯着他:“况且,那个可使她百毒不侵,万世不忧的玉,在我手里,本宫每隔时日会配药给她,直配到你答应本宫,去救皇帝,只要皇帝不死,哪怕是千百年不动地躺在那里,本宫也心甘!” 赵安卿听到那“玉”字,才抬起头,目光阴沉,所掠之处,寒意泛起,他紧紧看着小妹,看的她六神无主甚至渗出冷汗时,才缓缓开了口:“那只有巫蛊之术才可以办到,可是用不好,娘娘会后悔一辈子。” 小妹紧紧咬住牙:“本宫心甘情愿去赌一赌。” “那她……”赵安卿一顿:“她在哪里,现在可好?” “本宫支了亲信,在这几日,霍辞萱会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待宫里的日头出来后,再回来。”小妹回答道。 “无人可免她一世无忧。”赵安卿叹息:“让我去见她,没有玉,她身子会垮。” “本宫答应你,而且,只要你配成了药,本宫就让你和霍辞萱远走高飞。”小妹望着他:“所以,也希望你答应本宫。” “臣知晓了!” 现在的霍成君,失去皇帝的庇佑,就像有非凡利用价值的棋子一样,被小妹紧紧握在手心里。 小妹轻轻自嘲地笑了笑:“再也不打没准备的仗了。” 她要等这个城天翻天覆地之时,还能有能力独自守着刘弗陵,使他永生永世地存在,哪怕有一天自己坚持不住的时候,至少也是也是无悔的。 可这未央宫的天是要变了,变得更加黑暗,更加冷漠无情。 但刘弗陵的天,谁都不可以让他变,小妹死死咬住嘴唇。 正谈话间,小黄门匆匆进来,在小妹耳边低语:“刘大人已接霍小姐出宫了。” “好!”小妹点点头,又含笑看着赵安卿:“明日,本宫派人接你去见她。” “诺!”赵安卿轻松片刻,眉头稍稍平缓,清风拂过,平添一丝清新。突然,不待她反应,一个侍女又冲进来,不由分说跪在地上,紧接着撕心裂肺地喊了句:“皇后娘娘!皇上……皇上……” 这侍女未喊完,小妹已倾身倒了下去,一切发生的那样突兀。 好像一下子被生生撕裂成两半,痛楚已将她淹没,耳边是嘈杂的呼喊声,她双手乱抓着,心想一定要抓住他呀,他不可以走的这么突然,不可以不等着她来相救! 不!不……那侍奴还没说完,她为什么不说了?皇帝哥哥怎么了?他怎么了?? 一片黑暗瞬间吞没了小妹…… 安卿赶紧接住小妹下坠的身子,然后侍女涌进来把小妹扶回了屋子,安卿静静看着小妹平静的神情,突然想到,她似乎年纪还很小。 “不会有事的,不会。”他喃喃道,然后只身向那早已吓傻的侍女走去。 他轻轻问这侍女,声音如初春的暖阳一般温和:“你……再说一遍……” “皇上又昏了过去,气息微弱,太医说撑不过这几日了!宫外大司马大将军急着求见皇后娘娘,但现在宫中一片忙乱,皇后娘娘又微恙,没有御召,大司马大将军进不了宫!” 看着侍女着急的模样,安卿顿时有一计:“御诏不过是一个口令,现在宫中人人皆知刘询刘大人深得皇上信赖,此时你不找刘大人来主持大局,找皇后有什么用呢?” 侍女一拍脑袋:“还是赵大人深谋远虑!奴婢这就去禀告刘大人!” “你跟他说,皇后微恙,传命赵安卿随侍左右,并请刘大人帮忙主持大局。你可明白了?” 侍女“诺”了声,赶紧飞奔了出去。 而赵安卿,留下了一幅方子,就赶紧回到太医院,准备那副救命的药。 他踏出椒房殿,望着深远的天际,无奈地叹了口气:“刘询,我买你个人情,也请你多担待两日成君!” ------------ 第三十二章 金屋藏娇 刘询在府中刚用了晚膳,儿子缠着自己上街去,正跟妻子许平君说着此事,就听见门外有骚动。不过一时府里的掌事就过来通知公里传的消息。 宣刘询进宫本来不是一件大事,但是这么晚了还宣就肯定是有蹊跷。 刘询穿上官府匆匆出门,拉上马就往宫里赶。马儿飞驰在路上,他有一瞬间脑海中想起的是辞萱那张倔强的小脸。他有点愁,害怕是辞萱在皇后那里又放肆了。可他又摇摇头,不应该,皇后此时应该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太为难辞萱。 尽管霍光在他心中名声并不好,可他毕竟还养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儿,刘询想霍辞萱要是晚上几个朝代出生,没准还是个红颜祸水。 到了宫里,把马交给侍卫,徒步走到未央宫,在路上就听见皇后身旁的服侍宫女说道,召见他的口令确实是皇后宫里发出的,但却是赵大人亲自吩咐的。 赵安卿? 他倒是知道此人,不过是跟霍辞萱一个府里出来的霍光亲信,以前没放在心上,看来真的是小瞧他了。 刘询皱起眉头,显得很不可置信,但转念一想,这个赵大人没有转头传个旨意霍光而是传给了自己,是何意?难道他心并不在霍光那里?还是…… 还是跟霍辞萱有关系? 不管结果是何意,总之赵安卿并不想与自己为敌是真的,而且在权势的霍光面前,赵安卿已经很清楚地选择了自己。 这个人情,也许他以后要还的。 刘询到椒房殿拜见了刚刚醒来的上官小妹,上官小妹一脸疲惫之态,并不想与他多言,却也让他亲自去宣室殿走一趟,照顾皇帝左右。 刘询只好又从椒房殿出来,赶去宣室殿。 宣室殿一进去就是一股浓重的中药苦味,还有腐败之气,刘询踏第一步的时候,就暗自叹了一口气。 刘弗陵,真的坚持不住了。 承禄引着刘询到一面屏风后,刘询行了跪拜大礼后,一直跪在地上等刘弗陵说话。刘弗陵醒来清醒的时候并不多,他刚刚被一堆太医施针,现在感觉呼吸通畅了不少。 刘弗陵在屏风后抬了抬手,承禄赶紧示意刘询起来。刘弗陵手一指座椅,刘询看了一眼承禄,恭恭敬敬地坐了过去。 “刘卿来了。” 屏风后传来刘弗陵有气无力的声音。 “微臣不请自来,还怕扰了圣上休息。”刘询轻声道。 “无妨,朕一直是休息着。” 他低声咳了咳,侍女赶紧把帕子递上去,可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捂着帕子不停地咳,撕心裂肺的声音听得刘询一阵心慌。 承禄拿出药,给刘弗陵用过,一盏茶功夫后,刘弗陵又睡了过去。 刘询再看到承禄时,那厮双眼都红肿着,像是哭过。刘询不禁有些酸楚,想安慰两句,但又不知如何说才得体。 还不等他想清楚,承禄就已经把他引到外边了。 “刘大人,皇上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了。宫里现在人心惶惶,霍光独大,皇帝的心思是你们这些皇室后裔、新官旧臣,趁着他还在的日子,先把霍光治住。以免最后养虎为患。” 望着承禄,刘询赶紧答应了。 “还有一件事,是刚才皇帝告诉奴婢的,要奴婢千万跟刘大人说清楚。” 承禄往下走了两步:“圣上知道霍小姐被皇后管着,让刘大人帮忙照看。一有机会就送出宫去……交给赵安卿。” 为何会是赵安卿?刘询抬起头狐疑地看了一眼承禄:“这些话不应该是说给我的。” 刘询突然醒悟了,他觉得那位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少年天子,可能并不像群臣想的一般病入膏肓到什么都不知的地步。相反,他利用了上官小妹的嫉恨心好好地将霍辞萱保护了起来。让她在一个什么都不可能打听到的地方,静等他归天的那一日。 然后,没有皇帝的霍辞萱,就会在霍光的庇佑下,安全出宫。 “圣上确实如此告诉了奴婢。” 承禄面无表情,显得毋庸置疑,刘询只好压下心中的疑问。 第二日一早,上官小妹就把霍辞萱送到了刘询府上。 霍辞萱被上官小妹喂了药,静静躺在马车里沉睡,刘询走出府门,亲自把睡熟的辞萱抱出马车。辞萱睡得很不踏实,小眉头皱的紧,感受到了刘询的体温,她下意识地靠近了刘询的胸口。 刘询只觉得浑身一阵僵,却还是快步抱着辞萱到准备好的阁楼中。 放下辞萱,刘询揉了揉肩膀,侧身坐在她的床边,看着那一面娇颜,他心里“砰砰”跳个不停。 如此美的美人,怨不得刘弗陵要金屋藏娇。 刘询用手抚平辞萱的眉头:“怎么办,小丫头,刘弗陵给不了你皇后之位了。” 辞萱翻了个身,冲向床里,刘询挑起她一尾黑发,缠在手指间,她长发柔顺,缠不住他的手指,松松滑下,刘询的心仿佛也被缠走,他失神地望着辞萱娇弱的背影,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不知是不是疯了,刘询想就算把她千年万年放在这个阁楼里,哪怕让她永远也睡不醒也好。 ------------ 第三十三章 动心 “夫君……” 就在刘询出神之际,身后传来许平君的声音。刘询“嗯”了一身,转身望了一眼许平君:“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霍小姐。” 刘询站起身来:“不要打扰她了,我们出去吧。” 许平君无奈地望了一眼霍辞萱,奈何只看到了背影,不觉有些失望。但看刘询严肃的很,也不敢再说什么?跟着刘询出了阁楼。 许平君本想着走到园子里亲自问问霍小姐的事情,可刘询仿佛洞察到了她的心思,赶在她接话前就问道:“奭儿今日未见,功课如何了?可贪玩了?” 许平君想起刚刚儿子还在她屋子里玩着,自己听到风吹草动出来观望,一时候竟然忘记督促儿子做功课了。 许平君小心地望了一眼刘询:“奭儿听话的很,现在估计还在学习着,妾身去看一看。” 刘询挑了挑眉头:“明年开春了,就送他去书房跟师傅学习罢。” “是,一定的。”许平君说完赶紧走了回去。 刘询看着许平君急急忙忙远去的身影,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酸楚。这才是他的妻吧!还有他的家庭。可还是不够。他命中、鲜血中,流的是皇族的尊贵,这样的尊贵让他不能容忍一辈子躲在别人身后。 这样的尊贵让他多么多么地想得到那个女子。 刘询又重新走回了阁楼。 成君是夜里醒来的,她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冷得很,就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被子,可是发现扯不动,她不禁清醒了几分。周围的味道有点陌生,她生来娇惯,对环境很敏感,成君下意识坐起来,然后一手在黑暗中摸索这华缎的被子,然后摸到了一双温热的手。 成君一抖,险些叫出声来。 她借着月光歪着头观察在她床边睡着的男子,那人有好看的俊朗的面容,就像上林苑的烈阳,就算在黑暗的屋子中,也显得英气十足。 重要的一点是,他实在是跟刘弗陵太相像了,第一眼看过去,她竟以为是刘弗陵。 刘询听到响动,睁开了双眸,看见坐起来的成君,他有些不自然地揉揉双眼,然后站起来,睡的太稳了,以至于猛地站起来有些不适应,他后退了一步,然后看见成君立马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小心些。” “多谢。” 刘询没有点灯去,成君也没有要求,她静默地靠在床上,仿佛在等他的解释。 对待这样安静到令人不安的成君,刘询有些不知所措。 “身体怎么样?”他只好找些别的话题。 “被上官小妹灌了药,身子便一直好不起来。不过这也好,我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去陪陵哥哥了,也就心甘情愿随了上官小妹的心意。”成君字字利落地打在刘询的心上,她的豁达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原来不哭不闹不是代表了妥协,而是她不想活下去的态度。 既然命都不想要了,去哪里都是一样罢。 “你不会死的,霍辞萱,皇帝不会让你随他去的。” “那又怎么样?他不让跟着回宫,我最后还不是回了?而且陵哥哥还很开心。” 她眨了眨眼,显得很俏皮:“他就是什么都往心里搁,喜欢的不说,不喜欢的也不说。但我是他的心头肉,所以知道他真心想要的是什么。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我随着陵哥哥,让他没有一天难过。” 是,刘弗陵就是这样让人窝火,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就是什么都不说,然后让你猜,猜到之后从心底不安、害怕。 刘询再无睡意:“你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了。” 他打算转身就走,可霍成君并没有打算放过自己:“是你想太多了吧!刘询。” “此话怎讲?” 霍成君“哧哧”笑起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的心思的?刘询,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你用尽心思把我从上官小妹的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 “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谈。”刘询愠怒。 “我现在清醒地很,你大可以把我交给父亲,以此来讨好他,从而让你更快的接掌皇位。别以为我会相信你这样的人有所谓的真性情!” “是,我就是傻,在你的事情上就是一根筋,哪怕得罪了皇后也不要你一个人在宫里受苦,不管你怎么误解我的品格,我都是这一句话不会变。霍辞萱,我不求你的感激,我做这件事纯属为了自己心里能够好过!” 刘询说完,感觉痛快极了。确实,他动心了,因为她的真性情真的感动过他。也许有一天,这女子也会这样为他真性情。 刘询想得到这样的一天,想到可以不顾一切拯救她。 成君不再说话,也许是被他吓到了,直到刘询走出屋子,她还在沉默。 刘询走下阁楼,而他并未发现,许平君一直站在屋子旁的拐弯处,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所有的话。 许平君蹲下身,抱住自己,泪水哗哗地涌出来浸湿了长袖。 她本想找刘询的,看看他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屋休息,路过阁楼的时候,恰巧看到了刘询的身影,就悄悄跟了过来。可怎么会这样,那么残忍的事实,就**裸地展现在面前,还不等她稍稍准备一下。 ------------ 第三十四章 许平君告密 许平君哭到浑身疲惫不堪,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本想着抓住栏杆,却不料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她瞬间清醒过来,心中仿佛被传递了冰冷的温度,一下子低到零点。 “这么晚了,夫人不放心什么?”当霍成君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许平君才知道刚才是哭的太早了。 “我……”许平君抽回手:“霍小姐,打扰了!” “这是你家,应该是我打扰了。”话语看着是客气,霍成君的语气并不客气。 “不敢、不敢。霍小姐赶紧休息吧……我……我也回去了。”许平君不等着好好看清霍成君的样子,就捂着胸口下楼了。 霍成君走到栏杆处,往下望着许平君仓皇失措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可笑。夜风徐徐吹来,很冷,她穿的又单薄,受不住了就回到自己的屋子。可是一进屋,那股暖风一冲,成君就情不自禁地咳出一口鲜血。 她扶着桌子,慢慢坐到椅子上。 “上官小妹,你的心够狠。”成君咬牙切齿。 第二日,刘询从书房出来,看见了坐在园子里的许平君,她歪着头靠在树上,显得疲惫至极。刘询走过去,扶着她坐回书房,又亲自倒了一杯水给她塞在手心儿里。 “看来没有睡好,这副憔悴样子。” 许平君听见刘询关切的声音,觉得委屈,眼圈也红了,眼泪在里面打着转。 “怎么了?可是奭儿不听话,惹你生气了?”刘询做出摩拳擦掌的样子:“那让我去教训教训这小子。” 刘询作势要出去,许平君赶紧拉住他:“不是不是!”刘询收回自己跨出的腿,回过头望着许平君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像是猜到她要说的话,心里一阵烦躁。 “平君,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病已,其实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现在这个霍小姐已经是宫里扔出来的烫手山芋了,我们接住就算了,如果让霍光知道这件事,仅凭我们现在的地位,无异于是……躺在案板上待宰的牛羊!”许平君干脆一下子全说出来,她心里终于好过了一点。 只不过还有一点是她气不过又不愿意说出来的。 那就是刘询对霍成君的感情。 在这一方面,许平君宁愿相信刘询是一时兴起,什么时候兴趣没有了,就没关系了。所以现在的刘询需要她这个妻子站出来亲手斩断这条情丝。 刘询没有发火,也没有表现出不悦的神色,他很诚恳地采纳了许平君的意见。 “你放心吧!平君,我答应了皇上,不出几日就把她送到赵大人的府上。” “赵大人?”平君疑惑道。 “她的义兄。” “义兄……没想到,皇上对这位霍小姐情谊如此深重。”许平君慨叹道。 “可是义兄就一定是对她最好的选择么?据我所知,那位义兄似乎跟她关系并不好。”刘询担忧道。 许平君听完刘询的话后,又有一点不安心:“反正按皇上说的做肯定是没错的,病已,别想了,也别再说了。” 刘询叹了一口气:“那你准备一下吧!我去看看奭儿的功课。” 许平君想起儿子还在被窝里腻着,打了个激灵,赶紧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下午时分,成君在自己的屋中找出自己穿来的那件烟罗衫子换上,又去梳妆台前轻施脂粉。遮住了几日来的憔悴之色。打算去找刘询,说明自己要离开这里,并且回宫找刘弗陵之事。虽然前途不知道会如何,但至少她是在咬着牙地往回爬着。多少年被霍光培养起来的小姐心性,什么自尊自爱、周全礼数统统变成了虚无。爱上刘弗陵,她就没有想过去拥有从前那种“小轩窗,正梳妆”的闲适生活,爱上刘弗陵,她险些丢掉了性命和家族。 成君扶着栏杆刚下了阁楼,便看见许平君鬼鬼祟祟地往后门方向走。成君心中生出几分不好预感,灵机一动躲到一棵树后,直到许平君走远了才悄悄移出来,跟在她身后去了后门。 到后门之后,许平君先左右望了望,没有发现有人尾随,她才放心打开门,迅速走了出去。 成君在等了一小会儿之后,也上前打开了后门,然后在人群中搜索到了许平君的背影。 这里是刘询的住处,是长安尚冠里,而许平君走去的方向,分明是通往霍府方向的唯一的一条小道。 成君灵机一动,抓住身旁的一个小孩子,二话不说就从腕子上摘下一个翡翠镯子给他:“帮姐姐跟个人可好?” 那小孩子长得灵秀可人,梳着两个朝天髻,看着却成熟许多,约莫十几岁的样子。成君看着疑惑着的小孩子又赶紧说道:“这个镯子,足够你把前面那个店铺买下来。” 小孩子就是思想简单,知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欢快地答应了。成君赶紧说道:“就是前面那个穿着水红衫子、挽着堕马髻的姐姐。”看见小孩子点头,成君笑了笑:“看她去了哪儿,跟什么样子的人说了话,然后赶在她回来之前,跑过来全部告诉我。” 话一落,小孩子立刻风儿似的追了出去。 成君舒了口气,关上门,然后自己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上去。 没想到这个许平君这么精明,看来自己之前真是小看了她。成君揉揉眉头,本来不想这么快就防备起来的,可现在的形势并不好,身边的人每天都在打自己的算盘,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用最快的速度算出再见陵哥哥的日子。 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浪费,每一个晨明都是苦痛的等待,都是最痛的思念。 成君无时无刻都在被未知的将来折磨,不知道前途如何,不知道彼此还可以坚持到哪一个时刻。 陵哥哥,成君的努力你看见了吗?就算没有看到,也会感觉到吧。成君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自己心跳的力度。 现在只要活着就够好了,她多希望把这蓬勃的生命力分给陵哥哥,让他的心脏跳起来,像正常人一样充满活力和朝气。 ------------ 第三十五章 她的强势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门口就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成君赶紧去开门,看见气喘吁吁的小孩。 “姐姐,那位姐姐去了霍府,跟偏门管家样子的人说了两句话,然后就被请进去了,一盏茶功夫之后,才出来,看样子高兴的很,现在估计要到了。” 霍府……果然许平君没有辜负她的猜测,她果然去霍府告密了。 刘询……你的好妻子。霍成君冷笑。 看着小孩子纯真的样子,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多谢你。” “不谢的,我叫如烟,要是姐姐下次还要如烟跟人,如烟还会帮姐姐的。”她笑起来酒窝都闪闪发着光。看着她的成君,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成君不禁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信赖感。 “我记住了如烟,有缘我们再见。” 如烟点点头,撒着欢儿地跑走了,成君关上门,突然不想离开这里了,她默默走向阁楼,然后望着刘询的书房,精明地笑起来:“刘询,给你个机会,让我看看你的真心如何?” 说罢,她一步一步上了阁楼。 看来,还要在这里耽搁一两日。 霍成君再在阁楼里自己喝了三杯茶水,吃了三块梅子酥后,略略显饱。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走到栏杆旁靠着,恰巧这个时候许平君回来。许平君从后门进来必须是要走到阁楼这边的,关上门的许平君远远就瞧见阁楼上成君盈盈的单薄身影,不觉一阵寒意袭身。 为了不让霍成君看出端倪,她低头快速小跑着往自己屋里跑。 成君一只手在栏杆上“铛铛”敲着,显的很闲适的样子,直到许平君走远,她才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转身回了屋子。 而许平君直到回了屋子,抱起儿子,耳边还回响着霍成君凭栏远眺时敲栏杆的“铛铛”声。 “娘亲,娘亲你怎么啦?”奭儿抱住许平君的脖子,撒娇问道。 “娘亲没事。”许平君亲亲儿子的小脸蛋,然后把他抱到书桌旁的椅子上:“一看你就是没有好好读书。” “娘亲不要生气,奭儿不想一个人读书,一直在等娘亲回家。娘亲刚刚去哪里玩了?为什么不带着奭儿!” 看着儿子嘟起了小嘴,圆圆的小脸气鼓鼓的,许平君的心情就平复很多:“娘亲想去给奭儿买好吃的好玩的,可是一回来就看见奭儿不在好好读书,娘亲还是不给好了。” 奭儿立刻挤出两滴眼泪:“奭儿本来是要好好读书的,可是听见园子里有声音就跑出去看了看,没有不好好用功。” 许平君疑惑起来,然后蹲下身牵起儿子的小手,谨慎地问道:“奭儿告诉娘亲你听到什么了?” “脚步声。虽然很轻很轻,因为奭儿屋子里很静,所以可以听到,就偷偷跑出去看了。” 许平君浑身一抖,掰住儿子的双肩,严肃地问道:“你看到了谁?!” 奭儿不舒服地动了动,可怜巴巴地看着许平君的脸,小声道:“是个很美丽的……姐姐……她去后门了,还给了一个小孩子镯子。奭儿都看到了,可是姐姐没有发现奭儿……” 许平君听完之后,只觉得被天雷一下子劈到,然后眼前一黑,跌坐到地上。 原来霍成君什么都知道!许平君,许平君,你怎么可以这么傻!那个女子看着是那么单纯,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些不过是她的表面而已,如果说许平君自己是一池湖水,那么霍成君就可能是一片可以瞬间吞噬掉她的**…… 如果得罪了霍成君,就等于得罪了霍光和他背后整个权势顶天的霍家!那么不仅是她许平君会倒大霉,还会牵连到小小的奭儿和刘询…… 看见娘亲失神的样子,小小的刘奭感觉十分害怕,他拉着许平君,不停在她耳边喊着:“娘亲娘亲……” 等许平君回过神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害怕了这么长时间,以至于奭儿的眼眶都红了。 她拉过儿子,抱在怀里,喃喃道:“也许娘做了一件本不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可是奭儿,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娘是为了你爹爹好,一切都是为了你爹爹……” 奭儿听得云里雾里,小小年纪的他根本搞不清楚许平君突然的变色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时,刘询刚巧下朝回府,来到许平君的园子里,他一推开大门,就看见许平君坐在地上怔怔抱着奭儿的失神样子。 “平君?”刘询小心唤了一声,然后看到许平君泪流满面的样子。 “你怎么了?” 许平君看见刘询之后,心中没有底儿,只有咬着唇不说话,怀里的奭儿不安地扭动着小身子,然后哀怨地望着自己的爹爹,那求助的小眼神一下子就捞住了刘询的整条心,他走过去扶起许平君,把儿子拉到另一边,然后用帕子擦干许平君脸上的泪,叹了口气,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平君,现在你做的一切我都当作是对的,不会怪你,也不生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值得你哭成这个样子。” 许平君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袖,支支吾吾的,一旁的刘询知道平君的性子,也不着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喝着等她的下文。 “我今日一个糊涂,就去了霍府……”许平君终于还是说出来的,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她的悔意简直要顶翻房顶。 刘询的手一顿,然后默默把茶杯端起来,本想放在唇边,奈何他的手一直在抖,根本无法喝到一口安心水。 “病已,我错了,是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跟你商量。”许平君抬起头,泪水又涌出来。 “好了平君……别说了……”刘询深深呼吸:“不怪你……是我没有打点好这一切。错在我。” 许平君看见刘询也是一副失神的样子,心中更加害怕。 “病已,你别着急,就算霍光知道也不会对霍成君怎么样的,虎毒尚不食子。就是我们之后……会不会被霍成君为难……会不会被霍光盯上……” ------------ 第三十六章 由爱生恨 刘询摇摇头。 他知道霍光不会拿霍成君怎么样,可是他更明白霍成君的性子,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笼子可以锁住这只已经开始挣扎的金丝雀儿了。而那皇宫中的刘弗陵就是她的太阳,是她追求的自由,尽管永巷深深,曾经是多少红颜葬送生命的地方。 “我现在无名无份,不过是个闲散宗室,霍光即便想起了我,也不定记得我是谁。” 刘询站起身准备离开:“看来这几日就可以给她收拾一下换地方了。” “病已……”许平君弱弱地唤着:“我真不是个好妻子,对不对?” 刘询的背影变得僵直:“不,你很好。” 说罢,刘询走出了屋子,关上房门,侍从从一边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赵大人的信件来了。” 他接过侍从递上来的信封,拆开,然后看到赵安卿清秀的字迹:“何时送归?” 他合住信,三两下撕成碎片,然后装到信封里:“处理了吧。还有,通知赵大人,让他明个儿一早就来接人。记住,让他小心来,霍光已经知道了此事,怕是要找皇后的麻烦了。” 侍从把信握紧后,就赶紧跑走了。 刘询往前走了走,挑了一个清静地儿坐下来休息,他双手轻轻揉着太阳穴,身上一阵阵寒意撩人。 成君,是刘询无能,留不住你了。 晚上的晚膳时分,一般刘询是要去同妻儿一起用的,但今天他特别想再去看看成君,即使她的态度总是那么的充满锋芒。 刘询在膳房转了转,叮嘱厨子做了几道清淡菜后他走向阁楼,进了月亮门,就看见成君靠在栏杆上远远朝他的方向望着,但很明显她的眼神很空洞,刘询想她在发呆。 风撩起成君垂下的墨黑长发,不时打在脸上,她觉得不舒服,就皱着眉头用手拨开,后来干脆都挽起来,松松垂在肩上。那条长长的嫣红发带打了个很好看的结,束住千丝万缕的青丝,显得她安静又乖巧。天边的晚霞在成君身后大片地铺开,像是打翻了一砚妃色颜料。而那样落寞的女子,和极致的景色融为一体,像是最美一幅画。 他拂拂衣袍,整理了一下发冠,向阁楼走去。 刘询走到楼下,抬头望着成君,成君也发现了刘询,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防备和冷漠紧紧把她包住,一丝缝隙都不留下。 “今天晚上同我吃饭吧?”刘询喊道。 “噗……”成君听完他的话,就像孩子一样憋不住笑起来:“你还真是……幼稚。” 刘询无奈地耸耸肩:“幼稚又如何,至少我说了。” “那好,答应你。”成君有时候就是有点不拘小节。她站好,正式邀请他过来:“明日就走了,散伙饭总是要吃的,无论你是何种目的,我霍成君都真心谢你解救于水火。” 刘询觉得她说的话利落的很,但却落在心里凉冰冰的。 “你不用谢我,我为的都是自己。”他上楼到一半,就已经有人把凉菜送过来了。 这一餐吃的索然无味。 刘询不知道说什么好,成君更不会同他说话。两个人只有筷子不时飞在桌子上空,但更多时候刘询是拿起手旁的筷子给成君添菜。 “我第一次见你,你就那么的瘦,现在更是如此,一点大家小姐的风韵都没有。” 成君夹起刘询夹到碗里的那片水晶竹笋,放到口中:“胃中没有多余的地儿了。” 刘询放下筷子,给她盛了一碗汤:“来,这个补气养血,适合你。” 成君很配合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喝下去,古怪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好久没有受到优待了,猛地一下反而适应不了。” 刘询有些心疼她这些日子受的苦,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有沉默地替她加菜。 “如果有下辈子,我是说如果……”成君咬着筷子,眸子温温的看着刘询:“你等等我,我一定愿意当你的妻子。” “为什么?” “因为你会为我添菜。”成君乖巧地笑起来:“我是没有大追求的女子,生平一志也是当平凡的**。有丈夫为我时时添菜,有孩子围绕在身边。” 刘询想起小妹给成君吃下的不孕之药,突然筷子一抖,掉在地上。 “你会有的。”刘询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平复一下心情:“明日赵安卿会来接你离开京城,躲开霍光。可如果你觉得赵安卿不可信,随时要回来找我。我永远在这里等你。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刚才说过的话。” “忘记吧!刚才不过是我情之所至。再说赵安卿是我的义兄,在如何我也不能不信他。”霍成君放下筷子:“好了,我吃饱了。” 刘询眼神有些阴郁地看着她:“希望你的今后能像现在说的一样简单。” 成君站起身,微微打了个哈欠:“我的今后不会好成什么样子,我没有信任的家族和朋友,惟有的靠山还是父亲的虚名。而那个唯一可以让我信任和依靠人,他可能……活不了太久了。如果有一日他丢下我走了,我不一定能够承受的住他的离开。” “哗啦”一声巨响,刘询已经把近旁的一个花瓶贯到地上,他怒气冲冲地喘着气,双手握的很紧,紧到微微发抖。 “随你。”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 第三十七章 又一个圈套 天还未亮,成君就起身梳洗了,经过昨晚的不愉快,刘询并没有再出现,而是几个侍卫亲自把她送到后门,送上赵安卿来接的马车上。 成君掀开帘子坐进去,然后看见一边坐的端端正正的赵安卿。 “又见面了,安卿哥哥。” 成君这一声安卿哥哥喊得又自然又热情,可是落到赵安卿的耳朵里却是满满的疏离。他靠在马车壁上闭上双眸,没有想理会成君的意思。 不是他不愿意去打这个招呼,而是当他第一眼看到霍成君时,赵璎珞的那张小脸就在他眼前无法抹去。他过了这么久,都不能在自己的记忆里抹去赵璎珞的影子,和那个冷酷的成君。儿时天天围在自己身边吵闹的善良温柔的女子,不知何时死在了过去。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对,没有在关键的时刻挽救回她那颗渐渐落到绝望里的心,他挽救不回来不说,甚至还推了她一把,让她的性格大变,变到有些时候那么的像霍光。 “你为什么不说话?”霍成君往赵安卿那边靠了靠。 赵安卿又往一边挪了挪:“你怎么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霍成君从小都没被赵安卿时不时的冷漠打败过,她有些时候都会认为自己冷漠起来的样子跟赵安卿是如出一辙的。因为她一直在学习他优秀或者是不优秀的一切。 小时候的赵安卿长相俊美、又通晓天地,一双伶俐的黑眸像藏了千言万语一般吸引人。她就把他小心翼翼放到心里,无聊的时候拿出来想一想,就觉得无比舒畅。 霍成君那时一直在想,她怎么可以认识这么优秀的人呢?这么优秀的安卿哥哥应该生活在天上,或者是蓬莱之滨才对。 现在呢? 当一切都变了,当他们都长大了,才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一厢情愿的想的那么好。 “安卿哥哥,如果我们做不成朋友就做敌人吧。我知道你总是爹爹那边的人,而我永远都会维护陵哥哥到底的。如果小时候知道长大我们会选择相反的路,那时就不应该总缠的你。”她叹了口气:“是我欠了你的,无论赵璎珞接近你是何意,我都不应该杀了她,她毕竟是与你兄妹相称的人。而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了,跟人交往总是比较小心,从这方面来看,赵璎珞应该不是个太坏的人。” “如果我知道她的私心是害你,我说什么也不会跟皇后联手。而且,霍辞萱,有一点你说错了,那就是我不是跟霍光一伙的人。我恨着他,就像恨刘弗陵一样。”赵安卿瞪着她,眸子里像点着了一把火。 “你看看,你平时多么口是心非。所以要让我完全相信你可能吗?一个是我的衣食父母,一个是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人。你却恨他们恨的牙痒痒。赵安卿,霍成君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所以承担不起你的爱护。我们之间有一条不安全的线,谁先过谁先死。” 她刚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嘈杂。 赵安卿撩开帘子,一个骑马的侍从便把一封信交到他手里,低声道:“刚才宫里送来的。” 赵安卿闭住双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放下帘子,点起一边的蜡烛。 “是关于他的?”霍成君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赵安卿点点头,他有些疲惫地打开信封:“辞萱,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敢去看信,而是慢慢把自己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抱住双腿,把下巴支在膝盖上:“不会这么快的。” 安卿把信件浏览了一遍,终于舒了口气,他靠近辞萱,然后有些疼惜地握住她的小手:“辞萱,你会不会感谢我?” 他把信放在她面前:“刘弗陵要去骊宫修养,马上出发,我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成君的眼睛一亮,泪水滚滚涌出来,她一把抱住赵安卿,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紧紧的抱着唯一可以信任、发泄的人,狠狠流眼泪。 刚被点起的烛火被她带起的风吹的乱晃,晕黄的光在马车壁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他转头,看见成君的影子在颤抖。 你心里有多么的害怕呢? 你从小都是个要强的孩子,想娘亲的时候都只会一个人静静坐在房顶,可此时却哭的天地都要为你心酸。 刘弗陵,你真的没有带给她多少温暖,因为你致死看到的,都是这个女子最灿烂阳光的一面,她心中的苦,多少都不会带在脸上。 “安卿哥哥……谢谢你……” 赵安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吧!辞萱。” 而一边,未央宫前的上官小妹,望了一眼刘弗陵刚刚坐上的离开宫殿的御辇,轻轻问道:“你想这赵安卿会不会带霍成君过去?” 一边的侍女点点头:“主子放心吧。” “那你们可准备好箭,只要霍成君一靠近,就以刺客之名当场给我除掉。切记……别伤害了赵安卿,他留着可还有大用处呢。” “诺,奴婢现在就去转告。”语罢,侍女匆匆离开。 上官小妹摇了摇头:“霍成君,我还是不能放过你。今日事能不能成,全看天意,若天不留你,也别怪我无情了。” 目送刘弗陵的御辇出城,小妹揉了揉酸痛的眼,默默道:“皇帝哥哥,再等小妹两日,小妹一定会让你活下去,小妹要让皇帝哥哥知道,这世上只有小妹才有真心……” ------------ 第三十八章 你的心有千千结 马车早早等在刘弗陵必经的官道旁边,因为有开路的侍卫在清人,赵安卿吩咐侍从把马车牵到一片安静开阔之地。虽然隔得有些远了,但至少是安全的范围里。既不会让人当成别有用心者,又不会妨碍公务。 安卿跳下马车,把里面的成君扶下来。 两个人并排站在旷阔的草地上,衣鬓纷飞,路过之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心想不只是哪里来的一对夫妻,专门来睹天子风采。 渐渐的人多了,都等在前面侍卫设好的封线外。 安卿看见成君微微皱起的眉头,知道她一点都没有满足,反而还有些跃跃欲试想往前走的意思。 人这么多,宫里来的消息又这么及时,安卿心中的忧虑不是没有的。 “我们再往前走走罢。”安卿道。 成君有些感激地看着安卿,点点头:“这里人好多。” 他们并肩往前走,成君其间踩到石子,崴了脚,安卿赶紧从旁虚浮一把,冲她摇摇头:“还没来就这样不中用了,一会要怎么办。” “我本来是打算好要想尽方法看到他一面的,哪怕是冲上去被侍卫扎成刺猬,也好过现在窝窝囊囊的。”她把手放进安卿的手心里。 “但是我想着安卿哥哥还在旁边,他从小就爱看我撞南墙撞破头的样子,所以不能让他得逞。” 安卿听完,心中一暖,笑起来:“你还记得。” “你从小就爱损我,还嫌我麻烦,是个拖油瓶。还有还有,每次教我读书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好想赶紧打发了我一样。” “不是……”安卿语塞,揉揉自己的头发:“你一个小丫头,成天拿着诗经里男男女女之事的诗词来问我,我天天头大得很。” “我一个女孩子,你让我成天拿着兵法史书来问你也不可能啊。”成君嘟起嘴,显得很不满,样子跟小时候如出一辙。 安卿握紧了成君的手:“正因为你是女子,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能干涉。我还会尽量保护你,宠着你,不让你收到任何伤害。这是每一个哥哥都会做的。可惜我之前一直做不好,让你受了很多伤害。” 安卿叹了口气:“你跟许多女子不一样,所以我不能像要求别人一样要求你,成君。我想到今日才想出一个能跟你和平共处的方法。” 成君歪起头,疑惑地问道:“什么方法?” “就是支持你做的一切决定。哪怕你有一日站到我面前,跟我说你要跟刘弗陵一起去……” 成君心一沉,转过头去,忍住不让泪水留下来。 支持她的所有决定。 哪怕有一日她会站在他面前,说要跟刘弗陵一起去死,至生至死的相伴。 “安卿哥哥……” “我是有点傻,成君,你这个哥哥没有别的优点,就算有一点点优点,在碰到你的时候也会化作乌有。” 成君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看安卿。 他从来都是把心里话说给自己听的人,像这样的肺腑之言能听他亲自说出来,简直堪比六月飞雪。 她想不出说什么来回答,只有一只手绞着袖口,绞的袖口都皱起来。 安卿放开她的,舒了口气,他搓搓手,望向前方,沉静地说道:“听到了吗?铃声?” 成君立刻竖起耳朵:“我怎么没有听到?” “你的心不静。”安卿往前走了两步:“是御辇上的铃铛,很清脆,很好听。” 成君做了一次深呼吸,屏住气息,闭上双眸,听到远远而来的铃铛声。 是清爽的,像刘弗陵的性子。 仿佛他正在自己身边,悄悄附在耳边低语。 “好想听他再唤我一句辞萱。”成君睁开双眸,然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安卿还来不及拉她一把,她就越走越快,后来干脆跑起来,那长衣衫在风中飞舞,还有墨黑的长发,犹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遮住原本明朗的天。 拉不住她了,怎么办。 “霍辞萱!你停下来!霍辞萱!”安卿有种不好的预感,一点点吞噬着原本平静的心。 而辞萱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她就跟痴狂了一样往前奔。 就在安卿追过去的时候,成君因为没注意到裙子的带子拖到地上,一脚踩上去,然后蒙的摔了出去。 火辣辣的刺痛感从手上传来。 她趴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石子划伤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安卿捂住嘴,站在原地,双眼望着成君,仿佛要滴出血一般。 “霍辞萱!你在干什么!”他大吼道。 成君听见声音,浑身抖了抖,然后赶紧爬起来,她像小时候一样,用脏手蹭了蹭干净的裙子,然后红着一双眼转身委屈地看着安卿,下一秒就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眼泪。 “我疼……”她站在原地,可怜兮兮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痕:“安卿哥哥……我真的很疼……” 安卿利索地跑过去,把她揉进怀里,一双眉皱的就像一枚千千结。 “你活该!”说罢赵安卿又推开她,然后蹲下身,把裙子上掉下来束腰的一条丝带小心缠上她的小腰,一圈又一圈。 安卿的手一直在颤抖,看着那条并不长的丝带,他忍不住埋怨着,霍辞萱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他手里的丝带,仿佛永远也缠不完似的。 而那边,刘弗陵的御辇已经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角了,金黄的流苏被风吹的乱晃,显得那么萧索寂寞。 赵安卿站起身,仔细地看了看成君的小手,已经被石子划得不成样子了,可见她刚才摔得有多重。血水混着泥土往下滴,就像成君眼里的泪水,看着都是酸苦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脏又乱又难看,还有裙子……”她颤抖着手拉起裙子的一角,上面的土痕十分明显,还有斑斑的血迹混着。 “没关系没关系。”赵安卿用手整理好她险些摔散的鬓发,然后弯下腰拍了拍上面的土灰。 “很好看,本来就是个美人坯子,穿什么都好看。”安卿安慰她:“我带你过去,挡在你前面,这样皇帝就看不到裙子了。” “好。”霍成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握住安卿的手,拉着他往前跑,直到一排灌木处才停下,赵安卿看着她望着刘弗陵御辇的样子,像个丢了魂魄的鬼魅,心都揪起来了。 ------------ 第三十九章 世上最傻的哥哥 可刘弗陵的御辇并不是走的很顺畅,因为御辇里面的人实在病重,受不了长时间的颠簸,所以走一会要歇一会,也正巧到这里人烟稀少,适合休憩,所以所有人都歇下来。跟随的侍女一个个拿着陶罐子去远处溪涧里舀水,剩下一堆侍卫围住刘弗陵的御辇保证安全。 霍成君和安卿躲在不远处,避开一些侍卫的视线,也不算太远。 成君有些着急,因为她根本看不见刘弗陵真正的情况,明明他就在前方就在不远处,她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感受到了成君的不甘心,安卿很担忧,赶紧在她耳边念叨:“控制好情绪,日后见的机会还很多。” 成君只好咬住唇,费力地点点头。 可是马车里的刘弗陵的情况并不乐观,没过一小会,就听见剧烈的咳嗽声传过来,那边侍女一阵骚动,承禄拿起侍女手里的药和帕子,掀开帘子递进去。 然后再递出来的帕子上,已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就像野兽对血液的敏感一样,暗红的鲜血像一把刀割进了成君的心脏上,然后慢慢剜着里面最嫩的血肉。 也不知道是疼,还是麻木,赵安卿握住的那双小手在发抖,抖得很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灰飞烟灭一样。 赵安卿心中的不确定感再次吞没了他的理智。 怎么办,他该拿辞萱怎么办才好。 她明明已经在试图冲破他营造的安全范围了,可他竟然心疼到无法阻止,成君的痛感已经那么明显了,以至于连安卿看到的远方的蔚蓝的天空,都仿佛被泼了墨汁一般。 “安……安……”成君抽抽搭搭的,连赵安卿的名字都喊不出来了,她另一只手抓紧胸口的衣衫,紧紧攥住,好像喘息不过来的溺水者。 赵安卿观察了一下周边,觉得还算是安全,他悄声道:“我说过我支持你做的一切决定,可你至少也要考虑我几分感受。现在的情况并不好,你的出现不知会带来多少骚动,不怀好意的人有可能以刺客之名顷刻结束了你的性命,如果你觉得刘弗陵还适合亲眼看着你进入危险,你就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吧。” 成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绝望的眸子里映着赵安卿更加绝望的面容,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心脏:“没有选择,就像是一种本能。当年我就在娘亲的身旁,却怎么也留不住娘亲的生命。但我知道娘亲那个时候要的也不过是我可以好好的陪伴在她身边。你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要听这里的,我的心现在疼得要碎掉了,有可能再也收拾不起来了,怎么办安卿哥哥?如果我今天不陪在他身边,我真的宁愿现在就去死。” 那一阵阵飘过来的咳嗽声就像催着她上战场的战鼓。 成君小心挣脱着安卿的手:“孤单的死去是最痛苦的对不对?我只想去告诉陵哥哥,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这片原野太荒芜太寂寞,他不能留魂于此……” 安卿远远看到承禄急的团团转的样子,心中也没有底,如果今日就是刘弗陵命绝之时,他要如何跟成君交代?成君要如何跟自己交代? 不要说劝说她今后好好活下去,只怕她死了都觉得欠着刘弗陵的。 “你去吧!走近一点,能让承禄看到的距离,别惊动侍卫。” 安卿松开手的霎那,成君就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了。 那些侍卫仿佛在她眼里都是空气一样,她不要命地跑过去,裙裾飘起来像翩翩蝶儿一样美丽。 一个侍卫看到成君大喊了一声“停下!”,原本在御辇后躲着的,被上官小妹任命好的刺客听见声音赶紧跑出来,袖子里早已安好的短箭准备好,对准了成君。 就在他抬起手臂的霎那,安卿捕捉到了短箭反射过来的刺眼的光,他有些不可置信,然后脑海中迅速现出上官小妹的面容。 就是有点不对劲,为何刘弗陵搬去骊宫修养的消息要带给自己。 原来这就是上官小妹早就谋划好的一场局,目的就是让霍成君死。 安卿赶紧大喊一声:“霍辞萱!” 然后一阵风刮起御辇的帘子,成君一眼看见里面靠着柔软车壁的刘弗陵,他的面容雪白的不像话,就像初雪一样惨白到没有一丝生气。 而当刘弗陵那双深幽的瞳孔捕捉到霍成君的模样时,骤然一亮,他像看见救命的光明和温暖一样,抓住就要落下的帘子,成君停下脚步,望向刘弗陵的眼里尽是安慰。 他们对望着,心里是许久没有流淌过的温暖。 承禄见状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打发那些侍卫:“都停了手。” 那个受命于上官小妹的侍卫害怕被发现,又惦记着自己的任务,只好一咬牙,朝着霍成君就一箭发出来,成君还没有注意到这致命的危险,就被扑上来的安卿推倒在地上。 而那把短箭已经刺进安卿的腹部,力量太大,以至于一箭洞穿安卿的腹部。 成君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浑身一颤,然后迅速转身,搀起一边受了伤的赵安卿。赵安卿大口喘着气,眸子还在搜寻那个侍卫,侍卫看着大势已去,转眼间已经跑走。 成君睁大的双哞里像是淌着血水一样。 “为什么……”她把安卿抱在怀里:“为什么要这样做!” “成君!”那边御辇上的刘弗陵被承禄搀出来,他的脸上都是惊恐之色。 成君抱着赵安卿,看着他的血一点点湿透了整个衣衫,犹如冬日开出的一朵朵磐口腊梅,赵安卿白皙的手捉住那把短箭,然后“哗”地一声拔出来,鲜血就那样溅在成君的裙裾上,成君没见过这么虚弱着还冲她会心一笑的安卿,他的形象与她小时候想像中的仙人像极了,无论多么痛多么不堪都可以笑的不染尘世。 “还好……还好你没事啊!辞萱。”安卿叹息道,然后嘴边隐隐流出暗红色的血迹。 成君用袖子擦着他唇边的血迹说道:“你真傻,你是世上最傻的哥哥。”然后仰首望向远处险些从御辇上摔下来的刘弗陵。 陵哥哥,我们是不是没有缘分?还是缘分已尽?明明是那么近的几步路,却隔着那么多算计与鲜血。让我们只能相望,不能相亲。 ------------ 第四十章 情浓 御辇上的刘弗陵一定要过去看看成君和赵安卿的伤势,可刚才的虚惊一场险些夺去他半条命,承禄扶着刘弗陵,看他虚弱的身子,想迈出一步都很艰难,可还是吃力地下了御辇。 “安卿哥哥,我们走吧。”成君和刚刚赶过来的侍卫搀起赵安卿:“你从来都是对的,只是我太小不知道,所以现在被撞的头破血流了。” 安卿整个人挂在侍卫身上,过度的失血已经让他陷入了昏迷。 可他在昏迷之前还不忘提醒她:“若要……见一面……就去吧……也……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承禄已经扶着刘弗陵走到了面前,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委屈地看着成君。 成君转身,然后像一只燕子一样跑到刘弗陵面前,然后钻进他的怀里。 “陵哥哥,什么都不要问,我只要抱你一小会,一小会就好。” 承禄看着刘弗陵眼眸中流露出的欣喜,摇了摇头,避开了。 “成君,我保护不了你了是不是?”刘弗陵张开自己的手,看着这双连力气都没有的手掌,突然失去了回抱成君的勇气。 他连保护她都做不了了,还怎么说爱着她呢? “你一直在我心里,守护着我。”成君松开刘弗陵,然后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上轻轻的一个吻。 就像花瓣抚过唇瓣,刘弗陵有些不可置信地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唇,然后沉静地将她望着。 “你不在我心里守护着我,我就会犯错。”成君低下头。 “原谅我的自私,成君。如果知道以后会是这个结果,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爱上我。” 他不再说话,而是捧起成君的小脸,把一个深深的吻加重了力道回给她,温柔缱绻,极尽宠爱。帝王之吻,帝王之情,多轻多重都没有关系,他本身是要她与天下平分的人,此时却把所有的爱意和守护都给了她…… 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亲吻,最后一次的亲近,最后一次的互诉衷肠。 成君咬着刘弗陵的唇瓣,闭着那双水汪汪的水眸,睫毛因为紧张而颤动,双颊红的仿佛相思豆。 刘弗陵流下的泪水冰凉的,滴上她的面颊。 成君睁开双眸,离开那片温柔乡,然后深深陷在刘弗陵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那双漆黑的眸子不会再有人读出里面的满满爱意了。他已经自私的,把所有的爱送给了她一个人。这样就满足了,从此就算生死相离,也不会有遗憾。 “有时候我觉得这就是儿时繁华一场梦,也许某一天我醒来,就能看到铜镜里那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就算痛过累过,也不会埋怨。” 刘弗陵疼惜地抚摸着她黑亮的长发:“本来就是一个梦,梦里的刘弗陵爱过霍成君,可是他没有那个命陪她走到最后。但是他特别庆幸,因为梦就是梦,醒来之后,就会成为过眼云烟。” 他的眸子红红的,泪水一滴滴滑下,让她心神剧颤。 “自私的刘弗陵不想让自己的爱人忘记他,可是梦本来就不是真实的,所以他放弃了。成君,等你梦醒了之后,就不要再怀念以前了,答应朕。” 这不是请求,是他的命令。 “你是说,爱不起的爱,就当它不存在么?”她破涕而笑:“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呢!” 刘弗陵拿起她的手放在脸上:“我都感觉不到疼了,这不是梦是什么?” “我也感觉不到疼了,因为我的心已经一寸寸碎掉了,可你还好好的有温度地站在我面前。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梦,也是不允许我们每一个人忘记的梦境。”成君轻轻在他脸上抚摸着:“真好,你的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还有你的双眼,从今以后都不可能再装下第二个人了。” 刘弗陵刮刮成君的鼻子:“你怎么这个时候都不忘伶牙俐齿的。” “因为不想听你说话了。”她握住他的手指:“刘弗陵,你是霍成君的人,到死都是霍成君的人。你今生欠我这么多的情债,所以我要你下辈子一点点地回报给我。如果真的有奈何桥的存在,你必须要在桥下等我,等我去找你。你要是先走了,我就……” 刘弗陵挑起眉头:“你就要如何?” “我能如何,我只好一世一世在桥下看你轮回,看到你浑身发毛向我求饶。” “好,我答应你。”他的声音听着那么郑重:“我欠你的情债,下辈子一起还,如果你不满意,我们生生世世轮回在一起。” 成君望着他,嘴角一弯,积满眼眶的大滴泪珠就滚落下来。 “我记着了,刘弗陵。” 风往北方吹起,带来阵阵凉意,白衣的刘弗陵受不住寒,咳起来。成君抱着他,把下巴轻轻放在他的肩头:“你要记着我的温度,只有我的温度才可以减轻你的痛苦,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刘弗陵点点头:“记在心中,莫不敢忘。” “好。”她松开双臂,笑望着她,就像初见面一样活泼又娇羞的:“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一个人要好好过。要记得每天的阳光都是不同的,每天睡觉前,都要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醒来,睁开眼看一看阳光,好吗?” “我每天都会醒来,等你再来看我。”刘弗陵抓住成君的袖子:“我让司衣做了几件好看的裙裾,等你来拿。” 霍成君看了看自己脏乱的裙裾,尴尬地笑了笑:“好,等我。” 她说罢,做了个深呼吸,向自己的马车跑去。 承禄从一边走出来,站到刘弗陵身后,给他披上狐裘披风,看他像一株柳树一般,牢牢地站在原地,望着远方留也留不住的小人。 “皇上,寒气侵身,小心身子。” 刘弗陵长长地舒了口气:“朕答应过她,要每天醒来看日出,这不难吧?” 承禄心里酸楚:“不难,只要皇上小心保养身子,奴婢每日都叫皇上看日出。” 刘弗陵笑了笑,转身往御辇处走,寒凉的声音遥遥传到承禄耳朵里:“朕知道刚才那一箭是谁筹备好的。” “皇上,要如何处理?” “保护成君就好,这些龌龊之事朕不想再追究。” “诺。” ------------ 第四十一章 计谋 等成君跑回到马车上时,跟随的医女已经把安卿的伤口处理好了,看着安卿静静地躺在马车里,霍成君脑海中想起他说过的话:“正因为你是女子,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能干涉。我还会尽量保护你,宠着你,不让你收到任何伤害。这是每一个哥哥都会做的。可惜我之前一直做不好,让你受了很多伤害。” 她坐到安卿身旁,紧紧靠着他:“安卿哥哥,其实你做的一直都很好。成君也被保护的很好。所以你要快快恢复过来。” 马车缓缓走起来,迎着天边将至的晚霞。而天地间的凄冷落寞,仿佛一瞬间被涤荡殆尽。 椒房殿。 小妹冷冷地坐在殿上,因为太过生气,胸口起伏的厉害,侍女呈上来的茶水,她袖子一甩便打翻到了地上。 殿里面所有的侍女都跪下来,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而阶下跪着的那个侍卫,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我不是说过么,别伤害到赵安卿,你听到哪只耳朵里去了?!” 小妹微微俯下身,用低沉又尖锐的声音质问道:“就算你伤了赵安卿,看在伤势不重的份上且不计较,但是为何连霍成君的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 那侍卫赶紧拜在地上:“小人实在不知他们二人躲得那么隐蔽,直到霍家小姐跑出来才发现人影,可是皇上先一步看见了,小人根本没机会动手。好不容易掩护好发了一箭,奈何已经被赵大人发现了……” 小妹支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侍卫:“你是说,皇上发现了?” 她皱起眉头。 不应该发现的才对,霍成君跑出来暴露身份需要时间的,除非那时候皇帝哥哥恰巧望着窗外,可以皇帝哥哥如今的身体看来,根本不可能有力气坐那么长的时间。 小妹叹息,他们这还真的是缘分未尽! “那时野外风大,吹起帘子看到也未可知……” “暂且先这样吧。”小妹摆摆手让他下去。 她早知道此事不成,必会有后患的。以皇帝哥哥的精明,绝对能猜到是她所为,还有更重要的一个人,那就是霍光。看他现在忙里忙外折腾朝政,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与皇帝哥哥随行的侍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霍光的手下。 霍光要是知道是自己亲手放了霍成君到赵安卿身边…… 小妹暗自握紧了拳头,寒意染上全身。 “来人,宣刘询进宫。”小妹站起身,往下走了两步:“让他赶紧来不要磨蹭。” 在喝过一盅茶水之后,侍女引过来了刚进宫的刘询,刘询一进来就跪下请安,精神显得不是很好,跟那日来谈条件的模样大相径庭。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小妹抬抬手:“起来吧。” “诺。” 小妹紧接着走到他身边去,低声道:“今日之事,恐怕你早已知晓了吧?可曾后悔把霍成君交给了赵安卿?” “臣……本是后悔的。”没想到刘询说的那么坦然:“如此不仅让皇帝失去了对臣的信任,还得罪了大司马大将军。” “是,如果换做是以前,赵安卿还是霍光亲信的时候,没准你还是做了个好事,可是现在,霍光管不住赵安卿了,你反而做成件坏事。” 刘询摇了摇头:“一切都是微臣的过错。” 小妹冷笑:“听说你家夫人很是贤德,特意去给霍光报信,说是本宫把霍成君扔在了你们府上。她本意是想给你赢得些霍光的好感,却没料到你一转身就把霍成君送走了。你们夫妻二人这么不同心,也怨不得会得罪霍光。” “平君本是好心,没想到办成了坏事,还请皇后娘娘饶恕内人的过错。”刘询说的很郑重,小妹知道他护许平君心切,情深意重之事不能为难,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严苛之人,没有怪谁的意思,只是想提点你,日后取悦霍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如今皇帝一日不如一日,群臣人心不一,跟有甚者要搬出李夫人之子昌邑王刘贺来延继大统,刘询,虽说你是卫太子后人,可毕竟生于市井,恐怕优势不及昌邑王。” “如今态势确实不利于微臣,可事已至此,现在放弃日后恐怕就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了,所以无论前途如何,微臣都像拼一拼,还望皇后娘娘不弃。” 小妹往前走了几步,与他并肩:“你是本宫最看重的人,相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他不会让皇后失望的吧!刘询有些无力地闭了闭眼,明知道眼前的人是今日谋划杀掉霍成君的人,他却没办法替成君报仇,甚至还要恳求皇后的不要抛弃。 江山真重要,他的皇族,他的身份真重要,重要到不能让他有那个资格赢得那位兰泽芳草的一抹淡淡香意。 所以如今的他只能站在成君的对立面上,为她担忧,看着她在红尘中走走停停、哭哭笑笑。 “微臣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的。”他挺起腰板,朗眉星目中仿佛隐藏了一把锋利的剑,很快就要脱鞘而出。 “你下去吧。”小妹挽起自己落下的长发,轻轻搭在肩侧。 刘询应了,俯身行礼,然后转身出了椒房殿。 小妹这才舒口气,她今日本想好好数落刘询的,还有他那个夫人,险些坏了好事。可是她并没有忘记今日霍成君没有除去,明眼人都知道是她在暗中干的。所以现在的霍成君又成为一个危险的棋子,动不好很可能会让她失去刘询这场重要的棋局。 “娘娘,大司马大将军求见。”侍女匆匆跑进殿里。 小妹听完这句话,有些怔忡地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然后弯起嘴角笑道:“真是稀客,别冲撞了,赶紧请进来。” 侍女看着小妹的样子与从前不同,以往见霍光时,都是她心情最不佳的时候,摔摔碗、砸砸罐子都是很正常的。可是今日明显像是自己看错了,小妹笑的宛如桃花初绽,莫非霍光不会因此为难皇后? ------------ 第四十二章 为父的心意 霍光进门的时候,脸上跟结了一层冰一般,小妹高高坐在殿上的凤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霍光,看出他明显的愠怒,或者说是不可抑止的焦急。 霍光微微做了一辑:“老臣今日来,不会打扰到皇后吧?” 小妹笑了笑站起身,冲霍光抬了抬手:“怎么会呢?本宫每日都闲着,都等着大司马大将军来探望。” “臣看并非如此,皇后娘娘忙得很。”霍光平日说话最爱拐弯抹角指桑骂槐,今日沉不住气,摆出一个训斥的姿态。 但小妹早就想到霍光是如此态度,心中一开始是没谱,但现在想起自己比他多几分理智,便安下心来。 “不过是看看书、照顾照顾皇帝,其实都是本分的事,算不上忙碌。大司马是在关心本宫么?”小妹看着婢子一个个进屋,端上茶水、水果,一一摆上霍光坐旁的低案上。然后微微颔首,笑的十分得体且自然。 “老臣肩负照顾朝廷之任务,自然应该关心好宫中诸事,若是后宫乌烟瘴气,能给前朝带来多少好影响?”霍光冷哼一声,端起自己身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小妹知道霍成君之事霍光不好明面里跟她提,毕竟霍成君在宫中确实乌烟瘴气过,但是因为今日之事她并没有办利索落下了口舌,霍光又必须来给个下马威杀杀自己的锐气和胆量,所以思前想后只有把一切罪过都模糊地推给她这个皇后,是皇后管教后宫不利,前出人命、后出大火。 小妹做出遗憾的样子摇了摇头:“近些日子大司马大将军也并不是不知情,皇上那心中系这个人,做了什么也不好管,反而是本宫的人最后被教训的死了一个。御前带利器是个什么罪过,本宫不好说。” 霍光的杯子放到一半,顿住了。 “那这确实不该怪到娘娘头上去。” 小妹委屈地点点头:“确实委屈的很,如今后宫不服管教,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本宫日日夜夜寝食难安,不知如何是好。” 霍光皱了皱眉头:“老臣尽量安抚好前朝之事,后宫诸事还是娘娘自己看着办吧。” 说到这里,许是出于父亲的本能,霍光没有耐心再和上官小妹周旋太多,他心知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看开了。就像他事事顺从的女儿一样,小小的笼子都关不住她们往前走的脚步,所以自己束缚不住,心中时时刻刻都是焦急无奈。 “老臣最后还想问娘娘……” 小妹赶紧关切地往前俯了下身子,表现的很积极:“有什么?就赶紧说吧。” “霍辞萱至今不服管教,闹出许多丑事,是老臣做父亲的错,请娘娘看在老臣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 小妹微微眯起眼:“有些事情,自己做成什么样子,就要承担什么后果。藐视皇后、扰乱后宫,这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宫是想放过她,不过这还真的是看在大司马大将军的面子上,如果今日您不来找,本宫这火气没地方消,心中也会憋闷的很。” “嘭”随着小妹的话音而落的是霍光手中的茶杯,那茶杯碎在前方,茶水撒了一地,高高的台上,小妹的脸“哗”地变得惨白。 霍光确实气定神闲地起身:“老臣记住了娘娘今日的话,希望娘娘日后不要后悔今日说过的种种。” 小妹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反抗霍光,甚至不吝啬地让他颜面扫地一次,那种愉快感和报复的快感刚刚蒙发出来,就被那茶杯的碎裂之声撕个粉碎。 图了一时之快,却闯了这么大的祸事。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皇帝哥哥总是无条件地服从霍光,无论他做出多么藐视皇权的事,都可以一笑而过。这不是涵养,也不是年幼帝王的本能。这是一种无奈,一种不得不进行下去的妥协。正因为如此,皇帝哥哥才不会跟霍光产生巨大的、无法挽回的矛盾……所以霍光才会用一种温柔的方式,用仅仅一年的时间让本来体弱的刘弗陵恋上那种不可自拔的药…… 她会不会比皇帝哥哥更惨? 她只是太小了不是么? 没有任何的恭送之话,或者是周到的礼节,也不等小妹回答,霍光风似的走出椒房殿的大门。那股凉风,抚过霍光冰封的脸,吹进殿里,就像搬进了一座冰山…… 小妹坐的有些僵,她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扶着把手站起身,却又因为腿软坐了回去。侍女进来收拾茶杯碎片,有一个手脚不麻利地被扎破了手指,鲜血涌出来,小妹看见了,浑身一抖,霎时眼前出现一片红彤彤的血色,她紧紧握住扶手,终是闭上双眸,缩进那大凤椅的角落里。 霍光走出椒房殿,站到一颗榕树下,狠狠一拳打上树干。巨大的榕树抖了三抖,掉下一片片墨绿的叶子。 身边的亲信走过来,俯身行礼:“请大人放心,刚刚探子来报,说是小姐一切安好,没有被箭器所伤。但是赵公子好像受了重伤,三四日都没有再出过马车。” “好……好……加几个人路上护着点他们,别被发现。”霍光收回拳头,冷厉地说道。 “诺。”侍从应了,刚要转身走,又听见霍光说:“你再准备下,让几个太医乔装一下,跟上他们,有什么伤病赶紧治!切勿延误病况。” “诺。” “还有椒房殿!”霍光横眉竖目地望着前方的椒房殿:“加强巡视,从今日始,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被召见。” 霍光说罢,一步一步往外走,心中像是长舒了一口气一般畅快。以前在朝廷之中,除去与他对立的赵川康十分不易,最后只有代为抚养他的儿子。心中惴惴不安,怕赵安卿会寻机报复。只好用自己的女儿前去缓和之间关系,却没想到一切都没有按照他想的路走。女儿与自己越走越远,反而他们义兄妹之间的感情愈加深厚。 他现在没有什么怨言了,至少赵安卿的心是真的。成君没有被箭器所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 第四十三章 霍府最聪慧的公子 荒野,显得寂静又空旷。连着几天雨,冲刷的道路十分干净整洁。空气中有青草淡淡的香意,就像罗帕拂过面颊一般,带来无限的舒适。可是天空似乎不怎么作美,远处望着又阴了,浓重的云渐渐压过来,说不上会什么时候会下起雨,那股慢慢袭上身的阴凉小风,吹得草儿花儿都往边上倒。路旁,躺着伤重中的赵安卿的马车在官道上停靠,本来赵安卿意于走小道,可以避免遇到皇后再次派来的刺客或者是躲避霍光的眼线。但成君死活不同意,因为小道不平坦,根本不易于赵安卿养病。 颠簸的道路的每一步,轧过的每一颗小石子,都对伤口是一种无限的折磨,所以绝对不可以。 眼见已经到了初秋的天气,因为正午还是有些热,加之秋雨一场接一场地来,潮湿不可避免,赵安卿的身体一日日反复,总是不好又不坏的吊着,怕伤口发炎,每日跟随的侍女都要替安卿换药,最后成君也学会了换药,干脆自己来。 “你不用这样的,从小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却来碰伤口……” 成君从药箱里拿出白布条,比划了一下长度,暗自点了点头。 安卿勉强撑着做起来:“别弄这些了。” “你是害怕我弄疼你么?”霍成君瞟了他一眼:“我可是霍家最聪明的女儿。虽然以前莽撞过一段日子,但是骨子里细心的优点并没有忘。” “嗤。”安卿忍不住笑起霍成君的自卖自夸,连忙接道:“我还是霍府最聪明的公子呢?只有最聪慧的公子才能猜出来霍小姐的手艺如何……” “诶哟!”还不等赵安卿控诉完,成君就已经拆了他身上的布条,看着这丫头认真仔细的模样,赵安卿默默闭上了嘴,让成君一个人在那里忙活着。 等弄好之后,成君感觉十分安心,一个人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去呼吸新鲜空气。 看着她跳下马车,躺在马车里的赵安卿才同时舒了一口大气,他赶紧敲敲门板,把医女唤进来。 医女一进来,看到青着个脸的赵安卿无奈的表情,有些疑惑,再看到赵安卿的腹部被七扭八歪地缠了一堆布条之后,有些相同无奈地拂去额头冒出的冷汗。 “肯定是公子又招惹小姐不高兴了吧?”医女蹲下身子,把布条揭开。 “我这个状态,怎么戏弄她?”被碰到了伤口,赵安卿疼地“咝咝”的。 医女像刚才的成君一样瞟了赵安卿一眼:“小姐刚才一下车,站在下面身子就一个劲的抖,奴婢以为是气的,原来是怕的。” 安卿尴尬地笑了笑:“她自小就没接触过这些。虽然学了点武艺,也用剑比划过人,但还是不成熟得很。怪我的伤口太深了,看着多少有点恐怖。” “也是公子拼死救了小姐才被伤成这样的,小姐再如何讲究也不会嫌弃公子的。” 赵安卿忽然想到曾被成君一剑毙命的璎珞,他皱了皱僵硬的眉头,不再言语。 医女利索地换好了药。 “小姐少抹了一味药汁,幸亏公子反应及时。” 赵安卿无力地点了点头:“我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医女笑了笑,收起药箱,背着出了马车。 不一会,就听见赶马车的侍从在帘子外说道:“公子,前方有个镇子,不是很远。” 赵安卿挑起帘子看了看,点点头:“一会就出发去那里吧!总在这荒郊野外停着,也不安全。” “诺。” 霍成君在下面抖完了,倒了罐子里的水清清手,赶紧回到马车里去了。 她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安卿说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据我所知,是长安城边的一个小镇子,挺不起眼的。具体名字不清楚,去了就明白了。” “噢。”成君倾头看了眼外面的天:“一会要下雨了吧。” “下雨了好,下雨了才能品出秋高气爽之意。”赵安卿慨叹:“真该带着你好好转一转,可是现在没有多少心境了,儿时候,有心境,却没那个勇气出去看看这大千世界的万物,以至于现在成了孤闻寡陋的两个人。” “也不尽是如此。都说长安城中最繁华最高贵的地方是皇宫,说的很对,霍府再如何富丽堂皇,再如何讲究,也比不了宫里的一分一毫。我们去开眼界的地方,没有多少人能去一睹它的风采。”成君把头靠在马车壁上,闭上了双眸。 赵安卿看她有些累,自己也眯上了眼,不过一会就睡着了。 傍晚的时候到达的小镇,成君醒来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坐起来打算叫醒赵安卿,刚走过去就听见赵安卿大口地在呼吸,显得很难受的样子,成君小心地把手放在他额头上,那一阵的热意像烧起来的柴火一样,就要点着成君的手心。她赶紧缩回来,掀开帘子叫医女进来。 医女在外面正冻得受不了,进到帘子里又感受到安卿身上散发出的热意,有些诧异。 “小姐知道是什么时候发起热的么?”医女从药箱里拿出一瓶瓶的药丸子,一颗颗塞到安卿的嘴里。那药瓶有些眼熟,像从前陵哥哥吃药用的,成君心底就开始害怕起来,摇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医女让赶车的侍从停下来,然后拿着干帕子浸了水放在安卿的额头上。 “是……怎么回事?”成君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关系的,小姐放心吧。只是前一阵换药的时候不小心,脏到了伤口。”医女拿好药箱又走出去了。 成君弯下腰,然后躺倒赵安卿身边,问着他身上淡淡的药箱,她心中隐隐泛出些恐惧。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一意孤行,你也不可能发热。还难受成这样。”成君给安卿掖了掖锦被:“再也不会这样了,以后,再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受伤了……” 大约是月到中天的时候到了小镇,侍从找了最近的一处客栈安顿,下马车时赵安卿已经不烧了,意识也恢复很多,侍从扶着他下车,到客栈里早早睡下。 一路的颠簸,成君身心俱惫,躺在床上马上就睡过去了。 ------------ 第四十四章 再遇如烟 第二日晨起时分,成君还没醒,赵安卿却已经好了很多,说他是精神焕发还有些牵强,仅仅算个有力气了。他站在门口敲了敲,听见里面成君叫了一声然后一阵骚乱,想必是不知自己睡了这么久,有些没面子,不过三两口茶的时间,就见清秀娟丽的霍成君打开了房门,冲着安卿嫣然一笑:“真的没想到……会起得这么晚……” 安卿耸了耸肩:“昨夜下了雨,还打雷,我还怕你睡不好。” “哪有……根本没听见。”她伸了个懒腰,走出来,关上房门。 “你是太累了,多睡一会没有关系的。”安卿笑了笑,引着她往下走:“早上,想吃些什么?” “我无所谓,关键是你,大病初愈的样子,应该好好补一补才是。”她下了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窗口一个位置坐下,店小二赶紧过来招呼。 念着赵安卿身子虚弱,成君只点了两碗清粥,一些小菜。 两人很饿,迅速折腾完桌子上的新鲜饭菜。还不等成君擦干净小嘴,就见几个素衣素服的人进到店里。 早上来客栈的人本来就少,他们几个人进来,显得很扎眼。而且还不等小二招呼,就冲成君这边走来。 “是霍小姐吧?”其中一人俯身行礼,礼数周到至极。 成君觉得他们并不是坏人,便点点头:“几位有何事?怎会知道我的身份?” 那人眸子一亮,一抹笑意:“是皇上嘱咐奴才们来的。”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竹筒,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 霍成君顿时兴奋起来,她拿起竹筒,对着那几个人说:“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坏人。” “皇上自从别过小姐,就一直嘱咐着贴身侍卫跟从保护,奴才们今早接到皇上的吩咐,赶紧找来的。” 霍成军点点头,遂从竹筒中拿出一条白绸子,上面有刘弗陵清秀的笔迹:“君可缓缓归。” 成君心中一暖,握住旁边赵安卿的手问道:“成君想去骊宫,可好?” 安卿本想摇摇头,毕竟最近有些危险,但看在这丫头一脸的期待与焦灼,心中不忍心回绝,于是说道:“让我的侍从和医女一同随你去罢。” 成君赶紧答应:“好好,什么都好!” 那几个人事情办妥了,一个个都轻松起来,想起早上皇帝一脸严肃吩咐下去的话,好像找不到霍小姐他们一个个就等着被贬官查办的样子,还有承禄,脸都皱成了豆腐皮。害的他们一路上找一路问,算计起来也有百十来个人被认过了。不过,倒是有些收获,他们一路上寻找的女子,没有一个人及得上霍成君的容貌半分。此女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这世上,恐怕再难有女子可以与她比肩了。 他们前脚走,后脚成君就收拾好包袱坐上往骊宫走的马车。因为赵安卿的吩咐,她们尽量选择官道走,所以不可避免要绕过长安城边上一些镇子,这天太阳特别好,暖融融地照耀着大地,明亮的色泽、绚丽的初秋之景,让成君原本充满阴霾的心情好了许多。 谁知马车走到了一半,不知为何猛地一停,险些把成君从坐上贯到地上,她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装,轻声问驾车的侍从:“怎么回事?” 侍从的声音显得无所适从:“小姐,还是劳烦您出来看一看吧。” 