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牙山上的黑猫 ------------ 第一章 我遇到了他 更新时间:2013-02-21 两天前,住在牙山的亲戚打电话给我。说是他最近出差,半夜开车回家的途中,经过牙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按照那位亲戚的描述,叫声大约非常壮观,整个黑魆魆的牙山深林里都回荡着声响。 因我曾上过牙山,亲戚特地打电话来问我,可曾在那里认识了什么人。我自然答说没有。也许是重名的人,或者是我的这位亲戚听错了。 在牙山不可能碰到什么人。 四年前,我十九岁。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应了那位亲戚的邀,同父母一同去庄州游玩。亲戚家住庄州的周边,风景很好。离家走上半个多小时,有一座阴惨惨的山。山大约高不过百米,原也只是座不起眼的土山,被密密麻麻的植被盖成了绿油油的颜色。让这座山为人们所知晓的,是很多年前出现的,野怪的传闻。一些夜里冒险的中学生说自己被长毛的野怪袭击了,回来的时候身上脸上满是抓伤和咬痕。那之后,被袭击的传闻便渐渐多了,人们开始不再接近那座山。过了几年,野怪便也成了若有若无的传说。 亲戚对于野怪的传闻,已经记得很模糊。我便从当地的老儿口中略打听到些。在人们的口口相传里,野怪是一只浑身长着长毛的,比人类高大得多的黑物,眼睛像车头灯一样发着光。野怪的速度很快,一旦遇上了,便不可能逃走。它似乎只是享受着袭击的快感,把人弄得浑身是伤以后,便弃之而去。老儿警告我说,年轻人好奇是可以,千万别因为贪玩,成了第一个在野怪手里丢了性命的人。我笑着点头,却按捺不住好奇。 那一夜,趁父母和亲戚入睡,我便摸出了手电,和一些简单的爬山工具,一并装进包。我喝了些水,套上跑鞋,偷偷出了门。不为了什么,我只想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野怪。心里有也许要遇到野怪的不安,却也有些说不清的兴奋。 那一天,我遇到的却不是野怪。 挂了电话,我才越来越觉得,满山呼喊着我的名字的,或者是四年前的那个晚上,遇到过的他。在听到亲戚描述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把这个答案否定了。因为他不会说话。这个时候,我却对心里那个有些模糊的记忆愈发怀疑了。毕业典礼以后,我又接到了几份面试通知。应付过了最后一场,得来的便是等消息的两天,暂时的休息。那个晚上,我买了几罐啤酒,买了斤虾,一个人自斟自饮。一斤虾被我全都送进了肚子里,啤酒也喝得所剩无几。颇为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我便感到心里有些躁动。 所谓,酒足饭饱,才能思淫·欲。我歪在床上,翻看着我的手机名片夹,想约个女孩出来。一路往下看着,亲戚的名字却跳进了眼睛里。 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我改变了主意。莫名地,我想再去一次牙山。心态和四年以前,背着行囊登山的时候又有些不同。或许不再是单纯的好奇。如果真的是他的话,漫山遍野地叫着我的名字,不知为何,有些不忍。原想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这么放着不管,终究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男人总是会把同情心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说的大约便是我这样的人。 我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装,便睡了。第二天早上,我没有和亲戚联系,便直接登上了去牙山的火车。不过几个小时,火车平稳地停在了月台。四年不来,牙山的车站也改得现代感十足。一出了站台,推销酒店和地图的妇女涌到面前。我拨开人群,加快了脚步。一路到了站外,拦了车,直接驶向了牙山。到了牙山,正午才过不久。 我记得,四年前遇到他的那个夜晚,我才登到半山腰。身后一声草动,他便窜出来。他直接将我扑倒在地,张嘴就咬。我朝后仰倒在了地上,摔倒的声响和我的惨叫,把林子里安睡的鸟都惊得四散了。借着明亮的月光,我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还有他的猫耳朵,和发起攻击的时候甩起来的尾巴。身体,却是个结结实实,长着手脚的男人。 看清他的一瞬间,我拼命地喊“坐下!”那只是走投无路的尝试,一声喊声,沉默进了林子深处。我恐惧地闭起了眼睛,他却忽然停住了动作。我慢慢睁开眼,就看到他坐到了一边。身上一丝`不挂。 我这才有余裕坐起身,揉了揉摔痛的屁股。抬起眼,看到他紧紧盯着我。长着猫耳朵和尾巴的男人,有着像猫一样的瞳孔。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但若是从外貌来判断,那时的他看起来比我还要小两三岁。也并非比人类高大的多,和我差不多高,却比我结实得多。 这个外形……是只人兽吧。我没有养过人兽,新闻里,网络上却也看到过他们的照片。所以才尝试叫他“坐下”。我听说,人兽的血液里,有对人类的服从。我还听说,人兽的头脑和人差不多,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说话。我试着开口向他说话,他却只是呆望着我。全然没有了攻击性。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得晃眼。 我说的话却都得不到回应,在他面前坐了一会儿,我就失去了耐心。野怪的秘密恐怕也是他闹的鬼。既然知道了,我还得在父母发现之前回去。我于是站起了身,拍了拍他的头,“你其实不是个坏家伙吧。等哪天你学会叫我名字了,就陪你玩。”说着便回头走上了下山的路。回头的时候却看见,他还朝着我走的方向愣看。“袁亚,别忘了哦!”留下了那句话,我便神清气爽地回了亲戚的家。两天以后,我才若无其事地提起了这事,却隐瞒了遇到的他,只说,什么都没看到。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年。和他的相遇,在最开始只有些猎奇的兴奋。随着时间长久,我早就忘了那个随口留下的约定。如今忽然从亲戚口中听说了这事,回想起来,有些惊讶。 其实,来这里做什么,我还没有想好。也许只是露个面,让他觉得我履行了承诺。这样也就够了吧。 ------------ 第二章 我再遇了他 更新时间:2013-02-21 在牙山上晃了不久,我就后悔了。若他真的是猫的育种,一定还保留着夜行的习性。抬头望了望天,初夏,下午的太阳还热烈得很。那只猫现在一定还躲在哪个洞里盘成一团熟睡着。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算,便随便找了一处坐了下来。来的路上我接到了面试公司的电话,通知我进入了复试。打来电话的并不是我最满意的那家公司,借着这个机会,我却好好琢磨了一下该怎么应付复试,用来消磨时间。 我的行为说白了也就是在做白日梦。我在脑中反复临摹着复试那一天的场景,揣摩着面试官可能问的,我应该答的。这么天马行空地想着,我越来越投入,斗志也被自己点燃了。我用手机查那家公司的信息,把我申请的部门有关的信息,彻头彻尾看了个遍,把要用的信息在记事本里归了类。这么忙着的时候,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瞥了一眼手机,已经五点多了。我站起了身,将运动包甩到身上。没有走上几步,却听到不知哪个方向,远远传来草动声,愈行愈近,脚步却轻巧得听不见。我停了下来,还没回头,就听到一声“袁亚!” 朝发出了喊声的地方望过去,我一眼便认出了,跳进眼帘的是四年前的那个他。在离我好几米远的地方,他突然双脚腾空,双手前伸,一跃而起,朝我扑了过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样对待他的猎物,总之,他就像一只山猫一样展开手脚,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准确地扑到我身上。他猛烈的冲撞将我整个扑倒在地,震得我脑门生疼。他在我身上细细地闻了一阵,就伸出舌头舔`我的脸。湿湿的温热的舌头,将我半边脸舔遍,连嘴里也给舔到了。 “你这家伙是狗吗!”我生气地把他的脑袋推开,把脸往肩上的衣服蹭来蹭去,将他的口水蹭掉。回过脸去,却发现他停了下来,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长相。和我记忆里的他比起来,略微成熟了些。黑色的长发及腰,乱糟糟插着很多碎叶子,黑里透红的皮肤,还有,在黝黑的脸上尤其突出的,浅金色的眼睛,变成了一条细线的瞳仁。被他盯着的时候,止不住地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他狩猎的猎物。 就算是站在人的角度来看,他也相当漂亮。人兽原是培养给贵族的新宠,使用了人和各种各样的兽混合的基因片段,来满足贵族不同的喜好。而决定了人的特征的片段,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优秀的育种。电视上是这么说的。眼前的这只黑猫,脸上明晰的轮廓,身上结实的肌肉线条,好像浑身都显示着,他是经过挑选的优秀育种,漂亮得耀眼。 我撩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让开,让我起来。” 他激动得很,呼吸还没平静下来,听懂了我的话,便让到了一边。 我吃力地坐起身。整个后背和后脑勺还麻麻地疼着。我把手伸到背后拍了拍灰,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这下,我已经确认了。他叫的是我的名字。然后呢?就这么回去? 他盘腿坐我旁边,身上还是一丝?不挂,金色的眼睛眨了眨。“袁亚。”他的声音很悦耳。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经过了考虑,我问道。 “袁亚。”他重复了一句。我有些恼火,“到底要不要?” 他却只是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 “不要的话,那我走了啊。”我作势要站起身,他倏地睁大了眼睛,动了动嘴,“袁亚……” 赤`裸裸的哀求的神情,就好像是父亲把宝宝面前的糖端走了的时候,宝宝那肝肠寸断的表情。我有些心软了。 其实,我隐约意识到了,他还不会说话。他能说的只有我的名字。 我复又坐到了地上,把背包脱下来,放在腿上。我翻了翻背包,把自己的换洗衣服从里面抽出来,“给你套上。” 把衣服送到他面前,我才注意到,四年间,他不仅更结实了,而且猛长了很多身高,肩也宽了不少。我的衣服他根本穿不下了。我管不了那么多,胡乱地将衣服套在他身上,费了很大的力气让他将胳膊伸进袖子里。短小的衣服绷在他身上,肚脐也遮不住。他第一次穿衣服,难受地搔来`搔去。滑稽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口里念道,“袁亚?” 我又费劲帮他套上了裤子,尾巴卷了卷塞进了裤子里。他不禁回头来看,尾巴在裤子里动来动去。我没有带多余的鞋,只能让他赤着脚跟我走。我将穿着奇装异服的他带下山,步行到最近的车站。走上公路的时候,他很紧张,拉住了我的胳膊。我被他的尖指甲抓疼了,狰狞着一张脸回过头去。那真的只是被抠疼了的表情,他看到我的脸,却以为触怒了我,赶紧松开了手。 原来那个家伙,敏感的地方跟猫一样。看着那个几乎比我高一个头的壮实的家伙,孩童一般无邪的眼睛,竟让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也有些触动。我打电话叫了出租车,送我们到了火车站。一路上他很拘束,紧紧跟在我的左右。 到了站,他因为那对猫耳朵,被安检拦了下来。安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扯了扯他的耳朵,确定我们不是在办家家,便告知我说,宠物要另行托运,就算是人兽也一样。交涉了很久,他们终于同意,不将他关进笼子,却仍不能跟我坐一节车厢。我不知道那个从小在山里野生着的家伙能不能独自应付这几个小时,分开坐车的时候,我试着对他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我意识到,他虽然不会说话,却能听懂一些我的话。那一天,被工作人员带走的他,怯生生的表情,至今我仍然无法忘记。这好像是对我的一种警告,提醒我,是我擅作主张将他从原本熟悉的环境拉了出来,拉进了人类的社会里。 熬到了站,已经是夜里了。 去大厅接他的时候,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手足无措。但是我一出现在他的视野,他竟横穿了整个大厅朝我飞奔过来,本来就藏得不好的尾巴也趁这个机会跑出了裤子。裤子往下滑了,露出了半个黝黑的屁股,在他撒开腿跑的时候露在外面扭来扭曲的,惨不忍睹。那时的我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总之,我不想在火车的大厅再来个华丽的摔倒,所以也转身就逃。 结果我还是失算了。整个大厅的人注视着我从他们的身边呼啸而过,对着一个穿着滑稽紧身衣露出半个屁股的长毛鬼大喊,“不要!停下来!停下来你这只蠢猫!” 而且,我越跑长毛鬼越追得起劲。所以我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之后,还是被华丽地扑倒了。整个脸被他的舌头舔了个遍。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的尾巴翘得老高,尾巴尖愉悦地轻轻动着。 那时的我不禁苦笑了――他真的是猫么? ------------ 第三章 有个流行的词语叫同居 更新时间:2013-02-22 从火车站打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我决定当夜就帮他洗个澡。 我将他又多又硬的长发捏成一束,一刀剪掉了。那把头发捏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疑惑地动了动脑袋,伸手摸摸脑袋后面。捞了几下没有捞到头发。我把那堆钢线似的头发塞进垃圾袋里,三下五除二地将他重新脱得光溜溜的,推到放好水的浴缸边,他却意外地犟着不肯进去。好言好语地哄他,他只是可怜兮兮地盯着我,时不时叫一声,“袁亚”。 我这才想起来,猫是讨厌碰水的。或许是没有和人一起生活的经历,他保留的猫的习性多过人的。我只好搬来小板凳,让他坐在浴缸边,好说歹说地将他一只胳膊拖进水里。他比我高大得多,用浴花擦洗的时候时不时难受得往后缩。光是要拉住他就用尽了我的力气。 浑身都洗完的时候,已经天亮了。一出了浴室,我和他都瘫在了地上,我是累的,他是被水吓的。我们两个就这样,不知不觉在浴室门口的地板上睡着了,我穿着浑身溅到了水的汗衫,他的身上盖着我的浴巾。 那一天开始,我的生活便改变了。 我帮他起了个名字,叫牙牙。因为他来自牙山。牙牙来我家的第二天,我将他带出了家。我先送他去理发,拯救我剪得坑坑洼洼的头发。虽然特地叮嘱理发师,不要剪到耳朵,牙牙的表情还是很别扭,左躲右闪着不老实。头发修短了以后,让我眼前一亮。他果然还是适合精神的短发,金色的眸子也更抢眼了。 牙牙不习惯白天活动,显得有些呆。我尽快买了几套他能穿的汗衫和运动裤,他的牙刷,浴巾,杯子,一切要用到的东西,然后赶回了家。我的房间本来就很乱,多了这些东西,愈发有些不堪。 一到家里,他就往地板上睡。我便往他屁股上踹,“牙牙,起来。以后要习惯晚上睡觉。”踢得他不痛不痒的,他睁开眼瞟了我一眼,翻了个身又继续睡。我懒得管他,便将买来的速食放进微波炉里热。不想,速食的味道比我的脚尖管用的多。气味从微波炉里飘出来的时候,他竟触电似的从地板上跳起来,拿手搔搔鼻子,打了个喷嚏。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就转身跳到我的床上,一头钻进叠好了的被子里,把头藏在了里面。他的屁股撅得老高,毛色发亮的黑尾巴从裤子上剪开的洞里露在外面,耷拉在床上。 这下我可头疼了。这家伙的鼻子莫不是比真猫的鼻子还敏感?他不要吃速食,我只好到冰箱里翻找,用牛奶混了些麦片煮了。等凉了再叫他来喝。他的胃口出奇的大,一个人喝了好几大碗下去。 我去查了人兽的资料和饮食习惯。才知道,他们的身体结构很精细,吃的东西要求也很高。每餐都要有荤素调配,还要清淡。无论哪一点失去了平衡,对他而言都是危险的。生食也是能吃的,但我却希望牙牙能更像人类一些。 把牙牙带回家,并非我的一时冲动。或许只是因为,一个人住着太寂寞了。但我又绝对不希望管头管脚的女人住过来。那样,我的一切娱乐活动和懒散生活肯定会被搅得一团乱。但牙牙跟她们不一样。所以,就算有些麻烦,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满足牙牙的生活需求。这样我们才能相安无事地住在一起。 几天以后,牙牙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学会了每天刷牙,穿着衣服在房里走,吃我做的,非常清淡,非常难以下咽的饭菜。为了陪初来乍到的他,我好歹过了两天安分守己的生活,戒烟戒酒,还戒了夜店。没过多久,公司面试的结果就下来了。 最初,我对工作的想法就很随意。我觉得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来的,再怎么低声下气装孙子,也照样被一脚踹开。我投档不多,接到了两份面试。都过了。最想去的那家外企,最初的两年工作时间要在西班牙度过。我拒绝了。也并不都是因为牙牙。我有自己的想法。我选择了最初通知我复试的国企。因为他们给我的待遇比预想的要优厚。也因为,在小池塘里做一条大鱼,要比大池塘里的小鱼来的轻松的多。 有了工作,要负担牙牙的生活也终于有了保障。 我上班的第一天,牙牙好动的天性就暴露了。回到家里的时候,牙牙扑上来舔`我的脸。拖着牙牙走进客厅,我愣住了。就看到不大的客厅,整个原木书橱俯卧在地上,几本散乱的书落在四处,被咬得四分五裂。我惊讶地回头看牙牙,牙牙却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放开!”我故意大声对牙牙说话,皱起眉头,让他意识到我生气了。被我吼了的牙牙果然浮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尾巴也垂了下来。书橱打翻了并不是那么让我生气的事,但是我想让他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我甩手在牙牙的脑袋上就是一掌,“臭猫,给我捡起来!下次再弄翻了跟我上马路上罚站去!” 牙牙懵懂地看着我。 “罚站懂不?就是每个路上看到你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不乖的孩子,都会往你头上浇一盆水,但是你还是站着不能动。明白了?” 牙牙一听,满脸的惊恐,赶快弯腰把书橱整个扶了起来。他三两下捡起了咬得粉碎的书,在手中胡乱拼了拼,就往橱里塞。我忍不住觉得好笑,却故意板着脸。 然而,牙牙终于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惩罚不来,破坏就一直持续着,甚至一天比一天严重。每天出去上班的时候,越来越粘我。但是门一关,就会听到里面东西砸下来的声音。最过分的是,家里的防盗钢门,已经被他的拳头砸得凹陷了,变形了。每次都要很用力才能关上。虽然已经帮他剪了指甲,他还是用那浑圆的手指尖和他的利牙把我的二手沙发抠得面目全非。一开始我还会恼火地返回去,抓这个现行犯,朝他发一通脾气。后来渐渐的,也没这个气力管这些。也就随他了。 一起过了一个多月的生活,牙牙基本能把我所有的话都听懂了。牙牙在家里不发出什么声音。除了我的名字,也不开口说话。时间久了,终究显出些不方便了。那天傍晚,我下班的时候,特地绕了道,帮牙牙买了几只毛绒玩具,和一套儿童看的动画片。一来是让他在家有事可做,二来想让他跟着字幕学学认字。这样,就算他不能说话,有些事我也能知道他的想法。 站在店里的我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我在怀疑,莫不是那个一脸天真的傻大个,把我的母性给逼出来了。总之,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我就没打算把他当我的宠物。即使牙牙的出生,原本就是供某些阶层的人玩乐用的。现在他是和我生活着,那些草蛋一般的阶层,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我也开始有意识地教他认字。傍晚吃完饭的时候,我会把牙牙带出家门。说是散个步,其实是一路走,一路教他认路上的字。牙牙的智商或许比普通人还高些,学习能力尤其好。 牙牙是个好动的主儿。一把他带到家门以外的广阔天地,牙牙在家里压抑的野性都会尽情释放出来。我们有时候就像两个学龄前的儿童,在街心花园的树木间飞驰打闹,玩得一身泥巴。牙牙的力气大的惊人,一下就把我撞飞出去,他还丝毫没有感觉,莫名着四下找我。只一两回,我就发现,和他玩近身的游戏实在是太危险了。 天渐渐热起来了,房里还没有装空调。牙牙嫌床上热,但是又想和我一块儿睡,就睡在了我床边的地板上。但是不允许我睡床的中间,规定我睡在床的边缘,他看得到的地方。有时候睡偏了,滚着滚着滚到床中间去了。他半夜里会突然醒来,伸手在我床上摸来摸去,摸到我了,才安心地继续睡。我的睡相不怎么样,好几次,半夜的时候,直接一滚身,砸到了地板上的牙牙身上。两个人穿着大裤衩子,赤?裸着上身,笑成一团。 对牙牙而言,我只是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对我而言,牙牙却改变了我的心态。至少在牙牙来我家的这一个多月,我还没去夜店钓过女孩。成了个老实的上班族,和牙牙的全职保姆。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多久,我倒是不知道。只是现在这个状态,我觉得也不错。 我绝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好男人。但说是下半身的动物,也未免过分。只是,对于二十四岁的我而言,爱情太过于廉价,承诺却也给不起。刚刚毕业,一无所有的我,不是不想爱,是没有爱的资本。流连于不同女孩的床笫间,或许只能说明是我空虚了。 ------------ 第四章 我也是个做爸的料 更新时间:2013-02-23 二十岁以前,烟是我用来吸引女孩的道具。二十岁以后,烟成了想戒也戒不掉的消耗品。即使牙牙对烟的味道深恶痛绝,我仍然会躲到阳台抽上一支,等风把味道吹个干净,再回到房里。 我说,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她看着我,很久。 二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我和她恋爱了。 她后来才告诉我,第一次和我喝咖啡的时候,看着烟头渐渐蔓延的我,说着那句话,让她瞬间堕入了爱河。我却始终没敢告诉她――这句话是从村上春树的书里看来的。 我对她一见钟情,因为她漂亮的双肩,雪白的胸`脯。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一种不经思考的原始冲动,是第一眼见到了,就想跟这个女人上床。但是她和夜店里钓来的女孩不一样,为了和她上床,就要陪她来一段罗曼史。追她的初衷就是这么简单。 第一次带着那个女孩的香水味回家的时候,鼻子敏感的牙牙不住地打喷嚏,躲到了厨房的另一头,伸着头张望我。牙牙总是会数着日子,周五的晚上就开始兴奋,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两天我都会陪着他。那一天,是第一次让他一个人度过周末。我抱着对他的愧疚,将一盒他喜欢的乳酪蛋糕放在了桌上。回家的时候特地买的,用来和牙牙道歉。 直到我彻头彻尾地洗了一遍澡,打开窗户,让冬风赶走房里残留的香水味,他才试探地走出了厨房,积蓄已久地朝我扑过来,连舔带咬地欢迎了我一番。我没有像平时那样不耐烦地把他推开。 从夏天学到了冬天,那时的牙牙已经学会在我的手心里写下他简单的想法。也因此让我知道了很多大吃一惊的事。 牙牙在我手心写下的第一句话是,“饭,饿”。我搞了半天,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只傻大个来我家以后就根本就没有吃饱过。他的胃口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为他准备的食物根本就不够。接着我就奇怪,牙牙是怎么从这样的饥饿里生存下来的。牙牙指了指阳台,在我手心里写了,“鸡”。我跑到阳台,仔细看了看。阳台上却撒了些米。那只大猫,用厨房的生米来引诱麻雀上阳台,自己捉着吃。我一时觉得好笑,又内疚得很,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真出息啊!” 他和猫的区别,大约便在于会用诱饵吧。 关于牙牙的身世,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我特地去那个科研机构的网站了解过,人兽的养育,都是在极封闭的环境。他们的基因片段被拼接好以后,就被注入卵中。卵在试管里分裂长大,转移到培养缸里继续生长。直到长成了完美的个体,他们会连带着培养缸一起被转移到展会上出售。那时候才会离开那个地方。 也就是说,根本不会有野生的人兽出现。 牙山的附近的确有个人兽的研究所。但是在如此严密的环境下面,牙牙又是怎么会出现在牙山上的呢?问起牙牙,当时的情景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 牙牙是人兽,这个我已经确定了。但是他却不会说话。想起来,人造的基因,难免会出差错。牙牙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或许就是技术上的一个失误。这样的牙牙,失去了商业的价值,一定是和那些同样的失败之作一样,要接受被处理的命运。然后,因为什么巧合,牙牙逃出了那个地方,独自流落到了牙山上。 那是我自己的猜想,没有告诉过牙牙。那样残酷的过去,牙牙不记得也罢。重要的是,他还活着。活着就会有价值。不管这是不是所谓的专家心里的价值。至少对牙牙而言是有价值的,这就够了。生活是哑巴吞莲子,苦甜自知。 和女朋友的关系自然地发展着。在我看来这个过程固然有些繁琐,比起夜店的419生活,却终究给我些狩猎的兴奋感。我的最终目的只是想将她哄上床,想在她透白的肩上印上我的吻痕,想用手扪在她丰腴的胸`脯上。为了这个,我不厌其烦地陪她看电影,打电话,发着恰到好处的甜言蜜语。恋爱两天以后,我们第一次接了吻。这不是她的初吻,让我稍稍放了心。对自己的邪恶欲念也减淡了愧疚。我却还是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四个月,情人节很知趣地到来了。我们将约会定在了闹市的一家不错的餐厅里。我瞒着她在餐厅不远处的情人旅馆订了房。 我将要第一次把牙牙丢在家,在外过夜。想到牙牙可能会有的激烈反应,做了决定后的很久我都没有告诉牙牙。直到情人节的前一天晚上,我多做了两份饭,装作若无其事地对他说,“牙牙,我明天不回家。晚饭会做好放在冰箱里。到了时候你就热一热。”牙牙睁大了眼睛,扯住了我的衣服摇来摇去。他总是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把我拽得肩膀摇来摇去。 “乖,回来帮你带乳酪蛋糕。”我总是很习惯地用一块乳酪蛋糕收买了容易满足的牙牙,今天的牙牙却并不服气,还是使劲拉我。其实,让牙牙独自过夜的事,让我心怀着愧疚,没法对着他发火。 “那今天和你睡一条被子好不好?”只好用这样的办法奖励他。 虽然家里只有一个床,我却很少和他用同一条被子。牙牙有着猫的敏感,我稍稍动一动,他就很容易醒。兴致好的时候,他会不停舔`我脸,直到把我也舔醒了才甘心。所以才要和他分开睡。 听了这话,牙牙的神情还是很黯然,却不再拉我了。我知道,虽然不够抵消一夜不归,这个奖励还是能平复一些他的不满。 在冬天,和牙牙相拥着睡,却是件很舒服的事。牙牙的身体很暖和。伸进被子的时候还是冰凉的手脚,在牙牙身上贴一会儿就热起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自己很狡猾。用这样不关痛痒的条件交换牙牙一夜的守望。 ------------ 第五章 偶尔也做一回孙子 更新时间:2013-02-24 女友听到我说要回家,从半睡半醒中回过了头,含糊地发出一声疑问。我俯下`身,在她的面颊上吻了一下,告诉她说,家里有事,不得不回去一下。 女友渐渐清醒了过来,一脸的不舍。她将自己埋进温暖的被子里,看着我穿衣服。 “是不能告诉我的事?”女友轻轻地问道。 我迅速地穿好衣服,回头摸了摸她的头发,“明天七点的时候我过来,跟你一起吃个饭,然后送你去上班。” 女友不再说什么,闭起眼睛,侧过身睡了。我帮她关上灯,便离开了房间。 为了什么人,担心得连做`爱的时候都心不在焉。这种感觉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躺在柔软的床里面,想象着牙牙整夜地蹲在门口等我的样子,就让我不安。 牙牙是我心里的一片净土。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毫无邪念,才让他的脸看上去那么的漂亮。他的眼睛是透明的金色,眼白里没有一丝血丝。他的手宽厚而又粗糙,却有孩童一般温热的温度。跟他在一起的那么久,我不仅抛弃了夜店,连自我满足的岛国电影都没有碰过一下。仿佛污浊的自己将要玷污了他。人模狗样地活了那么多年,这样的觉悟让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人终究是有需求的,所以我追了我的女友。但是水到渠成的时候,脑子里却是他眼巴巴地蹲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待着我回家的模样。 家里在四楼。才走到两楼的时候,就听到了开门声。然后,是啪嗒啪嗒赤着脚登楼梯的声音。三楼的一半还没走到,牙牙就出现在了楼梯口,激动得直喘气。尾巴尖轻轻地动着,是他扑过来的前兆。 上楼的时候,我就猜到他会发现我。但是当牙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毫无防备地涌起一股热流。 我对他大喊一声,“站住!”若不是这样,他一定会让我在楼梯口摔个四仰八叉。才要迈步的牙牙被我一吼,果然按捺住了脚步,只激动得睁大了眼睛。我两格一跨登到他面前,“牙牙,太晚了,乳酪蛋糕没的买了。”牙牙伸出双臂使劲抱住我,抱得我浑身的骨头咯咯响。他在我的耳朵,嘴唇和脖子上留下了浅浅的齿痕,耳朵都被他咬得红热起来。 “疼死我了!”我被他抱得浑身动弹不得,抬起膝盖重重撞他一下。那个傻大个皮厚肉粗,一点感觉也没有。他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胸口贴着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热乎乎的气一阵一阵呼到我的脸上。