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序 更新时间:2008-10-14 鸾,是传说中的一种鸟儿,没有凤凰的名号,却飞得更高…… 我是历史,我没有页码却可以翻阅…… 我是荣耀,我没有荆冠却可以骄傲…… 我是石头,我没有眼睛却可以见证…… 我是清风,我没有身体却可以听见…… 风的声音…… ps:请大家坐下来……听,夕给你们讲述一个故事,只是故事……厚重历史下那不为人知的很遥远的我心中的童话故事: 他是皇帝,60年里专宠我一人; 他是我孙子辈,却也是我爱人; 前半生,我是他姑姑,辅主登基,做亘古一帝。 后半生,我是他妻子,看他运筹帷幄,创千秋大业。 "半生宠尽风波中,几载秋雨葬旧梦" 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本文完全自娱自乐,如与历史雷同纯属巧合。 ------------ 1. 拍卖 更新时间:2008-10-14 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玫瑰,是我一生永远爱着的金疙瘩 镜子里面那个妩媚成熟的女人是我,没错。雪色肌肤,波浪长发,窈窕身躯,绿色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芒。(你没看错,绿色嘿嘿。我才用了"美瞳")我最后紧了下围在脖子上的绿色丝巾,很端庄!走出了卫生间进入香港最高档的"国际中天拍卖行"大厅。 "下面是我们这次拍卖最后一个藏品,有着清代圣祖皇帝康熙印章的手绘团扇。"这把扇子奇怪在于,作品中是一个宫女背影远景,白发但是体态秀丽,旁衬的鲜花,回廊,湖石,用色鲜艳无比,与那个时代的丹青画法格格不入甚至有点西洋油画的写实风格。但是印章经鉴定的确是康熙早年使用的小印章之一,却没人敢说是皇帝本人所绘,专家团估计是宫廷画师的作品,被康熙皇帝赏识,但是为什么盖的不是鉴赏的印章却是属于帝王身份的纹章呢? "15万第一次,15万第二次,15万第3次……还有出更高价格的吗?"主持小姐声音约微扬高了些。 "16万。"本小姐出马了。 "19万。"旁边的一个带眼镜绅士举牌。看来他是我最后的敌人。 "20万。"我举牌了,余光看到眼镜先生准备再举。 我对他微微一笑,看到他眼镜后闪烁的微光。"先生,一会我请你喝茶。"我妩媚地眨了下眼,满意地看到他眼镜后的目光更深沉了。 我知道……这次,我赢了! "20万第一次……,20万第2次……,第3次……没人有更高的竞价了吗?"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 "成交!嘉宝投资公司的叶小姐祝贺您,竞拍到今天我们的最后一件宝贝。"主持司仪啪地敲响了小木锤。 它,是我的了。 "叶小姐,我能荣幸地请你喝一杯吗?"我刚刚打开我心爱的minicooper的车门,深色的车窗玻璃反映出那眼镜绅士向我走来的身影。 哈,太容易上勾的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男人。另外,我已经完成了目的,闪吧。 "不好意思,得马上回公司下次我请你哦。"再不给他继续的机会,我加了一脚油飞快地离开。 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叶茉儿,25岁。嘉宝投资公司职业投资代理人,从事古玩交易,收购。当然,基本是代理国内外收藏人在世界各地竞拍我客户想要的东西。比如今天拍的藏品就是帮国内一个皇室发烧友,一个神秘的客户……我只知道他姓李,一般我们不调查客户背景,钱就是上帝啊! 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花,你是我得玫瑰,是我一生永远爱着的金疙瘩! 我的chanel衣服,tiffany的首饰,等着我从商店把你们带回家! 我抱着扇子的木盒,唱着,乐着。客户给我的低价是35万,想想我的奖金和回扣该是多少!哈哈! 我亲爱的北京,我回来了! 王府井的停车位比处女还难找!客户的公司偏在这条街上!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地下的停车位客户给我说马上要开会叫我4小时后去!我真¥#o%o,我在心里把他家上下问候了一遍。 但是……客户是上帝!唉……走吧,找个地儿溜达消磨掉这四小时。我唱着玫瑰花抱着金疙瘩来到东华门。 我把车停在故宫东华门停车场,这里又便宜又安静还随时都有位置。2元一小时的价格让我十分满意。这就准备进故宫找我姐妹――故宫公园管理处的李菲同时也是故宫宫廷民乐队的队长。说起这个民乐队,我也是宫廷民乐队编钟组的编外成员呢,常常他们人不够我去凑数,参加过好几次演出!进入编钟组的原因很简单,一次排练我在旁边欣赏,编钟组刚好缺个人,任总指挥兼总导演的李菲小姐瞪我一眼:"你不是从小练钢琴的么,钢琴是敲,这个也是敲,都一样!上!"就因为她这个天才的逻辑……我,叶茉儿,也变民乐队编钟组成员了。 这家伙不在!本来想抱着手里的金疙瘩给她献宝,她也是康熙的粉丝呢! 不经意地往南走,又到了乾清宫。广播里已经在催促游客抓紧时间游览,因为快四点半了,马上故宫就要静园,游人不太多,此时因为太和殿大修本来就冷冷的园子现在更觉得凄清。 夕阳中我看着这依旧巍峨的宫殿,抚着那汉白玉雕刻的云龙饰的栏杆,陡地一声鸟啼,惊起了我。 转头看向那写着"正大光明"的金丝楠木匾额,正映着妖艳的金色光芒,我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团扇,挡住那和夕阳互相辉映的金光…… 耳边突现一阵阵急急的呼唤:苏嬷嬷!苏嬷嬷!你不要烨儿了吗?我是你最疼的烨儿啊!苏嬷嬷!苏嬷嬷……。 烨儿,我在这里!烨儿…… 无来由地,我的心口象被人掐了一把似的隐隐的疼。 啊!我回神过来,看着乾清宫半开着的宫门,是谁在叫我!我不是什么苏嬷嬷!我是叶茉儿! 这脑海里升起的画面让我害怕,人声鼎沸的乾清宫,那门口成排威武的御前侍卫再加上乾清宫里传出来的声音是那样的急,那样的揪心。 我要逃离这个地方!!! 我急急往前面正在修缮的宫殿跑去!修缮的地方总是有工人的。 匆忙中我被支出在宫殿外用来保护宫墙的铁丝网丝划破了了手,血滴滴流下弄脏了我的团扇! 完了!我的金疙瘩!!!我急得用手搽拭,忽见这扇子发出诡异的红光。 "啊!小姐!小心"旁边工人急呼! 我绿色的瞳孔照映出一根从檐角滚落的巨大木桩! 黑暗…… ------------ 2.缘起 更新时间:2008-10-14 那个该死的"他"是谁 又见红光! 红光里坐着丹增龙喜活佛――我的师傅。 十五岁我就皈依了藏密宁玛的活佛,他是我依止的金刚上师。 我伸手去摸他袈裟,红光里他莲花盘坐得那么慈祥……空的!我什么都没拉到。 "啊……我死了么?师傅!!!救我!" "孩子,你现在在中阴境界!但是你命不该绝,还不能跟我去,去你应该去的地方吧! "去哪?师傅,我怎么听不懂呢?啊,我的金疙瘩,金疙瘩,扇子呢?"我爬起来到处摸我的扇子,想不到中阴境界里我竟然还能有如此的敬业精神! "孩子,你和他有二世命债,三世情缘,记住!你要去扶持的人是天下之主。你以后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要多做善事,少杀生,切记切记! "师傅,我以后还能看到你么?你说清楚点啊!你说的他?他又是谁?" "唉……我们还会再见一次!他就是你的债主啊!也是……你一生所系之人!切记!你一定要在他身边,辅佐他,影响他,善待生灵,造福天下!" 晕……我又不是观音菩萨?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那个该死的"他"是谁? 光芒渐退,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 "妹妹,姐姐临终托付小主子于你,实是大限已至,迫不得已。"幽幽声在我耳边浮起。 "谁?"我向虚空中望去。眼前一片漆黑…… "妹妹,我是苏麻喇姑,一个苦命的人。"她一声叹息,"我佛慈悲,蒙召信女,小主就交给你了,惟有你能助他固江山,立大业。" 我在黑暗中挣扎起身:"姐姐别走!你们托付给我的是个小孩吗!天啦不是要我去做照顾他的后妈吧,我还没嫁过人啊,你们不能这样!" "妹妹,我的时候到了,剩下的该你了,也早该还给你。妹妹,我去了……"她哀怨的声音渐淡渐远。 我忿忿咬紧牙,"那个该死的"他"是谁?" 苏麻喇姑?难道……他们说的"他"是……他? ------------ 3. 秘密 更新时间:2008-10-14 他已经出过痘了 泪湿罗巾梦不成, 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 斜倚熏笼坐到明。 ——白居易 "苏嬷嬷,嬷嬷,我是烨儿,别离开我!"那带着童音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声声揪心。 哪家的孩子这么可怜? "嬷嬷,你快醒来不能丢下烨儿,皇阿玛已经不要烨儿了,求你,不要弃我。"他呜咽着似喘息不过来,几声哽咽。 别哭,烨儿,我会一直陪你。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湿热,心一动,缓缓睁开似乎沉睡千年的眼睛。 红红的鼻头,小鹿般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未干的盈盈露珠,泛着血丝的乌黑乌黑的大眼睛,带着深深的恐惧和眷恋。 白雪王子的皮肤呵……白里透红,看着有几颗米粒大小的雀斑透着玉色光洁的小脸,我……吻了他! 吓!对上了他怔忪的眼睛,慢慢,欣喜从他眼中弥散开来。 "这一次,佛祖站在了我这边,嬷嬷!"他抱着我再不肯放。 顺治十八年(1661年辛丑) 宫女们说我叫苏麻喇,蒙古族人,科尔沁人蒙语的音译,我的名字意思是毛制的口袋。据说我是当今皇太后的家乡人,7岁就进宫侍奉了她。 读过历史苏麻喇姑我还是知晓的,据史料记载此姑可是个怪物!她有二怪癖:其一,终身不沐浴,只在除夕夜用少许水搽拭,脏水自己饮用不留一滴。其二,生病从来不吃药也不传太医。天,我不是穿到这个不洗澡的蒙古人身上来了吧!在现代我可是明眸皓齿,珠圆玉润,美丽尤物——叶茉儿! 亏了,亏了!苏麻喇可比康熙大2-30岁啊! 我赶紧下床看铜镜里的那女人,白皙的皮肤,温婉的气质,小巧高挺的鼻梁。虽然没有我现代那样艳丽,却也灵秀乖巧。我吁了一口气! 往下看,啊我的34c呢!我那波澜起伏的傲人的女人资本呢! 我赤足站在镜架前,看着我最多160左右的身高,我胸部那红袋子绣花肚兜下缩小的size,哪有以前高耸的傲人身材,32b最多,呜……呜……说不定还只有32a. 不!这个绝不是我!我的c呢!!!我要我的c! "嬷嬷要什么色?苏嬷嬷还是很漂亮啊,一点没变。"身边宫女齐口的吉祥声,我们的三阿哥进来了。 玄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瞅着我,小大人试地拉着我手,拭了下额,他手温温暖暖的很舒服。 "苏嬷嬷对烨儿比皇额娘还亲,在烨儿心中你就是最美的。"他笑道。 "原来美的就是对你好的,我的阿哥"我点他额头,呵他痒痒,东暖阁里一片欢笑。瞅着他洋溢着欢喜的笑脸,他使劲地和我扭着,前额渗出的汗珠浸湿了他镶嵌了和田白玉的帽子。 累了,我们俩都仰躺在东暖阁的矮塌上喘气。我突然想起那件最重要的事情。 "烨儿,嬷嬷这次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呵,以后你得做嬷嬷的老师了,教我适应。"我斜眼调皮地看他。 他亮晶晶的眼睛打量了我一刻,"我也觉得,苏嬷嬷醒来以后变了个人似的,比以前笨了!不过……"他拉过我的手放在他的小手上"不过对我更好了,还亲了烨儿的脸,不管嬷嬷变什么样,我都会喜欢嬷嬷一辈子。来,我们击掌,以此盟誓!" 击就击,就算他以后是帝王,现在不还是个小屁孩么。 "啪",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掌合在了一起。 "太后有旨,宣苏麻喇进慈宁宫晋见。" 玄烨瞧我一眼,硬是要陪着我去见他的皇祖母——圣母孝庄皇太后。 走在通往慈宁宫路上,才下了小雪,我的花盆底鞋子咯吱咯吱敲打在镶嵌着彩石的路上,让我痛苦十分,比我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难度还大。因为不大习惯我的高跟宫鞋,怕摔倒的我走走停停。不过宫人们大抵认为我大病初愈,体质虚弱,故也不十分在意。 小玄烨倒是一路走来不作声,思考着什么,透出个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安静。 此时已是正月初二,刚入春的北京反比冬日更多了几分严寒,慈宁宫位于内廷外西路隆宗门西侧,正殿比乾清宫的横九间深五间规模小些儿,前后出廊,面阔7间,当中5间各开4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两梢间为砖砌坎墙,各开4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殿前出月台,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4座。东西两山设卡墙,各开垂花门,可通后院回廊和慈宁花园。 我们一行加宫娥10余人经过重重宫门来到了太后得寝宫。玄烨和我在外间除去了带着积雪的披风后到了里间太后起居的阁室。三十多平并不十分大的房间熏着檀香,暖暖的房间里那位眼带关切,却又透着精明与威严的看似四十多岁的美丽贵妇便是辅佐大清帝国三位皇帝,终生位于帝国权利最中心的孝庄皇太后了。 "孙儿玄烨,恭请皇祖母圣安。" "皇太后吉祥。" 我行了电视剧里学来的宫廷大礼。多亏平时连续剧看得多,依样画葫芦这样子应该没错吧,不过因为紧张我的声音发紧而微扬。 太后眼神微眯,疑虑的眼光象刀子一样在我脸上拂过。 "你身体刚愈,坐着吧,苏麻。"内监立刻搬来一个放有描金富贵团花的软垫的高脚圆凳在我旁边。 太后把玄烨直接叫到那铺着杏黄色绣龙纹天鹅绒的软塌上,拉住他手打趣道:"我的儿,和你皇祖母还这生分。" 玄烨在他祖母怀里僵直着身子,稳重而又拘谨的模样让我看了心里叹息,帝王家的小孩童年都这么成熟吗,还是我们家的这个是怪胎? 皇太后抱着不太自在的孙儿,问了起居诸事,以及学业近况,玄烨都对答得礼貌又恭谨。她问完孙子的日中大小细微,却突地发起楞来。 片刻犹豫后,皇太后话锋一转:"我的三儿,告诉你皇祖母,何谓帝王?" 玄烨沉默半响:"孙儿认为,帝王应该是人子,人夫,人父,人君。" "为何把人子放最前面,君最后?"太后眼睛漾出异样的神采问道。 "万善孝为先,帝王是天子,应以身表率!"小玄烨朗声应答,毫不犹豫。 语毕,这贵妇痴痴地盯着怀中的孩童……渐渐,那看着玄烨的眼睛开始游移,继而慢慢聚集了坚定。 "你可知你父皇,近日大恙。"语气轻轻的,摸着玄烨脸上已经些许淡白得几乎不见的麻子。 "孙儿知晓,皇阿玛患痘。"他语音悲切,趴在他祖母腿上不由哽咽。 "太后懿旨传大学士麻勒吉、学士王熙、钦天监监正汤若望、晋见!"尖细的男音在空气中回响。 下面跪着的3个男人就是历史上记录顺治皇帝最后遗诏的大臣了,我好奇地打量着其中的一个带着孔雀羽翎官帽的白须外国人。 这就是汤若望么?记得历史上汤若望来自日尔曼德国,他生于贵族之家,却放弃爵位的继承去做了传教士,还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传播上帝的福音。因为他对西洋天文历法很有研究,所以自前明至今,都被聘任执掌钦天监的监正。本朝的皇太后和顺治皇帝对他更是十分信任,以至于太后称他为"父". "他已经出过痘了!"太后用手绢轻轻的拍着玄烨满是泪痕的小脸。眼光卓定地看着汤若望,似有深意。 我脑海里不由象电脑一样提出有关天花,出痘的记载典故。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在清王朝两百多年的历史中,天花这种疾病就像鬼魂附体,一直困扰着它,让它一刻不得安生。顺治是清朝入关后第一位住进紫禁城的皇帝。清朝入关以后,出宫避痘的风气更加流行。玄烨,也就是现在太后怀中的孙子,生下来不久就被抱出宫外,在紫禁城西华门外的一处府第中躲避天花,这座府第就是今天北京的福佑寺。直到玄烨两岁后染上天花,并渡过了这生死一劫之后,才允许他搬回宫内。这小子该感谢天花从他哥哥福全那夺得江山呢。 "现在,苏麻喇,你可以告诉哀家你的秘密了。说!你到底是谁?"一段厉声惊醒了正在虚空中神游的我。 ------------ 4 野史 更新时间:2008-10-14 野史记载的传说是真的!!! 吁…… 全身酸疼,筋疲力尽,满脑子糨糊的我,此刻象刚放过气的气球软绵绵地滑靠在景仁宫后芜房的椅子上。脑袋一时缺氧,实在难在短时间内消化那么多惊人的"秘密". 脑海里整理着一个时辰以前,我和帝国第一贵妇的对话。 "自小熟知宫廷礼仪的苏麻是绝计不会对哀家请安说吉祥二字的,况且没外人在,她甚少对哀家行此大礼。你身体发肤虽然是她,但是眼神和气韵是瞒不过哀家的,你是何人?" 孝庄后能以一女之力稳稳占据后宫第一夫人的位置半个多世纪,那心思,那眼力,真不是虚名啊。在她面前说谎要有江姐的勇气才行。 于是我就招啦,除了隐瞒我是来自200多年前的灵魂……我都说的是实话,关于在我那个虚构的"国家"里我的职业,我上过十六年学,专业是外语,也就是西洋语啦。我会开车,恩就是骑马,我25岁都没有嫁人,因为男性朋友对我来说都是哥们。我会弹钢琴,我出过国,在那个世界我的眼睛是绿色的,头发是褐色的(当然是人工弄的这个我可没说)。太后和玄烨眼睛都快听得瞪出来,问了我好多问题。 "啊,和钦天监的汤若望一样的国家来的吗?他得眼睛是蓝色。" "恩,是他的邻国叫英国。"我可不想欺君啊!现在他还是阿哥,也不算欺吧,我的确去过英国,只会说英文不会说德语不然叫老汤来和我对质我就死定了。 "你读了16年得的书?你们国家有女状元吗?" "拍卖行?就是和当铺一样吗?"我的故事经历引起了玄烨莫大的好奇。 这个这个……这个叫我怎么回答。我正在犹豫该怎么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描述,一直仔细端详我的圣母皇太后此刻笑道:"那西洋的事物,说一整天都说不完呢,烨儿以后你有得听的。" 太后顿了一下,语气不再轻松"既然你上过学,并不比苏麻见识少,看来果真是天意,唉!"她严肃的看了她孙儿一眼,"以后,她就是你的启蒙教养姑姑,你要好好听她话。" 玄烨两眼有神地盯着我带着欣喜:"孙儿知道了。" "苏麻你跟哀家来佛堂。"太后单独把我叫进。 "你可知哀家为何能听信你荒谬的言辞?"她拿出一张写有娟秀字迹的信笺,缓缓道来。 "苏麻是哀家家乡人同为一旗人,自打哀家出嫁后她就陪伴在身边,她虽是宫女但是和哀家情同姐妹,算来有30年了,可是这容貌……你看镜子就知道,她自十八岁后就这个样子,多年一点未变。"她眼角带笑瞧着我又道"哀家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前些时候,她大病中就对哀家说到,如果能愈,一定是上天有所安排,求我一定要帮她。可我想到原来她指得是你,是这样方式的痊愈。" 那笺上是很轻很淡的娟秀字迹,"我佛慈悲,蒙召信女,小主托付于你,姐姐大限已至,迫不得已。苏麻喇。"轻轻读起……我的眼睛顿时模糊起来。原来……真是她! "原本料想是苏麻喇留给她引荐的亲人要我照顾,没想到啊没想到,佛说大千世界,果真不虚。罢罢,她选的人我是信得过的,以后一切有哀家照应,她应该放心了罢。"拉着我的手,孝庄后唏嘘不已。 "虽然你"失忆",但你也得知晓苏麻生活习惯一些秘事。"太后眼带戏谑,"她18岁后终年不沐浴。" "后来怕内侍发现皮肤宛如幼女,也从不叫人服侍。酷热3伏也穿长袖宫服。哀家已经叫内务府多次改过她年龄,宫廷内监人多口杂,你平日出入宫闱还是稍做容貌修饰,以免以谣传谣。" 啊!野史记载的传说是真的!!! 加注:(这段话出版的时候有编辑可以删掉) 摘录考史: 历史上,苏麻喇姑确有其人。苏麻喇姑是蒙古族人,出生在科尔沁部一个牧民之家。确切的生年不知,但从她作为孝庄的陪嫁侍女来推算,苏麻喇姑应该比康熙大40岁左右,应是玄烨的祖母辈。 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极正式称帝,改国号为大清,并册封五宫后妃,孝庄被封为西永福宫庄妃。也就在这一年,苏麻喇姑作为大清的"女秀才",受命制定满族衣冠服饰。这说明她具有相当的文化素养,对满、蒙、汉服饰有精深造诣。 早年的草原生活和后来的塞外经历,使苏麻喇姑练就了不凡的马上功夫。她常常骑马外出,为孝庄办理各种事情,是孝庄身边最得力的侍女。 康熙在宫外避痘的几年间,苏麻喇姑确实担当了教育玄烨的重任。《啸亭杂录。苏麻喇姑》中记载,玄烨幼时,"赖其训迪,手教国书".从现存的朱批档案中可见,玄烨的满文写得相当好,而康熙的这一成就,正是苏麻喇姑手把手教育的结果。 苏麻喇姑平生有些"怪癣",《啸亭杂录》说她一年中从不洗一次澡,只有除夕那一天,用极少的水对身体进行擦洗,然后将"秽水自饮",据说这是"为忏悔".至于"忏悔"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苏麻喇姑死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被"葬以嫔礼"安葬在孝庄的昭西陵侧。 本人因故事情节需要在历史上的人物年纪,名字,事件等按照有关记载做了相应的推敲和改动,请勿一一对号入坐。 ------------ 5.天花 更新时间:2008-10-14 惟愿天下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之福而已 "姑姑,就算你不是以前的苏嬷嬷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放心把。"暖呼呼地小手围抱住我胳膊。头钻进我怀里。"我更喜欢现在的姑姑呢"小眼睛晶亮。 "我每天都……要……洗……澡!"我咬牙切齿的坚定。 "烨儿会帮你保守秘密,我来安排,姑姑。" "我……不……喝……我……的……洗澡水!"厉声道。 "以前也不见苏嬷嬷喝啊,谁告诉你她喝洗澡水的?" "野史上记载的啊……吓……"我多此一举的蒙住嘴。 他眼睛微眯:"野史?是哪个多嘴的下贱奴才说的把,姑姑,记住你是我的人,谁敢乱说你什么看我去撕了他嘴巴!" 我下睇着他,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呢,伴君如伴虎,8岁的他就已经一身统治阶级的嚣张和贵气,不过,这小子现在落到我手上,嘿嘿……正在幻想以后身为皇帝老师得无上风光。 "姑姑,我今天答得可好?"他小心的瞅着我。 我想起今日在慈宁宫的种种……他,现在不管看起来多自信冷静毕竟还是个孩子呵,也需要安慰。 "烨儿,姑姑告诉你啊,你就要做皇上了!" "不会的,我上面还有大阿哥呢。" "相信姑姑的话,这几日你好好听你皇祖母的话就是。恩……还得听我的!" "要做……皇帝……"他目光眩然扑簌簌地流下泪来。"如果,我皇阿玛死了我才能做这个皇帝!那我……宁可不做!" 你父皇或许不会死,我却现在不敢说出来。任由他抱着我哭泣,我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他的童年马上就即将结束,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三,还有四天。我这个"清粉"顺治十八年初七的大日子还是记得的。 这几天里,因为我的"失忆",要重新学习宫规礼仪,全景仁宫的太监宫女对我的一些他们看来奇怪的言行也视若不见,更因为内宫里两个超级大boss玄烨和皇太后的恩宠与信任,谁也不敢在我身上乱嚼舌头,连闲聊也不曾把我做主题。这个倒是现在宫里大变,他们有太多的话题倒没功夫注意到我的"非常".我放下了心中忐忑,适应着这宫里一切,努力想扮好"苏嬷嬷"的角色。 清朝人都有午睡的习惯,一般一个时辰左右,午后的内宫除了偶尔天空飘过的鸟啼,一片沉寂。 "嘘……小点声儿,姑姑刚歇了。"听到我的名字,我披衣走到窗外。转角的回廊处背坐着两个宫女正在窃窃地说着什么。 "玉姐姐,以后咱们得叫这主子为皇上了呢!"是景阳宫茶水宫女珠儿的声音。她用手比了个三。 "啊,你说我们三阿哥?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养心殿的徐公公来我找我家孙公公在茶水房喝茶说的,我当时给他们上茶听到的呗。" "啊,怎么说来着。" "说今早圣母皇太后把文武功大臣都叫到养心殿,还带上了三阿哥和大阿哥。在皇上病塌前,太后问他们两个阿哥,以后准备做什么。大阿哥说:愿当贤王。" "我们三阿哥呢?" "三阿哥说:愿效仿父皇,更愿天下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之福。" "啊,那后来呢?" "后来啊,钦天监正汤若望禀道两位小阿哥中唯有三阿哥已经出过痘,这时皇上也开口了:好一个愿天下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之福。"珠儿说到这里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皇上说自己亲政以来有14大罪,你不必效仿父皇,帮父皇让天下安宁,让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说了立三阿哥太子了么。" "这不就那意思嘛,那时候我的"茶"也奉完了,该下去了,不能老杵在那听啊,我可不想吃板子。" 我游魂一样飘进屋,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花一般的人儿,笑了。 烨儿……你的时代到了! ------------ 6.更替 更新时间:2008-10-14 "不是薨了……是走了,姑姑。"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历史上每个朝代的更替总有些兆头,例如黑云盖日,彗星扫过京城上空,再次点的有数日数日下冰雹子,瓢泼大雨等记载。史官对这样的非寻常之事总是十分留意,仿佛不出点异相不以能宣告一个伟大君主的逝世。 顺治十八年初六,北京城的天空蓝得发透宛如一块玻璃,前日降了瑞雪,把个北京城装点得银妆素裹。起早后,有心人注意到了这天平常不能再平常的日子中的不寻常。 先是正阳门前停着一齐溜长排的绿泥官轿,从大早一直到傍晚也未见一个有顶子的官员从午门出来。然后传上谕大赦,还传太后谕旨民间不得炒豆,不得点灯,不得泼脏水,不得倒拉圾。 这种四不准的禁忌,只有在皇帝"出痘",即感染天花的情况下,才会有这种禁忌令之发布。 正阳门上贴着的那张告示旁挤着蚂蚁窝似的一堆一堆的人群。这天全京城的酒肆,街坊的中心新闻全是一个主题……皇上得天花了? 亥初时分,窗外又开始飘扬柳絮一样的雪花。玄烨从养心殿回宫,脸冻得通红,帽顶子上,眼睫毛上都粘得有雪花,似乎许久未眨过眼的雪人。内监要给他更衣,也被他一掌掴了下去,那个叫小全子的太监跪在那里秫秫发抖,纳闷自己今日怎么如此晦气,犯了天威。 "起来吧小全子,锁紧宫门,留值班太监在门口看着,别人都叫下去歇息吧。"我把暖炉里的炭火都拨了下,盖子下的夹层取出了檀香,放上了我喜欢的百合香包。 他胆战心惊地看了眼自打进门后就没变过姿势的主子,见他蜡人一般,慢慢起身,对我打了个千儿,退下了。 拿着熏得香香的软棉布里衬白裘皮边锦缎便袍,换下了他被融化了的雪水浸湿的杏黄色的端褂和衮服。摸摸他手,已冻得发冰,我赶紧用温水把他脸和手细细搽了一遍,把他拉到床上躺下,放好帐帘,掖平了被角。这就准备退下,离开这个一直发呆的蜡人。 "姑姑别走,"咦?他活过来了。他慌乱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恐惧。 "你,你也要离开烨儿吗?你也不要我了吗?" "谁说我要走了,姑姑不走,不是答应你的么,要陪你一辈子,我的主子。"我笑着安慰受惊的他,靠在塌上搓着他泛冷的手。 "为什么他连自己得儿子都不要了呢?什么江山社稷,天伦人常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吗?"他发愣了会儿,突然,那冰冰的脸凑进我怀里恨恨地说道。 "皇祖母说他是为了那个女人,不是已经封她为皇后了么?为什么他还是要随着那女人走!!!姑姑,女人……真是祸水吗?"眼睛发红地睇着我,就是一直克制不掉下泪来! "女人不是祸水,姑姑也是女人啊。"我抗议。这小子,难不成因为这个埋下了恨女人的种子。 "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女人……你是烨儿的姑姑,只是烨儿一个人的。"他咬着牙似在宣告。 我心疼地看着他,还是个孩子啊……不知道这一整天他在养心殿经历了什么事情,但我的心能感受他现在的悲痛。 清宫祖制,为了防止后妃影响皇子涉政,皇子自从断奶以后均交给奶妈,嬷嬷抚养。这个孩子自打2岁为了避"痘"(也就是天花)就被抱出宫外由奶妈孙氏抚养长大,直到5岁出痘后才允许进宫读书,所以他自小非常孤独,见一下自己的父母亲都得在生日,节庆等个别日子。其实他的内心强烈地渴望父母的爱,有时候说梦话都叫着阿玛、额娘。 宫女香兰告诉我玄烨六岁时在他父亲寿辰前写了100个不同寿字的百寿图,练习了几百张纸准备了半年。终于……在顺治生日的时候献上,蒙得他父皇随口表扬了一句,这孩子高兴了好几日,还赐给身边所有人礼物,香兰给我看过她那时候从她小主子手里得到的一个双面绣的香包。 我抱着他,缓缓拍着他的背……嘴里喃喃说着我都不知道内容的安慰话语。 颈子突然感到湿润,低头瞅见他那默默哭泣的红眼。 "他只喜欢过四阿哥,姑姑。" "没关系,管他是谁,姑姑也就只喜欢你一个。"我轻拍着他脸。 他说的四阿哥……那个董鄂妃生的皇子么,记得那个凝聚了他皇帝父亲所有宠爱的孩子,有那福气可没那福命,早殇的皇子。 "他以前表扬过我一次。还说我书法不错,颇有祖风。" "恩……"我叹息。 "他……他走了,姑姑。" "你说皇上死……那个……大行了?"他瞪我一眼,我大着舌头挤出"大行"两个字。 "不是薨了……是走了,姑姑。"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起注:(编辑觉得无用可以删掉) 根据作者故事剧情需要,有关历史人物时间时间有做相应修改请勿对号入座! ★摘录考史:民间传说顺治并非在24岁死于天花,而是在这一年脱去龙袍换上袈裟,于五台山修身向佛,期间,康熙曾数次前往五台山见父亲,但没有得到顺治的相认,所以以后的康熙才会写出"文殊色相在,惟愿鬼神知"的诗篇。而顺治出家的原因,就是董鄂妃的死给他带来感情上的重大打击,情绪消沉遂遁入空门。但是根据史学家对史料的考证,这种说法并没有确切事实依据。 ★王熙在《自撰年谱》中记述了聆听顺治旨意后起草诏书三次进呈、三蒙钦定的全过程,并记述了进入养心殿之后,顺治帝对他说:我得了痘症,恐怕是好不了了。另外,兵部督捕主事张宸在《平圃杂记》中记有:初六(即发布"上大渐"之日)在传谕大赦的同时,还传谕民间不得炒豆,不得点灯,不得倒拉圾。这种三不准的习俗或禁忌,只有在皇帝"出痘",即感染天花的情况下,才会有这种禁忌令之发布。皇帝对王熙的亲口所说,以及大赦,三不准禁忌令之发布,有力的证明:顺治帝确在1661年正月初一前已感染天花,初一病重不能亲政,初六日病危,初七日病逝。顺治死于天花基本无疑。只可惜到目前为至,我们还未看到御医的病案记录。 ------------ 7. 登基 更新时间:2008-10-14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生天。我跟着我家主子搬进了乾清宫 顺治十八年元月初九 由于皇太后和这个即将上任的新皇的双重恩典,允许我暂时充当捧着"皇帝之宝"(代表帝王身份的玉玺)的宫女一直侧立在玄烨身边,见证了历史上这个最伟大君主登基的盛典。 自日出开始,明黄的礼服外套着青纱孝服的少年带领着大行皇帝顺治指定的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大辅政大臣,率领文武百官祭告天、地、太庙、社稷坛。各礼完毕。已是上午辰时。玄烨以皇太子身份御太和殿,正式即皇帝位。文武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礼。 看着川流不息从贞度门,昭德门出来的宫廷仪仗队伍和文武百官,饶是在21世纪经历过无数国庆宏大场面的我,也发出乡姑般的感叹。 玄烨听我叹气,以为是捧玉玺太久以致手软腿酸,在百官磕头的时候眼神示意我放他的皇帝之宝在他宝座前面的案桌上。体贴得举动让我倍觉心暖。向他他侧面忘去,见他正襟危坐,面色自然,实在不佩服他的坐功! 群臣行礼之后,依照历朝惯例颁布即位诏书。每一位新登上宝座的皇帝,在太和殿举行登基仪式的同时,隆重发布即位诏书。文武百官先在太和殿前跪听诏书颁布,在这之后,出宫来到承天门前,站立在金水桥南北。诏书由仪卫官托在云盘上,从官举着黄盖,护送云盘出午门。诏书被安放在午门外事先停放着龙亭里,仪仗人员也候命在此。龙亭的外观和大小相当于一乘轿子。仪卫校尉抬着龙亭随着皇宫御仗,出午门、端门,然后沿着天安门(顺治8年把前明的承天门改名天安门以取天运祥和,长治久安之意)北面的阶梯送上天安门城楼。 宣诏官在天安门上庄重地宣读诏书。之后诏书被放置在礼器中,由天安门徐徐地降下,象征皇帝的诏令从此通行海内。诏书由礼部官员恭敬地接下,仍放在龙亭里,然后恭敬地送到礼部。刻版印制,颁行到各部各省。 此时皇宫外,天安门前观礼的百姓不断得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和太和殿广场上的全体百官,御林军将士整齐的万岁声交相辉映,身临其境的我居然激动得眼眶发热,看着日出的太阳照射在这个少年天子上的金色光芒,不由得明白了什么叫天家贵胄,真命天子。 顺治皇帝大行后的第三天,我们家这一身孝服的少年坐在那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金銮殿的宝座中,坐在那高高的万人之上的中央,成为新一代清朝帝王,颁布年号为康熙。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生天。我跟着我家主子搬进了乾清宫。 21世纪的我在故宫多次游玩,但是从未亲身进入到每个宫室里看得详细。玄烨午睡后下午申时至酉时也就是现代的3点到5点左右一般是他练习骑马,射箭,布库(类似摔跤)的功课。我乐得获得整一个属于我私人的下午时间在乾清宫内到处"探险". 宫殿殿前宽敞的月台上,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前设鎏金香炉4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乾清门相连。 乾清宫的建筑规模为内廷之首,一直作为明清皇帝的寝宫,不过顺治皇帝后期大半时间都住养心殿。由于宫殿高大,空间过敞,皇帝在此居住时曾分隔成数室。听说前明的时候有东西暖阁九间,分上下两层,由于室多床多,皇帝每晚就寝之处很少有人知道,以防不测。皇帝虽然居住在迷楼式的宫殿内,且防范森严,但仍不能高枕无忧。据记载,嘉靖年间发生"壬寅宫变"后,世宗移居西苑,不敢回乾清宫居住。万历帝的郑贵妃为争皇太后闹出的"红丸案"、泰昌妃李选侍争做皇后而移居仁寿殿的"移宫案",都发生在乾清宫。 呜……想起宫女今天给我说的前朝的命案我顿时觉得双臂发凉。估计因为这个,顺治爷才不愿住乾清宫改住养心殿吧,还把乾清宫暖阁的第2层都拆了。不过这样更好,空间更高。我可不喜欢迷宫一样的地方,这个宫廷里据说到处都是秘密,我现在作为一个没品级的宫女哪天消失在这个迷宫某个角落都没人知道。 我们从景仁宫搬来之前,这座宫殿已经被打扫得窗明几净,再挑剔的人都找不出一点刺儿来。看着光洁如镜面的满地"金"砖,呵呵,其实并不是金子做的砖,为什么要叫金砖?有人以为它的颜色是金灿灿的,这是不对的。金砖产于苏州府的御窑。制成后,其实是青色的,但它敲击起来有类似于金石一样的回音,质地又很坚硬,所以叫金砖。"金砖"虽然不是用黄金制作的,但是工艺极为复杂,从选料到烧成合格需要一年甚至两年的时间。 我摸着殿内被反复搽洗后,如镜子般光洁平滑的"金砖"玩味半天。 "苏嬷嬷,宫里熏香还是用檀香吗。"宫女玉兰和梅香,拿来宫廷御香的样料给我选。这个后宫呀,每个宫殿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太皇太后一生信佛熏的是上等的印度老山檀香,几位太妃也用的是檀香,当今皇太后玄烨的母亲孝章康皇后,估计受顺治的影响也是用得檀香,养心殿我去过几次空气中的味道和几位第一夫人宫中的如出一致。为什么帝王家这么喜欢檀香呢?我不是不喜欢,实在是到处都是那熟得发腻的味道,嗅觉也会审美疲劳呀! 我一盒一盒的翻着宫廷御香的牌名:老山檀香、旃檀香、沈香、百合花香、丁香、龙脑香、薰陆香、安息香、龙涎香、麝香……都是做好的香粉片子,和盘香。怎么就没有花草香和水果香呢? "玉儿,你去御膳房去要点切好的柠檬片来,香儿你去茶水房问问还有新进贡的茉莉花草茶么。就说是我要的。" "嬷嬷要来何用?"两个侍女不解。 "看我给你们做我家祖传的苏氏牌舒适香,哈哈。"我故做神秘。 一小柱香工夫,乾清宫中东暖阁内飘起甜甜的柠檬水果香,清郁的茉莉花草香,我在暖炉里加了几块木炭,让香味弥漫得快些儿。 "那,你们看,加点沉香末在里面,再用大孔棉布纱布把柠檬片和茉莉花包起来,就是我们刚刚做的舒适香,混合了沉香的味道后,新的安神舒适香就做好拉!沉香有安神,凝气的作用,柠檬有除菌清新空气的作用,另外关于沉香啊一定要用水沉香,土沉香只能做药,味道次之,而且最好要"死沉"不要"活沉",死沉就是非人工砍伐结香的,是自然掉的……" 我慷慨陈词,两个丫头对我的景仰有如淘淘江水……穿流不绝。哈,废话我在21世纪是做什么的,专门和珍稀收藏品和古玩打交道的,沉香是麻玩意还是知道的。 两个丫头这几天跟了我后,对我十分崇拜仰慕,当然除了有时候"失忆"弄出很多他们看来的白痴举动外,宛如我的小跟班了。跟我各讨要了两包"舒适香片"准备也拿回自己芜房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正在我们说笑间,一个尖细的公鸭嗓子太监突然挑帘进入。 ------------ 8. 惩监 更新时间:2008-10-14 可我既不是董鄂妃,玄烨也非顺治帝! 这人穿着丹青色崭新的马褂,下穿开衩袍及皂靴,顶子上的蓝色青金石宝珠金光灿灿。他面色白净,五官倒也清秀,这个大太监是谁? "吴公公吉祥,给公公请安。"两个小丫头却似见了瘟神一般,不敢嬉笑,规规矩矩地行宫礼。 见我打量着他,动也不动的直愣着,他眼皮微挑,给我打了个千儿:"苏嬷嬷,养心殿吴良辅,给您请安了。" 哦,他就是吴良辅,顺治爷的最宠爱的太监,难怪帽子是四品顶珠,这个是前朝太监中最大的官……"宫殿监督领侍".顺治废宗人府改立为声名狼籍"13衙门"(司礼监、御用监、内官监、司设监、尚膳监、尚衣监、尚宝监、御马监、惜薪司、钟鼓司、直殿局、兵仗局。)合为内十三衙门,重用吴良辅为"十三衙门"的总管太监。听宫人说吴良辅曾经交结官员纳贿作弊被大学士举报,不过他平日把董鄂妃孝敬得好,被顺治保了下来罢了,可我既不是董鄂妃,玄烨也非顺治帝! "不过,"他话锋一转,"乾清宫乃天子休息起居圣地,宫廷御香一向是檀木香味为主,这怪里怪气的味道,是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弄的吗?你们有几个脑袋?嫌活得太久?"一甩头,提高声音教训起跪着的两个宫女。 玉兰、梅香战战兢兢地跪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我。看这番作势,这吴良辅在宫里作威作福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见这两个可怜的乾清宫宫女怕成那样,我心里窝火。他凭什么在乾清宫来装这什么大尾巴狼! 这段时日熟习宫律,记得顺治戊戌年,礼部等衙门议定宫闱女官名数、品级及从供事宫女名数。我们乾清宫:有夫人一员,秩一品;淑仪一员,秩二品;婉侍六员,秩三品;柔婉二十员,芳婉三十员,秩俱四品,勤侍无品级。皇太后的慈宁宫:有贞容一员,秩二品;慎容一员,秩三品,勤侍无品级。虽然玄烨新登基还没有在乾清宫封女官,但是伺候皇帝的近侍,将来品级绝对不会比吴良辅低。 我想吴良辅今日如此作态,应该有别的目的,一是来观风,旧主子刚刚"仙去",看看新主儿宫内如何;二来仗势着他是"十三衙门"的大总管,准备给我个下马威。我是太后封给皇帝的"教养嬷嬷"定是把我当这个乾清宫的靶子了。不过可惜遇到的是我这个假苏麻,我这个人向来是人好一分,我还十分,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眼波一转,心下有了定数。 依照宫廷礼节,我给吴良辅行了个宫礼,缓缓说道:"吴公公,苏麻前几日不适,未能给公公请安,请多见谅。"甩着手绢站起身来:"这个'舒适香'是奴婢做的,这个宫中熏炉里的檀香也是奴婢换的,恕奴婢无知,错在哪里呢?"我低首敛眉,先礼后兵吧,这里是乾清宫,不是养心殿,他能耐我何。 "老祖宗传下来得习惯规矩,我们做奴才的只能遵从,那就是金科玉律。自我大清,顺治爷起,乾清宫就一直熏的是檀香和宫香,难道因为嬷嬷失忆,把老祖宗留下来得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就不用遵守了么?"尖细的公鸭声在空中回荡。 "公公不用尖叫!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再说宫中规章哪一页,哪一条写着宫内不可用新制的御香。再说了,你一个养心殿的太监,跑来我乾清宫高声喧哗,不觉得逾越了些么?"我看着他被我一番顶撞气得发白扭曲的脸,脑中有关清史资料迅速回忆了一遍,记忆中这个家伙好象在顺治皇帝薨了以后没多久就被"双规"了,我可不是什么善主,最喜欢的就是落井下石,反正他再也没机会以后对我秋后算帐! "你……你!好你个苏嘛喇!一个无品级的乾清宫勤侍居然对我这个内官监总管如此无理,这个,就是你的规矩?" "我一介区区宫女无权收贿纳赂,也没人找我捐官,更无法帮乡人在科场徇私舞弊,身无分文,也无钱打点孝敬公公。我听说这可都是您吴良辅吴公公的规矩,在这宫中您的规矩可是出名得很那。" 我说的可都是实情,要知道宫里闲人多,闲话更多。围绕某个爬得太快的"大人物"背后总有人议论。吃不到葡萄,还不准让人评论葡萄味么。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一张利嘴!作为统管你们内宫监和十三衙门的总管,嬷嬷你可知你是顶撞本宫,以下犯上,小安子,按照宫律,如何处置这等刁奴!" "回公公,初犯应该掌嘴五十。"吴良辅随身的小安子答道。"再犯,应……应该逐出宫外。" 完了,百密一疏,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如果历史书没有骗人的话,我记得马上吴良辅将要过气,但是至少今天他还是十三衙门的大总管,也就是说还是可以修理我的,我现在逞一时口舌之快,得罪了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可我毕竟是太皇太后亲指给皇帝的"教养姑姑",就算以前吴良辅宫里权大势大,说一顶十。但,这里是新皇的乾清宫,宫里对我都十分恭敬,一时间乾清宫里一片窒人的岑寂,唯闻那紫檀多宝格上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摆动声,犹如我此时心跳一般。 吴良辅见这宫中死寂,没人愿意出头,恼羞成怒"你今日犯忤逆罪,谁也救不得你。不就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么,小安子,掌嘴。" "掌我姑姑嘴,就是掌联!哪个该死的混帐东西,我今天就办了你!" "恭请皇上圣躬安,皇上万岁,万万岁!"只听得殿门一行人靴声橐橐,侍卫宫女内监跪拜声、磕头声、请安声,交织在一起。啊,菩萨显灵,我的主子来了,不由得眼睛润湿。 可不是,暖帘一掀,玄烨风一般的急急走来,后面跟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小全子公公,准是他在吴良辅始进门时就溜去武英殿通风报信,给我搬来了这救命的主! 康熙面带运动后的潮红,飘雪的天,汗水竟微湿狐裘皮暖帽,看着仆跪在地上的吴良辅,厉声道:"你就是吴良辅?" "奴才……奴才恭请皇上圣躬安。" "奴婢恭请皇上圣躬安!"康熙拉着起来,不让我跪下,我起身时,他看到了我眼角的泪光。嘴唇一抿,微眯着眼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太监。 "有你这样的奴才,联能圣躬安?"他语气端急。"苏麻喇是联的姑姑!名字可是你这样的下贱奴才叫的?联今日就封姑姑为乾清宫淑仪,秩二品。" "皇上,奴才罪该万死冒犯天威,请皇上恕罪。"吴良辅本想试探我,顺便也看看未来新主子什么品气,能否再次攀上康熙这颗大树继续他前朝的大总管风光。可惜遇到我这个不知"规矩"芋头青,激怒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更引出康熙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此时只怕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康熙拉着我的手紧紧握了一下,"从父皇在时,就听过你的名头!不就仗势着这个万恶之首十三衙门,"他"啪"地一声拍向茶几,"联今始登基,你这个大总管就跑到联宫里拿我的人做势,欺负联的人!可是把联颜面置之何地?从今日起联就废了它,你这个大总管今日就去你的内宫监报道去把。" "皇上,十三衙门可是先皇呕心创立,请看在奴才伺候先皇多年的分上,饶恕奴才,让奴才伺候在您身边,奴才一定……" "住口!你还有脸提起我父皇!要不是你这些贱人做梗,拿宫规做文章,联会数月仅见父皇一面?"顿时发狠,眼角生起了阴冷。 "联看在先皇分上就赐你个完尸。"他转头扭向宫门:"还不把这个该死的奴才给我带去他该去得地方!" "喳――"乾清宫侍卫拖走了一直秫秫发抖的前"宫殿监督领侍". ------------ 9. 斗智 更新时间:2008-10-14 一个只知意气用事,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的儿皇帝罢了!" "我从未见过姑姑哭泣,以前的苏嬷嬷就是生气也沉静淡然的,很少象你,喜怒形于颜色。"摒退了宫人,玄烨和我面对面坐着,缓缓道。我留意他的语气,没有外人时他好象从来不用他那个高贵的称谓――朕。 "我是茉儿,不是你的什么苏嬷嬷。"我心里抱怨着。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什么称呼,你,,,是烨儿最爱的姑姑!我的姑姑!"他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对我施咒一般,不容有任何否定的答案。 我呆呆注视这个帝王,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深澈如寒潭的星眸,高挺的鼻梁,面颊上几颗米粒大的小麻子若影若现,除了身高不及我,仅我耳旁的高度提醒我他还是个少年,在他面前,那深沉的心思和天生的皇家贵气让人丝毫不敢轻视,更是让人忽略他真实的年纪。和他比深沉,我痴长他十余年算是白活了。 窗外阳光渐渐消逝,已是到了宫内掌灯时分。玄烨安静在那坐着,象是在思考什么,手指间歇划过茶几的"咯吱"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看着这高阔的暖阁想到乾清宫的种种传闻我突然觉得发冷。 "烨儿知晓前朝乾清宫的嘉靖皇帝么。"前明皇帝嘉靖对宫人残暴不仁,乃至宫女们合伙把他勒死在这乾清宫中。这宫里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有记载没记载得命案,我想起来就心戚戚。 他对上我的眼睛,叹了口气道"姑姑在担心些什么?烨儿会一直陪伴你无需害怕。" "烨儿如今是皇帝,姑姑担心你啊。"我吱唔道。 "才不是担心我呢。可是怪我处死吴良辅那恶奴太过不仁?怕晚上他变鬼来找你?"他眼睛发亮的瞅着我,一脸坏笑的看着我羞红的面色。切,死小鬼,我是女人怕鬼怎么了。我瞪视着他! 玄烨踱步过来见我不防抱住我颈项在我脸上"吱"地一声偷亲我脸一口:"放心把,他是个太监才不会对姑姑有兴趣的,再说处死他的是我,要找也只会找我!哼!他活着在世时,就是个不忠的贱奴才,难道死了我还怕他那死鬼不成!" "你是皇帝,九五之尊,有人天护法!鬼都怕你!"可谁来保护我呀,死小子,看我哪天等你睡着我扮鬼来吓唬你,哼。 "姑姑又动什么坏心眼了?" 我无辜的对着他眨着小梅花鹿一样纯洁的眼睛。 "唉,,,姑姑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它藏不住任何东西。" 郁闷,,,跟他斗智真是不好玩!以后记得说谎时别看这家伙眼睛。咦,,,他刚才说什么来着,说吴良辅"不忠?烨儿你可是说……" "引蛇出洞!"他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不解地望向他那对深得不见底的眼睛。 "那个贱奴才是鳌拜的干儿子,举朝上下都知道,明着我父皇是他主子,现在父皇去了,他又对鳌拜献殷勤!不然你以为他有豹子胆么没事敢来乾清宫训斥你!姑姑可是皇祖母和我的宝贝。"他微笑着看着我,眼底升起许许暖意。 "哦,,,原来他今天一番作态是主要演给皇上您看的!"我匝嘴道,"主要是借由我试探烨儿怎么看待新的辅政大臣鳌中堂,给鳌拜这个义父的面子不给,还有侧面看皇上处理事情如何,是不是执意耍脾气小孩品性般的昏君?抑或是睿智的明君?" "姑姑还是一样聪慧伶俐,哈哈,这点是你和苏嬷嬷唯一象的地方。" 我白他一眼,微一思索,问道:"我知道烨儿现在还未十四岁不能亲政,做事受四位顾命大臣挟制。那为何你处死了他,改为廷杖二、三十,或者掌嘴,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不然会不会太不给他义父面子?" 他听到这里神色一凝,"我今日杖毙了他,你道最高兴的人是谁?" 我瞪大了眼,摇摇头。 "是他'义父',,,鳌,,,拜。"玄烨咬牙切齿地说。 这时,玄烨身旁的蜡烛"噼啪"一声,跳跃出芒芒星光,我走过去拿剪子剪了下烛芯,听窗外风声凄冷,那风是越刮越大了。烛光映衬着他的眼,从他眼睛里反射出簇簇火焰来。 "如果小全子没有溜出来,这狗贱奴会发落了你。苏嬷嬷一直受皇祖母和父皇信任,现在你在我身边,他们自然把你视为我的臂膀,把你除了,他的新主子们只会褒赏他。这个是其一。其二,你道小全子这么好溜出来?吴良辅可是总管大太监十三衙门的头头,如果真想处置你,乾清宫只怕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那自然是故意放他来找我,我来得晚了,你会受苦些个,我来得早了,他自会报告他后面的新主子们朕是如何处置。" 他语音萧萧,久憋着的一口气,轻轻舒了出来:"我这不就演这出戏给他们看么。" "新主子们?他们?烨儿是说四个顾命大臣都有异心?难道他们想谋反,,,想做,,,"我看着他铁青的脸硬是把皇帝两个字吞了下去。 "哼,他们是不是觊觎帝位,我估计都还没这个胆子。各有异心肯定是有的。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前三位,想在我没亲政前多捞资本,做个权臣,这样的想法我也不意外。至于鳌拜,,,他一再试探我,,,我猜他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顾命大臣!" 我轻轻抱住他,抚着他得头,心底几股复杂得感情交替涌来,历史只记载过这个伟大君主创造的宏伟帝国和辉煌政绩,可有几人知道这个没有童年的少年现在天天过的是怎样算计别人,也被别人算计的日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今日,姑姑心里定是埋怨我残忍,打死了他罢。"他幽幽道。 虽然吴良辅不是什么善类,也就是个追逐权利而死的扑火飞蛾罢了。想他一生玲珑剔透,费了多少心思讨好顺治皇帝才得到今天的地位,顺治去后,不也就是一个权利旋涡斗争中的可有可无的旗子。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成王败寇,看谁笑到最后!荣耀是属于强者。 我抱着他得手圈紧了些,"姑姑相信,烨儿自然是有自己得道理。" "宫里都知道苏嬷嬷从小在我身边,教我习文,照顾我起居,感情自然是极好的,他拿小小的宫香做态,肯定会激怒他们心中的'儿皇帝'."他自嘲的扯了下嘴角继续道:"不发落他是不可能的,他外面的主子是想看我怎么处置呢,如果只是打他几下,意思意思,他主子反而睡不安稳,你知道是为何?" "他们会认为你是顾及了鳌拜面子,会知道你心思机敏,不是个好对付的小皇帝。"我眼睛一亮。"可你偏打死了他!这样鳌拜会觉得你是个,,," "一个只知意气用事,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的儿皇帝罢了!"面带天真纯洁的微笑,烛光下红润的脸颊象刚摘下得富士苹果一样让人想咬上几口,他笑吟吟地说道。 ------------ 10. 温泉 更新时间:2008-10-14 "你还不知道么,我的就是你的,姑姑。" 瞧着他得意的嘴脸,我用手给他嘴掐了个月半弯。"居然这次把我当做棋子。"我抱怨着。 "情势所急,我也没料到他们今天突然发难,姑姑只要知道,烨儿永远会和你在一起。" 望进那漆黑深如子夜的眸子,一种叫做安定的感觉浮起,我这个飘泊数百年的孤魂恍若找到根的浮萍。 晚膳后,宫廷值监"咔咔"下锁的声音传来。乾清宫前的侍卫交替换防,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夜慢慢静了,听窗外风声凄冷,那风象是越刮越大了。北风夹杂着寒气,一阵阵呼啸着敲打着宫门。宫里内监宫女在殿前来回穿梭着准备宫禁,忙碌却又安静。我检查宫禁后,这群安静的人儿如溪流般融入大海飞快地消失在宫里。留下2个值班内监在玄烨寝宫内殿守夜。我步入皇帝的寝宫,翻拨了下暖炉的炭火,再夹盖上塞上了几包自制的香片,徐徐,心爽凝神的香气四面环绕着向鼻孔里渗入,在宫殿里弥漫开来。 我象饥饿的小猫看到咸鱼一般,贪婪的吸入一口,让那香气在肺里溜满一圈,再缓缓吐出。脸上璨出餍足而幸福的笑容,哈哈,吃饱喝足,再来个香熏spa,真是帝王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啊。 "这个就是今天姑姑亲制的熏香么。"这个帝王见我那可笑的摸样,好奇地放下手上的文,学我深吸一口:"不过不太香醇,很清淡得味道。" "浓郁的檀香和巴黎香水似的,这个叫自然的香味,你懂不懂spa啊。"我悲哀的看着这个古董,真是土得不是一般。唉,他是300年前的土人呢。 "死吧???" "是spa啦,哦就是姑姑来自的那个国家得语言,你不懂拉。反正,总之,"死把"是个好东西是保养护理皮肤帮人体排除毒素,还能调理身心、舒缓紧张、消除疲劳。"我一阵乱盖,试着与这个300年前得活动古董沟通。 这位年少的皇帝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出于少年的好奇心性,倒是听得眼睛发亮。"怎么个消除疲劳,调理身心、舒缓紧张,排除毒素,是吃太医院的药么?" "不用吃药拉!" 我气得眼睛翻起鱼肚白,却也不敢"欺君".索尽脑汁,组织好能让他听得懂的语言,娓娓道来。 "spa,恩就是这个死把,意为"健康之水",指的是在特定的环境中,营造出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妙感觉,使前来美容的人,恩,那个来享受的人身心舒展、自然,享受到一种纯净的美。古希腊文献早有纪载,在温泉中,如果没有温泉在水中加上矿物盐也可以冒充下拉!以及香薰、草药、鲜花,可以预防疾病及延缓衰老。它教人如何爱惜主命,探寻心灵的平衡,追求一种内在的平静,达到身、心、灵的健康。spa即是五感疗法,即通过人体的五大感官功能:视觉、嗅觉、听觉、味觉,触觉达到一种身、心、灵皆舒畅自在的感受。它是通过各种水疗的疗程,将水中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芳香精油透过皮肤的吸收以补充肌肤所需的养分,增加皮肤弹性光滑,还可以加速我们的新陈代谢,加强血液循环、活络筋骨,排毒养颜。还提供给休息者的眼、耳、鼻、舌、身的全方位感官神经的放松和体内各系统的和谐运作,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给予人精神上的安定和能量的提升。"我一口气把当年在美容院的护理师的小姐给我宣传的广告词激扬阐述了一番。 "古希腊……是什么地方?是姑姑来的那个国家得名字吗?" "呃?不是的,这个,,,这个比姑姑的国家更远些,你问下你汤'玛法'(满语的爷爷)钦天监正汤若望他肯定知道!"我心虚道。"这个,,,这个,烨儿你听懂我说的意思了么?" "不就是泡在水里闻着香气洗澡嘛!"玄烨嗤道。 "才不是,,,,,,不过,,,也对,,,,,,恩还有洗澡的时候,用精油推拿按摩拉。"我嗫嚅道。 "洗澡的时候按摩?"他眼底顿时升起火光。 "想什么呢!"我挂起"教养嬷嬷"的嘴脸,在他背上,屁股上恶狠狠地"噼啪"拍上两巴掌。"这个就是按,,,摩。" 哎哟,好结实的肉,瞧他没甚反应,我的手却红肿起来。崇尚"马上得天下"的满人自小练武,哪怕贵为天子,玄烨每天下午总有2个时辰骑马射箭布库什么的,运动型的阳光少年和21世纪的肯德鸡儿童没得比啊。 "呵,,,姑姑果真是在给烨儿按摩呢,很舒服,我喜欢这个'死把'了,继续……"这小子一脸坏笑睇着我的手。 听外面更声,已快子时,平日玄烨总是亥初即要入睡,我赶紧拉下他龙床上的层层围帘,掖好了他被角边,准备告退。不妨,一袭杏黄色的衣袖钻出一只冰冷的手,抱住我的胳膊,"姑姑哪里去来?"他急急道。 "回芜房啊,我的万岁主子!子时了呢,你明天得早朝,睡把。" "姑姑别丢下烨儿一个!以前你不也陪我睡!"他却闹起了小孩脾气! "现在你是皇帝了,姑姑可不能在陪你一起睡了,按照宫律,,,"我给他辩解道。我瞅了一眼他那暖暖的软软的"龙床",心里倒敲着小鼓十万个愿意爬上去和周公约会。 "我不管什么宫律,我是皇帝不是,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现在我下旨姑姑陪朕睡觉!"虎下脸来的他恨恨的瞪着我。 鼓起的腮邦子还真象一个孩子呢!现在的他可一点都没有下午整治吴良辅的霸气。唉,这个时代全天下数我身边的这个家伙最大,他要是不高兴杀个人,可是一念间的事,譬如,今日下午,,,呜,,,,,,我胳膊顿时起了冷疙瘩。戏文里不都道"伴君如伴虎"么,一会他扮起老虎怎么办。那自然,这般,,,,,, "苏麻喇遵旨!"自然见风使舵罗。 愉快的滚进他的龙床,摸着帐帘上掉的挂的一排排代表吉祥寓意绣工精美的香囊、玉坠,爱不释手。再翻开层层软软的褥子被子,摸到最下面那雕九龙木纹。哇……是金丝楠木镶嵌海黄花梨的龙纹阳雕唉!拿到中天拍卖行得起价1000万?5000万?一亿?心里的满足顿时象阳光下的肥皂泡,五颜六色,色彩缤纷,冉冉升起。 "姑姑,以后你就睡这里了,有什么好稀罕的。"看我上下左右爬上摸下的势利样,他一脸好笑。 暂时停止我的探险,和他并排躺在这两个人睡下都还嫌宽广的龙床上,看着他侧面安详的睡脸,我却怎么都闭不上眼睛,兀地想起如果在21世纪的我现在这个时刻应该做些什么。 和300年后的现代文明相比,古代的夜间生活泛泛可陈,基本没有娱乐可言,除了偶尔达官贵族能请个戏剧班子到府里唱戏。听戏可算是这个朝代的的人最大得娱乐享受了。这个时代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ktv,没有夜市,人们总是早早睡觉,古人起得早也是因为睡得早把。21世纪的子时(相当于晚上11点)可正是本人丰富的夜间生活的开始。想起21世纪qq上我那300个好友,穿到这个时代来我可亏死了。 唉!往日兮!如流水兮!一去兮,不复返呀! 我翻了个身,把玄烨的手拉进了被子里,看着他睫毛轻抖,那个谁说的,半睡眠的人如喝醉酒的人一样好骗,嘿嘿,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律不容更改的圣旨,捞点好处把。 "烨儿?" "恩……" "我想要那个粉色的香囊。"那完美的苏绣牡丹映入我眼,我小心试探。 "恩……" "那个床边压被角的那个翡翠如意我也想要哦。"脑海里想起那一汪翠绿,我眯起了眼睛。 "恩……" "你今天下午戴的那个和田白玉板指我也喜欢。"贪心的女人流着口水继续说。 "恩……" 啊,怎么说什么他答应什么,无聊。不知道恍惚半睡的他明天还记得起来不?呃,来日方长,如果他耍赖,我就下次接着骗呗。皇帝身边的东西可都是好宝贝,记得前几天他腰上配的那把小银刀也不错,还有那传世的玉玺……打住!玉玺代表江山社稷,要它意味篡位,我可不敢在这个不文明得地方丢脑袋。恩,,,还有那个登基的时候穿的衣服,应该可以要到把,那可是见证世界上最伟大君主之一的登基的礼服耶!拿到淘宝上拍可会拍不少钱哦。 想起我美好的未来,口水横流,眼皮渐渐沉重,入睡之即,眼前出现了撒着玫瑰花瓣的温泉浴池,我融入到那温暖的泉水中,"啊,,,spa"我舒服的闭上了眼睛,睡意全然笼罩上来。 "你还不知道么,我的就是你的,姑姑。"旁边的少年悄悄睁开了黑如子眼的瞳眸,伏在女人耳畔轻语。 "哎,,,多大了姑姑……"拿出早已准备好得手帕搽拭那个睡姿不雅的女人的嘴角。正如每晚所做一般,抱她入怀躺下。 "健康之水……温泉……"他收紧了抱着她的双手,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下。 夜,渐渐深了…… fcd07f20b6保护版权!尊重 ------------ 11. 胭脂 更新时间:2008-10-14 "你这个大丫头嘛,行为举止却似个孩童。" 插昆山润毛之玉拨, 不用兰膏而鬓鬟鲜润。 《烟花记》 这两句话是隋炀帝时,形容宫女朱贵儿的。可见那个时候已经用兰膏作为润发之物。 自打穿越到这个300年前的禁宫已经有好些时日了,恃着我是太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和康熙帝的教养嬷嬷的身份,整个宫廷的宫人对我又恭谨又巴结。现今我又封了二品贞容,这个可是宫里头一等一的女官身份。宫里的人都是这样生就一双势力眼,只要你有一点势力,大家都象苍蝇一样,围着你乱转。这堆带着献媚笑脸的苍蝇毫不在意我因为"失忆"的无知,在极短的时间内让我快速学会了各种"规矩". 顺治帝时,孝庄太后就指定了后宫一套礼仪制度,譬如宫女的生活细节、服饰、以及……颜色,对就是颜色。按照宫律,不管上三旗还是下三旗,也不管你职务是总管级的御前红人,还是浣衣处的下级宫女按照时令,春穿湖绿,夏穿深蓝,秋穿酱紫,冬穿褐灰。不得涂抹胭脂,膏粉,身上带的首饰不得超过3件……太多禁令,一切的目的就是让宫女变成绿叶,来衬托后宫里的打扮鲜艳妖娆的妃嫔主子,终极目的――受皇帝宠幸,长眷圣心。 我……苏麻喇,作为乾清宫的资深"绿叶",今天二月二,龙抬头的喜庆日子,被天子挟持,去慈宁宫、寿康宫、寿安宫等前第一夫人的寝宫,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们请安。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躯体还留下了前世的记忆,我心里常常涌现出对孝庄太皇太后很莫名的情感。似君臣,又似姐妹,似朋友又似亲人。除了最开始对我的猜忌,现在的她就象个慈祥的母亲,她常常深深注视着我象是要把我看进心里,可是我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我总能在她眼底看出不为人知的温暖和亲切,在她面前我越来越象自己,比玄烨和她相处更自然。 看我还穿着宫女的冬装褐色夹袍,灰鼠皮坎肩,孝庄笑着对玄烨说:"皇帝,苏麻现在不比以前那个死闷性子丫头,我更爱她些,以后别穿这个老气样的衣服,按照芳儿(顺治的长公主比康熙大一岁)丫头的款式摸样穿。" 我大喜,终于可以脱下老鼠颜色的衣服拉,真爱死这个美丽的老太婆了:"谢太皇太后赏赐!" "孙儿谢皇祖母!"玄烨也跟着行礼。 "皇帝为何谢我?"孝庄奇道。 "皇祖母既然指苏麻做我姑姑,一荣俱荣,她今日得赏,孙儿脸上也有光彩!"他恭谨回答他祖母。 孝庄摸着我冰冰手,"这孩子越发象我七格格的摸样了,以前只是形似,现在气韵也象了。" "皇帝都给苏麻吃些什么物事,瞧这身子骨瘦的,小小的人儿,脸上血色也不好。" "回皇祖母,姑姑挑食、常常不按时用膳,也不听孙儿劝告。" 这小子,在这里告御状……你今天晚上死定了。我狠狠的盯他一眼。 "哎……这小的品态心性象个大人……"孝庄抿了口茶,瞧我们一眼"你这个大丫头嘛,行为举止却似个孩童。" 我看到她茶杯上留下她"樱桃小口"的红色印记,摸摸我坎肩内荷包里那一个管状物,不由心中一动。 "太皇太后,苏麻按照我出生的那个国家的方法,做了一种新的胭脂,遇水不太容易褪色,也不会留印。"我拿出那管精致的银套子口红献宝! 清朝后宫的女人们,(宫女遇到新年等大吉日可以用胭脂)用的胭脂是一种细腻的棉纸一样的红色小纸片,用"燕支花"也叫红蓝花或者玫瑰,用石臼反复捣碎,再用细纱布过滤,用方形的绵纸片浸泡10几天,捞出来后在风干,不能烤,一烤就变色了。这样"胭脂"就做好了,用的时候用小手指头把温水洒在胭脂上,匀开就可以涂脸或者嘴了。我前些时候见宫廷造办处正在做新的胭脂,想起我看过一本讲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做的古法口红,按照记忆学着做了一管西方文明的口红。其实说来也极简单,就是在里面加了鲸油使他凝固成膏体,加一点明矾,这样颜色不易褪。再加了点薄荷和柠檬在里面,在找造办处的做首饰的宫人给我打了个银的外套子,推出来可不就是个口红了吗,不用了推回去还有精致的银盖子盖住,手工精细的造办处工匠还给我加上了精致的如意花吉祥镂空银雕,我这个可以反复使用的口红套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你这个孩子就是巧,和上次你给我做的凝神安适香一样好用的东西?"她旋开这管新型"胭脂"闻了一口那清新的薄荷柠檬香气,高贵的脸上绽出了孩子似笑容,拉着我的手开始仔细询问制作和使用方法,女人之间聊起美容莺莺沥沥起来,那是极长的话题。 "不过我们的画法不是花3瓣花瓣一样的樱桃小口,是按照唇线均匀涂抹,颜色也以自然为主。" "啊……那大嘴唇好看嘛?怎生弄法?" "来,苏麻帮您做个示范。" 于是,我这个漂浮的"绿叶"被慈宁宫拦截住,皇帝陛下带着他的尾巴一样的随从班子浩浩荡荡继续去各大宫殿给太妃们"请安".临走时他瞥了我一眼,那意思是:早点回宫,乖些,好好答祖母话。哈哈,现在我看他眼睛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默契? 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 每逢农历二月初二,也叫"中和节".是天上主管云雨的龙王抬头的日子;从此以后,雨水会逐渐增多起来。因此,这天又叫"春龙节".今天皇帝给长辈问安以后还要率文武百官去先农坛去他那"一亩三分地"象征性的耕种松土,以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与民同耕共享太平之意。同时这一天也是后宫停止烧"地龙"和大扫除的重大节日。 地龙,各大宫殿里先进的取暖设备,也就是"金砖"下铺设弯曲迂回的暖气通行的烟道,冬季在室外烧炭,屋内温暖却又干净无烟,比现代的取暖方式用着还舒坦。 这一天宫里的人也有如惊蛰后的昆虫一样,脱下厚厚笨重的冬季镶毛带皮的暗灰暗褐的宫服,换上象征春天的阳绿、果绿、翠绿、深绿等棉、夹袄泡,个个喜气洋洋,把宫廷内外打扫的面目一新。内廷人生活也就过大节日有点娱乐喜庆,巴巴的指望着一些农俗的小节,譬如今天大家除了高兴的换了春装外,还能吃到各种包成各种形状的春卷,也叫吃龙鳞。吃细细的面条也叫吃龙须,吃饺子也叫吃龙耳…… 老佛爷孀居多年,自然不能给她画美艳的象征"樱桃小口"古代美女都喜欢的三瓣兔子唇妆容,只是沿着她的唇形淡淡的勾抹,再用玫瑰液给她打了个底状,用手腹抹开了一点胭脂,刷了点点酒晕效果立体感的腮红,面上再均匀打上宫廷玉簪花薄香粉。太皇太后,年轻时毕竟艳冠六宫,脸颊轮廓,皮肤自是极好的,稍微修饰,竟活脱脱年轻了10几岁摸样,也显出精神气来。她在镜前左顾右盼,满意之极。 "苏麻可真是孝顺,弄得这好宝贝孝敬哀家,虽然上过妆,却犹如没用过胭脂一般,自然之极,你这个孩子心灵手更巧。" "是老祖宗生的好,要不奴婢就是有天仙用的东西也是浪费。"