霍成君赶紧掀开帘子出去,一阵阳光刺眼,让她用手挡了挡,这下才看清,原来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个小孩,一个机灵拦住他们的马车,跪在前面怎么都不肯走。 她低着个头,布衣上沾满了泥土和灰。 医女先跳下马车,紧接着扶下成君:“我看小姐还是去跟她说一说吧!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魔怔了。” 霍成君也觉得不对劲,一个小孩,只身拦住马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况且是像她这样的看着不及十二三岁的女孩。 “你怎么了?” 听到成君的声音,小孩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瞬间泪水划腮而下:“小姐……小姐可是忘了如烟?” “如烟?”成君想了想:“是……” “前些日子,在长安尚冠里,小人曾与小姐有一面之缘……” 原来是那个帮她跟踪许平君的孩子! 成君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是我的马车的?” 医女走到成君身后,瞪着如烟道:“小丫头,你可是受谁利用?” “没有没有!”如烟赶紧摆手:“前些日子,家中爹爹欠债累累,背着娘偷偷买了如烟给大户人家做侍婢,后来才知是买到了霍府,如烟知道小姐是霍家的大小姐,心中欣喜便去暗碧阁寻找,后来听见下人们说小姐早就不在府中,如烟心中不甘便偷偷跑出来……没想到徘徊许久,还是找到了小姐!” “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还有……我也没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子的,如烟。你是年纪正好的姑娘,我可以给你自由,让你找自己的生活去。” 如烟摇了摇头:“刚才在树下小憩,偶然看见小姐掀开帘子看外面,只一眼如烟便认出是霍小姐。如烟不才,如果小姐不要,也许走上歌舞伎之路也未可知,所以如烟下定决心要跟着小姐,侍奉小姐。” “你才这么小……”霍成君很是为难:“不用给任何人做奴做婢的。” “就当是小姐善心收留吧!”如烟冲成君磕了个头:“滴水之恩,如烟当涌泉相报!” 医女在一旁扯了扯成君的袖子,问道:“小姐可要考虑了?” “嗯。”成君点点头:“前些日子见过的如烟,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一枚镯子就可让她开心半天,可现在,她却成了满身沧桑的女子……” 医女也不禁叹息:“命途多舛之人,注定要多受磨砺,还是小姐心善!” 成君蹲下身,拉住如烟的小手,而如烟怕自己的手脏了成君,想缩回去,却被成君紧紧握住。 “如烟,我没有说,其实有时候,我们很相似。”她拉着如烟站起身,拍去她身上的土灰。 ------------ 第四十五章 出乎意料的人 如烟泪水涌出眼眶,她用袖子擦着,却越擦越脏,最后整的一张脸像极了小花猫,逗得成君笑个不停。 如烟抽抽嗒嗒的:“小姐是好人,如烟一定忠心侍候小姐!” 成君点了点她的眉心:“别说些旁的了,赶紧去马车里,找件干净衣服换上吧!一个好好的漂亮丫头,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才是,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的样子,两个整齐的小羊角辫子,还有一件整洁的素布衣裳。” 如烟赶紧点点头,医女上去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如烟便上马车里换衣服去了。而霍成君站在马车外,狠狠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对着身边的侍从问道:“这样好不好?” 侍从笑道:“善心善举,都是好的。小姐,人在做,天也在看。一定会有福报的。” 而成君不太信天,因为至今为止,谁都能看出来,天对她算不得好。但今日之事,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去做,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医女拉着小如烟出来,跟成君说道:“我看她身量跟我差不多,年纪也没有相差四五岁,就私自拿自己的素服给她换上了,小姐看看,还是不错的。” 成君看着小如烟的样子,点点头:“一下子就成了大姑娘的样子,往后行为举止,也要成熟一些,像个大姑娘才好。” 如烟赶紧笑着贴上去,拉住成君地衣袖摇了摇:“小姐说的,如烟都铭记着。” 成君拿起医女手上的湿帕子跟她擦擦脸:“皓齿明眸,是个美人坯子,现在都如此风韵,难说日后会是个什么模样出来。” “再如何模样,也不及小姐分毫。”如烟说道。 医女笑着推了推如烟:“你还真的是玲珑心思,会讨巧。” 如烟又眨巴眨巴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拉拉医女的手道:“云姐姐莫要笑如烟,刚才如烟心中害怕小姐不相人,心中多少恐惧,现在小姐善心收留,如烟一定多让小姐开怀,来回报这份恩情。” “看来还是个好丫头。”医女认可地揉揉如烟的小脸儿。 成君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笑着闹着,互相逗趣儿,心情也被感染,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对未来的无限美好遐想了。 陵哥哥,你看成君现在有一群人保护着,捧着,陪着,是不是很好?陵哥哥,你是不是也向往着这样的生活呢?有一群亲密无间的朋友,有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还有一个平凡、充满着温馨的家…… 等你好起来,一切都会有的。 成君闭上双眸,深深呼吸着微风中洋溢起来的,温暖的味道。 “小姐你看,这丫头又耍赖了!”听见帘子外医女云的尖锐声音,成君放下手中的竹卷,用手旁的折扇挑起帘子的一角,正巧看到小如烟和云两个人扯着对方的头发,各自不撒手,还都疼的呲牙咧嘴的。 侍从赶着马,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人,无奈叹口气:“别让小姐笑话你们了,不过是一块糕点,有什么好抢的。” 霍成君挑起眉头:“我看她们热闹着呢?哪里像是为了一块糕点打架的状况,明明是国仇家恨的怨气。” 如烟死死咬着唇瓣,瞪着医女云:“明明刚才见你藏了一块在袖子里,有本事亮出来看一看,小气鬼。” 云又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你一个小毛丫头,值得我多吃你一块破点心么?” “我……我哪里小!”如烟回道,急的泪水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医女云点点她的眉心:“怎么了小丫头,你还真的急成这个样子,值得么?” “你说我小,你就是说我靠不住嘛!”紧接着泪水就哗哗地掉下来了。 成君看到这,觉得不该打搅这两人培养感情,于是放下了帘子不再去关注,只听见医女云淡淡的声音:“那我们换一换,就让我变得靠不住吧如何……” 不到一会,如烟的声音也小了下去,成君再打起帘子看,发现如烟手里堆着好几块点心。而她的小脸上,早已没了委屈和不甘心,满满的都是笑意。 小孩子就是很好哄啊!成君弯弯嘴角。 “其实,我也想变成小丫头,靠不住的小丫头。”她拿起刚刚放下的竹卷,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下去,干脆放到了一边,闭目养神。 马车走了许久,直到正午时分,才停下歇一歇。因为前面有个小庙,所以周围草木茂盛,环境很幽静。侍从拉着马车到一棵大树下,让马儿休息一会。如烟先跳下马,再把成君和医女云接下去。 医女云和如烟多走了两步,才看到寺庙的大门,医女云没来过这里,就问如烟:“你家原来在这附近,这座庙应该很熟悉吧。” 如烟向成君跑来,拉住她的手,冲着医女云说道:“小姐、云姐。虽然这座庙看起来挺冷清得很,但是住持还算个不错的人,我们进去打个招呼,就可以用一顿斋饭了。” 成君眼眸一亮:“那很好,我们现在就去。” “好!”如烟松开成君的手,跑到医女云身边,两个人活蹦乱跳地跑去敲门。 不一会就看见漆红的大门慢慢打开,一个穿着灰青色僧袍的小师傅走出来,成君远远见他们三个人说了两句话,然后如烟和医女云就又欢蹦乱跳地进去了,临进门时,还回头给她打了个胜利的手势。等成君走到门口时,却听见那小师傅低声说了一句:“霍小姐,庙中早有故人等候多时了。” 成君习惯性地皱起眉头:“故人?” “是。” “是谁?”成君倾头问道。 “贫僧不便多言,这就带着施主去吧。” 成君心中疑惑,但觉得不应该再是陷阱什么的,遂塌下心来,随着小师傅一起走到后院去。 后院果树繁多,尤其是苹果树,结着青色的果实,在叶子上随风晃动着,还有太成熟的果实掉进了树底下。 一片浓绿的树丛后,隐蔽着一处暗青色的屋子,小师傅把成君引到这里,双手合十一鞠躬,打算告辞,霍成君还想再询问一下,奈何已经有脚步声沉稳地踏来。 “萱儿。”那声音严肃又熟悉。 成君浑身都僵下来。她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好好转过身子,再甜甜地唤一声“爹爹”了,时间过了这么久,世上万物都要变的。 “萱儿连为父都不记得了?” 还记得吗?成君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她只记得那个自小把他捧在手心儿里都怕化了的人,不是之后那个为了权术争夺,什么都可以当作棋子的人。 爹爹不应该是这样的。 ------------ 第四十六章 她不是一般的弱女子 成君在见到霍光之后,确实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想过许多事情,往事在脑海中徘徊,有些乱,理不清就容易陷进去看不清,所以在霍光的两句话后,她还是没办法接上一句,甚至只是闷闷地发出个鼻音“嗯”来应付。 “你对为父已经有了嫌隙,为父早已知晓,萱儿。”霍光已经走到也身边:“但是没有关系,不要着急,我并不打算用一点点时间换回曾经的信任。” 成君听后握起了裙侧的小拳头,狠狠地攥紧。 看来爹爹他本来就没有想缓和的意思,眼前之人,一个被她尊敬了多少年的爹爹,一个掌握着朝廷命脉的重臣,一夕之间就改了面目,变成了吞噬权势的陌生人,这些多少让她难以接受和理解。成君不是个贪心的人,也许是因为打小生活在富贵之中,对富贵的感受已经淡薄许多。 “还是面对面说话吧!辞萱,为父并不觉得这样的谈话能起到什么作用。”霍光掰过成君的肩,让她看向自己。成君的那双幽深的眸子很像他,可现在,这双眸子已经失去了从前那份单纯的明亮,充溢着的是不该属于她的沉着冷静。 成君把自己控制的很好,霍光顿时觉得他不该再小看这个女儿了。她在成长的路程上承继了夫人的姣好、温柔和善良,也同时承继了他的缺点――过分的冷静和控制力,也许还会有一点点无情。 “既然没有作用就不要谈下去了,爹!”成君冷冷说道。 “不,不行。”霍光摇头:“因为你还是太小了,辞萱,在朝廷动荡的一段时间里,为父不会阻止你的决定,就像你独自跟赵安卿离开长安,为父并没有阻止,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你,不要再去骊宫。” “为什么?”成君回的很快。 “一个要没落的天子,不能再让你投入过深,霍家的女儿其实没有选择感情的机会。”霍光着重地望着女儿,历经风霜的脸上忍不住透出几分怜惜。 霍成君咬住唇,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从小都听爹的,一直听爹的,做一个聪慧多才的霍家女儿,但现在我不想了,我当朝廷、政治的牺牲品,不想当没有主见的娇小姐,还有……”她睁大了双眸:“不想当爹取悦他人的棋子。”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萱儿!你知道你的话会把为父划为无情无义之人吗?”霍光蹙起眉头:“现在,你反抗你必须要奉献上的使命,将来,就要做好准备接受惩罚!” “和爹一样么?接受惩罚?”成君挑起眉:“朝廷重臣,一代元老,不满于君王统治,在其在位病重其间下药谋害……” “霍辞萱你放肆了!”霍光听后勃然大怒,一手挥下,扇在成君尖削的小脸上。 手力太大,一下把成君打倒在地上。 成君闷咳一声,一口血便吐在泥土中,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已经高高肿起的脸颊,浑身一阵阵发冷,胃口一阵翻江倒海,霍光站在一旁,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双眸都变得血红。但这并不算完,成君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呕出黑红色的血,映衬着一张小脸惨白如雪。 霍光看见成君不停呕血,理智全部都没了,他跑到成君边上扶她起来,而手扶起的成君轻的就像一片桑叶,她睁着一双空洞的眸子望着天空,大口喘着气,眼前渐渐失去光亮。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萱儿……萱儿……”霍光赶紧抱起女儿往外跑,边跑边喊,声音撕心裂肺:“来人!快来人!” “是旧毒。”宽敞的屋内,医女云从成君床榻上站起身:“大人不必忧心,用两服药就会缓解。” “缓解?”霍光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好端端的如何就会有旧毒在体内?还是不可治本的毒?” “奴婢只知此毒尚不深,通过日常饮食进入身体,于性命无忧,但容易引起日后……不孕之症。”医女云叹了口气:“也不知小姐为何就中了毒……” 霍光眼前一黑,腿一软,下意识往回退了一步,侍从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 “小姐服药不多,还可治,但因体虚,早些年咳血之症未愈,心肺受损,要多保养,避免情绪激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医女云走到霍光身侧,俯俯身行礼后,兀自退了出去。 在门口的如烟守候许久,看见云出来,赶紧抓住她:“云姐姐,小姐怎么了?要紧么?”云摇了摇头:“好像不是很好,有呕血不止的症状,需速速把这消息告诉公子,否则下次发病时就很棘手了。” 如烟心中害怕,云赶紧拉上她走出院子,责怪道:“你胆子怪大的,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么?” “霍老爷。”如烟弱弱道。 云咳了咳:“我以为你不知道呢!下次别这么莽撞地站在门口了,还是在老爷心情不好的时候。” 如烟点点头:“太担心了,没想那么多,还是云姐姐周到。” “我才不周到。”云“哼”了一声:“你这大胆的丫头,到倒是很适合随侍小姐左右。” “云姐姐为何这么说?”小丫头睁着水汪汪的水眸问道。 “公子说,小姐就是少见的胆大的女子。”医女云很认真地跟如烟说:“以前外面传,皇帝让小姐进宫,是为了把小姐当质子用,牵制霍府的势力。但我不觉得是这个样子,公子也不觉得,我们看过太多政治争夺,在宫里待了太长时间,可能就不相信真情了。可遇到小姐和皇上,多少也应该信了。” 如烟听后很受撼动的样子:“那我们这次,就是要保护小姐去骊宫见皇上咯?” “是。”医女云表情却不是很肯定的样子:“小姐很苦,这个世上除了公子,没有人真心愿意支持小姐的决定。可惜小姐并不喜欢公子,可是他们明明那么相配。” 如烟有点琢磨不清楚了,因为她根本没见过公子,不知道公子有多么好,好到能配得上小姐。 “我知道你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医女云刮刮如烟的小鼻子:“小姐对于公子的感情,应该像你对小姐的感情一样。不对不对……应该说心意是一样的。” 如烟抓住自己的小羊角辫子在手里弯着:“既然小姐应该感谢公子,为何听姐姐说的情况,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缘分不够吧。”医女云笑了笑:“你不懂啊!你还这么小,哪里懂爱一个人的心情呢?” “那你懂咯?”如烟逗她。 医女云赶紧摆手:“我也没大你多少岁,我怎么懂!” ------------ 第四十七章 她的爱情至上 第二天当成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坐着的是霍光,她嗓子很难受说不出来话,只是用手敲床板。 霍光正好也从小憩中醒过来,听见那微弱的声音之后他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扶起了成君。如烟进屋,端着一杯茶水赶紧送上来。她看着霍光的脸很严肃,并不敢多说,只是担心瞟了一眼成君,就匆匆出去了。 霍光小心拿起盘子里的水让成君喝下,但成君并不想喝霍光端来的水,她一言不发地缩回床里。霍光只好叹口气摇摇头走出屋子,对迎面而来的医女云说道:“好好照顾小姐,我先走了。” 云感到很诧异但是又不能多说什么?毕竟父女之间的问题需要他们自己解决,何况根据他的了解,两个都是倔强的有主意的人。门口的如烟拉住了云,如烟看着霍光走远了才问道:“小姐还好吗?” 云不知道怎样回答如烟的问题,她只知道要尽快联系赵安卿分析小姐的病情,该吃药吃药,该静养静养,而且尤其不能再让这对父女待在一起了,这种感情太压抑。小姐不一定可以承受多久。 进了屋子,成君看到医女云和如烟,先松了口气,笑道:“你们来了。”云点点头,上前把了把成君的脉:“现在好多了,切记不要情绪激动才是。” 成君有些无奈:“真的没办法,不受控制,也不清楚皇后的毒药可以发作的这么快。也是我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才连累了你们受苦受累。”如烟站在一边摇头,心里很难受,她走到床边拉起成君的手:“小姐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有我们保护着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成君感动小小如烟的懂事,云的关心,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她望着云说道:“这些事情,还是别告诉安卿哥哥了,如何?”可听后的云显得很为难:“小姐都成这幅模样了,不告诉公子怎么使得?要是公子知道小姐的隐瞒,心肯定不好过得。” 成君只得摆摆手:“哥哥小时候就经常操心我,劳累着自己。何况我用过的药,也不是轻易能解的。没有抱多大期望,能过一日就过一日吧。” 云叹口气:“小姐是个做了决定就改不了的人,奴婢还能怎样呢?”成君觉得自己辜负了云的关心,闭了闭眼道:“只怪我不争气,笨的可以,才被人一直算计,还把安卿哥哥拉下了水。”如烟赶紧从旁拉拉云的袖子:“小姐也不是不知道姐姐是个真性情的人,有话从不藏着掖着,别太在意。总之,小姐身体还是最重要的,这两日先好好修养吧。” 成君摇头,发上的玉簪坠子也跟着轻轻晃动,她一张面容惨白如雪,跟先前活泼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我知道我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好不够精明,只当是一个愚昧的女人为爱冲昏了头吧!去骊宫是势在必行的,我不能让陵哥哥等太久。就像我们都要呼吸一样,我如果不去见他,就会断掉呼吸,你懂吗?” 屋子中陷入一片沉默,云只好答应:“虽然走的时候公子说过让奴婢不要总惯着小姐,可是事到临头奴婢才知道这不是不理智,而是每个为爱而生的人都要做的事情。小姐我们会护送你,支持你。就像……公子一样。” 成君听后终于展颜一笑道:“我就知道云最好了,云就跟安卿哥哥一样好!” 一边的如烟捂嘴偷偷笑起来:“看来大家都忌惮云姐!” 云冲如烟翻了个白眼:“小丫头你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如烟害怕云要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尽管她没有胡子,赶紧跑了出去。 午后时分,成君体力恢复了很多,就一个人下床走出门去,走到走廊拐角处,看见负手而立的父亲,霍光也像是早早就等在这里,看见成君好好走过来,转身,用严肃的双眸,像是审视一样看了眼成君,低沉着声音道:“你哪里都可以去,跟我回府最好,不回去我也不强求,但是去骊宫见圣上是不要再想了!” 成君好像早就知道霍光的态度一样,并没有生气:“我们父母女这一点很像,就是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困难都不会害怕,永不服输!所以爹爹不要再说服我了,没有用的。” 霍光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显得很头疼:“我的女儿是越来越像我了,但是还不够,所以成君,要为父教一教你什么是霍家的说一不二,如何?” 霍光摆明了认真的态度,成君心里一悸,但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允许她认输:“既然爹爹要不吝传授,那女儿也不得不认真学习了。” 说罢这一切的成君,仿佛知道他们父女之间有些感情已经碎裂,可能再也无法挽留。那又怎样,一个永不承认自己错误,并且还要一错再错的人,如何说的通呢?她想她这个人活的有点窝囊,一小辈子套在感情这个诡异的圈子里难以出来,甚至不惜自我毁灭。亲情和爱情,她到底如何选择都无法两全其美… ------------ 第四十八章 君可缓缓归 跟自己父亲撕破脸的成君,心中很是难受,可是没办法,她还分得清孰轻孰重。现在,那个爱着她的人在远方等待着自己每一分消息。 看着眼前霍光严肃的面庞,霍成君觉得自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她转身匆匆回屋,十二分力气打起来,收拾包袱,扯上云和如烟,几个人匆匆上了马车,赶往骊宫。 霍光的身影出现在寺院门口,他身边站着的,是如烟嘴里那个心中多慈悲的僧人。 成君望着霍光,看出爹爹眸子中相同的隐忍。原来走第一步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这是一条不能再回头和后悔的路。 “小姐,但愿这样不会被老爷为难。”云坐在成君身边,一边说着,一边把陶罐子里的热汤药一点点倒出来,放在身前的小叽上。 如烟端起来,呈到成君面前:“小姐,趁热喝了吧。” 成君摇摇头,推开如烟端着药的手:‘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什么?” 成君抱住自己的腿,蜷起来靠到角落里:‘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你还会当医女吗?如烟还会再追过来吗?’ 这个问题考验住了云,她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重来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她又太过现实。 如烟赶紧接道:“第一次帮小姐办事的时候,如烟就想过,也许这样有些波折的日子会好一些,至少好过每日回家看着一个不争气的爹。” 云听后也有些感触:“如烟说的没错,即使惹怒了老爷,即使小姐是一意孤行,也好过过着刻板的日子。” “怪不得哥哥会让你跟着来。”成君心中踏实很多,拉住两个人的手道:“我想说,我们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了,水深火热都要一起受着的,离开哪个人另外两个也不一定能撑下去。” “虎毒尚不食子,小姐别太担忧。”云紧紧回握着成君的小手。 “他现在不是我的爹爹,有些东西把他变得不像个父亲,从现在开始,他只是霍光,是权臣,是我的坎坷。”成君闭上双眸,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儿时慈眉善目的爹爹的模样,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如烟给她擦擦脸上的泪水:“小姐不哭,眼睛肿了,怎么看清自己想看清的人呢。” “是的……”霍成君用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泪水,云很伶俐地把梳妆匣子里的脂粉拿出来:“小姐要不要用最美丽的一面去见心上人呢?” “心上人?原来小姐是去见心上人啊!”刚知道这一切的如烟,恍然大悟,脸上“腾”地红起来。 成君接过脂粉,脸上也蒙上淡淡的粉红:“好了好了。”她拿起镜子,看着里面哭的梨花带雨的病美人,无奈地扯扯嘴角:“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可我不能越来越……难过……” 到达骊宫已经是晚上,骊宫建在骊山的半山腰上,此时在山下看,已是红烛点亮,显得热闹又温馨。天边一弯冷月高悬,照的地面上草木发出清冷的光芒,看守的侍卫巡视过来,成君的侍从跳下马车说明来意,侍卫让他们稍等,很快就跑到宫门处通报。 出乎意料的,成君得到侍卫的放行,本以为爹爹会派人出来阻拦,但没想到进骊宫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情。 她们几个人跟着侍卫往山上走,走到一半,就看见黑乎乎的前方来了十几个人的样子,打头的人碰见成君她们,赶紧小步跑下来。 如烟有些害怕,拉住成君的袖子躲在她身后。 成君本来也有些紧张,可等看清来人是承禄后,大大地松了口气,承禄跑得特别快,几步过来,冲着成君一个大礼行下来:“奴婢来迟了,姑娘一路辛苦,皇上身体不便,就在宫门口等着呢。” 他挥挥手,紧接着几个人抬着轿子来到成君身边,承禄说道:‘天寒夜冷,姑娘坐上轿子去吧。’ 成君看看身旁的如烟:“我就算了吧!让我家妹妹坐上去如何?” 承禄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小如烟,但知道成君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衬着还客气,就点点头:“反正是姑娘的轿子,坐着谁都由姑娘自己决定。” 面对皇帝旁边最得力最有权势的侍从,云和如烟一开始都紧张得很,但是承禄的狗腿样子实在没办法让她们再紧张了,成君好像是华佗再世的名医一样,只有她确确实实到了才能让他松口气。 如烟被成君牵上轿子:“小丫头你要坐稳了。” 如烟使劲点头,那个兴奋激动的劲儿让云暗地里笑死笑活的。 如烟好像是受了些寒,小身子板显得很蔫,不时还打个喷嚏,成君怕她在山路上睡着受寒气,就跟云在一旁带着她说说笑笑,三个女子银铃般的声音回响在山中,承禄跟在后面,几日来的紧张感和担忧仿佛都一扫而空了。 为什么皇上会视霍成君为生命,即使她是霍光的女儿,承禄他现在才明白。成君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和活力,那是皇宫忘记给皇帝的,也是皇宫不可能可皇帝的……最宝贵的感受。 而华清宫门口站了许久的刘弗陵,等的正着急,就看见一行人缓缓往上走着的身影,为首的成君迈着欢快的小步子,在跟轿子里人说说笑笑,天很黑,月却很明亮,那月光镀上成君姣好的脸庞,照耀着她弯起的嘴角,刘弗陵也不禁笑起来,他这么多天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血液在全身快速流动着,真庆幸自己一直在坚持,如果坚持不到这一天,错过她此刻最美的笑颜,他该多么后悔,多么不甘。 “成君!”刘弗陵把手弯起放到嘴边大喊道。 那边的成君听见刘弗陵熟悉的声音,脑海中犹如炸开一声雷,顾不上所有跟着的人,她一定要立刻马上见到刘弗陵!她一定要把所有的辛酸和难过、快乐和喜悦说给他听! 成君激动地往前跑起来,也喊回去:“陵哥哥,成君在这儿!” 两个人相见在华清宫前,刘弗陵站在那,缓缓向她张开双臂,他面容清俊,身形单薄,成君心中一暖跑上去,一把抱住刘弗陵:“你想我了吗?” 一股香意冲进怀里,刘弗陵抱紧成君:“每日每日都在望着太阳想,我的成君怎么还不回来呢?” “回来了……我回来了……”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激动的泪水答滴答滴地滚落出来。 ------------ 第四十九章 不离不弃的爱你 得来的幸福的时光总是太短,两个人坐在屋子里秉烛夜谈,整个华清宫为成君点起最亮的灯笼,高墙琉璃瓦反射出淡淡的柔光,让过路的侍从婢女们都忍不住躲在树后观望。华清宫有多久没有亮过这么多的灯笼了?谁都记不清。 屋子中兽首铜炉鼎中燃起袅袅的沉香,因为殿里药味太重,刘弗陵生怕成君闻不惯,所以这些天一直在燃着沉香祛除药味。 承禄从厢房中取出兔毛毯子,放在紫檀木盒子里带进华清宫。 他一进正殿,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绕过一个红木屏风,再拉开淡黄色的烟罗纱,就见成君换好的一身半臂齐胸藕色襦裙,整个人慵懒地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一双亮晶晶的水眸子牢牢地望着坐在一边椅子上的皇帝,两个人不知在说什么?声音很轻,笑意却很浓。 “皇上,毯子拿来了。”承禄不敢打扰,隔着一些距离轻声道。 刘弗陵精神特别好,他转身看了承禄一眼,挥挥手:“过来吧!抖开毯子给姑娘盖上。” 承禄走到桌子旁,打开紫檀木盒子,听见成君说道:“今天在山下一见承禄,就安下心了。” 刘弗陵听后温和地笑道:“承禄跟着朕长大的,谁都可以信不过,唯有承禄最可信。” 成君点点头,看着承禄手里的毯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奴婢干不了什么大事,帮不上皇上和姑娘的忙,心中很是焦急不安。”刘弗陵站起来,接过承禄手中的毯子说道:“你只要好好的待在朕身边,好好的照顾姑娘就好了。” “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姑娘,让皇上安心。”承禄感激地行了个实实在在地大礼。 成君望着承禄的样子,忽然想到了刚才被安置去休息的云和如烟,也许她们就跟承禄一样,日后是她必须要深信,必须要留在身边的人。 承禄默默退了出去,刘弗陵抖了抖毯子走过来:“这还是三年前一次打猎所得,本来是要射鹿,但后来弓偏了,不小心射到突然蹦出来的小灰兔子。兔子给下人们分烤了,毛被撸下来做毯子,正合适。现在给你用。” 成君望着给自己盖毯子的刘弗陵,看着他那深邃的眼眸,俊朗的面容向自己靠过来,心中喜不自胜,她趁着他俯身的瞬间,拉住刘弗陵的衣领,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 一股清新的药香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沉香,让人闻之欲醉。 刘弗陵没有意外,他用手点点成君的眉心:“就你这么没大没小的。” 成君冲他眨眨眼,笑而不语。面颊上燃起来的粉红,切切实实暴露了她小小的女孩子的心意。 真想每日每日都与你这样生活,哪怕你是个昏君,哪怕自己会是个红颜祸水。 爱真是自私,自私到不能再放下第二个人,自私到把所有所有羁绊视作无物。她霍成君的这一小辈子,遇见了他,就足够了,无论之后的他们会怎么样,即使阴阳相隔百八十年,她的心里也成不下其他人。 烛火在那里安安静静燃着,她蹦下美人榻,拿着剪子去剪蜡烛心,火花噼里啪啦地响,她有些怕,不自觉收了收手。刘弗陵站在她身后,拿过她手中的小剪子:“你可真笨。” 成君撅起嘴:“我只是害怕毁容。” “你反正是刘家的人了,害怕毁容么?”刘弗陵剪过烛花,放下剪刀,一只手把纤弱的成君拦在怀里:“你这么瘦,别人要怎么说朕这个当皇帝的,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照顾不到,让她瘦弱成这个样子。” 成君靠在他怀中,小手附上刘弗陵有些寒凉的手,心中莫名有些酸楚:“皇帝是胸怀天下的人,怎么能时时刻刻关怀到女人家的事情呢?如果他每天每天都惦记着自己的后宫,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昏君。你说是不是?” 刘弗陵笑了:“那让朕当个大昏君吧!你说如何?” 成君有些诧异,仿佛刚刚的刘弗陵听见了自己的心里话,她转过身,往他怀里蹭了蹭:“成君一定是个红颜祸水,因为成君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希望皇帝是个昏君的女子。” 刘弗陵反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十指缠绕,感受她手掌中真实的温度:“哪个皇帝不喜欢红颜祸水。成君,朕还是觉得爱你不够,朕这个破败的身子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每过一天,每过一刻,朕都在想,成君怎么不在身边呢?她要是在身边了,也就能放心了。打小教书的太傅说朕有谋事之才,十几年中,这种谋事之才一次都没有发挥过,但后来遇到了你,朕无法不无时无刻地发挥一下谋事之才,让我们得以一次次相见也好,得以使你安全也好……” “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皇上的百般精明都用到了这里,可惜我也是霍府,甚至长安城里冠名最聪慧的女子,竟然一个不小心就栽在皇上这儿了。”成君也学着刘弗陵的严肃样子点点他的眉心。 “你是我的续命,你若不在,我现在也定不在了。”刘弗陵一字一句说道,他字字含情,深情脉脉。她是他的续命,若她不在,他不一定能坚持到现在。成君不知该感激现在美好还是恐惧未来即将到来的分离。生死分离的痛苦她看了许多年,娘亲逝去的时候,她日日活在噩梦之中,没有力气向前看,没有力气踏出房门半步。小小的心脏犹如琉璃,经不起磕碰。 她真想把生命分给他,然后他们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任何一个人都得不到那种蚀骨之痛,多好。 “朕护着你,一直到朕没办法睁开眼为止。朕离开以后,你不许哭,也不许闹,好好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好。” 不哭也不闹,她会好好离开这里,带着他们的所有爱,然后一个人顽强地生活下去。 “成君。”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嗯,成君在这儿。”她闭上双眸,满意地靠着他。 “朕本来最厌恶骊宫的幽静,但是朕若不来骊宫,就可能再也无法与你相见。”他话中满满的无奈。 “我永远都爱着骊宫,这里有我最爱的最亲近的你。” ------------ 第五十章 你存在 成君忘记了自己同皇帝说话说到什么时候,只知道最后自己困的不停打哈欠,甚至还在刘弗陵的眼皮底下点着头睡着了。 来骊宫之前因为跟父亲大吵一架,生了重病好好睡过一日,但那时毕竟是晕过去的,所以不安稳、很难受。现在待在皇帝身边,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那种安心的感觉很不一样,让她激动之后无时无刻的昏昏欲睡。 刘弗陵把已经睡过去成君从美人榻揽起来,抱到床上,用的是几天休息养出来力气,刘弗陵喘着粗气,把她安稳地放进锦被里,掖掖被角,才知自己以累到不行。刘弗陵小心坐到成君身边,静望着成君恬然的睡颜。一手轻轻拍抚着自己的胸口,怕自己剧烈的喘息影响到她。塌上的成君发髻中插着一只细长簪子,琉璃做的一朵栀子花,清透的乳白色中点着清淡的蓝色,犹如花蕊,在殿中莹莹的烛光下,显得光滑柔和,衬的成君那小脸洁白姣好。 他在初次遇见她后的那几日,曾狠狠地念念不忘过这女子特别的那双水眸,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她的身世,也略微了解这个女子。那个时候,作为霍家大小姐的霍辞萱,是个活泼不羁的女子,上能琴棋书画,下能孝顺有爱,加之年纪小小却生得一张桃花面,简直是长安城中富家子弟人人皆知、人人皆要追求一番的奇女子。也亏得霍光对霍辞萱自小宠溺,让她对一般男子视而不见,才让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想到这儿,刘弗陵“噗”地笑出声。而床上的成君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不满的咬咬唇,转个身继续睡。 一旁的刘弗陵望着她想起许多往事,他承认自己一开始接触她目的不纯,那时年轻未经世事的自己不过是想给霍光一个下马威,暗中给他添堵,可是没想到自己初见之时便已经陷进这个温柔乡,从此以后再也走不出来,还心甘情愿要死在里面。 他抬起手,抚平成君紧蹙的眉头,对着睡梦中的她喃喃道:“成君,朕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个昏君。你觉得呢?” 那边成君的呼吸很轻很平稳,明显睡得很熟,但他不需要她回答,他只知道她睡得安好就够了。 第二日成君醒来,看见刘弗陵合衣侧身躺在床边,还未盖着东西,他也不觉得冷,睡得很香甜的样子。成君手忙脚乱地扯自己身上的锦被给他,可经她这么一个劲儿的折腾,刘弗陵早就醒了。成君用手小心试着他手和脸的温度,感觉到刘弗陵身体冰冷后,她手一颤,有些害怕和无措。他没有睁开双眸,却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忧虑。 “刘弗陵?你醒醒……” 成君的声音微微发颤。刘弗陵觉得不该吓她了,因为这女子一但当真泪水就跟珠子断线一样,控制不了。于是刘弗陵赶紧回握了一下她附在他腰上的小手:“怎么这么早就吵朕。”成君在一边大舒一口气,又躺回去,这次她紧紧贴在刘弗陵后背上,手臂还紧紧揽着他,搞得刘弗陵心跳加速,根本没法再睡下去了。 他只好说道:“睡不着吗?快日出了,朕带着你去看日出可好?”他腰上的手臂一松,身后的成君麻利地做起来:“好,我们去看日出,我知道在骊山观日出很难得。你也肯定很少去见,我们一会叫上两个轿子,然后带上承?、云、如烟。” 刘弗陵也坐起来,下床去穿长衫:“都听你安排。” 成君激动地跳下床,跑到他身边,一边帮他系扣子一边说道:“还要带些吃的,还有还有,带上我最爱吃的杏仁酪……”看着成君那双系扣子的灵巧的小手,和她仿佛庆祝自己劫后重生的感情,刘弗陵有些心疼,他握住她的手,吻上她的额头:“好好好,全部都听我们成君的。” 成君颔首,等刘弗陵一松开手,就撒着欢儿地跑出华清宫收拾去了。 等刘弗陵收拾妥当,用过药后,一开门出去就看见远处树下等候许久的成君和随侍的两个丫头。他今天为了方便看日出,特特让承禄找出一件黛蓝色的圆领袍,袖口衣角绣着繁复的银丝龙纹,朴素中带着华丽,很衬刘弗陵含蓄的性子。 一行人往山上走,承禄找了个大轿子能让皇帝和成君坐在一起,为首的几个人打着灯笼,轿子后面跟着的是云和如烟。 到山顶很快,那时太阳已经在云海里露出了半个头,成君拉着刘弗陵站在前面一块大石上,承禄和云。承禄怕打扰到他们二人,只留了个侍卫在刘弗陵附近保护,剩下的全离得远远的。 刘弗陵把手里的披风给成君搭上,成君抓住肩带,在脖颈打了个小小的结,刘弗陵挽着她纤细的小腰,成君把头枕在刘弗陵的胸前。 她望着远处缓缓升起的太阳,望着早霞千里,绯红漫天的景色,心中动容不已。 “朕最后一次来看日出,还是在17岁的时候。”刘弗陵想着,真的过去了很久。 “那我就更小了,我的最后一次看日出,是在娘亲逝世之前,那时她重病不治,却很想去外面走走,爹爹日日悲痛日日考虑,终于有一天推开所有政事陪着娘亲、带着我,到山顶看日出。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但后来娘亲走了,父亲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亲近,都好不回原来的感觉。” 听着她声音中渐渐沉下去的欢欣,刘弗陵心中堵堵的。 “朕记得那一日,大将军说要陪着夫人看病,谁都不许来打扰,连骑术都没得空教朕,害朕在后宫胡玩了整整一日。第二天,大将军一看朕玩的太疯了,收不住,就罚朕在马上坐了一个上午。急的承禄想搬救兵都搬不了,晚上跪在我面前哭了一炷香的时间。” 成君转头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刘弗陵低头看着她,认真又委屈地点点头。 “我突然觉得,其实我离陵哥哥的一切都很近,如果我们能从小相识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成君你看……”刘弗陵激动地指过去:“太阳出来了。” 成君转头去看那火红的太阳,突然觉得特别刺眼,刘弗陵看她用手要去挡,先行一步把她反着拉近自己怀里,然后一个深深的吻印到她的唇瓣上。 轻轻的唇畔的磨搓,淡淡香意的缠绕。 “还耀眼吗?”刘弗陵笑问。 她睁开双眸,望着他白皙俊美的面容,点点头:“很耀眼!” ------------ 第五十一章 君意属明月 月明照卿心 烈日初升,火红的颜色燃烧着每一处云海,滚滚汹涌而来的鲜红的云海,就像抵抗不了的命运,它残酷地撵来,无人可以抵抗。光芒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敬重起来。 林中湿气蒸腾,鸟儿飞出,站在枝头呼朋唤友,嘤嘤的叫声悦耳动听。 成君把刘弗陵扶下巨石,两个人慢悠悠走到一处亭中小憩。 如烟端着食盒子,走到亭中,把带着的糕点一一摆上,成君坐在石椅上,在桌子面上支着下巴,唇边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待如烟摆完要走的时候,成君适时地端起一盘红莲酥放进食盒:“都没吃东西呢?大家别嫌少,填填肚子,我们一会下山再去吃早点。” 如烟睁大了眼,有些担忧地瞟一瞟刘弗陵,刘弗陵自己拿起杯抿了一口清茶,眼也不抬地说道:“朕无妨,一切都听你们小姐的。” 得到准许,还是皇帝的准许,如烟笑的一团喜气:“那奴婢谢皇上、谢小姐的赏。”说罢,冲成君顽皮地眨眨眼,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成君对面的刘弗陵很少说话了,他今日早起太早,昨晚睡又太晚,脸色明显显得很难看,喝着热水都一个劲儿地咳嗽。 “我们回去吧!陵哥哥。”成君道。 刘弗陵放下茶杯,环顾了一眼四周的景致:“还是有些舍不得。” 成君摆摆手:“没关系,等你好些了我们再来,也是一样的。身体最重要。” 刘弗陵只好点点头,等成君招呼了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山回华清宫。 没有让成君出乎意料,轿子中的刘弗陵起先只是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后来却头枕到了成君的肩上,说不上是熟睡还是体力不支昏过去了,成君这次没有慌乱显得很沉静,她叫停轿子,传医女云来看,云皱着眉头进来,给刘弗陵把了把脉后,冲成君摇摇头道:“身不由己,已经昏睡过去了,赶紧回宫,针灸试一试罢。还有日后不要再走这么远的路了,身子负担不住……”“我懂了。”成君不敢再听下去,打断云之后的话,说出的三个字还带着颤音。云知道成君心中难受,叹口气就掀帘子下去了。轿子又抬起来往下走,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华清宫。 这次刘弗陵整整昏睡了一天,所有从长安太医院带来的太医全部衣不解带地侍候在一边。成君也不歇,除了盯着人熬药、送饭食,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榻上的刘弗陵时时刻刻感受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睡得很踏实,也终于在第二日晨起时分醒过来了。 他本想动一下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成君紧紧握着,她明明已经靠着床边睡得很实了,手还一点劲儿都不带松的。 刘弗陵有些哭笑不得。他动动,成君不醒,又动一动,还是不醒,看来成君真的是疲惫不堪了。那也不能坐在地上睡啊!刘弗陵想着,坐起身来。这次动作大了一些,成君感受到,一个激灵抬起头,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眸望着他,反应过来刘弗陵睡醒了,她激动地要站起来,却因为腿麻,一个不稳跌坐在刘弗陵怀里。刘弗陵忍不住笑起她毛手毛脚的样子:“成君,别激动。你刚刚睡得太熟,朕怎么动你都不醒呢!” 成君红起脸反驳他:“你还真是……”她话出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形容他了,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站起来,刘弗陵却揽的很紧:“跑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你看你汗都出来了。”她也不想跑出他的怀里,可刚才真的很没有面子。 成君用袖子擦了擦汗:“你快些洗漱,吃东西垫垫胃。”刘弗陵看她通红的一张桃花面,水灵灵的十分好看,就随手从中衣里拿出一只簪子插入她发鬓之中。 “这是什么?”刘弗陵清俊的嗓音柔柔道:“白玉簪子,唤作月下美人,本来应该昨日给你,但朕忘记了……”成君摸着那簪子上玉雕的一朵花,嗔怪道:“这么好看,怎么可以忘记给我呢!” 刘弗陵有些无奈:“皇帝也是人,皇帝也会忘,再说,身边已经有美人在了,怎么能再想起别的美人呢?” 成君听后很开心:“态度还可以,本小姐原谅你就是。” 刘弗陵抚着她如墨如瀑的长发,一个人默默道:“君意属明月,月明照卿心。” 成君听见他默默道出的这句话温柔缱绻,尾音微微勾上去,仿佛夹杂了无限的情丝和委屈。她往后挪了挪,躺在他的胸膛上。 那股来自身体的热意让她觉得此时此刻的刘弗陵是无比真实生活的。刘弗陵的呼吸打在耳边,温温热热的,她嫌痒,就换个方向赖在他身上。那“咚咚”的心跳声很好听,成君一手垫在耳朵上,一手拉着他的衣袖。 “舒服么?”刘弗陵声音中夹着笑意。 “不舒服。”她抬起头瞟他:“你身上虽然有点暖意,但还是不太热乎。” 刘弗陵只好拿着锦被把他们两个人盖住,两个人也不说话,依偎在一起,不一会,刘弗陵就听见她稳稳的呼吸声。睡着后的成君显出与平时不一样的娇小感,犹如儿时喂养在院子里毛茸茸的小白兔。她本来那双眼角稍稍上钩的杏核眼,此时看起来乖巧又温柔。还有鼻骨上的远山黛……刘弗陵用手轻轻拂过,真是好看。他见过宫里那么多的女子,没有一个女子的眉能像她一样,不用画都那么自然,纤长。 他不想离开啊!不想离开这个还需要人照顾和保护的女子,尽管她跟他在一起已经学会慢慢长大、变得坚强。可那是不应该属于她的坚强。这怎么能让他安心地走呢?如果以后有人欺负她怎么办?有一天她受不了霍家长女的命运怎么办? 刘弗陵感觉不到自己眼角已经慢慢湿润起来。他心中只是痛,痛到大脑无比十分清醒。 ------------ 第五十二章 劲敌 成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华清宫正殿旁的厢房,她下床,推开门出去,看见台阶上守着自己的如烟,正在打瞌睡。小丫头头点的像鸡啄米,成君能看出来她等了很久的样子。远处是午后慵懒的太阳,照到身上暖洋洋的,她伸了个懒腰,走下两蹬楼阶,坐到如烟身边。 可能是周围气味环境的变化有些快,闻到熟悉香意的如烟醒了,她揉揉眼,眨巴着看了眼成君,后来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反应是不是梦,发现成君是真的醒了而且发现自己打瞌睡,更甚的是还坐到了自己旁边的台阶上时,她只剩下一点点的力气弱弱地问道:“小姐,你 ……你醒了……” “喔。”她坐在一边,环顾着华清宫的内貌,看海棠树娇花盛开,艳丽夺目。“皇上说,让小姐醒了吃些东西,皇上在殿中看书…… ”成君站起身:“我知道了,你随我去膳房罢。” “让他们给小姐送来到屋里用吧。”如烟道。 “睡了太久,我想走一走,况且是头一次来骊山。”她下了阶梯,朝如烟招手:“快啊!等我转完了,你就赶紧回屋去休息,不睡到明日日上三竿,不要来打扰我。” 如烟眼睛一亮:“小姐你说话算话?” “那当然。”她笑了笑:“我知道你们这两日跟着我,都累坏了。” 如烟心中暖暖的,浓浓的困意一下子消失殆尽。两个人一路慢慢腾腾地走,初秋园子里并没有多少值得一看的绿色植物,倒是道路两边特特种了石榴树和柿子树,一些人在一边拿着杆子钩柿子,笑着闹着,抢着柿子往自己怀里的编织筐里放,见着成君,都知道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姑娘,一群人行礼行的很顺溜。 成君不想打扰她们,赶紧拉着如烟往膳房走。“小姐怎么不要一个尝尝,跑的这么快。”如烟疑惑道。 “我这次来骊宫动静不小,想必皇帝也吩咐了下人照应,否则怎么会被认出来。如今皇后还视我同眼中钉,我不想招摇,落她人口舌。生出是非,不仅害己,还会连累皇上和爹爹在朝中的威名。”她往前走,说的很严肃。如烟一想,正是此理,赶紧点点头:“还是小姐想的周全。” 两个人走到膳房,发现里面大门紧扣,成君上前准备敲,听见里面传出嘈杂的人音,她想是膳房这边干杂活的小丫头们,闲着无聊聚在一起聊天,人太多她不想进去,转身要走,却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声说道:“昨晚皇后身边儿的侍女来了,还吩咐膳房的红儿准备着,不出两日三日,娘娘就来照顾皇上了,让厨子准备些清淡的、娘娘爱吃的东西。” 成君步子一顿,不再走,如烟也狐疑地凑上来,两个人对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华清宫那位……” 尖锐嗓音的主人又开始发话:“别忘了,她还是大司马大将军的掌上明珠,皇后娘娘嫡系的上辈儿,谁都要给几分薄面的。霍大人定是不答应皇帝要了霍成君,特特吩咐让皇后娘娘速来替过他掌上明珠。” 成君听后,身子虚晃了晃,赶紧被如烟扶住。“昨天那侍女提起霍成君,还说她鸠占鹊巢,皇后娘娘正恨的牙痒痒呢!” 紧接着又有人接道:“皇后不能拿她怎样,看她那次在椒房殿放火又杀人的事,还不是让皇上摆平了,又好好放出来了么。” “我看皇帝也不是喜欢她,霍成君是聪明漂亮,可别忘了,她爹是霍光霍大人。皇帝不过是安抚霍光,才爱屋及乌对霍成君另眼相看。”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房外扶着成君的如烟,明显感到成君在发抖,可她还是佯装淡定,不露声色。如烟摇摇头,紧紧握住成君的手。 “是因为一开始皇上需要霍光的力气,才去刻意接近霍成君的,这点宫中人人皆知。”一行人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昨天来吩咐红儿的皇后身边的侍女啊!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都看我们骊宫的人是井底蛙,所以讲起宫里那些事一套套的。亏我还给她包了些吃食哄着,要不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你不早说!” 外面的成君听不下去了,拉上如烟:“都是些胡说的腌臜东西,不听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如烟点点头,跟着她迅速往回走。成君脑子里乱极了,她需要回屋子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做。且无论刘弗陵以前接近她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只知道,现在的他们是真心对真心的就够了。有一个权势顶了天的爹爹,就会有一个应该为家族奉献的女儿。一个庞大的府院,本就要承受许多人的背后议论,她现在应该坚定心神,不能被任何人影响。 但重点是……上官小妹要来了。不难解释,霍光本来就想着让她离开,通知自己的劲敌上官小妹,一个无论身份还是地位最适合留在骊宫照顾皇帝的女主人来,对自己是一种折磨。优越的出身本来就让成君有高于旁人的自尊,爹爹量自己受不了的,她明白。 走到自己的厢房门口,看见守在那里的承禄,承禄看见成君,一路跑过来:“姑娘的午膳奴婢才送过来,真是罪该万死。” 成君摇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贪睡,误了饭点。” 承禄赶紧说道:“皇上看了会儿子书,遇到些难题,叫姑娘一起去看一看。” 成君倾倾头问道:“你说皇上看书遇到难题,叫我去看?” 承禄点头,笑容满满地堆在脸上,显得很有趣,他悄声答道:“确实如此。” “既然皇上这么看重我,我还是赶紧去看一看吧……” “多谢姑娘……可是那姑娘的午膳不好不用一些吧!要是皇上知道奴婢照顾不周,奴婢……”承禄垂泪望着成君,一脸委屈样子。 成君扯出一抹笑来安抚他:“先放着吧……” ------------ 第五十三章 争执 成君来到正殿里找刘弗陵的时候,他正负手站在窗前看后院的景色。手中没有握着竹简,而书案上只有一个竹筒放着。 她边走过去边随意地问道:“不是说有问题么?” “喔,你来了,休息的可好?”他转过身将她望着。 “休息的不好,被你嫌弃了一把,偷偷丢到厢房里去了。厢房暗呼呼的,没有这里暖和。”她绕过他,径直走到书案前跪坐下来,用茶壶斟了杯茶水给自己。 “那是朕的不对,宫里头来人了,就让她们送你回去睡。”他走到书案对面,坐好,想倒杯水给自己,刚拿起茶壶,就被成君一手挡住:“你别解释,你一解释道歉就不纯粹了。我还要掂量一下要不要接受。” 刘弗陵脾气甚好,他抿抿唇,收回手正襟危坐的:“你要听什么?朕绝不隐瞒。”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上官小妹要来?”提起这个名字,成君不露声色地蹙眉。刘弗陵发现她的不对劲,安抚道:“皇后是要这两日来,可你知道她还小,朕不会让她影响你的。” “她是皇后,放在民间就是你的妻子、正妻,明媒正娶,身份与我更是殊途。她想影响我,我能怎么样?”她一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 “酸么?”刘弗陵没有回答,而是莫名其妙问她这个。 “什么酸不酸的,我现在心情不怎么样,没有同你玩笑的意思。”听她明显醋缸子打翻的语气,刘弗陵心中有异样的感情在涌动。 “知道了,但是成君,你要相信我,有的王侯将相心大,里面装着多少美女都有可能,朕可是小皇帝,心脏那么一点点的,装你都要装不下了,哪里再来地方给别人呢?”她手顿了顿:“陵哥哥知道自己的心脏多大,成君就放心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皇后要来呢?我还是刚刚走到膳房听那些小丫头说的。心中未免不是滋味,在骊宫,我本身就是个没身份的旁人,以前还跟皇后结过怨。” 刘弗陵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细细磨搓:“朕此生最恨的,就是当了这个无权的皇帝,而且,还爱上了权臣的女儿。朕此生没有功业不说,还自小害病,没有多少年活头……”成君听后,勾起了一些不想再提的往事,而且那个“没有多少年活头”的话,让他这么一说,成君心中不是滋味,她困难地摇摇头:“陵哥哥,别说了……” “不,你要好好听朕讲完。”他垂下眼帘,表情变得十分严肃:“成君,你们女子想要的名分和后宫荣耀,朕注定没办法给你。可你却是当皇后的命运,但你听朕的,别去反抗家族使命,你一个小小女子,本身就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压力。朕心中时时受折磨—就是该不该早些放开你的手。可朕没出息,放不开,放不开就意味着耽误,一个女子,可以被无限宠爱,但绝不能被耽误。像成君这样优秀的女子,应该有一个比朕更优秀的人来相配。所以过了这段时间,去开始你的新生活,也是对朕最大的安慰了。” 他再抬头,面前的成君已是泪眼婆娑,那双红的要滴出鲜血的眼眸直直看向他的心中:“我说了,让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害得我现在流泪不止,心里痛的跟被剌了一个大口子似的……” 她皱着眉,挣扎着要甩开刘弗陵的手:“你在我心里,不……你在所有人心中永远都是对的,为我做一切决定都是最好的,可你根本不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的。陵哥哥,我早就做好了与你同甘共苦的准备,你不能一个人爱的这么自私!我承认有时候自己决定的很幼稚,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会承受不住随你一起去。可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因为你怕我跟着你到那边去,你也怕我跟着你轮回转世……”她赌气,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成君,朕如何舍得让你受苦,想一切都为你打点好,这有错吗?我们在一起,无时无刻都爱的那么辛苦。朕想弥补,哪怕会让你心中难受。”他的手握着成君,颤抖地不成样子。“好了到此为止吧!你身体不好,我们还是不要吵下去了。”成君从刘弗陵冰冷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 。 “成君……”刘弗陵跟着她站起身,成君扑扑裙子,慢慢抚平上面的褶皱:“陵哥哥,我没事,我想通了,从今儿开始,不会在这件事上与你争执了,陵哥哥是皇帝,皇帝天生就比别人会做决定。过两日,皇后一来,我就回去找安卿哥哥。不与她碰面,因为我知道弄不好还有可能给你添麻烦。既然今天这一切都是无法控制地发生到这个地步,就不能再漫无目的地发展下去了。” 成君两步走到门口,而刘弗陵站在书案前,却想不出一句话挽留她。 他想这一天总归要来的,因为他是皇帝,他有软肋,所以注定与深爱无缘。 “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成君的声音从门口幽幽地飘过来。 “好,朕等着你来。”他答应了,脸色暗了几分。 刘弗陵扶着一边的墙,慢慢走到榻上坐下,他用手拍抚着胸口,平复一阵剧烈的喘息。 傍晚时分,承禄站在长廊上数落日何时落下,西边的天与山相连成一线,当太阳的边边触碰到绵延的山的时候,他掐指算算时辰,然后二话不说提着衣服往膳房跑,边跑边扥路边等候着的一干下人们:“快把皇上准备好的菜端上来,快快快……” 屋子中的刘弗陵稍作休息一个下午,精神气力恢复很多,他心里记挂着成君或许还在气头上,中午又掉了很多眼泪,肯定又疲乏又饿,一定要在她来之前那一点点的时间内把一切准备齐全。 凉菜要凉的正正合口,汤水也热得不烫舌头才是最佳。 一群人忙忙碌碌折腾着小小的圆桌,承禄摆上最后一道菜。 “这菜是什么?朕没有吩咐你做……”他话音没落,就听见成君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是我下午吩咐膳房做的,酒糟圆子。” 刘弗陵抬起头,就见成君袅袅婷婷地漫步而来:“我没有生气,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之间,没有隔夜仇,何况是一个下午呢?” 他望着她笑意满满的眸子,心中畅然不已,唇角酿出一抹醉人的笑容:“朕心中百般自责,还小看了你的肚量,真真该罚。” ------------ 第五十四章 有多少情 难自抑 他们很少在一起吃饭,大部分时间里,皇帝因为身体,要御膳房做清淡适宜的餐饭来,而成君被刘弗陵以“长身体”为由,塞了许多益气补血的补品,仿佛日日烧着高香盼她胖上几斤。但是成君在后宫待的太不太平,天天辗转在宣室殿,不时应对一下或大或小的状况,以及美人们的挑衅算计。直接导致她不胖反瘦,还害了一身病,无奈被刘询保出宫中。 “骊宫不比宫中锦衣玉食,而你自小是被霍卿捧出来的掌上明珠,朕左右忙活着准备,还是怕不合你胃口,吃着吃着又瘦下去了。”刘弗陵低头看看她拿来的酒糟园子,眉目间有些不满。 成君知道他再如何和蔼可亲,也去不掉身上的皇家贵气,看到朴素小食不一定会入的了眼,可她今日端来了,就是想让他知道:“你看,你早就把我胃口养起来了,现在让我弃你作他选,什么好的都不是好的了。”但她也只能这样想想,刘弗陵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说教这种事情不能麻烦她这个小丫头来做。 她只好谄媚地冲他笑:“我想吃。你却不让我吃,不就不是顺着我的心意了么,你不顺着我的心意,不由着我的性子,我不开心就会越来越瘦。最后让你认不出来。” “那随你好了。” “对了,今日有没有吃药?” 刘弗陵搓了搓自己凉冰冰的手:“用过了,就在刚刚……” “你肯定是骗我的,觉得我又小又幼稚,特别好骗。”她放下筷子,心里扭着那鼓劲儿:“你脸色青白青白的,浑身发冷无力,没有一点食欲。” 听完,刘弗陵便转过头开始咳嗽,咳的很厉害,心肺都要吐出来一样,稍微有点好了,才看向她:“人之将死,还吃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做什么。” 成君听完很是愤懑,却又不敢跟他争执了,冲门外喊道:“承?,承?……给皇上上药来!”等承?端上琉璃药盏后,她一边拿起来端给刘弗陵,一边念叨着:“都怎么惦记的,连药都忘了!” 刘弗陵冲承?呷呷嘴:“没过门呢就这样啰嗦,幸得朕没那个福气娶。” “我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当一个女子,顾开一个男子的时候,就慢慢变成了老妈子。幸得没有嫁你,否则皇上将来不知道要纳多少妃嫔来气成君呢!” “有了你的絮叨,朕还敢娶一串妃嫔么?要是你训的她们一个个都是这副样子,朕肯定夜夜睡在宣室殿,再不踏进后宫、永巷半步。” “那再好不过了,省的成君每天闲不过来,还要念叨着你!”她“哼”了一声,夹起一块鹿肉放进嘴里,使劲嚼了嚼才咽下去,敢情是泄私愤呢。 承?听他们两个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只得狠狠憋着。而在他记忆里的皇上,从没有和谁这么愉快地笑闹过。平日从始至终都是冰着个脸,就连逢年过节大宴群臣的时候,也笑的极其含蓄,淡淡的恍如一抹云,孤芳自赏地飘在那宽大的龙椅上。 刘弗陵一口气喝完药,用水漱漱口,把瓷杯放回漆盘上。因为心中愉悦,脸上也溢出淡淡红晕,再也不是那大殿龙椅上与寂寞冷清的少年天子了。让人早已经忘记他将要面对着的,那不知何时突然而至的死亡…… 承?端好盘子要出去,在门口碰见了跑过来的一行守门侍卫,侍卫头喘着粗气,很着急地汇报:“皇后娘娘御驾到山脚了……” 这句话在瑟瑟的风中显得冰冷至极,好像久违的阳光突然消散,不等光芒收回,漆黑的夜就慢慢到来了。 承?脑中慌乱了片刻,然后沉静下来,冲那几个侍卫嘱咐道:“把下人都唤出来统统去宫门口接驾,侍卫也都在那儿等好了,随时听候娘娘吩咐。还有娘娘寝宫的宫人全部点齐整跪迎,少一个人就等着去皇上那儿领罪吧。” “诺。” 看这一行人跑远,承?把漆盘交给身旁的侍女,转身回了华清宫。刘弗陵见着承?,疑惑道:“怎么了?看着急急忙忙的?” 承?用手挠了挠头,低声道:“刚刚守卫来通知奴婢,说是皇后娘娘御驾已经到山下了,不出两盏茶就到。” 好像温存日子就要到头了,听完这些,成君把自己的筷子整齐地放好,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脖颈。 “她来了,我也到头了,陵哥哥,你别为难,也别明说我在这儿。晚一点备上车让我速速走。来日方长,我们相约别处见也是一样的……”她说的有条有理,没有丝毫的慌张,好像早就算好了离开的一切,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得不到自己的保护不说,还要被迫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刘弗陵简直要被烈火焚身一样。心脉中原本冰凉的血液,慢慢炸开、涌动,就要冲破喉咙。 “朕还没让你走,成君!”刘弗陵一手握住她,然后生生用一股力量把成君带到怀中去。 她看着自己的手贴在他的胸口,止不住的眼泪又汹涌地留下来,舍不得、舍不得,在这惜时如金的日子里,他们的每一刻相依偎都像是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拱手让人?明媒正娶不算什么?家族不算什么?皇室也不算什么?江山用来抵这份情谊也不足够,但是他们谁都不能坚持下去了,紧紧握住的手,换来的是身边人的悲痛和折磨,他们何德何能,牺牲别人来得到这份幸福…… 赵安卿熟悉的面容闪现在成君的脑海中,是的,她所有的娇憨蛮横所换得的伤害,都是安卿哥哥在默默承担,为了照顾她,他连前途都可以轻易放弃…… 霍成君,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葬送身边无辜的人。 她坚定了自己的心思,摇摇头,安抚刘弗陵道:“不是怕她难为我,只当是我不愿意见她吧!如何?” 他心中闷闷的,不悦已经很明显摆到了脸上。 “还有爹爹,皇后能这么快赶过来,跟爹爹不是没有关系的,我们心中都明了,爹爹是何种性子,我不想为难皇上。” 她说的句句在理。 可刘弗陵怎么说服自己放开这双手…… ------------ 第五十五章 他赢得太彻底 承禄默默走上前:“皇上,大局为重,若是皇后再与姑娘发生冲突,只怕姑娘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刘弗陵冷笑:“还是朕太无能了。” 他说罢,一口鲜血吐出来,成君脑中一空,赶紧扶住要往后虚弱倒去的刘弗陵。 “陵哥哥,千错万错都是我们不该遇见,情深不寿,本以为只是个虚词,没想到今日却实实在在绊住了你我。若是成君离开,皇上能享一日太平,成君觉得万分值得。此番来骊宫本来就是个无谓的相见,只当是……只当是前世缘分换来的……不要再奢求了……” 她泪水一滴滴落在他心头的衣袍上,晕开,浸湿了,冰凉的泪水触到皮肤,让他冷的浑身发抖。只是一双眼死死望着成君不肯离开,不肯合住。 承禄飞奔去宣太医。 成君把头埋在刘弗陵的胸口:“你快好起来,我不愿见你这幅样子,你听懂了吗?” 她听见刘弗陵剧烈地喘息,他一字一句地说她:“你……这个狠心的丫头……” 狠心,她不狠心,她只是再也不想见那样生离死别的场面了…… “我求你,快好起来,不要让我带着歉疚离开,如果有来世,我们最好也不要相见,今生伤害了彼此这么多,来生在一起也会经历很多坎坷。爱上你真是我霍成君做过的最不理智的决定了,你也一样,陵哥哥……” 他胸膛发出低沉的笑声:“你知道……朕先前是因为……霍光……才……才接近你的……是不是……” “所有你知道的,和你不知道的,我都清楚。一开始有恨有动摇,但后来你还回来了,因为……爱上我以后……你过的也并不好……” 他们都太苦太憔悴了,所以不能怪彼此。 “你……知道……就好……离开吧!成君……但是你要……知……知道,朕不能答应你,下一世不去寻你……无论以后经历多少轮回,你都……摆脱不了朕……”他说完,长长舒一口气,闭上眼,陷入一阵昏睡。 冲进来的太医和侍卫瞬间包围了刘弗陵,把成君挤了出去,她像一个木然的石头,被推到一边去,撞上烛台,然后摔到地上。承禄奔进来,看到倒在一边,泪眼婆娑的成君,赶紧跑过去扶起她:“姑娘摔到哪里了?哪里痛,要赶紧说出来……” “承禄……”她静静站起身,一双眼眸离开刘弗陵,空空洞洞地望着承禄。 “我是不是,不该来……” “姑娘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本来就希望皇上开开心心的,实现了就好,奢求太多,什么都得不到,心中肯定是要难过的。” “怎么连你都能看透彻的问题,我这个当事人却浑然不知呢?” 承禄扶着她走出华清宫大门:“姑娘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如何让皇上顺心,怎么会想到这些细枝末节。” 她有些困难地点点头:“你为我收拾好吧!我……马上出发……” “诺。” 她要坐上马车出发时,临行依依惜别,心中的酸楚酿出来,仿佛整个世上的人都没有一个能够站在她这边的。 皇后的御驾直进华清宫,皇后素衣素服,不畏舟车劳顿,侍奉在皇帝左右。周遭的人,莫不赞赏帝后伉俪情深。只有她,刚刚还依着温暖巧笑倩兮的,现在却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外面,听着这些风中夹带着的或悲伤、或赞扬的话语,心中痛感犹如细针刺扎。 远望骊宫,火红的宫灯挂满了长廊,明明刚刚还在一起吃饭逗趣的人,现在已经精神全无地睡在宫殿之中。他们之间的距离,长的已经算不出来了。 即便是心有不甘,看到皇后御驾的一刹那,也应该明白了什么叫做宫廷,什么叫做人心。 她人单力薄,她斗不过命运了。爱着刘弗陵的这些日子让她好累好伤心,即便是最后知道那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开始,即便他们之间还有不可抹去的隔阂。 刘弗陵,她可能再也无法踏进这里了,至此伤痕累累地别过吧。 “你赢了,你赢的真的很彻底。”她低下头,扯着自己单薄的衣袖,任凭寒风刺骨侵入周身。 跟随的云和如烟显然很舍不得骊宫的生活,日日有人服侍着她们,真真是吃好喝好了,如烟跟随在成君身后依依不舍,那边云在马车上冲她们二人挥手。 “小姐快过来吧。” 成君终于是看完了骊宫的所有,她走过去,被云来上马车。 “小姐,又瘦了很多。”云有些唏嘘。 “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来应该好好静养,调理一下了,要是长期以往,五内郁结,会常有呕血症状的。” 成君抿了抿唇,摇摇头:“算了吧!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云和如烟听后,相顾叹息,都坐上了马车。 马车行到一半,云就收到了安卿的飞鸽传书,云把鸽子小腿上的竹筒摘下来给成君,成君正坐在角落里小睡,眉目姣好的面上,满是抹不去的愁绪,平添几分娇弱滋味,使人心生万分怜惜。 “小姐,是公子的来信。” 她轻轻伸出手接过去:“给我吧。” 成君打开里面细白的绸缎,上面画有一只翩翩起舞的蝶儿,蝴蝶旁边是她熟悉的,安卿的一行小字。 “多行不益,速回锡城。” 锡城,不用多说,就是赵安卿找到的一处落脚地,他一直是个有能力有主意的人,此番选地也没有辜负他的一番才能。锡城距骊宫与长安城都远一些,不说偏僻,总之是营生还算凑活的地方,反正以赵安卿的才能,左右也不会饿到他们两个。 一路疾行,到第二日正午,准备的吃食也吃的差不多了,大家都是腹空空走不动,只好找个茶馆落脚。无论是为首的成君,还是跟在后面的医女云、如烟、车夫,一行人个个长得出色,衣着鲜丽,一进路旁的茶馆,立刻引来各种议论和猜测。 成君不想管那么多琐碎的议论,她现在又累又饿,只惦记着能在茶馆吃一笼小笼包子,再灌一些茶水顺顺才好。 ------------ 第五十六章 略施小计 天不随愿,因为正午,路过的马车多,客也很多,找到地方坐下后,耳边的嘈杂声还是未有小半分,店小二忙来忙去,竟然忘记了成君点的饭菜,云最是火爆性子,看着怠慢,忍不住想上前说两句,成君拉住了云的袖子。 “本来就已经很显眼了,就别再突出了吧?” 云皱了皱眉头:“怠慢我们这些下人倒是没什么?可小姐一路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菜,身子不好,又不注意调养,会落下病的!” “无妨的,左右是要到锡城了,你说呢?”她语速慢慢的,声调柔和,一双眸子笑眯眯地望着云,云被她一望,反倒是不着急了。 “那好吧!”她示意如烟:“给小姐多倒些热水喝吧。” 过了两盏茶水的时间,终于是把一笼端上了桌子,成君先推给座上的云和如烟:“饿了这么久,路途上又对我多加照料,这次你们先。” 如烟赶紧挥手拒绝:“不不不……哪里能跟主子抢吃的的道理啊。” “就是就是,小姐你身子不好你先,我们两个身强体壮的,一会再用也不迟,还有车夫……对了车夫……我去把几笼给他拿出去。”云说罢,赶紧跑去柜台了。 成君叹惋:“不必这样子的。”她夹了一筷子放进如烟的瓷碟中,然后自己夹了一个慢慢吃了。 真是食不知味。 她本来很少吃在外面,大多是在霍府和宫里,霍府有爹爹在,即便是夫人想为难自己做些不好的也没有机会,在宫里有刘弗陵打点好一切,她的所有吃穿用度可以与皇后相媲美。 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小笼包,难吃到胃里酸酸的,脑袋里闷闷的。 她抬头看到的茶馆里,人满为患,声音震天,明明热闹到令人烦躁,可她像有了依靠一样,突然间胸口涌过来的,是点点人气儿。 还没收回眼,就看见邻桌几个人,用似有若无的眼光瞟着她。 落在别人身上,八成不会发现的,因为这里实在太乱。 可成君心中太静太静,所以有一丝丝的异动她都能很快发现。 不知道是谁派来跟踪她的人,看起来并不是要她的命,只是要知道路径罢了。那也不可以,离开骊宫的时候,她就已经不会再成为那个为爱丧失理智的女子了。 跟刘弗陵的最后告别是很仓促,可那并不代表他们还能再见。 从此萧郎是路人了,她也放下心,谨慎应对起那些树立过的敌人了。 她侧头对如烟说道:“你出去,叫云和车夫把马车拉到后院去,我一会去后厨过,再找你们。” 如烟紧张起来:“小姐,是有人跟踪我们?” “你放心,他们不敢伤害我们,不过是跟踪而已。” 如烟会意,点点头,慢慢起身,向门外走去。成君支着头在原地坐了一会,不时夹两个包子吃。实在吃不下去了,她皱起眉,端起盘子来到柜台。 店小二看见成君,赶紧问道:“姑娘是觉得不合口味?” 她摇摇头:“好生吃着,吃出粒石子来,并不想让你们为难,也没打算闹起来,你们小门小户做生意不容易,赔钱就算了,许我去后厨跟你们厨子讲两句,他道个歉也就算完了,如何》” 成君把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小石子,在店小二面前晃了晃:“我自小锦衣玉食,也很少踏足小店,近日一来,是要我开开眼么?” 小二看眼前这位姑娘,贵气逼人,怕是十分不好惹,支支吾吾的:“这位……小……小姐……实在是今日店中太忙,才出了岔子,不闹开自然是好的……后厨那地儿,恐怕……” “那我去找老板好了?你说呢?”她冷眸一瞟楼上,径直就要去楼上找老板了。 店小二赶紧拦在半路:“好姑娘……你可不要为难小的,找老板就算了……您要去后厨……哎,您可仔细别脏了裙子。” “我不过是教训厨子几句,怎么会脏了裙子?”她眉一挑,又偷偷拿出饭前扔给他,还多了几钱:“这事我便不追究了,不过是过个嘴瘾,训训人罢了,又能怎么样呢?” 店小二点头哈腰的:“那姑娘请……” 成君唇角一扬:“一会要是有人问你,你可别告诉他我后厨教训人去了,可别丢了我的面子。” “是是……就说姑娘怕饭菜做不好,盯着厨子做菜去了……” “算你聪明。” 她回头,朝刚刚那桌望了一眼,正好跟一人目光对上,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掀开帘子就进了厨房。 厨子们忙着炒菜,根本没工夫看她一眼,成君三两步走到门前,开门从后院跑了出去,看见马车就停在近处,她赶紧跑过去,云站在上面扶上成君。 “小姐,是怎么回事?” “先赶马车,从正门走。” 如烟有些疑惑:“怎么还从正门走?” “他们若知道我偷跑了,一定先猜我是从后门跑的,遂向后门方向的官道追去,我们此时再走正门方向,就安全了。” “原来是被人跟了!”云叹息一声:“自从骊宫出来,处处小心,连歇脚的时候都没有,竟还是被跟踪了!” “他们生来是为主子干这个的,自然比我们精明些。”她坐进马车:“让车夫快些再快些……” “诺!” 确定甩掉这些人之后,成君又忙着赶了一天路,才到锡城。 进城门的时候,里面人都要下来,成君用斗笠轻纱盖住面容,随着人流往城里走。等大家都收拾好打算去安卿那里时,成君的马车被一人拦住。 那人站在外面喊道:“可是霍小姐……” 霍成君抚了抚额,有些无奈,身边的云和如烟均是一脸疲惫不堪。 “小姐,我们到底是摆脱不了这些人……” 成君掀开帘子,看见地上跪迎的那个人,正是茶馆里与自己视线相对的人,她斜靠在车门上:“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那人笑了笑:“小姐太聪慧,小人们吃了不少苦头。” “但还是找到了,不是么?” “老爷吩咐了,要是跟丢小姐,我们也不必回府了。” 猜得没错,就是爹爹。成君有一半放心,又有一半提心吊胆的。 她望着那人,在等下文。 “本来是不能透露身份的,可是骊宫刚来了消息,老爷传书过来,让奴才们一定一字一句地告诉小姐。” 成君立刻皱起眉,双手紧握:“你快说,骊宫发生了什么事情。” ------------ 第五十七章 我会好好的 那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成君,说道:“就在昨日夜里,皇上惊闻昌邑王进长安,谋得是天子之位,一怒之下,呕血不止,太医说,怕是无力回天了。”她脑中“嗡”地炸开,手扶不住车壁,险些摔下去。胸前那颗一直吊着的心,缓缓沉下去,又仿佛沉不到底,坠的人生疼。 “你……你说皇上惊闻,皇上是如何惊闻到的?” 略微的沉吟。 四周安静到充满死气。 