我觉得嘴唇几乎被他的小尖牙咬出血来。 “不准咬!”我有些恼火。牙牙的脸上带着难以按捺的欣喜,两眼放光地看着我。他迟疑了一下,还想凑上来,我把脸板了下来唬他。这时他做出了一个举动,让我顿时笑惨了。他把嘴抿了起来,用嘴唇包着牙齿,想凑上来。或许是发现那样实在有些别扭,他又把嘴撅起来,撅成一朵很好玩的形状,在我脸上啄来啄去的。 “回家!”我使劲从他的手臂里抽出手,照着他脑袋揉了一下。揉到了他敏感的耳朵,他不禁抖了一下脑袋。 “傻,有没有剩点东西给我吃?” 牙牙跟在我的身边,摇了摇头。我苦笑着,想想他的大胃口,也剩不下什么,何况说不回来的人是我。一回到家,就感觉到饿了。 女友并不十分漂亮,但是身材很好,有一对吸引我的美胸。是很听话的类型,说什么她都露出微笑,乖乖地点头。 那一个情人节之后,我和女友的关系像一般情侣一样发展着。她变得越来越粘我,像一只温驯的兔子一样跟在我的左右。其实那个时候,倒也不是一点也不喜欢女友。更多的或许是一种安于现状的惰性,想试着和她这么好好地发展下去,结束我漂泊不定的感情生活。 所以我告诉她,情人节那一天的开销是我半个月的工资。跟着我不可能每天有那样的待遇。我没有钱,也没有后台。但我会努力。女友专注地听我说着,乖巧地点头,说她知道,原本就不是因为钱才跟了我的。 那时,我觉得自己是真的被这个小我一岁的丫头触动了一下。 但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和女友交往半年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上有了小小的变化。男人不是不敏感,只是很少说出来。很多事不需要问明白,身体相交的时候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女友的身体开始抵触我的抚摸,我开始分不清她是真高`潮还是假的。 我在心中冷笑。果然,没有物质堆砌的爱情是廉价的,是随便就会坏的劣品。 四月初的傍晚,天并不晴朗。我像往常一样,饭后和牙牙一起散步。天气很潮,牙牙有点没精打采。那天中午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叫我六点半在我家附近的那个咖啡厅碰头,说有话要和我谈谈。眼看快到六点,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想先把牙牙送回家,再走到咖啡馆去,时间掐得正好。正要回头往家走的时候,天却下起了雨。虽是春雨,也有几声惊雷。本想就这么冒雨回去,我是无所谓,牙牙却很难受。我只好带他躲到店里边。雨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站着等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就拉着牙牙,沿着街道边,一排店铺顶上的棚子走着。赶到那家咖啡店的时候,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一半了。张望进去,女朋友已经到了,身边还坐着个男人,那人我却认得。“牙牙,等在门口,我一会儿就出来。”我这么对牙牙说着。 女友想要说的内容,或许已经能想到了。只是,坐在女友身边的人让我心里一沉。牙牙顺从地点点头,我转身进了咖啡店。雨水顺着粘成一股股的头发,从眼前滴落。女朋友见我来了,脸上没有浮出一如既往的微笑。她显得很严肃,又有些胆怯。她身边的男人我认得,是我的客户。我刚坐下,女朋友就开口了,“袁亚,我有话跟你说……” 这个时候的我愈发觉得当初的决定很讽刺。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谁比谁傻,会把自己寄托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我冷冷地笑了一声。 “说吧,我听着。” 女友――现在是前女友,看到我的态度,愣了一下。 她酝酿了很久,轻轻地拈弄着自己的裙摆,终于抬眼看着我说,“我们分手吧。” 我没有问为什么,装作豁达地点点头。如果说我还剩点什么,那就是我光彩熠熠的自尊心。坐在她身边的男人是我最大的客户,是我不敢惹的对象。倒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而是因为他有黑道的背景。我不想惹祸上身。我倒是想提醒她自重,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男人的背景我不算很了解,但我知道,自从他的公司和我们合作了以后,那些小的商家手里,几个月都要不回来的货款,一夜间就搞定了。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法,我自不会知道,也不能知道。 我记得,有一天,公司邀请了重要的客户来参加聚会。而我带了女朋友过去。从交往的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证据就是,那个客户现在一脸挑衅地看着我。 “没事了?那我先走了。”我说着,准备起身。不知为何,或许是我的态度过于干脆,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竟是一脸凄婉的表情,简直好像是被我抛弃了似的。 身边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的表情,便站起身,将一杯咖啡从我的头顶一气浇下来。一股温热的液体顿时从头发渗到了头皮,又顺着流进了我的衣领。小小的一杯咖啡,在身上泛滥的时候竟是这样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怒了,抬眼狠狠地盯着那个男人看。我把自己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咬着牙。男人一脸戏谑地看着我。不仅是面前的男人,咖啡馆里同时有三四个戴黑墨镜穿黑西装的人,都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我。男人也知道我不敢出手。看着他那张嘴脸,我恨不得一拳把他一口的牙都打落了。 终究,我抹了把脸,转身准备走开。我不想莫名地被整死在某个无人的街角。有时候能忍也是一种胜利,我对自己这么说着。刚转过身,眼前的情景让我顿时停住了脚,张开嘴,也忘了发出声音来。等我终于喊出“住手!”的时候,牙牙已经冲到了面前,将那个男人一拳打翻在地上。牙牙没有听我的话,扑上去就咬人。我冲上去使劲拽他,在口里大声喊他住手。牙牙的胳膊几乎把我整个人都甩起来。我的余光瞥到,刚才的那几个戴黑墨镜的男人都跳了起来。我一咬牙掐住了牙牙的脖子把他从男人身上推开,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抽得较真,连我自己的手都疼了。 泼了我咖啡的男人侧过头去,咯出一口血来。缓过神来,男人的脸都气得扭曲了。他抬起眼狠狠地盯着牙牙,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抹了一把从鼻子里涌出来的血,“行啊,能耐啊。” “滚!”我对牙牙吼道。 那一巴掌把牙牙打傻了。 牙牙愣看着我。我把他推开,上前扶那个被打倒在地上的男人。“袁亚……”牙牙被推到了一边,委屈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没有理睬他。男人粗暴地打开我的手。我听到身后,牙牙跑出了咖啡厅的声音。回头望过去的时候,牙牙已经不见了影子。 “老板,要追么?”一个西装男俯身问道。 “他只是个没脑子的宠物,请胡先生不要计较。”我把腰弯到了九十度,低着头向那个男人道歉。但是我知道,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这样的人,如果要弄死牙牙,也只是喝一杯茶的功夫。 男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恶狠狠地朝我的脸啐了口唾沫。 我知道,没有地位的人活着,注定要面对各种无法抵抗的强权。我第一次动了真格打了牙牙,在他站出来保护我的时候。我能想到现在的牙牙心里有多委屈。但我感谢他气得跑出了咖啡厅,这样,他才没有看到我跪在店堂的中间抽自己巴掌的场景。 有时候,能忍也是一种胜利。我这么对自己说。现在的我还一无所有,只有这星点的尊严,可以换来男人丑恶的一笑。牙牙和我,都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对方而已。因为只有牙牙,我不想让人碰。 ------------ 第六章 初吻 更新时间:2013-02-25 咖啡厅里,人们看着我被羞辱,没有人敢阻拦,也没有人敢报警。不多时,店里的人大多都悄悄地离开了。 女友轻声地为我求情,反而被那个姓胡的男人训斥了。一直折腾了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跌跌撞撞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天已经墨黑了。我冒着雨,急匆匆地赶回了家,飞跑上四楼,却愣在了楼梯口。 楼道里空空如也。牙牙没有等在家门口。 牙牙没有家里的钥匙,进不了屋,却也没有在这里等着我。我觉得脑袋里嗡嗡响,甩了一下手,转身往楼下跑。 雨还在延绵不绝地下着。把路灯染成了灰黄的颜色,在地上的水塘里映出了昏暗的光晕。我都忘了先回家拿把伞,直接跑了出去,一路踩着水塘,衣服和裤子湿哒哒的粘在身上。 在这样的雨天,牙牙会去哪里,我根本就想不到。只是一路飞跑着,在我们平时散步的路线上叫着他的名字。我把我们散步的路跑遍了,也没有看到牙牙的影子。绕了一圈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开始不知所措了。 牙牙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一直很放心地把牙牙放在身边,因为知道他哪儿也去不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只能是我的牙牙――当我看到空空如也的楼道时,这个想法已经自行瓦解了。 甚至于,我觉得那么自信地以为牙牙会在门口等我,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像个白痴。 在牙牙出现之前,我习惯着一个人的生活。偶尔会有女人上我家来,离开的时候,把我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我却依然嫌女人多管闲事。这样的我,现在却习惯着牙牙给我添的各种各样的麻烦,像一个单亲爸爸一样照顾着他的生活。 我爱看牙牙用家里最大的那个碗盛着面,用筷子卷着大口大口塞进嘴里,吃个底朝天以后,推到我的面前,笑嘻嘻地一抹嘴,要我再来一碗。 我怀念牙牙刚来家里的时候,我教他叠衣服的情形,我告诉他,随便叠出个样子就行,他却每次都一件一件认认真真地叠成豆腐干的样子,小心地放到衣橱里。 牙牙缠着我的时候,我喜欢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看他焦急地想各种各样的办法吸引我。 我管他叫傻大个,后来又缩减成了一个“傻”字,看他拼命在我手心里写“我不傻”,写到一半我就故意地把手抽走,惹得他心急如焚。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但是不妨承认,我希望牙牙能和我一起生活。不是什么“我离不开他”“不能没有他”这样强烈的感情。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我们在一起,这件事很对味儿。这间屋子里若是少了牙牙,我的生活便缺了一块。 我在家门口顿了顿,抹了一把淌在脸上的雨水,又迈开步子,换了条路线,寻找着牙牙。我钻进小区里种得密密麻麻的树丛,一路跑着,鞋子好几次陷进了泥里,从我脚上掉了下来。我怅然若失地召唤着他的名字,但是一次次失望而归。 牙牙或许在避着我。因为他是只大猫,有灵敏的耳朵和嗅觉。而我只有被雨水模糊的眼睛,被苦涩噎住的喉咙。牙牙或许对我的无情已经心灰意冷,从此一去不回。 脚力到得了的地方,我都跑遍了。如果声音可以留下痕迹,现在,一定漫天都密布着牙牙的名字。牙牙却再也没有出现。 我一屁股坐到了积了水的地上,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头发。 牙牙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如果他对我失望了,再次回到独自生活的状态,对他而言不是难事。而那时候,他也已经不是牙牙了。因为“牙牙”这个名字,只是我强行塞给他的,人类的痕迹。 独自靠着两条腿奔走着,除了大喊什么也做不到,这样的无助感,让我觉得自己窝囊极了。已经是深夜了,街上只有我一个人,浑身湿透着坐在路中间,像一坨被丢弃了的垃圾。呆坐了一会儿,我起了身,朝着自家的屋子走去。准备等明天天一亮,就再出去找。 将钥匙塞进锁眼,我的心里又苦涩起来。被牙牙的暴力迎接,已经成了习惯。那时的我只是每天理所当然地接受这洗礼,根本没想到有一天,竟会觉得这是一种幸福。 缓缓打开门,黑洞洞的一片,没有牙牙金色的眼睛。 我垂着头进了门,门一关就坐在了地上,坐在了门口的一堆鞋子里。衣服贴着身体,冷得要命,或许是受了情绪的影响,身体开始不住地发抖。我伸手,把沾满了淤泥的鞋从脚上拔下来,扔在了一边。费力地站起身,走进了客厅里。地板也很凉。 走进了客厅,我却站住了脚。 餐桌下面的那一团黑色里,隐隐亮着两团金色的光,跟随者我的步伐,变换着角度。 “牙牙……”我试探地叫了一声,没等他回答就往餐桌底下冲了过去。“梆”的一声,脑袋重重地撞到了餐桌脚上,把我疼得呲牙咧嘴,打了个寒噤。我捂着那个生疼的疙瘩,向桌子下面伸进手去。摸到了牙牙硬硬的头发。 那个真的是牙牙。 牙牙还没有作出反应,我就钻进桌子底下,一把将他抱住了。牙牙的身体很温暖。我隔着湿透的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忽然触碰到,反而让我不住地打颤。 “袁亚。”牙牙轻轻叫了我的名字,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牙牙,我错了……”我紧紧抱着他。 牙牙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我的脸颊,额头,鼻子,舔到了嘴唇的时候,我抱着他的脖子,将嘴贴在了他的嘴上。 没有为什么,只是那一时那一刻,除了那样,没有办法表达我的情感。 ------------ 第七章 也许这也叫暧昧 更新时间:2013-02-26 和牙牙接吻的感觉很奇妙。牙牙的舌头和我的一样,很柔软。但是我还能舔到牙牙嘴里,猫一样的小尖牙。牙牙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愣愣地看着我。我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像对待处`女一样,耐心地教他应该怎么做。牙牙渐渐回应我的时候,我自己突然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做出这种举动。我苦笑了一声,放开了手。 “傻,出来换衣服。”我说道。但是牙牙犟着不肯动。 我知道他还有些生我的气,因为我打了他。而且他的浑身都湿了,现在的心情肯定糟糕得很。我不再说什么,生拉硬扯地将他上身的衣服扯下来,团成一团揉他的头发,帮他揉去些水。敏感的耳朵被我碰到,牙牙往后面缩了缩。 我也脱下了自己的上衣,扔在地上,到房间拿了两件干净的衣服,蹲下`身,半身挤进那个拥挤的桌底,硬是帮他套上了衣服。牙牙没有反抗,也不配合我。垂着那双黑暗里幽幽发着光的眼睛,不来看我。 牙牙不肯出来,我索性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坐在了桌子的外面。我们两个只是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黑夜变得沉重起来,好像压着我的肩。 时间一久,牙牙耐不住了,偷眼看看我。可爱的牙牙或许不知道,他幽幽发光的眼睛会揭穿他。 “傻,我要变成一个有钱人。” 我开口了,抬眼看着牙牙。 牙牙也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我再也不要像垃圾一样被人踩在脚下面。我要从今天开始不择手段地努力赚钱,然后等哪一天,累了,不想干了,我们就搬到哪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去消磨下半辈子,怎么样?” 出乎我的意料,听着我的豪言壮志,牙牙却垂下了眼。 “怎么了?”我楞看着他几秒钟,无奈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还在生气?” 牙牙不说话。 “是因为我打你了?” 牙牙摇了摇头。 “因为我没有马上追出来找你?” 牙牙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还在生气?” 牙牙抬起眼看着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把手心伸给他,想让他把想法写下来。能想得到的理由,我都问了。不是因为这些原因,但牙牙还在为了什么事闹别扭。 其实我明白,我至今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牙牙的想法。牙牙写字,只表达了最简单的感觉,这个好吃,那个不喜欢。但是牙牙的内心世界却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些我原也知道,却无奈。牙牙能表达的东西还很有限。 牙牙默默地看着我的手心,一时间,声音好像被黑夜吸走了似的,只留下冰冷的寂静。牙牙忽然从桌子底下扑到我身上。他的个子很大,我被他的胸口撞到,直接倒到了地上。 “牙牙……” 对于这样的突袭,我早已经习惯了。但是现在的牙牙和平时却不一样。 那一夜,牙牙抱着我很久,却始终没能在我手心写一个字。 冲了个热水澡,准备睡觉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我瞥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是她打来的。 接起电话来,是一阵沉默。 “什么事?”我问了一句。 “……你一定在恨我吧。”她的声音听上去倒比我凄惨些。我轻笑了一声,还没有说话,她又接着说了,声音有些颤抖,“我很害怕……很怕那个男人……怕一天到晚跟着他的那些人……” 我愣了一下,没有插嘴,静静地听她说。 “我以为你会……可是……”她的声音轻了下去,“你那么干脆就答应了……袁亚,我们真的是……” “第一次和他上床的时候,你就这么怕他么?”我平静地问道。 她突然没了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便抽泣起来。我听她哭了很久,毫无预兆地,她挂掉了电话。 我关掉了手机,回过头的时候,看到牙牙金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我。他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了捂暖了的那一块被子,让我睡进去。 那家伙,谁同意和他睡一条被子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淋了雨的关系,我有些小感冒,嗓子哑了。牙牙却没什么事。 我以为我会被老板辞退,因为得罪了客户的事。结果回到公司却发现,似乎昨天发生的事还没有人知道。 我已经决定了,等三年的合同期一到,就离开这个毫无发展前途的地方。曾经得过且过的我开始寻思,要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抽空多学点东西。等到离开了现在的公司,就自立门户。就像我向牙牙承诺的那样,我要在底层挣扎,直到有一天,被人踩踏的时候,有还击的余力。为了牙牙,也为了我自己。 不仅是我,牙牙也在努力。 牙牙不爱看儿童动画。以前总是在我快回家的时候才拿出来,盘着腿坐在床上看,尾巴却心不在焉地甩来甩去,时不时偷眼往我这边瞅。这几天,牙牙却变得专心致志起来。我的桌上也经常能看到牙牙写得歪歪扭扭的大字。 “傻,‘我’的上头有个点。”我将他用来写字的纸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每天下班帮他检查成了我的习惯。不用他开口,我们也有这样的默契。 牙牙趴在床上,手撑着下巴,歪嘴朝我邪邪地笑了一下。 “又是存心的?!” 牙牙动了动耳朵,尾巴尖得意地左右晃了晃。 渴望将心里的所想表达给对方听,不是用肢体,而是用语言。这是最像人类的传达方式。这么多天,牙牙显出了以往从没有过的耐心,认真地学着写字。看着他,我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俯下`身想奖励他一个吻。嘴还没凑上去,牙牙就很迅速地往我嘴里舔了一下,舔到了牙齿。 我看着他,突发奇想地问道,“傻,能让我摸摸你的牙么?”牙牙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睛,就把嘴张开了。我轻轻地摸了摸牙牙的小尖牙。那真的是能撕裂猎物的,又尖又细的牙齿,同我的犬齿不同。 “会咬到自己么?”我把手收了回来。 牙牙认真地摇了摇头。 现在再来问牙牙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奇怪。我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脸孔,注意到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过的事。 比如,牙牙的面颊上有很细小的白色的绒毛,就像个小婴儿一样。 那时的我,突然对牙牙产生了一种近乎爱恋的情感。 ------------ 第八章 再吻 更新时间:2013-02-27 那个夜晚,找不到牙牙的我沮丧地回到家,却意外地发现牙牙已经到了家里。后来才看到,阳台的窗大开着,雨水将阳台的地上都打湿了。牙牙竟攀着房子的边缘,爬到了四楼。现在想起来,即使是牙牙这样爬惯了树的大猫,这样做也太危险了。想起来让我既恼火又后怕,他就不会直接去楼道乖乖等着么? 我将家里的备用钥匙找出来给了牙牙。牙牙拿到了钥匙很高兴。找东找西找了根细线,将钥匙挂在了脖子上。 “线很容易断的,而且脖子要勒痛的傻。”我伸手想将他的钥匙摘下来,他护住钥匙往后躲。我有些无奈,“放在口袋里不就好了?” 牙牙还是摇头。 “担心弄丢了?”我问道。牙牙点了点头。我只好也翻箱倒柜,半天,找到一条项链来。项链是大学时候的女朋友送的,留着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放在那里不碍事而已。我将项链坠子摘了下来,让牙牙把钥匙串上去。钥匙原本很厚重,戴在牙牙的脖子上,倒也像什么非主流的饰品。我倒退了两步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笑出来,“很合适嘛,就这么戴着吧!” 牙牙睡觉的时候时不时会被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搁到,即使这样他也不肯把钥匙拿下来。 很快就要进入夏季了,梅雨不断,牙牙不得不一直呆在家里。终于等到难得的晴天,我决定骑着自行车,载着牙牙一起去超市,帮家里屯些粮。我帮牙牙戴上了鸭舌帽,把他的两只耳朵藏到了帽子里。尾巴也好好地卷到了裤子里面。我一直嘲笑他,说尾巴藏在屁股后面,像是拉了坨屎一样。 说实在的,虽然大二以后就没再碰过那辆破车,我对自己的车技也还是很有自信的。牙牙却好像并不认同。他怀疑地研究着那只有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捏捏轮胎,转转车头。我令他坐在我的身后,他过于高大,脚没处搁。他只能将两条腿呈个八字,腾空抬着。我对着身后丢下一句,“坐稳了啊”就往前一蹬。车的起步不免摇晃,何况身后载着个大个子。牙牙被一晃就慌了神,在后面使劲掐我的腰。掐着了我的痒穴,我人一晃,车就跟着晃,牙牙就更惊恐了。他把两只脚踩到地上,试图借着摩擦力让车停下来。我有些无奈,略微回头对他说,“傻,相信我嘛,摔不死你。” 牙牙听了我的话,迟疑着又把脚离开了地面,紧张地抓着我腰上的衣服。这么骑了一阵,车还有些晃,却终于让他相信,倒不下来了。 潮湿的空气迎面吹着我们的面颊。牙牙松开了一只抓着我衣服的手,在我的背脊上一道道地比划着。 “你……” 我在心里默念着牙牙在我背上写的字。 “才……傻……” 居然说我才傻,这个小混蛋。我突然加速,同时摇摆着车头,那小子果然被吓了一跳,又一把抓住我。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傻,我跟你讲个笑话。”我减慢了速度,“说是很多动物一起出海去一个地方。路上,他们遇到了风浪。他们商量着,要扔几个动物下去,船就沉不了了。那扔谁呢?他们就想,大家轮流讲笑话,有一个不笑的话,这个说笑话的就扔海里去。”我知道牙牙一定饶有兴致地听着,所以也自顾自地讲着,“然后很能说笑的猴子就讲了一个,所有的动物都笑了,只有猪面无表情。猴子就被扔到海里了。接着老鼠讲了一个,也是猪没笑,老鼠也嘎嘣儿了。然后轮到兔子了。兔子很害羞,支支吾吾讲了一个,冷场了。突然!猪他笑了!大家觉得猪听冷笑话听笑了很好笑,所以也跟着都笑了。小兔子就不用被扔了。你可知道猪为什么笑了?” 牙牙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摇了摇头。 “猪说,‘我觉得猴子的那个笑话挺好笑的!’” 牙牙愣了一秒,突然使劲笑起来。他抱着我的腰,笑得前合后仰,害的我整个人跟着他摇晃,车也跟着晃起来。这么一晃,他好像觉得更有意思了,停不下来地笑着。我们的车终于失去了平衡,我不得不按了刹车,伸出一脚来支住,车才没倒下。 “好了好了。”我回头摸了摸牙牙的脑袋,牙牙很习惯地舔了舔`我伸过来的手臂,眼里亮晶晶的全是笑容。 我们的身边,一辆辆摩托,助动车呼啸而过。 要说为什么我停顿了动作,是因为看着牙牙的时候,我觉得不该热的地方一阵发热。 “走喽!”我回过身去,使劲一蹬车,耳边的风复又呼呼地拂过。 从超市回来的时候,牙牙的左右手拿满了东西。刹车时他很喜欢拿两只脚底板蹭着地上,然后在车完全停下来的时候装作刹不住车的样子,存心撞我一下。我说,“傻,坐稳了,稍微往旁边侧一点。”他疑问地看着我,我说,“好把你一脚踹下去。” 牙牙一跃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震落了帽子,他抖了抖耳朵,拎着塑料袋的手伸到身后,把尾巴从裤子的洞里拉了出来。我把自行车推进车库的那会儿,他试着用脚勾起掉在地上的帽子,然后用手接住,忙了半天都没有成功,帽子倒是被蹂躏得一塌糊涂。 “走,回去做饭吃!”我撞了他一下,接过他手里的一个袋子。他腾出一个手来,弯腰捡起了脏兮兮的帽子。 那一天和牙牙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争来抢去。我又拿出了和哥哥抢饭吃的时候练出的筷功,欺负不太会用筷子的牙牙。到后来,牙牙捧着碗满屋子躲我的筷子,用手将里面的肉先挑出来,一边跑一边塞进嘴里。然后得意地将只有白饭的碗凑到我面前。我便把事先准备好的姜片塞到他饭底下,看他一脸上了当的表情。 睡觉前,我说,来,屁股给擦一个。然后我们便用热毛巾互相擦脸,隔着毛巾趁机捏对方的鼻子,嬉闹成一团。 擦完脸,刷完牙,我们便脱了上衣,换上裤衩睡觉。天将热未热,我们都换上了薄被子。那天半夜我觉得有点难受,迷糊中醒来,发现牙牙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我的薄被子里,热乎乎的手臂将我整个环住。这个时候就直想偷笑,牙牙果然是只猫,连偷着钻被子的习惯都保留着。我抬脚就踹他,想将他踹回自己的被子。被忽然踢了的牙牙懵懵懂懂地眨眨眼睛,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睡觉。我又好气又好笑,捂着他的鼻子和嘴巴,把他憋到不能装睡,扑哧一声笑出来,舔了舔`我的手心。 牙牙温热的舌头,舔在手心的触感湿乎乎的。他像平时那样搂住我,舔着舔着舔上了我的脸。鼻子里的热气也一阵阵跑到我的脸上。我们的身体完全贴在一起,他的身体很热,很硬。那触感在我的心上拨了一下弦,我头脑空白了一刻,突然抱住牙牙,就把嘴贴到了他的嘴上,使劲地吻着他。 牙牙愣了一刻,就像我上次教他的那样张开嘴。我们的舌头忘我地交缠在一起,拥抱着在床上翻滚着。 我吻得气急,下意识把手探进了他的睡衣里,摸到了他健壮的腰。那手感让我突然清醒,使劲把牙牙推开了。 我的下面已经硬了。我有点头晕目眩,坐起来使劲揉了把额头。平定了呼吸,装作没事似的走到阳台抽烟。牙牙有些莫名,走过来敲了敲阳台门。我没有回头,说,“睡觉去。” 只抽了几口,我就把烟按灭了。心里有些烦乱,踌躇着又点燃了一支。 我不住地想着,我这混蛋,是不是肾上腺素没处发泄,才会对牙牙做这种事。 脏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脏了我的牙牙。 ------------ 第九章 有时生活注定矛盾 更新时间:2013-03-01 我说过,我要不择手段地寻找机会,这不包括出卖我的牙牙。 初秋的一天早上,因为一场车祸,让我坐的公交在路上堵了十足半个小时。我的电脑里还放着今天准备展示的销售计划,新的销售经理一早上就要听我的解说,我却坐在该死的闷热的车里,半天只挪动一寸。接近上班时间,销售经理亲自打了个电话给我,问我在哪儿。我只能道歉,说最多不过半个小时就能到了。会议因此推迟了半个小时。 三个月以前刚调来公司的这名女性,让我对这个死气沉沉的公司又燃起了些许的希望。我们的公司说小也不小,几百来号人,做到六十分的,和一百分的拿着同样的薪水。谁都自扫门前雪,谁都不想拿出些干劲来。开着兰博基尼上班的女人,从头到脚都很精致。半年以前,她来到我们公司以后,改变了销售部的一切。她用竞标的方式刺激我们拿出新的方案,将每个月的考量缩减到了每个星期,曾经一拖就是一个月的事在五个工作日内就能解决了。她的做事风格渗透到了整个部门,结果,我们部的业绩在公司里创了新高。也因为这个,我开始考虑,三年的合同期到了以后,究竟要不要离开。 一到公司,我就赶到了会议室,经理和其他几个同事已经等在那里了。我把电脑连上了投影仪,匆匆开机。 电脑桌面被投影到显示幕上的时候,我傻眼了。整块白色的幕上映着的是牙牙赤`裸着上半身,侧卧着的样子。牙牙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镜头,窗口的阳光落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泛着健康的光亮。牙牙坚实的肌肉线条美得无懈可击,有些慵懒地舒展着身体,浑身散发着一股诱惑的气息。这是牙牙在晒太阳的时候,我突然叫他的名字,帮他拍下的照,定格了那一刻的诱惑。 看到那个桌面,我就知道我又被牙牙这臭小子耍了。