我低眉顺耳,眼睛带笑。才粗制个口红就收买了帝国第一大boss,下次我研发点宫廷眼影出来,那还不在这后宫"火"了?要把现代美传播到宫廷每个角落――苏麻的理想。 女人和女人就是好沟通,孝庄后政治上再厉害,在我看来也只是一个后宫中女人,恩,有权势的聪明女人。古代现代女人其实没有什么代沟,喜欢的主题和话题虽跨越300年却惊人的相似――美容、服装、身材(这里叫养生)。 老祖宗留我用膳,作为一个非皇室血脉姻亲的宫廷女官,这个是后宫中极大的恩典和殊荣。期间我见到了另外一个后宫大boss.当今皇帝嫡亲的圣母皇太后――孝康皇太后。这是个眼底一直带着淡淡哀伤的娴静贵妇,十七岁就生了现在的皇帝陛下的太后不过二十出头,这个可怜的从未得到丈夫宠爱的贵妇总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病疚疚的样子我见犹怜。实在怀疑这样端庄斯文淑女怎么生出个那样深沉霸气的儿子。 肚子里装着满满的"龙抬头"的春卷、"龙耳"、"龙须",和一大碗老祖宗赏赐的补气养血苦苦的老山参鸡汤,一大堆汤汤水水撑得我胃实在是难受,虽说太后、和老祖宗对我极好,但是和帝国的统治阶级长辈们在一起吃饭,正襟危坐,哪能享受到吃饭的快乐,给你吃的食物都是"赏赐"的,天大的荣耀你敢不吃完?还得装出一付食天之甘露,感激涕零的摸样。难怪宫里的"主子"们都没几个胖的呢,只要陪boss们吃几顿饭,没几次胃肯定吃坏,食之无味,嘿……也省得减肥了。 两个小宫女提着牛角宫灯,我在后面歪歪扭扭的跟着,经过长长的西甬道,穿隆宗门,来到乾清宫。来来往往的宫人们对我恭谨而又讨好的笑迎请安,我也一一虚伪还礼。礼仪之邦的伟大帝国宫廷的礼节真是繁复啊。 我回到暖阁那间属于我个人的静室,愉悦的摸出怀里一包我今天得到的战利品:太皇太后赏我的一支镶嵌有5颗大东珍珠的"玉搔头",也就是玉簪。(关于玉簪的别名"玉搔头",有一则香艳的故事。传说汉武帝宠爱乐师李延年的妹妹,有一日他顺手从李夫人头上拔下玉簪来搔头,竟惹得其他妃嫔宫女纷纷购买玉簪,一时玉价飞涨。)嗤……古代的花痴女人看来也不比现代追星的少。那玉好象是南田玉,那几颗饱满圆润的大东珠我怎么看怎么喜欢。圣母皇太后看老祖宗给我赏赐,自然也不会亏了礼数,也顺手拨下旗髻上的一只翠玉蝴蝶放在了我手上。那蝴蝶薄如蝉翼,精美绝伦,拿在手上蝶翅随空气微微颤动更显逼真。 我把这两件宝物小心翼翼地用绸缎包好,拉开那个已经被我上下抚弄得光可鉴人的楠木箱子,和我的另外几件战利品并排列在一起。 一个苏绣牡丹香囊,一只翡翠如意,一只白玉板指,一把镶宝石银制小刀…… 呵……,原来那天那家伙是在装睡。 "姑姑今天又得了宝贝?"那家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 12. 奴颜 更新时间:2008-10-14 如果说你不曾被富贵震撼,那只能说明你看到的人还不够富! 如果你对天家贵气没概念,那只是你没亲眼见过帝王! 吓…… 这人是鬼么,没声没气地走来。 "吓到姑姑了?我没让宫人通报,就是想看姑姑都藏了些什么好东西。" 这人可不就是今天去了先农坛祭祀耕种回来的皇帝陛下么。看他已经换上了夹袄缎面的常服,腰上束着粉青色的滚绣双龙腰带,顿显精神。 "嘿……箱子都快装不下了,姑姑马上要变这乾清宫中比天子还富有的人了。"高贵的手指从我的藏品上一一滑过。 "我的荷包,我的小刀,我床上的挂钩,我的笔……都是我的东西,瞧瞧……这个是什么,我书房里的奏折?"他惊诧的看到我压箱底的东西。 那个奏折是直隶巡抚王登联的奏折,大致奏报的关于"圈地"的事情。辅政大臣鳌拜执意所属镶黄旗领地更换更为肥沃的正白旗镶白旗已经耕种四十多年的土地,说是前朝多尔衮做摄政王时候换过去的,那个时候不公平对待了他们镶黄旗,现在要来讨回公道。但是据王登联调查直隶、山东、河南三省八旗纷争,田地荒芜,旗民皆不同意换地。和鳌拜所说大相径庭。当时玄烨看到这折子,思考许久还在上面做了朱批,却又留中不发后来拿回寝宫交给我让我处理掉。 怎么着也是个有皇帝御批的奏折唉,我看中央台鉴宝节目曾经有一份光绪皇帝时代的保存比较完整奏折估价好几万那,何必要和钱过不去呢,当然也收进我的聚宝盆拉。 "我知道烨儿留中不发叫我毁掉它的意思,现在还未亲政,我们羽毛未丰,所以……所以烨儿准备休息一下,积累力量,为了以后跑更远的路罢。"我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姑姑相信烨儿日后必能锄奸惩凶,做番大事业,所以准备收藏你的这些没发的奏折,嘿嘿,,,做个记录伟大君主成长的见证。"拍马屁又不会掉一块肉,我一叠一叠的高帽子往他头上套。 "呵呵……是吗?姑姑真的这么信任烨儿能做个好皇帝?"他眼睛发光。 "懂我者,莫过于姑姑了。对付那个人,不能急,我有的是时间,等有了机会,你再看烨儿一举夺魁。",现在已经比我高一寸的他,洋溢着满满的自信的光芒。斜睨着他的侧面,蓦然心中砰地一跳,觉得他不再似个孩童,已是个散发出青春俊美的高贵青年了。高高饱满的额头,沉稳刚毅的下巴,傲气的鼻梁上是那对始终深澈带着眩目火光的双眸,等等……火光?????? 轻轻地,轻轻地,眼前这张脸越变越大,轻柔带着淡淡男人体香的温暖嘴唇俯上了我的…… "啊!!!!!!非礼啊!!!!!!"我惊吓地阖上了嘴巴。 "女人……你咬到我嘴唇了。"下唇上渗出星星血丝的登徒子忿忿抱怨。 天,面前的这个人可是九五之尊的帝国皇帝,损伤他身体发肤,还见了血,按照大清律,只怕是凌迟之罪吧。虽然不是自己的初吻,可是21世纪的我可是传统的清白处子之躯,就这么让他轻薄了,心有不甘呢……不过……好象……这是皇帝陛下的初吻也!!!这样算起来我是不是还赚到了? 玄烨见我眼睛在那骨碌碌转个不停,更是气极,又羞又恼"我就知道,姑姑是不稀罕烨儿亲近!" 生存还是死亡?放弃贞洁还是丢掉小命?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内心里我真是鄙视自己这种奴颜媚骨,甘于屈服恶势力,见风使舵的无耻行为。不过想归想做归做!豁出去了,我扬起坚定赴义的圣洁的容颜……呃……no……那是属于江姐和刘胡兰的表情。我换上了妩媚的娇容,对着登徒子款款一笑。 "姑姑只是惊讶烨儿怎么会对我……对我……"我嗫嚅着接不下去。 "对你如何?"他揶揄着挑高眉。 可恶,这个家伙明明知道的,偏要我说出来。笑脸也挂不住了,我恼了,"你是皇上,谁知道你以前对你身边的嬷嬷、姑姑、侍女是不是这样,我又不是真正的苏麻,我……我只是紧张,以前我来的那个'国家'又没有人象今日你对我这般……"其实我的初吻在幼稚园时代就被同桌偷了。菩萨啊,上帝啊,原谅我在这性命攸关时刻撒的小小的一个谎吧。 "这般怎样?"两只明黄色暗绣金龙马蹄袖在我身前交握,他从后面环拥住我腰。伴君如伴虎果然没错啊,帝王之心还真是难测,刚刚明明还雷霆震怒的天子,现在却如温驯的绵羊依偎在我身后,吻着我颈项,吃我豆腐。 "如真有人象我现在这般对你,不管他在西域还是更远的日尔曼,哪怕在天边,有朝一日我必杀了这个敢轻薄你的人……,姑姑,记住,你是我的。"他语气轻柔、缓慢,却又嚣张、嗜血。 说谎的小骗子心里秫秫打颤,不知为何,这个人想做的事我坚信他能做到。不过再伟大的君主也有办不到的事,譬如,叫你穿到21世纪去杀了"轻薄"我小时候那个同桌?唉,他自己不就正干着"轻薄"我的事,罚不则己的坏蛋那! "姑姑……" "恩……?" "没有什么嬷嬷、姑姑、侍女……"耳旁传来他闷笑声,"我只这般欺负过你……" 呃……他在对我辩解么。"啊,你原来从小就对苏麻使坏,色死了!"我郁郁。 "不是苏麻……是对你,也只有你……姑姑……"他喃喃道。 我的心口顿时犹若一百只小鹿"嘭嘭"乱撞,我轻轻捋了下鬓发想掩饰脸上忽来的微熏,却不妨对上了他炽热而又深情带着笑意的目光。 微扬螓首,我迎接那因受伤而显得殷红的温热唇瓣,甜甜的……麻麻的…… 谁说温柔乡,英雄冢?男人的温柔更是对女人致命的诱惑,特别是这样的半大不小的"天下第一人"的深情。 如果说你不曾被富贵震撼,那只能说明你看到的人还不够富! 如果说你对天家贵气没概念,那只是你没亲眼见过帝王! 如果你现在面对这样的男人……糖衣炮弹向我齐齐袭来,,,我,很没品的,彻底沦陷…… ------------ 13. 试水 更新时间:2008-10-14 她凑着旁边的宫女的耳朵偷偷道"她肯定在皇上来之前自个儿先洗。" 一树寒梅白玉条, 回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 疑是经冬雪未销。 ――张谓 一缕晚风穿过散发出清香的楠木殿阁,卷起层层红绡轻纱,许许甩出春天的气息。这微薰的风冒失地闯入"体堂阁"竟盘旋不走,和花香、楠木香、弥漫在空气中泉水的水气融成一体,象见到久违的恋人徘徊在以白玉为池正在沐浴的女子身畔的春梅花瓣上。 两排宫女直挺挺的站在乾清宫后院"体堂阁"殿外的台阶上,穿着湖绿宫装,乌溜溜如黛黑发束成干净利落的长辫,那辫梢末端扎起一条大红丝绳,在这以黄色为主调的建筑全中分外鲜活醒目。吴良辅事件以后深得康熙信任的乾清宫管事小全子公公,正在叮嘱着梅香、玉兰领头的两个内侍宫女。 "都给我仔细点,皇上还有小半个时辰就临驾'体堂阁',一会手脚利索点,都是熟手了,怎么个做事不需要公公我说第二遍吧?"他抬头往紧闭着的殿门虚望了眼,"那位……还没出来?" 梅香、玉兰对视了一下,敛声摇头。 "皇上交代苏嬷嬷在他沐浴前一小时进殿试水,如果里面需要什么大家腿脚麻利点,支起你们的耳朵好生伺候着。换的水热好了吗?"他一边疾疾往丹殿的甬路上走去,一边吩咐着下面的太监,一溜人滴滴拉拉的往南边走去,越行越远。 "香姐姐,您说苏麻嬷嬷是在沐浴么?"叫玉兰的丫头小声问道。 "嘘……"梅香比起指头,小心地往丹殿下站的笔直的一排"体堂阁"侍女看了眼。"苏嬷嬷和皇上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么?小心你这个丫头的脑袋。"她面色紧张,警告地戳了玉兰额头一指。 "呵呵,放心把,苏嬷嬷疼我们呢,才不会因为这个责怪我们。我一直纳闷每次为什么皇上沐浴前为什么嬷嬷总要进去那么久'试水',也不让人陪着,我怀疑啊……"她凑着旁边的宫女的耳朵偷偷道"她肯定在皇上来之前自个先洗。" "天,主子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做奴婢能去打听的,你小心着脑袋,对我说说就得了,可别漏出去。"她叹了口气语气幽幽地"不过,真是羡慕苏嬷嬷呢,皇上5岁起就和她亲近,在上面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啊,对我们又亲切客气,一点架子都没有。唉,,,我们两个在宫里做奴婢的能跟上这样的主子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呢。" "恩,是啊,,,你有没有发觉这几年嬷嬷好象换了个人儿似的,以前可真是个嬷嬷样呢,对我们虽也亲切,但总透露出一骨子疏离的味儿。我可是喜欢现在的苏嬷嬷,和蔼可亲。嘿嘿……"她眼珠子溜溜地一转,"你知道嬷嬷多大了么?香姐姐……那天我摸到嬷嬷的手,那皮肤细的……象10余岁的孩童似的,摸样也俊,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的人儿,怎么着当上嬷嬷了呢?" "不要乱讲,许是保养得好,这宫里头啊主子们保养好了不都年轻得似未出阁的姑娘似的。象太皇太后老祖宗,哪象六十的人。不过,话倒是说啊,我才进宫时,带我的姑姑(清宫里教新来的宫女礼仪规矩的女官都叫"姑姑")以前告诉过我那时候苏麻嬷嬷已经是慈宁宫的姑姑了,那肯定是比我们年纪大罗。" "嘘!那边来人了。" 只见一行提着羊角宫灯的宫人们,簇拥着一肩明黄色的舆轿迤逦而来,犹如"火蛇"一般,灯光荧荧照在那走在最前头的太监,正是那乾清宫小全子公公。 "奴婢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万岁!"呼拉拉殿外齐齐跪满一地。那嚣张的家伙来了,到哪都不得安静处处蚂蚁一样成堆的人啊。 我正在内殿高兴地把自己当作美人鱼,在水里吐着美丽的泡泡,自己和自己捉迷藏玩呢。听着那堆蚂蚁的请安声,犹如游戏结束时候的警报,该伺候正"主子"了。吐完最后一串泡泡,来个姿势美妙的美人鱼抬头,我"嗖"地穿出飘满花瓣的水面,甩甩润湿的长发,我闭着眼,摸索着我搭在浴池旁边的浴帕,准备擦干眼上的水珠。 唔……,这个浴帕怎么质地这么硬,带着刺绣的触感。唔?我记得我的浴帕没有绣花啊。一时心慌,右手也跟着抓向前。 "啊……"一声闷哼在我头上响起。接着我被一张大浴帕紧紧裹住,拥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受惊的我闭着眼睛,僵硬的身体飕飕发抖。 "笨女人……天天同床共枕的人你都听不出来么。"柔柔的绢帕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水珠,我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氤氲带笑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怎么……姑姑,你就这么急切,抓得这么紧,可是邀请烨儿共浴?"他揶揄笑道,眼睛从我脸上缓缓下移,再下移,极为开心。 吓?我顺着他得目光看去,我的左手正紧紧的拽着玄烨的披领,拉着他头俯低快贴着我的脸,右手刚刚情急抓向他的脸颊,引起他闷哼,现在已经牢牢被他握在手中,我……我简直就是一副饿羊扑虎状,不,是饿虎扑羊。 两抹红霞在我颊上瞬时飞起,"烨儿……那个……什么,我不知道是你啊,来得这么快,我……我……"我语无伦次断断说道。 "姑姑真没良心,听到烨儿声音都还能不认人,我可是闭着眼睛靠鼻子都能辩出是你的味儿。"这人属狗的?鼻子那么厉害。 他做势往我颈项闻去……兀地,身子僵在我胸前,眼睛发直地望着我的身体。我低头一瞅,哇!!!!!!!!被他抱着站这么一会,围着我身上那块浴帕被水气润湿犹如第二层皮肤一样紧贴在我赤裸身体上,顿时,三点齐现。 "哇!!!!!!!!!"我一声惨叫,身子一颤,脚底踩着滑溜溜的白玉池底顿时失去重心,高贵的美人鱼在帝王面前肢势不雅地,以屁股落地双手齐腾式,跌入池中,溅起浪花朵朵。 落水的我拽着他衣领的手可并未记得松开,连带着把他也拉入了水中,又是"啊……的一声,皇帝陛下的呼喊淹没在水中,两串气泡在水面上愉快的飞舞。 "皇上的声音……有刺客?!!!" 外面传来急急的靴声,英勇的小全子公公带队跑在前头,推开殿门,拨开阁中还带着水气的层层帷幔,护驾来了。"皇上……" 玄烨飞快地把我出水里捞出,抱入怀里,背对着正拨开帷幔,准备蹋入阁里的全公公和后面即将进阁的内监侍女们。 "混帐!滚!都滚!谁叫你们进来的!"抱着我的男人大怒,手还不忘按下我伏在他肩头上看热闹的头。 护驾的英雄赶紧下跪:"皇上???"伏在地下不敢出声。 "说,你看到什么了?" "水气太大,奴才什么也没看到。"小全子答得又快又溜,不亏是乾清宫主管级太监。这一句话说错可关系到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闭着眼睛说话的本事可是宫里生存入门级功夫。 "这里有几个人?" "回皇上话,这里就皇上一人……哦,不,还加上奴才,两个。" "算你机灵,滚把,再有人进阁,就掉脑袋。"玄烨面色脸色稍霁,轻柔的语气说出杀头的禁忌。 小全子颤抖着唯唯诺诺地退出殿门。出得门来,象是夏日蔫掉的蔬菜浇过了水,又恢复了神气。扬着脖子瞪着后面跟上来"护驾"的宫人,"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说公公没提醒你们,刚刚发生的事谁说出去谁掉脑袋。" "全公公,每次苏嬷嬷"试水"后,要换一次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今日还换不?"心快手快的玉兰问道。 小全子瞥了紧闭的殿门一眼,"今天怕是不用换水了。"眼神带着深意,缓缓吁出一口长气。 体堂阁内。 "姑姑真是个笨女人呢,现在朕不得不与你共浴啦。乾清宫婉仪苏麻喇,朕命你伺候朕沐浴。"全身湿淋淋的他举起双手,示意我为他我更衣。 "喳――" 什么啊,现代我只给我家苏牧狗狗洗过澡唉。权且把他当做我的狗宝宝吧,我裹着那遮挡不住春光的浴帕,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缓缓为他除去外褂,外袍,中衣,里衣。手滑到他里面那明黄色的裤子却颤抖得始终下不了手,狗宝宝是不穿裤子的,呜呜……这个坏家伙,人家还光着身子呢,要我做这样的事。 因为沐浴,阁内生起许多暖炉,此时我更觉得双颊发烫,似要冒出火来。手颤颤抖抖在那比划半天,玄烨看我窘态,龙心大悦,放我一马,速度地松掉腰带,裤子往下一滑。"天啦"我急急地蒙住眼睛怕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唉……,姑姑,你乱想些什么啊。" 我从指缝中看去,哦,原来他还穿着个裤头,虚惊一场,我松了口气,却又带点遗憾。做为处子的我应该矜持!我甩甩头,把这样不健康的邪恶思想清理出脑海。 "姑姑,我为你准备的'健康之水'如何?"他不无得意。 "满意至极!只是洗一次澡要浪费这么多水呢,有点奢侈……"我心虚道。 "姑姑的想法真是深得我心啊!我也觉得浪费呢,每次都要帮你掩饰,得换2次水呢,以后我们都共浴如何?"他语气愉悦带着期望。 体堂阁这是乾清宫后面隔出来的一处宫殿,去年修造起来专门作为皇帝陛下沐浴的宫殿。除了沐浴的这间阁室以外,另外还有三、四间房间。其中一间是皇上沐浴后用来小憩的卧室,一间是装满更换衣服的更衣间一样的房间。还有一间我放置了许多泡澡的沐浴巾、手帕、药粉,香片等零碎东西。那次呕心沥血为玄烨介绍的spa没有白费功夫啊,有心的他记下来,修建了这么个好地方。 其中足有5平米左右大的浴池竟是一块汉白玉雕琢而成,上塑一龙头,宫人把玉泉山水烧热以后再徐徐倒入龙头顺水而下汇于池中,真是一件看着都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啊。作为和他如此亲近的我,特许可以在他沐浴前以"试水"为他准备的缘由先享受,不过宫人们除了打扫以外从来不容许进入殿门,所以也不得知,我"试水"的时候在干什么。我理直气壮的"试水"――只不过是"以身试水". 身后的炙热男体在水中袭来,从背后抱住我的身体,拿着澡巾,轻轻地擦拭着我露在水面上已微微发凉的胳膊。 "在想什么呢……恩?" "我在想……烨儿,我们这样共浴于礼不合,有失礼仪,那个……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我假心假意的矜持道。 "嗤……"感受着他在我身后起伏的胸膛,他在乐吗?"姑姑,你和我讲男女授受不亲?哈哈哈哈……"他好象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那个天天晚上在我怀里流着口水,踢我被子的女人,给我说礼仪……男女授受不亲……哈哈……"恩,这个疯子真的很乐……疯子一样的乐。 "来,我教你更多于礼不合的事。"蓦地轻轻掰转我的头,炙热的嘴唇立刻俯上了我的,辗转吸吮。 虽然此前我们多次亲吻,但是都没有目前裸体相裎来得暧昧,我的眼前顿如星星炸开,我俩身体间的摩挲让这个男人的欲望急遽升腾,隔着水里他的裤头的薄薄布料我都能感受他股间的灼热抵触着我,阁内雾气氤氲,一片潋滟香艳,不争气的我脑袋缺氧,享受不了如此香辣刺激的画面"嘤咛"一声晕倒在他怀里…… ------------ 14. 神鸦 更新时间:2008-10-14 "聪明又不贪财的太监你见过么?" "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都是中秋节的传说。《唐书o太宗记》记载有"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个节日盛行于宋朝,至明清时,已与元旦齐名,成为我国的主要节日之一。皇帝每年春天在日坛祭日穿大红朝服,秋天祭月着月白色朝服。当今皇帝康熙自登基以来,每年均长高数寸,近几年更是犹如雨后的新竹,节节高。内衣监把皇帝过几日就要穿上祭祀用的礼服早早送到乾清宫,准备皇上试穿后即日修改。 这是一件新朝服,玄烨年年都在长高,所以每年祭祀都得比着样子重做。朝服的纹样为龙纹及十二章纹样。在正前、背后及两臂绣暗金色正龙各一条;腰帷绣行龙五条襞积(折裥处)前后各绣团龙九条;裳绣正龙两条、行龙四条;披肩绣行龙两条;袖端绣正龙各一条。十二章纹样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云纹。整个图纹均以七色纽金丝线织造而成,在阳光下随着走动,那十余条暗纹龙形流光溢彩、栩栩如生。随着光线不断涌出各种色彩交织一起,真真是一件精致的刺绣精品啊。 午休后的皇帝陛下此刻已经移驾武英殿去上他的武术功课去了。刚好宫廷造办的李公公给我送来新研制的几品爽体的香粉,打赏完他后,我带着几名随侍宫女,抱着这件天子的月白朝服,兴冲冲就去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准备让老祖宗先看下这新做好的祭祀大典用的礼服。 刚过月门,就听到"嘣"地巨响在慈宁宫寝宫正方传来,里面来来往往嘈杂声传来,连宫门前的侍卫都惊动了,靴声山响,由远而近。老祖宗宫里出什么大事了? 再无法端庄地穿着这个古代的高跟鞋做竞走运动,索性脱了它,光着脚底踩在青花石板的甬路上,不对,当然还穿有白棉袜啦。跟着一群嘴里喊着"走水啦!!"发了疯似的太监往慈宁宫跑去。 进得太皇太后寝宫的院门,只见里面好些太监象蚂蚁炸开了窝般疯子一样来回乱窜,只见几个大太监,和几个"姑姑"拿着柳条追着打还在院子里盲目乱跑的疯子,院墙边上,几个"始作俑者"的太监,齐齐捆在地上跪成一排。院落中央还躺者一只硕大的支离破碎的死乌鸦。 "苏麻姑姑你来了,你看看这些个挨千刀的残忍狗奴才,绑着这大鞭炮玩'炸鸟儿'呢。以前他们怎么着我们想管也没个证据也管不着,这次偏偏炸到老祖宗的寝殿上头。"慈宁宫的大丫头"绣姑"杏眼瞪圆了,啐道:"呸,这些个死一百次的下贱东西,以为抓不着他,这可不,窝里反,太监都是些没有人情味的东西!一个一个可不都'拱'出来了么。" 真是佩服慈宁宫几个大丫头和总管太监的办事能力,从我始听闻那声巨响起到我几百米冲刺过来的时间最多就三、五分钟,就已经"闻凶、抓捕、缉拿"简直让现代刑侦科的老条子也自叹弗如。 "乌鸦"在中国民间向来被视为不祥之鸟,是灾祸罪恶的化身。但清代将乌鸦视之为图腾,为"护祖之神鸟",每年二月、八月间,皇帝都派人分别在沈阳故宫和北京宫廷内空地撒下谷粒饲乌鸦,由专人守护"圣鸦".《清裨类钞》记述:"每晨出城求食,薄暮始返,结阵如云,不下万千".何等的气势!漾成紫禁城的乌鸦奇观。这个朝代是乌鸦最受宠爱、最辉煌的时代,暮初时分漫天的"神鸦"象层乌云几乎染黑了紫禁城的天空。 而在这宫里的太监常常穿黑青二色,常常被戏称为"乌鸦",太监们自打做了太监那天起就痛恨乌鸦。现在的宫内的许多太监还大都是前明留下的,自打这满清入了关做了这个帝国的主人后太监们就再不能象前朝一样,随意在宫廷内捕杀乌鸦。他们常常偷偷捕捉后在乌鸦脚上系上一个大炮竹,加上一根长长的火药引线,点着了,再放飞这只倒霉得鸟。可怜的鸟兴高采烈的飞远了,当炮竹炸响的时候,它已经高高地飞在空中,在那儿被炸得粉身碎骨落下。不过以前表演这样的残忍游戏总是在宫墙之外,今天,那只倒霉的鸟儿却一头飞向了慈宁宫的上空。 "乾清宫侍卫明珠,给两位姑姑请安。"一队威武英挺的宫廷侍卫急急跑来,为首一名领头的带刀侍卫屈膝给我们行了个叩礼。这是下级对上级的礼节。这人面色白净,英眉入鬓,倒也长得俊秀英挺。看他帽子上白水晶顶珠,腰上挎得有佩刀,应该是五品的御前带刀侍卫。这人就是玄烨近日嘴里常常提及陪他一起练武的纳兰明珠了,原来是这般清秀摸样,想到他后半辈子权势倾天,爬高了跌得也很惨,烨儿的这位宠臣下场可十分凄惨。不由唏嘘。 看着院落这群混乱的人群和那只"肇事"的乌鸦的尸体,院门外又加上这队分不清状况的御前侍卫,我又好气又好笑。 我和绣姑给明珠说了下这番闹剧的缘由,便准备打发他们走。后宫禁地,非特谕绝不可能放这帮大男人出入。他们今日能来到这里也是情势意外,再进一步便是逾越了。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请姑姑们尽管差内监来传下官,今日下官当值!"明珠嘴里应诺着,给我们行礼的时候他肯定有瞅到我不合宫仪地穿着棉袜的脚,因为起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珠转着的描了眼我背在后面提着高跟旗鞋的手,不着声色地看我一眼,眼角揶揄带笑。 哼,在你主子面前我还常常光着脚和……别的地方呢,难道还怕你举报不成。 飞快地穿上鞋,我步态端庄地穿过重重回廊,进入老祖宗的寝殿内宫。 檀香冉冉,雕刻精美的窗棱子漏进来几缕阳光。孝庄老太后似是刚起不久的样子,穿着宽松的单外褂,一名内侍宫女正在给她盘着已些许见白丝的黛发。她神色安详,面色红润,活象刚刚在她寝宫外上演的一场闹剧是别人家的事,根本不是在她宫中发生一般。 "绣姑,现在苏麻是皇帝那边的人了,现在来我们宫里算客,呵呵,给她也上杯茶,坐着罢,别太拘束。" 难道我刚才在做梦?我神色不安的谢恩,捧上那几盒子爽身香粉和那件月白色的龙袍给老祖宗欣赏。 她摸摸那件礼服,满意的点点头,口中道:"皇上自个的衣服得他自己看才知道满意不满意,孙儿也大了,眼光和我这个老太婆可不一样。苏麻晚膳后让皇上试试,我这个乖孙那,自小做事有自己的主意,这些个事更不用我们操心。"随即把玩着一盒茉莉花味道的香粉,爱不释手。 老祖宗怎么还有心情玩脂粉?门口还跪着一排太监等着发落呢,但是现在屋里头好几个嬷嬷丫头都没吱声,我也不好说什么。远远地越过几道重廊传来几个太监的哭声,估计是那几个刚刚跪在地上的家伙被罚,我眉头一紧,端着茶杯的手摇晃一下"叮当"托盘作响。 孝庄后笑咪咪的抿了口茶,"苏麻可是奇怪我宫外有人现在被打得死去活来,我却没事一样的梳头喝茶聊天?" "苏麻不敢揣测老祖宗的心思,只是惊讶老祖宗遇变不惊,临乱不慌,实在是……让人佩服。"我阿谀道。 "我要是什么都象你这个丫头一般,沉不住气,现在坐在这个位置和你喝茶聊天的就不是我这个老太婆啦。"她对着镜子,微微整理了下妆容,眼睛从铜镜里看来,那火辣辣的目光向我身后的几位嬷嬷扫来,似乎话中有话。 "太监那,不比你们旗下女官,他们都来自民间草根阶层,没受过什么教育,许多太监没有什么道德感也没有同情心,即使在他们自己人之间也同样冷漠无情。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哀家更清楚。"孝庄后娓娓道来,至始至终面带微笑有如和煦春风,那么慈祥那么端庄。 "来,苏麻,我们几个去前头瞅瞅热闹。"我和绣姑尾随着孝庄后和几名内侍宫女款款前行,穿花厅和几个长廊到了前殿的院落。 院里乱哄哄的这群人,见太皇太后一行人出得殿来,齐刷刷跪了一地。今日当值的慈宁宫主管太监张德才跪禀道:"奴才罪该万死。惊吓到老祖宗。奴才刚刚已经廷杖了这次骚乱的六名肇事太监,请太皇太后发落。" 角落里那一排齐溜溜的已经挨打了数十板的太监在那秫秫发抖,看到孝庄后来了,刚刚还软绵绵布袋一样的身子这会来了精神,流着眼泪爬在地上痛哭。口里断断续续地叫着"冤枉"企求太皇太后不要罚他们离开慈宁宫。要知道对太监来说最大的羞耻不是挨打,挨骂。而是被主子遗弃!自从诞生太监这样的人种之后,他们受的唯一教育就是伺候主子!没有主子的太监在这深宫里头犹如丧家之犬,连平日他们最瞧不起做最下贱的苦力的都不如。更别说是被慈宁宫这样尊贵的主子赶出去,平时跟着主子享惯了狐假虎威的威风,现在赶他们走好比死了一般。 "哀家可没说要把你们撵出慈宁宫啊。"她柔声道,微微瞥了眼主管太监张德。 "奴才害怕惊扰到老祖宗清休,刚刚只是按照祖宗律令行事,无故在宫中挑起骚乱者,按照律令应廷杖五十,逐出宫门,或者贬斥到宫中需劳力处做苦力。如何惩处他们还请太皇太后示下。" "太皇太后老祖宗啊,奴才们以前是炸过鸟,可是今天这只,真不是奴才几个干的,我们平日都抓鸟在宫外头,,,,,,"低下头去,声音越说越小。 "大胆狗奴才在太皇太后面前还敢狡辩!你们几个都是自己检举出来的,炸鸟的事干过没?"张德厉喝道。 "干过……但是……不是今天的呀。"几声回答参差不齐,高高低低。 "今天,谁第一个检到那只'神鸦'的?"孝庄后问道。 "回老祖宗,是奴才明顺检到的。"张德背后探出一个小太监的头来。 "哪检到的?" "回老祖宗,在前殿旁边的芜房顶上。" "付嬷嬷你和绣姑去看看芜房顶上可有鸟毛。苏麻你和你带来的两个丫头在这院子四周走走看有鸟毛么。其他人给我原地站好了,谁动我今天办谁。"老太后一改刚才温柔的言容。我们五人得令分头仔细地搜寻。地下、墙边、房顶……现在日头高照,阳光明媚,就算是针尖掉地上,我也把它找着了。这青砖石板地,我一寸一寸地埋头搜去,一柱香功夫过去,搜捕小分队还是零记录。找不到鸟毛也就是说这只死乌鸦是人为放房顶上去的,因为被炸死的乌鸦肯定有四处散落得毛。 "明顺呀,你面生得紧,怎么哀家竟然不知道慈宁宫有你这么一名宫人?"老太后盯着这太监缓缓问道。 "回老祖宗,是奴才看马上中秋,宫里最近人手不够特地从养心殿拨过来的,刚到咱们宫才几日。"张德面不改色,从容道。 "好,很好。看你们两个这么都孝顺的孩子,可都是哀家的乖奴才。"慢慢跺步转过身的她却是换了张面容,对两边的站成一排的执事太监喝道:"还不给我绑了这两个狗东西!" "喳――" 被两个高壮的执事太监拖着正绑的明顺忽然指着张德尖声高叫道:"都是他主使的!老祖宗啊!我冤枉!我什么都不知道被调过来才几天啊,是张德叫我去弄只炸死的乌鸦丢房顶上的!老祖宗我冤枉啊!" "把墙边的那几个奴才放了罢,杀'神鸦'之罪虽然不小。但今儿他们已挨板子了,再停他们半年薪俸罢。以后如果哀家再听到有此恶行,就统统赶出宫外。" 几个皮开肉绽的待罪羔羊发出哭似地声音感恩涕零地欢呼着,谢恩着,幸福着。 原来挨打也能让人幸福啊……我被眼前这一幕戏剧化表演感动着,这新人笑,旧人哭的,一茬一茬地,今天可真是精彩!我痴迷地欣赏着这突发的剧情,崇拜地看着伟大女主角兼总导演孝庄太皇太后。 "张德,你进宫有10多年了把。" "回老祖宗19年。"他叹气道。"今天都是奴才一手策划,奴才我听凭老祖宗处置便是。"他淡然道。 "今日你辛苦筹划,不就为了让那几个小太监倒霉,他们的主管太监当然也会获失职之罪,也就是你最终的目的是坐上现任慈宁宫大总管太监之位,现在的常公公已是老迈带病,再几年你不就能上去了,为什么这么等不及呢?哀家自问待你不薄,想不通你是冲着什么?你到底为谁效力?" "大总管有随意推荐和调动内监的权利。"张德垂下的眼皮轻抖着,对于后面那个问题却不做回答。 "那就是能随意安插自己亲信来监视皇宫里的主子罗!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来人!搜他的房间!我倒要看看他藏有什么东西!"她怒道。 片刻,小太监搜来一个大包袱,打开,几十两碎银,几件旧衣服,几封年代久远的家信……另外都是些日常琐碎物品连一件稀罕物儿都没!真汗!瞧这总管太监混的可真差! "把他们带下去把,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孝庄后发出谕旨。"带下去"有多种处理方法,比如把他带到郊外放掉,但是老祖宗又没说给牌子让他们怎么出宫,再比如干脆杀了……我估计他们都会聪明地领悟话底下的意思而选择后者!毕竟杀容易操作,简单多了,也省心。 这时已被绑的象个粽子的张德抬起头来满眼泪花:"奴才知道一人不能事二主,但是奴才有苦衷,这辈子就辜负老太后了,临死之前……奴才想知道,老祖宗怎么会怀疑到奴才身上。" "你太聪明,我发现最近身边多了些生面孔,有人在哀家宫中孝顺我找新人伺候我呢!而自做聪明的太监就是个不称职的奴才。"孝庄后看着他的那几十两银子和旧衣服。 "再譬如……一个不敛财的太监……"孝庄后对着他慈祥地绽出一朵诡异的笑容。"聪明又不贪财的太监你见过么?" ------------ 15. 初情 更新时间:2008-10-14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范烟桥 虽是仲秋,下午的阳光从暖阁窗花棂子钻入,顺带着慈宁宫特有的花香气夹杂着上好的老山檀香味儿,晒得人暖洋洋、香喷喷、甜腻腻。真是个在家宜作画,出外宜登高的好天气。 暖阁里此刻有个贵妇人正在喝茶。 她端起已经凉掉的冷茶,轻轻茗品,姿态高贵,端雅大方。身后摆着几盆怒放着的绛紫色菊花,正徐徐散放出清淡的幽香。好美的一幅薄意宫廷人物画啊!只是,她身边站了一群敛气悄声、神色各异的老嬷子和侍女。这鸦雀无声的诡异气氛和这幅贵妇茗茶的祥和画面搭配在一起,就象一副意境优美的山水画突现一朵蜡笔画成的云彩那般突兀。 "扑嗒"一声闷响打破了屋子里的死寂。 暖阁左侧那几个嬷嬷中的一个跪倒在地。 "哦,华嬷嬷,你犯了什么错事要跪禀哀家么?"老太后眼睑微扫,语气淡然。"刚刚告诉我前院芜房炸死了只鸟,第一个来禀告的可不就是你么。" "老祖宗……奴才知罪……"她匍匐在地呜咽出声。 "你何罪之有?说来听听。" "呜……是张德他们计划的,和奴婢无关啊。张德也是鳌大人的干儿子,他的亲兄弟是鳌大人帐下一个参将,我只是知道他计划要炸鸟嫁祸,但是不是奴婢干的……呜……呜呜……"她全身颤抖泣不成声地全招了。 "一个生了九窍般聪明成精……一个愚笨如你……明明前院还没差人来通报,还在我寝宫内的你是怎么知道那鸟是掉在前芜房顶上而不是在院子里的?"老太后把茶杯往案桌上重重放下。"这冷茶哀家也喝了半杯子了,就等着你现在这句话。" "你伺候我也算勤快,但是既然你和张德有牵连……哀家也是留你不住了。你们带她下去把。" 随着两位男、女配角的退场,今天下午慈宁宫上演的"锄奸记"圆满落幕。 我轻轻地给斜依在软塌上假寐的老祖宗捶着腿,心里回荡着下午那惊心动魄的场面,真真象看了场清朝版的"女包龙图断案"般地刺激。 头发已半白的老祖宗,这大半辈子在勾心斗角的、血腥的、天天死人的后宫,(我没夸张哦,今天本人亲眼看到处置了2个)居然能安然无事,稳坐这权利顶峰的象牙塔尖位置,那帝王心术真是深不可测呀!今天目睹了现场版的孝庄后治"家"手段,突然有了个认知,难怪"千古一帝"从小就干练老沉,精与世故,原来这祖孙的遗传基因里天生就有"谋术"方面的专业细胞。 "苏麻……"老太后轻幽幽的声音飘进。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哀家一直想过安宁清净的日子,但是正如今日般,每每让我失望。这看似庄严华堂的帝京深阁中有多少人藏污纳垢,更何况那让人权欲熏心的朝廷?今天你也看到了现在宫里的情形,有人存心不想要我老太婆舒坦。看来……皇上应该尽快大婚,亲政……因为有的人看似等不及了。"她自言自语的说道。 嗯啊?大婚…… "啊?大婚……是皇祖母说的么?"穿着月白色的朝袍的帝王正面对面站在我面前试穿他祭月礼服。已经比我穿着高跟宫鞋还高半个头的他,穿戴着这套典雅的袍子更显英姿贵气。我踮着脚尖把配套的帽子端端地给他带上。 "最近不见有皇祖母懿旨宣诏蒙古公主来京啊,莫非另有安排……"他沉吟,象个局外人般冷漠。 清廷后宫一向是蒙古女人的天下。从太祖太宗到世祖顺治帝,正宫后位莫不是蒙古公主所据。譬喻当今太皇太后孝庄后不也是蒙古公主么,当今后宫更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天下。从婚姻上就可以看出在这个时代皇帝也有所不能啊,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自主,皇后花落谁家基本都是当时各股政治势力搏奕后的结局。真是怀念现代社会的婚姻高度自由,只要你小姐高兴,嫁个不同肤色的老外也没人管得着。 "是你做新郎倌,讨老婆唉……喜事!喜事!" "姑姑怎么咬牙切齿……眉头皱多了,小心老得……啊……"诅咒别人会得现世报的,他伸过来准备摸我眉毛的手定格在空中,胳膊窝被人狠捏了一把。 这小气鬼反手一个擒拿,把我使坏的双臂牢牢锁住在背后,我这打小不爱运动,连体育课都逃课的弱小女子岂是他的对手,我越反抗,铁一样臂膀锁得越紧,"哎哟……"吃痛的我终于叫出声来。 我红着眼睛转头睇视着他,真的很痛,自打自己来到这个鬼地方第一次被人欺负,居然还是被他……这个我从小带大的烨儿,顿时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鼻子一酸,委屈得我泪花盈盈。 蓦然见我睫毛轻颤,微红的眼框里盈满着滚滚珠泪,似要马上决提。不知所措的他眼里泛着懊悔,立刻放松胳膊,把我掰转我身子拥到胸前,嘴里喃喃说着安慰道歉的话。 拉开我的纱袖,他执意要看刚刚被他臂膀箍疼的地方,慢慢往上卷起湖绿色的纱绸,一片殷红带紫的肌肤浮现眼前。他十分焦急懊恼。 "姑姑,原谅烨儿罢……平日里习惯和侍卫们搏击练习,没想到今日意外用到了你身上。对付那些粗笨家伙牛筋一样的粗皮哪能用在姑姑这般……这般水肌玉肤上。"温润的眼神中满溢着款款情愫。 他俯下头来,心疼地在我臂上紫印烙下一个个温柔的印记。依偎在他胸前的我顿时粉面娇羞,感觉到那臂弯处传来阵阵犹如蝴蝶轻吻一般的异样酥麻……心窝深处不由得为之怦动,帖伏在他胸口上的耳际隐隐传来'怦怦'的回声,和我的交汇在一起……悸动。 "烨儿……" "嗯……" "你得给我点补偿,白白被你掐疼……" "嗯……" 我眼睛一亮,马上中秋节了,宫里中秋晚宴可是每个宗室女眷和宫内女官都要在老祖宗面前表演节目或者才艺的。今年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可得要眼前这个"主子"配合才行。 "你自己答应的哦,什么事情都可以的哦,,,,,,不能到时候又不应允。" "……" "怎么不回答唉……答应了可不能反悔你刚刚明明答应给我补偿……" "应允。"不耐烦的唇瓣堵住我的喋喋不休。 烛影摇红,帘幕瑞烟浮动。 阁室中两人缠蜷相拥。缠绵半响,抬起头来,看他眼带氤氲,情深眷恋。正如多次夜半醒来,看到的眼神,温暖而又深情。想到今天午后老祖宗说起的那番话来。他,大婚以后……这个怀抱我还能继续占据么……到时候后宫佳丽如云,他还能记住我么。就算他现在爱我、腻我,又能持续几年?历代受君王宠幸的美女妃嫔多的是被无情抛弃的例子,色衰则爱弛,更何况我顶着的这个皮囊并不属于我,这个还称不上国色之姿的容颜都还不是我的,真真可怜。最是无情帝王家啊,我的心隐隐做痛……还是锁上自己的心罢,没准哪天就回现代文明世界了呢。 凭着记忆还记得历史上苏麻喇姑这个人在皇帝不到中年的时候就在宫内出家,宗人府玉碟里并没有苏麻喇做康熙妃嫔的记载。难道今日的种种都是黄梁一梦,我的未来伴我的不再是这个深情的怀抱,竟是陪伴那古佛青灯么……我身子一僵,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 敏感如他,自然注意到我身子的细小变化,他捋起我一束汗湿的头发:"已是仲秋时分,你身子居然冒汗……姑姑想到什么害怕?" 我眼神闪烁躲避他探视的目光,心底突如其来的慌乱怕被他看穿。他拨过我的下颌,定住我的脸颊,想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姑姑,看着我……唉……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我四处游移的眼神终于对上了他的。那么漆黑卓定的瞳子呵……渐渐我那飘忽如游云的心慢慢沉淀安定。 "可是忧虑我大婚之事?" 我身子微微一颤。 他叹口气道:"你的心事实在好猜。不用担心,姑姑……不管谁做我皇后,我现在都无力左右,她们……这辈子也只会在我身体的外边……而你……"他拉过我的手紧紧按在他的胸口上"在烨儿的心的最里面……" 他是在对我表白么?谚云:不能以貌取人。眼前的他不就是活例,和他数年耳鬓厮磨、亲密如我,自是知道他心思和外表有多么不相符合。此人长一岁的年纪,却比他人多十年的心机见识。 我怔怔痴痴的瞅着他。面前的帝王星目坚毅,丰神俊朗。除了年纪之外,就算是在现代也算是个可托终身的"良人". "不出我所料的话,我的皇后必然是四个辅政大臣中,其中一个的女儿……按照皇祖母的性子,帮我找的中宫后面的势力自然是对我最有利的。不可能是鳌拜,他羽翼已丰,他家再出个皇后……哼!也不可能是苏克萨哈,他现在在四大辅臣中资格最低……至于遏必隆,他和鳌拜同属于镶黄一旗,既然不能立鳌拜之女,立他的女儿恐招朝廷非议。所以嘛……"修长的手指在我后背间歇轻抚,眼睑微合。 看他冷静道来,判断局势如此精准,我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是知晓未来历史之人,当然知道他的皇后是会是索尼家的闺女,但此刻身在局中的他能如此清晰的推测判断出自己老婆所属势力,让我又是佩服又是好笑。 "所以嘛……就是索尼的女儿罗……不对,索尼年迈,应该是他孙女,可有答对?万岁?"我嘿嘿笑道。 他满意地在我脸上"滋"地轻啄一口,以示奖励。 "烨儿,我估计你马上还会多出几个妃子,以示皇恩浩荡,恩露均沾。马上这宫里要多一群背后有势力强大的朝廷权臣撑腰的莺莺燕燕了。"我语气幽幽象极了深宫怨妇。 "姑姑可是在妒忌?哈哈……"他居然开怀,这个坏人。"妒忌的女人可是犯七出哦。"他眼睛晶晶亮。 "我又不是你老婆,犯什么七出!"吓唬我? "老婆?" "哦,,,是我们那的方言,就是妻子的意思!" "哦,可是取义一起慢慢变老,变成老婆婆之意?呵呵,姑姑我以后叫你老婆婆可好?比老婆还多个婆,应该更威风!"见他似笑非笑的捉狭表情,我扑在他身上,准备施出我的拿手一招――月亮式,把他嘴巴拉成标准的弥勒笑。忽然感觉身下突起一物,昂然勃发。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和他同寝多年,人说擦枪走火,我们火倒是没走过,那个擦枪……嘿嘿。 "女人……不想今天晚上就被吃掉,就别在我身上动来动去挑逗我……"他眼带氤氲语气低沉。 扭动的我立刻变温顺的小白兔,眼观鼻、鼻观心。乖乖趴在他身上数绵羊。 "对你……我自有安排,姑姑。相信我……爱新觉罗o玄烨……会以别的方式让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死亡也不能分离。" 他拥紧着我一字一顿吐出誓言。这段话语仿佛变幻成梵文的庄严符咒,汇成长长的金色锁链,如灵蛇一般缠绕上我飘浮游移的心,让我与之累劫缠绕,宿命相依、永不分离…… ------------ 16. 仲秋 更新时间:2008-10-14 慷皇帝之慨,皆大欢喜之事,我做起来向来卖力, 康熙四年八月仲秋 今日是中秋——"月节".在中国除了春节以外,数它是最隆重、喜庆的了。 一改平日数年如一的卯时起床作息习惯,玄烨今日寅时(早上4点)就被小全子叫起。我一向要睡美容觉,一般是皇帝下朝的的时辰就是我的起床时间。因乾清宫一等婉仪苏麻喇遭数年前那场大病后,身体"积弱".当今万岁特谕恩准我可以赖床到辰末(早9点)。其实按照我的德行,我完全有本事赖到中午,如果不是每天被揪着耳朵起来用早膳的话。呵呵,全天下,我独有的五星级帝王式叫醒服务。 迷迷糊糊中玄烨故意压低的声音掩饰不住异样的兴奋,和另外几个公鸭嗓子的对话穿过雕龙云纹的屏风断断续续的传来。 "不让苏麻姑姑知道么……"唔?谁在提我名字,朦胧中似梦一般。 "恩,你们……小心着些……好好布置……不然……脑袋"星星片断话语飘来,那么嚣张的熟悉语气,好象又在说"杀头"……唔,是烨儿……他生气了么,谁脑袋又不安稳…… 不过好奇心实在抵不住周公老爷爷,拿着冰淇淋在梦里的诱惑,"啊……好甜好冰"叹息一声,我抓住了好大一只冰淇淋,甜甜地舔上一口,幸福地沉入梦乡。 温暖的暖阁最里间,层层帷幔隔断了已带微寒的秋意。错金虬龙大鼎里焚着玫瑰百合安息香,一缕缕淡白的轻烟四散开来,笼罩住雕花大床上睡得正香的人儿。床边伫立着一个鼻梁上带几颗淡淡小麻点的青年,轻轻的抽出冰凉的手,从床头放着的小匣拈了条丝绢,搽拭被床上那个睡相不雅的女人舔舐留下的口水。深深地再眷恋了一眼。悄悄踱步出里室。 "万岁爷……需要奴才新准备一件苏麻姑姑穿的朝服么?" "来不急了!拿朕的牌子,去拿为大婚准备的那件礼服就是。"走出里间内室后,他快步如飞,这时忽地转个身疾疾停下,正颜道:"今日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在这乾清宫内你们都得叫她——娘娘。" "喳——" 秋已至,天转凉,鸿雁下斜阳。 桂树茂,菊散香,徐风携清凉. 红花绿,绿林黄,莫忘添衣裳。 秋天的北京是最美的,没有春日里漫天飞舞无处不在的让人厌恶的柳絮,没有沙尘暴,只有那万里无云,晴空碧里。在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携友看卢沟晓月,赏香山枫红,泛舟昆明湖,都是现代北京人心目里最美好的憧憬。 此刻的我正站在300年前的乾清宫后院中,指挥着宫女带上几个心细手巧的直殿监的宫人把东、西暖阁,前廊后院所有湘竹纱帘,改挂上带夹层的宁绸锦帷帘。那些个能来乾清宫帮女官姑姑和宫女们做点子事情的直殿监太监,脸上满溢着神秘的幸福活似封了他爵位一般。直殿监一干健壮黝黑的太监挂完了帘子又自动打扫起庭院清洁,手脚勤快,动作利索,心里我真是想打赏下这几个干事漂亮的奴才。 大内等级森严,能进乾清宫、慈宁宫等重量级人物行住坐卧的地方来做仆役可是这后宫里头一等一的美差。好处如下: 第一,不用干粗杂重活,笨活杂务自有直殿监、浣衣处等部门派人来做。能养一身肤若凝脂,玉手如葱媲美人妖的花样容颜,盖这宫里看皮肤细嫩指数即代表身份等级地位。 第二,能长近君侧。这个好处可大了,关系到自己这辈子能不能"发迹",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级奴隶。历朝历代的内监"红人"上至秦二世的赵高,下至前几年大行皇帝顺治身边的吴良辅,可不都是帝王身边的近侍卫太监嘛,虽然下场都很凄惨,可在当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啊,盖王公贵爵也得低头几分。追逐权利的欲望就如那妖艳魅丽的罂粟花的醉人芬芳,驱使着人一拨一拨飞蛾般以身试火。 而对于这些做杂务的下等太监来说,能来天子寝宫讨好下这里的宫女和"大太监",他们是非常荣幸的。唉,一句话概括……这个社会比现代社会更不平等,他们是奴才底下的奴才。 "姑姑,今年可奇怪着那,怎么改挂玫红帷帘,照历应该挂蓝色才对,是不是司设监的公公拿错了颜色?" 我把半卷着的刺绣着暗金福、禄、寿、喜字样的玫红色宁绸锦帷帘徐徐放下,心下也是纳闷,小全子说是皇帝陛下今早的谕旨,今日一早起来就觉得那几个太监鬼鬼祟祟,似有什么事情在周围发生却又瞒住我般,问小全子,他也吱唔,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就在我眼皮底下,在这乾清宫中,正诞生着一个巨大的阴谋!!!烨儿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不过今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晚上再问伟大的皇帝在弄什么玄虚。 就如往常一般,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前夕,各六部九卿大臣,外藩封吏,宗师王公的礼品早早就送进来。玄烨对这些均不十分上心,每次仅粗粗看下折子上的礼单,勾出几样他自己喜爱的即交给我处理。来这宫中径已数年,我已是半个"宫廷通"了,这地方规矩禁忌颇多,不过你只要遵循这里的生存法则,规矩不但不是你的绊脚石,随时都可能变成你的保护伞,关键是看你会不会做,怎么去做。 各个节日送进皇帝这里来的礼品,过目后,我均分三档挑出些来,然后和御前几个女官一一按照各个礼单上比对后,收库。 第一档嘛自然是最精美的奇石珠玉,最华美的刺绣,和各种新奇的宫中少见西洋小物件等,这个是呈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烨儿的亲生嫡母孝章皇太后已在两年前病逝,现在的皇太后是顺治爷的第二个正宫娘娘孝惠皇后) 第二档是礼单中挑出的一些首饰、摆设物件和南方进贡的绸缎等细物。这个是给寿康宫、寿安宫等几位太妃娘娘和几位格格的。 第三档嘛里面什么都有,好玩的,好看的,不值钱的,值钱的零碎小东西,是打赏给乾清宫中的几个以小全子为首的大太监和我身边如梅香、玉兰一样的小女官的。当然还留了有宫内其他几个大总管,比如让我们尊敬的慈宁宫大总管三朝元老——常公公的礼物。 慷皇帝之慨,皆大欢喜之事,我做起来向来卖力,大有当年"打土豪、分田地"革命党人的架势。 自从皇帝登基起就受老祖宗和玄烨双重恩宠的我,深知"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道理。上对主子下对宫人宿卫从来都很有礼貌,谨言慎行。再加上大小节日顶着皇帝陛下名号的假公济私派发礼物,所以在这内廷,真不是说大话,每个宫里都有我的"保护伞",我混得如鱼得水,当真十分快活。 出隆宗门,进西甬道,我带着捧着礼盒的侍女,直直向慈宁宫行去,刚过月门,慈宁宫门豁然在现。绿瓦红墙夹两扇镶着许多铜钉的大红门,门外立着一块雕龙照壁,门里一面雕花琉璃影壁。刚转过影壁,就遇到疾步如风的慈宁宫大丫头绣姑,看到我带着这行人正穿廊过殿而来,大喜道:"老祖宗正差我去叫苏麻姐姐来呢,哈哈,真是赶得早不如来得巧了。快来快来……今日南院正搭戏台呢,里面更是热闹……" 孝庄太皇太后为享天伦之乐,特地吩咐在慈宁宫摆中秋家宴,邀请各王室宗亲入席,并在正殿南面搭了戏台子。 慈宁宫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今日"中秋节"也叫"姑子节"民间嫁出去的女儿这天都要回门望亲,所以我们也叫"团圆节".回宫看太妃太后的出嫁留京的格格们、各王府各宗室福晋、侧福晋、格格……呵……一眼望去老老少少,不过全都是女人,按照辈分地位高低围绕老祖宗、皇太后和几位太妃分布,依次而坐。每三、四名贵妇,格格面前,摆设着一张雕龙刻花的金漆大几,上面陈设各种水果。中秋节本是北京水果品种上市最多的时候,有红葡萄、白葡萄、鸭儿梨、红苹果、青柿子、石榴、桃子、烟台梨,还有大西瓜——当然,这是宫里头专为赏月准备的。此外,还有金糕、栗子糕、蜜海棠、蜜红果和油酥核桃仁、糖炒栗子等干果蜜食。自然,过中秋更少不了月饼。南方的月饼细腻精致,北方的月饼个大味美,各有千秋。"稻香村"、"兴记"和前门外的"胡坊"是京城里有名的出售南方风味的月饼店,有火腿、五仁、咸鸭蛋和豆沙馅的,咸甜不一。甚至还有民间老百姓吃的"自来红"、"自来白".老祖宗面前还摆着硕大足有尺余,上绘月宫蟾兔内廷御膳房御制的大月饼。 老祖宗眼神极好,看我踏进大殿,正准备尾随绣姑溜到后殿去放礼物,叫住了我,"那可不就是乾清宫的苏麻喇么,别跑,今天来得都不是外人,没什么可避嫌的,来来打开这几个盒子,看看皇帝送我这个老太婆些什么稀罕物儿。" 我心底下一阵忐忑,怕我挑出来的礼品里就有这席间贵妇哪位府上的东西。打开礼盒,给老祖宗过目,还好老太后没有让这群贵妇一一传看,只是哪了几件礼盒里的小首饰珠宝什么的赏赐了正在表演歌舞、才艺的宗室女子们。 "苏麻你今天捧着个这些盒子颠颠的过来,脚肯定是酸的,一会皇上来了还有戏曲子看呢,先坐下罢,今日是节日,不用太拘束。"看着老祖宗慈祥的面容真让我很难和那天就在这南院惩治那两个宫人无情的冷冽相联系。她笑睨着我在眯眼看了眼我带来的礼盒子……啊……这个狡猾的美丽老太婆早就看穿了我的把戏,只不过是想看看我尴尬羞红的脸而已。我说呢,心思如发的老太后,怎么会公然在这里拆看礼物呢!哼!这么喜欢捉狭人的性子,这两个人还真象呢。 "苏麻慧狤聪明,做事稳妥谨慎,哀家一直是极爱的,现在的苏麻却又多了几分女儿气,难怪那孩子喜欢。"老祖宗深深看我一眼,嘴角带笑。 固山贝子多伦的四格格现场手绘了一副嫦娥图,环佩叮叮,裙裾飘飘,十分传神出采。太后当即赏赐了一对翡翠狮子。 四格格正在磕头谢恩,司礼监一声"乐起。"一阵丹陛大乐从慈宁宫内门檐下传来,殿中除了"太"字级别的boss外,所有人立刻整理衣冠匐跪于地。 "臣妾(等),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悄悄斜睨过去,那袭才踏进大殿的明黄色身影正是刚刚才结束在前庭与大臣们庆祝后的皇帝陛下。他神色安定,在大殿中微一扫,瞧见老祖宗旁我的身影后,径直走了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并示意大家入坐。 皇帝入坐的位置就在老祖宗的身旁,他坐下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示意小全子把我的板凳挪到他的旁边。 女人们的宴会因皇帝的加入顿时显得拘谨许多,未出阁的几个宗室格格更是脸颊飞霞,却又低着头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见大家拘束、噤若寒蝉,孝庄后示意开戏。 "突"地一声大响,随着宫廷女眷们的惊讶赞叹声,一轮巨大的满月从戏台后缓缓升起,细眼看去,竟然是个直径约七、八米的扎成满月形状的"孔明灯".活似那天上明月落入这宫闱。 当这明月升空,与天边那真月亮一大一小、一真一假相互辉映,这时戏台后面左右一圈响起哨音,红的、粉的、紫的、蓝的、绿的、黄的……顿时如空中涌现的喷泉再散开出巨大的银枝星叶,划亮了天空。久久不歇。 "哇……礼花……"一反刚才的遵礼拘谨,席间的贵人们兴奋已极,高兴的惊叹着。 "烨儿,这个是你给皇祖母的礼物么?"老祖宗惊喜道。 "回皇祖母,好戏还在后面,但是孙儿现在得去更衣,不过,还要借苏麻姑姑一用。"玄烨闪亮着眼睛微笑道,并眨眼我快去换装。 这时丹陛清乐换成了江南风味的丝竹之声,戏台上背景骤变,变为团花簇簇、万紫千红活似在开满鲜花的御花园中,那轮明月高挂,一缕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袅弱悠扬,就在这舒缓的音乐中,十几个穿着舞裙的宫女轻展舞姿,箫声也开始越来越柔美。我脱下高高的旗鞋,换上柔软的绣花鞋,取下旗头,松松的挽了个髻,穿上水袖的宫廷舞衣。挽着一铉琵琶配合着萧声拨弄着和旋,出现在舞娘用水袖搭成一朵花形的中央。唱起范烟桥的《月圆花好》。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当第二段词唱到"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的时候萧声嘎然而止,加入一个极其磁性好听的男音和我共鸣着合声。 随着舞娘合着节拍轻舒水袖,出现在那簇簇花团背景中正是那已换穿月色常服,带着嵌宝石的冠帽的偏偏贵公子般的玄烨,正轻步缓踱,步上戏台,拿着玉萧击掌而歌。 "啊!!!皇上?"大殿中呼拉拉,五彩缤纷,环佩叮咚,高高低低跪满一群。怎么可能皇帝吟曲,臣子高坐而观呢,大家醒悟的时间不一样,所以有的早跪有的晚跪,就象衣着宫廷盛装的多米诺玩偶骨牌,乒乒乓乓,乱七八糟慌乱一团。大家都朝着那高高的戏台匐跪下去。饶是那见过无数宫闱政变大乱的老祖宗看到这突来的混乱纷杂场面,不由乐得"哈哈"笑出了眼泪。 曲毕,玄烨面对太皇太后挑襟跪在戏台前朗声道:"古有老莱子着彩衣尽孝娱亲,今我玄烨弄萧唱曲以博祖宗一笑。祝皇祖母寿比南山、福体安康。" ★注:老莱子: 老莱子老莱子(约公元前599年一约公元前479年),春秋晚期著名思想家,"道家"肇始人之一。楚国人,出生于康王时期,卒于惠王时期。著书立说,传授门徒,宣扬道家思想。 他还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孝子。孝养二老双亲,自己72岁时,为了使老父母快乐,还经常穿着彩衣,作婴儿的动作,以取悦双亲。 后人以"老莱衣"比喻对老人的孝顺。唐代诗人孟浩然曾作诗曰:"明朝拜嘉庆,须著老莱衣。有人说是老聃,有人说是老莱子,也有人说是两人学术著作的全称。无论怎样考证,在荆沙古地域上生活的老莱子在道家形成的过程中发挥过重要作用,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因为他的生活年代与老聃同时,其影响远大,堪称一代杰出的思想家。 ------------ 17. 阴谋 更新时间:2008-10-14 我无法抗拒……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抗拒。 月淡星稀千门晓 御炉烟袅隐隐飘 扬尘舞蹈 见祥云缥缈 想黄门已到 料应重瞳看了 多应是 念我私情乌鸟 颙望断九重霄 ---------【琵琶记o点绛唇】 体堂阁后面的用做更衣间的暖室,一个刚刚出浴,脸上还带着水气的粉色氤氲又怒气冲冲的娇人儿正忿忿地拍着摆设着满满胭脂水粉的梳妆台,噼啪作响。 "你们到底在耍什么阴谋!老祖宗的夜宴我还一口东西都没顾得上吃,就被你们拖到这里来。现在澡也洗了,按照你们要求兔子三瓣嘴的胭脂也抹了,脸也被你们糟蹋成猴子屁股了!你们还是不肯告诉我今天晚上在玩什么鬼把戏吗?" 一个是乾清宫的翠儿丫头,另外一个翠儿唤作"那敏"嬷嬷,印象中不记得哪个宫里头有这样一号人物。两个人把我当作没有知觉的玩偶反复地用以绿豆粉为主要原料制成的护肤剂、西域香水,揉面擦身;再用蜂蜜、玫瑰花瓣等原料制成的洗面奶涂面,用朝廷大臣都难得一见的高级纸膜,轻轻地擦拭;又用羊脂、白色素馨香等原料制成的护肤霜,反复涂抹。最后一道工序是,在脸上扑香粉,画眼线,涂眼影,描青眉,抹"兔子唇";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在我两个脸蛋子上,鼓捣出两块"颊红"来。啊……那么那么俗红……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于是……我爆发了。 在我怒吼下,两个人顿时呐呐不敢做声。不过翠儿好歹是乾清宫跟我混过这几年的丫头,素来知道我品性,会叫的老虎不咬人,径直把我当纸老虎,脸上马上堆着花儿一样的讨好笑容。"苏麻姑姑,皇上的谕旨,做奴婢的我们死也不敢说啊,不过都是好事,一会您就知道了,我知道菩萨心肠的姑姑不会难为我们这些个当差的。" 怒瞪着她们低着的头,慢慢平息自己的情绪,她说得没错,只不过是在执行皇帝的命令罢了,跟她们斗气有什么用呢。我是一只猫,一只美丽的波斯猫,对着自己催眠,我再也不作一声,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任她们把我当作调色板,以她们认为美丽的方式随意的挥晒着色彩……直到……那件红色为主金色为辅如绣满浮雕一样精美凤纹刺绣的"龙凤合和吉祥服"——大婚婚礼上应该皇后穿的那件吉服映入我的眼睑。全公公正小心的捧着这件值万金的礼服踏进暖室。 温驯的波丝猫立刻化作凶恶的母老虎,"小全子,你们玩得什么花样,我最恨被人蒙在鼓里耍,哪怕他是天皇老子也不行。"我抓住他衣襟,咆哮道。 "请姑姑更衣。"犹如火热的脚掌踢到冰冷僵硬的铁板,这家伙,眼皮低垂,语气恭谨,对我的问话毫无反映。 "请姑姑更衣。"他缓缓给我跪下,施以主子礼,那敏嬷嬷和翠儿丫头看这情形也忙不达迭的跟着匐跪下来。 诡异……平日里我和小全子可谓同事加战友,他是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公公,我是乾清宫的二品婉仪(前明叫淑仪)姑姑。共同侍奉一位主子,我们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就算我是二品官阶,算他上级,他也只需对我行叩首礼,而不需行跪礼啊。 这屋里谜样的气氛让我疑惑,眼波流转,慢慢触及他手上漆盒中那片本不属于我的火红,心口顿时象被烧红的烙铁烫着一般灼热,难道……那人疯了? 在这个万恶的旧社会,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圣旨就等于法律,哦,有个名字叫玉律,凌驾于所有法律上的东西。无产阶级的我(乾清宫西暖阁后密室楠木箱子里的东西不算的话)的怒吼有如淹没在大海的狂涛中。 纵使波斯猫有千般迷惑,万般不愿,被这一小绰可恶的代表封建皇权的爪牙"善意"的欺骗加挟持,我束手就擒乖乖地坐进了一顶外观毫不起眼的红色宫轿,就和我平日去西苑代步的圆顶宫轿那样寻常。坐进去细瞧又发现其中不寻常之处:轿帏以明黄色云缎作底,上面绣着五彩凤凰。喜轿左右两侧设有朱红丝绣帷帘。轿前垂帘,轿里和座套全是红缎绣蓝凤凰,还有五彩云朵、蝙蝠和吉祥花。四周绣葫芦万代花边,寓有多福多寿、子孙万代、繁衍不绝之意。 心底里隐隐约约升起来的不安,现在逐渐清晰,犹如一珠晶亮的露珠滴入平静的湖水,在湖面上生起轮轮涟漪。 看到这阵势,如果再不明白那个疯子要想做什么,我就是傻子了,心里的迷惑如乌云顿时明朗起来。我卓定的坐着,不是还应该手上有苹果什么的么……正在自嘲地想着……吓……一只蓝色的袖子横进来塞我手上两件物事——一只玉如意和一个大红苹果。心下的猜想马上得到证实——他……果真疯了。 "好好拿着它们别掉了,婉仪坐好罗……起轿……"隔着一层帷幔传来那敏嬷嬷的声音。 今日除了当值的宿卫以外,老祖宗特许不当差的宫人内监们可以去慈宁宫看戏赏月。这大晚上的溜出来一行人不往正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隆宗门以西行去,却抬着一舆红顶小轿,在皎洁的月色下匆匆向南而行。凭着全公公那张金子招牌的脸面,居然连个问话的宫人侍卫都没,就这么一溜溜地到了乾清宫后的庭院中。 终于挨到了揭谜底的时刻,正准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一下皇帝今天抽风,故弄的什么玄虚,一只手掀起了轿帘,我眼里兀地映出片朱红——一张锦帕往我头上罩下,顿时一片黑暗。 事不能忍,忍无再忍。豁地扯下这红头盖,狠狠扔在地上,脚踩着五福临门带细密珍珠流苏璎珞的花盆底子鞋颤颤迈出,解气一般地踩着这盖头端庄的缓缓起身。 "噗、噗、噗"三支箭矢夹带着冷空气,带着微微的哨响凌厉而来,整齐的钉在我轿顶缘子上。吓得我身子一歪,要不是两只胳膊从旁边伸来架住了我,险险差点以最难看的"吃屎"状往前跌去。 "哦,婉仪是蒙古族,我这老婆子倒忘了。这射三箭啊是我们旗下人的婚俗规矩,为的是赶走黑煞神以确保平安,代表以后即或做了娘娘了,也应以夫为纲,犯错也要接受万岁爷的惩罚。呵呵……看万岁爷真好身手啊,三箭齐中。"旁边的那敏嬷嬷解释着满族婚俗,临时充当着喜娘,边说着又把那盖头往我头上罩。我气恼已极,准备再一次扯开这个让我眼盲的东西,和嬷嬷做着拉锯战。 "她若乖乖听你们话,那就不是朕的姑姑了,由着她去罢。"冷冷的语气活象这一切只是演戏给人看的闹剧。 明月皎皎,星儿稀稀,御炉烟袅隐隐飘。站在那丹陛中央的玉一般尊贵的人儿,已换上和我身上那件配对的金红二色绣满龙纹的吉服正是当今皇帝陛下。 往四周往去,寂静的空间"红压压"地……对,不是"黑压压"地从庭院下面到丹陛,平地上,台阶上跪满了内监宫娥。深色的夹袍上居然都套着喜庆的红马褂。这宫院中的树、花、鼎、仙鹤、帷幔、帘、柱子……都装饰着喜庆的红、金二色,本来尊贵已极的宫殿顿时变做红的喜庆海洋。 梅香和玉兰两个大丫头打扮得活象两个女阿福,一身的水红缎夹衫佩搭着右纫紫红缎子襟褂。两个卖友投敌的家伙立即上前接过我手持一路的苹果核(实在太饿了,被折腾了一晚上呢)和如意,又递来一只景泰蓝宝瓶,一边一个搀扶着手捧宝瓶的我,在手执珠灯的女官导引下,经西隔扇,来到乾清宫西暖阁的丹陛前。 带着秋意菊香的微风轻起,撩起了那尊贵的人身上绯红色的外袍,玄烨在上面安静等候如一尊巍峨的金刚,又象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我步步行去。 "新娘子过盆火——以后日子红红又火火。" "新娘子过苹果——以后日子快快乐乐。" "新娘子过马鞍——以后日子平平又安安。" 万能的那敏嬷嬷做起了司仪,在我耳边高声唱颂着吉祥喜语。我如一个穿着盛装的芭比娃娃,游移在华美又朦胧的梦里,被两个喜娘架着,梦游一般迈过了象征寓意平安吉祥的火盆、苹果、马鞍,终于……到了暖室丹陛的最上面,和玄烨并肩站到了一起。 他一直站在那里,淡淡不语,象已等候千年。深邃的目光把我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直到瞅见玉兰手中的苹果核,嘴角扯出了一抹瞬间闪过的笑意。 "好了,万岁爷,老嬷嬷按照古礼,预演了一遍下月大婚的排场,苏麻姑姑只怕也是被折腾得累了,该歇着了。接下来,就该由司帐、司寝、司门的丫头(皇帝大婚前,专门为皇帝教习风月之事的宫女或女官,一般定制6-8名)为万岁爷……那个……讲解引导。"老嬷嬷脸上带笑,话中有话。 "嬷嬷今天辛苦了,小全子,还不打赏嬷嬷,差人送嬷嬷回慈宁宫?" "奴婢谢皇上赏!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笑成一朵花似的那敏老嬷嬷,利落的行礼,随一名太监而去。 待这功成身退的嬷嬷走后,玄烨看了眼小全子,那猴精似的太监把手一挥,只听"卡喀"声响,乾清宫四门迅速落了锁,一阵清淡的宫廷韶乐从东檐角传来。 "吉时已到!乐起!!!"小全子那尖细的嗓音在空气中划过。 立刻,清乐变调成欢快的喜曲,东、西殿角整齐步出一对又一对的拿着仪仗的内监。宫娥们更是利索地在正对月亮的殿门摆设出一张金漆条案。案上焚香,设三盘时令瓜果。背后立一屏风,上挂有有两张画像,定睛一看,吓……那豁然是大行皇帝顺治和几年前已经病逝的玄烨生母孝康章皇后。 我仿佛步入了爱丽斯的幻境,看着这一拨又一拨的惊奇。 待一切陈设齐备,这位总导演庄重地拉我对月而拜,然后对画像施三跪九叩大礼。 最后又齐跪在画像跟前,"孩儿自幼孤悯,八岁丧父,十一岁殇母,从无一天恪尽孝道。想父母在世年幼时,承欢膝下,犹如昨日……今日孩儿大婚,以告父母在天之灵,不肖子……玄烨。"后面语句断续,哽咽几乎无声,但跪不语。 想这后世歌颂其伟业的英明君主,其实身世真真可怜。外人只见他冷静、沉着、睿智的帝王之相,以为生性如此冷血寡情。亲密如我,多次见他午夜梦回,孤独不安的摸样,就如现在般悲苦,他也只是个需要人疼,需要人倾诉,而不被人算计的平凡人啊。就象我……与故乡相隔百年(光年),无亲无故的孤儿一般。他是真孤儿,我是形若孤儿,眼里顿生湿热,鼻头酸楚,"呜……呜……"哭作声来。 他听我哀嚎,倒冷静下来,只道我怜他身世凄苦,感激地侧身看我一眼。哪知我在想念我远在天边的双亲,这么久了想念你们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完,实在也是不孝女。更让我痛中之痛的是——惋惜我那才花重金买的笔记本和那一柜子从香港血拼回来的打折时装,一件都没有穿过呀,商标都没撕呢……呜呜……我悲痛得不能自已。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捧起我的脸,用卷起的箭袖小心地搽拭着我那喷泉一样的泪水。 "姑姑,我母后是汉人,你可愿意我们以孔孟之礼,以天地为誓,用汉人礼仪今日结拜成夫妻。" 他是在询问我么?既然是问句为什么那么嚣张地用命令的语气?从今天一早就开始蒙骗、挟持我至今,他怎么就能那么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答应呢?何况,我一直梦想的是在一个春日明媚的吉日,而不是在这乌漆摸黑的夜晚;在那艳阳天下,而不是在这月亮下;穿着一套纤侬合度、洁白高贵的婚纱,而不是穿身上这套出土文物一样的加起来有几十斤的礼服;在那绽开着朵朵鲜花的荫荫草地,而不是这冰凉冰凉的汉白玉地砖。有一个高贵英俊的绅士向我伸出…… 冰冷的手……这只冰冷而又有力的手把我拉跪起身,面朝那轮分外明亮的圆月,和那对青年仙逝的夫妻。 "我,爱新觉罗o玄烨,大清帝国的皇帝,今日愿娶苏麻喇为妻,生老病死,不离不弃,以天地为誓。" 这个自以为是,不尊重女性意愿就"逼婚"的坏蛋!难道以为他是皇帝就不会被拒绝么?哼,从小背诵三民主义的我是不会这么容易对皇权屈服的!我猛摇我的头,准备潇洒地来句:no!我不愿意! 刚把头偏到左边,却不自觉地对上了他的双眼,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款款深情又带有淡淡的哀伤,睫毛上还凝结着未干的泪花,握着他的虽然约感冰冷的手,却见他脸上泛起醉人的红霞……呵……原来皇帝也会紧张……他在害羞么?百年难见呵……于是我…… "我,苏麻喇,蒙古人氏,乾清宫二品婉仪,今日愿嫁……"直呼皇帝的名号可谓大不敬,死罪啊……我忧郁不决。 "但说无妨,继续……"他语气急促,殷殷期待。 "苏麻喇今日愿嫁大清帝国的皇帝,爱新觉罗o玄烨,生老病死,不离不弃,以天地为誓。"我说得激情昂扬,把苏麻喇三个字吐得铿锵有力,落地有音。老天啊,明鉴啊,是苏麻喇出嫁啊,与我叶茉儿无关呵。 象是重新又活了过来,只见他深深吁出一口长气,语带揶揄:"姑姑可愿击掌为誓!" 难道他还不放心我毁婚不成?击就击,"啪"两掌合为一体,犹如那儿时的记忆。 就象那春雨过后的新笋,他顿时来了精神。把我缓缓扶起的须臾功夫,脸上就挂上了平日里人人熟悉地喜怒难辨的淡淡神气。 清了下嗓子,面对着全体一直跪着静悄悄的观礼嘉宾。 "打今儿以后,在这乾清宫内,姑姑位同帝后,无外人在时,呼他为娘娘,有外人在时则改为婉仪。朕作此言,自是不把你们当做外人,但如若今日之事有一语泄露,哼,让我查出来即处以极刑!你等明白?" 众人齐声应诺,誓死效忠。