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大学士府 ------------ 第一章 张居正归天 更新时间:2013-09-12 且说一代名相张居正死后,明神宗朱翊钧特诏赠上柱国,荫一子尚宝司丞,赐谥“文忠”。 “文”者,表其于嘉靖二十六年得中进士,选庶吉士,入翰林院,文采风流举世无双;“忠”者,表其执政一十六年,凭玉末命,公忠体国,受穆宗之托任顾命大臣,挽明朝大厦于将颓,开创万历鼎新气象。可谓极尽哀荣! 张居正死后,七魄散去,生魂湮灭,灵魂与觉魂合而归一,功德茵蕴,真如不动,在五彩祥光中魂体由接引使者护佑着,直奔天界而来。 接引使者是一位仁善敦厚的仙吏,他将张居正引到太白金星神身边,朗声禀道:“上仙,接引吏杜仲,新接功德位待诏一位,名唤张居正,特请神器鉴识。” 太白金星是一位穿明黄霓裙、头顶峨冠、手执琵琶的女神。诸位,太白金星不是白胡子老头吗?其实大谬不然,吴承恩误人不浅,明朝及此前,太白金星就是女神形象,白胡子老头不过是履行职司、行走三界的诸多化身之一。 作为凌霄仙使,太白金星执掌九天神器离魂琵琶,接引使收集的一应死后不入森罗、不成游魂的、可晋天人的灵魂,均需经过神器论定。 天则以为可,依功德由晋天位;天则以为不可,则复送去六道轮回。 故此,凌霄仙使太白金星、九天神器离魂琵琶,接引使者杜仲和他的小伙伴们,共同维持着芸芸众生直升凌霄天界的唯一天路。 美声仙音淙淙,女神娓娓言道:“张先生在凡世,一生风雨、顺承民心,当是功德星无疑,只待本仙鉴识,便可消去凡念,塑得仙体,直上青天揽明月,永生于天宇了!” 张居正谦虚而自矜地微笑着。 “微劳薄功,不称褒眷,敬请神仙裁断!” 太白金星听了亦微微一笑,美目溢彩,素手轻挥,琵琶声宛转,响奏起《太清玉虚还魂乐》,仙殿之中腾起一片烟霞,塑形种种,反演着张居正生前种种情境故事。 他六岁为诗、十二岁入生员、十六岁中举、二十三岁中二甲进士,进翰林院、复入阁、再首辅天下,先后效命于明朝世宗、穆宗、神宗三代。 他历经阁部倾轧,拼却丁忧违制,亦将万厉新政推行了下去。以考成法整顿吏治、裁撤冗员,以“一条鞭法”改变赋税制度、改善明朝财政,以戚继光、李成梁等骁将整饬筹边、压得北元只能喘息。 入阁一十六年,统领天下文官当匮十载,不负隆庆顾命之托,凭玉末命相辅万历,挽江山于危情,功高盖世、彪炳史册。 诸事了了,张居正静立一侧,淡然阅过生前经历,由着烟霞演绎平生。他自知生前亦有疏错,但为人胸襟坦荡、勤勉有为,是经得起检验和回顾的。 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亲情忘不了! 让张居正呼吸加速的,只剩下凡世亲眷。盖因那接引使者杜仲曾言,一旦离魂神器审核一关无碍,即可直登星位、凡念化去、万事成空,一如饮了黄泉森罗界的一碗孟婆汤,对人界的感情牵系即行拆解、恋无可恋。 既将告别前尘往事,真是感慨万千! 张居正驻足而立、痴痴相望,心头弥漫着一生的感溃和热爱。 他―― 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年轻时的张文明和赵氏,头胎生男时欢欣雀跃,祖父张**更是赐下白圭之名,全家激动不已; 看到了张文明平生放浪形骸,七次乡试不第后闷闷不乐,父子性格不和疏离生隙,母亲赵氏居中弥合,平常家庭自有酸甜苦辣。直到为父的望子成龙、心愿尽付,为子的一朝得志、名扬荆襄; 看到赵氏为添补家用织纱纺布,浆洗衣物,以及自己老来侍养母亲的孝悌; 看到孩提时的居敬、居易、居谦三位弟弟及小妹,以及自己天真无邪的童年; 看到元配顾氏点点滴滴的恩爱,以及她风华早逝郁结难言的悲怆,以及同续弦王氏共渡的生活种种; 看到嗣修、懋修、简修、允修、静修诸子,及爱女惠兰,严父率先垂范,厚望有加,诸子不敢懈怠,立志诗书治国齐家。老大、老二、老三进士及第,实在快慰,唯老四惫赖,终走上武职一途,令人扼腕叹息; ………… 烟霞升腾,翻起往事如梦,时光的车轮终于推进到万历九年,张居正重病将薨,圣母与天子关慰有加、同僚人来人往、百姓为之祈寿,诸多拥戴、感恋与热爱。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可以安心撒手西去了么! 张居正缓缓松开那两只长满老人斑、却执掌天下枢机十载的手,七魄散去、命魂不再…… 光影至此,女神缓缓止住了拨弦的素指。 但琵琶弦自有余韵,犹自微微振颤,前述稍稍。 所谓“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琵琶弦动所驱的时光之轮只微微前逾,张居正便看到了死后的情景,突然惨呼一声、口喷鲜血、目眦偕裂! 他尸骨未寒,一年生变!二年祸至! 张府遭受了悲惨的镇压、血洗与祸变! 褫夺、迁坟、抄家、刑拘、饿殍、流放、凌辱…… 一幕幕人间惨剧在他眼前揭开――受害者都是谁?都是他的至亲: 老成持重的大郎成了冤魂! 丰神俊朗的三郎成了残废! 八十岁的老母赵氏成了瘫子! 六岁的幼孙小重辉成了孤儿! 嗷嗷待乳的幼孙小重润成了犬食! …… 天邪!何恶至厮! 那位凶惨狠毒、丧心病狂的凶手,竟是他凭玉顾命、扶持一生的明神宗朱翊钧! 简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张居正身在天界,却似被投于地狱刀山油锅,心肝偕裂!何其痛楚! 太白金星亦未思及离魂琵琶微微颤弦之后,竟是这般天翻地覆的情境,神颜生怨,幽幽叹道:“张先生,汝既已离凡界,凡尘诸事终需遗弃,今汝已蒙神器认可,德业卓著,可归星位!” 女神呓语间,芳香异馥,张居正的魂体立即凝实了许多。按天界规则,只待他弃了凡念,便可舍去凡尘登录天界,实现人界所谓的死后“归天”。 女神这一番言语,张居正根本听不进去;其自身魂体变化,亦全然感觉不到,只是猛扑上前,以头呛地再三央求:“上仙,居正恳求当场责问那反复小人朱翊钧,询其为何对我至亲下此毒手!” 女神轻摇螓首,仙音在空间荡漾:“汝既已到繁华琉璃凌霄仙界,与群俗庸碌的凡界自是不同,如何不能慧剑斩去三千烦恼丝,怡然归去功德位呢?” 张居正血泪盈目道:“居正愿不就星位,只求申明冤屈!” 太白金星感佩其功业,又哀怜其不幸,轻轻抚触着离魂琵琶弦座,宛叹道:“庄生晓镜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上仙,非居正执拗。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爹娘;我予子女血统,子女尊我慈严。此生命脉系,源远流长,不能移!不能免!不能悔!” 听张居正说得如此坚决和恳切,太白金星蹙着秀眉看向兜率宫方向,沉思片刻,仙音缭缭道:“神仙亦是父母生――” 张居正何等玲珑剔透之人,虽不知缘由,但赶紧接话道:“天地有寿――神仙自是父母生!” 太白金星一阵无语,她本是道教三清祖师之下,列于前位的神仙,法力超卓,但天凡自有边界,她亦不愿去碰撞规则,挠了三界秩序。 但此番神器演绎,杂相列生,又如何了却张居正的凡念。 张朱两家的矛盾在人间原是一桩公案,对于神仙不过是一桩过往。 真如心生凡念起,真如不动归太真,红尘种种,消去了便好。 想至此处,女神叹道:“罢了,本神且全你一桩因果。” 话毕,金光大盛,她摇身变为一名手执拂尘、白冉慈眉、矍铄清秀的老者,挥袖架起祥云,带着居正越过三千银河,降下天界,来到凡间。 仙驾降至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助他一了残念…… ------------ 第二章 乾清辩罪 更新时间:2013-09-12 张居正现身乾清宫时,朱翊钧与妃子正在大快朵颐,小两口你侬我侬地在吃着小点心。 吃的什么?营养餐吧。 营养餐者,药缮也。好听了叫药膳,不好听了叫那个啥,反正是有助于小朱夜间愉悦身心的那种东西。 朱翊钧正吃得美,忽见敬畏有加的老张先生在眼前幻出,吓得面如土色,手抓皇妃凤体,颤抖着问:“先――先生――如何归去复还?” 当年他老爹凭玉末命,把尚流着鼻涕、偶有溺床、仅有十岁的自己,托付给了张先生。老张以严师面貌出现,小朱心下是有师父恐惧症的。 这位张先生陪驾十六载,小朱受他执续督导,逢之如蒙学稚童,一向都是小心愈愈做人、规规矩矩做事。 这两年他之所以翻上了天,敢对张家做出七七八八的事,还不是因为张先生千古了嘛? 张居正老步蹒跚,逼上前骂道:“朱古儿(朱翊钧排行老三,两兄长五岁和一岁即夭亡;其父明穆宗,三十五岁便挂了。古儿即“克”,系骂人之言),老夫有三问,你且一一答来。一问,何故下诏动老夫祖宗庐墓?迁我父张文明骸骨出太晖山?” 朱翊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强答道:“皇族长眠之地,你父不过郡庠生(秀才),安敢共享之?此诬蔑亲藩之罪也!故迁而改之。” 他说的皇族长眠之地,指的就是刑州江陵太晖山,此处乃是埋葬已故湘献王朱柏的风水宝地。 闻此,张居正大怒:“非是汝亲自颁诏,赐宗室地为我葬父,并钦遣司礼监魏朝、工部主事徐应聘经营葬事,着礼部主事曹诰谕祭,命次辅张四维亲撰墓志铭,余安敢占用宗室墓地?天子金口玉言,岂可失信于天下?” “先生言过其实了,你张姓一户岂能代表悠悠天下?寡人不过是纠错之举。孟子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先生为儒宗楷模,安能不遵亚圣训示?” 看着小朱一副“我就反言了,你又拿我怎的”的神情,太白金星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拍拍老张的肩膀,一阵无语! 天子诏书、次辅撰铭、内监督造、工部经略、礼部献祭,每一样都发生在国字框里,几近于有合同、有公证、有公示,说不认就不认了。 怪谁,只能怪你张先生没教好徒弟,没让小朱读一读《契约论》之类的野书,教出这么个无赖,无奈何,只能揭过。 揭过就揭过,张居正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他喝道:“二问,何故兴诏狱,逼我大郎敬修自尽,驱我儿嗣修父子流放烟瘴之地?朱古儿你当初不是信挚旦旦曰‘先生功大,朕无可为酬,只是看顾先生子、孙便了’,汝便是如此替老夫看顾的吗?子系中山狼!负义变猖狂!” “先生――” “休叫老夫先生!”张居正须发皆张、浑气发抖,不是冷的,是给气的。 “不叫便不叫!张白龟(张居正原名张白圭,“圭”通“龟”,据说是他出生前其曾祖梦见白龟,故名。此处称叫带有侮辱之意),高新郑《病榻遗言》讲你为内阁首辅之位,擅使阴私,迫害忠良; 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参你‘忘亲贪位’; 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参你构陷辽王朱宪炜; 辽王遗亲王氏参你‘谋陷亲王、强占钦赐祖寝、霸夺产业、势侵全室’; 陕西道御史杨四知参你‘贪滥僭奢,招权树党’; 南京刑科给事中阮子孝参你“各子滥登科第,乞行罢斥”; 中官张诚、江西道御史李植、云南道御史羊可立、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共参你与罪阉冯保‘交结恣横’、‘宝藏逾天府’。 此非‘乱政专权、谋国不忠’乎?既是如此,岂可死后安享一门荣华,封妻荫子?” 不愧是万历朝廷议第一铁嘴张居正、张首辅的嫡传弟子,朱翊钧这骂人的口才也是一顶一的好。 张居正即便已初孕天人之体,仍然扛不住朱翊钧的翻云覆雨神掌,听了这话原本铁青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绿,好象开了醮料铺子! 生前将国家比作一间房屋,说你是支撑用的柱子;死后将国家比作一堵墙,说你是挖墙角的贼。 为其父张文明去世,张居正上过《乞恩守制疏》、《再乞守制疏》、《乞暂遵谕旨辞俸守制预允归葬疏》,李太后与明神宗因为离不开他,统统驳回; 辽王朱宪节淫酗,暴横误国,巡按御史郜光先复劾其大罪十三,巡按御使陈省复列其种种劣迹上凑闻,刑部侍郎洪朝选、锦衣指挥程尧曾早已相继勘明。且此案发于十七年前,与他张居正何干; 冯保遭江西道御史李植上疏弹核十二大罪状,但此人亦是你朱翊钧的“大伴”,圣母的“肺腑内臣”,若称勾结,勾结至深的是他们母子二人; 至于张诚、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之流的攻击,不过是张居正十载首辅,历行改革内阉被制、文官被压后的反弹,不过是众人察颜观色对他朱翊钧意志的贯彻; 至于同高拱内阁争位,政客手段的应用哪里晒得了阳光,张居正如果平生一味做那道德君子,如何上位、如何保位、如何主政,并鼎新革弊。 东家参,西家参,不过是那个称孤道寡的联翻了脸,朝廷与乡野顿时弥漫起滚滚乌云。 人家众口烁词,积毁销骨,真是百口莫辩 诸多上疏参奏,奏闻之事是否属实呢?这是可以彻查取证的! 无奈朱翊钧关心的并不是真相,而是金银珠宝、意气报复! 当江西道御史李植参大太监冯保十二罪状时,朱翊钧讲“余待此疏久矣!” 在对待张居正的问题上,身为第一把手的朱翊钧跟对待老冯保,态度并无二致,那还有什么可辩的呢? 张居正一下子被击倒了,如身中败革,怯弱无力。 朱翊钧见一贯霸道的张先生被打击成这样,不由涌起十二分的勇气,继续意气风发地叫嚣道: “张白圭,汝生前以首辅权位压住丑行,却难渡世人悠悠之口。汝怙宠行私,殊负恩眷;道什么弊政改革,不过是乱政专权!说什么帝赉良弼,根本是谋国不忠!” “呕――”张居正瞪大眼睛,血气上涌,腹部发出一声震天的响动。 不愧是经过无数阵仗的“张大拿”,他硬是将已经涌到舌角的鲜血倒吸了进去,以艰强的意志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的眼神无比黯淡,对老朱家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望与疏离。 情势已明,还辩什么忠与奸、黑与白,一帝一相,就学那商人将事儿当成生意经来谈好了! 张居正拼着内伤低吼道:“三问,何故封我张府,饿死吾家一十七口。朱古儿,若无张某主持万历新政,无那‘一条鞭法’,你和这妃子岂有这牛鞭、虎鞭、狗鞭食用? 你那神棍祖父嘉靖,还有早逝亲父隆庆均善败家,嘉靖当政一十三载,国库亏空二千五百三十万五千六百两纹银;隆庆当政五载,复亏空九百三十六万四千八百两纹银,太仓银库入不敷出,靠那苛政勒民,致于民怨四起;若非一条鞭法丰我盈余,你如何发得九边年例,如何支撑内廷开支,如何发得俸禄。如何指使那帮言官,乖乖为你罗织莫须有罪名写状纸? 不是老夫在上坡路上背着缰绳奋力拉住明朝这架破车,你朱家人如何享得锦衣玉食,不用啃菜末干,得以保住天家脸面? 朱古儿,我为你朱家种粮,你却饿想死我一家人。天杀的、狗阉的――” 听听张居正有多生气吧,那么有学问的一位翰林大学士,居然连荆州江陵土话都用上了! 朱翊钧既然已经把事办了,早已在无数个辗转反侧失眠之夜想好了措辞,内心的不安早已安抚了七七八八。 只听他辩道:“联并不欲饿死张府相关人等,不过是刑部侍郎、荆州知府一干人等与你张府有隙,手段过于凌烈,以至于错着! 令长公子自尽而死,莫不是怕罪畏怯? 发生饿犬食幼子的惨事,莫不是狗恶? 族人被封于府中粮尽饿死,莫不是下吏冷酷? 与联何干?” 为证明自己清白,朱翊钧干脆表明了自己的真实态度和想法。 他继续说道:“此桩桩惨事偕非联本意,联从竖阉冯保家中抄出银子百万两之巨,另有珠宝无数。想你与冯保二人狼狈为奸,一人霸内监、一人占外廷,势必不少捞,联遣人抄你府邸,一心奔着能掏出两百万两银子,并无锁魂夺命之意!” 小朱看到张居正闻听此言,脸上露出震怖的神情,心里有点忐忑。 他强调道:“联并非逛言,此事有据可徇,那废辽王府次妃王氏上疏称‘庶人金宝万计,尽入居正府矣’,一座辽王王府,先生居然尽吞之,十七年前便该吐出此许,好全你我师徒情份。毕竟此天下乃是朱家之天下?” 这个朱翊钧是大财迷!这一点张居正老早就知道,但是没想到他的主意打到了张家,打得这般邪乎!扣给他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 真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张居正咆哮道:“结果呢?汝拷打诬陷,缇骑出京、刑部构陷,威逼勒索,凑张府一族银钱,不过得十万两纹银! 老夫任首辅十载,家下自有敛财之人,不可悉数察察,然终不过此数。若是贪污,岂止这般? 朱古儿,汝始终未忘自身乃放牛佃户后裔,小户婆娘之外孙,竟不知自己乃是一国之君,唯知敛财,将十七年前之公案翻作借口,无耻至极,真真气煞老夫了!” 老张目眦偕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扑上前,要去拼命。 ------------ 第三章 梅花变数 更新时间:2013-09-12 规则!规则!天界与凡界的规则,一定要维护好! 万一张居正这“天人”含愤出拳,将朱翊钧这“天子”打出个三长两短,向三十三重天维护规则的诸位大能没法交代,太白金星忙扔一个小仙术“束缚”,定住了他。 并娓娓劝道:“张先生,何妨认真一辩,莫要人身攻击,亦不可辱及先人,就事论事!可还有问题?” 张居正在愤恨中挣扎道:“不必再问!上仙,在下欲与此畜牲打一官司,打到阎罗殿、打到凌霄阁、打到兜率宫、打到雷音寺,我定当奉陪到底,都要与他朱家将这段公案辩个明白!” “哎――” 太白金星摇摇头,一指化神,弹指二人幻化,离开乾清宫。 她与张居正飞回碧空,并恢复女身。 在仙气菌蕴中,缓言劝道:“公案已明,道义自在,便让这朱翊钧泡在口水里吧!汝所言官司一事,因凡间人界、凌霄天界、黄泉森罗界、西天佛界,乃是独立平行之大世界,你我已属凌霄大世界,对这人间大世界,已然无力干涉,此盘古、女娲三十三天规则所定,不可违也!” 张居正思忖道:“如此――等那畜牲死后可否再议?” 他已是天人之体,做做俯卧撑、练练臂力,先在天界站稳了脚跟,招几个猛一点的助助阵,等朱翊钧死后上来,或可单挑于他。 这条也许可行,朱翊钧一没他张师傅敲打,已经很干脆地抽起了鸦片烟,老张虽然在凡间也是病死的,但练两年总比鸦片鬼要强一丁点吧? 可惜女神一语就否了他的念想,她说:“朱翊钧一死,论其品行多半沦落于黄泉森罗大世界,同样与你我无涉,如其奈何?劝你斩却凡尘三千烦恼丝,一气纳清归太真吧!” 真是无计可施吗,张居正心中怨气积压,沉吟良久! 既为凌霄天界之人,他已有能力一眼破妄,定睛一看,看穿云雾看到了在苦寒之地冷得抱成一团的懋修共诸孙; 看到八旬老母饥肠辘辘、营养不良、无银求医、命在旦夕; 看到毁容大媳抚养着失父的六龄孙儿小重辉,挖那野菖蒲根为食…… 想张居正一生才情倨傲、胸怀春秋,怎愿就此无声归于缥缈,他咬唇思忖:就此了了,断断不可―― 于是复求太白金星道:“上仙,请允在下再度投胎轮回,吾欲重摄那朝纲,重做那大明首辅!” 女神悠悠叹道:“六道轮回乃黄泉森罗界大/法术,与我凌霄天界并不相干,本仙亦无此能力。” 张居正苦苦求道:“居正愿放弃列入星班机会,下凡了此夙愿。若作那天上星辰长夜眨眼,唯可默睹凡间老母稚孙痛楚。纵彼时已洗念不知,思之亦何其悲催!” 女神很无奈道:“盘古开天、神斧分诸界;女娲创世、诸界生灵现;三十三天运转规则、由大神通者维护。本仙只是小人物,规则既定,无力扰乱天机,擅自为你改界。” “上仙垂怜,适才争辩,朱翊钧丑恶一目了然,想我张氏一门无辜受难。居正愿舍去一应功德,得一扶助之法。” 太白金星秀眉微蹙,沉忖良久,掐指天算一番,悠然叹道:“办法不是没有,但唯有一线飘渺生机,汝可愿一试。” 张居正咬牙道:“自当苦争寸寸生机!求上仙成全!” “汝且看来――”太白金星广袖一挥,纤臂轻挥,弹起琵琶神曲《三清飞花点翠乐》,人间大世界光阴瞬间恍进四百年,出现一副奇怪的场景―― 在陕西省太白峰原始森林里,有一少年拖着半截榆木棍子正在狂奔,其虎口崩裂、衣衫破损,想必经过搏斗不敌。果然,一公一母两头棕熊正紧随其后咆哮追击。 少年似乎对那片山林并不熟悉,跑入了绝路,前有悬崖,后有双熊。 怎么办?跳崖变肉饼还是落入熊口变肉丝,少年悲伤地一闭眼,临死一刻擎棍向天骂道:“贼天,睁开你的狗眼,老子不过是失恋进山排谴,又不是想自杀,为何这样针对我?” 骂完,他对咆哮着的大熊还以野兽一般的怒吼道:“来――来――两头畜牲,有种追少爷来,今天让你们吃个毛!” 吼完他做出了一个选择,转身欲跃下深渊。 此子倒也奇特,在跳下之前居然临机骚/情大发,吟诗一首:“笑笑青山往下跳,黄泉拈花恋莫愁。远来是爷踹阴阳,作鬼奈河奈我何”。 然后,少年清秀的脸上带着了临死前的疯狂与绝断,被熊爪扯破的西装袖子很古老地向后一挥,满头青丝逆着山风缓缓起伏,破破烂烂的西装下襟翘起,大笑着曲身跳下山涯,将赶上来的两只棕熊留在山颠,气急败坏。 太白金星口吐丹霞,轻喊一声“疾――”,将这少年定在空中,对张居正道:“此子乃凡界一直人,半刻钟后将进天界为下仆,目前行进于混沌,半身出了人界却不与天界交叉,规则束缚最小。汝若愿意,本仙为之劫元改命,使之为你张府后裔,为你张氏增一变数。” 张居正满脸狐疑地说:“此子面对二熊尚且束手无策,如何对抗得了大明皇帝并朝野党羽?” “张先生欺心了,即便汝当年贵为宰辅,置于森林同样化为熊餐。所谓技止于身,集众人意志可为干城。先生欲择一凡人混迹于明、对抗天子,非有胆色之人不能为。此子身占梅花变数,见识、胆色、智慧、性格皆佳,且为人邪性,恰是死局通变之资。” 张居正思忖良久,最后咬咬牙,猛挥了一下拳头道:“善,在下便赌此一把,对他人狠,对自己更要狠!” 张大学士此举,十分的古惑作派…… “梅花变数,霜雪凌烈,无定虽存,多伴芬芳。” 女神吟罢,操起九天神器离魂琵琶,玉指轻捻,指风拂过琴弦,借助神器运转时间之力,强行将叶挽的魂体打入张居正初死之后的张府。 空中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天上惊雷阵阵,群山轰鸣,河流激荡撞击,似乎大地行将崩裂。 叶晚猛从梦中被吓醒过来,首先发现自己没死,庆幸呀,汗水和泪水一起“哗哗”地往外淌。跳崖是不得已的求死选择,能不死当然最好! 随后他发现了不对,自己竟然生存于一稚子的身躯内,更严重的是这具身体的本身就有灵魂,正惊惶失措地瞅着他…… ------------ 第四章 双魂体 更新时间:2013-09-13 双魂体! 眼前是一个小娃娃,眼睛大大的、乌溜溜的、亮亮的,象极了北极的星辰;乌黑的头发收纳成两束,盘于头部两侧,饰以白圭与珊瑚珠;穿一身蓝绸绣着银蝠和云纹,足蹬两只圆头鞋,肌肤白晰、容颜娇嫩,还带两个小酒窝,似一捧白雪,如一枝新蕾,真的是粉雕玉琢,荷粉露垂。 这分明是一个只到总角之年的古代幼童,不知是男是女,其在天真与可怜之间,竟有一丝淡淡的贵族气质,怕是来自有身份的家庭的吧。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男的女的?几岁啦?” 小孩怯怯地看着他,没有感受到恶意,胆子大了好些,用清亮好听的童声回答道:“张重辉――五岁――男的――你系何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晚,从,从山上飞来的,是大学生――” “大学生?子非太学生乎?”小家伙懂得还真多,懂得越多他越是疑惑,“足下既为太学生,为何这般古怪装束,像是西番之人。” 小家伙还挺有见识的嘛,居然知道“西番”之人。这双魂体的身体是人家的,自己跑到了人家的身体上,鸠占鹊巢,总得对他有个交代不是。有心说只是个查水表的,可是破绽太多了!那就据实相告,可是怎么解释呢? 一切发生得莫名其妙的,只记得被太白山的“熊大”和“熊二”逼得跳了崖,然后就来到了这里。至于为何装束这么古怪?这个好解释,因为来自不同的时代呗。 原来古时候的小朋友也是很精的!解释工作真难做,这个叫张重辉的小朋友很好奇地奉上了许多问题,把叶晚问的一愣一愣的。 叶晚曲曲折折地说着,小重辉云山雾罩地听着,两个人折腾大半天。好在双魂体有个好处,每动一念,对方通过灵魂波动,轻易便可识得真伪。是以只要叶晚没想歪脑筋、讲的是真话,小家伙都能感觉到他所传递出的善意。 老被奶娃子这么问不是个办法,最后叶挽讲了个“勇敢的裁缝”格林童话故事,才算过了关。张重辉对叶晚的到来,感到万分离奇和好笑,估计小家伙把他当作故事里森林里的巨人了吧! “小弟弟,你看,我们就这样被不可知之力绑在一起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若不想被视为怪物,还是不讲出为好。” “小辉辉应允!只是大哥需得多讲坊间传奇予小辉辉听!” “什么坊间传奇?是格林童话故事!” “何为格林?何为童话故事?大哥――” “好好,别问了,这个格林童话故事,就是德国的坊间传奇。” “德国――何为德国?” 搞,没完没了的,叶挽有气无力地向小家伙哀求:“别再问了――小重辉,该轮到大哥发问了,现在是什么年号日期?你爸爸的名字是――” “万历十一年一月三日,家父姓张名讳敬修。” “万历呀,没想到是明朝,张敬修――张重辉――怎么这么熟呀?小重辉,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家祖父姓张名讳居正。” “张居正呀,张――张――你说张什么――” 叶晚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可以塞进个舵鸟蛋。 “居正!” “可是大明首辅张居正?你父亲可是礼部主事张敬修?” “正是家祖、家翁。” 叶晚受惊了…… 他脑海里掀起了千重浪,狂风骤雨!惊涛骇浪! 不因为小重辉是一代名相、已故大明首辅张居正的长孙。 而是眼前这个六岁孩童,这个可爱的小朋友,即将面临人生最大的惨剧。又由于他是自己的双魂共生对象,所以这惨剧也是加诸于自己身上的。 天注定自己要与小重辉,在未来的日子里,要共同面对张府即将到来的惨剧了! 鸠住鹊巢,“房租”总得付不是? 叶晚沉吟一下说道:“小重辉,别怕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现在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张府就是我们的家,我不会说假话,哪怕一点点……” 作为双魂体,小重辉感受得到叶晚的惊慌和真诚,看他说得郑重,认真地听他讲…… 听着听着,小重辉吓得哭了起来,自兹,他落下了做恶梦的坏毛病! 记得有一则笑话。 有个女吊丝出身贫寒,父母离异随母挣扎渡日,一生缺少父爱,长得有些塌鼻子,年过花季成了剩女。 有一天她跪在佛像前诉祷:佛呀,让我穿越吧,出身到最尊贵的家庭去,十五六岁,长得冰肌玉骨、花容月貌,有最疼爱我的父亲,英明神武、情深意重,在危机关头绝不抛妻弃儿。 于是恍惚间,她如愿以偿地穿到了明朝的皇宫里,一位身穿龙袍的男子,正无比怜爱地看着她。 她心中一喜,叫声“父王!” 那男子沉痛地转过身来:“阿九我儿,汝不该生于帝王之家呀!” 说完就抽出宝剑来,将她砍于血泊之中。 这么狗血的事今天却发生在他叶晚的身上了…… 张氏子弟皆少年颖慧,张居正、张敬修进士,张懋修状元,张嗣修榜眼便是明证。 这张重辉虽只有六岁,但已是聪明识见不凡。 由于共为一体灵识的无阻隔交流,小重辉可以随意获取张嗣生活时代的种种信息,故而对大学士府的未来知之甚祥,因此心中产生了一种恐怖。 这种恐惧落到六岁的孩子身上,是多么的可怖,不言其他,其父死、其母毁容、同游稚友饿死,就足以让他夜夜梦魇! 作为被迫的外来的灵魂共生体,叶晚不仅同情小重辉,而且有些惧怕。 他想:被熊追跳崖已是不甘,“转世投胎”又要经此恶运!这命好歹! 于是他以成年人的灵魂,不断地鼓励小重辉勇敢起来,提前应对种种不足。 最后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基本上就是叶晚制订,小重辉还是尿床的年龄,只有感知的份。这套应对计划包括多套方案: 方案一,将恶运仔细分说给张敬修和高氏听,由他们采取因应措施,自己参谋策划。结果陪同的丫环与书童被高氏训责一通,吃了一阵家法。 试想六岁小儿如何编得这惨绝人寰的故事,莫不是下人看着府中人心恍恍,故意唆使怂恿。 还好高氏平日里心地柔善,体罚一通了事,换作他人当主母,众仆不仅会被赶出家门,命亦休矣! 出现这种后果,令叶晚始知自为“黄口小儿”有多少份量,他只好坦承计划失败。 方案二,偷挖地道。叶晚带着两名贴身书童,冒着压塌的危险,偷偷潜到假山一侧空地挖掘地道,准备在张府受锦衣卫与衙役围困时,供脱生之用。 但是试想他的体过不过是六龄小儿的,两名书童也不过是总角少年,如何轻易挖得了地下通道。进展必是无比缓慢! 奋战数日只在假山边上挖下一个大坑,还被丫鬟月娴发现了!这个方案看来又黄了。 方案三,偷米储粮。小重辉出银,让书童到府外米铺籴米,将米袋缚在身上,外面罩以短衫,偷运回府置于书童衣箱之内。 因恐被人发现,故未敢频繁进出,身上捆扎量也有限,目前储量未足一箱。 想到未来张家府门被封,要供应全府上下近百口人吃的所需米粮,这一箱米还远远不够! 方案四,除奸灭犬。大难将到,必须首先铲除张府的一切不稳定因素,包括叛变的人与危险的动物。这项任务太艰巨了,小重辉可动用的力量仅为微末,一时无计可施。如果莽撞去办,只会碰得头皮血流。 方案五,抵防朝廷。引导张居正生前提携的大臣、重臣,面对皇室宗亲、科道言官、晋商集团的攻击,采取反制措施,并减少伤害。作为稚龄小童,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一个字可以归纳,那就是“难”字。 方案六,远遁避祸。主动放弃大学士府的家业,散去浮财,举族迁往异域。但看张府人丁对大明王朝和张家的认同感,对张居正时代的沉醉和留恋,建言落实这个方案,根本就是要找抽。 这些方案执行起来一个比一个难,绝非一冲龄儿童就可以轻松搞定的,但是朝堂的政治气候正在迅速变坏…… ------------ 第五章 侍婢月娴 更新时间:2013-09-13 血腥清算即将展开,叶挽忙得要命,这一系列的布局,连他都不知道能否给张府带来一丝生机?但人事总是要尽的! 于此风声鹤唳之时,他又在干什么呢? 明万历十年一月,在荆州府江陵县的张府后花园里,有位年幼的公子带着两个书童,沿花径匆匆行来,临近一座假山,先警惕地看看四周,然后猛一闪身钻了假山背后,鬼鬼祟祟的。 这座大假山以太湖奇石堆砌,周边名贵花草相衬,有水湖石中空之处引流而出,若瑶台抛下玉串珠,晶莹剔透,十分养眼。 假山之畔,酥风扬起绿柳枝,倒映在池塘里,锦鲤悠游微微泛出水圈,还有一两只家雀从朱檐画栋的空隙里钻出,那里或是它们筑巢的洞穴。大学士府的一切大方而怡然。 但就在那湖石遮避的一个中空洞穴里,刚才溜进来的三个人迅速脱得自己,分别找上洞内本就备好的小竹筐和小铁锹,正在紧张地挖坑运土。 看这大学士府气势恢宏,必是王公贵胄的府邸,观这小公子的衣着服饰自是豪门小郎。 所谓君子不处险地,很难想像这种含着金钥匙的人,会躲到假山的石穴里来挖坑。 但是没办法,为了活命,总要做点准备。这是叶挽带贴身书童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备难第一方案——“挖地道”。 两名书童比小重辉略大三五岁,但还都是小孩子。 难以想象,他们小孩玩家家式的“愚公移山”,竟然挖得一坑,有一成人大腿深、有一锄头把长宽。 这三名小儿的劳动能力并不高,可以想见他们已然经营多日。 他们很聪明,因怕挖坑引起头顶湖石塌陷,不知从哪里移来几个木架子放在四周、又横几方木板在架子上方。 以三人可怜的臂力,我们可以想像这些木料不会有多大?这石头若是真的塌陷下来,那小小的预防设施估计全然无用,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叶挽看着木架郁闷地想:老天爷,怎么可以将我投到的行将倾覆之巢,却不给我一个成人的身体,做所有的事都是事倍功半! 由于叶挽太小了,要是掉下坑,爬上来都能艰难,所以主要由那两名书童滑进坑中挖土。 他能干的活十分有限,只能帮忙递个工具,搬个不大的石头或土块什么的。不过偶尔也挥动肉乎乎的小胳膊指挥点什么,奶味十足地说点什么,但毫无领导气质可言。 三人正在干得起劲,后花园里突然传来焦急的叫唤声:“公子——公子——” 叶挽嘟着嘴小声叫道:“不好,是月娴,快上来——先洗手手,头上的土拍一拍,擦一下,套回衣服。” 再然后三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洗濯和穿衣。 那小桶、水与干巾都是事先在洞里备好的。 “汝二人如何在此地?”月娴搜到了假山附近,听到假山里边有异声传出,偷偷越过去看,先是看到了公子的两名书童赤身裸体,惊问道。 两书童尚未答话,光溜溜的叶挽崩了出来,月娴一见惊恐地大喊:“公子也……” 这月娴已是十六岁的姑娘的,对贵府高第许多乱七八糟的事也曾耳闻。见三名小孩赤身裸体在山洞里,见到她时又是满脸的慌张,正在着急地套着衣物,只疑如偏屋老爷张帆与书童一般,做了阴阳不调的苟且丑事。 “这两名恶奴,竟将公子带坏了?”月娴一急,哭了出来。 她是张重辉的起居丫鬟,小公子出了事,她的责任可是很大的。 张府家教甚严,此种情景若是让老爷知道了?一念至斯,月娴的脸变得非常苍白,大老爷张敬修现任礼部员外郎,执礼甚严,最是忌恨断袖之癖! 三下五除二,叶挽麻利地将银白隐花盘领襕衫套上,拿着绾带,蹦到泪涕齐下的月娴身边,小心地说:“莫要哭出声来,让人察觉就大麻烦啦——月娴姊姊,快帮公子扎上。” “嗯嗯——”月娴想想也对,急忙用袖子抹一下双颊,接过绾带替公子打扎。 扎好后,那两名书童也扶好头巾、穿好短褐、套上布履,走了过来。 “滚开——”月娴柳眉倒竖。对这犯了“大罪过”的两名书童,她可不会象对小公子那么和霭。 书童们吓了一跳,常日里和善的月娴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二人不敢靠近,只好远远的缒在后面。 由于白天过于劳累,六岁的身子太娇弱,小重辉饭后、问了父母安,就早早睡了过去。 是夜月娴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向老爷和夫人报告。那两个恶书童,诱骗公子干那勾当死不足惜。她作为举报人或可无渝,可是小公子也是要吃家法的,他才六岁,要是打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缓缓挥动流萤小扇,赶着蚊虫,望着云锻丝被边小公子露出来的小脸,正痛苦地拧着眉头,好象在做恶梦,月娴变得非常担心! 白天他受了怎样的“非人待遇”呀,不行,这事一定不能让它继续下去!必须禀告老爷和夫人。 正想着,小公子突然叫一声:“父亲怕——娘亲怕怕——”然后在梦里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月娴姐姐那关爱的眼神、温柔的细眉,做恶梦遗留的恐惧感一下子变淡了许多。 可怜的孩子,那共生的跨时空魂体告诉他张家即将罹难的种种认知,此中包括他的母亲、父亲、姐弟,还有太祖母境况凄凉,虽然灾祸尚未发生,但数月之间他已经感受到了家族内部开始慌乱。 我也不想恐吓小孩子的,叶挽哀叹一声,张府危重万钧、无计可施,他也备感无力呀! 现在的叶挽,作为一名来自异世界的灵魂,跟着小重辉一起担惊受怕,他也是辗转反侧、恶梦连连,但好歹是个成年的灵魂,情况没有小重辉那么糟。 叶挽,举身赴山涯。然后就出现在了小重辉的身体上,一并领受了非同一般的身份,以及那行将到来的灾难。叶挽是学文史的,知道张居正死后两年间,这大学士府将被朝廷清算,府邸会沦为官驿、亲朋会沦为黔首,桩桩惨事会接二连三上演。 他也不想遭那无妄之灾,在穿越文象大白菜的年代,叶挽同“阿九公主”一样,也幻想过要穿越往一个好去处。最好能降生于豪门高第,免去择业与发展之苦;然后美婢成群、锦衣玉食、少年风流、轻松惬意。不用跑到大街上挲摩靓妹,无需为衣食烦恼,不会被人鄙视,生活得胸无大志,自由快乐。 还真的,跟小重辉融合到一起,这些好象都不再是奢想了。身份的荣宠来自小重辉那位已去世的声振华夏的祖父。 他叫——张!居!正! 张居正,字太岳、号江陵先生,前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当朝神宗皇帝的帝师,明朝最杰出的改革家、政治家。在明朝无尽衰朽之时,他手握玄机,上打下削,顾命十龄弱帝,推行万历新政使得大明气运重聚、国力强盛、府库充盈! 作为准孙子,叶挽不知是否应该谢谢这座大学士府的颠峰。 虽然他已于大明万历九年六月二十日辞世,但作为丰功于国、彪炳千秋的老宰辅,曾为首辅十载,百足之虫、冻而不僵,张府优质的社会关系自然还是在的;虎啸深山、余威犹在,这个叫“明朝”的江湖上还留着“爷爷”的传说。 这两月间做这家的子孙,感受到了大学士府的眷顾昌隆!看到了大学士府的底气实力! 而他,张重辉,作为张居正长子、进士出身、礼部主事张敬修的独子、张氏一族的长房嫡孙,在张氏的六孙中本是要执牛耳的、荫官禄的。 但就是这位带着历史知识变身的“小重辉”,却自觉比那位阿九公主还要惨! 此时距他祖父张居正新丧不过六月,张氏一门六子皆在,父叔均辞官返乡丁忧,连原欲参加乡试的五叔允修也不能成行。 而正在张氏满门云集江陵守孝之时,此前生活在张居正阴影下科道言官奏疏开始闻风而动。当初小重辉曾祖父张文明去世后,按例首辅张居正须守制三年,“丁忧”放权偏离政治中心。无奈李太后与明神宗需要他,万历新政需要他,权力欲望也需要他,所以张居正坚守在岗位上,与言官发生争斗,数名直臣因此事或死或伤。以此为导火索,以新首辅张四维为代表的山西派一直被张居正压抑的政治力量,也在他死后开始反扑。 最致命的是在张居正指教下终于成人,心胸窄小、爱财如命、开始不满制肘的明神宗朱翊钧终于露出了缭牙! 在张居正过世九个月后,即万历十一年三月,明神宗诏夺了小重辉祖父的上柱国、太师、文忠公谥号,将其四叔张简修由锦衣卫指挥贬为平民。 翌年,即万历十二年四月,又将以十七年前已有定论的“隐占废辽王府田土案”为由,诏令查抄张府家产,褫革其父叔官职,毒刑拷打,逼死其父张敬修、三叔懋修自杀不成、母高氏自尽不成挥刀自毁娇容、叔弟被流放烟瘴之地,张家被活活饿死一十七口人命,八十高龄的太祖母和祖母饘粥厌厌…… 磬竹难书的罪恶!六月飞霜的酸楚!小重辉了兼有两份灵魂,自然事先得知了因果,年幼的身心,如何不惊惧梦魇! ------------ 第六章 少女香艳 更新时间:2013-09-14 见小重辉又被噩梦惊起,叶挽只好接过控制权,安慰小重辉继续休息。 月娴惊道:“公子又做梦哩?休要惧怕――姊姊就在此处。” “是――” “又做坏的梦了?” “是――” “梦见什么了?” 叶挽不好意思顶着小重辉的泪涕对她笑笑:“梦见丑鬼了!” “夫人问过了法师,已然施法,公子继续安睡吧。” “睡不着,姊姊可愿移榻陪公子就寝?” 狼来了! “嗯――”月娴也不曾多想,很自然地应了一声,将小重辉的小被子推向一边,移身回到自己的绣榻,然后搬来她的大被子盖住他们两人。 这可是她自己愿意的,我没逼她,闻得少女体香,某只小狼心跳加速,狂想道。 月娴用自己柔软的身子,轻轻搂住惊惧的小重辉,充满母性地把他的小小身子拥进怀里。 叶挽的身体一僵,也不敢乱扭了,呼吸着那如兰如馥的少女气息,小脸红扑扑的。 一种叫异性害羞的东西,没来由出现在稚龄小儿的身上。 这里有问题的当然是初哥叶挽,小重辉可没有什么感觉。 感觉到小重辉的脑袋微微在胸前蹭了蹭,悄悄吐了一口气,月娴睡前早已解去了抹胸,薄绸肚兜被蹭得滑向一边,发育中的山峰感到一丝丝热气与麻酥,不由用玉手轻轻拥着,抱了小公子的身子往外挪了挪。 那种主动的挤压,象两团灼烧的海绵,让叶挽心中涌起一团邪火。火越烧越大,让他的皮肤上也渗出了热浪,浑身上下烫烫的。 “公子好烫,发烧了吗?” “热――” “公子松手,让小婢替公子倒杯温水。” “不要水,姊姊好冰,抱着就爽――” 叶挽怎肯松开,小手越发贴得紧。 “公子――”月娴轻轻不安地叫了一声。 “嗯――”叶挽轻轻哼道。 想起白天在假山洞中发生的事,月娴觉得有必要救赎一下自己家迷途的小公子。反正公子做了恶梦,一时也睡不着,影响他、教导他,不要变坏了方好。 想到这里,月娴问:“乾坤成男,坤道成女,阴阳相合,方是自然之理,公子可知晓?” 挑逗吗,怎么这么问?没想到一向端庄悠雅的月娴也这么色,想引诱小朋友不成? 色诱?――是小重辉或会疑惑,现在床上的却是叶挽,他早已千肯万肯了! 想想张家过不了这关,搞不好就翘了,上辈子被熊陷害没有完成使命,这辈子被朱谕钧陷害没还是当着处长轮回。幸好有月娴姊姊在,也许可以经历一番,虽然小重辉这句身体有点幼,但,但,聊胜于无不是? 于是他很诚实、显得很有准备地回答道:“我知道,就是两个人困觉!” “公子如何说得这般粗俗,《易经》云‘刚柔相摩,屈伸相感’,男女之间就是做的这般故事。” 靠,易经说男女互相抚摸、交触互感,凭什么就高雅了,我说的“困觉”就粗俗了。 月娴听着“困觉”的悝语,心想果然书童给小公子灌输了坏思想,她只好耐心教育,慢慢扭转乾坤:“男女构精,万物化生,需是一男一女同眠,方是阴阳合。男男同眠,那是断袖之癖,天亦厌之!”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叶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懂装不懂地问:“可是要乾坤‘刚柔相摩,屈伸相感’。” “正是――” “姊姊可以示范一下吗?”禽兽呀,竟说出这等话来!叶挽的心紧张地“砰砰”跳了起来。 沉默良久,也许小姑娘在做思想斗争吧,终于,救赎的愿望战胜了羞忝。 月娴拉过布子盖住两人的头,在背窝里拉过小重辉的一只小手,将他按在自己的已经成长起来的椒/乳上,说:“摸一摸,感觉可有不同?” 叶挽依言用手动了一动,柔软细腻,如触云絮,浑身血都沸腾了起来。 第一次呀,第一次,当然不一样。 在被窝里,他点了点头。 月娴的小鸽子因为抚触开始变硬,她微微哼了一声,咬着牙避免失态,然后继续教导道说:“你且吮一吮!” 叶挽小翻了一下身,半扒在那山峦间,用嘴唇轻轻触了触山体,然后伸出舌头舔梅子。 “啊――”月娴不由叫出声来。 她为自己的失仪红了脸,脸眸里流露出一丝妩媚,但她坚定地定得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于是忍住胸部的麻痒,教导道:“女子有此宝,高耸柔软,可供婴儿男丁吮食,男子却无此物相授,故而男男同性不可以共事!” 叶挽松开口,表示同意,奶声说:“知之,男男不可同!” 听这话意,他便知月娴对白天的事有所误会,本少爷岂是娈童? 他平生最是不解同性恋了,虽说《自然》刊志上有人撰文说绝男与绝女之间有二十七种中间形态,人的性别是离散分布可变的。但是作为正常男,对男同还是不由自主地反对。 听到小重辉赞同自己,月娴如释重负,还好小公子中毒不深! 本来她还想教导更多,展示和解释一些更为羞人的事,看来不需要了。 一手扶着一座山峰,一口衔着另一座山巅的“小重辉”,若是知道月娴所想,失去了绝佳机会,必不肯就这么表示认同。 叶挽继续深化,用舌尖在那小峰峦之上打起了钻钻,越发专业。 月娴毕竟是少女,怎奈得外人抚舔,纵然这是一个小儿,她是满脸潮红,左右支绌。 月娴她心下是很惊讶的,公子好历害,年纪这么小,玩得这么好,长大后少奶奶怎么受得了。想到了可羞之事,她越被觉得不行了,浑身都象要滴血似的。 于是,她用温柔的素手,将小公子的手拂开,然后又“咯咯”笑着将他的脸也抱到一边,理了理零乱的睡衫,说道:“如此便了,姊姊好生痒,不可再行造次――” 这就结束了?实在那个遗憾…… 见月娴起身,又要离开回自己的陪榻,叶挽一把搂住她的腰央求:“近日夜惊,乞姊姊看顾――莫要离去――” 这是为小重辉要求的,他老做恶梦,有月娴陪着就好多了。就是为小重辉求的,叶挽努力地重复着脑子里的这一想法,以示纯洁。 月娴没办法,怜惜地躺了回来,说道:“公子休要言语,闭上双目,小婢且陪你直至明日鸡鸣,不会离去――” 然后,她用手轻轻拍打着依言闭上眼睛的“小重辉”,将他送入香甜的梦香…… (新人求照顾、等收藏,走时别忘多按一下) ------------ 第七章 大学士府 更新时间:2013-09-14 晨光穿透葱翠的参天巨木,把院落的地面洒得班驳而零乱。 张敬修与妻高氏坐在太师椅上,侧边坐着年轻的姨娘崔氏抱着一名女婴,边上还有两名锦衣的俏丽少女,观其眉眼,该是张敬修与高氏之女。周边侍立着听差的阿嫂,以及女眷们的婢仆。 危襟正危等了半晌,仍不见小重辉起床问安,张敬修不由皱起了眉头,吩咐高氏的婢女:“香鸿——且去小少爷房中看看——” 高氏忙站了起来说:“不要,还是妾身亲自前往,辉儿往常都是早起的,莫不是生病了!” 张敬修膝下仅有此幼子,他是既宠溺又不敢放诸形色,闻听夫人说得严重,不由点了点头,关切地用目光尾送高氏去往东厢房。 高氏梳坠马髻,上插飞凤金步摇,穿窄袖衫,着曳地流纱襦裙,外罩比甲,在笏头鞋闪动中,衣带香风,到得厢房,轻轻拍了拍门,叫道:“辉儿——月娴——” 这门里边有木搭子挂着,推不进去。 月娴听得夫人叫门声,慌忙起身。 糟糕都误过早点了,这下要挨罚了! 她急急跳下床来,先去开了房门。 小重辉也被惊醒过来,揉着眼睑,翻身坐了起来,对着进门的高氏叫了声“娘亲——” 高氏温和地应了一声,然后眼睛落在床间的大被上,显然昨晚月娴没有睡偏榻,而是睡到了儿子的床上。 这妮子如何敢这般胆大,别是因此晚了,一想至此,高氏柔和的眼光变得犀利了起来。 月娴吓得脸都白了,急忙辩白道:“夫人,小公子早晚又做恶梦了!奴婢只好哄他。” 小重辉也替她辩解道:“是,娘亲,辉辉总做坏的梦!好怕怕——” 高氏的脸这才宽和也下来,月娴本是她千挑万拣来侍候小重辉的婢女,人品上绝不容有失。 她急步上门搂住小重辉,问道:“乖儿,怎的又做了恶梦。梦见了什么?” “梦见门被官府锁了,家中无有饮食,辉辉好饿!都哭了——” “是是,夫人——午夜之时,小公子做了恶梦,哭泣不止——奴婢——” “既如何,为何不急禀于我,贱婢好是没主张,万一出了差错,我儿——我儿——” 高氏粉容生嗔,宝贝儿子夜间啼哭了,竟不报于她知晓,这贱婢好是大胆。她一向为人宽和,极少训斥下人,但涉及亲儿自是不同。 不过,看月娴花容憔悴,眼袋薄肿,昨夜必是尽心服侍重辉而没有休息好。高氏不忍心再说重话,只是脸上飘过一阵不郁道:“我儿别吓出病来!月娴且叫管家延请郎中疹治,小公子我自替他更衣!” “是——”月娴应一声匆匆走了。 在张居正六媳中,唯高氏不是官宦人家所出,乃是举人高嵩之女,她不似张家其他媳妇御下总带有几分官家威仪,而是性情娴淑、端方待人,家宅上下反而更为钦服。 今日虽然月娴未及时同她沟通,但小重辉看来无恙,月娴这丫鬟她平素又极为信任,故而只是口头斥责于她。 “娘亲——辉辉总是梦见好饿,万分奇怪,郎中是看不好的。” “会好的,让娘亲帮乖儿将衣服披上,回头请你父拿个主意!” 高氏捡起小重辉的衣服,替他穿好,然后抱他到梳妆台前,取梳子为他理了理头发:“还做恶梦,今晚就跟为娘睡吧!” “是——喜欢娘亲!”小重辉很兴奋,可是叶挽却哀叹了一声,昨夜初抚云山,原本还有念头一而再、再而三的…… 高氏三十出头,眉如翠黛,眼似柳叶,脸部皮肤细腻圆润,洋溢着温柔与母性的光辉,手拢稚子,凫凫出了厢房。 叶挽偷偷审视着这位准母亲,此妇虽是小家碧玉,却在张家诸媳中最为节烈,就是她在张敬修死后,挥刀自残娇容,独自抚养孤儿成长成人,让犯家子张重辉娶妻生子的。 可惜家遭不幸,生活困顿、营养不良,心情郁结、压力过大,张重辉二十七岁就玩完了。 张重辉死后,高氏又忍泪咬牙抚养其子张同敞。这张同敞比其父英武,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明末抗清英雄。 随高氏走到客厅,叶挽第一眼便看到了等待中的张敬修。 这位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戴忠静冠,着圆领白蝠团花长袍,束玉带,下巴蓄有长须,面容清秀,眉目沉稳严肃,长身颀立,气质儒雅飘逸。 清楚地记得,张敬修后来身陷囹圄,遭到毒打和构陷,是悬梁自尽的。在自尽前他写下血书“尤可痛者,吾有六岁孤儿,焭焭在抱,知亦不能存活也。” 就凭这句话,知道这位好父亲哪! 如果可以,一定要帮小重辉将他留住——叶挽暗下决心。 不过,很快他又思忖,如果救了张敬修,又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他的性命,免张府罹难呢? 毕竟,张敬修的死是有意义的,他的死使朝廷上下为之震动,令明神宗感到了道义上的压力,最终拨给张居正八旬老母赵太夫人十亩薄田,供维持生计之用;未将高氏与小重辉流放客地,使其有了生长的空间,受到了居正旧友的看顾;同时下谕了案,只将张府男丁流放烟瘴之地,没有赶尽杀绝。 缓缓走向厅前,看到了小重辉的其他家人。 姨娘崔氏年纪不大,因新产出婴儿补过,肌肤丰润,显得楚楚动人。她见到高氏带小重辉过来,不敢再坐着,而是识趣地抱着婴儿站了起来。 怀中女婴该是崔氏的女儿张英了,在遭灾后二人流落何方,史书并未交代,故而不知。 俏立一旁还有两名少女。 一者梳着流苏髻,穿素白小袄,胸部衣褶微微撑起丘纹,着月华裙,腰系宫绦,眉目初开,矜美如画; 一者梳双平髻,穿淡黄色的小袄,着百褶花裙,身量未足,脸小而圆,眼睛清澈,显得娇憨可亲。 看到他来时,两名少女都笑盈盈地叫了声“弟弟——” 年少的那名还追问道:“如此迟怠,今天可是睡了懒觉?” 小重辉报以辛苦的一笑,回了声“姐姐”,对于说他睡懒觉的话,只是一缩鼻子,竟未反击。 她们自然是小重辉的亲姐姐了。 大一些的是年已及笄、云英待嫁的大姐张菁,已许配吏部左侍郎王篆之子;年未及笄、活泼些的是二姐张蔓。 关于张蔓、张菁二女的灾后处境,史书均未交代,想必家破人亡之后,前途也是不好的。 叶挽将身体的支配能力全部交给了小重辉,毕竟这是人家家庭的亲情会。小重辉同张敬修是呆一天少一天,若是半年内想不出好计策,张敬修按照时间表就要自尽了!届时小重辉就会成为孤儿! 作为双魂体,叶挽对高氏、张敬修,以及张菁、张蔓等人的评估与感受,小重辉也能分享到。 其中许多信息虽然二人已沟通多时,但是对着行将遭受噩运的父母和姐姐,小重辉仍然难受得掉出了眼泪。 “见过父亲大人——” 见他噙着泪迟迟疑疑地上前拜见,张敬修讶问:“辉儿为何哭泣?莫非病了?” “小辉辉并无大碍,只是昨夜又做恶梦了!” 高氏替他做了解释,同时咬着耳担忧地对张敬修说道,“还是那些怪梦!” “这却如何是好?” 自张居正过世之后,张府连遭变故,先是皇帝追回对乃父封赐,再是四弟简修被削职为民。荆州知府、江陵知县已经换了一副嘴脸,当地乡坤也不敢同张府多来往了。 种种迹象表明张居正死后,张家已是圣眷不再。 所谓乱时出妖孽,这时怪事自然特别多。最令他头疼的是六岁的儿子小重辉,最近老做一些家破人亡的恶梦,言行举止也很怪诞。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不谈并不等于没有或不信,只是依圣人教导敬而远之罢了。无奈它又发生在稚子身上,如何躲得了,这让张敬修很是慌乱。 “老爷,妾身已命月娴找管家延请郎中去了?” “嗯,秋汐,再去吩咐管家,崔大夫过府后,暂请客厅等侯,待小少爷向祖母及母亲大人问安后,即行诊治。” 这秋鸿是高氏的侍婢,秋汐则是崔氏的侍婢。 “是——”秋汐应完,匆匆离去了。 “时辰不早,莫要再耽搁许久,速向老祖母请安去吧。” 说完张敬修带队走出长房一家居住的雅晴别院,前往双清暖阁而去。 所谓双清暖阁,正是张居正之母赵太夫人,张居正之妻王夫人居住的院子。大学士府原是潘王府第,占地甚大,房子自然也多。 来到暖阁,因是寻常的早起问侯,也无需通传,留下侍候的家奴,一家人径直走了进去。双清暖阁自有婢女叫道:“大老爷来了——” 走进暖阁,看到了已年届八旬的赵太夫人,她精神矍铄,正坐在檀木太师椅上。旁边侍立着一名婢女,帮赵太夫人执着漆金龙头拐杖。 在其一侧分坐着三名儿、媳,第一位该是居正之妻、敬修生母王夫人了,再然后是居敬、居易、居谦等叔伯及妯娌。 张敬修的几位弟弟带着家人侍立一旁,显然已请过安了。 张敬修急忙率家人问老祖母和母亲康安,再然后向各位叔伯婶婶见礼。 “敬修孙儿(我儿),不必拘礼!” 看到小重辉,赵太夫人咪着眼笑了起来,招他上前来坐到太师椅边,用手轻轻压压他的头笑道:“小辉辉,长得可是不慢,重元若不乖乖吃饭饭,重辉便要赶上来了!” 这张重元是懋修的二子,年龄比重辉大一岁,个子略高一些。 听到老祖母的话,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张重辉和张重元吸引了过去。 没人注意,一名体态婀娜的美妇怀中婴儿突然闹起了意见,“哇哇”地哭出了声来。 “小重润哭了——莫非饿了?”旁边一位文质彬彬的俏丽妇人说道,“我家重元当初亦是一饿即哭!” “重润早起便已用奶,吃得饱饱的,怎会饿得如此之快。”那抱小孩的美妇答完,微微颤着身子制造摇动的感觉,轻挥玉手拍抚那哭泣的婴儿,可是没有什么效果。 婴儿的哭声引起了叶挽的注意,听到二位婶婶谈话,他自然知道那文秀的美妇是小重辉的堂兄张重元之母、三婶高氏;而另一位美妇,自然是那小婴儿堂弟张重润之母、双婶王氏了。 闻听婴儿啼哭不止,赵太夫人叫道:“贤孙媳且将重润抱将上来,容老身瞧瞧,莫不是婴儿惊厥了。” 王氏抱小重润走上前来。 “太奶奶,辉辉亦要一看弟弟。”说完,小重辉滑下太师椅径自迎了过去。 王氏正走将过来,闻听小重辉要看小弟弟,便微笑着把婴儿抱低一些,让小重辉与小重润对上一眼。 有意思的是,本来小重润正不忿地放声啼哭,看着前来截道的“堂兄”,哭声竟出乎意料地嘎然而止,乌溜溜的眼睛噙着泪,很感兴趣地瞅着他。 “好奇怪,重辉与重润两兄弟真是投缘,竟然不哭了。”王氏回头看着座席上的一位英武的青年说道。这人想必就是小重辉的双叔张简修了。 张家六子中,只有他走的武行、授的武职,老丈人更是一位筹边的统帅。 也因为如此,张居正生前不太喜欢他,经常挨点拨。要说这位老张,根本就没想起其曾祖张天保同志,本就是追随朱元璋打江山的武将,真是忘本呀! 闻得王氏所言,张敬修与张简修扭头对视一笑,意思是这样才好。二人虽无言语交流,兄弟之情却自然流露。 说起来张居正与王夫人持家还是可以的,六子都很争气,进士出身三人,荫武身一人,兄友弟恭、孝顺长辈,在生死关头也都经得起考验。 叶挽早注意到张家这几位兄弟,因为小重辉主要在雅清别院活动,难得聚到双清暖阁来,故而他对这些人还不太熟悉。 这几位乃是大学士府的核心家庭成员,未来的大学士府风波的主要受难者,既将面对一场大变故。我们有必要认识一下。 作者偷懒,就请张氏六兄弟自我介绍吧。嗯,要得! 老大向前一步:“青翼先生已替区区介绍过了,敬修惫懒,就不复赘言了!” 这家伙,好吧,你不用介绍了,下一位。 老二上前道:“在下嗣修,万历五年榜眼,任翰林院编修,妻贺氏为四川参将贺骐之女,有子张重光。文弱书生一枚,性情绵和风趣,史上无名。” 这位后来被发配边疆,生死不明。确实如他所言,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很深的痕迹。 老三说:“在下懋修,万历八年庚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性情好古简约,特点是命硬。文采较好,著有《墨卿谈乘》一书十四卷,整理了《文忠公全集》,全四十六卷。妻高氏系江西布政使司左参议高尚志之女,有子张重登、张重元及二女。” 这位抄家时投井自杀未遂,又绝食未死,很是坚强,后被万历发配烟瘴之地,仍不死,终等到68岁时沉冤得雪。 老四说:“某简修是也,武职出身,加恩授南镇抚佥书管事,后任锦衣卫指挥。娶妻三边总督、刑部尚书王之诰之女,有子张重润、张重允。” 因有娘家人罩着,这位被罢官后虽然父子沦为百姓,但是一口饭总是有的,也没人敢欺侮他,后来又生下了张重允一子。可惜终其一生也无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 老五说:“在下允修,小小举人一枚,我也是有才学的,为家父守制故,不得参加会试,后来终万历一朝,政治上得不到平反,故而未能进士及第。娶刑部主事李幼淑之女为妻,为人性情愤世高洁。” 这位在张府遭抄家时溜得快,但在张献忠打江陵仍然被堵住了,因不愿从贼,为保气节自尽了。他与李氏产下一子,复有孙子张同奎。这张同奎就是抱着家谱找清帝,请求给张居正“正名”的那位。其实很矛盾,张同奎的堂兄、小重辉未来的儿子张同敞是担任南明总督,抗清战死的,而他的胞弟……当然,彼时清朝疆土已定,张同奎也算是清朝的百姓了,我们也不便苛责什么。 最后一位,六子向前道:“我叫静修,还在长身体,不突出,让我躲在人后面吧。”说完这话,他又红着脸崩出一句,“家父在世已聘工部尚书李幼滋之女为妻。” 公平地讲,允修、静修确实没有因为张居正是首辅尝到什么好处,甚至还受到了连累,终身无法参加会试、晋身。 这边敬修六兄弟在罗嗦着,那边小重润对着小重辉伸出了两只小手,嘴里发出“唿唿”的声音,小身子用力一耸一耸的,象极了要让他抱。 叶挽心想,这小子太精了,莫不是要重辉将来带他混? 小重辉吃吃地笑起来:“小哥无力,抱不动弟弟。” 厅堂众人都笑了起来,并啧啧称奇,为何此二小如此投契,看起来小重润此番哭泣就象是要找小重辉似的。 果然,王夫人做了个试验,让小重辉躲到门柱后面,小重润见不到人,立即又“哇哇”哭了起来。搞得众人哄堂大笑。 在朝廷削除张居正封赠以来,难得有这么轻松的笑声。 王氏笑道:“大嫂,不若让小辉辉替小妹照看重润,这小子一哭闹,小妹真是束手无策!” 高氏打趣说:“那便让月娴丫头多带小辉辉到怡晴别院,不过活可不能白干,月用还是要的!” “当然,小辉辉若有所需,我这做婶婶的必尽力满足于他。” 听双婶这么说,年未及笄的张重登、大张重辉一岁的张重元很是羡慕,前者早瞄上双婶家墙壁上挂的花雕弓,后者早瞄上了双叔养的蟋蟀“虎头大将军”。所有的人都知道,双婶最大的优点是慷慨,双叔最大的优点是惧内。所以双婶一应允,他家的事就差不多齐了。 ------------ 第八章 双娇比吮 更新时间:2013-09-14 一上午,奇了怪了,不满周岁的小重润似乎瞄上了重辉,见了他就要去掏摸,不见他就哭。向太祖母问完安,王氏只好抱着小重辉到雅晴别院来,就在大爷家用早餐。 结果叶挽哪里也跑不了,约好了两书童偷偷去挖地道,根本走不开,急得两名书童抓耳挠腮,在门口探头探脑。 无可奈何,他给书童比了一个背米的手势,分派完任务,执笔临摹起了颜真卿的《多宝塔碑》。 论起学习,因为有叶挽的魂体在,小重辉已经有了妖孽之名;论起写毛笔字,由于双魂体的任何一边都很弱,所以重辉至今还是一头菜鸟。 王氏一上午就抱着小重润,在旁边看着小哥哥练字,随口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期间,崔大夫来为小重辉把了脉,结论依然是小儿惊厥,开了几服药又走了。高氏对这种诊断很不满意,原因在于每回都是这个结论,煎药汤服后却总不见好。 出身医家的叶挽却明白郎中的结论非常正确,小重辉做恶梦就是小儿惊厥,问题在于痛根犹在,如何治标治本。 高氏不满意归满意,她又不是专家,也没办法。看看小重辉又临起了书帖,王氏抱着孩子在边上玩,没她什么事,于是高氏留下月娴照应,自己径自去办理其他要事了。 小重辉虽然年纪稚嫩,但因为有叶挽的轮换和督促,早明白了学习的重大意义,因此练字的态度非常端正。 小重润在小重辉边上,两只小手不停地抓抓毛笔、抓抓镇纸,在王氏怀里也不哭闹。王氏则在边上看着小重辉练字,有时问他一些学习上的事,有时逗小重润玩。 这位重润小朋友估计有些饿了,用小手扒拉了两下王氏胸前的绫罗,小嘴按上去猛啃――这小子长大后肯定是个行动派! 王氏笑着揭开霓裳,将白雪之上一颗鲜红的梅子塞到宝宝嘴里让他吸。 小重辉停下了笔,眼睛直直地看着宝宝一别一别的小嘴,以及那好看的雪里梅。 王氏笑道:“小家伙,你娘亲不让你吃吗?” 小重辉的喉咙咕噜了一声,很是嘴馋,他两周岁就断了奶,哪有这么幸运。 王氏看着小重辉的馋相,扭头看看门外,门外空无一人。高氏不在,两书童见公子无法如约去挖地道,早已听命去“运粮食”了。眼前除了她们母子就是月娴和重辉了。 王氏命道:“月娴,去怡晴别院找双老爷,将重润公子的小铃铛取来。” “是――” 月娴匆匆走后,王氏掩了门,笑咪咪地用素指比了比小重润脑袋的侧边胸部:道“速来,此时无人,婶婶且匀出一袋予你吸食,你兄弟二人比赛一番,看谁吮得更快。” 小重辉忍不住诱惑,放下小楷毛,走向前去,担忧地问:“娘亲知道了会不会骂?” “有贼心没贼胆!你娘亲不让你吸,婶婶让你,所惧何来?” 在双婶的鼓励下,小重辉伸出小手,像叶挽摸月娴一样,轻轻摸了摸王氏的乳/房边缘。 一种不同于小重润的异样感觉袭来,王氏的脸竟泛出了点桃红,很是娇美。 然后,小重辉把嘴巴凑了上去,轻轻叼噙,吮吮,一股甘甜的汁液体立即化入他的舌尖。 好多。小重辉猛吸了两口,王氏鼻孔里微微“哼”了一声。 他关心地问:“太用力了吗?” “没事,加油!” 于是小重辉继续吮起来,这是三四年来首次又尝到了乳汁,他很感动。当然对于双魂体的另一位叶挽而言,这就是萎琐了。 王氏本没有特殊的意思,所以我们要多强调感动的事。 一人负责一边,在吞吮中小重润的小手手摸着小重辉,轻轻拍着他的脸,他的头,吸着母乳慢慢咽、慢慢咽,终于斜叼着乳/头沉沉睡了过去。 小重辉也放开了另一边,看着整理霓裳的王氏,天真地问:“婶婶,辉辉赢了没有?” 王氏轻快地摇摇香肩:“没法比了,小弟弟都睡觉了。” 再然后她把淡淡芳香的嘴巴凑到小重辉的耳边:“只要不让你娘亲知晓,下次再接着比。”说完,她就笑了,然后抱着小重润、掀门走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恰好遇到了月娴,接过小铃铛回去了。 当晚,躺在高氏柔软的臂弯里,闻着香香的栀子花香,感受到母亲轻柔的拍抚,小重辉睡得非常香甜。 不管张府形势有多凶险,母亲给予孩子的安全感就是这么重要! 高氏确实是一位一心付出的伟大母亲,作为犯官之妇姿容宛美,为免官卖为妓为婢,或受宵小恣扰,能够安心抚养孱弱的小重辉,她毁容明志。 但她也是一位可怜的母亲,终于含辛茹苦地将孩子抚养成人,保住了张敬修一系血脉。但是由于生活困苦,抚养质量确实太高,忽视了对张重辉体能和心理的锻炼,以至于他年轻轻就夭亡了。 她还是一位坚强的母亲,子亡又孙,这个曾经美貌无比的毁容丑妇,强忍住悲痛,又同儿媳一道将孙儿张同敞抚养成人。两个妇人,却抚养出了一位顶天立地的热血汉子。 晨曦柔和地穿过窗棂,告诉床上的人新一天到来的消息。 小重辉还没醒,叶挽躺在高氏温暖的臂弯里,很近很近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感受着她舒缓的呼吸,用头蹭了蹭。 高氏慢慢睁开眼睛,微微笑了一声问:“辉辉昨晚没有做恶梦吧?” 小重辉难得跟母亲睡,还在香甜地咪着呢,没法回答,叶挽只好代他答道:“没有的。” “明晚辉辉还跟娘亲睡,那难喝的中药我们也别喝了!” 那不是要跟月娴分开了吗,叶挽是十二分的不高兴,虽然高氏也近乎他母亲的年纪,也让他感受到了母性的温柔,但毕竟不是亲母亲,当小重辉不主导身体时,他被高氏这样搂着或抱着,睡眠、聊天、更衣、洗浴,觉得可别扭了。 但架不住小重辉很喜欢,唯有祈求这小子快点好起来,所以高氏建议不要治病,过来睡,他很是反对。 “娘亲,良药苦口利于病,药还是要吃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哼,我家辉儿真有学问,以后也若你三叔一般考个状元郎、进翰林院,像你爷爷那般做大学士、当内阁首辅!” 叶挽心想命都快没了,哪能这么美呀。 不过安慰的话他还是会说的:“娘亲,小辉辉喜欢学习,先生教的都已学会,长大之后一定考上状元,让娘亲当状元的娘!” “呵呵,娘亲好喜欢!”高氏乐开了怀,一卷玉臂将小重辉紧紧抱进怀里,眼里闪动着欣喜的泪花。 他老爸是个举人,一辈子的遗憾是没中进士;他老公是个进士,一辈子的遗憾是没进翰林院。 他老爸的遗憾我们可以理解,他老公为何也有此憾?盖因明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非翰林不得拜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张敬修已然是礼部的局级干部,想往礼部的正副部长位置再进一步,仕途上少了一块推门砖。 自从叶挽到来之后,张敬修为小重辉安排的启蒙课业和先生都成了垃圾。怎么教,人家看一遍就知道是什么回事,解释得比先生还透彻。于是幼儿的课业与先生就留给了张重元,小重辉被安排与年近及笄的张重登一起,由张府聘请的四方名士授业。 这就难怪高氏对小重辉有这么高的期待了!在举业一途上,张居正创造的纪录是六岁为诗、十二岁中生员、十六岁中举、二十三岁中进士。这个纪录张府的庚辰科状元懋修也破不了。 现在第三代出了个新的妖孽,可以五岁为诗,课业可媲美正备战生员县试的张重登,张居正十二岁中秀才的纪录眼看可破,张府上下对他一致看好。 高氏将叶挽搂在胸前,将他的小脸抵在柔软的胸窝里,然后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叶挽脸上的皮肤和唇感受到了丝滑的绫绡抹胸下母性的源泉,脸慢慢害羞地地红了起来。 这是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疼爱,他没有资格享受,真想把小重辉唤醒了。 (新人求照顾、等收藏,走时别忘多按一下) ------------ 第九章 宠婢背主 更新时间:2013-09-15 因为生了病,小重辉被高氏监护着活动,自然无法出去继续布局了。 就在这时,没想到的是婢女月娴出手了。 眼见为实,她固执地认定两名书童将小重辉带坏了,使之有沦为娈童之虞,在那假山洞内做了恶心与难于启齿之事,惹得小公子连夜做着恶梦。 既然这样,作为对小重辉忠心不二的婢女,她必须勇敢地站出来,既要保住小公子令名,又要采取强烈的反制措施。 于是,她动了! 先是可羞的以少女处子之身,教育小公子阴阳相合的道理,使之明白男女之别,不要走上邪途; 再抓住书童痛脚,设法将之驱离张府,以免小公子声誉受损,更防他再受诱骗。 可怜的月娴,浑不知自己正在破坏着一件大事! 考虑到未来张府将再生变故,荆州知府与江陵知县为拍当权者马屁,会残忍地封闭掉大学士府,不予粮、不供水,使府内变成人间地狱,一十七人会变成饿殍丧尸体,叶挽一开始就在私蓄粮食。 为了保证绝对私密,他只好通过两位伴读书童来办这件事。 两位书童名叫张强、张盛,叶挽千挑万选找出来的忠仆。 未来的路风雨飘摇,身为人的忠诚是最重要的。为此,他使尽浑身解数,七磨八磨,方才从张敬修和高氏那里获得自选书童的权利。 不过张敬修正色告之,只可从张府家丁或佃户家的小孩中挑选,且他与高氏是要最后把关的。这在情理之中,叶挽自不敢另作主张。 当管家将合乎条件的小孩造册送来,竟有一百一十五人之众,张府家业确实不小。 虽说佃户是自由民,但一听说是大明首辅高第、一门四进士的大学士府挑书童,而且是挑着侍候长房小公子做伴读书童的,有多少贫穷的父母愿意将小儿送来。 虽说当书童要签下奴契,但毕竟算“高级家丁”,一则可随着小公子接受极好的教育,大老爷若肯提携,未必将来没个读书人的进阶;二则小公子若能进士及第,当其书童亦是与有荣焉! 是以当大管家贴出告示,将从张府的下人或依附佃户的子女中,为长房小公子甄选书童之时,前来应征和询问的家长甚众。 叶挽不辞劳苦地逐个接见,初步圈定对象之后又亲自登门造访,最终选得张强、张盛二人。 张强和张盛均是未没十龄男丁,本是一对叔伯兄弟,张盛幼年父母亡故,被抱养于伯父家中,与张强一同长大。 叶挽设法让他们明白,不管好的坏的,只要是小公子的命令就要不折不扣贯彻。忤逆小公子,就会失去“高级家丁”的光鲜身份,以及饱食终日的生活,还得回家扛锄头、干重农活,无法帮衬穷困可怜的张老爹。 以张强和张盛的伶俐劲,很快抓住了重点。于是叶挽许多滑稽可笑的命令都得到了毫无保存地贯彻。 我们都知道叶挽手中有一份应急计划,他也一直在做着各种准备,比如:方案一、挖地道。花半年时间偷偷从假山腹中,挖条地道通往府外;方案二、储粮。私下购粮,并以小箱子或小袋子纳之,埋入隐密之所;方案三、灭狗。将张府的大小狗或偷或药或扔,全部清理掉。 这里前两项计划已经在进行了,唯有灭狗计划,凭他们三个小童之力,切实巨难超难。风险太大了,三名黄品小儿竖拳喝棒,哪敢招惹那些凶狠警惕的护院犬,何况这些狗主要由护院武师饲养着。 但除狗之事又势在必行,未来当地官府提前封控张府,哄闹的小孩被绑于院中各处,不光人没有食物,狗也是。彼时饿犬疯狂,于府内四处觅食无着,便会发疯地噬咬受束缚的孩子。这也是闭府后多名小童死亡的重要原因。 一时无计,灭犬一事就先放放,先易后难,叶挽先行组织挖地道和储粮。 无柰月娴发现了挖地道一事,想岔了,以为二书童带坏了公子。 为了小公子,她不能站出来揭露真相,但是不断监视张强、张盛的活动。这俩小子未经过反间谍的训练,很快就又被抓住了把柄,月娴发现了他们在衣箱里偷偷储粮的事。 真是天旱便逢及时雨,月娴心里乐开了花。立即向夫人打了小报告。 小公子的书童居然是偷米的贼,这下雅晴别院要热闹了。 高氏抱着小张英坐在椅子上,崔氏则站着痛斥张强、张盛,所谓相由心生,她年轻俏丽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威严。 崔氏斥道:“讲来――为何私藏米面,若是老实交代,责罚之后便让你们父母领回;若所言不实,立即送县衙法办,不仅你二人要被送进牢中,恐还要牵连了尔等父母。” 高氏因要培养崔氏持家之术,故而虽关心此事,却没有插手,只是端坐一旁冷眼看着。 张强和张盛可怜兮兮地跪在门汀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能说是小公子让这么干的。 见二书童犹在负隅顽抗,崔氏咬着银牙下令“打――”,伙房的阿嫂开始挥舞荆条抽打。 张强、张盛被打得哀号连连,只是一个劲地哭“下次再也不敢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公子说过这件事绝对要保密,藏米藏面所为何来,他们也整不明白。 “小人求见小公子!”张强实在受不了,但又不敢出卖小主子,嚷了一声后,又惴惴不安地闭上了嘴。 “欲请小公子保乎?尔等就是吃里扒外的坎货!”张嫂闻听也骂道。 她主管别院膳食,平日米面都是她在打理,此番出了偷米的家贼,她也有管理不善之过。 崔氏未喊停,张嫂骂骂咧咧地复甩动荆条,两书童的短褐之上再添血痕。 “且住吧――”高氏终是心软看不下去,喊道,“妹子,他们终究是重辉亲挑的书童,适当处置是可以的,严厉一些的需当经他同意,不可擅专了方好。” 在雅晴别院里,高氏在女眷中具有绝对的权威,她既有心让崔氏多操持一些,此番教导倒是一片好意。毕竟持家之时,把握人情世故、厉害关系最是紧要。 小重辉身为大房嫡长子,年纪虽小但聪慧决断不亚成人,是需要尊重的。何况人是要长大的若是没有眼色,极易招致家宅不宁。 崔氏小声道:“妹子省得了。秋汐,你去看书馆可有课业,若无,则将此事禀与小公子知晓。” “是!”秋汐踩着小碎步,匆匆而去。 书馆本在张府之内,小重辉很快就赶了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了惨不兮兮的强、盛二兄弟,惊都惊呆了。 叶挽立即接过身体控制权,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向高氏和崔氏行礼道:“向娘亲、姨娘请安!” “免礼――小辉辉,你且坐在为娘身边,让姨娘把事情的始末说予你听。”说完高氏拉着叶挽坐到了自己身边。 “小辉辉,此事姨娘擅越了。”崔氏解释道,“月娴告张强、张盛于鞋箱、书箱之中私纳米粮,姨娘命人翻找,果真如此。寻到膳食房张嫂一问,亦说米面有少。自是这两名小贼偷了去!” 叶挽听后未做表态,而是扭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婢女月娴,冷冷问:“可是如此?” 月娴的脸唰地一红,有点小激动地应道:“正是如此,几日里小婢反复窥见二人进出大院,回来时掩住房门、解下中衣,从身上除下一条兜袋,里边净是大米。二人将大米注入书箱之中,以为旁人不知。” 果真是你告的状呀!这是本公子叫书童干的,老子早知道了。 叶挽狠狠瞪了月娴一眼,心想:你是我身边的人,有事居然越级报告,着实可恼!别以为本公子摸了你,就可以胡来! 叶挽从来都是一副纯净、无害、可爱、天真的样子,几时这么凶地睁人,何况睁的还是自以为同他最亲密、对他最忠诚的月娴姊姊。 小姑娘被怒视之后,心里突然一阵难受,跟着眼睛一红,珍珠泪就掉了下来。 她心想:还不是为的你好,为将这两个坏书童赶走才告的状,怎么就左右不是人了呢? 叶挽不理她,由她去哭,反而转过头笑嘻嘻地对崔氏说道:“姨娘容禀,此事辉儿亦知晓,藏匿米面,正是辉儿交办之事!” 全场的人一听,全愣住了――大明首辅的长孙偷自己家的米面? 苍天呀!大地呀!白痴呀! 高氏以为张重辉想帮二书童蒙混过关,故而自行担下责任,便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不悦地教育道:“小辉辉,大盗易躲、家贼难防,你千万不要因为心软,纵容了小偷小摸行径。” “娘亲,真是如此!姨娘――可愿将此事交予辉儿处置,辉儿自向大家做个证明。” 崔氏迟疑地看了高氏一眼,后者眨眨眼,她便点头同意了。 叶挽跳下椅子,走到张强张盛面前,很自然地问道:“你二人可有招供什么?” “呈公子,奴才兄弟均未招认什么!”张盛昂着犹带泪痕的眼睛自豪地讲。 “奴才没用,说了一句‘欲见公子’。”张强羞愧地说道,关于背叛与忠诚的问题叶挽从他们一进府就反复强调和教育,但自己还是没能挺住了一口气。 叶挽见两书童说话,堂上诸人并无异义,心知确是如此,对二书童小小年纪有此表现,相当满意,遂道:“公子本是汝二人主子,困厄思主理所应当,不必愧疚!鞭伤待还了清白方才医治,汝二个可行得路,若可且搀扶着,随本公子走上一遭!” 看着两兄弟艰难地站了起来,叶挽转头问张嫂:“膳食房本月共丢米面几许?” “三斤……十斤……不不,一箱子……”可怜的张嫂虽然管理着膳食房,哪里知道大米缸和大面缸里多了或少了几斤米和面。 “究竟是多少米、多少面,给出大概斤量即可。” “米大约十五六斤――面大约十一二斤――”张嫂掂了掂张强和张盛的体型和力量,给了个估算。说真的,她也没亲眼见有人见膳食房偷过米面,但是心中断定雅晴别院的人偷米面,只能从她那里偷。这是与“智子疑邻”相似的心理作用。 “好,往多了算,米十六斤、面十二斤。张强、张盛,带张嫂及家丁去往你二人收藏米面之所,将之悉数抬来!” 这许多米面是密封好藏在假山下新土里的,如果带了人去,挖地道的事自然全都暴露了!因此二书童有点迟疑,不安地叫道“公子――” 叶挽摆摆手道:“但去无妨――” 这月娴已经叛变了,挖地道的事她也知道,既然揭发了储存粮食的事,挖地道的事估计早就被供了出来,瞒也瞒不住了! 何况就凭小重辉和两名书童的小身板,偷偷挖半年恐怕也挖不通那条地道,叶挽早就泄气了。既然如此,就让一切都随风,都――随――风―― 一群人很快抬着米面过来,过过秤,叶挽这才知晓,强盛二人藏了快一个月,稻米居然已藏一百一十二斤,面也藏了五十七斤。 放下小楷笔,吹了吹帐纸上的湿墨,叶挽很满意地看着张强和张盛,心想这俩小孩挺不错的,虽然不过是八九岁,却很能干。 他叫唤道:“张嫂――汝且一观!” 张嫂仍不明就里,见数字有些大,以为公子怪她看管失职,心中大骇并骂道:“哎呀,小公子,下人哪知二贼竟偷了如许多米面。天杀的白眼贼――” 叶挽哼道:“尚疑心为书童所偷?你且仔细仔细辨认米面之品种、成色!” 张嫂听叶挽这么讲,方省得逐袋逐箱查看这些米面,发现乱得很,光米就有很多五六个品种,有粳米、籼米、糯米,有香米、阴米、珍珠米……杂七杂八地掺在一起。 她一下子叫了起来:“此非别院粮米,亦非张府哪一家米面。” “是了,正是本公子使张强、张盛二人,从那江陵县各处米行购得,岂是偷来之物。”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终于相信小公子鬼打墙,指使书童藏粮食的事了。 事情水落石出,高氏反而觉得问题更严重了,她问道:“小辉辉,你令书童藏如许多粮米,所为何来?” “娘亲,孩子总是做坏梦,梦到不祥之物,此事娘亲不是早已知晓了吗?”叶挽扮娇装嫩地跑到高氏身边,摇着她的胳膊装不依道。 “小辉辉曾言――时常梦见府里有人饿死,莫非――” “正是,此乃神仙托梦,教孩儿治疗噩梦之法,可将粮米私藏于隐密之所,待得张府饥饿光景,便将那米面起出食用。这样一做,恶梦立消。孩儿令书童一试,果然晚上不再做坏梦了!” “竟有此事!为娘这几日方才窍喜,以为小辉辉与为娘同眠,故而不做恶梦了呢!”高氏既欣喜又难过,原来不是自己的功劳。 不能伤了高氏的心,叶挽急忙抱住高氏的腰肢,奶声说道:“娘亲的功劳最大,仙人之法与娘亲之情,乃是一起作用的!” 高氏想想有理,爱抚着小重辉的头,同崔氏商量一番,吩咐下去,请来郎中为张强、张盛两个孩子治伤,并且每人赏十两纹银,以偿其无辜受笞之苦。 月娴知隐能报,亦有功劳,赏纹银五两。 此外,为了小重辉不做“饿”梦,高氏除了让俩书童再行将粮食“藏”到隐秘之处;还在叶挽的推动下,给雅晴别院所有人,包括张敬修和她自己,布置了一个任务―― 每人要替小公子收藏至少十斤米、十斤面,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由于大学士府终系生活场所,四处摆放米面终是起居不便,在小公子有意无意的提醒下,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老宅。 自从张家购下废辽王府,改为大学士府并迁入后,老张家的宅子彻底成了一处赋闲之地,正是私藏米面的绝佳去处…… ------------ 第十章 又惊又喜又怕 更新时间:2013-09-15 入夜,张敬修移动着墙砖,笑呵呵地将一个小米袋子、一个小面袋子,放进他藏银的夹墙内,再砌回砖头。拍拍手,在高氏递来的水盆里净了手,用搭在她小臂上的毛巾擦干,边擦边问: “夫人,为夫完成任务了,如此果真能防小辉辉梦魇?果真不再做那‘饿’梦?” “当然,相公岂不见宝贝儿子,近几日可还有做甚恶梦?” “果真无有,夫人真是功莫大焉,不仅会持家,还会捉妖,哈哈。” 张敬修说着话,从后面抱住妻子,把两只爪子从高氏的衣襟里穿了进去,抓住两个很妖很软的东西。 高氏浑身发软,拿盆的手颤抖的厉害,“娇哼”了一声,说道:“相公好不知礼,还是礼部主事哩?” “对呀,此乃周公之礼,相公既是负责主事‘周公之礼’者,自要知礼行礼,今日你我夫妇便行那周公之礼。” 张敬修的身体越发紧贴高氏,在她的耳边哼哼地说着情话,一只手袭胸上用着劲,制造着各种弹性形变,另一只魔爪则伸向更深处。 一只爬到了草地上,高氏再也抓不住了,“咣――”一声脸盆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把发情的“礼部主事”吓了一跳。 后厢房是一时和风细雨、风光旖旎;东厢房却是一直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且说叶挽带着月娴,以及刚刚敷过药的张强、张盛回来东厢房。褒奖了书童两句,吩咐二人将赏银交予张老爹,自行歇息去。 然后,烛光之下,屋内只剩下了背叛者与被叛者了! 叶挽无语冷坐,月娴愈发感觉屋内气氛凝重。 她出去端来一盆温水,小心问道:“入夜了,小公子热汤浴足之后,方才歇息?” 叶挽冷冰冰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心痛乎?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眼拙乎?” 说完他自己翻倒在床上,眼睛看向厢房屋顶,连小蛮靴都翘到了锦被上。 这意思就是不想洗了,月娴无奈作罢,上前轻轻抬起他的脚,将靴子除下。 边除靴子边问道:“公子可是责怪小婢告那书童?” 叶挽阴声怪气地说道:“不敢,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他分明是说月娴告状祸起萧墙。 这祸起萧墙,与红杏出墙、自掘墙角有得一拼,分别从人、财、事三方面讲家贼不宁情形,逢一便家邦不兴。 ――叶挽此言可谓骂得凶狠! 月娴清宛柔媚的眼上一下子沁出了泪珠,一滴滴,连成了串,沾满了脸颊。 叶挽的心有点生疼,但一想府中生变在即,万里长堤溃于蚁穴,岂容身边再生变数,他一狠心,装作没有看见。 最恨叛徒了,最恨漂亮的叛徒了,最恨叛徒漂亮还跟你滚过被窝了,有了沾连,怎下得了恨手!怎做得了初一、十五! 叶挽恶狠狠地转过身去,反手抓起被角盖在身上。 月娴职责所在,仍噙泪央求道:“小公子――不可压被而眠――棉花实则失暖――” 叶挽哼道:“寝不言!食不语!”继续用后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 月娴无奈,伤心地坐回偏榻,侧卧下,也不熄了烛火,只是盯着小重辉的后背看。 长时间的无话―― 凉风扫过月娴睡的绣榻,让她一阵心寒;凉风掠过叶挽睡的主榻,让他一阵心躁。主婢二人都不曾睡着。 终于,叶挽忍不住了,突然一转身,虎虎地看着月娴,看她还兀自在垂泪,心弦乍松之下责问道:“你可知有何错处?” 月娴用手背抹一下眼,回道:“小公子可是怪小婢不示而告?此事错不在月娴。” “哼哼,不示而告谓之叛,还当夸奖你不成?” 月娴猛坐起来,生气地说:“小婢对小公子忠心不二,胜过对夫人、对老爷,哪里背叛了?” “我命书童积蓄粮草,以备不时之需,何以告之姨娘,使责下家法、鞭笞无辜?” “小婢以为书童私窃府中粮食,原是欲借此事,叩请夫人另换他人侍候公子的。” 真是到太岁头上动土了,叶挽不复冷言冷语,而是生气地吼道:“你不过小小使婢,如何使得这主子手段,竟敢擅自驱离本公子钟爱之书童!” 果然是了!还钟爱呢?面对丑恶的阴晦,月娴髡髻散乱,玉颜灼灼,娇柔中有一丝倔强,她勇敢地盯着小重辉,朗声道: “公子――夫妇之道,合乎男女之情。情所知,莫甚至交接。阴阳和合,乾坤之道,岂可行断袖之癖、娈童之实?致阳阳枯槁、琴瑟屈厄!” 彻底呆住了!这都说的什么嘛? 前半句话很熟,是哪里的呀,叶挽经细思量方忆起,正是那唐人白行简所著《天地阳阳交/欢大乐赋》中的句子,不想这名清涩少女竟也看得那虎狼之书。 而听这话意,小婢竟骂自己是玻璃,叶挽大恼,老子的性取向再正常不过了! 他怒道:“好贱人,何处见得本公子行那断袖之癖、娈童之实!” “后花园假山石洞之中,小公子被那恶书童勾引,滚地体动身沾黄泥,袒胸露乳散尽天光,适意姿纵,行事不轨。小婢虽亲见亦不敢信之!故不惧干脑涂地,亦要驱那强、盛二贼!” 叶挽算是明白了,心叹老子被冤了,什么玩意嘛,明朝士大夫家亵玩娈童成风,这月娴必是见过类似事――不知哪位张家伯伯这么恶心。 月娴必是心忧如焚,做出了那许多事。二八少女色诱幼主!内婢阴告书童!这一折一折的,都是在这样一个大幡子下捣鼓出来的。 人才呀! 叶挽看了看月娴,也不生气也不道歉,迅速钻到锦衾之下,掀开被子喊道:“既是阴阳和合、乾坤之道,你且来侍候本公子!” “小重辉”提出这么正常的要求,把月娴给吓住了,真的是又惊又喜又怕! 月娴犹豫了一会儿,其实在她的心里,做小公子的通房丫鬟也挺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上次可羞之事都做了一些啦,人已经被小公子毛手毛脚的了,他还想或摸或抓真的不怕,只要对今天这事不再生气。 想着想着,月娴轻移莲步离开偏榻,褪去绣靴,勇敢地钻进主榻的小小的锦衾之中。 叶挽像猪一样哼哼着,开始了毫无顾忌的探索…… 叮呤微声,将从如云秀发中摸到的雪篦扔在旃毯之上;唿唿风动,把凤带花裙覆于其上;金沟颤慑,使抹胸罗帛弃诸花围;被角嵯峨,使锦衾半垂朱榻。 叶挽含怒而为,虽嫩手柔体,却意勃情动,一路运动,红炉压膝,天山折梅,使的尽是重手法。月娴早如文君奉倩,含啼娇转、缱绻徘徊,早无寒色凄凄,唯有暖室香闺,芳帐云垂。 可惜魂体所托身子尚幼,此举即使襄王有心,也是无力为之。 行动中,叶挽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本公子乃是如假包换的鲁男子,之所以不能行龙虎之事,不过年幼难用而已,前番与书童偷偷挖掘出府地道,无非担心为人所察不敢令衣物沾土,故而解衣作业,贱奴竟想出诸多不勘!着实可恨!” 月娴终于明白了过来,方知自己以薄蒲之身,几番自陷魔爪,羞意如卷云过岗一样漫过全身上下。 叶挽却不肯就此停下。 一路向西,走至得意处,叶挽念道: “玄化初辟,洪炉耀奇,铄劲成雄,熔柔制雌。铸男女之两体,范阴阳之二仪。” 靠,别以为就你会背《天地阳阳交/欢大乐赋》,老子也会! 月娴在隐恻之间听得分明,边用玉手抗拒这可羞之事,边着急道:“啊――小公子怎可看那淫/秽之书!总角之时,不比笄岁!” 真是一位忠诚职守的好丫鬟! 她这么着又找到了新的职司,要阻自己看这些“名篇名著”,哪有这样的,完全双重标准嘛!你可以看俺却不能看,叶挽听了真是又急又怒。 他好是担心万一真不让看了,精神食粮断了,这个后果…… (收藏太不给力,打击青翼了,抱住月娴痛嚎有木有) ------------ 第十一章 月光下的凤尾竹 更新时间:2013-09-16 小重辉莫不是尝到了甜头,逢着双婶王氏,总是天天痴痴地笑着,小眼睛总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这一天未见到王氏,叶挽怂恿道:“你同小重润沿未分出胜负,一定要找机会再行比过。” 小重辉深以为然,辛苦地等待了又一个白天,婶婶总是没有来,既然你没来我就去。于是,晚餐后他带着月娴,屁颠屁颠地来到了怡晴别院。 “小辉辉来了!”张简修招呼了一声,拿着块生绢继续擦拭着那把明如秋水的佩剑。 叶挽一看,心中“呜呼”一声,知道没戏了!人家老公在,你还敢去/吮人家老婆的那个,小屁孩也不行! 小重辉的敏感性却很低,还继续往前凑,走向抱着小重润的王氏。 “小家伙,来看小弟弟呀,给――”王氏把小重润递给他试抱,并用玉手虚托着重润的屁股。 小重辉用小胳膊楼住弟弟,乐得合不拢嘴。小重润则依然欢迎小哥哥,用两只无定的小手去抓重辉的脸,压根没把他当成抢食的对手。 “双婶,辉辉力怯,抱不住了!” 周岁的小重润还是蛮重的,听到重辉的叫唤,王氏伸上另一只手把小朋友抱了起来,安到一只侧放的婴儿竹椅上。 竹椅做得巧,直放是成人的座凳,侧放则是小孩椅。小孩子可以直坐在椅子里,两只小腿分开,中间用两根竹棍区隔着,小朋友要小便的话,直接可以从两棍中缝放出,闲坐时两只小腿除了不能直立外,可以自由活动。 小朋友的屁股下面是编组的平行的竹片、后背是竖行的平行的竹片,身前还有用并排的小竹片编好的竹台,可以放手、放吃食或玩具,端的是十分方便,适合已可独坐但尚不能直立行走的孩子使用。 “帮婶婶哄着宝宝啊,双婶今日要活动一下筋骨,好久不动,都生锈了!” 王氏给一直眼巴巴的小重辉派了一个任务,转身叫道:“简修,来对战一场!” “娘子,不要了吧,有人在一旁呢?” “无妨,小辉辉乃是府中子侄,难得他与重润意气相投,润儿喜欢,就让这两小儿作个见证,速来,速来!” 张简修估计是很不愿意,依然磨磨蹭蹭的。王氏腾身而起,一手按向挂在壁上的宝剑,一声清吟,剑出鞘、人化蛟,她连人带剑落于厅中,端的是裙裾飘飘、身姿曼妙。然后,她一声娇叱“灵蛇出洞”,只见那柔软的舞姿中一点银光摇曳着落向简修。 张简修无奈地反手一别,一团剑花瞬间狂放于身前,清脆的撞击声,如玉袂相击,立即出现。 “银蛇狂舞――”王氏又一声叫唤,无数的银光点出现在身前,化为一条条晶亮的丝带,如活物一般卷向张简修,将他迫出内厅,驱赶向长门汀外。 长门汀外明月皎洁,月光撒在一长溜的凤尾竹竹林里,象闪闪的珍珠跳跃。 张简修被打得连连后退,在两位似懂非懂、直流口水的小朋友面前很掉架子,一时阴下脸来,长剑一沉,斜击而出,似雄鹰展翅,又似鹰隼斜飞将王氏的宝剑荡开;然后剑尖一点,似鹰啄鹤唏,发起进攻。 这位打架时可没有喊出招式,喂你哑巴了吗?简修同志打碎了牙齿和泪往下咽――“没办法呀,打不过她,喊出来更没得整了!” “好――游身掠水――穿草捕鼠――”王氏口吐兰芬,贴着简修的剑势,再度欺身向前。 “怕你个烂虫!”张简修被压得火起,大喊一声,截剑横击,一招“斩蛇当道”扼住颓势,返身补上一招“凤点头”,维持住反击的节奏。 “汝亦非好鸟――缠蛇上树――”王氏在回骂声中急退,并腾身而起,素手攀住一竿青竹,挂在半空中。 青竹一负重,微微抖颤,摇摆出很大的幅度。王氏人随竹势趁机持剑扑击简修,一上一下,裙裾飞舞,煞是好看。 简修不甘示弱,人剑合一穿入竹林,并用一招“风声鹤唳”护住周身。王氏既将他诱入林中,怎肯饶过,自上而下,频频出剑反击。 人形相合、铁器参差、光影交错,两柄明如秋水的宝剑反射着月光,象是竹枝上晃过一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月光下凤尾竹,轻柔而美丽,像是绿色的雾。 打到这里,我们看到王氏仍是游刃有余,就请她从专业剑术运动员的角度,做个简短的点评吧。 王氏点点头,说:“好吧,先前的水门汀比试,妾身是明显吃亏的,一则先行将自己的招式喊出,有点放水;二则妾身使的是灵蛇剑法,而相公使的是飞鹤剑法,从仿生学角度看,飞鸟系的剑术在模拟动物攻击或生活习性时,往往将攻击蛇类当作了重要素材。而当相公进入竹林后,妾身以女性的轻体重和蛇类的灵敏身法,是注定要赢过他了。” 果然,王氏在青竹之间轻盈舞动,借助那团绿色的雾撩拨简修的眼神,在其飞身跃起时,两度将简修击落地面,让他跟竹笋呆在一起。最后叫一声“灵蛇缚鹤”,凌身下取,从一竿青竹叶间寒剑吐出,挑向简修心口,眼见避无可避。王氏剑式上浮,扎透了简修的袍服。 “又坏我一件锦袍!”张简修气急坏败地惨嚎一声,复一跺脚跃出凤尾竹林,落到水门汀上。 王氏笑嘻嘻地尾随其后跃出,头上犹挂着竹叶两三片。她劝道:“好嘛,好嘛,从贱妾本月零用中扣还你三钱银子,总是值当了吧?” 看到这里,叶挽狠狠吸了一口气,差点忘了呼吸!这俩夫妻对练可真是疯狂,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夫妻反目了呢,而观其剑术皆非俗流,尤其是王氏实在是太有范了。 看来,先前老以救世主的态度看待大学士府,确实小觑了! 这里有三位进士、一名武官,六位媳妇中五位是官宦之女(小重辉的生母不是官家女,最小的那位还没过门)。 就说眼前这位年轻、大胆、刁蛮、俏丽的“双婶”,乃是边军巨头、隆庆三年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南京兵部尚书和北京刑部尚书,权名威望不下于张居正的大佬王之诰的爱女。 王之诰有何来头?隆庆年间俺答汗寇边时,大明边军有三根定海神针,哪三根呢?宣大的王崇古、蓟辽的谭纶、陕西三边的王之诰,都是不怕战争的总督。 何谓三边?便是指陕西省甘肃、延绥、宁夏三边,设边军以对付河套的鞑靼,那是狼烟四起的地方。王之诰能坐镇陕西三边纹丝不动,实乃中华虎狼之辈。 所谓虎父无犬女,王氏随父长期在边疆生活,边军儿女、舞刀弄枪、英姿飒爽,看她把张居正的儿子打得四处乱跑,可见一斑。 小重润估计没少看他爸妈“打架”,眼睛明晃晃地,丝毫不惧,一见王氏停战走过来,便小腿用力直蹭,大概是想要求抱吧。 “宝宝等等呀,为娘一身臭汗、且还有灰,需得洗漱一番。小辉辉,先行哄哄重润呀――” “嗯――” 听到“重辉”的答话,王氏命婢女置下兰汤,跟简修去洗浴了。 叶挽眨了眨眼,心想鸳鸯浴呀! 嘿嘿,小重辉这位双叔还真是苦中有乐――真实战场上打不过,就开辟第二战场赢回来! ------------ 第十二章 习兵学武 更新时间:2013-09-16 冲着小重润做几个鬼脸,逗逗他,转移他的注意力后,叶挽把自己的腰间佩玉解下来,递予小重润让他玩,并吩咐月娴看紧小儿,自己则习惯性地往书房踱去。 简修想必文根不深,他是荫的武职,若大的书房也没几本经世致用之书,所谓的“四书五经”全然不见,倒是看到了许多军事书籍,不过估计也是王氏随嫁之物。 书籍中有《图舆》、《兵法》、《阵仗》、《史志》各类书籍,特色非常鲜明,看得叶挽眼前一亮。他细心地逐行扫过――找到了!果然有《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本朝戚总兵的这两部大作静静地躲在书架上。乱世之中此可为凭借,看来即使不是为了跟小重润pk,这怡晴别院也要常来! 叶挽正沉吟间,侧室依稀传来响动,有说话声、有流水声,还有奇怪的声音。 “哎哟――轻点――小重辉在外头呢――” “黄口小儿,便是听了又如何懂得你我正在男欢女爱?” “将小侄子带坏了,小心兄嫂与你拼命!” “吾乃傻大王,怕过谁来,娘子只管把为夫侍候好了即可!” “哼哼――哼哼――” “啪――啪――啪――” “轻些,疼――” 倒,这俩长辈把小重润扔在外面,自己却在白日宣/淫…… 这半夜过得很充实,叶挽眼睛笑得弯成了两弧新月,听了半个晚上的墙声。 当然,他也干点正事,就是同小重辉商量,并做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当月娴陪着小重辉回到雅晴别院时,月色已浓,高氏犹在等他们。见二人迟归,嗔怪道:“月娴,如何带小公子去了这许久?” “回夫人,四老爷与四夫人今夜练剑,练完剑又沐浴了,婢子与小公子帮忙照看重润公子,故而迟归了。” 叶挽听着捂嘴笑,哪是呀,分明是打了两架――先在月光下打了一架,再又跑到浴盆里打了一架。 “辉儿因何发笑?”高氏发现异常,奇怪地问他。 “双婶武功高强,怡晴别院兵书亦有许多,辉辉特请娘亲恩准,辉辉要跟双叔双婶学兵习武!” “不可――”高氏的反应很大,原是怕这孩子稚龄早熟失去童真,鼓励他四处去玩,别是去怡晴别院一遭,就迷上了武斗俗务与军兵血气。 对小重辉,她和张敬修是当成进士一甲第一名来培养的,岂可兴趣旁落,做那演兵习武的粗鄙之事。 高氏想自己公公张居正在世时,在敬修六弟兄中就最是不喜欢简修,分明也是崇文轻武的。高氏是准备按张居正的标准培养小重辉的,心中自是不允。 高氏的反应这么大,把小重辉吓了一跳,眼睛一下子红了,紧接着泪珠就沁了出来。这装可怜是小重辉的绝活,讲歪理是叶挽的工作,叶挽一声令下,重辉想哭就哭了出来,任他哭,叶挽不说也不劝。 高氏爱子心切,见宝贝儿被自己吓哭了,忙缓和着语气说道:“小辉辉,娘亲失言了,待你父从三叔家归返,你且说与他听,由他定夺可好?” 于是母子二人开始了等待,过了好一会儿,张敬修满身酒气、一脸郁郁、脚步踉踉跄跄地回来了。 高氏扶他坐着,并叫秋鸿去做醒酒汤来给他饮上。 张敬修挥手阻道:“无妨,烦劳夫人奉盏清茶。” 高氏给他上了一碗茶,喂他喝完后轻声说:“辉儿一直在等老爷,都不愿前去安寝。今日辉儿去了四弟四妹房中,回来后突然提出学兵习武,甚是让人担忧。老爷你看呢?” 张敬修虽因为家事不快,同他三弟饮了不少闷酒,但人还是清醒的,听高氏一说,不由愣了一下,小重修半年来一日千里,课业、举止和见识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夫妻俩只当是聪明花乍花,张居正在天保佑(事实就是这样),不疑有他。哪想得到双魂体在作怪。 在期待和骄傲之余,性情稳重的敬修夫妇也很警惕,不愿让小重辉以神童自居四处抛头露面,以免重现“伤仲永”的悲剧。 但是小重辉的异常表现依然越来越多、越来越野,浑不似一六龄儿童所应当有的,比如自选书童、储粮息魇、随兄课业、以及新提出的学兵习武,每一桩都出乎常规。所以遇到有关小重辉的事,张敬修夫妇变得尤为谨慎。 张敬修又狂灌了一碗茶汤,让浮燥的心澄静下来后,和气而平等地问小重辉道:“我儿,为何要学兵习武?” 见张敬修没有像平常那样叫他“小辉辉”,态度这么慎重,叶挽也危襟正坐,认真答对道: “父亲大人容禀,隆庆年间,俺答汗北寇我天朝,祖父大人辅佐先帝成功御边阻击。万历年间,祖父大人又主持中匮,面对宣大、蓟辽、陕西三边的军务粮袜夙夜操劳,不仅启用谭伦、梁梦龙总督军务,还协调李成梁、戚继光筹边备防,主阁十载,令大明边疆安若泰山!此功莫大焉!” “孩儿以为,习兵乃书生课业之要,不知兵,安可定家邦?祖父大人与谭伦、梁梦龙皆乃进士出身,仍能万里赴戎机,运筹帷幄敌寇仇。方今胡贼犹在、国内哗变亦有之,欲成千秋功业,怎可不学兵、不知兵?孩儿虽不欲做武将、点帅印,然深知不学兵、不可为国之重器的道理,求父亲大人成全!” 应对之时小重辉已然隐去,叶挽偷偷代位,讲出这一番即慷且慨的话来,听得张敬修连连捋须,高氏更是眼沁珠泪,估计满脑子迸的都是“此乃吾家千里驹”之类的句子。 观二人表情甚是快慰,看来这学兵之事,有戏! 张敬修语气温和,继续问道:“我儿既不欲为武将,又欲习武,所为何来?” “孩儿自觉身体单薄,体弱多病,胆小惧事,深恐成人之后,无法为国驱驰,难于支撑我张氏家业。” 叶挽真想对这对当爹妈地吼一声:想一想吧,历史上张重辉二十七岁就挂了,这孩子得有多弱!健康,就像足球一样,要从娃娃抓起! 都是至理呀,难为了这孩子,张敬修用酒劲一拍桌案,朗声问:“双叔双婶可曾应允?” “父亲不允,孩儿怎敢相求?” “好,明日为父为你安排一番,若是四弟四妹有困难,为父也定当为你聘来武业夫子专门教导!” “谢谢父亲,辉儿好高兴!” 事情既然解决,夜色已深,这家人也该休息了。 “夫人,为夫今夜不去崔氏房中,且留宿一夜如何?” 小重辉生病以来,高氏坚持陪儿子睡,一直让张敬修去崔氏房中过夜。今晚夜已深,想必崔氏母女已经安寝了,难得高兴,高氏就应允了。 搞,今晚要跟一个大老粗挤一张榻呀,搞基吗,叶挽没法把小重辉“释放”出来,因为六岁的小朋友哪熬得了夜,早熟睡了。熟睡时是没办法交换身体掌控权的。 是夜,叶挽睡在中间,一边是高氏头发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一边是张敬修鼻孔里喷出的呃人的酒气味。 有心向迷人的栀子花香靠近一点,那栀子花的丈夫用呼噜声告诉你,我在一旁防着呢,不要偷香窃玉; 可要向呃人的酒气靠近一点,实在熏得难受,而且敬修同志酒后睡觉手脚乱搭,把人压死了。 小朋友左右为难,翻来覆去,把高氏吵醒了,她轻声道:“乖乖睡呀――” 说着高氏伸出清辉玉臂,一把将他揽了过去,并把他的小脑袋放在自己枕头上,看他还不老实地在拱身,遂嗔道:“若不好睡,明日便不可去你双婶家中!” 叶挽闻得耳边芳香的热气、身体一僵,不敢再动,在幸福与煎熬中,“小朋友”慢慢沉沉熟睡了过去。 ------------ 第十三章 人陷害狗 更新时间:2013-09-16 大学士府里谁最凶?是那几个护院的武师,还是那几条护院的狗? 江陵人一直议论纷纷,反正都是不敢惹。 据说有个不长眼的年轻人,翻进了张府想做点梁上君子的买卖,第二天县衙的差役被通知过来,从府里拖出了一具支离破碎的东西。 就这次,江陵县有名因体重苦恼的差大哥一举减肥成功,别的差役就是呕吐上两三天就恢复了,他前前后后吐了半个月,一想起那个东西就吐,一看到饭就吐,半颗米都装不进胃里,最后辞职了事。 反正大学士府的安保系统相当要得! 话说回来,张府家大业大,庭院宽阔,占地甚广,是需要犬只看家护院。而能够承担安全保卫任务的狗,柔顺些的当然不入张家法眼。 张江陵活着的时候,有的是人眼巴巴地从四面八方为他家送来大狗,供护院之用。 那么什么犬最恶,适合被送进大学士府呢? 据说有一种猛犬叫狼狗。何谓狼狗?很不专业的定义一下,就是高傲的狼被强迫与土憋的狗结婚,产出下的不再高傲、可以家养的强狗。 张府的护卫犬中亦有数只狼狗,这些犬只,虽然没了狼的冷血、凶猛、耐力,但身上依然有祖上的光斑――身体强悍、听觉敏锐,反应速度快,咬合力高,一口咬住敌人,可以造成粉碎性骨折。 还有一种猛犬是原生态的纯血脉传承的纯种犬,这种狗只会比狼狗更嚣张,因为他们都来自特殊的地方,如恶寒之地。为适应环境生存,经自然选择而变得强大无匹。这种犬中有一类大家会比较熟悉,比如藏獒。 张府的护卫犬中就有两头牧羊犬(也称藏獒),身长四尺、壮如牛犊,凶头大、獠牙利、鬃毛浓密,四脚粗壮有力。这两头牧羊犬来自高原苦寒之地,估计是边军系统送的,也只有北胡、西北蛮人区域方有这种凶猛善斗、撕咬扑击杀伤力超大的犬只。 叶挽一个月来随王氏习武,身子骨没见壮实,倒是行动的灵敏度提高了不少,这让他对除狗计划信心满满的。 狗是必须要对付的,大学士府被查封之时,府中长时间缺粮,不仅人饿,狗也饿。当人无法杀狗作食物时,狗就可能食人果饥腹。 因彼时成人多被拘束,这些又强又饿的大型犬对于幼儿而言,就是威胁生命的大杀器了。 虽然,叶挽和小重辉一环一环地布局,有望解决封府时的粮食溃乏问题,但是难保不出意外,所以这狗是必须要除掉的。但是各位,叶挽现在只能动用极为有限的力量,这也太难了吧! 可是,不能再等了。也许哪一天,荆州府、江陵县或者刑部的差役,就会手执陌刀,出现在大学士府门前了。 干! 这一天小重辉呆呆地躲在床上,若有得道之人在一旁窥测,会看到他身上剧烈的灵魂波动――双魂体正在做深度交流。 “小重辉,我们必须演一出戏!” “演戏好呀,大哥哥,辉辉喜欢演戏。” “它又不是真的演戏,是既要杀人,又要杀狗的。”叶挽缓慢而坚决地说。 小重辉的眼睛骤然变大,虽然只有六岁,但是他已经知道“杀人杀狗”是怎样的血猩与恐怖了! “当务之急是先除狗。告发你父母的家仆游七杀与不杀还没那么重要,没有游七,坏人们还会泡制出游五、游六来。” “可是这些狗不消灭掉,未来张府被官府密封后,府内的粮食可能接济不上,这些狗就会变成饿犬,除了饲养他的人以外,其他的人都有可能被它们视作食物。” “特别是被衙役用铁链或缰绳拴在石础或柱子上的小孩,会被府里那些饥饿、凶猛的护卫狗撕咬致死。那时他们的爸爸妈妈都被关押起来了,谁也救不了他们!” 小重辉很勇敢地捏着拳头:“嗯――哥哥,一应事宜,辉辉悉数遵从,速速行事如何!” 叶挽点了点头,很同情地看着小重辉,这孩子如此小就要经历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血腥杀戮,真是太可怜了!长大以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好在有自己,除奸时不用小朋友出手,但是他还是会看见的。心理上的冲击总是难免的。 中午,叶挽拉着月娴到院墙的大树下拾树籽玩,突然说:“月娴姊姊,辉辉口渴了!” 月娴问:“回去如何?” “不要,才捡了这几枚树籽,如何拼得大花图案。姊姊去帮我取点茶水来吧。” “好吧,公子休要乱跑,小婢一会儿就将茶水取来。” 看着月娴匆匆跑远,叶挽右袍袖里的小手攥了攥,那里正捏着一支尖锐的铁钉。然后他阴着脸向护院武师的居所走去,护卫犬必须由专人看管,狗舍也在附近。临近房舍,脸上立即堆出笑嘻嘻的形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大中午的,除了值守的人外,其他护院正坐在树荫下聊天,大家没想到娇贵的长房小公子会来,都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辉辉喜欢犬只,特来一求赏玩!” 王护院有点担心,劝道:“小公子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万万不可靠近猛犬!” 田护院却道:“小公子既要观犬,便让他赏玩,有吾等相陪,勒紧狗绳当可保万无一失!” 桑护院则建议:“请小公子一观驯犬,自必无害。‘金毛’较为柔顺,可让小公子抚触。” 几位护院想了想,皆点头以为有理,于是陪着叶挽走进狗舍。 虽然有护院陪着,但是由于叶挽未来过这里,护院犬对他不熟,有几只大声地冲他狂吠。有只藏獒呲着牙、流着津/液狂躁地扑来,但被铁链挂住,身体猛地一牵拉,木桩都颤了一下。 “死犬,毫无眼色!” 田护院一鞭打抽过去,那条藏獒“嗷嗷”地吃痛躲到一边去。 众人在犬舍之中站定不一会儿,桑护院牵着一头金色熠熠、长毛柔顺的大狗,来到叶挽面前。 叶挽靠了过去,用小手摸大狗:“此犬浑身金毛?煞是好看!何人养之,竟养得如此乖性情!” “回小公子,小人负责圈养‘金毛’。” “护院真奇人也!竟将犬只养得如此通人性,不可无赏,赏你。” 说完叶挽一用左手一掏摸,把一小锭碎银子放到桑护院手心里,把其他护院给羡慕得不行。 “可还有良犬?不妨牵将出来一观!” “有有――‘紫背’很是驯善,敢请小公子一观!” “‘陕西红’亦是良犬……” 护院们七嘴八舌、纷纷举荐,然后依着小公子的意思又牵了三只狗过来。不过这些人也识相,太凶的巨犬可不敢带过来。 叶挽摸摸这摸摸那,不时点评两句,夸奖一番,然后小银锭四处飞。 这主子多来才好,众位护院非常高兴,都庆幸全天没去值守,不然就错过好事了。 “小公子――辉辉公子――” 就在大家兴奋的时候,月娴寻来了。 原来当她取水回来,见树荫下装树籽的小篮子还在,小公子却不见了,心下大急,四处寻找。 因护院们住的营舍离得比较近,故而月娴边喊、边小跑着寻将过来。 空气中传来月娴不停地喊着“小公子――”的声音,叶挽装作没听见,还在蹲着摸这狗、摸那狗的。 这声音变得清晰了,护院们的注意力都被月娴的叫声吸引了过去,桑护院将金毛的狗绳交给田护院,更是奔向犬舍门口,连连挥手:“月娴姑娘――小公子正在此处――” 就现在了,叶挽的小手用炮袖遮着,在那头金毛背上抚摩着,然后趁众人不注意,右手一捏铁钉,钉头快速扎了一下狗背。 金毛吃痛,“嗷――”一声惨叫,突然连跳带蹦地奔了出去,把促不及防的田护院都给拖倒了,其他狗不明就里,也跟着发狂,又叫又跳,弄得犬舍里一阵慌乱。 叶挽装作害怕的样子,迅速逃离这几只乱吠犬,慌不择路地向西角的那只藏獒奔去。 本来他是设计在犬舍被狗绳牵绊,摔一跤磕出鼻血、磕破额头,但这样一来这些狗的主观恶性就不大了,估计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故而,叶挽选择了最为危险的方法,向藏獒直奔过去。 刚才几只狼狗发狂、吃痛、乱吠,惊动了西边这只藏獒,只见它警惕地站起身来,凶狠地看到人群。恰好看到叶挽突然向他冲击过来,那藏獒张开巨口,咆哮着一个起跃向叶挽咬了过来。 情况万分危急,护院们急急怒叫,冲上前来阻挡。 恰在这时跑进犬舍的月娴也看见了,天哪!她的头脑一阵迷旋,直接晕了过去。 藏獒将叶挽的颈部动脉作为袭击的目标,以藏獒的咬合力,以及寻常训练定点撕咬的精度,小重辉稚嫩的颈骨眼看就要被咬碎了。 还好,叶挽最近习武,还是有点用的,特别是在王氏指导下苦练的灵蛇步法,在关键时刻显示出了效果。 只见叶挽一个“灵蛇缠树”,抓住狗圈的围栏木晃开身子,让过了腥躁的犬口,又一个侧扑,上半身出了狗链延及的范围,可惜这具身体太弱了,气力不够,估算失误,晃出去后,尚有一节小腿还摔在狗圈子之内。 藏獒虽然听到了护院们的狂叫,但并未听到停止攻击的专有指令,便不管不顾地利爪按地,一个跃扑,腥躁的垂着狗沫的大口从空中放大,对准叶挽幼嫩的小腿狠狠咬了下去。 众人急奔来救已是不及。说时慢,那时快,田护院甩劲一抖、长鞭首先卷到,给藏獒的狗头一下痛击,使之生理反射地扭向一侧,没有咬将下来。但巨狗健硕之身形已然扑跨至叶挽的小腿上方。 田护院挣得的一瞬间时机,使得护院们回过神来,并迅速到位,有人探手将小公子拖离险地,有人将大脚踹向了藏獒,有人喝令手中护院犬攻击藏獒。 这头藏獒野性犹在,除了主要经常喂养的桑护院外,并不将其他护院视为主人,受到击打,凶性大发,獠牙外露,腥红的大舌颤动着,凶恶地扑向人、狗对手。 由于藏獒尚拴有狗链,护院们识趣地边撕打边后退。但王护院后退不及,大腿被藏獒撕咬住了。这时惊得呆在当场的桑护院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吆喝,这头藏獒才没有用力咬合,不然在五百来斤的咬合力作用下,王护院的腿骨都会断掉。 这货可是能咬穿钢板的! 当藏獒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口时,王护院的大腿伤口由于没了阻塞物,鲜血奔涌而出。 巨犬嘴腔内亦溢有人血,它一扑噜舌头将血都吸卷进腹内,继而双眼放着精光、呲着巨牙盯向负伤的王护院。 王护院被狗咬了一口,血咕咕地直往外冒。还好桑护院及时喝令。不然焉有命在。 狂犬吠舍、藏獒袭主、护院被咬,惊动了大学士府合府上下。 最重要的是,张府大老爷唯一的儿子、未来张氏的族长、张氏第三代中唯一的神童、最有可能重续张居正时代辉煌的小重辉受了严重的惊悸与伤害,听到狗见了狗就浑身战憷,口吐白沫――演得也太像了吧! 虽然他只受了点擦皮伤,且这种小伤是他被狗追摔的,王护院才是被咬伤的。但是张家人说这心理创伤是最严重的,于是采取了激烈的反制措施。 家族会议立即召开,控诉怒斥,飞沫横飞,最终在六位老爷与夫人地一致推动下,对付狗的整治措施出台: 其一,张府不再养犬,另聘入五名护院,所有犬只或卖、或送、或杀,处理个干净; 其二,月娴照料不周,罚月用半年,念无主观过错,留作粗洗丫鬟,小公子另寻贴身侍婢; 其三,几名护院不该让公子以身犯险,鉴于众人抢救有功,将功折过。怂恿前往探看的王护院本应重责,因已被狗咬,也不追究。桑护院是负责管理和训练狗的,负有管理责任,多给三个月薪水,赶出张府。 表面上没有胜利者,实际上张府合府上下,除了月娴和桑护院,已经取得了又一次反危机的胜利。 月娴反正还属于雅晴别院,可以找机会还她清白;可惜桑护院这就走了,也不知有无机会补偿于他! 可怜的狗们,招谁惹谁了,特别是那头藏獒忒冤了! 众狗义愤填膺、串联了起来,具体选那头藏獒当代表,找到青翼,满腹冤曲地把害狗的人――叶挽同志给告了。 因为叶挽同志要装被狗吓得昏死,所以没空来,青翼只好独自出面接待了几位情绪激奋的狗同志。 藏獒同志早就准备好了开场白,他很熟练地套近乎叫道: “青老大――” 主持人翻翻白眼:“不要叫我青老大!” “射老大――” 主持人又翻白眼:“不要叫我翼老大!” “老大――” 主持人再翻白眼:“狗东西,我不是你的老大!” “主持人歧视狗,这样子怎么能够保持公正的立场吗?” “好好,别说了,我当你们的老大还不行吗?” “是――狗老大!” 主持人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幸好狗代表继续把话往下讲:“我援引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告叶挽同志犯故意非法剥夺狗的生命,犯了故意杀人罪!生命权是我们最基本、最重要的权利,叶挽不能随意予以剖夺,请求主持人予以立案追究。” “可是有史料记载,你们这些狗后来在张府封府时,撕杀了张府被拴拘的孩童。” 藏獒听了喊道:“我们不服,这是有罪推定!不符合现代法的基本精神!”搞,遇到一条懂法的狗真不好对付。 “好吧,我比照一下犯罪的要件,主观要件――有;客观要件――有;主体要件――有;客体要件……啊,这位藏獒同志,对不起,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只适用于人类,用在狗身上不准确呀!” “不是吧,主持人,故意杀人罪的侵犯的客体是生命权。而法律上的生命是指能够独立呼吸并能进行新陈代谢的活的有机体。我们的生命权怎么就不应该受到保护?我们不服!” “对――我们不服,人类对我们难道可以想杀就杀吗?”其他狗狗附和着藏獒闹了起来。 叶挽也很为难,谁让动物世界只有人能制定法典呢――不过就算狗制定了法典,人类也只会同意适用人类的法典,所以…… 为压住上诉者的邪气,防止事态扩大,青翼决定让大家明白自己的处境,于是作了个类比: “藏獒同志,人类对低等动物就是这样的,2013年h7n9禽流感全世界总共才死几人,但是鸡鸭被杀死数十亿只。首先,这些动物99.9%是未感染禽流感的;其次,就算携带了禽流感病毒,也未感染到人类。但是全杀了。” 藏獒一听耳朵就竖了起来,面无血色:“明白了,比一比,我们简直在天堂……狗老大,我,我们撤诉!” 几条狗一听藏獒所言,很干脆地跟着它,扭头跑走了。 边跑心里边滴咕:“妈的狗人类,真是狠呀!几时我们狗统治这世界,有一条狗犯了人瘟,就把人类全给灭了!” 青翼怎知狗的想法,看着狗们的背影,心里却在想:鸡的思想果然比狗要稳定许多,至今未收到一份鸡的申诉状。良民哪! (收藏有木有,^_^) ------------ 第十四章 缇骑出京师 更新时间:2013-09-17 历史的车轮轧到公元一五八二年,即明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明神宗朱翊钧亲政,各类否定张居正改革措施,及其政绩、为人的奏折,雪花一样飞入紫禁城,飘上朱翊钧的案头。 张居正一死,宗亲、文官集团、内廷宦官迅速组成反张集团,燃起曲折而炽烈的烽火。许多原与张居正关系密切的官员,经历了痛苦的心路历程。 现在有请反张集团的幕后老板、新内阁首辅、山西晋商集团的利益代表张四维,来为这次“倒张运动”做个动员报告。 在万历内阁里,张四维被张居正压了半辈子,终于出头了,四维兄的头发梳得蛮光滑的嘛,估计知道今天有这么个重要的报告,今早特地命小妾娟娟给锔了一下油。 四维首辅上得讲台,双手平举,刚才还象菜市场的台下立即一片噤声,这位是新任的文官集团领袖,所有听众的招子都放得很亮。 清清喉咙四维喊道: “诸位大人并宗室皇亲――天下攘攘,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刑州一党不除,诸位权益焉得保全! 狙击张居正,必先去其声名,还其枉称贤辅、实为奸相之本质,方可顺理成章地恢复祖宗法度。 张居正十载耕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吾等当戮力营谋!极力弹劾,劝陛下诏夺封谥、驱逐荐举、瘫痪执行,使无山头摇旗,使无廷议代言,使无阁部相护,使无军伍呼应! 科道言官,宁忘昔日剜心之仇乎,竟起发难!削此沉苛! 强者无所畏,天子相持仗,有为方有位!诸位,诸位,四维为国计议,当亲上一疏弹劾此缭,诸位大人可敢效法!” “愿附骥尾――” “不敢留单!” “誓与大人同声息!” …… 翰林大学士、内阁首辅、蒲州张四维,理论水平自然高,政治素养也必然好,本以为讲座时能娓娓而言,谁知一开口就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狂扫一气。 这此话充满了攻击力与煽动性,看来张居正在世时一直受到平衡的晋商集团要发狠啦! 列位,张四维所言,话糙理不糙,张居正组阁之后,为了强力推进改革,张居正将自己的“团队”打造得非常生猛和牢固。 九卿之中的老资历的吏部尚书杨博、礼部尚书陆树声、左都御史葛守礼致仕之后,剩下的都是张居正拉上来的,不是他看上的人、就是他的亲戚。包括彼时的张四维,也不过是居正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弟”。 要改革改革者,就必须换掉当权官员。 张四维的宗旨是,既然弹劾张居正不是简单地为了个人恩怨,那便疾风扫落叶,快刀斩乱麻,砸骨啖髓!将他留下的整个工作网络都扯破扯碎。 张四维乃是晋商集团的代言人,这是一个敢与大明最大敌人蒙古人做生意的利益集团,里面的主力成员自然相当大胆、狡猾和凶狠。它们一发难,万历年间的改革力量、张府故交、江陵大学士府很快就要玩完了。 果然,以李植为代表的科道言官动了,以张诚为首的内廷太监动了,最后以朱翔钧为代表的朱氏宗族也动了。包括晋商集团在内,各类政敌纷纷跳出来弹劾张居正,真是墙倒众人推呀! 朱翔钧对张居正的心理上也从敬畏转为极度反感,张居正的改革政绩被全盘否定,其本人在死后也得了“专权乱政、谋国不忠”的十大罪状。 张居正生前以考成之法控制六部,现在取消了;生前裁汰冗官、精简吏治,现在冗官恢复了; 生前禁令滥拓学额,整顿学风、减少领米免役的特权阶层,现在国子监、府学、州学、县学学额增多了; 生前严守明世宗遗训,规定外戚封爵不得世袭,现在也一律可以世袭了; 生前整顿驿递,禁止在职官员不得任意乘驿,现在取消了; 至于为国家财政收入的“一条鞭法”,也成了摆设。 缇骑出京师,橘红色盔甲象血云一样喷出,这支王城禁卫军发展而成的特务机构一连获得数份诏旨,钩党之捕猝发,张居正集团的干员大都受到牵连。他生前重用或荐举的官员,入朝的亲属,纷纷失宠、离职或下狱。当朝文官清理完,政敌们又将目标移向了武将。 先后中枪的有: 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潘晟上任途中被参上疏请辞; 兵部尚书梁梦龙勒令致仕; 工部尚书曾省吾勒令致仕; 吏部侍郎王篆勒令致仕; 刑部尚书潘季驯革职为民; 张居正的四个儿子敬修、懋修、嗣修、简修褫革官职; 总理三镇练兵事、蓟镇总兵戚继光被调离重镇,继而削职为民; 戚继光的部下胡守仁、朱钰、金科等人亦革职或发戍边陲。 ……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诗名《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这是一首唐朝韩愈描写贬官往苦寒之地时的伤心之作。 公元八一九年,韩愈上了一篇《谏迎佛骨表》,触了唐宪宗的晦头,被洗刷出了长安,一路郁闷一路行,来到秦岭终南山,侄孙韩湘追了上来,并带到了悲惨的消息,令老韩的郁闷顿时化作倾盘的伤心泪。 他遭到贬斥就算了,妻儿也被驱逐了。更可恨的是,她们不是一起被赶出长安的,而是老韩前脚走,后脚他们就被撵。家中挺梁柱不在,病中的十二岁女儿吓得半死,一路追赶乃父劳累、饮食几无,结果死于商南层峰驿中。听到韩湘信息时,家人还在流亡之中,仍未相聚。 哭吧,千古谏臣韩退之!潇潇古道寒风劲,漫漫终南雪迷漓! 摸着侄孙韩湘子的仙头(民间传说八仙中吹箫仙的俗身),老韩嘤嘤呜呜地哭骂:吾妻吾儿今在何方,姥姥个腿,你小子为什么不在旁边照应着,赶过来是要在那贬斥的烟瘴之地,收老头的尸骨吧? 被贬被逐之官宦,前一刻还风光无比,后一刻脚步踯躅、形影相吊,比照一下,便知因张居正案受到牵连的人日子不好过。 为了满足一下虐官的怪癖,有人提议选点参观一下。 好吧,鉴于大家对民族英雄戚继光比较熟悉,本书又将多次同他老人家接触,青翼就选他啦,烦恼大家跟一队熊人到公元一五八一年的蓟镇看看。 前往蓟镇的是一队缇骑,由一名校尉担任卫长,护持着蟒袍锦衣的大太监张肱。 当这支队伍如鬼魅一样出现在蓟镇城外时,戚继光已经侦知大概,大开中门迎接天使到来――跟武业的祖宗玩情报和偷袭,张肱只有替戚继光提鞋的份! 明朝北方防备分九个防御区,即九边或九镇,每镇最高武官为总兵。其中蓟镇东起山海关、西至居庸关,正后方是京师,是九镇中最受强敌窥觎,拱卫京师最为重要的一镇,戚继光便是蓟镇总兵。 此时的蓟镇,边城寂寞辽阔,城外荒草迎风呼啸,城上旗幡高耸飘舞,城内巡卒冷若寒冰、箭手捷似长猿、哨兵警如鹰隼,将士们错位往来,将蓟镇守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坚城。一股如饿虎吞云般的气势始终荡漾在城中。 太监与缇骑到各处公干从来都是威风八面,进了蓟镇却是心惊胆战。见鬼,什么不好,竟领了这个诏,到戚家军重地来审察其军主是否有谋反之实,这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干活呀! 好在传闻中戚继光是有名的懂接待,来时好酒好菜侍候,并有边城歌舞欣赏,走时束好程仪相送。从他这次大开中城大门、率总兵府上下出迎便知所言不虚。 从对方恭敬有礼的态度上,这帮鹰犬又偷偷找回了不少信心。 太监张肱带缇骑进得白虎堂,宣了诏书,表明来意,寒着脸坐上帅座,冷冷问道:“戚帅,圣上有命,令你做个交代!” 继光同志作为名将一枚,交代什么呢?当然要先述说了自己的功劳,这些还真是沉甸甸的,让我们试听一下。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也没啥,就是才情多了点,继光同志有写诗的习惯,遇到京城来人,凡是有点文化,都会互献一两首新作旧作,互相切磋,以诗会友。 今天,他决定给钦差大人先奉上边塞诗一首: “末将忠心社稷,有诗为证,‘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月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末将当年写了此诗,便是立志要殉身以报社稷。请公公指正。” 张肱没理他,看来文采镇不住阉货,那就用战功吧。继光转变思路继续汇报: “末将一心为国,亦薄有功劳! 嘉靖三十四年某任浙江参将,历新河、花街、上峰岭、藤岭、长沙等十三次会战,获十三次大捷,倭寇慌而奔逃入闽; 嘉靖四十一年,某又受命为福建副总兵、总兵,历横屿、牛田、林墩、平海卫、仙游大会战,打得萨摩倭寇抱头而鼠窜,使从倭海盗闻声而色变,不敢再犯东南边陲。 隆庆二年,某任神机营副将,奉令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练成车步骑多兵种联合作战部队,当年打退朵颜部酋长狐狸入寇,逼其自愿请罪; 万历三年,某打败兀良哈入寇,活捉了胡兵统帅长秃。始保得蓟镇十六年平安无事。” “嘟――咱家并未说你一事无成,你所犯之事,悉在同罪臣张居正内外勾结,品行不端,图谋不轨。如何不轨一一招来!” 戚继光作为能写诗会导演的统帅,绝非一介莽夫,他的脑子里都是帐本。一听太监说此,一旁缇骑校尉的腰挺了挺,严肃了不少,急忙辩道:“天使呀,饭可乱吃,话不敢乱讲,继光怎会同老台辅勾结,绝无此事。” 那太监听了甚是不悦,尖着嗓子叫道:“你这罪将,事已至此仍不忘旧情,依然尊称老台辅,莫非还在感念罪臣张居正?” 好大的帽子,戚继光翻了翻虎目,郁闷地回道: “不敢,旧习难改罢了。继光镇守蓟州十六年,张居正关心边务,确有联系。确因筹边之将,大小战事,自当奏闻阁部。余者别无瓜葛!” ------------ 第十五章 有血有肉戚继光 更新时间:2013-09-17 “嘿嘿——”张肱阴阴地干笑两声,“百般抵赖亦是无用,你身为边将,勾结内官,又岂是能矢口否认的。你且为咱家一五一十讲明,你二人如何相识,如何勾结,如何营谋,有何腻趣?” 听这阉货帽子扣得越来越大,戚继光大为警惕,这是要审死官呀!他到北边练兵至今,跟张居正有十余年的交情,以继光同志打理关系的聪明劲,当然没少跟居正来往了。 该送的全送了,不该送的偶尔也送一丁点。这不是说继光同志为人阿谀,而是有缘由的。 想那隆庆元年,俺答寇击大同,陷石州,掠交城、文水、烽火。同时,土蛮进犯蓟镇,掠昌黎、卢龙,直至滦河,北面会战告急,明穆宗特别组织了一次建谋献策大会。其中重要的议程是选贤任能。 谁来举荐我们谋算无双、英勇无匹的戚大将军,使之为国驱驶呢? 是张大学士吗,抱歉,这时老张还未意识到老戚对于北方边境维稳与反侵略斗争的重要意义,还跟在高拱屁股后面转悠呢。 举荐戚继光的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工部给事中吴时来。 当然的吴时来并非对戚继光青眼有加,而是以倭患将息、军事战略当南迁北移的视角,将东南一带的抗倭猛男全推了出来,其中特别举荐了谭纶、戚继光和俞大猷。 由于老俞冯塘易老,已经过了筹边将领的任职年限,穆宗就选调了谭纶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戚继光为神机营副将,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 因为张居正入阁以后十分重视北边战事,继光同志一到蓟镇,就几等于上了居正的战车。但公正地评价,这辆战车为国驱驶,并无太多私益的成份在里边。 要说调到新岗位后,呆着就呆着呗,但是继光同志总闲不下来,喜欢找事做,于是就招来了许多矛盾。在张居正同志的协调下,有些矛盾得到了解决,但是在非常时期,这种爱护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风险,直欲将继光同志搞下台。我们先来看是哪些矛盾? 矛盾一,奢糜。由于离京师近,上级和友军同僚老来参观考察,既然是京城来的人,继光同志当然是竭诚招待、陪吃陪喝,甚至还陪着做一、两首打油诗,附庸风雅一番,临走的时候还要奉上一大笔程仪。另有一说,继光同志派快马从京师运来佳肴享受,与此同时,他的总兵府连过年米粮都没有——此说有点扯蛋,要这样大兵们早哗变了。 不过蚊子不叮没缝的蛋,继光同志确实有点世家公子习性,喜欢美妾歌姬,喜欢请客送礼。他讨了多位二奶还瞒住了元配夫人王氏(也是武林高手),以至于王夫人见他面就想扁他,他失势后二奶们树倒猢狲散,弄得戚继光很是狼狈,王氏丝毫不予怜悯,一怒之下将他给“休”了,这算是对他感情不专一的惩罚吧! 矛盾二,意气。嘉靖二十九年时,设蓟辽总督,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设宣大总督,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这两处是北京的左、右翼,拱卫着国家中心,与大明天子一起守国门。但是既然左右并存,蓟辽和宣大两个军事系统自然就存在矛盾了,戚继光在蓟辽一呆就是十六年,作为老枪,自然首当其冲,经常无辜着火,多亏了张居正多方斡旋,不然这火势还真压不住。 在北兵眼中南兵是不会打仗的,实际上戚继光到新岗位后,土蛮慑于戚继光的威名不敢挑衅蓟镇,也真没给机会让继光和他的戚家军出手亮剑。土蛮不走蓟镇,改道扰辽东,反而成全了李成梁这个辽东总兵,让他因战功升了左都督、还封了宁远伯的爵位,要知道封爵是非常难的! 为此,有人讥讽继光同志没用,张居正对继光进行了温言抚慰,并且很公允地说:“若举全镇防守之功,委无所损;数年以来,一矢不惊,内外安堵,此其功宁可诬乎?” 是呀,这尊门神一坐蓟镇十六年,贼不敢来,谁敢说门神无大功。 矛盾三,求望。就是想当官、当大官。继光同志主持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工作时,这三个镇原先都是有总兵的,给他挂个总理的职衔,名义上节制三位总兵,但实际上总兵人家手里有实兵,十来万的边军呀,哪会买他的帐! 理就在那里摆着!举个例子,梁山泊的豹子头林冲,从贼之前虽然号称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手上却毛实兵没有,比不得一个都虞侯。不然就可以找有层次一点的人交朋友,也不会跟那个小小官陆虞侯来往,结果被他给害得家破人亡。 为了解决继光同志的痛苦,兵部尚书霍冀同志挥起手术刀,道是分管蓟辽事务的谭纶总督对蓟镇总兵郭琥很不满,以此为由解除了这个刺头而又有实力边将的职务,让戚继光当上了蓟镇总兵。 此举解决了表面上的矛盾,其实问题大条着呢!为什么呀,首先郭总兵被拿下了,人家能高兴吗?其次谭纶本来对郭琥没啥意见,这位郭总兵本也是一员能打的宿将,好用着呢,让谭纶背了一顶害人的帽子,心里哪会爽;再就是戚继光被从总理改成了总兵,虽然实权增大,但名义权力却变小了,搞得他总在唱“贬官的感觉一点点,我总是那么孤单,为什么我总是孤单——”。 结果,老谭给正主持内阁工作的张居正发了个“电报”,汇报了思想动态。居正同志给予了高度重视,经多方协调,在针对继光同志的事上,不仅满足了他请调三千浙江兵(老班底)的要求,还用特旨将他改为总理练兵事务,兼镇守蓟镇总兵官。 此后,成正还特别写了一封信给蓟辽总督老谭,请他“但乞谕意戚帅,努力功名以答群望,仆亦与有光焉。”换句话讲,就是请老谭转告老戚要好好干,这样帮了他的老张才有面子!看看,思想工作做得多细致入微! 矛盾四,阿附。张居正生前给了戚继光十二分的照顾,继光同志也投桃报李,百般交好。 一是经常写书问安,大小军事上书,有时直送首辅家,甚至有一次大半夜要门递进; 二是滥用职权,在张居正奉诏回乡葬父时,戚继光派去了一队由铳手、箭手组成的精兵,随轿护送,居正不忍拒却美意,又担心影响不好,只是象征性地留下六名士兵,其余都让回去; 三是进献美姬,花千金购买美女送给张居正。张居正估计是照单收了,他跟海瑞海青天不同,虽然严格讲不是个贪官,但他不拘小节,该吃的吃、该玩的玩、该关照的关照。把国家办好了,自己还没累着。 四是送礼,过年过节过生日,对给予恩眷的老台辅准备一点谢礼,照旧会做人的张居正挑选了一下,留一丁点意思一下,其余如数退回。 正因为二人投桃来我报李,给制谤之人以口实,如刑部侍郎邱橓带人拷打审问张居正三子懋修时就责问他:“你老爸跟戚帅结交时,有书信往来,即使是半夜时同样开门递进去,想干什么呢?莫非想造反!”吓得懋修脸白得像敷了面粉,忙回答因为边烽紧急,当首辅的不能只顾着睡觉不接信。” 这次,赴蓟镇询问的太监同样有类似疑问,他说:“且为咱家说来,为何罪臣张居正如此器重于你,多方照顾打点?” “公公言重了,张江陵对末将的照顾,此乃其对北面边防事务一贯重视所致。其对蓟辽总督谭纶、梁梦龙,对辽东巡抚张学颜,辽东左都督、总兵李成梁;对宣大总督陈其学、宣府巡抚王遴、宣府总兵马芳、大同总兵赵岢,均给予了充分重视和支持。一应来往均有据可查!” “至于说多方照顾于我,却是不然,张居正去世前曾向陛下荐贤,并未提到末将之名,末将筹边一十六载,始终担任总兵之职,并未有寸进,故而若有问题,那是末将欲攀附张居正而不得,并非其欲收买勾结于我。” 有一点比较有意思,张居正似乎看准了戚继光适合在一线领兵,虽然对他百般维护,但从未给他升过职,所以他是十六年如一日憋屈地呆在蓟镇总兵的岗位上的。总兵呀,虽然级别不低,可是老戚在福建抗倭时就是总兵官了! “此亦是事实!”闻此太监的脸色稍缓,继而啐道,“你堂堂武将,理应只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却在其返乡葬父之间,遣精兵沿途护送;在其老朽不举之时,另送千金美姬,所为何来!” 骂着骂着,袖子罩住了桌上的一包程仪,等袖子晃开后,桌面光滑如洗。 上官愿意当面骂你是好事,愿意收礼更是好事,说明对方觉得你的问题不是很大,还有斡旋的空间。 “知遇之恩,份当属也。”戚继光见状心中大喜,表面上却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一介武夫,不似文官肠子曲曲折折,当谨记自省吾身、洁身自好。” 张肱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句话,就草草了事,准备欣赏边塞歌舞去了。 太监来了又走,缇骑象一片血云又刮回了京城。至于怎么向朱翊钧汇报,不得而知,反正这一回他是挺住了,只是被调离要害岗位,改任广东总兵。但是因为戚继光跟张居正走得太近,下一回缇骑出京师、钦差大人到广东,程仪与歌舞就没能将他保住了。 戚大人就是这样的人,要查勾结造反的证据,肯定没有;要查不检点的问题,自然是不会少。多么人性化的一位盖世名将呀! 列位,戚继光将军一生戎马倥偬,经过这么一查,文官们在朝廷里那么一闹,再过两年就要被削职为民了,削职后三年即在郁闷和贫病中跟凡间说再见了。 这是一位百战百胜,在史上留下《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两套兵书瑰宝、杀得倭寇哭爹喊娘的民族英雄,后万历时代却要成为声名狼藉的过街老鼠了! 他现在只是被调职,还是一名国家干部,说的话还有点市场,这是一次机会,我们请他谈谈想法吧?用白话讲,别文绉绉的听不懂! “好吧——”看看京城来的逊人们怀揣着一大包程仪都滚远了,戚将军的架子也放开了,有一篓筐的贴己话想向大家表白,听一听吧,看这个非常成功又好象不太成功的男人怎么说的。 “首先,咱是男的,对‘食’‘色’二性有较多的需求,对美食和美女的要求,只要合乎朝廷法令,用其他的尺子管他怎么量。对不起,本将就是喜欢活得潇洒一点点。有狗仔队说本将在外面养二奶,是不是事实,无可奉告,这件事情我也不用向你们交代不是!列位,那是四百年前的婚姻市场,男少女多,不像你们这时候性别严重失衡,在婚姻市场对男性挤压时还养二奶,那就不对了!”搞,闻听此言倒了一堆听众。 “其次,本将又属下木讷狠猛的义乌矿兵,人情世故我都懂。文官们和竖阉的小九九很明显,就是想打倒一切跟张江陵有关系的人。我为国家打仗时是站了站队,可能站错了,但又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反倒因此更好地推进了事业,赢得了功勋。” “实在搞不懂,本将又不想当道德模范,历史书老把我跟老俞(指俞大猷)比个没完没了,什么叫‘均为名将,操行不如而果毅过人’?老俞是个道德圣贤,一生都在泥坑和战场上拱扒,弄得满身伤口。而我老戚不同,罩我的人多,有首辅张居正、总督谭纶、总督胡宗宪、广东巡抚兼右佥都御史吴时来,那都是因为本将会做人。俞龙戚虎,本领在仲伯之间,为什么本将的成就更大呢?这最后一个问题本将就不回答了,留作一个思考题,算是各位读者的家庭作业。”啥,惊闻此言又倒了一堆观众。 “最后,本将表个态,我祖籍河南,生在山东,爱这大好江山。为将筹边一方,下屈四方豪杰之士,以虎贲对抗四隅强敌,无人敢犯。回首此生,不负守土重责,先建功于倭患不止的闽浙粤,再立威于胡祸不止的京师前门蓟镇,纵横驰骋,上无愧于明帝,下无愧于黎民。并将胸中平生所学,变成一手好诗和几本好书,虽然前者不得广播略有遗憾,但后者足传中国使我欣喜!”本将的座右铭是有生当重于社稷,今日竖阉迁带诏换我岗位无妨,我愿做一颗螺丝钉,钉在哪里哪里行。然则有朝一日再夺我兵权,令志士扼腕悲歌,使不得激昂问兵锋,余便不欲留于人世了!” 闻听此言,打字的小子直接扑倒了一个。 可怜名将功骨,就此化作尘土。 公元一五五八年,即此番调职后第二年,戚继光被朱翔钧削职为民,再过三年于贫病中驾鹤西去…… 戚将军的墓志铭写着“腊日,鸡三号,将星殒矣!”真是可惜了一代名将! 国之将倾,徒折良将,什么一帮鸟人呀! ------------ 第十六章 贺兰传说 更新时间:2013-09-18 在风云激荡中,朝野对同张居正有关联的人与事都留了一份心思,但大学士府还未到门如罗雀的地步,毕竟十余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岂是泛泛。 比如现在贺兰山脚下就有边军将领忧心着张府,从苏峪口策马狂奔,急要回营接见一个人,他的身上带着有关江陵大学士府的信息。 这里古称朔方,乃是秦将蒙恬北击匈奴、汉将霍去病漠北熬战的地方,能镇守贺兰山一隅的将领都不是泛泛之辈。 贺兰山,其实是一座连绵的石头山,山南是黄河河套平原,遍布大明朔方边军的屯寨屯堡;山北是阿拉善平原,遍布蒙古鞑靼部的敖包旌旗。 一边是农耕文明,一边是游牧文明。千年之间两边无数的铁器在此撞击,无数生命在此慨慷悲歌,战火与烽烟频频燃起,贺兰山,它印证着无数历史的血迹与生命的苍凉! 此山阻隔着彼时亚欧最强悍的两支军事力量,在大明边境战役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为让大家明白贺兰山在军事史上的特殊地位,体会边军将领的铁血与豪迈,有必要请青翼带我们认识一下这座雄浑不凋的浩翰山脉。 “介绍贺兰山,没有问题,不过要按我的方式来。” 青翼清清嗓子道:“山南、山北各出一名百姓,上台咏唱一下贺兰山。贺兰山之南的百姓谁愿意来?请举手!” 某大学生穿越者高高举起了手,这帮学生呀,思想很积极、讲话很愤青,不过还是比较爱国的,且听他怎么讲。 大学生被请上台后说道:“主持人好,背靠明长城,站在三关口,看那贺兰山,我豪情顿起,于是乎我想起无数英雄故事……” 这不宋丹丹吗?青翼听了有点不耐烦,抢话道:“能不能不这么骚?有人吗,换人——” “不要换,不要换,马上下料了!”大学生赶紧说道,“历史是这样写的——” “公元前215年,匈奴主力一部侵入河套,到达贺兰山之北,秦将蒙恬领军肃清河套胡寇,却匈奴七百余里,至贺兰山下。乃北筑长城而守藩蓠,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公元前117年,汉冠军侯、骠骑将军、大司马霍去病,24岁便逝,但大长我华夏之威,口呼‘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四出贺兰山,打到额济纳,打得匈奴西逃入欧,变成痛击欧洲人的‘上帝之鞭’。” “公元1227年,蒙古铁骑越过贺兰山,灭掉当时并存的强国西夏,使党项一族永远变成历史。北宋时名将岳飞有诗‘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却未至贺兰山,此欲效霍骠骑击金耶。可怜名将受构身死,北宋让出黄河以北疆土,南宋龟缩一隅。1279年远离贺兰的海南暴发崖山海战,令南宋变成历史。幸有朱太祖英武无匹,灭了元朝、恢复了汉统!” “怎么样?”大学生感觉自己真是博强胜记,于是很得意地看向主持人,却看到一个垂眉吊睛眼。 青翼不理他,放下翻起的眼皮喊道:“贺兰山北的有没有,派个代表上来。” “且慢——晚生居贺兰山之南,亦想咏诗一首,聊发千古幽情!” “你是谁呀?有没带身份证?” “晚生万历二年进士、大理寺丞周弘禴。” “这——不应该自称下官吗?” 来人淡然笑道:“此乃贺兰雅集,岂可有官庶之分!” “说得好!”主持人大是高兴,心想也就这位周同志言语恳切,抓住了歌咏会的精神实质,于是恭敬地邀道:“先生请——” 再然后,周弘禴同志宽袖一别,上台长吟道: “幅员率土,惟王之疆。(说缘起) 天子命我,阅彼朔方。 朔方正漠漠,河水偏汤汤。(描述贺兰景致) 狝猴愁绝峤,特地陵穷苍。 西望川底,东望咸阳。北指黄甫,南跳甘凉。 原隰目寥廓,霸气常昂藏。 炎汉开基入图版,偏遣官田置恒产。(汉入版图) 七桥九坝稻花肥,浮白沉糟照青眼。 渡江失却麒麟符,伊洛割裂争五胡。(晋灭、五胡乱华) 铁弗小儿恣骄虐,负嵎窃据傍雄图。 蒸土筑墙锥不入,统万城边白骨枯。 白骨枯,勃勃死,赫连亡,拓跋起。 没羽射鹤竟何如,卜骨烧羊总徒耳。(北宋、西夏与金) 吴张号川真幺魔,韩范经略看敝屣。 怖鸽冲飞飞上天,组练仆姑哀好水。 堂堂四叶朝诸侯,忍向降夷称父子。 从此名山接大荒,李家渠畔露瀼瀼。(描述贺兰地位) 岂无城社同羌僰,从有衣冠似夜郎。 六百年来一翻掌,八千里外通朝享。 熊罴列队共扬旌,犬羊编户齐稽颡。 瑞崖佩珰登仙坛,琼枝鹦鹉巢青鸾。 赤木崔巍长瑶草,莎罗汗漫浮紫澜。 积雪冷冷见堆土,乔松谡谡鸣层峦。 遥想匡庐峨眉太室九峰,形胜相上下。 噫嘻!贺兰山兮非复昔日之贺兰!” 吟罢,周弘禴同志长吸一口气,长诗读下,角色有点红润。 主持人听完,向周弘禴同志深揖一下道:“谢谢先生,此首《贺兰山》气势磅礴、慷且以慨!谈贺兰者,不知此诗,何所谓知哉!” 感叹完主持人喊道:“贺兰山南的还有没有,没有吗?好,贺兰山北的,派个代表上来。” 有个脑袋上没几根毛、却梳着个小尾巴的武士听了,快速冲了上来。 主持人拦住他说:“上台前要先举手,不知道吗?下去,下去?” “锵——”这鸟厮也不讲话,直接从皮鞘里划出了弯刀,主持人立马蔫了,忙说道:“好好,你想咏叹你就咏吧。” 那武士唱道:“莽莽苍苍的贺兰山、五彩斑斓的贺兰山,一匹骏马奔跑在云上。吾骑骏马逐水草,何阻我马入山南?说什么‘朔风吹雪透刀瘢,饮马长城窟更寒。半夜火来知有敌,一时齐保贺兰山。’(唐朝卢汝弼《边庭冬怨》),我让你保,我让你保,匈奴铁弗氏、沮渠氏、赫连氏举大火,羯族石氏,鲜卑慕容氏、秃发氏、乞伏氏射利箭,氐族苻氏、吕氏,羌族姚氏挥弯刀,蒙古孛儿只斤氏踏骏马,卜骨问筮刀锋齐,马入河套食肥草,熊罴阳刚掠中原。喝——喝——” 很嚣张嘛!贺兰山南的人听了,气得脸都绿了。 那武士咽一下口水,准备继续吟唱,山南有勇士喊道:“不要鬼叫鬼叫啦,吵死了!你要战,那便战!放马过来!” 然后,山南山北,在硝烟弥漫、战云滚滚中,又结结实实打了一仗。贺兰山变成了一座军山,定格在历史里。 主持人叹道:“贺兰山,曲折之山,先有不同民族的敌对情绪,才有民族大融合的葡萄醇香……” 此时尚是山南山北两相敌对的朝代…… 明朝,朔方(今宁夏银川平原),贺兰山下。木枯雪积,残风掠过,穿过原上人骨兽骨的孔洞,发出尖厉的叫声。苍鹰盘旋飞翔,马蹄声起,一支烟尘袭来,惊得穿云翻翅,直掠向远处连绵山峦。 那支骑军的统领乃是游击将军李纮。明朝边疆有“九边重镇”,宁夏镇居其一,它拱卫着西北隔贺兰山防御“套寇”,也就是占领河套的鞑靼。游击将军位居总兵、副总兵、参将以下,乃是镇关的主要战将。 李纮声名不著、官也不大,但其父却大有来头,乃是前宁夏巡抚、已故陕甘总督曾铣帐下猛将李珍。 嘉靖二十五年,俺答以十万铁骑掠延安、庆阳,绥延、甘肃、宁夏三关总兵不救,曾铣仅以数千兵马正面拒敌塞门,阴使善战参将李珍迂回到突袭至马梁山阴捣毁了敌人巢穴,使俺答汗仓惶而遁,保助了边境安宁。曾铣主导三边将士,两上《请复河套疏》与《重论复河套疏》,以清扫“套寇”为己任,可怜壮志未酬,严嵩与嘉靖二货以“复套”构诬推局,斩杀曾铣、毒杀李珍。原来这是一位忠良之后! 父亲被毒杀后,李纮的成长变得异常艰难,这要说他的童年,就不得不提到一位名叫王环的边军箭术教习。 在缇骑入军营缉拿曾铣进京之前,曾铣哭着对帐下王环说道:“上怒甚,死自吾份。顾吾妻子奈何流落边鄙,为沟中瘠乎?”意思是这回嘉靖火大了,估计被捕会死,我实在不愿意妻儿流落边疆受苦。这王环,乃是沧州回民,生得铁面虬髯,膂力过人,骑术与射击无一不精,曾铣募为军营士兵箭术教习,二人甚是相得。 所为士为知己死,王环原是豪杰之辈,慨然回道:“公无忧也,某力能致之归!”意思是老大别担心,我一定想办法把他们送回去。 果然神棍嘉靖心情不太好,斩杀了曾铣、毒死了李珍,并将二人妻流放到陕西城固挨苦生活。这王环侠肝义胆、一诺千金,以车载送流配犯人到得城固,又相助抚养幼小。曾铣之妻乃是大家闺秀,自此负责教导曾淳、曾荣、李纮诗礼,王环则教三人苦练武艺。 再然后嘉靖死、严嵩死,隆庆元年,御使王好问为曾铣上疏平反冤曲,但时光已滑过了二十年,曾淳、曾荣、李纮均已成年。王环依当初承诺送曾铣妻儿回到扬州江都故里后,不受财物回到了边塞。时李珍妻早已遭厄而亡,王环便带了李纮寻到这宁夏镇,找到营中故友,让他投了边军后,飘然离去。 此时,王环人已老迈如何将养,李纮知其不欲拖累自己,因此在军中奋力拼搏希望搏个官职,他很快立有战功,又庆幸地娶了陕甘总督爱女的乳母之女为妻,故而虽投军较晚,仍被委以游击将军之职,扼守宁夏卫苏裕口。这宁夏卫与兰州卫、庄浪卫、凉州卫、山丹卫、甘肃卫,共同构成了稳固的大明西北边疆防线,也是其父李珍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再然后,李纮又将王环找到,让其同自己的岳父母、妻儿生活,呆在长安养老。此时,李纮也已年过不惑,便将大儿李贺兰带在身边,屯军于宁夏卫。 李纮的骑兵象风一样,从苏峪口回奔卫屯,近屯堡后他飞身跃下骏马,将马缰递与马夫,侧首问其子李贺兰:“可有曾府、张府消息传来?” 这李贺兰二十出头,虽亦如边军一般皮肤黝黑,骨骼方大,但一袭儒衫,眼眸灵动,其祖父李珍、其父李纮之勇毅不减,又更增几丝智慧。只听李贺兰回禀道:“曾伯父府上一切如旧,张叔父府上却是风声鹤唳。” “风声鹤唳?何出此言?” “自去岁皇上剖夺张府封荫之后,江西道御史李植参大太监冯保十二罪状,冯府已被抄没;现如今六道言官上疏弹劾老首辅奏折渐多,据说十六年前废辽王朱宪炜的王妃王氏正具折上奏,称老首辅强占宗室祖寝、霸夺辽王府产业金银,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亦上疏附和。目前朝廷官员分成两派正在争执之中。” “皇上的意思呢?” “皇上似有意将案交刑部复审,十六年旧案重提,恐凶多吉少。” “我儿可有计较?” “父亲大人,此时政局复杂,您为边军将领不宜杯葛其中,以免给朝中言官们留下首辅在世时结交边军的口实。” 李纮沉吟道:“嗯——既如此,知会李岚停止京城一切活动。”说完,他的脑海里仍然浮现出一位女子的影迹. 那人喜身跨胭脂红宝龙驹,手抓金丝鞭,挽细筋弓、射雕翎箭,聪明、美貌而伶俐。 那是一支边城的丽花,整日笑嘻嘻的,泼辣任性,武艺不欲,未婚将领见之无不心襟摇荡,却无人敢造次,皆因其父乃是陕甘总督、边城巨擘王之诰。直到她嫁入大明首辅、太师兼文华殿大学士张居正府上,配其四公子,门当户当、得其所归,众将方才绝了念想。 往事悠悠,终系离愁。李贺兰看了看乃父思忖的神色,知其所思,小声说道:“父亲大人若是忧心姨娘安危,不妨向老尚书建议,道是姥姥病重,求将四叔父与姨娘一并接回。” 李纮的岳母乃是张简修之妻王氏的乳母,王氏事之如母,同李纮妻情同姐妹,故李贺兰称之为姨娘。王氏出嫁前长年在边军生活,同李家上下甚是相熟亲切。李贺兰口中的老尚书即是、吏部尚书兼南京兵部尚书王之诰,早已告老回乡,怡养天年。 李纮觉得这是一个让王氏脱出险局的办法,但是又犹疑道:“老尚书怎会听为父的?” “父亲大人不必劝说老尚书,只需求姥姥谎称病情即可,老尚书想必早已得到朝中信息,心中甚是着急,为如此保全姨娘一家心焦不已,父亲此举不过是送过去一个由头罢了。” 李纮点点头,为了妹子一家人的安全,这事他愿意去做,至于张府其他人同他并无太大关联。当年其父李珍蒙冤,张居正已入朝为官,但并未听闻只言片语求情。虽然当初严嵩一手遮天,也怪不得张江陵。不过,没交情就是没交情,李纮本人只是蒙陕甘三边老帅王之诰照看,同张简修有连襟之谊,同张府再无其他纠葛。 “如此为父修书一封,我儿辛苦一些,连夜驱马往石首团山,送予老尚书!老尚书若应允,我儿就顺路往江陵一行!接回令姨一家三口。这石首、江陵地属荆州,倒可避免两处奔波之苦。” “是,孩儿遵命!” ------------ 第十七章 边军来人 更新时间:2013-09-18 一切尽如预料,李贺兰到了石首团山,果然如愿地从王之诰手中获得信札,然后他又带随从策马到了江陵张府。 管家通禀之后,他被迎进了怡晴别院,看到了奇怪的一幕――姨娘王氏正抱着小重润,在为一名冲龄小儿讲授戚帅的著作《练兵实纪》。 见李贺兰到来,王氏脸带露出见到亲人的浅笑说:“未始道大郎已长得这般英武,家人一向可好?” 李贺兰深施了一礼,做忧心状,将两封信札呈出,叶挽自然站着,侍立在王氏身侧静看来人。 王氏展信一看,得知乳母病重思念,顿时心如刀绞。父帅当年戎马倥偬,母亲顾家操劳,都是乳母陪着她、宠着她,给了她家庭的温暖。她对乳母的感情是很深的,如今乳母病危在即,希望临走前见她一面,就算是万水千山、长途跋涉,也是要去的呀。 王氏果是果毅爽朗的将门女子,吩咐叶挽代为接待李贺兰,自己则抱着小重润,匆匆出院门去找张简修,好决定火速赶赴长安之事。王之诰在陕甘总督任上时,曾在长安县为府中几位老人置办产业,乳母便在彼处养老。 王氏匆匆离开,留下叶挽与李贺兰两眼相对。叶挽先请李贺兰看座,然后很从容地叫婢女奉茶。李贺兰很欣赏叶挽的举止,心想不愧是高官家庭出来的,小小年纪便能应对从容。 叶挽似乎无心地问道:“听双婶说将军来自宁夏镇,不知朔方景致如何?” 李贺兰笑答:“天蓝云白,野草蓠蓠,骏马嘶风,绛色红婴乱舞,硬弓羽箭搭起,不见狡兔苍鹰,唯有胡刀铁器、毡踪寇影。哈哈哈,小公子欲来否?” 张家的孩子泡在蜜水里长大,怎识得边塞之苦? 李贺兰虽然欣赏叶挽的大方得体,但对他绝无崇敬感,特别是当他想到眼前的孩子马上就要轮为破落子弟,或多或少还有一丝兴灾乐祸。 叶挽微笑答道:“家祖父曾做《塞下曲》,写有:九月西风寒草残,胡沙黯黯点征鞍。一声羌笛吹关柳,万卒雕戈拥贺兰。重辉拜读之时,对朔方边军生活充满向往,甚想成人后效法李将军,从容伐胡贺兰山!” 张家人是混朝里的,在软刀子阴人和被人阴;而这李贺兰混边塞的,拼的是硬刀子。未来北胡入寇、烽烟四起,还是军兵武力说了算,故而叶挽并不以李贺兰的些微轻狂为悖。 叶挽说得恳切,李贺兰大为感动。他能感觉得到这位贵公子并非言不由衷,盖因其入户之时,很惊讶地看到这名七龄幼童正在研读《纪兵实纪》。这部兵书可是蓟镇总兵戚继光所著,那是可是位在边塞统军的著名将领。 李贺兰没想到这个稚龄娇儿也有“从容伐胡”之志,肃然道:“届时贺兰若仍未马革裹尸,愿与小公子并肩作战。” 叶挽的情绪倒没有什么激动,继续平静地点点头问道:“李将军,闻说贺兰山贺兰口、苏峪口、三关口、拜寺口险要,见守于宁夏卫,却不知各处通行驻有多少兵马,如何据险防御‘套寇’?” 李贺兰听了眼皮一跳,这名小孩见识不短,竟像对朔方甚为熟悉一般。急忙集中精神,认真回答。 “苏峪口为明军关隘,关口处建有城墙,及烽火台,与平川地带屯堡两两呼应,引以为天险。当前宁夏有一卫之兵,每关口设一游击、每屯堡设一守备、每屯寨设一哨、每烽火台设一小旗。老首辅在生时对边军给养重视,当前边关防守倒也坚实。” “敢问将军,由宁夏镇至三关口,马军斥侯、一哨马骑,奔行各需多少时辰?” “马军斥侯需一个半时辰;一哨马骑则需四个时辰。本可以更快些,然平原驰马恐有伏兵,会担误些许工夫。” 如此一问一答,叶挽越问越是具体详尽,李贺兰却越答越慌张,这哪是跟个小孩随意闲聊,叶挽问的净是宁夏卫的军事部署与边军战力情况。 对于首辅之家的长公子,李贺兰倒也未刻意做什么隐瞒,只是被问得心惊了,他终于意识到了王姨娘这名侄子的不凡。 可惜年龄相去甚远,不然倒是可以为友、为敌。 而叶挽早已习惯自己做事四周人的古怪样子,对李贺兰的表现不置可否。哪名古代七龄孩童具有现代名牌大学学生的智商,不会被古人引以为妖孽。 李贺兰听到叶挽对边事极了解的样子,以为王姨娘对他多有教导,于是反问道:“小将观公子对边事甚有兴趣,不知对当今边患有何看法?” 叶挽与李贺兰一番交流,发现其对宁夏卫边事甚是熟悉,对所问事项对答如流,早已心生几分佩服,见李贺兰反问,倒也不客气,认真地想了想说道: “小子以为,大明边患虽仍为北元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然我大明分扼三部已久,三部无法合而归一,日积赢弱,终无作为。” “小公子莫非以为边患已去,大可高枕无忧了?” “非也,长年以下,夷狄之族原有北元所制,北元即衰且弱,其附族必复起而代之,成为我大明强敌。” “呜――小公子以为何族将继而兴起,为患四方?”李贺兰对叶挽的看法非常感兴趣,因为明朝破元而立,时至今日朝野上下均只将注意力放在对付北元残余上,未曾有人重视其他少数民族所带来的隐患。不过蒙元多年相持征战,逐渐变弱,李贺兰在边城作战是有一些体会的。 “李将军年少有为,小子斗胆建议将军择机请命往辽东都指挥使司任职。明英宗正统年间,兀良哈部东移犯我辽东,但彼部终不持久,或建州女真将起而吞之,故而国需良将据守辽东。” 叶挽虽未在李贺兰面前装嫩,但童音出口仍是轻轻嫩嫩,李贺兰听着这柔惋悦耳的童音,眼睛越睁越大,眼神越来越亮。 兀良哈部犯辽东,故朝廷设蓟辽总督、辽东总兵应对,与宁夏镇并称“九边重镇”,李贺兰知之甚详,如今并无作乱端倪。没想到张老首辅的长孙子竟认为辽东的建州女真将成为大明最大边患,着实让他吃惊,这一点他从未想过。 听此一席言,李贺兰决定回宁夏镇后,好好研究一下辽东镇的边情。 一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绝大部分条件下无法引起一场风暴。但是这只小蝴蝶传递出的信息却是弥足珍贵的。 叶李闲谈之后二年(1583年),建州女真部的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袭封建州左卫指挥使,开始兼并海西和东海女真部的过程,并统一了各部。又三十五年(1618年),他自立为汗,建后金,公然叛明;继而发布“七大恨”讨明檄文(1618年),誓师伐明;在萨尔浒大败明军(1619年),几年内吞下了辽东七十余城,直至灭明。 也正是因为迅速地看着建州女真不断强大,并走向叛变,令李贺兰对这位小公子今日所言印象无比深刻。 若干年后,二人再相逢,仅凭今日一席话,便已尽如煮浊酒话青梅的老友了! 李贺兰与叶挽,实际上年龄相差不大,只不过叶挽借用了小重辉的身体,显得有点别扭。李贺兰与叶挽既识得对方的不凡,自然都抛弃了年龄与家世的沟壑与偏见,平等进行交流。 如此二人相谈甚欢,在诸多筹边事务上发现有许多互补的地方。李贺兰对边事稔熟,实战经验丰富;叶挽分析问题有高度,观点高屋建瓴。 直到饭点,简修一家人回归,叶挽亦需随月娴回到雅晴别院用餐,二人方才依依惜别。 叶挽虽然辨不清李家父子设的这场“骗局”,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以明朝的道路状况与交通手段,要带仅满周岁的婴儿从湖北荆州走到陕西长安,走走停停,必定要花上两三个月时间。 彼时,朱翊钧若派出刑部官员审查抄没大学士府,张简修一家必可躲过一劫。 他匆匆找到高氏,求道:“娘亲,孩儿有一想法?” 高氏真是怕了,这孩子的想法总是匪夷所思,她惴惴不安地问:“小辉辉有何想法?” “孩儿欲请双叔、双婶培养一支善战家丁!” “耶?”果然雷公又劈了,高氏没想到小重辉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小辉辉,奇思妙想何其多哉,狂野一至于斯!张府并不需军事家丁,你亦不可现在聚养武装扈从,否则等你及笄之年,这些人早已老朽,如何供你驱使?” “娘亲――父亲大人,可有为辉辉将来准备银两?” “自然是有――”高氏笑道。 “娘亲动用一半吧,张府的银子是守不住的,唯其如此方可发挥最大效用。” “小辉辉,百辆纹银,娘亲便可予你,然养成家丁何止万千,娘亲理解不了你,断不会答应,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吧!” 叶挽知道凡遇大事,高氏必由张敬修作主,便乖巧应道:“是――” 因简修一家将要远行,张敬修作为张府大老爷,放心不下便再三嘱咐、并安排各类事宜,因此回来得晚了一些。回到家中知道了这件事,吓了一跳,他不是高氏,作为礼部中高级官员,非常清楚蓄养军事家丁,且并非边将领意味着什么。 不错,明弘治开始是已经有了将帅私养家丁的现象,到了嘉靖一朝,这种现象变成了“军事家丁制度”――即由国家出饷供养将帅的私人家丁,军队之中的大小将官都有数量不等的家丁,这些家丁同亲兵极为相似,但编制稍有不同,拥有巨大的战斗力和忠诚性,往往在战场上发挥巨大作用,逐渐成为边镇军队的主力。 但这些军事家丁是要领薪吃饭的,边军将领可以通过按职级领取朝廷配给,或者私下克扣粮饷来供养。张家如何支撑若大开支?此外,张氏祖上张天保虽是将领,但张文明一脉乃是庶支,按嗣长子继承制无法继承官位,已改走了仕儒之路,尤其是在张居正这里就将这条路走上了颠峰。岂可回头重走此路? “重辉,为父观你心智成熟已不亚于成人,不可诓言为父,为何作此决断?” 叶挽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声说道:“张府危机已到――父亲大人――此乃一场张府无从抗衡的重大危机!” 闻此,张敬修的心纠结了起来! 张府曾经是大明顶级门户,在京城的影响力也还在,各方信息来源自然也少不了。外界许多重要消息仍然会按时汇集过来,张敬修自然知道大明朝野的诸多变化,也感觉到了危机的味道。最近他也一直跟老三谈论这方便的事,只是还瞒着高氏、重辉及其他人。 “辉儿是何时发现的?”张敬修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哑。 叶挽用非常稳定地语调回答道:“老尚书下书催促双婶带重润弟弟远走西北,孩儿观李贺兰形骨知识,必是善机变的边军骁将,以彼亲来迎送。重重信号已然表明,张府之暴风雨不远矣!” 张敬修定定地看着小重辉,以前他是将这孩子看作一个神童,一个智力超常儿,只希望他好好地成长,长大后能够有所作为,却从未将他当成可以商量大事的人,所有压力都自己扛,却未曾想,自己还是看错了。此子有周公谨、庞士元之才!阴谋阳谋少而能知,绝类其父张居正! “孩儿,为父亦不瞒你,危机果然已至,然蓄家丁时不我待,根本于事无补!” “父亲大人,祖父大人走后,外埠流言张府窃占他人钱财,虽与事实不符,然府中已不宜多放金银!私养家丁乃是一条散财留备之道。” 张敬修想起近日传闻的废辽王妃构陷张居正收敛王府财宝之事,深觉有理,便问道:“亦无不可,只是,便是你双叔位居指挥佥事,亦不宜蓄养军事家丁。” “父亲,事避嫌疑,双叔自然不敢专养一人,但是双婶娘家却得便宜,翁养婿用并无不妥,何况此支队伍宜精不宜多,依孩儿意见,凑足百人之数足矣,且宜养明日之将而非今日之兵!” 张敬修再次认真地察看小重辉,见到他稚嫩的小脸依旧一片平静,敬修同志想:我不会生了一位妖怪吗? 当晚,敬修运了一万金到简修家中,把这对整日价舞刀弄棒的夫妇吓了一大跳。等他将来意说清,这对夫妇更犯晕了,待要了解原委,敬修却说等一两年后,他们自然知晓,现在关键是到陕甘三边,顺便偷偷地将这事办了。 两天后,收拾停当,战马护车仗,马车辗冰辙,王氏、张简修、小重润终是离开了江陵。 他们的离去或许让叶挽的兵事武业学习一时断了,但是他的心里却非常欣慰,不光李家父子感受到了张府之危,叶挽更加清楚惨烈的后果。 叶挽喜欢简修一家三口的爽直与热烈,对他们挺有感情的。在形势阴晦不时之时,让他们远遁朔方,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希望看到他们成功避开张府此劫。 王氏抱着小重润上车,叶挽扶着车轼泪如泉涌,也不知是舍不得倩丽的双婶,还是可爱的堂弟。他从神色古怪的月娴手中接过一个小包袱,珍而重之地捧给王氏。 王氏“咯咯”笑着对高氏讲:“姐姐且看,辉辉小小年纪,何多情若是!待异日成人,必致红颜生恨、桃径成蹊。” 高氏给了王氏一个高高的下巴,表示那是当然。 哎!是不是每一位当妈的都希望自己儿子很招妞喜欢,可以泡很多妞;而希望自己的老公十足专情,只能由着自己用一生来慢慢耗。 叶挽的包袱里是他请月娴连夜赶制的一件小袄,给小重润穿的,送点小礼,也不枉“小堂弟”对他赏识一场! 再见了漂亮的婶婶老师、再见了有点大大咧咧的双叔、再见了可爱投缘的小重润――叶挽与家人站在张府大门口,使劲地挥着手! 简修、王氏揭开车厢遮布,含泪回头招手! 李贺兰亦频频回首,他没有招手,只在看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位谜一样的小孩! (不好意思地捏着鼻子说――收藏,收藏,写得好烂) ------------ 第十八章 朔方狂狮 更新时间:2013-09-19 老猴很老,在江陵大学士府外卖了七八年豆腐了,他有一手绝活,做的水豆腐色如白玉、香嫩可口。 不仅如此,他不象普通做豆腐的,就是将大豆做成豆腐,一方一方的卖,而是凭承了徽商善于经营的特点,不仅当街出售原料水豆腐,还开发了麻婆豆腐、家常豆腐、鱼香豆腐、葱香煎豆腐、鱼头豆腐汤、肉末豆腐包等菜式,将豆腐店变成了一家不大不小、生意兴隆的专营餐馆,挂起了江陵县赫赫有名的一块招牌“猴豆腐”。 