我以前曾因为好玩,给牙牙看电脑的桌面是能换的,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心里暗暗地满足。结果,那小子有一次趁我不注意,将我的电脑桌面换成了卡通熊,等我来了公司才发现。还被同事围观了。这下倒好,他把自己的照片放上来了。这小子估计现在还在家里偷笑吧。 我愣了一下,感觉到下面的人一片安静,便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准备好了的展示文件,挡掉了那个美得掉渣的桌面。 展示进行得很顺利。我对自己的计划信心十足,也看到徐经理在投入地听着,默默地点头。我知道,这次的计划如果成功了,对我而言是难能可贵的升职机会。 那天午休的时候,碰到了徐经理。她问我介不介意陪她去楼下的餐厅吃个午饭,我点头了。席间,我们谈起了我的销售计划。她说很有可行性,并为我指出了需要修正的地方。 眼前的女人妆很精致,眉眼间的神色却透露着她的年龄。三十来岁的女人没有十几岁的清纯,没有二十几岁的阳光,却有属于三十岁的风韵。 饭后,她建议来杯咖啡。坐着等服务生收餐具的时候,我帮她点了支烟。她问道,“今天你电脑上面的那个男孩,是你的宠物?” “不是。” 徐经理抬眼看了我一眼,嘴角泛着可亲的笑意,“我在想,我们公司还需要一个形象宣传的模特,请那个男孩来怎么样?他的形象很满足我们公司现在在推出的产品形象。” “他的脾气很奇怪,很难合作。到时候怕会给徐经理带来麻烦。” 第一个跳进我脑里的想法,不是要不要接受,而是如何拒绝。 “叫我静姐就行了。”她笑了笑,“我们主要是靠平面广告来宣传,和性格无关吧。怎么样,能借么?” 麻烦大了。那个傻大个这下给我惹麻烦了,我这么想着。要再三地拒绝上司的亲口请求,让我感到为难。迟疑了一会儿,我答应静姐,让她和牙牙见个面。我想,亲眼见到牙牙,应该能打消了她的念头。牙牙并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或者说,不管牙牙适不适合,我都不想他和外界有太多的接触。 我说,牙牙不习惯出远门,也没法去人多的地方,所以最好麻烦她到离我家近一点的地方见面。我想用这个来暗示她,牙牙很难同别人相处。她的脸上笑容依旧,并没有接下我的暗示。 见面定在了这个周末。即使不希望牙牙被相中,出于礼貌,我仍然需要把牙牙打扮得得体些。周六,我特地带牙牙去理了发。回到家,仔细帮他剃干净了胡子,穿戴整齐。牙牙任由着我忙里忙外。直到傍晚,我也换了件衣服,同他出了门。 我什么也没关照牙牙,只说,那个阿姨想和牙牙一起玩。 静姐准时来了。我站起了身,同她握了握手。牙牙愣坐着,盯着她瞧。静姐将手袋搁在了身边,坐在了面对着窗的位置,我和牙牙在她的两边。她悠然地点了杯咖啡,目光便落在了牙牙脸上。她的指尖伸向了牙牙,轻轻拈起他的下巴。 “是……人和什么动物的育种?” “猫。” 牙牙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是个哑巴?真可惜。”静姐左右细细端详了他一阵,指尖又挪到了牙牙的手臂上,感觉着牙牙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还不是很听的懂人话,交流起来也很不方便。”我说道。 牙牙不信任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女人。静姐沉吟着没有说话,一时间餐桌上的氛围有些僵硬。所幸,先前帮牙牙点的热牛奶送来了。牙牙凑上来闻了闻冒着热气的杯子,没有动,只抬眼看看我。我知道牙牙是小猫舌头,很怕烫。平时我会再要一个杯子,帮他来回倒着,牛奶就冷得快一些。我却不想在静姐面前暴露如此私人的一面,所以装作没有注意到牙牙的眼神。 “我已经联系过模特公司了,模特的事不用愁了。”静姐说。 我愣了愣。静姐伸出一支纤长的手指,对我做了“1”的姿势。 “我就直说吧,我出一万一个月,让你的宠物陪我,怎么样?”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难以言喻。 “或许是一个月,也或许会久些。看我的心情。”静姐的脸上带着三十岁女人特有的妩媚,“他还是个处男吧。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把该教的东西都教会他。”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着愤怒。她想包养的不是我,我却有种受到了羞辱的感觉。我想,人愤怒的时候,身上一定有一股特殊的气息。因为刚才还心不在焉的牙牙突然回过头来,不安地看着我。他或许是闻到了我身上的怒火。 我静静地看着她,使劲捏着拳头压抑着自己。半天,终于平静了呼吸。我说,“牙牙不是宠物,我没有权利卖了他。” 静姐笑了。我不知道她的一笑包含着多少不屑。 “你要多少?” “牙牙是不能卖的。”我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不是很可怕,静姐却愣了一下。 “谈判失败。”静姐将手伸向了手袋,却没有起身,“对了,那计划你暂时不用改了,等你有了更好的创意,记得再来联系我。” 那句话和愤怒一起涌上了心头,说得我的脑袋嗡嗡响。静姐有些戏谑地看着我。我知道,对于开着兰博基尼来上班的静姐而言,工作不是为了生计,只是因为生活空虚了。她很清楚,如果计划成功了,对我而言是一次升迁的机会。将工作和私人生活混为一谈原本就不可理喻。我在心里想着,该如何说服面前这个女人,身边的牙牙却腾地站了起来。牙牙的动作很大,差点打翻了牛奶。他的动静把我和静姐都吓了一跳。牙牙一把抓起我的手臂就往座位外面拖。牙牙使出的全力我自然拗不过他,被他一下拖出了座位。 ------------ 第十章 谁说这不是爱 更新时间:2013-03-02 我正在考虑着怎么说服静姐,牙牙倏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把我一把拽了起来。 我惊道,“喂!牙牙!你干什么啊!” 牙牙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我往餐馆外面拖,我感觉手臂要被他扯下来了。 我停不下来,只能喊,“牙牙!牙牙停下来!” 我们的动静吸引了整个餐厅的目光。静姐当时就愣住了。 因我扯住了餐桌,牙牙就把手绕到我的腹部。我只觉得身体一震,被他整个扛到了肩上。 “臭猫!快把我放下来!” 我也管不了现在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在空中蹬着腿,捶着牙牙的背。整个人悬空着,只有腹部搁在牙牙的肩和手臂上。牙牙不理睬我,大步流星地扛着我闯出了餐厅,往家的方向快步走着。 牙牙扛着我走到了半途,我放弃了挣扎。垂着脑袋,感觉脑子沉沉的快搅成了一团。认输地说,“牙牙,放我下来……听话……” 牙牙的拗脾气却不知怎么的上来了,一气将我扛回了家,扛上了四楼。走进楼道的时候我的脑袋还撞到了墙上,牙牙这个傻货毫无知觉。他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摘下来,学着我的样子扭开了保险锁,第一次用钥匙开了门。 直到进了门,我的双脚才得以落地。我揉着被撞疼的脑袋,抬起脸来,看着牙牙。牙牙也直直回视我。 我心说他这样也太理直气壮了,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跟静姐去交代了。不爽地说,“事情都被你搅得一团乱了,你说怎么办吧。” 半天,喘息平定了的牙牙捏起我的手,把我的手心展开了。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做这些。 牙牙伸出食指,在我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亚亚我爱你。 牙牙的指尖挠得我痒痒的,幼稚的字体不着痕迹地在我的手心掀起了波澜。我感觉到牙牙看着我,等我的回答。 我着实没想到牙牙说出这么酸溜溜的话来,愣了半天,笑了一声,“真是的,现在的动画片把孩子都教坏了。” 一时感动又有点尴尬,只好问,“那天,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那天,那个雨夜,牙牙好像有很多很多话要讲,却抱着我一言不发。 牙牙点点头。 我踹他一脚,“这三个字学了这么久?” 牙牙又在我的手心比划起来。 因为亚亚从来没对我说过。 那句话把我噎住了。牙牙所能理解的话,都是从我这边学过去的。我这才意识到,那个夜晚,牙牙或许并不是不知道怎么写这些字,而是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他。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我们俩在一起,这件事很对味儿。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生活方式,不需要太多的思考,也不需要用言语来描述这种感觉。 爱有很多种表达方式,不一定是要用言语。 牙牙见我不说话,又在我的手心里画起来。 我会坚持到比亚亚晚死,所以亚亚不要怕一个人。 真是……让我哭笑不得。难不成牙牙以为刚才那个大姐是我的女朋友?还是说,其实牙牙明净的眼里,早就把我的空虚看得一干二净。但是牙牙你可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一样了。 牙牙严肃地看着我,尾巴尖打成了一个小圈。我刚想开口,牙牙猛地抱住我,用吻堵住了我的话。他很用力,迫使我的嘴也张开了,感觉到他有力的舌头舔到了我的喉间。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下意识扯住他的衣服。扯了一下扯不动,也不想扯了,就顺势攀上来抱住他的脖子。心里不禁想着――妈了个什么的,踮脚和人接吻的感觉真不怎么样。 吻很长,很浓厚。牙牙激动的时候小尖牙会啃到我的嘴唇。我俩站在门口不停地亲吻,好像要把认识那么久没吻的都补回来。等我睁开眼,看见牙牙浅金色的眼睛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注视着我,毛茸茸的黑尾巴不知何时勾在了我的腰上。 “我给她打电话道歉,”我对牙牙说,“为了补偿我,今晚换你来做饭。” 牙牙迟疑着挠了挠头。 “我会教你的,做的不好的话明天还是你做。”我笑嘻嘻地将他推到厨房里,把围兜给他套上。牙牙拼命摇着头,躲我塞给他的锅子。 “不肯做就把那块老姜啃下去。不带吞的!” 牙牙看了看那块姜,一脸委屈地接过了锅子。看着他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牙牙也泛起了笑意,凑上来舔`我的脸。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一直这样和牙牙在一起,才是最开心的。 ------------ 第十一章 结局 更新时间:2013-03-03 回到公司以后,我的那份计划果然被否决了。一怒之下,我将计划改编了一下,发给了公司的竞争对手,一家很有发展潜力的外企。现在,我已经是那家公司的销售主管。原本公司的客户也被我带走一批。自立门户的事需要胆识,也需要厚积薄发。为了我和牙牙的生活,我为自己的工作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正一步一步地走着。 那一年的圣诞夜,我和牙牙各自都走出了那一步。我一直觉得,和牙牙之间发生些什么,对牙牙的纯洁都是邪恶的玷污。但真的发生的时候又是那么的自然。 圣诞夜我给牙牙做了顿好吃的,晚上两个人像平时一样靠在床上看电视。因为饭后散步的时候,牙牙看到满街霓虹彩灯,还有圣诞老人送给他一个小钥匙扣,导致他回家了还有点兴奋。在我旁边动个不停,尾巴不住挠我的腿。 房里的灯关着,电视里放的是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窗外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光透进房间,映在窗帘上。 他看不懂电影里的笑话,老是在我肚子上写字,写着写着就来抠我肚脐。要是不理他,就凑上来亲我的脸。我被他动的烦了,踹了两脚没反应,就皱起眉头,用准备揍人的凶狠目光瞪他。 于是他就捧着我的脸亲了上来。 我僵了片刻。但那天心情好,气氛也好。便也闭上了眼,认输地与他亲吻在一起。 那是我们第三次接吻。自从静姐的事以后,我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关系。我想跟他跨出这一步,但又怕跟他跨出这一步。牙牙的主动将我的动摇击垮了,有力的臂膀把我的心推向了他这边。 我们越吻越深,不知不觉就变了味道。电视里还在放电影,用这个做我们的背景音,不知为何很有趣。他受天性的驱使,在我的身上摸索。我让他握住我的那玩意儿,我也握住他的。 然后牙牙的第一次就献给了我的右手。 那一晚最的失策是,一开始我想做上面的那一方。虽然我早就知道牙牙的力气惊人地大,但没想到他疼起来能有这种爆发力,一下就把我从床上甩到墙上,然后再惊恐地凑过来看半死不活的我。 那时的我只觉得――腿间的东西没有被他甩断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那之后我只能断了念,让他在上面。 那一晚第二失策的是,我们家没个能润滑的东西。硬塞了几次不行,我本来想算了,看牙牙期待得不得了,只能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披个羽绒服去楼下便利店买润滑剂。我一个人去也就算了,牙牙居然还跟个猫皮膏药一样粘着我一块儿下楼。结果两个大男人在一个美好的节日里披星戴月地双双下楼买润滑剂,被店员用一种很敬畏的目光目送出了商店。 那绝不是个美好的夜晚。牙牙的东西太大,疼了我好几天。接着连着好几个月,每次做都疼个半死。第二天还会肿起来。直到后来才渐渐地好转。 即便是这样,我也出乎自己意料地没后悔。我不知道男人之间的做`爱,快感来源于何处。但是感觉到身体的深处和牙牙紧紧相连着,每动一次,存在的感觉就愈发强烈,这就是牙牙给我带来的快感。 我想我爱他。这一回,我大概真的能终结漂泊不定的感情生活了吧。 【完】 ------------ 番外 (上) 更新时间:2013-03-04 又是一年夏天,阳光把阳台烤得滚烫,正午的时候,赤着脚都没法踏上去。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一只皮厚肉粗头脑单纯的大猫闯入了我的生活,从此定居了下来。记得那时候,我家里还没装空调,中午的时候,牙牙就蔫了似的贴着墙趴在地板上,时不时打开冰箱吹个凉。工作以后,攒了些钱,终于为家里添了个空调。我怎么会想到,我装的这不是空调,是麻烦。因为大夏天的,蔫了的猫是不会惹麻烦的。但是呆在空调房里的牙牙精神十足,能想出各种各样古怪的方式表达他的惬意。 今年夏天和往年一样炎热难耐。我们家里通向阳台的门,装的是落地的玻璃移门。前几天刚和牙牙一起擦得透亮透亮的。开了空调,我便走过去准备关上移门,却看见我们家里的平底锅被孤零零地搁在阳台上,在太阳里猛晒着,都快冒出气来了。我有些奇怪,走到阳台看了看,那的确是我家的锅子。 “傻,这你放的?” 牙牙正窝在空调的风最足的位置,闻声抬起头,见我拿着那个锅子,便兴奋了。他一跃而起,跑到厨房。我听到了冰箱的门开了又关,牙牙手里捏着个鸡蛋,一脸兴奋地往阳台小跑着过来。 我以为牙牙知道的,落地的玻璃移门被移到了左边,右边是空着的。但牙牙显然不知道。 我隔着玻璃移门,看到牙牙一脸的欣喜,丝毫不注意我渐渐惊异的表情,迈着大步直接撞上了关着的那一面玻璃。“嘭”的一声脆响,整面玻璃霎时开了花似的倾泻一地。牙牙吓得退后了好几步,微张着嘴看着一地的玻璃碎渣,身上也沾着不少。 突然来这么大的动静,把我也看愣了。我的手里还捏着那个晒得滚烫的平底锅,反应过来,丢下锅子就跑进房里,看看牙牙有没有什么地方被划破了。牙牙手里还捏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鸡蛋,呆呆地看着我上下检查。膝盖有些被撞红了,其他地方倒是一点伤也没有,牙牙这傻货果然皮厚肉粗。我看着他膝盖上的一小团粉粉的颜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得一发不可收拾。想想牙牙刚才还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往无前地朝玻璃门上撞的样子,就觉得沁人心脾地好笑。 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牙牙垂着手,垂着尾巴,耳朵也显得无精打采起来。 “好了好了,脱衣服,用胶带粘一粘,把玻璃都粘掉。”我说着,还止不住笑。牙牙有些郁闷地脱了衣服裤子。 “这两天记得别光脚走路啊,扎死你丫的。”我接过他的衣服,去门口帮他拿来拖鞋,丢在他面前。顺便带了把扫把,收拾遍地狼藉。一边在心里偷笑,叫你老是趁我不注意,一把把我裤子拉下来。叫你醒过来,还没刷牙就往我脸上蹭。报应了吧。 去年冬天的圣诞节,牙牙的第一次献给了我的右手。我想我不是个gay。至少diy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还是女人。但是看着牙牙微微蹙着眉,呼吸带动着厚实的胸`脯上下起伏的样子,忍不住觉得那样也很性`感,让人忍不住想吻他。 牙牙这货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很快,包括床上的活。他如此强的接受能力,同时也让我苦笑不已。他有一次对着一根香蕉认真地端详了很久,我看了他一会儿,不耐烦地说,你吃就吃,看个头啊。结果他拨开了香蕉,笑着伸到我的嘴边。看着牙牙天真的眼神,和带点邪恶笑容的嘴角,当时我的人生观世界观就彻底崩溃了。我瞪着他,狠狠地一口咬下去,牙齿和牙齿还“咯”地碰出一声响。牙牙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恐,皮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即使是这样,他的恶俗小玩笑还是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一边打扫着地上的碎玻璃,一边想着,这绝对是牙牙的报应。眼角瞥过去,却发现牙牙颇为沮丧,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看到他那样,我又有些心软了。我把扫帚搁在了墙角,走过去摸了摸牙牙的后背,“好了,不怪你,都怪我把门擦得太干净了。” 牙牙抱歉地看着我,我忍不住笑,接过他手中的生鸡蛋。 “怎么玩?打到锅里去看看会不会熟对吧?” 牙牙点点头。我跨过没有扫干净的玻璃碎屑跳到了阳台里,捡起那个晒得烫手的平底锅,见牙牙也跟出来了,便把鸡蛋递给他,“快点,烫死我了!” 牙牙磕了一下鸡蛋,把蛋壳小心地掰开来。一坨生鸡蛋滑进了锅里,透明的蛋清,底下霎时变白了。牙牙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捏着平底锅的边缘晃了晃,一半的蛋清都成了半固体,黏在锅底。 “呐,看到了?”我抬起头,牙牙在我的嘴唇上很快地啄了一下,脸上的阴影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 这家伙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我无奈地在心里嘀咕着,准备回房,牙牙已经先我一步回到客厅打扫起来。我们把门框上的碎玻璃拆了,请人来装了块新的。为了不再让牙牙看错,我特地买了些圣诞节用的彩喷回家,准备和牙牙在透明的玻璃门上发挥发挥。牙牙已经完全忘了犯了错的事,很高兴地捡了罐彩喷,挥手就在玻璃上喷起来。 “忙啥呢!”我走到他身边,看到牙牙画了两个连着的半圆形,像两个倒扣着的碗。牙牙也不看我,画完那两个半圆,在画的顶上写了个“牙”字。 “牙山?”我仰面看看牙牙的侧脸,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暖意。没有想到牙牙的心思挺细,还在想着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呢。我搭着牙牙的肩,柔声问他,“想老家了?找个时间回去一趟怎么样?” 牙牙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嗯?” 他一个手指指那两个半圆形,另一个手绕到背后在我屁股上摸来摸去,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不……是……牙……山…… 他不顾我石化了的表情,转过脸去,往“牙”字上添了两个猫耳朵,得意地望望我。我往他屁股上狠踹一脚,吼了一声,“滚吧!你这臭猫!” 牙牙尾巴翘得老高,笑嘻嘻捂着屁股往前躲,我追着他,两个人一路嬉闹着。他逃进了卧室里,我什么也没想就追进去,却被躲在墙后面的他一把抱住。他用力地拥着我,几乎把我抱得双脚离地。被他拥进怀里的一瞬间,我们的嘴紧紧贴在了一起,热吻起来。 牙牙知道我喜欢被他发狠地抱着,感觉他的胸口有力地一起一伏,直到吻完了他都没有松开手。 “……傻,我说认真的,我们要不要回一趟牙山?” 牙牙含着笑意点点头。我最不爽他这样的表情,明明是只大猫,还总是一脸宠溺地看着我。 我顿了顿,问道,“那什么时候去……?你比较喜欢什么时候的牙山?春天?” 牙牙摇摇头。 “秋天?” 牙牙还是摇摇头。 “……夏天?” 牙牙笑了,重重点头。 我皱了皱眉头,“夏天去不嫌热啊。” 牙牙摊开了我的手心。 他说,夏天有野草莓,还有你。 我突然反应过来,和牙牙的初遇也是夏天。那个夜晚,月亮很圆很明净。 “我不是在这儿么。” 嘴上这么说着,我的心里却毫无防备地被他暖了一下。想了想,我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做点三明治什么的,明天郊游去。” 牙牙的眼里浮现了温和的笑意,在我的手里写,鱼。 我抬手就往他脑袋上拍了一掌,“还好意思呢啊?!明明是猫,还不会吃鱼,每次要我帮你挑刺!” 牙牙傻乎乎地摸了摸脑袋,舔舔`我的额头。 想起来再去看的时候,被忘在了阳台的平底锅,里面的生鸡蛋几乎完全成了半固体。 ------------ 番外 (下) 更新时间:2013-03-05 那天晚上,我把拆了骨头的鱼肉裹着面粉炸成了鱼排,夹进了三明治里。牙牙整个晚上都很兴奋,隔一会儿就舔舔`我的脸。被我一脚踹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来惹我。我想,牙牙这么高兴不是因为他终于能回牙山了,而是因为他终于能吃炸鱼排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了,到牙山的时候中午还没到。 夏天的牙山漂亮得很低调,到处都开着五角星似的小花,星星点点连成延绵的殷红一片,夹杂着白的,蓝的,不知道名字的花,游走在树间。山里弥漫着一股曼妙的幽香。被高大的树木覆盖着的牙山上,竟感觉不到丝毫的炎热。渐渐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牙牙的脚步变慢了,开始左顾右盼。 这里是牙牙长大的地方,在这里,牙牙喝着清冽的泉水,吃着野果子和捉来的小动物,顶着钢线似的长发,赤身裸`体地在树间自由地狂奔。天大地大,都是牙牙可以肆意徜徉的地盘。但是牙牙的心里依旧很寂寞。他想和路人玩,却控制不好力气,把人弄得浑身是伤。渐渐地,没有人再来牙山。那时的牙牙,心里又该是何等失落呢。 牙山不高,不到半日我们就登上了山顶。这里的景致很朴实,空气却新鲜得很。身边的牙牙突然一蹬脚,窜上了一棵树。牙牙伸展着手脚,三两下爬上了树顶,身形很快淹没进了郁郁葱葱的枝叶间。 我仰头看着牙牙消失的地方,那里传来了牙牙的声音。 “袁――亚――”牙牙坐在山的制高点放声喊道。牙牙的声音穿透了整座牙山,传到了很远。牙山上的每一片叶子,每一颗尘土都在他的声音里震颤着。 我笑了笑,不由得把手在嘴边拢成了喇叭状,也对着树顶上使尽浑身的力气放声吼,“牙――牙――” 在这样空荡荡的山顶,毫无顾虑地放声大喊,每喘一口,新鲜得发甜的空气就涌进肺里,这样的感觉畅快淋漓,快乐得难以言喻。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着牙牙的名字,牙牙也在树顶上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一来一往,好像在古老的村落里,隔岸唱着山歌。漫山遍野都是牙牙浑厚的声音,还有风吹着花草,轻轻地互相摩擦。 不知多久,我喊累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喘着气纵声大笑起来。牙牙从树上爬了下来,整张脸都被喜悦的心情点亮了,眼里闪着光芒。他扑过来一把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朝着下山的路撒腿狂奔起来。我不得不把单肩背着的包拎在手里,才不至于一路颠簸着狠狠敲我的背。 他带着我跳过无数个溪涧,跨过无数个高高隆起的树根和小丘,风在我的耳边呼呼地响。他拉着我的手一头扎进了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黑洞洞地跑了一阵,出口却在一堆岩石的上方。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我就往上爬,跳出了山洞,他也不放开我,继续往上爬了一阵,爬上了一块平整的地儿,他终于把我放了下来。 我喘着气,弯腰撑着膝盖。抬眼望去,眼前的情景让人窒息。和山顶不同,这里没有树,遍地开满了五颜六色的碎花,像块花纹立体的地毯。从这里望过去,正是两座山的缝隙,能望到很远的地方,小镇的全景。 牙牙的额上渗满了汗珠,带着笑意回头看我。 我很想知道,牙牙这么熟悉来这里的路,是不是因为这里就是牙牙曾经定居的地方。我刚想问他,他突然拦腰抱着我,把我一下按到地上。我只觉得背后一阵风,整个背部陷进了柔软的花丛里,包也掉到了一边。带着丝丝凉意的植物俏皮地挠着我的面颊。 牙牙扑上来就吻住我,他的吻是那么的强烈,占据了我所有的思考。就像仰面倒进了水里,整个人都被涌动的潮流淹没了。我们紧紧拥着,互相舔舐`着,吮`吸着。牙牙突然放开我,毛手毛脚地脱我裤子。 牙牙这小混蛋…… 我在心里暗暗骂着。我很能理解这样想省却一切前`戏直接进入主题的心情,因为我对女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不过反过来用到我身上的时候,才知道要有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直到最近,和牙牙做的时候才开始习惯,第二天后面也不会肿了。也因为这样,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牙牙最近愈发放肆起来。 我随手摘了一颗小巧的野草莓,轻声叫唤牙牙的名字。牙牙顿了顿,我便把那颗草莓塞进了他的嘴里。趁他没有反应过来,我从他的身体下面爬了出来,跪在地上重新吻住他。我用舌头把那颗野草莓卷到齿间,轻咬着,酸甜的汁水渗进他的嘴里。我放慢了节奏,让他跟着我一起细细品味带着果香的吻,想把他的节奏也带慢下来。我们的周围弥漫着清幽的草香。牙牙的鼻息里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一种只有孩童的身上才会有的好闻的气味。 “傻,知道啥叫慢工出细活不?”我轻抚着牙牙的面颊。我想让牙牙也体会一下慢一点的情调。因为太快的话,感觉太强烈,我还不太习惯,这样还没准备好就被他弄得晕头转向的滋味。 牙牙愣着看了我一会儿,低头扒开自己的裤子看了看里面。我才有些奇怪,牙牙摊开我的手心,写道,知道了,我会快快的。 “哈?” 牙牙不由分说地使劲把我按倒了,用比刚才更强烈的势头吻住了我。从裤子后面冒出来的尾巴高高地朝天竖着。 “喂!你到底懂没懂啊?!” 牙牙匆匆点点头,在我的身上胡乱摸索着。 “那你慢一点啊傻货!” 听到这句话,牙牙邪邪地笑了,看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 果然……成语的教育不到位也是会闯祸的,我认命地想着。 ---------------------------全文完-------------------------- ------------ 瞎子与聋子 ------------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3-03-05 小张是这个小城镇里的盲人按摩师。他只有二十岁,刚刚从技校毕业。他的盲人同事大多只是弱视,但小张不太幸运。他四岁的时候视力就衰退,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每天陷在一片黑暗里,凭手感和力气为他的客人服务。大家都说小张的手艺地道,回头客时时有。 小张一直谨记技校里李老师的教导,随遇而安,做个快乐的人。要说从来没有抱怨过上天不公,那是不可能的。他四岁就看不大见了,现在连天空是个什么模样都记不清楚了。会所里,有的同事天天在哀怨人生,一想到眼睛越来越不好了,就郁郁寡欢,最后干脆辞职了。小张这种事经历得多了,就一直努力在自己的工作里寻找乐趣。比如和客人聊天,听他们说说外面的世界,他就觉得很快活。自我调节是很重要的嘛。 但现在,小张正在为一个特殊的客人服务。 小张接到点名以后,就摸到了指定的房间。他听到房里有另一个人,进房前先敲敲门,说,“你好。” 那人没有反应,小张没有在意,就推着小车子摸进房间里。不是每个客人都会主动打招呼的,毕竟他们是来享受服务的呀。 “我是86号,你可以叫我小张。”小张自我介绍道。歪歪头,还是没听到反应。他记得这个客人点了腰椎推拿来着,就在床上摸了摸,没摸着人。 “先生?”他疑惑地说,“你先来这里,面朝下趴好。” 有人拍了拍他的手。他犹豫地抓住那只手――他感到对方的手掌干燥厚实,并闻到一股甜甜香香的味道。小张笑了,他想起了隔壁的喵先生西饼屋,把那只手的主人牵引到床上,说,“先生,你是甜点师?” 客人还是没有回答,但是很配合地躺了下来。小张感到他是第一次来,对“应该睡哪头”和“是否要面朝下”的问题研究了一会儿。 小张摸了摸,确保客人的位置正确,就熟练地往他腰上按了两下,问,“这个力道可以吗?” 等了一会儿,小张确定这个客人今天不想讲话。他第一次沉默着帮一个客人做完了推拿,心中有些忐忑。 苗先生的喵先生西饼屋开在一家盲人推拿会所旁边,在一条不太热闹的马路上面。苗先生做得一手好西点,做生意又挺大方,经常把烘干的面包角送给住在周围的小朋友吃。有时候客人从会所里享受完按摩,拐个弯就到他店里来转转。生意一直是不错的。 前一阵苗先生又雇了个小姑娘看店面,他自己则专心在烘焙房里忙碌。要说忙不过来是其一,另一个原因就是,苗先生不太方便。他是一个聋哑人。就算带着助听器忙来忙去,也有很不方便的时候。 这几天,苗先生觉得腰不太舒服。他干这一行也有好几个年头了,每天站着揉面团,站着打奶泡,时间一长,真有点腰酸背痛的。让他坐下干活吧,坐了一会儿,嫌不利索,照样又站起来了。 唉,天生劳碌命。苗先生自嘲地想。 从盲人推拿会所里出来的时候,苗先生的感觉是很好的。他看了看牌子,默默记下了86号的号码。别看86号的小伙子瘦瘦小小的,像个半大的奶娃子,手上的劲儿还是挺大的,穴位也按得准。就是年龄实在太小,这么小的小青年眼睛就看不见了,苗先生还是有些感触的。 