谁也没多长一颗脑袋,宫廷禁忌都知晓,宫里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都是这些人的入门功课啊。 "礼毕!"悠扬拖长的尖细嗓音结束了今晚了豪华"婚礼". 缥缥缈缈,红烛里雉尾扇遮着赭黄袍。深深沉沉,丹陛间龙鳞座覆着彤芝盖。 暖阁里只闻得一阵氤氤氲氲,非烟非雾,扑鼻的御炉香气,让人身子也酥软了半截。 原来暖阁中,早已摆设了这么多吃的,被折腾一晚上已经饿极的我把什么'子孙饽饽'桂圆花生、甜点吃了个精光,还把那碗'长寿面'全咽下肚,等玄烨换过衣裳进得里室来,桌上大半食物已被我一扫而光。我看看空空的桌上,独剩那合卺酒壶和酒杯孤零零地伫立中央,我不好意思的对他抿嘴一笑。 "姑姑可有吃饱?"手执那金玉镶嵌的酒杯满满倒满一杯,他邪魅的对我笑望一眼,径直自己仰头吞下了那玉液。 吓?不是要喝交杯合卺酒么?这人怎么这么没义气!我都没碰,端端地等他来一起喝呢。早知道先尝一下,闻那味就挺香呢…… "不公平!我也要……"带着浓香酒味的温热双唇覆上了我的,一片醉人得温热,瞬时结束了我的喃喃抱怨。他的舌头夹杂着酒液反哺进我唇齿之间,我被迫地喝下他度过来的液体,脸上顿显娇羞,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不过,……唔……甜甜的酒味再加上他独有的体味,甜甜的……还真是醉人呢。我顿时贪恋地吸吮着他的……阁里顿现一片春光旖旎。 他喘着气,眼色氤氲,语意克制又端急:"姑姑,可否……"见我双耳沸热,微微颔首,他眼里包含着欣喜与感激。 他湿热的唇舌在我全身上下留下灼热的蝴蝶吻的痕迹,散发著炽烈热度的手掌在我身上游走,每一个吮吻、每一个抚触,都像是带著火焰的羽毛,挑勾著着我藏匿在体内的热情,让我毫无矜持的反应出因他的爱抚所带来的欢愉。 我无法抗拒……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抗拒。 就象涓涓溪流融入了深澈的海水,今夜,他被冠以丈夫的名义,温柔又夹杂着疼痛的灼热缓缓进入了我的身体,我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口中发出的暖昧嘤咛,伴随着他短促的喘息,羞人煽情的气息在情欲制造的高温下更显醉人的迷离。 "女人!这次……我不允许你昏迷!"似冷冽狂涓的墨黑色瞳仁深处流转着紫金色的激情光芒,他霸道地在我身体深处进出,攻城占地…… 在这三百年前的时空呵……我与他身体摩挲缠绵着舞动出最原始的旋律……身心契合在一起……但愿……永不分离。 ------------ 18. 凤凰 更新时间:2008-10-14 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而笨女人对付女人。 夜色将阑,晨光欲散。珠帘卷鸳鸯,红影丹墀前,摇曳着金龙帐幔。错金云龙雕花长窗里透进淡薄天光。 似从天堂里的迷人眩晕中醒转,凝脂玉肤上还留有激情后的芙蓉熏红,从未离开过须臾的他覆在娇人儿的胸前,微喘地平息着狂欢后的热潮,情欲后的气息弥漫在两人身边,那如麝似檀的纯然男性气味正侵犯着她的感官,让她在每一次的呼吸间,都吸入满是他气味的空气。 鸾,在传说中,是一种长相类似凤凰的鸟儿。在这金龙床上望去,红绡帐内举目可见皆是那飞舞在云端和金龙嬉戏的高贵凤凰。凤凰、凤凰,雄凤雌凰。我……就是那虚凰——鸾,不管外观如何和凤凰相似,可也不是那真凰,却以凤凰的名义与真龙天子今夜纠结在一起。 "姑姑……"深沉的语气还带着残余的激情。 "谢谢……你"他亲亲我的脸,拉出一块绣着素兰的月白丝绢,拭净了我们俩人结合处的湿黏,我眼角瞄过那一抹证明我贞节的微红。 "那个……烨儿今天可弄疼你了么?"对上他炙热而又包含感激的爱恋眼神,平日间自信满满的他此刻游移着一丝不确定。 啊……他感激的是这个么?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古今男人也都有处女情结啊!想民主社会的现代女性,从小有个什么体育爱好,参加体育锻炼什么的,不经意间失落掉那块神圣的小小薄膜的人大有人在,所以这片膜绝对不是什么检验贞节的唯一标准。数千年来的男人还把它做圣物来膜拜,真真好笑。男人啊,都是自私的动物,只准自己彩旗飘飘,还要求家里根正苗红的红旗不倒,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真是有恋物癖!说归说,不过我现在可身处在三百年前的深宫大内,在这天下第一人的身下,心里还着实庆幸苏麻给我留下的是个完璧女儿身呢。 哼,顿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配不上他的,鸾归鸾,假凰归假凰,不管真凤凰还是假凤凰,今天和这个真龙天子缠绵恩爱的是我——叶茉儿——我就是今晚的凤凰! 玄烨,不管你有上百个政治老婆还是上千个红颜知己,今夜过后,我……赖定你了!作为宣告,我往我身上厚实肩膀的肉恨恨地咬了下去。 "恩啊……"他吃痛闷哼出声,不过眼睛却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你说……疼不?"我挑逗地在他身下摩挲游摆,媚眼如丝。 "床上的你还真是野蛮呢,不过……烨儿爱之至极。"他舔吮着我耳垂喃喃说着情话。 突然他瞇起了眼,俊俏的脸上表情紧绷,性感的薄唇中开始逸出让我浑身发热躁动不已的低沉喘息,在我们密合交织从来没有分开过的身体周围逐渐又笼罩起了氤氲。我身体深处传来阵阵酥麻涨疼……他一直在我水嫩的里面休憩的昂扬此刻正暧昧地慢慢涨大,难道……这么快就来了第二次吗? "女人……你这个小妖精,你挑逗的它,今天你自己来平息!"他喘着气,炙热的欲望之火攀上了他的眼睛。 看着他受情欲折磨而分外晶亮的眼,我却该死地高兴,发出猫儿一样羞人的尖声呻吟,起身相迎,与他抵身缠绵……今夜……经久不息。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可不,等我带着一身的酸疼与松懒醒来,已经日上竿头。好饿……好疼……身上无处不在的片片紫红和腿间的异样提醒着我昨日经历的那一场持久的疯狂。吓……那人折磨得我直到今日辰日始方休。以他的体力,可见我的未来一定香艳刺激。 "娘娘可真是福气呢,今早万岁爷特地不许奴婢唤醒娘娘,说让娘娘自然睡醒呢。"那叫翠儿的丫头,如今也升到乾清宫内殿来了,估计是玄烨留来伺候我的宫人把。 "别叫我娘娘,我不爱听,叫我苏麻,要么叫我姑姑或者婉仪怎么都行。"这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我比谁都清楚,烨儿不对外公开我和他的关系,用心良苦,我知道他是以他的方式保护我。 内宫的大丫头就是和别的地儿的不一样,个个乖巧伶俐,一点就透。活似只会听吩咐从不多嘴打听闲话的专业奴婢。她利索地扶我沐浴,伺候我更衣,对我身上那暧昧的斑斑点点视若不见。 翠儿给我挽起了发髻,用一长簪一样的扁方固定,用再从首饰盒里挑出几件鲜艳的点翠螺细头花往上带,我阻止了她,径直自己选了朵简单的淡色珠花斜插髻里,一对简单样式的东珠耳环,象往日般淡洁,素雅。实在不太喜欢那些太过繁复的珠宝和太艳丽的花儿。 往镜子里一照,还是那个文静淡雅的苏麻,我很满意。 "我发现婉仪越来越漂亮了呢……昨日,婉仪穿着汉人的衣服,唱那柔美婉转的南方曲子,玉兰几个丫头都说婉仪简直象个汉人美女,举止投足,温婉的气质象得很呢。" 我横她一眼,本人就是汉族,还用得着学么。梳洗完毕,踏出内室,早已等在外殿的玉兰、香儿几个女官大丫头欣喜不已,叽叽喳喳,拉着我恭喜个不停,他们几年来和我一起共事,自然是比别的丫头亲近许多。 我吃着她们给我准备的丰盛膳食,幸福得差点掉下泪来……知我者……姐妹也! "恭喜姑姑,大喜大喜,皇上叫我们以后叫您娘娘呢!我早就知道,苏麻姑姑和一般人儿可不一样,迟早要做凤凰"还是那兰儿快心快语的声音。 "别介,以后还是叫我姑姑罢,怕你们说习惯了在外漏了嘴巴,自招祸殃!再说我们都是姐妹分什么主子奴婢,不都伺候那一个主子么。"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打心底里爱她们几个。 几个丫头见我如此不见外顿时高兴的翻了天,高呼皇上万岁!婉仪姑姑千岁! 吃得差不多饱了,我舒服的伸个懒腰,"皇上呢?"奇怪他怎么这么好精神,我睡到现在都还倦倦的呢,昨日是中秋,照例今日休早朝,他一早就起来做什么去? 几个丫头脸色晦涩,互相看了眼,梅香吱唔道:"今日康亲王杰书,裕亲王福全还有宗人府的几个大臣一早就到了上书房,商议立后之事呢。" 哦,真想见见历史上烨儿身边赫赫有名的几个妃子呢,还有那个赫舍里氏。我面带笑容,该来的躲不了,我擦掌以待,奇怪,心底居然没有一丝叫妒忌的感觉。 她们见我居然还面带愉悦,都替我操心:"姑姑,据说从秀女里选了17个呢,其中一人封后。"香儿偷偷瞄了我一眼,提醒道。 "哦,这样啊……"我老神在在。 "姑姑啊……以后这些人都是要和你抢皇上的女人啊,你怎么一点不急,唉……" 我能制止住内廷选秀么?不能!我能让所有想勾引我男人的女人都滚出宫么?不能!我能把玄烨带回现代一夫一妻制度的社会做夫妻么?不能!那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而笨女人对付女人。感情的战争其实只是一个人的战争,我只需要拾掇好那个男人就好。 "因为我不是笨女人……嘿嘿。"我对着他们绽出一朵恍兮惚兮的微笑。 ------------ 19. 契约 更新时间:2008-10-14 我不要做那凤凰,我要做那鸾…… 没有凤凰的名号,却能在云端里翱翔出逍遥。 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 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 ------子夜歌 秋已转凉,御花园里,湖山洞石已经微带萧瑟,那千秋亭外一簇簇芬香怒放的菊花,和园子里的层林尽染的枫红交替着诉说秋意的缠绵。 走在那纵横交错的由晶莹玉润的五彩花石子铺设而成的花间甬路小径上,空气中一缕混和着桂花和菊草的清香缓缓从鼻孔里不经意的钻来,让人以三维的立体感觉领悟到秋意的美好。 天凉好个秋啊。 千秋亭下,一个身着宫装的姑姑摸样的大丫头正伫立而待,见我迂迂行来,赶紧迎上。 "苏麻你可来了,老祖宗嘱我在这等候。"正是那慈宁宫绣姑。 瞅着她往我身后看了眼,那份小心,看来今日并不是午后御花园赏花那么休闲之事了。 "你们俩先回宫罢,……呃……路上随便在这园子里玩会子把,不用等我。"翠儿、兰儿顿时抑不住的高兴,口里应诺着,站起身来的眼底下已带欢娱。按照宫制,内廷的宫人们除了在园子里当差或者哪天主子高兴,施恩带着来游园,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来这高贵的皇家花园游玩的。 打发了她们,跟着绣姑曲折地走着,过数道由藤蔓装饰而成的花门、往东北行去,在万春亭和浮碧亭之间的一处院落停下。饶是我在现代和近几年陪皇帝来过这御花园多次,也没留意到有这么一处地方。过壁石,就见一简单四合宅院,也没个回廊,只见慈宁宫两个嬷嬷悄声站在一门帘两边。 从屋外的自然光线进得门来,眼前一团昏黑,我呆呆适应了好几秒才分清方向。房间非常整洁,虽不似别的宫殿般富丽堂皇,但是充盈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凄凉味道。起居坐卧的桌、几、板凳倒也精致。桌上摆着4个菜碟,一碗汤,已经不带热气,看来主人被访时刚用过膳。 靠西的一桌有一佛台,上供奉着观音大士。台下设一蒲团,一身材纤瘦的妇人正在打坐,眼睛微阖。老祖宗正坐在她身边一椅上,怔怔的看着她。这屋中出奇的寂静,静得疹人。 "苏麻,过来罢,见过静妃。" 啊?她就是被贬为静妃的老祖宗的嫡亲侄女——顺治当年的皇后?恩……废后。都说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她虽有亲姑姑孝庄老祖宗的看顾,但是想她从那高高的辉煌云端一样的皇后身份万丈跌下,那片心……只怕也似这房间处处露出的味儿一样………悲凉。 我给她行了比对皇太后规格的叩拜大礼。 她微启眼睑,算是对我这个在皇帝和老祖宗面前当红的人儿给他行此大礼表示的讶意和回映吧。 "罪妇不是什么皇后,不敢受此大礼。"看她眼睑轻抖,难道十余年过去了,在这御花园东北角边隅礼佛多年的她还是解不开那心结吗? 语带沧桑,旧日的花儿一样娇艳容貌早已被岁月煎熬成这华发半白的中年妇人,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尊贵的傲气,也许就是这股子傲气才能支持她赖以生存在这个诡变多秋的后宫。 "你……已经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现在福临已去,日后你们在那西天相遇,难道还是这打不开心结的怨恨摸样吗?"老祖宗语气激动,颤颤的,似在我甫进门前就已劝慰多时。 "我早已深在地狱中……还能去西天吗……"她拿起了木鱼,阂上双眼,默默念起了经文,在她身边顿时树起无形的篱笆,让人无法再去接近她的心。 老祖宗深深的叹了口气,拉起了我,转身而行。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语气淡然的庄严颂经声飘来,独独那韵律越来越快的一下下木鱼……透露出平静的面孔下那始终汹涌如潮的心。 和老祖宗一行出来,步入秋意融融的御花园。天边已经卷起了瑰丽的彩霞,层层峦峦似那五彩的锦缎,流光异彩。望向那东北角落那一隅约显荒凉的院落,活似工笔画中出现的一抹浓墨与这富贵祥和的景色格格不调。 "唉……几家勋业立千秋?谁家勋业能立千秋啊……"经过那由各面而出抱厦形成圆攒尖顶式样的千秋亭,老祖宗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指着那亭子轻道:"前明嘉靖年修的这个亭子,祈祷他江山千秋万代。呵呵……万代啊……" 说完也不再做声,径直禺禺前行,我领着几个老妈子大丫头们离她约两米尾随其后,直至看到那天一门内著名的连理树再不前行。摆摆手叫她后面的宫人远远留步,叫我上前跟着,缓缓到得树下。 "苏麻,你跪下,哀家有话问你。"摒退身边扈从,她正颜道。 我早知道今天有什么事,不单单赏园那么简单。 "苏麻,在你心目中哀家重要?还是皇上重要?" 这……叫我怎么说,对于孝庄,我是钦佩加真心的爱戴,我对她有着象我嫡亲的祖母那样的不可割据的亲情,而对于……他……一想到他心口就象被人捂住似的,失去规律的跳动,怦然无序。对于两人我真的无从比较也比较不出。 "老祖宗待我恩重如山,苏麻内心一直当亲祖母一般孝敬对待,而皇上……在苏麻心中和老祖宗一样重要。"她应该想听到的是我更重视她吧。我犹豫了几秒,豁出去了,还是照实说出我的内心真实感情。 正准备对上她冷淡的眼睛,暖暖的手抚起了我的下巴。 "我真是没选错人……孩子,难得在宫里生活这么多年没有沾上一点虚伪气,呵呵,我知道你说得是真话。" 吓……我抬下头看到那双纯正蒙古血统的美丽棕色眼睛,饱含着慈爱的暖意。 "不过,你错了!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是皇上,皇上乃万金之躯,九五之尊,没有皇上,哪来哀家这个太皇太后?当然更没有你这个女官婉仪了。" "知道我今日带你去见静妃的用意么?" 我安静的跪着,我枕边那人的心思我平日已很难猜透,眼前这人是那人的祖母,她的心思深澈如海,更是无法揣测。 "苏麻你好好看看这棵连理树。"她莫测高深的说道。 这棵几百年来无数诗人讴歌过的连理树是由两棵柏树在2米来高的地方死死地搂在一起,形成一个人字。与我眼睛平行处看来是它们的粗硕根部,布满树瘤,盘根错节,打成千千结互相紧扭在一起。而它的中部展现在人前显得柔情万千,仿佛相爱的人紧紧拥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但是顶部却各分出嫩绿色的枝桠,直直向天而去,漠视着彼此交缠的身躯。 她抚摩着这互相交错在一起的树瘤子,象是在喃喃自语:"这树啊,就和咱们皇室的婚姻一样,就算是人为的紧扭在一起,等长高了,长大了,人都勾不着了,他们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顽强生长。你看那树冠高处,现在都已各自分桠。以前总有花匠砍掉那分枝,自我做了皇太后那天起,就结束了他们人为的宿命,放他们自由了。" 皇室婚姻……她是唏嘘自己么?抑或是在感叹静妃的不幸? 从那高处看去,新生的树枝下满是伤痕累累的刀口,不知道一代又一代的花匠,不遗余力地塑造着维护着这恩爱连理的爱情神话,一刀又一刀砍掉过多少次那顽强出头的分枝。 "但是静妃……的心结,怕是和这盘根交错的树瘤子一样,至死也解不开了。" 一阵阵秋风自花门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片片黄的、红的、浓绿色的落叶,汇集成一个斑斓的旋涡,被不知的巨大力量托起,缓缓升到那高处,又豁然象使完了力气般急骤跌落下来。周而复始…… 她出神的望着这随风而逝落叶,有几片被微风带到脚边,她检起一片枫红,那是一抹红到极致而带出嫣紫色的暗红,活似那剧烈燃烧过的暗紫木炭,谁能记得它往日的熾热。 "那日,皇帝跑来我寝宫,告诉我他要按照他的方式来对待你……"她幽幽地说道,恍惚梦境。 "皇上即要大婚,就象这连理树,注定有一个我们都不熟悉的女人要和他盘根交织,以万人瞩目的帝国第一夫妻的身份站在一起……不过能做凤凰的未必就是幸运的。"她自顾自的说道。 我微垂着眼,死水的心升起一波涟漪。 "今天你也见到静妃了——昔日她也是飞在高处的凤凰,如今……唉。所以……能不能和这棵树人为的结为连理,以夫妻的形象展示在一起,并不重要,关键是他愿意不愿意。"她深幽的眼神穿越着时光仿佛在自语。"静妃那步旗我当年下错了,现在直到在我孙儿身上,我才悟出这个道理……苏麻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难道…… "我知道皇帝和你两情相悦……"她嘴角噙笑,"你虽不是以前那伺候我的苏麻,但数年来瞧你品行,聪慧解语,深得我心。那日我对皇帝说可是要祖母要把苏麻封给他做妃子?" 她看我兀然仰起的头,璨然一笑,"皇帝说,不,他要以他的方式对待你。呵呵,还嘱咐我万万不可告诉你。" 她说得我一头雾水,那个……他和他祖母到底有着一场什么样的交易? "你看到的静妃,当年就和你这般聪慧伶俐,也是我深深疼爱如眼珠子一样的孩子。对别的女人我从来不放心,于是我把最爱若眼珠一样的静妃强指配给了我儿福临,又谁知居然是我造成了她这生最大得不幸。"老祖宗语带哀伤,眼含泪珠缓缓道来她最心底深处最不愿让人触及的禁忌。 "现在,我也把我身边最疼爱、最信任的你,配给我孙儿。目前情势你也知晓,不比当年,现在皇后和贵妃的位置是由她们娘家在朝廷的地位决定的,尊贵如我和皇帝现在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抉择。要委屈你不以凤凰般尊贵的身份一直陪伴他。哀家要你象爱护自己眼睛一般爱护皇上;要象保护你心肝一般保护皇上;永远要代替我陪伴他身边,你能做到吗?你要说实话,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虚的在里面。" 啊……是一辈子的永远么?我想起那远在天际的父母,我的挚友李菲,我所有现代文明的花花绿绿……我怎么能迷失在这个落后的文明里呢?仰起满脸泪水的头看着那张期待的脸,饱含有信任、期待、而又深深哀伤的老祖母的眼睛啊,你能拒绝一这样的眼神么? 我象夹在两块巨大磁石中间的一枚小小金属棋子儿,摇摆不定。两边都是亲情……朦胧中一张熟悉的带着些许淡白麻点的脸渐渐清晰,或许……亲情的搏弈的这头再加上了爱情的砝码。 "奴婢愿意做到。"心痛地颤抖说道,哽咽出声。 "你对着上天发誓。" "奴婢对天发誓,若敢违背誓言,即刻流血而死。"心疼得无法直起身来,我匍匐在地哀哀而哭。 "傻孩子,以后就叫我祖母,和烨儿一般……你看那静妃,身在云端的凤凰并不一定就是幸福;你看这连理树,不顾那纠结成块的盘根反而绽出了新枝。皇祖母已经老矣,不能再为我孙儿再做什么了,只希望这次我没有做错,只是委屈你这个孩子了……"老祖宗以为我痛哭是没有得到个名分而承诺伤心,拉我起身怜悯地抱住我流下泪来。 注视着老祖母盈满慈爱与信任的眼,我知道……我已经用血与她签下了契约——那至死不渝守护皇帝的承诺。 历史也如人情一样势利,从来对不在后位的皇帝背后的女人吝啬笔墨,我只知道苏麻历史上的确至死都没有被封妃,关于她的记载更是少得可怜,一笔带过,甚至后人怀疑这个人物的存在。不管历史怎样,既然我现在即是她,我就要按照我的方式来活出精彩。 我不要做那凤凰,我要做那鸾……没有凤凰的名号,却能在云端里翱翔出逍遥。也不要做那成人编的童话般的连理树,而要做那石头缝里顽强存活的小草,不受人瞩目,却享受着成长的自豪。 ------------ 20. 大婚 更新时间:2008-10-14 华丽的皇宫如金丝盘织而成的巨大的鸟笼此刻正诱惑地张大了口 "哼,从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兰儿绣着一个水蓝色的并蒂莲荷包,用手死命的拽着线,解气一般用牙咬断了线头,"嗤"地吐了出来。这个女高音的前奏是兰儿的。 "就是,这大小奴才都颠颠的跑去乾清宫贺喜去了!婉仪……你怎么还在看书呐!".恩,如黄莺鸣翠般的娇声和她名字真相配唉……翠儿。 "你们这么吵闹,婉仪听了更不舒服,都给我安静些。"好听的女中音是老沉持重的香梅。 哪天把她们仨,组一个宫廷女子合唱应该不错,嘿嘿……不仅莞尔,反正也看不进,我合上了书页。 "我这个旧人可一点不想哭啊……不是说了嘛有人在叫我婉仪,平日里就叫我苏麻……要么跟着皇上叫我姑姑也行。" "喳――娘娘。" 我笑眯眯地看着那个精致的荷包,藕荷色的并蒂莲衬着水蓝色的丝线绣出的湖水做底,两滴挑起来绣的露珠,鼓鼓的,似要从那叶片上滴下。 "好个并蒂莲开!可是要送给今日大婚的皇上……抑或……坤宁宫?"我挑着眉笑睨着兰儿。 "姑姑就知道拿我说笑,才不是送给坤宁宫那人的,这个是准备挂在乾清宫姑姑和皇上帐子里的。"兰儿啐道。 我和她们似友非友、似主非仆、是姐妹又非亲人,看着他们为我作急,心里不感动是假的。只是,很多事情急是急不来的,你既然无法改变结局……就只能让自己去接受,去适应,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 "去给我叫全公公来。" "姑姑,全公公现在只怕在坤宁宫……"翠儿小声嗫嚅。 "哦,翠儿你去给我带个话……"我对她耳语嘱咐。 坤宁宫,至明代起就是皇帝大婚时的洞房。乾清宫代表阳性,坤宁宫代表阴性,以表示阴阳结合,天地合壁之意。坤宁宫的东端二间此刻即是当今皇上康熙皇帝大婚时的洞房了。房内墙壁饰以红漆,顶棚高悬双喜宫灯。洞房有东西二门,西门里和东门外的木影壁内外,都饰以金漆双喜大字,有出门见喜之意。洞房西北角设龙凤喜床,床铺前挂的帐子和床铺上放的被子,都是江南精工织绣,上面各绣神态各异的一百个玩童,称作"百子帐"和"百子被",五彩缤纷,鲜艳夺目。 皇帝的大婚豪华喜庆有余却并没有民间想象的热闹。栉比鳞次,辉煌耀目的黄琉璃瓦坤宁宫殿的东厢房现在正是这个帝国最神圣、隆重的地方。 此时,帝国的第一夫妻正端坐在那鎏金漆红的龙凤喜床上。已经揭了头盖的皇后赫舍里氏脸上微汗,在屋内口粗若手臂的贴金喜字大红龙凤蜡烛的映照下,那凝脂也似的肌肤漾出红晕,端庄中透出女儿的娇羞来。眼波回眸间偷瞄身畔正襟危坐神色淡然的良人。 一行穿着红褂的内监托着一盒盒、一盘盘,寓意吉祥的各宫贺礼自帝后前展示而过。里面有食物、礼品、玩件、都底衬以吉庆红缎,旁边的两位作司仪的嬷嬷则根据每个物事说出吉祥的贺语。 马上要轮到乾清宫的贺礼了,全公公已经带领手下内监托着礼盒喜气洋洋的踏入东厢房。 神色自若,嘴角噙着礼貌微笑的皇帝,眼角瞟到全公公身后那一矮小身影,一直如湖水一样平静的眼睛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归于平淡,更加深沉的眸子象胶片定格一样紧盯着这袭身影缓缓行近。 "乾清宫贺礼……左边是百合,右边是红梅,寓意……合合美美。"喜娘在旁边高声祝贺着吉祥的祝福。 我心里敲着小鼓,把这盘用漆红大盘盛着的御膳房用面点做成的百合和梅花,高举过头,呈现在帝后面前。 "皇后,朕见这百合做的甚是精致,不知道尝起来如何。"头上响起来那熟悉的嗓音。 "那臣妾就尝尝……唔……果然不错。"一直不作声响的皇帝突然叫皇后品尝点心,受宠若惊的娇人儿拈起一块还未进口,嘴已吐出迫不及待的夸奖。 唉……华丽的皇宫如金丝盘织而成的巨大的鸟笼此刻正诱惑地张大了口……俘掳了芳心沦陷的金丝雀。 "那就……赏罢……抬起头来……哪个宫的。"淡淡的语气波澜不惊。 "回皇上,皇后娘娘,奴才乾清宫的司门太监苏末儿。"这家伙故意给我难看么……我颤幽幽地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对没有表情深不见底的眼睛。呵……原来乾清宫外的他就一直挂着这样的冷淡摸样来表示帝王的高深莫测么。 在皇后吃点心的空隙,我不着痕迹的回瞪他一眼。看他眼底加深了笑意,哼……果然这小子故意的,我警告地再横他一眼,看向他身边那红烛下的尊贵金丝雀。虽不似我想象中的国色天香,但却清秀婉约,颇有大家闺秀的贵族风范,恩……和我印象中的皇后气质吻合,小子艳福不浅啊……看那眼角微挑的凤眼,莹莹如珍珠的清澈眼瞳……啊……不经意间我对上了皇后正疑惑着打量我的眼睛。 "哦……原来是苏末儿……下去把……赏。"语带捉狭似有深意。 吁……他还算有点良心,解危难于及时。赶紧低头敛声,谢恩,尾随全公公小心而去。 乾清宫后院偏殿一间芜房处。 "婉仪啊,今天小全子我可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帮你搞来这套衣服,还亲自送你去坤宁宫见皇后的啊。"已经在这深宫中修炼成精的全公公唠叨着,他从来是做好事必留名,让人永远惦记着他的好的那种人。 "多谢公公给予方便,我自会保守秘密不会告诉皇上是你帮我弄来的衣物。" "嘿……皇上是什么人啊,别看我年纪不小,我10个脑袋一起转也转不过当今万岁。皇上心下准料到是奴才我干的。"他眼皮轻抖,卖弄着关子。 "那你明知道皇上可能怪罪,你还帮我?" "嘿嘿……别人的这个忙奴才不敢帮,婉仪娘娘的忙嘛自是义不容辞。婉仪在圣上心中的什么地位奴才还是知道的,这个……这个怪罪下来……" "自是有我来顶着。公公的好意,苏麻会谨记在心。"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他满意的颔首离开。 全公公对皇上不能说他不忠心,但是天威难测,作为近侍帝王的太监的未来,实在是难料,聪明的太监一般会为自己找上好几张"免死金牌",以防万一。看来他也把我当做他精心编织的关系网上新笼络的一张护身符了。打什么时候起,我也有资格变成这内廷中能保护别人的护身符了?我也有利用价值了……呵呵……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感叹这个世事的无常。 夜深了…… 寂静的宫殿并没有因为白日帝王的大婚的热闹渲染,犹如幽雅的少女,在月光下缓缓舒展着轻柔又高耸的身躯,静静地……只见巍峨的投影悄悄地随月色而潺潺移动。 月光轻轻穿过树影,透过菱花格的窗棂,晒在床榻上那娇小身影上留下班驳的图案。 像瀑布般光滑黑亮的长发,披散在枕上和散发着阵阵兰花熏香的被褥上。 一抹颀长的身影伫立在靠窗的榻前,捡起被踢在帐外的被子,小心地裹起她象对待一个瓷娃娃般轻柔,炯炯的黑眸流连这娇美的睡颜,按捺不住内心的爱恋轻轻地在熟睡的女子脸颊落下一吻。 "唉……还是不会照顾自己,才半个晚上不在,你让我怎生放下……"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把她缓缓放到里室的那属于两人的"龙床".温热的掌轻轻搓揉着怀里已被秋风吹的冰凉的娇颜。 此刻的叶茉儿正在和几个死党攀岩……李菲说上面有温泉,攀上去就可以享受。爬在冰冷的石头上,山谷间一股股吹来的冰冷得疹人的风,我全身打着颤栗,好冷啊……加油加油加油,啊!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温暖,离温泉近了吗……顿时眼前雾朦朦的一片。 唔……嘴里尝到了暖暖的,甜甜的,约带酒气的温泉水…… 吓?酒气……怔鄂的我一睁开眼就直视着一双漾着秋水一样带着雾色的眼睛。傻愣愣的看著他火热的炯炯黑瞳,诉说着缠绵的情意。 啊……原来是他……口中的甘泉,轻轻的我伸出舌尖去勾勒他唇的轮廓,却引起出了他火龙一般的温热湿润,灵活的顶开地我微启的唇瓣,以极度的亲密窜进她的口腔内,放肆的舔弄我的娇嫩,攫夺彼此口中的甘美。 不满足的唇瓣缓缓的下移,沿著我的嘴角、细致的下巴、雪白的颈子,最后吻到了那衣襟略微敞开的锁骨下属于他的肌肤上。他用舌尖感受那细致柔滑。大掌早已迫不及待的除掉我们身上多余的赘挂,他火热的双手挑拨着我最女性的敏感,湿润的唇瓣膜拜地吸吮那被他爱怜多次的滑腻粉红,这一切没有使他餍足,反而感到更深的饥渴。 看着这被他压在身下的娇躯柔若无骨,与他阳钢的身躯暧昧紧密相贴,那完美的契合仿佛天生就属于他的,他喘着粗气,"姑姑,准备好没……烨儿快忍不住了。"他拉过我手去触摸那已高高突起,滚烫的昂扬。 闭上眼睛"嘤咛"一声,我把热得快燃烧起来的脸深深埋进他怀里,鼓励着他的放肆。 他眼睛顿时深邃得象要漾出水来,却又带着汹汹的欲望,把我轻转过身来,"这次……乖……我们换个方式。" 他的亢奋从后面深深的进入那软绵湿润的水蜜…… 良久…… "烨儿……刚刚那叫声是我发出来的吗?"我准备做乌龟,嗫嚅道。 "恩,很好听呢……今天的你真是迷人,迷得烨儿甘做那花下死的鬼。看来以后我们都要象今日这般方式恩爱。"他呵呵低笑,喃喃说着情话。 "不可能是我这个淑女发出来的!你要忘记它!哼……"怎么可能那么放荡的声音出自我口。 "恩,恩,我已经忘了……"修长的手指轻拍着我还尤带着激情后汗腻的背。 我头埋进他的怀里,深吸着混着男女交合后发出来的醉人麝香,看着床榻间纷杂的衣物和凌乱的床褥,嘿……今日我们真真疯狂呢。唔……刚刚甫醒来就被他诱惑陷入情欲的我怎么忘记这么件大事。 "烨儿……今日可是你大婚,你怎么跑我这里,皇后呢?" "她在坤宁宫……怎么?不高兴我回我自个的'家'么?"他挑高了眉。 啊,她怎么会放他走的,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啊,难道他先……心底的一角象被人狠狠拧了一下,生疼生疼。 "我的姑姑……我的苏茉儿……我就知道你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你看我连半天都放不下你,这不又回来了么。再说……你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巴巴的来坤宁宫,不就是警告我么,我哪敢对她做些什么,呵呵。" 啊,原来这样,我眼睛含笑,捧过他脸来,送上甜蜜的一吻。 "我可不是去抢丈夫去了,我是去想瞅瞅未来要和我抢夫君的皇后是什么样子罢了。"我故作大方。 突然感觉自己是个第三者,霸占了人家的老公,还让他把大婚的皇后晾那,是不是不公平。皇帝大婚按照祖制是要在坤宁宫连住两日的。 "对了,你是怎么回来的?不是大婚要住那边两天么。"我语气酸溜。 玄烨把我脸掰过来,正颜看住我道:"姑姑……烨儿说过了,你是烨儿心中唯一的妻子,你不用在意她们任何人,她们都是作为皇帝的我不得已娶的,知我如你,应该知晓我的心罢。" 我正视着他坚定漆黑的眼,叹出一口气,围抱住这个不得已的君王。 "我把她灌醉了……小全子给我准备的酒……"他俯在我耳边轻声道。 吓?他想做成的事,果真无所不用其极呢,皇后也真可怜呢…… "女人,你老想着别的女人干么,先想好怎么应付你的夫君。"他语带懊恼,嚣张地抓回老在神游的我的思想,霸道地让我眼里心里只能念着他。 "那个……明天……你……还回来么……"我喘着气,忙着应付他的火热制造出来的魅惑眩晕。 "恩……那酒……今晚还省得有半瓶呢。" "但是……她……"还想关心一下别人的女人的喋语被吞没进他炽热的唇瓣。 ------------ 21. 雷霆 更新时间:2008-10-14 "是用来迷惑老虎,让老虎睡觉的诱饵罢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金龙张舞着爪牙一般的闪电不时在浓墨色的天空划过,暗涛般的厚云在天际间汹涌地翻滚出低闷的雷声,混合着击玉一样的雨点声穿越在高檐宫闱中,天地之间即刻回荡出咆哮的乐章…… 疏庆宫高高的檐角滚落如涌泉一样滴落而下的雨链,水珠飞溅在宫门外那纹丝不动如铁塔的侍卫身上。 殿门内皇帝的龙颜正如那窗外的天色……雷霆震怒。 几位英武的御前侍卫和一位翎带双眼的红顶子官员正肃穆跪在那金龙案后,空气中充彻着焦闷而又压抑的气氛。一片死寂……唯闻得那多宝格上西洋自鸣钟"滴答"地来回。 "轰轰"的雷鸣似用扩音器放大几百倍在宫殿上狠狠地宣泄着愤怒,年轻的帝王抬头望向那看不到底的汹涌墨云,低叹一声。 "天怒人怨啊……" "心怀奸诈、久蓄异志、欺藐幼主、不愿归政……"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这几条莫须有的罪名。 "还有……其他二十条加起来共议出二十四款罪名,并提出应处凌迟、族诛之刑……"跪在地上年轻的官员轻轻拭去额头微露的汗珠,低声道。 康熙背着手,快步在殿内踱着步,铁青着脸,思考着什么。小半柱香功夫,抬起眼来的眸子似已聚集了坚定,拿定了主意。 "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位忠臣已遇害,现在又轮到了苏克萨哈……他,看似等不及了。咱们得加快动作。索额图,明日你力保苏克萨哈,唉,保不下命也争取为他弄个完尸罢,这是目前为止朕唯一能帮他做的!他日,朕除奸后必重重报答这些个忠烈!"狠狠一掌,带着风,竟击落下案前小几的一角。 我抱着镶白狐软肋边的暗绣团龙披风,经过月门,提着裙摆,小心地避开丹陛上汇成小溪一样的水流。冒着哗啦拉的大雨,穿廊送衣而来,就眼见他发狠击案的样子。 见殿中直挺挺正跪着几个大臣、侍卫,烨儿面色萧杀,殿内气氛沉寂,心腹太监全公公正在门口把风,应是有密事商议。我便先打发了给我打伞的翠儿先行回宫。 伺候我这尊贵的主子相公多年,他身边的侍卫近臣已是看的熟了。眼睛溜了一圈,呃,全是我最近见得极熟的脸。那最前面跪着的是辅政大臣索尼的儿子一品大臣索额图,稍后几名御前侍卫分别是曹寅、费杨古、明珠。都是皇帝甚为亲近信任的心腹。 "天子是九五之尊,万金之躯,犯不着为朝堂上那奸佞之人伤了龙体,应该理智地想个法尽快除芒才是。"估计全天下也就我有这么大胆子,当众在他怒气时驳他龙颜……知晓未来的我知道这些屈死的大臣的命运不过都是定局,怎么想法子尽快对付那鳌拜才是道理。 我拉过他手来,翻开,扯下腰间的白丝绢轻轻包扎起他一直紧握成拳的手掌。那被尖细的木渣划出深深的一道已浸出鲜红血丝的伤口。呃……这么的不小心呵……也不怕我心疼,我警告的盯他一眼,想抽离的手顿时定格,乖乖的等待我的包扎,犹如温驯的小白兔。 "干嘛让你的心腹之士都跪着,起来说话不好么。"我用仅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他道。 果然冲动是魔鬼啊……这么英明的君王生气起来,也会忘记一些细节,呵,人无完人嘛…… 他不自然的咳嗽一声,掩饰脸上忽如其来的尴尬。"各位爱卿,平身罢……" 心思玲珑剔透的明珠活似比别人多生得一窍,把刚才愤怒的天子一瞬间化为驯服的野兽般微细转变看在眼里,不作声色地顺着我说道:"婉仪说得极是,目前,最紧要的不是救被老虎咬死的人,应该先打死咬死人的老虎。" "对,我们如果打不过醒着的老虎,那就等老虎睡着时,再给他致命的一击。"曹寅眼带精光,英气勃发。 可是用什么方法打虎呢?殿中众人都陷入一片沉思…… 实在是忍受不住如此凝重的气氛,熟知历史的我很想高喊,去找批会功夫的小孩啦,趁鳌拜不防,抓住他啦……不过……不会历史上那招"瓮中捉鳌"之计是由我这个冒牌苏麻贡献的吧。看他们思考得痛苦,小小的提示应该可以得吧? "那个……各位大人可记得历史上吕后擒韩信?"这个故事已经很接近答案了罢。 "姑姑你意思是把他诱进宫来……擒贼先擒王?"玄烨沉思…… "吕后能擒韩信,那也是因为她是个妇人,韩信不加提防而已,此计行不通……难道假婉仪之名招他入宫?"出声的是武艺好却和明珠相比少一窍的费杨古。 玄烨白了费杨古一眼:"自是不会让姑姑以身犯险……不过,能让人不提防的除了妇人……以天下最弱之人擒拿天下最强之人……"顿时眼睛晶亮,激动得一拍桌子"好一个吕后擒韩信,哈哈哈哈……" 我知道他自己已经得出了让他百年后垂名千古的计策,放下心来,只管再拉过他手看有没有渗出新的血丝。 玄烨脸色柔缓,嘴角噙笑,悠悠道:"让人不提防的除了妇人那自然是小孩了……以朕名义宣那逆贼进殿,以教学演习武术为名,殿中安排若干训练搏击布库的小孩……" "到时候以孩童之手困住那厮,再秘密安排我等捕杀。好计啊皇上,不过,这需要皇上以身涉险……"明珠犹豫不决。 "不入虎穴,焉能得子!朕就赌他这一把!明珠、曹寅、费杨古你们即刻于八旗中物色数十名10岁左右有功夫底子的少年以陪朕练习这祖传之艺布库。"玄烨豪气迈迈,他,一但卓定了某件事必是雷厉风行的去实施。 "至于索卿家嘛……明日朝堂上我先割你的爵,贬你为御前侍卫,你可愿意。"他语气轻松,带有深意。 索额图先是一楞,立刻明白了康熙所言是为了暂时保护他,以他树大招风的皇亲姻缘的架势而言,鳌党下一个应该就拿他做对付对象。降为御前侍卫不谛是为了方便他平日在大内行走,以近帝侧,想到这里不仅深深为康熙的高深的明贬暗保的帝王谋术臣服,更是感动得流泪:"臣索额图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可奇了,降你官你倒是开心……哈哈哈……"似多日弥盖的乌云飘过,年轻的帝王脸色转霁,看向早已雷收雨停,微微发白的天际,眼神卓定、威严、而又坚毅。 这几位帝王的心腹各自得了差事,一扫开始甫进殿议事时的焦虑压抑,此刻踌躇满志,似要辅助这位知人善用的君主抛头颅、晒热血,立一番千秋大事业,个个磨拳檫掌,情绪激昂。是啊……遇到如此一个明君,作为臣子还有什么犹豫呢,看着他们激情的摸样,我的心也随之昂扬起来。 宽敞的大殿因几位侍卫大臣的离去而显得更加深广。暮日的太阳费力地爬出厚重的云层,尽责地晒出它最后的几缕余光。已不带温度的阳光透过廊角,把我和他的身影拉得颀长。"吱嘎"一声微响,微风掠过半掩的门带进一丝秋凉,我走过去,轻轻把久抱在怀里已经煨得温热的白狐披肩搭在正在出神的他的身上。 他懵懂地看着肩膀上披风那圈白狐镶边,游离的眼神掠过一丝暖意。 "冷雨淅淅又报秋,枫林尽染斗寒流啊,秋已经转凉,姑姑自个儿可穿得暖了?"拉过我冰凉的手交握在他掌中。 我往自己身上瞧来,月白色夹缎绣兰花纹的长旗袍,上半身着一件攒七彩线绣万字福的褂子,再配一镶银白色水獭毛边的藕色夹棉坎肩。脖子上还搭着条粉色梅花精绣成的"梅"字样的围巾。呵,自然是香梅丫头的手笔。全身上下已经武装到"牙齿",再穿多点,行走就苯拙了。 "我前世估计是条蛇,不然为何穿再多衣物总也不觉得暖,不公平呵……不象有些人呀,不穿衣服有时候都是烫的。"我斜睨着他,意有所指。 "那我前世就是个火炉,你只要牢牢抱着我就好。"他呵呵笑着,把他的披风扯下裹紧我后拥我入怀,把我手圈在他身上,再交握一起。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被裹成茧子一样的我,才注意到他身高此刻已比我高过一头还多,他那披风实在过长,已经迤在地上尺余。 "这披风不适合你,再说,也不是烨儿亲手打的狐皮,不配我的姑姑,姑姑身上今后只许穿我打的皮毛。后日就要去南苑秋祢,到时,姑姑且看我的本事罢。"他豪气万丈,志在必得的摸样,洋溢着男儿的阳刚。 秋祢……啊……草原……我眼前顿时出现一片辽阔大草原……风萧萧、马嘶嘶……开阔的视野,那美丽的森林草原,山峦起伏,河流交错,松涛阵阵,绿草如茵,野花争艳,羊群如云……大地如同一张绿茸茸的毡毯,绣着各种草原花卉,一直铺向远方的雪山――一个冰清玉洁的童话世界。 "不过现在已入深秋,你身子经不得寒,南苑的温度比宫里更是低了好多,本来想留姑姑在宫里陪皇祖母,但是……我们自小在一起从未分离过……我怕……" "不行,不行,我要去的!我数年没出过宫,闷也闷死了!再冷也不怕,放心放心,再说,我多穿点不就完了。我要看那草原,我要看一群一群的牛羊……"我急急打断他的话,怕他说出什么不许,那可是我憧憬着好久的草原风光啊。 玄烨看我兴奋却皱起了眉头,"现在倒正是狩猎的好时机,不过那景致嘛……只怕是草已枯萎,层林尽黄……姑姑如果要看风景,过得几年北边的一个大围场修好,再带姑姑去看罢。" 那怎么可以,我施展撒娇、许诺、加利诱的种种手段,在我面前向来是只纸老虎的他拗不过我,终于妥协,同意带我同行。 "罢了……也只有你这个样子耍赖,叫我无法拒绝。姑姑想入围看狩猎场景的话,最好给你再准备套小茉儿的行头罢,不然怕是进猎场不方便。除此,这次还要带惠贵人、端贵人、安贵人同行,她们住南苑行宫。" "为何带她三人?皇后呢?"这三人自打进宫月余我都没见过一次,他打得什么主意。 "皇后和淑、懿二妃则留宫陪老祖宗。"他淡淡道,看我挑高了眉毛,似不问出玄机誓不罢休的摸样,揶揄道:"姑姑这回可得陪烨儿演场好戏,不准吃醋……我要准备打老虎了。" "啊……烨儿意思是……难道那三位贵人是……"我呐口不能言语。 "是用来迷惑老虎,让老虎睡觉的诱饵罢了。"他眼中闪过一抹阴霾。 ------------ 22. 秋祢 更新时间:2008-10-14 春搜、秋狝、冬狩, 皆于农隙以讲事也。 ——《左传》 "秋狝"在中国春秋时期就有记载。"春搜"是在春日举行的射猎;"秋狝"指的就是秋天的畋猎。 清朝,是个崇尚马上得天下的民族,事实也是如此。自顺治入关做了神州这片土地的主宰起始更是把秋狝做为朝廷的一个盛事。秋狝不仅为皇族提供了娱乐,还对皇族和士卒进行了军事上的习武训练,令军士能继续保持满族一贯的英勇善战传统,同时能加强对草原藩主王公的联系,使帝国的边防安全稳定得到了保障。 就象辛苦上早晚自习的黑暗中学时代,秋游是学生们唯一的慰寄一般,平日少于锻炼,常常忙于繁琐政务各位王公大臣、皇室宗亲也似心中早有所系,恨不得插上翅膀快些飞到辽阔的草原围场,过一次将军瘾,挥洒一把英雄汗,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人都说香车美人,以这个时代的审美观而言我不知道现在身上这副娇小瘦弱的躯壳算得上美人乎,但是我坐的这辆车,的的确确是辆名副其实的"香车". 这车内大概有约六、七平米的空间,周围围以宁纱绸的两层帷帘,帷帘中设有一夹层,这样的三层帷幔互相均留出几厘米得空隙,这样既挡住了外面的秋寒,又便于透气。两边各开有一纱门,象百叶窗那样的构造有一丝绳可以把中间独立的那块做窗帘的夹层轻轻抽上去,这样就是面明亮的窗户了。我玩味了半天这个帘子的设计,感叹连连。地面上铺设有厚厚的已经熏过香的羊毛毡子,上摆着几个暖色的厚滚滚的长靠垫。居中居然还有一精致的檀木矮几,和车底连接在一体,中接一暗栓,可以活动拆出固定这小几,这样困可入睡,闲可邀人喝茶围几对弈,实在是奢侈到了极点,比起现代的房车来说一点也不差……除了,我晕车……晕马车! 一场秋雨一场寒,外面阴绵的小雨丝毫未阻碍绵延数里的八旗将士的秋祢热情,才打开窗户想见证一下大军行军的壮观景致,迎面而来的秋寒却让我打消了壮志,好一股渗骨的凉气让我凉到了心里。即刻学刺猬,蜷缩在这个香喷喷、暖融融的窝里。没有橡胶附着的车轮,也没有平坦如镜面的水泥地,车轮每遇到一个小坑小包,硬碰硬的对决的结果便是制造了如海浪一般的眩晕,让我摇摇摆摆地顿时陷入了比梦更加深沉的昏晕…… 迷迷糊糊中似有一双温暖的手,给我裹上了一层毛茸茸还带着股熟悉气息的被子,我把脸往那温暖的热源蹭去,听到了一声叹息。 突然感觉一阵寒风袭来,吹走了脑子里的混沌眩晕,待得睁开眼来,一张大脸近在咫尺……吓……我的侍女兰儿。欣喜若极的我立刻支起身来,身上那件熟悉的白狐团龙披风顿时滑落……啊……他的,刚刚他来过…… "姐姐真是好福气啊,这正黄旗中军,男人无论官衔高低均骑马,女眷一共只有3辆马车呢,三位贵人一辆,伺候贵人小主的侍女一辆,我嘛,就是那辆车来的。"她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这车内陈设,"还有就是姐姐这辆罗,刚刚全公公叫我来的时候说以前皇上也只骑马,这次却多准备了辆马车,原来皇上是给姐姐要的,姐姐可知,这车可是龙舆呢,三位小主的车只有一半大。" 她扬着脸,笑得满脸得意,似把自己当作了皇帝。 "怎地不叫我姑姑了?" "皇上叫苏麻姐姐姑姑,我们自然不好再跟着,再说,姐姐一点都不显老,比香兰看起来还显得小。"她摸着我身上披风接着道:"我说怎么今早全公公急急地叫我也跟着去南苑呢……皇上对姐姐真是好呢。" 哦,那我是坐了他的车罗……那他呢……外面这么冷,他把披风给了我……阵阵暖流从心底的最深处漾开,不过按照他对于照顾我健康方面不遗余力的执拗脾气,这披风我只能老实围着,心底隐隐不安,听外面持续的淅沥,有宫人记得给他加雨衣么…… 我的思绪缓缓飘忽起来,化成柔柔的丝缕,萦绕在窗外那行进在队伍最前方的黄色大旗下的戎装身影,想把他紧紧缠绕,沉淀到我心的最深的里面…… 耳边听得玉兰喋喋不休描述着三位小主的身家,等等……小主? "你说慧贵人的父亲是靖西将军——鳌拜的弟弟穆里玛?"我心下一缕一缕的疑虑慢慢拧成了一根直线。 "对呀,慧贵人带的侍女叫画儿,还说万岁爷肯定是看在鳌大人分上带小主来秋祢呢,以后他们小主肯定眷承龙恩呢。"兰儿嗤道。 "那另外两位贵人呢?"我急急地问道。 "安贵人是大学士班布尔善的内侄女,郎中索儿加的女儿,端贵人是领侍卫大臣讷谟的女儿。这两个贵人主子身份远不及慧贵人,慧贵人可是辅政大臣鳌大人内侄女,他额娘可是位和硕格格——杰书亲王的女儿呢。她们都说,慧贵人只要被万岁爷一宠幸,迟早都会升妃,小主变娘娘呢。"她悄悄偷瞅我一眼,看我脸色。 穆里玛、讷谟、班布尔善、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鳌党中坚骨干啊,打虎之前,先得让老虎睡着,让他吃肉、喝酒,再加上偶尔挠它几下舒服的痒痒……原来历史上著名的捉鳌计的前奏竟然是以后宫先开刀。要让虎王睡着,得先让他的心腹都安心的睡着才行。 烨儿啊,烨儿……我现在终于明白你用心良苦!想到这里,悬压在我头上两天的黑压压的乌云终于烟消云散,我呵呵笑出声来。 玉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时候为何我还笑得出来……还笑得甜蜜,笑得雨后初晴一般灿烂。 和这多语的丫头谈笑中,不知觉地已到了南苑,听御道上的静鞭声,应该已进围场。 下得这御舆,迎面迩来的带着湿气的微风轻轻吹起我紧裹在身的披风的下摆,夹杂着新鲜泥土的气息并混合着松柏的清香,清新异样的感觉让我十分清醒的意识到脚下的土地是实实在在的南苑了,远离那京城的凝重氛围,心情也渐渐轻快起来。 南苑,说是行宫,却不似我想象中和紫禁城一样玉栏朱楯、重廊高檐的辉煌宫阁,除了进御道口两旁有一些排列整齐的似民局一样的兵舍外,我们入住的"行宫"竟然是用木头搭建出来的一群活动帐篷样的房子,先遣部队精心在围场中挑选的一座小山上的高处找一块平坦的地方,搭建的一个"外圆内方"的帐篷建筑群,可不是我在现代野营用的那跟躲猫似的小帐篷,御用帐篷群相当壮观,以皇帝陛下住的这个圆幄形状的帐篷为例,大概有两百多平米,里面再隔成卧室、起居、接见等众多小间。地下皆铺以羊毛厚毡,最外层帐帷以牛皮制成,木制框架,十分结实,雪雨不浸。 以皇帝陛下的圆幄为中心外设以方形藩篱,纵横各1丈6尺,墙高4尺,门高3尺7寸,阔2尺3寸,藩篱外再散布各宗室皇亲,王公大臣的帐篷以所属各旗颜色为帐篷外色,按照南、北、西、东部署拱卫着中间那巨大圆形的黄色帝帷。这样以大臣们的帐幔形成了内城。外再接网城,结绳为之。网外再分布各八旗子弟兵的兵帐。真是步步为营,城中有城。 黄色帝帷所在的地方,随着行围围场变化而每年也设置不一样地方,象个活动看台。唯一不变的是帝帷永远都是在每次行围的围场致高点,这样,依小山的高势,活象个体育场的主席台,皇帝在最高的最中间的位置,大臣按照品级在依次排列,就算自己不狩猎,也随时可出帐观看现场电影一般的激烈的秋祢情形。 作为对外身份是御前女官的我被安排住进帝帷也合情合理,小全子殷勤地把我迎进布置虽不似大内宫室豪华却也典雅舒适的"行宫群"中最中心的帝帷。 这是一间宽敞温暖的卧室,随先遣军提前来的内监已经放进了暖炉,看那高广阔床上的帷幔上片片织锦绣龙,熟悉的图案意味着什么让我疑惑这个鬼精灵的家伙是否带我走错了地方。 "这帝帷就只住婉仪和皇上两个主子,婉仪对房间还满意么……看还需要些什么尽管差兰丫头来叫奴才。皇上隆恩,开许奴才几个也住进这帝帷的后面几个房间,连三位小主都是住这圆幔外面的内城呢。"看他笑意潺潺,话中有话,虽然平日皇帝的寝宫就是我的卧室,但是现在不是深居九重的大内,可是在和各朝廷大臣混居在这小山上的南苑……难道不用避一下嫌么。 人的性格、行为方式真的是可以养成的,来这个时空也没几年罢,我居然特有职业的自觉。帐外天已转黑,该是晚膳的时候了,我按照作为一个专业内侍的职业习惯,吩咐内监去传膳,然后到各房间转悠一圈看看窗户有没有都关上,是的就是窗户,这帐篷中间是宽大的厅室,可以聚集百十个人开party,皇帝的其他房间依次排在四周,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可以支开的的换气用的"窗户". 酉正时分,玄烨裹着一身的秋意匆匆进帐,璀璨的眼睛闪闪放光,身上尤穿着那件行服,带着些湿气,靴子还沾得有淅黄的粘土。 "姑姑,你看烨儿给你弄到什么来!"从他身后"嚯"地拉出两只还带有温热的银狐。 我睇着桌上那血腥的东西,原来一个多时辰不见他身影,去偷猎这东西去了。 "正准备进帷,后坡上几点银白闪过,我和明珠、曹寅他们几个追去,我两箭射去,一边倒一个。"看他语气淡淡道来似是形容别人身手一般,不过眉毛高挑,显出一分地得意。 "别的几个侍卫没猎到猎物?" "曹寅见狐狸没了便和明珠跑山下射中几只兔子,现在估计正剥了准备下酒呢,哈哈……来人啊……把这两只明珠大人射中的狐狸剥了烹好赏给各位侍卫吃罢,狐皮好生剥下给朕留着。" 啊……明明是他打的猎物怎么算在明珠头上了,我不解地望着他。看他自得地笑着,眯着眼睛悠闲地注视着我,象是欣赏一只迷路的猫正在三叉路口猜哪条是回家的路一样,等我自己找出谜底。 "烨儿不居功自是为了藏精显拙……显给……呵……给老虎看呵,老虎最惧怕的就是……" "好猎人。"就象多年以来,属于我们特有的猜谜习惯,他"吱"地一口亲吻我的脸,以示谜底答对的嘉奖。 幽房曲室,暖阁深沉。 我直着眼睛,闻着烨儿均匀的呼吸,蜷在这熟悉的怀里,感受着他胸口的每次高高低低的起伏。恩,还是这味道,还是这人,还是这般温暖的怀抱,可是我……失眠! 几年来睡在乾清宫那已经久以成习的大床上,倒不觉得,现在我发现我那"恋床"的毛病居然带到了这个时空。 不知几时开始,老天又开始了哭泣,落珠一样的雨点"咚咚"地敲打在中空的牛皮帐上,就象有人不停地在鼓面上"哗啦啦"地洗着麻将牌,混合着帐里的回音,在我耳际来回响彻。我就象那夜晚的猫儿,随着夜色的深沉,脑袋越发清醒。 卧室里几个暖炉的炭火正"劈啪"作响,卖力地发出高温的热浪,在加上身畔这五行属火的人儿的温暖怀抱,一入秋手脚就一直冰凉的我,此刻也感觉热气贯穿全身,竟然觉得气闷。 偷偷稍离他散发着蕴热的怀抱,轻轻拨拉下被他的手拉上围至我脖子的厚厚绒被,啊……沙漠里久被艳阳炙烤的旅人跳进绿洲湖水一般地……清凉。舒服啊…… 正在享受着短暂的自由,一双大手横抱过来,拉过被子又把我裹成了茧子,啊……他醒了?我抬头斜望着尤自闭着眼睛的他,均匀得呼吸频率丝毫未改,面色红润,神态安详。明明还是这般睡着的摸样…… 我再次奋力拨拉,他再次裹紧,似是惊醒了他,惺忪的睡眼半睁,他喃喃着梦话,"姑姑,又踢被子了……"一条腿横过来沉沉的压住我准备再次努力的双腿,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无产阶级的我的自由革命随即以象征着皇权的大腿镇压而宣告失败。 ------------ 23. 迷情 更新时间:2008-10-14 吓……烨儿被……被诱奸了? 似从那凤凰瑶池上归来,环珮衮袖,御香犹犹。 软绵绵的我象一个醉酒的玩偶娃娃被人扶起,支开手臂,背后也有人架着我摇摇欲坠往下溜的身子,好几个人一直在我身前背后忙活着,唔……是在给我穿衣服么,我不是还在天上的瑶池和烨儿喝仙酒么……眼皮似有千斤重…… "唉……罢罢,估计她昨日受了寒,晚上似又发了梦魇,由着她睡罢,你们都不许吵着了她。"耳际飘来他幽幽而又霸气的声音,旋即疾走了几步似已到了门口又掉转身来,随风翻摆的衣袂带来一层凉风。 "叫下面几个人伺候着,膳食温着,弄点清淡的米粥,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给上,都记得了么。另外……醒了即刻叫人来报……"说得快走得也快,边走边说是这人的性子。我迷迷糊糊的听着,今天好象有很重要的事情,他,等不及我了,我也想去呵,但是沉重的眼皮不能睁开丝毫缝隙。又有几个人过来把刚刚在我身上好不容易套上的衣服脱掉,把我"摆"上了软绵绵的床铺。 一场生拉活拽的拉锯战随即告终,还我安眠…… "嘟嘟嘟……"地号角声地震山摇,划破了我黑沉的睡云,惬意地嘤嘤醒转,头顶上全木制的框架的牛皮帐篷顶跃入眼际,呃……昨天晚上老天爷的牛皮麻将桌,吵得人凌晨时分停雨了才入睡。 "娘娘醒了,奴婢莺儿伺候娘娘更衣。"穿着小袄裙的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非常讨喜。 "叫我婉仪,你好象不似宫里这次一起来的?"声音也如她名字一般如黄莺歌唱婉转好听。 "我阿玛是图海,以前我在御茶房当值,估计婉仪没见过我。"她笑嘻嘻地道,"这次我和我弟弟一起来南苑的呢,弟弟东尔加今早已经被曹寅大人选中以后伺候皇上一起'布库'武习教练呢。今天全公公叫我以后在帝帷伺候婉仪。" 图海?印象中也是康熙的一员猛将,最近没怎么听到这个名字在烨儿嘴巴中出现过,估计还不得重用……既然是他女儿也应该是个忠心乖巧的闺女,我看着她的眼光也缓缓转柔起来。至于布库……烨儿动作还真快,布库童子都挑选好了。至于这丫头今日来我这里嘛,估计又是会审时度势的小全子"孝敬"我的了。 喝了点粥就着清香的林中鲜嫩小菜,真的是小菜呵,比起大内的精致到极点的油腻膳食,别有风味。"今日的早膳,非常可口啊,皇上早上用过了吗?"我走出这顶巨大的黄色帷幔,和尾随着一起的兰儿、莺儿边走边说道。 "早膳?婉仪一觉睡到下午,我粥都给你热了不下三次。"玉兰委屈地说着,手指着天际那片霞光,叫我分清楚那已是晚霞了。 嘿嘿……错把晚霞当朝霞……看天边晚霞映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夕阳西沉,起伏的地平线上残留着一抹余辉,落日尚未全部从地平线上隐去,天地尽头,懒洋洋的余辉散映着迷人的晚霞。 看往山下绵延看不到头的旌旗飘飘,英武的将士们,穿着盔甲鲜明的戎装,合着雄壮的号角声,似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凯旋大军,彪悍、威武、壮丽。 一小监对着玉兰耳语几句,这丫头笑得诡异道:"皇上请婉仪一会去山腰,那设有篝火宴会,不过吩咐得给婉仪换个行头。" 夜幕低垂,秋风掠过林间的松涛,响彻似海,半山腰那片平坦的林地已经燃起巨大的篝火。火光通天,似把这片天也照亮。此时按照王公将士品级以皇帝陛下这边垫高的地势为上首围着那篝火坐成一圈,人多纷杂却怡然有序。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设一宽大平台,此刻正有歌舞表演,听韵律象是哀婉悲壮的蒙古琴,十几名将士打扮摸样的舞者正在模仿骑马的样式跳出激扬的舞姿。 比欣赏这充满阳刚美的舞蹈更吸引我眼球的是那三个女人。玄烨旁边左2、右1,靠着3位穿着满族盛装的宫廷贵妇。说贵妇实在牵强了点,在我看来实是画着浓妆,堆砌着珠宝梳着宫廷已婚妇女发式摸样的女孩罢了。左边那两人还明显不习惯出入如此盛大的宫廷聚会,不习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拿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透露出她们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右首那人沉着老练些,眼波流转处,倒也透出一股子机灵。三位贵人外貌气质都有所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好象都有点惧怕身边那位共同的夫君,畏惧中又带点爱慕和不经意的得意,毕竟皇后和西宫那两位正妃都没有来南苑啊,却独独带了她仨……唉,哪个少女不怀春啊,这怀春的对象又是这样的良人。 这良人滴溜的眼光流离在我身上,看着我这套乌溜溜的太监装,眼里透出许笑意,我跟在全公公后面亦步亦趋,径直被带到他的右侧偏后的地方站立。 玄烨的身后紧紧贴着明珠、费杨古两名御前侍卫,见我到来,明珠不着声色的在我和玄烨间让出一块地方,让我挨着烨儿,他退一步站在我身侧,那位贵人的正后方……我没猜错的话右首这位贵人应该是慧贵人。 玄烨斜眼瞅到明珠的小动作,嘉许的看他一眼,随手在我手上塞来一串碧绿带紫的葡萄,那汁饱满得晶莹欲滴,呵……知我者……相公也,我在他身后开心的偷偷吸吮着那鲜美的果汁,自得地欣赏着台子上的歌舞。 一会儿那只杏黄色的袖子又塞来一小盘烤鹿肉,一把炒榛子,一小块已经剔过骨头的不知道什么鸟或者鸡的肉。明珠不亏是深得帝心的心腹,他见东西太多,我又吃个不以乐乎,拿个大盘子帮我兜装起来,左手捧着,身子微侧,挡住右边的目光(如果有目光的话,现在我这个位置即使慧贵人转头过来也见不到我)。 心中微叹明珠的玲珑心,如此的揣测上意又注意细节,难怪以后会发迹,史上的他权势倾天,不过晚年追逐权利富贵的欲望害了他。烨儿亲手提拨了他,却也亲手毁了他。我不禁唏嘘,不过现在的明珠,真是让人喜欢的,聪明伶俐、忠心耿耿、做事又谨慎,实在是很会做人。 正在我大快朵颐的奋战中,几声炮响,歌舞暂停。宣礼官出列,按照长单上念着皇帝为首的今日行围后的捕猎战利品。一行兵士出列,随着礼官的念及而抬出相应的猎物。先是皇帝陛下的,三只鹿,一只獾,两只兔子。众臣又是一片歌功颂德,夸奖的言词,跪着一片。看这点东西我不禁挑高眉,看着神色自若的皇帝,一整天就猎到这点东西?不象他身手啊……不会是围场猎物不够把。 紧接着就是王公亲王的,和以鳌拜为首的大臣们的,大家猎物都颇丰,倒显得皇帝的战利品稍少。 那鳌拜的猎物抬上来是简直就是坐小山,几十只鹿、两只鹰、几只狐狸,还有好多我叫不出名来的一些动物里面居然还有一头熊!!!!!!所有猎物均是一箭射死,足见他的臂力果真过人。 按照惯例,展示大臣猎物的时候,大臣还要出班谢恩。是啊,这里是皇家围场,你杀皇帝老子的动物,连吃带喝还拿,不应该谢谢么。鳌拜出列谢恩,我定睛打量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穿着威武的戎装看来并不若周星驰片中那么须白苍老,大致也就四、五十岁摸样的一个身材相当魁梧的武夫,身高我目测应该比烨儿高,约有6尺以上,1.之间。出班行来谢恩,脚步沉沉,迤地出声,下盘如钟,应是久习武艺之人。抬头间眼带精光,声音浑厚,犹自带点自得。 玄烨却不若对待刚才那些个王公那般仅点头示意,说声"赏!"他热烈的脸上挂着真诚的地表情,满溢感激和敬爱,皇帝陛下亲自离开御案,下得阶来,扶起鳌拜,眼波此时闪动着莹莹泪光。我揉了揉眼,泪光? 皇帝陛下语带恳切,娓娓道来:"今日行围,逞一时之快,朕单枪匹马,入得那深深林中,忽见这厮袭来,若不是鳌大人及时护驾,掌毙这厮,恐朕已落熊口。传朕谕,即刻封鳌大人一等公……" 看这皇帝陛下那感激欲涕的神色,言辞恳切。那声音,那语气,那动作,那表情都十分专业到位,比中戏毕业的专业人士犹有过之,简直是演技派的大腕风范。要不是我深知枕边人的品性,恨鳌拜入骨,不然也会被他此刻行动所迷。 鳌拜眼露欣喜(应该不是装的),跪地谢恩……瞧着这幕,一个老奸巨滑,一个小奸深沉,鳌拜啊鳌拜也不枉他日你栽倒在烨儿手上,烨儿八岁时施展的手段就算是演技派了,你到50才约懂皮毛,难怪笑到最后的不是你了。 按例奖赏完以后,又是精彩的歌舞戏曲等节目,此刻上演的是杂耍,一个打扮成孩童摸样的人正在"顶灯".那已经点亮的油灯象是生在了他头上,任凭他爬高、跳跃、穿圈也不移动半毫,周围的将士们一番叫好声,这艺人更是得彩,跳跃个不停。 举目忘去,好一个盛大的南苑夜宴图啊。正是那:金盘犀箸光错落,掩映龙凤珍羞;银海琼舟影荡摇,翻动葡萄玉液。 慧贵人,媚眼含春,艳笑潺潺,举杯敬着她尊贵的皇帝丈夫。 "祝贺皇上今日盛猎,鳌大人是我伯父,今日伯父荣封一等公,臣妾也跟着沾恩光,谢皇上对臣妾一家圣眷隆恩啊。" 皇帝看了她一眼,扯出一抹浅笑:"爱妃一家皆忠烈,鳌大人更是佼楚,来,爱妃与朕干了这杯!"随即碰杯而饮。 好一个爱妃呵……我在他腰上狠拧了一把,他捉住我手,轻捏数下以示安慰。 慧贵人是个心思灵动的女人,看皇帝现下高兴,低下头,就着火光艳若桃李的面颊带着晕色,大胆邀请道:"臣妾昨日闻帐外雷电轰鸣,很是可怕,惊了魂儿。皇上是九五至尊……"她壮着胆子瞄了眼那良人又道:"臣妾可否请皇上晚上移驾在臣妾帐帷里站站就好,这样就算屋里 有得什么不好的东西也会被龙威所震……臣妾也好睡的安心。" 这次没等我魔手出招,他的大拇指在我手心轻轻划出一个圆圈,叫我稍安毋躁……我翻着白眼往他的眼光注目处看去,台阶下左侧慧贵人的父亲穆里玛正和他兄长鳌拜正说着什么,两人耳语一阵带着笑往慧贵人和皇上这里看过来,那眼光里含着叮嘱和关切和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意味深长。 "恩……这个嘛,爱妃既然有请,朕宴会后,自会去帮爱妃收惊。"玄烨笑得如春日煦阳。不过背后的左手却收紧了拳头。 丑末时分。 草原的夜晚因水气郁郁,一般多雨,今夜牛皮帐子却未闻打鼓似的雨点声,倒是如海浪般一浪接过一浪"唰唰"声呜咽个不停,那松树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整夜地抖摆着枝叶,抽搐着哭泣不停。"唰……唰……哗……啦啦"这鬼嚎似的松涛声晚上听来特是疹人,昨晚怎么不觉得呢…… 烨儿去了慧贵人那已经快三个时辰,小全子回过一趟说是一到慧贵人的帐篷就被穆里玛大人手下一个侍卫挡住,说慧贵人不习惯太监服侍,就这么被挡在外边。他们肯定有什么诡计,怕烨儿出事,我打发他出去叫上明珠和曹侍卫去那边给我候着,皇上是从那进去的,怎么着都要等皇上从那出来!除非……他们想弑君不成? 我心下升起从未有过的不安。这里是远离京师一、两百里地的南苑,身历宫闱政变无数次,足智多谋的老祖宗又不在,我连个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脑海里满是玄烨被狞笑着的鳌拜和穆里玛折磨的痛苦摸样,象电影胶片一样不断翻滚着烨儿哭着在叫姑姑的场面,顿时心象被人紧紧掐住,隐隐抽疼…… 自己明明知道历史上的康熙不会在康熙七年就翘了辫子,白底黑字,玄烨同志可是活了69岁的啊,嘴里安慰着自己,可是却管不住那心,疼得似要滴出血来…… "嘣"地一声,这里没人有胆子敢踢帝帷,定是他回来了,一行人夹杂着冷气进入帷幔,带着呼啸的寒风倒灌而进。久悬的心终于安稳,我欣喜若狂,迎上前去。 见烨儿冰冷着脸,身后几位侍卫神色严肃,是明珠他们几个,见得我还未睡,象是松了一口气。后面跟着一路小跑进来的小全子,这么冷的天倒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是跑热的还是被吓出的。小全子刚进得帐,又去叫人来修被皇帝陛下刚刚那御脚踢断的支在前帐做檐子的桅杆。 听着匠人太监正"叮叮"地修理着那断成两截的支杆,偷瞅一眼皇帝那阴沉的脸,一向很自制的他此刻定是生了天大的气。我看侍卫们坐立不安,不知道皇上是否对他们还有什么吩咐安排,却也没人敢这个时候出声询问,只是一个个求救似的直溜溜地看向我,咳咳,这逆龙鳞的事从来他们都好心地让给我来干。 "烨儿,已快寅时了(凌晨3点),是否让几位大人先告退,当值的当值,休息的休息?" "恩……"鼻孔里冒出一声。 几位御前侍卫松下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告退出帐。 "小全子,朕要沐浴,叫人马上准备。" 听他说要沐浴才发现他身上的那片杏黄的绣龙已浸湿成深黄,不知是因为帐外夜晚的雾水露气渗透,还是因为汗水…… 趁着他在内室沐浴的工夫,我呵住了神色闪烁,准备溜出帐外的小全子。 那人正在发怒,素来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我当然是要问这个一个身子里装了九颗心的公公了。 "奴才只是听得慧贵人帐外的两个宫人偷偷说起,婉仪要知道事情真相,还得问万岁爷……"他眨巴着眼睛,吞了口口水继续道:"听说慧主子给万岁爷下了药……" "啊……什么药?毒药?"我眼镜顿时跌落。(如果有眼镜的话) 小全子上前一步,把嘴巴凑到我耳边用手捂着(这个是他习惯,总是怕被别人偷听)小声道:"迷药加春药……是穆里玛大人留给慧小主的,说是皇帝大婚月余都没有和皇后同房,怕是不谙人事,叫小主……" 吓……烨儿被……被诱奸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花枝颤颤,分外招摇,眼泪横飞,媚眼带笑……我怎么能不笑,一直最最担心的是他生命的安全,脑海里翻滚的也是那被坏人折磨得血淋淋的恐怖摸样,没想到结果失去的却是那帝王最不值钱的……贞操。 小全子以为我受了刺激,把我扶住叫我好好休息,随即逃之夭夭。 听我在帐外笑得招摇,内室里飘来那人懊恼的声音:"女人!你还不进来伺候你相公!" "是……我的相公主子。"我掩住笑,示意内室门口的宫人离开,抱着他干爽温暖的夹绣缎棉睡衣,踏入正散发着热浪,雾气氤氲的内室。 ------------ 24. 无敌 更新时间:2008-10-14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紫金红铜暖炉里"劈啪"作响的木炭烘烤出混着松木清香的温暖,水气袅袅。锦缎纱幔低迤,阻碍着外界意欲偷袭的寒意。 尤散发着新鲜草原气息带着淡淡香气的松木大浴桶的水面上漂浮着半扇黑绸丝缎一样的柔亮发丝,室内熏香的氤氲配合着热雾的皑皑,端坐在水中的那人犹若一尊赤裸着的阿波罗神的雕像,朦朦胧胧中显得既俊美高贵,而又阳刚。 那雕像霍地起身,直辣辣地站立起来。坐在在桶边假借给他搓背却一直玩着他铺撒在水面上的长发的我霎时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东西……只是平视而已,刚刚好那位置…… "你……你怎么不穿内裤!"不讲理的女人脸上带着两块飞来的红晕痛斥道,明明上次都有穿那黄色的底裤的。 "底裤?姑姑,我这个样子你还没习惯么?"他好笑地戏谑道。 活动的雕像迈开修长结实的双腿跨入并排着的另外一个体积大一倍的大沐桶,悠然地坐下,手指轻敲着桶沿。 "还不进来,杵在那做什么。那水已经脏了,抑或……姑姑不敢和烨儿共浴?"他用着激将法。 呃……来南苑已经两天了,都还不知道原来这里也是可以沐浴的,看着那片温暖的水气,实在心痒痒。不过我可是有着作为淑女矜持的自觉…… "这水可是南苑牧场唯一找到的一眼温泉水,就在昨日猎狐狸的后山腰上……小全子叫底下人一直温着,本来是给你准备的……"一团软香扑来打断了他。 啊……温泉!闪电般速度把自己剥了个精光,炮弹一样跳进水中,他张开双手稳稳接住。见自己话还没说完呢,温香已自动入怀,不禁闷笑出声:"姑姑,你还真好骗呢……草原上哪有什么温泉……唉。"他摇头叹息,俨然把我当作笨蛋。 这…死…小…骗子!士可忍,孰不可忍! "你就知道欺负我!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你也会……"看他本晴朗的脸色霎时变得阴沉……唔……不经意的话语活似踢到他今日的铁板,忿忿的抗议嘎然而止。顿变菟丝花,软绵绵,晃悠悠,柔顺地贴在那棵大树上,做乖巧的兔子。 玄烨看我此番作态,自是知道我已知晓他今天晚上的"艳遇",咳,被强迫的"艳遇".更是气极,在水面上狠拍一掌,击水有声。 "今日那贱人给我的羞辱,他日,她、和他家族必十倍偿还于我!"他磨着牙挤出这话,宛若誓言。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慧贵人果真是无敌贱人么? 虽然慧贵人名义上是他小老婆,行房之事作为夫妻极为平常,但是即便仗势着她母族庞大的势力,用此卑劣的江湖甚至青楼手段来对付当今至尊,这番大胆妄为……她,哪来这么大得勇气?或许那做凤凰的欲望真能使一个生长深闺的少女勇敢无敌?或许……她,也不过是充当自己家族角逐权势欲望中的牺牲品罢了。 作为今日偷去我枕边人贞操的她,不恨她是假的,但是心底却对她有着一丝的可怜。可怜她现在看到的一切均是假象,错误的判断把自己引向不归之路,自己的夫君对她已恨之入骨,那一点不可靠的家族荣耀,未来也全是泡影。 帐外的松涛从未停止过呜咽,一声紧似一声,夹杂着怒气,重重捶在坚固的牛皮帐篷上,肆意宣泄,正应和着帐内那人此刻的怒意。 看他眼光没有焦距地直视着前方,紧抿着双唇沉思,那紧握着桶沿冒着青筋的指关节,已经泛白,我柔软的心升起暖暖的爱怜。