因为离得近,活又出得好,大学士府的许多人家都成了这里的老顾客。张文明在世时,就喜欢到“猴豆腐”消费。每当有大学士府的顾客来,老猴总是眼角挂着和善的微笑,凑着满是老年斑的脸,佝偻着腰亲自服务。老顾客了嘛,这样更为亲切不是。 卯时许,“猴豆腐”方才开门就进来了几名年轻人。这些人脸上的皮肤都黑点透红、还有点皴,估计来自太阳直射比较严重的高原地区。各各手里抓着一个长短包袱,包裹布外形多有棱角,显然里面放了硬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 这些人要了麻婆豆腐、肉末豆腐包等辣味较重的菜,静静地吃着,也不要酒,也不同人交谈,只是从其身体斜坐所对的位置,以及眼光有意无意投射的角度看,这些人对不远处的大学士府比较感兴趣,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大清早“猴豆腐”刚开张,主要卖的是水豆腐,老猴的老伴带着一名伙计应付买豆腐的人流;另一名伙计负责接待那群外乡人。老猴自己则百无聊赖地提着竹扫帚,佝偻着身子清扫店门前的杂物。 土每家店门一早上不都得清扫迎客不是,今天“猴豆腐”的客人来得急,没清扫店门汀人就来了,不过这活还得干。老伴与伙计没空,只好掌柜的自己上了,他认真地将店门前的垃圾清理完,随手将扫帚靠在店门边。一切都非常自然! 晨曦越过云团,放射着煦暖的光芒,一天的光阴开始慢慢游离。那群外乡人已经用过饭,却没有要立即结帐的意思,继续静静地坐着。好在没到中午,来“猴豆腐”买水豆腐的人流已经过,懒得还有人来消费,所以老猴继续笑咪咪地递上茶水,毫无半句怨言。 辰时许,大学士府大门哄然洞开,几名壮汉骑着骏马护卫着两趟马车越门而出,马蹄翻动、车轮辘辘,直驰上街。因为街上行人较多,车马使命压抑着速度,那份焦急的心情绷得紧紧的。 车马经过“猴豆腐”,几名外乡人对视一眼,“唰”一声齐齐站立,抄起各式包袱,飞奔着尾随而去。 伙计惊奇地发现一向佝偻着的老猴突然直起腰来,盯着适才外乡人坐过的饭桌上的那锭碎银子,眼里闪过一丝阴厉,随后纵身冲出,汇入当街的人流不见了。随后,“猴豆腐”店内传出两声惨呼,两名伙计手捂着鲜血外迸的喉部栽到了地上,再然后老猴的老伴提着一个包袱匆匆离去。自兹江陵县城再也没有“猴豆腐”了! 张府出来的车仗一过县城大门,骑手们将缰绳一紧,马匹们发出畅快的嘶鸣,立即放开了速度。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这是战马,属于风、属于速度、属于杀伐!狂奔起来,马尾飘逸、蹄下尘土飞扬。 李贺兰领着几名矫装过的边军战士纵马狂奔,希望快些脱离荆州地界,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时值秋天,风雨多变,适才还是阳光普照大地,现在却下起了雨来,而且没有要停憩的意思。雨丝密密麻麻,似要将天地缝个严实。秋雨连绵,雨量渐大,马车压过的车辙迅速被雨水填实。 为了避开官方眼线,过了江陵县,李贺兰选择的行进路线大多是地势起伏、泥沼遍布的险路,是以前进速度不得不又放慢了下来。 李贺兰纵马折返,低着头凑到车窗边,小说道:“姨娘,前方系盘龙峡谷,峭壁迂回,需当小心。” “知道了。”王氏搂紧熟睡的重润哼道。 盘龙峡谷谷道蜿蜒,两边地势起伏较大,自然造化辟开一条大道纵贯峡谷。两边平地及缓坡上长着茂密的橡树林,峭壁上也是灌木众多,秋雨横洒,令峡谷之内阴阴郁郁,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路上再无行人,进入峡谷有一段路很是狭窄并有积水,车辕陷入泥泞行进困难。边军之中分出四人推那两辆马车,其余人纵马游弋在四周,警惕地四处张望。 就在这时,一声尖哨划破山涧,山壁之上跃出一队强人,在雷鸣般的呐喊声中,挥舞着各色兵器,像山洪爆发一般从高处直冲而下。为首一人身如巨熊,手执宽背重刃,像门板一样压至。 众边军自然环立四周,李贺兰面不改色,一声“连弩侍候——” 强人们冲至近前,一声“放”,无数的弓箭弹出箭匣迎面射出,毫无防备的强人们一阵慌乱。对付连弩最有效的方法是竖起盾牌,收缩队形,结成盾墙再平步推进。但是这些强人一贯采取的是绿林的打法,显然没有什么惯用的战斗队形和集体防御技术,只是靠挥舞手中兵器砸击飞矢。 距离如此之近,弩矢又是如此密集,所谓“一弩十矢俱发”,箭矢簧簧连珠般飞射,如何躲得开呀!最大的问题是,距离这么近,弓弩骤发,又如何逃得掉,很快强人们都成了刺猬。 寻常的箭由箭镞、箭羽和箭杆组成的,在箭身远距离飞行的过程中,箭羽毛起着平衡的作用。但是连弩为了实现连续发射,不再如普通箭那样组合,而是制作整体的小铁箭列于箭匣之内,靠发射机构快速弹射,故击近处敌方目标。如果发射太远,飞行的稳定性就会受到影响,故而以攻击中短矩目标为主。 不过连弩的攻击力并不强,寻常不是要害,插上三五根还死不了,因此有几个豪勇的强人逆着箭雨,硬是扛到了军士身前三步。李贺兰战马长嘶,弩手们齐齐后撤一步,李贺兰遂提枪纵马上前挡住去路。 山道狭窄无法提速攻击,对于骑兵战斗来讲是非常不利的。但是李贺兰凌然不惧,地上有水有坑,战马提臀连跃,竟像一名舞者在并不宽阔的山道间平滑挪移。 只见他一抖手中的长平枪,身随骑转,臂随身举,腕随臂翻,枪法中平奇正,动如雷霆,虽然使的是军中最为普通的杨家枪法,但这是在血战之中练出来的,极为讲究实效。分进、缠进、贴进、拱进、揭进,招招都是致命的招式。 钩、挂、绞、颤、转,一竿铁枪被他使得无比稔熟,犹如延长的手臂,迅速收割着强人们的性命。这群绿林豪强实在憋屈,根本没有发言权,须臾之间除了那名领首的大汉以重刃磕开铁枪,靠铁甲护得重心,保住性命外,其余悉数死于非命,尸身委地,胸前血洞深深,血水沽沽外溢。 但是李贺兰摆明了不想放过眼前的强徒,连连抖枪闪击。那名大汉以重刃连磕铁枪,测起火星点点。一人马上一人徒步,且境界相差太远,李贺兰一式“蛟龙出水”,避开重刃直穿大汉腋下,再一招“鲤鱼脱钩”甩开企图靠巨力用臂夹持枪竿的大汉,复一招“旋风破道”将大汉钉到了地上。 “不想几年不见,大郎枪法已有如此进境!” 不知几时张简修一家已经走下车厢,简修打着油纸伞,王氏抱着小重润走上前来赞道。她怀中那位小朋友乌溜溜的眼睛四处转,或许是听着兵器砸击声长大的吧,浑不为交锋阵势所慑,亦不觉得空中血气浓烈有何不妥。 李贺兰朗声道:“姨娘谬赞!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宜速速赶路!” 有人阴声接话:“走不了啦!” “谁——” 众人转头一看,边上一处缓坡的林子里又转出一群人来,戴着黑色网纱的尖顶帽、脚蹬白皮靴,都穿褐色衣服,腰间系着小绦,活脱脱像一群乌鸦。 东缉事厂厂卫!明朝皇帝依靠特务机构控制百官,也就是臭名绍著的东厂、西厂、内行厂和锦衣卫,统称“厂卫”。东厂番子专司诏狱,以二号太监为厂督,名义上直接听命于皇帝! 原先对着绿林强人沉稳冷峻无比的边军将士抽了一口冷气。惹猛虎不怕,边军都是英雄汉,但无人愿意招惹像毒蛇一样的东厂番子。 那卖豆腐的老猴就陪在一位皂服的番子头领身旁,很馋媚地指着简修一家道:“二档头,张简修,其妻王氏,其子重润悉在此处。只是早间在店中的那帮人似乎不在此中。” 那番子头领点点头,吩咐道:“老六,套瓷!老三注意周边、提防逆袭!” 这位二档头在林中观望良久,早已知晓眼前是军方人马。东厂办事天不怕地不怕,却犯不着跟军队对着干,是以叫老六上前交涉一番,能将其吓退最好了。 一名番子领命后,上前冲李贺兰喊道:“东厂办差,张简修一家三口悉在监控之列,上谕着即带回。你——上前答话——” 需要讲吗?讲得通吗?李贺兰挥臂举起了长枪,王氏抱住重润缓缓后退,从车厢内取出宝剑;简修从车厢中抽出一对铜锏,所有边军撤出腰间陌刀——盘龙峡谷中空气再度紧张,边军们都是一副有去无回的架式。 那名番子一看形势不对,退了回来。二档头“嘿嘿”冷笑几声道:“尔等真想一赌小命?咱家可不是山西那帮走镖护卫的!” 说完番子一击掌,山上再次传来哄隆声,并滚下几根横木,在车马涌动中塞住了窄谷去路。没想到这峭壁对向竟有先后藏有两队伏兵! 众番子皆撤出腰间双刀,就是锦衣卫特制的绣春刀,但为了有别于锦衣卫,一把上刻“東”字,一把上刻“廠”字。二档头呼哨声起,番子立刻展开队形,山上的与林中的,成圆形拥上前来。 由于东厂来人得到老猴的信号,召集人马布局在先,在人数上占有优势,但是边军人马配合惯了,又是从战场杀出来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过前番山西帮的人已浪费掉了边军连弩机括内的铁矢,并为东厂差役探明了虚实,东厂主动权在握,番子们对此战大有信心。 须当以快破险,李贺兰一抖马缰,马立枪挑,高高耸立起来。东厂番子以为这位猛男仗着马快又要冲锋,不料峭壁突然上传来一阵喧哗,然后几条人影翻动,刀枪之声大作,再然后埋伏在山壁上的番子登时被砍倒了一片。 二档头的眉头紧紧缩了起来,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还有援兵,且早已伏于身后。峭壁挪移空间有限,那里埋伏的番子算是昌泡了,根本无法下令撤退。 “正是来人——正是来人——”望到了几个起伏的人影老猴大叫,那队援兵正是晨间出现在“猴豆腐”的外乡人。 李贺兰同样留下一手,但是始料不及的是老猴竟是东厂番子的暗椿,幸好在截住简修一家之前,东厂不敢骤起发难,不然鹿死谁手殊难预料。 眼看山壁上的番子要吃个干净,突然“嘎嘎——嘎嘎——”怪笑声响起,一团黑色的身影如猿猴一般飞纵而至。 “大档头来了——”山下的番子们松了一口气。 来人投向山壁,冲入边军之中,两把绣春刀上下翻飞,冲击一波接一波涌向敌手。边军们毫无还手之力,仅仅靠着常年艰苦训练形成的本能,凑到一起希望组成密集队形。但是山壁腾挪空间有限,无法有效结队,来敌一万压势一刀突击,“嘎嘎——”怪叫声中不时有外乡人倒在血泊之中。 无法组队的边军单兵攻击技能有限,根本不是来人的对手,几乎是一边倒地被屠杀。李贺兰看了目眦皆裂,口中发出绝望的尖哨声,指挥山道上的边军疯狂地向缓坡上的番子发动攻击。 虽然山下的边军同样人数较少,但战斗风格相当顽强。边军骑兵纵马上跃,挥刀砍杀,相互之间又互守互攻,组成一个弧形防线,在冲锋中一次次有效拒却番子的攻击。 一场可怕的杀戮正在展开,山上那人太可怕了,如果不能立即击退山下的番子,夺路而逃的话,这般边军就都要折在这里了。但番子确实比先前山西帮护镖的强悍太多,毕竟人多,又占着地利,很快李贺兰等冲锋的势头被压住了,接下来形势只会更差。 看看不妙,简修待要持锏冲出来,王氏将他挡住,“保护润儿!”扔下一句话,她的人迅速射出车厢,冲向战场。 就在她冲出之际,盘龙峡谷上空云间传出一阵雄浑的咆哮声,怒吼阵阵像翻滚的天雷,绷裂的悸风,在山谷崖间强横地穿行。本已离开这战场躲到远方的野禽山兽闻声慌乱地扑腾或哀啼,快速向更远处逃窜。峭壁上的番子大档头停止收割性命,迟疑地看向远天,然后有些惊怯地回以一声尖哨。 王氏听了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冲天空脆声叫道:“铁叔——”。 咆哮声越发威猛和宏大,快速向盘龙狭谷中心袭来,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击中,变得孱弱起来,不约而同停下攻击。再然后狭谷内起了一阵狂风,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但是大家什么也都看不到,只是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大裆头昂首对天叫道:“嗄嘎——东厂在嗄办差——铁战嘎狮嘎涉啥?” “鸭子——狂狮铁战要路——汝敢挡否?”须臾咆哮声停止了,变成一声决然的怒吼。 大档头不答话,大家都沉默着。 空气的压力更重了,似乎空气中要凝出水珠来。静,禽兽、树木、云岚均各矗立着,不敢动弹纹毫。只有时间像一头蜗牛还敢勇敢地向前爬着。 大档头脸上阴晴不定,终于控不住压力,使劲压出肺里的空气,暴出一声:“撤——” 然后番子们逃命一样遁走。 一时天开地阔,盘龙谷凉风似乎一时恢复了自然流动。 “铁叔——铁叔——”王氏大叫,但是没有回音,显然那个人也已经走远了。 王氏呆呆望着天空,脸上垂下清泪:“为何不见囡囡?” 简修抱着小重润走了过来,分出一只手搂住王氏的香肩安慰道:“是非之地、是非之时,铁叔不便相见,你我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小重润正穿着小重辉给的小绵袄,只是不知几时衣角被挑破了。张简修拿着一张帛纸,递给王氏察看。 王氏看后默默不语,突然冲李贺兰喊道:“整饬——赶道——” 就这样,张居正四子一家到了朔方。同时在朔方边军中有一支小小的力量就象一粒种子一样,开始培土、浇水、施肥、破芽。 (还是要收藏,当过节费) ------------ 第十九章 覆巢之下 更新时间:2013-09-20 万历十一年三月,即居正身殁仅仅九个月,明神宗诏夺张居正上柱国、太师位,内监下诏之时,张府上下抱头痛哭。 同年,明神宗复诏夺张居正文忠公谥号,削锦衣卫指挥同知张简修为民。所幸张府接诏书时,简修已然前往陕甘边镇,进入了王尚书旧有势力边军范围,想必也受不了什么苦,如果他还算聪明的话也不会再回来了。 同年,朝廷褫革张敬修礼部主事、张嗣修翰林院编修、张懋修翰林院修撰官职,至此张家诸子的官职都没了。张府上下又抱头痛哭了一回。 张居正逝世业已一年多,张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就像蝗灾吞食植物一般,张居正在世时大学士府上下所蒙受的一切恩宠与努力,正在被朝廷逐渐吞食遗弃。 由大福大贵转而大灾大难,张府的几名书生完全适应不了。张懋修作东,此刻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三兄弟正愁眉苦脸地坐在舒晴别院的厅堂之上。眼前的八仙桌上放着几品菜肴和美酒,菜肴并不见有人动筷,闷酒倒是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东倒西歪的。 自知大祸将至,但是这三位书生――目下的当家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正在借酒猛浇胸中块垒。 三个成年人,边喝边说着其父张居正生前功绩,如何如何为大明耽精竭虑、躬勤政事,讲到动情处便放声大哭,一杯复一杯吞下,全然不顾咸咸涩涩的泪水随意和入酒中。 懋修之妻高氏,并张重登、张重元诸子女,躲在偏厅,自然听得议事厅外信息,心中同样无比悲凄,亦是“哼哼嘤嘤”哭成一团。 虽然无人相告,但一直心存警惕的叶挽和小重辉,很快觉察到大学士府风头不对。几位时常买醉青楼的纨绔族兄,变得少出宅门了;一贯趾高气扬的张府下人,脸上都挂着惊慌的表情;据说有胞兄在朝中为官的经义教授臧道远,也收拾行囊急急请辞;张敬修更是夜夜烂醉而归。 朝野风向变了吗?大清洗要开始了吗? 叶挽忧心忡忡,攀着高氏的小臂不安地问:“娘亲――父亲大人近日何故总在三叔院中,至半夜星垂方才归来?” 一年来,叶挽时常以小重辉的身份生活,敬修、高氏待子极为亲和,这让失去父母慈爱的叶挽感动不已。刚开始他还因为领受了他人父母对子女的爱护,心中很是不安,但整日里“娘亲”、“父亲”地喂着,做出种种亲昵的举动,甚至耳鬓厮磨,相拥而眠,久之竟将自己代入了角色,觉得敬修、高氏真如血脉所连的父母一般,张菁、张蔓、张英亦如感情弥笃的亲姐妹,即便同他有些疏离的崔氏也像极了亲昵而有分寸的小妈。 高氏怜爱地看了他一眼,叹道:“家中生变,我儿当体察你父心中郁郁,不可横生枝节。” “孩儿怎敢为家长添堵,只是心疼家严日日沽酒买醉,究竟家中出了何等变故,娘亲休要瞒了孩儿!” 高氏闻言眼睛突然红了起来:“今日之事,不久我儿亦将知晓,你父已被削去官职!张府再遭厄运,为娘深恐我儿志气难酬,纵天姿聪慧,有志于庙堂,亦难逢主上眷宠了。” 要那朱翊钧的狗屁眷宠? 叶挽轻哼了一声:“娘亲,张府大难将至,外无匡扶,内失良策,其实已危不自知!前途之事,且放上一放!” 高氏闻言,知小精灵又有了什么主见,但是心想敬修不愿他过多参和大人的事,于是劝道:“我儿,娘亲知你烦忧,然家事处分、子女教养,莫不是为人父母本份,你父并二叔、三叔尚不允五叔、六叔掺和,岂能容你这七龄稚童过问?” 高氏的这套理论来自张敬修,虽然小重辉很早慧,但是为人父母者总是习惯护犊,将为子女遮风挡雨视为肩头责任,不愿拿琐事影响了小儿的平静成长。 这原是一番好意,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风暴来了,受影响的是一族人,谁也躲不开。 就在叶挽欲言又止时,西厢房又有人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叫了声“娘亲――” 是小张蔓呀,今天她也睡不着吗?这高氏与叶挽都是猫头鹰型的,每日入睡偏迟,而张菁、张蔓、重辉却都是磕睡虫,平日里都是早睡晚起的。 “辉辉弟弟怎不安寝?父亲大人未曾归否?”小张蔓的问题还真多。 叶挽应道:“尚在三叔家中!” “娘亲――蔓儿思父甚切!父亲何以总是迟归?” 又是一个懂事的讨命鬼,高氏痛苦地摇了摇头道:“乃父近日同你三叔有事商议,蔓儿先去憩息吧!” 小张蔓不同于小重辉,虽然也是玲珑剔透的,但终是女子,这家中之事高氏不愿同她细谈。 “不要,弟弟不眠,蔓儿亦将随之。” 见张蔓执拗,叶挽言道:“娘亲,父亲心情郁结,为人子女当为之宽心,且让孩儿与二姐接之回府,何如?” 高氏看这一对儿女,不过十龄、七龄,竟懂得孝悌之道,心中大为宽慰,嘘唏道:“如此甚好!” 说完吩咐丫鬟:“秋鸿、月娴,掌上明灯,随公子、二小姐到三老爷家中,接老爷回返。” “是――” 叶挽一行四人,步入舒晴别院厅堂,看到了张府三进士两翰林饮酒寻醉的情景,心中微微纳罕了一下。 月娴秋鸿是不知道大学士府的领军人物们,何以突然喜欢上了杯中之物!张蔓是很少看到道貌岸然的父叔们喝起酒来东倒西歪,竟如此狼狈!叶挽却是对三位进士大人的孱弱与不堪,十二分的诧异! 古时候的进士可不似后世所谓的文理科状元,那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何以讲古时候的进士不同凡想,我们揭开张居正所属的嘉靖二十六年丁末科进士榜瞧一瞧就知道了! 此榜人誉之为史上最牛科考,主考是大明首辅徐阶,上榜的进士帅哥众多、人才荟萃、牛人无数。 大帅哥有:李春芳,青词高手,性情漫和,属才子佳人流;张居正,脸白风流,词文皆佳,属聪颖实干流;杨继盛,五大老粗、两眼有神,作为古今谏臣典范,绝对属于纯man流。尤其是张居正,人称妖精,一人降三榜,将高拱、徐阶所居两榜进士全比了下去。 虽然有些牵强,但是没办法把丁末科的进士从坟坑里挖出来,我们只好以其生前最高任职作为能力评判指标,据以回顾一下那一榜是怎样的大牛乱飞。 这一榜出了两位宰辅,分别是状元与二甲第九名的李春芳和张居正,二人均担任了大明内阁首辅,一时瑜亮,亮瞎了各榜进士的眼睛。 本来榜眼张春同志作为裕王潜邸侍讲学士,仕途也是涂金的,可惜被奸相严嵩一搞,撂挑子不干了,所以没有好事成三,甚是可惜! 牛/逼的人还有: 汪镗孙,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 殷士儋,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王世贞,南京刑部尚书、明代文坛霸主; 汪道锟,兵部左侍郎、抗倭将领; 陆光祖,吏部尚书、大佛教徒; 殷正茂,刑部、兵部、户部尚书; 刘应节,南京工部尚书、刑部尚书,知兵边臣; 李幼滋,工部尚书,允修同志的老丈人…… 当然这一榜也有异类,这里就介绍两人: 徐陟,南京刑部右侍郎,徐阶同志的弟弟,陷害自己哥哥,不是一只好鸟; 徐光启,汲汲无名,被另一位万历三十二年的同名进士完全淹没,彼徐光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真正的科学院与工程院院士,写下《农政全书》,后世景仰得不得了!看来好名字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叶挽乱七八糟地想着,瞄着眼前这三位,心叹道:哎!张老爷子误了他们了呀! 三位进士,两位呆在翰林院里当学士,一位闷在礼部穷折腾。固然张府没有生变,靠着张居正的福址,三人的前途会铺满锦绣,但是家族一生变就完了。他们的生存竞争能力,怎比得实授官职、多年历练、体察社情的地方官员。 有个叫努尔哈赤的人没什么文化,但有一句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养儿如养鹰,不让其到草原上空扑腾,迟早是要拆翅的。 思忖间四人走上了厅堂,叶挽、张蔓躬身行礼:“重辉、张蔓拜见二叔、三叔并父亲大人。” 秋鸿、月娴同时行礼:“参见三位老爷!” 敬修三兄弟酒品不错,原本东倒西歪、涕泪连连、饮酒浇愁,突为后辈所见,感到有辱斯文、有损威仪,忙用宽袖掩住各自脸面,偷偷收拾起来。 敬修从宽袖后露出红扑扑的脸,问道:“我儿何以至此?” 小张蔓抢答道:“孩儿思念父亲,特来相寻!” 叶挽却丝毫没有客套,而是朗声喊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三位长辈何以卮酒消磨,独揽苦愁,不与家人共商克难?” “耶――”小张蔓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小重辉会说出这种话来,不是要寻父亲回府吗? 不光小张蔓愣住了,敬修三兄弟也是无比惊讶。 敬修反应了过来,大骂:“竖子无礼!” 小重辉,一双大大的眼睛长在婴儿脸上,唇润眉浅,黑发如漆,肌肤弹指可破,无比可爱的一个孩子,谁能想得到他的身上竟藏有惊天的大秘密。作为外来人的叶挽,管你什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鸟礼! 懋修失声道:“大哥且住,辉儿莫非识得府中变故,且听他一言。” 叶挽目光炯炯地盯着翰林撰修、庚辰科状元张懋修,这位是张居正最器重的儿子,生前曾评他“少而颖异,初学作文,便知门路,吾尝以汝为千里驹”。张家万分危急关头,他究竟会不会站到自己这一边呢? “谢叔父――父亲大人,孩儿逾越了。”叶挽拱手道:“辉儿思之,我张府危机如明火侵略,愈燃愈深,先是祖父大人被夺去官职谥号,再是父亲与众位叔父削职为民,火势至此,实危不自知,几位师长以为,或是一熄了之,或是愈加深入?” (下午还有一章) ------------ 第二十章 永言孝思 更新时间:2013-09-20 张懋修、张嗣修互相对视一眼,复又看向张敬修,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本来不想让他参与的,但还是卷进来了,生了个妖孽孩子,张敬修心中也满是无奈,只听他叹道:“此并非为兄计较,辉儿虽不过总角之龄,然平素智计便不下于你我,且听他一辩吧?” 敬修既然这样讲,他的兄弟便不能将叶挽的话当耳边风,遂认真思考起适才的言语,越想越觉得有理,越想越是心惊。 懋修问道:“辉儿可是以为火势将愈燃愈烈?” 叶挽心想火势不深入,难道就这么灭了,你们还挺天真的嘛!张居正的朝野政敌怎肯就这样放过你们,于是他反问道:“莫非三叔以为至此烈火将一熄了之?” 嗣修摇了摇头:“一熄了之,却是不像!” “是了,二叔以为后继我张府将面临何种灾祸?” 叶挽站在大厅之中,独对三位长辈夷然不惧。小张蔓好奇地看着他,她同小重辉天天生活在一起,年龄又相差无己,所逢所觉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因此并未像大家这么惊讶,只是很好奇夜已入深本当邀父回返,为何还要在这里侃侃而谈。 有没有进一步的灾难呢?更历害的危机不是没有,不过是没人敢去想罢了!听了“小重辉”所言,敬修三兄弟面面相觑一番,无人敢吱声,都摒住呼吸静听答案。 叶挽也不客气,沉声道:“兴讼狱――抄家本――” “什么――” 咣当一声,嗣修手中的酒盏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在偏厅偷听的张重登与张重元听到响声,忍耐不住也跑了出来。 张重登斥道:“辉弟怎可危言耸听,万岁待我张家恩厚,何至于此!” 懋修摆摆手止住重登,如果可能,他也愿意沉醉于张居正在世时皇家给予的无限荣宠之中,但是事实很清楚,这种恩遇已经不见了。 当今天子既然可以诏夺功臣谥位、可以褫革诸张官职,为什么就不能兴讼狱、抄家本。 一念至此,懋修的手开始神经质地发抖起来,抄家削夺生活基础的刑戒,依《大明律》使得上抄家重刑的仅有三条罪:一是谋反;二是叛逆;三是奸党。张府一至于斯了吗? 敬修也惊吓道:“辉儿,莫要信口雌黄,圣心不可揣测,你又以何知之,休要诬谗虚构!” 叶挽深深地看了这位便宜老爸一眼,也不退下,进一步辩道: “三位大人,当知高新郑临死之前曾做《病榻遗言》,此书对祖父大人再三构陷,编排其内附阉宦、陷害元辅、矫诏顾命、专权拢财诸罪,此中所指阉宦司礼监冯保去岁已伏法。若是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有居心叵测之人将此书送至万岁手中,万岁又听信谗言……” 高拱是万历六年死的,他死后流出的《病榻遗言》,亦有人将抄本送于张居正,张家随侍三子自然知晓此事,亦曾对书中内容耿耿于怀过。 忽闻《病榻遗言》一事,张家三子刚刚酗酒变红的脸,一下子或白如苍纸、或黑如阴雨。他们都明白此书若是落到明神宗手里,再有人趁机煽风点火,张府必将如在江鲜之烤于火上,会死得不能再死了! “确有此忧!” 懋修猛然站了起来,来回走动了两步,诚恳地求教道:“辉儿可有因应之策?” “世人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之已死,其言也真’,正是这死者遗书,赛过利箭坚刃,不可等闲视之!唯今之计,唯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祖父大人之遗书,克高新郑之遗言。快马加鞭将祖父遗书献于当朝天子,请朝中潘尚书加以斡旋。” 这是叶挽左思右想可以对抗的方法,张居正对高拱都是作古之人,既然敌人要借死人讲话,那么大家都来讲,以死人对死人,搅浑这一池水! 张氏三兄弟面面相觑,然后是一阵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之后,敬修出声叹道:“父亲大人并不曾留下遗言,可资以反击高新郑所污之事。你祖父仅留下文稿诗词若干,皆是有关情怀功业,辉儿――” 这人真会被书呆子急死,叶挽眨眨眼道:“高新郑为人耿直,绝不会颠倒黑白,《病榻遗言》必不是高新郑所言,疑是朝野政敌诬谗祖父大人的手段,为抵消其恶果,须当以祖父名义,新编故事对诘流谤!” 嗣修一听,怒而斥道:“休要再言,父亲大人志虑忠纯,谥号文忠,岂可行此污名之举。” 妈的,张居正怎么就生了这种实古不化的灰儿子!老张为大明中流砥柱、十载首辅稳丝不动,观其翻云覆雨的手段,哪有什么志虑忠纯! 叶挽不说话,看向那匹“千里驹”,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懋修面有难色,不作言语。 敬修见己子大逆不道,有违礼制,反而训斥教育道:“辉儿忤逆,诗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为人子嗣,安可假以父母之名,设局诈谋。” 张敬修这样说,叶挽是想得到的,不然他老人家也不会在礼部清吏司干差使,还干得有声有色了。他主要是等懋修的态度,可是这匹“千里驹”长时间不说话,这个态度已经很明了了。 是呀,永言孝思,在这种提倡忠孝的文化环境下,很难有人敢于做出突破,何况是这三位彻头彻尾的儒生呢! 叶挽叹道:“孩儿知罪了!” 一郁闷,他就不想再深谈了,救张家靠你们这三条枪,估计是不行了! 懋修的眼神有点躲闪,他知道适才自己这位侄子那样地看着他,是希望从他那里找到支持,可惜自己不能负孝思而悖德,虽然他认为叶挽是对的。 既然此道不通,懋修只好问道:“辉儿可还有其他良策。” “别无良策了,为今之计,唯有速速于府中调整因应,化整为零,减少风波冲击了!” “如何减少?”张家三兄弟闻言一振,“体制内健康活动”他们还是可以接受的。 想不管真能不管吗?谁让自己顶了这么一口大缸,叶挽深吸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讲: “孩儿有三策: 一谓藏匿。父亲及几位有官身叔父,必得深居府中历险策应,其余无关妇孺尽皆匿之。先送五叔、六叔远走他乡,各房子嗣妇女亦解散远遁四方,待沉冤得雪,祖父大人名誉恢复,方可重返荆州江陵。 夫高官刑名起,非为逆即为贪,各家逃难之时,需得分解府中财富,多带银钱,以防抄家之时,府中所有被用于罗织罪名。” 二谓整肃。对府中家奴恶行反复清点,公然开革有污行之人出府,当年参与机宜之辈当再三审计,以防为敌所趁。 三谓求援。若是万岁误信谗言,所派提刑官员与祖父大人相善,则张府身家可得宽缓,若心胸狭隘之辈提刑,则张府危矣!祖父大人刚直当国,得罪之人必多,此事需当审慎。闻说祖父当年与当朝各部尚书交好,速修书求援,防止凶残之辈担当提刑典吏。” 这些计划与措施叶挽已反复思考过,奈何彼不过总角幼童,说出来惊天动地,必是无人欲听,非是到此危急存亡之秋,他还真是准备烂到肚子里的。 今日事急,张懋修又问他,所以只好讲了出来。这三策不过聊聊数语,从一稚童口中讲出,虽然你知道他很聪明,但也太惊世骇俗了! 敬修、嗣修、懋修三人的嘴巴一豁一豁的,脑细胞不知死了多少,哪还知道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张蔓很崇拜地看着叶挽,满眼的小星星。 “父亲――”叶挽提醒了一下。 估计张敬修见小重辉变妖精的次数比较多,所以最先回过神来,他对嗣修和懋修说:“此三法皆可行,较之你我闷头饮这苦酒,当要强上十倍!” 懋修道:“徙人之事,还得与祖母、母亲、五弟、六弟相商。” 嗣修道:“有理――修书一事,三弟你一力承担如何?”这状元是现配的,有关文字性的工作,榜眼同志当然不敢抢活来干。 懋修领命道:“小弟连夜拟制文稿,翌日即请两位兄长过目。至于向哪几位叔父求援,明日尚要议上一议。” “有理,如此为兄先带辉儿蔓儿回府了!” “兄长好走――”嗣修、懋修皆站立相送。 夜是无垠的漆黑,纵然秋鸿、月娴打宫灯照路,无垠的夜黑中有一点点光亮,显得那么弱小和无力! 张府躲得过这场风波吗? ------------ 第二十一章 难为友来难为敌 更新时间:2013-09-21 叶挽并非杞人忧天,《病榻遗言》一事果然事发。 前面反复提及《新郑遗书》,这究竟是怎样一部传世大作呢? 要说清此书来龙去脉,不得不谈到大明王朝“北京国立大学”的两位“校长”——张居正与高拱。 明代北京和南京都有国子监,即当时唯一的两所“大学”。 “国立南京大学”远离京畿、离政治中心较远且不理他;就看那座皇帝近臣喜欢过去任职镀金的“国立北京大学”吧。 这年是嘉靖三十九年,国子监一天来了两位牛人。 此二人之所以牛,是因为他们将先后任内阁首辅,执掌天下权柄,将未来的大明江山推向兴盛的巅峰。 来者是北京国子监祭酒高拱、司业张居正,品级分别是正四品和从四品,职位相当于这所“国立北京大学”的校长和副校长。由此高张二人也开始了矛盾的人生,进行长时间的正副职搭档。 关于那位张校长我们已经很熟悉了,下面介绍一下高校长—— 高拱,河南新郑人,字肃卿,又号中元。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进翰林院,任过裕王朱载垕(明穆宗)侍讲学士,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明穆宗隆庆三年任中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隆庆四年任内阁首辅,隆庆六年为明神宗朱翊钧顾命大臣。 都说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的人,是铁一样的哥们。 张高二人,有共同的经历、共同的抱负,都是进士出身,都当过校长误过学生,都是混仕途当大学士的,算是同行吧,这个互捅刀子的概率要比同窗高那么一点点; 张校长曾不满首辅严嵩,于嘉靖三十三年告假离去,高校长曾因弹劾首辅徐阶,于隆庆末年被迫辞职,一起下过野的感情,不知道比不比得上一起下过乡的人; 二人一起当过裕王潜邸的御批家庭教师,也就是侍讲学士,都同另一位皇子景王对抗过,并协力将裕王推上了皇位,都为了改革明朝朝廷弊政努力过,这算不算一起扛过枪?别是一起拿过三八大盖才算! 至于有无一起嫖过娼,风流学士的勾当,男人之间的事,心照不宣就行啦! 这两位校长注定了是朋友,高拱任首辅时,二人自比周公、召公,那关系真是蜜里调油。但是在利益、派系与权势面前,一切关系都显得极不稳定,终因大太监冯保的谗言,终因首辅的仅位,二人复又沦为政敌,演化成了你走我留、你下我上的一组矛盾冲突。 所以在感情上,高拱与张居正实是难为友来难为敌,既冲突又儒慕,既了解又疏离,可以一起干大事,又不能一起干大事,大明朝这辆破车只能由一个人来拉,历史请高拱辛苦一段路后,最终选择了张居正。 一场政变,大太监冯保将高拱弄下台,首辅高拱返乡养老,次辅张居正顺利转正。高拱心中自有怨气,一如负伤的猛兽,回到新郑故里林下呻吟。所谓不平则鸣,于是他写下了《病榻遗言》,以彼烈火一样的性情,以及有仇必报的作风,对国他下台得了最大便宜的张居正多有攻诘。 但毕竟那时老高已经瘫在了床上,只可耳语、不能动笔,所以这其中有几句话是他当时讲的,可都成了历史悬疑,没从考证,但是这些文字后来成了明神宗撒向张居正的刀子! 为什么高拱和他身边的人要写这份针对性极强、富有杀伤力的文字,下面请原首辅高新郑同志来聊一聊当年的心路历程。 高拱毫不推拒就来了。果然性格耿直,一上台他一抹自己的络腮胡子,直言不讳道: “老夫与张太岳有隙,盖因与徐阶匹夫有仇,曾清算徐家父子,居正乃徐匹夫钟爱门生,焉能无怨无恨?此其一; 与太岳共事本无差错,隆庆六年其与阉货冯保陷害老夫,诽老夫曾议立周王为太子,使老夫长在林下,不能为国效命!太岳言未曾参与陷害老夫,然仆下台之后,其获利最大,余安能不心怨之?此其二; 张居正任首辅,刻意交好冯保,一幅交情甚笃的模样,着实令人生恨!冯保何人,一介奸佞竖阉,老夫与之不共戴天。张太岳既交好阉货,老夫病时又来殷勤探视,惺惺作态,真是又做师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 太岳是张居正的号,这位高炮筒用词简洁大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了吧,下面有请张首辅辩一辩当年的恩怨。 张居正是儒雅识礼之人,他出场后先对高拱鞠一礼道: “新郑兄!吾二人自比‘周召夹辅’的顾命大臣,十几年的同僚,新郑兄坐我与内阉勾结,着实冤枉!圣上言你‘负先帝委托,藐朕冲年,罪在不宥’,均因受冯保蒙蔽,与居正无干。 至于后来交好内廷,盖因座师徐阶与你高新郑下野,令余体会到了之危险,仕途一道必得先思自保。 众人以为吾忍心抛弃新郑,其实冯保构陷新郑,居正无法出面,理由有三: 一则徐阶乃吾座师,高新郑为徐家仇雠,高徐为敌,为人门生者不思报恩反救仇隙,此情理难容; 二则高新郑致仕,吾便顺位任内阁首辅,舍彼擅专,乾纲独断,可一展所学、革旧鼎新、实现胸中抱负,此诱惑至深; 三则,为求自保,居正多与李太后、司礼监冯保交好,若出手相助新郑,必失宠于内宫、疏离于内监,此为不智。 是以高新郑遭谗始末,居正皆托病请假、坐观成败、不施援手。居正心中自有愧疚!然高新郑病中著那《病榻遗言》,纳心积怨所化言语,殊为阴毒,所谓‘附保逐拱’、‘矫诏顾命’、‘招权纳财’、‘谋害元辅’之事均不符实!” 哎!张居正与高拱,一对优秀的改革家,有三十年的战友感情,政治目标、改革措施相去不远,惺惺相惜之余实在恩怨难清,令人嘘唏不已! 高拱是个性格跋扈、快意恩仇的人,作为裕王潜邸侍读学士,受到了明穆宗无条件的信任,因此上台后对当初的政敌张居正的座师、前内阁首辅徐阶,展开了全盘清算,在隆庆五年,将徐阶五子中的二子充军、三子削职为民,留下老朽的徐阶,要不是张居正力保,估计也要被搞死。张居正为了座师、为了权位、为了自保,选择了放弃高大胡子,他的内心必然是无比矛盾的! 至于高拱,他老爹给他起了一个大名“高拱”,结果还没“拱”到人家,却被冯保、张居正给“拱”下台来,咽不下这口气呀!林下稍息,他会口述写下《病榻遗言》,一述胸中郁闷,我们是可以理解的。但最终流传于世的这部书,因全系他人代笔,是否均为高新郑原话,却不得而知。但总体看,高拱对张居正这位昔日盟友,心中怨恨还是不浅的。 《病榻遗言》,在张居正死后了化身成为明神宗狠狠砸向张家的一方厚砖。 预备,砖头要开砸了…… 时间是立秋。 农谚讲“立秋不落雨,二十四只秋老虎”,意思是立秋当天没有下雨的话,会连热二十四天。万历十二年北京的立秋就是这样,节日当天不下一丝雨,随后的天气变得越来越躁热。 即便如此,有宫娥在身旁不停扇风,有内侍将冰盆置于殿内,文华殿仍是冷爽异常。一位身着织金缎龙袍的年轻人,正在翻着内监送来的一本书,名唤《病榻遗言》。 这个年轻人就是朱翊钧,至前年张居正逝世,这位十岁即位,依傍李太后、倚重张居正的娃娃天子,方才亲持大政。 由于早年张居正要求比较严格,所以朱翊钧培养出了一个好习惯,书册与上疏一般都自己翻阅,不像他的神棍爷爷净是叫人念的。 “嗟乎!自古有国以来,曾未有宦官受顾命之事,居正欲凭藉冯保,内外盘据,窥伺朝廷,盗窃国柄,故以顾命与司礼监。而次日即传冯保掌司礼监印,大权悉以归之,而托其为主,于内以蔽主,上威百僚,使人莫敢我何?其欺先皇之既崩,欺今上之在幼,乱祖宗二百年之法度,为国家自古以来未有之大事。” “嘻,亦忍心哉!亦大胆哉!天地鬼神有灵,祖宗先帝有知,必然鉴察。保粗识三二字,言不能成文,居正凡欲有所为,必捏旨写与保,瞒皇上不知,只说是司礼监所拟,当行者乃即以为圣旨而传行之。欲要宠则要宠,欲害人则害人。惟其所为,无不立遂者,而又佯为不知,以为出自上意,我无可奈何也,此事以为常。指鹿为马,无敢不言马者,朝臣被其危劫,不复敢言矣!” 真真恶从边生,朱翊钧猛将手中书甩了出去,这厮手劲一搬,扔得不甚远,却把随侍太监宫娥吓得胆都要破了。 司礼太监张诚急忙躬身向前,拾起《病榻遗言》,惶恐连呼:“万岁——万岁——” 二十岁的朱翊钧年轻而多脂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意,前司礼监冯保去岁已被废黜,抄家果得金银一百余万、珠宝无数,证明御史李植直疏冯保十二大罪属实。 冯保这条大蛀虫,还忝为顾命,借慈庆、慈宁两宫太后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朱翊钧卷而吞之,获得海量金银财宝,感受到了报复与拨乱无限快意。 但是,读《病榻遗言》,方知乱臣贼子并非仅冯保一人,张居正才是隐藏最深的。 前十五年事张居正如父、信任无以复加的朱翊钧满脑都是被欺骗的感觉,他阴沉着脸接过张诚棒上前的书,又翻了两页,眼睛落在其上,鼻子哼哼着念道: “今上才十龄,荆人阴狠更甚而不止,与保交通不顾形迹。凡吾一言,当即报保,知行一事即为计授保,使从中假旨梗我,而彼袖手旁观,佯为不知。凡荆人之谋,皆保为之也。凡保之为,皆荆人为之谋也。” 荆人何解,古人常以籍贯呼人,如张居正,好听的叫他“张江陵”,不好听叫他“荆人”,也就是“那个荆州人”的意思。 朱翊钧咬牙切齿道:“张白龟,既与冯保沆瀣一气,冯保伏法,荆人岂可独享荣宠?张诚——” “奴才在——” “传御史李植、羊可立、杨四知、江东之晋见——” 张诚心里乐开了花,屁颠屁颠跑开了,他与死冯保乃是死敌,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对于清算张居正他是十二分的乐意。高拱的这本《病榻遗言》就是山西帮托他送进内宫的,效果果然非常显著。圣上传唤科道言官中的“四大炮”,这事不是明摆着吗? ------------ 第二十二章 宠妃妖娆 更新时间:2013-09-21 这传唤言官不是叫个宫女太监,何况一下子要召集四个,是要花点时间的。 朱翔钧在等待中一阵烦躁,像驴拉磨一样在文华殿中走动,不期然见到了身后的御屏。 这是一座三扇黄花梨边座雕漆云龙纹宝座屏风,底座用黄花梨木制成,为须弥式,正中稍高、两侧稍减,屏面绘制波涛汹涌的大海,水中有山石,俗称“海水江崖”,海天之上雕有龙纹,一头老龙盘踞其中,两条小龙翱翔升天,此图叫“苍龙教子图”。海水江崖取喻山河,而苍龙教子喻指天家吉祥。 这座御屏最突出的不是那雕工画技,也不是修饰的玉石嘉木,而是那贴在屏风上的几片纸,上面书着几个名字。 张居正行将就木之时,朱翊钧求教国之大事所托何人,张居正断断续续地推荐了一些人才。其中较早推荐的有前礼部尚书潘晟、吏部左侍郎余有丁,朱翊钧分别任之为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选进了内阁。后来又推荐了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礼部尚书徐学谟、工部尚书曾省吾,侍郎许国、陈经邦、王篆等,因为内阁没有空额,所以小朱想了个办法,用纸记下来,粘到御屏上,待到合宜时予以重用。 一时大明朝野都以名登御屏为荣,但现在……朱翊钧阴沉着脸,一个极不标准的正蹬动作飞出去,御屏晃了晃,黄花梨底座还是比较稳的,没有翻倒。 居然没翻?朱翔钧夺过宫娥为他取风的团扇,歇斯底里地一阵乱抓乱拍,把那几张纸打得破烂不堪。 不得不说皇家的糨糊质量还是不错的,居然有一些碎纸还粘在屏风上。朱翊钧大怒,示意殿前金甲武士上前,冷不防夺下他的佩剑,对着御屏又是一阵猛斫胡砍,把那个金甲武士吓得裤子都湿了,更不用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宫女了。 一通发泄之后,朱翊钧胸中郁结不散,宣布摆驾毓德宫。他这是要去找郑贵妃,六宫嫔妃中朱翊钧独爱郑妖娆,也许到了那里可以舒缓一下心中的戾气! 这位郑贵妃,全称恭洛皇贵妃,既然称恭洛,必是听话并玩得花样,所以年轻的朱翊钧很是喜欢造访。郑氏长得樱桃小嘴、眉若翠羽、体姿柔软,眼前腹部微微隆起,却是有了身孕。朱翊钧仆进宫门,郑氏一阵喜悦。 看朱翊钧双眼冒火,郑氏便知就里,虽在孕中,他能来这里总是好的。想万历九年的一天早晨,这位爷去慈宁宫向慈圣太后问安,偶见一宫女长得相貌秀美,便在井边临幸了她,制造了一个男娃,这便是皇长子朱常洛。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这位庶子将来便要当上皇帝。郑氏怎么心甘得了,当然要加倍逢迎,好自己产下麟儿顶上去。 所以皇帝旦有所求,郑贵妃是必然应允,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十六岁的郑氏挥退左右、勇敢地走上前,在宫女妙芝的帮助下,亲手拆去朱翊钧头上的乌纱折上巾,解去玉带皮靴,除去绣织金龙翟纹的绫罗袍服,扶他坐到檀椅之上。 然后仰起她的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上,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妩媚的波光,哼哼声中,摸索着解下他的下裤,看到那堆东西,郑氏用纤纤素手托着,张开樱桃小口一把咬上去。朱翊钧情之所至,怎顾及许多,竟站了起来,幅度也变得大了。郑氏之口太小,只好曲为忍受。郑氏身有不便,宫女妙芝在旁巧为扶持保护。正是: “成贵妃於梦龙,幸皇後于飞燕。 然乃起鸾帐而选银环,登龙媒而御花颜。 慢眼星转,差眉月弯。 侍女前扶后助,娇容左倚右攀。” 由于朱翊钧喜欢来,郑氏的战绩自然就不错,就在这一年朱翊钧喜当爹,郑贵妃产下了女儿朱轩妫,也就是静乐公主。可惜这样胡闹,朱翊钧不做清洁,穿插太急,郑恭洛不知纳下了多少细菌。更不知此举是否殃及女儿体质,历史记载静乐公主三岁便夭折了。 不过这个郑贵妃也没白忙活,后来她为朱翊钧产下的三子朱常洵,就是后来被李自成杀死在洛阳的那位福恭王。对朱常洵朱翊钧煞是喜欢,想立之为太子,文官集团偏不答应,一怒之下朱翊钧罢朝三十载,传为奇谈。 除此之外,郑贵妃还产有一女朱轩媁,鉴于其姐早夭,朱翊钧赐号寿宁公主,这位公主与驸马是你侬我侬,却被嬷嬷和内监欺侮得几欲自尽。皇家的龌龊事自然多,且不去管它。 既然明神宗正在忙“要事”,司礼监张诚传来的四位言官自然要等,等就等吧,无所谓的,张诚明白朱翊钧,他想咬一个人,绝不肯松一下口子,张居正这事他忘不了。 张诚观人很准,明神宗器量小是超级有名的,朱翊钧想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因不合礼制百官力争,他便百般虐待皇长子朱常洛。 比如:以朱常洛为都人(宫人)王氏所生,拖着不立他为太子,直到常洛同志十九岁,才在朱翊钧自己生母、前都人、慈圣太后李氏的干预下,心不干情不愿地立了;还有,不让朱常洛接受正常教育,直到他十三岁时才在群臣的力争下让出宫讲学;再有,虐待朱常洛,不允许他享受皇家标准,天寒地冻时,让他穿一件长袍加一件寻常狐裘出去讲学,冷得瑟瑟发抖,还没火烤。惹得讲官郭正域看不下去,对着烤火的太监大吼大叫了起来。不仅如此,他还听郑贵妃挑拨,闻听朱常洛与宫女嬉戏破了童体,派人前去验证(这个肿么验?),结果证明全是子虚乌有(厉害,还真验得出来!)。 这位朱长洛就是后来的明光宗了,先按下不表。 明朝除了朱元璋和朱棣,绝大多数皇帝体质不好,所以干那事不能太持久,朱翊钧很快下面狼籍一片。他借宫女妙芝的袄裙擦了擦那点红尘之意,在二女的帮助下风一般地套上龙袍,意气风发地赶去见言官们。 ………… 不久之后,万历朝将掀起一场大风波,朝廷之上风起云涌,六道言官的炮弹将以前所未有的密度轰向前大明首辅张居正。 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上疏参; 陕西道御史杨四知上疏参; 江西道御史李植上疏参; 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上疏参; 御史丁此吕上疏参; ………… 同时,又有各方折子浮了上来: 南京刑科给事中阮子孝上疏参; 中官司礼监大太监张诚密告; 废辽王氏朱宪炜之旧妃王氏鸣冤; ………… 再然后当年的“天赉良弼”张江陵会变成了落水狗,因为一条一条的罪名马上要浮现出来了——科场营私、勾结中官、构陷宗亲、矫诏顾命、招权纳财、谋害元辅…… 朝廷之上,明神宗朱翊钧,一个被压抑了十年的年轻天子,要开始咆哮了…… (不给收藏,我哭。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三天前编辑后台通知本书签约了。) ------------ 第二十三章 朝堂纷争(一) 更新时间:2013-09-22 不管张家人是否准备妥当,秋去冬过寒春至,一场重量级的风暴已经酝酿完毕,并如期在大明王朝的朝堂爆炸了。 时间:万历十二年四月 地点:北京紫禁城文华殿 人物:皇帝朱翊钧一人;本届内阁申时行、许国等五人;刑部尚书潘季驯、吏部尚书杨巍等六部骨干老臣若干;六道言官李植、江东之、丁此吕等一堆;皇廷杂役(太监、武士、宫娥)等。 事项:朝议 关键词:亲政;倒张;龙虎斗 看着朝班中站定的文武官员,明神宗朱翊钧的内心一阵激动。 他危襟正坐于朝堂之上,扬着老朱家特有的尖下巴,脸上的多脂的肉平整而紧张,嘴角微微抿着,目光扫过凤台鸾阁、各部尚书、六道言官,以及其他文武官员,眼中闪过一丝作为“万历中兴”之主的激情,充满着摆脱张居正束缚、当家作主的莫名的情愫! (一) 朝议第一回合,现在开始―― 太监张鲸上前唱名,尖着嗓子叫道:“宣圣天子谕,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能没事吗?正是年后各道御史回京述职,将归未归之机,所有人都恨不得再搏一把。一众言官熬夜拼作文,满眼血丝,卯足了劲要参上一本。 果然监察御史丁此吕冲出班来,称:“臣有本奏!” 这位喜欢搞大的,六道言官里有句调侃,“横竖两个口,此丁大嘴巴”,丁此吕这一站出来不知又要搞出点什么猛料? 朱翊钧点点头。丁此吕见张鲸接过上疏,并呈予天子,精神一振,猛吸一口气奏道:“臣劾张居正弊乱科举,其子敬修、嗣修、懋修皆无实才,不过碌碌之辈,竟占文魁、举进士、点翰林,此乃当科乡试、会试考官阿附居正,又有礼部侍郎何雒文代嗣修、懋修撰殿试策故。张氏祸乱科举,实乃国之大害!” 江西道御史李植上前参道:“此事万历四年正月,居正之门生巡按御史刘台曾参奏与闻。言居正为子弟谋举乡试,权权交易,许御史舒鲎调配京堂,许布政使施尧臣以巡抚之职,使诸子乡试得逞。刘台为此竟遭革职为民,后又流戍浔州,居正欺我主年幼,以权乱制,在朝臣工,莫不愤叹!” 这丁此吕与李植一唱一和,真是字字诛心,内阁大学士许国听不下去,出班驳道:“科举国之大典,岂可随意诬为流弊。居正舔犊情深,关心子嗣举业一途,若无实据怎可论及舞弊。敬修万历二年甲戌科会试下第、五年丁丑科会试复落第;懋修万历四年丙子科乡试亦失败,并未恃父权势平步青云。敬修、嗣修、懋修悉为京官,在陛下身前述职多年,是非草莽之辈,朝野自知。臣以为若无事实,不可因父贬子,进而祸及朝廷大比!” 左谕德于慎行亦言道:“万历八年,刘台案发流戍浔州,乃户部尚书张学颜揭发其于辽东受贿,经辽东巡按于应昌、江西巡抚王宗载彻查属实,经刑部定下之处分。虽刘台门生讼座事为大明二百年未有之罕事,彼流放确实与居正无涉,臣以为李大人之言实不足取。” 看得出来,于慎行比许国更有策略一些,看到消极抵抗并无胜算,遂举一点破一局,欲将丁此吕、李植全部驱离。 不料丁此吕这个大嘴巴既然站了出来,哪容他人玩太极云手、轻易化解掉呢?只听他复奏道:“臣再奏礼部侍郎高启愚有不臣之心,彼于万历七年任己卯科应天府乡试主考之时,出试题《舜亦以命禹》,舜者,圣天子也;禹者,居正也,劝进之意昭然若揭!臣请陛下治其死罪!” 真是语不惊人列不休,他竟然说高启愚劝张居正当皇帝,欲颠覆大明政权,这是谋大逆之罪!直欲致张居正、高启愚于万劫不复之地呀! 虽然在同一阵线作战,李植、江东之等人万万没想到丁此吕玩这么大,这样玩赢了固然光芒万丈,败了却是要陪葬的。在朱翊钧力挺之下搞张居正,本是必胜之局,何必冒险干这不着调的事?言官们神情复杂地看着丁大嘴巴,无人愿意附议。 申时行的脸一片铁青,沉声道:“陛下明鉴,考官只据文艺,不知姓名,不宜以此附会定罪!” 是呀,出个题,你就附会是谁谁谁,这不是想兴文字狱吗?这丁此吕也太无稽了,举个例子,大家熟知司马光砸缸的故事,要有人非得把水缸比作大周江山,缸内的小儿比作周世宗幼子,说司马光想当赵匡胤。如果你是司马同志,你吐血不? 吏部尚书杨巍亦道:“此妄议臣工,诬陷科场,妖言惑众,臣请将丁此吕逐出京师,永不叙用!” 这家伙讲得太过火了,估计朱翊钧也觉得按丁此吕有点“二”,以致于朝会出现隐隐失控的迹像,遂同意道:“准奏!着将丁此吕即日革职,遣出京师!” 言官们是觉得丁大嘴闹得有点大,但被弹劾一方纹线不动,己方却折了一员大将,心中大为不忿,纷纷出列攻击几位考官。高启愚案,系内阁与言官的争斗,怎可让丁丁独自一人黯然离去? 御史王士性急冲出出朝班:“陛下不可,杨大人阿付阁部,持议不公,此案若是只贬斥丁此吕,不治奸佞,反伤谏官,恐阻塞言路,有违圣下清明之德,臣请陛下复议!” 众御史纷纷出班道:“臣请复议!” 很明显,这万历朝自张居正走后,言官们就同内阁杠上了。朱翊钧以六道言官为先锋,展开了倒张清算,就必须同内阁针锋相对。 张居正当了十年的铁腕首辅,影响力太深远了,从他返乡办理张文明丧事起,先后举荐多人入阁,其中就有现任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因此,在言官眼中,这内阁几已成了“贼窝”,有意无意要将祸水引过去。 看朝堂争执难下,朱翊钧觉得要对付张氏一家,就不能不参考言官们的意见,于是他宣道:“高启愚、何雒文即日罢免,丁此吕权且留任。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削职为民,削夺一应封荫。” 这实在是有点瞎搞,申时行、杨巍很不忿,都表现出了强烈抗拒的情绪,齐声道:“陛下此事论处不公,若一意孤行,臣不才,请辞去。” 这两位可都是朝廷一品大品,如此便允了辞呈,会搞得朝野动荡,风风雨雨的。于是“护张派”的余有丁和许国上言劝道:“陛下,大臣乃国体之所系,今日若因听了言官之言,留任丁此吕,纵容诽谤科考,恐伤了申时行、杨巍两位大人拳拳之心!” 朱翊钧模陵两可,不做表示。 一向耿直的许国不胜愤恨道:“陛下既不允,任由诸言官坏我国体,臣亦请辞去。” 搞这又要走一个,副都御史石星等一干大臣忙上前劝谏。 要说申时行虽然是张居正推荐上来的,但是架不住他没原则、会做人,把朱翊钧哄得很开心,所以小朱心里也是很舍不得他走的。见老臣们群情激愤,朱翊钧只好对三位辞职的老臣做出慰留,同时下诏将丁此吕逐出京城。但对高、何两位考官,及张氏三子的论处依旧执行。 第一回合就这样草草了结,这场战争没有赢家,跟内阁有一定联系的启愚和雒文同志被开了,勉强算内阁一方照顾对象的张家三子仕途没了,言官重要的大炮手此吕同志也被逐了――内阁与言官的仇算是结下了,终万历一世也没有解开。 要说这朱家店呀,管吆喝的和卖艺的不对付,生意哪能好得起来。人说明朝由张居正后转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下午还一章) ------------ 第二十三章 朝堂纷争(二) 更新时间:2013-09-22 (二) 朝议第二回合,现在开始—— 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冲出班来,称:“臣有本奏!” 羊可立大声道:“臣请重审隆庆二年辽府一案,此案张居正与废王朱宪炜本有仇怨,张居正又据王府以为府第,坊间传说张居正贪图王府华丽,故陷宪炜于绝狱,臣多方搜集证据,亦觉此案疑点甚多,特请陛下传有司重勘!” 李植不失时机上前,从袖上兜出一叠诉状,奏道:“臣另有废辽王次妃王氏讼冤状,指张居正公报私仇、窃据辽王府地。请圣躬一并决断。” 内阁辅臣申时行、许国、于慎行面面相觑,观其呼承转和,很明显,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废辽王一案,乃七年前的旧事,死灰复燃,有妖气呀!但是身为阁臣这几人都是稳重型的,看朱翔钧那股热切劲,怕是阻挡不住此案重审。 但是这朝堂之上有个治河的高级工程师憋不住了,他就是刑部尚书潘季驯,这位老兄主理河槽,是为非常强悍的水利专家。他看到了一斗黄河水,沙土居其六、河流积滞的惨状,筑高堤束淮河入清口,使二水并流通浚河口,书写了治黄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奈老潘不善察颜观色,逆流而上道:“张居正与朱宪炜有旧怨不假,然此案先帝早有定论,先有御史陈省上疏弹劾,又有巡按御史郜光先再劾十三罪,先帝亦派刑部侍郎洪朝选彻查属实,原是其淫酗暴虐、僭拟不法获罪,与居正自是无涉。今天翻案重案,怕是于法理有悖!” 陕西道御史杨四知出班反驳道:“潘大人此语差矣,彼时张居正一手遮天,蒙蔽圣聪、滥施淫威、阻塞言路,今日其贪没始现端倪,自当拨乱反正,还宪炜以公道。” “如何一手遮天,杨四知莫要言过其实!” “如何不是——”杨四知很激动,大声应道,“张居正贿冯保、驱高拱,擅威作福,非楚人亲戚故友不进朝阁,目无天子朝廷,怎不是一手遮天?” 这句话可是把本届内阁的阁臣全给骂进去了,几时阁部大臣活得这么窝囊呀!申时行怒而向前斥问:“如何非楚人不进朝阁,本朝阁臣何人是为楚人?” 以首辅论,张居正千古后,先是山西人张四维作庄,后又由申时行作庄,今年三月份四维同志已经滚蛋了,现在时行同志是内阁的方向标。而本届内阁有阁老申时行(江苏长洲人)、许国(安徽歙县人)、余有丁(浙江鄞县人)、王锡爵(江苏太仓人)、王家屏(山西山阴县人),都跟楚人毛关系没有,所以申时行有此问。 这申行之与许国都是张居正推荐的,连于慎行也是张居正看重的,言官们看到有朱翊钧挺着,政治气候大好,如沾了牛粪的苍蝇激动得上窜下跳,逮着机会就呛内阁。不过这杨四知也太过份了,这不是人身攻击吗? 听得首辅发怒,杨四知自知失言,脸色变成了猪肝红,格老子的,不妙呀,太得意忘形,踩火线了。 还好朱翊钧不想让自己的枪折了,做和事佬糊弄道:“杨四知出言无状,速向申阁老致歉,否则联定不饶你!” 杨四知赶紧向申时行陪了不是,朝议的一个小高潮似乎就要这样过去了。 在杨四知陪礼道歉这当儿,朱翊钧继续把玩着废辽王次妃王氏的状纸,突然他的眼睛放出光来,那状纸上写着:“庶人金宝万计,尽入居正府矣。”也就是说原辽王府的银子宝贝,全成了张居正府上之物,那得有多少钱哪! 小朱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转头装很小白地问李植:“李卿家,张居正窃据辽王府万计金宝,并辽王府地,岂非张府有百万银子之积。” 李植心知肚明,蛊惑道:“陛下,御史刘台、编修李维桢、废辽王妃王氏偕言张府豪富,富甲全楚。微臣计之,张居正规利田宅,夺辽王府地,起大第于江陵,掠尽乡郡脂膏,制拟官禁,又收授边军供奉,任十载首辅,积年累月,当有百万之数。” 朱翔钧神情大为振奋,回想起年前查抄大太监冯保家产时,所得金银一百余万及无数珠宝,他不由匝了匝嘴。 山东道监察御史江东之察言观色,忙走出朝班,奏道:“张居正不唯窃据辽王府,更甚者乃是乱政擅权,居正以任免调动相感胁,以考成之法相恐吓,抑制科道言官,使众言官不敢尽死以言事?赵参鲁、余懋学、傅应祯、徐贞明、乔岩、李祯,迁抑直谏、摧折言官、仇视正士,轻侮祖宗法度!陛下有纳谏之明,辅臣却无容言之量,致我大明朝堂阴霾难去,臣请陛下拨开云雾现晴日,重勘居正政令,核查居正违法所得,抄没张家家产。” 这江东之是上疏攻击大太监冯保门客徐爵、进而与李植一起搞倒冯保的斗士,他在诸位御史中属于血厚高攻的狂战士,但他又不像丁此吕跟疯狗一样乱咬人,所谓不咬则已,一咬必得法,一咬即死。果然是这样。 朱翔钧内心是浊浪排空,外表却做风平浪静状,点头道:“准奏——” 第二场赛事,因与宗亲朱宪炜、与阉竖冯保俩逊人搅在一起,涉及张居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桩桩隐事,内阁及六部消极避战,结果六道言官也就杨四知被无伤大雅地批评了一句,大获全胜。 (三) 朝议第三回合,现在开始—— “列位爱卿,依尔等之见,何人可主审此案,联即着其往荆州一行?” “臣愿亲往——”潘季驯冲了出来,他还记得张懋修的拜托,如果由他亲审,张府就算不能予以照顾,也必不致受构蒙冤。 “潘大人虽忠正耿介,然系张居正力荐大臣,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臣请陛上另选良材。”言官们精得很,立即封杀了他。 确实,审理一个死去大臣的案子,哪用得着部堂大人历时个把月,不远千里离开京畿呢?所以潘季驯空有一腔良好愿望,却无能为力。 李直出班奏道:“审理惊国大案,必得刑部官员出差,潘部堂主理刑部,不便得闲;左侍郎刘一儒乃是犯官儿女亲家,应当避讳;是以,臣举荐右侍郎邱橓。” “正该邱侍郎,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保奏之声汹涌,为何?这帮欲掘坟墓的对手,早早研究过张居正的过往,当年邱橓受人保荐,万历也欲起复用之,却被张居正一力压住。今日李直要推荐这个仇膺主审此案,其意不言自明。 闻弦歌知雅意,“倒张派”自不会心慈手软,纷纷出班附议。在一面倒的形势下,心惊胆战的“护张派”自然不敢多加置啄,何况从职司上看邱橓还真是最适合的。 万历十二年的北京刑部三人组比较有意思! 刑部尚书潘季驯是一名地道的水利专家,在张居正主事的年代治淮功绩彪炳,这老伙计做事比做人厉害,斗争经验缺缺; 刑部左侍郎刘一儒是名淡泊名利、谨慎守矩的好同志,做人比做事历害,凡事都能未雨绸缪。他原是张居正儿女亲家,其子刘戡之聚了张居正的爱女。 张居正有六子一女,不能亏了掌上明珠不是,于是在嫁女儿时,陪嫁的妆奁里装满了珠翠锦缎。刘一儒见了吩咐家人找个房间把这些东西全锁起来,一概不许支用。至今湖北省宜昌市尔雅街还有个地方叫“锁堂”,便是应了这个典故。 这不是驳了亲家大人的老面了吗?不怕,一儒同志专门写了一封信,隐晦地劝张居正宽简守矩,示人以俭,以张的一贯潇洒气度,自然是没有听。 也正因为如此,张居正这名谨慎的亲家,不仅没被这场倒张风暴弄下野,后来还被明神宗晋升为南京工部尚书。 至于刑部右侍郎邱橓,此人器量不大、手段阴暗,大理寺少卿起家,比较适合当特务或昏官。又特!又昏!审理起案件来可以想见其可怕之处! 好吧,既然小伙伴们都附议,必是有其道理,人选就这样定了! 朱翊钧下诏,令司礼太监张诚、刑部右侍郎邱橓,率众查抄张居正家产,审理一应涉案人员。 除了潘季驯在朝堂上哼了哼,内阁老臣们都不还招, 就这样吗?不是的—— 这帮老政客朝议时胳膊扭不过大腿,暂时保持了缄默,并不是要放弃,其实还有后招!中国政坛几千年的惯例了,有事私下递纸条,今天虽然形势大坏,但纸条该递还是会递的。 很快针对“特派员”邱侍郎的攻势展开了! 先是首辅申时行召见了右侍郎邱橓,他说:“圣德好生,门下必能曲体,不使覆盆有不照之冤,比屋有不辜之累也。冀始终留神,以仰承圣德,俯慰人心。” 老申的意思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邱侍郎您能留一手就留一手,阵势不要搞得太大。 然后阁老许国又来了,他说:“愿推罪人不孥之义,以成圣主好生之仁,且无令后世议今日轻人而重货也。上累圣德,中亏国体,下失人心,奉旨行事者亦何所辞其责。” 这是换一个角度来劝邱特派员凡事留一线,你奉旨行事要想到皇帝,不要给人重视银子、轻视人命的感觉,什么刑讯逼供的就不要搞了。 最后左谕德于慎行也来了,他带来了一封长长的信——好大的一个纸条! 老于同张居正交情不深,但这一千多字写得很是动情,令人阅之忍不住要潸然泪下。 他说张居正同志殚精竭虑,勤劳一生,提倡法治,结下了不少冤家。他生前风光、死后败厄,平生所有,所贪没的很有限,且有盖世的功劳,恳请你留一手。 于慎行心软,想帮张居正保下家小,写得很是入骨入肉: “江陵太夫人在堂,八十老母,累然诸子皆书生,不涉世事,籍没之后,必至落魄流离,可为酸楚。望于事宁罪定,疏请于上,乞以聚庐之居,恤以立锥之地,使生者不致为栾、郤之族,死者不致为若敖之鬼,亦上帷盖之仁也。” 这话意思是说,姑念张居正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几个儿子又都是不涉世事的书生,被抄家之后落魄飘离,看了令人心中酸楚。希望特派员同志,在办案定罪后,上疏向主上求情,给他们一个居住的地方,使张氏不致于亡族,让居正走后不会成游魂野鬼,象若敖那样被灭宗而无人祭祀,好体现皇上的仁德。 真是说得太恳切了! 慎行的要求并不过份,也未想要邱橓循私枉法。 这一张张纸条,都是高官达人递的,但是邱橓“特派员”全然不在意,如期率众拨冗起程前往江陵,脑子里想的尽是“君王之好”、“君子之仇”的事。 朝会散了,朱翊钧摆驾乾清官,他高坐在御辇之上,捏着肥白的手指,心中暗暗估算着查抄张家可得的银钱数量,眼里荡漾着莫可名状的渴望。 这位明朝的皇帝怕穷呀,他爷爷、他老爹当皇帝前后都很穷,府库与国库都是入不敷出;至于他的外公,用朱东润先生(写《张居正大传》的大大)的话讲,就是个小农民,是个连门面都不装的人。至于他老妈原是一名本份的宫女,母凭子贵之前,更是连个赏钱都给不出来,对钱也是极喜欢的。所以这位皇帝爱财我们应该给予理解。 但他爱财爱得太畸形了,亲政之后发现国库很充盈,可是内库却不如人意,心里相当的不满。在这位眼里,家就是家,是一个很小的单位,内库的钱才是自己的钱。所以在性格上他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分裂,一方面对国库的敏感性巨差,另一方面却对内承运库巨敏感,所以他亲政之后拼了老命地耗国本,捞私房钱。 说他对国库的钱不敏感,我们举个例子。干什么事最耗钱,打仗!对头,就是这位对国库巨麻木的主,搞了万历三大征——朝鲜之役、播州之役、宁夏之役……钱花得跟流水似的;并且废了一条鞭法、废了创收之源。说他对内库的钱巨敏感,表现在为了给内承运库创收,以宫殿着火为由,派人到民间搜括财富,蝗虫一样的太监,四处设卡开矿征税,搞得民怨沸腾、民变不断,高拱、张居正的改革成果耗损殆尽。 真是莫大的讽刺呀!张居正生前就像一位绝世的剑客,站在紫禁城之颠,争强斗狠,所向披靡。其平生所仗不过三口宝剑:一是讨好内廷一帝两后;二是结交中宫大太监冯保;三是狠狠收拾言官。现在,这三把剑全扎在他的尸身上,一代国手,竟无还手之力…… ------------ 第二十四章 绛云绾 更新时间:2013-09-25 朝会议决查抄张居正府邸,当日京城通政司邸报便飞出紫禁城,驿邮之马直奔上官道,犹如离弦之箭…… 三日后,也就是万历十二年四月初五,司礼监太监张诚、刑部右侍郎邱橓、锦衣卫都指挥曹应魁,以及一众锦衣卫,才快马加鞭驰往荆州江陵,一路上马啼踢踏,扬起滚滚烟尘…… 很有讽刺意味,七年前的这个月,即万历五年四月十六日,张居正之父张文明下葬太晖山。天子钦命司礼监太监魏朝、工部主事徐应聘、礼部主事曹诰,还有锦衣卫指挥佥事史继书,以及一众锦衣卫护送孝子张居正,一路煊赫无匹…… 今日境况截然相反,北京大前门那数方青砖被两批人先后践踏,不知道会不会笑话人类闹剧太多。 山雨欲来风满楼,江陵张家接而连三受到打击,大门紧逼,被变天的阴霾死死地压着,所有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切地想寻出一条路来,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因此心中倍感怅然。 张家三位大老爷被削去官职之后,大学士府门前冷落鞍马稀。叶挽与张敬修住在一个屋檐下,看着敬修勉力支撑着将幼弟送走,再主持遣散部分家奴,心里凄楚却强作欢颜,益发觉得这便宜老子十分可怜和孤单。 但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托身到犯官家庭,化为一名七龄幼童,说的话没人听、做的事没人理。纵有三名死党,婢女月娴、书童张强和张盛,也不过是无权无势、未见过世面的下人。纵能说服大人同意自己的某些意见,但一逾常规便被否定。 每每上锋诏令一来,大学士府又遭蹂躏之际,叶挽只能无奈地躲在角落里,旁观着这一切,浑身都是无力的感觉。一个人要和一个朝廷斗、要和一个时代斗,不啻于螳臂挡车。这种状态令叶挽很茫然,也很抗拒,要不是不可知之力将他拘到了小重辉的身体里,张府的灾祸同他本来半丁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更多时候他既惘急又焦虑,同张家人朝夕相处,伤心的重辉、伶俐的张蔓、慈爱的高氏、严肃的敬修,还有娇羞的月娴、憨顽的强盛兄弟,在他们身上,叶挽得到过期待、爱护,也感受到了依赖,由此产生了莫名的情愫。在叶挽心里,流浪之花正在凋谢,却结了一个叫做“家”的小果子。张家人成了他的一部分,变得想要保护他们,使不受无辜的牵连与伤害! 但是毕竟他太小了,手中没有足够的力量,就算他在张府过了一年,也才六岁,太多事情做不了!于是叶挽很阿q自我安慰着,想办法躲开众人独处一隅,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现下他正由月娴陪着,到后园的湖心亭喂游鱼,边喂边呆呆地想着心事。 浮萍孟浪,清池临影,水底的月娴姊姊在鳞鳞波光中变得曲曲折折,他依稀可辨她手中端着鱼食,在一旁浅浅的笑着。 心中一动,叶挽转过身来,对着月娴轻吟:“临池照影私心语,自招黄鸟听歌声。”然后在湖心亭里手里还捏着一小把鱼食,竟然就唱了起来: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 是那潺潺的山泉, 是那潺潺的山泉, 是那潺潺的山泉——山泉—— 我像那戴着露珠的花瓣花瓣,甜甜地把你、把你依恋——依恋—— 噢……沙噢沙噢,沙里瓦……沙里瓦…… 噢……沙噢沙噢,沙里瓦,沙里瓦,噢……嗬! 噢……沙里瓦!噢……沙里瓦! 噢……嗬!……噢……嗬-噢……嗬!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是那的璀璨的星光星光, 是那明媚的蓝天是那明媚的蓝天, 是那明媚的蓝天——蓝天—— 又是这种古怪优美的旋律,月娴呆了呆,看着小公子的酒窝,心弦开始激烈地颤抖。这歌声像极了喷涌的热情,飘荡着野性的蛊惑,又充满了深深的依恋。 虽然小公子的声线是这样的稚嫩,但是那种青春的感觉,又是这样的真实,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感觉。 天光打在湖水上,反射出迷漓的金色光线映到湖心亭上,月娴就在这湖光里长时间的晃神,好喜欢这种既青春又矛盾的感觉!一念至此,月娴的脸上不由涌出几分羞意和嗔怒。 就是现在!叶挽看到了一位即将陷入初恋的女子,被挑逗时的神情,心中亦如鹿撞。 其实二人年龄相仿,又有了那种古怪的“肌肤之亲”。平日里故作强势的叶挽,以公子身份私下要求月娴做这做那,非常的有感觉,这是穿越前所无法领受到的。 年轻人心里的那一种魔鬼一旦跑了出来,就不愿意回到笼子里去。但在这种“欺凌”的背后,叶挽对月娴心中又有一丝怜爱。 在他的心中社会分层的概念并不清晰,觉得自己和月娴也好、同书童也好,就是劳资双方的关系。既然如此,为什么老板与女员工就不能谈恋爱了? 听(唱)着曼妙的异域情歌,目光超越了年龄的界限,月娴、叶挽二人在互相对视中,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 “辉弟——辉弟——不想你竟在此处,害得为兄好找!” “张重登?”叶挽从魂游状态被唤醒过来,望向在岸边使劲挥手的“堂兄”,这家伙找他做什么?自从臧道远请辞之后,族学陷于瘫痪,也无人关心。自己这位“同学”也很少能够见到。 当前湖心亭“大型综艺节目”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任何外界打扰都是一桩罪!呜,你死了,张重登,看我有机会不收拾你!又不是真的兄弟,“兄友弟恭”在他这儿全白给。 “什么事——没看我正喂鱼呢?”叶挽皱着眉头喊了回去。 “稍后便知——”张重登小跑了过来,好象真有什么急事,看他额着上晶晶莹莹的汗珠,估计为了找叶挽着实费了一些劲。 看着这家伙惨兮兮的样子,叶挽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 重登跑到位后,恳切地抓住“小重辉”的手:“贤弟,为兄有一事相求!” 张重登家学渊源、文采出众,本来是族学里最耀眼的一位。所有的生员都当他又是一位张状元,他也以此作为志向自酬。 但是有一天,一个小屁孩来了。因为人小这孩子被安排坐在第一只桌子上,高傲地将后背留给了所有的人。从此所有的生员,包括他这位“未来的张状元”,都只能望其项背,以至于先生们都将他当成了“未来的张首辅”。 心里不忿,“未来的张状元”有几次主动向“未来的张首辅”发起挑战,希望在经学才识方面胜他一筹,结果完败!谁让张状元是张首辅的儿子呢?没天理呀! 那就比年龄,这一比更丢人,人家才七岁!比家庭地位?直接没法比,长房的唯一男丁直接是下任族长,而未来的张状元就算外面很飙,在族中排位顶多也不过是一名高级族员罢了。再次完败!比人缘?不用比了吧,在族学里的,谁不愿意同未来的张首辅、待任的少族长多亲近一些,依然完败! 张重登心灰意冷,平日里对叶挽的态度就就有点冷淡。既生瑜何生亮,太打击人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叶挽一向对此不置可否。但既然平常哥俩不算交好,今日又会有什么事来找他帮忙? 叶挽被张重登搀到一旁,听他诉说一番,才知道这小子需要一个幡子,好去绛云绾。 绛云绾是什么地方?明时文人狎妓之风十分盛行,楚地开发得较早,荆襄自古多名士,江陵人才辈出,文化产业自然比他处发达,这文化人一多,“娱乐业”就兴旺,所以在江陵县有多家青楼,绛云绾便是其中的翘楚。 虽不比那江南贡院外、秦淮河画舫上的江南名妓,艳之极至,但是莺莺燕燕、体姿芬芳,常有名流富贾、王孙公子前往盘桓。 话说身前这位堂兄像极了他的状元老子,走风流才子路线,经常往返于勾栏瓦肆,醉枕红袖。居住江陵不到两载光阴,便充分演绎了他的公子风流多情,留下了不少坊间逸事。此番他求叶挽帮忙,一同外出相送师友,却没有告诉自己老子要到绛云绾送,其意不说自明? 明时的章台柳巷在史上最是有名,想那“秦淮八艳”活跃的年代,离现在也不过二十年光景,这地方不能不去看看,叶挽的心里有一点小向往。于是便忘记了适才重登冲撞的不快,陪他一同向敬修、懋修请假。 谁能想到张重登同志准备拐带儿童逛青楼?所以一切请假手续都办很顺利,不料刚吩咐车夫套好马车,天上却下起了雨。但春雨也浇熄不了这两颗萌动的心,哥俩毫不犹豫地爬上马车,直奔城南绛云绾而来。 马踏轻雨,听得见水花溅开的声音,叶挽闭着眼睛,由着那唾沫四飞的张重登摆胡。看得出来重登的心情非常兴奋,不过好心情中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紧张。 叶挽想既然来了,就暂放开心中的愁绪,决定好好玩一玩吧。于是对着不停絮叨的张重登,突然耸起身来,落上一句:“兄长,小弟喜欢简约清丽型的。” 张重登翻了翻白眼,仔细端详他一番,然后毫无道德地“噶噶”怪笑起来道:“有点难,彼处系章台柳巷,好难找到合宜的乳娘,贤弟不若就在一旁观赏?” 看这位金主有点心不在焉,不会过河拆桥吧?叶挽心情忐忑之中多了一丝愠怒:“既如此,祝兄长胭脂点绛,小弟这就打道回府。” 张重登马上老实下来:“贤弟不忙,贤弟不忙,一切都包在为兄身上,环肥燕瘦任你挑选!” 车近坊桥之畔,虽然春雨飘洒依旧,眼前却已出现了一派繁华景象,雨丝之中勾栏瓦肆鳞次栉比,楼门之间迎来送往的人流摩肩接踵,更有商女艺伎从窗台上露出姿容,对着尘俗的世界轻轻招手。一干男子,长袍履身,不知腰缠几多金银,腹中几多风华,油纸伞遮盖之下的眼睛里都流露出几分热切,兴冲冲地走进这销金窟。 一株高大的合欢树绿荫如伞、花叶清奇、风枝袅娜地矗立在淋漓的春雨之中。“绛云绾”,绿荫中三个瘦金体大字在雨中宛约起舞。 马车夫一声长长的“吁——”声,将马蹄牢牢地钉在了楼前的小埕上。 ------------ 第二十五章 秦香莲 更新时间:2013-09-27 “到了!”张重登砸一下嘴,用洒金纸扇击一下他那白晰的手心,对叶挽笑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你登哥旬月未至,这勾栏商女必是望眼欲穿,久旷多时。”说完从侧辕跳下马车,很机勉地撑开油纸伞。 叶挽看着春雨滴淅淅沥沥飘在堂兄的伞背上,直觉得今天会是个放飞心情的好日子,那伞是可以撑开无边的愁丝的。 “张公子来啦,有请张公子!”一位穿一身百褶如意月裙、缠白色牡丹花样抹胸,,披着粉色纱罗、鬟发如云的妩媚妇人,纤手别在腰间福上一福,抢步走上前来接过雨伞。 张重登未待回答,妇人又说:“咦呀——这位小哥与公子同行,莫非也是府上的?” “正是内弟!送些果子甜品、叫上个小丫头,陪他耍耍。”这位无良的兄长,把适才的承诺全忘了,他只关心自己的事,接着就问,“湘缳姑娘呢?” “溱儿正在出云阁主持《绛香雅集》,公子文采无双,不妨也去附和。” “本公子正欲一抒诗情,哈哈——”张重登一拍叶挽的肩膀,急冲冲地上楼梯往出云阁会相好去了! “兄长止步,小弟此间所费银两如何支付?”开玩笑,这次过来就是要吃大户的,你跑了,谁来买单? “为兄尽支——”重登扔下最后一句话,人早没影了。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叶挽满意地点点头,但还是小心地问身旁这位俏丽的老鸨:“适才兄长之言,妈妈可曾听见?” “妾身悉数记下照办,小公子喜欢什么果品?”这妇人很殷勤地靠过,身上泛出淡淡的牡丹花香。 靠,我这号大金主,吃水果、啃瓜子还要来这个地方? 叶挽摇摇手道:“妈妈,绛云绾迎的是男子,亦或是女子?” “自是男子!小公子现下不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公子长大后自然就明白罗!”妇人说完肉乎乎的胳膊拢住了叶挽,将他的头按在那牡丹花抹胸前,风情万种地娇笑道。 这种场面在家见多了,叶挽毫无负担地挣扎出来问道:“男子来此,欲欣赏色艺,亦或是来食果品?” “自是欣赏色艺!” “男子以何为凭,可欣赏得上佳色艺。” 妇人犹豫了一下道:“有诗投欢,切磋学问;无才投金,排遣寂寞。”说完她用媚眼电了这娃儿一眼,意思是你连这也懂? “在下要诗有诗、要金有金,请姊姊巧为安排,不要那果子、甜品、小丫、杂耍!” 有求于人,叶挽乖巧地给老鸨减岁数,叫上了姊姊。 这老鸨原也不过三十岁光景,被一冲龄幼童称为姊姊,不由心花怒放。 但这位的照顾问题还真把老鸨给难住了,看着他那娇润如酥的脸庞,妇人小声问道:“小公子喜欢怎样的清绾人,姊姊为你寻来。” 叶挽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毛,小声问:“有无最善解人意的姐姐,所费银子均挂我兄长帐上。”有意无意地,叶挽将那最后一句又强调了一下。 看着叶挽清澈中带一点热情的目光,那妇人哑然失笑,心中涌出一阵母性的怜爱,轻抚着他的头发,调笑道:“姊姊最是善解人意,小公子可愿相从。” 也,也挺好!这叶挽还真是来者不拒!打蛇随棍子上:“未请教姊姊芳名?” 妇人笑容可掬地说:“妾名溱湘涟。” “秦——香——莲——” “小公子,对妾身贱名可有疑议?” 看叶挽听见自己名字嘴巴张得大大的,妇人嗔怪地摇了摇身子。一时弧线柔和的抹胸上白牡丹倾刻怒放,粉红色的纱巾绕着月裙开始飞舞,叶挽如中“悲酥清风”一般,浑身酥软。 厉害,不愧是老板娘,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叶挽手抚己胸,里边有颗骚动的心在激烈跳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正是,似是上辈子便闻说过姊姊芳名!” 是呀,可不是上辈子,小时候陪姥姥看《铡美案》,就认识了你这位可怜的妖精! “小公子真是嘴甜!” 溱湘涟看见叶挽的眼睛放出光来,眼中带着一点痴迷,未曾想自己对冲龄幼童也有如此魁力,越想越是欢喜,情不自禁地亲上一口,然后笑咪咪地看着他。 叶挽被亲之后回过神来,也不管额头上有没有被印上脂肪,无所谓啦,免检嫖客是要盖章的。 他伸出柔软的小手围过“秦香莲”的纤腰,嘴里说着“那便要了姊姊,银钱如数照付,一同饮些茶点如何?”说完作势要扶她往楼上走去。 妇人浅笑嫣然,给交手下的大茶壶交代了两声,便扭着纤腰携叶挽上楼,边走边说:“小公子但有所需,一应费用全免!” 叶挽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是否永久免单?” “仅此一次!万一小公子殊是流氓,妾身小店,不得关门大吉?”溱湘涟扬起春葱一样的食指,轻轻点在叶挽的额头上,嘻笑道。 我还以为是好事呢,这次本来就是堂兄买单,免什么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卖张重登的好呢! 一念至此,叶挽搂紧妇人的腰轻晃道:“谢谢姊姊盛情美意,若是姊姊关心小弟,可否本次花费双倍付帐,以冲抵下次寻访支出。” 溱湘涟眨了眨杏花眼,搂着这位有点赖皮的小公子,很不适应状况。免单坚决不要,还想双倍付账,付完还不作罢,硬要挪出一半供下次用! “可以嘛——可以嘛——”叶挽扶着她的臀腰晃着,因为紧张,着手处把百褶月裙都捏出了两个新褶子。 “可可——无不可——”溱湘涟只好叹道,这种生意虽然好做,只不知有一天“绛云绾”的牌子会不会被砸掉! 二人约好消费支付方式,溱相涟建议道:“今日出云阁热闹非凡,小公子不妨将席面设在小厅?” “《绛香雅集》嘛,在下正要一观。” 于是两名大茶壶抬着一个小席面放在出云阁茶厅后方,然后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阵仗,一位资深妓寨老板娘与一个超低龄小嫖客独占一隅,你侬我侬地调笑着,也不参与阁中活动,一幅超然物外的样子。 坐定之后,溱湘涟看着眼前这个精巧调皮的孩子,心中轻叹了一声,豪门子弟终成纨绔,小小年纪便来逛妓寨,以后还不醉死在风流冢里! 叶挽落座之后因闻到一阵幽香,翕动鼻翼环视四方,很快定位到椒房画壁上。发现彼处有一小座神衾,里面陈放着一尊大腹便便、笑容可掬的弥勒佛,佛肚前燃着栴檀,气韵醇厚悠长、清凉沁肺,狠狠地吸上一口,赞叹道:“好香——好香——” 溱湘涟杏眼横波,风情微绽:“小公子只赞檀香,莫非不识女儿香?” “识得——”叶挽神密兮兮道:“那香纬流苏遮掩之处,依稀有一蔓妙的身影正端坐帘后,该是怎样天仙一样的妙人儿,惹得这帮禽兽色授神与?” 溱湘涟环视四周,出云阁内众少年书生在轻声谈论着,却目光灼灼,有意无意地均将视点都落在那香纬之上。 见此情景,她不由掩袖娇笑:“正是绛云绾花魁娘子溱湘缳,小公子不想做小禽兽,亦一近芳泽。” 听此言时叶挽正在费力地拨着葵花籽,拨完一颗,瓜子壳扔在桌子,果仁则捏在手心里。闻言盯着溱湘涟妖艳的檀口道:“张开——” 溱湘涟愣了一下。 “嘴巴——” 溱湘涟笑骂一声“禽兽”,依言将丰润的檀口张开,舌尖一卷,纳入叶挽递来的果仁,当唇瓣碰到软软的小手,心里不由涌上一种怪异的感觉。 ------------ 第二十六章 初会白莲 更新时间:2013-09-26 熙熙攘攘的出云阁突然传出几道嘘声,然后帘中传出“嗡嗡嗡嗡”的古筝之音,曲韵优美、捻转流畅。 可怜叶挽五音不全,乐艺尚不及张重辉,全然听不懂,停止拆剖瓜籽,凝神静听,小手捏拳顶住腮邦,轻声问湘涟:“此是何曲,煞是悦耳,烦请姊姊分说一二?” “此曲名唤《蕉窗夜雨》,述说旅人夜雨思念故乡之情。” “且请姊姊随雅奏分解。”叶挽所提要求如此纯洁,作为“公主”的溱湘涟自无不允。 帘中人缓按筝弦、指点轻洒,送出来了平和雅致的揉滑音节,溱湘涟解释道:“乌云密布,夜雨缱绻,忧情自生,最是相思离人,凡心零碎。” 闻言叶挽浮思联翩,呜,人在店里,烦天上要下雨了,算是有了那么一点意境。 帘中此奏绵绵,突然化为连续的扫弦,成卷的磨擦音钻耳而至。 “夜雨成片,雨打芭蕉,雨滴成束、风卷芭蕉,复从蕉叶滴落,落入泥土,留下滴滴天痕……”溱湘涟妖软地靠着叶挽,因为身量比叶挽大太多,几乎是压着他,在他的耳边轻诉着清宛的语章。 不几时,香纬之人又挑动勾弦,激情快奏,弦曲一时变得清丽明亮,曲调洒脱飘逸,旋律变得饱满而又流畅起来。 “雨滴打蕉叶,珠翠落玉盘,沉沉相追忆,秋夜思故人……” 溱湘涟搂着叶挽在一旁娓娓解说,很快曲终人静,出云阁的那帮书生都没人出声,似是沉浸在那筝弦酝制的世界中,久久不愿醒来,其实却在等一个声音! “好!”果然,张重登站了起来,朗声道:“缃缳姑娘好一首《蕉窗夜雨》,真是应了——江上秋高风怒号,江声不断雁嗷嗷,别魂迢递为君销。一夜不眠孤客耳,耳边愁听雨萧萧,碧沙窗外有芭蕉。” “正是!正是!”几只桌上的书生忙不叠连声附和。 其中一人紧跟着站了起来,抓着一把折扇在空中边比划边询问:“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莫非缃缳姑娘恰如张兄所言,思念亲人了?” “缃缳却是思念兄长了!”香纬后传出一声低徘的轻语,很是幽怨绵软,似是不胜愁绪,在座的男子听得血脉膨张,恨不得冲进香纬,把心掏出来诚恳抚慰她。 “不妨!既然思情难抑,本公子便当你兄长!”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所有禽兽的心声道了出来。 闻听此言,书生们纷纷站起怒目相视,有人还愤愤斥责:“狂徒!安敢唐突佳人!” 是呀,这就像陪领导推麻将一样,我能胡却不敢胡,其他当配角的就不能胡了。 众人的目光象利剑一样,集中戳向右边角落的一桌,那桌人不过四人。这四人却毫不退缩,缓慢又傲横地站了起来!一个个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分明在讲“老子就说了,啥的!” 众人又把目光收回,齐看向张重登,显然在江陵县“才子界”他是老大。 这位老大果然站了起来,不过直接无视了那帮人,转而执着地面向溱湘缳:“粗鄙之辈,亵渎视听,姑娘请勿动怒!” 江陵的书生们甩甩折扇,撇嘴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跟粗鄙之辈不是一伙的。 “粗鄙之辈?哈——哈——哈——兄弟们且展示一下我京城四少的才华,做上几首小诗,献与湘缳姑娘!”那四人中有一蓝袍书生张开双臂,向上一振。 “有理,有理,容小弟占一先机。”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莫听他诗作得好,原来是李清照的《声声慢》。 “既是旧时相识,摘——摘——堪摘!”这所谓的京城四少旁若无人地吆喝了起来。 “小弟来了!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正是李清照的《丑奴儿》。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果然入手无骨,十分香艳!”京城四少起哄道。 又有人读道“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却是李清照的《点绛唇》。 “辣手催花血雨飞!正解那寂寞深闺,好诗!好诗!”这帮人齐撞了一下杯子,饮下了杯中酒。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蓝衣书生又接上一首李清照的《添字丑奴儿》。 京城四少又是拍桌子、又跺脚的噶噶大叫,正要说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话来,张重登怒了,随手抓起席上的杯子砸了过去,其他人纷纷效法,于是一呼啦,四面八方的酒杯、茶盏、水壶、醋罐、果盘全飞向京城四少。 这四人却是练家子,手挡脚踢肩挑,反正把所有的杯盏壶盘全收了,但是始料不及的是这些飞行物大都带着各式液体,固体物是收了,却被各式液体淋遍了全身。 蓝衣书生改装花衣了,他那白净如新的脸蛋一下子变得腌臜不堪,不由心中大怒,一声令下,京城四少竟以寥寥之众打将了过来。 江陵书生也不甘人后,抄起各式趁手的,如折扇、凳子、盘子迎了上去。反正是混战,哪还有章法可言。 叶挽与溱湘涟至始至终在讨论音乐,没有参与到吵架行列中来。但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混战中一个水壶偏离它的轨道,向叶挽他们飞砸过来。叶挽看得清楚,却故做惊吓状,欲推着溱湘涟往边上走。溱湘涟却微一侧身,素手挥起抄住水壶。 那水壶里有大半壶水,且在高速飞行之中,一个弱女子如何能轻易接下。练家子呀!叶挽这时才发现自己看走了眼。 这里的混战的场景已经大致分出了结果,张重登等几位表现得比较激动的江陵书生,正被那京城四少撂翻在地、压着好一顿胖揍。 溱湘涟右手提着水壶慢慢走向前,左手拈花递了过去,京城四少中有人迎上来拍她的手。只见拈花手变成一团花影,从来人手缝里穿过,锁住他的琵琶骨,然后水壶倾倒,滚烫的茶水贯进那人的衣领,招来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溱湘涟走向第二人,脚步依然缓慢,但见她右手壶左手花,京城四少剩下三人慌忙后撤,似乎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慢慢经楼梯传上来,有人在爬梯上楼,边走边唱道:“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再然后一个蓄着长须的中年人从楼梯口露出了他的脑袋。 “小银钩宋春义!你竟使出这等低级的伎俩!什么‘京城四少’,就是锦衣卫的四只狗腿罢了!” “此四人加入本司之前,确是‘京城四少’,比之江陵货色确要强上不少!溱湘涟,你潜伏多年,今日宋某便要将你这白莲分舵夷为平地。” 溱湘涟尚未回答,被打得脸肿得像头猪的张重登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哼哼着爬起身来:“呜——宋春义,吾认得你,四叔张简修任南镇抚司指挥使时,你不过是其属下一将,安敢纵容属下横行无忌!” “某当是何人!阁下莫非是张公子?但观此脸似乎并非俊逸的张公子,伙计们,替某维修一番。”张府今非昔比,那宋春义一点面子都不给,京城四少应一声又围上来狂殴。 可怜的堂兄!叶挽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溱湘涟见状一式“花船压顶”,正要欺身上前,却被宋春义一招“二郎担山”给截住了,二人对击了两下,你追我赶、飞出窗外。春季多雨,荆江河水渐渐丰涨了起来,坊桥一侧的河面有花船在慢慢驶过。这一场雨把视野弄得十分模糊,但还是有人看到船顶有两人在打斗不休。 可怜的堂哥,依然在挨揍,谁来救你,别给玩死了,叶挽很是焦急!卷起袖子正要自己上。就在这时香纬揭开,两只莲足轻踩向前,两条绣腿钩钩踢踢,便将那京城四少挑飞,把张重登救了下来。来人正是这场《绛香雅集》的主持人、绛云绾花魁溱湘缳。 张重辉本来硬扛着,见到了天仙般的溱湘缳出手搭救,一兴奋又休克了过去。 那京城四少被挑飞后,滚回适才的座位,齐吹了一声口哨,从靠着的布袋里抽出兵器,联手杀将过来。 听到哨声,适才还揽着一位青衣姑娘上下其手的大汉,闻声推开姑娘抄起身边立着的大刀就奔出去;适才还穿着蓑衣在绛云绾门口叫卖的货郎,撇下货担,从扁担下摸出两根峨眉刺冲进楼来…… “白莲出世,日月无光;弥勒降生,造福人间!” 绛云绾里同时响起了清脆的唱声。 那位姑娘青衣半解、春光外泄也不收拾,顺手摸下头上的金钗,莲步急奔,钗尾从大汉背后穿心而入。大汉嘴角溢血,不解地看了青衣姑娘一眼,若大的块头雪崩一样塌下来砸到地上。货郎方才冲进门,两个凶神恶煞的大茶壶便提刀迎了过去,于是战到了一处。 双方潜伏人马竟起,一时烽火包燃,绛云绾隐入了混战…… 发生这一切时,张重登还在幸福地晕倒着。 叶挽摸了过去,给他的肿脸再来两个大耳括子,把他叫醒后,轻声附耳催道:“速走——此处乃白莲教窝点——” 张重登一听,舌头也打结了,“那那,湘缳姑娘?” 叶挽没好气地低吼道。“记好张府身份!暂忘你那娇若天仙的溱湘缳!速速随我潜行离去!”说完一马当先膝行从墙角溜走。 张重登一听窜进了白莲教的窝点,泡妞的热情和色心一下子熄了火,匆匆地又看了一眼身材蔓妙、兀自奋战的湘缳姑娘,跟在叶挽屁股后面也膝行离开了。 还好这俩兄弟都没有受到敌对双方的重点照顾,所以有惊无险地溜了出来。 带着情绪依然有些漂浮不定的堂兄,再回首看着绛云绾的火光,叶挽心想: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不是哥想拆散你们! 不过,谁又敢肯定张重登与那白莲女的缘份,真就这么尽了? 还有那位溱湘涟…… 现下张府正是多事之秋,能少一事就不要再拈一事! (点击、收藏与推荐极为一般,所以目前热情上不来,每天维持一章更新。a签这两天就会下来了,届时看兄弟们的支持情况再决定熬不熬夜码字) ------------ 第二十七章 守令锢门 更新时间:2013-09-23 通政司,就是后世的“邮电部”,这也许是取消张居正考成法之后,大明官衙中效率最高的机构了。 四月二十一日,京城通政司邸报到达荆州府,荆州知府吴熙,这位万历六年鞍前马后小心服侍过回乡葬父的张居正,他得到通政司文书时,“嚯――”一声从跳起来,立即传令本府衙役捕快紧急集合,除了看门的、守牢的,全部手持兵刃,连夜浩浩荡荡杀往江陵县。 二十二日凌晨,经过一夜奔波,知府的人马算是到了江陵县。 火光燎天,大队兵马直奔江陵县衙。 县令同志正在晨娱,数名彪形大汉使劲拍击院门,门院开门稍看,一时间无数人马涌了进来。 听得人声鼎沸,大人不经吓,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完了,功能性损伤,他的下半生算是毁了。 知县边着衣边看公文,火速纠集人马配合知府大人行动。 一群公人如狼似虎地拥进昔日的辽王府、今日的张大学士府。纠集张府上下人等,简单知会后,欲将众人悉数驱往张府破烂失修的老宅。 知府、知县兵分两路查封各处。知府踏入那御笔亲书的“纯忠堂”,戳指喝道:“张氏事发,徒使纯忠蒙垢,速以黑布遮之。” 然后纯忠堂的扁额不见了天光。 知县率队一路向前,他细心体察着皂服内的分体,感觉彻底是废了,当看到了那高耸入云的“捧日楼”时,发出痛心的一声嚎叫:“来人――予本县卸下这方破扁――” 很快,盖着江陵县衙朱红大印的十字封条,将所有房门悉数密闭。 府县衙役一冲进来,张氏满门都被赶向张府门院处集中,然后逐一搜身登记。 张家六子,简修、允修、静修去年便被迁走,留下敬修、嗣修、懋修三名当家人。官府显然将他们三人视为审案关键,搜身之后便将他们,及张顺、张帆等几位族中男性老者分隔开来,统统锁进张府门院寻常居住的陋室之中。 张府其余人等悉数赶往老宅,且走出府门之前,男女老少全部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检查,除了身上的衣装,以及本人的身体之外,不能携带任何行李物品。 所以,门院之内很快堆满了各式物件。张家老爷们着身的黼服被除了下来;少爷们腰悬的佩玉被解了下来;小姐们绕髻的明珠被剖了下来;夫人们头插的步摇被摘了下来;丫鬟们怀揣的散碎银子也被掏了出来。 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平日里长在云端的张府大小姐们,走路时翘着下巴的张府婢子们,一样在检查之列,有差役趁机揩油。这帮女眷难曾受过这种屈辱,眼眶里飘着泪水,连声尖叫。 已被临时软禁在门院陋屋的张嗣修闻声,气得浓眉倒竖、勃然大怒,红着脸、粗着脖筋猛击雕翎花窗的窗棂,大声吼叫:“抄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一朝行权,好不煞气!吴熙小儿,休要肆意妄为,终有一日不得好死!” 叶挽听了心下佩服,张家三兄弟敬修宽和软弱,懋修聪敏内敛,在这乱兵明晃晃的陌刀前,面对家府被抄,一时为阵势所慑,竟不敢反抗。唯有嗣修方正有骨,敢于率先挺身而出,端的是好气慨! 张懋修攥着窗栏的横木,不知是紧张还是生气,正汗流浃背之时,忽听得二哥的吼声,亦一同大叫。二位老爷带头,具备了足够的号召力,张府上下全部鼓噪了起来。 有一个却是除外的,张敬修,他依旧猫在临时的“囚屋”里,双目失神地看着头顶的天窗,口中喃喃而语:“所托非人,若大张府就这般完了?敬修有何颜面往见父亲大人?” 破屋内“一窍仰穿,天光下射”,寒日的冷气从“天窗”处贯入,遭遇室内较高的温度,化成丝丝雾气,在他眼前涣作模糊不明的景象。 府门处人声鼎沸,正在内厅赏玩第的吴知府闻到鼓噪声,问左右所为何事?听完回报,他颠着大肚子,双眼向天,迈着官步一步三摇踱了过来,怒喝道:“本府办差,何人胆敢喧哗?” 张懋修闻言大喜,这不是当初刻意交好自己的荆州知府吴熙吗?他隔窗对外喊道:“吴大人,记得犯官否?在下张懋修,家父归宁之时,你我曾多有盘桓。” “嘿嘿,原来是张二公子呀,抱歉了,下官奉令办差,多有得罪!来人――将喧哗滋扰之人绑了!” 吴熙是丝毫不留情面,张懋修的脸如同被扇了一记耳光,腾起了一片潮红。可怜懋修,首辅公子、状元及第、翰林文章,若无变故起码是部堂高官一级的精英种子,几曾遭受过这等羞辱? 差役们脸上挂着讥笑,上前拿人,张府之人在战栗中又哭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脆声声的童声响起: “上谕未至,知府大人捕风捉影,潜踪先至,纵容衙役擅封府门、欺凌老臣家小,难道不怕朝中大臣参你一个阿谀上官、矫诏谋逆之罪吗?” 在慌乱人群中,一名粉琢玉砌的童子向前一步,厉声斥问府台,显得特别突兀。 吴熙愣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阴笑道:“祗承皇命,出纳无违,本府乃是依令查封,何来阿谀上官、矫诏谋逆?” “我张府脚马遍布,自然得悉详情,万历十二年四月初五,万岁诏令邱侍郎携万岁令旨查抄张府,大队行程竟月方至,大人未见诏令,闻听信息擅动刀兵,四月二十二日即封我故大明首辅府邸,守令锢门、私敛财货、霸欺妇孺,好大的皇命!好可笑的官威!” 吴熙的脸阴晴不定,办皇差的人马确实还在路上,估计五月初方能到达江陵,他是太急了点。这事圆得好,是辛勉府事、应对得宜;圆得不好,还真是阿谀上官、矫诏谋逆。 汗不要命地涌出吴熙的肥脸,汇成小流贯入他的官袍,带来浑身不适的感觉。 “此系何人?”他轻声问知县。 知县见高氏尾随叶挽而出,紧张地要拉他回返人群便知就里,小声附耳道:“此乃是犯官张府长房嫡孙。” 吴熙腮上的肥肉一抖,脸上的肉僵住了,绷脸站着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之后满脸放晴:“原来是张府小公子,此事实乃圣上钦差先期快马知会下官,为防张府重要人犯窜逃,着先行禁锢府门,下官也是逼不得已!” 俗话讲“欺老不欺少”,小屁孩的身上有无限的可能性,你别去玩他。看看张家第三代“掌门人”的犀利劲,吴熙真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隐患。如今他放下了台阶,如果叶挽仍然不知进退,那就会是另外一套应对策略了。 “让府台大人为难了!”叶挽也知事已不可为,避重就轻道,“适才大人不在此处,却是不知,公差大哥以手搜捡女眷,有违儒宗礼制。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神情民?’孟子曰:‘礼也。’大人御下至严,岂容令名有污,万望三思!” 吴熙闻言怔了怔,然后把肥脸一沉,厉声问知县:“果有此事?怎不派女差役前来应事。” “是――是――下官这便安排。”江陵知县当了冤大头,急急吩咐下去。 随后,女眷搜身改由女差人在独屋之中进行…… ------------ 第二十八章 老宅结庐 更新时间:2013-09-23 就这样,大学士府上下,从八十岁的老太太、到呦呦待哺的婴儿,全部活物都被驱赶出来,一并遣送到张氏老宅监押了起来。 所谓老宅正是张居正发达之前祖上传下来的旧屋。 因为平常时这里只有老仆把门,故而四处蛛网灰尘、落叶杂草、井苔壁藓,好不凄凉。 张府之人,自张居正入阁,十几年积威增望,从来只有欺侮别人的料,何曾被官差这样吆喝、斥责、推拉、捆绑,乃至揩油过,看到气势汹汹的公差,以及破坏的旧屋,人人惊哭无状。 只有叶挽身边聚着的几人比较平静,婢女月娴、书童张强、张盛均已知情。这几人早被销去奴籍,已是自由之人,只是不愿离去,要求同小公子共渡患难。叶挽知此劫对下人无碍,同时希望培养一些忠诚的班底,所以也没有赶他们走。 小张蔓被叶挽拉着手,见他及几名下人如此镇定,面上竟也没有惧色,只是心中难免慌张。 衙役们将人赶到老宅后,又将敬修三兄弟等成年男子分开,捆绑或束缚起来,带离隔绝了起来。 高氏见老爷被抓走,原在一旁拉扯,被一把推倒在地,兀自哭泣,身边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伸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替她拭着脸上的泪水。 “辉儿——”高氏一声断喊,猛然搂住了叶挽,然后继续啕号大哭,惹得一直在故作坚强的张蔓也哭了起来。 “娘亲——合府不幸,成年男子悉遭拘缚,太祖母年迈、老祖母无智,家事纷乱,娘亲乃是长房孙媳,应当主持家务,枉自哭泣也是于事无补!” 这个时候讲出这么理智的话来,也只有她的宝驹儿能为之。高氏慢慢敛住泪水,问道:“乖儿,为娘自是理会得,可怜此番却是不知如何处置?” “无妨,娘亲只需作那幡子,与婶婶们交流,孩儿自然会在一旁帮衬。” 张府妇孺还在啼哭之中,一片悲怆无助之时,高氏依言带着长房妇孺找到赵太夫人与王老夫人,请求由自己暂时主理旧屋事务。 这张府的天塌下了,被赶到旧屋时任何东西又都不让挟带,这里是要什么没什么,两位老人正在惊慌失措之时,长房孙媳提出主政,当然喜出望外。 高氏遣出长房的小厮丫鬟们,去通知所有张府成年女性,集中到正屋开第一个“家务会”。 众人幸知家中尚有“主心骨”,匆匆赶来时,惊见高氏还傍着小重辉。妯娌们心中便有了一丝不悦。既然是来讨论大事,为何还是如此溺爱与儿戏。 再然后所有的人都无语可说了,高氏说明了此次开家务会的目的,然后对大家做了职责分工,她的一条条指令都要向小重辉询问,或是由他直接说了出来。且每一个指令都是那么的合理可行。 家中老爷们遭厄,却有新的男子顶了上开,虽然他的肩膀怎么看怎么弱,但是妇孺们还是一下子有了信心,浑不似方才心无所适从。 团团围住张氏旧宅的衙役们很惊讶,适才还哭声盈天的张家妇孺,居然一下子都不哭泣,似是突然安身立命了似的,跑前跑后地忙碌了起来。 张家孙媳妇们先是带人将正屋收拾了出来,搭好床板,铺上干软的稻草,再压上小重辉带着月娴不知从哪里抱来的一床干净背褥,把赵太夫人和王夫人先行安顿了下来。 再然后又被收拾了一下几间偏屋,几户人家凑和着住了进去。因为房子太少,所以小重辉是与重元家共用一室的,没有办法,只好将就了。非常时期,大家也没什么好挑的。这个房间同样有床单被褥,不仅如此,被褥折叠处还神奇地多出了几套换洗的衣裳。 随后一些锅碗瓢盆、水缸、盐糖被从地下室里起了出来,女人们用小水桶到井里汲水把这些生活用具清洗一番,统统摆到了厨房里。 大家看着灶台边垒着的一堆柴火、水缸里满满的井水、众人从各处拨拉出的一些米面。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一个家的样子了! 老屋里为什么会藏有这许多好东西,妯娌们丈八脑袋摸不着头脑。高氏目光闪铄地看了几眼小重辉,若有所思。 当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办,大伙儿得把茅房整饬出来,这个非常非常必要的,人多屋少,这玩意儿是必须要用的。不仅如此,在老宅的多属老弱妇孺,上茅房的时点比较集中、蹲坑碰车的机会也比较多,容易发生矛盾,为此心细如发的叶挽专门为大家拟制了一份茅厕使用规范。 一切收拾停当,已过晌午。叶挽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给高氏,高氏看了看,复通知众人开家务会。 女人们饿着肚子、滴水未见、筋疲力尽,但都强撑着慢慢挪进两位老夫人呆的堂屋。高氏手里拿着一卷纸,看看人到齐后,语气铿锵地就读开了。 大概是马上要开饭了,僧多粥少,用餐的规矩是什么样的;房小人多,居住的规矩是什么样的;老弱病残幼较多,每天必须做哪些事儿;茅房不够,如厕的习惯要讲一讲…… 凡此总总,这是叶挽与小重辉准备一年多的成果,非常的全面和有条理。 幸亏大房还有真豪杰!众人都把敬慕的目光投向高氏,当然了也有些推理能力比较强的人把奇怪的目光投向了小重辉。毕竟短时间内集中暴发,事急从权,隐瞒不了的太多了,出格的事也发生太多了。 因为碗筷数量有限,轮流喝着薄薄的稀粥,大家身上都恢复了一点力量。心中有了一点点以老屋为家的感觉。思绪也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只有叶挽复派出张强去查探敬修他们被捆绑到何处。虽然那里被衙役们隔开了,但是因为范围与目标太小了,叶挽很快得到回报,老爷们被关在老屋背后空置的牲口寮和工具房里。 畜牲呀,闻着臭味,他们吃什么呢?一天复一天,他们不饿死,也得熏死。张府的女眷非常担心! 但是叶挽觉得没有道理,对于知府和知县而言,老屋的这些老弱妇孺没有什么价值,死便死了,但是张府的成年男子是案情审理的关键,不会让他们就这么死的。 不过为了玉成众女眷的想法,给他们带来信心,叶挽还是想替他们争取到一个给几位张府老爷送饭的机会。大厦将倾之际,想内部不崩溃,信心很重要。 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用,叶挽撺掇赵太夫人与王夫人向官府提出请求,让允许每天给敬修他们送饭。 知府吴熙同志闻报先是不允,后听说赵太夫人扬言若不允,必先自缢;王老夫人亦表示将追随其后,一并登仙。 好了!一个是超级重犯张居正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发妻,一个八十岁、一个五十岁,张居正是谁,你尽管玩死他的后代,因为人多不醒目;但要是弄死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赵太夫人,就等着被潘季驯尚书、申时行大学士、许国阁老、戚继光总兵,以及致仕的某某某,熬成肉糜吧。 对于张府这个已经沦落的家族,吴熙或者漠视其尊严与性命,但这是一位随时竖着兔子一样的耳朵,随时准备站队的无党派人士,他想积极表现给上锋看,如果因此给自己招致什么报复则还是不要为好。 吴熙无奈,只好同意老屋这边每日给后院供一顿饭,不过必须在严密监视下进行,防止出现串供行为。 五月初五,在张府被查封后的第十三天,张诚与邱橓率队来了。明史记载他们看到的是一地的尸体,以及一些尚能喘息的半死人,一共死了十七人。其中有三名婴儿系张居正的直系孙子和孙女;有小孩子被绳链拴住,竟遭饿犬撕扯吞食;亦有老者因为饥饿疾病卧倒,在无助中丧失生机。 现在的景象却不是这样,由于一只小蝴蝶飞来,翅膀扇风,先期扇皱了这一池秋水。邱橓年到的是老屋里妇孺们惊慌而又机警的眼神,他们看到由绣春刀子护卫着进来的自己,浑身战憷。虽然脸色很是憔悴,但都还是活的。 邱橓对这些人并不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事正在进行之中,一是查抄已经被查封的旧日废辽王府、今日的张大学士府,二是提审张氏的成年男子,尤其是张居正之子敬修、嗣修、懋修,张居正之弟张居易,及其侄张顺、张帆。 ------------ 第二卷 血泪惊魂 ------------ 第二十九章 指腹为婚 更新时间:2013-09-24 荆州知府与江陵知县采取的是封府之计,将张府活物悉数驱往张府老宅,敬修六兄弟及众叔伯分开拘押,其余人等送进门去,外面用盖着红漆大印的封条一挡,并留下差役看守,立即老宅内外就变成了两个世界。 这一封便是半月,若非叶挽除恶狗、蓄米面,合府上下不知要被饿死凡几,那些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孩会被饿犬撕咬凡几? 刑部提审官员一到,立即撤去封条,把重要人犯一应拘至大学士府。那里有一些房屋被改成了囚牢,用于投放张氏的重要男性成员。 张氏老宅这番切切实实只余下妇孺了,刑部官员搜查一遍,没有发现藏下什么重要财物证物,便舍之而去。 老宅之中藏匿的米面只能应付一时之需,随着时间的推进,张家人的御寒之物、果腹之米又出现了短缺。 去岁,张府已经疏散了一部分,奈何张氏是个大族,仍留下了近百家小。其中包括了已年届八旬的赵太夫人、年逾六旬的王老夫人,年幼的张重元、张重辉、张蔓,这些人不仅必须得吃饭,还必须吃好饭。 怎么办呢?几颗米难死了英雄汉!好在钦差一到,另辟大学士府为审案之地后,对老宅的封控就取消了,张家人已经可以外出相借粮袜度日。但谁都知大学士府上牵连巨案,招惹圣聪不悦,因此就算家中不缺银粮,亦不敢借予他们。 当然也有个别人借得米粮若干,但这些人多数情况下也是偷偷生火炊熟,这就是人心难处的地方。 重辉一家人,作为大房自然要想得更多,承担更多,所以高氏和叶挽二人操劳无尽。 想想敬修已被刑部收监,必得见上敬修一面,安抚其心,以免历史上张敬修狱中自尽的惨剧真的发生。 但是找谁借银子贿赂那牢卒,买得这通行的便利;找谁借得米粮,饲养这一家老少。叶挽深锁眉头,困倦地偎依在高氏身边。高氏也想不来还可找谁借得钱粮。无计可施间,她想到了一个人,说道:“尚有一处或可一试,说来此人同辉儿关系还非同一般!” 叶挽抬着重重的眼皮哼道:“这老宅之外孩儿怎有关系?” “却是有的,正是那致仕在家的胡侍郎府上。” 又是官宦,这几天白眼见多了,叶挽劝道:“娘亲,方今张府落难,乡党避之唯恐不及,既是朝中人士,消息必须灵敏,安敢解囊相助?” “无妨,胡侍郎与你父同为荆楚乡党,为娘与胡夫人亦情同姐妹,怀我儿之时,胡夫人亦身怀六甲,两家曾指腹相约,若是诞下一龙一凤,便结通家之好。有此关系,为娘前往,当可马到功成。” 叶挽闻言方知因果,原来这个小重辉还有个未婚妻,哎!自己连女朋友都没有,小重辉这光屁股娃都有老婆啦!嘘唏之余叶挽提出亲往胡府试探一番,不光是借钱,借机也观察一下家庭变故之后,这门亲事有无承继的必要。 经不住再三央求,高氏最终也就同意了,毕竟自己是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脸,敬修入牢家有聪颖之子,自然听他的安排。 但是让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儿出去求乞,她的心中终是万分不忍,于是跟在后面偷偷观看。 风推着落叶与碎砂、还有小重辉单薄的身影,披着夕阳的余辉中,往远处飘去。此行甚远,唯有月娴相随,不知吉凶。 望着孩子埋头苦行的样子,躺在屋角的高氏难过得差点哭出声来,她竭尽全力地抽了几下脖筋,有气无力地吞咽了一下。可怜娇儿,本是掌上明珠,怎落得个上门求银…… “笃笃笃”,叶挽刚敲门环。 胡宅门院突然洞开,一位年近五十、头发微微发灰、蓄着一部浓须的男子在门院陪同下走了出来,一幅正要出门的模样。 这位莫非就是未来的老丈人胡侍郎吗? 他除了老点,还有就是衣袍有点味,鞋子虽未见补过,却十分陈旧,服饰手工毫无考究,搭配得有一丁点难看。给人的感觉是有点邋遢! 正要出门有人打挠,这人估计是心里有点不喜欢,恶恶地阴着脸。 等他发现敲门的只是一名稚童和一位美貌婢女时,不由吓了一跳,问道:“童儿,父母焉在,敲我柴扉,所为何来?” 情绪低落的叶挽本不待多言,但是有求于人没有办法,只好行上一礼,不安地说道:“小子特来求见胡侍郎胡大人。” 由于家道中落,最近叶挽变得有些寡言少语,让他跟小重辉岳丈家、这位老阴着脸的人套近乎还真是不习惯。 “老夫便是胡震!” “给侍郎大人请安!” “你系何人,所为何来?” “小子来自张家。” “啊――张府小儿,可是张江陵府上?” “正是――” 叶挽突然有些犹豫,大门洞开,看得见这胡宅院落也不小,若大的家业,老胡却是一副寒酸的样子,莫非是外强中干,或是悭吝至极?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又如何从胡家借得银钱食物,如何渡过眼前难关,如何买通关碍探得敬修? 胡侍郎估计已经猜到眼前乃是何人,便一口啐道:“既是张江陵府上之人,且进门来。小儿四处乱转,小心让野兽叼去。” 这老头,无谓的恐吓,是想咒自己女儿当寡妇吗? 走进胡宅,叶挽一眼就看到了胡夫人正无力地倚在床榻上,她穿着一身年久泛白的天蓝色套裙,挽着唐仕女一样的发髻,冷艳出俗,就是脸色有些憔悴,纤细的手已经泛出病态的嫩黄来。 看来小重辉这位丈母娘身体不太好,出于对长辈的敬重,也出于对病人的怜惜和感慨,叶挽很复杂地替小重辉问声“问夫人安!”,然后用灰蒙蒙的眼睛看着她。 见到一清秀可爱的男童到来,胡夫人显得很高兴,应了声:“乖孩子――” 这胡家有子谋得官职在异地上任,家中只有老两口及老仆、幼女,乍见小重辉脸面似是相识,大感亲切。 其实她却是不知,此子正是其闺蜜之子,见到这孩子,几等于同自己青葱时代的闺蜜又牵上了线,怎不欣喜。 这也怪高氏,家府变故之后,变得不愿出门,不然一个江陵县能有多远。 胡侍郎告之来人身份,胡夫人讶问:“可是礼部主事张敬修大人独子?” 月娴在一旁答道:“禀夫人,正是我家小公子。” 胡侍郎与胡夫人必是记得当年所订因缘,彼此对视一眼,目光闪烁,不知所思。胡夫人抬头看向胡震,道:“嫣儿可在府中,若在,老爷不妨叫来相见?” 虽然张府犯案,但胡夫人觉得小重辉着实可爱,不忍背盟弃约,此言中带了些哀恳的语气。 胡侍郎翻了翻白眼,命家仆请小姐过来。 其女小胡宇嫣与小重辉本是同龄,闻说自己的未婚夫来了,就蹦蹦跳跳跑来看。 未婚夫是一种什么动物?她妹妹一看,是一个同自己一样的可爱小朋友,大是开怀,走将过来要带他一起去玩。 胡宇嫣一出现,叶挽急忙与小重辉切换过来,搞,这么小不丁点,实在交流不起来。玩过家家,莫不是还得帮她擦鼻滋、洗尿布? 胡侍郎与胡夫人也不阻止小女,任由二小出去玩,只有月娴不放心,跟了过去。 这胡宇嫣想必正在习画,她将重辉带到一小桌之前,对着文房四宝兴致勃勃地问:“张家哥哥,可画得大螃蟹?” 闻得小重辉求救,叶挽只好切换过来道:“画不得螃蟹,倒是绘得大虾!” “如此甚好,可愿为宇嫣妹妹画上一幅。” 小伙伴纯净而活泼,叶挽因胡震冷淡而不愉的心略有解冻,随意答道:“无妨,月娴姐姐请磨墨!” “小妹可以――小妹磨墨――”这胡宇嫣倒真是个活泼可爱的主。 叶挽心想,小重辉经此家变,性情必须悲苦,正好两相调适。只是不知史上二人婚配是否成功。 叶挽待得笔墨准备停当,脑中闪过当年国画课所临慕的齐白石作品,择一绘出,不一会儿游虾跃然纸上,群虾逐戏,盎然生趣。 胡震不知几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目不转睛看着,眼中闪过一阵激赏,但没有说话。 未几,胡夫人命人请重辉、月娴前去用些点心,等他回返时,宇嫣正听着胡夫人的劲力,依偎在母亲胸前,轻声说着对小重辉的观感,胡夫人则笑嘻嘻地听着。 晚饭时分,胡家强留小重辉在胡家用膳,并遣家人通禀高氏,道是晚些会将人送过府。如此看来,胡家是打算冒着极大的风险,准备接纳张重辉这个嫩婿啦!叶挽不由心中偷偷欢喜。 胡夫人想必体弱多病、经年瘫坐于床榻之上,胡侍郎亲自将爱妻抱到饭桌边。胡夫人估计往日里状态不佳,今日见得小婿,除了象以往喝半小碗稀饭,还特别吃了两口菜。 胡侍郎特别高兴,对小重辉越发好了起来,吃饭时,还讲了一些坊间的趣事。小宇嫣象小猴子一样蹦上蹦下,娇憨地说着话,气氛很温馨。叶挽处在这个家,一点不觉得象外人,很融洽地感受着胡宅饭厅挂灯向外界空间释放着的光明和热力,偶尔也参与聊天,心情很是放松。 ------------ 第三十章 探监防惨祸 更新时间:2013-09-27 夜色昏沉,高氏挎着一篮子新做的菜肴,月娴扶着叶挽,三人迤逦走向原大学士府——现如今专事关押张居正家族要人的牢房。 花钱买了门监通过大门,里边不再如昔日那样晚间灯光粲灿,建筑群黑压压的一片,看着让人心里瘮得慌。 三人打听好了临时牢房系张府库房所改,故而凭借着熟悉道路,在黑夜中直奔库房。 到了库房区,正欲寻那把门之人,突然从大门内窜出一条人影。细看来人一身皂服,似是牢卒模样。 只见他迎上前来,喝道:“来者止步,此监所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官差大哥——求大哥行行好,我家夫人与公子长途跋涉来此探视一名犯人,求大哥行个方便,只探视半个时辰!” 说完月娴将一锭五两的银子塞进那牢卒手中。这月娴从她设局驱赶俩书童开始,叶挽就发现不是省油的灯,今天看,果然是下得厨房、上得厅堂。 这银子不少了,牢卒有些意动,问道:“妹子欲探视何人?” “那张江陵府上长房老爷——” “这可不敢探——”牢卒忙着要将银子塞回来,月娴急忙跳开。 叶挽上前道:“官差叔叔且放宽心,只是送些吃食予人,吃后即行离去,不敢影响公干。月娴——潘尚书夫人早上赏本公子的零花银子呢?” 月娴忙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了过去,叶挽接过快速塞到官差手中。这个量太够了,江陵这穷地方哪里见得到这么大方的主呀。列位,按购买力看,一两银子相当于六百元,十五两银相当于九千元,这位出手够大方的。 更何况刚才听见了吗,潘尚书夫人,人家想捏死个牢卒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牢卒扭头看看四周来,道:“公子、夫子速速进去,不可声张!” 大学士府地下储物库房被辟为牢狱,乍进其中只觉凉风习习,阴寒之气直穿脚心。高氏也不曾备得多余御寒之物,便将身上的褙子解下,强披到叶挽身上。 “娘亲——”叶挽含着热泪叫上一声,没有推辞。他现在用的是小重辉的身体,冲龄幼儿受不得风寒,这个时候要是倒了下去,会给家庭造成巨大的经济与心理负担的。 三人进了牢房,被带至关押敬修的“戊”字房,原先柴窗木门悉数被换成了铁技铜栅,加以监锁守卒,煞是紧张。酱釉瓷碗里煤油灯芯在哔哔叭叭地燃烧着,昏黄的火光将过道上的人影拉得老长老长。 因担心窜供,张府要犯被分开关押,“戊”字房只关押了张敬修一人。 可怜的张敬修被叫到名字时,正披头散发地卧在草堆里,一点反映都没有。这是受了怎样的折磨呀。古书讲人有三魂七魄,估计现在只剩其中的命魂一魂与中枢一魄了,无数鞭伤纵横,身上血迹斑斑,萎墙而坐,一副神伤郁郁、形容枯蒿、麻木迟顿的样子。 高氏在家中为敬修牵肠挂肚,一见到张敬修的样子,柔肠寸断!她用手使劲地摇晃着铁栅栏的护枝,压低声音沉痛地喊道“老爷——老爷——” 张敬修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失神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点神彩,转头一看,整个人如油盆里被放了一粒火种,带着木枷、拖曳着铁链迅速扑过来。苍惶激动的样子似是受了伤的野兽受到了巨大刺激。 他凑近铁栏,尽量向前挤压着身体,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娘子——辉儿——” 这一声象利刃,深深地切入了叶挽的心脏。在张府混了一年有余,张氏兄弟妯娌里,除了对高氏、王氏认同感较强外,对其他人,包括这位严肃忠厚的敬修,他也不曾交心过,对其人其事一向兴趣缺缺。可这一声却把他的心都击碎了,看着敬修的眼神,感受到小重辉魂体的一阵波动,叶挽心里也感到了一阵痛苦。 听到叫唤,小重辉挣扎着要出来见父亲。见一面少一面,也许这是他们父子生离死别了,叶挽无声地隐了去,将身体交给小重辉控制。 高氏母子抚摸着张敬修的囚衣与淤伤,均是泣不成声。可怜书生,锦衣玉食愧了,怎受得这刑讯逼供? 高氏替敬修托扶着木枷,咬着玉齿努力收住眼泪。小重辉却是弱得一蹋糊涂,抓住牢房的铁枝,拼命哭叫着“父亲——父亲——”,非常凄凉。 敬修泪眼婆娑地看着爱妻与稚子,一直爱着他们,护着他们,却又难保家庭的周全。如果这便去了,留下一介妇道人家,带着嗷嗷幼子,如何挣扎着生存下来?张敬修同样满心都是凄苦与绝望。 叶挽对重辉叹道:“傻孩子,别乱哭,让爸爸妈妈多说一会儿话!” 小重辉很是听叶挽的话,走到一边抹眼泪,渐渐地在勉力控制之下哭声弱了下来,只是不断地抽搐。 月娴用手帕帮他擦了擦哭水。他一把搂住月娴,把头埋进她柔软的怀里,无声抽泣,偷偷地掩埋着自己的忧伤。 张敬修握着高氏的手,问了赵太夫人与王老夫人的身体状况,然后轻声地嘱咐了一些家事。高氏一味地听着,不时点头表示应允。 听完吩咐,她将身边的菜篮布掀去,露出了其中的酒菜。 “老爷——妾身喂你用点酒菜吧!家中已无余钱,此乃辉儿向胡府借的银两,购了老窖美酒、四品肉菜,供老爷享用。” “呜——好——有劳娘子,可是往胡侍郎家相借?” 人在落难之时,最是不喜遭亲戚放弃,何况此家还关系到稚儿的幸福,故而敬修虽然只是一问,但声音都颤抖了。 “正是胡家!亲家为人甚是和善,胡夫人更是喜欢辉儿。皇天后土作此良媒,妾身亦喜不自禁!” “如此甚好!只盼我家门不幸,莫连累了胡家。” “亲家大人自有分寸,老爷且放宽心!” “嗯——” 张敬修应上一声,衔住了高氏用筷子夹过来的一块五花肉片,嚼了嚼赞道,“还是我家娘子厨艺出众,这牢饭——哼哼——。” “辉儿,前来为老爷勘着酒水!” 高氏继续一手夹菜,一手虚托,为敬修喂着菜。同时招呼小重辉上前帮衬。这是牢中家庭珍贵的聚会,月娴只能在一旁帮助小重辉,却是不能代劳过多的! 一盘菜方喂个差不多,牢头便来催了。固然不舍,高氏等人也不得不离去。 方走出七八步,叶挽突记起一事,叫道:“小重辉——速回首郑重告诉乃父,千万爱惜生命,张府尚有机会,一次大翻盘机会!速去,人命关天,速去!” 小重辉闻言,挣脱高氏之手,快速跑回,狱卒急叫道“小公子——时辰已到——时辰已到!” 小重辉猛转过身去,露出虎牙,伸出一根手指道:“仅此一句!”然后猛冲向牢屋,狠狠地抓住铁枝,不让赶上来的狱卒掰了去。 敬修本就在铁枝边凝望,见状忙移位过来握住稚儿的小儿。小重辉急道:“父亲——请保重自己,爱惜生命,辉辉不可无父,我张府亦有强盛之机,一定坚持——坚持——” 说话间狱卒大手往外拉扯,小重辉只好松开小手,任由他将自己揣走。 “辉儿——辉儿——”敬修大叫。他不太明白小重辉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妖孽般的孩子竟说张府尚有重兴之机,是什么?是什么? 叶挽只道这一句话能够挽住敬修的性命,世事无常,留得住吗?历史愿意为他而改道吗? ------------ 第三十一章 病倒见玄机 更新时间:2013-09-28 三人走上返家之路时,已是深夜子时,天光尚未破晓,眼前依然黝黑一片。月娴提着一盏马蹄灯在前引路,高氏牵着小重辉快步赶回。 终是小孩的身子骨,小重辉耐力有限,半路上就晕晕欲睡。此时沦落的张家可没有什么马车乘坐,高氏只好将小重辉抱起,搂在怀中向前赶路。重辉在高氏怀中呆得舒适,竟睡了过去。 这孩子已近高氏一半身高,骨肉还算结实,约有40斤光景,抱着这么重的孩子没走多久高氏便香汗河流、胳膊酸痛,只好暂坐于路边一方青石之上,对月娴讲:“且将灯放在一旁,帮夫人将小公子置于后背之上。” “夫人,小婢背小公子吧?” 高氏看着月娴刚刚长成的身量,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坚持背上小重辉,继续赶路。 夜风沾露,吹得人肤寒心悸。路上空无一人,街犬的吠叫、步行的足音,在静谧的宿夜显得尤为凌厉。听得两名弱女子小腿发软、一阵一阵心慌。 好在一路无事,终是折腾着将孩子带了回来,拍开柴扉时,崔氏正带着张蔓一干人翘首以盼。此时东方的天空已飘浮起了灰色的云气,天要亮了! 高氏将孩子置于木板床之上,这孩子入睡之后,一路颠簸也不曾醒来,想来是累坏了! 遣散众人,高氏搂着孩子,也迅速熟睡了过去。 她要保持体力和精力,以应对家庭的风浪。等天放晴时,她必须挺直了腰走出这屋子,以自信的笑靥面对一家老老少少。 一介女流,本是诗书喂、香闺养的大小姐,要忍受这突来的生活困苦,着实难为极了,但她还是坚持着挺到了今天。 或许是太累了,等高氏醒时,日已上三杆。 迟了,她慌忙起身。 叶挽闻得动静睁开了眼睛,叫了一声“娘亲――”,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就象刚被沙纸磨过一般,针刺一样的疼痛。 不仅如此,整个人就象呆在小火炉里一样,烦躁难受。突然咽喉部又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痒,他只好狠劲地咳嗽了起来。 高氏闻声,急用玉手一摸他的额头:“乖乖我儿,竟这般滚烫!” 还发烧了?叶挽一阵恼火,在这关节眼,不能帮上家里,竟还要添乱。但是这幼童的身体免疫力不强,昨晚这么一折腾,估计是扛不住了! 想着想着,两股清鼻涕从鼻腔中滑了下来。不带这样的,还感冒了? 高氏忙以罗帕替叶挽拭去鼻涕,又唤秋鸿前去请崔郎中。虽然现下张家经济拮据,但是小儿的病是必须急急疹治的。敬修去了,小重辉就是她的一切,可不能出了任何岔子! 不久崔郎中来了,这个五十好几的老大夫原是大学士府的专请大夫,疹金是很高的。今时不比往日,叶挽看到高氏请得此人前来,又是感动又是不安。 崔郎中疹脉之后,翻看了小孩的舌胎和眼瞳,然后问高氏:“夫人,敢问小公子何时发病、有何症状?” “今日晨起我儿便出现不适,初始发热、咳嗽、流鼻涕,饮用薄粥时又复呕吐。” “小公子,何处感到不适?” “咽部不适,略有疼痛,咳――” 崔郎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心中有了计较:“阴虚脾寒,外邪入侵,夫人不必紧张,此乃风寒之症!” 断完,崔郎中解释道:“小公子恶寒发热、咳嗽气喘、咽部不适,必是近日受凉,气虚体弱不敌风邪所致!” “正是,我儿昨日深夜外出,亦曾到阴寒之所。” “如此老夫便明了病情,可以开具药方了。” 秋鸿奉上纸墨,崔郎中龙飞凤舞地写了个方子,吩咐到医馆取药,三餐饭后、温火煎服。 高氏捧着药方,脸一红,问道:“郎中,此方疹金几许,药金几许?” 崔郎中深深看了一眼这位曾经富甲一方的大学士府长媳,摇了摇头道:“疹金全免,此方亦可代之于偏方,取生姜五钱,加红糖煎熬,制成姜汤,一日三服,可去寒性风寒。” 高氏红着脸坚持给了崔郎中三钱碎银,吩咐秋鸿送客,再然后看着药方发呆了一会儿,收拾收拾准备去胡府借钱。现下可能得再请亲家母周济了。 是呀,女婿了是你胡家的不是,一向娴淑的高氏,竟然起了个无赖的念头,不由脸发起烧来。 叶挽躺在床上,看着高氏慌乱而温暖的身影,咳了一声,泪水从两颊垂了下来。 高氏转过身来,恰好看到小孩在无声哭泣,忙走向前轻轻搂了他一下,用手帕擦去其脸上的泪渍,慈爱地轻言宽慰:“风寒只是小恙,为娘这便前去为我儿抓药,服药之后定可康复!” 不装了!区区流感病毒导致呼吸道感染,引起流鼻涕、咳嗽、发热、呕吐,对先辈世代从医的叶挽而言,是可以轻松搞定的小病,夸张不到哪里去。 东海名医叶宗睿、叶志魁的曾孙、孙子,虽然不愿接受家庭的安排,高中时叛家选读文史类,大学又念了历史学,但就算如此,歧黄衍派,又岂是易己之辈! 小重辉现下的身体好比是一座小房子,出现了功能障碍。这是因为昨夜过于疲劳,又遭遇了寒气,病毒侵入后他的自身免疫系统进行抵抗,所以才出现了病毒引发的体温中枢功能紊乱,鼻腔、咽或喉部急性炎症罢了。 现在不过是感冒初期,要修好这座房子不难。 叶挽握紧高氏为他擦泪的手,用虚弱的声音道:“娘亲――不必慌张,且依孩儿之言行事,此病旦夕可愈!” 他小声说:“其一,(咳――咳――)先开启门窗,不必焦心孩儿受凉,此病需室内通风;其二,着人送些饮用水来,孩儿宜多饮温水(咳――咳――);其三,娘亲(嗯咳――)可着人按崔郎中所言,取生姜、红糖煎汤。(嗯哼――嗯吭――)不妨再加大葱白色根部段切碎一同煎熬。火侯不必过急!煎熬不必过度!药汤煮沸!(嗯吭――)香气稍浓!可熄火取汤!” 很长的句子,叶挽边咳嗽边省鼻涕,好不容易将它们说完。 高氏很惊讶地盯着叶挽,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很妖孽,经常会做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但今日这事绝非见识的问题。若说国事天下事没可边际,尽可以侃侃而谈,但没有理由他也能整明白医学方面的专业知识。 “我儿如何得知这许多?” “嗯咳――”叶挽摇了摇手,对着痰盂干吐了一下。 高氏不忍再催问于他,便按叶挽适才所言去办理了。 不一会儿,高氏端一大碗温水回转,以汤匙缓缓搅动吹气,然后一勺一勺地喂叶挽服下。一股一股暖流,顺着食管慢慢润泽到叶挽全身各处。 他感激地看着高氏柔和细致的动作,闻着身上好闻的栀子花香,柔声央求道:“谢谢娘亲,需再服温水一碗!” 虽然肚子有点撑,但是他要多喝水、多排尿,好冲降体热,让病情快点好起来。在这关口,他可不想成为家庭的累赘和负担。 喝了不少水,频繁爬尿桶,最后肚子再也撑不下了,叶挽才消停下来。这时叶挽的精神好了许多,靠在高氏怀里,听她讲着自己和小重辉儿时的故事。 母爱是一缕阳光,叶挽沉醉在瑰丽的光线里。他早已没了母亲,每次面对高氏,均如寒冷的冬日找到了太阳、干涸的土地获得了甘霖。这种慈爱是最坚实的绳索,将他紧紧绑定在张府的战车之上! “娘!” “嗯――” “娘!” “嗯――” “娘!” “孩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孩儿只是在想,有朝一日,重辉变成两个人,娘亲会喜欢大的,还是喜欢小的那个!” 听着这怪怪的话,高氏伸手戏谑地摸了一下孩子软软的腮邦,像云一样软绵绵地说着话:“为娘都喜欢!” 叶挽满意地哼了一声,窝在高氏怀里睡了过去。 不久,药汤也煎好了,月娴端来药碗。 叶挽被高氏叫醒后,只好捧着富含水份的大肚子,勉强自己喝了下去。一时感觉喉咙火辣辣的,一股暖流直接贯进了胃里,身上发了好些汗,浑身爽泰了不少! 感觉高氏也有些疲惫,叶挽心动了一下,请月娴将锅里剩下的姜汤也取来,勉强高氏喝下。 喝完汤汁,有点累,叶挽又去爬了一回马桶,回床沉沉睡了过去。 高氏在一旁用手轻轻拍着孩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不久也歪着螓首靠在一边睡着了。 直到春日欲坠,崔氏等人因为担心,进屋来将二人叫醒,二人方知已睡了好几个时辰。 叶挽说一声“好饿!”突然省悟高氏同样还没吃饭。不由对高氏笑道:“娘亲哪――孩儿病体已然无恙,莫要将娘亲累病了!我们一同去用些午饭如何?” 张蔓叫道:“就是,就是,辉弟莫要再生病了!” “自是不会!”叶挽攥了攥拳头跳下床来,这个世界这么乱,他还需要去战斗,还要救敬修呢!不能就这么让病魔拖着消沉下去。 (昨夜红票数量突然增加了10张,把青翼感动得不行,谢谢了!) ------------ 第三十二章 刑堂会审 更新时间:2013-09-29 这边叶挽重新获得了健康的身体,正准备战斗时,张敬修那边却境况急转直下! 绣春刀,臭名昭著的绣春刀;飞鱼服,臭名昭著的飞鱼服,左一排、右一排,隔出一条阴森暴虐的通道。 大明朝顶级特务机构——锦衣卫,正林立在荆州府江陵县衙公堂之上。 正堂之上端坐一人戴乌纱帽、穿右衽团领绯色公袍,束青鞓镶花腰带、笼宽袖、蹬黑靴,面含杀机、威风凛凛。 观其袍身补子,其上有一头孔雀正在山海之上,双翅张开,引吭向天,一轮红日高挂。正是一位正三品文官。 这补子乃是古代官员的品级标志,记录着各级官员的职务等级,所谓文采飞扬、豪勇猛鸷,是以文官以飞禽衬补,武官以走兽衬补。文官一至九品分衬以仙鹤、锦鸡、孔雀、云雁、白鹇、鹭鸶、鸂鶒、黄鹂和鹌鹑,杂职为练鹊;武官一至九品则衬以狮子、虎豹、熊罴、彪、犀牛、海马。另有风宪官为獬豸。此人能挂正三品孔雀官补,职位已是不低。 左首再有一人着四爪大龙绯红缎袍、系鸾带、穿曳撒,袍裙当膝处饰有横条云蟒纹,此人观其形容似是一位内使太监。明代皇帝常常赐服于下,这些袍服衬有蟒、斗牛、飞鱼补子,即所谓的蟒服、斗牛服或飞鱼服。宦官内使常年随侍皇帝左右,似水楼台,所以不会少这种东西。高品级的往往赐着蟒服,穿起来显得威严而又华贵。 堂上二人正是主审官刑部右侍郎邱橓、督办司礼监大太监张诚。另有锦衣卫都指挥曹应魁与荆州知府吴熙侍坐两侧,前者领一众锦衣卫手按绣春刀、于堂上两侧听用,后者带一众衙役手执水火棍、于堂下两侧听用。 邱橓与张诚耳语片刻,掷下令箭一支。 一名锦衣卫百户接过大令,带着数名手下,面如寒冰,大踏步赶往原大学士府。走进“牢房”后,百户一甩臂亮出令箭,大声吩咐两声,狱头赶紧拿钥匙打开牢房,取出张敬修。两名锦衣卫上前压住敬修的肩膊,使之曲腰顺首,以方便百户给他的头套幪巾。 办完审提犯人手续,锦衣卫们半拖半架着张敬修,他一路将他押往江陵县衙。 到了公堂,撤去幪巾,张敬修因无法适应外部天光,眼睛还处于短暂失明状态。 邱橓高坐正堂,一拍应惊堂木,喝道:“张敬修——本官屡次提点于你,你竟不识抬举,今日若再惹烦本官,便让你尝尝雷霆手段!” 张敬修使劲提了提眼皮,闷不作声,满脸凄凉,这姓邱的翻手云、覆手雨,变着法子来羞辱人,已经过了几回堂,打了几顿板子,这次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 邱橓用力再拍惊堂木,叫道:“本官再问一事。你身为张家长子,长年随侍张居正左右,必是知晓始未……” 说到这里,邱橓语音一顿,忽趋身向前,脖子一伸厉声喝道:“张居正招财纳宝所得二百万银,究竟隐匿何处,如实招来?” 张敬修被蒙着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刑堂的光线,情绪也有所稳定,正静听着主审官员的讯问。初听此言如晴天霹雳,二百万哪,快赶上嘉靖朝太平仓国家库银的一半收入了! 想落井下石也不带这样的,张敬修愤然对邱橓言道:“部堂大人,先公政声清介,誉满海内,粪土财帛,大人为何污其令名?” 邱橓森然讥笑:“休要执迷不悟!张居正果是清官,本官还不了然,今日为你算一笔帐!” “辽藩朱宪炜次妃王氏上疏云:辽府金宝万计,尽入居正府中,悉成你父私藏。此不下百万之数。高新郑复举证:你父收受戚继光四时馈献,金银宝玩不啻数万计,皆取诸军饷;另受金科、朱珏贿赂不下千金;更有回乡葬父,一路收受官员礼金,首辅过寿、年祭获得各方献礼,怎也不下百万。此总量两百万之数,难道长腿跑掉了不成?” 说完邱橓狠狠地又一拍惊堂木:“大量财宝究竟藏匿何处,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惊堂木一拍,刑堂一振,左右联动。锦衣卫齐拔出绣春刀,刀光银辉熠熠。两旁衙役水火棍连撞地砖,口呼“威——武——”。一时刑堂杀气阵阵。 张敬修忍住心慌,辩道:“四野流蝗起,墙倒众人推!先公耿介,宰辅十载,得罪他人不知凡几,上疏构陷自是难免,此诬谗终虚!我家财不变,纵然卖尽张府产业,集齐张府金银,亦不过零头之数,何来两百万银子?” “嘿嘿,乃公狡诈,四处隐匿贪受之财,本官早得细报,张居正生前于曾确庵(省吾)处寄银十五万,于王少方(篆)处寄银十万,于傅大川(作舟)处寄银五万,另有不知隐藏之数,今日本官定要问个明白!” “此真真无稽之谈!先公不曾收受贿赂,何时于此三家藏银数十万?” “好个张敬修,仅凭一张利嘴,徒作困兽之斗耳!休要以为本官莫奈你何?本堂秉公而断,再三给你交代机会,你却处处绞辩抵赖,来人,予我掌嘴二十!” 三名锦衣卫走上前,一人手执掌嘴板,站在前方,两人由两侧钳住敬修胳膊,一人下拽敬修垂发使之自然头颅高仰。然后,手执掌板之人左右开弓,挥击张敬修两腮,拍得他牙根松动、腮邦臃肿、口喷鲜血。 邱橓再将惊堂木连拍,怒吼道:“张敬修,认是不认?” “扑—”张敬修一口血沫和牙对着邱橓吐出,惨然而笑。 可怜的敬修拒绝时,似是骂了什么,但已然口齿不清。 那邱橓却知其意,见敬修依然在硬挺,叫道: “上鞭扑——” 几名锦衣卫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剖去敬修身主衣物,按于铁床之上,一人执鞭子抽打。敬修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好是一名书生,居然挺了下来。 邱橓咬牙切齿道:“上梳洗——” 梳洗?莫不是洗漱描红,非也!哪是梳妆打扮,这原是朱元璋发明的刑罚,以开水灼熟人的皮肉,再用铁梳刮下人肉,直至白骨露尽,气绝而亡。 这邱橓根据需要做了改革,先以鞭扑绽开皮肉,再以铁梳梳之,不会就要了人命,但折磨与刺激的效果却有增不减。 锦衣卫亲自行刑,一梳撕开几条均匀的血沟。 “啊——”敬修发出凄厉的惨叫,划破刑堂,几乎能冲透人的耳膜。身上被刺下的血洞、被翻出的肉沟都溢出了鲜血,鲜血顺着梳齿成股流出。 他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脸色煞白,冷汗与泪水狂奔,兀自硬撑着。 “讨厌,吵死了——”张诚嗲嗲地骂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条手绢按在耳朵上。 “啊——”铁齿再深梳了下来,敬修身上神经都发生了痉挛,“呼哧——哧——”地吐着气。为了奋力挺住,左右手拳头捏得紧紧的,额头、拳背、浑身筋条乱蹦,似是要跳出来了一般。冷汗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一下子和着血水冲湿了囚衣,渗入公堂的青砖地板里。 邱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獠笑:“负隅顽抗,你从则已,不从某亦可奉天命行事!”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再喝一声“梳洗——”,指令一落,铁齿狠狠地梳上第三下。 “啊——”敬修一声惨叫,浑身疼痛抽搐,每一根肉纤维似是都受痛不禁膨胀了起来,眼中泪水模糊,口中喷出了鲜血,一块皮肉也随着血水喷了出来。痛得实在受不住,他咬下了自己的内唇之肉。 英雄真不是谁都能当的呀,这下滚刀狱、入油锅一样的酷刑!张敬修坚持不下来了,他受不住了,意识模糊中,生物的本能催促着他,扛不住就招吧,招完人家给你一刀快的,你就不用再受苦了! 是呀,死就死了,什么都没有了,还坚持个什么,一念间堂下那具血肉模糊的身形,翘起头来含糊不清地凄然喊道:“某愿招——” 终于还是熬不住了呀!邱橓抖了抖眉毛,这位有英雄的基本素质,可是未经锻造磨砺,不曾练就百炼钢,还是受不得严刑拷打,终于被拿下了。 他兴奋地一挥绯袍宽袖,对着刀笔书吏喊道:“画押!” 张诚也不再捂耳朵了,移手改按他的小心肝,并狠狠吐了一口气。 匆匆花押完毕,锦衣卫呈上墨汁新鲜、朱砂猩红的供状。 邱橓接过后,张诚美滋滋地凑上前,端详了一下那猩红的签押与手模,也不看那供状的文字,阴声道:“国法如山、官法如炉,赃银贪款,自是要一一撬开的。今日咱家有些累了,就到这里吧。张敬修这头软脚虾,也没什么价值了,松一点吧,明日再换一人整治,邱大人,你说呢?” “谨遵公公吩咐,来人——拖下去!” 邱橓一声吆喝,锦衣卫上前给敬修套上幪巾,戴上枷具镣铐,再反向勾住敬修臂膊,真的像拖具动物尸体一样将之提离刑堂投回狱中。 按张诚的吩咐,由于他招了供,给松了枷锁刑具。 张敬修浑身是血、倦缩在牢墙上,心中既羞辱又恐惧,羞辱的是受到这样的刑罚和斥责,恐惧的是竟是自己顶不住刑责,坐实了其父张居正收贿二百万银的供言。 这是天文一样的数字,张府所有府中金银,更加上地卖光、房卖光、人卖光,也抵偿不了!更何况诬了曾省吾、王篆、傅作舟三位老大人的令名,若是三家亦被抄没,真是万死难辞其绺。 可怜的敬修,实是一位食古不化的君子,没有想过申请破产保护,也不曾想赖掉这笔与己无关之“帐”。只是担心如果坐实了这笔银钱,坏了先公的令名,可如何是好?同时心里无限恐惧,担心着这笔诬陷的赃款数额过于巨大,张氏几世人也还不起! 不仅如此,他很羞愧,担心自己照着主审官的意图画了押,等于把曾省吾、王篆、傅大川三位老先生可给坑了。这三人可都是跟张居正一生交好的呀,未了却被构陷了进来。尤其是前吏部侍郎王篆,还是他女儿张菁的公公,今天也因自己惹下了抄家灭门之祸!那菁儿的幸福? 天邪!匹夫结愤,六月飞霜呀! 如何方能消弥签押的恶劣影响呢,唯有……唯有…… 张敬修左思右思,万念成灰,扯开囚衣铺于地上,咬破食指并醮取身上仍在渗漏的鲜血,写下了让张氏心碎四百年的《狱中血书》。 当天晚上,在这阴森林、飘着血腥味的囚牢里,张敬修自缢登仙。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阅读后费两秒钟收藏或评价,体现的是读者的素养,也是对青翼辛苦码字的肯定,谢谢啦!!! ------------ 第三十三章 懋修投井 更新时间:2013-09-30 后半夜,牢头提着马灯走动巡视,看到垂着哈拉子、靠着墙根睡觉的“丙”字号牢卒,用脚狠狠踢了两下,把人弄醒后,骂骂咧咧地走过去。 走近“戊”字号牢屋,马灯的光线映着监墙,投射出一个两脚悬空的人形。牢头的马灯一下子摔碎在地上…… 尸体仵作检验过了,确系自缢无疑! 监牢里一阵鸡飞狗跳;原张大学士府邸、现在的钦差官衙,同样气氛紧张。 张敬修的死,令中官张诚与侍郎邱橓大恐,明神宗的旨意除了要钱,对其他的要求并不高!孰料此番抄家不过抄得万把两银子,却弄死掉张居正的长子。 就这点银子,还是张居正四兄弟四个分支、张居正六个儿子若大家族的全部现银,对于普通的小官宦、小家族来讲已是不少,但对于预期中的朝廷巨贪来讲实在寒酸到了极点。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要不是因为大学士府邸气势恢弘,势比宫殿,真该给张居正颁发“大明清工奖”。清工者,清廉臣工也。 历史上张府一共被抄出了十万银、一万金,总二十万之数,谁曾想异世来的那位“蛀虫”,七整八整,早就来了一个蚂蚁大搬家。 张诚与邱橓左思右想,这回贪污罪没坐实,倒把重要嫌犯给整死了,做得太过了!张居正虽死,张家人仍不可小觑。为什么呢?一言以蔽之,百足之虫,冻而不僵! 张居正为宰辅十载,纵然原有嫡系已被明神宗清洗了一年多,仍有许多故好身居要职。张诚好一点,内官自成体系,本就跟文官不对付,但这邱橓还要在朝中混,张家故旧在朝的随便抓出一个就能把他吓半死! 都有谁呀?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刑部尚书潘季驯、左谕德于慎行。这几位可都是在他出来办差时,递过小纸条的! 邱橓、张诚一慌,这案也不审了,取敬修一个畏罪自尽,嗣修、懋修返家侯审,让哥俩一起拖着个板车,哭哭啼啼地将敬修的尸体拉回老宅去。 尸体入了老宅,赵老夫人看了一眼,一声惨呼,晕厥了过去,众人慌忙救护。 高氏、崔氏趴到尸体上,无助地悲伤地啕号大哭。 小张蔓拉着叶挽的手,悲悲凄凄哭诉道:“怎么办——父亲不见了——怎么办——” 在这段受难的日子里,张府成年男子都不在,实际上老宅里是叶挽在撑着,小张蔓已经养成了依赖自己这位妖孽弟弟的性情。何止是她,张府上下除了被收到牢里的人,无不对他高山仰止。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对着灵魂深处那个哭泣的“自己”,对着身边这个娇柔的“姐姐”,对着悲痛欲绝的“娘亲”与“小妈”,对着那位昏了过去的“曾祖母”,对着一帮悲怆莫名的张府“亲属”,他能怎么办?能让那具自己尊称一年多“父亲大人”的尸体还魂吗? 也许是一年多来太进入角色了吧,叶挽与小重辉的心一起痛,眼眶里盛不下太多的水,不停地涌出,顺着脸颊垂下来。 边哭边说着鬼话:“二姐姐,父亲大人已经跑到天上变成了星星,晚上你还会找到他,别哭了!” 伤心地劝慰中,他突然看到张家那位状元郎,懋修同志跪在乃兄尸体前,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个身对着昏厥的赵太夫人所居房屋也磕上三个响头,再然后又对着王老夫人磕开了。 王老夫人慌忙拦住他问道:“我儿,你却是为何?”但懋修硬是用力压下肩头把那个头给磕足了。 他要去跳井了吗?叶挽的眉头一跳,但却没有上前阻拦。张敬修的死使张府从这场惊天大阴谋中艰难跳出,让朱翊钧对张家本身的清算终止。 而张懋修的跳井,也是有价值的,此举使他自己及三房免于被朝廷流放于烟瘴之地,使张府劫后江陵仍留下一子,使赵太夫人与王老夫人膝下仍有一子奉孝,尽管这一子是残疾的。 基于以上理由,叶挽纵然明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仍然狠着心不施援手。其实他是心有余忌,上次张懋修明明把握到了一切,却不肯站在自己一边共同对付《病榻遗言》,对此他始终耿耿于怀。 如果你站出来,用我的头脑,支配你的影响力;用我的智慧,支配你的力量,计如连环,那么张家未必不能同高郑、同山西帮、同言官一较短长! 不然,张敬修在牢中自缢对张府也有意义的,叶挽为何要去探监,企图阻止呢? 这就是双重标准了。在张府成年男子中,他更喜欢敬修和简修,后来对嗣修也有好感,独独看懋修有些不顺眼,有那么点任由事态发展的意思。 张懋修给王老夫人磕完头起身,宠溺地抚摸着重元的头,温和地对重登说:“登儿,替为父诵《学而》篇!” “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子曰……” “且止,此句重复吟来!” 张重登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截句念道:“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 这是《论语?学而篇》中的一句话,意思是: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是仁者的根本。懋修是在交代后事呀。 再然后他爱慕地看一眼妻子后,曳袍猛奔了起来,在众人的错愕中,扑通一声跳进了古井。众人都惊叫了起来。 先遇惨厄,再遭变故。 一如史载,这一位以后就告别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怜懋修,此番投井,令其一生只得在轮椅上渡过了。投井自杀未遂之后,懋修又开始了绝食,他这是想一心求死呀! 如果说张敬修自缢是抗拒诬陷之事,或者说张家自救的手段,那么他死得其所,让张氏一案快速得以论定,取恤老悯寡之名,降低了惩罚的强度。 而张懋修的投井和绝食,对张氏家族而言却意义不大,说实话,除了让他自己和张重登免于流放之外,其余聊聊。以一生残疾相换,值得吗?更何况,张敬修的寻死是一种反抗,而张懋修的寻死却是一种放弃,根本就是丧失生活勇气的一种表现! 丙子年春试时张懋修名落孙山,曾闭门啃书欲一雪前耻,张居正却说“我不希望你通过一次科举考试来光耀门楣,而是希望你能够继承和发扬父辈的志向,像伊尹与巫咸一样名垂青史!”这是多么高的期待。也许正是因为期待太高了,摔下来才更惨,才更不容易接受吧! 敬修的死已经让张家够乱的了,懋修投井绝食让张家乱上加乱!可怜哪,如今张家可无力长时间雇佣一名医生看顾病人!别跳井没死,这一绝食把人给挂掉吧!张家现在是人心惶惶,几疑暗无天日了。 幸好办案的太监张诚与侍郎邱橓闻报,特地派了一名郎中前来疗治。 已经走了一名“礼部主事”,万一再挂一位“翰林学士”,就该轮到他们两个上吊或跳井了了,这两人愈发小心谨慎,急忙请医者上门护理。并快速整理案件资料,向朱翊钧报告请示,请求结案回京。 张懋修横卧于老宅的木床上,腿上缠着夹板,满脸蜡黄,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一动也不能动。其妻高氏端着一碗江陵名吃“千张肉“,张重登、张重元在一旁侍候。 今时不比往日,张家人不是那么容易能吃到肉,因此“千张肉”的香味把张重元馋得直流口水。 高氏劝道:“老爷,且用一些吧……此“千张肉”平素为你所喜,婆婆亲自下厨准备,肉片薄如蝉翼、质地肥润、鲜美可口!” “是极,是极,千张肉最是好吃了——”张重元接上话,并吞咽了一下口水,这孩子已有数日未尝到肉味了,难怪有些嘴馋。 张重元将口水吞进饥肠,发出了很大的动静,高氏难过地看了重元一眼,用竹筷挑了一小片肉放去重元的口中道:“我儿,你父若再不食,恐你二人自此无父!还不速速劝告于他!” 张重登闻言老老实实跪到床前,张重元见了,也老实地跪在一边,边跪边嚼着好吃的千张肉。张重登哭了起来:“父亲,伯父已逝,你若相随而去,我张府便再无支撑梁柱,孩儿与重元再无慈父了!” 不知是重元咀嚼“千张肉”的香气,还是重登苦苦哀求的眼泪,刺激了一下张懋修的知觉器官,让他回过神来。他长长地悲叹了一声,“悔死我也——痛死我也——” 张懋修终于发声了,其妻高氏喜出望外,他愿意出声,便有对话的可能与希望。所谓蚊子不叮无缝的鸡蛋也是这个道理,唯有多进行沟通,才能化解矛盾。 “登儿——唤重辉前来——”张懋修吃力地吩咐道。 ------------ 第三十四章 白莲附骨 更新时间:2013-10-01 作为孝子,亲人新丧,小重辉着一身缟素,外挂纰麻,脚穿草履,由侍婢月娴扶着,摇摇晃晃前来。 《礼记》云:“又期而大祥,素缟麻衣。” 张敬修大丧,张重辉身为人子本该如此。叶挽愧见其三叔,故而让小重辉独自去应对。 当小重辉哀戚地站于榻前,张懋修颤巍巍地伸手轻搭在的肩膀上,两行浊泪夺眶而出:“悔不该未听贤侄之言,任由《病榻遗言》、《辽藩诬语》伤我。今张氏新增野坟,贤侄已成孤子,家邦凄惶,不知该往何处!” 张状元终于肯放下架子啦,可惜有些晚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小重辉心软也陪着哭了起来,“三叔……三叔……” “拿你爷爷说事,让三叔继承遗志,整理书稿去……”叶挽催道。 “大哥来,我不懂得说!”小重辉又要撂挑子啦。好吧,叶挽只好接替对身体的掌控。最近家变不断,考虑到稚子年幼压力太大,几乎都是叶挽在“主持工作”。本来以为今天可以消停会儿,看来还是不行! 叶挽一出现,“小重辉”的目光立即变得犀利沉稳了许多。他说道:“祖父大人生前对三叔青眼有加,见三叔科举失利徒遭困厄,曾言‘天其或者欲厚积而钜发之也’。祖父希望三叔能吸取失败教训、厚积薄发。事同此理,今我张氏蒙难,未必不能锋芒再起!一样要厚积钜发。” “侄儿有一诗献于三叔:翰林骨莫葬青山,见有沙场咫尺间,老大徒伤千里骥,艰难胜度万重关。朝朝良史思三杰,夜夜悲歌困八蛮,久已无家家即在,丈夫原不望生还!” 这是小重辉未来的儿子张同敞的诗作,凌厉铿锵,将家门的冤曲化为了作战的勇毅,在中原指挥抗清作战被捕时写的。正契合懋修当前的境况,叶挽将他送给了这位一心求死的前翰林修撰,告诉他家邦家邦,除了家还有邦! “翰林骨莫葬青山,见有沙场咫尺间,老大徒伤千里骥,艰难胜度万重关。”这上半阙太适合描述懋修的情况了,这匹张家的千里驹现在心欲求死,但是死与不死,只在一念之间,此诗给了他一个台阶,告诉他能够超越死难为国征驶,方才不愧翰林的高才!方才不愧千里驹的足力。简言之,诗意就是张翰林你要好好干,不能死! 张懋修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几疑是张居正在耳提面命,有毛塞顿开之感。“朝朝良史思三杰”,莫不是指他们张府进士三兄弟?敬修以命抗争、勇毅诚信足载史册,而嗣修、懋修什么都没干,历史是不会记住他们的。所以,他必须有所作为,不能就这样消逝! 张重登站在一旁,不帮忙就算了,还净添乱,他问道:“贤弟,这‘夜夜悲歌困八蛮’似乎有些过了,父亲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去征战沙场、抵抗外族?” 这是比喻句你懂吗?比――喻――句!见连他那位全家三叔也闻方,流露出询问的目光,叶挽为之气结。 见二人都没能意会此中三昧,他只好用大白话讲罗。 “三叔――驱驶沙场不过匹夫之勇!”叶挽侃侃而谈,“传播祖父大人之思想,保住万历鼎新之果实,使之造福于万下苍生,方是千秋功业!” 他直接给张懋修分配了一件任务:“以施政论,祖父大人功绩彪炳,蜀丞相武乡侯诸葛亮、宋荆国公王介甫,犹不能比,其文韬武略、资政策略,乃大明之财富,社稷之重宝!今家遭大难,手稿必遗失、毁损众多,异日得复令名,天下学子参阅残篇,岂非大憾!不若叔父将之一一整理成卷,阐发思想,以待来日?” 听着听着张懋修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目光也灵动了许多。 好了,这位“活”过来了,没自己啥事啦,叶挽再与便宜叔父再唠上几句,便要告辞离去。他那位老同学、堂兄张重登坚持要送出来,顺致谢意。 二人来到老宅院内,眼前杂芜一片,一股荒意自然倘佯在二人心底。 张重登顺口道:“谢谢辉弟此番开解!” 叶挽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以三叔之聪明才智,弟纵不言,一样会择此大道,方才弟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 “亦是辉弟大才,开解得当,愚兄便无此担当!” 你没有担当,你的担当多着呢,闻言叶挽就生气,他问道:“兄长,弟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问?” “耶――你我无不可言,尽管讲来!”现在在重登心里,这位小堂弟是一起同过窗、复一起嫖过娼的交情,当然可以交心啦。 “闻说兄长与那溱湘缳仍有往来……” “哪有此事!” 自从锦衣卫捣破了绛云绾之后,大家都知道那里的风尘女子其实是白莲孽贼,谁也不愿承认跟那里的人有过交往,张重登自然也是如此。 非得把话讲透了才行吗?叶挽叹道:“有人曾见兄长与一蒙面女子相会于荆江之畔,此人非溱湘缳又是何人?” 叶挽心下说:是呀,人家月娴都瞅见了你跟一年青蒙面女子在柳荫里,吹江风、谈人生了,想赖也赖不掉。话说回来,这小妮子真是当特务的料,什么事都知道一点儿! 张重登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嗫嚅着说不出话。这事看来是真的罗!三两下就让叶挽讹了出来。 叶挽语重心长地说:“兄长!彼溱湘缳,乃是白莲教徒,江湖险恶,今我张家身陷冤狱无力自援,更应刻意回避不测之害。” 张重登一听有点着急了,辩道:“湘缳姑娘并无恶意,她见我张家蒙难,几番想出手攘助,怎会加害于我?” “湘缳姑娘对兄长难道就无非份要求?辟如离家出走,择日比翼双飞;或者百年好合,择地诞下麟儿!” “怎――怎会如此轻薄!为兄与湘缳姑娘相处,不过听闻了一些白莲社义理,细听之,绝非邪魔外道。” 搞,你玩妓女,不轻薄还想执之于礼不成!女人是毒药呀,特别是当她有政治诉求时!哥,你是不是在女人面前智商少了一半呀,什么白莲社义理,人家在发展下线,想招你入伙哩! 叶挽翻翻白眼,恨铁不在钢道:“兄长不可与白连教多生纠葛,张家新增大怨,难保不惹下弥天大祸。当今天子若是龙颜大怒,难保不以兄长勾结朝廷叛逆为由,血洗张家!” 张重登闻言吓了一跳!不就是压个马路、谈个恋爱,有这么严重吗? 能不严重吗?这白莲教是封建会道门组织,明朝统治者最忌讳的东西,除非你走上了反叛的道路,或者手中有足够的力量当保护伞,不然就得远离黑社会。 两兄弟无声地交流和对恃着,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突然重登似是想到了什么,只听他嗫嚅道:“缃缳姑娘传言,溱湘涟对辉弟甚是喜爱,张府蒙冤辉弟若无去处,彼处可为良木。” 果然是了。张家对白莲教来讲太有诱惑力了。虽然张居正作为改革派、作为大明文官系统的一面旗帜已经被朱翊钧拔去了,但是他任大明宰辅十载,在他死后张氏家族便成了他的代言人。因此,张氏家族对反叛力量而言意义不凡,特别是白莲教。 张居正改革触犯的是大地主的利益,却赢得了底层民众的支持,而白莲教恰好根植于社会底层,所以白莲张氏若能合二为一,反叛力量必能声势大噪。 尤其是张重辉,作为长房长子,张居正的嫡系继承人,根正苗红;其父新遭冤狱自尽,正说明了朝廷无道,人人得而反之。正因如此,白莲教对他是趋之若骛。显然行动已经开始了,首先用美色俘虏张重登,然后搭桥迎客,弄走张重辉,好大的算计呀! 叶挽思忖着,慢慢发现这事有些棘手…… “咯咯――咯咯――” 突然庭院的树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道曼妙的女子身影飘然而下。只见来人面遮白纱,双眼青春野性勾魂,粉色的罗裙柔柔地缚住香肩之下披着的贴身绫绡,轻柔地弯出一些好看的弧度,让人忍不住想去猜那下面有怎么。猜呀猜,怎么猜也猜不着,猜着猜着人的灵魂就突然失了重,会随着那腰妓轻盈的扭动慢慢起舞。 这就是溱湘缳了吗,果然很妖,但是叶挽不是孙悟空,可不想大喊一声“妖精,哪里走――”,然后挥起金箍棒就打。 那野猴子没文化,但咱是斯文人,他一把扑上前搂住溱湘缳的大腿,现在不用猜下面是什么了,是大腿,呵呵。这也怪不得谁,“小重辉”也就这高度,要不然搂的就是腰了。 他握住软软腿,手心里汗晶晶的,故作懵懂地问:“姐姐欲找重辉还是重登?” 张重登见状心中大恨,老弟呀,你哥做了无数首诗相赠,却连湘缳姑娘的手都没碰过,你怎么就抢先了呢?再看那湘缳,除了刚开始,罗裙绫绡微微一颤抖之外,现下是纹丝不动,好象还挺享受。早知道……早知道…… 他喘着气问道:“姑娘可是找重登有事?” “正是――”溱湘缳晶莹如玉的耳垂顿时升起一团粉色的雾气,“小公子却不是湘缳要找,湘涟姊姊有请!” “湘缳姐姐欲寻我兄长重登?却不知兄长家族获罪、伯父新丧、父亲投井,不宜着喜庆霓裳。”叶挽仰起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问着,往张重登心上插上一根刺,意思是看吧,这妖女并没有多么在乎你的感受。 溱湘缳只是喜欢穿粉红颜色的罗裙,一直都是这样穿着,却不知来张家要有所避讳,一时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但言者有心、闻都有意,张重登在一旁脸色有点臭臭的了。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叶挽可不想留给溱湘缳留下解释的时间,又催促道:“湘涟姊姊今在何处?烦请姐姐带路。多日不见心下也甚是想念!” 溱湘缳横波扫过重登道“张兄再聊――”,然后反手抄住叶挽的小腰出了张府,一瞬间,粉红色的罗裙衬着雪白的肌肤,仿佛一团在抖动的火焰。她这一走自然走的是武侠路线,仗着轻身功夫逾墙而去,所以张家老宅柴门也未见开启,人就不见了,让张重登感觉就像一场梦。不过这重辉也不见了,万一伯母问起该如何回答?