其实,第一次来会所的苗先生是有点不安的,躺在那边的时候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何况他连助听器也没有带――一早上给忘家里了。好在86号挺训练有素,一步步按摩,一点也没偷懒。 他看到前台小姐在对他说话,就笑着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摆手。前台小姐呆了呆,把价格指给他看。苗先生付了钱,走到门口,看到会所前面的会员卡宣传板上写,办卡会员才有点名按摩师的福利。还能打折。 苗先生不是一个乱花钱的人,但他偶尔也觉得该对自己好一点。他低头思索了一下,计算了一会儿,又折回了店里,办了一张卡。 两个星期后,苗先生又来到了按摩会所。这回他带上了一块没有卖掉的草莓蛋糕。 被那位“沉默的先生”点名已经是两个星期后的事情了。这期间小张又捏过很多肩膀,按过很多背,也聊了许多天。但是,提起那位沉默先生,他还是有印象的。小张眼睛看不见,鼻子就特灵。他记得那个很熟悉的甜香味道,来自隔壁的喵先生西饼屋,自己每天上下班都会被馋到的。 小张在摸到房间之前才听前台小姐说,那位先生是一个聋哑人。听不到也说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带助听器。 “你好。”他还是按照习惯说,“我是86号的小张。” 他推着小木车进屋,往床上一摸,发现人已经很配合地趴好了。房间里有一股特别好闻的,草莓和奶油的香味。他闭着眼睛,悄悄地吸了两口。然后开始认真工作。 他觉得沉默先生应该有三十来岁了,生活习惯蛮好的,没有什么赘肉,就是按上去有点紧。小张的手感很好,不仅能摸出人的年龄,还能摸出人的习惯。比如,他揉按沉默先生的腰,就知道他经常站着干活。 他给沉默先生按摩了半小时。他仔细听着他的呼吸声,要是倒吸气,那就是力道大了,他再放轻一点。要是大口出气,多半是很舒服,这个地方就多按一会儿。每个顾客有每个顾客的脾性,小张很喜欢发掘这些。 目前看来,沉默先生还是挺满意的。收工的时候,小张这么想着。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他还是说,“好了,苗先生。下次欢迎你再来找我。” 小张听到沉默先生沉默着起身,一语不发地走出了房间。他有些小小的遗憾,因为他的善意无法传达给他的客人。但那也没办法呀,他对自己说。 小张伸手去摸自己的小木车,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放满了拔火罐用的瓶瓶罐罐。但是当他摸到车把手的时候,突然发觉车上多了一样东西。 小张缩了一下手指,因为他发现那是一种陌生的触感。然后,他又试着伸手,去感觉那样东西的形状。 那是个方方的,小小的纸盒子。小张的手指头滑过纸盒表面,摸到上面有一行字――店里多的,给你。特地写的很重,一笔一划都凸出来了。 小张把那行字反反复复摸了一遍,没再摸着其他的字了。他在自己的小木车旁发了一会儿呆,迟疑了很久,终于试着打开那个纸盒子。他的动作非常小心,生怕碰翻了里面的东西。 盒盖很轻松就打开了。小张将手小心翼翼地探进去。指尖碰到软软湿湿的东西。小张沾着那东西,用舌头舔了舔。淡奶油的清香混着草莓的酸甜味道,立刻就在他口中洋溢开了。小张的脸噌地就红了起来。 这是客人送给他的小蛋糕,他很高兴。 他又依依不舍地沾了一些奶油舔舔,然后摸索着将纸盒合起来,高高兴兴地推着小车往房外走。 一直等在门口的苗先生看到他的反应,也转身走了。 ------------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3-03-06 第二天,苗先生进货回来的时候,看店面的小姑娘告诉他,白天有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来找他。 “他说他就来谢谢你,没别的事,”小姑娘说,“然后也没进来。好像是隔壁会所的。我说要不要送送你啊,他还摆手说不要,自己又摸回去啦。” 苗先生点点头,心里有数了。他看见门口放学的小孩子在跳橡皮筋,就去烘焙房弄了一碟海绵蛋糕的边角,挤上几朵鲜奶,切上几块水果,叫小姑娘送过去给小孩子吃了。他自己站那儿看着,乐呵呵的。他就喜欢看别人吃他的东西吃的很开心的样子。 又过了两个礼拜,苗先生又去推拿会所了,顺手带着刚烤出来的鸡蛋布丁。他觉得这个频率蛮合适的,无论是从经济的角度,还是从身体的角度来看。 他在房间里趴好了。房里有一股精油的香味,闻得他有点困。不一会儿,86号就来了。 “你好,苗先生,”86号说。 86号推着小车,小心地摸到床侧。苗先生把香喷喷的鸡蛋布丁放了上去。他看到86号小伙子偷偷地嗅了两下。 86号熟练地按照步骤为他按压穴位,酸胀的感觉很到位。苗先生舒服地叹了一口。 沉默了一小会儿,86号开口说,“我想了想啊,苗先生。虽然你听不见,我也还是可以和你说话的。”他有些迟疑地停了停,手上按摩的力道不减。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你听不见,我应该更可以和你说话。那个,不能跟别的客人讲的,也不能跟同事讲的……还有些不敢跟我妈讲的,平时没人听我讲,自言自语又挺怪的,我憋在心里难受。” 苗先生舒服得有些困,闭上了眼睛。 “和你讲啊,我其实挺想回去陪我妈。我爸死的早,去技校之前都是我妈起早贪黑地照顾我。我丢下我妈出来打工,出来的那天哭了一晚上,都没敢给我妈打电话。挺舍不得她的。每次我说要回去,我妈就笑我是个奶娃子……”他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出来,“幸好你听不见……啊不不,我不是不好的意思,就要是有人看到我这没出息样,太丢人了……” 86号很卖力地按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工作啦,同事啦,妈妈啦,老板有时候很抠,但是表扬他的时候他还是很窃喜啦。这个沉默的听众让小张很安心,话匣子一打开,小张额外地多给苗先生按了十分钟。结束的时候,又不好意思地笑了,青涩地说,“谢谢苗先生,你的甜点好香啊。” 苗先生的肩上被拍了拍,示意他结束了。他默不做声地起身,走到房门口,回头看看那小伙子有没有发现布丁。一边在心里想,傻小子,我听不见,但我今天带了助听器呀。 小张慢慢地养成了习惯。每两个星期,沉默先生就会点名他按摩,每一次都是腰椎推拿。小张知道自己挺话唠的,不过没关系嘛,反正沉默先生也听不见。 而且,他觉得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上,但他跟沉默先生已经成了朋友。他每次都给自己捎上店里的甜点。说是卖不掉的,但没有一次是重样的。有时候是现烤的坚果西饼,搁在房间里就香满屋子。小张每次都会说,“谢谢苗先生,你的甜点好香。” 转眼夏去秋来,有一天,沉默先生只隔了一个多星期就来了。小张觉得很奇怪,但也没法问,问了他也听不到。那天按摩结束后,他收到了一小盒月饼,上面刻着一行字,“今晚中秋佳节,来吃饭吗?” 小张楞了一下,赶紧大叫“苗先生!”就往外追,冒冒失失撞到床角,咕咚摔了一跤。他膝盖磕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伸手找东西扶一把。结果他摸到了一只手。 “苗先生?”小张狼狈地问。 那只手将他拽了起来。 小张揉揉膝盖,对着沉默先生的方向,一字一顿说,“苗先生,我讲话你能看懂口型吗?” “唔。”沉默先生发出了含糊的应答。 “啊……”第一次得到应答,小张高兴地叹了一声,“我……”他迟疑了一下,小心地说,“我想来,可是要晚些,可以吗?六点半左右,我尽快!” “唔。”沉默先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傍晚。 喵先生西饼屋门口的风铃叮铃响。女孩抬头,看到一个闭着眼睛的年轻男孩正走进来。他动作有些笨拙,门合上以后,就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一步。西饼屋里的猫咪咖啡迎了上来,在小张的裤脚蹭,让他不知进退。奶茶则懒洋洋地躺在台子上,只动了动眼皮。 “苗先生在吗?”小张局促地对着空气说,一条腿悄悄往后躲,想躲开猫咪。 “老板――”小姑娘拉开烘焙房的门大喊一声,“有人找!” 小张听到里间的脚步声临近,对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心里咚咚乱跳。 “本来,想来……接你的。”他听到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说。 小张意识到这就是苗老板的声音,由衷地笑了。 “我想早点过来,跟我的同事说先走了。”小张说着,试探地向那人的方向走了一步。他感到脚上的猫被抱走了,而后,有人拉住他的手,含糊地说,“来里间……” 小张有些紧张。上次按摩的时候,他就自言自语地说过,中秋还不能回老家,太寂寞了。没想到中秋这天,乐善好施的苗先生竟然愿意请他吃饭。小张一向是怕麻烦别人的,但难得有时候,他也想任性一小下。 小张被苗先生牵着手,像学步的婴儿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走。甚至忽略了一个问题――沉默先生不仅不沉默,耳朵好像也听得见呀。 苗先生很少在陌生人面前说话。几年前,他还经常试着开口。但是因为助听器走音的问题,他说出来的话一直怪怪的,别人说听不懂。次数一多,他也就不想说话了。 最近,苗先生给自己更新换代了一台质量好的助听器,有时候找看店面的小姑娘说说话,效果还是挺明显的。就是太久不开口,现在光开口也有点困难了。 86号小伙――好像是叫小张――来的时候,苗先生正在烘焙房准备晚饭。现在既然客人来了,难得中秋放假,苗先生也就让小姑娘先回家了,店门口早早挂上了歇业的牌子。他把准备到一半的菜端起来,开了烘焙房后门,牵着小张来到自己家里。 小张嗅了嗅,苗先生的家里有一股很怀念的味道。那是真正在过日子的气息,是家的味道。会所宿舍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侧耳听了一听,屋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几个很轻细,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 小张正在辨别那种脚步声,腿上就被紧紧跟随而来的咖啡蹭了一下。他脚步一顿,无法辨别自己碰到的到底是什么。苗先生缓慢地说,“不……咬人。它想,跟你亲热。” 咖啡仰起脸,对着陌生来客喵了一声。 小张迷茫的脸上露出了笑,不确定地说,“是猫吗?” “唔。摸……摸它。” 小张蹲下来,摸索着。指尖碰到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活物。 “啊……”他感叹了一声,原来猫是那么柔软可爱的物种。他大着胆子,尝试着摸到了咖啡的脊背,又摸摸头,摸到两只三角形的耳朵。接着摸摸它的四肢,感觉它的形状。猫自来熟地蹲坐下来享受抚摸,回过头舔舔`他的手。小张的脸红了――他脸皮子薄,害羞要脸红,激动也要脸红。他摸了几下,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它叫……咖啡。另一只……叫,奶茶。”苗先生重新牵起小张的手,把他领到小客厅的沙发。 “坐,”他说,“我去,烧饭。” 小张想问要帮忙吗,又怕别人嫌弃他越帮越忙,遂乖乖点头。苗先生给他泡了杯茶,打开收音机,然后,把一只猫抱进了他的怀里。 “咖啡?” “奶茶,”苗先生说,“奶茶很懒,不喜欢动。你抱着就,就可以了。” 奶茶比咖啡要胖一些,摸上去肉乎乎的。小张很怕把猫吓跑,坐在那里的时候一直没敢太仔细研究。那叫做猫的生物很温顺地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他等了半小时左右,苗先生就来请他上桌了。 苗先生估摸着小张的食量,给他盛了一碗饭和一碗菜。吃饭间,两人聊了聊彼此的生活经历,都有些感慨。 这顿饭小张聊得很开心,但吃得很艰难。他过来之前,老板请他们吃了一顿。看在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残疾人,小张很注重彼此之间的情谊,饭是一定得去吃的。只不过吃到一半,又打了声招呼,赶到苗先生家。来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很撑了。但是,别人的好意不能随便浪费的呀。小张硬着头皮把帮他盛的饭菜都吃下去了。他实在是有点饱,终于在苗先生提出帮他再盛一碗的时候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啊……”苗先生迟疑地问,“不对你的胃口吗?”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别人吃他的东西时露出这种表情呢。 小张一听,赶紧争辩说,“不不,特别好吃,只是我胃口小……”他停了停,见苗先生没回答,又有些后悔了。咬咬牙,说,“那……我还想吃半碗,可以吗?” “唔。” 苗先生回答得很高兴。 ------------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3-07 苗先生把小张送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小张觉得,自从离家出来打工以后,他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室友去盥洗室洗漱了,小张独自坐在宿舍床上。直到九点他都觉得肚子撑,手边还放着苗先生给他现烤的蛋黄酥。他很久没有这样,光坐着穷开心,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想起和苗先生下棋的场景,他就忍不住笑出来了。心想,苗先生都三十几了,怎么还这么不正经呢。明明是要输了,居然把猫丢在棋盘上,说这盘不算。小张的耳朵可好使着,这点小把戏一点也瞒不过他。 小张的眼睛没有完全失明的时候,曾和人学过下象棋。后来,因为娱乐活动少,渐渐就练着下盲棋,别说,还挺有两下子的。所以,他也毫不吝啬地展示了自己下盲棋的本领――他无视苗先生“算啦,算啦!”的求饶,摸索着摸索着,把棋盘给复原了。最后把苗先生给将了军。苗先生哭笑不得,揉揉他的头说,“你这小奶娃哦,看在蛋黄酥,的份上,也……不让让我!” 小张笑着揉揉脸,起身摸到洗手间冲了一把脸。他在洗手间和宿舍之间走来走去,决定消化消化。 那之后,渐渐入秋了。 苗先生还是保持自己的规律,每两周来做个腰椎推拿。小张总是多送他一个肩颈推拿,要是遇上苗先生有些感冒,就给他拔个火罐。有时小张不用上晚班,他就去苗先生家坐一坐,蹭一碗饭吃。他一点也不怕苗先生嫌他麻烦――连门口踢毽子的毛孩子也常常被他招待呢。 不过,要说小张喜欢苗先生做的饭,他还是更喜欢苗先生这个人。苗先生虽然说话很困难,但他会用很大的耐心来告诉他,天空是什么样的,猫咪的眼睛是什么颜色,门口的河里有怎样的鱼。苗先生用他特有的,缓慢的语调细细地诉说自己曾去过的地方。小张觉得自己在分享他的视力,连带着,分享了他的回忆。 啊……苗先生真是个温暖的人。小张有时会这么想。 入冬后的一天,小张坐在苗先生家的沙发上。他伸手探了探,摸到苗先生的手臂。他想了想,第一次问道,“苗先生,我能知道你长什么样吗?” 他闭眼倾听,听到沙发微动的声音,还有轻细的衣物摩擦。他感到苗先生向前倾身,把脸凑到了他面前。 “唔。”苗先生答应了。 小张又脸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他讷讷地抬手,摸到苗先生的脸,仔细用指尖描摩他的五官。他感到苗先生的呼吸离他很近。 他摸到宽宽的额头,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骨,他觉得,这应该是一副“虽然挺爷们儿,但也很和善”的,说不清楚的长相。 “苗先生,嫂子在哪儿?”小张冷不丁问。 苗先生无奈地低笑了一声,说,“去追求,更好的生活了。” 小张挺理解的,想了想,说,“那,以后有我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咱也能过更好的生活。” “嗳,”苗先生笑着答道,“要小奶娃帮……的地方,很多。” 苗先生干燥厚实的手摸摸小张的脑袋。小张又脸红了。 冬天对小张来说,最大的苦恼是睡觉特别冷。员工宿舍很简陋,别说空调,连取暖器也没一个。晚上钻进冰冰的被子得打个哆嗦,睡进去好久才暖过来,早上又会早早被冻醒。 去年小张冻得不行,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压在被子上,还得充个热水袋才能睡着。结果到现在腿上还有被热水袋不知不觉烫出来的泡,留下了一个圆形的疤。 今年,小张自己工作终于攒了点小钱。买被子是舍不得,想让苗先生陪他去商店买一条电热毯。想靠那个凑合一个冬天。 周末的时候,苗先生抽了个空,牵着小张去了商店。小张兜里揣了五十块钱,逛来逛去,问到一个款式很旧的电热毯,没有温控,材质又硬又粗糙,价格倒是在小张的预算以内。 小张权衡了一下,决定说,“那,我就要这条。喵先生,帮我看看可以吗?”说着就摸出兜里的钱塞到苗先生手里。 苗先生又把钱给他塞了回去,说,“这种东西,别买,温度不能控制……不安全的。冬天……干燥,易燃。” 小张犹豫了,可是转念一想,别的舍不得买呀。 苗先生,“而且,电热毯开过夜……不安全。不开……还是,冷。” 小张被这些话戳到,愈发难过了,“那怎么办,我冷啊。” 苗先生拉着小张离开那个店铺。两人转而去逛了一圈冬被,听到那些价格,小张愈发郁闷了。 两人空手而归,小张的兜里还揣着那张完整的五十块钱。他在心里心疼地计算,是不是要给他的冬天保暖计划多拨几个款。 走到喵先生西饼屋门口的时候,苗先生说,“小张,来我这儿住。我一个人,晚上开着空调,也很浪费的。” 小张一呆,脑袋里转啊转,想,苗先生是认真的吗?嘴上先说,“这太不好意思了……哪儿能这么麻烦你,我还是去……”咬牙,“买条毯子压在被子上。” 苗先生摇头,“很方便,你上班。” 小张哭笑不得,心说哪里是上班方便的问题。依照他对苗先生的了解,苗先生这个人,对别人一向很大方。要是住在他家里,那一日三餐他肯定都收拾了。自己眼睛看不见,帮不上忙,这不纯粹的白吃白住嘛? 小张含含糊糊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如实说,“我就怕麻烦你。” 苗先生摇头,“来吧”笑,“你也好教我,唱唱歌。我当了你那么久的眼睛,你也,当我的耳朵。” 小张听了这话,用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当天晚上,苗先生就去小张的宿舍,帮他搬了些东西回家。要说小张的东西,真的不太多,几件穿旧的衣服,倒是洗得很干净,牙刷都用得翘毛了,苗先生直接给丢了。再剩下,就是很少的几本盲文小说,一只小闹钟,一副木制象棋,还有一个很旧的收音机。看得出来,一只收音机伴随了他很多个夜晚,上面的字都给摸掉了。 苗先生两手捧着东西,小张拽着他的衣角,两人回到了家里。 现在,这里也是小张的家了。 ------------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03-08 小张对苗先生的家已经很熟悉了,但真正地住进来,还是有些局促不安。 为了适应新鲜的二人生活,苗先生的生活习惯随之做了些改变。他把家里的布局小变动了一下,把堆在房门口的储物箱搬走,把搁在转角的扫帚拖把丢到洗手间的角落,还买了几个硅胶套安在家具角上,防止小张撞上。 开食品店是个需要早起的活。以往,苗先生只管白天工作,八点歇业后就回家歇着,看看报纸啦,闲书啦,然后九点不到就睡了。但是和小张住一块儿之后,不仅天天中午给他送饭,晚上还要去接他下班。会所夜班要到晚上十一点,那段时间,苗先生就一边打呵欠,一边头一点一点地算帐。等小张下班,就手牵着手回家。 小张知道苗先生家里曾住过一个嫂子,所以苗先生虽然独居,却睡一个双人床。现在,他分去了一半卧室,分去了一半的床,还分去了一半的被子――早知道就把宿舍的被子带过来了,他无不遗憾地想。两个大男人――小张觉得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大男人了――同挤一条被子,苗先生还老是喜欢把手臂圈在他肚子上,像是大人和小孩子一样。小张懂事早,连妈妈都没像苗先生那样待他呢。 现在,小张正趴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肩上有只手给他捏啊捏。 因为一起生活的缘故,苗先生也头一回知道,天天给人按摩的小张也有自己肩膀疼的时候。 “干我们这一行,年纪大了以后,肩膀都不行了,”小张趴在床上说,“职业病啦,没办法。嗳……喵先生你真厉害!” 苗先生学着小张的手法给他按摩,虽然穴位按得不太准,诚意倒是百分百。小张得意兮兮地趴着,享受地弯起嘴角――这可是第一次别人为他服务呀。 这会儿,小张又想起白天的时候,他的同事开玩笑。苗先生一来,就说你男朋友给你送饭来了。小张不禁噗嗤笑出来――男人也能有男朋友吗,那群傻子。 “笑,什么?”苗先生一边捏着小张的手臂一边问。 小张说,“我笑他们说你像我男朋友,哈。” 苗先生的手一停,“……你,觉得呢?” 小张,“我觉得?” 苗先生,“我,像你的什么?” 小张想了想,脸上露出了怪不好意思的笑容,实话实说道,“我……我觉得你像我爸爸。”总不见得像男朋友吧? “……” “喵先生?” “……” “喵……先生?” “……我有点困,先睡了。” “哦……” 10 小张第一次看见苗先生发火,是在第二年元旦的时候。那真的有点恐怖,小张想,千万不能惹到他的。 事情要从刚放假的时候说起。元旦佳节,连小张都分到三天假期。苗先生与小张的工作都在服务行业,没有真正的假期。好容易得了闲,苗先生决定在店门口挂上歇业告示牌,抽两天时间陪小张出去逛逛。 苗先生请人修了一下自己的旧面包车,带上一应装备,一大早就出发往邻镇去了。轰隆轰隆,那老车颠了两个小时,载着小张来到邻镇。那里有一座凤阳山,高也就几百米,但环境好的很。去的时候有好几对新人在山脚下拍婚纱照。 小张晕车晕得厉害,下车后有些七荤八素。苗先生剥了一粒话梅塞在他嘴里,帮他把围巾围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提上一个大包,就牵起他往山里走。 走上一阵,冷风一吹,小张才缓过来,抬头闻了闻,高兴地说,“有很多树。” 苗先生答应说,“嗳,山里头,有,月老祠,是景点。”扶着小张的肩膀转了个向,“你右边,林子里头,有人在拍婚纱照,大冷天的。” 小张问,“婚纱很冷吗?” 苗先生在他的胸口比了比,“省布料。” 小张一脸向往地对着那个方向站着,又问,“新娘子漂亮吗?” 苗先生摸摸小张的脑袋,口齿不清地说,“怎么,小奶娃,想媳妇了?” 小张青涩地说,“没有,就问问,漂亮我也看不见呀。再说,怎么会有女孩儿看上我呢。” 苗先生再次牵起他的手,引着他往山里走,说,“你还小。” 他们买了门票,进到了山里。小张问,“喵先生,门票多少钱,我回去还你。” 苗先生笑着说,“差不多,是一次推拿的钱。” 小张噗地笑出来,说,“好吧,我明白了。” 苗先生,“全身推拿。” 小张,“……” 之所以带小张来爬山,苗先生很有一番考虑。小张的眼睛看不见,可是别的地方灵敏着。带他来山里走走,他全身心都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闻到的,听到的,摸到的,有时候不拿眼睛去看,反而能感受到更多东西。这对小张来说才有意义。 他们拾级而上,缓慢行进。苗先生为了安全起见,干脆用手臂圈住小张的后背,两眼紧盯他的脚步,生怕他绊着。又怕小张的手冻着――那可是他挣钱吃饭的工具――就将他靠着自己的一只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另一只手则被他握着。 因为不断被提醒小心,并被指引着绕过一个个障碍,小张很明白苗先生一路都没放松过。小张心中有股异样的,痒痒的感觉。毕竟父亲死得早,他没怎么感受过父爱。但广播里有时候提起来,会说父爱严厉,母爱温柔……小张懵懂地想,怎么苗先生也这么温柔呢…… 他们花了比别人久得多的时间到达半山腰的月老祠。大冬天来爬山的人不多,景点有些冷清。苗先生领着小张走到祠堂前面,玩笑道,“小奶娃,求个签吗?” 坐在门口的算命先生热情地问,“二位是求子还是求姻缘?” 小张,“……” 小张尴尬地把蒙了半张脸的围巾拉下来,给别人看看他是个男的。 算命先生,“……” 小张不满地说,“走啦,喵先生。这也看走眼,不准的。” 苗先生古怪地笑了笑,牵着小张走了。转身前摸出一张小钱丢在算命的盘子里。 两人走出月老祠的时候,外面刚好下起了雪。祠堂外面山石堆砌,怪松林立,漫天飞雪衬着祠堂古朴的建筑,还真当得美不胜收四个字。 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苗先生想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小张的手,摘掉了他的手套。小张莫名地呆呆站着,摊开的手被苗先生捧着。但只一会儿,他就惊叹了一声,“啊……掉在我手里了。” 细小的雪花落在温暖的手心,很快化成一小粒水珠。紧接着,又有一片冒失的雪花落下。小张笑了,苗先生帮他重新带上手套,说,“下雪了。” 小张抬起头,嗅了嗅空气里下雪的味道。 小张坚持爬到了山顶,站在顶上吹了会儿呼啦呼啦的寒风。而后,两人坐接驳车回到了山下。他们住的旅馆旁边有温泉。小张怕费钱,起先坚持不肯去。经不住苗先生在他脖子上捏啊捏――那是他最怕痒的地方――只好答应去看看。 苗先生笑着说,“小奶娃,要是媳妇,一定很贤惠。” 小张心想什么话,我挣钱多不容易呀。 他们出门的时候雪还在下,在地上积起了湿淋淋的一层薄雪。露天的温泉在雪地里冒着热气,带着一股天然温泉的硫磺味。小张和苗先生脱到只剩一条泳裤,裹着浴袍来到室外。苗先生替小张脱掉袍子,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别动。转身找衣帽钩挂袍子。 苗先生把助听器留在了房间里,没有了助听器,他便没有办法说话。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沉寂,更没有听到他们刚来的时候,温泉池子里就有小孩子在说,“嘿嘿嘿!你看那个人,他是不是个瞎子?” 小张有些局促地站着。他倒不是介意别人说他是瞎子,而是他听到那几个小孩在打赌他是不是,还有人说,有办法能验证一下。我是看不见,可我听得到呀……他默默地想。 但是马上他就知道麻烦来了。苗先生刚走,那几个小孩子就凑过来,围着他哇地大喊一声。看到小张吓一跳,孩子们似乎觉得有趣,一边对着他喊一边围着他乱跑,还有人说,“你看你看他真的是瞎子!” 小张有些生气,说,“我是瞎子,你们……快停下!”眼睛看不见的人最怕周围乱糟糟全是声音。小张吓得找不到方向,不由倒退了两步。突然脚下一空,直接摔进了水池里。 ------------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3-03-09 11. 温泉池子很浅,小张摔了个四仰八叉,呛了一口水。他什么也看不见,一时间觉得天地颠倒,手忙脚乱地挣扎了几下。混乱间他又听到噗通一声,有人跳进水里。紧接着,一条手臂把他捞起来,另一只手紧张地拍他的后背。小张半个身体探出水面,才找着了方向,下意识靠到那个人身上。他狼狈地吐掉水,咳了好几声。 他听到对方紧张的呼吸声,哪怕半分的疑惑都没有。他知道那一定是苗先生。 他擦了一把脸,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知道苗先生在看着他,就做口型道,“我没事。” 那只手还在不知所措地拍他的后背,好像想把呛进肚子里的水拍出来。小张心想,他没看到我的口型吗,就又说了一遍,“放心,我没事的。”说完,他发现苗先生的呼吸转了个方向。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在看是谁作弄他。小张侧耳一听,才发现刚才那一摔把招惹他的小孩子都吓坏了,把小孩儿家长也急坏了,这会儿都在问他有事没。 小张心想本来就不是大事,就说,“我没事没事,自己脚滑掉进来的。” “啊!” 苗先生突然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撩起水就往某个方向掀过去。在场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小张听到被泼到水的小孩子惊吓的尖叫,生怕听不见的苗先生这样子发火要被人欺负,拽拽他示意赶紧走。 苗先生的呼吸急促,好像在奋力压抑愤怒。小张感到圈着自己的手臂很紧,心想苗先生现在一定特别想说话。摔一跤的事小,他现在都不在意了。但是为自己生那么大的气的苗先生,让小张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情愫。他感到心里麻麻的,痒痒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特别高兴,高兴得都想抱抱他的苗先生……可是苗先生的气还没生完呢。 结果就是,苗先生脾气意外地倔强,直把一个孩子瞪哭出来才牵着小张换了个池子。虽然小张看不见苗先生的脸,也听不到他说话,但是他能感觉到,苗先生一直很生气。他碰碰苗先生的手,手就会被紧紧握住。苗先生的手很厚实,握着很舒服。 奇怪的是,为什么他越生气我心里越暖和呢,小张有些疑惑。 头一次来温泉的小张把自己泡得晕乎乎的,两只手直到回旅馆还是很热。苗先生把助听器重新带了起来。但他没急着说话,只是把小张拉到面前抱了抱。 小张摸了摸苗先生的耳朵,知道他能听见。就笑嘻嘻地说,“喵先生,你生气太可怕了。” “唔。”苗先生说,“轻易,不发火。” 小张啼笑皆非地说,“真没什么,我也没摔疼。” 苗先生缓慢地柔声说,“看不得,别人……欺负你。” 苗先生的呼吸突然变近,近到一个让人头脑空白的距离。小张感到唇上一痒,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是苗先生的手吗?他混乱地猜测。 咕嘟。小张咽了口唾沫。他被抱得浑身发热,心里咚咚乱跳。 从刚才起,他就朦胧地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他似乎有些确定了。 他好像,喜欢上了苗先生。 可是……小张无助地想,谁能来告诉他,刚才碰他嘴唇的,真的是苗先生的手吗?? 12 那一晚,小张辗转反侧。苗先生生怕小张睡在陌生的房间,半夜找不到厕所,就带着助听器睡觉,结果听着小张翻了一晚上的身,也没睡好。第二天两人醒来后都肿着俩大眼泡。 第二天,苗先生带着小张来到了山旁边的集市。一早上又开始下雪了,但快过年了,集市里的人还不少,比百货商场热闹多了。以往,小张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会来这样的地方,但是现在有苗先生带着他,他就不怕了。 小张的围巾围了好几圈,蒙了半张脸,头上戴着个绒线帽,裹着厚厚的大衣,两只手躲在自己的口袋里。他感到苗先生的手臂圈着他――当然目的是为了更方便地给他指路――心里就痒痒的,挺难受。他觉得自己想太多了点,男的怎么会喜欢男的呢?就算他是个特例,一不小心喜欢上了苗先生,苗先生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生气的。因为,苗先生就像他的爸爸一样,爸爸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呢? 而且,这到底是不是喜欢啊?! 