高处不胜寒恐,那月中嫦娥仙子一人高高在上独居那广寒深宫,恐怕也似这做帝王的滋味呢。斜睨着瞅一眼那外表静止如雕像,脑细胞却在激烈运作着的帝王,拿他比嫦娥,真是抬举了他呢,单纯的仙子哪有他这般诡计多变、深沉老奸……不禁莞尔。 "高兴什么呢?"头顶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哦……我在想烨儿骑着骏马穿着戎装,英姿飒爽的样子,旁边枫红簇簇,小溪潺潺,在那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疾驶……令人神往……"我闭着眼睛违心地随想随说,与刚刚脑海中的画面唱着反调。 "呃?姑姑真觉得烨儿英姿勃发?"幽暗双眸顿显烁光,似那澄夜寒星般清澈。 我仔细端详了下他,那百看不厌的寒潭深眸正流转着温情,坚毅的下巴诠释着他沉稳而又尊贵的帝王之气,飞扬的英眉透露出一丝桀骜的个性,轮廓分明的五官虽不似英俊得面如冠玉,却丝毫不掩那不输任何人的俊秀神采,和别人学一百年也学不来的贵气。除了……情绪转变时,鼻梁上那几颗若隐若现的麻子偶尔显示出调皮…… 我微熏着脸,合着柔情,轻轻吻上他水红润湿的唇瓣,以吻告之那男人我心底里面最柔最柔的深情。 良久…… 淡白的天光微现,隐约中唯闻秋虫的几声低鸣。 室内高热退去,充斥着狂欢后的静溢,汗湿腻滑的身子趴在他高低起伏的胸脯上数着他快疾回缓的心跳。 "这澡白洗了呢……"软腻的甜音出自这柔似无骨的女人口中,撒娇的语气说着抱怨的话语。 "再洗一次就是,我叫人进来准备。"平息着激情,低沉的男音嚣张地准备发出口谕。 "不要!这个时候再让人准备,那不是等于喊着告诉人家我们现在都干了什么好事了吗?"白他一眼,果真嘿咻后的男人智力会变低,此刻就有一个活例。 "烨儿,你今日晚宴上对鳌拜那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我可佩服得紧呢。"急急岔开洗澡的话题,转移这个智力目前比较低的男人的注意。 "哼,他也尤未见得就真信我感激于他,打虎得慢慢来,若不能一招致死,就一口一口的诱惑着咬。昨天只咬了一小口,凑效与否,马上就得分晓。" 想起昨晚他也被算计那幕,那鳌党羽翼已封,不好对付呢。就算知晓未来结局,深处此刻见证史实的我也禁不住为他担心。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他的安危,此刻已深深和自己的血脉相系。 他见我挂在脸上的担忧,倒是豪气的呵呵笑着:"我先祖辛苦打下的帝业江山,岂有亡在我手之理,自古英雄不比年,想那汉国卫青、三国周瑜,不是帝王仍能成就英名。大丈夫立业就要趁早,我就放手搏他一次!"精光闪烁的眸子显出着刚毅。 看他言语激壮,豪气迈迈,我攥紧他手,发自内心的激昂:"我坚信,烨儿定能打虎成功,如若不成,姑姑愿替烨儿身试虎。" 我一时不经思考脱出的意气话语,竟使他热泪盈眶,他嗫嚅着唇瓣:"姑姑,你和皇祖母是烨儿这一生的牵系,我会谨慎做好最完美的安排,就算烨儿莽撞犯难,也绝不会置你们于不测……" 人都说男人的承诺,美女的誓言最不可信,但是我的心却控制不住的飞扬起来,在他庄严的誓言中,与他的倦倦相连,随之飞舞起璀璨,继而一起沉淀…… 这是一顶海龙拨针的软皮帽子,雪白中带出点点荧紫光芒,象一堆燃烧着的雪,毛茸茸,圆滚滚,软腻腻,是一件让你上一眼都能感到暖意的宝贝。不用说了,这样的物事只会出现在大内。 海龙是比水濑还要大的海兽,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海豹?)今天全公公神秘兮兮地交代我一定要戴上才知道这个东西来之不易。据说按照重量算,它的皮毛比黄金还贵数十倍。这种海兽不到大雪以后皮毛上不长银针,必须到了节气,厚厚的黝黑发亮的绒毛,长出一层3寸来长象雪一样的银针。只有"海参葳"(今天的俄罗斯弗拉迪沃斯托克市)能进贡这样的东西。 "这个可是好宝贝呀,大内宝库中一百顶海龙拨针帽子才可以凑齐这么多紫雪毛尖呀,只拨了海龙银针上那一点点荧紫雪毛。"全公公砸着嘴,掐着小拇指头眯着眼睛感叹。"奴才进宫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一顶,据说先皇顺治爷寻了三年才凑齐足够的紫雪毛尖给董娘娘做了顶,娘娘薨了以后那顶随娘娘陪葬了,奴才从未见过……再来就是这顶了,是老祖宗赐给万岁爷的,现在万岁爷又给了婉仪娘娘您……"我耳边想起大话西游中经典的"onlyyou",这太监唠叨起来比那唐僧还舌长。 哦,想不到这玩意还这么大的来头,我小心翼翼的戴好它。有一点大,后面有一圈珍珠做的暗扣,既美观又实用,我扣到倒数第2扣,呃,刚刚好。 镜子里出现一个男装打扮,唇红齿白的翩翩贵公子摸样的我,嘿……我不禁得意起来,真是上得厅堂,进得厨房,穿套男装也这么显贵气。(呵,我不是废话么,戴着这价值连成的紫雪帽,乞丐也能变得高贵)下穿着玄烨给我准备的玄白色长缎袄夹袍,踩着一双方头皂靴,活似那么回事。 好不容易打扮停当,心早已疾疾地飞到了草原,我高兴地拉着小全子走出这牢笼一样的皇室帷帐。 昨天一早鳌拜等几位上书房大臣借为正在行围的皇上分担政务为由,提前回京。玄烨再一次感激鳌大人的忠贞为国操劳之心,亲自率将士为鳌大人一行饯行。 鳌某人一走我也就自由了。因为在一切一切表面背后的真实,我和老祖宗其实才是皇帝的软肋。老祖宗有森严的宫廷禁军,和尊贵的名号保护,相较于她而言,和皇帝一起来南苑秋祢的我才是鳌党一直想控制的皇帝得目标。呵,论他保护我得密不透风样子,我也不信鳌党会知晓我对当今万岁有着不可言喻的特殊。 就象在笼里长大的傻鸟,从来不认为自己也可以在蓝天中飞翔。常年穿着那累死人的古代高跟松糕鞋,我似乎都快忘记了奔跑的滋味,我畅快伶俐的享受着身轻如燕,两耳生风的的感觉……奔向那……自由…… 果然如燕子般自由地双脚腾空飞翔起来,脚下的草丛在眼前倒着晃过,要不是两只健壮有力的胳膊从背后偷袭般架住了我,我还真以为自己学会了凌波微步。 正准备对这自由的终结者不顾公民的意愿,漠视人权,把人掠到马上的粗鲁行为提出严厉的抗议。他轻"嘘"一声,那过那条白狐皮团龙纹披风把我紧紧裹在怀里。 "已经等你多时,你看看后面。" 我趴在他肩膀从他耳际偷偷看去,吓……我说马蹄声怎么老有回响呢,结果不是一匹马在跑,是黑压压的一群。他的后面跟着上百位御林军,明珠、曹寅正带着队尾随其后,都穿着行猎的戎装神采熠熠。明珠见我探出头来,带着一抹笑意,轻轻眨了下右眼。 在马上飞驰和开车的感觉特别不一样,驾驶汽车总感觉是在操纵一个没有生命的机械,你是被一堆铁皮裹起来的的活人而已,驾驶汽车久了也常常认为自己是个机械了。而挽着缰绳策马奔驰,展现在你眼睛的是360度的全方位景色画面,听两耳风萧,看身际树摇,和身下骏马一起高低起伏运动……这一切的真实的让你感受生命的鲜活和美好。 象不事生产的米虫,我头戴着玄烨尊贵的海龙紫雪暖帽;披着带着他气息的雪狐披风;暖洋洋地端坐在他怀里;欣赏着周遭景色的变幻,这如大漠的秋色草原蜿蜒至天际,虽没有绿茵苁苁的郁郁,却别有一种萧杀的凄美,灰黄的冷色调画面中偶尔出现的几簇鲜艳枫红总能引起我象那初进贾府的刘姥姥般地惊呼。 "皇上,今日足足晚了一刻钟。"礼貌却又不谦卑的爽朗陌生语音,是谁?裹着披风坐在那一直属于我的温暖怀中似要睡去,此刻挑起我的好奇,扒拉下罩在我脸上的皮毛想看清楚那人的样子。 这是一个南北都有几座大山丘的隘口,两面突出的高势阻挡了秋意寒冷的袭击,瞩目所及,里面的草还带着鲜嫩的碧绿,隐约中还有野兔的身影间或出没,俨然是个天然谷形猎场。 还带着夏日气息的青草,高竟过膝。隘口间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上端坐着一袭蓝色身影。 与玄烨那不怒自威的冷峻帝王气质不一样,他有着一对带着淡淡恬然的好看眼睛。宽额方耳,话不多,礼貌而又不俗,气质从容华贵,但是偶尔眼底闪过的光芒透出股子和烨儿相似的凌厉,就象一把没出鞘的宝剑,平凡圆钝的剑鞘外表掩盖着底下最致命的锋利。 "不就是等这人么……这几日朕何曾有过不准时。"玄烨调侃着怀里那个犹如雪堆里钻出来的小脸,在这人面前如此轻松的语气,让我心下暗暗猜测他的身份……应该是皇室近支,哪个宗室的公子? 从山谷缝中斜斜透出的潋滟阳光,笼罩在他身上,那袖口上的暗金绣龙若隐若现,啊莫非是? "皇兄,常宁呢?"吩咐侍卫们分两队守住谷口两侧,玄烨策马前行,和他并骑成一排。 啊,果然是烨儿的哥哥……裕亲王福全? ------------ 25. 常宁 更新时间:2008-10-14 好美啊…… 一弯架空的樟子木桥被油漆成朱红,象半弯的彩虹连接着谷底的地面高处一个与山脉相连的天然的平台。 扶桥而过,在这山谷的最深处这个平台居然别有洞天――宽大的平台中间凹陷,深达十余米,象一个幽深的天坑,坑壁砌以青色条纹石制成盘旋而上的阶梯。 天!那坑中央的洼处……薄雾缭绕,水光潋滟,扑面迩来的的热气告诉你这雾霭最深处的中央是一眼不折不扣的……温泉。 那畦水洼,边缘已被人修饰过,水磨石青地砖,象个七、八平米大的天然温泉浴场,一簇簇开着粉色小花,散发着阵阵药草香的植物被人精心的围植在象个巨大水碗的洼地四周,让人想起日本长崎县的古汤温泉……岩石、绿草、花卉、温泉……好一副宜人的画面。 "我说过会还你一个真正的健康之水、生命之泉。"我毫不掩饰的惊喜表情似也感染了他,深邃眼睛流转着莹光。 啊……烨儿……他的心思何等的细腻,把我以前乱七八糟的话都记在心理…… 裕亲王福全,斜睇着这帝国尊贵的皇上和那从皇帝怀里兔子一样钻出来,穿着一身华贵男装的矮个子的公子,若有所思……那顶紫雪海龙帽……他暗自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末儿,这是裕亲王,我皇兄。"他咳出一声,顿了几秒继续道:"这是皇祖母堂弟库伦王爷的公子,来自蒙古草原,叫茉儿。" 见裕亲王眼里转瞬即逝的玩味,我懊恼的白了玄烨一眼,你的祖母也是他祖母,他怎么会不知道有我这个人……金无足赤,看来聪明人也有傻的时候。 "皇上,臣提前两月来南苑,除了打点秋祢的琐碎,就是按照皇上所绘图纸制成这地方,不知皇上和……茉儿公子可是满意。"语气中带上了我,礼貌而恭敬。 满意?我心里给它打了一百分! 看我笑得眯起了眼睛,玄烨也颔首带笑。"辛苦皇兄了,从发现泉眼到监制成功花去皇兄近三月时光。现两端谷口已围,来,我们松松筋骨,看看这次谁猎得最多!" 知道我信佛戒杀,把我留在这里慢慢玩耍,在山丘下面的这座红色木桥的入口给我留下两名亲兵,(这里又不会有人,难道提防动物上桥和我一起泡温泉?)他俩即刻准备下去开始男人的较量。 临走时,管家公还不放心扭头叮嘱:"外面秋凉,不可脱衣下水,只准用手玩玩!" 盯着我亲口应诺后,在他皇兄诧异而释然的目光中,才放心地迂迂而去。裕亲王转身的瞬间,我发誓,我看到一抹偷笑…… 跟着他们走到了那红色木桥上,据说这谷里可有近10里长呢。谷中空气温暖湿润,水暖草肥,吸引了很多动物在这里栖息。那个……有吃草的动物自然就会引来吃肉的!我可没胆子下桥,离开那两个腰圆臂粗,一看就生安全感的侍卫。于是…… 好整以暇地坐在这朱漆木桥上,欣赏那如血夕阳,照耀在那两个骑着白马的男人身上,晕出一圈金色光芒,那两团光芒在碧绿的丛蔓中点点移动,渐行渐远…… 突然想起……白马王子呵,骑白马的可不都是王子,也有那唐僧……哈哈,他兄长裕亲王绝对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王子,这帝王嘛……那么爱唠叨,可不就是个唐僧。 索性半躺在这干净的桥上,自得的甩着两条腿。屁股下面那扑鼻而来的带着泥土味道的草原芬芳提醒我身处在无污染、化肥零含量,空气质量a级,货真价实的野外草地,点点盛开的金盏菊点缀其间,象一条用珍贵金线绣满了小花的绿色大绒毯,我哼着不知名也记不全歌词的小调……似要……醉了…… "呜呜呜……"牛角号的声音伴随着"隆隆"鼓点声仿若从天际传来,在狭长的谷中混合着回荡似有千军万马……大地也似要震动。不整齐的"哒哒"声从我身后响起,回头只见草丛中黑点乱窜,战士们口中呐喊着,手上击打着各种发出声响的物事,由东至西的号角战鼓声把动物们渐渐赶到了谷中西边的一隅。 这个就是……秋祢?皇族的打猎也太过奢侈,前面有人围堵,后面有人轰撵,就象现代在公园里的大水池里钓金鱼,毫无惊险刺激可言,不过……他们本来就是玩味,和一般职业猎人以捕猎为生的性质完全不同,秋祢更大的意义在于演习马上功夫、和箭法的精准。 被驱赶的动物由西往东,一个一个接着在我身下的"桥"洞底下穿越而过,可怜的动物不知道山谷的另一端早已被围封堵死,把那西边带着太阳光芒的通道当作他们唯一的生路,前仆后继从我眼前闪过……山兔、狍子、鹿、山羊、灰狐,还有……一只雪白无杂色的大熊!正对着我的方向张舞着敦重厚实的熊掌,龇着白晃晃的倒立尖牙咆哮而来。 "让开,你们挡住我熊格格的路了!"那声清脆而又带着点正在变音的嚣张语气似和某个人小时候十分相似,两位挡在大熊面前的侍卫冒着汗,但是毫不畏惧,象大树般巍峨。 "奴才见过荣亲王千岁,但是皇上有旨,任何人也不准上这个桥,奴才们也是奉旨办事。" "他不是人,难道是鬼么!"从雪白的熊肚皮后面滴溜溜钻出个精致的玉人儿,此刻正拧着眉毛,气急败坏的跳着指着我道。 荣亲王……这个封号顺治时代本来是封给了董鄂妃那个短命的儿子,烨儿去年又封给了自己的兄弟,这个就是那位尊贵的常宁亲王罗。皱着眉头发狠的摸样也和某人很象呢!不过那人发怒时比你冷厉十倍的摸样我也不怕,你找错人啦。我笑咪咪的躲在壮硕的侍卫后面对他轻轻眨着眼。瞅着面前这张和烨儿相似度百分之八十的脸实在生气不起来。穆汗穆德先知曾经说过: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我愉快的用我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你这个只知道躲在人后的胆小鬼!是男人的话就给我下来!"玉人儿看到我愉快的神色更是以为我是仗势着侍卫炫耀着特权,恼怒非常。 "请王爷不要为难我等当差的,奉旨行事而已。"侍卫们微一欠身,挺直了胸脯面对着那尖牙。好个不卑不亢的御前侍卫,不亏是那人给我留下的职业保镖,我轻轻地拍了下手掌。 "本人不是鬼是人!不过啊……我面前可就有一只小鬼,一只躲在大狗熊后面的胆小鬼。"看着他眼睛似要喷火,好久没有见过玄烨的缩小版本生气样子了,我开心极了。 "不就仗势这两个听话的奴才么,熊格格,上!我倒要看看谁是胆小鬼!"这人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心的阴戾,发着狠使唤着那大熊,冲上了桥头。 "荣王爷,使不得……"两名侍卫没想到这小鬼居然不顾圣谕,闯桥而来。连佩刀都来不及拨出,四只胳膊只来得及伸出架住……只见那只巨大白色熊掌夹着风,挥舞两下。两名侍卫脚下一个趔趄,密实堵在桥口的人墙顿时犹如被划破的布,中空出道来。那大熊看身边倒下的人墙更是兴奋,"嗷"地一声长啸,向正在往那山丘上的平台跑去的猎物追去。 完了……这小子耍狠,放熊了。危机关头我该镇定!脑海里对付狗熊的相关知识如画片一样闪过。狗熊不吃死人,装死?不行!熊不吃死人,可不证明不会揍死人啊,万一装死不成活活被打死!爬树?这没树可爬!啊!阶梯……那凹处温泉不是有阶梯吗,狗熊不知道会不会下楼梯!来不急细想了,一秒钟的犹豫,我往那救命温泉方向飞奔而去,亡命狂奔中,那紫雪海龙帽子飘落地下……没有时间去心疼那身外之物,逃命才是硬道理。 那泣血一样的红桥上,两名刚刚爬起来还来不及喘息的侍卫一脸惊恐地追着那张牙舞爪,正在兴奋地追逐"猎物"的大白熊而去。再没有人阻碍,那美玉雕琢一样的贵公子上得桥来,检起了那顶眼熟的帽子,一脸疑惑……吓……紫雪海龙,皇祖母赏赐给皇帝哥哥的帽子……那人居然可以戴,难道放"熊格格"追的人是……不解的大眼闪过一丝不确定。 突然肩膀一阵火辣辣的疼,估计是那尖爪划到了我的皮肉,"嘶"地一声,手臂和背后被撕裂一大块布料。惊秫地扭头看去,正对上那对狰狞的棕色熊眼。张开嗜血的大口中喷出让我窒息的腥臭之气,森森的白牙在我眼前逐渐放大。 难道我的宿命居然是命葬熊口,我不甘心啊……不甘心……脑海里反复留恋着那个已经深植在心中的身影……下辈子我们再续缘…… "烨儿!!!"临死的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在山谷中回响,久久不绝…… 谷西。 左黄龙旗、右蓝龙旗。那旗下垒出的一高一低的战利品已经宣告出皇帝的胜利。 东边传来的鼓声、喊杀声把剩下的林中飞窜的猎物赶围在谷西天然形成的一个碍口里,骑马站在碍口高处的两袭杏黄色和淡蓝色的身影静静伫立,那匹穿戴着紫金盔甲,额点红晶的高头战马上那尊贵的胜利者今天心神不宁,举起的右手停顿在空中,鼓声嘎然而停……埋伏在四周草丛和山腰上的战士拉满了弓铉憋着气等待着主子发出那捕杀的指令。 让人窒息的静寂…… 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把玄烨施令的手定格在空中,莫来由的心慌让他冷汗涔涔。 象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空中挥舞的手划过一大圈,拉过马头掉转向东,单骑飞驶而去,随风翻飞的黄色衣袂后留给将士们一片错愕和惊疑。 见那尊贵的主子反常的举动,素来知晓那人临危从不变色的冷烈个性的福全微一怔忪,随即果断下令带一队亲兵,紧紧尾随。 一声"嗷"地熊啸似从天际传来,在这寂静的谷中震耳欲聋。福全见前面策马飞奔的那袭黄影,以可以跌断脖子的速度向那"红桥"所在方向不要命的奔驰而去。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远远地,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滚动的雪球样的庞然大物,在那艳红拱桥上追逐着自己梦萦魂系的娇小身影……他,肝胆欲丧,神魂欲散…… "烨儿!!!"那声饱含着思恋情愫与凄厉告别的呼叫更是让这位年轻的君王揪紧了心,顿时,哀痛欲绝,肝肠寸断……泪满盈眶。 从未求过神佛的君王,此刻抖动的双唇吐出菩萨的名号,甩掉朦胧了视线的眼泪。深吸一口气,平息着自己不自觉地颤抖,稳稳托住弓,拉满了灌着气的铉……瞄准那团白色"嗖"地射了过去…… "哚"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钉在了桥上栏杆,吸引了那恶熊一秒钟主意,我忍着痛正往前准备逃跑,没有找到目标的熊更是被激怒,右掌稳稳踩住我那撕裂的后背衣料,我往前逃跑的身影顿时绊住。我摔倒在地,闭着眼睛,任命的等待那即将亲吻我脖子的利牙…… 只听得几声"嗖嗖"箭声破空而来,和着兵器的闷响声在头上响起,那踩着我衣角的恶熊栽倒在木桥上,那木桥随即象地震一样抖动……这可恶的东西临死前的一只熊掌还搭拉上我的左脚踝,又是一阵钻心的巨疼从伤口处袭来。 "姑姑……"那沙哑的声音是烨儿?老天听到了我的呼喊,他……救了我?我趴在地,很象扭身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但腿上的重量压住我不能移动丝毫。 那两名侍卫及时过来移走了那身上致命之处扎着的两只箭,和他们刚刚刺出的七、八个血窟窿的熊尸。 忍住疼微微侧身,看着那沐浴着金色夕阳,如神祗般的那人,跳下还未停稳的马踏步奔上桥来,临死前都没有掉过眼泪的我,霎时泪如泉涌。 侍卫移走那巨大的雪团大物,我背后那片已露肌肤的半背立刻显现他眼前,右背半背和右后手臂一片血……不敢看那血迹中那团模糊,他颤抖着手解下身上的外袍,轻轻围在我身后,把我抱坐起来。 "姑姑……都怪烨儿来迟……"他在我耳边沙哑的轻语,带着哽咽。 在地狱中走过一遭的我,一直揪紧的心此刻放松,在这温暖如昔的怀抱里,我痛苦出声。 "皇帝哥哥……他……他们杀了我的熊格格。"常宁小声的嗫嚅,在他皇兄面前一改刚才的飞扬,此刻小心又带着点惧意。真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刚刚这个恶魔一样的小王子居然也有畏惧之人。 "你的熊格格?那是什么混帐东西!"他不说则已,此刻提起那熊,让刚刚情急只关心到我景况的君王冷静清醒过来立刻开始清算。 "是高丽进贡的白熊啊,已经陪我三年……呜……皇帝哥哥你为什么只宠着这个小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格格吓唬下他……呜……" 玄烨听他这话,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混帐!你养的畜生就能让它杀人,今日只是杀了你养的畜生!你可知朕要再晚来一步,你那畜生就……就……"一时悲切,语不成声,指着常宁的手微微颤抖。一想到刚才的后怕他眼睛霎时升起萧杀,拨出身边的配刀,杀气腾腾准备起身走向常宁…… 后面跟来的福王爷见这等景象,飞奔而来,只手抓住玄烨的佩刀,跪在地上,请皇帝顾及兄弟情谊息怒。 我见他眼带杀意赶忙拉住他前行的衣角,却不料扯到了伤口,"哎哟"出声。玄烨顾及着我,不再冲动。见裕亲王跪地求情,指着此刻已惧怕得面如死灰跪在那发抖的常宁。 "皇兄,你可知常宁今日违抗圣旨,引熊闯桥。犯下死罪!为了那熊他都能心怀感情哀哀哭泣,对于别的人他就可以纵熊杀人,且要杀朕最亲近的心爱之人!他又何尝顾及到朕的心!你们又可知我怀中这人对朕又意味什么!"玄烨暴跳如雷,激扬出声,话语象炮弹又快又狠,不容异议。 "求皇上开恩!"福全长跪不起。 "你也别求情了,幸好朕及时赶来没让常宁铸成大错,不然,他今日非死不可,一百个人也救不了他!皇兄你速带他去宗人府关押,等朕即日回京处理。"玄烨沉吟后,咬着牙发出谕令,再不容更改。 福全看他怀中紧抱的我,此时长发披散,实是个着男装娇弱女子。一切明朗起来,看来常宁今日惹祸不小,这个帝王心性深沉很少见如此形于色的大怒,现在先救下他命,以后回宫再慢慢斡旋罢。心下微一沉吟,现在救他之人只怕是目前帝王怀中之人……他向我使个颜色。 吓……为什么他和明珠他们一样每次都要我来扮演这圣母的角色,今天的我实在虚弱,失血不少。看常宁那张和那人相似的小脸跪那哀哀痛哭,却恨他不起来,我抬起头来想对烨儿说情…… 只见他背后那阳光发出眩晕的光芒,亮得似能让人眼瞎。那逆着太阳的脸一片模糊黑晕就象我此刻脑海中那团团昏晕……拉紧烨儿衣角的手一松……放任那撒开着网一样的黑暗袭来。 "姑姑!!!"那哀痛沙哑的声音是我意识泯灭前唯一的记忆…… ------------ 26. 省亲 更新时间:2008-10-14 似云非雾的漆黑混沌中,我象刚逃脱禁锢的精灵,轻飘飘的在黑暗中无意识的游荡…… 呵,自由而愉悦……没有身体束缚的灵魂还原了造物者赋予我们的本来的摸样。 这个就是死亡么……死亡原来就是解脱……但是解脱什么呢?我……是谁?散漫的意识因为有了疑问的欲望而渐渐沉淀,象初升的旭阳划破黎明前最后的一片黑帐,在这没有物质的束缚,全意识的境界里,心的澄亮渐变着四周的环境也跟着明亮…… 光亮中,命运在我眼前拉开了华丽的巨大帷幕,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 "嬷嬷,你快醒来不能丢下烨儿,皇阿玛已经不要烨儿了,求你,不要弃我。"他呜咽着似乎喘息不过来,几声哽咽。 "这一次,佛祖站在了我这边,嬷嬷!"他抱着我再不肯放。 那年,他刚7岁…… "为什么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呢?什么江山社稷,天伦人常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吗?" "皇祖母说他是为了那个女人,不是已经封了皇后吗。为什么他还是要随着那女人走!!!姑姑,女人是祸水吗?"眼睛发红睇着我,就是一直克制不掉下泪来! "他只喜欢过四阿哥,姑姑。" "恩,姑姑也只喜欢你一个。"我拍着他脸。恩,那个董鄂妃生的皇子,那个凝聚了父亲所有宠爱的孩子可命不长久。 "他以前表扬过我一次。还说我书法不错,颇有祖风。" "恩……"我叹息。 "他……他走了,姑姑。" "你说皇上死……那个……大行了?"他瞪我一眼,我大着舌头挤出"大行"两个字。 "不是薨了……是走了,姑姑。"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那年,他八岁…… "掌我姑姑嘴,就是掌朕!哪个该死的混帐东西,我今天就办了你!"影片中跪着的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前宫廷大总管……吴良辅。 "一个只知意气用事,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的儿皇帝罢了!"面带天真纯洁的微笑,烛光下红润的脸颊象刚摘下得富士苹果一样让人想咬上几口,他笑吟吟地对着我说道。 那年,他刚刚做了皇帝…… "不是苏麻……是对你,也只有你……姑姑……"他喃喃道。 我的心口顿时犹若一百只小鹿"嘭嘭"乱撞,我轻轻捋了下鬓发想掩饰脸上忽来的微熏,却不妨对上了他炽热而又深情带着笑意的目光。 微扬螓首,我迎接那因受伤而显得殷红的温热唇瓣,甜甜的……麻麻的…… 谁说温柔乡,英雄冢?男人的温柔更是对女人致命的诱惑,特别是这样的半大不小的"天下第一人"的深情。 如果你现在面对这样的男人………糖衣炮弹向我齐齐袭来……我,很没品的,彻底沦陷…… ……第一次意识到他原来就是那个攻陷了我心的臭男人…… "我,爱新觉罗o玄烨,大清帝国的皇帝,今日愿娶苏麻喇为妻,生老病死,不离不弃,以天地为誓。"那清若晨星的眼神款款深情又带有不自信的紧张…… 就象涓涓溪流融入了深澈的海水,那夜,他被冠以我丈夫的名义,与我身体摩挲缠绵着舞动出最原始的旋律……身心契合在一起……永不分离。 那夜……他让我变成了他真正的女人…… 御花园的连理树下…… 两个女人血的约定…… "奴婢对天发誓,若敢违背誓言,即刻流血而死。"心疼得无法直起身来,我匍匐在地哀哀而哭。 "傻孩子,以后就叫我祖母,和烨儿一般……你看那静妃,身在云端的凤凰并不一定就是幸福;你看这连理树,不顾那纠结成块的盘根反而绽出了新枝。皇祖母已经老矣,不能再为我孙儿再做什么了,只希望这次我没有做错,只是委屈你这个孩子了……"老祖宗以为我痛哭是没有得到个名分而承诺伤心,拉我起身怜悯地抱住我流下泪来。 注视着老祖母盈满慈爱与信任的眼,我知道……我已经用血与她签下了契约――那至死不渝守护皇帝的承诺。 姑姑……烨儿说过了,你是烨儿心中唯一的妻子,你不用在意她们任何人,她们都是作为皇帝的我不得已娶的,知我如你,应该知晓我的心罢。" "我把她灌醉了……小全子给我准备的酒……"他俯在我耳边轻声道。 "女人,你老想着别的女人干么,先想好怎么应付你的夫君。"他语带懊恼,嚣张地抓回老在神游的我的思想,霸道地让我眼里心里只能念着他。 "那个……明天……你……还回来么……"我喘着气,忙着应付他的火热制造出来的魅惑眩晕。 "恩……那酒……今晚还省得有半瓶呢。" 那天……是帝国第一夫妻的大婚…… "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位忠臣已遇害,现在又轮到了苏克萨哈……他,看似等不及了。咱们得加快动作。索额图,明日你力保苏克萨哈,唉,保不下命也争取为他弄个完尸罢,这是目前为止朕唯一能帮他做的!他日,朕除奸后必重重报答这些个忠烈!"狠狠一掌,带着风,竟击落下案前小几的一角。 "今日那贱人给我的羞辱,他日,她、和他家族必十倍偿还于我!"他磨着牙挤出这话,宛若誓言。 乌云……我毫不怀疑,那两人代表的那个家族未来绝对是黑得发亮的乌云。 "我说过会还你一个真正的健康之水、生命之泉。"我毫不掩饰的惊喜表情似也感染了他,深邃眼睛流转着莹光。 那坑中央的洼处……薄雾缭绕,水光潋滟,扑面迩来的的热气告诉你这雾霭最深处的中央是一眼不折不扣的……温泉。 温泉水中浮起一个幼稚版康熙的脸,拉着一头大熊在红桥头相遇…… "他不是人,难道是鬼么!"从雪白的熊肚皮后面滴溜溜钻出个精致的玉人儿,此刻正拧着眉毛,气急败坏的跳着指着我道。 "不就仗势这两个听话的奴才么,熊格格,上!我倒要看看谁是胆小鬼!" 后背和肩膀火辣辣的疼……啊……那可怕的熊…… "皇兄,你可知常宁今日违抗圣旨,引熊闯桥。犯下死罪!为了那熊他都能心怀感情哀哀哭泣,对于别的人他就可以纵熊杀人,且要杀朕最亲近的心爱之人!他又何尝顾及到朕的心!你们又可知我怀中这人对朕又意味什么!"他暴跳如雷,激扬出声,话语象炮弹又快又狠,不容异议。 他……好生气…… 他背后那阳光发出眩晕的光芒,那逆着太阳的脸一片模糊黑晕……"姑姑!!!"那哀痛沙哑的声音是我被黑暗带走前唯一的记忆…… 他……是那么那么伤心…… 那跗骨的哀痛似也传给了我,本是散漫空灵的心突来由的狠狠一抽,我抚住我那似要分裂的心,看着他紧紧抱着那个似无知觉脸色煞白得吓人的女人,眼泪横流,眼神狂涓,对着怀里那女人耳畔哀哀的述说着什么…… 怎么我只能看到影象却没有声音?我听不见啊……别哭,烨儿……我在这里呢!姑姑在你身边呢!你怎么不理我? 我扑过去拥抱他,却抱住得是冰凉的空气……突然感觉背后升起的神秘光体象有着巨大引力的隧道吸一粒最微细的尘埃,那巨大力量要把我拉扯过去。 不!我不要离开他呵……我的呼喊淹没在这片只有景象没有声音的世界里……难道我只能任命?我被那股力量反拉着,哀哀地流着泪看那如泣血一样的红桥上,那两抹紧紧相缠的身影……渐行渐远…… 红到极致就发紫,光亮到极点会转盲。 在那亮得刺眼的光的通道中,我犹如瞎子,不知道飘忽了多久,象是到了隧道的尽头,速度渐渐慢下来。耳边似乎又开始能听到声响。 "叶莉,你给小蒋打个电话啊,怎么最近周末他老开会啊。"学美术出身的妈妈,孀居多年,皮肤依然白润,身材保养得度,哪象五十的开外的女人啊。摆满了一大桌那和她手下作品一样绚烂多彩,色相、味相俱佳的菜肴。 啊……妈妈我好想你,姐姐我也想你…… 大我两岁的叶莉,现在的外表和气质就象她的职业,北京上地信息园一家高新技术公司的软件开发项目经理。活象刚刚开完年终会议,一身简单素雅的套裙,鼻梁上那顶大框眼睛掩盖了许多属于女人的婉约温柔,却多了属于她职业理性和严谨。 这个就是小学起我一直仰视的亲姐姐,学校里美丽乖巧、品学兼优的优资生。打我有记忆起至小学到中学,同学们私底下都封她做本校的校花――叶莉。 自认为25岁的自己也算个美女,不过我这个美女是渐变成的!也可以说是后天象丑小鸭一样,慢慢褪去了幼毛,才发现自己原来也算只天鹅。我姐姐可不是这样,出生到大学都是人们瞩目的焦点,从小就明肌胜雪,娇颜如花,象那高贵无比的天鹅。 "她就是校花叶莉的妹妹――叶茉儿。"我的记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名字前面总带着姐姐名头的称谓。我挺着腰板,深以校花名姐为傲。 人多说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我那天鹅姐姐一毕业就进了某知名跨国科技公司,半年后升了主管,继而经理……干得不错吧。可她嫁得更好……姐夫蒋家有着一个上市化工集团公司,更是集团董事长的唯一独子――二世祖蒋波。白雪公主的爱情故事在我家演绎着现代版……这对孝顺的公主和王子每周末还会陪我妈妈吃饭。而我,今天北京明天广州的职业,平时总是飞来飞去,找不到一个城市的固定男友事小,假日常常无法陪亲爱的妈妈共度,实在汗颜。 好想拥抱着亲两个大小美女一下,可是为什么她们只是自顾自地说话,把我视若透明……我离开这个世界多久了?3年?5年?8年?可为什么她们一点都没有变化就如我出差刚飞去香港那天?这个世界时间静止了吗? "茉儿今天还在香港么?这个孩子也不打个电话说这周回北京不回,手机也关机。莉莉你留意下你公司有好的年轻才俊,她也是大丫头了,25了呢,也没交个固定男朋友,风里火去的个性还真怕她嫁不出去。" 什么啊!老妈我就坐你旁边!什么嫁不出去!在清朝我老公可是至尊位同当今国家主席……郁闷的看着两个女人当着我面讨论我的个人问题,完全把我当空气。 "你给小蒋再打个电话,问他还回来吗今天,要不我们等会?" 哦……姐夫……那个温文俊雅的男人,我印象中。奇怪……随着我思绪的流转,眼前的景色也跟着变换…… 这是一个装修奢华的房间,记忆中不是姐夫的办公室也不是姐姐那西山别墅的家。屋里两个男人都在抽烟,烟雾缭绕中,一个穿红皮衣身段面容皎好的女人亲昵地坐在姐夫身边。 啊……天,这哪是开会,分明是……姐夫有外遇? "蒋总,您家里来的电话。"这个人我有点印象,好象是公司里一个业务经理,平时和姐姐姐夫交往甚密,过春节还来我家吃过一次饭。 蒋波给腿上依偎着的那女人使了个眼色,红衣美女扭着蛇腰,挪开了一点距离。 "喂,老婆,我在……恩恩,在开会,刚刚是杨助理接的电话……你陪妈妈先吃把别等我了啊,好的……我尽量,如果太晚就住公司,有事你打我手机……今天晚上冷你多穿点,回家路上开车小心。"若是我没有看到眼前的画面,那语气,那神情,分明是个勤劳于公事的丈夫与爱妻的对话,语意中流露出关心与叮嘱的爱意。 "这有钱的男人呐,十个男人九个坏。"风情万种的美女把手上那盛着金黄色的酒液水晶酒杯递到那刚接完老婆电话的男人唇边。他就着她手一口喝干,"啪"地在女人那微翘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那你还赖在我这个坏男人身边?一赖就是两年?"挑着眉,斜昵着她的眼里衬着她那火色的皮衣闪着绯红的光芒。 "可这男人不坏嘛……女人不爱。"这个火红的妖精甜甜腻腻的缠上那个坏男人。 犹如天鹅与狐狸的对决。姐姐……高贵典雅的姐姐败给了青春狐媚的妖精,他们这样的暧昧关系居然已经两年!姐姐姐夫结婚才两年!难道……果真男人的誓言不可信么……神圣的婚姻原来这么脆弱,我不相信姐夫一点不爱姐姐,那电话里真切的爱意和关心的自然流露,是装不出来的。那眼前的……只能证明春花秋月的属于一个人的完整爱情真的都只是暂时的假象,根本经受不起岁月的考验,和外来的诱惑……难道玄烨……将来也会是这般对我? 一想到那双清澈深幽只照映着我的身影的眸子,以后也会出现别人的身影……不!我不要!我的心象被人打了一拳般……闷痛。 老天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样的真实!姐姐那外表完美幸福的婚姻背后居然有着这么阴暗残酷的事实。那一向对我如亲哥哥一样的姐夫居然是个感情上的伪君子!为什么没有完美得东西?我不要看到这个!我要离开这个虚伪的现实世界!我要回到烨儿身边去,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我不要!!! "茉儿的声音?"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倏然坐直了身子,往房间四周看去。偎在他身上的女人一时不防,手中的水晶高脚杯滑落在地,水晶与大理石地面撞击出清脆的"喀嚓"声在这阔大的房间中久久回响…… "咔嚓"名贵的宋官窑瓷器亲吻着地砖。 "一堆饭桶!徐敬!孙国同!你们两个一个是太医院院使,一个院判!不知道娘娘什么时候醒也罢了,现在居然告诉朕她……腹中胎儿不保!你们可记得三日前给朕说什么话来!难道都嫌活得太长了?"随着破裂的瓷器落地声传来得是更让人心惊胆战威胁话语。 乾清宫后院的内室,一群太医院以徐、孙为首的太医匍匐跪地,已近初冬的天,个个都冷汗涔涔。 盘龙错金的雕花大鼎熏着淡淡的药香,在暖阁中升起微细的透明白烟缥缥缈缈,若有若无,正如屏风后那铺设黄缎大床上睡着的娇人的呼吸,游若一丝。 "启禀万岁,娘娘身子却无大碍,只是何时能醒,臣实在无法知晓确切时日,也许今明就该醒来。三日前臣等发现有胎即加了保养安胎之药。只是,娘娘身子平日就偏虚,此次失血又多,那些安胎药含有大补大热的几味,对目前娘娘的身体……"徐敬揩了把冷汗说道。 "对她身体有害之药哪怕对安胎再好,均不可用!"严厉的话语毫无回旋的余地。 "万岁,臣三日前保证母体胎儿均安是因为闽南有一味大热保胎奇药,但是这三日来用药发现娘娘身子属极寒之身,臣等几个一直在研究中和之道,现在已有一法……但是……"他小心的看了眼目前天威难测,神情冷洌的皇帝。 "讲!" "但是以娘娘阴虚之身,就算已施法中和,用大热之药可能还是会有一些副作用,比如会显一些外在异相……如头发变白,或者脱落,指甲变软。所以请圣上决断用药与否。"徐太医眼眉低垂看着地面那在他眼前不时踱步来回的明黄色朝靴,小心翼翼地逐字逐句说道。 "三日会诊,就给朕得出这么个结果,是你们无能呢,还是朕无福……"皇帝踱步半天,心思飘忽在床上那女人肚子里的胎儿和至爱的女人身体的健康,做着权衡……孩子,只怕是阿玛无福见你,为你了母亲…… "那药,不用罢了……"皇帝眼神黯淡,缓缓吐出那代表法律般绝对执行的谕令。 "用……"幽幽声从那屏风后传来,虽然细若蚊吟,却清晰无比,她醒了…… ------------ 27. 初雪 更新时间:2008-10-14 康熙8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都来得晚些…… 初下入冬后第一场小雪,雪片纷飞如絮,宫人们早早起来就开始扫着宫院主路的甬道、台阶、丹陛上的积雪。那些个显示皇家威严的峥嵘高檐被团团雪球包裹,顿时象圣诞节的卡片雪景,多了几丝亲和可爱,少了几分霸气庄严。 我……做了母亲……一个平凡却孕育着生命的伟大的母亲。抚着外表还平坦的肚子,里面居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抑或是她……就如此刻我那溢不住的满腔爱意,来得那么突然。 从带有母爱的眼睛看出去冷嗖嗖的天也不再严酷寒冽,那雪团簇簇居然透出如棉花球的温暖的感觉来。一切都那么美好可爱……心,也跟着轻快起来……除了……肚皮里那孩子的爹亲不顾可怜的准妈咪的人权和意愿,采取跟踪、圈禁、紧迫盯人等办法,把孩子的亲妈禁锢在自己的怀里、眼皮下、寸步不离。 御花园御景亭。 放我来这里,这……已是他的最后底线。在乾清宫内以养伤为由软禁我多日的皇帝陛下终于挨不住这属猫的女人撒娇加逼诱,同意来御花园"赏雪".本以为重获自由,却发现一向忙于公务的他居然带着厚厚的待批奏章一起"窝"进这亭子。唉,不过是换个地方"圈禁". 此刻御花园堆秀山上的鎏金宝顶御景亭,一改春、秋四面透风的凉爽空旷摸样,四方的亭子四面雕花隔扇门关了三扇,唯余东南面半开。南面亭下檐角徐徐降下江宁进贡的一种用最细的丝密织而成的薄薄的透明如玻璃的宁绸做纱,宛如现代的落地玻璃窗,观景、隔寒两不误。 古代的"落地玻璃窗"前设一软塌,塌上备一紫檀溜金漆的矮几,堆着几碟精致宫廷小点,还有玉泉山上入冬后第一批香水梨,个小皮翠绿,汁多而甜,我的最爱。 腿上搭着一条水獭毛边夹缎薄裘,我靠在这暖和舒服的软塌上,欣赏着御花园上空飞扬的雪絮,手愉快地伸向第三只翠绿…… "最多两只。你又忘记太医的话了……"坐在西南金銮宝座上的玄烨,手疾如飞正在批着那堆小山一样的奏折,头也未抬。怪事……难道他有三只眼? 不放弃地紧紧握住那只已然得手的翠绿,我快速的咬上一口:"这香梨已经被兰儿她们用水煨热过了,不凉的,不信烨儿你来尝尝。" 他慢慢踱来,就着我手一口吃掉那只翠梨,示意正在捂着嘴笑的兰儿把剩下的水果都撤走。带着清甜梨香的热唇惩罚似的给我一记长吻,看着我白皙的脸慢慢罩上淡淡的熏红,满意地宣告:"梨性本凉,你身子阴虚,热了也不能多吃。事不过三,第三只……我们一起已经把它吃了。" 我悻悻地望着这个不讲信用的帝王!他居然……也会耍赖!不过,幸亏了解他的我防着一手,我眼睛闪着晶亮挑衅的看着他。 他轻叹一声,把我拥在怀里,拉过我一直背在腰后的左手,收走最后那只翠绿…… "记得提醒过你,做坏事的时候,别看我的眼睛。"他幽幽地道。 呜……这个坏人……连吃个东西都和我过意不去。 "姑姑,唉……都马上要做额娘,这性子倒是越来越小了……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他轻抚我那外表还平坦的腰腹,"这孩子以后可不能象你,不然注定我这一生要为两个人劳神操心,只怕是老得快。不过……呵呵,也好,马上就要比姑姑还老,姑姑以后可不许嫌弃烨儿。" 我知道细心的他是在安慰我。半月前自昏迷中醒来以后,就发现身子慢慢有些异常。太医所说的话基本应验了一半,指甲变软与否,现在还没有感觉,倒是这头发……不似一点一点、一丝一丝的变白,是新长出来的头发皆为银白!现在发根部已若带了个天然圆形白狐帽一样银白一片。嘿嘿,不是我乐观,现代好些人还故意做出来的银发都没有我白得好看! 几个贴身侍女想用宫黛为我染黑了它,我偏觉得时尚,就这么留着,玄烨也视若不见,也没说不好看来。故任之。 只是出外的时候,比如今天叫我带上那紫雪海龙帽…… 一张酷似玄烨的脸在我脑海里出现……常宁…… "那个……常宁,你没把他怎么样吧,他还小呢,不过是个孩子。"我摸摸在我头上端端带着的这顶毛茸茸的雪团。 平静的瞳子卷起了危险的幽暗,圈住我的手突然发紧,我"嘤唔"一声,他急急低头,轻轻拍抚着我后背。 "现在还会疼么?是不是牵扯到了伤口?" 我看着他那伤心而又后怕的眼睛,就算我此刻伤口真的还疼也不忍心说出来,况且真的只是他突然圈紧的手让我手臂膀箍疼而已,我对视他眼坚定的摇头。 "他,好的很,只是割了他爵位而已。"他淡然说到,活似只是讨论着天气,看我嘴里嗫嚅着还想说什么…… "姑姑别想为他再说什么,除非你认为这个处罚太轻了,你昏迷的那几天,可知烨儿过的是如何的日子……"他抱着我的手轻轻的颤抖着,"那是地狱……姑姑。" 顿时眼泪盈眶,发现自打自己怀孕后特容易多愁善感,我抽泣的声音似能安抚他那最深最深隐藏的恐惧……任由他拥着,时间在我们之间静静流逝…… 我拥有了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全银狐皮披风。当今圣上一直不许我穿大内现成的皮毛,说是要等他打的狐皮……今日造办处内监送来一件让人一看就心跳的奢侈品。 这是一件狐肋毛精制而成的宝贝,拥有一件狐狸皮在宫廷这样奢侈品当日用品的地方不算什么,可要是拥有一件全狐肋做成的东西,哪怕是个筒子,那也是皇帝亲王级才有可能拥有的东西了。 狐肋,就是狐狸肩窝处那一小圈儿圆窝一样的皮毛。狐狸全身上下以这里的毛最细,最轻,最柔软。想想我这一件可以把我裹起来迤地的披风得多少只银狐……啊,他杀了那么多可爱的小东西,顿时头皮发麻。心……却因为他的心意而愉悦。 和平日用的他的披风相比而言,基本感受不到重量,那内监告诉我这宝贝重不到一斤八两。真是又轻柔又温暖……我穿上它,对镜一照……那片火红……迤地大概有半尺的地方是一圈亮丽的火红色狐毛。白中带红,象盛开在雪地里的一圈红梅,我转身一圈,这轻柔的红色皮毛似也要飞起,美丽奢华极了。 "只用了肋毛,那剩下的狐皮呢?"翠儿为我系上围带,我左右端详,越发爱上这件东西。 "剩的银狐皮做了帽子,筒子,披肩,分别给皇后和两位妃主子还有三位这次随驾去南苑的贵人送去了,不过……给慧贵人的是件银色披风,比别的几位主子不太一样。"全公公小心地说道,偷觑着我的脸色。 "哦……慧贵人嘛,兰心惠质,温婉可人,那自然是皇上给她的恩宠罗。"我扯着嘴角,笑嘻嘻地和全公公心照不宣地笑着。 因为突然到来的孩子加上背、臂上受伤的缘故,我这个乾清宫内的年轻的皇帝的禁脔,更是被一层一层的密切保护起来,我的存在除了对外的比较受上宠的女官身份以外,除了皇室近亲如几位太妃抑或……那日裕亲王福全也只是猜测……外界休想揭开哪怕一丝,这内廷神秘的面纱。 因为我这带伤的身体和这样特殊的暧昧身份。康熙八年那些喜庆的节日……新年、元宵的热闹我是一个都没有享受到,呆在这宫内吃了睡睡了吃,快憋出气来。除了乾清宫和老祖宗的慈宁宫两处地方,想去别的地出去透透气都必须有圣旨许可或那人亲自陪伴。 雪后初晴,久违的太阳懒洋洋爬出厚重的云层来,在慈宁花园的梅园撒开网一样的流金光芒。 "今天晋敏丫头来过了,送来了这包今年她家新酿的玉梅茶,苏麻你也尝下,一会儿带些儿回乾清宫给烨儿。"孝庄老太后圈着一对黑溜溜的黑狐皮筒子,是皇帝陛下这次亲手猎杀的狐皮做的。手拉着我在她后花园茗茶聊天。老祖宗心细如发,隔三差五地就叫我过来陪她用膳、饮茶、赏花,说是她寂寞叫我陪她,其实是怕我寂寞陪我。 对她……我只有感激。她,是这个寂寞的时空除了玄烨以外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我最亲密的长辈。她……应该也是把我当作最心腹的人吧,再加上玄烨的关系,现在对我还有了真正的亲情。真的,看着她的眸子我就是知道,这,是个可以信赖而睿智无比的女人。女人信任另外一个女人往往不需要话语,就是一种感觉。 "放心,这茶的寒性已在多次炒制中被中和。这东西温醇甜香,尽管喝,一切有我,别怕那小霸王责备。"她拍拍我手,对我的处境理解无比。唉……老祖宗万岁啊!那霸王把以前我认为好吃的东西都以性寒为由,视若毒蝎,碰也不许我碰。那小全子也顿时变为皇帝的监工,天天小山一样的一堆严格按照太医院食谱准备的饭食要么是黑糊糊的不知道什么药看着都反胃。每次到慈宁宫都可以偷偷吃到几味甜品,目前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这个精明的孙儿,第一次做了父亲,对你紧张得不知道变通。其实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想吃,证明是身体需要,少吃而不贪吃就行。"她抿嘴笑道,"他也只是紧张你,对慧贵人的身体可没见他关心过,最近东西倒是赏了不少。" 慧贵人……最近被诊出已怀有帝脉。玄烨隔三差五就差人送一大堆补品、绸缎、珠宝去,让别的嫔妃好是羡慕。想到她我心微微一抽,不过脸色平静如常。 孝庄后静静打量正悠然的茗品着茶的我,见我眉毛都没动一下,神色自若。 "唉……难怪烨儿把你视若珍肴,如果当年静妃也似你这般性子,我的福临……"老祖宗唏嘘想起当年的往事。那静妃是因为妒忌才丢了皇后,做这天家的女人,妒忌是一个多么奢侈的东西。 不是我不妒忌,不往心里去,只是那慧妃……只怕还不够格做我的对手,一个皇帝除了恨,从未放下一丝爱的女人,是不需要我去对付的……对她,我心坦然。 一直明了在皇室中奢求爱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事情,不过既然命运让我和玄烨在这里交集,我不去强求也不会逃避,就让自己和烨儿小心翼翼的呵护这帝王之家最奢侈的爱情…… "他……还真象他父皇,爱新觉罗家世代出痴儿,果然不错。以前以为这少年老成的孙儿会是个例外,不过……"她摸了下我那紫雪海龙帽,幽幽说道。 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瞥向她,看她脸色并无不悦,活似沉浸在自个儿的过去,阳光斜斜映照在她脸色晒出点点晕影。她自顾自地说道:"女人……这辈子能得到一个男人真正完整的爱,就是最大的幸福。" 鬼使神差地心突地一动,我脱口而出:"都说老祖宗年轻时秀冠后宫,肯定得到过这样的幸福罢?" "或许……不过不是帝王的……"她轻飘飘地说。吓?难道果真和多尔衮…… "真正得到帝王全心的爱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的福报。往上数,跟随太祖皇帝的阿巴亥大妃, 太宗皇帝时的我姐姐海兰珠,还有那董鄂氏,他们都得到过这样的幸福,都曾宠极后宫,可是没一个有福长享都短命啊,拥有帝王的爱看来会招天妒……"她对着我的方向说道,但又象是说着自己。 似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她迷离的棕色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我:"现在轮到了你……苏麻喇,想来烨儿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老天关上了窗,可是会给你留扇门,人不能名、利、爱什么都占。烨儿这样对你的安排我现在似乎能了解……所以……你……些许是个例外……能逃脱这爱新觉罗家的宿命。" 女人……这辈子能得到一个男人真正完整的爱,就是最大的幸福。 你……些许是个例外……能逃脱这爱新觉罗家的宿命。 老祖宗的这些话一直在我耳畔回响,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一茬,历史上别说清朝,往上数又有几个被君王宠爱的女子得有善终?难道果真人生太完美会招天谴?玄烨他……对外一直不公开我和他的秘密就是为了躲避这个宿命,连老祖宗都这么说……烨儿他果真爱我? 打发掉随侍的侍女,心里慌乱,脚下不自觉的往东而去,此刻他应该在御花园中的钦安殿和那些布库童子习武罢。 现在心下象缺了一角一样虚空,就是想见到他,不顾那"没他陪伴不准乱跑"的禁足谕令,穿过甬道,过月门到了钦安殿前。 "苏宛仪万安。"门口两位公公看我到来挂着笑脸行着宫礼。两张熟脸,应该是乾清宫伺候皇上的内监,看来烨儿果然在此没错。正准备进去一脚都迈进了宫门…… "你是苏姑姑?"一声怯怯柔柔的语音,我眼角飘象那宫门外那一身秋香色身影。咦,刚刚可没注意到。 "你怎么又缠上了宛仪,皇上说了今日不见你,走把……"那太监不给这个娇人儿一点好声气儿。 皇上不见她?我倒来了兴趣,仔细端详起她来……圆月般的脸,可爱饱满,秋香色的褂子镶水獭毛边,外一件褐色锦缎嵌白狐毛的披风,能走到后廷的这里,不是妃嫔就是皇室近支,看这摸样也不似哪位小主,顿时好奇起来。 "你找我?皇上为何不见你?"我轻轻地问到,生怕吓到这可爱的娇人儿,不过十几岁摸样吧还是个孩子呢。 象是抓到救命稻草,她"噗"地一下跪下地来,哀哀哭道:"求苏姑姑救救常宁,我晋敏来生愿做牛马侍奉姑姑……" 晋敏……常宁?我晃着手上那包老祖宗刚刚赐给我的一包玉梅花茶:"这个茶叶是你刚刚送到慈宁宫的吗?" 她点点头。 得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喝了她的茶……怀孕的人使不得力,我眼瞄了眼那两个太监示意把她扶起,"你跟我进来罢!" "宛仪,这人已经中午跪到下午,皇上也不愿意见她,奴才不好放她进去……这个……" "我带他进去有事自然是我担待。"那太监无非是等我这句话,倒不是不给我面子,这个也算是宫里的规矩之一把――推卸责任的规矩…… 带着她穿过大殿回廊,后院"嘿呵"声齐声传来,快到了,我拉她在回廊一旁石凳上坐下仔细询问起来。 原来她是孝安太妃的侄女呢,难怪可以进得宫来。另外一个身份竟然是……常宁那小子的侧福晋,才多大的人儿,居然有了侧福晋! "你说常宁目前还关在宗人府?"我惊诧极了!不是已经削爵了吗,烨儿他…… "恩……今日来看望太妃和老祖宗,本来想求情,但是老祖宗说皇上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说这个时候谁去求情都触霉头。呜……福全哥哥之前提醒过我或许可以求下苏姑姑您……可是您一直都在乾清宫,我来内廷好几次都没有碰到。" 福全还真是会揣测人意呢,我在皇帝陛下身边的身份只怕他已是清晰,不然不会叫这丫头来找我做护身符。不过……他倒是以什么罪名关押的常宁? "你可知常宁这次缘何被关押?" "死罪!他养的那大熊在南苑咬伤了圣上!宗人府那还放着皇上那天被袭击后的血衣,呜……我知道常宁罪该万死,只是想在皇上面前帮他受过,要我去死我也愿意……" 原来这样……本来一直疑惑的事情有了答案,这姑娘还真是贞烈呢!有这样的媳妇常宁这小子人坏可福气不小!我笑嘻嘻地看着她:"要是我能救了常宁,你如何报答我?" 她闻言大喜,立刻跪下身来:"我拿我肚皮里的孩儿起誓,来日定重重报答苏姑姑哪怕要我命也愿意。" 啊……她也是孕妇?那小屁孩常宁外表看起来比玄烨小一圈,居然也有那能力做父亲,哈哈,这一次救人我就救到底了!让他们全家都欠我人情,以后好要挟那小子!想起那飞扬跋扈的小脸,可不能让你就这么完了,我还想以后慢慢收拾你呢! 常宁…… 宗人府一处干净整洁的牢房,那位面目白净的昔日小王爷揉了下耳朵,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起…… ------------ 28. 晋敏 更新时间:2008-10-14 良宵短人依依,夜更浓,月如弓。 风声细碎烛影乱,相思浓时心转淡。 意绵绵,指纤纤,心有相思弦。 薰风剪柳弄春柔,何耐织烟愁更愁。 绿窗莺语,花间燕舞,不醉亦难休。 ------------《晋敏.相思》 钦安殿是这内廷御花园中唯一的主殿,沾了皇家花园那华美而又瑰丽的气势,虽通往高约数米的须弥座上的月台,那汉白玉台阶两侧的湖石、衰草还犹自带有些微秋冬残余的萧瑟,但这以金黄、朱红二色为主的美丽宫殿衬着天边那片翻滚着火红的晚霞,和着不时传来布库童子整齐呐喊"嘿呵"声,显出一片在这威严有余的皇宫里甚是可贵的勃勃生气。 迂迂行来,见丹陛上站着的都是熟脸,皇上身边的茶水太监万安、万福……点头给他俩回着礼,手拉着晋敏踏上那中嵌云龙浮雕旁的丹陛,这寒冬的天,她手心腻滑渗出微汗。我瞅她面色慌乱,眼神游离,越接近大殿越似失去了刚才的勇气。再见过世面,她也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即要"面圣"的小姑娘。这个时代就算是她老子去晋见皇帝也会紧张不安吧。象她夫君,位极人臣――皇帝的亲弟弟呢,看到玄烨不也胆战而拘谨。 "皇上平日很亲切的,没什么好怕的,一会儿跟着我说,恩?"我鼓励地给她一朵灿烂的笑。 "亲切?"她象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手猛地一抽……我的话似是吓到了她……难道我说错了?不过许是我温暖的笑容起到了作用,赶走了她脸上的犹豫,我俩一起走完丹陛上的阶梯,踏上了钦安殿上那宽敞的月台。 那月台上,四、五十个腰圆膀粗的少年正两两相搏。在这严寒的天里居然汗飞如雨,身上笼罩着一圈如烟如雾的白色热气,打得正是带劲。 微一扫眼,正对着这一群蓝衣少年,那穿杏白色武服,腰上系着黄色腰带,端坐在殿门口宝座上可不正是那当今万岁。 两名御前侍卫费杨古、曹寅正持剑立在帝侧,目不斜视,甚是威武。 俗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脸堆满笑容,对视着他的,啊……他那竟然也带着笑意的眼……款款前去…… 玄烨忽见那女人映着天际琉璃般五彩的霞光迤俪迩来,火红的阳光在她面颊上晕出两朵健康的粉红,她来了……心中盈满喜悦……她怎么会来这里?顿时以为是因为思念境由心生,花了眼,揉了揉眼……那女人居然还在!那笑脸笑得还更加灿烂…… 今日她去了慈宁宫陪皇祖母喝茶,然后该乖乖回宫……带着没完全愈合的伤和怀孕的身子就摇摇摆摆而来,不顾给她三令五申的谕令!玄烨眼神顿时转黯,眯起了眼睛上下左右打量着那个犹自在红霞下笑得象朵花儿的女人……她,今天竟然没带个随侍,眼角扫到旁边那个面生的女人…… 晋敏忽感一阵寒厉目光袭来……颤颤地抬起头来……那是一个和常宁外表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男人,虽然也穿着平常的武服,但那不怒自威的气质,和那浑然天成的威仪,就算是融在一万人的人群她也定不会认错的当今天子――康熙。 这……就是一个多月来她日思夜想能面圣的时刻,私下里自己演练过上百回面对当今万岁应该如何应对说话,但是当这情景如此真实的出现在眼前,她的脑子却一片空白……面对这个一句话可以拯救也可以剥夺普天下所有人身家性命的天子,她只顾得上跪下地行叩首大礼,连问安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泣…… "你竟然独自不带随侍一人跑到钦安殿,不顾谕旨,好大的胆子!"冷冷的声音夹杂着不可置疑的怒意在头上响起。 晋敏见雷霆震怒,颤抖着把头埋得更低,泪如雨下,呐呐无法言语。 全公公见这边生了事情一使眼色,下面几个侍卫即安排那些童子暂停"布库",下回廊暂事休息。 "胆子大自然是有人惯,要罚也该罚那惯奴婢之人,再说一个'奴婢'何来随侍一说?乾清宫苏麻喇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啊……她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敢反驳当今!晋敏惊诧地悄悄抬头,见刚刚带她进殿的苏麻还自若的带着微笑,老神在在,看那轻松神态不似装得出来的。这时刚刚那个回绝自己说皇上不应允见她的总管太监全公公还殷勤地为这个御前女官搬来个包黄锦的椅子,她也不客气的坐下,与当今天子并排……难道…… 但闻圣上轻咳一声:"乾清宫宛仪苏麻喇,一会回宫朕再治你罪!"严肃的话语却似带着一丝无奈? 治罪?我斜睨了下那依然面色冷漠的帝王,只是那眼角扫过来的暧昧一瞥泄露了他冰山下的一角……赤裸裸的火热……原来他要处罚的是这个?与他炽热的视线空中交汇……晕红随即上至耳根,这坏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开始调侃人了。 左右微顾,只见曹寅、费扬古依然站立如钟,只是嘴角约带一弯值得怀疑的上翘。 "臣妾晋敏,恭请圣上金安!"暂止住了哭泣,那柔柔声响起。 晋敏……玄烨想起刚刚小全子说常宁府上来的侧福晋――孝安太妃的亲戚,就是她了。一想到常宁,顿时象吃饭见到了苍蝇,如噎在喉,又一个来求情的!这次还聪明地搬动了这大内的金字招牌――旁边这个一直傻笑的女人。晋敏……又一个心机深得能猜到姑姑对自己意味着什么的女人……心里顿生厌恶,对她也没好生气儿。 "你就是常宁的侧福晋?朕已回绝见你,你也敢不顾圣旨妄自闯宫进来,哼!你们府邸一家老小都想进宗人府去陪那小子吗?" 见那满脸泪痕的小脸,脸色煞白,救命似地朝我看来……唉,我的心也跟着揪疼起来,对这样可爱的女娃,烨儿也忍心吓唬。 我伸手偷偷掐旁边那人腰上一把,刚得逞就被他捉在手里紧紧握住,不准我抽离。我警告地瞄他一眼,这情我求定了,我执拗地和他对视着,直到那对漆黑的眸子轻轻地闪烁了下……呵……他妥协了,我就是知道。看到我得意的愉悦,他警告地瞥来……下不为例……我愉快的对他猛眨着眼。这一局以苏麻的胜利结束――交易达成! 我往下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娃,我已经尽力帮你了,你再说点什么我好让烨儿找个台阶下呀。哎……我对她使着眼色,顿时发现我那秋波好象只能和玄烨意会,面对这个木头一样的丫头,我的眼皮翻得都快抽筋了她还是不懂! 晋敏见那女人对自己做着奇怪的脸色还翻着可怕的白眼,白眼是什么意思……白色兵家表示投降……难道常宁没救了!那心顿时似有千万根牛毫一样的针扎来,痛得无以复加……活似老天在面前轰然倒塌……痛到极点,反而清醒。只见她稍微一思量,坚毅地抬起小脸,哀哀地吐出作为一个女人最后的请求。 "臣妾知晓常宁犯的是死罪,也不敢连累太妃,只愿夫妻同命,臣妾唯一请求圣上的是让晋敏生下腹中这骨血后,让我……让我进狱侍奉夫君,以尽妇道。生若不能同裘,死仅求同穴!" 阳光下,这苍白着脸,被夕阳倾斜拉长的柔弱的身影是那么勇敢而又坚毅。这弱小却又坚强的女人有着一种特别的圣洁的美……常宁!你几辈子修来的这么好的福气……看着她不由想到自己,倒过来如若烨儿有难,下面跪着得只怕是自己。将心比心,就冲着这样的勇敢和痴情,这个女孩我也保定了。 我轻轻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一直是懂我的……只听得他轻叹一口气,轻拍我的手…… "晋敏,谁告诉你常宁是死罪……" 啊……犹若峰回路转,不是死罪……所有事情似又回到起点。晋敏象卸了气的皮球,此刻瘫坐在地,原来常宁不会死……那自己坚持的一切…… "只是削爵而已。"康熙帝轻轻的吐出这句话,象是回答她,但眼却看向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晋敏你可知今日擅闯宫禁之罪……"皇帝面向着脚下那瘫软的身子,神情淡然,面色如水。 我瞄了他侧面一眼,也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刚刚他不是答应我开恩了吗?不过这话说的婉转,没有提到违逆圣旨,就不是死罪,可小可大…… "臣妾知罪……" "那这就去宗人府报道罢,来人……带她下去……" 皇帝丢了个腰牌给曹寅,使个眼色,见曹寅会意,拉着面如死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晋敏离开…… 怎么是这个结局!怎么还抓她进狱,她有身子呢!……我忿忿的看着身边这位至尊。 "如果你是她,你现在会想呆在谁身边……"他淡淡的看着我说道,似有深意。 注视着我的幽深眸子闪着莫名的情绪……我移步过去偎依他旁边,以行动作答……满意的看见一丝温暖的笑意融化了这座冰山…… "可她是女人现在还有着身子……"偎着的胸膛忽地一震,啊……我触到他痛处,立刻乖乖禁口呐言。 "他怎么对你的!他有顾及到你身子么……"他在我耳边恨恨道:"姑姑……别再为他花一点心思,逼我反悔……他现在毫毛未损,好酒好菜的养在那里,我已经后悔了……" 铁板……常宁是他甚少在我面前立起的铁板,现在只能等待……时间的流逝,去融合他那不让人触击的伤口……去慢慢融化这目前密不透风的铁板。 不过,常宁……也是他欠我在先,只是可怜那坚强而又柔弱的晋敏母子……孩子……顿时闪过一个主意,还未成型的主意,不过也许就此可以消了烨儿心头得窝气,对常宁一家没准也是福气…… 我咬着他的耳朵,把我的请求缓缓道来……他一脸的惊诧,不过看我一脸欣喜雀跃,只是挑高了眉轻轻咬着我的耳朵说:"那要看你今晚怎么侍奉我了……不过……"炽热却带着犹豫的瞳子打量着我的身子。 此刻只怕我脸比那天际边的火烧云还要红,耳鼻满满萦绕着他的气息,我斜着眼,旁顾了下已经知趣离我们几米远背对着的两个御前侍卫的身影,咽了一下口水,抖着声音轻声告白:"孙太医今日早就说过,我身体已经痊愈,母体安康,只要动作不大伤到宝宝……"实在说不出后面的话,满耳沸热的我把头埋进他起伏的胸膛变那鸵鸟,这坏人……居然在笑……很大声的笑…… 酉时初刻。 一顶宫轿从天而降,出现到"宗人府"前。 "宗人府"是专管皇族旗籍,也是关押犯罪的皇亲国戚的机构,目前是康亲王杰书执掌。毕竟关的人都是有来头的皇亲宗亲,至于宫中或者什么王府来几个人探访犯人,看门的亲兵甚是见惯,睫毛都未眨一下,等着那下轿之人自报名头。 那轿停下,后面马蹄声响,跟上来一队居然是康亲王府派来的亲兵,最前面是四名有顶子花翎的御前带刀侍卫。等这队亲兵分两排在轿旁围定,一名尖着嗓子的公公打起了轿帘:"宗人府到了,恭请姑姑……" 只见这太监扶下一个华贵的白狐披风裹着的主子,带着一顶少见的淡紫色毛皮帽子,也分不清男女只见滴溜溜的大眼很是精神。 两名宗人府看门卫兵看这架势,这人来头不小,不敢怠慢,不过总得有个名号啊,不然怎么交差。只是行着礼小声问道:"这府上?" 一面浮雕着金龙的"如朕亲临"的令牌出现在面前,一水晶顶子的御前侍卫手拿着这代表皇帝亲临的宝贝晃了一下再小心恭谨地收入怀里。 两名卫兵正准备跪下高呼那神圣的口号,却被这侍卫打断,四名侍卫拱卫着那裹着披风的贵客径直走进了这府衙。 燃灯如豆。 由着宗人府的宗正――拜善大人领着走在这曲折的通向那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天字一号"的牢房。 一路行来,倒也干净清爽,除了灯光暗淡,显得幽深晦暗……不似我想象的可怕、肮脏的污秽地方。心下也暗笑: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大惊小怪,关押皇亲之地,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象关押平民的普通牢房,这些家族都是显赫一时的权贵总会有人打点则个。 一转弯,走到尽头,只见一间三壁环墙的"牢房"豁然出现在眼前。货真价实的牢房啊,和电视上看来外观差不多,一排粗若碗口的柱子中间嵌一容一人进身的小门。仔细打量来,墙壁有个暖炉,柴火正"劈啪"作响。里面还有一桌、一几,两把椅子,墙东侧带有帐幔的床铺上放着有几床整洁的绣着花的新被褥……要不是这外观活脱脱是个牢房的摸样我还以为走进了哪个大户人家的闺房。呵……这待遇不错……看来玄烨并没有亏待这个兄弟,还真是好吃好菜的"养着". 安静的牢房里来这一群人的声响已是惊动了里面的两人,看着那张和烨儿极其相似的小脸惊恐地望着我……他不认识我了吗?这小子! 我叫衙役开了牢门,那宗正大人微一踌躇,看了我两旁的高大侍卫一眼,再不犹豫,行了个礼带着人下去。我叫这次负责我安全的曹侍卫带人离我十余步远,他坚持我必须在他视线可及,我知道他只是当差,圣旨难违,就让他摒推左右,一人在牢外守着,这才带着笑容安然步入常宁的……寝宫。 常宁久未见阳光显得惨白的小脸早已失去了当日的傲气,怔怔地望着我头上的帽子,只是出神…… 穿了一身水蓝色布棉袄的晋敏,拉了下他轻声道:"这是带我进殿,帮我们向皇上求情的苏麻姑姑。" 常宁回想起当日闯下大祸的一幕,皇帝哥哥那声凄厉的"姑姑"响彻耳际,那人的血染红了皇帝的衣襟,那在冷冽的秋风中飞舞在空中的长发遮住了皇帝哥哥痛苦的脸……慢慢和眼前这带着温暖笑意的女人……重合。想起事后福全哥哥语重心长的那句话:"现在能救你的可能就是……"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的错,满满的伤痛和密密的懊悔象潮水般涌来。 "常宁纵那孽畜伤了姑姑,险害姑姑入黄泉,懊悔莫及……"他含着热泪真诚地给我道歉一撩前襟就要下跪……使不得……他可是亲王啊,虽然现在没了爵位可仍然是烨儿嫡亲的弟弟,我急忙扶住他下跪的身子,没想微一使劲,腹中却传来异样……我怕动了胎气,顾不得常宁赶紧捂住肚子,常宁见我动作想是猜到一点什么,忙拉来椅子让我坐着。 微喘一口气,我对他笑笑:"苏麻只是个女官受亲王如此大礼只怕折福……那事我都不记得了就罢了吧。" 可真是玄烨的亲弟弟,智商极高的常宁没有错过我刚才我手放的位置,只是那一瞥,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象是一下找到了线头,彼此连贯起来,已然明了…… "这一礼是如何都要施的,是臣弟常宁,给皇嫂的……" 皇嫂……懵懂的晋敏也跟着常宁给我施礼。 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拉这两人……我整理了下纷乱的思绪,正色面对常宁:"你是烨儿至亲,我也不瞒你,以后宫内宫外必须对我以女官之礼,皇上估计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秘密……他做事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至于你嘛……"我对他微微的笑着:"我孩儿出生之时,就是你出头之日……" 见他发怔,我叫他过来,咬耳告诉我的安排,当然是皇帝许可的安排。只见他脸色一扫阴郁,犹若雨后初霁。 "祸兮,福之所倚……人生就是这么无常……今次你这一劫过去,也许就可迎接他日更大的福气。"看着他那俊俏的小脸又恢复了神气,我吁出一口长气。 他一揖到地,似是突然明白许多道理:"这次常宁罹难,救我的反是被我伤害之人……常宁实在猪狗不如!苏麻姑姑就是我命中的贵人!日后常宁定肝脑图报!" 我斜眼瞅向那烛光下,脸色苍白的娇小女子,她眼睛盈满感激、坚毅和卓定。就是这样的一个弱小女子,她那勇敢的坚强和坚贞的爱使得她发出那么耀眼的光芒,打动了我……象一块璞玉,没有精工的雕刻却有着晶莹碧绿的温润之心。 "你生命中的贵人只怕不是我……而是……你的侧福晋……晋敏。" ------------ 29. 硕鼠 更新时间:2008-10-14 你是养在我身边的一只最大的硕鼠……吃、穿、住、用、拿…… 武英殿后配殿西花园。 碧桃、月季、玫瑰、芍药、牡丹……远离大内后宫的武英殿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个奇妙的花房所在…… 北京南郊的丰台一带,有一个叫做草桥的地方,有十几家专门培养花木的花农,一代代传下来巧妙的养花技艺,可以将暮春才开的花卉提前在早春开放,或春天开放的花卉提前在冬天开放。至前明起花农们适时将鲜花送进北京城内,也卖给宫中。因太皇太后喜爱花卉园艺,特命两小太监在远离后宫的武英殿后设一个小花园,一个小暖房,这暖房不但向阳,冬天还可以燃烧地火,两个太监学习了草桥花农的养花绝艺,提早一两个月可以使百花开放。 随着我的肚子也一天一天大起来,皇帝的万寿节也快到了。洞察一切宫闱秘密的太皇太后一向英明,立刻传太皇太后懿旨,以翻修清宁宫、乾清宫、交泰殿为名,万岁移御武英殿。因为这座四季如春的花房的便利条件,依着我的靠山吃山,靠海喝水的就近利用原则,顿然把武英殿后寝宫打扮成花的海洋……处处是爽心悦目的鲜花绿叶,充满清郁花香。 这次宫内折腾着"搬家"有无数原因,固然有我的原因,但是最大的缘由应该是皇帝准备"除芒"了罢。 对外于朝堂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手段,只是闻得除了第一辅政的身份的鳌大人现在又封了一等公,又加了领侍卫大臣(能统领宫内侍卫调动的职位,类似与国家安全部长)。慧贵人此刻因为怀了龙脉,更是封了慧嫔,皇帝每隔两、三天就要去看望一次,封赏不断…… 对内……我眼睛看得见的是身边除了几个熟脸的大丫头和内监,原乾清宫的人马来了次大换血。武英殿内寝殿换了好多慈宁宫选来的内监,外面的宿卫也是皇帝身边的四大金刚:费杨古、明珠、曹寅、还多了个被降职为御前侍卫的原吏部侍郎索额图。 这一切都以大修乾清宫为由,缓慢地又有条不紊地悄悄进行着…… "慧主儿昨日又得了一对大东珠耳环和一对嵌猫儿眼的赤金戒指,都说那猫儿眼那,和平常见的黑眼不一样是难得一见的……" "蓝底儿绿眼,今年蒙古恭上来的。"我写完最后一笔,吹吹墨,拉开镇纸,让那字墨慢慢干透。 "啊……宛仪你知道啊,亏我白费力气找那画儿丫头套半天话来。"兰儿一剪刀剪下几枝长杆的牡丹准备插瓶。 "绿猫儿有什么好的,你好歹跟我六、七年了,也是见过点世面的,你过来。"我带着她来到西暖阁旁边的一间隔室,用钥匙打开一个檀木大柜,里面是象中药房一样的密密麻麻的抽屉。编着号,我拉开最左端第五个抽屉……里面整齐摆放着十来对绿猫、蓝猫、红猫眼金戒指,亮晃晃、金灿灿的光芒让人心跳眼花…… 我从最里面的夹层取出一对金蜜色的猫眼儿戒指,和一只同色手镯,给她上着珠宝普及教学知识课:"蓝底儿绿猫算是上品但不是绝品,这蜜色中晕出的金色猫眼儿才是极品!这样的货色也只有沙俄有,乌里雅苏台将军今年进贡的,这个叫金猫儿。明白了?" 又拉开了几个抽屉,里面都是东珠耳环、翡翠簪子、玉坠子什么的,看得这个丫头面红心跳。 "原来……宛仪是万岁爷的国库总管啊……可这么多宝贝也不见姑姑您戴真真……"她嗫嚅着说不下去。 "真糟蹋了?哈哈……我就不爱戴,就爱藏……有时间就来看看它们欣赏欣赏,这个可不是国库,最多算万岁爷的"小金库",我也仅仅是个'管家'.他平日里哪有这么多时间处理那么多'贡品',都推给我挑,我就勉为其难,能者多劳了。" "看来慧主儿那些赏赐都是宛仪帮万岁爷准备的了……"玉兰摸着这些个宝贝,不无羡慕地说。 "这些盒子里都是还没有记过档的,给你一支罢。"拉过另外几个抽屉我随手给她一只翡翠发簪,看她高兴得快要跳了起来。 "我现在身子大了,照顾它们不过来,这边东西都还没有归档,你以后就帮我做这个事情罢。先别高兴早了,这些物事都精致易碎,得万分小心,不然……小心你的……屁股。" 看着这几年来说是公(一小半记档的)也算是我的"私房收藏品"(大半没记档的),烨儿说得没错,我已经是这乾清宫再加上武英殿比天子还富有的人了! "你是养在我身边的一只最大的硕鼠……吃、穿、住、用、拿……现在小箱子都装不下变成柜子了……"记得烨儿曾经哀叹。 "只是帮尊贵的陛下保管而已,苏麻的一切都是您的……"我对他献媚地笑着。 "不过养你……我……甘之若怡。" 看着镜子里那圆了一圈的脸,摸摸自己现在如皮球一样圆的肚皮,宝宝……现在你亲妈已经不是老鼠,变猪拉,不知道你那高贵的爹亲会不会还"甘之若怡"……他应该不会后悔吧,不然天天叫人盯着我吃以堆计算的食物。 穿着软底绣花鞋慢慢踱步,回到属于我私人书房的西暖阁数间房间之一。看着阳光下我那迈着鹅步,前凸的身影,觉得自己特象只肥鸭,又笨又重,毫无妩媚可言。走几步还气喘,现在唯一的运动就是临帖写字,最多绕着后院溜两圈弯儿,郁闷得要死了。 刚转过花墙就见那皇帝的影子全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立在门口。看我过来对着我挤眉弄眼,哦……那人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暖阁的纱窗在窗前那挺拔的香色身影上映出网状菱花的棱纹,已换下朝服着常服的他就象梦游的爱丽斯困于阳光编制的菱纹网中,一扫帝王的的天家威严,就象平常夫妻的相公,在审视着我今日的"作业".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树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管,吹彻梅花!" 这是一首宋徽宗的亡国绝唱,哀怨浓浓。那宋国帝王做皇帝业余,可艺术方面的造诣彪炳史册,绝对是个专业人才,诗词书画均是上上之作。其书,首创"瘦金书"体。其画,尤好花鸟,并自成"院体",充满盎然富贵之气。造化让这个本该做艺术家的人做了皇帝,不知道是可叹他在艺术方面的成就,还是可恨当时他那个朝代政治上的无能昏庸。 "字已有点味道了,银笔玉勾,颇有'瘦金体'的韵味。不过选的赵佶的这诗意境晦气。"玄烨侧脸看我一眼,然后提笔挥墨,我凑过头去一瞅……呵……原来还是赵佶先生的诗……那首柔美绮丽的《题团扇仕女》。 "浓黛消香澹两娥,花荫试步学凌波。专房自得倾城色,不怕凉风到扇罗。"我轻轻吟道。 玄烨的书法,具有"董体"的风韵,软美中涵有博雅气度,飘逸飞动,笔势潇洒随意。在我看来少了董其昌本来的文人不羁的风骨,一笔一划中却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霸气飞扬。他写的字我一向是极爱的,戏称为"玄体",甚至超过欣赏他临摹的"董体". 书完。他掏出随身的一方印章点了朱砂,盖了上去……想了下,又拿出另外一小印按上。两章艳丽的朱红出现在那幅墨还未干的字上:"体元主人""余暇". "这幅字我要了!烨儿……赏不?"我斜昵着他。 "有《题团扇仕女》的字,还得配上幅画,这样才能赏得出去。"他从旁边的几上拿来一个素面的紫檀木匣子,打了开来。 吓……那把好眼熟的团扇立刻跃入眼帘!我那二十万港币的"金疙瘩"! 原来簇新的时候那扇面的绸子不是米色是白色的!是用工笔以油画的风格画出的一片鲜艳的景色,艳丽的鲜花,青青的湖石,一个白发穿着宫装的女人婀娜地坐在一块太湖石旁…… 眼睛顿时模糊……原来,所有的故事的起点是从这里开始……原来,那个女人是自己……原来……这个东西就是注定我和他,这两个不同时空的平行线却有了相遇交集的缘起…… "想幼年时姑姑说来自西洋,那钦天监正南怀仁素来擅长西洋丹青,偶尔看得他的画法,学了样画来,画了好些时日呢,不知姑姑还喜欢么?"他以为我感动得情不自已,是因为看到家乡风格的画,这个痴儿……不过我真的感谢他为我揭开谜底……从现代起就开始困惑我的谜。 拿起它仔细端详起来,那绯红的朱砂玺印,"怡情""缉熙敬止"两方小印豁然在上,我摸摸那似还没有干透的印记,心中思绪汹涌起伏,只是抬头泫然看着他……他放下盒子,轻轻抱住我腰,叹气道:"一怀孕就多愁,你这性子,以后看似不能让你再做母亲,这几月哭的次数加起来比八年来都多!" 扯过我腰侧的手绢,轻轻拭掉我两颊的泪珠子,打横抱了我起来,作势往外走去。 "啊……外面有人啊,烨儿……好人……放我下去……小心宝宝,我现在好重的……" 他觑见我的赧颜,眼里闪烁着莹光,嘴却轻声道:"这个时候最好禁声,不然外面奴才们会看得更高兴。" 后殿暖阁有几间屋子,据说是李自成打进皇宫登基之前住武英殿的时候改建的。靠西的一墙装得有活动的可以轻轻拉开的大窗户,有点和式的风格。因为面西,那里实在是午后小憩,读书作画的好地方。 香儿、翠儿几个已经在这下午阳光充裕的地方摆放了多盆馥郁的铃兰、水仙、和暖房移过来的大枝绿梅,一时间屋内,"金猊软榻香馥郁",屋外,"蝶舞花间两缠绵". 他抱着小猪一样的我轻放在靠窗那面的软榻上,拉过那温热熏的喷香的被褥,合衣抱着我斜斜躺着假寐。 "今天没折子?"奇怪他今日怎么突然空闲……一向勤奋理政的他,就算没有公事也会招那几个心腹商量些"要紧的事". "有……不过当今天子懦弱且好嬉。" 吓……谁有这天大的胆子这么评价他!我以目前的身体条件而言绝对敏捷的速度侧身看向他。 那什么样的目光啊……水一样的,但是又炯炯的,那坚定与精光一抹闪现……这在政治风雨中初经历练的年轻的皇帝,却有着笑看风云的自信。这样的神情才是这个演技派高手的在朝廷上戴的假面具下真正的自己。原来…… "行围遇熊靠鳌大人护佑……懦弱胆怯。宫内设童子布库武习……好嬉。今日开始不理朝政?可是为了多个昏庸的罪名?" 知他如我,很多事情实在不需要说的太清楚,给个线头子就能找到根源。"吱"那声奖励,却不是吻在我正等候着微微仰起的粉脸上,而是在那……西瓜般圆滚的肚皮。 "为什么亲他不亲我!宝宝还没出来,烨儿你就偏心。"愤怒之火在我眼里燎原! "大概是因为有了我的宝贝在里面,两个脑子一起动,最近才显得比较聪明。"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不似在说笑。这孩子都没出来,就已经动摇了我的地位,下堂妻……三个字即刻在眼前飞舞,委屈的眼泪汹涌而来,立刻滂湃。 "罢罢……看来我不适合说笑话。"一改刚刚的正经摸样,蝉翼般的蝶吻一个一个烙下,吮干那女儿泪……"真是水做的,怎么就这么多眼泪……" "怀孕的女人最大,你没听过太医说过么?忙时晚膳才见人影,今天刚刚得闲就来气人!"这里的太医应该不敢对他这么说话把,不过在他心目中的确我最大啊,这个倒是有自信! "不是得闲,未来的数月都打算只应付早朝,不理奏折,彻底要做一次昏君!" "好也……下午有人陪我写字、赏花、喝茶、溜弯……恩,我还想出宫吃去'和记'的芝麻芋泥糖葫芦,那据说可以拉成千丝的'张记'的糖关刀,还有看天桥下的杂耍……" 自己夫亲准备做昏君,她还这么高兴!这人越听越拧起了眉毛。她又何曾出过宫?都谁给这个女人灌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朝治国,对内……看来也该治家了。 "宫内万事皆可,不过出宫之事得等你做了母亲再做权宜。" 嘿……权宜……竟然对我打起了官腔!牛皮糖立刻发挥耍赖、撒娇、粘、死缠、硬泡等只能在他身上生效的万般武功。 "面对整个朝廷都比你轻松。这个孩儿以后只能象我,绝对不能象你!"他幽幽道。 "答应了?" "等我杀了那只大鱼……再等你做了娘亲。" 床榻上那兴奋的女人举起了手,无奈的年轻男子击掌轻拍,以禁足为要挟,再不允许她乱动。拉过被子轻轻搭在两人身上,抱着她侧身合上了眼,沐浴着暖暖的初春煦阳……一起进入那甜甜的只属于两个人的……梦乡。 窗外,无风。花间却飞舞着两只蝶,上下翻飞翩跹情浓不言离别…… ------------ 30. 纪年 更新时间:2008-10-14 也许生死一线,一宿寒山飞虹,葬心中纪年。 靠窗的几上摆着一簇铃兰。春日的阳光早已将水晒干,花和叶子都已干透。洁白的小花变成了淡黄透明的小铃铛,只是仍一串串悬于细柔的茎上,保持着它原来的样子和姿态,它好像还没来得及枯萎,只是被阳光滤去了香味和颜色。 合着几个大丫头一起把还保留着盛时模样的干花用绣好的大小枕头套子包起来,或者打成末再加上一层薄薄的蚕沙就是最好的鲜花枕头了。铃兰的花朵是小喇叭形,中空。睡着时除了那花香的味道萦人心脾外,稍微有丁点儿动静,都能清晰的从那中空的小喇叭样的花壳传来。 前些日看老祖宗有这样的一对枕头,她戏称"救命的喇叭枕头",以前未进关时,兵荒马乱的时候很是派上了用场,看她不经意的说着,我自然不好问仔细,却对这散发着草原清香的东西感了兴趣。便学了样儿做来。果然,耳贴着小寐倒真能把周围的细小动静放大数倍。 烨儿看了只是摆弄了一小会儿,问了下构造、作法,就推委着不用,说朝廷上已经挂着许多面具,在自个儿的"家"里还是睡得安稳塌实点吧。 我这大肚婆,目前嗜睡得要命,怕是打雷也惊不醒。只是爱那带着阳光气息的清香,当宝似的,午睡时候枕个大的,晚上和他共枕的那长长的有着精致刺绣的"龙枕"上摆上个小的。 这两月来宫中、朝廷似是波澜不惊,一片太平。随着当今天子开始"不务正业"地偶尔早朝迟到;早朝结束后也并不翻牌子再招大臣议事;午后即忙着和那些个童子玩布库……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制定的剧本全方位地在宫廷这个活色生香的大舞台上演绎着…… 慧贵人已经新晋上了慧嫔,更蒙圣恩,特许家里带来一嬷嬷入宫侍侯她直到生产,那嬷嬷还断定是龙胎。一时宫中更是大喜,连老祖宗都隔三岔五赏赐东西,玄烨更是补品加衣料加珠宝一批一批的送去,最近还特地陪慧嫔连用几次晚膳。朝廷和宫廷折射的境象其实是相同的,虽然版本不同,内涵却是一样。鳌拜的荣耀和权势此刻更是可比那在点点群星光芒中,衬出的八月十五的月亮,显赫中天、盛极一时! 不过,铃兰枕头以它的方式给我传递了许多这喜庆太平的版本下的几丝微谰。 午后的他总要陪着我午睡一小会儿,但是最近每次等我刚一睡着就悄悄出去,好几次和暖阁门口的小全子轻声对话中都传来那几个侍卫和几个我熟悉的大臣名字。拜这铃兰枕头……以前一直以为都只是恍惚中的梦境…… 夜里耳畔忽然传来"唏唆"声,手往身后那团温热的固定位置摸去……温软的触觉……是被子,那人呢?最近身体怕寒,忽然没有了那一直偎依的活动暖炉,心象有了缺口一般空虚,抖着眼睛挣扎出梦魇撒开的黑色睡网…… "万岁爷……晚上夜凉,加件衣服吧。"小全子的声音。 费力的支起沉重的身子……我绣花鞋孤零零的摆放在床边,它的伴侣今天也被主人带着一起溜号……呵……带着软软的笑,下床趿上鞋子,拉过挂在床边乌木的架上那专为我做的宽大的温暖睡袍。 睡在外间当值的翠儿听到声响,揉着惺忪的睡眼过来,看到我已经起来,惊讶得就要出声……烨儿就没惊醒到她,难道我现在真是举止笨拙,动静太大?我朝她摆摆手,叫她噤口。 窗外,月凉如水,星儿稀松。 薄薄的月光滤过刚刚经春吐露出的嫩枝绿芽,摇曳出跳动的婀娜树影。 走过几阶湖石垒成的后殿花园小路就见全公公抱着披风站在那,兀见我脸现在他前,月色下那脸象是见到鬼一般煞白,嘴巴张成"窝"形…… 果然……他跑来这御海亭。 御海亭是武英后殿花园的一个方顶小亭,伫立在高高的湖石垒成的小山上,向西可遥望重重宫阁外的西苑海子(目前位于中南海内),登高远望那三个海子的湖光山色连成一片……这里是武英殿内玄烨最喜欢的一处地方。居高临下,望得高,看得远,自然做事也隐秘方便,比如偷偷要见什么人…… 御海亭四面都关着窗,惟有通向台阶这面小门半开着。里面立着数人,依稀便是明珠、曹寅、索额图、费杨古,还有几名武官摸样的生面孔。其中一名佝偻着身躯,满脸胡须头带双翎,霍然是个一品的红顶子大员。 "太皇太后对臣有救命之恩,奴才是个武夫,不晓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十年磨刀,用在今朝。但凭皇上差遣!皇上放心,明日得手即罢,如有万一,管他在内廷有多少眼线,布下多少亲兵,老臣即封九门来个'瓮中捉鳌'!" 原来此人便是那个据说个性古怪具有江湖习性的传奇人物——九门提督大人吴居奇。多尔衮做摄政王时代,忤逆过当时的国父摄政王,因救过先皇皇太极和从龙入关的赫赫战功为由,被庄太后抵死保了下来,当时只是被革职而保全了性命,顺治帝亲政后即刻被封为九门提督,享有调动京畿所有禁军的大权。 原来这才是捍卫皇帝的最后一面铁旗,最大的,最硬的,也是埋藏得最深的…… 正月时吴居奇常以多病为由不上朝,被御史弹劾,康熙当朝痛斥吴。 二月吴居奇公子吴官被弹劾在江南为官时科场收贿,被御史弹劾,康熙罢了他儿子的官。 四月吴居奇以年老为由上书请辞九门提督一职,康熙留中,与鳌拜商议谁能任此要职。鳌拜大喜,立刻推举他兄弟穆里玛,康熙听话地在朝廷上提议穆里玛接九门提督一职。鳌拜高兴之余挽留还吴居奇任这最后一年,任满再退,康熙同意。 就在我的眼里看来,吴居奇不是一直和烨儿卯上了吗?是个垂垂老矣的过气要员而已,今日却神采奕奕的出现在这…… 他有着这样深沉的帝王之术……呵,就是这个烛影下边走边说边来回踱步的男人,眼眸坚定似澄夜寒星的男人,我肚皮里孩儿的爹亲…… "近月来臣已换掉了武英殿所有宿卫,皆是亲信之人。"这是曹寅的声音。 "另外西路的西华门和熙和门、隆宗门等慈宁宫通往武英殿的禁门侍卫臣都已换上了可靠之人,内侍卫大臣现在是鳌党的人我们不动,底下的利害部门已经都换了大半。"这是索额图。 "武英殿所有最亲信的侍卫明日都派去慈宁宫护卫,武英殿有你们陪我再加上那些布库少年,我就不信捉不了他!"听得我心一跳,他的声音充满着决斗前的自信……呵,这才是我爱的男人。 "娘娘呢,娘娘明日去?"明珠揣测道。 "慈宁宫……明日武英殿就是全天下最危险得地方,现在她有了身子也经不起意外,明日一早你们即刻护送她去慈宁宫和老祖宗一起,今日皇祖母已经在那边做了安排……" "恕辰卤莽斗言,慧主儿娘娘是鳌拜侄女,穆里玛亲生,她应该在后宫很安全,再出什么事也没人会害她吧……"吴居奇纳闷的摸摸胡子,感觉好象当今天子白操心。 "不是慧嫔……"玄烨顿了下,轻声道。 明珠转头朝这个不开窍的大臣挤兑着眼睛,转身来刚好对上我的正在往里窥探的大眼。他的嘴巴也立刻张大变成了"窝"形。 咯咯……我不由得笑出声来,立刻里面十几只眼睛刷刷过来,本来是要杀人的厉眼,看到我这个大着肚子的着宫装的孕妇慢慢在阴影中显现,后面跟着无可奈何的全公公……一起嘴巴大张,瞪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是我……"我对着他们优雅的微笑,不过现在笨重得身体铁定优雅不到哪去。 认识我的几个侍卫都给我行皇后规格的宫廷礼,那吴居奇和几个不认识的将军摸样的人也跟着手忙脚乱的行礼。 "是她……"玄烨瞥我一眼,拉过我手,道:"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要拜托各位明日保护的……朕的……身家性命。" 听这很少见在朝堂露出真实情绪的当今皇帝一席肺腑重言,众位大臣即刻面对他们的主子跪俯下身来。 "明日曹寅、明珠,还有图海将军,你们率能抽出的所有亲兵护卫慈宁宫,朕的身家性命即系她和皇祖母二人,你们可能担得这重任?" "臣等誓死卫护宛仪娘娘和太皇太后!以人头作保!"两名侍卫以血盟誓,铿锵有声。 那晚,在将士们的誓言中……我心融融,和烨儿一起为了那个共同的目标激扬…… 那晚……我见证了这个伟大皇帝政治生涯第一次,也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次决策…… 那夜……一颗紫色星辰在东方升起划亮了天空,发出钻石一样璀璨的光芒…… 风轻轻飘过述说着历史底下的故事…… 苍天为证……岁月为证…… 康熙8年5月戊申。 慈宁宫后殿,卯时。 纱窗外已经隐隐约约透出一抹泛白的天际,鎏金大钟"滴滴答答"的来回摇摆是殿中唯一的声气。正殿宝坐上端坐着身着朝服盛装打扮的当今太皇太后,双眼微合,面色严峻,惟手中那串金黄色的蜜蜡佛珠捻得飞快。和往日不同的是紧跟着身后随侍的四个大丫头今日不见,四个眼露精光,太阳穴微微突起的大内高手手持宝剑伫立在后。 除了表面上慈宁门的宿卫还是那几个老脸,转过花墙进得慈宁宫内来,里面里三层外三层静悄悄地排满了武英殿拨来的侍卫,如星星护月一般拱卫着慈宁宫正殿……怕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越过这些侍卫的头顶飞进殿去…… 那晚,一夜无眠…… 卯初时刻,玄烨放开了一直抱着我的手,拉下腰上那块自我见到他8岁起就一直挂在腰侧的龙形翠佩,塞到我手里。那是他6岁时写了百寿图给他父皇祝寿换来的的宝贝,顺治唯一亲手留给儿子的东西。 再不敢看我,只是催促着曹寅他们几个即刻送我来到老祖宗的身边。 离开武英殿前,除了攥着他给我的佩,我什么也没带,只是俯在他耳边轻道:"我只是暂时去老祖宗那坐几个时辰而已……你会平安回来的,我和宝宝一起等你……" 他深邃的瞳眸漾出一抹很快消失的水气,深深的看我最后一眼,转身罢罢手叫侍卫准备好宫轿赶快带我走。 "一会儿我会去接你,等我……"我刚转身走出几步,他自制的声音传来,带着几丝压抑的情感和不容怀疑的满满自信。 跟着这几个忠心的侍卫走出殿门,明明知道这次关系到生死存亡的搏弈他最终会胜利,就象乌云过后必然会升起太阳。但是……为什么随着这一步步远离武英殿而去,我的心也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渐渐剥离…… "滴答滴答",那西洋自鸣钟的钟摆没有休止的来回摇摆,象催命的号角让我心烦意乱,突来由的心慌让我坐立不安,老祖宗让翠儿扶着顶着大肚的我在大殿中慢慢走动,以缓解此刻我心理、生理上的压力。 "老祖宗……我实在担心他,静不下来……"看着她神色安定,手捻着珠子只管念经,不由羡慕她临危不乱的心胸,长期的政治历练果真不通寻常。 她微微开启阖着的眼裣,"曹寅,明珠你们随万岁数年应该知晓他行为脾气,今日遇此大事更是需要你们随侍帝侧,这就即刻去武英殿罢,哀家这里有图海将军和泰毕克大人护佑大可放心。" 两位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应答,皇帝可下旨死保这两位等同生命的女人。他们望望我又望望老太后…… "去吧……如果皇上有个什么不测,还会有我这个太皇太后吗,还会有人有能力保护娘娘和肚里的骨血?"老祖宗声嘶力竭,落地有声。 两位御前侍卫早就心似归箭,此时再不犹豫谨尊懿旨,飞奔而去。 卯初、卯正、卯末、辰时…… 时间象沙漏一点点流逝,打探消息的几个公公都没有带回有价值的消息,只是说皇上今日又没去早朝,倒是召了鳌大人去上书房见圣。 "后来又不在上书房见鳌大人,改为去武英殿,据说……皇上今日一起床就开始和布库童子们玩耍,叫鳌大人直接去武英殿了……"张公公细声细气的道来。 哦……游戏开始了……我和老祖宗顿时来了精神,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 "鳌拜现在在武英殿?进去多长时间了?"我急急地问道。 "这个奴才不知,我刚一得到全公公在上书房的传话,传鳌大人去武英殿晋见,我就赶紧溜过来。" "你这就带几个太监去武英殿门口给我守着!等不到皇上出来别给我回来,遇到有什么情况即可派遣小太监回来禀告!"老太后下完旨意,站起身来,手也再捻不住佛珠,起身来回踱着步,看似也无法再心平气和念经了。 我却因紧张而腰疼,坐在椅子上轻轻喘气,只是眼睛死死的瞪着那大钟,心也随着那钟摆的韵律飞快地跳动着……"滴答、滴答". 辰初过去了……辰正时刻。 外殿突然传来骚动,接着只听得慈宁宫大门"砰砰砰"被擂得震山响。谁敢来动慈宁宫?难不成烨儿他……象要窒息般心悸得快要昏厥。 "图将军快去前殿看怎么回事。"老祖宗也声音颤抖,脸色如灰。 图海还未走出正殿,只见他迎进来一队禁军,那为首的霍然就是那红顶子双翎的九门提督——吴居奇。 一进得殿来他利落的行着叩礼:"臣吴居奇前来护驾!京师九门已奉旨关闭,臣已率禁军围住了武英殿和大内各宫门要塞,累太皇太后、娘娘受惊了。" 原来是这样…… "那皇上那边呢?"我和老祖宗同声问道。 "武英殿已由臣的副将乌兰都围了个滴水不漏,管他活鳖死鳖,今日也都一块瓮中捉了!"这武夫说得眉飞色舞,豪气冲天。不过担心皇帝安危的我和老祖宗,实在也坐不下去,决定立刻随侍卫们和这护驾来的禁军前去武英殿,看那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战。我们期望的是当今天子……毫发不能伤! 有着这簇簇侍卫们的潮水般拱卫的保护,我们两顶宫轿过了金水河到得武英门来,只见武英门内外密密麻麻围满了禁军和大内侍卫,这么多人竟然安静得鸦雀无声,几千只眼睛直直地望着那武英殿紧闭着的红色宫门…… 因为不知里面情形,大家不敢喧哗只是等待……忽然门里传来一声:"外面何人?"我心一凝,是那明珠的声音。 "吴居奇率禁军奉旨护驾!" "快开门!"门内那声兴奋而又焦急的话音……啊……是烨儿,久悬着得心就要坠下…… 只听得"哜嘎"一声,朱漆大门慢慢开启,先出来的正是那明珠,额头一角还带着一处伤痕正往外渗出鲜血。然后出来的是衣衫残破的费扬古,脸上也带有两块乌青,两人出来往左右排开让出道来……只见康熙从宫中气宇轩昂地走出,除了稍显凌乱的发辫,上下衣衫却是簇新完好。 "吾皇万岁!万万岁!"由吴居奇领头,黑鸦鸦地跪下一片,那地动山摇的高呼声一声响彻一声。 那天……晴空万里,天蓝如碧。 辰时的朝阳撒出的金色光芒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圈光环,象天上的神祗缓缓向我走来…… 看他那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而朝气勃发年轻的脸,心底缓缓流动着的那股暖流仿若因为他才找到方向淌向那最深最深的心海…… 也许生死一线,一宿寒山飞虹,葬心中纪年。 那天……满满含有康熙朝特殊的意义……我叫它……纪年。 《纪年》 谁拨乱了棋盘散落的俥马在华夏的土地征战 血流淌出界限却分割不了一张炎黄勇敢的脸 战带厚重的尘烟十四人之前图腾上还插着锈剑 简祥瑞落成画卷指南车推向北斗之下的阪泉 衣裳单单衣不御风寒 蚕丝牵扯落一田稻穗乱 西陵女握璋器跪向昆仑那一边 今夜长河月圆宜洒酒祭天 赤炼神洲逐战战火灼天桃都建木都斩断 明朝十日重显问谁能射出后羿弓中的残箭 荒神逐鹿求战一手蔽天傲笑群雄颜 也许生死一线血顺手中剑 华夏沧海桑田填满千年雨飞雾漫一场烟 翻开旧历一篇问谁又能撑开混沌化江山 轩辕刺血题书龙背击鼓正襟天下乱 一宿寒山飞虹葬心中纪年 ------------ 31. 纯僖 更新时间:2008-10-14 俗话说得好,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树倒猢狲散,只是没想到这看起来枝叶茂密郁郁葱葱的大树会倒得这么快。 鳌拜及其以班布尔善、穆里玛为首的鳌党入狱后,还没有定罪,鳌拜宗室一族就服毒、上吊……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深知爬得越高跌得也会越疼的道理,以鳌拜忤逆当今圣上多年,专横跋扈,擅杀无辜,罪行累累……只怕等待的结果连个完尸都无。鳌家一个接一个自杀,为了防止不断的畏罪自杀的事情,康熙因此还特派了禁军分别看押鳌拜族人。 防止谁把谁弄死容易,防止谁把自己弄死,似乎是件难以完成的任务。 "昨天镶黄旗鳌拜以前手下的一个统领全家服毒自杀,共计十九口……"晋敏抿了一口翠丫头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鳌府宗亲除了拘押在狱的还剩有二百多号人,府里每日都在死人。据说鳌府主母荣氏在吞金自尽前曾经焚烧所有仆人的卖身契,连"家生子儿奴才"也还他平民身份,还拿出自己的多年体己大概两万多两银子分给府里的仆人,让他们离府自投生路。居然有一半的仆役选择对他们主母不离不弃……" 听她平平道来,说着别人的事情,兴许是常宁曾经也遭过难,理解树倒猢狲散的苦处……望着她因刚刚出月子一个多月,还约显丰腴的身子,洁白的小脸,两眼平静如水……都是过来人,特别是女人。说这番话来,是因为同为女人,她是在怜惜鳌夫人么……抑或……话中有话? 我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呵……宫廷就是个最大的染缸,我怎么也沾上了爱揣测人,爱推敲话头子的俗气德行。 "那荣氏也算是个节妇了。唉……但是自古以来,女人一直是男人的附属品,男人犯事,倒霉的总是女人。"谁叫自己不出生在我那个时代,不过就算是现代的女人,自己丈夫犯难,不说也跟着自杀吧,举家生哀倒也是有的。 "不知道万岁爷最后如何裁夺……这些人罪该万死,却可怜牵连的家眷也跟着受难……"她眼里闪过一丝莹光。 晋敏……孝安太妃家的,记得她家属汉军旗地位不高,和显赫一时的鳌党一族并无姻亲瓜葛…… "喜格格来了!" 啊……我的心肝宝贝儿……我和晋敏都扭头向出声的方向看去。只见门口当值的太监打起了绣团福金字儿的缎面夹帘,两个穿蓝褐色的年轻壮实的奶嬷子跟着两名大丫头,进得屋来,那中间那名姓杨的奶嬷子正抱着一团粉色裹被。 还等不及她们走到跟前给我道万福,就赶忙把宝贝儿抱到怀里对着那红扑扑的粉脸"滋滋"地香上了两口。也许是母女连心,还在睡眠中的宝宝抖着扇形的长睫毛,咧开了还没有长牙的粉红小嘴"咯咯"对着我就开始笑。 "看看、看看,她就这个样子,就不知道她小小的脑袋瓜里想着些什么,痴儿一样,睡觉也开心得不得了。"抱着宝宝走向晋敏,献宝似的,嘴巴说着"痴儿",可心里甜得如蜜,大概每个做母亲的都是这样的心态吧,嘴里说着不好,心里可爱得要命。 "来,给你这个'亲额娘'抱抱。"晋敏与我对视一眼,带着微笑抱起了目前这个名义上她的亲闺女。 一个半月前,我和晋敏分别在武英殿后暖阁和恭王府分娩,我早了十天。 孩子生产后不到半月,伟大的皇帝陛下就下旨,以太皇太后思念曾孙女为由,特封为纯僖公主抱养于宫中,由御前女官苏麻喇作养母教养。 其实,在我去宗人府看望他们那天以后,烨儿找着了个台阶下便下了旨意让常宁回住王府,在晋敏分娩前一个月更是以铲除鳌党护驾有功封了常宁一个更大的帽子――恭亲王。 说他有功的确不是胡诌,为了除鳌这件大事,烨儿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量。作为帝王,生性应该就多疑,其中一点就是怕当时的九门提督临时倒戈,提前就叫已经身无爵位不受人注目的前亲王常宁拿着密旨去热河,搬来勤王的驻关军队。可以说,在这个深沉的帝王谋术中,就算宫内出了意外,吴居齐当时也倒向了敌人,但是整个京师已经被热河来的精锐部队包围,居最大胜算的还是烨儿。 事后这个帝王笑对我说道,不是鳌党不防备,他们一直在防备,只是临时决定提前发难,胜在出其不备罢了。当然,还有您精湛的演技迷惑了敌人……我心中暗道。 看着晋敏小心的抱着公主,那慈爱满满的目光是做过母亲的女人才会有的。她也刚诞下了孩儿,不过……也是以领养的身份入的宗籍吧…… "看这小脸和下巴,小公主长得可真象万岁爷呢,就这微微上翘的小鼻子象宛仪,啊……"她一时情不自禁,捂住了嘴巴,朝那两位奶嬷子看了一眼。 "都不是外人,放心,在我这里尽管随意说话不需要顾及个什么。"我瞥了周围一眼,笑道。 其实……在这后宫中人多嘴杂,根本就不可能有所谓的秘密。我的存在在这内廷的某些地方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不过当秘密变成帝王的禁忌,谁也不敢冒着脑袋搬家的危险传出去一星半点儿。我不知道有哪些人知道或是不知道,也没有这个精力去打听……近年偶尔出去走动比如去个御花园,或者去老祖宗那赴宴,发现讨好我的人越来越多,对我的礼节也越来越尊敬,和我说话也越来越客气,这群人中最近甚至包括皇后,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了罢,毕竟索额图大人是她叔叔呢……不过我还是我,以前是如何,现在、未来也都是这样,永远对着她们礼貌而又有恭谨地笑……在这样的环境中我早就明了,后宫……只有利益的权衡,每个人都生有两张或者数张脸,即算是没有天生的高超演技,后天也必须自学,千万别以为人家对你客气,你就真是只高高在天的凤凰了……她们……只不过越过我看到后面那个至高无上的身影罢了。 没有任何名头的我,就象那被挤在高大屋檐夹缝里生存的小草,虽然渺小,可比那豪华笼子一样的宫殿中美丽的名贵花草离太阳更近,能自在的享受更温暖更长久的煦阳…… 呵……此刻我还拥有了老天赐给我的"宝",那张粉色小脸百看不厌。 "连皇上都说,她没一点象我除了鼻子!"还闭着眼睛的宝宝不知道是不是在偷听我说的话,张着小嘴笑得象朵花儿。 "不过我家王爷说喜格格长大了绝对能吓跑一群前来求婚的王公们。"啊……不会吧,我家宝宝这么讨人喜爱,连烨儿都爱她若宝,说下朝来看看她就觉得喜庆,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封了"纯僖"的名号,小名"喜". 我眼睛斜睇着她不太高兴,她怎么这样说来? "因为呀……"她拖长语音卖着关子,"公主出生的时候,曾经吓得无所不能的万岁爷晕了过去。" 哦……原来果真有此事……记得那天我经历完离死神好象只有那一步之遥的生产,发出一声现在想来我都不相信会是我发自自己口中的那声撕心裂肺地惨叫……换来了我家宝宝在这个世界上的入境签证。 身体仿若被车轮狠狠碾过一般的疼,唯留一点做母亲的意志,挣扎着看了一眼接生嬷嬷手中的宝宝,象耗尽了所有光热的油灯,再没有一点精力支撑,就要跌入那昏睡的眩晕中……残留的意识恍惚中,听到外面骚乱似乎有人在叫太医…… 嘴角顿时弯了起来,那天……原来他真晕了……难怪事后有次问到是不是那日我生产时屋外出了异常之事,他脸色极不自然,只见身边全公公捂嘴偷笑。 "侍侯我的接生嬷嬷也是常氏,那天我笑常宁来看宝宝的时候面色铁青,满身是汗,似乎被惊吓到。我说我家王爷怎么还不如亲历过分娩的妾身脸色自然,那常嬷嬷一笑便道……" 她笑着瞅我一眼,继续道:"那常嬷嬷悄悄给我说呀,王爷比万岁爷强多了……前几天宛仪主子生产,娘娘第一次大声的呻吟就已经把门外的万岁爷吓出了冷汗……最后那声惨叫更是吓得白了脸,我们把公主收拾好了抱给皇上看,皇上看到刚刚出生的公主那红通通的脸,绷得紧紧地心突然松下劲来……"咚"地一下晕过去了……" 晋敏形容得惟妙惟肖,象是那日亲临,想着我和烨儿里外晕倒的情景,不由开怀…… "咯咯咯咯……"襁褓里的那宝贝听到我的笑声也突然跟着笑了起来……晋敏捂着嘴,只是笑:"你瞧瞧这大公主,可不就是个喜格格……"接着轻叹一声,又似想到了自己:"娘娘,你真有福气,生个宝宝都这么可爱喜庆,皇上又这般对你……" "你以后尽管对我姐妹相称,我这里不爱听那些个规矩……"我俩的谈话竟然丝毫没有惊醒这嗜睡的宝宝,我下意识地轻轻拍着她边对晋敏说道:"常宁啊多亏了你那日闯宫见圣,现在换了个更大的帽子戴,我的恭亲王福晋,我还对皇上说呢,你就是他的最大的福气。" 她侧坐在靠西的窗前,偏西的阳光在她脸上晕出一圈潮红的阴影,她微微侧过脸来,阳光制造的光影假象中露出一张恬静约带忧郁的素脸。 "常宁对我如果有万岁爷对姐姐十分之一的心,晋敏愿减去寿命去换那点幸福……晋敏不过是常宁的侧福晋……" 原来,她有故事…… 她自顾自地幽幽说道:"不瞒姐姐说,我是因为怀孕,在他心里些许才有了一点重要。他的嫡福晋户部郎中拜库礼大人的女儿纳喇o明玉姐姐才是他的青梅竹马。玉姐姐体弱多病不适合生养,纳我和别的几个侧福晋不过是为了子嗣罢了。" "拜库礼……镶黄旗的……"郎中拜库礼……好熟的名字……啊,不正是关押待审的鳌党之一么。我微眯着眼仔细端详着她。今天她多次话中有话,兜了半天就是为了拜库礼和她常宁的嫡福晋――和她抢老公的女人…… 很多话是不用点透说破的,她见我不语,观我神情自是知道我心里已经知晓她来的目的。 "常宁是不愿意出面为拜库礼大人说道什么的,这次我进宫看格格他也不准我找您打听皇上的意思。可是……玉姐姐知道父亲涉案,茶饭不思,常宁也跟着难受……" "而你这个傻子却看不得常宁受一点苦!"我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傻女孩这一辈子就为那小子而活吗!爱情果然是盲目的,哪怕知道爱的人爱的却不是自己,却还是全然的付出,不计任何回报……象那扑火的飞蛾……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 仔细端详着她那夕阳中却异常苍白的脸,傻气又带有坚定,却没有一丝犹豫委屈。 "可晋敏就是相信姐姐会帮我,不是吗?……可能姐姐会笑晋敏傻,但是我知道世上很多事是需要努力搏一把的,不试怎么会知道能赢。"她苍白的脸嗪着一窝儿浅浅的笑,如水一般清澈的大眼信任的看着我…… 晋敏……你可真不傻,这次押宝押在了我身上……押金是……宫廷里很难见到的……信任。 曲阁静幽,暖室温香。越过镂空的雕光长屏的缝隙,摇曳出点点烛光。 几时了…… "醒了?吩咐下去说娘娘醒了即刻传膳上来。"清朗的声音是烨儿,他几时回来的。 翠儿给我穿戴归置好了,转过屏风来,见他正坐在案旁翻阅着几封奏章。见我过来一把拉坐在他大腿上,明目张胆地香了一口。 "刚刚才去看了小宝贝,现在该轮到大宝贝了。" 我满耳生热不由得四周看了眼,见全公公和翠儿都目不斜视,见惯不怪。看着这个与之血脉共融的他……铲除鳌党,犹如搬走压在他心口上最大的一块大石头,最近的他一扫阴郁,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朝廷上再没有拦路石,举止投足自信满满,颇有成熟的帝王之气……有这样的夫君,我心荣焉。 旁边的桌上已摆有温热的红枣苡米粥、豌豆黄、当归鸡、溜鸭脯、还有个牛羊肉的火锅、几碟子我爱吃的小菜……按例八个主菜,四个辅菜、各种粥、汤、点心不计…… 烨儿吃饭常常没有固定的地方,随叫随吃。今日应该是他早早回宫却见我已入睡,然后去看了宝贝,回来后索性呆在寝宫批阅着奏折等我醒来一起用膳。 "今日不忙?等了快一月了,伟大的皇帝陛下才挤出了时间回宫晚膳,真是荣幸呀……"嘴里满是埋怨,心里却心疼他繁忙而又想念。 真的是好想他,虽然住在一起早、晚都见,但是前些时日还未出"月子"的我,起得晚睡得早。天未亮他就早朝,我还在睡觉;天全黑了才忙完回宫,那时我又歇了……而他年初装"昏君"迷惑鳌党,疏离朝政不少时间,又因为搬掉了朝中最大的石头,造成了需要替补的巨大权利真空,南部的需索无度的藩王也需要对付,一堆棘手事情都需要他定夺……他,忙得真是焦头烂额。 他夹走我碗里的两块豌豆黄,舀上两勺子参鸡汤,看着我嘟起的嘴:"那东西凉、又过于甜腻,吃了伤胃,立秋了更应该少吃,要不是知道你爱,早就不许上这道甜点。" 眼睁睁看到那片嫩黄从我眼皮底下飘到远远的桌角……郁闷……看来他还是不回来陪我吃饭得好,吃什么的自由都要干涉,既然准上了又不给吃,霸道的习气数年未改! 肚里暗暗腹诽他,狠狠地喝着那闻起来象药一样的参鸡汤。 "唉……不是不给吃,是叫你先喝下热汤再慢慢吃,最近晚膳我不在,真怀疑你都吃了些什么东西!都做了额娘的人了,肉也还是不见长多少!宫里就没有会侍候的人?"他说着说着语气却渐怒,我倒是不怕的,旁边几个侍候用膳的内监却是吓出了一身汗。 啊……又来吓人,我立刻把汤喝了个底儿朝天,媚笑着看他,眨着眼睛轻声道:"有长肉啊,不过和那吃了就长的小猪――喜儿不一样,她吃点长点,都长到看得见的地方……谁叫女儿不象我啊,我吃下去的东西都长在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往我脸上转了一圈又往下……顺着他目光看来……呃,生产以后胸部丰满不少,已经颇有当年我34c的风范……呵呵,我傻笑着对上他暧昧又闪亮的眼,看他嘴角已经弯起的一角……看来……肉长到这个地方他非常满意。 胶着地目光慢慢升温成醉人的炽热,他眼里涌动着赤裸裸的墨色暗潮,象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紧紧萦绕,我现在只怕脸红的象火在烧……我也想他,快两个月了呢。 "你再用这样眼神看着我,可能你膳没用完就会被我吃了。"他轻轻在我耳边说。 啊,什么眼神?难道我眼里流转的目光也同他那般火热而又……饥渴? 顿时心如打鼓地跳,侧贴着这么火烫的胸膛,他那大手悄悄拉开我腰侧的扣,轻轻爱抚着我的腰腹……他的手慢慢向上,隔着薄薄的亵衣覆住那高挺的地方……吓,我全身一颤,嘴里含着的一口菜滑入了喉咙…… "咳咳……"他赶紧拉我过来俯在他胸口顺气,那惹火的手此刻轻轻在我背上拍抚,都是他害的……眼睛看到他喉结上下抽动,胸口开始起伏……他、故、意、的……这个坏人! 好啊……玩是吧,既然是他起头放的火,就让我来燎原吧……我抬眸对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映出我的……他有次说我有着棕色的,属猫的能诱惑圣人的妩媚杏眼…… 我微眯着眼,象他绽放出一朵天使般甜蜜的笑……见那墨色眼神沉沦在这甜腻的笑里,带着一丝恍惚……我手往下精准的握住那一直抵住我的灼热。 "恩……"他发出一声闷哼,不相信看着我……我那纯洁甜美的笑颜。 我对着他眨着小鹿一样的无辜大眼,手却悄悄地溜进他的袍角……越过层层衣料,触及到那滚烫却又如天鹅绒般光滑的分身,毫不犹豫地握上,立刻感觉到他的男性在我手中顿时一跳,似涨得更大…… "恩啊……你们都出去!今天晚上不用来收拾桌子了!"他忍不住地大吼,吓了宫人们一跳,小全子虽然觉得皇上神色怪异,但这忽来的圣怒,让他没功夫揣测,立刻带着太监们飞也似的离去。 唉……他怎么这么快就忍耐不住哄走人了……真经不起挑逗…… "烨儿,我还饿着呢……"我看着那几块一直吸引着我味觉的豌豆黄。 "我这里可已经饿了数月了……"他索性把我俩身上的层层束缚剥离,那昂长勃发带着怒气的巨大豁然出现…… "啊……烨儿不要在这里……"我偎依在他怀里无助的喘息,心……却期待这久违的欢娱。 "来不及了……小妖精……你身体还好吗?"他让我跨坐在他身上,那火热的兴奋抵在我紧窒的水蜜前却停住进一步的攻击…… 看着他情欲满满却又洋溢着关心的眼……这样温情的男人让人怎么拒绝……于是我……以吻封缄…… 感觉到他慢慢地充实着我,彼此相属的身体缓慢而又热烈的舞动着……那久违的旋律…… ------------ 32. 燎原 更新时间:2008-10-14 都说小别胜新婚,积蓄已久的热情今晚宣泄起来真可"燎原". 触目可及,就如彼此的主人,他的杏黄与我的藕白,那凌乱的衣物交缠在一起洒落在地。 空中袅袅升起的透明轻烟,婀娜地摇摆出那男女恩爱后的麝香和暖炉里的安神檀香混合在一起的暧昧气息…… 已平息了喘息的他,斜靠着床沿,轻轻抚着我那撒在他胸口上凌乱的发……汗湿的脸微低下来,在我身上那些他的热情制造出来的粉红、粉紫痕迹上烙印下一个个轻吻。 唉……看着自己本来完美的雪色肌肤上的斑斑点点……他呀,这才不过几个月没有做这亲密之事呢,算小别吧……如果哪天来个大别…… 呵……记得现代的死党李菲同志说过关于小别的话题,人们现在只说小别,很少有人敢说大别,大别不但胜不了新婚,大别不离婚就不错了。 这小别后的燕好,他的勇猛我已经承受不住,这个大别,就算我有这个机会估计也没有这个体力。 "姑姑……烨儿猛浪了……这'坐月子'好似我们两个人的月子呢,我也跟着难受……天天回来抱着你却不能动,只能极困的时候回寝宫歇息……今次……有没有弄疼了你?"他约带沙哑的声音抱怨着带着些关心。 原来……他这个多月来起早晚睡都是故意的?呵呵,我说呢,原来他根本没有我想象的忙……原来,他怕自己受不了诱惑故意天天忙到凌晨……原来,夜深梦回处那个温暖的怀抱不是梦境。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还以为有了喜儿这个乖女儿,你就准备和我这个黄脸婆'大别'了呢。" "大别?"他微微诧异。 "恩……就是把我这个下堂妻给休了。"唉,"离婚"那个字眼,实在对他说不出口。除了以后他的第n辈孙,逊帝溥仪同志享受过"离婚"这个待遇。在现在这个时代和大清帝国的康熙皇帝陛下"离婚"……呵,仅仅是想想就觉得好笑……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天方夜潭。 "休你?大别?"他带着好笑却又夹杂着丝怒气,托起我的下巴让我正视他的眼睛。 "都打哪儿钻来的这样离奇的想法……休你……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绝不可能!"他严肃的眼不带一点笑意。眨也不眨地与我相抵:"至于大别……小别我都不愿意,这大别……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他不笑的时候瞪起人来原来这么可怕。 直视着这极少面对我时,不带温情的瞳眸,我咽了一口唾沫:"万一哪天你我要分离很长很长的时间,烨儿你可会还记得我?不会把我给忘了……" 嘴巴轻轻淡淡地说着,心却想到如果真有那一天……人海中与他相遇,他的目光轻飘飘地穿越我,象只是看到空气。我的心霎时狠狠地一抽……天!既然让我来到这个原本不属于我的世界,让我和这个帝王感情、身心、现在更加上血脉都有了交集,老天给予了我这一切,如果哪天再从我手里夺走……不!我永远不要只做他生命里的过客…… "分离……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它发生……"他漆黑的眼正视着我,带着霸气坚定的意志。 "忘记你?你就在我的血里,在我这里……"他拉过我手紧贴着他的起伏的胸口:"除非它停止跳动。" 是么……他在对我承诺……帝王的承诺…… 己酉年己亥。 很快又到深秋。自古以来北京的秋天一直是最美好的季节。万物休养生息,天高气爽。 好天气向来能感染人,让人跟着也有好心情。 已经修缮十个月的太和殿、乾清宫告毕。这宣告我们马上要离开武英殿,再一次大"搬家"回那真命天子的正牌龙穴——乾清宫。 在这秋意浓浓,空气中充溢着金桂的甜香的一个大晴天,宫廷直殿监、御用监、几乎派来了所有的宫人,浩浩荡荡开始伟大的工程——"搬家". 几百人一起搬家的浩大场面,只能用壮观来形容。与现代搬家还不一样得是,这"搬家"也带着浓浓的宫廷印记。 什么叫天家威仪,宫廷规矩,那就是侍侯的人、做事的人再多,哪怕上千人,也是静悄悄的,安静却宜然有序……除了……偶尔闻得几声挪移笨重家具的声音。 带着复杂的感情,我最后一次扫视着这空荡荡地武英殿前后殿、东西暖阁、芜房、花园…… 这一年,在这里,留下了我,也许还有他,满满的记忆。 这御海亭……偷听烨儿除鳌计划,这亭子依然孤单的在后园中高高伫立。 这烨儿亲手题的"宜然堂"……喜儿就在后面这间屋子出生。 这武英门……我手抚上那金澄澄的大圆包一样的铜钉,那日他带着万道光芒,就是从这里平安而出,后面跟着五花大绑的鳌中堂。 这一切都有如昨日,栩栩如生地重现在我面前…… 爬上湖石垒砌而成的阶梯,登上御海亭,准备最后一次对这巍峨的武英殿来个全景的回顾。可惜没有相机,只能在脑海里留下印记…… 高高的红色宫墙分割着蓝色与金黄。西边那头是碧绿的西苑海子与碧蓝的天仿佛连成了一片湖光山色的浪漫主义水墨画卷……东边的里面却是峥嵘的宫殿与象黄金一样灿亮和海浪一样起伏的琉璃,一副写实主义的工笔。 呵呵,就差来几笔西洋风的浓彩……脑中的画面忽然闪过,记得印象中故宫的武英殿后院有排绿荫郁郁的古树,其中有颗大银杏树……有次陪李菲到这里来取一个什么工具,等她的时候还捡过好几片长得象扇子的漂亮银杏叶子玩呢。 记忆中的这个角落应该就是御海亭现在的位置,旁边倒是有柏树、柳树什么的,怎么就不见银杏? 呵……那就让我来种上它一棵,另外……再留点东西做个纪念……以我的方式来铭记那……纪年。 爱玩的心顿时雀跃,招手叫过翠儿和兰儿,耳语几句…… 岁末。 伟大的皇帝陛下双喜临门。 康熙皇帝御太和殿受贺,入居乾清宫。这是乔迁之喜。 慧嫔平安诞下大阿哥胤禔——康熙的长子。这是帝国后继有人的传承大喜。 神圣而不容更改的历史车轮按照它自己的轨道向前庄严地行驶着,留下一行清晰的碾印,给后人比对…… 在历史面前,个人的意志是那么苍白和渺小,终究胤禔会是他的长子,这个我一直知道。以后的他更是个多子的帝王……但是当我处于这三百年前发生这些历史的中心,我却疑惑了……实在无法相信有我的存在,他以后哪来的这么多儿子,按照我现在的身体也不可能生产那么多,难道因为有我的原因,以后的历史会偏离既定的轨道?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经冬却依旧青绿的长春藤搭成的花墙月门,一个清瘦的身影霍然现前。 吓……静太妃……初冬的寒气把她那刻有岁月印记已不再年轻的脸颊冻上了两团生动的冬红,黑白分别的棕色大眼此刻正睇着我,跟初见时在那间晦暗阴冷的那佛堂里的她相比,今日显得格外有生气。 她穿一青蓝的夹袄袍,软底儿鞋,盘着素头,脂粉未施。虽穿着象个宫内常见的普通嬷嬷的摸样,但那眉目间掩不住的傲气仍能看出她不俗的气质……毕竟,曾经也是顺治朝的凤凰。摈退了身边两个侍女,我走向前去…… "苏麻喇给太妃娘娘请安。" 一双冰冷的手把我拉了起来…… "谢谢……"她在谢我?我不解的看向她…… 和老祖宗一模一样的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特有的棕色大眼正认真地看着我,我打量着她……她也端详着我……可是她究竟谢我什么? "呵……如今的你今非昔比,深眷圣宠,不记得我这个一直呆在地狱的人也是自然!不过……还是感谢你给我带的……小兔子,暖香、和狐狸筒子……" 原来她道谢的是这个,我真是汗颜。每逢节庆,我都会打着乾清宫的万岁爷的旗号送出一批礼物给宫廷的各位"主子"特别是太字辈的。皇帝平时日理万机,很多男人想不到的这些细节我可是非常愿意帮他打点。对于静太妃,她其实是失宠的逊后,如果按照宫廷的势利眼生存法则,这样的没权没势的,根本不需要去"孝敬",没人克扣她的月例已经是看在老祖宗面子上对她很是不错了。 对她……实在是因为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她又是老太后的亲侄女,我每次准备礼物顺带也给她留了份,没想到这一小小的无心之举,竟让这个曾经那么骄傲的贵妇感激…… "那都是皇上孝敬您的,苏麻只是借花献佛。"我对她真诚地笑着……如果因为这点小礼物,能让她去掉心上自己给加的冰冷篱笆,能在这后宫体会到人情的些许温暖,不再把自己封闭在那漆黑的角落……那……让我为她做点什么事情我都是高兴的。 她拉拉嘴角,怕是多年没有开心的笑过的脸挤出姑且算得上是笑容的"涡":"在这宫里二十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想我当年对那佟妃并没有什么好声气儿,她儿子怎么会还记得我这个'罪人'."哦……她指得是烨儿的生母已仙去的佟佳娘娘孝康章皇太后吧。 她瞥了我一眼:"在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友谊,每个人做的事、说的话,底下都有曲折的深意。到我这个境地,当然人家就不用对你再'曲折'了。这么多年,除了老祖宗偶尔还记得我,另外……就是你了……乾清宫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去的……做了双宝宝的虎头鞋,一直想找机会给你,没想到今日碰上。" 她从怀中拉出一双里面带有软胎的厚敦敦的虎头小鞋,那边缘的针脚非常紧密,应该花了不少心思……看她那真诚带笑的眼,这哪里是"碰上",分明是一有机会出来溜弯就带上,看有没有机会撞上我或者乾清宫的人。她的宅子在御花园的东北角,皇宫里对于她这样失宠已久的"主子"也不是可以随便乱走的地方她也只有可能来逛下这园吧……这份心……满满加在这鞋上……顿时感到手中的虎头鞋变得异常沉重。 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嘴巴嗫嚅出"谢谢"两个字。 这是一个骄傲不愿欠人情的女人,她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感激,跟我的无心和不经意相比,这份心……虽然只是一双手工的鞋,我却是受之有愧。不过,看她现在已经从自闭中走出来,满满生气的样子,我心里又为她高兴……她,或许已打开了当年的心结…… 带着突来的喜悦,静静地和她走在这满鼻飘香的花园石子路上。恩……深吸一口,是腊梅……那属于寒冬独有的清香。 到了她的宅子了,外面多了一圈打上清漆的松木篱笆,养着几枝修整得漂亮的腊梅,上面点缀着星星般的梅花……半透明的蜜色花瓣吐出嫩黄的花蕊,给这冰冷似"冷宫"一样得宅院带了几分活拨的生气。 "到了呢,您这儿变样啦,变漂亮了!等天儿转暖,下次我带喜格格来看您。"我哈口气,看着白气慢慢消失在这弥漫在空气中的梅香里。 "您这梅花养得真好,看着人好是羡慕……皇上就不许我种梅花在乾清宫里。"烨儿的确不许我在乾清宫后院种梅花。以前倒是真种过,因为我贪香,身体又畏寒,在一次轻微的感冒后,皇帝陛下大怒,把院落所有冬天开的花砍伐殆尽,从那时起只准花匠在暖阁里放盆栽。 "梅花香自苦寒来,我就爱它这经过严厉冷冽的冬寒才飘出最清甜的梅香的意境。"她仰头嗅着这清香,在这午后慵懒的冬日,轻轻地说着…… 这个情景在我脑海里定格……她真的打开了心结,开始享受生命的美好……许久许久的以后,这一幕都会在我记忆回荡着……静妃。 ------------ 33. 暗潮 更新时间:2008-10-14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侬词》 元代书法家"松雪道人"的赵孟頫\的妻子管道升,获悉丈夫要纳妾之后,提笔写给她老公的这首词。文意如心……赵先生看后深深被慕濡与共的发妻打动,管夫人凭借这诗美丽浓情的意境重新赢回了爱情。 那赵先生还算是个好男人,虽有这个色心和色胆,但是还是更眷恋糟糠之妻,当然凭借管夫人自己的学识才华可能还加上知心、温柔的女人风情为砝码,想必能长达几十年吸引住优秀的男人的女人也差不了。 摸着眼前这对江西官窑的白釉娃娃小人,一男一女笑容满面,胖乎乎的身体十分讨喜,小人背后刻得有行书体的《我侬词》…… 天家不比得民间那,烨儿才14岁时第一批大小老婆就进宫了,足足有17位,够组建一只女子足球还剩一队替补。我……甚至还是非正式队员呢,如果以后的我也得象管夫人那样靠写诗来找回烨儿的心……呵,我甩甩头,赵家那套用在这个人身上绝对不行,帝王不比得民间夫妻,想那汉武变心,阿娇皇后找天才诗人司马相如写的那篇《长门赋》不是也没有挽回刘彻先生的心吗?结果并没有达到,倒是那文情并茂的《长门赋》与作者的名字流传了千古,传唱至今…… 都是……命运……嘴角轻轻一晒,和几个丫头继续整理着那堆新年的"贡品".这几个并排的大桌上铺设着厚厚的金丝绒缎,上面满满的排着送给皇帝陛下的新年礼物,大的物件我是不怎么上心的,一般叫兰儿、翠儿直接记档。那些个冷冰冰、没有生命的豪华摆设再是精巧我也不爱。倒是些颇为新颖的生活小物事,和各王府官衙、藩主儿贡上来的一些私人物件让我很感兴趣,虽不见得名贵但是胜在奇巧、用心。 今年,玄烨除掉了政治上最大的绊脚石,帝国的权利牢牢地抓到了掌心……从今年的礼物的分量和多寡就看得出来烨儿现在真是名副其实的"亲政"了,前几年的"贡品"不过是应个臣子对君王的礼节,今儿个……光是准备记档的细软和小物件乾清宫西配殿后这几间暖室就已经堆满了,呵呵,人情如势力,那个什么……水涨船高。 呃……我得再做个大楠木柜子了…… "这几只兔头鞋真可爱,你看鞋底两个大大的喜字,我来看看哪家的东西……"兰儿翻开红皮长礼单,"恭亲王府的呢,不知道是恭王爷哪个福晋做的,心思真巧,巧的是知道喜格格和咱们乾清宫主子的关系呢。"兰儿带着笑偷觑我一眼。 "心思巧?这和田白玉巧雕的蟠桃摸样的水丞才叫个巧工呢……我也来看看是谁家的。"翠儿掰开另外一个礼盒…… 恭王府福晋……上次晋敏托我的事儿,那恭亲王福晋的父亲户部郎中拜库礼……本来想对烨儿说点什么,几次出口,话转到嘴巴边就是说不出来。内心其实是很不愿意勉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为了晋敏,这个固执的女孩。 对于鳌党,包括鳌拜本人,可能是因为已经是砧板上的肉,对于怎么处置烨儿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几月来只是叫朝中"议过",却迟迟没有动作。强风吹劲草,树往反向倒,一开始,各王公大臣就激扬陈辞,痛斥鳌党的狼子野心,归列了足有近百条大罪。但几月来看皇帝陛下只是把那一干人关押,后面并无特大动作,又开始推测是不是怜恤三朝老臣,准备翻案?那些与案有所牵连的一帮人,本来已经死寂的心又跃跃欲试,如遇见火星的枯草,准备着复燃…… 临近年关,看起来平静祥和的宫廷悄悄起伏着一股暗潮…… 最近大家都小心地又偷偷地揣测着这年轻却又深沉的皇帝的心思。私下求宗师内眷、各亲王贝勒进宫说情的说情、送礼的送礼。他们没胆子见皇帝,却聪明地指派和皇室扯得上些许关系的福晋,格格们进宫。一时,慈宁宫老祖宗那、寿康、寿安宫皇太后、皇太妃那,甚至皇后、小主儿那顿时热闹起来,大有提前过年的架势。 更甚有些消息通天的人更是直接送东西到了……我这里……今年乾清宫的贺礼中贴上我名字的小签的居然也有好些……里面或许有搞的清楚状况如恭王府、裕王府拐着弯送来的……也有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知道我这个女官在圣上面前最是得宠的……那小山一样的东西我都笑眯眯的收下,不收不是我的个性……至于情嘛,嘿嘿……我也会偶尔说上几句,不过这些人如果以为当今皇帝只是个听人言就变,轻易受人左右的"儿皇帝"那只能说前几年烨儿演技太好,他们的未来有的是时间来深刻领悟康熙皇帝陛下的另一面! 烨儿……给他们看的脸都好几张呢,不知道给他们看的那朝堂上的是哪张…… "乾清宫御制……宛仪快过来看,好可爱的娃娃。" 从翠儿手上接过一个堆漆剔红的红漆木盒子上嵌有金色乾清宫御制几个字,拉开。好可爱的一个睡在襁褓里的宝宝啊,由一整块乳色带粉红的玛瑙雕刻,巧在乳色透明部分雕刻了脸,颜色粉红部分巧雕成了裹在外面的襁褓摸样……饱满的额头,睡着了还弯着嘴角……密密的长睫毛都雕刻的都根根毕现,这摸样活脱脱就是我那整天笑嘻嘻的宝贝女儿嘛,见惯了大内珠宝精湛工艺的我稍微觉得被褥的花纹约显凌乱,但是宝宝酣睡的意境传神,算得上上品。 我爱不释手地越看越爱……不过这名头"乾清宫御制"实在诡异,难道是他?手随意动即刻翻转过来,果然……底部霍然两排董体小字,阴刻着:"爱女纯僖,体元主人"呵呵……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弄这个东西出来,想不到我家良人还真是无所不通,这雕刻的技艺又是跟谁学得来。眯着眼打量这宝贝……弯起嘴角边有一滩可疑的东西…… 这人怎么这么对待我那端庄可人的闺女,作为她的亲娘我得去讨个说法!抱起盒子我气冲冲地跨出宫门。刚好瞅到小全子手捧着一垒文书正往西去。 "全公公,皇上呢!" 他见是我,嘴一努,"刚回来,现在正在西芜懋勤殿接见兵部尚书明大人呢。" 转过西廊,刚一踏上丹陛,就看到门口站着万安、万福两公公,见我来了堆着笑给我道了万福。 微一点头回礼,也不再言语,和小全子一直到了正殿门口。朝南的大门开着,午后的太阳把从背后透射进懋勤殿的门槛把我拉出一道狭长的身影。 "启禀皇上,奴才领旨议处鳌拜等人罪行,经议政王大臣众议,共30大罪,120条小罪,议将鳌拜革职立斩,其亲子及弟穆里玛亦斩,妻并孙为奴,家产籍没,另此次涉案鳌党有大学士班布尔善、尚书阿思哈、葛诸哈、玛尔塞以及奏折上以下九人革职立斩,抄家没籍。"此刻已经作为康熙的头号心腹的明珠高升为执掌帝国军队大权的兵部尚书纳兰明珠正在陈述这些日子来朝廷的议政结果等候皇帝最后决断。 "不过……穆里玛是慧嫔的阿玛,商议时很费了力气,一切请皇上裁夺。"侍君多年的明珠是知道面前这个主子向来的脾气,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此刻只是聪明的陈述,象说着不关己的事的报告,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各位议政大人还真是'用心'了,细微处都顾及了朕的面子……"平淡的语气不带半点情绪,他……朝堂上让人见的那张脸就似这般吧。 "不过……最近也有些声音……"明珠看了金龙案后正襟危坐的皇帝一眼,见果然引起皇帝挑起一边眉毛。 顺了口气把话说出:"下面有人揣测上意,见皇上久未宣判,以为……以为鳌大人毕竟是三朝元老,门生众多……这大树盘根,一动摇怕会牵扯大半个朝廷。现在南有三藩心怀叵测,北有沙俄边境骚扰,内有黄河积淤待治……大家估计可能皇上会考虑从轻发落。" "撤藩、边境、治河……呵呵他们倒是眼光长远能看到点东西。"听他手指轻敲桌缘……他思考时常常爱踱步和指头敲击身边之物……呵……十几年如一的性子啊。 "他们说得也不全无道理,不过……朕绝不姑息养奸!怎么个处置朕早已批好,一直留中未发罢了,和议政王大臣众议结果差不多一致,小有变化,你拿去看看,明日朝堂上宣读。" 明珠凝神跪下颤颤地接过那似有千斤的上谕,庄严打开……半响,他毫不疑虑地俯地道:"圣上决策英明!" "奇了,你可是朝中叫嚣着鳌拜罪该凌迟,这上面这么多人的名字怎么不问朕为何就偏没他的?" "有党徒助焰的鳌拜是虎,现在他不过是条蛇,是条去过毒牙的软蛇,并不具备伤害力了。皇上不杀他自是仁政的体现,以绝天下之口。" 明珠果然心思玲珑,难怪这一、两年内连级高升如此之快,绝对不是没有道理。 只听得烨儿吁出一口象是积攒许久的气,幽幽道:"为君之道,宽以待人,以兴王道。除那单上所列人名斩立绝外,此事不必株连过多,其他人等可免死从轻。其他内外各官,凡畏其权势或苟图幸进而依附者,从宽不咎。" 明珠领旨转出外殿,楞楞地看着正坐在门槛上光明正大偷听的我,我对他笑笑摇摇手,他才仿佛从刚才面圣的肃穆中回过神来,眼中重新凝聚光彩,给我行了叩礼急急办差而去…… 唉,他也变了,烨儿平日都是怎么吓他们的,明珠可是近臣呢,现在天子脚下一等一的红人,随着鳌拜的倒台,现在他们更是畏惧里面那个人了…… "进来罢……"里面飘来那人的声气儿……原来早就暴露了。 "没人了,还不进来?太阳都把你晒出角来了。" 他现在怎么性子这么急了,坐在这门槛上许久,要慢慢站起来才行呢,花盘底鞋又高,腿都酸了!刚刚万安倒是想给我拿个垫子,可我偷听得真出神,屁股都没挪一下……慢慢站起,看看太阳斜拉出我的影子……果真长出角来了!一摸……原来是挽头发的扁方,斜斜的阳光拉出来就象只鹿角……吓我一跳呢。 唉,脚还真麻了。乌龟一样的速度踱到他跟前,想起手中的物事,"啪"地打开盒子,取出宝宝放他眼前。 他纳闷地瞧着我:"啊……不喜欢么,第一次刻,是不是不象喜儿?" "不是啦……雕刻得很美呢,但是有一处不该有的东西!"我用自己最凶狠地目光瞪视他,聪明如他最好早早忏悔,承认错误,以息妻怒。 "哦?可是不该在下面刻上名字?"他揽我到腿上,头就往我脖子上凑来…… "恩……不是……"又来这招,每每让我忘记我质问他的目的。 "那可是嫌我把宝宝雕刻得太漂亮连流口水……都象你。"他气息轻拂我耳。 流口水……就是这个!我忿忿推开他一尺距离。 "喜儿这么漂亮,你给我弄了个流口水的败笔,难看死了,真是画蛇添足!"继续瞪他。 "小孩睡觉哪有不留口水的,再说喜儿象你,就睡着的时候流……哈哈……" 我睡觉有过流梦口水?怀疑地看着他开心的笑颜,笑得真的很呆,可惜没有相机不然我拍下来拿给明珠他们看……哼,一扫他的"龙颜". "你就不能美化下自己的女儿?没准这宝贝以后会传世呢……"我那愤怒的埋怨怎么我听起来都象是在撒娇。 "宝宝和你睡觉的真实摸样不管什么样子在我看来都是最美的……"黑黑的眼睛闪着光亮,星星一样的眸子越来越近,慢慢……和我的重合在一起。 埋在他的胸口里,想着刚刚那个暧昧的法式长吻,我傻笑着……他真是学什么都快啊,这个也比我技巧好……嘿嘿。 "要不是一会有重要的事得去,你这个样子真会让我在这里要了你。"流连的温热唇瓣在我额头和面颊上香着,他轻喘道。 很重要的事?呃……想起前几天兰儿说的,今儿个是慧嫔的大阿哥满月的日子?我抬头询问着他。 "是慧嫔?"明明心里其实并不在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袭来一股酸气。 他掰过我头轻转,直视我的眼睛:"这次……你陪我去。我要出一年前的那口窝气。" 天子的怨怒夹杂着冷飕飕的气,顿时感觉这高阔的宫殿过于空荡、寒冷……他那似波澜不惊的目光我却看到了底下汹涌的暗潮……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惹了这样记仇的主儿,慧嫔,自求多福罢…… ------------ 34. 惊雷、 更新时间:2008-10-14 回首过去,见蓝底儿金字的"储秀宫"在夜幕中模糊不清,两只烫金"喜"…… 记得读书的时候和朋友游景山,从景山上致高点往南鸟瞰,皇城内巍峨的琉璃瓦宫殿,红的墙黄的瓦,画栋雕梁,殿宇楼台,高低错落,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真是:"景山亭上看朝霞,一片琉璃帝王家。" 不知道是什么因缘聚合,把现代的我推入这帝王家…… 出月华门,转进西甬道向北而行,黛青色的景山似触手可及,山顶那座攒尖圆亭的琉璃宝顶反射出晚霞的辉色光芒……象块成色上好打磨剔透的斯华诺世奇水晶流转出梦幻般的潋滟光芒…… 暮色下这前后四排,四人一排手提羊角宫灯的宫娥内监,簇拥着皇帝陛下缓缓朝着那块"水晶"行去…… "拐弯了,走路小心点。"他轻轻拉过我身子……在那块五彩"水晶"的诱惑下正直直向前行进而差点撞上前面提灯宫女的我。 因为带着我这个走不快的拖油瓶,今日他并未坐那御辇……那杏黄色的二人软轿,这宫城过于宽广,除了乾清宫范围内,如去慈宁宫问安,去花园游玩,去西苑泛舟宫内自太后、太皇太后、皇帝、皇后甚至其他小主儿,均以二人软轿代步。 西六宫都特别规整,每座院落的布局和建筑形式基本相同,为两进的三合院,各占地三千平米左右吧,平面呈正方形,环以高墙。宫中前殿后寝,有左右配殿,廊芜…… 慧嫔刚封嫔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封宫院,一直暂居在做贵人时期的储秀宫后殿的几间阁室里,不过,自顺治入关做了中华帝国的主人起,储秀久未有女主人,她一向以储秀之主自居。提及到储秀不能不想到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名女人——兰贵人慈禧,呵……都说造化弄人,敢情住这个宫殿也能造就一个人的性格……慧嫔和当年的兰贵人都属于我心目中的豪气惊人的大胆女性啊,只不到慧嫔遇到的不是咸丰,而是康熙…… "做贵人时有妃主子的气势,这朝封了嫔倒是有皇后的作态……"有次,兰儿给我嚼舌头说着别的宫妃给慧嫔的评价。 一晃眼就到了西六宫最北头的储秀宫了。蓝底上以满汉两种文书写的"储秀宫"的金漆大字在高挂出垂花门檐角的红灯笼下闪着金光,今日的储秀宫从里到外都挂着红彩,里面人声隐隐约约传来,显出个与这威严肃穆宫廷不搭调的喜庆。 "皇上驾到……"万福公公的公鸭嗓拉扯出高昂迂回的音调在这二进的宫院回响。 象春分的那声惊雷,后院里几声惊呼,听里面人声鼎沸似要赶到门口来接驾…… 已打起了金子红万字绣花门帘,出来两列珠翠佩拥的华装丽人……让人惊讶的是头戴三凤冠的皇后居然也在,她领头带着两妃和慧嫔另外还有十来个大小嫔、贵人主子按照宫内等级规矩乌泱泱,错!是粉泱泱、金泱泱地跪了两列。想是预料到今日皇帝的驾临,今日在储秀宫他的大小老婆居然都到齐了,不知道是来给慧嫔的大阿哥贺喜呢还是消息通天打听到今日共同的丈夫要荏临储秀宫,一时间储秀的上空脂粉飘香,环佩叮咚…… 皇后身着盛装,带队跪在中央…… 看这群粉面含羞的华丽彩装的宫廷贵人,个个杏脸桃腮,高呼万岁的声音似有畏惧,也有惊喜…… 顿时,象等待主人检阅的十七面彩色旌旗在我面前迎风飘扬……眼光不由滑到那人身上……只见他也回睨着我,看我瞪来,轻轻一眨眼……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今天是大喜事,不用拘礼,各位爱妃平身吧。" 挂着笑,先步入后殿中间的正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的深意此时深刻体现,提灯的宫娥在门口的最外面排成四排站定。皇后为首的宫廷贵妇人分开两排,让这万乘之尊带着身着内监的行头的我和万福、万安、全公公一行人率先进入了这空气中飘着淡淡乳香的正室。 甫一进门就见一乳娘抱着个淡黄色襁褓跪在那见驾,她怀中的那沉甸甸的婴孩立刻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他见我眼睛发出热情的光亮,无奈…… "平身吧,小末子把阿哥抱来朕瞧瞧……"见我跃跃欲试的摸样,他似有好笑。这人……我不信他就不想见见自己的儿子……哼,想起来了,难怪不好奇前几月他可是三天两头地往这宫送礼的送礼赐宴的赐宴,早就见过这亲亲儿子啦。 抱着这散发着迷人奶香的小子,熟悉的婴孩香气让我顿生好感。宝宝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皱着眉头似在思考,象慧妃那样的薄薄小嘴抿紧了似在和谁斗着气,呵……好玩得紧,不似我家喜儿天天咧着嘴,对谁都没心没肺地笑…… 爱乌及屋,不都是出自他的骨血么,对于慧妃可能我心有点芥蒂,对于无辜的孩子,可能是也才刚刚做了母亲的缘故我可是心疼得打紧。我高高抱起这小身子,让他的爹亲好好瞅瞅…… 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生气,眼瞅着皇后、妃主马上进得暖室……心一机灵,我把这孩子往他手上塞去……没想到我这番动作,警告地瞥我一眼,手却顺手抱起了大阿哥,认真地端详起来……仔细打量他此刻淡然神情,不似面对纯僖丫头那般轻松的父亲摸样,他在想着什么…… "我们家大阿哥呀,出生的时候嬷嬷都说满室异香,储秀宫外院那棵该春天发芽的玉兰底下居然长出一簇灵芝来……"慧嫔语气暗示着什么……她见皇帝抱着自己的阿哥不由大喜,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 要知道清宫祖制,帝王是不抱也不怎么亲近阿哥的,阿哥有的2岁,有的5岁就得抱出宫或在宫里南边几个偏殿由教养嬷嬷抚养长大,直到能进书房念书。想当年我不也是烨儿的教养嬷嬷么…… "皇上乃圣明之主,贵气感天,慧嫔诞下阿哥时才有这么吉祥的兆头,都是沾了万岁爷的福泽啊,臣妾也……与之有荣。"皇后眼睑微垂轻声轻语地说着,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感觉她表面是在夸大阿哥有福气,暗里却是驳斥了慧嫔想标榜自己儿子出生不凡,让皇帝留心的伎俩,把一切都聪明地归于万岁的福泽…… 看着这两个女人外表平静却话中有话,开口即在交手,室内翻滚着汹涌地暗潮…… 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传说中的宫闱勾心争斗正在眼前上演……慧嫔,她的目的就是大阿哥的未来——太子,就算不是太子最不济也要弄个亲王吧。皇后……她,已经贵为人极……我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个有蕙兰之心的女人。 几年时间看来,皇后赫舍里,她……一直是个聪明而又沉默的女人,待人礼貌而又客气。因为索额图是她叔父的缘故,她对康熙的真实性情了解得应该比其他所有嫔妃都来得真实。一直以来她默默的忍受着皇帝对自己的礼貌而又疏远的"漠视",难道是因为大阿哥的出生,她准备不再做个影子皇后……她好象一点也不喜欢慧嫔……甚至……厌恶? "不管有什么兆头,灵芝也好香气也好,故言之,故听之。朕一向不信怪力乱神,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说……"他宝宝放进乳母的怀里,举止轻柔。 "今日朕是来给慧嫔道喜的,随便也了结一些心事。"他叹一口气,淡淡看着慧嫔。慧嫔象是猜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大白, 他象全公公一摆手,小全子顿时来了精神,从怀中拉出那黄色卷轴,高唱道:"慧嫔接旨!" 等屋里所有人等都环跪下来,全公公伸长了脖子卖力的宣旨:"奉天呈运,皇帝诏曰:慧嫔秉质柔嘉,恪勤内职,今进封慧嫔为慧妃,入住咸福宫。