那人想不到成君可以这么快缓过来,或者说理智过来,他的不知所措,尽数落在成君眼里。 “你怎么不说了?” “爹也想不到我会如此罢?”她本想冷笑,但无法扯出一丝一毫。 真的这理智太难得了。 算他还诚实:“答小姐的话,老爷确实未吩咐其他。” “那你回过去,告诉我爹,他的话,以及他所做的一切,我记在心上,莫不敢忘。” 刘弗陵,就像是蛀空了的朽木,却还牵连着她那条常绿的藤,霍光一脚踏下来,踩碎朽木的瞬间,也必定会压烂她这条常青藤。 霍光等不住,他等不了刘弗陵的奄奄一息,他一定要速战速决。 “诺。” 那人冲成君行完礼,消失在街巷之中。 成君有些艰难地转身,掀开帘子走进去。 “小姐……”如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马车里徘徊,像即逝的魂魄一样轻飘。 “如烟,你扶着我吧!我怕我……撑不下去……”她被如烟拉住,靠在如烟小小的稚嫩的肩膀上。 云走到她们身边坐下来:“认输不是小姐的性子。” “不是我的性子……”她细细道出这句话,闭上疲惫不堪重负的双眸:“只求他们,让我好好歇一歇吧。” 傍晚才到锡城,赵安卿租住的园子里,他们马车停到门口,云叫醒了成君。 她缓缓醒过来:“到了?” “到门口了。”如烟说罢,就见车帘被一人掀起来,在盈盈的马灯下,赵安卿的面容显得十分冷静,又像是花开一样的恣意的美丽。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安卿哥哥还美了,女子,都比他不过。 赵安卿冲成君伸出手:“路途劳累,赶紧回去歇息吧。” 她把手交到他手心里,然后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 安卿利索地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落地的一瞬间,成君拽住他的衣袖:“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 她长眉轻蹙:“刘弗陵……他坚持不住了。” “我只得到昌邑王进长安的消息。” “这件事,还是爹爹一手策划的。”她双眸里水盈盈的,泛着清冷的光亮,深沉如海,就要吞没这一切伤害。 安卿不想在现在谈及这些事情,因为这些事已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即便是想报仇,他也再不会从成君身上下手。 他视她如生命。 “为什么不说了?” 安卿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权势是个陷阱,霍光陷进去了,就别想他再爬出来,你现在要做好的,就是保护自己。而皇上也有皇上的路,天子,其实也由不得天的。” “我想不清楚这个道理,我不想刘弗陵死,我更不想看到爹爹……” 他摇摇头:“你不想看到的东西,其实都已经发生了!” 她退后一步,咬着唇,不发一语。 安卿拉着她往里走:“明日,我会去骊宫见皇后的,你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好了。” 听到这,成君才安心下来:“你会看好陵哥哥吗?” “看你的表现。”他头也不回地带着她往里走。 “我会好好表现的……真的……” 刘弗陵躺在床上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又停住,小妹浅浅地笑,看来他可以听到了,他还可以听到自己的话。 太医院送了药来,小妹看了一眼,眼眸中露出嫌恶,摆摆手让太医退下:“以后都撤了这些,皇上苦了这么久了,你们可饶了他罢。” 太医一惊,立即跪倒在地上,不敢说话,小妹厌恶地投去一眼:“下去!” “是……是……”太医立刻端了药退出去。 刘弗陵听见声音,睁开了双眸,他环顾了四周,看见一些陌生的人,心便沉下去,接触到小妹关切的眼神,刘弗陵安慰似地抬了抬手。 小妹心疼地拂平他的皱眉,静静坐在刘弗陵床边,握住他的手,缓缓地说:“无论如何,陵哥哥,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小妹从未后悔过。这么大一个宫,只有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有你懂我。” “陵哥哥,以后……你要安安心心的,快快乐乐的,保佑我们,保佑这汉室江山,平稳和顺。我会替你好好照顾成君。” 她语罢,他疲惫地环顾了一下屋子,眼光又暗淡下去。 小妹有些难过,晃动他的手:“陵哥哥,我在这里。” “萱……萱……”刘弗陵默念,然后用尽力气抓住小妹。小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刘弗陵,眸子里滚着的泪珠一大滴一大滴掉落下来。没想到,他竟把自己当做了霍成君.小妹如堕深渊,从头至脚,寒如冰川。 “陵哥哥,是我,小妹。”她淡淡说道,然后心中百味杂尘,她仔细凝望着他,可刘弗陵的手微微一松,他闭目,又睁开,挣扎着要看清一切,可却是徒劳,他太疲惫了,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醒来还可以与成君共处朝阳,共浴落日,可……刘弗陵握住小妹,吃力地问她:“她没有来……” “是。” 不要来就好,走了就好,不用痛苦,远离伤悲,然后拥有平常女子的幸福,将来许个好人家,然后富贵荣华,子孙满堂。 犹记那年那夜那房上孤寂又倔强的女子,犹记柳下湖旁笑语嫣然的女子。犹记茶馆酒家才艺双全的女子,犹记那一直陪君身侧,不弃不离的女子。他狠心让她离开,未曾后悔,未曾…… “陵哥哥,你累不累?”小妹问刘弗陵。 刘弗陵点点头,又陷入了沉睡。 小妹躺在他身边:“陵哥哥,小妹给你唱一支歌好不好?小妹唱的歌特别好听!” 她清清嗓子,唱出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小妹的嗓音很清很清,像是一只洁白的羽毛,扫着他所有的感官。而那首扬着些许忧伤的调子,如何也平复不了刘弗陵心中的绝望。成君,他的成君,你现在在哪里?他要走了,之后看不到你,不知道你消息的日子里,你可一定要成之为君。 ------------ 第五十八章 帝殇 泪水就那么自然地从眼角滑下来,渗入长枕中。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小妹就安安静静躺在身边,味道是熟悉的,心却是远的。看来他们前世更有缘一些吧。所以他刘弗陵的身边,永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睡着她,睡着霍成君…… 一颗飞石从窗纸中打进来,小妹一惊,立刻站起身:“何人?” 窗下传来闷闷的人声:“臣奉赵大人命,特来迎皇上的驾。” 特来迎驾……特来迎驾……小妹浑身一震,连忙跑向窗口,见一小厮乔装在窗下,小妹喜不自禁:“赵安卿派你来的?药找到了?!” “赵大人赶来的很急,没有多说,但让皇上和皇后娘娘赶紧收拾一下。”小妹一口气舒出,畅快无比:“去……去宣赵安卿……快去!” “诺。” 小妹看小厮跑远,又跑向榻边,守住刘弗陵:“陵哥哥,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午时,小妹已找人寻了医你的药,陵哥哥,你可定要坚持下去!待到病好了,小妹会送你出宫。” 她就这样,一直紧拉着他不放,不时试探他的鼻息。 哪怕是永久睡下去,她也不会让刘弗陵去死! 赵安卿进殿时,急得连勇禀都省了,他一股脑将来龙去脉讲过,说是领了一行人,上刀山下火海地寻了这个方子,制出两粒丸药,珍贵无比,虽不能保他与正常人一般,但保命……应是无碍,随后打开一个木匣子,取出一小白光瓶,交给小妹,她看着赵安卿焦急的模样,眼泪汹涌而下。 “皇后娘娘知道臣想要什么。” 小妹攥紧了瓶子:“皇上好了,我将永不计较霍成君。” “大恩不言谢。”赵安卿拱手行礼,唇边挂起一丝明媚的笑意。 小妹看窗外,日头正盛,心中忐忑不安,已是正午,皇帝哥哥,小妹说过,永远不会放弃你的。 赵安卿趁今日风和日丽,最适宜调养气息,他走出殿门的时候,心中无限的平静。 拉着他的马车行到一半,就听见快马加急的声音。 “怎么了?”他吩咐马车夫停到一边,亲自下了车。 那人是承禄。 “皇上,驾崩了。” 他眉目间隐隐有些担忧。 “你是不信我?”安卿一挑眉头:“不过,你信不信也无妨,臣等是为娘娘办事的人,也是办最后一件事的人,你杀了我也无妨的。” “不是此意。”承禄上前一步:“念着这件事没有尘埃落定,消息没有传到长安城,我只想转达,让大人尽量不要离开锡城太远。” “你放心!”赵安卿笑了笑:“皇上睡久了,终究是要醒的,醒的药,还在臣手上,且只有臣亲自喂服,皇上才可……起死回生……” 承禄一抱拳:“那有劳大人了。” “我不有劳,有劳的应该是你们。”他转身往回走,药刘弗陵是亲自吃了,在奄奄一息之时,让他睡个长长一觉,至于怎么瞒天过海,尤其是瞒过霍光严密的眼线,可就要看上官小妹的本事了。 元凤六年,汉昭帝刘弗陵身染重疾 元平一年,年仅二十二岁的刘弗陵驾崩于汉室行宫――骊宫。 元平一年,大司马大将军扶持昌邑王刘贺继位。 赵安卿辞去了宫中医馆职位,在这镇子里,择了一处清静园子安顿下来,又开了家医馆,打算从此再也不关心官场世事,只安心做个平凡人。 与他随行的霍辞萱,经历过这些日子里连着的打击,显得日日萎靡不振,加之刚刚被医好,每日只穿着白衫闲坐在廊下,自个儿打络子玩,也不发一语,或者闷坐在书房里,读些书。 赵安卿建好医馆,自己在一个小厢房中摆上自己做好的白玉牌位,爹爹的、后来娘亲的、再然后就是那边小小角落里赵璎珞的。他每日在三个灵位前点上香火,然后在一边的垫子上自个儿安静地坐一会。 到这镇子里不好维生,他的侍从大多当了药店伙计,剩下不好管的也都用银子支走了,因为赵安卿医术精湛、人又聪慧,没过多久就与周围乡邻混了个脸熟,众人皆知是天子脚下的人,自然高看一眼,所以生意也不算清淡。 “那女子……”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来。 说话的是鲁家太爷遣来取冬虫夏草的人,是鲁府上管事的掌事。 伙计客气地笑了笑:“是赵先生旁系的一个妹子而已。” “赵小姐模样生的好,怪不得赵先生不愁嫁。”那人笑语:“也不是我多话,镇东头那许府里,二公子,三公子尚未婚娶,论年岁、学识、相貌,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不妨让赵公子考虑考虑。” “等先生回来了一定告知。”侍从打着太极,帮其包好药袋子,娴熟地系上麻绳,递给鲁府管事的。 “过两日弄过来许鹿茸,惦记着你家太爷气短的毛病,改日到货了会亲自送上府的!”“这哪里使得,上上下下都是奴才丫头的,改日遣人来问问就好,替我谢过赵先生,并说太爷吃了铺里的药,旧疾缓了许多。” “那极好。”侍从客气地送出太爷家管事儿的,摇了摇头,又去拨弄账本,不过一时,如烟掀帘而进,满面愁容:“小姐依旧是食不下咽呢?若按先生说的吃可不行,这菜淡的都挤不出盐水儿了!”说罢,她落坐,长叹一声:“大行皇帝去不足七日,街上女子早已不穿孝服,只在发上别白花儿,小姐却做了一连七件长裙,偏偏全是素白,只怕先生看见了又要难过。” 侍从停下手中翻动的书页,淡淡道:“这些事还是少谈及为妙,还是老实按赵先生的话做吧!就算小姐不用,每顿也必须三菜四汤摆上。” “知道的。” 如烟站起身,扑了扑裙子,这时赵安卿忽然进门,朗笑着说道:“今日谁在庖厨掌勺?远远就闻见香气儿了!” “是季师傅!”如烟连忙起身,与伙计一并向赵安卿行礼问安。赵安卿在外替人写对子,日头下晒了一日,又累又饿,此时闻到香味,只觉口舌生津。 “是小姐要求的?”安卿双眸忽亮,如烟应道:“小姐说,那素菜反而不想吃了,叫人去做了条鲤鱼,季师傅怕小姐积食,便用小料清蒸了。” “清蒸鱼若论滋补,还是桂鱼的好,明日你去集上挑几条来做给小姐吃。”安卿微笑,只觉重石落地,无比安心。 ------------ 第六十章 抉择 “我像魂魄吗?”她摸着自己冰凉的面颊笑了笑:“陵哥哥才是真正的魂魄,我看不见他,但也许他能看见我,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难过。” 赵安卿默默望着水里自由自在的鱼儿,觉得自己应该快些,再快些把成君从那个悲伤的世界里拉出来。 “安卿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觉得陵哥哥他不会在对吗?”她抚着自己墨色的长发,倔强的眸子里闪烁着迷惘的光芒。好像一个小孩子,一个必须要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孩子。 “成君,我信你,皇上会在你身边的。” 她展颜一笑。 安卿把手中的东西给她。 “打开看看吧!这本是皇后寄给刘询的,报的是大行皇帝已去的消息,后来刘询寄过来了,没想到会有零星的字句,想是刘弗陵交代的给你的,其实也算不上交代吧……有些话我不懂,你看了就明白了。” 她手一颤,扇子应声落入水中,一群鱼惊的四下逃蹿,她的长发紧紧围住瘦弱的肩,等赵安卿再抬头时,成君的泪水已淌了满面。 安卿站起身向她走近几步,纤长的指将竹简打开,又看了看那上面写了两句话,一句是刘询后来留的的,问的是:“成君安否?”还有一句话,在远远的后面,写字的人特意写得潦草,怕人认出。 这句话是刘弗陵最后对上官小妹说的:“我就是想,带她去看看上林苑的凌宵花,可是?已经错过了花期。” 刘询在最后写道,那是皇上在前一日说的,晚上起身时自己写在绢布上,命人放到了枕下,后来被皇后看到了。 第二日,他撑起身子看了看窗外,低声道了一句:“她不会再来了。” 那天晚上,刘弗陵就静悄悄地走了,在明晃晃的宫殿里,穿着简单的素服,墨黑的发整齐的在榻上,小妹坐在一边,给他默默整理了衣服,用龙纹绸子的蚕丝被盖在刘弗陵身上。事情一做完,上官小妹就晕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起来。 成君接过竹简,看着上面缭乱的字迹,还有难以辨认出的“凌霄花”三个字,只觉得天地都旋转起来,她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被赵安卿扶住。 “我懂他要让我好好过。”成君垂下手,把竹简扔到石桌上。 赵安卿放开她,收起那竹简,放进袖兜里:“他只怕你不知道好好过下去,到死也放心不下。” 成君握住赵安卿的手:“你说,陵哥哥会不会怪我再也没有回去?” 赵安卿摇了摇头:“不是你的过错。” “也对……”成君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来:“他不是那种人。” 赵安卿扶着成君躺上藤椅,成君闭上双眼躺在藤椅上,嘴唇紧紧地抿着,眉头皱的仿佛是解不开的结。 “心里若是难受的紧,我过两日带你出门散散心如何?” 霍成君点点头:“好。” 赵安卿叹口气站起身,环顾这个花草茂盛的庭园,一时间浓郁的绿意让他觉得沉重的无法呼吸。在这个小小的环境里,成君每日每夜忍受的,都是亲人叛离,最爱的人逝去所带来的苦楚。儿时那个女子,眉清目秀的女子,渐渐从她身体中剥离出来……… 离开院子,赵安卿往门口走去,心里思索的是,没想到上官小妹的手法这么灵巧,滴水不漏地瞒住了所有人,还瞒住了霍光。大行国丧的时候,他出门巡诊、写对子,找药,都沉浸在周围人营造出的悲伤气氛里。他甚至都要相信,刘弗陵已死了。 如烟见着赵安卿出来,赶紧迎上去,嘘寒问暖,端茶倒水一番,问道:“公子看着小姐如何了?” 他看了一眼如烟珠圆玉润的脸,还泛着康健的绯色,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还需调养,你赶紧去照顾着吧!还有云……’ 赵安卿环顾一下左右:“差她去寻药,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如烟瞧着窗外,已是快要落霞,摇摇头:“一大早就走了呢?怕是没问回来,担心公子责怪呢。” 赵安卿摇摇头,瞟了一眼那小丫头道:‘我可是那样的人?’ 如烟猛地涨红了小脸,赶紧摆手解释道:“奴婢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 赵安卿笑她人小鬼大:“你快去照顾小姐,我先去外面等等云。” 赵安卿想着云不是怕责怪才许久不回来,兴许是路上遇到麻烦,心里放心不下,就亲自出来等,他边走边张望,心里乱乱的,便又想起今日寻访名医,那位名医说过的话。 “小姐之病弱是自小埋下的,而且体虚体寒之人,又是女子,本就难以得孕,偏偏小姐心思深重,五内郁结,还受过外伤,导致现在内外不调。将养一阵子,就是妙方了,可这还不够,公子,你且跟老夫好好说说,小姐中的什么毒?” 他很茫然,因为无论翻过多少医卷,他都无法寻到这种毒。 “总之……是有依赖性的慢性毒,多用则会导致不孕,加之又加重了小姐的咳血之症……” 那名医捋着胡子,叹惋地摇着头:“咳血,那是富贵人家的富贵病,好好调养着,没什么问题,至于难有孕,也不是不能有,自是可以先放在一边。至于这毒,既然现下已不服用,那找些清血毒的药调理着应该并无大碍。” 他拜别名医之后,唯有一个想法扰乱心神,那就是凭一己之力,是很难让成君得到最好的药和最好的照顾的。 而除了宫里,再也没有地方可以更好地让她调理、养病了。 怎么办?如果送成君回霍府,她必定会一辈子记恨于他。 如果霍光再把她推向永巷,推向后宫……她性子如此急躁,又怎么能忍受…… 难道让他告诉她,刘弗陵没有死,但这个世上只有上官小妹直到他在哪里,你去问上官小妹…… 赵安卿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公子!”云的声音远远飘过来,赵安卿抬头看了一眼,看出云的面色并不好。 “如何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他急切地问道。 ------------ 第六十一章 她不能死 云的脸色看起来特别严肃,是区别于以往的严肃。 “没有机会接近名医住处,就被拦住了。” “谁?” 赵安卿好像隐隐猜出来了。 “是霍光!”云答道。 知道一定是霍光,赵安卿反而放下心来,这至少证明上官小妹无意于此。 他们并排着往回走,云抱怨道:“好像早就摸清楚了方圆百里都有哪些个名医一样,一个个找过去,都闭门不开,有个,甚至门口都有人把守着。” 赵安卿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女儿有病在身,还要干出这种事情。” “大义灭亲,也不过如此了吧!公子。”云有些疲惫地揉着自己的肩膀:‘我这一天东躲西藏,仔细想想,竟然还没有吃过东西。’ “你多劳累,我本心是让你回来歇几天的……”他显得有些为难。 “知道了,小姐那里还需要我们这些伺候着,哪里还奢求休息呢?公子待我们已是极好得了。”云笑了笑,心中暖暖的。 “等过了这一阵子,过去了,生意上来了,就会好起来的。” 听他这样说,是真真要登上一阵子了,云想起成君病弱的样子,轻轻蹙了眉头。 “公子……只是这样对小姐,真的是为她好吗?无时无刻保护地严严实实,没有机会让她看看外面,心里真的会好起来?” 赵安卿漠然:“其实,谁看不出来,这是私心呢?” 云好像感觉出他心中的酸楚,也静默下来,两个人走了两步回院子,云刚要离开,安卿便说道:“也许你是对的。” “还有霍光!”云低低的声音传过来:“都说他贪恋权术、冷血无情,反而忘记了,他才是那个能最终帮到小姐的人。” 赵安卿听后浑身一震,半天说不上话。 “公子,有句话,不得不说。”云刚要开口,便听见门口有动静,紧接着就看见如烟的小脸在门口露出来。 同样是阴郁的面容。 这个院子里没有人是真正开心的。 “我知道云姐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她头一次跟云不吵不闹,默契爆棚。 “也许对小姐来说,以毒攻毒更符合她的性子。” 云投去赞赏的一眼,补充道:“无论如何,公子都不应该有什么瞒着她。小姐她苦痛着,有些事情,也会看的更明白。” 这些话说的都对,无可反驳,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这么想。 安卿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现在这样子做――保护她保护的严丝合缝的,到底是对是错。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越犹豫,越耐不住。 就在三个人都站在门口的时候,后院传来“噗通”一声,赵安卿猛地睁大了双眸,然后风似地往园子里跑去,紧接着,云和如烟就听见人喊:“快来人啊!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啊!” 等云和如烟跑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安卿泡在池塘里,怀中抱着霍成君。 她面容惨白,像一片沾了水的柳絮,软软地被赵安卿揽在怀中。 岸上的侍婢拿着毯子把赵安卿扶上来,如烟拿过毯子,盖在霍成君的身上。 “小姐……” 赵安卿把成君放在美人榻上,对她们说道:“放心吧!她没有寻死。” 赵安卿的眉头皱得很紧:“终于是病发了。” 成君刚才心中憋闷,就走到池塘边小坐,塘风凉寒,激起身体中的病痛,来不及说话,就一头栽进池塘里。 她心中却清明着,知道自己命不该绝,也不慌乱。 水中呆着其实很舒服,凉意习习,仿佛及时就可以冲散心中憋闷着的燥热。她还没有仔细享受,那水就冲进口鼻中,像一条白绫瞬间缠住脖颈,让她呼吸不上来,两只手乱挥舞着,寻找生机,然后被赵安卿拉进怀里,带出水面。 她睁开朦胧的大眼,用使不上力气的手臂,紧紧环着他,在他耳边慢慢说道:“我不想死……” “不会死的。” 他突然觉得有些事情想通了,就海阔天空了。 如烟把成君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一样,云低着头跟她们进了屋子,如烟给成君换上里子,推她去沐浴,云把准备好的姜糖水拿过去。 她整个人浸在浴水中,蒸腾的雾气,带着姜糖水飘过来的甜意,让成君浑身放松下来。 “我没想死,你们别担心。” 耳边传来如烟的叹息:“小姐,你想以后怎么样呢?” “我想好起来,然后……好好过生活吧。” 云不赞同地摇摇头:“你不会安安生生地过生活的。” 成君抬起眼帘,在蒸汽中望见两个人担忧的神情,她的手,紧紧抓住了浴桶。 “好好好,你们说的没错。”她一手撩着水:“我心中吵吵闹闹的,所以一直以来,都看不清前方的路。但刚才落入水中的霎那,我突然觉得,人生不能这样。我不能死,我要活得灿烂一些。让该受惩罚的人去受惩罚,而不是比我还要逍遥地活着。” 如烟拿过一篮子新鲜的花瓣,慢慢洒进桶里,花香四溢。 “这就对了。”她笑着:“要活泼一些才好。” 云看着成君把姜糖水喝的一干二净,略略松口气。 “小姐,如果云对您说,您的病,只有回到霍府,回到宫里,才能治愈,你会做何感想?” 成君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句话似的,并不诧异,她一字一句回答道:“我只知道,我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寂寞冷清地结束在此。” 不能死在这里,陵哥哥会难过,安卿哥哥会难过,就连爹爹,都会后悔生养了她。霍成君为何唤作霍成君?就是因为她自小生来,就不能像富贵人家的娇小姐一样,注定平淡地结束一生。 权力的顶峰在哪里,她现在摸不到触不到,爹爹想让她爬上的最高顶峰在哪里,她很快就知道了! 近来的种种状况,似乎都在像她预示着,她霍成君大小姐的这条路,不会停在此处,她以后一定会成为,让自己,让陵哥哥骄傲的人。 ------------ 第六十二章 谈心 成君第二日醒来,没有看见赵安卿,云和如烟说他外出问诊,可是等了好几日都没有回来。思量上次赵安卿的反常,她觉得他似乎是走了,不想再回来了。 赵安卿这个哥哥太不可靠了。 她有些无奈,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愿意呵护你保护你,不惜用一切手段,可是……他却又总是那么有主见,主意来了,从来都是自己做决定,绝对不跟你商量。 成君心里烦闷,就在院子中间来回溜达,直到云晚上回院子,看见疲惫不堪的她这才作罢。 “小姐是好全了。”语意不善。 成君坐在一旁树下,赵安卿买回来的几个石椅子上揉着小腿。 她抬眸望了一眼青着脸的云。 “你担心哥哥?” 云被她突然来的一句话噎到,一双冷厉的眸子上上下下扫过她。 “我看出来了,云,你因为哥哥的离开,对我……有介怀了吧……” 成君的坦然,让云措手不及,她磕磕巴巴地反说道:‘难道小姐不担心吗?’ “我说的是你,你扯我干什么?”成君显得很悠然:“作为安卿哥哥的贴身医女,反过来跟着我,是受委屈了。我一个大小姐出身,还日日不老实,东跑西跑,给你们添麻烦……” “小姐!”云喊道:“奴婢没有这样想!” 她喊完,眼泪唰唰地落下来,整个人跟失去支撑一样,瘫坐到地上。 成君怔了怔,突然摇头笑起来:‘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禁说呢?哭的应该是我才对,你哭什么?安卿哥哥走了,还什么都不留给我,连句话都懒得说,我不是最应该难受的那一个吗?云,自从你跟我出门的那一刻,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是一条线上的,你永远都不能有二心了,尽管那个人是我的亲人……’ 云心中震惊,泪水更加汹涌:“我一个小小奴婢,想得通,看得开,知道有这么风光的一天,跟着长安城最有名的霍家小姐,做小姐的医女。只是……只是……” “只是你心中已对一人情根深种,所以没办法离开他了,甚至是现在,冷静机智如你,都猜不出他的所在。你慌神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日日在外逗留,期待有一日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姐,原来你都知道……”她揩着泪水,心下看起来是清明了。 “我只是经历过而已。不过我故事里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所以我没办法像你一样,体会失去爱人的担忧和不安。” 成君站起身,抚平自己裙裳上的褶皱,她手挥过之处,一股清淡的药香近近地扑上云的面颊。那股药味她最熟悉了,因为只有公子的药才可以煮出这种温和不刺鼻的味道。 “对不起。”云低下头。 云看不见此时成君的表情,但她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为什么觉得对不起我?”成君本来已经要走了,听到这句话,她突然转过身,蹲在云面前:“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住我了?” “没有。” “你还说没有?”她笑:‘原来是我一直想错了,把你当知己的人儿,可以信赖的帮手,却没发现,比起年幼一些的如烟,你更不靠谱。’ 云的头更低了,她连话都不敢再说。 霍成君的温柔善良她见识过,那时是像空谷幽兰一般安静绽放的女子,霍成君的决绝狠厉她没有见识过,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做好一切。 而成君是有些苦恼的,眼前这个本来可以为己所重用的女子,怎么为了感情一夕之间变得如此颓废,甚至是目无主上,肆意妄为。这样说一阵是一阵的人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让自己放心。所以,云,如果你不改变,或者你的心不安定,她霍成君,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蹲下的身子已经酸痛,成君要站起来,但是身子不由得己,她踉跄一下,被云一手扶住。 “我不想跟你再浪费时间了,你若在乎的紧,我放你走就是了。” 攥住成君手臂的那双纤长的手微微一颤。 “我不走。” “可我霍成君,现在不能再需要你了。”她想掰开云的手,奈何她使得劲太大,她根本无可奈何。 “小姐你说得对,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谁离开了谁都不能活。” 云说完这句话,成君的嘴角就微微弯起来。 “喜欢公子,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的我,太懵懂,只觉得依靠住了公子,后半生就不用担心了。可我想错了,人生太无常,下一步,走向哪里,谁都不知道。”云慢慢松开了手。 成君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 “小姐……不气了?”云慢慢起来。 “我只怕你想不通,你想不通,我便不能再留你了。”她扯扯嘴角:‘我要的身边人,不一定是最聪慧的,但一定是像你一样,最克制的。如果你变得不理智不克制了,那你随时都有可能行差踏错,葬送自己,然后赔上我和如烟,甚至是我们在乎的一切。’ “我懂了。”她咬咬牙:“你便是我从此活着的意义了。” 成君欲把云拉起来,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她们对视一眼,会意了对方之后,匆匆赶向门外去张望。 打开院子的大门,只见街上人潮涌动,长安来的侍卫几乎站满了每个街巷,那样的严阵以待,就像一大片的乌云飘过来,堵住了原本蔚蓝的天,成君一手抚上胸口,离开骊宫当晚的情绪,担忧、恐惧的情绪,又尽数袭来,云看见成君变了脸色,赶紧握住她的手。 “小姐,没事的。” 她飘忽不定的目光移上云冷静的面容,瞬间变得有些清醒。 “没事的……”成君安慰自己:“他已死了,再也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情了……” 车夫匆匆跑进门。 云赶紧拦住了车夫:“这是怎么了?” “江山易主!”车夫大叹一声,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愿意多说,跑回了马厩。 江山易主?!霍成君脑子里哄的一下炸开了,她上前抓住车夫的衣袖:“怎么说?” 云把大门关住,锁紧:“快说,怎么就江山易主了?新皇上位才多久啊!” ------------ 第六十三章 江山易主 车夫看着自己是走不成了,就把刚才在街上听到的,还有侍卫长念得旨意一五一十地说给二人听。 “原来坊间传言的皇后娘娘与大司马大将军不和,只是传闻。昨日,大司马大将军,终是看不惯昌邑王……咳咳……也就是废帝的淫乱奢靡的作风,和皇后娘娘一起颁布废帝诏书,把废帝又赶回了昌邑封地。说来也奇了,权势熏天的霍家也有看错皇帝的时候,这不,找不到继位人,只好将废太子后人刘病已寻了出来继承大统……今日……听说是登基大典……” “刘病已……刘询……”成君一边后退着一边念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终是他的赢家……”她紧紧抓住云:“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小姐!”云大声喊道:“没有什么怎么办!事情来了就让它来的彻底,我们还怕没有路走么?” 成君僵硬地笑笑:‘我可是……将他们得罪了个尽。’ “还有老爷在!他们不会怎么样的!”云小心把成君扶回屋子。 “就算老爷帮不了咱们,可是还有公子在的,小姐,公子此番离开,也很可能是捕捉到了风声,先去打点一切了!” 成君点点头赞同道:‘那肯定是了,他从来都是周全之人。’ 她回到屋子里,环顾了一下屋子对一边的云急迫地说道:‘叫上如烟,我们快些准备一下吧……’ “小姐怎么了?我们不应该隐秘地呆在这里,不被发现才安全吗?” “不能……”她坐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在手里握着:“我们躲不过他们,无论是爹爹还是新帝,我现在就是一株没有根的小草,若无依靠,很可轻易被人踩死……所以准备一下,爹爹很可能这两日就把我们接走。” “那我们要回霍府吗?小姐……”云有些犹豫,她知道成君与霍家已经要形同陌路,却没想到有一日,骄傲如她,也要低头。 “是,要回。”她没有一丝丝的踌躇:“我只有重新修好与霍府的关系,才能保证宫里没有一个敌人敢对我动手。” 成君的双眸明亮如星子:‘就算是新帝、太后、皇后,都没办法对我动手……’ 云突然充满许多力量:“比起活下去,那些小姐的尊严都要放在一边。” “你说得对。不仅是尊严要放在一边。为了今后能断了上官小妹的歹心,我必须跟霍夫人重修旧好。有了霍显这个手段玲珑的夫人撑腰,我的路会更加顺畅,不是吗?” “小姐……是要走什么路?” 她转而定定地望着云:‘那就要看你跟不跟我说实话了。’ 云咬住唇瓣,后背一阵寒凉。 “我肯定,你若说出此事,我一定不会后悔现在这个决定……”她笑道。 “可是小姐,公子说过……” 成君比划了一个停的手饰:‘别忘了,从现在开始,你只是霍成君的人,只是霍大小姐的人,明白了?’ 看着成君坚定的双眸,云知道她没有选择了,也不能再有所隐瞒,在霍成君面前,她也不能再去选择了,只有硬着头皮赶上去,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跳过去! “其实,皇上,并没有薨。”云她眼神中的诚挚不像是假的:“皇后找的公子,让他用药延续皇上的性命,哪怕是一个沉睡百年的皇帝,哪怕是再也醒不过来的人,也好过凄凉死去。” 成君的手在颤抖。 她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你再说一遍……” 云走到她身边,定定地看着成君的眸子:“皇上没有死,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拼尽性命也要护他周全。” 那个人就是上官小妹,她在用那双小小的手做成一个巨大的屏障,阻挡住风霜雨雪,只求屏障之中的人,静静沉睡,百年也好,千年也好,只要他不死。 而她呢?霍成君,她就像一根浮草,依存着他人而活,风从南吹来,她就往南倒,风从北吹来,她就往北倒。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女人,如何一心一意爱自己的男人?所以他终究是别人的,是上官小妹的,是整个大汉朝的…… 终究……不是她的。 成君终是坚持不住,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云眼疾手快地撑住她,就见那双澄亮的眸子里,泪水在一圈圈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来。 “他现在,死与不死,与我又有何干?” 她推开云,跌坐在青石地上。 “我没有上官小妹的本事,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现在,你告诉我皇上没有死,可在我心中,他与死去,又有什么分别?早在从骊宫离开的那一晚,我便明了了,刘弗陵在我心中,早就死了。” 云委屈地站在一边:‘公子与奴婢只想着,告诉小姐,就让小姐心中多了分期盼。’ “期盼……”她默默念着:“是,心知他没有死,那我与上官小妹,就还没有分出胜负。我要让上官小妹亲口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陵哥哥到底被藏在了何处……”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声声锣鼓,然后有人朗声喊着:“昌邑王荒淫无行,失帝王礼宜,乱汉制度,罢黜!阳武侯通经术,有美才,行安节,即皇帝位,谒高庙,大赦天下。” “刘询,要继位了。”她苦笑道:“上官小妹,看着失去了霍光的好感,失去了大势,可没想到,这才是她高明之处。走入低谷,也不一定揭示着失败,你看现在,刘询继位,她赢得又漂亮又精彩,云,你不知道,压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至少现在,爹爹对付不了上官小妹了,噢不,是太后……爹爹现在要控制好刘询,他忙着呢……” “新帝登基,太后可会为难小姐?”云急迫地问道。 “我与她现今并无仇怨,她自不会在多事之秋动我。”成君道:‘扶我起来,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才是。’ 云忙着拉成君起身。 “你去告诉院子里的人,我们要离开。” “诺。” ------------ 第六十四章 霍府 “你们来的倒是快。” 收拾好行囊,没挨到傍晚,霍府的人马就齐齐凑到门口。 管家是自小看她长大的薛管,他静静立在一旁,面上是不变的那一抹淡然的笑。 “赶夜路大人不放心的。”他伸手向马车:“别的人来接,怕小姐不会给面子,只好老夫亲自来了。” “麻烦薛管这么有心。”成君看见熟悉的霍家老人儿,本来有些抵触之心,现在也尽数全消。 成君向薛管指指身后的医女云和如烟道:“这位是跟了我许久的,公子给的医女云儿,这位是我自己收的贴身如烟姑娘,以后麻烦薛管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烦扰。” “既然是小姐自己人,老夫万不敢劳烦。” 听得大管家的一番话,如烟和云相视而笑,都安心许多。 如烟贴近云,悄声说道:‘我看霍府的人,只要小姐回去,摘星星都可以的。’ 云抿唇一笑,点点她的额头:‘少说两句吧!祸从口出知不知道。’ “好啦好啦!我明白就是了。”如烟吐吐小舌,然后指指前方的成君。 小厮挨个扶她们上马车,然后二人跟着成君一起坐上了回长安城,回霍府的马车。 “小姐,若是不开心,我们可以选择别的路……”如烟看着成君眉头紧锁的样子,担忧道。 “小姐那是初回家紧张的,什么就不开心不开心的,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思想单纯,无可救药么?”云噎她道。 “我脑子就那么一点点,揣度小姐的心思自是不全面,可怎么就无药可救啦?”如烟扁扁嘴,一脸的不满。 “还用我提点你么?闭上嘴。”云瞪她一眼。 如烟恍然间明白了,小姐此时还是需要安静一些,立刻闭上嘴,还挥手打了两下,直怨自己多嘴。 成君看她们俩个一副人人自危的紧张模样,自己原本还有些紧张,现在确是只剩下好笑了。 “我是想着,回府本来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现在只有霍府是安全的。关键的是夫人,我这一跑出府,闯了这么多祸事,跟宫里的关系也十分紧张,夫人不定费了多少心力打点宫里那些私交,此番我回来,她绝对是要给我一些颜色瞧瞧的。此人呐,自小便在我心中留下个心机深重的阴影,儿时,她为了与娘亲争宠,也明里暗里给娘亲许多气受。我是不服气,但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也不能在她面前失了我嫡女的身份,只好作罢。”她慢慢靠在车壁上,缓了缓又道:“后来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大哥霍禹能在爹爹面前更得宠爱,就劝说爹爹给我建个别苑,让我待进别苑去。明里说是姑娘家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保证安全,暗里确是让我与爹爹保持距离,好断了我们的父女情谊。只是没想到后来安卿哥哥来了,他常常来别苑与我诗书,有了哥哥在,我与爹爹,从没有因为别苑远而少了走动。” 如烟听后,脸涨得通红:“她既然这样对小姐,小姐怎么不能与她相争,反而甘愿被她算计啊!” 云在一旁摇摇头:“说你小说你单纯你还不承认了,你想想,小姐娘亲……也就是正夫人走的时候,小姐才多大?还不及你岁数大,她只有依仗老爷的宠爱,若是跟夫人明里斗起来,给扣上个不孝之名,老爷那里的宠爱还能多几分不成?少了老爷的宠爱,小姐以后不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成君点点头:“云大一些,有些事情,看得最清楚明白不过了。” “生于富人家,衣食无忧,自是好过许多人的地方。都说宫中争斗最是无形胜有形,府中、大院中,不也如此?为了地位,为了名利,争个你死我活,倒不如生在穷人家,每日只想着如何多个半斗米,好不让家人都饿着。穷人家的家人才是家人,而富人家的家人,不过是个名称罢了。” “却也不是,如烟生于穷人家,却日日受尽折磨,最后被亲爹爹卖去为奴。如烟只想着,他花光了卖我的钱,日后要如何过活?”如烟苦笑:“你瞧瞧,爹爹都这样对我了,我竟然还想着顾着念他有没有吃饱饭呢。” “我是永远不必担心爹爹是否吃饱饭了,他……有他自己就够了……” 成君说的有些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云看着这两个人,一时不知该安慰些什么。只好握了握如烟的小手。 三个人一路无话,直到一日后到达长安城。 虽然走的是平坦的官道,可是颠簸了整整一个日夜,量是她们这样的韶华正好,也受不住。 为了跟霍光和夫人霍显问安,薛管先行把成君拉到府上更衣洗漱,傍晚若无事,再送回别苑暗碧阁安置。 霍成君走到自己之前在府中的小院,看那些花花草草长得别样葳蕤,绿意浓浓,香味扑鼻,倒是想起娘亲曾说过的话了。 “萱儿,你可爱这些花草?是娘亲一手种出来的呢。” 喜欢,一直到现在,她都喜欢的紧。 成君默默往里走着。 霍显是个有底线,做事有分寸的女人,她赶自己出府,一物换一物,自不会毁了自己的院子,给别人住。娘亲走了以后,生前用的东西,一应摆在原先的屋子里面,从不变动,霍显甚至会定时差人打扫。这一点,她倒是做的似水不漏,周到至极。 云和如烟先上去整理东西,如烟放下包袱,环顾整个屋子,不禁慨叹:“这里都是极致的摆设了,很难想暗碧阁会是什么样子。” 她挑开烟罗纱,走进里屋,打开衣柜,看见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裙裳,还有一边挂着的各式穗子、珠宝、链子…… 她张大了嘴,半天才呼吸上来。 “你去找一些端庄大方,颜色不要很艳丽的裙裳,一会给小姐换上,还有,去梳妆台看看,有没有缺簪子手饰的?还有还有,这么久了,胭脂水粉什么的还能用么?凡是不能用的,都赶紧报给薛管。” 如烟“诶!”了一声,从衣柜中速速挑了一件湖绿的曲裾袍出来,还配着串着牙白玉石的穗子。 再去梳妆台上打开了胭脂水粉,查看了都是今年新的样式,新粉新胭脂,带着微微的茉莉花香,极其好闻。 准备好一切,云推开门,去喊院子里的成君:“小姐,洗漱换衣吧?” 下面逛园子的成君抬起头,笑了笑:“知道了!” ------------ 第六十五章 人是物已非 换上曲裾服,站在铜镜前,依稀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眉目如画,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弯似新月的唇角透着些许成熟妩媚。环顾左右,明明偌大的府上、寂静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变化,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许是心境不比从前,也许是她终于长大了。 如烟想帮成君化妆容,却被成君拦下来,她倒不是不习惯别人伺候了,她只是……不太相信这个丫头的手艺。 “这些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都过在外面,生活糙透了,哪里还能想到,有一日,还可以这般坐在梳妆台前抹抹画画的。”她坐下来,习惯性地打开那些胭脂水粉看一看,略合心意,才开始动手。 “苦尽甘来,回到霍府,小姐又是嫡女,自然什么都是最好最贵的用着。”云收拾着包袱,从里面挑出一件件素布衣裳:“这些还是扔了吧!小姐要是舍不得,留着也行,就是别让老爷夫人瞅见,怪不好说的。” “你想得周到些,我竟没考虑这么多。”她放下描眉的炭笔,拿起一把景泰蓝的手镜左右细致地瞧了瞧:“省的那些闲着的人背后嚼舌根,说爹爹怎么亏待着我呢。这些碎碎念爹爹若听去,指不定想着,是我故意放出去的话呢。” “你们这么一说,我突然就不想在这里呆着了,不自由放在一边,光是我这张嘴,不一定要秃噜出多少……”如烟泄了气儿,坐在一边,手使劲儿拧着帕子,看起来无限纠结惆怅。 “你记好了,别人跟你搭话,你最多两句话打发了她。”云向着如烟眨眨眼。 “她若问你:‘姑娘是小姐的人?小姐不许府中人伺候,光你们伺候,人手够么?小姐可还习惯?’听完这话,你别急着回答,先说自己是如烟,原先就卖到霍府的丫头,专门跟着小姐伺候的,然后说:‘小姐寡言,平日里不与我们下人说笑的,我还有小姐吩咐的事情,这边先走一步。’” 云说完,走过去推了推如烟:“听明白了么?” 如烟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打太极么?” “是啊。” “你以为我不会打么?我平生最爱之一,就是打太极!”小丫头小拳头一握,一脸的英勇悲愤之情。 云笑着摇摇头:“我还真是服了你了,太极小妹。” 成君画了妆容,感觉就是不一样了,她用白粉轻点在眼角,宛若渧泪,看着无限温婉柔弱,又用墨块讲眼线画出,然后微微上挑,尽显一双杏核眼清亮妩媚。 刚收拾好一切,打算去前厅等候霍光,行请安之礼,就听见外面霍显娇柔婉转恍若莺啼的声音。 “你们怎么不进去伺候着?是不是小姐嫌你们粗手粗脚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是小姐有身边的侍婢伺候着了,要奴婢们在外面候着。” 霍显冷哼一声:”躲懒的小蹄子,这些日子没教训你,你倒是学会顶嘴了。你的主子可是本夫人,我没让你们出来偷懒,你们就该在里面好好伺候着!得了,你俩现在,都给我去总管那里领板子去!快去!“ ”诺……“ 外面一阵骚乱。 屋子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成君叹了口气:”她最爱的,便是指桑骂槐了。“ ”小姐……“如烟弱弱地安慰道:”咱们可不跟她一般见识……“ ”她这个人,不是你想躲,她就会给你地儿躲的人。“说罢,成君整了整裙裳,在嘴角弯出一抹笑意来,往外走去。 ”我说是谁敢在外面这么热闹,原来是夫人。夫人来了,不赶紧进来坐,在外面教训丫头干什么?“ 霍显慢慢进了屋子,她今日穿的华丽雍容,一个绛红的褙子长裙,挽着云髻,上面插着一只白玉镶金的花钿,还有一只金蝴蝶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着。 玉的光芒,金子的光芒,十分耀眼地刺来,却偏偏无法让人移开视线。 ”这么久不见了,快让母亲来看看,我们的萱儿,可出落得更水灵些了?“霍显笑的伪心。 ”劳夫人挂心。不过是出门游历玩乐,怎么会苦着自己呢?“成君并不想让她进屋,更不想让她闲着难为云和如烟,就着黄桦木的桌子就坐下来,亲自给霍显倒上一杯茶水。” 霍辞萱的心思,这么多年,霍显是摸得七七八八了。这个女子看似小巧娇弱,不谙世事,其实骨子里什么都懂。越周全的礼仪,越客气的态度,证明着越远的关系,这一点,霍显明白着。 “你从小就多灾多难,不让人放心,大了,跟你爹爹一个样,母亲怎么能不担心。” 霍成君抿抿唇:“夫人操劳了,我出府这阵子,倒是惹了不少麻烦,夫人能海涵最好,不能海涵,就当我小不懂事吧。” 没想到霍辞萱会主动示弱,而且看的十分诚恳,霍显十分意外。 “无……无妨……自家的孩子,又是嫡女,总该要慢慢长大的……” 成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既然夫人不怪,我也放心了。这次回来,带了两位哥哥给的侍婢,侍奉的得体,就一直用着了,夫人的好心,萱儿心领。” 早知道示弱没有好事,定是思虑着下一句话。 可是霍辞萱这么不老实,不找人时时刻刻盯着,难保证她还会惹出什么事情来。但是这个还能先放在一边不谈,单单是回来了,老爷肯定欣喜地留在府中住一段时日,这她就忍不了了。 霍辞萱不一定什么时候,动了心眼,给她一个下马威,好清了这些年对自己的怨恨。 单看她出门在外的这段,连老爷都不怕的日子,她霍显就敢肯定,留霍辞萱在身边,准没好事儿! “那也好……只是,若不让人伺候,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没关系,等你回了暗碧阁,熟悉的地界,就什么都好了。” 好像成君就是一个不速之客一样。 速速请走了才顺心。 正好,她也不想在这里久留:“回,一定是要回的。” “回什么?这里就是家了,你还要萱儿回到哪里去?!”霍光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霍显浑身一颤,猛地发现自己落入成君的圈套,一来就中了她挑拨离间的小计,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成君暗自想笑,连忙忍住。 ------------ 第六十六章 安心 霍光几步走过来,坐到成君旁边的椅子上,成君赶紧站起身,行了大礼:“女儿不知道爹爹亲自来,礼数不周之处还望爹爹原谅。” 她骨子里倔,尤其是跟霍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倔的可以。可不管怎么样,只要霍显在旁边,她就一定绝对礼数周全,不落口舌,霍光说什么她就乖乖听着。 此时,两人仿佛很久之前没有吵过那一架一样,感情好的没话说。 这一点,让霍显不能小看了霍辞萱的本事。 “你坐吧!是我没有提前只会一声,不怪你。倒是夫人,也不提前说一声就到了?” 霍显赶紧挂起讨好的笑:“不知老爷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也是今日思儿心切,听说萱儿回府,就赶紧来了。” “思儿心切,还是思儿走的心切?”霍光明显是愠怒了。 他这个女儿再不懂事,也不能让一个被扶正的妾室欺负了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霍显到如今的地位了,还是要自称婢妾的原因,霍光一直未忘记过自己的正妻是霍辞萱的母亲,即便是迫于身份无奈扶正了霍显,她也不能越过自己该有的身份。 “老爷切勿动怒,是婢妾说了错话。”霍显直想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 “你走吧!日后若无事,让辞萱亲自去请安,你就不必再劳累了。”霍光没说的太直白,也顾忌着霍显的面子。明里是要她少些烦忧,暗里是让她离霍辞萱远一些。 霍显从前如何暗自刁难过夫人,霍光直到夫人去世之时才知晓。辞萱的母亲也非常聪慧,她临死前,留给自己女儿的一张保她宠爱不断的牌就是告发霍显的罪行。让自己的夫君,到自己死时还要怀着亏欠内疚。等她一命呜呼,这样的内疚之情,就会转化为对辞萱的无限宠爱和帮衬。 “萱儿,这个府有多大,你的心就要有多大。也许行差踏错一步,母亲会帮你应付着,但是若你不知悔改,不通明理,很快就会断了你自己的前程。” 这句话,等成君真正明白的时候,已经这般大了。 她以前多么骄纵,多少人都忌惮着她身上的宠爱和高贵的嫡女地位,连几分清高的安卿哥哥始初也是厌恶她的。一个没有本事的花瓶大小姐,若是没有已逝母亲留着的那点恩宠,怕是早被父亲嫌弃了吧。 就是现在,她也是依靠着母亲带给父亲的那一点点愧疚,在霍府风风光光做大小姐的。 抬头看着霍显匆匆走远的样子,她心中突然有些酸涩。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成了这个样子? 失去父亲的依靠,失去霍家这个庞大靠山的时候,她能比霍显好几分呢? “成君……” 霍光的声音在耳边徘徊,成君愣了愣,默默答道:“爹爹有什么吩咐?” “你能回来,是不是一切都想开了?” 这句话霍光能问出口,成君知道是非常不容易的,至少证明了霍光的态度,他不在意以前吵得那一架了。比起思想上行动上的分歧,他可能最在乎自己。 最在乎唯一的女儿。 “我最大的心愿便是送他最后一程,皇上走了,好像我的上半生也跟着他覆灭。现在,真的没有什么是输不起的了,我愿意从头开始,我不想沉沦此生,然后日日浑浑噩噩中度过,并以此来安慰他对我的情深意重。” “你娘死去的时候,爹觉得天都要塌了,心是跟着一起去了。可是不行,爹还有你,你就像是你母亲的一个化影,你难过、你受伤、你被人欺负,就像你娘在拿着刀子剜爹的心一样。” 就像娘亲在拿着刀子,剜爹爹的心一样,蚀骨之痛,越痛越清醒。 成君的眼眶中已充满了泪水。 “也许我们父女以前有很多分歧,可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成君,既然你已选择成君子,就要真正地做到行动上。” 成君听后,头一点,泪水就划出一条银色的线,落在衣裙上,晕开一个如梅花般的印子。 “成君明白。日后所有的路,单凭爹爹吩咐。” 霍光长舒一口气,像是多少年的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可以免去了。 “好了,你也累了,收拾一下就休息吧!明日,你来爹书房。”霍光站起身,他拍拍女儿的肩膀:“瘦成这个样子,就不好看了,爹一会教厨子给你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对了,还有你带回来的贴身侍婢……” “她们两个是女儿千挑万选出来的可信之人。”成君连忙解释。 霍光朗声一笑:“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吧。爹是让薛已给她们两个安排个离你院子近的好住处,不要亏待了。” 好像说通了一切,霍光也变得十分的亲切和蔼。给她安排的仔仔细细,连侍婢都照顾妥帖。 成君会心一笑,家的感觉,多少年没有再体会到的感觉,忽的回来了,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送走了霍光,里屋的如烟就飞奔了出来,抓住成君的手又蹦又跳的,开心极了。 ”我就知道老爷不会怪小姐的,老爷疼小姐,长安城里谁人不知!“ ”好了好了!快歇歇吧!“成君走进屋,看见云也是一脸笑意:”原以为来这样的大宅子,少不了别人的眼色和闲话,刚刚老爷亲自布置了我们的住处,真真意外,这下,不怕府中再有人为难了。“ ”我只能为你们做到这些了。“成君笑了笑,显得有些疲惫。 ”小姐才是最辛苦的,赶紧休息吧!明日,老爷还要见小姐呢。“云拉起闺床的烟罗纱:”小姐你瞧,都是上好的蜀绣绣的蚕丝被,准备之人真真是细心至极。“ ”爹爹知道我惯爱这种轻盈的被子。“她坐到床上。 ”你们说,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如烟使劲儿地点头:”我只记得,小时候我在屋子里睡觉的时候,娘一定要陪着,才会睡得好。“ ”就像这样吗?“成君倒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就像这样,你知道爹就在你身边,所以特别安心。“ 如烟和云相视一笑:”是。“ ------------ 第六十七章 恩情 成君第二日收拾好一切,换上一件黛蓝色的半臂齐胸襦裙就出门去书房找霍光。 刚刚用完早点,许是吃的太快,此时有些噎得慌,她记得前面花园里有亭子,里面时时有侍婢伺候茶水,就拐了拐往花园走去。刚过了月亮门,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 赵安卿。 他一个人坐在亭子中,翻动着手里的竹卷,月白的深衣柔和地衬出他明朗俊逸的面容,他微微点头,或者是皱皱眉头,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 朝廷不适合他,政治争斗也不适合他,赵安卿本来就应该是个沉静自如的人。没事就坐在一边喝喝茶水,看看书卷。 现在他们又见面了,但是这次的她不是窘迫的了,也不是疲惫不堪的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成君妹妹,就是儿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姑娘。 “公子,小姐来了。” 随侍的婢子先看到成君徘徊的身影。 赵安卿点点头,一点也不诧异她会回来的样子,合上卷轴,才慢慢看向她。 成君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才是正常的赵安卿,处事不惊不说,对待她又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 “你怎么不告而别。”她走过去,站在亭子门口,靠住一根红漆柱子,静静望着赵安卿。 “我知道你会自己回来的!”他拿起身边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而且我说过,再也不会干涉你做的任何决定。” 不干涉?他确实没有明里干涉,可是他应该知道,自己一走了之了,她就没有靠山,不会再安全,除非自己先低头回霍府。 “好吧!我已经决定回来了,并且以后会好好听爹爹的话。”她面无表情,就像是汇报形势一样。 对面的赵安卿显得十分的淡定。 他为什么要逼她回霍府?难道他已经跟爹爹握手言和了?还是他们又有了新计划? 成君不寒而栗。 “你回来是你自己的事情,好好养身体吧!其余的不要多想,不要多虑。” 他怎么知道自己又在多想了? 成君泄了气,跟旁边婢子说道:“你去我院子里,把云叫来,叫她侍候我茶水。” 想起云见不到赵安卿的忧愁样子,成君于心不忍。 “诺。” “你找我还有什么事情?”赵安卿坐好,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清清淡淡地将她一望。 “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把那么重要的事情瞒下来。”她走进亭子,坐到他对面。 “跟你说有什么意义,反正是活不过来的人了,睡了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赵安卿显得有些烦躁:“你知道了这件事情就算了,本来就是皇后娘娘的主意,跟我无关。” “我不信,你肯定能让他醒过来。还有,皇后肯定是跟你交换了什么?才会如此重用你。”她不依不饶。 “交换什么?是相互利用吧。”他嘴角一弯,勾出一抹亦正亦邪的笑容。 成君没有见过这样的赵安卿,她心中一凉:“你们到底谋划了什么?” “为何要用谋划呢?”赵安卿对着成君打太极,明显是不想再说下去了。 “不是谋划是什么?你早就知道我与上官小妹势不两立,还要投身她的麾下,你让我怎么想?好,就算这件事放下了不再提,我原以为赵璎珞死了,你至少会知道上官小妹是个手段多残忍的人,可现在看来,哥哥,你不仅不知道,反而还被她轻易利用。” 赵安卿笑了笑,他确实一直被上官小妹利用,而每一次上官小妹利用他的由头都是成君。每一次,都用的是成君的性命。可他就是这么傻,别人挖了坑,他就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只求她平平安安。 现在她却疑心自己。 心会痛的吧。 ”好,你什么都不懂。“ 成君有些愠怒,因为无论她在这边说什么?做什么气愤的表情,赵安卿都是无动于衷。既然他这么喜欢被利用,就一直跟着上官小妹好了,只当是她今日才看清他。 成君站起身就要走。 她却在转身瞬间看见了亭子口的云。 云莹莹独立,她望着,第一次感觉这个女子是柔和的,温柔的。就像朝霞升起时,映照出的第一颗露珠。 ”公子为什么不告诉小姐,上官皇后每次的利用,都是在用小姐的性命相威胁?“ 她死死咬着唇瓣:”为了小姐,公子放弃前程独闯进宫,进了自己不想进的医馆,只求在小姐危难之时有个帮扶。还有住在锡城的时候,每日早出晚归,只求尽快给小姐找到治愈的药物,后来发现生活窘迫,不利于小姐养病,公子你无奈又回到霍府……“ 成君脚下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原来都是为了她,她却一直让他的真心付诸东流。 赵安卿,你还真是犟,说出来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她误会,你就不觉得委屈吗? 赵安卿默默站起身:”我没有觉得被你误会有什么。“ 只是心会痛罢了。 ”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又不会有人帮你。“他缓缓走到成君身边:‘我本想说你长大了明白事理了,可是怎么办,现在看来,你根本没长大,反而越来越小孩子气。” 成君抬起泪眼汪汪的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我,从不跟我商量,还要我误会,还要被我责怪……” “你不是做决定之前,也从不会考虑到我吗?”赵安卿扯了扯嘴角,笑的如寒泉一般。 “你怎么总学我坏的地方!”她擦着眼泪,看向云:“云,你怎么也不早些说给我。害我误会了你们家公子。” 云涨红了脸:“小姐说什么呢?什么你家我家的,云也是刚刚到了,才知道这一切,才明白公子的良苦用心的。” 赵安卿摸了摸成君的头:“我留着云在你身边,也是此意,她比你小一些,心智却难得比你成熟,考虑事情也全面许多。我的事情,你不必纠结了,既然已经陷入这个泥洼,我自有办法出来。“ 成君揪住他的袖子:”可怜我哥哥为了我受了这么多的苦!“ 赵安卿和云都有些无奈。 “那我就等一日,等你还我恩情的那一日。” ------------ 第六十八章 决定 成君就怀着沉重的心情想通了这件事,无论她之前是被赵安卿如何讨厌过,至少他们待在一起的这些年,他做的已经超出一位义兄应该做的了。 赵安卿不说为何视她如生命一般保护,好像她一定能明白似的。 用罗帕擦去眼角的泪痕点点,成君做了个深呼吸。 她对着安卿说道:“哥哥的情谊,待我光门耀祖,有所成就以后,必定要还的。” 安卿只当她是小孩子的话,顺着她答应:“那我先记着了。” 她这才展颜一笑,而成君那样一抹恍如冬阳的笑容,瞬间就将原本灰暗的天色照的明亮。赵安卿觉得自己实在是陷的太深太深,以至于这丫头弯一弯嘴角,他都会觉得春天来了,然后把自己的生命打包给她也在所不惜。这种爱,让他活了二十年,才确确实实知道辛苦何谓。他仿佛生来就已注定是一株缠着海棠树的花藤,永远无法离开她独自成活,永远在保护在牺牲在成长。 “你可要信我才是!”她冲他眨眨眼,显得伶俐又俏皮:“小时候你从来都不会信我的,说我是爱哭鬼,长大都不会脱离娇滴滴大小姐的身份。但你看现在的我,经历了那么多劫难。虽然没有改掉爱掉眼泪的坏习惯,至少再也不会娇滴滴了!” 安卿一挑眉头,装出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逗她:“有么?” “有!”成君一扁嘴:“我就知道你又打趣我呢!” 安卿朗笑,头一次心中觉得如此舒畅:“好了,只当我信你好了,你可不要辜负我。” “不会辜负你的,从今以后,我霍成君发誓,一辈子信你敬你,安卿哥哥,你也要答应我,无论今后上官皇后要让你干什么?你都不要上当,不要……” 她磕磕巴巴,有些说不下去了,安卿心知成君的担忧,接道:“我赵安卿发誓,永不会背叛你。”他说罢,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什么?让自己无法喘息。他看见成君咬了咬唇瓣,那一瞬间的面容,竟有些惨白。 成君,他是不会怪你的,不管你是否真心信他,赵安卿这一生,是绑在你身上,无法挣扎了。 “我知道了。”她闭了闭眼,然后站起身走出亭子,看见一脸担心的云,成君默默站住,用极轻的声音问道:“云儿,我又伤害到他了,对吗?” “小姐,我们自己选择的路确实没有走好,确实留下很多人替我们受伤。公子没有错,是我们,太任性了。” 听完云的一番肺腑之言,成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错了这么这么久,久到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的人可以活得更好。可刘弗陵不好,他为了自己付出太多,甚至在痛苦中独自沉睡,什么时候能醒来都是个未知。所以,霍成君,一定一定要强大起来。终有一天,她会好好看着刘弗陵醒过来,会看见霍光对自己竖起拇指,会看到一个不被自己伤害的安卿哥哥。 “怎么现在才来?没有休息好?”霍光坐在矮桌一边,在竹简上忙碌地写着。他没有抬眼,看来是很忙。如今新皇登基,怎会不忙呢? “成君坏了规矩,现在才到,还请爹爹责罚。”她走到一边的软塌上跪坐下来,后背挺得笔直。 “私下里一两次,只当你是小女儿情态可以原谅,可府中人多口杂,你又初回来,别落人口舌。”成君知道霍光指的是霍显,怕霍显从中作梗,遂恭恭敬敬答了个“是”。 “还有!”霍光停下笔:“你应该知道为父今日叫你过来书房的原因。” 成君手一颤,静默不语。 “不知也无妨,父女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为父想告诉你,君儿,你是当皇后的命。” 皇后…… 好像刘弗陵也曾经这样说过。 她已经是整个大汉朝除去皇后、太后之后,最具有尊贵不欺身份的女子了。当皇后当上太后之后,顺利成章的,她就应该走向那个本属于自己的皇后之位了。一切好像从她出生之日起,就已注定,若是生来男儿,就一定要位极人臣,如果是女儿,就一定要是最高贵的女儿。 可是刘弗陵,他们之间的缘分怎么能这么轻易的错过,她怎么能背弃你,做别的男人的正妻? 何况,现在刘询的皇后,是他的糟糠之妻,故剑情深的许平君! “现在刘恂还没有妥协,不过不用担心,他能量清利弊的。如果失去我的辅佐,他一样也可以成为下一个刘贺,昌邑王。” “爹……”成君抬眸,看向霍光的眼眸中有一种说不清的苦痛。 “你与先皇的旧情,就此终了吧。他毕竟是住进坟墓的人,我不能让他住进坟墓了,还要耽误我的女儿。”他拿起笔,重新在书简上写起来。 而成君,在袖子中的手,已经攥的雪白雪白,她的那颗心啊!再如何想明了,也不能了。刘弗陵刚走没多久,她就要为了前途,为了权势和名利,转投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且这个男人,还有自己的妻室孩子。 “成君,回去好好想想吧。” 她点点头,站起身打算走出去,连礼数都已忘到脑后。 而霍光也终于写完奏章,把竹卷磊到一边,那竹卷的碰撞之音,清脆的声声,都在无比现实地在把成君一点点拉回到这个残酷的世上。 至少从前还曾努力地跟刘弗陵在一起,如果那个时候她退缩了,现在,应该是满满的无可奈何的锥心之痛吧。 刘弗陵,你可会怪她? 霍光看着成君的背影,然后用双手抚上额头,使劲儿拍了拍。 君儿,你应该是不会让他失望的,你应该是霍家最骄傲的女儿。 云等在外面,不是很久,看见成君走下台阶,就赶上前去:“小姐,你脸色不大好,怎么了?” “父亲没有为难我,你放心吧。”她露出一抹苦丝丝的笑:“真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 ------------ 第六十九章 比之不足 成君觉得有些事情,例如这次爹爹要求的进宫,就不是一件能轮的上自己决定的事情。霍家的女子,除却有高人一等的身份之外,还要有不由自己的前途与命运。 云知道霍成君决定入宫后,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赞同。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想!小姐进宫有什么好?嫁给一个有妻室的不算,还是个自己不喜欢的,今后要如何过下去?”如烟在一旁急的跳脚。 “如果进宫,能够接近上官小妹,得知陵哥哥的住处,没什么不好的。至于嫁人,自从我与刘弗陵缘断之后,嫁与谁我根本不在乎了。”成君坐在床帐之后,隐隐露出一个朦胧冷清的身影,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一般。 “这是小姐的命运,是她自己都抵抗不了的。而且,如烟,你并不知道,幸得小姐嫁的是当今圣上,想当年霍大小姐……” “霍大小姐?” 云猛地发觉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 成君微微拉开一点床帐,看了一眼如烟:‘其实你知道与不知道都无所谓的,左不过是个死了的可怜人罢了。当初爹爹跟上官家交好,就把这位姐姐嫁过去了。奈何她红颜薄命,上官家一反,纵使是霍家的女儿,也逃不过死。’ “你懂了?”察觉触犯了霍家的忌讳,却发现成君原本不在乎这些,云这才松口气。 “所以你们都觉得,进宫嫁给皇帝就是最好的了。”如烟蔫蔫的。 “反正到现在为止,对我最好,最有利的,便是这一招了。进宫,必须的。” 成君思量了再思量,权衡了再权衡,终于在第二日一大早就给了霍光肯定的答复。 “女儿愿意为霍家光门楣。” “君儿,你知道,现在的霍家有多么需要你。”霍光语重心长地答道。 “女儿知道。”成君答得毫无感情,仿佛她天生就应当这样做,仿佛从前的反抗都是不存在的。 “剩下的事情,为父会亲自安排好,不会苦了你的君儿。回去吧。”霍光掩饰不住内心的欣慰和喜悦,待成君一走,就拿起狼毫笔,摊开上奏的竹简写起来。 得到这个消息的上官小妹,原本还在骊宫中静养,传话的侍婢讲完这一些,她用手轻轻抚了抚发髻,然后冷冷地笑道:“这女子,真薄情。” 吓得侍婢二话不说跪在地上请罪。 “是奴婢不好,不会捡着让娘娘高兴的话说。” 小妹不屑地撇她一眼:“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本宫高兴,本宫就一定要高兴么?” “奴婢有罪,奴婢不是此意啊娘娘……”那侍婢抽泣起来。 小妹心中烦闷,挥手打发她:“滚出去,日后别到本宫身边服侍,听懂没有?” 那侍婢哪里还想得日后能够飞黄腾达,只想保命,二话不说就跑出了宫殿。 门口经常侍奉上官小妹的侍婢红儿,看见那丫头哭着跑出来,没得翻了个白眼:“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看你何时死在你自己嘴上!” 那侍女一跺脚:“那哪里怪我,我不过是娘娘的出气筒,现在好了,娘娘撒完气儿了,你赶紧进去讨好吧!” 红儿得意一笑:“那可是该我了。” 上官小妹听说了霍成君的事情,心中说不上是气还是恨,只想着刘弗陵要是在就好了,一定要他亲眼看看,自己深爱的女人,是个多么容易攀龙附凤的人。 从前见他们二人爱的幸苦,受尽磨难,还曾心生怜惜,如今,她真想一剑杀了霍成君。 红儿默默进来,低眉敛目地给上官小妹添茶倒水。小妹看见红儿,眉头便皱起来:“都出去罢,让本宫一个人静一静。” “娘娘不应该自称本宫了,新皇登基,娘娘可就是太后了呀!”红儿一脸严肃:“而且,奴婢不知道娘娘为何生气,只知道,娘娘是时候要回长安了。” 听到回长安,小妹想发作的心静下来,她狐疑地盯着红儿。 “你再说一遍。” 红儿徐徐接道:“奴婢听说大司马大将军意欲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为妃,仔细思虑,才豁然开朗,大司马大将军这不只是想在后宫安插一个自己眼线这么简单,他要制约主子的心可是人尽皆知了啊。” “那照你这么说,我是最后还没发现的那个了?”小妹没有用“本宫”二字,显然是把红儿的话听了进去。 红儿松口气,赶紧点头,却又摇头:“主子你日日夜夜思慕先帝,怎么还有功夫照顾到朝廷,照顾到大局呢。只是如今形势所迫,主子不应该再在骊宫长住了。就是先皇,也不忍主子如此忧心。” 说道先皇,提及刘弗陵,小妹就又想起已经被自己安置好的他,想到他孤零零一个人,今后只有靠自己越来越强大的保护,心中就隐隐焦躁。 真的不能再伤心下去了,不能坐以待毙了。 霍光用了这么巧妙而且无法让人拒绝的联姻,不是没有侧面告诉她,她这个皇后,已经一点点价值都没有了。 可是没有先皇的后宫,不能够成为被霍光左右朝廷的工具,霍成君敢进宫,就要有胆量接受她的所有考验。 霍成君,她上官小妹发誓,此生不会放过你,不会让你好过的! 红儿看小妹皱着眉头半晌不说话,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红儿心中急躁,就赶紧催促道:“娘娘不宜多思了。今日传到骊宫的消息,已是三日前传到新皇那里的消息了。我们本就晚了一步,现在更是晚不起了。尤其是霍家小姐,主子若让她独霸了后宫,日后可了得!” “独霸后宫?!宠冠长安?怎么可能!”小妹听后不禁笑起来:“她霍成君即便有进宫的命,即便有以后当皇后的命,她也永远抓不住新皇的心!” 因为刘询太了解她了!刘询太了解霍成君心中是有多么爱刘弗陵!这种比之不足的心情,尤其当一个帝王有这种心情的时候,这个女子的未来,就注定是凄凉的! ------------ 第七十章 冷月如心 上官小妹一晚上都在权衡利弊,华清宫的长灯一路亮到了宫门尽头。三更天的时候,红儿悄声来到华清宫门口,敲了门:“娘娘早些休息吧。” 里面传来上官小妹倦怠的声音:“本宫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她在里面冷冷弯起嘴角,这些伶俐的小婢子,无非是害怕自己失了权势,日后让她们跟着受苦; 。现在的新帝可不是她的夫君了,也不是她血缘亲人,而是一个比自己都大的、日后要控制一切的真正帝王。 门外的红儿也不只是怕了,还是怯了,微微打了个颤,低着头匆匆走了。 第二日在干活的时候,红儿才听到上官皇后回宫的谕旨,她放下手里的抹布,用帕子擦了擦汗,笑起来,对身边的人说道:“我就说吧!娘娘肯定我来哄好一些。” “姑娘太厉害啦!”“就是不一样啊……”“小红,你以后肯定是娘娘身边的红人儿了!” 听到“娘娘两个字,红儿严肃了眉目,对着几个人说道:”今儿咱们姐妹们可就要回宫了,回宫以后,不论记得不记得,主子可都是太后了,听懂没?“ 那几个人连忙点头答应着:”还是姑娘谨慎……“ 红儿”哼“了一声:”你们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后在宫里如何混得下去,我看你们,也就留在这骊宫里侍候吧!“ “别别别……”一个小丫头挤开人群,凑到红儿身边去:“红儿姐姐,你说这骊宫刚送走了先帝,多久都不会再有人气儿了,姐妹们留在这里都是吃苦的命,红儿姐姐现在可是最会揣度上意的姑娘了,我们不跟着红儿姐姐,跟谁才能混口饭吃啊!” 红儿手一点小丫头的眉心:“又是个清透明白的人儿,跟着我不一定吃苦,至少是衣食无忧吧!一会我会亲自帮你们安顿好的,不过……我只挑五个得力的带走,其他的,就自求多福吧……” 她话音未落,就有一群丫头争先恐后地挤到她面前,说什么都要一起离开骊宫不可。送金银首饰的、送珍稀药材的……直忙的红儿咧嘴笑。 站在华清宫门口的上官小妹俯瞰这座宫殿,心中不知不觉泛起酸楚来,看着那扇门开开关关,出出进进的侍从,她有些疲惫。 就在多久之前?她在一个安静的夜里,把刘弗陵悄悄送走。 他走时,躺在榻上,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说不出是惊异还是气愤。陵哥哥,在你眼里,小妹一直是乖乖的小姑娘对不对,你觉得这么出格的大事不应该是她干出来的对不对? 可怎么办,你若死了,这世上就没有真的值得信任的人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了。所以她拼尽一切,也要你好好活下来。 长安,宣室殿。 刘询处理完政务,送走一批权臣,随手拿起霍光的奏章,翻了两页,又皱起眉头,从榻上起来,在低案前来回踱步。直到许平君带着侍女,拖着逶迤的皇后仪仗缓缓走进来。 许平君换上了皇后的服制,妃色绣凤的长襦裙,乌发上插着一双金凤衔珠的步摇。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发出叮铃铃的声音,就像水晶的碰撞之音,刘询看见许平君,看见自己的妻子端着得体从容的笑容,静静朝自己走来,突然什么都畅然了。 对,因为有旧妻在,因为妻子对自己是一心一意的,所以,他不能负了她,至少现在,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成为朝政的牺牲品。 “臣妾突兀进来,皇上不会责怪吧?”许平君笑意盈盈,恍如新嫁娘; 刘询走了几步,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小手:“这里是我的地方,也是你的地方,平君,不必太拘束的。” 平君摇摇头:“身份已是不同,不能同日而语了。我们生于市井,本就落了他人口舌,如果我这个当皇后的还不做好表率,日后……日后后宫诸女,谁还会信我服我呢?” 刘询一皱眉头:“你都知道了……” 许平君点点头,表现得很大度,但心中已是难过:“霍家女迟早要进宫的,我……早就心知肚明了……就算她不进,你总归有一天要纳别人的,一个皇帝,总归要有一两个、三四个美人才说的过去吧……” “平君……”刘询无限慨叹:“平君,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通达。” “不是通达,而是……”她想不到那个词了,许平君抿了抿唇:“是个妻子,都会这样做吧。” “只要你不会生气难过,我就安心许多了。”刘询走回案旁,又打开霍光的上书看起来。 许平君静静站在他面前,突然觉得,这些明晃晃的黄色宫殿,怎么这样冷冰冰的。 她怎么会生气呢?明明知道霍成君进宫是必须的,明明知道他心中是有霍成君的。 许平君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宣室殿的,她只记得,他们在一起用了晚膳,然后她就要走很长的路回宫独自休息,而病已要勤政,所以休息在宣室殿中。 他们之间的距离,慢慢拉长,慢慢拉远……她好怕,有一天,她连着一点点温存,都会消失殆尽。 “娘娘要先去沐浴吗?” “……” “娘娘?” “……” “皇后娘娘?” 婢子的声音又尖又厉,她听得好难受,难受到要马上哭出来才会好。 “本宫……要去看看奭儿……” “太子殿下已经休息了,娘娘要现在去看吗?” “休息了……休息了……就算了吧……”她坐上回宫的御辇,长长充溢着淡淡香意的衣袖,松松搭在一边,上面欲飞的那只凤凰,看着那样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那娘娘,咱们现在就回宫休息了。”