张重登虚空的内心更增了一分愁苦! ------------ 第三十五章 血书遗子 更新时间:2013-10-02 好在当天下午叶挽就平安回来了,也不知他与溱湘涟、溱湘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交易,张重登再三问他,他只是故作神秘摇头不说,反过来再三警告张重登小心被“白莲妖女”沟引,坏了祖父大人令名、危及张家安泰。 张懋修万念偕灰也罢,雄心万丈也罢;溱湘涟作鬼也罢,做人也罢;张重登听也罢,不听也罢,叶挽的注意力慢慢被移开了。因为张敬修要出殡啦! 所谓入土为安!赤赤条条来人间,双目一闭辞世界,就象天上的一道流星,只有短暂的光明和绚烂,却让人心头被狠狠地剜了一下,张敬修就是这样子的。 按照荆州的习俗,要给敬修的尸身修治一番,换一套干净衣服、梳理好头发、换一双不沾泥的布履,好送上路。 高氏、崔氏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日赶月赶地做针线活,动手料理后事。 张重辉作为唯一孝子,应当麻衣草履,悲啼哀伤,随侍死者灵前,直到他一抔黄土掩风流,才能渐收伤情,继续自己的生活。但是象他这么小的孩子,人们都会给予特权,即找人帮忙照顾着,带到一边去,以便成年的苦主能够腾出时间来认真料理后事。 但是,叶挽不想躲开,他支配着小重辉身体,强烈要求随侍一旁,高氏红着眼睛思忖一番,也表示同意了。家庭破败坏需要当家人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行事多有不便,而眼前这孩子聪颖早慧,虽然身骨尚小,但已经可以分担许多事了。于是叶挽被让进内室,小张蔓则被关到堂屋之外。 带上干净的衣服与鞋帽,刷洗用具,叶挽随高氏、崔氏进入内室,眼前幽幽的命灯正开放在那煤油碗里,一抹带血渍的布静静地罩着张敬修的尸身。 高氏伸手掀开了囚绡,敬修淤紫渗血的身体露出在木板床上,他那沉冤的面目与身上的创口一目了然,凄惨无比,崔氏看后痛呼一声直接晕死了过去。叶挽与高氏只好先扶着她靠到墙边。 高氏咬着牙剖下血衣。叶挽走了过来,映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等待着什么。 “慢着——”他低呼起来。 是的,他之所以非要进来,就是要找到这件东西,那里详详细细记载着敬修身陷囹圄的心路历程。如果能找到它,至少说明敬修是正常自缢死亡,如果找不到,那么形势可能会更加复杂,自己与张家就必须提前拿出因应的办法来。 敬修内衬的囚衣被掀开,露出了血书,对的,就是这个!无形中叶挽偷偷松了一口气,逼死敬修的仇是不能忘记的,但起码高氏一家现在是安全的,在自己没有能力保全她们之前,任何危情都会产生巨大的破坏力,因为她们太脆弱了! 含着泪,叶挽帮着高氏将那件血衣剖下来,高氏将它摊在一旁,咬了咬牙:“我儿——先为你父宽衣,再聆听嘱咐。这帮奸贼,将人折磨得不象样子了,嘤嘤——嘤嘤——” 叶挽应了一声,提起木盆里的布巾,用力压去水,递给高氏。高氏强忍着悲痛与眩晕开始清洗敬修遗体。 对于死者的身体,叶挽曾经多次往返生物实验室摆弄人体标本、也见识行医的父亲送走垂死之人,是以心中并不惧怕;只不过今日躺于眼前的是小重辉的生父,高氏的丈夫,自己这一年间唤他父亲的人,是朝夕相处、含冤自缢的长者,是以心中非常悲痛! 清洗完毕,换上干净的袍服鞋履,因为张敬修已被削去进士身份与礼部主事职位,故而只能穿一套青色绢布常服。明代对礼法的讲究已然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服饰违制是要查纠官办的。张敬修是按平民的身份走的,走得很不平静,也很憋屈! 收拾停当,覆上白布。张敬修不再与世人见面了!这个给了他欢乐又让他痛苦的世界,还记得跟他挥手告别,他张敬修却已经挥不动手了,他只留下了一份血书! 高氏与叶挽各执血书一角,唇口颤抖,开始逐字吟诵。 这是一篇控诉的状纸!写得悲愤填膺、情意绵绵! (这位进士爷写的是文言文,读起来很是费劲,青翼将他意译为白话,感兴趣的读者请自去查阅青翼附的“本书相关”卷) 张敬修血泪相诉:“天道无知,忘了上天应当凭承的好生之德!人心难测,忘了应当抚恤鞠躬尽瘁的忠良!没有罪,却被投于牢狱之中,无人相救,惟有立誓一死,来申明我的冤曲。” 开篇数语,道出了张敬修要以死鸣冤的想法。 他说:“先公十年辅佐,欲让大明江山稳如磐石,不求名誉、不怕诋毁,方招致今日祸事。其功劳与罪过,天下人、后世人自有公论。我张敬修身为长子,遭此凶祸,何敢爱惜自身性命而沉默不语呢?我欲自尽,是因已被逼得无路可走!谁人不贪生畏死呢?圣人如孔仲尼、贤者如颜回亦不免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者!在这个时候,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今天就告之于天地神明,从容赴义,瞑目一次然后万世无愧!” 张敬修边想边写下了他那血泪相和的遗书,作为临死前的厉声惨呼!究竟是怎样悲惨和复杂的心路历程,令张敬修选择了自我了断呢? 这纸血书同样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四月二十一日得到消息,二十二日就被赶到旧宅,府中男女惊骇之状,惨不忍言。五月初五邱侍郎到来,并于初七日提审敬修。其时身上挂满枷锁、头上戴着幪巾!还要遭受主审恐吓威逼、吏卒咆哮斥骂——这些都是敬修生平未曾经经受的。初十之时,母、子、叔、侄又被隔离开来,不准相聚接语。可怜张家人已经身名偕灭,犹遇骨肉离散。敬修担心会审之时,有人威逼恫吓、罗织罪名,让张家遭遇到难测之事。哎!人非草木,怎堪如此!” 听张敬修这么说,我们就知道这位老兄顺风日子过多了,确实有些脆弱。入狱后的折磨、刑讯者的乖张、人格上的屈辱、家人的分离,对刑部官员、内廷太监以及锦衣卫而言都不是个事,张敬修以此为苦,频频抱怨,说明了他切实少经风霜。 这位前宰辅之子、进士、礼部主事,一直受到他人的尊敬,不曾经历过刑讯的非人待遇,对于脖夹枷,手套锁、足上镣,枷锁桎梏加身的刑罚,自然肉体上感受到的折磨要深一层;脸上刺墨,被追问谩咒,所经受的精神上的羞辱要多一分。 但是我们也不能就此误解了他!在危急关头,张敬修还是拎得清的! 他说:“这些对敬修来讲都没什么,咬咬牙就挺过去了,独独屈坐先公二百万银子令人无法接受。难道不知先公自任职以来,清介之声传播海内吗?如此数额巨大的银子,不仅变产家产还不完,就是粉身碎骨也抵不清哪!不仅如此,主审还诬陷张家在曾省吾处寄银十五万两,在王篆处寄银十万两,在傅作舟处寄银五万两,再三恐吓,令人胆寒。此三家偕是无辜,为张府灾难所祸及,而且还要被诬陷数十万两银子呀。朝廷是多么愚蠢和偷婪呀!我想这三家家主就算都是贪官,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积畜,无论如何此事无法就此了结,我日后还有何面目见三家家主,大家会以为敬修是怎样人品的人哪!” 读到此处,我们看到张敬修真是一名君子呀!这抄家刑讯,被屈打成招的还少吗?张敬修一介书生血肉之躯,拗不过酷刑画押了,这很正常。但是他绝不愿承认赃银之事。张敬修,一介书生,同样有家园、道义、声名需要守护,决定以蝼蚁之命对抗这泰山一样重的担子! 你们逼我认张家贪了二百万,逼我认曾、王、傅为张家私存巨额财产,我说不,不是这样的!虽然我的身体很弱,受不了那魔鬼一样的拷打和折磨,但是我用生命来说不! 张敬修的可贵就在于此!蝼蚁,亦有蝼蚁的尊严! 二百万银子的污陷,嫁祸曾、王、傅三家的险恶用心,悠悠苍冥,无处嘶鸣!张敬修,这个文弱的书生,用自己的生命拒认了!叶挽与高氏各自牵着血书一角,悲愤莫名,手与身体都在激烈地颤抖。这桩仇、这笔债怎么算,怎么讨还? 高氏一介女流,不敢质疑那至高的皇权,只对担当主审的邱侍郎和张诚怀着一腔怒愤。 但是叶挽不同,他来自不同的时代,看得清清楚楚的,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有一个半脑的人占据着至高的权位,肆意蹂躏涂毒苍生。大明朝居于一个尖锐的转折点,从张居正一家遭难开始,张居正改革乾坤大逆转,大明王朝直走下坡之路,四地反叛频仍。 为的什么,为的是控诉治国者的贪婪、严苛与无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朦朦胧胧中,叶挽还不清楚自己为的什么?可以做点什么?但是那个巨大的敌人已经浮现了,并开始撕咬他了! 看到这里,仍然没有看到张敬修对这个家有什么嘱托?好在尚有最后一段话,高氏与叶挽强忍悲痛,继续看下去。 “祭祀祖宗,孝敬祖母老母,还有诸位弟弟在,我尽可放心。母亲操劳一生、妻子为人贤淑,妾室年纪尚幼,但都有烈妇的风范,听到我死的消息,恐怕难以自保。最让人心痛的是,我那六岁的儿子,不知能否存活下来。” 就两句话?“不能自保”、“无法存活”,张敬修你他妈的也太狠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去死,留下破坏家庭,留下高崔二妇,留下重辉小儿? 张敬修在那由仓室改成的幽深的小牢房里,与所有的亲人相隔绝,面对风雨萧条、荒草芜乱、青蛙四叫,觉得前方一片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希望、找不到求生之路!就选择了自缢身死,用终结生命的悲怆,来控诉世道的不公——对改革家张居正的不公!但是谁来控诉张敬修做出这种选择对于这个小家庭的不公。 你也知道咬紧牙关哽咽,也知道高氏贤淑、崔氏年轻,都有烈妇风范,可能随你而去;也知道尚有六岁的孤儿焭焭在抱,没法存活下去!那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家吗? 高氏泣不成声、小重辉悲鸣、叶挽大恸! 这个家也是他的家。张敬修严肃而慈爱,道德观有点迂腐,却不防碍他是一位宽和、识礼、厚望、善听的好父亲。 高氏温柔而体贴,在她的心里敬修与重辉就是一切,她持家端方、常噙笑意、母性慈悲、怀抱温暖,她无愧于母亲的角色。 崔氏年轻美貌,却不恃宠、不狐媚、不啐言,虚心学习家务,辅助大妇理事,也是一位不错的小妈。 三位姐妹,虽然相处不多,但爱乌及乌,自然很有感情。特别是聪慧、敏感、懂事的小张蔓,叶挽几乎天天跟她在一起,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做幼稚无聊的游戏,看着她被毛毛虫吓哭,看着她偷吃厨房的饴饧,纵容着她的调皮与任性。 还有小重辉,双魂一体,看他哭、看他笑、看他梦、看他尿床、看他惊梦,深深地经历了他的感情世界与真实生活。叶挽几乎自以为成了一块冰,化进了大明的世界、重辉的世界。小重辉与叶挽紧紧地重叠在一起,久之叶挽并不以为悖,只觉自己是在重复过一个奇怪的童年。 这是一种家的感觉! 但是家中的男子,不能保护自己的家,有多痛,知道吗?知道吗? 叶挽知道了!他慢慢地体会到了这种痛!这种恨! 叶挽真想扑上去,把张敬修叫醒过来。既尚有老母、孤儿、寡妻,你这老玩意儿,就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现在你走了,把责任全留给了我,叶挽!我该怎么办呢? (五天收藏涨一,无话可说了,裸奔,继续飘过) ------------ 第三十六章 潘尚书有点二 更新时间:2013-10-03 叶挽陪着高氏一遍又一遍阅读张敬修的血书,泪涕皆下,悲愤的感觉袭胸而来。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很糟的感觉。有这种感觉非常之不妥,他却使命想不出来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头七”一过,张敬修如期下葬…… 时间像蜗牛一样向前蠕动,在案件审理上,“专案组”已经不再对张家人采取刑讯逼供的手段,所以大家的日子好过了一点,甚至嗣修、懋修和重登等人参加敬修葬礼后,也不拘回,只是不定时传唤调查。之所以这么宽松,是因为无论是邱橓还是张诚都在等,等朱翊钧给个定论。总之,案子由于张敬修的死亡打下了一个好大的死结,必须当今天子亲自来解这个套。 于是,邱橓和张诚先后帝上奏表,通政司的快马又像风一样飞快地跑了起来,等奏报到达京城乾清宫时,朝中各部大臣也先后得到了一些讯息。 于是京城喧哗了起来,茶楼酒肆开始讨论起了张府的案子,以及张敬修离奇的死因。坊间有了好几种版本,传播取广的有四种: 一是手黑版。说是邱侍郎像疯狗一样,为了让张敬修吐银子,发疯似的没日没夜打他,打得他身上没有一块骨头是完整的,最后连内脏都被打碎了,一个大活人活活给抡死了; 二是毒杀版。说是张居正在世时将相当于太平仓银库三年收入的白银,交由几名重要部署代为藏匿,张氏几兄弟中唯有张敬修手中掌握名单。当事人担心敬修在酷刑之下扛不住交代了出来,也可能是想趁机私吞藏银,于是派遣江湖高手“钻天神鼠”潜进狱中,把一包老鼠药给下以牢饭里,张敬修饱餐而死; 三是自杀版。司礼监张诚与张居正有仇,迁怒到张敬修事上。张诚这个无根之人,行为乖张变态,落到他手里哪能有个好。张敬修原是大明首辅长公子,锦绣铺满前途的礼部主事,为人高傲自许,文采风流,堪为士大夫典范。一朝沦为囚徒,受尽凌辱!污辱漫骂、裸身受鞭、戴枷示众、刺字黥面、以及沦为男色,反正一句话,最难堪最低贱最可怕的耻辱刑他全尝遍了,最终受不住自挂东南枝; 四是情色版。说是张敬修暗恋一名叫芸娘的美貌女子,此女原是高拱小妾;被高拱始乱终弃后,让张居正收为情妇;张居正死后,又与张敬修暗通款曲。总之狐媚乱交、道德沦丧,不一而足。邱侍郎审案时惊获线索,顺藤摸瓜,摸到一个又一个瓜,拽起萝卜带出泥,破了这起桃色大案。案情大白之下,老成持重的邱侍郎建议一贯道貌岸然的张敬修自行了断,保住了大明官场脸面! 各类故事广为传播,京城百姓谈得眉飞色舞,东厂的番子不停地将它们传进大内,朱翊钧听得目瞪口呆。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呀,反正这会儿,明神宗是不能心安理得地扒在郑贵妃身上做“俯卧撑”了! 好在大明高层得到的信息是相对确切的,但是大臣们依然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事情大条了,刑部右侍郎邱橓与宦官张诚率众前往江陵审案,以刑讯逼供讹诈钱财,搞死了张居正的大儿子、原礼部主事张敬修,弄废了张居正的三儿子、原翰林院修撰张懋修。所谓“刑不上大夫”,此二人均为旧大臣之后,不是毫无后台的黎庶呀!内阁诸臣、六部尚书相当火大,往日里黑张居正的人也暂时识趣地闭上了喷子嘴。 万历与他的臣子们,不约而同地想在十五日大朝会上,定出个子丑寅卯来。人是他派出的,万历皇帝不得不就此事给大家一个交代;而大明王朝的臣子们,仿佛知晓万历皇帝在不久的未来会撂挑子,多数官员终其仕途连根皇帝毛都见不着一样,全都紧张而热切地等待着朝事活动展开。 又到每月十五的望朝时间,皇极殿之上,朝臣们群情非常亢奋,此起彼伏地出班奏事或附议,焦点共同指向了查抄张居正家府一事。朝会之上几位大臣的脸绷得紧紧的,不时有一位冲出来道一声“圣上——”,然后叽哩咕噜扯上半天。朱翊钧端拱垂旒故作简慢,其实还是相当心虚的,那张肥脸不多时就往下淌汗。 对于张敬修之死,一众老臣,以刑部尚书潘季驯最为悲愤。原因在于张居正任宰辅之时,对这位水利专家最为看重,一力支持他“治黄”,老潘也没少在他家噌饭。潘季驯同性格简单温和的张敬修很合得来,在感情上确确实实地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子侄。现下这个子侄被一场无妄之灾弄死了,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于皇极门等候入朝时,潘尚书就大吼大叫,情难自抑。朝班之上,朱翊钧危襟正坐,潘尚书不顾身边老臣连连给他挤眼色,奋勇上前破口骂道:“圣上闻张敬修自缢,悉归罪于看护之人,不曾想‘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圣上好货贪财,关心张府抄缴财物多寡,下属敢不尽心办理!如此一来,主事之人怎会想着顾惜旧臣后裔?那丘橓一到江陵,便拘人下狱,使用铜桚铁夹,断肢肢体,拷毙人命。实是有伤国体!人神共愤!” 这厮真是属驴的!几句话骂得狠,字字到骨,骂得朱翊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以明神宗的小家子气,这仇算是结下了!不过,朱翊钧也不是傻子,看朝会之上群情激奋,不便当众把这个技术专家给做掉,遂装作宽宏大量,咬着牙先忍了! 此情此景御史李植也看在眼里。今日朝会的主题是悲悯张氏,一流的呛手是绝对不会违背主旋律出口呛人的。只要圣上不明示,他便好整以暇,静待来日。果然,不久李植便上疏,弹劾刑部尚书潘季驯党庇张居正、散布谣言。朱翊钧见疏大喜!直接将潘尚书撸回家种红薯。 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涉及天子尊严,没人敢吱声。但是黄河不答应呀! 黄河,这条中华母亲河,咆哮东进,穿越西北黄土高原时,裹挟大量泥沙而下,将下游的河底抬升了起来,造成下游流水困难,夏秋汛期经常泛滥成灾。人说黄河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黄河一起灾祸,便会波及数个省份。 张居正在世时,委潘季驯以治黄重任。潘尚书使出两招独门绝技“束水攻沙”、“蓄清刷黄”,把黄河驯得服服帖帖的。现在你把最优秀的河工给赶走了,必须要遭受大自然的惩罚。就算老朱家搭着神明天子的幌子,在巨灾面前也是一样一样的。 万历十一年,也就是张敬修自缢这一年,潘季驯被免,十五年封丘、偃师、东明、长垣段黄河告急,被起复治黄。老尚书再出两个绝招名为“锥探法”、“槽探法”治河,迎击黄河洪峰……题外话,这位老河工出绝招喜欢一次出“俩”,在生活中做事说话也喜欢二,难怪牛脾气一犯让人觉得有点“二”。且不说潘尚书以后的仕途起伏,单主今天,他在皇极殿大朝会上说的这几句话,已经将朱翊钧深深刺痛了。 吏部尚书杨巍在一旁见老潘讲得有些过,担心朱翊钧当场就操了,赶紧上前圆话,出班奏道:“张居正威权擅专,圣上籍沒其家,国典已正,众愤已平,今日其八旬老母衣食供养不周,子孙相继死亡,仰窥圣心,必然也是恻然不忍。是以臣请圣上下诏,令湖广巡抚整顿秩序、保全旧臣家小。” 对嘛,这才象老政客该讲的话。那位有点“二”的潘尚书心情稍稍平复,可能也发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了,赶紧换个说法道:“居正母逾八旬,旦暮莫必其命,乞降特恩宥释。”意思是张家老太太已到耄耋之年,你就下特旨放他们一马吧! “臣请抚恤居正八旬老母,保全旧臣家小!”朝臣们纷纷附议。 见朝臣附议众多,内阁首辅申时行觉得自己也应该表态了。他出班奏道:“臣亦乞圣上保全居正老母,给予衣食,宽其子孙,勿令老者流离失所。” 实在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申时行与潘季驯完全是两类人,前者将当官做事的火侯把握得相当好。这个人喜欢等,等潮流清晰时了才肯跳出来往前推一把,所以较少惹怒朱翊钧,口碑又相当的好。立场不鲜明的和稀泥宰辅,往往对演苦情戏有一手,申时行就是这样的。 申时行这种人,严格上讲并不是坏人,但是你占了宰辅的毛坑和稀泥,不顾国器重任,本质上比坏人也强不到哪儿去!老这么干,也是要出问题的,果然后果万历皇帝与文官群体发生“立储之争”,申时行左右都站不好队,只好夹着铺盖卷走人。 在孝义之道上,朱翊钧可不想当大反派,听到老臣们议论纷纷,大多倾向于顾恤旧臣家属,连宰辅也支持对张家网开一面,这说明“潮流”已经形成了。既然如此,咱也不能逆流不是,小朱很通人性地颔首道: “列位爱卿所言有理!张居正大负恩眷,遗祸及亲,其母垂毙失所,着实可怜,许留空宅一所,薄田十顷,以为赡养之资。” 这个世界上的人,非个个如潘尚书,二、超二、巨二,也并非人人如申首辅,墙头草两边倒;比如我们的内阁次辅许国许大人,就是走的是中间路线。 他斟酌一下,觉得这种“补偿方案”仍然美中不足,于是进言道:“居正占用辽王藩府,私占田亩为真,其生活奢逸虽然属实。然合邱橓所抄金银,不过万两之数,责其贪污查无实据!念其效劳有年,入土成灰,臣请陛下不再追究。张敬修自缢身亡、张懋修业投井自尽未遂已成残废,均已受罚,臣乞免去其本人及子女罪责。” 张居正的相人术还是可以的,起码生前没白培养许大学士呀,看他讲得多好。 朱翊钧清算张居正没捞着几个钱,现在把人家老大弄死了,把人家老三也弄残废了,早已意兴澜珊,闻言亦同意了许国所请,决定对张家诸子有所侧重地网开一面。 总之,为了平息老臣们的怒气,在张府一案的处置上,朱翊钧把握了一个总的原则,即老的、死掉的、残疾的就放一马,但是其他人还是要还点债的,不然圣天子被张居正欺压作弄十载,何以泄愤? 既然案子就这样完结了,张邱等人是不是可以回来了?朱翊钧可不这样想,张家的人事可以了,但是财货的问题不能就这么完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呀!朱翊钧又下一诏,令张诚、邱橓继续追索张府寄喻他府银两,未理清银子的问题不得回归! 大太监张鲸夹着诏书,快马加鞭来到江陵县,好给主审官员宣读上谕。 就在张鲸离京不久,当朝刑部尚书潘大人的府邸里,老潘梗着硬硬的脖子,正盯着两名家将,虎虎地问:“潘鹏、潘豹,老夫可以信任你二人否?” 潘豹欲哭无泪:“叔,俺刚学会狗刨,您就将我二人要来带在身边,您不信我们哥俩,您还能相信谁?” “还可以相信你婶呗!”潘季驯翘着花白的胡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叔有此问,只因要派下一趟差使,回头你二人到帐房各领一百两银子、一匹快马,火速赶到荆州府江陵县。允你二人在彼处娶妻生子,这辈子也不用再回来了!” “叔,这却是为何?” “并非不允你二人事成之后回京,只怕回来之后,这尚书府已然改姓。叔也许就是第二个张江陵!今日早朝,呵呵,不说也罢……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你二人附耳过来……” 第二天凌晨,潘府大门突开,潘季驯驱步而出,立于大门一侧,眉宇凝重。紧接着两匹快马飚出,越过他之后,马上骑士勒马回首一顿,然后一抖马缰,任马蹄敲响冷街。在南城宣武门打开的那一瞬那,这两匹马闪电般穿门而出,尾随张鲸的马队,风驰电摄地直奔江陵而来。 且说张鲸到了江陵,张诚给这位同僚又是拍灰又是摆凳,他很是关心明神宗对张府死人一事有无不快,对自己有无影响,同时也想知道有无旨意让他立即回京。都说这趟油水大,压根没见着什么大鱼,还是留给邱橓自己折腾吧! 听得话意,张鲸很无奈地摇摇头,将诏书示于张诚:“皇上并无立即召还之意,兄弟亦帮不上忙,这事您还得忙着!” 张诚听完直接泪奔了。出来三个多月了,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俺落了什么好?俺也要!啊,不对,伪男张诚可没老婆,虽有那么几个干儿子,但都是不能搂着热炕头的。反正不管搂什么,他就是想早点回去,但是事与愿违,被干耗上了。 人跟人不一样,没老婆亲子的张诚想回京,有老婆孩子的邱橓同志却不想走。闻听要留他继续审理此案,他诚恳地对着北极星的方向磕头谢恩。 张府的油水虽然不大,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张首辅当年的关系户都还是有点银子的,没银子的话将房产、地契弄到二级市场上变现一下,也是可以榨出油来的。 接下来,完全可以拿着张敬修等人的供状“按图所骥”。逐户进行清理,比如对曾省吾、王篆、傅作舟等几家,派出锦衣卫,估计会有一个好收成吧! 想到这里,邱侍郎吐了一口浊气,心中多出一份快意来。此番派皇差出来,总得给圣上多赚一些回去,不然怎么更上一层楼? 张鲸走后,邱橓果然酷吏本性再现,频频出手。起初曾、王、傅等人苦苦否认,后见邱特派员为了满足朱翊钧的贪欲不择手段,只得破财消灾。邱侍郎刑讯逼供,打得曾省吾认银三万两、王篆认银五万两、傅作舟认银一万二千两。这里王篆是大富户,傅作舟经济情况不明,曾省吾是卖宅卖地供应本次“官方敲诈”,结果破了产。 用棍子要银子的手段,后世还有个叫李自成的人,带军队打进北京也使过。这样做是有后果的,李顺王朝这样一搞,直接把清兵让进了山海关;而邱侍郎这样一搞,已经把张家的人整死了一个,现在还要继续打下去? 不论这三家家主的做官与为人情况如何,无数史家的分析表明,张居正不可能将三十万两赃银寄到彼家。纯粹是经办人员为了多拢银子,将案情扩大化的做法。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攒财,才能满足明神宗的贪欲。 邱侍郎虽然对留他办案很开心,但是还有一桩麻烦事没有解决。对敬修的死,他到现在还没有给申时行、潘季驯等几位递过纸条的老臣作出解释。 于是,邱侍郎抓紧时间给几位大臣写了封信:“此次意外变生,下官保护欠周,有负所托……现在,人已自尽,所有事情做得再好,死者也不能复生了。伯仁因某而死,某罪孽深重!万分抱歉!抱歉!” 几位老大人接到信件很生气,后果本来也应该很严重,但是不久邱特派员新追索的银两解到了,朱翊钧欣然临朝,以邱橓审案有功为由,晋其为刑部左侍郎。中国人以左为尊,这左侍郎硬是要比右侍郎要牛逼那么一点。实际上明神宗变着法子,想表达对邱橓的肯定与支持。邱特派员那个感激呀!那个泪呀! ------------ 第三十七章 案定家崩 更新时间:2013-10-04 张鲸一路跑腿,算是把张家看了个透,去完原大学士府,还得赶去张家老宅,还是为了宣旨。 张家老宅可没法摆什么象样的香案接圣旨,因为没有香炉。赵太夫人信佛,当初搬家时把用惯的了香炉也带过去,在捧日楼设了一个佛堂,后来家一封,人给哄了出来,香炉也留下了。没办法,张家人便将给张居正祭祀点香用的石臼搬到堂前,插入燃香,好让家人接旨。事急从权,明神宗与张居正这对冤家,就先配享同一个香炉。 张鲸身着大红蟒服,一手高举天子诏书,迈着方步走进张氏老宅的院子,锦衣卫腰挎绣春刀两边护持,好不威风。 他在“香炉”前站定,展开诏书,宣读了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便环顾四方以示郑重。 这句话有来头,朱元璋牛娃子出身,咸鱼大翻身后当了明太祖,很担心手下人篡权、老百姓非议,不遗余力地强调自己是受命于天君临天下的。所以臣下上书表头必须写上“皇天眷命,统驭万方”或者“承天受命,君师宇内”,替皇帝拟诏开头必须写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说白了这货就是个“权骚”,弄权的骚包! 张鲸环顾四周,看到众人都俯首跪拜,就连那位残废的翰林修撰,也让人搀下手推车,扒在地上,一副恭敬服膺的样子,十分满意,微微一颔首,继续念道: “张居正大负恩眷,遗祸及亲,其母垂毙失所,着实可怜,许留空宅一所,薄田十顷,以为赡养之资。” 这是朝廷要给赵太夫人留下一点生活物资,听宣的张氏众志成城听了都有点小感动。这里所提到的空宅估计就是这座老宅了,薄田嘛,回头自然会有经办帮忙从张府抄没田产里划出来。 “张居正诬蔑亲藩,箝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田亩,假以丈量遮饰,骚动海内,专权乱政,同上负恩,谋国不忠,本当斫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伊属张居易、张嗣修、张书、张顺,俱令烟瘴地面充军。”张鲸继续宣道。 刚才是小财铺垫,现在是大祸临头,马上会有捕快来带人,很快就要妻离子散了,快哭吧!张鲸抬起老花眼想观察一下张家人悲伤的情景。奇怪的是竟发现张府上下无一人啼哭,当事之人脸上更是带着淡然的表情。 这家人莫非已经被皇上玩疯了!张公公这么一想不愿多呆,准备快些离去,于是他扯着嗓子尖叫声呼“钦此――”,就结束了宣诏仪式。 “谢主隆恩――”张家人屁股一抬,以张嗣修为首接旨谢恩。 搞,就是这样子,不管给的是不是想要的东西,那个“主”都是要谢的。人家公然阴你,你还得谢人家,这就是家天下的附产品。 张公公要走了,走之前很人道地对残疾了的张懋修抚慰了两句,又安慰已被判流放的张嗣修两句。当年张居正任宰辅时,跟太监们打得火热,多数内监只是因为不喜欢司礼秉笔太监冯保,连带着对张居正有意见。其实对张居正还好啦,作为宫里的老人,张鲸想既然过来了,总得敷衍一下。 张鲸走出老宅院门,张嗣修与张氏族人结队相送,这趟公差到此便暂告一段落。鬼使神差的,张鲸跨过门槛时顺口问了一句:“适才宣旨,府上所有人等,可曾悉数到场?” 张嗣修尚未答话, 有一瘦瘦的年轻大孩子抢答道:“回公公,长房的张重辉不曾到场!” “张戚,休得胡言!”张嗣修赶急斥责道。 众口难调呀,家族大了,新仇旧恨就有了。看这孩子瘦成这样,只要不是这两个月给折磨的,就是在张家不受人待践的娃。想给一直被奉为掌上明珠的张重辉上点眼药,也许在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可惜挑错了时机!这张鲸是谁呀,天使!不是说他心肠好,而是讲他是代表皇帝到紫禁城外面办差的国家干部。他既然来到张家代表皇帝宣诏,躲个人不来听宣算啥回事?莫不是藐视皇上? “这是为何?”事关天子威严,张鲸闻言不得不停下聆讯。 不愧是当过翰林的,见过大世面,张嗣修看似为人方正有骨,但绝对不是一个拎不清的主,闻言忙解释道:“公公容禀,张重辉乃吾兄敬修余下的孤儿,年仅六岁,夜着寒露,便溺不止,只好踞于茅厕。恐污秽天使,不敢携出听宣!” “原来是敬修遗孤,是个可怜的孩子!”张鲸唏嘘着继续向前走。走两步又突然集下,转了转眼珠对嗣修轻声道,“张府家势既崩,内宅不宁,祸延三代呀!”说完他也不多话,一拱手,挥舞着袍袖,带领一众锦衣卫迅速离去。 张嗣修说大房侄儿正在蹲茅厕,如假包换,确是如此!你说叶挽为什么老呆在茅厕里,原来他闻说太监张鲸将率人到府上宣旨,因不想在接旨时又跪又拜,就以腹泄为由逃到茅厕里,来了一个屎遁! 院子里接旨的戏码正在演着,时间还比较充裕,叶挽想既然进来了,也不好立即出去。忍着那味,蹲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吧,好吧,顺便就清掉一点。完事后,他捏着一根厕筹大皱眉头,浑然不知张鲸宣完旨已然离去,更料不到因他屎遁,差点整出大事来。 叶挽捏站厕筹苦恼,是有道理的!对现代人而言,拿厕筹作拭秽工具实在有点那个,何况也擦不太干净。可是古代造纸的成本太高了,张家又是以诗书传家,硬说取“文字纸张”拭秽有辱斯文,所以净用厕筹来擦屁股,实在不习惯啦! 以往叶挽是怎么应付如厕之事的,说来也简单,他经常在怀里偷偷揣点软质的草纸,好在办事时用。可惜今天好猎手却被鹰啄瞎了眼,本来不是真想如厕,怀里也没揣草纸,等来到了“战略要地”,生理上起了反映,想也没想就顺便出了点存货,结果…… 就在叶挽忍着怪味苦思对策时,张家老宅的大院里一片喧哗,有人争吵了起来。 原来,张嗣修送完宣旨之人回来后,觉得张鲸所言甚是有理,张戚今天犯了大错误,必须小惩大戒,连带整束一下因破败而变得松散的族规。张嗣修去请了家法,叫两名老奴按住张戚,亲自掌荆条,当着众人的面院子里狠狠抽了张戚几下屁股。 张戚之父张翰杰,系张府偏支,一向挂在张府干点粗活、噌口饭吃,属于不太受重视的那类人。张府失势,张翰杰夫妇私底下讲了几句报应的话,发泄了一通心头的不满,谁知在家里头讲的闲话让小孩听到了,于是就有了前头张戚“告状”之举。 张戚之母鲁氏闻得儿子惨叫,心如刀割,冲上前向嗣修求情,嗣修不允。鲁氏只好拉住按住张戚的人又撕又咬。她是个硕壮的农妇,力气不小,推推扯扯,把那两名老仆扯得像风中的秋叶、惨不兮兮地连声躲闪告饶。张嗣修见状,急喊婢妇将鲁氏架开。 张翰杰见状可不干了,他奔出来护住鲁氏。他是个健硕粗鲁的大汉,一身粗布短褐,腰间系着一只瓜瓢,张开蒲扇一样的大手,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婢仆们都不敢闯过去。 张嗣修挥舞了两下荆条,喝道:“翰杰让开!” “就――就――不让!”张翰杰一振胸脯,连腰间的瓜瓢都开始晃荡起来。 张嗣修的目光瞬间变得阴鸷凶狠,一向刚直的他,在连番挫折面前变得狠辣了许多。其心本只是要对张戚小惩大戒,当众抽几下屁股蛋了事。张翰杰与鲁氏竟敢上来阻止,分明是见张家败落,不再放在眼里了! 族人的态度分明流露出一丝轻蔑。想张居正在世时家庭何等风光,现在却处处不顺,这种从云端掉入猪窝的感受实在太糟糕了! 张嗣修见张翰杰不让,勃然大怒:“张翰杰,你可知张戚所为,几欲夺走重辉性命。某欲斥以祖宗家法,你安敢藐视?” 这位翰杰同志平素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不等于傻子,眼见张氏破落,张嗣修是被判流放的罪人,凭什么执行家法。于是他一挺健壮的胸脯,很无赖地嚷道:“嗯――打――打人,就不――不行!” “哎哟,张重辉乃张府长孙,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你,张嗣修呀,流三千里刑徒,莫非想窃夺族权!窃夺族权哪?”旁边有一位猥琐男插了话,力挺张翰杰。 怎么个猥琐法呢?这位老兄身材很长,颀长本是俊男的要件,这位爱死不死地,在腰以上身子被折了下来,配上他那削瘦而带阴性的面容、女性化的语辞,像极了大猢狲,常有人会怀着怜悯的心情看他,同时心里又生出一丝鄙视。 说话之人正是张翰杰之兄张翰禧,其口舌不可谓不毒!张嗣修被气得七窍冒烟。张居正之父张文明原系庶支,当年因继承家业无望,迁至江陵县自立门户。张居正作为张文明的长子,自然属于宗子(族长);他去世后接任的是张敬修,现下张敬修也千古了,张重辉又年幼,作为敬修二弟,算是最有资格请用家法的了。 嗣修怒视张翰禧道:“吾兄敬修乃是宗子,彼已逝,某不代其约束家规,难道任由你等戕亲害族不成!” 听他说得义正辞严,张翰禧兄弟为之一滞。 不料,围观人群中一白须老者应道:“宗子(族长)负责祭祀与统辖族人,立嫡不立庶,宗子死,宗子之子立,无子则立宗子之弟,无弟则立次房之嫡子。敬修已逝,敬修有子,自然嗣修不能逾越!” 倚老卖老的这位叫张文雄,是跟张文明同辈的一位旁支老者。 连这号老古董都请了出来?事情很明显,张氏罹祸,数月刑狱之灾令张家三子名誉威望扫地,江陵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看看张家翻身难比登天,旁支隐隐有借张戚一事公然崛起对峙之意,亦有同老张家划清界限的心思。 张嗣修的脸又躁又红,旁支的人猛抠族规与身份,令他的地位很是尴尬,实在是进退维谷。本来嘛,大房一支嫡子相传,香火完好,确实轮不着他来动用祖宗家法。还有他现在已经不是老爷了,而是行将流放的囚犯。 远远地看到张嗣修的尴尬和为难,坐在轮椅上的张懋修对侍立身旁的张重登耳语了几句。张重登排开众人近前来道:“二叔――父亲说,有语曰‘大难到头各自飞’,亦有语曰‘烈火现真金’,今日之事请二叔就此作罢!” 嗣修名不正言不顺,徒令事态变得复杂。张懋修不愿他继续争执。张氏旁支摆明了要拆台,这种人还不如同他们“各自飞”得好。 ………… ------------ 第三十八章 烈妇自戕 更新时间:2013-10-05 高氏、崔氏也在人群之中,本来见张戚失言陷害他们的宝贝儿子心中有些不忿,所以没有挡着张嗣修执行家法。眼看情况有变,嗣修不擅口舌之争,在同旁支的争斗中明显处于劣势,高氏只好上前道:“叔叔不必动怒,本是稚子出言无状,改过则罢!” 张嗣修冷哼一声,挥袖便欲作罢。 这件事本来可以就这样收场,谁知鲁氏不愿意,她摇晃着脑袋挤上前,厉声嚷道:“什么烈火现真金?你们大宗就是真金白银,我们旁支就是废铜烂铁?” 张翰禧也阴阳怪气地接过话柄:“这倒未必,张敬修不是自诩家中人有烈妇之风吗?什么‘闻予之死,料难自保’,还不是‘大难到头各自飞’!依我看呀,废铜烂铁是另有其人!” 高氏、崔氏一听花容失色,浑身战憷,双唇无力地翕动了两下,好半天都没发出声来。然后猛地拨开众人,一前一后奔回老屋。 万代德业、千秋家声,岂容宵小玷污!张重登一听目眦皆裂,挥起右胳膊,一记重拳砸在张翰禧脸上,打得他头破血流。 张翰杰见乃兄吃亏,上前抄住张重登,酒钵大的拳头也还了他两个。这厮人壮拳重,抓住张重登打,就像在捶一面大鼓。 张嗣修见状急呼:“所有家仆,将张翰禧、张翰杰予我拿下。” 张文雄亦大喝:“张氏旁支,护住翰禧、张翰杰!” 张鲸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前脚刚走,后面张家老宅就打成了一锅粥! 正房这边张简修、王氏不在,没有打群架的主;更何况旁支那边干体力活的较多,吃苦性也强,就这么打正房这派肯定会输得很惨。幸运的是,正房的家庭婢女男仆比旁支多,这帮人见主子被抡,奋不顾身地参战,才赚回了一些。 这些叔叔伯伯们在干什么嘛,小张蔓、小重元不理解,被吓得“哇哇”大哭。 张懋修没法参战,捶着胸膛哭叫“住手――住手――”,可是谁会听他的呀! ………… 叶挽施施然从茅厕出来,嘴里嘀咕了一句:“不壮士断腕,还真不行!” 在他身后一根厕筹被弃于地上,但是在有一件小衣扎成一团,被扔在粪坑里…… 估计宣旨活动已完成多时,叶挽决定绕回去,他经过杂货间,走过侧门,来到院子里。眼前鸡飞狗跳,叶挽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张家人打成了一团,抢什么好东西? 张蔓正在哭泣,眼尖看到自己那位近乎“无所不能”的弟弟终于出现了,急忙跑过来说:“二叔他们打架了――” “娘亲呢?” “娘亲与姨娘跑回家了!” 嗯,她们不在叶挽就放心了。 他安慰张蔓道:“别怕――有我呢!”然后好整以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一个大铁盆,便走过去抓了起来,顺手抄起一根谁家劈好、垒在大院里的柴火。 最后爬到一方椿甜糕的大石臼上,挥着柴火,连续击打铁盆底部。 “锵锵――锵锵锵――” 安静! 打斗双方全静了下来。什么状况?不知道! “代传钦差张鲸公公钧旨,明日将于张氏挑选两名男童净身伴驾。” 安静!绝对安静! 打斗双方保持停战状态,不过所有男丁袍衣之下开始感到一阵冷嗖嗖。 张文雄一根老骨头缩在人群后,没有直接参战,咳两声转了出来,瞪着三角眼问道:“不可欺瞒太叔公,此事可属实?” “太叔公可自去询问,或者张公公看上您老的好家风,把小智挑走了!” 张文雄连声咳嗽,这回是真咳了,咳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还有打的必要吗?再打就断子绝孙了,张氏各户纷纷作鸟兽散,只担心鸿星高照,真出了个大太监,回自己家想各种应对办法去了! 这多亏了叶挽在郝知府封宅时的杰出表现,小小年纪便有了一些威信,还有其长房嫡子身份,再加上张鲸又刚刚来过,院子里的人刚刚被天家威仪震撼了一下,所以众人半信半疑各自回屋去了。 叶挽从大石臼上下来,两名家仆扶着张嗣修正往回走,嗣修的脚背肿了好大一块,走路一瘸一瘸的。这位被大宗的婢仆保护着,但也积极参与战斗,不时从人缝中彪出一腿直随对手下裆,踢得旁支鬼哭狼嚎,但是基础太差,自己的脚背也肿得像个大面包。 而张重登则被一名家仆搀着。这位堂兄由于刚才受了张翰杰的特殊照顾,压在仆人身上摇摇欲坠的,估计受伤不轻! 叶挽正要走上前问侯两位叔兄,张重登扬头对着他大叫,“辉弟,快回家中!劝你娘亲清者自清,不必在意旁支污言秽语!” 叶挽急追问道:“这是为何?” 重登指着同样丢盔弃甲,同样相搀着急急回屋的旁支众人道:“张翰禧滥引伯父血书,讥讽伯母、崔姨娘无烈妇之风!” 叶挽一听,头嗡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是了,当初阅读张静修血书之时心里那种非常强烈的不妥之感,原来就在这里! 他发疯地奔跑起来,冲向老屋,唯恨自己没有长两支翅膀…… 明代凭承程朱理学的思想体系,全力推行“贞节烈妇”的观念,极力讲究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对女性思想与行为的钳制令人发指。张敬修之所以在血书中有此感慨,便在于明代时最高规格的节烈是指,某女丈夫去世,她能够毫不犹豫地自杀殉葬!所以他悲叹“吾母素受辛苦,吾妻素亦贤淑,次室尚是稚子,俱有烈妇风,闻予之死,料不能自保!” 这是个猪脑袋,别人可以表扬高、崔二妇很节烈,在他张敬修死后可能自尽殉节,但是他张敬修作为二人的老公不可以。他说王老夫人是烈妇没事,因为王老太太是他妈,有六子一女,其中一子挂了,当然不用按照“夫死从子”的道德观陪他殉命。但是大小老婆不一样,老公是唯一的,自然会受到“出嫁从夫”的道德观规制。 换句话讲,张敬修越是大义凌然,越是表扬高崔二妇是节烈,越是担心她们会殉节,按照明朝的礼制,二人越是该死! 叶挽发狂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穿刺!看得张嗣修、张重登一愣一愣的,他们意识到张翰禧所言有些问题,但是没想可能严重到哪种程度。见“小重辉”像疯了一样狂奔回家,二人叫仆人先搀他们回屋稍加清洗,便赶往大房家中察看。 不能死呀,千万不能死呀,你们要是死了,小重辉怎么办?我怎么办?这个家庭怎么办? 叶挽还没跨进门坎就高声大叫“娘亲――姨娘――” “辉儿,娘亲在此!”屋中传来高氏温柔并略带哭腔的声音,叶挽顿觉心头压着的一方巨石坠了地,他大脚跨进门里,一把扑进高氏怀中,哇哇哭了起来。 高氏轻轻抚模“小重辉”的头发与脸庞,又把了把他的小胳膊,眼里充满了依恋与疼爱道:“大汗淋漓,可别又得了风寒?” 说完,她让秋鸿送来一条汗巾,为孩子擦拭了一下汗水。 突然咦一声,高氏问道:“辉儿汗衫为何不穿?” 总不能告诉高氏,自己已用它代替厕筹。现在汗衫正缩成一团浸在粪坑里呢! 叶挽小眼珠四处转,急中生智问道:“娘亲――姨娘现在何处?” “应是正在偏室。” “孩儿想去探视一番!”说完他挣脱高氏的怀抱,奔向侧室。 烈日侧悬,将庭院内老树的影子一股劲甩在廊道之上,叶挽奔着穿过一个大树影,感觉头皮就凉了一下,仿佛心头爬上了阴冷的邪物。小妈你可不能有事! 侧室的门闩着,叶挽拼命拍门没人应声。月娴带着小张蔓从院子里回来,见到小公子的疯魔状,月娴讶问:“适才姨太太不在房中否,适才两位夫人奔回,秋鸿急赶将了过来,公子且唤一下秋鸿,让她开门?” “秋鸿――秋鸿――”叶挽掰开大口急呼。 “小公子,奴婢在此处!”身后走来一人,正是秋鸿,端着一个沉甸甸的茶盘,里面有茶壶茶盏,想必是高氏或崔氏说要饮茶,让她准备的。 “适才可曾见到姨娘?” “姨太太方才洒泪而回,进屋便抱起三小姐奶上了,不久又将房门闩上了。想必正在房中休息!” “姨娘开门――辉儿求见――姨娘速速开门!辉儿求见姨娘!” 门被拍得直晃悠,但一直无人应声,若是小张英也在房中,也早该被吵醒了,但是全无声息。 “撞门!月娴姊姊――秋鸿姊姊――撞门!”叶挽咬牙道。 秋鸿将茶盘放在廊道边上,脸色好是犹豫,比不得秋汐,她一直是服侍高氏的,张府“大裁员”之后,秋汐被遣退了,名义上高氏崔氏共用一婢,但她还是同高氏亲近些,在崔氏这儿跑动得没并不勤快!自然更不愿意惹她了! 叶挽可没有什么时间犹豫,他自己就先用小胳膊撞上了门,月娴与小张蔓也上前帮忙,秋鸿见大家都忙上了,只好也伸手帮忙推了几下。 老宅厢房的木门用料不太好,猛撞几下,居然把门闩顶折了。叶挽等人用力过猛,直接跌进了屋内。灰头灰脑地跑起来,所有的人该尖叫的尖叫――该惨呼的惨呼――陷入了恐惧之中。 崔氏正挂在横梁之上,绳子紧紧地缠着她的脖子,面部扭曲严重,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吐出,眼睛也好像要被挤出眼眶一样! “姨娘――”叶挽最先醒悟过来,急冲上前,努力抱住崔氏悬空晃悠的一双小腿,往上提拉,同时大喊“解绳救命――”月娴、秋鸿方才醒悟过来,寻剪刀剪开绳索,将崔氏解下。 人工呼吸! 叶挽跨立上前,压击崔氏胸部,同是渡气过去。但他只有六龄孩童的排压之力与肺活量,效果极差。“月娴双手压这里!用力――用力――秋鸿来换气,对,猛吸一下,再吐过去。月娴压四下,你渡一次气。”人一着急,平日里文诌诌的话全扔爪哇国去了,叶挽帮忙捏着崔氏的嘴唇,好让秋鸿送气。 他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并不时感觉一下崔氏的心跳与脉搏。但是抢救时间在迅速滑过,崔氏不仅全无生命体征,身体还在慢慢变得僵硬。 “小公子,是否告知夫人,立即请来崔郎中!”秋鸿建议道。 “心肺复苏全无用,要降脑水肿药物,要强心剂。崔郎中来了也不顶事,夫人――” 叶挽失望地唠叨着,突然意识到另一个人,急忙嚷道:“秋鸿,速去禀告夫人此事,并随身服侍她,提防再发生不测!” 秋鸿一中,急忙冲出去,经过廊道时还不忘捎上她的茶盘。 “三妹妹――弟弟快看,三妹妹脸黑了!”秋鸿走后,叶挽只好自己给崔氏渡气,突然小张蔓叫了起来。 小张英怎么了?叶挽吓得跳了起来,往摇篮一看,惨哪!崔氏万念皆灰,上吊自尽前,想把小张英也带走,拿被子蒙住了她的脸。案上孤伶伶放着一封绝命书。 再也顾及得崔氏了,由着月娴去摆弄,叶挽急速将小张英身上的襁褓悉秋解掉,依然进行心肺复苏术,还好崔氏想带走小张英时,心中必是万分不忍,没有用力压实被子,小张英感觉不好受,侧了脸,在被窝里挣扎出了一点点空间,那里有慢变得稀薄的氧气。 叶挽哭着给小张英不断复苏心肺,小张蔓围在边上不停地叫唤…… 这个家要完了吗?叶挽重重地用平掌压着张英的小胸膊,泪水与汗水不断飚出。 天可怜见,小张英的心开始了微弱的跳动,不不是微弱的,是倔强的不屈的跳动,任何人的生命只能由自己来决定,张敬修是头猪!崔姨娘也是一头猪!小张英,醒来吧,醒来吧,你的生命当如夏花般璀璨,阎王爷也不可以阻挡!醒来吧,醒来吧! “哇啊――”她哭了,仿佛天籁之音!小张英,我的妹妹,你的声音不饰雕琢,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奏鸣!叶挽与张蔓听得泪眼模糊,叶挽艰难地抱起小张英,一阵狂亲!张蔓见了,也加入进来亲她,亲叶挽。两姐弟流着泪水,在欢庆这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叶挽让张蔓倒点温水,勺给小张英喝。小张蔓是十龄的孩子了,做许多事力气比他大,行动方便多了。叶挽则替下手酸口酸的月娴,继续施救崔氏,生命与时间还在赛跑,崔氏的身体越发变得僵硬,能救回崔氏吗? ------------ 第三十九章 弱女念父 更新时间:2013-10-06 秋鸿急急回返,进了正屋见高氏正微蹙秀眉、默默饮泣,不由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若是夫人也像姨太太一样想不开,后果…… 她轻轻将清洗后的茶盘置于案几之上,小心愈愈地说:“姨夫人投缳自尽,小公子带着二小姐并月娴正在施救,观其身体发硬,恐已回天无望。” “弟妹可怜,难为她小小年纪,如此贞节刚烈,随了相公而去,他在黄泉路上亦不寂寞!”高氏听后秋鸿的报告后澜澜而语,显得有些忧伤、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突然问了一句,“英儿可好?” “三小姐?没,没注意,想必是睡着了!” “嗯――家门不幸,枉自可怜了无数伶仃孤儿!秋鸿,看茶――” 高氏本来就是差使秋鸿去备茶的,她去了崔氏房中再出来,已经耽搁了好长时间了。 秋鸿忙取出一方茶饼,手执茶匕小心切割,碎下一小块茶膏放入壶中,然后往茶壶里注入开水。一股晚茶的清香立即弥散开来。 “是‘玉蝉膏’吗?” “正是几日前高老爷托人送来的建州茶饼!” 高氏的目光显得有些惶惚,似是想起了什么,原已微红的眼睑开始了啜泣,眼中噙着的泪珠漱玉般滴滴垂落,悲声呓语:“父亲总是爱惜孩儿的,纵然孩儿此身已成罪妇,仍记挂着女儿身体薄寒,需饮这新研汤茶!” 秋鸿是高氏的贴身婢女,二人经常闲话家常,听高氏说起起高家之事,也没有太多顾忌地点评道:“高老爷不喜攀附高第,张府六房亲家之中,唯有他不是官宦缙绅,这些年总也不来探视夫人!现下想来,也不适宜了!” “父亲自视甚高,奈何遭逢了嘉靖十二年科场蔽案,只好寄情山水,过那轻狂简慢生活。难为他竟想得到今日张家之冷寒,千里之外犹寄来建州茶饼。不知父亲身体如今可好?” “小婢听那骡马店送茶之小厮讲,此时,高老爷正买舟北上、壮游四方,如此看来,高老爷的身子骨必然是健壮的。” “悠游四方?苦头还未吃够吗?既已年过花甲,怎可如此,哎――” 说到年岁,高氏话锋急转突问,“秋鸿也已年过二八,也该许配个夫家了,可有中意的后生?” 秋鸿未想到高氏有此一问,不由脸红了起来,跺着小脚道:“秋鸿只愿陪着夫人,哪儿也不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女子一生是要有如意郎君的啦!这事夫人已有心无命,只好交给辉儿安排了!” 秋鸿心慌且乱,也听不懂高氏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双耳发烫,微抖着手把茶汤分到茶盅里,给高氏递上。 高氏玉手微握茶盅,举到眼鼻之前,轻嗅了一下香气,复伸出香舌轻点茶汁,然后将舌身微拱成容道,缓缓将茶汁吸进舌道内,最后锁上了睫毛,慢慢吞咽,似在品赏无边美味。秋鸿小心侍立一旁,看着高氏吸着茶汁,任幽香熏沁肺腑,然后睫毛相离,宛若一朵兰花绽开,眼睛一时清亮了起来,嘴角挂上了撩人的相思与欢悦。 看着夫人如此嘉许的表情,秋鸿心想:这茶固然好,这泡茶的功夫也不错!这么一想,不由得有点小得意,赶紧给高氏再斟上一盅茶汤。 高氏未再饮茶,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秋鸿如何看待小公子?” “耶?” “夫人欲问的用是经济之能……持家之方……为人节操……” 这问题也太大了,秋鸿斟酌着评道:“这些,婢子可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好生奇怪,小公子浑不似稚龄童子,说起主见,比之大老爷还有城府;说起睿智,比之老老爷也不遑多让!” 秋鸿这是夸小重辉比之张敬修、张居正毫不逊色,高氏听完脸上泛着母性的光辉,微显自豪地自言自语道:“辉儿确是逞小孩姿容,涵策士之智!” 秋鸿嘴听了,嘴上突然落上一句:“小公子越是如此,肩上担子越是不轻!” “是了,可怜我那孩儿……为之父母,自愧生平,无颜见之……” 高氏边说边向前轻迈莲步,似是无意间走到茶具边,然后突然探手把起茶匕,一翻腕,直刺伤自己颅脑。锋利的匕尖从左眼插了进去,一时被骨骼卡住,无法推进。她又将茶匕拔出准备再刺,顺着刃身贯穿的创口,鲜血像箭一样往外喷出。 “夫人――”秋鸿惊见惨状,一声尖叫,急冲上前夺过茶匕。 夺到茶匕后,她踉跄着后退数步,然后对着门外大叫:“公子――公子――夫人自尽了!” 叶挽正在偏房无助地做着心肺复苏术,因为两屋相距较远,倒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秋鸿的凄厉的惨叫声,却惊动了整好形容、匆匆赶来的张嗣修与张重登。二人闻声快步冲了过去,发现高氏正用右手压着左眼,满脸鲜血淋漓、状如鬼魅。 “你速去请崔郎中前来!”嗣修反应很快,对身旁的重登吩咐一声,自己则冲到高氏面前懊恼地问道:“大嫂这却是为何?” 高氏因为剧痛,一只手紧紧掩住左眼创口,鲜血顺着她清丽的脸颊往下成股垂落,将如云的鬓角完全浸湿了。只听她惨然一笑道:“为保我张氏烈妇气节,你兄长与崔妹妹俱死,大嫂何忍辱偷生!”这一笑带动了左眼的创口,痛得身子痉挛般抖动了起来,血涌得更急了。 看到眼前的惨相,医者未到,张嗣修手足无措,闻听崔氏已遭不测,心中大恐:“竟连小嫂也已自尽了吗?这个家要毁了不成!” 他见高氏痛楚的形状,急搀她坐到椅子上,心痛地骂道:“大嫂既知从夫,当识孝烈,今家无年长,兄长新逝、小嫂不在,你若再赴黄泉,欲置重辉、张蔓二孤子于何地?你怎对得起我父兄?又何忍心由着二小,孤苦无依,乞食渡日?” 这边嗣修对着头部淌血的高氏谆淳善诱,那边秋鸿惊恐地抓着茶匕冲到崔氏所居的偏房大叫。 说起来秋鸿同高氏有问有答,在字里行间她心里是有微感不妥,但没想到高氏会突然饮匕自尽,真被吓坏了。她顾不得抢夺茶匕时手中被划破的创口,见高氏有二老爷安抚和看顾,急冲到偏房来叫小公子。 也许是叶挽妖孽惯了,暝暝之中,秋鸿依稀觉得只有他来,风浪方能平息,灾祸才可消弥。叶挽多次努力,终于让身边的人对他越来越有信心,可惜是出现在这类事上。 本来,叶挽一直在偏房尽人力听天命,记得叶父告诉过他,给自缢的人做心肺复苏术,即使没有生命迹像也不能轻言放弃,要坚持三、四个钟头。所以尽管崔氏的身体越发冰冷,他仍然在拼命地努力着! 张敬修走了,这个家已经残缺不全了,谁也不该为了那狗屎一样的名节,舍弃自己的生命!特别是崔氏还有未满周岁的孩子,更不该结缳自尽。叶挽真想把她的这条生命留下来! 不过小重辉这具六岁的小身体太不耐折腾了,叶挽浑身酸痛,咬牙坚持不断压击崔氏胸部,不停地做着人工呼吸…… 就在这时秋鸿冲了进来,满手是血,手中还抓着那把犹在滴着鲜血的匕首,对着他大叫“夫人自尽了!”叶挽的血压瞬间霸涨,直欲把华盖撑破,他的人一阵晕旋,几乎要当场倒下,很累很累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占领了他。 钢牙咬得牙龄咯咯咯响,叶挽冲着秋鸿吼道:“叫你看着她,你怎么看的?”骂的同时也不听解释,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向正屋疯狂奔去。 秋鸿委在门楣边,无助地哭诉着:“婢子不知道――夫子好好地饮着茶,说着话,突然拔起茶匕就捅了自己一刀――婢子真的不知道――”她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似乎不想承认这是事实,不停地哀怨哭号。 此时叶挽已奔出老远,张蔓同样哭着从她身边跨过,追了上去。只有月娴还在后面,她走上前来,从秋鸿手上剖下茶匕,远远地扔到一边去,难过地对她说:“多哭无益,你我亦赶过去,看有无需要相助。这边――就算了――” 月娴扭头看了一下崔氏的身体,悲叹着摇了摇头,她本来就已经放弃了,只是小公子非要坚持继续做那古怪的动作。不过,正因为这种方法刚刚救活了小张英,所以她也将信将疑地陪着他做着努力。可是崔氏一直都没有反映,看来确已洒手人缳了。 秋鸿听月娴说得有理,一抹眼泪,勇敢地站起身,与月娴尾随张蔓急奔而回。 这时,平地刮起了一阵风,带起了一些枯草和碎纸片,在张氏老宅的院子中间打了一个旋。敞开着的偏屋柴门晃了晃,屋内,地上躺着一具年轻的妇人尸体,床上熟睡着一名女婴,角落里还有一把血迹犹鲜的匕首、一根被绞断的缢索。 随着那几个活人先后离去,一种阴森森的氛围迅速笼罩这个小屋。那个女婴突然被冻醒了,找不到母亲,捏着小拳头,愤恨地哭叫着“哇啊――哇啊――” 哭声冲击着屋内阴森森的冷意,但是那股森冷的死亡气息毫不相让,冲蚀压迫而进。 一股死亡的森冷,一声声脆弱的哭噪,无声与有声,在那小屋内互相压迫着,似乎在争夺着这小屋的空间,在争夺主宰的权力…… 可怜的小张英,谁还记得她,一个卑微柔弱的幼小生命,难道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都是一种奢望…… ------------ 第四十章 医者叶挽 更新时间:2013-10-07 叶挽冲进屋直奔高氏而来,听见张嗣修对他叫了声“辉儿――”,于是对他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发射出邪异而又锐利的光芒。 看向为免血流不止,手压脸仰坐在太师椅上的高氏,叶挽的心情既复杂又悲愤。虽然自己不断地在努力,历史依然重演!仿佛一只螳螂,挥臂死死地抵挡着一辆下坡的汽车,即使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车子依然毫不容情地压了过来。归根到底还是太弱了,如果自己是一堵墙?一辆卡车?一座山?境况一定会有所不同! 叶挽走近高氏,不断调整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变得稳定下来。叶父的话言犹在耳:要爬上白色巨塔,需要最稳定的手、最清晰的头脑,知识与技术以外的一切情绪,都要排解在手术之外。 高氏的右手还按着创口,没有离开过,血还在顺着指缝往下流,人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已经变得很虚弱了。依稀感到小重辉走了过来,她伸出左手摸索着。叶挽将脸凑向她的手,让她碰到自己的头,然后双手紧紧抓住那只手,握了起来。 好想宣誓一样,他说:“贞节当守,守必有方!有孩儿在,娘亲是不可以离开的!有孩儿在,娘亲想离开也休想如意!” 张嗣修有些不满意,这个孩子一来就想改变原有的格局,只见他附在高氏耳边轻声说“娘亲,躺到床上去,让孩儿检查一下伤情。” 但是嗣修很惊讶地发现高氏居然毫不犹豫就站了起来,让他搀扶着挪到床边平躺下来。这孩子又回头冲着门外大喊“月娴――月娴――”仿佛那门口会有人闻声立马列会跑进来一般,可是很明显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似乎为了破解张嗣修的猜疑,很快远远的就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娘亲――”先是小张蔓泪流满面地冲了过来,直扑上前。 “小公子――”月娴与秋鸿跟在小张蔓身后又进来了,听到叶挽叫她,急忙应了一声。 “急救箱――我的急救箱――”叶挽对着她狂叫。 月娴猛然醒悟小公子要什么东西,别的小朋友会有一些玩偶,而这位有时玩玩偶,有时却摆弄一些古怪的东西,制作方法很是古怪,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有一回,小张蔓爬高摔伤了,他拿出了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给她上药,月娴才知道这是郎中的用具。 月娴急忙跑出去,抱来了个藤箱子,递给叶挽。 叶挽用干布快速擦干刚刚洗净的双手,接过藤箱将之打开,取出一个白瓷瓶。 月娴记得这个瓶子以及瓶中液体的来历…… 记得还在大学士府的时侯,他求桑护院替他买了十几壶烈性的高梁酒,放到小锅里不停地煮,还找了个歪嘴的大锅盖,架在小锅上,然后哼着小曲,在大锅盖歪口处接那由热气(蒸汽气)凝成的水滴。他说这是什么“蒸馏法”。接完清了锅,他还又照着同样的方法操作,如此往复。就这样,十几壶的烈酒呀,他只收了小半瓷瓶有点香又有点刺鼻味道的液体,还乐不滋滋地说,这是上等的医食两用的“酒精”,或者叫什么“乙醇”。一副败家子的模样! “何为酒精?酒中的精怪是也!”他夸张地笑着,厨房擅酒的张嫂闻着酒香,非要咪上一小口,结果脸立马红得跟丹霞似的,然后一整天做饭颠三倒四,将糖当成食盐拿来做菜,为此还挨了崔姨娘一番数落。但张嫂却不以为悖,一见到小公子就讨这种叫“酒精”的酒喝,可是小公子再也没松过口。记得他当初笑咪咪地说:“还不知足,你喝的哪是酒,喝的是人类文明呀婶!” 小公子继续取出一些绵布、几根竹镊、一个小瓷碗,并将“酒精”倒了一些到碗里,再用竹镊夹着绵布在里边浸了一下。然后软语央求,请夫人允许自己把她的手移开后,说是需要清洗夫人的伤口。但这手一移开,血就迸得更多了,小公子改用绵布压着创口,同时麻利地清洗起来,接触引起的剧痛让夫人玉齿紧咬,发出阵阵闷哼声。 亏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拿着各色工具在夫人脸上飞舞,好像比崔郎中还专业一般。他喊自己把箕畚放他脚下,然后把带着血渍的棉布不断往里扔。似乎清洗好了创口,小公子观察了一下,又从藤箱里取出一个红瓷瓶,请夫人饮下。 月娴禁不住轻轻地“啊”了一下,惹得张嗣修与秋鸿都扭转头看她。怎么可以这样?小公子明明说,那是毒药!记得去年桂花飘香的季节,小公子把她带到了一株很美丽白花前。这株花的花朵有六瓣,外形像美丽的百合花,妖娆清丽,香气浓烈。小公子说这是蔓陀罗花,你把它采下来帮我研制成粉末,要小心这是一种毒药,古时候抢劫美女时就给他们吃这个,将她们迷倒再那个…… 好羞人的话,可是为什么给夫人喝毒药?小公子总不会害夫人吧?看着夫人饮“毒”之后迷迷糊糊的样子,并末呕血或痉挛,月娴慢慢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甚至远远地翻了小公子一下白眼,鬼灵精怪,总是骗人! 她看到公子又取出一个蓝瓷瓶,捏着竹镊从里边夹出了一根穿着线的弯针,水淋淋,似是浸过某种液体。月娴清楚地记得这是他从自己这里要去的最小号的绣花针。他把绣花针弯成弧状后,因为穿不过去线,苦苦求自己帮忙,当时跟他斗一直吃亏的自己趁机讨回了不少便宜。至于是什么便宜,这是月娴留在芳心里的秘密。 神驰物外的月娴只听见小公子对着迷迷糊糊的夫人解释说:“钝器令眼球晶体破裂、视网膜撕裂,若是修复不好,恐娘亲今后再也无法视物,就算此膜不脱落视力也会大降!” 什么晶体、什么视网膜的,连她月娴都不懂,二老爷张嗣修肯定听得更加云山雾罩。小公子边说边用两根竹篾夹着绣花针,对着夫人脸上的创口小心缝了起来。缝好之后,又以绵布拭去血水,然后小公子又从藤箱里取出一个青瓷瓶。月娴知道那里装的是一种黑色的粉末,也知道它的来历。 那天自己帮张嫂切菜,不小心菜刀割破了手指。小公子很纠心,叫人取来一些桂圆干,把那肉和核的外皮全剖掉,然后将里核炒热研成粉末,装进这个小瓶里。然后他将伤口用那叫“酒精”的东西热热地烫过之后,又洒上这种黑黑的粉末。当时自己问他为的什么做,他说这是专治刀伤出血的良药,若有时间还可以加点蜜糖调成膏状物,叫什么“龙眼膏”!龙的眼膏呀,肯定管用!自己当时还不信,虽然任他施为、但还是跟他打了一个赌,结果连着一星期自己在被窝时连亵衣都没得穿…… 想着想着,月娴不由脸上升起的红绯。她继续看着小公子将青瓷瓶中的“龙眼膏”用竹篾挖出,小心涂在夫人的左眼创口上;再然后他又衬上一层酒精浸渍过的棉布;最后敷上一方大纱布,并以纱条一层一层地捆住夫人的头,把她的大半个头绑进了白色的纱巾里。 这一切做完,小公子突然摇摇欲坠,好象很疲乏的样子,一直在观察他的月娴忙冲过去将他扶住。 “一点都不想动了,姊姊,抱我到娘亲床脚,我也躺上一回,好困!”他见是月娴软语求道,说完又吩咐,“老宅院墙南边有紫花地丁与蒲公英,请姊姊去连根掘上十根地丁草、五株蒲公英,洗净后温火熬汤,回头我会去看火,预备给娘亲饮用!” 张嗣修一直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这位榜眼老爷实在看不懂“小重辉”适才为何取出那么多瓶瓶罐罐,也搞不清他为什么做那么些奇奇怪怪的动作,但是他看高氏人清醒时并不反对,陷入晕糊后呼吸也很平稳,叶挽的举动又熟练有序、深合医者规范,知道他真的是在治疗,心里有些放心了。看到“小重辉”累成这样,心里痛惜,嗣修抢步上前挤开月娴说道:“让月娴速去掘药草,为叔抱你!” 叶挽在心中大喊:“我要月娴姊姊抱,不要你让胡子邋遢的家伙帮忙。”可是心里的话嗣修怎么听得懂,很快他被放到眠床一侧。没办法,叶挽生气地一翻眼皮,手拨拉了一下,碰到高氏身上的血迹,粘粘的,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高氏流血不少血,将身上的襦裙褙子都浸湿了。动手术时没有注意到,该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连着床单都得换! “秋鸿姊姊,请找一套干净衣裳替夫人换上,卧床也要换上干净的褥子。” 是的,要换要换!一直心情惶惚的秋鸿立即回过神来,赶紧去翻高氏的箱笼找衣物,去翻厨柜找干净的被褥。没月娴什么事,她便依言出去挖草药了,这汤药是防止外伤炎症肿痛的,高氏手术后必须配合饮用。也没张嗣修什么事,他感觉继续呆着有些不方便,也退了出去,并顺手将门带上,张蔓则跟着过去闩上了门。 叶挽抱膝缩在一边,看着秋鸿和张蔓为高氏换衣裳。二人将她的衣服全部褪下,露出了白晰丰腴的体肤,叶挽目不转睛看着,专注地看着她的双乳,心想这是柔软的锋峦,就是养育小重辉的,也是一年多来多少个夜晚自己抵鼻而眠的恩物,就是她让自己迷失在了明朝和张家。娘亲呀,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就手刃你的仇人,然后带月娴离开这里,张家我也不想管了。我保证!所以你一定不能出事,一定要快快康复过来! 秋鸿与张蔓剖好衣服,又很快替高氏擦拭了一下,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料后,打开了房门。因为侍候的是伤者,要小心又小心,所以二人又花了约半壶茶的工夫。 见门开了,张嗣修走了进来,但这次竟不是一个人,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张重登和崔郎中。看到崔郎中,叶挽哀叹一声,又没法睡了,只好勉强自己坐起来,好准备应付“专家”的质疑。 崔郎中早在外边听张嗣修细讲适才治疗之事,因为张嗣修只识其形,对深层次的问题一问三不知,故而他十二分的怀疑!世上无生而知之者,唯有敏而求之的人,六龄小童,说白了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如何敏而求之,求了又能得到多少,医术浩繁,怎可如此儿戏!那可是眼睛为钝器伤损,动外科手术,边他都要再三掂量是否胜任,而这张家人竟让一个小童…… 崔郎中无奈地摇着头,走上前为高氏把了一下脉,脉象细滑沉滞,说明气血虚弱,脉象如絮浮水,说明新创伤腠,确是重度伤损之兆。于是他对叶挽提出了一个要求:“小公子,可否将夫人头上这层层包裹解去,让老夫一观。” “啊,这个嘛,崔爷爷,家母已然封药治毕,怎可反复拆解?” “听二老爷讲,适才是小公子主治,不知是否知晓令慈伤情?”瞧老崔这话问的,你主治的?你懂吗?有这样质疑人的吗,太打击人了! 为了解其疑惑,叶挽用很专业的词汇答道:“家母为茶匕贯穿左眼,创口长宽深约为三、一、五毫米,晶体破碎但未显浑浊、结膜充血、视网膜撕裂,疑视神经损伤、创口愈合左眼将无法感光。” 这说的都是什么呀,可怜的崔郎中,一个词也没听懂,但又不好说没听懂,只好麻木地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再问:“病症不轻,不知小公子以何法应之?” “清洗消毒、麻醉伤员,银针缝合,然后涂以刀创药末,备以消炎汤剂。” “倒也中规中矩!”张嗣修因为观看了手术的全过程,听了崔郎中的评价反映倒也平常;一旁的张重登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是另一个持怀疑论的人,他可不认为小重辉还会什么歧黄之术!这家伙就是泡妞有一手! 叶挽尽心回答崔郎中的问题,但就是不让他做重复检查。张嗣作背着双手站在一边,也不明确做出支持崔郎中的样子。问来问去,崔郎中半知半解,除了什么酒精、龙眼膏这两种药物他没听说过以外,对其中的一些操作他也很疑惑,但是依稀觉得治疗方案理得还是比较顺的。 “老夫欲在贵府逗留一日,以策万全,不知二老爷是否应允?”凭着医者的良心他还是想留下来,归根到底是不放心,担心叶挽瞎搞。 叶挽丝毫不以为悖,诚恳地邀请崔郎中到他的房间下榻,说到底他对自己的水平也很没信心。依叶家家规,叶挽年幼时曾有一段时间随父亲走方行医,他可没有执业资格,是以除了在一些小动物身上小试牛刀外,在他父亲身边瞎议论胡提意见外,可从来没有医治过一例病症。 ------------ 第四十一章 好事不出门 更新时间:2013-10-08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何况,就在一宅之内,很快张氏老宅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一噩耗――大宗宗子张敬修自缢后,正妻高氏饮匕自尽,左眼损伤,十有八九是要瞎了;侧室崔氏投缳自尽,上吊前欲窒息未满周岁的女儿,结果女儿为人所救,她自己却香消玉殒了。 一切的起因只有三个关键词:旁支!张翰禧!张戚! 没有谁会将两个女人的灾难,同血书联系到一起;没有人会将张敬修列为元凶。所有的人纷纷指责张戚的无知、张翰禧的挑衅。张氏旁支甚至都在想,大宗受此大辱、伤心悲催,会不会携势报复。若是含愤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旁支恨大宗吗?不恨,事实就是不恨。! 大宗被朝廷清算,说到底并未危及旁支生存,旁支的绝大多数人从未想过同大宗划清界限。这是一种很简单的心理,政治的东西起起落落,焉知几地大宗东山再起? 江陵张氏曾经是大明王朝的一张天牌,走到哪里张家人都沾光;现在是不行了,但它也未必不是潜龙在渊,是一条威力巨大的地杠。万一张氏复出,旁支将这不是天牌,却是地杠的牌全扔掉,就等于舍了芝麻、扔了西瓜――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但上次争斗明明是旁支挑起呀?这就要怪常人都有的一种心病,它叫“相对剥夺感”。你混得还可以呢,但是仍然会长嘘短叹、欲求不满,因为正同另外一群生活优厚的家伙呆在同一屋檐下,比一比,你就会感到憋屈。凭什么你吃龙虾,我吃的却是土憋;凭什么你穿丝绸,我穿的却是土布;凭什么你娶李尚书家的名媛,我娶的却是李屠户的蛮女……生活的不公平太多了。多得让人怀疑桩桩不平即起于厮! 可恨呀,这群生活优厚、不辨椒麦的家伙,从台上垮下来了,居然还要装腔作势、享受特权。这没道理!有一声音在说,看吧,看吧,当初他们是那样排斥和歧视你们,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还是把下巴当眼睛,只以为高人一等,一定要给他们一点历害偿偿!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听了一时头脑发热,凭着一时意气就弄了起来。 张戚就是这样的吧,太监张鲸往外走时,众人尾随礼送,张翰禧不阴不阳地点了一下,张家都已成流放犯人了,方才还有人摆少爷架子,不上场听宣。当时张戚左右一看,张重辉没有来,怨念顿起,无巧不成书,张鲸恰好问起这事,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张戚一激动就跳了出来。 对于这次冲突,事后旁支的人大多后悔不迭,因为整件事情同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道理、道义、道德的大旗全插在人家那边。冷静之后,就感觉上当受骗了,警惕挑唆者、挑事者是否别有居心,痛恨上了当初挑唆的张翰禧、一开始就挑事的张戚,甚至对张文雄的动机也产生了怀疑。于是这三家人的日子变得相当难过,不唯正房的人仇视他们,连旁支的人也不待践他们。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旁支族人的情绪变得相当暧昧! 首先,张家人开始办崔氏的丧事了,因为只是一个妾室,张敬修的坟里又有现成的墓坑,做具薄棺收敛尸身再放进墓室就好了。一切丧仪从简,不过再简单也是要入土为安的,借用老宅大院操办一些事总是要的。因为崔氏是这起冲突中最大的牺牲者,所以旁支的人都秉住呼吸在门缝里看着,谁也不敢出去乱走动。 其次,圣上的诏书明确发出了信号,对赵老夫人、张敬修一家、张懋修一家必须放上一马。中国人都喜欢悲情示悯。既然朝廷圣张敬修之死表达了悲悯之意,现在高风亮节地对张氏张敬修一家进行抚慰便没了政治风险。于是,官宦、大户、邻居仿佛瞬间爱心泛滥,纷纷往赵老太与张敬修家路。特别是当听说张敬修双妻贞烈无比,双双自尽时,无比地感佩与激动。“圣王之治”、“屈子故里”才出此烈妇,一定要宣传,大张旗鼓地宣传,好,张家老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高氏是苦主,也是旁支争斗的受害者。真让人纠心,旁支的人想,她会不会指认我?我要不要探望一下病人?有几家人铤而走险去走了一遭,不过被叶挽连人事礼都哄出来后,只好作罢。 再次,流放犯人出发的时间到了,县衙的差役已经登门了。张嗣修、张顺、张书等几家人早有准备,打听好了是要流放到广西岭南,那是个苦地方。于是放开了手脚打点,把登门押解的差役当成神来对待,当然长辈邻里帮哀求这一出是事少不了啦!本来官府到大宗拿人,这是多么凄惨的事,站到旁边说好放的该是旁支的长者,冲突之后谁敢出去找不痛快,旁支族人只好躺在门缝后,呆头呆脑地在往外看。 发生这种事,大部分人觉得没面子,个别人却觉得感觉甚好。感觉好的那部分人,大都是比较现实,想一想吧,大宗现下就剩残废的张懋修、不堪斗的张重登,还有张重辉和张重元两个童子了,其余都是妇孺之辈,几乎没有战斗力。这对于以悲剧酿造者自居的旁支而言,安全系数提高了很多。所以流放犯人一被押走,这些人的心里就又恢复了活力。 只不过张翰禧、张戚等人依然被人恨着,他们在老宅穿行时,依然像过街老鼠一样,但事情总会过去了,这两家人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张氏老宅,该哭的哭过了,然后就又恢复了平静,日子总得过下去…… 但大宗的家境实在让人纠心:三子流亡在外、冷暖不知,家中的顶梁柱张嗣修也被流放了,赵太夫人经受不住连番刺激、瘫倒在床,大房主事的高氏自尽未果、重伤未愈,留下个残疾人张懋修又只是埋头整理张居正文稿,家族事务变得非常零乱…… 老大、老二和老三家都不轻松! 大房连遭灾祸,家庭布上了灵牌供品、哀联挽词、素色布幔,景像十分凄凉。在高氏病伤未愈前,实则叶挽开始当家。好在这家人向心力还不错,共渡患难的心都还是有的,所以一步一步地可以挺过去。 不过日子也过得好生艰难,侍候重伤未愈的孀妇高氏,哺养新近丧母的幼女张英,还要设法糊六张口的吃食,实在不容易!疾风知劲节,这个时候月娴与秋鸿两名婢女发挥了重要作用,粗使丫头的活要干,半个主妇的责任也要担,携老带幼挣扎着向前走。只要小公子这根精神支柱没有倒下,她们都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圪,总能迎来大福大贵的一天。 所以,大房的人是痛苦的,但是他们也是坚强的! 二房张嗣修被送往苦寒烟瘴之地,贺氏携幼子张重光一同前往! 在唐及唐以前,广东是蛮夷之地,是极适宜的谪官与流放犯人的地方。如唐朝的韩愈送《谏迎佛骨表》,惹得当朝天子不爽,就被撸到广东潮州去当官,走在半途就悲叹“吾知汝来应有意,好收吾瘴骨江边”。宋元以后广东的商贸开始发达了,已经变成不错的地方了,流放的地点开始转移,变成了广西岭南。 因苏轼诗文案,苏轼的朋友王定国被流放到了那里,苏轼见他时曾写过一首《定风波》,开篇就问王定国之妾柔奴儿“广南风土,应是不好?”可见那里必是个恶劣的地方,二房一家人吉凶未卜! 三房的老爷张懋修有了奋斗的理想与方向,虽然放任家族事务发展,但内心勉强找回了平衡。张重登作为第三代中年长的男丁,其实地位是比较尴尬的,他虽然很努力地去做着许多事,人也很聪明,但没有谁给过授过权,他也指挥不动什么,所以一时还顶不起来。不过这家人由于张懋修在,台面上勉强能够撑起来,在三个家庭里算是境况最好的了,所以侍奉赵太夫人与王老夫人的事,几乎都由他们承担了。 岁月像把杀猪刀,去了硬毛,割了腰子,还要还帐。该来的一个都不会少…… ------------ 第四十二章 煮豆燃萁 更新时间:2013-10-08 今天是有委屈、有愧疚的人拜祭铁女寺的庙神孙娘子的日子。 相传唐代荆州有位管冶铁的官吏名叫孙坤,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他的上司很是垂涎,想都霸占为妾。孙坤和他的两个女儿都不从,这位上司恼羞成怒,找个借口将孙坤弄进了监狱。二女闻之,心胆皆裂,四处为父告冤。无奈官官相护,申诉无门,唯有以死相抗争,于是双双投了冶铁的火炉,化为了铁水,被铸成两尊美女铁像,供有冤曲、不平或愧疚事的人祭拜。 这世上谁没点委屈或内疚的事,所以进香的人本来就不少。不过有点扭捏的事、喜欢找神仙倾诉的,主要是各家各户的妇人或小姐。平常时深锁香闺无缘一见,现在上大街让你瞧你看不看,于是又有一群狂蜂浪蝶尾随而去。既然这周边都是色迷迷的窥伺目光,当父亲、当丈夫、当兄长的要不要多费些心思保护好女眷,因此又有一群比较正派的男人跟了过来。小贩一看有商机呀,也跟着蜂拥而至。所以,历年铁女寺铁女诞辰都是车水马龙,非常热闹! 桑护院因狂犬噬主事件被拱出张府流落江湖后,就在铁女寺沿街开了一家小小的木器铺子,迎来了妻儿、带上“金毛”在此安生渡日。这天因为这条街有庙会,他起了个大早,叫浑家烧上一锅甘草汤,好供应赶庙会的香客。谁渴了都可以免费来喝上一碗。开店就得结个善缘不是! 他自己则用一块油布在铺子前支开了一张凉篷,好让人来歇脚,桑护院是个比较随和的人,所以经常会有一些江湖上的人来光顾他的生意。这时得给人家一个座位,让进屋里地方小、不太方面,在这凉篷下喝口甘草汤,歇歇凉也挺不错。 月娴两只手,一边拉着叶挽,一边拉着张蔓,在人群中慢慢向前挤过来。礼神活动还未开始,已经人潮汹涌了。街边的人家或店铺张灯结彩;一旁民间艺人的小摊围着一簇一簇的看热闹的人群;打鼓队的人手执鼓锤、铜钹、腰鼓,舞龙舞狮的人手执彩龙花狮,都是一身短褐劲装,向戏台挤去,惹得众人侧目。 一名貌美如花少女,带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粉嫩而又香艳的体裁,一定可以写出很有情趣的故事。因此他们在大街上引来了许多赞叹的目光,有人有意无意地想挤过来,也有人有意无意地想保护他们,所以在他们四周形成了对抗的人群。 月娴感觉走动有些困难,问叶挽怎么办?叶挽说这不有家木器店,我们过去歇一歇,然后他们就走了过去。 “桑——桑护院——”月娴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大叫了起来,没想到这一歇脚还遇上了一位熟人。 “啊——小公子——二小姐——月娴姑娘——”桑护院也没想到会遇到他们,满脸的讶异与激动,忙在凉篷上清出三只木凳子,让三人坐下,并叫浑家快些上甘草汤。 “桑护院离开张府去了何方,竟一直不得见!”月娴很鸡婆地问道。这不明摆着吗,人家离开后到这里练摊来了。 “出来之后没处讨生活,找绿林兄弟借来银两,开了这间小铺!” “不错了啦,如此繁华所在,必是耗资频巨!” 桑护院的浑家端着甘草汤走了过来,见是老张家的漂亮孩子,笑咪咪地说:“小公子和二小姐不知喝得惯不,甘草去火是上好的!且不费本钱,满山随你采摘!” “怎不要本钱,这柴火也是用银子买的,桑家嫂子这是在积德添寿!”叶挽不动声色地拍上一记,把桑护院的浑家喜得脸上绽开了菊花。 桑护院也很是高兴,问叶挽:“小公子平日最是喜欢木雕器物,铺子里新近有些杂碎,请小公子赏玩,有可心者尽可带走!” 贪小便宜的叶挽声速跳起来,连声说好,迈腿就要走进店里。月娴、张蔓见了也想跟上,叶挽却说:“你二人陪桑家嫂子聊聊天,帮忙看着铺子,我与桑护院看到好的,替你们也挑一个。”于是二人只好又坐了回去。 桑护院和叶挽一前一后走进铺子,拐进了卧房,屋内只见摆着一尊黑擅关公坐像,并无其他木雕。叶挽并不感到诧异,而是自来熟地坐上床沿。 “小公子!”桑护院很恭敬地拱手弯腰参拜。. 叶挽笑嘻嘻地招招手,比划了一下让桑护院看座,并问道:“可有收到消息?” “在下时刻关注张府动向,得公子之命后,便全力展开追查,得‘金毛’之助终有斩获。果然不一般呀!” “何人作祟?张戚?张翰禧?或是张文雄?” “张翰禧!” “……” “张翰禧同一外乡人两次会面,每回均是有意无意碰头,若非第二回怀中新纳一袋银两,在下还不敢确认!” “外乡人指使?” “正是!” “何人?” “张辇!” “有何来头?” “湖广参政张泰徵之子、庠序生(秀才)张辇。” “……” “其祖父,公子必然知晓,便是继老太爷之后、任大明宰辅之张蒲州、张四维!” “什么——” 一向自以为泰山崩于此也不变色的叶挽,忍不住叫出声来。 事前,他感觉这件事没有这么巧,张重辉与张戚并无太多接触,有点怨恨找个没人的地方找他一顿就好了,为何是在宣旨的天使面前突然发难;张敬修的血书并未在族内传播,张翰禧一介匹夫如何能够把握、运用得那么“恰当”。 于是,叶挽动用了一张暗牌,发出信号,令桑护院追踪张翰禧这几天都与谁有异常接触。 没想到呀!张四维,原来是晋商集团在秋后算帐,把他们当成落水狗在打!而且是张四维的孙子亲自在操盘,无怪乎在节拍、文字上拿捏得如此精准! 刀,亲人、师友捅的才伤人心! 张泰徵与张敬修、張懋修师出同门,都是万历八年庚辰科的进士,当年張懋修一甲第一名、张泰徵二甲第四名、张敬修二甲第十三名,像三朵金花一样,亮瞎了朝廷官员的眼睛。所以才有了台辅授意作弊,考官阿谀不公的流言。张居正过世后,这事又被政敌抓来拿捏。 当然他们还有其他同门,比如一个叫顾宪成的二甲第二名,这老小子未来会弄出个“东林党”的东东在史上留名。可他没人告,因为顾是贫苦人家出身,老爹不是当朝一品大员、正国级干部。同阁为臣,在被人非议这桩事上,张居正与张四维是同病相怜的。 张辇乃张泰徵之子、张四维之孙,居然躲于暗处设计陷害张重辉家人!若说与张泰徵、张四维毫无干系,打死了叶挽也不相信。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叶挽稚嫩的眼睛时闪过一道红色的雷电。 小狼闻到了肉的味道,慢慢呲起了乳牙! ------------ 第四十三章 县处俸禄 更新时间:2013-10-09 桑护院的手抖了一下,狠声喝道:“如何处置,请公子示下!” 这一声喊,显得心坚似铁!忠心耿耿! 叶挽听了大为满意。 一年前,桑护院因犬噬幼主被张府清理出门,事后他仔细察看了“金毛”的周身,发现狗背上有一个小小的针孔。毫无疑问,被人阴了!是谁干的…… 带着满腔的疑惑,带着“金毛”,桑护院被哄出了张家。 真是走投无路呀!人是要养家糊口的,当了大户人家的护院,比当初走江湖刀口舔血要清闲得多,安生了许多年,不愿意走回老路!可是又能去哪里?张府淘汰出来的护院,哪家人敢要呢?又有何脸回老家去? 一人一狗流连在江陵街头,落日的余晖拉长了人与狗的身影,饥饿了数日,形容枯槁,影子也显得格外的消瘦…… 桑护院与狗绕过东街街角的苦楝树,沿着烟波浩淼的荆江水岸踯躅而行,准备再到后土山的破庙寄上一宿。 到了,“金毛”对着破庙庙门兴奋地大叫,桑护院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 依旧是熟悉破庙,但破庙庙门外拢袖立着一名幼童,被第一层枯竭的柴庙门衬着是那样风清云淡,被第二层远空的万丈霞光衬着是那样仙姿煌煌。 依旧是熟悉的石台,但石台上放着一方粗布,粗布上是两只油油的烤鸡,一块肥肥的蹄膀、一小桶白米饭。 “抱歉,太重了,菜汤提不动!”那童子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小公子――” “吠――吠――” 一人一狗打过招呼,连没关系都忘了讲,直冲向那个美味的席面。 有这顿美味面前,一切都好说了,叶挽向桑护院陪礼说“对不起”,桑护院一挥手说“不存在”。老桑是安徽人,真是太实诚了! “既如此――”叶挽放心大胆地坦白,“‘金毛’身上被某扎了一针……” “扑――咳――咳――” 桑护院正狼吞虎咽,差点没被口中的鸡肉哽死。 小小年纪,竟这么会玩阴谋!对他,桑护院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当时只有五岁,众目睽睽之下并未发现异状,而且自己也确实差点重伤于犬吻之下。 小公子说:“过去之事,请自行掂量,某是赎罪来的,亦是招揽来的,此乃聘金!“ 说完,他从边上抱起一个不小的包袱,重重地放在大石台侧角之上,并将之掀来。 “250两纹银,加一个铁女寺的铺面。”他淡淡地说。 “耶――”白花花的银子,桑护院的巴张得老大、眼都花啦!“乖乖,这能买多少只鸡呀!” 叶挽装作无视桑护院之俅状,娓娓言道: “江陵知县乃正七品,年俸禄45两纹银;张府护院无品级,年俸12两纹银。某以知县之俸禄,招揽贴己之壮士,一次预支十年薪资――250两一次付清,其余200两以一处闹街旺铺支付。” 桑护院的心砰砰乱跳,这种待遇不是优厚是夸张,让他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颤抖了。 “此事――大老爷,大老爷可曾同意?” “不知,某张重辉招揽于你,与张府无关,与大老爷亦无关,若桑护院同意,可即刻为你买铺。” 叶挽对桑护院的谨慎还是很满意的,一个见银失智的人,将来如何替他办事。 桑护院沉思良久,看看正卧在脚边大快朵颐的“金毛”,想想远在安徽栏杆的亲娘与幼弟,他一咬牙,吼道:“卖了!” 为什么说卖呢,谁会花养一名正处级干部的工资来养一个流浪汉呢,自然是要他为己卖命。桑护院能清楚了这一节,在预料之中,不然叶挽也不会看上他。这个薪俸,这种付款方式,在张家的护院里,在湖广荆州无数的流浪汉里,只要抛出去,应征的队伍敢开到北边的靼鞑国去。 听到桑护院的应辞,叶挽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才是聪明人。 可以走了,赶行前他拍了拍正疯狂吞咽的大狗“金毛”的后背,很无耻地说:“此犬甚好,吾甚是喜欢!” 就这样,桑护院接过了铺子,找来了媳妇,干起了木器营生,同时也时刻关注着叶挽的指令。 这位小公子聘下桑护院之后就没再出现过,老桑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宽松! 但没事则已,一有便是惊天大事! 认真地打量着桑护院,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叶挽很是欣慰! 笑了笑,叶挽捏着自己肥嘟嘟的小手说:“张辇你且由他。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听这话桑护院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位主子又说: “今日原是铁女寺神女诞辰,天下女子冤气过重,如若方便,你就让张翰禧消失吧!” 轻描淡写地说上两句,桑护院只好将胸脯复又挺起。 问了一些关于张辇的情况,叶挽以袖捧腹,往外走去。 桑护院赶紧跟上,并顺手从铺子的木器架上抓下一只木猴,塞进叶挽的手心里。 时间很紧凑,叶挽从进到出这间铺子,也不过是品一盏茶的工夫。 叶挽笑着把木猴递给张蔓,然后带上月娴他们,同桑护院及其浑家道别,挤进人海去看庙会了。谁又能知道、谁又能相信即将有一起命案操于一小儿之手。 这就够了吗? 不够! 借一还三,他叶挽当债主,利息是很高的! 听说是同张辇甚至是张四维对弈,叶挽的心事重了很多,不停地挤压自己的太阳穴,慌得月娴老问他是不是头痛。是呀,头很痛!我家便宜老爷子张居正已经让明神宗撂倒并放了血,而人家的亲老爷子张四维正丁忧返乡、恩威偕在。玩不起呀!玩不起!看来动老底的时候到啦! 多事之秋,此地多呆无益,叶挽想回张氏老宅了,他说:“是――略感头痛,不若向那铁娘子敬支香,立即返回?”叶挽自己藏着掖着这些江湖上的事,不想惊挠了身边的人,张蔓还小!月娴虽是一块做事的材料,但是这种争斗太高端了,她扛不下! 小公子都病了哪还能继续玩,何况夫人还卧病在床,月娴本就没什么情绪,于是就同意了。小张蔓是个小尾巴,他弟弟走哪她都随意跟着。于是三人匆匆献上燃香,礼完神,逆着人潮挤了回去。 人好多,月娴拼命地护着两个小孩。张蔓、叶挽各自搂着她的腰向前挤。鼻子闻到辽阔的汗臭间有一丝悠悠的兰香,叶挽的小手透过香罗感受着月娴有些发热的身体,在她的双臂护持下陶醉着,脸腮紧贴边噌边向前移动。 怪不得贾宝玉七八岁时便能领会“女儿是水作的骨肉”――女子冰肌玉骨,成年男子抚摸必有反映,肌肉一紧张就成了硬毡子,唯有这婴儿童子的小手同样酥软,抚上女子,女子亦觉得如温软的轻絮,愈发放松。此时早熟的小童自然能察觉到女孩子是水做的,贾兄弟的发现,是对女人本质的发现! 对侍婢月娴,叶挽曾在那锦衾之下,凭着机智和无赖手段摸了两回,可那种烛影摇晃下的感觉,怎比得上这隔着香罗绮裳,万千人潮中公然抚触来得爽?叶挽看着周边的那些有意无意的狼眼,思忖道:这人海就是海,人就是海中的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周说得好呀,没想到也是同道中人! 得,他一会儿贾宝玉,一会儿庄周,全当成了同道中人。 但是鱼在海里游久了,总会遇上大鱼的。这时的做法,一是你很强,虽小但是有毒液、有利齿、有伙伴,不惧于它;二是你逃得快,有墨汁、有速度、有伪装术,躲得开它。不然还真的是够麻烦! 叶挽有什么,看上去就是一只“三无”产品,所以铁女寺附近的混混怎会怕他。 所以麻烦来了!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从三边夹了过来。 这类人,混称流氓、痞子、无赖,泼皮。 流氓,失去了土地,没有固定工作; 泼皮,用一些下流的手段; 无赖,死缠滥打有一套; 痞子,中医指阻塞不去的恶气,是让人极度反感的东西。 “姑娘请留步――”一个帽子戴得有点歪,鼻子有点塌,手里很夸张地抓着一把洒金大扇的混混,拦住了去路。估计抓了把折扇就想充斯文吧,只见他长袖对套伏身一鞠,色迷迷地自报家门。 “小生江陵四大才子之首,唐寒寒,有幸得识姑娘,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靠,都有种拦住去路,还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叶挽鄙视地看了这位头上长满痘痘的寒寒同志,这么烂的套辞也敢用,他不屑地说道:“姊姊今日有急事,劳驾让条路!” 看叶挽在白富美三人组里说得上话的,又一位脸白无痘,雌雄激素分泌失衡,语出雌声的年轻人急忙搭话道: “原来是小公子令姊,真是一见如故,这铁女寺人多为患、并无甚稀奇,为兄带你前往一雅静之地如何?” 这个混混想得美呀,把小童子骗走了,小姑娘不就跟来了吗? 头壳让门缝挤坏了,这么傻的骗术,叶挽都难得回答,张蔓却骂道:“骗人往雅静之地,莫不是欲行禽兽之事?贼胚下流!” 拜托,小姐姐,流氓也是要脸面的,你不能把话说得这么白吗,你看看,周围的人眼睛全都注意这边了,有好事的还止步聚拢了过来。 那白脸混混听了不害羞,脸故我地发白,他使命摸着自己的胸做心痛、无辜状:“哎哟――区区榜上有名,乃是江陵四大才子之二,葛松,吾等岂是斯文败类,寻清静之地共话诗情,本是人间雅事!” 弟弟不睬帮人果然是对的,太无耻了,小张蔓一跺脚,拉着月娴硬要向前穿过去。 第三个有些粗豪、皮肤发黑的混混急忙张开双臂拦住猎物:“小娘子弱似拂风照水,如何在梦中再三纠缠于我,害某茶饭不思。” 这位脸皮厚比磨盘,真是奇才! 叶挽惊问:“你谁呀?” “某江除四大才子之末,宋公明是也!”嘿嘿,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山好汉“及时雨”宋江来了。宋江在梁山当劫匪,从来都是装仁义,几时会干倒打一钯的事,多伤美名呀。 才子出场都讲究一个调调,想必这就是他们的出场方式了,叶挽很好奇地问“四大才子,岂非另有一位绝品,何以未见?” 唐寒寒晃着他的痘痘脸应道:“在下兄弟四人,今日韩兄弟卧床不起,故而只来三位。观两位姑娘与小兄弟文才风华,不知可否原与寒寒相携同游,相伴为友?” 被纠缠个没完,叶挽心想:生活中常有一些人玩什么打赌泡妞的勾当,这三个孙子莫非也是如此? 一想这里就恶心,这不是当初舍友们常干的事吗,叶挽忙欺身向前尖声道:“让开,你我并非同类,某只欲取道返回,哪个管你是菜籽还是汤丸。” ------------ 第四十四章 江陵四少 更新时间:2013-10-10 “乳臭小儿,招打不成!”宋公明的脸看来是时厚时薄的,这次被拒绝得太快,一下子怒了。 真要打架?那就快点,叶挽人一锉,先来一个圈绕步骗过宋公明的眼睛,再闪电般地挂起弹腿,奉上一招“白蛇吐信”。 一踢一个准,正中宋公明的裆部。 不得不说王氏的“灵蛇步”非常适合女子与小孩修习,叶挽将它用得炉火纯青,不仅会变招还会骗招。一招出,宋公明便抱住传宗接代的伙计惨叫不止。 他现在仍是冲龄小儿的身躯,只能依靠灵活性功击敌人的脆弱部位。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叶挽大呼:“此三人,唐暖暖、葛屁、宋老黑,自称江陵四大才子……在此强抢民女――拐骗幼童――各位大叔大伯,抓住此三匪,莫让他们逃了!” “正是这三贼,抓住他们――”月娴、张蔓与叶挽相处日久,自然知道什么该出手帮阵,紧接着就喊上了。 看看把小姑娘都欺侮得眼都红了,人渣呀!周边原本关注这边的人心就不忿,担心好白菜被猪给拱了,现在两名漂亮的姑娘一叫,那名小的还委屈得哭了出来,于是纷纷大叫:“抓住三贼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女!拐带幼童!” 喜欢热闹的人群蠕动了起来,发出嗡嗡嗡的呼啸声,似是巨大的蜂群排空而来,吓得三名“才子”双腿发抖,急忙返身往人堆扎去。 宋公明中阴招在先,行动不便,人又有点愣,被一群人圈住好一阵拳打脚踢,“梁山好汉”被削得鬼哭狼号。 唐寒寒与葛松机灵着,转身直就钻进人群。葛屁同志比较关心自己的清名,边跑还边叫“葛松――不是葛屁――” 树倒众人推,大家本就不喜这三人流里流气本的样子,动不动就在二人奔逃的征途上使个绊、推个背、拍个脑袋什么的,把二人搞得哇哇大叫,跌跌撞撞、抱头鼠窜。 叶挽等三人趁机往人群里钻,浑未想到吊上了条尾巴…… 三人顺着荆江大堤往回跑。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荆江江水九曲回肠、飞湍激荡,江风在耳边呼呼吹响,江草江树在脚边连绵不断,三人奔跑的心情非常愉快。 张蔓有点担心:“该不会追来吧?” 叶挽哂道:“一看便知那所谓“江陵四大才子”不过三头菜鸟,打便打了,还怕他怎的!” 月娴回以黄莺一样的笑声:“想我张府未生变之时,似这种癞蛤蟆,招呼一声,官府便将之投入大牢,怎敢如此放肆!” 张蔓边跑边开心地回忆:“适才那葛屁,还不想承认自己的名字,边被人拍脑袋还边说他是葛松。” 叶挽看着两个女孩在自己身边雀跃地奔跑着,像两只小鹿,心情也是非常的舒畅――男人不管大小都是要为保护自己的女人而生的! 就这样疯疯癫癫地跑着,跑到了荆江大堤沙埠头,三人全停住了,银铃一般的笑声突然嘎然而止…… 眼前冒出了五个人,挡住了去路。莫不是江陵四大才子追来了?照理讲那三货被戏耍牵制,不可能跑得这么快,还能找来同伴。 叶挽定睛一看,为首一人长身玉立、目如朗星、面若冠玉,江风卷起他的儒衫飘飘洒洒,一股书香门第的儒雅与自矜自然流淌。 所谓“三代出贵族”,像前三位所谓的“江陵四大才子”,就算填了点墨水,也只是附庸风雅的暴发户,而这位很明显来自有实力、有背景、有传承的豪门大第,一身风度令人心折! 叶挽初至张府,也就在张重辉身上依稀见到过这种风采。 此人背后站着四位长随,目光凛冽、虎背熊腰,虽然赤手,但周身衣物为江风所动,隐隐藏有快刃。 张蔓、月娴虽一时为眼前这位公子的风范所摄,但毕竟是心思敏锐之人,惶惚之后便齐声问:“你是何人?” 叶挽当然知道他是谁,咬牙叹道:“张辇!是你吗?” 不会错的,必是张辇,好是狠辣,己未动,彼已动,眼前分明就是一个半路煎径、杀人沉江的局。 “哈哈哈,竟然知道本公子,不愧为张氏第三代翘楚,虽只是冲龄小儿,却也有些手段,某果然未曾低估于你!” 你鸟(diao)!但再鸟(diao)也是鸟(niao),我也有罗网在等着你。 叶挽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从袍内掏出一个薄铁皮卷的哨子,鼓一口气,对着浩瀚的荆江用力吹了起来。 “吡――吡――吡――” 张辇一愣,他在招唤谁?还有埋伏,意料之外呀! 他紧张地往江面看,等了一小会儿,江水凫凫,并无船迹出没,不由哑然失笑:“本公子在湖广地界纵横三载,算无遗策,还以为就此失算。若真是如此,也算在小小江陵遭逢了对手!” 不会吧,全没反应!张辇越是得瑟,叶挽越是焦急。 叶挽又鼓足劲连吹了数下,凄厉的哨声划破江天,“吡――吡――吡――”,不一会儿就消融了,薄云悠悠,依旧辽阔! 不会的,答应得好好的,叶挽的小脸上一下子迸出了好多汗珠。 张辇见叶挽还拿着那个古怪玩意在胡吹一气,沉声道: “为免夜长梦多,快些将这一份厚礼送给荆江水神吧,‘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你我皆是要离开江陵之人,不过,明日,某仍是人间一子,你却已是鬼域冤魂。张牧――” “在――” “送行!格杀!” “是!” 四名长随分出三人,从怀中撤出利刃,成品字气势汹汹地向叶挽等人逼来。 此番绝无幸理,谁对政治斗争抱有幻想,谁就先死! 叶挽站在前方,勾着头低沉地对月娴、张蔓吩咐道:“此子乃张四维之孙,张翰禧便为此人所收买。此番对方心存恶念,你我凶多吉少,必无法从其手上全身而退,不待对方攻来,速速跳江逃生或可存活!张蔓,怕是不怕?” “不怕!”闻听眼前就是陷害高氏、崔氏之人,张蔓一下子蹙起眉头,一时觉得张辇所具气质、全身装束都无比恶心,像绣花枕包狗粪一样。 她咬着银牙道,冲上前拉住叶挽的手:“二姐与辉弟手拉手跳!” 月娴听了则不顾一切猛冲到叶挽面前,张开玉臂挡住来人。 “快跳江呀!你又不会武功,这有什么用?”叶挽恨铁不成钢地抓着月娴的后襟低吼道。 闻听待食的糕羊准备跳江,张辇的手下加快速度冲来。那名叫张牧的小头目冲刺速度最快,眨眼间年至离月娴一线之地,然后挥刀跃起,在空中将临死者的娇好的眉目看得一清二楚,一式“刀劈华山”猛劈而下,毫无怜声惜玉之心。 叶挽使命地往后拽月娴的衣后襟,但是月娴闭着自己的眼睛,毅然不动。 完了!叶挽在月娴身后气得想吐血,一招圈绕步,移到月娴侧边想上前抵挡。 就在这里,江堤下方的荆江浪堆里突窜起一人,扔过来一团黑物,笔直地砸向张牧。 张牧回刀将黑物磕开,不料飞来之物甚有巨力,张牧被震得虎口松动、陌刀跌飞,在空中无法借力一头栽下。 紧急间他忙以一招“千斤锤”定住身形,可惜定在了沙堤松软的边缘上,身体直接往下滑落。幸好江边多有灌木,张牧训练有素,在意外中眼观四路,挥手稳稳地抄住一株一尺来高的荆棘,快速稳住了下坠的身形。只待再一借力,便可腾身跃起,再行扑击叶挽他们了。 叶挽闻听黑物破空之声,一时精神大振,心想援兵终于来了。 定睛看去,恰好看到那名叫张牧的刀手在坠堤之际,正捞向一株荆棘。此人过于迫近,如让其跃上江堤,必是大患,不能让他上来! 叶挽立即一个“角蛇应尾”,从地上抄起张牧被磕飞的那把陌刀,再一招“金蛇陆起”腾空而起,然后昨一招“腾蛇走雾”在空中完成身形移位,双手抱着那把“大刀”,将刃口狠狠切向张牧。 张牧刚刚捞定荆棘,刀芒便至,无力应付眼前变故,急中无措口中连连狂呼,却不知应松手坠江,以躲开攻击。 一时狂叫声变成惨叫声,但见刀刃压至,两只手臂带着血沫飞了起来、张牧的身体坠入了荆江。 而叶挽整个人连人带刀撞向荆棘后,一样毫无借力之处,在惯性作用下,在江堤悬壁上稍作停留,便也坠入江中。 大江就象一口巨锅,这两个人象两个饺子,先后落入汤锅,离体的手臂与陌刀便是那碎面,漱漱掉入江汤里。 “重辉――” “小公子――” 岸上张蔓、月娴大叫,张辇等人惊得目瞪口呆,刚才那小儿竟这样狠勇,敢以舍身坠堤的方式,将这群人中武功最高的张牧一刀切去双臂! 对着荆江,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辇最先反映过来:“抓住两名女子,莫要杀了!” 不得不说,这位的反映确实非常厉害,方才江中施救之人尚未明了,万一来援霸道而强势,无法善了,便可以这两名女子作人质全身而退;若是可恃力取之,到时再杀她们也不迟。 闻言那两名长随一左一右扑来,月娴与张蔓再陷危情。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江中传来两声呼啸,适才发来黑物之处冒出了两人,站在堤下一方荆江河石之上。其中一人不知几时手中多了一根竹竿,助跑两步借竿撑身腾身上堤;另一人则分水破浪扑向叶挽坠堤之处。 看那上岸之人,正是刑部尚书潘季驯派来江陵公干的潘鹏!这么说追浪而去救助叶挽的就是潘豹了。叶挽几时已经同潘府家将接上了头呢? ------------ 第四十五章 潘府家将 更新时间:2013-10-11 叶挽系泉州府惠安县兰陵村叶氏族人,从小伴着东海长大,近水喜水,泳技上佳;但张重辉年纪尚幼,被张氏一族视为掌上明珠,哪舍得送到荆江水中扑腾,所以还不会游泳。 很矛盾,一上会水、一个不会水的两个灵魂粘合到一起,究竟会不会水呢? 读友们或许想,作为双魂体,有叶挽提供的水下感悟、用力技巧与调息方法,他们加在一起一样是会游泳的。只不过以张重辉的那副富家公子的小身子骨,估计勉强保个不沉已经不错了。 才不是这样! 只见叶挽像一块石头一样被抛进水中,刚入水时人晕头转向的,只好张开眼睛,眼前是一面蓝绿色的世界,耳边都是水底动物的叫声。 根据身体在水中的悬浮状态,他分辨好水面的方向,双腿一蹬,轻轻一夹水,直往水面冲上来。“前世”水底生存的经验真是弥足珍贵!由于光的反射,河底反而更为明亮。若是入水之人以为亮处便是江面,拼命穿游而去,反而会飞速将体内有限的氧气与体力耗尽,最后窒息或力疲而死。 好在生于水,娱于水,叶挽没有这方向的忧虑。只见他很准确地钻出水,单手狗刨泅着水,微微抖动身体,对抗着地球的重力与水流的冲力,轻松浮在水面上;然后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抹了一下脸,看见了水世界以外的景象。 那个叫张牧的和他的断臂、陌刀都已经不见了。但是有个叫作脑袋的东西浮在不远处的江面上,这个脑袋脸上的皮肤乌黑乌黑的,亮着两排大白牙,冲着他呲着!叶挽刚从生死边缘穿过,又正在水面查找死尸,猛不丁看着这样一张脸,被吓了一大跳! 那大脑袋双手在水下轻松地摸着水,对他赞道:“好水性,像是海边出生的海娃子?” 哥,原来你是人呀,人吓人,会死人的! 叶挽尚有亲友需要救援,实在没空多加嗔责或试探,但他必须快速弄清此人的敌友关系,好决定如何应对,于是边拍水边问道:“这位大哥贵姓?同那堤上的张辇是何关系?可是方才掷物袭敌之人?” 大脑袋咧着大口笑道:“且放宽心,扔砣子之人乃是家兄潘鹏!在下潘豹,某二人系潘季驯大人府上家将,特受命前来保护公子。” 潘尚书的人!叶挽的一颗心不争气地砰砰跳了起来。当前自己手中最缺的是什么呢?助力呀!可怜小重辉仍是冲龄稚童,要以他的威信与身体条件来做事太难了! 比如今天,原先约好的帮手没有出现,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对方未将小儿当作一回事,以至于出了掉链子的事?为此,叶挽的身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折与伤害! 当他第一次以啸音吹向荆江时,心中自信满满的。叶挽随王氏学兵知兵,自然深明谋定而后动的道理。张敬修未过世时,即已知晓未来张家危机重重,他便想方设法借力布局,不声不息地撒下了一张暗网。 这张网包括追查的暗椿、外部的借力、伏击的圈套,一环扣着一环,都安排好了。以他六龄小儿的能量,要做到这些实在是事倍功半,但他还是做到了。 这一切都无声无息地在暗处,为张府的安宁运转着。未曾料想,敌人并未汹汹携刃而来,而是设计阴谋、买通内线,在幕后发出致命一击,根本无从监测风险,也做不到早期预警。直到事情发生了,叶才猜到谁会是追查的线索,才知道需从哪一方面深挖。之所以力有不逮,以至于崔氏亡、高氏残,还是因为他手中用于安保的力量太弱了!叶挽对此很是无奈! 当他从桑护院口中得知有人陷害张家人,不无恨意地想:谁敢动张家、敢伤害他叶挽想要保护的人,就得准备迎接他的炽烈怒火。张翰禧来,张翰禧死!张辇来,张辇亦不可活! 现在进行报复尚为时未晚,鱼儿还在暗网里游动。叶挽决定布局尝试收网,准备一举把张翰禧和他的幕后老板当成鱼儿全给网住。铁女寺进香、捉弄江陵混混、荆江大堤奔跑,做得很热闹而又夸张,以己为饵,希望将敌人引出来。 果真把敌手引来了。眼看就可以捞起,将它们清蒸红烧好好虐玩一番时,预先约好埋伏的神秘力量却没有出现。不仅没出现,连解释也欠奉!。 当叶挽第二次、第三次将啸声吹向荆江时,他整个人都被心火烧焦了。一行三人,只有自己意识到敌人的存在,根本就是为了让戏演得逼真一些,带上月娴与张蔓以身伺虎,没想到反而将她们也推下了深渊!归根结底,是他自己实力太弱,外界的力量又不受操控。张辇之所以能在荆江大堤上搞这么一出“高富帅逆袭”,是因为张蒲州家族尚未失势,凭手中的力量就把叶挽吃得死死的。张家连遭遇困厄,自己的成长太慢了! 刚才张牧把住荆棘灌丛,将身子挂在堤壁之上;叶挽无力正常进击将其格杀,只好借助身体向下的惯性、双手的推力,和身压刀,方才成功断其双臂。成是成了,但是这种打法太危险了,攻击一完就会坠入河崖,简直是不留后路。不是在敌势汹汹、无人可用的境况下,自恋过渡的叶挽无论如何是不会这样拼命的! 叶挽心中好恨,安排好的棋子失踪了!将月娴和张蔓送进九死一生之地,他不能不疯狂地争取每一丝生机。很明显,这个叫张牧的马弁是敌人中最能打的,在自己一方四面楚歌时,搞死他的机会太难得了,所以他不顾一切地上前迎击,不出意外已经成功了! 太惨烈,如果刚才叶挽坠堤的角度不对,直接栽到堤下的江石上,就得直接去投胎,大明朝无助的张府、美丽的侍婢、纷乱的社会就同他再也没有关系啦!幸好没死,一丝生机化为一片光明,潘尚书同张重辉一家站在一起,出手帮衬了,他叶挽不用再破罐子破摔了。有大佬级的人物为江陵张氏同蒲州张氏杠上,自己就有火中取栗的希望。想至此处,叶挽感到身上血液流动陡然加快…… “如此甚好,”叶挽的声音宏亮了许多,“潘二哥,你我火速赶到河堤之上支援潘大哥如何!” “有理!” “二哥,可有多一把刀?” “有是有――不过――”这可是相好送的护身之物,潘豹有些犹豫究竟是借还是不借。 既然有还不过什么,一把抓过潘豹犹犹豫豫捏在手上的匕首,叶挽踩着浪花,飞速冲向堤岸。 荆江大堤的土质比较松软,叶挽游至岸崖之下,一只手抓住杂草,另一手挥起匕首扎进土里,两只小腿交互上蹬,飞速向堤面窜去。潘豹紧随其后,叶挽每扎一下匕首,都似捅了一下他的心脏,他腮邦的肉都不由自主抖动了一下。这是荆江大堤的沙埠头段,不远处是有土阶供人上下的,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潘某的爱刃? 叶挽也知道不远处当地百姓挖了阶梯供上下堤崖,他是时间太宝贵了,直接攀上能够更快到位支援潘鹏。卷土重来的快感真好!叶挽抓住河堤陡坡的杂草,飞一般的往上窜,头朝上,一种力争上游、胜利在望地快感捕捉了他,这也许就是王氏所说的奔赴战场的的快慰吧!现在叶挽的内心正在建构着这种快慰! 张辇――我来了!战斗――我来啦! 一盏茶工夫叶挽和潘豹升上了大堤,此时张辇率着三名手下,潘鹏护着月娴与张蔓,双方正在对恃。潘鹏虽然武艺高于对方,但一则要保护这两名明显不会武功的女子,二则张辇乃是前大明宰辅张四维的孙子,应付起来束手束脚,明显居于下方。叶挽、潘豹一加入了队伍,登时将张辇一方的气势压了下去。 月娴与张蔓看到“小重辉”全尾全须地从大堤下又窜上来,都激动地搂着他乱摸乱看。 叶挽酷酷地将她们一一剖开。大敌当前,不要婆婆妈妈好不好。他对着面如土色的张辇骂道:“同为张姓,五百年前你我原是一家,你我祖父原是同僚,父辈更是同门,本该守望相助,蒲州张氏却狼子野心,连妇孺之辈都不肯放过!不念同姓之德是为不孝、同僚同门是为不义、欺辱妇孺是为不仁,你们蒲州张氏不如统统跳进这荆江,死得干净!” 这阵子真是给困制压抑坏了,叶抑对着张辇破口大破,张蔓拍手说:“骂得好!” 张辇的脸由白转红,怒道:“黄口小儿,空自长一张利嘴,不过是仗了潘家威风,狐假虎威罢了!难道某还怕了区区潘家不成?张野,放信号――”估计刚才对恃时他同潘鹏有口头上的交流,彼此都弄清了对方的身份,是以都没有下死手。一位当朝刑部尚书、一位丁忧在家的内阁首辅,两家人都不好做得太过! ------------ 第四十六章 小狼咆哮 更新时间:2013-10-12 闻听主子发怒,张辇身后转出一人从身上掏出一纸棍状物,点上火折,射出了数颗明亮的火星,带着啸声射向高空。 叶挽忖道:这是烟花呀?没想到蒲州张氏已经将烟花当作传讯工具,这比李贺兰所讲述的贺兰山以烽火传讯可要便利,也要先进许多。不过并不是说烟火传讯同样适用于贺兰边境,因为你烽火台依山而存,唯有彼山起烽火,方才可信。也就是说,敌军想要矫讯必得先行无声无息地攻陷烽火台,这是非常困难的。不过总而言之,以烟火传讯,丝毫不比叶挽凭着前世的知识弄个铁皮哨来得逊色,看来在用兵之道上,晋商集团也玩得很溜呀!只是不知此次想要招唤何人? 看这张辇也是计出如环,思维缜密,将来同蒲州张氏争斗,此人必是心腹大患,要不是怕惹祸上身,叶挽真想把他灭了,免得将来扎手! 烟花弹出之后,在上空留下一点点白烟,由于是白天并不十分的醒目,但是江天之上立即传来了回应的烟火,然后一艘艨艟斩风破浪急驶而来,上插一面大旗,书着“大明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宋”。 看看人家的应急反应能力,看看这团队协作的默契程度,再比比自己的人,叶挽的心都碎了! “张公子!”船上为首一人等艨艟挨近江堤并未立即上岸,而是立在船头恭敬地向张辇拱手施礼。此人中等身材、肩宽胸厚、额头勒着一根红绳,身着飞鱼服,一手搭在绣春刀上,正是那日带人围剿“绛云绾”的宋春义宋百户。叶挽心忖:就算锦衣卫前来,也不惧于他,有潘尚书的人在一旁,料他宋春义也不敢施行什么凌厉手段。 张辇喜出望外,指着叶挽喊道:“百户大人!闻听大人正在江陵追查白莲妖孽,此处正有几名大户子弟勾结白莲社,缇骑管与不管?” 叶挽听了大怒:“贼子安敢辱我。吾乃陵张氏子弟,此乃当朝刑部尚书潘季驯大人家将,岂能与白莲社同流合污。” “是非白莲妖孽,刑名之下自见分晓!登堤予我拿下!” 姓宋的厉声喊道,看来他就是蒲州张氏的一条狗。 锦衣卫齐声吆喝一声,将船渡往沙埠头的土阶台,准备上堤拿人。 为什么人家的帮手是这样的,而自己的帮手那么烂,叶挽愤怒地将身上的哨子又抓出来,百无聊赖地吹了一下…… 仿佛在注释他的哨声与郁闷一般,隐隐有三声回音传一,在那江天之上,穿透云层,遥遥传来,听得叶挽破碎的心都开始了不安份的跳动。原来她们也来了,只不过想效那黄雀,躲在螳螂之后…… 不一会儿,三艘渔船出现在视野中,船上载满了手执各类兵器的男女老少。 艋艟初见到渔船如服了兴奋剂一般,锦衣卫们找白莲教的人实在找得太久了、太辛苦了,“绛云绾”一破,这帮人全都不见了踪影,搞得这帮“京城禁卫军”全都无法回京,只能在这弹丸之地耗着,心里早已骚动不安。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宋百户忙向张辇告声罪:“公子,白莲妖孽来势正紧,待我将白莲正贼擒获,再来绑缚这几名白莲同党?” 张辇很兴奋地将手一挥,让他去了,设若逮住两名白莲教徒,屈打成招之下,这堤上之人还不是想按什么罪名就有什么证据?就在张辇美美寻味时,船上官兵掉转船艏,直向荆江中心冲去,一心想要剿匪立功。 很快锦衣卫与白连社的船舰在荆江江心遭遇上了,立即杀声震天、狼烟竟起,遥遥传来。堤上诸人虽然远远的看不清楚状况,但是可以想像得到,双方刀来剑往,必是正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杀。 此战谁胜谁负关系重大,叶挽等人虽与官家关系密切,这一次却希望白莲社能够获胜,只有将宋百户所部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才没空前来扣自己一个通匪之罪;而张辇他们则希望宋百户旗开得胜,掳上几名白莲教徒作证,好把江陵张氏第三代的这颗小星湮灭在成长的路上。 无论怎样争斗,最终都是会有了一个结果的。 不久,白莲社的渔舟在水中漠漠不语、随波而迁了,而那艘官军艨艟却掉转船头,直奔荆江大堤越浪而来。显然是宋百户得手了?张辇乐得歪嘴,叶挽却连声叫苦,根据方才宋百户对张辇的态度,可以确定这家伙是要帮他的,而且是个栽赃陷害、心思恶毒之辈。 官兵驾船斩风破浪而来,带着张辇的惊喜!也带来了叶挽的沮丧!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等死,叶挽对大家喊道:“速速回奔,离开此处!”潘鹏等人很快响应,往铁女寺方向掉头就跑。 张辇见煮熟的鸭子要飞,急令手下拦截! 宋百户一打胜,叶挽率众欲逃,张辇率众欲截,于是荆江大堤又战成了一团。可惜张牧已死,张辇手下的马弁比不得潘府精挑细拣的这两名家将精锐,没两下,三名马弁全给放倒了。 此时官军的艨艟方才渡至半途,可来不及救援,张辇虽然心中忐忑,但却没有惊惧而逃。果然,虽然将人制住了,由于张蒲州与家主的同僚关系,潘鹏与潘豹并未下死手。 倒叶挽执匕冷声向前逼进,张辇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并恐吓道:“张重辉,你若胆敢行凶,江陵张氏必遭血洗!张居正朝野故旧势力已悉数伏法,而我祖父不过丁忧在家,权势犹在,某若丧命,你江陵张氏必遭族灭!” 不得不说张辇的威胁很是有效,潘鹏与月娴在叶挽身后齐声唤了一声“小公子――” 叶挽停住了脚步,似在迟疑之中,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不料叶挽猛一下蹲,手中匕尖割过一被潘豹击伤委地坐卧的马弁喉部,一声惨叫,一片血花溅起,喷到了他稚嫩的脸上,诡异如鬼。 再然后,叶挽快步移位,连挥匕首,将另外两名张辇带来的马弁也干掉,其中一名甚至还在晕迷之中。 堤上众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声喊叫,但是刹那间,三具尸体已然横于江堤之上。叶挽的脸上身也溅挂着一串串死者身上溅起的鲜血,沾在他银白色的儒袍之上,看起来像一朵朵猩红的梅花。 叶挽杀完人,呆呆地立着,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感觉很奇怪!所有的人也都呆住了,张辇没想到这个冲龄小儿会这样毒辣!潘鹏、潘鹏没想到张府这位小公子会这样凶狠!张蔓月娴没想到“小重辉”会做出杀人之事! 很快,江上艨艟快速逼近堤岸,堤上之人看得清楚,那艘艨艟船的船首站着一群莺莺燕燕,正是昔日“绛云幅”故人,而宋百户已不见了踪影。 战船靠崖之后,船上女子开始沿站沙埠头的土阶往堤上攀登,领头的正是溱湘涟、溱湘缳二女。 溱湘缳的红唇偎着一支碧玉箫,莲步轻移,踩着土阶缓缓上移。 随着玉指的按握,及兰芬之气外吐,洞箫箫管内的竹簧片发出清脆明亮的泛音,并不时有叠音、倚音加入,音节粘合和美流畅,音符一个接一个在江堤之上交替回旋,展现出千姿百态的美感,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时快时慢,清凉的乐章古意扑面而来。 溱湘涟相偎而趋,朱唇轻启,出语轻吟道:“名曲《碧涧流泉》,相传紫阳先生结庐武夷山下,写就这出尘情韵――只道是九曲溪翠屏峰下,玉女怠梳头,百鸟倦归林,飞瀑流泉憩高士,松间青石话棋坪。” 好一派闲适疏放的情态!箫歌相和,浑不似刚刚经过血胜杀戮。只见两名丽人从土阶迤逦而上,适才还是一腔仇怨的叶挽,连同那惊悚莫名的张辇,一时心潮都变得无比平和。 箫音清凉,溱湘涟接着又唱了起来,唱的正是唐朝人王摩诘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映着荆江波光闪烁,江堤葱翠,一种清新秀丽、恬静甘美的诗意徜徉而出。 乐曲入诗,叶挽听得心襟旷远,双臂袒开,竟有一丝与敌化友、不争于世的情怀融于骨血之中,五孔七窍如有清风吹拂,整个人懒洋洋的,忘了荆江、忘了仇杀、忘了张辇…… 江堤之上,不光叶挽不堪。张辇、张蔓琴艺谙熟,月娴识书辨韵,都受到了侵染,均痴痴呆望着箫唱相和的二女,受其迷惑。特别是张辇,两只白晰的手缓缓相握,胸怀欣悦,身体内的血管随着音乐的节拍微微颤动,脸上并无一丝面对血腥战斗血腥的紧张感。唯有潘鹏、潘豹二人是粗人,反而受到更少蛊惑,只是觉得眼前景像也是极美的,两名赛若天仙的女子,在音乐歌曲间缓缓走来,实在太养眼了! 在如流水鸣佩一般悠美的乐曲中,溱湘涟唱着《山居秋暝》,溱湘缳吹着《碧涧流泉》,二人轻迈莲步,走入叶挽、张辇之间,如嫡仙一般熠熠生馨。 叶张二人浑然两忘。 溱湘缳双眼如清涧春水脉脉含情,对着张辇把箫管上的玉指捻按。山水如诗、美人如画,溱湘缳挑起隽美的下颌骨,碧玉箫管也随之抬高,悠美流畅的洞箫突然发出一声悲伤的啸啼,似深渊的残恨,九幽的哀怨。然后张辇笔直笔直地倒下去,像一块从高处丢下的木板,喉结处多了一个小小的血洞。 所有的人全吓呆了,全然无法适应场上突变。 溱湘缳的箫音突生变异,然后嘎然而止,俏然玉立淡淡看着脚下的尸体;溱湘涟又慢慢走他走向叶挽,其胸前的牡丹花拢住了饱满的娇艳,微微颤抖。 “为何――为何这般――”叶挽瞬间回过神来,突然感到脑筋不够用,白莲二女为什么要杀死张辇? “因为姊姊的仙音异品、恒娥奏唱,只有一位公子可以享用。” 溱湘涟给叶挽一个火辣辣媚眼,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那其他的公子呢?潘鹏、潘豹闻言大唬,急忙据刀护住周身,警惕地盯向这白莲二妖,防其以暗器攻击。 月娴、张蔓闻言反应完全不同,心中不忿,不退反进,想越过潘家兄弟向前挤去。潘鹏一见,忙张臂拦下二人,在他眼里叶挽与这两名妖女似乎关系不一般,而且轻身功夫了得,想来可以自保。 于是就只剩下叶挽一人独立于前,享受着溱湘涟奉上的无边春色。 “溱!湘!涟!我干你娘――”叶挽的眼睛突然变得血红,对着白莲二姝疯狂嘶叫。他明白过来了,这群妖女好毒的心肠,杀张辇一人而欲陷江陵张府于死地! “好呀,好呀,妾身之娘早已芳魂归冢,公子可要去干,如此豪情,奴家直欲相随。”溱湘涟丝毫不以为悖,她料到叶挽会生气,会生大气。 溱湘缳杀死张辇,一下格局全变,叶挽还有张家便再也没有与白莲社讨价还价的资本了,只有相从而叛,不然只有准备承受晋商集团和张四维无边的怒火,以及不留遗力的追杀。由于张敬修自缢,朝廷对江陵张氏保有的一点点怜恤也将冰释瓦解,本已七零八乱的江陵张氏将立即沦入灭顶之灾。 叶挽娇嫩的脸上闪动着杀机,白莲社!白莲社! “不要对姊姊这样,会怕的――” 溱湘涟趋前一步,拢住了叶挽小小的身子。 白莲社江陵分舵舵主,也就是这位绛云绾的当家溱湘涟,似南海观世音一样变得慈爱无边,无限爱怜地拥拢着叶挽。 上一次溱湘缳通过张重登约谈叶挽。叶挽毅然往一行,希望付出有限的代价,换得白莲社的武力相助,而不是让张居正被赚去作黑社会旗帜。 但是张氏家庭破败、实力衰落、人才凋零,不卖身,凭什么跟人家交换,换得实际的支持。像张敬修那么演苦情片,像张重登那样演爱情片,像张简修那样演全武行,肯定都不行!叶挽身上最值钱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张氏宗子的身份;二是来自异世的信息。 他会怎么办呢?思虑再三,叶挽慢慢地爬上了溱湘涟的玉床。 ------------ 第四十七章 章 台遗梦 更新时间:2013-10-13 虽然是晌午,但天似是要下雨,云层又厚又重,从窗棂射入内室的光线有些昏黄,因此溱湘涟的住处点了一支红烛。自将叶挽迎进内室之后,她一直背着双手靠在墙边,嘴上挂着淡淡的笑,不说你坐、也不奉茶,更没有对叶挽说点别的什么。 溱湘缳躲在树上听了叶挽与张重登的谈话,溱湘涟自然也知道了叶挽对白莲社的态度。本来溱湘涟并未太高看叶挽这个冲龄小童,随便准备好了一套哄小孩的手段来讨好和迷惑他。现在看来叶挽对白莲社一开始就有很深的芥蒂,准备好的法子都用不上了。 准备好的法子用不上了,新招还没想出来,所以溱湘涟只好靠在墙根憨憨地笑。烛光洒发着温暖的光辉,映着溱湘涟散去媚惑的笑颜,直让人觉得这是一位邻家的大姐,而不是明朝第一巨无霸黑社会“白莲教”的一方头目。 “邀来为客,应知客礼,为何爬上姊姊的暖床?”溱湘涟看叶挽往床内膝行,双脚互搓着准备蹬下蛮靴,终于忍不住问这个小孩想干什么。 “前次造访‘绛云绾’,约定下次光顾销帐,莫非姊姊忘了此事?” 溱湘涟故作嗔态:“妾身卖艺不卖身,只有清唱聊与解忧,小公子还请自爱。” 边说她边走向那位卧在锦衾之上的小童,胸前白色的牡丹花在烛光映照下,被染上了一抹金红色,显得十分娇艳动人。 接下来被翻红浪如期出现,所不同的是并非美妓卧被时的呻吟声,而是溱湘涟蛮横碎咬衣物的撕拉声,她上动不止,边捏边骂:“既敢调戏老娘,老娘若是产下孩儿,比你都要大上几寸。” 惹火上身之后,叶挽这才知道这位姑奶奶是不能动的,在白莲教的发展史上,湖北、陕西、四川是教徒汇聚之地,同明清朝廷的对抗也最为激烈。这位镇守的是白莲教湖北江陵地下势力,如狼似虎呀,今天算是领教了,叶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不无凄凉地想。 勉强裹着溱湘涟的锦衾蔽体,叶挽不无哀怨地问:“今日是你消费本公子,还是本公子消费你?” “自是公子消费妾身,湘涟沦落风尘、操此贱业,首次遇到公子这般清纯男儿,情不自禁,望公子宽恕!” “本公子尚且年少,无力相拒,姊姊既已如意揩油,现在何不钻入被窝,与某闲话些家常。”干不过只好认输,叶挽很光棍地投了降,把溱湘涟拖进被子里,再一边抓住那温软之物,一边将小小的身子藏进溱湘涟温暖的怀抱。两股势力的代表,就在这锦衾之内,以十分古怪的姿势细话合作的问题。 叶挽虽然受狼吻,但仍然保持了人格的独立性,决不在同白莲社合流上作出任何让步。他的理由是白莲社作为反政府组织,无法长期存在并取得成功,为了无妄的事业去献身实在太过蠢愚。秦湘涟自然不同意这种看法,叶挽摇了摇头,噌着温软之物叹道:“非是不欲加入社团故意找岔,姊姊身为江陵白莲社头领,自然早有意会。某问你:江陵一隅白莲社受官兵剿杀,其余县城可有异动?” “并无异动。” “此白莲社不可胜原因之一:乡野林立各白莲社团体,各托一名,固守一隅,终将被朝廷各个击破!” “某再问你:白莲社总坛分坛被官府踏平之后,可有固定去处?” “并无去处。” “此白莲社不可胜原因之二:以山寨土壑为凭,无重城坚城为依托,遇敌剿杀,不耐久持!” “某复问你:江陵县白莲势力与松滋县白莲势力可有共同隶属?” “并无统属。” “此白莲社不可胜原因之三:内部派系林立、互不统属、各自钻营,未循于同一命令体系。” ………… 历史上白莲教起义风起云涌,但却一一落败。就象做试卷时已经偷看了答案一样,叶挽学过历史,当然知道白连教的衰亡之路与失败原因。他躺在被窝里,一五一十地为溱湘涟分析何以她的事业是无望的,直听得她瞠目结舌,双目异彩涟涟,既愁肠百结又深感服膺。甚至她有些心动,觉得俘获此子之心,比招揽整个张家更为重要。 于是轻易不会应下什么的溱湘涟,居然给了这位年幼的破落公子一个重要的承诺,即以白莲社在江陵的势力,力保张氏万全。 既然豪情还剩一襟晚照,白莲社终将破灭,便让她像白莲花一样怒放。溱湘涟用手箍着这个幼小的身体,直欲咬碎红唇…… 从思忆中回过神来,溱湘涟看着怀里这个哭泣的童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髻,轻声说道:“既不能与子同袍,何不猛士操戈。我江陵白莲社独缺一俊才,不若小公子随湘涟而去,做我弥勒圣子。”这就是溱湘涟的真正目的,现在赤裸裸地提了出来,老娘要你斩断俗缘,逼你造反。 “啊――”溱湘涟突一声痛叫,猛力推开叶挽。 叶挽被一把摔在地上,他的脸上挂着凶狠的笑意,齿边冒出一点血丝,同样溱湘涟的胸部也留下了一个牙印,绫罗间有血渗出,将白牡丹花染上了一团血色。 白莲众女见状纷纷拔剑指向叶挽,溱湘缳也将碧玉箫的箫管对准他的脑袋。 溱湘涟咬了咬贝齿,挥了挥纱袖,一声“撤”,然后兀自奔跑数步,飞身飘下堤崖,正正地落在艨艟船首之上。 白莲众女得令也沿着沙埠头的土阶飞速冲下,回到船上。不一会儿,船只离去,在辽阔的江天下变成了一个黑点…… 叶挽脱下血衣,让月娴抛入江中,然后带一行人心事沉重地撤离荆江大堤,拟从另一条路觅舟过江回张氏老宅。为掩人耳目、防止牵连潘季驯,潘鹏、潘豹也同叶挽匆匆辞行。 “两位潘兄,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叶挽问道。 潘氏兄弟已经知道给潘季驯捅了大篓子,情绪有些低落,强撑笑容回道:“潘大人授意某二人保护公子,但问无妨。” “贤仲昆今欲何往?” “一人继续留守此地保护公子,一人潜回京城将此事报于潘大人!” “不可――除我三人,无人知二位身份,此事同潘府无一丝关联。为谨慎起见,两位兄长宜远遁他乡、隐姓埋名。”叶挽想让潘家从杀张辇一事中摘出来,张辇是在对付江陵张氏的过程中被击杀的,江陵张氏无论如此摘不出来,但乌程潘氏完全不被注意,大可不趟这池浑水。 叶挽故作轻松地讲:“潘鹏,我大明朝江西佥事,宁王朱宸濠造反时从贼,身败名裂;潘豹,折子戏《杨家将》里乃奸相潘仁美之子,被杨延嗣杨七郎殴打致死。贤昆仲之名均不吉,既是亲兄弟,何不易名为潘一鹏、潘二豹。” “有理,谢谢小公子!”潘鹏有点意动。 月娴言道:“两位兄长,何不将姓氏也改掉,以免奸人瞧出端倪。不若随我族之姓,改为月一鹏、月二豹?”这都改的什么嘛?难听死了,叶挽简直要被月娴给气死,可是架不住人家潘氏兄弟喜欢,二人齐声道:“如此甚妥,多谢月娴姑娘!” 月一鹏、月二豹两位从视野消失之后,叶挽等三人满腹心事地回到了张氏老宅。 叶挽披件袍子,径自走进高氏房中,叫声:“娘亲――” 高氏从椅上盈盈站了起来,面带微笑:“辉儿回来了,铁女寺神女有何签示?”高氏的伤眼早已抽线,晶体伤损虽已逐渐恢复,但是左眼视力却下降得厉害,只可看见模糊的影子。叶挽终不是专业的眼科医生,也是束手无策。 他小心应道:“求得一签,未请庙祝辨签,想来娘亲会解,孩儿特地带回家中。” “且将签书说来!” 高氏出身书香门第,其母勤奉佛事,对各种卦辞倒是频有研究。 叶挽吟读:“此签共四言:鹧鹊同林不相合,占者逢之悄碎多;恩人无义反为怨,是非平地起风波。” 高氏听了微蹙眉头:“此为‘鹧鹊同林’签,并非什么好签!” “是!孩儿到那铁女寺之时,遇见了原来家中那位桑护院,娘亲可还记得此人?” “记得,桑护院为人坦诚实干,当初辉儿几遭犬噬,你父震怒,为娘再三劝解无果,他终被赶出张府,实是委屈他了!” “是!桑护院经一帮绿林兄弟,探知蒲州张辇收买旁支小人张翰禧,故意散布谣言折辱娘亲与姨娘!” “啊――这蒲州张辇却是何人?” “其祖父曾与祖父大人同阁为臣,名唤张四维!” “怎会如此?蒲州张氏?”高氏闻言色变,不知几时惹上了这么一头庞然大物。 “孩儿亦不知何故,想必祖父大人同张四维同朝为官,落下了什么仇怨。” “鹧鹊同林不相合,占者逢之悄碎多。这签书倒也灵验!对那张辇,辉儿须多加小心!” “不必了,这张辇不知因何惹恼了白莲社,今日有被人发现已被击毙于荆江大堤之上!” “什么――” 可怜的高氏完全适应不了这种变化,脸上苍白了大半天,最后竟转现出一丝喜意:“如此也就罢了,无人再来害我张家了。”看来以高氏的见识,看不破这背后的局中局,看不清江陵张氏已入浪峰波谷,同蒲州张氏对上了。 叶挽心疼地抓住高氏的手说道:“娘亲――张辇死于算计我张家途中,白莲妖孽自然不愿自承将他杀死,蒲州张氏只会将帐算到我江陵张氏身上,携旧恨展开雷霆攻击,我张家今时已危如累卵!” “啊――我儿,这――这――确不是我江陵张氏所为,想来可以讲清――” “娘亲,恐无转机!”叶挽非常悲观,溱湘涟既然要纳江陵张氏,岂会就此罢手,这事怎么讲得清楚。除非江陵张氏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压制白莲社,能够对恃蒲州张氏,才有可能从对手那里赚得活动的时间与空间,好还事实以真相。但江陵张氏已成犯官之家,哪还有这个能力? 叶挽沉痛地摇头劝道:“而今思之,灾祸将起,我大房孤儿寡母无力自保,唯有遁逃远祸,娘亲可愿离开江陵,随孩儿浪迹天涯?”在这里已经受过一次攻击,张翰禧只凭两句话,便杀死崔氏,逼伤高氏,这里是明处,太容易遭到毒手了。 高氏迟疑了半晌:“娘亲只愿呆在我儿身边,为我儿安宁,自不惜浪迹天涯,只是以天下之大,我大房仅有一名残眼妇人,带着三名稚子,如何受得了那飘泊之苦。” 是呀去哪里呢?叶挽灵光一闪:“闻说外祖遍访名山,不若去寻访于他?” “不能――”高氏苦笑道,“你外祖神龙见首不见尾,哪知他现在何方?” 确实是!叶挽陷入了深深的思虑,突然又灵机一动:“孩儿知一偏远所在,不知娘亲可愿前往?” “何处?”高氏心想这孩子足不出江陵,还能知道什么逃难的地方。 叶挽的眼睛里放出光来:“福建泉州府惠安县兰陵村!”那里正是他叶氏家族所在,我们不能怪他有私心,准备颠簸千里,把大房老幼都拐到自己故乡去,而是叶氏祖上的藏宝之法代代相传,叶挽亦知之甚详。张家人到了兰陵村还要生存下来,孤儿寡母哪有什么生存能力,正好借一点安生渡日。挖己家的财物,不算偷吧? “离此数千里,我儿为何择那蛮夷之地?” “蛮――蛮夷之地?”叶挽觉得好是牙渗,不带这样损人的!不过这会儿,福建还真的有点荒凉,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彼处乃三保公下西洋启航之地,我母子到得彼处安生,若有仇敌前来,我一家无路可逃,也可取道南洋出海。” “也是有理!但置办路途盘缠,与亲人道别,仍需费上一段时间。” “不可!明日置办,后日即行。盘缠孩儿明日再往胡府一行,同时向胡大人禀明原由!” “也是应该!”高氏无奈应道。 ………… ------------ 第四十八章 泪水流欢 更新时间:2013-10-14 江陵夜来雨,风卷着雨丝洗刷着这零乱的世界,叶挽房中一盏煤油灯孤独地亮着…… 月娴磨墨,叶挽以笔醮墨,在纸上不停地写着字,每张纸都只有两句话:“重辉顿首,辛癸日张四维之孙张辇为白莲社所害,死于江陵。死前辇曾收买我旁支张翰禧构陷张家,余恐蒲州张氏心存疑窦,突生祸端。” 写就一张又一张的纸,他准备明日分送族内各户,同时请族中大人通过脚马行,将之传给分布在天南地北的众位便宜叔叔。 写完预警之信,叶挽与月娴安静地偎依在一起,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月娴问:“蒲州张氏当真势力庞大无俦,张辇果真深受张蒲州宠爱?” 叶挽深深叹口气回道:“确是如此!” 在荆江大堤之上,他之所以很血腥地在张辇面前杀死他的三名手下,是希望给他造成一种压力,以血谏之,不要再玩江陵张氏了。说真的,他真不敢杀掉张辇,他怕挑起蒲州张氏与江陵张氏的全面战斗。被朝廷血洗了两年之后,江陵张氏早已衰弱得不成样子了,战端一起必被晋商集团碾成齑粉。 想一想就觉得可怕! 在山西蒲州张氏与王氏从来共同进退,同蒲州张氏对抗,蒲州王氏必然为其摇旗呐喊。张王两家除了官居高职,在官场积淀深厚外,还分别控制着长芦盐与河东盐的地下市场,执晋商之牛耳。若惹起战端,晋商集团必不会袖手旁观。 后世到过山西蒲州的人都知道蒲州的牌坊多,除了重华帝居坊(舜)、大禹庙坊(大禹)、纯阳仙里坊(吕洞宾)、继往圣坊(孔子)、关圣灵阙坊(关羽)之外,最是赫赫有名的,莫过于张王两家的牌坊了,共有一十五枚之多。这些牌坊有: 太师坊、台衡坊、熙朝冢弼坊、大宗伯坊、学士坊,表的是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张辇的祖父; 特恩存问坊、劳绩殊異坊、太保坊、兵刑正卿坊,表的是少保、宣大总督、兵部尚书、刑部尚书王崇古——张辇的舅公; 冏卿柱史坊,表的是太仆寺少卿兼河南道监察御史王谦——张辇的表叔父; 祖孙制府坊,除了表王崇古,还有其孙,总督陕西三边、兵部侍郎王之采——张辇的表兄; 三世五魁坊,表的是张家三代五人上进士榜,分别是张四维、张四端、张泰徵、张甲徵、张辇——张辇的祖父、叔公、父亲、叔叔,及其本人; 四世进士坊,表的是一家四世四人上进士榜,分别是王珂、王崇古、王谦、王之采——张辇的太舅公、舅公、表叔、表兄 甲第传芳坊,表的是张四维、张甲徵、张泰徵、张辇;科第传芳坊,表的是王珂、王崇古、王崇雅、王谦、王之柱、王之采,意思是这两家书香门第、代代科举薪火相传。 蒲州张氏与蒲州王氏一十五枚牌坊,尽述这张辇地位之显赫,为张王两家传承的关键人物。要死不死的是,叶挽这后世之人曾赫然发现,其中两枚牌坊张辇的大名也高居其上。难于想像这样一位有巨大“封神”潜力的家族精英,突然被杀,引起的会是怎样的涛天巨祸!他叶挽承受不了,江陵张氏承受不了,乌程潘氏也承受不了!天快要崩了!叶挽似乎听见了战斗的号角在吹响!等待吧,在等待中被轰成齑粉! 叶挽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将一切厉害关系对月娴作出解释,好让她配合这次远徙行动。月娴用玉手搂着叶挽也不多说话,沉默半晌道:“后日便走,他强由他强,我家有小公子,自是不惧!” 好强大的自信,叶挽听了觉得身上血液沸腾,很自欺欺人地想:是!有叶某在!何所惧! 傻傻得意着,盲目热血着,辛苦了一天的他幸福地笑着,埋在侍婢月娴的肩窝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梦境中,叶挽浮于虚无的空间里,周边是一望无际的青冥与白云,不知自己何以来此,亦不知该如何离去。正在焦心之际,一位霓裳翩翩、峨冠博带的美女踩着祥云悠悠而来,观其周身烟霞明灭,手执琵琶流光溢彩,叶挽知其不凡,于是凑上前关心地问道:“神仙?妖怪?” 美女定于其身前,眼神微一窒,并未作答。 “谢谢——” 叶挽勉力扭转身躯想要离开,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美女还是丑八怪,不是自己的,不是来找自己的,都是过路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了! 不料此时,美女启齿,仙音淙淙:“汝已被本仙摄入离魂空间,今又欲何往?” 叶挽迟疑地回首,脸上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想:你谁呀,这么鸟?想摄就摄! 其粗言野语不过是内心活动,女神本当不知,却微微伸出素手、上拢五指,叶挽感觉天翻地覆、身心偕痛。 女神收回伸出的玉手,轻轻搂定她的琵琶,似乎不想再跟他计较这件事了。她螓首微抬:“汝既为张氏辛苦奔走,自当让你明了所为之事。两年前汝身丧太白山断魂崖,本仙将你置入张重辉体内,许你二人双魂共生。” “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叶挽终于知道了始作俑者,刚刚抱头痛嚎的他怒哼道,“敢问仙女,某既已死,不入六道轮回,反被拘入冲龄小儿之身,你有何企图?” 既然世上有“神仙”这种大能力者存在,又搞出了一大堆破事,叶挽想眼前这位美得让人心悸的女仙,不可能无所追求。既然她要靠自己达成一点什么东西,就不能让她平白无故地占走便宜。 “依三界规则,凌霄界、黄泉界生灵不得干预人间界之事,本仙靠神器离魂对抗规则,在汝天魂散落、生魂离体、地魂未灭之际,将生魂硬打入人间界,望你扶助太岳星张居正俗世一家。” “太——太岳星?张居正?” 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叶挽正准备后天带张家大房跑路呢,忽听见这位便宜老爷子在上天已得证正果,不由喜出望外。而看这位法力无边、身材娇好、胸挺腰细臀美的女仙还一副关心他的样子,必也是自己人。好!好!蒲州张氏是朝中有人,咱这是天上有人,谁玩谁,还说不定哩! 女神依然伸出素手、上拢五指,叶挽顿觉天晕地暗、五脏六腑尽碎。“亵渎天仙,九死之罪!”他的脑海里无缘无故多出了一则信息。 “再不敢想了,身材娇好、胸挺腰细臀美是盛赞人间美女的词澡,身上有点反映也是自然反映……”这样一被折磨,叶挽所有的欲念像被瞬间洗涤一般,变得纯洁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感叹:唉,既如此生冷,又何必幻化得神秀动人? “本仙凡世之身本是如此!”叶挽的脑海里又无缘无故冒出了一则信息,唬得他双目圆睁,再也不能胡思乱想了。 女神恃叶挽志虑清纯之后,继续言道:“汝之使命在于重起一生,凭人间之力护估张氏,还居正改革措条,还大明昌隆。在人间拼斗,活同人生,死同人鬼,刀伤出血、饥来思餐,与世人并无二异。此事亦与天界毫无干系!” 听女仙一讲,叶挽刚刚预热的心又冷却了下来。“这不公平!”他激动地嚷道,“我不服——被置入六龄幼童体内,待他成人,张氏早已死伤殆尽、大明早已朽木难雕、列强早已磨刀霍霍、建奴早已侵吞如虎,还能有什么作为?” 女神微微凝神,捻指算道:“确是如此,但要修饬,倒也不是难事!汝既为四百年后之附魂,本仙依仗九天离魂神器,拼却道力暂抑,亦可在人界规则间撕一处缝隙,渡你前往二十年前张家。” “张重辉可要同往?” “正是与张重辉同往!以彼身降落张家。” “可否带一人同往?”叶挽想想这得把月娴留下,好生不舍。 “不可,此事逆天则、私作为,多一人,则费一分神器道力,增一份背则风险,二魂一体已是极限!不缺不逾,方可神鬼不知,顺利将你前迁廿年。” “好吧!”想想二十年后强势回归,照样能看到月娴,叶挽不置可否。 “既如此,本仙这便将你渡走?” 叶挽大惊,连说不可,求道:“请仙女待某明日安置妥当,再行送离。”他的心思绵绵如针,万一自己带重辉一去不返、或是迟返,高氏可就没法活了,一切必须交代清楚。 女神螓首微移、细观叶挽,眸中闪过一丝赞赏的银光,说道:“可,明日你以指问天,天上雷霆聚合处,时空通道自成,届时再渡尔前往!” 那就这样吧,叶挽双手擦擦大腿,很关心地问了一个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问题:“在下坠落太白山,不知肉身是否还保存完整?”这是真老爸老妈给的东西,想来是碎成肉泥了,每每思之,叶挽的心就很痛! 那女神看来心情不错,耐心回道:“依然完好,看来——”说完一动念,半空浮出一具双目紧闭、栩栩如生的男体。 叶挽欢喜地看着它,真诚地向女神致谢,这具男身伴他走过十六载,装着他的幸福偎依在母亲怀中、装着他的疲惫爬山涉水走方四地,装着他的兴奋走上奖学金领奖台、装着他的燥热与舍友们拼“烧刀子”、装着他的惶恐被太白二熊狂追不舍……吃饭、大小便、晨勃、运动、行动、扮表情……每一样每一样,都离不开它,无论它俊俏、猥琐、华美,还是丑陋,它都是我的——何况它是这样的帅! 叶挽伸出手想去抚摸,但是女神复一动念,手上空空如也。 叶挽的眼睛里泪水迷漓,没有失去过自己身体的人,不知道失而复见的激动与快乐。 女神仙音凫凫,熨贴无比:“不必伤宛,若完成此次任务,死后归于天界,此肉身自可失而复得。” 是嘛,感动呀,叶挽的泪水流得更欢了…… ------------ 第四十九章 奈何桥上等三年 更新时间:2013-10-15 一直以来叶挽苦心经营、心力交瘁,今天他却觉得好幸福。原来,这场战斗,己方从来都不是一人独对千军万马! 天上有垂悯的神仙,虽然她无法施予援手; 朝廷有施援的官僚,虽然他们的饭碗随时可能被皇帝砸碎! 家中有关心的亲人,虽然她们连自己的安全都保障不了! 但毕竟都有这份心,所以这就不是一场孤单的战斗。发现了这一点,真是太好了!现在叶挽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每一个毛孔都在冒着傻气…… 他的内心一团火热,就算生命像炉火一样易熄、前途像脏水一样黯淡、事业像朝露一样易逝,也愿迫出胸间的浊气,为家庭、为社稷、为百姓华丽地战一场。 张敬修不认同无妄的栽赃,用生命作了抗争!如今他无知无觉地静静躺着棺椁里,依然改变不了当道的贪婪、改变不了构陷者的无耻、改变不了家庭的苦难、改变不了晚明的衰颓…… 什么也改变不了! 张家人投井的投井、流放的流放、自尽的自尽、遁逃的遁逃,使尽了倾诉悲苦的方法,都没能让敌人停住伤害的脚步!因为反抗的手段太过温柔了。 悲剧欲落幕,需要血与火的洗礼! 叶挽,站出来! 站出来,站出来,准备战斗! 见招拆招已然无效,无能多寿的朱翊钧是明朝活得最长久的皇帝,还有30年可滥活。他会将仍然光明灿烂的大明搞得腐朽糜烂,需要有人出来,将他扔出去,换出一个天地来。 叶挽的眼里几要迸出血来,满脑子都是叛逆的思想。 我要叛了朱翊钧你这个独夫,二十年后,脚踩七彩祥云归来,将这大明世界打破一个洞,流尽脓水!以彰显我的通天气概!再然后到天界收回自己的肉身,将这具身体还给张重辉…… 这种事想起来真是太美好、太幸福了。 天没有破洞,叶挽的泪腺倒象先破了。只见他卧在榻上,眼泪疯狂地往外淌。真是太幸福了,想想就幸福得不得了! ………… 泪水把月娴的抹胸全浸透了,还咸咸涩涩地往她的小腹流。 尿床了吗?小公子已经三四年没有尿床了!月娴从梦中醒来,玉手慌张地四处按压,还好,床巾尚是干燥的,只是为何胸前? 月娴伸手扶叶挽的脑袋,不料扶到一个水淋淋的面目,不由唬得睡意全无,想想小公子有一年多不做恶梦了,别是白日杀人、梦魇重现吧?月娴忙轻摇叶挽,不停地叫唤:“小公子莫哭――小公子莫哭――月娴在此!” 叶挽醒来后,眼前黑乎乎的,耳边是月娴的声音,完全不是那个神仙的世界,不由大急:“仙女――仙女――” 这个小色鬼,原来梦见了美媚!月娴的心顿时放宽了下来,但粉腮却挂上了一抹羞意。不曾料想,小公子醒着时经常手脚不干净,睡着后还会做这些春梦?实难想象这是六岁的稚子? 都被弄湿了,有些羞怒的月娴整饬一番贴身的罗衫,躺回往常自己休息的偏榻,正要入眠,耳边响起了叶挽的声音:“姊姊,公子若随雷霆远去,二十年后携势复归,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为何问这可羞之事,早先便已答复,你不过冲龄小童,姊姊却是二八少女,如何结秦晋之好?” “这次不同,公子将变为成人,记住,是成人哟!” 月娴以为他又在动什么鬼心思,随口答道:“若公子已长大成人,月娴自可服侍一生。”说完她不由害起羞来,自己几时变得如此随便了,虽然做下许多可羞之事,但在嘴上她是从不敢说这些淫语的――当然需要时除外。 月娴害羞了一小会儿,还真的认真想起了这件事的可能性,半晌之后悠悠叹道:“二十年后公子正青春年少,而奴婢早已姿容老尽,又如何伴君红袖添香?” “并非如此,姊姊理解错了。本公子明日离去、旬日便回,回来时便年长了二十岁,此种情形,姊姊可愿与某结为良配?” 这个小公子,三更半夜净想些古怪的东西,人哪能这么妖怪,怎能一瞬廿年。月娴哼哼两声,扭过身子不理他。 叶挽等了好久,还是没听到答复,着急地问:“是否愿意,为何不应?” “……” “睡着了不成,何以不应?” 听得见陪榻上的被褥动了动,分明没有睡着,却不答他。叶挽生气了,将被子踢得斜落一边,轻声嗔道:“何不答我?” 月娴其实没睡着,就是觉得他无聊,不愿答应罢了,见这位小祖宗生气了,把被子都给蹬了下来,担心他着凉,急下床帮他掖好被子,羞着脸说道:“好生入眠,姊姊并非不愿――” 叶挽急伸手捞住她睡卧时穿的罗衫,感受到一种丝滑肉腻感,心襟动荡之下迫她道:“姊姊许下诺言,我便放你离去。” “……” 叶挽的时间不多了,明天就要离去,万一无法如期回归,误过这个时点结局难料,他想所有的人都可以变,除了高氏,还有眼前这个人,希望她们能够等他陪他,他要给她们幸福的人生。 见月娴沉默许久不作回应,叶挽急急道:“我先说,姊姊必须跟着――‘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听着这么浓烈奔放的恋语,月娴的身子突然僵住了,回想起大学士府湖心亭那奇怪的歌谣,回想起公子执刃格杀张辇马弁的血腥果毅,回想公子为夫人治疗时的妙手回春,回想张家遇难时公子的预先设机,回想起绣榻之上公子以冲龄之躯却想行那成人之事…… 她仿佛觉得这就是真的,公子无所不能、做得到一瞬廿年。就算不能――就算不能――月娴细细品着这话,心也早已酥了…… 她看见叶挽的目光在黑夜里晶晶莹莹的,仿佛浸着情人眼泪的美酒,不由大着胆子亲了下去,将他的泪啜进红唇里,小声念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首天地情誓中最隽永深刻的《山无陵》令叶挽心弦为之一酸,更多的眼泪分泌了出来,月娴知道这是为自己流的,她不由心如鹿撞,小心地挽着罗衫,蹲下来,垂下螓首,噙泪啜饮着这每一滴、每一滴的咸咸涩涩! ………… ―――――――――――――――――――――――――――― 好不容易轮到强推,要收藏,要收藏,呵呵……昨日增了十二个收藏,今天中午加一更,多十收必加更 ------------ 第五十章 义子晋宗 更新时间:2013-10-15 既然天也助你作弊,还有二十年的蓄力时间,何必逃呢?现在的叶挽有了不一样的打算,他决定放弃逃难计划。 但是矗指向天,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气! 小重辉的灵魂最为波动,对他而言这是一段艰难的心路历程…… 叶挽选择的这条路,非常具有诱惑性。20年后如果能够提前携势回归,他们就可以拯救这个家,拯救父亲、拯救姨娘,拯救其他身心受到迫害的族人。为了达到这些看似不可能的目标,需要他们勇敢地离开这个家,回到过去! 张重辉其实很不安,一路走来,欢喜悲忧、人生百味!家族残破,万顷重担!全让叶挽扛了去。叶挽攻艰克难时,他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但是他也想分担,只是能力太弱,太不济事了。 虽然他只有六岁,当他父亲的尸体停在草寮之中时,当他八旬的太祖母双眼哭瞎,当他方满周岁的妹妹几被闷死,当他的母亲执匕自残、当他的姨娘自缢而亡,小重辉一味痛哭,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时候小重辉多么渴望力量!多么渴望能够承担责任。所以一见机会来了,他就义无反顾地选择同叶挽站到了一起。 现在好了,机会来了,张重辉可以挺身而出担负责任,他必须离开自己最亲的人,回到二十年前,去寻找他那位良弼勤恭的祖父,宽和仁爱的父亲,还有那个依然完整的张家。他必须跟着叶挽走,让叶挽和自己变得更强大起来! 责任的到来太苍促了,让这个六岁的小孩有些欢喜,又有些无所适从。因为连叶挽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那个漂亮的天仙姐姐不是一个骗子!只是满心希望这是真的。张重辉不像叶挽,时空错乱过一朝,在他幼稚却聪敏的内心里,对于被未知力量操纵有着巨大的惶恐。 但再怕也要试试,用叶挽的话讲,爱拼才会赢! 第二天上午,叶挽匆匆赶往胡侍郎府上,他需要解释了一些事,言明自己即将远行避祸的缘由,如果他和小重辉不能按时回来,不能误了胡宇嫣的青春不是。在张府落难之时,胡家多有帮衬,这个恩情是要记下的。 胡震与其妻乍闻张四维之孙死于江陵,且与张家相干,半天回不过神了。及至明白叶挽前来诀别,并透露出若一去不返、让宇嫣另择良配之意,胡震长声叹息:“此事倒不必急在一时,等宇嫣年臻婚配,再做定夺不迟。” 对于张家的灾祸,胡家人很可情,但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帮助。二人送叶挽离去后,在客厅内相对无语,嘘吁了好半天。 叶挽回到张家老宅,将身体交予重辉控制。人家母子需要诀别,自己必须把路让出来,虽然叶挽一味孺慕高氏,但人家是“亲”母子,他跟张家连“干”的都算不上。所以…… 不得不说,叶挽觉得有点亏了,不着边的身份,却要为张家去拼杀,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以至于他的人都有点发愣…… 小重辉推门进屋,一头跪伏在高氏腿前,躯体颤动,水汪汪的眼里直往下掉泪。 “辉儿,你这是为何,莫要吓杀为娘!” 高氏很是惊慌!小重辉昨日还同她商议要逃遁他乡,今早去一趟胡府回来便跪到她膝前痛哭流涕,莫不是在外边又发生了什么事?高氏急忙搂住重辉小小的身子,大声呼唤。 敬修已经走了,重辉若再有三长两短,这位贤淑的妻子、这位慈惠的母亲,对红尘便再无可可恋了! 叶挽侍立于内,经由小重辉的眼睛,也在细心地盯着高氏,端详着她那慈惠秀美的脸庞上,不断成串成串滚下来的清泪。想到她在丈夫自缢身亡后,忍饥忍痛,布裙罩下日益变得单薄的身躯,他的魂肌一阵一阵地抽搐。 孤儿寡母,需要坚强起来。 叶挽大声喝道:“重辉莫要哭了!二十年对于你我,或许漫长,对于娘亲,不过是今日去明日回,并无太多需要挂碍之处!你且向娘亲解释一番放弃迁徙之事吧。” 张重辉点点头,把身体的掌控权扔给叶拘,并说:“有请哥哥解释!”靠,就知道又是这样。叶挽只得把握住身体的控制权,挥手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渍,用嫩嫩的手指肚,珍惜地轻轻摩索着高氏的脸庞,问道:“娘亲,是否孩儿叫什么名字,都是娘亲的孩子?” “自然是,辉儿乃是娘亲心尖之肉。” “嗯――如若有一天辉儿变成了成年男子,可还是娘的宝贝?” “是,自然是!” “辉儿实现不了让娘亲当状元娘的梦想,变成别的什么,娘亲可还接受孩儿。” “当然接受,辉儿永远是娘亲的孩儿!辉辉,莫说这些傻话吓为娘,无论你聪明傻气,健康疾患,依然是为娘的一切,娘生于世上便是为了看我儿长大成人!无论如此,娘永远都会接受。” “谢谢娘亲!请娘亲谨记,某一日孩儿可能会发生变化,但依然会对娘亲孺慕如昔。孩儿要让娘恢复娇美姿颜,孩儿会让张家洗刷冤曲,孩儿想让大明灾祸消弥!” “信,为娘信你!”听着这位痴儿又在豪言壮志,高氏满心感慨,紧搂着叶挽,疲惫的身子不断地颤抖。是呀,若是公公张居天依然当朝,以眼前嘉儿之能,莫不又是一个传奇! 叶挽紧攥着拳头,用力空砸一下说:“故而,孩儿决定放弃远徙谋划!” 这个转折实在是大!感情正被撩得火辣辣的高氏噙着两泓清泉在眼睑里,一时惊疑夫措,不知该让它们掉下来,还是就这么噙着,反正这些液体是回不去了。 真是浪费,叶挽从高氏怀中掏出布帕替她拭去,撒娇着说:“不去了吧――娘亲不去了吧――” 高氏匝匝香舌,宠腻地拍拍他的头:“不去便不去――远徙异乡,路途艰险、吉凶难料。不若陪我儿呆在这江陵,你我母子祸福同命、共抗此难。” 太好了,这样一来叶挽省得绞尽脑汁再想托辞了,本来“怪力乱神”之事就不好解释。叶挽的心一宽,也顾不得享受高氏的舔犊情深,只想着把刚才已经开始做的一件事办完。 他说:“娘亲,且松开,孩儿尚有话对太祖母、祖母讲。” “嗯――”高氏依言松开玉臂。 叶挽直立起身,推开房门,让天光进来,亦把屋外等侯的人惊诧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他一大早请月娴和张蔓将昨晚写就的纸条发给了各家各户,因为担心自己走后,万一死在了奋斗途中,或者无所作为,张氏族人还得自己来应对这场大灾难,所以他们必须知道这件事。但是纸条上的消息太骇人了,所以大家见他从胡府回来,纷纷过来求证。就连又瘫又瞎的赵老夫人、瘸腿的张懋修,也叫人将他们抬了过来。 张辇之死没有什么细节可以讲的,叶挽只好说自己上街时,旁听办差的捕头提到了这事。因与江陵张氏牵连太深,故而遣墨相告,其他的只有等县衙传唤了。 那就等县衙传唤吧,大多数人都这么想,除了张重登等少数人心思缜密、欲问又止外,一时半回大家都还意会不到其中的凶险,表现得极为麻木不仁。 不管了,物竟天择,这一场大风波,总会淘汰掉一些人吧?叶挽赶时间,急待将自己的事办妥。 他健步走向老迈羸弱、瘫倚于座的赵太夫人,双膝跪地,又问起了同样的问题:“太祖母,无论我来自何方,将去向何方,是否均为太祖母之乖曾孙?”这家伙别是刚才见高氏与重辉母慈子孝,触景生情,想做张家的螟蛉之子吧? 坑爹呀!啊不对,张敬修已经死了,叶父在另一个世界,想坑也坑不着了。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促使叶挽同志这样做呢?其实他是真的羡慕人家一大家族热热闹闹的,同悲同喜,生活得很有爱的样子。 叶母英年早逝,他一直缺少母爱;叶父空负盛名,也是有心无暇陪他;临了他长大自己寻觅爱,第一场恋爱还没有成功。这孩子,真的很缺爱!很缺爱! 看他对张敬修、对高氏、对月娴、对重辉、对张蔓的接受速度是那样的快。对敬修和高氏天天父亲、娘亲地叫着,正常的人会感觉很腻歪,因为那不是你的爹娘,可他不,随重辉一样称呼,还甘之如饴!他同张蔓、张重辉,本是不同年龄段的人,却愿意陪他们戏耍胡闹,待之如亲弟妹。特别是对月娴,胡闹几次,就想着要跟人家山盟海誓。 这家伙这样做不难理解,他实在是很缺爱! 赵太夫人虽然身瘫心累,但依然耳聪思敏,乍听“重辉”所言猛然一惊,伸出她那瘦得皮包骨、筋络暴突的老手向前摸着,没有摸到叶挽,却摸到了她自己的木杖,叶挽真担心她老人家抓起木杖就给他一拐棍!都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料赵太夫人抓住木杖后,竟然没有斥问,只是喘了两口气,回道:“是,依然是老身之乖曾孙――张重辉!” “即便不叫重辉,也是吗?” “是――”老太太答得斩钉截铁! 赵太夫人柱着木杖颤巍巍地想站了起来,但她没有力气,动了两下只好作罢。她不知道叶挽的意思,只是觉得那奇怪的问话内容背后,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因此虽然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眸光,但她那沟壑纵横的脸上,依然流露出严肃而认真的表情。看样子,赵太夫人也很期待将要发生的事,总不会比现在更糟吧! 叶挽听完,毕恭毕敬地向赵太夫磕了三个头。复站起,跪到王夫人面前问道:“祖母,认孙儿否?不管我长成什么模样,是否都愿意认下我这个乖孙?” “可怜乖孙,你是怎么了,你父亲方走,休要吓死祖母!” 王夫人听叶挽问得奇怪,又心疼又不安,竟淘号大哭了起来,边哭边诉说:“哇啊啊――老爷呀,睁睁眼吧;敬修我儿,看看吧,辉辉都胡言乱语了,你二人挥手契阔、洒手尘寰,独留我孀妇幼孙如何将就方好?” 赵太夫靠着椅座,老手传劲,用力地往地上挫了挫她的木杖,训斥王夫人道:“休再啼哭,善思、慎回辉辉之言!” 王夫人听赵太夫人的话后,收住了眼泪,思量之后认真答道:“乖孙,不管汝为人为马、为草为木、是俊是丑、是大是小,老妇都是重辉祖母,你亦为老妇乖孙!” 叶挽听后,复毕恭毕敬地向王夫人磕了三个头,然后立起身来,很平等地看向张重登,说道:“广西岭南苦寒,但颠沛流离终不长久,求兄长给二叔父去信,劝其多费心祖父未竟之事业,流亡之时慎思铸边之策。” 这话亦无错,张重登虽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挽又道:“白莲妖孽居心不良,谋杀张辇一事,溱湘涟策划、溱湘缳亲为,兄长须得小心此二人,万事远离为好。”张重登亦点头受教。 最后,叶挽将头转向懋修坦然道:“祖父大人一生,功绩彪炳,定策无双,悉在其对大明朝野洞若烛火,三叔父居江陵故梓,整治祖父遗稿,集稿事小,何不真研深究,以图光大其治国思想,以饷当道?” 张懋修本在机械地收集整理张居正遗稿,并未思考得这么深遂,自己也没有什么很宏大的理想,乍闻此言受触动最深,立即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在这之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个神奇的孩子缓缓转身走回去,伸出小手摸了摸张蔓的小脸,观其眼神中的宠腻,似乎他是兄、张蔓是妹才对。再然后他又轻轻拥抱了月娴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搞得像要出门远行,大家都赶来送他似的。 该结束了! 叶挽快步独自一人走向老宅院落中心,突昂首,一指向天,厉声喝道:“天仙,还我廿年,何不兑现契约,还我――还我――还我一片苍穹――” 他要用这种方法联系上,那个生存于九天之上,有排山倒海、掌控时空之能的美丽女神。 ―――――――――――――――――――――――――――― 熬夜写下本章,回谢昨日见宠新增十二收藏,这样累是累点,但青翼心中甚是喜悦;明天或许就没这好事了,因为从凌晨至今近千点击就多了两个收藏,正好休息备考,18日要考核了 ------------ 第五十一章 宁死不从 更新时间:2013-10-16 天上怒雷狂暴,雷霆战车麟麟向前;人间狂风卷云,风部战旗猎猎翻滚。要变天了吗,张家人看着天空,悲伤的心里多了一丝不安。 一个纤小的幼儿身影,只是朝天一指,却如神仙挥鞭调遣山河一般,天上狂风大作,雷车辘辘,风旗迢迢,积云快速流动起来,清理出一片浩翰苍冥。 然后一曲《太上红尘踏古乐》琵琶神曲在天宇间悠悠响起,仙蕴明辉如丝缕飘飘垂下,朵朵小小的白莲花从天际纷纷洒下。众多莲心均射出一丝金光,集成光柱罩定小重辉的身子。 光尘之中,小重辉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脸如金纸。他的身躯发出金光,似乎已经和光同尘,立即就要消逝。 所有的人都痴痴地看着天空,震怖于自然力量的变人,不知如何应对。 未曾注意到,有一个小孩——张蔓——她并未被天间异象所吸引。张蔓不怕天、不畏神、不惧鬼,仍然沉浸在刚才那一下抚摸的温暖之中,一直痴痴地在看他的弟弟。忽见叶挽神色不对,奋勇上前挡在他的身前,不让那金光直射他。 光圈只能同时罩定张蔓、张重辉、叶挽三个灵魂体、两具肉身。这已经超过了那女仙提到的重量,叶挽十分惶急,该怎么办?他现在一点力都使不出来,无法将张蔓推开。 