另封大阿哥胤禔为直郡王。钦此!" 呃……看着慧嫔接旨时掩不住地高兴而又得意地望了身畔皇后一眼,赫舍里氏眼睑垂得更低了,睫毛轻抖……我也纳闷的瞧着玄烨那张如水般平静的脸,这个就是他叫我看的好戏……抑或……只是正戏前的花絮? 等慧嫔磕头谢恩完毕,皇帝陛下轻启那代表法律的金口:"另传朕口谕,鳌拜篡改圣旨,擅杀无辜,罪大恶极,本应当诛。念其三朝老臣,军功在身,特免死,改囚禁终身。" 他眼神直直地正视着面色放缓的慧嫔,继续又道:"其弟,穆里玛身为皇亲,辅助为恶,斩立决!" "娘娘!"一宫娥扶起已经跪不起身的慧嫔的身子,哦已经封妃是慧妃了,听到自己父亲斩立决的噩耗身子即可一抖即要瘫软在地,全公公命两个宫女扶好慧妃听完圣谕以正宫仪。 "大阿哥胤禔,即刻封为直郡王世袭罔替,永不升降。太皇太后特赐精奇嬷嬷为教养嬷嬷入住咸福宫。" 终于明白他的用意……咸福宫位于西六宫最远的东北角,是离乾清宫最远的一隅。虽不是冷宫可历代咸阳都没出个贵妃以上的主儿,是皇帝忽视的角落。宫内有说:"宁愿做储秀的嫔,不愿做咸福的妃。"储秀宫常常作为选秀女的场所,宫墙后院自成大大小小许多未封妃嫔的贵人主子。位置近靠西甬道,许多想等皇帝经过能注意到她而变成凤凰的贵人都特爱住那…… 烨儿封了他妃,赐了独立的一座宫殿却也是离皇宫的心脏——乾清宫最远的地方。关了她的伯父,斩了她亲爹……作为女人,她不可能再得到皇帝的爱情,她自己也知道,现在一心想自己儿子出头,烨儿是如她所愿,封了郡王,可是又加了个世袭罔替,永不升降,这明着就是断了她儿子做太子的前途,只能做郡王啊…… 宫里人情势利,这貌似升为了正妃的无上荣光,其实也仅仅是物质上的配给和使唤的人多了一些而已,作为皇妃,最大得前途就是儿子…… 我斜睨着身边这个君王……他处处给她名头上的花样……封妃、封王、却又处处亲手掐灭她所有的希望。 他轻飘飘的眼光拂过面如死灰瘫坐在地的慧妃、依然安静自若的皇后,其他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大小宫妃贵主儿:"夜深了,朕即刻起驾回宫,你们给慧妃道喜后也跪安罢。" 临出门时,突来的一股寒风倒灌过来我打了个锒锵,烨儿一把拉起我轻道:"小心了……"语带关切。起身时,见皇后思虑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我对她微微一笑,她怔忪片刻,象是明了……轻轻合眼回礼……多么兰心蕙质的聪明女人啊…… 在"皇上起驾回宫"的高呼中,我跟着这蜿蜒如灯河一样的执灯内侍前行……北风带着皇后的声音从耳边飘过……一向婉约的语气带着丝不可捉摸的激扬…… "给慧妃贺喜了!来人啊还不快整理好东西送慧妃入住咸福宫。" 回首过去,见蓝底儿金字的"储秀宫"在夜幕中模糊不清,两只烫金"喜"字儿的大红灯笼在风中激烈的左右来回飘荡……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间未有期。 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苏武《留别妻》 这是个以淡黄色贡缎做底的荷包,上面用藕色、碧绿和雪白的丝线绣成的一只茉莉,藕色的枝桠上分出数片翠绿的叶,叶片中小心的探出一朵晶莹洁白茉莉花,花瓣微开,似在偷笑…… 凑近看来,会发现这既不是繁复的针法闻名的蜀绣;也不是那巧夺天工的湘绣;和两面看着都一般摸样的精致苏绣……这针脚并不细密,象是一副不算精致的工笔,按照早已填出的痕迹,由一个个小小的"十"字形拼接而成的刺绣……嘿嘿,十字绣。 "姑姑今年想要什么新年礼物?"提前月余他就问及。 心思一动,当我耳语告之,他却一脸别扭带着质疑……不过别扭归别扭,就象胳膊从来拧不过大腿,他在我面前向来是纸老虎,只听得这良人咳嗽一声:"呃……等腊月二十一……" 哈哈……这等于是乖乖地把我的"新年礼物"奉上……每月二十一日是皇帝陛下雷打不动的神圣"剃须日".清朝的男人这点好,因为前半个额头一直是留光青,所以都保留的常常剃发刮面的优良传统,除非是故意想留"美髯".我一向爱他那光洁润滑的皮肤…… 拉开这自己亲手做的"十字绣"荷包……呵呵,现代的我曾经绣过两片十字绣书签想不到在古代派上了用场,"书到用时方恨少"果然没错啊,早知道多学点别的绣法,免得拿小儿科的十字绣来这大内出丑。 一条半尺长的两头系着红丝绳,具有独特的前卫风格的黑白辫子出现在眼前……黑发纯如黛,白发白如雪……两缕黛山中间夹着缕银白的雪丝,三缕发编的时候拧进了一条彩色带小玉珠的结绳,衬得这黑白二色冷冰冰的发辫带上几分可爱…… 这……就是我费近心思为他准备的新年礼物……安胎的时候吃那象化疗一样的药导致那段时间满头银白,生了宝宝又长出一段漆黑,再加上皇帝陛下给我的新年礼物——那段宝贵的帝发。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背后伸出两臂环住我腰也顺走了那荷包上的"东西". 他的下巴轻轻蹭在我发上,满鼻都是他的气息,紧张的心顿时松懈下来……是他。 "小时候进来都知道让内监通报,越大越坏,故意吓人!"我嗔道,斜眼过去似怒非怒。 "谁叫某人反应这么迟钝!如果换我,你离我再远,只是个背影我也能辨。"带着黑色拨针的海龙璎珞冬冠,刚下朝的他身上犹带有暖室外的寒意。 踮着脚尖,以脸贴他脸,很冰呢……旋即叫翠儿准备好便服给他换上。刚给他系好腰带,就见他自顾自地把那装有我和他黑白发的荷包挂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懂你……"莹莹的目光满满情愫,直到……满意地看着我双颊升起两抹他熟悉的醺红。 不好意思的我立刻转移话题,"烨儿觉得这荷包如何?" "为何绣这茉莉?" "你怎么知道是我绣的?"记得没有在他眼前绣过,每次都是小心地和翠儿在一起,难道……翠儿…… "唉,又想什么来……你那几个奴才都忠心得很了,看这笨拙的针脚,就知道出自……"他觑我一眼,看我正挑眉橛嘴似要发作,"不过这大拙的针法透出灵气,看这茉莉娇羞中带笑,这神韵,非一般绣匠所能。" 是么……算他转弯得快,白他一眼,这个狡桀顽皮样子的他哪象个一诺千斤,一言九鼎的帝君。 "不过为什么姑姑绣这小花儿,不是一向爱梅么?" "因为啊……本人以前就名茉儿。"我没好气地说。 "难怪要用小末子的假名,苏麻……苏茉儿……茉儿……"澄夜般的眸子闪着精光…… 又来这招……想叫我茉儿,门都没有……还是叫姑姑的好,不然比他多吃的n年的干饭白吃了! 与他瞪视半晌,眼睛酸啊,我来回转动着眼珠做着眼保健操。 "今日,户部郎中拜库礼在狱中自尽……" 啊……常宁的嫡福晋纳喇o明玉的父亲,晋敏上次进宫就是为他……我楞楞地瞪着眼回望着他。 防止他杀容易,防止这人自杀可就难了,他怎么就熬不过今日明珠去宣旨呢……这人啊,都是命运…… "本来……晋敏……"我绞着手绢呐呐不知道该说什么。 "晋敏的事你以后少理。"他淡淡道。 我抬起眼睑望着他,他很少叫我少接触某个人,难道…… "晋敏是孝安太妃在皇太后给常宁指婚了拜库礼的千金后马上指给常宁的。" 他在暗示……当今皇太后和孝安太妃……这两个太字辈分的贵妇现在还在争斗? "另外,常宁和纳喇氏自小长大,青梅竹马,如同你我。你愿意见到我身边也多个晋敏?" 天……这宫廷里的女人怎么到处都在争斗……上有孝安太妃和皇太后老了都还不休,后宫有皇后和慧妃,外有常宁家的纳喇氏和晋敏…… "不过,晋敏那么纯洁痴情,她好可怜……" "可怜?一个男人只有一颗心,已经装下了别人怎么还能分给她!"他不以为然,顿了一下哧道:"至于纯洁么……哼,这宫里我从上看到下,姑姑……你的心比他们都来得干净。" 他的话犹如暖流,流淌过我的心,是么……我的纯洁的心……呵呵……应该除了后殿密室的那几柜子独家收藏,和偶尔假公济私的送礼……或许我也算个高尚地人……嘻嘻。 他注意到我眼神飘去的方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摸样惹得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抱着我香上一口:"除了你爱储藏东西这样的老鼠习性,唉……硕鼠啊,拿你怎么办才好。" 哼……就算硕鼠……那也是一只富有的中产阶级老鼠(或许现在算上等?)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深挖洞,广积粮。手有粮,心不慌。"毛老人家一向英明,我一直不遗余力地贯彻这思想的深意。 想着我那些个比粮食更值钱的东西……顿时对他绽开一朵献媚地娇笑…… ------------ 35. 送别 更新时间:2008-10-14 妈妈,要叫我宝宝!皇阿玛告诉我宝宝比喜儿好听!"从小她不爱叫我额娘……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三岁多的稚女已经能口齿清楚地颂唱这首李叔同作词的曲子,就如每晚她睡觉前我的吟唱。 "喜儿知道这歌词的意思吗?" 穿着双层的翠藕色袄衣,粉色兔宝宝头的缎鞋,青黑的长发服帖在我象牙梳齿下犹如瀑布般顺滑。 可是这小身子却并不服帖,扭来扭去撅起的小嘴皱着眉头努力把自己弄得严肃的样子是学自她的父亲。 "妈妈,要叫我宝宝!皇阿玛告诉我宝宝比喜儿好听!"从小她不爱叫我额娘,一直叫我妈妈,呵……我教的,下面人也一直以为是叫嬷嬷反正同音。 "喜猪!辫子还没编完呢,转过去!"听到"喜猪"的名字出口代表我的耐心已经殆尽,向来识好歹的她收起了嘟着的粉嘴乖乖的转身坐好……那安静恬美的摸样犹如天使。 天使的背后是魔鬼,她这点小伎俩只能去哄哄那个永远把她缺点当优点的爹亲,晚上的喜格格是百分之百的淑女……这白天跟我在一块的她嘛,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全天下都怕她老子,她老子怕她,而她……怕我。 此刻识相的淑女细声细气地回答着刚刚的问题:"知道,上次妈妈教是送别的意思。" 恩,孺子可教……我在编好得发辨上系进一段穗子,打上一个美丽的吉祥结。 "那送别是什么意思?"严厉的女考官继续出题。 她思考的时候也象她那个阿玛,他阿玛是走来走去,此刻正在梳头的她不能挪动板凳上的小屁股,她的小脑袋瓜侧到一边,努力地想,又侧到另一边,看似"想"得十分卖力。 "送别……就是阿玛这次走的时候在宝宝和妈妈脸上痛痛地亲了两口说这几天要'乖乖'对么?" "恩……"是啊,他已经走了半多月了,这次去南苑刚好遇到这丫头受了风,正在病中,留下爱女心切的我……算日子也快回来了吧。这次同行的有皇后和两位正妃,淑、懿二妃…… 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但那心还是止不住地隐隐抽疼……我生了喜儿,慧妃也生了阿哥,"皇帝少不经事,不谙风月之事"的传闻自然是不攻自破,临走前,太皇太后以"中宫犹虚,不利社稷。"告之皇帝,查敬事房记录,大婚后皇帝即再没有和皇后同房过,特传祖制,每月望日皇帝可留宿坤宁宫……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一个月30天,皇后分走了一天,祖制啊……祖制的下面是自鳌党倒后,索家是权利更替的最大赢家,索家又一直对皇室忠心耿诚。 另外前辅政大臣遏必隆和烨儿亲舅舅佟国维此时势力也如日中天……太皇太后懿旨中伴君的也自然有他们的女儿淑妃、懿妃罗。老祖宗做事一向以江山社稷出发考虑事情细密如发,一向如此不是吗…… "妈妈……我回答得对吗?"喜儿见我久未动作,和那人一模一样的黑漆漆的清澈眼睛转过来打量着我。 "滋"我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上一口以示答对表扬。 "嘿嘿……最喜欢妈妈亲宝宝,皇阿玛总是亲得脸痛痛。"她似又想到了什么小脑袋摇啊摇地,"恩……宝宝和皇阿玛那个送别的时候,皇阿玛说这次会给宝宝带小兔子、小狐狸哦……"说到这里赶紧捂住嘴巴,偷偷瞧我一眼,见我面色不变,暗自在那得意的笑…… 唉……这个鬼精的娃娃是我亲生,怎么就面貌性子都十足十的象极了她爹亲。 "小兔子可以养,小狐狸想都别想,狐狸看着漂亮可是牙齿尖尖你就不怕它长大咬到你的小屁屁。"觑她一眼,给她最后一条发辫打上绳结。 "阿玛也有说狐狸要咬宝宝屁屁唉……所以说不要告诉妈妈,偷偷带只回来……"她肉乎乎的小手又捂上了嘴巴,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我有没有注意她。 "看看可以,也可以养在外院,但是绝对不准养在宫里。"爱她嘴巴张大兴奋得了不得的样子……呵呵,我家喜儿真是名副其实……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 眼前一晃,还带着乳香的肉滚滚的身子扑来在我脸上大声地香了一记:"妈妈万岁!万万岁!妈妈果真是仙女!" "啊……谁教你这样叫的,不能叫妈妈万岁!可记得了?" "那天阿玛抱宝宝进书房,下面跪着好多老爷爷都叫阿玛万岁!万万岁!宝宝也跟着这么叫,老爷爷都夸奖宝宝聪明,妈妈为什么不高兴。"说着又撅起了嘴巴…… "记得万岁只能叫皇阿玛就好……那个怎么说妈妈是仙女?"抱她过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靠窗的一面阳光透过薄纱把她粉粉的小脸晕出玉色,这……粉雕玉琢的宝贝才是我们家的仙女。 她笑眯了眼睛,趴在我耳朵边说着,:"阿玛说呀……妈妈是天上的仙女,就是晚上东边那颗最亮最亮的星星上来的,有一天悄悄飞进了我们乾清宫,为了阿玛和宝宝,再也不飞回去……妈妈,只告诉你哦,阿玛说这个是秘密只能宝宝知道!" "是的,为了宝宝和阿玛妈妈再也不会飞走。"看她如此义气的让我分享她的秘密,我笑着轻轻说道。 是么……在他心中,我是他的仙女…… "阿玛说已经偷偷藏起了妈妈的翅膀,你想飞也飞不了呀。"小朋友很认真的给我说教。 哦……原来他是这么告诉女儿的,我是他的折翼的天使么,失去了翅膀,禁锢在这里。可是如果给了我翅膀,我又真会飞走吗? 看着女儿稚嫩娇美的小脸,想起那给予她骨血的那个人,他们……此刻已经和我血脉相通,乾清宫……这个我已经度过十二个春秋的地方……家的概念在脑海里象洒了药水的胶片逐渐显映出清晰的轮廓,而……我记忆深处的另外一个"家"却如久已泛黄的照片……日渐模糊…… "宛仪,南苑又送来好多新鲜的鹿肉、熊肉、熊掌、野鸡子……御膳房刚刚叫人过来问可有忌口的。另外送乾清宫加急文书一封,这个是刚刚曹侍卫转送来的。"万安满脸堆着笑,递给我一封黄色褥皮面子的信套。 "清淡即可。" 这半月里基本隔天就有一封他的信,抽屉里已经整齐放好7封,加今天这封已经是第8封了,他……走了16天了。没有男主人的乾清宫象是失去了生气,一片冷寂,夜晚也变的特别的冷冰又漫长…… 轻抖信纸,一行行飘逸挺拔的董体书显现,前面基本是他这两日做了什么事情的叙事,就如在京里时,每天晚上回宫都会大约提到白日发生的一些大小事情或有趣、或特别……呵……蒙古各部这次来了好多王公,喀喇沁杜楞君王扎锡和翁牛特镇国公吴塔特还提出愿意在他们的领地划出一块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草原做"天可汗"的皇家围场。大概距离京师四百公里的地方……啊,难道就是木兰围场? 叙事完毕另启一小段,"听昨日孙太医言喜儿病已痊愈,她性情极为外向爱动,切切不可陪她贪玩过于操劳,注意多休息。御膳房来人言你日进膳食极少,似有恙?今日就速遣孙敬回宫……"唉,他还是这样啊,只是他都不在吃什么都不香,那些个嘴巴碎舌头长的太监吃少了点东西也值得禀告么。等那黑脸太医回来,就没病也得吃他3副平安药啊!那个苦……郁闷了…… 继续再看下去:"姑姑,烨儿甚是想念,第一次出门没你在身边,晚上一闭眼你的脸、喜儿的脸就交替现前。你身子性寒,怕你踢被,两名丫头是我安排在寝宫内室,非我回宫不得遣退。另:孙太医开的药他会看着你喝完,这是圣旨,不可假装含在嘴里糊弄过去。" 这人真神了,把我的尾巴都堵死完了。真是的,不在宫里还叫上这么多人"监视",我说呢,最近都没踢被子,以为自己睡相变好了……原来……嘿嘿。 带着笑看完这份圣旨"家书"看万安还杵在门口,低眉顺耳…… "万公公,晚膳后来拿回信吧,近来胃口不好,除了几味粥菜,今日御膳房送来的各种野味都不用送进来,麻烦公公帮忙打发了。" 边说着边瞅看他本来就小的眼睛更是笑眯成一道细缝……这万安、万福倒不是亲哥俩,却长得高矮一样,就这圆脸小眼睛的摸样都如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两人是御茶房出生,泡得一手好茶,被爱喝茶的老祖宗看中,提拨进了乾清宫。 作为目前在皇上跟前仅次于全公公地位的近侍太监,倒不是说他稀罕这点野味肉糜。明里我不过是个女官,但是谁都知道我在乾清宫是半个主子,知晓内幕的人更是把我当活菩萨一样供着,救苦救难谈不上,当他们办坏了差事挨板子前总是会想起我这块如同皇帝的灭火器的金字招牌。我委婉的"赏"他们点吃的,那是大大的给他露脸了,他嘴巴不说什么,心里可得彩得很呢。看这哥俩几年来身高不见长肚子却越发腆了……想是刮了不少御膳房的"孝敬". "奴才谢谢宛仪了,只是外面还候着孙太医,曹侍卫说传皇上口谕等宛仪看完信就带孙太医来给宛仪号平安脉……现在……奴才可否宣他进来?" 还拿着信的手一僵,心里顿时憋气,怎么这效率就这么高,才刚刚看完信那黑脸太医就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就喝它三天苦苦的平安药吧! 也不再有什么好声气儿:"带他去西暖阁,我这就去!" 下午的西暖阁是乾清宫最亮堂、爽丽的地方。因为见客,宫人打起西面的黄绡轻纱,唯留薄薄的白色纱幔滤进直射的夕阳光芒,温暖却不觉燥热的阳光仿若给檫洗得光可鉴人镜子一样的地面镀上一层华丽的金辉。 几盆怒放的三色秋菊和挂满花串的黄色金桂、雪色银桂,交替在空中挥洒着它们独有的芬芳,错金盘足九龙大鼎里熏着上好的沉香…… 这……就是我最爱的乾清宫秋天的味儿,淡淡的花草甜香混合着似有似无的沉香…… "下官见过娘娘,恭请金安!"面色偏黑,穿着文官的补服,青色顶戴……按照大清律,顶戴分红、白、青、金……他不过是四品的太医院的小太医,年前治好了困绕老祖宗多年的偏头痛,最近喜儿的风寒也是他两贴药下去就见好,是个肤色无光前途却光明的新晋太医。呵……我和喜儿的身体皇帝都交付给他关照……拥有皇帝的信任……可见未来前途似锦。 我把手搁在面前的乳黄色号脉用的小软枕上,让他搭上两根手指头静静地等待他按照每月一次来号脉的惯例说:"恭喜娘娘贵体金安,下官即刻开出平安方,以保万全"云云。都听烦了…… 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脸,怎么才几天不见发现他的脸晒得更黑了,今年秋天南苑日头还这么毒辣……不知道烨儿的脸有没有变成健康的麦色……白皙的男人的脸没有古铜色来得好看,想那古天乐可不就把皮肤晒得越黑越出名的么,呵呵……如果再加上几滴汗水…… 孙太医正在流汗……大颗大颗的汗珠正在从他额头浸出,他好象不相信地摆了下头,又换了只手搭上两指…… 这次的平安脉足足号了一刻多钟,他终于收回了手指,这才顾及得上稍稍为自己搽了把汗。 看他眼色似高兴又带着点不相信……接着不相信的人变成了我,见他挑起衣襟长跪在地:"恭喜娘娘,怀了龙脉。" 天……我后知后觉地下意识抚上这平平的腰腹,难怪近日闻着肉腥就反胃;难怪身子老是软绵绵似中断冬眠的熊怎么着也没有精神……可是明明好几个太医会诊过因为生喜儿前我用过大热安胎药,导致阴阳不合,奎水不正。几位太医都说过我已经极难受孕,让已经习惯开平安方在后宫中磨练成精,生怕担丁点儿干系的太医卓定地说难受孕不就是等于公开的宣布我不孕了嘛……记得当时烨儿还很是恼火一阵。也记得当时在场的也有他孙敬!难怪他一边恭喜又一边下跪道罪, "大人起来罢,那日是太医院会诊得出的结论,非你一人,再说这是喜事,你并无过失。" 他颤悠悠地站起身来,恐怕此刻还绷红脸,可惜那脸皮肤黝黑我看不到他的羞涩只能想象……似想一个被大夫宣布绝症的人,此刻又在他活蹦乱跳起来,实在是对自己医术的一个巨大嘲讽。 "娘娘最近是否四肢不温,倦怠懒言,不思饮食……"望、闻、问、切,职业的习惯开始问着孕妇常见的反应,眼睛却不瞧我,看象别处,是否在掩饰他刚刚的窘态…… "恩……大人怎么知道我腹中胎儿几月了吗?你又怎知这次是龙脉?" "刚足二月。下官可断定娘娘所怀定是阿哥。" 似想现代医学拍b超也仅仅在三月以后(或者更大点?)的胎儿能辨别是男是女,我这才两月的身子他怎么就如此卓定是龙脉……但看他镇定的摸样又象是成竹在胸。 见我怀疑的眼光瞅着他,他好象大窘,言道:"下官祖上精通歧黄之术,犹擅于这妇人安保之法,自小学自祖传,月余胎儿已可辨别娘娘已有两月身子,定是龙脉万不会错的。" 看他微急的摸样我不禁打趣:"不会再盯着我喝那平安药了罢。"我瞥了眼他带进来的那个可疑的木箱子。 他微一楞,象是想起皇帝陛下临走的嘱咐,笑道:"下官即可下去开方煎药,等娘娘膳后来奉旨侍药。"见我紧着眉头,后怕的样子他轻眨下眼加了句:"此药方名无忧,是由当归、川芎、白芍、黄耆、川贝母、等加蜂蜜混合而成,可以做成蜜丸,味甜,吞咽而下。" 哈……今日真是我的吉祥日啊,黑脸的包公居然也变体恤人的圣母啦……看在苦药变蜜糖的份上我叫万安厚赏了他。 我……居然又做了母亲……独自坐着傻笑了半晌,走到案前,晕开墨,提起笔,准备给孩子们的爹亲写点什么……他知道后的反映是……乐不思蜀……抑或归心似箭…… 心……还没有给自己答案……脑海里却出现他披着披风穿着戎装马上奔驰疾飞的摸样……向着北方……家的方向。 ------------ 36. 甲寅 更新时间:2008-10-14 康熙十三年甲寅 这一年似乎没有四季的分替,入春后脱下了厚重棉袄穿上夹衣就接连着烈日如焰,似乎将白云都融化了,整个天空呈现一种纯莹的深蓝。 可好天气不意味着好兆头。 在孙太医给我号出龙脉以后的第三天,皇帝陛下就提前结束了南苑之行,带着一小队亲兵走在拨营回宫大军的最前面。犹带着初冬寒意的风霜,那人还未扯掉披风,一进宫门就如同对待喜儿的方式把我紧紧抱住旋了一圈。 "想你……"他埋进我脖子后面深深地吸着气,一向清润的声音略带沙哑……相别大半月都没有人仔细照顾他么。转头间,轻轻拉落一片斜插在他发丝上还带着原野气息的嫩绿。 瓦蓝的天空下仰着头看他,陪他,十余年了……从稚嫩的娃娃皇帝到那个稻光养晦耐心等待数年才除掉鳌拜初掌大权的青年,再到如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雍容万乘之尊,十几年的政治历练让他看起来成熟中带着睿智,儒雅中透着阳刚。 "这个孩子来得极为不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我们的阿哥不是荣亲王,因为有我……" 从来不怀疑这个换十个朝代也会是个明君的皇帝所说的话绝对不是一时激情的宽慰,荣亲王……这个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前朝顺治皇帝宠妃董鄂氏的"第一子",如果不夭折兴许就是个皇帝……烨儿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宝宝会立嗣?一时脑中升起眩晕……明明历史上那被废了立立了废虽倒霉却倾注了康熙后半世精力的太子是皇后所出,难道,因为我的存在,命运又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历史再一次偏离轨道……对于未来,我真得不是很确定,毕竟本来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我不还给他生了喜儿么…… 南苑归来就是一系列的噩耗……十一月,吴三桂杀巡抚朱国治,举兵反叛。讯传京师。执其子额驸吴应熊下狱。诏削吴三桂爵,宣示中外。十二月,京师民杨起隆伪称朱三太子以图起事,事发,杨起隆逃逸,其党被诛。此为"朱三太子案". 突由而来的重重纷乱让本就勤政的玄烨忙得更是分身无暇,连他最喜欢的喜儿都抱怨好久没有见到阿玛,我也是啊……每次醒来他都已上朝,唯余身边的温热证明他回来过……晚上等他回来时我又困了,偶尔梦回能感觉他轻轻上床轻揉着我的肩背和腹部,拥我入怀,在我梦困中喃喃说着一些什么,也不在意我是否听进去…… 我知道,他……已经很疲惫,身心都累。朝廷上现在充斥着两股声音,一是以明珠为首的坚决撤藩派,二是以索额图为首的反对撤藩,现在见南部战事吃紧漏子大了把一切罪过都推给了当初坚持撤藩的……想这二位曾经都是烨儿身边亲密办差的股肱之臣,这才几年……已各树党羽,似为政敌。不过与当初情形不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忠心与皇帝,估计,这个也是所谓的帝王谋术吧要保持势力的天平…… 或许……唯一好的消息……是这宫闱里维持后宫天平的大事……中宫有喜…… 乾清宫后殿密室,无忧阁。 无忧阁――我的私人储藏室,这个平日里绝对是禁地的地方,此刻破天荒地来了好几个大丫头,兰儿领着他们正拉开抽屉一个一个拿出用白缎裹好贴上黄条标注分类收到几十个大搁盘里。 看着阁室门口当今皇帝亲书的金字门牌――"无忧"……想起那日烨儿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边笑叹:"明明是个雁过拨毛收刮自我的藏宝窟怎么叫这么个雅致的名字。" 宝贝可以换钱,有钱了自然就没有忧虑,可不就无忧嘛。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主儿,站在统治阶级最上层的家伙哪知道民间疾苦,钱对咱们这些劳苦大众的重要性。来这个时空已经10多年了,久侍帝侧,或许言谈举止也稍微沾上了点属于他的雍容贵气,但是收集财宝的贪婪本性还是多年未改。 今年二月居广西孝庄老祖宗当年认养在宫里的四格格――孔四贞来密函告知她丈夫孙延龄投靠了吴三桂。果然,等皇帝陛下看到这封信的第5天就传来广西将军孙延龄叛。今日,刚刚才侍侯完早朝的全公公溜回来取烨儿一份书函的时候告诉我,靖南王耿精忠也竖起了反旗,偏安台湾的郑经也蠢蠢欲动,大有来淌一下浑水,与清廷对抗的架势。 对于这段历史,现代的人怕是滚瓜烂熟,康熙足足用了八年才平定这"三藩之乱"变为了中华帝国真正的"天可汗".知道结局的我心里最最关心和心疼的还是目前烨儿的反映,八年啊…… "皇上今天什么反映?" "索额图大人提议议和,并斩杀提出撤藩的几个大臣,皇上听到这里当时就摔了奶子杯……" 哦?很少喜怒现前的烨儿应该是大怒了,他其实是卯足了劲坚决撤藩的,叫下面人议政不过是看看每个人的态度而已。看来,索额图这次是押错了宝,踩着了尾巴。 这摔杯以后想必大家都清楚皇帝的意志了,那也就是说他,马上会更忙了,忙着制定平定方案,那是长久而又必须落实到实处的琐碎的政务、军务。兵虽动粮草先行,入关定都时间不长的清廷,初期连年征战,前几年又圈地伤民,还需耗近半国之力来养那贪得无厌的三藩……烨儿国库有多少银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今日午后,老祖宗准备从皇室做起,下诏内廷后宫克制奢华聚会、饮食,并拿出自己的体己二万两银子和珠宝玩物三大箱以自己的行动来支持她孙儿的政治主张,充盈国库,提前犒赏即刻要奉旨前去平藩的将士。 老太后的心术还真是厉害啊,想她以帝国至尊的身份都以身表率。不用预计,那是肯定,这京城未来几天都会宣起捐献大潮,倒不是为了这点杯水车薪的捐献银子可以马上充满国库,其实主要是鼓舞士气,体现皇室军民一家亲,国家至尊都如此你还不为国卖命,二战时期的英女王为前线士兵手织袜子那张照片不知道感动了多少曾经铁血的心…… 上行下效,有老祖宗做着全国人民榜样,这后宫也不可能沉默。别的宫室拿出了多少体己我不十分关心。看我这已经垒成山一样的,金光灿烂的,已经六十多盘珠宝,如此的大手笔……想她们谁也不会有我今日捐出的多。 多可爱、多迷人、多漂亮的宝贝呀,我积攒了十几年的,爱若如子的东西……十几年来我象禅师神秀爱惜他的末尼宝珠一般,当真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如情人对待爱人,又如母亲对待稚儿,手眼如心,眼神眷恋地对它们上上下下做了最后一次巡礼。 "都盖上盖子吧,列好单子以太皇太后捐赠的名义呈一份给内务府记档,另外一份拿去上书房给全公公交皇上御览。" 看这金漆贝花雕的两排柜子,一百多个抽屉……空了,真空了,也免得常常来勤拂拭了,倒也算另种无忧吧。 "娘娘……你就真舍得。"兰儿一边认真地记着档,一边唏嘘。 估计是为防泄露内廷秘密,这宫廷里做宫女的女孩大部分目不识丁。看这个当年我手把手教出来能写会算的贴身侍女,时间如流沙一晃她已经二十多了,早年叽叽喳喳的少女活拨性情如今随着时间的沉淀已经宛如一个嬷嬷的沉稳气质了。清廷的宫女并不是终身制度,为主子服务到二十五岁左右即可离宫。前年香梅已经走了,高高兴兴的离开的,虽然感情上是不舍得我这似主似友的乾清宫的半个主子,但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人家故乡有个痴情的儿郎等着呢。 "呵……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什么不舍得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烨儿的江山屁股坐得稳了,大清强盛了,等他这头羊丰满肥润了,到时候我想要的羊毛还少得了吗。 这个丫头却是不解:"什么郎不郎的,娘娘老拿我打趣,说好了我要在这里陪你一辈子,才不要似那没情没义的香梅,说走就走了。"她恨恨地道。 她原来家境倒也殷实,父亲是正白旗人捐贡做过道台,是内务府选上来的宫女。只是她额娘出生低微,是个收房的"包衣",又生的是闺女,当父亲都不在乎,可想她们母女在这大家族里的命运……见多了男人的负心薄幸的她,把我当成了依靠,倒是真不想出宫。 "你这个丫头,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缘,你这么腻我,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我只是随口一说却引得她连连呸了几声,说要帮我出了有口无心的晦气:"怎么说起这茬,宛仪背地里做了多少好事,别人看不到,神佛自有眼。再说有万岁爷的贵气保佑自然会长命百岁,就算以后厌烦兰儿了,兰儿就去侍侯我们家喜格格还不行吗。" 撑着腰抬起头,捶了下已不十分灵活的身子,转头的瞬间那只暗色中透出棕黄的楠木箱见被两个丫头从那柜顶上抬下。 那东西储存了我十多年来太多的记忆,手抚着那四角光滑澄亮的铜角子,康熙十年就上了锁的箱子,心中终究还是不舍…… "宛仪,这宫里也只有你会这么傻,这么多东西这次你都一股脑地拿去'爱国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这个就留下吧。"兰儿从我手上夺下钥匙。 还是这个口直心快的急性子,刚还觉得她稳重娴雅了呢。笑着摇摇头,任她当宝贝似的抱走那只箱子。她一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看我一直宝贝的锁着,按我性子猜测定是珍贵得了不得珍宝,其实……里面……呵……我微笑着慢慢踏出密室的阴影把自己融到外边庑廊上的艳阳天里。 戌初。 陪喜儿用完晚膳,再去参观了她自己设计的叫翠儿几个丫头用棉布加木头做的大碗状,窝一样的"兔宝宝宫". 再三叮嘱她不准趁翠姑姑不留神的时候爬到"兔宝宝宫"里去和小兔子睡觉,看她飞快的应诺着我,若乖巧的小天使一般静静立在那,睫毛一抖一抖就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应付……小东西,你比你心机有九个窍的爹亲小时候差远了。不再去听她甜蜜地保证,只是转眼示意了翠儿两眼,见她赦颜颌首,就知道这个小东西最近没少干阳奉阴违的事。 对于喜儿的教育,我是赏罚分明,可宝贝她的爹亲经不住她几声奶声奶气撒娇的嗲语,常常私下和她"同流合污",让我恼怒地感到我就是那白雪公主家的恶母亲,得了个扮黑脸的恶名。瞧这本来我不允许出现在内苑禁地的几只小兔子,堂而皇之地居然摆在寝宫里,就知道那做阿玛的对她放水得可以。 庄严而又清脆的鼓声合着乾清门外橐橐靴声传来,侍卫门正在换岗,又是快宫禁的时候了。 三月的清风夹杂着那属于春天特有的柳絮从廊外轻飘着袭来,鼻子敏感得打了个喷嚏,恩……得回寝宫了,不知道他今日是否能在我入睡前回宫,抑或……入梦? 踏上最后一阶,上得丹陛,万安、万福正杵在宫门,收腹观心,见我嘴一努……那人今日早归?眼睛欣喜地四面扫去……只见庑廊尽头我那"无忧阁"的雕花窗纱正渗出红红烛影,门口站着的那人可不就是皇帝的影子――小全子。 那明黄色的专属主人正立在窗前,身前大案上已不再垒着那下午小山一样的金漆搁盘,我的旧物,那……楠木箱子大开…… 扣在箱盖上的手指已微微泛白,他看着里面那曾经都属于他的旧物出神…… 苏绣牡丹香囊,一只小巧的白玉板指,一把镶宝石银制小刀,那块他父皇送他的龙形翠佩,亲手雕刻的喜儿百日像,几副练笔时丢了被我收了回来的字画……最里面的夹层中,那紫檀盒子里的团扇…… "姑姑你……捐空了所藏,就留了它们……"他咳嗽一声,掩饰浓重的鼻音,背对着不肯看我。 看着这曾经富甲乾清宫的地方,如今已全部清空的我的"小金库",我轻叹……难道他还不懂我吗。 他拉出那个一直捂在怀里许久的折子,那熟悉的烫金封面……不就是下午叫内宫监呈给他的我的捐宝记档么。 "多年来一直知道……除了爱藏这些个珠玉之物,你没有别的嗜好。"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鼻音缓缓言道。 "这个折子从下午始起,就压在烨儿心上,好重……"他手紧按在那折子上,再不言语。 轻轻想掰过他头来,可他的眼执拗地总躲闪着我的目光,侧面隐在烛光的阴影中…… 唉……我上前轻轻环住他腰,他微微一抖,象是再也控制不住……他旋身过来拥我入怀。 脖子上顿时感觉一片湿凉……我黯然。他……也是个普通人啊,再坚强再铁血的人也有冰山下的一面。陪他这么多年,汲汲小心地度过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风涯,这次又遇到了考验……现在的他应该是好累好累了,心累。 只是如同他小时候一般对待他,轻轻拍抚他的背,让他靠着我象个委屈的孩子无声地宣泄。就象多年以前,那些个他独自承受外朝对他"儿皇帝"、"懦弱好嬉"的评价的日日夜夜一样,每个入眠的夜晚我都会在他耳边喃喃:"烨儿在姑姑心中就是最棒的,烨儿会是我大清最出色的君王,慢慢来……什么都会过去。" "姑姑……真的吗?你真的相信烨儿能做到吗?"他似也想起孩童时期,下意识地反问道,还是当年的口气,不过宣泄以后的他的声音已经约带自信。 "我就是知道!"我俩异口同声的回答着我那固定不变的答语。呵……把他脸掰转过来,睇着他微红的眼睛,放心地看着他眼底那一抹坚定。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古人张衡尚且知道以青玉案报恩,不辜负美人,我岂能辜负姑姑!"他神色若定,言辞自信激昂。 "等这三藩之乱平定后,烨儿定为姑姑寻遍天下奇珍异宝。" "那……我已经不爱那些东西,等你空闲了我们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汹涌的江、碧绿碧绿的竹、连绵起伏的群山……"我赶紧岔开话题,随口即道。 不是不爱,我这聚财的德行岂能朝夕改变,可这三藩……这块骨头得啃8年,想以后朝廷连年8年战争,康熙朝会富裕到哪去,可不想以后留个骂名。 烨儿……你知道么,你就是我的青玉案。 ------------ 37. 离歌 更新时间:2008-10-14 一开始我只相信, 伟大的是感情。 最后我无力的看清, 强悍的是命运。 ----《离歌》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现在来形容御花园外的东北角静太妃那冷清却又幽雅的居处是最贴切的写照。早已打下了花苞的腊梅长出片片尖圆的碧绿,新开的几畦篱笆后一片银白的梨花,在午后的煦阳中,纯白如雪。 静太妃的这个去处我一向是极爱的,老祖宗那慈宁花园虽然美伦美泱,但是处处透着人工的富贵帝气,花儿草儿也变得匠气起来。这里,虽极少有人问津,却冬有冬的雅致,夏有夏的风情。拢了拢新出蕊的兰草,拐个弯就是太妃静居的门口的照壁……今日却多了两个陌生的宫女。 雅居今日有客…… 静太妃今晨就找人传话过来,邀我品茶……呵其意看来不纯,施施然一笑,权当来看看是谁有这个天大的人情能说动她老人家万事不求人的大架…… 心里有了底,上得这几步台阶就分外用心。 门口两个侍女的请安声,引得里面正对太妃背对着门,坐在那株茂密的桃红下茗茶的丽影螓首微转……啊……虽然心里有了预计,但是还是没有想到是……她。 花园里已经微微偏西的春阳斜晖脉脉,穿过远处宫殿那片金色琉璃,在她原本白皙的脸色上笼罩出一圈微醺的光芒。陪着她在这彩石子路上走走停停,还有2个多月就要临盆的身子让我走得很慢,她似也有着心事,步履极缓。前面就是跨水而建的浮碧亭,一栏白玉石桥底那汪青绿的池水点缀着几片嫩荷。 "你身子大了走动不便,我们在里面坐坐吧。"她对我微笑道。 进得这如宫殿般的四角方亭,许是一路过来走得发汗的我和她都不由得解开外罩的披风,让丫头拿了下去。披风下的她……原来也顶着个瓜样的肚皮,只是不似我的大,我这个赘物这次可又圆滚又硕大。 她顺着我的眼光瞅向自己的肚子,再看向我的,扬起嘴角轻轻一笑,似了然。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望着窗外那早荷上的正在采着花蜜的几只蜂儿出神。 "自打五岁我就开始识字、练琴、学画、弈棋,作为上三旗大臣家的闺女我很小就知道迟早会进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要终身侍奉的君亲会是当今……"她突然开口说到,阳光从她背后漫进,高贵的金黄色身影却带着落寞的语气。 "只是没想到的是十七个一起进宫的佳丽中最终带上后冠的是自己。" 她象是在整理着记忆的片段慢悠悠地说着,沉默半晌,看我一眼笑道:"可是我这个皇后羡慕的却是你。" 吓……查点从椅子上滑下,我慌忙抬起头对上她那满含兴味观察我反映的乌溜溜地眼睛。 "慧妃只是个靶子,皇上高高捧起来让大家都羡慕的美丽泡沫而已。从来能牵系到这个高傲的男人的心,哪怕些许……也只有你而已。" 我真没想到她今天约我出来要给我说的是这个……她见我瞪着大眼楞着看她,扯了下嘴角那朵涩涩地笑:"是的,一直是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也努力过是否能赢得这最尊贵的天子之心,但……" "我和他大婚那日,他对我一直从容有礼,直到那个叫小末子的小太监的出场我才知道他一直坐在那出神的是为哪般。"她觑我一眼,轻道:"太监是没有耳洞的。" 实在忍不住了我轻轻吁出那口久憋的长气,她见我脸色大赦,接着道:"只是不知道他心中的人就是他口口声声叫的姑姑,虽然明白皇上早已另有所爱,却不知道是谁,他如同爱护自己的心子那样保护你,封锁着一切消息……直到……常宁那次被削爵……我才知道你的存在。" 她唏嘘着,眼睛仿佛穿过窗外那丈高的宫墙,象是回忆着什么脸色生起一片潮红……手轻轻抚上她凸起的肚子,见我也看着那手触及的地方她淡笑着侧脸,眼中莹莹带着雾气。 "那晚……也是唯一的一晚,南苑里的望日,他带着酒气进了我的帐慢……嘴里叫着的却是你的名字……茉儿……姑姑……" 原来……我努力消化着皇后给我传递的迅息,心里几股感情交替涌来。明明……但是怎么心里对她有所怜惜,甚至觉得…… 她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似了然又似决绝:"呵……你不用同情我,我是皇后不是吗,没了爱情至少我还能把握住命运……皇后的命运。" 我想出口的话又退缩了回去……我怎么忘记了这里是宫廷,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也不会有人会故意揭开伤疤示人,更别说贵为人极的皇后。她接下来定是要我为她做点什么吧……呵呵,实在不愿意自己染上这宫廷中爱推测话底下意思的毛病,不过事实如此。 心下微微奇怪……不知道她看上我哪点利用价值,呵……只要不伤害到烨儿和喜儿,能答应的我自然会帮忙,她对我也不坏不是么? 看着她虽怀孕却没见丰润的身子,脸色雪白眼神却闪着决然的意志光芒。 "孙敬说我肚子里的是格格而你则是龙脉……" 啊,她动起了我肚子里的宝宝的脑筋,我急急说道:"皇后,孙太医所言不可尽信,没准你生下来的也是阿哥呢。" 她摆摆手要我听她说完:"他虽然擅断胎密术,但是我也只信一半。不过,现在已经有了个大阿哥,难保以后不会有二阿哥、三阿哥。我既然能分走望日,淑妃、懿妃也自然会想以后雨露均沾。以皇上爱惜你的样子,定会给你的儿子一个好出生,与其找她们中的一个,不如找我这个中宫……纯僖,不就是先例吗?" 天……她看中的是我肚子里的……我无力的靠在椅子上,轻轻的喘息:"你要的是太子,可是我的孩儿可不一定被皇上立为太子啊,再说……我们生产的时间会相差两月,日子也对不上啊。" "时间嘛我自有办法。"她咬下嘴唇继续道:"以他现在对你的情谊,再把这孩子放我名下,我真不相信他会立别人……再说,我赌的不仅仅是太子,而是我做皇后,或者皇太后的命运。" 见她巧笑嫣然,我沉默无语……一阵微风从窗外向亭里袭来,我却感觉一阵凉意从心往外漫出。 "皇后下午找过姑姑?"如同讨论着天气,烨儿夹了块拍骨鹅掌进我的菜碟里。我嘴巴正塞着一个冬菇丸子,听他此言,一惊,那丸子滑到喉咙卡得我连连喘气。他赶紧伸手过来轻拍我背把它顺了下去。 就着他手喝了一口蜂蜜水:"以后不要在我用膳的时候问问题。" 突然想到他怎么知道,下午跟我出去的可是我最亲信的兰儿和翠儿丫头,难道这两个小妮子又出卖我……顿时眯起了眼睛。 "不是她们,都说过好多遍,你的丫头忠心得很了。"他笑道,可是眼睛却没有笑意。 不是她们那就是皇后那边的人了?原来……烨儿还真是谁都不信任啊,呵,我身边不也有个万安老小子盯着我整日做些个什么吗,不过我这个叫明梢,别得宫那只怕是暗梢。 "你不用告诉我我也知道她想要什么,孙敬现在也是她的太医。"他手指轻轻抚过身边的水杯,修长的手指在上好的青瓷上敲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她这次居然打主意到你身上了……"他轻轻说着不带任何情绪,眼睛却闪过转瞬即逝的寒芒。 唉……难道这就是皇家,这两个名义上的帝国夫妻私下也互相提防算计,皇后对我还算没有恶意,她说的也有一星半点儿道理,毕竟……或许这样可以让我们"双赢". "烨儿,我要吃豌豆黄。"了解他的我悄悄打开他的"话匣子". "唉,不是说了要先喝了热的才可以吃生冷的东西吗,都不是第一次做母亲了,你这个性子……"刚刚还冷酷的良人突然变成了唐僧。 "喜儿都随便可以吃我为什么不可以?"呵……我另外一招杀手锏――他的宝贝喜儿。 "喜儿?她是小孩贪吃,你也是小孩儿么……另外谁给她随便吃凉的东西,我告诉她了不得学你这个坏习惯,好吃的东西得有个度。唉……这个孩子那天突然给我说她要做只兔子……" 我带着微笑着迷地看着他眉飞色舞地开始说着我已经听起茧子的喜儿的大小"事迹"……心中暖暖,这样的烨儿才是我的夫君呵,我宝贝儿们的父亲……他现在只是一个父亲…… 我……假装是第一次听,听得很专心…… 一个长方形的堆漆剔红盒子,上面有个镂空的大大的"如"字,拉开盖子里面却是空空。我纳闷的瞥了兰儿一眼。 "这坤宁宫也忑小气!刚刚叫一个小太监送来的,指名给宛仪,我道是里面什么好东西呢,居然是空的!也太不把我们乾清宫放眼里了。"兰丫头忿忿嗤道,又瘪了下嘴:"宛仪以前奉节庆赏给奴才们的东西都比这个来得稀罕。" 坤宁宫……皇后……哦,我明白了。 叫过兰儿去我书案上拿过那块当镇纸用的小翠玉如意过来,轻轻的放进漆盒里。 "你叫万安把这盒子和如意一起送给坤宁宫去,告诉他这准是个好差事,有厚赏。" 看着兰丫头应诺着捧着这盒子出殿,去找万安送东西去。我轻轻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的继续翻开着书。皇后……原来也沉不住气,看来她是真的相当在乎……我晒笑着轻轻再翻开一页。 书没看进去几页,万安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另外一个金漆箱子,盖子上面有一个大大的朱色"谢"字。 "宛仪你真神了,我把那小盒子交给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小顺子,一会他就溜出来说皇后见了大喜,说送这一箱子东西给宛仪。果然是厚赏哇。"看万安那小眯缝眼睛眨吧眨吧的说着。 我摆摆手,看也懒得看,不外乎是些珠宝细软,叫兰儿收箱前随便拿了里面一个物事赏了万安。待他走后,兰儿狐疑的打量我半会儿,"娘娘,我寻思着你和皇后是定是在猜什么哑谜。" 是啊,皇后问我"如盒、如何",我回答:"如意,如你意啊。"她能不高兴? 我继续喝着我的茶,看着我的书,旁边伫着兰儿托着鳃在那苦着脸慢慢推敲…… 康熙十三年五月丙寅。 五更起,那熟悉的阵痛一波一波的从腹中传来,我就知道宝宝是要急着出来了。他的性子和喜儿却是迥异得紧,喜丫头想出来的时候就疯了似的踢肚皮,从发作到生她不过一个多时辰,痛,来得快也去得快,呵现在想来这个孩子真是贴心…… 快卯时了,外室传来全公公叫起的声音…… 一向生物钟准时的他,抖着睫毛,漆黑的眼珠还若有刚睡醒的朦胧怔忪。习惯性朝怀里的我看来,发现我居然是醒着的。 "出汗了……疼么……是不是时候到了,怎么不早点叫我。" "该早朝了……"看他还懵懂着的双眼带着忧心。最近南边叛乱,三藩勾结成营,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这个帝国年轻的君主,扫平鳌党用的政治手段虽是高明,但是这次可是军事叛变。他现在身上又压上了无形的重担,最近他有多累,多忙,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做母亲,去吧……"倒不是诓他,现在是真的不疼,这坏宝宝是踢一阵歇一阵,估计这次没上次生产那么利索,得折磨我一段时间才肯出来了。 "恩,早朝一完我就来陪你……" 外边的见起了,轻轻地进来一行侍侯更衣洗漱的宫人,静立在屏风后的外室等候。 他的背影刚刚转过屏风离开我的视线……突然一股潮水般的阵痛袭来。又来了……我靠在床沿闭目咬牙,等待这钻心磨人的疼慢慢消退…… "什么……日子不对……好个孙敬!万福,去乾清门传今日罢朝!等等,上书房大臣叫他们留下来在朝房等宣。"有人小声的给他说着什么,随即屏风外传来他拍桌的怒气。 "姑姑,我去会坤宁宫,一会就回来。" 他又气恼什么,孙敬还能做什么惹他生气,哎哟,坏小子估计要出来了。这会儿肚里开始急急疼起来。 叫那万安进来,喘息着问他刚才何事,居然引得勤政的皇上罢朝。 "刚刚坤宁宫来人说……皇后娘娘三更起就开始阵痛,五更时已传了太医和稳婆嬷嬷看是要早产,但是直到现在都没生下来,只怕是要难产……" 天……古代的难产意味着什么我还是知道的,顿时感到快要昏厥。 历史上我本知道康熙的第一个皇后赫舍里是生太子难产死的,一直都以为自己这个原不该出现异时空灵魂的到来,或许也会改变以后她的宿命,毕竟直到目前烨儿也才大阿哥和喜儿两个孩子,不是因为我的出现原本那些该出来的妃子孩子都不见了吗……一直以为历史的天平已经倾斜……难道我们所有人还是逃离不了命运,虽然方式不同可还是得被拉回那结局相同的宿命……只是没想到那害康熙伤心半辈子的太子居然真是我所出!本来只是一时宽慰皇后让她安心的"如意",不要它变为事实,最终不是得皇帝最后做出决断不是吗…… 我要真生的是儿子,那还是不要他做太子了吧……想起宝宝的命运我就心痛,可是目前我的身体更疼……怕是要生了。 "兰……儿……去招产婆……" 坤宁宫。 天已经大亮,半个日头奋力地爬出了绚丽的朝霞,这片织锦般的华彩流溢挥洒在坤宁宫巍峨的琉璃瓦上,漫出一道刺眼的鎏金光芒。 年轻的皇帝没有坐他的专属步辇,疾步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一路行来只听得他腰上挂的玉佩和宝石柄小鞘刀互击的"叮叮"声。朝阳金色的反光让他微眯了下眼,踏进这对他来说好象突然觉得有点陌生的坤宁宫。 西边的暖阁里御炉轻烟袅绕,红色万字地毡上正跪着几个太医院的御医,那孙敬正跪在皇后御塌前屏风后的最前方。后面跟着的是太医院院使徐太医,大早的天儿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仿佛皇帝的进来带着一股寒气,几位太医都哆嗦着语不成声不知道由谁起头说起。 "启禀万岁,都是孙敬大胆妄为,居然在娘娘万金之躯上用那催生之法,罪应当诛……"一向与孙敬不合的院使大人此刻落井下石。 皇帝冷眼缓缓扫过几个太医,最后停留在伏在地上全身湿透的孙敬身上:"孙敬……"声音不大却让人凉在心底。 "皇上……"紫檀嵌珐琅牡丹花的屏风后传来皇后嬴弱的声音断续传来…… 玄烨转过牡丹屏进得内室,看皇后被一个接生嬷嬷扶起身子斜靠在床塌,两边各站一个精奇嬷嬷都流着眼泪。皇后的肚子还是高隆着,眼神看看左右,那已经发紫的嘴唇一抽一抽嗫嚅着象是要说什么。 "皇上,臣妾没几时了,这就……"她话未说完泪先涓涓而下。 看着床上全身颤抖此刻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如快油尽的灯芯的女人,这个是自己的皇后啊,本来对她擅自用催生之法伤害自己的子嗣有所怨气的玄烨,此刻却生不起气来,只觉悲悯……她算计宫妃……算计皇嗣……现在却算计了自己。 "臣妾……能单独和你呆这最后的一会……没有……"没有什么她却是说不出来,深深渴望的眼睛绽出光来。 百感交集的皇帝轻轻摆手要所有人出去,顿时……室内一片静寂……唯余这身边塌上的女人的重重喘息声。 "你……会怪我么,搞得自己如此结果。" 他坐到她旁边,拉起她一只手叹道:"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和任何人争,她……不会要你的后位。" "我……知道,但是我不后悔。"她眼睛黯了一下突然又晶亮起来,反手抓住皇帝的胳膊,惨白的脸带着一抹如梦般的恍惚的笑。 "我……想知道,皇上有没有爱过我,那怕一点……南苑那夜……" 他仰着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犹豫了半晌看着她渴求的目光唏嘘道:"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我八岁那年就给了她,今生只能负你……" 再不敢看她那失望的目光抱她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入怀,轻轻在她耳边:"对不起……"似安慰,似怜惜,似无奈……似命运…… 耳边传来她幽幽地几不可闻的话语:"就这样抱我会儿……谢谢……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烨突然心猛地一悸,多年那次熟悉的感觉让他惊出汗来……姑姑……他慌忙把怀中女人的身体轻放在床上,却见……她微阂上双眼,嘴角却绽着朵安详又美丽的……仿若在那天堂中的微笑……解脱的笑…… 来不及细看皇后,心悸加上不详的预感让他步履蹒跚,他抚着心跌跌撞撞向那门口走去……果然…… "皇上,娘娘刚刚顺利生下了阿哥,但是……"留守乾清宫的全公公一路不停地跑到坤宁宫门口,还顾不上喘息就开始说着,眼睛却是已经红了一圈。 玄烨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一片黑潮般的眩晕加上心悸罩来,打了个锒锵,拉住全公公的领子:"姑姑……她……" "本来都好好的,可是……刚刚太医说怕是血崩……呜哇……"小全子已经照及不得规矩放声大哭起来。 "姑……姑……" 那声嘶喊吓得小全子抬起朦胧的泪眼,只见前面那黄色的身影如箭一般往南飞去,朝日的红光映照着那片鲜活的杏黄……衣袂飘飘…… 我现在在流血么……我不大清楚……只是觉得身体下面湿湿的黏黏的……生产的最后那次痛已经折磨得我顾及不了别的,只想休息…… 他们在我床前走来走去,面色都带着忧虑,不是已经生了宝宝了么……是个阿哥,对了一会儿得给烨儿说我不愿意和皇后换了,做那太子没什么好的…… "皇上马上就来了,宛仪你撑着点儿……" 兰丫头满脸泪水,说话间带着抽泣。谁又欺负她了么,等我休息好了帮你教训……唉身子好象慢慢沉重,越来越重,不能就这样睡去啊……我先得等烨儿回来……等他看看宝宝,我们的宝宝……阿哥……他会高兴? 好象有人在叫我,门口传来的慌乱脚步声那么那么疾…… "姑姑……"是他回来了,那么大声做什么,耳朵都疼了。 他额上带着汗水,面颊潮红,象是那许多年以前来解救我于吴良辅的欺侮,那年他八岁……八岁时那孩童的脸和这张男人的脸重叠在一起……都是这样的神情…… "烨儿,你的眼睛为什么也红了,也有人欺负你么?"呵……我真是糊涂了,他是皇帝怎么会有人欺负他。 "啊你的额头好冰。"我伸手给他拭去汗水,却被他一把拉住紧紧抱在怀里……这人……屋里有太医大人呢,好多外人…… 他抱我好紧,我紧紧贴着他起伏的心……奇怪好象听到心碎的声音…… "她为什么身上怎么烫!!!太医呢!啊!你们什么都治不好!"啊……他怎么又生气,我现在身上在发烧么,我怎么不觉得,明明是他身子凉。 好多人在说什么,对他解释着什么,是太医吗,诚惶诚恐的……烨儿今天怎么火气大,我摸摸他的脸凉凉的,眼睛好红,不要哭哇,谁欺负你了姑姑帮你…… "能不能让我的命去换她!!你们谁能让我把命换给她!让我换她!"他在大吼……又是对那太医么……烨儿不要!太医只能治病……不能续命啊。 "哪怕一年!就换一年我也愿意!"他哽咽着埋头进我的颈子。 好嘶哑的声音,他说换我命?难道我要死了吗?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想睡会儿,烨儿我答应你的要陪你一辈子不是吗。 手想和他击掌就象我们多年以前……可我的手好软就是抬不起来……看着他,你能懂我的眼里的意思不是吗? "烨儿,我好累。"我的声音怎么这么小,他能听到吗? "姑姑……"他的眼里好多好多伤痛,别这样我只是想睡会……是不是这次我真睡下去再醒不来了,应该是的。 死亡就是这样吗,我的身体病不痛苦,可是看他这个样子我的心好痛。我没做什么错事啊,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让我离开他,难道因为我们"大婚"的时候我偷吃了那个吉祥的苹果,佛祖责怪了? "烨儿……苹果。" "什么姑姑……"他耳朵凑近我嘴边。 "我们大婚的时候,我把手上捧的苹果给吃了,帮我……拿苹果供给佛祖,这样他就不会怪我了。"我对他微笑,可是他看我笑却更伤心…… "求你别离开烨儿……好么……天……我什么都答应……都答应。"他一向不象命运屈服的不是吗,但是这挫败的语气真的让我好伤心……不要这样啊烨儿,都是命。 "烨儿……" 一滴、两滴……我脸上感到几滴凉凉的泪,他在哭吗?怎么是冰的泪……我眼睛快睁不开了,我要说完,太子我不愿意换了…… "太子……" "什么姑姑……太子?哦……你放心我会让他成为我大清帝国下一个皇帝!我会交到他手上一个最强盛的帝国让他不要象烨儿这样苦。" 唉……我好心疼,你会错意了,我不要宝宝做太子……眼皮好重……象是黑色的帷幔缓缓罩上我全身,我失去知觉我记忆的最后印象是他那恐惧的眼神……满满的深深的痛…… 窗外,正是朝阳初升,明晃晃的阳光毫不吝惜的大把大把的朝着宫殿挥洒着灼热的光芒。 乾清宫内却犹如退去了所有温度的冰窖,哀伤的天子形影相吊,他象对待至宝般抱起怀中的女人,走到宫殿门口对着那初升的旭阳,仰着头象失去伴侣的草原银狼发出那奇怪的吼叫那居然是笑……泪洒如飞的笑。 乾清门前等候召见的几位上书房大臣和御前侍卫面面相觑,从来冷静自信的皇上出事了? "轰轰"声响起……金钉朱红御门从里面拉出一条缝隙,只见全公公踏出御门,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宣诏:"皇后驾薨,罢朝五日!" 紫禁城的上空飞过一列南回的候鸟,回应着几声哀啼……象是那心碎的声音…… 全公公后来给人说:这是以后的十年中唯一看到的皇帝的笑,大笑…………比哭还难听的笑…… 上部终 ★离歌信乐团 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 最后我无力的看清强悍的是命运 你还是选择回去 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觉醒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著沈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太多考虑 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你还是选择回去 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觉醒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著沈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著沈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看不见永久听见离歌 ------------ 38.番外 更新时间:2008-10-14 带我进宫的常公公曾经说过:"自尊者,人尊之,自辱者,人必辱之",这句话我信奉多年。 太监自古是六根不全的可怜虫,从来不被人当做人,我们有个生来的名字叫……奴才。可谁都是父母生养的血肉,都会有情感,哪怕是我们这些连"包衣"都不如的天生奴才。 也许是上辈子的报应而摊得这绝嗣的命运,因此我们信神敬鬼,绝不敢这世再欠人情……说我们有自己的原则也好,说我们睚眦必报也好,对那些个把我们看作贱民的人,将来我们绝对会落井下石,同样,待我们以礼当我们人看的人,我们以后自会报以涌泉…… 可是……我这个从来不愿意欠人情的奴才,有一个人的那份人情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报答了…… 这个外表庄严的紫禁城看起来流光异彩神圣无比,可谁又知道这里暗地里充满着多少阴谋与陷阱。 "如果有人对你好,就代表有人要害你,如果有人巴结你,就代表有人想利用你!"正所谓人在宫廷,身不由己!这话就是入门规矩,我恪守着一直战战兢兢。 信奉如真理的箴言直到有一天她的出现……象厚重而又深严的朱红宫墙不经意透出来的一枝嫩绿,又似经冬开春后那冰湖开裂后涌出的第一股清泉,她的出现温暖了乾清宫我们这些一直做奴才的人下人的心……或者更温暖了那万金之尊人上人的圣上的心…… 如果说那万人之上的皇上是一块永远都挂着面具的寒冰,那她就是那泫融冰的温泉,虽不及烈焰,但那温度却更能持久悠远。亏得这汪温泉一改那天威难测,神情难辨的龙颜在乾清宫我们见到的却是面具底下最真实的脸。 乾清宫……因为有天子而在这帝国里变得最神圣。 乾清宫……因为有她而使天子感到最幸福。 乾清宫……因为有她的护庇,居然让我们这些奴才感觉到家的温馨。 直到……这年的5月初三,这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是我们偷来的幸福,跟她一起随风而逝。 所有的哀伤却是经由我的嘴巴宣布:皇后驾薨,辍朝五日。这五日皇上把自己锁在了那西暖室,如夜一样安静,直到太皇太后的驾临…… 皇室的禁忌我们向来不敢询问,那天也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埋葬这秘密,第二天宣诏的却不是她的死讯,而是她在宫内出家的消息。 自皇上从那西暖室出来,那里……和她的名字即刻变成了这皇宫的禁忌,谁也不敢拿脑袋去触及的皇室秘密。 就象太阳每天还是在乾清门前撒出它的第一片光亮,皇上还是天天早朝,日子在继续,三藩战事告急,皇上继续开始日理万机,象最中心的那个轴轮推动着这大清帝国的战车向前行驶,勇往直行。好象一切都又驶回了原来的轨道,可作为我这样的近侍却能发现主子表面的平静,底下的不同,皇上又挂上了那对谁都冷漠淡然的面具,可这次不同的是我们再没见他取下…… 也许……那淡然的表情不过是用那万年的冰川压住了下面一直流淌着的汹涌滚烫的热焰,因为我们这几个乾清宫的老人都知道,这张威严冷竣的脸现在有多么冷,曾经就有多么的热。 "又是中秋了……"我收心敛神,偷看金龙案后那埋首在高高的奏折堆中的主子一眼,他仿佛也在出神…… "是的,皇上。奴才已经在月台上设置好佛堂。"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主子叫我准备了好多苹果,拿来敬佛。 乾清宫丹陛上的宽敞的月台上,向南的方向摆设着一张祭案,今日却挂有一张白衣大士的菩萨像,慈目微阖,仿若看尽天下事,嘴角带着一朵出尘的笑。 案上摆着三盘垒的高高的苹果、一个香炉、还有一个皇上从未离过身的绣着两朵茉莉花儿的荷包…… 祭案后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挂半空,秋风轻起,把桌上那三柱檀香吹得袅袅绕绕,象是奔月而去…… 上了香以后,再不要人侍侯,他把人都赶得远远的,定定站在那案前出神……唉,我知道主子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最心痛的时候,这里……是很多年以前他和她"大婚"的地方,我犹自记得当年他们俩人的幸福和乾清宫的热闹…… 我站在月台下的台阶上抱着皇上的披风,任风在我身旁"唰唰"地吹着…… "阿玛……"娇嫩如她额娘的清脆语音……喜格格……月台上多了个小小的身影……这个时刻也惟独只有她能亲近那个寂寞的身影…… 皇帝一时怔忪,模糊的双眼看到那跑近自己小小身影……喜儿……姑姑,想安静和你说会儿话都不行,这吵人的孩子来了。 "风凉,这么晚了,你又是躲过翠姑姑偷跑来了。"那腻爱的语气却说着责备的内容……迎着风我见他索性一把抱着这乾清宫的小精灵坐在丹陛上最高那层的白玉栏杆上,和孩子一起仰头看天…… "喜儿梦见妈妈了。" "……" "妈妈说她回天上去了,就在那颗最亮的星星上面。"她的手高高指着东方,给她父皇看。 一阵沉默……微风带来那男人压抑的闷声,似叹息:"恩……她是仙女。" 她歪着小脑袋思考了半天,突然问起了她的阿玛:"阿玛,下次妈妈回来,你可得把翅膀藏得更隐秘点,别让妈妈找到了。" "恩……" "阿玛……喜儿好想她。" 哀伤的男人沉默无言,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象要把她揉进心里。带着菊花和青草香气的晚风撂起他月色的袍角,磨擦出"嗄嗄"的声音……我仿佛又听见冰山下那从未停息过热情的激流……汹涌的声音…… 《正文完结》 说在前面的话:以下番外都是好友所写,非夕本人所写。特感谢,鞠躬! 番外之一无双花作者:月亮糕《华龙梅影》的作者 恼冬风有心恨冬雪 正说不出少年夫妻恩爱浓 而今夜雨点点 你的画像高挂无法缠绵 回头凝望伊人笑靥依然 像有无数话语 可惜良人听不懂 盼回到从前 芳踪从容 回头也是梦, 记忆深陷脑中 逃避凝望心底仍挂念 那一个人那一双眼等不到永远. 她走的那一天,云霞满天,是儿子出生的吉时,也是他悲泣的一天。 何必盼梦熊(梦熊,古时说生儿子的意思),无论他如何嚎啕大哭,换不回来那双温柔的手再落到发间。 乾清宫的全公公一到了苏宛仪的忌辰,总是提心吊胆。 "小全子。" 全公公打了一个冷颤,硬着头皮回应:"万岁爷,奴才在。" 康熙已经悠悠的说道:"是谁告诉姑姑说朕纳了良常在。" 刹那间,全公公全身的鸡皮已经张大嘴全体出来呼吸,但是主子就是主子,他说什么也都要回应。 "是奴才的错,许是下面的人碎嘴,奴才今后一定会严加管教。"他战战兢兢宣誓,墙上苏宛仪的画像冷笑对着他。 "昨儿个晚上,姑姑生气了,在梦里只给朕一个背影,她旁边有个红头发的鬼男人,她说她情愿跟他走,也不愿意回来。"他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 全公公哭丧着脸很想对皇帝说,那只是梦,只是梦。 皇帝已经急了起来,把墙上的画卷走"快来人,朕要骑马去,姑姑最喜欢朕骑马的模样。" 马蹄疾去,尘土飞扬,转头眺望,青山美景依旧在,人面不知何处去。"姑姑。"顿时满山满谷响起他悲怆的回响。(很狗血……嘻嘻。) 延禧宫内,红艳艳的灯笼高高挂,朦胧的光影中,酷似她脸容的良常在刚想开口。 "嘘"他把食指放到自己的嘴唇前。"不要说话,朕只想静静的呆一下。"寻了那么多年,终有一人有九分像她,可惜的是,欠缺了声音的相似度。 "姑姑。"低不可闻的声音悄悄的响起,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匆匆丢下一句话。"以后不准用其它的香味,用回你以前用的百合香。"良常在楞了,新近被皇帝宠幸的她不知让宫里多少人掉了眼珠子,她出身辛者库,地位低,清朝开国以来没有像她那样地位的人还能晋为常在。 她知道皇帝今天要来,特地用了惠妃姐姐交待的香熏,怎么就错了呢?她螓首轻垂,荏弱无依的样子让人见怜。 熏炉的余烟依旧袅袅,玉盘里的香水梨青脆欲滴。她推开窗户,晚风扑面,带来一阵阵寒意。 脸上岁月的痕迹日渐浓重,等不到姑姑回眸的温柔,红颜迷醉,终究人不如旧。 不应该再留下,在这样的日子里,很想听到她的声音,脑海里浮现各种各样女人的模样,到底哪一位妃子的声音像她,他苦苦的思索着 在延禧宫内,红烛火渐渐的暗了下来班驳的映照在窗子上,可良常在只觉着一阵阵寒冷,她知道她的样貌与某个人相像,于是费尽心机挣到与皇帝相遇的机会。 如愿了,家人因她扬眉吐气,天子的召宠让她在后宫展露头角,清朝开国以来,她是出身最低,但能晋为常在的女人,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乾清宫内,隐约约的月光中她的画像仿佛戏谑的看着乾清宫表面上的繁华,人世的沧桑变化,新人来了又旧去了,终于在时光的流传中今夜她获得了片刻的安静,只有他还在默默地,思念! 是这寂寞压抑的呆板生活,逝去如风的绝望无力,他在感情方面非常的偏执,为了寻找以前的美好,收集成了他的兴趣,只要有一点点像她,无论是眼睛或是眼神,哪怕不经意间她们一个神似她的小动作都成了他收集的目标。 站在门口,明黄色的衫迎着冬风,晚风抚动他的衣袂,慢慢细味零落的片断,姑姑再也不会在冬晚斜立在房门口,盼望着他的归来。 想想那时归来的他会用手帮她画眉,在低头的刹那,一朵傲雪的梅花会轻轻地戴在她的头上,只待她的抬头,印上红唇。 花儿看似年年红,岁岁双生花未开。 番外之二晋敏篇 作者:月亮糕 昙花 她曾傻呼呼坐在昙花前,非要等花开不可,结果花不曾开,反遭寒露染成风寒。 三天下不了床,等她能坐起来,拿起剌绣绣起脑海中盛开的昙花,阿玛却喜盈盈的告诉她,当今皇上的弟弟——恭亲王要迎娶她做侧福晋。 家中一片欢喜之声,若有人仔细聆听,不难听出她重复的低喃着——高兴些什么,不过是做别人的小老婆。 可惜她的叹息被当时的蝉鸣盖过。 出嫁的前夜,昙花终于缓缓的绽开与她泪眼相望。 她是千金闺秀,严苛的妇德学让她被动含蓄,纵使那良人在喝完交杯酒,匆匆掀开盖头就不见了人影,她也不敢离开追出去。 半夜里,夜露滴落在窗台上,她还在睁大眼睛等着良人归来,额娘对她说过,女人出嫁后就该从夫,以夫为天。 终于他回来了,纵使是从窗台上爬进房,双手还捧着盛开的昙花。 "你看,你看,这花开得漂不漂亮。"一张俊逸绝伦的脸上,飞扬着笑容。"你喜不喜欢,我不知道女人会不会喜欢这盆花?"他身上华贵的红衣丝缎衣裳沾满了草屑泥污,也不知是不是在等花开的时候在草地上睡着? "王爷!这花真的很美。"一抹红晕悄悄爬上她的脸上,她的良人呵,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她曾不死心的等着昙花开放,那花开得真美,剔透空灵,或许以后有人与她一起相依候花期,夜露也许对她就无从下手。 也就是转眼间的事,他的身影迅速再次从窗台掠了出去,风中传来的他的大叫"玉儿,你快来看啊!我终于等到花开了,那花真的开的很美。" 而她再也忍不住,眼泪肆意从眼眶跌落滴在烛台上,流成了一道哀伤的水渍。 后来他病了五天,她坚持要照顾他,不但如此,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也曾为他的爵位与前途四处奔走。 反而正福晋玉儿的身子弱,像他那夜拿来的昙花一样,只开了一时,就消失陨落,就似宫中那曾经白发的女子一样,虽然受尽恩宠,福气却有限。 她之前的努力也有了回报,摒弃了侧室专用的粉红,穿上了一身的正红色的衣服,那是女人一生追求的极致,作为正妻,可以身着正红色的衣服,坐在丈夫的身边,而丈夫身边的那些女人,即使宠冠一时,也不能撼动她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她丈夫看她的眼睛越来越淡,也越来越喜欢在半夜里候着昙花开放。 别人都说她比起以前,除了身体开始福态,人也变得严厉冷漠。 回娘家时,额娘常与她讲,女人家太过冷漠并不好。 可是丈夫的温柔已经跟随从前正福晋玉儿的逝去一并死去,所以她的生活里的东西也只剩了那么多。 虽然她甚至一度想不起玉儿的样子,但她知道那个女人除了一个破身体什么都没有,却如此轻易就拿走了她的全部。所以,她不甘心。如果她不能快乐,那别人也不可以。 只是等到玉儿在这世上再也找不见,她才发现,那个女子如果不是像昙花一样太早陨落,或许丈夫对她的温柔也不会像昙花开到天明时便了无痕迹。 