婢子应道。 “就这样吧。”管他呢?去哪里不是一样,反正丈夫还在忙碌,儿子已经睡去了。她孑然一身的,去哪里,干什么?不都是一样的。 许平君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天边那一弯冷月,月这么明亮,她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了。 ------------ 第七十一章 大婚将至 “小姐,快出来,小姐你看看宫里送来的聘礼!”院子里响起如烟激动的声音,屋子里坐着写竹卷的成君只觉得眼皮跳了跳,她面无表情地放下笔,站起身。 一旁倒水的云倒是淡定,她看着杯子满了,就对成君说道:“天气干燥,小姐多喝些水吧。” 成君抬眼望了她一眼,几乎是颓唐地又坐回椅子上,她拿起杯子:“这杯水,到底能不能喝?我是不是太急躁了?” 云弯起嘴角,知道成君若有所指。 “这是水,不喝会死。喝了也不一定会撑到。它现在是热着的,但不代表能一直热下去。机会就是这样,来到你面前,你不好好抓住它,等它走了,就只能剩下一些后悔。” 成君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宫里就是好东西多。” 不一会,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成君的声音。明明是满满的不屑,偏偏听起来都是诧异。 “皇上就怕聘礼太少,小姐不愿意嫁呢!”一旁胆大的婢子笑道。 如烟也跟着乐起来:“如烟瞧着这些聘礼,不比妈子说的皇后大婚少一分!” “是吗……”成君沉吟:“我进宫,不过也是一个婕妤罢了,哪里受得起这么大的聘礼,坏了规矩就不好了。如烟,你去跟爹爹说,退掉一些,只留下应该来的贺礼就可。” 如烟一听,撅起嘴不满道:“小姐身份尊贵,怎么就配不上这些聘礼了?再说,皇后之前不过是一届草民,怎么能小姐相提并论; !” “如烟,你放肆了!”如烟刚烙下话,就听见远远传来云高声的责怪。 如烟立刻住嘴,低下头:“小姐,如烟……如烟又口无遮拦了……” 成君皱起的眉头稍稍松开:“按我说的做,快些。” “是是是,奴婢现在就去找老爷。” 在书房的霍光忽闻如烟的禀告,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心中对成君独自进宫一事略微安心。 “就按君儿说的做,赶紧安排一下,就……就说是……承蒙皇恩,不敢越矩。” 如烟得了恩准,赶紧退出书房去安排。 就在聘礼一部分退回皇宫的时候,在宣室殿的刘询,椒房殿的许平君,和刚刚回到长安的上官小妹,也都得到了消息。 刘询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殿外,看着下面跪候的将军府的下人,心中忽地涌过一阵庆幸。 “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不用拘礼,你切跟朕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那人赶紧朗声解释道:“小姐向来谦逊,今日一见聘礼,尤为惊异,对奴婢们吩咐道‘妾身承蒙皇恩,不敢越矩,只留下婕妤仪制的聘礼即可。’大司马大将军也是此意,遂将聘礼退回一部分。” 看到霍成君的大气稳重,和霍光隐隐的示弱,刘询心情大好。原本还在担忧霍成君性子,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多虑。 现在,她以身作则,不留他人口舌,还为自己挣来了贤德的名声,霍成君,还真的越来越聪明了。 刘询微微勾起嘴角:“朕知道了,霍婕妤还未进宫,就如此贤德之礼,应为后宫典范。” “奴婢带小姐谢过皇上。” 刘询点点头,刚要回宫,忽又想起什么?转身叫住那人:“你等等。” “诺。” 刘询想了想道:“朕要你把一样东西交给你们霍婕妤。” “诺。” 刘询转身进了宫殿,取了一方丝绸,在书案上铺开,然后执起笔,在上面慢慢写了几个字:“安然自若,自成风骨。” 然后在铜炉上冒出的龙涎香的袅袅烟雾中绕了几圈,装进一个青**滴的竹筒里,递给侍从:“交给那人,让他好好带给霍婕妤。” 寄出那句话好久之后,刘询才平复了心情,重新回到书案前批阅奏章。 而这些事情,也正以十分的速度传遍整个长安城; 。而宫中,更是人人都在赞叹。说这霍家小姐,不知哪里来的福气,另两代帝王为之倾倒。还说当今皇帝宠爱更甚,而这霍家小姐也担得上天子宠爱,她不仅有显赫的家世,倾城的容貌,过人的才智,和常人所不能及的贤德,还有未进宫就得到皇帝的挂念,书信传情,足见情深意重。 收到信的成君独自在屋中,如烟跑进来,满面红光。 “小姐小姐,快说说,皇上写了什么?” 云在一边捅捅她:“你还真是事儿多,有你不想知道的东西么?” “哎呀!别看只是半日时光,皇宫里可都要传炸天了!对了对了,还说,皇帝在接见将军府的侍从的时候,一口一个霍婕妤,足见小姐的无限恩宠呢!” 能得这些深情,云也不禁慨叹,她未想过,有一天,可以见到另一个情深如公子的人存在。 “小姐……快跟如烟说说嘛!”如烟跑到成君跟前,刚要张嘴,就停住了。 “小姐……” 只见成君握着那飘着淡淡龙涎香的绸缎,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 云心惊,没想到成君会忽然落泪,赶紧跑过去:“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要再伤心了!” 成君放下绸缎:“我只是……怕他太懂我……” “这有何不好?”如烟歪头问道。 云仿佛明白了成君的心思,摇摇头道:“无论从前小姐跟皇上有过恩怨也好,产生过一丝丝的怜惜也好,都是先帝在的时候的事情了,皇帝既然肯与小姐重新开始,就是心中有小姐的。还有什么不能压下去的委屈呢?” “我本来就是霍府的棋子,进宫于他百害而无一利,他即便不防着我,我也会防着他。此时刘询一副大义深情,还留下这样的字迹,只怕我是带着疑心他的念头进宫呢!” 成君擦了擦泪水:“我霍成君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也记得当初是他拼命地保我出宫,才有我霍成君的今天……” 可是?她真的不能爱他,不能回报他。 反而有一天,会与他为敌。 她进宫,舍弃许多,成长许多,唯有一个念头,就是接近上官小妹,得到刘弗陵的消息。 刘询若知道了,还会这样对她吗? 还会觉得她贤德? “小姐,不要想太多,别忘了,你是霍家的女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进宫都是唯一的路径。无论你为了什么进宫,这些事情你都要一一处理好的。所以现在,静等进宫才是才是上策!”云劝道。 “我明白了。”成君将将扯出一抹笑,看向两个人:“时间不多了吧?” 如烟郑重地点点头:“大婚将至。” ------------ 第七十二章 她过得并不好 霍成君慢慢知道,什么叫该来的必须要来,该走的一个也走不掉。她住在自己的府上,住了这么久,几乎日日心如止水,只差去佛堂吃斋念佛,可心中那一分不安,焦虑,一点也除不掉,反而随着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而无限烦恼; 霍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上一次……上一次还是在大小姐嫁去上官家的时候。 身边的如烟日日清晨都打鸡血,然后振奋一整天,云儿则是老样子,只不过很少出院门,大多数时间呆在厢房专门给她准备的书斋里研习一些医术,偶尔,也会去找找赵安卿。 赵安卿无事不会来霍府,除非定时请安,否则很难见到身影。倒是云知道他的确切方位,成君问起来,云儿不多说,大部分是蒙混过去了。 成君知道婚期临近,就算是自家的哥哥也要避嫌,天子的女人,是容不得他人随意见的。 外面天色渐晚,在屋中坐了一天的成君觉得有些疲乏,就走出门到院子里透透气,刚跨出门就碰见了从厢房走出来的云。 “小姐是腻烦了么?”云平静地向她走来,微微欠身请安。 成君点点头:“可能我就是不省心的人吧!过惯了飘零的日子,现在想闲下来,都闲不住。” “那就出去转转吧!奴婢陪着小姐,再叫上如烟。”云建议。 成君想了想,觉得极好:“等外面集市退了,人少了,再出去吧。” “诺。”云应声道。 两个人别过,成君心下觉得悠闲释然,正往外走,又碰见了步履如飞的如烟。小丫头穿着新裁的竹叶青色的袄裙,腰间缠了一根淡黄色的带子,遥遥迎面而来,就像仙童一般,清丽脱俗,加上那双剪水双瞳,真真是我见犹怜,难怪府上无人刁难她,只是那副惹人怜爱的样子,和活泼机灵的率性,就能收买不少人心。 “小姐,小姐!”如烟急急跑过来:“刚才从膳房出来,碰到了薛管,老爷子说宫里差人偷偷儿地给小姐送了信,就顺道交给我……”她喘了喘,拿起一方光洁的白绸子,四四方方的,十分郑重地交给成君:“奴婢私心想着,应该是圣上写来的,不敢怠慢,拿着命跑过来的。” 成君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遂接过来,还没打开,只是妥妥地握在手心儿里:“偷偷儿地送来是怎么回事?” 如烟“嗤嗤”地笑起来,抬眼,瞳眸中满是笑意:“圣上惦记着小姐,耐不住了,又怕皇后知道了生气,只好偷偷儿地送来了呗。” 成君白她一眼:“就你会说,赶明我就拿针线缝住你的嘴。” “小姐饶了奴婢吧!小姐日后可是鼎鼎尊贵的婕妤娘娘,如烟就是十张嘴巴,也要一个个撅上去给小姐缝。” 成君自拿下这张绸子,心中便忐忑不安,没有心情理会如烟的逗趣儿,只嗔怪地点点她的眉心,转身回了屋子。待成君进去,一旁站了许久的云,才慢慢从墙根那儿走出来。 “小姐近来总是心神不宁?”云慢慢走到如烟身边,问道。 如烟不敢隐瞒,因为她平日近身侍候,成君的心情如何,自然知道的更清楚; 只见如烟的面上褪去那一分笑容,淡淡的愁绪笼罩上,云看着她忽然安静下来的样子,心更是沉了下去。 “云姐,我们跟着小姐时间少,我们只知道她的现在,却不知道她的以前。若是住在心底的人可以轻易忘掉,以前,也不必那么艰难地要在一起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云皱起眉头。 “云姐,你不知道我第一次遇见小姐,是在圣上的旧府上。那时候,我被爹爹教训了,怕他追到我追着打,一个人飘飘悠悠走到了平安里,那时我不知道是刘大人的府邸,只知道那里墙壁干干净净的,还有阳光暖暖照耀着,很舒服。” “然后呢?” “然后!”如烟的眼眸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我遇到了小姐,她穿着朴素的布衣,挽着简单的发髻,推开门,第一眼看到我,然后挥挥手把我叫过去,让我帮她个大忙,就是跟上刚刚从后门出去的妇人,而那位妇人,就是当今的皇后。我没见过像小姐一样能把素衣素服穿得像绸缎衣裳的女子,她太耀眼了,太美了,美过了我见过的所有女子。我想,就算小姐当时不给我报酬,我也会答应帮这个忙。小姐那时的那双眸子里,写着慢慢的抗拒和疏离,可她明明应该是被捧在手心里怕摔到,怕化掉的宝贝。她怎么会有那样绝望的一面?我很奇怪,我第一次有一种怜惜的感情。” “你是说,小姐曾在圣上的府上住过,并且还很有可能跟当今皇后结过一些梁子?”云说话最是直爽,她受不了如烟的长篇大论,直接指出结果。 “不……这只能说……只能说明……她过得不好。一个霍府的千金不该遇见的所有的事情,不该看见的所有现实,她都切切实实地感受过。这些肮脏,就像一个怪圈,我只怕……小姐拿着自己的真心,绕进这个圈子里,最后却被伤的体无完肤!” “如烟,这世上最珍爱小姐的两个人,一个已经离去,一个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再保护她,小姐现在只能靠自己。” 云往前走了两步:“我懂了你说的话了,我们确实不知道小姐还有怎样灰暗的过去,只能现在全心全意照顾她安好。我们更无法替她惋惜那段失去的感情,因为这些宝贵的东西只属于小姐一个人。” “云姐,你说得对。所以我想,就算进了宫,有太后和皇后的刁难,我也决不允许,她们伤害到小姐。” 云点头:“她应该被好好捧在手心儿里。” 如烟露出释然的神情,她远远望着成君的小屋,心中的苦涩慢慢淡了下去。 这时,成君的门突然打开了,她怔怔地站在门口,那张绸子就在她手心儿里死死攥着。她看见云和如烟,尴尬地笑了笑:“今天晚上,圣上很闲呢。” 如烟恢复她欢脱的样子,连忙跑过去,笑望着成君:“是皇上邀请小姐晚上同游?” 云看着在自己旁边十八变的如烟,有十分的无奈发作不出来,她看见成君叹口气,慢慢点着头。 “是呢?晚上同游。” ------------ 第七十三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 云缓缓走近两个人:“那我去衣橱里找一找好看的衣裙,让小姐漂漂亮亮的出去。” 成君双眸中幽深的墨黑,让她们分不出她到底是木然了,还是麻木了。 如烟急忙拉着成君进屋:“那我瞧瞧给小姐梳个什么样子的发髻更好看!” 她们推着她,脸上是表现出的激情洋溢,好像成君就是一片大海中漂浮的小舟,被海浪推着拱着往前飘去,无法回头。 霍成君,嫁给刘询,你能保证你可以得到刘弗陵的下落吗?你不能!你只能得到刘询的心才可以,你必须要把他牢牢地攥住才不会有后顾之忧,才不会让上官小妹、许平君有机会对自己下手!哪怕刘询这份情感是他这辈子付出过的最真最诚恳的感情,也不能有分毫动摇。 换上崭新的桃花粉的齐胸长裙,纤长的樱桃红的衣袋在胸口处系上漂亮的结,然后轻飘飘地垂下,宽长的水袖上绣着花瓣零落的景象,栩栩如生,就着傍晚夕阳余光,逶迤的裙摆上的桃花花瓣,仿佛要开满飘满整个屋子。 她被扶着坐上梳妆台,由如烟亲自上淡淡的妆容,身后,云拿着桃木梳子,一点点梳整齐一头青丝,如烟忙完了,云递上梳子,自己到梳妆台上打开所有的匣子,里面存着各种碧玉簪子,金银骈头,宝石步摇。如烟给成君盘了圆发髻,上面用两个珠玉固定住。 一切大功告成,外面已经隐隐天晚,成君站起身,从大铜镜中看着自己,她好像有些认不出了,以前在宫中,待在刘弗陵的身边,她也不曾这样侍弄过自己,她那时最是骄傲,觉得自己天生丽质不需要任何装饰,而刘弗陵也喜欢她最自然的一面。虽然不少送她珠光宝饰,却从未要求她带着。 她现在,却要为另一个人梳妆打扮,为了另一个人抛去所有的天然去雕饰; 。她为了让这个男人知道,美人难得,真真是下了许多功夫吧。连自己,都要嘲笑起来了。 面前的成君,仅仅是下了下一些功夫,就可以美到夺人心魄,别说是帝王,就算是神仙看了,也不禁要为她的美貌折腰,一边的如烟和云简直要看呆了去。 “我如今,才切实知道,何为美人倾城。”如烟整个人木然地站在一边,呼吸都要滞住。 成君颔首,心中溢出异样的惋惜,她轻轻地喃喃道:“我只是后悔,为何那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展现给他。我现在真想让他站在我面前,然后……让他看看我也可以这么美丽。” 云和如烟知道成君说的是谁,心中都泛过一阵酸楚。 这是仅属于成君一人的苦痛,没有人可以安慰,甚至是帮她挽回。如果我遇见你时,我能够多一些理智,多一些顾虑,少几分自以为是,少几分任性,现在就不会留下这么多遗憾了吧? 云不想劝她向前看,也不想劝她想想自己的未来。她只想好好保护成君心底那份,支撑着成君慢慢走下去的,对那个人的所有感情,哪怕是愧疚。 “准备马车吧。”她心情有所恢复,但还是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诺。”云听后,赶紧去准备。 “别走漏了,只说是我出去溜达溜达。连……爹爹都不要告诉。” 云怔了怔,知道成君不想日后惹人非议,说她恃宠而骄,狐媚主上,遂郑重地点点头:“奴婢有分寸。” 不知道为何刘询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城门口那湖中心亭处,成君有些意外。马车一路拉着她到达湖边的时候,晚风阵阵,吹得人浑身发冷。 刘询亲自迎接,马车停稳后,成君走到门口,然后看见刘询慢慢拉开了帘子,露出那张熟悉的俊朗的面容。 他穿着极平常的长衫,玄色的衣色,精致的剪裁,恰恰把他的身形衬托出来,成君淡淡看了一眼,只觉得这面容有几分与刘弗陵相似,而自从刘弗陵生死不知,她就再也不能接触关于他的一切,如今看着刘询的面容,只觉得近乡情怯,不知如何是好。 但终究是不同的,刘询比刘弗陵多了几份冷厉和默然的气质,也许,刘询才真正是为了皇位出生的。 “成君,许久不见,还好吗?”他朝她伸出手。 那双手修长有力,带着她现在需要的暖暖的温度。 她漾出了这几日里最纯真的一抹笑,就像她今日穿着的这套桃红的衫子一般静美。成君把手放到他手心儿里,刘询一带,她就站不稳倒向他怀里,成君微微的抗拒在呼吸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宣室殿的龙涎香时,淡淡褪去。那是陵哥哥才有的味道,她永远忘不了的味道。而刘询不知道,可刘询若知道了,还不被她气死?成君想了想,赶忙掩盖住自己那一分的失神。任刘询轻轻抱着自己,然后稳稳落地。 成君站稳了,才认真地看向刘询回答道:“你希望我说好还是不好?” 刘询做了这么久的帝王,熟悉了别人对他的毕恭毕敬,此时听见成君软糯的话语,和毫不避讳的说话方式,觉得放松许多,不禁微微勾起唇角; “我们来说说别的吧!在你马上嫁给我的时候。” 刘询牵起她的手,然后慢慢往湖中心亭走去:“成君,你今日很美。美过了我们所有见面时你的样子。” “你最精明,我的盛装这辈子没几次,最美的一次都给你看去了,你是怕别人瞧着了,才特特捡了晚上带我出来的吧?”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刘询笑道。 “没错,你从前讨厌我,巴不得日日穿着素衣素服见我,我也承认,一开始的遇见和相待不过是为了日后的利益。” 成君有些意外他掏心掏肺的话语,揶揄道:“你倒是痛快。” “我若是没有点优点,怎么敢娶你呢?” 成君淡然道:“你是皇帝,你想娶我,我还能抗旨不成?” 刘询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忽然停住,然后十分认真地问道:“因为我是帝王,因为我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你才会妥协的是不是?” “你让我怎么回答?我们的以前交互着那些利益,就算曾经有过亲近,最后还不是不欢而散,而且你知道,我心中的那个人,他永远也走不掉。所以,就算是帝王压力,我也不是不可以抗拒,因为我的心始终是由自己支配。” 成君并没有因为刘询的帝王身份,而顾忌什么?她就那样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所有,但那双相互握着的手,却没有一丝松动。 刘询知道她是情痴,他也没有打算用一两天来打动她,他只想……只想把她好好保护在身边而已。爱与不爱,他知道,那些并不是靠着一见钟情来维系的。刘弗陵曾带给成君的轰轰烈烈不会持续太久,刘询相信他的一朝一夕会最终赢得美人心。 “我等你。”他淡然答道,仿佛这就是个很自然、不用仔细想、马上就可以得出的结论。 “什么?”成君有些没底气地问道。 “我等你,成君。我等你有一天发现我的真心。”刘询紧了紧她的小手:“过去的、曾经的,我想我可以马上忘记,只要你能在我身边。” 成君勾起嘴角,不知道该说这个执着的帝王什么好。他明明可以后宫佳丽三千人,他明明可以不受父亲摆布,为什么偏偏要在她一棵树上吊死? 她真的值得他这样去爱吗? 刘询终于拉着她走到亭子中央,他笑望着成君:“你被我吓到了?” 成君点点头:“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比你还执着还倔强的人。” “我就当做你是在夸我好了。”他笑起来,像孩子一般。 ------------ 第七十四章 相互取暖 他们一同走到亭子中央,成君没有心情,显得病怏怏的,刘询早早发现了不对劲,心中愧疚,觉得是自己任性不顾她的感受。 “为什么今天选择来这里,你不会真的以为这里没有人可以看到我吧?”她抬抬眼眸,笑了笑道。 “当然不是,成君,我只想给你一人最好的。”刘询抬起胳膊,然后对着黑暗拍了拍手,他掌音一落,成君就看见十几个小舟从河对面慢慢撑来,天色灰暗,每一个小舟上都有侍从举着各式各样的宫灯,忽然,湖中心出现一叶早就藏匿好的小舟,上面有歌女静静吟唱,歌女的身边瞬间点满了晕黄的宫灯,渐渐把她的面容笼罩在里面,朦朦胧胧看不清。十几个小舟慢慢围拢上去,把歌女的小舟围住,然后随着水波摇摇晃晃,远远看去,犹如一朵绽开的睡莲。 成君屏住呼吸,心中原有的灰暗仿佛被谁一手抹去,她的眼眸中、心中都荡漾着歌女软软柔柔的声音,这种声音就像是醇厚的酒水,霎时就可教人醉去; 而广大的天地中,只有他们两个才可以享受到这份倾城的美丽。而这就是他说的,给她最好的。 “我第一次设计这些小东西,未免有些生疏,你是大家小姐,看这些东西,应该不会太……”刘询有些紧张,断断续续,婆婆妈妈地说出这些话,就像是得了奖励向娘亲炫耀的孩子一样,明明心中期许着夸奖,却又羞涩地装出谦虚的样子。 成君把目光收回,侧头看着被宫灯同样笼盖住的刘询,看着他硬挺的眉,精致的五官,坚毅的下巴,还有因为紧张而轻轻抿住的双唇,她终于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 “你……你可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她笑的肚子痛,却也顾忌着刘询的面子,但刘询并没有生气,也不介意她的话,而是轻轻舒展了眉头,松了口气。 “你喜欢就好。”刘询得到了另一种方式的鼓励,他现在全身心的愉快。 歌女唱到动情处,身边围着的小舟不知是被水波推得,还是设计好的,又一次移动起来,而船上的宫灯,不知烛心被撒了什么?忽然变换了颜色,由淡淡的晕黄变成柔柔的妃色。 成君眼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歌女唱的歌曲她没有听过,似乎是吴越小调,带着江南的清爽和慵懒,声音也不大,只有站在湖中心亭子里才可以准确听清,所以,成君知道这是他专门为她准备的。哪怕有些不足,哪怕有些拙劣,但这些都不重要,刘询,只要他的心是真的就好。 “这颜色是如何变幻的?”她摇着他的手问道。 刘询赶紧耐心说道:“都是旧书里面的小把戏,往烛火中撒些粉末就能变换颜色,但就是不知道具体会变成什么颜色,我询问了许多大臣,他们也都不知道,最后只好赌一赌,试试它到底能不能给我几分薄面,变幻出好看的颜色来,博美人一笑。” 成君一挑眉头:“那它今日是当真给你了面子。” “不是我的面子。”他静静望着远处,好像在跟远处的湖水说话:“是给你的,全部,都是给你的。” 成君被他拉着,温暖在周身洋溢,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好像就要叩开她的心门。不可以,她霍成君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被打败? “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她颔首,轻轻念道。 刘询知道他们之间还要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所以根本不奢望她能用多快的速度接纳眼前的一切。他只能在这边,做到最好,让她知道他满满的诚意。 “我记住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成君,我也等着你给我机会。” “我们以后是要相互搀扶相互体谅的夫妻,而那些机会不机会是说给小孩子听的。虽然我没有皇后的地位,没有她名正言顺,但我一定要做到最好,至少不能让每一个人小瞧了我这个姬妾,当然,也不能让我的夫君小瞧我。”她死死咬住下唇。 刘询眼眸中漾起一丝为难; “成君,地位是我给不了你的,因为平君是我的妻子,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名正言顺,你必须是名正言顺,别的帝王纳婕妤可以直接纳进宫,但你不可以,我一定要让你成为我名正言顺娶回来,八抬大轿抬进宫的霍婕妤。” 霍婕妤……霍婕妤…… 真是这个大汉朝第二尊贵的女人了,是不是皇后,又有什么关系? 而那椒房殿里的皇后许平君,永远不是她霍成君的对手。她现在只要好好准备,面对上官小妹一个人就够了。 “我知道了。”她紧紧回握着他的手,她也仅仅能做这么多了。 她话音落下,晚风骤起,正好歌女唱完了小调,微微向刘询欠身,然后侍从吹熄了所有宫灯湖上突然黑下来,此时,天边的一弯冷月,静静洒下光芒,覆盖在湖面上。 跟着刘询的侍从,远远跑过来,手里端着两件斗篷,刘询拿着一件抖开,轻柔地披在成君身上,然后仔仔细细为她系住带子,然后把兔毛滚边的帽子给她戴上。 “要弄坏发髻了。”他即便是很轻很轻,可还是弄乱了她的发。 “有何关系,反正你已经看过了。”她从一边拿起刘询的斗篷,替他穿上,刘询有些受宠若惊,她却很自然地系住带子,没有一丝的羞涩和小女儿情态,自然到仿佛他们已经做了很久的夫妻。 刘询忍不住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 成君手上有淡淡的香气,让他留恋又安心。 她也没有拒绝,就就着月光静静望着他。 “以后日日夜夜,我们都要这样相互取暖,相互照顾,好不好?”刘询慢慢说道,一双星目望着她炯炯有神,让她无法拒绝。 “好。” 进了宫,她就只有他了,她不依靠着他生活,又如何能如履平地? “天冷了,我送你回去。”他带着成君往回走。 “不要。”成君拒绝:“越是要进宫,越不能胡来,你现在赶紧回宫去,也不要走漏了今晚的去处。要是朝臣知道你不好好忙政事,跑来取悦女孩子,不定要怎么上书呢!” “我不怕,我取悦的是自己的妻子,有错么?”他的倔强劲儿泛上来,还真是麻烦。 成君皱皱眉:“你只当是帮我积累积累好名声,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刘询“扑哧”地笑出来。 成君垂下眼眸:“过不了几天,就会见面了,到时候你烦我,都没法赶我走了呢。” 刘询被她逗乐,点点这丫头的额头:“你还真是小孩子心性,我只想着如何时时刻刻见着你呢?你倒是妄自菲薄起来了。” ------------ 第七十五章 大婚·上 大婚之日的半夜,成君就被喜娘喊起床梳洗装扮,熟悉了一些礼节,成君觉得并不复杂。私下里却听喜娘跟随侍的婢子说,是陛下怕劳累到她特特吩咐的,不许繁文缛节。 她穿上袄裙式样的玄红喜裙,喜裙很长,身后拖了很长的一节,上面金丝线绣着认不出的神兽,是正好的妃嫔礼制。 前面的水袖宽大无比,把她纤白的手严严实实地盖住,一会还要举起来微微遮住半面面容。衣裙抹胸上白皙的脖颈上被戴上一串东珠穿好的链子,珠链会随着她走动轻轻碰撞,然后发出轻灵的声音,是现在最流行的戴法,平常人家没有贵重的东珠,就拿各种简易的链子和珠子代替。虽然不突出,但是十分别致。 发式今日是轮不上如烟了,侍候成君的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有几个还是上官小妹当年嫁与刘弗陵时侍候过的。她们做起新妇的发式很在行,两个时辰就梳成了反绾髻,拢高的发髻上插上金姘头还有数不清的步摇; 顶着一头沉重的发髻和数不清的金银饰品,成君坐都坐不稳,云和如烟只得一边一个地扶着。 “好看吗?” 成君说了半日里的第一句话。 云不知道该为眼前的女子叹惋还是欣喜,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然后望向如烟。如烟今日再是欢脱,也不好在关键的时候引得成君落泪,她们懂得成君的矛盾,也知道在这盛大的日子里,她会多么希望迎娶自己的那个人是……刘弗陵。 如烟看到云略略带着不知是好的表情,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看了眼成君,慢悠悠地说道:“女为悦己者容,小姐……不不……娘娘应该留着问问陛下才是。” 成君弯了弯嘴角,不惊不喜地答道:“你说的是。” 到了上妆的时候,一个人准备着胭脂,一个人拿着炭笔轻轻描着成君的眉。 “娘娘的眉最是好看,画与不画都是一样的。”一个宫人说道。 如烟喜上眉梢:“那是自然,这才叫天生丽质呢!” “如烟……”成君嗔怪地望她一眼:“你可劲高兴呢?一会就去盯着下人们做事儿去吧。” “别别别啊娘娘,如烟还要看八抬大轿!”如烟说罢,赶紧一手捂住嘴不再唠叨。 “陛下说说就是了,怎么还当了真,哪有妃嫔八抬大轿入宫的?”她无奈地摇摇头,刘询是个会计较的人,他说说,她也就听一听罢了,真要让她期许着他坏礼制,怎么可能? 外面传来忙乱的脚步声,如烟去门口看,看到是宫里的人来催,赶紧喊道:“快到吉时,娘娘快些罢!” 宫人们三两下化成妆容,云扶着成君站起来,然后踏上玄红高木屐,成君稳了稳,让云放开手,自己“塔塔”地往门口走去。 如烟眼明手快地在门口扶住她,成君迈出大门,猛地看见在一边树下静默等候的熟悉身影。她看了一眼如烟,如烟会意,对成君说道:“娘娘看着时辰就成。” 她点点头,向赵安卿走去。 赵安卿在她快走近的时候,亲自上去把她稳稳地牵住。 两个人静静相望,半晌,赵安卿都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祝贺我吗?”终于还是成君开了口,她的声音很低沉,就像风平浪静的海面。 “你真心快乐的时候我会祝贺,你成长成熟的时候我会祝贺,你不开心、不幸福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祝贺。”赵安卿说完,就松开了她冰凉的手。 “那你为何还要出现?想告诉我我有多失败吗?”明明知道他是真心心疼,她还忍不住埋怨。 “我保护不了你了,成君,所以我觉得自己才是最失败的。”赵安卿往后退了一步:“我说的就是这些了,以后你嫁与他,就好好相处,若你还有别的目的,切记不要伤人伤己就是了; 。” “伤人伤己……”她默默念着这两个字,然后凄凉地笑了笑:“我记着了。” 只是她办不到了。 婢子在一边着急,看着身边的如烟倒是淡定,只得一阵跺脚。听见响动的成君,想起吉时,面色郁郁的。 “你不愿意嫁给他。”赵安卿突然拉住成君:“无论是不是为了刘弗陵,我都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自己的后半生。” “别说了,我意已决,没有人能够干涉了。”她转身向如烟走去。 赵安卿却还拉着她不动。 云一出门口,便看见赵安卿紧拉着成君的场面,她咬咬牙,走到赵安卿面前,静静说道:“公子,吉时要到了,娘娘必须要离开了。” 成君感觉赵安卿无力地垂下了手,她心中划过的,却是一丝快意。 原来伤人伤己是这样的感觉,原来看着爱自己的人失望是这样的感觉。 “哥哥对不起,从前我年少不知事,给你惹了许多麻烦,现在依旧没有长大,辜负你所有的感情。从今以后不会了,我至少要对自己负些责任,你也要……好好过。” 赵安卿冷冷地弯起嘴角:“霍成君,你若还是我妹妹,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放手了,但我还不想放手,所以你做什么决定,说什么场面话,都与我无关。” 赵安卿说罢,一拂袖,便出了门。 “从未见过公子发脾气,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人说这么霸道的话。”云在一边喃喃道。 成君的身子晃了晃:“你说他是认真的吗?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要让他用一生去赔付?值得吗?” 云望了望人影晃动的院子,叹息道:“母亲受十月怀胎之苦产子,娘娘还要问她值不值得这么苦痛吗?” 他的感情太多太深,她霍成君还不起。 踩着礼乐声声,成君被如烟和云扶着走出院门,走到霍府的大门,霍光早已在那里等候,他看见成君雍容华贵的装束,先是一愣,后是满满的欣慰。 “老臣恭贺娘娘新禧。”霍光遥遥行礼,成君想赶紧扶起自己的爹爹,却隔了几步,走不过去,只好生生受了礼。 她知道父亲讲究,不愿意有一点点的瑕疵和不符礼节的地方。 “爹……”她弱弱在这边唤着,略略带些娇羞的表情,就像是儿时求着霍光夸赞的小女孩一样。 霍光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终于能问心无愧地把女儿嫁给这世界上最尊贵的男人了,他的妻子,辞萱的娘,你在那边,也应该会安心了吧? ------------ 第七十六章 大婚·下 轿子进宫门的那一刻,成君有一种恍若重生的感觉。熟悉的宫殿不再熟悉,冰冷的大地不再萧索,从今以后她就是这宫中名正言顺的女人。 陵哥哥,你不会怪她的对不对? 成君抬起眼眸,看见前面骑着高大汗血马的刘询,他的身影朦朦胧胧中与刘弗陵重合在了一起。 成君赶紧摇摇头,强自按下心头的那一丝疼痛。 霍成君,你不能再做梦了,你不能再无所畏惧了。 成君坐在凤鸾春恩车上,后背直挺挺地,生怕弄乱发髻和婚服,前面马上的刘询顾盼连连,好像她能瞬间消失一般; 刘询每一次侧身回头,都能看见成君不同的表情。 “看什么看?转过去!”的怨气。 “我很累很累。”的可怜兮兮。 “怎么还不到?”的烦闷无奈。 没有新嫁娘的羞涩和不知所措,她正常地仿佛不是在结婚,而是走自己应该走的过程。 掩盖住知道这些的失落,刘询想起自己十六岁迎娶许平君时的样子。张贺好不容易帮他讨来的媳妇,有浅浅梨涡的女子。 她坐在那里,可以笑得很腼腆娇羞,就像清晨花瓣上第一颗露珠,单纯洁净没有瑕疵。 他本以为这样的许平君会一直陪伴者自己,可他想错了,她慢慢变得焦虑、多疑,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已经不再相信他。 而霍成君不一样,他们从第一次不愉快地遇见开始,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用意。试探了一年又一年,他不知不觉地陷进去,无法自拔。而她也按着既定的命运,缠绵于一个本来不属于自己的帝王,最后受伤消沉,然后振作面对接下来的人生。而这些又昭示着,霍成君命里就是应该属于他的,属于刘询的。 到了未央宫宫门,刘询下马接下成君,未央宫中准备好的许平君,梳理了一下,匆匆赶出来。 她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自己的丈夫娶到这倾国倾城的女子。 心中的酸意和不甘如波涛翻滚,她死死抓住侍女搀扶的胳膊,紧到侍女轻轻喊疼,才不得不松开手,而松开手的许平君,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好好站着,她甚至想哭着从这未央宫的高台上跳下去。 起风了,成君的嫁衣被风扬起,发上的步摇和凤鸾春恩车上的铃音,就像是索命铁链的碰撞,一下下击打着许平君欲碎的心。 她远远看见刘询嘴角的一抹笑意,那是跟娶她时完全不一样的笑意。那时的他是清俊无双的翩翩佳公子,对待她彬彬有礼、细致周到。而现在面对着成君的刘询就像是得到至宝一样的孩子,他的满足,他的欣慰还有双眸里闪动的激动,是多少年,她许平君都没有见过的! 刘病已已经死了,现在,那个人只是刘询…… 只是帝王。 八抬大轿请进宫的,堂堂正正的――妾室,许平君环顾被红丝绸与红宫灯点缀的未央宫,呵,还有这国婚的礼制…… 看来她和上官小妹都想错了,本以为刘询走形式的婚礼,却没有料到是这般用尽心意。上官小妹,你口口声声说,陛下不会太在乎霍成君的,你说过他介意她心中有刘弗陵的,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看不出来? 殿侧,红儿小小的身影快速朝许平君跑来,她跑过去,跪在许平君面前,低声道:“太后娘娘有事嘱咐娘娘。” 许平君冷哼一声,垂下眼帘:“太后嘱咐了什么?” 红儿往下看了一眼,趁成君和刘询没有走到,赶紧说道:“太后娘娘不知今日婚礼堪比国婚,显然是陛下悄悄准备的,娘娘让皇后娘娘不必心急,她自有方法让陛下今晚去椒房殿; 。” 许平君一蹙眉,看见下面刘询往上瞧了瞧,许平君记住了红儿的话,赶紧打发她走,悄声说道:“你倒是大胆,不怕陛下来降罪!” 红儿看好了时机,说完上官小妹的传话,叩了个头,跑远了。 侍女搀好许平君,慢慢扶着她走下未央宫。 许平君弱弱扯起一丝不自然的笑容。 成君看到许平君,看到这个曾经自以为是的姑娘,现在却是掩盖不住的焦虑憔悴。她心中没有痛快,也不解气。因为今日许平君的处境,也许就是她霍成君的明天。 如果刘询知道她进宫是为了刘弗陵,只怕她会更惨。 刘询侧头对成君说道:“皇后在这里……” 成君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就算皇后娘娘不亲迎,我也知道自己是被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刘询心中流过一阵暖流:“成君,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唯一,却是最重要的。” 妻子…… 成君心中百味,不知是苦还是酸。 许平君穿着黛色曲裾深衣,没有多加修饰,站在成君对面,还仿佛是那个寻常人家的姑娘,而不是一国之母。跟她比起来,成君的雍容华贵就像盛开的牡丹,有鲜丽的妆容,清逸隽永的姿仪,证明着无上尊贵的环佩发饰。 许平君先对着刘询行了礼,又淡淡说了声:“恭喜陛下迎进新妹妹。” 成君定定望着许平君的脸,她就像是要哭了一样,说完话,然后不自觉地紧紧抿住朱唇,眼神飘忽不定,反正是不看霍成君一眼。 成君为难地瞟了一眼刘询,刘询递给她一个“就这样吧”的眼神,成君遂俯下身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谢娘娘厚爱。” 许平君在听到成君轻灵柔和的声音后,浑身颤了颤,扶住侍女,轻声道:“免……免礼吧霍婕妤,从今以后你就住在桂宫,那儿……已经按陛下吩咐的收拾好了。掖庭中现在只有我们两个,霍婕妤今后应恪守宫规,不要沉醉于奢华,尽全心服侍好陛下,明白了吗?” 成君知道这些场面话,低眉顺眼地回答道:“嫔妾定尽心服侍陛下,恪守宫规,不沉醉于奢靡繁华。” 许平君说完话,抬眼望了一眼刘询,刘询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许平君诺诺道:“臣妾今日身子不适,先行回宫,就不观礼了……” 刘询知道许平君的性子,知道她心中是有芥蒂的,留在这里反而会另别有用心人议论,只好允许了许平君先行回宫休憩; “皇后要多注意身子才是。”他嘱咐道。 “臣妾……多谢陛下关心……”许平君说完,匆匆带着侍女离开。 成君欠身行礼,恭送皇后仪仗离开未央宫。 刘询拉着她慢慢上台阶,一边走一边说道:“从未见你对谁这样低眉顺眼,就是霍光,你也是那臭脾气不变。” “他是我爹爹,我是他现在唯一的女儿,他宠我,所以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是我丈夫,但也是天下之主,是高高在上的陛下,我对皇后恭敬,就是对你最大的尊重不是吗?你不希望我大婚之日就拽着皇后要跟她问一问,为什么你之前要把我的行踪通知霍府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碍眼啊?” 刘询忍俊不禁:“这就算了吧。我想要的女子,是一个真实的、活泼的的没错,但也不能太聪明太活泼。” “你是说我不够聪明?”成君停下脚:“刘询,你必须解释给我,我哪里不够聪明了,你要是解释不好,我就不嫁给你了!” 刘询望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气不打一处来,她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结婚是儿戏么? “成君不是你不够聪明啊!是你还……有点小。” 成君瞬间舒展眉目,变回那个跟衣装相称的温婉样子:“我们女子,永远不会气一个夸自己年轻的男子。不管他是不是真心的。” “那现在,你是铁了心要嫁给我了?” 成君抬起脚,迈上最后一个台阶,然后跟着刘询转过身,面对着未央宫下的所有内外臣。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的人了。我除了嫁给你,别无选择。而你除了娶我,也别无选择。我不希望我们的婚姻是悲剧,给所有人带来苦痛。陛下要的所有,我……都会尽一切力量帮助陛下,而陛下,也要答应,这辈子,不许欺我瞒我不信任我。” 刘询郑重地应允:“我以帝王的名义发誓,此生不悔。” 接下来就是进宫,礼成,然后成君回桂宫。 桂宫就在未央宫北,甚至比椒房殿离刘询更近一些。想起许平君说宫殿住所一切都是刘询安排的,看来许平君不止难受了几天,应该是狠狠地难受了一段日子。 成君被侍女扶进屋,一个人坐在床榻边上,望着远处的红烛发呆。 如果没有遇见刘弗陵,也许,多年以前,她就体会到了新妇的感觉。 打发了所有侍从,也让忙了一整天的云和如烟去休息,成君受不了木屐的坚硬,脱下木屐,直接一双玉足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刘询在未央宫接见霍光和一干内外臣,她偷得一时闲,私自做了决定,跑到梳妆镜前,卸下沉重的发髻和零碎的步摇。 她不在乎刘询会看到一个脂粉不施,衣着不得体的霍婕妤,因为他在第一次见她时,看到的,就是她的落魄狼狈和不修边幅。 ------------ 第七十七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询在未央宫的晚宴上没有呆很久,就回到了桂宫,因为霍光实在是护短,不愿意自己女儿面对的新婚夫婿是个喝高的醉鬼,所以大部分的劝酒,都被霍光三两句话挡了下来。他也确实很享受,算是娶到霍成君的好处之一吧!霍光终于不再仇视他。 有了一个孩子的刘询也懂些道理,如果这是奭儿的大婚,他自是不愿意奭儿被不停劝酒; 。想到这儿,刘询本来赶去桂宫的脚步慢了慢。 身边的近卫感觉到了刘询的迟疑,说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刘询摇摇头,却又嘱咐:“一会派个人去看看皇后。” “诺。” 刘询走到桂宫,还没进屋,就看见小轩窗前映出一个窈窕的倩影,是成君清绝的身姿,她恬静的坐在菱花镜前,手执着黄桦木梳子,一下一下拢着一头青丝。 她是这样美,这样的遥远,哪怕已经说好一辈子相伴左右,可他还是觉得不够,还是觉得不安全。 挥手制止了宫人的禀告,刘询把宫门推开,里面烛火莹莹,红色如泼墨恣意地覆盖、晕染整个空间。 梳妆台前的成君闻声望过来,看见刘询的身影,她耸起眉头,细细闻了闻空气中的酒味,确定他只是浅酌了几口后,放心地舒展眉头,朝他笑了笑。 “累了吧。”刘询走到摆衣服的架子前,脱掉礼服。然后慢慢走到成君跟前,不发一语地望着她梳头发。 成君一下又一下地拢着,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很累,不过……我不怕。” 刘询本想上前把她搂进怀中,可想了想,还是先说道:“我先去洗澡,我们一会聊。” 成君颔首:“好。” 刘询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衫走进殿,却看见层层床纱中,成君睡着的身影。他低叹一声,走过去,把轻轻她抱起来,然后吩咐外面的如烟把床榻铺好,他手臂上抱着的成君轻的就像一片白羽,离他这么近的睡颜上,没有戒备、没有难过,她眉眼舒展着,静美犹如画卷。 如烟把蚕丝被折好放在一侧,只要拉过来就能盖住。如烟怯怯望了一眼刘询:“陛下,要不要唤醒……娘娘?” 刘询轻轻把成君抱回床榻里面:“她累了,别吵她睡觉。” 如烟松了一口气:“诺。” 她往后退了两步,微微行礼后走出桂宫。 守在外面的云红着一张脸,想问她什么?却又住了嘴。 如烟拉走云:“你还真是……本来以为你蛮正直的一个姑娘家……” 云甩开如烟:“我正直不正直管你什么事,我不过是关心小姐,她今日已经够累了,本来身子就弱,安睡不易,要是再叫起来,行……行……夫妻之事,身子怎么承受!” 如烟一手捂住云的嘴巴:“就你什么都知道,我们都是傻子么?刚才进殿,本以为陛下要……可是你真的没见过,就算是先帝也没有过的表情。”如烟和云走到一处僻静处:“陛下就像是捧着一片羽毛一样抱着小姐,然后轻轻慢慢地把小姐放到床榻里面,一边柔情满满地望着,一面拉着被子盖上……就像是……就像是一个父亲在照顾他最宠爱最心疼的女儿一般!” 云沉吟很久,才道:“陛下是真心的; 。” “圣意不敢揣测,我之前在行宫服侍小姐和先帝的时候,先帝望着小姐的眼神,是充满贪恋的,还有……绝望……” 而刘询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桂宫中,刘询望着成君,也觉得累到不行,刚要躺下睡,就听见外面传来低声说话之声,本以为是侍婢在低声细语,后来才听见有人说着“皇后”如何如何。 没过一会,如烟就走进来,黑着一张脸,跪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陛下恕罪,刚才椒房殿的来传话,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一直在呓语,请陛下去椒房殿看看。” 刘询皱了皱眉头,心中有所了然,他起身,然后转头望一眼尚在睡梦中的成君,安下心。 “摆架椒房殿罢。” “诺。” 刘询坐上去椒房殿的轿撵,不出一会,就到了椒房殿外。椒房殿里面灯火通明,侍从们出出进进,好不热闹。 进了宫殿,刘询先把侍婢侍从都打发走:“你们在这里出出进进,不怕打扰了你们娘娘么?” 话毕,一群人就分作鸟兽散。 刘询远远瞧见在床榻上病怏怏躺着的许平君,快走了几步过去,坐在她的床榻边上。 许平君心中正郁结,私心觉得上官小妹真是胡闹,怎么能在大婚之日不守礼法地把皇帝唤过来,要是别人扣她一个善妒的帽子可怎么办。 刘询在一边望着她沉浸在胡思乱想里的纠结面容,笑了笑:“平君,你想什么这么入神,竟连朕来了都不知道!” 平君听见刘询的声音,一个机灵坐起来,然后双臂颤颤地环住刘询的腰,楚楚可怜地抱住他: “陛下!平君心中难受,难以入睡!” “不是呓语么?你怎么这么诚实,一句话就把你的宫人给卖了。” “他们都是花花肠子,是他们把平君给卖了!平君不想今日把陛下叫过来的,明日可如何跟霍婕妤交代……” 刘询叹了口气,拉住她环着自己的双臂:“我看你早已经想好了明日怎么交代。” 平君紧紧搂着刘询:“平君是皇后,陛下说过,可以给平君想要的一切,平君现在就要权力,也仅仅要这些权力……”她朦胧了泪眼:“皇后想让皇帝陪一晚,就一晚不行吗?” 从未见过许平君这么小女儿姿态,刘询有点哭笑不得,想到成君还在熟睡,再回去恐打扰到她,遂点点头:“朕陪皇后一晚无妨。” 平君很快破涕为笑:“平君就知道陛下最是心软……” 刘询拉开她环绕的双臂,平君却又不放心地牵住他的手:“陛下今日累了,早些休息吧; !” 刘询笑了笑,为躺下的平君掖了掖被子,自己也在旁边躺好:“早些休息。” 第二日一早成君就被云叫醒。 “娘娘准备一下,去长乐宫跟那位打个照面吧。” 成君坐在榻上,揉着惺忪的睡眼:“人前……叫娘娘是礼数,人后还要叫就多余了。” 云想到成君不习惯,点点头道:“以后私底下,我和如烟都叫小姐。” 成君弯了弯嘴角:“好。” “对了,陛下去哪儿了?”成君环顾了一下榻上:“看来昨天是我一个人霸着床榻。” 云神色有些怨气:“新婚之夜,陛下就去椒房殿陪皇后了,实在是……” “他去,也只能是许平君……皇后叫去的。再说,他在我这里呆着也没什么好处可占,还不如去皇后宫里。” 云摇摇头:“小姐脾气是越来越好了,只是不知道她们有没有那个容人之度。” 成君想到上官小妹,轻笑:“她们才没那个度量!” 这边说这话,那边如烟跑着进殿:“娘娘醒啦?” 云转头看着如烟强调了一下:“是小姐!” “啊!”如烟捂住嘴,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我知道了!” “小姐醒来了,昨夜休息的可好?”如烟带着身后的一众侍婢过来请安,婢子们机灵得很,一个个捧着皇帝御赐的珠宝跪在一边,等成君一个个看过来。 成君霍府出身,什么宝物没有见过,只淡淡扫了一眼道:“看看这些陛下赐的东西,我昨晚能睡得不好吗?” 如烟瞧成君看着像这些东西有些烦心,就打发婢子端着东西出去。 人走干净了,才来到成君身前,伺候梳洗。 “昨夜……皇后身子不适,传了几个人来请陛下,夜深露重的,真是不知礼数不动轻重。后来,陛下身侧的近卫过来找我,说陛下怕打扰到小姐休息,就歇到了皇后娘娘那儿。” 成君洗完脸,用绢帕擦着:“其实陛下没必要解释的。” “可那毕竟是小姐与陛下的大婚之夜,于情于理,皇后都不该这么做!”如烟反驳道。 “你觉得她们像是跟你讲情理的人么?只怕从昨晚,她们的计划就开始实施了。”成君放下帕子,拿起荷叶青盐水漱口,面色淡漠,显然是没放在心上。 “什么计划?!”如烟却十分看重:“那小姐一会去长乐宫要不要准备一下?” 成君摇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还能准备什么?” ------------ 第七十八章 莫回首 云在一旁沉默许久,才道:“一会让小姐一个人带些婢子去,如烟你守在桂宫别出去,我一会去医馆待会儿,按说请安不用多久,若是快到正午小姐还没从长乐宫出来,如烟你就到医馆后面的竹林子里找我,回来了就让婢子来只会我一声儿,要是正午时分没有你们的消息,我就去宣室殿找陛下。” 如烟使劲点头:“这样好!就算是太后故意留小姐,皇帝去了也无妨。” 成君在一边穿戴整齐,人略带憔悴地坐在椅子上:“尽量动静小一些,还有我身边的婢子,你们私下里好好留心,说不准就有太后和皇后的人,不……”成君想了想:“一定有不少她们的人。” “诺!”如烟答应了,去一边净了净手,走到镜前开始给成君上妆。 为了不被上官小妹挑刺,成君换上最妥帖的裙裾,戴上婕妤礼制的发饰、步摇。一切准备妥当,轿子已经在外面停好,成君看了眼天色,推掉轿子,领着一干婢子潇潇洒洒地往长乐宫走去。 “娘娘为何不坐轿?”一个婢子小声问道。 成君露出和蔼又得体的笑容:“本宫不过是一届婕妤,何必要铺张浪费?步行去,反而还能细细观赏宫中的景致。” “是奴婢愚笨,不懂娘娘的情趣了。” “不是情趣,心境罢了。心不静,看什么都是浮着的,可浮着的东西,除了太阳星子月亮,别的都是虚的。”她颔首走过一条条宫道,路过的侍从婢子,远远看见新晋的婕妤娘娘,皆是露出惊艳的眼神,随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这是她私底下做得好功夫,默默地塑造出一个知书达理、温柔旷达的形象,好让上官小妹扣帽子时仔细掂量一下效果会如何。 来到长乐宫门口,有侍婢通传。红儿麻溜地跑过来,给成君深深作揖,眉目间却都是满满的冷意和疏远。 下人如此,主子还能好到哪里去; 成君在外面等了一时半刻,看样子上官小妹是要晾她一晾了。正打算偷偷休息放松一下,就听见安静的掖庭口传来一干脚步声,成君侧了侧头,果然,是皇后的仪仗远远行来。 她心里没有恐惧,也不觉得昨天许平君给她的是羞辱,似乎现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比较好过。 许平君今日穿的甚是华贵,皇后礼制的龙凤戏珠长袍十分扎眼,加之她梳起的高发髻,金环玉饰,还有特特画出的肃穆妆容,霎时衬托的成君就像府院中未出阁的小姐一般。 成君没穿礼服,许平君有些诧异,她为了威慑霍成君,可是今日一早早就起来描眉挑衣,可再看霍成君,一副清清淡淡、明明亮亮的衣饰,加上精致的远山黛,桃花眼妆,妃色唇瓣 ,活脱脱一个小姑娘。 许平君有些愠怒。 可这妒忌的愠怒让她根本无处发泄,就算她现在是皇后,也无法随意惩戒霍成君。以前在府上,她日日焦虑担忧,忌惮着霍成君,现在可是要出口气了,可还是要顾着这么多! “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成君面容上是早已准备好的新妇的娇羞笑意,那一瞬间的低眉顺眼,温和如水,自然地仿佛她本来就是这样的。 可那不是霍成君! 她许平君不是没见过真正霍成君的性子,她明明固执霸道又天不怕地不怕,除却先帝谁都入不了眼。 霍成君的清高与贵气与生俱来,飘向你的一一个眼神,可以纯洁乖巧不可欺,也可以冰冷寒凉带着小小的计谋。 许平君还想上去撕下霍成君的面具,可她不能! 她现在只能双手紧紧握着侍婢的胳膊,因为太过用力,指骨微微泛白,可面上还要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娘娘……没有话对嫔妾说么?还是昨夜……陛下去了娘娘那里,娘娘私心觉得,于情于理都不大好看呢?” 许平君听完,双目一瞪,往前走了一步,气的双手发抖。 “你……你……霍成君!” 成君笑眯眯地俯身再次行礼问安:“嫔妾就在娘娘身边候着呢。” 面对一脸无辜,却又礼节周到的霍婕妤,她一个无权无势,只有虚位的皇后第一次有一种要灭顶的危机感。 不能发火,更不能在昨夜之事上再做文章,昨日刘询面对自己已经是明显地退步,若是霍成君抓住此事不放,迟早要让霍光知道的。她现在做的,就是一步步肃清霍成君和霍光的关系,最后让霍成君在宫中无所依靠,任人宰割。 忍,有何不可? 许平君安抚下来自己,清了清嗓子:“霍婕妤看来来了许久,怎么不进去呢?你切先等等,本宫进去跟太后再通传一声; 。” 许平君不想再与霍成君说一句话,哪怕一个眼神交流,不等成君说话,就匆匆进了长乐宫。 待人走完,成君才暗自舒了口气。 很好,她要的就是许平君这副大事难成的样子,只有知道了对手的底线,才能一步步谋划将来。如果许平君有了皇后这个位子就底气足起来,她反而要头疼一阵子。 又在外面待了一时片刻,一行人才被红儿恭恭敬敬请进去。 可是还没进宫殿,就又被挡了下来。红儿站在宫殿门口,望着成君说道:“太后方才想到婕妤娘娘是昨日刚进宫,有些宫规事则不太明白,特特搬了一些书卷给娘娘看看,太后娘娘也要听一听。” 方才才想到她初初进宫?上官小妹,普天之下都清明不过的事,锣鼓喜乐昨夜都已传遍所有宫阙,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含蓄,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红儿一个眼色下,几个侍婢端着漆木盘子来到成君面前。 “请娘娘在这里一条条读给太后听听罢。” 一堆书卷摆放在眼前,成君的脑中却一幕幕闪过往事。 那是个干冷的夜,她一身单薄的白长裙,跪在地上大声诵读所谓的宫规!所谓的规矩! 那时候有刘弗陵,她不怕,就算是受了委屈,得罪了权贵,也有他温温吞吞地为她收拾残局,所以就算是天再冷,人再刁难,她也不怕! 寒风骤起,吹开裙裾,吹散长发,环佩叮铛作响,恍如跌入梦境。她猛地抬头,却恍惚间看见刘弗陵长身玉立的身影,他站在她面前,眸子中是一如往日的温柔缱绻。仿佛下一刻,他就能伸出手把她带走…… “请娘娘大声读一读女戒罢!”红儿尖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唤醒了成君眼前朦胧的幻影,她心痛了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被婢子眼明手快地扶好。 婢子怕她请安的第一日就得罪了长乐宫的这位,小声在成君耳边嘱咐:“娘娘大不了就忍一忍,反正这里没有别人,太后也不好讲出今日之事。不如我们退一步,息事宁人罢……” 成君知道刚才自己失态了,也知道上官小妹是故意给她好看,让她觉得亏欠愧疚…… 她玉手软软伸出去,握住一卷女戒,拿下来,轻轻摊开,然后一条一条认真读起来,她声音轻灵悦耳,在寂静的长乐宫殿外,显得悠长又舒缓,就像浓雾中透出的一丝日光,带着暖意和无限的美好,直教人心舒畅。仿佛她在念的是诗是歌谣,而并非什么宫规女戒…… 坐在长乐宫主位上的上官小妹听见她清亮的嗓音,手不禁颤了颤,许平君看见太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茶杯往桌子上狠狠一放,双手堵住耳朵,干脆什么都听不见了清净。上官小妹瞟了一眼许平君,暗叹她过于急躁,自己则慢慢拖着三尺裙裾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霍成君。 “霍婕妤读的好,让哀家听了通身舒畅,不过……霍婕妤读的可是女戒而不是哪里的话本子?” ------------ 第七十九章 折磨 霍成君“啪”地合住书卷,抬眸轻蔑地回望上官小妹,一双冷目,泛着太液池冬季的寒凉,直直穿过上官小妹单薄的身子,让她一时脑中空白。 “嫔妾昨日刚办了喜事,今日严肃起来,难免达不到太后的要求。要是太后娘娘能与嫔妾说说昨夜嫔妾独守空房之事,嫔妾应该会伤怀许多罢?不知道太后说不说的出口呢?” 这话一出口,长乐宫的上上下下躲着的藏着的看热闹的,全都知道了昨夜霍婕妤并未被皇帝临幸,不只是皇后从中作梗,太后也不深不浅地参了一脚。 霍成君早就准备好了,一来就三两句话把上官小妹和许平君绑在了一起,也从今儿往后,掖庭是何种关系,明眼人都已经清楚。这是她拉住刘询全部心的手段之一,她想让刘询看到一个从高傲小姐变成柔弱美人的自己,她要他疼惜,要他跟自己的心一起快乐,或是一起苦痛。 而这些,上官小妹想不到,她永远都参不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到底可以压下多大的赌注。 “陛下的事怎么能由我们过问,昨夜之事,却是皇后做的不对,但你不该对皇后心生怨恨。”听见上官小妹低沉下来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悔意和不甘,成君松下来的防备又紧张起来。 “嫔妾方才诵读女戒,太后还指责嫔妾言语过于愉悦,现在却又说嫔妾带着怨恨,嫔妾不懂应用何种态度面对娘娘。” 上官小妹仅有的与霍成君的正面冲突,都没有跟打开话匣子一样斗嘴,更多的是刀光剑影的真比试。 上官小妹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能换了话题:“暂且不说你的态度,哀家的态度,你心中私心想着昨夜未侍寝,免不了有些难过。可你总该知道昨夜是皇后身子有恙才会唤了陛下深夜探望的吧!你一个小小的婕妤,知道皇后身子有恙,却还沉醉于奢靡繁华的婚礼洞房,不恭恭敬敬去椒房殿探望随侍左右,是不是有罪呢?” 上官小妹手抚上门框:“哀家听说,昨夜皇帝可没有免去你近前服侍皇后的事情; 。” 这不是情理之中吗?一个刚娶进门的新妇,凭什么要在洞房花烛夜去服侍正妻呢? 上官小妹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无事生非。 这是她的错,昨夜实在疲惫,没想着服侍刘询,也没过问宫中事宜,一心扑在床榻上,想好好休息,好面对今日早已准备好的刁难。可放松的一刻,反倒成了现在的大错。看来她还是要打起所有精力,一刻也不能放松。 “椒房殿事宜是嫔妾失察,自是会向娘娘赔罪。” “赔罪?”上官小妹咄咄逼人:“你坏的是礼制,赔罪就可以了?那掖庭礼法都可以歇着去了!” 上官小妹一拂袖,转回宫中:“传我口谕,霍婕妤昨夜服饰皇帝不够尽心,对身子有恙的皇后置之不理,意同不忠不孝。且昨日封婕妤之礼也太过铺张奢靡,哀家为正掖庭风气,不得不传此谕告诫掖庭众人。但看在霍婕妤新晋,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许平君听完,觉得罚俸半年根本不足以杀霍成君的锐气,站起来就要冲过去添词加句,却被上官小妹一个眼神扫了回去。 “太后娘娘!不过是个口谕,不过是罚俸半年,不痛不痒,她怎么长教训?” “住口!皇后可忘记了,昨夜身子有恙的是你?”上官小妹悠悠的一句话点醒许平君,许平君眉头一皱,然后赶紧坐下,揉着太阳穴做出虚弱的样子,牙齿却咬的“咯咯”响。 红儿在外面看着成君一脸淡漠,觉得不够解气,匆匆跑回殿中:“太后娘娘,霍婕妤娘娘可还在外面等着请安呢。” 上官小妹执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眉头一挑,戏虐的笑容漾上嘴角:“是啊!折腾了半日,竟然忘了霍婕妤是来给哀家请安的了。可哀家现在并不想见她这副轻狂样子,怎么办才好?” 红儿偷着笑了笑:“自然是让婕妤娘娘在下面跪一跪,跪到娘娘解气了,再让她请个安回桂宫了。” 许平君点点头:“这方才是小惩!” 上官小妹挥了挥手:“既然知道,就去给霍婕妤传达了。” “诺!” 红儿趾高气扬地踱步到长乐宫下,冲着成君行了个礼道:“太后娘娘让婕妤娘娘在长乐宫门口跪一跪。” 成君身旁的侍婢有些看不下去,顶了回去:“不是刚发了口谕要惩戒,怎么还要娘娘跪?” 红儿瞟了一眼小婢子说道:“奴婢不敢揣测,只是知道婕妤娘娘今日一早来,就是要给太后请安的,太后还没有受婕妤娘娘叩拜,娘娘现在……是出不得长乐宫的。” 成君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身居高位,难免骄纵一些,现在杀一杀煞气,今后也可留的一片清净。既然太后要嫔妾长跪请安,嫔妾哪有拒绝的道理?” 红儿看见成君示弱,得意之情满满的:“还是婕妤娘娘懂的道理多些; 。” 红儿看着霍成君跪下,在一边欠了欠身,三两步地跑回长乐宫。 在霍成君身旁的婢子十分气愤不解:“娘娘何苦作贱自己!” “这就叫作贱?”成君稳稳跪坐好,就像入定一般:“这该叫吃一堑长一智。” 婢子摇摇头,不懂成君所言,只求着今早就莫名消失不见的医女大人云和掌事如烟赶紧得到掖庭口谕,速速来救婕妤娘娘。 她叹口气,往后略退了退,也跪了下来。 从后面望着成君纤弱的背影,她心中生出许多苦意和怜惜。 这一跪,实在是有点长,成君很久没有折腾过自己的身子,现在无限庆幸自己昨夜好个眠,才不至于跪个把时辰就瘫晕过去。以前霍光发火的时候也要她跪在日头下的,可那时再难过也知道罚自己的是知道轻重的爹爹。现在被上官小妹晾在这里,不敢求刘询真的能来,真的能为自己跟太后皇后翻脸,所以心中有些堵,这种堵,她从来没有体会过。 也许是两个时辰,也许是三个时辰,数不清就不数了吧!她摇摇头,保持清醒。身后却传来“咚”地一声,成君心一紧,想来是身后陪跪的婢子晕倒了。她觉得自己回宫之后应该好好待这个姑娘,至少她让自己知道了什么是忠心耿耿。 成君生怕这姑娘年纪轻轻这一跪跪出个什么事情来,遂打算站起身去扶,她刚刚挪动了一下,就发现双腿麻木到已经失去知觉,还没缓过来,稍一动,腿上就仿佛被千万个小针刺扎。她咬了咬牙,用手撑了撑地,慢慢坐到冰凉的地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婢子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地上,汗湿了衣襟,嘴唇还在发抖。 “坚持一下……”成君环顾了一下,发现所有侍从都不在殿外,没有人帮忙。她只能再动一动,缓一缓,然后打算撑着地站起来,可是身不由己,她刚要站起来,眼前就像被蒙了黑布,脚下虚浮,身子前后晃了晃,就要摔倒。 “成君!”就在这时,适时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她没有狠狠地倒在地上,而是倒进一个温暖略带香意的怀抱。 眼前朦朦胧胧看不清,听觉此时反而十分灵敏,如烟颤抖的声音有些不像她原本的声音,还有云冰凉的手软软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刘询抱着软软的成君,眸中流出的是万里冰封的情感,他的脸颊贴着成君的脸颊,成君觉得很暖很暖。 “对不起我来晚了,成君,坚持一下!”他把成君打横抱起来,成君在晕眩中,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还有许平君和上官小妹慌乱地解释。 这些都无关了,成君死死抓着刘询的袖子。 “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她说完,静静靠住他的胸膛,不再言语。 刘询一路把她抱回桂宫,谁来接都是要一脚踹开的样子,突然间的龙颜大怒,让掖庭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直到把她放回榻上,刘询才真正地放下那张冷脸。 ------------ 第八十章 依靠 如烟和云上来添水地添水,换衣地换衣,成君在榻上躺了一个时辰,也就慢慢缓过来了; 刘询却一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说话,也不喝水。 如烟和云只好怯怯地上前请罪。 刘询这才神情一缓,苦口婆心地说道:“朕今日实在不知道该罚你们两人还是奖赏你们两人。” 如烟机灵,叩了叩头说道:“是奴婢们没有好好侍候小姐,让小姐独自去了长乐宫请安。奴婢们只求陛下严惩,不敢有怨言。” 云也诚诚恳恳地叩头:“奴婢罪不可恕!” 成君听她们这样讲,心中难过,却因为身子还虚,说不出整话,只好敲了敲床板,把刘询唤了过来。 “不是……她们的错……是我……是我不懂礼法,冒犯了她们……” 走到床榻边上,望着面前苍白如雪的成君,刘询的心都要碎成一片片了,哪里还顾得着惩戒婢子。他刚刚坐得那么远,就是不愿意成君看到他自己这副落魄样子,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刘询侧坐在床榻边,一张手把成君拦在怀里,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你可怪朕?” “不会。” 刘询搂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没有保护好你,我心痛难以言说,现在一心只想代你受过。” “不要……”成君把下巴磕在刘询的肩头:“我……也想好好保护你。” 她不想辜负他的深情,不想变成他的负累,更不想变成一个只依靠帝王才能生长的常青藤。 利用刘询的感情已经是下下策,因为她尚记得赵安卿那句不要伤人伤己。 “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刘询好好地抱了成君一会,放开她,然后揽着成君的腰让她慢慢躺下。 刘询转头对还跪在那里的云和如烟嘱咐道:“你们好好照顾霍婕妤,就当是将功抵过吧。” “诺。” 刘询前脚一走,后一脚如烟就哭着扑到成君榻前,鼻子眼泪一大把,哼哼唧唧地后悔自己来的太晚了,让成君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苦痛。 云看着如烟的样子实在是腻歪,一把抓住她的领子拎到一边去,自己坐到椅子上把起脉来。 “小姐身子太虚了。” 如烟在一边嘟起嘴:“跪了这么久肯定是虚的,说这些大家都明白的干什么?就你知道得多么?” 云摇摇头,郑重地望着成君:“小姐懂奴婢的意思。” 成君面上的平淡一闪而过,留下深深的无奈:“你是说我可能很难生育。” 如烟听过后,脸瞬间变白,人往前走了两步,捂住嘴才勉强盖住诧异; “但好好调养几年,也是没问题的。可现在的情况不好,不适合调养。如果不加注意,可能日后……都无法有孕了……所以小姐现在不要勉强自己与陛下同房……” 就算同房,她也不一定能轻易怀上。 成君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其实有没有孕于我而言没什么?就是心中,总不愿欠他这么多情谊,哪怕生个孩子出来给他偿还些情债,也总比最后知道我目的后……一味恨我无情强些……” 云站起身打算去配药:“小姐不要多想了,奴婢看看能不能用些别的方子,尽快把小姐的身子调好。” 成君点了点头,也挥手让如烟回去休息。 她就这样靠着床板一直到晚上。 宫中的夜晚寂静无声,婢子们匆匆走过的声音,私下交流的声音都像房檐上燕子的喃喃细语。成君打了个哈欠,自己起身去桌子旁倒了杯水润润嗓子。喝水的空档,她拿着杯子去窗口吹风,刚到窗口推开窗子,就看见院子里走来的刘询。 他一直很认真地低头走着,听见开窗的声音,才抬头瞧了一眼,殿中一室烛光氤氲,如烟似雾的,使站在窗口穿着白衣的霍成君看起来像极了天上的神女。 他心里惦记着成君的身子,一边含着对许平君和上官小妹不发的怒意,处理公文的时候都显得十分火爆。 来不及再在宣室殿看看书,写写字,一心就想赶紧来桂宫,看看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 成君望见刘询,有一瞬的诧异,随后轻勾嘴角漾出一抹温和持重的笑容,显然,她并不差异刘询会来的这么早。 刘询进了屋子,看见如烟站在外面,就让她进来服侍茶水。 他则去窗口关上窗子,然后把成君牵回榻前。 “不想躺着了。”成君坐在榻上,有些贪恋地望着外面:“我想趁着日落去宫里走走。” 刘询摇摇头:“你现在明显不适合走来走去。” 如烟倒了两杯参茶端上来:“陛下说的是,小姐就是耐不住性子。” 刘询与成君十指缠绕,一双眸子中写满了担忧:“我只怕把你束缚在了宫中,反而使你失了本心。我记得霍成君从前不是这样的,那时那个率性而为、活泼恣意的霍成君哪儿去了?” 成君“扑哧”笑了出来:“我什么时候率性而为了,那不过是小姑娘闹脾气,还有活泼恣意,不过是爱胡闹不懂礼法。” 刘询沉默下来,他微微皱着眉头,浑身漾着难以靠近的帝王气息,让成君有一瞬间的失神。要知道刘弗陵可从来没有那种所谓的不可亲近的,帝王气质……他就算严肃起来,眉目间都仿佛含着软糯的话语一般。他就是她的天上星,云中月,遥遥不可及,却每时每刻都能带来倾城照身的美丽。 现在的刘询,不能跟他对比,也根本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可是那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是一样的,甚至有时候,她就认定了眼前的刘询是她寻不到的刘弗陵; 成君把另一只手搭在刘询的手背上:“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惹你不开心了?” 刘询反手握住她,紧紧的:“没有,你很好,你来到掖庭的那一刻,就好的仿佛不像你……” 是,她一直在努力做到最好,甚至打算变心改性,她一直觉得做一个大家闺秀起码是自保的基础,可她忘记了,身为一个嫔妃,最重要的不是自保,而是得到眼前人所有的爱。 “我现在身子不适,也许好了就像从前一样欢脱了?” 刘询忍不住把成君揽在怀里:“别因为我而改变,你还是从前那个你。且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要过得小心翼翼甚至遍体鳞伤。成君,我在你面前不只是一个帝王,我是你的夫君,你孤独难过绝望时都可以依靠过来,我会给你最大的最温暖的怀抱。” 直到那个温暖的尾音在屋中消弭,在一旁的如烟才恍如从梦中惊醒,她长这么大没听过情话,指望爹爹说一两句情话给娘?怎么可能。之后在行宫,因为很少跟着近前服侍,所以没听过先帝对小姐说情话。现在,她却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一边听完了刘询所有的话语…… 两颊绯红,心跳猛然加速。 她微微抬眼,看见小姐靠在皇帝的怀里,嘴角有一抹自然而欣喜的笑。 小姐,你可是真心的笑? 刘询护着她的肩,闻着成君发上淡淡的皂荚香气,就像跌入她为他织造的梦境中。 “以后,我会狠狠地依靠你,你不要推开我,就算我让你伤心又绝望,你都不能轻易放开我的手,让我在宫中寂寞孤独,任人宰割。” 他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名正言顺地得到她,怎么能允许她被欺辱?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也不会允许有这么一天。”刘询松开手,看向如烟:“你去准备一些清淡的吃食来。” 如烟赶紧答应了出去准备。 云折腾好药房从外面回来,正巧在门口碰上如烟。 “你这么火急火燎去哪里?” 如烟大呼了一口气:“去准备吃食,陛下就在里面” 云了然:“那我不进去打扰小姐和陛下了,一会小姐问起来,就说我今日寻药方累着了,早早回去休息。” 如烟点点头,一脚刚要迈出去,却又忽然回头看了云一眼:“你还真是会偷懒。” 云翻了个白眼:“我真的是累到了!” 如烟做了个鬼脸:“知道了我的二小姐!” 云真是懒得再理她,握着琢磨出来的方子,匆匆转了个向回自己屋中了。 ------------ 第八十一章 情浓 可能是宫里的夜实在是漫长熬人,椒房殿的许平君抱着儿子,半天才缓过来,想到今天,陛下确实是生气了,他以前跟她玩笑的时候也会佯装严肃,可绝对不会露出那样寒凉的表情。许平君放开手让儿子下去。想着她要不要跟刘询道个歉呢?说自己是被上官小妹压着,才不得已罚了霍成君的,她也不知道霍成君身子如此虚弱,一躺就是一天,茶水不进不说还无法下榻……许平君暗自握紧了拳头,唤来婢子:“你去跟陛下说一声,就说本宫今日做了陛下爱吃的饼饵,让陛下来一趟。” 婢子应了声赶紧跑出去找皇帝,却不知道刘询此时正在桂宫里陪霍成君用餐。清清淡淡的菜色,软软糯糯的白米粥,成君看着就没有胃口。刘询却很淡定,把一边碟子中的姜末一点点拨到成君的粥碗里,用勺子转了两圈。 “喝吧。” 成君看着白粥里的姜,有些瑟缩。 “不合口味?” 成君乖巧地点点头,望求得到同情。 刘询挑起眉头:“有勇气长跪不起,看得出几分骨气,怎么一些姜末就没有勇气吃。” 一个肯定句,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成君抬起勺子,转了两圈,姜末刺鼻的问道扑面而来,她实在无法忍受,又放下了勺子。 “我先吃别的。” 她抬起筷子,夹了一片藕,放在嘴里,藕生脆生脆的,十分新鲜,还泡过陈醋,酸酸的十分开胃。 “怎么不吃?”她看了一眼刘询。 刘询摇摇头:“不饿,喝点粥就好了。” “别,你每日日理万机,要是不好好用个晚膳,明天肯定没有力气。” 成君招来如烟:“给陛下做些饼饵,要那种吊了的高汤煮起来的,饼饵不要太硬也不能太软,要是有胡椒葱花,就多放一点,胡椒暖胃最好了。” 如烟脆生生应了。 刘询一手支头,笑望着成君:“你还是懂得挺多的。” “我以前在府里面,也常常这样吃,因为不喜欢姜,所以厨娘给我搭配了好几种调料,既能暖胃,又能调菜味; 。” 她看向那碗白粥:“还是习惯不了这个味道……” 刘询一副了然不再为难她的表情,端过去,自己一勺一勺喝掉了。 成君安心了,打算再去要一碗粥,还没出口叫如烟,如烟倒是很快地跑了回来,气愤地望了一眼成君,垂下眼帘,对刘询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唤您去椒房殿用晚膳,皇后娘娘亲自做了陛下最爱吃饼饵……” 怨不得如烟表情如此吓人,刘询看出了这小婢子沉不住气要为成君打抱不平的样子,他伸手握了握成君。 “朕要去吗?” 成君偏过头:“你不是已经在用饭了吗?” 刘询禁不住笑了笑:“成君,你说,朕去还是不去?” 成君沉吟了片刻道:“若是问霍婕妤,霍婕妤肯定要陛下去,若问的是成君,成君肯定不想陛下去。成君今日受的委屈,可还在身上呢。” 刘询双眸亮了亮:“那朕不去了。” 如烟听后很高兴,却又很不高兴,这要怎么回话? 刘询十分体贴下人,告诉如烟:“你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后,朕今日在桂宫用了晚膳,今夜歇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了。” 有了皇帝的金口,如烟感觉脊梁骨一下就直了,赶着出去把原话溜溜地告诉椒房殿的婢子。 看着人走了,成君才又拿起筷子夹菜,刘询在一边笑嘻嘻地望着她,弄得成君连饭都没法认真吃,只好放下筷子严肃地看着刘询:“你还让不让我吃了。” 刘询拉着她往怀里一扥:“别吃了。” 成君双手抚着他的胸膛,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到连呼吸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 “你……你想干什么……” 刘询忍俊不禁:“你说呢?” 成君偏过头不理他戏谑的表情,却无法抑制心中突然的漏跳。刘询远看是一副俊朗正直的面相,近看却让人无法避免地注意到他眼角唇角那一分天生的妖冶不羁。硬挺的剑眉斜飞入鬓,黝黑的深眸让人陷进去就无法自拔,薄唇一抿,就能露出寒凉的神色。 “我怎么知道!” 刘询笑的胸膛里都在震动:“你还真是初经人事的小丫头!” 成君恼羞成怒,小拳头捶他一下,正想反驳,就被他用唇瓣堵住了嘴…… 成君脑中“唰”地放空,一双手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不禁微微发抖。 她感觉到了他冰凉唇瓣在她唇上留恋徘徊,温柔的就像六月的雨,如果不保持清醒,很快就会被这蚀人骨肉的亲吻折腾至沉沦…… 可她无法保持那一分清醒,而刘询很快就从清淡的吻变成了暴风骤雨的侵入,他撬开贝齿的时候,还不禁调笑她的小心翼翼; 他离开她的唇瓣:“别紧张。” 复又吻过来,留恋在她的唇畔。 成君放松不下来,但她也停不下来……心中恨着刘询,还恨着不够矜持的自己。 他小心地含着她小小的唇瓣,用牙齿轻轻磨着,直让她喘息不过来。 成君就像荷塘里最鲜艳的那朵娇弱莲花,带着初经人事的清寒,要他不自觉地慢慢用所有的温度来温暖她、关怀她。 成君不懂回应,她现在压根也没有多余的脑子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就在她快陷入紧张的晕眩之中时,刘询慢慢松开了她,从她的唇瓣上离开。 “你身子不行,其他的就算了。” 成君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刘询指的是什么?她脸上“腾腾”红了一圈又一圈。 刘询站起身,带着有些古怪的表情,显然是在转移注意力,压下心中的欲望:“还吃不吃饭?” 成君完全木讷,摇摇头。 刘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她带着,有些紧张,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成君看出刘询的尴尬,迅速站起身,往里面走着:“嫔妾今日不适,先去休息……” 刘询半晌,才憋出一声闷笑,应道:“那朕看会奏章,再来休息……” 桂宫这边芙蓉帐暖春宵短,椒房殿那边空房不胜凄寒,许平君一个人守着桌子吃饭,一勺勺舀起粥,却迟迟不放入口中。 