他急归他急,金光直射之下,小张蔓的身体变得恍惚了,逐渐化为淡淡光尘,消逝在众人眼前。再然后金光全部贯注在了张重辉的身上,叶挽的魂体开始变得透明。叶挽难受得想吐,张重辉却安若泰山。很明显,叶挽的魂体已经在消散,而张重辉的肉身与魂体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回想到那女仙讲的双魂一体已是穿越承载极限,叶挽大恐,张重辉不走,自己与张蔓向前穿越到二十年前,魂体该放到哪里,不会再与张蔓附到一起吧,以后就要挂俩布帕、蹲下尿尿、怀胎生娃了,叶挽一想,浑身就忍不住地激烈战憷起来! “不——我不要——宁死不从——咱是个爷们——” 他不停地扭摆头和身体,对着天空狂嚎。 “哎——”上天出现一声叹息,叶挽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光芒,“去吧,还你肉身!” 然后他的魂体像光尘一样开始飘散,他的灵魂波动越发变得微弱了。 叶挽狂喜不已,在魂体即将离逝之际,快速向小重辉解释完不能带他离去的原因,并很婆妈地提了一些留守要求,大致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未了他大吼一声: “记住了——辉辉一定要孝敬长辈、护持张府、敏而好学,耐心等待大哥携雷霆之势归来!” 再然后,他也从这个时空消失了。 由于张蔓一魂一体的加入,此番转移,张重辉无法成行,反倒是叶挽因祸得福,提前索回了肉身。但是由于穿越时比原计划多了一具肉身,恶果开始展现了,离魂琵琶掩盖不住这具肉身的身味,仙音茵蕴之中那位女神突然传出一声惊呼:“糟糕——” 在同一瞬间,人间界规则守护大能、那位人皇发出一声怒吼:“兀那丫头,安敢扰我人界秩序!” 随后一道紫气傲啸东来,击入白莲花之中,空中曲不成曲、乐不成乐,花儿碎成瓣瓣余香慢慢消逝。 女神仙音渺渺,辩道:“本仙不过错将人界一女童“同界时光移位”,人皇何欺我道法浅微。” 那宏亮的声音怒意甚大,如惊雷般在天宇中炸开:“触犯规则,滥用法力,饶舌无益,再不束手就擒,本尊镇压了你!” 太白金星一听,料难善了,便抬出个更凶的,激道:“此事本是偶然,人皇气势汹汹,莫非恃法傲慢乎,可敢寻我兄长评理?” “本尊奉先天规则,怕过谁来,便与你往那兜率宫一遭!” 随后,一白一紫两道祥光直射九天而去。 天上无处不在的飞天散花、仙音缭绕、祥云飘浮、紫气悠游,诸般奇妙诸般好全然不见…… 种种变化只在眨眼之间,张家人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后,方见小重辉昏迷萎顿在地,小张蔓不知去向,高氏急向前抱住重辉,手一触,大惊:“辉辉又发烧了?” 小重辉听得外界纷挠,慢慢睁开眼,对高氏甜甜一笑,说道:“娘亲放心,辉儿无事,二姐随哥哥去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可怜张氏孀妇,怎听得懂这些胡言乱语…… 且说叶挽投魂到小重辉身上,对张府上下产生了极强的认同感,逐渐融入了小重辉、高氏、王氏、月娴、张敬修等一干人的感情世界。张家遭难,他不愿袖手旁观,进行了奋力拼搏。可是他与张重辉共享一仅有六龄的少儿身躯,积蓄太薄、活动能力太弱,怎保得了张府上下平安。惨事依然接二连三地发生,让他无助而惶急,甚至想到了潜逃外埠的损招! 好在人善天助,关键时刻机会来了,太白金星托梦愿借助离魂琵琶干扰三界规则,将他送至二十年前为张府去打拼。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意外的只有张蔓……还有那位女神…… 太白金星扰动人界规则被守护大能发现,遭到了人皇的攻击,眼看事情无法善了,只好将他引至太上老君那里。具体如何解决,那是仙界的事,且按下不表。 叶挽醒来,发觉正躺在海中的礁石上,耳边净是海浪的轰鸣声。眼睛一时无法睁开,头痛欲裂,不自觉紧了紧手,一只手握着一只软软的小手,一只手捏站一根冰凉的硬物。 再感觉一下自己的身体,分别地感到身上的一切零部件尺寸都大了好大,叶挽使劲地松了一口气,心道回来了,我的身体还给我啦!看来那个神仙还是讲信誉的,以后可以加强合作。 现在是哪一年了呀,按照规划这应该就是二十年前了!跟小重辉在一起时是明神宗万历十二年,也就是1582年;现在想必是明世宗嘉靖四十一年,也就是1562年了。这时贪财皇帝朱翊钧还未上位,当政的是他爷爷神棍皇帝朱厚熜。 小张蔓在关键时刻掺和了进来,一并被仙道大法无差别拽了过来。 现在该头疼的是叶挽,不知该感谢还是痛恨张蔓,由于她的闯入,那具成人的身体被还了回来,以后泡个妞、捏个桑、洗个鸳鸯浴什么的,就舒服多啦。可是按原计划他是要和小重辉投回二十年前的张府拼搏来着,因为张蔓的干扰未能如愿,反而带着这个拖油瓶来到了眼前这么一个古怪的地方!听着耳边的涛声,就知道坏事了! 还有这位张蔓,宰辅之家的女公子,称之金枝玉叶丝毫不为过,该当如何安置她呢? 捏着张蔓的小手,感受到传来的柔腻温热的感觉,叶挽奋力睁开眼,看见亮亮的海空,好刺眼,他将头扭向一边,小张蔓就侧着身睡在一旁。或许是叶挽的动静影响了她,她缩了缩小小的身子,鼻翼抽了抽。估计在这硬梆梆的石板上睡着不舒服吧,但人全尾全须的没事就好。 叶挽直到这时才有空关心手中物件,触着感觉着象根棍子,但冰冰的,感觉象是石质的。这是什么东西?隐约记得被小张蔓拉着,二人魂体和光同尘时,手中被女神塞了个什么东西。当时本能地抓住,都来不及细看是何物。 叶挽扭过头一看,不由咦了一声,这是一根上下碧绿,缕刻着群山、海洋和星星图案的玉杖。想必是值钱的古董吧。但叶挽殊无喜悦,八六版《射雕英雄传》的影响还在,叶挽脑子里条件反射般浮出了“打狗棒”的字眼。该会不会就是这玩意吧! 太白金星给这根棍子有何含义?让我当丐帮帮主,再引领丐帮造反,并救下张氏满门不成?莫是费思量啊! 捏了捏绿玉杖,叶挽的心情很复杂。真搞不懂这是吉祥物还是凶器,但总之不敢扔,绿莹莹的一块条块玉,上了岸可以换很多银子和米饭吧。 搞不好这把绿玉杖还有其他的用途,毕竟是女神所赐,叶挽的手抓着玉杖是攥了又攥。 现在的叶挽是满肚子心思,又是庆幸又是苦恼。 庆幸的是发生了小张蔓瞎掺和、无上人皇乱搅局等意外,仍能劫后余生,实属不易;恼火的是自己怎么这么倒侮,竟被送到了海中孤樵之上。 鲁滨逊飘流还让他上了一座荒岛,上面有淡水、土壤、植物、野果、鸟兽。自己两人却被扔在这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大礁石上,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楞神。 “喂,小张蔓!”不敢让她再睡了。小姑娘虽然从外表看好好的,却不知道穿越时有没落下什么毛病,比如臆症、忘症、癫症什么的。 “阿呛——”不知是闹醒还是被咒醒的,小张蔓睁开眼,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睁大了嘴巴先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是何人?” “我——我——”叶挽被打败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们那么熟,蹲茅坑有好几回都是我前面你后面,怎么…… 他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已经不是张重辉了!可是又该如何向张蔓解释同她的关系呢?总不能说早上是你弟弟,中午变成了你哥,下午我们又变成了落难的同事。 叶挽想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好乱盖道:“我是你弟弟张重辉的好朋友,他托我好好照顾你,我们是被一些怪风括到这里的,这里可能离你家得走二十年! 张蔓的嘴巴睁得大大的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神态跟小重辉发生了很多重叠,不由产生了很强的亲切感。 叶挽这具肉身是他自己的,你要说他长得帅绝计算不上,眉毛比较浓、皮肤有点黑,身体偏瘦,单看每一处都有些美中不足,于是组合起来就帅不到哪里去。外表看是一副破西装、烂皮鞋的格局。叶父给他的零用是很足的,他之所以这付蓑相,要说还是拜太白山熊大与熊二所赐。 按说这样子的形容,给个长相普通的评价并不过份,但是,你说话是可千万别加上那一对眼睛,不然会让天底下的美女掐碎身上所有的小肉肉。 知道吗,佛匠雕佛时最后才会点佛的眼睛,这叫“开金刚正眼”;画师绘龙时最后才会点龙的眼睛,这叫“点睛之笔”,因为眼睛、睛神、青眸会决定整个格局,佛像开眼点好了,这是慈航普渡的菩萨,点不好就变成凶神。龙眼点好了,会产生腾云驾雾的功效,点不好会让巨龙看起来象条莽蛇。 叶挽同志就是这样的,感谢上帝,给了叶父叶母那么优良的基因,并在那么适合的机会传承下来染色体,给他这个世界如此美好的一双眼睛。怎么说呢?叶挽的眉比较浓,配上他的眼睛,犹如在雨巷擎着油纸伞等待亲人归的家人;叶挽的皮肤很黑,配上他的眼睛,犹如黑夜里引领光明的菩萨;叶挽的身材偏瘦,配上他的眼睛,犹如过着苦行生活却精神炽烈的圣徒。 可以说这双眼睛,挽救了他那并不算太成功的身体构造。使他富有迷惑性,让人觉得亲近、仁惠,而又炽热。 小张蔓看这双睛睛看了两年,但它的神辉挂在小重辉身上,除了让他显得早熟外,效果完全出不来,而移到了叶挽自己的肉身上,却大不一样。好熟悉,但是却更令人着迷了,小张蔓有点花痴地想着,使命摸小鼻子。 架不住海风大,看到小张蔓在抽鼻子,有感冒的先兆,叶挽心疼地把西装上衣外套脱下裹住她小小的身子。 小张蔓轻拢着这身古怪而又难看的衣物,呓语般小声问道:“大哥哥,为何外表相去甚远,但观你语气动作、眼神笑意,却像极了我家重辉弟弟!” ------------ 第三卷 海贼生境 ------------ 第五十二章 海礁认妹 更新时间:2013-10-16 被看出来了吗?叶挽笑了笑说:“吾与令弟张重辉原是一体二魂,来自不同世界。就是穿越而来之人!” “穿――越――”张蔓直接当机了,这是什么东西。 “难以理解吗?假设呢,某是那北宋梁山草寇“黑旋风”李逵,今日出现在你面前,这是移神换影、时空错位的缘故,此之谓‘穿越’。”看着小张蔓黑白分明的眼睛,叶挽突然发现要让一位古代人明白穿越是什么,有点难,只好举了一个例子。 这“梁山泊一百单八条好汉”的故事,闲暇时叶挽曾与重辉和张蔓讲过,故而她是知道李逵这个故事人物的。 小张蔓很惊奇地打量着他,小声说道:“怎会是李逵,辉弟曾言道李逵生得眼若铜铃、声若洪铜、血盘大口、面如锅底,左右看都是不像!” 恢复了“真身”,叶挽变得开朗了许多,笑道:“自然不是真李逵,但却当过李鬼,某曾投身于你弟重辉身上,在张府之时多次唤过你‘二姐姐’!” 小张蔓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几时自己有这么大个的弟弟,她迟疑而无力地哼道:“你――你――果真曾是辉弟?果真与他一同唤我姐姐?” “正是,某与重辉一体双魂之时,每日同二姐姐一起,向太祖母请安、围桌用膳、讲那绿林草莽故事。还曾一同如厕,曾教二姐姐如何弃置厕筹、改用草纸。” “哎哟――此事如何讲得――”小张蔓虽然年仅十岁,但是已经识得害羞,听得被他说及私隐之事,不由脸上象火烧了一样,烫烫的。 叶挽大暴辛秘,汇报了许多有关张府的人和事,最后总结一句:“你虽知我不过一时,我却识你日久,极早之前便在张府厮混。认识你n多年啦!”他心想:确实到过你家玩,不过是去江陵县张居正遗址旅游观光,那时你已经香销玉殒四百多年了。 “呜――”小张蔓对“n多”的意思虽不太明了,但对叶挽心理上的戒备还是很快冰释瓦解了。所有的事,除非亲身经历,不然不可能像这样随口说来,却桩桩都对得起来。张蔓越看叶挽,越是亲切和喜爱。在这陌生的世界,她是真心希望有一个亲人陪在身边的。 对叶挽而言,眼前的小女孩无比值得亲近和宠溺,对张蔓,他与对小重辉是有差异的。本来嘛,一个萝莉,一个正太,能完全一样对待吗?但叶挽跟别人不一样,张家人包括敬修和高氏,都非常的重男轻女。这也怪不得他们,当时“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明代终其始末,忠实贯彻了朱熹“存天理、灭人欲”的扭曲人生观,把女性给压抑和轻贱得不行。但叶挽没有这种思想,在他的眼里若不是要借用张重辉的身体,张重辉绝不比张蔓重要一分一毛。 叶挽离别时拜了张家长辈,认下螟蛉之亲,心下便有将张府视为己家,把敬修、高氏视为异世父母之意。自然对张蔓,也有了兄妹之情。 这种宠溺煦暖的感觉,张蔓在小重辉身上也体验过,所以张蔓面对叶挽,很快就适应了过来。她试探着问道:“兄长――小妹是否依然可以唤你辉弟?” 叶挽听了哑然失笑:“呵呵,既已双魂分离,当复我真名,某不姓张,俗名叶挽是也。” “夜晚?可是‘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的夜晚?”不愧是张府出来的,文学素养还是极好的,竟一下子用上了好诗句。 叶挽摇头笑道:“此叶非彼夜,那个夜晚是日落西山、万赖皆寂,你眼前这位叶挽兄,却是活泼好动、光茫万丈!” “呵呵,兄长好不知羞!”二人关系一疏通,相处得更是融洽,开起玩笑来一点也不显得唐突。 “哈哈,胸藏万卷书,方有气轩昂!” “叶挽兄长――”小张蔓有点受不了,“含蓄都不懂吗,以前重辉弟弟就不这样!” “你也道是重辉弟弟,我是兄长,比他高那么一点点,实属寻常。” 关系隔洽之后,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坐在礁石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有船只经过,将他们捞起来。 现在不是在张府有高氏在,他是当哥哥的,眼前再难,也有责任照顾好小张蔓。可是能怎么办呢?大海茫茫,有船经过是小概率事件。 莫不是要带着这位拖油瓶妹妹死在了这里,真是可怜哪!穿到侏罗纪躲霸王龙都比这儿强,叶挽欲哭无泪,反复抓着绿玉杖敲击海礁。 这根棍子很漂亮,上面阴刻着许多山脉林木,有清清秀秀的看着象隽秀佳人的小俏峰,混混秃秃的看着象豪勇壮汉的平头峰,山间还刻有流水。但美丽有时是最没用的垃圾,现在叶挽他们需要的是船只、睡袋、食品和淡水! 郁郁地将视线从杖身上移开,叶挽长吸一口气,对着汪洋大海狂喊一气,“啊――啊――啊――”。小张蔓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块樵石上?但这并不妨碍她一手揽着叶挽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一手拉着叶挽的袖子,很疑惑也很平静地看着他发疯。 怎么办呀!突放你于汪洋之中、礁石之上,眼前是浊浪滔天,身下是冷冷海石,你有招吗?游泳,叶挽也会,东海边长大的孩子泳技都是不错的,可要跳进大海逃生,笑话,不过是给鲨鱼送肉包子。 没招呀!叶挽将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再剖了贴身穿的白色背心,套回其他衣服,然后将背心的双耳紧缚在那根神秘的棍子上,举棍向天摇晃了几下。他做完help小旗!看看眼前汪汪大洋,连个鬼影都没有。 小张蔓有点着急了,没有人来救,难道就要死在这茫茫大海上了?想想“穿越”后,再也回不去了,张蔓的眼里噙满了泪,噙不住就垂落了下来,但勇敢的小姑娘硬是没有哭出声来。 “莫要难过,大海之上渔船出没,一准有船经过此处,不必焦急。”叶挽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坚强起来。他用力吸吸饱含腥味的海风,自欺欺人地对小姑娘说: “等待是需要耐心的,出现救援船只也许就是下一刻的事。” 于是在地球上某片海域的某块礁石上,两只兔子背对着背,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突然小张蔓站了起来。 “来了?这么快!”叶挽急忙转过身来,看见的却是小张蔓绯红的脸。 “兄长,小妹想――想――解手――” “耶――大的小的?”叶挽愣了一下,问道。 “兄长,何谓‘大的’?‘小的’?” 叶挽解释了两句。 小姑娘的脸涨得更红了,用蚊蚋一样的声音说“小的――”。这古代的小姑娘同现代人真是不一样。 “来――”叶挽想了一下,将她带到礁盘上一声平台中凹的所在,说,“就在这里尿,完了喊我啊!” 小张蔓慢慢懂点事了,不好意思将这种东西留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想直接排到海里,于是指着大礁盘上的一条石缝说:“小妹欲去彼处――” “啊?不要,就这里!”叶挽也涨红了脸,想解释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这个真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读过描写长时间被困的小说,比如那部叫《楚留香》的小说里的胡铁花,还有那部叫《绝代双娇》的小说里的江玉郎,作为坚忍的人,他们在绝境没有饮用水,都把排出的尿液储蓄起来,再咬牙喝回去,好挨时间等得或自行救援。东汉时也有个叫耿恭的将军深入西域打匈奴断了水、被困在疏勒城,只得榨马粪汗饮用多日。直到掘井十五丈深,探出水来,他才没死成。 叶挽想有水喝可以挨上七天,没水估计就三天,脱困的可能性少了一倍多。还是把可能用得着的留存下来,万一…… 都这时候了还羞赧个什么,他用强硬的语气说道,“就在此处,莫要多做意气之争!”然后匆匆扭身躲到礁盘的另一边。 见叶挽生气了,小张蔓很是不明白,也很难过,着急得想哭,迟疑中终于还是按叶挽的意思做。完了事,拉上亵裤,放下罗裙,低头看看清清的一泓液体,偷偷骂了声,“死耗子,遭蛇咬!” 感觉小张蔓走回来,叶挽也没多说话,就是困窘地对她笑笑,继续守望大海。这样一小会,突然觉得自己的腹部肌肉一阵紧张,便将绿杖白旗塞给小张蔓,急跑到刚才小溺的水窟边,将后背对准小张蔓,然后洋洋洒洒…… “哗哗哗――”小张蔓看着叶挽的背影,听到不雅的声音,脸绯红得想滴血,兄长怎么象个猥琐大叔,刚才还强令自己小解到肉眼可及之处,现下他又小解到那水水之上?小张蔓不由轻轻啐了一口“泼皮――”。 就这样,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有一座礁盘,上面坐着两个人,一个西装革覆,着现代服装;另一个衣袂飘飘,着古仕女服饰。他们背靠背,都有点胡思乱想,边想边等救援,居然一时忘了眼前的险境。 过了一阵子,忽然小张蔓的肚子“咕嘟”响了一下。日过中天,平常已是开饭时间,两人都有些饿了。可大海茫茫,没有鱼饵钓具,没有快餐外卖,哪里找吃的呀。叶挽走了一圈礁盘,没有看到食物线索。郁闷中又回到小张蔓身边,看着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一阵头晕。自欺欺人地说,船来了船上就有吃的了,然后继续坐下来。 ―――――――――――――――――――――――――――― 昨日新增十收,青翼咬牙收下,谢谢众位读友大大,今日多码此章回谢。 ------------ 第五十三章 相濡以沫 更新时间:2013-10-17 日影继续西斜,饭呢,没落着呢!看着礁石边上成群游动的卿鱼,还饿肚子,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再怎么讲,人类也是站在食物链的顶端的生物!虾吃浮游生物,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人吃虾、小鱼和大鱼。那什么东西来吃人呢,或是鹰隼、或是蛆虫,管他呢,反正都死了,才懒得管…… 没有吃的,叶挽与张蔓已经饿得有点恍惚了。张蔓大户人家的小姐,又是萝莉的身子骨,早饿得崩溃了,揉着瘪瘪的小肚子,并不时手指下压,想必已饿得非常难受。叶挽很是心疼,却毫无良策,只能自矜地想着人在食物链的位次,倨傲地看着在眼前海水中挑逗的海卿鱼们。 再看我――再看我――我就吃了你们―― 叽咕――咕咕―― 叶挽自己的肠子也开始造反了,但是食物从哪里来呢?在这茫茫大海间,就是想当乞丐装可怜,也没有主家来赏上一个馍吃! 突然耳边传来几声轻微的“咔咔”声,停一小会儿,又“咔咔”地响上几声。叶挽的心狂跳不止,偷偷扭头观察,有一只螃蟹爬上了礁盘! 秋日的下午礁盘被暖日晒了大半天,海风虽然还是那么腥,但已经不怎么闷蒸了,正是晒背的好时间。 欢迎你呀,螃蟹! 守侯过往船只的两只兔子,其中那只叫做叶挽的反应比山间的兔子还快,螃蟹才发现来了不速之客,没窜逃几步,他已经猛扑上去。 螃蟹“咔咔”划脚急跑,无耐兔子太敏捷了。好吧,那就先持螫应战吧,螃蟹恶狠狠地举起一双大凶器。不是说老子在食物链的底端吗,钳死你! 没有这么耍赖的!这兔子居然没有对峙,直接双手掩了上去。角度太帅了!两只赭色的蟹螫狠狠地夹在了兔子的右手上,他是同时掩上的,为什么只夹右手。废话,要是螃蟹长四只大螫,它一准两只手都夹。 叶挽猛吸一口气,痛得眼泪都迸了出来,他用劲挥手带着螃蟹往礁盘上猛砸下去,“啪”一声,两只蟹螫脱离了蟹身继续恶狠狠地钳在他的手上,而螃蟹母身被砸得太狠,已经迸出了一点蟹黄来。不过螃蟹还没死,它身上的其他脚趾还在用力刨地,支撑着身体,继续逃窜,只是没有刚才利索罢了。要说野生蟹的生命力,还真是强呀! 顾不得多加赞美,叶挽猛然跃起,一招“腾蛇走雾”,带着蟹螫的右手,以及整个身子往上直窜而起,快速冲位,一个大脚踩了上去。蟹壳挨了一下暴袭,马上裂开来,螃蟹死翘翘了。 话说这“灵狐步”在追蟹时也蛮好用的,虽然肉身变了体悟还在,只不过适应性差了些,不过对付这只明显不是武林高手的大蟹,已经够用了! 小张蔓很不秀女地撰着玉手,微微弓着纤腰,紧张地看着这场龙虎斗,似乎人蟹大战一旦叶挽不济,她就要上前补位一样。还好结果很快揭晓,战局向有利于肚皮的方向转化,蟹败人胜!叶挽惨胜! 由于太用力,蟹螫夹得又用紧,特别是叶挽挥蟹砸礁的动作,进一步拉伤了肌肉,被蟹螫锐齿夹住的皮肤由于揭裂,已经迸出了殷红的血来。 “兄长!”小张蔓忽见出血,惊呼着,跑了过来。 “没事!捏――捏住大脚丫的这边!”叶挽指挥张蔓用手指抓住一只蟹螫锯齿的一侧,自己用左手使劲往外拉另一边的螫齿,把蟹螫弄了下来。依法同上,又将另一只蟹螫也弄下来。 还好是死螫,没费太大劲就取下了,不过这过程伤口的牵拉还是将叶挽搞得直歪嘴巴。蟹螫未取时,血从小伤口处微微往外渗;蟹螫取下后,血开始悠悠地向外流。 叶挽一笑,“真没事――”然后吐了一口唾液抹在伤口上,抹了抹。然后眯着泪眼,对着同样心疼泪眼模糊的张蔓挤出一点微笑,解释道:“这个能消炎的――不脏――有饭吃了,是红浔呀!” 无辜的螃蟹确实挺肥的,缩了脚都有一个成人巴掌大,好大一块肉!生蟹肉很鲜美的,但是也很腥,没有芥末或酱醋醮着吃,吃一口人的胃就想翻江倒海。 “小口吃、慢慢咽,想吐就停下,过一会儿再吃,这是你我的救命饭。” 叶挽牙齿与手相配合,为张蔓剖了一只蟹螫吃。自己则用裂开的一只蟹壳片,轻轻括着流出的蟹黄抹到嘴里,然后又凑上嘴吮了起来。 小张蔓也大致懂得这食物的珍贵,更因为确实饿得太历害了,居然不呕不吐就将一只大螫吃了。叶挽是海边人,醮酱料生吃过鱼片,适应力本就比小张蔓要强一些,一口气把蟹黄吮个干净。 这点蟹肉虽然不耐饥,但总算给胃阎王供奉了点好东西,好受多了! 叶挽将剩余的食物收集起来,珍而重之地放到一边。令小姑娘惊讶的是,这些食物就放在离小溺两步远的石窠里。 关于这件事有必要解释一下,叶挽同志是这样认识的,这两种都是“食物”,一个是饮品、一个是肉食,小时候叶妈妈老是教他物品要归类摆放,他最听老妈的话了,所以归了一下类。由于放得近了些,心里有点毛毛的,他又稍稍挪开了一点点。 不过他暗自心想:不是万不得己,这个饮品还是不喝为好…… 张蔓小姑娘斜着眼看着她那位猥琐的兄长,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对那个东西怀上了浓厚的兴趣。在张府的这两年没有细心观察过,这位兄长的嗜好真是太特别了,显得有点有点,那个变态…… 安置妥当两份食物,叶挽施施然走回来,冲着张蔓神秘地一笑,挨着她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张蔓神鬼不察地偷偷往边上挪了挪身子。 很幸运地兄妹俩迎来了一只红浔,而很不幸的是一天过去了没见着一片船帆。 接下来,难熬的夜晚来了…… 黑夜需要休息,两人在礁盘上找了一个大陷坑窝着。到了晚上海风吹得更急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一听就让人骨髓生冷。缩到陷坑里,要比站起来走动舒服多了。 小张蔓身上已经兜上了叶挽的毛衣,还盖着他的西装上衣,但还是嘴唇发灰。海水比热容大,夜晚空气的温度虽然没有骤然下降,但是太阳给予岩石的热力已经逐渐散尽,靠在礁石之上,海岩很贪婪地吸着人体的体温,人感觉非常难受。 体内吃的东西也在起着负作用。蟹肉性寒,未经热煨,吃完后人觉得好冷。 真难熬呀!叶挽紧紧抱着缩成一团的小张蔓,将娇小的身子放在大腿窝里,用大腿夹住两侧,再将她的身子揽在怀里,不让她接触岩石――用自己的体温将她煨暖,自己也从中取暖。 叶挽起初搂定这位小仕女,她还有点挣扎的,但他牢牢不肯放手,终于让她屈服在自己怀里。这个时候两个人就不要再考虑狗日的什么“男女大防”问题了,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程颐在《程氏遗书》提出这观点并将之理论化了,害死了多少女性,老程呀,你丫的有种来这冷石上睡上几日。 只能这样了! 二人的“绿棒白旗”就靠在石坑一边。海风呼呼的从头顶上刮过,听着就知道晚上很冷。长夜最是难熬!叶挽感觉后脊背象被冰针刺着了一样,身体被冻得直发抖。 “兄长,娘亲可会思念我们。” “肯定的!” “小妹好想回去!” “……” “兄长,若是冻死在此处,尸体无法入土如何是好?” 叶挽听着张蔓在胡思乱想,怒斥道:“胡说八道,老实点,多想些美事!” 张蔓好象也很怕叶挽发怒,有些忧心地解释:“小妹只是,只是……” “没事,兄长并非真的想骂你!” “嗯――啊欠――”张蔓打了个喷嚏。 这孩子的身体真是太弱了!叶挽正想着,鼻子一阵发痒,“啊欠――啊欠――”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不久两人的鼻涕流了出来,又没带卫生纸,只好用手扯、抹在礁石上。 很脏是吗?连尿都准备喝的人,会考虑这么高层次的问题吗?马斯洛说人有五种需求,最低一级的生存需求是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现在兄妹二人连能否活着都是个事。唯有艰难地熬过今晚,期待明天白天有船经过,这才是最重要的。 “兄长,明日一定有船舶途经此处,是吗?” “是!” 叶挽兀自伸展握捉了一下自己有点发麻的手,再将圈绕着张蔓的身子两只手,互相撮了摄,肯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信心来自怀疑……真要命,这礁石之上寸草不生,没有柴火取暖,到头来挺可能不是饿死,而是被冻死在这里! 小张蔓将脑袋轻轻地顶在叶挽的怀里,伸出小手,爱惜地抚着叶挽那张普通的脸,映着月光虔诚地看着它上面的五官,小声说:“其实,若是回不了张府,与兄长丧身此处,小妹亦觉得不甚孤单。” 这是什么一种心态,放弃吗?叶挽吸了吸鼻子,几乎想哭出来。他很想鼓励这孩子勇敢一些,可是她已经很勇敢了,说的话都已经开始坦然面对生死问题了! 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给她信心,叶挽缩回一只手,按住张蔓拂着他脸的玉手,不停摩擦着,说着鼓励的话。“莫要担心,兄长与那抱琵琶的女神有过约定,二十年后要携势而归,要救下父亲、姨娘,要保护娘亲的,一定不会更改,就是要回去!搂紧兄长一些,我们一定要回去!” 叶挽使命说着豪言壮语,好让自己的热血涌动得快一些,好将石坑周围煨热。但一切都像是途劳。还是很冷,二人偎依在一起,就像那卖火柴的小女孩,多么渴望热量与光明! 最后,两具冻得有点发僵的身体,挡不住磕睡的需要,紧紧相拥着睡了过去。 海边的晨光非常浩瀚,海水涌动着,冲满着动能向前奔腾,远处水平线上一轮巨大的海日冉冉升起,那么红润饱满、那么柔和慈爱,那金色的光辉就像是希望,撒洒在暖风里。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醒了过来,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这壮丽的海景,叶挽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唾液,没死呀,果然没死,那就还有一天的希望!救援船只在哪里,嘉靖四十一年要是有海岸警卫队就好了,要是有无线电波就好了,现在他的兜里还躺着一只被叫做“手机”的东东。 叶挽检查了一下手上的创口,本来还担心没用酒精消毒、也没糊个创口贴,会受感染、会得破伤风或发烧什么的,现在看还好,伤口有些发白,但是还没有肿起来。 新的一天,又是等待的一天,船影依旧杳如黄鹤。但二人已经分食完腥味蟹肉,胃阎王又想进食了,该怎么办呢? ------------ 第五十四章 天不绝人 更新时间:2013-10-18 叶挽只好继续寻觅任何可能的食物。他幸运地发现礁石的一个豁口处,涨潮时被海水弥漫进来,将它变成了一个小水洼,那里有几条一指多长长的小银鱼。小鱼儿偶一侧泳,身上的鳞片反射着阳光,非常的炫亮。 天不亡我,大发利市,呱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叶挽将自己的衬衣解下,蹑手蹑脚地从侧边滑下石缝,然后猛一将衬衣填在那豁口外侧,娘稀匹,终于捆住了。小鱼们发现了敌人,慌忙四处游弋,但又如何能够突破封锁线,只好束手就擒。 小张蔓见到有了新的收获,捂着小脸、哼着鼻涕,兴高采烈地围着叶挽跑了起来。 叶挽原来的肉身上衣兜里有一些怀旧的东西,比如钥匙、小刀、手机、人民币。他取出小刀,把小鱼切成小段段,二人仿佛回到了茹毛饮血的时代,一段一段的将它们葬送进五脏庙里。 可怜的鱼儿,很憋屈地被捉了上来,并以更憋屈的方式被填进两人的肚子里。这两头饕餮,连鱼头、鱼骨和鱼内脏都不放过! 因为没法刷牙、满口腥臭,二人只好尽量避免对着对方讲话。后来想到了刷牙,可是没有容器、食盐与淡水。叶挽只好借用的张蔓怀揣的锦帕汲水,将就着海水加手指,匆匆“刷”了牙。 海风粘粘的,小张蔓唠叨了几次,身上有点馊想洗个澡。但是拜托,姐,这会儿要是想猜个谜、吟首诗,还是可以奉陪的,其他一应小资的享受都让见鬼去吧。自然被叶挽拒绝了! 张蔓很委屈地继续缩在叶挽身边,麻木地盯着烟波浩渺的大海。老看着蓝色的大海,感觉有点视觉疲劳,叶挽很不负责任地将脸对着海面,却把眼睛闭上;小张蔓却很是认真负责观察地观察海平面的动静。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白天,然后与死神斗争的夜晚又来了,因为白天吃得多了一些,食物提供了更多的能量,二人居然又扛了过去。但是仅仅两天,叶挽刚从女神那里领受的肉体明显瘦了一圈,眼神看起来显得更加炽烈了,很不妥当地似乎有了一丝“圣徒之光”。 而原本粉砌玉琢、清灵颖慧的小张蔓,脸上手背明显黑了一圈。不光太阳晒,海风吹也容易让人变黑,要不看高原和海滨的人都是皮肤显黑。而这两天里又是风吹日晒的,可苦了这娃了! 但是没关系,瘦点黑点不是病,至少到现在二人都还活着。迎接完朝日、巡视完海域、捡了几个挪上礁石的螺子,砸着吃完,叶挽和张蔓继续守株待兔。虽然在有限的食物分配上,叶挽已经做了极大的倾斜,第三天,张蔓也明显地消瘦了下来。 这回她正捡着几块不整齐的小石头,坐着礁盘上砸石仔玩。叶挽看着她脸上的笑靥,心想小孩子就是简单呀! 现在张蔓的状态虽然还好,但是叶挽已经开始担心自己要先垮了。他手上的创口因为没有什么治疗措施,伤口周边已经红肿了,触之变会剧痛,接下来估计是要化脓了。 营养跟不上,穿得太少,每晚靠着冷冰冰的礁石睡觉,他的身体也顶不住了,已经开始腹泻了。这是非常致命的!在这里除了偶尔吃点鱼蟹,根本没有其他的水份摄入源,现在叶挽已经开始脱水了,浑身没有力气。 体能的明显下降已经将他推向了生死一线,自己如果死了,不会照顾自己的张蔓又如何活得下来? 都三天了,叶挽疲惫无力地半躺在礁石上,心里很是悲观!生离死别使人成熟,人之将死让人归真!叶挽想起了自己的生身父母。他突然感到无比的愧疚。 而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是痛恨生父的,所谓医生,是欺世盗名的,居然发现不了、也治不好自己妻子身患的癌症,又整日里忙忙碌碌,没有将时间分给他一些,自己只好从小跟“丢丢”(一只羊)玩。 心理上的对立,让他在高考时故意选报了文史类专业,一则不想让叶父顺心,二则想破叶氏传承的局,不想让死去了多少代的祖先来安排自己的将来。上了大学,寒暑假又找借口呆在学校不肯回家。叛逆期的自己肯定没少伤害了父亲,其实他都知道,晚期癌症是无解的难题,环境的恶化已使更多人含恨而逝,这不是某一个医生的罪过。 母亲走了,自己也消失了,留下父亲一人,年过花甲,依旧操劳,真是可怜!我真是个逆子呀!叶挽对着大海,不断地检讨自己。这种回顾人生的状态,同样非常危险。有些事憋着一口气,人也许就能闯过去;有些事气顺了,人也就准备挂了。叶挽这未尝不是在给自己的一生写一份“述职报告”,“述完职”他就准备迎接死神了! “船!船!船——”小张蔓砸石头的动作突然僵住了,然后兴奋地叫了起来。 真的是船来了!叶挽“刷”一下眼泪就迸了出来!有救了吗?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出门遇贵人。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上几位,这一位不知道是谁? 他搂着小张蔓的肩膀,高高挥动他们的绿棍白旗,小背心迎着海风招展、猎猎作响…… 远处的水平线上出现了帆影,等船稍稍驶进一点,看得见那船形,正是中华系统的明朝船只系列造型。这说明没有太夸张,他们应该还在中国的海域上,确定了这一点叶挽一阵激动! 都是呆着,谁愿意离开先进封建主义国家大明朝,而去那些落后、蠢昧、黑暗、生产力低下的欧洲或北美洲国家呢? 尽管推定来的应该是明朝的船只,但是叶挽仍然欲求不满。由于小张蔓的加入,前穿二十年产生了严重的偏差,没有落入张府,直接拜见那位旷世名相张居正,却流落到这海礁之上,过了几天野人的生活,还落下满身的潮湿与腥臊。 不仅如此,叶挽在惊喜之余还隐隐有一些不安,他担心遇上不友善的海上武装。嘉靖年间的海域乃是硝烟四起的战场。这首先要怪那位神棍皇帝朱厚熜。 这一任明朝皇帝年号“嘉靖”,其实不“嘉”也不“靖”。在他继位前,明朝的淫棍皇帝明武宗朱厚照一脉断了根,不仅他自己没有子嗣,他弟弟朱厚炜幼年也早已夭折,皇位的家庭传承出现了问题,终于大臣们从角角缝里扒出个上一代皇帝的一个侄子,也就是他朱厚熜,勉强给续上了皇位。 这老小子上台之后,只认真干了几年公务,就开始拼命搜括民脂民膏建造斋坛,拼命搞斋醮。更可恨的是在临死前,整整二十年,几乎将朝政全扔给权奸严嵩,自己则全神贯注地玩求长生的鬼把戏。 好,所谓“秦不爱天下人,复何使天下人复爱秦?”你不喜欢你的江山,社稷怎么会太平?你不喜欢你的百姓,农民怎么会顺从? “嘉靖,嘉靖,家家都净”,皇帝老儿要杂税,地主豪强要田赋,县官老爷要徭役。老百姓的生存成了最根本的问题,活不下去了,不造你的反是不可能的。忍无可忍之下,民变四起,盐徒、矿工和农民组成农民军攻打州县,更有绿林强盗聚啸山林,水贼出没大洋湖泊。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叶挽为没能带着张蔓直接穿进张居正府邸而后怕,在这茫茫大海之上遇上船只,还真未必就是安全的。他不像张蔓那么天真,一发现有船就兴奋得不得了,而是在默默思考这海礁之上遇救可能遇上什么大风险,要如何应对这些风险。 在叶挽的认知里,嘉靖四十一年的明国海域有三类潜在风险: 一是倭寇。彼时一衣带水的日本,刚刚经历了“战国”时代的乱战,被打败和驱逐的武士浪人,成群结队到明朝边境来掳掠,就活跃在大海上。嘉靖在首辅夏言的建言下施行海禁,但是沿海的百姓主要以渔业和海贸为生,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凭借,反心日炽。两股势力绞合在一起,酿成了明史上遗毒十多年的倭寇入侵。 二是海贼。明朝因为实施海禁,海贼多如牛毛。成气势的势力有吴平、林凤、林道干、黄启荐等,都是独霸一方的势力。海贼们像分蛋糕一样,把东海南海的海域、航道、港口切割着分掉了。然后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纵横捭阖,掠夺子女、挂秤分钱,还动不动互相狗咬狗,杀得血流成河。官府长时间束手无策。 三是叛民。要说在嘉靖朝,哪里的乱民最多,毫无疑问朱厚熜会愤愤不平地控诉广东,那里可真是乱民如麻!每每提及广东,这位神棍皇帝就恨不能请出太上老君的急急如律令把全省都给镇压了。那一年他才被大臣们扒灰捡漏般送上皇位不久,广东就暴发了新宁起义,再然后又不让人消停,走马灯一样,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广东巢民起义、琼州黎民起义、海丰峒民起义、新会恩平起义、饶平张涟起义、程乡农民起义。我的个娘哟,动则都是数万人的规模。朱厚熜靠求仙问卜能守住老朱家的基业,不得不说走了狗屎运。对于叶挽来讲,叛民被官府镇压打散后,就顺势入海流窜,很容易就会变成暴徒。嘉靖四十一年正是饶平张涟起义的时候,三万人呀,万一有个漏跑到海上来遇上了他们俩,就完蛋了。 叶挽的脸色有些凝重,他最希望来的是官船,报出张居正的京官身份,人家估计还会给点散碎银子,礼送他们进京。最担心的是遇上倭寇,这帮黑心贼,比一般海贼更加无耻可憎,遇上他们估计是肉包子打狗,可能直接让狗给叫了。好纠结呀,不知道来船究竟昌何方神圣,对他们二人是何种态度?都在礁石上忍饥受冻三天了,可别再给挂掉了!要真挂了,那还不如三天前就报废了呢!省得受这苦! ------------ 第五十五章 海贼之吟唱(一) 更新时间:2013-10-19 船愈行愈近。张蔓兴奋得手舞足蹈,叶挽却差点晕了过去。不来则已,一来就是八艘。而且清一色的战船! 这是古战船!从外形分辨共有两类: 一类船头雕刻着巨大威武的虎头,虎口大张,涂以红漆,内中探出两支白森森的利牙,整个船身涂以深褚色的油漆,船上插着各色旗子,一方方大旗悬挂在主桅上,猎猎迎风招展,霸气地书着船主他爹贵姓。 另一类略显简陋,船艏未设兽头标志,船只建造规模也要小上一两个尺寸,且船身比较班驳,未统一漆制颜色,而是裸露出木料的原色与纹理。旗帜嘛,很低调,居然没有插。 这根本不是叶挽所希望看到的渔船或商船,而是一队武装船舶。啊,不,不是一队,是两队,互相敌对的两队——他们正在这烟波浩渺的大海之上打仗!不定时船上燃起炮声,一团烟雾从船舷一侧飘了起来。 再就是诸多箭矢带着“嗖嗖”的尾音在海空之间穿行,有些箭“噌”一声钉入木料或人体,箭头不见了,箭尾做着激烈的倒钟摆运动。当然更多的箭矢在战斗的鼓噪声中连声响都听不到,或者丢到了船板上,或者掉进了大海里。 战局并未陷入胶着,而是呈一边倒,那三艘比较简陋的、未设兽头标志的战船在前边狂逃;而五艘威武一些、雕刻着巨大虎头的船只在后面猛追! 对于见惯了远洋巨轮、海战大片的叶挽来讲,这种出水不过两丈、艏艉翘起不过八丈的木质船,见了还真没什么可发怵的。而且虽然此仗动用了火炮,但是炮声非常零乱和沉闷,光见发炮船烟起,不见受袭船船帆火起。 没见到这些船时,叶挽是忐忑不安的,可等这些船驶近了,他反而把心一横,管他呢,只要你们将我兄妹二人装上船去就行。别打着打着,一溜烟追逐着从边上杀过去,将救人的无上伟业给遗漏了就行。 而眼看着悲剧不幸要言中了,已有一艘船从边上逃过去了,丝毫不顾在拼命挥手的兄妹二人。 难道打群架比救人还重要?我的天哪,这帮死狗,打什么打,阳光这么好,先把人救了,再坐下来喝茶聊天,异性处对象、同性交朋友,有不良嗜好的去玩基,不好吗? 叶挽怒了,使命挥着手,对着激战中的战船高叫:“莫再言打!且听在下一言……” “唿——”一支箭飞过来,钉向礁石。估计正打群架的某位同志被吵得受不了,射了一箭过来。可是这个射箭的家伙没有飞将军李广的臂力,铁箭头撞着礁石,发出“叮”一声响,弹跳着掉在地上,并末“没入石棱中”。 叶挽吓得脸色苍白,再也不敢站着高声呼叫了,赶紧搂着小张蔓将她按在礁石上,并凑到她耳边低声嘱咐:“太危险了,切记不可站起,否则真成了箭耙子!” 小张蔓忿忿不平:“岂有此理,怎可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射人?”她对方才那人用箭射她兄长很是不满,狠狠地把仇恨的目光投向来箭方向。不愧是大明首辅儿媳肚子里出来的妞,胆子真的够大,估计是大阵仗见得多了! 拜托,对这些主,哪还有王法可讲?叶挽趴下后,警惕地盯向行凶之人。 这是一名弓箭手,有三十来岁的样子,身量并不夸张,一米七多一点,但很壮实,穿短褐、扎绑腿、皮肤有点黑。一只手捏着强弓、另一只手伸往屁股后的背壶摸索箭矢,两只大臂裸着、青筋暴跳,充满了暴发力。最诡异的是他的头上带着顶竹蔑帽,脸上有道长长的伤疤,直穿进帽内。或许是缝合手艺不过关的缘故,伤疤翻着点肉,显得很是凶恶。 再观其身边二人。 左侧之人用破破的包头布扎着头发,嘴巴张着,拢不起来的样子,脸绷得紧紧的,边“簧簧”地弹着弓弦,边龇着一口黑黄的牙,骂骂咧咧的。除了敌方歪歪斜斜对射的箭,在极个别时照顾他一下,不管是己方的人还是敌方的人,理都不理他。 右侧之人身上穿着较为齐整,胸部挂有鲨鱼皮甲,上面描有彩绘,皮甲上缀有铜扣、甲片,在太阳下金属片高光亮点灼灼。灰布裤外是一张甲裙,穿缀着鱼鳞状的铁片,他不拿弓,执着根狼牙棒在哇哇大叫,似是在指挥战斗。这位猛士兄!像极了三国时的夏侯惇,一颗眼珠不见了,也不蒙块布,裸着伤眼,锯齿状的伤口外表狰狞、煞是恐怖! 这不是一群正常的人,除了领头的猛士兄外,全是衣装混搭、筚路蓝缕,不过看起来挺凶悍,并不因被追杀而一味苍惶逃窜,而是在途中惘顾生死地进行抵抗。很明显,这是一群叛民精锐。 追杀他们的船只中,最大的那艘船的横桅上悬挂着一面旌旗,正迎风飘扬,上书“大明福建苍浯水道都巡检刘”。呕,原来是一队官兵在公干! 抓海贼吧?看这几位逃窜的哥们整副形容,不是海贼那是什么? 好吧、好吧,就是海贼。 打得这么激烈,此处不能无诗。下面有请海贼文学顾问、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为诸位进行专场解说。 小拜提着朗姆酒,搂着一位金发女郎上前来了,在他的后面跟着一名黑瘦的老者,瘦骨嶙峋、佝偻着腰,估计是拜伦家的仆人。当贵族就是好呀,人家老喀喀的,还得低眉垂手跟在身后侍候着。 拜伦吟唱道: “我的海贼的梦,我的烧杀劫掠的使命 在暗蓝色的海上,海水在欢快地泼溅, 我们的心如此自由,思绪辽远无边。 广袤啊,凡长风吹拂之地、凡海波翻卷之处, 量一量我们的版图,看一看我们的家乡! 这全是我们的帝国,它的权力横扫一切, 我们的旗帜就是王笏,所遇莫有不从。” 就在诗人朗朗的吟唱中,一团红色的火球落在了一艘海贼船上,船帆燃起烈火,风助火势,船舱也很快被引燃,火势越来越大,船上的人有在嗷叫的,有在救火的,还有的干脆跳了水。 拜伦身后那名其貌不扬的老者长叹道:“海贼们傲世独立,行踪诡秘,好走极端,他们的思想基础是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喜欢在斗争中单枪匹马,远离群众;他们啸聚海域,结成团伙,为非作歹,他们的思想基础是利己主义和流氓主义,没有明确的目标,因而必以失败而告终。” 这是谁,有这么给主子搅场的吗,主子在拼命赞颂海贼快意恩仇,他却在揭露海贼丑恶背德。 青翼把凌厉的目光射向小拜:“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谈妥了主旋律的事了吗?” 拜伦耸耸肩:“我不认识他——” 老者哼哼地喷了两下鼻息道:“老夫德谟克里特。” 青翼凌厉的目光立即变得绵绵长长,这位可是一只脚不会两次踩入同一条河里的古希腊大哲学家!您老爱说点什么,就说吧,谁敢拦着呀! 虽然现场解说员增加了一名,但无障于这场官匪斗的正常进行。且说那艘海贼船变成了火船,眼看就得放弃了,跳船入海之人越来越多了。凡跳下的,因同伴之船尚在混战之中,唯有叶张二人所居礁盘可供临时居留,因此拼老命地游过去。 一艘官船逼了过来,官兵们看到咫尺之隔的匪船成了火堆,眼里充满了兴奋。盯着敌人惨死,原来真是一桩快意的事!不然,那官船上的人,为何听到海贼船上之人被烧得哇哇大叫,那么兴高采烈? 突然海贼船上有人大喊:“阿九,转舵——撞他娘的——撞官船。”听那厮哑的声音,透着一股疯狂劲。 火船果然不再惊慌失措,突然仿佛打了兴奋剂一般,不再原地打转,而是在水面上划出一条火线,身后不断坠下着火的木块或帆料,疯狂地扑向最靠近的那艘官船。几名未离船的海贼据在舷边,不顾烈火炙烤拼老命地抡桨、抢橹、挥篙,好提高火船的行动能力。他们的脸在火光中扭曲着,表情无比狰狞。 两船撞击到了一起,“咚——”,火船上燃烧的桅杆拆断了,砸到了官船。官船的船帆木料亦被点燃了起来。执竹篙的海贼挥起竹稿,将篙头上的铁钩子砍进敌船,官匪的船只一时被勾搭到了一起。但官兵也不是傻子,疯乱之中挥舞着武器,拼命地想砸断那几根船竿与铁钩。船上的官兵也依令分成了两撮,一大部分抵抗疯狂的海贼,另一小部分则被命去救火。 由于官船才着火不久,船火是可以灭掉的,但是官兵不敢全力扑救,因为若是让这些海贼杀上船来,后背刀枪相抵,只会死得更快。现在重点是先将准备上船的海贼尽拒于贼船之中,方可保得性命,而且这时间节奏必须快,否则官船火势一起,官兵们估计要变成烤乳猪了。 截下他们,为救火人员赢得时间,然后就能悠闲地饮着海风,观瞻海贼们如何被烧成焦炭了。一念至此,拒守的官兵疯狂地用斩舷斧叩切竹篙,竟将两船的勾连全部给砸碎了。 此时,海贼船已然烈火燎天,船上残余的海贼们皮肤发烫甚至起泡,头发已经全部被炙烤得扭曲了起来,整个人感觉都要被大火烤出油来。早已顾不得太多了,剩余的海贼们都是悍勇之辈,船上匪首一声令下,角马过河般,一个又一个,借着冲锋将自己抛到官船之上。一个复一个,带着武器从当空压向官兵。 按照海战中“接舷战”的常规操作要求,必须先行牢牢地锁定敌船,再用拍竿击打出一小片空地,然后再结队呼应地越舷作战。但现在海贼们面对的是防守甚紧的敌船,人一抛过去,就有几支长短兵器切到身上,一声凄厉的惨号响处,一个活人迅速被制造成一具尸体,从半空中带着血雾掉了下来。 但是海贼们全然不顾,加快节奏将一枚枚肉弹抛来。有人死了,有人还活着,活着的人一着地,立即挥刀杀向周边环顾待噬的敌人。 海贼船上已经没了人,最后这拨海贼不像先前泅水逃逸的匪类,净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不顾三七二十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肉身全抛到了敌船上。不久,海贼船完全变成了一块巨型的炭火,浮在海面上继续燃烧,最终沉入海底。 格斗的战场已经移到了官船上,官兵大恐,他们的救火工作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干扰。有两名海贼拼着身中数刀,强横地越过官兵的封锁,插入救火的人堆中,挥刀砍杀了多名人员。严重影响了救火的速度。以致于救火队也分出一大部分人,来帮助肃清上船的海贼。 本来不用这样的,官兵们完全可以凭借着兵员数量优势与地利,以雷霆万钧之势,以十人一刀的高频砍杀速度,将上船的海贼砍成了一堆肉酱,然后从容救火的。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官兵们已经感觉到了身上的灼烧感,官船之上火势熊熊,十有八九控制不住了。官兵们开始慌了,胆怯的先行跳海,同样向叶挽他们所在的礁盘游了过去。再然后,就真的全完了,官船也变成了一块烧红的大炭火!几十名海贼在做鬼之前,拉走了一船的官兵。令原本进击有度的官兵乱成了一锅粥。火中、水中,对天惨号之声连连…… 小拜兴奋地猛灌一口朗姆酒,在铿锵的铁器交鸣中,在阵阵惨号声中,一把捞过金发女郎的头,将酒往那红嫩的唇里渡了过去,等二人将酒与口水分享完毕,他补充了一口氧气,吟道: “为这快乐,我们迎向战斗; 为这快乐,我们享受着冒险。 凡是懦夫躲避的,我们反热烈追寻, 那使衰弱的人晕绝的,我们反而感到—— 感到在我们博大胸怀的最深处 希望在苏醒,精灵在翱翔。 我们不畏死亡——宁愿与敌人战死一处, 虽然,没能寿终正寝会让人略觉遗憾。 来吧,随上天高兴,我们攫取了生中之生, 如果倒下——谁在乎是死于刀剑还是疾病?” ------------ 第五十六章 海贼之吟唱(二)[点击破两万加更] 更新时间:2013-10-19 三比五的力量对比,瞬间转变成二比四。 刘都巡检惊怒地看着海贼们的绝死反扑,水寇的负隅顽抗令其头皮发麻。可能刚才迫得太紧了,激起了海贼的斗志。困兽犹斗呀! 刘都巡检急命小校挥动令旗,命全体官船掉头移位,并将目标物控制在炮程之内,调整侧舷炮瞄准射击。这个位置贼船飞箭不可及,但是官军却能凭借靠射程更长、精确度更高、杀伤力更强的大炮,轰击海寇。 官军兵势占优,船坚炮利,若一开始不贪功抢功,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海贼们断无生理。比如现在,幸存的两艘海贼船很痛苦的发现官船变狡猾了,都驻守在他们的土炮攻击范围之外猛轰,根本无法有效反击,只好掉头一个劲往前逃。但是,眼看船速及不上炮弹飞行的速度,无论是先前掉水仍在泅游的海贼,还是仍在负隅顽抗的海贼,可能都不得不将今天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日子,当作自己的祭日了! “轰轰”的炮击声,犹如一曲挽歌…… 小拜一只手箍着金发女郎的纤腰,一只手控进他的连衣裙之中,用劲捏着了什么东西,那女郎媚眼如丝,他却眼里噙着泪哭吟道: “让那些爬行的人去跟‘衰老’长久缠绵; 让他们粘在自己的卧榻上,苦度年岁; 让他们摇着麻痹的头颅,喘着艰难的呼吸。 我们不要病床,宁可静躺在清新的草地上。 让他们一喘一喘地咳出自己的灵魂吧! 我们只在一刹那的疼痛中超脱出肉体。 让他们的尸首去炫耀坟穴和骨灰瓮, 憎恨他一生的人会给他的墓座镶金。” 诗人的叽歪完了,老德正要补充点哲人的思考,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鼓声。 三艘船箭一样的驶来,领航的是一艘大型福船,船艏竖着一杆大纛,上书一个血红的大字“林”。 “公子来了!”海贼们欢呼震天,似乎这位公子比自己早逝的父母还管用,还能护佑他们,看那几位刚才还哭爹喊娘的海贼,脸上都毫不掩饰地挂出了胜利的微笑。 刘都巡检不太明白这位林公子是哪路神仙,但是自己只有四艘船,被对方以前后包抄,总是不妙,不过今天要是就此退出,回去后又担心解释不清,搞不好还落得个畏敌潜逃、损兵折将的罪名。 刘大人决定抓紧时间,打个时间差,快速将这两艘敌船轰成筛子,好迎战来援之敌。他的设想基本实现了,集中火力轰击之下,又有一艘敌船的甲板被多发炮弹击中,“咕隆咕隆”饮着水,眼看就要沉没。 或许是那位“林公子”的到来,让海贼们看到了希望,海贼们的斗志反而没有适才那般凶狠了。这次再没有迎面冲来,求一个同归于尽。 硕果仅存的一艘海贼船,没命地往不远处的礁盘冲去。由于目标过于单一,这艘海贼船太闪光了,很快将四艘官船的全部火力全给吸引走了。 “送你归西!”刘大人恶狠狠地吼道,海贼们就算加上新援船只,也不过是四比四了,官兵的战船装备从来是稳压海贼一手的,苍浯水师原就擅战,谁怕谁来,草寇终究不过是草寇! “轰——” 来援的海贼船有一艘抢先开炮了,炮声干脆而不沉闷,装备要比先前只备土炮的海贼船高出不知凡几。不过这一炮明显未至射程便开炮,且在征援途中的海贼船仍在纵队行进之中,所以刚才根本就是对着无人区在浪费炮弹嘛。 刘大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轻篾,别是炮手心慌溜炮了吧,心理素质真是不一般的差呀!但是随后他就发现,官军的心理素质也是差得不一般,原本官船的炮手悉数集于一侧,对付那硕果仅存的海贼船,但是后背突然传来炮声,心神一乱,炮筒射角校得乱七八糟,结果一溜炮全无准头,都白送给了沧海。 刘巡检火大,由于装药的速度太慢,火炮的射击间隔是很长的。打一发炮,要清炮膛,再用捣竿依次将火药、铅弹推到炮膛底部,然后封土、压实,最后才能点炮捻子发射。就算是熟手操作,每炮之间的间隔至少也得花二十分钟。 为了让炮手们稳住,他焦急地大喊道:“宁神静气,聚焦击炮,敌援尚有三箭之地。”作为老海将,刘都巡检的目测还是比较准确的,可惜火炮装炮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先前一圈的弹药浪费,使他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了。新一轮的炮弹还未填好,海贼的援兵就到位啦! 那好吧,既来之,则死之,填好的料就用来对付援兵。刘都巡检打惯了海贼,对于作战有着强大的自信,鹿死谁手老将心理都是有谱的,别担心! “传令——转舵备战——”刘都巡检强行压住全歼逃逸海贼的欲望,命令全体官船掉转船身,准备迎战海贼援兵。按说每船两侧都有等量的侧舷炮,此举有些多余,可偏偏适才官军的炮手与弹料,重点照顾一侧,现在移过去耗时又麻烦,直接转舵易舷反而更加便利。 就在官兵犹疑之间,敌援已至。一名白袍加身、儒衫飘飘的年轻公子鹤立鸡群船立于船艏,一群海贼簇拥在其四周,众星拱月一般,想必他就是那位“林公子”了。 此人一副书生打扮,头发高高束起,戴金绦软布垂带,着明云缎盘领襕衫,悬蛟皮长锋剑。虽有海风徐徐吹动,手中仍执一把折纸扇。眼神里有一丝丝笑意,但这种笑很妖异,会给你一种赞美、享受生活、但他的生活又高于你的生活的压迫感。 哲人老德的脑袋或是让驴踢了,真以为自己见了读书人,竟对着那名林公子点评道:“海贼——高傲、倔强的叛逆者,与不平等的社会势不两立,对狂风骇浪绝不妥协,孤军奋战与命运抗争,追求自由,以伤疤和鲜血为文化符号,以风险与享乐为存在进行时,像文化人一样忧郁、孤独、彷徨和苦闷。” 林公子很帅,帅在手势上,他将左手的扇子递给身边的一名象是师爷的中年文士后,徐徐地将这只手高高举起,若托着一个要饭的碗;复又紧紧地攥住拳,把那只碗捏成了个拳钵;再然后从钵里长出一根白晰的指头,缓慢却有力地点向刘都巡检的旗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所有的海贼船,包括被隔在对面的、适才还抱头鼠窜的那艘,均摆过船身,将所有的侧舷炮对准刘都巡检的旗舰,一阵死神之吼过后,那艘指挥舰长身立起,很诡异地船艏向天,船艉入水,缓慢地沉入海中。 大海把刘都巡检及一众亲兵都被送去给鱼鳖尝鲜了…… 官兵们没有了指挥舰、也没了最高指挥官,表现得比海贼还不堪,接下来能怎么办?逃——这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所有官兵的想法,舵手赶紧控制方向、调整缆绳,让航帆吃足海风,带动船体向先前的追击方向逃窜。因为那里敌势最弱,只有一艘适才被追得屁滚尿流的海贼船。 那名气势恢宏的林公子,先前伸出的“死神之指”依然未收,只是随着形势逆转,他伸直的左臂改而横起,于是他那飘逸异常的儒衫广袖迅速吃风涨肥。 “好帅——”小张蔓的眼睛有了一些小星星。 叶挽缩了一下鼻子道:“这位林公子是个左撇子!” 张蔓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周边同时有好几十把眼刀从各个角度戮向他,这是那些海贼的。张叶二人赶急继续趴下观战,不敢多说一句话。 在他们的身边趴着数十名大汉,这些都是先前弃船登礁的海贼。不远处趴着一小撮官兵,也是断断续续游过来的。如果叶挽他们也算一方的话,这三方人保持现状、相安无事,都在耐心地等待战争的结果。 这种场景很诡异!刚才在海上还拼得你死我活的,一上礁就成了和平礁民。因为他们谁都知道一切均属于胜利者,而战局的掌控者不在礁石上、而在海面上。谁赢了,敌对的一方跟着走就行了!大家都是大明的人,放在战场上,官与匪需要分得那么清吗? 至于大家为什么都要趴下,无论是官兵、还是海贼们都搞不太清楚,只是觉得那两个落难的小孩从被箭射开始,就一直这样趴着,怪舒服的。于是有样学样,零零落落地趴了一礁盘。有一种舒服名叫“安全”,官兵和海贼的选择是一点都没有错的! 海面上打得热火朝天,礁盘上一派祥和,叶挽决定了,以后这方硕大无匹的大礁盘就叫“和平礁”,以见证大明官匪之间坚贞的友谊。 战争还未完呢,且不说这群退出战场的“难民”了! 那位林公子将手一横,前锋先前被追逐的海贼船不暇思索地直冲到官船前方。要玩“撞角战”吗?官船急转舵避让。但是这些海贼不计后果,任由耳边飞箭如簧,也要挡住官船的去路。 “轰——轰——”“轰轰——”“轰——”又是一阵连击,第二艘官船又中弹起火。 前有拦路虎,后有一群狼,不能让他逐个击破,趁着海贼们换弹药,剩余的两艘官船一左一右向着无限宽阔的海天冲了过去。“啪叽——”阻隔的海贼船狠劲抵住一艘,不让它动弹,另一艘只好由它逃之夭夭。 林公子道:“靠上去!” 他的声音并不宏亮,所以几艘海贼船上的人并不能全部听到,身旁执旗的武弁赶紧挥动令旗,把话传了出去。于是来援的三艘海贼船迅速逼向那艘被击中后起火,以及那艘被死死缠住、欲哭无泪的官船。 海贼们用搭竿把住船舷,像飞鱼一样一掠而过。官兵的胆早已吓裂,这帮人心恨手辣,但有一丝反抗,刀锋立至,鲜血洒出,头颅坠地。 投降吧,不用再考虑了!见状剩余官兵纷纷扔掉手中的兵器,表示愿降。其中包括那礁盘上的官兵,都举着手讨好地看着刚才一起落难的海贼兄弟们,更有无耻地还说:“大兄弟,俺刚才表现超好,回头给上面说声,给照顾一点点啊!” 落难的海贼们却不管那么多,一拥而上,当即接管了礁上的所有俘虏。“和平礁”默默无语…… 林公子未有示下,海贼们将俘虏的官兵集中到一起,自行分兵捞取海里的自家兄弟和官兵。 战事很快就结束了。浮在水上的船木和尸体有些已经被海潮冲远了,被烈火焚烧的战船还在继续碳化的过程。海贼们将打捞上来的落水海贼尸体,连同俘虏的官兵,或送或押至林公子所在的船上,集中等侯发落。 其他各船的海贼料理完残局,在主舰与己舰之间架起横跨两船的桥板,将本船之上战死海贼的尸体也抬到林公子的船上来。 上船之后,海贼们均毕恭毕敬地、深深俯首见礼,口称:“参见二公子!”。 林公子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说道:“兄弟们辛苦了!”然后就不说话了,静静地等待身边那位中年文士统计汇总此战结果。 看看海贼们都把手上的活忙完了,已经停下来无助地看着他!那中年文士拿着一本册子,也不再往上面涂鸦了,林公子这才冷声问:“损失多大?” 那中年文士用沉痛的腔调道:“我方沉船二艘,罹难兄弟共一百六十二名,仅得尸首七十六具。” “战果呢?” “击毁苍浯刘达部官船两艘,俘获两艘、其一炮损严重,逃逸一艘,计歼敌二百三,俘虏五十八人。” 林公子白晰的脸上闪过一丝庄重和痛苦,道:“请海神吧!” 中年文士应声“是”,传令准备请海神仪式。各方海贼立即忙碌了起来,想哭的抓紧哭,边哭边干活,不想哭的手脚都尽可能地麻利些,看来,在这林公子面前没人敢拖拉。 叶挽与小张蔓被人从礁盘上带上船后,也没人理他们,只好站在一旁看。看到海贼们奔忙起来,二人赶紧跑过去帮忙,既没人挡着他们,也没人向他们道声“谢谢”。 海贼们似乎在准备一种葬礼仪式!看他们所谓的请海神准备活动就是,一边将肢体断裂的海贼们用线缝起,一边搬出毛竹木料绳索,打成“井”字架,再将死去的海贼尸体绑到竹木上。如果知道这位死去的兄弟生平有什么私藏的心头好,比如香喷喷的女性汗巾、白花花的银子,或是花里胡哨的绸炮,都会被很人性化地揣到尸体的怀里,准备让他一起带走。 这种场面既悲壮又恶心,小张蔓何曾见过,她看上几眼就趴在船舷边上呕吐了起来。叶挽拍拍她的手背,看看她吐完了,就将她扶坐在甲板上,然后继续去帮海贼们抬毛竹和木料。 那中年文士看看准备停当了,扯开嗓子宏声叫道:“海神归仪!一路向西!” 林公子叫道:“慢着——” 中年文士疑惑地问道:“公子?” 林公子的语气瞬间冷了十分,阴森森地道:“先行献——祭!” 中年文士及周边的海贼一听,脸立即白了。 林公子左手早已拿回了他的折扇,“啪”一声亮开扇面,在狂呼的海风中可有可无地扇两下,重复说道:“献祭!” 中年文士大腿颤抖着,扯开嗓子尖叫道“献——祭——” 什么是献祭,观众人的神态,这个场面深深地透着诡异。叶挽边观察着全场,边悄悄向小张蔓挪了过去。 随后,一群官军俘虏五花大绑地被推到了甲板上,有人点上燃香白烛献了上来,中年文士接过口中念念有词,手夹燃香跪告完神灵,再将它们插到甲板船木的缝隙里,然后哀声喊道:“呈——祭——品——” 看着漆黑的刀体,明晃晃的刃口,叶挽如何猜想不出将要发生怎样的一桩惨剧,他一言不发将衣襟撕开,把小张蔓的脑袋包了进去,让她黑漆漆不能见物,并用双手死死按住她的耳朵。 一声声惨叫、诅骂、或救饶,一阵阵喧哗,一声声重物落水的动静,还有血箭喷射的回响。一时这片海天成了修罗地狱,血腥的味道非常浓烈地弥散开来。 蔚蓝色的大海被泡进了大团大团的红色颜料,一具具被以刃穿心的尸体在海潮间蠕动。 叶挽警惕而惊恐地看着那位林公子,这厮一旦有半丝将自己和张蔓也弄出去献祭的表示,他将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小张蔓冲起来,跳进大海,落一个干净! 还好那林公子没有这样做,见将官兵都处理完了,他转而神色凝重地对手下喊道:“起灵——”。 然后那名中年文士又用沙哑失常的调子叫道:“起——灵——” 用竹木简单架好的“舟椁”带着海贼残破的尸体,被用力推进蔚海色的大海。 一时间,那才还只顾围着观看的海贼们,都摆出各种姿势,痛苦痛悼,有压抑的、有咆哮的、有惨哭的、有狂暴的、有晕倒的。 林公子冷冷地直视着海面上的遗体,又点一下头,耳边听到那名文士再高喊:“送灵——” 这里林公子拔出腰间长剑,猛刺入甲板,然后用力地跪下单膝,目送着一具具“舟椁”漂远沉没。 老德凝重地看着他们叹道:“海贼,这是怎样的一群人哪,他们蔑视王朝制度与军事集团,将世俗管理者当成小丑,逾越法律为所欲为,用复仇宣布对不公的判决的反抗,高度不满现实,叛逆之火熊熊燃烧,孤独、扭曲、偏执,道德观自成体系,我行我素,始终找不到正确的出路,最终沦入杀戮,历史典籍一定会判之于极刑!” 老德叹毕,小拜像司仪一般,对着大海上渐离渐远,慢慢沉没的海贼,以及那些被抛入海中漂浮着的官兵尸体,对着甲板上浓浓的血迹吟唱道: “我们的葬礼将伴随珍贵的真情之泪, 由海波抚盖、收容下我们的躯体。 之后,即便是欢宴也会带来深心的痛惜, 在红色的酒杯中旋起我们的记忆。 呵,危难的岁月最终化作简短的墓志铭, 胜利的伙伴平分宝藏,但却潸然泪下。 那一刻,回忆让每一个同伴垂首致哀, 那一刻,倒下的勇士得以欣然长辞。” 难得老德这次竟再出言相悖,他只是无语而麻木地看着那位林公子,像在看一方没有血脉的石头!叶挽也小心地将余光掠向林公子,却像在看一具死尸! 林公子带着受伤的船队,带着亦怕亦悲的海贼,也带着被救上来的叶挽兄妹,驶向海平线,在落日中留下碎金一样的海水航道,海浪微微激荡,最终归于平缓。 小拜对着海贼船走过的身影吟唱道: “我们豪放的生涯,在风暴的交响中破浪, 从劳作到休息,尽皆欢乐的时光。 这美境谁能体会?绝不是你,娇养的奴仆! 你的灵魂对着起伏的波浪就会退缩。 更不是你安乐和荒淫的虚荣的贵族! 睡眠不能抚慰你,欢乐不能感染你。 谁知道那乐趣,除非他的心灵受过创痛的洗礼, 而又在广阔的海洋上骄傲地翱翔过, 那狂喜之感——那脉搏畅快的跳动, 这只有绝境求生的漂泊者才能体会。” 老德亦诵读道:“他们热爱生活,追求幸福,有火热的激情,追求强烈的情爱与物欲,性格有非凡的一面,面对外部的压力在怒吼中抽出弯刀,不羁地表达野蛮的极限。他们是一群烂人,总希望有好的伙伴,其实海贼们更需要一位好的领导人,来引导他们,或者将他们葬送。” 青翼:“……”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昨日求当天收藏满百,可是等到深夜依然差两收,没有加更很是难过,其实早码好字等着了!今天点击突破两万,很有纪念意义,就发出来庆贺一下。这可是6000字的大章呕! 下周可能没有分类推荐,要裸奔去了,90%的读友不会再点击这本书。读友们如果觉得还可以,就留给青翼一个架子,养肥了再看。 ------------ 第五十七章 海贼聆讯 更新时间:2013-10-20 船且行且远,但是有一件事是必须处理的,那就是外来者的问题,叶挽与惊魂未定的小张蔓被带到林公子面前。 大战船的甲板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多数是武弁打扮,装束比先前看到的海贼要齐整甚多。那林公子未讲话,海贼们倒先七嘴八舌地点评着,这里的人口音较杂,但方言的腔调以广东话和闽南语为主,多数人讲的是闽南语。 张蔓是湖北荆州江陵人,自幼随父张敬修,陪祖父张居正生活在京城,满口官话,根本听不来。叶挽老家泉州惠安兰陵,属于闽南语区的,是以听了倒也无差,若不是亲见海贼们杀俘情景,他会备感亲切的。 林公子坐在移到甲板的一只太师椅上,那中年文士小心地陪着。看看差不多了,中年文士用手一招,众海贼停止了喧哗。 那名独眼海贼估计是那堆弃船上礁海贼的首领,只见他走上前抱拳道:“禀告公子,此二人先前在礁石之上呼救,属下被官兵追击之时恰好遇上。并非官兵之人,似是家遭海难流落于此。” 说完,他向叶挽二人郑重介绍了眼前这位皮肤白晰、十指欣长、顶顶秀气,却血腥好杀、气势恢宏的年轻人,道:“此乃我族堂族长家二公子,林伯纪公子,还不上门拜见!” “小人叶挽及舍妹张蔓,拜谢伯纪公子救命之恩!”叶挽拉着有点害怕又满眼好奇的张蔓上前,学着先前海贼们的样子深深鞠躬致谢。 小张蔓也学着他的样子,乖巧地说声“感激不尽”。 “嗯――如何不跪下拜见?”那面目狰狞的独眼海贼皱了一下眉头,怒喝道。 林伯纪对着独眼挥了挥手:“观服饰这男孩似是异域之人,不懂我大明礼数可以理解――倒是这女孩衣着华贵,似是官宦之家幼女――” 很明显的,叶挽一身斗熊时穿的破西装、脏皮鞋,理着小平头。这一身都是蒙昧的西方世界服饰,在大明人的眼里,不知礼、不识礼,讲话满口洋葱味,实属寻常。 而张蔓身上却穿着当初从大学士府被赶出时的装束。明朝社会分层明确,律法规定平民不得穿用丝绸等高档衣料,亦不得使用大红、明黄等显贵服色。原是准备出逃福建,为防路途官吏盘查刁难,张蔓特别穿上唯一的一套贵女裙装。 看张蔓皮肤含水,明媚可爱,一身嫩黄色的轻绸料子,做的绣金纹滚小袄、镶金丝九幅裙,结以明黄丝绦,身尚年幼,黛云一样的柔发中仅简单扎着绸布,原先其上缀有两枚夜明珠,抄家之时早被官兵搜查掠走。虽无珠玉相衬,但仍掩不住的雅姿绮丽,隽秀可人。自然像是官家子女。这不奇怪,人家本来就不是普通官宦子女。 林伯纪将目光转向叶挽,问道:“你二人是何方人氏,如何到此马祖海海礁之上?观你相貌似我大明之人,但这服装打扮却全然不同,很是令人费解?” 叶挽从那年轻人嘴里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想道:马祖海?难道是马列祖岛,也就是说这里是广东与福建的交界处,他们仍在大明的内海洋面上航行,这样真是太好了! 略略一转心思,他就开始操心眼前的事了,林公子还在等着回答呢,如何来圆这个大谎呢! 叶挽与张蔓的装束打扮完全不同,但小张蔓却叫他“兄长”,观这位林公子那么狠辣,一个解释不好就会出人命的。心中有了计较,叶挽勇敢地跨前一步,恭敬地回道:“公子,在下叶挽、此乃舍妹张蔓。” “夺――你二人既为亲兄妹,为何衣着差异如此巨大,语言姓氏亦不相同?”中年文士骂道。 “公子,小人乃是私生。家父陪侍家祖父在京为官,因大娘逼迫小人不得侍奉其左右,长年流落西番。家母乃是福建闽南叶村人,因父姓不得使用,故而随母居、随母姓,语言姓氏与舍妹不太相同。小妹乃是大娘所生,自是用父族之姓,且只讲得京城语音。” “竟有如此曲折!”林伯纪用手中折扇扇骨轻轻击了一下右手掌心,很悲悯地说道:“倒是可怜,你祖父、你祖父又是何人,现居何职,可允你认祖归宗?” 叶挽半身半假地继续说道:“家父张敬修,乃是举人,未曾晋身;家祖父张居正,任翰林院编修、国子监司正,祖籍湖北荆州府江陵县。此番家父带小妹出海遍寻小人,便是祖父想念,欲带小人认祖归宗。不想――” 叶挽戚然洒泪道:“几日前,家父带人在西番将我母子找到,赁船回归途中不幸遇大风浪,将船上桅杆尽数打折,船也翻了,所有人均被冲进大海,我兄妹二人抱一方巨木逐浪漂流,被风浪推到了那海礁之上,幸得遇公子相救!只是不知我父母被海浪卷到了何方?” 叶挽半虚半假地在演着戏,上辈子没营养的肥皂剧看得多,他基本对得上了戏路。当他想到正穿后又反穿,确定回不到现代社会了,跟自己父亲已然天人两隔,没来由一阵心痛,脸上真的泪雨磅砣,“哇哇“地哭了起来。 小张蔓本就可怜兮兮的,身边除了那个能给她些许亲切感、由妖孽弟弟作中介联系起的叶挽外,别无亲人,近日又新经家庭变故、父张敬修含冤自缢,母高氏自戗受创,姨娘崔氏悬梁自尽,家族成年男性尽被朝廷刑拘放逐,实在是惨事连连,悲痛莫名!想至伤心处,小张蔓嘤嘤地哭出声来。 “真是可怜!”伯纪公子叹道,“你江陵家中尚有何人?” “江陵已无亲戚,京城尚有祖父。” 叶挽可不愿意去江陵跟张居正那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天天招摇过市的秀才父亲张文明过日子。他在心底下是希望有人把他送到张居正那里去,好对张居正告一番朱翊钧的坏话,让他提前把招子放亮点,最好将来别选明君,把万历踩进十八层地狱,然后自己就可以把一桩心事了了,安心呆在张府当太平少爷。 但是,想想这是一群海贼,估计没有这么好心肠,别不信自己的来路,看着这一身“奇装异服”,把自己当小青蛙给解剖了,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还好,还好,显然林公子并不太关心细节问题,对送他们到京城更是兴趣缺缺,他的眼睛转盯向了绿玉杖,说道:“此为何物,且呈上前来一观!” “此乃绿玉杖,系家父从缅甸购得一大块上等翡翠,请玉匠雕琢而成,”叶挽心说:完了,知道这东西个大、过于眩目!想躺着不中枪都难! 那位伯纪公子小心愈愈地捧着绿玉杖,示意中年文士:“玄卿亦上前一观!” 中年文士凑上前去,眯着眼睛上下端详,说道“雕工上乘、通体无瑕、苍翠欲滴,不可多得呀!公子且看这山海之间,群星闪烁,自古星宿喻人杰,昨夜观天象,公子的紫薇斗数忽呈异彩,属下正疑惑……” 马屁精!看着中年文士夸夸其谈,叶挽哀叹并鄙夷地想道,他这一夸,估计绿玉杖就要没了。 那位伯纪公子好象听了进去,随着中年文士描述,看着绿玉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绿翡翠反射的光斑映在脸上,幽幽绿绿的。 静默了一会儿。他抬头对叶挽说道:“你二人尚且年幼,如何去得京城?长途跋涉,体力不支、亦无盘缠,不若先在我林府住下,待得时机成熟,脚力稳健,打听好了消息,方才去寻你祖父。” 说完他不等叶挽张蔓表态,而是很同情地继续叹道:“本公子将你二人从礁石上救起,理应负责你二人生活,恰好内宅少一名婢女,观令妹倒也清秀伶俐,不妨暂时屈就。至于你,玄卿,找找有无船工杂役,可资养活度日,让他领一份差事糊口。” 在这海贼窝里,只要不死,叶挽倒不在意沦为下人,可是看到要与张蔓分开,大为着急,忙求情道:“舍妹年幼,一时痛失双亲,着实可怜,我兄妹不忍分离,求公子高抬贵手,让吾二人相依为命,不论是何脏活累活,在下均愿一试,在下必能养活于她。公子大恩大德……” 叶挽非常焦急,说着说着不知不觉人向那位伯纪公子靠了过去。 “住口,”一道彪壮的身形将他拦住,叱道,“公子军令,岂容讨价还价!” 那个伯纪公子显然也不想跟叶挽多废话,对这那名亲兵挥挥手后,吩咐身边一个长随道:“唤李嫂前来,速将人带走!” “是”,长随离去不一会儿,从船舱处领出了一个姿色中上的年轻妇女来。这人身材稍丰,行路紧走无风,颧骨微微突出、唇略薄、脸色泛红,近前后向那个叫伯纪的福了福,报声“公子!”。 伯纪公子指着张蔓说道:“此女是乃本公子新纳内宅婢女,原是官宦人家小姐,不通下人规矩,你且领下去调教,不可慢待了。” 李嫂答声“是”后就上前来拉人,张蔓见要与叶挽分开,怎么也不肯答应,一把搂住叶挽的腰,将头埋在他身上。李嫂用力拽人,把张蔓给惹急了,亮出虎牙,扭头上去咬对方的手。 叶挽一见,心慌得几欲蹦出喉咙,急急一把捞过小张蔓的小脸、再把她整个人紧紧箍住。 我的姑奶奶,现在兄妹二人是人在屋檐下,这一咬下去不是要出大事吗!看着李嫂刚刚沾了张蔓口水的手背,他急忙绽出二十分的真诚对她笑道:“小孩子从小管教不当,真是惭愧!” 李嫂的脸青了一点,不答话,并且一直没松手,直到听叶挽又说“容再劝劝”才松开。 叶挽劝张蔓道:“贤妹,你我在此人生地不熟,当务之急是要寻到落脚之处,今后你我二人要相应为命了!兄长一定尽快把你接出!去吧,跟这位嫂嫂同往,好生听话,莫要害怕!” 张蔓小小的眼睛泪水成串地弥漫而出,小小的鼻翼与瘦瘦的肩头随着抽泣微微起仗。听完叶挽的劝解,她用衣袖擦了擦眼颊的泪花,点点头答应了,“兄长,休要忘记适才所言,速速将小妹接走!”。 然后她就一步三回头地被李嫂带走了。 那位公子也不多停留,对中年文士点点头,便带着绿玉杖进了主舱。 ------------ 第五十八章 略施小技 更新时间:2013-10-21 甲板上只剩下中年文士与叶挽二人。 “陆大哥,在下――”叶挽主动上前,想问接下来该什么办。 中年文士嫌恶地撇了他一眼,道:“谁人是你大哥,叫陆大人!再则莫要‘在下――在下’自称,毫无礼数,应自称‘小人’。” “是!小人明白。”叶挽嘴里乖巧地应些,心里却在腹诽“你才是小人”。 “你有何艺业?” 大学,大学,大概学学。学了点什么呀?上了点基础课、上了点选修课、玩了几天学生会、泡了个妞然后碰一鼻子灰。 叶挽想一想,还真没学到什么摆得上桌面的东西,这就是素质教育,属于内涵型教育,摆不上桌面的玩意。 长叹一口气,他呐呐地讲:“小人曾学绘画数月,可绘仕女、鸟兽,不知……” “绘画?无用!可会摇橹?” “不会!”他可不想当水手。 “可会做饭?” “不会!”他也不想当厨师。 “可会技击?” “也不会!”叶挽有心闯出点江湖声名,但确实不太会。 “那便当杂兵!你这厮总拿得动一口陌刀吧?”陆大人冷冷地一瞥这个不会摇橹、不会做饭、不会技击的废料,心想管你个死,当炮灰总行吧。 看着陆大人唇角毫不掩饰的鄙夷,听着他冷冰冰的话,叶挽突然看到陆大人的下牙口有一颗龋牙。 之所以注意到,因为这是一颗门牙,牙齿黑了一个洞,估计是被牙菌斑腐蚀掉的。 看那位林公子动不动支派这姓陆的,想必他在这堆人中也有点地位的,却含着口豁牙四处跑,估计这地方缺牙医!因此,他很有信心地说:“小人善治牙!” 嗯,也许你以为叶挽在吹牛,其实他说便说了,就是这样。 他发现怪得很,当初拒绝从医,不再碰医学典藏,但是一到需要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堆知识在他的脑海里爆炸。这估计得归功于叶父当年将他作为家族传承人来培养,对他的悉心传帮带。 农村人爱牙护齿做得不够好,乡村离城关又远补牙不方,再后来补牙像杀猪敲竹杠,动则千元。为此,叶父专门研读了一些疗牙典藉,开始接受治疗寻常牙患。由于父子相依为命,叶挽做完作业,也帮叶父整理过古今治牙方术,也参观他处置病牙,故而略知一二。 看着叶挽自信满满的样子,陆玄卿很是惊讶。 “耶――治牙?”对方很惊讶地问,“乃父不是举人吗,怎的你还做过医馆学徒?” “小人在西番生活之时,曾跟随洋郎中学得治牙之术,故而不吝毛遂自荐。” “如此,且替兄弟看看这颗坏牙!” 陆玄卿估计对自己的坏牙很纠结,试想谁的前门牙蛀个洞,一开口就豁出来给人看,心里不纠结?一听说叶挽跟大夫专门学过治牙,管他明的暗的、洋的陆的,想必是有点水平的,就让他试试吧。 “大人饮冷食辣,可曾感到阵阵酸痛?” “是是,确有此事,最近愈发生疼,饮食甚是辛苦。小兄弟你且仔细分析,该当如何诊治?” 这倒是把叶挽给难住了,闻陆玄卿所言,其牙表、牙本质应是微有伤及,但牙髓未坏,治是可以治的,可是现在手头没有补牙的设备。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叶挽为难地对陆玄卿讲:“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小人身边不曾带得牙科工具与汤药,无法替大人施为!” “船上有各类中药材,乃是二公子从陆上贩得,不知是否合用?” “可有葶苈、石二味与雄黄?”你道为何叶挽要这几味药,帮其父整理治牙资料时,他看过孙思邈《金匮要略》记载的“少儿疳虫蚀齿方”,包含雄黄、葶苈、石二味成份,因此叶挽要来这几副中药,打算先去了陆玄卿的牙痛之苦,也让他对自己初步建立信心。 这位陆大人一听叶挽这么肯定地说可以止牙痛,喜出望外,连称:“惭愧惭愧,莫要再叫陆大人,小兄弟,在下虚长你两岁,占你点便宜称在下陆兄如何?” 其实陆玄卿先前寻过一位郎中,得到过几味临时止痛之药,但皆是治标不治本,只能勉强吊着坏牙。而今听说叶挽也能开出治牙方子,急忙求道:“小兄弟,这几味莫非是止痛之药,有无根治之法?” 止痛不过一时,能一次根治最妙。 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太嚣张,这位陆玄卿很上道地改口称兄道弟,并问道:“不知需要准备点什么,愚兄定当尽力设法畴集!” “啊啊,甚好,甚好,不知陆兄有无剔勾、硫黄与橡胶树汁液?” 对方想了想,很遗憾地说:“硫黄船上便有,这个剔勾与橡胶树为何物,却是不知?” “剔勾为清除坏牙腐质所需,陆兄若无,小弟可以自制,只是这橡胶树还需请陆兄寻来。” “橡――橡胶树嘛?” 见陆玄卿沉吟良久,叶挽解释道:“这个橡胶树,树干一割开,便会流出白色粘液,属落叶乔木。其树叶乃是复叶,每一出共有三片,小叶片有椭圆形、亦有倒卵形。每年春天和夏天,此树均会开花,所开之花为绿色小花;花谢后结出球形蒴果,一枚蒴果熟时有三个果瓣。” 可怜的陆玄卿,只以为学富五车,天文地理,无所不精。那个什么橡胶、乔木、复叶、蒴果,一溜的词汇听起来却象天方夜谭,怎么也理解不了。从来没有这么强的挫折感,真是天外有天哪! 他心想:看看这位叶兄弟,年纪轻轻的,竟识得橡胶、乔木、复叶,还有那个什么蒴果!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陆某看来老了,不行了! 叶挽娓娓而语,却不知陆玄卿的心理活动这么的丰富。 你道他为何要这橡胶与硫黄?因为生橡胶是非晶型聚合物,柔软而富有弹性,若加入25-50%硫,加热硫化,则生胶分子中的双键结构因梳键的作用,会交联饱和,致使橡胶变硬,成为硬质胶或角质胶――这种材料是上好的牙洞填充材料。古人以汞银金为材料补牙,在毒性与简易度、化学稳定性、牢固性上,均无法同之相媲美。 这也是叶挽看到陆玄卿的坏牙之后,敢自承可治牙患的根本凭借,他是他的独门秘籍。 “白色粘液――树叶一出三片、椭圆形、倒卵形――春、夏、绿色小花――球形果,三个果瓣――” 陆玄卿嘴里不断唠叼,要说这人,你还真不能不佩服,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去芜存精,躲开叶挽说的晦涩难懂的术语,另辟蹊径,并且抓住了事物的本质特征。 他迟疑一下问道:“小兄弟所言,莫非是‘流泪之树’”。 “流泪之树?”叶挽乍听此言愣住了,这个名字好熟。 对了!橡胶树在印第安语里叫cau-uchu,意思就是“流泪的树”。叶挽大喜:“正是此物!陆兄可有?可有?” “倒是没有,不过族中从事南洋贩运货船较多,南洋尽多流泪之树,琼州府据说亦有此树,愚兄可以设法为小兄弟找来数棵。” “那太好了,不过治牙尚要延些时日,等待材料备妥,方才施治,不知陆兄可否等得?小弟先进一言,此前是否先行备药去痛。” “甚好!愚兄立即着人准备诸味药材。”这位陆玄卿倒也识得进退,连忙说道。 正好,叶挽还需要治疗腹泻与消炎的草药,一并请老陆办了。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几味中药材就集齐了。 先得把客户的事办了,叶挽又要来碾钵、火石、猪油、干枝和绵,他将雄黄、葶苈、石二味放在碾钵里碎成粉末,再以锦包裹干枝并蘸上猪油,最后把药末沾到裹锦之上,然后点上火,以药热烙“陆兄”的蚀牙患处。 如是几轮炙烤,把陆玄卿刺激得“咝咝”叫唤,后来居然不再喊痛了。原来这雄黄的成份是二硫化砷,有毒但却有除痛的效果。叶挽临时用用,可以解决麻烦,又无伤大雅。 “小兄弟真乃国手也!仅烙些许药石,便有如此功效!”陆大人狠狠地对咬了几下牙口,神奇的发现真的不痛了,不由大是感叹叶挽水平高超。 凭着这次略施小技,叶挽与他的陆兄,在这大船之上迅速进入蜜月期,天南地北地侃个没完没了。 不过每每叶挽探听口风,问这位陆兄能否求林公子将小张蔓还给他,对方都支支吾吾的,显然他没有这个能量。 “罢了,唯有暂求陆兄在力所能之时,给予舍妹照顾!”叶挽只好降低要求,这个当然可以答应,于是陆玄卿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因为这两人都想努力跟对方搞好关系,故而相谈甚欢,抛开思念张蔓之革,叶挽在船上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陆玄卿果是重要角色,叶挽从他那里获得了许多重要情报。这是大明海贼巨擘林凤的部队。林凤是在东海排名能够进入前五的海贼势力。其下机构甚是复杂,共设五堂,分别是中堂、族堂、战堂、红堂和舟堂。陆玄卿便隶属于族堂。族堂族长叫林逢国,其子已殒,留有三孙。大孙叫林伯初、二孙叫林伯纪、三孙叫林伯添。先前遇到的二公子便是林伯纪,同苍浯水师作战的正是林逢国麾下战舰。 聊天期间,叶挽也多次问及小张蔓的情况,对方都会答“令妹娴静温和,想必未受什么苦”一类的话。由此叶挽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静待船舶到达目的地,再思良策。 ------------ 第五十九章 归途识秋波 更新时间:2013-10-22 船航行得虽然不慢,但是眼前除了海水就是天空,视觉疲劳之后,相对的错觉慢慢袭来,让人感觉在浩翰的大洋中就象是几只蚂蟥在跳动。 对于叶挽,反正目的地是未知的,他有足够的耐心呆在船上,努力寻找各种机会接近海贼们,为营救小张蔓创造机会。“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能接受,哪儿都可以呆下来。 或许因为得到陆玄卿照顾的缘故,作为新人,出现在海贼的丛林里,居然没有遭遇什么难堪。只可惜内宅难进,兄妹分开后,叶挽开始与贼同舞的刺激。 叶挽跟海贼吃睡在一起,有一种与张府生活完全不同的,由极精致到极粗糙的感觉。虽然张府沦落,但是婢仆并未散尽,靠着亲戚接挤和东拼西凑,还混得下去,这是原大学士府诸人眼里的“糊混”,可不是这群脏稀稀的海盗眼中的“厮混”。前者无论是在质量,还是在数量上,都要好上许多。 这些海贼们,整天谈论女人,用最污秽的语言来描述和意淫,有的或没有的各种艳遇;也热衷于谈论争斗,喜欢用最夸张的表情来演示及夸耀所谓的胜利。 海贼们口中这样淫荡、这样混蛋、这样暴力的生活,究竟刺不刺激?会不会就像抽了粉?一试之后会上瘾吗?刚开始叶挽是这样地惊奇和佩服。 慢慢地,他又发现海贼们谈理想,都选择了最冷淡的口气,就好象只当它是一碗薄水蛋汤。至于家事,几乎没人说。这是一群漂泊的可怜虫!估计十有八九还都是单身汉吧?不像他叶挽心里还有个张家、还有月娴在等着他。 叶挽虽然心里鄙夷,却态度谦卑地生活在海贼堆里。没必要拍胸吹嘘,自己先前的人生确实没这么华丽过。 看海贼们的工作与生活,也是顶顶有风格的。在船队航行途中,有人将鱼饵钓钩甩到船尾,饥饿难耐的大鱼看到有一团团肉在动在动,忍不住扑向前一口吞了去,然后就像恋爱季节里的单相思一样心痛。 钓上了、就钓上了吧,懒惰的海贼们难得勤快去收拾这些鱼,他们好长时间才检查一次,将钓住的鱼拉上船,给鱼钓补饵后复甩回海中。看一看其他钓线有无鱼饵脱落或被偷食掉,被上饵料。周边的海贼船若是钓了好鱼,往往靠过来将鱼扔到主舰上,伙房会炖了给林公子及其内眷打牙祭。 除侍候林伯纪的人外,这船上悉数是精壮彪悍的中青年男子,携带着武器,定时在甲板上操练。训练内容据说是那位林公子定的,大多是刀术、阵形或体能什么的。林公子偶尔会站在旁边看一会儿,然后默声不吭又转回主舱,长时间不出来。 海贼们都知道那里是个粉红色的诱人的世界,但无人敢逾越雷池一步。 难道海贼们真就这么规矩?不是的,海贼嘛,人品能好到哪个份上!叶挽多次看到大小头目随意拿走下属的物品,就象林伯纪拿走绿玉杖一样,表现得非常自然!再然后以大凌小、以强凌弱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拳头在这里很有发言权。野蛮的形象、匪气的作派,让叶挽很不自在!从良民到海贼,毕竟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头枕着双手,仰躺在甲板上,一个个人影在眼前晃过。 高氏、小重辉、小重润、张敬修、张简修、王氏、张强、张盛、赵太夫人、王夫人…… 以前,独生子一枚,有家庭但无家族观念,有担当但无家族责任感,经常感觉好孤单。 而沦落晚明,认了赵太夫人以下的众长辈后,心中竟对异世的家庭、家族有了很强的责任感。感情上越是如此,越想把小张蔓保护好,但是力量太小了,太弱了,连安生都难,怎么办呢? 保护者的责任,与保护者的能力严重不对等;亲人的安全,与尊亲者的心愿严重不对等。生当这时,人心会痛!会恨!会彷徨! 叶挽在痛、在恨、在彷徨着…… 船队继续向前航行,经过十几天的浪里风间颠簸的航程,进入了一个海风习习、水流平缓、气候宜人的水域。 耳边传来了喧闹的鸟鸣声,在海面上有数万只海鸟振翅齐飞,看得清有褐翅燕鸥、粉红燕鸥、鲣鸟等,不时有鸟儿俯冲海面琢食小鱼小虾,难得的是竞有几只海鸥大胆地停在船弦上,用乌溜溜的眼睛跟你对视。 船上海贼们都兴奋了起来,内宅的几名婢女也出来看热闹,可惜没有看到小张蔓,叶挽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平常是最喜欢凑热闹的。 叶挽想靠过去询问,却立即被几名亲兵模样的人拦开,好在船上的人兴致很高,七嘴八舌、乱哄哄的,也没人注意他,他便转到船舱不对岛屿的另一侧,看看有无机会偷瞅一下,找找小张蔓。 不期然,竟看到那里有一年轻婢女,正趴在船舷边呕吐不已。晕船了吗?叶家祖传世代医者,原是中医立身,不过到了辛亥革命之后,叶家有传人游医西方,方逐渐转型为西医。父辈相传的中医逐渐被淘汰,但一些基本的望闻问断诊技,世代累积的奥妙无穷的秘方,还薪火相传了下来。 叶挽这一代的叛逆是最大的,直接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选了文科性专业,在生育权不完整的社会里,在单子户家庭里,这就意味着传承的彻底终结。 不过叶挽小时候曾经按家族规矩,随父游方过。叶父还勉强叶挽简单学了一些医技,并逼他背下一些灵效验方,所以对于医疗之道,也不算一窍不能。比如他知道两个穴位,用力拿捏几下,便可止晕。见是个晕船的病人,习惯性的,叶挽走过去想帮她。 “这位姐姐,是否晕船了,可愿让某一看。” 那婢女扬起头来,细观之梳双环髻,鼻冀轻薄、素眉淡扫、眼若柳叶,身穿白色纹边薄衫,置浅蓝对襟无袖比甲,下着素白襦裙,端的是一位素雅娇小的美人,只可惜或是晕船脸色苍白,神情畏怯,嘴角尚挂着一朵晶莹的沫丝,看起来煞是可怜。 “谢谢小哥,奴奴是晕船了。” 既然这婢女未否,叶挽便大胆地伸手抓住其皓腕,快速掠过按住了尺脉,闭目片刻,感觉到那只手往外夺,他便放开了。 看着这婢女羞畏的神情,回想起适才“寸微关滑尺带数,往来如同雀啄米”的脉象感觉,叶挽叹道:“这位姐姐并非晕船致呕,实是珠胎暗结,在下摸到了喜脉,早期坐胎不稳,不妨服些保生药汤。” 这婢女的神情突然由羞畏变得惊慌,急挥动两只手道:“小哥千万不可说出!” 叶挽看她的样子,叹息着暗想:没想到呀,这么一棵漂亮的大白菜不知被哪头猪给拱了,还这么不负责任,让她吓成这样子! 他的心一软,很怜悯地看着怀孕的少女说道:“你独自一人惊悸也是于事无补,不妨找到胎儿之父,两人共商大计,看如何保下这孩儿。” 那婢女低声叹息道:“奴奴上岸之后,求那顾夫子要来药饵,便可打掉了去!只是,万一顾夫子不允,我命休矣!” 叶挽不以为然地粗口劝道:“他竟然上了你,便是他的骨血,何必如此胆小谨慎!” 那姑娘连连摇头道:“不行的,侍候公子是幸,怀上了是命,连起来就是性命哪,奴婢若是不将她了去,便活不下去了。” 叶挽很震惊地看着这婢女苍白秀美的脸宠,好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公子?这艘船上除了林伯纪,还有敢称公子。这家伙,杀官兵时是管杀不管埋,直接扔进大海里去;玩女人也是管播不管采,不愿抚养后代? 他问道:“如何便活不下去?” “……”这婢女埋首咬牙不愿说话。 叶挽叹道:“在下略知歧黄,若你愿意,我便为你开一坠胎之药。只是医生管的是救生、不是灭世,你若不将道理说来,便当在下未曾听过此言,你我不曾相遇。” 叶挽这小子鬼死了,在所有医方中,除了家传的秘方外,普方里他只记得四个:保胎方与坠胎方各一;状元丹与怯鬼丹各一。记前两个干嘛用,他准备自己恋爱时把握不住自己时,发生了事故迎合特殊需要使用,记后面两个嘛,估计是觉得《千金方》里面的东西好玩,宁信其有吧? 那婢女听了,心中一动,眼隙轻泪垂下,盈盈拜倒道:“求小哥成全,秋波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 “且将原委道来!” “公子他在秋水之侧几次要了奴婢,奴婢便怕怀上了。原先他与那府上婢女丝箩荒唐,在其怀上之后便逼其坠胎,几日后丝箩亦不见踪影!奴婢担心此次亦是凶多吉少!” 叶挽听了心中大恨:“这头畜牲,既不欲得子,何幸之?”想想小张蔓所在,叶挽的心就象一下子被扔进了油锅时煎一般。 秋波解释道:“不然,公子每回要时都让准备了药汤的,是以不会结下珠胎,只是总有意外……” 叶挽不安地想,既然父母皆不要了,自己亦无能力救援,初孕时刻不如早些让胚胎解脱,免得伤命伤身。于是说道:“秋波姑娘,此处并无纸笔,亦不可贻人口实,某且念上药材名称、数量,你且用心记着,分开购买即可。此事某亦有求于你,望姑娘此后后,代为照拂舍妹张蔓一二!” 得到应允后,叶挽将那药方轻声念出,并对后继可能出现的反应,细心地解释了一通。待得婢女秋波全部记下,他方才装作观赏风景,绕舱后走出。 此时,鸟屿仍未绕过,叶挽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些乱飞的海鸟,问身边一名老年海贼橹工道:“老大哥,此是何处,为何有这许多鸟儿?” “不知道了吧,前方正是乌屿岛,岛上尽是海鸟。方今七月,海鸟在这里做巢、求欢、生仔,等天冷便都飞走了,来年复归来。过了乌屿岛,我等亦快到家啦!” 这里原来是一处海上侯鸟栖息地,叶挽看着此生未见的沙鸥翔集、锦磷游泳的怡人景象,却在挂念着张蔓,小妹在那人肉屠子林伯纪手中,如何让人心安。他好生担心自己无法在小张蔓身边看护,担心她触着暗礁,心里好生焦虑! 无心看飞鸟齐翔的喧闹,叶挽将头移到别处,发现小岛四周隐隐外露着诸多礁岩,上冲下贯的海水在礁石四周留下白茫茫的浪花。难怪这么多海鸟喜欢呆在这里,因为这里即有明礁也有暗礁,所以船不敢靠上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兄长遭贼算计,匆匆飞来襄助。原以为要停更数日,还好事情有了转机,心也放下大半,于是有空坐到电脑前面,今天这一章也按时出来了。真想说,能按时更新,也是一种幸福! ------------ 第六十章 贼岛南澳(一) 更新时间:2013-10-23 过了乌屿岛,船继续前行两公里左右,眼前一处若大的岛依稀可见,在它四周散落着许许多多的小岛。 很快船上的人开始忙碌了起来,准备登岛事宜。船径直向主岛驶进,那里应该就是目的地了。叶挽靠在船弦上望着那岛屿,陆玄卿走了过来,对他说:“南澳岛已至!” 陆玄卿已放下身段,从心里平等地对待叶挽。要说这人唯有沟通,才能彼此了解,并消除敌意。以治患牙为纽带,叶挽对陆玄卿还真有了些好感,这人固然有些势利,但是眼色不错、眼界不错、眼力劲也不错!陆玄卿对叶挽更是高看一眼,此子年岁不高,却知识渊博、思无常规,交往数次,二人甚是相得。 叶挽听了陆玄卿的介绍,看向眼前的大岛。南澳岛北靠青山、面对大海、形如半月、柔若少女,端的是一处风景秀美所在。一侧依稀有群峰七座,组成了连绵的内山脉,把她护在身下。好特别的一处所在! 叶挽指着那七连峰问:“陆兄,岛上如此多山,它们可都有名字?” “有的,合峦七山,合称七娘山,远看似与岛相连,其实并不与大岛相连。” 现在的叶挽只想更多地了解要去的海贼窝,因此指着山峦再问:“呜――另一侧山峦该是南澳之山了吧?” 为了满足叶挽的好奇心,陆玄卿热情地指着一座锥状大山给他介绍道:“小兄弟请看,那里正是岛上山峦,最高峰名唤大尖山,有近两百丈之高。边上矮而簇围者乃是龙颈山、骑马山和万寿山。南澳岛岛群山环拱,风光旖旎,以后小兄弟呆在岛上,不妨寻机多爬爬青山,享受那山人妙趣。” “一定要的,此岛风景甚美!”叶挽很象游客,随口附和着好客的主人。 船继续行进,经过一处海湾时,海浪再加平静。这里的海水蓝蓝的,几乎清可见底;眼前出现了绵延两公里多的长长沙滩,色如莹玉、柔若绸缎、坡度和缓;匹配上沙滩边上围着的郁郁葱葱的林木。 看着美好的景色,叶挽的心都要静止了,难道都是错觉,不是即将去一个海贼窝,而要到篷莱仙境。 这碧蓝色的海水、金黄色的沙滩、翠绿色的草木,一个面一个面的叠加上去,一层一层地高起来,让人在海中,几欲溶于湛蓝、化为游鱼。 “此乃青澳湾,我等已到南澳,只是不可从此湾登岛。青澳湾海湾方圆五十丈,水深均不过四尺,虽无礁石,船却难行,二公子所领船队均为福船,福大底尖,须往前往‘布袋澳’登岛。” 叶挽点点头,小声问:“陆兄,舍妹素喜热闹,为何至此,仍未见她出来欣赏海景!” “咳咳!不必担心,令妹就是稍微晕船。” 是了,内地人初次坐船远航,晕船是难免的!听到是这个原因,叶挽的心稍稍放下了,只是问道:“不知可有服药?” “这个内宅多体弱女流,自有应对之法,愚兄说不上话。” “嗯――请求陆兄便宜之时给舍妹一些照顾,叶挽永感大德!必结草衔环以报!”叶挽小声地求情道。 “言重了,这是自然!”陆玄卿也压低声音说着,然后慢慢踱开。 船过了青澳湾,临近布袋澳,主船一名壮汉不知从哪里拎出了一杆红旗,双手交交互着挥旗,打出一串旗帜语言。 岸上有一块光秃秃的巨石,突然也冒出了一个人,同样拿着一竿旗,挥舞了一些动作。 这是他们的信号!叶挽饶有兴趣地看着,并努力记了下来。 正在这时,林伯纪走出主舱,问旗手:“如何?” 旗手报拳道:“禀报公子,一切正常!” 林伯纪点点头,下令“登岛”。水手们领了号令,欢快地驾驭着船舶向港湾码头驶去。海水拍打着岛石,发出哗哗的浪潮声,带着海贼们莫可名状的喜悦,带着族堂船队缓缓驶入布袋澳码头,。 “伯纪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到啦!”依稀听着有人喊了起来,然后码头上出现了一阵嚣动与喧哗,更多地人涌出来,跑上码头挥手。 “这小子怎么这么受欢迎?”叶挽估计自己只比林伯纪小上三五岁,可是看看人家受到的礼遇,不免有点羡慕嫉妒恨。 但是,等船靠岸后,看清了前来迎接的人,叶挽的心里只剩下兴灾乐祸了! 船上之人兵器统一、膀阔腰圆、着衣光鲜。 岸上的人,却大都就象贫民窟里的弃儿,男的多数袒胸露乳、弯着一根根的瘦排骨、高高地挽着裤脚,露出黄澄澄的牙;女的多数用褪色的布包着头发,也有戴防晒斗笠的或梳辫子的,因为辫子没用心编,辫子四周都是未纳好的头发,对着阳光看红稀稀的。 再看这些人手里拿的家伙,非常的不齐整!有陌刀、马刀、铁剑、长枪、锤子、鱼叉、柴刀、铁链,还有棍子――如果这能叫棍子的话。 为什么不能叫棍子?因为它们太象是撑猪圈或晒海带用的大根柴火,有些皮都没褪光,上面还有大大的树眼。 当然人群中并不净是难民一样的海贼,还有些人衣着光鲜,打扮抢眼,站在人群中少搔手弄姿,甜腻腻地叫着林二公子或伯纪公子――这主要是些女的! 还有一些书生或武将打扮的公子哥,大老远对着林伯纪拱手,也不管年纪大小,都“伯纪兄、伯纪兄”地叫着。 场合的热闹而又混乱,说明海贼们是自发组织的,看得出来林伯纪还是有点声望的。 只见他笑盈盈地走下船,跟那帮公子哥们拱手打趣,和气地回答完奋力凑向前的大小姑娘的问话,还关心地扶起弯着膝盖请安的老海贼,问了几个生活上的问题。在他的四周是那队彪悍的亲兵。 这种场面真他妈的熟悉!比如在另一个世界看新闻类节目…… 叶挽跟那帮杂工,一道被哄下船后,只能站在一旁静观。热闹是他们的,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可以他只想见见小张蔓,看看她,还好着没有? 可是,陆玄卿走了过来,对他说:“走吧,愚兄带你前往红堂。令妹需等二公子招呼完毕,方才下船。” “陆兄……”叶挽的眼睛有点湿了,陆玄卿拽了他两次,他不得不顺他的劲走了两步,但嘴上拨出俩字,满是恳求之意。 陆玄卿叹了一口气,停下来思忖了好一会儿,说:“小兄弟,且随我来。”然后带着他走到远远的一处青石边,并吩咐道:“噤声远观,不可呼喊。”叶挽忙不迭地点头。 约一壶茶的时间,族堂武弁开路,林二公子拱手先行离去,随后主舱下来一群婢女仆妇,亦跟着离开。 看见了!张蔓就在婢女仆妇人群中,她被秋波携着手,脸色愁苦而焦急,不断地往人群中扫视,估计是在找她的兄长。 叶挽待要冲上前,陆玄卿死死地拉住他,连道“不可!”满心期待的叶挽只好苦恼地摇摇头,咬牙跟着陆玄卿先行离开了。远远地回过头看,依稀有个熟悉的影子在那群人当中,不停地扭头四处观望…… 等着我,张蔓,兄长会保护你的!叶挽咬紧牙根,跟随在陆玄卿后面。叶挽想要有酵母菌,将他的本领将面一样发了该有多好!时间是如此的紧迫,而张蔓的处境又是如此的困难。 ------------ 第六十一章 贼岛南澳(二) 更新时间:2013-10-23 走在南澳岛的土路上,陆玄卿对叶挽说:“既已登岛,必得入伙。小兄弟系聪明之人,想必早已了然,我等本是一群海上剪径强人!” 叶挽点点头,心里却哼了一声:才说呀,我早知道了,你们都是天杀的海贼。 二人谈到此处,我们明确了林伯纪、陆玄卿以及叶挽未来的海贼身份,某些读友们心中可能会有疑惑:一疑这群海贼为何未挂海贼特有的骷髅旗?二疑海贼编组为何同官兵如此接近? 下面就让青翼随便揪个明朝的小海贼,给大家解释一下原因。 青翼出手在历史人生长河中一捞,随手抄出个襁褓,里面有个不满孕育中的娃娃。错了,这个不适合答疑解惑,正要扔掉。 娃娃哭了:“别扔咱,先生掏得非常对,咱就是中国历史上最嚣张的大海贼!咱正在赶路要去投胎出生啦!” “你是何人?” “老爹会给咱姓郑,并给咱起了名叫芝龙。再过若干年,咱就出生啦,先生可不能将咱扔坏了!” 郑成功他老爹,郑芝龙呀,果然是史上最牛海贼,是个大boss。郑芝龙是1604年出生的,确实需要在命运的长河中快跑,好准点投胎到郑家。青翼恭恭敬敬地抱着小龙龙,请他发这个言,帮助大家解开这两个疑惑。 郑芝龙哼了一声,解释了起来: “先解第一个疑惑,嘉靖年间,海贼的骷髅旗尚未发明,此时各国海贼旗绶相当混乱,大明海贼无旗则罢,有设旗则必仿大明军制。 每一行每一业都有标志。有个在平面设计上特别有天份的海贼,名叫棉布杰克,他制作了一竿海贼旗,上有一个骷髅头和两只交叉的骨架,看起来阴森诡异,此旗就像一支恐惧之箭,每每出现,都准备深深地扎入海上旅行者的心脏! 但是棉布杰克制作并倡导使用骷髅旗的时代还没有到来,历史记载,棉布杰克被绞死于1720年,现在是1563年,如此看来,这面名振天下的贼旗的出现,起码是一百年以后的事啦。 不仅如此,海贼的旗号也不是统一的,你爱挂的是骷髅旗,可我爱挂的是尿布,好纪念眼前天天泡洗床单的日子。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对不对,这很难统一的。比如,丹麦海贼的旗帜标志是一只展开翅膀和张着喙的黑乌鸦,罗马海贼的旗帜则是一根缠绕着两条蛇的、墨丘利神的权杖。而中国的海贼往往直接是仿官军的旗绶。试观林伯纪的船队,旗绶之用,大多模仿明军。若不看船上武弁装束,哪知道这是一群海贼。 再解第二个疑惑,嘉靖年间,官匪勾结严重,海贼作为专门在海上抢劫其他船只的犯罪者,向官学兵的风气极盛。 这也难怪,明朝海域的大海贼,没有几个是天生的,不少人有过官场的经历,因此在海贼军队庞大之后,学习或抄袭了明军的不少东西,包括旗帜装备与行伍编制。大明海贼较之西番海贼,仿朝廷水师建制更甚,这说明他们与官府的关联要更胜一筹。 海贼势力想要做大,十有八九要与官府勾结。还有一些海贼是投降派,当小毛贼时勉强混着,当上大海贼之后,许多人便向朝廷投降,好混个一官半职!当然有人成功了,也有人失败了,成功的人以鲜血染红帽缨,失败的人只得输掉整个脑袋。 举几个例子:世界级的大海贼,海拉金?巴巴罗萨担任过奥斯曼帝国海军元帅、亨利?摩根担任过牙买加总督、弗朗西斯?德雷克当过英格兰勋爵,还有郑某人,降过大明朝,任福建总兵并授爵南安伯。这些是成功的案例。失败的比如,倭寇首领汪直欲投官府,结果被胡宗宪一举诱杀;还有郑某人未来降了满清鞑子,被判了一个斩监侯(死缓的意思),然后被取了大好头颅。” 郑芝龙同志解完这两个疑惑,黯然消失,娘的,明知会被干掉,还要不要去投胎。心情不好可以理解,青翼在嘘吁中也跟着走了。 未解其他,陆玄卿继续耐心向叶挽解释。 “我大明海域,东海、南海最为富庶,中间台湾海峡贯通,乃是远洋近海必经航道。南澳岛地处广东、福建两省交界,且又临近台湾海峡,地势非常显要,南澳乃东海顶尖海上势力,实力非同小可!” 他喘口气,凝重地又吩咐:“东海与南澳形势复杂,小兄弟须将招子放亮点。强盗嘛,保不准几时便被人做了!不仅需防敌,亦要小心自己人!”此言听得叶挽一阵哆嗦。 介绍完地势,陆玄卿蹲下身来,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六角形的图案,然后在中央和各个星角分别放上一块小石头。 魔法师?看着地上的个六芒星图案,叶挽愣了一下,细心地瞧着陆玄卿的后背,没有发现什么魔法光环。 陆玄卿不知道叶挽的听讲这么不认真,他用手压了压中间的石头说:“我南澳势力大统领名唤林凤,下辖六个部堂,分别是中堂、族堂、训堂、战堂、红堂、舟堂,此为南澳六部势力。大统领自统一堂,即为中堂,其副统领方大器协理军务,副统领马志善协理内务,下有盖明、郝洲、李成和墨白四员大将,分掌升迁、军纪、纵横、赞划。” 陆玄卿又将手移到第二块石上:“此乃族堂,大统领在饶平县打拼之时,多赖家族老人鼎力支持,故而此堂地位显赫。掌握军中财资与刺情。族堂有两位首领,一者为族长林国逢,一者为统领林同显。愚兄与令妹,算是族长一脉。当前本脉事务族长甚少出面,悉由三名孙儿管理。大孙林伯初,二孙林伯纪、便是二公子,三孙林伯添;统领一脉变是如此,由林同显之孙林邦、林胜分管。” 然后他指着第三块石头说:“此乃战堂,主体为日本浪人,也有部分明人。战堂素喜在鲜血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掠财甚多、死伤亦多。战堂之人原是真正海贼、嗜杀、疯狂、不顾一切,劝你莫要招惹。战堂统领名寸丹,其妹有二人,名叫寸红、寸心,前者已同族堂林邦完婚。 陆玄卿接着指第四块石头往下解释:“此乃舟堂,战船于海贼而言,比火炮、粮食和黄金尤为重要,舟堂负责战船建造与维修,统领名容宽,有子名容道。舟堂一向低调,不为人所关注,然船为海战之本,故而不容小觑!” 陆玄卿指着第五块石头道:“这乃训堂,属员不多,除亲卫之外并无常备力量,但深受各堂崇敬。训堂负责官员复训、头领培养,以及本势力头目子女教育。统领名唤陶锦城,此人于南澳犹如神祗,各大户子弟均盼成其入席弟子,然而都是机遇难觅!训堂另有数位先生需得留意,一为训堂本职业师磨性、小笋、杀才、老麻,各有大才;二为他训堂外请业师,战堂寸红、舟堂容不得、中堂墨白,亦是一方人杰。对于训堂,小兄弟要多加留心!此处乃是我南澳势力未来首领培养之摇篮,进入训堂便接近了成功。” 叶挽听了觉得好神奇,这破海贼岛也有“常春藤”学校,还能自行培养人才?没想到海贼势力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是不是见到张居正后,建议他向嘉靖进言,派重兵将海贼搞死。 介绍完了五个分支,陆玄卿站起来指着最后一块石头:“此乃红堂,亦是小兄弟归属之地。” “去红堂吗?”叶挽有点不愿意,说道,“为何其名听象脂粉之地――”靠,不会让他去当鸭吧?不得不夸奖,叶挽的想像力不错。 “小兄弟多虑了,红堂乃是南澳势力后勤基地,红堂之人净是家属、杂工和保障人员,并未如其他各堂鱼龙混杂,争斗固然亦有,但是治安较为平和!” 听陆玄卿这话,叶挽的脸就白了,敢情岛上还不时有杀人放火之事发生? “红堂统领名唤斗百芳,其下有三员大将,红堂协守名唤蓝净理,负责治安;医馆高足名唤莫濂,负责卫勤;柳氏一族大女名唤柳大姑,负责辎重。另有一个愚兄将郑重向你引荐,他便是红堂医馆顾老大夫――小兄弟将在其手下任事,此人为大统领培养了一支战时卫勤小队,德望甚高。” 陆玄卿接连讲了南澳岛的许多信息,叶挽听得心里直发慌,生怕漏掉不该漏掉的重要信息。林凤军的高层网络复杂而又庞大,马上记起有些困难。但它们却是在南澳生存必须的基础性信息,叶挽竭尽全力想将它们记下来。他边记边问陆玄卿,对方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吧,大家看到了,叶挽因反穿偏差,当上了海贼。我们很想知道,他与张蔓将如何在这贼岛南澳保护好自己?如何安然渡过海贼生涯? ------------ 第六十二章 躲不开的传承 更新时间:2013-10-24 介绍完毕! 陆玄卿一脚扫开几块石头说:“那就走吧,是龙是虫就看你混啦,你还有个妹妹要带,不能毫无建树。也许有一天你陆兄还得靠你帮衬一二。”说完,陆玄卿露出难看的大门牙笑出声来。 叶挽心里十分感激,来到异世界这是他得到的第一份助力,诚恳地回答道:“今天陆兄为我所做的一切,兄弟一定铭记于心!” 陆玄卿做开心大笑状,继续向前走着,领着他来到了一个渔村。 “此处便是红堂!”陆玄卿对叶挽说。 “啊――”把叶挽吓了一跳,这这都什么和什么嘛,哪象海贼后勤基地,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庄。 南方海边渔村常见的一条鹅卵石小路迤逦向前,一条被个别无耻村民当成垃圾收容点的小溪相伴而行,在墨绿色的溪泥上,带着馊味的溪水流淌着,缓缓汇向大海。 路上慵懒地洒着一些土石为材搭成的小屋,与路边杂草比邻而居。远见一两处小屋汇聚、中间露出老厝,规模略大一些,依稀有飞檐翘角凌然跃出。不知是祠堂还是大厝,增加了不少凝重与人气。 猜到了叶挽的疑惑,陆玄卿笑道:“陶夫子之部署,我等俗人不理解也就罢了,走吧,见怪不怪。” 进了村内圈,方才感觉到了不一样,有小衣短褐的村民上前询问陆叶二人身份,陆玄卿示以一方木牌后方才让行。 陆玄卿带叶挽直奔一座老厝,此厝带着闽南古居的典型特点,前埕后厝,坐北朝南,五开间加双护厝,红砖白石墙体,硬山式屋顶和双翘燕尾脊,看得叶挽阵阵心暖。是的,此村建筑文化竟与兰陵村如许接近,叶挽有种错觉,直怀疑回到了老家。 但是他很快感受到,海贼所居自有不同。厝中大埕两侧各开边门,各有双狮拱门,左右立有全副武装的值哨卫兵。进边门后,可以看到大埕甚为宽阔,既是进大厝通行之所,又似寻常练兵之地。在大埕上立有筑台,筑台上又竖着一竿大旗,上书“镇海大统领麾下分部大将斗”,台侧木架插有十八般兵器,埕上无人,但大旗迎风猎猎作响,一股煞气扑面而来。 穿大埕进大厝,又遇一身劲装、佩刀在身的拱卫女兵,说清来意,这女兵也不需通报,直接将他们带到一座牙房,房中有两名老者正在对弈,女兵对着其中一名老者叫道:“李录事,族堂陆从事送一新人前来入伙。” 李录事瘦瘦地身板子离了棋席,过来请陆玄卿坐下,叶挽嘛当然只有站着的份了。录事问了叶挽的来拢去脉,又离开了一回,估计是禀报给上面的人,然后醮墨涂画一番给叶挽入了册。然后拿出一方竹牌,上面刻有俩字“红内”,只不过录事并未直接将此牌交给叶挽,而是递给同他对弈的另一名老者。那老者取出一把厚重的刻刀,迅速抖着手,用刀尖在竹牌上刮了几下。将牌递还给录事。 录事把牌子给了叶挽,叶挽才看清竹牌背面刻上了“医士叶”。这个医士估计就是自己的身份了。 根据明朝的医事制度,地方各府县设惠民药局、养济院、安乐堂,分别是承担平民医疗、养老贫病收容,以及临时疫病派出的任务,各派医官管理。在这三个机构内设有医官、医士、典药、掌药等。叶挽刚入红堂便得医士之职,一则可能有陆玄卿亲自引领的关系,另一者也可能是海贼窝医务人才紧缺的缘故。 登记手续办妥,录事便带着叶挽他们七弯八拐,来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平厝之内。此厝朴素无华,仅开一门,进去之后有一小院,纵横各有三十步之距。小院左侧有灶屋、井台和小屋一间。右侧设一茅厕,难得的是,此厕厕墙东西两侧各书有男女标志,说明当家之人很是心细。 小院后部中央有一间大屋,一间配屋,大屋屋楣上挂着很朴素陈旧的一方木质扁额,上书“医馆”二字。到目的地了吧!录事带叶挽他们直奔大屋内厅,此厅有三四十平方米的样子,内侧有一方医案,一白髯老者正扒在案后替病人把脉,估计这就是陆玄卿所言德高望重的顾老大夫了。 只见陆玄卿抢先上前向老者作揖“参见顾老先生!”果然是他! 老者扬起头来,露出脸上的褶皱和老年斑,估计这位老医生有六十多岁的样子。显然他与陆玄卿是认识的。老者手中工作未停,开口问道:“啊――玄卿呀,莫非牙痛又犯啦?不是去往福州城,为何不让城里郎中诊治一番?” “回老先生,办差较急,一时无法顾上。不过呀因祸得福,接回来一位牙科郎中。” “嗯,人在何处?” “喏――”陆玄卿指指叶挽。叶挽的衣服一直没换,仍然是一身西服套装,不似明朝服饰。 “西洋番医?”顾老大夫惊讶地呼出声来。 叶挽想:按陆玄卿所说,南澳岛来往商贸船只众多,能够同四方之人接触,居住在这里的人眼界都十分开阔,这老郎中估计见过或说过西洋番医的模样。 确实如此,这南澳岛位置很特别,地处福建和广东的交界地带,东对着台湾高雄,北对着厦门,西南对着香港,与三地相距均不足二百海里。这里乃是东南海船进入西太平洋的主航线,也是东南沿海通商必经的停泊点和中转站。 陆玄卿替叶挽介绍道:“叶小兄弟乃是我大明子民,曾随番医学得治牙之术,不过这水平硬是要得!” 李管事也上前证明:“适才叶小郎中已在红堂注册,斗统领令其到医官手下任事,暂充医士职司,请顾老先生多多把关。” “欢迎之至!不胜荣幸!”顾老郎中站了起来,微微欠身向远方的客人表达礼节,然后说,“老夫曾见识过西洋番医,全然与中原医学走不同途径,却各擅胜场、足济苍生呀。” 见老郎中如此客气,叶挽急忙回了一礼。 老郎中继续说道:“顾某随先师学医犯了孤僻,对治牙之道所知聊聊,到老方知牙疼亦是病,一痛要人命,但悔之晚矣,只能开一时劫痛之药给来寻医的人镇镇。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老先生居然并不以叶挽年少为悖,非常诚恳地欢迎了他。 未展示什么过人之处,就得到这样的欢迎,是叶挽不敢想像的,忙谦逊道:“老先生过誉了,中医洋医都是文明瑰宝,理应取长补短、互相尊重!” 在海贼窝里居然遇得上如此期许西方医学的老郎中,让他十分感慨,难怪明清时期西方的文明,如宗教、医术、数学、历法等都首先从福建、广东传入中国。在明清时代这里的精英,思想上要比内地人杰开放得多,眼界也宽得多。 陆玄卿见叶挽受到重视,自觉脸上有光,忙说道:“顾老先生重视叶小兄弟,是他的福份,玄卿带叶兄弟此来,无论是做人还是医术,都希望他向您好好学习!” “哎呀,不敢这样说!叶小郎中,此座大堂本就各有两进房屋,右侧原是我的弟子居住与诊疗之处,现在人都不在,你便在彼处开个口齿科别馆如何?别馆后屋有床,可暂作起居室。” 叶挽听了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才上南澳,就整出了一个大店面,看来海贼生涯大有前途呀!一个店面在现代社会,不得混个十来年的。有了安身之所,改明儿带着小胡椒就在这里生活,自具自足,同时择机逃逸,也是极好的! 就算这个海贼窝给朝廷清剿了,估计也没郎中什么事。说不定换个身份,依然可以入世行医!对于穿越者来讲,第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安全的身份,接近并融入新的社会环境,然后才能谈论如何奋斗。 这边叶挽对未来的生活有了一些底气,那边顾老大夫对西洋小番医到来也充满了期待,看到这种“两情相悦”的情景,陆玄卿与李录事都很高兴。 既然一切稳妥,陆玄卿与李录事也就要告辞了。临行前,叶挽叮嘱陆玄卿快些将牙医用的材料快点送来,毕竟他对治牙一事还是概念居多,必须经过一阵试验才有底。 这件事陆玄卿当然想尽心,因为他的豁牙到现在还没补呢,很快他也设法将所需的材料、工具送了过来,就连那“流泪的树”也只花一周时间就帮叶挽找到了一棵。 一看叶挽乐歪了嘴,这树主干居然有小碗口粗。他美不滋滋地将橡胶树扛到医馆院外的小路边,傍着水沟挖个坑栽了下去。 就这样叶挽在红堂医馆住了下来,但他并不开业,每日里就是做各种实验。 对此,顾老大夫见怪不怪的,他知道西番医生就是瓶瓶罐多,诊疗清闲下来他也就是跟叶挽聊聊天,由着叶挽瞎搞。 这二人,一个是医界老宿,一个是初生牛犊,技术水平相差甚远。但是后世医学上的许多发现却是顾老大夫所不知道了,叶挽出生医学世家,叶父给他打的基础甚是深厚,因此讲出的道理往往发人深省。有时谈到一两个新点子,如血液配型、试管婴儿、病毒感染等等,顾老大夫都要琢磨上好几天,结果依然是搞不懂。 医馆里还有个杂工叫雪莲,怀胎五六个月的样子,虽还能干不太重的活,但毕竟一老一孕多有不便。叶挽一到,就将医馆除了做饭以外的杂活全包了。雪莲嫂很喜欢他的勤快劲,三人相处甚是融洽! 闲下来,叶挽不由大惭,想当初七推八推,悖着叶父不肯传承叶氏衣钵,谁知到了这异世,居然眼巴巴地求来这份职业。实在是人至贱、无底线! ------------ 第六十三章 倒拖竹篙的海贼 更新时间:2013-10-25 南澳有许多闲人,作为新到的外来户,叶挽需要经历的第一轮考验便在于,如何在小户海贼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油三是个破落户,是远近有名的青皮,他偶尔出现在布装澳当个装卸货物的苦力,没有固定职业。多数时候,他穷得叮当响。 人穷不可怕,怕的是穷人不认命,身上还有恶趣味,如抽鸦片、嗜酒、嗜赌、喜欢美食、好色等等,每一样都会要人命的。 油三的嗜好就是逛窑子,所以他从来都是零储蓄、零负债――零储蓄是因为他一有钱就花在粉头身上,零负债是因为南澳没有一个人愿意把钱借给他。 不借没关系,油三爷自己挣去,这不为了解决腰带以下的需要吗,他半夜把邻居家猪圈输通猪粪的竹篙顺了出来,然后迈着罗圈腿,到邻近的村子里四处乱逛。 这样做能来钱吗? 是的,如果你问了这个问题,说明你太不清楚南澳岛的海贼文化了!小心撞了“血煞”哟! 南澳岛之所以大小海贼前赴后继,光明朝就有吴平、林道干、林凤等特大海贼集团盘踞于此,另有孳毛小贼无数,繁衍生息,代代不休,朝廷屡次剿杀,均不能将其覆灭。 原因有三:一是这里地理位置特殊,乃是海洋贸易航线的交叉点;二是这里行政管辖关系复杂,一岛由闽粤两省分治,行政效率低下,经常发生扯皮;三是这里的海贼文化有悠久的沉淀。 在南澳,有任何一人想发起一次海贼行动,可在天黑之后取竹篙一根,将竹篙粗的那头倒过来,拖着在大街小巷乱走。 渔民但有听见倒拖竹篙之声,便知有人邀约同伙出海劫掠。 你想参加吗?想参加,就什么都不用想,带把柴刀或鱼叉一声不吭跟在拖篙人后面。 不想参加?那就没你什么事,关好你的房门生你的孩子去,就是请别乱说话。 等拖竹篙的人走上一阵,后面就会出现一串人马,他看看人数差不多了,就约好时间地点,大家一起出海劫夺,所得其财物几乎所有人都平分。鉴于当家领头的,以及提供船舶的人,承担的风险更大一些,无论是按劳分配还是按要素分配,都应该多分一点。 显然这油三也想发起一次海贼行动! 油三倒拖着竹篙,竹梢刮过青石,发出“啥啦啦”的声音,划破了长巷。 巷子里有一户人家,本是虚掩的门被拉开一条缝,然后一个插着簪花的女人脑袋冒出来,又缩了回去,随后传出一个声音:“坏仔又想下海讨活啦!”说完就传出重重落下门栓的声音。 油三倒拖竹篙,开裂的竹梢拍击着沙路,沙子纷纷向上弹起,发出“啥啦啦”的声音。 沙路边有一棵楝树,楝树下有一户人家,家中一个嗡声嗡气的男声传出来:“阿阿妈,让让开路,俺就要去去――!”这家伙还有点口吃。 有一个老妇女的声音回道:“阿扁仔,你可不要造孽!过两天就是观音菩萨生日,小心你被收了去!” 那个嗡声嗡气的声音继续说:“俺俺没没媳妇困觉,熬不住住了,阿阿妈不让俺去,俺火火大,遭贱贱村里的,族族堂就收收了去!” 随后两人反复嘀嘀咕咕,似乎老妇人屈服了。屋里传出搬箱子的声音,老妇人从一口箱子里翻出一张破破的铁甲,绑在孙子身上。 再然后柴门发出一声响,那个叫“阿扁仔”的人拿着一把柴刀闪了出来,追上并加入队伍末尾。 油三倒拖竹篙,竹梢头在石台阶上一蹦一跳的,发生“啥啦啦”的声音。 有个少年从床上爬起来穿上短褐,一声也不吭,抄着一根扁担加入了队伍。 夜里,这群准备出海行劫的人都勾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啥啦啦”竹篙继续拖地,“沙沙沙”脚步不断行进。 陆玄卿不知从哪里移植来一株碗口粗的橡胶树,就种到医馆外的路边上。叶挽这时正在医馆外割橡胶。 他需要新鲜的橡胶汁做实验,又担心树能出汁这么有趣的事,让村里的小朋友发现,然后想个方法把树玩死了,于是选在夜里、偷偷出院门割橡胶汁。 他用钥匙串上的那把小刀在树身上割了一个口子,然后斜插入一个小竹片,让汁液顺着竹片往下滑,并用左手端着一只小碗接树汁。 橡胶树种在路边,紧邻一条小水沟。 这条沟有点脏,村里好多人人直接把垃圾倒在沟里,即使人站在上面,也能闻到阵阵异味。 为了得到橡胶汁,叶挽只好忍着臭味,在模模糊糊的夜光下弯着腰,看着乳白色的粘液不断滑进碗里。 就在叶挽割胶时,不远处响起了“沙沙沙”、“啥啦啦”的声音,听了让人头皮发麻!叶挽保持着弯腰姿势,定睛看向声音的来向,只见不远处的路上有一群影影绰绰的人形在晃动。 月芽阴晦不明地在云中穿梭,将斑驳的树叶影子打到这些人形上,所有的人都看不清脸。 海风一阵一阵地吹来,将一股阴冷的感觉送上叶挽的心口,他感到有些战栗。 这队人越走越近,叶挽心里怪异的感觉有增无减,竹篙声、脚步声,一串一串,就像长蛇在心头踯躅一般,令人浑身都泛起鸡皮疙瘩。 现在时间不早了,海贼和村民们早就各自吹熄灯睡觉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叶挽继续端碗接着汁液,心里却泛起一阵不妙的感觉。 油三带着这支临时凑起的打劫队伍走来。这支队伍其中有人可能已经犯下多次命案,有人见到杀人可能还会尿裤子,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完成集结,马上就要出海劫掠。因而,所有人的脸上都涌动着一股凶煞。 油三倒拖竹篙,迈着罗圈腿,走在队伍前面。冷不防丁,看见一个黑影站在树阴里,他真是被吓了一大跳。细看这只是个呆呆的少年,不由火暴三丈。 你想呀,这些应召的人之所以都勾着头,就是不想让村里的人知道就是他们要出海杀人越货,谁会希望有人站在路边围观?谁会希望被人认出来向官府告发? 如果你是在竹篙声的号召下,想加入的直接尾行就可以了,不想加入那就关紧房门或远远躲开,哪有这样子直勾勾瞪着眼、站在路边看的呢? 这叫撞血煞,是相当不吉利的,严重地冲撞了南澳岛的规矩! 看着这个傻子,油三恶从边生,怒骂一声抄起竹篙就打将过来。竹篙很长,扬起来时刮过一片树冠,裹挟着几枝树叶,恶狠狠地击向叶挽。 叶挽本没想到这人会暴起袭击他,好在竹篙太长,预动的幅度比较大,以他学自王氏的一流身法本可避开。但是他必须像黑枭一样隐在黑夜,恃机救张蔓离开南澳,所以他不能在这么一大堆人面前,显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他担心一旦暴露并传到林伯纪的耳朵里,事情可能会变得愈加复杂,唯今之计,一些皮肉之苦只好生受了。 见竹稿击来,叶挽只得扬起胳膊挡在头顶之上。这竹篙打下来时末梢在手、大头在前,颤动中击打力非常大,这一下子狠呀!叶挽一声惨叫直接被打落到沟渠的泥淖中。 几个穷凶极恶的人挥舞着渔叉、柴刀、扁担围了上来,对着叶挽大声斥责。油三则继续抡着竹篙,不停抽击那跌落之人。 叶挽以常人的速度在水沟里四处躲闪,身边的臭水臭泥被搅得四处乱溅乱飞。 对方攻击得太密集,有时他确实躲不开,被抽中了好几下,除了满身满脸的臭泥外,接取的橡胶汁也倒在了身上,手臂又被竹篙打破了流出血。黑的、白的、红的液体,流得满身都是,还有树叶沾在他的头上,在幽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惨! 可怜的叶挽,实在想不清楚哪里犯了众怒? “杀了他――杀了他――”有人嚷道。 看来这帮人真都是欲置己于死地,他可以被竹篙抽晕在这臭气熏天的水沟里,但不能被打死在这里;他可以被人拳打脚踢,但是不能被生锈的柴刀劈死。死去了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在臭沟渠里被打得抱头鼠窜的叶挽感觉没有忍的必要了,正待展开身法游上岸来,突然灵机一动,又缩了回去。 他急中生智,一边依然紧紧握着割橡胶的小刀,一边大声呼救:“顾老夫子!雪莲嫂子!救命哪――救命哪――” 这里正是医馆院墙之外,里面之人应该是听得见的。还是雪莲嫂年轻,虽然怀孕但听觉与腿脚都还算灵便,原先听得鼓噪声,心想这三更半夜估计又有哪个天杀的在组织“海贼行动”,后来一听似是叶挽的呼救声,大感不妙,忙搭件披风冲了出来。 近前一看,正是村里的一群泼皮无赖,领头的是缺德的油三,于是骂道:“油三,你干什么?这位乃是医馆新聘郎中。” 油三握着竹篙,指着叶挽恶狠狠道:“干什么,他娘的,这孙子冲我们血煞了!” 雪莲嫂一听脸都白了,支支吾吾地说:“这――这――伊不知晓规矩,伊初至南澳,什么都不懂!” 这时一个嗡声嗡气的声音掺和了进来:“刚刚上岛也也不行,规、规、规矩铁铁做的,命是泥泥拍拍的,他他是是你的亲亲戚吗?你你你陪陪我……”说完他就往雪莲身前凑。 身边有人急喊:“阿扁仔,这是雪莲嫂,你想死!”但这厮显然未予理会! 雪莲嫂被气得粉脸通红,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院门处传来怒吼声:“阿扁仔你狗胆包天吗?”只见顾老大夫披件袍子,连带子都没勒,在盛怒中跨了出来。 吓到这声音,那个叫阿扁仔的人吓得一抖索,急忙后退;场上所有的人也都静了下来。看不出来这顾老郎中六七十的人了,威还是挺重的。 因为事情发生在医馆之外,油三又见雪莲嫂、顾老大夫依次维护,就猜得到沟中之人确实跟医馆关系莫逆,有心就此将事揭过。于是赶紧说:“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顾老大夫看了看沟渠里乌黑一团的人形物体,叫道:“沟中之人,可是小郎中?” “正是在下――”叶挽真是见到亲人了,两行清泪立即兴奋地奔了出来,而且泪水越分泌越多,在眼郏的泥巴上深深地犁出了两条沟。 “速速上岸来!” 叶挽应一声,急忙爬上岸来。 当叶挽远得远一些时,大家勉强还可以忍受他身上的臭味;这一上来空气被搅动,臭气四溢,中者欲呕,实在让人受不了。 在场的大家都无心理他――实在是太臭了。哪还管什么血煞,既然不能一刀杀了,就想远远避开。因此,接下来的谈话过程很快就完成了。 叶挽向顾老大夫诉说了自己莫名其妙遭袭的经过。本来嘛,他就是半夜在这里割树汁的嘛。不信看看,那橡胶树上割痕犹在,小竹片还在滴住乳白色的汁液。 这么臭,油三等人当选择相信他的话,一伙人匆匆地向叶挽、最主要的是向顾老大夫道了歉,然后赶紧离去。一点纠缠的念头都没有!真的,这家伙身上味道实在是太大了! 后来叶挽才知道,上次一个撞血煞的外乡人,是被九把生锈的鱼叉和柴刀同时或砍或戳、残酷地杀死的。真是庆幸不已! 感激涕零的叶挽想: 多亏了顾老大夫!多亏了臭水沟! 感谢顾老大夫!感谢臭水沟! ------------ 第六十四章 被践踏的蛇咬人(一) 更新时间:2013-10-26 海风轻轻吹,海浪轻轻摇,今日北澳风和日丽,天高气爽。 叶挽缓慢而煞气地走在村道上。 他袒胸露背,胳膊肿了好大一块,脸上有一片紫青,左胸有一处伤口。因此赤着胸脯,以很夸张的方法拿粗布穿过腋窝,围着肩周与胸廓,打了一个斜十字叉。 不顾早间集市未散,村道之上人来人往,尽盯着他瞅;也不管是否有人心生疑窦,撒腿去向油三通风报信。他早问清了油三的居所,沿着村道,一路寻来。最后来到了一处老屋外边,然后也不拍门,在老屋边的一棵大树下踞石坐了下来。 涟莲嫂做的早餐米粥很可口,饭菜的营养散入五脏六腑,在增强着体力。呼吸着海风中的氧气,调整着身体的状态,叶挽耐心而平静地等在外面。听说油三昨夜组织“海贼行动”有所斩获,子夜便领着分得的财帛返回家中休息。现在尚未起床,但他饿了一夜,晨间赖回床,晌午之前必是要出来觅食的。 叶挽决定给油三一个教训。叶挽之所以现在就寻上门来复仇,是有三方面考虑的:一是油三昨夜出海奔波一夜,精力必然消耗得相当厉害;二是油三初起腹中未见热食,体能还得不到补充;三是他油三不是林伯纪,有若大的武力集团可以做后盾。今日不比昨夜,油三不再是“带头大哥”,没有那么多想参加“海贼行动”的人跟随其后,可以一对一单挑。 一对一,咬紧牙关也得拼命。这海贼的世界,能的怕狠的,干不过,算俅! 林伯纪大脚丫踩上来没办法,只得生受;屁民也敢来欺辱他…… 这就是这场架不得不打的理由!油三只不过是个海贼泼皮,昨夜就敢在众人面前折辱他。若是就此隐忍,以后在南澳岛海贼窝,他叶挽还怎么混? 坐在一方大石上,叶挽解开手上的粗布条,绕着拳上的骨节重新扎了一遍。脑子里浮现出一则伊索寓言故事: 有一条蛇受尽了遭人践踏之苦,扒在草丛里痛哭流涕,上帝路过,见他可怜,就对他讲:“如果你当初被第一个人践踏时就狠狠咬他一口,第二个人就不会这么干了!” 所以第一次很重要! 油三,你就做被蛇咬的第一人吧…… 等待总有一个尽头。 油三出门了,短褐未曾扣上,套在身上襟摆一长一短,毫无形象地推门出来伸了一个大懒腰,对着户外的阳光迷眼瞅了一小会儿。然后摸摸肚子,从怀中摸出两个铜板,准备上集市买个口酥、买碗花生桨祭祭五脏庙。 “你来了!”叶挽站了起来,对着油三说了一句话,就象在问候一位老朋友。 叶挽的胸脯袒露着,打着粗布绷带,由于年纪太小、锻炼不够,胸肌尚未成型,造型并不太酷,但已经稍稍显露出精干阳刚之美。 “你谁呀!”油三摸着脑袋上胡乱扎着的发髻,歪着头疑惑地问道。昨夜叶挽浑身臭泥,哪能看得清半点形象,油三不记得他实属寻常。 “是你祖宗!” 叶挽压根不想让他明白什么,一招“游身掠水”穿向油三,捏拳捣击油三的太阳穴。 太阳穴是人体颅骨最为薄弱的部分,下方有大脑中动脉,这一拳若能击实,一拳便可击残油三,致其血管破裂、颅腔溢血昏迷。 经历过林伯纪的“献祭”活动,明白了这群海贼的生存法则,那就是狠,对别人尤其要“狠”。 既然想对别人“狠”,那就必须当心别人也对你“狠”,这时就必须对自己先“狠”起来! 像叶挽这种毫无根基的外来户,想不受欺侮,必须强起来。最近他已经开始按王氏所授之法,偷偷进行了一些训练。今日就拿这泼皮先试试手。 油三不愧是在海贼窝里“捞天门”的,从小到大不知打了多少架,打架经验之丰富叶挽望尘未及。只不过油三没有叶挽那么幸运,得过名师的指点。正因如此,油三的反映意识非常之好,突然受袭,急将脖子扭摆一下,堪堪躲过了叶挽的暴击。 叶挽不能击中对方要害,且用力过猛,身影逾位冲了过去。他赶紧勒住脚步,来一个反平肘,磕向油三的后脑勺。后脑也是人体头部的要害,后脑勺的颅骨十分薄脆,骨壁后有呼吸与心跳中枢脑干,是负责管理人的心跳、呼吸、消化、体温、睡眠的生命中枢,可以说后脑勺受到重创,危害更甚于太阳穴受击。 看到会打架的外科医生的厉害了吧,油三一阵头皮发麻,急侧身一个后挥拳,砸中了叶挽的肘部。但是肘强拳弱,力道大是不同,虽然拳击消去了肘击的一部分劲道,劲肘还是送到了油三的后脑勺上,“砰”一声像是大捶击中了皮鼓,油三一阵头晕目眩。 不过,油三毕竟是整日在刀口下混生活的海贼,身手也很灵活,急速中一个“懒驴打滚”,自行向地上滚去,滚动途中摸着裤脚,从小腿上拔出了一把匕首。 这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小腿上绑着一把凶器,以应急时之需。骤然遇袭,头冒金星,居然能够在最佳时点拔出护身武器,在身前疯狂挥舞着,防止叶挽在他发晕时突然进击。确实有点小斤两。 叶挽盯着匕尖划动的虚影,不敢冒然进袭,而是后退数步,再一咬牙,快速剖开右手勒拳关节的粗布绷带,两手将之扯直,一头洒向油三。 油三的头有点晕,见有异物袭来,急挥力臂,匕尖划向布条,立即匕形变得清晰了起来。就是现在,叶挽快速踏位,一招“穿草捕鼠”侵入油三体侧,双手抓住布条上动不止,脚下踩着“银蛇狂舞”的拍子,反复卷动布带,将油三执匕之手连同利器一并捆住。 油三岂肯就范,双臂环夹,想来一个“倒拔垂杨柳”,将身前这个滑不溜丢的小子贯倒在地。 就在他想夹住叶挽身躯之时,叶挽趁机夺下利匕,反手挑刺,扎入油三的肩窝。油三吃痛后撤,叶挽趁机一式“灵蛇出洞”脱身而出。 寻常人斗殴,现在就可以见好就收了,叶挽却不是这样,他退出之后又折身向前,将一手负痛下垂、另一手按住肩窝、无暇反击的油三,当成了拳击袋,狠击数下。 叶挽出拳定点挺准,两肋、腰部、颈椎,根据叶父讲授的知识和自己的理解,哪里中拳可能伤重,他就往哪里招呼。 油三无力自保,一手捂胸一手抱头,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呼“救命”,同时穿进人丛奔逃。 叶挽奋起直追,纵然油三对此地甚熟,但是可惜叶挽的速度不是盖的,很快赶了上来,附在油三身后,对着他的颈椎就是一记重拳,油三像一座石塔一样倒下了。 如果王氏在旁,她就会大摇其头,整场战斗,叶挽的攻击力度和杀伤力实在是差强人意,只不过依靠了灵敏的身法,来闪避对方的反击;依靠对人体构造的认识,让己方的攻击变得更有效。这种打法取巧有余,霸道不足,耍个狠、斗个小流氓还可以,上了战场根本就是花瓶。 “没死透!”叶挽故意叹息一声,跳起跨坐到无法蠕动、晕迷不醒的滑三身上,提起拳头往着油三肩部的伤口狠狠就是一拳。 “啊――”油三直接从晕厥之中又被砸醒了过来,他抽动着身体一耸一耸地。想必很痛, “砰砰――砰”,叶挽提出带着鲜血的拳头,没头没脑的一阵狠揍。拳头不依不饶地在半空中飞舞,油三的身体屡遭暴击,由先前能够一耸一耸,变成了小斜角蠕动,然后慢慢地没了声息。 “出人命了!”旁观之人一哄而散。像这种寻仇死斗之事,在这南澳岛是常事,重伤轻伤各安天命,但要是出了人命巡营的人立马就会上来拘走,而围观之人也会得个“视情不悯”的罪名,挨上两记皮鞭。哪个傻子还愿站在旁边围观? “站住!”叶挽厉声吼道。 海贼们扭过头来看这个狠辣的傻叉,不知他想说点什么。 ------------ 第六十五章 被践踏的蛇咬人(二) 更新时间:2013-10-26 叶挽什么话都没再讲,只是又做了一件事。 他将短褐的上襟拨了一下,露出来打着活结的布裤带,手一拽布头,裤子松了,露出来了个一个大布兜(短裤衩)。他把大布兜往下剖,掏出一头大鸟,对准了油三的脑袋…… “呼――”海贼们看见这傻叉不仅狠而且毒,人死鸟朝天,居然还有这么虐尸的!所有人的脸瞬间阴暗无比,但是也没有人愿意或者敢站出来伸张正义。 还好,不知怎的,这傻叉似乎又良心发现了,又拖着布裤向前挪了两步,在油三的脑袋上方“哗哗――哗”地倾诉了起来。 因为打架,地上刚才被刮起了好大的土灰,少量尿液率先掉下去后,飞溅开来,变成了沾了灰的大水珠,往四处滚开,也有几个沾到了滑三的头发上。再然后下水之处地面的中间那块变成了小沼泽,小沼泽的范围不断扩大,最终将那些水珠全泡散了。 男女海贼们看着“高山流水”,看着导演高山流水的那位一脸的冷漠与彪悍,不知怎的,感到一阵胸躁与口渴。 观礼结束! 叶挽难得再理会这帮南澳海贼,扎好裤子、红着眼睛、满脸煞气,探下身,一把抓起油三的一只脚,将他的身体拖在地上,拖过“沼泽”地,低头含胸,缓慢却霸气地往医馆而去。 一路上南澳海贼及村民见了心中直冒寒气,见过一刀捅死的,却没见过打死后这样粗暴地对待尸体的。 “嘀嗒――嘀嗒――” 红堂巡营的行动速度还是蛮快的,马啼声响起,一队巡逻的女兵纵马围了上来。未及近前,众女兵便娇喝一声抽出佩刀,预防凶徒暴起攻击。 看着油三像死狗一样被置于地上拖行,肩窝中不断往外冒血水,满身湿血与灰泥,双眼紧闭、毫不动弹,女兵队伍当中一人娇喝道:“某乃红堂巡营彪下值日哨长姜蓉,兀那凶徒,致死人命,还不束手就擒。” 叶挽想:戏到这里该够了,红堂的人该都知道医馆有他这一号煞星,不会特意来惹他了吧。于是他冷声道:“此人未死,只是晕迷未醒,某乃医馆新聘医士叶挽,正欲送他到医馆治疗肩上刀伤!” “果是未死?”这姜蓉乍闻叶挽是医馆新至郎中,又断言油三未死,想来也担心隔行如隔山,自己搞错了。既然这个叫“叶挽”的想带油三到医馆救治,就监视着他把人救活,若是救不活,再多罪并罚,也不算迟。 相到此处,姜蓉叫道:“既如此,你为何这般拖拽伤员,此人或未死透,经你这般一拽,怕也是要断了生机。” “哼――此獠乃叶某仇人,昨夜欲置某于死地,幸得顾老大夫相救。今日某寻仇得胜,不愿了其性命,特施恩拉人去医馆救治,难道还得背负怀拥他不成?” 姜蓉一想,好象也有道理,不过总是觉得这样拖着油三,拖到位了人挺可能也死透了。于是娇喘着说:“但――但――但――” 见此女将“蛋”不出个所以然来,叶挽笑道:“姑娘若是垂悯此獠,但请抓其一腿,一同拖拽。” 姜蓉看看这也是个办法,只是两个人抓腿拖拽跟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她只好又唤上三名女兵帮忙。然后叶挽、姜蓉和三个女兵,一人抬头,四人抬手脚,马匹交给其他女兵看管,把个滑三像抬死猪一样扛到了红堂医馆。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顾老大夫了,叶挽随意地走到水井边洗漱了起来。姜蓉抱胸俏立于一旁观看。在油三还未活转之前,她担心叶挽逃脱,所以跟了过来。 接下来无论叶挽走到哪儿,她都准备跟着儿。叶挽欲要进偏屋换下脏裤子,她赶紧抵住将要闭上的门扉,也闪身闯了进去。 叶挽很有礼貌地请求:“姑娘,在下想换下湿裤,不妨回避稍稍,须臾换好再行相请!” 不料责任感高度强悍、神经超级大条的姜蓉姑娘却一味坚持:“不要――本姑娘须得看着你!” “……” 叶挽手扶裤带,眼睛睁得大大的,愣了好半晌才向姜蓉恳求:“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请先行回避!” 姜蓉却说:“你自换衣裤,若那油三毙命,你也将成一死尸,本姑娘手下亡魂无数,臭皮囊亦看过无数,你的身体并不稀奇。”嘴上是这样说的,姜姑娘的脸还是有点绯红了。 这算什么逻辑,叶挽怒道:“若那油三未死呢?” “若那油三未死,本姑娘终要嫁人,终要看那活男裸身,不过提前见习,亦无甚稀奇!”姜蓉将心一横,强自辩后脸上开始充血般红通通的,就是不出去。 闻言叶挽为之气结:“随你――” 他从木橱里取出一套短褐扔到床上,然后盖上薄被,在被中褪下衫裤,一人赤条条地横躺在被窝里,斜着眼角看向姜蓉。 这妞胸大、腰细、臀肥,三围得是86-57-86吧。观其环姿艳逸、若花树堆雪,柔情绰态、引人瑕想。叶挽在被底未穿裤子,也不着急穿上,遇着女流氓斗的是色不是勇,他故作猪糕相地哼哼道:“姑娘,既然尚未婚配,可是对此物有些稀罕?” “何物?”姜蓉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此物!”叶挽五指并拢,以指尖往被单上戳,做出一个双一个隆起的形状,姜蓉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脸上的绯红一下子扩散到脖子上,并往胸前的沟壑弥漫了过去,可以想见她现在浑身会是多么晶莹红润的。 见姜蓉如此娇艳,叶挽思及她衣后风光,又被粗布磨擦全身,不由心中一荡。小叶挽于是就爬了起来,还想戳吗,这回不过手指了! 禽兽,叶挽暗骂了一下定力偏差的分身,快速在被窝里将衫裤套上。 不想那姜蓉嘴上说得刁蛮,芳心却很嫩弱,她眼迷迷地看着叶挽被窝各处支起的小帐篷,以为是他在那个那个啥,看得血直往脸上溢。 莫非这样很是舒服?知道叶挽现在赤身裸体地躺在薄被一下,轻轻一掀便可见到一具阳刚男身,在这斗室之间,柴扉紧闭,姜蓉仿佛闻到了浓烈的男子气息,不由心尖一阵发颤。 那突起处会是怎样一番情景,联想着,仿佛看到了那伟岸的东西,她的大腿开始发软,再也站不稳了。然后突然,她忍不住一声娇哼,亵裤湿了一片。羞死了,她慌忙以玉手扶着墙壁,支撑着体重,粗粗地喘了两口气,再以极大的毅力挪至门边,开了门撒腿跑了出去,仿佛叶挽是一头洪水猛兽,再耽搁一会儿,就贞节不保似的。 此时的姜蓉根本无法顾及蓝净的号令,下面那个湿,哪还能呆在医馆!几名女兵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冲出来后,又将倩影留给她们。 叶挽很是不适应这种变化,奇怪地感觉到屋内突然热了一下,再然后姜蓉好像很虚弱地扶着墙挪到门边,再然后就消失了。叶挽的嘴唇动了动,正想对着那条倩影说:对不起,是小叶挽不懂事!可是人影再也找不着了 ………… 这事就这样了了! 油三自然没死!叶挽还是把握了尺度的,但是死罪可悯,活罪难逃,受些苦肯定是要的。 因为油三没死,姜蓉自然也不会将叶挽怎么样,不过此后这位巡营女哨长见了叶挽,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般都是羞红了脸,绕开了走。 未想及,叶挽才至红堂,就搏得了如许大的威摄力!他也是莫名其妙的! ―――――――――――――――― 求收藏 ------------ 第六十六章 惊返 更新时间:2013-10-27 搞定油三只是插曲,紧张的生活才开始。 这天,夜色已深,在叶挽的别堂里,一碟煤油上探着一枚灯芯绒,上面摇曳着豆花大小的灯火。 叶挽掂着一只瓷碗,放七份天然橡胶汁液、三份硫黄入碗,取一木杵使劲研磨椿搅,还不时用手指抠上来一点捏压细品,感受着混合物的温度、弹性与韧性。或许配比结果不能尽如人意,只见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 “笃笃笃”就在叶挽实验之时,传来了叩击院门的声音。顾老夫子年纪比较大,晚上一般不接诊,当然偶尔也有例外的,毕竟有些得了急症的病人也没法等。雪莲嫂怀孕了,现在夜间有人叩门,都是叶挽去开。 门一开,叶挽惊喜地发现门外竟站着陆玄卿与小张蔓。 “兄弟――”陆玄卿才张开口迸出俩字,张蔓已经一阵风似的扑向叶挽怀里来。欣喜地叫唤道:“兄长!兄长!”。 叶挽张大手臂,紧紧地揽着张蔓娇小的的身躯,一阵心悸与激动。过了一会儿,他控制住情绪,拍拍小张蔓的肩膀,右手使力将她掰到右侧,贴在自己身体右侧腋下,扬起头来,感激地对陆玄卿笑道:“谢谢陆兄,请进屋来――”说完引着二人进了别堂。 “这么晚承蒙陆大哥送舍妹前来,不知是何缘故?” 陆玄卿张开嘴,露出他那尚未补的龋牙,带着很难看的笑容:“这个什么并无要事,嗯,咳,咳――就是令妹对岛上生活并不习惯,最近出了些事……”陆玄卿用怪异的目光斜睨了一下张蔓。然后也不避讳,一五一十地历数小张蔓最近的怪异表现。 比如,如厕时看到蛆虫大喊大叫,不肯出恭,结果经常溺或便在裤子里;还有睡眠时与其他婢仆同室同床无论如何睡不着,说是习惯单间睡眠;未到饭时人已先饥,待到饭时又只能吃一点点食物…… 叶挽唯唯诺诺地听着,嘴上连称应着“嗯嗯,这样呀,是是,这又如何使得……”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海岛人家大都将公用茅厕垒于海岸边礁石之上,直接排泄入海,几户人家公用一厕。大户大院则有私用的,条件也好些,一般座落于后院或侧院落,不过仍然是非密闭的露天茅厕。 这种茅厕是这样的,中间挖一深坑蓄生物粪便,大坑半边外露供取用生物肥之用,半边之上盖有茅舍避雨遮羞,茅舍之内的坑面上横有几根木板或石板,供蹲踞落脚之用,中间留有一大缝供落粪之需。 由于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自觉,因此有人便时未对准,落粪于木板之上,时久便会长出蛆虫四处乱爬。粪坑内长久积有生物分解物,也会滋生蛆虫与苍蝇。如果设计不好,有些虫子还会顺坑壁爬出来。卫生状况实在不能算太好,尤其对于小张蔓这种宰辅之家的小公主,如何过得惯这般生活情境,低头便见坑中蛆虫攘攘,不是要吓晕过去? 可怜的孩子,闻着小张蔓身上的酸臭味,叶挽无比自责! 作为豪族的小公主,在一两年前那是天上的星辰,寻常人哪敢昂视。就算张府遭逢刑狱,依然处在众人的羽翼之下,没有吃得什么大苦头。而今到了南澳岛,小张蔓却成了林家的婢女,待遇变化必是天翻地覆。 估计是几个婢女凑一张床将就,不习惯入眠也在情理之中。海贼窝粮食想必紧缺,小张蔓从小衣食无忧,少一餐的饥饿又如何忍得。 她一直生活在江陵,海岛吃食可能也无法适应…… 虽然想起这般种种,叶挽却不能当着陆玄卿的面说出来。他一边用手用力拢着小张蔓的肩膀,一边爱怜交织地抚着她的头,心道:“可怜!可怜!” 他感激地看向陆玄卿道:“陆兄受累了,舍妹从小娇养,乃是官宦人家千金,无法适应族堂生活,可否请陆兄转禀公子,让舍妹随某生活,由兄弟亲自照顾调教于她。” “咳!咳!”陆玄卿干咳两下道,“为兄正是由此而来。观令妹生活艰难,为兄向伯纪公子建言将令妹送来,先行适应岛上生活。公子开恩,特许她三月调整期限,届时会派人前来将令妹接回。” 说到这里,陆玄卿担心叶挽不知事情的严重性,压低声音补充道:“小兄弟,这三月你兄妹相处,可要好好调适。并非没有先例,府中难驯之婢被贩为营妓,亦曾发生……” “这,这如何使得!”叶挽直接被吓傻了。 “便是这样!”陆玄卿拍拍叶挽的肩膀,继续悄声道,“为兄乃是自己人,不然这些话怎能坦言相告。” “谢谢陆兄,真是感恩莫铭!小弟一定配合好好教育舍妹,若有差迟,请公子乱棍责打于我。但舍妹仅有十岁,万万不可操此贱业!” “兄弟,莫要天真呀!此地并非王道乐土?人心之中有何禁忌?即便令妹尚小,亦可先行调教、恃之成人方才迎客。总之,此事务必谨重对待!” 叶挽的头就象被雷击中了,闪着一道道幽冷的光弧,好半晌才回过神,忙不迭应道:“小弟一定教育好舍妹,一定利用好三月光荫,使其适应岛上生活!” 叶挽说着,心里一阵阵地发冷,他更紧地楼着张蔓,将头埋在她乌黑的头发里,贪婪地嗅着头发上的霉味。看来这孩子的处境相当之险恶,自己必须努力设法进行营救。在无法将人顺利救出之人,一时居留林府,也许反倒是更安全。 “嗯,保重呀,往后有需要为兄之处,但讲无妨。”说完,陆玄卿欲待转身离去。 “陆兄!陆兄!”叶挽急忙叫道。这陆玄卿是他上岛后搂住的第一根大腿,而今看这人还是够义气的,不过感情这东西要有个容器来盛放,不然就会很快消逝。叶挽决定更用心地经营这层关系。 他扶扶小张蔓的肩,将她挪到一边,伸手拉着陆玄卿道:“净说舍妹之事,小弟差点忘了,这补牙材料已然配好,陆兄几时有空来前来医馆让小弟诊治?” “是吗?好好,小兄弟神技,为兄早已领教,你看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恰好有空,明日辰时前来可好?” “好,便与陆兄明日相见。” 约毕,林莫二人拜别。 叶挽恭送陆玄卿离开后,用充满忧郁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小张蔓,小家伙甫见叶挽激动的心情早已平静了下来,正扑闪扑闪着大眼睛回望着叶挽,脸上淡淡的绒毛在稀微的煤油火,既象金色又象白色的花粉敷在俏丽的小脸上。 “咯――咯――咯――”小张蔓看着想得半死的叶挽,终于又见得着、摸得着了,不由幸福地笑了起来, “还笑,这都成什么样子了,不过别担心,在林府慢慢适应就行了。” “兄长还真相信呀?小妹不如此,又怎么能找到兄长,骗他们的啦!” “啊――”这孩子连孙膑瞒庞娟的计谋都会使,这才不见几天。不过这样也好,在这海贼窝里,会些心思才能更好地生存,叶挽转念这么一想也就不忍责怪她了,不仅如此,还甩了一下响指,赞声“历害!” 不过他又不放心地插话道:“三月后,若再回林伯纪府中,莫要不再玩此招了,会出人命的!”想起林伯纪儒雅外表之下的残忍与血腥,叶挽深为惧惮。 他编了一个其他的理由,转口道:“知否?兄长极不情愿我家漂漂亮亮的张蔓妹妹,变成个馊人!” “谁是馊人,兄长才是馊人,臭人!你闻闻,你闻闻”,她将小胳膊抬起来给叶挽闻了一下,见他皱眉,自己也闻了一下,不由着急起来,“还真有点臭,浑身都是嗖味,兄长此处有水否?小妹欲要清洗一番!” “有!有!”妹妹提出这么正常的要求,证明切实没有变傻,叶挽也不担心了。刚才的紧张悲凄,化为了欣慰与欢乐。 问顾老夫子借来大木盆,同时要向他禀告一下妹妹的事,这是基本的礼节问题。借来木盆,放到里屋。灶膛上正预热着一锅水,叶挽将煤球灶的挡板移走,等着水开然后倒给小张蔓洗澡。灶膛旁边比较温暖,兄妹二人找来两个小木凳,围着灶膛聊着上岛以后的各种事,难得享受这一时的轻松与安全。 叶挽问:“族堂生活可有煎熬?” 张蔓答:“林伯纪……” “莫再叫林伯纪,要叫公子了,先得慢慢习惯这一称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待兄长将小妹接出来之后,再行不迟――”想到三月后张蔓得重返囹圄,叶挽很谨慎地谆谆善诱道。 “嗯,小妹遵命便是。不是小妹不喜――不喜装作下人模样!不喜以‘奴婢奴婢’自称!” “兄长知晓,知晓!”叶挽心内很是沉重,但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说,“只是暂且隐忍,兄长现下太弱了。这海岛上均是海贼,一个个杀人越货、凶残毒辣,你我兄妹若熬不过这一难关,又如何择机逃出,奔赴京畿寻祖父、父亲,还有娘亲!你可曾听过卧薪尝胆典故?” “听娘亲讲过,莫不是越王勾践为吴所败,卧薪堆、尝苦胆,矢志东山再起的典故。兄长是否欲言,方今无计可施,唯有暂时隐忍待机?” “正是如此!”叶挽很欣慰,小张蔓的领悟与分析能力非常好,“你我如今正是在卧薪尝胆,兄长知晓小妹乃是大学士府千金,岂是下人。兄长正在努力,必要将你救出方好,到时我兄妹二人再也不分离。兄长发誓:宁身死,毋相弃!一定会保护好张蔓妹妹!” “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攥紧拳头的叶挽,张蔓也感受到了力量与信心,也捏着小拳头挥了一下:“张蔓勇敢,不惧匪寇,每日卧薪苦胆,只待兄长将小妹接回!” 说完小张蔓又想起了个事,“还有,绿玉杖亦要抢回,此物我张府亦未曾见过,必是价值连城,莫要落入贼人之手――” 这个财迷,命在哪儿还不知道呢,竟然记挂着绿玉杖。 “嗯,为兄一定将张蔓与绿玉杖一同抢回!莫要难过,为兄一定设法带张蔓一同回家。你在族堂每餐吃的什么?” 感受到小张蔓难过想家的心情,叶挽的心刺痛了一下后,偷偷转了一个话题。 “吃米、面和各种海鲜,螃蟹、虾菇、马面鱼、鱿鱼、还有海虾,有点腥,不过不难吃,但小妹不敢食用太多,会腹泻。啊呕!” 似是回想起当婢女时装作怕蛆虫又内急时的窘迫,小张蔓嫩嫩的小脸竟然红了起来。 “呵呵,海鲜适量食用,营养非常丰富,用了身材也不易发胖,适合女子食吃。”叶挽鼓励道,然后又不确定地问,“你果真不怕茅厕内的虫子?” “有一点点,肥肥白白的,不过小妹并不十分惊慌!偷偷告诉兄长,小妹还用脚踩死过虫子!” “咦,光脚?” “才不是,凭鞋履踩之!” “呵呵――”叶挽不由哑然失笑,还以为这小女孩子真的不怕蛆虫呢! ------------ 第六十七章 渴望力量 更新时间:2013-10-28 “洗澡罗――”张蔓欢快地跟在叶挽身后,看着他用破布隔着端起一锅开水进入里屋,将水注入木盆的凉水里。 叶挽用手试试温度,说:“刚好!” 张蔓也用手试了试,吐了吐舌头:“烫了,会把人煮熟的!” “小傻瓜,天气有点冷,这水凉得快,不能太温。”叶挽笑骂着,心里暖洋洋的,很婆妈地解释道,感觉就象在恃侯自己的宝宝。 “好啦,罗嗦!”小张蔓涨红着脸说,“兄长先出去,小妹要洗澡了!” “不要为兄帮你洗?” “不要,我是大孩子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不能让你看光光的!” “我倒!”叶挽对着这么一个十岁未发育的小女孩子,原先倒是没想要避讳。不过竟然她提了出来倒不好意思赖在屋里了,虽然屋外别堂有点微寒,但他还是出来了,并顺手带上门。 天气已入初秋,海岛的夜晚有些凉意,叶挽打着喷嚏,听着小张蔓脱衣时衣裳与身体磨擦传出的“涑涑”的动静,以及入水后戏水响起的“哗哗”的声音,心想什么回事呢,被一个小女孩子鸠占鹊巢、关在了门外。 过一阵子,水声听不见了,然后屋里传来了小张蔓的喊声:“哥,衣服呢?我换的衣服有没有?” “啊――橱柜上有为兄一套干净衣服,你先穿着吧。”叶挽对着门应道。 不一会儿又传来了小张蔓焦急的低咽声,以前出水后发冷牙齿打战的声音:“够不着呀――” 呜,还真是,衣服在壁橱的项格,张蔓是够不着的,用屋里的小凳垫脚也够不着,叶挽赶紧应道:“让为兄取吧?” 沉默一小会,里边应道:“好吧!” 叶挽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推门走将进去,小张蔓又迅速坐回了水已不太温的木盆里,埋着头,小小的煤油灯光与白晰细腻的肌肤相映,象一只晶莹的白兔。她的头发湿湿地贴着脖子,有点婴儿肥的身体弧线格外柔和优美。半铡着脸,张蔓有点紧张、又有点羞羞地瞄着叶挽。 叶挽进门后,很自然地看向张蔓,突然恶狠狠地皱起眉头,象待择人而噬的凶兽,猛扑过去!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小张蔓白晰的胳膊上有几朵於紫的肿伤,很明显,那里被人扭过。后背上胳膊上有几道红色的细叉条状交叠的伤痕,很显然被成束的竹枝打过,才会有这么细的痕叉。在南澳岛很多家庭用捆扎的细竹枝作扫帚,这些扫帚经常被家长作为教训不听话孩子的家法。 “他们打了你?他们居然敢打你!”叶挽喉咙里压着一腔火,低低地咆哮着。 “嗯,好疼!”小张蔓将叶挽赶出屋本意就是要瞒着他,一下子被发现了,层层压制密封的委屈一时被掀了出来,暴发了很强的弹力,一时感觉被打过的地方又痒又痛,竟委屈地大声哭了起来。 “林伯纪,你要付出代价的!”叶挽钢牙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不是他,是李嫂打的。”小张蔓怯怯地说。 “不管是谁,都不能算完!兄长不会让你再去族堂受委屈了,我要想办法将你留下。”叶挽抹了一下因心疼而变得发达的泪腺,搬小凳子垫着取下顶格的干净衣物放到床上,然后取出一条干布,小心地避开伤处,帮小张蔓擦干头发与身上的水珠,让她自己把衣服穿上,然后带她找顾老大夫。 老人家看了小张蔓身上的伤痕,发了大火,在啧啧骂声中替张蔓开了副调理之药,由于都是淤青红肿,都没有破皮,因此没做什么处理,只是交代叶挽用热毛巾替小张蔓多敷敷,以帮助血液循环。 夜色已入深,施治后的张蔓沉沉入睡,叶挽看着睡在一侧的妹妹不时咬一下自己的嘴唇,不知在做什么谋算。 海岛的生活设施很是简陋,一方由两个小门板临时搭起的木床就占去了别馆后屋大半空间,贴墙立着一只高高的壁橱,里面仅有两套洗过或未洗的衣物分开放着,未洗的放在下层,洗过的放在顶格。一只睁着一个黑黑树眼的小木桌摆在桌面,上面燃着煤油灯,因为怕小张蔓半夜醒来不方便,叶挽今晚没有熄去灯火。 夜深凉意更盛了些,小张蔓拱了拱身子,靠向叶挽的怀里取暖。叶挽悄悄起床来,把二人的衣服又搭在他们的薄被单上,然后穿进被窝继续搂着她,睁着眼睛整夜想心事。 小张蔓睡得很踏实,海岛的公鸡争相打鸣了还在赖床,叶挽则起床来,替妹妹掖了掖被子,开门到院子里。 这新的一天到来了,独自一人的一天,同有妹妹需要保护的一天自然不同。 叶挽先要准备早餐,不管岛上的人怎么生活,因为医馆条件允许,他坚持一天要吃三餐。叶挽走进院子一侧的灶屋,用火钳移去煤球灶最下方那个已经燃尽的煤渣,然后在煤球灶的最上方添个煤球,用火钳对准新旧煤球的眼,然后将预热一夜的热水放回灶膛上方,开始做早饭。 这一切他做得很熟练,两个星期来雪莲嫂有时不方便,他就是这样早起,替自己和顾老大夫做饭的。今天因为多了妹妹因此多加了些水。做“面纠”吧,他想着,取了一个陶盆,搁上一些面粉,再注入水,稀稀绸绸地开始揉了起来。感觉揉得差不多了,他就放下手中的物事,因为还要等水开,他就见缝插针去洗漱了。 这个时代牙刷是没有的,岛上的人很聪明,用老丝瓜晒丝来代替。叶挽用一小块切下来的丝瓜布就着海盐刷牙。 对南澳岛的居民来讲每年种植的丝瓜嫩的摘下吃了,留下几个长老、长大、长实,有的取籽做种,有的去瓤留丝当洗碗布或刷牙用的牙丝。至于海盐,岛上引海水晒海盐的技术用得非常好,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可以贩到大陆上去私卖。 叶挽正刷着牙,身后忽传来张蔓的声音,“哥哥!” 小家伙这么早就起床啦!叶挽停下来说道:“早晨有点凉,你再睡一会儿?” “不要,会变成小猪的!”张蔓踢着一双布拖鞋,眼睑有点肿,好象还没有全部醒透,身上披着叶挽盖在被单上的西装,用两只小手对拉衣服的对襟,希望能够抵御些寒气。 “好孩子――”叶挽对小张蔓起早勤的行为很满意、也很心疼。他将丝瓜布扔进牙瓷杯杯里,伸手帮张蔓把手臂穿入西装,扣上纽扣,然后说:“你先刷牙吧。”叶挽拿剪刀帮张蔓剪了一块丝瓜布,把自己的瓷杯用水荡一下,再加上水,递给张蔓,然后自己就着水瓢也洗了起来。 这里灶屋往外冒出了青烟。“哥,水开了,你煮了什么?”张蔓先发现了状况,知是叶挽起床做的早餐,便问道。 “早上吃面撕?” “面湿?” “闽南话‘面撕’、‘面扯’或‘面纠’,反正就是把面用水和上,再一点一点扯下,拿去煮的一种面,江陵没有,你不知道的。” “啊!我想看看。”小张蔓胡乱地用丝瓜布醮盐刮刮牙齿,脸和嘴擦也不擦,就跟在叶挽后面进了灶屋。 叶挽进灶屋后,掀开锅盖,看着起着烟冒着泡的闹锅,一手抓着装面团盆子,一手快速从面团上扯下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的面疙瘩扔进锅里,并且不时用铲子搅动一下锅,防止粘底。 “这,好吃吗?” “回头你就知道了,快去洗脸吗,毛巾挂在水井边的绳子上。”叶挽将小张蔓哄走,自己就门在灶台边等水再度闹开。等待中,张蔓又洗完脸进来了,这里水也开了,叶挽放了些白糖进锅,勺了一点汤,品了一下味,美美的咂了咂嘴。南澳岛一半归属广东地界,这里盛产甘蔗,用蔗糖调甜食非常普遍。 “我也要!我也要!”小张蔓着急地跳脚,叶挽端着勺子递过去,似是担心下漏或怕汤洒出来烫着人,他用手护着,喂妹妹喝了一小口,然后眯着眼笑问:“如何?” “淡淡的甜味和面糊味,好喝!” “兄长煮的,thatis食神,错不了,速叫顾爷爷起床用膳!上午陆玄卿还要过来补牙呢!” “嗯!”小张蔓飞快地跑开了。 看着小张蔓飞奔的小小身影,叶挽满腹心思。 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周,由于海贼窝里急需医疗人才,有医馆的牌子保护,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其实只要张蔓与他生活在一起,无法出岛进京找张居正,觅块地先做个田舍翁、或找张网先做个打渔郎,兄妹二人就在这里打拼上二十年,即使张居正不肯听他的话,只能带一群海贼去江陵靖难,他也没有意见。 但叶挽遇婢女秋波之后,一直担心林府太过吊诡危及张蔓,现在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张蔓的生存环境出现了问题。在此时,叶挽很虑急,因为保护不了妹妹。他来到南澳必须有成长的时间,撼一座山易,现在就可以从土石挖起;撼林伯纪难,没有力量单挑,就必须剑走偏锋。 当他发现南澳是海贼窝时,一上岛就想着如果逃离。可是怎么逃?兄妹二人必须是自由人、必须有一艘小船、必须有航海路线图、必须有登陆之后的生存能力!而这些完全不具备,他们必须等待机会,必须积极创造条件,某一天总能恃机逃走。 为了那个潜在的逃脱的机会,他需要耐心地等待。也许要等上个十年八年。叶挽担心自己熬不住,反复告诫自己要耐心冷静,这是成大事的人必备的基本素质。 但至昨晚他幡然醒悟,兄妹二人正同凶残的海贼生活在一起,随时都可能出现意外,他等不了,他非常需要力量,好保护妹妹不受外来的伤害。这就需要他快速成长起来! 小张蔓不能再受苦!她还只有十岁,自己是她仅有的依靠,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好她。就两个人来到异世界,只有他能够伸开双臂保护妹妹,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敬修、高氏!