小张一路浑浑噩噩地想着,心不在焉地听苗先生跟他说集市这里有什么,那里有什么。 “小张,你在,想什么?”苗先生问。 小张回过神,慌张地说,“没……我在听你说话” 头一回遭到冷遇的苗先生严肃地想了想,觉得小张是冻坏了,反应有些迟缓。他在路上买了个烤地瓜,解开小张的大衣扣子,把热哄哄的纸袋子塞进了他怀里。烤地瓜的热度透过毛衣传到小张身上,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水袋。小张说,“压糊了还怎么吃?” 苗先生低头帮小张把扣子扣好,说,“那有什么,吃起来更方便。” 小张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周围的雪密匝匝的下,从天到地,由远及近,漫天飞舞。掉在两人的肩头,像晶莹的绒毛。小张的帽子下面压着柔软的头发,在围巾和帽子之间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从来没有睁开过,长长的睫毛一直安静地贴在脸上。 纷乱的大雪催生了某种被压抑的情绪。苗先生的手停了,出神地看着小张。就算这样停下来,小张也没有说话。苗先生感到自己的呼吸加速,轻轻拉下小张的围巾,露出他的半张脸。 小张疑惑地抬起头。苗先生看到小张的嘴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是他即使戴着助听器也听不到了。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慢慢环抱住面前的人,低下头,小心地吻住了那两片嘴唇。在轻啄一口的试探后,终于勇敢地用力吻住他。 小张觉得自己的呼吸停住了。 13 苗先生抱着小张亲吻了很久。小张的嘴唇很软,脸上有股孩儿面大王的奶香味。苗先生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情不自禁地将小张抱紧。他在三十岁的身体里又找到了对爱情的渴望。 嘴唇分开之后,看到小张的脸色,苗先生才知道事情大条了。小张一直不知所措地站着,这会儿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苗先生一直以来在真心对待小张,但现在怎么看都跟“居心不良的变态”脱不了干系了。他虽然也没有很丰富的恋爱经历,但毕竟比对方年长了十几岁,还结过一次婚,居然在这种时候头脑发热地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他立刻就后悔了。 苗先生很紧张,一紧张就说不清话,含糊地说,“对……对不起!” 小张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还在想,刚才那个,就是亲嘴吗……?应该是嘴吧,苗先生的呼吸好急……而且鼻子蹭到他了……这居然是亲嘴是亲嘴…… 苗先生看到小张怔忡,愈发慌张,弥补地说,“我……不是变态。我以前和……女朋友来这里……在这里……”他口齿不清,但说的很快,“就……你懂吗?你……你和她很像……”苗先生一边捏造着不存在的女朋友,一边看小张的脸色。他以为小张会如释重负,结果,他发现小张快哭了。 苗先生,“!!!” “我知道了……”小张轻声说。 他真的知道了吗?!苗先生抓狂地想。那果然是小张的初吻?小男孩儿还会在乎初吻吗?? 他狼狈地扶住自己的额头,深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尽量正常地说,“我们,回家好吗?” “唔。”小张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回车的路上,小张真的哭了,闷不吭气地吸着鼻子。苗先生没这种经验,心里头乱得很,甚至有些胆怯。结巴地说,“别……别哭。” “唔。”小张擦擦脸。 那天,两个人都闷闷不乐。苗先生有些想不通,初吻没了打击有那么大吗? 晚上睡觉时,苗先生有些犹豫,但还是钻进了被窝,和小张睡一起。刚躺下,就听到小张说,“苗先生,你还会亲我吗?” 苗先生心里头很难过。咬咬牙,用让人放心的语调说,“小奶娃,想什么呢。不会,亲你的。” “唔。”小张拉了拉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3-03-11 14 苗先生和小张的短期旅游后,又过了一个月。所谓恋爱的烦恼,苗先生第一次感觉到。日子还是照样过,烦恼却是与日俱增。 苗先生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是在离婚以后。其实,苗先生是个很宠老婆的人。尽管他的耳朵听不见,说话也不方便。但是在他能做到的范围内,他会努力给自己的对象创造最好的生活。 可是,尽管这样,老婆还是跟他离婚了。苗先生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能怨别人。自己是个本分过日子的人,这辈子最大的目标也就是把这家西饼店做大做好。在女人眼里看起来,没大志向的男人,还是个残疾人,恐怕跟着他是没什么希望的。但苗先生觉得每个人性格不同。对他来说,只要保证一个不错的生活就可以了,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要立志当比尔盖茨才有出息的呀。 但后来,苗先生才发现前妻离开他大概是有其他原因的。女人对男人真心与否是很敏感的――尽管当时苗先生觉得自己是真心的。结婚两年,他们做`爱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咳咳……连苗先生都觉得这实在是有点少。一开始苗先生以为自己是性冷淡,某次偶然的际遇才让他发觉,哦……原来是性别不合适。 苗先生觉得挺对不起前妻的。而且,他是个思想很传统的人。去同志圈里溜达了几回,就没再混了。看缘分吧,他想。 然而,当缘分来了的时候,苗先生碰上了几乎所有同志都会遇上的烦恼――要是对方不喜欢男人,那该怎么办呢? 整整一个月了,他还在为那天山脚下的冲动烦恼。他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小张这样的小奶娃,可能到现在连女孩儿的手都没牵过,他怎么能一下子……苗先生叹了口气,在床上翻了个身。 突然,他觉得耳朵痒痒的。小张把助听器塞进他的耳朵里,还摸索着帮他打开了开关。 “喵先生,你睡不着吗?”黑暗中,小张贴着他的后背,轻轻地问。 “嗯……咳咳。” 让他睡不着的对象来关心他是否睡不着,真是微妙的感觉。 小张,“我陪你说说话。” 苗先生暗暗摸摸心口。小张总是很懂事,这个年龄的男孩儿,还有比他更可爱的吗? “嗯。”苗先生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我吵到你,了吗?” 小张,“……” 苗先生,“?” 小张,“苗先生,你和我亲嘴的时候觉得恶心吗?” 苗先生,“咳咳!!……什么?!” 小张,“……” 小张又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苗先生没想到小张一开口就说这个,这一个月来,他都刻意装作那事儿没发生过了。他揉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一下,翻了个身面对小张,口齿不清地说,“怎么,会,恶心!” 小张,“唔。”他在被子里缩了一会儿,又说,“可是,你不是说男的亲男的是变态吗?” 苗先生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懊恼地叹了一声,弥补地说,“喜欢……喜欢就,不变态。” 小张,“唔。” 苗先生等了好一会儿,小张都没动静。他以为小张睡着了,在犹豫是否要把助听器摘下来。这时,小张又动了。他把被子拉下来露出脸。借着月光,苗先生看到他抿了抿嘴唇,好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喵先生,那你还会,”小张停了停,鼓起勇气般吸了口气,“还会亲我吗?” 苗先生睁大眼睛,表情有些滑稽。然后他就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是来自小奶娃的表白吗? 15 苗先生呆了两秒钟。这一小段静默的时间让小张彻底失去勇气。他把头一低,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蜷成一团。 苗先生渐渐反应过来了,心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同样面对感情,自己居然还没有小奶娃勇敢。他感到心底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柔情,隔着被子摸摸身边突起的人形。小张一动不动。 苗先生觉得很满足。小张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着他,而且,他马上就会知道了。苗先生的胸口充满着幸福洋溢的感觉,蹭着蹭着也钻进了被子里。 “又,哭鼻子了?”他问。 小张不说话。苗先生又挤近一些,将缩成刺猬的小奶娃抱住。动来动去就把耳朵里的助听器蹭掉了,他不得不在被子里摸索。 小张感觉到苗先生的亲近,才鼓足勇气轻声说,“喵先生,我觉得我……我喜欢你。我……”他抿抿嘴唇,“我说出来,你也不会讨厌我对吗?”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苗先生的回答。那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只觉得有些想哭,自暴自弃地说,“那……如果你会讨厌我,就当做你刚才没戴助听器,你没有听见我的话……” 苗先生终于找到了助听器,重新戴上。他只听见最后几个字,连忙问,“你说,什么?” 小张,“……” 小张瘪瘪嘴,擦擦发热的鼻子,说,“没什么……”他脑袋里一片空白,翻过身,背对着苗先生,再次把自己缩成一只刺猬。 苗先生,“?” 细心的苗先生觉得小张的口吻不太对劲。略一思考,没有继续问下去。依照他为数不多的恋爱经验(和偶尔看看的言情剧)来看,现在似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隔着睡衣抱着小张,抬起脑袋探过他肩头,说,“小奶娃?” 小张感觉到苗先生的呼吸声在耳边,将脸埋进了床里。苗先生费了点力气把那个倔强的身体掰过来,用身体压住他。两人在拥挤的被窝里叠成一团,呼出的热气跑到了对方脸上。那已经是小张的忍耐极限了。他觉得难过极了,真的很想哭,但不是在苗先生面前。他试图坐起来,但马上被苗先生压回床上。苗先生的气息突然离他很近,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嘴唇就被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贴住了。是苗先生的嘴唇。 小张不可思议地吸了口气。苗先生的嘴唇稍稍离开他,温柔地说,“想亲,怕你……嫌弃。” 小张一愣,立刻委屈地争辩,“没有,我……!”还没说出口,又被苗先生的嘴唇堵了回去。 小张的脑袋乱成一锅粥,两手抓抓被子,又松开。 苗先生的手臂从他脖子下面钻过去,搂住了他的肩。他们起伏的胸口隔着薄薄的睡衣贴在一起。柔软的嘴唇贪婪地互相吮`吸。啊……一定是被窝里太缺氧,小张觉得晕得天旋地转。但是同时身体相贴的感觉又那么真实。 这是真的是真的……就算这辈子只有一次,也足够了……小张默默地想着。 也许是感到小张的呼吸急促,苗先生让自己吻得更温和一些。在他的嘴上啄几口,又分开,换一个角度继续亲吻。小张感觉到苗先生的嘴唇轻轻地吮`吸他的嘴唇,他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吮`吸声。他的鼻尖会蹭到他,手掌抚摸他的脸颊,脖子……还有苗先生的呼吸……小张觉得浑身发热,情不自禁抓住苗先生的衣服。然后又慢慢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们互相亲吻,怎么也亲不够。直到小张缺氧得不行,一把扯下被子露出脑袋,两人才歇了下来,大口喘气。 小张的脸颊滚烫,两手捂住了脸。苗先生笑了,隔着手背亲亲他的脸颊,然后重新把几乎挤落的助听器戴好。 他郑重其事地坐起来,说,“小张,我很,很认真地说。我三十二岁,现在是单身。手里有一爿,西饼店,有房,有破车。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我会对你很好,尽我所能地……照顾你。所以,你能接受我吗?” 小张还是捂着脸,一动不动。他一直在脑内循环“这是真的这是真的是真的……”许久,他感觉到苗先生是在等他的回答。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嗯……” 他感到苗先生的手探到他身体下方。他整个被翻了个身,两手从脸上拉下来。 苗先生,“答应了?” 小张,“答应了……” 他的嘴唇又被吻住了。直到这时候,小张才真的确信,这是真的。 ------------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3-03-12 16 很快又过了一个月,要过年了。 这一个月,小张活得像一颗糖腌西红柿,每天都红着脸被泡在糖水里。小张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母亲一个人拉扯他已经很不容易。虽然母亲也很爱他,但家里条件有限,小张懂事也早。要说宠爱这种滋味,他还从来没有尝过。 但现在,苗先生成了超越朋友的存在。原本的一些关心体贴总不敢过头,怕把小张吓着。这回可“名正言顺”了。 苗先生很满意有“名分”的生活。他终于有正当的理由,把小张想买又舍不得买的东西一样样买回来。看见小张吃东西吃到嘴角上,他可以“很顺手地”帮他擦擦嘴。感觉到小张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抱着他睡。送他去上班之前,他们多了一个早安吻,接他回家之后,他们又多了一个晚安吻。 头两天,小张不好意思极了。但苗先生反复告诉他谈朋友就应该这样谈的。谈朋友就该趁你不注意时亲一下,谈朋友就该帮你洗澡帮你穿衣服,谈朋友就该……小张疑惑地想,啊……别人都是这样谈的吗?那……那也只能很勉强地接受了。 但是,随着新年临近,蜜罐里的番茄君又有了新的烦恼。今年,小张攒了些钱,打算回老家看妈妈。那自己跟苗先生好上了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妈妈呢? 他没敢问苗先生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家,万一苗先生说不要,他得难过半天。但是他一点也不想瞒着母亲,谈朋友的事情和家里商量着来,日子才长久呀。 他苦恼了很多天,直到上路都没有想出结果。小张的老家在一个三线城市,连火车也不直达,还得转客车。苗先生不放心,直接开着他的破面包车,颠了三四个小时,把小张送到家门口。 车在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停了下来。小张有些局促地说,“喵先生,去我家坐坐吧。” 苗先生一秒也没想,就说,“好,跟咱妈,唠唠嗑。” 小张,“……” 小张脑内循环“他说咱妈……咱妈……咱妈……” 小张突然很高兴,噌地站起来,脑袋咚地撞到了车上。 “嘶……”苗先生替他疼了一把,拉过来替他揉揉。 小张窘迫地捂着脑袋,重新坐下来说,“喵先生……要……要告诉我……告诉咱妈吗?” 苗先生沉默地想了一想,温暖的手放在小张的脑袋上,说,“等一等。”他拿来小张的绒帽,帮他戴好,“过完年,你回来之前,我来接你……回家。请咱妈,吃个饭。” 接你回家…… 小张一直从心口暖到肚子,嗯了一声。 苗先生,“就告诉她,多了,一个残疾儿子,呵呵……” 小张,“哎?”你不是我爸爸吗?等等,好像也不对…… 苗先生取来围巾,帮小张绕上两圈,在胸口打一个结。他整理着围巾的结,凑近小张,柔声说,“小奶娃,叫哥哥。” 小张莫名地脸红了。他刚刚意识到,苗先生怎么能是他爸爸呢……可是…… “嗯?叫哥哥。”苗先生戳戳小张。 小张有些窘迫地抓过围巾,自己整了整。用围巾遮住半张脸,将下巴埋了进去。他嗅着围巾的味道,那是从苗先生家里带出来的生活气息。 他喜欢这个味道…… “哥哥……”小张几乎听不见地低声喊道。他知道苗先生听不见,助听器没有那么灵敏。 躲在围巾的下面,他笑了,好像自己分享着一个小秘密,又轻轻地喊了一声,“哥哥。” 17 苗先生提着大包小包敲小张家门的时候,觉得自己很久没这么紧张过了。就连对小张表白那会儿也不带这样紧张的。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女人先看到小张,露出了欣慰又惊喜的表情,“回来啦?” 小张很乖地叫了声妈,摸索着摸到妈妈的脸,摸摸她眼角的皱纹,摸摸她的脸颊,说,“你瘦啦。” 张妈妈乐呵呵地握住小张的手说,“哪儿有,越来越胖了。”目光一晃,才与站在一边的苗先生相碰。那张脸和小张有六七分相似,一看就是母子。苗先生心里顿时就莫名咯噔一下。然后就暗暗地想,就是这个了不起的女人把小张拉扯大,还教得这么好。心里一想,脸上就笑的特真诚,赶紧喊一声“阿姨。” 屋子不大,进屋后三人就掇了椅子坐成一圈。苗先生脸上一直笑呵呵的,把商场里买的一条羊绒围巾递上来说,“天气冷了,一点,心意。看着小张的,样子买的,希望合适。”脚边还放着年货啊,养颜口服液啊,林林总总几大包。 张妈妈从来都舍不得买这么好的货色,小城镇里也很少见得到,被苗先生这么一哄就特别难为情,一边责怪他那么客气,一边开始在心里担心怎么还礼了。 苗先生笑呵呵地拍拍小张,“不客气。自己人,应该的。” 小张的脸刷地就红了,配合着点点头,“嗯,苗先生是自己人。” 三人坐着聊了一会儿,不外乎聊聊彼此的生活。聊着聊着,就说到小张小时候。说有一年冬天,也是过年的时候。那会儿小张还小,口袋里揣着张票子,出门帮家里到河对面买点年货。那时候小张的眼睛就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了,过桥的时候踩到狗尾巴。那狗痛得一叫,小张给吓个半死,跌到地上,手一松,半袋子大枣赤豆就倒到河里面去了。 小张打小就知道妈妈挣钱不容易,眼看着半袋子年货没了,想也没想赶紧追到河岸,脱了鞋卷起裤腿,光脚踩进冰冷的河水里。过年时节,河水是何其的冷,七八岁的娃儿就赤着小小的脚丫站在河里捡一个一个的枣子,一粒一粒的赤豆。眼睛本来又看不大清楚,站在冰冻的水里捞了很久。等妈妈发觉小娃子买点东西怎么还不回来,出来寻的时候,手脚都冻紫了。 这事儿着实把张妈妈急个半死,眼泪都掉下来了。小张回去以后手脚是暖了回来,但第二天就生了冻疮。那之后年年都生,这毛病算是甩不掉了。 每年过年,张妈妈都要把这事情拿出来说一遍。小张自己都听得不好意思了,笑说,“我哪会想那么多,不是你一直教我节约节约吗?” 张妈妈叹了口气,拿起小张的手看了看,又放在手心里揉揉,心疼地说,“今年这只手倒是没生毛病了。” 小张,“我每天要干活。而且,苗先生家里暖和。” 苗先生担忧地看着小张瘦瘦的手指头。他头一遭听说这回事,现在特别想把小张的手抓到手里亲一亲。更想回到十几年前,抓住少年浸在冰水里的手亲一亲,把他的手捂暖。但他只能这么看着。 坐着说了会儿话,对对方有个了解,张妈妈心里就舒服多了。她老早就从小张口中知道苗先生,不仅知道,还天天被灌输苗先生待他如何如何,苗先生人品如何如何。当妈的这点敏感总是有的,感觉得到自家儿子对这位先生很有好感。一开始她还有点担心儿子别给人骗了。这年头,要没点好处,人凭啥对你这么好啊?如今这一见到真人,倒是也对苗先生很有好感――觉得这人看上去还挺靠谱的,说话也实在,不像是个骗的。最主要,人还真把咱们儿子当自己人。小张的生活习惯了解得比她当妈的还清楚,这怎么能叫人不放心呢。 张妈妈陪着坐了一会儿,就让两人呆在房间,自己安心回厨房忙活了。 苗先生回头看看张妈妈忙活的背影,悄悄拉住他的手捏捏,问,“小奶娃,你妈多大?” 小张笑了,说,“咱们这儿的人结婚早,我妈今年四十。” 苗先生笑说,“怪不得那么年,年轻漂亮,我一看跟你,长得就很像……”反应了一下,“四十?那不是,才比我大八岁吗?” 小张担忧地说,“你看上我妈了?” 噗――苗先生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苗先生走到厨房,问清晚饭要做些什么,就娴熟地戴上围裙,说,“阿姨,你们,母子团聚,你去陪小张,说说话。我做菜拿手。” 推让了一番,张妈妈得知小张居然天天吃苗先生家的饭,一时间对这个人是既感激又不好意思。最终被苗先生的诚恳打动,解下围裙回房间,坐到小张身边。张妈妈心里对这人的好感再次加分。 这一顿饭苗先生做的很用心,三个人也吃得很开心。饭后,苗先生稍坐了一会儿,就说要回家了。张妈妈内疚地说,“不好意思啊,苗先生。家里要是有两间房,就留你住下来了。” 苗先生依旧挂着特真诚的笑容,连声说,“不不不,不敢麻烦你们。过两天,我再来看看小张。” 三人在门口寒暄了几句,苗先生连小张的手也没敢握一下,就转身回到了车上。 那一晚,坐在空荡荡的家里,苗先生突然觉得有些寂寞。摸出手机,翻出小张的号码看了看,又百无聊赖地将手机丢到一边,让自己沉浸在阴郁的氛围里。 唉,果然年纪大了,就容易寂寞吗。苗先生默默地想。 ------------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3-03-13 18 第二天就是除夕。 苗先生感觉到手机震动的时候,手忙脚乱把助听器戴了起来。 “喂。”因为一直不说话,他甚至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喵先生?”电话那头传来小张的声音,“你怎么啦?” “咳咳……”苗先生清了清嗓子,“小张……怎么样,家里。” 苗先生发觉自己的心在狂跳,捏着电话呼吸急促。 小张,“挺好的,你今天回家吃年夜饭吗?” “唔,”苗先生含糊地应了一声,“我家里人,嗯。” 小张的心也在乱跳。两人在一起时分明有说不完的话,捏着电话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 “那……” 两人同时开口,小张退缩,说,“你先说。” 苗先生,“明天我来看你,带你出去玩。” 小张立刻高兴起来,说,“好,那……那你路上小心!几点来?” 苗先生呵呵笑出来,“怎么不说,别来了,多麻烦你啊。” 小张呆了一下,“啊……?那……要不……” 苗先生,“想我不?” 小张,“……” 小张坦诚地嗯了一声,“一直在想。” 苗先生自嘲地笑笑,决定学习小奶娃的坦诚。顿一顿,说,“我也是,一直在想你。” 第二天,苗先生上午就到了小张家门口。上一回的马屁拍得很到位,张妈妈一见苗先生就高兴,放心地让小张跟他出门。 上车时苗先生没让小张坐副驾驶,让他坐在了自己后面。合上车门,车开了五分钟,就停了下来。小张感觉到苗先生离开座位,也钻到了第二排。 “那么快就到了?”小张疑惑地听着苗先生的呼吸来到自己身边。他感到苗先生挨着自己坐了,距离近得让人心跳加速。紧接着,苗先生就抱住了他。 “知道为什么,让你坐第二排吗,小奶娃。” 小张的脸有些发热,摇摇头。 苗先生凑近他,嘴唇轻轻蹭他的脸颊,“因为后排贴了窗纸,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说着就吻上了小张的嘴唇。 小张被苗先生的气息弄得浑身发热。他感到这个亲吻跟以往的不太一样,苗先生的舌头舔过他的嘴唇,在试着往他的嘴里钻。他不太明白,但还是配合着微微张开嘴。小张异想天开的脑袋里有那么一瞬脑补了苗先生会不会是专吃舌头的恶魔。但是,他真是想死苗先生了。这种时候,就算苗先生要吃掉他的舌头他也不会反抗了。 结果苗先生真的吃了他的舌头,另一种意义上的。 19 苗先生怕太心急了会让小张反感,虽然是舌吻却做得很小心。他温柔地吮吸小张的舌头,用自己的舌头感觉着对方柔软湿润的舌尖。小张有些不知所措,动动舌尖想要配合他,但不知道该怎么做。苗先生感觉到他的努力,就用嘴唇完全封住了他的嘴,一点一点地教他。亲几下就松开一下,让小张喘口气再继续。这样断断续续地亲了很久,湿润温暖的气息彼此交换,小张的脸涨得通红。他渐渐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笨拙地回应。 周围是他熟悉的,家乡的味道。面前是他喜欢的,苗先生的味道。家乡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存在,能够在这里拥抱着苗先生,好像让苗先生拥抱了他的整个过去,触摸着一个完整的他。这让他心中充满了幸福感。 小张知道这下他和苗先生的关系又进了一步。他还隐隐约约地知道他们的关系还能更近……就……那种夫妻关系。当然,这要在他们相处很久很久以后。虽然小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那么久,但别人谈结婚也要一年两年的,就算他和苗先生不能结婚……小张的脑袋晕乎乎的,又开始胡思乱想。 两人坐在车里,手扣着手亲密地挤在一起,说一会儿话就缠在一起亲一会儿。将近中午,苗先生才重新回到驾驶座上,将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小张领到副驾驶座。苗先生不太熟悉小张的老家,但是两个人都没什么目的,就开着破金杯在老街上随意地转。沿街看到一个茶坊,开得还蛮干净,就带小张进去坐了一会儿,喝喝茶,听听戏。下午又四处逛了逛,两三点回家。两个人简直没干什么事,但都觉得很开心。 苗先生特地赶上准备晚饭的时间,一回来就积极地穿好围裙,又忙活了一把。三人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 当晚,苗先生又独自回家。往家里一坐才发觉――坏菜了。他更寂寞了。 苗先生和小张说好了,三天后去接他回家。趁那个机会,请张妈妈吃个饭,然后,做一件艰难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出柜。 出柜这件事,苗先生心里是很忌惮的。一个不小心会造成很不好的后果。就像他现在,他连年夜饭都是自己吃的,一个人下了点饺子,一副碗筷,一把椅子,空荡荡的房间,就算是过年了――饺子还是速冻的。但是没办法,爸妈都说了,没领着媳妇儿的,不给进门。如果再给他个选择,他大概会收回那天说的话,至少给爸妈留个念想,瞒几年是几年。 苗先生知道小张比自己勇敢。也知道小张什么都不想瞒着他妈,否则就算跟他好了,内心也都是内疚感。但张妈妈要真不答应,这事儿……真难办啊。 躺在床上长长地叹一口气,苗先生失眠了。 20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苗先生再次来到小张家门口的时候,很紧张地松了松自己的领口。他特地把自己最好的外套穿过来了,皮鞋擦了又擦。出门时往镜子里看一眼,嗯,难得,还蛮有小老板派头的。 小张已经和妈妈说好苗先生请吃饭的事情。说是请吃饭,本来苗先生倒是想挑个好点的馆子,以表诚意。无奈小张的老家就这么大,称意的馆子一家也没有。苗先生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带了几个熟菜,又买了点菜准备过去做。 门打开了,张妈妈笑着说,“小苗,进来,你怎么那么客气又买东西的啦?”苗先生狗腿地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进门的时候,苗先生特地观察了张妈妈,觉得她今天心情很一般,对他都没有前两次热情。苗先生觉得自己活了一把年纪了,现在倒有点小学生等考试的感觉。唉,人生无常,搁在大半年前,他也没想到过自己会遇到小张呀。 苗先生把东西往厨房一放,小张也摸了过来,站在厨房门口喊,“喵先生。” 苗先生回头,看到小张扶着门,闭着眼,迷茫地听他的动静。他穿着自己给他买的白色羊毛衫,兜帽前面挂着两根带子,串着两只白色绒毛球,手里抱着个充电暖手袋,也是他给买的。 苗先生迎上去说,“我在这里。” 小张找到了他的方向,露出笑容,“喵先生,我来陪着你忙。” 苗先生这顿饭做得很有动力。他突然想通了,不管出柜这事儿难不难,这都是他跟小张必须跨过去的一道坎,是人生路上没法绕路的一个红绿灯。如果对方亮红灯,他也只能等。因为他非常想牵小张的手。打从他认清自己的性向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恋爱。要说句不要脸的,这可是他的初恋。 端菜上桌的时候,张妈妈在看着电视发愣。她的心情真的很一般,苗先生想着,笑呵呵地将她请上桌。又把小张扶到座位上,拿来一个小碗,把他喜欢吃的挑一部分出来,细心地去了骨头。再把筷子送到他手上,引着他摸到自己的碗。这些日子,每顿饭前苗先生都是这样做的,两人很有默契,爱吃什么,要吃多少都一清二楚。 这顿饭吃得意外安静。苗先生紧张得有些吃不下。他故意吃得慢一点,看着张妈妈和小张吃完,放下筷子,他才也放下碗筷。他深吸一口气,严肃地看着张妈妈,说,“阿姨,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妈妈用手帕擦擦嘴,说,“我不同意。” ------------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3-03-15 21 苗先生闭着嘴,沉默地看着张妈妈。他在心中判断了一下,发觉这位母亲很明白自己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苗先生当然没有以为自己一开口张妈妈就会同意。他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诚恳地看着张妈妈。 “小张是个,很懂事的人,老是怕麻烦别人,还怕让,别人对他失望。”苗先生缓慢地,尽量清楚地说,“所以,他大概也没有,告诉你,他的工作……会导致职业病。” 小张本来一直低着头,听到这话脸一红,暗地里拉拉苗先生的衣角。 张妈妈不防备听到这个话,神色紧张了,“……什么叫职业病?他怎么没跟我说过?” 苗先生反手捏住小张的手,攥在手里不松开了,说,“他的肩膀会疼,给人按摩,长年累月,会移位。现在,每天,都是我给他按摩,他就不会不舒服。” 张妈妈心疼了,说,“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小张尴尬地说,“没这么严重的……” 苗先生,“小张很努力,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但是,我想让他……过得更好,一点。我自己……也是残疾人,我懂他不容易的地方。只有懂他不容易的地方,才看得到,他最好的地方。不嫌弃他,也不同情他。” “再过几年,我想让他辞掉这个……工作。我的店,够养活我们两个。不说有多富,但至少我能保证,想要一些平常的东西,不用犹豫的。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帮我的,忙。”苗先生很少一次性说那么多话,停下来歇了口气,然后继续说,“我相信,小张这样的人,会有很多人喜欢。我也很喜欢他,无论是当他弟弟,还是,可以一起生活的人。阿姨,你嫌我是个男的,我很,理解。但是,有哪个女的,能做到我做得到的吗。” 张妈妈,“你玩他呢?我儿子那么单纯,你又是结过婚的。” 苗先生,“我,是的……结过婚。真的要玩,也是结婚以前的事情。我年纪也不小了,想找,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跟他,安安稳稳过日子。” 他目视着张妈妈,停下来给她一个考虑的空间。