婢子看不下去了,就劝慰道:“娘娘不要折腾自个儿身子了,今日之事,陛下不是也没有责怪吗?还有桂宫那位,不过就是新鲜两天。新鲜过了,陛下自然还是念着娘娘的好。” 许平君放下勺子,叹息一声:“本宫真是后悔今日跟着太后折腾,现在心中气不过,也不能找霍成君算一算。你说陛下没有责怪,那……陛下怎么不来椒房殿,还执意要守着那个药罐子?一个女子虚虚弱弱,病秧子一个,有什么好看的?” 婢子摇摇头:“娘娘又要钻牛角尖了,陛下现在格外重视宠爱霍婕妤,不过是陛下看在大司马大将军的面子上而已。” 许平君不认同,这丫头不是从前府中的,自是不知道从前霍成君住过来的事情,那可是媲美武帝的金屋藏娇,她怎么没有看出自己这是在钻牛角尖?那所谓的看在霍光的面子上,不过是刘询宠爱霍成君的幌子罢了。有了这个由头,刘询想跟霍成君腻在一起多久就可以腻多久。 许平君心中气愤,狠狠摔了勺子:“不吃了,去休息!” 婢子眼明手快扶稳了勺子和碗,舒了口气:“那奴婢去给娘娘打热水来净脸。” ------------ 第八十二章 飞鸽传书 许平君往回走了几步,觉得憋闷不已,心想现在刘询正在气头上,霍成君一定得意地要命,她放不下这口气,又不肯再找上官小妹添乱,只想着过两天平静了,亲自去一趟桂宫,拿出皇后的架子来,好好教导一番霍成君。不求她听的了多少,至少不能独霸掖庭。 第二日,天还没有放亮,成君就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的瞬间就听见身旁人轻柔地呼吸声。她恍然想起昨夜那个吻,脸上又热红起来。幸得昨夜她早早就休息了,刘询没有再打扰,省去了几分尴尬。 成君怕突然起身惊扰到刘询,慢慢挪动了下,侧过身面对他。 刘询睡得很老实,跟她还保持了一些距离,怕是他们中间放个有水的碗都不一定打翻的那种。放下所有严肃和帝王气质的刘询,有种难得的柔和,成君面对着他,闭上眼打算再眯一会,就在这时,面对着她的刘询突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 刘询怔怔地望着她,就像做梦一样,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是的,这不是梦境,她确确实实躺在自己的身边。 还带着羞涩。 刘询“嗯”了一声,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睡得好么?” 成君半撑起身,任青丝铺满了玉枕:“好。” 刘询伸出手,把她拉起来:“我睡不着了,准备准备一会就去前朝,你再休息一会,今天最好不要出宫门了,明白了吗?” 成君点点头:“就当我还病着,也就省去每日的晨昏定省。” 刘询起身,拿起一旁架子上的白里衣穿起来:“以后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会跟太后和皇后说,让你不再跑来跑去的。” 成君坐在他身后,一手揪着锦被,皱起眉头:“这样不好。” “那有什么?掖庭里人人都知道你身子不好,还知道你跟那两位关系并不好。省去这些定省,能省去不少麻烦事儿。” “你能不能不打击我?好像有了我掖庭才乌烟瘴气的一样。” 刘询“扑哧”笑了,穿完里衣,转过身,凑上她的樱唇吻了吻:“你本来就是个祸水,我还能指望你待的地方不乱七八糟的?” 成君一把推开他:“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成祸水,都是你说的!” 刘询抓住她的小手,轻声道:“我就喜欢祸水,我也只允许你一个人成为祸水……” 他声音低沉婉转,近近飘过来,就像一株藤缠绕进胸口,瞬间无法呼吸; 成君忍住那一阵的心乱,三下五除二地把刘询退离床榻,自己揪住被子蒙在头上,然后卷了卷躺进床榻里面,不想再理他。 刘询笑了笑,未在意,穿上衣袍,然后唤婢子进来伺候了梳洗,匆匆出了桂宫。 漫长的时间,漫长的煎熬,脚步声早已听不到,成君这才慢慢拉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大口地呼吸着屋里的空气,可能是太紧张,她瞬间晕眩。 眼前是一颗颗星子胡乱闪动,闪动中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 那是刘弗陵,是他!他站在那么远的地方,眸子中没有温柔缱绻,有的只是无可奈何的悲伤。她抓住被子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成君想张嘴喊住他,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发不出一个声音,刘弗陵好像等急了,一点点往后退,然后身影也在慢慢消散…… 刘弗陵走了! 她这才尖叫一声,从榻上坐起来。 虚汗淋淋,成君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湿意。 “原来是梦……” 刚才不是晕过去了,就是迷糊过去了,现在大脑里一片清明,再看窗外,朝霞已经隐隐显露。一片安静祥和。 外面守着的如烟听见成君的喊叫,立刻冲进来,看到成君坐在榻上喘息,才知道她梦靥了,赶紧跑来守在一边:“小姐还好吗?” 成君望着如烟点点头:“帮我倒些参汤。” 喝过参汤,才觉得力气恢复几分,只因昨天跪的长乐宫的地面太阴寒,早起动了动双腿酸痛不已。 “要帮小姐叫御医来看看么?” 成君起身梳洗,摇摇头:“叫御医就多余了,一会去热铜炉边上烤一烤就好了。” 如烟在一旁气愤不平:“都以为进了宫就是来享受荣华富贵的,而且小姐再怎么样也是个霍府出来的婕妤,现在倒好,处处受人责难不说,还不能时时召几个御医瞧瞧毛病。小姐就这样受她们欺负,好像她们欺负够了就能放手一样!” “如烟!”成君穿上裙裾,转身看着如烟:“我本来就不是来当婕妤的,平白受那么多好处干什么?又不是没享受过。我这半辈子已经受够了这些小姐家的东西,现在巴不得赶紧脱离这身份,找个没人的地方清静清静。什么时候我正事办完了,肯定要想法全身而退,到那个时候,自然要把上官小妹和许平君欠我的一点点算回来。现在我已经是长安城最招摇的人了,你是想要我多活两天还是少活两天?” 如烟不满道:“奴婢哪里敢左右小姐,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以前小姐风风火火的,哪里能受这么多的委屈,现在……现在突然变得这样任人宰割……奴婢还是受不住。” 成君坐到梳妆台前,抬眸示意如烟过来上妆:“你就是个话匣子,我现在不指望你能懂我的苦衷; 。只求你别在外面跟我惹事就成。” 如烟拿起眉笔:“那自然不会,平日云姐经常提点左右的。” 成君闭上眼,让如烟一点点描眼妆:“说到云,昨夜我怎么没有见到她?” “云姐累了先去休息了。” “累了?” 如烟点点头:“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成君“喔”一声,嘱咐如烟:“那你一会去看看小厨房里有什么吃食,拿一些去她屋里。” “诺。” 如烟慢慢描好了,放下眉笔,去拿水粉胭脂给成君淡淡抹上。 “其实不必抹这些劳什子的东西,小姐本来就生的白,唇色也是极好的。” 成君拿起菱花镜细细看着:“现在比不得在霍府的时候,我一个婕妤,见陛下的时候脂粉不施的像什么样子。” 画好妆容,成君用过早膳,去窗下看竹卷,如烟看着没什么事情,一个人走去小厨房,端了些东西打算给云送去。 拿着小食盒刚到云住的厢房,就听见鸽子“扑棱棱”振翅的声音,她许久没见鸟雀,下意识抬眸去寻,却在云的窗口看见一只白鸽。 白鸽立在窗框上,气定神闲的。 如烟觉得这不是一只普通来觅食的鸽子,倒像是专门养来的信鸽。 云怎么会养信鸽?这宫里最忌讳私传授受,被他人发现了,怎么跟小姐交代? 就在如烟端着食盒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云那边就推开了窗户,云发现如烟,明显愣了愣,随后又恢复原本淡漠的样子,当着如烟的面抓住鸽子,从鸽子小腿上拿下一张缎子。 如烟被无视了,急忙跑过去:“云,你这是……” “这是信。” 云打开看了一眼,又瞟了如烟一眼,一个人走回书案前,拿起笔写了两句,又来到窗口,给信鸽绑上,放鸽子飞了。 整个过程流水一般自然,显然是经常在做。 如烟放下食盒:“云姐,你可要跟我念叨念叨了。” 云直接用手关了窗子,淡淡的一句话飘了过来:“不过是个信。” 如烟觉得有些蹊跷,至少她也应该知道是谁写来的吧。她又端起食盒,三两步跑进屋,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冲着正换衣地云说道:“是谁?” 云系上腰带,又正了正才道:“是公子。” ------------ 第八十三章 桂宫迎后 既然是公子,那就很正常了。 如烟松了口气,言语也轻快了很多:“公子说没有说什么时候进宫?” “你怎么想的,公子会进宫。”云显然很诧异,她慢慢走过来,用手戳了戳食盒:“小姐赏的?小姐早起腿疼了没有?我一会就去瞧瞧。” 如烟也只是胡乱想的,没想到一猜就中:“公子绝对放心不下小姐,肯定要千方百计进来陪着的,至少不能让小姐随随便便染病不是。” 如烟打开食盒:“这是小姐特特赏给你的,还有啊!我今早看陛下走了,才到近前服侍,小姐腿昨日肯定受了湿寒,早起走的就不稳,你一会去看看,要是不知道怎么医治,也请教请教公子……” 云坐在一旁,拿起一碗杏仁酪一勺勺吃着:“我知道了。” 如烟坐到了云对面说道:“你也是啊云姐,这青天白日就让信鸽飞来飞去的,要是被谁逮住了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今早公子会突然传鸽子,昨夜也是预计要来消息,我才早早地回来等着。” “那你都说什么了,害的公子一大早就传鸽子?” 云还没接话,如烟就一拍脑门:“看我傻得,公子一定知道了昨日小姐在长乐宫罚跪的事情吧?那老爷呢?老爷知道了没?老爷会不会教训一下掖庭那两位?” 云真想拿勺子摔过去:“你真是个猪脑子,公子都知道了老爷能不知道么?我刚才信上简单写了,说小姐无事,陛下也摆平了昨日之事。还有什么叫老爷教训一下?你以为咱们小姐进宫是老爷说的算吗?没有陛下暗中提点,老爷怎么会这么快就让小姐进宫?” 如烟听后,怔了怔,叹口气道:“我就知道陛下私下里肯定没少花功夫,那现在老爷是有些忌惮陛下了,小姐日后不得抓牢了陛下的心?” “亏你还有几分脑子; 。”云扔下勺子:“我吃饱了,马上去看看小姐,你也跟我一块去。” 如烟收起来碗,放进食盒子里:“那咱们快些去,跟小姐多说说话,好过小姐一个人在宫里看书,怪闷的。” 云去里屋提上药箱,跟着如烟往正殿走去。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成君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面上的病容,腿上的寒伤都恢复了许多。 许平君也挑了个好日子,没有跟上官小妹打招呼,径直就来了桂宫。 她一路上乘着轿撵,铺展的衣袍上绣着皇后特用的凤凰,凤凰衔着桃枝欲飞,桃花花瓣飘落,点缀着衣角袖口。 梳着高髻的许平君显得严肃又静穆,一路上遇见皇后仪仗的侍婢匆匆又小心翼翼地行礼问安。 到了桂宫门口,许平君没有让人通传,而是一个人下了轿撵,步行进去。 她走上回廊,脚步放的又轻又慢,抬眸环顾桂宫,不禁心中暗赞。刘询真是没少在这里的花草树木上花心思,明明是个小宫殿,明明没有那么多的雕龙画柱,偏偏不显得落寞冷清,一株株的凌霄花攀附在假山上,想必花开时定是一番富贵明丽的景象,不知比她的椒房殿自然清新多少。 当真是下的精细功夫,上官小妹若是瞅见了,定是没法在霍成君奢靡铺张上做文章。 天已渐冷,草木都成一副颓败的趋势,许平君转了个弯,恍然在一片石林中瞧见一个青色的影子,那人倚在一张美人榻上,身上搭着貂绒毯子,长发并没有束起,而是自然地披散在肩上,有几缕垂顺的还搭在美人榻上,她一手拿着竹卷,背着日光仔细看着,一手握在袖口中插着的玉如意上,摇摇看去,慵懒又闲适。 许平君一个人怔怔地望着她,心中生出几分寒凉来。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这并不能掩盖住那女子的华贵风姿,她似乎可以把所有的姿态做出极致的样子。妩媚时可以美得惊心动魄,疏懒时可以潇洒的犹如神女仙子,冷淡时可以视所有人为草芥,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她确实应该做皇后,她确实不属于小小的婕妤之位…… 许平君思及此,面容瞬间惨白,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凉的墙上半晌都缓不过来。 霍成君你怎么可以让她如此害怕!你凭什么让她如此害怕! 还是如烟眼尖,远远瞧见许平君,她靠近成君耳语了几句,成君懒懒地放下书卷,朝许平君这边看来,那眸子清清淡淡地扫过来,看着她,就像看着一花一草,完全没有别人眼中所谓的恭敬小心…… 许平君正了正衣襟,一脚慢慢抬起,向成君走去,成君微微笑起来,一手拿着缎子系住发尾,站起身盈盈下拜。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 许平君看着成君的笑容,心中不适,一手抬了抬示意她起身。 “你怎么不问本宫为何而来?” 成君翩翩走到石桌旁,命人加了座椅,请许平君落座,一边柔柔道:“掖庭里里外外都是皇后娘娘的,娘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许平君没有霍成君的好度量,她忍受不了霍成君眼眸中的无视和言语上的谨慎恭敬,她觉得又假又虚。 “霍婕妤真是好脾气,本宫以为今日来,婕妤必定要给本宫些难堪,以泄私愤。” 成君本着少惹一事算一事的心情跟她客客气气,可许平君根本不买账,反而句句讥讽,急着要把她逼急。 可许平君越急,成君就越觉得心中平静。 成君执起茶壶给许平君添水,袖口轻轻滑落,盖住她一双白皙的玉手,许平君见不得这些娇小姐的芊芊玉手,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绣花枕头,除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会什么? 许平君撇过头望向一边。 成君倒完水才慢悠悠说道:“嫔妾没有私愤,就算有,也不应该让娘娘知道才是。” 她一字一句冰凉如霜,敲打在许平君的心上,竟让她生出几分怯意。 “可惜你背着我,也干不了什么别的。你进宫,本来就是霍光在前朝妥协给陛下的结果,霍婕妤,你尊尊贵贵了这些年,终于也有了如此落魄之时。” 成君反倒没觉得这落魄,她当年杀赵璎珞后被下毒被撵出宫时、跟着赵安卿风餐露宿时,被刘弗陵狠心抛下时,都比现在落魄很多。 她虽然好脾气不想招惹许平君,可看着她那副样子,觉得往她身上泼泼凉水就够了,于是仪态万千地说道:“嫔妾也觉得十分凉心,但好在得陛下怜惜,日子也并不难过。若是有心人宁要嫔妾难过,嫔妾也能手无缚鸡之力,勉强受着。” 许平君愣了愣,眸子中露出愤恨。 “那你可要养足了精神力,尽心服侍陛下,得个一子半女,要是在掖庭里连孩子都没有,怕过不了几年,就要易居别院了。” 成君皱起眉头,看来许平君早已把她身子状况摸得透透的了,不仅知道她还未侍寝,还知道她身子虚弱,难以得孕。这是她最堪忧的情况,让许平君知道了,那让刘询知道的日子也不远了,如果刘询介意她无法轻易得孕,恩宠便要将近了…… 云年轻底子薄,大多数时候她们要请太医院的医官来看诊,医官不可信,她平日很是忌惮,没想到如此小心翼翼还是逃不出她们的手掌心。 许平君说到了成君的痛楚,看着她微微蹙起眉头,心中快意,又补充道:“近日本宫正高兴,本宫的奭儿快是要封做太子了。” 意思是即便刘询宠她宠到天上,她也无力与自己争皇后之位。 ------------ 第八十四章 纠缠 成君听后,想许平君也是可笑可怜之人,心中时时忧心着她会抢她皇后之位。成君现在可是一点心思也没有,只想快快从上官小妹那里得到刘弗陵的住处,但如果有一日她只能用皇后身份来实现这个目的……那她不一定会坐以待毙,让许平君安享这个位置。 “嫔妾恭喜皇后娘娘,只是陛下还未言及,娘娘顺嘴说出来,怕是不好吧?” 成君莹莹笑道。 许平君正得意,根本不放在心上:“这本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本宫说不说,都没有关系。” “那是……”成君喝了杯茶水:“嫔妾再给娘娘添些茶水?” 许平君垂眸看了一眼:“还是不劳烦你了,想你近日在将养,要是累出个病痛,陛下又要心疼。” 成君做出羞涩模样:“娘娘打趣嫔妾,嫔妾哪里有这么大的福气。” 许平君冷然望着她:“不要以为本宫说两句好话就是怜惜你,霍成君,你没这个福气倒是真的; 。” 成君手在袖中微微握紧:“娘娘严重了。” 许平君轻“哼”一声:“本宫就算是怜惜你,怜惜的也是你现在受制于人,时时都要放下架子,放下身段。霍成君,想当年你在我府上是如何胡作非为,现在,你可还敢?” 成君眼眸一亮:“娘娘在说什么?” “你少装傻,那时本宫忌惮着霍府,不得已让你处处得逞,处处压我一头,现在是时候慢慢还清了。也算是给你个教训,让你好在狐媚皇上的时候想想自己今后的日子有多难过!” “娘娘独自去霍府告密的时候,可是嫔妾得逞?明明是娘娘一直得逞。” “你……”许平君“蹭”地站起身:“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早就发现是我告密了?” “娘娘原本是想让嫔妾误会陛下吗?”成君微微勾起嘴角。 “本宫……本宫怎么会……怎么敢让你误会陛下!霍成君,原来你早就防着我了是不是?” 成君轻笑:“娘娘别站着,有什么好气的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就是个自然而言的事儿,谁最高明不看谁的到了最多,而是看谁更坦然不是么?” “好……好……霍成君,有你的!是本宫以前小看了你的本事!不过现在也不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之间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不一定呢!你一个小小的婕妤,如今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了,真是不教训你不行……我看那日在长乐宫罚的不够重,灭不了你的锐气!” 成君起身微微下拜:“那皇后娘娘今日是要在桂宫好好给嫔妾一个教训了?嫔妾愿以一己之身消娘娘的气,只不过,娘娘可不要让陛下的人知道了,若传到陛下耳朵里,说皇后娘娘失了身份度量,今后可怎么统领掖庭?”说罢,成君似有若无地瞟了瞟外面的侍从。 许平君知道今日她确实做的过头,但她更气愤刘询这么紧张霍成君,这么……细致入微地保护着她…… 许平君缓了缓:“霍成君,你别得意,咱们之间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本宫就不信你一辈子都延沐皇恩,也不信你这一辈子都躲在桂宫不出来。总有一天,你会栽在你的皇恩上。” 是呢?她霍成君也不信。 许平君甩袖就要走,成君在一旁恭敬有礼:“那嫔妾就一心一意等这一天了。” “好!”许平君怒气冲冲地出了桂宫。 如烟看许平君走了,匆匆跑到成君身边,扶她坐回美人榻。 “小姐不是说要忍吗?怎么反倒是跟她杠起来了。” 成君显得十分疲乏:“她最会说话了,处处戳我痛处,我若是现在认了,让她们慢慢折磨我,还不如最后一口气给我个大礼来的痛快。” “小姐说的是。”如烟叹息:“那今后要更加仔细谨慎了。” “以后御医那里一个都不要信; 。” “什么?” 成君慢慢靠上美人榻:“我说,御医那里一个都不要信,一个都不要再请……” 她稳了稳身子:“许平君和上官小妹都已经知道了我身子虚弱,难以得孕……” 如烟一下没握住茶杯:“砰”地碎到地上。 “小姐……我们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不……根本不够小心!”成君握紧了拳:“我不能让她们抓住我的把柄,一丝都不行!” 如烟心中惦记着这事,晚上跑到云的厢房里跟她商量,正巧天晚,信鸽匆匆飞来,又忙忙飞走,云一个人走出院子,看见如烟的愁容满面,并不诧异。 “云姐,今天皇后娘娘来了。” “是吗。”云走到一边,舀了一勺子水,倒入木桶里。 如烟疑惑:“你知道了?” “我还知道她为何如此理直气壮。”云舀完水,端着木盆进了屋子。 “为何?”如烟问道。 “不过是知道了小姐的身子状况。” 原来云什么都知道!如烟皱起眉头,她什么都知道,为何不主动找她商量?传来传去的信有什么用! 如烟嚷嚷道:“那你还如此淡定!这件事难道不重要吗?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还会如此宠爱小姐吗!?”她气鼓鼓地站在一边:“原来你什么都清楚,就是装作不清楚!” 云手一抖,用茶杯装了一杯水,往如烟身上一泼:“你个猪猡!” 如烟被泼了一脸水,水还滴滴答答地湿了衣领,她浑身一抖:“你发什么神经!我有说错吗?!” “就你关心小姐,我什么都不关心不在乎!那我干什么日夜小心着放信鸽?我为什么不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就因为我跟公子更近一些?如烟,你怎么不想想我只个是医女,而你才是小姐的贴身侍婢!无论如何,都是你更了解小姐吧?” 如烟第一次听云用了动怒的语气,一下子就不敢再说话了。 “以为你了解我,可你也只是把我归到自恃清高里。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如烟心中委屈:“云姐,是我错了,我也是关心则乱,才……才口不择言……” 云不理她,拿起抹布,沾了木棚里的水,拧干后去擦桌子和柜子。 如烟孤零零站在那里,想起自己来找云就是为了讨论今后该怎么做,最后吵成这个样子,确实不是本愿。 “云姐,我们别吵了,只当你卖我个人情,我今后三思而后行; 。现在……现在确实是小姐的事情比较重要……” 云拿着抹布顿了顿,凛然道:“刚才我已在信上跟公子说了,让他……速速进宫……” 云低头去涮洗抹布的时候,如烟眼尖,仿佛看见她的眼眸中噙着湿润。 如烟一咬牙,跪坐在云面前:“好姐姐,是我年少不知事,说了错话,你原谅我吧!你若不原谅我,我就一直跪坐到你原谅为止……” 云扔了抹布,推了如烟一把:“你算什么?你凭什么值得我生气!”说罢,云眼中的泪珠断了线一般滚落下来,霎时惊坏了如烟,如烟立刻爬起来,那自己的帕子给云擦泪。 云躲开了如烟,抢过她手里的帕子自己擦着:“你别在这里呆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到时公子进宫了,小姐身体如何就有保障了。” 如烟咬咬唇瓣,恍然大悟:“你在担心公子对吗?” 云走到桌子旁坐下:“是。” “公子进宫不是个坏事。”如烟走到云身边:“怎么……怎么你跟如临大敌一般……” “因为陛下知道公子对小姐的用心,他进宫阻碍重重,只能让老爷护着偷偷进来,可一入深宫,便是万劫不复,若有一日被陛下发现,那公子……” “不会的!”如烟抓住云的袖子:“小姐不会让公子陷入危险之中的!” “只怕那时候小姐连自保都困难!哪里能照顾到公子!”云眼眸通红,一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发抖。 如烟转而握紧云的手:“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因为还有我们在,就算是有危险我们也能第一个冲出去护住小姐和公子。虽然是一步险棋,可若不走这一步,未来就会有更多的危险。我倒宁愿公子多付出一点,好护住小姐……对不起,云姐,我知道你很在乎公子的安危,可是……你也应该知道,公子的天就是小姐,若是让他知道小姐安危不保,他一定无法在宫外自在逍遥……” “正因为我知道……我才会如此……如此难过……”云把头低下,望着如烟:“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如烟笑了笑:“我们都见了那么多悲欢离合了,还有什么不能放手搏一搏的,可笑又怎样?不可笑又能怎样?当年小姐一个人去行宫的时候,不可笑吗?明明知道是火坑,明明无法相守,却还要背着名声被毁、骨肉相离的代价毅然决然地去……” “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不能保证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还是要去做的,因为坐以待毙的结局,只有一个……而那一个结局,是我们都不敢要的……” 如烟说的没错,太多的顾虑没有好结果,放手搏一搏才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我知道了,小丫头。”云紧了紧如烟的小手:“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排好这一切,而我们,也要挑一个好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小姐。” “还是等公子进宫安置好后在告诉小姐吧!要不小姐肯定不会同意公子进宫。”如烟说道。 “好。” ------------ 第八十五章 多情自古难全 从多处得知霍成君近况的霍光坐不住了,日日上朝下朝思及的都是自家女儿难过的地方,面子上刘询对他也同以往,可霍光实在不能再忍,下朝回府之后便去找了赵安卿,三两句话没说完,赵安卿就答应了进宫。 霍光挑了刘询最忙的一天,带着赵安卿进了太医院,谋了个医官的职位,让他暗地里照顾成君的医食身体。 云先从信鸽哪儿知道了此事,去找了如烟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让如烟踏下心来好好照顾小姐,等公子安置好之后亲自来一趟桂宫。 如烟显得很兴奋,一整天都美滋滋的,成君问起了,就说今日在小厨房吃到了以前没吃过的东西; 。成君自然笑着让她多吃一些,不能亏待了自己。 如烟看着成君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忽然就有些难过,她以前从来不瞒小姐任何事情,但这一次……真的不是她能说的算的…… 如烟每日都在宫里辗转反侧,不得好眠,直到云通知她今日公子要亲自来一趟桂宫探望小姐,她心中那块大石头才稳稳落地。 云和如烟一大早就嘱咐好了婢子服侍成君,两个人则去医馆请赵安卿。临走的时候,还让婢子把屋子里易碎的瓶瓶罐罐都收好了,免得小姐一会发脾气砸东西。看着小婢子懵懂茫然的眼神,如烟笑了笑,拉着云就走了。 她们到医馆的时候,天色还早,其他医官还没有到,赵安卿因为住在此处,天没亮就已经坐在药房里翻竹卷了,他身侧书案上放着未凉的茶水,升着袅袅烟雾,而他就隐在一片淡淡的烟雾中,显得飘渺又出尘。加之那身月牙白的长衫,墨似的长发冠玉,简直就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云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只觉得心中憋闷又难受。如烟看出云的不忍,朝她笑了笑:“这是我们早就意料到的结果不是吗?藤缠树,树依藤,也许公子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为小姐而生,为小姐而活的人。” 云点点头:“我懂。” 如烟再看过去的时候,安卿已经发现了她们两个。 他放下书卷,抬起嘴角,朝她们两个笑了笑:“丫头们,辛苦了。” 云这下忍不住了,泪珠子又簌簌掉落,她望着安卿有些诧异的眼眸,心中酸涩,走向他,然后两条腿一曲,慢慢跪坐下来:“公子责罚云儿吧!云儿拙劣,照顾不好小姐,还把公子匆匆地拉进宫……” 安卿起身去扶她:“与你无关,是我的选择。” 云低下头:“如果我能独当一面,如果我能再聪慧一些,就不会让公子来受苦,也就不会让小姐频频受人陷害……” 如烟也跪坐下来:“奴婢们实在担不起公子的‘辛苦’二字,奴婢们……一点儿都帮不上小姐……” 安卿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本医术不高,在外面始终学不到好的,现在进宫,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学习。” 云擦着眼泪:“公子……”如烟握起云的手,她今天很受撼动,因为原本以为无欲无求的淡漠的云,是个面冷心热的姑娘,不管她是否交心给公子,她眼眸中真真的哀伤与苦痛她是看得出来的,而且是那么熟悉的眼神,原来,小姐就是用这双眼眸望着刘弗陵的…… 安卿拉起她们两个:“以后,我不会再离开。” 云使劲地点头:“公子,云儿誓死保护你们。” 安卿来到桂宫的时候,成君已经起床,她穿着一袭青蓝曲踞,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阶上,也不知是在看日出,还是在等谁。 安卿出了长廊,就看见了远远站着的成君; 她没有他想像中的那样,带着华贵的宝饰,穿着华贵的衣衫,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裙子,还有未挽起的长发随风飘飞。 距离这么远,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哀伤,就像不忍看见花残月影的单薄女子,就像在迎接一场将要铺天盖地的大雨…… 如烟下意识地立在长廊上,不再往前,云看见如烟停下,自己也不再往前走。 “如烟,你怎么?” “云,也许小姐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想说而已。” 云抬眼,看了一眼走去的公子和远处的成君,点点头:“小姐在等公子。” “就像等一朵云雾的冷月。”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藤绕树,树依藤。 赵安卿很自然地走上台阶,冲着成君颔首:“臣……” “别说了。”成君打断他:“我不想听你……不想听……这句话” “你早已知晓了?”安卿没有很意外。 “你是聪明人,我就应该是个笨人么?”成君一挥袖,朝宫里走去:“现在你看到了,这就是我在桂宫,在掖庭全部的情况,我现在不好,很不好。什么骄傲什么霍府的贵小姐,都是见鬼的……” 赵安卿一顿,又摇摇头:“我知道你不好,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不能妄自菲薄,这不像你,成君。” “我每日都想着如何讨好陛下,所以那些脾气骄傲都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她一个转身,青丝便随风飞舞起来,恣意又安然。 “不,陛下还不知道你来,而你别忘了,陛下知道我的过去。”成君走到殿中,拿起披风将自己围起来:“好冷……” 赵安卿去一旁倒了一杯水,塞到她手里:“暖一暖。” 成君握着杯子:“哥哥,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要是陛下知道了,你的小命肯定保不了了。” 安卿自嘲地笑了笑:“我还是怕的,要不早就大大咧咧地进来了。” “是么……” 成君放下若有所思的表情,把茶杯放到一边,然后把白藕一般的胳膊伸给他:“你帮我看看,怎么调养好,怎么……才能可以得孕……” 赵安卿瞟了她一眼,面上毫无表情:“你太急功近利,即便身子无妨,也不容易得孕。反正现在好不了,不如让我歇歇再说。” “……” 成君只好把胳膊收回,自顾自拿起茶水喝起来。 安卿望着她,忽然问道:“你不怪我瞒了你?” “我正想着你是不是还瞒了我别的,所以暂时无暇生气; 。”她坐在椅子里,抬起腿用胳膊环住,整个人缩起来,小小的一团,显得娇弱不堪。 “没有别的,只是这一件,由不得你,我非来不可。”安卿斩钉截铁地话传到成君的耳朵里,让她有了微微的暖意。 “小心陛下。” “好。”安卿一口答应下来。 “那我的身子,还能调回来么?”她着急地问道。 “上官小妹之前下毒,就是要你无法生育,我虽潜心研究许久,解除了你身上的毒,却不能保证它不会复发。从今以后,我试着用些别的药,补你的气血,如果身子有恙,尽快差人告诉我,我只能……先对症下药……” “看来她还是略高一筹。”成君冷冷笑道。 安卿望着成君,眉头皱起:“是她心肠狠毒,并不是所谓的技高一筹。不按规矩出牌,本来就是她的强项。” “看来我要好好学习她一下了。”成君挑起眉头。 安卿偏过头,不想理她:“随你。” “好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有你在,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哥哥,你以后没事,也不要来桂宫,我自会找云和如烟知会你。” 安卿点点头,觉得自己今日逗留过久,站起身往外走:“那我先回医馆。” 成君想起来送,被赵安卿拒绝了:“你好好地休息吧。” “那……好……”她显得有些落寞,但还是乖乖地坐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 晚上刘询照旧来用晚膳,因为初初登基事务繁忙,他大多数时间歇在宣室殿,因为不去椒房殿,也不在桂宫留宿,成君省去了很多麻烦。 上官小妹自从那次罚跪后送了些补品,平日在长乐宫潜心礼佛,做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所以没有暗地里再给成君钉子吃。只不过初一十五要出宫拜一拜,说是讨教高僧,但成君知道,她是去探望刘弗陵。 她心急,急的脑门起了痘痘,晚上刘询要来,她都不许,每次天未黑,就去休息。刘询从如烟处打听到了她的事情,一笑而过,不再来桂宫。 许平君却很气愤,觉得霍成君不知好歹,还敢给陛下摆架子。奈何刘询保护霍成君保护得紧,让她连个空子也钻不了,只得先放过霍成君。等到上官小妹要出门礼佛的时候,她正烦心桂宫那位,就求上官小妹带她一同去,上官小妹看着许平君这个不成事的样子,就烦心的很,几句话就把她打发回了宫。 许平君在长乐宫没事看看奭儿,想去宣室殿见见刘询,又生怕打扰。于是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桂宫,时常派婢子来来回回地在桂宫里桂宫外转悠,一定要抓到什么把柄不可。她的这份勤勉并没有收获,许平君却乐得知道霍成君每日的生活起居,她是大家小姐,有很多贵气的讲究,许平君从前不知道,她喜欢的那些书墨绘画、绸缎衣裳,用的胭脂水粉、吃的江南小食,许平君都要学一学。 ------------ 第八十六章 心躁 许平君的日子还是一如往常,只是平日来椒房殿汇报婕妤身子的医官,好像一个个都商量好了似的,光报些有用没用的,一点重点都摸不到。思及此,许平君本来坐在梳妆镜前描远山黛,忽地像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婢子在一旁没反应过来,惊道:“娘娘怎么了?” 许平君站起身在殿里转了两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快去把张裔唤来!” “张医官?”婢子疑惑:“天色已晚,不知道张医官有没有走呢。” 许平君皱了皱眉头,说道:“去看看,走了的话,就让人传话给他,让他明日一大早就来。” “诺。” 小婢子一路行色匆匆,到了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剩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医官,小婢子刚要抓一个人来嘱咐,就看见了从远处漫步而来的赵安卿。他手中握着竹卷仔细看着,好像世界万物于他都可有可无。他穿着象牙白的长衫,墨黑的长发被晚风吹得犹如帘幕,小婢子哪里见过如此倾尘的医官,站在门前怔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直到被赵安卿发现。 “何人?” 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清冷又出尘。 小婢子诺诺道:“奴婢是椒房殿的,奉娘娘的命唤张裔张医官去一趟椒房殿; 。” 赵安卿一听是椒房殿的人,眉目间不觉蒙上几分阴沉:“除了留寝的医官还在,其他人都出宫了。” “那……那……请大人转告张医官明日……明日一早就去椒房殿请脉……”婢子听赵安卿语气森冷,觉得是自己刚才冒犯,窘迫中把头狠狠地低下去。 “可是皇后娘娘身子不适?” “不……不是……噢不不不……娘娘……反正娘娘就是叫张医官去一趟……” 小婢子紧张地手心冒汗。 “张医官是婕妤娘娘的医官,按理说皇后娘娘应请更高明的医官才是。”赵安卿说完,想到也许许平君是要探听成君身子近况。 “娘娘……娘娘关怀婕妤娘娘,知道婕妤娘娘身子不佳,无法安心侍奉陛下,于是事无巨细 都过问一下。” “我知道了,明日一早会通知张医官,你退下吧。” 小婢子如临大赦:“是是……那……奴婢告退了……” 小婢子回到椒房殿,把刚才的事说给许平君,许平君先前没有在意,后来才反应过来,抓住她匆忙地问道:“你再说说你碰见的医官,叫什么名字,张什么样子?” 小婢子一想起刚才的赵安卿就面红耳赤:“只知是新任的医官,不知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来历,论长相的话,此人生的真真是风华,绝代风华。” “风华?” 小婢子点点头:“从未见过的……如此风华……” 许平君放开手,弯起唇,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去给我查查他的来历……” “来历?难道娘娘怀疑此人是霍婕妤的心腹?”婢子疑惑。 “呵!”许平君踱了两步,一双凤眸中满是得意:“怕是不止心腹那么简单,说是青梅竹马都轻了呢!” “那霍婕妤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陛下若是知道这件事,那……”小婢子眼眸一亮:“那娘娘便可轻而易举地扳倒霍婕妤了!” “扳倒……本宫想铲除谁,还用得着这么费力么?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 小婢子赶紧五体投地地拜倒,讨好许平君:“娘娘精明,娘娘真是太精明了!” 许平君侧头瞪她一眼:“那还不赶紧给我去查他的来历!在这干这些劳什子的!” “诺诺,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自从碰见了椒房殿的人之后,赵安卿在屋中就一直看不下去书卷,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决定去跟成君说一下才是; 。于是搬上药箱就往桂宫走去。 成君用完晚膳,正坐在殿中的榻上休息,刘询身边的侍从刚传了话,说是陛下今日还要歇到宣室殿,让她一个人早些休息,她便安下心了,可是浓浓夜晚,心俞静,愈能想起许多繁杂之事,不一会儿她就烦心不已了,要出门转转,正在此时,云急急跑过来,跟她说赵安卿来了。 “不是说没有召见不要来吗?”成君又坐回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仔细抿着。 云摇摇头:“公子又不是鲁莽之人,现在来肯定是与小姐有要紧事相商,医馆那么个热闹地儿,不保证公子安危不说,若是有人认出公子的身份就不好了!” 成君一想,正是这个理,赶紧正襟危坐:“云你说的没错,赶紧把哥哥请进来,再看看有没有人跟着……” “奴婢这就去,小姐放宽心吧。”云匆匆走出去没一会,就把风尘仆仆的赵安卿接了进来。 成君赶紧起身:“最近哥哥都没有来,是出了什么事情么?还是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赵安卿先在檀木桌子上放下药箱,徐徐坐到桌案旁:“我倒是无事,怎么你急着侍寝?” 成君“唰”地红了脸:“我……我当然要急,不能侍寝,就不能生育,没有孩子,你让我在这掖庭里依靠谁活着?就凭陛下那一点点犹在的感情?别忘了,我可是霍光的女儿,我爹在前朝一个做不好,我可是要在掖庭遭殃的……若是反过来我在掖庭不得宠,爹在前朝也很难做人……” 赵安卿有些愠怒,他握紧了拳头:“好了我知道了!” 成君怏怏地靠进榻里:“我也不是怪你,哥哥,当年上官小妹下药的时候就没想过让我好,肯定是用了狠,我就算是要着急,也不能气着你,你已经……已经付出很多了……而我,也耽误你好多……” “你既然知道耽误了我,下次说话的时候就把握些分寸,别成天日的风风火火,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想怀孕一样。” “我……我错了还不成?” 赵安卿冷笑:“你没错,来了掖庭,你可就是堂堂正正的婕妤,享着丞相的俸禄,日子风光无限好。” 成君听后一阵脸红,绞着手中的帕子道:“你也知道我进宫为了什么?人前人后总要有几分威望,跟从前不同那是必然的,成君以前在霍府是个懵懂的孩子,天不怕又地不怕,现在却是个掖庭宠妃,每日都被人盯着,唯恐出差错。但只要哥哥信我这心里的感情是真的,想寻陵哥哥的心是真的就成了。别人信不信我,都无所谓了。” “我信你,那是肯定的,否则也不会贸然进宫。只是你在我这,要不再收敛些,人前你也不一定事事巨细。”赵安卿望着眼前惨白着一张桃花面容的成君,心中隐隐泛起些苦楚,他不是忍不了她这脾气性格,只是如今在掖庭步步为营,行差踏错都可能赔了性命。前有狼后有虎的生活不是没有过过,那时的成君还可留着几分踏实淡定,现在却越来越浮躁起来。想来是上官小妹出宫礼佛的事触动了成君,让她突然知道刘弗陵离她并不远的缘故…… 刘弗陵……他赵安卿真是比不过,真是……高山仰止…… ------------ 第八十七章 椒房殿暖 “我会好的,至少要恢复从前的那一分恬然,至少不能让任何人抓到把柄。”成君坐好,抬起脸望向赵安卿:“难为你近日来一趟,冒着危险,却……却被我无理取闹了一番。” 赵安卿摇摇头:“你好就好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帮你办。”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成君眉间轻轻聚拢:“最近上官小妹出宫礼佛,陛下忙于政事,许平君看着老实,但我知道她不是个闲下来的主。” 赵安卿沉吟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让成君知道的好:“兴许我要出宫呆两天了。” “果然……”成君一副知晓的表情:“果然许平君要看出端倪了。” 她仔细一想,若是许平君知道了赵安卿,那哥哥出宫在外,岂不是更不安全? “不行不行,哥哥你必须呆在我身边; 。出宫避风险看似是一条路,但宫外是更容易动手的地方。你我现在是许平君巴不得处之而后快的人,不能轻率决定。” “难道我还要你保护不成?”赵安卿觉得可笑。 成君一挑眉:“你既然来了,就做好这种觉悟,从今往后,我们相互帮扶,谁都有对己不利的一天出现。哥哥是男子,更是成君唯一的亲人。” “我可不愿做霍家人。”赵安卿浅酌一口茶水,一股新茶的香气袅袅缭绕,几番欲醉人。 成君望向他的眼神默默暗下来:“其实我……也不愿意做霍家人。” “好了,不说了,既然你已经知道许平君之事,现在等着的就是好好讨好陛下,不要让他对你有嫌隙。之后即便我身份大白,至少对你影响不大。”赵安卿不愿意惹她不开心,三两句过后打算离开。 成君知道不能多留,只好收回几分愁绪,站起身,送赵安卿离开。 “你说这两日天色好不好?”她一人莹莹立在桂宫门匾下,长发柔顺搭在双肩上,一身竹青色的齐胸襦裙,就像昔日湖畔的杨柳依依。 赵安卿立在阶前,长望远方:“会好的,如果不好,就不要出门了。” “嗯,好。” 小婢子带来赵安卿的名册之后,许平君就气定神闲地坐在榻上,一脸灿然的笑容。看似淡定,小婢子却看出了许平君不同往日的得意。 “你去宣室殿告诉陛下,我今日请他来椒房殿用晚膳。”许平君翻了两页册子,抬手放到一边去。 “奴婢这就去……”小婢子三两步跑走。 没过几刻,就见小丫头欢心满怀地跑回来:“娘娘快些收拾吧!奴婢刚刚在永巷外边听人说陛下正往椒房殿走呢!”许平君赶紧站起身:“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是是,娘娘,奴婢哪里敢捏瞎话!” “那快快,帮我把那件新衣拿出来,让我换上……”许平君看着自己老套的凤袍,立即嫌弃道:“你看看我穿的这都是些什么衣裳,不怪陛下喜欢去桂宫,比起霍成君,我敢情就是她奶奶辈儿的!” 一句话说的一殿婢女笑的花枝乱颤,许平君一眼扫过去:“平日宠坏了你们,一句一句夸我,谁知道是真心夸还是假意呢!” 小婢子赶紧说道:“那肯定是真心的,娘娘是皇后母仪天下,天下女子不及您半分风华与威仪。” 许平君换上一件藕荷色长衫,弯起嘴角,戳戳小婢子的额头道:“我可不要威仪,我现在只要袅娜娉婷,只要岁月长留,只要容颜……容颜不老……” 她拿起一边的菱花镜细细照着:“从前在府里吃了些苦,肯定比不上桂宫那位天生的白嫩娇柔,不过,霍成君没有儿子,所以她再如何天生丽质,也比不得我许平君半分; !” 许平君自言自语,想起刘奭,赶紧问道:“奭儿呢?今日可以把奭儿接过来么?我看他在书院里待着不好,上次见时,足足瘦了一圈了!” 小婢子低了低头:“陛下吩咐了,没有他……” 许平君一想起刘询的狠心,赶紧摆了摆手:“罢了,不提奭儿,他是唯一的皇子,自是要辛苦一些……” 说着说着,许平君心中就泛起苦意:“可是……本宫真是许久未见奭儿了……赶明儿我亲自去做些饼饵,你给我带过去,说……说本宫过些时日就去瞧他。” 小婢子看着许平君伤怀,乖乖巧巧地应了,又劝道:“娘娘莫要难过,一会陛下就要来了。” “好好,你看我,陛下一说要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全乱套了。”许平君整理整理衣衫,然后稳稳妥妥地坐回榻上:“你看本宫现在……如何?” 小婢子连连点头:“那还用得着奴婢评断,娘娘姿色第一,霍婕妤也得拍到第二第三去。” 许平君笑着抚平鬓角:“本宫不求比她漂亮,这世上,本来人上之人就数不胜数。” 这边正说笑,那边脚步声就匆匆响起来,许平君让小婢子慢慢扶自己起身,然后用弱柳扶风地姿态一步一步往外走,刘询宫门那边一个拐弯,就看见了远远独立的许平君。 刘询一时觉得她十分晃眼,就像本来应是万里翠色的美景,被硬生生地变成了浓妆艳抹的亭台楼阁,而且隐隐带着本不属于她自己的风姿。 他皱了皱眉头,却还是笑着迎上去:“今日风凉,皇后别站在这风头上了,赶紧进殿吧。” 刘询一把揽过许平君的纤纤细腰,许平君握着刘询的手,红着一张脸说道:“一心想着等陛下,哪里顾及到这么多,我现在私心觉得,要是陛下晚些来,平君受了风寒,陛下是不是要狠狠地心疼一番呢。” 刘询揽着许平君进殿,一阵暖融融袭身,加之妻子一番体己又含羞的话,心情大好:“平君是朕唯一的皇后,朕不心疼谁心疼?下次,你若还是不听话,朕可要好好罚你了!” 许平君扭扭腰身儿,别扭道:“陛下还说心疼臣妾,陛下要是真心心疼,就不会罚臣妾了!” “好好好,怎么说朕都说不过你,来,站远点让朕看看,平君是不是瘦了些许?”刘询把许平君拉开,左右看了看,忍俊不禁,一双墨黑的眸子里似海棠盛放一般美丽迤逦。 “陛下忙于政事,许久不来,臣妾思君心切,肯定要消瘦的。” 刘询笑道:“平君可是怨朕?” 许平君赶紧莹莹下拜:“臣妾不敢,陛下你看,臣妾今日让小厨房做了许多陛下爱吃的菜,就怕留不住陛下的心。” 刘询拉着许平君来到案前:“我看诚意很足。” 许平君暗喜:“那是一定的。” ------------ 第八十八章 辗转反侧 两个人温馨地用了饭,刘询心情一直很好,许平君为了多留他一会,坐在一边叽叽喳喳说些趣事都不带停的。 待婢子来收拾桌子时,刘询拉着许平君到矮桌前坐好,许平君本来心致盎然的,可她刚才惊鸿一瞥,才发现自己刚刚把医官的名册落在了一边,那时小婢子来禀告说刘询要来,她一个激动,竟然忘记收起名册。 现在根本不可能去拿,而那竹卷大咧咧放在一边,而且还是在她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矮桌旁,刘询不发现也难了。 要不就趁此机会,推波助澜,让刘询知道? 虽然她还没有来及计划的更周密,可现在只要有赵安卿一个人在,就已胜过她许多计谋了。 果不出所料,刘询环视了一番,发现竹卷,一看是名册,就随意问道:“你看这个做什么?” 许平君露出为难的表情:“臣妾不识字,自然不是为了别的,今日婢子去医馆请医官,发现医馆多出个医官来,臣妾狐疑此事,就让婢子寻这册子来看看……” 刘询还没放在心上,笑问:“那皇后可发现什么了?” “臣妾不敢说……” “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为何不说?”刘询耐住性子。 “臣妾只怕陛下误会,误会臣妾是无事生非之人。”许平君低下头去。 刘询觉得许平君这番表现耐人寻味,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一手拉住她的袖子安慰道:“朕什么时候都不会误会皇后; 。你尽管说就是了,有什么事,朕给你担着。而且……皇后本来就是后宫之主,朕放心把永巷交给你。” 许平君听得几句肺腑之言,心想刘询对自己还真是别样的宠爱纵容,安心道:“臣妾查出来的人,是原先凭霍光进宫的赵大人——赵安卿。” 刘询眸子中划过一丝狠戾,显然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计和想象,第一,他气愤霍成君的隐瞒,明明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女人,却不能对自己如实相告,更换医官的事情虽说是小事,可暗里谁都知道,霍成君定然是不放心,怕有人暗中对自己下手……这便有了第二……刘询皱著眉头,想狠狠给自己一拳,他刚刚还说成君是明媒正娶来的,怎么连给她安全保护都这么不够! 若是别人来,倒是没什么?可那个人是赵安卿,赵安卿对成君的情谊有多深重至难以自拔,也许只有成君不知道了! 赵安卿,之前得你将先帝的旨意传给自己而不是传给霍光,让他在先帝面前得了个好名声,他本是要还一个人情的,可现在,帝王妻能是你随意留恋的? 逆龙鳞的结果赵安卿是根本不在乎吧! 这个人真是让他恨得牙痒痒…… “陛下……陛下是不是生平君的气?”许平君可怜兮兮地将刘询望着。 “没有!”刘询又恢复笑意满面的样子:“他不知礼数擅自入宫朕会罚的,但此事不要闹大,别抚了成君面子才是,她初初进宫,不适应,想找自己体己的人也可以理解……” 刘询竟然没有迁怒霍成君?! 许平君面上一时难堪:“是……是臣妾太敏感……什么都放在了心上……” “对后宫严苛不是错处,但皇后要把握好分寸才是。”刘询一时没了兴致,站起身打算离开:“今日就先这样吧!朕想起许多日未去桂宫了,一会去看看霍婕妤。平君你早些休息,赶明朕让人接奭儿回宫孝敬孝敬你。” “陛下……”许平君知道自己坏事儿了,想赶紧讨好刘询,洗清罪名,可她忘记了什么叫做越解释越混乱,她只生怕刘询对自己生出嫌隙…… 那她这个善妒的罪名可真是要坐定了! 许平君狠狠咬住下唇,心想今日晕头晕大了!怎么能将此事这么轻易地说出口,可是……她也万万没想到,当上了皇帝,九五之尊的刘询,真的不是当初那个她了解的刘病已了! 许平君面上不好看,可还是要做出宽容大度的模样,送刘询出门:“那陛下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看臣妾?” “朕过两日再来。” 刘询此时心中烦乱不已,想惩戒赵安卿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而且下手之后如何收场才不会让成君迁怒自己…… 刘询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在霍成君的面前,他这个帝王从来都不是什么帝王!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想讨好女子的小小少年,女子的一颦一笑都扯动着他那颗患得患失的心。 刘询一时觉得无力,胸腔里面狠狠跳动的那颗心真是忍不住; 。赵安卿淡漠的面容在眼前浮现,刘询一想到在自己不明就里的时候,就是赵安卿时时守护在成君身边的,他气的就想吐血,刘询快走几步出了椒房殿,坐上轿撵:“去桂宫!” 侍从见刘询气势汹汹,却又满脸疲惫的样子,不敢多言,赶紧指挥着轿撵:“去桂宫,快快!” 刘询赶来的时候,成君刚用完了一盅杏仁酪,歪在美人榻的一端与云说笑。 云正跟成君说些从前当医女时候的趣事。 “那时我师父他老人家重病在床,我看着要缠绵几日,打算给他老人家尽尽孝,亲自开了个方子,煲好了药正打算给师傅喝,师傅却说我的药有异味……” 云一双眸子闪动着笑意,成君赶紧问道:“你是不是抓错了药?别最后没讨好师傅,自己还落一顿数落。” “哪里是,我师兄他媳妇儿正在孕期,娇气得很,师兄那日急着回家照顾媳妇儿,谁知道他端错了药,把我的端走了,我也未知,就把保胎药给师傅他老人家端上去了……” 成君忍俊不禁:“你竟然让你师傅喝保胎药,胆子不小嘛。” 云摇摇头:“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学成,就想着一心讨好师傅,最后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还好师傅还没有病糊涂,只拿着手边的竹卷给我打了几个大包。” 成君看着一脸无奈又严肃地云儿,真想不到她曾经也如此狼狈和粗心…… “还好只是几个大包!”成君叹息。 她这边其乐融融的,那边刘询的脚步声就响起来了,刘询熟悉的声音传来,还带着些许凉风:“什么大包?” 成君忽闻刘询来,赶紧整整衣衫站起身,莹莹拜了拜,责怪道:“陛下怎么听人家墙角?” “听墙角不算什么要紧的事,何况我还没有听全。”刘询大踏步走来,想上前揽住成君,却又想到一路寒凉,怕寒气过给她,只好坐到一边去了。 成君看出刘询的体贴之意,露出如水般娇柔的笑:“吃饭了么?” 刘询坐在一边,看云窘迫的样子,笑了笑:“刚才去椒房殿皇后那儿用过了。” 成君挥手让云退下,自己走到刘询身前跪坐下来:“我看你情绪不佳,是不是太忙了?” 刘询摇摇头,他刚才在外面还想着进了桂宫,一定要跟这小丫头算算赵安卿的账,可现在看见成君一张软绵的小脸,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赵安卿……还是让他私底下解决的好些…… 刘询喝了茶水,跟成君说道:“我不过是忙些政事,皇帝能有几个清闲的。那些清闲的可都是昏君,不过昏君也不是谁都可以当得。” 成君掩唇暗笑:“陛下说的是,昏君可不好当。没有能耐和家底的皇帝,拿什么来昏?” ------------ 第八十九章 真言 刘询笑了笑,敲敲她的额头:“你伶牙俐齿,我同你争论,反而失了皇帝的体面。成君,今日外面寒得很,你这里可有酒?” “酒?”成君想了想:“有是有,浅酌几杯无妨,我看你平日不进酒水,要是喝多了明日会头疼,就让云把存给重阳节的酒酿取出来吧。” 刘询应道:“别有一番风味,今日喝的就是心情,不会很多。你可愿陪我浅酌几杯?” 成君一挑眉:“我当然要陪你喝两杯了,总不能把陛下晾在一边独饮独醉吧?” 刘询笑起来,面颊两旁酒窝浅浅,显得如玉温文:“有美人有酒,我还真是潇洒恣意。” “这不算潇洒恣意,我们以后有时间了,要去江南坐画舫游湖,晚间在湖畔听一曲琵琶,对月饮一壶竹叶青,然后一醉到天明,凡尘俗世,记挂牵念统统抛到脑后; 。” 成君悠悠起身,去问云要来了酒酿,她一手执壶一手握着两个瓷杯转身走来,铛铛放到桌案上,自己则跪坐在刘询对面:“你说我想法如何?” 刘询望着她,眼神温柔缱绻,带着往日不同的温煦:“你想法很好,不难实现,等我了却了这一阵的事情,你身子好转一些,我们就下江南转一转。” 成君给两个瓷杯添上酒酿,清酒水,香味却十分浓郁,浅闻就已深深醉人。 “好。”她端起酒杯,朝他嫣然一笑,这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衬得那张小脸俏丽活泼:“这一杯成君先喝,敬陛下刚才的承诺,莫要忘却。” 她未等刘询说话,就抬袖一挡,一饮而尽,最后还冲他倒了倒杯子,真是一滴不剩,十分干脆。 刘询最喜欢成君这份爽直,自己一仰头就是一杯,酒入口中,只把外面万千寒冷都化作了绕指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怎会在小女子面前失了信誉。” 两个人酒过三巡,话不多,只是相互对望,一眼胜过千言,十分的默契。 “不能再喝了,我也是许久未饮,身子不同往日。”成君先败下阵来,推开自己的瓷杯。 刘询握着自己的杯子把玩,余光瞟向成君一张桃花面,她显然受不住了,整个人软趴趴地伏在桌案上,就像他儿时养过的小白兔一样乖巧可人。 刘询下意识去抓住她的手。 一句话含在嘴里,含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成君,你可有一点点喜欢我?” 成君似乎并未听见,她闭着眼眸,好像陷入沉睡一般。 刘询摇摇她的手:“傻丫头,你为什么不说?”她曾经在他面前,狠戾地扬言要跟刘弗陵同死,绝不苟活。那时他气的简直要吐血,心想自己怎么会那么笨那么无可救药,拼了命也要把霍成君接出宫…… 她要不就是在很好地掩饰,其实对自己一点情谊都没有。要不就是已经对自己倾心,只是……她并没有发现而已。 刘询自嘲地笑了笑,成君要是个那么容易移情的女子,自己也不会这么执着地紧抓她不放了。 刘询想到这里,整个人仿佛如堕深海,一点呼吸都困难。 “成君,你为何瞒着朕,你为何什么都不跟朕说?”刘询紧抓着她,因为内心的埋怨,手劲不自觉地用大,成君因为小手被抓的疼,**一声睁开眼眸,她环顾了一下,慢慢撑起身子:“我真的又困又累……” “成君我问了很多问题。”刘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又是一饮而尽。 “我对你不好吗?我真想把这世上最美最好做珍贵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啊!可是你根本不在乎,你不要荣华富贵,你也不要名位地位……我刘询真没用,我只有这些东西了……是……刘弗陵是很好,你们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天生佳偶,可是他没有机会了……老天爷不会让他再有机会拥有你了……成君,你是朕的,永远都是朕一个人的……” 他喝得太多了,多到口不择言…… 霍成君却在此时完全清醒过来…… 她望着刘询,刘询却没有看她,他只是不停地酒入愁肠,也许是刚刚的话分量太重,成君一时没有力气出手阻止他醉酒; “你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我说出来呢?我不是浪蕊浮萍的女子,要忘记一个人真的是很难,可那不代表我连感激是何物都不懂。刘询,我想自问我爱你吗?可我不能自问,因为……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计划,是计谋……” 刘询拿酒的手顿了顿:“你醉了,成君。” 成君握住他的手,重新趴伏到桌上,又一手玩着不远处的酒杯:“我们都醉了,但也许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清醒的人。” 刘询手掌的温暖是她现在最渴求的,最需要的,她不能放开,也舍不得拱手让给别人。 “我记得我以前有一个理想,就是下辈子嫁给你,让你每日每日在我吃饭的时候,都会温柔地夹菜来,都会问我:‘好不好吃,你要多吃一些才能健康啊。’,现在,我嫁给你了,是用的我的下辈子,也是全部的我。刘询,你要宠我爱我护我才可以啊……你大婚的时候明明答应过的……” 刘询迷蒙中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肺腑之言,也许明日一大早起来就会忘记,可他现在一点也不焦虑了,也不难过了,只要她需要他就好了,爱与不爱,交给时间去衡量就好。 成君夺去刘询手中的杯子:“你肯定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才千里迢迢来我这里喝闷酒的是吧!我不怪你,因为我们都身不由己啊。你是皇帝,而我是陷在永巷,四面楚歌的婕妤。总有那么一日,你不用再小心翼翼,而我,也不用向任何人低头……” 刘询朦朦胧胧地回道:“成君,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那一天,就是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天。” 成君笑道:“你是让我当红颜祸水吗?” 刘询不再说话,也许是已沉沉醉去了。 成君摇摇晃晃站起身,把云和如烟叫过来:“陛下醉了,扶他到榻上吧!然后把这里收拾一下,重新焚上香,去去酒味。” 云收拾着狼藉一片:“公子嘱咐过了,让小姐不要沾酒。” 成君想到赵安卿,心中一紧:“陛下八成是知道了哥哥的事情,云,你明日去医馆,让哥哥一切小心,什么都不如保命重要。” 云比成君更是心疼心急几万倍不止:“奴婢知道了,明日一早就赶到医馆嘱咐公子。” 成君放下心,自己匆匆洗漱一番,和衣躺倒榻里面,拉起蚕丝被将自己紧紧裹住,然后往刘询怀里靠了靠,刘询习惯性地一手揽过来,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温暖突如其来,成君叹息一声,安静沉入梦乡之中…… ------------ 第九十章 相携相立 第二日一早,刘询就起床离开了,成君睡得很熟,并不知晓。只是朦胧中抬了一眼,看见他背着自己穿上上朝的冕服,戴上十二流珠的冠冕,大跨步地走了。 上午初醒,也算不得自己醒来,是云在外面同如烟的低语让她听见,她有些烦心,就撑坐起来,朝外面喊道:“云儿?如烟?” 如烟应了一声,伶俐地跑了进来,搓搓手把成君扶起来,然后嗔怪道:“我就说云儿姐太焦躁了,在外面叽叽喳喳的,早晚要把小姐吵醒; 。” “这倒无妨,本来今日就歇过头了,再睡下去,难免要头疼。”成君指了指水杯:“给我倒一杯水来,口干舌燥的。” 如烟跑过去倒水,一边说道:“昨夜小姐还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从来没有见过小姐喝那么多的酒。今天早上起来不头疼已经很好了,陛下早上起来头疼不已,直说后悔呢。” 想到刘询严肃又认真地样子,再搭上无奈地表情,一定十分有趣。成君弯起嘴角,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小姐,我看陛下平日不喝酒,怎么昨夜两个人都喝得这么高?” 喝完如烟端过来的水,成君靠在榻上说道:“我想陛下从椒房殿来到桂宫,二话不说就要酒喝,一定是受了气,要不就是受了委屈,你想想,他许久没有去椒房殿了,许平君一定是软乡侬语地哄着,他怎么会不开心?如今朝堂大势所趋,即便爹爹不愿意放权,也不行了,他正得意,有什么事情会突然使得一朝天子闷闷不乐?” 如烟想了想道:“既然朝堂上得意,那再不开心,就是因为情场失意了。皇后娘娘哄着,太后娘娘又不在,那就只剩下……小姐了……” 成君点点头,面露凝重:“如此,再联系上昨夜哥哥神色阴郁地过来,我就什么都通透了。” 如烟惊诧,张大了嘴,就怕撑不下一个鸡蛋:“陛下肯定是从皇后那里知道公子私自入宫的事情了!怪不得一大早云姐就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许平君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她故意或是无意地泄露,本以为陛下可以一怒之下责罚我,可没想到最后陛下还是来了桂宫,还过了一晚……甚至……迁怒于她……” 如烟略略放心,又说道:“那小姐,我们今后怎么办,还有公子,看云姐那个样子,如果公子有个闪失,她不得一头撞死……” 成君握紧手中的瓷杯,慢慢将冰冷的瓷器捂热:“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虽然只是陛下的姬妾,但到底是后宫的婕妤,没有人,哪怕是许平君,都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人。而陛下那里,我也不信陛下有这个度量任哥哥在后宫,在我身边待着。陛下即便不在意哥哥是个男子,也会在意他曾经是爹爹的人……” 如烟忙着点头:“小姐分析的是,眼下保护公子最重要。可我们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怎么动手,如何是好?” 成君把杯子往她手心里一塞:“看见外面那个了没?还用我们使劲么?云儿巴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扣下来,黏在哥哥身上。我现在什么都让着她宠着她,就是盼着有一日,她能做我嫂嫂呢!” 成君伸了个懒腰,戳戳呆木在一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如烟,笑道:“说你是小孩子吧!怎么男女之事一点都不通呢?凭我现在在后宫的力量,和云缜密认真地跟踪留心,没人能够动哥哥。如果哥哥有危险,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她说着说着,便想起了曾经,她为了见刘弗陵一面,硬生生地把赵安卿推上死路,险些就让他朝不保夕,一箭毙命……其实,那时的她能够一路顺遂地走来,脚下踩着的,无非是刘弗陵的庇护,赵安卿的不顾一切,还有刘询的小心翼翼……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她…… 成君心一沉,站起来:“我说到做到,现在就把云儿给我喊进来; 。” “诺。”如烟跑出去,把云带进来。 云面色阴沉,心情低落,见到成君只是草草行了个礼。 成君起身绕着她转了两圈道:“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么?云儿。” “小姐……小姐……云做不到……” “我只让你一生认一个主子,而你就这么一点能耐?遇到事情不知道怎么缜密安排,怎么给自己留退路,而是一味地自怨自艾,有用么?你平日来的那份沉静呢?那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性子呢?” 成君站在她面前:“你怎么可以让我失望?” 云被成君说的更加难过,一头磕在地上,仿佛自己就是一个木偶,没有灵魂生息,也没有疼痛。 “我只有比你更在乎哥哥,这世上我是伤他最深的人,我是最需要他的人,我也是最害怕失去他的人……云儿,感情上的事情我经历过,曾经在痛楚中清醒又糊涂过。没有一个人能避免情爱中的苦痛,但如果不争取,就一分都得不到……” “小姐,我越是害怕,越是不知该如何做。公子他是我可望不可即的。我却早已经在乎到失了本心的地步,如果公子遇到了危险,我真的愿意拿自己的贱命去抵,可我……连那个资格都没有。他很美好,就像初浴朝阳的青竹,我在公子面前,显得那么渺小……我不甘心,小姐,云儿不甘心……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变得更坚强,可是不行……”她慢慢抬起前身,露出泪水满满的脸:“听见公子身处危险的消息时,我都像剜心一样……小姐,云儿求求你……求求你告诉云儿该如何做……” 成君望着自己面前仿佛变了个人一样的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看着云儿被泪冲刷的血红的眸子,隐隐从中,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刘弗陵死之前,她也想找个人大哭一场,然后挣扎着问他“我该怎么做?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可是回答她的从来都是一片黑暗的虚无…… 然后她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现在,她还是深深陷在无力中,她还是想找个人问一问该如何做…… 成君摇摇头,她想摆脱这种感觉,摆脱懦弱的想法……她今日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为了留住一个忠仆,或者说是一个姐妹……一个相依为命的人……她只是在完成她当年没有完成的事,那就是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人。 所以她一定要告诉云的是……成君扶起云,坚定地说道:“我会和你站在一起,我会和你一起保护哥哥。” 一起,是,一起! 云的眼眸瞬间变得通亮,她没有等成君解释,也许痴狂的人从不需要对彼此解释,她们都懂得什么是一起。 ------------ 第九十一章 她如此心狠 云和如烟从温室殿出来,直奔复道,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走,云却没发觉自己前面的如烟忽然住了脚步,她一头撞到如烟后背上,如烟木了木,随后赶紧把一脸茫然的云拽到一边的柱子后躲起来。 “是皇后。”如烟看着云做了个“嘘”的口型。 云探头看了一眼,看到霍成君身后的许平君,她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缩回头望着如烟道:“怎么办?” “你以为小姐搞不定她么?”如烟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现在本就是一脑子浆糊。” 云呲呲虎牙,差点咬上去。 如烟赶紧拉了拉云的袖子,嗔怪道:“别说话,听听皇后跟小姐说了什么?许皇后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是看准时间专门来会小姐的。” 云立刻屏气凝神,双眸散发出精明的黑亮光芒; 成君没想到会在此时碰见许平君,而许平君今日也并不打算端着架子,竟然一个侍从婢子都没有带。两个尊贵的女子各站在紫房复道的两端,一个若有所思,一个欲言又止。 若有所思之人当然是成君,她思绪千回百转,一时间有些晃神。欲言又止的是许平君,她今日不打算吵架,也不想跟霍成君虚与委蛇,她最近被刘询忽视许多,如果再不努力,难免要沦为闲散的虚位皇后。 她要利用赵安卿。 许平君想到这儿,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一步向成君走去。 成君看许平君略施粉黛的一张清秀面容,已收起刚刚那一分冷厉,心中放松一分,也盈盈漫步而去。 “臣妾给娘娘请安。” 许平君抬了抬手:“霍婕妤起身吧!本宫今日来,不打算受你这个礼。” 成君知道许平君出身寻常人家,不会皇宫府邸里的那一套,说话直爽又利索,索性也放下婕妤的身份,抬眸直接看向许平君的眸子,直接将心底琢磨的话说出口:“陛下许久未见皇后,臣妾却看不出挂念,想是夫妻间有了嫌隙,今日皇后来温室殿,看来不是为了陛下,那这里只有臣妾,皇后有什么吩咐?” 被成君一番伶牙俐齿惊到,尤其是那一句“想是夫妻间有了嫌隙”更加狠戾地戳中她的痛处。许平君怒睁一双凤目,心下恨不得在成君脸上划上两个血道。 可也是她出言不逊在先…… 许平君强压怒火:“本以为你历经赵安卿一事,懂得收敛,没想到还是傲慢如此,是不是教训不够?” “既然是皇后一手促成的,成君怎么敢嫌不够?”成君忽地弯起嘴角,回许平君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意,显得镇静又无害。 “你知道是我做的又能怎样?陛下再对我如何,也不能改变本宫是正宫皇后,而你……是姬妾的命运。堂堂霍府家的千金小姐,却因自己的过失导致如今落魄尴尬,霍成君,你还敢说自己是聪明人吗?再看今日赵安卿……呵,霍成君,你可是我见过的,最急躁最不能忍的人了。陛下没有追究是陛下的度量,但这并不代表本宫不去追究……谁又知道你跟你那个义兄,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放肆!许平君,天子脚下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还有什么脸面当皇后?!” 成君一声“放肆”喊出来,并无寻常娇柔婉转之音,反而日月昭昭,振振有声,让许平君心弦颤了颤,半晌缓不过来…… “我跟我哥哥,是义兄妹没错,我哥哥待我如何却轮不上外人插嘴,就是皇后,也不能诟病!从几个月前陛下八抬大轿请我霍成君进宫的那一刻起,霍家的女儿就已誓死追随陛下,皇后若不想被扣上善妒二字,最好留着这一页,给陛下处理。” 成君走了两步,来到扶手旁,双手紧握住漆红的木扶手,双眸雪亮地望着重重楼宇宫殿,寒风呼啸,却在她身前顿顿,变成一双温暖的手,轻抚过她墨黑的青丝,凛冽的风丝毫撼动不了成君的秀丽和精致,所有的百炼钢在她身侧都可化作绕指柔; 许平君稳稳心神:“那你可要记住今日之言,若有他日被本宫发现赵安卿做了什么越矩之事,陛下就不会这么手下留情了。” 成君并未回头,只清清淡淡地问了声“陛下会手下留情?我不信。” 一语中的,许平君侧眸望着她纤细的身影,郑重道:“本宫也不信,所以,本宫今日才要来跟你谈个交易。” 成君挑起眉头,讽刺道:“依皇后刚刚的做派,臣妾可看不到什么交易之意。” “可你不能拒绝本宫,因为只有本宫现在有能力救你,救赵安卿,而你现在,也有能力让我与陛下重修旧好。霍成君,你可别不识好歹……” “皇后说的是,臣妾怎么会不识好歹?皇后不妨说说如何交易?”成君转过身面对许平君,脸上毫无表情,淡然到仿佛根本不在乎赵安卿的死活。 许平君更加小心翼翼:“陛下有心让赵安卿死没有错,而我知道陛下的几个得力的暗卫,陛下若动手,只能依靠暗卫,因为明着来,你肯定会怀疑到他身上。” “说的没错。” “所以我会帮你买通暗卫,找人代替赵安卿死,而你则尽快护送赵安卿出宫,而且永远不要让他踏进长安城半步,否则陛下迁怒,就不止一刀毙命那么轻松了。” 成君听后有些怔忪,她虽有疑虑,可并不能否认这是个好办法,刘询知道她与许平君有隙,所以不会猜到这个狸猫换太子的方法。 “你让我做什么。” 许平君这才释然一笑:“我让你做得更多,你不会不答应吧?” 成君咬住下唇:“没有什么能比我哥哥的命更重要。” “好!”许平君往前走了两步:“我要你帮本宫与陛下重修旧好,当然,这并不算为难你,枕边风不过一两句话,如果拿这个跟你换赵安卿的命的话,那这位公子的命可就太不值钱了……所以霍成君,你听好了,本宫要你永远不得有孕。” 成君果然没想到,许平君这手段可以如此卑劣,不过话是她扔出去的,她确实愿拿一切来换哥哥的平安无事。 没有孩子……又能怎样? 有了刘询的孩子,那也只是一个拖累。 而且她如今的身子,能得孕的几率又有几成? 霍成君,你可不甘?你可心痛? 她笑了笑:“我答应你。” 许平君抚了抚耳侧的碎发,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地盯着霍成君:“我不打算立个字据什么的,因为我相信你,霍成君,你是个心狠的人。” 她确实是个心狠的人,要不也不会拿无辜的孩子来下赌注。霍成君的眸子在风中显得干涩,心中颤动,却流不出一滴泪…… ------------ 第九十二章 山雨欲来 成君回到桂宫许久也未见到云和如烟,直到日头西落,才看见如烟的身影出现。 成君在长廊上叫住步履匆匆的如烟:“你都去干什么了,一整天不见人影?” 如烟抬起眸子,没有说话,只是眸子通红,像是哭过。 成君皱起眉:“怎么不说话?谁欺负你了?” 如烟走到成君跟前,诺诺问道:“小姐,你可委屈?” 成君笑了笑,有些头痛地揉揉太阳穴:“明明是我先问的你,你不回答就罢了,还反过来将我一军; 。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如烟看成君一副不知你说什么的样子,心生怜惜,立刻抽噎起来:“小姐……小姐……你委屈,你比谁都委屈!为什么要答应皇后的要求?你明明那么想要一个孩子!” 她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连珠炮一样接着道:“皇后她知道什么就说你心狠,要是让她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她可还能挺着胸膛活得这么大摇大摆?小姐,你都这么苦了,还不对自己好一点……要是……要是先帝知道你的处境,只怕千万个心都被揉碎了!” 是啊!要是刘弗陵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如今的小心翼翼,他那颗七巧玲珑心肯定要被揉碎了。 成君看穿一切的眸子此时也雾气氤氲,她不敢动一下,只怕她刚要去拉如烟,眼泪就会率先掉下来。 “公子我们要救,宫中我们要立足,先帝住处我们要寻找,皇后太后要对付……小姐,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如烟哭着跌坐到地上,她鬓发散乱,全然没有往日的活力与生机。 成君缓了缓心神,没有把如烟拉起来,而是蹲坐在门栏上,伸出手,揉了揉如烟的头发。 “我不想要孩子,是不想给刘询与我之间留下任何负累。如果说之前一定要等一个孩子,那只能证明我需要一个依靠,或者,需要一个补偿刘询的机会。但我现在想开了,我的所有悲剧,都不要……让我的孩子背。现在,皇后既然提出了要以孩子来换哥哥的交易,对我来说,也是不要孩子的一个借口,而且……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哥哥更重要。” 如烟不住地点头:“小姐,我知道!我都懂!可是……我们真的太累了!你是?我与云也是……还有桂宫的上上下下……” 成君长长舒了一口气:“是我不好,没有考虑过你们的感受。” 她收回手,望向远处:“我没有好好关心过你们,所以让云一次次受到伤害,一次次接近崩溃边缘。我没有真正实现那个诺言,要让身边的人不受伤害的诺言,哥哥为了我的身子,险些在深宫中丧命。