可是能够怎么办,作为一名医生,或许可以积下良好的口碑,但于事无补。 叶挽就象是一只被困进了铁笼子的野兽,心里充满了咬穿铁笼的欲望,无比地渴求力量! 他正处于从男孩到男人切换的年岁。当一名十六岁的男孩强烈渴望力量时,其实已经具备了顺利实现转化,变成真正男人的内部条件! 问题是他又如何从海贼窝里取得突破,变得有力量足以撼动林伯纪,好保下张蔓?外部条件在哪里? ------------ 第六十八章 开门红 更新时间:2013-10-29 第二天辰时,陆玄卿如约而至。 叶挽非常隆重、非常专注地早早就倚在医馆大院的门边等待,直至等来陆玄卿,并将之引进屋。 陆玄卿一进屋,被眼前准备好的物事吓了一跳,治颗坏牙需要这般些古怪的东西吗? 现在的牙科别馆好象一只打开了的魔盒,正中横着一把顾老大夫夏日打盹用的躺椅,躺椅边上安有一张小桌子,桌上备有挑牙腐质用的牙勾、破牙石用的小锉、还有漱口用的清水、擦拭口水流液用的净布等一应物事。还放着铁勺、天秤、调和棍、硫黄、新取的橡胶汁等东西。 叶挽请陆玄卿躺在椅子上。 看来准备了两周,小郎中要出手了! 顾老大夫特地停下手里的活,站在一旁参观。对他而言,眼前的东西依然稀奇古怪,同样搞不清小郎中想怎么治那颗坏牙。 至于叶挽,敢把诸般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也就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由着他看,也由着人家发问。 开始治疗了,叶挽再次认真检查一番陆玄卿的坏牙,问问他持续多长时间了,最近两周有无痛感,吃冷热酸甜食物时的反映。 顾老郎中听了,在一旁感慨道:“倒也中规中矩,望、闻、问乃是对症施治之要,番医治牙,倒与我中医有相通之处。” 叶挽了解完基本状况后对陆玄卿说:“牙床基底是好的,好牙与坏牙并生在一起,需将坏去部分剖下,方能以好牙为依托培元固基。接下来小弟将把一些工具送进陆兄口里,通过作业剔下牙腐质,陆兄可千万不要紧张!” “兄弟只管施为!”都到现在了陆玄卿还能不光棍,何况他对叶挽的医术还是信服的。在叶挽的示意下他张开了大嘴。 这个时候没有小手电,真是不方便! 叶挽只好映着天光看进去,取小锉去崩那陆玄卿的坏牙,破去成块的牙腐质。在这过程中,一旦有腐质脱离或患者口中生津,叶挽就拿清水给他漱口,让其吐掉碎渣,不一会儿就清掉了大面积的坏牙质。 顾老郎中大是不解,番医竟用这锉子捣牙,怎么看起来象个木工,暗叹真是长见识了,不知疗效如何? 过一会儿叶挽放下锉子,又拿起牙勾,顾老缩缩眉头,他详细分辨着小锉与牙勾,实在不明白叶挽换用不同器械,所为何来? 叶挽拿着牙勾,划拉划拉替陆玄卿又剔起牙来,希望将坏牙周边细处的腐质清除掉。他剔牙时,继续坚持边清理、边让病人漱口的处理方法,始终保持了患者的口腔清洁。 终于将陆玄卿的牙腐质清除干净,叶挽示意他稍事休息,然后自己拿起铁勺,往上面注入一点点清水,再奔到煤球灶边,将最上面的隔板移开,用铁钳夹着小铁勺,放到炉火中烧烤。 不一会铁勺内的水反复沸腾,里面的水也蒸发得差不多。叶挽倒掉余水,将热勺回到桌面,然后快速将配比好的橡胶汁和硫黄分别放入热勺中,再用调和棍快速搅和。 这是物变啥蚊(闽南话)!顾老大夫睁大眼睛,凭住呼吸观看,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叶挽用小研锤不停椿着热勺中的物体,不一会儿,七成橡胶汁液与三成硫黄顺利温融,获得了一小团湿湿的胶质物。 叶挽执起牙勾,小心地用它搭起一小块胶质物,置入陆玄卿的牙洞里,再用工具将胶质物的边缘填实,最后请陆玄卿对咬几下牙齿。 这温融的东西刚被填入牙洞时,陆玄卿觉得挺为不适,但是难受的感觉稍纵即逝,小等一会,叶挽再请陆玄卿咬牙,问可有不适? 见陆玄卿摇了摇头。他拍拍对方的肩膀,小声说:“好啦!” “好啦?真好啦?”跟上回用药去痛一样,除了最初见那各色器械进出牙口有点心惧、用胶质物填充牙洞有些酌痛外,整个过程安全舒服,感觉爽爽的,没有意外疼痛就解决了问题。 “好手艺!”当事人陆玄卿站起来赞道。 顾老大夫等半天,没见叶挽有剩下的动作,不安地问道:“这样就好了,不开点汤药?” “不开!” “那这胶质物是何物?” “此乃某那番师的独门治牙秘方,名叫,名叫“和合弥齿膏”,顾老先生如有兴趣,回头我们共同研究一下?” “既是秘方,不敢窥伺,”顾老先生笑而摇头,“‘和合弥齿膏’取名倒也贴切,竟似我中华药名,不知置于牙中可耐经年否?” “如牙质崩坏,三年另补;如牙质优良,未致剖落,一生不换。” 听叶挽讲得如此自信,顾老先生吸了一口冷气,陆玄卿则是笑逐颜开。坏牙猛于虎,陆玄卿从过去的陆胖子变成现在的陆瘦子,此中滋味不可言道。 顾老大夫拙于治牙,以前有人求他,只能开开止痛汤剂吊着;今天张小郎中一来,改天换地、手到病除,心里是佩服得不得了。第一次施术,基本奠定了叶挽在医堂的位置。 顾老大夫不断感叹术业有专攻,对“医术超群”的叶挽更是和颜悦色。 在海贼窝里求生,两周来张小郎中都是不劳而获。他陪着顾老大夫吃大窝饭,生活水准一时也低不到哪儿去,每天不用排队领取都有人送来黍米海鲜。不考虑张蔓之事,其实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可是不能老是素餐尸位,身强力壮的叶小郎中,不能接受被人当作软饭哥的精神折磨。 现在好了,成功完成第一例手术!不光展示了自身价值,以后还可以持之以恒发展了。 叶挽决定进一步琢磨如何制造假牙,牙医是他上岛以后立身糊口的技能,不能不悠着点,认真做好它呀!这次还好陆玄卿的牙病只需补牙填料,若是要换假牙不是要直接冒泡,因为叶挽还不会。所以,叶挽有很强的本领恐慌感,决心接下来对这个问题展开深入的研究和试验。 记得新修《本草》中用汞合金制作假牙,主要成份选择银、锡,还有少量的铜和锌,实验出方剂对叶挽来讲不复杂,依靠着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几番试验,或许就可以配比成功。 但是有一点对明朝的海贼来讲太难了,请他们帮忙寻找和熔取上述几样金属几乎不可能!当你拿金属开采提炼的问题请教他们时,只能看到一脸又一脸的迷惑,叶挽连连叹气,这里的科学实验平台太差了。 感慨之余,他将视角转到了动物的骨骼上,记得历史上有人用象牙、牛骨做过假牙,倒是可以探索一番。 接下来的生活就这么过,或是做点小研究,或是呆在别堂坐诊发呆――总之医士叶挽要开业啦。 虽然他为陆玄卿治好了牙,但在声名未隆之前,作为十六岁的医生必然是要寂寞的。医生这个行当,越老越是吃香,也就是说,他现在没什么生意会上门来光顾! 看着主诊医堂之上人影踵踵,老大夫望闻问切、嘱咐病人,挥毫写下一张又一张药方,小张蔓对着药方,上窜下跳地帮忙抓药,热得小脸通红。而自己的牙科别堂无人问津。心里的感觉糟糕透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张蔓融入医馆的速度非常快,很是招人喜欢! “不错,会读药方!能识别老顾狂草一样的药方;能辨中药!对着方子为病人抓药,牛!”叶挽欣赏地看着小张蔓。就像父亲看着自己未长大的孩子有超常的表现一样,眼睛里满是自豪的神色。 至于对那位忙忙碌碌的顾老大夫,叶挽没什么良心地叹一声“声名累人哪!”然后悠闲地喝了口温开水,兀自不理那对忙碌中的一老一少。 明朝的医生行业细分还不够,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牙科等都是一医包办,很少能见到象小林郎中这样投机取巧,取新材料之巧,只在治牙方面有过人之处,一心混吃等死。 日影近午,愈发热切。 好不容易别馆来了一位一手抚着腮邦做着牙痛状的壮年人,未见人先闻声,老远就长嚎一声:“痛死罗――” 不过当壮年走进别堂时,看到别堂之上仅坐着个大孩子,惨叫声嘎然而止,转头向主堂探一探,恰好看到顾老大夫鹤发童颜,正椽笔在为病人龙飞凤舞地开方子。咕嘟一声“走错了!” “没错!没错!”叶挽忙起身扑将过去,纠住壮汉的衣袖,恳切地自我介绍,“在下就是牙科堂医!”笑话,毫不容易有一个体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岂可轻易放过。 “你既是牙科郎中――可知人口之中有牙几颗?” 这个还真不知道!叶挽不由愣了一下,如实答道“不知!” “不知道何敢自称牙科郎中?”壮汉一脸的鄙夷。 叶挽一听怒了,你是来求医,还是来考数数的?病人是弱势群体好不好!哪有这么鸟的! 他反唇相讥道:“治牙者不知道牙有几颗,不正常吗!理发者焉知人顶头发几根?捕鱼者焉知大海游鱼几尾?捉蛇者焉知山中毒蛇几条?占卜者焉知天上有星辰几……都――都――不知道好不好?” “不然,洗衣者需知欲洗衣物有几身,烧饭者需知欲下锅之米共几勺,就餐者需知一顿饭要吃几碗,学堂先生需知自己教了几名弟子,不然连束修都没等拿……”看这壮汉口若悬河,激动起来哪有点牙痛的样子。 “这些都是份内之事,在下同样一清二楚,你且张口,某一看便知你的牙坏了几颗。某是补牙之人,一如你适才所说的洗衣、烧饭、饮食、教书之人,当然知道自身职责之内施治对象,不过只需知道这些也就够了。” 叶挽继续辩道:“为什么说这就够了呢?承担为医馆洗衣任务的人,无须知晓南澳海岛一日需要洗多少衣物;家中烧饭的人侍候好了自己一家的食物,无须知晓南澳岛一天共需下几锅米;学堂的先生带班只需知道授业弟子的数量,没必要知道岛上共有多少蒙学稚童。在下本是牙科郎中,只须知晓阁下满口坚牙中哪一枚是坏的,补好不就行了!” 壮汉一听,想了想,咕嘟一声“也是呀!”看神情有些意动。 不过他又看了看小郎中尚嫌稚气的脸庞,方才恢复的一点自信又消逝了,“阁下不象郎中,是郎中亦不让治,也忒嫩了!” 这你象人话吗,叶挽听了差点直接泪奔。什么叫不象郎中?什么叫是也不让治?这不是人身攻击、人格侮辱吗?还有那个“嫩”,是人总会变老的嘛。 既然不能说理,只好勉力将人留下,不能让顾客就这么流失了,叶挽纠住对方的衣袖,一发抓得紧了。 ------------ 第六十九章 关门弟子 更新时间:2013-10-30 无奈壮汉好大的劲,挣着向顾老郎中的医堂走去,竟将叶小郎中也拖带了过去。未到医案前,他又习惯性地发了一声惨嚎:“郎中,痛死俺罗――” 二人拉拉扯扯,本就引人注目,配合上这杀猪般破锣般的嚎叫声,全堂的人都看了过来,小张蔓也停下对单抓药的小手,手指间捏着几块柴胡,惊讶地回头看。顾老先生停下号脉的手,也很诧异。 “排队!排队不知道吗?痛亦不可加塞!”看壮年拼命地向前挤,排队的人有不乐意的,喧哗了起来。 顾老大夫看了叶挽一眼,心想或是有什么急症,看看小郎中也陪着过来,越发以为就是这样。于是便招手让壮汉走上前去问:“哪里痛了?” “牙痛!疼得历害!没法活了!” “牙痛?不是有叶小郎中吗?为何不予诊治?”顾老大夫说这话,也不知是在问壮汉还是叶挽? 还好叶挽会抢答:“此人轻视于我,道是某过于年轻,不让疹疗!” 顾老大夫看向壮汉,见他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就劝道,“子曰: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羽。小郎中虽然年龄不大,却已是牙科妙手……” “不,俺就找老大夫治,您老一大把花白胡子,他的脸上无有一毛,身量未足,看起来就没什么经验,治疗疾患未必精准?” 这什么说话呢,嫌他嘴上没毛?叶挽的脸都绿了,直接松开手,不让治就不治,他也难得申辩,转身悻悻而回。 小张蔓看看哥哥不高兴了,怒瞪了壮汉一眼,停下手中的活,也跑去别堂安慰叶挽了。顾老大夫翻了翻白眼,一拂宽袖,一声“自便!排队!”继续开始工作。 由于少了手脚麻利的小张蔓帮忙,病人又多,那支侯诊队伍的诊疗进程立即慢了下来。于是病人们不满意了,七嘴八舌对着那个壮汉好一通数落,更绝的还有人掂记着这是个插队的,让他滚到最后边去! 壮汉本来就郁闷着,不就想找个老大夫瞧病吗,被个粉雕玉琢的小仙女瞪了一眼后,又被鹤发童颜的老大夫白了一眼,还要遭着这眼疾的、耳痈的、腹痛的、带孕的,还有鱼刺弄伤的用杀气腾腾的目光戳呀戳。 牙疼的壮汉很委屈,也很无辜,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哪敢插队呀,悻悻挪到了队伍最后边。他站了一小会儿,一边因为牙一阵一阵的痛酸、眼泪直流;一边因为已成众矢之的,心里头一阵一阵发慌。 罢了,就这样吧,医不好,就回家撑一撑,他躅踯着转回医馆别堂,有点泄气地叫道:“小郎中,给俺瞧瞧牙吧?” “不瞧!”叶挽余怒未消。 小张蔓看病人回心转意了,有心帮衬一下,想了想,用小手推推叶挽的胳膊,说:“给看看?” “不看!”叶挽将头别向一边。 小张蔓动之以理劝道:“兄长,这人道你不行,何不露上一手,让无知之人见识一下我兄长的本领,也让这满医堂病患,知道兄长是怎么的回春妙手!” 叶挽听了有些心动:“那就露一手?” “嘻嘻,露一手!” 好妹妹的面子不能不给,更重要的是男人的架子不能倒,叶挽决定露一手,他转头对壮汉说:“好,看在舍妹面上,你坐于此处,张大嘴巴――” “呀――” “龋了一枚牙,若不即行施治,牙髓亦将遭受腐蚀,痛死你!”叶挽恶狠狠地半真半假地恐吓道,“吾数月之前曾遇一病患,也是这等情况,牙痛了一月,硬是瘦去了三十来斤!” “嘶――”壮汉很配合地发出一阵牙酸的声音。 叶挽也不再唠叨,光说不练假把式,他先以熏炙之术麻痹住壮汉的牙神经,帮他止住牙痛。 壮汉因牙痛而紧张躁动的神情立马松弛了下来。 “哈,真神奇呀!小郎中果然高才,俺有眼不识金镶玉,有眼不识扁鹊公!是俺有眼不识泰山!”壮汉牙痛一消立马道歉,倒也爽直。 叶挽笑而不答,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前后的落差让他很有快感,心里默默喊道,我这就一下子将你搞定,让这快感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执起牙勾,将壮汉的嘴掰开,用力崩剔,把壮汉被腐蚀坏去的牙质全剖离掉,每剖一下就示意张蔓给壮汉上水漱口。壮汉觉得这种治牙手段很是新奇,对于清洁口腔、喷吐牙渣的方法,自然也没有不同意见,一一照办。 将牙腐质剖离干净后,叶挽又调上一份他那独步天下的“和合弥齿膏”,小心地填入壮汉的牙洞里,再示意壮汉上下排牙齿对咬几下,问:“可有不妥?” “没有!”壮汉还不知道手术已告结束,尤自坐着不敢乱动。 “牙已治好了,即行回家去吧!” 壮汉听了有点迟疑地看向叶挽,再次狠狠地对咬了几下牙齿,感觉确实没有不妥。不过作为一名怀疑论,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声:“啥――这便好了?” “好了!”叶挽确认道。 “此牙何时再痛?”壮汉起了身,复又小心愈愈地问道。 这话登时把叶小郎中的鼻子给气歪了,还是不信任呀! 他大声斥道:“吾已尽告,牙已治罢,怎会再行疼痛?今后只要好好爱护牙齿,餐后多净漱,此牙便坏不了!” “果真如此!”壮汉听得眼睛直冒小星星。 汗,某长得象熊罴的鲁男子,不断地给取向正常的幽男子大量批发波菜,收到波菜的小郎中感觉肠胃一阵翻江倒海。 胃酸分泌过多,连讲话都不利索了,只好招招手:“速速离去――果真好了――”。 “谢谢小郎中,先生真是大善人哪!俺叫包高贤,先生今后旦有吩咐,只管寻俺办去!风里海里俺都去!” 壮汉千恩万谢地走了,还发了一张好人卡做礼券。 做点好事,感觉真好呀!尤其是在做事过程中尽显风流本色,实现劣势大逆转,漂漂亮亮地搞定一切,简直太爽了! 叶挽小郎中心满意足地坐回了自己医案,等侯下一位疹疗病人。 别堂与主堂仅一门之隔,中空无帘,主堂排队的人正等得无聊,在百无聊赖中观瞻了小郎中治牙时行云流水般的好手段,见他举重若轻地搞定了一位痛苦嚎叫的病患,真是了不得!一时间大家都刮目相看了,纷纷交口称赞。 有一位排在后面的病人,无助地看着自己与顾老大夫之间隔着咫尺天涯,要等那么些个侯诊病人全疹毕,估计午饭前都未必轮得到,于是就冲着叶挽喊问:“小郎中,可看得眼疾?” 这还真不能怪他无聊,都是中医非专科化造成的,在大明人眼里,真郎中都有通天入地的本领,上治得头疼、中保得胎儿、下医得跛脚。如果有一个病治不好,那就是逊菜了。 不料别堂那位回答道:“大哥见谅,在下乃牙科郎中!”作为逊菜医生,他似乎还有点怪人家不专业地看待他,实在是太不自觉了,大明王朝除了太医院,哪里的郎中不是什么病都给治的?不专业的是他自己好不好,当名郎中连眼疾都治不了? “小郎中,耳朵出脓看得不?”这是那个耳痈的在喊。 别堂那位无奈地答道:“兄弟容情,在下专治牙病!”不仅不专业,还有点不敬业,连耳痈都不想治。 “小郎中,鸡得瘟病快死了,给开个方吧?”这是个着畜瘟的。 “不能,在下只给人看病!”逊菜医生答着答着有点发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是明白着骂自己是兽医吗?孰不知在那人眼里,他连只鸡都治不好,比兽都不如。 再有一位陪媳妇孕检保胎、等得着急的小伙子问:“小郎中,可看得孕妇胎儿?” 逊菜医生一阵无语,乌鸦在脑海中飞过…… “兄长,成名医了呀!”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张蔓,一点都不识趣,还凑上前来讨喜道。 “咳――”得到表扬的叶挽被呛了一下,顿觉不专业的老顾很是可怜,不管他死活有点不地道,于是对催小张蔓道:“你去帮帮顾爷爷,他太忙了!” “嗯!名医兄长,再见!”小张蔓爽快地答应一下,蹦蹦跳跳地跑去解救顾老大夫了。 叶挽则扒在医案后,半天仍然见不着一个病人。一则来这里看牙病的切实不多,二则小郎中在岛上横空出世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做不到牙病患者尽人皆知,故而生意还是没有好转。 总有一天会很忙很忙的!叶挽祈祷着、期待着。 这一切的转变,就因为这一医馆人,就因为那名持怀疑论的壮汉而得以改变,南澳岛的人一天之内都知道医馆来了个专治牙病的小郎中。 壮汉包高贤请浑家绣了“牙科圣手”四个大字,敲着锣、打着鼓将绣品送到店里来。有了第一份就有第二份,很快又有了“妙手回春”的小旗送来。这些恭维都太普通啦,最后有人在同治好其牙病的小郎中详谈一之后,在送礼质量上做了拔高与升华,十分体察人心地送来了一方牌匾,上书“牙以载道”四个大字。 我的天哪!南澳岛的夜色太煎熬人哩,叶挽美得整个晚上都无法入睡!这位逊菜医生想道:人民群众真是太朴素了,我只做的应该做的,却给了这么高的荣誉。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计报酬。 其实,他之所以想着不计报酬,因为在这海贼窝南澳岛上,看病本就是不收诊金的,也正因如此岛上海贼对大夫倍加恭敬。给看好病,送给郎中一点稀罕物是很平常的事。 叶小郎中刚开张,大家很细心地发现他的赞词旗匾额有点少,所以一下子送来了大量的荣誉称号。当人们发现这玩意不稀缺后,也就改而送点鸡蛋、鱿鱼干什么的了。 叶挽知名度乍高,一时岛上的人似乎全得了牙病似的,一个劲往他的牙科别堂挤,估计是顾老大夫不善牙道,这几年害苦了水贼们了,导致存货这么多,叶挽有点腹诽地想道。 对于来客,只要是治牙的他都是有求必应。一时叶小郎中与顾老大夫成了南澳海贼岛医学界的两名泰斗、受人敬仰!美中不足的是此界仅有两名成员,外加一名叫张蔓的免费打工仔。 不过历史存货总有清空的一天,终于病患数量少了下来。顾老大夫依旧忙得发昏,叶小郎中依旧闲得无聊。人比人,气死人,直到有一天老大夫的心里开始失去了平衡,他恨恨地问小郎中:“可否代诊一二?” “不能,余惟善治牙!” “老夫知道,不过你可以学呀,老夫可以收你为徒,耽于医牙,岂非孤道独行。”德高望重的老郎中,殷切地对年轻人提出了期望。 “……这个恐怕不行,在下只喜欢看看牙、抓抓虫,我说的是牙虫――不如让张蔓跟您老学?” “令妹?怕是不错,生为女身,不便坐堂。”没想到这老顾还是个大男子主义者。 叶挽听了不爽了:“什么呀,看看人家送你的锦旗,‘悬壶济世’――这个药葫芦从哪里来,是男子种还是女子种的!” “是女子,可――” “先听我说,这个‘妙手回春’――为什么不是圣手、高手而是妙手呢,男人之手能叫妙手吗,当然是讲女孩子的手咧,说明古已有女子是医科圣手、高手。” “是有,但――” 不能给这老小子发言的机会,叶挽继续抢词道,“还有这个‘枯木逢春’――春女思、秋仕悲,当然是逢着女郎中才叫逢春,愧你还好意思要这种匾额!” “我,我――” 叶挽压根不想给老顾表达的机会,对着里屋喊道:“张蔓!” “哎咦――” “出来一下,顾老大夫要收你当医馆学徒!” 顾老大夫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气得胸脯起伏。 “顾爷爷你怎么了,兄长又惹您生气啦?兄长你怎么这么坏?” “没我什么事!”叶挽看着用小手拍老顾胸膛、替他顺气的小张蔓说,“顾老大夫想在我们中间选个医馆学徒,想选吾吾可不愿,吾便推荐了你,他说你太小太傻,怎么也培养不起来!” “顾爷爷,您怎么说话呢?讨厌死了――”小张蔓软绵绵的小手正替老顾顺着气,立即变成“化骨绵掌”拍了又拍。 顾老大夫刚想理直气壮反驳的话,直接被拍散了,他心中转念一想,叹道“罢罢罢”,回话道:“老夫可没说你小和傻,是你兄长使坏,爷爷都说了小张蔓最聪明,一学一准行,将来必成国手。” “是兄长呀!你这个坏蛋!”小张蔓立即改变了仇恨输出方向,奔叶挽追打了过来。 叶挽心里美滋滋地绕着桌子跑,张蔓娇喘不已地绕着桌子追。 “妹妹,你听见没有,刚才顾爷爷要收你当徒弟。” “啊――”正追叶挽的张蔓突然省起话意,高兴地停了下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老顾,欢喜地问:“这是真的!” “真的!”老顾很高兴的点点头。 “好高兴,谢谢顾爷爷!张蔓给您捶背!”小丫头是个拍马高手,一下子将老顾收不到叶小郎中为徒的一小丁点残念给捶没了。 张蔓兄妹是真高兴,因为这也许是一丝曙光,眼看着郎中对于南澳岛很重要,顾老大夫声望这么高,如果小张蔓当了顾老大夫的传人,是不是三月后就不用去林伯纪家当奴婢了呢? ------------ 第七十章 印生楼(一) 更新时间:2013-10-31 时间的独轮车依旧向前转动着车轮,叶挽的独轮车里多坐了小张蔓,工作与生活变得有意义了许多。他夜间勤习苦练王氏所授武技,白天坐堂混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想想重返江陵二十年太长,实在生不出只争朝夕的紧迫感。倒是张蔓只剩下两个多月就得送回,叶挽心下有些惶恐和急躁。 这天中午,别馆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真是想不到,这人会是油三! 乍见油三,叶挽吓了一跳,不会是来搞事的吧?医馆是老顾的地盘,在这里大打出手,影响可不好! 孰料油三看到叶挽一见他,就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吓得身子像风折杨柳般矮了下去,赶紧冲叶挽说明来意:“爷!油三给您问安来啦!” 叶挽大惑不解:“问的什么安?” 油三从怀里掏摸出一个拜帖,双手呈上,叶挽打开一看,上面工整地写着:“恭请叶爷当日酉时光临印生楼!” “什么意思?鸿门宴?” “哎约,叶爷,小的上回有眼无珠,怎敢再行造次。这是要向叶爷道歉,感谢叶爷放小的一马!” 是吗?自己就是狠狠揍了他一顿,哪有放他一马?叶挽有点发楞,人有这么找抽的吗? “叶爷当日高山流水,特特摆开,没有沐到小人身上。小的事后才知道,这是叶爷的疼爱,心下万分感激,无论如何要表达一下,请叶爷给个机会!” “这个嘛――” “叶爷,无论如何请移驾光临!” 油三再三盛情相邀,叶挽推不过,只好答应了。 说真的他还真的不太相信这样一揍,就能把油三给打顺气了。不过与其让对方缩在阴地里恃机抱复,不如弄清他的目的意图,最好能知道对方的章程,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晚间的南澳有一些渔火,那是渔船在海上作业;也有一些海贼婆姨打着马蹄灯,在缝补鱼网。再就是巡营的人马提着马灯在巡逻。其他的人,凡是能洗洗睡的,估计全叭下休息了。 不过有一个地方却是十分热闹,哪里呀,红堂下辖的证生楼!也就是油三请吃酒席的地方。 证生楼?什么证生楼呀,听油三说明此楼名之意,叶挽还真想去看看。印生楼,印证人生快活的所在,绝地去得! 夜凉如水,但美酒飘香、芙蓉账暖! 油三把酒劝饮,说声“谢谢哥――”这家伙一把人请上座,就自然降格,立马把他叫个哥了。不过叶挽比他小,叫哥依然有些别扭。 虽然看到油三劝饮,叶挽只是不动,不是矫情,而是实在不能饮,我揍你,你反过来要谢我,这算哪门子的理? 叶挽叹道:“三哪,咱明眼人眼里不揉沙子,这场酒要喝痛快了,就得先把事讲明白,这酒为么喝的?” 油三怔了一下,然后小声说道:“兄弟不是说过了,要感谢哥给咱留个面子,那泡尿没往身上洒,要真洒了,我油三在南澳就彻底毁了!” “某当时特特摆开,是有这层考虑,若说这是一个理,也对,但明显还不够!” “还有哩,要感谢哥放了咱,咱不懂规矩冒犯了哥,可您大人有大量,没要油三的命!油三心里惦记着您放我一马。” 叶挽欲求不满:“就这?” 油三头上有点冒汗,“咚”一下站起来,壮着胆子大声吼道:“油三要哥放一句话,油三以后不挑事,这事能扔东海底不?” 吼完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哥,哥,油三是真给打怕了!” 靠,对嘛,这种理由才实在,要是信了油三这号人怎么感恩,改明怎么死都不知道! 叶挽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站起来,一手把壶一手把盏,自行斟酒连饮了三盏。他的酒量不太好,喝得急了,连声咳嗽。油三忙走过来给他拍背。 叶挽涨红着脸摆摆手:“三,咱哥俩能坐到一起喝酒能有事?什么事?兄弟是一丁点都不记得了!” 话不用讲得太多,关键得把心意点到位,油三见叶挽爽快而干净地接受了所有的意思,心中再无芥蒂,不由大喜:“哥,油三这辈子没啥本事,但是识英雄、重英雄!哥哥那么硬的拳脚,绝不会只是一位医馆的大夫,油三求哥个事,几时要做大事时,捎上油三,咱就搭个顺风船!” 这小子,还有这层意思呀,孺子可教!无所谓,用好了人,谁都是人才。 叶挽一声“可”又饮下了一盏酒。他酒力不胜,满脸红通通的。 “哥吃只墨鱼籽――”见叶挽爽性情,明显不会饮酒,还连连自饮,油三赶忙请他吃菜。 两人放下成见,恳谈了一会儿,又浅酌了几下,加固了一下感情。 油三才小声说:“哥,油三上次做那事,分了一包碎银子,今个儿叫好了两个粉头,咱一人一个啊!已经给哥挑了个上好的,就就在这房间,兄弟则换间房乐呵去啦。” 叶挽酒喝得不少,但人并未醉,闻言睁大眼睛想表达点什么意思,油三却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过一会儿屋外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叶公子在里边不?”有人应了一声,再然后一声响,推门进来个小巧的身影,带来一股幽兰的清香。 “鸢茑给公子请安!” 叶挽皱起眉头细看来人为谁。 来女身量纤巧,年纪不大,一袭粉色罗裙掩住轻盈的双脚,凫凫交错,眼中微含柔顺的笑意,青春娇媚的双眼泛着水蓝的波光。叶挽喝醉了酒,也看不清是其眼眸的固有色,还是脂粉眼影的颜色,只觉得很是梦幻美丽。 这女子行至身边施礼,叶挽顺势伸出手来,一边摸上她那双白皙柔荑,一边吻着她衣襟当风送来的兰花香,不禁有些陶陶然。 这家伙没有去过妓家,一时双手握实,心中直疑不在人间。 鸢茑估计久经欢月场,经验丰富,顺势将腰臀直接移到叶挽双膝之上,轻声说:“公子喝了好些酒,不如喝杯茶水解解酒气。” 见叶挽把头轻点,她便直起身来对着门外娇声叫唤:“茶叔――来壶茶!” 然后一个老年汉子推门进来,奉上一壶清茶与茶具。 “茶叔出去时将门掩上,无需侍候了!”鸢茑吩咐完,她解开了叶挽有些许不安份的手,自行跟在茶壶的身后去下了门闩。 真是善解人意的小妖精,做这事,谁也不想被打挠不是! 鸢茑凫凫回身,斟了杯茶递给叶挽,随口攀谈道:“奴家若是记忆不差,公子可从未来过印生楼?” 叶挽看着她微翘的鼻子、粉嫩的嘴唇、狐媚的目光,感受到美的悸动,不由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说:“常来又如何,不常来又如何?” “常来可以让奴家心中满足,不常来会让奴家心中思念!”此女樱唇微启,一句话便让人言语中出现的凝滞感觉,慢慢舞动,倾刻消散。 好妹子,叶挽心头涌起一阵热爱,直接一伸手将她扯到怀中,然后小弟弟自然顶住那柔臀,或称被那柔臀压住,陷入一种充实又不充实的矛盾之中。 “公子好好色!” “此话怎讲?本公子阅人无数,从来发乎情,止乎礼,何来好色之说!” 说完,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鸢茑罗衣之下淡黄色的抹胸,把心神定在她胸前被勒出的不深不浅的乳沟上,不声不响地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很辛苦的,长这么大,还没真真正正尝过肉的滋味! 鸢茑很明白地笑了起来:“公子是公的么?是公的,就过不了红尘这一关。” “此话怎讲?” “是有典故的!” “说来听听!” “公子,不如到内间绣榻之上,让奴家偎依在怀,低语轻诉!” “好,听故事去罗――” 叶挽趁着酒劲,一手抄起鸢茑的美腿,一任绫罗摩擦手臂,感觉十分柔和;一手搂起鸢茑的腰肢,一任她腰腰后别、双襟裂开、抹胸突出,表现得更加妩媚养眼。他兴冲冲将玉人抱进与饮酒之处相临的内间,一把坐到太师椅上,将鸢茑横放于膝上。 鸢茑道:“公子,品香铭、听聊斋,方是人生美妙意境,容小女取来茶盏。” “好!”叶挽虽然感觉枪套将自己勒得有点紧,但这多是酒劲加快血液循环所致,他自认为并不是什么急色之人。 不一会儿,她取来茶具,又轻轻坐下、靠回叶挽怀中,观其行动如弱柳拂风,让人感觉就象一团轻柔的棉花。 “讲你的典故吧,只是既然要玩恋曲1562,就不要有什么束缚啦!” 说完叶挽的魔爪探进香罗,三两下就掠走了那条淡黄色的抹胸,看来这家伙那两年剖月娴的抹胸,已练成熟手了! 鸢茑突感到胸前一阵发凉与熨灼,不禁面红耳赤,心道:你这色狼是要听典故呢,还是要办事? 想归想,表现出来,你只能听到她无力嗔怪般的呻吟:“公子――” “讲吧――讲吧――”叶挽捏着滑腻腻的抹胸,催她快讲。现在既有神仙故事一饱耳福,又有峰峦叠嶂可以一饱眼福,双福临门,夫复何求! 鸢茑轻匝了一下红唇:“公的没有不好色的,公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闻此,叶挽有些不满,紧了一下那恳谈时不该捏的地方。鸢茑“嘤咛”一声,用螓首抵了一下他的胸脯,然后开始讲了一个故事: ------------ 第七十一章 印生楼(二) 更新时间:2013-10-31 “从前,有个貌若天仙的妙龄少女叫蔷薇,尚未定聘出阁。故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呆在绣闺里。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位目如朗星、面似满月的美男闯进闺房。含情脉脉地看着蔷薇姑娘,蔷薇被倾倒了,于是没有太多铺垫,二人便金风玉露一相逢,玩胜却人间无数去了。 从此以后,这男子每晚必来。蔷薇也不问其家在何方,只是一味耽于淫乐。 数月后,蔷薇怀上了。蔷薇母亲大惊失色,怒逼女儿原委。蔷薇只好坦白,但表示只属意此男,绝不他嫁。其母无奈痛哭退出。 晚上,蔷薇母亲躲在隐避处偷窥闺楼。半夜时分,赫然见一五尺多长、椽子般粗细的蚰蜒,慢慢顺墙爬到闺楼窗口,然后忽闪一下不见了。当她蹑手蹑脚地转到了闺楼门口,扒着门缝朝屋里瞅时,见到一位貌似潘安的俊美男子正扒在她女儿身上,做那推车的事。 蔷薇之母食不甘味、忧心如焚,慕名向一位法名叫智能的高僧讨教。 智能听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你女儿被蚰蜒精缠上了。而且她怀上了蚰蜒种,如此下去恐性命难保。’ 蔷薇母亲惊急大哭,求智能法师便面授机宜。法师让她烙一张大大的白面油饼,叫女儿坐在油饼上。小蚰蜒们闻着油香,纷纷从女儿下身爬出来,吸食油饼。于是蔷薇的肚子一下子就小了。再然后智能法师又送一只白公鸡送进闺房。 到了晚上,蚰蜒精又想溜进去,结果发现有鸡在屋内,急忙退却,因为鸡是蚰蜒的克星。 果然有效,就这样白公鸡被在闺楼里与蔷薇为伴。半年后,蔷薇母亲发现女儿的肚子又大了起来。她急火火地质问智能是何缘故? 智能一查,怒吼道:‘不想这白公鸡竟也是好色之徒!老衲罪过!蔷薇姑娘已经被白公鸡给……闹不好生出一颗鸡蛋来。’ 说完,他怒气冲冲进了房,抓住白公鸡,使劲一拧鸡脖子,把这监守自盗的淫贼给结束了性命,然后以法力破去了蔷薇腹中的鸡障。 再然后,蚰蜒精怎么办?老和尚谁都信不过了,决定亲自看守。又半年过去了,蔷薇姑娘的肚子竟然还是大了起来。 屡次三番,蔷薇的母亲火大了,问智能:‘这又是什么妖孽干的?’ 智能捶胸顿足道:‘阿弥陀佛,唉,贫僧赶走了好色的蚰蜒精,又处置了好色的白公鸡,没想到贫僧也是一位好色之徒。看来不在乎身份,只要是公的都靠不住!’” 鸢茑说完,猛一控玉手,掠进叶挽的袍子,抓住了那根硬物。 “阿弥陀佛――”叶挽一声长哼。 “公子来印生楼,是要做点事的吧?” “不做事也可,你的典故很是好听!” “不能只听典故,不然就让奴家为难了。” 说完鸢茑香腮绯红,手中依然不放松,同时将柔软的身子,靠进叶挽的怀里蠕动了起来。 叶挽还未答话,她自己倒先发出一声声梦呓般的哼声,听得人血脉膨张。 叶挽口干舌噪,怀里揽着美娇娘,感觉有点热,伸手去够那壶茶水! 那女人还在扭动,只见她伸出葱白一样的手指,象一支粘粘的饴糖一样,缓缓地沾着他的耳根,绕过他的嘴唇,划过他的喉结,掠上他的胸脯,在他的腹脐处转圈,再然后哼哼叽叽地想要拆解他的衣物。 叶挽饮下了茶水,象炉火被泼了水一样,清醒了一些,也镇定了许多。 看看衣带被蹭得有点松了,他忙揪住“七寸”,小心问道:“戴套了吗?” “公子――怎么套,想让奴家用小手还是小口给你套?” 鸢茑自然是见过花样百出的客人,以为叶挽提出了一个要求,遇到这种情况当然尽量想予以满足。所以她暂停挑逗动作,挺了一下小蛮腰,酥胸半解地萎在叶挽怀中,柔声询问。 看来这鸢茑一般是不用安全套的,不是说古人用动物的肠子吗?就算不防性病,避孕也得用呀,直接做那也太危险了! 油三那厮请人吃鸡,档次估计高不到哪儿去,万一染了病…… 油三要是知道叶挽在背后非议他,估计直接背过气去!八两银子呀,全花楼最贵的那几位姑娘,也就是这个价。鸢茑的身价,顶得上他身边这位鸶鹭六倍!叶挽真没良心。 其实明代虽然“娱乐业”也挺发达,但是没有从西方传来的那些个乌七八糟的疾病,名士风流基本上还是很安全的。 叶挽之所以胡思乱想,这就是学医人的坏处了,呼吸一口空气要先想想是不是有人在这里打过喷嚏、留有飞沫;准备把胳膊搁桌上要先想想是不是桌面脏、隐着病菌;而看到美人要献身,先想到其身上会不会有性病,那还怎么玩? 不仅事关卫生问题,这位还想,难道真的什么安全措施都没做?这做之前一定先得整明白了,别随便放进去当播种机,出了事啥办? 想到这里,叶挽身上的欲望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只剩下沙滩与小浪花了。 他看着鸢茑姑娘迷漓的眼睛,抄起她的腰肢,让她站在自己面前的两膝之间。 鸢茑本是正等待入巷的,没想到这位方才还是浑身滚烫的客人,突然变得冷峻了起来,不由怨中生嗔,酥胸半解、绫罗轻褪、嘟着小嘴,迷人的大腿夹得紧紧地,不甘地顶着她那小巧的身材,颤颤巍巍地站在叶挽面前。 不得不承认,眼前是一副极其美艳的场景!鸢茑年方二八,是一个芬芳的年岁,早已开发过的身体绽放着撩人的风情,满头柔软的直发青汤挂面一样垂到腰肢,象是一方盛着美好的容器。 她有俏丽的容颜、凝脂一样的脖子,神秘的魔鬼三角区,丰满的弧度,蔓妙的小腰,柔软的臀瓣,夹紧的双腿,以及露出的雪白的小巧玲珑的脚丫。 叶挽狠狠咽了一下口水,提出了一个要求:“姑娘先行躺到绣榻之上可好?” 鸢茑的眼睛一亮,原来这位客人喜欢自己主动,她忙将玉手覆在胸前,吐了一下小香舌,爬到了香榻上,起先不好意思地覆身于被上,后来觉得姿势不正确,又翻了一下身,将躯体朝上,并害羞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听着他走过来的脚步声,鸢茑的心开始不争气地跳了起来。这位的花样真多!看着他的眼睛自己就有些痴了,很少有客人能让她这么有感觉的。 叶挽很变态地站着想:他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做个寻常人,浑身冒起火来,冲上去共渡巫山云雨,把那具蔓妙的身体像揉“菜末干”一样揉碎在怀里;一是做个高手,将医者走上手术台前的冷峻,化为检查动作,检视那些骨骼、肌肉、皮肤的生长发育情况。 作为一个男人,左手野火燃烧,右手冷静如冰,走在中间的道路上,随时准备抽身而走,将热情拼成地狱沉渊一样的黑色花朵,这需要怎样的毅力呀!但是叶挽选择暂时放弃这上好的机会,存心探讨一下从某岛国毛片上学得的技能是否可行,有无水分。 于是他颤抖着声音先问道:“会不会怀上?” “嗯――不会的――不在月潮――” 好,他的一只手快速延伸到位,轻柔而快速的剖去鸢茑体外的杂物,就象老手在经营一场花事,非常的熟练。 叶挽的一只手五指轮动,按着眼前的玉山,如在轮弹钢琴的键子;另一只手托起下部,将那小腰托起来。绣榻上的身体发出一声愉悦的长吟。 当触感强烈起来时,叶挽身上的野火又一次被释放了出来,燃烧得更强盛了起来。 不行,过了。 这厮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返身走到门口,然后再走回来。 然后,依旧伸出那如黑色花朵的手,播弄着鸢茑的身体,感觉一下有点控制不住了,下面有些湿了。他在那堆解后放在一边的香绫里,找到一方锦帕,稍稍拭去一丝红尘的绮恋。 然后再重来试试吧,他又一次走开。 鸢茑耳听着这客人反复走开,反复走回,就跟尿频似的,心中有点气愤,正待说话,那附魔的手又印了上来,把想说的话给打断了,她只好从嗓间送出一串不连贯的呻吟声。 这一次他将一条大腿也压了上来,负重的感觉多了一些,温柔中多了一些侵略感。 压吧,压吧,鸢茑在脑海里疯狂地催促他,加快节奏嘛,这样子也太慢了。 如果不是欣赏这小子年轻有力、眼如磁石,象他行动这么罗嗦,出台一天只能赚一桩钱,不是亏大发了! 鸢茑伸出手,想解去他的袍子,但又被他推开,并狠狠压回绣榻。 鸢茑有点着急了,随着他掠取力度的变化,身体不断地起伏反拱,焦急地呼着:“衣――衣――” 她的心头焦急,想说:剖去你那可恶的衣袍吧,让奴家参与呀!这件事独乐乐,与众乐乐?当然是与众乐乐啦! 可是叶挽实战经验太少了,读不懂鸢茑的身体语言。在他的内心里,一种燥热正在不断积聚,神志正在不断消逝。他手上的揉取幅度变大了,得到的反应也愈发增多。他的身体接触到了的所有可以接触的神秘地界越宽广,他自身就距离临界点越近。 就象有一捆炸药导火索的引线已经烧尽!马上就要爆炸了!他的眼瞳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和涣散了。 可是,还要坚持最后一次?他冷哼了一声,毅然绝然从无限的绮念中拔身而起,走向门边,禽兽呀! 这只禽兽思虑清明地重新走回,出手抚上那娇翘的后臀,一条大腿挤进去让她从中间夹持,并亲向那充满狐媚与诱惑的脸庞,追索到她的樱唇,俘虏掉她的香舌,再然后有力的力臂挟持了鸢茑的玉臂,限制她疯狂乱动,自己则将全身的肌肤贴近她,并揉到一起。如情人一般,完成了一个全身心地倾诉。 鸢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舒爽,只等待他深入,再将自己最终融化。 但就在这时,叶挽的身体开始完全控制不住了,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脸部闪过一丝准备放弃的了然,然后无数山峰重压下的岩浆不受控制地喷发了。 可悲呀,袍子都还没脱呢,他的意念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下完了,出来偷腥,没带换洗衣物,回去怎么向张蔓解释? 鸢茑雪白的身子承受着那乍热忽软的身体,感受到那隔着一层衣物的潮汐,脸颊潮红,胸前激越,大腿绷起,同样一股眩晕无法抵制地就象台风潮一样冲上脑际,然后绷溃,带着解脱绷溃。 浪潮之后风平如镜,唯泛起淡淡涟漪。 看着半晕厥着压在身上的怪客人,鸢茑满脸绯红,咬着自己的红唇,从那个身上爬了出来,狠狠骂道:“你,好,好色!公的就好色!”方才典故的结论,原来是她在生活中反复萃取而得的。 他昏由他昏,鸢茑姑娘不得不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收拾起二人的零乱来…… ------------ 第七十二章 医者父母、父母不忍 更新时间:2013-11-01 从印生楼回来后,袍子有点皱、有些湿,多亏鸢茑姑娘帮忙压了压、洗了洗,张蔓虽然有些狐疑,但是破绽不多,终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跟油三的关系挽回了,但也只能到目前的程度,很难再进一步。这俩家伙都属于“三观”扭曲的一类人,无法走得太近,想发展出过于密切的关系有点困难。 油三游手好闲,整日价里骗钱、抢钱或干苦力,再拿攒钱去印生楼交床税。 而那地方叶挽却再也不想去了,丢死人了!他把印生楼当成了印证楼,准备把某岛国毛片上学的功夫好好练一练,结果中途就给废掉了!看来某些个国家,除了女优耐看点,别的嘛太过稀疏平常,以后再引进时一定要谨慎! 不过油三偶尔还是会来别馆找他“哥”的。 这一天他乐不滋滋地告诉叶挽:“鸢茑姑娘有些记挂哥,问为什么没再去?”也许鸢茑姑娘那天没有完成交代,从业生涯中出现了一次污点,盼着他去补一次课吧…… 油三眨了眨眼追问道:“要不要……” “不要――不要――”叶挽见张蔓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射过来,急忙拒绝掉。 这两人的口味、志趣相去甚远,所以油三真的只是偶尔来找叶挽盘桓。印生楼一行之后,叶挽的日子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这天,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往常一样,顾老大夫带着小弟子张蔓正在忙碌地坐馆接诊,闲里继续享闲的叶小郎中趴在医案后思春。 突然,远处传来“沙沙沙”的大队人马行进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大声的呼喊。 在众人的惊愕中,顾老大夫猛地从医案后跳了起来,对众病号说:“尔等速速散去,留下堂前空地,有伤兵下火线了!” 闻听此言,未及诊疗的病人纷纷识趣退走。 顾老大夫急转头对小张蔓吩咐道:“病患刀兵所加,离经败血凝聚成瘀,风邪毒侵引发胀肿疼痛,宜准备银花甘草汤清洗伤口;还有,还有,处理外创应阳和通腠、消邪拔毒,还需准备阳和汤、犀黄汤!一众伤员,接驳缝合者首需麻痹,将先生之麻沸散取出,针灸银针也要备好!” 小张蔓细心听完努力记下,亏得她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记完后她快速重复一遍,竟一字不差。见顾老夫子点头后,赶紧先跑进内屋将数套针具悉数取出,列于医案之上;然后将老顾自制的麻沸散也搁在桌面上,又取了一些银花和甘草,正欲奔往厨房熬制药汤。 第一回遇到这种大阵仗,张蔓一激动,小脸急得通红通红的,叶挽一见,不免有些心疼,于是出声喊住了她,然后顺手接过药草走出大厅。 见一向懒散的兄长愿意代劳,小张蔓高兴坏了,赶紧转回去再取药秤药,以便依照顾老夫子所命,配齐阳和汤与犀黄汤。 张蔓的个子太矮,要抓好几味药,只好依靠挪动一只木凳,手忙脚乱地抓药秤药均药。小小的身影忙碌碌的,显得挺有担当。 今天实在不巧,雪莲嫂不在。她觉得胎儿月份大了,在医馆帮不上什么忙,就向顾老夫子举荐了自己妹妹涟莲嫂来替换她。顾老夫子已经同意了,今天她恰好出门去叫涟莲嫂过来开工,所以一应杂活都落到了叶挽兄妹身上。 不过,叶挽兄妹忙,顾老大夫也没闲着,他急急不知从哪里抱出一捆油布,摊到大厅的地面上,然后又气喘吁吁地搬动一条方桌,衬上白布,估计这是在布置手术台。事有轻重缓急,医疗场所也是急需准备的! 就在这三人争分夺秒行动之际,一彪汉子鱼贯而入,肩上背着或扛着七八名鲜血淋漓的伤员。 为首一人头戴文士巾,长袍掖于腰间,径自走到顾老夫子面前,恭敬地抱拳问侯一声“先生”,然后转身指挥兵士在油布上临时搭起简易“病床”,并将伤者放于“病床”上。由于“床位”不够,他又叫人出去抬进来几副门板。 显然这是一批前线退下的伤兵,由于有医官在侧,先前已经给他们做了基本的止血处理,可能由于伤口太大,以及刚才行动过于激烈,仍有伤员鲜血从敷住伤口的纱包边缘崩出来。 顾老大夫看情况紧急,立即吩咐开始施救。 且说叶挽奔到灶屋,卸下煤炉的炉盖和下挡板,夹几块木炭扔进炉中,再把洗净的甘草和银花放入锅中,开始烧水。 情况紧急,洗创口的药汤急需使用,这样做还是太慢了,若有电磁灶或鼓风机就好了!叶挽妄想着,转回里屋找出一把蒲扇,正对着灶口狂扇风时,见一伙伤兵被抬了进来。他又加快了取风的速度,快速摆蒲扇、摇得手都酸了。 很快锅盖边有蒸汽冒了出来,叶挽掀开盖子一看,锅里已陆续有小水泡冒起,发出了“咝咝咝”的声音,水慢慢要翻腾了。再猛扇数下,药汤沸腾了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振颤音。叶挽赶紧打个木盆装着给送到医堂去。然后返回继续烧白开水。 由于叶挽添了炭火,火势正旺,不久铁锅又发出“咝咝咝”的声音。这时小张蔓也跑了进来,抱来了两大包药,说老顾要求把药分开煎上,每包药用十升水。 叶挽接过药,看张蔓紧接又要跑回去帮忙,忙喊她道:“别急,等一下!为兄先把药下了,你看着煎药,我进去看看啊!” 说话间水已煮沸,他将开水分出一些倒到又一只木盆里,然后复注些冷水入锅,再把张蔓拿来的中药拆开一包扔进锅里。 小张蔓看看烧得通红的炉火,批评道:“兄长,煎这药要用文火煨的!” “啊,是吗?”叶挽一听煎药不宜用烈火,他忙又挪开铁锅,用铁钳把炉腔里木炭夹走,再把第一个煤球孔错开,说:“这样就可以得到温火了,贤妹且看着,为兄端开水进去。煎好后,把炉子下挡风合上,要象勺菜汤一样一碗一碗勺出来送到厅里,这炉子自己别拿火钳拨弄呜!” “知道了,兄长好生罗嗦!”看着叶挽要端一盆开水去医堂,小张蔓有点不忿,“先生又没叫拿开水!” “一定需要的,需要无菌清水,这里没有蒸馏水,只好用这个代替,呜,差点忘了,再加点盐。”叶挽从一个陶罐里倒些海盐到盆里,然后嘴上说着“这样才象氯化纳溶液”一类莫名其妙的话,匆匆跑开了。 医堂之上顾老大夫正忙得满头大汗,他在那名文士打扮之人的协助下,正为一名伤兵施针。他的做法是先以针止血,然后撤去纱布检查伤口,就着甘草银花汤拭去血渍,再配合药散麻醉、镇悸,没有特殊需要处置的就缝合并涂上草药,最后重新整体包扎。 当叶挽端开水进来时,顾老大夫正用一团沉渍渍满是血污的棉布在替伤员擦拭伤口,叶挽心想古人果然不注意防感染,他壮着胆子上前说道:“老大夫,西番之术要求伤口严密消毒,渍布不能反复使用!” 顾老大夫停下手中的活,很狐疑地看了叶挽一下,正思忖这名技术高超的番派牙医怎么对治战伤也有研究。他的那名弟子听到有人质疑在他心目中如神般存在的师父,怒问:“你是何人,安敢在先生面前信口歧黄?” “漠濂且住!”顾老大夫不让自己的弟子再乱说话,而是和颜悦色地指着离他最远之处的伤兵对叶挽说,“中医西医各擅其妙,小郎中既懂战伤,何不按西番之法帮忙施救,替老夫处理一下危急病患?” 对付清创伤叶挽并不陌生,关键就是清理伤处、消毒包扎、接驳断裂组织、防止感染发炎。当初为高氏治眼创时他便已大展过手脚。相应的治疗装备与药疗,在上岛的一个月里,也在陆玄卿的帮助下备了一套。 本来他还想躲在人后面的,但在熬甘草银花汤时闻着熟悉的药味,脑子里不由浮现叶父当初的教诲――“医者父母,父母不忍!”实在不忍心看着那帮海贼因治疗延迟挂掉! 平常时医馆应付的都是常规病患,他可以装作是只会看牙的二愣子,躲开一切俗务。今天不一样了,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重伤号,顾老大夫实在忙不过来。暴露了就暴露了吧!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坚定了信念,跑进大厅,他其实就是要来讨活干的。听了顾老大夫这句话,他也不推辞,撒开脚丫就做开了准备动作。先跑进寝屋,从榻下抱出一只木箱,端到大厅,然后将那一整套我们已经见过的吃饭家伙取了出来。 都有什么呀? 一只白瓷瓶,里面放的自然是“酒精”了,他用蒸馏法从烈酒中萃取的; 一只青瓷瓶,里面自然是“龙眼膏”,专治刀伤出血的那种; 一只蓝瓷瓶,里面自然是药线、缝针了,就在渍在酒精里穿了线的弯绣花针; 再然后是剪刀、利刃、竹镊、棉布、纱布等物。 慢着,为休不见装麻醉药的红瓷瓶?这需要解释一下,叶挽自己在南澳岛遍寻不见蔓陀罗,而这味药又是一种迷幻剂和毒药,不适宜请陆玄卿帮忙筹备,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他要治伤,独独缺麻醉药剂! 不知哪位海贼会落到叶挽手中,估计要吃些苦头了! ------------ 第七十三章 叶挽疗伤 更新时间:2013-11-02 实际上叶挽接手治疗任务以后,并不急于展开工作,而是先将手头的准备功课做扎实。你想呀,提前准备,总比手术做一半时,大叫什么什么不够用了,要好上许多吧。 只见叶挽找大瓷碗分出些“氯化纳溶液”,用剪刀剪取一些沙布条和棉花浸入水中。本来用酒精泡沙布棉花是最合适的,可是他制备的酒精数量太有限了。谁能想到第一次出场居然遇上这么夸张的情况! 还有呀,现在不是在大学士府那会儿,蒸掉十来瓶烈酒就跟冲洗澡水似的,这可是在海贼岛,烈酒这种稀罕物上哪儿弄去?想想吧,三瓶烈酒就蒸馏出那么一点液体,连陆玄卿看了都有些肉疼,叶挽当然不敢大规模制备。 但是消毒材料在这时候又是这么的重要,叶挽只好急匆匆跑出去,问医馆隔壁的老酒鬼要了两瓶“烧刀子”。 工具也不够,比如镊子,得有多把相互配合。他急忙出门揪住路过的几位海贼大婶,借了两根镊子。在大明社会,镊子、牙签、耳挖和小刀是妇女必备的生活四件套,经常作为佩饰串在金链里,挂在身上,所以比较容易找到。 还好基本齐了,叶挽回到厅内倒了一些烈酒到瓷碗中,再放进一些棉花和沙布浸泡上。然后取出毛镊子提持着棉花沙布,将内中的快速酒水压干,再将它们放到另一个碗里备用。烈酒不多,也要省着点用。至于他的“酒精”,非到最关键时点绝不动用,类似于擦洗血渍之类极耗清洗剂的场合,则坚决不用。 一切都准备好了,叶挽逆着顾老大夫的方位,走到排在最后一名海贼伤兵面前。端详起的第一个创伤病号,咦――好大的块头,又高又肥又壮,得有二三百斤吧!不知他会不会拒绝接受一个小年青的治疗? 叶挽有过包高贤的先例,很担心又被拒绝。其实他完全不用担心,医疗行业在任何朝代都是垄断的――由公共组织来垄断经营,原因在于:医疗人员培养的门槛太高了、药材药品的生长与配置条件太苛刻、作为公共资源医务人员的活动社会影响太大。为此,公共组织必须出面牢牢控制住医疗资源。 在南澳这座海贼岛上,高端医疗人才过于稀缺,市场化的医疗环境还远未实现,为了提高战勤保障质量,海贼首领又把卫勤力量重点部署到了一线战场,造成现在岛上医疗服务受众选择面偏窄的情况。 换句话讲,给你指定一名医生,你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根本上这就是一个理想的卖方市场,所以拒绝治疗的风险太大。 看,眼前的海贼就不敢拒绝治疗。 叶挽观察着眼前的海贼伤兵,别的人出血一多,面色就会发白发黄。这大位汉倒好,肩上背着个大大的纱包,脸上的气色却是发黑发紫。 看看觉得这伤兵有点面善,担心被拒的叶挽主动套近乎:“呀,大哥,好象在下见过你呀?” “呜――是,俺叫毛大绶,中途患牙病返回岛上,小郎中给俺治过牙!小郎中先给俺治,那敢情好!” 熟人就好办事,要不这当口人家不给治,你纵是神仙也没办法。特别是这个病号,不嫌医生年少、不嫌医生专业不对口,还对医生很有信心的样子,多纯朴的海贼兵哥哥呀,叶挽一时好感大生! 这名海贼是被火铳所伤的,叶挽解开伤兵身上捂住伤口的纱包,由于血渍有些干了,一扯纱布海贼猛吸了一口冷气。 “啊,着急了,要先清洗。有些痛,痛的时候就叫出来啊,别硬忍着。”说完,叶挽用镊子夹出酒碗里的沙布,这次没有压干,湿湿地直接在毛大绶的伤口边沿擦拭。烈酒刺激得毛大绶连声喊“哦喔――哦喔――” “这是清洗消毒,兄弟伤口四周有污渍,这些脏东西若不洗去,以后创口会化脓的。” 看到毛大绶的伤口处有破碎的破肉,叶挽用酒精消毒过的剪刀帮他剪去,惹得这个盲信牙医的海贼又是一阵“哦哦”叫。 “有点痛,是吧――没办法,这些脏肉皮渣若是不除去,往后伤口会感染,人会发热症的,这样的话麻烦就大了!”不知不觉中叶挽学着叶父的口吻,边治边安慰着病人,并允许和鼓励病人喊痛流泪。这同严肃认真、紧绷着脸的顾老大夫,以及在他手下咬紧牙关、不敢吱声、涕泪满面的伤兵相比,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不远处,一个个正被顾老大夫施治、眼眶里满是热泪的海贼,听着毛大绶痛痛快快地在叫痛,心里十分羡慕! “老哥,你莫不是冲在最前面中招的,真是勇敢呀!看你这肉肥呀,钢筋铁骨,正面打一火铳居然打不穿,哈哈,有料!” “小郎中怎知俺的英勇,哦喔――哼哼,打仗时咱从来不发憷!” “当然知道啦,这是正面伤口,你要是个逃兵,这个伤花就应开在后背啦。再看看你这伤口表面,只有近距离才有这种爆炸力。”说着叶挽以一只镊子搭住一团血肉,另一镊子麻利地夹出一枚铅珠。 “哦喔――哈哈――哈哈,小郎中甭夸咱了。”毛大绶痛得身体一震,想大声哭号,可是为了不辜负小郎中的仰慕之意,只好拼全力抑制住,于是眼泪直接甩了出来,随后又强忍住痛豪迈地笑出来掩饰。 搞,这还是预先用老顾的麻醉散抹了伤口麻醉的吗,效果也太不啥的了吧,这样子会死人的!不是说东汉时华佗就用麻沸散了吗?李时珍还开发了曼陀罗的麻醉功能,这顾老大夫怎么就准备这号的麻醉散,不知道采用的是什么鬼药草?叶挽郁闷透了,他自己可不会象老顾那样靠银针辅助麻醉治疗?这样子治疗战创伤,也太没谱了! 叶挽一边抱怨着老顾,一边处理毛大绶的伤口!不得不说这位海贼虽然喊痛的声量不小,但皮糙肉厚,忍耐力却是第一流的。清洗完了,下一步,叶挽取出自制的清创缝合钩线――这些可都是用他的宝贝“酒精”浸泡过的,他准备替毛大绶做缝合。 清创缝合术是西方外科领域的重要发明,但唐朝时中医就有用缝合方法对付开放性损伤的记载了。在海贼窝里赚生活的顾老大夫,常治清创,自然也有缝合针线。但看他的缝合线,完全不同于现代专用的医疗缝合绳,倒象似某种植物极韧的表皮剖丝,跟一般中医用于缝合的麻线也不尽相同。而叶挽跟在张府制备时一样,用的是绵线。 叶挽的针法不太行,但胜在缝得结实。缝好后他依旧用竹蔑勾了点龙眼膏,薄薄地涂在针脚上,然后又到顾老大夫那儿,要来捣好的专用于战伤伤口愈合的烂草药,在毛大绶的伤口上抹了一圈。这种草药他可难得配,不过他知道顾老大夫准备的必是好的。 古代中医主要通过内服中药、外敷草药来消肿、生肉、防感染,顾老大夫治疗伤兵自然得备好此物,恰好用了! 最后叶挽要给毛大绶捆扎了,他学的又是叶父的捆扎法,将一团酒精泡过的绵花敷在伤口上,再盖上整块干纱布,然后用老长的沙布条经腋、围胸,给毛大绶绕上两个漂亮的布环,打上结。 “老哥,好了!你真是猛男!回头药汤来了,喝上一碗就等着好吧。“叶挽说完又取上一小块干纱布给毛大绶擦了一下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 “小郎中,该轮到某治了!”这时旁边一位脸色发青发白、瘦小的汉子终于急了。 你说郎中替伤员动手术,只好等吧,可手术完了还替他擦汗,救命的时间不能这样浪费呀!看毛大绶的样子,给小郎中治疗也蛮快乐的,更重要的是,顾老大夫老咔咔的一位,有漠医生帮忙,手脚也没那么利索,治疗进度有点慢。现在毛大绶治过了,他黄世仁变成了倒位的第一名,要等轮到他,他怕早变成黄发菜了。阿黄同志内心有无限的怨念呀,可又不能明确表示异议。 上天保佑,横空出现了一位小郎中,跟顾老大夫玩两头吃,这下自己因祸得福,第二个就轮到了。所以虽然不认识小郎中,黄世仁也着急上火地催他快些施治。 “好的!来咯,这位大哥什么伤……” 就在叶挽进行第二例手术时,小张蔓煎好了药汤,两只手各端一碗,估计分别是阳和汤和犀黄汤,正小心愈愈地走进厅来。 叶挽见张蔓准备走往顾老大夫那儿依次往下喂,急忙截住她吩咐道:“这里――先给那边的毛大绶大哥喂两碗,再给这边的这位,啥,叫黄世仁,嗯黄世仁大哥也来两碗!” 要说毛大绶的身子还真是壮,都伤成这样,还有体力凑到叶挽身边小声说:“好兄弟,俺服你!” 那在治疗之中的黄世仁,灰色的眼眸里也闪过一丝神彩。让小郎中治、喝“汤”的顺序还能靠前,真是太好了! 叶挽是个护短到家的人,自己治的病号当然要优先关照了。 欠缺医德的人是对自己的病人不好的人,而绝对不该是对自己的病人太好的人,所以叶挽这样做丝毫没有负疚感。 当前最重要的是加快治疗速度,让所有的病人都在合理的时间内得到疹疗。叶挽也难得去探讨什么道德问题。一把抓起剪刀先绞烂黄世仁身上的衣物,将伤口露了出来,然后深呼吸一下,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气息,展开常规操作。 外伤手术犹如叶孤城与陆小凤决战紫禁城之巅,医生像高手出手慢一点,病号就像高手的身体就可能会被猛刺一剑,葬送性命。因此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斗。叶挽越是侍弄速度越快,很快将黄世仁也搞定了,然后继续转向下一名待疹疗对象…… 由于有叶挽、漠濂和小张蔓帮忙,这轮手术比往常快多了,八名海贼伤兵,叶挽治了三位,顾老大夫与漠濂治了五位。这还是叶挽上手晚的缘故,不然搞不好还能跟手脚颤巍巍、拼命给人扎银针的老顾持平。 虽然他“前世”没亲自动手治过人,“这世”就替高氏动过手术,但从小到大观摩过几百例外科手术,心得还是有点谱的,事实证明叶家这一代传人,基本上不是废物。要是叶父能亲眼看见,不知要有多欣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医者父母,需承担肩上道义。善待手中疗治的每一条性命,自己的生命才有意义。紧盯利益看齐,过的其实是猪猡一样的医家人生(青翼从某医院回来有感而发)。 ------------ 第七十四章 战伤外科 更新时间:2013-11-03 月影已至,医堂掌上了灯。 治疗过的海贼们都被安置在医堂上,还有一段观察期。已成家的海贼,家属都被通知过来照顾病人。没成家的海贼,医馆代为侍候,在这没护工的时代,只能将就着混了。 海贼毛大绶据说是有家室的人,但他的身子骨估计比较经得起折腾,婆姨居然没来,只好一个人流着洽啦子羡慕人家海贼黄世仁,瞧这才叫家,老夫老妻了还你侬我侬的! 开饭啦,有家属的自己侍候海贼伤兵吃上,没家属的叶挽与张蔓负责喂食;至于顾老大夫,人家是老咔咔的主治大夫,你几时见过主治大夫屈尊绛贵给自己的病号喂饭过吗?他就是负责巡视,哪位海贼小朋友不乖乖吃饭,可是要挨骂的哟! 至于漠医官,承担着最重要的差使,负责从红堂大灶为大家弄来营养可口的大餐,不仅如此,他还得组织人将垃圾遭到餐具全部处理掉。包括吃空的――问人家大灶借的餐具,得洗洗送回;吃剩的――病人胃口不好,总是会浪费一点粮食的;吃坏的――不是指把身体吃坏,而是指把餐具吃坏了。谁呀,好一副铁嘴铜牙? 嘿嘿,有个叫铁帽的傻贼,平常玩“家暴”玩惯的,都伤成这样了,还敢摔婆姨喂饭用的碗;于是直接被提高接待规格,交给顾老大夫亲自“侍侯”。主治大夫亲自喂你这位大爷饭呢,吃不吃,吃!于是铁帽同志的鼻子吃上了豆腐,耳朵听上了米饭,头发喝上了鱼汤……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餐饭的时间,终于将海贼伤兵们的胃都搞定了。有些晚了,月亮已在海水上浮了两三个时辰了,四名劳苦功高的医护人员抓紧时间,聚到主馆后屋用膳。 今天有人帮忙顾老大夫好象不太累,也有可能刚才亲自“喂饭”,心里有点小兴奋,居然还有心情操心外事。 他问叶挽:“小郎中曾说只擅治牙,今日一观,治疗战伤清创也是妙手呀!” “啊,这个呀,看洋番治过人,略知一二,仅仅略知一二。”叶挽打着哈哈,然后脸上抑制不住变红了。俅大了,今日所做所为几近于主动交代:平素你老顾接诊累死累活的,我趴在医案上大梦周公,其实不是不懂,而是想偷懒! 老顾的怨念很重,故意对张蔓说:“好徒儿,要向你兄长多多学习,学习他医术精湛、却甘居人后的好品格!”叶挽听了真想变成一条蚯蚓,找条地缝穿进去。 漠濂很奇怪地打量着这位与先生有说有笑、年轻得太过份的同行以及他的妹妹。闻听老顾叫张蔓徒儿,他心中好生奇怪,先生几时又增列门墙,师兄弟们都不知道? 小张蔓总是示人以单纯的外表,不知道是没听出那埋汰的意思呢,还是有意为之,她拍拍手很自豪地问:“先生,兄长很棒吗?” “很棒?是很厉害的意思吗?――啊对,很棒!哈哈哈――”顾老大夫揶揄地看着叶挽说,“可要向你兄长多学些本事。” “嗯,徒儿会的!他打呼噜可不学。”张蔓点点头,然后爆了个小秘密。 听到又遭埋汰,叶挽站起来作势要揪张蔓,张蔓闪身就跑,二人围着桌子追逐了起来。 “先生――这位师妹――”漠濂有些奇怪,顾先生一向不收女弟子的,看叶挽兄妹正在“忙”着,有空档了,赶紧见缝插针问上一句。这漠濂估计是个直肠子、留不住话的主。 他很不解,按惯例先生的弟子都要列编战堂卫勤分队,随林大统领出征的。突然间多了个女弟子,怎么上战场?这也太不方便了吧? “啊!可是说那张蔓,确是为师新纳门墙。张蔓停下,来,为师正式为你二人介绍,这位是你漠濂师兄,现任大军生药库提监一职,还不拜见。” “见过提监师兄!” “嗯嗯,好好――不过先生,女――女――女――”到现在为止先生还未解答他的疑惑,当着叶挽兄妹的面,有些话真不好问出口。漠濂真是一条筋,非得要弄清楚男女混搭的问题不可。 “女女女什么呀?莫不是以为女子不宜悬壶济世?你且上前一观,看看为师这一屋的锦旗牌匾……” 老顾将手一指,口若悬河:“这方锦旗,‘悬壶济世’――药葫芦从何来,还不是女子所种的!还有这‘妙手回春’――为何不是圣手、高手而是妙手呀,男子之手能叫妙手吗?当然专指女子之手。另有这‘枯木逢春’――春女思、秋仕悲,遇女医才叫逢春。为师敢收这些匾额,皆因早有收名女名弟子的考虑!” 顾老大夫拉着漠提监,指点江山,脸不红、心不跳,完全照搬叶挽当初的“谏言”,漠濂压根没插嘴的余地,而叶挽与小张蔓在一旁只是吃吃怪笑。 耐心地挨到先生把话讲完,漠提监才执拗地将不解之处讲明:“弟子并不反对女医,这古已有之并行不悖,只是不太适合当随军郎中。” “扯――”顾老大夫跟叶挽兄弟相处久了,讲话越来越前卫了,看他这声“扯”,发音多么纯正。他说:“谁言为师欲让你张蔓师妹任随军郎中了,她怎就不可呆在红堂坐馆,或者将来另辟医舍疹治病患?” “是呀!”漠濂摸着自己那被恶仗打傻的脑瓜,一时明白了过来,一阵呵呵傻笑。 深夜,漠濂与叶挽自觉整夜交替巡护海贼伤兵,以便让老迈的顾老大夫与年幼的小张蔓好好休息。这一天应该把他们两人都累惨了。这是第一夜,对于接受大手术的人来讲非常关键,海贼伤兵们能不能挺过去,谁也不敢打包票。 很幸运,八名海贼伤兵都挺了过来,基本渡过了危险期。但中间还是发生了古代中医外科治疗的老问题――不注意预防手术感染。名叫曹飘和路子义的两名海贼术后持续发高烧不退,伤口出现了明显的红肿现象。有意思的是此二人均是顾老大夫与漠提监联手施治的病号,而叶挽经手的那三名海贼却一味在恢复。 因为此事,顾老大夫与漠提监专门移架别堂,诚恳地向叶挽取经。在严谨的南澳医生眼里,这种差异决非偶然!当然不寻常! 顾老大夫虽然年纪一大把,但在知识结构上绝对新潮,叶挽决定认真给他们讲解一番外科感染的问题,他毫不避讳地地说:“曹飘、路子义二人持续发高烧之时,创口有红、肿、热、痛症状。此症,中医断为外邪入侵,指生理系统失去平衡;而番医断为‘致病原菌’侵入,亦即曹路二人已受到了病毒感染!” 漠濂小心问道:“何谓‘致病元军’,可是军队,‘病毒感染’又为何物?” 由于知识结构的差异,这个还真不好解释,叶挽在心头梳理一下文字讲道:“致病原菌并非军队,而是一种生物,非常小非常小,故而也被叫作微生物。微生物,太“微”了,你我用肉眼皆无法看清,唯有用西洋番医的显微镜――可显示微小物件的一种仪器方可瞧见。这些致病原菌乃是导致伤口化脓和病人发热之根源。为何致病原菌会导致发热,因为曹飘和路子义身上,正在发生一场战争!” 可怜的顾老大夫与漠濂郎中,听得目瞪口呆,这致病原菌既然不是军队,又何来战争发生,而且是在人体内发动战争,又不是《山海经》鬼神编!这种说法着实让古人难于接受! 叶挽只好又跟他们讲了巨噬细胞的事,告诉他们发热是因为人体内有这种安全卫士,不断抵抗和吞噬致病原菌,造成了人体炎症。 “西番医理将手术中和手术后,致病原菌进入人体叫作‘感染’,”叶挽继续解释道,“要减少或避免类似于曹路二人的情况,须得在手术之时严格消毒。顾老大夫,是否仍记得当初老先生治疗曹飘,在下曾言番医以为不可用同一块棉布反复擦拭血渍之事?” 顾老大夫点头道:“确有此事,莫非这棉布就带有致病原菌?” “有可能!究竟这类病菌依附在何处,肉眼亦无法看清,唯有通过充分严格地消毒和清洗,来提前预防。” “如何消毒和清洗?恳请小郎中一一相告!”顾老大夫恳求道。 这能致脓的有葡萄球菌、链球菌、大肠杆菌、绿脓杆菌和变形杆菌等多种病原体,叶挽又不是医科专业出身的人,也无法讲清,但是在叶父的熏陶下,基本的预防知识还是懂得的。 他回想起父亲以前做外科手术时的过程,蘸着墨沉思良久,然后给顾漠二人开了一份操作清单。 随着叶挽笔动如蛇舞龙腾,漠濂轻声念道: “其一,术前郎中需用荑子反复清洗双手; 其二,术前术后烹煮器械; 其二,严格消毒前不同患者施治器械不混用; 其四,棉纱布需用酒精浸泡,酒精可蒸馏制备; 其五,棉花需用镊子夹取,清洗一次必换一片,不能反复使用; 其六,伤口四周毛发衣物要大面积清除; 其七,术时受污染碎肉要切除; 其八,术时止血要彻底,不能有积液; 其九,病人被褥衣物要高温清洗并勤换; 其十,缝合线、缝合针必须浸渍于酒精之中消毒; 其十一,术前术时失血过多,术时术后需输血,血液需配型; ……” 不愧是当郎中的,开方子鬼画符惯了,漠濂居然能看得懂叶挽的狗爬字!很是让人佩服。 叶挽一口气列出了十几条,几乎都是明朝时中医施术没有顾及到的,至于口服的预防性抗菌药物,中医自有药材汤剂替代,他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诸条诸款,均在情在理,但这些条款要如何落实到手术与换药过程中,仍然需要层层落实、严密把关。 对着建言顾漠二人反复思考,表现出了极强的敬业精神,二人以医理为凭,问了许多问题,叶挽能答复的一一相告,不敢有丝毫隐瞒,至于不懂的,比如什么“血液配型”,直接说在西番没有学到,把老顾与老漠师徒俩给心痒痒得不行。估计那时候海贼岛要有个留学基金委什么的,老顾会立马打背包,伸请去西番留学。 “医者父母、父母不忍”,叶挽倾情相授,还特别将酒精制备技术传授给了这两位“好学生”。 小张蔓也站在一旁认真听着,晶莹剔透的眼睛长时间注视着叶挽,给了他很大的满足感。 叶挽不知道,他的这一张鬼画符所贯输的理念,在大明王朝是何等超前,具有怎样的革命性! 中国人的脑子有九曲十八湾,仅仅凭着这张纸上留下的简单线索。此后无数医者对应每一条建议,追索其下的无数个“为什么”,共同开创了大明战伤外科的辉煌时代。 毫无疑问,首先接解先进治疗理念的南澳岛,外伤治疗水平会率先爬上一个大台阶。这不在于叶挽水平有多高,而在于见识,四百年以后的西医病理见识,足以颠覆或弥补顾漠二人的一些错误认知。 一场别开生面的理论课,顾漠二人对叶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像看到了一座山峰,仰之弥高、钻之弥深;叶挽对这两名博学而又谦逊的海贼医生,特别是顾老大夫博大的心胸、兼容并蓄的精神同样非常钦佩! 既然大家都能接受叶挽关于致病原菌的说法,那曹、路两名受感染的海贼就要认真处理了。于是在叶挽的主持下受感染之人又遭一次罪,叶挽给他们进行了复剖清洗,顾老大夫再加以银针汤药压制,曹路二人又慢慢被调理了过来。 由于顾老大夫需要继续接待岛民问诊,一周后几名伤兵都被挪到了接疹量极少的别堂。叶挽喜欢接待这批海贼伤兵。他经常扎在病号堆里厮混,跟大家侃大山、拉家常,跟人家称兄道弟,注意结交朋友,收集各路信息。 从海贼伤兵那里,叶挽了解到林凤与林道干两股东海海贼势力,正在火拼的情况。大海贼林道干的势力要大一些,但大海贼林凤更会打仗,经过一段时间此消彼涨,目前双方战局已进入胶着状态。 小张蔓也会到海贼堆里帮忙。作为医馆学徒,她兼职当了小护士。她的可爱中带有一股认真劲,本人又是顾老大夫高足,所有的海贼伤兵和家属都很喜欢她。 顾老大夫也会定时过来巡视伤兵病情,为有不同异症的人施展银针,边施针边向张蔓和漠濂讲解病理与针法。叶挽经常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抱臂在一旁倾听。老顾也不让他回避。 叶挽对中医银针辅疗之法佩服不已,刚才病人还烦躁不安,顾老大夫一针下去,立马让他甜甜地睡了过去。小张蔓能跟上这样的老师是福份!比如现在,小家伙这才拜师多久就见习上了,顾老大夫带教还真是牛叉! ------------ 第七十五章 离人恨(一) 更新时间:2013-11-04 时光荏苒,一晃一月过去了。 海贼伤兵均已离开医馆,皆各回到所属分堂静养,个别身体机能超好的,被生药房的漠提监直接带回了前线,继续参加作战。 即使养护了个把月,可那是伤筋动骨之伤,哪有那么容易好。看漠濂带人走得这么急,可以想见前线战事打得是何等激烈! 留在岛上的海贼还需定时到医馆复检与换药,但只要他们不在此“住院”,医馆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依旧开门接待四方人前来诊疗,平凡得像一家普通医馆。 海贼伤兵一走医馆冷清多了。就连雪莲嫂也生孩子去了,涟莲嫂虽应下了医馆的差事,但一时半回有事还不能来报到。 人少了,清净了,但叶挽与小张蔓却变得更浮躁了。 小张蔓这回正拿着笤帚在院子里扫地,不知怎么着闹起了小脾气,笤帚戳地踩上小脚碾呀碾的,弄得笤帚上的竹叶越发稀少,这哪是清扫,分明是要给小院添一堆烂竹叶。 叶挽则要斯文一些,他正用指节敲着医案,以掌顶腮,听着敲击声,思考着问题。但今天敲得急促而不合音律,这说明他有心事,现在思绪很乱却又找不到出路。 “三月,三月,林伯纪,死去,张蔓就是不想去?”小张蔓的一句轻骂,道出了兄妹二人出现焦躁不安情绪的缘由。 小张蔓有点负气与懊恼,她只喜欢与兄长在一起,享受这种得到保护的安全感觉,享受与顾老大夫凑成有老有少的三口人,陶醉于异世间的一丝家庭温暖。 叶挽浑身都是无力感,林伯纪为小张蔓限定的三月之期已然届满。该来要人了吧,这该如何是好,应当如何应对?真是一筹莫展,南澳不比江陵,在这里他叶挽就是屌丝一枚,凭什么跟林伯纪、族堂的二公子这种高富帅斗。 但关乎生存,又不能不抗争。 叶挽看似每日嘻嘻哈哈,实则很早就开始布局了——借助医术赢得林伯纪身边谋士陆玄卿的友谊与看顾;发现顾老大夫在海贼社会德高望重后,连蒙带骗地逼他将小张蔓列入门墙;海贼伤兵本不是他的治疗对象,却慨然出手,未必没有刻意市恩的念头,毕竟这是海贼窝里打过仗的一线力量。 可惜,叶挽本身还是无足轻重之人,布局时间又短,就算做了这许多事,依然毫无把握截下张蔓。林伯纪太强大了! 叶挽觉得头皮有点发胀,这是大量思虑的后遗症!想不出好办法,无法逃出生天,在等待中纠结无奈,自信心几近消磨殆尽。 乌云在天上呆久了,总要变成雨降下来,今天上午别堂来了一位管事打扮的不速之客,后面跟着一高一胖两名武弁,腰间皆佩着钢刀。 “小郎中,见礼了。”来人倒也有礼,但说的事却是不好的,只见他用商量的口气说,“在下族堂管事尤虎,三月已过,公子命令将令妹接回,请将张蔓让敝人带回。” “不急,不急,正有事跟管事相商,先请奉茶,”叶挽棒上茶汤道。 “小郎中客气了!” “尤管事,在下兄妹落难之时,得蒙公子相救,此恩天高地厚,来日必结草衔环以报,然则舍妹并未同公子签下卖身文书,并非出籍奴婢。舍妹已师从顾大夫,修习歧黄之术正在紧要关头,不便离去。想请管事带叶某晋见公子,在下自去向他禀明原委……” “怎可如此?小郎中难为在下了,在下不过区区一管事,本该效犬马之劳,无奈二公子之命在先,在下不敢擅专,恕难从命!” “求尤管事行个方便,留下舍妹,在下同管事大人亲向林公子交代。不敢告管事大人,余与陆玄卿大哥甚是相得,万望予以方便!” 尤虎心想:怎么不知道你跟老陆关系不错,不然谁还跟你客气,罗索个没完没了! 他装作没听见:“恕难从命,非是在下不给面子,公子命我等接上婢女张蔓,只能携她同归,万万不敢擅作主张!” 正在主堂施疗的顾老大夫远远地瞥见牙科别馆,来了一队武士均挂着腰刀,怀疑情况有些不对,遂走将过来,恰恰听到了尤虎的话,这才知道是族堂想要带张蔓离去,大为不悦,喝道:“何人大胆,胆敢拘老夫爱徒?” 尤虎一听了脸上的肉不由抖了一下,心中骂道:妈的,老陆真滑头,建议送人的是你,接人时却躲得远远的,让我摊上这破事! 在南澳谁愿意得罪这顾老大夫、顾神仙呢?现在前线随大统领参战、负责卫勤保障的漠、郑、闫、关四人,可都是他的弟子。到医馆闹事,可以说是脑子进水了。不说大统领知道了不会饶过;就算无事,今后让南澳的郎中们忌恨上,往后有个头疼脑热找谁去? 尤虎识相地起身,主动迎向顾老大夫,拱手道:“老先生容禀,张蔓原是吾家林伯纪公子侍婢,得之海外、收于南澳,因其不适岛上生活,公子垂悯,特许其寻兄暂住一季。而今一季已满,自当回返府中。” “呵呵,张蔓者乃老夫高弟,欲将之带走,为何不经老夫允可?”顾老大夫的气场有点大,直接怒斥道。 尤虎无奈,他可不敢骂老顾,只好据理力争:“老先生,张蔓兄妹来南澳之前,与我南澳诸人全无瓜葛;得伯纪公子相救之后,张蔓依约被置于族堂内宅,早已同公子份属主婢。张蔓拜入先生门墙,亦不过是近两月之事。老先生未得公子允可,收公子内宅侍婢为徒,恐怕也不太合适吧!” 老顾想了一想,自觉有些理亏,只好耍赖道:“几时顾某收徒还需要他人允可?顾某收徒,从来只看资质,不问身份!” “老先生不看身份自可,然则张蔓乃是有特定身份之人,怎可无视!”这尤虎估计是专管外联工作的,长得一口伶牙利嘴,辩得顾老大夫哑口无言。 好半晌,他才讷讷言道:“既如此,老夫便为张蔓更改门庭、换个身份,你便告于伯纪公子,老夫愿出百金赎人,无障了吧?” 此言一出,叶挽顿觉眼前一亮,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顾老夫子将事揽了过去,他的身份比自己高多了,也许他说的话更有人听,如果顾老大夫的赎买策略获得成功,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尤虎见商量了半天也没法将人带走,反倒顾老大夫的思路越来越开放,竟提出了赎买的想法。 计本是好计,却不该通过他尤虎来传达,依着林伯纪御下之法,尤虎只敢不折不扣执行命令,哪敢乱出什么妖蛾子。也是顾叶二人,对林伯纪认识得不够深刻,故而犯下了战术上的错误。 尤虎心想如果再纠缠下去,公子的事保准办不齐,于是给一名高个武弁打了个眼色,那名武弁转身快步离开了医堂。 叶挽和老顾一厢情愿地想:这事尤管事怕是做不了主,看他叫武弁匆匆离去,想必是要向林伯纪请示吧—— 谁想得到,过了一会儿,那名高个武弁是回来了,不过还带了一队手持利刃的海贼。 为首一人身穿皮甲、帽结缨绶、眼如铜铃,一股蛮横凶顽之相,一身裨将装束。他一进医馆,谁也不理,兀自厉声喊道:“公子有命,家婢张蔓逾期不归,着吾等强行拘回,在场闲杂人等,不要干涉!” 那名裨将手一挥,各有两名海贼分出,看住叶挽与顾老夫子。 医馆尚有待诊病患,见有人闯入对郎中无礼,不忿地鼓噪了起来,裨将甩甩手,又有两名海贼奔至主堂与别堂之间,张开大臂切断通道。 再然后他喊一声“抓人!”高个武弁抢步上前,抄起小张蔓将之夹于臂下,狂奔而走。尤虎和胖武弁急忙跟随在后。 顾老大夫被两名海贼挡住,无法上前阻止,气得浑身发抖,连骂“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无奈甩不开此二人,好不容易看到二人之间有些空隙想挤过来,结果却被夹在二人中间。 张蔓突然失去重心,被人夹在臂下,手脚乱舞,奈何十岁幼女怎拗不过丈八大汉!被夹持着飞奔,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很是恐惧,吓得又哭又喊:“兄长救我!坏蛋放人!——兄长救我——呜呜呜——” 见此情此景,叶挽目眦俱裂、血往头上冲,什么也不顾了,一个“灵蛇出洞”,滑不溜丢地,直接穿过眼前两名武弁的牵绊,向尤虎他们猛扑过去。 见叶挽冲出,海贼裨将怒啸一声,带着其他海贼从后面也追了上去。叶挽越过了跑得有些不太利索的胖武弁,拨开“哇哇”乱叫的尤虎,冲上前揪住那夹持张蔓的高个子武弁,对着他的右太阳穴直接就是一记贯拳。 高个子武弁右大臂夹着张蔓,左臂角度不对,生生受了这记重拳,眼冒金星,身躯摇摇晃晃,终于让张蔓掉了下来。 张蔓半边身子着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满身草灰也不管不顾,直接撑地爬起来,向叶挽扑来。尤虎赶紧蹲上前想将她按住。 二人皆在近前,叶挽大脚上前一个踩腿,踢中尤虎的后背,将他蹬开,想上前抱起张蔓逃开。不料这时,跑在尤虎另一侧的肥胖武弁回过神来,拔出佩刀冲来;那被击中太阳穴的高个武弁也缓过神来,亦拔刀逼近。 ------------ 第七十六章 离人恨(二) 更新时间:2013-11-05 此时叶挽尚未抱起张蔓逃窜,一看形势不对。把心一横,转过身来,摆出散打格斗的姿势。抱着一个人,他可没信心逃过这帮海贼的追击。 学着功夫皇帝李小龙怪叫一声“噢喔――”,然后上下身古怪地跳动了几下,叶挽拉开架子,边跳边急急对张蔓说:“速逃,往红堂村内疾奔,去往大厝找巡营人马!” 唯今之计只有找红堂的安保力量,也许人家愿意管上一管,别他妈的真的不作为!叶挽与那哨长姜蓉有一面之缘,对她们的感觉还不错,也许这帮人还不知道事。 两名武弁被叶挽古怪的动作与啸声吓了一跳,脚上的动作有些慢了下来。被蹬到一边的尤虎却听得真切,见张蔓小手撑地,要爬起来奔跑,大叫:“抓住此婢,莫要让其逃入红堂分部大堂!” 这一逃入分部大堂,就得是族堂高层与红堂交涉了,这趟差使可就办砸了,想起要因此迎接二公子的雷霆之怒,尤虎的身上就直冒冷汗。 看看两名武弁已被叶挽缠住,尤虎把牙一咬,再次扑向张蔓。张蔓已经直立起身,撒开脚正要逃跑,不断被扑倒在地的尤虎用手勾住了脚踝,不由无助地哭叫:“兄长,跑不动啦,有人抓住小妹之脚!” 叶挽赤手空拳、正跳跃着不断移位牵制两名持刀的武弁,闻得张蔓又在哭叫,心叹这下完了。因为就这一蹉跎,那海贼裨将已经率众大步迎上前来。 “噢喔――”叶挽又一声叫,一个左直拳击上前去。族堂裨将大臂一振,疾如闪电,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叶挽使劲回夺,虽然将那裨将人带得上动不止,却始终不能如愿。 裨将獠笑着,复一记左掌,击在叶挽的胸口,将他打得飞了出去。这家伙用劲好沉,叶挽在连连后退中,口中一甜,喷了一口血。裨将大步前穿,右掌复又拍下。叶挽不及挥拳守护,已被大掌劈中左肩,整个人被砸了一个赳斜。裨将顺势上前一个大脚,战靴击上叶挽的胸口,将他压在地上。 叶挽胸中难受至极,双手握住裨将小腿住上直推,但一时却无法脱困,只能声声嘶喊:“张蔓――张蔓――” 扭打至此,胸中多次受到重击,气血翻涌,五脏六腑极端难受,由于疼痛难忍,脸上泪水与血花四溅。 野路子还是不行呀!王氏虽教过叶挽技击之术,但在张重辉那具小身体上磨练,跟现在独自一人夜间偷偷练习,全都不顶用。除了步法尚算敏捷外,动作花哨、出拳无力、抗击能力极弱,跟普通的海贼还能争强斗胜一下,遇上稍强一点的就直接变成了一盘菜! 此时张蔓被尤虎抓住脚踝,仍在无助地哭叫…… 那族堂裨将见叶挽被收拾得惨不兮兮的,心中痛快,大笑着从其胸前收回右脚。然后侧身走向尤虎,此时这位管事大人还狠命抓着张蔓的脚踝在地上噌呢。 裨将伸出一个巨掌,当胸抓住张蔓的衣物将她拎起,再把她整个人摔向高个武弁怀中,冷冷道:“交差去!” 尤虎等人忙不迭应是,然后带着不停呼叫的张蔓,急急奔行而去。 叶挽耳边听着张蔓的呼救声,听到声音在不断远去,无力相救,竟也不回应,只是胸口又一甜,从中又溢出了一口鲜血。他满眼血丝,挣扎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裨将大喝一声:“拿下――” 两名海贼兵丁上前来锁拿,这二人见叶挽身形摇摇晃晃的,嘴角溢血,四只手齐上前从两位抓住臂膀,准备将他反扭按倒。 眼见只能束手就擒。叶挽全身酸痛无力、心如火燎,咬住牙关,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倒地。他心里不断嚷着:没这么容易,老子就义前也要将你们咬下一口肉来! 他好不甘心,仗着血勇之气步伐摇曳,身形乱扭,在来揪他的两名海贼中间与四周转动――“银蛇狂舞”,借着步法与肩骨将海贼撞得东倒西歪。叶挽亦是悍勇之人,骨头可以碎,战斗不会停止! 在海贼眼花缭乱之时,他含愤出手,击中一名海贼的鼻骨,痛得海贼捂脸蹲了下来。万幸现在叶挽受内伤牵制,力量不大,海贼的鼻梁骨没有断,只不过鼻粘膜破裂、鼻血奔涌是免不了的。 另一名海贼大骇,慌乱中冷不防丁被击中脚背,痛得他一激凌,变成了歇脚的丹顶鹤。 见叶挽都到了这份上,尤有能力反击,族堂裨将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煞气。嘴中吼一声“废物”,他赶步上前,眼明手快、探囊取物般抓住叶挽前襟,将他推出,又立即带回。叶挽由于惯性想向外挣扎,就在这时候,那名裨将顺势将他推出,再使一个绊脚,叶挽的身体仰躺着就摔飞了出去。 两名适才被叶挽攻击的海贼,见叶挽被老大狠狠摔到地上,赶紧忍住痛扑上前再度按住叶挽肩头、反锁胳膊,将他翻过来死死压到地上。 裨将看到就算如此,叶挽还在妄自疯狂腾挪,将那两名海贼带得身形虚浮,心中大怒,复上前印上一脚,击在叶挽后背上,让他一动也动不了。 此时尤虎他们带着张蔓早已远去,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族堂裨将看着身下被制得死死的叶挽,厉声吼道:“公子云一季便是一季,超一日即太长、缺一日即太短,兀那医馆小厮,如此记性,当断一手以长记性!年二,出刀!” 正按住叶挽左右大臂的两名海贼早就对叶挽恨得咬牙切齿,其中一人闻言往高处一提叶挽被反扭的手臂,将之侧压于地,也上脚踩住他的后背;另一名松开抓住的另一边手臂,叶挽由于一边被反扭提着,这只手臂一松开,很自然地就去撑住地面,对方却顺势上脚踩住他的手背,然后“呛――”一声拔出了佩刀。 “住手――”顾老夫子见状惊恐大喊,双手不断扒拉阻挡的海贼,但人老力怯,根本无济于事。 没想到就这么废了,谈什么拯救大学士府上下,说什么拯救娘亲,还叫月娴等自己去娶她。都是黄粱一梦!叶挽心灰意凉,难得再挣扎了。 按他的个性,但凡有一丝希望,都要搏上一把的,但现在是生死关头,哪里还能看到希望?这里是红堂分部,同样有着不容小觑的安保力量,可是都折腾这么久了,连个鸟也没飞出来! “断!”族堂裨将一声令下,拔刀的海贼年二无比果决,立即一刀切下,丝毫不给叶挽问侯林伯纪他妈的机会。 感到头顶的刀影如山一样压下,叶挽闭上双目,睫毛下滑出了两串清泪。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一只手报废了,还能干什么! 就在这时,地面震动,被压在地上的叶挽感受得最为真切,巡营的人马终于来了。当初姜蓉带队前来时也是这种马蹄声。在海岛上,交通工具主要使用舟船,只有这些强大的海贼武装集团,才会耗巨资饲养战马。 听到马蹄声海贼年二迟疑了一下,然后挥在半空中的利刃继续行进,往下切割。 来不及了,马蹄声还有点远,叶挽难过地发现了这一事实。 “咣!”空气中响起一声撞击的音爆,一把带鞘之剑撞了过来,弹飞了年二手中的利刃。年二本人也收力不稳,向前跌出变成了滚地葫芦。 再然后,大家见到一彪人马飞奔而至。领头的女将上戴暗蓝肩胛,下系水蓝披风,素巾包着鸦鬓,纤腰缚着软甲,长腿覆着战裙,一副劲装打扮,却掩不住倾城美貌、曼妙身姿。只是其一身冰雪美人的气质,令人在暇想联翩之余,又心生凛冽难近之感。 女将纵马飞奔而来,适才见情况紧急,人未到先将手中宝剑带鞘当暗器击出,堪堪救下了叶挽。只见女将从马背上腾身而起,落地后蛮靴一点地面、整个人复又弹起,以迅捷无比的速度逼至仍制住叶挽的裨将身前。 一阵香风袭来,她的人如飞柳扬尘般飘飞起来,双腿象花一样在空中绽放。然后“砰砰”两声响动,那为首的族堂裨将,同那名仍然反扭着叶挽手臂的海贼均被踢飞了出去。 裨将一个“乌龙绕柱”沾着地立马站了起来,但收脚不稳又向后退了两三步,才将女将的攻击力销去。当他看清来人模样,倒吸了一口冷气,口中惊呼道:“死阎婆!” “大胆!”随女将纵马列狂奔而来的两名女兵一听,在马背娇叱着挥鞭进袭。 那为首的裨将不敢迎战,飞快地交错双脚滑步后退,以避来软鞭。稍稍站定后,他就“啪啪”狠狠甩了自己两记耳光,然后象猴子一样蹑着脚蹦蹦跳跳走到女将面前,连声讨饶道:“净姑娘,啊净姑娘,不知芳驾莅临!小人破嘴冒犯,该打!该打!” 说完又给了自己两耳括子。亏他下得了手,四下重重的耳光,直接把自己打成了胖猪头。这么恭顺的举动与先前凶神恶煞的模样扮若两人! ------------ 第七十七章 每逮必净 更新时间:2013-11-06 见那女将没有再度出手的迹象,族堂裨将提起的心才放下来,指着叶挽解释道:“协守大人,小将正替伯纪公子办差,此人之妹乃是公子侍婢,探亲逾期无故不归,公子震怒,着小将率众前来接人,方才不过略施惩戒罢了。” 架住顾老大夫的两名海贼,见架式不对,早已惶惶不安地放下人来。顾老先生横了二人一眼,气喘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女将不理族堂裨将,反而向顾大老夫施了一礼。顾老大夫口称“净姑娘――”,亦还一下礼,然后义愤填膺地向这名女将控诉起自己爱徒被劫走的经过。 “此人口中林伯纪侍婢名唤张蔓,乃是老夫爱徒,对方欲不名一文强纳为婢,今老夫欲付钱赎人,对方不仅未予允可,还恃强凌弱,罔顾法度,从我红堂虏掠而去,并欲断去小郎中一手!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定要向大统领告上一状!” 听完顾老大夫诉说,女将柳眉含煞,也不问那为首武弁是否属实,一声娇叱:“拿下――”。 此时所有奔马前来的女兵早已到位,跃下马,环立四周,听到号令,齐齐持刀向前。一干方才还作威作福的族堂海贼,竟无人敢反抗,均束手就擒。 “老先生不必动怒!”女将道,“阿净一定请得斗姑姑出面,向那林伯纪讨还令徒,这厢且容蓝净处置一干狂徒。” 说完,她怒问已被拿下的族堂裨将:“尔等系族堂之人,无论缘由,擅自在红堂行凶抓人,每人吃十五鞭子,你系首恶,鞭笞翻倍,可是心服!” “服!服!”适才威风八面的海贼们忙不迭地点头,如逢大赦。落到红堂分刑司这位大煞神手中,被施予这么轻的惩罚,简直是祖宗坟头冒青烟。 叶挽心中微微一动,这是谁呀,好煞气!好威风!说要鞭打这帮族堂海贼,他们怎么像领到了甜枣一般,好生怪异! 正思忖间,有几名女兵从背鞘中抽出鞭子,也不再钳制这般族堂海贼了,只是娇喝一声“剖去上衣!” 奇迹一般,这些海贼依言乖乖照办。 女兵们挥鞭行刑。皮鞭与人肉的摩擦声立即响起,众族堂海贼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都有红红的血珠迸了出来。一阵“呖哩啪啦”响,每人十五鞭子很快就打完了。 那为首武弁还得再挨十五鞭,只见鞭影如蛇,噬咬在体肤之上,一鞭便是一道血迹,终于也挺了过来。族堂海贼们口中冒头冷气,赤着上身、身上鞭痕纵横,“楚楚可怜”地站在院子里,等那名叫这位“蓝协守”进一步发落。 顾老大夫到底是医者父母心,见不得行刑的血腥,吩咐叶挽入室取两瓶活淤行气散来。 叶挽闻言也不拖拉,立即捂着酸痛的胸脯,进屋拿药,药拿出后递给了顾老大夫。 老顾对族堂裨将讲:“你等互帮互助,将这粉末涂于鞭伤之上,三日便可铨愈!” 裨将闻言正待伸手接过,叶挽主动示弱道:“老先生,这些都是伤员,还是让某代为涂药吧?”冤家宜解不宜解,现在张蔓在对方手中,一时要不回来,关系继续恶化实在没有好处。 见顾老大夫点头表示同意,叶挽将一瓶药粉交给为首的裨将,让他回去再用,自己则揭开另一瓶的盖子,示意裨将弯腰俯身,为他抹上药末,然后又依次给其他人上了药。 叶挽也是伤号,抹药时带动了胸口的疼痛,额头上迸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 “多谢顾大夫、小郎中!”饶是这名族堂裨将脸皮深厚,在医馆之人以德报怨的行为之下,心中也涌起了无尽的内疚!他弯腰从适才剖下的甲猬与袍服口掏摸一下,找出一个细口瓶,递给叶挽道:“在下辛忠,此乃我师们铁沙掌内服伤药,小郎中被某暗劲击中三掌,若不及时服药,今晚必会受尽苦痛,恐明日性命不保。” 叶挽听了心悸不已,不想这古代的江湖还有这种玩意,太阴毒了,他慌忙拔下细口瓶的塞子,从里边倒出几颗暗红色的小丸子。 “小郎中,每隔三个时辰服用三颗,连服两日即可。” 算一算,这一瓶吃两天还有得剩,可以扣下当利息了。这门功夫太阴毒了!就因为这名使掌的人是敌阵营的,也得推敲一下解药成份,叶挽心下盘算抽时间就给这些约物做一下“还原工程”。 他取下三颗药丸,递给顾老大夫。老顾也不接,只是凑上产嗅了嗅,然后点了点头。接下来,叶挽也不借助温水送服,一仰脖子,将药送进腔肠。吃完,他想今天咳了几口血,就算将这药丸子服用下去,后面也得请老顾帮忙调理调理,可别留下后遗症。 女将见双方和睦,也不再追究了,说道:“铁沙掌辛忠,今后未经请示胆敢在红堂拿人,便自残躯体,留下一样部件再行离去。观你所行,还算你是一条恩怨分明的汉子,去吧――” 闻听此言,辛忠骇得魂飞魄散,赶紧冲大家抱抱拳,如逢大赦般率众离去。 见人已走远,女将笑道:“于顾老大夫医馆犯事,甚是安全,领罚后须臾便可得救治。咯咯――诸位姐妹,可得看顾善待之人,送至医馆行刑,既守得规矩,又护得情份!” “是!”一群莺莺燕燕也都笑了。 冷静下来了,叶挽细听这女将的声音如黄莺出幽谷、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却不知为何有这般的威仪,很是好奇。 这件事暂且就这样了,叶挽唯有静待那女将承诺的、请红堂统领斗百芳去问林伯纪要人了。 出于对这名女将的兴趣和感激,叶挽专门向顾老大夫以及前来疹疗的病人了解,才知自己太老外了,这名女将在南澳的声望不在斗统领之下,她姓萧名净,人称阿净或净姑娘,任红堂协守,节制巡营与分刑司两部人马。 这巡营设营正一人、营副一人,各领亲兵六队、共72人,每队有一名什长,率十名亲兵、一名伙夫。在职责上,巡营负责红堂的安全保障,在南澳五堂里,每堂都有这么一支治安力量,步骑相合,负责水陆内部治安。换句话讲,也就是分堂统领的近卫或亲兵队伍。 分刑司负责刑戒处罚。林凤军中在中堂设了一个刑部,专领军纪外分。红堂分刑司,是分堂之中唯一单设的刑捕处罚机构,虽然名义上隶属于中堂的刑司统一管理,但却有较大的独立性。分刑司同样有好手数名,陟罚臧否,搏下了很大声名。“剁鸡阎婆”之名,便是由于其分刑司的职务而来的,在海贼窝里有强悍的威慑力。 为何单在红堂设分刑司,原因在于红堂实质上是林凤军的后勤部,管理和护卫的是海贼们的家眷、军务杂工,以及海贼们四处掳掠来的物资、女人和小孩。每一者都与其他各堂的利益息息相关。你说保护你枕头的另一半,保护你的肚皮,服务你的战斗与生活,跟你有没关系? 还有一个原因是海贼堆里多的是光棍与坏胚,每夺一船或掠一村,奸淫掳掠、无法无天,回岛之后习性难改,尤其是奸淫成为后勤管理的一大害,林凤为求得后方稳定,只好严令红堂加强刑执,以免影响内部团结。而扛起这一重担的就是这位兼领分刑司的红堂协守蓝净。 林凤军中流传一句话“蓝净蓝净,每逮必净!”说的就是犯了奸淫的人,一旦落到蓝净手里,必然要被净身掉。 她曾逮住几名奸淫受红堂庇护新掳女子的海贼,亲手挥刀切去其尘根;也曾抓住作威作福跑来奸淫属下、同事家眷的海贼,当众行刑除去其淫棍。也因为如此,所有男海贼一见蓝净不仅色心色胆全无,还大感下身凉嗖嗖,私底下给她取了个外号“剁鸡阎婆”。由此红堂成了秩序超好的“熊猫馆”,所有的妇女都成了安全感良好的“大熊猫”,不得不说这是海贼史上的一项奇迹。 那海贼堆里的光棍怎么办?是呀怎么办?没什么办,林凤军的海贼们在内不敢胡来,在外时奸淫尤为严重,不少海贼在外作业时为非作歹、坏事做尽,但上岛之后要么努力收敛,要么自己撸撸解决,要么花些银子去“证生楼”消费。 这个“证生楼”可不是妇产科、尼姑庵或者生产什么蜜饯的地方,全名展开应是“印证人生快乐颠峰的楼房”,小名估计是“证明你还活着的地方”。不知道哪位海贼这么有文化,看这名字取的!我们对这个地方应该不会太陌生,油三曾经带叶挽光顾过。而这座证生楼亦属于红堂辖下,“名誉楼长”正是这位女将。 有意思的女人,这是叶挽对她的评价,他对蓝净充满了期待,也许她会说服斗百芳要回小张蔓吧! 日子依旧一天天过,顾老大夫与叶小郎中依旧悬壶济世,但少了小张蔓,这边无论工作量还是生活氛围都明显恶化。叶挽做的饭菜本来就不好吃,现在口感更差了,顾老大夫每天味如嚼腊,便又舍不得责骂他。当然也更不可能亲自上灶台了,一则老顾有点忙,二来他只会吃饭不会做饭。就在他无比想念雪莲嫂的时候,其妹子涟莲嫂依约前来,终于能吃上属于人类吃的饭了。 不过林顾二人还有企盼,盼星星盼月亮,盼的是蓝协守能带来好消息。 ------------ 第七十八章 拜倒石榴裙下 更新时间:2013-11-07 这一天终于迎来了蓝净。 乍见她时,叶挽一激凌,从医案后跳了起来,精神抖索,挺胸收腹,双唇翕动,激动得不得了――据说蓝净孑然一身,既无男性家庭成员盼相见,叶挽该是岛上唯一渴望见蓝净的年轻男海贼了! 蓝净进来后首先眼神漂泊到医馆别堂,探视了叶挽一眼,满是同情与忧恼的神情。这一种眼神直接而有力!叶挽就象正兴奋莫名地在热被窝扒着,一下被人拖出并浸到冷水桶里,心中连呼大事不妙,急急迎上前去。 果然蓝净向顾老先生行了个礼,然后对二人说:“惭愧之至!蓝净始料未及,斗姑姑索人竟遭拒却!林伯纪推脱令妹乃其内宅宠婢,不欲其学医行医,亦不愿让人赎买。” 闻言叶挽心中大恸,这也不行,那也不是,不是什么办法都没了吗? 顾老先生走过来,拍拍叶挽的肩膀,安慰道:“休要急躁,必有其他解困之法。待林大统领返岛之日,老夫便称张蔓已在大军卫勤列编,求他送一个人情。” “此计可行!族堂势力太大,不予我红堂面子也是无计可施。顾老大夫若能以医正之名,冠以卫勤名目,或可讨得林大统领谕旨,如此再好不过!” 蓝净本就不愿讲兄妹分离之类剜心的话,今见顾全讲还有回旋余地,也不管其可行与否,忙表示支持。 “不知那林凤大统领几时回归?”叶挽问顾老大夫,老顾摇摇头表示不知,萧静回道:“大统领率军在外岛会战大盗林道干,必得再等些时日,小郎中不必焦虑,耐心等待方好。” “嗯――在下无妨,只是舍妹安全堪忧呀!族堂乃是虎狼之穴,上次舍妹回归之日,察看身上竟有虐打痕迹!此番冲突,不知又有多少怒愤将化为棍棒,让她无辜承受?” 叶挽不光担忧这个,从“和平礁”到南澳岛途中,闻听了婢女秋波的遭遇,他的心中其实是非常焦虑的,但是这个可不好讲出口。 “不必忧心,斗姑姑虽未索还令妹,却曾留言:‘此女乃红堂顾老大夫高徒、叶小郎中令妹,虽在族堂为婢,亦是红堂亲属,必得小心看顾,不可令少了一根毛发!’” 蓝净解释道:“令妹虽因身份纠葛,无法接回,但保令妹无恙,蓝净想斗姑姑还是有这个面子的。” “嗯,在下万分感激统领大人,亦要多谢协守大人保护周全!”叶挽因为年龄小不好学着顾老大夫叫她净姑娘。 “不要唤协守大人,红堂熟人皆叫小女子阿净。”蓝净扬着秀丽的眉毛笑着说。 “是是,阿净大人。” “咯咯――”蓝净听到这个称谓竟笑了。 她又对叶挽说:“闻说前线卫勤分队亦联名发信族堂,斥其不该在医馆动武,并拘医馆弟子!得道多助,令妹还是有多方人士关心的!” “竟有此事?徒儿们甚懂老夫心意,哈哈!”听说自己在前线作战的徒弟们,闻知医馆之事,发信主张正义时,顾老大夫很是开怀。师徒一心、其利断金嘛! “医馆诸人均非武职,但莫要小瞧了!医馆虽属红堂辖下,其地位却很超然,据闻族堂已专门去信解释。此番林伯纪为一婢敢冒大不韪,荦腥不进,煞是令人纳罕!” 事已至此,叶挽还得等,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蓝净见其脸上神色凄惶,安慰道:“小兄弟,令妹之事虽一时无计可施,但等得林大统领归来,顾老大夫以医正之名禀明此事,想来这林伯纪自不敢造次,令妹总能安然归来!蓝净心中有愧,人自我巡营御下遭人掳掠,蓝净勉力而为却全无成效,不知小郎中有无其他需小女子襄助之处?” 这位海贼女侠还真是古道热肠,闻言叶挽心头一热。好!遇上此事,是该到了转职业的时候了,闻说这位蓝协守为红堂第一高手、武艺高强,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叶挽赶紧打蛇随棍上,扑通一声猛然给蓝净跪下,磕了一个头,大声说:“求阿净大人收我为徒,在下想要习武。” 看这头磕得多利索,这家伙在万历钦差面前、在林伯纪面前都未曾跪拜,但这次却跪得无比麻溜爽利,实在是给美女磕头不亏,正象拜倒在石榴裙下! “耶――”蓝净与顾老大夫均感愕然,睁大眼睛看着伏在地上的叶挽。 “几日来,在下左思右想,在南澳欲要出头,拳头不硬不行,身为兄长,爹娘不在,等若父母!在下必得保护好幼妹,求阿净大人教我武功!”说完阿嗣连连磕头。 听了叶挽这番话,蓝净眼中异彩涟涟,也许每一个女孩子的心里都住着一个伟岸的哥哥吧,她竟鬼使神差地应承道:“此事不难,只要你吃得消苦头!” “不妥,去了郎中,牙科别堂又如何经营?”顾老大夫提出了反对意见。 “不妨事的,牙患病人奇少,每日不过一二,果有急需且询顾老大夫预约,待我习武归来,一并予以诊治,不会误工的。” “这,这,病来如山倒,谁还等得!”顾老大夫还是皱着个眉头,他觉得叶挽是个前途无量的医者,何必去舞刀弄棒。 “老人家,在下先得安全生存,方可勤勉医业。几日前方才有人欲削某手掌,令徒、舍妹张蔓尚在歹人手里,身为兄长又如何静得下心治人牙痛。每每想及我可怜的妹子,在下之牙便先已痛得不行了!” “你年事已近弱冠,老夫虽未习武,但亦知晓不是任何年岁学拳脚功夫,均可有所成就的。更何况援救令妹之事,不是靠匹夫之勇可以成功的?太过天真了!”顾全给说得没词,干脆换个题跟叶挽继续对轰。 “莫非老大夫以为当郎中便有安全保障,便可救下舍妹?”叶挽也扔给他一个反问,“在下虽不曾从小练武,可不怕吃苦,愿花他人双倍时间精力习武,定要求个出息!” 在海贼窝里耳濡目染,叶挽知道得狠、得横、得鸟,大家动不动就挥拳拔刀,自己的拳头不比人家硬,刀不比人家快,肯定狠不得!横不起!也鸟不了!打油三就是一个例证。 何况他对自己习武还是有点小信心的,王氏曾教导他一年有余,那位可是陕西三边总督的爱女,从小在边军军营长大,教的可都是边军杀伐之技。虽然因为张重辉的根骨太嫩不能碰硬,他除了“灵狐步”所学大多是经验知识,以至于遇上高手无能为力,但是王氏所授边军作战的经验体悟和血战淋漓的感觉,在他作战之时还是能够发挥作用的。 “好!有志者事竟成!明日卯时,你到后山训练场相侯。”蓝净说完转身就走了,临出门时,侧着半边脸道,“改日叫某阿净,不要再叫阿净大人,难听死了!” 蓝净一口气说完,“蹬蹬蹬噔”跑没影了!想吵架?这是你们医馆自己的事,姑奶奶可不想掺和! ------------ 第四卷 名将之路 ------------ 卷 首章 名将之路 更新时间:2013-11-07 现在,我们的猪脚进入了红堂高管——协守大的视野,将之列入了门墙;随后他还将被列入人才培养第一梯队,送往海贼训练基地——训堂。看来叶挽只能暂熄攀附张居正的梦想,以白道的目光看,他的履历即将黑如浓墨,前途一片渺茫! 也许叶挽可从南澳生长起来,反哺张居正?考虑是有这种可能。但是,我们不免有些疑惑,若大的海贼岛南澳,难道真是个特殊的所在——水蛇游进去,出来后会长成蛟龙;狸猫爬进去,出来后会变成猎豹;小偷走进去,出来后便有希望成长为出色的大盗。 叶挽是个非出身论者,不过既然想抢回小张蔓,他就必须奋斗,必须当统兵的将领,扛过林伯纪,将人救出来。他希望自己能够成长得快一些。他准备振奋精神,迎难而上,走好这段路。最好红堂的教育比那国子监暴力一些、带劲一点,但就求仁得仁复何求了。每个人的成长都不能跳过训练求知的阶段。 别人的小说调教萝莉,青翼的小说调教名将。在本卷中,叶挽将迎来他海贼生涯中的关键期,将受到一个海贼版的名将生成系统的锻造。他要从这里起步,最终横扫乱明,除了本身是一块上佳的璞玉外,必须有不同凡想的学习能力,以及非同寻常的机遇、勇毅和智慧。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叶挽不是小重辉,再过四年便逾弱冠之年,除了以婴儿之体随王氏学过一年多兵法和武技外,所知相当有限。他想快速成长起来,已不允许走太多弯路。首先两项能力必须增长:一是提升个体作战能力;二是强大指挥群体作战能力,直至可以挥师出征,傲对林伯纪、南倭、北虏、明卫、亚洲列国,以及西方诸国舰队。 为了导准猪脚的生长方向,下面青翼有请伏龙芝军事学院低调先生一名,给我们做个讲座,讨论一下名将成长的某些规则。请大家、尤其是叶挽同志要认真听讲,伏龙芝是与英国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美国西点军校、法国圣西尔军校并称的世界“四大军校”,盛产世界级名将。对方学校虽有孙子兵法研究会,这不是我们的骄傲,盛产兵书的国家不量产名将,这是我们的遗憾,以下所言希望对大家有所触动。“喂,低调,讲台在哪里知道吧,知道呀,他就上吧!” 在扑哧扑哧的喘气声中,一个大鼻子走上前台,拖着老外讲中文特有的重鼻音,叽哩咕噜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我们俄罗斯人是中国通,喜欢中国,统统喜欢。我们盗窃过西夏王陵、抢过东北人财物、挑唆过外蒙独立,打过你们、被你们打过,帮过你们也被你们帮过。” “我本人,自己喜欢中国文化,也喜欢研究中国历史,在伏龙芝的职业是卖凉粉,在热食之外喜欢选择冷辟的观点,青翼先生既然追捧我,我就讲上一讲。你们的猪脚要成长为名将,我认为应当扫清名将生成的几个认识误区。下面以中国历史的几个典故,驳一驳正统名将生成理念。相应的名将生成之路,据说你们中国有个叫明月的也谈过,喜欢就自己对照理解。” 再然后长毛子又叽哩咕噜讲上了一大堆话,他确实是专职来辟谣的,观点青翼代为代为归纳如下: 辟谣言一:名将必须爱兵如子。 老这样想,老这样做,把士兵呵护成一群绵羊,没法打仗的。正确的思路是名将对兵要有自己的一套,让士兵适应将领、才能发挥出顶级的战斗力,才能因时因势赢得胜利。将领主去动融合环境,去适应士兵的,只能生产出大明卫所那样的残兵坏卒。担心军事训练、军事作战出现伤损率,怕狼怕虎的人缺乏将领的胆魄;整日里同士兵搅到一起的,食同寝、饭同锅、嘘寒暖、吮毒疮,全是小说里写的。什么嘛,有这时间、精力和身段,天天脱下将袍进战斗班,好吧,一个士兵陪你睡一晚上,一名参将手下万把人,睡到头也要二十七年,直接盖棺材盖好了。 证伪案例: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 “大汉双璧”之一的红二代(皇后卫子夫、大将卫青的亲侄子)霍去病同志,出兵打匈奴时,身边总是带着浩浩荡荡的后勤保障分队,携行的是助酒兴的舞娘、侍寝的美姬、长安的大厨,新鲜的菜肴、连自助烧烤的炉子都不放过。冠军侯同志带上这一些当然不是“与众乐乐”,而是“独乐乐”。 不仅如此,在作战时他战无常法,经常深入腹地潜击匈奴。冠军侯同志喜欢兵锋锐利、一马当先,所以经常制造无数弃卒,甩下无数掉队的同胞直捣腹心。 这位是不爱兵的典型,但是他俘虏了姑苏比、匈奴王,使匈奴漠南无王庭,让匈奴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故而,所谓慈不掌兵,对兵的统领,只能是在军法框架下的尊重和全面掌控,爱成了娘娘腔兵怎么打仗! 辟谣言二:系统的军事理论教育。 从理论堆里的钻出的人才是有孙武但也有赵括,必须拿大小战役将他们辛苦地喂出来。一流的战将就如浴火而生的凤凰,必须经过无数的战火淬炼出来,轩辕氏、岳飞、朱元璋、成吉思汗等等,哪个受过什么系统的军事理论教育,都是从兵伍里杀出赫赫威名的。 证伪案例:赵国长平主将赵括 战国时期赵国红二代(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从小熟读兵书,论起兵事是滔滔不绝,连与李牧并称的赵奢将军也扛不住,只能板起脸,摆起老爹的身份训斥一通。由此,在赵国赵括成了赵孝成王及宫中大臣眼中的香饽饽。 至秦赵长平会战,赵王用他替下了老成持重的廉颇将军,结果不仅在诱敌突围中自己奋战牺牲了,还造成四十万赵军投降,最终悉数被秦将白起坑杀。正是军事理论教育被当成灵丹妙药,药出了纸上万夫长赵括,坑了四十万赵军,成就了白起这大杀胚,造就了暴秦的凶名,军事强国赵国一时出现了寡妇孤母无数。 打仗,反复打仗,真的打仗,可以将一支烂兵拖成精锐,因为他想生存下来就必须强于敌人。所以虽然经受过系统的军事理论教育,但是一查履历,没有打过仗,依然可以扔入考察堆里,不是不堪重用,而是不敢重用。陆逊二十一岁的青年书生,孙权敢让他代吕蒙统领全军,是因为他打过鄱阳、山越,已经磨成了利刃。 辟谣言三:手中要有一流的军队 这是充分非必要条件。名将长期发展下来,必然会将手中的军队练成雄狮猛虎。但合理地利用天时、地利、人和诸要素,一样可以打大胜战。诸葛亮利用吴国的部队、孙武利用田忌家的劣马、韩信利用刘邦的杂兵,一样获取到了胜利。 证伪案例:春秋战国墨家创始人墨翟 墨翟(或者孔子之徒端木赐)作为杰出的军事家,终其一生也不建兵。他到哪里打仗,都是带着自己的门徒到了哪里,利用他国之兵及自己的守城器械,便可安若泰山。有一回能工巧匠公输班进献给楚王一批精良的攻城器械,欲助他攻打宋国。墨翟让自己的弟子近三百名弟子(照这数量顶多算个亲兵队)先去帮助宋国守城,然后自己去见楚王和公输班,震慑得对方直接放弃掉侵略企图。 有无第一流的军队重要,但是一流的战将、一流的战法、一流的后勤、一流的朝廷控军战略、还有一流的邦交环境缺一不可,名将的作用在于铆合这五者,没有条件要创造条件,将他们统统绑上对敌的战车上。戚继光离开戚家军此军慢慢黯没、马谡缺战法被挥泪斩了、杨业缺后勤撞死李陵碑、岳飞缺朝廷支持受构死于风波亭、曹操兵强力壮赤壁之战让人烧了胡子…… 辟谣言四:以战养战解决需求问题 都想当游击队,空手套白狼当名将,那只能永远当游击队,在荧幕上演一演可以,现实中作用非常微小。打仗是打人、打经济、打粮食、也是打兵器。支持性资源是至关重要的,比如兵源的蓄水池、充饷与购置用的银钱、果腹的粮食、一流的军械都是成就名将的物质基础。 证伪案例:汉武帝送姊和亲匈奴 历史上和亲政策、给敌人送妞一直很伤中国人的面子,扯蛋的事,打不过、扛不下时,没法获得时间和空间发展,怎么有朝一日把场子找回来。名将如无赖,打得过就堂堂正正干,打不过就使阴谋诡计;打得过就冲,打不过就跑;军力占优就压上去,比不过就玩和亲。 汉初国力太薄弱了,于是汉高祖、吕后、汉文帝、汉景帝就以和亲的方式,送上财帛、生活用品和伪公主,以稳住北边的匈奴,换取成长的时间。以暴制暴终有时,汉武帝时经过文景之治、休养生息国力强盛了,派卫青、霍去病、李广、李息、公孙敖、公孙贺等, 有钱有米有人好打仗,可以开打了,卫青挥军将匈奴赶到窴颜山(今蒙古国讷拉特山),霍去病追兵前驱到狼居胥山(今蒙古国肯特山)、瀚海(前苏联贝加尔湖),使匈奴漠南无王廷,纷纷逃往欧洲。 所以,大明卫所将领想成为名将有点难,因为他的兵饷粮袜支撑已经濒临枯竭。大明的海贼将领想成长为名将,也必须解决经济上的问题,靠在航道上抢一点物资,收起有限的保护费,难以支撑起稍大型的作战计划,也许效法大海贼郑芝龙,将海上贸易与海上军力相结合,才是硬道理。 伏龙芝低调的凉粉先生发言完毕,领上酬金匆匆走了,学术走穴真的很忙呀。他留下的有关名将成长的思想碎片,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指导我们培育叶挽。这人想成长起来,连番争战,高奏凯歌,必须战胜种种坎坷,像竹子拔节一样不断突破自我。 名将之路是个多级塔,每一部分都很重要,抽离层,名将练级塔就会垮掉。接下来,我们重构一下低调的凉粉先生的思想碎片,试着还原这座塔。这里试着增补一些他未曾否定的资料,建成名将练级塔: 第一级,接受教育。名将的成长需要军事理论知识的滋养,不经教育得点小成绩沾沾自喜的是有一些,但是经过教育获得成功的案例更多。要通过教育获得思想教育、粮袜管理、进攻防御、行军布阵、军械保养、军队训练、外交配合等多方面的知识。以危急时刻,能够利用所学军事知识,把握和利用战争规律,争取到战争的胜利。 第二级,经历实战。书上得来终觉浅,只有经过不断的实践,放弃诸多不却实际的认识,才能明白战争的精髓。通过不断的实战,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不为敌人制造出来的表象所迷惑;能够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发动雷霆一击;能够认真评估己方的情况,做出合乎战争需求的部署调配。 第三级,调适心理。需要变得冷静、理智、冷酷、坚强。在哨烟雾弥漫、随时可能牺牲的战场上,可以调整状态,冷静判断、快速反映,更好地保存自己吗?作为人类,能够从心理上接受下来,不断认真、精确、毫不留情地灭杀一个又一个被称作“敌人”的同类吗?作为有感情的人,战时战后能否接受亲人、同乡、战友在你身边痛苦呻吟、悲惨死亡吗?为维护军纪,杀得朋友吗? 第四级,创造条件。名将就是要胜利,打仗胜不了,用孔夫子的话讲“粪土之墙不可污也”,一切免谈。而要取得胜利,必须进行长远的布局,为赢取胜利创造条件,包括内部条件和外部条件,最终只是要引膛一发。凉粉先生已经说了,军队、战将、战法、后勤、朝廷、邦交都很重要。而在一军作战的推行中,物质条件的准备,情报工作的进行、后方基地的稳固、第三方势力的利用都必须考虑在内。战争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将领一味的勇武解决不了问题,好的将领,不打无把握的战争,不打没理由的战争,不打损失巨大的战争。 第五级,获取位置。名将,为帅为将是基本要件,手中要有军队可以指挥,获得权柄部署作战很重要。诸葛亮,刘玄德、曹玄德或孙玄德,要是不跟他玩隆中对,不邀他出山,身边的人也不愿同他扯旗造反,只能一辈在四川玩独轮车,肯定成不了顶端名将。除了上位重要外,有仗打也很重要。一样在九边重镇筹边,李成梁是连打带削,军爵节节升高;戚继光却左顾右盼,连个鞑靼毛也没捞着,要不是东南沿海抗倭功绩彪炳,他老人家现在还是汲汲无名。所以为名将者,必须被置于险地,迎着荆棘扫出一片天地来。 第六级,很好活着。被冷枪瞄一次死了,就彻底没戏了;而打仗时被整残废了,过不了马上船上、雨里风里的战斗生涯,也基本没得玩了。战场内外,许多因素是不可控的,就像曹冲有虎豹之姿,成长起来之前就被冒泡掉不可控一样;就像周瑜是名将,遇上诸葛亮比他厉害不可控一样。一句话,名将的成长有着巨大的偶然性。 看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名将成长的多级塔我们的猪脚叶挽同志,不知能否建起来;来自现代社会的战胜胜战的军事指导思想碎片,猪脚同志不知道能否拾掇起来。下面还需冷眼相看,猪脚究竟要怎么跑起来! ------------ 第七十九章 爱哭的狼崽 更新时间:2013-11-08 异日卯时,清晨的薄雾像天地的困意正在淡淡消融。叶挽看着蓝净师父从山下步行而来。一个人,依旧腰悬一口宝剑,伴着依稀可闻的海浪声走近前来,雾中鬓髻有点湿意,好看的眼睛露出师道尊严的自信与嘉许。 有人说真正美丽的女人是清澈的,这和年龄无关,是心灵的折射!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剑,凌厉间带着强大的自信,不沾尖垢地展示于山海之间。 看到了生平的第一名弟子,蓝净微微有些自惑,但依然步速未变地走近前去。 “师父――” “嗯,开始训练吧!徒儿可曾习武?” 叶挽有点不安,毕竟十六岁了,他嗫嚅着回道:“不曾,没有条件!” “无妨!那使从站四平马开始。” “等等,徒儿尚有一事相询,”异世里认下第一个师父,总要先知道一点宗派渊源,叶挽很关心地问道,“阿净师父,我等是何门派?” 对于武艺出身,他是有点期待的!一个好的师门就是大靠山,可能赐下可媲美大还丹的可增长功力的灵药,会有一群护短的前辈高人,当你欺侮别人时看着你打别人、当别人欺侮你时帮你打别人,还可能有貌美如花、守身如玉、情窦初开的小师妹在等着你来,等着矢志不移恋上你。 不好的师门可能是口陷阱,有频频使阴招跟你抢小师妹的坏同门,会给你无数个完不成的任务,让你一辈子去找一个凶残的高手、报一个祖祖师爷结下的、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仇恨。 哎!这厮是上辈子武侠小说看多了。 蓝净也不以为悖,檀口轻启:“海派!” 海派好呀,比陆派好多了,海洋的面积比陆地大、龙宫比人皇宫富丽堂皇!即为海贼,不入海派还能去哪里,因此叶挽很快就接受了,他又问:“我派有几多弟子?多长历史?武技有何特点?” “全派仅你我二人。自家母把蓝净诞下之年创派;特点是每出一拳必要发力大喊一声‘呀――’”阿净冷冰冰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狡黠与笑意。 叶挽一听傻了眼,敢情自己成了一个什么都死了、就嘴巴没死的单传户,只有一个性子火爆的漂亮师父,天天动不动切人小jj,剩下什么都没有。好的都没有,不等于坏的没有,叶挽急忙又担心地问:“师门前辈可有什么遗愿?” “遗愿?为师几时死了!”阿净一听,柳眉倒竖,一招撩阴腿,直取叶挽下身,吓得他急忙护住宝贝蹲下来。这个女人每看你一眼,都让你下身冷嗖嗖的,决定了,下次跟她练武功要装上个护档。 “不要装死,起来,扎好大马!――且看来,两脚尖稍内扣,距离约两脚半,略宽于肩。便是如此!” 蓝净率先垂范,修长的双腿分开,扎下一个马步,俏臀下坠,双拳曲于纤腰两侧,挺胸平视前方,布裳之下胸头绷出美丽的弧线。英姿飒爽,英气逼人,映着微寒的晨风,形成了一副美丽的图画。 或者因为一心欲报大仇,叶挽只是觉得美,倒没动什么歪心思,认真依样扎下大马。 阿静见叶挽架子拉得不错,有些悟性,还比较满意。叶挽要连扎个马步都要学半天,还不找块豆腐撞死算了。但殊不知蓝静平素带兵训练,教的是一群女海贼,哪有几个悟性好的,就算有悟性好的,她不愿将大马扎得太好――下盘过于稳当,还怎么凫凫如烟,媚视烟行呢? “坚持!”见叶挽扎马没多久,人就开始颤抖摇晃,蓝净娇喝道。 叶挽接触武技时,借用的是小重辉的身体,这是正在成长的幼童身躯,王氏怎敢教他扎四平马,所以叶挽压根就没练过。 “是否感觉大腿发酸?旧力正在消失,等旧力消尽,便有新力更生。只有反复扎马,将新力留住,新力生而旧力失而复得,两力相加必较原有之力为大,如此便可得益于无形。” 阿净师父真像个跑传销的,从容行骗,诱惑着这位无知的少年。 叶挽咬牙坚持,对,要生出新力来,要变成大力士。一如顾老大夫所言,他没有任何基础,现在练功太迟了(如果不算王氏所授的话)。但在海贼窝里混日子,迟练总比不练好,他必须对自己狠,只要练习强度比其他海贼大上两倍,练一年就能抢回一年。 时间象瘸了腿的窝牛在慢慢爬,扎死四平马好难受,大腿根部象有无数蚂蚁在血管里爬一样的麻酸。叶挽咬牙努力坚持,眼前反复出现小张蔓、高氏和敬修的面容,并且有意识地让这些记忆的图片出现得缓慢一点,滑过,再滑过,一遍再一遍,好跟瘸腿的窝牛比慢。 “目视前方,胸挺直、不摆腰、不探臀、吐纳从容!” 叶挽大腿的麻酸已经转化为肌肉的颤栗,晨光中黄豆大小的汗珠自额头而下,万涓成流、汇聚成河,拼命地顺着裤管往下洒。观其身上衣物,像是泡了水。 终于顶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蓝净喊道:“站立休息,五十息后,继续扎马!” 在练功自觉性上,叶挽当徒弟硬是要的,闲话水多,拼命刻苦。既然这样,那就按他的要求加班、加点、加量、加料,将这一根干柴烧成火把!蓝净毫不客气地放开了训练强度。 到了晚上,当叶挽躺到了床上,两根大腿感觉象四根大腿那般宽大,一种很舒坦的奔流的感觉出现在他的大腿里,“难道这是气感?”叶挽亢奋地想。 不一会儿小腿肚开始翻肚,痛得他弯成了一只虾菇,在床上直抽冷气,并且很不争气地掉下了眼泪。看来明天用餐时要抢点蔬菜吃,这是练武第一天叶挽最深刻的经验总结。 第二天东方的天空还未翻出鱼肚白,有几头公鸡却早早叫了,这帮死鸡,该让你们早点结婚,现在也就凌晨三四时吧,叫什么呢? 古代时辰制中的卯时是五至七时!叶挽懒得理它们,一群禽兽,不知道俺是“剁鸡阎婆”的弟子吗,竟敢扰了我的清梦。可是人家压根不怕他,一声鸡鸣,众鸡齐和,岛上所有的公鸡开始此起比伏地展开了打鸣赛歌会。 “鸡兄,太早了!”叶挽一声惨嚎,将被子蒙在头上,继续睡回龙觉。 “起床,跑步。”耳边突然响起女海贼紫菜苔的声音,不知几时她已经飘进屋里来了,她是蓝净的亲卫。蓝净担心叶挽训练过后,早上起不来,给她派了一个督查唤床的任务。 早间正是下面穿最少的时候,叶挽急忙抓住被子盖住有点冷感的下身,说:“好,好,女侠暂请退出,叶某立马穿衣起床跑步!” 不一会儿,走上训练场的阿净很欣慰地看到了叶挽的身影。红堂的训练场也不大,大约三百米一个直径的圆,原先是山麓略平的洼地,不过早被平整过了,碎石滑草什么的早被清理掉了,又填了一些土被压实压平。 也不等叶挽跑近,蓝净便喊道:“莫要停,离开这训练场地,径自由陡坡冲往山顶,一口气猛冲至山顶后,做五十下卧撑(俯卧撑),然后俯冲而下,再做五十下撑卧。” 训练场的一边有几座连绵的山体,都不能算是高山,但海拔也不算低,估计得有三四百米吧。 叶挽依令完成了第一圈,虽然摇摇晃晃的,不过感觉还有一点后劲。“另有四组,冲起来――”阿净近着他吼道。 “呀――”叶挽发出他们海派富有特点的嘶叫声,奋力向山缘的坡道冲去,刚开始还行,不一会儿就感到举脚困难。因为山势斜上,让人感觉每新抬一个腿迈出的距离都要比前一腿要短,不由产生漫长坡路难于跑完的挫折感。 冲坡特容易气喘,不一会儿叶挽的汗水迸了出来,气喘得象头牛。半个时辰后,阿净看着下山来的叶挽头也不点一下,酷酷地说:“二!” 你才二呢,不好好数“第二圈”,省什么字? 四十分钟后,半死不活的叶挽下了山来,结果被阿净狠狠踢了两下屁股。叶挽用被汗水迷漫而变得迷漓的目光看了阿净一眼,在她酷酷地说话之前,主动说:“徒儿知晓,下一圈跑快些!”阿净点了点头。 第五圈终于花上近一个时辰跑完,屁股上又挨了几下后,叶挽颤巍巍地硬撑着站起来。虽然挨打,但他的心里是满足的,终于完成冲坡的任务啦! 蓝净说:“太慢!五组做完已至午餐时间,上午其他训练都还未完成,罚你多做一组方才用膳!下午为师命月娥代为监管,记得明日晨时鸡叫第一遍便起床,为师替你准备下了一副绑腿和一件沙背心。” 叶挽一听脸都绿了。还要再跑一组!而且以后冲坡还得负重!那绑腿和沙背心他是见过,上面缝着一个一个囊,装着实实的铁沙,有不同的重量标准。普通冲坡都这么难,这个负重冲坡吃得消吗?“铁人”叶挽几乎动摇了!但是能动摇吗,男人嘛,可以倒下,不可以撑不下! 下午来代监管训练的鹿月娥乃是分刑司执法,粗声恶气,铁面无私,蓝净身为分部协守,又不是陪太子读书可以当成职业,带叶挽训练时工作丝毫没少,经常需要跑开,这时她都会安排一个凶猛点的大姐监视叶挽训练。年轻的或温柔的不行呀,试过了,没两下就让叶挽的拼劲给感动了,恨不能替他下场训练! 叶挽首先接受的是基本功的训练,马、弓、虚、歇、扑五大步法,蹬、踢、踹、踩、鞭、弹六种腿法,勾、辟、拿、折、挑、摔、拍一干手法。重头戏被放在体能训练上,从负重三十斤起,逐步加码拼命冲坡撑卧撑。 每天的训练,蓝净都会炸干他体内残留的每一丝力气,让他仅有办法挪回医馆,好在到了医馆,有顾老大夫提供的增元培基大补之药、涟莲嫂精心调治的伙食赶紧侍候。所以在营养上还能供给得上。 很累、很苦、很疲,每天饭后叶挽都蒙头大睡,第二天到点体力和精神力又恢复个七七八八,起了床咬牙接着来。 呆在红堂医馆的顾全大夫和涟莲嫂,却在经受着心理的折磨,蓝净太狠了!现在全红堂的人都知道,可怜的张小郎中成了练武的疯子! 一个月下来,叶挽丰腴的身子迅速瘦下去,白晰的皮肤迅速黑下来;饭量却迅速增上来,动作变得敏捷了许多,眼神也变得犀利了起来。 苦训之后毕竟有所进境!但这并不意味着以后的训练更为轻松,每每见到叶挽还撑得住,蓝净就会再给他加码,所以叶挽每天的状态差不多。 肉身之人,苦训中总有受不了的时候。有几回叶挽津汗如瀑、力尽疲来、肌肉颤抖,有些想哭的冲动,眼看要撑不下来了!蓝净见机大喊一声:“叶挽,孬种吗?可记得令妹尚在族堂为婢否?” “不是孬种!没忘!”叶挽的心里如同粘稠的黑油中被投入了柴火,哄一声燃起无尽的斗志,坚持――冲――再来一轮―― 筋疲力尽,用意志力在痛苦地打熬,叶挽常常会大声哭出来,让那种憋屈从胸腔里被掏出来、挤出来,这样心情才会舒畅起来,才不会疯掉。 静静地体味着这个小男人的狠劲与疯狂,发出指令让叶挽去执行时,蓝净的眼睛也时不时会发红,温润如玉的樱唇微微歙张颤抖,也想来阵狂风暴雨,但师父的架子不能倒,她不能哭出来。只会用更疯狂、更纯粹的训练来报复他! 怎么可以这么煽情?这么讨厌?把纯义务打工的师父都给惹哭了,还不去死! 太阳西沉,海鸟的叫声忽聚忽绵忽长,明月已升上青澳湾,一天的训练也快完了,叶挽拖着疲惫的身子挪向蓝净,并给她一个难看的笑,辛苦的一天又挨过去了! 看着唇角微微下拉,笑时像是在哭的样子,蓝净心想:这小子就是头狼崽子,不过是爱哭的崽子! 她装作皱眉不悦的模样说:“今日便训练至此,明日穿厚一分,周身露出之处全部遮垫瓷实,以备新训科目之需。” 要推新功课了呀!平时好奇心蛮重的叶挽毫无力气问究竟开什么新科目,就是机械地“嗯”了一声,然后等蓝净不见了,慢慢地挪回医馆…… ------------ 第八十章 猛虎的怨念 更新时间:2013-11-09 第二天凌晨卯时,叶挽穿得象一只狗熊出现在训练场,蓝净来的稍早一点,当她看到叶挽的样子,摇了摇头:“穿厚并非穿肿,如此反倒累赘了!” 叶挽翻了翻白眼,心想:你也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蓝净挑了挑秀美的眉毛:“只好罢了――叶挽,你已是随时遭袭之猎物,自行逃往山岗,尽一切能力隐匿,为师将派人搜寻你。若被搜捕者追猎,不得还手、不得设陷阱、不得使用兵器,包括甩暗青子均不得为之,明白否?” “明白!”完了,听这一大溜条件,不是要虐徒吗? “还不快逃!”蓝净一声断喝。叶挽赶紧沿着山路向上奔行。蓝净飞身随后,忽用脚铲起地上一根烂木头,一式“弱柳拂风”切腿击中飞起的木头,推送着它直射向奔跑中的叶挽,正中其背部,将他击了一个踉跄。 蓝净喊道:“这是逃匿吗?为何净选明道,如何寻得遮蔽之物?” 叶挽一听算是明白了过来,立马跃起,象一头肥肥的野兔,飞窜进路边的草丛。 蓝净在地上又捡起一块石头,飞砸向草丛。 “啊”一声,野兔被打中后发出一声惨叫,但却不敢现身,只见草丛间涌起一股草浪,快速地向前窜走。 “有点进步!”蓝净抿着嘴,嘴角挂起狡黠的笑意,双堂拍了拍,立即有一队女兵奔出,手执竹竿、短棍、皮鞭,如狸猫般几个闪身也穿入草丛,尾行而去。 再然后,叶挽的惨叫声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满山遍野开花。 时间过得很慢,逃匿者却进步很快。能不快吗,不快就成了掏马蜂窝偷蜜的熊瞎子了。但是,尽管一直在进步,但最近叶挽每次回医馆,都把顾老大夫和涟莲嫂给难受得不行,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没好的地方。 涟莲嫂问:“真是太可怜了!在练武功时经常挨师父打骂了吧?” 叶挽不敢讲出来,如果只挨师父的打骂那就算是幸福的了,包括蓝净在内,他被一队女兵追打,而且不能还手!想想就满腹辛酸。 发现叶挽进步太快,蓝净又拨过来了一队女兵,以扩大搜索覆盖面,以及单位面积搜集强度。叶挽的压力骤然增大,又回到了刚开始时不断受攻击的状态,头上、身上多处挨打,火辣辣的疼。 于是他偷偷展开灵蛇步,快速潜逃,四处寻找藏匿之所。突见前方有一山洞,他想也没多想就直接窜入洞去。偷偷跟踪叶挽的蓝净,抄着一截竹棍,也快速随后闪身入洞。 “骜嚎――”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先是蓝净快速从山洞里飞出,再是叶挽抱头鼠窜,最后一头浑身斑斓的猛虎扑了出来。 这头虎有火焰一样的眼睛,橙黄色的虎身夹着黑色的横窄纹,胸腹处有一大片乳白色的毛发,更神奇的是老虎身上还有滴水,虎掌扑腾在石板还会留下水渍。 显然,这是一头刚刚跨海泅渡上岛的华南虎,由于尚未从高负荷的泅水运动中恢复过来,扑杀动作的敏捷性略微受到了影响,但对于早已从猿类退出的人类而言,仍然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被追猎者险相环生,眼看就要丧身虎吻! 老虎气喘着,胸腔不断扩张收缩,两撮白色细毛湿湿地沾在虎鼻与虎嘴之间,不是是海水、是舌头、还是鼻息弄湿的,但有一点很明确,它确实饿了! 一头又累又饿的猛虎很想吃点食物、补充一点能量。眼前有两个人,一个是肥肥的、很有料的样子,一个瘦嫩瘦嫩的、营养不良似的,而且明显那瘦的更不好惹――于是它随即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踮着战步谨慎地向叶挽逼近。 它的选择非常正确,有着百兽之王的优雅与智慧。危险之前,男士优先不是?还有呀,林萧二人相比前者弱了不是一分半分,有软的柿子,蠢货才会专挑硬的核桃捏! “叶挽!据高备战!”蓝净见老虎将攻击目标锁定到叶挽身上,急忙发出指令,并回身救援。 叶挽此时正六神无主,忽听到师父的指令,迅速窜上一座山丘。看来这一个月来,对蓝净的服从意识早已深入他的骨髓里。他一奔上山丘,双手飞快地从地上抄起一块山石,反身与老虎做出对峙姿态。 见叶挽停下,老虎也停了下来,然后猫手猫脚,试探性地趋近了几步,再缓缓地伏下上半身,一副即将暴起攻击的样子。 蓝净的速度很快,就在这紧要关头,从叶挽后方冲出,闪身抢到叶挽身前扎马立好,腹前双手紧握着半截边缘锐而不齐的竹棍。显然,她把棍子折了。 老虎蓄势待发,即便眼前多出一人,开弓亦无回头箭。更何况猎物这么嚣张,实着让它有些恼怒,黄黄的眸子乍亮起来,带着对食物的贪婪以及对敌人的慎重,低低地咆哮着发着威,虎口的獠牙发出浓烈腥燥的味道。 然后,虎扑而来,离二人本就不远的虎目瞬间被放大,虎身虎爪从高空强取而来,带起一阵森寒的狂风。虽然这只老虎由下而上扑腾,用力较为困难,但虎是高山霸主,食物链中的王者,此扑煞气凌然,如雷霆万钧奔涌而至。 蓝净沉稳地扎着大马,双手握紧断竹,见老虎扑至,身子向前抢入老虎身下,然后双手猛然上提,数吨老虎的下压巨力、蓝净的腰劲及其双手推力,几重力量的叠加效应,令并不十分锋利的断竹,直接捅进老虎的下腹约有五寸许,虎血立即迸出。 可怕的是虽然击中了猛虎,但老虎的身体从上空坠下,蓝净避无可避,直接被压在老虎巨躯之下,幸好有断竹赖以支撑,同时下击的老虎狂然吃痛,神经反射地振腿耸身,不然蓝净这娇嫩的身子估计都成了肉饼。 见蓝净同猛虎搏斗,没于虎爪之下,叶挽大是焦急,竟以悍勇之气迎着虎口而上,一招“灵蛇出洞”,猛然挥臂击石于虎鼻脆骨之上。 可怜一头威风凌然的华南虎,横泅东海,甫上海岛,觅得山洞稍事休息,尚未养精蓄锐下山偷个猪吃个鸡什么的,竟被这对男女闯了进来。啸傲山林的猛虎才与人一交手,就身下被开了朵大花,鼻子上被开了朵小花,尤其鼻子上的这朵花让它痛得惨嚎一声,疯狂跃退。 这个岛上的人打虎太没章法了,老虎好生气了,带着狂风,以十倍于追击时的速度踉跄遁逃…… 蓝净苍白着脸扭头看叶挽。叶挽“扑哧扑哧”地大口吸着气,刚才的斗争,使肺部的氧气无法满足血液供氧的需求,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好想好想多吸几口氧气。 蓝净腹诽道:这家伙也有点小勇敢,但欠练、不持久!她刚才斗虎时扎马步潜身,双腿分得太开,左小腿被虎抓撕过,出现了深深的血沟,血正在流,流得好快,她觉得有点累、有点晕! 还好叶挽很快缓过神来,一看情景不对,立即扑上去,从自己的胳膊处掏出几根布条,紧紧缚在蓝净的左膝关节上;然后将蓝净的左下裤脚翻起,从自己胸口处掏出一团棉花紧紧地压住血沟,压一小会,又从自己腹下掏出纱布来,将棉花环绕着绑在蓝净腿上。 你道叶挽怎么能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拿出那么多物事,你说呢,要不弱排骨怎么能变成大狗熊?估计他利用职务之便,偷了顾老大夫不少纱布药棉、窃了涟莲嫂剪裁留下的碎布料! 蓝净的伤腿已经不滴血了,叶挽的心却在滴血。不是偷窃!直接拿的好不好?拿能叫窃吗? 只能简单地用压缩止血的方法处理了,叶挽不懂得辨别草药!这大尖山山脉有无数种疗伤药草,用无数种遗憾的眼光在看着他。出于对医馆的尊重,以及对张小郎中的基本信任,蓝净任他做止血处理后,双手环抱自己的腰臀直奔山下。 蓝净姑娘只是失了点血,却好勇斗恨之气尽失,感觉到对方汗渍渍的胳膊、小臂、手爪子环过自己腰间,还有汗渍渍的胳膊、小臂、爪子捞住自己的臀部,一股少男的野性与汗臭味钻入鼻翼,蓝净不由两腮飞霞,除了唇有点青灰色外,失血的症状一下子不见了,若是顾老大夫见了,一定要再叹中医果然不如西洋番医疗效神速。 顾不了一路上病号蓝净师父的扭捏与绮念,叶挽一门子心思都在救人上,他使出了体训两月来的战果,风一样掠下山岗、卷过红堂训练场、扫过红堂大院、贯入红堂医馆,只有医馆才能提供治伤用的器械银针、外敷草药、内服药汤,以及能够“妙手回春”的顾老大夫。 只见叶挽抢步进入医馆,也不向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步并涌进来的红堂众人做出解释,只是排开侯诊的病人,问顾老大夫要了清创生肌的草药,消毒的器械、药水、药棉,上次伤兵治疗之后,红堂医馆作了改革,这一切都有储备。 叶挽将蓝净安放在主馆堂前的医台上,得到想要的东西后,拉上布帘子,这布幕是平常为女士做疗疹检查专备的。然后“撕――”若大一声裂帛之声响起,再往后就传出蓝净娇滴滴的声音“哼嗯,不可大力为之,奴家疼痛――”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布幕之外的人浮想翩翩,有人按捺不住想掀帘探看,顾老大夫急冲冲过来,用他那急公好义的身体挡住了猎奇的人们。 不由令人心中感慨,今天的蓝净师父太脆弱了,哪还有半点“剁鸡阎婆”的豪迈,在布帘内净是“哎哟――呀――呀――”的娇呼声,搞得心无旁骛正在施救的张小郎中越到后来气喘越大。 这兄弟累呀!还能挺得住吗?――除了顾老大夫,堂外的男海贼们都这么想。 好棒的张小郎中,真是妙手回春呀,想多春就多春!――帘外的女海贼都这么想。 难道没有人能够意识到做外科手术也很凶险的吗?当心疲力尽的叶挽掀帘走出时,看着海贼们一脸又一脸的猪糕相,有点心虚地想暗示自己就是在治病救人,于是特别吸了一口气说:“做外科手术还真是累!” 说完扬起血渍淋淋的手指,翻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医堂的男女海贼们看了眼前一亮,都深有同感:“做外科手术还真是累!” 就在众人嘘唏间,红堂巡逻队派人来接管了蓝净的安全问题,叶挽跟顾老大夫交流了两句,由他提供内服汤药给蓝净服用,至于剪药的事巡逻队的女兵自会做好,叶挽也不逗留,径自往牙科别馆后屋休息去了。 现在的他真的是腰酸背痛、全身脱力。还好这点身体感受没说出来,不然男女海贼们又要在脑子里编小说了! 说到第一配角,那头可怜的华南虎,巡逻队的众姐妹一度搜山追缉,却怎么也找不出来。倒是有人在青澳湾沙滩上看到了一堆血渍,于是推测老虎可能觉得在这岛上人生黯淡,失意之间想回到大陆的山林中,又泅渡回去了。 若真是这样,叶挽想,这海里的鲨鱼可就有虎骨汤喝了,带着一大一小两个易溃易烂的伤口,不经红堂医馆顾老大夫或张小郎中疹治,就想泅过海,焉有命在? 说起来叶挽也不恨这头倒霉的老虎,大家公平决斗了一场,自己一方小胜了一把而已。不知不觉中,叶挽的世界观正在变化,变得大气了点,也变得匪气了些。他这样想,充满怨念的老虎要是知道了,非更怨不可――我客场你们主场、我一你们二、我饥肠辘辘你们养精蓄锐,我空手你们拿武器,好不好?好不好? ------------ 第八十一章 大道魂(一) 更新时间:2013-11-10 蓝净受伤之后,叶挽练功也未拉下,不同的是蓝净没法随着他满山乱跑,只能叫巡营的女海贼尾行,继续对他进行追捕保命训练。只不过少了蓝净,其他人还真是不够玩的。 一者,这些女孩子明显比蓝净仁慈,扔石头、砸木棍、飞踹什么的,一般都会避开叶挽传宗接代的家伙;虽然偶尔也会让叶挽蹭出点皮,但比起先前动不动就鼻青脸肿要好上许多。 二者,协守大人没有督战,姐妹们嘻嘻哈哈的,只当是上山玩女追郎,没有谁会用上全力,全都认真不起来,像做生意一般,商量商量就给叶挽留下太多饶头。 三者,蓝净倒下了,追逃力量被抽去一中坚;经过一阵训练,叶挽已经脱胎换骨。此消彼涨,叶挽现在应付一小队女海贼虽不敢说游刃有余,但追逃能力也差不多能够达到旗鼓相当。 比起蓝净的残酷和尽职来,女海贼们可爱了许多…… 在蓝净受伤未愈时,叶挽也稍稍懂得一点尊师重道,常在晚上请涟莲嫂帮忙炖一些鱼呀肉呀的,上训练场之前特特拐到凉玉阁(蓝净居所),把孝敬奉上。 “小郎中,孝敬你家师父的?”把门的女海贼笑道。 “非也!”叶小郎中说,“手术流血之后需要大补,伤口方能好得快,此乃郎中为病人规划的强制食疗!” 于是,蓝净只好美美地接受各种食疗!医家送上的营养餐果然疗效甚佳,一周后蓝净已经能让女兵们抬头竹辇,一同上山看叶挽训练了。 挥退女兵,独自坐在辇椅上,看着不远处的他,那个青春的身体,肌腱膨胀、拳出生风、气喘如牛,浑身雾气腾腾地向外冒汗。 远山化作了一道剪纸,远海化作了一片光芒,远空化作了一片虚无,迷漓的眼睫下就看得见一张人影在跳动,一会儿在剪纸上跳,一会儿在光芒里跳,一会儿在虚无里跳。秀目锁住,把那道人影挽在体内,继续看着他在跳,在心上跳…… 在跳吗,不是那人影在心头跳,是蓝妹妹的芳心跳了!百年间,蓝家人一出生便注定要成为朝廷叛党。于是举家由极北逃往极南,当上了海贼。 海贼是一份凶险的职业,从马上转到船上,蓝家人吃尽了苦头,在战斗中死的死、残的残,到这一代只剩下了蓝净一幼女,在斗百芳的照顾下长大。 除了生身的父亲,被异性照顾的感觉原来这么好!蓝净迷着眼睛看向薄雾散去后变得透明一点的天光,感受着,看着叶挽在晨光中奔行着,杂七杂八,毫无章法地乱练着,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今天训练量还不够,懒得美女师父带伤莅临现场,等会儿还要再练几轮,先喝一罐蜜糖水补补。糖份有助于充沛精力,水份有助于补充体液。超强度的训练量不光是靠榨出来的,还得有营养的药物与科学的饮食在背后支撑着。 叶挽走向他的蜜糖水,脚步声惊动了蓝净。她抱着毛毡坐在辇上,看着叶挽满头大汗地走过来,脸上挂着微笑,那双令人迷失记忆的眼睛象北辰星一样好看。看着他走到身边,拿起草丛里的水壶,仰首一阵牛饮。 蓝净突然轻轻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什么?”叶挽以为自己听错了。 “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不是幻听吧,叶挽咬咬唇,有点痛,是真的!蓝净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是不是要教自己内功了! 叶挽热情地等待着,等蓝净说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之类玄妙而又玄妙的话来。然后给他一部《九阴真经》,没有的话《乾坤大挪移心法》也可以。高妙的武学典籍海了去,什么《九阴真经》、《九阳真经》、《北冥神功》、《无相神功》、《吸星大法》、《葵花宝典》随便一部都可以。 咳咳――《葵花宝典》还是留给东方教主,自己还得回去娶月娴姊姊呢! 果然不负叶挽所望,蓝净轻启樱唇念道:“人之练气,不外练虚灵而涤荡昏浊,气者命之主,形者体之用。” “嗯嗯――”尽管听不懂,但是听到这般高妙的话,叶挽真是high翻了,一个劲地点头。 “叶挽可曾读过《黄帝内经》?” “读过!”这是中国古医学典藏之宗,凡是有医籍收藏的人家几乎家家一本,叶家自然也有,叶挽当然读过。 “可会背《上古天真篇》?为师想听上一听!” 《上古天真篇》为黄帝内经第一卷,不过一千来字,以叶挽超强的记忆力,以叶家对子嗣教育及医学典藏的苛求,当然会背了。听到内功居然与轩辕氏还有联系,叶挽那是心潮澎湃,一五一十地照背了下来。 蓝净赞赏地看了叶挽一眼,对他才学功底非常满意:“嗯,关于‘真人’,《上古天真篇》何所言?” “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按这句话的意思,真人是超厉害的,他们掌握了天地阴阳变化的规律,能够调节呼吸吸收到精气,能够在超然独处时守持精神,通过锻炼使筋骨肌肉与身体高度协调,通过修道养生,寿命可与天地同寿。 蓝净听完也不做解释,换了下一个问题:“嗯,关于‘至人’,《上古天真篇》何所言?” 这家伙的问题还真多。叶挽无奈,继续背道:“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远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 按这句话的意思,至人也很不得了,他们道德醇厚,融入阴阳大道,调和四时节气,远离世俗社会生活干扰,积蓄精气、保持精神,远驰于天地自然之中,视觉和听力可达八方荒远之地,他们有延长寿命和变得更强的方法。 蓝净问问题问上瘾了似的,又问:“关于‘圣人’,《上古天真篇》何所言?” 叶挽无奈地背道:“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 按这句话的意思,圣人指能安处于天地自然的正常环境之中,顺从四面八方的活动规则,嗜好同世俗社会相对应,没有恼怒怨恨的情绪,行为符合世俗准则,穿着普通,举动不炫耀,同时也不使形体因为事物而劳累,对内没有任何思想负担,以安静愉快为目的,悠然自得而感到满足,所以他的形体不易衰老疲惫,精神不易耗散,可以达到百岁。 “关于‘贤人’,《上古天真篇》何所言?” 就跟当年张家族学的臧夫子在考问似的,叶挽的热情有点消减了,硬着头皮答道:“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 说白了贤人能利用天地变化规律,如日月升降、星辰位置,能顺从阴阳的消长、适应四时的变迁,做到与道相契,寿命比常人要长些。 真人、至人、圣人、贤人篇都背完了,叶挽耐心地等蓝净给他一个解释。 ------------ 第八十二章 大道魂(二) 更新时间:2013-11-10 果然蓝净很温和地对他说:“真人者,寿敝天地、无有终时,说的是不是神仙?至人者,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远之外,象不象武林高手?圣人者,恬愉自得、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是不是乐天健朗一老者?贤人者,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可获益寿之利,象不象一通晓养生功夫之人?” 啊――原来《黄帝内经》是这样解读的,作为医籍典藏,这部书叶挽阅读了无数遍,从来没有想到这方面来。好吧,好吧,也算有理,那然后又怎么样? “既讲功法,圣人与贤人均不能列入你我师徒探讨范围――”叶挽一听蓝净所言,心又要跳出来了,这样好,按照排除法,只剩下真人与至人了!阿净师父所授功法,无管是让人变神仙还是变武林高手,都可以!都可以! “然神仙一说,终是不真!”搞,去掉了一个,那就当武林高手吧!没办法!哎―― “内经论及真人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说的却是华夏内功,武者当慎思善取。再论及至人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积精全神,虽能点破些许要害处,反不及上。” 叶挽听得目瞪口呆,蓝净确实在讨论的是内功的问题,但是这一个一个的四字短语地用,他硬是听不明白。 “不明白吧,呵呵,你师祖当时论及内功,阿净也是云山雾罩,以后思及,方才日渐通泰。叶挽你想,真人所为不过是根据时节变化规律吐纳呼吸、守持精神、强化器官,说起来不过是在一种训练。《内经》要你感受阴阳四时变化、控制呼吸,守持精神,不过欲让你把握人体气血所经路线及时间,通过训练让无知觉的气血运行,为你所感知,让你反复沿大周天、小周天感知气血运行的通络。熟知之后若能加以控制,使与技击技巧相合拍,就是内功外用了!这种人已经初窥到了一道门槛,越过此门槛之人便是技击高手!” 内功居然是这么粗浅的一个东西,叶挽的心一阵一阵地发寒,不甘心地问道:“既然与天地同寿不存在,游行天地、视听八远必也是子虚乌有了?” “依《内经》所云进行训练,要达到此等境界,恐有些不实,但无法游行天地,格斗中却可主持一方空间区域,敌进则易受制;无法视听八达,但视听敏锐望远却是必然!练得好,内功是可以达到四两拨千斤、沾衣十八跌、呈粘字诀、空手入白刃、隔山打牛、点穴、狂爆等一应神效的!” 叶挽听了很是欣喜,对了,对了,期待的就是这些!蓝净的这一番教导,让他明白了过来,所谓的内功并没有多么神奇,但是可以提升人的肌体各器官的功能,让技击更具暴发力、柔韧度、协调感,可以增长各类神经元的反射速度与范围。举个例子,视觉神经强化后,便可以看得更远更准,有助于提升箭技。 由此他也明白了叶父所授的医者守持精神:“要爬上白色巨塔,需要最稳定的手、最清晰的头脑,知识与技术以外的一切情绪,都要排除在手术之外”――这是医者的“内功”!卖油翁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油自钱孔沥入,而钱不湿――这是卖油翁的“内功”!一通百通,叶挽感到一种莫名的欢喜,这就是内功!自己从小就练过,现在要做的是将之转化成技击者的“内功”,用在克敌制胜、伤人杀人上! 才高兴一小会儿,叶挽的苦恼随即又来了:“阿净师父,《黄帝内经》聊聊数语,又如何据之锻造内功?” 问到点子上了,蓝净让叶挽转过身去,然后伸出纤手从贴身处掏出一个绢包。稍稍整理了一下略有些零乱的衣裳,蓝净叫道:“转过身来!” 叶挽转身后,就获得了一个绢包,感受着包裹的温热,以及散发出来的一丝少女香,叶挽很疑惑地举到鼻子前嗅了嗅,顿时蓝净的脸红得象东海上的朝霞。 “好香――” 叶挽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的物件,倒未曾注意到蓝净的异样,他小心地拆开绢布,一如预期,包的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书古篆字“大道魂”。 好有气魄的三个字,虽然明白了内功是什么一回事,叶挽的心还是不争气地疯狂跳动了起来! “此书述及一门内功演练心法,中间涉及周天经络气血运行注解,叶挽你是医者自然看得明白,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当然是解衣辨穴了,当然蓝净的师父就是这样教她的。想及此节,蓝净的脸由红霞进一步沸腾成了烫红薯,一向冷峻的红堂协守可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叶挽抬头听蓝净解释,这才注意到阿净的状态不太对头,忙抢上前问道:“阿净师父怎么了?可是发烧了?”说完,他习惯性地伸手覆上了蓝净的额头,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子大胆! 真的好烫!叶挽有些急了,忙喊开了,要快点叫巡营女海贼过来将她们的头抬回家去,别是因为陪他叶挽训练着冷发烧了! “啊――”叶挽为了试热,身是下俯的,蓝净担心惊动了巡营下属,把自己的形象全毁掉,赶紧闪电般探出玉手,掩向叶挽的嘴巴。不愧是练过《大道魂》内功心法的,这一下疾如闪电,叶挽是避无可避。于是这对师徒,甲摸着乙的额头,乙摸着甲的嘴巴,甲乙惊慌地互相对视,愣在那里久久不知抽手。 再然后有不远处侍候的女海贼听到叶挽的叫声赶了过来,恰好看到了这暧昧的一幕!女海贼们被协守大人好温暖、好有爱的样子完全惊呆了…… ―――――――――――――――――――― 没有推荐时,一周收藏原地不动,点击量直线砸下。青翼这才知道原来不是书写得好,是市场在作怪! 罢了,水平如此,本来就是要安安静静写,写自己喜欢的书的。读友们如有闲情,可以跟青翼留留言,说出想法,鼓励鼓励。 ------------ 第八十三章 百花大赛(一) 更新时间:2013-11-11 蓝净授叶挽《大道魂》内功心法之后,由于羞于卸甲察穴,竟不教他细节,由着叶挽自行看书领悟,只是偶尔视心境稍加点拨。 叶挽全然不知他自己正在准备化茧成蝶,完成一种兑变;更不知他的蓝净师父兑变得更为夸张!这次蓝净受伤性情变化,居然只是一个前奏。 又过了一周,蓝净的伤好得相当利索了,虽然纱布未拆,但已下地自由行走。一下地,她便让勤习”内功”的叶挽同时学习武术套路。每天让他拎一杆稠木枪,学习两组枪术――少林梅花枪、少林六合枪。 这一点是比较奇怪的,蓝净习惯使剑,很少见她用枪,不知为何偏偏教叶挽的枪法,教的是流传极广的少林枪法,而且丝毫不嫌饭多嚼不烂,一次性教了两套。 蓝净恢复操持叶挽的训练。虽然一如既往地重视,但不知是不是受过伤的女人会变弱,还是喝过鱼汤的女人更化柔,反正受伤复原后的蓝净在训练场上少了份煞气,多了份野蛮。 遇上性情大变的师父,叶挽也很无耐,沟通不来时,只好谨遵师命,叫干啥就干啥! 这会儿他正在练穿枪,只见他一手圈住枪杆,一手把住枪尾,枪尾疾推,圈滑掠后,整枪闪电般穿出。 蓝净娇叱道:“太慢――运劲再穿百下!” 叶挽只好再拼命地撸呀撸…… 蓝净复大叫:“叶挽你在做甚?” 叶挽有点恼火,闷声答道:“撸枪!” “什么撸枪?是穿枪!枪扎一条线,穿枪不见面,你运力过慢,始终目视枪管,如何能将敌人扎透?” “撸枪就是要面对面的嘛!”叶挽自言自语地说着,加快了穿刺速度。他猛一催劲,枪杆摩擦力大增、手掌心火辣辣地疼。 “又错了!叶挽,气死为师了!”蓝净小脚跺了两下地面,走上前为叶挽校正姿势――按两下叶挽的腰肢让他架马散开一些,压压他的肩膀让他的重心低下去,又扶了两下他的胳膊让枪尖斜上挑一些。 美女师父在身边转,感觉到了她玉腕的柔腻,嗅着少女身上的体香,叶挽一阵心猿意马,哪还穿得了枪,连撸动都有些困难。 看叶挽穿枪气劲散乱,还不如刚才爽利,蓝净跺着小脚奔过来,玉手伸出拉了一下枪尖,叶挽的架子被拉得晃动了一下。她便跳脚训道:“手眼身法步,气力达枪尖,架子拉了出来,力气呢?可是方才撸枪都撸没了?” 叶挽的脸皮一烧,赶紧把头一甩、将枪一摆,想重整精神,好好练习。 蓝净却以为他又做了一个摆枪的动作,老大地不满意:“叶挽你好生胡闹!” “阿净师父――” “低下头,让为师揪住你的耳朵!” 叶挽门下只好就范,蓝净一手插着纤腰,一手揪住耳朵骂道:“收枪如按虎,摆枪龙蛇现,你看看,方才摆枪可有一点精神气,可曾露如龙形狰狞、可曾隐若蛇影迷踪?还有,让你过来之时,如何收的枪,描摹虎模样,反类瘌皮狗!” 叶挽被骂得真想哭!这位美女师父伤病一愈,性情大变,原先火暴暴的麻辣脾气,变成了刁蛮性情,这也跺脚、那也跺脚,实在无法适应!干脆让她一枪扎死算了! 勉强把两套枪法各练一遍,正想再温故知新一下,蓝净却看看天,说:“今天便到此为止,不练了!” “为什么呀?” “皆因天结浓云,或要降雨!” 这算什么理由? 蓝净现在哪有红堂巡营与分刑司大姐大的气势,不是做着儿女姿态揪人骂人,就是找着各种理由罢课。一会儿说可能会下雨、一会儿说左眼皮跳了、心神有点不宁,拿着这一类稀奇古怪的理由,要么说今天到此为止不练了,要么说特批休息一天吧。 正练得起劲的叶挽,完全无法接受――如果是一起上大尖山种蘑菇、一起下青澳湾泡蘑菇,倒还可以考虑。蓝净纯粹是在瞎胡闹,他只想好咬着牙关练好武技,为来日的挣扎屯积资本。 可是蓝净这天又要休息一天。 “为什么呀?”泡在汗水里的叶挽气急败坏地问道。跟阿净苦练半年多来,他觉得身体异常轻盈,反映速度变快,浑身充满了暴发力。在海匪窝里这种状态让叶挽感到很充实,他舍不得停下来。 蓝净定定地盯着叶挽,冷不防丁快语讲道:“明日红堂要比武。” “比什么?” “比了便知!”阿净不想磨叽,撂下一句“你参加!”扭头就走了。 未走几步,又扭过头来,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道:“此乃叶挽首次代表我海派出战,输人不输阵,必须拿到名次。” 说完也不理身后“师父给点提示”之类的哀求,一步不停地离开了。 这一天叶挽正常训练,虽然阿净给他放了假,但他还得练,练的当然是套路。因为“内功”的训练按蓝净的说法,需五年筑基、十年小成、廿年功成、一生风雨不改,既然如此也不争这一天时间了! 因为要比赛,所以训练强度控制得非常小。边练叶挽边想,他们海派是不是少林寺的海上分支,阿净仅仅教自己一种器械、两套枪法,还都是少林派的。一想及他们海派少林分支,只有一个漂亮的女师父海贼,以及一个半路出家的穿越者小海贼,一脉单传,还真是没落的海上少林呀,叶挽感到有点孤单! 第二天上午,红堂训练场上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大家热烈地迎接林凤军红堂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出为部将、入为统领,红堂斗百芳亲自主持一年一度的比赛。 在村里平素晒渔网之处,斗堂主坐正前方,徐娘半老,却身形矫健,穿一身暗红衬皮甲铠,戴一件无帽红豆蔻斗篷,两幅飞鸟战裙垂于腿侧,一条浓烈大胆的身姿被束缚在战甲中曲线若隐若线,看得海贼们口中干噪,直升津液。 在其两侧莺莺燕燕站着红堂诸位大将,顺位下去,一边是协守蓝净,带着红堂巡营与分刑司主要将佐分列一侧,姜蓉宛然列于队伍之中;另一边是分守柳大姑,带着军械、粮草、被服三库大吏,分列一侧。 令叶挽想不到的是医正顾全、顾老大夫俨然坐在台上,不过他的弟子除了张蔓都有外岛作战,小同事叶挽又是选手,由莲涟嫂陪着,孤伶伶一老者一妇人列于其上,怎么看怎么显得憔悴! 真是的,就这么上去了,没的坠了我医馆威风。叶挽没良心地嘀咕了一声。因为要参赛,他只得在选手堆里呆着。对面是围得水泄不通的海贼兵士与村民,正准备观看这红堂一年一度的百花大赛盛会。 一名老海贼担着个冲到中间的空地上,提着个大铜锣,连敲三下。场上众人立马安静了下来,老海贼大叫:“敬请证生楼姑娘荣登雅坐!” 接下来几个马弁抢上前摆上椅子,一阵熏香脂粉之气飘过,来了一群美貌女子,坐上了雅坐。场上海贼不少人是证生楼的恩客,立即大肆吼叫鼓噪,这些女子中不少人还惊喜地挥手示意…… 天,这都什么一种状况?不是一群商业性服务者吗,这里虽然允许“红灯区”营业,可也不能招摇成这样子!海贼文化真是大开眼界。叶挽正惊奇间,忽听得红粉堆里有人冲着他叫:“叶公子――” 声音甜美娇柔,闻之令人如中“悲酥清风”,骨酥神醉! 叶挽明显感到场上,此音过处,张蔓与蓝净的两道目光如稠木枪般越空而来,这是有劲的枪术,是恶狠狠的穿枪,不是橹枪,刺得他无处躲闪。 鸢茑姑娘呀,你这样子会害死人的!叶挽赶紧扭头他顾,装作不认识鸢茑。完了,蓝净是证生楼的幕后老板,下来一查一个准,叶挽同志可真是黔驴技穷了! 好在老海贼又“咣咣咣”送上三下铜锣声,打断了纷乱的场面,然后唱道:“有请斗统领宣讲规则――” 只见斗统领一挥玉臂,斗篷向后一甩,掀起一团红浪,然后凛然立起,场上一片肃静――都是在她手下混饭吃的,谁敢不老实? 她朗声宣布道:“一年一度百花大赛,为南澳颠峰盛事,唯我红堂将士得而享之,诸位名列红堂当得此幸!”呜,原来百花大赛是内部赛事,不让其他部堂派人参加,有点不符合奥林匹兄精神。 叶挽寻思着,耳边又听到斗百芳的声音:“本将宣布赛则:其一,无平局、胜者获奖;其二,听号令、违规罚出;其三,不玩命、殒命等偿;其四,等贵贱,奖赏一视同仁!” 规则一宣布,海贼们如拿到了最激动人心的请柬一般,乱吼乱叫;证生楼的姑娘们更是连声尖叫,一点淑女形象都没有。 叶挽郁闷了,至于吗,这是什么比赛规则,也太简单,而且全是废话,就像宣布跑步比赛时所有人不能用手撑地倒立跑一样?毫无意义。至于这个奖品是什么呢?叶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管它,有奖品就要领回家,这位海派种子选手当下是跃跃欲试! 在叶挽感叹之际,斗统领又宣布:“赛事分三场:比气力、比技击、比诗文。首场开始!” “比斯文?”这海贼比赛要比斯文?叶挽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等向其他选手证实后他彻底无语了。看来这场比赛就像愚人节活动一样,就是一场集体的大狂欢、大闹剧!要放松一点参与,不用太认真。叶挽审时度势,给自己回头的行动定了一个基调。 他虽然参赛了,但却是蓝净报的名,蓝净也不让他问,所以他一直在揣测比的什么,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一点什么。 斗百芳坐回后,比赛就开始了! ------------ 第三十四章 百花大赛(二) 更新时间:2013-11-12 第一场比力气,就是抓举石磨盘、石锁,比谁举的大、举得久。海贼里边也有大力士,好几个选手能抓抛两百来斤的大石磨。选手叶挽呢,很顺利地从小组出线――出了赛场的黄线,他败北了。 十六岁,年未及笄,固然经过了蓝净的打熬,力量异于常人,但主要表现在韧劲上。没法跟整日拉网的渔夫比,特别是这名渔夫还改行当了海贼,而且这名海贼正值壮年时,完全没法比! 对手先行抓举完,叶挽看着对手得意地颤抖着的饱满的大臂肱三头肌,轻轻说:“老兄,甘拜下风!”然后平静地走出比赛区域。他说这话时始终没看壮年海贼的眼睛,仿佛这话是对三头肌说的。 “叶公子明明抓握有力,为何隐忍退让?”鸢茑姑娘首先看不太去,明确表示了反对意见。 听见了她话的都将眼睛看过来,打量着鸢茑的贫胸,再看看叶挽的略微嫌嫩的一双手(跟海贼比谁的手不嫩呀!),互相交换着眼神,表示难以置信。还好叶某人没听到,不然他会掉头去找“石磨盘”拼命的。 第二场比技击,所有选手随机抽签,被分入八个小组,每个小组有十人。叶挽上了自己所属小组的分赛场,局裁一声令下,选手们就互相找到对手杠上了,场面非常混乱! 这乱七八糟的怎么打!叶挽仗着身手灵活四处游走,偶尔拿脚踢人,也是偷袭,却不让人抓住脚、也不让人近身来。这样伤敌的效果十分有限,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容易被人轰下场。 蓝净训练的效果展现出来了,这家伙滑得溜手,在那赛场之上四处逃窜,无人截得住他。于是选手们就放弃了那吃力不讨好的算计,选其他人对轰,淘汰速度还真快呀,没多久小组就只剩下了三个人了。一位熊罴一样壮的彪形大汉,一位饿狼一样狠的铁骨硬汉,还有叶挽。 熊汉嚎叫着向叶挽抱过来,叶挽急忙闪到狼汉身边。没他啥事,狼汉决定坐身观虎斗,他矗立如山,看着叶挽卖出一个老大的空门,从身边晃过,都不屑出手偷袭。 “嚎――”熊汉抱人不着,两根柱子一样的臂膀顺势一挥,砸向叶挽。叶挽慌忙后退。一退再退,熊汉若是进击到底,他就得出界了。谁知熊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叶挽其实就等同于他的假动作,目的就在于择机靠近狼汉。然后凭气力将强手拿下,实在是精中有细呀! 果然,当熊汉追击着叶挽,动作略显笨拙;而等叶挽移到狼汉身后,熊汉再行迫击上前后,却突然灵活地一转腰眼,气势澎湃地轰向攻向狼汉。 狼汉也不是吃素的,他一直冷眼旁观,等的就是熊汉发彪。只见他使一招“如封似闭”,挥胳膊挡住来势。熊汉变招还挺快,奋起全身力量,来一招“霸王举鼎”,左手抓住狼汉的胳膊,右手抵住他的胸口,想将他举起来。 可惜狼汉的另一手手并没有受制,顺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熊汉面门。 大熊脆弱的鼻子受创,一时无法举起敌手,野性大发,猛然间再变招,左手狠狠上穿压卡住狼叔的脖子,将若大的体重全扒压到狼叔的身上。狼叔以肘部短寸连环击打熊汉的腰腹。 