张妈妈始终听着,这会儿垂眼考虑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苗先生知道这事儿大半是成了,站起来倒了杯茶,走到张妈妈面前,跪下,“谢谢你肯承认我和小张,那今天我,就是你的第二个儿子。只要你不嫌弃,从今以后,对你,就像对我的亲娘。” 张妈妈翻了他一个白眼,说,“跪着吧,看看你能跪到啥时候。” 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小张急了,说,“妈妈,不是说好不要太为难苗先生?!” 苗先生,“???” 张妈妈,“……” 22 唉。张妈妈叹了口气,觉得自家儿子真是太没出息了。为娘帮你看看他的人品,你还胳膊肘子往外拐。含辛茹苦把儿子养那么大,怎么才几个月就养给别人了呢…… 苗先生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跪在那儿,捧着茶。张妈妈说,“好了好了,起来吧。省得我儿子觉得我欺负你。” 苗先生,“妈。” 张妈妈,“别急喊妈。我看你们半年,半年能处得好,你这茶我再接过来。处不好就拉倒,想也别想。” 苗先生赶紧起来,狗腿地说,“是是,妈说的是。” 小张噗地笑了出来。 带小张回家的路上,苗先生才了解到事情原委。原来三天前,苗先生回家后,小张就和母亲坦白了他们之间的事。他了解母亲的脾气,要是猛然听到苗先生坦诚二人关系,那这事儿的后果估计很严重。倒不如他先来个身先士卒,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毕竟血浓于水,再怎么生气,妈妈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所以,那晚睡前,小张很狗腿地说,“妈妈我来帮你推拿。” “不是昨天才推过吗?” “唉不要紧,这是一天一疗程……” “你天天帮人推,妈不要你推,好好休息休息。” “不不,一点不累!” “儿子,你是不是有事儿要跟妈说?” “……” 小张成功占据了妈妈的肩头,力道正好地捏啊捏。 “妈妈,你说,我喜欢上一个人,然后,那人正好也喜欢我,这个概率有多大?” “哟,我家娃娃开始想谈恋爱了?” “你认真告诉我,我喜欢一个人,正好那个人不嫌我是个瞎子,不嫌我挣不到大钱,生活还不方便。这样的人,还正好喜欢我,肯跟我过一辈子,这样的概率有多大?” 母亲有所触动,拍拍肩上的手,说,“你还小,急啥?缘分会有的。” 小张,“妈妈,虽然刘老师一直教我们乐观做人,但有时候,晚上,我经常会一个人想,想我这辈子真的能结婚吗?看看我身边跟我一样的,甚至比我还好点的,他们找到自己幸福的概率有多大?” 母亲的鼻子有些发酸。这里的人结婚早。小张已经二十,按照这里的习惯,已经可以张罗起来了。她不是没给小张留意过,可这里谁都知道张家儿子是个瞎子。从小没爹,家里条件也不好。没人敢给做媒的。 母亲握住小张的手,说,“妈对不起你。你命不好,妈也没能给你什么。” 小张伸手抱住妈妈的脖子,“我已经命很好了。我有你,还有苗先生。” 母亲,“苗先生人真的很好。” 小张,“嗯……妈妈,我……我跟他好上了。” 母亲,“……” “……” 母亲,“你跟那男的?” “嗯。” “好上了?” “嗯。” “……给我跪下!!” 23 小张摸索着,找了个角落跪了。张妈妈本来是气急了,见小张一声不响就跑去跪下,又心疼得不行,坐到小张旁边,试图开导他。但无论怎么说,小张就是不开口。儿子打小就听话,从不跟她对着干。张妈妈头一回知道这孩子跟自己也能这么倔,开始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脑子里一直在想小张说的话――“我这辈子是不是结不了婚了?”“像我这样的人,碰到喜欢的人,概率有多大?” 那你也不能喜欢一个男的呀……张妈妈想着想着眼眶就湿了,也不再说啥,就坐着哭。小张摸着摸着,摸到妈妈的膝盖,将脸贴在她的腿上。张妈妈摸摸小张柔软的头发。她还想的起小张小婴儿时候的模样,她也像现在这样摸他稀稀拉拉几根头发。儿子肉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傻乎乎对她笑。 她觉得儿子的想法是错的,缘分总是会来的。但身边不快乐的例子太多了…… “妈妈,”小张抬起脸,“是不是,苗先生是个男的,他对我的关心就都是假的,我们一起过的日子也是假的?” 张妈妈坐着发愣。 “你让我们处处看,好吗?我真的,很……很喜欢他。” 张妈妈愣坐了很久,不理小张,自顾自去睡了。刚上床,又起来说,“别跪了,去睡觉!” 张妈妈考虑了两天,才答应小张,让他们处处看。她的想法很简单,男的也好,女的也罢,什么子孙满堂,什么旁人的目光都不是最重要的。她当妈的就盼着小张过得顺遂,开心。所以她和小张说好了,考验考验那个男的,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苗先生边开车,边听小张叙述,听完松一口气,说,“那我表现,应该还可以吧。” 小张,“嗯,这个话像是对着镜子练过的。” 苗先生哈哈笑出来,说,“想,倒是一直在想。怎么跟咱妈说。还有我,到底能给你,怎样的生活。今天的话,发自肺腑。哎……别乱摸,我开……车!” 小张赶紧收回手,又探索着摸到苗先生的肩膀,说,“我就想抱抱你。” 苗先生突然打了个弯,把车停到应急通道上。 小张,“?” 小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车停了,就被一把抱住,后背被压到车座上。他下意识抬起头,嘴唇被紧紧吻住。他感到一瞬间的窒息,但马上陷入了让人晕眩的炽热亲吻中。 苗先生一定跟我有一样的感觉,小张想。妈妈终于同意他们的事,小张觉得直到今天他和苗先生才算真正在一起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对妈妈提起他,带他回家吃饭,两个人也不用对家里的事避而不提…… “唉,苗先生你好色。”小张试图躲开苗先生探进衣服里的手,“停在这里不会被别的车撞到吗?” 苗先生无赖地扣住他不让他躲,说,“应急通道,就是应急用的。” 小张被他摸痒了,笑起来,嘴上又被啄了好几口。苗先生的手很暖和,在他的腰上摸来摸去,嘴唇亲吻着他的脖子,脸颊。小张有些莫名心跳,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但也并没有推开苗先生。两人在车里厮磨了一会儿,才重新上路。 小张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在心里想,原来苗先生也挺色的。 ------------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13-03-16 24 回家之后,小张和苗先生照常上班,生活恢复到了正常状态。小张曾担心地问过要不要去看看苗先生的父母,苗先生就含糊其辞说,“不用,他们……不管我。”小张是个懂事的,心想大约苗先生还不想让父母知道他俩的事,就没再提了。毕竟苗先生比他大十几岁,生活经历也丰富,总有更多需要考虑的事情的。 像年前一样,苗先生送小张上班之前给他一个早安吻,接他回来之后又给他一个晚安吻。要说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小张觉得,那就是苗先生越来越大灰狼了。 本来小张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经常亲亲抱抱,现在,苗先生还喜欢摸摸。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喜欢趁着接吻的时候骚扰他一下。有一次甚至把他的睡衣卷到脖子这里,搂着他光溜溜的身体乱摸。 那一次的接吻特别的长,怎么也不肯结束。小张觉得脑袋快缺氧,苗先生的呼吸很重,大手在他身上摸了好一阵,从脸颊,脖子,到胸口,然后,两只手又滑到他的后背,甚至往裤子里钻。因为小张看不见,又不太懂这方面,身体对这样的接触尤其敏感。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贴,挤在热烘烘的被窝里。他觉得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凌乱的呼吸声,还有脚边貌似有猫在叫……小张忍不住就有反应了,尴尬地用手捂着下面。他甚至在短短的一场接吻中做好了心理建设,如果真的发生些什么,那就顺其自然吧…… 结果苗先生停下来,稍稍离开一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概他那时的表情太狼狈了,一点也没有准备顺其自然的样子,大灰狼迟疑了一会儿,愣是把爪子收了起来。最后又意犹未尽地亲了他几口,就作罢了。小张赶紧把衣服拉下来,裤子拉拉好,心慌意乱地说,“晚安,喵先生……”翻了个身背对苗先生,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一次的事让小张特别不好意思,尤其是想到也许当时苗先生就知道他有反应了。然而,尽管如此…… ……你也不用从此就收敛了啊笨蛋喵先生!小张默默地想。 转眼又到中秋,距离他们出柜已经过了大半年。因为有苗先生的破金杯助阵,两人每个月都回去看一趟张妈妈。这些日子,经过苗先生不懈努力,终于把这妈认上了。 眼见得到了家家团圆的好日子,小张有些担心――不出柜还能理解,但苗先生看上去连家也没打算回啊。终于趁着某个周末,小张向正在准备猫粮的苗先生提起了心中的疑问,“喵先生,中秋节你回家吗?” 苗先生叹一口气,“想回。” 小张,“不管出了啥事,爸妈总是向着小孩儿的,你看我妈。” 苗先生又叹了口气,“唉,知道了。先给打个电话吧。”苗先生哪里会说过年给家里打电话,结果还被老爹挂了。这几个月都只能给母亲打电话问问情况,老爹坚持带媳妇儿回家才理睬他。 小张,“唔,那现在就打。” 苗先生叹了第三口气,放下猫碗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电话。咖啡在苗先生的脚边急得直蹭。 由于自己听话方便的关系,苗先生的手机音量很大,小张站在旁边竖着耳朵,有些小紧张地听着。 “喂。”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男声。 苗先生一愣,父亲居然接他电话了,千载难逢。他有些激动,“爸,是我。” “嗯。” “那……中秋节我想,回来吃饭。” “媳妇儿找了吗?” “……找了。” “男的女的?” “……男的。”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苗先生和小张都紧张得一言不发。 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父亲说,“知道了,回来再说。” 25 听到父亲态度软化,苗先生才将家里事与小张坦白。原来离婚后不久,苗先生的父母就知道了他的性向。也怪苗先生运气不好。他也就想先找个人处处,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同。加了个同城gay群,大家碰过一次头,还没怎么着就被父母撞见了,说是来店里找他,结果看到了聊天记录,特地赶到他们碰头的地点抓现行。 后来苗先生瞒着家里和群里一个看上去还干净的青年保持了一阵联系,虽然最后事儿没成,但苗先生对自己的性向愈发肯定了。父母因为上一次的遭遇,开始拼命给他找对象,然而苗先生的态度很明确,咱是个同性恋也就认了,而且连父母都知道了,不能继续坑人啊。要是娶过来一个女的,那女的肯定又跟前妻一样受不了他,何必呢。 软磨硬泡了好几年,母亲已经没那么坚定了。但父亲依然在生儿子的气。有电话来就挂,上门的勒令孩子他妈不准开门,除非悔过自新带个媳妇儿回家。人毒品都能戒,男人还不好戒吗? 从此,一连好几个中秋节、春节、元宵节,苗先生都是一个人过的。他一直想,为什么父母跟子女之间还要互相折磨呢。有时候甚至想,不如遂了老人家的心愿,找个女的算了。这想法在他过了三十岁以后一直若隐若现。直到他遇到了小张才打消念头。 小张一直以为苗先生是因为别的事跟父母过不去(比如苗先生不是亲生的,比如苗先生在和谁争遗产争输了,比如……总之广播里常说这样的故事的),没想到他早就出柜,还处在那么困难的局面。他听着就有点怕苗先生的爸爸(原来爸爸是这样的存在啊……小张默默地想。)但是,他还是咽下恐惧,说,“那我能和你一起回家吗喵先生?” 苗先生摸摸他的脑袋,“当然,一起回去。” 当晚,苗先生给自己和小张好好收拾了一番,特地去超市买了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小张说好了就算是小张送的。两人提着礼盒来到了苗先生的家门口,还没敲门呢门就打开了。 “妈。”苗先生喊。 “……阿姨……”小张听着开门的方向跟着喊,接着手就被拉住了。小张紧张得背都绷直了。 “这就是我家媳妇?”他听到苗妈妈问,很明显的当地口音。 “是,叫他小张就,可以了。”苗先生一边脱鞋一边说。 小张尴尬地感到苗妈妈对他左看右看,也不发表评论,就回头喊,“他爸,快来看你儿媳妇儿,不是念叨了一整天了吗?!” 苗先生,“……” 小张,“……” 屋里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瞎叨叨什么,让他们进来不就好了!” 小张听到另一个脚步由远及近,走到门口,脑内不断循环“这是喵先生的爸爸是他的爸爸那个很凶的爸爸……” 他一个紧张,脱口而出,“爸……” 屋内一片寂静。 ------------ 第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3-17 26 小张自知失言,脸腾地红起来,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刚才还叫人阿姨,这会儿又叫爸,这太蠢了!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如果他知道墙在哪里的话。或者……直接扭头拉着苗先生回家。天哪他太想回家了! 他听到苗爸爸咳了一声,说,“进来坐。” 苗妈妈忙着帮他们递拖鞋。拖鞋也是一早放在门边上,两双。苗先生牵着满面通红却努力保持镇定的小张脱鞋进屋。 那一顿中秋团圆饭吃得比想象中轻松一些。苗妈妈一直在了解小张的情况,小张也没什么好瞒的,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唯一让小张困扰的是,他发觉自己小碗里的菜永远也吃不完,他都不知道菜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在小张艰难地啃着第五块苗妈妈夹给他的鸭肉时,苗先生终于开口说,“妈,别管他。小张吃不下,那么多。” 苗妈妈横他一眼,“能不管吗,小张自己夹菜不方便。像你哦,自己管自己吃。” 苗先生哭笑不得。他不知道母亲对小张感觉如何,但至少做得这么周到,说明是准备接受他和小张的。父亲也没说话,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肯定了。 饭后,母亲去厨房洗碗,特地把苗先生叫了过去。苗先生知道母亲有话说,在小张的膝盖上拍了拍,就去了厨房。卷起袖子,戴上围裙,自然地接过碗开始洗,好像这几年的不开心从来没有过一样。 母亲悄悄告诉苗先生,这几年父亲一直在念叨他。一开始碍于面子,嘴里从不提他的名字,只是有时候会看着他的东西长吁短叹。几年一过,再大的气也消了,就开始天天念叨。甚至今年过年时候,还跟母亲说,儿子打电话来的时候,要是让他顺便回家里吃个饭就好了啊? 苗先生听了母亲的话颇有些懊恼。这几年说是家里不让回家,事实上他自己也有那么点用行动抗议的意思,希望父亲能接受他的性向。但小张说的是对的。哪儿有父母不疼子女的,自己若是再主动一些,也许和好的日子会早些到来。若是今天小张不让他打这个电话,更不知道要拖延到何时才会回家。 苗先生诚恳地说,“是我,不好。” 苗妈妈,“不好全怪你。以后跟你朋友多回家吃饭,妈就很开心了。” 苗先生,“你觉得小张,怎么样?” 苗妈妈,“挺懂事的。就是他眼睛看不见,以后太不方便了啊。” 苗先生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心口,“他的眼睛,很亮。” 等苗先生擦干手回到屋里一看,小张正和老爷子在茶几上下象棋。小张精神很集中,苗先生走到身边了也没搭理。苗先生很能理解,小张一碰棋就特别认真,虽然每次苗先生要输掉的时候,咖啡或者奶茶就会“恰巧”跳到棋盘上。 苗先生探头一看,揶揄道,“爸,你要输了啊。” 苗爸爸也很严肃,盯着棋盘一言不发,许久,啧一声,把小兵往前推了一步。 苗先生啧啧摇头,“输定了。” 两人严肃不语。 最后,苗爸爸跟小张打了个平手。小张长长舒了口气,擦擦汗――要输给苗爸爸,还要输得有技巧,怎么那么难! 回家之前,苗爸爸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金骏眉拿出来送了小张。小张小心地抱着茶叶罐头,毕恭毕敬地说,“叔……那个,爸,妈……我们走了。” 苗爸爸沉声嗯了一声,说,“再来。” 小张看不见两个老人家的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这一关他算是过去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被为难过,那个神秘的苗爸爸……也不是很凶嘛。 两人离开后,坐上公交回家。车很旧,开起来瑟瑟发抖。 两人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悄悄握着手。苗先生笑问道,“怎么样?” 小张,“吃得好撑。” 苗先生,“我老妈,就这样。我小学的时候就一,一百斤了,每天被她塞得很撑,胖成,球。” 小张噗嗤笑出来,“后来呢,怎么瘦了?” 苗先生,“高中,寄宿。一个月回一趟家。食堂的饭,太难吃,就瘦了。” “啊……”小张说,“我还以为是没有女孩子喜欢,很没面子。” 苗先生,“我还需要,女孩子喜欢吗?” 小张,“……” 苗先生,“我爸,和你说什么?” 小张,“问我平时下班做什么。听说我还会下盲棋,就说杀一盘。” “然后呢?” “就杀啊……” “都那样了,还能平手。小奶娃,当真厉害。” 小张笑起来,捏捏苗先生厚实的掌心。苗爸爸什么都没有和他说。但他觉得,那胜过千言万语。都是一家人了,还需要说什么呢? 苗先生凑近,在小张的唇上亲了一口,悄悄说,“小奶娃,你也见过我,爸妈了。古代人,父母同意,就成亲了。” 突然说这话,小张心里咯噔一记,随后反应过来……等等! “现在,虽然法律不承认,但,我们的父母都,同意了。” “……”等等!可是好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对。我会,疼你,做你的眼睛。你也,做我的耳朵。” “……唔。”小张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心跳太快了。 唇上又被亲了一口。 “那成亲以后,还要做,什么,知道吗?” “……哎?” “入,洞,房。” “……”等等苗先生! 小张的脸又红了。他恨不得能跳出车外,如果他知道车窗在哪里的话。 “所以,我们回去……嗯?” “等等……苗先生……” 虽然你以为你在悄悄说话,可是……好吧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话一直很大声呀! 小张捂住了脸,低头试图躲到座位下面。苗先生拉住他。 “我知道了,回家说……车上有人……”小张狼狈地说。 察觉到车里人的目光,苗先生也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回家说。马上,就到家了。” “唔。” 苗先生把小张捂着脸的手扯下来握在手里。小张看不见别人的目光,但他觉得苗先生很勇敢。他也红着脸,慢慢抬起头。 马上就要到家了。 回家这个词很美好,那一刻小张这么觉得。也许等他老了,耳朵也听不清了。苗先生老得眼睛也看不见了,他们还能哆哆嗦嗦地搀扶着对方回家。那他的这辈子,就圆满了。 【完】 ------------ 一个乡村警察的烦恼 ------------ 正文 更新时间:2013-03-19 阿莱克斯・瑞德是镇上新来的警官。他从警已经有十年之久,自从妻子去世后,他就将自己彻底抛给了工作。他曾服务于纽约治安最糟糕的地区,对付过无数棘手的凶杀案。两年前他升为重案调查组的组长,从此,再也脱离不了堆积如山的卷宗。就是那时候他开始认真考虑辞掉警察的工作。 几个月前,他递交了辞呈。但是巴特勒,他肥胖的老上司当着他的面把辞呈塞进了文件粉碎机。 “伙计,好好想想!你已经三十多岁了,不做警察又能做什么呢?”巴特勒斜叼着烟,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从你进局子以来我一直看着你成长。如果你感到厌倦,我完全可以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为你申请调动职位呀。” 阿莱克斯忧郁地看着变成碎纸的辞呈。 “好吧,我再想想。”他沮丧地说。 然后,阿莱克斯就被调到了小镇上。 他的老上司完全正确,自从被调到这里,阿莱克斯几乎过上了退休生活。这是个可爱的小镇,每个人都会这样评价。别说凶杀案,就算入室盗窃也已经是镇上的大新闻,会从镇头的甜心果酱铺一直传到镇尾的喵喵宠物商店。 阿莱克斯那根警察的神经已经紧绷了十年,这里的生活让他感到无所事事。就像现在,他的同僚全部出动去了镇北的图书馆,因为有人报案,一个粗心的女人把自己锁在了屋外。 阿莱克斯无聊地喝了一口咖啡,仔细地读着报纸。他在这里只解决过几次夫妻之间的小纠纷,帮米莱达家的孩子上树救过猫,并在那次入室盗窃案(只花了他一天就解决了)之后挨家挨户地提醒居民关好门窗。大多数时候,他就像这样看看报纸,只有那上面才能看到凶杀。这玩意儿在小镇上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看着他。阿莱克斯敏锐地抬眼,看到窗口站着一个男青年,正犹豫要不要进来。 阿莱克斯习惯性地警觉起来,放下了手里的报纸。那个男人看到阿莱克斯抬起头,如蒙大赦地推开警局的门,大步走了进来。 阿莱克斯打量着那人,他看上去年轻而有教养,穿着得体的米色呢大衣,有一头漂亮的蜜色卷发。 “警官,”那个青年痛苦地说,“请逮捕我,我犯了罪!” 阿莱克斯的眉毛抬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他问。并在心里迅速猜测,排除了暴力犯罪的可能性。 青年的褐色眼睛盯着阿莱克斯,目光善良又真诚。 “我强暴了一个人,”他轻声说,“一个男人!” 阿莱克斯默默地盯着那个青年看了一会儿,目光不乏严厉。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察。尽管刚刚听到了一条“爆炸性新闻”,依旧镇定地让青年坐下,准备做笔录。 “我叫基丁,警官先生。”青年礼貌地自我介绍,“该怎么称呼你呢?” 对自首的强奸犯而言,这是个奇怪的问题,但阿莱克斯耐心地回答说,“瑞德。好了基丁先生,现在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说你……对一个男人施暴了?” “哦是的……”说起这个,青年苦恼地抓住了自己蜜色的卷发,那个模样像极了陷入恋爱烦恼的年轻人。 “我和那位先生――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在西里尔公路上相遇,”他开始了陈述,“我的车抛锚了,那位好心的先生让我搭他的车,这样我就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这里,请人来修我的车。” “合情合理,”阿莱克斯说,“你来到了这里,然后发生了什么让你产生对他施暴的想法?” “不!我并没有对他施暴!”青年提高声音说,“那位先生昨天就离开了。” “哦……那么你昨天就来到了这里?” “我请到了修车匠,并带他回到我的车抛锚的地方……” 阿莱克斯迟疑地斟词酌句地说,“……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强暴了修车匠德雷先生?”他想起德雷先生熊一样的身躯,暗自抽了抽嘴角。 “不,那也是位宽宏大量的好先生。”青年纠正说,“他只收了我一个轮胎的钱,甚至没有计较跑路费。” “那么,”阿莱克斯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到底强暴了谁?” 青年睁大眼睛看着失去耐心的警察,局促地捏自己的衣摆。 “我不知道,瑞德先生……”他不自信地说,“天太黑了,我没有看清。” 阿莱克斯挑起了一边眉,怀疑地重新审视眼前的青年。 “昨天晚上,”青年说,“我在tonie's喝咖啡,并想在那里解决我的晚饭。” tonie's是镇上唯一一家做传统意大利咖啡的咖啡店,格调雅致,很受情侣的欢迎。阿莱克斯上班的时候会经过那里,他总是习惯要上一杯不加糖的奶咖,以及没有洋葱的火腿色拉三明治,走上二十分钟就到警局。 “我要了一份通心粉色拉和一杯咖啡,我和老板说起了我要去邻镇看望我的父亲……” “抱歉,等等,”阿莱克斯打断说,“基丁先生,你说你要了一份通心粉色拉?” 青年,“是的,但这与食物没多大关系。” 阿莱克斯,“我能了解吗,你有没有加洋葱?” 青年虽然有些疑惑,但他想了想,说,“不,我加了双份芝士粉。我讨厌洋葱,我的母亲就是洋葱过敏去世的,我一点也不碰洋葱。” 阿莱克斯摸了摸鼻子,“我很遗憾。请继续。” “哦……说到哪儿了?我说我要去邻镇看望我的父亲,他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抛弃了我的母亲,跟一个女厨师跑了。他们环游世界,花光了我父亲的积蓄,最后决定安定下来开一个餐厅。你看,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还是得去看望他。” “咳……”阿莱克斯很想敲开这个青年的脑袋看看他说话的重点是什么。他清了清嗓子,青年停了下来,无辜地看着阿莱克斯。 “那么,基丁先生,你到现在还没有去看望你的父亲,是因为你强暴了一个男人,对吗?” “是的……”青年垂下了忧郁的褐色眼睛。他整个人都很沮丧。 “那么,那个被你侵犯的男人现在在哪里呢?”阿莱克斯试图挽回越扯越远的话题。 “我不知道。”青年坦诚地说,“我简直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当时我吃完了晚餐,正在去汽车旅馆的路上。然后,我遇到了意外。我遇到了抢`劫!” 阿莱克斯的手指击打着桌面。他沉默地盯着面前的青年,眼里有常年忙碌于命案的警察特有的锐利。尽管阿莱克斯才三十岁出头,但他的形象能满足大多数女性对警察的幻想――正直,可靠。当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你时,你总觉得他拥有能洞察一切的敏锐。 阿莱克斯将记录笔放了下来,“那么,你的意思是……” “是的……”青年羞愧地捂住了眼睛,“那个抢`劫犯,我强暴了他!” 阿莱克斯站了起来。 “好了冷静下来,基丁先生。现在带我去看看现场。”他说着,穿上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青年迟疑地从自己的手掌间抬起脸,“你不逮捕我吗,瑞德先生?” “先让我们去看看现场。”阿莱克斯利索地整理皮带,戴好警棍,戴正警帽。他腰杆挺拔,看上去就像电影里的美国式英雄一样可靠。 前往tonie's有至少二十分钟的路程。走出警局的青年显得心情不错,屋外阳光和煦,将他脸上忧虑的阴影一扫而空。蜜色的卷发散发着温柔的光晕。路过的小镇居民纷纷向警官致意,并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来客。他有教养的微笑很快赢得了小镇女性的好感。 “真是好天气。”走了一阵后,青年打破了沉默。 阿莱克斯的步子很快,敷衍地嗯了一声。青年加紧脚步跟上他,道,“这是个可爱的小镇。瑞德先生,你每天都步行上下班吗?” “是啊。”阿莱克斯简短地说。 对方并没有因为冷淡的回应受挫,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 “瑞德先生,你去过纽约吗?”青年问。 阿莱克斯的眉毛挑了一下,回过头审视着走在身边的青年。这是他见到青年后,第二次重新审视这个人。 警察怀疑的目光令青年下意识慌张地摆手,“不,别误会,瑞德先生。我只是在纽约街头看到过你的相片,咳咳,公益广告。在我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的地方。”他学着宣传海报上的样子翘起大拇指,“安全在您身边。是这样对吗?” 那是阿莱克斯为他所服务的地区拍摄的居家安全公益海报,阿莱克斯觉得这个创意蠢极了,每次经过贴海报的地方都会加快脚步。他惊讶于青年把那个蠢动作学得一丝不差,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海报上的宣传语是什么。 青年见阿莱克斯在回想那张海报,露出笑容,“我周围的女士都觉得那张海报迷人极了,在她们眼中你就像一块英雄的模板。露易丝,我邻居的妹妹,甚至从地铁上摘下了那张海报收藏在家里。她没有因此而被罚款真是谢天谢地。要知道,她的哥哥不小心把沙拉抹在海报角上,露易丝为此和他大吵了一架。” 阿莱克斯难堪地咳了一声,说,“那只是张海报。” “是的,”青年说,“我知道那只是张海报。个人英雄主义只存在于好莱坞。而你是个人,人总会累。”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 他们走到了tonie's所在的街上。那是条漂亮的斜坡路,沿街的路灯上吊着五颜六色的盆景花。 阿莱克斯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他问道,“希尔・格雷塔先生,你的车呢?” 青年莫名其妙地说,“你说什么,瑞德先生?我是基丁。” “哦是的,”阿莱克斯暴躁地皱眉,嘟囔了一声,“youarekidding。” 青年一怔,“什么?” 阿莱克斯,“你的车呢?” 青年眨了眨褐色的眼睛,目光善良无害,“停在汽车旅馆。” “可是,”阿莱克斯停下了脚步,严肃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这里压根就没有该死的汽车旅馆。” 青年有些发怔地看着阿莱克斯。 阿莱克斯用不容置疑的冷硬口吻继续说,“并且,先生,我天天经过tonie's,并没有听说过他们提供通心粉色拉。还有芝士粉,嗯?可老板总是递给我该死的肉桂粉!” “哦……”青年沉吟了一下,褐色的眼里又蒙上了忧郁的雾气,“我的父母是意大利人。你要理解,意大利人有时分不清肉桂粉和芝士粉……” “好的意大利先生,”阿莱克斯尽量无视青年纯正的南方口音,打断道,“现在亮出你的身份证明,并对你的行为作出解释。否则我只能把你带回警局,以扰乱治安罪逮捕你。” “事实上,我正陷入麻烦,”青年的目光重新落到阿莱克斯的脸上,认真地说,“这是一个秘密,瑞德先生。你能为我保守吗?” 阿莱克斯瞪着面前的青年。 青年叹了一口气,开始陈述。 “这里,十年前曾有过一家汽车旅馆。它在一场大火中焚毁了,但是从来没有人对你提过?哦那是当然的,老板的小女儿因为情人的死发了疯,晚上把客人反锁在门里,然后点起了火。房里都是被活活烧死的怨灵。这是场灾难,人们绝不愿意提起的。你相信吗,我看得见,而且我能与他们交流!” 阿莱克斯感到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来到镇上以后,他几乎快要忘了这种受到挑战的感觉。