还有你,如烟,你明明还那么小,我真心狠,我怎么让这么小的你受这么多委屈,还折腾的桂宫上上下下不得安宁,每日谨慎小心,唯恐落他人口舌……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还被皇后太后一次次侮辱……一次次欺负……” 霍成君,你这样是不是作孽太深? 如烟摇头,拉住成君的手:“小姐,我们本来就是为了你才走到这一步,我们只是从心里替你委屈,替你难过。小姐,如烟感激你的收留,也感激你的信任重用!所以……就算如烟还小,如烟也想这一辈子都跟在小姐身边,不离不弃!” 成君望着如烟坚定地眸子,倾头微笑:“如烟,谢谢你们选择了霍成君。谢谢你们放弃了一切安逸选择霍成君。可你知道不知道,跟着我,就是刀山火海,也不能退缩?” 如烟眸子明亮又坚定:“刀山火海,都不及小姐半分信任; 。” 成君的心慢慢沉下:“我懂了。” 她扶着门框站起身:“霍成君低头做人的日子就此结束。” 在和许平君谈拢后,成君亲自去医馆找到赵安卿。 他正坐在书案后读书,见她进门,抬眼看了一眼,手中不停闲,又翻过一页。 “你怎么还这么闲情逸致。”成君走到一边,袖子一甩,坐到他对面:“我都火烧眉毛了!” 赵安卿没有像平日那样对成君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拿出一个瓷杯帮她满上茶水:“反正有帮我忙活的人,我紧张个什么劲?” 成君彻底败下阵来,看着赵安卿半带着玩笑的眼眸,她一时也放松下来:“你说得对,你还有我们操心,我们现在可是为了你操碎了心!” 赵安卿看成君一昂头喝完一杯水,然后一手伸出来搭在她的手腕上:“让我看看你现在如何。” 成君握住拳:“应该会好一些吧。” 成君的自信并没有影响到赵安卿:“我看看就知道了。” 他转头望向外面的一片朗朗的青天白日,手指冰凉中夹杂着一丝丝的凛冽。 “怀孕对于女子来说,就像是在剥离骨肉,会伤及人的元神,而已你如今的身子,加上皇室待遇,好个十之**应该没问题。但我……仍然不建议你冒险怀孕。先不说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健全,就论对你本身的伤害,都是未知数。” 成君听完赵安卿的一篇长篇大论,暗自心惊,又暗自伤神,思及前两日许平君的交易,淡然一笑:“我不会无缘无故去冒这个险,如果不是巨大的坎,哪怕找一个女子来替我怀孕也成。” 赵安卿收回手:“你想干什么……” “我早就在想,如果我没有生孩子的命,何不找一个女子来帮我怀孕,最后把她的孩子交给我抚养……” “你想的是很好,可你有没有想过皇帝的感受?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怀孕不说,还要替他绸缪生育工具。” 成君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显得寂寥又无措:“我别无他法,在许平君和上官小妹的身旁生活,我必须要比别人更勤奋,更有权势。” “一个霍家还不够吗?” “不够。” 她伸出手去抓赵安卿的袖子:“我此次来,一是要告诉你,等陛下动手那天,自然有人替你去死,然后我会安排好人送你出长安城,二是……我需要你帮我物色一个忠诚不二的女子,她的姿色,只能高出我……” 赵安卿看着她那双小手,心中隐痛:“你曾说来到宫中,一切都是为了尽快打探到刘弗陵的消息,所以我放任你成为霍光的棋子,取悦刘询,可你如今,把自己搞成这样不说,还以身犯险,胆子大到以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成君,你在走的这条路你很熟悉,因为你以前在刘弗陵身边就是这样一点点接近……接近你所谓的幸福,别人眼中的不归路……” “时间终会告诉我,是对是错。”成君站起身:“我不能多留了哥哥,这就回宫。” “希望如是。”赵安卿没有多留,看着成君木然地走出门,若有所思的面容上带着他不认识的狠戾。 刘询动手那天,成君正在温室殿外面等他。听说许平君在里面时,她心中就已不太平,心跳如雷鼓,面上已是惨白一片。 云站在她身后,仿佛感受到成君身上的紧张,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小声问道:“皇后娘娘在里面,是不是要拖住时间?陛下是不是想动手除掉公子?神不知鬼不觉的……” “闭嘴。”成君回头瞪了云一眼:“我这副样子已经够了,要是让陛下一会看出个所以然来,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听见没?” 云诺诺低了低头:“我知道了,我不会……不会给小姐拖后腿的……” 半晌,许平君从温室殿中出来,带着两三个云认识模样的暗卫,许平君远远看见成君,心下也有几分紧张,路过她身边时,快速又小声地说道:“我帮你的事我惦记着就够了,你别忘记答应过我什么。” 成君默默抬起头,望着许平君晶亮的凤眸,徐徐点了点头。 许平君弯起嘴角,笑的很是得意。 等她们走后,云已是坚持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成君跟旁边的人说道:“送我的医女回桂宫,她身子不适,就不用跟着我到御前侍奉了。” “诺。” 成君看了云一眼:“看来一会回宫要好好教训你才是。” 说罢,她整理整理妆容发髻,漫步进温室殿。 刘询早就在等成君,他今日忍不下去,要暗自动手惩戒,是出于帝王尊严。但帝王尊严不能破坏他跟他自己宠妃的感情,所以刘询没有打算杀死赵安卿,还要好好安抚一下近日来焦躁不安的成君,他知道她性子刚烈,要是知道义兄被自己丈夫惩戒,不得跟自己闹翻。 刘询面对成君时的小心翼翼,成君不是感受不到,所以她更加确定刘询要动手。 恨他吗? 不,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何况,她也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朕这两日忙,没有来得及好好品尝成君做的心点,成君可是怪罪朕了?” 成君被刘询拉到里屋,她摇摇头:“我怪你作甚,我怪你又不会让点心好吃几分。” 刘询刮刮她的小鼻子:“你也知道自己做的难吃啊。” “我每次做完,都很认真的品尝一下,只能说我没吃过好东西,所以才觉得……才觉得差强人意……并不算难以入口啊……” ------------ 第九十三章 为他尽心 刘询以前喜欢她敢爱敢恨的性格,现在又喜欢上了她真实俏皮的一面,她的容颜时时在面前,感觉怎么都看不厌,恨不得把她顷刻融入骨血,不让任何人看见,不让任何人沾染; 。他可以轻易忘却成君与刘弗陵缠绵的爱意,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她怨他恨他也在所不惜。 刘询把她拉到腿上坐着,两个人近的呼吸相闻,她却浑然不知自己的心情,还是睁着那双剪水双瞳亮柔柔地望着他的眸子。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信我?” 他信,成君,他应该是这世上最信你的人了吧。 刘询没有说话,成君以为他怪自己小家子气,心中忐忑,便安静了下来。 刘询揽着成君小小的腰身,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问道,满意地笑了。 “成君……” 她挑起眉头,随意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呢?”他埋首在成君胸前,成君听完那句话后,心跳莫名停了停,瞬间紧张到呼吸不上来。 刘询又道:“你怕什么?” 成君顺了顺呼吸:“我什么都不怕。” “你怕。”他抬头,抬手掰起她的下颚:“你爱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你的内心脆弱又不堪一击。我今日说出这些话的原因,不过是希望你知道,我不仅是你的丈夫,还是这个大汉朝的皇帝。” 成君挺直了后背,脑袋中“突突”跳了两跳。 她不知道刘询到底知道了什么!明明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如果说真的有缝,那也不过是她突然开始献殷勤! 刘询看成君眸子中明显现出来的躲闪,心中了然,霎时胸膛中一股气万里冰封成凛冽寒风。 “你不没话找话说,朕还真的是……真的是有些别扭啊。” 成君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从刘询腿上直接滑到地上跪坐着:“臣妾……” 臣妾有罪? 她是欺骗了他,罪不可恕,所以随他教训,随他开心处置。只是……只是赵安卿必须不可以因她而死! 刘询露出苦恼的表情:“成君,你就是爱嘴硬。” 他从椅子上起来,然后推开椅子,蹲在她面前:“你明明怕我怕得要死。” 成君咬咬牙,双手一合往额头上一举又叩首到地上,行了重重的一礼。刘询真怒假怒她还是分得出来的,他是真的打算原谅自己还是打算好好教训一番,她也是能分出来的。他能等到没有人的时候私下找她发火,应该……应该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臣妾对陛下敬畏之心天地可鉴。”她轻飘飘说出这句话后,长舒了一口气。 刘询握住她的两只手:“起来吧!有什么不好说的,行这么大的礼干嘛?” 他既然消了火,打算敷衍过去,成君只能赶紧积极给他找个台阶下; 。于是她弯了弯嘴角,顺着他的手抬起身子,然后跟他一起站起来。 成君不敢有所动作,半晌都是耷拉着头,这让刚才生了闷气的刘询又爱又恨,他私心想着,成君只敢在他面前放肆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太宠她了,一大圈子绕回来,源头都在自己身上,所以刘询的出的最后结论,就是错在自己并且与她无关。 “我累了,回桂宫吧?”刘询询问,他能询问她的意见,那肯定是完完全全没气儿了。 成君却拧着劲,不解决完赵安卿的事儿,她连侍候刘询的心情都没有。她一手抓住他的袖子,按着他的手臂,让他没办法说走就走。 刘询只好叹口气,一手抬起她的头,一双鹰目直勾勾地盯着她:“朕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以前朕欠他一个人情,现在正好可以拿来还。什么要他命的话,不要听以讹传讹,也不要轻信他人,这宫中,除了我对你的好不需要你回报,其他人的好都需要你的巨大代价。” 不需要回报吗? 成君心中一暖,来不及探究他们之间到底为何欠来欠去,就被刘询拉出了温室殿。 帝王拉着宫妃毫不避讳地穿梭在殿外复道上,有史以来刘询还是第一个,这无视礼法存在的事情连刘弗陵都干不出来,四面侍奉的奴才唏嘘霍婕妤的盛宠之外,无外乎地都略略弯了身子,让自己能低多少就低多少,最好隐成透明的…… 成君看着两边的人,做不到心无旁骛,想甩开刘询,却又忌惮他的气性,只好见好就收,被他一路拉到桂宫。 成君也是刚刚知道,原来桂宫离未央宫这样近,近到一只蝴蝶飞来都不用半途找朵花歇一歇。 她望着眼前高大的帝王,眼眸一睁一合间,她竟有些恍惚,眼前人,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托付?如果不值得,他分明可以把她像一尊佛一样供得远远的,永远不会相见两厌。如果值得,那么就让她看着眼前人,长长久久的给予疼惜和宠爱。 到了桂宫,成君已是恍惚过了千百世,为了这件事有个完美结局,她等刘询回屋更衣的时候,嘱咐了云,让她告诉许平君,不用劳烦她解决了,陛下压根没打算杀赵安卿,不过是小惩一下,以示君威。如果许平君做到底了,自己身份就要暴露,波折些,再让刘询知道此事跟皇后有牵连,只怕霍成君与许平君都吃不了兜着走。 云那股喜获重生的意味,让成君也暗中受波及。 等云速速回复完回来时,刘询还没有出来,许平君那边解决完了,成君顾不得想她会不会恼羞成怒再为难自己,暗中使绊子。因为她现在整颗身心都吊在刘询的身上,他今日是给她看了何为君威。所以成君三两步就走到里屋去看刘询,她一掀帘进去,就瞧见刘询坐在她梳妆镜旁边看她的脂粉匣子。 “你看这个做什么?”成君立在屏风前,并不往前走,她现在根本没有其他功夫琢磨刘询突然来到的闲情逸致。 刘询朝她招了招手:“你来。” 成君乖乖地走到他身边,被刘询摁到椅子上:“我帮你卸珠钗可好?” “陛下觉得好就成; 。”她坐稳,望着铜镜中倒映出的两个影子,忽地生出“一生一对一双人”之感。 她今日梳着朝云近香髻,发髻上满满的金银姘头,还有两三步摇或正或斜地插着。 刘询卸珠钗的样子成君在铜镜前全收眼底。他微微倾着头,研究了研究,然后一手轻轻慢慢地摘掉姘头,因为怕拽缠住发丝,他小心的手都在抖,成君看着这幅认真小心模样的刘询,忍不住颔首而笑。 “别动……一会要弄痛你了。”刘询严肃道。 成君只好正正身子。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反正久到成君都要昏昏欲睡,刘询才把珠钗步摇全部卸下来。 “你带着这些劳什子的东西,挺沉吧?” 这不是废话么?这些东西只怕比他的冠冕还要重上几分。何况他只是上朝的时候戴一戴,而自己却要戴一天。 刘询一手握住她就要倾泻下来的一头青丝,笑望着她,成君耸耸肩:“反正是戴给你看的。” 刘询故作深思,瞅着她:“我看你怎么样都好看。” 猛然被夸奖,成君心中还是很高兴的,加上刚刚温存一刻,她已是全身心放松下来,就差打个哈欠,靠在刘询怀里眯一觉了。 “你累了,去休息吧。”刘询放开手,将她一头青丝侧挽与肩。 成君望着铜镜里的刘询:“你还要用膳,传膳吧!我也跟着吃一点。” 刘询到一边铜盆里净手,沉吟了一下:“也好。” 膳房是早早准备好的,只等屋里一声令,就端着盘子上。成君平日吃的就少,但一定要精细,用的饼饵的面都是大厨亲自磨了一遍又一遍,筛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细到犹如尘粒才敢做成熟食。成君出身大家,进了宫又得荣宠,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金贵主子,膳房的人从早到晚地巴结都觉得不够。 晚上看着陛下和霍婕妤都没有什么胃口,膳房主管狠狠思虑了,让厨子做了清面,加上几道清爽的配菜,什么水晶竹笋,梅菜肉末,白斩鸡,匆匆端了过去。 刘询平日去椒房殿,许平君都是可这富贵菜叫,就怕他吃了不长肉,刘询却常常觉得油腻,倒是桂宫的厨子会看眼色,做出的菜符合成君清淡的胃口,他吃着也不觉得寡淡,反而是又精致又可口。 两个人无言用了晚膳,成君精神也好了许多,刘询拉着她到案前,他躺靠着听成君读折子,本来成君是不愿意沾染前朝之事,可是看他一副赖皮的样子,又不好拒绝。 刘询揉着酸痛的肩膀,直叫累,成君就让婢子给他捶肩,可捶了捶他又嫌难受,挥退婢子。最后干脆政事不批了,全靠她一个人细声漫语地读。 成君想着,反正他累了一天,最后还不得不哄着她开心,是够费心费力的:“一报还一报”她也要尽尽心才是。 ------------ 第九十四章 君子好逑 成君是认真仔细地干正事,可皇帝陛下却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在宠妃宫中办政事。可他碍于君子脸面,只能不时抚抚她的小手,或者靠近拽拽她的头发,直到如烟把给成君养身的汤药端进来才作罢。 “累了吧?”刘询抽走成君手里的折子,扔到一边去。 成君轻皱了皱眉头:“你这人……怎么不等我读完?” 刘询满不在意:“我听不见下去了,你赶紧喝药,然后早些休息。” “你晚上要留宿?”成君瞟了他一眼,顺从地端起如烟盘子中的琉璃盏一饮而尽; 刘询笑而不语,眼风一扫如烟,如烟赶紧几步走出去,他凑近成君的脸,然后在她唇上小啄一口,还念念有词:“酸苦的药味,真是难为你了。” 成君打算起身,刘询却一把拽住她:“去哪?” “卸妆,休息。”成君望着刘询如火焦灼的双眸,顿时生出无限怯意。 刘询却没有察觉,他看着成君可是满满的诚意。 “朕要请君入瓮,你看如何?”他嘴角一弯,霎时把她翻身压倒在青石地面上…… 成君一双眸子骤然睁大,她双手被他禁锢在地上,身子被他沉沉压着,透不过气,也不只是紧张还是如何,她眼眸中的泪水“哗”的落了下来。 刘询心疼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为什么要哭?” 成君别过头:“你理我做什么……” 刘询蹭蹭她鬓角散乱的几根发丝:“总是要走这一步的是不是?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一个孩子,我拿什么保护你?” 成君知道其中道理,也知道刘询不是用强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久把她放在桂宫不动。她一咬牙,反正死心塌地地嫁给这个男人了,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她正过头看着一脸无措又跃跃欲试的刘询,干脆抬起头直直吻上刘询的嘴角…… 刘询明显被她的直接吓到,身子颤了颤:“成君……你……” “你什么你,我是你的妻子,我亲一下还不行?”她凝视着他:“刘询,我把自己正正式式交给你,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对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刘询温热的唇瓣就缠绵悱恻地缠了上来,淹没她所有的话语,又在瞬间夺去她所有的意志…… 第二日成君疲惫醒来,才发觉刘询已经走了好久,如烟服侍她梳洗,她望着铜镜中面色潮红的自己,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转而面对如烟问道:“哥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要亲自送他出宫。” “早上陛下吩咐侍从去送了……” 想到刘询,她点点头:“不见也好。” “公子只想要小姐好好的,小姐照顾好自己,早些填个孩子,就齐全了。” 她也想添一个小生命,不属于她,只属于刘询的小生命。 成君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然后她停在门边上,一手抚上光滑的木框,回首对如烟说道:“别跟哥哥断了联系,哥哥还要帮我个大忙。” 如烟心中狐疑,不知成君还要跟安卿藕断丝连的原因,但她隐隐觉得,这件事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自从成君放下所有心事,把自己全心全意交给刘询以后,刘询就“知恩图报”地一直一直逗留在她的桂宫里; 知道事情办砸的皇后气馁不已,几日都提不起性子,他盼着刘询不来才清净,所以愿意做霍成君顺水推舟的人情。随后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不再管桂宫的鸡毛蒜皮。 此月唯一的大事,也不过是礼佛的上官小妹终于回宫。而成君为了探听关于刘弗陵的一丝一毫,日日清晨守在长乐宫请安尽孝,上官小妹都已身体不适推掉,折腾了几日,成君就不来了,上官小妹还在宫中冷嘲霍成君的假慈悲,却不知她的举动已是刘弗陵安好的最好证明。 日日夜夜与刘询留恋床榻,成君的身子不堪重负,一日夜里发起高热。刘询做皇帝做的累,直到后半夜才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声,她背对着他在墙角缩成小小一团,发丝散乱地覆盖在面上,被湿汗粘住,更衬得一张小脸煞白如雪。 “成君?成君?”刘询去拦成君的身子,把她揽到怀里,然后一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紧接着眉头就皱在了一起:“怎么这么烫!” “如烟?!”刘询高喊一声,外面守夜的如烟赶紧进屋,看了眼刘询怀里憔悴不已的成君,先是红了红脸,然后跪地行了个礼:“陛下吩咐。” “看不见你家主子身子不适?赶紧把医女叫过来,再去通知御医!” 如烟本以为是皇帝**过旺才让成君疲惫不堪的,哪知竟是成君身子垮掉,她惊了惊,三下五除二就跑出了门叫人。 御医来后,成君已是烧的迷迷糊糊,她挂在刘询怀里,轻薄的就像一张宣纸,放在她肩上的刘询的手紧了紧…… 刘询深吸一口气,看向把完脉的御医:“怎么样?” 太医唯唯诺诺,不时看一眼刘询,不知如何回答。刘询见状,挥退了屋子里的下人,谨慎问道:“霍婕妤可是因为朕?” 太医这才松口气,点点头,又矛盾地摇摇头:“依臣看,婕妤娘娘旧病未除,身子虚寒,是不易得孕,但这两年注重饮食,气血尚稳……可……可是……陛下还是给婕妤娘娘个吁喘时日,不要劳累过多的好。” 刘询是刚刚二十出头的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便太医说话委婉,可还是让他红了脸,刘询烦躁地冲太医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废话少说,赶紧开药吧!” “诶……是是……”太医速速退了出去,换如烟进屋侍奉,如烟在屋中不敢碰触龙鳞,只倒了两杯参茶端过去。刘询一看参茶,脸又红了红,拿起一杯暖在成君手心儿里,成君悠悠转醒,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转了转,看向揽着自己的刘询。 刘询赶紧别过头:“喝些参茶,朕已经让太医给你开药了。” 成君朦胧中还以为是自己今夜服侍不周,又滴滴拉拉生病,惹得刘询心里腻歪了,自己心中也不好受起来,她怪自己没用,想好好抓住刘询的心,都办的这么拖沓。 两个人各自心思,屋中灯火通明,竟是一点睡意都提不起来了,成君咬了咬唇,让刘询扶自己起来喝了杯参茶,随后歪倒在床上。刘询安静地照顾成君,一句话也未再说。 直到上朝,刘询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安抚了成君两句离开; 随后一两日也都是赐些东西,人没有再来。 如烟回屋服侍成君的时候,也提了提皇帝近况,说皇帝没有去椒房殿,而是两日都歇在温室殿,格外勤政,忙的底朝天。 “做些心点给陛下送去。”成君如是吩咐如烟。 “还是小姐亲自做的?”如烟一时没头没脑,说完就后悔了,被在一旁看处方的云狠狠敲了脑袋,云小声警告如烟:“死丫头就你嘴快!你倒是多说点儿,最好害的小姐伤心流泪才好!” 如烟欲哭无泪,揉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云,小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成君因如烟无心的一句话,想起那些提心吊胆却又甜蜜的日子,她为了接近刘询,亲自跟厨子学做点心,却实在不讨巧,做出的味道怪异,连自己都难以下口,偏偏刘询跟怪人一样,盘盘都要尝上两口,故意做出享受的样子,只为博她一笑。 “你就是个骗子。”她那么意气地责怪刘询,似乎忘记他的身份。 刘询笑眯眯地望着她,手中捏着她新做的豌豆黄,脾气好的恍如一杯温茶。 没有责怪,没有嫌弃,他为她的付出开心到忘记所有尊卑身份。 成君思及此,放下手中的参茶,拄着头望向窗外。 自己还真是个粗心的女人,轻易忘记刘询与她那个开天辟地的婚礼。八抬大轿请一个婕妤的蠢事,也就只有刘询干得出来了。就是刘弗陵……也只会尊崇礼法,委屈她做妃吧。 成君想完大婚之日的种种,难得没有再露出愁丝,而是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 那边如烟就差冲到成君面前跪着磕头了,云白了她一眼,问成君:“小姐要送些什么模样的糕点?” 成君听见云的声音,收回思绪,从榻上坐起来:“既然陛下爱,还是送些我亲手做的吧。” 成君说完,云不可置信地抬头定定看着成君:“小姐要亲自做?小姐你可还带着病呢!” 成君摇摇头:“我缓一会,自然就好全了。” 她刚说完,一边的如烟就一脚踢上云的小腿,眼瞬间瞪起来,云只好应下成君,又一脸赔罪地推着如烟出门:“好妹妹好妹妹,是姐姐错了,晚膳亲自赔罪给你做,好不好?” 如烟:“……” “君子远离庖厨”说的应该远不止君子吧!小姐姑娘妃嫔也应远离才是。站在小厨房里的成君很苦恼,她刚才就不该那么果断地应下这事,一点点的春心萌动代表不了什么?最多…… 她眉头忽地紧缩,贝齿咬了咬唇瓣,最终还是扯了暗处的一把小板凳坐到了门口去。 最多是被感动了。 成君坐的低,她用双臂环住膝,尖尖的下巴磕在膝盖上,光洁的绸缎衣裳铺展在青石板地上,恍如初雪的寒冷瞬间冰封了她周身; 。成君觉得身体里那股热气散的差不多了,才会被寒气趁虚而入,此时她周身冷热交替,额上香汗淋漓。 “哒哒”的木屐声由远及近,成君再抬眸时,刘询已经站在她面前。 他刚刚下朝,在温室殿换了常服就赶过来了,几乎是马不停蹄。 现在看见她可怜巴巴地一团缩在小厨房门口,真是又气又急。 “身子不爽快就好生歇着,跑来跑去能当药吃么?”他气急败坏说完,然后一手扶额做出个“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的表情,可这些落在成君眼里并没有产生抗拒,反而更让他显得英眉俊朗,黑目灼人。 她朝他一伸手:“你拉我起来啊!我们回屋说去。” 刘询怂了怂眉,知道不能拿她怎么办,所以只有无限放纵宠爱。他伸出手,手指尖带着薄薄的茧子,抚上她的手背,痒得直挠心,成君憋不住“扑哧”地笑出声,反倒弄得刘询有些不好意思。 “儿时清苦,做的粗活才留下这些个印子,你不喜欢,我就不握了。”他话虽如此,手上却没有半丝要松开的意思,好像在与她赌气一般。 成君一得力量就松懈下来,半个身子倚在他身侧,常服触手柔软,就像榻上的锦被一样,紧紧吸着人松不开,她哪里还有心思顾虑劳什子的茧子? 笑一笑罢了。 刘询看成君软塌塌地倚在自己身上,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听清没听清自己刚刚的话,他反正已经后悔刚刚的酸滋滋了,干脆掩耳盗铃,以为她没听到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成君伸手掐了刘询一记:“你怎么不走,我都走不动了。” 刘询这才回神儿,看了眼笑眯眯地成君,干脆把她胳膊往脖子上一搭,左手捞了她的双腿到臂弯里,打横抱着回桂宫。 成君甩了甩腿:“你干嘛?这可是在宫里!” 刘询才不在意,他俯下头,用自己光洁的额头贴了贴成君的额头,顺便轻轻啄了啄她丰润的唇瓣,半晌美滋滋地说:“已经出汗了,别招风,一会就好。” 成君大窘,火烧云从面颊一直燃到脖颈,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右手也拦住他的脖子,然后整张脸埋在他胸膛前。 好像眼不见心净似的。 一路上侍从都隐成透明的缩在角落,就怕打扰到陛下与娘娘的雅兴。看陛下满面红光,英姿勃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有多美了。也难怪,有了霍婕妤这个真正的倾城美人在怀,谁还不英姿勃发个? 云和如烟早早就在宫门口翘首以待了,刚才陛下火急火燎来到桂宫的那副样子,再加上听说小姐又去做糕点时,那副吃了不干净东西的表情,笑了她们半天,几乎是相互揉着肚子缓过来的。今日量小姐也做不出点心来,到时候等她们去温室殿送糕点,看陛下那副为难又无奈的表情,还不如陛下亲自把小姐的手艺扼杀痛快一些。 ------------ 第九十五章 借口 “把我放到榻上吧。”刘询走近床榻,轻轻把她放在榻上,扯过一边的锦被盖住她半个身子。 “先下好些了吗?”刘询坐在一边问道。 “好些了,若是再来些水就更好了。”成君笑眯眯。 刘询立即倒了一杯水塞给她:“是参茶,如烟她们照顾你朕放心。” “她们跟了我些许年,早已不是服侍丫鬟那么简单。”成君一口一口抿着茶水:“陛下,我能问你……” “什么?” 成君把杯子捏在手心儿里,转了转:“你可在意我……生不出孩子?” 刘询一惊:“说的什么话?怎么身居高位,反倒是不注意起来。” “成君没有,就算有,也是不甘心罢了。”她握着杯子的手骨节已发白:“同样是女子,同样是尊贵的妻妾,为何,我要遭受这般苦楚……我生不出来孩子,爹爹会苦恼朝事,而陛下,心中永不会安宁。这几日,我每每想起这些,心中就觉得难过。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怕陛下难过……” 刘询摇摇头,用无言的一双黑眸锁住她熠熠闪烁剪水双瞳,略带薄茧的手在她脸颊上磨搓:“你真是个傻丫头。” 他对着她叹气:“朕以前见你,就想这么好的女子怎么能在宫中受这么多的委屈,要是她能好好嫁给我,我一定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后来相遇相识,才知成君个多么别扭性子的女子,可我一边被你气的愤懑不已,一边还要想着不要委屈了你。成君,现在朕好不容易拥有了你,怎么能让朕的成君生活得更好才是重要的,不是吗?朕若有心思想着别的,哪里来的时间关心你?” 成君听及此,也不知怎地,心中一阵暖流划过,仿佛一夕之间世界回暖,院落之中花开枝头; 。自从嫁做他人妇,她才慢慢体会到了什么叫闺房之乐,什么是情话,什么样的情话可以瞬间将人溺毙。 刘询,你还真是说情话的高手。 成君忽地笑出来。 “怎么?你不信朕?” 她连忙摇头,推了推刘询的身子:“你今日还有没有政事?有的话就不要赖在这里不走了,我虽是陛下承认的宠妃,却也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女儿,要是传出去说我恃宠而骄,狐媚主上就不好了。” “你害怕这些流言蜚语?”刘询不依不饶。 “我不怕。” 成君瞳眸之中写满了诚实:“臣妾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所以恳求陛下,惜取臣妾的良苦用心。” 刘询这才松开眉头:“那好,朕……今夜便不来桂宫了。” “请陛下过些时日,等臣妾身子痊愈后,再来桂宫可好?”她倾头问道。 可刘询哪里听出问询的意思了,霍成君这明显是在赶他走嘛,得寸进尺。 “好好,朕的婕妤,了不起。”刘询站起身,拿走她手中冰凉掉的参茶:“可怜朕被赶走,还心心念念记着我们成君的水已经凉去了。” 成君不觉漾起一丝得意地笑容,望着他顺溜地倒了另一杯塞给她。 她握着温暖的杯子,望着眼前带给自己温暖的人,轻启朱唇:“陛下保重。” 还保重?刘询摇摇头,无奈地笑,只要她能安安生生待在他的后宫就很不错了,他可不做多余的期待。 走在路上,挥退了抬着辇车的下人,刘询忽然觉得这宫中的天似乎也蔚蓝的很。一念记起成君刚刚的话,说什么生的出生不出的话,实在是让他焦躁。她的身子能得如今残破,上官小妹出的力可一点也不少,每每想到上官小妹曾经做出的种种“好事”,他就气的牙痒痒。 若不是他如今势单力薄,也不必天天顾虑着霍光的威胁,上官小妹曾经的帮扶。 所以无论成君生的出生不出,都无所谓,能在上官小妹的眼皮底下保全成君,就已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哪里还来的闲情逸致管下一代? 何况,许平君生的奭儿已经是他心中太子的不二人选,他这辈子负了平君的,就拿儿子来偿还吧。 桂宫 侧躺在榻上的成君怎么也睡不着,坚硬的玉枕枕的她头晕脑胀。 恰巧这时如烟进屋,望见成君闭眼躺着,就上前小声问道:“小姐可睡着?” 成君睁开眸子:“只是躺着; 。” “改叫晚膳了,陛下可还来?” “他不来,我们自己随意一些就好了。”成君坐起身:“有了哥哥的消息没?” 如烟瞧了一眼门外:“云姐在外面儿,奴婢把她叫进来跟小姐说说话吧。” 成君点点头:“也好。” 如烟赶紧走出门去,把云叫了进来。 “哥哥的事,你都在打听着呢?” “半刻都不敢怠慢。”云福了福身子:“小姐问哪里,奴婢就如实说哪里。” 成君欣慰一笑:“辛苦你了云。” 云连忙摇头:“小姐只当是云为了自己安心。” “我之前别过哥哥的时候,曾嘱咐哥哥帮我在宫外寻一个佳丽,以进宫补我的不足。虽然没有跟爹爹商量,但我知道就算我不这么做,霍家早晚也要找的。”她说到这里,慢慢伸手去拿身边的杯子,可不知怎地手一晃,杯子就被扫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吓了成君一跳。 云没有注意摔到地上的杯子,那一瞬间,她看见的是成君刷白的一张面容。就像被初雪掩埋的玉石,就算有万千光芒,也无法散发,无法遮掩内心的裂纹。 “小姐……”如烟听见声音,赶紧掀帘进屋。 成君低了头:“无事,是我手不稳,一会你再找人收拾了吧。” “诺。”如烟担忧,可望了眼云严肃地模样,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半晌,才听见云略带沙哑的声音:“小姐没有想过,这样做会伤害陛下的感情?” 自己最爱的女子,为了巩固地位,亲手将美人推给自己,这若不是要受阿鼻地狱的苦,就是要受水火煎熬之痛的后果。 “永巷如果没有我的立足之位,我何谈其他?盛宠……我从未体验过能延迟一辈子的盛宠,所以我必须未雨绸缪,哪怕要伤害陛下。” “云只想问小姐,这么做伤害的难道真的只有陛下吗?” 难道你的心中不会煎熬,不会苦痛吗?如果不会,如果你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么冷情,那么重视地位,为何又失手打翻杯子? 云死死咬住下唇,跪在地上,冲成君狠狠的一个头磕下去:“先帝在小姐心中,还是那个得不到的陌上公子吗?还是……已成为小姐活下去的……一个借口而已?” “云儿!”成君双眉紧皱。 云又是一个头狠狠磕下去:“小姐这样折磨自己,折磨陛下,只是为了要得到先帝吗?等到所有的计划都实现,跟先帝在一起的小姐,能比现在快乐几分?小姐!云觉得不值得; !” 成君瘫软地靠在榻边上,望着云坚毅的面容,泪水不知不觉簌簌而下:“我不愿意这样做,我也同样不能承认,我……已被刘询感动。我期待着能与他长长久久,就像我曾经期待能与陵哥哥白首。云,我眼前的人,到底是刘询还是刘弗陵,有时候,我自己真的分不清……” 也许时间可以慢慢让她认清所有。 然后明确地告诉她,她应该好好爱谁…… 云头贴着冰凉的地面,眼眸睁得大大的,一下也不敢眨,就怕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 心疼公子,也心疼小姐,同样,对陛下产生怜悯之情。这让每一个人矛盾,让每一个人陷入难以抉择的境地。但如果能让小姐感受到一丝来自公子的保护,也是安慰吧…… 云抬起头:“公子前两日来信,只说是有眉目,暂时不必跟小姐说。” “我知道了。”成君挥了挥手。 “小姐,云性子急躁,心中藏不住事,惹了小姐伤心,这就去外面领罚。” 成君摇头:“罚你,就像是打我的脸,我还没有那么痴傻。” 云此时心中无限郁闷后悔,只得退出去,唤了如烟:“都怪我一时把不住嘴,说了让小姐伤心的话,你进去多多劝解,我这两日,若是没有要事,就先在医馆,不必来找。” 如烟瞪了她一眼:“平时还愿意说我嘴上没有把门的,怎么到了自己哪里什么都不做数了!我要是你就先扇自己几个巴掌,赶紧去吧。” 云没有性子再跟如烟拌嘴,擦了擦眼角的泪,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烟推门进屋,看见一地碎渣的杯子还有榻上毫无声色的成君,先是一惊,后赶紧跑过去:“小姐!小姐你可别被云那没轻没重的气着身子!她性子急是三宫六院出了名的,赶明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成君摇摇头,指了指地上:“收拾了吧!别一会扎住脚。” 如烟看成君不想提,赶紧闭嘴:“奴婢赶紧收拾,小姐快别想那些怄火事儿了。” 成君点点头:“你也跟云说,让她别放在心上。” 如烟叹口气:“也就小姐这么善心,把我们奴才当主子看,可我们哪有这么金贵。云今日惹小姐生了大气,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罢休。” 成君略略宽心:“给她个教训也好。” 如烟连忙点头:“教训越多越好!” 成君嗔怪地看一眼如烟:“你可是借我报仇呢?” 如烟看成君被哄回来了,心中暗喜:“奴婢不敢,奴婢面子上看着……嗯……看着说不过云姐,可私下里……也是有两分地位的!” 望着如烟别扭的一张脸,成君顿时无奈…… ------------ 第九十六章 左膀右臂 刘询没有临幸霍婕妤的消息陡然传遍了永巷,除了桂宫里面的人,多少知道是霍成君自己不让皇帝来,其他人,尤其是椒房殿和长乐宫的婢子奴才,都眼巴巴瞅着笑着这位妖妃,是终于失了宠。 长乐宫。 红儿跟着太后上山礼佛,在山上过了许多个素食念经的日子,早已忍受不了,还好太后礼佛的心思并没有多少,早早地喊了大队人马回长安,踏上永巷的第一步,红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呼风唤雨的时候又要到了。 可回到宫中才知道,这整个永巷都快成了霍婕妤的天下。 那边椒房殿,皇后不知做了什么错事,被皇帝冷落许久,这边桂宫,霍婕妤圣眷正浓,眼见着就要越矩。 而长乐宫……太后自从礼佛回来,就一脸铁青,谁都不见,愣是在宫里锁了半个月。皇帝来探望多次,都已身子不适回绝了,皇后也送了补品来,许是太后知道她备受冷落,心中难过,勉强接了补品,但还是未见皇后一面。 太后锁了小半月,心情慢慢平复后,才又出来主持后宫诸事。而太后刚出来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霍婕妤被皇帝冷落了。 上官小妹如是,才轻松地漾出了半月来第一个笑容。 “活该,这妖妃狐媚主上,早就该惩治。现在冷落她,也是让她学学规矩。记得上个月哀家走的时候,这永巷还是平平顺顺的,哀家一回来,就眼巴巴地看着永巷被整的乌烟瘴气!” 青衫飘飘的女子侧坐在美人榻上,修长的手指捏着琉璃盏,说话的时候沉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狠戾。 红儿好不容易与太后搭上话,自然心中高兴,连忙接道:“风水轮流转,霍婕妤怎么也逃不掉,按太后所说,是要见见皇后娘娘的时候了?” 女子凤目一挑:“皇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以为我不知道她背着我干了什么蠢事呢!” 红儿眼珠一转:“那太后谁都不见?” 上官小妹斜她一眼:“少给我出鬼主意,在长乐宫,谁是主子分不出来?”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红儿赶紧跪在上官小妹面前,做出一脸可怜样,顺带磕了几个响头:“奴婢失言奴婢失言!” 上官小妹杯子一扔,低眉看着自己腕子上的红珊瑚钏,悠悠的声音从唇齿中说出:“哀家不是要罚你,而是让你知道,哀家提拔你不是因为所谓的伶牙俐齿,脑子活,而是你的命都拴在哀家手上,你的后半生是富贵光鲜还是天天做粗使丫头……都是哀家说的算。” 红儿听完上官小妹冷幽幽的话后,脑门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看着张狂的小丫头对自己俯首称臣,上官小妹溢出一丝冷笑:“今日你担惊受怕,来日就不会让哀家担惊受怕,明白么?” 红儿颤抖着:“太后英明!” 上官小妹略烦躁地冲她摆摆手:“出去吧!近两日不要再来我面前晃,等哀家看着你不像那个霍婕妤一般张狂时,自会把你叫回来。” 红儿唯唯诺诺应了,想站起身,才发现双脚跟灌了胶一样,黏黏拽拽,愣是走不了一步。 上官小妹看着她不禁哑然失笑:“若霍成君有你几分眼色,也不会把自己逼得四面楚歌。来人扶你走吧。” “诺……”红儿使了个眼色,几个侍茶扶着她出了长乐宫。 “小姐!”桂宫内虽听闻永巷失宠的传言,但人人淡然,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如烟更是背地里没少骂那些宫里的墙头草,看着小姐失宠,一个个都恨不得从桂宫过的时候是长着翅膀飞过去的。 如烟气呼呼地走到成君身边:“小姐,我们出去逛逛可好?老在桂宫带着,人都要发霉了。当然……这不是奴婢想出门……是奴婢们看着主子老是锁在殿里,没精打采的,更要让外面的人嚼舌根了。” 霍成君正烦着,哥哥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要找的美人不知道有没有眉目,她日日不出门,又不见君王,还不是为了消息能第一手握到。 “她们愿意嚼舌根,就让她们嚼,反正也吐不出一朵花儿来。我日日在桂宫乐得自在,还能顺便将养身子,没准下次陛下来我就能怀个龙种呢。” 如烟一个白眼儿翻出去:“小姐,奴婢可真服了您了。” 霍成君瞪她一眼:“你以后服我的地方还多着呢!对了,今日半天了云都没来,你看看是不是她得了哥哥的消息?” 如烟摇摇头:“敢情小姐等着公子送美人儿来呢?也不知道小姐是开心呢?还是不开心呢。” 成君推了推她:“你还不知道我?若是她敢分我的盛宠,我定饶不了她,若她本本分分生个孩子给我养,我就感激她给她名位和富贵; 。” “所以小姐定要公子找个忠心爱名位不爱英雄的。” “能这样最好,如果她反而成了我的绊脚石,那我也只能除掉她,再寻他人了。” 如烟打了个冷颤:“小姐当真能做到辣手摧花?” “我也不知道。”成君顿时泄了气儿,瞟了一眼如烟,慢慢道:“我只能相信哥哥了,至少相信哥哥肯定不会找错人。” 最多……最多也就是让刘询气闷,但她给他挑个如花似玉的解语花,怎么想都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相信他……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成君话语刚落,那边云就来了。 “小姐,公子找到人了。” 成君心中一沉,站起身:“不快也不慢。” 云担忧地望了眼成君:“小姐现在去见见?” 成君摇摇头,后又点了点头:“还是见见吧!她……来路是哪?” “公子信中说,老爷曾找过他,给他举荐了一个女子。” “老爷?你是说我爹?我爹主动找的哥哥,让他找个美人?”成君哑然失笑,连珠炮一样脱口而出:“爹爹是什么意思?” 云低下头:“也许老爷觉得小姐在宫中太累了,是该有个左膀右臂扶持……” 成君往后踉跄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如烟稳稳扶住:“小姐,云姐说的没错,老爷只想给小姐找个左膀右臂罢了!正……正好……小姐主动放了话了……也算是老爷顺手推舟吧……” 成君冷笑:“顺水推舟?好……真是好啊!” 云继续说道:“公子本来找的是个身家不低的氏族女子,但老爷不放心,就把自己一个暗卫送过来了。” 成君皱眉:“暗卫?” “是,这女子六岁父母双亡,跟着人贩子到霍府,被老爷选中做了三年使唤丫头,曾经还给暗碧阁的珍宝阁当过掌事,人很机灵,却不善言辞,因为身板小,就跟着老爷做了暗卫,算到如今已经十个年头了。” 成君叹息:“十个年头……” 云点点头:“她进宫,老爷说了,就当做丫头侍卫用,不必过于重视,若是有幸得了龙胎,她也会主动让给小姐抚养。绝对……可信,但如果小姐不满意,老爷那边的意思是可以再寻他人……” “不必了,再没有哪家小姐比得上暗卫得力了,这真真是左膀右臂,是我错悟了爹爹的意思。”成君握紧了拳:“那便让我见见她吧!早一点成为我的人,也让我早一点踏实下来。” “诺。” ------------ 第九十七章 张悉鱼 为了暗卫进宫,云先把登记册子改了改,让女子装作宫女。后又安排了她叩见成君。成君穿戴整齐,早早就去园子里等着了,一直到正午云才把女子顺利带进来。 成君第一次见这人,就算那时在府中有过几面之缘,现在大概也看不出来了。何况她已是暗卫多年,低调又不会随意抛头露面。 云带着素宫衣的女子七拐八绕,来到了桂宫的大后院,后院竹林深深,鸟语鸣鸣,是刘询为了成君特意做的园子,为的是不让她常常在宫中无所事事,胡思乱想。 成君侧躺在竹林中特制的竹编美人榻间,一方帕子盖在脸上小憩。正午她刚用过膳,在阳光下昏昏欲睡,谁知这天气这样好,不一时就催着她睡着了。 如烟在一旁守着,不时去月亮门前瞧瞧有没有人来。 瞅见云带着女子来了,她做了个息声的手势,云点点头,对着身后窈窕的女子说道:“娘娘正睡着,姑娘稍稍坐一坐。” 身后女子点了点头:“奴婢只怕惊了娘娘,一切都听姐姐的。” 云略尴尬地笑了笑:“真真当不起姑娘这声姐姐。”说罢,她挥了挥手让如烟过来。 如烟慢慢走近,探头望了眼女子,叹道:“姑娘长得好模样,娘娘见了肯定喜欢得紧。” 那女子听见如烟夸赞,双颊顿时红了:“多谢费心。” 如烟摆摆手:“哪里哪里,咱们还指望着姑娘飞黄腾达呢。” 云听后一皱眉,戳了戳如烟:“少在这里多嘴多舌的,赶紧给姑娘搬个椅子,上杯茶水来。” 如烟答应了,就往回走,云在一边安慰女子:“姑娘别在意,她就是嘴快,若是冒犯了……” 女子抬眸看向云,打断了她的说辞:“无妨的,不必揪心,我本是随意的性子,只要不在娘娘面前显眼就是好的了。” 云会心一笑:“姑娘是个会说话的人。” 如烟本打算去搬椅子,谁知刚走回去,成君就已经醒了,她拿下脸上盖着的帕子,睡眼朦胧地看了看天色:“我睡了多久?” 如烟轻轻答道:“不久,不过杯盏茶凉。” “喔!”她扶榻起身,随意道:“云带着女子来了么?” 如烟指了指前面:“来了,就是怕吵到小姐小憩,在月亮门后面等着呢; 。” 成君看了眼前面,深吸口气:“我还真是耽误事,让她们进来吧。” “诺。” 云知道成君已醒,望了眼身后的女子:“一会娘娘问什么?姑娘照实答就没错了。” 女子双眸微亮:“嗯。” 如烟带着两个人来见成君,云和女子一前一后行了礼,云起身站到成君身后,剩下女子还跪在面前。 成君对这女子没有太大反应,望了一眼,是眉清目秀后,就觉得身心疲惫的很。 “你叫什么?” 女子低声答道:“女子姓张,老爷给赐了悉鱼二字。” 成君一挑眉:“张悉鱼,知晓了。”她抬手拿起身侧的茶杯:“本宫刚刚知道你是霍府的人,还是跟着爹爹的老人,本宫不必多说,你也明白为何进宫吧?” 张悉鱼双手一合,给成君行了个大礼:“老爷都交代给奴婢了,奴婢自出了霍府之后,就只认娘娘这一个主子了。” “好,本宫信你。”成君抿了一口茶水,放在一旁,又道:“在宫中不比霍府,干的不是体力活,更多的是与人斗心。本宫看你样貌资质都是人上之人了,若是得了权力,可还能从一而终?” “奴婢不要权力,权力是暗器难防,要了只会令奴婢彻夜难眠。奴婢只愿在宫中安度直至终年,若是得幸辅佐娘娘,定当尽心尽力,不敢怠慢半分,也不敢奢望更多荣华。” 成君望着她柔顺的黑发,白净的面庞,笑了笑:“人生之事不是你我可轻易决断,张悉鱼,自然你选择了辅佐本宫,本宫自不会亏待你半分。但如果你有二心,本宫一只手便可废你,懂得?” 张悉鱼赶紧叩首:“奴婢绝不敢有二心,天地可鉴。” “悉鱼,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做不好,本宫不能保你。” “诺!” 成君松了口气,挥了挥手:“云,送姑娘休息去吧。” “诺。” 张悉鱼回到住处,坐到椅子上,才觉得今天真正是踏实下来了。从早晨跟着云跑进宫门开始,就一路低头奔波,虽比不得从前做老爷的暗卫那么清苦,但头顶顶着的压力却一直不散,所有的前事都为了最后,能否亲眼瞧一瞧这位传说中倾城美貌、倾城荣宠的霍婕妤。 从前在府里,老爷就把小小姐看护的如手掌中的冰晶一般,外人轻易是瞧不见的,有了大的家宴,若不是长辈们都到齐了,也不会请出小小姐,而这份难得的宠爱,到大小姐在上官家丢了命之后,变得更甚。 她若是小时候见过小小姐,也早就忘记了。 但她清楚记得的,是今日霍婕妤带来的威慑; 她的美貌染上一丝疲倦,带着午后疏懒的风,柔柔扑面而来,却直直挠着心。 就是那种望一眼,美丽就能够融进彼此骨子里,想忘也忘不掉的容颜。霍成君早已退却了当年的青涩,然后一点点,脱皮般,绽放出犹如盛世牡丹的华美。 张悉鱼命令自己平静下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去的时候,却不注意呛到了自己。 “咳……咳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云的熟悉面容。 “姑娘太紧张了?” 张悉鱼赶紧用帕子捂住嘴巴,朝云点了点头。 云走到她对面坐下:“我不是霍府出身的人,但是公子出府后一手带出来的医女,地位与姑娘差不出多少……后来有幸被公子指给了婕妤娘娘做医女,一开始,我也是害怕的……”云向一旁愣住的张悉鱼笑了笑:“霍府的小小姐,长安城里城外都知道的绝世佳丽,怎么轮到我一个小小的医女服侍……何况……我还不想离开公子……” 张悉鱼急切地问道:“那后来呢?云姑娘?” “后来我发现我只有跟着小姐,才能有出路,如果永远跟着公子,我只会越来越懦弱。小姐的性格有多坚强,如果你不了解,是永远不会叹服的。现在,小姐身边有我,有如烟,而将来,也会有你的一席之位。” “云姑娘,我懂得了。”张悉鱼双眸炯炯发亮:“老爷选我进宫,不知道的人羡慕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而知道张悉鱼为何进宫的人,只会在背后笑我性格愚笨,不知进取,才会被老爷送走去对陛下谄媚。美貌是天生的,是父母给的,我推脱不了,而性格愚钝却是我致命之伤,张悉鱼不奢求别的,只求娘娘的不舍不弃……” “从前我太终于公子,时常忘记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甚至有时候不知好歹想跟回公子,小姐却给我了千千万万次机会,每一次都是在努力将我拉回身边,我不希望我犯过的错误再让另一个心腹去犯,而当年一而再再而三珍惜我的小姐,也再不会如此对待第二个人。所以小姐对你说,只给你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自不会保你。” 张悉鱼一惊,望着云半天说不出话,一脸“你也曾犯过大错”的表情,落在云严肃的眸光里,倒显得有些局促可爱。 “我就把这些话放在这,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你先休息着吧!什么时候见陛下,娘娘会安排的。” 云站起身要离开,张悉鱼也立刻站起来:“云姑娘……多谢你的一番开导……” “姑娘不必多谢,姑娘日后的路还长着。”云走到门口,忽的想起一事:“你若闷得慌,可去桂宫的园子里转一转,走一走,若是能在娘娘安排之前碰见陛下,自然是最好。” 一想到陛下,张悉鱼的面颊“腾”地红了起来,唯唯诺诺答道:“我记着了……” ------------ 第九十八章 回忆 云回到桂宫,第一件事就是问成君关于张悉鱼的事情。 “人看着不是很伶俐。虽然做过几年暗卫,但还是不能全部放心。何况,等着她的不是刀山火海,若是我今后得不料势,或者做了什么难为陛下,陛下只怕会把她宠到天上去。你今日也见到了,张悉鱼的容色,不逊色别的女子半分。” 云想想:“我刚刚还去见了见,嘱咐了她几句,那姑娘看着吓得不轻,小姐何必刚刚作出那样严肃冷厉的样子。” “吓到你们了?”成君扬眉轻笑。 云抚抚心口:“奴婢以为小姐看不上她,心脏多跳了好几下。” “行了吧你!”如烟掀帘子走进屋:“真是大文章,小姐如今还能把你震成这样呢!” 云白她一眼:“刚刚你对姑娘阴阳怪气地说的什么话,小心以后她记仇。” 如烟冲云做了个鬼脸儿:“我看未必。” “你们都少说两句,一个个跟鹦哥似的。”成君自己倒了杯参茶喝着:“我对她严肃是因为她的旧主是爹爹,我若不气场大一些,怎么压得过她。而且给个下马威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她起异心的时候会多忌惮我两分……要不是我生不出孩子,谁会傻到盛宠的时候分宠——这种做不好会至此断了夫妻情分的事。而且啊!最怕养虎为患,最后倒霉的是自己……” “唉; 。”成君叹了口气儿:“今天屋子里熏得什么香?闻得我头疼,你们在这里给我通通风,我去廊上坐一坐……” “那小姐我跟着你吧。”如烟赶紧蹦出来讨好。 “行了行了,就我自己一个出去。”说罢,成君站起身,去一边扯过披风披上身,一个人掀帘子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云和如烟大眼瞪小眼…… “都怪你说了闹心的话!”云撇撇嘴。 “还不是你这个木头不会活跃气氛!”如烟“哼”了一声,跑去开窗通风。 “我木头?那你就是榆木疙瘩,跟了小姐这么久,就是不会说话!”云跟如烟向来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拌起嘴来瞬间觉得生活有滋有味了。 如烟气鼓鼓地灭了香炉,找了个墙角坐下去:“我榆木疙瘩,我榆木疙瘩怎么能看出来小姐是为何自个儿出门的。” “好么,我不知道!”云走到如烟面前,直挺挺一站:“还不就是……” 如烟瞪了一眼云:“你嘴上有没有把门儿的?” 云赶紧捂住嘴:“死丫头,你故意让我说的。” “哼”如烟往墙上一靠:“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 云捂住头,沮丧的表情呼之欲出:“祖奶奶,我能怎么招你?打你骂你还是把你赶出宫去啊?” “知道自己没能耐就行了!赶紧盯着张悉鱼去吧!别让她给小姐心里添堵!” “唉!我担心的可不是现在,若是最后一切都成了,才真是要担心小姐的时候。今日光是见了见人,小姐就已经焦虑急躁万分了。” “废话,你夫君分给别人你心里暗爽啊?那不是脑袋塞了驴毛么?” “噗……”云哭笑不得:“你这人真是粗俗!” “我粗俗,是因为心直口快,率真,我可没你们脑子里那么多弯弯道道,所以我现在不是小姐心中的焦虑,也不是你心中的担忧,而是无奈!是非常不愉快!”如烟捶了捶麻木的双腿,一脸不苦闷。 “你说得对,如烟……”云忽然没了兴致跟她拌嘴:“那我们要不要去请一请陛下?” 如烟半晌摇摇头:“别去,陛下为何不来,你看不出来么?” “不是小姐说的吗?不是为了安排张悉鱼的事情吗?” 如烟又摇摇头:“陛下不来的那一日,是长乐宫那位开宫门的日子,陛下为了小姐的身子,刻意在永巷做出冷落小姐的样子,这不,多少天了,都没有太后的消息。太后心知扳不倒小姐,所以盼着的只是让小姐自生自灭,孤独终生,以报先帝之仇。现在她最是开心,自然不会对小姐步步紧逼。而椒房殿的皇后……只怕因为公子的事,更不会主动招惹小姐,而太后若知道了皇后与小姐之前的绸缪,呵……恐怕再难与皇后联手了; 。” “陛下为了小姐,真是心力交瘁。以前小姐见不到先帝的那份相思之苦,此时可要陛下统统吃尽了。”云叹息。 “我看小姐也吃着相思之苦,只不过不承认罢了。” “你是说……” 如烟缓缓点头:“我们其实都想到一处了吧!云。” 云慢慢坐到如烟对面:“如果真是两个人都暗生情愫了,对小姐未必是一件坏事,小姐要找先帝的事情,能自己先放弃,自然是最好,但小姐要一直不承认已经对陛下动情,放不下找寻先帝的事情,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真是命中注定!想当年公子日日陪伴身侧都为让小姐动情,陛下不过一两年就让小姐在乎如此……” “唉!”想到此,云也无限头疼。 “好了,不去想了,事情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小姐日后能改变主意,生孩子的事也是一刻都不能耽误的!” 如烟蹦起来:“我去看看小姐,你把窗户关起来吧!另外,香炉别再填香了,搞不好就成了添堵。” 云点点头:“知道了,你去看看小姐吧。” 成君在长廊上坐了很久很久,脑中胡思乱想,没有得到片刻的安宁,后来如烟来劝她回屋,也被推拒了。 “我想坐一会,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如烟只好点头:“那小姐多批一件衣服,小心着凉。” 如烟把手中拿着的衣服披在她肩上。 “我去园子里逛一逛好了。”成君站起身往园子走去,只剩下如烟一个人站在原地叹息。 园子中静悄悄一片,只有风吹过竹林,竹叶摩擦的“沙沙”声。零星的园丁松完土往回走,碰见了成君就停在原地行礼问安。 她踩着石子路,就想起与他初见的那个晚上。他整个人隐在黑夜中,有刘弗陵的身形,却明显更加温暖更加有力。他对她幼稚的一番理论,对她舍不得放下刘弗陵的那一番理论嗤之以鼻,还口口声声地教育她:“要知道,适者生存,苟活永远不是办法。” “噗……”成君不禁失笑,那时候的她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张口闭口除了“爱”就是“真情”。 对了对了,她就是在这个地方丢掉头发上的白玉簪子的。 然后被他捡到…… 想到这里,成君的脚步一停,脸上顿时飞出两朵火烧云。 那日花架下他给她插簪的一幕渐渐在眼前清晰…… 园中凌宵已败,她独立亭头,望向花园之景,脱口而出:“海水梦悠絛,君愁我而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不知身后飘俊朗的声音,单吟这《西洲曲》的前部,念得极有韵致。 她回眸,眼前那一抹浅浅的品红色小花绽放,仔细看,原来是一人手中花,面前这锦衣华服,风度翩翩之人,便是那日被自己错认的刘病已,刘询。 他从何而来的凌宵花,寄“江北”? 成君谦然取扇掩面,礼毕,缓缓开口道:“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刘询眸中尽是笑意,轻快地回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亦真亦假的话使成君一窘,退后两步,飞快地望了他一眼,正色道:“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刘询宛尔一笑,恬然瞅着她说:“此为《杨柳枝》。” 词为柳氏所作,作与错别多年的丈夫,最终二人终成眷属,她却一个不小心…… 成君绕过他便要走。 刘询仔细收了花,低音言:“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他道:“不过是坑笑,何必当真!” 成君放下小篮子:“我哪里当了真!” 刘询抿唇一笑,将花从她身后插入成君的发髻之中,成君一惊,待回身,两人距离已不足一尺,成君望着他,面色沉静地说:“凌宵插髻,也并不是最好看得。” “我瞧着甚好。”刘询一挑眉,眸中闪闪灼灼:“鲜花自当配佳人,莫不是凌宵素牡丹也使得。” 成君想到此处,不禁用手找了找头上的各种珠宝玉器,发现今日没有带玉簪后,眼眸中明显滑出一丝惆怅。 园中顿起一阵寒风,成君不禁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叹息道:“真冷啊。” 她一步一步走向园中那个美人榻。 脑海中的回忆却并没有止步的意思,然后怎么样了?对了对了,是刘询去上官小妹那里保她了吧!要不她怎么能轻易出宫,最后还沦落到刘询的府上…… 可她那时候谁都不信,倔得像头牛,尤其是一直对自己忽冷忽热的、莫名其妙的刘询,更是让自己厌烦至极。 明明被人家救命,还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一点感恩都没有,日日给刘询看的都是脸色。 成君摇摇头,这些劳什子的事情她现在想起来,就生出无限懊恼,真想立刻找神医要后悔药吃。 不过…… 成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顽皮的笑容——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从未改变过,好像对她好,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一样。 ------------ 第九十九章 忘却前尘 “成君?” 熟悉的声息在耳边响起,在静谧的园子中显得清朗又缱绻,仿佛一条丝带绕过全身,最后从伸出的手掌上轻轻一抚,飞上天空。 成君抬起眸看到的,就是一个素衣朴素的刘询。 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假山前,不只是在看假山边上那一丛兰花,还是在看小溪中的涓涓细流。 “你怎么……穿成这样?” 成君漫步走近。刘询背着她笑了笑:“舒服。” 成君心中不觉一阵舒畅。 “在看什么?” 刘询转过头,冲她挥了挥手:“你来,看这些兰花都结了花苞,你宫中的花匠最耐心,一点水一点肥都忘不了,才能让朕今日看到兰花将开的一幕。” 成君觉得好笑:“这还不算什么?那边的君子兰一棵都至少结了七八朵花苞,那才是非用心不可得之物。” “原来你也常来园中。” 成君愣了愣:“是,我常来。” “我建的园子,很满意咯?”刘询问。 成君沉吟半分:“怎么说呢?就是少了些人气儿。” “那你以后要常来坐坐才是。”他一手拉住她的手腕儿,把她扯到身边,并肩站好; 成君侧望上他那面俊朗的容颜:“那你也要常来才作数。” 刘询轻笑:“难道成君想我了?” 成君立刻红了脸,心底好像有双手在抓挠:“不过一个多月,有什么好想的?” “既然不想,那朕还不如走了清净。” 刘询故意逗她。 成君刚想说他是不是想讨打,就忽地看见假山后一个长裙的衣角在微微翻动,有人偷听?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张悉鱼那张如水温柔的面容,心中不觉一紧。 是她自己吩咐张悉鱼来院子里逛逛的,她并无错,成君本意也是想让张悉鱼能与皇帝偶遇。可现在…… 成君忽然就有些患得患失…… 现在引荐两个人是不是很合适? 周围没有多余的人,也不会丢刘询的面子…… 可她现在根本不想这么做! “是谁在那里?”刘询好像听到衣物的摩擦之声,正要去一看究竟,身边的成君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鲜血从四周涌上头,她使劲拉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尖,一个牢牢地吻锁住刘询所有感官…… 她是不是太用力了? 牙齿磕在一起,刺痛漾遍全身,刘询怔了半天,都是她在咬着他的唇瓣,小舌头不停地动来动去,亟不可待的样子,像个孩子。 成君闭着眼都能想象到他面带无奈笑容的样子,可怎么办,她也是个女子,也会自私、也会本能地想留住一个人所有的关注。 刘询你真卑鄙,你对她那么好,以后她还能看上谁? 反应过来的刘询,所有的相思都恍如波涛泛滥,他的吻炽热的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烧着她,燃着自己,主动的成君渐渐落了下风,眼前的人占据了她所有的理智。没有黑夜白天,也不必在乎海枯石烂,她握着刘询的胳膊,就知道他不会离开,永远不会离开…… 过了多久? “啊……”她嘴唇吃痛,然后一手推开他:“你干嘛咬我?”她那袖口一擦,发现袖口上已染上血迹。 刘询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儿,一脸得逞的笑。 “让你记住我。” “我忘不了!”成君一脸没好气。 “刚刚谁说,不过就一个多月么?” “我……” 成君挥拳打他:“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个人小心眼又爱记仇?!” 刘询摇摇头,拉过她,让她的头抵在胸膛上:“我就是小心眼,所以一个多月来,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吃饭的时候会想着,桂宫那帮奴才有没有给你**吃的?看折子的时候会想,成君是不是还在看那本《诗经》?看的都会背了吧?还有晚上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想念你头发的味道,清香清香的,上面抹了茉莉花露……” 闷在刘询怀中的成君微微勾起嘴角,想笑,却不知该怎么偷偷的笑而不发出声音…… “你会怎么想我?成君?” 她蹭着他衣料上的纹路:“想你……有没有忘记我; 。” “真敷衍……”刘询一手爱抚地摸摸她的头:“没良心,白眼狼!” “小心狼咬你!” 是不是园子里的花都开了?成君浑身暖意浓浓,再也没有刚刚的急躁不安,是不是太阳要融化了?白云要长出翅膀飞走了?她只想缩在他怀里,一直一直的。 “今晚留我可好?”刘询在她耳边低语。 成君摇摇头……后来又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是你说的,是你非要来的,可不是我勾引你的。” “谁让老天让你我今日相遇在园中?老天爷是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 成君锤锤他的胸膛,尴尬到不知如何言语。 她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小女儿情态毕露无遗,心思飘飘渺渺,心跳乱的像麻绳。 “我们不要再想孩子,也不要想凡尘俗世,我只是单纯地想你了,想你躺在我身边,想你可以无时无刻对着我一个人笑。” 刘询话毕,成君才慢悠悠道:“以前我曾说过,若有下辈子,一定要嫁给你为妻,因为你是我生命中唯一一个,肯在吃饭的时候为我添菜的男人。刘询,现在,就是我的下辈子吧?我要是忘记了上辈子的种种伤痛,是不是真的会变成无心之人?像我这样一个可以轻易拿起放下一段感情的人,还能奢求再拥有你吗?” 刘询心中微微一痛。 他只有紧紧抱住她给她想要的答案。 感情就是珍惜眼前人吧!旧情再难忘,也要输给时间,输给一个眼前人…… 刘弗陵,你在天之灵恨她变心,不如恨我抢走了她的心…… “我跟你在一起,就是愿你忘却前尘,安享富贵尊荣的后半生。若你肯给与我一丝一毫的情谊,我定以天下来还。因为太爱你,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会学着接受。” “如果我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你做什么我都开心……” 但愿真如你所说。 成君想不了那么多了,她现在就像一根藤,缠绕着他才能生存,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 第一百章 情丝缠绕 第二日一醒来,成君就知道有些事情,即便是自己再不想做,也不行了。她依附着刘询,同时,也必须忌惮着作为帝王、作为陛下的这个男人。 刘询破天荒的没有早早走,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头:“喂,大眼睛睁到天明的?” 成君用手推推他:“要不是你,一个夜里倒腾这么多次,我早就有困意了; 。” 刘询眼睛弯成月牙儿:“这才叫骑虎难下。” 成君顿时红住脸:“脸皮这么厚!” 他用手环过凝脂的肌肤,牢牢抓住她的手臂:“我霍婕妤的盛宠又回来了。” “拜你所赐,我日日被人背后嚼舌根。” 成君往他怀里靠了靠:“这么久不见,你在皇后那里……歇的可好?” 刘询一双眸子狡黠地望着她:“不过是脱衣服,上床,盖上被子,然后一觉天大亮。” “你讨厌,我哪里是问你们怎么歇的!我是问你……我是问你……开不开心?满足不满足?” “都是老夫老妻了,哪里来的这么多感受?最多,就是踏实而已,毕竟那么多年,苦的累的时候,她都是我重要的枕边人。” “那我算什么?”她较起真儿来。 “你不仅仅是我的枕边人,还是我的心上人。成君,能抱着这样的你我真开心。” “这样的我?” 刘询紧了紧手:“这样一个承认感情,爱我痴我的成君。” 成君只觉得鼻子酸了酸,把头埋进被子里,泪水就自然而然地流出来:“我对不起你,刘询。不不……我对不起的人太多太多……我的前半生都给了那个护我爱我的刘弗陵,以至于他死后,我就像丢掉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废人,再也没办法好好站起来……可这还不是结局,我还对不起哥哥,我曾误解他,敌视他,还差点让他为我送命……” 刘询叹息:“我只希望你说的那些故人都是我,是我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长成豆蔻年华的窈窕淑女,看你成为顶天立地的女君子,看你拥有荣华权力,看你站在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上……” “别哭,成君,我真不想让你哭啊。” 刘询在被子里抬起她的小脸,然后一寸寸吻上她的额头,眉间,鼻尖,然后是那只饱满的红唇,他的唇冰凉又颤抖,好像在呵护手心中的冰晶…… “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做,我们出去可好?” 成君点点头。 “去一个天空明净,有鸟语花香的地方……” 他伸手把她拉出来,然后把薄衣衫披在她单薄的身上:“我收拾好了,就来叫你。” 成君红着一双眼眸死死望着他的身影,一分一秒也不想放开。 “成君,听我的好吗?” 她咬咬唇瓣:“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就算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也会一生一世追随你; 。” 刘询心中仿佛被一块沉重的大石头死死压住,窒息的感觉漾遍全身。他还没准备好听这句话,这句他等了多少年的话…… 一生一世的追随…… 那双眸子没有骗人,她炽热的情意好像火焰,就要把他烧成灰烬…… 刘询离开后,屋子中忽然安静下来。 她拉了拉衣服,泪沾湿的睫毛有些凉,成君揉揉眼,靠在床边。 原来变心是这种感觉。 眼前明明是刘弗陵清俊单薄的模样,却忽然变成刘询英气的面庞。 刘弗陵澄澈的双眸略带苦涩地望着她,好像在怨恨,不会不会……他心思那么通透,怎么会有怨恨存在? 成君觉得自己好累。 因为她还没有那个能力,一瞬间抛弃刘弗陵所带来的一切一切。 真没出息啊。 成君摇摇头,把衣服穿好,开口把外面的如烟唤进来。 如烟喜气洋洋:“陛下刚刚走的时候吩咐我们给小姐好好准备一下,要去行宫住上两日呢!” “两日?” “也许是三日、四日呢?只要陛下愿意,带着小姐游山玩水都不在话下。” “真好啊。”伸了个懒腰:“那把张悉鱼带上。” “什么?!” “我说带上霍府的张小姐。” 如烟皱了皱眉头:“小姐你要干什么啊!” “趁此机会,引荐给陛下吧。” 如烟很不高兴:“去行宫可是陛下钦点小姐一人的,带上旁人岂不是违抗上令?” “她是旁人么?她现在就是我的贴身暗卫……不……是明卫。” “明卫……”如烟翻了个白眼,成君全当看不到。 事情来得很突然,张悉鱼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下人来到桂宫外守着,她心里想着昨夜在后花园巧遇帝王与宫妃亲密的事情,气自己没眼晒气了一个晚上,以至于现在气色大不如前。 正巧刘询那里收拾妥当,御辇载着帝王往桂宫来。 御辇停在门口,刘询下了轿撵,看见两个侍卫旁垂头守着一个陌生女子,女子见了他,跟两个侍卫一起行过礼,刘询狐疑她身份,就唤过来问了问。 张悉鱼虽然紧张,但也是跟着霍光行事的人,何况自己面对的人,将来很有可能是夫君,是君臣,更加不敢随便; “朕从未见过你。” “小女张悉鱼,是娘娘挑来服侍的。” “去行宫也带着你?” 刘询皱了皱眉。 张悉鱼更加顺从温和:“诺,娘娘说女婢侍候得力,就赏奴婢一同出宫。” “既然你家娘娘喜欢,就跟着吧。” 刘询不再管门口的张悉鱼,往桂宫走去。 身影一过,张悉鱼就大大舒了一口气。 刘询的不在意看在远处成君的眼里,又是安心,又是担忧。 刘询一只手伸过来,她自然而然地挽上:“没有想到你这么麻利。”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何况是答应美人的要求。” 成君弯弯嘴角:“那为了奖励你,这次温泉宫之行,必须要添上一个大胖儿子才行。” 刘询眼眸一亮:“身子好的差不多了?” 成君指指前面的五六辆轿撵:“带了这么多?” 刘询心情正好,没有感觉出她话题的一转,点点头:“你身子不好,我带了太医院的六个医官,怕温泉宫的膳食不合你胃口,特意把你们宫里的小厨房都带上,还有照顾饮食起居的嬷嬷下人,就这么多了……” 成君有些服了眼前的男人,他的小心翼翼可能是她一辈子都赶不上的。 “不好吗这样?” “你就不怕我恃宠而骄?” 刘询拍拍她的手,甩过来一个安心的表情:“我就怕你不够骄。” “噗……” 走过门口,成君看见张悉鱼,身子僵了僵:“陛下,我额外带了人,可好?” 张悉鱼垂下头,清了清嗓子:“奴婢谢陛下、娘娘垂爱。” “你喜欢,带谁都一样。” 他们往前走,如烟在后面向张悉鱼招了招手:“跟上吧。” 张悉鱼立刻跟在云和如烟后面上了最后的马车。 刘询上了马车还在看折子,几乎没有休息停下的时候,而一边的成君因为一晚上筋骨劳累,早就躺在一边的软榻上睡得人事不知。 刘询翻两页折子,就看她一眼,到最后竟然翻不下去,支着头看着她的睡颜; 杏仁眸,樱桃唇说的就是成君吧?她带着软糯娇柔的声音,纤细柔荑,窈窕腰身,怪不得被说做妖妃。 可妖妃能是每个帝王都能拥有的?他把她拉到怀中费了多少工夫?黑发都要熬成银丝了。但还好她没有走远,没有走的太快,才让他奋力追上。以后也许还会有更多的磕磕绊绊,但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有时候倔强顽固,有时候做事不经过脑子的女子,活该一辈子被他保护,一辈子被他锁在深宫。 成君睡着睡着,觉得不舒服,小小翻了个身。 刘询见望不到她那张清水芙蓉面,又回头专注政事。 直到太阳西下,他们才到达温泉宫。 刘询把成君拉下来的时候,她还在打哈欠,一双睡眼惺忪的眸子,带着温泉宫红灯笼映衬的灯光,灼灼的很好看。 “睡了这么久,晚上怎么办?” 她笑了笑:“真抱歉。” “你可不要吵我,听见没?”刘询笑她:“睡得人事不知了,我都不忍心责怪你。” “我想着一会可以去厢房看看书,写写字,就等明日你带我出去玩了呢。” 成君拉住一边张悉鱼的手,把她往前一扥:“你瞧我,才想起多带了个侍女,她最是沉默寡言,我今日要她服侍你,替我监督你,有没有早早休息。” 刘询看了一眼张悉鱼:“我看你格外怜惜她。” 成君叹息:“我身边的人,我哪个不怜惜?只不过悉鱼刚刚进宫,初出茅庐不知道如何处事,多关照几分罢了。而且她甚是合我眼缘,我想着,既然我喜欢,那你肯定也会喜欢的,是不是?” “悉鱼?” 张悉鱼立刻盈盈拜下去,晚风中更有独立风中宵的柔美:“奴婢张悉鱼,不敢在陛下面前现眼,一切都听陛下娘娘的吩咐。” 刘询不知道成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拂袖:“娘娘说什么你就跟着做就行了。” “诺。” 刘询拉着成君独自进了温泉宫:“你脑子里琢磨什么?当我不知道?” “那你说,我在琢磨什么?” “成君,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刘询皱起的眉头,显示出他现在很不高兴。 成君放开他的手,走到他身前:“你现在可能觉得我无理取闹,可是?刘询,你要保护我,我也要保护我自己。” “而她,就是我保护自己的手段。如果你不喜欢,就当她是个花瓶,甚至是个暗卫都可以。我只要她能给我一个……孩子。” “为了一个孩子,你把我推向一个陌生的女子,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成君,你爱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刘询双手握拳:“今日你带一个女子到我的身边,明日就有可能带第二个第三个,你不会难受吗?你分享的到底是安全感还是无穷无尽的难过?悲哀?” “我爱的是自己,可我现在比起自己更爱你,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张悉鱼进宫,分去我的宠爱,再……带给我想要的一切……我一直觉得,只要这样走下去,我就能永远站在与你并肩的位置; !” “成君,你可想过我的感受?不是每一个帝王都可以接受身边的莺莺燕燕,我就没有那个心胸!” 成君忍住自己心口的憋闷,摇摇头道:“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学着接受,刘询,我现在需要你,还需要你接受另一个女子。” 她的心只有一个,从前给了刘弗陵,现在给了刘询,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将丈夫分给另外一个女人不仅带来的是心上的折磨,更是无穷无尽的后悔难过。 可是怎么办,她生不出孩子,她生不出,就欠他一辈子。 她一分一毫都不想欠他的。 而且许平君、上官小妹都是她心口拔不掉的一根刺,深深扎进,一个不好,就会再次让她鲜血直流。 “成君,你说的没错,我答应你的,我肯定会做到。而且你知道,在宫中没有一个孩子来立足,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但如果你因为我宠幸张悉鱼,私下里难过悲伤伤害自己,我绝不会放过你!听见没有!” 成君慢慢舒气,四肢百骸都要碎散开来,她抓住胸口,不禁一阵猛咳,而前一秒还在气怒不已的刘询,听见她的咳,整个心脏都恍然要被这个不懂事的女人捏烂揉碎。 “我真是被你气的无话可说!而且兜了一个大圈子,竟被自己的心上人一通算计!”刘询搀着她到床边坐下,成君真个身子软塌塌地靠在他身侧:“原谅我,我身不由己!” “谁来原谅我?发誓要爱一辈子,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老天爷看我如此朝三暮四,还能放过我?” 成君抿唇一笑:“老天爷若是惩罚,也只能惩罚我!” “别乱说!” 刘询无奈:“为了惩罚你,我一定要把张悉鱼晋到婕妤不可。” 成君抓了抓他的手:“她若能分去我那么多宠爱,也好让我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松口气。” “你想的还真长远。”刘询不禁冷笑。 “我想的,你难道没有想过?” “想过,只是不知道,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成君望着屋子里打开的那扇轩窗:“不快……一点也不快……”随后,她慢慢闭上眼,依靠在他怀里,恍如一根藤,慢慢又紧紧地缠绕住他。 ------------ 第一百零一章 疲惫 刘询的好心情被成君完全打坏,他晚上独自到温泉里泡了三个时辰,直到氤氲的水汽把他蒸的心迷离眼迷离,快要晕掉才出来。 随侍的奴才看见两个人闹了别扭,侍候的时候更加谨慎小心。 被安排在厢房休息的张悉鱼,又睁着眸子熬了一夜。 