二人就这样扭打着,僵持着,过了好一会儿,出现了很圆满的结果,他们推山倒柱般亲密地相拥在一起,摔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至于吗,一场狂欢也这般投入!全组“最弱”的叶挽腹诽着这俩活宝。就这样他出乎意料地从小组出了线!关注这一组的人眼珠子掉了一地。 本次比赛取前八名,进入决赛的选手为八个小组的第一名,叶挽既然进入了决赛,就一准有名次。想想这下不侮使命,可以给海派唯一的师门前辈一个交代了,叶挽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见到叶挽出线,场上嘘声一片,包括蓝净也甚是不悦。在她眼里自己的弟子该当所向披靡,怎么可以象一只猢狲满场乱窜呢?还好,场上仍有一位啦啦队员,那位鸢茑姑娘叫道:“叶公子,好棒――好棒――” 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姑娘,因为她不在乎无用的过程,只在乎结果!场上只有她的思路不同,所以这些人一辈子只能做海贼,而她却可能有更好的前途,比如当个鸨头。 叶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开,决赛将在下午举行。午休间隙,一如料想,叶挽被阿净叫去训话。 “叶挽,你有毛病吗,如何作战的?上了战场就应搏杀,为何无一丝进攻意识?” “阿净师父,徒儿除了枪术,从未学过技击之术!”叶挽委屈地说。 “啊――”阿净这才想起来,自己真的没教过他哪怕一丁点进攻和防御招式,练体能、练意识、练内功、练器械,就是未曾练过徒手格斗。 最近无法以寻常的思维来评价蓝净,因为接下来她居然说:“好吧,午后仍要比赛,为师就辛苦些,为你开座小灶!”临阵抱佛脚,听着怎么这么让人觉得不靠谱! “叶挽,想想数月间你冲了多少次陡坡,技击好比冲坡,须以血勇之气向前猛冲,一意破障,冲至攻击范围之内,然后连贯使出勾拳、肘击、膝击,甚至撩阴的小巧动作,这样便可有效将对手致伤致残。看来!” 说完,阿净,风一般向叶挽冲过来,玉臂张开,如飞鸟投林般投向他的怀抱。 美女师父也太主动了,怎么好意思,叶挽双手伸出想扶住她的胳膊,心中狂呼:阿净师父呀,你这样自己冲上来,速度这么快,你我离得又如此近,小徒眼力劲不好,如果没看准,抓住不该抓的地方,咳!咳! 这家伙做着粉红色的梦,盯着奔行中颤抖得最为厉害的那里,张臂等待阿净乳燕投林。 再然后,做梦的少年飞了起来,因为阿净借着冲劲,双手抢先抓住了他的肩膀并用力下压,让他俯身,同时猛地提起膝盖,迎向那位色迷迷靠近的脸。还好叶挽的爪子就在自己胸前,他将头本能地向上一抬,躲过了一劫。阿净的膝击迅速透过叶挽的小臂作用于其胸口上,“抱膝顶摔”,典型的蒙古跤法,将他顶得飞了起来。 完成了动作,蓝净看也不看萎顿并趴在地上的叶挽一眼,酷酷地扔下四个字“便是如此!”然后转身拂袖而去。 真有大侠风范,“事了拂身去,深藏身与名”,某知你名叫蓝净!化成灰也要报这个仇!身后传来叶挽狠毒的咬牙切齿声。过了一会儿,切齿声又化作了呼呼的拳风。 下午就要再战江湖了,叶挽不敢不听蓝净的吩咐,不停地揣摩着蓝净所授的加速冲击方法,并配合上一些小巧的必杀技动作。 时辰已到,老海贼鸣锣三声,下午的决赛又开始了。依然是没规矩的所有选手全部上场混战。 叶挽的旁边站着一位叫陈替的年轻人,他有一个家庭智囊团,专门收集其他选手情况,并为他做过一一分析。 眼前这个叫叶挽的弱手,得到的评价是“决赛全场最弱、暴发力最低、攻击力最低、没有任何进攻与防守技术,唯一优点是躲闪时比较灵巧。”所以陈替决定就近消灭他,干保底工程,先将最后一名的帽子派发出去。 叶挽经过中午的强化训练,思绪单纯多了,战斗的激情也沸腾了,早由防御型选手全面进化为进攻型选手。 “呀――”一声海派尖啸,闪电一般向身边的陈替冲去,正在陈替调准身形、摆出姿势准备进攻叶挽的时候,叶挽投其所好地冲了过来,并且毫无创意的完全复制中午阿净攻击他的动作,把由于智囊团分析情报失误而微一愣神的陈替顶得飞了起来。 其他选手全蒙了,因为大家都还在审势度势,分析场外提供的情报,挑选攻击对象时,已经有一名选手被订在了第八名的位置上了。大家都吸了一口冷气,高手!而且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所有人都有关于叶挽的情报,相关评价与陈替家的大同小异,于是一种强烈的反差感令他们一阵发寒。这个选手不能惹!大家迅速将注意力锁定到其他人身上,陈替被击倒在地不起。 当叶挽还酷酷地站在一边回味时,其他六人已经开始了对抗,一对一地场上开始了战斗。 除一对势均力敌、成胶着状外,另两队很快分出了胜负,而胜出的两名选手又以最干脆的搭伙方式,选择对方当了自己的对手。 要不说是海贼呢,打架的速度都比人快,等叶挽回过神来,新一队和老一队都决出了胜负,场上只剩下了三个人――叶挽、穆升和柳絮州。 最引场上选手注目的叶挽也回过神来了,开始按照老战法不管不顾地冲锋起来,向离他更近的穆升猛冲了过去。 穆升急忙摆出野马分鬃的守势,应对这可怕的敌人。当他全神贯注的,很正面、很君子、很郑重地准备迎战叶挽时,那边的柳絮州出手了! 一招“双峰贯耳”,直接从穆升的后背发出,左右拳同时捶击在他的太阳穴上。穆升大大立即眼前一片色彩混乱,“咣”一声四脚朝天。 “不要把后背卖给海贼,原来你不懂!”窜过来,没有迎击到敌人的叶挽不无遗憾地想。 ------------ 第八十五章 百花大赛(三) 更新时间:2013-11-13 由于海派目前的武艺以冲坡为基础,需要拉开距离,叶挽以一派高手之相,面对柳絮洲滑步后退,这厮《猛龙过江》看多了,滑得切实不错,同样微微后撤的还有柳絮洲。 “未敢请教,在下海派柳絮洲!”当场上只剩下两人时,由于惺惺相惜,那个刚才很不讲规矩的柳絮洲,很讲武林规矩地报了一下师门。 叶挽也一拱手,“在下海……”他正也要报海派,却发现被柳絮洲抢了去,这海贼是不是都喜欢自称海派呢?没办法,叶挽脑子转得快,也报上一个,“在下海上少林派!” “哇呀!”台下一阵喧哗。天下武功出少林,武林正朔,在哪儿都受人注目。果然擂台上柳絮洲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呀――”不再聊了,观众等着呢,随着一声经典的海派清口,叶挽又冲刺了起来,迅速地接近柳絮洲,双手顺利地搭上了他的肩膀,膝盖反射性地提起直击,但是撞到了柳絮洲的手掌上,被他用防住了! 柳絮洲借着双手一压之力,身体借势向后飞起,脱离近身攻击范围。本来纠缠在一起,叶挽无论如何冲锋不起来,这下好了空间又出来了。 叶挽疾冲过去,将老招式再用一遍。柳絮洲本想能在技击大赛坚持到最后一刻的“高”手,又不是只会使双板斧的程咬金,哪会反复只使一招“压肩顶膝”,故而早早备下一份套餐奉上。 也就是“鞭腿”搭上“连环拳”,快速反击挽回当前被动挨打的局面。“鞭腿”在不明敌势之前是防守用的好招,“连环拳”往往用在防守成功之后、敌人回力之前快速抢攻。应该说柳絮洲在不明深浅之前,订下的攻略也是中规中矩的。 谁知,叶挽又是“压肩顶膝”来了,柳絮洲的“鞭腿”备老了,只好起腿,将腿鞭在顶起的膝盖上哪有什么效果,不仅没效果还因叶挽的冲力,被微微掀了一下,重心有点失稳,自然后面的“连环拳”根本使不出来了。 柳絮洲心中一凉,慌忙再行后撤。不愧是柳家大院重点栽培的拳头产品,也算得上是进退有据了!叶挽一着地,没达成目标,借助柳絮洲再次奉送上的距离空间,又冲锋了起来。 这个海上少林派的高手,简直是压着前面出尽彩头的柳絮洲在挨呀,龙精虎猛的,拳拳到肉,非常带劲,海贼观众们就是喜欢这种犀利的招式,场下是欢声雷动! 柳絮洲毕竟是年轻一代的高手,心态比较稳健,只是对场下喝彩声一边倒的情况略微有点紧张――谁“客场”作战不受点影响呀!在紧张之中,他快速辨明了形势。 眼前是一头凶猛进攻的豹子,进击快、威力猛,不过动作单一、缺少变化。在叶挽新一轮的接近中!柳絮洲的唇角挂着讥讽的弧度:来吧,第二场技击比赛的状元柳某要了。 再来那招吧,柳絮洲迅速制定好方案,准备双手拍击,化解掉叶挽的膝击,然后双手变爪左手抓好住叶挽压肩的左小臂,右手带肩穿过他的左腋下,以腰带身,猛一扭腰将他象沙包一样背摔出去。 叶挽手和肩膀在微微抽动,这是他要压肩的先兆性动作,果然没有猜错!“死来――”柳絮洲一声断喊,双掌主动伸出等待下击。而叶挽不知哪根神经线不对,这次居然没有采取“压肩击膝”的经典动作。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他取冲劲近身之后,微一振腰,带动右手勾拳,从柳絮洲两掌之间轻易突破,勾上了柳絮洲的下巴。 由于柳絮洲正按预定方案俯身压掌,这样一来,叶挽右勾拳突破的速度和效果就非常凑效了。右拳是叶挽的重拳,加上冲劲、腰劲,力气大而猛,一下子破来眼前微不足道的阻隔,一拳就将柳絮洲打得飞了起来。 先前两下是柳絮洲主动飞,这一下是被动飞。不愧是絮洲同志呀,打架时一直飞呀飞的!不过,看得见这次在他飞行过程中,有血水撒出了口腔。 柳絮洲这下伤得有点不太轻,扒在地上,主动举起右手,对着又猛冲上来不知是要“压肩顶膝”还是“扭腰勾拳”的叶挽大喊:“认输――”。 “叶挽!叶挽!”台下的海贼女人们兴奋地尖叫了起来,举石锁是静止的力度展示,而格斗却是流动的力量表达,雄性迸发、尽显阳刚,尤其是眼前这个不要太阳刚的小伙子,还这么青葱,姑娘大嫂们看得眼都直了,柳絮洲一倒下,全场都疯了! 不过台下的海贼男人们的反映却很一般,配合的掌声零零落落。不服输的狠汉性格、嗜血的悍匪作派,令他们很难认同这种玩家家一样,不动刀、不见血的、限定参赛对象的比赛。对眼前的结果也很不以为然,没死没伤!肉搏对抗的时间太短!招式过于普通,动作都在认知范围内!一点都不出彩! 尤其是最后得胜的还是一个小屁孩,脸不够黑!臂腱子不够粗!腿毛不够长!长得不够彪、不够冷、不够匪!失败―― 男海贼不感兴趣,可是有的是人喜欢。“叶公子,过来,过来抱抱,全部免单哟――”鸢茑姑娘挥起那块曾经染过什么东西的手绢,对着他乱挥。 胜利了,爱喝彩不喝彩,他可没空理会这些。至于鸢茑姑娘的和宛的喊叫声在汹涌的女海贼喧嚣中,他是真的完全没听见。虽然比气力与冠军无缘,但是技击比赛却得了第一!叶挽兴奋地将眼睛咪起来,努力聚焦寻找他的阿净师傅。 找到了,蓝净被欢呼的人群簇拥着,巡营与分刑司的女兵正笑着对她说着什么,笑意在她的脸庞之上舞蹈着!这些人许多参与了对叶挽的训练,可以说都与有荣焉,特别是她们的蓝老大!更是居功至伟! 叶挽快乐地向师父挥了挥手,跑下场来,冲向帅台,一伸手将那具娇躯蛮横地夺过来,狠狠地一把将她搂定。 “哗――”场上先是一阵安静,然后响起了更大的动静。阿净则脸红得跟黄河滩枣似的。 红堂下面的男观众集体“嘘”了一口冷气,这世上还有人敢在百花大赛后搂“阿净”的,太热血了,居然不怕阿净挂在腰间的佩刀,居然不怕影响今后一生的发挥? 佩服呀!男海贼们回过神后,一下子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居然也跟女海贼们一起高呼了起来:“叶挽――叶挽――”持久的欢呼!持久的鼓掌! 怎么回事,至于吗?没见过人家正向师父表示感谢吗? 斗百芳站了出来,看见身侧纠缠在一起的那对璧人,眼睛扑闪扑闪的,带着一丝欣慰、一丝泪光。她郑重地看着颈项交缠的叶挽,大声宣布:“如此,叶挽之赏格已然授定!其余胜出者恃最后一场诗文比赛之后,一并颁出!” “什么?”叶挽一惊,什么奖品,自己没拿呀,是谁私吞了,谁有这么大胆!难道是阿净师父,难怪她脸红成这样。 “阿净,赏格可在你这里?” 阿净闻言脸更红了,黄河滩枣一样的鲜红潮水一样涌向脖子,经过看不见的地方向手臂,再经过看不见的地方涌向脚踝,再向看不见的脚底板漫延。 叶挽不明白什么回事,但周边的海贼嘶叫得更疯狂了,让他感觉有些不妙,悄声对蓝净说:“将赏格给我!” “不要在这里嘛!”阿净的声音,象蚊子一样哼哼。 “就在这里!”叶挽确定地说,他松开双手,非要整明白不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 蓝净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猛然将俏脸抬起来,眼中射出酷酷的寒光,这是美女师父要发狂的先兆。叶挽看得心里有些发慌。 “在――在――这里吗?”斗百芳也愣住了,她很怀疑地问叶挽,“凉云阁、医馆别堂,甚至大厝都是可以的,为何要在此处领赏?” 叶挽感觉气氛不对,结结巴巴地回道:“就――就――这里吧――” ------------ 第八十六章 百花大赛(四) 更新时间:2013-11-13 众海贼都听到了叶挽的坚持,更疯了起来。特别是那些公海贼!在红堂,女性绝对控场,男海贼一直很委屈、很压抑地存在着。没办法,哪家单位的第一、二、三把手全是女的,还有男子的发展空间?尤其是,女方中有一位像蓝净这样的分刑司头头,还能不忍气吞声? 而今叶挽不仅当众将阿净揽入怀中,还很霸道地提出要将这万恶的女邦势力代言人当众办了,太解气,太昂扬!太爷们了! 全体公海贼都加入了粉丝团,女海贼一脸兴奋,全成了红辣椒。有叫“好”的,有喊“办”的,夹杂着“叶挽――叶挽――”的欢叫声,汇成了一片热血沸腾的海潮! 更有男海贼亢奋地一把撕开自己的胸襟,裸出多毛的胸部,如击鼓一样欢喜地双拳猛捶,活象大猩猩。 也有男海贼吹着长长的口哨,眉毛激动得上下抖动。 场上一片混乱,直到有个被切了小jj的不知男女的海贼泪如雨下,用尖尖的嗓音尖声喊道:“兄弟――咱叫昆基!这辈子跟定你了!”那声调口气,让场上的人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全场出现了一阵安静。 ………… “拒绝――”阿净突然大喊一声,飞起一脚侧踹,将犹在狐疑之中的叶挽直接踹飞出去,踢完对着地上的“横尸”咆哮道:“叶挽,你这混蛋!变态――”然后一扭小蛮腰,手背抹泪,哭着冲出了赛场。 “斗,斗统领,这是怎么回事?”叶挽从地上爬起来,回想起阿净的眼泪和刀子,心头与下身都一阵一阵的生疼。 “你这孩子,有怪僻是不是?即使喜欢阿净,也不可强求在此办事,如此多人该有多害羞,阿净又怎会答应你?” 到现在叶挽要再不明白,他直接抱住大石头把自己沉到东海得了,原来比赛背后还有这样的玄机!优胜者可以向心仪的女性求欢,如果对方同意就可以成其好事。 “真不知道!那那,属下被‘赏格’拒绝了,有何――何――补偿?”叶挽想想吃亏了,莫名其妙失去了一次跟美女师父一近芳泽的机会,总要有点补偿不是,银子、丹药、社会地位都可以,我叶挽都勉为其难接受的。 “依例可另选!”斗百芳横了一下柳月眼,心说:好不容易把阿净推了出来,这厮却提出这么不靠谱的要求,他们真的是师徒吗?这小子胆大妄为,将所有程序都搅得乱乱的,以后必须好好整顿整顿! 叶挽不知道斗百芳所思所想,不然会直接晕过去,真是躺着也中枪,没人说呀,这之前还真不知道百花大赛是怎么一回事! 认真回想一下,百花大赛还是有不少玄虚的。其一,选手仅限红堂内部;其二,选手悉数为男性海贼;其二选手必须未婚;其四,未婚女子皆有权利到现场来,包括证生楼的姑娘。 选手们平日里在红堂当搬运工、泥瓦工、船工,清道夫、伙夫、马夫,传讯卒、哨卒、护卒,干的是最底层的活,却是海贼集团弱而必需的成份,却为红堂的运作立下了汗马功劳。虽然红堂有责任为其他各堂宜婚男性提供女性资源。替红堂吸引男性人才、稳定红堂男胞之心。看看,就我们红堂有这资源,久旷的色坯们,你们来不来! 于是便设下了每年一度的百花大赛,换句话讲就是海贼版相亲大赛。这但大多数必须你情我愿,按照海贼内部的规矩按步就搬。对于阴盛阳蓑的红堂来讲,百花大赛给了雄性成家的机会,给了红堂两性中优秀的年轻人优先配上姻缘的机会。也可一并解决红堂内部常日里暗流涌动的情感与性的问题。依照惯例,男选手们逐一亮相,即便惨败的未婚男青年,被哪位多情的女郎看对了眼,也可进一步发展关系。 百花大赛的规则还算公平,名义上男海贼在台上争,实际上将选择权交给了男女双方。就像叶挽一样,他“选”了蓝净,蓝净“拒”了他,这本是孔雀开屏、你情我愿的事。 说是将宿夜权给优胜者当奖格,实质上不过是给未婚男性一次在异性面前显现自我的机会。或者更确切地讲,搞百花大赛这种海贼版的相亲大会,就是让配对的概率高点、上床的速度快点,以及展示的场面大点而已。 对斗百芳来讲,设立百花大赛,除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外,更重要的是要维持羸弱的红堂男邦势力。她看着场下扬眉吐气、对着叶挽嚎嚎啕叫的男海贼,不由心想:“叶挽敢挑战阿净,也算是红堂一号人物,竟得到男兵的认可!” 斗百芳看着叶挽,看他半天没提出反对性意见,以为又准备开始挑了,于是郁闷地说道:“好吧,你挑!” 场上的男海贼们兴致盎然地等着第二轮高潮地到来,是谁,会变成叶挽的选择呢,大家似乎都在期待着新的惊喜。挑吧,挑谁呢?比如,斗统领――有喜欢御姐型且相当大胆的海贼,脑细胞开始狂飙起来。这小子,蓝净都敢选,还有什么不敢选? 女海贼们眸光四溢,心如鹿撞,有大胆的直接出语情挑:“小哥――哥,快挑嘛,奴奴好紧张!”这个,这个,叶挽更紧张。 “看过来,姐姐胸最大,选了我,天天喂你吃奶奶……贱胚!回去吃你娘的――”这么前后矛盾的话,当然并不都是对叶挽说的,是因为有人截了这位海贼姐姐的话,引得她一阵痛骂。 “小兄弟,我女儿十四岁了,嫩得跟水似的,挑了她,我们娘俩一起侍候,包你欲仙欲死!”一位不知道女儿的爸爸是谁的海贼大婶掰开大嘴喊道,引来男女海贼们一阵狂笑…… “啊?”叶挽很性感地微张着嘴,用衣袖擦了擦有点晶晶亮的哈拉子。说真的,想想巡逻队以及红堂其他工作单位这么多千娇百媚的姐姐和妹妹,看着场上等待中的对着叶挽充满性趣、跃跃欲试的大小姐妹和大姑奶奶大嫂们,他其实很想挑一个,结束掉“处长”生涯,可是想起阿净那把闪着寒光的切j刀,叶挽绮念全消。 叶挽还在沉默着,鸢茑姑娘有点急了,看到众女海贼们热情澎湃的样子,她可不想等在证生楼的“雅座”上,不然机会就没了,于是是站起来,向前跑出两步,喊道:“这里――” 这妹子蛮机灵的,其他女海贼也慌了,抢肉呀,不快就没了,大家蜂涌而上。 看着涌动的人潮奔肉而来,叶挽好是心悸,他想:不用选择啦,性福一次与性福一辈子,挑哪个!答案是肯定的!他很不男人对着大众高声宣布,“不挑了,叶挽放弃――” “叱――”场上不管是男女海贼全线倒戈,叶挽一语,将他由皇太子打成了弃民! 斗百芳也愣了一下,从红堂大赛举办至今,有被打得站不起来却哭着喊着不肯下场的,没有放弃冠军奖品的。她深深地看了叶挽一眼,宣布:“技击赛状元选手叶挽,放弃赏格,其余前七名选手可要现在确定下来?欲挑需按名次顺序上来,否则待诗文比赛后一并确定!” 早挑有好有坏,比如力气大的,你早挑,或许人家女孩更喜欢武艺强的或者文采好的,直接拒了你,不如让她被其他人拒了,失望之下再给予温暖,更容易成功。但早挑容易占住先机,防止好菜让别人夹走了。反正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量。早挑还有个条件,必须等你的前一名挑好了,人家要是没挑你也得被卡住。 由于叶挽这么高风亮节,作为第二名的柳絮洲也不好显得太禽兽,大方的表示等文比结束再挑。老大、老二带了头,其他几位不管上道或是不上道的全部卡住了。好吧那比完诗文再说! 众人散去、静待明日文比。对于“比斯文”的活动,叶挽自动将自己忽略掉,所以他只顶回了一顶本届技击赛事第一的名头,而且还是没有奖赏的。 哎! ------------ 第八十七章 疯狂报复 更新时间:2013-11-14 且说叶挽追了出来,慌了一样四处寻找阿净,为什么慌,怕呀!谁个敢说要把蓝净当众正法,那确实是爷们!这个爷们如果是别人,叶挽一准带头鼓掌,不幸的是这个嫌活得太长的是自己,叶挽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辛辛苦苦拼个第一名出来,美娇娘没享着,还有一辈子永远告别美娇娘之逾。想想阿净师父雪亮的切刀,叶挽的大小腿齐发软! 他把熊猫馆内外都找遍了,去了红堂议事厅、先找了蓝净的闺房,不知道基于什么出发点又找了自己的房间,去了演武场、茶棚、洗衣场、晒衣场,还有菜地、树林子…… 叶挽边跑边哀号:“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神经质地絮叨着:“上岛的这半年里,还没遇到过这种事。赛后搂一下,那是要表达阶级感情,是要庆祝我们海派大杀四方!听了斗统领讲的话,我误以为阿净你先领了奖品,要你当众拿出来高兴一下,谁知道奖品这么邪,真不知道是那个!我真的不知道――” 南澳岛多树,亚温带的风土催生不了参天巨木,不甚高的常绿阔叶乔木遍布海岛。皴皴皱褶的树皮、矮壮矮壮的树杆,顶着豪华的树冠。 每一株海边的老树都睿智如渊地站在和风丽日之中,如智慧的老者撑伞静观大海。而大海象微风中的蓝缎,曲线柔和地铺在大陆架上,让人直欲披上蓝缎,凌空而去。智者乐水是以见之。 在这么一幅悠闲的景致里,叶挽却在苦苦奔跑,累死了! 他在树林子里很卖力地跑了几个圈,大汗淋漓地靠在一株龙眼树杆上,对着天空边喘气边絮叨,但是他眼睛的余光却在偷偷瞄身侧的一处龙眼树荫。 这片树荫叶枝清楚,无风不摇,但是其中有一个人影,不认真分辨是很难看出来的。 “我真的好可怜――”叶挽想充分利用某人善良的本性,于是使出了扮可怜的伎俩。 只见他哭诉道,“阿净师父――你到底在哪里?认识你之前我是无靠无依,每一天每一天,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勤,被人欺、被人踩、被人打;遇到你之后,才彻底翻身做了人,有了斗志、有了力量、有了奔头,你可不能离我而去呀!” 叶挽哀哀地号了半天,无奈那人影是纹丝不动,看来这人没有怜悯之心了,这一招不再奏效啦! 叶挽只好改说理了,他大呼一声“我真的不应该――”,然后开始了诉说: “上岛这几月,我一心就是治牙、训练,谁能告诉百花赛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不知道。我打赢了,我们海派师徒相依为命,取得一点点小荣誉都是不容易的,抱一下师父,是想庆祝我们海派旗开得胜!斗统领说奖品已经给了,我就问你要,我就是好奇想看看是什么奖品,谁知竟惹怒了阿净师父,我好冤哪――比窦娥还冤!” 余光瞄到树荫里的人影,连微微的颤动都没有!还是不下来,只好再换绝招,叶挽利诱道: “阿净呀,我把身上存的银子都给你,买个通关好不好,这件事是我的错,如果不够那这样吧,以后我们联袂出海抢劫,你抢的钱归你、我抢的钱也归你。不够吗?那我抢的帅哥归你,你抢的帅哥也归你,这个肯定是真的,我不是基,帅哥给我当牲口养呀,我发誓一个也不要!” 如此诚恳的央求,那道人影居然仍不为所动。 利诱不行就色诱,叶挽叹道:“哎,好热!好热!”然后把身上的短褐脱去,露出汗流浃背的上身,为了充分显示身体的刚健、肌肉的丰隆,他还特地在树下摆了几个前世健美赛选手展示身份的动作。 树荫里的人影似是僵住了,竟一动也不动,叶挽大为不满,这小姑娘没见过裸男不成,一点反映都没有。 色诱不行就情挑,他继续口花花地乱讲: “树呀树,你说阿净在哪里?都说你有灵,爱配姻缘,当年七仙女下凡尘,截道拦董永,槐树当的媒人;当年陈三五娘锦帕包果送情,荔枝树给牵的手;当年柳毅会龙女,柳树帮的忙。你这龙眼树,比不过槐树、荔枝树、柳树吗,你快点把我的阿净还给我……” 叶挽坏坏的想:小样看你还不下来。求悯、辩理、利诱、色诱、情挑全部不行,只有用狠招了!叶挽从地上搬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恶毒地说: “既然你们这些龙眼树不想当媒人,那就当仇人吧,我要把你们全砸晕!”说着他将石头砸向龙眼树干,“哄”的一声,龙眼树迸了一点树皮,树只晃动了一下。 “哟――太结实了,算了,这棵太大,还是改砸别的树吧!”叶挽装模作样地看一圈,选中蓝净藏身之树说,“就这棵了!” 然后又抱起石头“哄”一声砸了过去。这棵树要小一点,因此晃动得更厉害一点,还掉了几片树叶下来。 还不下来,叶挽喊道:“你这棵讨厌的龙眼树,我非把你砸烂不可――”,然后抱起地上的石头又要开砸。 蓝净呆在树上实在不胜其烦,只好跟着几片坠落的叶子一起飘下。 “阿净――你怎么在树上?”叶挽装作喜出望外的样子。 蓝净刚一落地,就是一声娇叱:“孽徒竟敢用石头砸为师?” “没砸你,徒儿砸的是树!” “别以为我这当师父的不知道,你早发现为师在树上了――看我不把你当树一样砸!” 叶挽一听,赶紧弯腰抢起地上的短褐,撒腿就跑。 蓝净在后面紧追,很快红堂的人看见了,本届百花大赛技击组冠军光着背在前面狂奔,体态婀娜的阿净大人在后面狂追。 真是厉害呀!冠军大人已经这样了还要!真是同情呀!许多红堂伙计看着村道大街上奔跑的两条人影,无限同情的说:“为了红堂男同胞的脸面,叶兄弟,委屈你了!” 人有没追到是叶挽与蓝净的事,我们不管,反正从这天开始,蓝净对叶挽的训练象疯了一样。 冲坡算什么,先跑九百丈,然后再冲坡。一丈是三点三三米,这九百丈就是三千米; 冲完陡坡了,再去跑一千二百丈,也就是四千米,这时是人都累得跟狗似的了,叶挽还要遭虐; 虐完了吗?还没够,跑完继续去冲坡,冲完坡再跑一千五百丈,这就是五千米啦; 这还没完,继续加码……继续煎熬…… 可怜的叶挽三天下来,就瘦了三斤! 不勘折磨的叶挽问蓝净:“体能训练不是早已过了,为何不练那梅花枪、六合枪?” 蓝净阴阴地说:“无他,经过比赛,为师发现叶挽你大有潜力,以往标准太低,必须好钢回炉!” 叶挽求道:“又不是孙猴子,回炉重来作甚?阿净、净姑娘、净奶奶,师父,徒儿知错了,就饶了我吧……” “咦――怎可如此,叶挽不是要救令妹吗?不是多大训练量均能接受吗?不必多言,继续训练,你倒是注意到没有,左角角上有四个人――” 叶挽顺着蓝净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四名巡逻队的姐妹正提着一个软藤架等在一边,神经兮兮、可怜兮兮地瞄着他。 这担架正是叶挽上岛之后发明的,他发现岛上运送伤员不是肩杠就是手抱,极个别也用门板抬,对救治病人、特别是骨折或受了刀伤的病人不好,因此发明了软藤架,没想这回自己先用上了! 叶挽惊得脸色苍白,以前每天练到还能剩一丝气力挪回医馆,这往后要提高强度,连一丝气力也不让剩啦! 叶挽泫然欲泣:“师父――好狠的心哪――莫忘了你先前受伤,徒儿尽心侍候,你还喝了徒儿熬的鲫鱼汤?” “无所谓,为师会补偿你的,万一叶挽练得手脚坏死,唯有嘴巴尚可动弹,为师便衣不解带侍候你!” 不要,你还是卸衣解带侍候好了,叶挽心里偷偷咕咚一下,对着蓝净盘算道:“徒儿每日训练出汗,衣服要换、身体要擦、还要如厕,又酸又臭的,师父都侍侯了吗?” “想得美,你吃自己的、拉自己的,衣装一月一换,身体脏嘛每日加大训练量用汗直接蒸了,如厕嘛就地解决――这几样活,本姑娘病倒时,你也未曾侍候过!” “师父,不要这样对徒儿,从今日起,我便侍候你穿衣、洗澡、如厕,外加……” “滚――” 蓝净秀目圆睁,骂道:“立即训练,先跑一千五百丈、再冲大尖山陡坡。” 说完还不过瘾,她对四个抬藤架的女兵吼道:“你四人不必抬藤架,每人各执棍子一条,予我在后面追打,叶挽一放慢速度便予我打,谁若是追得慢、打得不尽力,就罚与叶挽一同受训……” 爆炸的净姑娘象火药桶一般,四位被吓得完全迷失了本性的姑娘,慌忙丢下藤架、手执木棍快步追来,叶挽骇得魂都没了,发疯似地狂奔起来…… 这种惨无人道的生活,叶挽整整扛了一个月,从此以后他每每见到蓝净马上毕恭毕敬地殷勤问候,背地里却是咬牙切齿,青筋暴跳…… 每天夜色深沉,叶挽被四员女兵从训练场抬下山来,红堂男海贼都报以同情的目光,叶小郎中为了红堂男方的尊严,辛苦了!更有一人天天用线穿着一只卤蹄膀等在路边,风雨不改,等着叶壮士路过,让他捎带上,并“温柔”地提醒他晚上一定要吃了,好补元气。 这位贴心无比的知己,名叫昆基。不就是百花大赛上一声夺魄,令全场闭嘴的那位吗?每每遇着昆哥,叶壮士一天之中就有了第二次想寻短见的心思。 怎么办,可怜叶挽是左思右想,最后通过谈判,贿赂上了四名女海贼,让她们加快脚步,硬着头皮冲过昆哥的“势力范围”,然后重获新生。 一月下来,叶挽瘦了三公斤,那是训练逼的;四位姑娘却每人胖了一公斤,那是吃蹄膀补的! ------------ 第八十八章 这也是一切 更新时间:2013-11-15 叶挽练得这般投入,没有跳墙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这得感谢一人――陆玄卿! 兄妹二人在一岛之上,君住东海头、我住东海尾,日日思君不见君,苦于不能相见。 当叶挽夜晚返回医馆之时,疲惫与孤寂袭上心头,唯有陆玄卿的到访方能让他心事稍安。陆玄卿早已成了叶挽兄妹的信使,他也知道这兄妹再行分开,心中的挂念必是沉甸甸的,于是自觉地询问双方信息,以其族堂林府幕僚的身份,为二人传递。也正因为如此,叶挽才能专心训练,没有铤而走险。 陆玄卿总是尽量将话说得圆满一些。反复强调小张蔓在族堂的生活过得不错,比如讲她在族堂得到各方照应、与婢女秋波玩得很好、出方为府中下人诊治。叶挽舒展着眉头听着,稍觉宽慰。 可等陆玄卿说到林二公子欣赏她,送给她什么小礼物云云,他的心头不由一阵打结与震怖,暗暗发誓要加快挣扎的速度。 上岛一年间,叶挽的技击之术已有巨大进步,隐隐挤上了红堂少年高手的行列,虽然这里的高手基本上都不太高,但能“上位”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看到叶挽嘻嘻哈哈地在百花大赛上打败所有选手,也许有人要轻视于他,但是试问谁的命能这么好,轻描淡写间就可以连续搞定一切。先是自然出线,再是陈昂不打而败、然后捶倒柳絮洲,巧合也太多了吧? 嘻哈!此二字概括得非常好,能够在竞技场上以嘻哈状态轻松得胜,体现的是智慧、心机、武技的综合实力,一个人的可怕不在于能够嚣张地狠劲辗压,而在于能够轻描淡写地搞定。只有其他对手跟他不在一个层级时,方能做到这样子! 如果有心,尽可以理解为蓝净的指点、夜以继日训练、超强的领悟力,内功、体能与招术学习对他潜移默化的改造,使得叶挽在很嘻哈情况下获得技击大赛第一名。现在连叶挽自己,都无从知道已经走到了哪一步,也许有一天爆发出来,会是非常灿烂。他的自信正在变大,以他拼命三郎的性格,完全有可能周密地筹划一番,潜到林府去抢人,弄出一场天大的风波来。 但他还是忍下了,这里有陆玄卿的功劳,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张蔓一时没有危险,但巨大的威胁一直高悬着,叶挽万万不敢掉以轻心。 陆玄卿劝解他说:“令妹此次懂事很多,做事中规中矩,连伯纪公子都甚为满意。” 叶挽心道:这是在隐忍着等自己呢!妹妹相信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失望。 当初张蔓刚被抓到族堂后,叶挽托人把躲在后面的陆玄卿请来。也不想干什么,求的是陆玄卿力所能及的事,叶挽为了安慰小张蔓,想提笔默了一首诗,请他帮忙稍过去。本就有愧的陆玄卿自然满口答应。 备好纸墨,叶挽开始书写,陆玄卿则在一边念道: “不是一切大树,都被暴风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 不是一切梦想,都甘愿被折掉翅膀。 不,不是一切!” 这写的是什么,陆玄卿站在一旁看得是瞎目结舌,这是严谨的七律诗或五言绝句?不,显然不是!是宛丽的词或戏曲?不,自然也不是!倒象是乡间的悝曲,毫不含蓄、直白并庸俗着。 没想到呀,陆玄卿思忖道,叶兄弟这么有灵气的人,文学功底这么差!想来身为私生子,必是错过了启蒙时光。真是可怜!可叹! 叶挽握着小楷笔,用狗爬一样的字继续爬着格子: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火焰,都只燃烧自己,而不把别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都仅指示黑夜,而不报告曙光; 不是一切歌声,都只掠过耳旁,而不留在心上。 不,不是一切!” 这是如假包换地一堆狗爬字呀,陆玄卿同情心越发泛滥了!叶兄弟不光文学功底差,字写得更是没法见人,看着这一陀陀会抽丝的字,就象一直稀微的“火焰”、“星光”、“歌声”,让人看着看着,辨识力透支,恍恍惚惚的,非常累!可怜的人呀,必是从小无束修奉承先生,连字都未曾练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损失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灭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心灵,都可以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不是一切后果,都是眼泪血印,而不展现欢容。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希望,而且为它斗争,请把这一切放在我的肩上” 好长的一段话,叶挽绞尽脑汁回想起来,然后将他默完,然后深深呼了一口气。这首诗最是切合兄妹当前的实际。未来还有希望,不是一切心灵都可以踩在脚下、烂在泥里;不是一切后果都是眼泪血印,而不展现欢容,通过他的努力,终将可以打败邪恶的林伯纪,恢复张蔓的永生自由! 诗是一名叫舒婷的诗人写的,叫《这也是一切》。那是一个经历了大时代洗礼的女人,懂得人生三昧,无论如此喜欢她、仰慕她都不过份!叶挽将它默出来送过去,就是想告诉妹妹要勇敢!要满怀希望!这是现在的他仅能做的。只不过他将诗的最后一句“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中的“你”改为“我”。因为兄妹之间挑起全部重担的只能是自己。 叶挽写完,为自己的软笔书法有所进步沾沾自喜,他嘬口吹了吹纸上的湿墨,捧着它说:“请陆兄代为相送!” 陆玄卿拿着“诗”,摇了摇头:“贤弟之医术没得说,但这胸中笔墨却略有不足,书法难见人也便罢了,这抄的什么乡言悝语,无半点韵律。譬如此句‘不是一切心灵,都可以在脚下,烂在泥里’,可取‘心志岂置泥淖’,一语而齐,何必杂言冗篇?” 说完他感慨道:“可怜哪,少年不学!老大伤悲!为兄家有启蒙之书,辟如《幼学琼林》、《弟子规》什么的,贤弟不妨多读读?” 叶挽笑而宛拒了,老陆真够可以的,居然有海贼笑话大学生没文化?还有这都准备送自己什么书嘛,啥跟啥嘛! 陆玄卿替叶挽将信送走后,很快转来了回信,证明小张蔓最起码有通信的自由,生活环境切实没那么坏。 小张蔓抄了首《春晓》回应――“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选的诗挺贴切的,疑是昨夜风雨,又见今朝花落,如泣如诉,伤感之意跃然纸上,有点素悲。 不过!瞧张蔓这手软笔书法,不得不赞张府家教之严,小小年纪写得一手隽丽的行揩,笔法圆润、童真犹在。看着张蔓的“回信”,叶挽啧啧赞叹之余,心情还是相当愉悦的,“春江水暖鸭先知”,看来陆玄卿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纸墨可不是寻常人都能浪费的,小张蔓既能秉笔回函,说明其处境确实无渝的。 陆玄卿怎知道叶挽的城墙这么深,偷偷地就让他做了一道测试题,他无知无觉地指着小张蔓的回帖,恨铁不成钢地对叶挽说:“一观令妹书帖,贤弟不觉惭愧吗,为兄的《幼学琼林》……” “打住,打住!”叶挽急忙挡住他下面的话。 陆玄卿“哎”了一声,一副嫌叶挽文化不高、品味太差的样子。也确实,自从看过叶挽抄录的“诗文”后,陆玄卿就不再与他论诗拽文了。只讨论一些朝廷、大统领、南澳岛之类的话题,在实务方面,陆玄卿发现叶挽还是很有见地的。 若干年后陆玄卿才发现,自己竟是错得一榻糊涂。叶挽成长所经历的教育是极其严谨的,他的知识结构是有弱项差得扶不上墙,但强的部分足以让他支撑起那一片大事业。 不过话说回来,叶挽确实没好好练过什么软笔书法,固然学过几个月国画,但也仅止于绘画一途,书画毕竟是两种活动,会画画,并不能补救他书法烂的事实。字写得差就差些吧,张蔓看得懂就行。 就这样,在陆玄卿的撮合下,兄妹二人以诗为媒,经常书信来往,以文字传递着丰富的感情。也许他们靠诗文聊天的功夫没练到位,特别是张蔓,阅读范围有限,抄的大多是《画》、《春晓》、《江上渔者》、《观庐山瀑布》之类的古诗。二人甚至在对诗过程中因词不达意,还闹过一些笑话。 如有一回叶挽请陆玄卿转告张蔓,自己正随蓝净苦练武艺,也许学成之后就进入江湖了,为了表达任侠除恶的凌云壮志,叶挽专门抄录了一首豪气干云的《侠客行》送过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结果呢,小张蔓回了一首《江上渔者》:“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一开始叶挽还以为小张蔓嘴馋,想尝尝鲈鱼,还特地请涟莲嫂到码头买条鲈鱼煎上,送过去后,才知道意思是这意思,但吃鱼的对象搞错了。原来张蔓叮嘱自己练功夫时要注意营养、要多吃鱼。拜托!《江上鱼者》这首诗有这意思吗? 陆玄卿看了也为这对奇葩兄妹抹了一把冷汗,《江上渔者》有说想吃鲈鱼的意思吗,不是在感慨人生如江波、奋斗历险险兮兮吗?二人读诗的视角,充分说明这是俩吃货! 每当收到信函,看到兄长忽胖忽瘦、会抽丝的毛笔字,小张蔓就有种自豪。在岛上生活总是叶挽冲在前面,自己变成了二人组里较弱的一环,总在哥哥的羽翼下生存,看他打拼。后来才发现原来要强的哥哥在书法方面是头大菜鸟,张蔓好不得意:“看把你打败了吧!” 她把发现叶挽写字有点逊的得意心思一直很好地维持着,每次收到叶挽送来的狗爬字,都会小嘴一抿、会心一笑。 现在的张蔓已经适应了族堂的生活。她按常例,梳着内宅奴婢的双折髻,以布帛为裳,套对襟无袖比甲,围短褶裙。只是那眼眸神情,娇怜青稚,聪颖清彻,粗布荆钗也遮掩不住那一份柔美与娇贵,将她衬得与内宅众婢挺不合拍。 不合拍就不合拍吧,张蔓不像其他婢女,丝毫没有作为下人的自觉,她对谁都很平和,投缘的、感到善意的相与欢笑,不投缘的、觉察用心不纯的不睬不理,无视品秩,随心所之。 这种性格合该受人挤兑,但她是顾医正的高弟、叶医士的令妹,仅凭这两桩身份便无人敢欺辱她。族堂之人又不是神仙,也会生病,也得到医馆诊治不是。何况对付一些小病,张蔓就能品脉出方,表现出一技之长。 林伯纪如陆玄卿所言,对张蔓真的是青眼有加。闻说她上过族学,竟特允之进出书房重地。当然不全是因为欣赏所致,红堂统领斗百芳欲保之人、南澳医正顾全入室弟子、林凤大军众医官之小师妹,还有一名正同红堂协守“剁鸡阎婆”打得火热的兄长。在林伯纪眼中,如今的"芳草"也不是什么普通侍婢! ------------ 第八十九章 有一丝醋味 更新时间:2013-11-16 总之,在族堂林府,“关系户”张蔓地位有点超然、有些古怪。她叠被铺床、洗漱清扫,被禁足向往不已的红堂医馆,却又能动不动溜进林府书房,翻阅消遣。 于是张蔓寄情于诗文,为了回好给兄长的每一封信,做了不少功课,经常在书房里上下翻寻,摘抄诗词,然后动用文房四宝一抄了事。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到南澳经年,林府的人都热热闹闹地动了起来,除旧迎新过春节。这时离分的孤雁好难过,她思念江陵、思念亲族、思念叶挽,此情此心,无法奔到兄长身边,只好以素笺描一段愁思,给兄长送去: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易安居士的《声声慢》呀,妹妹难过了,为什么呀!“每逢佳节倍思亲”,春节了一个人孤伶伶地呆着,着急可怜,叶挽投书求见,却不被获允。 他只能怀着忐忑愤恨的心,继续默他的诗句,托陆玄卿转递而入,然后奔入夜色,除夕之夜一条悲寂的身形化作了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红堂训练场上往来翕忽…… “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却各有不同”,叶挽兄妹的痛苦一至于此。 张蔓在新年里终于收到了一份心仪礼物,看着这熟悉的笔迹,虽不能与他朝夕相伴,却找到了相依为命的感觉。叶挽送来的又是一首“番体诗”――《为了看太阳,我来到这世上》。 “哎――兄长呀,你来到这世界上若只是为了看太阳,那多晒得慌!”张蔓接了信躲到书房看,刚读到标题,就不由轻轻揶揄了一句。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 和蔚蓝色的田野。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 和连绵的群山。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大海, 和百花盛开的峡谷。 我与世界签定了和约, 我是世界的真主。 我战胜了冷漠无言的冰川, 我创造了自己的理想。” 在除夕之夜色,其他人只是在庆祝嘻闹,而张蔓却如平日一样,逐行逐行地读着信,细细品味其中三昧。 叶挽兄长好生奇怪,自从与林二公子说自己系私生子、曾流落西番之后,突然对西番变得无比熟悉,连诗词也用这西番体。节日里的张蔓本来心胸充满凄苦,现下读着“番体诗”,感受到兄长的意气健硕、豪迈高亢,心中竟然一宽,先不管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今天就一起“看太阳”吧! 张蔓继续往下诵读: “我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启示, 我时时刻刻都在歌唱。 我的理想来自苦难, 但我因此而受人喜爱。 试问天下谁能与我的歌声媲美? 无人、无人媲美。 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 而一旦天光熄灭,我也仍将歌唱…… 我要歌颂太阳,直到人生的最后时光!” 未看此信时,人是寂寞的,而既来收到回信,一时心中的温暖完全复舒了起来,便知人其实都不在心外。读着诗句,小姑娘忘情地笑了两声:“嘻嘻――张蔓,兄长希望你每天快快乐乐哩!”在看信时她说是喜欢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好在也无人听得见。 就是这样,叶挽与张蔓用特殊的方式过了上岛后的第一个除夕夜。第二天,海天舒晴狂放,一群燕子平静地飞上南澳岛屿,作为侯鸟不知在何处经冬,现在返回了岛上,往返滩涂,开始衔泥筑巢。其实,无论是人还是禽兽,都需要自己的一个家。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一个关键而有权力的人物身上,林伯纪,卡在二人之间。 对于张蔓通信之事,林伯纪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他得报医馆接人冲突事件,心中有些不悦,因事涉红堂协守蓝净,自己手下又是红堂办差受的处罚,他只能吃下哑巴亏。但却对张蔓却下了禁足的严令,不让她离开族堂所在村庄半步。 从陆玄卿处截下过双方的信件,林伯纪起先也有些惊疑,翻阅之后觉得无伤大雅,也便交还回去。这也亏了叶张二人只是互抄诗词,再有喻意,终也意喻不深,见不得愤激仇怨之语。有时所择词句朴拙,强势一如林伯纪,竟也被逗得哑然失笑。再然后他便放手不再监察,由着陆玄卿像只信鸽似地送书函往来。 或是觉得这项活动很高雅,毕竟在海贼窝里无人搞什么文化活动。也有可能感觉生活有点小单调,偶尔林伯纪也会加入兄妹对诗的行列中。这是叶挽决计想不到的。 年后不久,张蔓又在翻看叶挽来信,身后突然传来朗朗玉振之音:“芳草,可是你兄长又抄来西番诗词?” 古时候婢女进门后,一般主子家都要给她换个名,以示同原家分离,林伯纪也未能免俗,已经将张蔓的名改为了芳草。 张蔓正看信看得出神,突受惊挠,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束手于腰,屈膝行礼答道:“问公子安……这次不是的。” 林伯纪要信件看,张蔓也就给他看。 张蔓与叶挽的通信,不,更确切地说是“通诗”吧,林伯纪早已允可了。张蔓可没有什么隐私权的概念,人家想看,就爽快地给他看。 接过诗函,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林伯纪的心情还是相当愉快的! 叶挽张蔓喽蚁之间的关系,还未必真能让林伯纪关心,但是知道芳草家中有人宝贝她,会为了他来拼命,不自觉还是高看了这小丫头一眼。 而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当你高看她一眼的,她真的就“高”了起来,林伯纪迅速地发现了芳草身上的许多优点!这些优点都相当的不凡! 比如芳草写得一手好字,娇香脉脉,烟霏露凝,鸾翔凤翥,非大家之后不能为之,成人之后必又是一位卫茂猗。 比如芳草不愧为医正顾全的女弟子,宅内但有人头疼脑热,她小小年纪居然就能把药方写出,按方抓药便能见效。而从上回送去医馆,在彼处不过短短一季,据说彼时芳草才接触歧黄之术,端的是聪明伶俐,有蔡琰之才。 比如芳草性情纯净却洞察力非凡,与她相谈乐事,如帘外拥红堆雪,别有空间。正是碌碌族堂,谁人清茗可相谈,唯有她活泼颖慧,伴如芝兰。 因为欣赏,林伯纪给了芳草更大的活动空间 小张蔓非常敏感,因为感受到善意,心灵越发自由和快乐起来。林伯纪感受到其他人对自己恭恭敬敬之下是畏惧与服从,而这个小姑娘对自己是真的认可,并乐于同自己聊天和相处,越发对她好了。于是,这二人的关系进入了良性的互动与循环。 “哈哈,李青莲之《峨眉山月歌》,好,‘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芳草,你兄长思念你啦。” “奇怪呀,你兄长可曾蒙学,每回观这一手极品字,不如开蒙幼童,公子便会哑然失笑,但观其所选诗文,虽经常毫无韵致,意境与思想却极为深远。你这位兄长很奇特,本公子很有兴趣,几时有机会倒可以加深一下认识?” “好哇,好哇,二公子与我家兄长都是人中龙凤,正该多多交往,或可成好友!”张蔓仍然无法完全当前的身份,不自觉就说出逾越的话来。 林伯纪御下甚严,但独对小张蔓纵容,除开身份原因外,他或许觉得这样讲话听着别有一番风情吧,反正未加苛责。 听张蔓这样讲,林伯纪竟笑咪咪地随口答道:“是呀,须得觅得良机。”迁就之意多么明显,要是叶挽在一旁看见了,不知作何感想。 林伯纪现在的感觉也不错,受到小女孩崇拜的感觉就是很好,虽然她将公子与一位医馆的小小医士摆在一起赞叹略有不恭,不过考虑到这人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长兄,林伯纪没来由心中涌出了一丝感动。 “啊,不过兄长上岛不久,处境也不好,正在努力拼搏之中,他对公子还是有一丝戒备的,你二人若想成为好友,还须放下芥蒂。” 天哪,叶挽要是听了,估计心都要直接碎了,这是妹妹吗,才过去一年,就把自己哥哥全卖了! “不妨事!”林伯纪听了也不生气,边安慰小张蔓边想,笑话!处在这位置上,对自己有意见的人哪天少了,但凡出格的,还不是喂了鱼,或者当了肥料。 林伯纪笑道:“芳草,且回信去,让本公子一看你待如何回‘诗’。” 见林伯纪有点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张蔓不满地跺了跺脚,嗔道“公子――” “好,好,不说这个,不是讲还需有接触之机嘛?”林伯纪打了个太极避过去,又说,“现下,还是谈谈芳草准备如何回诗!” 对呀该回信了,张蔓的心思立即转了过来:“以思念对思念,小婢思之当回首相思之诗,《春思》如何?‘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有些牵强,虽然亦是李青莲佳作,但所写却是少妇闺房相思,你二人本是兄妹,不合宜!” 林伯纪皱眉想一下,说道,“不若用杜子美之《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寒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讲的是你兄妹二人你来我往,叽叽喳喳,各自努力,终于有一天象白鹭一飞冲天,这时眼前的困难克服了,窗前的雪化了,就可以乘坐大船万里远航了。”解释完林伯纪开玩笑般讲完,然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张蔓,目光熠熠生辉。 “好呀,这个好,小婢正是这般想的!”小张蔓很满意地说着,压根没注意到林伯纪在一旁很吃味,自顾自醮着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自己说是一回事,对方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当林伯纪看小张蔓一幅想早日跟兄长万里远航的样子,居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不由黯然地摇了一下头,叹口气说:“芳草呀,公子这里真的不如吗?这般呆不下――”说完就迈步飘然出门而去。 “耶――”听着林伯纪好象说了什么话,然后就将背影给自己的,匆匆远去。小张蔓似乎也品出了空气中的几丝酸味,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飘过几丝迷惑,不过很快被给兄长回信的喜悦给淹没了。 入夜,陆玄卿给叶挽带去小张蔓的回信,正是那首《绝句》,当叶挽读着“窗寒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不由心里格登了一下,什么意思呀,想逃吗?明知不会是这个意思,但字面上却有这个时间、地点和逃窜的语义,叶挽大感困惑,哪知道是林伯纪在搞鬼,张蔓固然聪明,但一个现代的十一岁的小孩,文学修养如何比得上一个古代读书人。 “陆兄,舍妹最近心神可有不宁。”他小心地问道。 “并无不妥,为兄观其生活得甚是快乐,只要天不塌下,伯纪公子亦是信之由之、听之任之,不会有什么问题!” 叶挽疑惑间不知如何作答,这事的后果是林伯纪悄悄隐藏不快,对张蔓的亲切态度淡了几分;叶挽暗自疑惑,但表面上仍装作风平浪静。 亲人离分,伤愁丝丝缕缕,如空气中的蔷薇花,散发着弱小的幽冷;漫无边际的惆怅,淡淡地、淡淡地与时光一同蔓延…… ------------ 第九十章 速成军 更新时间:2013-11-17 陆玄卿对送信的工作甘之如饴,他也是有计较的! 这对兄妹也算是奇葩,进岛也就一年工夫,一人成了红堂二号人物“剁鸡阎婆”的唯一弟子,外面风传二人关系暧昧。以蓝净在红堂的地位,以及二人的年少,将来联合执掌红堂都是有可能的。其妹成了林凤军医正顾的唯一女徒,看样子伯纪公子也非常喜欢她、纵容她,未来在族堂必有其一席之地。 二人绝非投机分子,以真性情获得认可,殊为难得。 眼前这青年,陆玄卿看着他在一年之间经历磨难,脱去稚气,迅速成熟起来。 初上南澳,便与泼皮油三对轰完胜,使得红堂无人敢欺他是外来户;夺妹事件,对常人而言是一场灾难吧,他却没有沉沦,而是迅速转型,由一名成长空间不大的医者变为一名有潜力的武者。转得不仅快,转得还很成功,两月前在百花大赛上压制红堂诸少年、勇夺第一就是明证。 也许除了昆基,陆玄卿是少数能看透叶挽“嘻哈”表面之下水有多深的又一个人!在海贼窝能打的不少,但能打、会医、有关系、善谋略的却绝无仅有,这是他的优势。 所以,陆玄卿为叶挽兄递跑腿越发勤快,是“阿斗”谁都愿意扶,因为他未来是要继承蜀王位置的!这位小年轻与之交往,让人如处芝兰之室。 这一点跟林伯纪公子有点很象,但林伯纪对上、对平辈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对下就不行了;而眼前的人却能够做到上上下下四处逢源,真是个天生的阴谋家呀!一个同时具备武力、技术、谋略的人,简直只待机缘就可上位了。 “陆兄在想什么呢?”叶挽问题。 “没,没什么,”陆玄卿不动声色地掩饰道,“为兄只是想问你,医馆为何又增加许多伤兵,不是方才清空一批吗?” 陆玄卿往院子里望了望,海贼伤兵确实有点多,屋内都放不下了,院子里也搭起了帐篷,看来形势有点堪忧。 叶挽却浑无忧心的情愫,对他来讲,南澳海贼阵营打烂了才好,只有打烂了他才有机会携带张蔓外逃。最近他无法训练,也正是派这帮海贼伤兵所赐!自从崭露头角,在战伤外科方面显示了过人的医技之后,顾老大夫对他不坐馆跑去习武是耿耿于怀,现下大批新伤兵从火线运来,当然要牢牢将他锁在医馆里了! 见陆玄卿脸上担忧的神色迟迟未去,叶挽故作感慨地讲:“重伤号越来越多,想来最近林大统领与林道干匪众打得很是激烈,太多重伤员战场前峰保障不了,便转运至此,数量还在持续增长之中!如若此战战败,南澳恐怕再也不是一方净土了!” 叶挽说着,心想:笑话,南澳又几时成净土了!不过在海贼窝里对着陆玄卿只得这样讲,得讲究礼仪、给人面子对不对? 陆玄卿倒是没有想过南澳会败,他所担忧的是另外一件事,他说:“无妨,有那一位在,南澳当稳如泰山!为兄所忧乃是为何那一位迟迟不肯出手,导致前锋伤员日增!” 那一位么?顺着陆玄卿的视线,叶挽也看向训堂方向,一阵神往…… 好一会儿,二人回过神来,陆玄卿看向满院的临时帐篷道:“世事难料,天塌下来,高个的顶着。伤兵多也也无所谓,此处有顾医正、漠提监和叶贤弟在,兄弟们既能大难不死,现在恐怕想死都难了!” “呵呵,都是顾老大夫的功劳,小弟就是个打杂的。此次漠濂郎中并未同来,而是派上一批治愈伤员护送新伤兵前来。” “熟门熟路,却也无妨。闻说贤弟善治战创,顾医正对你也是啧啧称赞,此战之后必能获得大统领嘉奖!” 叶挽装作很洒脱地挥挥宽袖道:“陆兄莫要笑话小弟,医者救的是命、治的是病,眼前只看到良心与责任,哪有什么功劳?走吧,巡视时间已到,不知陆兄是否愿随小递探视一下南澳的勇士们?” 陆玄卿笑了笑,心下也有些好奇,便同意了。二人边走边聊,由里屋、别馆、主堂、大院一路走来,逐一探视伤兵病情。 一见医术通神、和蔼可亲的叶小郎中驾到,海贼伤兵及海贼家属能站的纷纷起立问安!有的还将好吃的递给叶挽。 这位小郎中不象顾老大夫什么都不收,他见到好吃的偶尔会收点。有时他还会当着患者家属的面当场吃下,有时还会带走――据说他有个馋嘴的妹妹,需要不时送点零嘴过去。海贼们怎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属于鼓舞众人信心的一种戏。可怜的小郎中,为此却背了个不好的名声,但也交下了一些朋友。 笑呵呵地四处走动,询问病情,打发时光,不过今日叶小郎中很是“清廉”,没见收下什么。或许在陆玄卿面前,不好意思吧! “小郎中!”行至院门边的帐篷外,突然听到两声问候,一声瓮声瓮气的、一声阴阴柔柔的,叶挽细看,原来是首批治疗并经他主刀的毛大绶与裴仁。 二人正是此番带队护送新伤兵之人,兼负责伤兵管理与医馆安保,所以他们将账篷扎在了最靠近院门的地方。 见到老熟人,叶挽很高兴地问:“你二人聊些什么呢?” “聊小郎中呗!” “咦,二位又抓了叶某什么把柄?” 裴仁连称“不敢!” 毛大绶道:“俺俩是想请教您来着,小郎中医术通神,想让俺家小子毛蛋、裴老哥家丫头裴嘻,拜到您门下当医徒。俺俩寻思这比当海匪或嫁人有出息!” “好想法呀!不过两位大哥太抬举叶某了,虽然兄弟十分支持你二人送子女学医的英明决定,但叶某终不过是个愣头青,令郎令媛应该拜到顾老大夫门下,回头兄弟帮忙推荐一下!” “不要,俺独服您一个,依俺看,小郎中比老郎中强,俺家毛蛋要跟最好的郎中学。”毛大绶还挺犟。 叶挽听了哭笑不得,自己连顾老大夫的零头都比不上的,他回头瞻顾一下主医堂,装作害怕顾老听见的样子小声说,“喂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还是求顾老大夫去。” 叶挽不想在此纠缠,转身欲走,自己的水平自己知道,反正他是不敢误人子弟的。陆玄卿站在一边只是笑。 毛大绶忙伸出毛绒绒的大手,想挡住叶挽,刚伸出手,突听“咣当”一声,医馆的门被人踹了进来。 叶挽等人吓了一跳,惊讶地朝门口望去,只见医馆外闯进来了三名大汉,均身着暗红色的武弁服,持阔口镔铁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或许三人以为这是大户,破门而入想抢点什么,乍一看这里面院里、堂上怎么这么多人,全盯着他们看,顿时傻住了。 “林道干之人!”裴仁指着门口的人叫了起来! “莫让三人溜走!”叶挽大半年的训练效果真是不错的,反映速度老快了,他嘴上嚷着,随手抄起帐逢门口内侧的一个脸盆架,率先冲了出去。 然后,毛大绶也象坦克一样赤手冲来。 裴仁则抄起叶挽提起架子后弄翻在地的铁脸盆,也快速奔了过来。 最后陆玄卿对着院里其他愣头愣脑的伤兵大喊:“快,林道干之人,莫让三人跑了!” 这三人确实是被吓住了,离医馆院门又近,反应不及,最靠前之人已被叶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脸盆架扎住。由于架叉离敌身太近,刀无法挥动,也被卡住、横在身前。连刀带人都被脸盆架子绞住,叉向院墙,一时无法挣脱。 毛大绶急冲向前,只比叶挽稍慢了一步。敌兵回过了神,持刀对他砍来。毛大绶身子一移位,轻松抓住了敌兵的胳膊,一推一拉,一把将敌兵紧紧抱进怀里,然后一纵而起,象坦克一样将敌兵压向地面。 “砰”一声,敌兵被两百多斤的毛大绶猛掼于地,直接瞳孔涣散,估计是废了。 不料这第三名敌兵竟是悍勇之徒,见情景不对居然没有外逃,反而倒持镔铁刀,对着滚在地上的毛大绶一个曲膝,将刀插向他在扭斗中裸露出的后背。这确实是毛大绶大意了。看他搞定敌兵举重若轻,本不必经这风险的。 叶挽三下五除二,已将自己控制住的敌兵击晕,正快步奔来,见场上形势,急声大叫:“大绶小心后背――” 情况危急,眼前毛大绶要冒泡了!说时慢、那时快,裴仁一个鲤跃,整个人飞扑过来,其手中的脸盆恰好扣在镔刀与毛大绶后背之间,“咔”一声敌刀撞上盆子,并破盆而入。 这匪兵必是冷血孤胆之辈,仍然咬牙不退,而是一耸五耸地用力压力,想纵刀继续前穿。 此时毛大绶没起来,裴仁起不来,好在有裴仁将脸盆阻隔的瞬间,足够叶挽到位,他一招“灵蛇出洞”,身体不合常理的反向一弓,然后打开折节,闪电一般射向持刀兵卒,在兵卒恍惚间一记勾拳挑起他的下鄂,复一记贯拳砸向太阳穴将其击倒,然后狂暴地窜跳而起,膝盖碗蹲击于匪兵心口,令其口喷鲜血而毙。 陆玄卿知道叶挽一直在苦练武艺,但没见他耍过,没想到只是经年便已有如此战果,而毛大绶与裴仁压根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小神医,居然还是一位格斗高手。 三人象看怪物一样看着叶挽! 这时医堂伤兵稍有作战与行动能力的,均已冲了过来。 不愧是战场上负伤下线的,作战意识都非常之好。不过这种小场面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 “裴仁大哥,麻烦侦察一下外边情况,速去速回!”叶挽拨开脸盆,见毛大绶毫发无伤,把盆上的刀拔下扔给裴仁,吩咐道。 “是!”裴仁迅速窜出院子。他瘦而敏捷,反映非常机灵。 看到伤兵们聚拢上来,脸上都有疑惑不安的表情,叶挽说道:“林道干的匪兵出现在红堂医馆,可谓进入我南澳阵营腹心,可见外边形势相当不妙!我等需快速武装起来,何人可就近获得兵刃?” 众伤兵你瞪瞪我,我瞪瞪你,“嗡嗡嗡”地开始讨论,一时也没个头绪。倒是陆玄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朗声喊道:“莫要哄乱,叶小郎中是红堂蓝净协守亲传弟子,方才诸位已然看到,其作战能力非常出色,大家需要有一人统一指挥行动,某是族堂内府幕僚陆玄卿,在此推举叶小郎中!” 毛大绶让人给抢了先,心里老大不满,急忙吼道:“俺毛大绶,还有裴仁、曹飘、路子义、何山统统推举叶小郎中当头!” 这位老兄太会作主了,一下子帮他认识的几个伤兵作了主,裴仁要是在场的话,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不过其他三人就难说了。 不过这三人也不发言,在深浅不明的情况下不表态是最聪明的,即使有人家的话你还不很赞同。这堆伤兵中有一些是经过叶小郎中诊治的、跟他不仅熟,还有些感激,都纷纷表示支持。最后一小部分没有说话的,一看叶小郎中众望所归,遂点头表示同意陆玄卿的意见。 就这样,南澳突遭攻袭之时,一支临时武装伤兵分队在医馆草草建立了。包括陆玄卿在内,共有三十一人,其中包括了有七名妇女家属。海贼女人也很彪悍,由此可见一斑! ------------ 第九十一章 班底初建 有了一哨的兵力,现下叶挽把寻找武器的话儿重提,立即有人回应说“铁匠铺、演武场均有兵刃”,这人居然是手持菜刀的涟莲嫂子,把叶挽着实吓了一跳。 原来嫂子除了会煮鱼汤,还会打架。看她穿着窄袖圆领对襟褙子,褙子下缀绣着淡雅的秋菊,小家碧玉的样子,却手执凶器跃跃欲试,端的对比强烈! “演武场一应兵刃均未开刃、制作粗劣,铁匠铺中的即便仍有缺损,也要好用一些!”陆玄卿建议道。 “好,涟莲嫂带三位大哥去搬兵器,铁匠铺距此不远,遇有不测注意随机应变。三位将林道干匪兵的衣装换上,随嫂子走一趟。”叶首领指定了三名壮实的海贼伤兵,让他们迅速换上敌方制服,随涟莲嫂去取兵器。 兵刃未至,外面情况不明,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叶挽问顾老大夫要来一些白纱布,剪成布条,让众海贼伤兵缠在左臂之上。然后边商量着行动方案,边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 裴仁率先行返回报告:“小郎中——”话刚说完,胸部吃了毛大绶一肘子。大绶小声对他说“叶首领!”聪明的裴仁立即知道在他出去这一会儿,指挥机构产生了。 闻说是佩服得紧的小郎中担任临时指挥,虽然对他的指挥能力有点怀疑,但裴仁也没有反对意见。一则这是在医馆,众海贼大多受过他的恩惠,数他“威望”最高,没人能跟他抢权;二则先前灭林道干匪兵时,小郎中发威,表现出了一流的身手,看得出战斗力不错;三则百花大赛上的那点事家属们都知道,或多或少向前线退下的伤兵讲过,小郎中也算是个有背景的主。 裴仁不像毛大绶那般实诚,但稍作分析,确实觉得叶挽领头合适,赶紧改口道:“叶首领,情况不妙,南澳岛不清楚上来了多少林道干的人,被打散开四处劫掠。出门去到处有火光喧嚷,尤以红堂最乱。” “裴兄大功记下了!”叶挽说完问陆玄卿,“陆兄以为形势如何?” “散开劫掠、首重红堂,动机彰显无疑,看来敌方此番偷袭,处心积虑毁坏我南澳后方物资,断大军粮袜,打击士气。”叶挽听了深以为然。 这裴仁也不一口气将话说完,又报告:“属下得到一则重要消息,布袋澳、烟墩湾、长山湾、竹栖肚等几处深水港口,均无敌兵踪迹,反倒是历来风平浪静的青澳湾,仔细眺望依稀可见数艘大船泊在港湾外。” 就这一袋烟工夫,裴仁竟能探听得这般详细,不逊于专业的斥侯,端的是一位人才。叶挽心中暗暗首肯,心叹可惜只是暂时在手下打工的。他不发言,将眼睛看向陆玄卿。叶挽同意擅长对场面的把握和细节的分析,不过现在人家是“叶首领”了不是,有些话该让“下面的人”讲。 陆玄卿不负所望,又分析道:“来袭匪兵看来不少,没有数百人造不成如此大面积的骚乱与声势,此次远渡来袭,敌方该是用大船作的运兵船,否则经不住风浪。而一般大船规格有福船、广船与沙船三种,前两者都是尖底之船入水太深,青澳湾水浅进不了;观那三名进医馆敌兵,大腿裤管未湿,自然也不是停船在青澳湾外围,然后泅水而来,估计用的是平底的大沙船。这些船送人登岸后,为安全起见又回到了深水海域。” 叶挽往下问道:“若果真如此,敌兵得手之后又该如何撤离呀?难道要占领此处,若是要占领,又何必散开作战?” 陆玄卿道:“正是,散开烧杀,可加快破坏范围与速度,敌兵必不是要占领全岛,估计是军力有限。如此一来,必然采取潜进突袭、快速撤离的战略。我等留意一下,敌方撤离时,必能见到岛上之人给船上看守者传递信号,好让大沙船近岸来接应。” 叶挽点点头:“入岛袭扰要求隐蔽,而离岛撤退注重速度,船在湾外,接应速度决机快不了。我等无论是应对匪兵进袭,还是应对匪兵撤退,都火速增援岛上其他兄弟。当务之急是快些将兵刃取回。”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堆人正在商议间,涟莲嫂带着三名伤兵搬回来了一堆兵器。 幸运的是其中有十几件修饬好的,另外七八件损坏得还不太厉害,比如砍刀锯了几个口、铁枪的枪柄断了什么的。不管怎么样,武器问题算是解决了! “好东西!”毛大绶看到竟有一柄大锤,上前一把抄起,舒胸振振大臂,很是满意。 “兄弟特地为哥哥拎来的!”一个瘦猴一个的海贼赶紧表功。 “够哥们——回头打起来跟俺后边——” “谢谢哥!” 这都什么人嘛,将人家铁匠铺吃饭的家伙也给拎来了!叶挽在郁闷中见取兵刃归来的海贼要脱去外套,忙阻止道:“着匪兵衣装的兄弟不必换装,先行系上白色纱带。形势危急,另有重用!” 他斜了一下眼,看着众人皆领到了武器,猛吸一口气朗声道:“诸位既然抬爱,选叶某人临时当头,这一仗便要一切听咱的!丑话说在前头,分分秒秒争战,违令者刀子直接侍候。毛大绶——” “在!” “任你为带刀卫尉,负责执行战时军纪!” 毛大绶一听有些急了,忙道:“老大——俺没用刀子,俺用锤子——” “锤击代刑!” “好咧!”毛大绶一声野驴叫,众伤兵出了一阵冷汗。被毛大绶用大锤轰一下大胸,又不是江湖卖狗皮膏药的,谁的五脏六腑还能保持完整? “出战之时,本首领稍作区分,除大绶执行军纪外,陆玄卿为军机参赞,负责阵前谋划,兼记录诸位功勋;涟莲为内务长,负责战后赏赐发放;裴仁为斥侯长,作战同时负责查探四周军情,及时回报。” 好家伙,这人一上任就封上官了,不过这所谓的卫尉、参赞、内务长、斥侯长都是光竿司令,但是驾不住名儿好听,其他海贼都深深咽了一下口水,想着是不是给咱也批发个官过过瘾。 不想叶挽深知十羊九牧的害处,扔出去三顶帽子后就不动了,看着属下绿油油的眼睛,他说:“陆参赞请于战时记下诸位功劳,此战战功优卓者,林大统领纵不厚赏,叶某也必要请斗统领重赏!红堂最多什么,诸位定是明白?嘿嘿……” 红堂,林凤大军的后勤基地,保护着掳掠来的大量人口物资,经营着证生楼,问她有什么?反问一句,海贼们想要的,她哪样没有? “全力以赴,唯叶首领马首是瞻!”看到海贼伤兵们浮想联翩,陆玄卿参赞不失时机地大吼一声。 “唯叶首领马首是瞻!”毛大绶手擒破锤,扯着破锣一样的嗓门叫道。 众伤兵海贼纷纷应诺! 匆匆忙忙,一场简单的誓师大会就这样过去了。 现在该分析具体作战任务了,叶挽道:“顾老大夫负责处理战时新增伤员。你们几位伤势不重的兄弟,希勉力保护医正、伤号及家属。可于院门内侧伏击,凡进此屋之人非我相识,挥刀便砍。此战毕,若保得医馆周全,诸位功同临阵先锋!” “是!”几位经治疗已有一定行动能力、但仍不宜参战的海贼,欣然点头领命。虽然不能参与恶战,但埋伏好拼一下命还是能够的。 “诸位——”叶挽费劲地用眼神同伤兵们快速作个交流,他的兵法教师王氏说此举有助于提振士气,也不知对不对,反正他有样学样了! 叶挽边看边说:“我方人少兵寡,宜合不能分,进必求速,退不反顾,诸位行动之时莫要掉队。此岛可战之兵偏少,红堂乃大军后花园,是否保得家园平安,尽在诸位拼死杀敌!” 真是费力不讨好呀,王氏说的是百战之将同小兵打个对眼,有大激励作用,可他叶挽名不见经传,对眼是对了,只是发现海贼们的眼眶里眼屎还挺多,一点效果都没有。 叶首领心下有点微凉,但已经没有时间在乎了,只听他厉声吼道:“兄弟戮力!同仇敌忾!卫我家园!冲呀——”喊完他持枪当先跃出。这把稠木枪是涟莲嫂帮他从偏屋取出来的,是他最近无法训练,在床上搂定怡情的东东。不要想歪了,这是根枪头开刃的*! “兄弟戮力!同仇敌忾!卫我家园!”海贼们吼叫着向前冲出。 毛大绶和裴仁快步跟上叶挽,自觉担当起近卫兵的角色。其余海贼在呼喊中热血上脑,气势汹汹鱼贯而出。 红堂所在的渔村已有多处起了大火,叫声、哭声、砍杀声四起,形势极其严峻。 只能抓大放小了,叶挽率领海贼们向红堂大厝快速奔进,好跟斗百芳他们汇合。 在快步行进中,叶挽问陆玄卿:“现如今族堂防备战力如何?” “放心,大统领带兵在前线作战,如今岛上堂口,以族堂防守力量最强,亲卫队实力、装备均不简单!”陆玄卿知道叶挽想问什么,急忙应道。听到这里,叶挽暂时放下了张蔓的安全问题。 这队人马逼近大厝,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在院墙折角一观,大厝埕场之上,近百名敌兵正与巡营和分刑司的姐妹绞杀在一起,地上已经零零落落地躺着一些尸体,双方均有死伤。 ------------ 第九十二章 首战群枭 蓝净挥舞着利剑,身边寒光翕忽,与数名匪首纠缠在一起。她带着一干女海贼死死守住大厝厅门,不让敌兵入内放火烧杀。而统领斗百芳已然负伤,胸前鲜血淋漓,正被阿玲嫂搀扶着,靠着厅门坐着。 巡营与分刑司几十号女兵勉力支撑,估计是遭到偷袭,居然没有备下马匹,全是进行步战。 打斗过于激烈,双方互有死伤,人员削减极快。在这种情况下,人数少的一方当然更惨;女兵力怯而不持久,眼看红堂的防御阵线崩溃在即。 看着己方人马陷入险境,叶挽心中大恼,举起稠木枪,大喊一声:“随某进击,杀开一条血路——”然后当先冲向前去,中平扎枪、拨草寻蛇、铁牛耕地,六合枪枪法一路洒开。 蓝净剑法暴烈,被数名敌将一并敌住,观己方劣势,正心焦力竭,步伐微乱,突见一彪人马如猛虎下山般冲击敌阵,顿时精神一振。巡营人马压力大减。 敌兵激战正酣,冷不及防后背受到偷袭,瞬间倒下一茬人,定神一看,只见新来的攻击人马气势汹汹,且杂有己方士卒,以为内部发生了叛乱,一时阵脚失稳。 “全力反攻!”斗百芳见机有可趁,顾不得身上有伤,厉声下令,由于太过用力胸前又有血溢出,阿玲嫂急忙用力压住伤口。红堂残余兵力全力向外反攻。叶挽的人马也奋力拼杀。 此时士气可用,红堂是林凤军的后方,伤兵们的家属子女、亲朋好友都在这里,作为红堂指挥部的大厝若是被破,皆亡无日矣,因此伤兵们个个英勇。 叶挽手执稠木枪,枪高于身,如韦陀金刚一般,带着一队人马澎湃而进,横穿后穿,拼命撕杀,刚猛无铸。他猛虎一般不停咆哮着,“偷步三扎枪、盖步三扎枪、青龙三摆尾三撩枪……”,也不管对方使的是什么招式,什么见招拆招的全不管了,兀自带队闯向敌阵,把所有招式疯狂使出来,以快打快大力突刺。 少林六合枪,乃是民间流传极为广泛的一门枪术,或者普通,但正因为普通流传广说明了它的优越性。枪太长,不似刀剑,属于防身或装饰的兵器。枪术攻必欲取,神出鬼没,枪分六合、每合六势,六六三十六式,含穿、扎、崩、挑、架、抡、扫、甩各种攻击招术,动作明快,杀伤力不低。 只学一套器械真是好呀,叶挽也没什么好想的,招式流水一样倾泄而出。他脚踏的是虚幻的灵蛇步,手舞的是明快的六合枪,让人看了生出阵阵怪异背逆的感觉,招架枪术的匪兵都有说不出的难受。 这种难受直到被铁枪头击到身上,鲜血喷射方才消逝,解脱了,也许让叶挽将枪戳进身体的海贼都愿意在感激中从容就义。 蓝净没有看错人,叶挽确实是一员骁将,不过这位同另一位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了。谁打仗会用铁匠埔的铁锤?也就是像毛大绶这样贫民出身的高手,一切武器取材于田野、熟悉于陇亩,因此才会选用这种笨重而又恐怖的长柄铁锤当兵器。 叶挽已算是猛的,但他使的是枪术,讲究阴诡飘忽不定,故而声势不大。毛大绶使的是铁锤,竹条扎成的长长的锤柄在甩动时扑哧扑哧地响着,铁锤恨恨砸下,前方就没有什么能扛得下珠。看到刀呀、剑呀、枪呀、戟呀全都被砸得变形,随着敌人虎口的鲜血迸飞出去,毛大绶开心得噶噶乱叫。 但是由于用锤砸起伏太大,空门太多,惹得叶挽与裴仁不时出招守护,将瞄着点袭身的海匪挡在外围。于是不知不觉间三人结成了一个战斗小团伙,另有陆玄卿和一个瘦瘦的海贼猫在后方,在后侧担当不太重要的尾行角色。 又是毛大绶,铁锤过处,挡者武器即成废铁。这家伙浑身蛮劲,使地又是重兵器,只见他砸烂身前的一把陌刀后,趁势上步,左手抄住敌人的后背,右手翻起铁锤头,反复抡击对手的胸部。一串骨折声中,敌人的排骨被撕碎,锤头破开骨腔阻离,野蛮地砸入了敌人内脏。 平抡、下砸、晃摆,很单调招式,却直直将左一路的障碍全击穿了去,真真盖世魔王一般!这位魔王不断地嚎叫,对于杀人很是麻木,锤头不断“扑哧——扑哧——”地砸上肉身,血肉纷飞,将他衬得像一座魔神一般。。 砸得是爽,但有时也会犯点错误。一名敌兵奋勇袭前,叶挽与毛大绶同时迎击,抢敌之时枪轻先至,“扑”扎进敌身;锤身后发,“咚”砸在扎枪之处。 一声暴响,叶挽的虎口一痛,那条稠木枪的枪头下端直接折了。铁枪尖没跟着枪竿回来,而是带着一篷鲜血自敌兵腹中滑出,掉到地上,发出“锵——锵——”的撞击声。 一看对手手中兵器被绷飞了,对面数名敌兵一阵心喜,聚而扑杀过来。叶挽心中一慌,学那过街的耗子,拖着断节的枪竿、乱步后退。还好裴仁见机快,砍刀迎住敌方刀网,毛大绶补上一锤将那些兵刃全磕开。 “靠,砸老大的就算了,连老子的都砸!”裴仁很郁闷地执着一把刚被毛大绶砸曲了的弯刀,有点生气了。 毛大绶憨厚地一笑,偷偷往叶挽的方向努努嘴,意思这是铁锤不认亲,谁的都砸了,连老大的都不放过,你一个“斥侯长”就不要叫啦! 裴仁与林道干的匪兵手执数把“圆月弯刀”,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又将就着砍杀到一起。毛大绶是猛,可惜他的打法没有系统性,显然是自行摸索的野鸡流,爆发力极强,但是先兆性动作与连贯性太差了。比如这会儿,他刚抢抡过一遍大锤,短时间内无法得到叶挽与裴仁的支援,情况实在有点糟。 “呀呀呀——”陆玄卿与瘦猴大叫着,赶紧超位补救,挡下敌人可能的攻击。 “快点呀,兄弟们,抢兵器!”看到有一根被大锤砸过的铁棍,因为也是重兵器,没多大变形,叶挽想弄来当兵器。本当身先士卒的主帅成了耗子,没了兵器,还怎么领兵打仗。一定要把铁棍拿到手! 这是一员匪将刚刚被撞击撒手的兵器,这员匪将正要去捡。 “兀那贼子!胆敢捡俺老大的棒子!”援过神来的毛大绶,见匪将要跟老大抢大棍,便把锤子摆得虎虎生风,一个飞砸,大锤脱手飞出。可怜贼子,一声尖厉的惨叫盖过了铁锤砸肉的声音,匪将伸出去的这只手估计是废了。 原来锤子也可以当飞镖使,躲进人丛的叶挽心叹道,真是孤陋寡闻了!那员敌将不知有多不甘心,这棒子明明是人家的。 铁锤飞出,前方敌人争相避让,也开了一条路。铁棍距此不过十步之遥,裴仁、陆玄卿,还有那名瘦男急急挥舞手中家伙,抢到了铁棍面前。 叶挽滚地翻身,从地上抄起铁棒。在混乱的战场上,叶挽终于明白一件兵器对于一名战士的重要性了!战场上,摸到一件武器,就像抓住了*。得到铁棍,叶挽抄起铁棍,按枪法使一式“云龙戏水”,上仆步下扫棍,拒止了拥上前来的敌兵。 “毛哥——毛哥——”那个瘦男,跑得还不慢,先俯身拽住铁锤的竹条柄,将它拖向毛大绶。这个吃“软饭”的,仿佛毛大绶的兵器比他自己的还重要。不过看形势,好像是这样! 又回来了,一条铁棍、一支铁锤开路,伤兵马象狂爆的烟云一样卷了过去,一路惨号一路血肉纷飞,硬生生打开一条大路。 合战蓝净的三名匪首,那为首者的见势不妙,早已分出侯在一侧。叶挽一招“老牛拉车”,缠步横棍拖棍,变右弓步向下劈棍。那匪首瞧得真实,见他招式用老,闪身突入马刀直取叶挽。 裴仁反应最快,上步用“圆月弯刀”一个横格,挡住来敌,毛大绶赶紧被上一锤。那匪首急忙抽刀避开重锤,叶挽则一个蛇腾穿步、一棍将匪首的脑袋砸成烂西瓜,红的白的崩了一地。 “刘老大——”激战中有匪兵大惊呼叫,叶挽等人方知弄死了一条大鱼。 还是陆玄卿战略意识最强,跟着大呼:“诸位快喊,‘匪首已死!投降不杀!’” 孺子可教,这句话伤兵们很快学会了,一同大叫。 匪兵看到头领果然死了,立即六神无主,意志薄弱者更是直接扔掉兵刃投降,聪明伶俐者见机就逃。 另有两名匪首正与蓝净交战,其一见形势被动,搭住刀,退后一步回头对着纷乱的队伍狂吼。高手对阵,岂容分心,蓝净寒光一点利剑击中其喉部,这名匪首直接委地。 最后一名匪首再也不敢恋战,虚晃一刀,夹杂在小股溃兵里夺路而逃。 红堂人马与伤兵战队就这样轻易凿穿了敌人,合兵一处扩大战果。海贼出现了一边倒,百余名匪徒或死或降或逃。 “叶挽。”蓝净见此处敌兵已肃清,看着叶挽叫了一声,两腿发软、摇摇欲坠,叶挽忙上前一把将她抱着,也没动什么心思,赶紧将她搀着送至斗百芳身旁坐下。蓝净只是力乏,斗百芳的问题估计很大条,他放好蓝净也顾不上说话,立即蹲下来检察斗百芳的伤势。 斗统领左乳上沿受了贯穿伤,流血甚多,已面如金纸、身体发冷,叶挽忙对蓝净说:“伤得不轻,不能再拖延了。速叫人送往医馆找顾医正,医馆方才有医疗设施。”说完快速成给她做了止血处理。 “姜蓉——” “属下在!” “带队听从叶挽指挥作战。” “是!” 蓝净决定亲自带人护送斗百芳过去,几名女兵迅速抬出叶挽无比熟悉的藤架,叶挽小心愈愈地将斗百芳抱了上去。 “记住医馆内门有我们的伏兵,进去时先呼号一下,以免引起误会。”叶挽很婆妈地追在后面交代完。蓝净便带着一小队女兵急冲冲抬人往医馆方向跑。 等斗百芳及己方重伤员陆续被送走后,叶挽环视全场,巡逻队的女兵熬战已久,死伤残重,活下来的多数带伤,需要稍事休整,倒是伤兵战队乍战新胜,士气十分高昂。 叶挽与姜蓉商量一下,临时命紫菜苔为女兵头目,带十来名女兵看押敌方降兵、坚守大厝,预防乱敌再次偷袭红堂指挥部。他则与姜蓉率其余可战女兵,开始清剿敌兵。 叶挽前番率队进攻仅有两名伤兵丧生,现在一下子补充进了二十余名女兵,人数立即翻翻。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新队伍士气如虹,很昂扬地继续杀奔他处。 ------------ 第九十三章 寒衣傍楚色 叶挽他们从红堂大厝开始,集中兵力向四周剿杀,一路摧枯拉朽!此番进攻红堂的贼兵是附近最大的一股,其余的都是零散的小贼,并不难对付。 经过洗衣房时,叶挽听到了晦暗不明的打斗声,带人闯了进去时,发现有两名贼徒正与洗衣房的几位大婶站在湿漉漉、滑腻腻的地板上扭打。 不远处扔着火折子、镔铁刀,还有一名大婶的尸体。那尸体脖颈处还在往外溢着血,显然不久前刚刚断气。 这两名匪兵闯进洗衣房,原是想烧毁堆积如山、尚未洗涤衣物的,当他们持刀先行砍杀了一名上前盘问的大婶,想立个威。不料不仅未能吓住大家,还激起了海贼大婶们的怒气,同他们扭打上了。 这些洗衣妇力大、皮糙、骨头硬,就靠着洗衣盆、洗衣板,跟执刀贼徒相斗,居然隐隐占了上方。 一名贼徒已被打落刀具,只能改用脚踢;另一名无助地用刀狂砍一气。在二人身前是不断变幻的洗衣板、洗衣盆,他们已被逼到了洗衣房的墙角。 毛大绶和叶挽冲上前,一锤一棍取了二人性命,然后迅速撤出,此时各处均有匪情,急待他们救援。 纵然叶挽带领了一支较大的战力,场面仍然难于有效控制。林道干贼兵在密探引导下奔上南澳岛近千人,除集中人马进攻红堂和族堂指挥部外,其他皆分散开来大肆破坏,造成了很大的危害。 叶挽在铲除几处零散贼人之后,发现人力资本浪费得过于厉害,干脆跟姜蓉分开,各带一队清剿。不过在敌方战力分布不明的情况下,他们约定了并行搜察推进,以便在战斗中保持守望相助。 这边叶挽与姜蓉在救援反击着,那边匪祸已经酿成大害。此时的南澳岛烟火四起,零星拼杀随处可见,尤其妇孺之辈可就遭了大难。 南澳岛上居民并非悉数为林凤海贼,绝大部分仍为普通渔民,但此处民风彪悍,不是寻常地可比。许多居民见林道干的匪兵进来,抄起扁担、锄头、菜刀就打,虽然也有少数人成功地保卫了家人,但大多还是遭遇砍杀死于非命。毕竟结伙的与不结伙的,有凶器的与无凶器的、受过训练与没受过训练的、有准备的与未准备的人,战斗力是不一样的。 匪兵们也由于处处遇到抵抗,也起了凶性,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南澳岛一时如阿鼻地狱,四处哭声振天。 林道干派出搞突袭破坏的贼徒几乎不落单,除了大股人马外,一般都是两人或三人结伙同时进退。在火光跳跃之下,不停地烧杀抢掠。贼徒到现在已经变疯狂了,也不挑大户房门,只要见到房子就窜进去行凶。 在村边的沙路旁,有一名贼徒开大脚破开一扇破柴门,这家估计是没有油水的,他就是想进去放点血就出来。 没想到人才进去就有一个黑乎乎的大影在眼前放大,这名贼徒忙举刀格杀,可这黑影虽被劈破一道口子却也将他的手卡住了。 原来是一面竹皮扎的大簸箕,门外的天光映进来,可以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妈正用手扣着这面大簸箕。如果贼徒能够忍着被竹皮划伤的痛苦,及时将刀收回,他还可以放掉这名凶婆子的血。 但是这名贼徒永远没有机会了,另有一个黑影冲上前,将一把生锈的柴刀砍在了他的脸上。 砍得血花四溅,边砍边骂:“爱爱死不不死——俺俺家都敢进来,爱爱死不不死——” 因为此屋贫而无灯,这倒霉的贼徒初进门时看到的净是黑影,先后有大簸箕、大妈和大汉三重黑影,硬硬把他给堆死了! 这里正是“阿扁仔”的家! 由于只是一间小破屋,另一个人不屑陪同,选择停在门口望风。 当他听到同伴凄厉的惨叫声,吓破了肚,也不进去看,慌忙逃窜,准备去叫其他小组的贼徒来帮忙。 阿扁仔的奶奶脑子不灵光,还待要收拾那具尸体。阿扁仔不愧参加过多次海贼行动,虽没分到什么财货,见识水平却提高了不少。他阻止阿婆做这没意义的事,自己抄起那把品相还不错的镔铁刀,把柴刀递给阿婆。 然后拉着她的手说:“跑跑跑——贼贼贼——好好多,要要来了——”说完带她跑往房屋密集的巷区。 那里有个多次跟他参与海贼行动的冷感少年。他们两人一个不喜说话,一个说话结巴,所以互相抱有好感。这不,阿扁仔逃难首先就想到了他。 但是当他带着阿婆闪进门时,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恶心得直接呕了出来。 在硬硬的夯土之上,冷感少年不大的躯体,已经被贼徒劈成数段扔在那里。 在这场烧杀中,不是所有人都像阿扁仔他家那么幸运。贼兵们由于处处遇到抵抗,也起了凶性,杀起人来更加疯狂。 阿婆经历风浪多,竟然沉得住了气,反牵着浑身抖索的阿扁仔退出来,往不远处一处豪门大宅狂奔而去。那里是红堂分守柳大姑家的宅第。 柳家由于房子太大,也成了贼徒重点照顾的地方。但柳家可不好捏,其家中老人及子女辈都不是善良之辈。我们不要忘了在红堂地位仅次于斗百芳和蓝净的柳大姑,她虽然现下不在家中,却是这个家庭培养出来的。还有柳絮洲,参加百花大赛时能跟一伙海贼较量拿下第二名,说明他也不是吃素的。现下柳大姑亲自驾船押送粮袜往林凤军中,但柳氏其他人丁可都在家中。 林道干的匪徒们也就是把红堂大厝当成重点袭击对象,对其他的民宅也就是想烧杀劫掠一番,所以未曾分配大股兵力袭击柳家。但这种程度的攻击显然是不够的。 柳家仗着墙门厚实,会打的人多,连着干掉了两三次摸上门来的匪徒,报销了敌方的数条性命,虽然也引起了林道干匪徒的注意,但由于攻打这个村子的敌兵在红堂大厝陷入了胶着状态,没有余力顾及这里。 种种迹象表明,阿扁仔奶奶的决断非常英明。当她带着惊魂未定的阿扁仔到了柳家门前,拍着院门哭叫道:“柳老爷行行好,开开门,让俺们俩躲一躲!” 一会儿柳絮洲从墙上冒出个头,看了看,然后从内墙的梯子上下来,打开院门让阿婆他们进去。阿婆进屋一看,好家伙柳家人均都戎服甲胄,坚守以待。附近已有几户人家逃到了这里避难。 柳絮洲他爹柳大镖是主持工作的,他立马给阿扁仔分配了工作,让他执着自己缴的刀守墙根去,防止敌人逾墙而入。阿扁仔奶奶也另有公干,协助柳家妇孺给防守的人备膳。私人家宅,能像柳氏这样组织起来自保的并不多,林道干散开的匪兵犹如一群进了村的饿狼,四处奔走,顺手制造着血案。 面对纷乱的战局,叶挽和姜蓉他们根本无法象适才红堂激战那般一举定鼎,只能东奔西跑,用手中的兵器一点一点地清剿着乱匪,收效并不快。或许等到他们肃清红堂渔村内的所有贼徒,南澳红堂恐怕早就变成废墟了! 杀着杀着,军机参赞陆玄卿献了一策:“首领,如此清除乱匪,速度太慢,不若命巡营女兵骑乘战马,一者可增强战场突击能力,加快清剿速度;二者肃清侵入本村残敌后,还得奔袭增援其他堂口,战线太长需要保存体力。 是呀,叶挽也有些后悔让巡营的姐妹启用战马!他自己不会骑马,海贼伤兵们会不会他也不知道,但驾不住巡营的女海贼们会。依靠战马之力来回奔走突袭,一方面保存了己方的体力,另一方面可以迅速扩大战果。有错就改就是好同志,叶挽立即命裴仁传令给姜蓉,命她分兵回大厝骑上巡营战马。 人马如龙,女兵们一跨上战马,叶挽所部的战斗力立即大幅增长。由此可见多兵种配合的好处,叶挽亲率的是步兵,长于入室、巷区作战;而姜蓉亲率的是骑兵,长于快速突击、追歼作战。清剿力度一时提升上来,将红堂残匪快速压向村外。 当是时,南澳大岛之上林凤军的各堂口如红堂一般,族堂、战堂、中堂、舟堂、训堂所居渔村,都遇上了匪兵滋扰,火光燎天,万户悲歌,许多渔民和海贼死于非命,有些人死前还受到了凌辱和折磨。 叶挽所部虽然异军突起,但是挽救不了陷入战祸的整个南澳。由于大统领林凤率主体战力在外岛作战,本岛空虚,被敌军迂回端了个正着。 就在这危急时刻,有一人终于出手了。这是个神一样的人,他的名字在南澳岛早已如雷贯耳、如日中天。在他麾下没有什么人马,只有十余名传道授业的先生,写下了十封便函,命十位先生每人手执一封,送予岛上留守的关键人物。其中之一就是发给红堂斗百芳的,这封信由蓝净代收后,转到了叶挽手中…… 小半晌工夫,一艘船从舟堂内埠出发,向林道干匪兵船队飞速驶去,匪船上的留守人员大骇,赶紧严密戒备,但是此船快要邻近时,却“哄”一声自燃了起来。 看到泊船之处火光燎天,上岸的林道干匪兵心想糟了,要埋骨在这里了,都疯了似的往青澳湾跑,已经跑到沙滩的匪兵扯开嗓子,拼命地冲着海湾高叫:“靠过来!快靠过来!” 南澳人马在后面追杀,逃得慢的匪兵快速被复仇的海贼吞没,断断续续地惨叫声,反复诉说着战争的尾韵。 看守七艘沙船的林道干匪兵与船工听到呼叫声,赶紧绕过火烧船,将船驶入青澳湾。 正在此时,舟堂内埠又有五艘赤马船,象箭一样射出,船由舟堂撸手操作,训堂的十名信使手执宝剑、腰佩弓箭、衣袂飘飘站在船头。 赤马船是什么船,这是水上哨探巡卒专用之舟!唐诗人韩翃有诗《赠别韦兵曹归池州》云“南陵八月天,暮色远峰前。楚竹青阳路,吴江赤马船”,此船小力猛,行动快捷,如出弦利箭,迅速逼近沙船。 近了,那十名信使如海鸟一般腾身而起,散入七艘沙船中,再然后,所有沙船如突然失去了生命力一般,冷漠地飘浮在青澳湾里。 岸上的匪兵拼命号叫,但沙船全无动静,族堂、红堂、中堂、战堂的人马在身后掩杀而至,一些匪兵负隅顽抗直接被砍成肉酱,一些匪兵赶紧丢下兵器跪地请降,又有一些匪兵在绝望之中跃入青澳湾,拼命游向沙船。 这时沙船船艏又出现了那十名信使,或站或蹲,引弓射箭,在“簧簧”弦声中入水的匪兵迅速变成尸体。 战毕。此战林道干损失七艘大沙船,大约一千一百人的偷袭部队全部殒没,南澳的损失尚不明了…… 在林凤海贼留守人员及南澳岛居民的欢呼声中,青澳湾畔相思树下有一名老者正背着手静静站着,任海风将涛音倾倒在沙滩上,眉目淡然。 ——他就是训堂统领、南澳岛的神话陶锦城! 见战局已云开雨霁,老者释放开后背的双手,在海风中袍袖膨膨,慢慢踱步走回训堂。轻风括过他那清矍的脸庞,将一拢花白的长须微微后挽。当他回到训堂之时,训堂参战之人尚未回返,老者却丝毫没有等待的心情,只是对厢房里侍奉的童子挥挥手,然后高卧木榻睡下了。 正是“寒衣傍楚色,孤枕宿潮声;小寇不足问,新诗应渐清”。 ------------ 第九十四章 孤阴不长 斗百芳伤得挺严重的,躺在卧榻上不能动弹,但是却很操心红堂战后的恢复与发展问题。 红堂不光是她的家底,还关乎蓝氏一脉的安危。当年先辈铁马啸风漠北,却屡遭明廷、兀良哈三卫的剿杀。与朱家是天大的仇,未曾想兀良哈身为北元属族势力,竟也不放过他们。 斗百芳,或者讲蓝宁的心中有一丝悲怆,“斗百芳”是她的号,作为蓝净的亲姑姑,自然也姓蓝。作为一名不让须眉的江湖女子,她统领一个堂口,在东海群贼中亦享有赫赫凶名。或者也就林凤、林道干、曾一本、黄朝荐等雄据一方的大海贼,才能让她不敢争锋吧。但蓝氏核心毕竟都是女流之辈,十八年前的那次大漠剿杀,十年前的那次大海难,蓝氏男丁被剔骨剡肉般灭个干净,红堂是日渐蓑微了。 这一次林道干有目标地袭击红堂,使红堂女兵、辎重损失近三分之一,可谓伤筋动骨,若非柳大姑方将筹备下的粮袜押送前方,损失还可能更大。诸堂口并立,红堂若不自强,迟早将为人吞灭。蓝氏若是毁在自己手中,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兄长? 看着随意躺在榻边的蓝净,蓝宁心中泛起阵阵爱惜,眼前的孩子是兄长仅留的骨血,必须为她拓展实力、垫定根基,不然红堂与蓝氏就要全部让人吞食了去。林氏、柳氏、容氏、方氏,还有那些倭人,哪一方都不是省油的灯。 “净儿,堂口死伤惨重,固然是林道干匪兵暴起突袭,主攻我红堂,但我方力弱不逮亦是主因。” “姑姑别担心,阿净正在招蓦兵马,受袭之时许多渔家亡人,已有不少姐妹请求加入巡营。” “增强实力最为重要,姑姑伤重未愈,此事净儿要放在心上。另有一事,红堂仅有女兵戍卫,若非叶挽携伤兵前来,红堂基业便毁于一旦了。叶挽他们得重赏,叶挽送来了功劳簿,不必截流,一应照单从优从厚拨予!” “知道了姑姑!我红堂只有女兵戍卫,是不是对的?叶挽曾评说过我红堂势力——‘无阳之阴,是阴必绝,故曰阴之绝阴’,此语净儿一直未敢相告姑姑!” “此子果是如此评说!”蓝宁见到蓝净点头称是,不由叹道,“他人皆醒我独醉,是该有所准备了,堂口是到时候将男邦势力组建起来了!净儿,这于留下伤兵分队作为红堂根骨一事,大统领可有回复?” “尚未回信!” “净儿可已找过夫子了?” “姑姑放心,净儿已去过训堂,夫子同意致函给大统领,估计几日便有回音。” 蓝宁听了,微微地舒了一口气,叶挽手中的海贼伤兵分队必须留在红堂,叶挽与陆玄卿不参加,这支伤残力量返回前线,所起作用也很有限;但是他们对于残破的红堂来讲却意义非凡!必须将他们留下来! 作为红堂的二号灵魂人物,蓝净怎不知斗百芳的心意,她说道:“姑姑,此事净儿未曾问及叶挽意见,他是官宦庶子,未必愿意终身扎根南澳!” “这样呀,”蓝宁沉默半晌伸手抚模一下蓝净耳边的发髻,“傻孩子,扎根南澳又待如何,将我蓝氏迁出南澳,溶入太平世界才好!” 蓝净愣了一下,没想到姑姑是这种想法,在蓝净她的脑子里有一小段漠北追杀的流亡记忆,也有大段大段的海贼记忆,这一生从来是刀光剑影,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回什么太平世界。 “姑姑欲溶入太平世界,朝廷岂肯容我蓝氏?” “这也正是姑姑犯难之处……船到桥头自然直,此事走一步看一步……大门若是敞开净儿就不必迟疑,不要学姑姑……” 蓝净大致明白了斗百芳的意思,还未答话,又听她讲:“无论如何,叶挽终是我红堂之人、净儿之徒,同我蓝家相亲,近日又新立大功,现下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统领伤兵之选?” “嗯,姑姑近日深思,红堂对付外敌力有不逮,内哄之时常显弱势,该是到了扶持男邦势力的时候了。你我均为女流,对于匪类而言怜悯、呵护毫无益处,不可长久倚借。怜悯我之人遇困境将弃我如敝履;呵护我之人遇利益将戗我如仇怨,作为一支势力存在,必得自力更生!” “是,姑姑所言甚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红堂是到时候振作自强了!” “净儿,草创红堂男邦势力,你有何良策?” 蓝净静静的与斗百芳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回道:“借重叶挽……” “可还有其他想法?” “净儿没有特别的想法,想那叶挽可以做好的!” “傻孩子——”蓝宁宠溺地伸手摸摸她的头,“纵设男邦力量,也必须掌控在净儿手中!你可多与叶挽谈谈,不日我会将他交予夫子训导,此子或许可成大器。” 那日百花大赛之后,斗百芳多次与她沟通叶挽之事,蓝净是知道姑姑的心思的,不由两腮飞过一抹嫣红。 这边蓝宁、蓝净姑侄女讨论着叶挽的事,叶挽全然不知,他相当忙!新增这么多病人,顾全和叶挽确实闲不下来,只是叶挽同志太光芒璀璨了,老有仰慕的人,比如昆基、鸢茑就老来探望他、打挠他、感谢他。 这位是刚刚成角,没有备下近身保镖之类来替他挡驾,所以只得做做停停,应付一大堆琐事。 在旁人看来,和蔼可亲的叶小郎中除了拿本功劳簿,问协守大人给大家发放了优厚的赏赐之外,就是整日泡在外堂跟众人打哈哈。任由贡献没那么大的顾老大夫扛着一把老骨头,辛辛苦苦疹治病人。 实在没办法呀,作为率军在南澳保卫战之中发挥重要作用、做出突出贡献的好孩子,海贼们、乡亲们都来看望他,也不能拂却了他们的一番美意,对不对?叶挽抱着臂膀,陪着老少粉丝们海阔天空地聊着,边聊边偷偷用眼睛的余光瞅瞅顾老大夫忙碌的身影,心里还是频为愧疚的,自己有点“忙”,只好让老顾多辛苦一些了! 突然他感到鼻子一阵痒痒,打了一声喷嚏。搞,成名了就是麻烦,最近老被海贼大婶们、大妹们揩油着,念叨着。叶挽正自娱自乐着,蓝净走进了医馆,见他正闲着没事跟人拉呱,就叫道:“叶挽,寻一处清静地,阿净欲与你好生相谈!” 呜,好生相谈!见到“剁鸡阎罗”这么女人的用词,医馆里的海贼们以为耳朵出了毛病,等回过神来,都“哄“的一声笑出来。 伤兵甲故作触景生情状,情意绵绵地拉着兵嫂的手,说:“你我二人,是否也该寻一处安静之地?” 兵嫂娇羞地回答:“善!奴正欲与你好生相谈!” 兵嫂的小儿子不干了,爹妈要谈谈,不能抛下自己,赶紧跑到他们中间,把小手放到两只大手上面,兴奋地嚷嚷:“囝囝也要去!” 众人一片哗然,医堂显得十分热闹。一场同生共死的战斗经历让大家感觉十分亲切,想通过笑语表达一下胜利的喜悦。蓝协守是一贯冷冰冰的,但大家都知道有叶小郎中在时,这块冰就会化冻,只要开的玩笑无伤大雅,还是相当安全的! 蓝净穿着极为随意,一身天蓝色的圆领短袖女袄,勒一根蓝绢布带,绮态婵娟。听到伤兵们的嘻笑,脸儿一红,心头有点喜欢,急转身款款前行,素足蹬着素布履,时出时隐于绮罗碎叶裙中,柔情暗通。 叶挽给大家挑挑眼,做了个没办法总有人找的动作,然后美滋滋地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一路上悄悄观赏着阿净师父的背影,别有一番情趣。 未几行至演武场,大战初毕,场子甚是冷清。 蓝净扭过头来问:“君子不欺暗室,你目光灼灼,一路观我*却是为何?”一句话,顿时将二人一路酝酿来的旖旎情致一扫而空。 叶挽懊恼地问:“阿净师父不看叶某,怎么知道叶某私窥,美女生得美不就是让人看的吗?说,找叶某何事?” 听到他赞自己是美女,蓝净就不计较他的无礼了,单刀直入问道:“姑姑打算让你整合红堂男邦势力,叶挽有何想法?” “好啊——” 蓝净愣了一下,这种回答出乎意料,因为它太简洁了,就两个字。 “何以不问原因,便应承下来?” “当然得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过答案不重要,阿净师父知道的,徒弟我渴望力量,希望足以保护张蔓妹妹,好在不时刀兵相加的南澳岛平安生存!” “将红堂男兵带好,安身立命、援济张蔓,却也不难!” “有点难,敌人太强大了……”想想林伯纪海战时的嚣张模样,叶挽便的心和脖子便同时一寒,自己也要快些强大起来,好一争锋锐! 他问蓝净:“阿净师父,这活我已经接下了,但你光说让叶某干着干那,也没说给点什么?” 蓝净偏偏头,斜了他一眼:“红堂所有活的公的,不是都予你了吗?” “这是包袱好不好,若是阿净师父以为这是赏赐,你自己去整合好了,整合好了予我说声,徒弟立马过去给师父当下属!” “叶挽你是红堂医馆之人,想与不想都在蓝净麾下,何必多此一举?。” “是呀,阿净师父!就是这个理,属下替红堂干重活,师父也不为咱争点糖吃!” 这家伙真是无耻!不过蓝净不介意,就是要这样——有不吃亏之性情、方能做不吃亏之大事! ------------ 第九十五章 今夜你来 “呵呵,生气啦?心眼也太小,绣花针恐怕也穿不过。放宽心吧,姑姑已为你筹划停当,准备送你两件礼物,叶挽保准会欢喜的!” “什么好东西?”叶挽上回辛辛苦苦打了一场比赛,结果什么也没撂着,心里总觉得斗百芳欠了自己一点债,听说他要完了,心里无比激动。 “一为伤兵分队队长头衔,二为训堂学籍名额。” “什么意思?”听到这两样东西,叶挽的心“砰砰”跳,他是很感兴趣的。 蓝净解释道:“此番红堂伤亡甚巨,须得急补兵员,姑姑特致函大统领,上禀伤兵分队功劳,并央求将本批伤兵连同带队之人留在红堂,欲以此为本,整合扩充红堂男邦势力。” “这个要得,这个要得!”终于有自己的第一支实兵战斗力了,叶挽听了眉笑颜开,又补充道,“不过养兵扩队的人、财、物,红堂一定要鼎力扶持哟。” “承认心眼小了吧?姑姑何等人物,怎会亏欠于你!” 蓝净嗔怪地瞄他一下:“还有一事,姑姑言道叶挽是一株好苗子,特向夫子推荐于你,明日将遣人接你往训堂入学。” 林凤军的大谋士训堂统领陶锦城!叶挽是听说过的,他是全军年轻翘楚的共师,深受各堂海贼大佬敬重,受到众晚辈的膜拜。 不久前南澳岛的自卫反击战,叶挽也已经见识过了夫子的厉害,但是他的心思还在发展力量上,毕竟对于第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有着太高的期待。 突然天上掉下来一个发展势力的机会,却不给时间,直接叫去进修,这还怎么整合巩固发展势力,怎么让新生的力量按照他叶挽的性格成长。所以,现在不能走,陶锦城再好,也就是教你点知识;哈佛大学好吧,比尔盖茨还不是半途而废去追寻创业良机——机会,比知识重要! 叶挽觉得自己是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对明代的教育难免有些轻视!突然听到让自己明天就离开,心里很纠结。他认为自己在知识储备上早就够了,重点是技击技能不足,所以仍想把心思放在跟蓝净练功上。 这是可以理解的,在海贼窝混,已知同科举仕途无缘,既然如此,去读个什么书呀。想想考重点中学、读名牌大学,结果出社会后也就是一打工的,打工打着打着认了命后,又有几人会安下心再去念那些没营养、换不钱币的破书。他叶挽来到南澳岛,就像走出校门似的,找到了一份当海贼的工作,而且这份工作都已经开工了,此时让他回炉再造,实在兴趣不大。 都十七岁的人了还跟一帮娃娃在一起,背着手,摇头晃脑读之乎者也,旁边还有个鼻挂老花镜、手执戒尺的老夫子,不是找虐吗!叶挽摇头道:“徒儿只想跟阿净师父苦练武功、建强红堂男邦势力,并不愿训堂念书。” “男邦势力自然为你留存,阿净自会为你抓好训练。不日为师将制定提升伤兵作战实力、增募男兵兵员计划,你只管宽心去训堂就学,阿净希望你有朝一日能一鸣惊人,再领我红堂兵卒克敌制胜。” 见叶挽抿着嘴还在思量,蓝净怒道:“莫以为赴训堂修习课业,是去吟咏‘之乎者也’,训堂岂是寻常人可以去得!一心呆在红堂,弃掷中枢,只观末节,叶挽你莫非有病!” 被骂有病,可是叶挽还是不敢反击蓝净,而是哀哀地求道:“林伯纪拘束张蔓,小徒怎有心思去劳什子的训堂,叶挽要强大起来,恃机将张蔓抢夺回来。阿净师父以为叶挽进了训堂,是否便可抢回张蔓吗?” 斗百芳和蓝净替自己想了做了这么多事,叶挽心中很温暖,自己在红堂还只是个小喽罗,能得到这么多关心,实殊厚爱。包括这一次推荐进训堂,也是一次很好的发展机会。他从陆玄卿处了解了一些,想在林凤海贼大军中谋个好前程,训堂是个绝好的去处。但是救张蔓、保护张蔓、培养势力回援张府,几乎是他在海贼世界所有要务,作为无比渴望力量的人,既有伤兵分队在手,哪还需要舍近求远。 想一想林伯纪吧,以他在族堂的地位,以族堂在林凤军的地位,叶挽骑快马也奔不上,所以他压根失去了按步就搬往上爬的心思,而是期待着培养好自己的力量,然后等待类似于林道干匪兵偷袭一类的变局再来,将小张蔓救出。想想万一张蔓为海贼所害,自己有保护不好之责,回张府时又如何向高氏和重辉交待! 蓝净哪知道他的小九九,训道:“此两者怎会有所关联,你进训堂为一事,救张蔓为另一事。欲得令妹周全,悉在自己作为?”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林伯纪不肯放人,叶某真是看不到前途。要跪着求他老人家高抬贵手,叶某给他跪一个月。”本来是要装可怜,谁知说着说着,触及了伤心处,他的眼睛居然就红了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的样子。 蓝净没来由心里一疼,也想跟着掉眼泪,但是她不爱听这种怯弱之言。若是叶挽耍狠胡来,她反倒会欣赏几分,可是缩头缩脑的,却不符合她的审美观。于是蓝净猛地从罗裙底下飞出素足,将叶挽踢得翻了一个跟斗,厉声斥道:“求他作甚?族堂便怎的,林伯纪很嚣张吗?依姑奶奶之见,你若是能打,挑得过林伯纪和他的辎重兵,大可立即将张蔓抢回。只要你抢得来,安置于红堂,便无人敢来索人!” 叶挽也不介意被踢得灰头灰脑,闻言心中一喜,说道:“如此甚好,待我设计将张蔓骗出来。”他心想这样子解决问题也是挺好的! 不料蓝净又骂道:“作死吗?杀伐之将出手必思自保,你现如今可有自保手段,红堂护你一时易,保你千日难!你难道要辈子呆在红堂大厝,不外出活动,一旦外出可有抗衡林伯纪的手段!” 叶挽干张开个嘴巴动了动,泄气道:“那叶某还去训堂干什么?归根到底是手中力量太弱了,叶某要练精兵,要向阿净师你学工夫!” “还敢再言,堂堂七尺男儿怎的如此萎蔫!为师授你尽为女子功夫,你一带棍爷们,有何脸面以之横行东海!若是止步红堂,不如骟去一了百了!”阿净看叶挽绕着绕着就是不想去训堂,又气又恼,讲话越来越粗糙。 这个海贼婆,怎么说话呢,叶挽那个汗呀!不过他在心里还是非常怕这个女魔王的,依着他的流氓性子,被人这样辱骂,本来会耍赖说,“老子就想跟你厮混,想骟有种你就骟了去,只要给我留个种”之类的话,但是今日却不敢叽声。 看着蓝净气息积在胸部之内、纤腰之上,几个重要部位一阵起伏,叶挽大脑直发热,心想手感一定很好,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可这时必须装纯洁,他只能装作很仰慕样子,眼巴巴地说,“阿净不是红堂第一高手嘛!” “啪!”头上立马挨了一下,阿净的手不大,被她拍脑袋辣辣的还蛮舒服。 “斗姑姑方才是红堂第一高手,不可胡言乱语!” 好吧,好吧,不是第一高的,跟第二高手混也蛮有前途的,反正叶挽就是脑子进水,扯来扯去没个谱,听不进去话。 蓝净决定认真替他做个分析:“叶挽,你欲借红堂之力自保恐非易事。族堂捏着其他堂口的财政情报资源,没有哪个堂口会不起眼同太过较真,红堂也是这样的。不过红堂亦有独立一堂的霸道,你若有自身有力量将令妹抢回来,并有实力保证其外出安全,尽管放手而为。但是叶挽你现在没有!” 蓝净继续谆谆善诱:“以你现下三脚猫的工夫,手下不过数名伤残兵士,如何能如意行事,定风波、保家园。不够,远远不够!叶挽必须成长起来,进训堂,是你的上好契机!南澳年轻一辈俊才,都受过训堂锻造。” “训堂便是群英荟萃之地战堂统领之妹寸心,舟堂统领独子容道,中堂得力干将墨白,族堂中坚林伯纪兄弟、林邦兄弟,均曾拜在训堂求学。!” 蓝净一口气念了很多人名,可惜叶挽不认识几个,不过听着这些人很历害、很有背景的样子。 见叶挽认真在听,蓝净又道:“我红堂亦有冯小梅、王宛瑛,尚在训堂求学之中,异日此二人将为红堂梁柱。今日推你前去,亦是要为红堂男邦培养统领,叶挽若是没个好出身,异日如何统率男兵!” 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叶挽并迅速抓住了蓝净训导的重点:一是黑二代几乎都进了训堂,他们可是这个海贼集团的未来;二是训堂的教育质量高,众大佬都很信任;三是红堂决定栽培自己,以后斗百芳会在男邦势力发展上力挺自己。 责任多大,素质就要多高,看来不去深造是不行的,叶挽很委屈地说:“那好,我去吧!”表态完心里暗乐,因为在保护小张蔓的奋斗道路上,他又向前跨进了一步。 争执去与不去训堂的话题,估计真让蓝净生气了,听她粗话连篇的,叶挽连忙缓和一下气氛:“阿净师父莫要气恼,叶某亦知道去训堂的好,适才全然回不过神来,该是因为阿净师父老打徒弟的脑袋,将我打傻了!” “你个混球——”蓝净一听,笑骂着又递出她的秀腿,直奔叶挽的小头而来,早有防备的叶挽赶紧闪避。 没踢中目标,蓝净也不介意,咯咯笑道:“今夜到我凉玉阁来,听我训示。”说完,她挥了一下手,扭转婀娜的腰身离开了。 完了完了,没踢着,不会叫到闺房,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定向踢吧,这可怎么躲得开。叶挽吓得连连抖索…… ------------ 第九十六章 常家枪(一) 这一夜,云层浓厚,却被海风刮得乱动,在明月前快速飘过,好象月儿快速地动,其实云也没动,月也没动,是人心在动了。 蓝净一颗芳心“砰砰”跳着,矗立在凉玉阁的小院内,手里抓着一条沥泉枪,未着戎衣,不摆架子,也不演枪,只是就那那么站着。 终于门外传来他与侍卫对话的声音,再然后他推门走了进来,那普通的脸面上,那双不普通的眼睛,把这个黑夜瞬间都给点亮了。 叶挽刚进门是,看见美女师父手中抓着一把枪俏立着,吓了一挑。不是就踢踢那个吗,怎么拿着一条枪?这个万一用枪扎,扎伤了后果得有多严重!搞不好就得走张居正的门路,先到裕王府,预约一份内廷的工作了。 见叶挽探进头来,还有一脚留在门槛外,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蓝净嗔道:“锁门!” 啊——这个把门一锁,凉玉阁内外凉火两重天,美女师父还不是为所欲为!叶挽有点不安,但是他又不敢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以免火上浇油,只得乖乖将门关住,并插上木闩。来吧,他将眼一闭,向前摸去,心想死就死吧! “你——进来——” 见叶挽将门关好,蓝净招呼一声,先自“噔噔噔”跑进了内室。 叶挽的心跳得更厉害了。锁了房门,进了内室,连逾墙逃窜的机会都没了。 走进里屋,竟被领进香闺,蓝净的闺房。 看房中一切都是女儿的用品,飘着素女的芬芳,还真想不到蓝净这么霸道火辣的性格背后还有如此娴静的一面。眼前的一切早将她出卖了。 叶挽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是要用枪扎他,而是要先奸后扎。这样也好,总比什么安慰都没有要强。 事情并没有沿着叶挽的思路发生。 蓝净撩开绣纬,拿枪托敲了敲一块墙砖,“唿啦”一声,砖墙错位,闺房侧墙的一扇小门忽然洞开,然后她招呼也不打纵身跳了进去。 原来美女师父喜欢带一点神秘格调的玩法,叶挽犹豫了一小会儿,一咬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闪身跳了进去。母老虎在哪里? 眼前并非如他所想依然是暖榻香罗,而是一间干净的简陋小屋。小屋中间摆着一只供桌,供桌上放着一溜牌位,排位前横着一条绢布包住的大枪。枪前有一个香炉,看那上面插着的燃香残支。估计这些牌位,蓝净没少来供奉。 由于枪身、包装布料,以及香炉将视线挡住了,所以叶挽无法看清牌位上写的人名,也就不知道供奉的究竟是谁了。不过可以想见,如许多的牌位,必是美女师父的祖上了。 蓝净先自点了三支燃香插入香炉,然后跑下磕拜。 作为老投机分子,还能不知道这时该怎么办?叶挽一见,二话没说,也走到一边,连跪膝衬的蒲团都不用,就乖巧地跪在蓝净一侧,“砰砰砰”就给那些牌位和那条大枪狠狠地磕上三个响头。 蓝净见了,心头涌起一股欣喜的情愫,眼中冷厉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许多。 二人起身后,蓝净上前褪去大枪上覆盖的绢布,露出了一把精钢打制、枪身有儿臂粗的虎头湛金枪来。那枪头锻铸有一只镏金虎头,虎口吞刃,发着幽幽的金属器泽、显得锋利无比。 蓝净玉臂前挥,一把抓住枪身,将大枪抓下,枪梢柱于地面,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啊——”叶挽被吓着了,可不是被大枪吓到的,而是被那个居中的牌位吓到的。 牌位上写着“大明开国元勋扫北大将军凉国公蓝玉之位”。 蓝净,蓝玉,原来美女师父是蓝玉的后人,难怪她的香闺要叫“凉玉阁”,凉国公蓝玉嘛! 当年蓝玉杀到今内蒙古东部贝尔湖的捕鱼儿海,一举捕获北元朝廷除皇帝和太子之外的皇族、大臣数千人,杀死北元太尉,尽取其牛羊物资、焚其甲仗兵器而归,彻底打垮了逃至漠北的黄金家族,使之此后一厥不振。此功比天还高,被朱元璋誉比汉之卫青、唐之李靖。 但是功高震主、骄不自惜,侍奉的又是热衷于杀功臣的明太祖朱元璋。结果被弄了一个谋反之罪处死了。“蓝党之狱”,朱元璋夹带了多少私货都说不清楚了,反正将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垣、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以及吏都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等等,以及蓝玉麾下一干如狼似虎的部将全牵连了进去,统统株连九族,一共砍了一万五千人。 那血液可以积成一条新的捕鱼儿海。可怜一代名将,冤死无语,其功过也只能任人评说。 而既然蓝净既为蓝玉后人,说明当年还是有漏网之鱼的。 想那“蓝党之狱”,朱元璋造了一个罪名,一次屠杀了一万五千人,是诛九族、掘地三尺的血腥暴行。蓝净的祖先能够躲开血洗,必是经历了艰辛的历程。 现在虽已不是当年,但仍是明朝特务机构横行之时,锦衣卫、东厂、西厂暗哨星罗密布,当朝皇帝看似一心求道,其实背后就靠这些特务手段钳制文武百官及天下黎民。蓝玉竟敢将这种抄家灭门的灾祸展示给他,这是一种怎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叶挽确实被感动了! 虽然林凤集团是海贼,但朝廷并未将之视为心腹大患,仍未发兵铲除。但是蓝玉后人自是不同,一旦发现,必然会受到追杀,当年斩杀万人的滔天血案呀,哪一个当权者都不敢掉以轻心的。 而如果朝廷是这个态度,蓝净身边的人一旦知道了她是蓝玉之后的秘密,会选择什么立场呢?不难猜度,届时蓝净的生境必然陷于四面楚歌。 蓝净看到叶挽惊诧莫名的样子,知道连解释都不需要了,虽然监玉案离现在已过去多代,但以叶挽平日对历史的熟知,对蓝玉案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于是她简短地问了一声:“怕吗?”、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很重要,重要在关系到蓝家的血誓、重要在关系到蓝净的挚爱和托付。 叶挽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很重要,可能关系到自己与蓝净的安危,可能影响到未来要走的路。 “让我抱你一下吧!” 叶挽没有回答,转过身,盯着蓝净水汪汪的眼睛温柔地说。 蓝净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掉到地上,她“嘤咛”一声扑进叶挽的怀里。 ------------ 第九十七 常家枪(二) 此时她的手里依然握着那条森冷煞气的大枪,如果刚才叶挽的回答是错的,或许他就会遭受到蓝净疯狂的攻击,然后她会焚屋并随他自杀,把这个秘密带到天国去。 而他的回答证明蓝净的选择是对的,她的期待也是对的。 叶挽之所以对蓝净这么温柔是因为觉得她好可怜,蓝玉案是大明开国之初的涛天大案,现在明朝都已日薄西山了,蓝家遗恨还由这位小姑娘在承担着。算算时间,蓝玉是明太祖洪武二十六年(即1393年)被处死的,而现在是嘉靖四十三年(1563年),用一百七十年的时间来洗刷,依然刷不去当年的族仇家恨。蓝家余腹子,逃得一命后,当年种下了怎样的仇恨之火呀。 紧紧地搂着这么一个柔软的身子,透过布帛感受到那具身子的触感,闻着她雪梅一样清香,叶挽也有些痴了。然后,小叶挽缓慢而执拗地抬起了头来,在这么悲恸的时刻,他居然无所畏惧,以及大煞风景地抬起头了,叶挽羞得像跳楼! 蓝净本在他怀中轻声抽泣着,很不适应下半身被一把枪顶着,纤手捏拳砸了叶挽一下,害羞地啐道:“无耻!” 叶挽同志心中有愧,也不敢顶嘴。人家在祭祀祖先,你却在大思*,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看着叶挽小媳妇一样委屈加顺从的样子,蓝净收不住憋着的一口气,带着泪笑了一声。仿佛银瓶被打碎了一般,她身上的活力一下子都活转了过来。 她轻垂螓首,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哼哼着:“叶挽你若是难受,现在也是可以的!” 禽兽呀!叶挽刚才一纳女体入怀,已经发育的身体早已春心荡漾,真的是好想的。但是,一队灵牌在看着,就地将人们的宝贝给办了,想起来就不寒而憷,他哪里敢胡来,于是憋红脸不敢回答。如此怂样,实在禽兽不如。 “拿着,”蓝净果然是武家儿女,都这样了人家还不动她,必是有什么原因,于是她绯红着脸把大枪推了过来。叶挽只好一把接过,好重,得有六十来斤的样子。 可惜了!现在犹豫来不及了,蓝净的心思已经放到了别的地方。 “此枪名虎头湛金枪,枪身为混铁精钢打造,长一丈一尺三,重六十八斤,乃是我祖仿开平王常遇春兵器令人打造,随之南征北战,建下了不世功勋。今后是你的了!” 原来这是蓝玉的兵器,叶挽很是喜欢,此他存在已近三个甲子,应该没人认得了,就算认得也只能说是“撞枪”了,怎么的。当年三国时的锦马超也是使一杆虎头湛金枪,老子仿马超的不行吗? 不过既是传家之物,为何慨然相赠?叶挽心头浮起了好多疑云,他微微意识到可能有那个意思,却不敢动口相问。 有一位少女送你一件家族至关重要的珍奇,你问他为什么送给我这个,傻瓜,这意思还不明摆着吗?于是叶挽边谢字都不说,握着大枪哼一声,霸道地问:“阿净,此物可有枪法相配?” 蓝净就是喜欢这种单刀直入的言谈,她说:“有的,常家枪!” “为何不是蓝家枪,而是常家枪!” “可知常家与蓝家有何关系?” “姻亲关系呀!”这个叶挽知道,常遇春是蓝玉的姐夫,常遇春在军中扬名立万时,非常看好他这位小舅子,多次向朱元璋推荐他,但对这种“举贤不避亲”的做法,朱元璋保持了一贯的怀疑态度。直到常遇春死后很久,蓝玉才象惊虹一样脱颖而出,挂上早明的高空。 根据蓝净介绍,才知道蓝玉一生只佩服常遇春一人,未成“大腕”之前,天天跟在他姐夫屁股后面转悠。这名粉丝应该是狂热到了脑残,他不仅处处效法常遇春用兵,还特地招来能工巧匠,按常遇春的兵器为自己打制了一条大枪。并认真学习常家枪法,将之用于战阵杀敌。 蓝净道:“此枪乃破军之枪!当年开平王大战九华山、大战采石矶、大破陈友谅、攻取元大都,人称‘常十万’,意指其一人可敌十万之众。在本朝开国功臣之中其功劳仅次于徐达,而勇武却犹有过之。靠的便是虎头湛金枪与常家枪法!” “常家枪原为战阵所用,军阵用枪流派甚多,有‘枪分五家’之谓。有东汉马援一脉所传之马家枪,三国赵云一脉所传之赵家枪、唐朝罗艺一脉所传之罗家枪,以及北宋杨业一脉所传之杨家枪,还有这常家枪,足以并称于世。” “常家枪承继‘面涅将军’狄青之狄家枪,以及岳少保岳飞岳家枪之精华,重枪力、枪速以及枪马结合,在军枪之中独树一帜。” 叶挽听得如痴如醉,握着虎头湛金枪,眼前如有军角嗡鸣、滚滚狼烟、万马奔腾,不禁心生向往。但是手中只有大枪,却不枪技,他不甘心地问道:“如今常家枪枪技可有流传?” 蓝净不答她,而是蹲于地下,用玉手敲敲地砖,然后对叶挽说“挑开此砖”。 叶挽掉转枪头,沿着砖缝很轻易就扎了进去,轻轻一挑,砖瓦碎裂,露出了地下的砂土,此枪头果然锋利。 蓝净将砂土拨开,然后一阵摸索,从地上挖出一个木盒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部书被防水布层层包裹着,揭开一看,三个古朴大字扑面而来——《马槊谱》。 蓝净双手捧书,叶挽一手持枪、一手翻开书页。 绢书第一页赫然写着:“马槊者,犹长枪也,长兵之帅、百兵之王。”长兵之帅、百兵之王,好不煞气!叶挽看得热血沸腾! “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虚虚实实,奇奇正正,遇春恃之二十年临阵未逢敌手。” 看来这《马槊谱》为常遇春著而相传,想想当年开平王仗枪平乱,战无不胜,令人不由神往。 叶挽注意到枪谱页边上注着一行小字:“弟蓝玉以枪会刀,三战北元,得平正之法,与兄常家枪技融会,沉吟良久,偶有所得。” 看来蓝玉战后班师回来,结合自己的实战体会,对常家枪还做了一些改进,这本枪谱已经超越了常家枪的范畴,融入了蓝玉的思想。既然这样,也许可以多向蓝玉后人请教。 思忖片刻,叶挽突然问道:“阿净可会常家枪?” 他是很奇怪,为什么从来没见蓝净耍过大枪,她习惯上用的都是剑。 蓝净不无遗憾地摇头道:“此枪宜用于战阵,要求巨力沉雄,不适合女子演练。今日将此枪此谱相托,只希望叶挽你能尽展其锋锐,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不坠常家枪之名。可惜今为海寇,不能以马合枪,威力略减。” “枪魂英烈,不咎于海,叶某未来定要让此枪大放异!” “……”蓝净没有说话,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只是看着他。 叶挽复道:“叶某向蓝玉元帅发誓,定效那卫青、霍去病、李靖,还有蓝玉元帅你,以此枪开疆拓土、再战乾坤、减灭敌酋、镇压宵小。无论海战陆战,必使此枪震肃百兵,复其兵王本色!” 听着叶挽的话,感受到他的理想与野心,蓝净很欣慰,但又有些难过,她螓首微摇道:“家不是家,国不是国!官府贪腐,群雄竞起!蓝净对你并无开疆拓土之求,只望叶挽勤练枪法,莫要辱没了这竿大枪。盖因此枪只属于英雄!” 叶挽闻之双目熠熠生辉,朗声说道:“叶某便是英雄!” 蓝净双眼都是雾,痴痴地看着叶挽挺胸收腹,持枪矗立的英武身姿。 半晌,好才复笑道:“好吧,蓝净的英雄,趁着天有银月,让蓝净执煤灯一盏,陪你到院中边看枪谱边练此枪技。” 蓝净说得温柔,听得叶挽心中一荡。 此时此地,不知他是否记得月娴? ———————————————————————— 因另有书出版社催稿,想首先照顾那边,下月起断断续续更新 ------------ 第九十八章 蓝玉衍派 第二天,叶挽以十字背枪式拎着虎头湛金枪走向演武场时,蓝净早已等他多时。新得利器枪谱,二人都很慎重对待,练武的热情也很高涨。 “叶挽,昨夜可曾背下《马槊谱》?”当师父的蓝净问道。这家伙别回去后没有完成师父布置的功课。 “悉数背下,只是其中有多处不明!” “且坐下来,将不明之处一一道来!” 然后叶挽就坐到了蓝净边上。一个说一个分析,二人相互攀谈着。蓝净虽然使剑,也不熟悉常家枪法,但对大枪招式却有自己的理解,好几处为叶挽点拨一二,令他茅塞顿开。当然也有一些地方两人均不明所以,也只有存疑心另议了。 叶挽读得还不甚深入,所以问题比较少,不一会儿就说完了。然后正常要进入招式训练了,不料他的一个问题却将蓝净带来了悠远的过去。 “阿净师父——蓝家被朝廷列为叛逆,蓝党之狱至今未结,阿净师父的祖上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这个问题将蓝净的心思送到了遥远的过去,然后向叶挽解释了蓝家数代口述相传的一段辛秘—— 哒!哒!哒! 铿!铿!铿! 一支强大的骑步联军兵正在行进,手执锋矛利刃的步兵押着俘虏和牛羊驼马,不时厉声吆喝。战马之上的骑兵在四周掩奔,冰冷的眼眸里透着嗜血后的放纵,密集的马蹄声震颤着大地。步骑大军,深褚色的铁甲甲片在移动中不断相互撞击,将士们士气高昂、威风淋漓中带着一丝嚣狂,傲横地行进在*草原上。 对,就是傲横!新胜后的热血与勇武化为一种强盛的气息,从这些将士身上喷薄而出。十余万的军队,从捕鱼儿海驱行而来,铺天盖地。 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强悍的军队,方才奔驱进入沙漠,捣毁掉不可一世、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的蒙古帝国的正朔北元政权王庭。这支军队在十几年的战斗中早已完成了蜕变,变成了死神一样的战力,如此声势宏大地行军,不惧四野。当是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支军队敢挫其锋缨! 大明洪武二十一年,大将军蓝玉率军北击,趁大风扬沙,目不能视,直捣北元位于捕鱼儿海的王廷。吞食北元军队,斩杀北元太尉,使兀思哈勒可汗脱古思帖木儿、太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数十骑仓惶而逃。明军擒拿了北元可汗的次子地保奴,渠帅以上官员三千人、男女七万余人,还捉住了北元王廷妃嫔、公主、郡主五十余人。其中包括了兀思哈勒可汗脱古思帖木儿的王妃可敦,太子天保奴的太子妃等。 这场胜利是如此巨大,是摧毁凶猛敌国的摧毁性的胜利,以至于在历史性的胜利面前,再强大的军队也无法强作镇定。 傍晚,草原上的夕阳又红又大又圆,大军暂时停住了南返的脚步,扎下了营盘,架起了绵延无尽的军帐,埋锅做饭。将领们将敌人的毡皮子铺在地下当垫子、杀掉敌人的肥牛、拿敌人的木料当柴火,再然后就是疯狂地玩掉敌国的女人。 这一幕就发生在大草原上。就象蒙古帝国将战败国残屠一空,使花刺子模国百万军民花为鬼魂一样,战争再次让失败者处于屈辱的地位,只不过施虐者成了受害者罢了。 在大军帅帐之中,北元兀思哈勒可汗美貌的王妃可敦,正被压在一名军汉的身下呻吟宛转,被肆意索取着。这名军汉脸色黝黑、骨骼粗壮、动作刚猛,他正是大明扫北主帅、大将军蓝玉。 关于上面这一幕,《明史》的记载只有两句话——“既有言玉私元主妃者,帝怒,妃惭惧自杀。地保奴出怨言,帝居之琉球。” 第一句话讲的是蓝玉的这次兽欲发泄,后来被人向朱元璋告发了,老朱肝火大动,这为后来将大功臣蓝玉剖皮实草埋下一个伏笔。第二句话讲的是这件事被挑出来后,兀思哈勒可汗脱古思帖木儿的主妃没脸偷偷摸摸地继续活下去,只好自尽,而可汗那个被明军擒后招抚的小儿子地保奴心中不忿,口出怨言,让朱元璋知道后令人押往海上属国梳球,安顿到了那里。 类似的事继续发生着。钢铁洪流向前奔腾,南返路上,大将军蓝玉与部将命掳来女子陪酒伴歌,肆意放纵。酒酣之后皆各搂定北元王公大臣妻妾女子,荒唐去了。 这一天清晨,蓝玉的虎背熊腰从榻上拱了起来,坐正后,用硕大的肉掌狠狠击打了两下脑袋,然后咧开大嘴无声地自嘲一声——昨晚又糜烂了! 他伏腰转头,看着床上盛开的一朵红色梅花,因为挣扎,另有点点滴滴的花瓣洒落四周。凝神细看早夜承欢的蒙女,感觉到那小羊羔一样的裸身弯在锦被下,看到一篷离乱的青丝胡乱洒在枕边,青丝掩着一张清稚的脸。这张脸蹙着眉头,带着一种痛苦、一丝倦色。残风冷露,她依然沉眠未醒。 蓝玉的心,莫名其妙地猛然一揪。他那粗糙的神经纤维居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名勇冠三军的汉子,坚硬嗜血的心脏象被一朵柔软的棉絮包裹着。慢慢的,慢慢的,他伸出胡萝卜一样的食指,去抚触那蹙起的秀眉。手指抚触到了脸额,那名女子突然被吓醒了,惊恐地抱住锦紧紧地盖住纤弱的身子。 蓝玉这厮什么话也不说,一把纵上前,张开虎臂连人带被将她搂住,感受着蒙古少女怕得发抖的身体,看着她不断垂泪,反复告饶道:“休慌——休慌——本帅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 再往后,一路南行,蓝玉果然收敛了恣意放纵骄恣的举止,停止了糟蹋敌国妇女的行径,而是开始了一场精神上的恋爱追逐。 他搂着心中只有惊悸的少女,放开战马逐风奔行;他陪着心中只有忐忑的少女在莫日格勒河畔行走,欣赏大草原河中的明月星辰;他带着心中只有疑虑的少女,在阿尔山采了大捧大捧的野花。少女心中的惊悸、忐忑、疑惧慢慢少了…… 蒙古少女敖登托娅,北元王族郡主,不自觉地在代替着其他受难同胞、独对魔王蓝玉。也在大将军狂献殷勤的日子里,也慢慢地心中的坚冰开如消融,毕竟这是夺走她第一夜男子,缓慢地她正在输掉自己的芳心…… 进入明朝边境,由于去国怀乡、内心的恐惧复现,蒙古少女敖登托娅病倒了。 正在大将军蓝玉无比惶急之时,斥侯回报大军已近喜峰关。他立即喜形于色,下令全军加速,连夜进喜峰关宿营。蓝玉怀拥脸色苍白的少女,率大军奔进。 突如其来出现大部队兵临喜峰关,导致发生巨大动静,关上守军在夜晚视野不佳,一阵慌张之后,颤声问道:“关下何人?” “瞎了狗眼,蓝玉大将军在此!速速开关!”左右打着大将军旌绶,破口大骂! 关于蓝玉打下北元引军班师的搪报早已通过喜峰关,送往朝廷了,闻说蓝玉大将军引军回返,关吏大喜:“大将军稍侯,小人立即禀报守备大人。”然后亲自纵马奔往喜峰关守备府。 由于蓝玉荡平北元,最近边疆安宁,喜峰关形式比较缓和,这三更半夜的守备大人自然在守备府休息。边关自有一套制度,可以直报帐前,闻听关吏快马来报,守备吓得一激凌,慌忙奔行前来放关。 这么一去一来耽误了不少时间,抱着玉人的蓝玉不耐烦了,他感觉时间就象蜗牛一样滑动。等得有点不耐烦,桀骜不驯的蓝玉部属鼓噪了起来,大军狂胜班师,小小喜峰关胆敢拒于门外,所有将士自然心中不平。蓝玉更是心火狂烧,火把掩映之下,怀中玉人面如金纸,于是他厉声大喊:“众将士!全军向前,予本大将军打破这喜峰关关门!” 然后发生了天下第一滑稽的一幕,蓝玉率军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因为等得不耐烦,将本国的关口给打下了。虽然关上明军无一人敢抵抗,除了个别被掌了几下,无人受伤或死亡,但这件事的性质太恶劣了。这件事为四年后蓝玉被朱元璋“剖皮实草”又埋下了一个伏笔。 但是祸兮福所伏,蒙古少女在大将军怀中感受到了他的吐息、看到了他的惶急、听到了他的军令,终于芳心被完全彻底地俘虏了。四年后,当朱元璋举起屠刀、蓝党之狱骤发时,就是这名蒙古少女敖登托娅为蓝玉留下了蓝氏血脉。 这里面的关系太复杂了,简单介绍一下。朱元璋诛蓝氏九族,但蓝家有一户近亲、开平王常家是不能诛的,因为蓝玉之姐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夫人、常家的老令婆;朱元境诛杀蓝氏九族,但敖登托娅是被蓝玉强霸的蒙古郡主,没名没份的,当然要释放了。则恰好此时的敖登托娅正身怀有孕,“无敌太岁”跳出来,将她搭救下来。 如果说蓝玉是常遇春的脑残粉,常茂就是蓝玉的脑残粉。他作为副将亦参加了远征北元之战,全程旁观了蓝玉与敖登托娅的感情发展历程。作为常遇春的长子、任孝义永安王的常茂,利用敖登托娅蒙古王族郡主的身份,在他人不明郡主珠胎暗结的情况下,游刃有余地将她偷偷保了下来。 这位敖登托娅,也就是蓝宁与蓝净的祖先。带着《马槊谱》和虎头湛金枪,被常茂派人送到降明的蒙古旧部兀良哈三卫所在,化身成一位普通的蒙古少妇生顾了下来。在那里,她偷偷产下一子,在草原上留下了蓝氏遗脉。直到某一天,敖登托娅被北元故属找了出来,其子嗣血脉也遭到了疑猜,于是蓝氏这一脉受到了来自大明朝廷与蒙古部落无穷无尽的追杀…… ………… 蓝净抱着膝盖,温宛地看着眼前演枪的叶挽。她已将蓝家故事尽然相告,并很欣喜地发现叶挽听后没有丝毫惊惧,只是对朱重八的杀戮斥骂了几句,看蓝净的神情越发怜惜和温柔。 在那道眼神下,蓝净浮云一样的的心一时感到了无比的安宁与觉定。风中的浮絮落下沉入了草地、水中的飘萍停下握住了土壤,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眼前的男子走进了她的心扉。 相告大枪与家族相关的仇怨之后,蓝净就是催叶挽勤练新获的常家枪法。 叶挽的性格有油滑的成份,很难称得上介胄锋锐之士,但是一拎起虎头湛金枪,便热血上涌,浑身荡涌起无处的悍勇,只想骄恣地杀一个痛快。 六合枪与梅花枪的训练,已使叶挽熟悉了铁枪的用法,现下更多地不过是融入《马槊谱》的招式、《大道魂》的感悟,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当有一天他能够破茧而生,同常遇春、蓝玉一个级别的新一代枪王便会产生。 只见他把着虎头湛金枪舞得呼呼生风,穿、刺、顶、射、击、拖、转、颤,枪影时如层峦叠嶂、压制重重;时如怪石峭立、傲哨挺拔;时如梨花舞雪,繁茂缤纷。 叶挽练着大枪,蓝净坐在一旁想着心事。她从身边的草地上拔起一根草梗,用纤指尖一压一压,将它捏得曲曲折折的。看着眼前依然有些稚气的男子,蓝净心想届时他要变成怎样的一位英雄,是像蓝玉一样暴烈,还是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哭泣吗? 其实,蓝净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再过几天叶挽就要前往训堂师打报到了,虽然与她还是师徒关系,但相处的时间总是没有以前多了。 蓝净的脑际很不适宜地想起一诗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这都什么呀,想以哪里去了,蓝净的心中若有鹿撞,脸上飘起了一张红霞。幸亏叶挽正全神贯注在勒枪操练,没有发现什么…… ------------ 第九十九章 王弼衍派 随后几天,叶挽勤习枪法。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蓝净一开始对他的体能训练那般残酷与疯狂了。试想要在掌中舞动一杆六十八斤重的大枪,欲让之戳卷迅猛、穿刺高速、舞动起来风雨不透,还要不断同敌人兵刃磕击,若是没有一流的体质,根本就是笑谈! 但是沉重的长兵器同样对掌控者有心理上的支撑,本身就是实力的一种体现。试想三国时的关云长能够摆动青龙偃月刀,张翼德能够手把丈八蛇矛,而刘玄德只能拿两把牙签一样的双股剑,因为实力就在那里摆着。老刘体弱善哭,武力值太低了呗! 但是这把虎头湛金枪不比稠木枪,《马槊谱》的招式也更为复杂,出枪角度经常出人意表,同时对人体的柔韧与刚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叶挽与大枪之间需要不断地磨合,两个独立的个体,一个人一枚枪,最终需要融合为一体,将枪变成人体的一种延伸。但要做到这一点又哪会容易,叶挽每天无论是心力还是体力都透支得非常大。 所以,只要蓝净没派人揪他起床,他总是不自然地要赖一会儿床。表面看起来,叶挽自从练了大枪以后,人变懒了不少,蓝净对此很是不忿——这位究竟自己没有练过虎头湛金枪,很难理解叶挽的作派。 这一日,公鸡还在打鸣,也不知是第几遍了。叶挽翻了个身,心里下意识地想应该还早,继续抱着被子大梦周公。几日来练枪很是疲惫,他实在是不想起早床。晨时整个人也是迷迷糊糊的,警惕性有点低! 正是他春梦春意浓似水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要说医馆偏屋这扇柴扉还真是形同虚设,似乎谁都可以随便破门而入。不过就算是这样,叶挽也没能醒过来,也不知道他的《大道魂》内功,增强知觉都增到哪儿去了! “嘭”一声,来人变本加厉,伸手一把掀去叶挽的被子。受到突袭的叶挽体肤忽受冷风,以为有敌来袭,吓得“呼”一声跳下了床,将手按向床边的兵器。他的虎头湛金枪就横在木榻边,这把枪可不像稠木枪,通身金属打造,如果抱着睡,可就冰死了,所以他睡眠时只是将它靠在一侧。 看到叶挽慌张的模样,一名倩丽青春的少女手一只插在腰上,一只捂着嘴“咯咯”直笑,活象一只小狐狸。 感觉来人并无恶意,叶挽的手虽然碰到了虎头湛金枪,却没有发动攻击。但是马上他发现自己身上凉嗖嗖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很不幸的,叶挽发现自己失身了,上半身套个小布褂,下半身未着片缕,右脚踝处挂着他这种“穿越客”特有的小裤衩,嘴上发出一长窜惨叫。连虎头湛金枪也不顾了,叶挽急忙又跳回床榻,抓被捂住全身。 之所以刚才叶挽这副“打扮”,不是因为他有*的习惯,而是因为他已经成年了,早夜不受控制地做了个小梦。你知道的,哪个男生做梦时还套着小裤头呀,于是在半醒半睡中他用右脚的两根脚趾夹着它蹭下来。这些其实也没啥,在这海贼窝里他早就有裤带不紧的案底,可是比较致命的是有根棒子不畏晨寒,也兴致勃勃地站着观看那位不速之客。 丢人死了!叶挽象一只寒号鸟一样在被子里抖索。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这是他的“家”,是来人入室劫“色”,怕她个鸟!于是他从被窝里探出个头,嚷道:“你是何人,为何进门之时未先行敲门?” 找着了理,叶挽的胆气也壮了很多,口气也变硬了起来。根据能量守衡定律,小弟弟当然就软下去了。 很好!非常协调!对此叶挽很满意。 “学姊王宛瑛,学弟今后自然识得,斗姑姑唤我前来,带你往训堂拜见夫子!” 原来是训堂的学姊呀,惨了,经早上这一硬,以后在训堂就硬不起来了!叶挽心里好懊恼,不禁对憧憬中的训堂生活产生了怀疑,对这位小丫头心中也涌起一股怨气: “即便如此也不可直接破门而入,万一叶某当作梁上君子,误伤了你,又如何是好?除此之外,你不该无端掀某布被,你我皆是成年人了,万一有人闲言碎语,如何是好?” “呵呵!你这扇破门轻轻一推便自洞开,何曾破门而入?还有这成年人,学姊见你那里毛也未长几根,怎的自称成年人,咯咯咯咯——”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被干败了,海贼窝里的人都不能以常理度之,换作其他寻常人家的女子,乍见“光明”,早害躁得远远躲开了,现在反而是叶挽被躁得满脸通红。 “看看——脸都红了,哎哟——脖子也红了,小弟弟红没,且让学姊一观!”这个小娘皮说得出居然就做得出,还真的探出手来,要揪他的被子。 “受不了啦——”叶挽惨嚎一声,对着院子大声呼救:“有人非礼啦,救命呀,阿净——救命——” “唰”一声,立即有一道紫影飞到屋来,正是专门对付色狼、执掌分刑司的红堂协守蓝净,在她的身边又挤进来几名女兵。 王宛瑛没想到叶挽一个大男人竟叫起了非礼,而且还进来了几个巡营的姐妹,毕竟脸嫩,不由害起羞来,模模糊糊地扔下一句话“要死,马上要去往训堂,还不速速更衣!”说完人就飘出屋去。 看这妮子的速度,轻功也不差阿静差多少,果然艺高人胆大。 “阿净,此女入室掀我被褥,欲图谋不轨!”叶挽可怜巴巴地捂着被子对阿净控诉道,“叶某尚未穿衣,便掀被子!” 萧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柳眉倒竖,一把抢过被子,飞起绣腿直接将他踹下床来,然后眼波一飘,扔出一句话:“无非衣少,为何大惊小怪!”是呀,这衣装确实穿得比较少,裤衩仅仅可以盖住脚踝骨。 叶挽被踹下床后,浑身一冷,赶忙又钻回被窝。后悔呀!后悔呀,只知道要给蓝净留点物证什么的,忘了把小裤衩拉起来,连续两次中招!不对,如果以观众论,现在是三、四、五、六、七次中招,让他情何以堪! “鸢茑曾言你叶挽生性风流,举止荒诞,屡次三番施行出人意表之事。奉劝你不要惹上分刑司,否则蓝净虽为你师,亦只能依律惩戒、绝不姑息!” 叶挽一听这话浑身发冷,这件事他真的一点错都没有。义愤填膺、满腹委屈之下,他咬着牙怒吼道:“堂堂红堂协守为何这般不公正,今日明明是那王宛瑛破门而入,抢先掀了叶某被子!还有鸢茑胡言乱语岂可轻信,红堂既开得证生楼,叶某怎就不能光顾照料营生?花去银子光顾,为何要管叶某采取何种方式?” 听到叶挽的吼叫,蓝净居然也不生气,反而轻轻替缩身回到被窝的叶挽掖了掖被角道:“自然去得,鸢茑之事阿净并无异议。今日之事亦不过是红堂姐妹给你开个玩笑罢了。南澳岛上,三妻四妾者有之,你情我愿者有之,只要符合规矩,不做强男霸女之事,阿净便不会挡你。闻说你还与昆基有所接触,奉劝叶挽你莫要学了恶行!” 怎么说着说着,一会儿窜到鸢茑身上,一会儿又窜到昆基身上,叶挽气得脸都青了!以前被月娴怀疑过一次,这次别是蓝净也怀疑上了? 他很郁闷,待要辩解昆基之事,不断蓝净挥了挥手,将涌进来的女兵们都哄了出去,然后轻声对叶挽说:“适才在众姐妹面前,不好不斥责叶挽你。宛瑛是阿净好姐妹,只不过开了一无伤大雅的玩笑,叶挽就不要生气了!” 叶挽听了这才知道成了蓝净维护内部团结的脚踏板,不由怒道:“什么好姐妹,为何之前未曾见过?” “她呀,同时为训堂弟子,较少回红堂,故而叶挽不知。想想吧,宛瑛先祖乃是定远侯王弼,与我蓝家本是通家之好,她本人又与阿净私交甚深,怎好非难于她?” 搞,这亏是吃定了!定远侯王弼是凉国公蓝玉征北时最得力的部将,“蓝党之狱”发生时同时被朝廷污为叛逆,遭遇族灭。洪武二十六年,针对所谓的“蓝党”,朱元璋特地着人编了一册《逆臣录》,上列一公、十三侯、二伯,定远侯王弼名列前茅,可以说王弼的死主要是受到了蓝玉的牵连。蓝净这样让她不无道理,叶挽受了蓝家天大的好处,当然更不该怎样了! “好吧,好吧,阿净师父且去公干,适才王宛瑛曾言奉统领之命,欲不带某前往训堂,待我穿衣起身。” “嗯,训堂之行叶挽要认真应待,千万不可轻慢!”蓝净又交代了一句,然后扭身外行,带着她的部下继续巡视去了。 叶挽匆匆穿好袍服、洗漱停当,悻悻地出了医馆院门,埋头往训堂方向走去。他连早膳都没心思用了!今天被戏耍了,可背后内容那么多,也不好找斗百芳上诉。 没想到王宛瑛就等在医馆之外,见叶挽出行,三两步就追了过来,笑嘻嘻地上前搭话,受伤的叶挽酷酷地不理她。 “喂,果真生气了,真是小气!” “叶某不生气,只要你给我看回来!” “不妨事,有胆子你尽管来看!只不过,此事学姊会向阿净姐姐告状,道是奴家不允,奈何禽兽用强,呜呜——” 听到王宛瑛装哭的声音,想起阿净那把雪亮的切鸡刀,叶挽立马浑身抖颤了一下,忙申辩道:“学姊,在下并未强迫你,也不曾威胁你!不过是通过商讨,要求你主动让叶某看回来!” 叶挽现在谨慎了很多,既然躺着的时候也要盖上盾牌才够安全,站着时就不能任着乱枪随意乱瞄了。 王宛瑛哼道:“这便是威胁!在女子不愿之时,要挟想要窥视!” “胡说八道,怎会是偷窥,是你心甘情愿地请在下看上一眼!” “学姊既已占下了便宜,岂肯再奉还回去!” 要疯了,拿这女海贼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占了便宜她就想闪,而且赖起帐来是毫不含糊。比一比,似乎林伯纪可爱多了,至少他目前为止还是明刀明枪的。好吧,既然搞不定,这事就先不追究了。叶挽悻悻前行…… ------------ 第一百章 训堂先生 一路上王宛瑛一直在笑,象得了羊癫疯似的。叶挽跟在她后面,寒着一张脸。作为红堂的弱势群体,只好闭嘴以免再受打击,好好躲着,不能主动去挑动战争。 在不太和谐的气氛中,二人进了一座很大的砖木结构的院子,看到了一方大大的铺满白色海沙的平坦场地,场地左右各有两座大屋。 “左侧乃是弟子寝舍,学姐便住在海字二号房,学弟要有意欢迎常来打挠,不胜之喜,嘻嘻——” “右侧座落膳房与教舍,无论学弟安排在何寮攻读,你我二人必有机会一起求学,故而不必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嘻嘻——” 一想到受了蓝家的莫大好处,虽然被王宛瑛调戏的感觉有点俅,但叶挽还是克制住了动口反击的冲动,只是一味郁闷地跟在这名少女身后。 王宛瑛其实长得很是俏丽灵秀,她那秀气的脸庞上嵌着乌溜溜的眼睛、明眸善睐,她身着紧身的偏男性化的训堂儒衫袍服,正准备突破的胸器已经被完美地形容了出来。儒袍这下看得见穿着飘逸的灯笼裤,在走动中不时漏出绣花鞋之上白生生的脚腕。 还有那把斜挂腰间的银镂雕花刀鞘,随着她的娉婷走动,轻轻地拍击着她的俏臀。此情此景,直让人想化作那刀鞘,拍她——拍她—— “禽兽——看哪里呢?”王宛瑛发现叶挽眼神不对,骂道。 叶挽急忙把涩涩的目光调转过来,说:“看你身后有条虫子!” 王宛瑛一听大恐,素手忙拢住臀腰部的男式儒裳,露出娇好的曲线,弯头扭腰不断察看,嘴上叫着:“何处——何处——?” 看到叶挽在笑,自然知道是他的诡计,也不生嗔,只是横了一眼。一泓横波目很是不客气。 叶挽进了训堂大门以后,心下便反复赞叹,不知海贼们用了多大的劲,费了多少洗劫的功夫,才建成这等所在?这训堂院中遍植名贵花木,翠色掩映教舍,琉璃木檐随云叠飞,显得古香古色、充满了书卷味。 二人通过沙场,眼前即是内院大门。攀登几级台阶,进入内院大门,又看到了大院前厅,前厅两侧是两进廊房。 “左侧乃兵事寮,研读兵法之所,嘻嘻——亦是学姊求业之地。”听到王宛瑛快乐地介绍,叶挽心想虽然耻于同你为伍,但这“军事指挥专业”无论如果是要读的。 “右侧乃是庶务寮,教学经伦世务之所。”王宛瑛又介绍道。说白了就是管理学呗,这个不学也罢,浪费时间。 经过廊房,进入一个露天的小埕,小埕里养着一只大龟。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正端着碗地瓜粥在喂龟。都养得熟了吧,有生人经过它也不害怕缩头,而是继续大口吞食食物。 “雅先生,宛瑛问安!”王宛瑛很乖巧、很淑女的向年轻人问好。 “宛瑛好!”年轻人快乐地应答着,并对叶挽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号,令叶挽顿生好感。 看见这位老兄很喜欢龟,叶挽讨好地问道:“雅先生,乌龟不是吃肉的吗?” “亦食杂粮,龟乃杂食动物,所求不高,忍饥耐饿且能负重,性情有一丝小害羞,煞是可爱!”说着,雅先生轻轻踩在龟背上,整个人站了上去,乌龟吓了一跳,把头脚都缩进了壳里。 “嗯,好历害,可以同时载几个人呀?” “或可承载孩童五,成人二三?”雅先生用不太肯定的语气回道,然后说,“回来再看,速去,夫子已在右后厢房等侯。” “谢过雅先生!” 俩人继续向前走,过了小埕,来到大堂上。见到大堂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雕镂考究,上面放着文房四宝。桌后是一幅岁寒三友图,另配有一幅对联,上书“效梅傲霜休傲友,学竹虚心莫虚情”。 大堂共有两进房,第一进是对称的左右厢房,第二进是对称的左后和右后厢房。这是典型的闽南古厝格局,叶挽看了心里觉得很是亲切。 站在大堂中央,王宛瑛用手指比着左右厢房,压低音量说:“左侧乃读经寮,是研习经书与史学之所;右边为番语寮,为学习番语之所,后厢房系诸位先生寝舍,左后厢房共有套房四间,乃是雅先生、杀先生、麻先生和达先生之寝所,右后厢房住夫子与童先生二人。” “除了夫子以后,只有五位先生吗,也就是负责一‘寮’罗?” “岂止五名先生,还有一干先生们喻居各部堂,举例言之,北条悠先生住战堂、容不得先生住舟堂、墨白先生住中堂,均有家室。此中关节林林总总,总有一天学弟可以明白过来,学姊一时也讲不清。”其实王宛瑛对训堂很是熟悉,讲解得已经够详细了。 “不过,凡我训堂弟子,并不能总在书寮求学,还经常要被派往他处受训!”说这句许时王宛瑛古怪地看了叶挽一眼,叶挽微微纳罕,但也不放在心上——别人受得了,他就受得了。 边听王宛瑛的介绍,叶挽国吐舌头,这帮海贼!让人越看越心惊,不怕海贼太野蛮,就怕海贼有文化,自己还是小觑林凤军了。光看这座“教育机构”的格局,便可得知林凤之志不会止于东海。想想林凤后来起兵对朝廷发动攻击,败后又到海外立国,成为中华海外立国第一人,便知就里。 不过也因为如此,叶挽在心里又即将接受的夫子训导,增加了几分期待。 叶挽随王宛瑛步入右后厢房,发现这里有四个套间,但夫子却没在任何一间房中。在右后厢房通往宅院后门的回廊上,他们看到了一只竹躺椅,躺椅接地处是两根弧状的毛弓竹,若是有人把自己放在这椅子上,就可以闭目轻晃养神了。 这一会儿,夫子就是躺在椅子上,旁边侍立着一个有点老相的童子。童子正在替他摇蒲扇。蒲扇慢送清风,再加廊道上自然的穿堂风,连叶挽都觉得有点凉。可夫子不愧是夫子,硬是不怕冷,整个人躲在竹椅上微微摇动,保持着自然!恬静!还有强势! 王宛瑛带着叶挽默默侍立在竹椅的一侧,不敢吱声。 这就是陶校长呀!叶挽看着躺椅里的老人。觉得他不太老也不太年轻,六十来岁的模样;形象不俊也不差,蓄长须,须略花白,放在竹椅两侧的双手骨节粗大有劲,身量因躺在椅上看不清,但给人一种欣长的感觉。 “阶前可是红堂叶挽?”大概是听到声音了,夫子开口问道,只是没有睁开眼睛。夫子说话的声量不大,也不显得突兀,但跟环境浑然一体,好象整处空间的主宰者一样。 这就叫控场吧,叶挽边想边恭敬答“是”。 “大堂中央那副对联可曾见到?” “见到了!” “记得否?且诵来一听。” 这是在考较了!叶挽敏感性很高,可不会以为这是拉家常,忙小心答道:“记得,效梅傲霜休傲友,学竹虚心莫虚情。” “心思、记忆尚可,可入番语寮!”夫子下了断言。叶挽心理嘀咕着,咱本身就学过二外,再去念外语专业,有意思吗?他无声抗议着,不敢暴出声来。 好在夫子又考新题了,他说:“予你五十息,推敲破题,写幅对联表达一番胸怀心志。” 叶挽想着夫子刚才的话,确定这不是普通的考问,夫子正在给他分班分专业呢!继续考,说明还有挑选的余地,谁不知道读冷门专业将来工作不好找!叶挽决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试,于是他吩咐王宛瑛:“请学姊替我计时”。 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不算好时间,就算上辈子发生过的那样,该到交卷时间到了,才发现自己还没想好,这就俅了! 注意时间是叶挽母亲生前的要求,她的时间观念很强,一直影响着叶挽。她曾经坚持给丢表成瘾的叶挽买表戴,好让他在学习过程中能够把握好时间。 认真揣摩原有对联所表达的思想与意境,在王宛瑛算到第四十息,叶挽想好了回联,朗声念出:“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更虚心。” “善,言辞脱颖,胸有丘壑,可进庶务寮!”听这话似乎让人兴奋不起来,因为听王宛瑛解释过,庶务寮就相当于进海贼干部培训班,这不是叶挽的第一选择! 好在夫子缓慢而清晰的声音仍在反复响起,他问:“竹以清居花上品,梅之雅在雪前香,原联兼论两种品格,此联中为何有竹无梅?” 叶挽的后背一阵凉,刚才在回答之前依稀记得那个联句,觉得很应景、意境也不低、挺对仗的,就选用了,倒是未细思梅雅竹清之别。 现在夫子还在一旁等着答案呢,不能长时间全无声息,想了一小会儿,叶挽答道:“弟子以为,我辈随林大统领征伐海域,别祖宗庐墓,驳舟破浪,必须具备冬梅傲霜、翠竹拔节一样的高贵品格。只不过弟子出身寒微、阅历不丰、才情浅薄,没有丝毫倨傲的资本,故而一心想效法秀竹、脚踏实地一节一节地成长。” 说完叶挽复又叹道:“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梅花是如此傲雪高调、芳华忽绽、占尽风情,多少人摹效,偏生弟子不想学、也不敢学!” 胡诌到这里叶挽心里直犯嘀咕,他想:你们就是一群海贼,说什么梅呀梅的,什么雅呀雅的,烦不烦呀!我就是要学竹不学梅,势如破竹,破禁锢、抽劲节、凌云而去,抢回绿玉杖和小张蔓,然后穿越回去当良民! 夫子听到了叶挽关于竹梅的辩词后,略一沉吟,评道:“谈玄说虚,舌辩潢潢,未必不可近圣贤,可进读经寮!”汗,这是什么评语! 夫子不理叶挽的反应,继续问:“原联句的上联谈友谊,下联说品性,为何你于对答之中不言友情,尽言气节情操?” 叶挽听到夫子方才的评语,知他是个务实之人,不能谈虚说玄,以免被扣分。想想呀,以后还要在训堂长期生活,瞎扯一气总会被他看透的——虽然到现在为止夫子看也没看他一眼。 叶挽回答说:“弟子以为常处刀兵之地,不可轻信友情让出后背。离家千里亡命四海,能活命者必得洞烛世事,冷酷坚毅!” 把这话说完,叶挽又担心会被夫子当作无情之人,继续补充道:“弟子并非不信友情,只是以为情未必真,不可轻信。但在亲人挚友危亡之际为之拼一生境,责无旁贷!” “无情未必真豪杰,听你这番表白,也算有男儿血性、争伐勇毅,可入兵事寮!现在寻录事报道去罢。” 这边叶挽面红耳赤、激动加小心地解剖自我,那厢夫子连眼睛都难得睁开一下,至始至终没看他一眼,便要哄人清场了。 叶挽虽因又被划入兵事寮有一点喜悦,但总体上还是觉得小小地受伤了,甚至有些急眼,因为同时让他念四个专业,他还要挤出时间来苦练武功,如何受得了? 叶挽心中的意愿是:军事指挥专业是一定要读的,管理专业也还将就,那个外语和古汉语专业就算了。他想把后两个专业再交回去。为了让夫子给自己“减负”,叶挽急忙蹲下来抓住竹躺椅的手把,不让它再晃动,并很诚恳地说: “夫子,在下人小脑子小,正长身体,同事四门课业,恐承受不起,可否与宛瑛一样,只进二寮,如蒙允可……” 夫子不答话,只是哼了一声。 一旁的童子突然暴起,倒持刚刚替夫子扇风用的薄扇,用那扇骨狠狠就给叶挽的头上来一下,并骂道:“夫子之言好比号令,此处乃是书寮,并非菜市场,安可在此讨价还价?” 这个孩子的声线不知是不是被沙纸磨过,发声时带着细稚的孩童音底色,又掺杂了些许喑哑的味道,听了让人觉得十分古怪。不愧是海贼窝里的,连个小屁孩都这么强悍!叶挽认命了,他很郁闷地看了恶童一眼,对着夫子恭身答“是!”然后跟着王宛瑛退走出来。 ------------ 第一零一章 夫子开眼 在交流过程中,夫子至始至终没有睁眼瞄他一眼,叶挽感觉非常失败和郁闷。 当他跨过门槛,看到了西厢房走廊的圆木支撑柱,觉得怎么看这根柱子都是顶天立地妄自寂寞,跟自己有点象呀! 叶挽感叹着、微微佝偻着腰走出来,脸上没有一丝精气神。 他看着这根呆木头,尤如大哥见到二哥,心里感慨万千! 他跨过门槛,想想自己要脱离苦海了,而木材兄还在受煎熬,他便送上一个“我看你可怜”的眼情,然后挺起腰迎接新生活。不料腰才一挺直,一声清越之音突在耳边响起,“回来!”。 叶挽吓了一跳,大意失荆州呀,不能太得意忘形了!只见他急忙又弯下顶天立地的小腰,老老实实地转过身,毕恭毕敬地站到陶夫子前面叫声“夫子”。 没进来时算社会上混的,体制外的人怎么玩都可以。可一旦入了学,在校生对老师至少形式上要保持尊重,不然犯了校规被那恶童子用扇骨打可没人救。 叶挽站在躺椅前,不敢再吱声,显得无比恭顺。 夫子说:“尚有一问。”叶挽“唉”地应了一声,腹诽道:连眼睛都不睁开,看一下帅哥会死呀?这家伙对夫子至始至终不看他,窝着一肚子火。 夫子问:“你可尚听闻老夫名讳? 叶挽回禀一声“听过”,没办法,在南澳你太有名了。 夫子继续讲:“不曾听闻亦不要紧,老夫名唤陶锦城,‘陶罐——锦鲤——城镇’,陶!锦!城!” 叶挽站在一旁一阵腹诽:城门失火,陶罐汲水,殃及池中锦鲤,陶?锦?城? 夫子要求道:“简评一下这个名字?” 这位夫子是不是太寂寞了呀,让人品评他的名字,有病。又不当你爹,又不当你爷,哪知道当初取这名有什么特殊意思。叶挽本在腹诽之中,一太不小心了,脱口而出道:“城,城门——门,啊错了!” 还好他机敏,发现不妙立即掐掉,不过还是把自己给吓出了一身冷汗。想死呀,真说出来就没命啦! 夫子冷哼道:“错在何处,直言之,不必吞吞吐吐!” 夫子不悦了,叶挽憋见童子握扇的胳膊微微抖了一下,心里骇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分心迟疑了,快速反应过来,在记忆里拼命搜索跟“陶锦城”有关的诗句,心里默念“陶锦城——陶锦城——”哪里有陶锦城的诗句可以借用一下呀? 叶挽情急之中,狠狠用劲一闭眼,一诗句如有神助般从天而降,破口而出:“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说完他自己就呆住了! 夫子的双眼突然睁开! 童子执扇的手猛的一紧! 糟啦,糟啦! 怎么就糟了呢?“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返乡”是李白《蜀道难》一诗中的辞句。《蜀道难》是一首雄奇强亢、韵律意境皆美的长诗。 “噫吁嘘,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沉浸于诗的美曾经深深地打动了叶挽,他没少背诵,全诗的倒数第二句恰好是‘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因为夫子催问得急,赖上了,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了。 闯祸了!叶挽不无幽怨地在心中偷偷埋汰自己,念叨这句诗干嘛,不是还有杜甫的《春夜细雨》吗,“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多美的句子,刚才若是用上了,该有多好呀! 可是千悔万悔,却用了“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的句子,几等于对着一个资深老海贼劝告说:“锦城呀,你虽然在这里呆着挺快乐,可是难道你就不想家吗,还是赶紧回去吧!” 苍天呀,这不是策反吗?不是自寻死路吗?干嘛用这句诗?就算不用杜甫的《春夜细雨》,不能讲吉利的话,用郑谷的《谪居于此话凄凉》也行呀——“今日重思锦城事,雪销花谢梦何殊。乱离未定身俱老,骚雅全休道甚孤”。 虽然它写得很离乱,但用它来骂夫子鳏、寡、孤、独、败,也比企图策反这海贼窝第一号谋士来得强呀! 因为骂他顶多被揍一顿,又死不了,自己还可以拖着残躯去救小张蔓! 但是现在?马上要与小张蔓阴阳两隔了!完啦,彻底完啦!叶挽心如火焚。惶急中他感觉得到,当夫子听到“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时,突然挣开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呀! 他的眼神象蓝色天空下一片澄净的薄冰,给人清冷、透明、薄而脆的感觉。这位名振南澳的大智者居然有新生婴儿一样的眼神! 当你与他对视,你的情绪会瞬间被录夺,在他那清冷的眼波里几乎不能思考;更可怕的是那如冰般透明的眼神,让你觉得他浑无心机,情不自禁要将全部心思交付出去;但是这种眼神又是这样的脆弱,弱得象与上帝只有一墙之隔,随时能与上帝打招呼似的——这是一对多么接近神的眼神! 被这对“神眼”长时间地扫描和解读,叶挽先是感到一阵清清冷冷,然后又清冷褪去,骨子里产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能就这样给他做了,他叶挽是个有理想的人,还要救出张蔓、杀回张府呢,千钧一发之际叶挽诗文上脑,不枉他在张府呆了一年多,张居正一首不得志之时的《述怀》就到了他的嘴边,此诗恰好可以解释与缓和当前紧张的局势。 只听叶挽念道:“岂是东方隐,沈冥金马门?方同长卿倦,卧病思梁园。蹇予柄微尚,适俗多忧烦。侧身谬通籍,抚心愁触藩,臃肿非世器,缅怀南山原。幽涧有遗藻,白云漏芳荪,山中人不归,众卉森以繁。永愿谢尘累,闲居养营魂,百年贵有适,贵贱宁足论。” 这道诗是嘉靖三十四年,张居正见正直果敢的兵部武选司杨继盛上疏提摘严嵩奸贼,却为明世宗、严嵩判弃市,忠良变冤魂之后,自觉报国无门,写诗抒发胸中哀怨的句子。 在这里读出来,恰好作为劝夫子早返家的注释,“永愿谢尘累,闲居养营魂,百年贵有适,贵贱宁足论”,就是赞夫子有陶渊明闲居南山情怀,不沾尘事俗务,不介怀功业贵贱。这首诗虽有遁世的意味,却是拍文人马屁,赞其志气高洁的好诗。 叶挽念完此诗,全身象有数十条蜈蚣爬过,一下子肌肉放松了好多。同时,夫子的目光也慢慢柔和了下来,他问道:“可是学士张江陵旧作?” 叶挽点头称是,写此诗时张居正自觉报国无望,三十岁的翰林编修,遗书当朝宰辅徐阶,语曰“吾道竟阻,休泰无期,即抗浮云之志,遗世独往,亦一快也。”书毕挂职拂衣而去! 谁没有热血过,谁没有愤慨过,特别是像陶锦城这样孤高自负的人,竟沦为大盗林凤的爪牙,或者心中也藏着难解的郁痛吧。是人,便有故事,有故事,便得落入这臼盅—— 夫子沉默了好半晌,温和地问道:“听闻你为张氏庶子,张江陵诗篇可都会默诵?” “是——”这一点倒是真的,在大学士府张居正是神诋一样的存在,进族学前后,叶挽学得最多的就是张敬修编的《太师张文忠公行实》。每天饭前睡前,敬修、高氏动不动就要查他有无背好上面的张居正言辞诗句。 所以虽然不太喜欢被强迫,可驾不住要在张府混饭吃,每一首每一篇的,他都努力记下了。 夫子闻言,考了他几首,居然还都答上了。其实叶挽是边答边心惊,说白了,如今的张居正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侍讲学士,离在朝廷之上拿大鼎还有十万八千里远,没有道理这个海贼窝里的老者竟对他如此熟识。又不是开张居正文学研讨会,这老头这般无聊作什么? 夫子考了几首之后兀自叹道:“老夫与江陵,一时人杰,将以有为却前嶂重重。你既自承为张江陵之孙,虽为私生,自必不差!凡事需当多承担一些,让你同时进四寮求学,便是这个道理!” 终于明白了,没想到张居正的影响力能够到达这里,也不知与夫子是什么关系。叶挽正猜度间,夫子又道:“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善!可是来自李青莲之《蜀道难》?” 夫子说这话时如邻家长者,已经没有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叶挽老老实实答道:“回夫子,正是!” “上一句为何?”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夫子又沉默半晌,然后很干脆地说:“既识得,此一句一并予你。” 同夫子风清云淡的样子形成巨大反差,听闻夫子之言,站在一旁的童子眼瞳突然放大,出现了强烈的镇惊和诧异。这该是多么惊涛骇浪的情绪风暴呀,他的神情保持着惊骇,动作许久都没什么变化,就像是木雕泥塑的一般。 叶挽很是心虚,夫子说给自己一句话,这恶童子为什么这么夸张?好像抢了他许多银子一样。 管他呢,不管是好的、坏的,还是莫名其妙的,都比脑袋掉了要强上千百万倍。故而就算不知道详情,叶挽也不敢询问。而夫子显然对于做解释工作兴趣缺缺,随意地说上一句“去吧!”便双目再度闭上,不理人了。 叶挽满腹狐疑,向闭目养神的陶夫子敬了一个礼,又看了那被点了穴一样的恶童子一眼,径自出了门。不过这次出来,他老老实实地全程佝偻着腰,直到过了西厢走廊的支撑柱后,看到老老实实等在外边的王宛瑛,才做了一下扩胸运动,心志复舒了过来。 没有再被叫回去了,二人顺利步出大厅,一起去寻录事注册。一路上王宛瑛一直用亮晶晶的眼睛偷偷瞅他,不似初来时那么亲切随意,但也没了先前的强势。 “怎么啦,叶某头上长花了不成?”被这样瞄的感觉很不好,叶挽觉得有必要调整过来,随口骂道。 “呵呵,”王宛瑛傻笑两声说,“未曾想叶挽学弟如此不凡,一朝竟成四寮弟子。进四寮之人岂是凡胎,多数人不过碌碌如学姊,只可为二寮弟子。” 叶挽问:“这是怎么说来着?” “只举数例,你便知之。族堂族长林国逢长公子林伯初、族堂统领林同显二公子林胜,皆只入二寮。多数训堂弟子只入一寮,入二寮聊聊无几,入三寮者便是人中翘楚,仅有中堂副堂主方大器、族堂统领长公子林邦、红堂分守柳大姑内侄柳絮洲三人;入四寮者更是凤毛麟角,先前亦不过区区三人,分别为舟堂统领容宽令公子容道、红堂统领寸丹及北条悠先生之妹北条静、族堂族长二公子林伯纪,此番加上叶挽,竟比三寮弟子多了。学弟呀,看不出来,你是这般地强悍!” “真有这么夸张吗?”叶挽将信将疑。 ------------ 第一零二章 初至兵事寮 “你却不知,进四寮者,无论将来至何部任职,必是将领之选。”王宛瑛的嘴挺碎的,“学姊宿舍有女阿萁,曾誓言定要为进四寮才俊诞下子女,成弃妇亦无所谓,可怜僧多粥少,一直未能近得目标,林伯纪、容道皆已出学,北条静乃是女公子,今日学弟来了,成了唯一四寮男弟子,真怕学弟这具身子会垮掉!” 王宛瑛用眼神狠狠地揣摩着叶挽的形体,似是担心他不堪折磨一般,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刚才还道入寮纯属受虐,不曾想还有这种待遇。好吧,好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就让蹂躏来得更猛烈些吧!某男回想起前世的明星,对于阿萁这类的潜在威胁,竟全然不惧。不仅如此,还神驰物外,得意地思忖道:这样的生活会不会隐私太少了点?要不要带个小镜子随时补妆,以免出镜时素面相对,辜负了女粉们。 哎,贫困乍富的感觉真是奇怪! 现在,刨去出身来路问题,至少在训堂跟林伯纪是对等的,将来一定不能混得比他更差,想到兴奋处,叶挽兴冲冲地对王宛瑛哼起了《爱拼才会赢》:“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那通失去希望,每日醉茫茫,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耶?”王宛瑛听得云山雾罩,但看叶挽笑得贼贼的样子,就不想让他太得意,于是便笑骂了两句,叶挽心中高兴,也奋起反击。这二位都是“快枪手”,一时大院像多了两只麻雀,叽叽喳喳。 吵吵闹闹间,二人找录事注了册,叶挽领到了统一配发的被褥与生员服装。因王宛瑛不得不回去上课,叶挽只好在注册完后,独自一人寻找分配给他的住宿地。录事给排的是海字三号房…… 本以为海字三号房是一间小屋,叶挽找来后人却看傻了,哪是呀,竟是一套双层阁楼,墙上砌着青石红砖,楼边种有荫荫绿树,抬头一看二楼还有阳台木栏,端的是书舍清雅、视野绝佳呀! 海字三号房在最右侧,一号房在最左侧,中间就是王宛瑛所住的二号房了。 王宛瑛住的?听了就令人心砰砰跳,也就是女生宿舍了!那是不是可以背单词念诗书时,对着阳台或对着窗户看一看!交流一下同学友谊。 作为新学弟一定得讲礼貌,不主动向隔幢宿舍的师姐问好,会遭天打雷劈的。至于海字一号房的师兄们就算了,毕竟中间隔着一套房子,有点远不是吗? 跨步走进海字三号房,新的生活要开始啦!录事将他分在海字三号房甲寝室。甲乙丙丁卯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几乎可以想见,甲字寝室就是二楼左侧第一间。那里离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最近,离师姐们也最近! 叶挽同学怀着美好的绮念,兴冲冲爬上木梯,直奔二楼左起第一间。真不错,管理非常规范,每一间寝室的房门边都挂着木牌子,上面都标着房号。 录事人虽然长得萎琐,但这心肠还是挺好的,将他分在甲寝室。“甲”好呀,那不是第一的意思吗?叶挽抬头去看标注自己寝室的那个“甲”字,可等他看完直接呆住了,是谁这么没文化,连牌子都挂错了,明明是“甲”字牌,怎么就错挂成“戊”字牌了呢? 叶挽同学怀着拨乱反正的心理,挨着个去看其他五间寝室的门牌号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错了!他赶紧“噔噔”跑去找录事反应情况。 录事很郁闷地看了他一眼,说:“由右至左、从下到上,甲乙丙丁卯戊,哪里错了?这位新生员一定要好好补一补文化知识,基础未免太差了!” 叶挽同学真想吐血,没办法,形势比人强,那就住吧。匆匆一瞥寝室门口挂的“甲”字牌,他抱着被褥与生员服埋头走了进去。室内空无一人,估计都上课去了。 这帮牲口,难道说人跟野生动物一样,非要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留下分泌物宣示主权吗?把寝室搞得味道这么怪!叶挽放下手中物品,醒醒鼻子,探究一下怪味起源,掀掀被子、床垫,拉拉房门、抽屉,看看水杯、饭盒,然后他是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但也决定不住在这里了。 诸位记忆中的男生宿舍是什么样子的,还记得床单上涂着的淡黄干渍、门后边包食品的纸皮、床垫下或鞋子里藏着的乌黑的袜子…… 该有的海字三号房甲寝室都有,而且内容更为丰富,饭盒里有长着绿毛的剩饭、水杯里有新掉入的小动物正在游泳、抽屉里有一只小乌龟听到异响立马缩头、床上堆着脏衣服和书籍…… 上有天堂,下有训堂!这般有特色的海字三号房还是留给其他同学住吧!叶挽同学心甘情愿地住回了医馆。他请教过王宛瑛和录事,回家住,也就是所谓的“通学”,是允许的。 既使受到了小小的打击,第二天,叶挽还是捧着书册兴匆匆赶来教舍。话说训堂的教学管理规定真是好呀,同时读四寮一点关系也没有,四个专业同时开课,你爱去哪座教舍自己可以挑选,翘课也没人管你。 夫子真是太可爱了,这不是正宗的“选修课”吗?只果现在夫子在身边,叶挽一准扑上去,发誓兼诅骂今后要当“三好学生”、做“四有新人”,因为训堂不光教学模式好,课程也安排得可心。昨晚叶挽看了选课单,乐得合不拢嘴。上午兵事寮授武经,读经寮诵诗经,庶务寮习格物,番语寮教倭语,品类齐全,选取课自由! 作为“插班生”,叶挽势必已经错过了一些知识点,训堂当然不会管,这里可没有“开小灶、煮馄饨”之说。 无所谓,无所谓啦!叶挽两眼发光,身心都在酝酿着对兵事寮的热爱,《武经七书》!古代武业必修课,竟然就是兵事寮的核心教材!实在没想到,这玩意海贼窝里也有得教。摸着一打线装石印本,不用凑近鼻子也能闻到浓郁的墨香,叶挽的心都醉了。 穿越到明朝当了海贼,靠什么打仗,这就是他的红宝书! 叶挽内心一片光明,美美地计划着,似乎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美好的一天就从跨进教室的第一步开始吧! 当叶挽义无反顾地跨进门,一道人影向他扑来,吓了他一跳。不过他当即判断这是躲闪而非攻击,感觉得到此人并无敌意。为防他撞上自己,叶挽伸出手按住了来人的肩膀,不让他乱晃。 就在这时有一根笤帚往头上直接盖来,此时叶挽正与这位身份不明的人纠缠在一起,这面笤帚呈片状攻击,显然将他也列入了攻击对象范围。 操,下马威是吧!上学第一天便遭人用笤帚打,叶挽有点小生气。在闽南笤帚有“扫地出门”的喻意,相当不吉利,因此叶挽觉得很晦气,怒火一下子爆炸出来。只见他抢前一步,左脚为轴,腰带身动,轮圆右臂象陀螺一样转一圈,鞭拳同时击到这名身份不明哥身前。 来人战斗意识还不错,突遭袭击,急将笤帚移到自己身前。叶挽鞭拳带风击中笤帚柄,挤压其身,把他鞭了一个趔斜。不过这小子的下盘稳,居然没倒,摇摇晃晃的。这时旁边跃出一锦服少年,伸掌一推,替执帚少年接住鞭拳的螺旋劲,同时大喝“什么意思?” 叶挽是动手了,但死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扭头看身后被他保护下来的少年。 这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有点黑、嘴唇有点皴、头发有点脏,穿着生员服,内衬粗布里襟,象是一般人家的子弟。 少年见叶挽看他,露出一个窘迫的笑,用下巴指指拿笤帚的少年说:“有点矛盾。” 执帚少年冷不防丁受到攻击,差点跌倒,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很明显,他唯锦服少年马道是瞻,既然锦服少年出面了,他暂且绷脸忍着不说话。 知道要跟谁谈判了!叶挽对锦服少年拱拱手,把自己的立场和道理摆出来:“诸位打架斗殴与在下无关,叶某只是新入寮弟子,初入教舍便受到攻击,有人高举帚把打将而来,正要问个明白!” “哼哼,可曾打到你?” “若叶某不提前反击就有可能打到!” “阁下可真是会猜呀,”锦服少年有点生气了,“本公子偏偏以为力道控非常精妙,不会波及。” “叶某怎知他能否精准控制,既然威胁到叶某,叶某必是要出手的!” “哼哼,本公子认为你如呆鸟一般站于身前,被你威胁了,可否扁你一顿?” “无理取闹!” “何人无理?” “你好生无理!” 晕了,叶挽一心想当好好学生,莫名其妙第一节课战火就烧到自己身上,真是无奈,叶挽撂下一句,“某为求学而来,息事宁人,不与你等理论了——” 说完他抱着自己的书本,看看四周,恰好看到一个空位,估计没人坐,就走将过去。 锦服少年见叶挽走过去,由于不知池水深浅,脸色不停变幻却未决定怎么办,但他身后有个大胖脸先不乐意了,破口大骂:“妈的个巴子,此事尚未了结,你还敢歇下?” “你在骂谁?”叶挽一拍桌子,振衣站了起来。随蓝净强训一年多来叶挽身上多了几分彪悍的体征,袭杀了林道干匪众以后他又有了点嗜血的性情,负责伤兵小队后身上更增了点威重的气势。体征彪悍、性情嗜血、气势威重,虽然不多,但这是当枭雄的基本材料。 在异世界的变化,使得他在独对这群优渥少年时,丝毫不落下方,强势喝道:“再敢口中不干不净试试!” “爷爱说便说!你又能如何?妈——的——个——”那小子故意一字一顿,挑衅的姿态与语气十足恶人。 “腾”叶挽象豹子一样弹出座位,直冲上前。锦服少年早有准备,迎了过来。两人了一碰撞,便“乒乓砰砰”交战到了一起。由于教舍空间太大,叶挽离大胖脸是比较近的,可惜由于锦服少年拼命抵挡,一时间还真靠不上去,给他因嘴巴不干净受点教训。 孰料那胖小子瞧着了空门,居然插进来偷拳。这是你自己找的,叶挽卖了一个破绽,将胖脸小子骗进攻击范围来,然后侧胸一让,刮擦过锦服少年一拳,狠狠地将一个大巴掌盖到了大胖的肥脸上。 由于是蓄势而为,这下打得还挺重,尤其是人脸之上皮肉过于敏感,一下就红了一片,看得出来那个红通通的印迹像一只大手。大胖脸痛得“呀呀”怪叫。 锦服少年发现二打一居然让叶挽占到了便宜,火冒三丈,返身进击,出拳虎虎生风,叶挽一时竟也讨不着好。 大胖脸不敢再上前偷拳,捂着脸退了下来,于是并不宽敞的教舍里就剩下叶挽与锦服少年你来我往狠打一气,空间不大,出腿的机会不多,二人的防守水平都不够严密,互相都挨上了对方的拳头,打得那是相当的郁闷。 实在腾不开手脚,一个说“出去打!”另一个说“出便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最后一段未贴就上传,使得内容不完整,向读友致歉。但同时感到好笑,都在写给谁看呀,没有一个吭声的,如果有人在书评区指点一下,青翼就改过来了…… ------------ 第一百零三章 海贼六德 就在二人停手,准备外出之际,“意欲何往?”一个细稚而又带一丝喑哑的古怪声音在门口响起,然后一名笑容可掬的老相童子走进了教室。叶挽定睛一看,浑身一激凌,吓出一身冷汗。 来人正是陶夫子身边的恶童,夫子还没来,他该不会是打前站,给夫子拎茶杯、送讲义的吧?不是这样吗,领导登台叽哩咕噜之前,秘书莫不要抢先一步把供好水杯与讲稿,以显得陶校长很忙,顾不得细节问题。 叶挽与锦服少年斗殴刚刚停下,恶童“秘书”自然知道小海贼又起内哄了。他进门后环顾教室,看到教室内聚了一大堆的人,桌椅也是东倒西歪,便道:“找回各自座席,前事不纠,若有人不回己位,自有戒尺侍候!”妈呀,恶童子进门来虽未曾带他的蒲扇,却揣着一根竹戒尺。 谁也不怀疑这位会玩课堂暴力,一听至此,蜂一样一哄而散,快速抢占位置。叶挽也不傻,急忙往刚才坐过的空位冲过去,到位后才发现那锦服少年早已坐了上去,似笑非笑地瞄着自己。回位之事就发生刹那之间,于是除了叶挽,兵事寮生员均已各就各位。 恶童还真是没想到有人敢站出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叶挽“嘿嘿”阴笑两声:“啊,还真有位高人,不怕惹事,也好,此尺已有二年未品尝到肉腥味了!”这都谁家的孩子,刚扯去纸尿裤,就变成了“红孩儿”,话里透着一丝阴险狠辣的味道。 被阴了!叶挽心想。慑于恶童打人的戒尺,他赶紧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在下叶挽,乃新入寮弟子,座席还要等待先生安排?” 恶童一听,方才发现自己搞错了,不好意思地抿嘴难看地一笑:“原来如何——” 他也不道歉,只是指指叶挽说:“向诸位介绍,新来生员叶挽!生员叶挽——自行向众人作个介绍吧——” “诸位好,在下新生员,姓叶名挽……” “完了?”叶挽简童重复了恶童的话,一副欠揍的样子,让恶童很是纳罕。 叶挽不愿费劲多起说辞,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好,何人愿与叶挽同席而坐,请自行站起。”“唰”同时站起三个人、二女一男,王宛瑛赫然在列。还有一位娥眉淡扫、脖颈白美的少女同时立身,想来此人便是蓝净说过的冯小梅吧,她与王宛瑛合称红堂二姝,是红堂着力培养的两位未来将领。男的却是方才受叶挽授手的黑肤少年。还不错,有点骨气和人情味。 叶挽看向恶童,露出询问之色,后者扬了扬眉毛,大概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叶挽——此处!”王宛瑛热情洋溢地埋着食指指指自己的身侧,这个地方能坐吗,想想坐在你身边的女孩看过你的裸体,谁HOLD得住?叶挽对她眨了眨眼,没有走过去。同时他对小梅有礼貌地欠了一下身,表达感谢和歉意,然后径自走向黑肤少年。 “好,叶挽与容克一同就坐了。诸位取出《六韬》兵书。照例先生引导诵读,夫子组织讨论,今日吾等便学这《六韬》兵书。” 天!他自称“先生”,对了这个恶童莫非就是王宛瑛介绍过的“童先生”,她说西后厢房住着陶夫子与童先生,自己看到老相童子侍立一旁,竟没回过神来,只当他是夫子的书童。见到训堂以童子任课,叶挽的心里偷偷打鼓:太也粗制滥造了,随便找个穿开裆裤的小朋友,就来讲这兵书,太不负责任了! 想归想,不想挨扇骨或戒尺就得老实点,叶挽不想挨体罚,只好装作好学生的模样,乖乖坐在容克身旁。 无所谓下面的学生如何思考,恶童先生继续授课,他用与他身量并不匹配略显沙哑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讲道。 “凡院举武将,均得系统学习兵书,诸位亦不能免。宋元丰年间,朝廷集古贤兵要,出《武经七书》,为武宗典藉之要。” “此七书为何?诸位可还知晓?” 一时竟哑雀无声,无人答腔,恶童先生损道:“少小不努力,劳大徒伤悲……答不出了吧?” 顿一下,看看没人敢反驳,恶童继续自导自演:“教诸位一项土办法,好生将《武经七书》记下来,经略武运之人,不识七书,尤如人之不知己名,不是很可笑吗?“七书”概括起来,为‘三子’共‘一、二、三、六’。何意?‘三子’,指孙子、吴子和尉缭子兵法。‘一、二、三、六’,一马,指兵书《司马法》;二人,即兵书《唐李问对》,问对莫不是两人之对?《三略》,即三类谋略;《六韬》,指六种谋略,今日先生将带诸位研习此书。此便为‘三子’共‘一、二、三、六’,七书武经!” 叶挽在下面绝倒,这恶童先生真是个活宝,还教用速记法,不过经他这么一闹,这帮小海贼还真将《武经七书》的名字全给记住了。 “先生,《三略》为三类谋略,《六韬》为六类谋略,应当如何区分?”叶挽觉得恶童先生也蛮好玩的,于是作好学状帮他助助兴。 “《三略》又名《黄石公三略》,乃黄石公石桥授予留侯张良之兵书,分上略、中略、下略三部,乃体系是区分;六韬,‘韬’通‘弢’,乃弓套之意,喻把藏弓于套子中表示深藏不露,特引伸为谋略,六韬者,为文、武、龙、虎、豹、犬六种谋略,乃领域之区分。” “文韬讨论战争准备,涉及人财物的准备和战争动员;武韬讨论战争侦察与战略谋划;龙韬讲指挥部署条件;虎韬讲平原作战;豹韬研究特殊地形,如丛林、草地、沼泽、山地等的作战;犬韬讨论治军问题、管理问题——诸位,六韬讲了作战准备、兵略谋划、争伐条件、攻伐应用一、攻伐应用二,最后提及三军管理,此乃一套完整兵论。” 叶挽有点服了,恶童先生不简单,把引论讲得很有条理,系统性很强,也很生动。 “《六韬》亦称《太公兵法》,姜尚姜太公,诸位想必在折子戏中见过,此人于《封神演义》之中骑‘四不相’、执‘打神鞭’、钓鱼用直钩子,辅佐武王姬发,平商纣,打出了一片大周江山。” “姜尚统兵之才惊世骇俗,集其平生所学著《六韬》遗世。司马迁曾赞誉姜尚此兵书,曰:后世之学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此言何解,说的是后代兵书、兵法虽多,《六韬》实为本源!一言以蔽之,奉劝诸位好好诵读理解,莫要错了修习机会。 “今日一课,吾等将修习《六韬》第一卷‘文韬’,诸位翻开‘上贤’篇。老样子,先生授课,只讲心仪之篇,诸生但有所求,可当面提出,其余一概不论,若想深度修习,可自行翻阅,遇有不懂之处,自行研讨将之弄通弄懂。” 听恶童先生这么一说,叶挽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好感又不见了,这“文韬”共有文师、盈虚、国务、大礼、明传、六守、守土、守国、上贤、举贤、赏罚、兵道等十二篇,恶童一打开书就进入第七篇,其他的还不讲,那一套兵书三两下不就解决了,还学个什么劲。不负责任呀! 恶童先生好象丝毫不在乎世俗的目光,径自带大家诵读一遍“上贤”篇,然后说道:“当将领、当统领,要任用何人、提拔何人、除掉何人呢?太公言当‘取诚信,去诈伪。禁暴乱,止奢侈’,意即选用的人要德才兼备,诸生以为如何?” 众人异口同声回答:“善!” “善个屁!吾等均为海贼,一群无恶不作的海贼,一群逾越了王法的海贼!要照诸位思路建军,不过一月便会内叛四起,不战自溃,全投降算了!” 这位恶童先生还真是坦诚,确实这里不过是一群海贼!就算进了学校,有先生教育,大家还是海贼,属于一群让国法与诸神遗弃的人。 “那又当如何?难道推选有才无德之人,何人穷凶极恶,便选用此人?”锦衣少年大胆发言,这位看样子是胸有大志的,不过大脑小了点。 “死得一样快,集团内部会相互争戕,争权夺利,争伐之后,连挖坑管埋之人都将无法找到!” “有德无德的之均不可选,又该推选哪类人?” “选符合吾海贼道德之人呀——”恶童郑重地说完这句话后,顿了一下,看到下面的人产生了一阵骚动与明悟,才接着说:“妙,诸位似是明白了过来!何谓海贼道德?请诸位学上贤篇,撰写‘六德’‘七害’共一十三条道德标准。先生便坐在这门口等候,一个人一个人提交,写得好之人,可出教舍离去;先生不认可者,罚抄《六韬》全卷三遍,几时抄完,几时用膳!” 怎么这么有个性!叶挽心想。知道恶童不好惹,他急忙抓紧时间破题做题,由于心智比在位的同学超脱,花上小半把时辰,叶挽就做好了,但为了努力把字抄写端正,他又花了四十来分钟进行抄誉。没办法被打怕了! 这时锦衣少年等人已经零星交卷了,见此情景,叶挽把自己的作业也呈了上去。恶童接过纸卷,小声念道:“六德:兔子不吃窝边草,兴趣永远是王道,不怕前途多坎坷,敢拼会赢当好汉,不可缩头做喽蚁,兄弟抱团擎大旗……” 他问叶挽“何意?” 叶挽老实答道:“六德:一德,‘兔子不吃窝边草’,抢他人、对敌人狠,不作践自己,不糟蹋势力范围内百姓;二德,‘兴趣永远是王道’,钱也好、色也好、房产亦好,无兴趣爱好者皆不可重用;三德,‘不怕前途多坎坷’,为海贼者经常寒而无衣、饥而无食、匿而无色、万人唾骂、劫途飘泊,若要其不变心,必须品格不屈不挠;四德,‘敢拼会赢当好汉’,不怕二进宫、多进宫,敢与官府争斗,不惧强、不惧多,敢与悍匪争斗者,方可重用;五德,‘不可缩头做喽蚁’,勤学知识,苦练本领,有抱负、求上进,平生只想做大海贼、不做小毛贼,胸怀大志;‘兄弟抱团擎大旗’,讲义气、恩怨清、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当。” 恶童似是在品味叶挽所说的话,不吭声。“先生,在下的‘七害’……” “不会再看了,叶挽,你很适合当海贼!可以离去了……” 这就是训堂先生对学生的高度评价?叶挽脸皮一阵抽搐,赶紧溜了出去。 锦衣少年正在等着他,见他出来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同时趾高气扬地想:奶奶的,哥就是比你厉害,比你早出来,但只压这么一小头还不过瘾,锦衣少年又说,“约定依然有效,未时决战,可不要当了孬种!” 叶挽却不惧他:“战便战,尽管订下地点!” ------------ 第一百零四章 翘课争鲎 下午未时,兵事寮学员集体翘课,云集到青澳湾沙滩观看叶挽与锦服少年对决。南澳岛的小海贼们自然豪勇野蛮,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而约斗该去哪里,只有叶挽这种新生不明了。 约斗之人无论是否有深仇大恨,既要打斗,自然要寻一安静无人之处畅快地恶斗,海边之人,多数会选择去沙滩。想想眼前有细沙数里、碧浪欢跃、鸥鸟翔集,将对手摔个跤、跌个狗吃屎,再踩上一脚,摆上一个造型,在辽阔的海天之间可不要太帅! 叶挽与锦服少年并肩走向青澳湾沙滩,兵事寮其他生员全都跟了去。一边观看争斗,一边欣赏风景,也不错! 沙地之上,锦衣少年率先拉开了形意拳的虎架子,原来这家伙走的是刚猛的南拳路子,难怪非嚷着要出来,在教室里委实施展不开。 叶挽没法带来他的虎头湛金枪,蓝净也就在百花大赛前传授了零星格斗技巧,在这松软的沙滩之上,很难派上用场。不怕,不怕,作为穿越客,不是还有“李三脚”可以效法吗,叶挽毫不犹豫地摆出了散打格斗体式,“唐山大兄”来也! 所谓一法融会、万法皆通,叶挽随蓝净习武时间越长,越是能够发现散打的格斗姿势博大精深,它可以有效地防御任何无耻的袭阴与抢裆动作。此动作对于男性公民来讲真是太重要了!尤其是在面对暴烈女的时候。蓝净的脾气不太好,侍奉这位师长,叶挽总是很小心、很小心,在这方便小龙哥还真是没少帮忙。 “呀——”锦衣少年发动了,形意拳果然刚猛无匹,虎拳一出,臂肌如铁,衣袂呼呼生风,很是霸气。 想想叶挽跟的又是什么师父,学的又是生于战阵超霸气的常家枪法,自然也温柔不起来,他没有太精妙的招数,就是很霸气的一开打就轰。直拳、勾拳、摆拳,蹬腿、踹腿、鞭腿,汹涌撒开。以势会招,纵然手上工夫不如锦服少年,但你若讨得一拳便宜,必有一脚回赠。 沙滩之上两位猛男,一人虎爪抠来,一人炮拳捶其鼻子;一人虎尾剪来,一人弓步上拳捅其下巴;一人虎掌扑来,一人转身扇脚击其面门。你来我往,打的都是爽拳,无数的撞击“砰砰砰”地炸开。这俩俗人,也不怕各自的骨骼或肌肉在对砸中碎烂。 这种打法比的就是凶猛,锦服少年纵有招术之妙,却发现完全无法使将出来,算了,懒得再想招了!于是,看你出扫膛腿、我也扫膛腿,看你上步击肘我也上步击肘,看你瞪眼我也瞪眼……野人打原始拳,小海贼们正是热血的年纪,大都喜欢看,不时有人吆喝助威。 可怜,在“亲友团”方面,叶挽一方规模偏小,喝彩声自然就少,被对方压得死死的。还好翠花和小梅的韧性不比容克差,在锦服少年的阵阵助威浪前,依然能够不停地“铁骑突出刀枪鸣”,在对方吼叫的间隙插入喝上一两声。 虽然“亲友团”被压得没脾气,但是很明显选手叶挽要生猛些!一年多来他都是在蓝净的超级野蛮中苦训,锦衣少年何曾经历过这些,慢慢地有些吃不消了,暗觉骨疼体虚。 恰在此时,场外有人大喝:“二少爷——二少爷——别打了,大少爷的信——” 叶挽率先收了手,这不人家有事吗,没有天大的仇何必迫得太过。锦衣少年急忙也收住手,轰得小臂小脚都肿了,谁不想歇一下,真不想装*了。他冲叶挽点了一下头,接过来人递送的信函,并当场拆阅。 锦衣少年阅完来信,抬头打量了一下叶挽,然后就象雷阵雨之后太阳突然穿出乌云一般,满脸春光灿烂:“原来叶挽是小郎中,小郎中是叶挽,真是不打不相识!小弟乃族堂林胜,家兄林邦知会小弟多向叶兄讨教,前次林道干袭击南澳,小郎中组织伤兵逆袭、力挽狂澜,让我兄弟二人顶顶佩服!” 恭维完,林胜抬手扬了扬手中信函:“家兄命小厮带信告知,小郎中今日方才被夫子纳为四寮弟子,实在是,实在是年少多才,堪为我辈楷模!” 这林胜真是惊涛拍岸,喻美之辞象海浪一样,一拍一拍复一拍,将他之前搞出的对立气氛全拍没了。 叶挽听了心中也“格噔”一下:林邦、林胜么?莫不是族堂另一巨擘林同显的两位宝贝孙子。林邦不就是娶了北条悠,担当族堂与战堂联姻职责的家伙?此人不让其弟与己冲突,这是好事。将来要跟林伯纪斗,不等于非要与族堂整体为敌;同林国逢一脉斗,也不等于非要与林同显一脉为敌。 一念至此,叶挽的心活动了:大家都是年轻人,能一起耍大牌、一起哄女生、一起开开心心炮脚,不是更好吗?他装作一愣,然后将神情切换至喜出望外的那一格,大声道:“原来是林胜兄弟,难怪面对在下成名绝技,守得滴水不漏,久仰大名,今日方才得见,林胜兄弟真是丰神俊朗,不愧为为俊彦翘楚!” 这二人刚才还气势汹汹,如恶虎一般,不食尽对方誓不罢手,现在就如两个弯男,相见恨晚、几欲互报生辰八字,搞得其他人目瞪口呆。 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一名白衣红裙、刘海齐额、长发柔滑、抱着倭国*的女孩了脸上露出愠色,也不点评,直接转身踩着木屐离开,然后又有数名少年少女跟随而去。显然这妞在兵事寮里有一些影响力。慢慢的,这堆小海贼中的山头已经显露了出来。 突有一拨人不给面子离开,自然很快引起了叶挽的注意。“倭人?”他吸了一口冷气,奶奶的,倭人当海贼,不就是倭寇吗?这是个小倭寇,说明有倭寇家庭在海澳生存,也就是林凤与倭寇有很深的勾结! 见叶挽盯着倭女在看,林胜也冲着少女窈窕的背影咽了咽口水:“战堂北条静!叶兄弟——靓不靓?” 林胜在追林邦的小姨子北条静的事,叶挽是有耳闻的,今天算是印证上了。北条悠配林邦,传递出一条信息,这队年轻的夫妇各有一弟一妹恰好年龄相仿,是否可以……来自各方的鼓励给林胜带来了无限的想象空间,仿佛北条静同学的未来就应该交给他来主张。 可惜林胜不断殷勤搭讪,北条静就是不理他,这让林胜有种拼尽全力击在海绵上的错力感,郁闷得想吐血。 见叶挽品味与己相仿,林胜反倒有点欣喜。要换成普通的人,发现一名潜在竞争对手,也许是要避讳或忌恨的,但林胜的心理完全不同。哎,海贼嘛,或许头让海礁磕了,不可以常理论之。叶挽无语了一下,点了点头—— 既然双方的恩怨化开了,叶挽与红堂二姝都不会站出来,将形成容克独立面对问题的局面,显得忒不地道了。 叶挽还算仗义,“矛盾没解决呢——”叶挽将一脸痴相的林胜同学唤醒过来,“林胜兄弟,不知与容克有何过节?” “过节,哈,不过是一对鲎的小事。”林胜笑了笑,然后把事情始末讲了一下。 原来昨日兵事寮的小海贼到青澳湾玩,小四和容克走在沙滩上,同时发现了一对鲎。 鲎是一种节肢两栖卵生海洋动物,经常会爬上沙滩挖沙坑产卵,产后覆上沙子由自然孵化,自己则爬回海中游走。鲎上下沙滩经常会被沿海渔民遇到,顺手捡回家杀了熬汤,鲎肉不多,但性凉可败肝火。鲎这种节肢动物犹如丹顶鹤,是痴情种子,一生一夫一妻,故而被捡到的成鲎,通常都是一公一母。 初见双鲎,二人同时抢上去捡,容克离鲎比较近,先捡到了。容克想把一对鲎都带走,小四不愿意,他觉得是自己先看见的,就是吃了距离远的亏,于是要求容克分他一份,公的母的都可以。 但是目测这种东西太不靠谱了,当时二人啊啊叫着撒开脚丫子跑在沙滩上,谁知道谁先看到的。容克提出小四无法证明是自己先看到的,那就按谁先捡到就让谁得,慢的人不能眼红。 一个以先看到为由、一个从先捡到立论。清官难断的事,林胜当仁不让、挺身而出,判定一人一只。 不料容克却不干,说林胜和小四都是族堂的人,偏心眼,拎起一对鲎就往家跑,大家就在后面追。 追呀追——跑呀跑—— 这容克不愧能先捡到鲎,跑得还真快,直接冲进他的舟堂老巢,族堂的人不敢追进去。因此大家约好,第二天在兵事寮教舍里,众人暗助当事人小四,给容克一番教训,逼他将鲎吞出来一只。这才有了小四执笤帚追打容克一事。 “原来如此——此事小四无错!先看到之人,与捡鲎之人,一人一只,不过份!”叶挽大咧咧地随口判道。 听了叶挽的话,容克的脸瞬间发黑。叶挽装作没看见,也许是真的没看见,因为容克的脸本来就很黑。 小四这话却眉笑眼开,一只鲎不值俩仔,关键是这口气出了! “不过,亦不敢说容克错了!”叶挽继续道,听得大家心里都在滴姑这厮不地道,乱发好人牌,不少人因此嘴角挂起了鄙视的弧度。 叶挽装作没体会,接着讲:“二位欲了解此事,可敢随叶某做一项测试,还原一下当时情景。 “有何不敢!”二人皆道。 “那就开始测试,二位当时相距几步?” “七八步——” 叶挽用脚丈量了一下:“差不多——容克便站于此,小四不动,宛瑛学姊随我来——我二人缓慢前行,若是走到先出出鲎之地,你二人便叫声停——” 然后叶挽带着王宛瑛走了几步,身后有人喊停后,他就再将王宛瑛当成鲎留在了当地,自己则跑了回去。 “不必多言,二人回想发现双鲎时之言行举止,再现一遍即可。你二人若是发现对方未如实演绎,还可相互点明,准备好,预备——开始!” 只见小四、容克齐刷刷抬头看向“双鲎”,然后发了疯地狂奔起来,由于容克离得近,先弯腰把鲎捡了,后面的小四看自己来不及了,大喊“此鲎为我先行发现……”。 就是这样,表演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叶挽。 “小四、容克,你二人皆将脸朝向有鲎方向,故而看不到对方眼神,对也不对?”两人同时点头。 “可曾注意到何人先起跑?”二人又同时摇头。 ------------ 第一百零五章 忽悠 “此事甚为混乱。若是小四先看到或是先起腿跑出去,然后离得远未捡到鲎,依习俗可分得一只鲎,只是小四也未能确定自己是否自己先看到或是先跑出去,故而应否分得一只鲎众人亦不知道!” 说完,叶挽将头扭向小四:“小四,若是,若你不是先见或者未先起跑,只因追赶不及无法捡得,还要分鲎是不是不应该?”小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叶挽又将头转向容克:“你亦不能确定小四是否先见到或先起跑,亦即说他亦有可能符合这两个条件,若是这样,便有一只应该属于他,可有道理?”容克也点点头。 叶挽究竟想说什么,大家觉得他翻来覆去的,说的都没错,就是净在说一些没营养的话。 “真是难处置,容兄弟,你说应当如何办理?你所捡中双鲎,其一可能该属小四所有.” “双鲎偕熬汤成为膳食,我自会问父亲要上钱钞,上码头为小买上一只,毕竟有这种可能!”漂亮,叶挽对容克的表态非常满意,讲理就好办。 他对小四说:“小四你看,容兄弟同意取钱购鲎予你,只是这只鲎未必就是你的,亦可能不属于你,现下请小四兄弟拿个态度来,是否同意依你一言而决!” 众人齐看向小四,这话都让叶挽说完了,小四还能讲什么,只好很大方地表态:“兄弟我不要了,哈哈,不能说不要,只能说不争这只鲎了!只因它可能归我、也可能不归我,再争无益,就到这里吧!” 没想到这小四也是个爽人呀!叶挽拍了拍小四的肩膀,对林胜说,“都是好兄弟,姿态都很高,不好办呀,是否请林胜兄弟做个决断,大家都想让,新问题就又来啦。” “哈哈,好,既然如何,此事就算抹去,今后谁也不要再谈及了,容兄弟也不用再谈另买一鲎了!”林胜的姿态也很高。 小海贼们哈哈一笑,这件事算过了。不料,叶挽意犹未尽道:“争鲎之事虽了,不过……” 又要整什么妖娥子,众人听了心里大恨,这事好不容易平了,还不赶紧收场。叶挽无视众人难看的神色,豪气干云道:“容兄弟与小四兄弟高风亮节,让我等甚是钦佩。叶某任红堂伤兵分队头领,有一笔活动经费,为表敬意,便购买双鲎,容克和小四一人一只!”这厮还搞组织赞助,莫不是在做广告。 容克听后赶紧摆手:“不,不,不——不可,全赠小四吧,适才叶兄弟已经言明,先前之鲎有一可能非为容克所有,却已让某占有,怎敢再生受一只?” 小四见容克表态很诚恳,叶挽又因为自己品德高尚,想用公产奖励自己一只,心情非常舒畅,也很坚决地表示:“谢谢叶兄弟,小四亦不想要!” “看看,叶某未曾说错,二位实在高风亮节呀!不过我们红堂伤兵分队草创之时,首次发赏,不好就此拒了!这样吧,已近晚膳时间,叶某请诸位一同前往医馆喝鲎汤,此时讨海渔家将要回归,想请容兄弟紧走两步,到码头购买两知大鲎,银两自有分队支付。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善——”一场龙虎斗,变成了大家齐喝汤,皆大欢喜。 叶挽笑哈哈地给了容克一两碎银子,容克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去码头,等讨海的船过来,好第一个挤上去买了两只大鲎。争鲎的结果是不纠不理,但还是有人会觉得是他容克占了便宜,现在自己以劳动力来抵偿,别人也就不会再讲闲话了。容克对叶挽暗暗感激,此事看似公允,分明是他逼着小四放弃的,而且让小四放弃得毫无怨言。 “叶兄弟,还有一事!”事妈呀,众人用刚才痛恨叶挽的眼光,齐刷刷看向林胜。 “叶兄弟,北条静先行离去,是不是——是不是——” “呵呵,当然悉数请上,我兵事寮聚会,缺了倭人也不好,不如林兄弟前去邀约!”见林胜那样,叶挽只好充老大,命林胜去宣“口谕”。 林胜很兴奋地受完命,撒开脚丫子就跑,一溜烟不见了。 不过大家在回训堂的路上,很快遇上了垂头丧气的林胜,他说:“北条静不欲前来——此人一向如此,对诸事全无热情,叶兄弟不要往心里去——” 靠,这小日本,还挺独孤求败的,看把林胜兄弟给折磨的!不来便罢了,叶挽无语地拍拍林胜的肩膀道:“无妨,我等自行聚会.诸位,这便散了,记得天露月芽之时,大家必须到医馆赴鲎宴——谁人不来,便开除出寮!”众人一听哄笑而散。 王宛瑛与小梅结伴同行,去往她们所居的海字二号房。王宛瑛搀着小梅的胳膊,小跳着走路,问她:“小梅——你看,这叶挽如何?可担得姑姑、阿净赋予之大任?” 小梅想一想,抿嘴吃吃笑了起来:“叶挽学弟分明大忽悠!他一来你便同他走得如此之近,小心不要被卖了!” 王宛瑛回了一句什么,两个人笑着互相掐扭、闹成一团,相伴着渐渐远去。 在内心里自然冯小梅也是支持蓝净与王宛瑛的,因为他们共同守护着一个朝廷叛逆余孽的秘密,既然她姓冯,诸位或许能猜及为何为之后了吧。正是大明开国名将、宋国公冯胜之后。冯胜不像王弼是做副手的命,他在征蒙古纳哈出部之时可是蓝玉的上司,不过也是被朱重八坐蓝玉党赐死的。 没想到“蓝党之狱”百年之后,“蓝党”的后裔们会在这海贼窝里进行岛聚。古代家族是一个有效的攻守单位,特别是一些曾经获得过无上光荣的家族,自有不同凡响之处。只是有些家族在时间的长河上被洗刷平淡了,有些却在酝酿着新的辉煌。 ------------ 第一百零六章 小聚 夜澜澜、风爽爽、月如盘,看来这兵事寮聚会之夜是个好日子。 斗百芳惊喜地闻说训堂兵事寮的生员们晚上要到医馆聚餐,心想这小子果然比丫头好使,叶挽上课第一天,就把这帮未来林凤军的将领请到了红堂来。红堂要在南澳生存壮大,不仅仅必须增长自身实力,还需纵横捭阖,营建强而有力的关系网络。叶挽无心之举,便走出了关键一步。 不错不错,斗统领一高兴,自然有赏赐,让阿玲嫂送来一斤九节虾、两条大鲷鱼、一网兜贝壳,以及蔬菜和水果。医馆方面也贡献了一些湿面和大米。涟莲嫂亲自下厨为兵事寮生员做卤面。 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小海贼都疯了,以往不是没出来噌过饭,但都是小打小闹的,在前锋争战、物资并不丰裕的南澳后方,可没有统领一级亲自交代认真接待他们。想想容克与小四为一对鲎争得不可开交,可见一斑。这下子,真是太好了,今晚能吃上一顿丰盛的了! 小海贼们还算会生活,比老海贼们强,叶挽很快便找出了两名擅长做饭的小海贼,去帮莲涟嫂下厨;至于杀鱼、杀鲎、抽虾腺的,很容易就找到了。 在明朝时,闽粤的女孩子从小都得学做饭、学女红,不然怎么相夫教子?不然怎么君子好逑?就算海贼家庭出身也概莫能外。宰杀鱼鳖更是小活,常日里见多了。因此,要从这帮海贼子弟中找出几个会做饭、杀鱼、杀鲎、抽虾腺的,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火焰在炉膛内欢快地跳动,菜也很快地一个一个烹煮好了,香鲜的海鲜味道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两尾鲷鱼身形大、量多,做成了地瓜粉鱼羹、黄煎鱼、鲜鱼汤两盆大菜;九节虾也被分开,一半配上蔬菜炒了,另一半用油炸了趁热撒点葱花给端了上来;大鲎按照原来的想法制作,就是加医馆的中药做营养汤,好大一锅汤!再然后,涟莲嫂端上来了莆田卤面,给大桌摆上几小碟醮料。 “不错!不错!”小男海贼们搓着手,看着丰盛的晚餐,直流哈喇子。“哓——哓——”小女海贼们发生兴奋的猫叫声。小海贼们出来聚餐,群情亢奋,叶挽一声开动,众人全身心地奔赴,吃得热火朝天。 正在战斗中,不期然出了一个状况,让在座的众人大跌眼镜,如果海贼们戴眼镜的话。 约斗之时那名不忿离去的倭女,带着兵事寮战堂生员,从大门口走了进来。这时点菜也做好了,刚刚动筷子,有客人来干嘛,不想而知,这群人是来“要饭”的! 北条静径自走到叶挽林胜面前,一扫四处看不到空位,清秀的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林胜心思活,叶挽这当主人的还未安排,他便对自己的一拨兄弟叫了起来:“小三,带兄弟们换个地,顺便清理一下桌面骨头。” 说完他赶紧开始清理自己眼前的虾皮、鱼骨,红堂双姝见状,也急忙站起来帮忙,自己才是主人好不好? 叶挽眼睁挣得大大的,无心理会北条静他们,而是惊奇地问:“那,那个林胜,何何人是你家小三?” “他呀——”林胜随意的用下巴一指。 一个紫衣宽嘴少年对他咧嘴一笑,说:“谢谢叶哥垂询,在下就是!” “小三?是否还有小二,何人是小二?” “嗣哥取笑了,小二乃是酒栈跑堂,兄弟排名岂能用此贱职,当然要有所避讳。吾等结拜之时一伙人决定都却掉老二,直接从老大排到老三,老大就是林胜大哥。”紫衣少年殷勤地向叶挽介绍。 叶挽的下巴直接掉了下来,一豁一豁的。然后,然后……小海贼也不知为什么,叶小郎中怎么这般不慎重,突然抱着肚子直咳嗽,眼泪和鼻涕都奔出来,急用手抹,抹得满脸都是。 小三?没老二?文化差异怎么这么大,真让人受不了! 很快座位收拾了出来,倭人们象唱戏一样,在北条静的率领下有礼貌地欠身表示感谢,举止非常优雅,果然是一个有礼貌的民族呀!众海贼“啧啧”赞叹,但此后的情况急转直下,倭人们一坐上了客位,一点形象都不见了,“嗉——嗉——”,新上的大半盆莆田卤面全给干光了。 我的个娘娘哟,五个人就这样把为全兵事寮预备的卤面全包了,连个添面的机会都不给……叶挽也没办法,只好同涟莲嫂协调,又新做了一些。 夜宴毕,客人都走了,把喧闹也带走了,剩下一片狼籍。红堂双姝陪叶挽和涟莲嫂收拾完,也去休息了,明天还要上课呢!涟莲嫂吩咐叶挽早休息,自己也歇下了。 叶挽睡不着,靠在水井石壁边凝目看天,天上的星星在眨,有点想家了。离乡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吧,离开了才知道只有她对你是最无私的 星星沉浮在银河里,是你的眼眸吗? 妈妈, 热闹后无比孤单,乍寒时点—— 就用你的目光和星光来取暖…… 不知道晚明的星空,是否离已经登天的妈妈更近一些,如果更近,是否能够看到你的孩子,独自一人在异域流浪。 由自己的生身母亲,再转到义母高氏,叶挽陷于长久的迷思。子欲养而母不在,这种感情是浓醇芳馥的,只有失去的人才能明白不可再得的痛苦。叶挽渐渐将对叶母的感情转移到了高氏身上,爱她,便要保护她的一切,这一切他都承担了下来。然后勇敢地走在这条路上…… 学习与生活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因为一场闹剧,叶挽在兵事寮的生活变得频不寂寞。他既然被红堂高层列为男邦势力的整合旗帜,王宛瑛、冯小梅作为红堂女邦的中坚,自然会在许多事情上极力配合他。容克乃是舟堂子弟,因争鲎之一事,已隐然同红堂众人共同进退。 而在其他势力上,叶挽与族堂的林胜不打不相识,后者作为族堂统领林同显之子,赫然是兵事寮族堂众小之首,故而在这一寮之内,叶挽同族堂方面也保持了良性关系。倭人势力以倭女北条静为首,但因曾受过红堂医馆接待,谈不上好,但也差不到哪里。 总之,在这一隅之地,叶挽差是混下来了。其实作为“四寮弟子”,只要叶挽不抗拒,发生这一切是相当自然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本月不再按规律每日一更。虽然是扑街之作,但依约青翼是要写上百万字的。不求推荐,也不求收藏,诸位觉得精彩,或是看到不爽之处,出来吼两声就好。呵呵 ------------ 第一百零七章 非攻计划 翌日,课下,叶挽走出教舍,在沙场边独自行走。 眼前的一切暂时稳定下来,心事却很重,何时方可一枪撼岳,平了眼前无尽的块垒!力量增长得好慢,未来的血路,该如何去拼杀。 叶挽不相信眼泪,一路拼斗到这里,就像小草,汲取了地下水、吸收了阳光、沐浴了风,正在期待一场豪华的成长蜕变。 狂躁——冷静—— 狂躁——冷静—— 叶挽总是努力让自己在冷静之中蓄势…… 独自一人慢慢地行走和思考…… “叶兄弟,叶兄弟——” 声音起自训堂院墙之外,阴柔却熟悉,叶挽扭头看去,只见墙头花露出一张清矍的瘦脸,正是贿赂过自己无数猪蹄膀的昆基。 吃人的嘴短,叶挽不自然地笑了笑,迎上前去。 “叶兄弟,闻说你已成为训堂四寮弟子,可还记得在下,昆基曾言定要跟随叶兄弟的!”昆基见叶挽走过来,脸上闪出热切的神情。 “这个,这个自然记得,”叶挽讪讪笑道,“不过小弟不过区区一名训堂弟子,无权无势,昆兄既胸怀大志,不若另择良主。他日如或叶挽成就大业,再行投奔亦不迟?” 说真的,每每叶挽听到昆基同志过于阴柔的声音,就不免分沁唾液——这应该因为昆基常送他蹄膀的缘故。但叶挽总在怀疑心自己的性取向发生了错乱,真是让人毛骨耸然!有研究讲,人类有二十七种性别形态,纯男与纯女是绝对的首尾两端,绝大多数人属于中间状态。男子或女子在这种心理性别区分线上的落点是随机的,因此你可能出生前被放错位置了,明明是一名女子却被点在男倾这一端,被赋予男性的自然性别,于是便有了随时准备叛变的性心理特征。 昆基的热切与环挠,让叶挽会产生性别错乱的迷惑!他时常担心自己的性形态有点不正确,在大明时代、在男性自豪与强悍的时代,连想一想都会让叶挽鄙夷自己,所他一直常远离昆基,想将他遣走。 “呜呜——叶兄弟莫不是不要昆基了?” 昆基居然哭了,叶挽手足无措,连忙安慰道:“只是暂时另投贤良,待叶某飞黄腾达,定邀昆兄加盟!” 昆基潸然欲泣:“不要,昆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无论叶兄弟有无成就,昆基一心相随!” 叶挽有些被感动了,他倒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王八之气”,那么昆基又为的什么? “昆兄,何以一定要追随叶某,可愿相告?” 昆基的泪眼里闪过一丝星光:“无他,只是只是认定叶兄弟将去向远方,那必是昆基有生之追逐。昆基已成寺人,在水贼之中受尽欺辱唾骂,现下只是为人补渔网、在布袋澳扛货物生存,前途甚是迷茫,而当日于百花大赛得见叶兄弟,昆基便知良主已至。跟着叶兄弟,定可换一个崭新天地!” 叶挽听着昆基摧心置腹之言,知他生活过得这般勉强,突然觉得蓝净很可恶,对于成年男子,她只是轻轻一挥刀,便剖夺走了他们的生理需求、第二生命、甚至全部生活的尊严和意义! 怜悯风波不动地埋在心底,只听叶挽随意问道:“昆兄既然生活如此疾苦,如何总购蹄膀相赠?” “此举不过是欲让叶兄弟记住昆基,昆基从不偷盗,购蹄膀所用钱钞,悉数为补网、扛袋积蓄!” 叶挽听了完全被震住了,这位昆兄没有这么简单!他这看似粗俗的一招,已经达到了效果,自己确实将他牢牢记住了!不仅如此百花大赛过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风雨无阻每天一个蹄膀!作为只是一个能够勉强填饱自己肠胃的海贼!不偷不抢,皆为务劳所得实在难能可贵! 想了想,叶挽劝道:“多谢昆兄照拂!不过昆兄大可不必如此,司马迁被汉武帝施予宫刑,依然写下了史家绝唱《史记》!本朝三保公郑和同样系无根之人,依然率水军称雄海上,让万邦来朝!昆兄又怎知将来不会有大作为?” 叶挽说的是暖人心窝的话,不料昆基越听哭得越伤心了:“司马迁受宫刑之前,官任太史令,可以著书立说;三保公虽遭厄运,但被成祖皇帝带在身边,倚为国家栋梁。想我昆基,自命是读书人种子,被劫上海岛之后一朝失足,复被夺去做人尊严,在南澳受尽嘲讽,哪有立锥之地?” 昆基被掳上岛当海贼之前,乃是一名落魄秀才,自然不是粗鄙的海贼可比。没想到他还是个读书人,叶挽沉默了良久,突然心中微微一动,咬了咬牙问道:“昆兄,似你这般被除去尘根之人,岛上共有几人?” “七人之数!” “是何年岁?” “不及笄岁及不惑之年,年龄段甚多!” 叶挽倒吸了一口冷气,蓝净这死妮子还真是够狠的,像极了他的老祖先蓝玉!什么人都下得了手。好吧,自己欠蓝净的,就算偿还她吧! 昆基想追随可能不仅仅为的是百花大赛“惊鸿一瞥”吧,叶挽问道:“昆兄可曾听闻叶某家世?” “不曾细闻,只不过听说叶兄弟父辈正在京城为官!” “在下祖父乃翰林学士,为当今皇三子裕王座师,当今朝中并无太子,裕王最为年长……” 不好意思,姑且将便宜祖父的虎皮扯起来用用。不过他也仅将话说到这里,然后嘎然而止, 昆基吸了一口热气,然后眼里荡漾起了一片波光,激动地抖着嘴唇,低声说道:“主公……”这家伙还当是玩三国呢,用上了一个很夸张的称呼。叶挽一听到这个,就知道这家伙心动了,还真是个机灵的主。 “昆基——” “属下在!” 指着北方,叶挽冷冷地问昆基:“那是何处?” 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叶挽略一停顿,继续冷冷说道:“那是北方,京城的方向!”叶挽想埋下一支大牌,昆基是人才,只要忠心便可堪大用! “京城么?”昆基有一丝迷惑,又有一丝猜想。 叶挽依然仰首观天,似是自言自语,其实话中带着无限的蛊惑:“寺人又待怎的,本朝正是寺人之风云时代。寺人同样可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本朝为例,永乐年间寺人郑和,官封四品、授钦差总兵太监,领兵二万,七下西洋创下了无上功业;正统年间寺人王振,权倾朝野,位比宰辅,帝王称之为先生、百官称其为翁父;成化年间寺人汪直,一手创立西缉事厂,代天子巡察边境,监军征讨建州三卫,击溃鞑靼犯兵;正德年间寺人刘瑾设立内行厂,钳制锦衣卫与东西厂,以太监之身指挥内阁辅臣,主持变法……” 昆基认真了解过寺人之中的风云人物,不过比比这帮人的生活环境和依傍的势力,他越比越是没有信心。今日听叶挽所言之人,都是大明王朝之人之事,听了不禁心衿摇晃、心潮澎湃,眼中闪出一丝向往,然后问道:“叶兄弟可是建议在下离开南澳,前往京城谋份差使?” “呵呵,若是昆兄弟就此前往,不日便要荣登西天极乐!” “正是!”昆基迟疑了一下,目光略略黯淡了一些,不过随即复又将热切的目光看向叶挽。他的这名新主子不是跟皇家有关系吗?“主公……” 这家伙无论是洞察力还是韧性都很强,叶挽微微心折, 叶挽的口气一改,冷峻的面容为之一宽,说道:“莫叫在下主公,以免引起非议!昆兄,可知叶某手中有支战队名唤伤兵?” “晓得,晓得,公子莫不是欲让昆基加入战队?是是,闻说那阎婆正在招揽兵员,昆基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去报上名!”看来昆基对蓝净是非常忌恨的,但是为了前途,咬紧牙根也要豁出去拼搏一下。 “伤兵战队已有队正毛大绶,队副裴仁,昆兄即便加入,左右不过是名队干,叶某思之,你既有心,便不该屈人之下!独立组队好了!” “独立组队?”昆基的心不安份地跳动了起来,若能组队他这位草创者就是队正了,便能与毛大绶、裴仁并列为叶挽左膀右臂,看来没有看走眼,前阵子猪蹄膀是送对了。 眼前这位可是与林伯纪并驾齐驱的训堂四寮弟子,更重要的还有,他是未来皇帝座师之孙,超级绩优超有潜力的主子,就算进不了京城,当不上郑和、王振、汪直、刘谨,在他手下不济也能混个头领,强过现在百倍千倍,值得一搏! “未敢请教公子,组的什么队?” 叶挽眨了眨眼,嘴角泛起魔鬼一样的微笑:“昆兄多多联系岛上其他寺人,凡欲待命而起之人,悉数组织起来,授以课业,以待来日。” “此队设何旗号,谁人领军,有无饷银供应?属下问及这些只是——只是——” 叶挽也不在意昆基的直接,心下还不由高看他一眼,刹那之间对方便问到了点子上,这些供应是必须的,否则不吝于画饼充饥。他解释道:“此队只纳寺人,与伤兵战队并列,便叫‘非攻’分队吧!昆兄弟就是队正,负责执行‘非攻计划’!” “属下……属下……”昆基有点小激动,嘴皮不断颤抖,作为寺人看到了出路心里何其兴奋,即使那出路前是那么的渺茫! 叶挽的心情也变好了起来,将这些人组织起来,无形中减轻了他们对蓝净的安全威胁,也是为回报她的恩义做上了一件事。 他指示道:“昆队正这便去招揽岛上寺人,明日自有人将军饷送至府上。请昆队正教授其他寺人识文断字,其余课目叶某来日再行安排。切记此事想要成功,必须严守秘密,故而非攻分队暂不设固定处所。非攻计划今日起列为组织绝密,是否明白?” “是!属下明白!”昆基如同打了鸡血一样,负责一条绝密计划的暗线呀,那是极贴心的心腹才能承担的。士为知己者死,一定要把这事办好! “公子,创队事宜争分夺秒,属下恳请告退……” 以后这家伙再也不会来缠人了,叶挽不由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再然后昆基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叶挽边在绿地上行走,边思考着“非攻计划”,这是由于昆基苦苦哀求,他突发奇想,顺口说出的,具体的思路与方案还有待细化。援救江陵张府,保住张居正改革成果,谈何容易,必须在朝中培养势力,而这就算是第一步吧。关键是怎样把这帮寺人培养合格了,然后弄进宫去。 走着、思考着,叶挽每一脚都不由自主去踩地上的同一种植物。许多小朋友觉得这样很好玩,走路时每一脚都踩中砖的角角、街石的横纹,或者地上飘的树叶子……很可爱是不是! 可是,都当叔叔的人了还这样做,那就是怪僻了! ------------ 第一百零八章 身侧卜者 海风一如寻常,催生了许多绿意。春末黄色的蒲公英花已经变成了白色的绒绒,楚楚动人地俏立在青草间,只待有小动物、小朋友或海风帮忙,把绒毛里包裹的种子送到远方。 训堂沙场之侧有几片杂草丛生之地,长了诸多蒲公英。如果有可爱孩子们来这里玩,他们一定会很兴奋地摘下一朵一朵蒲公英,凑到嘴边吹着,完成植物的小小心愿。 可是令人痛恨的是,叶挽微蹙眉毛,沉思而行,用脚踩着蒲公英,一朵一朵,白色的绒绒逐一被压在地底,也有几个沾在他的脚上。在花种传播出去之前,居然还要受他的煎熬,这就是个变态,小植物们纷纷达成了共识。 有一株蒲公英绒簇特别大,看起来篷松柔软的样子,高高地被一枝花茎顶在半空中。叶挽还在杂七杂八地想着问题,起了脚继续碾压过去。 “住手——”突然耳边传来脆生生的呼喊。 叶挽停在半空的脚似有一顿,然后不由自主地继续落下,踩住了蒲公英,然后才愣过神来回头察看。 眼前奔来了一名少女,眼里噙着泪,嘴唇微微颤抖,含怒带泪地斥问他:“为何踩蒲公英!非常讨厌,你知或不知!” 此女身量不大,嫩黄色的百褶月裙,裹住身躯勒出了弧线,显得妆容纯净,犹如幽居空谷的山花,不染世情。少女的眉目水灵清秀,眼含秋水,明净的眸光间带着一丝薄羞与嗔怒。由于生怒,翠袖微微抖动,娇柔之中仿佛占尽了道德的至高点,让人无法相抗! 叶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被这道德达人给慑住了,只好怯怯地辩道:“叶某不知小姐不让踩踏?” “如何不知?方才大老远喊你住手,竟故作未曾听闻?你,你,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叶挽觉得好冤,辛苦地辩道: “确有此事——小姐喊是喊了,无奈所喊之词为‘住手’,未曾命在下‘住脚’!叶某怎知不可下踩?这蒲公英春雨之后一株一株开花,夏日之前一朵一朵变成绒团,从来未听闻是谁家栽种的!” “此花本不属我家,这样愤怒,只是因为你滥伤无辜。蒲公英之花开得那般辛苦,便是要靠花茎高高擎起绒球,好让风儿将之送往远方,而你却故意将之踩于草履之下,试问让爱花之人,情何以堪?” “啊,啊,叶某怎就不能走路了,踩蒲公英又犯了哪条王法,《大明律》并无此条,即便是有,在南澳这化外之地亦不可行!” 叶挽说着说着,眼有些直了,没事硬被按个欲加之罪,从来没有这么冤过!他有些急了:“你也不要踩好了,阁下脚踩沙土,这沙土亦不可薄待,乃是岩石经过千万年风化而成,比之一季花开,更为辛苦悠久!” 少女气得脸都白了:“无赖子,不仅讨厌,还贫嘴,余寻夫子告你去!” 这人怎么纠缠不清呢?叶挽翻翻白眼,一甩宽袖挖苦道:“不曾道训堂还你家的呀?哼哼,自便——” 少女斗嘴当然不是叶挽的对手,想再数落几句,却硬是无法说出口,于是气呼呼地跑走了。 看她那美丽的倩影奔向训堂内宅大门,叶挽的心不由砰砰跳动起来,还真去找夫子的呀!叶挽气恼、无奈又心慌,搞不好又要挨揍了?话说他第一次见夫子打那一扇骨,已经留下了非常严重的后遗症。 叶挽想转身尽快走开,突然发现身侧已经站上了一个人,又一个美貌的女人!刚才被人又蹦又跳地声讨,光顾着照应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异常情况。事实说明叶挽是在练《大道魂》,但都练到爪哇国去了! 眼前是一个很媚又很有喜感的女人,身材适中,有点婴儿肥,但又不太胖,年纪不大,但也说不上小,让人有种不确定的模糊感。 站在她的面前,你会舍不得离开,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一种亲热。对,就是一种面对姐姐或妹妹时,与你的亲情相发酵的感觉,很奇怪地出现在这一个陌生人的身上。何况她确实算得到是很漂亮的女人,明艳的嘴角,永远挂着笑意,唇红齿白、秋波微转,似有盈盈话语要说出来,令你不忍心不留下来倾听。 来人笑着问:“小弟弟,莫不是害怕了,担心训堂真是她家开的?” 叶挽惊问:“你是何人?你如何得知?” “妾身人称麻仙姑,粤人与闽人简称麻姑,麻姑、麻姑,实是奴奴年龄大了,叫起姑来了!小弟弟,知否?论年纪,妾身实在可以当你姑姑了!”这位靓丽的姐姐因为笑得太开心,胸前晃动、波澜壮阔。 由于她说话时离人太近,胸前的巨波一荡,让叶挽直犯晕。还有呀,叶挽同志的狗鼻子,居然闻到了一股甜美的奶香味。她居然叫自己“小弟弟”,将我叫作她的“小弟弟”——叶挽邪恶的内心里掠过一阵阴暗,直叹呜呼! 其实,一听来人介绍,叶挽便知谁来了。上南澳岛的第一天,陆玄卿曾向他介绍林凤军高层人物,专门向自己介绍过这位。不久前王宛瑛也向自己提起过。来人正是陶夫子手下赫赫有名的麻先生或叫麻姑,具体闺名或许就她自己知道。 训堂的重要高层人物,也不过是那几位,这位是第一次接触,不能让人家讨厌了,不能太轻浮,也不能让她占了便宜。叶挽想一想,回道:“叶某就叫你‘麻妹妹’吧,只因见小妹年小稚气,竟是比叶某还小。” 麻仙姑给了他一个青翠的波菜:“哪有?真是的,再小也不能是你妹妹呀,最少也是你的姐姐——” 就是这样,平地起价时要把坑挖深点,坐地还钱时才能更接近心理目标。叶挽听麻仙姑这么一说,迅速拍板表示同意,脆生生地叫了一声“麻姐姐!” “呵,呵,小家伙挺会玩心计的,算啦,就准你称麻姐,这样也好,突然听不到叫姑,一下子显年轻了。无需惧怕方才那位少女,固然训堂是其家所开,不过夫子绝不会因此等闲事责难于你。顶多命你当面向她道个歉。你只需保证来年开花一定不踩便可。” 叶挽有点心慌,压根没记住上半句:“真是其家所开?此女是何出身?”他跟眼前这位姐姐还真是自然熟,直接就要求人家提供情报了。 “怕了吗?此女正是林凤大统领之女林可儿,咯咯咯——”麻姑一说完就恶作剧地笑了。叶挽一听心里更慌了!靠,不得罪便罢,动辄得罪的全是最核心的红二代,不是林伯纪、就是林可儿,我也别美美地想着带小张蔓反穿回去了,干脆兄妹俩合伙跳大尖山重新投胎回去好了。 “休要惊慌,林可儿一株蒲公英都要护着,心善似水,不会与你计较!来,姐姐给你看看面相。”说完她就将叶挽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并侧过身认真端详他。 因为胳膊肘儿互相接触着,叶挽觉得麻姑的胳膊很柔软很温暖,同时鼻子里的那股奶香味也更浓了。这家伙一觉得麻姑的安慰有道理,心情就放松下来,注意力一不集中,绮念就又出来了。 “可知姐姐人称什么?麻衣神相’麻仙姑。” 叶挽听了心想,这几天我都了解了,还有一说叫“麻药”,所有的男人沾一下就全麻酥了!这样想着,偎依在麻姑的身边,叶挽暗叹诱惑力太大了,连自己这么柳下惠都有些杠不住。 为了抵抗诱惑,他迅速投几块冰块,到那开始泛泡泡的心窝窝里,这几块冰块分别是小张蔓,女友,阔别的老妈、老爸,悲情的敬修、温柔的高氏、活泼的王氏。由于脑海里闪过那张脸,叶挽突然间郁闷了一下,前女友这块冰居然也被自己搬了出来,应该忘掉的,他生生的不想去记取她。 就在这时,眼前似有两盏灯照了过来,硬生生的把叶挽从短暂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没想到姐姐魅力这么差了,小弟弟在走神呀,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麻姑的眼睛直盯着他看,边盯边说,“来吧,说来听听?” “姐姐说‘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那么你也有故事了,何不你先说?”叶挽突然感到不妙,还没开始交流,就被要求解剖自己,这种感觉很不妙!急忙一招“太极云手”,将话题打了回去。 “我有点感觉象遇到对手啦!来吧,姐姐继续给你看相,先看手相,男左女右,把左手给我。” 麻姑用她柔软的双手抓起叶挽的左手,然后用左手轻轻捏着叶挽的手腕,右手探出一指轻轻抹过叶挽的手面,如一阵暖风,痒痒的。 “小弟弟的手相纹路走如棋盘,一招一弈一心思,好复杂呀!”这麻姑的话有点刺人心,她要如何说自己还真挡不住,叶挽也不反驳,静静地闻着怡心的奶香味,静静地等待麻姑判相。 “不对的话,可以反驳姐姐,”麻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横脸砸来一个菠菜。 “饮食不谐、睡眠不足、肤色略疲,事有操劳,心力浪费过巨,小弟可要注意足时休寝,”又被刺了一下,不过麻姑也没说错,以前每天三餐都有高氏月娴张罗,进了海贼窝食谱全变了,晚上也没点心吃了,饮食不协调起码占了一条! 原先在高氏呵护的下虽然也遭遇了惊涛骇浪,但至少可以装作少不更事的样子,以讨得更多的怜爱。现在周围是凶恶的敌人、生存拼斗的战场,一个必须救护的妹子,身心缺少休憩,能不疲惫吗?这又占了一条。 进训堂后,训练他仍然不敢拉下,白天听诸位先生授课,晚间要么由蓝净带着参与伤兵分队苦训,要么琢磨他的《马槊谱》,体力心力消耗极大,一直依赖顾老夫子的补药撑着,药补不了正常的心理需求,这也占了一条! 妖孽呀,叶挽故作平静地看了麻姑一眼,把她又送到的一个菠菜迅速消化掉,继续听她掰。 “命纹包围掌丘大而饱满,智线深而颀细,说明小弟非常自信,欲待努力掌控自己世界。能纹与命纹偕出苍黄,迅速离分,未显犹豫,说明小弟非常果断,也很冷情,若有哪家女子与子皆欢,怕是交了华盖之运。” 麻姑觉得自己说了个笑话,径自笑出声来。眼眸中的波光象一串串跳跃的珍珠,交织成一片银色的世界。 “此乃主感情之线!”麻姑用洁白的食指和拇指夹着叶挽的掌肉说,“线下多斜纹,主线不清,象团麻花,多愁善感,有强烈冲纹,想必受过极大挫折,不会吧,叶挽好小的年纪!”说完她用手压压叶挽的头顶,意思他真的小。 看见叶挽拧了拧眉头,麻姑又认真地问道,“给说着了呀!凤求凰被拒了?……呀,真是呀?不过身量未足的小孩,为何这般早恋!” 叶挽:“……” “早恋亦无关系,挫折亦无所谓,只需找到可心姑娘成婚,早日抱上娃娃一切便又好了,再来,麻姐为你号脉一番婚姻线吧!” 这哪是麻姐,分明是麻烦,几句话勾起你多少陈年的回忆。不过,麻姑确实有亲和力,就算她翻起了你心里一块压碎了心的巨石,你仍觉得她很体贴人,不会感到一丝丝气愤。 “啧啧,你的婚姻线呀!……” “叶挽,夫子传唤!”是王宛瑛在喊他。 王宛瑛用眼睛狠狠剜了叶挽一眼,估计是怪他去招惹麻姑了,而且还一副色授神与的样子。其实听着坐在麻姑身边,闻着好闻的奶香味,听着一句句戮心之言,叶挽想跳海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有一丁点儿陶醉。 听到王宛瑛的叫声,叶挽赶紧识相地跟麻姑规规矩矩地道声歉,然后快步跑开,去后厢找夫子了。 “未判完哩,手相,还有面相,骨相、神相、声相,小弟,都留等为你判哟!”跑到一半的叶挽听到这里,一个踉跄,左脚绊了右脚,直接摔到了地上,在麻姑的一片“呵呵”笑语中,在王宛瑛疑惑的目光中,连滚带爬地撑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往后厢房奔去,他宁愿去吃恶童的蒲扇柄,也不愿领教这麻姑了! 见到了夫子,故事发展与结局果然如麻姑所言,叶挽仗义执言,对着来年蒲公英安保工作说上两句话,林可儿就放过了他。 ------------ 第一百零九章 三师联袂 正常授业一课一名教师,要是同时出现两名,一般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研究古文化的老古董太恋旧,不会开投影仪;要不就是大教授装大牌,让助手做PPT,还要帮他拷贝过去,点击鼠标打开。 但今日兵事寮课上,同时来了三名先生,这个怎么破? 三名先生分别是麻先生、雅先生,还有一位呢?杀先生!要是童先生也过来,训堂四擎柱就齐了!你可以期待这一课是重量级的精品课! 三名先生一进教舍,便齐刷刷坐到第一排左侧空椅子上,将后背留给生员们,也不与人交流,有点神秘感,又有点高傲,将小海贼们的小心肝刺激得直抽搐。看着先生们的背背,小海贼们在后面议论纷纷,小脸上充塞着热血的样子。真是不寻常! 在众生员的期待中,上课的云板终于敲响了…… 麻先生第一个转过身来,对着大家嫣然一笑,一时教舍的风景变得生动了起来。 中国人讲究出场顺序。第一个出来代表了什么?一般代表是中大腕,不是最好的,最好的要放在最后;也不是最差的,最差的混在中间消化,首当其冲的要让人心神为之一振。这三名先生,麻先生、雅先生叶挽是见过的,至于杀先生倒是第一次看到。 熟人麻先生,不就是那位喜欢卜卦问命的麻姑吗!虽然被弄得心有余悸,但见到她仪态万方地走到教案后端,纤手轻抚案沿,一身道姑装扮衣袂飘飘,叶挽虽然熟悉,仍难免眼前为之一亮。 麻先生稍稍点头致意,并开讲:“战事如棋,一进兵事寮,棋局即天地。诸位一人一棋居一格,面对异日搏杀,或因一战之需被置于局中弃子境地;或可执掌为将为帅,将大军运命操纵于手。悉在这刻苦求学钻研之中!”讲得很是有理,看小海贼们两眼放光,明显激起了海贼们学习的热忱! 说完,麻先生又道出了本课的主旨:“诸位,棋局渺渺重在识战,如何集四方脉络运筹帷幄呢?” “今有四问:一问,己方兵势是否亦属识战范畴?二问,兵情分析应重过去、重眼前,异或重未来?三问,何处探刺敌情?四问,如何收集敌情?” 这四个问题都好大,真是很难回答,小海贼们赶紧把头埋着。 我们都上过学吧,生活中遇到问题可以面有难色,在课堂上怕被老师叫到,却只能表演“锤子”或者“舵鸟”。都这样了老师若还让人起来,天理何在? 麻姑俏生生地站在讲台中央,将道德底线坚守到底,始终未曾叫一人起身回答。这个妞真象个话匣子吧,也不跟人互动,自说自话地揭示了答案: “答问一,一语蔽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己方信息对于统帅而言,同样重要。但己方信息应由指挥部以帐以权掌控,并非人人有权知之,亦或刺之。” “答问二,兵情刺探应首重当下,只因所得资讯悉为眼前作战服务,但历史影响当下,故而过去之事亦需掌握;当下影响未来,影响趋势资讯亦十分紧要。” “答问三,何处刺探敌情,法无成法,各类资讯必依附于战争目标、敌军基地、争伐战场、争战对象、军略线、交通线、贸易线之上,需扫瞄各方,将敌军现状、敌酋主意、行军规划,作战方略刺探而得。” “答问四,刺情之法,诸位无需知晓具体执行之法,知人善任即可,刺情之道,重在隐秘,贵在至深,若假有良机,当思建好斥侯力量。” 完了! 麻姑先生问:“诸位可已了解探刺帮情一事?”教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她讲解得过于拢统了,很难听得明白!不过听不明白也没关系,因为她不想再讲了。 只见麻姑双手叠于教案之上,手指互捏如握一只阴阳鱼,娓娓动听道:“洞测天机之事,岂是人言可尽,诸位自行体会去吧!” 就这样,麻先生聊聊数语,便将这堂课混完,然后转身坐回,继续将娇好的后背送给大家看。 小海贼们拼命挤眼睛,想回忆一下麻先生教了哪些有用的知识点,硬是回忆不出来。叶挽的认知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在不想表现出来同这位先生太熟的样子,因为好没面子!这位麻姐呀,还真是‘混’得可以呀——赶紧请另一位老师来授课吧! 再然后雅先生上台来了,他依旧是这么的明朗,笑嘻嘻地走到教案之后,说:“看云识天气,观星知阴阳,天文、地理和动植物里埋藏着无限玄机。” “三国里的诸葛亮多智近妖,彼曾言无风时远处树枝摇动,必是敌人战车正在行进引起了震动;在敌军驻营地有一群鸟在飞,说明这座营地空虚;天上扬尘很低,但是范围很广,说明有步兵正奔袭而来。诸位欲待成长为卓越的敌情收集与分析大师,必须对万物至理有深刻认识。” 叶挽听着听着,在桌位上乐不可支,雅先生授课怎么这么像电视节目主持人! 或是因为雅先生一向和蔼可亲之故,他一讲完,大家纷纷壮着胆子大胆发问。 一向显得比较温宛听话的冯小梅先问:“雅先生,莫不是讲老妇、老翁皆为敌情分析高手?万物之理老人最是深知!” “生活经验乃是知识素材,无法在理论上提升,并返回指导军事作战,很难讲老翁老妇便对万物之理认识深刻。海上有经验的渔民看天上之云,知道出海后是否会刮风、下雨,判断是否可以出海捕鱼,但捕鱼并非战事,故而这类人虽然一样会资讯分析,却不解军情采集分析之道。” 说完,雅先生和气地又加了一句:“然则,俗世之中自我高才,亦可邀之为你采集所需信息。只是如何分析与使用,悉由你自行判定。” “受教!”冯小梅微一恭身后坐下。 林胜起立问:“先生可否举例说明?” 雅先生说:“设若你领大军到一新所在,拟择之为战地,必得首先获取地理情报。当斥侯回报彼里芦苇丛生、竹林掩映,依常识便知彼处地形适合长枪兵、长矛兵作战;若斥侯回报彼处地势靠山并伴有河流,或林木森森、山谷幽静,便可判断彼处正是埋伏弓箭手之好所在。诸葛亮于上方谷火烧司马懿,结果谷中湿气抬升、风雨大作,火势反被淋灭;宠涓追入树林未思弓箭手之伏,结果被孙殡用箭射死,皆为对地理信息收集考虑不周所致!” “受教!”林胜微微恭身然后坐下。 叶挽问:“雅先生,在下有一事不明,军情多系人力所造,如先生先前所云,树枝无风摆动,可据以判断是否有车队挺进,但敌军亦可使人以绳缚枝拖拽,使其无风摆动;先生言,鸟儿盘旋起降可据以判断敌营虚实,敌军同样可在营中拴上数十只猫,令鸟儿不敢近前;先生言扬尘可据以判断是否有步兵通行,敌军亦可以马拴树枝拖地扬尘进行欺骗。类似地形地势信息,我方可以采集、敌方亦可采集,敌方是否会利用此一点反其道而行之呢?” 雅先生点点头,正待发言,麻先生站了起来。麻姑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居然有兴趣参加讨论,只见她站起对雅先生说:“麻姑答之好不?” “本该如此!”雅先生点头说。 于是麻姑返身对叶挽讲:“兵者,诡道也。你所言之事极有可能发生,但因此受挫怨不得旁人,只因错在收集分析敌情之时,存在疏漏过失,所得情报真实性与完备性不足,仅仅及于了表面。” “受教!”叶挽学着林胜的样子也微微恭身坐了回去。 北条静子站起鞠躬道:“麻先生所言静子无法听懂,雅先生称天文、地理和动植物知识甚是有用,而麻先生却说这些极易表面化,那么,究竟有用无用,我等在采集分析敌情之时,应当如何把握才好呢?” 麻姑温和地答道:“关键在于二字——组合!物理世界有迹象可询,但亦有可能为敌人造出之假象,若你可用组合信息来判断真伪,就符合了适才所讲的,军情分析应当追求真实与完备的道理。” “多谢雅先生、麻先生,静子受教了!” 见静子坐下,麻姑把话语权还给了雅先生。 ------------ 第一百一十章 物理入战 雅先生取出一叠长长的纸卷,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就是勤奋与偷懒的老师之间巨大的差别了。麻先生实在是懒,连作业都没有布置,而雅先生直接把资料搜集好了带过来。都在训堂为人师表,境界差别为什么这么大呢? 喜欢偷懒的学生从来不会自我检讨,小海贼们都觉得雅先生挺好! 很欣慰地看到了生员们眼睛里的小星星,雅先生微笑着将纸卷置于教案上,然后继续授课。 “今日吾等已统一认识,天文、地理、生物知识在战争之中非常有用。只不过以诸位之年龄识见,较难将诸种物理现象同作战活动对接。于是先生搜集了古今中外诸多案例,将之标于此长卷之内,贴到墙上,尔等若是有兴趣,可自行抄录回去探究。” 说完,雅先生将纸卷逐一展开,温和地说道:“先生手里共有三个长卷:第一长卷为基础物理篇;第二长卷为诈伪防范篇,第三长卷为灾难利用篇。不知麻先生、杀先生是否愿意帮晚生一点忙,将这三副长卷们贴于左墙之上?” “乐意之至!”两名老师应了一声,取出预先准备好装有浆糊的小盆,帮雅先生贴纸卷。 小海贼们纷纷好奇地离座围观,叽叽喳喳地发表各种意见。 王宛瑛抱怨道:“好多呀!雅先生可是想将我等累死,是也不是!” 雅先生笑咪咪的:“贴于此墙,有兴趣方来探究,你若是真有兴趣,便不会感觉疲乏!” 王宛瑛不吱声了,表达的意思大概是——没意思的资料,我没兴趣,无视你,无视你。 与王宛瑛不同,叶挽大概是属于感兴趣的那种人,只见他两眼发光,嘴唇一个劲在动,估计是在默默背诵吧,活象一头反刍的老黄牛。 更聪明的海贼则把握时机,直接就着上面的信息求教知识点。比如小三看着看着,突然感到很惊讶:“雅先生,雅先生,自然灾害同军情又有何关联?” 雅先生也不回头,边糊纸卷,边说道:“关联甚大,设若你与对手正欲决死于海上,突然遭逢大风暴。你若能预称做好防范,便中于灾害面前保全自己,而对手在全然无备之下遭受了灾害袭击,必然损伤惨重,此时发动进攻便可轻易将对方击溃!此乃谓用自然之力!” 终于糊好了第一张,雅先生指着纸上的一个例子讲:“西番有国名波斯,欲攻打希腊,先后两次派出三百艘与二百艘战船的大舰队,但由于不明海上气候,在出征途中均遭遇大风暴,结果全军覆灭。扪心自问,若尔等便是此军统帅,有无把握领军避开海上风暴?” 雅先生讲的是希波战争。《世界古代史》里有大段的描写,所以叶挽比较清楚。第一次希波战争时,波斯派了300艘战舰2万名士兵的巨型舰队攻打希腊,结果在阿托斯海角遭遇飓风袭击,未与敌人交手就全军覆灭了;第二次希波战争时,波斯又出动了200艘腓尼基船队,行至优卑亚岛东南海面再次遭遇大风暴,全军覆灭。 波斯人这是典型的气象文盲玩海战!叶挽虽然记得这一典故,不过当初学习时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学生,不象现在有着海上掠食者的器用观,又有着雅先生这样优秀的教师引导,很容易就将自然灾害与海洋战争挂起钩来。 雅先生的识见与关联让叶挽的心“砰砰”猛烈跳动个不止!是呀,设若自己是波斯大军的统帅,如何避开海上风暴,自己真的不懂,怎么办?怎么办?看来天文地理知识还得学上一点,如果不行,手下也得带上几个这方面的高手,以应不时之需。 雅先生能随机列举希波战争作为教学案例,这说明训堂同西方文明已经有了一定的接触。但是,想想训堂破开荒地开设了番语寮,一切就见怪不怪了!大明国子监现在还只是在教诗、书、礼、乐、易、春秋,而这座化外孤岛已经展现出了全球性的视野。这里有高人呀!是谁呀,叶挽想及此层,不由对谜一般的训堂统领陶夫子更增一份敬畏。 在两位先生们的帮助下,雅先生又糊好了一幅长卷,不过他的话题依然纠结于上一卷,是呀知识量太大了,三言两语还真无法讲完。 雅先生道:“灾难发生必有先兆,既可预测天机,自然可利用之,为战争服务。吾等可在战争中设局,将对方诱入预发灾变区域,使对手未战便全军覆灭!” 雅先生说到这里,手中的活稍稍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描了大家一眼,然后很认真地说:“此举有违天和,非不得已不可为之!” 虽然雅先生这句话说得凝重,但在场的人都没有什么感触,直到未来的台湾魍港海战暴发,所有的人才深刻体会到其中的三昧。可是谁又知道,违反规则的不是这里的任何一位听众,而是…… 雅先生终于将三幅长卷粘完了,估计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吧,又因为手上沾了浆糊感觉有点粘,于是他宣布将授课权移交给杀先生,自己则走出教舍去洗手。 这位雅先生授课真的很认真,麻姑姐跟人家一比,没法比。哎——叶挽以叫她姐为耻! 杀先生走上了讲台,脸上没什么笑意。但并不可怕——冷感的媳妇、冷感的爹、冷感的狗可怕,冷感的先生有什么可怕的呀? 杀先生说:“某欲讲,如何辨别兵事与刺情?”叶挽一听眼睛都瞪大了,神人神学呀!都研究些什么,太伟岸了! 他赶紧摊开草纸,认真记录了起来。 杀先生讲得挺好的,他不仅分析敌方情报人员活动时的心理、分析如何寻找他们活动的痕迹、分析该如何截获他们传递信息的渠道、分析如何利用他们传递假情报,还专门讲解了搜捕控制他们的方法。 这些知识是很重要的,因为他们直接指向军事活动中的高端产品——细作,这是明朝的称谓,现在我们叫卧底或间谍。不是每一位间谍都象三国时的蒋干那么光明磊落,战争时期多的是秘密潜入、暗中调查、偷窍情报,兼玩内应与反间的“无间道”,令人防不胜防。 明朝的谍报世界,与现代迥然不同,最大的不同是没有各种“机”,如蚊子一样大小的无人录像机,钮扣一样大小的录音机,针头一样大小的照相机、海量存储并被联网的计算机等等。但是,也因此更需要房内、枕边的、刀口的交互,因此更加地刀光剑影、冷血残酷、奇幻吊诡。 大家正分享着这一堂知识盛宴,云板又被敲响了,杀先生说:“课毕——”然后兀自袖手酷酷地转身离去,连“You-are-dismissed”都不说,有个性! 所有的海贼似乎都有些意犹未尽。兵事寮的课程非常宽松,几位先生常常有事外出,往往整月不见人影。每当这个时侯,小海贼们只好做着先生们布置的作业,或者相约着打架观战整蛊,再或者就是整一些乌七八糟的活动。也正因为如此,有大牌先生来授课,小海贼们很是珍惜! 叶挽叹一口气,上这种课真是太帅了!不知下一次这种“精品课”安排在几时,真的很欢迎雅先生与杀先生莅临授课,至于麻先生如果太忙,不来也没关系。 谁又能想得到,叶挽现在打赌许愿,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谁知到下一轮情报课时,他的一颗心却可耻地流泪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兵事寮行动 在紧张与闲暇的矛盾之中,时光骑着白驹,从海贼们的指缝里迅速滑过。 叶挽受过王氏教导,在南澳岛,文有训堂诸位先生教导,武有蓝玉后人督促,成长非常迅速。但伤兵分队的壮大、非攻分队的发展,以及兵事寮小海贼们的突发奇想,也需要他参加各类活动,这些也挺占用时间和精力的。 好在有蓝净攘助,勉强还能混下来。但作为两支分队的灵魂人物,一些重要事项,他还是无法躲开。最难逃避的还是兵事寮小海贼搞出来的一些事,作为寮内势力头目之一,无论如何休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一天在兵事寮教舍内—— 林胜惨号一声:“嚎——整日论战学战,却无法出海一试,烦也烦死了!” 是呀,小海贼心高手低,自以为无所不能,林胜道出了大家的心声,纷纷表示理解与支持,七嘴八舌地发泄着对训堂和某个人的不满。这里谁是某个人,没哪个不开眼的小海贼敢将他的名字说出来。 林胜道:“闭门论战,或许当日赵括便是如此,从教舍修习之中脱颖而出,为赵王所重并委以大任,长平一战将赵国送进了坟墓!” 有人提议:“不若我等组织一场海贼行动?” 这话引起了大家挺大的兴趣。王宛瑛说:“拿竹篙去呀——某首先报名!” 冯小梅笑道:“何必取竹篙,我兵事寮之人,装备与武功不比村中泼皮更强?”看来红堂二姝都是蠢蠢欲动。 “就是!就是!”小四、小五等人使劲点头。 林胜紧张地问大家:“干不干?”看这意思他想领着族堂和中堂的人干上了。 王宛瑛、冯小梅齐掉头看向叶挽,虽然红堂三人组数他入学最晚,但很明显在这里他说了算。叶挽咬咬牙,心想当海贼总是要出海抢劫的,终于要走到这一步啦,说真的干这伤天害理之事,他是有心理障碍的。于是他努力地寻找理由,说:“我等并无战船——” “余可从船坞弄出一艘双桅战船!”林胜回道。 此语轻易就毁了叶挽的奢想,既在河边走,怎能不沾湿鞋?人家都这样回答了,他只好硬着心肠悲催道:“干!” 舟堂就容克一人,打争鲎那事起他就随着叶挽一伙走,因此他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来自战堂的生员,这是大头。可是到现在还没听到他们表态,有个叫柴安孩子忍不住叫道:“去——去——一准去!”他瞎激动的行为让小海贼们愣了一下,战堂之人不是一直都听战堂统领之妹北条静子的吗,而她还冷冷地坐在边上没有发言呢。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不表态也不行了,北条静酷酷地一点头。她也没有异议,战堂众人的脸上立即露出喜色,看来痛恨教育制度的大有人在,小海贼们早就嫌呆在兵事寮太憋闷了! 就这样,压抑太久,小海贼们决定偷偷玩一次大的——在兵事寮弟子内部发起一次海贼行动!这该是怎样一个让人热血澎湃的计划呀! 小海贼们一订下了行动目标,便开始了紧张的筹备。要说这些人出身好,资源多,还真的很容易成事,一天时间各处回报准备就绪。 第三天的深夜,各家各户的孩子提溜着规定物品,猫着身子摸黑出门,集体赶向布袋澳码头号——那里早有一艘双桅战船在静静等候。 依着这群兵事寮生员的身份,是南澳岛宝贝中的宝贝,纯正的黑二代,照理讲受到怎样的爱护和照顾都不过份。但事实上海贼的子弟都是贱养的,是呀,就算是玉皇大帝的灰孙子,也得经历风浪,不然将来如何面对东海浊浪滔天? 故而不是没有大海贼觉察到小家伙们准备出海行劫,但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至于有无派兵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保护就不得而知了。 小海贼们初上船之时,都有点新鲜和激动,有些得意忘形,喧哗声有点大。林胜急挥手制止众人,由于这船就是他家的,所以他当仁不让临时当了此次海贼行动的大头领。 依照常识,“大头领“领着小海贼们按照先生们的教导,认真过了一遍人员、船只、武器、食物与淡水的保养与使用情况,估算一下天气与风向,最后检查一下行动步骤,然后便下令起帆。 船帆吃足海风,撑起饱满的弧度,从布袋澳驶出。煜煜的月光,映着小海贼们满脸的兴奋。这是他们第一次的海贼行动,还是自行组织的,所有的人都盼望能满载而归。 小海贼们放出来的这艘双桅纵横帆战船,前桅装着纵向四角帆,主桅装着横向三角帆。船长约二十五米、宽约四米,船艏船艉均向上翘起,船艏翘得更为明显,中部明显下垂,整体象被去掉一角的宽扁西瓜切片。林胜不愧是族堂统领的宝贝孙子,偷出的战船居然还配有六孔土炮及相应弹药。 本次海贼行动有精细的分工: 整个动力系统由林胜负总责。他启用容克担当舵手,负责调控和操纵战船行进的方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职司,之所以给他,是因为考虑到了容克的舟堂出身。林胜五兄弟充当缭手,负责管理大帆和溯篙。船是否能够快速轻捷,控帆技术是非常重要的。船帆张着,靠横板条联结起来象百叶窗一样,通过穿挂的缆索收拢和控制。林家兄弟管理纵帆横帆甚为利索,海边人都不是吃素的。 目前,火力系统由平日鼓吹火器战最多的叶挽掌握。叶挽和战堂三个力气比较大的男生被委派执掌火炮,小梅等几名看起来比较柔弱的女生被安排为他们提供火药保障。小海贼们只见过操炮,没有亲手打过,这一关大家的把握都不大。叶挽很是推辞这项工作,原因在于训堂的炮战教习容先生,一直赖在岛外不回,这一期兵事寮的学生就没人上过他的课,所以炮战知识严重溃乏。 北条静子带着两个战堂女生,负责监测系统。主要的工作就是查看风向、指示航线、监控洋面、打旗语之类的。此外,船上的人要吃喝拉撒睡,相关后勤保障也十分重要,后勤保障的事暂由王宛瑛带着阿萁等人负责。 这艘船在烟波浩渺的海面上很孤单地航行,虽知所以来,却不知何所往,哪里有商船货船可以抢劫,又有谁知道呀!在这海上巡回,撞着了是运,撞不着是命! 游了两个昼夜,在茫茫大海之上没有遇上一个目标,小海贼们有点沉不住气,开始狂噪了起来。但就算你急得把血喷了出来,也只有海水和海风让你呛。在这时叶挽隐忍的性格就表现了出来,估计全船就他与副手小梅,还有那个冷冰冰的日本妞北条静子最为冷静。 叶挽和冯小梅搭伙,侍弄着一蹲土炮,他们将火药塞到炮腔底,用推竿捅了捅,引出一根炮捻子供引火;再往炮腔里塞个硬纸包,里边包着碎石、药粉、铁片和铅珠子;再然后用一个薄薄的软木塞子堵住炮腔。两人合作着用推竿一层一层地压实,把第一炮给准备好了。因为填药很烦索,两炮之间起码要隔上半个小时,所以这第一炮非常关键,二人都非常重视。 “老大,要不我等直接驶往陆地,寻觅个渔村洗劫了?”小六挺着肥肥的身子、张着阔嘴建议道,在这船上他实在憋得太难受了。 林胜有点意动,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带队拉起海贼行动,总不能无功而返吧,压抑的挫败感与累积的燥火,使他像驴拉磨似的转了几圈,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他吩咐小六道:“去,告知静子和叶挽,计划有调整,准备上岸劫村子!”在这艘船上只有叶挽与北条静是四寮弟子,又各自代表着一堂势力,虽然林胜是临时的头领,但有重大决策都必须尊重他们——大户人家的子弟在这方面还是有眼色的。 闻知此事,叶挽的心里早骂开了:盗亦有道,梁山泊还挂个“劫富济贫”的幌子,你怎么初次出海就想着糟蹋穷人,这能有什么前途。看来林胜这番倒腾,严重损坏了自己在叶挽心目中的形象。 叶挽有些疑惑,急匆匆奔来确认:“阿胜,真要调整改道洗劫渔村吗?” 林胜点点头:“没招了,干点活便回!” “不可!我等出海为了什么,为了历练,抢劫渔村挑战性偏低,现下朝廷实施海禁,沿海渔村并无资财,亦不会有意外收获!” 林胜懊恼地回答道:“都这样了还要什么收获,就是让兄弟们有个活动,然后就回去。” 叶挽见有点稳不住他,只好说:“训堂之人出海,必须横行一域,抢一只小商船已是底线。若你敢抢小村,回训堂之后小心被夫子整治!” 林胜没想到新方案才提出来就遇到了阻力,正自深思,不知几时北条静已站在了舱门口,不发一言静静听二人辩说。 心下林胜是被夫子镇住了,撮着手问:“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有办法,”叶挽见有希望拉住这头犟驴,大受鼓舞,劝道,“在这海上自由游弋,寻思瞎猫碰死耗子,需得耗费竟月光阴,唯有割据海域之水贼方能耗得起。我方海面蜉游,纵偶遇商船,亦可能提前发现早早溜走。本人提议寻一贸易航道,耐心潜埋,或可取得成功!” 林胜听了觉得有理,大声说:“潜伏之计甚妙,静子以为如何?”这家伙现在又有心来理“女神”了呀,可人家北条静压根不吃这一套。 她很直接:“静子以为后继行动,林胜君不宜继续担任临时指挥!” “为何?”林胜睁大了眼睛—— “林胜君身为船长,无充足理由轻率决定调整作战目标,身为头领,遇一时困难,不能设法克敌制胜,心性不稳,不过三天便无力支撑;发现属下人员心绪不稳,无法及时安抚,却一同陷于鼓噪……” 这个日本妞也太直了吧,难道进化之前的岛民就是这么可爱的吗?看着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林胜,叶挽觉得继续呆在议事舱里有些尴尬,虽然他认为北条静是对的,但还是撤吧,毕竟人家孟良骂焦赞,关他鸟事——这家伙几乎是沿着舱壁挪动想往外溜。 但北条静子似乎并不准备放过他,出声唤道:“叶挽君请留步,林胜君,静子建议从吾三人之间选出新头领,承担后继任务。” 都被否定成这样了,林胜还能说什么,如果是无耻的叶挽,或许会大喊这船是我家的,谁要是不让我当头,马上跳海给我游回家,但林胜不是,尤其在自己的女神面前,他的答案就一个字“可!” 结果不言而喻,林胜卸任。受到责问很是尴尬的林胜,没有无耻地选择自己,也没有毫无立场地选择静子,于是他的票给了叶挽。静子站在舱门口静听林叶争论时便已决定,她要推出的是叶挽。至于某个在海贼窝里每一时每一刻都想争权蓄势之人,他只会选择自己。 三比零,也算众望所归吧!如果愿意,你就认为叶挽不太令人生厌吧,反正他当选了海贼行动头领。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打劫商船 临阵换将,广而告之是必须的。 这可不是夺权呀!叶挽抱着林胜的肩膀,与静子一起走出来,看着兵事寮的小海贼们,朗声宣布:“本次海贼行动即将进入伏击阶段,鉴于相关战法本人较为熟悉,林胜和静子推叶某承担后继指挥,诸位可有不同意见?” 这种切换速度太快了,小海贼们目瞪口呆。而红堂双姝微微有些雀跃。没谁会有意见,船舱里可以影响兵事寮事务走向的三个人早把事定下来了。类似于容克这样的零散人员,有意见也不顶用,何况他父就没意见。这事算妥了。 形式走完之后,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伏击的商贸航道。叶挽问众人:“本次行动欲伏击海上贸易通道,急需一条由闽粤通往南海诸国之航道,诸位可有人熟知相关信息?” “航道?不是去渔村吗?”小六轻声咕嘟了一下,不敢大声喧哗。 容克说:“我容家世居澄海,知有一航道,永乐朝之后,朝廷于泉州府九龙江海湾设下琉球通贡港口,便有了通商琉球的必经水路!只是现下朝廷施行海禁,不知航道之上有无商船往来!” 叶挽一听心里就乐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永乐元年朝廷复置宁波、泉州、广州市舶司,允许宁波通贡日本、泉州通贡琉球。这样一来,泉漳一带的岛屿也成了民间走私贸易的据点。嘉靖二年虽然朝廷又罢了宁波、泉州两处市舶司,但是民间走私依然频繁。所以想伏击商船,“泉州-琉球航道”正是首善之选。 于是,叶挽问容克:“九龙江是否有一港口,正是原为之官方贸易始发点?” “月港!” “是,就是月港!”叶挽一阵兴奋。 “请容克兄弟参谋一下,能否于月港附近找到上佳潜伏点?” 不愧为舟堂子递,容克对那一带确实挺熟悉的,稍稍思考,便给出了一个埋伏点:“浯屿,浯屿水道最为畅达,商船也多,往浯屿潜伏吧!” 叶挽心中意动,不料冯小梅却说:“浯屿水道,似有官军水寨把守,或有凶险。” 容克摇摇头:“确有一处浯屿水寨,不过正统九年浯屿水寨便已内迁至厦门中左所。” 这一说跟历史倒是符合起来了,叶挽记得了历史上明朝收缩战线之事。于水域,按照福建巡抚焦宏建言,考虑到浯屿水寨孤悬海外不便管理,朝廷将水寨迁入了厦门;于边塞,辽东总兵李成梁放弃掉宽佃六堡之地,内迁数万民户。正因为朝廷推行求稳之策,虽一时获得暂稳苟安局面,但却影响了日后的军事机动,造成了这两大区域敌酋任意驱驶的事实。 既然不用跟正规军PK,叶挽的心就放下了。只听他下令: “狩猎之所定于浯屿水道,只是不必直达月港或浯屿,请容克兄弟领航,将我等送到浯屿通往梳球之航道,为我等在沿线择一无人岛屿或海礁设伏。” 这一决策得到了小海贼们的认同。 月港乃是内江水路的入海门户,那里港湾开阔,外通海潮,淡咸相接,无论是海商还是官兵,估计都下大力做了布署。叶挽想要是带着这艘配备严重不足的海贼船前去,跟寻死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尽量选择远离月港据点。小海贼们同意这一决策,是非常明智的! 不料容克面有难色:“叶兄,兄弟离开澄海县多年,一时无法想出何处最宜潜伏。” “无妨,你只管掌舵奔往月港,途中若遇商船,我等便可直接行劫;若是无法遇到,我等再于离月港数十海里之处,临时择一岛礁埋伏下来!” 明确了目标,小海贼们全体动手,掉转船舵风帆,海贼船开始破浪驶向连接月港的浯屿水道。或许因为并入了月港-琉球航线的缘故吧,这一路上船船遭遇突然多了起来。但是所遇之船要么是船队,要么离太远,都不适合作案。 不过既然已经出现了商船迭出的好迹象,还有必要去月港附近伏击吗?不必了!叶挽下令就地择岛礁潜伏。他看到一座不知名的大海礁,命令将船放过去,然后小海贼们开始了安静地等待。 只等了半个晌午,便有一艘吃水极深的商船航行而来。 就是你了!船慢慢靠近,叶挽未发出任何指令; 船绕过海礁了,叶挽依然保持安静; 船通过海礁五六节,叶挽一挥令旗,小海贼们控帆突出船舰。 因为海贼船居于了潮流和风向的上方,聚势冲出,益发显得气势汹汹!这海贼船一出,登时把商船上的人吓了一大跳。 看到船侧舷上有三个炮口,阴森森地指向自己,商船上的人心里立即笼罩上死亡的恐惧——谁都知道遇上了天杀的海贼了! 船上的人乱作一团,看得出来,由于海贼船的出现太于突然,商船雇佣的几名刀客根本来不及进行对抗。不过还是有人在厉声喊叫,估计是想把船上的人稳定并动员起来做点什么。不能让他们组织起来,谁知道这艘船会不会出什么妖娥子! 叶挽大喊:“船老板与货主出来交涉,十息之内若不出现,我方立即开炮。所有船上人员就地蹲下,若有异动立即轰杀。火炮手,点火准备……” 贼船之上众人齐声应“诺——”,把商船一方吓得心惊胆寒,也不知有多少海贼。 商船那边领头的人审视一番,发现海贼船一方压根就不允许他们从容准备,又预估了一下,两船离得太近,无法逃脱!不过听海贼头目话意,还有谈判的余地!有得谈那就谈,既有一线和平解决的希望,就争取一下。 在叶挽等人的恫吓声中,商船人群中走出一个着青色襴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富态中年人来。只见他冷汗岑岑地走到船舷边上,拱手恳求道:“我等操此商贾贱业,千里风浪中求一个温饱,请大王们高抬贵手!” 小三喊道:“规矩呢,懂也不懂?” “小人知晓——小人知晓——”中年人忙转过头叫人取来一包银子,然后嘴上说着“请通融笑纳”,亲自用撑篙挑了递过来。看这撑篙压的弯弯很重的样子,怕不得有三四十斤。 叶挽接过来拎给林胜说:“看看——”他还真不知道这买路钱应该要多少。 叶挽打开看了看成色,再用手掂了掂,然后小声对叶挽说“三百两”。 “该多少,你来谈。”叶挽虽然屡次表现出当海贼的潜质来,但毕竟没有勒索财物的经验,只好识相地把差使交给了林胜。 林胜喊问商人:“船上所运何物?” “禀大王,是一些食糖、茶叶,还有绢布。” 林胜对叶挽小声说:“派人上去查勘一下!” 叶挽点点头,商人所言是否属实,还是需要派一个人上去验看一下的,万一这厮是贵重物品走私贩,简简单单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了? 查勘的要求商人哪敢不依,叶挽叫小六越船前去验看。不久这家伙回来报告船上确实满载着糖、茶和绢布,且主要是糖。看来今天搞定的是一位大糖商。 林胜对那商人哼哼冷笑一声:“船上装满货物,三百两岂非太少,我等亦不过份,抽利两成,三千两,交纹银或以货相抵均可!”不愧祖上就是当海贼的,果然家学渊源,看看船只大小即能作出定论,让人不服不行。 林胜确定上缴三千两,相当于估了海商的货物价值为一万五千两。被抽筋敲髓了,海商一阵肉疼:“回禀大王,小人这不过是小本买卖——” 林胜一喝:“打住!精心核算,货物、船只、人命,甚至船上现银,都折进去算,两成三千两不多。若非我等开张利市不愿恶取,必要照规矩收你五成!” 这家伙一席话吓得商人直抖索,有潜质,不去当商人而当海贼可惜了。叶挽打量着林胜,一阵腹诽。 商人晓得厉害关系,不敢再讨价还价,急忙告饶并转回船舱筹措买路钱。商船上所有银子凑起来只有两千三百两的光景,而且那作为零头的三百两还是先前缴付给海贼的。这艘商船外运货物,期待着到琉球售出商品,再换购相应物品,故而虽然做的是“国际贸易”,但手头也不宽裕! 没办法,谁让天杀的海贼要呢,那商人咬咬牙,把随船家眷的碎金、头饰、手饰全都抵了上了,以讨好海贼大王。 二千两银子约两百多斤重,没法一下子全部用长竹篙挑过了,于是商船这边三四百两、三四百两地分批将买路钱用竹稿挑了过来。 叶挽等人逐批从篙上接过包裹验看。但当看到最后一个小包时,叶挽的表情就不太自然了——包里放的是一支金凤簪、两对高冰祖母绿翡翠镯子,还有几颗金锞子。 见海贼首领表情不对,商人额头之上汗水立马就下来了。他赶紧解释道:“大大王呀,小人现银已迄,若用货物抵,在这大明海域价钱又不高,这一趟就血本无归了。请大王通融一下,用这首饰抵了吧,这两样可都是我家传物件!一直由我媳妇、闺女佩戴,价值绝对超过七百两。” 叶挽于心不忍,便笑道:“就这些银子吧,首饰竹篙挑回,祝掌柜的接下来顺风顺水。” 商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世上哪有如此疏财仗义的好海贼,别是说反话吧? 然后,叶挽又说了一句话,把商人直接给震傻了。 他说:“我等既已收下买路钱,回头便护送你安全抵达外海,方才折回。” 乖乖,这是一群活菩萨吗?这商人做的是中低端的远洋贸易,船上就雇了三五个刀客,不然也不会轻易就让这帮小年轻给劫了,怎么着也要拼一拼。但是,遇上了,为了止损,他只能咬牙上缴买路钱。不料因祸得福,缴上一件襁褓,人家回你一个胖娃娃,怎能不喜出望外! 海上走货安保得出高价钱。海贼们都是无耻贪婪凶狠之辈,不出高价谁愿意保证你的安全。在海上航行,这名商人是一路走货、一路担心,谁知还是遇上了海贼,一下子损失了五分之一本利。若再遇上一回,就血本无归了。 没想到这伙强人收下买路钱后,竟愿意护送商船到外海,这相当于雇了个镖行,不是又将那被劫走的两成损失挣回来了吗?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归途风波 怎么这样子?前头没通气过!海贼船上的人议论纷纷——很明显,小海贼对叶挽行善之举的分歧很大。 叶挽对自家兄弟言道:“我等当海贼,并非准备做一锤子买卖,亦要学会培育市场。今日做了买卖,若是一得利便开溜,岂不是不讲诚信,往后圈内之人会笑话的。” 这种说法很新奇,大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纷纷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了。 最后还是林胜叹道:“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小海贼们也不太懂行,就依叶挽的意思办理了,毕竟他才是临时的首领。 不料,小六适才登上商船勘察,见到了对方商船上的女眷,这家伙有一丁点心动。不甘心之下,这家伙轻声问叶挽和林胜:“老大,商船之上有一小娘子长得标致,是否顺便再劫个色?” 二人尚未答话,听到话语的女海贼们纷纷投来凌厉害的目光,更有人对小六怒目相向。小六识趣,赶紧乖巧地连连摆手:“玩笑话,别当真!” 在这种场合,叶挽当然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连称并无此意。于是抢活人的运动也在小六提议之后胎死腹中。 接下来,叶挽命人将最后一个包裹的金锞子留了下来,将首饰等挂上竹篙挑了回去。那海商自是千恩万谢。这东海的海贼是怎么了,还真是看不懂,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咪起眼睛偷着乐! 再然后,小海贼们又陪着商船,走了近三个昼夜,将它送往外海。 一路行来,林胜算是看明白了,这一遭,当保镖费都够了,仔细想想好象亏大发了!他也犯嘀咕了,当时两成货钱的行情是他开的,不过实在不知道叶挽还想护送一程,若是知道,买路钱就不能要这么少了! 于是,林胜问叶挽要不要再追索一点?但是叶挽坚持按他心目中的海贼界规矩办:“价码既已一口清,定下多少便是多少,怎能出尔反尔!” “至于送航,这是海贼界之规矩,无论抢了什么船,均应保障其后继航程安全。我等既自命为海贼世界之骁楚,岂可轻易违背!” 这厮别是电影《加勒比海盗》看多了,整个在胡扯。他想按照西方海贼的规矩办,但是完全学错了。是有这么一个规矩,不过如果将伏击地点算作行劫海贼的势力范围的起点,只需将商船安然送至下一势力范围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叶挽这样做不仅不正确,而且相当危险!月港到琉球的水路是一条富得流油的航道,归多股海贼势力分割管理,以他们的战力若是遇上其他大股海贼,是无法将商船顺利送到外海的。幸好这在一路上没有跟其他海贼起冲突,不然就亏大发了。 不要感叹小海贼们命好,之所以没人截道,不是因为他们幸运,也不是因为他们强悍,而是有一艘林凤军的巨舰,远远地吊在他们背后,并随时向各处海贼势力发送信息,要求放行。 反正背后的玄机小海贼们是不知道的。由于第一次组织海贼行动,淘到了第一小桶金,小海贼们很是兴奋。虽然利不厚,但谁让是处女劫呢! 完成了任务,小海贼们情绪高涨,急着带那不多不少的二千五百两多两银子返回南澳——几颗金锞子太小了,价值估计不会太高,许个二百两吧。 但是就在返航的路上,小海贼们品尝到了免费护航耗时的恶果——食物短缺! 王宛瑛来报,船上只行剩两天的粮食和淡水了。当初带出来的粮食淡水只是七天的量,小海贼们在海上已经飘泊了六天,回南澳还得行走五天。而还就意味着小海贼们有四天只能喝西北风了。 怎么办,没有米没有水,“抢”——海贼的字典只有一个字! 就是这么巧,很快小海贼们又发现了一艘船。 这里离外海太近了,如果在这里勒索上一笔,再按叶首领的破规矩送出外海,那可真是太值当了。何况还可以弄上急需的粮食与淡水。想着,想着,小海贼们攻击的欲望都变得迫切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操纵着动力系统追了上去。 可惜这艘船警惕而又灵敏,估计瞧出了叶挽他们的船不对劲,大老远转舵开始逃跑。也许船上配有西番的“千里镜”。 叶挽急下令鼓劲快追,对方的船上应该是载了不少货物,船身吃水较深,但是叶挽他们的准备似乎并不比对方好多少,而助那艘船上操船手技术相当专业。因此,始终保持了一百米左右的距离,虽然勉强能够咬住对方,但就是追不近。 不能再耗时间了,万一再追上几天,大家不饿死也得渴死!叶挽下令海贼船立即转向,以左舷上的土炮进行远程轰击,他寄希望于一炮击中对方船只,让对方慢下来。 摆好阵式,“炮手”叶挽与小梅合作着把将第一炮发出了。 “轰”一声巨响,火药是出去了,但是海风又把火药的烟吹了回来。因为海贼船正在下风,这样开火当然反受其害,于是几名炮手和助手们吓得满甲板跑。 为什么呀?诸位有所不知,古代火炮的弹药里往往掺有毒药粉,大家知道是什么吗?是*!见鬼呀,毒雾回袭,不光战斗系统上的人作鸟兽散,连负责监测系统和动力系统上的人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海贼船一时视野不佳,转舵以及把帆都变得不利索了。 差劲的事还不仅这些,小海贼们高估了炮击的有效距离。三颗土炮弹在未到商船之处便落水,砸出三柱水花。这是因为土炮腔的炮腔与弹丸结合的细密性不够,火药的质量不高,压根打不远。 出现这种情况,负责炮击作业的叶挽负有直接责任,他虽然在未至南澳岛之前,见识过林伯纪海贼船的炮击距离,可他哪知道那些海贼船的装备与人员都是族堂的精锐,而林胜偷出来的这艘不过是二流货色。 看来还是经验不够呀!不然目测一眼便知就里。现在小海贼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商船杳杳而逝,毫无办法! 看得出来这是那艘船上的人是老航海,很会把握时机,借着时差和烟雾,很顺利地就溜走了。 接下来小海贼们毫无办法,只好挽力克难,共同面对接下来缺米少水的问题了!大家都做好了忍饥耐饿的准备。 不过沧海之上,不同于沙漠之中。要想办法,食物还是有的。在途中叶挽看到一方礁石,命令将船靠上去。小海贼们取出船上配带的铁勾子和小篮子,纷纷上礁去找海螺。 这里属于深海渔礁,离渔家远,很少有人来,半个时辰还真给他们捡了十几斤的苦螺、车螺、尖尾螺。 细心的冯小梅还发现了绿绿的海菜,这可都是能吃了,加点豆瓣酱,可以制作出无上的美味。于是大家赶紧收集了一大篮子回去。 再然后就是钓鱼啦,海贼船上鱼网与鱼钓鱼线是必备的,小海贼们拿点小鱼干泡软了,暂时降帆抛锚,甩鱼线干了起来。 这饵料实在不啥的,效果不太好,五六颗根钓线甩出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容克才第一看到浮子沉了沉。有鱼在吃饵,拉线,猛收线,一下子就将鱼揣上了甲板。 “呀——马鲛鱼!”王宛瑛叫道。 叶挽一听大为兴奋,大叫:“或有马鲛鱼群在附近出没,女生员速将此鱼切成饵料。”他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马鲛鱼有整群洄游、追逐洋流的习性,发现一条,可能就有一群。 “这就来!”女海贼们眼睛都亮了,也不赶回操作间去菜刀,直接拔出腰刀就切了起来,忙忙碌碌地将一条鲜活的马鲛鱼给肢解了。 大家将饵料全换了,早先用的泡肉干无腥味较难引鱼上钓,新饵一用效果立即出来了,接二连三又有马鲛鱼被钓了上来。女海贼急忙按住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帮忙卸鱼挂饵,钓手们乘机扩大战果。众人全然不管鱼在甲板上乱蹦哒。 大家频繁地钓上马鲛鱼,说明叶挽是对的。果然遇上了一个大鱼群,正是大发利市的时候! 一条!又一条!小海贼们正干得欢实,容克突然大叫:“呜呜——” 鬼叫什么?大家顺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突然冒起了一个黑膝膝的宠然大物,在它的周边漾起一大片雪白的浪沫。“扑——扑——”宠然大物头部喷出了巨大的水柱。 海浪立即翻动起来,双桅帆船被海浪提到高处,又送向低谷。船上的人和东西被颠得东倒西歪。 马鲛鱼群把鲸鱼引来了! 叶挽识得厉害,大叫:“林胜兄弟、战堂全体起帆,容克、柴安掌舵,其他人随我起锚,快!” 看到那个倭人资三郎还在拉钓线,叶挽怒喊道:“钓线不管,快!” 容克、小四赶紧到位,其他不管男女纷纷抢上来拉帆提锚。林胜他们起帆比较慢,其他人起了锚后,又过去帮忙。还好是海上掠食者人家出身,在颠簸的海浪中勉强都能稳住身形,加快作业速度。 千钧一发呀,幸好这头鲸鱼是奔鱼群来的,对木船并不感兴趣,小海贼们很快驱船退出了鱼群海域,海上风波立即平稳了下来。 都出了一身冷汗! 万幸!这一番危机除了让大家血液流动得快点,没死也没伤。钓上来了上百斤的马鲛鱼,后面的粮食问题算是基本解决了,淡水的问题通过改变生存方式,把两天的诸量拆成四天的用度是可能的,一天还怕扛不过去?何况鱼肉里本身就含有淡水。 小海贼们的船历经艰险回到布袋澳,依然是夜晚,大家互相打一个眼色,然后不安地看了一下海面,都默不作声,各自提着分赃得到的银子,以及从家里带出来的武器,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久,一艘偷偷尾随“护航”的船只也返航靠岸了,一条丰美的身影跳下甲板,看着小海贼们逃逸的方向,像花狐狸一样咪着眼睛“格格”地笑了起来,原来这趟海上行动的“影武者”是麻姑。 只听她笑骂道:“兔崽子们挺机警,临回来还被发现了!” 海贼行动让小海贼们抢到了一些银两,刨去成本,有千把两的净利润,于是所有小海贼都分到了自己应得的一份,得到了在南澳岛、在家里、在训堂其他班同学面前炫耀的资本。此中美妙的滋味且按下不表。 小海贼们第一次整队出海,中途出现的问题切实不少。不过,无论海贼行动成功与否,万事都有第一次,只有经历过、且不再望海生畏的人,方能成长为出色的大海贼。这场海贼行动有两名首领,林胜没有撑到底,有些心浮气燥;叶挽经验不足,犯了许多错误,这些都需要认真总结。 也许就是要这样,名将之花,需要在腥臊的海风中,通过不断的战斗才能成长。中国未来的海疆不是属于懦夫的,只有不断前进!才能赢得希望! 一次的海贼行动不过是瞬间与记忆,永恒的是生活与思考。从喧嚣中回过神来后,叶挽发现了同林伯纪的巨大差距,如饥似渴地想快速地成长与进步。 但是由于不告而别,偷船下海,以及长时间集体翘课,因此也会得到相应的处罚!不幸来了,海贼行动未经训堂高层允可,几位主要的“头目”先后被夫子叫去喝茶。 叶挽很光荣呀,作为本次海贼行动的第一首领,夫子当然要重点照顾了! 可怜的娃,又要吃蒲扇柄了! ———————————————————————————————— 本书破四十万字,特特加更。不容易呀,100万字的写作目标都写40%了!自赞一个!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喝茶 兵事寮众小组织行动之时,恰好近了年节,陶夫子懒得全校通报,而是直接宣布停课,然后逐一通传几个领头的家伙过去挨批斗。 叶挽同样被就地解散,回到医馆后老老实实等着被收拾.或许夫子漏了,都过去两天了也没通传到他。作为漏网之鱼,叶挽心存侥幸,白天作敬业状,坚持坐馆行医,没有四处乱跑。 接近年节,南澳岛的居民开始胡吃海喝,病患越发多了,顾老大夫的工作愈加繁忙;未过年节,海贼们的牙口还未见吃坏的,所以叶小郎中忙一天后,第二天就闲着没事扒在医案后冥思苦想。 日过正午,正是老人犯困之时,偏偏训堂的函传来了。夫子在休息时间叫去“喝茶”,应该不想大动干戈吧? 叶挽自我安慰着,小心愈愈走进训堂大宅。 经过回廊时,看到下埕水道里的乌龟在缓慢地爬行,雅先生他们也不知去了何处,饿着了他的小乖乖了!叶挽布施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用指腹从里面捻出几根肉丝,自己吃了两根,扔给乌龟老爷两根。 继续前进,迎面看见大厅的圆木柱、对联以及书案,对这些,叶挽的印象都很深刻,想起当日入学情景,不由哂然一笑。看得出来,除了对张蔓有点揪心外,他对当前的环境还是比较满意的。 在南澳年轻一代中,谁都将四寮弟子视为俊彦,晕轮效应让叶挽有时都找不着北了。没办法,哥太优秀了,不是哥的错。飘飘然中他的胆子被撑大了,给他一把火,他还真敢直接杀到族堂,向林伯纪发起挑战。 现在的叶挽不同往日,可算是训堂的老油子了,隐隐然还有变为兵事寮第一恶货的架式。他猜得到着夫子不会把他怎样,顶多训一通、给点处罚,又有什么关系。海贼又没档案,没人会搞一个重大记过处分,扔进你的人生履历,所以不怕的。 总之,再见初次名动南澳的陶锦城,叶挽已经不象初次那样忑忐不安。 到达西厢房,竹躺椅空着没见有人高卧。夫子呢,看了让人心悸了一下,这位太会造势了。 夫子把颀长的身量微微前倾弯伏着,一双清彻狭长的眼睛睁着,淡然中微有一丝愠意,笔直地瞪视他。叶挽刚进门就撞着这架式,不够被吓了一大跳。 还好,还好,他摸摸自己狂跳的小心肝,勉强镇定了下来。眼珠子转了转,发现恶童子手中没有抓什么蒲扇,只是拿着一卷经书。有救,估计书卷不是用来打头的吧,真是幸运。 他放下心来,恭敬地上前行礼:“参见夫子——参见童先生——” 夫子的姿势变了变,改持一向稳若沉渊的表情,冷冷地看着叶挽没有作答。 恶童却抢上一句:“坐吧,茶已沏好,只是你行动迟缓,热茶早已凉透!” 这句调侃的话里藏着一丝杀机,叶挽听了不由自主身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没办法自从练了《大道魂》内功心法,身上的各种反映都比常人要夸张一点。 这是不是夫子的意思?叶挽猜度着,以防万一,他转身想告罪并做个解释:“夫子容禀……” 夫子倒还好说话,只是摆摆手:“红堂过来耗时,不必在意。” 叶挽听到贴心的话,好一阵感动:多好的校长呀! 叶挽心里正美着,夫子澜澜道:“你不经奏报,擅自挑起海贼行动,所为何来?” 靠,怎么是我,不是族堂的头目林胜吗?叶挽的眼睛睁大了,冤哪! 虽然冤,还不能在背后捅战友,无法否认,他只好说:“学生错了!” 看来这黑锅不背是不行了,谁让他也是头领! “哼”夫子身上气息一冷,又不说话了。 聒噪的恶童阴哑的声音又适时响起:“一语认错,便可置兵事寮上下安危于不顾?海上行军,行妇人之仁,若非麻先生护航,尔等黄毛小儿早已丧身大海了——” 说话间,跟变戏法一样,恶童先生手中的书卷不见了,手中多了那柄万恶的蒲扇。 “为恶不明,险沦死境,该当何罪!”恶声恶气地说着,童先生倒持扇身,搅动了屋内的气息,一把将扇子拍了下来。 叶挽正低头作认领罪孽状,听到风声,急忙闪身避开,但是童先生的速度太快了,脸上依然被扇尾刷着了,火辣辣地疼。 叶挽是真的生气了,这个小屁孩是暴力狂吗,仗着有夫子撑腰,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他吼道:“童先生,你人小身小,乳臭未干,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动则出手伤人,枉自为人师表!” 没想到叶挽还会恶语相向,恶童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理解不了叶挽脑壳里装的思想,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脑瓜子,什么人权呀、尊严呀,穷讲究多,岂容随意打骂。 之所以上一次被恶童打,生生受了,是因为在绝对劣势之时,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分层理论,叶某人首先保障了自身的生存,因为生存比尊严重要。 但今日不同往日,他已经在南澳扎下了根基,有了更高的追求。自然不愿再让小屁孩想打他就打、想骂就骂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训堂统领陶锦城或大统领林凤就可以打骂了,这个不好说,也许只有动手了,我们才能知道后果。因为完全取决于叶挽的判断,如果不会威胁到自身生存,他还是有可能进行反击的。 童先生被顶撞后,很没面子,大声吼道:“某便人小身小,与你不相干,今日便治你个擅自挑起海贼行动之罪!” 叶挽也红着脸,寸步不让:“叶某自听夫子责罚,与你全不相干!” 师生俩人,全无斯文模样,公然在夫子面前闹了起来。 “叶挽——” 直到夫子一拍桌案,二人才消停下来。 这就是自己亲自挑定的四寮弟子,还真是看不出来!往日里,南澳岛有谁敢在训堂大吼的,叶挽胆大包天、目无尊长,令一旁的夫子很生气。 夫子很生气,后果就很严重!如此劣迹,定当严惩不怠。不过夫子是个斯文人,他是不会动手的,但这不妨碍他叫别人动手。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对决 夫子说:“你二人既有舌辩不明之处,自到沙场之中对决,不取性命,负者自受!” 真够毒的,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吵来吵去,没意思,有种打一场,打赢的人尽管狠狠收拾对方,只要不出人命就行了。 “可!叶挽,照南澳规矩,你我便战上一场!”童先生狠狠道。他同夫子配合了这么多年,平素没少阴人。当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夫子让他那借着比斗狠狠收拾一番叶挽,让他知道马王爷究竟长几只眼。 叶挽不管这些,现在的他其实是相当好战的。每天苦练《马槊谱》,就是想找人对阵。他跟蓝净每日操练,虐人或被虐的事都没少经历。对着粉阎罗都敢挥槊,何况一名童子! 叶挽是想打一架,无奈对拳掌上的斤两自己知道,最好能以己之长击敌之短——他现在浑不怕冷地夜夜搂着金属淬造的虎头湛金枪睡觉,为的就是有一天象猛虎一样咆哮。那就用蓝家枪将童先生挑了。 为了达到使枪的目的,他故意激道:“赤手空拳太也没意思,不知童先生可敢以兵刃相抗!” “兵刃,来就来——”恶童被激怒了。 “叶某兵刃现在红堂,待某前去取来。” 夫子淡淡地看了叶挽一眼,心里想着“找死”,嘴上却不说话。童先生虽在训堂诸先生中不是最强的,但凭身手早已挤入高手行列,一条伏魔棍使将起来影影踪踪,十几名好手对上都未必讨得了好去。 恶童怒喝:“尽管取来——” 叶挽毫不犹豫地奔回医馆取上大枪,临走前还从顾老夫子那里要了点洋参切片,缩着眉头边嚼边缓步走向训堂。他调整气息,准备一战,要保证自己的状态,故而没有奔跑。夫子和童先生要等就等去好了。这不是破罐子破罐,叶挽很阴险地想,最好恶童等得心浮气躁,全不在状态。 至于他还吃那些洋参切片,这是增强耐力用的,就当是兴奋剂吧,反正也没规定不让吃! 好半晌叶挽出现了,不过他很失望地见到,恶童正站在训堂的沙场中央,手中拎着一根比他的身形长约两倍的棍子,丝毫没有猴急的模样。 夫子言简意骇,朗声呼道:“比试——” 童先生与叶挽相对站定。 童先生道:“伏魔棍——取材深山楠木,长七尺八,重一十六斤八两。棍法凡一十六式,击打时如怒潮抬浪、狂疯披沥,掌棍之人心性震奋,难以控制不伤对手!受猛棍击打四体自伏,可避再击!”恶童先生的心肠还是不错的,把丑话都讲到了前头。 叶挽努力合着《大道魂》的气脉,将虎头湛金枪缓慢地旋转起来,借着内功心法里的说教,大摆唬头,吐息道:“虎头湛金枪——混铁精钢淬炼,长一丈一尺三,重六十八斤。法无定法,是以枪式无招,你招便是我招,童先生,尽管将疯魔棍使将出来。” 童先生一听不免大怒,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他摆棍斜切,“铁拐击虬”,将伏魔棍打将过来,棍风带起了一道强大的风劲。 叶挽面无惧色,用力一撑大枪跳起,双手推劲,一招“四夷宾服”卷向大棍。 伏魔棍大开大合,童先生连使“铁臂挑岳”、“狂蟒出森”,忽高忽低、扑腾跃步、排山倒海一般扑打而至,叶挽只能挥动重枪,不停阻格对方攻击。 伏魔棍宛如一条怒龙。此棍比童先生身量还长,粗如儿臂,被他出乎寻常地抡起来挥舞在空中。看童先生小胳膊小腿的,催动大棍时经常被带到半空中,就象被棍挂着在空中飘动一般,让人有些忍俊不禁。但是叶挽丝毫笑不出声来,伏魔棍所产生的撞击力与击打节奏,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由于受身量劲力所制,童先生更多地借助巧力和惯性运棍,而正因为如此棍法,他的棍发使起来更加尽情与放纵。 面对如潮一般的大棍,叶挽只能勉强守住中门,不时砸、打、挑、抹,依靠《马槊谱》的机巧之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破去童先生棍击招式。但是棍影如山,力臂沉重,他被压得他左支右绌,只能艰难维持。“金刚伏魔——”童先生状如大明法王飞身而起,身棍合一,一声怒吼之后在空中连连将伏魔棍击下。如浪涌潮奔一般,恶狠狠地将叶挽连同他的虎头湛金枪拍到沙地里。 叶挽用腿奋力一蹬,借枪一撑,整个人借着被砸的压力倒飞而出。他的心神被这式“金刚伏魔”镇住了,怎么看觉得招式怎么美妙。“好——”他拼尽全力扛下一击后,不由自主地捧枪再度迎上。 “你说好?”童先生的脸上闪过狰狞笑意,复又飞身而起,一式“金刚伏魔”击落。然后叶挽又被打得飞了出去。 “好——”叶挽全然不顾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只是大叫一声又迎上前去,然后“金刚伏魔”又击下来…… 叶挽又不是犯贱,他之所以这么疯狂,是因为遇着了宝。学这么久的《大道魂》内功心法,始终未能学以致用。今天越是被打感觉越好,一串串字从他的脑袋里迸了出来。 “天机迅发,妙识玄通,刻意研精,探微索隐,目无全牛,识契真要,鬼神幽赞……” 《大道魂》是道家内功心法,伏魔棍法是佛家精义,棍意相融,相激而生,这场战斗为他推开了一扇窗户。 “天机迅发,妙识玄通,刻意研精,探微索隐……” 不停地咀嚼着,叶挽全身的器官都微微颤动了起来,然后知觉开始延长,慢慢地覆盖住了二人争锋的场面。他很惊讶地发现,似有另一个自己正在冷静地把知觉推远,而手中大枪丝毫未曾减速。童先生突然感到阻击变强了,伏魔棍遇强则强,战势推动得相当迅猛。 叶挽的压力虽然更大大了,但他的心神依然清明,知觉洞悉战局的感觉依然存在。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非常好的感觉! 现在再也没有被击飞击跌出去了,虽然伏魔棍棍影在空中四处散出冷森森的扇面,他却能沉稳地守住一方安全的区域。伏魔棍依然如潮一般挤压而来,转着大枪四处敲打,但是始终无法迫近砸到叶挽身上。 几时这名弟子的功夫已经到达这个层次了,夫子越看越是心惊,先前还真是小看他了。对叶挽,夫子虽有一丝莫名的护犊之情,倒还真未将他视作大才,今日之后看来需要重新考量,这孩子出人意表的地方太多了! 这边夫子在一旁考量着,叶挽的心神沉浸在一时洞彻的快感里,只有童先生一人在发疯着。他以快打快,一条伏魔棍压、崩、缠、搅,“猛虎坐洞”、“青龙摆尾”、“钟离挥扇”,连连甩击。人与棍,犹如萧瑟秋风中粗枝之上挂着最后一叶子,四处零乱地舞动。叶挽重枪穿梭,堪堪敌住未让场面被破坏。但伏魔棍的这种运动方式是挺为耗体的,叶挽有种感觉,只要守得久了,那根粗枝之上的叶子搞不好就会被震落。 外表上看,大枪与棍只是绞着纠缠,一个想猛如扑虎想奔沓咬噬,一个守得坚如龟壳寸步不让。看起来象是将遇良才、棋逢敌手。谁知打从叶挽突觉洞明之时起,二人虽在僵持,其实结果早已注定。 二进制你来我往依旧打得热闹,突然棍啸之中叶挽依稀听闻了一丝喘息之声。 他不由精神大震,如潜伏良久的狮子,找到了狙击猎物的良机,随之很自然的作战风格一变,如密不透风的帐篷突然刺出一道锋芒,虎头湛金枪在他的手中开始疯狂地转动了起来,枪竿宛如掌中自转的机轴,枪尖如巨钻一样不断破入棍影之中。 童先生的伏魔棍无法稳住那毒龙一般的大枪,不时被破入偷袭,二人登时攻守易位。而守势本非伏魔棍法所长,童先生很快险相环生。 趁你病、要你命,叶挽丝毫没有犹豫,沉力于腕,大枪越钻越快,穿枪加钻枪速度疾如闪电,将有些力怯的伏魔棍搅着连连回防,但是棍击之力一遇翻腾的大枪便纷纷被卸去,无法阻止大枪前进的道路。 大棍虽然击中了虎头湛金枪,使大枪前进的轨道发生偏移,但童先生打下的丛丛横棍还是被破开了,童先生的七寸之地已成了不设防区。没有对准心室,那就迎向别处的胸腔部位,叶挽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毫不犹豫地推枪而入。再然后就不能推进了,因为再推就直接没入童先生的肉身,要了人命了! 伏魔棍最后憋屈地撞击了一下,但来不及在七寸之外撞开虎头湛金枪,只能被无奈地弃落于地,童先生放手了。场上,秋风停止了呼啸,粗枝上的那一枚单薄的枯叶坠落了。 童先生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仰首向天,一脸铁青,象生了苔藓的废铁,慢慢的眼中垂下了两滴清泪。伏魔棍孤零零地被弃掷一旁。 叶挽呆住了—— 哥,咱别哭行不,打不过也不能哭呀! “小畜牲,还不收枪!”夫子咆哮了 叶挽闻声赶紧收回虎头湛金枪。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奇症 夫子象被激怒的野象一样四处转动,打着趁手的东西,还真给他看到了一根荆条,也不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扔在那儿的。 夫子拾起荆条,怒喝道:“擅自出海,本该受责,童先生斥责于你,竟敢反唇相讥,不仅如此,尚敢枪头直逼先生,礼义何在!” 虽然训堂几位先生中,童先生独好兵法阵式、武艺略弱,伏魔棍不太适合他的身量,威力受到一定影响,但是夫子有自信,训堂的先生武功都是挺好的,不是叶挽这种诗书人家后辈所能望其项背的。于是夫子决定让童先生出马,找个由头代他狠狠揍叶挽一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既然没有想到场面会失控,结果出现这样一种乱局,没办法,夫子只好自己出手了。 在夫了的怒喝声中,叶挽理屈,只好强自作辩:“学生有错,童先生自可斥责,但童先生不该执扇劈人,丝毫不顾及学生尊严!” “……” “人之所以为人,有别于动物,盖因人可直立行走,以及有生命尊严!学生不过是在捍卫尊严!” “……”童先生的脸上依旧留有泪迹,不地听了这话小脸上又多了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 夫子也没料想会得到这么一个理由,怒诘道:“小畜牲,你方今年岁几何?” “回夫子,一十七岁!” “乳臭未干!训堂四位先生年岁相仿,按年岁排序依次为杀先生、童先生、雅先生、麻先生,童先生排第二,你道童先生人小身小,难道不是损及童先生尊严吗?” 这是怎么回事?童先生明明是一个童子嘛,叶挽吓呆了! 然后全明白了过来,医者家世,如果还整不明白,寻块豆腐撞死算了。 真是没想到童先生是一名侏儒,除了声线有些不对、智商偏高外,其他方面还真是没有看出来,所以叶挽一直没往那里想。 身为三十左右岁的侏儒,童先生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在岛外的世界,侏儒只能敲铜锣、翻筋斗、扮小丑四处求生,是备受歧视的。叶挽虽无歧视之心,却行了歧视之实,实在是…… 夫子继续骂:“你小小叶挽有尊严,童先生便无吗?任你伤、任你骂、任你触及心底隐痛?你这小畜牲!” “枉你出身书香门第,腐朽之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污,今日老夫便要教训于你,有种你便将大枪刺来!” 陶锦城是真的非常非常生气,只见他拿着荆条边骂边往叶挽身上抽打。叶挽不敢用虎头湛金枪格开,只是每挨一下身体便抽动一下,疼当然是疼的。不过这事是他的错,只能承担,打吧打吧,打完了希望夫子与童先生气就顺了。 或许夫子太用力了,或许这随地捡拾的荆条太过脆弱,又一下打过去居然断了。夫子在训堂之中一贯表现得儒雅、冷静而高傲,很少这样子。可想而知罪过大了。 叶挽疯狂地想要弥补,真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总不能跑过去跟童先生说:“对不起,不知道你是侏儒,无意中说的话刺痛了你吧!”这话真不能说,所以只希望吃夫子的一顿责打能让童先生的心平一些。 不经打,不是人不经打,是荆条不经打,挥两下就断了,没达到悲情效果就断了。 怎么办?怎么办?夫子再次扭头四处看,地上可再没荆条了,不过有一根疯魔棍,夫子气呼呼上前,弯腰从地上抄起棍子。 发恨了吗,夫子将大棍擎天高高举起,往下挥落…… 要死了,这老小子真的发疯了。 “请住手——夫子——”一直含愤沉默的童先生发话了:“叶挽本是无心之举,与我相关之事,不必过于苛责。” 多好的童先生呀,胸怀多么宽广,叶挽感激涕零。 “夫子只需纠治其擅起出海之罪便可。”童先生接着说。 还是不肯放过呀,叶挽翻了翻白眼。 于是夫子沉着脸,疯魔棍继续挥起。 “停下——”这回混到叶挽喊停了。 他不能告饶,不然可能换来更狠的发泄,而是急速说道:“侏儒症又名小儿症,五代以内不见此症,便是后天病症所致,良医悬壶,可历疹治而身量恢复生长!” 不想被穷凶极恶的夫子打,只好等价交换了。叶挽真该感谢他老爸,作为衣裳钵传人的苦训所得,在这气势汹汹的大明时代,不时搀上他一把。 侏儒症的原因很复杂,先天性的大多属于基因性疾病,这种情况多数智力发育不正常,但是童先生明显智力超群,并未受影响。如果是后天的,大多为生长激素分泌不足造成身体发育迟缓。有可能是心脏心肌、营养不良、佝偻病、寄生虫病、结核病等慢性病,阻碍了发育,只要治好慢性病便有可能恢复生长。只要不是遗传病,叶挽便敢与顾老大夫联手,探究一下病因,尝试施予诊治。 夫子听到叶挽的话,二话没说扔掉大棍,目射奇光看向叶挽。半晌复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童先生。 童先生也不免动容,急问:“果真五代之内不见此症,便可疹治?” 叶挽心里有些发虚,叶氏本宗医案是记录过此病,并有相关说法,但是谁又能说得准呀。现在也没有退路了,他唯有硬着头皮回答:“大可一试!” 童先生还在信将疑,夫子却大为意动,因为他在接收叶挽之前是经历比较全面的了解的。起码从叶挽被人从“和平礁”捞起之后的事,他全知道。因而深知叶挽医术师承“西番”,在施治伤兵、治疗牙患之时所使用的方法材料极为不合常理,但却又往往能有回天之效,或许此子真的可以施治。 夫子帮助童先生确认一般问:“叶挽,不可儿戏,真可一试?”不过他的声音中并无多少疑惑。 “真可一试!” “好——好——好——”夫子连声称好。 童先生并不信任叶挽,但极信任夫子,见他面露狂喜,一颗心也在受拘束的腔膛里不争气地狂跳不止。这么说真的有希望? “童先生,知会伙房添菜设宴,你我为叶挽海上归来接风!” 叶挽瞠目结舌,一阵无语。 当天晚上红堂诸人与兵事寮的小海贼们在医馆等待叶挽,众人心惊忐忑,也不知道叶挽要给卸成几块送回来,毕竟他是这次海贼行动的首领不是,领导责任是跟不了的!看看林胜、静子、容克等人被收拾的惨状,大家纷纷在心中为叶挽准备下了悼辞。 几乎可以确定,他会被人用藤架抬着回来。 月影上挑,叶挽被“折磨”好久了,喝得醉熏熏地让训堂管事扶着回来,医馆内煤油灯下眼珠子掉了一地! 睁开醉意惺松的眼睛,叶挽直接找到顾老大夫的身影,不怀好意地说:“老顾,生意上门啦!”然后就睡了过去…… 接下来一个多月,叶挽几乎天天都陪童先生转悠,了解他的家族病史、个人病史、生长环境、生活习惯,最后基本锁定之后,还去实践了一把,结果获得一个令人涕笑皆非的结论。 童先生父母耕作为生,在其孩提之时,水田耕作便将他抱到田岸边,也不采取防护措施,随使放在田梗之上。此时的童先生是光屁股着地,就是能坐着,连跑行都不太会。而等他会爬动、能走路时,又喜欢抓泥鳅、捡田螺,长大以后也是如此。 这与侏儒症有什么关系呢。要深究病因,不得不提到血吸虫。广东省在历史上就是日本血吸虫病的泛滥区。 水田水沟之中多血吸虫,童先生有极大的概率打小就成为血吸虫的宿主,如果确系如此,那么他患的就是血吸虫病侏儒症。幼年感染血吸早病,会导致体格发育障碍。 如果确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灭虫、治虫、打虫。而去虫之后,也许童先生恢复不到成年的身量,但是体格会明显生长。 但是还没法确诊,因为血吸虫太小了,无法目视的,可惜没有显微镜,不然通过分析童先生的粪便和血液就可以确诊了。 但这事难不住穿越者,明代不是已经有玻璃了吗,是洋人传进来的。叶挽也懒得自己去探究相关的生产技术秘密,而是去求陆玄卿弄来一些凸透镜片,他有办法弄来“流泪的树”,便有办法弄来这种“透明境片”。只要有凸透镜片,便可自行组装立式显微境。 这件事真的很重要,除了为童先生治病,红堂医馆也很需要显微镜,虽然所谓的红堂医馆很需要,只是叶小郎中需要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应“小说舞蹈家”的要求,更新一下(三更),呵呵,兄弟下次别催了,哥坐这大半天,腰都要折了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须弥芥子 不久,陆玄卿送来一袋西洋镜片,叶挽看了喜忧参半。 能得到这些镜片,还得多亏身在这广东福建交界的南澳岛上。明宣德八年,郑和因病逝世于印度古里、归葬南京天阙山之后,大明拓海止步,但水师仍可及于外海。朱纨执行明朝“海禁”政策之后,大明水师复又止步内海。不过,郑和下西洋毕竟将远洋航海通道打开了,东海渔民作为郑和水师的核心,大明将脚步印向了天下,广东、福建的船民就是急先锋。大明官军已至之地,大明百姓跟随即至;大明官军未至之处,广东人、福建人也进行了支线探险。 捏起一枚透明的凸镜片,叶挽不由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了丝忧虑,这是玻璃呀! 虽然还有200年织布工“哈格里夫斯”捣鼓出“珍妮纺纱机”后,西方第一次工业革命才会正工拉开序幕,但是这几块透明的玻璃却说明,现在于西方某些阴晦不明的角落,西方的科技已开始迸出了火花。大明文明现在是居于世界之颠,但不知不觉遭遇了潜在的挑战。 可操心的事太多了,他现在也没则,走一步算了步吧,简单地绘出图纸,叶挽开始窝到了红堂铁匠铺里。 他先指导匠工首先制作出镜架,接又制造出一个镜筒用用以固定接目镜和接物镜,然后他们把镜筒焊到支架上,最后又分别装上反射镜、聚光镜。一周后,试制出了一台初步具有显微功能的装备,但显像依然比较模糊。 看到想省去调节机构是不可能的,叶挽只好又花了一周时间来摸索粗调与微调的设置。通过不断的试制与检测,一台依然有些粗糙的显微装置终于在这个大岛上被研制了出来。 这是大明王朝的第一台显微境,它能带来什么,尚不得而知,但现在至少可以用来分析童先生的病情。 叶挽接下来问童先生取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血液,比如粪便。 疑惑中,童先生皱着眉头想办法提供了。不久,一如料想,叶挽得出了诊断结论。他专门将陶夫子、童先生还有顾老大夫,请到了他的牙科别馆。 首先做个试验,从童先生身上当场取下一根汗气,放到接物镜上,再请三人逐一上前观看。三人看了吓得目瞪口呆,毫毛怎么变成了大棍子。 再然后叶挽走到院里,拆下一片树叶,刮下叶片,学现代的初中生,组织大家观看起了叶片表皮细胞。 看到了叶片表皮的细胞结构,那“大大”的液泡把他们仨都给震住了,顾老大夫大叫“怪哉——怪哉——” 叶挽认真向三人做了解释说明,夫子听后连连感叹:“佛经所云竟然真有根据,今日终于见识了‘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的意思是须弥山又高又大,其实只能收纳一枚菜籽;一枚菜籽虽小,里面却可以很轻易地放进须弥山,夫子以此来形容显微镜所见,这证明他的空间观刚才完全被颠覆了! 好啦,看看新机器已经把这位南澳牛人镇住了,叶挽开始请童先生再次提取粪便、血液,还有地南澳水塘的钉螺肉来检测。虽然这项检测他已经做了好多次了,但是哪有这三个“牛人”亲自监督着做,更能取信于人呢! 待检物品准备停当后,叶挽上操作台调试了一番,然后邀请三人依次上前观察。 三人将信将疑,皆各眯着一只眼,依次凑到显微镜的接目镜处,结果都看到了一种扁长的条形状虫子。 夫子、顾老大夫惊疑万分,童先生面如白蜡,毕竟这虫子是从他的身体里面(血和粪便)找出来的。 “请顾老大夫试析此物?”叶挽笑道。 老顾老老实实地回答:“惭愧,惭愧,却是不曾见闻!” 当然不曾见闻,全大明就一台显微镜,在他叶小郎中手中。 叶挽笑了笑:“此乃水蛊!” 老顾闻言脸色大变:“什么——水蛊?不妥——不妥——” “确为古医书所载水蛊,有何不妥?”叶挽不明所以。 “巢元方著《诸病源候论》,曾云水蛊征侯‘水毒气结聚于内,令腹渐大,动摇有声,常欲饮水,皮肤*,如似肿状,名水蛊也’——童先生皮肤较之寻常孩童*,这是年龄使然,并不矛盾。童先生腹未肿大、诊听未闻杂音,怎是水蛊症?水蛊之症,亦未曾听闻可抑身量?” 老同行的知识真是渊博呀! 叶挽咂咂嘴问:“《诸病源候论》可曾记载水蛊虫形状?” “不曾——” “老大夫不闻,‘器’之利,可助‘道’之用乎?西番借助这种设备,已经补充了许多水蛊症的资料,古医书未曾讲明,也不奇怪呀!” 确实如此,顾老大夫完全没有想到人的粪便、血与钉螺肉里会藏有这种“妖”物,但叶挽通过显微镜向他证明了。所以老顾还是很有科学精神的,很快就信服了——眼见为实,不信不行、不服不行。 不过他的求知欲太强了,继续问道:“水蛊之虫宿居人体,以何为食?” “……” 看着医馆这两人渐渐生出了专业癖,谈个没完没了,陶夫子急忙阻止道:“二位还请多加解释童先生之症!”是呀,这个才是问题的重点嘛! “诺诺,”顾老大夫扭转了发问方向,“为何童先生并无腹肿征侯?” “这个,这个,或与童先生饮食之物有关——”说真,的童先生的个子长不起来可以理解,要是为什么不大起肚子来,还真是不好解释。 使用显微镜,叶挽虽已确疹童先生受血吸虫之患无疑,但他还得说服顾老大夫,因为还需要他开中药良方呢。在开方子上叶小郎中可没顾老大夫擅长。 一阵思考之后他问童先生:“先生平日可是只在训堂膳房用餐?” “正是——”这说明童先生平常跟大家吃的是一样的,叶挽也去那儿用过饭,没什么特殊的。 “先生平素可有经常饮水、或是饮茶?”就象《诸病源候论》说的,患水蛊症的人易感干渴,常欲饮水,南澳气侯湿润,童先生如果老想喝水,就该是血吸虫病的症状了。 “并不常思饮水,亦不饮茶。童某小时家母求得一偏方,每日只饮两碗苎麻根水。” “苎麻根——”顾老大夫与叶小郎中同声呼出。苎麻根有清热、解毒、利水之功效,难怪童先生的肚子一直没让血吸虫给搞大。 老顾叹言:“如此老夫尽知,为何不曾腹涨腹肿,皆是苎麻之效!” 真是成也苎麻!败也苎麻!这药消除了血吸虫的部分毒性,也保住了童先生的肝脏等器官,但是也掩盖住了水蛊症“腹涨肿”、“常欲饮水”的重要征侯,导致先前老顾无法正常下药。 到此病情已经明朗,没什么好争的了。叶挽无耻地说:“此症已明,还请顾老大夫开出灭虫解毒之方!” 童先生急了:“怎的不是叶挽开方?” “学生略通工器、医理,却不精药性,非得顾老大夫出马不可!” 这不是谦虚,医疗领域有药师、医师、技师的划分,明朝的医馆可没有那么复杂的分野,明朝的大夫,成名医师者同时必是一流的药师,而他叶挽虽然通些药物药性,但确实不是一流的药师。开方抓药的活非得求老顾不可。 既知病因,后边的活确实难度不大,顾老大夫措辞再三,叶挽不肯,老顾无奈之下只好挥毫写出方子。 “苎麻根汤继续饮用,另取白术、茯苓、猪苓各五钱,丹参、赤芍、当归各二钱,阿胶一两,一日三次熬服!” 童先生拿着墨迹未干的药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叶挽。 叶挽回以重重的点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老顾开的这药方漂亮呀!他就是骑八匹马也赶不上!看老顾出的这方子,以白术、茯苓、猪苓去毒杀虫,考虑到童先生是练武之人,直接上了重份量,以苎麻根利水,以丹参、赤芍柔肝活血,以阿胶、当归补血补气,对付“血吸虫病侏儒症”,每一味都是入情入理,全时合量。 不过叶挽佩服,并不等于夫子与童先生就认可,特别是童先生,二十年前就对老顾失去了信心。 叶挽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顾老大夫所出之方千金难买,先生依方服药即可……或者一月之后身量便可见增!” 效果有这么神奇?童先生脸上的表情既惊且喜! 当然了,苎麻根汤部分压制了血吸虫的毒性,也防止了童先生的身体机能受到严重破坏。想像一下那具身躯,三十多年成长的欲望被牵制着,没有被磨灭掉,日积月累潜藏在体内。象弹簧一般被压得极狠,又弹性形变未失,弹开来会是多么有劲! 不过作为有责任的小青年,叶挽还是特别告知大人物陶夫了——因为大人物手中有权力,方便行事——童先生之所以遭此祸害,不良的环境是首恶。他建议通知南澳岛居民暂时禁食钉螺等软体动物,并组织大面积杀虫。 此事童先生必然很愿意一力承担,现在该是他报复的时侯了! 此后,对童先生的治疗开始了。个体的成长自然是需要时间的,童先生要做的就是等待,在等待中迎接更美好的明天。 光阴茬冉,一晃一个月过去了,真的童先生的体高增了两指。 当童先生美滋滋地找上叶小郎中,得到的答复是乖乖配合治疗,体高还有得涨,把童先生给不兴奋得不行…… 经童先生一事,叶挽在训堂兵事寮的老大位置已经无可动摇,谁让“陶校长”和“童教导主任”都对他别眼相看呢! 有一天,蓝净到训堂寻找叶挽,二人正在沙场上瞎掰着,夫子走了过来。 他淡淡道:“叶挽身属南澳,需多经锻炼。古人云‘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蓝协守何不禀告斗统领,护送他出岛游历,以勘大用。” 蓝净没意会过来,夫子怎么就给她分派了任务呢?而且任务的内容还这么离谱。现在的叶挽顶多算个头目,而她蓝净是协守呀。换句话讲,你叫副团长保护一个连长外出游历,从职务等级看他叶挽算哪门子葱呀。 不过叶挽听了却无比激动,明朝中后期是一个旅游风气盛行的时代,比如那个徐霞客就是这时候的高人,还有他那个便宜外公,也经常周游大明江山。这是一种风气,更是一种增长知识的方法。书中得来终觉浅嘛! 由此可见夫子对他的厚爱,“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夫子这是在告诫他纸上谈兵无益,又是在对他放行,让他去熟悉外面血雨腥风的世界。 但叶挽可就没有这么单纯了,夫子此举,无形中为他创造了一个机会,一个打前站探明状况,以及出逃投奔张居正的机会。 一想于此他赶紧求道:“舍妹正在族堂,学生可否带她同行?” 夫子用他那清彻见底的眼睛淡淡扫了叶挽一下,摇了摇头,不予回答。 叶挽的整颗心拔凉拔凉的。这一遭出门能与美女师父同往,他闷骚的内心,绝计不比南澳岛好些听说蓝净要离开的色狼们平静多少。但是夫子太过小气了,不肯帮忙将张蔓放出来。这老滑头,玩的什么心思呢,莫非看穿了自己想要逃跑的心思? 叶挽眼巴巴地看着夫子。 夫子背着手,一袭青衫飘飘,微微翘着下巴,清矍的脸上,一小把花白的胡子被海风吹动,很啸洒很臭屁的样子,缓步走进院里,没有再理他。 哎!说什么好呢…… __________________ 转入正常更新 ------------ 第五卷 四方云动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欲登岸 一只小舢舨行进在碧波中,破开南澳岛的水底天,慢慢摇荡着划向远方…… 船上坐着蓝净与叶挽两人。一名匪号“紫菜苔”的女海贼,摇着木橹,正送他们离开南澳。 蓝净一身布衣荆钗打扮,一幅江湖儿女模样,一个装有盘缠衣物的包袱鼓鼓囊囊的,围在肩胸之上,一只长长的布囊,穿过包袱,与包袱对称斜背着,观其形态必是长剑无疑。 叶挽的行头更为夸张。他出去旅行还带着虎头湛金枪。因为担心过于扎眼,还很“低调”地用一方布囊缚住,随身携带。他原打算只携带一竿轻便的稠木枪或短棍,谁知蓝净却严命他必须带上金属枪。 这样确实太苦,可是蓝净讲这是训练需要,不容拒却!所谓“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蓝净认为叶挽要成长为高手,必须经过反复磨练。而让虎头湛金枪二十四个时辰贴身相随,随时使用,最是容易培养感觉了。看这架式,蓝净恨不得将大枪直接焊到叶挽的肉身上。 除此之外,叶挽还有一项工作就是背负食物与工具。净是一些准备要在野地里生火做饭、准备在山洞里宿夜的东西,如油布、铁锅、碗筷、粮食等等的。打扎起来,好大的一只包裹! 叶挽坐在船中央,还在思考本次出行之事。这次的事透着一股诡异!虽然说古人读万卷书要行千里路,注重知行合了,但是蓝净的身份太重要的,陶、斗两位军中大头目,没有理由让她专门陪自己出来转圈,这是陪太子读书的架式呀! 登岛伊始,岛上几位重要头领便“心知肚明”,自己与张蔓乃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虽然张居正目前在京城依然未显山露水,但是官府与水贼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对方在岛上给予便利,可以理解为已经消化了叶挽,将他视为自己人。但是出了岛,就进入了官府控制的社会,难道他们不怕叶挽通风报信告密? 现在了解蓝净之后也诸多犹疑。其身为蓝玉后人的身份太过敏感了,她既能在红堂闺阁之中设下灵堂,这样的工程不可能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完善,必有攘助之人,这人十有八九是斗百芳。这趟陶锦城让蓝净护送自己出行,估计连他都洗脱不了嫌疑。这究竟会是一个什么团体? 虽然蓝净在岛上“声名狼藉”,又身怀上乘武功,但毕竟是一位云英未嫁的美貌女子,就这样送出来陪自己游历四方。经常要投宿小店、栖身乡野,如何保得了她的清名?反思之,背后的人会不会在有意地促成自己与蓝净。自己算是一名京官的子嫡,这样一想这局棋会不会下得有点大? 最后就是这杆“蓝家枪”的传承,貌似蓝净一厢情愿地直接相授,但是背后的人知不知道,有没有同意?一百多年前的盖世功臣,斩杀去一万五千人,血流盈野,余下的只有这一个叫蓝净的女孩、那一竿叫作虎头湛金枪的利器!接受这一层传承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世界上没有凭空掉馅饼的美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与蓝净的背上必须背负着什么使命! 叶挽的推理一层接一层,但在无人回应的情况下,这些也只能是推理,或者叫猜测。他也没有把握下定论,既然让他掌伤兵、让他进训堂、让他来游历,他就要将一切的利益最大化。 两人坐在小舢板上,听着长橹拨动海水的动响,心里都有一种难言的喜悦。倒是那摇橹的女兵一直嘟着嘴,一副我很生气的样子。 “紫菜苔,为什么老撅着嘴,难看死了!”她是红堂巡营成员,皮肤黝黑、言语明快、活泼开朗,平日里总喜欢叽叽喳喳说过不停,今天这个样子,估计心里老大不爽了。 “姐姐,你要离开,谁来节制巡营与分刑司,路雀儿姐姐的话有些人可是不会听的!” 这路雀儿正是蓝净巡营的营副,蓝净不在时,负责分堂治安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自从伤兵分队成立后,就不再风平浪静了,都是实体战斗力,那帮伤兵又岂会老老实实在红堂盘着,动不动就惹出点事。有蓝净与叶挽在,处理起来比较顺,反正这俩人伤兵们都不敢惹。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叶挽笑道:“莫不是指大绶与裴仁,伤兵分队叶某已有交代,不会有事。”毛大绶与裴仁作为伤兵分队的左右手,一个能打够横、一个足智多谋,既然答应下来,自然有能力将伤兵管束住,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的。 紫菜苔仰了仰下巴:“哼,伤兵若是不老实,我分刑司与巡营姐妹就按规矩法办!” 蓝净习以为常地点了一下头。 “不可——” 叶挽心中大寒,伤兵分队现在是一支有生的战力,蓝净和他都不在,这些家伙对分刑司和巡营自然不会服膺,要是发生磨擦和冲突,就变成红堂内哄了,他怕将来不好收拾。特别是红堂分刑司的刑名为蓝净所设,在违纪之时不是鞭笞便是断根,伤兵如果遇上了与尊严相关之事,怎么也不能让步。 “有何不可!规矩一向如此!”蓝净的脸上露出薄嗔。 叶挽赶紧解释道:“阿净师父不要动怒,为红堂安全计,伤兵若有事故,且由伤兵分队先行拘捕入牢,待你我返回方才定刑,以免激起巡营与伤兵仇杀,红堂祸起萧墙,!” 蓝净想了想,也感到自己不在期间分刑司擅自处分后果孰难预料,由于她的脸上露出决然之色,吩咐紫菜苔回岛后告知姜蓉照办。 紫菜苔有些许不忿:“姐姐——你,你总是向着他,他,他就一定有理吗?” 蓝净看属下姐妹想不通,便移身船尾安慰了她两句。 叶挽对着紫菜苔做个鬼脸,吐出长长的舌头。紫菜苔生气得直跳脚,真后悔当初训练叶挽逃山时,没有用上坚硬的石头,好砸烂他的狗头! 突觉紫菜苔脸色有异,蓝净猛一扭头,恰好发现了叶挽在她身后做鬼脸,气得抓起船上的竹槁一扫,叶挽蹙不及防几乎被直接扫入海中。 对别的女兵叶挽都不怕,但对这位兵头还真是心有余悸!叶挽立马老实了下来。见蓝净帮自己,紫菜苔笑得浑身花枝乱颤。 叶挽老实下来后,蓝净问起叶挽:“登岸后要在潮州府呆留几日,或是直接去往他处?”她这一趟听陶夫子吩咐,向斗百芳讨令,是专门陪叶挽出来游历,这路线嘛她也没个谱,倒是愿意听叶挽有何安排。 “不必在潮州府多呆,登岸之后,找上两匹马,你我直奔越中山阴。” “去越中么……甚好,正好于途中将骑术练好!”这越中山阴就是今日的浙江绍兴,由潮州府到山阴县路途遥远,一路上马不停蹄估计也得花上十来天。 真不愧是当师父的,连这点时间都不放过,叶挽皱皱眉头:“阿净师父,不必那般认真吧,此去越中,乃是要探访一人!” “寻人?何人?”叶挽无论是想进京城还是往江陵,都有迹可询,突然提出去山阴找人,着实让蓝净愣了一下。 “此人呀,”叶挽想了想,不由展眉笑了声来,“此人乃是应试不第士子,天下海贼克星,大明朝顶级巅峰风流人物!” 明朝是群星璀璨的时代。古往今来,应试考试抹杀了多少壮士豪情!也许明朝是错杀最多,文人挣扎最历害的朝代了。多少文人举子怀着抱国的梦想,奔赴科举考场,却屡试不第,碾转市井,历尽艰辛。许多大才子不为科举筛选,依然杀出重围,留下不朽功业,实在难能可贵! 科举制是世界上最早的公务员考试制度,过不了考试关却有真才实学的人海了去。 想那唐寅唐伯虎,一首《桃花庵》,如风起桃花,无限美景诉凄凉,这位高中解元后,一辈子考进士都无法及第,以至于绝了为国驱驶之路; 还有那宋应星宋长庚,凭一部《天工开物》,踩上世界工艺科技史之巅,这位老兄五次进京会试皆不第,想想吧,四年一次,这位老大拼了二十年,硬上过去。不过他的命比上一位要强的,还是混上了毫州知府的岗位; 还有那吴承恩,以一部《西游记》让万世膜拜,可照样屡次科举不第。 这些人都是牛人,但叶挽此次直奔浙江要找的不是他们,而是这类人中最为生猛的一位。 他二十岁那年中了个秀才,然后前半生都在应付乡试,前前后后一共考了八次,过了而立之年,又过了不惑之年,均与举子无缘。在他潦倒的一生中,“学历”连“范进”都赶不上。 这一位虽出身望族,却是婢妾所出,成年后入赘妇家,遭人白眼,境遇坎坷。但这丝毫无障于让他声名日隆,少年时便与萧勉、陈鹤、杨珂、朱公节、沈炼、钱鞭、姚林、诸大绶、吕光升交游,并称“越中十子”。 不唯声名赫赫,在文学、绘画、戏曲、军事等方面他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大才子”。他是一位学以致用的奇才,曾为抗倭名将胡宗宪府中幕僚,曾任援朝名将李如松授业恩师,创造了不第秀才中的奇迹。 叶挽嘴里盛赞着这位不第士子,就是不说他的姓名。 蓝净很少听到叶挽这么恭维一个人,看他的态度半是认真半开玩笑的,心里也不好反驳,只是存了念想,欲会一会这么一位大明“顶级巅峰人物”……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直奔越中 一天后,潮州与山阴之间的驿道之上,两匹马阔步狂奔。 越中山阴乃是人文荟萃之地,商旅来往不少,驿道之中不时有驿马和行人往来,这两匹马本来不会显得太突兀。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两匹马蹄印落处,扬起飘渺的尘土,所过之处,除了青草丛被刮得乱晃之外,路边行人纷纷侧目。 这两匹马上骑乘的青年男女太过惹眼了。男骑者明显骑术太差,却不用马鞍,全凭双腿运劲夹住马背。他的身形摇摇晃晃的,时不时从马上栽下来。不用马鞍,又拼命驱马奔驰,纯心找虐。在这情况下摔倒是常态,安全无恙才是例外,谁都想像得到后果会是这样。 眼见着他一路摔倒、摔得鼻青脸肿,还能一路坚持,让人直疑他有一身“铜皮铁骨”!最是奇怪,那名男子手里执着地单臂高举,提着一杆长兵器,栽到地上时,兵器和肉身同时敲击地面,兵器总是发出清亮的鸣叫声。就象唐吉诃德要挑战风车一样,这家伙一路骑行,一路自我挑战并耍着疯。 那名女骑者正相反,纵马在前,马如疾风、人如蛟龙,表现出挺高明的骑术和身手。虽然马背上放着一个大包袱,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驾御。只不过由于男骑者不时摔倒,女骑者只好动不动靳住马缰、回首看顾。在勒马静止时天幕下显现出一幅绝美的容颜,让人看了不由心中一窒,陷入短暂的失神。 但这位美貌的女骑者明显不是好相与的,单看她几次拨转马头,走到栽倒的男乘者身边,也不下马相扶,也不柔问是否受伤,随意地扔下几句话,便策马前奔。那男骑者听了立即龙精虎猛地滚身爬起,跃上老实等在一侧的马匹后背,继续策马列前奔。 两匹马的鬃毛和尾巴高高飘起,迎着落日奔向远方…… 男骑者前几天一直铁青着脸,后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再然后脸上挂出了笑意,最后甚至带了一丝平静和从容。不过,所有的血色、所有的笑、所有的平静和从容,都堆在那张青肿未消、形如发面的脸上,怎么看怎么难看! 之所以有这种变化,自然是骑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连日骑行,经过约半个月,临近江阴城时,男骑者在马背上已稳如磐石。女骑者这才从行李中找出一副马鞍给他配上。 年轻男子显然找到了古武将的感觉,高高举起他的兵刃,人马如一,放开速度向前奔驰。等进入山阴城之时,两匹马已经疲态尽显。而从眼神看,这两名年轻男女依然神采奕奕,谁都能看出来不是常人。当然不是常人,看那名男子,似乎被许多人围殴过一样,满身尘土,顶着个伤脸,身上袍服但有裸露之处,必是一片青紫。 “抱歉,为你的心愿不得不如此,其实蓝净亦有些不舍!”美女师父看着他的狼狈相,毫不忸怩地直言说出心中所想。 叶挽挑了挑眉毛,干笑了一声,因为肌肉抽动被拉疼了一下,故而复又呲了一下大嘴:“不怪阿净师父,本是叶某所求,些许小伤罢了。不如此,怎能一路骑行,便把骑技练得纯熟!” 他不关心所受伤痛,却在乎地问:“阿净,以某一流骑技,若是到边塞充军,相当于何等级骑将?”问到这话时,某人不免想起了李贺兰,那位边塞小将这时候还被自己母亲抱在怀里授乳吧,时光错位的感觉真要命! “十夫长吧!”蓝净满意地评道。 “才十夫长?”叶挽有些欲求不满。 “不然你以为,这还是对伤兵分队而言,若是在蓝净麾下巡营,顶多混个马夫!” 叶挽把眼一翻:“不是马夫,是驸马吧!”意思是早知道你对我有企图。 “是,小女子喜欢拿驸马当马夫!”蓝净没天良地笑起来,声音象黄莺一样清脆。 这二人半个月来餐风宿露,看来感情进一步深化了,一路上竟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起来,一名美貌的女子对着一名鼻青脸肿的汉子,卿卿我我,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叶挽却趾高气扬,全然不在乎,靠,没见过泡妞吗? 想这山阴乃是天下文脉穿行之地,山阴城的人当然见过泡妞的,只是没见过这般野蛮和嚣张的人类。不仅当众调笑,举个例子还把皇家捎上。不过叶挽却故我地不在乎,反倒蓝净有点受不了,娇脸绯红,牵着马缰埋头走路,不再理他。 既然不聊情趣,那就欣赏景色吧!叶挽拉着马缰,走在山阴的石板路上,欣赏眼前的阡陌纵横,小桥流水,心想这江南风光、人杰地灵,果然如此。 正思忖间,蓝净突然唤道:“前方有店,就此打尘吧?将马交给小二,你我也好走街窜巷,去寻访那位高人!” 叶挽自无不允,二人向那家小店走去。 见有客人在店前打量,一副寻店的模样,小二知是生意上门了,早已麻利地迎上前来。 “客官可是要住店,本店有上房侯着。” “嗯,可代管马匹?” “管得——管得——每天精料只加十文钱!” “无妨,两间上房,代管马匹,计日收取。” 店小二一听大喜,对着店内唱道:“好咧——两间上房,两匹骏马代管——” 唱完他接过客人递来的马缰将马牵往后店的马厩。 叶挽带着蓝净走进店铺,这是一间很精简的酒栈,店分两层,楼上伸出的酒旗无风下垂,一个座柜对着当街,里面设着几只方桌,稀稀落落坐着一些商客。 叶挽在前、蓝净在后,缓步走向柜台。一名酒鬼迎面踉踉跄跄而来,一下子撞在叶挽身上,撞了也就罢了,这伙计一撞之后,对方未做反映,他自己却扑倒到地上,胸脯一鼓一鼓地,进入了梦香。这都什么神人呀! 叶挽下腰想将他搀起来,可是人没醒,怎么搀,只好改而抱了起来。这人在梦中还打着酒喷子,一股难闻的臭味袭鼻而来。没办法,叶挽将他抱到一个空椅上,让他顶着椅背自睡他的觉。 这时旁边走来一位头戴四平冠、身穿褚色长袍的老者,掩子鼻子叫道:“徐秀才又是酩酊大醉,这得赊下多少酒钱,老咸,亏你还赊给他!” 掌柜的憨厚地笑道:“徐秀才乃是有本事之人,总有一天会还的,哪能短了小店的些许碎银子?” “尽管笑,大胆赊,也就你这店愿意赊徐渭,到时有你哭的!”这名者者有点毒舌地哼哼两声,选了一处远离那酒鬼的方桌坐了下来,然后兀自喊道,“一碟霉干菜、一盘澧糟烧肉、一壶花雕酒。” “一碟霉干菜烧肉!一盘澧糟烧肉!一壶花雕酒!”掌柜地冲头灶台方向的浑家唱名道。 叶挽这回却不移步登记房间了,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醉鬼,仿佛看见了个宝。 眼前这个醉汉因为酒醉两眼合上,杂须如铁线乱草,骨骼清矍,颊骨之上带着醉酒后不健康的红澡,身上穿着一袭灰色的袍子,可能是穿的时间太久了,纤维与线脚都显得有些松垮,又因为没有及时浆洗,陈旧中又夹杂着几丝破秽。 蓝净红润的嘴唇不由自主张大:“他就是大明巅峰人物?” 叶挽迟疑地回道:“有可能……” 他正要解释,掌柜得催请道:“客官,请登记上房!” “稍等!掌柜的,此人真是徐渭徐文长?” “正是,客官莫非与徐秀才相熟?” “非也,慕名而来!掌柜请订下两间上房,同时将徐秀才赊欠银钱总数报来。” “客官这是?”掌柜的有点犹疑,没事翻人家的欠单,这个可能不太礼貌。 “掌柜的尽管报来,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替徐秀才了帐。” “好好,这就算来!”掌柜的小心肝一些狂跳,一阵激动。 这徐秀才虽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有本事的人不拿本事去换钱,老这么赊也不是个办法!被赊的店家有苦自知。赊得久了,后面都不好意思不赊给他,真怕他一恼火,再出去打天下经年不回,这笔帐找谁算?而且这家伙是个入赘的,他的帐徐家是肯定不认的,他的丈人潘家也不认。一句话,这徐渭的债务风险太大了,大到店家都不好不赊给他。 那名褚衣老者也听到了叶挽的话,眼巴巴地看着叶挽,眼瞳里跳动着火焰,仿佛在询问幸运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你这个败家子干脆把我的酒菜也买单罗成不成。 “客官,挺不少的,一共是三十七两六钱!徐秀才是熟客,应当免去零头,再打九五折,一共三十五两银子!” 你看浙江人多会做生意,他这一说,叶挽听了起码不会怀疑店家趁着徐秀才醉倒砍大户,也不好意思因为听到了大额欠款玩乌龟缩头。 三十五辆,算银子有现在的两斤多重,叶挽自然不可能带了,他掏出了一锭约四两重的金子递给笑逐颜开的掌柜说:“请掌柜的安排两间上房,让小二将徐秀才背上去,等酒醒后再送回家!” “要得——要得——客官真是菩萨心肠!” 叶挽看了蓝净一眼心想,一下子扔出这么多钱,她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这要是月娴早就不答应了。也难怪,经历不同,眼界也不一样。这位是红堂协守,相当于林凤军后勤部副部长的角色,人家才不会在乎这抠牙缝的小钱。而月娴长期做下人,后来兼持承担起了破落张府大房的生计,当然要分分抠、分分算了! 店家的烛火在噼哩叭啦响着,叶挽已换了一套干净的袍子,正双手扒在桌子上,含情脉脉地盯着睡在床上,睡姿还有几分不老实的徐秀才。蓝净拿出一瓶药水,用棉花在替叶挽涂抹着着裸露肌肤上青肿的部位。 对着这位躺在床上的“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他一下午不知道赞叹了多少次。 “还真能睡!” “果然不拘小节真名士,喝酒醉起来也这么彻底!” “这一部胡须长得何其潇洒,哈哈,阿净师父,来日我是否也照此留上一部。” 叶挽赞叹道,一直赞到了天昏下来,把这烛火燃起。 他每赞一声,蓝净身上的汗毛就要竖起几根。 ------------ 第一百二十章 从龙之兆 熬过了常人用晚餐的时间了,徐秀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也许他好久没睡这不带嗖味的床了,也许他好久没有在没人打挠的情况下安睡了,反正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徐秀才一睁开了眼睛,直接忽略掉目光暧昧的叶挽,笔直地看向烛影下身姿俏美的蓝净,先坐起,然后立身移前两步,很斯文地拱手问:“可是姑娘将晚生送至此间休息?” 都四十来岁的人了,你还晚生?叶挽咳嗽两声,把徐渭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道:“徐先生,是你撞到在下,然后自行昏倒,区区将你安置到客栈小憩!不想先生一睡就是一下午,都已过了用晚膳的时间啦!” 或许是中午光顾饮酒,或是没问题店家赊下酒菜,反正徐渭是没填饱肚子,听到跟吃有关系的词句,肠子立即不合时宜地叫唤了两声。