所以她笑意盈盈回额娘,"看着她们变得和我一样,心里可以快活几分。" 番外之三赫舍里篇 作者:飘泊的叶子《许你来生》的作者 天已大亮,朝霞透过窗户一点一点的照射进来。 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躯,手指不自觉的抚上了高耸的小腹,唇边的那抹苦涩快要将我吞噬,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不多,可是他连最后的那句安慰都吝于留给我。 眼角再次湿润,面上已是一片温热,一块素净的帕子递到我面前,"皇上,"我惊喜的唤道,他的心里还是有我的,他终究还是没有舍下我。 "皇后娘娘,您这是何苦,"幽幽的叹息声响起,说话的是我的陪嫁侍女嫣红,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接过帕子,用力的拭去眼泪,我――赫舍里,大清国的国母,即便有泪也只能往肚子里吞,绝不会在人前示弱。 "太皇太后驾到,"伴随着一阵香风飘过,我的手已经被牢牢的握住。 "赫舍里,我的好孩子,"太皇太后抚摸着我凌乱的发丝,"你受苦了。" "孙媳,孙媳见过老祖宗,"我支撑着想起身请安,她立刻伸手按住我,"孩子,别动,别动。" "老祖宗,孙媳对不起您,对不起皇上,也对不起大清的列祖列宗,"大滴的汗珠自我额头流下,我死死的咬住嘴唇。 "不怪你,你还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好孩子,"她温柔的抚过我的头发,抚过我的脸颊,"是我害了你,你和我那可怜的娜木钟一样啊。"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骨子里流的是同样的血,先帝爷的痴情也毫无保留的传给了皇上,而我重蹈覆辙,一如当年的静妃,身居高位,却从来没有得到自己倾心爱恋之人的心。 "老祖宗,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的答案仍是'愿意'."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但还是坚定的回道。 犹记得多年前,慈宁宫内,大清国的第一贵妇高高在上,虽是在征询我的意见,但是口气却不容我反驳。 我缓缓跪下,那一声"奴婢愿意,"圆了玛父和叔父的心愿,全了他们作为大清臣子的忠孝,可是没人知道这是发自我内心的声音,因为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便遗失了自己的一颗心。 索府花园,紫藤架下,他孤寂的身影和严峻的棱角生生的撞进了我的眼眸,扶疏的树影中投射的星星点点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让我恍惚世上竟有这般的男子,明亮如斯,温暖如斯。他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眉心微皱,或许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瞬时舒展开来,嘴角扯出的那抹难以捉摸的微笑,冷若冰霜,又暖如春日。 那时的天很蓝,湖很清,心情很舒畅,索府的小院似乎再也锁不住我渴望已久的自由,可是为了他,我甘愿再次被关进了另一个牢笼。紫禁城的红瓦高墙绚丽宏伟,但是我的一生也将困在这里。 中宫的位置迷惑了多少双眼睛,也羡煞了多少人。那时的我不知天高地厚,曾经以为只要能静静的陪伴他的左右,夫妻同心便是人生最大的乐事,直到她的出现粉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的思绪开始混乱,一阵眩晕和剧痛过后,身下那片刺目的红鲜艳的就如同大婚之夜的大红盖头,眼前浮现的是那夜未曾燃尽的龙凤花烛。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心中默念着,脸上掠过了一片红晕,秤杆缓缓伸来,微微一挑,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在我梦中出现了多次的俊脸,只是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新婚的喜悦,也没有我期待中的似水柔情。 柔和的月光照了进来,满室清晖,盖住了大红喜烛的光芒,一张桌子隔开了我们两人,他在那端默默无语,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我偷偷抬眼瞧他,他的唇似乎抿的更紧了,脸上喜怒不辨,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都说我赫舍里端庄秀丽,高雅淡洁,可是从他的眼中我找不到一丝的惊艳,甚至他没有好好的瞧上我一眼。 "回皇上,皇后娘娘,奴才是乾清宫的司门太监苏末儿。"他的声音犹如黄莺打啼,被他吸引,我又多看了他几眼,此人脖子纤细平滑,肤质剔透,我忽然惊讶的张大了嘴,他居然穿着耳洞。 身边的皇上,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错愕,紧接着若无其事的咳嗽一声重新正襟危坐,让我有了一丝了然。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风流帝王,人间佳话,身为一国之君,心思怎会长久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我是六宫之主,稳重得体,替他分忧是我的本分,我自不会和一个小小的宫女计较什么。 此后的日子,醉也无聊,梦也无聊,皇宫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外面的人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里面的人无时不刻的希望长出翅膀飞出这个没有枷锁的牢笼。因为有他,我忍受着万般心事向谁诉,无语宫殿又黄昏的生活,平平淡淡,一日又一日。 我以为只要我坚持守候在他身边,他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好,会被我的真诚打动,可是,这一天我永远等不到了。 帝王心海底针,皇上他感情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我错了。他的怒气,他的失控,皆因为她。皇上得到她,是他之幸,我遇上她,则是我之劫。我像刺猬一样弓起满身的伪装,来抗击她对于我后位的威胁,可是我又错了。她不求名分,他情有独钟,他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她,一个叫苏末儿的女人。她集三千宠爱在一身,却不骄不躁,我不甘心,但是找不到恨她的理由。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我八岁那年就给了她,今生只能负你……"我的夫君,我此生的良人如是说,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承诺。 全身软绵绵的,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虚弱的叫道:"老祖宗,请替我转告皇上,"我喘着粗气努力的说道:"我从没有后悔做了他的妻子,若有来生,他的心能不能分一点给我,哪怕一点就好。"泪水无声的滑落,我紧紧的抓着老祖宗的胳膊,此生无悔,只是心有不甘。 脑子晕忽忽的,头也昏沉沉的,思绪越飘越远,我缓缓的合上了双眼,似乎又听到了那年经常飘忽在耳畔的歌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而我对他留下的深深眷恋恰如年少轻狂时飞扬的黄。 番外之四静妃(宫院中她静静的绽放演绎着属于她的一生) 作者:灵枫 草原上人都说:天下是姓爱新觉罗的男人的,而拥有天下的尊贵男人的后宫……却是属于我们蒙古草原。 "博尔吉济特"——草原上最尊贵的蒙古姓氏,是我还是女儿身时的老姓。出阁后,我改了夫姓——爱新觉罗。天下人都说,娜木钟是最幸运的草原姑娘了,因为……往上算起,我们家已经飞出过3只凤凰。姑奶奶,太祖皇帝的哲哲皇后;姑姑,当年永福宫的庄妃娘娘,当今的圣母皇太后。 现在轮到了我——娜木钟,又一个博尔吉济特,而我,却比我的家所有的凤凰都更幸运,因为……我的夫君是中央帝国大清王朝的第一个入关的皇帝——福临。 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未来皇后,我为我的家族骄傲,我的家族现在却更以我为荣,我这个草原上的珍珠却一心只想赢得他的爱怜。蜿蜒不绝的仪仗代表着天家的威仪,天朝的使者来到了绿色的草原,他们在我眼前跪下,叫我皇后…… 呵,草原里又飞出了一只金凤凰,是金色的,赤金……听着一路送亲的人们的草原歌谣,我似要……醉了。 拉开车帘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城市,那一片红艳艳的朱黄就象我以后皇后的命运那般璀璨,第一眼我就爱上了这里光华夺人,琉璃转辉的紫禁城……我的"家",我的良人,就有这个美丽的国土的他,定会疼我、惜我、爱我……我憧憬着憧憬着,面颊生晕,侍女说红得就象那晚的彩霞。 "我爱这里!我爱它!"我轻轻对侍女春儿说。 "格格爱皇上?格格是我们草原最娇美的格桑花儿,更是我们博尔吉济特的家族的珍珠,皇上也定会爱格格。"小春讨喜地回着。 可……大婚后的日子里,我发现……错了,我们都错了…… 顺治八年正月,摄政王多尔衮和我的亲姑姑皇太后亲自下旨,在顺治八月十三日,紫禁城里,举行了清朝开国以来第一次皇帝大婚礼。 册后典礼上,皇帝派出的满、汉大学士尚书各二员,引导龙旌凤辇,在宫娥内监侍卫执事等数百人的簇拥下,来到行馆迎接我入宫。到了乾清宫,我在宫女的搀扶下,着黄色锦服,披五彩绣帔,金凤盘绕,珠翠盈头,满身珠光宝气,徐徐步行上殿。由礼部尚书捧读玉册,鸿胪寺正卿赞礼,引导着我跪伏听命。等读完玉册后,我起身时文华殿大学士捧上皇后宝瓕,武英殿大学士捧上皇后的瓕绶,由坤宁宫总太监跪接,转授给宫眷佩在我身上。我带着新娘的娇羞,穿着红色为主金色为辅如绣满浮雕一样精美凤纹刺绣的龙凤合和吉祥服,登上了那万人瞩目神圣高贵的皇后之位,接受群臣贺拜,母仪天下。 坤宁宫中,穿着金红二色绣满龙纹的吉服,我的夫君——大清国的皇帝,却只是冷漠地给我一个背影,象征性的在坤宁宫住了三天。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不够美丽?还是因为他心有别人?为什么我的夫君对我行同陌路,难道做皇后,就必须摊得与皇帝丈夫得相敬如"冰"的命运? 每每,我去姑母寝宫问安,偶尔小声地与姑母聊些家乡风俗,引得她大笑的时候,我却不经意地能瞥见他眼底的厌恶? 我……做错了什么?让他这样待我? "娜木钟,什么时候给姑姑生个孙儿啊?"姑姑的手摸着我的发,浅笑着问道。 哦……母亲,我也多想做个母亲,可是。大婚后他几乎就不再碰我,一个人怎么能做母亲? 多问得几次,姑姑终于明白了我的泪光……她唏嘘几声把我拥在怀里。 "不管你!娜木钟,那孩子是在恨我!还有恨他——多尔衮。"她摸着我发上的手停住了。 啊……人都说爱屋及乌,这恨……也能牵连。 原来……无论我做的再好,也终究是错…… 在这个琉璃做就的金色豪华的"笼子"里,我被冠有这个皇后的名头不过数年。 从一开始我就料到了结局,摄政王多尔衮的死,也就是我废后命运的开局…… 生前不敢动他,死后多尔衮可没这么好运,福临掌握了实权,把以前受他皇父摄政王的气发泄了个干净。他不顾众臣劝诫坚决废后,把我拉入了阿鼻修地狱。 不再是飞在高枝云端的凤凰,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呵呵……他赐我一个新名号静妃。是要叫我静静的在御花园的东北隅静静等死?叫我彻底安静? 偏僻冷清,没有一丝人气,四合院就是我的归宿,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争夺的归宿…… 春去秋又来,红颜在岁月中蹉跎,每日我就在观音大士前念佛打坐,只希望佛祖能够救赎我出苦海…… 世上本无烦恼庸人自寻扰……心中没有恨,也没有爱,慢慢静下来,闲时羡慕花园的雀儿,有翅膀的小东西在天空自由的漫舞;照顾下小屋前的花儿,分享它们出蕾开花的成长的喜悦。记得……姑姑说过,花草其实有时候比人还懂感情…… 他走的那一天,是一个天空蓝得发透的一个大晴天,宫中钟鼓齐鸣。 早以为无波的心,却掀起一丝涟漪……他走了,追随他的董鄂妃而去…… 我在菩萨面前为他念了7昼夜的往生咒,此后,我关闭了我的心,直到我看到了另一位帝王不可思议的深情。 那个幸福的女人名叫苏茉儿,是个让我羡慕的孩子…… 第一次看到我,她就毫不犹豫地对我行了皇太后规格的叩拜大礼,这让我很吃惊……最是无情帝王家,那些个太监宫女奴才们的比任何人都鬼精,我这失势的逊后哪有什么资格承受这大礼,无非是在姑姑面前做样子罢了。这个宫里没有什么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待另外一个人好,除非是想害你…… 可从那一面之缘,她这个当今新皇面前的红人就记住了我,之后每逢节庆,我都能从宫女手里收到一件件礼物,虽说是皇帝对太妃的孝敬,可我明白是那孩子的心。 礼物不多,却如一丝暖流在心口轻淌……原来,这个宫里还有人记得我。 康熙十三年五月的那天,我陪姑姑踏入乾清宫,当今的康熙皇帝把自己锁在了那西暖室,如夜一样安静。 乾清宫,没有想到我能又一次的踏进这里,一如既往的琉璃瓦,朱砂墙,掀起了我久远的回忆。 记忆中的他现在回忆起来就是一个模糊的,冷漠的高大影子……如果和眼前的他的儿子相比,那记忆中的那个他最多算是冷,这个哀伤的年轻皇帝却是冰,能冻伤人的寒冰。 那夜,踏进乾清宫高高的门槛时我的名字叫娜木钟,她们叫我静太妃。 翌晨,踏出这朱漆宫门,我的名字改作了苏麻喇,在西苑带发修行。 姑姑说,博尔吉济特的女人,生来就是为爱新觉罗家牺牲的。可我却觉得,也许……西苑那座佛殿是我最好的归宿。 "当!"钟声响起,我收敛妄想继续开始念往生咒,这次,却是……为她。 ------------ 40. 落花。 更新时间:2008-10-14 迷失中的朦胧象薄淡的浮纱 那袅袅皑皑的絮雪在空中飘洒 象遥对着远远吹来的千年嘘叹 意识如一片一片坠下的白色落花 已分不清哪里是故乡却只见落花 遍地雪花…… -------《落花》 好亮……什么东西在射我的眼睛,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 好多人影在面前晃动,眼睛却对不上焦距,只觉得眼前白晃晃的一片……白的雾,白的光,白的影……一片雪白,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她醒了……快去通知她家人。"冷静而又职业化的语气,印象中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不过,我没死……呵呵,烨儿他不知道有多开心……缓缓地撑开眼睛,等待着适应光亮,但等我看清身处的环境和周围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心却象被人狠拽着沉入那冰冷的寒湖底……天,这里不是乾清宫,而是……医院。 迷糊的眼终于有了焦点……那是,妈妈的泪眼,后面是跟着进来的满脸焦急内疚的死党李菲,她们俩象隔着一个世纪以后站到我面前。 "妈妈,茉儿好想你……"鼻子一酸扑进那暌违已久的母亲的温暖的怀里象个委屈的孩子抽抽搭搭的哭起来。真的好想妈妈……但是更想……他,脑海里浮上那人清晰的面容和那带着深深恐惧和哀痛的眼睛……莫名地,我的心也跟着抽疼起来。 "你这个孩子也真是的回北京了也不先回家,偏偏要去什么故宫,亏得这次福气好没有砸坏脑子,ct拍出来没事。"呵呵,妈妈还是妈妈,关心变唠叨的妈妈呀…… "对不起伯母,估计茉儿都是为了找我,才……"李菲懊恼地声音。 记忆中的她一直是女霸王一样急急的毛脾气,今日却做了难得一见的乖乖女,不顾脸上还挂着的泪痕我瞥她一眼……她手上那眼熟的深褐色的素面木盒,我的"金疙瘩"……仿佛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现在是康熙几年?我昏迷了多久?" 吓……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一起瞪圆了眼向我看来。 "你就昏迷了2小时!唉……这个孩子都说起胡话来了,看来还得拍次ct……" "这次你从香港出差回来我就一直纳闷,感觉你变了不少……"李菲在旁边转悠了半天,喝了口可乐,正靠在一颗树,摸下下巴看着我若有所思。 "废话少说!快加把力气,给我挖!本小姐现在可还是病人,哼,大病初愈!"我眼一瞪,向她射出寒冰箭,鄙视她这种不顾姐妹情谊在旁边悠闲迨工的行为。 "别瞪了,你那单凤眼就瞪人也象是在撒娇卖俏,刚还准备表扬你说气质大变,有点象天鹅了……得,这一瞪,天鹅飞拉。别挖了,挖也挖不出个金疙瘩来,这儿大修最近该挖的早挖了,上来喝下偶老妈给我煲的姜丝可乐。" 看那懒人自在的模样心里又气愤又沮丧,休息会吧……用铁锹支撑着身体,从刚刚工人帮我掘的坑里爬出。累哇……原来搞复建的师傅当真辛苦,我才挖了那猫盖屎般的几刨子土已经就累得出汗。 已经一米深了……脑海中那画面清晰得犹如昨日,我记得就是这武英殿后殿敬思殿的对角处这棵明代银杏叫兰儿几个丫头埋的那个铜箱子……难道那一切果真只是梦……抑或……幻觉…… 深秋的落叶在这已经是博物院管理处库房的敬思殿后芜这来不及天天打扫的后院,已经积成厚厚的一层,被风吹卷着到处飘洒,那心形的黄的、绿的、橘色的残破银杏树叶,象那人被撕裂的心被高高卷起……又失望地飘散到不为人知的角落。 "真是的,让我也跟着你发疯!今天本该我休息却来帮人值班,还牺牲了老妈做的一饭盒可乐鸡翅来贿赂管理处的小丁,说你是研究古树来考察古树培植土层的……" 看她非但不帮忙还滔滔不绝在旁边添油加醋数落人的小人德行,一口恶气上来,狠狠地把铁锹往坑里一丢:"李大小姐!我……" "叮叮"两声金石之响…… 打断了我的话,我和李菲惊诧得一时象被人点穴了似的,楞了几秒,齐齐朝那坑看去…… 铁的锹,头正斜杵在坑当中,那金属的另外一头的圆把敲到了坑壁一侧看似一团泥土的东西…… 这时她再不唠叨,跟着我跳下去,我们两人连挖带拽把那已经绿锈加褐锈的铜箱从那已经石头一样密实的泥土中扒拉出来。 轻轻一拧就开了的已经锈蚀掉的铁锁已经失去了防盗的功能,看着铜皮大箱里面的那口眼熟的淡黄褐色水楠木的箱子……我眼里霎时水气朦胧模糊一片……拉开箱盖下那密封好的油纸,是一块绣着一枝梅花的已经泛黄的丝绢,是三百年前兰儿的手笔……控制不住自己那串珠一样的泪一滴一滴滴落在这丝绢上漾了开来。 "天……"李菲目瞪口呆得看着这丝绢下堆得满满的珠宝,再看看我,嘴巴大张象是受刺激已极。 "一对金猫儿、四对蓝猫儿、四对绿猫儿赤金戒指,两只翡翠如意,一对合和二仙和田水丞,一只云龙戏水独山玉臂搁……别的还有一些耳饰吧我不太记得,除了……我要拿走唯一的一样属于我的东西……"我抽出最下面的那张用油纸做套的小笺,"浓黛消香澹两娥,花荫试步学凌波。专房自得倾城色,不怕凉风到扇罗。"飘逸出尘的董体行书《题团扇仕女》。 李菲只管一个一个按照我说的比对箱子里的器物,越到后来她越沉默,我看也没看的随口而出的宝物列单和她比对后的结果完全吻合,只是还多出一些细物。 "你手上那个是康熙的真迹?"我要是说猪在天上飞现在的她也是会相信的。我刚刚才在她眼前变出了一箱宝贝不是吗…… 我点点头…… "原来,你给我说的还真不是神话。" 是啊……我都分不清楚我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神话还是童话。 沉默……她出神的看着箱子,我怔忪地凝视着"他"的笔迹,已经分不清楚现在的我还是古代的我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又是梦境。 时间……象等待一朵花开一样缓慢而又寂静地流逝…… 一边喝着久违了的卡布奇诺,一边上着网查着《清史稿》,怎么好多都变了,和记忆中的不一样。记得以前看的时候常宁是康熙十年(1671年辛亥)正月的时候被封为恭亲王,可现在的资料显示的和我在三百年前的经历居然相同,康熙八年刚除了鳌拜,同年被封的。记忆中康熙初年和皇后那批进宫的还有个荣妃,连生几个孩子都夭折的,怎么这些痕迹好象被只无形的手统统抹掉…… 皇长子:直郡王胤禔 康熙8年12月出生,母:慧妃 皇二子:理密亲王胤礽(废太子)康熙13年5月出生母:孝诚仁皇后 长公主:养女固伦纯禧公主康熙8年10月出生母:恭亲王常宁庶福晋 …… 以下没变的是康熙13年以后的历史……我没有介入的历史……还是那我看的头晕的几十个孩子的的长单,但是我参与的这些年头怎么都和我记忆的不一样,连看几本书结局都一样,现在跑到网上来查还是发现这相同的结局……难道历史已经倾斜了……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才是梦境?oh,mygod! 我分不清也不想再去弄清到底是我记忆记错了还是这些资料真的变了……只是清楚的知道我这个改变历史罪人的心却不觉得内疚,反而不悔。想到"他",也是因为有过"他"我才知道,原来心中那一股股交杂着甜的、酸的、苦的、酥的,时而心痛,时而心动的醉人感情的名字,是……爱情。 彩铃响……那如100只鸟在同时尖叫的特殊响铃是我为李大小姐设计的。 "茉儿啊!!!"耳边传来她比那鸟叫还尖细的声音,看似她今天很兴奋,中了彩票? "我明天请你吃饭啊!!!"我挖了下耳朵,天要下红雨了……铁公鸡要请客?我唯一想到的是要拒绝!第一次她请我吃阿根达斯就a走了我一条tiffany的wave项链,第二次请我吃外婆桥,下午就顺走了偶一个追求者送的还没开包的一瓶"范思哲"……这个人可是天字头号"真小人". "说!你这次又看中了我什么东西!"难道那天传医院送我回家她进了我卧室看到我柜子里的……顿时心里没好气。 "今天单位奖励我5000!!!前几天我们挖的那个箱子按你要求我捐啦!文史部的老学究还说我的东西……哦,我们挖的东西填补了什么什么方面的什么空白……唉唉,领导特地表扬我,说我为创建和谐社会做了贡献,看财不贪,拾金不昧……瞧我这次大手笔,夏天支援长江流域干旱灾区人民我才捐5元啊!" 听到高兴的喋语,原来这次妄做了小人,错怪了她,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记得"支援长江流域干旱灾区人民"夏天那次公司募捐我捐了10元……我还说她铁公鸡呢,自己貌似觉悟也不咋地。 接完她电话一抬头,夜了…… 从这位于东三环二十七楼的酒吧往下看去,夜了……这个城市已经褪去了白日的铅华,夜……被霓虹灯渲染成酒红色,透出朦胧又暧昧的美…… 酒吧大厅中间圆形的透明的水晶玻璃地面被铺设上了腥红色的地摊,那个吹了两小时的萨克斯的长发中年人不知道何时退去。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正在试着音……蛮好听的纯净嗓音。 "茉儿……" 曾经记忆中那低醇如王子般好听的声音……蒋波。还是一如十几年前,他永远都象即将出现在镁光灯下一般鲜衣亮发,整洁又时尚的男人啊……再挑剔的时尚舞美都会眼睛一亮吧,姐夫不该从商,应该进军娱乐圈必定有好人气……呵……不过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他我却感到那么的不真实,象是梦里的人,十几年未见了…… "怎么了,不认识姐夫了?头还疼么?" 时尚精致的包装再加上一张会体贴女人的嘴,而且他还很有钱,唉……男人也能变罂粟,这样的男人特象一款香水——ysl伊夫`圣罗兰opium鸦片……让很多女人明明知道会陷入进去不能自拔,但是还是愿意身试这不能抗拒的诱惑…… "呵……只是突然发现姐夫原来很迷人。" "迷人……只能拿来形容女人,男人有这个就行了。"他微微一晒,拿出一张金色的vip卡片。 眼尖的侍者立刻拿着托盘过来,开了瓶的chateaulafite的红酒,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他轻轻把金卡放进托盘。 这里……我第一次来,下午逛街顺便想找家能上网的酒吧,给姐姐了个电话,没想到来的是他…… "她不喝酒的,把单给小姐看着点吧。" 他原来还记得我信佛不饮酒,我都差点忘记……象是弹指间飘逝的十几年异时空之旅,和他……我叫烨儿的那个男人喝过合卺酒、还喝过……那些个旖旎片段飞过脑海,此时虽未饮酒,人却已醉了,脸上准又起红晕了……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失态,我拉过单来胡乱勾了些英文名字的东西,也没仔细看内容只觉得名字好听。 那马尾女孩开始吟唱起了曲子,极熟的调子……细听是林忆莲的《夜太黑》 "告别白昼的灰,夜色轻轻包围,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 霓虹里人影如鬼魅,这城市隐约有种堕落的美……" 他聆听着这女孩的伤感歌唱身影微转,手上那高脚的水晶酒杯中的液体流转着琥珀的光芒。 "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谁也没尝过真爱的滋味,夜太黑……" 想起几年前我被常宁的大熊抓伤昏迷后朦胧中我见到的那个片段,那个依偎在他身边火红色的蛇腰美女,可是他心中的艳丽牡丹?那谁是他的莲花?姐姐吗?他有过真爱么…… "如果……要用花来比女人,姐姐在你心中是什么花?" 侍者给我上来了一堆东西……晕了,都是冰淇淋……点单的时候没有注意,没翻页,全英文的饮料名字取得那样好听,看着那服务生一碟一碟的给我摆在面前的一堆1234个花色冰淇淋,带着惊讶的眼神……无奈,我也很惊讶呢。 "哦?她……就和这个歌词唱的,莲花吧,高贵出尘。我家茉丫头怎么问起这个?"他喝了口酒随口说着。 "姐夫身边可是有过牡丹花,反而忘记了莲花的好……"我悄悄地观察着他的反映。 "牡丹?丫头你听谁说起?"他微眯的眼睛危险的看着我。 "不是听谁说起,我看到的……那个火皮裙的女人依着你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给姐姐打电话说不回家……姐夫他是你的牡丹么?"我无力的说着。 "啊……难怪我听到你声音那天,茉儿那天你在哪?" "我在天上……"看他惊愕着张大眼:"姐夫你爱过姐姐吗?有过真爱吗?一个人是你所有和唯一的爱。" "真爱?呵……我是个负责的男人!我肯定爱过你姐姐,那个女人不过是消遣罢了,她们永远不可能成为唯一。你今天怎么了哪去听来的这些!"他好笑似的摇摇头。 "茉儿,你放眼看看,姐夫这个地位的男人有几个外面没有知己,但是就算是游戏也是有规则的,今天我们说的话你告诉你姐姐就是伤害了她知道么。而就是因为我爱她……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是么……因为你的"不想伤害"就是放纵自己的理由么…… 我狠狠地挖了一勺绿茶味儿的雪球,入口即化,那丝丝凉气随着喉咙而下,让胃痉挛的抽了一下……胃的抽搐带着心又开始抽了起来,为什么我现在这么容易爱哭,一想到过去,一想到他就心疼……如果我身边的是他,断不会让这么多冰淇淋出现在我眼前……管之严,原来真是爱之切。 "梨性本凉,你身子阴虚,热了也不能多吃。事不过三,第三只……我们一起已经把它吃了。"那御景亭他批着奏折陪我御花园中赏雪的情景犹如昔日重现。 一勺、两勺、三勺……烨儿我吃了三勺了你为什么不阻止…… "你这丫头老看些浪漫的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这个社会,爱惜女人,对女人负责的男人就是好男人好丈夫了。" "那是你没有经历过,所以觉得是虚无缥缈。"轻轻地说着,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也许姐夫没有经历,可我……心里却是知道那真爱来临的滋味,那甜蜜的灼热可以融冰,那分离的心疼如蛆附骨,那叫爱情的东西会钻进你的血液……和你融成一体…… 可他……不会懂…… "茉儿,姐夫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时应酬也身不由己,一切都是游戏。这辈子也不可能改了。"他自嘲地拉一下嘴角,"可我自认是个好男人,我关心自己的亲人,也关心身边的女人,你妈妈、你姐姐,还有你茉儿……" "关心我……呵"我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加高了语气:"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能吃这么多凉东西!为什么不告诉我吃东西前先得暖胃!为什么还放任我吃这么多冰淇淋……" "……" 泪眼迷糊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双饱含深深哀伤的子夜星眸……眷恋的眼神……只属于我的。 ------------ 41. 混沌 更新时间:2008-10-14 依旧鲜艳如初的花草湖石,那美丽的宫装白发女人的背影……呵……原来是自己。本来是属于我的东西啊,唉……客户最大,继续…… 第十遍拨那个已经可以背得出来的手机号码了,如果再不通我就要xxx问候他了,本小姐出道以后,给委托人标的东西就数这次最难交货……通了…… "您好!这里是李氏xx集团总经理秘书,请讲……"姣美的女声,听声如人,相必这人也温婉高雅,温柔若水的声音立刻安抚了我烦躁的心,终于明白为什么各大公司都喜欢用女秘书。 怎么不是本人,变公司了?清了下嗓子道出公司名头和缘由…… "哦,你是嘉宝公司的吗?李总临时去国外总部开会……回来的时间我们会通知你们公司的,对,手机是呼叫转移了,走的时候没带手机是今天才打电话回来交代改的转移……" 晕……难道他开一个月会我还得等一个月,一年也得等一年?应该有别的方法处理吧……要么…… "能不能我把这次标到的东西送到贵公司,你们签收一下?" "哦……您是叶茉儿小姐么?"她突然问起,吓……她怎么知道的。 "是的。" "很抱歉,李总出国前特地交代过,嘉宝公司的叶茉儿小姐交来的东西一定要等他本人回来亲自签收。"秘书小姐委婉又客气地拒绝堵死了我心中最后的侥幸。 礼貌地说完"谢谢",拉着脸"啪"地挂上电话。md!李xx你真是比皇帝还难伺候!深吸一口气……看在钱的份上……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啊,这把刀现在正在修理着我的耐性……唉! 我的工作在许多人心中也算个白领了,可谁又知道我们的委屈无奈,客户最大,就算他要换10个国家开会每次开1年我都得等!在这民主的文明现代社会我拿着老板的薪水,就要为公司卖力,为客户服务,唉……哪个时代都一样主子不同而已!300年前的时代我只用侍侯一个"主子",呵……那个全天下人的主子,可"他"偶尔还得看我脸色。可是现代,除了boss以外所有公司的客户都是我"主子",真是越混越差啦。 今日中秋。 在我家三楼的阳台往去,一轮明月半挂树梢,秋风轻轻掠过,让树影摇摇袅袅。 透过米白色的窗纱,是温暖的家…… 仿宋瓷的白釉荷花瓶里遍插着长枝的金色龙爪菊,薄织丝麻的玫瑰红桌布上摆着妈妈拿手的几个小菜,莲藕排骨煲……呵,中间的粉彩大盘里盘着8只已经被蒸得通红的大螃蟹。 一时,菊花的甜涩芬芳和让人食指大动的佳肴味香,在加上妈妈的色彩协调的搭配,简直让人觉得温馨极了……这,家的感觉。 今日这美景……美食……再加上美人……美丽的姐姐穿着一套高领的雪纺裙在妈妈精心布置的灯影里看来象那童话中的公主,更象那高贵又美丽的天鹅。 "茉儿……那天你打电话我加班,叫你姐夫去了,你的头现在……没事吧?" 看她面色如水,看来蒋波什么也没告诉他,这个就是他所谓的游戏规则?事实会伤害这个天鹅一样的人儿,而谎言却可以保护她……是这样么? "姐夫今天怎么没来?"出口的却是这句。 "他有个项目今天有应酬。"她眼睛都未抬一下,帮妈妈布着碗筷。 "姐夫这么多应酬,姐姐你就不担心哪天老公对自己也变应酬了。"看她一下煞白的脸,真恨自己的鸡婆。游戏规则……我暗暗提醒自己。 "茉儿,你那张嘴……难怪25了都没嫁出去。小蒋当年苦追你姐姐5年呢,怎么会应酬!商人嘛难免应酬多。吃饭吃饭!"老妈端来最后一碗米饭,随手拧我腰上的痒痒肉一把……嘶……生疼生疼。 老妈真偏心,对我就痛下"毒手",却舍不得天鹅般的姐姐受丝毫委屈,哪怕是言语上的。我忿忿地肢解着一只大螃蟹泄气。 一向对大我3岁的姐姐敬若神明,她身上象带走了我们家所有的光明的美好的那一面,常常让不完美的我自惭形愧。从小到大的家长会,散会的时候只要我在,老师最后总是会当着我老妈的面说我:"唉,你要是象你姐姐就好了。"这句话我听了10多年,直到……我大学出国去了法国。 "蒋波,他最近是有些忙,忙得常常都不回家。"姐姐舀了勺口汤和喝了口,轻轻说着。我侧头的刹那注意到她嘴角的残汤……啊她手抖了么……只是一、秒让我诧异的工夫,她优雅地用纸巾轻轻在嘴角点了一下。 原来……姐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管埋头啃着大螃蟹。 "你们呀,添个孩子就好了。夫妻好比公园里的跷跷板,需要小心经营,一不留神,一头就轻了,另外那头就会重重的跌倒……如果多个孩子了,就相当于在轻的那头加上个砝码,这样才会平衡。" 老妈的话真是经典啊!我不就生了个闺女喜儿,我加上她不就牢牢牵系住了她老子的那个心么,不过貌似我和喜儿太重了些,常常把烨儿的心荡得高高的,老为我们胆惊受怕。 "是啊……做个母亲,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了。"我就做过……两次,心里吁叹道,鼻头又开始发酸,我赶紧扒了两口饭把自己注意力引开。 两双冷眼刷刷看来。 "你也知道做母亲美好?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有个好男人娶你我就睡着也笑醒了。" 我只顾吃着东西掩饰鼻头的酸意和眼里突然盈来的湿湿的东西。 姐姐没有回答妈妈的话,但笑不语…… 9点了……遵母命我送姐姐到小区门口的停车场。 月色的朦胧中她的身影也显得清凉,"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又想起那句歌词。她……我的姐姐的气质真的很象朵莲花。 "他对我是应酬……茉儿。" 吓……她,嘴角嗪着一朵淡笑轻道。 "我只是一直欺骗自己罢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想改变……是没有勇气去改变,你懂么?"她拉过我紧张得握成拳的手,一个一个手指头的替我掰开。 "姐姐有时候很羡慕你的……茉儿,你很勇敢,是真正的为自己活着。"我对视着她……漆黑如夜幕的眼睛……正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 "一直在别人眼中我都很完美,我不能忍受我的爱情或者婚姻会不完美,你懂我意思吗?"她自顾自的说着,我一路无话,跟着她走到了停车场。 "也许,我是没有勇气,或者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面对着她含蓄又包含深意的眼睛,觉得此刻我仿佛看进了她心里。她原来什么都知道…… "姐……茉儿知道。" 看着她银蓝色的跑车慢慢消失在夜色里……我的姐姐根本不需要我担心,她需要的只是时间去战胜自己……那我呢?我又应该属于哪里……我是不是也该…… 天边那轮明月仿佛在回应我的呼唤:"想你……" 呵……也许……我原本就应该属于那里…… 李菲激动地来回摸着几大提包崭新的大部分还没有剪过标的衣服饰物……gucci的包、balenciaga和ninaricci的几套裙子、lv的鞋、returntotiffany的流苏项链,那经典的天蓝色的包装上白丝缎带都还未来得及拆…… "你真决定了?都给我?" 看这个女人兴奋的大眼睛闪烁着我熟悉的贪婪光芒,呵呵……难怪她不敢相信,曾经找我借了一周的一条项链我都没舍得给她啊,这次全送了,这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如果没有经历过另外一个时空的生离死别,我都不太相信我现在真舍得送…… "时装时装,有时间的服装!我这一去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这些东西我拿来还有什么用!" 我咬紧牙齿挤出话来,象是对她解释自己突然的慷慨,也象是安慰着自己。 "说吧,这次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象是在交易,她爽快地说道。 不愧是我的铁杆啊,我们两个彼此了解得可以……我在她心中铁定也是个俗人,不送东西不求人……郁闷…… "俺老妈……老姐……拜托你给我圆谎。"我翻着白眼没有好气。 "还有这个!走的时候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那个秘书,如果那老板回来了你把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交给我的客户。"我把那装有团扇的木盒慎重的交给她。 听着我这个象是交代遗嘱一样的离言,铁石心肠的菲丫头也伤感起来。不过一直了解我的她,知道我决定的事情,只要决定了就会去做,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她的祝福和鼓励,这个世界只有她知道我所有的故事。 "十八岁那年没有考上北大的我是最后一次流泪。可……你的故事昨天听得我五年来第一次红了眼睛。"她摸了下鼻子,"很想看下可爱的喜儿宝宝的模样,也想看看你的烨儿,和博物院的画像有多大的出入,他俊么?" 他……在我心中当然是无人可比,至于英俊与否那是各花入各眼吧,那个人是无法用"英俊"这两个肤浅的字来形容,对心中那个"唯一"是无法用词藻去描述。 "他比那画像俊一百倍!我若真回得去,这次就带上这个!"我晃了下我的手机,认真地说。 "哇!好啊好啊,拍到照片记得取下电池保存好。可我们得先预定好放到一个我们两个都知道的地方方便我来挖!" 什么地方好呢……现在北京唯一没有被挖个底朝天来修路修房的只有…… "武英殿后院的银杏树!"哈哈……铁杆就是有默契呀。 21世纪唯一的一片没有被现代工业污染的天空,蓝天澄静如碧,犹如那三百年前。 从成都进藏过马尔康沿着岷江的上游一直歪歪扭扭地在盘山公路上开着的汽车,不时的上来些穿着藏民衣服的乘客,有的人带上了他们的"宠物"或是一条狗、或是一只羊、或是一笼子……我没注意看,本来就不甚宽敞的空间顿时拥挤起来。 就这样在夹杂着各种气味的环境中,我已无心观看外面那一边悬崖峭壁一边溪流潺潺的美丽风景,只是闭目养神,口中微微念着佛号……千万不要出意外啊,这条路前几年亲眼看到一个货车滚落山涧。 汽车颠簸着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甘孜藏族自治洲。 寻着10年前和奶奶,3年前又和驴友来过的记忆,找到了这远离县城的"丹珠寺".巍峨的朱漆大门上正挂着牌匾用汉、藏语写着"丹珠",两旁挂着千万条长长的经幡随风飘扬,金色的塔顶流光熠熠。 当我进门才发现异样,往常那无处不在的似吟似唱的颂经声不在了,整个寺庙安静得可怕。就连那股百年老寺独有的浓烈的酥油味道也淡了不少。 一个喇嘛模样的出家人正在给正殿的莲花生大士添着酥油……阿……那是呗玛,活佛身边的侍者。 "什么?你说丹增龙喜活佛去蒙古了?" 晕……院里没有风,但是心里阵阵寒意涌来!不会吧……难道我和烨儿的缘分真的尽了? "是的,大部分师兄都追随活佛去了,我最后在这里呆几天清理完毕后就要把寺院交给居士管理。" "可为什么呢?不是在这里好好的么。" "唉……一言难尽,你有没有发现寺院门口热闹许多?" "是啊,门口好几片新修的板楼,我查点找不到路呢。" 小喇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并不太流利的汉语。 "县政府和家属区迁到这边来了,说这片儿风水好。可是这以后却要求活佛每天都要去学习、开会,还准备选活佛做代表,上师说没法修行了,所以……刚好蒙古一个宁玛传承的大寺院叫龙钦寺,也认定我们活佛是他们上师,这就去了已经半年了。" 我哭笑不得……不过也自豪,我的上师从来都是一个清净修行的活佛,定是厌倦这些虚伪的形势,索性逃跑……坚决不理会这些个世俗之事。 "我过几日便要去蒙古,你要见活佛可以和我一同去。" 现代的克什克腾旗境内乌兰布通依然风景秀丽,天高地阔。 虽已仲秋,看那草碧山红,白桦叠翠,红柳如丹,羊群与白云媲美,湖泊与蓝天竞秀,蒙古包炊烟袅袅,身临其境的我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又回到了康熙年间。 一周以后,经过这种种曲折好不容易来到乌兰布通的龙钦寺,这个寺庙旁边有个极其出名的古战场――乌兰布通古战场,就是康熙四十多岁的时候,率20万大军亲征此地,大败噶尔丹部的古战场,位于克什克腾旗境内西南浑善达克沙地南缘。 在上师的静室里,我盘腿坐在活佛的跟前的蒲草垫子上,眼鼻观心,静静等待丹增龙喜活佛――我的上师,出定。 在师傅的旁边打坐仿佛有很好的加持力,心很容易就静了下来。混沌中觉得四处光明,毫无杂念……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放松过自己的灵魂了,在那舒适的光明境界我体会到没有尘世束缚的愉悦……时间静静地、缓慢地流逝。 只听得旁边烛火"噼啵"地一跳,我仿佛才记得呼吸,深深地吐纳一次,这才睁开了眼睛…… "你见到你的'债主'了,孩子。" "是的,师傅。" 再次听到师傅醇厚亲切又带着悲悯的声音,犹如隔世,象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委屈地想哭……他,全知的上师,知道我所有的苦……也许还有我的命运。 "师傅……弟子想知道现在的我和300年前的那个我到底哪个是真实,我还能回去吗?" 他微微开启了一直阂着的眼睛,向我看来,那饱涵智慧的眼睛象是看清楚了属于我的那全部的神秘"因果",转念间,他深深的眸子平静无波。 "两个都是真实的你,两个世界都有你的业。如果要你只选一个世界你去还业,孩子……你想去哪里?" 脑海里陡然出现好多人的脸,一边是妈妈的,姐姐的,我的这一世的亲人;另外一边是烨儿的,喜儿的,还有那个我只见过一次面的儿子的……两边都是血液交融的至亲啊,叫我怎么分别!只是……两个孩子和"他"的这边更让我心痛,多个夜晚折磨我不能入眠的心痛,一想起来就痛。 "你的心已经告诉我了……孩子。" 师傅的答案永远是正确的。唉……妈妈、姐姐对不起!等我先还完300年前的业再来还你们的,这世还不完还有下世…… "这就送你回去吧……他……杀戮已重,你再晚归去就来不及了!" 活佛说完就开始念起了震耳的梵文咒语,越念越快、越念越急……那梵声仿若汇成一张大网再不停地蔓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旋转着。 我仿佛被无形的一股力量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转……等等……什么意思?难道这次是?把我真身送回300年前?天!我还带着防紫外线的彩色隐形眼镜、褐色的波浪发,我还穿着牛仔裤,天啦!这个样子到清朝不把我当成妖精……可这个无形的旋涡并不响应我的呼唤只是越转越快慢慢向我靠近,那激烈的气流扑面袭来……恍惚中,我抓紧了身后的背包。 "叮咚"……背包上挂着的手机……有我的短信…… 又见……黑暗…… 混沌…… ------------ 42. 阿敦 更新时间:2008-10-14 蓝水晶一样的天空啊,澄静得能倒出水来…… 我眼前就是一大块玻璃一样的蓝水晶,蓝荧荧的明亮得眩目。这水晶能动,波光鳞鳞,随风儿漾出一圈一圈的细纹……湖!和天空连成一片这么大的湖! 什么样的湖啊,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没有现代见水就移柳的围堤,平静得就象和天空一体的镜子,似一条鱼都无的水晶湖面……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哈哈……感谢亲爱的菩萨、佛祖还有我的师傅,本小姐又回到三百年前啦!我要回北京……紫禁城……他在的地方。 "喔!"发出一声兴奋地叫,撑地就想跳起来……湿湿的感觉是青草,嫩嫩的,碧绿碧绿的还带着微微的淡黄新芽儿……我从秋天穿到了……春天? 我得找个人问问现在是康熙几年了,我又在哪。看看身上穿的……牛仔裤、皮靴、白衬衣加休闲的绒外套,晕……头发还是卷曲的……褐色波浪,希望不要吓到别人,师傅啊……也真是的也不让人家准备好! 若有若无的笛声从湖东面一角传来,有声就有人、有炊烟就有人家!我朝那笛声方向走去……这诺大的草原能找到个人真是运气得可以,要知道我现在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手无寸铁,随便钻个动物出来,比狗大的都能袭击我。 抓紧最后的细软――我那个背包,想想都有点什么……旅行随身带的急救药包,小半瓶农夫山泉,手电,护照,几千元钱,还有我的几张银行卡,还有……化装品和一些零七八碎的杂物,就是没有一个东西可以在这个时代换银子用,如果活佛没有把我送错地方,这里还是清朝的话。 "叮咚"手机提示我有一条没有查阅的短信,呵……这个宝贝,让我最后再用你一次就可以暂时先放起来了。联通啊……移动啊……终于有片土地没有被你们的魔手沾染了。 "茉儿,我在机场准备赴美调公司总部,妈妈的签证两个月后下来。李菲给我说了你的故事,你自己多保重,姐姐。" 她……终于走出那步了,还帮我照顾了妈妈……仰头看着这蔚蓝的天,不知道你能听到么……谢谢你!姐姐。 我打了"谢谢"两个字给她回复过去,不等那排没有信号发送失败的字出现就按了"关机".甩掉眼角的湿意,再没有后顾之忧,踏出的每一脚都觉得地面变得那么的坚实…… "塞恩努!塔哈哈北?" 还没走近笛声所在的地方,不知打哪钻出来一个高大的穿着皮袍梳着髻的蒙古装束汉子,杵在我眼前,吓我一跳。郁闷了……我能说普通话、英语、法语,也能听懂点粤语,跟着烨儿10几年还能听会写点满文,可这是什么语?蒙古语?叫我怎么回答。 我对他连比带划,和他咕噜咕噜地用汉语加英语加法语,乱说一气简直是鸡同鸭讲……最后……奇迹出现!他点点头,貌似听懂,转身朝后咕噜咕噜地喊了一声,象是在给某个人禀告。 那笛声嘎然而止…… 不是吧……汗!这老小子绝对听不懂我说什么的,是不是把我当别人了……但是象是得到命令般他手一挥象是对我敬了个礼,让出路来放我过去。 我懵里懵懂地转过他身子,朝他身后走去……那是一个用牛皮搭起来的简易遮阳的小篷,一个皮肤麦色的女人手上握着根银笛正在对着我笑,那口整齐的贝齿雪白得发亮美丽极了,她眼睛带着好奇的笑意正目不转睛地打量我。 我也端详着她……柳叶眉,杏仁眼微挑,穿着鹿皮软靴,薄软裘袍镶得有一圈狐毛,三条主辫用一个红色的珊瑚为主旁边带好几颗宝石的金链束在额上,后面的头发扎成小辫披散在背后及腰……分明就是一个蒙古人,漂亮的蒙古女人,而且看这穿戴不是旗主家的闺女就是哪家富人的小姐。 "塞恩努!塔哈哈北?"她怎么也说这一句,大概是问我哪人吧。 "听不懂哦,小姐你好。" 她惊讶的看我一眼:"你会说汉人话?" 呀……虽然发音怪模怪样,但是……她说的是货真价实的汉语! 她走近仔细的打量了我上上下下,仿佛观赏一个瓷器,眼光最后定在我的眼睛和头发上,慢慢地她眼睛绽出了欣喜:"终于找到一个会说地道汉语的俄国人。" 天……我摸摸我的头发,想起我现在眼睛的颜色,汗……再加上我的皮肤生来就白,真是被人当番婆子了。 一声又长又尖的笛声吹响,湖边东头及人高的草丛后跑出架着花雕鞍的两匹红综大马,她递给我一条缰绳,"我叫阿努,你也可以叫我可敦。你怎么穿男人的衣服?" 我朝自己身上看来,呵……她指的是我的牛仔裤子吧,我向她眨巴下眼睛:"因为我和家人走散了……一个人,男装方便……"心虚地说着我都不相信的鬼话。 她倒是仿佛相信,骑在马上英气飞扬,一甩鞭子掉马就跑,远远地传来一阵银铃般地笑:"哈哈哈哈……我倒是知道你的家人在哪,你快跟上,我这就带你去。" 我跟着她扬鞭驱马,亏得那几次南苑之行不是白去,烨儿这个老师也没有白教,不过就是不能象自小生长在蒙古草原上的她那样娴熟飞扬…… 我和我身下这匹蒙古大马在她身后这片开满野百合和紫色的无名小花的翠绿草毡上一溜小跑着…… 看着前面如花儿一样在这绿色青纱帐的草原开放的绯红身影,我发现……我喜欢上她那银铃般爽朗的声音……她叫阿敦,我把阿努可敦一样取一个字,后来一直这样叫她…… "塞恩努――你好!塔哈哈北――你是谁?" "巴呀台――再见!木――是的!比克西――不是!" 阿敦给我教着几句简单的蒙古话,阳光打在光滑的牛皮帐窗户上反射过来的光,我发现她眼角已经出现好几丝细细的鱼尾纹……近看,她已经不年轻了。 几个小时我已经学会好几句蒙古话了,她虽然没有告诉我她的身份,但是从旁边随侍的侍女对她的尊敬和礼节,应该看得出应该是旗主或者哪个蒙古王公家的贵妇,看他苗条的身材和紧致的皮肤还有那马上的身手,开始居然能骗过了我,以为她是个闺阁女儿呢。 "今天你的亲人就要到我们这里来了,我的夫君也要回来,和他一起。"她说着别扭的咬字中文让我听到"夫君"二字文绉绉的蒙古发音不由开怀。 "夫人说我的亲人?是何人? 她眯着眼,笑得象只庸懒的午后猫咪一样得意,她用手顺着我那在草原的阳光下闪着亮光的褐色的长发,带着羡慕:"是和你有一样发色的人,就算不是亲人也是你的家乡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意思是说有个俄罗斯人来这里,看她那么期待,好象还是大人物。但是现在最让我关心的是…… "现在是什么年代?康熙几年?我们现在又在哪?" "我们博硕克图汗在位的15年,康熙24年。我们在……乌兰布通。" 我竟然和他分离了……10年!天……喜儿已经14岁,那个宝宝也该有10岁了……心顿时象被撕裂…… 通情达理的阿敦看我脸色惨白,把我拥进怀里,拍抚着我的背平息着我的悲伤:"看你一个人出现在草原必定有隐情,想起了家人了吧……你还小呢,皮肤这么嫩还是个孩子……阿敦给你唱支歌吧。" 她哼唱起了一支哀婉的蒙古长调,迂回的曲调悠扬深远,我虽听不懂歌词但听这旋律极是好听的,她唱得非常深情动人。开始哼得几句后来却激扬高亢,不知道是什么歌词被她唱得如此有气势。 "真好听,歌词是什么呢。" "你喜欢?呵呵……是我们家乡的歌曲给你翻译成汉话吧。" 我是乌拉山下的女子, 不爱女红独爱那鹰击长空。 你有洁如霜雪的羽翼, 你是世上最英武神俊的鹰! 疾风暴雪铸就了你矫健的双翅, 日月精光炼成了你锐利的眼睛。 你高居险处,翱翔于九天之上。 你睥昵天下,从不与他人混同。 不屑听夜莺浅吟低唱夸庭院; 无瑕看燕子精雕细琢小窝丰; 就让那杜鹃悲悲切切诉哀怨; 任凭它白头翁叹世间种种必成空…… 强敌当前,飞吧!雄鹰! 苍白柔弱历来与你无缘, 勇敢顽强才是你的本色。 展开翅膀吧, 升空!升空! 去独享那做为勇士的光荣! "好美的歌,夫人你肯定象歌曲里的女子一样有一个深深爱恋的勇士。" "当然,他就是我心中的雄鹰!晚上你就可以看到他了。你叫我阿敦吧我爱听,呵呵。" 她在手腕上缠上一条象搁臂的垫子一样用缎子包好的软木,一张臂,帐篷里那只一直歇息在木架上的一只白爪白围脖的墨色鹰隼展翅飞来轻轻抓在她手腕上,她爱恋地掠了掠这灵物的尾部墨中带紫的羽毛,笑道:"妹妹生得这么俊,就象好马需要配宝鞍,妹妹也定要嫁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阿敦认为现在大清的皇上可算是英雄?" "康熙?"她瞥我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我看她反映更是纳闷,按理儿现在漠南、漠北、早已臣服内附清廷,就算是漠西蒙古各部不都是尊大清帝国的皇帝为自己的主子吗,年岁都要进"九白之贡"的,她怎么敢直呼当今?难道蒙古儿女果真没有受过圣教,不知礼仪? "他……十几岁就亲政设计杀了鳌拜,二十多岁又平了三藩,前几年又攻下了台湾,运气真好啊!他……也算吧,至少是个少年英雄。但是……以后就很难说了……!" 我正在细细思量她说的"但是"是什么意思……只见她微一抬臂,那鹰瞬间腾空而起,在天边盘旋几圈,奔西飞去瞬间不见踪影。 "只有懦弱胆怯的鹰才离不开群体,能孤单地奋勇杀敌的鹰才是最坚强的勇者……我的夫君就是后者……所以……"她眼睛一闪,扫了我一眼续道:"你怎么突然问起康熙?一般一个女人关心一个人要么是她情人……要么……就是他仇人。" 她是在影射烨儿是懦弱胆怯需要群臣帮忙才能立业的君主么……我深不以为然。 棕色的水汪汪的杏仁眼忽闪忽闪的在我头发和眼睛上扫了好几圈,笑容又渗进了她眼中:"看你这模样嘛……应该是他仇人……呵呵。" 我对她甜甜地一笑,唉……你可能怎么都想不到你面前的我却是康熙货真价实的爱人……呃……也许算是他以前的,顿时心中难受,我都不知道我对他算什么?现代不过数月,这里已经是10年,他……会把我忘记么?心口憋气憋得快无法呼吸。 帐外忽然传来击鼓一样的点子声,渐行渐近……往窗外望去,西面出现一些交替挥动的彩色小点。 "啊……可汗回来了!我们的男人们回来了!"她抑不住的满心欢喜,边高声喊着边跑出帐外 跟着她跑出帐外,只见营中涌出不少女人和一些留守护营的男人,都走出营外站成一列,嘴巴"额捏,额捏"的欢呼着,迎接着他们的战士归来。 只见远远地一长排象在草原上移动的云彩一样的队伍慢慢驶进,那交替挥动的彩色小点原来是一面面旌旗,正鼓着气,迎风飘飘。旗下是人啸马嘶的大队人马,正欢呼着朝营帐位置呼啸而来。 走得近了只见那一队战士一个个腰圆背阔彪悍无比,应该是一支精锐铁骑。 一匹俊美秀丽的高头粟色伊犁马一马当先,四蹄如雪额部有"白章"看起来神俊异常,上载着一戴宽边沿的蒙古毡帽,穿右开襟的海蓝色开袍和马靴,看起来和一般蒙古汉子倒也无太多不同,惟独那紧扎在腰上的以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的金色腰带和腰间配着的一把镶嵌有数颗华美红珊瑚、绿松石的珐琅柄弯刀显示出主人的不凡身份。 "可敦!阿努!阿努!"马还未停下,马上那海蓝色身影飞跃而下,甩下帽子,一把抱住红色长袍的阿敦咭喱咕噜说个不停。 阿敦已经嘴里喃喃着:"可汗!"已经红了一圈眼睛。 恩爱夫妻离别后的见面都是这样吧……未语泪先下…… 正准备摸摸鼻子走开些,免得触景伤情。 突然听到我的名字"茉儿"被这个蒙古男人嘴里念出来,汉语纯正无比,一转眼,但见这"可汗"一双鹰眼深深的凝视我,似是看到我分外高兴。 阿敦两颊生光,高兴地朝我招手:"茉儿你过来,这是我们的博硕克图汗葛尔丹,我的夫君。" 葛尔丹……真是久仰啊,我久仰了300年的名字,早就知道阿敦是个王妃级别的女子可是没想到她丈夫居然准葛尔的汗王――是烨儿的敌人……康熙这一生3次亲征都是因为他!也只有他能劳帝国的皇帝亲自围剿又是个10年战争啊……他也算是个流"芳"千古的枭雄了。 迷茫中……我对他行了礼,按照记忆中以前在南苑见过的蒙古王公的礼节应对。 "哈哈……天果然助我!来得正是时候!" "茉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马上就要看到你故乡的亲人了,你看那边……"阿敦指向那队刚刚在葛尔丹身后的战士,现在正分成两列,让出一条道来……几辆在草原很少出现的拉着蓝色轿厢的马车队伍正徐徐而来。 "这个可是俄罗斯帝国的大公,准葛尔的福音,我们的远方的客人!从帝国的心脏来到这里!不畏惧寒冷俄国冬天的大公在我们鸟语花香的绿色草原却受了风寒,他要是见到祖国的亲人应该也是很开心的,这就去吧……" "可我不是俄国人啊……"我细小呻吟被热情的阿敦当做了矫情,不容我反抗拉着我就到了蓬车跟前。 车上缓缓步下来的却是一个穿着普通蒙古人衣着的高个男子,微扬的帽子下露出那板栗色的头发和玻璃珠般天蓝色的眼睛才显示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俄国人。 此刻,这蓝色的玻璃珠正惊讶的看着我……我褐色的长发和……带着隐形眼睛的绿色大眼。 我这个冒牌货在这个正牌俄国人面前不禁冷汗涔涔,又不是我说自己是俄国人的,是那两口子主观地卤莽臆断的,再说,想我华夏泱泱5000年文明的大好公民不做,做那番婆有什么好的……想到这里胆色顿时大涨,向那直勾勾盯着我看的"蛮夷"瞪了过去……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见我横眼瞪来,他恍惚中一闪错愕,眼神却渐渐变得玩味起来,嘴角也拉出一道弧线,嘴巴里咕噜咕噜一句问话,应该是问话吧,因为是升调。 "说什么?听不懂!" 我摇着头分别用中、英、满、法回答:"听不懂!" "啊你会说法语?" "啊你是法国鬼子?" "鬼子?不,我家祖很多都娶了法兰西公主和贵族,我母族就很多说法语的。" "你叫什么名字?" "阿列克谢维奇,尤里。阿列克谢。你可以叫我尤里,美丽的女士。你叫什么?" "茉儿,茉莉,jasmine,你可以叫我杰丝。" "来自法兰西?" "不,来自……英国。"原谅我吧我又撒谎了,总不能告诉他我来自未来吧。撒谎的孩子据说鼻子会变长,我下意识的摸了下鼻子。 噶尔丹和阿敦见我和他们这个尊贵的客人一问一答好象聊天得很愉快,也面带喜色。 "对了,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我斜眼望了望那对夫妻。 "他们需要我提供的的帮助,"他冽开嘴嘻嘻笑了一下,看那忑灿烂的笑容,原来还是个大孩子呵,我以为做大公要年纪也比较大呢。 "而我……需要一个翻译,去见中国的皇帝。"他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 43. 多伦 更新时间:2008-10-14 "多伦诺尔",是蒙语"七个海子"或者"七个湖泊"(草原上的人常常称湖为海)的意思,是离北京城最近的一片蒙古草原,距离乌兰布通大概100多公里左右。我却觉得可不只七个湖,就象一块被神女摔落的蓝水晶,分裂成无数片碎片洒落于这片绿毯子一样开着花的草原。 从乌兰布通一路往南向多伦诺尔行来,我贪看这苍茫和秀丽融合一体的美丽草原美景,虽没有"大漠孤烟直",却能感受到"长河落日圆",看那快要被地平线淹没的夕阳最后的余光把西面那片草原变为金色,感觉自己仿佛和身边的景色一起……融成了一副画。 自打那天我和这位俄罗斯的"大公"尤里。阿列克谢维奇"愉快"地聊天以后,葛尔丹和阿敦把我当作那检来的宝贝,硬推给了这个"大人物"做起了翻译加私人助理。 想起这个才19岁左右的小"大公",心里就觉得好笑,总感觉他这次中国之旅是在"玩票".他的身份在沙俄尊贵无比,是沙皇伊凡五世和彼得一世的亲堂兄(马上要握大权的彼得大帝)。这次来这草原估计是应葛尔丹之邀,不过我觉得他对葛尔丹这个邀请他偷渡"入境"的东道主的态度实在让人玩味。 葛尔丹本来准备好的一个懂俄语的皮货商人因为前段时间的中俄雅克萨之战被迫绕道现在都还没有回到蒙古,我的出现让他们犹如抓到根救命的稻草,又看我这模样更是放心的让我做他与这位代表俄国皇室"大公"的机密会议。 这时的准葛尔和俄罗斯的关系就如现代的北朝鲜与中国……每每葛尔丹提出要钱、火枪、食物、牛羊等实际性的物质要求时,这位伟大的"大公"径直带着那一惯的礼貌而又恬然得微笑,找着这样那样的理由拖延援助时间,或说会禀告给沙皇陛下,最后还总用"法语"给我咒骂着:"贪婪的小人、无底洞、喂不饱的熊……"然后又眨着眼说不准翻译最后几句。 呵……他倒是真信任我……俨然把我当着同胞,不怕我用汉语透露……我倒是很开心他好象只愿意给葛尔丹以精神鼓励,一直推委着物质帮助的时间。 我自然是如"大公"所愿,葛尔丹是烨儿下半辈子的唯一劲敌,干的可是这分裂祖国之罪,不管是康熙还是现代的人民政府都不会允许有人要把漠西(西北)从祖国的地图分裂出去! 因为这异于我族人的洋人外貌,他和他的侍卫被葛尔丹和族人在中俄边境接到后就做了蒙古打扮,最近才发现原来他身后一直跟着的那四个高大的蒙古人是俄国人,只不过染黑了头发而已,平时又拉低了帽檐遮住半个脸看不到他们的彩色眼睛。 "进车里来吧,你就不怕被这些不知道从哪来的蒙古人抢跑做新娘么?美丽的女士。" 听他说着我才注意到,夜色漫漫,就要笼罩着这青色大漠。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不少或骑马或赶着车的穿戴簇新的蒙古人,象溪流汇海都向南而去,看服色花样却似来自不同部族。 "趁着天还未黑尽,我们必须今天赶到多伦诺尔。" "呃……为什么?"我不解的望着他。 "明天多伦诺尔就要宵禁和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因为中国的皇帝陛下三日内就要到多伦诺尔了。"他揶揄道:"蒙古草原上前所未有过的'会盟',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了……" 啊……康熙朝那次著名的蒙古会盟不是康熙30年的事吗?难道因为我介入这个时空的原因,历史又提前了…… 一直以为我们的目的地是北京,没有想到原来……还有三日就要见到他了么?他……这些年,他每日御门早朝的议事内容可都是三藩、台湾、俄国、河运、漕务…… 在一个皇帝的政治生涯中遭遇如此多的外忧内患,这些年他所经历的一切不管换哪个朝代或者时代都应该是可以载入史册名垂千古的政绩吧。别的不说就说这台湾,300年后的时空里不还在游离状态至今未归么。 许是"近乡情怯"?那一直高悬半空期待的心这时有了终点,渴望中又升起一丝胆怯,现在算起和他的距离也就这三天……不知道……他……有没有憔悴、疲惫,有没有……还记得我? 对他的思念,顿时如一树盛开的繁花,堆云叠雪,密密布满心里的枝杈…… "它傲气,所以生在绝寒的山顶。 它坚强,虽餐风露雪,照样四季长青。 任风击雪拍,一样绿意融融,大气涌动。 它坚韧所以能忍耐严寒期待与春天会面, 它强悍虽朔风凛凛那傲雪的意志却依然坚定。" "是松!傲寒的雪松!"尤里非常睥昵我,这个也太好猜了,呵呵谁叫我一想到松就想到那个人身上去了呢。 "敢情杰西不是在咏松的语句给我猜而是在咏人,这天下有这样的男人么……骄傲、坚强、坚韧、强悍。"他夸张地说着,那透明的蓝色瞳眸纯净得似要滴出水来,"真有这样的男人,杰西,我要是女人也要嫁他。" 我鄙夷地看着他那犹如盘古开天蹦出来的未进化完全的……那胳臂上覆盖着一层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尔乃蛮夷……在现代做人妖都没人会要的东西,还想嫁人?他顺着我不屑的眼光瞧来,得意的扬扬胳膊。 "男子汉……恩……知道么这个叫男子汉。" 看到他挥舞着手臂在我面前耍着宝的样子,心里一阵阵温暖……尤里,不说话还倒真有股子烨儿的帝王架势的气质。可一混熟了,眼前这耍宝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大孩子。呃……心细的大男孩……这几日想着法让我开心。 "看!多美啊,杰西妹妹应该多笑的,笑起来真好看,快把尤里的魂魄都摄去了。" "叫姐姐!"我拉下脸正颜道。没大没小的小子……整天嘻嘻哈哈的,就象我那……喜儿,她……现在也应该多大了?14岁了吧……妈妈好想你,宝宝……不知道阿玛对你还好么…… "杰西,你板着脸,冷冷的让人不敢冒犯的气质,还真象我做了摄政王的姐姐,索非亚公主……不过你笑起来和她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突然认真地说。 "哦?我笑起来象什么?" "象春天。" 呵……他倒是真会讨我开心,脸一侧往这四周看去……我们此时正站在这片草原少见的一处丘陵上,这是片被数个湖区分割开的最大的完整的草原,空出最中间的宽广的空旷地带,已经结绳为营,几日内搭建好了我感到眼熟的黄色帝帷。只是这次更大,从我站在这高处望来,仅仅帝帷大概就有当年南苑的七、八倍大小,犹如一个草原上兀然几日内生起来的"城". 在这最里面的宏伟"皇城"的外圈空出一圈空地,想来是留给驻军的,是皇家侍卫的禁军驻地。已经搭设好了营地,再外面一圈是那八旗驻地,在这小丘上我竟然看不到头,只见帐篷帷幔,日就新整,鳞里次比,旗旗接望……他……这次光禁军就带了多少人啊……天。 虽还未住人,密密麻麻的营帐中只见鲜艳的各色营旗飘扬,最中心的正黄龙旗旗帜上的那条飞龙的龙须是两条长长的蓝色幔子做成,被草原的春风吹扬,凛凛生威。 隔着这宛若一个巨大的草原之城的皇营禁地大约10里距离以外的地方,这次基本到全了漠南、漠北蒙古所有的上至王公、旗主下至眷属统领和随营骑兵,顿时各旗彩色帐篷营地如那春天草原盛开的繁花一样,围绕着"皇城"星罗棋布的环绕屯列,成那星星拱月,万水朝宗之态。 只有你身临其境,才能明了这些震撼视觉的画面多么壮阔。 "中国皇帝都还没到,这排场可不小,看这架势得有好几万蒙古人,如果加上皇帝的军队得有十万人吧……真是没白来!" 我白他一眼,这个叫……天家气派,难道沙俄帝国的大公这点阵仗都没有经历过?此刻深为自己是中华帝国的子民自豪。 自午后就站在这往南看,目不转睛……就怕错过今日就要在那地平线上出现的那个最最思念的身影。 草原靠南的那头已经被平整出一条可以容纳16匹马并行的大道,这是条在北京城里也算宽广的天子之路。多伦境内整条御道是以细密的黄沙铺成……理藩院官员提前数十天就从黄河运来的细沙,效率真高啊。 已经偏西的红日更是将这条御道染成了黄金般的颜色,远远看来就象一片浓绿中夹出来的一条金色天河,圣洁……华美……威仪。 "阿努可敦对你也算是象姐妹了,看送你的这身媲美公主王妃的行头,对我就可没这么好了,我还是他们的恩主儿呢,怎么就不想贿赂贿赂我。"他又是叹气又是挤眉弄眼,让我忍俊不住。 这个倒是,往自己身上看来……白色的小羊皮坎肩,下是绯红的分高叉长袍,金色的绣花腰带,把卷曲的头发分开梳成两条大辫子,顺耳部后面转至前面,垂于胸前,脚蹬一双香牛皮靴子。她和葛尔丹送我们来到多伦离开的那晚还留给我一匹雪白的伊梨马,可惜没有镜子,我现在全套蒙古女子行头还骑着这特神气的大马肯定分外精神。 不是我自信,这两天我这一身红白相间的人和马,走到草原哪个角落都有人给我行注目礼……大概现在的我在蒙古草原上也还算美丽的吧。 "咚咚"两声炮响,我身下的马儿打了个响亮的"喷鼻". "来了……来了!"尤里象个等待好戏开场的孩子,那声音微微挑高,抑不住的惊喜。 遍布草原外围的各蒙古部族此刻各自都打起自己族色的藩旗,按照旗籍骑着马分列在这长长的金色御道两旁,彩色的服饰和旗帜似排列到了天际,一时间,诺大草原安静得只闻马鼻的打喷声和偶尔飞过的鸟鸣……整个草原都在摒息等待这刚刚完整了帝国统一的"天可汗"的御驾荏临。 远远的天边飞来两排移动的着黄色马褂的骑士,待到驶近,翻身下马,在御道两侧站好,拉出蟒皮长鞭,随即"啪啪"象征着帝王驾临让人回避的"静鞭"声传来……在这蒙古草原,可不是让他们回避,只是惯有的皇室仪仗,这让人心悸的鞭声过后…… 我的眼睛看到了云……一大片移动着的黄色为主,夹杂着蓝、红、白……各种艳丽色彩的云,看不到边际的云。 我的耳朵听到了雷声……似上万只祭天的皮鼓发出来的闷声……细听……原来是那整齐划一的战马蹄声。 我和尤里的位置离御道不过数十米,看那缓缓移动着前行的皇家仪仗和御前禁军组成的云慢慢地越来越近……我的呼吸都似要停了,似快要窒息……一直期待的人离我就这么近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可为什么就只是想哭……害怕、喜悦、期待、又有一丝委屈混杂在一起,只是想哭…… "中国的皇帝真威风啊!"尤里痴迷地看着快要驶近的彩色云一样的队伍,看清楚才发现只不过是仪仗、卤薄而已,已经蜿蜒及里。 再听得几声"呜呜呜""通通通"的角鸣和战鼓声响起,仪仗队列后"嗒嗒"声响走出并排前行的几列长达数里的前锋营、护军营、火器营,三营以拱卫之势,环卫着中间那正黄色旗下的一片明黄……一个个盔甲簇新鲜明,映着那落日的金色太阳,犹如下凡的银河天兵,分外光华夺目。 而我的眼只寻找着心里的唯一……这万军最中心的那个金色戎装的马上身影……就象浩瀚的宇宙中我唯爱那颗只在东方闪烁的最亮的星。 那沐浴着金色的天兵越来越近,我耳边迎接天朝皇帝的欢呼如潮水般久久不绝,随着正黄旗中军出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那片黄色的最中心一匹额点"白章"的绛红色的蒙古马正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上面正端坐着头戴红色缨翎做插饰的行服帽,衣着那全身金龙英武戎装的当今天子――康熙。 一时间,汉语、满文、蒙古语"万岁!"的山呼震天,御道两旁齐刷刷跪满这群平日里在草原上不是霸主也算枭雄的王公旗主……可能惟独除了我们……站在这小丘上的我和尤里还有身后的这几名俄国侍卫。 俄国人不跪是因为他们不是大清的子民,顶多算是个身带沙皇陛下签署的国书的使节而已,我倒是想起了"规矩"正准备下跪却被尤里拉住眼神示意我和他一样除掉帽子鞠躬即可。