他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人是怎么回事。 这个自称基丁的青年,或者叫希尔・格雷塔,随便叫什么都好,患上了严重的强迫性说谎症!他没法控制自己不说谎话! 阿莱克斯很头痛。说谎并没有――至少暂时还没有伤害任何人。他完全可以放任这个青年不管。只不过…… 阿莱克斯摸出了口袋里叠成四方的纸。在看到他手中的东西时,青年的脸突然红了,并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阿莱克斯抖开了那张四方形的纸,那是一张材质不怎么样的旧海报,折痕已经很旧了,但纸张保养得很好。海报右侧印着一名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深灰色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镜头,看上去正直勇敢,简直是警察中的模范。 阿莱克斯草草看了一眼,就将那张旧海报送到青年的面前,说,“今天我来tonie's买早餐的时候,托尼先生告诉我昨晚有一个自称希尔・格雷塔的青年问起我,并且在离开的时候把这个忘在了座位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先生。” “啊哈……我……” “顺便,托尼先生告诉我,你打听我平时最常买的套餐,并要了一份一样的。请你解释你的行为。” 青年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窘迫的神色。阿莱克斯严厉地审视着他。 “瑞德先生,你有些误会。我邻居的妹妹……” “实话!”阿莱克斯大声说。他微微眯眼,用“一切谎话都逃不过我眼睛”的神色威胁着面前的青年。他从警十年了,仅凭直觉就能看出来对方有没有撒谎。想欺骗他可太嫩了些。 青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无辜地睁大眼睛。他挣扎许久,害怕于警官凌厉的神色,轻声说,“我对托尼先生说了实话,警官。” “那么,希尔・格雷塔,你的目的是什么?” “啊……”希尔呻吟一声,苦恼地抓住了自己蜜色的卷发,“我不想欺骗你,瑞德先生。可是我一慌张就会控制不住说谎。只有说谎才会感觉好些……”他无助地看着面前的警察,褐色的眼睛像温和的鹿。 阿莱克斯,“不要紧张,希尔・格雷塔。警察的职责是保护你们。现在放轻松,然后对我说实话。” 可怜的希尔迟疑了一会儿,松开了自己的头发,漂亮的蜜色卷发被他抓得乱糟糟的。 “昨天傍晚,我来到小镇的时候发现了你,瑞德先生。你知道……”他看了阿莱克斯手中的海报一眼,“我认出了你。忍不住向托尼先生打听你……哦我知道这很奇怪,请别要求我解释自己的行为。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了一万遍,不要说谎……不要说谎……事实上……我来到警局,只是因为我丢了车钥匙,而我的护照和……” “实话。”阿莱克斯又提醒了一遍。 “好吧……”希尔沮丧地说,“是的我没有开车过来。今天早上我站在窗口,看着你。阳光好得一塌糊涂,你坐在那里喝咖啡看报纸,和我看了两年的海报不太一样。但……”他语无伦次地解释,“但就是这样一个真人坐在那里。我只是想问……”他局促地捏了捏自己面料精良的呢大衣,深吸了口气,抬起眼看着阿莱克斯。 他的脸和耳朵都涨红了,但他的目光诚恳,勇敢地注视着面前的警察,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喝杯咖啡?” “……咳!”阿莱克斯被自己呛到。 他知道见面以来希尔・格雷塔头一次说了实话。 【完】 ------------ 萤火虫男孩 ------------ 第一章 小刺球的报恩 更新时间:2013-03-21 贵树居住的小镇有个可爱的名字,叫萤火虫小镇。 夏天的小镇,太阳落山不久,湖上便弥散着星星点点的光。无数的光点从树间滑过,在草尖上轻点,再到平静的湖面上来个华丽的旋转舞步。忽明忽暗,好像漫天的精灵在空中跳交谊舞。 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小小的生命只有一夜发光。当太阳再次升起,它们会在夏天的风里化作花香,消散在空气里。 不知何时,小镇上便开始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萤火虫发光的那一夜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如果它爱上了谁,会为他带来一生的好运。 正是在这样一个馨香的夏天,十五岁的贵树来到了萤火虫小镇。 贵树的父母去了远方,将贵树托给了小镇上的姑姑照顾。姑姑的木屋在镇子南边的大湖边上。贵树住在温暖的小木阁楼里,屋后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种着酸酸甜甜的莓子。 小镇的生活很安谧。几个月来,白天,贵树在姑姑的蛋糕店里打工。晚上,就坐在阁楼的小窗前看一会儿书。转眼到了夏末秋初时节。 这一天下午,蛋糕店提早关了门。贵树脱下了沾满面粉的围裙,同姑姑回到了镇子南边的木屋。姑姑从院子里拿来了一把竹扫把,拉着贵树说,“那些该死的小畜生又把果子啃得不像样,气死人。贵树,跟姑姑去捉刺猬。” 贵树听话,跟着姑姑到了后院里。 姑姑家种的莓子酸甜可口。每到夏秋结果的季节,摘来新鲜的果子做成莓子蛋糕,可是蛋糕店里最受欢迎的甜点。 不仅人喜欢,小刺猬也喜欢。夏末秋初,正是刺猬妈妈带着小刺猬到处觅食的时候。后院地上总能见到被刺猬啃坏了的莓子,日复一日,数量还不少。忍了这些天,姑姑终于生气了。 姑姑提着扫把气呼呼走在前头,弓着腰探看树间。贵树跟在姑姑的身后,步子很慢,悠悠地走着。白衬衫刮过枝叶,发出了细小的沙沙声。 刺猬是害羞的家伙,听到了人声,都逃散了。 后院里郁郁葱葱开满了花,弥漫着淡淡的花粉味。走在花间,柔软的花瓣带着凉意,蹭着贵树的面颊。贵树四处张望着,隐隐约约地看到莓子树根下有个小刺毛团动来动去,他停下了脚步。 原以为刺猬都逃了个干净,有只小家伙却没有跟上大家的步子。小刺猬有些笨拙,费力地伸出小爪子,想爬过高高隆起的树根。无奈树根太高,那个小家伙努力了半天,一个踉跄,仰面倒了下来,四只爪子在空中划来划去。它使劲地扭动着身子,背后的刺却让它翻不过身。 贵树出神地看着,心想,小家伙还真是不当心啊。 这是今年夏天才出生的小刺猬,还没有学会怎么翻身。贵树弯腰,钻过了花丛,走到了那棵莓子树边。他蹲了下来,用食指的指尖轻轻点着小刺猬的后背,帮着它翻了过来。 “贵树?”姑姑叫了他一声。 贵树仰面招呼,“就来。” 小刺毛团一翻过身就奋力地拨动四肢逃走了。贵树看着它的身形和土色混在了一起,又弯腰钻出了花丛。 “抓到了?” 贵树摇了摇头,抱歉地笑了笑,“我看错了。” 姑姑也笑了笑,走过来拍了拍他脑袋上的花瓣,“没关系,刺猬这东西可鬼精着呢,见了人了就逃得干净了。” 那个傍晚,他们一无所获。贵树回到了木阁楼,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台灯也忘了关,就迷迷糊糊睡去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脸夹在了书里,睡了一夜。 他随手将书摆在了枕边,起身,蹑手蹑脚地走下楼,不想吵醒姑父和姑姑。打开后院的门,干净得发甜的空气扑面而来,惬意得让他头皮一阵发麻。幽幽发蓝的天空,院子里的花收拢成了花骨朵,在微风中轻轻点头浅睡着,好像轻点一下就会醒来。 贵树捡起放在门口的竹篮子,钻过花丛,走向了那几棵莓子树。仰起面,静静地看着一树的甜美。熟透的果子星星点点地缀着,炫耀着自己美味的身体。饱满的果皮泛着光,仿佛碰一下就会渗出殷红的汁水。 贵树又走上几步,伸手摘莓子。脚上却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挠了挠。贵树被挠痛,低头看过去,却是一只小刺猬,用小爪子挠着他的脚背。贵树的脸上浮现了温和的神情,蹲下`身,向那只小刺猬伸出手,想逗逗它。小刺毛团的鼻子使劲地在贵树的手上闻了闻,圆溜溜的眼乌珠看了看他,转身就逃走了。贵树又站起身摘莓子。 没过多久,小家伙就回来了。贵树低眼看着它,它在贵树的脚背上吐出了一颗半透明的小珠子,抬起脸盯着他瞧。贵树从篮子里挑了颗饱满的莓子,蹲下来,掇到它的面前,“送给我的?” 小刺猬动着鼻子,闻了一下,就一口叼走了莓子,用最快的速度跑走了。 是昨天那只小刺猬吧,贵树想着。 贵树轻轻碰了碰小刺猬留下来的那颗珠子。那颗珠子是半透明的珍珠色,晶莹剔透,有指甲盖这么大。像冻豆腐似的,软软的有弹性。看上去像是一颗没有长大的,剥了壳的荔枝,水汪汪的让人眼馋。贵树小心地将圆球捡起来,举起来对着天空,仔细看了看。 隐隐约约,球里好像有一双未长成熟的眼睛,透过半透明的薄膜望着他。 难不成能养出什么东西来? 小刺猬亲自给他送礼物,贵树虽茫然,心里也感到一股暖意。他捧着那颗小球,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木阁楼里。他找来了一个火柴盒,垫上了薄薄的一层棉花,将那颗亮晶晶的,饱满的圆球盛在里面。在盒子里的小球看上去非常的惬意,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他将火柴盒放在了书橱的最里边,就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第三天,贵树想起来的时候就将盒子拿出来看一眼,小球还是这般大小,没有明显的不同。 或许小刺猬只是被小球晶莹的外表吸引了,才捡来送给他。贵树并不在意小球有没有生命,他只是有些好奇,想试试看。 直到第四天晚上,贵树再看的时候,终于有了不同。他将台灯打开了,小心地将球掇起来,照着灯光看。他看见半透明色的外膜里包裹着一个皱缩的身体。身体是水一样的透明,镶着两颗莹蓝的,小巧的眼睛,像只小妖精。 贵树对着小球楞看了许久,不知是何物,只好将盒子放回了原处,关灯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球里的身体越长越大。愈见成熟的身形很辛苦地缩在那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顶着小球的表面,让表面看上去凹凹凸凸。在指甲盖大小的球里,那个身体浸在液体里,时不时转动一下,眼睛瞅着贵树。它看上去很想出来,却又有什么声音对它说――等等吧,还没到时候呢。 夏天悄悄地溜走了,秋天紧紧跟在身后。 终于,在一个深秋的晚上,趁贵树熟睡的时候,小球悄悄地动了。 一片乌黑中,小球从火柴盒里滚落了出来。那颗荔枝一样的球滚一滚,停一停,从书橱的最深处往外闯荡。时不时撞到些小东西。透明的身体在小球里伸展着手脚,想撑破那层半透明的膜。它的力气却不够大,一不小心,就跟着小球一起到处滚动。小球滚到了隔板的边缘,摇摇欲坠。离书橱不远的地方,贵树正安静地睡着。球里的孩子奋力一顶,小球就从书橱坠落了,直接掉在了地板上,还弹了两下。 “唔!”落地时它惊叫了一声,被带着一路滚到了床的下面。周围一片漆黑。它摔得懵懵懂懂,有些沮丧,蹲坐在生硬的地板上。小球也跟着它的动作改变了形状,在外面看上去,像是个小小的金字塔。 沮丧了一会儿,它又重新振奋起精神,有些恼火地左踢右蹬。那颗荔枝一样的小球就在床底下滚来滚去,“啪”地一下撞到了床脚上,被弹了回来。 隔着薄膜感觉到那只结实的床脚,它想到了个好主意。它慢慢地带着球挪到了床脚边,从里面上下蹭着粗糙的木床脚。这么蹭了好一会儿,小球的外皮终于被磨薄了一块。它使劲地捅了一下,捅破了那层膜,包裹着它的透明液体从破的口子涌到了外面,整个圆鼓鼓的小球塌了下来。 它第一次呼吸到了甜美的空气。 小家伙从那个破洞里费劲地钻了出来,试着站起了身。它只有一根大拇指那么大,通体都是透明的,看上去像是个剔透的水晶娃娃。它的身体有着隐约的人形,脑袋上镶着两颗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圆圆的四肢,分不出哪里是手臂,哪里是手掌。柔和的月光透过它的身体,映在地上。 它张开双臂,好奇地打量自己的身体,看看自己的周围。自由的新生让它的心里压抑不住的快乐,它撒开腿到处狂奔起来,展开手臂转着圈,就像一小滴水滴在到处游走。它还不太会控制自己的动作,总是会摔个狗啃泥。它楞坐一会儿,一跃而起,又飞奔起来。 突然间,它在床边站住了脚。站在木地板上,它仰面看着老高老高的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 第二章 火柴盒里的萤火虫 更新时间:2013-03-23 半夜里,睡梦中的贵树觉得鼻子上凉凉的。带着困倦睁开了眼,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 幽暗的阁楼里,到处都停息着小小的黄绿色光点。点点的光像是飘满了河面的小灯,几乎映亮了半个木阁楼,一明一暗的很是可爱。贵树不禁抬起身,鼻子上有什么掉到了胸口,发出了一声细小的惊叫声。贵树吓了一跳,想伸手去开灯,三两只小光点朝他这边飞了过来,萦绕着他的胸口。 贵树这才看清,房间里星星点点的,都是萤火虫。借着萤火虫幽幽的亮光,贵树低眼看过去,从鼻子上掉下来的是个拇指那么大的小东西,浑身都是透明的,像是个水做的娃娃。水娃浑身都被萤火虫染上了黄绿色的光,睁着莹蓝的眼睛盯着他瞧。 贵树愣愣地看着它,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么大眼对着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水娃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爬起身,沿着贵树的胸口走到喉咙。痒痒的感觉让贵树忍不住想挠挠,又不敢动。它扒着贵树的下巴努力爬到他的脸上,贵树惊讶地看着那个大胆的小家伙的一举一动。小家伙重新爬到他的鼻子边上,找了个让它舒服的位置,就靠在他鼻子边上躺了下来。 “我说……”贵树轻轻地说道。他低眼看着自己的鼻尖,小家伙在那里已经睡着了。 这个样子没法睡……贵树小心地将水娃从脸上掇起来,捧在手心,借着月光好奇地端详着它。 那几只萤火虫还不愿离去,在贵树的手边飞来飞去。 这个大小,放到火柴盒里不是正好么。这么想着,贵树忽然想起了火柴盒里的那颗半透明的小球。 贵树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一只手捧着水娃,一只手伸进书橱,将那个火柴盒取出来。白色小球果然不见了。贵树将水娃小心地放进去,水娃的身体正好能装进一个火柴盒,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被放进盒子里的水娃有些醒了。它迷迷糊糊地起身,将身体下面的棉花捋平了,堆出了一个小枕头的形状,便又躺下了。 居然生出这么个小东西来。 “你从哪儿来?”贵树趁着它铺床的时候小声地问道。小水娃似乎听不懂他的话,自顾自堆好棉花,倒头就睡。贵树有些无奈地看了它一会儿,将它轻放进书橱。小水娃睡了以后,满屋子的萤火虫都渐渐离开了,房间复又幽幽地暗了下来。贵树将两手枕在脑袋下面,仰躺着,有些担忧地回头望望书橱。 那个小家伙,看上去也不像个坏东西…… 倦意袭来,贵树不知何时也迷糊着睡去了。 第二天,贵树起晚了。猛地坐起身,看到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他心里惊了一下,赶快跑下楼,遇到了正要去店里的姑姑。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一看到姑姑,他便连忙道歉。姑姑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年轻人多睡点好。莓子我已经摘了,你要是累的话先去睡会儿吧,店里现在还不忙呢。” 贵树抱歉地笑了笑,“刺猬还会来偷东西吃么?” “还会。”姑姑耸了耸肩,“怎么也赶不完。先走了啊。” “嗯。” 姑姑和姑父出了门,贵树赤着脚回到了阁楼上。刚进房里,他不禁一声惊叫,跑到窗口。昨天的那只透明的水娃正趴在窗台上,使劲地伸手够旁边窗台的一小片落叶。差那么一点点,怎么也够不着。贵树伸手把水娃捏起来,生气地放回火柴盒里。 “很危险,摔下去怎么办?” 水娃坐在那个火柴盒里,怔怔地看着贵树的表情。被批评了,让它显得有些失落。 “诶?”贵树不禁发出了轻声的感叹。他看到水娃透明的身体里渐渐弥漫开一股绿色的雾气,没过多久,绿色越来越浓,水娃的身体竟变得浑浊起来。绿色的水娃垂下脑袋,郁郁地坐着。贵树心软了,只好把身子探出窗外,把那片落叶捡回来,放在水娃的面前,“喏,这个你要的?” 水娃抬起莹蓝的眼睛,看了一眼那片落叶,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它故作正经地坐着,脸上还装作郁闷,浑浊的绿色却像点在水里的墨汁似的,在身体里悄悄消散了。它从火柴盒里站起来,将那片树叶抱到怀里。 “能告诉我,你是什么吗?” 水娃摇了摇头。水娃对贵树的话第一次做出了反应,让贵树终于稍稍放了心。 “那你准备住在我家?” 水娃漂亮的蓝眼睛扑棱扑棱地瞅着贵树,半晌,它点了点头。它把树叶送到嘴边,张嘴就是一大口。贵树看着那个小家伙一口一口地啃着那片树叶,像是只小青虫似的把树叶咬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半圆形缺口。它仰面重重咽了一口,墨绿的渣渣很清晰地在它的口中变成一团,滑进了肚子里。 水娃这么啃了半片叶子下肚,肚子变得圆鼓鼓的。它把手里的树叶放了下来,使劲缩自己的肚子,竟把那团树叶挤出了一个圆圆的形状。水娃的身体一点点缩起来,把那个圆圆扁扁的东西一路挤到了喉咙口。它把嘴张大了,一点一点,把那块树叶从嘴里吐了出来。 贵树不可思议地看着它。 水娃做完这些,显得有些疲惫,软软地坐在火柴盒里,将两条腿伸出了火柴盒的外面。它捡起那个扁扁的东西,将它递给贵树。贵树犹豫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所幸不是粘糊糊的,他便接过了那个玩意儿。绿色的,圆圆的,还有一定的厚度,就像一小块硬币。 贵树明白了水娃的意思,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是你的房租?” 水娃肯定地点点头。 贵树的目光变得柔和,“那我收下了。不能让姑姑和姑父发现你哦。” 看到贵树那么坦然地收下了,水娃反而愣愣的。它有些内疚地低下头,在火柴盒外面的两条腿来回地踢来踢去,碧蓝的眼睛悄悄抬起来盯着贵树瞧着。 贵树在水娃的钱币上穿了个孔,串上一根红线,将它夹进了书里。 “你有名字吗?” 水娃自顾自捡起掉下的那半片落叶,又放进嘴里嚼起来。 半晌,没有回答,贵树只好又说,“我去姑姑的店里帮忙,不要乱跑。”他关上窗户,便离开了阁楼。 那一天傍晚,带着花帽子的小女孩来为爷爷买生日蛋糕。贵树帮她提到了家门口。道了别以后,贵树直接回到了姑姑家里。他洗了手,便登上了自己的木阁楼。水娃却不在火柴盒里。贵树在房里到处翻找着,轻声叫唤它,终于在床脚边的藤条储物筐里找到了。小水娃用树叶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睡袋,正安稳地睡在里面。 贵树放轻了脚步,走到窗口的书桌边,顿了顿,又走回到储物筐旁边,仔细看了看。他觉得水娃长大一些了……错觉? 贵树把火柴盒拿来,隔着绿叶做的睡袋,比对了一下。小水娃的身体几乎有两个火柴盒那么长了。贵树惊异地反复量了量,怎么看,水娃都只在一天间就长大了。 ------------ 第三章 第一次出门 更新时间:2013-03-25 只是三四天功夫,水娃便长得有一本书那么高了。水娃不仅长高了,浑圆的身体也越来越瘦,渐渐地显出了隐约的人形来。 每天贵树都为它捡来还泛着绿色的落叶。有时候小水娃用它们来编织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时候又把它们当食物吞进肚里。小水娃出生的第四天,贵树发现,水娃的手上竟长出了手指头来。 贵树用手轻抬起水娃的手臂,“给我看看。”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跟我一样呢。”水娃的手上也有五个手指头,还没有长出指节来,只是五个细嫩的小点。 “你到底是什么?”贵树放下了水娃的手臂,若有所思地问道。说它像人,也差得太多了。而且有时候觉得它听得懂自己的话,有时候又我行我素,丝毫不理睬人。说它不像人,却眼看着脸上的五官渐渐成了形,身体也显出了人的模样――只是小了些。 水娃莹蓝的眼睛盯着贵树瞧着,嘴里还含着嚼到一半的树叶。 “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贵树并不介意。小水娃的嘴又动得快些,将那团墨绿的颜色滑进肚子里。它站起了身,从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说什么话。 无论怎么琢磨那些声音,贵树都琢磨不出意思来。小水娃仰面瞅着他,见贵树听不懂,心生无趣,便一屁股坐下来。贵树见它老老实实不动了,便又捧起书来,将书里夹着的,树叶做的硬币放在一边。那“硬币”倒是个很不错的书签。 贵树认真地看起书来。小水娃坐了一会儿,又站起身,啪嗒啪嗒跑到贵树的台灯前面。它“呀”地一声,张开双臂,装作大鬼一样地张牙舞爪。灯光透过水娃的身体,也带上了水的波纹,跟着水娃的动作摇来晃去。 贵树扑哧一声笑出来,伸出手指头轻轻挠挠水娃的后背,眼睛还是没有离开书本。水娃回过身抱着贵树的手指头摇晃,嘴里咕噜咕噜说着什么,贵树只是动动手指逗逗它。见贵树不理睬,水娃忽地一蹦,沿着贵树的手臂一路飞跑到脖子,钻进他的领子里。 水娃虽然已经有书本那么高,身体却很轻盈。凉凉的身体碰到贵树的背后,把贵树吓了一跳。衣服里传来了水娃细细的嬉笑声,在贵树的衣服里到处挠他痒痒,就好像是只钻进了米仓的小老鼠。 贵树被挠得奇痒无比,左躲右闪不过,伸到背后去又捉不住水娃,只好笑着求饶。说了几遍,水娃才老实了,从贵树的衣服下摆爬了出来,气息里还带着笑。 贵树脸上也带着笑意,“不早了,睡吧。” 他将水娃抱起来,轻轻放进了那个挂在床边的布兜里。那里要装下每天都在长大的水娃,还是绰绰有余。水娃进了布兜,两手扒着边缘,眼睛正好能看到外面。它看着贵树将那块树叶做的硬币重新夹回了书里,偷偷伸了伸脖子,便在布兜中躺了下来。 把水娃安顿好了,贵树也早早地关灯睡了。 第二天,镇上的铁匠要结婚,订了一个好几层的大蛋糕,要好多的莓子和果酱,还有新鲜的奶油。清晨的时候贵树便醒来了。渐渐就要入冬了,怎么也睡不够,贵树也是,小水娃也是。 晨光已经透过窗户,透进了房里。贵树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便下楼采莓子。冒失地撞到了楼梯扶手,贵树轻叫了一声,终于有些清醒了。 那一声动静把小水娃也吵醒了。它在布兜里微微动了动身子,便软软地伸了个懒腰。 秋冬季节的早晨,微睁着眼享受好梦过后的满足感,没有比那更惬意的事了。 这么躺了一会儿,小水娃觉得身上的懒意渐渐消散了,便试着站起了身,量量自己的身高。昨天,站着的时候眼睛恰好露出布兜的边缘,今天,那个边缘已经在它的下巴这里了。它满意地左右转转脑袋,抬起头,把布兜的边缘压在下巴下面。布兜悬空挂在贵树的床头,跳一步就能跳到他床上了。 贵树的被子看上去很温暖呢。 小水娃对着床铺看了一会儿,便将胳膊伸出布兜来,使劲往下压。它抬起一条腿试着跨到布兜的外面,布兜的底下是软的,靠一只脚支撑着,整个布袋便微微摇晃起来。水娃将两只手都压着布兜的边缘,脚下一蹬,翻了出来。 它摔在了贵树的床边缘,还弹了一下,半个身体悬在了床的外面,摔得有些晕乎乎的。 “唔――”它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哼。 贵树的床果然好软呀。它想着,这么面朝下趴了一会儿,又爬起了身。床的边缘原本就滑,小水娃一个没站稳就摔下床去,掉进了贵树放在床边的竹筐里。 落地的时候小水娃惊叫了一声,勉强抬起身子揉揉脑袋。它的脚底总是打滑,力气也不大,这么摔来摔去是常有的事――就算这样,它还是很讨厌摔跤。 它坐起来仰望着竹筐口。这么高,爬的出去么?它估量着,垫脚够竹筐的边缘,却还差那么一点。它试着沿着竹筐的壁往上爬,爬了两步,整个竹筐往它那边倾了一下,差点就翻倒了。它吓得不敢动,竹筐的重心又回到了原处。 正是头疼的时候,传来了贵树急匆匆往阁楼跑的脚步声。 这下可好了。不用这么卖力了。小水娃松了口气,从壁上跳了下来,仰头等着贵树过来。 贵树手里提着那个有了年纪的竹篮,里面放着刚采下的新鲜莓子。他步履匆匆跑到床边上,一股脑将莓子倾倒进了竹筐里。 “咿呀!”小水娃被涌到身上的一堆莓子给淹没了。 贵树没有听到那一声惨叫,赶忙起身将房间的窗户关上,提起那个竹筐,一边往身上背一边下楼。小水娃扑棱着从那堆莓子里探出头来,好奇地东张西望――咦?贵树要将它带出门了? 它低头看看身边的颗颗饱满的莓子,浑圆的紫红色果实,好像碰一下就会沁出甜美的汁水来。它使劲爬到莓子的最上面,捡起一颗来,捧在手里端详了一阵。 贵树拉开门,秋日的空气微凉,湿润地扑到身上。他不停顿地往姑姑的蛋糕店走去,背在身后的莓子轻轻地上下颠着。水娃一口咬下去,莓子酸甜的汁水便溢满了口中。水娃不禁睁大了眼,浑身都泛起了幸福的粉红色,成了个粉红色的水娃。它迫不及待地把口中软糯的莓子咽下肚里,几口就吃完了剩下的,只留了个淡粉色的核,随手丢到了竹筐的外面。 原来除了树叶以外,还有那么美味的东西。小水娃用手胡乱抹了抹嘴边紫红色的浆汁,又捡起几颗莓子,饕餮大餐起来。 ------------ 第四章 金发男孩 更新时间:2013-03-27 小水娃坐在贵树背后的竹筐里大嚼大咽,没吃上几颗,圆鼓鼓的肚子里就撑满了粉红色的果肉。它满意地瞅瞅自己的肚子,便在那堆莓子中仰面躺下。 一路走着,乡间的空气宜人。晨曦驱走了潮湿,让周身都泛起了暖意。贵树走路的时候,竹筐跟着上下颠着,就像是仰躺在微波荡漾的湖面,让小水娃起了倦意。他朝天空伸出手来,微微张了张,五个生嫩的小点也渐渐显出了手指头的模样。 它又放下手来,摸了摸被果肉撑得浑圆的小肚子,回头眨巴着晶蓝的眼,看着贵树的后脑勺。 他伸出小手,想拽拽贵树的头发,小手却停在了空中。 贵树要是知道把自己带出来了,会生气吗?想像着贵树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水娃捂嘴偷偷一笑。反正,也不是他想跟出来的,是贵树粗心了。 一路走着,阳光渐渐照亮了大地。他们已经穿过了小林子,再走过一片田便会到集市上。 隐约见到了小镇上白墙红瓦屋子,人来人往。 小水娃好奇地东张西瞧。贵树的屋子外面可看不见这些。贵树的屋外只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树,枝桠探到了窗口。还有绿油油的一片灌木,缀着紫红的莓子。 小水娃正伸着脑袋张望,忽然觉得眼前一暗。脑袋上方的什么东西遮住了阳光,随后便是一阵风呼地扑面而来。小水娃还来不及抬头,便觉得身上一紧,整个身子腾空了起来。 “呀――!”他吓得尖声叫了一声。眼见得身下的莓子却连自己越来越远。贵树听到了身后那熟悉的声音,脚步不由顿了顿。 幻觉? 他回过头去,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的小水娃,长得比书本都高了的小水娃,竟被一只灰溜溜的大鸟拦腰叼起来,正要飞走。 “……喂!等等!”贵树脱口叫了一声,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唔――!”小水娃努力朝贵树伸出小手来,大鸟一个盘旋朝天空冲去,眼见得贵树便成了个小点。刚才还鲜嫩欲滴的莓子也成了一点。 小水娃看着成了小点的贵树急急忙忙扔下成了小点的竹筐,一路跟着大鸟跑,嘴里不知胡喊着些什么。腰间被大鸟叼得可疼可疼,他使劲扭了扭身子抗议了一番。那只灰溜溜的大鸟却不理睬他,展开羽翼在清冷的半空翱翔。 风呼呼灌进耳中,小水娃这才注意到,广袤的大地竟然尽收眼底。太阳也好像离得更近了。刚才还只看到屋顶的小镇,这下全都看的见了。 他在空中蹬蹬小腿,用手敲敲大鸟坚硬的喙。大鸟朝林子滑过去,地上,贵树的小点还在拼命往那里赶着。 小水娃没了办法。要是大鸟突然松开嘴,那自己不摔死才怪呢。要是就这么被叼进林子里,自己可不是也要被它当果子吃了? 地底下,跟着大鸟一阵飞跑,贵树一路喊叫着。 “等等!等一下!那个不能吃!”他脚下忽一踉跄,被石子绊得摔出几步,还来不及站稳,又仰着头跟着大鸟撒腿跑起来。他也来不及想,小水娃是怎么会跟着自己出来的。 跟着大鸟,快要跑到那片林子,灰鸟往低空俯冲过去,身子直直扎进了树丛间。贵树累得腿都快迈不开,匆忙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抓起几颗石子。他振了振精神也钻进了树丛。影影绰绰的枝桠间,大鸟的影子飞快地闪过。贵树一咬牙,朝大鸟扔了一颗石子,打偏了。他慌忙又补上几颗,都被灰鸟灵巧地闪过。 这只大怪物,肯定是存心的! 贵树急得汗流浃背,又跌跌撞撞拾起几颗石子,扯着快要发软的腿踉跄跟在后面跑。 瞅准了时机,他又狠狠发了颗石子,隐约觉得石子打在了飞鸟的尾巴上。鸟的身体一沉,忽悠朝上方飞去,躲进了密密丛丛的树叶间。 又跟着跑了半日,眼睁睁看着大鸟消失在林间,飞出了视线。就算再想努力,贵树的脚也快迈不开了。 这可……怎么办。 一路跑来,贵树的腿酸得发疼。浑身都使不上力了,膝盖筛糠似的抖着。他直看着丛林深处,没了方向。这么傻站了一会儿,他不自觉朝着林子深处走去,想碰碰运气。运气却像是躲猫猫似的,没了个踪影。 直熬到中午,贵树才郁郁地回到了去小镇的路上。那筐莓子被他扔在了路中央。他折回原路,默默收拾了滚落一地的莓子,背起竹筐进了集市。 姑姑见到一身臭汗的贵树,不禁惊叫起来,“贵树?!” 贵树的脸上身上都是汗,粘着不少尘土,模样狼狈极了,好像被人狠狠欺负了一顿。 “贵树――哪家的臭小子欺负你了?一个上午不来,姑姑正担心呢!” 姑姑给他绞了块热毛巾擦脸,“受委屈了?” 贵树默默摇摇头,接过热毛巾来,在脸上抹了两把,勉强露出一丝笑,“对不起,来晚了。路上跌进沟里,半天爬不上来。莓子也翻掉好多。” 姑姑露出了欣慰的笑来,在贵树的脑袋上摸了摸,“那洗洗手,累的话先回去吧?我们忙的过来。没有跌坏了什么地方?” 贵树摇摇头,便起了身。 那一天,贵树的心里都堵堵的。虽说只是个相处了没几天的不明小生物,水娃还在卵中的时候,却已经和贵树在一起了。一天天看着小东西长大,渐渐显出人形来,一天天被小东西捉弄,脸上的调皮生生动人,正是满心温暖的时候。 自己竟这么粗心,把水娃带出来,还成了那只坏鸟的果腹之食,只想到这些,贵树便难过得很。 傍晚时分,半边天空涂满了绛红,渐渐隐没成暗紫色。贵树背着空空的竹筐,回到了姑姑家。 上了小阁楼,贵树站住了脚。 贵树的木床靠墙放着。那个和墙靠在一起的角落里,竟多了一只褐色的毛球,说大不大,正能抱个满怀的大小。 贵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急急放下竹筐来,爬到床上去看那球。摸上去不怎么光滑,像是枯槁的树皮。形状不怎么圆润,倒像是只很大很大,大得有些难以置信的蛹。 蛹……说起来,水娃刚来的时候,是在卵中的。难不成,这只蛹是水娃自己结的……?贵树俯下`身子,耳朵贴着毛球仔细听着。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着树叶哗哗作响。毛球里面无一点动静,就好像里面的什么在暗暗等待着,静静盘算着什么。 “水娃……?”贵树隔着毛球,轻轻叫唤了一声。毛球并无动静。贵树伸出手来,摸了摸毛球那粗糙的表面,没有再说出话来。 