门庭前深竹的叶子“沙沙”地磨搓,呼啸的寒风吹开轩窗,带了一室寒凉,张悉鱼不停地翻身,没有一刻能完全安静下来…… 温室殿的成君没有睡意,愣是在门口等了刘询一夜。 刘询第二日看见的成君,就是一副要四散飘零的样子。她靠在门框上,一脸可怜兮兮。 “你又这样!”他把她一把拉起,成君一阵眩晕,撞进他怀里。 “我等你有什么错?你何必大发脾气!”成君推开刘询:“你昨夜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宫里,明天就有可能彻底放弃。” 刘询深深叹气:“你昨天做了什么好事?还期望着我不生气,开开心心地接受。” “我道歉,是我利用了你,可是……我不走这一步,总有一天,会有人逼着我走这一步。” “霍光?” 成君咬紧唇瓣,倔强的眸子瞪着他:“你敢说自己,没有过这种想法?” 刘询重新拉回她的小手:“我怎么会有?” 他低头看着她冰洁的小手:“你爹爹可以利用你,甚至抛弃你,我永远不会啊成君,你怎么还是无法给我全部的信任?” “对不起,对不起……”她张开双臂环绕住刘询的脖子,把眼泪一股脑地蹭给他:“我对不起你的爱,对不起你的信任,我欠你这么多,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刘询拍拍她的后背:“别说傻话。” 她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再让我自私这一次,最后一次。” “好。” “如果我以后再伤害你,你就……惩罚我好了。”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嗯,是我说的; 。” 皇帝在温泉宫宠幸了霍婕妤身边的一个婢子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宫中。 许平君正在园子里看奭儿玩耍,听到后,手微微一顿,拿起身旁的茶水,抿了一口:“霍婕妤身边的啊。” “娘娘……” “叫我干什么?这茶这么凉,去换一杯吧。” “诺。” 看着婢子远去的背影,许平君有些疲倦地靠进美人榻上:“刘病已,你早已就不是刘病已了……” 她招招手让一人进来:“去看看长乐宫知道了没有?” “不必了!哀家就在这!”上官小妹清脆的声音在亭子外面响起,紧接着荣袍衣冠的上官小妹踏着红色的木屐走进来,许平君立刻站起身行礼:“臣妾见过太后。” “你还有工夫关心起哀家来了,看来心里并不难过呢。” 许平君淡淡回道:“臣妾现在只要有奭儿就好了,陛下做的决定,臣妾无权过问。” “许平君!”上官小妹高声喊道:“你就窝囊成这副样子了么?” “我跟你不同!先帝已去,你对霍成君的恨无处发泄,你处处为难她,刁难她,为的不是替先帝出气,而是你自己!你恨她抢去荣宠,抢去真心,而你,只有孤零零地高位,除去权位,上官小妹……我们一样一无所有!” 你无权对我指手画脚! 许平君仰起头,恶狠狠地瞪回去:“我是出自民间的皇后,一开始就被权位迷惑了双眼,跟你一般仇视每一个靠近皇帝的人,可现在呢?我一点一滴失去他了,如果我一开始就能只为他,也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上官小妹,我后悔了,因为我的仇恨远远没有你的多。无论你是尊贵的太后,还是后宫一个孤单的前朝嫔妃,坠入魔障的人,永远不会得到救赎!” “你说够没有!”上官小妹拿起侍女刚换的热茶水,一杯泼到许平君的脸上。 “啊!”许平君被热茶一泼,只觉得整张脸都燃烧起来,泪水“哗哗”掉落。 刘病已,我好疼…… 脸上疼,心中更疼! 许平君捂着脸蹲在地上,泪水啪啪掉在冰凉的地面上…… 身边的婢子们碍于太后,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她,问她有没有事。 “娘!娘!”远处响起奭儿的声音,小人儿三两步跑过来,抱住许平君:“娘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奭儿替你教训她!”说罢,一双深幽的眸子瞪住上官小妹:“太后娘娘就打算在一边看着吗?还是等父皇回来,奭儿告诉父皇?” 上官小妹气急败坏,一拂袖离开,婢子们这才被大赦,统统上来扶许平君,许平君一挥手:“滚!都给本宫滚!” 婢子们面面相视,不敢再动,奭儿拿起丝帕替许平君擦泪:“娘,还有奭儿呢……” 许平君握住儿子的小手,心中确已下了决心; 这宫中,什么权利富贵,不过是刘询想让你得到你才能得到的东西,她在也不想要了,也要不起了。而上官小妹,撕破脸又怎么样?当别人的棋子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如果上官小妹愿堕入魔障,就不要拉她一起了。 温泉宫。 张悉鱼躺在床榻里,身上一阵阵冰凉。 刘询背对着自己,背上有她抓的痕迹。 她不小心用手抚上,刘询转过身,瞪了她一眼:“你干什么?” “陛下……”她一双眸子里噙着泪,双手不听使唤地揽住刘询的腰:“臣妾以后只有陛下跟娘娘了。” “你知道你自己该干什么就好。”刘询冷言回道。 漫漫长夜很快就会过去吧!张悉鱼闭上眼,眼前居然出现霍成君那双娇柔的眸子,她带着愁绪的眸子,像刀片一寸寸凌迟着自己。 刘询掰开张悉鱼的手,坐起身:“明日你就先别跟着回去了。” “陛下……” 张悉鱼动了动,觉得浑身一阵刺痛,她只好点点头:“臣妾……一切都听陛下的。” 刘询披上衣服又去沐浴了一会,才慢慢走到成君的住处。 成君的屋子里亮着光,人歪在榻上已经熟睡,头靠着床边,一会滑下来,自己又正回去,又一滑,恰好被刘询的手接住。 那么突如其来的温暖,成君慢慢转醒。 她支起身子,揉了揉眼:“回来了。” 她指着床头的灯:“你看,我一直在等你,我怕你有了新欢,就不来了,是不是很可笑?” 刘询坐在她床榻边:“你就是个可笑的女人。” 成君会心一笑:“是啊!我就是个可笑的女人。才会在主动让出自己丈夫的时候彻夜等待。” “你肯等我就已足够。”他慢慢俯下身,躺在她的腿上:“成君,我现在好累。” “你有那么多的女人,瞅着看着追随着,怎么会不累?”她用手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你累了,就来找我,因为我也很累,我们可以互相安慰。” 刘询弯了弯嘴角,成君往里挪了挪:“躺进来。” 刘询脱了外衣,钻进被子,然后把成君揽到怀里:“我们都歇歇可好?” 成君直到这一秒才真正的安下心来:“我们都需要休息。” ------------ 第一百零二章 反击 天一明,带着帝王与婕妤的轿撵就出发回宫了,当霍成君又一次来到温泉宫,又一次离开温泉宫的时候,心境、思绪也像被涮洗过,不复从前那般稚嫩。 她撩起帘子再看一眼巍峨的宫宇,再看一眼层峦叠嶂的山峰,再看一眼浓绿乱花,从此,也就没什么机会亲近于此了。 温泉宫从开始到现在,在她心中留下的,都是悔恨与悲伤。 “放下帘子,太冷了。” 成君放下手,去握身边人的温暖。 从前是刘弗陵在这里给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些幸福又不幸的日子,如今细数起来,都像是大梦一场。清冷宫殿中清俊温柔的男子,他的温存像雨,可以通过肌肤浸透骨血。但他匆匆来了又走了,酸酸的雨水,点点滴滴妥帖安放在她心底,永不忘记。刘弗陵是她永不可触及的那道光芒,纯净如斯,寂寥如斯。他只要好好地沉睡在那个安全的地方,然后等待她去寻找,去寻觅就够了。 成君回首望向那个一直紧紧注视着自己的人。 “刘询,你要一直站在我身边。” 刘询回以俊朗一笑,唇角微微弯起,宛如冷月的弯度,却没有月的温度:“想到了往事?” “嗯。” 她想到他了。 以前每想一次,就刺痛一次,而现在每想一次,就妥帖一次。 他以为自己就要离开的时候,狠狠推拒开了自己,那时,刘弗陵,你到底在想什么?想她有一天会有今日的心境吗? 回到宫中后,日子快的就像手掌间的流水,张悉鱼在两个星期后被接回宫。虽然给予婕妤高位,却只能住在桂宫的厢房中,没有得宠后的骄奢傲气,她不受关注的日子,总是静的像片羽毛。 另刘询最意外的是许平君,她不像以往经常来往于长乐宫,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奭儿身上。而长乐宫的那位更加孤僻,除了在宫中念佛,出宫礼佛,几乎不问世事。刘询日日去张悉鱼那里留宿,面上看着,好像张婕妤比霍婕妤更得宠些。但只有下人们才知道,皇帝陛下只有每个月固定的一两天会全心全意待在张婕妤那里,剩下的时间,都是打着看望张婕妤的旗号,到霍婕妤屋子里歇息。 “小姐,怎么又这么早就起身了?”如烟端了热水进来给成君净脸,成君这两日总是睡不好,半夜就迫不得已醒过来,偏偏这两日陛下的政事太忙,顾不上成君。 成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早早梳洗用膳,等太阳出来后去园子里溜达溜达; “小姐还要去园子?” “嗯。” 如烟放下杯参茶:“张婕妤已经在那里等着给小姐问安了。” “难为她日日惦记着我。” “没有小姐,她哪里来的福气当婕妤?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不是每个有姿色的女子都可以轮到的。” “话是如此说,可谁又能如她如此隐忍又知书达理?”成君笑了笑:“爹爹找的人,我还是放心的。” “小姐!”门外云匆匆跑进来:“小姐,云有一事。” 成君看着云失神落魄的样子:“什么事?” “刚刚看公子的信笺,公子说老爷这两日身子不爽,想让小姐回霍府看望看望,但……但陛下没有同意,只是下旨让老爷不必上朝,安心在府上修养。” 成君眉头一皱:“爹爹身子可有大碍?” “公子并未明说,只是奴婢想着,老爷若是能忍,也不一定会求陛下特许小姐回霍府探亲。” “爹爹不是鲁莽行事之人,而且回府探病虽然有违礼制,但看在爹爹身居高位,而我又是婕妤,并不是不能同意的事情。陛下的心思我捉摸不透,只能看形势行事。云,今日你出宫代我回霍府,看看爹爹的身子如何。” “诺。” 成君又道:“你若回府,就以哥哥派遣的名义。对了,帮我盯住霍显,自我出府嫁到宫中之后,她虽然明里安生老实,但我总不放心。” 生怕她会被长乐宫那位利用。 细数自己身边,也就跟她有过节的霍显有一些利用价值。 成君更加肯定,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她披上衣服:“如烟,跟我去后花园,我有事要找张婕妤。” “诺。” 已是春夏交接的时候,园子里百花未开,迎春应落未落,微风拂面,倒是惬意,成君的长裙拖曳在光滑的鹅卵石路上,水碧的颜色,清清冷冷,看着就仿佛有一股清凉入心。她随意挽了堕马髻,歪歪插着一根紫檀木簪子,几缕散乱的发丝垂在肩侧,随风舞动,妩媚又窈窕。 远处亭子中,张悉鱼小坐着,婢子为她添水,她举起茶杯,轻抿一口,又放下。无论怎么看,都是有礼有制,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看到成君一行五六个人走过来,张悉鱼赶紧站起身,亲自走下亭子,在地上跪迎。 “你还是如此知礼,明明我们是享一级的妃嫔。”成君轻扶她起身。 “奴婢时时刻刻未忘记自己的身份。”张悉鱼扶住成君上了亭子,成君坐在主位上,她就站在一边。 “坐吧; 。” “诺。” 听到成君吩咐,张悉鱼才敢落座一边。 “我许久未见陛下,倒是有时候陛下会去你那里坐一坐。”成君道。 “奴婢不敢夺了娘娘的圣宠,每次都是陛下与侍候的人待在一处,奴婢不敢与陛下同室。” 成君看向她:“这就不必了,你好歹是婕妤,怎么弄得自己反倒不如下人了。” 张悉鱼赶紧摇头:“有了娘娘的吩咐,宫中上下都对悉鱼格外观照,悉鱼感激不尽,不会奢求别的。” “我终是明白了爹爹选你陪我的一番苦心了。”成君安心。 “这是悉鱼的福气。”张悉鱼让婢子拿出小厨房的点心摆到桌子上:“娘娘平日都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今日的小厨房做的是奴婢家乡的小点心,特特带来给娘娘品尝。” 成君看那一叠叠小点心,忽觉腹中空空,有些嘴馋,就笑道:“平日一点胃口也没有,今日倒是奇了,看见这些花花绿绿的小食倒是很感兴趣。难为你有心。” 成君捏起一口酥放进嘴里,只觉得里面玫瑰花馅清香扑鼻,加上酥酥脆皮,味道好极了。 如烟看见成君在意起这些小点心,肯多吃一些,心下也开心:“多亏了婕妤娘娘的良苦用心,才让娘娘开了金口。” 成君点点头:“这两日身上乏,带着胃口都不如从前了。” 张悉鱼笑道:“能得娘娘的心,奴婢打心眼里觉得值。” 成君吃了三四块,如烟给端上水顺了顺,这才想起今日来的正事:“悉鱼,平让你看着点长乐宫的主管丫头,如何了?” “并无动静,因着太后身子不适,闭门不出,她纵是想翻江倒海,也没有人在背后撑腰。” “如此最好,但我想,总不能处处受制于人,我需要你帮我除掉她。”成君悠悠道:“以什么名义不要紧,扣帽子这件事我帮你筹划好,哪怕是最简单的落井而亡,我也必须要她死,明白了吗?” 张悉鱼肃穆:“奴婢明白。” “还有一事。”成君看着点心,又捏起了一块放进嘴里:“我要你每日最少去一次温室殿,无论是送汤水还是送点心。” 张悉鱼疑惑:“每日一次?” “是,我要让你在一个月间夺得所有盛宠,至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东山再起已是很难。” 外面传她不能得孕已传的沸沸扬扬,此时张悉鱼的出现,已让所有人以为,陛下知道霍婕妤不能生育,所以被受冷落。 只有所有的焦点被转移,她才能快速除去上官小妹身边那个能生事非的红儿,才能更快得到回霍府探望的机会。 ------------ 第一百零三章 张悉鱼的人生 也许,还能知道关于刘弗陵的事情。 别过张悉鱼,成君一行人慢慢往回走,许是园子里花香浓郁,成君打了个喷嚏,打完后更加觉得浑身不适。 “小姐怎么了?” “这两天都是这个样子,看来是不能来园子里待了,我们速速回去吧。” 如烟拿出手帕给成君,让她捂住口鼻。 成君一个喷嚏打的头晕眼花。 晕晕乎乎回到宫里,如烟就让医官来看。 “是身家清明的医官,陛下特特吩咐照顾小姐饮食起居的,让他看看咱们也放心些。” 成君依言把腕子放在棉垫上,医官低着头摸了摸脉象,问成君:“娘娘最近有什么身子不适?例如头晕恶心,食量增大,身子疲惫……” 成君揉着太阳穴:“最近常有。” 医官想了想:“娘娘脉象平和,却也虚寒,奴才一时把不清楚,能否请更有经验的太医来看?” 如烟不高兴了:“还说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就这么点能耐了?” “好了好了,找个有经验的太医来看,也不是坏事,顺便把云叫过来。” “诺。” 人匆匆跑出去了,不一会就差了张医官和云来; 云先是看了看成君的气色,对张医官道:“娘娘身子常虚寒,多少年了调不过来,现在我看还是有些单薄。别的还没有发现。” “刚刚医官说娘娘有头晕恶心,食量增大,常常疲惫的症状。”如烟补充道。 张医官把了成君的脉,眉头皱了半天,才道:“若按平常,依老臣看,娘娘是喜脉,可是脉象太过微弱,更像是假孕。臣觉得娘娘还是再观察两日,再下决定……” “啪……”成君手中的玉如意碎到地上。 “喜脉,是似而非的喜脉?”她扯了扯嘴角:“不是说本宫的身子如今不堪怀孕么?怎么会生出假孕?” 张医官严肃认真道:“娘娘不必私下论断,因为是喜脉还是假孕都是一半一半的可能性。” “呵……”成君有些不敢相信。 或者说,她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她有了刘询的孩子,成君不知是笑还是哭…… “娘娘仔细身子,忌食生冷鲜腥,等过三四日后,老臣再来替娘娘把把脉。”张医官没有开药匣子,如烟问道:“也不用开些药水?” “不必。” 云笑道:“你不要这么紧张,若是没有确诊就瞎开药,娘娘的身子受不了的。” 如烟撇撇嘴:“那就等一阵子再说吧。” 她蹲下身把碎掉的玉如意捡起来,扔进碟子里:“娘娘不要闹心,顺其自然,有就有了,没有……如烟不说了,云瞪了她一眼:“你去叫小厨房做些清淡的给娘娘。” 成君却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我的事我自己会想通,只不过张医官,还望此事先不要告诉陛下。” 张医官应道:“此事没有诊断出结果,臣等不敢私自臆测。” 如烟送了张医官出屋,却见他拐到厢房那边去,如烟赶紧拦住了:“大人,出门去那边!” 张医官点点头:“只是刚才张婕妤娘娘也喊了医官去。” 张悉鱼也有什么不适? 如烟跟着走了过去:“那正好,我去替娘娘看望一下张婕妤娘娘。” 张悉鱼坐在里屋,见太医并着如烟一起来了,赶紧下床:“没想到如烟姑娘过来了。” 如烟行过礼:“奴婢没经允许私自来了娘娘这里,不知礼数的地方还请娘娘多包涵才是。” 张悉鱼颔首:“无妨的。” 如烟带着张医官到前厅给张悉鱼把脉,如烟顺口问道:“娘娘是身子不适?” “若是平时小病小痛,是不必找医官的; 。”张悉鱼没有说完,张医官就把完了脉,跪在地上:“恭喜婕妤娘娘,是喜脉!” 如烟眼皮儿跳了跳,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确实是从医官嘴里蹦出来的。 她赶紧跪在一边,心中百味:“恭喜婕妤娘娘!” 张悉鱼身边的侍女拍手笑道:“娘娘万福,这么快就有了皇嗣,奴婢现在就去告诉陛下!” 张悉鱼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如烟,摆了摆手:“这事还轮不到你告诉陛下,如烟姑娘先起身吧!你领路我去一趟娘娘那里。” 如烟抬起头,扶住张悉鱼的手:“娘娘千金玉体,还是不要多走动,奴婢告诉娘娘就是了。” 张悉鱼摇摇头:“这怎么行,我是娘娘一手照顾的,有了孕,也是承了娘娘的福气。”她说完,如烟便有些对她刮目相看了,张悉鱼的性情温糯绵软,好像什么事情都比不得主子重要,哪怕是盛宠、皇嗣,她似乎都没有寻常女子那般开心。 好像生来就注定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女子。 如烟皱起眉头:“娘娘为何如此?比起主子,娘娘不觉得皇嗣是最重要的吗?” 张悉鱼没想到她会说这番话:“人与人不一样,你在乎的我不一定在乎,而我看上的东西,你也不一定看得上。”她觉得有些累,就又坐了回去:“没有老爷和小姐,我现在还不如一个粗使丫头,还不知道会在哪里漂泊无依。陛下就是我张悉鱼的避风港,我依靠就已足够。而娘娘、老爷是再生父母,张悉鱼能有今天,也不全在自己。说罢了,我也就是茫茫众生中一个自私的人,我只在乎自己,所以有没有皇嗣,有没有盛宠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在乎的人因我而满足就好。” 如烟会心一笑:“如烟从前也是这般想法。” 张悉鱼望着她:“你现在也是这般心境。所以你活的潇洒,活的快乐。” 如烟坚定地望向张悉鱼:“娘娘不要怪如烟说话莽撞,可依如烟现在看,娘娘的福气不止如此。” 张悉鱼抿了口水:“那……承姑娘吉言了?” 如烟站起身,接过张悉鱼的手:“娘娘有如此心境,将来定是福泽绵延的贵人。” 张悉鱼跟着如烟来到桂宫,如烟进去通报,她就站在廊下,服侍的侍女一肚子的疑问:“娘娘这样做,真的值得?” “我比任何一个人更懂得活着的意义,活着的不易,所以我从不强求。” 从前,她是身无分文的小乞丐,每天担心的是能吃上一顿饱饭,后来她是一个单薄的婢子,每天就想着能不犯错,再往后,她变成霍光身边最得力的暗卫,每天困扰的,不过是可以活下去。现在,她是一人之上的婕妤,可她还是想安稳地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福泽延绵也是可以变成真的。人世她看不懂,但人心她还是可以看清的,霍婕妤需要她,而她也需要霍婕妤给的一条不一样的活路。 ------------ 第一百零四章 狭路相逢 刘询晚上一个人去了桂宫,只在厢房立了一会,询问了一下张悉鱼的起居,就走了。连成君的面儿也未见,就连提一下,看着都疲倦。 成君知道了,也只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但有如烟和云守着,至少不寂寞。那边的张悉鱼,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让帝王在屋中多留了去。刘询一来,她就正襟危坐在床上,不敢多言,多留表情,引得帝王猜测。 成君听说,淡笑一句:“随她吧。” 如烟知道张悉鱼老实,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可该防着的,还是要防着。 比如霍府中的霍光,差人打听了一下张悉鱼的近况,知道她不是生事的主,就放下心来。椒房殿的许平君,抱着睡熟的儿子在园子中坐了坐,也变无奈接受了现实 可能现在,只有时时刻刻视成君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上官小妹,接受不了外来女子怀上龙种这一个现实; “本来,哀家想着等霍成君彻底失宠了,再解决她也不迟,谁知半路杀过来了同盟军,最后反而将了哀家一军。” 上官小妹盯着盖碗里的茶末子,一口一个“哀家”,说的恍惚自己老了好几岁。 只是从红儿眼里看来,端坐在长乐宫主位上的女子,正是韶华正好的年纪。许是每日琢磨的事情变多了,她连眉眼都微微向上挑去,俨然一副严厉肃穆的样子。 “张婕妤虽然怀的是龙种,可她母家地位太低,连给霍婕妤提鞋的份都不一定有呢。” 红儿摆弄着刚刚插好在瓷瓶中的花,左右看了看,对上官小妹道:“太后娘娘,您瞧这花多喜气呵。” 上官小妹把茶碗递给旁边躬身侍候的侍女:“花好看有什么用?长乐宫现在日日被人踩在脚下,你说说,我养你们这些吃干饭的,还不如养瓶花。” 侍候的侍女知道主子又生气了,低着头端着杯子跪坐下去,红儿瞟了一眼宫中的人,跪的跪,磕头的磕头,整个大殿安静的,仿佛只剩下上官小妹,数佛珠的“咕噜”声。 是她说错了话,应该只有她一个人跪才是,整个长乐宫,都跟仲夏侍候一样,干热的让人受不了,仿佛谁放一把火,就可以把一切浮华尽数烧毁。 这样就好了,自从山上礼佛回来,她就感觉,长乐宫再呆下去,每个人都要疯掉。 旁边的侍女扯了扯红儿的裤脚,红儿一皱眉头,无奈跟着跪下去:“娘娘,生气归生气,别气毁了身子,不值得。” 上官小妹直挺挺坐在椅子上,轻蔑一笑:“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这好是每个奴才都会做的,红儿,我收你到现在,好吃好喝供着你,可不是养着你做一个闲散丫头的。” 红儿心中“咯噔”一下,赶紧叩首:“娘娘说什么是什么?娘娘的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上官小妹长眉一挑:“我知道霍成君的弱点在哪里,能跟我合伙绊倒她的人在哪里……” 红儿眼睛一亮:“娘娘请明示……” “听闻最近霍光身子不适,但可惜陛下与他不和已久,不让霍成君去探望理所当然,可霍光毕竟跟哀家是隔辈儿的血亲,亲身女儿不让看,哀家总有理由探望吧。” “只怕陛下不同意……” “谁说哀家要亲自去的?他霍光与我的愁还未报,我盼着他死还来不及!” 红儿仔细想了想,回道:“那娘娘的意思,是需要奴婢把霍夫人传来?” 上官小妹得意地挥挥手:“知道了还不快去?” 等着张悉鱼把孩子生下来,一切就都晚了! 红儿走出长乐宫,回了自己的屋子,大致收拾一下打算出宫,谁知她前脚刚迈出屋子,后脚就看见前面的园子里,张婕妤正携着两个婢子拱桥上看水景; 她一关门:“吱呀”一声,惊动了拱桥上素衣素服,却遗世独立,玉钗花颜的张悉鱼。 “我说这地儿怎么看都有几分寒酸,原来是下人住的地方,流风,你下次再带着本宫来这里看水景,本宫可饶不了你。” 软糯的声线慢悠悠轻飘飘地游弋而来,红儿却冒了一身虚寒,她知道张悉鱼不过是个鲤鱼跃龙门的下人,但也不敢在人前顶撞她。 赶紧上前福了福身,也只是福了福身,让她对着下人行大礼,她做不到。 “奴婢长乐宫侍婢,见过张婕妤,娘娘万安。” 张悉鱼撒了一把手心里握着的鱼食,眼光往下一瞟:“原来是太后眼前的红人儿。” 红儿挺了挺后背,心中惦记着出宫的事儿,不打算把张悉鱼放在眼里。 流风在下人中混得好,在哪里都能说得上话,而且基本上没有婢子敢小瞧了她,这时一看见红儿那副娇蛮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娘娘的意思是,要去沾沾喜气儿?” 听到流风的揶揄,红儿抬起脑袋,瞪她一眼:“红儿不知道怎么惹恼了流风姐姐,尽在娘娘面前打趣奴婢。” 张悉鱼扯了扯流风的袖子:“你也太沉不住气了,本宫有吩咐什么吗?” 红儿听到流风被责怪,心想这霍婕妤真是瞎了眼,带进宫一个只会生养孩子的软柿子。 只是她还没想多久,就听张悉鱼提高了声调问道:“你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 流风打量了一眼,却未说话。 红儿随意答道:“太后有吩咐。” “我正巧碰到你,不置可否为难你一件事?” 红儿挑了挑眉头,没好气地答道:“奴婢已有事在身,娘娘不如差遣自己身边的人儿。” 张悉鱼沉默了一瞬,瞟了眼流风,流风得了允许,张嘴说道:“少蒙人了,你这打扮分明是要出宫,再者说,你算得哪根葱,敢拒绝我家娘娘?要是娘娘有个什么不舒服,伤到腹中的龙胎,你如何担待?” 红儿转念一想,觉得有几分不对头,这两个人打从刚碰见就你一句我一句配合的天衣无缝,简直没办法让她顺利出宫,难道她们是故意试她? “奴婢不敢有半分隐瞒,实在是事出紧急,太后娘娘又吩咐过多加注意,才不能透出半分给娘娘。” 要是霍婕妤在这里,她红儿还敢这样搅浆糊? 流风气怒不已。 张悉鱼却十分平静,她本来最会忍,现在怀上孩子,性子更加温吞起来。 ------------ 第一百零五章 黄雀在后 “太后说的,是明面上的,而我想听的,却是私底下的。”她从发髻上拆下一只圆润的珠钗,在手里掂了掂:“你只需告诉我四个字,内容你来定,不能胡乱应付了事,说完,这支珠钗,就是你的,本宫说话算话。”她波澜不惊的样子,与将要发怒的霍成君有几分相似,红儿陡然生出几分怯意,一时不该如何作答,流风见状插话,推波助澜:“你若是不说,我们在这里,四下没人的,往你身上扣什么帽子都得心应手的很。而太后那边,大不了换一个人出宫呗?红儿,据我所知,你现在在长乐宫的处境,也不如从前了吧?” 红儿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四下瞧了瞧:“噗通”跪倒在张悉鱼面前:“娘娘可不要唬奴婢,奴婢孤身一人在这宫中,往大了说是想混口饭吃,长长见识,往小了说去,也就一条贱命了。” 张悉鱼放下心来:“本宫也是底下爬上来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做了小命难保。你一个小小的奴婢,难道还能比过我这个日日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我只要你四个字,红儿,以你的聪明才智,说个朦朦胧胧、云里雾里应该不难吧?” “就是,娘娘若是要为难你,还用费尽心思要四个字么?” 红儿想自己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听从张悉鱼的,说个半明白半不明白,糊弄过这一次。 她清了清嗓儿,小声道:“螳螂捕蝉。” 流风皱了皱眉头,看向张悉鱼。 张悉鱼点点头,一手把珠钗插到红儿发鬓之中:“你走吧。” 红儿站起身,死死咬住嘴唇:“娘娘可莫要说见过奴婢。” 张悉鱼摆了摆手:“本宫自有分寸; 。” 红儿这才放心离去。 回宫的路上,张悉鱼一直在默默咀嚼刚才红儿说出的“螳螂捕蝉”四个字,一溜念下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没有说出来的黄雀,究竟指的是太后还是不敢再行差踏错的皇后?张悉鱼转了个弯,让流风带着她去别苑透透气。 流风走在后面忽然说道:“主子,奴婢有些话,想说出来。” 张悉鱼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流风,流风平时最老实,脑子又灵活,听她一言总归没错。 张悉鱼点点头:“但说无妨。” “奴婢觉得红儿所说的,是另有人想加害霍婕妤。” 对啊!为什么她这个榆木脑袋一定要往太后和皇后身上套?皇后如今在后宫中没有什么实权,太后又闭关多日不能突然行动、打草惊蛇,那么唯一有可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就是外人了!而且这个外人必须有最可靠的靠山,最能掩人耳目的身份…… 张悉鱼迅速在脑中铺展出一副脸谱图,然后一个一个否定…… “娘娘,这人一定是霍府里的啊!” 张悉鱼自然知道这个,她眼风一扫示意流风闭嘴。 流风赶紧捂住嘴左右瞧了瞧。 张悉鱼首先想到的是漂泊在外的赵安卿,但她根本不需要一秒钟就把他否定了,赵安卿初入霍府的时候,因为长得清俊,气质清远,不问世事,一直被许多小婢子追着跑,但后来不知从哪里传的,他与小小姐青梅竹马,日后说不定要被老爷招为乘龙快婿。她们这些小婢子原本是不信的,因为赵安卿根本就是极其讨厌小小姐的,谁知后来…… 谁知后来整个霍府,都找不出第二个,能把小小姐保护的那么好……那么细致的人…… 至于那些管家管事,都是小人物,拖家带口的,进宫都是妄想,更何况加害他人。 张悉鱼走到花树下稍作休息,日光倾城迷人,她用帕子点点额角的汗意。她的孩子还没长大,不过这已经让她有点吃不消了,以前做暗卫的时候。虽然每日每日活的没有盼头,但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当护卫,现在呢?带着这个小肉球,让她又惊又喜的,反而什么都做不好了。 “奴婢去给主子端一盅银耳汤吧?” 张悉鱼摇摇头。 因为她还在想,还在思考。虽然已经模模糊糊猜到谁最有可能,但是她不能确定这个举重若轻的人物有没有这个胆子…… “我说这是谁,一路心事重重的,原来是张婕妤。”皇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悉鱼微微一惊,站起身,让流风扶着行了一礼。 许平君笑的和和气气,坐在她前面的石椅上:“本宫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亲得很,本宫以前有个妹子,长得跟你甚是相似。” 张悉鱼浅笑嫣然:“娘娘过誉了,能服侍左右是臣妾的福气,只是臣妾近来怀着身孕,不便常常去给娘娘请安……” “无妨,你的身子,是永巷最最要紧的; 。只是本宫今日看你不大爽快,是怎么了?” 张悉鱼赶紧摇摇头:“想来是走的太多了,有些头晕,稍作休息便好。” 许平君似乎不打算放过她:“本宫看见你从下人房那边走过来,是不是被腌臜的东西冲撞了?”说罢,她斜了一眼一边垂手站着的流风:“你们这些做奴才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那是什么地方,非要带你们主子去看看?小河流水什么的,桂宫没有么?” 流风赶紧跪倒在地:“娘娘教训的是,是奴婢思虑不周,让我们家娘娘身子不适,奴婢该罚!” 许平君教训到这里,张悉鱼就已经微微感到不对劲了,感情皇后也是循着自己来的,她现在怀孕了,脑子根本不够用,时不时还迷迷糊糊的,竟连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娘娘别为了下人气着身子,她的不是,归根究底还是我的不是,以后万不得去哪里了。” 许平君点点头:“本宫开始还纳闷,张婕妤怎么从那边过来了,现在知道是婢子的错,本宫也放心了,只不过今后还要张几个心眼,越矩、不该做的,都要远离才是。” 许平君叫来贴身的侍婢,吩咐道:“既然今天本宫撞见了,就要规矩规矩,张婕妤这两日身子不适,就不要走来走去了,每日叫人摸摸脉,下午的时候报到我宫里。再从我宫里拨两个人过去瞧着。” 张悉鱼眉头一皱,刚要婉拒,许平君就又说起来:“本宫知道,你为难,怕霍婕妤责怪,可她身为婕妤,也该知道你这一胎有多么重要,她若有阻扰,自然有椒房殿的人出来说话,你且放心吧。” 流风看张悉鱼有点沉不住气,就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先忍下来,别惹怒皇后,派个监视是小事,要是变相软禁起来了,可就麻烦了。 张悉鱼沉下心:“那就多多麻烦娘娘了。” “你不必如此,霍婕妤照顾不到的,自然由我这个皇后照顾。” 说罢自己想说的,许平君不想多逗留,站起身离开。 张悉鱼烦闷不已,干脆送走这尊瘟神后,自己另选了一条小路走。 “娘娘不必自责,都是奴婢不够细心,没有早些发现她们。” “你也不必自责,我如今身怀六甲,不比从前,否则也不会被白白将一军。”她这才反应过来,红儿方才说的“黄雀在后”,原来不止一层意思。 她一直跪在她面前,自然能够清楚看见她身后的种种…… 这个小婢子,一肚子的坏水,心思又如此缜密,真是不能再留了…… 张悉鱼当下回宫,写了一封密函,让心腹连夜送入霍府。 一切都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 第一百零六章 不想不念 晚上,照例去温室殿探望刘询,回去的路上,要不是张悉鱼过于疲惫,一定要去一趟桂宫汇报给成君。 流风扶着她回去,一着床,张悉鱼就昏睡了过去。 而桂宫那边,成君睁着一双眼眸,直直望着床幔,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如烟端着小点心进屋,放到桌子上。 “小姐饿了没?” 成君回过神来,竟然想不起刚才发的哪门子呆。 她摸摸肚子:“平时都会饿得很,现在一点事也没有。”她坐起身,揉了揉头:“对了,如烟,我想喝云做的梅子酒!” 如烟不理她。 成君叹口气:“就一口口,一口口都不行吗?” 如烟转过身子,闷声道:“小姐一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这样,让老天爷想帮你都帮不了!” 成君有些无赖地下床,光着脚踩在青石板地上,冰的她呲牙咧嘴的:“我特别想吃一些酸甜的东西,嘴里总是清淡淡的; 。” “含一颗梅子就能解决了,干嘛要喝酒。” “臭丫头,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她蹦回去,踏上鞋子:“我去找云,如果云说我可以喝,我就不管你了。” 如烟也杠上了:“小姐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奴婢,你是不放在眼里的。” 成君有些无奈,不过她实在太想喝一点酸甜的东西了,而且,非梅子酒不可。 披上外衣的成君一站到桂宫门外,就有些瑟缩了,来来去去的婢子见到她都恭敬地行个礼再走,仿佛没有看见她的衣衫不整。 她站在这里,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平时都有如烟在一边念念叨叨,现在她把如烟都气着了,云又不在,身边一个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很难受。 成君紧了紧领口,自己沿着城墙边往前走。 两个匆匆走着,聊得火热的婢子擦身而过。 “今天在别苑听见皇后娘娘跟张婕妤的话了,我看张婕妤再跟着霍婕妤,说不定就要被皇后软禁了。” “这话你别乱说,谁知道霍婕妤的失宠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被陛下厌弃了?” “肯定是被厌弃了呗,你看霍司马,重病在家,陛下有说过什么吗?连霍婕妤回家的请示都没理。” “要是真如你所说,我看霍婕妤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她身子向来不行,又怀不上龙种,猜也猜得出以后日子不好过。不过吉人自有天相,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好。” 成君默默挺了挺腰板,轻咳了一声,就匆匆转到另一条道上。 两个婢子听到咳嗽声,都惊了惊,左右看了看没人之后,小声说着什么?赶紧跑走了。 她靠在冰凉的城墙上,心里跟万里冰封一样,要怪就怪自己笨,执意进宫,都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不禁保护不好自己,还一直连累身边的人。 哥哥走了,张悉鱼被皇后盯上了,刘询为了护她又有多少个日夜没有见过了…… 她顺着墙壁滑倒在地上,然后一手烦躁地搓着衣带。不知道坐了多久,反正她的屁股已经又冷又麻,这才有些缓过劲儿来。紧接着肚子里就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扶墙站起身,有些委屈。现在别说梅子酒了,就是有个白馒头放在地上,她也想拿过来啃一大口。 谁知还没等她转头回去,就听见不远处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她远远看了一眼,心中一暖,却又有些踌躇不安。 原来是刘询的御辇。 成君看了眼自己的衣衫不整,只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了,而前方正好有个铜鼎,她迈着小碎步过去,将将躲在铜鼎之后; 御辇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的手心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她想见他一面,却又害怕被他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 今夜月明,银白的月光与柔和的灯笼慢慢相融,银黄二色,格外的严肃庄重。园子中的花竞相开放,各种香味四溢绽放,几只萤火虫躲在铜鼎后的一只刚开的野花上,正巧被她惊醒,飞出一大片,绿莹莹的光被成君身上更浓郁的香味吸引,萤火虫围着她翻飞不停。 护卫先看见异常,打算拔剑,就在这时,刘询掀开御辇的帘子,正巧看见光晕中缩成一团的朦胧身影。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狐疑地又打开了些帘子,这才瞧清楚,一脸窘色的成君。 “停。” 听到刘询声音的成君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有些无奈地站起身。 护卫看清是谁之后,千万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拔剑。 刘询放下帘子,跳下御辇,朝她跑过去。 成君看了眼刘询,把头埋得更低了。 “站在这里干什么?你的侍婢呢?” “我打发走了。” 刘询双手抱胸:“你要去哪里。” “我……”成君抬头,望了望那双她想的食不知味、夜不能眠的眸子,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道就大晚上瞎跑?你知道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多危险吗?” 她心中揪痛:“你别生气,我就是随便走走,现在……现在就回去……”成君退了两步:“你别跟着我了,我很好。” 刘询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桂宫不在那里。” “那我绕个路过去。” “成君!你到底在闹什么?”刘询有些气闷,他为了能为她分担那些仇视的目光,克服了多少困难?她怎么一点都不省心呢? “我没有闹,我很渴就想找点水喝,然后……就走到这里了。其实我能忍的。但是不见你的日子,有时我也会莫名其妙地发呆,真可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呆。刘询……今天终于碰见你了,我只想问……你怪不怪我的肚子不争气?” 他眉头一皱,心中就翻江倒海般难受:“我是怪你不争气,我真的恨铁不成钢,成君,我那么努力了,努力不去想你,努力进桂宫却只看另一个女子……你能不能……能不能稍微为我考虑一些?照顾好自己?看见你孤零零地站在这里,我都要气疯了你知道吗!?” 成君很想他,想到顾不上他的生气着急,顾不上肚子饿的直叫,她只想被他抱在怀里,好好喘一口气。 她被他拉的手臂很疼,就轻轻摇了摇:“别生气,我这就回去,你要是没有事,就陪我一起回去吧。” ------------ 第一百零七章 有喜 “成君,你听我说!”他为难地牵起她的手:“我不能去,现在整个永巷都以为你已失宠失势,只有利用此时机会让张婕妤顺利生产,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不是吗?只要我稍稍松一口气,损失的就不只是你,还有仪仗你而活的每一个人。” 他拿起她的手在唇边磨搓:“我知道你让张悉鱼每日每日来温室殿的目的,但真的求求你成君,当我每次瞧见她的面孔的时候,我都在挣扎,为何我那么没有本事,无法让心爱的人一直留在身边呢?” 成君听在耳边,记在心里:“对不起,是我意气用事。” “失宠也许带给别人的是窘迫和不堪的生活,但你不会,成君,我永远都在你身后。即使你看不到,也要记住,我永远在那里看着你,珍视着你,等待有那么一天,堂堂正正、平平安安的让你站在我身边。” “刘询,你这个人说的话一直很作数。” 他苦涩地笑了笑:“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回我这几个字?” 她想了想:“其实还有一件事,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你才能同意; 。” “你要回府看霍司马?“他眉头一挑,显得有些不耐烦,随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反正我是束不住你的,你做什么决定,大部分也不会跟我商量,你去吧。” 成君凝望着他的眼眸:“你是生我气了吗?气我什么都不说?” “成君,我做这一切都为了你,也希望你可以出一份力,既然你有更好的法子,我也没必要妨碍。张悉鱼日日都到我宫中、送点心陪说话,你当我不知道为何?这些小女儿情态,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我看张悉鱼,没那个脑子,也懒得做这做那。” 他既然理解,也没有生气,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成君也松了口气,觉得今天能巧遇刘询真是一件十分绝妙,十分合时宜的事情。 “那你……要去哪里?” “张婕妤那里。” 刘询替她整了整衣领:“我让奴才们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就是要出来走一走,一大群人跟着不舒服,你去看看悉鱼吧。”成君推了推他,又留恋地一眼望尽他那双疑惑的眸子,转头往医官方向走。 “成君?” 成君站住,转头望了一眼:“何事?” 刘询眉头皱成一个明显地川字:“夜晚风寒,多加一件衣服。”他招手让侍从取出一件厚袄,披在她身上。 “暖和吗?” 成君用力点点头:“暖和多了。” “走吧!多走一走,对身子也好。” 目送成君孤零零地背影,刘询心都寒成了一块冰疙瘩。他以前看不起刘弗陵,觉得他一介帝王,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无法安好保护,现在他理解了刘弗陵,帝王看似处处风光,实则处处受限。江山美人本来就是两碗水,想一起端好,需要很大的力气,很久的坚持。 成君走了两百米,刘询招手让两个侍从默默跟在她身后,不许惊动。 成君刚到医馆门口,就看见了正锁门出来的云。 “娘娘怎么过来了?夜寒风凉,着了冻可不好受!”云左右看着没有人,又打开锁,将成君拉了进去:“小姐,我看你披着陛下的衣服,怎么?碰上了?” 成君在暗处,松了口气,整个人面色不太好:“碰见了,我是跟他发了一通牢骚,莫名其妙的。” “小姐不是为了碰见陛下才出来的?” “你当我真的那么闲?”成君跟着云进了屋子,云把手炉子塞给她:“暖一暖。” “你这……有没有梅子酒?” “有啊。”云端了盆热水,又滴了滴玫瑰花露,放到木架子上:“要不要净净手?” 成君点点头,放下手炉,让云侍候着净手,云一边用棉布擦拭,一边察言观色问道:“是不是宫里来了人,小姐才出来的?还是如烟伺候不周?噢,云知道了,肯定是小姐想喝些梅子酒,如烟不许; !” 成君翻了个白眼:“你小点声好不好?让别人听到了,明天我就要因贪杯被罚跪宗祠了。” “好好好,是奴婢口无遮拦了,不过,小姐从前不是不爱这些过于酸甜的东西么?而且……太医早说了少喝酒,小姐不也为了身子不碰一下么?” “我也不知,不过先别管这些了,我就想喝一盅罢了!”她揉了揉肚子:“你这可有糕点?” 云先点点头,又有些为难:“喝一盅也无妨,权当做暖身子,就是糕点不敢给小姐拿过来,都是我们下人吃的,做的也粗,小姐莫要吃坏了。” “无妨无妨!”成君眨眨眼:“我风餐露宿的时候不比你少。” “好吧。”云出去取了两样回来,刚迈进门,忽然脑子一亮,放下餐盘正色道:“小姐,可否先等云儿把把脉?” “把脉?”成君眼皮儿跳了跳:“你别多想,上次太医来了,也没说别的。” “云儿知道,权当做是寻常好了?” 成君只好伸出腕子,云紧张的接过,仔细把起来,可是没过多会,她就已一脸了然。 成君无所谓地望着盘子里的美食出神儿,也没注意到云的异色,直到云拿开手,才随意地问了句:“还虚着?” 云点点头:“虚得很,需要补一补,不过……” 成君转了头,看向她,云嘴巴一弯,伸出手指比了个双数:“不过,这次需要补个两人份的。” 成君大惊,反手抓起云的袖子:“你说什么?!” 云抑制不住激动,手微微颤抖着,嘴巴弯的更厉害:“两个人,现在是两个人!” 容不得成君猜想何谓“两个人”,云就已经“腾”地站起身:“扑通”跪倒在地上:“奴婢……奴婢恭喜小姐,小姐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却是喜脉无误!” 成君一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可置信,有些玩笑道:“终于……到我了……” 她一秒之间恍如被上天收走了七魂八魄,认不清方向,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哭…… 云先回过神儿来,连忙撤走了桌子上的一众食物,成君眼眸一亮就要去抢:“你是要饿死我?饿死我不要紧,我肚子里可还有个小家伙嗷嗷待哺呢!” 云喜极而泣,忍不住责怪:“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忌嘴?小姐,你还愁没得好吃的?我看就算是您要夏天的水,冬天的冰,陛下也得同意!” 成君嘴唇一抿,笑的和婉:“你说的正是!我先就要梅子酒,不给我喝,给我儿子喝!” ------------ 第一百零八章 生死相思 晚上还是如烟亲自带了六个人加一顶轿子来医馆接的她,云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你让主子一个人走来走去,脑袋不想要了?” 如烟“噗通”跪下,几个奴才也都诚惶诚恐地跪在成君面前:“奴婢该死,奴婢真该死!” “要不是娘娘好脾气,能忍得住你顶嘴?” 成君叹气摇头,上去把如烟扶起来:“你跟着我的时候,便不是奴才了,这些个日子,我也从未把你当过奴才。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商量不了的事情,你别生气,我也改正自己的错误,好不好?” 云道:“娘娘竟爱惯着着小丫头,才让她这么没大没小的。” 如烟咧嘴羞愧地笑了笑,起身拜了拜云:“好姐姐,我若下次再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云本意是想让成君出口气,但看成君对小丫头感情很深,一方面放下心来,一方面又不禁感叹成君性格愈发温和内敛。 当年那个骊宫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也长大了。与霍家形同陌路的时候,她还倔强,与相爱之人阴阳相隔之时,她还抗争,终于到了嫁作他人妇,身处高位的时候,她却已经温和规矩; 云陪着成君回了桂宫,大门一关跟如烟说了成君怀孕的事儿,如烟愣了愣:“嗵”地朝后仰了过去,直挺挺摔在青石地砖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成君不愿在这时破坏了跟刘询的约定,又站在风口浪尖上,决定先闭口不谈此事,等时机成熟后在跟刘询说。 “小姐你仔细着身子,就是瞒着,也是有期限的。”如烟比划了一下肚子:“突然多出一个小皇子来,奴婢还真不习惯……” 成君坐在床边笑望着欢脱的两个人:“慢慢来。” “那……”云忽然想到:“小姐的计划,怎么办?” 成君一手搭在腹上:‘他若知道我现在是这番样子,不知会说什么?他若不怪我一分,我也就这样跟刘询过下去了。以前是心中没刘询,现在我只怕没有多余的力气想别人了。要是我早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死也不要遇上他……” 他,是哪个他? 成君望向窗外,最好两个他都不要遇到吧。 第二日一大早,休息够了的张悉鱼匆匆忙忙赶到正殿求见成君,成君还在梳洗,一边往发髻上比划着簪子,一边望了眼窗外:“她这么大早过来,别在外面吹到了,你们赶紧扶着她进来,别倒茶水,我记得小厨房里还有一点羊奶,热热端给她。” 如烟在给成君梳头发,云应了声出去,把张悉鱼迎了进来:“娘娘先等等,我们娘娘正盘发呢。” “无妨,只要娘娘不嫌弃我一大早来叨扰就好。” “怎么会。”云吩咐下人端了热羊奶:“娘娘先顺口气儿。” 张悉鱼想着昨晚的事儿,无心管她顺不顺气儿,稍稍抿了一口,算是给全了面子。 没有半柱香时间,成君走了出来,张悉鱼起身行礼:“娘娘……悉鱼昨日做了错事。” 成君没在意:“你是最周全的,即便是错事,也是别人险些搞砸的坏事。” “娘娘……昨日,我本意是探探红儿的底细,却没料到被皇后撞到,我后来想过,觉得皇后不是偶然前来,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娘娘,现在宫中险恶万分,奴婢……奴婢……” “你不要奴婢奴婢的,都是婕妤分位的人了,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成君道:“你去打探红儿是你用心,只是你忘了,打听红儿,除了亲自去找她,还可以反过来问问我,或者,多去长乐宫走一走。” 张悉鱼道:“是……是臣妾急躁了……” “无妨的,你先告诉我,皇后为难了你什么?” “她让臣妾每日在宫中养胎,下午再让椒房殿的人请脉。” 成君皱了眉头:“她想派人到桂宫?” 云冷笑:“这个理由找的真是好,连圣上听了怕是都不好回绝呢; 。” “本以为许平君老实了,害怕了,却没想到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成君面色不大好看:“真等到许平君派人过来,就晚了,我与陛下那一点小心思,别人不知道就罢了,她肯定是看出什么蹊跷,想确认一番,才如此做。” 张悉鱼悔意暗生:“皇后是早早就在暗处盯着臣妾了。” 成君安慰道:“这事不怪你,是我急着让你除掉红儿,才逼得你不得不赶紧出手,我们都疏忽了,一直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皇后。” 云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娘娘见过红儿,都问了什么话?” 张悉鱼警觉起来:“她要出宫,并且告诉了臣妾四个字‘螳螂捕蝉’。臣妾怀疑,太后欲联合霍家的人,筹谋害娘娘。” 成君笑:“我早就料到她会用大手笔,没想到这么快!不过……红儿所说的螳螂捕蝉,我看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你既然逼她开口,定是给了她很大的好处。” “是的,臣妾虽然是给了她一个平淡无奇的簪饰,卖的却是娘娘的面子,她此时在长乐宫混得不好,自然不想两处得罪。” 成君思考:“我在想她那句螳螂捕蝉的意思……”想了半晌,成君忽然眼眸一亮,悠悠道:“她可是早早发现了躲在暗处的皇后?!” 张悉鱼听到成君如此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确实!” 随后不禁感叹成君的聪慧过人,她一个局内之人想了半天才知道的结果,成君能单凭几句话分析出来,不愧为当年独霸长安城的才女。 成君一下子豁然开朗:“看来即刻让红儿死,不是个好决定。” “娘娘还想留她?昨日,她可是要出宫找太后的盟友呢!”云在一旁气愤道。 “你个傻丫头,当然是她,去找,太后的盟友,不是太后让她去找她自己的盟友,太后分明已经不再看重她,才扔了个办好了绿水长流,办不好脑袋不留的烫手山芋。我看红儿现在不好过,但我又不想给她扔自己的橄榄枝,这个女子心思不净,只怕谁给好处,就能跟谁走。” 云儿恍然大悟:“那娘娘留着她,单是为了抓住霍府里的那个?” 成君一愣,一手抓住袖口,反复揉搓,不说话。 张悉鱼无声地抬头看了眼云,云恍然失神,张悉鱼有些疑惑,但又不敢催促成君。 当然不单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她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向上官小妹问清楚,但她知道,她这一辈子,只怕每次见上官小妹,都能挑起一阵血雨腥风,那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买通上官小妹身边的人…… 她其实最想问的,还是刘弗陵的所在之处。 刘询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刘弗陵,恐怕在他心里,刘弗陵已经死了吧。 其实在自己的心里……也是如此吧…… ------------ 第一百零九章 开始 还未等成君从思忆中走出,门外就传来新的消息。 守门的侍卫先知道了,通报进来,婢子们一个传一个的,等到成君面前,一个小婢子安稳跪在地上:“刚从椒房殿皇后娘娘处得到喜讯,皇后娘娘把出了喜脉,陛下与太后娘娘都去了椒房殿,就等两位婕妤娘娘去请安了。” “喜脉?”张悉鱼猛地坐起来:“不可能,陛下几乎没有时间去椒房殿。” “你坐下,顾着点肚子里的孩子,她的孩子是皇子,你的也是。”成君显得很平静,她一个月两个月见不到的人,谁知道他夜夜留宿何处? “娘娘……”张悉鱼闷闷的唤了一声,委屈地坐了下来:“娘娘吩咐的臣妾都不敢忘,每日每日不懈怠地往温室殿跑。” “陛下现在宠谁不宠谁跟我们没关系,至于为何皇后有了身孕,陛下肯定有自己的思量,这些大事,不是我们能管的。”成君站起身,吩咐如烟:“去给我找个适宜的常裳来,还有你……”成君瞟了一眼张悉鱼:“你也回去速速换了衣服,跟我一同去椒房殿请安道喜。” “诺,臣妾这就去。” 送走了张悉鱼,成君回到屋中更衣上妆。 “张婕妤沉不住性子了。” 成君望着镜子中自己淡漠的容颜,轻声道:“她从前做的是付出就有回报的买卖,现在却要困在一个圈子里跟女人斗,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永巷多得是女人,女人的特点就是小心翼翼又睚眦必报,她的付出得不到回报,连她自己都懊恼。不过没关系,我有时间慢慢教她如何变得沉稳仔细。” “有了小姐这一番话,奴婢才真的放心了。” 成君笑:“你是怕我听说皇后有了身孕,然后自乱阵脚?” “咱们小皇子来之前,小姐为了他可是耗尽心血,每日每日急躁不已,不光是小姐着急上火,咱们跟着的每个人都不好受。” “那段时间,我却是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如烟一梳到底:“不过现在苦尽甘来了。” 成君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喃喃道:“真的是……苦尽甘来了么?” “报陛下、娘娘,两位婕妤娘娘到了。”椒房殿门口的奴才跪在外厅,许平君侧躺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把玉如意,刘询本来坐在不远处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听两位婕妤,就连敷衍她的心思都没有了,站起身想出去,但又看了一眼许平君,像是有所顾忌,就坐了回去。 许平君气闷:“宣进来吧,别在外面风吹着了。” “诺。” 不一时,刘询就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成君低顺着秀丽的眉眼,穿的双蝶抹胸锦衣,一头的珠翠插在高髻上,摇摇晃晃,晶莹闪烁。后面跟着的张悉鱼朴素很多,一条鹅黄色的长衫,搭着几只珍珠步摇,温吞柔和,清淡雅致。 “臣妾给陛下请安。”成君盈盈下拜,面色淡然,一丝情绪都看不出来。 “都不用行礼了,去看看皇后吧。” “诺。” 成君在前,张悉鱼在后,两位如玉风华的美人站在许平君面前,许平君心中气闷更甚,她自己是市井之中长大的女子,没有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么会保养打扮,此时两个人站在她面前,耀眼又夺目,跟她自己一比,竟像是两辈份的人。 成君自在了几分,她对许平君的芥蒂并没有太多,毕竟跟上官小妹比起来,许平君的那一点点小心思,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反倒是张悉鱼有几分拘谨。 “臣妾得知娘娘有喜,不敢怠慢速速赶了过来,成君恭喜娘娘了,也望日后娘娘仔细身体,安心养胎。” 张悉鱼往下拜了拜,不再言语。 许平君忍住自己的情绪:“霍婕妤有心了,赐坐吧。” “诺。” 成君坐下后,刘询也走了过来,遥遥坐在她对面,他俊朗的面容上平静如水,但许平君知道……刘询怕是拼了命才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给她看。 “本宫有孕来得突然,本不想这么快告知六宫,可正好今日晨起害喜被陛下看见了。” 成君做的一副好样子:“娘娘多虑。” 许平君扬了扬手,让婢子上了茶水点心:“这么早来,也不知道两位婕妤有没有吃东西,将就着用一些吧。” 成君看着小点心提不起胃口,又担忧自己害喜,遂喝了口茶水,许平君看了,有意揶揄道:“霍婕妤的小厨房做的都是上好的糕点,妹妹怕是吃多了好的,再来椒房殿,看不上我们这些次的了?” 成君摇头:“娘娘说笑了,臣妾还没来得及吃呢。” 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还好还好,味道不冲,稍有的那一点点反胃,也给压了下去。 可落在刘询眼里,便全成了她身子极度不适,不宜劳累。 “皇后,今日朕来,也有一事要说。” 许平君笑道:“臣妾有那么不好说话么?陛下直接吩咐就是了。” 刘询看着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的许平君,一丝不悦涌上心头:“今年避暑到行宫去,朕打算即日出发,但看皇后有了身孕不宜劳累过度,就不带着皇后了,让两个婕妤跟着去就是了。” 许平君先是一惊,后是一怒:“陛下多虑,臣妾也不是怀第一胎的人了,何况路程不远,还是吃得消的。” 张悉鱼笑了笑:“皇后娘娘应该以身子为重才是啊,这不比臣妾肚子里的这个,几个月大了也壮实了,要是皇后娘娘旅途艰辛劳累,陛下万万看不过去的。” 许平君气闷:“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 “平君!”刘询低沉着语气道:“一国之母,说话越来越没分寸。” 刘询“腾”地站起身:“好了,今日就先这样,朕走了。” 许平君也赶紧站起身,憋着嘴不说话,手里使劲扯着衣袖,满腔怒火不知从何发泄…… 傍晚,成君收拾好行李,坐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张悉鱼闲话,云急匆匆地跑进来:“小姐!听说您要跟着陛下去行宫?这怎么可以!” 成君笑:“这怎么不可以?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还有地方躲吗?” “可是……”云还想劝说,却被张悉鱼打断了:“你莫急,娘娘自有她的道理。” 成君点点头,说道:“今日一去椒房殿,我更加肯定许平君这一胎来的是有原因的,陛下今天对许平君什么态度,也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她突然有孕,陛下去哪里都不能少了皇后。” 云一听,恍然大悟:“那陛下的意思是想单独带小姐出去了?” “正是,而且,陛下说不准会带我直接去霍府探亲,如若可以,我顺便就在霍府抓住红儿,引出想害我的那个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云赶紧点头。 成君望着她嫣然一笑。 筹划多时,如今戏台子都已经搭好了,演员也都各就各位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剩下的,就是看戏了。 ------------ 第一百一十章 霍府风云 “慢一点,把手给我。”刘询站在车上,微微躬下身子,拉住成君的手,成君朝他嫣然一笑,一鼓作气跳上去:“别小看了我,我曾经也是学过功夫,用过剑的人。” 他替她掀开帘子,“我当然知道你的丰功伟绩,不过,那个时候你只是个女子,现在,你却是我的宠妃,天壤之别,故要不一样对待。” “那今日的出行,也算是对我的优待?” “嘘,”他朝她眨眨眼,然后坐到车厢里面:“我与平君夫妻这么多年,向来是不瞒着她任何事的,但为了你却频频破例,世人皆道我们故剑情深,可如今情深也不知褪了多少分……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点破了,就不好了。” 成君拉着他的袖子,顺势靠在他的怀抱里:“你对皇后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许平君了,人都会变的,何况情爱?” 他双眸炯炯地盯住她:“霍成君可会变?” 她手一紧:“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这么多年,我变了几次,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可即便这样,你还是如此爱我宠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我哪里好,值得你如此珍爱。” “缘分到此了,就是命运,我也不晓得你哪里好,走着走着就这样了。” 成君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暖暖的:“就这样吧,你说得对,点破就不好了。” “可我还想问你,我这次的决定,到底会不会让你开心顺意?” “会,”她悄声答道,“你每次想法设法地顺着我的时候,我都很开心。” 刘询的手顿了顿,又落到她肩膀上,拍抚了几下。 来到霍府,门前冷清,并无人出来相迎,成君挑起帘子看了一眼,问刘询道:“怎么回事?” “我没有通知下来。” 成君跳下马车,望着熟悉的门,心中涌出几分瑟缩,刘询上前执起她的手:“这是你的家,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怎知我担心了?” 刘询挑眉头:“别人担忧的时候至少还会皱皱眉头,撇撇嘴,你却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偏偏还是一脸的可怜像。” 成君甩开他的手:“就你最懂我了,什么都要说出来!” 刘询赶紧上去拉上她的手,头扭到一边去,阴阳怪气儿道:“好歹娘子看在夫君我第一次拜见老丈人家的份上,给我几分薄面?” “噗……” 门口的管家见到皇帝和成君,愣了一瞬,跪在地上请安,管家是新请的,成君不认得,她与刘询往里走,见面的奴婢奴才她都不认得,仿佛整个霍府都被洗了牌一般。 刘询看着她洗白道:“跟我无关,我可不是趁人之危的君主。” “我当然知道并非你所为,兴许是爹爹一时兴起,大换血。”她走到内院,一股药香扑鼻而来:“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 刘询也皱起眉头,表情变得严肃:“我也不知会如此,就算怪,也该怪到我头上来。” 刘询拉着成君上了台阶,端着药的侍女从屋子里出来,看见刘询和成君,愣了一瞬,赶紧跪下磕头请安,许是声音大了一些,被屋子里的霍光听到,霍光咳嗽着喊道:“可是我萱儿来了?” 萱儿…… 原来爹爹并未忘却,她曾是他手掌心儿里的小女辞萱。 成君一瞬红了眼眶,刘询拉住她,双手端起她的脸庞,双眸紧紧锁住那双沁了水的红眸子:“别哭,成君,前程往事不重要,活在当下。” 成君点点头:“在这里等我?” “不,我去正殿,别跟霍卿提起就是。” 成君又点点头,知道他们之间有芥蒂,不见为妙。 成君走进屋子的时候,霍光正靠在床榻上,他面前摆了一个案子,上面放着难懂的棋局,看来霍光刚刚与人对弈完。 成君见过的父亲永远是精神烁烁,可现在她眼前的人,却怎么都无法跟过去的那个相提并论,素衣素服的霍光,瘦了一大圈,他脸色蜡黄,身形枯槁,仿佛经历完一场浩大的厮杀。 “辞萱,愣着干什么?到爹爹这儿来。” 直到熟悉的声音想起,成君才知道自己又思绪飞远。 “爹,孩儿不孝,此时才来探望。”成君并未走近,而是就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这孩子,你爹爹我现在身染重疾,无法下床,你就打算离我这么远吗?” 成君摇摇头,起了身子走过去,坐在霍光的床榻下:“明明我入宫时,爹爹还是康健的,怎么如今病成如此?” “应果报应,该来的都是要来的,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毁了别人的姻缘,是最最损阴德的,你爹爹我那时不懂此话,为了权力肆意妄为,坏了我女儿的终身大事,对不住先帝,如此得了报应,也是正常……” 霍光笑了笑,面前却仿佛浮现出刘弗陵的病容,他曾是一个有所作为的好皇帝,可因为他,不仅毁了前程,还毁了姻缘……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他一定扔出千金万金得一颗。 “爹爹是因病看清了一切?” 霍光不语,忽地拉住她的手:“听说你有了身孕?” 成君一惊:“是……是云儿告诉您的?” “是安卿。” 成君眼眸一亮:“安卿哥哥在府上?为何……为何他不告诉我……” “不必心急,他刚刚与我下完一局棋,现在在后院换衣梳洗。” 成君松口气:“那就好,我以为哥哥知道我来了,就赶紧跑走了。” 霍光笑着摇摇头:“你以为还是你小的时候吗?安卿心中有你,这事就算他不知道,我都比他清楚千倍万倍。” 原本她的姻缘是他,却千绕万绕地到了其他二人身上,人生果真如戏。 “爹,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霍光笑:“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成君豁然开朗:“因为……我的孩子?” 霍光点点头:“好像一切都已谋到,再无所求,心累,身也累,然后才豁然发现,一切都不如你过得好重要,可惜我明白的太晚。安卿日日给我把脉,也是病起来了,人糊涂了,看着安卿总能想起他的父亲。我对不住他的父亲,他虽然怪我,却也报答了我的养育之恩。孩子尚且如此,我一个老头,再不明白,也就没有机会明白了。” 成君没想到再见父亲会是如今的模样,潸然泪下,串落的泪珠打湿了被角:“爹爹,事已至此,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你戎马半生朝堂半生,一身荣光,也是你应得的,而我……也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好了,不哭,别伤到我的小孙子。”霍光面色更加苍白,掩口咳了咳,对成君淡淡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休息。” “诺。”成君起身,扶着霍光慢慢躺下去,撤掉案子,又到门前嘱咐了婢女几句,然后急匆匆地往后院跑。 她知道安卿哥哥一定还在园子里的那个休憩亭子中。 果不其然。赵安卿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衫,坐在亭子中,翻着一本药典,看见成君,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口道:“宫中滋味如何?” 成君提着裙子走到他身边坐下:“冷暖自知。” “把手腕伸过来。” 成君听话地递上腕子,赵安卿看了看脉,点点头:“却是喜脉无误,不过,为何不让陛下知道?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完全相信他?” “我不是好娘亲,我把我的孩子当做帝王怜爱的工具,所以没有到急迫的那一步,孩子的事先不要告诉陛下。” “随你,”安卿又回去翻医典:“不过你要注意,你的身子本就堪弱,好好保住一胎十分艰难。” 成君低下头:“我明白。” “安卿哥哥,今日我见爹爹……” “不必担忧,人到了这个岁数,有时就不太清楚了,如果你有心,尽量在他清楚明白的时候探望。” “为什么会到如此地步?!”成君焦急不安。 “就像他说的,筹谋的大事小事,都已经筹到,突然生活归于平静安然,心中压抑,加之青年时不顾惜身子,沙场拼杀,一些老毛病就都出来了。” 成君沉默下来,安卿叹口气:“你不要随意猜忌,把宫里那些乌烟瘴气带回到府上,这里一切都有我看顾,霍府的大换血也是我所为。” “你知道我的计划?” 安卿摇摇头:“但我知道谁会对你不利。” “谁?” 安卿一双冷眸望向长廊,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押着一个女子慢慢走近…… “红儿?!她真的在这里?” “前两日张婕妤传话给我,说长乐宫有异动,我猜八成是要算计到霍府里,遂从外地赶回来,没想到一回来就见到病重的义父和刚被太后拉拢的霍夫人……” 成君双手紧握:“那哥哥都怎样做了?” “我人微言轻,在霍府是个似有若无的存在,可没想到从前芥蒂的种种到如今都成了方便,我筹划了两日,瞒着霍夫人换了霍府的所有侍婢,霍夫人像是看出了什么,急急赶红儿走,我便顺水推舟捉了她,她手里拿着霍显的进宫腰牌……” “是上官小妹想要勾结霍显!” 安卿点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宫中之事我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由你来决断。” 他话音刚落,侍卫就把红儿推到成君面前跪下,红儿哆哆嗦嗦颤颤巍巍,一张脸白的像十二月的雪。 “把她交给我,送到我的阁楼去,我有话要问她。”成君说罢,问询地看了一眼赵安卿,他点了点头:“去吧。” ------------ 第一百一十一章 薄命女子 “红儿见过霍婕妤。” 霍成君远远地坐在美人榻上,挥手让她起来:“哥哥不知道你是谁,所以连客气都没得,但我不一样,你在长乐宫的地位,宫里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红儿低下头,笑了笑,不只是自嘲还是难过:“娘娘不必揶揄奴婢了,如今奴婢已经被娘娘困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娘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吧。” “若不是那日被张婕妤碰到,是否现在跪地告饶的就是我了?” 她蹙眉倾身向前:“还是,你有心被我们撞破?” 红儿朝霍成君磕了个头:“两者皆有,奴婢不是傻女子,知道自己失宠失信,所以不求以后飞黄腾达,只求霍婕妤给一条出路。” “你起来吧,出路我会给你的,只不过,要看你要还是不要了。” 成君站起身,走到红儿面前:“我入宫许久,知道曾经太后只与你亲近,太后时常出宫远行,祈福念佛,我想知道,你们每次都去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红儿震惊:“娘娘怎会问此事?” “一件看似寻常,却藏有天大秘密的事情,难道不该我一探究竟吗?” 红儿踌躇一瞬,似下定了决心:“既然娘娘都知道来龙去脉,奴婢就长话短说,太后娘娘每年多次前往山中并不是为了吃斋念佛,而是为了照顾先帝,先帝并未离世,但在奴婢看来,与离世也并无分别……” “放肆!”成君上前一步,“你没天没地惯了,是想让我撕烂你的嘴吗?” 红儿被成君一吓,“嗵”地倒在地上,遂想起原来先帝的青梅竹马是眼前人……… “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一时口快……” 成君怒目而视,半晌才顺下这口气,她一甩袖子回到座位上:“继续!” “先帝的别苑建在颂山的半山腰上,守卫并不森严,娘娘只需说是宫中之人,再把腰牌拿出来就可进入了……” 成君侧坐在榻上,扶着木框的手微微发着抖都不自知,她眉间深锁,仿佛忆及往事无法自拔,直到红儿轻咳了咳,才缓过神来:“我知道了。” “红儿只知道这么多了。” “我这就找人送你出长安。” 红儿感念成君,又给她磕了几个头。 红儿被带走后,成君下了阁楼,到正厅去找刘询,却没料到正厅空空荡荡,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一会,霍光屋子里的侍女走了过来,告诉成君,老爷知道皇帝来了,不顾身体从屋子里跑了出来,非要去正厅亲迎谢罪,刘询一听这个,也就赶了过去。 成君放下心来,嘱咐侍女:“依我看今夜是要歇在霍府了,你去找人安排一下。” “娘娘……陛下……陛下歇在哪里好?” 成君沉吟了片刻:“就在我阁楼中。” “诺。” 不知他们的谈话会进行到什么时候,成君在正厅喝了一盅茶,就回阁楼歇着了。直到傍晚,被一双手吵醒。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刘询含笑坐在她榻边,一只手还在她面颊上留恋。 成君弯唇一笑,一只手附在他手背上:“累不累?” “不。” 她睁着那双刚睡醒,还带着清水波光的眼眸望着他:“知道我为何让你歇在这里吗?” “为何?”刘询还真没想清楚。 成君俏皮地眨眨眼:“你们男子不是最爱进女子的闺房吗,这是我在霍府最亲近的住处,虽然比不得暗碧阁,但只要我住的地方,就是整个长安城最好的闺房,你……你就一点也不激动吗?” 刘询愣了愣,“噗”地笑出来,用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我不知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成君撑起身子,皱著眉头:“你敢说你不喜欢?” 刘询倾下身,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喜欢,又喜欢又害羞,怎么办?” 成君嗔怒,一把推开他:“我没看出来。” 刘询又凑上来,轻轻含住她的唇,轻揉慢捻,无限纠缠,只吻得她气喘吁吁才作罢。 成君往旁边挪了挪:“躺上来。” 刘询脱去外衣,躺在她身边,成君顺势转过来抱住他:“爹爹跟你说了什么?” 刘询望着重重窗幔,叹了口气:“男人之间的托付。” 成君黯然:“你也觉得爹爹的身子……” 他一只手竖在她微微开启的唇畔:“我什么都没有觉得,以前是我误会了霍卿,其实人在高位仰望权势是很正常的,只不过他之前并未控制好自己,才让我产生了误会。现在我很感念霍卿,因为他对权力的仰望,才成全了我们二人。成君,我可能做不到那个人对你的好,但绝对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成君埋首在他胸膛:“我都知道。” “你只需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两个人温存了一会,直到刘询都有一些昏昏欲睡了,阁楼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侍女匆匆走进来,成君猛然惊醒:“谁?” 刘询披衣下床:“怎么回事?” “奴婢见过陛下、娘娘,刚刚府中的赵先生说配好了娘娘的药,请娘娘去一趟小医馆。” 刘询不悦:“都这么晚了……” 成君按住他的手:“哥哥还不是为了我们两个,跑一趟又何妨?” 刘询掰过她的身子:“每日喝那些药,你不苦,朕都觉得苦,成君,咱们不吃了,朕只有你一人便足矣。” “好了好了,你这是小孩子的脾气,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你快睡,我喝了药再听听哥哥的教育就回来,我们兄妹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询垂下头:“你们兄妹……我是最放心的。” 成君看着刘询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软绵一片,不顾旁人在场,凑上去就亲了一口:“这样好了?” 刘询眸子一亮,嘴唇一弯:“不够,一会再说。” 成君脸一红,悄声地掐了他一下,跟着侍女走了出去。 “哥哥不会大晚上唤我去,发生了什么?”成君狐疑地问道。 侍女找了个幽静之处,小声道:“娘娘,不好了,放出去的红儿在半路被人……”侍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成君一个激灵:“怎么可能!” “估计是太后许久看不见她回宫复命,就在外面解决了。” 成君默然,半晌叹息不已:“早知,我该多派几个人送她顺利出去才是……” “娘娘不必自责,赵先生说人各有命。” “我知道了,你走吧,告诉哥哥我没事。” “诺。” 长乐宫。 灯火长明,大殿之上,上官小妹不知坐了多久,她一手撑着头,明晃晃的烛光闪的她头痛欲裂,其实一待在这长乐宫,她就觉得呼吸不畅,心情烦躁。反而一去颂山别苑,无论是不是待在陵哥哥身旁,她都会很平静。 