徐渭听了也不忸怩,抚住上腹大方笑道:“呵呵,瘦肠待熬粥!却是晚膳时间!两位莫非为徐某耽误了饮食,请自去用餐!” “都还不曾用晚膳,在下诚邀徐先生一起用膳,再行回府?” “这——晚生——” “先生不必客气,在下此来山阴,乃是慕先生大名,特特寻芳而来,不能与先生同饮共食,方才是人间憾事!” 叶挽既然这样说了,徐渭也就不好客气,摆出一副索性让叶挽沾光的关子。其实徐渭才不相信这套鬼话,他把叶挽当成了奉家中长辈之命,来求个字、求个画什么的文艺青年。现在徐渭身上能拿出来换上偶仔的东东,也只有书画作品了。 三人下得楼来,客栈掌柜迎上前,对徐渭说道:“徐秀才,这位公子是贵亲戚吧,一来便将你的经年赊账全还清了!” 徐渭本来还想给自己一个台阶再噌顿酒喝,闻言脸上不免有点发燥,嗫嚅道:“这位公子……” “徐先生不必多言,你我酒桌之上细谈!掌柜的,点上四个菜一个汤三碗饭、再来两酝山阴花雕,菜式择店中拿手奉上即可!” “要得——要得——浑家,霉菜干烧肉、山阴醉鱼、越味茴香豆、长塘角笋各一,糟鸡入汤一份,外加上好花雕酒两酝、米饭三碗——” “晓得哩——”江浙女子音色果然清丽柔和,感觉掌柜的年纪也不小了,浑家的声音还这么悦耳,实在是不容易。 叶挽胡思乱想着,把徐渭请上席面。这位也真不客气,请他到主位,他也就在主位坐下了也不曾想那位置是否需要买单。 接下来二人随便聊了些越中风土,以及抗倭逸事。叶挽担心徐渭盛名之下其实难负,希望通过恳谈多了解他一点;徐渭估计也想在聊天中把握到这位又是赐席、又是垫钱、又是买单的财东本意何在。但是还好,二人似乎都不屑遮掩或藏匿什么,说话聊天都比较袒然。 在酒菜上来之前,二人相谈甚欢,竟发现各自在抗倭事务上有许多相同的见解。叶挽边聊边感叹,他是带了后世的历史知识来的,而这位却是立足当代的深入理解,不容易呀! 不久酒菜也上来了,互相请了一下,三人就海吃海喝了起来。叶挽与蓝净没尝过这绍兴名菜,江湖儿女不用做给谁看,品得有味就放纵了一些,徐渭纯粹是见了酒就开心,一把掌住花雕,让了第一口,然后就自顾自斟上开怀痛喝了起来。 看看酒很快消了半酝,叶挽不想让徐渭再喝了,要这么下去又得监守着让他睡到明天早上,还得再奉上一顿早餐,那就亏大了。 于是他找了一个敏感的话题问道:“徐先生,胡大人入狱,凶吉如何,可否研判一二?” 徐渭停下了手中的酒盏,直直地盯着叶挽,然后眼睛里迸出一丝凶光,低吼道:“两位海上煎径,巴不得总督大人身陷囹圄吧!”就这么几句话,他便已经看清叶挽、蓝净的来路,这徐渭果然是一流的人物。 蓝净闻言,陡然身上骨肉绷紧,空气一冷,叶挽再有指示,攻击便会立即发动。而观徐渭执杯把盏之势,分别是一招“狮子搏兔”的起手势。这徐渭果然文武全材,如果叶挽有一个回答不好,一场恶斗就要开始了。 叶挽闻言不置可否,而是送出一阵轻松的笑声:“呵呵——呵——” “徐先生,胡宗宪大人乃我华夏人杰,东南倭寇未靖便身陷囹圄,实非吾等乐见。某二人虽为海上水贼,但守的是绿林规矩,对那朝廷法度毫无兴趣,亦干涉不了。胡宗宪死,某愿以一杯浊酒酹之,胡宗宪活,某愿以一仗鞭炮贺之。此心此意,若有虚假,万鱼食骨!” 叶挽说得很重,徐渭反而有些不安,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惑:“既然如此,公子问及总督大人,所为何来?” “有事的,有事的,一直以来胡大人为全力平倭,与严嵩、严世潘、赵文华一党虚与委蛇,以至于留下后患!嘉靖四十一年严嵩获罪、四十二年胡大人受弹劾入京应诉。非常人行非常之事,胡总督之心日月可鉴,朝中自有人明其苦心,或可一时获释……然严嵩案乃是当朝首辅徐阶操办,徐首辅挥拳阴隐不发、一发便不收,其势绵绵如雨,直至所有政敌皆成齑粉方始收手。故而胡总督恐已命在旦夕!”、 徐渭未在朝廷任过正编官职,在胡宗宪麾下效命时,同样无视官场规则又举止疏狂,没有进入过朝廷文臣的圈子。应该说屡次应试不第,导致徐渭极端厌恶官场的脾气和性格,但他的政治智商与军事才能并非是严重不匹配的,有些事他拎得比谁都清楚。 也正因为如此,听到这么独到的点评,徐渭的心里直打鼓,惊问:“你是何人?”叶挽的话他是信的,正因为他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胡宗宪一被弹劾,徐渭便逃得比兔子还快,直接离开总督府回到山阴沽酒渡日了。 “裕王驾下,徐先生称某为水贼亦无不可,去岁因出海遭难,某兄妹二人为海贼所救,见四海风波不平、倭寇未靖,暂栖身于刀兵之中,思谋择机为国效力。” “这——”如此的辛秘的话都拿出来讲,胆子也太大了吧?徐渭看向蓝净问,“可是令妹?” “舍妹仍被扣于贼窝之中,这位乃是家师,亦是水贼头目之一。” 徐渭看向叶挽,脑子里在不断梳理着刚刚获知的这些线索。叶挽觉得这徐渭跟自己是同一类人,现在自己如离弦之箭,徐渭却如雨后黄花,无需隐瞒,示之重点,信与不信就看他的了! “果真是裕王府驾下?”徐渭眼前一亮,“请示某以裕王凭证!” “不愧为胡总督最看重之徐文长!”叶挽由衷地赞叹道,“果然深知此生关碍之所系!” 徐渭不答他,只是紧盯着叶挽,大概意思是别想躲开,老子要的是正面的回答。这人自称是裕王的人,裕王是谁呀,明世宗朱厚熜已经活过56个年头、在位42年了,大明朝马上就要换天地了。裕王是现在最为年长的皇子,虽然有竞争者,虽然宫闱失宠,暂时处于劣势,但胜出至少也在五五之数,是有很大机人上位的。 “证明在舍妹身上,现被扣于海贼窝中,不便示于先生,也无需示于先生。在下迄今为止对先生没有任何要求,并无举证义务,今日只是一壶浊酒喜相逢,闲语话春秋罢了!”在叶挽的潜台词里,张蔓是货真架实的张居正嫡孙女,而张居正是裕王的侍讲学士,如假包换的准帝师,自己当然算是裕王的属下了。 徐渭也未曾料想有这么多小九九,只听叶挽说得袒诚,想想对方确实并无举证义务,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复又问道:“裕王竞位输赢之局如何?” 现在如果能够依附到裕王座下,扶他上位,那是从龙之举呀!可是万一裕王败了,也可能招致灭门之祸!不过徐渭愿意赌一把,他并不欣赏老徐家和老潘家,心想既然他们无形中能占到从龙的便宜,也应该来承担这份风险。 叶挽勘酌着说道:“裕王争位胜负,在下可以直言相告!” 明世宗朱厚熜的第三子裕王朱载垕,是存活于今的最年长的皇子,但是明世宗更为属意跟第四子景王朱载圳,这里面牵扯到皇统法度的问题,文官集团肯定力挺裕王。所以在当冠、婚礼及开讲等皇家事务上,以严嵩、徐阶为首的文官集团坚持长幼有序,把裕王排在了前头。并且逆着明世宗的意思完成了相应事务。现在问裕王、景王谁能上的问题,事在人为,不过叶挽早已翻过了历史书,当然知道谁能上了。 大腕投注,就是这样,先有答案再故作洒脱,其实玩的都是零风险的勾当。 “徐先生,裕王、景王争位论胜负尚早,不可绝然断之,但是有一个动向,先生不妨斟酌!还请先生体察一番那人中之精——内阁首辅徐阶徐大人的动向……” “公子可是讲那‘张居正’!” 闻听此言,蓝净不免古怪地看了叶挽一眼。 叶挽装作没有注意到,直对徐渭应道:“正是!”说实在话,叶挽大叹,对徐渭不服不行,他叶挽是带着历史知识过来的,作为事后诸葛自然说话大胆,研判清晰,而徐渭是当局者迷,不过凭着一两个线索,便能将话头接过去,可见平日里他就认真琢磨研判过政局走向。 那你说在历史上他为什么不去从龙,问题从不从龙,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的。徐渭只是一介秀才,又因胡宗宪案畏罪囚身于山阴装疯买傻,从龙有心,也无人举荐,怎敢进京求缘!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明三大才子 “奸相严嵩下台之后,首辅徐阶便将其最为钟爱弟子张居正荐入裕王府,担当侍讲学士。或者帝爱无力抵挡礼法,裕王确有潜龙在渊之势!敢问叶公子在裕王府邸任何职?” “先生,在下年方十七!” 徐渭太过兴奋了,这才明白过来除非世袭的爵位,这样的年幼哪担任什么要职,但他又不死心:“可是令尊或令兄在裕王府效力!” 叶挽微笑着摇摇头,不予作答。至此,叶挽仍然不愿意说出自己或张蔓与张居正的关系,因为这个实在不好解释。不过他可以侃点别的。 “徐先生为天下谋士之英,如今在下权小言微,故而不敢立即招揽先生。不过先生若不随叶某离去,恃胡宗宪大人案发,来年必将经历一场血雨腥风,先生之命危矣!左右两难,来年风雨飘摇之时,在下出令函相招,先生若肯欣然前来,在下必倒履相迎!” 虽然叶挽说得诚恳,但是徐渭并未就此折服,能让他徐文长辅佐之人,必须得有足够的份量。沉默半晌,他突然问道:“公子可是来自张学士府上!” 叶挽愣了一下,又惊又奇,不由笑出声来:“先生如何得知?” “呵呵,适才徐某问公子说的可是张居正,这位姑娘神色有异,徐渭故而有此一问!” “徐先生果然体察入微,先生辅佐胡总督,以平倭有功于社稷。在下来日愿求徐先生为臂助,荡平海波,佑我海疆!先生可愿相从?”叶挽再次发出邀请,这是他此行越中的唯一目的。 感觉到叶挽的恳切,徐渭慢慢有些动容,他这一生至此是潦草失败的一生,无比渴求有一展所学的机会。 当倭寇杀入闽浙沿海、涂炭生灵之时,其他仕人尚或夸夸其谈、或上书请命之时,他徐渭已经以短褐换长袍,混入军队直驱往抗倭前线,实地分析和记录抗倭失败原由,然后上书当朝建言,可惜如石沉大海,无人理睬。直到胡宗宪给他一个当总督府幕僚的机会,让他一逞所学,但是倭患未除胡宗宪又遭弹劾入狱。 不过天不绝有才之人,或者现下又出现了一个机会。这个可能跟张学士有莫大关联的神秘公子,口气这么大,或计是裕王嫡系人物中的重要人物,极可能会为自己带来重生的契机。 徐渭想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晚生若欲投效,该当如何寻找公子?” 果然,他心动了,叶挽的脸上慢慢荡漾出笑意,说:“徐先生为国之玉璧,岂可千里奔袭,经历风险!翌年后闽浙沿海倭寇将已清空,但大明海疆仍然风波动荡,先生有心为国驱驶,请在徐府门楣挂上红蓝丝线,几日内叶某必将派人相迎于先生!万望先生此后好自爱惜自己身体,好持健康之身运畴帷幄。” 叶挽很辛苦地嘱咐着,其实他是苦口婆心,胡宗宪在嘉靖四十四年将被捕并死于狱中,其手下幕僚也将广受牵连。徐渭虽无官职,但是想当初*是何等地关照他、信任他,所在地胡宗的死对徐渭的打击太大了。在悲愤与恐惧之下,他做下许多激烈的举动,比如给自己写墓志铭、拔壁钉击耳窍、以铁椎击肾囊,反复自杀、反复发疯达九次之多。 甚至有一次怀疑继室张氏不贞将她杀死,最终徐渭没因*的事进去,却因这事给送进了大牢。要不是褚大绶和张元忭搭救,他就彻底玩完了。但还是因此蹲了七年牢房。若能让这老小子不杀妻,免去他叶挽还劫狱之险,那是求之不得! 不过现在给他一条出路,当他发现四面楚歌之时,还有投效叶挽这位“裕王驾下”,护佑大明海疆的事业可以一干,想来不会乱发疯、当犟驴了吧! 徐渭的心确实是动了,他立身而起拱手道:“多谢公子嘱咐,晚生思慕之时,必然特特彩线悬楣求助!” “如此,在下憩息去了,这十两黄金暂济先生经济危急,望先生暂离美酒,多关心朝局变化,在下去了!”叶挽放下一锭十两重的黄金,也不等徐渭表态,登楼而去。 客栈的楼梯是木制的,人踩上去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叶挽先行,蓝净随后,让徐渭扔下,自行历阶而上。 伴着木阶的鸣叫,叶鸣朗声唱道:“南北风尘常按剑,乾坤气序更含杯。醉醒数把春秋看,还有程婴救赵来。” 或者是因为招揽之事办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心情欢悦吧,看他意气风发地唱完,恰好消失在二楼的木梯口。 徐渭的手中抓着那一大锭金子,呆呆地望着叶挽的后背,听到他那辛酸豪迈的歌声,一股热泪从眼角迸了出来。 不是因为被叶挽的赠金或招揽之举感动了,而是因为—— 这是沈炼的诗!“越中十子”之中,沈炼与徐渭最为相得。沈炼呀,他是为大明江山尽忠而死的。嘉靖三十年北方边患危急,严嵩父子擅权、瞒报军情。沈炼忧心如焚,写下奏疏揭发严嵩父子十大罪状。结果被皇帝当作诬告诋毁大臣,受廷杖之后贬斥到塞外保安州种田。 嘉靖三十六年,兵部侍郎、宣大总督杨顺与蒙古族鞑靼部交战,连失城池四十余座,却杀害避战边民谎报军功。沈炼访知此事,寄诗责问杨顺,杨顺旋与与巡察保安州御史路楷相商,以白莲教名义构陷沈炼,将之杀害。 没想到此间还有人会吟沈炼的诗句。还有人知道用沈炼的诗来抚慰他、来期待他。这是何等的情深意切,又沁人肺腑…… 明白了吧,莫道叶挽乱哼乱唱,这仍然是他设计好的对情绪的一种烘托,果然达到了极好的效果。只可惜眼前羽翼未丰,他也开不出足够诱人的条件,将这位大贤直接弄走。 ………… 当夜,徐渭迟迟方归家中,取出黄金,示以继室张氏,交代了一些家事。然后解衣躺下,一夜不眠,心中有不不的疑窦,准备第二日凌晨背上包袱,挟着利剑,直奔客栈找叶公子表个决心,追随而去!从龙从龙,既然想从,还不如早从! 可以想像若是掌柜的告诉他那两位客人连夜结账离开了山阴,徐渭听了心中不够会有一阵惆怅,不过回想起那叶公子的来年蓝红线挂门楣之约,他的心中又会恢复些许力量,是的,“醉醒数把春秋看,还有程婴救赵来!”他徐文长是天生下来的绝世大才,会有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的! 那就等到明年,反正一年十二个月,看似并不遥远……不过就此了了,也不象徐渭的风格,要是寻人不着,他会不会夹着剑,直奔山阴城外,寻叶公子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叶挽与蓝净在徐渭走后,便匆匆结帐连夜离开。星光中的林野,夜枭啼鸣之声尖锐刺耳,黛云挂于天幕,随山风而身移,视之心中不免浮起阵阵凉意。. 叶挽与蓝净将马匹拴在一个小林子里,漫步于山野之间。蓝净走在前方,明显有些负气,叶挽只在撵在后面哄她。 “为何要连夜急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到哪里住宿方好,难道还准备露宿于这树林之中?” “阿净师父,实在是你我身份尴尬,徐渭看着便是性情疯癫之辈,若是醒悟过来,一清早便堵在店门口立誓追随,你我又该如何安置是好?带往南澳岛吗?这位是本朝一品大员胡宗宪最贴心的幕僚,南澳之水太浅,容水下大龙的!” 蓝净因为住不着店,有点小生气,反唇相讥道:“那你张家的水就深了,就容得下这条大龙了?” “张家的水太清了,亦养不下这条大龙!” “那徐渭你准备放到何处?” “哈哈,梳球!他不是喜欢打倭寇吗,有朝一日叶某把整个倭国交予他打……” “在胡思乱想吧?徐渭真有这么厉害,值得你这么看重,为缓一时之急,为留一丝神秘,竟连店都不敢住?” “非常,非常厉害,大明三大才子呀!徐渭乃是国之重器。某有其一,便敢参与逐鹿天下了。阿净你笑啦,莫非以为我自不量力?或是学得夸大了徐渭?” “二者兼有!” “呵呵,你可知道大明三大才子?” “不知,与那潦倒汉子有甚相干?” “大明三大才子,其一,解缙。解元、进士、翰林院大学士、大明内阁首辅、震世浩文《永乐大典》总纂修,此书纳天下百科,凡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为世界之魁;其二,杨慎。一甲进士,平生著述四百余种,遍及各领域,杨真“大礼议”之时批皇帝逆鳞,曾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遭廷杖、谪戍而不改文士风骨,端的是一位好男儿,为世人所敬;其三,便是这位徐渭!” 蓝净还真给吓着了,有些语无伦次:“啊——徐渭怎会是大明三大才子?他——他——” “徐渭乃不世出大才,解缙、杨慎皆进士及第,唯有徐渭秀才出身,不为朝廷所动,一生穷困潦倒,却能书剑飘零,探讨经济实用之学,浸淫用兵之道,辅佐胡宗宪主持东南平倭,屡献奇谋。今日徐渭大难,正是招揽良机!正所谓‘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一位实是上苍为我所留,生降英才呀!” 蓝净听叶挽对徐渭阿语如潮,不由也信了半分,不过嘴上依然有些不依不饶:“蓝净且试目以待,希望徐渭对得起你我深夜经霜漂露之苦!” “这自然对得起!阿净莫要生气啦,算某欠你一次?”叶挽赔完不是,劝道,“今夜将就着渡过去,“你我寻一方干躁野地,烧块卧寝所在,再弄些食材当点心才是!” 其实蓝净本就是要陪叶挽出来瞎混的,在大海之上夜黑风高惯了,哪会在乎这点小苦,之所以这么拿捏,是因为很喜欢这种女孩子嗔着、男孩子一个劲赔小心的感觉。但是也不能做得太过份,于是她见好就收道:“正该如此,叶挽就由你侍弄些吃食!” 在游剑江湖的这段时间里,经常露宿荒野,起先蓝净以为他不行,认真地侍候他,后面才发现这位张学士家的庶子野外生存能力还蛮强的,于是两个人或者分工、或者轮着做饭。 既然是轮着来,又必须讨好蓝净小姑奶奶,叶挽当然应承不迭了!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怒马长缨 叶挽在一株古木下铺上油布,解开炊具、食料、毡被,摆弄停当后,恬着脸:“阿净师父,可曾听见那‘呱呱呱’野物作声,不知是何美味?” “田鸡呀!” “还有这‘咕咕’之音是为何物?” “山鸟吧!” “嗯,徒儿想此二物正宜做宵夜,有请阿净师父抓两头来尝尝!” 这位师父真是好差使,抓鱼打兽射鸟捕蛙的苦差使,叶挽统统都甩给她!谁让她有高妙的暗器手法,一流的轻身功夫,以及不差毫厘的剑术。 想一想,长铗出鞘,想飞哪儿就飞哪儿,虽然没有剑仙奇侠那么玄乎,但是问大自然索取点食物几乎是手到擒来。 可是今晚没有那么顺当,蓝净摇摇头:“为师捕那山鸟,叶挽去抓田鸡好了!” 她又不傻,到小池塘里抓田鸡,没准沾上泥巴或是湿了裙裾,还是将这份苦差事留给徒弟吧。叶挽本来夜奔就理亏,哪敢对这种分工有什么异议,于是二人分开各行其事去了。 个把时辰之后二人先后转了回来,一个手中提着一头还在扑腾的山雉,在月光下白衣胜雪;一个提着用水草拴就的三四只田鸡,浑身都是泥水。看到叶挽的惨状,蓝净不由欢欣一笑“活该”。 美女师父不生气啦,叶挽大喜,忙请蓝净坐在毡席之上,然后开始变身大厨兼伙夫。 只见他走来走去地折腾着,搂来枯枝干草、洗剖食料、生火起灶、调制食料、烘烤……这家伙炊制食物的水平很不稳定,一会儿烧出一个美味,一会儿又能整出一道垃圾。不过他的制作方法有别于渔家常规生活,所制食品即使没有风味,也能流露出一番新奇! 至于他那严重不稳定的炊制水平,明眼人都知道,是因为下厨的机会太少了,还可以多加锻炼、慢慢进步的。蓝净看着叶挽忙忙碌碌的样子,自己口中哼着小曲,美不滋滋地做出期待状。 叶挽要是知道蓝净有心将他当成了妇男来培养,还不得七窃冒烟。 不久有一些肉被先行烘烤好了,叶挽边侍弄着火中的生肉,边招呼蓝净品尝烤好的食物。在火光中,二人随意聊着人生百态,冰凉的夜空中萦绕着一丝静泌与悠闲,叶挽想如果没有张府之事,或许自己真的适合藏身山中,过这种南山采菊的生活。这里没有雾霾,多好呀! 蓝净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叶挽,多数时间听他瞎掰。蓝净品尝过漠北的萧瑟,也熟知东海的风波,虽然年少其实沧桑。跟着叶挽没来由心里多出一丝安全感来,虽然他还很弱;没来由心中对生活多了一丝企盼,虽然不满意的事情还是这么的多。 可是就徐渭之事,蓝净看得清楚,事情并不象姑姑和夫子所求的那样,有一天他会离开南澳的!他的步法、他所追求的东西太奇诡了,那些呀,是大岛南澳所无法容纳的。这样想着,蓝净的心里又有了一丝幽怨。 火光中的温暖就是这样的短暂,不久二人将宵夜吃好,腾开灰烬,将火烧地清理出来,并排着铺上两床毛毡,放上两床被褥,头脚同向、衣不解带、无声地躺下。这时候蓝净是禁止叶挽跟她讲话的,因为二人离得太近,扭头向向交谈的话,太容易擦枪走火了!叶挽心中有月娴挂碍,强忍着做他的伪君子。二人于无语中正在酝酿夜眠…… 突然远处夜色中的村庄冒起了连片的火光,依稀有哭声和吆喝之声传来。蓝净一骨碌翻动被褥腾身而起,手中抓着她的宝剑——知道叶挽有多难了吧,月娴的因素其实是次要的。 叶挽也受惊人立而起,手中提着他的虎头湛金枪,这件武器他也是每夜搂着睡。前辈子搂枕头睡,这辈子搂大枪睡,实在是无奈呀! 他问道:“阿净师父?” “前方村庄发生了战斗!” 叶挽看了看村庄的火势,沉吟道:“三更半夜,只能是土匪进村——阿净师父——” “是否要管,由你决定!”蓝净听出了叶挽有点求恳的语气,没好气地回答道。她的身份是水贼,按理讲跟这帮土匪是大哥遇着二哥,谁也不该碍着谁做买卖。可是没办法呀,谁让她现在越来越是没有原则,这个冤家想要做什么,就由着他吧,顶多拿香帕蒙住脸庞。 “好,便试试叶某这虎头湛金枪嗜血之威!”叶挽大喝着,奔向拴着的马匹。等蓝净也跨上马背,他抖缰夹劲,催动马匹。 夜色中,两匹马如两道黑色的烟尘,直袭向火光燎天之处。 村口一处荒坡上有一撮人马团聚着,有一人正警惕地四处张望把风,叶挽未曾动手,蓝净便扬手抛出一枚袖箭,见血封喉,一下子取了那人的性命,省得他示警报信。 叶挽催马近前一天,目眦偕裂,这名死者草履平足、身材矮锉、肩披拷绸、发际生沟、手执太刀,分明是倭寇! 另外几名贼人这时也被惊醒了,他们扔下手中的铁镐与铲子,拔出倭刀呼啸着迎上前来。 一股无名火从心中燃起,叶挽浑身肌肉收缩,双腿运劲,马匹似了受了感染,长嘶一声,向前纵跃突入。这两匹马乃是蓝净命潮州府林凤货柜掏来的正宗战马,对于战斗有一种天然的敏感性。直接穿入人群之中,叶挽身踞马背之上,连抖大枪。枪刃飞速地挑、穿、刺、抽,鬼魅一般闪动着,随着马匹穿过,有三名倭寇无法抗住这番连击,被戳于枪下。另外几名或者手*夫略强些,没有就死,但性命亦无法保全,蓝净紧跟其后,挥剑连刺,片刻将还站着的数人变成了尸体。 待叶挽转马首回援时,已经没他什么事儿了。二人立马于荒坡之上,看到几名少壮大明百姓被用索缚着,扔在一侧。叶挽催马前行两步,挥枪挑开束缚。蓝净一扫全场,对他说:“方才倭寇正在发掘冢墓。”古人认为生前的财物可以带到冥世去,是以有钱人家陪葬都极为丰厚,显然这几名倭寇是负责看管被掳掠的少壮百姓的,不能进村入户洗劫,便突发奇想来发掘坟墓。 “大侠,快救救我村中父老——”那几名百姓见得叶挽英武,被挑去束缚后,急急吐掉口中塞住的布团,跪地连声求救。 叶挽喊道:“捡起武器,随后跟来!”然后一马当先,冲向村庄。蓝净原先以为是土匪作案,还用香帕蒙住脸,这回见是倭寇,一把扯去布头,纵马紧随其后冲杀而去。那几名少壮村民小愣半晌,纷纷操起地上的倭刀与镐铲,也跟着回奔入村。 叶挽战马经过第一座民舍,发现屋舍已尽在火光中焚烧,显然这里已被劫空后焚烧。听到不远处有婴儿啼哭之声,他压马前驱,看到一伙倭寇聚在一起。有一名倭奴将一名婴儿捆于长竿之上,两手执着长竿,去醮一口已烧得翻滚的铁锅,婴儿四五岁光景,在烟雾之中厉声啼号。其余几名倭奴正拍手笑乐。叶挽的眼中不由带出一丝愤恨的水花,人马枪合一,一跃而入。 马匹穿行得极快,在马啼声惊醒倭奴的同时,马蹄印已经飞掠向倭寇堆。那名执竿的倭奴心中慌张,丢下束着婴儿的长竿,去取他的兵刃。婴儿一下子随着长竿,一头直堕向铁锅。 叶挽大惊,长枪一夺,随马冲向掉落的长竿,烈马带风直蹈汤锅,带着火星掠过火堆,并将铁锅撞翻。马匹被烫得“律律”长嘶,人立而起。 亏得叶挽有过长途马上颠簸的经历,身体粘在马背上,没有滚落于地,不然就有可能丧身于乱刀之下。他在跃马同时将探枪别住了长竿,虎头之刃挂竿回夺,险而又险地将婴儿连竿带回怀中。 马儿被烫,连连蹦跳,马蹄连连踢翻数人。叶挽在战马翻腾之中,回收长枪以刃口割下缚竿,单手将婴儿抱在怀中,同时不断挥枪掩杀回过神来的倭寇。蓝净纵马也快速,接下来外来攻击,为叶挽暂时引开牵绊。叶挽一手搂紧婴儿,一手挥动大枪劈击四方。被烫的马儿也渐渐忍痛稳住身影,果是一匹不同凡想的烈马,它在叶挽的摧动下来回冲击。 虎头湛金枪极为笨重,单手枪叶挽并不稔熟,使将起来也有些吃力。好在大多攻势均由蓝净吸引了去,他勉强稳住守御之势。叶蓝二人在战马之上,人借马力,占了不少优势。倭寇只有零星几匹马,且还未意会过来上马相击,因此争得了一时锋锐。 这些倭寇必是惯匪,手上功夫极为了得。虽然攻击乱而无序,但是极为悍勇。蓝净与叶挽的身上已经溅了不少血花,也不知自己的还是倭奴的。叶挽挥槊拼杀低效,心中甚是懊恼,心想那常山赵子龙,怀拥阿斗七进七出,于千军之中仍然占尽枪势,自己却是远远不如,杀得很是吃力。万幸《大道魂》知觉自然延伸,使得他能够带着怀中的婴儿,躲过多轮阴杀,并返施杀手,在血泊中的村庄创作了几具倭尸。 倭寇有越聚越多的架式,叶挽与蓝净的压力渐增。突然倭寇后方传来一阵嚎叫,一名书生指挥村中少壮护着一只满载燃薪的板车,从后面哄杀进来,火星飞溅之处倭寇阵脚一时大乱。 叶挽定睛一看,领头之人不是徐渭又待是谁,不由心中又惊又喜! 说起来,叶挽所料不差,徐渭为人疯颠,不可以常理度之。叶挽想他翌日清晨便会寻来,不断还是低估了这位老兄,徐渭回府之后,交代完家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想从龙之机曲折而来,不能等啦,机会就象是天上的闪电,能抓得住才会制造出一场风雷。四十多岁的人等不起,让他再等一年,等不起呀! 初卧床榻之时,徐渭还构思着,第二天清晨再到店里找叶公子;可是今夜无眠,因为他睡不着,半夜半夜他从床上弹了起来,此是的他满脑都是不同的主张。于是神经异常的他,三更半夜去拍店门,把可怜的老咸和小二给闹醒了,然后很失望地被告知叶公子走了。 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直接人间蒸发了!这么晚了能去哪里,徐渭好是不甘心,他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一些,执意抱着他的长剑与包袱出城追寻。可是这么晚了,城门早已紧闭。徐渭直接步碾到城下喊叫。幸好监守城门的差役是他哥们,忿忿不平地为他开启了城门,然后回去补觉。 夜色之中,徐渭在城外行进,浑身冷嗖嗖的。这个世界太不靠谱,他本来可以学姜太公找周武王,坐在山阴城里等叶挽来接的,何必受这个苦? 在煎熬之中,他被赵柯庄的火光吸引了过去。想不被吸引都难,三更半夜的村庄火光燎天,太醒目了,在迂回接近之时他遇上了从荒坡坟头上下来,手执各类家什的少壮村民。这些人正是被叶挽和蓝净救下的村民。 从这些人口中,徐渭也知晓了叶公子就在此地。亏得徐渭在山阴有些名望,他经过三言两语,就将这帮村民“纳降”并组织了起来。 徐渭不愧是智囊型的,他深知村民战斗力不强,将山阴农庄的板车堆上燃薪,携火势杀将进来,一下子解了群倭围猎叶挽、蓝净之势。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有些意外,今日突然增加了两个收藏(164+2=166),呵呵,感谢感谢!一个月增两收,百万字之时或能接近200收。到时看看是不是这样。就当是寂寞中的一种排遣,于此立碑为据! 虽然已经43万字了,可是情节才初步展开,看来当初搭的架子偏大了,青翼只是想写一部百万字的作品。有点矛盾。不过我爱你们,有人在张府遇祸之时难过,便应当有人在主角成长之中扬眉。虎头湛金枪出岛,让我等静观四方云动……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炎龙苍黄 叶挽、蓝净新得援军,精神大振,快速破开眼前倭奴,迎向火薪板车,背靠火势冲杀。这样一来登时免了后顾之忧,可惜战马不喜欢烈火,杀着杀着,自己就向前窜。 “芝娃——”突然有一名壮汉对着叶挽怀中小儿大叫着,挥动长铲扑过来,那孩子闻声立即回以委屈的哭嚎声。此人必是婴儿至亲了,叶挽心中一宽,还好这孩子有亲人活着,不然他就得带着婴儿回南澳,立即升级当爹了。还不知道有人想当妈不,真是不适应! 现在好了,他挥动力臂,划枪击开一条路,让壮汉靠过来,然后将孩子交给他。再然后他又用双手持枪了,一时麻痹的手臂不适的感觉立即得到了舒缓,《大道魂》的功法越发清明。 “哈——哈——哈——” 叶挽得意地一阵狂笑,笑声中他的形象很是狰狞。 “武王牧野”、“四夷宾服”、“举火燎天”……大枪活了一般,恢复了百年之前它便据有的无比霸道! 崩裂,在狂啸的枪势中倭奴的攻势完全崩裂,被杀得鬼哭狼号,迅速溃败而逃。大枪轰击的效果居然胜出技高一筹的蓝净。 叶挽的眼里不断闪过狠辣之色,连击的枪招之中每每发现空隙,便是固定轰出一招“瀑挂前川”,在逃窜的倭奴胸口轰击出一个血洞,挂出一条血河来。 蓝家枪,“瀑布挂前川”,果然疯狂!枪中之英,本该如此! 活着的倭奴见了完全没有了斗志,说残忍、说血腥,这些倭奴以往总是无比自恋,今日方知催命阎罗长什么样子。 倭奴实力尚在,本来占据着上方,叶挽一方新来增援的除了徐渭之外,净是一些村民,正常讲拼斗坚持不了多久。但是没想到倭寇就这样败了,战阵之中,气势、威猛非常关键。叶挽他们一方明显占了气势。 徐渭见状,领着村民趁机掩杀。村民们手把家什追击敲打落水狗,愤怒的村民也很勇猛。由于这帮杀神就在村口,倭奴逃逸的零星人员只能缩回村庄内围,那里应该还有一批倭奴。因为适才倭奴围击之时,不断地获得了彼方的力量补充。 徐渭大喊:“急击而入!”叶挽毫不犹豫地纵马向前越位而入,甚至让开稍远一些的倭寇,未取其性命。徐渭的意图在于防止倭寇在内围建立防线,以村民之命顽衡,届时不仅灭寇困难,还无法救下村民。最好的方法就是以乱打乱,自己进入敌腹,以攻势,让逃寇真正逃出村来,趁乱救下村民。徐大才子可谓用心良苦。 只见徐渭一条长剑惊若翩虹,将一名阻路的倭奴刺入黄泉。然后呼叫众人随身而进,包括那名抱着婴儿的壮汉,一并招呼尾随而入,不让在村口逗留。整支人马随叶挽一入敌腹,就会让出一条逃生之路,由着丧失斗志的倭寇逃窜。果真被晾在身后的倭寇有机灵胆怯,看形势不对,掉头就往外跑。 叶挽进得村内,果然发现有倭寇在乱窜,也有大明的老百姓在逃窜,闻得一处哭声密集,他以之为目的地破位而进。村庄不大不小,石屋土屋木屋交杂,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格局,好在战马还可以穿行而入,只是奔行速度受到了一些影响。 叶挽与徐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先彻底杀入大股敌寇所在,借势将其吓出。无奈叶挽与蓝净的速度太快了,村民尾随不及,无法形成绝对强势,反而不时有倭寇或是看上了马匹或是看到了美娇娘蓝净,窜过来想占点便宜,二人只好迎战而取其狗命。不时的蹉跎很致命,会影响效率的! “祠堂——祠堂——”看见“大侠”和徐才子让过了好几处倭寇,有个高个长腿的村民突然明白了关碍所在,大声呼叫。 叶挽一时明白了过来,喊道:“某护你,前方带路——”于是那个长腿的村民抓着把小太刀往前冲,叶挽紧护其后,一时间前进速度增长了许多。 祠堂果然是枢心所在,一冲进大埕便看到一堆人围坐其中。 “村井侍大将——”有倭寇见叶挽进来,怪叫了一声,一个倭首模样的肥大汉看了过来。倭首或已得报前方围杀,并派兵增援,却未曾料想敌人不仅取胜,还这么快返身杀来。 侍大将么?叶挽正想了解倭奴各级战将是个什么水准,喜极跃前,一式“武王牧野”虎头湛金将席卷而上,“铛——铛——铛——”这名倭首急急挥动铁矛,居然堪堪敌住。 这是一员步将,叶挽收起轻视之心,挥洒大枪攻击,两两交错,击得敌将气血上涌。可惜现在已经不是斗将的时代,很快更多的倭寇围了上来。蓝净接着击入重围。 徐渭接着带人又至,他还聪明一点在叶挽、蓝净吸引住火力之时,率众直接杀入祠堂。因为村民打顺风仗,挥锄头敲下几名逃窜的倭寇是没问题,要他们对阵混战恐怕太难了。他带队率先杀进祠堂,一则里面可能关押有村民,救人与壮大自身是其第一目的;二是祠堂只有一个大门及两个厢门可为入口,占领后可以辟位防护设施,供这帮村民守御。屁股顶住墙的黄牛,可以完胜威猛无匹的雄狮,就是这个道理。 果然祠堂之内也有少量倭寇,徐渭挥剑急急迎上,有力的战力必须由他来消耗,留给村民的只能是病老虎,不然问题就大条了。可惜他一人照顾不及四地,村民们虽然互相看顾,但是毕竟不及武装后的流寇,堂内混战中双方都有人流血倒地。 叶挽与蓝净的战斗也相当凶险,先前村头的战斗,没有明显可以扛把的倭寇,压力不大。而这里有倭寇首领,借助众寇之力可以挡下一些大招,使得战局很难开拓。对方人多,很快有一名倭奴潜刀捣中叶挽坐骑的下腹,马匹一声哀呜,四足失力马身直接压了下去。倭奴逃刀不及也被马身阻挡了一下,叶挽一记“燕云击城”,以虎头刃身将倭奴的脑袋击成了四溅的烂泥。 战马的眼里流下了泪水,是痛的吧!先前便被烫伤,便依然挺身作战到现在,这匹马陪叶挽的时间不长,但是充分的表现出他作为良马的所有素质。也许她不懂什么国仇家恨,便是她对于自己主人是无私的,终于蜡炬成灰了,马头一歪,她的生命消逝了。 叶挽大怆,从委地的马背上跃起,枪势大涨,“炎龙苍黄”,从空中猛贯向倭首,枪首破过倭矛,破过杂刀,捅向倭首,可惜呀一名二百五倭寇不知是怎么走势的,居然抢到了枪头,登时被击断了颈项,虎头刃借势再进。因为先前一阻,倭首潜后撤有间,只又切下半枚耳廓。 叶挽没了坐骑,马槊谱没有战骑的配合,威势立马弱了一层。叶挽由主力战将,变成了配合蓝净作战。当倭首挺矛再击之时,大感吃力。 好在这时祠堂内的防御建了起来。徐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叶挽与蓝净不敢引倭避入祠堂,原因就在于自己这边的战斗力太弱了,如果将祸水引过去,三个人守三个门,恐怕有些难。只有将这帮倭寇就地订在外埕。但是谁钉谁,谁吃谁还真是两说。在激战中叶挽不仅失去了坐骑,还被长矛削中臂膀,掉了一块肉,全身血水淋漓。 第一百二十四章谭纶 突然一彪人马冲了进来,有人高叫: “谭纶大人在此!” 然后有个中年文士这队人马冲来,在半路分成两股,一小股奔向祠堂大门口和厢门口,协防之意甚明。大部分掩杀向外埕中聚集的倭寇。 就该是这样嘛,都打杀到了现在,天都快明了,地方官和厢兵还没有动静就太没天理了。 可是这伙人明显不是厢兵那种水准的,这帮人锋芒毕露,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动如滚滚车列,移若山海调遣,阵式战法有致,战力不同凡响,明显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虎贲之士。倭寇真是一触即溃,四散而逃。 袭挠赵柯庄的倭寇,本是在南湾倭寇大部队被明军打散后,隐入荒岛潜匿起来的一股稍大些的倭寇。要说这败仗还得拜眼前的谭纶大人所赐,是他带着戚继光让倭寇冒了一个大泡。因此,倭寇本来就让蓝净、叶挽和徐渭折腾得没脾气,闻说来了一个更生猛的,吓得大腿发软。连财物也不顾及收敛,赶紧想突围逃走。 再也没人有心思攻击叶挽和蓝净了。倭首被叶挽缠住,一个拔突,转身也想夹杂在人群中逃窜,因为有蓝净在侧,叶挽也不顾及兵中凶险,一个扑身,身体狠狠跃进,然后人与枪尾狠狠磕在地上,不过枪头也扎进倭首白晰晰的小腿之中。蓝净身形矫健、剑法迅捷,补上前一招“画地为牢”。伴着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有两支白胖胖的小腿被肘下了。如果这时盛行优待俘虏,这位孙子、村井侍大将估计从此也要告别地气了。 虽然人数比倭寇少,但是贵在精不在多,连徐渭看着热闹,都挺剑奔了出来。叶挽他们一方都是拿得出手的战力,趁着倭寇逃跑,在后面大举掩杀,杀得倭寇只恨少生了两条腿。虽然终因围歼人数太少,合围不密,给逃了几个残兵败将,但是绝大多数倭寇将尸体留在了作恶的地方。 不久山阴县令带着厢兵来了,这个残局就交给这位仁兄了。还好他来了不然,哼——叶挽偷偷啐了一口,心想: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死!谭纶在这里看这呢! 既然倭寇都没个影了,接下来就是面对徐渭的问题了。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次猛书生 徐渭目光炯炯看向这位叶公子,叶挽知道自己欠他一个解释,半夜离去,分明是要躲他嘛!此情不干风与月,尽管刚才二人配合得相当好,但要是被发现有诓人的成份,徐渭搞不好就会翻脸! 不过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为什么半夜就匆匆离去?为什么放下一锭金子?为什么说是来年?叶挽有些傻眼了。 他知道徐渭是人精一样的人,早就勘破了人生百昧,骗他也骗不了。也罢,他只好光棍地诌道:“徐先生,叶某先行,只因身边尚有一些要事需要处置,不使于此时招揽先生。叶某求得先生必有大用,无奈尚有险关待过,是以不便相邀。” 其实他也不太愿意让徐渭进入南澳,原因在于徐大才子所求的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可是在南澳他叶挽还只是个喽罗。真要让徐渭入岛,那实在是伤不起呀,伤不起,不要自以为是本书的猪脚就有王八之气,扯蛋!你又不是刘备,人家凭什么打你卖草鞋时就辅佐你争天下。 叶挽之所以将时点定在明年,是因为种种迹象表明,林凤与林道干两股海贼势力很快就要开始对撞,叶挽要么成长出来要么奔赴京城投靠张居正。无论何者,都比现在好上许多。 徐渭不知就里,听叶公子这样说,心里犹豫了一下,问:“莫非晚生当前不便参与?”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叶挽撼首道:“正是!” “晚生实愿共赴险难!”徐渭的态度很明朗,要不是这态度,他也犯不着三更半夜追出城来——从龙趁早呀! 不料叶挽依然坚决的摇摇头,但没有再做解释。 没办法!既然如此,徐渭就不再追问了。只是这样一来二人之间的气氛就有点僵。 就在这时,一个年龄与徐渭相仿的中年文士腰悬宝剑,带着一小队虎贲走了过来,正是方才这伙人大呼的“谭纶大人”! 如果不是惑敌之策,那这位中年文士就是赫赫有名的抗倭名将谭纶、谭子理了。 这位老兄称为大明王朝第二生猛的书生,丝毫不为过。第一次谁呀,于谦呀,大明正统十四年,人家组织了北京保卫战,只凭一把铁剑,带着残兵败将胜利守住京城,把不可一世的瓦剌也先,在土木堡之变后援救了华夏民族的一场天大危机。 次生猛的该算是这位谭纶了,他一介书生,刚当官起跟其他文儒怯弱的文官并无什么区别,那又是如何同战争搅和在一起,让世宗皇帝发现他小谭是打仗一把好手的呢? 谭纶是相当牛叉的人物。我们就从进士及第开始分析谭纶同志的履历吧: 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进士及第;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授南京礼部主事;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补兵部郎中,当年倭寇突然逼到了南京城下,官员惊慌失措,将士怯懦不前。此时,小谭同志手下也没兵,于是请命招募五百壮士,将倭寇干败了。朝廷这回才知道这个读书人是一员将才。皇帝一高兴,好的,小谭你等着,联要用你。于是小谭就等来了他的黄金岁月。 书生会打仗,皇帝也喜欢。在以文制武的时代,这种人太好用了。想想吧叫个二愣子去管武将,没两下子就给你捅个篓子出来。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浙江倭患猖獗,官兵是屡战屡败,明世宗将小谭升任台州知府去干那堆鸟人。是年谭纶满了30岁,以后是不是可以不叫小谭了。老办法,他依然自己募兵,他搞起了一个千人队,教以剑法战阵。台州,那是出“天下读书人种子”(方孝儒,建文帝之师,不屈于朱棣而死)的地方,募的兵士也是铁骨头,很能打。 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大部队倭寇杀到了台州,娘稀匹,谭纶率军就冲上去打,又赢了。 嘉靖三十六年(1558年),大部队倭寇又来,再打,还是赢。没办法,老天都求他升官,于是谭纶同志被升任浙江按察司副使、巡视海道,再转右参政使、兼治兵事。 嘉靖四十年(1562年),谭纶同志42岁了,他带着戚继光、俞大猷将军,把浙江的倭寇基本上全打跑了,跑哪儿去了,鬼子们跑到福建集中去了。没办法,现在不是洪武年间,福建能打的水军全去当水贼了,明世宗只好请小谭(叫顺口了)改任福建参政。 参政这个官,相当于现代的省水利局长、民政局长、粮食局长什么的,明世宗绝对不会想着让小谭去干农政,或许是让他先旁观一下是时糜烂的福建官场吧!至于重组战局,有的是机会。受命之后,这位从浙江往福建千赶万赶。 在这时遇到谭纶,叶挽自然猜得到这位次猛书生正在徙任的途中。因为明代有官员不得擅离属地的规定。要到俺老家赴任福建参政了,叶挽满眼小星星地望着谭纶。这位老兄是天下无数书生的坐标与灯塔呀!叶挽狠不能扭过背让他在长袍上给签个名,好留存纪念! 谭纶出现于赵柯庄,仅仅是一个插曲。他带着自己训练的一小队虎贲赶赴福建上任,分明没想着老老实实去搞农政。东南沿海还有激烈的战争等着他去打呢! 叶挽佩服崇拜谭纶不无道理,让我们继续“前瞻”和剧透一下小谭的人生轨迹吧。这实在是一个最可爱的人! 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倭寇攻下兴化城、大肆屠杀,谭纶受命为右佥都御史、福建巡抚,提督福建军务。让谭纶转巡抚并提督军务,这是要让他带人打了。好吧,调来戚继光、刘显,用上俞大猷,当年砸下了兴化城、保下平海卫,表现不错,升任右副都御史。 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两万余倭寇围攻仙游,打,来了,扫平了福建的倭冠,迁任陕西督抚,陕西、大同、辽东这是对抗蒙古三部的军镇重地,送他到那地方估计明世宗是想让小谭打北虏了。 嘉靖四十四年(1564年),打北虏,说白了就是拉锯子,双方军队都是锯,老百姓的脑袋是锯木。小谭负起职司,始终平安守业,于是当年又升任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 隆庆元年(1567年),老叫他小谭的那哥们终于死了,换了个皇帝,年纪比他小一溜,可以称老谭了吧,好,让老谭当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还是经营抵抗北虏的事。 隆庆六年(1572年),在北边吓了蒙古兵好多年,该给老谭一点肯定啦,升任他为兵部尚书,兼理京城军务。52岁啦,多好的同志呀,一介书生,把美好的青春全献给了战争事业。想休息一下,他申请退休了。 万历元年(1573年),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屁孩上位当皇帝了,老朋友张居正急用人哪,谭哥(比张大)来帮帮忙,于是再用为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衔。再然后又干了四年,他的身体彻底垮了,是铁砧也不耐这样玩命地用,何况只是一名书生! 老谭同志逝世了,享年57岁。他的一生,是铁血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是让无数读书人蒙羞的一生!好吧,趁着他现在正当英年,赶紧多看他几眼。 感觉适才杀倭奴如小老虎一样的小将对自己的目光很是暧昧,谭纶很不适应地抽抽鼻子,然后对着叶挽露出了笑容。 您老认识我吗?太好了!叶挽正欲扑上前握住这位大明次猛书生温暖的大手。徐谓先行拱手:“见过谭大人!” “青藤先生剑技狠辣不减当年呀!” 原来他跟徐渭认识,而刚才那笑容也不是给自己的,叶挽有点小失落。其实本来就该想到的,胡宗宪是闽浙总督,谭纶是浙江的一线抗倭官员,当然算*的属下。一个是*的下属,一个是*的幕僚,两人相识简直再平常不过了! “青藤,这两位是?” 徐渭替谭纶介绍道:“这位是叶公子!这位是蓝姑娘!” 然后又对叶挽他们说:“这位是即将赴任福建参政的谭纶谭大人!” 果然如此。叶挽与蓝净上前见了礼:“见过谭大人!” 谭纶摆摆手,意思是不用多礼,然后转身吩咐山阴县令几句话,准备带徐渭和叶挽他们到村外细聊。这赵柯庄的倭患及恤抚事宜,相当复杂,朝廷自有法度,他们也都帮不上忙,这时候离开,县令大人才能安心工作嘛。 不过叶挽却向他告了一个假,道是要给自己壮烈牺牲的坐骑筑个马冢。这实在是有点妇人之仁,在这食物并不太丰富的年代,马死了当然应该变成肉脯。不过叶挽毕竟是救下赵柯庄的主力,众人也就依了他。谭纶命手下帮叶挽在赵柯庄的荒坟坡上掘了一个大坑,将马尸安葬了进去。做这些时,徐渭只是矗立一旁看着,一直不说话。 草草葬完,叶挽领着几位回到先前他和蓝净烤火的地方,不惦记不行呀,万一“家具”被偷了就不好置办了。他在油布边生上一堆火,大家围火而坐。 谭纶方才见到了叶挽与蓝净冲杀倭寇时的高强武艺,很是心动,存心想攀谈一番,若是合适,能够带到福建一线参与抗倭,必可大增助力。 怀着小九九,谭纶命侍卫取来携带的烈酒与酒器,置于油布之上,对叶挽等三人说道:“今日几位参与剿灭赵柯庄流倭,为民除害,谭某敬上一杯!” 这位是代表官方在说话了,不然应该说“今日我等共灭赵柯庄流倭”的。其实这反倒显得生份了,叶挽、蓝净是水贼,徐渭是嫌犯,你谭纶说我代表官府谢谢你们,那还怎么认兄弟,拼酒玩?因此大家都讪讪而笑,显得很没有热情。 谭纶发现他的话一出马上出现了冷场,估计话中有错,急忙不动声息地调整一下口风道:“此酒为英雄酒,为谭某台州一朋友所赠,赠时曾言,此酒只饮杀倭的英雄汉,今日我等四人打得残倭如落花流水,当浮一大白,来,来,干杯!青藤,你下饮下!” 徐渭当先饮下,烈酒熨肠,不由大呼:“痛快!” 叶挽与蓝净也将酒饮下,我搞,太辣了,什么英雄酒,就是高度酒呗,二人被刺激得直咳嗽,惹得不怀好意的徐谭二人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众人坐定。谭纶道:“今日以倭寇尸首劝酒,有失雅意!吾等不若轮流献歌,若是精彩,便满饮一杯,若是平常,便罚其无酒可饮,如何?”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林下阔论 “善——”徐渭也是个喜欢闹酒的,大声称善表示同意。是不是酒鬼都这样? 叶挽也想跟大人物谭大人多套套近乎,于是就答应了。外出期间遇到这种事,蓝净一向以叶挽的意志为转移,自然不会反对。 谭纶见大家都应允,于是站起道:“谭某先来,诸位莫要见笑!今日明月当空,且献上一曲《蓝桥玉杵记》。” 原来要唱戏曲呀,早知道谭纶是个戏迷,喜欢听戏唱戏,算得上是能够以戏入战的将领。传说他在府中养了一个戏班子,用时髦的话讲叫“文工团”,他经常派之到营盘唱戏,将一幕幕抗倭英雄故事搬上戏台,起了很好的动员作用。 除此之外,老谭对于中国戏曲界有深远的影响。他有一个脑残粉名叫汤显祖,这位后来能够登上戏曲大家的宝座,谭纶作为偶像,对年青时代小汤的榜样作用至关重要。谭纶还将台州的戏剧海盐腔带到了家乡抚州,给戏乡抚州日后留下了一份国家级文化遗产。 而且,今日不同往日,谭纶选择唱戏算是选到家了。徐渭是戏曲家,在戏曲史上同样占有一席之地;叶挽也是大戏迷,上辈子穿开档裤时就对莆仙戏场场必跟;蓝净作为怀春少女,对戏里才子佳人的这套东西也很感冒。谭纶选唱的《蓝桥玉杵记》是其同年杨之炯的作品,说的也正是一则爱情故事。 故事讲的是:秀才裴航雇舟过湘汉,于船上遇一美人,写诗向其表达爱慕(写情书啦),诗曰“同为胡越犹怀想,况遇天仙隔锦屏。倘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云。”(什么破玩意)美人返他一首“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毫不留情地拒了他(却玩了藏头的招术)。 后来裴航路过蓝桥驿,又遇到一名叫云英的女子,见其姿容绝世,便向其母求亲。(这厮有些博爱,向其母求亲,不要邪恶,不是求其母亲)云英母要求他送玉杵臼为聘(又遇上个要房要车的)。秀才找破了天,弄来这根东东,又为未来丈母娘捣药百日(不可邪恶),表现得心坚似玉,终于抱得佳人归。此时方知江中美人为云英的姐姐云翘,云英本为神仙。既然姻姆前定,裴航就嫁鸡随鸡、娶仙随仙,也跟着化羽飘走了。 故事就是这样,现在听抗倭名将谭纶唱曲吧。谭纶唱道: “冰清玉清,抱石魂犹凛。情深怨深,红颜多薄命。两岸风声,满江雨韵,击揖中流此日心。花貌丰容,环佩空听月夜魂。天这度孤鸿,城高急暮砧。(合)几向南柯觅梦,麻姑路渺,有谁通信,有谁通信? 那十洲三岛,玉虚宫殿,隔断东洋水弱。迎仙望海,当年云水情遥,暗想槎乘日月,壶注乾坤,不知曾否传青乌?长年和三老傍洪涛,彼岸云航不易遭。(合)频叹息,还长啸,丹丘未许红尘到,指归路,白云高。 ……” 有需要合唱的地方,边上侍酒的虎贲居然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跟着和唱,“谭家班”配合得很不错嘛! 委实好听,不枉在浙江为官泡戏多年,谭纶用地地道道的海盐腔唱曲,功深熔铸、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闻之如丝竹脆鸣、朱鹤鸣唳。 谭纶唱时,徐渭轻声为叶挽与蓝净做了一番解释,不然二人又不是嘉兴一带的人家,还真没法一下子听懂。不过叶挽跟谭纶一样都是戏迷,二人算是迷到一块儿了! 喝完了,三名听众全都击掌称善,都说妙曲横生,请谭大人满饮一杯,谭纶当仁不让地喝了。 按顺序,接下来该徐渭唱了。 只听徐渭先解说道:“徐某略黯书法、戏曲、诗词,今日地处荒野,便唱上一首旧词以晌诸贤。”说完他以手扪胸,张口便唱: “弈行黑白路,泼墨写春秋。从来国色无装点,空染胭脂媚俗人。 竹枝劲健势,竹叶含情俯。独有一般差似我,积高千仗恨难消。 焦叶短后衣,铁锈虎斑皮。匹夫貌此谁堪比,朱亥椎临袖口时。 少年请缨雄,转眼万事空。今日独余霜鬓在,一肩舆坐度居庸。” 虽然谭纶功名更著,但是徐渭的才华不是盖的,他奉上的可是原创。徐渭由于长期酗酒,声带喑呜沙哑,所唱之词又语义悲苦,越发显得低旷压抑,辛酸凄凉。纵然方才灭倭见血的快感,也悉数淹没在了这奄奄词澡之间。 徐渭以情入画,这前两句写的是水墨牡丹,再两句写的是墨竹、再两句写的是石榴,全部描写的是不容于世的情操和心中的孤愤,最后一句感慨了少年立志,至今一事无成的苦楚。 蓝净或未深知,叶挽与谭纶却是对徐渭蒙受的苦难耳熟能详。 他的一生是艰辛的一生,成名很早,早早就与沈涟、萧勉、诸大绶等合称“越中十子”,眼高于江南。但是再以后,不断看着十子中人头戴簪花出人头地,而他自己赴考又赴考,始终是个秀才。 人说穷秀才、金举人、银进士,秀才出不了头,只能一辈子穷困潦倒。想想吧风月是高成本的、酗酒是高成本的,就连举业也是高成本的。徐渭不肯认命,想不家途四壁,只能当“啃老族”了! 无奈徐家无老可啃,徐渭之母只是徐氏婢女,变成小妾后,依然地位卑微。徐渭十岁之时其母便被赶出家门,一十九年母子不得相聚。他作为无母之子,受到的挤压可想而知,不然也不用入赘给潘家。在明代呀,入赘是一桩蒙羞之事。他徐渭竟做下了,这是何等的无奈! 不过,徐渭自矜虽不中举,但胸有真才实学,欲货与帝王家。他到抗倭一线出生入死完成考据,写成建言书,却无人问津,只好继续潦倒。好不容易获得胡宗宪的赏识,被辟为幕僚,却被严嵩案折磨得死去活来。这些还没完,因其身曾为犯官胡宗宪幕僚,同严嵩父子也沾上了关系,现在前途更加渺茫,随时会有牢狱之灾! 闻听徐渭苦叹,谭纶不由宛惜,只好无力地劝道:“青藤伴胡帅决策东南,有功于国于民,此生已然无愧。常言道千秋功过任人评说,撰史者当为青藤留一席之地。” 徐渭听了眼中神光奕奕,这谭纶在浙江平倭,屡建功勋,由台州知府、升任浙江按察司副使、复转任右参政使兼治兵事,此番改任福建参政,虽赴任倭患严重的虎狼之地,但是他有才有德,必能借倭人脑袋铺平道路,再次平步青云。谭纶的话如果代表官方态度的话,可就比依然神神秘秘的“叶公子”更要重要一筹。 叶挽见徐渭对大明朝廷仍然有一丝幻想,便想推他一把,让他认清事实。于是问:“谭大人,徐先生乃人中之魁,出计无双,现正赋闲在家,大人何不将其延聘往福建,赞划平倭诸事。” “这个——这个——”谭纶直接哑巴了,他是欣赏徐渭,也知道这人有才,但是就象胡宗宪为了干事业,伪心交好严嵩义子赵文华;他同样为了灭倭大业,不敢招惹是非,不能辟同严嵩有关联的人入府。” 徐渭是人精,一见谭纶的样子,心中闪过一线凄苦,也就偷偷熄了被辟入谭府的奢想。 谭纶乃是直梗之人,沉默半晌匝匝嘴道:“青藤先生,实不相瞒,谭某亦慕先生大才,却不敢如叶公子所荐辟先生入府,盖因尔今福建平倭事业系于谭某一身,谭某战战兢兢,一心奔此国难,其他方面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果然怕受连累,这就是古人的大义,救千百人,屈一人又何足惜!不过,谭纶多年军伍,说得倒也爽直恳切。 叶挽有心替双方解围,于是笑道:“谭大人不必忧心,叶挽欲荐徐先生来年担当重任、为国分忧,其位益显于赴闽抗倭。望徐先生在家养生蓄锐,安顿家小,以待来日。” 这是老话了,徐渭自然撼首称可,谭纶眼中异彩涟涟,实在看不透叶挽是何来路。 他问道:“叶公子,适才赵柯厝灭倭,见小公子战技非凡,必是出自大将之家,不知贵府上是?” 刺探的来了,叶挽自然不会告诉谭纶自身妖孽的过往,只是道:“非也,在下业师就在身边,蓝净姑娘便是在下武技业师!” “啊——”谭纶大为震惊,原因在于叶挽使的是战阵杀伐的功夫,口气也很大,他以为来自将门家传武技,比如为大同总督王崇古、陕西三边猛将王之浩的子嗣,甚至是被严嵩构陷刚刚恢复令名的大将曾铣后人,都是可以理解的,谁知竟是身边这个娇滴滴的女娃所授,实在难以置信。遂将充满怀疑的目光看向蓝净。 蓝净点点头道:“武技确是小女子所授,但兵法却另有大贤为其业师。”她的意思是陶夫子教他兵事,而陶夫子当然是大贤了。 但是听到了谭纶与徐渭耳中,却品出来了另外一种味。这位叶公子看起来象是某大族专门培养的人才,背后还有专门传授兵法的大贤,仅武技与兵法两项各有业师,便知不可能性来自普通人家。 徐渭先前已猜叶挽为侍讲学士张居正府上,是以惊诧之意略小。不过却有些惋惜,他是个兵事通,有心会一会叶挽的兵法业师,心想或许取而代之也不错。 徐渭是个不拘于礼之人,想到这里便跃跃欲试。他是辽东总兵太傅李成梁的长子、史上名将宁远伯李如松的兵法业师,在军事上的造诣是非常惊人的。可怜的陶锦城无辜受牵连,这一被缠上吉凶未卜、不知鹿死谁手。 不过,叶挽若是知道徐渭所想,以其唯恐天下不乱的凭性,只会拍手称快,能让陶夫子难受的事,他统统愿意看到。 即然人家武技、兵法都不是野路子,就不必考较了,谭绝想考察一下他的战略目光。凡这三者皆属上端,都是可以培养的督抚一方、三军夺帅的人才。 “叶公子名师高徒,当多为国效力,不知对朝廷应战南倭北虏有何高见?谭某将往福建平倭,请允以南倭相询。” 这是要考较了呀,要是问徐渭这位老军事,他必然涛涛不绝地跟你说个没完,但是问叶挽,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毛孩子,这么艰深的问题,叫他如何回答? 连徐渭听之都有些不忿。虽然谭纶有苦衷,但毕竟把他给拒了;虽然叶挽很神秘,但毕竟人家举双手欢迎他入伙。隐隐中徐渭已经把叶挽当成未来的衣食父母,因此听见谭纶刁难叶挽,他看向谭纶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叶挽却无所谓,淡淡答道:“倭患根在倭国、乱在大明,非是武力可以平息的。” 谭纶正是奉朝廷将令,要以武力将倭患平掉,突然听到不能用武力平倭,不由一愣。这个小孩子若不是见识短、就是在哗众取宠。心中这样想着,口中不忿道:“依叶公子所言,谭某此番奉天子之诏,千里赴戎机,便是多此一举了?” “非也,谭大人误解了!此番谭大人前往福建统领东南抗倭,功在社稷、福荫万民,若是不以武力镇压或歼灭倭寇,东南沿海必成倭寇乐土、人间地狱。但一战之胜胜后倭寇又会卷土重来,由浙移至闽便是明证,若在闽复被荡平,基础未被还可迁往鲁或津,东海、南海、黄海、渤海便都是倭患啦!只要有海水,有利益,由亡命之徒结成的倭寇匪船便可到达。如此一来,又有几个谭大人可以满天下跑,为国驱驶呢?” 谭纶听了陷入深思,尚未表态。徐渭听了很感兴趣,问:“这言有理,当以何破之?”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精忠报国 叶挽深深地看了徐渭一眼,心想:这就是你老小子该干的事了,问我干什么?但他口中仍然替他分析道:“倭寇来自倭土,只要让倭主采取朱纨大人的方法,下令片帆不能入海,那又怎会有倭寇来扰我大明?” “倭主怎会服从朱纨禁海之法?”徐渭很小白地问道,叶挽很奇怪地又看他一眼,不答腔。 再然后,徐渭仿佛那忍寒一冬的花蕊,到春天突开绽放,一时间都明明白白了起来。连连摆动右拳击打自己的左掌,嘴上发出一声声奇怪的声音。 谭纶心下也十分叹服,从来大明抗倭没有将视野放得这么宽阔,以至以疲以奔命十几载,收效甚微。他虚心请教道:“若依叶公子所言运作这一战略,该当如何施行?” “不难,择一舌辩之士带皇命奔赴倭国便可。只是倭人无信,不得长久。欲得万世之安,需得大明朝野配合!” “我大明朝野又当如何配合?” “这——”叶挽有些迟疑。 谭纶一再坚持:“无妨,此处毕可信之人,只当闲话桑麻,尽管讲来!”这里有官身的就他一人,人家不怕,自己这位海贼怕什么? 叶挽应道:“说来简单,行来难,不过四字——富国强兵。富国改税政,强兵动军制,都是要伤筋动骨,改革之人又将成变为祭品,谭大人还是不要问了吧!”由这番话想起了张居正之事,他不由叹息道。 “强兵者,不言自明。谭大人守南京、保台州,戚元敬卫戍浙江,均未依赖卫所兵马,而是另募壮士、再起炉灶、苦练新兵,为何?想来谭大人心知肚明!” 换句讲,叶挽的意思是,明初赖以强盛的卫所制度,已经出现了重大问题,满足不了战争的需要,他的想法就是要废掉这大明军制根本——卫所制度。 沉吟中,无视谭纶阴晴不定的脸色,他又道:“世宗现下行一条鞭法,国本不增反减,可见有名无实。必须将此法贯彻到大明国土底层,将乡坤豪强匿税转归于内承运库,国富可期;大明举国唯履土求金,未知蓝色海域财货丰盈,敢废海禁行商天下,国富可期;” 谭纶听了心中大骇,这家伙想动的田赋税制、海禁政策、卫所军制桩桩都是基本国策,真是胆大包天,但是细细分析又甚觉有理,特别是如何从根本上绝去南倭北虏的祸害,他一直没有想过。但是这种目标却是武人的终极目标。一战一时之胜,匹夫之勇所求罢了。因此他连连啧啧赞叹,但是老官场的人物了,没有明确在口头上表态。 徐渭在一旁听了,大感心有戚戚,因有先前合作意向作引,这些话又落到了他的心坎上,顿时大感与叶挽志趣相投,于是大笑道:“叶公子妙语如珠,当满饮一杯!再献一艺!” 叶挽便长饮一杯,走到场中,大声叹道:“南倭北虏,我大明百年之痛,何可一举荡平而返黎民和平生境?” 叹毕,他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唱起了《精忠报国》: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歌声中,一股豪强英雄之气卷地排空而现,那一具并不高大的身躯站在林间,直如擎天一柱,上可顶天,下可柱国。 “好!”“好!”徐渭复击拳叫好!谭纶也抚掌称道!二人都是平倭沙场上杀出来的人,对这一首歌深有共鸣,皆各眼眶泛红,英难泪簌然洒下。 蓝净的身上本就有蓝玉大将军的一份豪情,更有蒙古公主的一丝刁蛮、还有海贼头领的一丝血气,闻听到叶挽所唱,芳心之中也荡起一片波涛。 她倒执长剑向前道:“叶挽,在武技上蓝净忝为你师,在智略胸怀上却远不及你,蓝净草莽一世,平生得你这知己足矣!今日两位贤兄在侧、明月当空,蓝净闻君高歌,心中很是欢喜与感慨。三位均已献艺,蓝净不可无功,且献上剑器舞一节。” “好——”徐渭以掌击地大声喝彩,谭纶也赞赏地捋一捋长须,徐文长与叶挽两位唱得好是好,就是不是悲情就是悲壮,正好欣赏剑器舞轻松一下了。 叶挽听到同意的声音却翻了翻白眼,不是你们的媳妇你们当然不心疼,万一闪了腰怎么办? 也由不得他不同意,蓝净亭亭玉立于林间,几句话间便已执剑起武。 彼剑本是杀人取命的利器,玉臂一振,向前劈出,开过刃的剑锋便发出破开空气之声;彼剑本是杀人取命的利器,没有寻常表演用剑的长穗来阻塞着蓝净娇躯的迅捷移动。 只见月光这下,剑发秋水的波风在空中飘荡,剑随身转、剑合步舞、剑逐影动,宝剑配合着夜空中的寒气,凝成一股肃杀之气,在眼前形成一种战斗的气氛。此舞毫不典雅,谭纶、徐渭均是见识过血雨腥风的高士,自然识得其中的凌厉。 惊叹一般,看着蓝净凝如冷玉,动如惊鸿,剑招匪思,乍舞而进击,乍舞而回防,剑光收放从容自如,剑起剑落间,围着那蔓妙的娇躯,布下一片闪烁的幽纱,映着月色,如湛蓝海天,如空中黛云,如野岭群森,气势恢宏! 谭纶多年驰骋疆场,与敌相抗,一日多次受到热血激发,豪情顿生,亦解下腰间长剑横于膝前,抽出剑铗拍向铁鞘,发出如矫龙一样的嗡鸣之声,与蓝净之舞相和。同时开口喝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叶挽或不明剑器舞之妙,却识得杜工部这首《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的淋漓尽致、蔚然大观,看得胸脯起伏、气息不继。徐谓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等蓝净收住剑势,谭纶也停止了拍剑伴奏,他猛然站起,急声道:“诸位,在下走得急躁,未曾带得翰墨,此舞不能无画,徐某须当立即赶回府中作画一幅,就此告辞。” 说完,他就开始跑起来,没跑两步,他又转过头来对叶挽道:“公子可莫要忘了来年之约!”说完也不等叶挽表示,就飞也似地奔走开了。就凭叶挽的“精忠报国”与蓝净的剑器舞,看样子徐渭是铁了心要跟定了叶挽了! 谭纶与蓝净均将长剑归鞘后,谭纶笑道:“青藤先生真是性情中人,望叶公子袒诚相待!” 叶挽看着徐谓跑得歪歪扭扭的身影,摇头宛尔笑道:“徐先生大才、不羁于行,叶某得之社稷之幸!” 谭纶一听,有些不悦:“叶公子好大的胸襟!且莫要误入歧途!” 叶挽很能理解谭纶的心思,他虽然很欣赏叶挽,但听叶挽话语中隐隐都透露关对国家顶级任务的焦虑与不满,并且多次以“山河鼎”自任。他不是皇太子,不是裕王、景王,人有此心,心未够太大了。谭纶有些担心他有一天变成乱党叛贼。 关于反与不反,叶挽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不过如果张居正的事处理不好,二十年后反了万历他娘的不是没有可能。但司马昭之心,岂可让路人皆知! 于是叶挽对谭纶笑道:“谭大人,你我皆为华夏子民,叶某相信谭大人出将入相,为的是我大明江山、百姓福址,既如此你我乃同道中人,理应此生同仇敌忾才是!” 谭纶闻此,以为误解了叶挽,心中一块石头落下,见蓝净走将上来,他便转移话题道:“蓝姑娘显见未曾习过剑器舞,但谭某有幸一观却惊为天人!剑舞理当出自沙场,而不可挽于绣阁,蓝姑娘直舞杀伐之技,惊心动魄、猛厉无比,纵是京城剑器舞大家十二娘子的《裴将军满堂势》亦力有不逮!” 听到谭纶这位被叶挽无比推崇的大人物盛赞不已,蓝净有些害羞、又有些喜悦,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往叶挽身上瞟。 谭纶何等人物,早已阅人无数,心叹道:这位姑娘情根深种,估计已被月老缚了红绳,只不知这少年是什么心思,但想二人深夜结游于野外,估计早已是郎有情来妾有意了。不过二人倒也算般配。 正在这时,谭纶的侍卫估计看天时已晚,过来催他去休息。 人家条件好呀,在林地里直接起的是军帐。而叶挽与蓝净,一方油布准备覆在熄去的炭火上,原就准备这么漂露过一宿。 关于这个外出设备更新的问题,叶挽得过且过,还没有专门配置。漂露就漂露吧,半夜睁眼,才能借着月光看到近在咫尺的阿净师父不是? 不料一场酒宴,谭纶生出了爱才之心,请叶挽与蓝净到他军帐之中聊上一宿,其实就是想请他们去避避夜寒与早露。 叶挽自然不客气了,蓝净只抓大事,这种小事都随叶挽的意,于是侍卫很不情愿地看见这两名年轻的大小孩又混进了谭大人的帐篷里,估计他今晚都休息不了啦! 第二天,谭纶与睡眼惺松的叶挽挥手别过,率领家将赶往福建去了。那里有一声艰巨的战斗任务在等着他。徐渭的老主子闽浙总督胡宗宪,因为与严嵩一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被新任内阁首辅徐阶给捅下来,吉凶难料。福建抗倭缺乏领头羊,需要他去管那个烂摊子。 谭纶本来很想劝叶挽跟他一起到福建混,但是这人却与徐渭紧密关联上了,看来不太合适。严嵩父子当朝二十年飞扬跋扈,从夏言、沈炼再到张经,多少人在其手上含冤负屈。当朝内阁首辅徐阶是想伤筋动骨地清算严嵩一系,谭纶不敢起用跟严嵩有关的任何人士。他谭纶敢打仗,会打仗,靠的是真本事进阶,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还是懂的。 带着残念,谭纶只好与叶蓝二人依依惜别, 一路上口中吟着那首《精忠报国》的曲乐,绝骑行远。在闽浙驿路上马蹄声一路伴着劲歌狂奔…… 现在的福建的倭患深重,已经严重到不得不动用大明抗倭第一梯队了。这大明抗倭第一梯队都有谁呀?胡宗宪、谭纶、戚继光、俞大猷、刘显等等,*被撤了就不说他了,其他人均被匆匆调往福建沿海,正说明了东南抗倭的挑战性!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此次辗转再赴倭患重地,手无强兵供驱策,前路何茫然,但何惜百死报家国。 谭纶,有自己的坚持与志向…… 这位老兄以文备武,书剑封侯,督抚南倭、南倭灰飞烟灭;督抚北虏、北虏忍气吞声。是功业不次于“戚龙俞虎”(戚继光、俞大猷)的高功进士。他不知道,自己生命中最辉煌的时代才刚刚到来,浙江任职虽有抗倭业绩,但倭寇为他准备好的大决战战场不在浙江却在福建。那儿将是由他谭纶任主帅挥斥方遒的第一战场! 到了福州府,谭纶第一件事倒不是询问倭情,而是命典勘(档案利用处处长)连夜清查叶挽身世,会讲闽南话,只能是闽粤之人,可惜典勘回报官府中并无此子档案。原以为可以谋定后动,结果神龙见首不见尾,谭纶不免大生天下英才失之交臂的感慨! 而与谭纶厮混一夜,对于蓝净而言,最大的收藏就是叶挽瞧上了人家的军帐。他特特赶回山阴县,设计个图纸请家裁缝铺好好打造一套野营的设备。什么帐篷呀、睡袋呀的,一并配备齐了。 当然山阴县是徐渭的活动地盘,叶挽回到山阴搞“大制作”,少不了又与徐渭接触,请教教了不少问题,在兵法应用上得到了对方不吝余力的指点。虽然直到裁缝交货,只处了不到十来天,但是单独开小灶的收获,明显要胜过训堂所得!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娘亲年轻时候 未到午餐时点,叶挽与蓝净便下了客栈阁楼,同掌柜和小二打声招呼,择一只桌子坐下。 小二赶紧迎上前:“叶公子,您二位要不要来壶本店上好的云雾茶,味甘香远,饮如山中隐士,来店客官多有喜爱!” “哈哈,谢谢小二,公子自有好茶,你且取将沸水茶盘取来,不必侍侯!”说完扔给小二几文辛苦钱,把他乐得晃悠悠的,很快就将滚烫的水壶提来。 蓝净见开水已到,知道叶挽寻常饮茶时间到了,她帮叶挽拆开包裹,提出一个小茶壶、两个茶盏,然后又取出一只小纸袋,从袋中取出一方茶饼,两指运劲,生生掰下一小块来,放进茶壶。 叶挽问小二要过水壶,给茶壶注上水,轻轻洗荡一下,一种温宛的铭香扑面而至。他复将第一泡茶水倒到茶盘之中,然后往化开的茶饼中注入开水,合上壶盖。然后微微往往壶身上淋淋开水。 “叶公子真是讲究人!”小二在一边赞道。 叶挽笑道:“怎是讲究,要论讲究该是沥泉新烹,怎是你小二哥拎着水壶站在一旁。”说完似是感到自己说话有歧义,于是又添上一句话:“不过还真是多亏小二哥,不然于此寒秋之节,连水闷茶都无法饮到,岂非憾事!” 小二一听对掌柜的嚷上了:“爹——叶公子烹茶需用炭炉,将您的小炉搬来用一下吧?” 哟,这还是一对父子。掌柜笑呵呵地答应了,该是对自己小儿对做生意上道很满意吧! 叶挽倒也不客气:“既蒙老咸掌柜盛情,那便求个锦上添花,请小二新取一壶井泉之水来,新泉烹香茗,益得人生致趣。” 山阴县几户人家便守一口古井,弄一壶新泉自是不难。小二答应着走后,叶挽复将第二道茶水倒掉。他对饮茶其实极不讲究,唯有饮这建州茶饼“玉蝉膏”时,才十二分的小心,极力追求完美。 而且叶挽饮他饮“玉蝉膏”有个讲究,碎茶饼之时不得使用茶匕。好在他临时的侍婢,乃是一代高手蓝净协守,不然还真无法将整方建州茶饼放进那小茶壶里。 哎!这哪是饮茶,分明是在回味思亲的情愫! 叶挽一离岛登岸,便请求蓝净动用林凤大军的闽粤商网,为自己弄来些许“玉蝉膏”。为的闲时品铭,思念母亲。想那叶母平生并无品铭习惯,此举自然是思念他那慈爱的义母高氏了。 小二有做大生意的潜质,手脚勤快,办事妥贴,很快将一切给备好了,在小桌一侧架起火炭腥红的小炉,并在炭炉之上置锅烹上了井泉水。 入秋已冷,店中并无其他客人,但叶挽还是请小二自行忙去,烹茶的过程正好酝酿思情,享受之余,自然不喜欢外人打挠。 等小二走后,叶挽兀自将二道茶的茶料倒了,重新烹煮。 秋风带着一丝肃杀,扫过街巷里弄,偎红了海裳,染黄了菊花。一辆马车带着零落的铜铃声奔来,车辙压过了清冷的街石。 马车就停在酒栈门前,拉车的枣红马蹄子刨着门前的青石,喷着白雾状的热气,车夫跳下马车,先将马鞭插在厢壁的缝隙里,然后空手从厢底抽出一方木板,在被从里面推开的厢门前搭了一个简易的起脚。 一名婢女先行走下来,回手挽住厢门的垂幕。再然后,从车上互相携扶着走下一对年轻男女,观其亲腻状,自是一对年轻夫妇。 他男子儒袍纶巾,书生打扮,样貌倒不出众,眉宇略宽、下巴略细、略有些严肃,但是眼睛清彻,美眷在侧,不时侧目关照,明出心中对生活无限的热爱。 倒是那女子,清丽脱俗、眉弓隽秀、雪裹琼苞,站在尘俗间,若九天仙子落在凡尘,犹身在烟中雾里。当她一迈步走进客栈,顿时让人间变得有些虚幻。 闭目正在缓品茗茶的叶挽,讶然地抬头看向来人,在悠悠的茗香之间,他闻到了一般淡淡的栀子花香,这种香味是如此的熟悉和缠绵,即便只剩下最后一点知觉,他也忘不掉! 同样的,走进客栈的那名年轻女子,也闻到了茗香,同样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只见她扬起眉眼,对着书生会意一笑:“玉蝉膏!” 书生似也感到有些意外,他同样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在这山阴小县随处寻一家小店竟有如此巧遇,玉蝉膏正是其妻家乡名品,也是其妻珍爱的铭茶。 来人正是他在现世的便宜父母——张敬修和高氏。只是太年轻了,二十上下,正在锦瑟年华。当初还想着带小张蔓回归张府认亲,这还怎么认? 叶挽慢慢回溯家史。二十年前呀,张菁都还没出生呢,敬修与高氏想必新婚不久。看到敬修那年轻得痘印还未消尽的脸庞,推算一下,他现下该是一名秀才,未中举,当然也还未经历首次会试惨败。 一愣神之后,惊讶的叶挽站了起来。“此店并无其他客人,贤伉丽前来驻店甚是有缘,区区在此烹茶一壶,谨邀贤伉丽品赏。” 这个诱惑对于高氏来说实在有些大,她伸出玉手轻轻攀了敬修的胳膊一下。敬修闻弦歌知雅意,便答应了下来,一边吩咐小婢去登记客房,一边扶着高氏走将上前。 观叶挽与蓝净,他以为也是一对璧人,竟未感觉那书生见到他们时眼里泛过的异样神情。 蓝净见有客来,又添上两只茶盏。这位师父在岛上很是厉害,出门时却一副手脚爽利、很是乖巧的模样,实在是下得厨房上得厅堂。不认识的人,怎知道她就是在南澳岛上呼风唤雨的海贼女将。 互相请教了姓名,分宾主坐定,叶挽为敬修、高氏,以及自己二人逐一斟茶。 高氏掩袖饮用之后,脸上浮现一丝惊喜回味的神色。敬修小心问道“如何?” “碧沉霞脚碎,香泛乳花轻。六腑睡神去,数朝诗思清。这位公子配的果是上品玉蝉膏。” “张家嫂嫂谬赞了,芳丛翳湘竹,零露凝清华,这茶确是好茶,但在下无心茶技,烹得拙劣,见笑了。 “不然,这玉蝉膏原是家居暖香,俗世围炉、烹用井泉,叶相公深识此中三昧,怎是茶技拙劣!”高氏娓娓赞道。 得到高氏赞美,叶挽一阵心酸,又一阵喜悦,心想:还不都是学你的,不然象我这焚琴煮鹤之徒,哪知道什么家居暖香茶? “谬赞——谬赞——”他又给大家满上。 可惜呀,高氏在外人面前饮茶,掩袖而饮,看不得当年品茗模样。 记得她在饮茶时总是将茶举到眼鼻之前轻轻嗅香,然后香舌轻点茶汁、再将舌身微拱,容茶汁滑行入内,最后锁微蹙眉宇、锁上眼睫、慢慢吞咽,待茶汁浸过味蕊、熨过喉道、熏沁腑之后,才眉宇舒然、睫羽相主、眼眸流波,宛若兰花初绽,颜色一时全明白了过来。 蓝净微觉叶挽有异,他总是有意无意在打量那年轻的美貌少妇,并在其掩袖品茗之际,手臂微微抖动。同为《大道魂》传人,自然知道他是有心了,至于是什么心,回头还得一问。 张敬修依然神经大条,饮下一盅,也觉得茶好,就犯酸叹道:“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幽丛自落溪岩外,不肯移根入上都。” 这首是唐朝吕岩的《大云寺茶诗》的下半阙,吕岩,字洞宾,号纯阳子,放过大唐县令,相传后来随着仙人钟离权修道而登仙。正是八仙中的吕洞宾。诗中的“上都”可不是元朝的滦京,指的就是盛唐时的国都、天下第一城——长安。 叶挽听了心中一动:“张兄可是欲往京城一行?”由父亲大人转向张兄,叫起来还真是别扭! 张敬修讶道:“贤弟如何得知?愚夫妇正要进京寻父安顿,好面听教诲,以备乡试。” “相公都欲将茗茶移根入上都了,叶兄弟怎就不知你将欲何往!”高氏翻眼给了敬修一个大白菜,张敬修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这家伙依然方正而迟钝,可拿他怎么是好! 就是这样子,叶挽感觉好是亲切,问:“贤伉俪既喜此玉蝉膏,进京可有携带此许?” 敬修有点尴尬地笑道:“这却未曾!”他又不是傻子,对方有茶,问你带了没有,极有可能有那个意思…… 叶挽果然接话道:“在下多备有茶饼,愿与贤兄同享此茶!” “无功不受禄,安可如此!”高氏首先表示反对意见,或许她心想我做事可是有原则的吧! 叶挽却想:孝敬你们还不是应该的,还要什么功呀?无奈看敬修的意思,估计也是坚决不会接受。他只好笑道:“呵呵,在下并无相赠之意,只是近日囊中羞涩,欲兑散银渡江,又不好意思以阿堵物污秽香茗,故而……” 蓝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家伙青天白字说瞎话,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她海贼大大出巡,当然不能去要饭了,包袱里明明躺着诸多金锭。 叶挽那张平凡的脸上眼神依然陷人心魂,高氏看着,不知为何,闻听此话,心中感到甚是难过,于是偷偷拉了拉敬修的衣袖。 敬修于是就知道了,他的夫人想要点玉蝉膏! 他赶紧应道:“原来如此,叶贤弟盘缠不足,只需同愚兄说来,无需以货相抵!”叶挽听完差点岔了气,青年时的张敬修也不全是迂直,这家伙还是蛮会说话的嘛! “张茵,取五两银子来!” 那婢女依敬修所言,取了五两的一锭纹我递给本家少爷。叶挽一看,哟,还都是熟人哪,这不是年轻时代的张嫂吗? 真的好想邀她坐下,可是入乡随俗、主仆有别,还真是不方便,于是他给张嫂送上了一个温暖的微笑,不料却被翻了一下白眼。 在这位年轻的张嫂眼里,这就是位空手入白刃、吃白食的主,一句话就从大公子这里录走了五两银子。五两呀,这是个什么概念,按现有购买力一两兑六百元人民币算,相当于一下子弄走了一千五百元。可见敬修是真大方,张嫂是真心疼! “嫂夫人曾言‘无功不受禄’,叶挽怎能私受,在下奉上三盒玉蝉膏,依然感觉窃占良多,无奈茶余不多。故而再将一副野地行囊奉上,贤伉俪北上京师若是一时错过旅店,正好适用,万望勿要推辞!” 蓝净听了就有点急了,这一副行囊可是不一般!行囊包括一套野地账篷及支架、两只暖暖的睡袋,还有专制的油布和地毡,另有轻巧的折叠桌。都是叶挽在谭纶的军帐渡过一夜之后,一时心动,特别设计草图,返回山阴县城、重金邀请巧手裁缝给缝制的。 前日交货二人还特地到城外野地试用过一回,这副行囊端的是奢华实用兼备。因此,蓝净的心里甜滋滋的,怀春少女早将之当作自己与叶挽的“小房”,在她心中这副行囊是万金不易的,怎可轻易赠人? 要送就送茶饼好了,一品玉蝉膏乃是奢移品,三盒可不止五两银子,一向精明的叶挽做赔本的买卖,做就做了,怎么可以再来动自己的野地行囊?莫非? ——蓝净的脸上慢慢涌上了一股煞气,眼看就要发作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冤家 叶挽的《大道魂》功法同样敏感,感觉到身边这一位要“跳脚”了,他赶紧伸手捏住蓝净的玉手,对敬修夫妇道:“贤伉俪远来劳顿,还需打尘休息,小弟回头奉上香茗,并请小二将野地行囊送上马车。” 说完他从敬修手中一把抢过银锭,拉着蓝净匆匆上楼。没办法,许多事只能在背地里向她解释。 看见叶贤弟一幅急用钱、怕反悔的模样,敬修和高氏目瞪口呆,小张嫂更是气得连连跺脚。 高氏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敬修已经口无遮拦地捧上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评价。 他说:“未曾想,叶贤弟如此有趣!” 更有趣的是叶挽蓝净房中舌战,可惜敬修与高氏无法看见。 叶挽紧捏着美女师父的玉手,一进屋就被甩开了。蓝净嘟着嘴、歪着娇腰,气呼呼地斜坐到床榻上。 叶挽随意一笑,对蓝净的脾气他早摸透了,只要不踩她的底线,怎么做都不出格,比如那次他随油三逛印生楼,事后茑鸢泄露了口风,蓝净似乎也不介意。一路上品铭花去一些冤枉钱,她也不介意。不过是送出一套行囊、三盒玉蝉膏嘛,解释一下就好啦! “阿净师父,某行游品茗,这是头等的恶趣味,不合南澳规矩,这下好了,玉蝉膏送完了,回归本色。哈——哈——” 他又轻描淡写道:“至于那副野地行囊,制好之后,某发现可改进之处甚多,不若送给张兄,来日为阿净设计一套更好的!” 蓝净也不答话,一探手,从床榻后侧抓起一个沉沉地包袱,直接甩向喋喋不休的叶挽。 “你疯了——”叶挽反手抓住飞包袱,怒道。 “此包袱之中不下百金之数,你几时缺银两盘缠了?” 叶挽讪讪地笑了:“这不过是设法让张兄收下赠礼。” “为何厚礼相赠,那玉蝉膏——还有那野地行囊——都是——都是——”蓝净一辩,眼里就有些粉红了。在她芳心之中,茶与行囊早已超脱了物质的范畴。香茗是她替叶挽置备的,而行囊是叶挽为她设计的。郎有情来妾有意,多么甜美的交流,结果全被某人拿去“资敌”了。对就是资敌,在蓝净眼里,叶挽就是对那位美貌的张家嫂子倾心了。 “不过是意气相投,礼尚往来罢了,何必介意!” “哼哼——避重就轻,你为何在张家嫂嫂面前心潮澎湃,又是茗茶又是行囊,行迹相当可疑!” “说的什么,张兄夫妇天造成设一对,叶挽不才,怎会做出禽兽不如之事?” “就是禽兽不如了,张家嫂子品铭之时,你五指拢握、脊柱绷直、灵枢散热、汗腺沁泉,道是你起了什么心思?” 叶挽似被扼住了脖子,同宗同派,在《大道魂》之下,一切狡辩都无所遁形。于是,他把心一横便招认了:“阿净不知,那二人正是叶挽、张蔓父母,我二人从廿年之后跨越时空而来,因此看似年岁相仿,其实血水相融。” “既见高堂,不敢不奉上些许孝心!想我母子隔世相遇,自然心中有无限感慨,心襟摇荡事属寻常!” 蓝净怒火胸中烧,胸脯高高低低地起伏着,她本要叶挽低头认错。谁知这个厚颜无耻的好色无辜之徒,竟泡制一个穿梭时空的神话故事来,骗鬼呢! 于是她拍着床榻怒吼道:“无耻之徒,来日返岛,必擒你至分刑司,以正视听!” 这句话触了叶挽的逆鳞,使他回想起手下“非攻分队”数名寺人的切身之痛。叶挽冷冷地一摆手:“我伤兵、非攻两队,仍归属红堂,但自今日起自立典律,不受你分刑司辖制!” 你还想反上天不成?蓝净柳眉倒竖,起身滑步旋身侧踢而出,这一腿踹得又快又狠。 早知又要用暴力了,叶挽有备在先,一察觉蓝净的气息有异样,便象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疯狂地对向冲过去。 蓝净的气息有什么异处呢,就是摒息了呗,刚才还气呼呼地喘着气,突然察觉不到喘气声,这意味着美女师父不知不觉正在敛息,她要进攻了! 你道为什么蓝净起腿飞踹,叶挽反而飞速前奔,这不是上前送死吗? 老外,这就是格斗的技巧。当敌方踹腿时你若是后撤,便恰恰留在了敌方的攻击路线上。即便你撤得再快,对方仍可“进步侧踹”,将你再行纳入攻击范围。 因此,有效的防守反击方法,一是侧滑步出手环抱敌方小腿膝盖,再扭腰侧甩;一是上拨敌腿,飞速冲向敌方身侧,可令对方失去重心甩到地上。 叶挽审视着自己与蓝净之间空间距离,猜度她暴起时只能上步起腿侧喘,或是上步旋身侧踹,才可踢到他。于是,敌不动他不动,敌动他也动,采取捞腿上拨欺身挤压的反击方法。一路攻击而来的蓝净直接被掀得倒飞纵起。没有借力之处,重力的惯性直接将她吸下来。还好后面是床榻,不至于摔到地上。 蓝净以“平沙落雁”式方才落到床榻之上,叶挽同时一招“灵蛇出洞”扑压过去。见到敬修高氏,张府之事忆起甚多,“灵蛇步”直接涌上了心头。灵蛇一下子将蓝净扑到榻上,用双手及双腿控制住她。没办法,打不过,只好靠蛮力。 一时间客房气温升高了好几度,因为馨香被暴怒压住,木榻在无助地四处摇晃,火红的砖地耐心地等着罗衫和纱裙飘落下来。但是隔了老半天,那床榻还在晃悠悠乱叫。 哎!就算采取“男上女下式”,叶壮士仍占不到什么便宜,因为,因为,蓝净姑娘太有抵抗精神了! 她是有原则的,在凉玉阁时她主动示意过,甚至半个月来双雁野宿,叶挽要是大着胆子出了界,她也未必真将宝剑挥出去。但是现在不行,被这种禽兽不如之人、被他这样子不明不白地哈咻掉,不是蓝净所能接受的。 在寻常的桥段里,既然男方孔武有力,霸王硬弓,女方终是力怯,只好双眼紧闭、绷紧双脚,护不住裙裾霓裳,最终被污辱了。可这二人浑不是这样!就看到叶挽拼命想控制住蓝净的双手、双腿,以及她的弱肩、嫩肘、娇膝,原因在于他万万不敢将诸般拿捏释放。可能料想,他若是松了哪一处,便会失去全盘的掌控,必将受到连绵不断地攻击。 现在,叶壮士全身唯有那尘根还带点攻击力,在压迫中因为失控,它早已抬起了头。可是在压迫和腾宕之中,它如果不想挡压折断,就得赶紧找地方呆着,还好蓝净姑娘不是美人鱼,尾巴不是整的。于是小叶挽自然而然地找到了躲避伤害的地方,翻身而下,很自然嵌入战局,被蓝净挟持于两只温暖的秀腿之间。 搏斗还在继续,这是罪恶与贞洁的较量,蓝净很顽强,二人的攻击与反攻、防守与破防的争斗实在过于激烈,那无辜的尘根不堪重负,被压得吐了“血”。可怜,重伤!重伤了! 两个人都呆住了,叶挽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老老实实地继续在上面摆着身躯,一时对蓝净手、腿,肩、肘、膝的擒拿和控制全松开了。都做下这丑事,师父要杀要剐只好悉听尊便了。 蓝净满脸红潮与香汗,神情古怪地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对陷人心魂的眼睛。 两个都很安静! 就在这静谧祥和的时光里,受伤吐“血”的那个一浪一浪地把“余血”都给吐光了,然后才精神涣散,心惊胆战地团身缩着。 “还不离开,到自己房中清洗!”蓝净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哼道。 大小叶挽赶紧窜起,夺门而走。 ………… 就这样子,叶挽和小叶挽同时出动,总算安抚住了美女师父的怒火。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江岸别 而等玉蝉膏与野地行囊送过来之后,深黯玉蝉膏的高氏,细细一看,便知这香茗也是上等品,不是五两银子就可以购下的。而那一副行囊好比一座移动的床阁,非百金打造不来。张氏主仆这才发现对叶挽有重大误解。 心下本以为叶挽落难真缺的盘缠,担心五两银子没掉了,故而匆匆离去,结果才发现是自己一方占了大便宜,这副行囊随便扔到集市上,都是百八十两银子的价钱。 二人很不好意思,复捧银两过来,但叶挽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接下,只说家中有万贯,五两银子便是急时需,多了也不过是阿堵物。 都是斯文人,再扯也没有意思,承情承情,张氏夫妇只得受领了表面光明正大送出、私下充满孝敬心思的礼物。 只盘桓一日,敬修高氏便准备渡江北上,他们寻了一艘稍大一些的帆船,好将马车一并送过长江。 斜阳染幽草,几度飞红,摇曳了江上远帆…… 叶挽负手而立,送望着敬修与高氏兰舟远逝,一股难言的积郁浮上眉宇心头。他从高氏那里获得母爱,由此投了张府、降了大明时代。 但是现在的高氏分别是一副少妇模样,虽然气质还是那样熟悉,但是眉宇之间感受不到一丝慈爱。好不甘心! 不能说,不能认,当初的感觉,在哪里? 看着江天浩浩,叶挽突然说:“阿净,叶某也要进京城!” “啊——” 蓝净给吓了一跳,怎么一阵一阵的,她看着叶挽惆怅的眼神,再看到江风掀起的鳞鳞水波,心中涌起一股醋意,酸酸的。 蓝净不象叶挽总是九曲十八弯,她总是把所有心绪都写在脸上,一听叶挽的要求,立即否掉:“不妥,夫子允你出行游历,并非让你追逐人家官宦小姐,何况此女已嫁作他人之妇,此妇又是你新友敬修之妻!” 那天叶挽将他拉到房中,跟她说了一大堆的鬼话,什么那张公子是他父亲大人,那张夫人是他娘亲。可是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多,怎能互为父子、母子?除非高氏三两岁就怀孕产子,这怎么可能,根本没有一言可信。 于是蓝净同他“恶战”了一场后,又冷战了一天,直到听说敬修他们要走了,叶挽准备去送行,才悻悻中强自忍着陪他到江边相送。 人虽来了,气还没消尽呢。叶挽竟敢提出尾随入京,不行!门都没有! “早已明言,并无男女之事,此二人的确是叶某与张蔓父母!” 不提张蔓还罢,一提蓝净更生气。她吼道:“亏还记得令妹,她尚在林伯纪手中,你却有心在此逐蜂引蝶,若在岛上,似你这般薄幸无辜之人,我分刑司必,必……”蓝净气得胸脯起伏,然后实在忍不住,喊道,“前方有树林,你我到那里战上一场!” 叶挽也是满肚子郁闷,父母乍见便离分心中本就惆怅,反复解释了蓝净还是不听。想打吗?来就来!这蓝净跟王氏似的,可他叶挽不是简修,任由你欺侮。于是蓝叶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树林。 不久,林子里狂风大做,树叶纷飞,安静了好一会儿,一个书生打扮的家伙拎着一根大树枝逃了出来,儒衫之上满是击痕。 另有一条倩丽的身影,同样拎着一根大树枝,在后面追击。追打之人衣饰还算完整,个别地方也有击痕,不过头发完全披散零乱。 二人一逃一追,旁若无人地在江岸上继续打斗,一人以树枝当枪,一人以树枝当剑,有来有往。看二人急愤的样子,这得多大的仇呀! 或许有人“报警”了,一名都头带着三名捕快奔了过来,喝止了二人。 “你二人恶斗,所为何来?” 有外人干涉,蓝净师徒只好停了下来。蓝净外表狼狈、神情凶狠地盯向捕快们,大有一言不合,立即开仗的架式。 “差大哥问话呢,快回话!”边上有个看热闹的,见叶挽他们不答话,讨好地嚷上一句。 “狗拿耗子!”叶挽倒是没动,蓝净侧滑步一个侧踹,飞起一腿将这多嘴之人一下踹进了长江之中。叶挽看向江堤之下,这家伙冒出了水,嚷嚷着往岸上游,而看他游的角度,显然是不想再游回这边来,估计是怕了。 蓝净当面行凶,可把捕快们激怒了,纷纷抽出腰刀。 美女师父正在气头,叶挽不想公差们吃亏,劝道:“诸位,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位不可羁以世俗法度,奉劝莫要滋事。” 这话柔中带刚,确实讲的——挺没有分寸,究竟是在劝架还是在鼓励呢?反正那都头一听,火冒三丈,再也克制不住,令手下捕快立即将这二人拿下。 接下来的情况可以预料得到,刚才是叶挽在前面逃,现在轮到捕快们在江岸上逃了。一男一女同时手执树枝在后面追打。 眼看跑不过,鼻青脸肿的捕快们只好纷纷跳下长江了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近两日红票明显增多,有书友打赏了,青翼非常感谢!有人觉得好,我便有写作的动力。 ------------ 第一百二十章 秦淮惜金客 美女师父打了一窝人之后,心气顺了许多,但就是不同意叶挽尾随高氏进京的想法。不过,她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不是想进京城吗,还有一个都城,别去北京,去大明留都——南京城好了! 叶挽心里本来就有一套筹划,去不了北京抱张居正大腿,那就拐去南京吧,顺便见识一下大明朝留都的官僚系统架构,最重要的是可以瞄一瞄秦淮河两岸的莺莺燕燕! 与徐渭依依惜别之后,叶挽跃上新购的劣马, 草分古官道,马踏乐游原。二人又奔上了往南京的路途。 蓝净很是兴奋,只要叶挽不去追那个美貌动人的少妇,一切都可以讨论,何况是去逛南京城。 南京,原名金陵,明成祖朱棣确立了“天子守国门”的指导思想,迁都北京,将南京设为陪都。北京设立北直隶、顺天府、都察院、六部、司礼监等;南京设立南直隶、应天府、六部、司礼监及一些留守太监。 因为天子不在,南京的政治氛围要远逊于北京,故而迁都之后,南京城实际上有了两大功能: 首先南京城是太子锻炼政务的“大沙盘”,许多太子在正式即位之前,都会被派到南京城练习如何“治国”。 其次南京城是存放被排挤或养老官员的“敬老院”。中国自古而今都是政治待遇终身制的国度,官员退下来是先前职位越高、寿命延续越久越值当,这是真养老!还有一些,是皇帝、阁老或吏部天官,觉得撤了过份、见了心恼,或者还没想好如何让其发挥作用,就先寄养到南京城的班子里。 因此,南京城,其实藏着无限的景致!叶挽要熟识张居正时代的官宦,南京城的风景不能不看。 二人进了南京城,沿着白鹭洲一路走来。 不久经过了太傅园,若大的园子,非常宏伟气派,蓝净不由探头多看了两眼,纳罕地说道:“比红堂村还大!” 叶挽听了不由心中嘘吁,这里是明开国元勋中山王徐达的故邸,若是当初蓝玉不灭,蓝净也可能生活在类似的环境中。但是沧海桑田,谁又能料想得到,现在的蓝氏孤女只能追随大海贼林凤,在南澳喝那咸涩的海风。 就在蓝净与叶挽驻足观看之时,徐府奔出来一群人。必是见这两名年轻男女手持兵刃,在国公府外探头探脑,想来不是善类。 徐府涌出来的人除了一个帽嵌徽缨之外,长袍掩体之外,净是蓝帽短褂、家丁打扮。为首之人厉声喝道:“何来闲人,国公府重地,安敢随意探视!” 叶挽不想惹事,便哼道:“这可是徐大人府上?”其实他讲了一句废话,徐达的后人居住的地方,当然是“徐大人”府上了。 徐府家丁面面相觑,还以为有熟人求见徐老爷。为首之人谨慎问道:“你有何要事?” “吾乃京师徐阁老府上家将,奉老大人之命投信来此。”叶挽是满口跑调,乱盖一通,关键是抬出京师实力派,压住着这帮遗老狗腿虚荣嚣张的气焰,然后就该可以托辞走人了。 徐府家丁们的全被震住了,要说这徐大人与彼徐大人毫无直接关系,但是那位徐大人却是一殿之首,被他们家徐大人牛多了。 现在的太傅园主人乃是徐达的七世孙徐继勋,任锦衣卫都指挥使,虽不是顺承魏国公爵位之人,但也算位高权重。不过比起徐阁老还那就是家雀比凤凰了,所以徐府家丁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而且徐老爷在实权岗位工作,同朝廷交往甚密,京师来人投函是完全有可能。但是徐老爷真不在,该怎么办? 那家将很机灵,赶紧露出笑脸对道:“这位仁兄,家大人不在,但夫人未曾外出,待我禀于夫人知晓再作定夺如何?” “奉阁老大人之命信函专寄,必得亲自交到徐大人手上!徐大人既然不在,来日再行求见。”要真见了徐夫人就穿梆了,叶挽急忙推辞。 “兄台不若先寄喻院内,待我禀过夫人!”那家将怕错过重要信函,误了他家老爷大事,赶紧劝留。 “多谢,只是阁老大人命将信函亲交予徐大人,兹事体大,徐大人不在,在下不便逗留,来日再行求见!”说完二话没说,叶挽就拉着蓝净往夫子庙方向而去。 徐府家丁们面面相觑,但也不敢拦下徐阁老的信函,那家将反应快,见叶挽他们不肯逗留,赶紧奔向内宅报信。 叶挽带着蓝净拐了一个街口,待徐府家丁看不见了,撒开脚丫就跑。不似那江岸之上,可以放开一些,在这应天府重地,身为海贼不能不小心一些。 蓝净边跑边问:“何来徐阁老信函?” “并无此事,无非不想与那帮人纠缠,编的一幌子!” “呵呵,叶挽越变越坏哩!先是痴迷有夫之妇,再是乱扯大臣幌子。”这都是什么评价,叶挽听了一阵郁闷。 “你还是不信,待回到南澳岛上,自去问张蔓妹妹求证,我叶挽堂堂须眉,还欺骗你一个弱女子不成。”蓝净若是个弱女子,客栈床榻之上早让他得手了,想想人都压在了身下,控制住了对方所有关节,却只敢大眼睁小眼,连下口啃一下都不敢。到最后还是自动“缴械”投降了事。 可怜的叶挽,只能在口头上讨点便宜。不过蓝净似乎并不介意,她又道:“嗯嗯——不过——骗得好!想那徐府家丁狗占人势,不过好奇一观,竟吼得那般大声。当姑奶奶好欺不成?” 作为同样曾经被册封为国公的大明开国勋臣后裔,蓝净虽然忌恨皇明朱家,但相比之下,仍然心中涌起一股怒意或者讲妒意。好在这位在大事面前拎得清,没有当场拔剑发作。这要是在南澳,那徐府家将家丁早成了她的一盘菜。 “不必气恼,”叶挽劝道,“国家大乱将起,天下英雄风雨际会,岂是这安居豪府高第养尊处优之人可以参与的!届时叶挽带阿净师父来分一杯羹!” 这话听在蓝净耳中,似乎是要真趋火打劫,把徐府端了。这种恶念,却大投蓝净的胃口,她不仅丝毫不以为悖,不大加赞许,没办法,谁让这一位是水贼中的大姐大呢! 二人快步“逃离”,居然奔到了夫子庙,那里是江南第一繁华所在。 为什么那样说呢,因为那里汇集了天下的集萃文采、温柔情史与悲怆故事。 秦淮河北岸立着“江南贡院”,乃是大明的科举考场,内有两万多间号舍,供考试之用。每逢乡试、会试大比之时,天下考生云集于此,可不就是集萃文采吗? “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贤士”在未被求到之前,或者忐忑、或者紧张,总要找地方排解一下。若是“贤士”被求取了,试想书生春风得意或失意,最是需要什么,当然是温柔乡、销金窟了。 于是乎,在江南贡院相邻的秦淮湖两岸,出现了数不清的商业设施,雕栏瓦肆、青楼妓院栉次鳞比。连带着秦淮河游舫之上,也尽是香艳故事,所谓“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描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 十里秦淮、六朝金粉之地,演的莫不就是温柔情史吗?叶挽边看边思索,偷偷留心着那蝶衣翩跹之处。 叶挽与蓝净并未在江南贡院门口多加逗留,而是直接绕过江南贡院,不紧不慢地走上朱雀桥,随意欣赏着秦淮河风光与两岸人物。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 倚在朱雀桥栏杆之上,叶挽柱着枪囊,看着秦淮河画舫悠游、两岸香浓衣翠,神驰千里。秦淮河,再过几十年,大明国破之后,这里将走出名扬四域的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柳如是、陈圆圆,合称“秦淮八艳”。而之所以八名风烟女子能够化为铿锵玫瑰,名著青史,是因为她们与一场国恨,与一桩叫作气节的东西纠缠在了一起。但若在寻常年代,她们终究不过是出自于青楼的香冢艳骨。 眼前秦淮河两岸青楼,“艳过六朝,情深班蔡”的艺妓必须也大有人在,这些人是晚明“秦淮八艳”的前任,只不过没有孔尚任、吴梅村之流为之著诗写戏、传于后世罢了。叶挽突发奇想,究竟要不要去探访一下,邀上几位奇绝女子加入金戈铁马的战场,为后世也挖掘一组前“秦淮八艳”呢? “神往吗?”就在叶挽做浮想联翩之时,蓝净一手按剑,一手扶栏哼道。 “嗯——啊,不!” “不妨事,只要叶挽不思那有夫之妇,章台绣阁尽可去得,不过阿净亦要相陪。”又来了,又来了,叶挽一阵头疼! 这名女海贼还真是一朵奇葩,她的行为当然离经叛道,所以规矩不太多,但或许是受到蓝家伪大族家庭观的熏陶,也涉掠了一点点大明伪道学。总之,她并排斥红袖添香、书生风流,红灯区消费愿意去你就去——想想,她自己都是证生楼的幕后老板,当然不能绝了这桩来钱的生意。 此外,蓝净好象也不反对三妻四妾,只要是明媒正娶的派对,在红堂村她都会允可,所以此人绝对不是女独——叶挽万幸!但是这一位强烈反对任何违背女性意志的行为,别是为她那位蒙古的老祖先泄愤吧?如果不是,必是蓝净在什么事上受过刺激,对于此类事,她总是倾向于“一刀了断”——诸位能理解在客栈床榻之上,上佳的机会,叶挽不把握的苦衷了吧。 看着还不能吃,可怜的小叶! 现下,蓝净别是觉得正宜鼓励叶挽逛青楼,好冲淡对“张夫人”的向往与相思吗! 这个思路是不错,但是,你陪着,那还有个什么劲! 叶挽心里宛叹着,嘴上急忙否认有走马章台的雅兴。 拖着枪,他有些意兴谰珊地走过朱雀桥,没走几步,看到眼产头悬一方石楣,刻着“乌衣巷”三个方字。 此处为朱雀桥南岸,这里正是历史更为悠久的乌衣巷。此巷原是三国时吴国石头城守军乌衣营的驻地,后为东晋大族王导、谢安住地,至明时期变成了老来驱逐出宫宫人的幽居之地。当年看尽颠峰家族朱明皇家辉煌,老来独守寂寞贫困于此狭长孤巷,交口相传的净是那吃人的宫帷中演绎的悲怆故事。 行至此处,但凡文骚之人,必会脑际飘出一首古诗,此诗正是现下叶挽所吟:“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便是那座小桥还有这座巷子吗?”难得的是蓝净也聊发千古悠情,只见她随着诗音叹道,“只不知当年主持淝水之战的谢安遗冢安在,能引东晋八万士卒击败前秦八十万大军之士,敢不敬畏!蓝净实想祭奠一番!” “必是有的,找上一家居民买些香烛,便可一了夙愿!” “嗯——”蓝净轻轻应着,象是一位怀古的少女,若不是腰间挂的长剑,直以为是哪里来的闺中碧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办事去了,昨天整日未归,所以没有发出来,抱谦了诸位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古巷濯衣人 前行几步,还未穿过乌衣巷石楣之时,叶挽突然轻声道:“就是这里吧?” 蓝净早注意到四周无人,叶挽突然说出这话,她百思不得其解,便问何意?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此处当是观看金陵八景‘乌衣晚照’之地,你我祭奠完谢安,就在乌衣巷耗到酉时,一观此景可好?” 这个要求再正常不过了,蓝净愉快地答应了。 二人进到巷中,此巷青石铺地、石体光滑,土砖砌墙、墙皮剖落,长过百米、狭窄幽长。蓝叶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叹着昔日繁华不在,边感慨边缓步向前探索。 这条巷子好是幽静,跟巷外金粉地的繁华完全是两个世界,一个人也见不着。直到过了一个拐角,方才见到一位鬓角发白、头戴破毡的老者。 老者坐在一只木盆边上,就着冰冷刺骨的井水桨洗衣物。在其边上有一口古井,井边放着一只汲水的小桶。这么大的年纪、这么凉的天,还在洗濯衣物,实在不容易! 蓝净上前询问:“求教老丈,谢安故宅今在何处?” 老人停下手搓洗的手,将那被冻得发红又遍布老人斑的手,从盆中取出,轻轻甩甩水渍问道:“可是要凭吊谢相公?” 蓝净答道:“正是!” 老人咪了一下眼,心中或有感愦,叹道:“乌衣巷,今犹昔。乌衣事,今难觅。但年年燕子,晚烟余日——有人来探视,谢相公终是幸运的!且——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二位顺此路向前,可见一大宅门扉虎口悬环,那正是谢氏后裔居所!” 老者很有文学涵养,虽然话语凄凉,却也显得文采绮丽。果然是千古乌衣巷,不同凡响呀! 老者说话间,叶挽一直站在旁边观察他。在这以长髯为美的时代,这老者下巴皮肤已有缬皱,但却光滑无须,说话间语调虽然苍凉,声带却异常阴柔细腻。 是了,史载乌衣巷散落宫人,为秦淮瓦肆洗濯,这位必是被宫中淘汰出来、在此颐养残年的老太监吧? 叶挽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但一念至此,不免有些愣神。 “多谢老丈,喂喂——喂喂——”蓝净拉了拉叶挽的衣袖,催促他离去,“阿净已知该去往何处凭吊,走吧!” 原是要将他从走神状态唤醒过来,不想叶挽不仅不走,还一下子蹲了下来,嘴上散漫地应着:“不急——时间尚多——”蓝净给气得柳眉倒竖! 叶挽装作未见,反而顺手把长枪递给蓝净,让她把着,然后自己挽了挽儒袍宽袖,探手入木盆帮忙洗濯。 不断一入水,就被冷水冻得浑身一激凌。叶挽暗自佩服地看着那两手皲裂通红的老太监,问道:“天寒地冻,老人家为何洗濯这许多衣物?为何不令小辈代劳?” 老者看到这位到乌衣巷凭吊谢安之人,居然有闲心思埋头帮他搓洗衣物,不由愣住了,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答道:“咱家自劳自力。只因并无子嗣,这些衣物是咱的衣食父母!不得不忍受着煎熬之苦!” 叶挽讶问:“纵然在寒冬之季,也要这般劳作不休?” 老太监苦笑道:“天寒白屋贫,只能霜雪不易!” “辛苦了!老人家可曾想到您是高寿之人,终有一日只能高卧床榻,届时又该如何以劳易食,自力自为?” “……尚有秦淮河……可作丧骨冢……”老人家吁嘘着,眼角居然缓缓透出一股湿意。 “……” 叶挽、蓝净长久无语。然后蓝净将枪囊靠在乌衣巷的灰墙上,挽起兰袖,也蹲下来帮忙洗濯。 这木盆原也不大,怎能供三人同洗,所以老太监反倒被挤兑得无下手之地,只好说着感激的话,停下手来两个小年轻干活。 这衣物不太脏,想必老太监已经洗过了一遍,蓝叶二人又洗了两水,将之拧干,置于木盆之中,才算完事。 这该怎么说呢,老太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深深抱拳鞠了一躬。 叶挽湿手也不找块干布擦,就着儒袍抹了抹,伸入怀中掏出一锭五两左右的碎银子。蓝净以为这家伙要布施了,反正做慈善也是一种美,她不作声,只站在一边欣赏。 孰料叶挽又道:“老人家晚景不愉,不若追随叶某离去。在下居于闽粤之地,距此上千里,但可赁舟来回,只要老人家受得了旅途之苦,到得闽粤为某效劳一载,某为你养老。如若不愿,便当在下多事,就请收下叶某孝敬的这锭碎银。” 老太监真是有点不适应,他没胡乱伸手去接银子,反而疑惑地问道:“不知咱家于公子,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 “有的,叶某欲请老人家为手下讲授礼制规矩!” “啊——”蓝净很迷惑,不明白叶挽想要做什么。 老太监也微觉诧异,这位公子的眼睛真毒,他没有说错,讲授仪礼正是他的长项。这老太监,在宫中服侍几十年,几十年的积累,见微知著,识得高贵的宫廷礼仪,自然也识得民间礼制。 老太监想:反正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图谋的,就凭着这身残躯去拼一拼吧,就象当年饿得没有一口饭吃,净了身入宫去拼一样。五两银子虽然不少,但是还是会花光的。 于是他展开了浓烈的眉毛,回道:“老奴愿往!敬请公子宽待老奴,待老奴将这盆衣物送还主家。” 这老太监做事还是挺有条理的嘛,叶挽笑得连眼睛都咪上了。 “非攻计划”的宫廷礼仪教授找到了,这实在是很重要的一环。张居正不是在裕王潜邸的侍讲学士吗,叶挽计划通过他与裕王拉上关系,然后再将太监们送出去。但这里有一个障碍——海贼们过惯了自自在在的生活,懂什么宫廷礼仪规矩,正缺人调教呢! 叶挽心情好就好说话,他很和气地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奴孙耀庭——” 啊,跟清末最后一个太监同名呀,真是巧,叶挽听了不由嘴角出现了一个很和缓的弧度,说:“耀庭,你自去将衣物送还其主家,然后收拾一下,并同乡邻话别。这五两银子你也收着,置办一次酒宴,感谢一下乌衣巷友邻。” “你我主仆身份先行定下,五日我将离开南京,届时再来此处寻你。” “老奴尊命!”老太监应道。 不愧是从那里出来的,哪象南澳的混混们,整日一味粗俗。 再然后叶挽陪着蓝净去谢安故宅拜祭了一下前辈英雄,然后在孙耀庭相送下,握着他的枪囊踱步离去。 回头看着虽被命留步,却依然站在古井边、背部微驼、白发苍苍的孙耀,叶挽庭举了举枪囊示意再会,然后穿过了乌衣巷口的碑楣。 他正要向朱雀桥走去,突然蓝净拉住了他。 “还有乌衣晚照哩!”蓝净凑在他的耳边说话,茸毛痒痒的。 呜,那就看看,感觉着稀微的天光,估计已经接近酋时了,正好一观这金陵八景之一“乌衣晚照”。 秦淮河水波粼粼,朱雀桥静悄悄。蓝叶二人欣赏着天空的夕阳,以及相伴的晚霞,将秦淮湖波染得一片绯红。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叶挽轻轻吟道,蓝净偎在他身边,边听诗歌,边欣赏夕阳晚霞。 她刚刚凭吊过过东晋谢安,又接济了鸟衣巷濯衣人,新看夕阳晚霞,心中十分空灵与美好…… 叶挽也将心事当拿云,很温柔地看着晚照丽人,心波随着绯红的秦淮河波轻轻荡漾 就在这时一群人从朱雀桥上前呼后拥而来,惊了这一片难得的详和与宁静。 蓝净的戾气复现,缩着眉头看向来人。 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身着金黄缎十二章纹四爪蟒的贵公子,龙攘虎步,正意气风发地漫行在朱雀桥上,不时驻足眺望夕阳下金光摇曳的秦淮河。 在他的身后是一堆穿杏黄服的太监、着衮服的官员,以及头号戴忠静冠的晋绅。另有一队锦衣卫随侍两侧,更有数名戴凤翅盔、着明盔铠甲,帽缨鲜红,气宇轩昂的大汉将军随侍左右。大汉将军乃是大明皇帝专用殿廷侍卫,但是这一位却有大汉将军随侍左右,毫无疑问是位居权力巅峰的皇家贵胄。 难道是正德皇帝来了?不可能,因为这名贵公子太年轻了,而且穿的是少了一爪的蟒袍而非龙袍,而且队伍中只有数名大汉将军,其他侍卫只是普通的锦衣卫,由于大汉将军是皇家特别挑选取的,因此犹如放在鸡群中的几只孔雀。贵不可言但又不是第一人,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嘉靖共生八子,先后都死了五个,挨过及笄之年的只有皇三子裕王朱载垕、皇四子景王朱载圳。作为有望传嫡之人,嘉靖派几名大汉将军壮门面是很自然的。由于藩王不得擅离属地,南京城作为留都,习惯上是皇太子练习治国政务的“大沙盘”,能够被大汉将军拱卫着离开藩地来到南京城,这位皇子显然在夺嫡之战中暂时胜出,难怪有些意气风发。 欣赏着秦淮河畔的青楼瓦肆,这位不知什么王的脸上留露出由衷的赞美,估计跟站在乌衣巷口欣赏夕阳下秦淮画舫美妓的叶某人一样,心里也在狂吼:大明江山如此多妖,哈哈哈—— 虽然朱雀桥上人数众多,但由于所有人员严守等级位阶,无人敢扰了那位年轻王爷的雅兴,连呼吸声都被控制得很轻很缓。故而夕阳光下朱雀桥上,袍服盔甲团聚之处五彩毫光辉映,除了那位皇子兴奋挪动的步音之外,没有一线杂音。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朱雀桥底的刺客 静中有动,威权之下权力秩序勾勒出了威严和肃穆,整座朱雀桥似乎只有那野草花与那位王爷在晃动。此情此景,同那桥南乌衣巷外立着的一对璧人,倒也相映成趣。 突然,桥拱之下,翻出一道黑色的暗影,如幽灵一般,毫无心理防备的皇室卫队一时大乱。那种静穆的宁静一时象装满水的塑料袋子被砸在地上,化作了惊慌与尖叫。 而这才是个开始,桥拱底下,翻出一道又一道蒙面黑衣执刃的身影,令人目不暇接…… 很难想像这么一大堆人是如何吸附在桥拱之下又不被发现的。叶挽蓝净过桥甚早,以二人的《大道魂》的功力知觉,无心之下同样未发现端倪。想必为防行人察觉,这帮人夜深人静之时便隐身于此。厉害,现在已近夕阳西下光景,这帮人在那里已经埋伏了十几个时辰! 能不厉害吗?要瞒过河上画舫里游人妓花的观察,要保持身体热量和体能;还不能如厕,因为无论大小便都可能引起注意。这群人的隐身技能和耐受力实在是不同凡想。 不知道的暗杀技能是否同其隐身技巧一样高超? 叶挽柱着枪囊,和蓝净二人,看向朱雀桥上这一出,在诧异之余不免有几分猜测。反正对大明皇家势力他们二人都没有太多好感,所以在情况未明之前,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观其变。 几名刺客初现,皇家侍卫中的高手率先发觉,已经排众跃身向前。其中一名消瘦的侍卫闪身向前,持剑挡住了那位王爷,同时指挥着侍卫们,大叫:“保护护驾先行撤退……”这是刹那间的事,那几名高大威猛的大汉将军都还没有反映过来。 很快随从人员都反应了过来,那王爷周边拱卫的人马却变得更加地混乱,因为不少武勇之人向前突进迎向刺客,也有一拨人想护卫着王爷后撤。朱雀桥并不宽阔,混乱之间竟然发生了致命的阻塞事故。 刺客是一群黑衣蒙面的刀客,拿的是清一色的短刀,使的是中原刀法。这帮人显然合训甚久,一人令下,“剪腕花左右扎刀”、“剪腕花上扎刀”、“剪腕花分手点刀”,立即在桥中央拉开了刀阵,奋力向前绞杀。 站到远处的叶挽蓝净可以清楚地看见一组黑色的身影,结出一张银光闪闪的刀网,喷射出巨大的杀伤力,点燃了一片片的血花。 蓝净淡淡地点评道:“那皇族王公怕是凶多吉少!”仿佛是在观看一场游戏。 那王爷身前有几名侍卫拼命抵挡,不敢让出身后的攻击位。也许刺客的刀网要绞杀进那一位王爷的身体,首先必须这几位侍卫绞杀。 刺客的刀网之上银色的光孤往来翕忽,磕击于侍卫利刃之上,火星四溅,有些刀口带出了血链,显然割中了对手的某一部分器官。 刺客反倒不见减员,侍卫凡有中刀却很快倒到地上,叶挽有些诧异,定睛细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这帮刺客的手中刀刃乌黑之中有湛蓝色的光泽,显然这是一批专门湛着剧毒锻造而成的兵刃。从中了毒刀的侍卫的死亡速度看,这种毒还很暴烈。 靠,搞无底线的恐怖主义,进行暗杀还用毒,没有人品!叶挽不由探手摸向怀中,掏出了一块棕黄色的卵状物和两小段茎状物。他将那卵状物放到牙中咬成两半后,连同茎状物递给蓝净,小声吩咐道:“这帮刺客刀刃湛毒,回头若要起冲突,先吞上这块牛黄并穿心莲,虽不能对症克毒,却可以在毒袭之下护住心脉生机。” 蓝净接过牛黄块块,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问道:“真有这般神。” 叶挽笑而不答,《叶氏医案本宗》记载的东西,信则神,不信也神。 此时朱雀桥上的激斗更加惨烈,由于几名训练有素的侍卫拼命搏杀,为锦衣卫和大汉将军赢得了稍许反应过来的时间,他们来始涌到了那位王爷身前。但是那几名侍卫早已经被抹杀个干净。显然他们跟这群黑衣人不是一个等级的,有人被抹了脖子,有人心脏里出现了一个血洞。这群黑衣人非常专业,对付这些侍卫是掩击必杀。配合上毒刀,威力巨大。 因为狭窄的桥面,被随行的官员、缙坤,甚至侍卫一时堵住了,那名王爷后撤得有些缓慢,但在周边侍从拼死拱卫下,虽然险相环生,但一时也还未陷入绝境。 不过刺客们显然加快了绞杀的速度,转身缠刀、回身撩刀、燎天斩刀……桥面之上不断有人倒下。这场暗杀计划设计得非常周密,桥面之上顷刻之间伏尸遍地,眼见那名皇子没有充裕的时间逃下朱雀桥。 叶挽缓缓将枪囊拔掉,挑起了眉毛,但是没有出手。蓝净看着叶挽,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对于皇族的死活,她并不关心,死了才好!但是她也明白在战略上他们不能退缩,就算两不相帮,桥上相斗的一方赢了,也都不会放过他们。出门月余,她慢慢地养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依赖叶挽的习惯。在外面的世界叶挽的主见更多。这实在是个懒女人的生长节奏。不过蓝净乐享其中滋味,今天的事,她也只听叶挽的。 这时,远处依稀飘来了“裕王殿下……”的呼声。 夕阳穿过云霞,打过一线光辉映在虎头湛金枪上,映出一朵金光的光芒。 叶挽听到了呼叫声之后,心中的犹豫不决一扫而空,将牛黄与穿心莲一把放进口中大嚼,边嚼边冲刺奔跑了起来。带着一朵金芒不顾一切地冲向朱雀桥。 皇族一脉,其他人都无所谓,唯有这朱载垕不能死。嘉靖将江山败成烂摊子,北虏南倭入侵,民变灾祸四起,眼看大明江山要冒泡了。就是这位一直不受待见的皇子,承继皇位之后,先后启用徐阶、高拱、张居正,慢慢恢复了元气,为万历中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就是他,创建了以张居正为首的文官组织体系、创造了一个和平的边界环境、留下了以改革为导向的施政理念,并做了前期的改革尝试。张居正是在他手中登上宰辅之位的、蒙古俺答汗是在他手中和议的、倭寇是在他手中平定的。总体看,这是一位温和、勤俭、有些好色的皇帝种子。 为了张居正改革,不能让他这样死去……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横枪问耀庭 叶挽单枪匹马从朱雀桥南端突进,刺客们也不是毫无防备,他们也担心在刺杀裕王之时,乌衣巷方向有援兵加入,以致于腹背攻击,故而早早派下若干名刺客分心注意后方。愿以为桥上那一对年轻男女被吓傻了,没有动静也忘了逃窜。不料其中一人直冲而来,负责阻击之人急忙迎击。 叶挽一奔近,便有几把短刀齐刷刷斩来。好个叶挽,一式“拗步跨龙”,长枪戳手,轻易便破开了眼前刀碍,挑着一名刺客的尸身再抖开,在一片血雨中冲上桥一。 几名负责后方掩杀的刺客心中大恐,慌忙追而击之,但是蓝净同样奔了过来。自己二人被堵在朱雀桥南端,蓝净是猜得到叶挽最终会选择出手,但是对出手的时机她却不在确定。没想到叶挽会突然暴发,带着惘急的神情冲杀重围。这说明那里有他认为重要的人需要保护,既然这样,那便,那便,“夫唱妇随”了—— 女海贼蓝净带着一丝羞意,将叶挽留给她的药材同样*檀口,嚼了嚼。她丝毫没有面对混杀的觉悟,很不合时宜地胡乱想着成语,十分有爱地脸上泛出红晕尾随而上。可能由于太心不在焉了吧,她居然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就甩开娇臂跑了战斗圈。 一名刺客方才被叶挽奔雷般地一阵轰击,惹得火起,见一名娇滴滴的女子,佩着一把带鞘的长剑,也笔直地冲过来。看得出这妞与先前少年是一对,他毫无怜香之意,刀如毒蛇,横掠其喉。但是那把宝剑与剑鞘的离分不需要时间一般,直接在刺客面前撩起了一道银色的闪电,如蛇一般疯狂地噬咬住刺客的喉部,在上面留下一点血洞。 这个点子扎手,余下四名负责后端截击的刺客再也顾不得尾随攻击叶挽,而是迅速将蓝净围了起来。 蓝净身前挽起一片剑光,时快时慢,打得很有节奏。若是哪位刺客抢得太近,宝剑便会意响不动地逆势而入,刃口直穿进入来者身上;若刺客只是维持现状,在她身前比划,她也便比比划划,不发出那如神的一剑。 很明显,刺杀皇族的活动,这位蓝氏后嫡丝毫不以为悖,甚至有些认同。她之所以出场,纯粹是因为叶挽。不过,人是出场了,但明显有些出工不出力。也不能这么说,她凭手中一把宝剑又杀死了一名黑衣人,又牵制住了三名刺客。 刺客们都是心思灵敏之辈,很快查探出了端倪,只要他们不进击,保持距离比划两下,配合这名高手演好戏,一样可以将她牵制住了。否则只会更快的死亡,因为这一位不同于先前的持枪者,前者烈如猛虎,而这位却冷如毒蛇,让人感觉浑身恐怖得汗毛发凉。 叶挽得蓝净之助,飞速向前,一招“燕云击城”,进如骑龙跨虎,粗暴地撕开由两名刺客合成的刀组,向裕王迫近——从龙之机从天而降,连张居正的大腿都不用抱啦,一定要抓住呀! 金雀桥上,少年屹立如山,一竿虎头湛金枪刚猛无匹,不顾眼前对手凑刀,一式单杀手,枪头虎口吞刃,带着咆哮着顶杀而入,破开毒刀,穿枪击入一名黑衣人的胸膛,制造出一个血洞,然后闪电般逾越而回。枪回时,身前几枚短刀正在飘近,进深无用、节节短来,他再行挥枪分磕四处,挡住刺客的群击。 一寸长一寸强,长枪正是毒刀克星,可以很好地防止为毒刀所伤。 叶挽破开眼前刀网,拖枪闯到裕王面前,一式“武王牧野”,在身边扬起一道风劲,如狂风卷落叶一般,排来身后迫击而来的乱刀。再然后掉转身来,恰好将裕王掩在身后。 一段破阵轰杀真是干净利落,叶挽到位后,头也不回道:“殿下速传令桥下之人不得涌上桥面,身后从者向桥两侧挤靠,快速避向贡院。”是呀只要避入江南贡院,以院门为壑,支持得一时三刻,大队明军必然前来救援,还怕这群刺客怎的?裕王赶紧应声“壮士小心”然后对着身后传令。 虽然他的声音不太高吭,身边闹哄哄的,但是毕竟权势在那里摆着,大家很快注意到裕王正在讲着什么,赶紧竖耳静听,待知道了王爷的意思,纷纷照办。 发现形势紧转直下,时间急迫,“闯杀”为首的暗衣人压着低沉浑厚的发声线下令,所有刺客立即疯了似的不顾生死缠刀突破。叶挽身前欲要巩固守势,一时变得非常困难。他快速一式旋转夹花,上平、中平、下平枪,连续三戳结果了三名身前破绽洞开的刺客。但是很快被几名刺客缠住压在桥边,其他黑客立即拥杀到他的背后,攻向此行必欲刺死的目标——裕王。 不过,叶挽的冲杀已经给裕王创造了逃亡的时间,裕王向后挤过去时,又有一批锦衣卫和大汉将军塞住了他的后路,这些人可比由太监组成的肉墙要强一些,,虽然内卫多由权贵子弟晋身,但是这些人毕竟也算玩过刀剑的,而且手里都拿着兵刃。 黑衣人心中惶急,超过叶挽阻击之人,狠如豺狼般快速穿击。在裕王与刺客之前不断地堆起了尸体,先前一些中了毒刀未死的裕王侍从,估计到了毒发身亡的时刻了,突然有几人扑倒在地,情况非常诡异。看到此情此形,那些锦衣卫和大汉将军吓得大冒冷汗,疯了似的向后逃窜。 朱雀桥本也不长,都这时候了裕王朱载垕也已逃下了桥,进入开阔地带,进入了保护力量的内层,他所带来的所有安全力量都可以发挥作用了。 可以料想,接下来只需看刺客们的最后疯狂了。 不断,事态的发展急转直下,在朱雀桥北岸急等待救援,先前一时挤不上来的南京中卫所兵马,突然乱作一团,有数名兵士突然将尖矛扎向裕王身边侍从,向他攻击。情况发生得有些突然,中卫所的指挥使见了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指挥将这几名反叛拿下,但是这几名反叛的兵丁没有明显标识,这一指挥相当于中卫所的兵马直接炸开。 锦衣卫因见中卫所兵士哗变,对之本就警惕,一见有兵士靠向裕王便挥刀攻击。一时之间中卫所兵士之间、中卫所兵士与锦衣卫之间也不知道谁是敌人,杀成了一团。虽然叛变的只是数人,大家都存下了保护裕王的心思,因此不约而同地围聚在他周围刀来枪往。 裕王身边出来一名太监尖声叫道:“裕王有令,中卫所官兵无需协防,撤向桥亭,不得有误!”这一招大妙,哗变的是中卫所的兵士,这帮人一抽离虽然裕王身侧的人少了,但是安全系数反而提高了,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裕王万金之体不会在乱兵之中受伤。 中卫所指挥使人还有点懵,那太监窜向前就给他一个大耳括子,他立即清醒了过来,杀猪般地下令,“撤往桥亭,违者立斩!”说话间他看到有名兵丁还想往裕王方向窜,指挥使铁臂一格,将那兵士的撩刀分开,大开碑手印在他的胸膛之上。中卫所的官兵快速执行命令后桥亭撤了过去。 好事也是坏事,坏的就是,现在刺客身前的路途更加通畅了。他们对裕王紧追不舍,眼看下桥之后裕王的安全仍然无法保证。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微微驼着背,抓着一根扁担,气喘吁吁踉跄而来,奔向朱雀桥…… 由于蓝净敌住了断后的刺客,叶挽被身周的刺客压住,一时朱雀桥通行还比较顺畅,居然给这名老者奔来了桥南端。 叶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个拔枪,从眼前的刀网中破路而出,紧步后退了几步。大声对着来人厉声喊道:“孙耀庭,干什么?” “公子,老奴对不起了!”孙耀庭嘶喊着向前踉跄跑去,他明显不会武功,老而乏力,颤魏魏地挥动着扁担,迫向前追打刺客。一名刺客不耐老者的纠缠,一个闪身,骗身来他身前,短刀切向了他的喉咙。 叶挽慌忙一式“腾蛇缠树”,掠过一名刺客,击枪接下那枚短刀。情况有些失控,叶挽大叫“阿净——保住孙耀庭!” 蓝净闻言身前剑光大盛,一时间那三名已经被耍得团团转的刺客,纷纷中剑,然后她飞身掠至孙耀庭身前,将他挡到身后。孙耀庭却大叫:“让老奴救救小殿下!” 看样子,这老家伙还嫌蓝净挡住了他的路。叶挽横枪大怒:“闭嘴!你是何人之仆,如此不知进退!”斥完,他摆枪一抖,急向江南贡院方向攻去。 蓝净和孙耀庭又吸引去一半,桥上的刺客们已所剩无几,叶挽挥枪毒龙一般轻易钻出个洞,再度破开阻击的刀网,然后借着朱雀桥较高的地势跃身空中,击向聚面半月形围击裕王的刺客。 “炎龙苍黄”,一种悲壮而极富气势的打法再现,长枪崩开回身守护的短刀,借着惯性,将为首的刺客钉入地面,然后回身挥枪,枪刃带起尸体,在空中抖成了血块,向其他刺客飞洒而去。“武王牧野”,趁着血雾笼罩影响视界之时,虎头湛金枪锋利的刃口切向最近的数名刺客,流畅地划过他们的胸脯. 在血雾沉淀中,几名刺客的尸身萎到了地面。其他的刺客大恐,再也顾不及裕王,纷分将攻击目标移向叶挽,叶挽大枪飞舞,夷然不惧。 就在相持之时,先前出手打中卫所指挥使的那名太监,趁机拉着裕王安然退入了江南贡院。好是伶俐的家伙,要飞黄腾达了,叶挽用余光感受到这一幕,心中暗暗感叹. 刺客没有追击,首先是没法追击,其次他们想得明白,叶挽身上已有刀伤,半刻时钟便得毒发身亡,现在该到时候啦!无奈事实总是这般的残酷,虎头湛金枪挥舞之中,刺客不断有人死于非命,但是这名高手始终没有倒下。直到最后一名被大枪穿过身体,他才恍然大悟一般颤抖着问“你没中毒?”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老太监是娘家人 寒秋冷风扫过玄明湖,吹皱了一湖秋水。竟荡漾出几丝旖旎、几分纤柔。 叶挽依然儒服执槊,蓝净却换了男装佩剑,孙耀庭则一身布衣,结伴来到玄明湖畔。裕王受惊已愈,准备在玄明湖环洲宴请三位勇士。“孙勇士”今天没有带他的扁担,微微佝偻着腰,满脸红光地跟在叶挽身后。 三人被驿丞亲自引到一石阶接水之处,看到了一只画舫正浮在绿水青波之上。一位脸色白晰的中年太监原本就在左顾右盼,见到他们赶急跳下画舫,迎上前来。 叶挽心中微微纳罕了一下,这太监不就是那天临危决断,将中卫所官兵哄向桥亭,避免了一场危乱,并将裕王引入江南贡院之人吗?就凭这两桩事,想裕王不倚重他都难,这当儿由他这位有功之臣亲自侯着,还真是隆重呀! 太监殷勤地肃手道:“叶公子、蓝公子、孙公公,王爷已在环洲设宴等侯多时,请上此舫。”虽然蓝净男扮女装,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但既然人家这一副扮相,自然是该投其所好以汉子相称了。叶挽、蓝净急忙拱手还礼。 孙耀庭居然认得眼前太监,亲切地招呼道:“多谢冯公公!” “啊啊——”来人一愣,然后脸上荡起了卑贱的笑颜,歉卑而感动地答道,“没想到孙公公还记得小冯保!”冯保本是无根之人,肢体残缺,出身卑微。在宫中争不过实力派,给扫出来服侍一直势微的裕王。这之前可能受过孙耀庭的照拂,因此态度是十分的好! “什么,你是冯……冯……”一旁的叶挽却被吓了一跳,没有这么巧吧,这位竟然是在万历朝曾经一手遮天的大太监冯保! “正是冯保!叶公子对贱名有何疑问?” 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原来这位就是叶挽的便宜祖父张居正的骨灰搭档呀。叶挽急忙亲切地招呼道:“不敢,不敢,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不知为什么,对这位史上赫赫有名的大阉贼,叶挽居然有一丝亲切感,也许是因为这个人同张家关系太密切的缘故吧。 同他一起登上画舫。叶挽一手柱着那杆依然装在布套里的大枪,一边故作豪迈地用手搭着冯保瘦削的肩膀,哈哈大笑,那激动的神情让冯保心中大骇。这位即将从裕王眼前窜起的红人想要干什么? 四人登舫之后,驿丞在岸上唤道:“下官在此等侯,烦劳冯公公回头还令船只送叶公子三人来此!” “有劳!”冯保淡淡地应完,下令船工起槁,画舫开始缓缓前移。 在东海之上踩惯的惊涛险浪,这旖旎轻波承载的画舫自然不能将叶挽怎么样了,他稳如泰山地矗立于舫艏之上欣赏玄明湖美景,随意问冯保江中景点,冯保经常在此处盘桓,自然识得,于是便热情地替叶挽解释了起来。 南京城玄明湖畔,介绍的不外是环洲、梁洲、樱洲、翠洲、菱洲,叶挽自然识得这如明珠浮于绿湖、无比宛丽怡人的玄明湖五洲美景。他问东问西,为的是与冯保多攀点交情。 懒得今天有这么好的机会!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啊,呸呸,谁跟死太监同船渡,今天的同船渡,不过是跟“蓝公子”同船渡。 莫要说叶挽心思复杂,冯保也是如此。 他被从内宫赶出来蹲到了裕王府中,自然知道裕王不受嘉靖宠爱、被受到宫中那位的忌恨着,可谓是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景王超越,目前只能好靠朝中大臣勉力支撑。裕王这个嫡长子在景王眼里可是水得很,他不过比景王早生三个月,但按礼制,在世宗皇帝龙驭宾天之后却要坐上龙椅、占去大明江山。宫中那位、还有景王怎么能服气,既然人家不服气,争夺就免不了。 裕王殿下无事,冯保至少在亲王府有口饭吃,继续战战兢兢地服侍着前途未卜的准太子。只要挺到他登上大宝,自己作为潜龙之侍,回归内宫就会飞黄腾达。 如果裕王被刺死了,不仅仅前途没了,作为随驾巡守南京的太监,必定要承担失职之罪,一条贱命可就挂了。就算被饶过了,景王上位之后,他冯保作为裕王的伴当,被当朝天子或其新组内宫弄死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吗?叶公子救过了裕王,不等于保下了冯保的脑袋和前程。 一念至此,冯保对叶挽他们也愈加恳切,陪着有些卑颜的笑,有问必答。他认为重要的东西,没问也都要说上一说,显得非常友好。 应该说,未成长之前的冯保是有战者之心的,同样也是有人情味的,他感激叶挽,叶挽对他又亲切,于是狼与狈自然倾心相待,谈笑甚欢,反倒将蓝将与孙耀庭给晾到了一边。不过蓝净并非矫揉儿女,知道叶挽在办什么事,兀自欣赏玄明湖美景,懒得理会他们。孙耀庭以家仆自持,自然也无意见。 不久画舫又抵新岸,想来目的地到了。赴裕王宴请,携带兵器于礼不合,下船之前叶挽与蓝净将武器暂放于画舫之上,省得回头还要解兵。然后三人在太监冯保的指引下,步下画舫走上了环洲。 眼前细柳依依,碧波拍浪,微风拂来,仿佛烟云舒卷,裕王宴客果然找的是好所在。叶挽对此相当满意,这意味着人家对他的重视。 果然就在不远处,朱载垕沐冠浅粉,头带折翼拆上巾,身穿赤色盘领袍,腰系革带,双目饱含笑意,带着一帮官员站在那柳影烟云之中。他正向叶挽他们招手。 这位王爷果真如明史所载是一位仁和之主,很是平易近人。只是面色并不太好,想必是早年宫中生活营养并不太足,出宫后又受诸多压抑惊吓之故。 叶挽还不待怎的,准备近上前方才见礼。一直躺在他身后的孙耀庭却冒了出来,老太监见到朱载垕非常之激动,远远地就抢上一步并趴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跪下,老泪奔出,激动地叫道:“老奴耀庭磕见小殿下——” 朱载垕早已得报叶挽合都是些什么人,因此赶紧上步弯腰搀起孙耀庭。这一王一宦,丝毫不顾及周边的人,自己反倒激动得眼眶都了红起来。 原来这孙耀庭是还是娘家人,跟朱载垕是一党的,就跟张居正是一党的,跟张居正是一党的,叶挽心下不由自主就将他当作娘家人。只不过,他不知道老太监和裕王有什么瓜葛。 朱载垕十六岁封王离开皇宫,在这之前一直战战兢兢地住在宫中。其母杜康妃失宠,宫人势利,朱载垕的日子过得相当艰难。还好,宫中的几名老太监有些年岁了,太阳清早升起、午间栽落、沧海桑田见得多了,并未象年轻内监那么趋炎附势,反倒给了杜康妃和朱载垕不少帮助。这些老太监中,比较心软勤快的就有孙耀庭…… 朱载垕还记得那年除夕前夜,宗人府特为几位小皇子备下新春礼服每人一套。杜康妃因为失宠于皇帝,一直有些积郁,便叫宫女带朱载垕前去领取,结果小皇子兴高采烈地去,哭哭啼啼地回。 杜康妃一问,才知得世宗宠幸的卢靖妃自己带着皇子过去,挑衣时故意说朱载圳长得太快,织工月前量的尺寸不适体,然后就将本该给朱载垕的新衣一并领走了。 杜康妃与卢靖妃同一批入宫,同一年产子,平素虽有争宠,但自从发现世宗皇帝明显偏宠虑卢靖妃,杜康妃便忍住怨、幽居宫闱,息了争斗之心,并将所有注意力都移到朱载垕身上。 没有想到卢靖妃竟将战火转移到皇子身上。此事,杜康妃也不敢向皇后禀告,倒不是他怕把事闹大,因为皇后自己未曾产子,皇子之事闹到她那儿,总是觉得不合适。 不过,杜康妃最是珍爱朱载垕,自己受委屈就算了,她断断不能让皇子受了这委屈,于是便亲自去仁寿宫的卢靖妃索要新衣。 卢靖妃理亏,自然把新衣还给她了,只不过索来的新衣被污染上了油垢,显然是故意为之。杜康妃取衣回宫后,不知该如何安慰皇子,更不愿让皇子装上这件带有油垢的新衣。正在她无助痛泣之时,老太监孙耀庭挺身而出,劝慰杜康妃,并称可以复旧如新。 束手无策的杜康妃抱着一线希望让他领走了带油垢的新衣。果然在除夕日凌晨一件整饬一新的衣裳被送了回来。 朱载垕是个知道感恩的人,等他成人之后记取这事,特别去洗衣局了解该当如何清除新衣油垢?宫女给了他一个操作规程单子,他一看才知道对付这种新衣动植物油,并没有什么妙方,要做的只是不断烧水,兑得微微烫手,反复调皂角与碱卤,进行浸泡和轻揉。 因为将洗涤物直接涂抹在上面以免褪色,故而这件工作非常辛苦。为了不让卢靖妃知道,孙耀庭是偷偷完成相应工作,并用热水袋熨干的。 此事以后,杜康妃母子与孙耀庭关系自是不同,可惜再然后杜康妃病死了,孙耀廷被赶出了宫廷后就查无音信了。听说是让遣散回家了,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 没想到又见到了孙耀庭,无父爱、失母爱的朱载垕心里感到非常的温暖。 老太监孙耀庭在乌衣巷困顿求生,这几年生活自然是无比艰难,见到裕王殿下以后,心中的委屈突然暴发出来,更是哭得东倒西歪、颤颤巍巍。 朱载垕看了心中痛惜,吩咐道:“冯保,且搀孙公公到水榭休息!” “是!”冯保乖巧地应道,正要出手相扶。 孙耀庭回道:“多谢小殿下,老奴需要陪侍主人!” “孙公公但随冯保退下休息,孤王身边自有他人服侍。” 谁知孙耀庭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用手背抹着老泪说道:“离开内宫,老奴便已不是宫人,家主人乃是叶公子!” 闹了一个大乌龙,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总算明白了过来,敢情这孙公公被赶出宫廷后当了叶家的家仆。一大把年纪,真是可怜哪! 叶挽心里却是一阵发凉,你拿皇家的太监当仆人,偷偷摸摸地也就算了,谁知今天当着亲王与南直隶官员的面被摊了出来,这是要掉脑袋的!莫不是当日在朱雀桥上情急时对他那么一喊,就喊出事来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清一溜长辈 叶挽赶紧插话道:“孙老爷子你休要胡言乱语!” 不料朱载垕顿了一顿,复道:“啊啊,叶,叶卿呀,不知能否同意孙公公除籍,好让孤王迎入裕王府?”显然是信了孙耀庭所言! 叶挽只好再辩道:“王爷言重了,孙老爷子并未入奴籍,学生接其回府也是欲为之颐养天年。王爷有此心,学生绝无异议,只是这事学生以为应当听从孙老爷子意见!” “正是——孙公公,到裕王府来,载垕必着人诚心奉承,让你颐养天年!”朱载垕这话何其恳切,看来这份心是真的。哎,好不容易为“非攻计划”找到一名如意的宫廷礼仪师,只能另谋良策了! “多谢王爷美意,虽未入奴籍,但老奴与叶公子主仆身份已定,老奴愿随叶公子离去。”孙耀庭的回答让叶挽很是意外,他在焦急之余又感觉长了脸,于是看了蓝净一眼,眼中不由带上了一分得意。 孙耀庭未攀上裕王这一节高枝也就算了,今天攀上了,还这么“坚贞”地守着同自己的约定,实在是难能可贵。当日在乌衣巷自己不过是头一热,想起非攻计划的寺人们需要训练,也未曾想孙耀廷跟这位未来的穆宗皇帝会有什么交集。 但看今天的架式,孙老太监同裕王府的交情不浅。有这份交情,他放着一个王爷主子不认,却来认自己这个海贼,真是……哎,说什么好呢? 叶挽正在盘算,裕王却已经说话了,估计他以为孙耀庭可能有什么难处,便不在此事之上强人所难他,故而叹道:“如此——如此——但凭孙老爷子本意!” 听到小殿下连对自己的称呼都改了,孙老太监又有些愁苦,身为老宫患得患失之心油然而生,连哽咽的声音都小了。不过他还是坚持不入裕王府,以便自己几根的老骨头能够葬在纯朴的乡野。 裕王打量着叶挽和孙耀庭,也不知作何打算。沉吟半晌之后,他将手一挥,吩咐冯保:“摆宴!” 看着冯保急急去传膳,他很是殷切地对叶挽他们说:“孙老爷子、叶蓝二卿不必多礼,孤王备下薄酒,另请得数位南京城中数位大人,便在这环洲柳荫之间欢宴一场。” “多谢王爷——”叶挽他们急忙谢过。 冯保指挥宫娥杂役顷刻便将宴席摆好,众人随裕王入席,坐定后,饮上了第一杯酒。 这场酒宴,陪座的官员除裕王府幕僚外,主要是南京城几位文武官员。 明朝朱棣迁都北京,同时在南京城留下一套人马,于是明朝出现了两个朝廷。在南京任职的大多是闲散官吏,不过麻雀虽小、五脏偕全,正好作为历朝太子的登基之前的历政之所。 裕王虽未被立为太子,但作为年老的王子,在宫中夺嫡之战正酣之时,世宗为平息朝廷文官非议,便将他派到南京来试掌九州神器。 南京城中文武自然形成了三派,一为皇统派,都是支持裕王的;一为帝心派,都是支持景王的;一为观望派,都是不敢站队的。 在家天下的时代,简在帝心最重要,大明的文官系统虽然强大,但是皇帝老儿更彪悍。想想“大礼议之争”,以藩王世子即位的明世宗朱厚熜,硬要将他的亲老子定为皇考,跟文官打成一团,靠着停俸、罢官、廷杖的方式,当廷杖死十六名官员,直接将不服的官员给打没了或打服了。 所以当前绝大多数人不看好裕王,南京城的皇统派大多是些清正自诩的官员。今天能来的当然也就是奉守礼制的官员啦。不过裕王殿下相邀,在座的自然都是南京一地的高官,随便搭上一个也是正三品以上的。 为表重视,裕王命小太监捧上酒壶杯盏,自己则拉住叶挽的胳膊:“叶卿想必对南直隶官场不熟,孤王为你介绍几位大人。” 叶挽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来,跟他走向前去。 “这位乃孤王恩师,王府侍讲学士高拱大人。新郑,你二人可要多亲近哪——” 高拱么!叶挽又是一惊,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同时见到了隆庆朝与万历朝的一对死敌,不是吗?先是未来的大太监冯保,再是未来的首辅高拱。 定睛细看,这位长得太有性格了,眉毛粗平略短,两眼炯炯有神,鼻梁隆准,蓄着一部络腮胡子,显得非常干练勇毅。 高拱作为裕王府最早辟任的侍讲学士,同朱载垕的关系较之张居正尤胜一筹。他现在是裕王潜邸的首席智囊,如果想要抓住从龙之机,就必须得到他的认可。因此叶挽对高拱丝毫不敢怠慢! 高拱对裕王诸事关心备至,在朱载垕正式介绍之前,他就一直在边上观察叶挽和蓝净。 朱雀桥一役,朱载垕的贴身侍卫几死亡殆尽,目前裕王府是高手凋零、安全状态堪忧,所以高拱本来是有意鼓动裕王吸纳叶挽为贴身侍卫的。 他之所在愿意在吸纳叶挽入王府的问题上投赞成票,是因为朱雀桥一战叶挽救下裕王,说明了两个问题: 首先叶蓝二人不是景王一伙的,因为他们挑了景王的人,破坏了敌人的好事,今后自然只能在裕王的船上死忠了; 其次叶蓝二人的身手比裕王身边的高手只高不低,在景王朱载圳步步紧逼的当下,裕王身边文有高新郑和张太岳出谋献策,武将却寥若晨星,完全跟不上来,朱雀桥一役再现了这一短板,使得这种需求变得尤为强烈! 还有一点,高拱看得出裕王对孙耀庭是有布衣之情的,如果叶挽能够进入裕王府,孙耀庭自然可以受到裕王府的照拂,朱载垕报恩的心情当然也能得到满足了。 但是高拱的心里有一根刺,这根硬刺就是叶挽使的那一把枪,那把“虎头湛金枪”太令人不放心了,虽未亲见,听人描述,像极了那把令北虏闻风丧胆的兵刃,此物当为被太祖处死之凉国公蓝玉所有!加上叶挽身边还有一位蓝姓女子,现实情况让高拱不多想都难! 作为博览群书的翰林学士,高拱对本朝的历史耳熟能详,百年前蓝玉案是惊天巨案,裕王正在夺嫡关键之期,府中接纳一名执蓝玉兵刃之人、一名蓝姓女子,高拱心中实在是煞有介事。 尽管心中有着盘算,但裕王已带客人走来,不能晾着他们,毕竟这二人有大恩于王府,所以高拱立即站了起来,在朱载垕介绍之后朗声道:“叶公子、蓝公子朱雀桥攘助,居功至伟,新郑请二位满饮此杯!” 高学士是个大嗓门,说话中气饱满,声音嗡嗡作响。果然是一管高炮仗,这要在朝上对骂,那位张爷爷还真干不过这位高爷爷! 叶挽想着,很恭谦地推让道:“高大人谬赞,大人长辈先饮!” 说完等着高拱先把酒喝下后,又补上一句“大人停手,学生三杯回敬!”然后“啧啧啧”三杯下了肚子,这架式把和蓝净,还有高拱都给镇住了,客气得太过头了吧。 高拱在惊诧之余又有些满意。想想,叶挽只有十七岁,他要是因为一次救驾的功劳,便在四十多岁的高拱面前拿大,就太合适了。 今天他的表现虽然有些过,但是恰好挠到了高拱的痒处。让高拱一时忘怀了蓝氏故事,居然心想:要是这位与蓝逆纠葛不深,还是重用起来吧,人才难得! 叶挽全然不知自己在高拱眼中一会儿被判死刑,一会儿又得到一丝生机。 从高拱边上过,朱载垕接着往下介绍:“这位年高德馨的老大人乃是南京礼部尚书葛守礼大人!” 葛守礼廉洁清正、独守本心,论为人比居正要正上十倍,论辈份比高拱还高。既然前面已经喝了三杯,这次也饮上三下吧,“啧啧啧——”叶挽就又敬上了。 “叶公子海量呀——”葛尚书由衷赞道。 朱载垕又为他介绍下一位:“此乃南京按察使司右使李幼滋大人。” 李幼滋是江陵县人,张居正的同乡,也是亲家,其女嫁予张居正的第六子张静修为妻。也就是说对叶挽而言,论辈份和亲近度,李幼滋不比高拱低,有一便该有二,所以叶挽只好再次恭请对方先饮,自己“啧啧啧”又连饮三杯。 叶挽的酒量本来就浅,又如何喝得这急酒,脸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坐在一边的蓝净有点不满意,真拿眼神横他,可是叶挽频频举杯,压根看不见。 蓝净气呼呼的,叶挽一杯一杯地干,而她却被晾着没人理。 其实不能怪大家不懂得待客。这不是演戏,千娇百媚的一名少女,着男服就能扮成男子?这是不可能的,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女扮男装。女子到宴席之上本就不合礼制,所以大家连中她说话都不敢,更不用说找她饮酒了。 本意只在介绍相识,不曾想叶挽一开场就玩得如此惨烈,裕王劝道:“叶卿,一杯一杯饮,不必如此客套!”说完,他继续往下介绍:“旁边一位是御史张学颜大人。” 啊啊,张学颜是张居正的学生,张大哥那是自己人呀。这三杯可免,两杯是跑不了的,真是苦逼的孩子,“啧啧”叶挽又酌了两杯。 然后他感觉天旋地转,叭叽一声,栽倒到了地上。 看到叶挽醉倒,蓝净又生气又焦急,但又有什么办法,她赶紧上前将他携起来,告罪一声将他扶走。孙耀庭自然也离席陪同。 这宴席才刚刚进行到介绍宾客阶段,叶挽哈啾一声轰然倒地,他这一缴械,附从关系的孙耀庭、陪伴关系的蓝净,一老朽一女流就断断没有继续留饮的道理了。 三位主宾统统退了场,朱载垕这场谢恩宴就有些寂寥了,没有办法,他只得戏谑两句,强掩遗憾的心思,同大家草草用餐后,下令撤席。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谁筑黄金台 一段冬日的光晖,越过馆驿客房的窗棂,打在暖榻上。一名只着内衣亵裤的青年双手环抱后脑勺,绷紧双腿,连做三下仰卧起坐,然后蹦下床来,只见他兴致勃勃地推开馆驿的木窗,大声唱道: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欲暖,窗外日!——迟!——迟!——哈哈哈——” 这趟进南京城,鬼使神差,竟与未来的明穆宗朱载垕搭上了关系,简单是万千之喜。先前见到了张敬修和高氏,还苦恼着该当如何能够让张居正相信,张蔓和他系张家至亲,从而获允登堂入室。 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彼时文士自诩正气凛然,告诉他们穿越什么的,没准就会被他们直接扭送衙门去蹲号子。 无法取信张居正,就无法进入未来大学士府枢心,同样无法借力接近朱载垕,他的一切计划便都成了空谈。莫说“非攻计划”之类的谋算,就是招纳徐文长,使之为己驱驶,恐怕也有难度。 可是恰逢其会救下了朱载垕,事情有了根本的转机,怎不让人兴奋! 突然听到宿醉一夜的叶挽朗声吟诗,馆驿两间客房之门先后被推开——孙耀庭是一把老骨头了,当然反应比较慢,只见蓝净闪电般一跃而出,然后腾挪两下,跨进了叶挽住屋的门槛,冲到叶挽身前,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讲什么好,一脸惊喜莫名的样子。 估计叶挽这一醉没少折腾人,看室内并无呕吐的*,弄脏的袍服也已被人拿去浆洗,身上又穿了一套干净的古式睡衣,便知道昨夜蓝净绝对没有休息好。 “让你担心了!”叶挽满是歉意地低声哼道。 蓝净听着他低沉的哼声,闻到了从他鼻孔里喷出依稀的酒气,有些不满地问:“叶挽并不喜那杯中之物,为何连连自饮寻醉?” 叶挽一扬眉头:“自饮寻醉?连这都看出来了呀?呵呵,知我者为我心忧,阿净师父真乃叶某红颜知己!” 先前一时情急冲到了他身前,一下子又听到这么暧昧的话,晨晖掩映之下蓝净目光如水,两腮不由飘起了红霞,含情脉脉的样子,真是我见忧怜! 叶挽不由柔肠百转,一时胆大,舒怀环臂,一把抱住了蓝净。这瓜娃子,或许是见她未佩宝剑,忘乎所以了! 不过,蓝净竟没有反抗,只见她身子一僵,然后变得异常的柔软,几近失稳,把三分的体重都加到叶挽两臂之上。 美美地搂着蓝净,叶挽小声解释:“昨日南京文武官员多人在场,担心裕王问起你我家世,好生为难,恰好不胜酒力,便自醉了事。” “好狡猾的叶公子——”蓝净长得高,被叶挽搂着,很自然地将下巴都靠在了他的肩膀,低声呢喃尔语。 叶挽也不申辩,他深深闻着蓝净的发香,耳鬓厮磨,柔体入怀,感到一阵阵迷醉。 就在这时,孙耀庭匆匆跨步入屋,发现自己这老苍头成了超高瓦数的灯泡,赶紧倒步偷偷退出。 蓝净居然没有明朝时寻常人家儿女的小家子气,闻听来人乍进复去的声静,除开被撞见有点害羞,偎依着竟不舍得分开。 叶挽脸朝外,注意到了孙耀庭走进来、复又退出,心中赞道:不愧非曲直老宫人,情商真是高呀,好生让人欣赏!然后,他低眉看到怀中的美女师父不舍得放手,还一脸羞意的神情,不由心中更是大赞:不愧是女海贼,作风真是泼辣呀,不过我喜欢! 小叶子整天跟美女在一起,泡妞的功力大有长进,还会“分心两用”了。再然后他再也无法保持陶然迷醉状态了。因为他刚刚感叹情商不低的孙耀庭又闯了进来,打挠了这一对小儿女的暧昧。 叶挽抬头见到孙耀庭欲言又止、又满心欢喜的表情,心想该是裕王来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等的就是你。 他满心挚爱再轻轻地拥了乖巧柔顺的蓝净,在她耳边轻轻呢喃了两句话。 诸位,这可不是什么洗白白,等在床之类的,反正叶某人说得挺为正儿八经、十分煞风景:“阿净,此刻起南京之事为你我私密,绝不可为南澳所知。” 蓝净浑身无力,只轻启绛唇“嘤咛”了一声,算是答应。她只以为是叶挽所指系他们二人相拥风月之事,哪知还有下文…… 叶挽放下环拥蓝净腰肢的双臂,移出身躯,望向孙耀庭。 孙耀庭禀道:“公子——小殿下与高学士来到馆驿,正在前厅奉茶。” “好——耀庭先去张罗,某随后就来!” 孙耀庭匆匆走后,叶挽赶紧宽衣,去往栖贤馆驿前厅。 朱载垕一见叶挽,倒先打起了哈哈:“环洲欢宴叶卿倒得也太快了,孤王未能尽兴,今日特与新郑再来唠挠,只不过再不敢饮酒了!” “罪过,罪过,今日学生罢酒,一心侍候王爷与高学士品茗好了!” 一旁侍立的驿丞赶紧道:“品茗也是极好,栖贤馆驿恰有一清雅小园,正宜摆案品茗。” 朱载垕闻言大悦,连道:“极好!极好!” 很快茶席被摆到了小园之中,三人方才坐定饮茶,驿丞又求教两声然后退出,不一小会,便有一名女乐怀抱瑶琴凫凫而入。 “贱妾教坊司耿如霜拜见王爷,不知王爷欲听奏唱何曲?” 叶挽闻言精神一震,这教坊司乃古代培训官妓之所,其内所蓄多为罪官、敌酋或犯案大贾的家小妇女,教以音乐诗曲,专供官员欢娱或接待。 由于明朝推行厂卫制度,缇骑四出,导致教坊司女子众多,这帮人无法赎出就变成了妓户,只不过有艺妓与色妓之分。 来者自称出自教坊司,自然是南京礼部教坊司,那里大大的有名,晚明时的秦淮名妓如董小宛、李香君、顾横波、卞玉君、陈圆圆,可不都是来自那个地方吗? 能被驿丞引来专为裕王弹唱,此女除了容颜舒宛之外,想必琴技十分高超! 朱载垕命道:“只取拿手随意弹唱!” “是——如霜为王爷并两位大人,奏一支《玉妃引》……” 报完曲名,这名叫耿如霜的艺妓抱着瑶琴,娉婷走向琴案,摆上素琴,素容坐定,然后便“嗡咛——嗡肿——嗡嗡嗡——”地操上了一小段瑶琴,并檀口微启吟唱: “溪山清朗了,沦浪寒月晓,烟雾翳梅梢缥缈。道人栉枞盥潄,注炉香袅袅……” 不愧为教坊司艺妓,果然是拂琴指法洁净,唱曲晶莹剔透,频有凌霜意韵,确是一流女乐!听罢一曲,众人皆抚掌叹妙。 高拱感叹道:“上古时期,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文王武王再设文弦武弦,遂有七弦琴。七弦齐奏,始现盛世华章。那武弦高吭入云,支应全曲,是断断不可少的!” 耿如霜闻听大人谈琴,便洗耳静听,结果听得云山雾罩,这曲《玉妃引》又名《梅花三弄》,唱的是凌霜高洁,纵是五弦和声,亦可独立成曲,为何这位长一部大胡子的大人,偏偏讲少了武弦不行。 她正待委惋地表示专业意见,裕王开口说:“少宫少商之弦,确是文武互济之道。唯双弦齐操,方得南风之熏。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皆在于此!” 耿如霜是彻底傻了,她孩提时在父母训导之下开始学习操琴,入教坊司后又从了名师,演艺经年不下百场,从未听说过少宫少商双弦齐操,能得南风之熏,可解黎民之愠,可阜黎民之财的。 要有这么好,她直接进京求世宗皇帝开工资,到户部上班好了! 裕王爷等人显然并非不知乐理之人,但点评之语好生令人费解,耿如霜柳眉微蹙,听见大胡子大人又接语问:“叶公子可愿以少商之弦,合少商之声,奏上一曲盛世华章?” 闻听此言,那位目光烁如星辉的叶公子站了起来,走到琴案前,施礼道:“有劳姑娘,不敢借瑶琴拂上一曲!” 这回不单单耿如霜愣住了,连高拱都愣住了,高学士心想自己将招揽之意说得这般浅白,这叶挽难道还听不懂。如果真的听不懂,这“贤”不纳也罢,都什么智商嘛? “公子拂琴,求之不得——”耿如霜素手轻提、娇躯移离琴座,侍立一旁。叶挽坐定,轻挑慢捻七弦,朗声唱道: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此言一出,高拱发现自己猜错了,这叶挽不是粗陋武夫可比,其经学诗赋造诣不低。这首诗为唐朝李青莲所作,几句话中带有长安求荐之意。显然叶挽有所动心了。 轻操七弦,叶挽接着唱: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彗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裕王与高拱闻听此言,对视而笑,闻弦歌而知雅意,叶挽同意了! 叶挽在大学士府以重辉之身学过操琴之术,不得不说张氏的家庭教育与族学甚是严格,初涉上手,叶挽弹得虽不高妙,却也能流畅宛转、配曲吟歌,将细腻之处基本表达出来。 这首诗后半阙吟的是战国时期,在韩国做质子的燕国王子回到风雨飘摇的燕国,被推为燕昭王。他于易水之侧修筑了一座黄金台,广招天下贤仕,郭隗、剧辛、乐毅得到重用,披肝沥胆甘为驱驶,燕国终于日益强盛了起来。 叶挽在裕王面前大唱这首《行路难》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亦不在山河之间,而在“河山”之间。 在裕王与高学士眼中,叶挽一如歌中诗仙当年,求诣豪门无果,感觉找不到出路,又羞于过那俗流生活,于是抚琴作歌,奏出苦声,表达出了心中求荐之意。 仿佛叶挽就在对他们示意:我到王侯之家做客,心情也不能舒畅。我是个大才,可比当年在淮阴市井遭人嘲笑的韩信,可比被汉朝权臣忌恨的贾谊,我在寻找明主呀!王爷你不要错过哟! 听弦歌识雅意,裕王与高学士听了,怎能不心襟摇晃?他们一个以天下神器之主自任,另一个则以辅佐前一位获取并玩转天下神器为己任,他们需要网罗什么,高端人才! 对面那弹琴的,借着诗情在说“我是赛韩信”、“我是赛贾谊”,“我想投奔你”。已知他很能打,如果再有韩信贾谊之谋,那不就是为来日夺嫡纷争、拱卫天下专门准备的一块好料吗?这对风雨飘摇的裕王府而言太重要了! 求仁得仁复何求!裕王与高拱听出诗中有些露骨的投效和拍马之意,反复地搓手。感觉真是太好了, 唯有耿如霜锁起了眉毛,因为这位叶公子的琴技承转之间略有滞弦,实在称不上极好……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岳躺着中枪 高拱原只将叶挽当作侍卫之选看待,但是看叶挽玩起诗词来一套一套的,丝毫不比他和王爷差,确实是意外之喜! 当下夺嫡之争是主要矛盾,上位才是根本利益,高拱对于为裕王府择才绝无私心。他整天想的是增强裕王府的综合实力,好与景王一较长短。 不过眼前的小年轻是骡子是马,是否够格成为裕王潜邸人才,还得拉出来溜一溜,起码经得起他们的考核。于是高拱对朱载垕再三示意,大概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然后像众多老土的剧情一样,朱载垕问了一个既宏观又空洞却事关大局的问题: “叶卿——当今王事拮据,你可有良策?” 财政问题是嘉靖朝的烂疮,朱载垕一语便及未来皇帝该管的大事,叶挽闻言则喜。这几等于裕王府班子考核,王爷所提问题的规格,意味着他未来发展可能到达的高度,当然前提是叶挽可以简在帝心,并胜任职责。 认真回想明朝弊病,以及高拱心头所好,叶挽手抚琴案起身道:“欲解王事拮据,学生思之,唯有求诸土地与商贾,先从地权一事入手,摊徭役入田亩,以户丁田额之数定量征收。” 在税赋方面,古代以户为最小课征单位,以里甲为最小课征编制单位。明朝中后期由于官绅与大户名下虚寄田亩,集中和兼并了大量土地,凭其特权这些田亩免征税赋。 嘉靖年间就是因为大量人身依附和土地兼并,再加上各色徭役苛重,大量农民逃离或迁徙原住地,里甲手中的户丁、田额数量多有虚额,造成国库银源日渐贫瘠,王事拮据的局面。 按理讲,叶挽所言正是后期高拱与张居正改革的大方向,不料高拱听了叶挽的话,却显得有些失望,叹道:“天顺年间‘十段锦法’,成化年间‘均平银’法,弘治年间‘纲银法’,世宗皇帝嘉靖九年‘一条鞭法’,莫不是徭役折银向田亩归拢,一并课取,然至今未见成效!” “高大人所言有理,为何不见成效,皆因地权集中,官绅勋戚仗着朝廷呵护,私占公益,故而欲丰银库,必先丈量土地。”换句话讲,就是要逼着官绅勋戚把吃到嘴里的吐出来。 高拱听到叶挽所言及于问题关键,心中大是满意,微不可察地对着裕王点了点头,然后问:“求诸商贾作何解?” 叶挽对道:“集合民间越洋贸易,重走三保路!” 靠着海上贸易,未来大海贼郑芝龙养活了一支庞大的水军,郑成功养活了一个国家,并有财力满足连番作战的需求。明朝搞海禁,规定片瓦不得入海,焚烧双桅帆以上船只。这是饥汉子砸米缸——自己不重视开拓财源、不重视国际贸易渠道的巨大攒财作用。 闻听此言,朱载垕与高拱都大为震动,若说前番徭赋均平的思想,裕王府智囊早有探讨,这开海禁、行官贸,重开成祖年间三保太监曾行海路,均未思及,因而不啻于一记重锤结结实实砸在他们的心上。 朱载垕对犹侍立一旁的耿如霜挥挥手,让她先行退下。 如霜姑娘正听到妙处,不料王爷挥退,只得退下。试问她哪敢不允,官妓是婢仆一级的小人物,小人物知道得越多,越是对安全不利。于是,她识趣又异彩涟涟地看了身旁的叶公子一眼,匆匆退避。 高拱看耿如霜走后,叹道:“朝廷自朱纨起严执海禁,盖因倭贼标立旗帜,与岸上大明奸民勾引深入,阴相窝藏,危及国家安全,此国之大事,怎可为商贾小利而惘视大害于不顾。” 高拱的话代表了明朝官宦典型的论调,屁民事小,不讨海还可以去经营农业嘛,边患才是关乎社稷安危一大问题。特别是汉奸与倭奴勾结,最是让士大夫忌讳了。 从本质上讲,明朝时国际社会风起云涌,外部世界从政治上、经济上和科技上逐渐开始向这个泱泱大国发起了挑战,但是明朝的统治者面对挑战,纷纷采取一种消极的回应态度。 这是有原因的,朱家先人是从安徽凤阳种着田、放着牛,经过反复厮杀,然后冲到北京城金銮殿任职的,对海洋非常的不熟悉,甚至带有厌倦的情绪。 这种情绪充分表现在终明一代历朝皇帝海洋政策的自相矛盾上,洪武年间海禁严厉,永乐、宣德、正德年间,海禁稍弛,永乐甚至创造了一个七下西洋的海洋探险奇迹,到了嘉靖年间,又厉行海禁,其严厉程度超过以前任何一个皇帝。在这种政治氛围之下,高拱的不认可是有道理的。 叶挽听了却大为不满:“高大人此言有差,海禁殃及民生,闽浙粤鲁多省海洋渔贩不通,故民贫而盗愈起。民贫盗起,此为萧墙之祸;倭奴酰足破刀,此为体肤小藓。怎可以小藓之恙,起萧墙之祸。” “倭寇之祸,牵系我大明浙苏闽粤四省兵力与财政,浙闽两省县郡失守,黎民遭劫,怎是小藓之恙?” “倭奴不过东方一战乱小国游贼,敢掠夺沿海,只因我大明海疆水军蠃弱,以谭纶、戚继光、俞大猷诸位大人之能,利用重练之新军,终有捷报相传!” 抗倭虽然因浙江大胜有了转机,但是十几年把明朝累得够呛,叶挽是说得痛快,但是无论如何高拱无法接受。 “重启海路有几多获益?”朱载垕紧了紧嗓子,终是没有站到高拱一边,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朱家的皇帝对海洋的态度非常矛盾,明世宗推行极严厉的海禁,而这位将来的明穆宗却采取了宽容的态度。是以他有此问,叶挽丝毫没有感到吃惊,倒是高拱的态度让他吃不准。 “以叶某任之,经营三年,不计成本,可增我大明内承运库三成库银!”叶挽不敢说一半,又打了折上折,报了一个数。但还是把未来的明穆宗给吓到了!当然也把高学士给震住了。 刨去成本,净增国库三成银子,乖乖隆的冬,这真是一个彩色的梦呀! 朱载垕从小被打压和收拾,史载嘉靖放他出门听学,连件厚冬衣都不给,冻得他跺脚嘘气。出了皇宫,建制裕王府有了自己的藩地,经济状况有所好转,但是有卢靖妃作梗,哪有富裕之地给他,所以也就一般般。这两年夺嫡之争进入白热化,搞政治运动跟战争一样烧银子,眼看裕王府要入不敷出了。所以,叶挽的估算太有说服力了! “叶卿,重启海路果有此等收益!” “不敢妄语,只多不少!” “好——好——”朱载垕连声称好,不过他现在还只是潜伏的帝王一枚,赞好也见不到什么实惠的东西,叶挽只是想在明穆宗的心里埋下一颗重启海路的种子。 “王爷,高大人,丈地丰国库、重启三保路,此乃充盈国库之不二法门,高大人大才,土地改革面对豪强,推进艰难,必得高大人专任不可;叶某一介武夫,只精于航海,不惧面对海上水贼,愿异日为王爷驱驶!” “好——好——”朱载垕仍然一味赞好。 高拱不知是不是戴着叶挽新扔过来的高帽子,感觉比较享受,还是一时有些意动,他又对朱载垕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裕王精神一振,低声道:“叶卿——有朝一日孤王得登大宝,定要任你重启海路,拯济海滨庶民生境。” 闻言叶挽意气风发,喊了一句口号:“卫我大明!奔波蹈海,在所不辞!” 奶奶的熊,栖贤馆小园飘出一阵笑声,“哈哈哈——”朱载垕大为满意! 高拱拍手道:“恭喜叶老弟,不知你是何方人氏,家中尚有何人?如何对海事如此兴趣盎然!” 闻言叶挽心中一格噔,查户口的来了! “说来话长,算起来,学生当尊称高大人一声伯父大人!” “此话怎讲!”高拱大讶,使劲想不出他的哪个远房侄子,或故友子嗣长这般模样的。 “学生目前流落南澳小岛,与舍妹张蔓相依为命,论及关系,实则家大人与高大人有旧,家大人乃是裕王府张学士。” 搞,没办法,赖着敬修与高氏怕是不成了,年龄完全不符合,现在只有张居正的年纪差不多,就把这位便宜祖父降一格,借来用一用吧! “你是太岳令郎!”朱载垕惊喜万分,不过他很快猛醒不对,“可是叶卿姓氏——” “学生随家慈姓叶,舍妹随家严姓张,吾兄妹二人流落海外,至今未归张氏宗祠,未曾见家严一面,家严亦不知吾二人存在!” “这却是为何?”朱载垕和高拱张大了嘴巴。 “府上张大人生性风流——”叶挽装作不无怨念地说,不过他才开话头,就点到为止了。 “咳——咳——”朱载垕与高拱一阵猛咳。 朱、高、张有同好,没少一起外出偷偷去泡马子、走章台、逛瓦肆,没想到小张的功能还真是强大,几时出了状况,小朋友都这么大了!真是让人羡慕! 朱载垕与高拱边咳嗽边浮想联翩,不断脑补那香艳的情节,张居正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躺着也中枪的! 终于把气理顺了,高拱不再咳了,他大义凛然道:“贤侄无妨,高伯父为你兄妹做主,定让你二人归入宗谱,若那张太岳敢不允,哼呵——” 朱载垕插上一句话:“太岳敢不允,孤王罚他禁食渔色!” 若真是这样,张居正可就真够惨的,叶挽心中暗乐,却装作感激涕零地大礼感谢王爷与高大人的美意。 张居正的私生子,那也是裕王爷的人,闹了半天是一家亲了,回想起叶挽在环洲宴席之上对几位同张居正相交莫逆的官员恭敬有加,高拱随即释然。 “王爷下旬南京历练期满,将返回藩地,不若贤侄随同前往见上太岳,好认祖归宗?” “多谢伯父大人,舍妹尚在小岛苦苦相侯,小侄欲带上舍妹一同往见家严!” 高拱沉吟间,朱载垕大包大揽:“也好,届时到王府直接求见孤王即可!本王为你作主!” 说完朱载垕解下腰间佩玉递给叶挽:“此玉为孤王信物,归途之中若遇不协,可示之以当地官府即时求助。” “多谢王爷!”好东西呀,叶挽兴奋地接过这未来万岁爷的随身佩玉,心想这东西以后的增值潜力太大了,一定要好好收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