奇怪的事一多,也就不奇怪了。贵树宁愿相信,蛹里呆的,就是被大鸟叼走的水娃。只是,这么显眼的大球,该怎么掩藏过去,不让姑姑发现呢?贵树又伤了脑筋。姑姑对小动物一向没有什么好感,若是看到了那么大的虫蛹,不尖叫才怪呢。 贵树在房间四下张望着,从衣橱里抽出几件衣服来,踌躇着,又塞了回去。不管怎么样,好像都会被看穿啊……贵树在房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书橱上。 乒乒乓乓,趁着姑姑姑父还在蛋糕店忙碌,贵树把自己的书橱一片片拆了开来,将那些木板子挪到了床上,又叮叮当当地拼起来。外面看起来,书橱只是挪了个位置,不多不少,占去了半边的床。橱门一打开,便现出那只深色的大虫蛹来。 这下,没问题了吧。贵树将床上的灰尘都拍了去,小心地合上了书橱的门。将书橱里的书分散着塞到书桌的抽屉里。才忙完那一阵,便听到楼下的开门声,姑姑姑父回家了。 那只虫蛹在书橱中很安静。整整一个星期,不变大也不变形。或许是错觉,在夜间,贵树仿佛能听到细小的剥裂声,打开门,将脑袋贴到大球的表面仔细听听,却又没了声音。 虫蛹这么安静地度过了二十天。那天半夜突然起了变化。贵树刚刚坠入了浅浅的睡梦中,被枕边的动静惊醒,却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嚓……” 他听到一声裂响,心中一惊,腾地坐起身来。还未打开橱门,又听到几声细小的声音,像是陈旧的枯木从老树的身上慢慢剥离一般。贵树朝床沿挪了挪,拉开了橱门。黑暗中,那只大球的样子也隐没在了橱门的阴影里。月光照不到,只看到一抹黑,似乎在微微地动着。 贵树手忙脚乱地打开台灯来,一看,那只大球的表面上有了裂痕。有什么从里面往外捅着,想要钻出来。一下,两下,裂痕又深了些。贵树迟疑着,要不要帮忙。他愣看着那只虫蛹,慢慢朝它伸出手。手指还没沾到虫蛹的表面,那条裂痕“嗤”地被撞开了。一只小手从里面捅了出来。 贵树僵住了动作,不知是进是退。那只小手,竟是人类的模样,一截一截,像是生嫩的莲藕。 贵树重重咽了口口水,手心渗出了汗来。 “嗵!嗵!”又是两下不耐烦的撞击。另一只莲藕似的小手也帮着一起来,敲了几下,将那外壳敲开了。小手撑着裂缝的边缘,一颗脑袋终于从洞口冒了出来。 金黄色的头发,柔软的,带着点小卷。 竟是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儿。 只看到那双莹蓝的眼睛,贵树便安心了,轻声叫,“水娃……” 水娃又伸展手脚,扯坏了虫蛹,从里面钻出来,扑通跳到贵树的床上。 “是你?”贵树问道。 水娃的身高不高,站在床上,才比坐着的贵树高出一些来。水灵的眼对着贵树上下瞅了瞅,又低头看看自己。看到自己成了型的手指头,他一脸的新奇,使劲够到窗帘拉开一些,对着玻璃窗里映出的自己左看右看。 贵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水娃的小脑袋,“怎么长成了这副模样?” “不好?”水娃身体还一丝`不挂着,通体透着黄绿色的光,盈盈亮。 贵树又傻笑了一声。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贵树还有待问得更详细,忽听到楼下的脚步声。 “贵树……?” 姑姑的声音。贵树倒抽一口冷气,连忙钻进被子,把水娃也一把拉了进来。 ------------ 第五章 幸福早餐 更新时间:2013-03-29 “姑姑……” 听到姑姑上楼,贵树心虚地应了一声。忽然看到书橱的门还开着,连忙“啪”地关上门,还来不及收手,姑姑一头栗色卷发便从阁楼的楼梯口冒了出来。 “贵树,那么晚还不睡?” “嗯,呃……突然醒过来,觉得有蚊子,想看一看……” 贵树支支吾吾地说着,小心地收回手来。 “都深秋了,还有蚊子……” “嗯……!”贵树还未开口应答,肋骨上被人一戳,刺激得他抽搐了一下。 “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躲在被子里的水娃知道贵树正想瞒天过海,故意又一戳,戳到了贵树的痒穴,贵树身子又是一紧。 “没有……姑姑也早些睡吧。”贵树的手悄悄伸到肋骨间,挡住小水娃的手,让他不要再闹。他仿佛听到了小水娃压抑着的笑声,细细的气息。 “半夜起来喝水,就看到你房里的灯亮着。没有不舒服就好。”姑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我下楼了,好好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贵树连声应好。听着姑姑的脚步声消失不见,贵树才松了口气。想起什么,掀开被角找那小东西算账。 “你……!” 小水娃仰着脸,俏皮的蓝眼睛里都是笑,晶亮晶亮。赤`裸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就像婴孩的皮肤一样柔软。 贵树看着他的样子,又不忍心责怪。他只好拉拉被子将小水娃裹好了,自己下床,从衣橱里拉了件自己的睡衣出来。 “呐,小心冻着了。” 他将衣服丢在小水娃面前,小水娃有些好奇地掇起那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瞅了瞅。 贵树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我这样穿。” 小水娃对着贵树眨了眨眼睛,又研究起手上那件薄薄的衣物来。他将一只手伸进袖口,又从领口伸出来,他对着自己长成了人形的手指看了看,又低头端详自己的身体。 贵树深深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将那件衣服从小水娃身上轻轻拉下来,整理好了,帮他套到了身上。 被挡住了视线,小水娃的脑袋在衣服里乱钻,找不到出口。好容易才从洞口钻出来,小水娃呼地叹了口气。他的小脑袋一动,蓬松的金色卷发也会跟着盈动。 贵树的衣服对水娃来说太大了,愣生生套在身上,就像是裹着一层床单。 “手,伸到袖子里来。” 贵树拎起空荡荡的袖子,对小水娃说道。 小水娃小巧的身体掩在睡衣下面,显得有些滑稽。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在衣服里胡乱摆着。 “好了好了。一会儿姑姑又要来了。可不能让她看到你。” “看到了,会怎样?”小水娃的声音细细嫩嫩。 贵树一顿,这才意识到,小水娃会说话了。似乎,刚才也开过口。因为看到他太惊讶,竟忘了反应过来。 “看到了……不知道会怎样,那才可怕呢。” 贵树帮着小水娃将手伸进袖口。 “你真的是水娃?” “水娃?那是什么?”小水娃这次才乖乖地听话,两只手都伸进了袖口。贵树见他穿好了衣服,伸手关了台灯。 房里顿时暗了下来,小水娃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散发着淡淡的萤光,一明一暗,若有若无。 贵树拉好被子,“就是那只透明的奇怪的家伙。” 小水娃嗤嗤笑起来,起身想钻进被子,却被过长的衣服绊了一下,一下扑到了床上。这下,轮到贵树“噗”地笑出声了。 “臭贵树!破衣服!”小水娃气咻咻地一把撩起衣服的下摆,腾地钻进被子里。床原本就被书橱占去了一半的位置,小水娃却旁若无人地躺在了剩下那一半的中间,将贵树挤到了床沿。 “这下,我该叫你什么?” “啊……咻……啊……咻……” 小水娃装作打呼噜的样子,拉过被子不动了。啊咻了两声,声音越来越小。 “喂……”贵树轻声呼唤了一声,却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他在床沿坐了一会儿,轻轻拉下被子来看看,小水娃竟真的睡着了。 贵树只能轻手轻脚地将水娃往书橱那边挪了挪,给自己腾出地方来睡。这下,床能睡的地方只剩下四分之一,对贵树而言,实在是有些为难。 这只小家伙,还真是有些难对付。 贵树不知道水娃怎么从大鸟的口中脱险,还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别的地方都不选,偏偏在自己的床上结个蛹。 再回头看时,水娃皮肤上黯淡的萤光渐渐消失了。水娃成了正常男孩的模样。 他莫非是只萤火虫变的小妖精?贵树胡思乱想着,也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贵树稍稍一动,“嗵”地摔下床去。 他惊叫了一声。脑袋撞在书桌腿上,顿时将他的睡意敲散了。他糊涂着睁眼,朝床上望去,水娃却不知去向。 贵树有些摔晕了,支着身体爬起来,跌跌撞撞下楼洗漱。才进水房,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那只有他半身高的木水桶上,一个小男孩正攀着木桶边缘,企图将脑袋探进去,两条莲藕似的腿在空中蹬来蹬去。 小水娃也就比木桶高那么一点,木桶中的水又浅,要够到实在是危险。 贵树惊得跑过去,连忙将水娃从木桶上抱下来,放到地上,“你……怎么下楼了――摔进去的话,我可不管。没有换洗衣服哦。” 小水娃吮`了一口指尖上的水珠,委屈地望着贵树,“喝不到――” 贵树有些无奈,拿起旁边的水瓢,弯腰帮他舀出一瓢水来,“呐,喝不了冷的,就去帮你温一下。” 小水娃双手接过水瓢,伸出舌头试了试水温,连忙咕嘟咕嘟灌进肚子里,不一会儿,便仰头喝了个干净。 他眨了眨莹蓝的眼睛,又将水瓢还给贵树。 “饱了?” 水娃点点头,“饿了。” 贵树挠了挠脑袋。好似感觉到贵树要嫌烦,小水娃叉起腰来,“如果是贵树,肯定也饿坏啦!” “对对,你不吃树叶了?” 水娃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贵树心想,果然,长成了人的模样,吃的东西也跟人一样了。 他待要回头去橱柜里找吃的,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姑姑从外面回来了。 “姑姑……” 贵树一吓,不安地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小水娃。水娃长成了正常小男孩的模样,长长的衣服罩到了膝盖上面,倒像是穿着件宽松的连衣裙。姑姑走进门,卷着袖子,肩上还搭着刚用过的抹布,额上都是汗珠。姑姑对着水娃端详许久,“贵树,这是哪家的小男孩?” 贵树一阵脸红,“这个是……是……” 水娃莹莹的蓝眼睛清澈透明,对着姑姑好奇地眨了两下,两手不安地藏到了身后。 “是爸爸托人送到姑姑家的。”贵树说着,脸便发烧起来。他不习惯对姑姑这样说谎话。 “是亲戚朋友家的孩子,想到乡间玩几天。我私下写信请他来的。请姑姑允许他住我房间吧……” 姑姑看着那个小男孩,才比家里盛水的水桶高出一些来,一头微卷的金发甚是惹人喜爱。虽已是个少年的模样,浑身却像婴孩一般柔软。 姑姑蹲下`身子来,将水娃揽得近些,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叫什么名字?” 水娃眨眼道,“我叫利亚。” 贵树,“……?” “小利亚,今天早上才到镇上的?饿了吗?” 利亚拼命点头。姑姑的嘴角不禁泛起了慈爱的笑,“来,”她站起身,一手揽着利亚,一手拉着贵树,将他们拉到桌边,便回身,从橱门里翻出了藏了好久的熏肉和灌肠,“贵树,去屋后看看,鸡窝里有没有新鲜的鸡蛋。” “嗯。”贵树应了一声,和利亚对了对眼,便离开了屋子。利亚使劲一踮脚,坐到了木椅子上,两只脚丫便腾空了。他的两只手肘撑着古旧的木桌,脚丫在空中甩来甩去,看着姑姑在厨房煎着切片的灌肠。不一会儿,肉`肠和黄油的香味便溢满了屋子。利亚使劲咽了口口水。 利亚在餐桌上坐不住,又跳下椅子来,往厨房跑去。还未进门,便撞到了从后门回来的贵树。贵树的手里拿着三只热乎乎的新鲜鸡蛋,冷不防被利亚撞个满怀,差点失手摔了鸡蛋。 “小心。” “这是什么?”利亚仰起脸来,瞅着贵树手里小小的,肉粉色的椭圆。 “鸡蛋。” “好吃?” 贵树微微一笑,“你马上就知道了。”他说着便转身进了厨房,“姑姑,这两天阿姆的状态不错呢。你看,三个我都取来了。” 利亚朝贵树的背影嘟了嘟嘴,做了个鬼脸。他踌躇着,身子藏到了门后,探出脑袋来朝厨房里张望着。姑姑摸到一只鸡蛋,轻轻一磕,便将一坨半流质挤进了锅里。 滋啦―― 香味阵阵撩拨着利亚的嗅觉。他愣愣看着锅里冒着热气,看得眼都发了直。不觉贵树已经走到了身边,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来,我们去桌边好好等着。姑姑马上就做好了。” 利亚抬起脸来,也朝贵树伸出了小手。 “嗯?” 贵树弯下`身子来,不知利亚要做什么。 示好一般,利亚也轻轻捏了捏贵树的脸颊,咯咯笑起来。 贵树也“噗”地笑出声,轻拍了一下利亚的背,“来吧。” 利亚乖乖跟着贵树走到桌边,“嘿哟”一下跳到木椅子上。只听到厨房的“滋溜”声渐渐小了,叮叮当,姑姑从橱里取了几个盘子和杯子出来。 不一会儿,姑姑就端着两个盘子进了屋,在他们面前各放了一份。煎得薄脆的熏肉,融化的黄油还股股地冒着泡,几片灌肠,一只煎蛋,中间的蛋黄还是嫩嫩的橘色,在凝固的蛋白间微微晃动。姑姑回身进了厨房,又拿出两杯温热的牛奶,放到他们面前。 利亚的身子小,桌子对他而言有些高。他挺直了腰板,努力张望着盘子里的食物,口水淌到了嘴角。他伸手便去掇起一片熏肉。 “咿――!” 刚出炉的熏肉,烫得他缩了手,手指尖都泛起了粉红。 贵树忍不住笑了一声,“用这个,像我这样。”他拿起盘子边的刀叉,用叉子叉起一块灌肠,吹了吹,送到利亚嘴边。利亚警惕地盯着灌肠看了一会儿,用舌尖试了试温度,脸上顿时洋溢起了近乎惊异的幸福感。他张嘴,嗷呜一口吞了灌肠,没嚼几下便急急往下咽,伸了几下脖子才咽下肚中。 他抓起身边的叉子,学着贵树的样子,笨拙地叉起盘中的煎蛋来,戳破了半熟的卵黄,黄澄澄的蛋黄流淌出来,浓浓的,香喷喷。利亚凑上脸去,将流淌出来的蛋黄舔了个干净,一口将整个煎蛋都塞到嘴里,拼命地嚼着,不一会儿便被噎到,直伸脖子。 贵树把他手边的杯子拖到咳个不停的利亚面前,“喝点牛奶……”利亚拍着胸口,勉强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地灌了整杯子下肚。 “啊――”他咽下最后一口牛奶,抹了抹嘴上的那圈白色,回头看到贵树哭笑不得的脸,突然笑出来。 “嘻嘻……” 贵树见他的模样,也只能笑笑,自己吃起早餐来。 这个小东西,真个不省心呢。 ------------ 第六章 流浪汉的故事 更新时间:2013-04-03 那一天,贵树偷偷去小镇上,为利亚买了几套合身的衣服。金色的头发上扣着一只红色的小帽子,衣服的边缘还带一圈荷叶边,穿着那套新衣服回家,姑姑把利亚抱在怀里又亲又揉,真不知该怎么疼才好。利亚被弄痒了,扭扭身子又径自笑起来,偷偷朝贵树做了个鬼脸。 贵树可不敢告诉姑姑,这衣服是用他自己存的钱新买的,只说是利亚从家里带来的。 每天晚上,贵树都坐在桌前看一会儿书。也快进入冬天,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脚趾头冻得发麻。 利亚先前还在他屋子里乱翻,玩着一些不知名的小玩意儿,不几天,也开始觉得无聊,便缠着贵树,要陪他玩。 利亚爬上了贵树的床,又攀到了书桌上,坐到了贵树的书边。贵树的手边尚且放着利亚还是小水娃的时候,用树叶给他做的,钱币一般的书签。 “贵树――” “嗯。”贵树应了一声。 “你在看什么?” “看故事。” “什么故事?跟我讲讲。” “嗯――说一个流浪汉,经过一个树林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神奇的人,后来流浪汉在这些人的帮助下变成了国王的女婿,后来――我还没看完呢。” “神奇的人?怎么个神奇法?比我还神奇吗?” 贵树微微笑了笑。 从卵中生出来的水娃,蜕变成这个金发碧眼的男孩,怎么会比你还神奇呢? 贵树故作正经地说,“当然。你怎么神奇了?” “我……!”利亚不服气了,小手按在了贵树的书上,不让他看。贵树只好抬起眼来,看着利亚嘟着嘴的模样。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从那只大鸟的口中逃出来的?” “那……那是因为……我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贵树抬了抬眉毛,一脸,“你看,我说的吧”的表情。 “……才不骗你。我会发光,也会飞,贵树不想体验一下?” 他张开双臂,做出在空中飞翔的样子,莹蓝的眼睛扑棱扑棱看着贵树。 “嗯……想吧。”贵树答得勉强。 “才不行。”利亚小脸一扬,倒像是贵树在求他。 “诶?” “如果是那样,我就要变回萤火虫了。” “……” “贵树,你知道我是萤火虫……对不对?” “大概吧……” “如果我变回了萤火虫,我就只能活一个晚上。太阳出来的时候,你就不记得我了。”利亚的脚丫在空中轻轻踢着。 “那就算了。”贵树的目光又回到了书本上。 “那就等……贵树想离开的时候吧。” “这又是为什么?”贵树又抬起头来,“等爸爸妈妈来接我了,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的。我的爸妈很喜欢孩子。” “……嗯。” 利亚轻声应道,小手一撑,跳到了贵树的床上,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他伸出手臂扯扯贵树的衣服,“我想听流浪汉的故事。” 贵树翻了翻书的开头,“从头讲起?” 利亚调皮地笑了,“嗯!” 贵树也钻进了被窝里,把台灯从书桌上挪到了枕头边。两个人便趴在被窝里,翻到了有插图的地方。 从前,有个流浪汉。背井离乡,流浪到了森林边缘。没有吃的,没有水喝,流浪汉累极了。 “他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利亚插嘴道。 “因为……也许是因为家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哦。” 流浪汉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树林,一个不稳,被树根绊倒了,狠狠摔到地上。他听到一个年迈的声音,伴随着风吹草动,哗哗作响。 年轻人,你踢到我了―― 利亚突然咯咯笑起来。 “笑什么?” “老树精是伸出脚存心绊着他玩吗?” “就像你一样?”贵树的脸上也泛起了笑。 “我不是存心的――你踢到我才会绊倒的。”利亚皱起鼻子,朝贵树吐了吐舌头。 年轻人冷不防听到声音,回头张望,四周却没有人。 利亚又忍不住插嘴,“你看,图上都画着,老树精睁着眼呢,不是他还是谁?” “利亚――” “不对?” “流浪汉看不到图哦。” “唔。真笨。” 流浪汉抬起头来,却隐约看到,身后的那棵老树,褶皱的树干上浮现起一张苍老的脸来。他吓得腿软,连忙想站起来。 老树抖动着枝桠:年轻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年纪大了,身上有很多虫,又痒又痛。从这里迎着太阳的方向走上半日,有一眼可以治愈所有疾病的湖水。你帮我带一捧水来,洒在我的根上。我会报答你的。 “贵树――” “怎么?” “我们假装流浪汉已经帮老树捧完水了好不好?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贵树又往后翻了几页,利亚伸手将书揽到面前,低头一页一页看着图。他的脑袋轻轻动着,微卷的头发也跟着轻轻动着,看上去毛茸茸,暖洋洋。 “这个,我喜欢这个。”他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将一页翻给贵树看。却是朵柔嫩的花蕊上坐着只长翅膀的小精灵。流浪汉正蹲在地上,与他说着话。 贵树迟疑,“这里?我还没看到这里呢。” “那就看嘛――一起看。”利亚用肩顶顶身边的贵树。 贵树只好将书接过去,翻找着那段小精灵故事的开端。 流浪汉的身体愈发虚弱,终于走到了老树精说的那口湖。湖边开着很多鲜嫩的花朵,在风中摇摇摆摆地点头。流浪汉扑过去,狠狠地灌了几口湖水,却听到了隐隐的哭声。很轻,很细小,却让听到的人都为之黯然神伤。 “是那个长翅膀的小人?” 贵树没有回答,继续念下去。 流浪汉回顾四周,终于在身边的一朵花蕊上看见了一个哭泣的小人儿。小人身体纤细,蜷缩在花心,背上有一对透明的翅膀,此时也耷拉在他的身边。 “好可怜……”利亚不禁轻轻啃咬着自己的大拇指,认真地看着那张精致的彩图。 流浪汉皱眉: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精灵抽抽搭搭地抹着泪:我的兄弟姐妹,都被坏国王捉走了。坏国王的公主要结婚,他们要把我的兄弟姐妹做成华丽的装饰,缀在国王殿下的大厅里。 请求你,帮我把我的兄弟姐妹救回来。我会用我的魔法报答你的。 贵树念着念着,发现利亚没了声音,身体软软地趴在他身边。以为利亚是睡着了,他瞥了一眼,却看到利亚将下巴垫在手背上,嘟着嘴看着那插画。 流浪汉沮丧地坐在精灵的面前,我现在自己都保不了,又如何救你? “贵树――”利亚打断了他。 “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从大鸟的口中逃出来的?” “想。”贵树将书朝旁边推了推,将侧脸也垫在手背上,看着利亚婴孩般圆润的小脸。 “大鸟后来飞出了树林,飞到了湖边上。湖边上,有我的兄弟姐妹,虽然夏天过后,不剩多少了,但是大家牙口都利着呢。把那只大鸟咬得扑棱扑棱的。” 利亚的声音又轻又慢,带着些许的困意。 “所以,是湖边的萤火虫救了你?” 利亚点点头,眼睛已经闭了起来。 “睡吧。” “你讲着,我睡。” 因为下巴垫在手背上,利亚的小嘴有些嘟嘟的。闭起眼睛,根根分明的长睫毛便像是蝴蝶的翅膀似的,盖住了眼睛下方。 贵树只好由着他的任性,重新把书拉到面前,用轻柔的声音念起了故事。 那一天,那只流浪汉有没有救到小精灵的兄弟姐妹呢?好想知道……可是……好困…… 一觉睡到第二天,利亚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不见了贵树。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细的感叹,懒懒翻了个身。被子都跟着裹到了他的身上,像只面包卷。他将脸埋进被子,又躺了一会儿。 去帮贵树打打下手,成了利亚每天的工作。懒懒地起床,在馨香的小蛋糕店里帮着洗洗水果,打打奶油,时不时还能满足一下他的小馋嘴,这样的活儿,利亚可喜欢了。 迟到一会儿,姑姑一定不会批评的。那么喜欢我的姑姑…… 他在心里暗暗安慰着自己。 可是……肚子饿了……那么晚,姑姑也不会做早餐了。可以去店里吃香喷喷的莓子蛋糕…… 他又动了动身子,换成了仰躺的姿势,挣扎着睁开了眼。 莓子蛋糕……果然比贵树要吸引人的多。 他朝阁楼的斜顶倦倦伸出手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便坐起了身。 真不知道,贵树那家伙是怎么做到那么早起床的。冬天的被窝,暖炉的余温,样样都让利亚留恋。 利亚挠了挠头发,终于一股气换好衣服,下了楼。 ------------ 第七章 下雪天 更新时间:2013-04-04 打开家门,利亚倒吸了一口气。 眼前是一片莹白,白得直晃人眼。从地上到房屋的斜顶,还有杉树的枝桠,都铺满了白皑皑的雪。木门上沾着不少雪渣子,积雪失去了门的支撑,滚进了温暖的屋里,立刻融化成了一片水渍。 雪已经停了,空气冷进了骨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利亚第一次见到雪景,愣了愣,便立刻高兴起来。他戴好了厚厚的毛绒手套,跳进了雪地里,两条腿忽的陷入了雪中,被埋到了小腿肚。 “咦――?” 他新奇地四下张望着,转身关上了家里的门,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起来。没走几步,他的脸颊便冻得通红,鼻尖也成了红红的颜色。裤腿上沾满了雪,走起来还有“嚓嚓”声,有趣极了。隔着手套,利亚弯腰捧起一捧雪来,用力吹上一口,一股沁凉的雪的味道便钻进了鼻子里。几片雪花从指间飞走,散落在了一片白茫茫中。 去集市的一路都被白雪覆盖了,树杈上,几只毛茸茸的雪松鼠不知在卿卿哝哝说着什么悄悄话。没走上一半的路,利亚的肚子就开始叽里咕噜地不满意了。雪花沾在他柔软的金色发丝上,睫毛上,还有裹在身上的披风上。这么一步一步拔着腿走着,没走上多久,利亚便累了。他找了块大石头,拍掉上面的积雪,坐了下来。周围一片雪景白得晃眼,让他新奇不已。他用脚丫子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坑,嘻了一声。突发奇想,又脱下手套来,用手指在雪地里轻轻画起来。 “嘻嘻……这个是贵树大呆子。” 北风呼呼地吹,将他的小手冻红了。 “这个是利亚大力士。” 他在口中轻轻念着,在雪地里一道道画着,充满童稚的笔调。 被凶恶的大鸟叼着的贵树,一脸的惊恐。还有,在空中飞翔的大力士利亚,背上长着一对圆圆的翅膀,像国王的卫士一样拿着宝剑。 “这个是……” 他给坏大鸟添上了大大的翅膀。 “这个是贵树的爸爸。” 他缩回冻僵的手来,往手心里呵着暖气。一股股白雾从嘴里冒出来,随风消散在不远处。 “利亚!” 远远的,利亚听到了一声叫喊。沿着被白雪覆盖了的乡间小道望去,有个小黑点一路朝他跑来。 “唔?” 利亚发出了一声疑问,将手又塞回手套里。 小黑点飞快地朝他挪过来,越跑越近,利亚才看清了,那是贵树。 贵树跑得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的时候,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利亚眨着莹蓝的眼睛,奇怪地看着他。 “你……” “远远的一股傻气扑来,就知道是贵树啦。” 贵树扶着石块,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喘了口气。 “姑姑她……担心你雪地里迷路,叫我来送你回去。” “我不是自己摸过来了?姑姑一定把我当成贵树那么笨了。”利亚说着,嘴角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来。 贵树口气有些生气,“这么坐在这里,冻坏了怎么办!” “真凶……” 贵树好容易喘过了气,把手伸进衣服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纸袋子来,“呐,这个。从店里带出来的。” 闻着纸袋里飘出来的香味,利亚的眼睛变得晶亮。 “烤蛋酥!” “嗯。知道你饿着,从店里摸了两个出来。趁热吃。” 利亚双手捧过温热的纸袋子来,烫烫的,透过绒线手套渗透进来,顿时温暖得他一阵战栗。 他捏了捏纸袋子,从里面捏出一个圆圆的酥饼,凑到了贵树面前,“你也吃。” “我饱了,这是带给你的。” 或许是刚才跑得太急,贵树的腿还在发软。 利亚将烤蛋酥送到嘴边啃了一口。几片碎屑从饼子上掉落到透亮的雪地里。 酥饼还热乎着,融化的黄油渗透着鸡蛋香,满口都是酥软。利亚饿坏了,捧在手中一口口吃着。贵树坐在他身边,两手来回地搓来搓去。 “今天姑姑放我们在家玩。下雪天,也送不了蛋糕了。” “下雪天?”利亚的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 “对啊,利亚这是第一次见到雪吧。” “嗯。”利亚吃完了一只酥饼,满意地一抹嘴角的饼屑,从石头上跳了起来。他将那只纸袋子的封口重新卷了起来,塞进了贵树的衣服里,对他俏皮一笑。 贵树习惯了被利亚欺负,将两手塞进棉衣口袋里,“走吧,回家去。”他缩了缩身子,也站起来。 利亚却径自跑到了小道的中央,仰天望着灰蓝的天空。 “下――雪――天――” 他显得很高兴,张开双臂,像只跳舞的小玩偶似的原地转了一圈,被脚下埋到了小腿的雪绊了一下。 “呀――!”他一圈还没转好,便仰面摔进了雪地里。上层的雪依旧松软,乘住了那个羊脂球似的身体,扬起一片雪花来。利亚被摔得一愣,随即,止不住的笑声从鼻子里,从口中流淌出来。 贵树看着他调皮的样子,不知该是生气还是好笑,只好上去朝他伸出手,“回去又该感冒了。这回我可不帮你大半夜的跑出去买炒糖吃了。” 利亚柔软的金发散开在了明净的雪地里,圆润的脸蛋冻成了粉红色。他的蓝色眼睛含着笑意,不知在打着什么坏主意。贵树见他不起来,只好伸手去拉他,还没俯下`身来,利亚突然一扬手,一坨不知何时被捏在手心的雪便直直照着贵树的脸打过去,在他脸上炸开了花。 贵树还没反应过来,利亚一滚身跳了起来,带着一路轻笑往前逃。雪地里还印着他小小的身躯。 “喂!” 被利亚欺负至此,贵树也起了玩心。见利亚撒腿就跑,贵树弯腰也团起一团雪来,追着利亚跑。 “别跑!” “傻贵树!大呆子!”利亚回头对着贵树捏鼻子,吐舌头,才回头的当口,贵树的雪球便扔了过来。 “呀!”利亚吓得抱头就蹲下,躲过了那一击,又抓起地上的雪反击起来。一高一矮的两个小少年,就这么一路玩闹奔跑着,到了家,都快是中午时分了。 进屋前,贵树拉住利亚,将他头发上,披风上沾着的雪花都拍了去。 “嘻嘻……我赢了。” 利亚忍不住偷偷笑着,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笑意。 “嗯嗯,衣服都弄脏了,看姑姑不生气。” “姑姑才不会像贵树那样,姑姑可好了。”利亚不等贵树拍好,便自己推开门,跑进房里。 屋里还存留着暖炉的余温,一路跑来,他们的额上身上都渗出了汗,乍一进房里,热得够呛。他们脱下了外套,挂在了壁炉边的衣架上。贵树跪在壁炉边,点上了火。暖意融融的火光耀眼地飞舞着,将屋里的影子映得摇摇曳曳。 利亚抱着椅子跑到水房,垫在脚下,从水桶中舀了些水喝,边喝边道,“等一下再点火,热。” 他的小脸被房里的暖气一熏,愈发泛红。发梢的星点雪花融化了,让他微卷的发尖微微带着湿。 “别喝冷的。拉肚子了我不管。” 贵树对着水房喊了一声。利亚啜了几口冰凉的水,也觉得不舒服,才端着水瓢小心地从椅子上爬下来,走进了温暖的厅里。他将水瓢塞到了贵树手里。 贵树轻轻点了点利亚的脑袋,便接过手去。 明明是同一个源头来的,利亚喝不惯门口的井水,却喜欢不远处那道小溪里的水,说水里总是带着股花香。所以,水桶中的水便成了小利亚的专用。 等待贵树温水的当口,利亚在壁炉前的圆毯子上坐了下来。他用铲子盛了几颗生栗子,探到壁炉生生跃动的火苗上。不多久,栗子的外壳便哔哔啵啵地响起来,飘出一股新鲜的栗子香。他轻轻动着手腕,让栗子在铲子上来回滚动。 火光烤得利亚愈发热,额角又冒出了细汗。他听到厨房的脚步渐渐进入了客厅里,回头笑盈盈地招呼贵树也过来,“昨天,流浪汉救出小精灵了吗?” 贵树走到利亚的身边,接过他手里的铲子,又将水杯递给他。 “嗯。精灵是守护神,不能离开他保护的地方。坏国王将精灵都捉走了,树林里就天灾人祸不断。流浪汉把这些告诉国王,坏国王不信,还百般刁难他。但是,之前,流浪汉帮助过的老树精,双头马,还有会变身的小狗都来帮他了。最后流浪汉说服了国王,娶了公主,还放走了小精灵。” 利亚捂着温暖的杯子,送到口边啜了一口,“真好。” 贵树从怀里摸出了剩下的那块烤蛋酥,“吃些?” 利亚将水杯放下来,接过那只纸袋子。蛋酥已经压得变了形,却还热乎着。利亚将蛋酥取出来,送到贵树的嘴边。 “我不饿。” 利亚促狭一笑,“那你的肚子在干嘛?跟我说悄悄话?” 贵树“噗”地笑出声来。利亚在蛋酥上啃了一口,啃出了一个小小的半圆形,复又送到贵树嘴边。 “一人一半。” “嗯。”贵树接过手,也咬上一口,又还给利亚。两个人坐在壁炉前烤着火,一口一口吃完了蛋酥,铲子里哔哔啵啵作响的栗子也熟了。 利亚伸手就要拿栗子,被贵树挡开,“烫着呢!” 他将栗子倒在地毯上凉着,栗子的表面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味道。利亚跪坐在地毯上,撅着屁股看着地上刚熟的栗子,抬眼和贵树对望了一眼,又不自觉笑了起来。 笑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开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