不说话、沉睡中的陵哥哥,永远都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也永远不会与霍成君相见,陵哥哥,只是她一个人的。 “娘娘……娘娘……”婢子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唤来,她揉了揉眼,慵懒地问道:“解决了吗?” “娘娘恕罪,实在算红儿这丫头命大,她说霍成君害她害的惨,希望还回到娘娘身边,为长乐宫所用。” 上官小妹冷哼:“是谁这么大胆,留了她的命?” “是我。”门外响起清丽的女声,许平君悠悠走进:“我截住了你的侍女,逼她说出你的计划,还让你的死卫留了红儿的性命。” 上官小妹并未诧异,她换了个手支住头:“你想怎么样?是不是椒房殿住不下去了,想住我这长乐宫?” 许平君“噗通”跪倒在上官小妹面前:“我只是看不惯霍成君,想与你联手除去她罢了。” 上官小妹一挑眉头:“就凭你?许平君,你还是算了吧,皇帝有多少日子不进你的椒房殿了?一个连自己男人都抓不住的女人,我是不会用的。” “可太后您别忘了,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我的奭儿还坐在太子之位上。” 上官小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以我两个孩子的命运跟你赌,够不够?” “用你的两个孩子赌……只为了除掉霍成君?你别忘了,即便除了霍成君,还是会有别的女子源源不断地进宫……” “那太后为何?你能不顾一切地谋划,就不许我?” “我?”上官小妹笑了笑,了然:“是,说白了,我们二人如此恨她,不过也是为了各自的男人。” “所以,我请求太后一道懿旨,放我出宫去行宫。” “如果刘询因此迁怒你呢?” 许平君摇摇头:“我了解他,他不会在外人面前……为难我……” 上官小妹似笑非笑道:“那你又要如何除去霍成君?” 许平君低下头:“除去一个人还不简单,无非是谋杀下毒,虽是最笨的方法,但不一试,怎么知道除不了她?” “好,那你告诉我,为何留了红儿一命?” 许平君抬眸:“红儿是我最后的棋子,如果我失败了,至少拿她可以扳回一局,霍成君既然喜欢找红儿,我不放就让她折在红儿身上。” 上官小妹恍然大悟,不禁高看了许平君两眼,没想到她关键时候,脑子还是很清明的。 “我这就准备懿旨,你去稍作收拾吧。” “诺,臣妾告退。”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杀戮 晨起,成君服侍刘询穿衣:“你今日先走一步吧,我过两日就去行宫寻你,爹爹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一切由你。”刘询整理好衣服,拉住她的手:“别忘了想我。” 成君点点头,抱住他:“你也一样。” 两个人在门前依依惜别,刘询上马车前还不放心,把自己的腰牌扔到成君怀里:“有了她,就算太后来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成君握紧腰牌,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 送走刘询,成君赶去看望霍光,正巧与刚出来的霍显碰了面:“哟,原来是娘娘回来了。” 成君不欲与她纠缠,眼风扫过,打算进去,却被霍显拉住了衣袖:“娘娘一大早就急匆匆的干什么?老爷好得很,娘娘若是有心,平日多来两趟不就得了?现在做样子给谁看呢?”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成君怒然甩开她的手:“别以为你做的那些腌臜的事,我都不知道,若不是看在爹爹正在病中,我一定先除掉你。” 霍显不以为然,因为有上官小妹撑腰,丝毫不把成君放在眼里:“娘娘说笑了,就算老爷在病中,也不会因为一两句谗言,就毁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 “反倒是你,”她眸中冷厉一闪而过:“从前我顺着你的娘,处处被她压制,现在你飞黄腾达,又要顺着你,我霍显何德何能修来的福分?别说现在有太后娘娘为我做主,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再憋屈下去。” 成君眯眼:“如今我可算知道何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了,平日爹爹面前做出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来,爹爹一病重,管不了府中的杂事,你就要反咬一口,真真是让人感动的夫妻情分。” 霍显怒极反笑:“霍成君,你别以为自己进了宫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在霍府,可从来都是我做主。” 霍成君掀开门帘子,瞟了霍显一眼:“好,我看着你是怎么做主的。” 成君在府中陪了霍光两日,休息的时候,就在医馆或者书房休息,安卿知道她有孕,时常让小厨房做一些温补的吃食送来,短短两日,竟然把成君补得气色红润,心情大好。 两日后,刘询到了行宫,侍卫送信过来的时候,成君正在霍光房中,给他念书听,霍光摆了摆手让她停下:“萱儿,你爹我这一阵子,到死之前,也就这副样子吊着了,实在不至于让儿女跟着受苦,你还有服侍皇帝的大事,这里,我看就交给安卿好了,你早早去行宫,也好让爹放心。” “爹爹是嫌弃女儿照顾不周吗?” “什么话,哪里有爹爹嫌弃女儿的道理?你看,陛下的侍卫都来了,不是催着你赶紧去行宫吗?大不了,你回长安的时候,再来霍府上看一眼我老头子。” 侍卫也冲着成君磕头:“陛下一人在行宫,无人服侍,实在不妥,故恳请娘娘早日回行宫。” 成君只得叹口气应下,又对着霍光道:“那爹爹要等女儿下次来。” 霍光笑着点点头:“去吧去吧,跟陛下比起来,老臣甘愿先退一步。” 成君回了屋子,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发现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遂唤人叫了马车,就在上马车的空档,成君忽地想起一事,问身边的侍婢:“夫人在哪?” 侍婢答道:“夫人一听说娘娘要走,就赶着出门了。” 成君有点怀疑,上了马车后又一阵心神不宁,遂叫停了车:“每日宫中都有送消息的来,今日怎么没了?” 随从都摇摇头,成君更加七上八下,她看了看前面的路:“我们走长安的方向,绕一个大圈,回长安。” 刘询的侍卫大惊:“不可啊娘娘,陛下吩咐一定要让娘娘顺利回到行宫。” “本宫不是不回,而是想回宫取个东西。” 侍卫虽然为难,但不好违抗:“车夫,往长安城方向走吧。” “诺。” 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天色渐渐向晚,一辆本应去行宫的车改道往回跑,一辆本不该出现的车,离开宫门,向行宫的方向疾驰。两个女子,两辆马车,不同的命运。 许平君这一胎怀的十分艰辛,也十分的不是时候,一坐上马车,便因为困倦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色黑沉,她吃不住,却只能强忍不适。跟着的御医看了看脉,建议停下稍作休整,许平君看了一眼天色,还是决定继续赶路。 早一点见到刘询,她就早一点安心。 身边的婢女不时说一些有趣的事讨她开心,但说来说去,总是宫中那几件事,她听得心烦,却又少不得那一点人气儿的安慰,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寂寞。 杜鹃站在树上哀鸣,一声一声,就像重锤锤在空荡荡的心里,虽然跟着许多侍卫,可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中,一辆马车还是显得落寞,落寞到令人心寒。 “什么时候会到?” 婢女想了想道:“如果快的话,再有一天就到了。” 许平君点点头,靠在垫子上,一手捂着肚子揉搓:“快了快了,就要到了……” 马车疾驰,忽地压住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块,“咯噔”一下,便七扭八歪地向前晃了晃,里面正在闭眼休憩的许平君一个没扶稳,护着肚子栽倒旁边,把侍女们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问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侍卫打马去后面看了看,喊道:“没事,一个石块,继续赶路!” 许平君舒了口气:“去让那车夫注意这点!” “诺。” 车夫见皇后不追究,心下也松了口气,正纳闷为何路中间挡了一块不大不小的黑石头时,就见一个黑影从他面前“忽”地闪过,车夫一惊,险些松了马缰,回头看那群侍卫,却发现没一个侍卫注意到刚刚的异常,车夫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继续赶路,可不知怎地,还没走上两里路,他就开始不停地打喷嚏,喉咙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烧,跟中了药粉的毒一般。 “咳咳……” 紧接着,后面的侍卫们也都或大声或小声地咳起来,车夫喊道:“奴才稍有不适,能否先停停车?别伤了娘娘!” 许平君心中不安:“怎么回事?” 侍女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夫正往旁边赶马,一边咳一边揉着自己的脖颈,她往后面一看,几个侍卫也是无精打采,频频闷咳。 “娘娘……”侍女放下帘子:“难不成……”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向马车飞驰而来,紧接着从四面八方传来“呼呼”的闷响,一支羽箭射穿车帘,“砰”地插在马车壁上,许平君吓得面色苍白,不敢动弹,车里的婢女更是吓傻了,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车外…… “啊!!”还不等众人反应,就听见几声惨叫,还夹杂着人落马的声音,许平君明白,自己遇上了大麻烦,来者不知是谁,一定要取他们的性命…… 上官小妹?不可能!她已经分明向她表态,她一定会好好利用自己的。 难道是霍成君? 许平君还来不及细想,又一支羽箭破帘而进,擦着她的面颊钉进马车壁,许平君冷汗“哗”的掉了下来,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出来…… 她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却被侍女一把拉住:“娘娘……外面去不得啊!” 刀与剑的声音夹杂着血水的味道向她袭来,许平君一个忍不住干呕起来,就在侍女打算扶她的时候,一支羽箭射中侍女的胸腔,单薄的女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惯力甩到门框上,奄奄一息,她努力正大双眸,惊恐地望着帘子,吐了几口血水之后死了过去…… 许平君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将身子贴在门框上,缓缓地滑下去…… 刘询…… 不……是她的病已……你为何还不来救她……她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刀剑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不知谁赢了,谁输了,可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的目标,都是她一个人…… “噔”的一声,有人跳上了马车,许平君心中一紧,她死死抓住车框,望着破了几个洞的马车帘子,她看不到浓黑的外面,但外面可以看见还带着微弱烛光的车厢…… 弓弦的声音响起,许平君忽地全身一抖,觉得身下一湿,再看,浓浓的血迹早已染湿了裙摆,她怒然大喊:“来者何人!不知我是当朝皇后?敢下此很手,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那人愣了愣,低沉着声音:“皇后?!” 许平君顾不上下体撕裂般的疼痛,冷哼:“有眼无珠的狗奴才,看清是谁了没有?!” 那人笑了笑:“谁知你是真皇后还是知道我身份后唬我的?” 他重新拉起弓,冲着许平君:“你听好了,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在我面前都是贱命一条,不过我也有原则,死之前至少让你知道是何人所为,霍成君,你作孽多端,今日我也算替天行道了吧?” “霍成君?!”原来他们要杀的是霍成君!不是她!不…… 来不及张嘴解释,随着“嗖”地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许平君的脸猛地皱在一起,冷冷的兵器头就这样刺进了身体,来不及疼痛,只是冷……很冷…… 男子收回手:“你的仇家是霍府的霍显,死了之后万不要找我复仇。” 那人说罢,跳下马车,打了个响哨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许平君扯了扯嘴角,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老天,是你知道我有害人之心,才会让我替她而死?难道我们夫妻上辈子都欠了她霍成君的吗? 她弯了弯嘴唇,血水一股一股地流了下来…… 她颤抖着手抓住那害她丧命的羽箭,羽箭正好插在腹部,她心疼的呜咽起来……孩子……她的孩子为何也要受这般冰冷的痛苦…… “病已……病已……你在哪儿……在……”她说不下去了,她好累好痛……忍不下去了…… “娘娘,前面就进宫了,奴才怕宫门已下钥……” 霍成君探出一个头来,把刘询的腰牌拿给他:“我这里有陛下的腰牌,快些进去。” “诺。” 马车顺利地进了宫,成君疲惫不已,下了马车,来不及通知云和如烟,就回到寝殿躺了下来,云进来时,她还没有睡着,就把云叫了过来:“我今日不知怎么的,一直心神不宁,本来应该回行宫的,可我就是不想去……” 云安慰成君:“怀了孕的女子都是这般,思虑过重不是好事,小姐好好休息一晚,明日送个信给陛下好了。” 成君放下心来,点点头:“好。”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惜花人去 第二日成君送完信,坐在梳妆台前,听了一个了不得消息,许平君昨日特意去长乐宫求了一个懿旨去行宫伴驾,至今未到,消息全无。 如烟端着早点进来,一一摆到桌子上:“因为这道懿旨,宫里传言纷纷,可气得很,都是说小姐怎么怎么不是,说皇后怎么怎么爱戴陛下、关心陛下……” “这你也气恼?若是没有上官小妹在背后摆布,宫中谁敢传谣言?” 成君梳完长发,把梳子放在梳妆台上,一手把玩起来胭脂扣:“不过,你们放才说许平君消息全无是怎么回事?” 云踱步过来,悄声道:“皇后仪驾出行本应待多少侍卫、多少婢女都是老祖宗规定了的,昨日也不知是走得急还是怎的,皇后只带了亲卫近侍和一些身旁的丫头,人数不够已经让人担忧了,偏偏走的还都是山林野路,为了能够尽快见到皇帝,皇后也是费了很大力气。” 如烟接道:“其实每到一个站点,都应该择一名侍卫回宫保平安,再带上几个人赶上去护驾,可昨天一入夜就没有一个人回宫了,今早太后派了一群侍卫过去找,现在还没有回来。” 成君手顿了顿,垂下眼:“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来是什么,或许……或许许平君的失踪会与我有些干系……” 云宽慰道:“小姐不必庸人自扰,兴许是皇后太过心急,赶超了小路,也说不定呢。人急起来可什么都顾不得的,而且皇后有孕在身,身子不适,也会找个安静的地方稍作休息,晚到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希望如此,希望我的担忧都只是虚妄。” 用了些早点,成君接到了赵安卿从霍府寄来的消息,云把白鸽身上的条子摘下来递给成君:“公子许久没有往回寄消息了,看来是霍府有了事端……” 成君急不可耐地打开条子,上面是安卿特意写的潦草的字迹:“霍显偷兵符,欲埋伏你于行宫之路,却不料杀错了人,许平君已殁。另义父知晓,病重让人堪忧,恐……” 她还没看完,就已经是头重脚轻,呼吸不上来了,一张脸刷白刷白的,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 “小姐……怎么回事?” 她眼眶一红,望着云和如烟悄声道:“昨夜本应遇刺的人是我,却让许平君当了替死鬼……哥哥说……许平君已经死了……” “是谁如此大胆?!”云心中一沉,忽地想到什么,一脸肃穆地抓住成君:“小姐你万万要保重,皇后一死,只怕所有的帽子都要扣到你身上来!” “我知道!”成君站起身:“快把张悉鱼招来!” 云和如烟赶紧跑出门把张悉鱼唤了过来,在路上便说明了一切,张悉鱼不知是真是假,但当她看到成君那失魂落魄的一张面容时,什么都明白了…… “霍显如何了娘娘?” 成君泪眼朦胧地看着张悉鱼:“哥哥知道她偷了爹的兵符,肯定是看管起来了,但私用侍卫,盗取兵符是灭族的大罪,关键是……这兵符不是皇上给的,而是爹爹自己造的……里面的人……也是……” 张悉鱼了然:“我自然知道,因为我曾经就是这群死士里的一个……” “爹可能已经知道了,因此一怒,恐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而且,一旦上官小妹反悔,不愿意帮助霍显脱离困境,反而推她一把,坐实谋害皇后的罪名……恐怕整个霍家都保不住了……” 张悉鱼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觉得此时再安慰霍成君也是无济于事的,于是道:“私下先解决了霍显如何?” 云赶忙阻止:“不可,有杀人灭迹之嫌,如此闹下去,恐怕陛下都不会再相信小姐的清白……” 成君猛然抬头…… 对……她怎么可以忘记刘询……这件事中,最应该相信的她的应该是刘询…… 可是……霍显亲手杀了他的妻子,死士也全部暴露,刘询若能留下她霍成君一条命,简直比登天还难…… 许平君是替她而死,可她呢,也要因此走向终结,无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早晚都是要死的…… “那现在……就只能静观其变了。”张悉鱼看向成君:“娘娘敢不敢赌一把陛下的真心?” 成君默然看向张悉鱼,半晌点了点头:“如今,我只能赌他的心。” 第三日,许平君的下落还是没有,知道了此事的刘询速速回宫,下旨拨出几千侍卫沿途寻找,一条小路也不放过。 而就在许平君的尸身被找到,迎回长安的时候,霍光的死讯也传进了宫中…… 刘询在椒房殿守了许平君三日,水米不进,任何人都不见,而成君,听说了霍光的死讯,在宫中哭的不省人事。 长乐宫。 上官小妹又在殿上坐了一夜,谁劝都不停,她问婢女:“皇帝从椒房殿出来了吗?” “今天下午出来了,正在安排皇后的丧仪。” “桂宫的那位呢?” “也刚从霍府祭奠完回宫。” 她一手紧握住衣袖,淡然吩咐道:“如此,哀家去看看皇后吧,可怜她替人丧命,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眠。” 侍女一惊,急忙敛住心神,垂下头跟在上官小妹身后出了宫。 自从上官小妹说完此话,不知怎的,就从长乐宫掀起一阵流言,说皇后死得冤枉,做了霍婕妤的替死鬼,还说霍婕妤那日突然回宫,是因为知道了路上有强劲的刺客要刺杀她。可怜皇后一心系在皇帝身上,深夜赶路,不辞辛苦,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哐当”一声,茶杯被成君扫落在地:“上官小妹心思狠毒至此,若不是她勾结霍显,许平君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她反倒咬我一口,意图把所有过错推到我身上来!” 云十分焦急:“她跟皇后无冤无仇,此时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信得,小姐,这可怎么办好?!” 成君咬住唇瓣:“别忘了,我不是一个人,我斗不过她,就让我的孩子帮我一起!” 云皱著眉头:“小姐是说,现在通知陛下,你怀了身孕?” 成君点点头,心中却是无限气闷、担心:“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晚间,刘询拖着一身疲惫来到了桂宫,因为皇后丧仪,各宫各处挂满白缦,刺眼的白扎的他双眼肿痛,桂宫里亮着一点点昏黄的烛火,成君斜靠贵妃榻的剪影落在窗纸上,柔长的发丝,温婉窈窕的曲线,似陌生,又熟悉。 他是一个成功的帝王,失败的丈夫,许平君的死何尝不是他一个人造成,如果他能再多多关爱她一些,也就不会有那么残忍的分别。 再一次会到桂宫,面对眼前绰绰剪影,他很累,很害怕,以为他已经不能再容忍失去了。 风吹树叶唰唰落,墙角桂花香意浓浓,刘询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遂看到屋中的身影动了动,站了起来,似是听见了他的响动。 门“吱呀”一声推开,成君白衣簪花莹莹立在眼前,是啊,霍光的死对她的打击又何尝比他少一分呢?可叹他只记得平君,只记得后悔,忘记了自己最应该陪伴在成君的身畔。 长乐宫出来的谣言,恍若风草在永巷肆意生长,那些说平君是替成君而死的谣言,他是万万不信的,但凶手是谁,他必须要知道。 “陛下,为何不进屋?” “成君,你有身孕了?” 她点点头,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来的不是时候,希望陛下不要责怪腹中的孩儿。” 刘询心痛道:“我怎会责怪你们?若不是今天桂宫还为我点着灯,我都不知道孤身一人要去何处……” “陛下……”成君心酸,泪水点点溢出眼眶:“皇后的事,我也有逃不开的责任,如果我的赎罪,能平息永巷的谣言,我愿意做任何事,权当是偿还皇后生前对我的照顾。” “照顾?何来照顾……据我所知,平君为难你的次数,不必太后少,你如今能为了我惦念她的好,我已是十分欣慰,不求其他。” 成君摇摇头,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你是陛下,是天下之主,我敬你爱你,同样也敬你爱你在乎的人,陛下……不……刘询,你今日在我面前,不必做那个万人之上的皇帝,你的心痛和恼恨,我都可以替你分担……还有我们的孩子。” “成君,谢谢你。”刘询接过成君向他伸过来的手,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成君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轻声叹道:“是我要谢谢你,你的信任给了我很大的力量,之前我一直忐忑不已地待在桂宫,生怕你误会了我,生怕你生我的气……” “不会的,成君,我们进去吧。”他松开她,拉着她进屋子:“永巷的事我也很气愤,无论是不是太后一手所为,斩断太后对后宫的权力,是我现在的心头大事。成君,朕有一个想法,等皇后丧期一过,朕就给你皇后的位置。” 成君惊颤:“陛下不可,成君何德何能跟先皇后比肩?” “朕说你当得,你就当得,其他的事,由我来处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养胎,知道吗?” “知道。” 刘询的话仿佛定心丸一般,让成君安定下来,此后,无论有什么样子的流言蜚语,她都能淡定自若。 可长乐宫的上官小妹并不轻松,陛下没有怪罪霍成君,是她失策,散布谣言无果,更是奇耻大辱,就在她左右踌躇的时候,一个自称是皇后近侍的人求见,问她还记不记得有一个叫红儿的女子…… 上官小妹忽地一笑,笑到流泪:“好,我就知道许平君没有白死……” “娘娘……” 上官小妹低附在椅子上,将头埋在双臂间,闷声道:“迎许平君尸身进宫的那一天,我永远忘不掉,她苍白的脸,带着血迹和尘土的裙摆,就像地狱来的魔鬼,她是带着死志去的,她应该也明白,害死霍成君的后果是什么……也许……没有现在更舒服。死了吧……死了也好……可怜我命硬,天天想着死都去不了那个世界,日日生生挨着痛苦……日日折磨别人,折磨自己……” 许平君,你千万不要恨她,她跟霍显的计划,一开始也只是为了除掉霍成君,没有想伤害你一分一毫的意思…… 红儿半死不活的撑了好一段日子,上官妹为了能让她清醒过来,费了许多名贵药材,她身上有七个刀口,因为害怕死不干净,还喂了哑药,能不能救活,尚看天意。 三个月后,刘询不顾朝堂大臣反对,不顾宫中霍家谋害了先皇后的传言,毅然决然地立成君为后,用的是怀了子嗣的名义。因为有了子嗣,个个大臣虽然有心彻底扳倒霍家,却不敢轻举妄动,而成君登上皇后之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赐死霍显,自贬身家。赐死是私下进行的,自贬身家,是她逼刘询的。 她既然已是皇后,就要担起后宫大任,威仪不可少,所以她要做表率,爹生前做了许多大不敬的事,所以她宁愿将霍氏一族贬为平民,永居长安城外。 而她这个皇后当得更加简朴,跟张婕妤比起来,似乎张婕妤的装束更符合皇后的样子。 而就在她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张悉鱼产下一子,成君大方地将桂宫赐予她。宫中迎来将近半年的平和期,怀孕中的成君行动不便吗,身子越来越虚,刘询看着十分焦急…… “朕必须把赵先生请进来不行!” “别别……哥哥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何必打扰?”成君放下手中的刺绣,安抚他:“只要你平日好好的,少气我,我就能平平安安的。” “朕气你?朕那是太着急了,恨不得赶紧让这小子出来,恨不得替你生他出来……”成君赶紧上去捂住他的嘴巴:“你这个人,越来越会说话了,让别人听到了可怎么办……” “你看看你当这个皇后,当的也太窝囊了,什么话都不敢说,跟你从前真是大相径庭。”刘询握住她的手,坐到她旁边:“我还不如让你继续当婕妤呢。” “我也如此觉得呢,不过,只要我在后宫老老实实的,就不会有人敢在朝堂上为难你。”她这句话说的最是实在,刘询只好住了嘴,不满意地坐在一边,成君上去捏捏他的脸:“好了好了,不生气,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是那么爱生气?” 刘询朝她瞪了瞪眼:“不气不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你是皇后呢?” 成君笑了笑:“是啊,谁让我是皇后呢,你就要听我的才可以。”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花无主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上官小妹的精心调养下,红儿勉强苏醒过来,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见到上官小妹的面容,红儿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流眼泪,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哑巴,她张了张嘴,后又呜咽起来。 上官小妹见不得她这幅样子,想起这些都是自己一手所谓,更加别扭,从此之后,只留贴身婢女照顾红儿。 贴身婢女每日在红儿耳边轻声念叨:“你当初是被桂宫的霍婕妤所骗,她知道了你的任务,必定不会留你一命的,说是送你出长安,不过是敷衍你的罢了,一个奴婢,就不要幻想着得到她们的优待,只有太后娘娘是真心疼咱们的,你伤成这样,太后都不计前嫌地带你回宫,好生照顾,你此番要是好了,就一心一意帮助太后,若是好不了,到了那边也念着太后对你的好就行了。现在霍婕妤登顶后位,人心不稳,若得你一二相助,相信扳倒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红儿听在耳里,恨在心里。 霍婕妤,妄我信你,你却狠心杀我、折磨我…… 婢女平日喂药的时候也不忘说上两句:“我看你日日好起来了,捡回一条命才是真的。为的你这个破身子,不知道费了多少长乐宫的好药,你若不是上辈子修了大福份,怎会有今天的日子?纵是我们这样健康的,都羡慕你这不能下床的……” 红儿只知道哭,也不知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侍女就拿捏着说了些重话:“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奴婢,不值几个钱,死了也没人管,你这次醒了,要是不给太后好好办事,只怕死的比之前还惨。太后要是能摒弃前嫌不追究,也怕皇后记恨你,让你生不如死呢。” 她说罢,红儿抖了抖身子,爬到床角紧紧缩成一团,大声哭喊着。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来吓你的,只不过大家都是奴婢,提你一个醒罢了,我先走一步,你好生养着吧,日子还长着呢。” 婢女一走,红儿就开始浑身发抖,那夜的情景忽闪忽闪在眼前,就像走马灯一般。黑衣人拿着匕首在她身上一刀一刀地捅,一开始是疼,后来就是麻木,浑身上下跟抖筛子一样,鲜血不知流出去多少,她搞不明白为何有人来杀她,也来不及去思考,又被人灌了毒药,苦涩的毒药烧着嗓子,仿佛要烧出一个洞来……再发出的微弱声音,跟池塘中的鸭子似的,“哈哈嘎嘎”的,把她自己都吓到了,然后眼前渐渐出现一片迷雾,身子到处都是痛的,痛入骨髓,最后失去知觉…… 可是太后救得自己?她真的有那么好心吗? 她想不了了,自从醒来的那一刻,知道自己是被霍成君所害之后,她就失去了所有思考的力气,一心只想让霍成君来尝尝这种蚀骨之痛…… 还好现在,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嗓子也将将能说上一些话。 殿中的上官小妹用完早膳,梳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左右照了照镜子道:“哀家今日想去花园里走一走。” “奴婢听说今日晌午陛下带着皇后在清风亭小坐。” “那正好,”上官小妹点了一些胭脂,抹到唇上:“去给我看看红儿怎么样了,今天让她随侍我。” 侍婢点点头:“奴婢现在就去叫她。” “收拾的利索一些。” “诺。” 刘询还没到,成君已经早早来了花园,她之前害喜的厉害,闻不了花香,故好久都没有进花园,现在正值秋日,只剩几朵凌霄花挂在假山上,橘红的花朵恍如发髻上的簪花,美艳的不可方物,她喜欢就站着赏了好一会儿,直到双脚酸痛,才让如烟扶着去清风亭小坐。 “与陛下的第一次相见,就是在凌霄花丛中,那时,他跟个纨绔公子哥似的,让我心烦得很。” “原来如此……”刘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浓浓的笑意:“原来我在皇后眼里,就是个纨绔公子哥。” 如烟转头忍着笑,成君翻了个白眼:“怎么每次说你坏话的时候,都能被你听见呢?” 刘询走过来,抖开自己随身带着的披风,披在她身上:“那是因为朕时时刻刻都跟在你身后,所以你说什么,朕都一清二楚。” “这倒是真的!”如烟朝成君眨眨眼:“奴婢常常看见陛下下了朝之后,悄悄跟着娘娘,娘娘去花园,陛下就慢慢在后面跟着……娘娘去小厨房,陛下就转个弯继续跟着……” “原来你们早就说好的?”成君不可置信:“你到底是陛下的奴婢,还是我的?” 如烟“哈哈”一笑,“陛下爱怜娘娘,不许我们说,我们谁敢透露半个字儿?” 刘询莞尔一笑:“别为难如烟了,确实是我不许她们说的,你怀孕不易,我真心担忧,上朝的时候都常常打岔呢,每日每日想的,无非是我的皇儿还有我的皇后……” 成君嗔怪道:“就怕别人不知道呢,赶紧喝口茶吧,说了那么多的话,累不累?” 刘询拿起茶盏稍稍抿了一口:“好茶!” 放下茶杯,刘询想起一事:“诶?你今日怎么不叫人做杏仁酪吃?” 成君抿唇一笑:“天天吃天天吃,早就腻味了。” “那下次就换个别的,你爱吃那些甜腻软糯的东西,我看下次就让人做一些滚了椰丝的糯米团好了。” 成君眼眸一亮:“糯米中包一点豆沙,或者酱馅,肯定十分香甜!” “好好好,如烟,听见了没?” 如烟赶紧应下:“奴婢知道了,一点都不敢耽误。” 两个人正其乐融融地说着话,这边上官小妹的仪仗逶迤而来,脚步匆匆,刘询变了脸色,看了一眼问道:“今日怎么太后有兴致出来走走了?” 如烟皱起眉头:“奴婢不知,要不让皇后娘娘先回避吧?” “不用,我与她,还没到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她站起身,让如烟扶着走下清风亭,对着远处而来的太后仪仗微微行礼,等太后走近了,礼数周到地问了一声安。 上官小妹弯弯嘴角,似笑非笑:“皇后越养越雍容了呢。”说罢,她挥退了一众侍从,只留下两个侍女跟着,也不叫成君起身,过去给刘询问了个好。 “皇帝精神也好了很多。” “劳太后记挂,”刘询面色略有不愉,走到成君身边,把她扶了起来,就在成君起身的刹那,一个熟悉的影子映到眼眸之中。 红儿?! 她皱起眉头,看向那个苍白着面色的虚弱女子,而红儿的眸子则跟长了利剑一般,狠狠地扫到她身上。 她不是已经…… 成君收回诧异,扶着刘询走上亭子,坐下的一刻,她有些忐忑,是不是上官小妹又有了什么计谋? 可上官小妹没有表露出任何,只是让红儿去给刘询添了添茶。 “这是我宫里的大红袍,不知道合不合陛下的口味。” 刘询按礼抿了一口,放到一旁:“多谢太后,很合口味。” “红儿,”太后高声喊道,尾音一落,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成君:“去,再给陛下添一些热茶。” 红儿的眸子几乎不离成君,成君被她看的浑身发冷,渐渐地,成君恍然想起什么,眼风扫过上官小妹,阻止了红儿:“你放那吧,让我的侍女来就好了。” 如烟上去一把从红儿手中拿走茶壶,顺便仔细地看了她两眼,如烟自己也十分诧异,倒完茶水,向成君点了点头。 成君了然,原来红儿并未死,也许是太后谋害她的时候,又觉得她尚有一点用处…… 但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打草惊蛇,只能静观其变…… 上官小妹用手一边整理裙摆一边道:“我许久未出宫,不知道皇后的龙胎已经这么大了,看来哀家要指派人多做一些皇嗣的衣物才是。” “劳太后挂怀,陛下已经把东西都置办妥当了,太后许久不出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上官小妹喝了喝茶,让红儿给倒上,红儿拿着壶往杯子里蓄水,袖子微微向上缩起,露出的洁白手臂上有一道蜿蜒的血口子,但已经长好,看着血口,成君不寒而栗。 上官小妹猛地抓住红儿的手,红儿吃痛,将瓷壶摔了个粉碎,热水倒了一桌子,顺着桌角倾倒在成君的长裙上,一股灼烧的痛从腹部传来,成君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地上,幸亏被刘询手快抓住…… “没事吧?” 成君扶住刘询,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戒备地看着上官小妹。 刘询忍不住怒斥:“怎么做事的?!” 红儿急忙跪倒在地上,上官小妹赔笑道:“不怪她,是哀家心疼她手臂上的伤疤,一时忘记就抓住了,你瞧瞧,这么长的口子,不知哪个没心的人才干的出来。” 心疼?心疼还会用力去抓? 成君冷笑:“本宫也不禁慨叹,是哪个没心的人才做出这等下流之事!” 这边她话语刚落,那边就见地上的红儿从袖中飞速地掏出一把匕首,向着成君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冷冷的兵器的光带着秋日的寒凉,划破空气朝她刺来,那一刻,她的心脏骤停,四周一片安静,双手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但幸好旁边站着刘询,刘询一脚踹向红儿的肚子,把她踹飞到亭子下,红儿翻了几个轱辘撞到树干上,一口血呕了出来,却浑然不知,用匕首指着霍成君,厉声道:“罪人妖女,你与霍显谋害先皇后,罪不可恕!你答应过奴婢,事成之后送奴婢出长安城,却暗地里派人刺杀我,要不是太后出手相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成君一抖,抓住刘询的衣袖,而刘询听了红儿的话后,怔在当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如烟“哈哈”笑了两声:“你说娘娘与你一同谋害先皇后?娘娘为何不与我一同,非要与你一同呢?” “如烟!”成君喊了如烟一声:“她要泼这盆脏水给我,至少也要让她说清楚!如果她说的我都不信,又怎么会让陛下相信?!” 刘询回过神来,对着红儿怒目而视:“你放肆,污蔑皇后,还意图谋害皇后,你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朕杀!” “皇上……”红儿挤出眼泪,“皇上你怎么可以忘记先皇后,先皇后怎么死的,难道您不知道也不心疼吗?若不是这个妖女……先皇后如今还能与您举案齐眉!” 刘询知道许平君是自己心中抹不去的痛,但这痛不能牵连到成君身上,成君是怎样的女子,他比谁都清楚明白! 好像挤压了许久的乌云终于忍不住要倾泻大雨,仿佛尘埃再也盖不住地底得得腐朽,刘询有一瞬间的悲哀,有一瞬间的无奈,为什么老天要处处为难他的成君,为什么所有人的剑都要指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成君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上官小妹及时站出来,不顾礼仪跪在地上:“霍成君有罪,红儿也有罪,她以为自己在长乐宫有权有势,变目中无人,还与霍成君的心腹张婕妤来往密切私相授受,但即便如此,霍成君也不该利用完我的人,还要残忍将她杀害。陛下,难道您不知道,那夜本该死的人是霍成君吗?先皇后替她惨死,遭受了如此之大的委屈,陛下真的能眼不见为净吗?” 真是好笑的一场戏,成君摇了摇头,也跪在地上:“陛下,臣妾是有罪,但并不是谋害先皇后得罪,而是包庇霍显的罪过,霍显与上官小妹意图谋害我于行宫之路,我那夜并不知晓,只是身子不适早早回宫才躲过此劫,臣妾当上皇后的那天,亲自命人赐死了霍显。我知道赐死对她来说根本不足惜,但是皇室的脸面不能因此而扫地,如果陛下因为此事迁怒臣妾,臣妾认了。” 她困难地磕了一个头:“陛下,臣妾没有一句妄言,还请陛下惩处上官小妹。” 刘询愣了愣,忽地问道:“如果不是今日太后前来,闹出这一出戏给朕看,你是否打算永远也不告诉朕平君是如何被人谋害的?!” 成君低着头不语,半晌答道:“臣妾以为,陛下都知道……” “朕不知道!”刘询吼道:”朕什么都不知道!朕爱你怜你什么都顺着你,不是想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成君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错了,是她错了…… 红儿从袖口里拿出一把簪子,扔到地上:“皇后娘娘,这把簪子是谁的,我不必明说了吧?陛下,证据都在这里了,是与不是,奴婢说的也不作数了。” 她又呕出一滩血,望了望上官小妹:“此生到此,我受尽了折磨,不愿意再纠葛下去,太后,你的心思,奴婢还是懂了……”随后,她用一把匕首攮进心脏,双眼一翻,死了过去…… 上官小妹“腾”地站起身,半天说不出话…… 成君转而看向那个簪子……是张悉鱼的东西,是桂宫的东西…… 张悉鱼曾告诉过自己,为了贿赂红儿说出计划,她曾赐给他一个簪子,而这把簪子,现在却成了她贿赂红儿的东西…… 真是百口莫辩! 刘询单膝跪在成君面前,柔柔地望着她:“不是你,对吗?” 她死命的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心思要杀皇后!我们霍家人不惜的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权势!” 刘询缓缓冷笑,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可你父亲,他会。” 他说罢,站起身子对着上官小妹道:“无论事情如何,总与你脱不开干系,从今往后,太后还是安心去外面吃斋念佛的好,宫里乌烟瘴气的,不适合你。” 上官小妹手伸了伸,又放下,她冷眼看了看霍成君:“那她适合?” 成君绝望地看向刘询,刘询又摇摇头:“她也不适合,你们都走,走!”说罢,他一拂袖离开,带走那一阵寒风,“唰”地冻住了周围的所有…… 成君瘫倒在地上,泪水凝结…… 第二日,太后起驾离宫,出门修行,临行的时候,上官小妹想了想,还是没有去颂山别苑。 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没有脸面见刘弗陵,他生前自己就爱欺负霍成君,陵哥哥却为了自己隐忍不发,甚至在弥留之际都没有为了霍成君除了自己,这就够了。 因为霍显与霍成君共同谋害显皇后的流言蜚语使朝堂上乱作一团,逼得刘询不知如何是好,日日陷在痛苦与自责之中。一些曾经支持先皇后的朝臣,纷纷上书霍成君,希望皇帝查明当时真相,赐死妖女。 椒房殿也不太平,自从张悉鱼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后,就觉得自己不可原谅,怀着大几个月的身孕在椒房殿前长跪不起,任谁劝都无用。 而成君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瘫坐在床榻上,发丝由床榻撒到青石地板上,如烟心疼地蹲在地上,把成君的发一把拢起,搭在手臂上:“小姐,看在您腹中皇子的份上,振作起来吧。陛下的气怒只是一时的,陛下能知道小姐的真心……人的生死乃是天命,先皇后的死大家都知道只是个巧合,既然……小姐已经大难不死了,何必还要如此困扰……” 云端来保胎药,放到桌子上:“如烟说得对,而且这件事,比小姐还要痛苦的大有人在。” “你的意思?”如烟回头看了一眼云。 “张婕妤听说了事情经过,气怒后悔不已,挺着肚子在椒房殿外跪了半个时辰了,小姐若不出去相劝,怕她们母子都有危险。” 成君“忽”地缓过劲儿来,撑着身子起来:“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她送簪子本意也是为我,不必来请罪,到是我一直有愧于她。” 如烟点点头:“张婕妤是个忠心的主,遇到这种事,她一定后悔不已自责不已,小姐还是去劝一劝吧。” 看到成君起身往外走,如烟和云对视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同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欣慰的笑容。 殿外,张悉鱼跪的笔直,只是一张脸刷白。成君小跑着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你在干什么?!” “张悉鱼自知惹火,求皇后降罪。” “你自己已经是半个娘了,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吧?” 张悉鱼抬眸看向成君,泪水滴滴答答落下来:“臣妾一想到娘娘有孕之身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成君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扶着她慢慢起来:“这要算委屈,那我之前受的那些,岂不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你要做了错事,我肯定不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可这次,你没有错,是我高估了上官小妹的善心,高估了她的人品。” “娘娘打算今后如何办?” 成君摇摇头,迷茫地望着远处:“也许人怀上身孕就变得怠惰了吧,上官小妹安生的这一阵子,我真以为一切都会过去了,她会为许平君的死后悔终生。而且,我一心只想着自己是皇后,自己权倾永巷,即便上官小妹在对我出手,也不会把我逼上绝路,可没想到,红儿这步棋,还是会死而复生的。她受了上官小妹的蛊惑,以为我是背后黑手,害得她生不如死……” 一切阴谋打开的时候,她还在享受皇后的生活。 “其实,在后宫相信自己已是很难的一件事,偏偏我还选择相信陛下。我忘记了,许平君是他的发妻,他那样爱猜忌的人,很难相信我不是幕后黑手。” “可娘娘毕竟怀了陛下的骨肉!陛下不该如此绝情绝义!”张悉鱼闷声道。 “与其相信他绝情绝意,不如相信他正在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取舍……” “娘娘还是很在乎陛下……” “我为了他放弃太多,我为了他相信还有未来可走,他就是我生活下去的希望……” 张悉鱼擦了擦眼泪:“娘娘,臣妾现在就去找陛下,告诉陛下娘娘是被冤枉的!” “不必,这个时候,我宁愿他自己想通,至少还能证明他的真心。” 张悉鱼泄了气:“可臣妾……并不相信陛下……” ------------ 一百一十五章 终篇 锦囊 “不相信?”成君苦笑,拍拍她的肩膀:“日后若我挺不过来,我希望你是这后宫中唯一能够相信陛下,让陛下依靠的内应,张悉鱼,你的使命早在进宫的那天就已注定,而随着我变成皇后,拿到大权,再到我败落,霍家的一败涂地……你……将是那个接替我,权力最大的女人,明白吗?” “可娘娘为何要如此说,为何不去争取,而把一切都留给我?” 成君温和地望着她,说出自己心中的话:“因为你的忠心。” 她想,张悉鱼的忠心将是成就她唯一的法宝,而霍家,没了身份和地位,又失去了她这个皇后,日后定会受人摆布欺负,但只要有了张悉鱼,就没有人敢欺压霍家子孙。 “娘娘,张悉鱼何德何能得到您的信任,但是娘娘,凭陛下的感情,陛下一定会相信这事是上官小妹的策划……” “事到如今我不求好结果,但求能不让他为了我在朝堂上与各位大臣出现嫌隙,毕竟他才是一朝之主。而我,选择帝王,也便选择了今后的人生。” 就在她话语刚落的时候,如烟跌跌撞撞地从外跑进来,饶是这样急匆匆的,还被门框绊了一跤,直挺挺地摔到了成君面前。 张悉鱼吓得大惊失色,成君上去扶起她,如烟一抬头,就是一脸的泪花:“小姐,小姐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张悉鱼大声问道。 如烟紧紧扒着成君单薄的手腕:“小姐……刚刚外面来了消息,说……陛下……陛下决定废后……” 成君脑子空了空,心中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哭什么,怪没出息的。” “小姐!我是替你不值啊!先皇后的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为什么陛下宁愿相信太后也不相信您啊!” 是啊,明明早上还是一副恩爱有加的样子,晚上便成了陌路人,甚至要相互憎恨和埋怨…… 她不愿,她一点也不想恨他…… “随他吧,他是陛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废了我也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而我,因此看清了他也不算件坏事。你看,他废了我还不敢来看我,这已说明,他心中有愧。” 如烟抽抽搭搭道:“小姐,奴婢不管陛下如何,您是被冤枉的,这一点后宫之中谁不知谁不晓?小姐登顶后位之后,为后宫做了多少好事?奴婢现在就去找姐妹们,让她们一同去陛下面前为您求情!” 成君擦掉如烟的泪花:“别傻了,我尊重他的决定就是。何况就算没有他,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呢,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的孩子考虑吧?” 如烟皱着眉头低下脑袋,半晌,慢慢点了点头:“小姐,你说什么奴婢都听,反正,奴婢是不管小姐是何身份的,就是我们一同漂泊在外,奴婢也不会离开小姐半分!” 张悉鱼“噗通”跪在眼前的主仆面前:“都怪我,都怪我,真正该死的,真正该被撵出宫的是我!我现在就去跟陛下请罪!” 张悉鱼说罢,不顾一切地往外冲,还好门口的云眼疾手快拦下了:“娘娘别让我们主子难做,诏书已下,覆水难收,还望娘娘保重自己的身子,来日方长。” 张悉鱼怔怔地望着云,双眸跟被掏空一般,徒留了虚妄…… 成君高声喊道:“张悉鱼,你若认我这个主子,就听我的,若你不认,我们从此之后便再无情意了!” 张悉鱼浑身一抖,瘫坐在地上…… 温室殿。 刘询平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却恍惚做了一个噩梦。梦中许平君笑望着他,告诉他自己本来命不该绝…… 而睁开眼,他却只记得成君的笑。 他早就知道成君是个爱逞强的倔强女子,她虽然有些心计,却没有那么狠心毒辣。可是怎么办,如果不下那道诏书,群臣就会一同上书赐死皇后…… 那个时候,即便他是帝王,也保不住她啊! 可为什么不告诉成君自己的苦衷呢? 为了让她对自己死心吗? 刘询“腾”地坐起来,心中阵阵疼痛,他捂了一会心口,摇摇头苦笑了一番,自己还真是没用,一个女人……两个女人……他都保不住…… 刘询从枕下拿出一个锦囊,这是最后一次去霍府的时候,霍光拿给他的,没想到霍光最后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他打开锦囊,看见一张铺的平展的宣纸条,上面是霍光熟悉的字迹:“若有一日针锋相对,不如放手,各去任自由。” 刘询手抖了抖,纸条便滑落在地上。 各去任自由…… 原来霍光到死,都没有相信他…… 确实不怨霍光,他自己又何尝相信自己的能力了?一个保不住自己女人的帝王,活该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罢?! 刘询起身,走到殿中:“来人!传我的谕旨,将废后霍氏迁于上林苑昭台宫。” “上林苑昭台宫?还真是讽刺。”成君收拾好自己的素衣素服:“想当年,刘弗陵至死都不忘的,就是陪我去上林苑看凌霄花……不不……我与刘询的相遇,正是在上林苑的昭台宫前呢,那个时候啊,我被上官小妹整的好惨,他还告诉我,为了刘弗陵委屈至此,没有什么意义呢。” “小姐……”如烟拉住她的衣袖:“小姐不要再想了……” “想想又何妨?每次想,每次都觉得人世作弄。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也不知道,彼此是劫。” 她往外走了两步,看见马车的时候,身子虚晃了几下,晕倒在地上…… 如烟失声尖叫着跑过去,却只摸到裙摆上触目惊心的血迹,那一刻,如烟觉得自己的天都已支离破碎…… 成君再醒来的时候,赵安卿坐在她的床边上,正吹着碗里的药汤,刺鼻的药味她一闻到就反胃,撑起身子就是一阵干呕。 “别动,好好躺下,喝了药就没事了。” 成君皱着眉头:“你怎么在这里,还有,我在哪里?” 她环视了一下陌生的大殿,赵安卿默然道:“这是上林苑昭台宫,你昏睡了三四日。” “陛下呢?” “他早早就让我在昭台宫等着你了,他让我带你走,然后对外宣布你的死讯。” “为什么?”她拉住赵安卿的手,泪水“哗”地淌下来:“他不是不要我了吗?为何还要排演这出戏?” 赵安卿放下手中的碗:“我不知道陛下所思所想,也许他只是想让你离开是非之地吧?” “哥哥,不是,他不相信我……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成君失魂落魄地躺了回去,一双眸子空洞洞的只剩下了眼泪。 她一手摸向自己的小腹,发现那里平平空空,成君睁大了双眸:“孩子……我的孩子……” 赵安卿只得抓住她的手,然后双眸紧紧盯住她:“成君,你安静下来,听我说,早在你怀孕的时候,我便告诉过你,你的孩子……保不住的。所以今天的结果,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反倒是孩子越早的没了,对你的身子伤害也相对减少一些。我相信你是坚强的女子,不会因为一个孩子就让自己无法振作。” “不会……不会……”她被他死死抓着,眼泪就像干涸了一般。 “所以,他才会让我假死,让你带我离开吗?” “陛下在乎你的,并不只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成君,我不知道你在宫里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没有一个女子能比你更加坚强了,你才二十多岁,还有一大半的人生没有经历……” “可我怎么还有力气去经历?” 赵安卿淡然一笑:“当然,陛下告诉我,让你到上林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告诉你,这世上除却他,还有一个人视你如生命。你尽可以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成君愣住了,上林苑……刘弗陵吗? 难道……他知道了她入宫的原因吗?刘询……刘询他知道自己就是为了打听刘弗陵的去处……才拼尽一切。 成君扯了扯干涩的嘴角,挤出一个不只是嘲讽还是欣慰的笑。 “我既然已经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了,还能在乎什么呢?” 赵安卿心痛不已:“孩子不是你生活在世上唯一的希望,陛下也不是!只有你自己才是!” “等我好了,我会去看陵哥哥。” 即便,这一天不知何时能到…… 如烟端着湿毛巾进来,放在一边,然后跑到成君面前:“小姐,在上林苑的这些日子,奴婢已经答应了陛下,会先在昭台宫住下假扮你的角色,几年后,陛下会发告天下说……你……”如烟看了眼安卿,咬了咬牙继续道:“说你已殁……呸呸呸……然后我再去寻你们,这样万无一失。” “好,”成君淡漠道:“我会好好离开。” 赵安卿垂下眼眸,点了点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成君望了一眼赵安卿,也不只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闭上眸子,什么都不愿意再想。 完(结局在外传中) ------------ 外传 ------------ 结局 梦中人未醒 按照红儿所说,成君花了三四日才找到隐秘在山中的别苑,别苑建在颂山半山腰一处偌大的庙宇之后,单看重重楼宇,是分不出两个院子的。 没有许可,门前守卫重重把守,不仅难以寻到,还难以进去。 她急的要命,却不敢透露出半分神色让别人看出。云最后决定,衬着雨夜守卫换岗的时候,悄悄溜进去。 为此,成君特地让刚刚生产完的张悉鱼,夜黑风高之时去长乐宫偷出上官小妹的腰牌。 因为云的细心筹划,她们没有耽误太长的时间,顺利进了别苑。 因为腰牌权力大,成君用完就迅速让如烟送还宫中,以免上官小妹发现。 别苑森冷,“宫”字型的庭院,正厅掩映在巨大的银杏树的阴影里,门厅大开,青石板上都是冷雨与落叶,十分萧瑟。成君自从流产后,身子更加大不如前,厚重的披风裹着她小小的身子,还冻得脸色发青。 “小姐,怕是就在正厅后了,您……可要歇一歇?” “歇?我不累。”她紧了紧披风,一双亮莹莹的眸子中,满是沉痛。 刘弗陵,时隔多年,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却未料到,风过雨过之后,我还是把自己送到了你面前。 你曾说,我是你的续命,可你不知,我早已忘却,并用身心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而如今破败不堪的我,却承受不了离你越来越近的事实。 单薄的身影独立风中宵,烈烈的风扬起拉也拉不住的披风。她长发散乱,脱去稚气的面容冷如刀刻。这个院子这么大,时间溜走了无数个年头,谁还记得,她曾是他手心的肉,心头的血,是他生死忘不掉的留恋。 “小姐,前面就是……”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成君,“前面就是了,奴婢就在这里等小姐。” “好。”她声音轻飘飘的,飘忽不定,让云更加担忧。 成君从衣服里拿出一枚晶莹的血玉,紧紧握在手心儿里。 就让她试一试罢。 推门“吱呀”一声,门里值夜的婢女忽地惊醒,看见成君,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上官小妹来了,“噗通”跪下磕头:“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成君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扬起的裙角还带着外面湿寒的冷风,婢子不经意地打了个喷嚏。 “娘娘……恕罪!” 成君望住前面的帷幔,久久伫立不动。 “公子今日吃的比往日多了呢,用药也是找的最好的药引子,娘娘您放心吧。”婢子看出她心情不佳,不继续说下去了,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出了门。 婢子出了门,在灯笼的光亮下看清门口的云,愣了一瞬:“你是何人?!” 云眉头一皱:“想活命就闭嘴。” 婢子回头看了眼屋子,迅速跑进去,却被云一把抓住了袖子,云双手捂住她的嘴,身旁的暗卫悄声的把小婢子打晕。 云走到屋前,慢慢关上了门。 门外又一场冷雨沙沙而落,而屋中生着炭火,燃着沉水香,十分暖和。 成君掀开帷幔,看见了暗暗烛火下掩映的单薄身影。 他还是当年的身形,只是面色惨白,瘦骨嶙峋,几乎……几乎无法辨认出来。 成君双腿一软,就要晕过去,但仍强撑着走到榻前,瘫跪在地上。 他的手白白净净,就在眼前,她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上去轻轻握住。 “你走的那年,才21岁,多好的年纪。”她轻声道:“而现在,我都25岁了,你却还是21岁,对我……真是不公平。” “像你所说,我确实好好生活了许多年,曾有了一个自己挚爱的人,曾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今,荣华富贵眼前过,我什么都没有抓住。刘弗陵,你说我是当皇后的命,你说错了,真的错了,我挣扎来去,也不过是个臭名昭著的霍婕妤,是个狐媚主上的红颜祸水。我真真不该将余生托付给刘询,若不是我,他怎会落得这个下场?妻子没了……孩子……也没了……” “可是,许平君真的不是我害死的。” 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爱着你还要恨着你……刘询就是混蛋对不对?他负了我这么多年的真心。” 成君靠在榻上,慢慢闭住眼:“陵哥哥,我累了,你想不想我去陪陪你?对了,我都忘记了,我已嫁作他人妇,是生是死,都是他的人了,我有什么资格,陪伴你?”她笑:“那陵哥哥,你来陪伴成君吧。” 大殿之内,静的只能听见外面淅沥沥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落叶在盘旋,一下下敲击着老旧的门窗,烛火摇曳,依稀映出从前的模样…… 那时她是要强的女子,却连烛花都不会剪,还要麻烦病重的他亲自来剪。那时的她是万念俱灰的霍婕妤,日日落寞,却终抵不住那人的春风化雨。 现在,全过去了。 全部,都安静了。 成君抬起头,伸出手想去碰触刘弗陵,她的手清清凉凉地拂过他的面颊,又慢慢附到他单薄的唇瓣上。 “即便是病重时,这里,也是暖融融的,为什么现在,只有呼吸的你,浑身都冰凉地像冰凌?” 她眸子红了一圈又一圈,泪水浸湿了刘弗陵的袖口,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刘弗陵,成君的心中百般滋味。 “我真的不够爱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为你做过一分一毫。” 她的手滑到他的手心儿里,双手紧握,十指交缠,成君的心怦然一动,恍若第一次相见,恍若埋藏多年的感情终于苏醒。 “如果他是我的浮华,我的劫,而你,就是我的归属。”她默默念了,闭上眼,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门外的云,在廊下站了一夜。 门内没有一点声音,她虽然担心,却不敢有一点点的打扰。她知道,面前的女子,已经脆弱不堪,任何声响,都会把她瞬间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心中带着怨恨和不甘的成君,本是不愿意再见到先帝的,她是个别扭的女子,觉得变情后的自己不再有资格留恋先帝,但现在,为了让成君坚持着活下去,她们……不得不用尽全力,让她来到别苑。 先帝就是这世上唯一能让她平静下来,唯一能给她安慰的人。 他对她的感情太干净,太彻底,他……就像是她心中的神明。 这样也好吧。 云扯了扯嘴角,慢慢坐到地上。 冷雨侵袭了巍峨的殿宇,永巷被落花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椒房殿的白色挽联还未去,刘询一个人坐在阶上,许久未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坐在这,心里却对另外一个女子念念不忘。 他的朝臣在密谈的时候分明告诉过他,这件事,如果是霍婕妤所为,那她便是万劫不复,不是她所为,也躲不过万劫不复。怪就怪她的父亲,是一手遮天的霍光。 刘询一双冷眸染上重重的黑红,他双手慢慢抱住头,然后埋首在双膝间,热泪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滑下,掉在身下的水洼中,颤抖的肩膀恍如受了惊吓的小虎。 “成君,怎么办……成君……” 他是个无能的皇帝,为了保她的命,让她顺利逃出宫,不惜牺牲那几年换回的感情。可笑可笑啊刘询…… 她走的悄声,却又决绝,几乎不想看他哪怕一眼。 “刘询,我的感情是很卑微,我也承认一开始嫁与你是为了别人。但看在夫妻之间情分仍未绝,我还是要告诉你,许平君不是我杀的,我不屑杀自己心爱之人的贤妻良配。我也曾有过孩儿,我知道一个孩子对女人来说多么重要,让我狠心谋害皇后和她腹中的孩子,我办不到!也不屑去办!”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让他心颤心碎,险些,就让她看出了端倪。 成君,你走吧,远远地离开吧,永远都不要踏进这片荆棘之中了。以前,我总以为把你锁在身边,即便风雨不静,也可保你平安喜乐。可我现在,发现那一切都是错的,只有放你远走高飞,才能全你一生。 你的感情不卑微,卑微的是生命轮回。 为了你的生,我情愿放弃。就像从前一般,我愿放手一切,成全你。 “陛下,要早朝了。” “陛下请节哀,娘娘若天上有知,定不愿看见陛下如此神伤啊。” 平君,朕此生是负了你…… 天空云卷云舒,云拢云聚,风中犹带青草香意,一切都像昨天一样,生机勃勃,充满朝气,而他,却恍如老了十岁。 刘询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虚浮地下了阶梯,他就像每次离开许平君时,习惯地往桂宫地方向远眺,仿佛他心中的那个人,一直都在桂宫等着他回来。 “陛下,先去换衣梳洗罢。” “摆架桂宫。” 服侍的奴才腿一抖:“陛下,桂宫去不得了啊。” 他怒目:“朕还没有放话,你算什么东西?!” 一旁的婢子小声道:“陛下忘记了,昨日陛下才颁布的旨意,让张婕妤搬出桂宫,桂宫从此封宫不用,只当是给各宫娘娘一个警示。” 警示?这鬼话竟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她明明那么美好那么聪慧善良,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说她红颜祸水,歹毒心肠?!不公平!成君……这对你不公平…… “陛下若去桂宫,恐惹各处非议啊!” “罢罢罢,朕不去便是……”他现在反正是左手空空、右手也空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奢求什么旧情呢? 刘询一出宫门,便看见了不远处盈盈独立的张悉鱼。 小小的孩儿被她身后的奶妈牢牢抱在怀里,而她双眸死死盯着他,竟像是带了怨恨之气。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独坐一夜甚是伤神,早早梳洗换衣,用些早膳吧。” 刘询身边的奴才一看见张悉鱼,一个个都松了口气儿,刘询连抬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张婕妤,你可愿跟朕走一走?” “能与陛下同行,是臣妾的福气。”她微微颔首,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刘询看四周无人,静默问道:“她可好?” “小姐劳困伤行,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 “朕送的药品和补品,为何……都退了回来?” 张悉鱼皱皱眉头:“臣妾不知,小姐的东西怕是都被身边的婢子代收了,想必是小姐身心俱惫,见了陛下的东西,见了陛下的东西……” 张悉鱼抬眼看了看刘询,不再说了。 “罢了,她恨朕,本就是朕咎由自取。” “小姐,终会想开的,但从今以后,陛下要与小姐陌路,陛下……可还受得住?” “人生在世也不过短短几十年,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下去的。我是她的夫君,却也是天下人的皇帝,我励精图治,从此,不光是为了黎民百姓,也是为了能让她过得更好。” 说到这儿,那份只能来自于眼前寂寞孤独的帝王之言,让张悉鱼不禁红了眼圈。他爱她,用天下去爱,他欠她的,也用天下来还。 这便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吧? “陛下英明。”张悉鱼不顾地上寒凉,重重跪下。 刘询没有去扶,而是郑重问道:“张悉鱼,朕若让你当皇后,你可愿意?” “张悉鱼不要名分,一切都为了小姐。” “她若是看你有了好的归宿,对我的恨意,可否消减半分?” 张悉鱼心中酸痛,摇了摇头:“臣妾,不懂小姐。” “朕也不懂,这世上能懂她的,唯有刘弗陵。” 沉默许久,刘询一手把张悉鱼拉起来:“三年期过,朕就封你做皇后,以此报答你的鞠躬尽瘁。” 张悉鱼深深叩拜:“臣妾谢陛下。” 待她再起身,刘询已然走远。看着他落寞冷峻的背影,张悉鱼死死咬住唇瓣,不只是该恨眼前的男人,还是可怜他的一片苦心,终一生都不会被成君了解…… 奶娘把孩子抱了来,张悉鱼接过自己小小的儿子,心下不禁安定,本以为自己的儿子会成为霍婕妤的孩子,如今不仅没有送出去,反而成了嫡子,命运还真是可笑。 仿佛他们二人算计一圈,计划一圈,只为了成全她——张悉鱼。 她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笑了笑,转身往椒房殿走去…… 清明时节杏花雨,赵安卿的马车停在远郊,几个小医女吵着闹着要去扶他下马车,赵安卿温吞一笑,用手中的扇子挨个儿敲了敲她们的小脑瓜儿:“能不能把心思放在书上?” “云姐姐走的时候都吩咐了,让奴婢们照看好先生!” 想起云,赵安卿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们全是她买通的了,我说的话,不值几个钱。” 一行人闹闹哄哄地下了马车,铺开席子在草地上,摆起了各种吃食。 赵安卿则带着小斯,朝远处的山坡走去。 “公子每年都来,今年也不例外啊。”小厮道。 “清明时节,祭奠故人,本是天经地义。我这二十多年,亲人走的走,丢的丢,唯有她,一直在这儿等我来呢。” “公子不带些吃食来?还是空手来去,不怕被故人念?” 赵安卿笑:“她曾告诉我,此生心愿只是想有一个平凡的人生,圆满的情缘,幸福的家庭,我去了,她便满足了,人这一生,话说的简单,要做起来就很难。我只用我一生履行一个承诺,就是每一年都来陪伴她。” 小厮佩服之至:“公子所言极是,人这一生,就是说话简单,要想一直做到,还需要很大毅力的,公子,那这坟冢里的小姐,一定是公子最心爱的人吧?” 心爱? 他摇摇头:“我心爱的那个女子不是她,我心爱的那个女子太过淘气,我还真留不住她的心。” 小厮惊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小医女,笑道:“这句话,奴才还真不信,别看奴才才跟着公子各种游山玩水,却能一眼看出,公子可是走哪儿芳心碎到哪儿的妙人呢!” 赵安卿走到赵璎珞的坟旁,挽起袖子,一点点拔去坟包上的野草,小厮聪明,来的路上已经摘了一大把鲜花,此时,他一双妙手绑成一个花圈,递给了赵安卿:“还是公子亲手给小姐戴上花环吧。” 赵安卿感激地望了一眼小厮,接过花环,稳稳地戴在墓碑上。 “璎珞,你过得可还好?” 他委身坐到一旁,莫名地想起了成君:“她过得并不好,但也许在她心中,却是最好的归宿。” “我不知道你还恨不恨她,我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了啊。” 他一坐就是一个上午,远处等待的小厮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盹儿,直到大日头晒得他一脑门子汗,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回头,看见公子坐在墓碑前,扇着扇子,不时说着什么,很认真,认真的就像一幅画卷。 山坡下,一群小医女朝他丢石子儿:“喂喂,公子怎么还不回来啊!” 好像听到了吵闹,赵安卿站起身,又整了整花环:“璎珞,明年今日再见。” 他带着小厮下了山坡,小医女们围着赵安卿叽叽喳喳,偏要问出个一二三来,小厮看公子不好推脱,只好一个个来赶:“再说,再说就把你丢到这里喂狼!” “有你什么事啊!” “就有我的事,你也是我的事儿,今天啊我管定了!” 小医女们一边逗笑的,一边看热闹的:“你可真是厚脸皮,不害臊啊!” 赵安卿进了马车,稍稍挑起帘子:“好了好了,我们还要去学习,出发吧。” 小医女们立刻闭嘴,甜甜地打了个“诺!” 赵安卿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十几年了,终于要放下一切,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没有成君在一旁给他找麻烦,他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安卿哥哥,从前,我爱慕过你,也恨过你,但最终才发现此生最不可少的人是你。安卿哥哥,为了我,你放弃了报仇,我感激你,这份感激,成君永不忘。但今日,成君恳求你,离开这里,找一块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好好生活吧。” “没有我,你可还能继续走下去?” “会。” 有了她的这句话,一切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吧。 不属于自己的,终是怎么留,都留不住的。 云在宫殿门口等到正午,才看见成君漫步出来,她手里却还握着那块玉。云一急:“小姐……你……” 成君笑着摇摇头,一脸疲惫:“我不想让他醒过来。”她顿了顿,又道:“其实选择权一直不在我手上。” 她走到一旁,把红绳连着玉挂到树丫之间:“选择权在上官小妹手里,她愿意一辈子守着一个沉睡不醒的人,就让她守一辈子,她若受不了这寂寞相思之苦,自会用这颗玉,唤醒……唤醒刘弗陵。” “不……不是这样的……小姐,那你怎么办?没有先帝,你该怎么办?”她话一出,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是个笨人,一直忙着计划筹划,却忘记了最应该做的,就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付出一切。如果没有上官小妹,就没今天呼吸依旧的刘弗陵,换做我,我做不了这么好。” 所以,才要放弃一切。 “可是小姐,你知道的,先帝的心中一直只有你啊!” “他醒来,也不过是继续痛苦,而我,也不愿意他看见现在的我……” 她没脸面见他。 他应该报答那个最爱他的上官小妹。 “我们走吧。” “小姐……” 霍成君站定,又留恋地望了一眼身后厚重的门。刘弗陵,从此一别,此生不再相见,更不再相念。 “小姐,你可会后悔?” “也许会吧。” 就算他醒了,以她现在的地步,怎么照顾好他呢? 她做不到飞蛾扑火,她不能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好像上天注定的一般,她在这尘世中浮浮沉沉,看似什么都没有得到,看似满心伤痛,熟不知,那也是一种得到。 从此,不必再为难自己,只为自己而活。 霍成君带着云出了别苑,张悉鱼的信笺远远到了,云抓住信鸽,拿出一张小条,成君看了一眼,笑道:“我只能恭喜她了,她确实是个有后福的人呢。” “值得吗?” “我只庆幸,自己没有做出更多,伤害她的事情。” 云看了一眼小纸条,又问道:“小姐没有什么想对陛下说的?” 她裙裳飘逸,早已走远,云以为她没有听到,正要放走信鸽,却听成君悠然道:“我从今,只是他的子民。他若对天下负责,就是对我最好的安慰。” 云展颜一笑,放走了信鸽。 从今以后,她们真正的自由了。 ------------ 番外 霍云 霍府,凌霄花架下。 温润的女子斜靠在美人榻上,素手执着一个青瓷花盏,里面放了冰梅子,清爽酸甜的味道清清淡淡得洋溢在空气中。 “娘!娘!”随着几声清亮的嗓门,两个梳着总角,穿着鹅黄衫子的小丫头跑了进来,那位面色桃花的姑娘正是她唯一的女儿萱儿,而萱儿拉着的那个,是妾室的女儿,名唤霍云儿,云儿大了萱儿五岁,样貌和品性都如他娘亲一般没得话说。 女子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把青瓷花盏递了过去:“你们又去花园里摸鱼儿了?要是让云儿的娘知道了,可有你的苦头吃。” 霍云儿摇摇头:“云儿娘最疼萱妹妹。” 女子望着云儿的小脸,心中不免难过,若不是霍家的女儿,云儿此时还是如萱儿一般,不知事、爱淘气的孩子。 女子闷咳了两声:“萱儿,你去外面玩,娘有话要同你姐姐说。” 萱儿点点头,跑着出去了。 留下的云儿恭恭敬敬地在女子面前坐好,又问道:“夫人的身子紧要,平日要多多吃些益补的。” 女子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我自知身子不行了,也就怠惰了。倒是你,云儿,你的这些话,都是你娘她教导的?” “也不全是。”小姑娘抓抓头:“爹爹说早在我出生时,便跟上官家定下亲事,若不学好礼仪、若不铭记女德女戒,人家怎会看上我……” “你可后悔生为霍家之女?” “云儿不悔不恨,因为只有我走上这条路,才能保霍府长青,才能保萱儿一世安乐。” 没有霍云儿的霍府,就要靠萱儿了,可她是她最珍爱的妹妹,她怎么舍得?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去爱护萱儿,终抵不过人世沧桑的巨变。 一切如天定,一年后,霍夫人病殁,而五年后,霍云儿嫁入上官家。 那时的辞萱已经是八岁的姑娘了,有些事情懂,有些事情,云儿也不知道她懂不懂。辞萱围在霍云儿身旁,拉起她宽大的袖子笑说:“原来新嫁娘是这么美丽的,萱儿也相当新嫁娘,也想穿嫁衣……” 霍云儿笑的飘渺,她攥着她的手捏了捏:“萱儿是有福之人呢,日后必定嫁一位如意郎君。” “不要不要,萱儿只是想穿嫁衣而已……”小姑娘羞得脸颊通红,云儿笑道:“等我嫁走了,府里只剩下你一个,莫不要再去花园小池塘摸鱼儿了,知道吗?” “知道,娘……还有你说的话,萱儿都听的。” 云儿点点头:“夫人定会佑你。” 萱儿伸出手,一把抱住云儿纤细的腰肢:“姐姐,姐姐……你要在上官家好好过,等萱儿嫁人那一日,也要你陪在萱儿身边。” 霍云儿双眸溢出泪花,摸着妹妹的手,心中无限酸痛:“姐姐会的。” 只可惜,她预料不到命运。 只可惜,红颜薄命。 她刚刚嫁过去不久,就被牵连进上官家的谋反中,当爹爹执剑站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无论是不是霍家的女儿,她的使命从始至终都没有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毒药,霍云儿潇洒地喝下时,忽然想到的,竟是萱儿还需要她相陪。 爹爹站在她面前的话,她怕是再也忘不了了:“霍云,你若是霍家的女儿,就放下在上官家的一切,爹给你换个身份,让你继续留在爹的身边。” 她心如死灰地抱着亡夫的尸身,心中仿佛没了鲜血涌动,冰凉刺骨:“我霍云生是上官家的人,死是上官家的鬼。爹既然当初舍得把女儿放在棋盘上,就不要后悔这步棋。” 萱儿,姐姐办不到了。而且,霍家的担子,她最不愿,也要交到你的身上……但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会做个好姐姐。 上官家全部问斩的那日,萱儿才知道霍云儿的消息,可是晚了,一切都已经划上了句号。 她恍惚间成长了几岁,一下子就变成了霍府全部的期望。霍家的女人都像是被诅咒了一般,没有一个好下场。他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但霍云的死,给她最大的感触,就是无论今后富贵也好、权势熏天也好,都不如好好活着。 九岁的霍辞萱,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场华丽的大幕就在她身后徐徐展开,里面人事纷争、血泪欢笑没有一刻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