我想想目前的样子,呵现在他们可都把我看作是尤里族人,倒是高兴能站在这匐伏在地的人群中能抬起头看他,心里也期盼他……是否也能看到我……是否会认出我…… 可是……心里越是渴望却越是胆怯低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不敢直视他。他……是皇帝啊,想起了诸多"规矩",其中"直视龙颜"就是一条礼仪大罪。可我,我现在已经不是苏麻喇,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天威不可侵,什么叫触怒龙颜的苏麻喇……我现在的模样对他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和地下这群臣民并无不同,从来没有想到真正见着了他我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脚下的青草上,似晨露般晶莹…… "啪啪啪"又快又急的静鞭声近得就象是在耳畔边甩响,我知道中军已经到了,就在眼前,我现在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脸这么近的距离了,我的心顿时心跳如擂鼓。 突然,身上仿佛有热流淌过,那熟悉的感觉……是他……他在看我? 缓缓抬起头来,深得如湖底一样的眼睛正在打量我……那仿佛越过千年才相遇的眸子啊,却闪烁着的是我不熟悉的眼神,不再温情如初,再没有眷恋爱意的温柔……十年前的烨儿在我心里的神情模样顿时坍塌,他怎么可以这样看着我,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泪眼模糊中仿佛看到……他冷冷的表情瞥见我的眼泪刹那间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眼神在我头上和脸上打了一转再看到了身边的尤里,似了然……转眼间直视前方,依然是那威严、从容、冷静的帝王天颜…… "姑姑真没良心,听到烨儿声音都还能不认人,我可是闭着眼睛靠鼻子都能辩出是你的味儿。"十几岁时候的他。 "姑姑,你就算是在人海中,就算只给我一个背影,我也能认得出你!"弱冠之年的他。 "忘记你?你就在我的血里,在我这里……"他拉过我手紧贴着他的起伏的胸口:"除非它停止跳动。"做了我宝宝父亲的他。 以前他说的话那种种情形现前犹如昨日般清晰,如今他的目光轻飘飘地穿越我,象只是看到空气。心里其实一直有准备,我这个样子他怎么认我,但是当这"行同陌路"的真实来临,我却快禁受不住捂住心口只觉得一阵阵钻心。 爱有多深,此刻心就有多痛……原来爱,就是心痛。 烨儿……你真把我忘记? ------------ 44. 尤里 更新时间:2008-10-14 随着天朝皇帝的御驾荏临,象也给这草原带了喜庆,这宁静的草原之夜也跟着热闹起来。 多伦诺尔这个夜晚象是要沸腾了,到处是熊熊火把和提灯似把这片原本荒芜的草原变成了白昼般的灯海之地。越往那御营的中心就越是明亮,活似一个里外透明的灯城,连那皎洁的月亮也似失去了傲世的光芒。 尤里定是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给我的帐篷前留下两个侍卫就出去玩去了。 我这个苦命的人正在看他下午用法文口述的呈大清皇帝陛下的俄文国书――我记下来的法语草稿。得把这个转成符合清廷文书风格的奏折一样的文字,虽然以前见多了大臣们的奏折,可是这个是国书,以我的水平来写这官文真是赶鸭子上架了。 这个帐篷不比得当年南苑,更比不上乾清宫暖阁里我的那间书房亮堂。才从那白日和夜晚的光明基本没有区别的现代回到这里,油灯的微弱灯光让我看文写字分外辛苦,再加上……打下午流泪后就一直肿胀的眼睛,此刻酸涩无比。 拉开我的那个唯一从现代记得带来的背包的夹层……摇摇那个旅行装的小药瓶,唉……半空了,最多还能支持一周。小心翼翼地取出瞳孔上的那片薄膜……放进面前的那个"8"字形的隐形眼睛盒…… "杰西!!!" 这鲁莽的小子,吓我一跳,幸好那片膜已经滑入了那兰色的液体,不然我要他好看! "叫什么叫!吓人啊!"转头以自认为最恶狠狠的眼光瞪他。 "啊!!!波斯猫!你的眼睛!!!" 看他那惊吓得犹如突然见到猫的老鼠一般的鬼模样,我对他阴森森地"嘿嘿"一笑,怕了吧小子……不过心里却为我这"穿帮"的场面捏把汗,想起中世纪的欧洲可黑暗着那……他会不会把我当作……女巫来叫人烧死? "好神奇,教我!你的眼睛怎么可以变色的,杰西你还可以变什么颜色?" 昏迷……遇到好学儿童了,原来想做女巫也不是那么容易。这美好的夜晚被他拉去做十万个为什么的问答游戏消磨半天,直到他终于弄懂了不是变色,是在眼睛上配带东西而已……一个中国医生帮我做的这个东西…… "中国人真是太神奇了,我就不敢在眼睛上套个羊肠一样透明的东西。杰西,中国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啊,今天我经历的一切我要回国说给彼得和伊凡听。" 呵……如果因为我这小小的谎言让这位"大公"对中国有好感,也未免不是幸事。 "今天中国的皇帝的排场也好威风……彼得和伊凡那两个小子没得比的。"他一脸陶醉。 他怎么又提到了他……自下午到晚上打观看御驾进多伦起,他就不停地赞叹……说一次我的心就绞痛一次。 "你就不准备一下,作为使节明天你还得晋见中国的皇帝陛下呢。"我急急岔开话题。 "早就准备好了!我期待着明天的场面呢!你今天的文书都弄整齐没?明天跟我一起去见尊贵的大清皇上陛下。" 吓……瘫坐在椅子上……我还以为只用翻译成中文他明天好呈上去呢?难道还要口译……在他面前面对面的翻译给他听…… 他见我面白唇青的模样,奇怪道:"难道你就不想去见中国的皇帝?他看起来很有魅力……" "想……"我从牙缝里嗤出这个字……我当然知道他多么的有魅力……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日。 多伦诺尔这一天成了全中华帝国触目的草原焦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有他驾临这里,总觉得这天蓝得比过去更纯净;这草碧绿得更是青幽;这野花也开得更加繁密;连这草原上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得也更加欢快好听……我的心也跟着愉悦飘高起来……因为马上要见到他。 如果是三百年后,这诺大的帝帷的最北的入皇营大门应该是堵满了抗着"长枪短炮"的记者,等着这批来晋见皇帝的王公旗主吧。此刻现代的画面常常和目前的景象在我脑海里互相对比交汇,我今日也如那"南郭先生"一般滥竽充数地混在这群气派的草原贵族中,经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外城"跟着尤里来到这巨大的帝帷门口……虽没有现代如人大会议前记者采访的热闹但是更见威严,那是一种不好用文字形容的一种威仪……天家威仪。 这次历史叫做"多伦会盟"的盛大宴会一共持续七天左右,按照理藩院发给俄罗斯时节尤里的"引子"(类似晋见皇帝入场卷一样的通行牌子)我们面圣的时间是头一天,和漠西蒙古王公们一拨单独见面以示对远方来的客人的恩惠。 清朝对俄国人不可谓不优,我感觉已经是给足了面子。想在这个时空里十几年前我还是苏麻的时候,俄罗斯使臣尼古拉带着并不丰盛的礼物从莫斯科来到了北京,受康熙优待,理藩院安排其住在宏雅园(今北大校园内)。康熙命令每三日宴请使团一次,每日需用不得怠慢。走的时候还赏赐尼古拉玉如意一对,金银手镯若干,翡翠和珠玉挂件两盆,还有名贵的丝绸和裘皮,其中还有皇帝自己穿过的火红狐狸皮一领。给沙皇陛下的礼物更是我精心挑选,每件均是极品珍玩。 直到这个被天朝的礼遇惊呆了并赚得钵满盆盈的小丑回国后,直到有一天……终于搞清那俄文国书里面竟然是提出要全部吞并阿穆尔河流域,而且连清廷一直索要的"叛徒"成特木尔也不于归还(现代应该叫引渡吧),那晚脸色铁青的烨儿的样子我至今记得……那是羞辱! 可今天给予尤里的待遇……他一向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喜怒不行于色的个性不是自小如此的么……况且现在的他更成熟了。 "宣俄国使臣尤里。阿列克谢维奇觐见!" "咯噔"一下,正在放缰神游的心顿时给紧了回来…… 下意识地掖下衣角,拉拉垂在胸前的那两条褐色大辫子……就要面圣了!今日的这个时刻我已经脑海里构想过无数次,我并没有取掉眼睛上那微带绿色的膜片,只是想赌一下……赌一下他是否还记得年幼时节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还想赌一下……他的心。 尤里在俄国应该属于皇室近亲,自小见惯宫廷礼仪,这时反而不似自开始进这他口中"神奇的帝帷"的时候来得兴奋,此刻还微微侧头给我一个微笑,让我稍稍放缓那一直擂鼓一样的心跳。 时间似乎被无限延长,我几乎是在数着秒地走路,似没有灵魂的身体机械地跟着尤里和前面的任"接引官"的太监…… 终于……到了这个金碧辉煌的仿乾清宫御门布置的帐篷搭建的"宫殿",以松木为基挑高了几步台阶上那高高龙案后正襟危坐的皇帝陛下面前。 在这地上已经铺设了红色万字地毯的上面,尤里有模有样地跟我磕头行那三跪九叩大礼……我足足教了他一晚上告诉他这个是给上帝磕头以表示敬意,中国的皇帝是天子,自然也是上帝的子民……原谅我这小小的谎言,不然按照他的国家的礼仪他对沙皇都只需要行单膝礼……可这里是在中国。 看着他磕头完毕居然跪地不起……天,他竟然眯着眼睛做起了祷告……尤里啊,我对不起你,你又被骗了,但愿你以后知道不要怪我。 此刻不敢瞧金龙案后那人什么表情,只见堂上一片死寂,大家对这个俄国使节对皇上如此的虔诚礼节惊呆了,我身边不远处的礼部侍郎马喇,看这次沙俄罗派来的还是大公身份的"蛮夷"使者如此受教,正微笑着点头不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尤里跪起身来,我也才敢一起跟着起来。奉上"国书"给身边的公公,呈上去给皇帝。 然后……我偷偷抬眼瞧着小公公把附带有我汉语翻译加盖上尤里印记的"国书"双手奉呈给似神色平静的"他". 烨儿……你还记得我的字么……记得你说过我的字神韵似"瘦金体"…… 他好象看得特别仔细,足足有半柱香的工夫,我静静的伫立在神色轻松的尤里身旁如坐针毡。脑海里回忆着这次国书内容,记得好象没有什么敏感问题,对前段时间的雅克萨之战一字不提。全都是一些礼节性的话语,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内容,真是让我怀疑尤里这次来华是为了旅游而死皮活赖找他堂姐批准和沙皇弟弟签署的"国书"为幌子实乃旅行签证的东西。 "俄国使节尤里。阿列克谢维奇。"让我心跳的清润之音突然响起,平静得如静止的湖面不起涟漪。 他终究是没有认出我的笔迹……似用一根发线高高悬起的心象突然被风刮断,失望顿时化做了阵阵酸涩往鼻头袭来。 瞬间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没有忘记我目前的职责,我清了一下喉咙,开始为尤里和皇帝陛下的一问一答做起了口译。 "你这个翻译口齿倒是伶俐,应对大方有礼,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吓……问我吗?还是那波澜不经的声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清润中夹杂着一点点若有似无的温暖……他…… "杰西……来自英国……"本来嘴边"茉儿"两字就要出口可又硬生生吞了回去,颤抖着终于说完这重似千钧的几个字。 他却突然沉默不语……如果我刚刚说是茉儿,他不知道会怎么样?刚刚那犹如死去的心因为有了希望又鲜活地跳动起来。 "杰西,中国皇帝问你什么?怎么不翻译了"尤里看到我那不自然的神色用手轻轻碰了下我的裙裾小声地问着。 "咳"金龙案后传来皇帝的轻轻咳嗽……他受寒了?草原不比京城没有山头阻挡晚上北风肆虐,温度仲春时节有时候甚至可以达零下,现在晚上可有人为他加衣……心中酸楚化作湿意快要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随及耳边他的语音传来,大概是一些请转告沙皇陛下的礼貌问候语,意思是这次觐见马上就到此为止。后面的过程基本都是官场套话,他快快地说着,我也对尤里稀里糊涂地翻译着,不过大致意思绝对不会错的。抚慰……问候……和给尤里的嘉奖……心下却暗暗奇怪,这次也真是奇了,沙皇国书丝毫不提才结束数月的那次边境夺城之战,烨儿也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我明明记得不久以后,两国就会有那个著名的俄中尼布楚条约的签定。唉……总觉得这次会晤两边都象是在应付,水得厉害……也诡异得可以。 可现在的情形可不允许我此刻散漫着心去多想别的,以我对"他"相知的那份灵犀,更是信任此刻已显大国英主的执政能力的"他"……也许只需要别人的祝福和鼓励而已,那个"别人"以前我苏麻喇算是一个,可现在…… "欢迎你在我国多呆几天,朕安排理藩院为你在中军外围……特赐……" 好事好事,我赶紧翻译给尤里听,苦日子要结束拉,皇帝拨大帐篷还有仆人过来侍侯老小子了,还一大堆礼品珍玩。尤里听得嘴越咧越大,高兴至及。 象突然得了宝贝的大孩子急着想表示感谢的尤里叫我赶快翻译,说他也带了一批礼物要送皇帝。有火枪、貂皮、海龙毛领……还有十名上等的俄罗斯美女……吓?美女?我狠狠地白了尤里一眼,你没听见身旁杰西姐姐的心在泣血的声音…… 天朝的主人只是笑笑,既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不置可否地罢罢手。 做"司礼官"的小太监细声细气而又礼貌地请我们跟他退下…… 待我们出得帝帷重回到这蓝天白云之下,那飘荡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回头望望那条峥嵘露角的巨大蓝龙在明黄做底的旗子上随风飞扬,那边……就是那真龙天子住的地方,地理上离我明明那么近心里的鸿沟现在却如光年。 "我送皇帝礼物怎么他好象并不是很开心?"一路过来,尤里少有的沉默……原来在想这个。 虽然这次尤里面圣行了标准的叩拜大礼,大大的给了爱在礼仪上较真的"天朝"面子,但是想上次来华的使者尼古拉的作态,怎么可能让烨儿会觉得俄国可真有诚意,不过是应付罢了……对了,他哪来的火枪、皮毛还有那俄国美女?我急急问道。 "我后面不是有个车队么?那只是我带来的一半呢,都给葛尔丹,另外的一半嘛,就先到了多伦没去乌兰布通。"他嘻嘻笑道。 这小子也蛮有心计的,可带这么多礼物?来多伦的路上不是说已经踏上中国的草原了,才知道有多伦诺尔的"热闹"可看?那另外一半难道是? "蒙古各藩王都爱'收集'金丝猫。"一向澄净的蓝眼睛写着微寒的戏谑:"可我,更欣赏当今的博格达汗――中国的皇帝!" "玩票"的使者原来不仅仅是来旅游啊,那葛尔丹不过是夹在中俄两个帝国之间旗局中的一颗可进可退的旗子儿罢了,另外的那半应该是寻找下一个"葛尔丹"才会送出吧……幸好爱热闹的他来到了这里。 烨儿……也许,这次我帮你拉来一票好事,让你少个隐形的敌人。 "可惜了我的礼物,那十个美女可都是精通音律擅长歌舞的极品啊。"听他在旁边喋喋叹气,似感叹自己奉上心爱之物却没有得到别人的垂青般失落。有好马……却没有伯乐之痛哇,哈哈……对了…… "你说那10个美女都擅歌舞?她们有乐器么?" "怎么会没有,就因为会来中国特别训练的,有两个还会琵琶和那个14铉的横着的琴。" "那叫古筝,也可以叫瑶琴。" "对!就是这个名字。"他一拍大腿说道,"杰西,你不会也会中国的琴吧?" 呵……谈不上会,只是深居古代的紫禁城多年,闲暇摸过几下而已……那和弦怎么着还是会拨弄得出来的吧。 "对了,明天白日召见漠内四十七个部落藩主后,不是说还有个盛大的歌舞晚宴么?既然皇帝没要你的礼物,你又过意不去……那这样好了,你一会就去给理藩院上报说,愿意让俄国佳丽为天朝的皇帝奉献上歌舞以表示诚意。" 他似是觉得我这个法子可行,连说好,转眼见我一改正经,笑得象只偷吃了小鱼的猫一样得意。 "杰西,我怎么觉得你身上一定埋藏着一个秘密……巨大的秘密!" 看他似忿忿我有好玩的东西却不让他分享一样的控诉神情……呵……尤里,老天让我在最痛苦的时候派了你这个天使一样的大男孩在我身边。尤里,你知道么……你的阳光其实一直抚慰着我悄然的忧伤。 ------------ 45. 潋滟 更新时间:2008-10-14 仲春的黄昏,日影将斜,天空象一块七彩的锦缎,变换着如烟的瑰丽晚霞。 三月的绿,五月的青,十月的蓝……这个就是草原。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日的这天,青色不再是五月的代名词,在我心中,这天满满充斥着象水波一样漾出的各种色彩,青、绿、蓝、金、红……我叫它"潋滟". 犹如欢乐之神降临这大漠草原,暮色下只见整个草原炊烟袅袅,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大家喜气洋洋,……似一片快要沸腾的海洋。 通往帝帷禁城的路上,虽现在不见那已经高高搭起巨大明黄色"天篷"底下的满坐各王公显贵的"国宴"规格一般的草原夜宴有多热闹,仅仅看这些在帝帷外,篝火连连,欢歌笑语,到处是载歌载舞的人。我似也跟着感染了快乐,脚步亦轻了起来。 一路过来,蒙古人的豪爽好客的性情充分得到体现,也许是漠北蒙古和俄罗斯接壤比邻的地理,见多识广,丝毫不奇怪我们这行服饰体貌发色不同的异族人,友好的叫我们一起过去和他们跳舞,或给我们塞上一段烤好的羊小腿,几片喷香的肥羊……真是热情呀! 尤里是异国使臣,自然是早早的被请进那"天篷",早就兴奋得磨拳檫掌的他走的时候还算讲义气,承诺给我带回好吃的,叫我一定空着肚子,等我带着舞娘表演完回帐吃去。 抱着琴,披着斗篷的一行人经过了重重哨岗的检验,终于也来到了这皇家"天篷".一个面生的公公走过来最后查视了下理藩院开的证明我们身份的"引条",叫我们全部脱下披风斗篷,准备进场了。 进得这"天篷",虽说就皇帝金銮宝座那一侧有天蓬盖顶,整个宴会得场面犹如半个露天的广场,但是还是感觉草原少有的一股热浪袭来。 皇帝还未驾临,那空空的金龙宝座前已经设好仪仗,和满满摆设好玉盘、珍肴的案几。旁边两个太监正垂首而待。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暂时放心忐忑的心,不知道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知道是我? 已经设计好了计划今夜我会做最后一搏,如果他认出我来……我又该如何?一想到那个场景,脸就感到火烫,现在光是想想就心思恍惚,心跳如擂不能自已。烨儿……如果……今夜过后你都还不知道我回来,那我……我安慰着自己不想再想下去会有不同的结果,知他如我,自小心思缜密,心细如发的他不可能认不出我的。 站在这天篷对面最后一排看来,前面就是以圈行的"u"字围绕中间那高阔的舞台以矮脚松木案为几,以毡为垫席地而坐的草原贵族王公。 就象再彪悍的草原之鹰也会惧怕具有王气的森林之王的威仪,一阵宫廷"和乐"从金銮宝座的背后的"天幕"后两角缓缓传来,随着那声熟悉的尖细嗓音在迂回空中飘荡清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皇上驾到!"本来还稍闲喧哗的宴会场面顿时鸦雀无声,摒息等待。 啊……那是全公公的声音! 那黄色的身影从天幕后转身而出,旁边跟着半鞠着身的太监正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全公公。 "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是象征臣伏的声音。在地动山摇的高呼声中,随着天朝的皇帝落坐,丝竹之乐不知从何处轻轻响起,皇帝启开金口,叫大家不必拘束,满蒙自古是一家。王公们这才坐回原来的位置,可已不似刚才般热闹,看着面前丰盛的食物也不敢大快朵颐,显得有些拘谨。 许是有点冷场,皇帝带头敬大家一杯酒,叫大家即刻开始放怀吃喝并叫礼仪官宣布伴宴的歌舞开场。 一个小太监跑着过来告诉第一个歌舞就是安排的我们这群俄国人的"胡舞"……我顿时象吃了苍蝇,真还没有做好准备就是第一个。也没个节目单什么的东西,暗暗咬牙,我这次要是能重返宫廷定要叫烨儿改革一下这陋习。 这"胡舞"其实并不是俄国人的民族舞蹈,倒是按照中国人的审美习惯编排得比较象新疆舞,灯笼丝绸裤子,配着长长的头纱,金发碧眼的这一行人一走出来就吸引住了全场的热烈目光……还有他的……斜眼中我瞄过一眼,他端坐着看着台上,但是太远,我只是感觉。 我拿着手鼓站在最后为几个奏着中国乐器的俄国姑娘打着节奏,看她们轻舒柳肢,扭着水蛇一般软的细腰……真的很美,应该排练了不少工夫,由里说得没错,是上等俄国舞娘呢…… 很快,随着曲子的变调,领队的弹琵琶的列娜给我使个眼色,和我交换了她的乐器。古筝和一把胡琴流水般舒扬的琴声冉冉响起,霍然是那中国江南水调之音……我昨天才把谱子写出来给她们呢,这些姑娘们真棒,就听这前奏已经有模有样。 几个伴舞的金发的姑娘们和着旋律舞姿也越见柔美……豁出去了,我挽起那只琵琶配合着琴声拨弄着和旋,犹如回到那多年以前…… 范烟桥的《月圆花好》,烨儿……你可还记得?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第一次和你合奏的那年也是仲秋,我弹琵琶你吹萧,那琵琶你只学了一个时辰却比我还弹奏的好,我琵琶的和弦还是你给我配的,你说让我偷一次懒,自己吹出主旋律,姑姑你伴奏和弦就好……你可还记得…… 手轻轻的拨弄着那琴铉,却如同牵动那最深最深的心铉,曲子还未弹完却已泪流满面,泪眼朦胧中看向那犹如在云端般高高端坐的他…… 你为什么还是那么端庄?你知道么我恨死你那张冷漠面具,马上舞曲就完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是我……如果你知道却还是那么冷漠那只有一个可能…… 是你不肯认我…… 我不记得那天我是怎么走下那舞台,只记得似已经出卖了灵魂的躯体,没有任何感觉,如果麻木也算感觉的话…… 有些东西,轻轻的来,悄悄的走,无声又无息,只觉得背后一凉,蓦然回首,才知道,希望的反面是绝望,希望越大,那猝不及防的失落来临真的能让人心死绝望。 就象雪总会融,归于大地。芳香散尽,梅也不会留恋枝头。任何事任何人既然有聚集那自然也有散尽,就象这缘分……原来……一直只有我在苦苦坚持。 也许……梅的最美,不在她傲然绽放的一刻,而在她微笑着告别,飘落的瞬间。 也许……苏麻就象是这梅,你永远记得她最美的瞬间,不容他人亵渎。 所以……我懂你……你纠缠爱恋的是那叫苏麻的人,而从来不是我这个突然闯入你十几年生涯的异乡灵魂。 原来……拥有帝王的爱真的只是奢望,虚无飘渺……连人情都从来都是人走茶凉,何况那转瞬即逝的爱情? 原来……心死的感觉就如那梧桐树上枯萎的最后一片秋黄慢慢蜷曲,缩小,溃烂,继而随风飘散。 "杰西!你看我给你带回来好多好吃的,中国皇帝还特地给赏赐一盘烤小鹿肉,说可以带回帐里吃!他真好。" 可能是我的脸色吓坏了他,我听见盘子掉地下"啪嗒"的声音,正如我的心……虽然盘子没碎,心却早碎了。 "杰西!你怎么了?脸白的吓人!谁欺负你了么?" 我绽开一丝笑,尤里……这个世界上还算有一个关心我的。 "天,你笑得比哭还难看,杰西!发生什么了?" "尤里,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求你!" 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只是点着头……呵,可爱的孩子,让茉儿最后利用你一次。其实茉儿对你也不算好,利用你来看"他",现在却又要你…… "带我马上离开这里,我跟你去俄国可好?"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僵直地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消化我的话,片刻沉默…… "娘娘!"只听得一声拉长的尖细公鸭嗓子喘着气传来……是他? 果然……带着几名御前侍卫已经堵住了我的帐篷大门,领头进来的正是刚刚还随侍帝侧的全公公,见他虽容颜未改双鬓却已现微白,这十年岁月他似也很辛苦。 烨儿果然认出我来,却装做不认识,连身边的老奴都还记得那首曲子…… "公公你认错人了!我叫杰西不叫娘娘。" 这老奴却哭得眼泪纵横,不看我的冷脸只顾自己唠叨说着:"皇上只叫我散席后就跟着俄国使节,稳住你一会儿就好……很多东西不是我一个奴才该说的,万岁爷可能也不准我说,可是我不得不说……" "公公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请不要挡住我!贵国没有权利挟制外国使臣不准离开吧!" 我的声气儿并不好,他却不以为意:"您知道吗,自您一出现在舞台上,万岁爷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您身上,等那首当年你们合奏的曲子响起,他的手颤抖得都快握不住茶杯子。" "您走后这十年,万岁爷从来不许任何人提及您的名字,那是他的禁忌……可,他刚刚对老奴说,是她……姑姑回来了。" 我冷笑……哼,我早就知道他认出我来。 "第一天刚刚到多沦的时候万岁爷那天就很兴奋对老奴说,可能她要回来,老奴不懂。可昨天他又看着月亮出神,奴才给他披衣听他说,是她……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说的是您,虽然摸样大变,但是万岁认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错的,多年如此。娘娘啊,万岁这些年好苦,你可知道……十年来,我就见过刚刚他叫我赶紧过来看住您,奴才不解,他说以姑姑的脾气肯定要跑了……这话是笑着说的。" 是吗……我错怪他了?但是…… "娘娘,十年了啊……老奴一时多嘴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你以后什么都会知道,他的苦……" 尤里看看这个匍伏在地一直跪着又哭又嚎的人,再看看坐在椅子上如木雕般坐着苍白得象朵快要凋零的花般的女人,又实在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干脆跑到门口和几个突然冒出来的穿着黄马褂的侍卫大眼瞪小眼。 突见自那盘踞在草原大如灯城的帝帷此刻引出一条细细的灯河一样的一溜提着宫灯的人影,似朝着自己的方向蜿蜒而来。 "今天的怪事真多,杰西,老头……现在又来一群人,难道,这就是杰西的秘密?" 只见最见面是两个锦衣皇家侍卫后面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 听外面侍卫靴声橐橐,人不少……还未进得我的帐篷,门口就已经响起"扑腾"地跪地声,猜也能猜到是谁来了。 抬眼瞪视着那门口的方向,明明已经死去的心此刻还是渴望着再看一眼那个又恨又爱的身影…… 一片带着斗篷的影子及门而立,他又长高了,快及门高……半遮着脸的斗篷露出鼻头,帐内火光映在上面似微显两、三颗雀斑一样的小点。 不争气的眼泪似又要决堤……连只看到他的半张脸我都不能控制自己,我捂着嘴转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尤里见那慢慢拉开斗篷后出现在眼前的人……居然是……刚刚还在宴会上大筵群公的天朝皇帝,他无法相信的大张着嘴……这个就是杰西的秘密……太神奇了! "你们都出去吧。"他的声音。 很快,一干人知趣地消失地干净,全公公走前还拉走那个木偶一般杵在那一头雾水的尤里。 "姑姑……" 沉默许久,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少许的鼻音,他果真受了寒了。唉……"姑姑"两个字啊……就勾出了我那眼眶中连绵不断链珠一样的东西。 "烨儿想你……十年了。" 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煽情的话!他为什么要说这个……既然已经明了是我那为什么还要折磨我三天,为什么今天才来,又为什么要偏偏人家已经死了心…… 抑制不住啊……我真懦弱……抑制不住抽泣,我的肩膀无法控制地抽动,他肯定知道我在哭…… "你……认错人了……我叫……杰西……"深吸一口气,一句话分四段断断续续地说出。 "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的,第一天其实已经明白你回来了,而昨天……更是确定,但是,除了十年前那一天,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的鼻音越来越重了…… "小时候你就说过的要陪我一辈子,"他似在喘息,"但是你不守诺言!弃我而去!" 他好大声……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烨儿不是我弃你,是命运…… "你……真的认错人了。" "认错了?哈哈……那为什么你会是小时候那个人告诉我的绿眼睛褐色头发!为什么你的字和她一样!更为什么你偏会弹当年我为她谱的和弦!哈哈……姑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认烨儿?" 他要疯了么?说话那么大声又快又急又痛,语气又怪是在笑还是哭…… 一双胳膊缠了过来……唉……他真没耐性……掰住我的脸不准我再逃避,让我对上了他的眼睛……呵……原来比我好不了多少,兔子眼…… 我痴痴贪看着他久违的容颜,十年了,虽还是我心中的伟岸英姿;但,脸的轮廓也打上了些岁月的痕迹。眼窝更深了,下巴也冒出一片新出的青茬。这身子虽更高了但却比当年的他更见清减……他这个红着眼睛的摸样看得我实在心疼,也不想再做矫情,只是气你不早点认我。 一如他儿时受了委屈时安慰他般,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他此刻紧紧锁住的眉头……哎,终究心管不住手。 "你真的认错人了……烨儿……"开口即"穿帮",咬了咬下唇,真后悔死自己的舌头,脸上却随着自己那已然放松的心拉出一丝微笑,穿就穿吧……我耍赖……就是不认! 听到我的话他懵了一下,随即象是久渴的人饮到甘泉般恢复了神气,只见他眼光一闪捉狭…… "喜儿,还不出来见你额娘?" "啊……喜猪来了吗?"我苦命的女儿,乖猪宝宝,妈妈好想你,我拼命的伸长了脖子往他身后探去…… 他埋头用下巴狠狠地摩挲着我的头发,抱着我的手越收越紧,"嘿嘿"出声高兴了半天却又长叹:"现在的这一刻一直都以为只有梦里才会出现。" "你嘿嘿着高兴什么?" "哦?这个……有的人哪,就算换了身体脑子还是一样,真好骗啊……呵呵。" 那就是说,喜儿……没来?我不敢相信地怒瞪着这个刚刚相认就开始骗人的坏人!刚刚还有人说他十年没怎么见笑过的,怎么着都不象是在说此人啊。 微嗔着仰着头睇着他,让他见我眼里那愤怒地控诉,大了十岁的人怎么还是这般淘气…… 却,陷进了那深不见底的寒眸……莹莹流转着如炽的紫金色光……只映出我的身影…… 他,还是他,犹如十年以前……我的他。 有一种花,开在心的最深处;有一种感觉……叫苏醒;有一种温暖……叫深情。 原来这心花遇到那如泉的深情……会,永不凋零…… ------------ 46. 红日 更新时间:2008-10-14 触目即黄……他的颜色……这明黄的世界里那薄绡轻纱遮掩着飞龙舞凤的的鎏金高床。 头上的顶幔上,正中飞舞着一只浮雕般的五爪金龙,下身半掩在以蓝色丝线织就而成的云中,若隐若现…… 正如……此刻正伏在我身上的真龙天子……一时,氤氲的空间散发出的高温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让人脸红眼跳的靡靡之香萦绕满鼻,是那久违了的檀香……混合着我和他欢好后的麝香。 他那涔涔的汗不断地从额上滑落,沿着我雪白的颈项没入那高耸的温香,我的纤手抚上他那汗热的颈际,让他轻轻靠在我的肩侧平息着刚刚那高热的激情。 一切仿佛恍若隔世……瞅着这个和我合为一体的男人,象是造化给我们开了个恶作剧的玩笑却又让一切都回到起点。但是现在心里只是满满的感激,真的……只是感激,感激老天,让我回到他身边……感激烨儿,你还记得我,爱着我……轻轻地在他微阂的眼上烙上一个吻。 我的吻竟然带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他的……怎么了? "现在的幸福真怕是梦,本来以为已经习惯孤独……不觉得苦。"晶莹的眼珠带着荧荧的波光:"但是现在我又能感受到幸福……谢谢你……姑姑,在那另外一个世界里你可比烨儿还苦?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是我来承担这十年的分离,那绝对是折磨,而我……不愿意你受折磨。" 说得我鼻头酸楚,我的烨儿受的什么折磨和痛苦我应该比他还清楚,现代的三个月的痛我已是如蛆跗骨,而他……一晚上他絮絮叨叨地问我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晚上可有人帮我盖被子,吃饭可还记得先暖胃,家里有些什么人……问得我眼泪涟连,我的一切让他都那么好奇。 自己的良人是一个接受各种文化和知识的明主,后世不是说他博学多才?所以决定告诉他我的所有的秘密……除了那来自未来的秘密。 果然,他对我所在的那个国家的"夷之长技"非常有兴趣,说有机会一定要派遣人去接我母亲和姐姐来中国,我……百口难辩。这一晚上我说的话全是漏洞,我看他也不十分在意。 当我给他示范我的"美瞳"和染发剂,他笑称本来心里都已经接受准备有个番婆夫人了,不过幸好幸好。 想到这里我不由问道:"如果我真是白天那个样子,你可怎么把我带回去?"皇家宫仪规矩有多讲究和严厉我是知道的。 "你只要没变成男人,我就能把你弄回宫去。现在的钦天监正南怀仁和以前我的玛法汤若望不都是西洋人吗?大臣都可以用洋人,何况是你。"他看我一眼仿佛我问得多此一举。 心里的狂喜和满足慢慢弥散开来……原来他眷恋的一直是我呵,作为苏麻的我,作为现在叶茉儿的我。 高兴之余不由得扭了一下身体,"烨儿,你对我现在这副模样可还满意?" 这个可是你老婆真身,如果你敢说不满意……哼哼,小心你后半辈子幸福。 他看看我的脸,我眨眨我的大眼诱惑他……他再看向我的唇,我膻口微张,朱唇轻启,满意地看到他喉结微微一动……顺着他的眼睛……落在我那软腻温香的高耸雪色上……再往下…… 我听到吞口水的声音,对上那双已升起氤氲的深黯眸子……呵呵,看来他该死的满意…… "姑姑,这十年就烨儿一个人在变老……而你……你的样子却越来越年轻了。" 爱怜地亲亲他满布青茬的下巴,用身子摩擦他的,看到他眼神变得炽热起来。他的分身已经开始不听话了,正如他的手…… "不是老了……是我的烨儿变大了!"我喘息着说。 "哪儿大了?"那坏人眼神狂涓戏谑道,我和他都同时能感受到是"哪"大。 "哪儿都大!啊……"他稍稍一动,我感觉到和他结合的地方微微生疼,想起自己刚才还是处女,现在…… 那水蜜被他的涨大充满盈实的感觉是那么让人酥软迷醉,虽然已经和他算是老夫老妻了,可这个身子还是第一次和他亲热,哦……不,马上第二次了…… "还痛么?"见我皱眉,他绷紧着在我身体深处正蠢蠢欲动的欲望不敢动作。 "对不起,姑姑,知道是你这个身体的第一次,可我控制不住自己要你……"他喃喃在我耳边说着情话。 等待开始的微疼过去,那让人眩晕的酥麻感觉慢慢传来,我对他邪邪地一笑,扭动着蛇腰,诱惑着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男人。看他不相信地喘息个不停,我笑得更加妩媚开心…… "啊……女人,是你自找的,你这个妖精……"他开始放任自己的欲望宣泄。 哈哈……小妖精成功地俘虏了貌似威严的高贵金龙…… 烨儿,小妖精其实也想要你……跟着他的律动,让他带我进那激情的天堂……我们的天堂。 纵欲的后果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腰快要直不起来,全身酸疼,上上下下象被重物碾过一般,更别提满身遍布的热情痕迹……青的,紫的,粉的。 让我气恼的是为什么就我象个被害人,那个肇事者却没事一般,眼睛都没有阂上半刻钟,"叫起"的声音一响就直接换好衣服去前营那"天蓬".据说今天是"多伦会盟"的最正式的一天,要改整个漠北喀尔喀蒙古为漠内蒙古那样的49旗编族,还要比对清廷编制封各藩王爵位。这么重要的大会,他……有精力吗?我深深怀疑……明明停止热情的时候我已看见天明。 "请娘娘更衣。"如黄鹂一般的柔美女音,似曾相识。 纱质的屏风后梳着旗髻的一个朦胧的妇人身影。 见她巧笑嫣然,婀婀婷婷地踩着一双花盆底子旗鞋,乌鬓高耸,一条翡翠的扁方挑起串串珠翠。皮肤红中透白,挽起的把子头象征着已婚的身份。她穿得华美,身材丰腴……又出现在这帝帷……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即要面对十年后的他那多彩的后宫,如云的妃嫔,历史上他这个帝王除了博学古今出名之外不就是还以多子多妻的"特长"而闻名吗……没有想到的是欢聚后的第二天你就让这血淋淋的事实杵在我面前让我面对……是想让我先习惯吗? 好个玄烨!谢谢你费劲心思地找人来提醒我!提醒我现在已经是十年后了,行情不一样了么? 如果是在京城……我认了!从来没有想过会独享皇帝的雨露,可,这里是蒙古,这蒙古会盟的政事大会他还带着宠妾!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微显过分福气的身躯,和那笑得如这草原的天空一样纯净的脸……一脸幸福的模样。顿时银牙轻咬,烨儿!看来你还真宠爱她! "别叫我什么娘娘,我承受不起!"径直起了身来,对她没有好气,原来妒忌的滋味真是酸的……又酸又涩,难受无比。 她怎么还是在微笑?是在炫耀吗?突然觉得她那嘴角的淡笑碍眼极了,虚伪! 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过屏风,拉过架上的那件蒙古长袍和红坎肩。想起了阿敦的好……烨儿!你可知道,我现在穿的还是你的敌人送的衣服,唏嘘着正准备穿上……回现代数月已经改掉了让别人为自己穿衣服的腐朽陋习。 一只暖乎乎的手却拉住我的袍子,"娘娘,昨晚全公公来嘱咐莺儿准备一套旗装,我和可汗来多伦一时匆忙没有想到会有贵人……这套衣服还请将就,是臣妾自个儿换用的,实在拿不出手,还请……" 果然……屏风后的案子上已经摆着一个大搁盘,上面正码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行头",团绣彩蝶旗袍、缀流苏的高跟旗鞋、灵芝状的如意鎏金扁方……还细心的准备着两只翡翠珠花,和几朵活似刚刚离开枝桠还带着露珠般鲜嫩的粉色的花儿,说不清楚名字,象芍药又似牡丹,看着很是美丽。 应该是倾其她所有了吧,仔细着比对案上那套和她身上的装容。她,倒是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可这个名字?莺儿…… 一张记忆中的红扑扑的苹果小脸浮现起来和面前这张笑容可鞠,看起来近三十的妇人却还带着点纯净的孩子稚气……啊……是她! 那年,第一次和烨儿去南苑秋祢…… "娘娘醒了,奴婢莺儿伺候娘娘更衣。"穿着小袄裙的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非常讨喜。 "叫我宛仪,你好象不似宫里这次一起来的?"声音也如她名字一般如黄莺歌唱婉转好听。 "我阿玛是图海,以前我在御茶房当值,估计婉仪没见过我。"她笑嘻嘻地道,"这次我和我弟弟一起来南苑的呢,弟弟东尔加今早已经被曹寅大人选中以后伺候皇上一起'布库'武习教练呢。今天全公公叫我以后在帝帷伺候宛仪。" 记忆的片段象回放的胶片,慢慢定格在面前这张轮廓相同的脸。 啊……她都……这么大了,记忆中还是个孩子呢。她刚刚提到可汗……难道她给嫁到了这蒙古,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还是个侍女呢,按道理说,她没有这个身份啊……图海……呵,心里霎时开朗,怎么忘记这员三藩时期有名的悍将,定是封了公或伯的爵位,烨儿又没有公主可嫁,呵呵,莺儿自然可以来和亲…… "你父亲图海和弟弟东尔加现在都可好?"我柔声问着这个我心目中还停留在小姑娘模样的莺儿身上。 "啊,娘娘知道我阿玛和弟弟?" 唔……想起自己目前的样子,对她而言可是个陌生人的外貌……抑或……异族人,无奈的拉拉低迤在胸前的我的几绺褐色长发。一会得溜出去找尤里要黑色染发剂才行呢,他那几个侍卫不都染成黑发了么,肯定还有剩的。不然……褐发的宫装女人出现在天朝皇帝的帝帷中晃悠,想不轰动都不行! "定是万岁爷说起的吧,皇上对娘娘可真是好呢。"她笑笑又说道。 "臣妾弟弟这次也来了多伦,现在跟着万岁爷在前营和蒙古的各位王爷'会盟'."她说起她的弟弟口中不无骄傲。我想起那个记忆中敦实的十余岁的和烨儿练习"布库"的男孩……心里柔软起来,看来东尔加做了皇帝眼前的御前侍卫了,这一家人从老到少算是为康熙朝,竭尽全力,人人效忠。 半透明的牛角梳子从我头上滑过,她的手小心的拉直我头发的微弯的卷曲,然后快速利落地在尾部挽了燕子尾似的旗髻,用几只细小的发卡固定。左右端详了一下,似是满意,点点头,拉过一扇镜子过来。 揽镜照来,哇……那镜中的丽人是我吗?在现代倒是对自己的容貌自信,原来装上宫装……更美,明眸皓齿间,保留了苏麻以前气质的那份从容沉静,又多了几分女性独有的妩媚与风情……除了这头发的颜色配这身打扮看来还比较怪异。 烨儿昨天已经看似对我身材很满意,那我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呵呵,心里满满是期待与欣喜,真想他即刻回帐看到我的样子的反应。女为……悦己者容。不知道,我能否取悦他? "万岁爷极少对哪个娘娘这么用心过,就算是外貌长得极为象'她'的良常在和神韵极似'她'的德妃也不曾这些年北巡蒙古带在身边,同住这帝帷。" 虽然不知道她说这话用意是什么,但是……起码知道一点,敢情玄烨这十年新纳的妃嫔都貌似自己?哦……是苏麻喇?心里却又是酸楚又是好奇,真想马上看到那几个历史上的宠妃有多象以前的自己,会不会象是在照镜子?吓…… "你说的那个'她'是谁?"她又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我和她也就南苑一面之缘。 她恬然地微微一笑:"康熙十四年我就被调拨进了乾清宫,听出家前的'兰儿'姑姑说'她'的名字是禁忌,姑姑只说'她'是乾清宫的太阳,说的时候很悲伤……我想,应该是皇后娘娘吧。" 什么!!!兰儿出家了?犹如晴空霹雳,我的好姐们兰儿……我没有死啊!这十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你说的乾清宫的兰姑姑为什么出家?还有翠儿呢?翠姑姑呢?"我语气端急,红着眼睛急切的看着她。 她吧嗒吧嗒眨着眼睛好象没有搞清楚我此刻为什么这么大的反映,但是又在思考着要回答我的问题,一时脸绷得通红开始口结起来:"这个……这个……" 看来我吓到她了,但是也不想解释原因。拍拍她手,我叫她别急慢慢说。 "我……只是听说,皇后薨了以后乾清宫的苏麻喇嬷嬷为给皇上祈福就在宫内出家了,兰儿姑姑一年后也跟着出家了。翠姑姑在我离开宫前还在的,是纯僖长公主的教养精奇嬷嬷。" 啊,兰儿定是因为悲伤才出家的,兰儿啊,我又回来了……等我回宫……告诉你秘密,一切都会好的!可是,这个出家的苏麻喇又是谁?我真是满腹谜团,当年……烨儿都安排了些什么?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宫……那仿佛比现代更属于我的地方,我的存在本来就有无数的秘密……可,烨儿又给我套上了别的"秘密". 因为有了好奇与期待,我的心不再浮躁慢慢沉淀下来,我开始端详着她…… 环境真能塑造一个人,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我养成了事事推敲和分析别人话中之话的习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定定地注视着她的面部表情,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在我的眼光下她仿佛不自然起来,面颊生晕,象被人看穿了把戏的做了错事的小孩,不敢对视我此刻凌厉的目光,支吾地说道:"那个……全公公告诉我,您是个大贵人,叫我来好好……" 讨好我?服侍我?全公公啊……你可真是人精!不过,全公公做事向来是恩怨分明,别人不对他好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绝对不会做什么雷峰。我倒是知道图海以前和他有私交……既然指点这个丫头来找我……难道这个丫头有难言的苦楚? "说吧,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或者想我告诉皇上?" 她没有料到我如此直接,脸色突然转白,轻轻地"啊"了一声,楞楞地瞧我一眼,看我鼓励的眼光,她嗫嚅了几声终于说出口来:"我家扎萨克图可汗虽然属于喀尔喀土谢图汗部,可是和土谢图汗部下数个旗主有过不合,这次会盟之前就听说要把整个喀尔喀化成一个汗国由天朝任命旗主治理……我们的领地不大,如果又划进了土谢图汗部……" 唉……原来是这个,也许是蒙古各王公会错意了,按照历史的记载多伦会盟的康熙可一点没有改变旧有的旗主、藩王的权利,只是重新按照清廷改了编制而已,可没有任命一个什么统一的漠北大汗啊……呵呵,人啊,一有了点权利就怕失去,我很理解她和她的可汗!不过这次她真的是多虑了。 "放心吧,你们的封地采邑依然是你们自己的,你们仍旧会是那块土地的主人……以后说不定还会多了朝廷俸禄,只会是好事不是坏事……"我拍拍她手言道。 她似有点迷惑,不过看我这么肯定,决定信任我,脸上有绽开了象这草原的天空一样纯美的笑。 "娘娘……我相信你。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是皇上告诉你的么?" "不是!皇上呀才不会给我说这些。"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肯定……她睁着如水的大眼看着我仿若问道。 "因为……我是他的太阳,乾清宫的太阳……嘿嘿。"呓语般地自言自语,也没管她有没有听清,眯眼看向那草原的旭阳。 正如那牛皮帐篷的窗外……属于草原的那块水晶般的蔚蓝天空的正中,已经升起的红彤彤的太阳。 ------------ 47. 认亲 更新时间:2008-10-14 有一种美景叫心动。 第一次领悟到了那震撼人心的视觉之美……以七个湖泊闻名的多伦诺尔有多么的让人心动。 远看……湛蓝的天空下一个长满绿茸茸青草的小山坡。分布在镜片一样照映着蓝天白云的湖泊周围。是那种让人触目生怜的软软嫩嫩的绿啊,那可爱的毛茸茸的感觉,让你马上就会想起"地毯",真想把自己埋在里面滚个几圈。 近看……许是五月的和风温暖了这片土地,只见草高花旺,碧茵似锦。草地中密密点缀着苏红、金菊花、白芍药、苔草、冰草、羊茅、草莓和百里香……这各种野花赤橙黄绿青蓝紫,将草原点缀成一块豪华满绣大地毯。 "杰西你骗我!原来你是蒙古人!" "中国蒙古人!"我更正道。 是啊……傻小子,还不只骗你一次,现在才发现,真是后知后觉啊。 一甩鞭子让身下的马往前飞一样的跑……他在后面嘟囔个不停,我当没听到,任风吹过我的绒帽底下的黑缎般打着小辫的头发,真是谢谢昨天这个家伙送来的俄国染发剂呢,我现在可真象一个蒙古女儿了。 瞧瞧身上这套簇新的蒙古长袍,边缘镶了一圈白貂绒毛,全身上下褂子、袍子、帽子,蓝、白、红三色相间,就如同这草原的颜色一样明快,我很是喜欢。 昨日晚宴后我的"蒙古爸爸",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亲弟弟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在帝帐里非常高兴的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认"了我这个闺女……真是汗啊,我的"蒙古家族"的名字烨儿教了一晚上我还是常常念错。更别提我的新名字,我记得应该是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本来后面唯一和家族名字不同的是一个末,我偏要加上叶。本来给我找的这个假"爸爸"我都够委屈了,他的名字还那样古怪,可不能忘了本,怎么都得带上我的"叶". 想到这里我真是怒了……一直知道他要给我重新安排个身份,不然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在他身边,别说是皇帝了就算随便哪个王室公爵也不太可能,但是好歹也要找个好点的啊……至少名字好听点的,短点的,好记点的。 撒欢儿似地跑了一路,看到一个湖,蓝莹莹的湖水旁围长着一圈盛开的雪一样的花,象白莲,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那么敞开地怒放着。花瓣是纯白的,蓬蓬松松,饱含水分,娇艳欲滴。含苞欲放的花蕾,随着清风摇摇晃晃,煞是可爱,在轻风中翩翩起舞。 被这一簇一簇的花儿吸引,也是觉得累了,下得马来。撒开缰让我的乖乖马儿自己在泉湖边遛着弯吃草,倒也不是我不担心它跑,一直有两、三个影子侍卫离我半里地或紧或松的跟着,我的马自然他们照看得了,不然还能做大内高手? 转眼间,手上已经满满一大捧这白莲一样的野花,淡淡甜甜的香气,十分讨喜。 "杰西,你真神奇,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英国人,昨天看你穿着中国宫廷的衣服你又变中国人,今天这个样子又变蒙古人啦。" 他气吁吁地下马,往我这边走来边走边说。 "你昨天晚上看到我啦?"我怎么没注意昨天他在晚宴上,也有可能,当时那么多蒙古王公声音又大,我忙着吃东西呢哪有注意到他小子。 "是啊,晚宴开始你装做侍女拿着盘子站在皇帝陛下身后。等中间那舞台上的节目开始我再看你,你已经是坐在中国皇帝的后面了。那个盘子还在,可是不是你拿着了,一个侍卫给你给你端着,里面好象很多好吃的!你躲在后面分明是在偷吃东西!" "我是光明正大的吃!"我白他一眼!没事老盯着我看干嘛还看得那么仔细。 那盘子里的东西可是你口中的皇帝陛下亲手递给我的,下那圣旨一样口喻必须吃完,我容易嘛…… 尤里听我这话,眼睛骨碌骨碌在我身上溜了几圈,"嘿嘿"两声。 "自前天晚上你被中国皇帝掠走,我还以为……可昨天晚上看你还能在他后面吃东西,看来你和中国皇帝有好多'秘密',嘿嘿。" 啊……他竟然有爱打听别人隐私的娱记的专业素质,昨天我坐那个位置可比烨儿矮了不少,他是快歪断了脖子才看到的吧! "你不会是中国的皇后吧。" 他突来一语,吓我一跳!我连"呸"三声,要"呸"去这晦气。 我才不要做他皇后,生活如此美好我还不想这么早去天堂报道。想那历史上康熙的三个皇后,一个难产死,后面两个一个做了皇后半年死,另外一个做了一天挂,他这不是诅咒我早死嘛。 不过,也许烨儿果真命硬,命克亲人……克父、克母、克妻……也许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唉,他一直在以他的方式保护我对待我,一直这样不是吗。 也许……我以后的身份永远都是历史上不被记载的一个谜,可是我……不在乎。 瞧着尤里斜睨我两眼又转着眼睛思考的鬼样子,呵……这样的可爱的大男孩不逗简直是浪费了。唉……想想烨儿八岁后就没这么好玩过。 "尤里,再不骗你!诚实的杰西准备告诉你我所有秘密!"我向他招招手。 "啊!"他表情象是吃了苍蝇。 摸摸我怀中的娇嫩的花瓣,我满足地微笑着,心中有个角落有个身影就象这花瓣一样柔软稚嫩…… "我不是中国的皇后,但是自从皇上8岁我就和他住在一起。" "可中国皇帝现在三十多岁了,杰西你才多大!"他象只青蛙叫得非常呱噪。 我举个手势要他安静,继续着我的故事。 "我有个女儿十四岁了,她是这个帝国的公主……长得就象这花儿一样美丽。" 青蛙准备继续提出抗议!抗议我的话逻辑上的错误,我没理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有个儿子现在应该有十岁了,出生起我们就分离……可他的母亲是皇后,父亲是皇帝。" 一滴泪滑落到了怀中的一朵花儿的花心,象一颗珍珠那样晶莹……我的儿子,出生那刻就与你分离……希望这次回来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能改变你的宿命。 "不信不信!什么乱七八糟的!杰西你的外貌看起来死也不超过20岁!你说了你不是皇后,可为什么你的孩子的母亲又是皇后?你女儿有14岁!儿子10岁?你难道6岁就生孩子?杰西你这个骗子!这次我再信你我就是傻子!" 你可不就是个傻子么,我斜着眼睛看着这个跺着脚忿忿地控诉我的大男孩……好话不说二次,有的人习惯把真的当假,假的当真!让人实在没有办法! "我有丈夫,可是……却不能以妻子的身份和他站在一起。"草原的微风卷走我的轻叹,命运对我和烨儿的安排,我无怨无悔。就算是一切从头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坚持与他交集。 有得必有失,向来如此,那些个虚名既然都不在乎了,心情自然云淡风清…… 很多人为了梦想执着地去做一件事,不计回报,甚至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执迷不悔……象飞蛾扑火、象精卫填海、象愚公移山…… 如果能与灯前的蛾娘,海边的那只神鸟,大山下那位老人邂逅……我想,他们的答案应该是"不悔",而我……诚然。 因缘真是个妙不可言的东西,有失便有得,有聚合自然会有分离。 漆黑的星空背后是另外一个不知名的世界……我的世界,有妈妈和姐姐在里头的世界…… 失去了现代世界里承欢膝下的母女亲情,我却在这里收获"他"的珍贵爱情。 那一头有母亲、有姐姐、有温馨的家……而这一头有血肉相连的儿女,有那个大的不可思议而又复杂的"家",还有……"他". 和这边"团聚"就意味着和那边"分离",我虽然不悔,但是此刻遥望着那神秘浩瀚的宇宙星空……却忍不住……迎风而泪。 原谅我……妈妈…… "在想什么?"软软暖暖的薄裘披风从后面包住我……是,他的怀抱。他是出来找我吗?难得后面没跟着那群尾巴。 不想让他见到我的眼泪,把脸埋在还带有他体温的毛皮上摩挲了下,不着痕迹地轻轻拭去。抬起头来转脸对着他时,已经是娇颜如花。 "我在想啊……你这十年又讨了多少个美丽嫔妃,随便预测下有多少个公主阿哥……" 后面那人顿时不语,只感觉那抱住我的双臂兀地紧了一下。 "烨儿啊,草原上的风又寒又大,不比京城呢,是不是觉得有点凉。"娇滴滴的语音又嗲又腻。 "唔……" 一个字?貌似想变乌龟,鸵鸟?哼,我虽然早知道答案,但是就想听听他给我介绍介绍我马上要回去面对的大小老婆。这几天来,他把我那几个月干了什么事,妈妈、姐姐、姐夫、以至于好友李菲的工作生活大小起居都问得干净。 可每每我问起他来,这十年干的"丰功伟绩"总被他草草带过,要不是我是未来人,没看过历史书也看过电视,知道平三藩、收台湾……个个都是打的漂亮的硬仗,瞧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唉,我也懂他,那段日子外忧内患,心苦加身疲,他不愿多提吧。 转身过来轻抚他脸,凝眸相望……他眼里正闪烁着一种我熟悉的光芒……某人不打算做鸵鸟了…… "你问的是这十年中的还是以前你在的时候的都算?" 很想翻一个美丽的白眼给他看,可是……对他,那是不明智的,于是我…… "我……当然……问的是我不在的……十年……嘿嘿……"保持着脸上的娇好笑容,慢慢挤出。 只见他眉一挑,嘴角居然拉出一丝笑:"一个。"这两个字清晰地划破空气传入我耳际。 吓……开什么国际玩笑!说现在天空上有猪在飞都没有这个答案荒谬。没心情再玩这装淑女的游戏,眼睛一眯就准备自己揭开谜底,怒诉他! "一个!"看他眼神卓定似不是在开玩笑,他在卖什么玄虚? 他掰转我头,把我深深拥进怀里,用下巴在我发上摩挲着……许久不语…… 风带着阵阵新鲜的泥巴和青草的芬芳飘来,裹着温暖的披风……暖暖的,似要睡去…… "可能一个都不算,她们都象你,可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你……"他认真地思考了半天突然说起。 吓……这样的回答能算是回答么?可我为什么心里却抑不住地高兴……这人……年纪渐长,嘴巴说话的功夫也越见高明。 "这次,我可不是苏麻……"细细地数着他的心跳,还不过十,他的胸膛突然起伏起来……他在笑…… "你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亲弟弟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的女儿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他深吸一口气念完那绕口令一样的名字。 "你也不给我找个名字短点的认做亲戚,这名字我老也念不惯。"我嗔道。 不知道我这句话哪里逗乐了他,他只顾得笑,我冷眼盯着他,等他发疯完。 我们右侧上方那黄底蓝龙大旗哗啦啦地鼓着风抖个不停,两条长长的蓝色龙须在空中上上下下的飘荡,似要乘风而去。 "走吧,这里风大,小全子刚刚说给你准备了草原上特有的'丹梅',你定是爱吃。" "啊……皇上万岁!!!全公公百岁!!!"以了解我全公公来说,那东西肯定是对我胃口的,脑海已经生起鲜活的美食画面,身随意动……就想拉了他快走。 "唉……你现在的样子性子倒是越活越小!以后不能叫你姑姑了!叫……茉儿。"嘴里埋怨着口气倒是爱怜。我的名字在他嘴里发音特别好听,呵……我也感觉他看起来比我大,叫姑姑也比较怪异。 "不做姑姑了,可这次回宫烨儿你怎么安排?"突然想到这个重要的事情,我以什么身份回宫?既然给我安排了个蒙古爸爸那就是准备纳我这个蒙古妃子? "相信我就好。"他伸出手来,拉我下那前营观景的木台。 我让他一直牵着……跟着他的步子慢慢踱回帷帐中。 天塌下来不也有他顶着么,相信他就好啊……三十多岁的他应该比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考虑的更加缜密周全,这点我深信不疑。 也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我们还能这样手拉着手,白发的烨儿和茉儿互相搀扶着他告诉她:"相信我就好。" 想到刚刚脑海的这个画面,我偷偷觑了眼他……他回眸过来,面色如水,可手却把我拉得更紧。 呵……心里满足得象喝了蜜茶……暖暖的……甜甜的…… 这蜜茶的名字叫……幸福…… ------------ 48. 选秀 更新时间:2008-10-14 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和星相家认为,天上"众星列布,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峙";"其以神著有五列焉,是有三十五名,一居中央,谓之北斗,四布于方各七,为二十八舍。""北极谓之北辰","其星五,在紫微中。" 玉皇大帝居住的地方叫"紫辰宫",中国皇帝住在"紫禁城",皇宫、皇城、内城、外城,列居错峙,重门叠户,层层旋绕。 "紫"者,红得发紫,贵重之极。"禁"者,皇家重地,凡人免进。 如今我这个凡人就被挡在层层朱红宫墙的外面,跟着长长的骡车队伍过正阳门往北,经过那重檐的宫殿式大清门(大约在今天的毛主席纪念堂的位置)就到了帝国首都最中心的街道,这条街道在现代来说都应该算是宽敞的。街面大约八车道的宽度,两旁设立着户、吏、兵、刑、礼、工等各部帝国重要的中枢机关。 在大清门内右侧的户部应了卯拿了所属旗籍的牌子,即是得到通行许可了,可以继续往前行。其实这只是形式,骡车的前面早就立一木柱上面挂着象征各旗颜色的布条,上有编号和姓氏出生,户部官员只需要对一下号码名字即可放行。 一路行来过长安门,(今天的天安门旁边的劳动人民文化宫正门前方长安街上,解放后拆掉了变成长安街马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与这宫城越近越能感受这皇家威仪无处不在的威严。 "小姐,你就一点都不紧张么,选秀的可不是我这个丫头,这气氛都压得我难受。" 长长的蓝色骡车队伍刚刚转进南池子继续往北,两旁只见参天的古槐茂密得在这皇城东边的青石地面的上遮出一片浓荫,让人在这五月烈日当空的半暑季节也感受到一丝阴凉。 "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注定自己得面对,得经历……与其多想,倒不如闭闭眼养养神。" 我的蒙古爸爸在我离开草原的时候给我找来的侍女安格,能说蒙语也能说不错的汉语。 5更未到就起,鸡都没开始打鸣的时辰就被人打包一样,梳扮好塞上这蓬车一样的骡轿,似车非轿的东西…… 唉……其实这是自己"求"来的待遇。谁叫我不听当今天子的安排,以这次"多伦会盟"带回京的喀尔喀蒙古台吉大人千金身份直接跳过"海选"跟他舒舒服服地回宫,只用等待最后那天的和考状元一样的终极审判――象文人"殿试"一样等待皇帝钦阅就好。 从蒙古回京的路上听得全公公偶然提及这5月居然有三年一届的户部主持的秀女大选,可不是一年一次的内务府选宫女的"选秀".这可是全国上下总动员啊比现代"超女"规模还大!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自己得体验一把,好磨歹磨让他同意了,暗自高兴终于有几天自由日子,能好好逛逛古代京城,去看那天桥的杂耍,尝尝那同记的烧饼,还和芝麻胡同的糖葫芦刘神交多年,好不容易这次有了时间又有机会…… 可发现……自由的时间给我的居然只有一天!这一天还过得充实得要死,其实只能算半天,到了前门外的"元记"客栈已经是中午了下午就通知去户部查号牌……我说他怎么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给我许可的同时,还在蒙古境内他就已经传谕让户部提前十几天"海选"了! 还明说保护暗地监视给我派了个装做赶车的御前侍卫!分别是不给我一点自由的空间!这个人,连这个都要"算计"!十年来吃的粮食原来都补了脑了…… "太可恨了!!!" "啊……谁可恨?"她懵懂地看着我。 "哦……这个里面的人可恨!"我随意地指指左侧那护城河上那一溜蜿蜒的宫墙。 "是啊,我们漠北蒙古第一次编入这八旗的旗籍,还不知道这宫里的人怎么对待咱们呢……选不上更好,我陪小姐回我们草原去,这京城虽好却没有那蓝天碧草。"她看向我所指的方向,似有所感。 不过,安儿啊,我可能不能如你意了,这"选秀"估计是不会让我漏选的。 不经意间听得我们这一行"排车"铃铛声响……一直往北行的车队拐弯了,只见紫禁城那重檐角楼上折射出属于皇家的琉璃金光……神武门快到了。 还未到神武门,大约宫门口提前一百米处设置了两间"检室",这里……就是秀女的通天命运第一道分界线了。 一行行骡车虽然数量惊人却井然有序,排着队在这里下了一个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莺莺燕燕……上千名女孩子过"检"后按照旗籍颜色分成数批排列成队由所属旗籍参领大人带领着站好了队伍,一时间神武门上空,脂粉香飘。 完成使命的骡车将在明日辰时再一次在这里等待依次接走"秀女",现在所有的佳丽马上要入宫去一个规定的地方(如御花园、储秀宫等地方)等待将进行一天的初选。 与赶车的侍卫和车上的安格倒别后,跟着一群穿着旗装胸口别着诸如"旗某佐领某某人之女"的识别身份的布条排着队缓缓前进。 有女人就有话题……这么多女人在一起能这么安静可真不容易。 初选是每天选看两旗左右的秀女,可这次破天荒同时看四旗,今天是我们正蓝旗和上三旗的正黄、镶黄、正白旗的秀女。 仔细打量这些或贵胄后裔的天之娇女,或只是旗下牛禄、从八品的武佐校尉之女……或端庄、或淡雅、或娴静、或美艳……却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青春。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呢,虽然已经有人给我伪造了旗籍甚至连年龄都改成了十七,连小全子都说我看着皮肤样貌就似十余岁,但是还是不免一阵阵心虚从心里往外冒,什么叫汗颜我算是深刻领悟。 "啊,你也是正蓝旗的?我叫额真和你一旗,这个是我表妹陈茹。"前面的湖蓝衣服的女孩转头过来对着眯眯笑。 不看人只听声音就知道一定是个爽朗的女孩子连说话间都带着一股子鲜活劲儿……是两个一高一矮穿湖蓝、烟绿的女孩。 高点的眉目间凝着在这个时代的女孩中少有的英气,大方外向又不失端庄……很象一个人,恩,象阿敦……我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看看她胸口上的蓝色锻布写着:"正蓝旗、蒙族、理藩院员外郎萨克达氏舒萨纳之女。"另外一个应该是她表妹陈茹,看那识别却是个汉军籍秀女也是理藩院某某之女。 "我叫茉儿。"向他们福了一福,这两个姑娘一个阳光,一个柔美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样子看他们憧憬又兴奋地望着前方那金光闪烁的宫殿……唉,都还是在做梦的年龄。 友谊……这第一天就能认识两个可爱的女孩,感觉真是好极了。小声地和他们说着女孩子都感兴趣的话题,随着队伍缓缓前行…… 又是几声排车铃铛响,那几辆车轿上飘着黄色的缎带,却没有提前停下,一直驶到我们这一排快要靠近查房的位置才停,婀娜走下几位胸配黄色缎带的姑娘。 本来上三旗满籍秀女的应该在我们正蓝旗之前进去,这封建社会里按照人的出生划分的等级地位处处充分体现。连这选秀,本来宗旨是满、蒙、汉只要是旗籍都一视平仁,公平纳选。可处处又体现着太多的不公平。 首先这第一关过检房查号就是满人先进然后是蒙族和汉族,都是满族又分上三旗(正黄、镶黄、正白)的先进……看来这一列姑娘可是来晚了…… "请你们让一下吧,我们来晚了些,旗领管带已经在前面等我们,谢谢。" "容姐姐,跟她们这些下五旗的说这么多干嘛,她们本来就应该后进。" 额真的前面被"加塞儿"进几名配黄缎带的秀女,为首的那名鹅蛋脸,柳眉杏眼,长的珠圆玉润的外貌很象心中的一个人……可这气质却太张扬不似那人一般纯真,恬静。 看那名牌――员外郎富察氏之女,她拉着另外一个看起来仪态高贵的美女却是侍郎之女赫舍里氏……这个姓氏总能撩起我心中最深处的一角,说不出什么味道,看她娴静美丽的脸就象看到这个家族的另外一张高贵的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什么上旗下旗的!来得晚就该后面排队,这天子脚下还有道理没有了!"额真见这人插队不说还口里瞧不起人的跋扈凌人的样子忿忿说道。 "嘿……遇到一个讲道理的了,宫妃家眷皇亲宗室就是应该在八旗之前,你懂不懂,不懂本姑娘教你!" "玲珑,少说几句。"那赫舍里氏叫容的女孩还是带着淡淡的笑,云淡风清的。 "啧啧啧啧,这还没进宫做得主子娘娘呢在外边就开始拿乔,这真进了宫还不把自己当凤凰了,我好怕你啊!娘娘!" 额真看来也是个被宠大的没受过人气的主,一番话给拍了过去,气得那人一时涨红了脸,指着额真:"你!好!好!我们以后走着瞧!" 看来,这个叫玲珑的女孩说话做事其实还真不"玲珑".这秀女之路她不会走得太远……心下思度着…… 口吃伶俐的额真本来还想回她几句,扫扫她的气焰,我轻轻拉了下她。我差不多已可以猜得面前两个女孩的身份,应该是皇亲加权贵的当朝贵胄之后。 额真还年少稚嫩,不通"世事",真不想她还未进宫就先为自己甚至家人树下敌人。 "就算这进得宫来,我们所有人的身份不都还是侍侯皇上而已,一切都从头开始,无所谓什么上下旗了。玲珑姑娘祝你好运,能蒙上垂青。" 甫一说完这个玲珑倒没多大反映,只是瞪我一眼把我当突然插进来的"芋头青",我眼角余光却觑见那一直从容恬笑的"容姑娘"眼睛微抬把我从上到下转着看了两圈,直到看到我的身份识条……漠北蒙古台吉之女,才微微对我一笑,算是见礼。 嘿嘿……没想到这还在神武门外呢,这女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气氛就已经开始曼延……呵,我本来是这群秀女里面最无辜的,玩票而已,为了口快心直的额真我就插上这一脚混水吧。 "当当"突然一声锣声响起。户部一个官员接过旁边一个从宫门疾步赶来的内宫监手里一个文书样的东西高声道:"安静!" 再慢慢展开郎声宣读:"着以下秀女出列:正黄旗xxxxxx,xxxxxx……镶黄旗xxxxxx,xxxxxx……正白旗xxxxxx,xxxxxx……正蓝旗xxxxxx,xxxxxx……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之女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 一堆满、蒙、汉的人名在耳边飞过,其实到目前我还没记住我的名字……但是最后居然发觉是在叫我!实在是这个名字太长,最后又有叶末两个字所以耳熟…… 我跟着别的几个被叫到的女孩们,看她们都一脸欣喜地毫不意外被单独叫出列,完全是有思想、有抱负、一片前途光明的幸福样子。看来这些都是走高层路线的秀女,家里早已打点好了未来。 大概三十多位的秀女中除了我和另外一个女孩是正蓝旗的,和几个白色胸条的,好象别的都是以黄色胸条为主,这里面就有那"容姑娘"和"玲珑"姑娘。 我这胸口上的碇蓝色胸条岔在这片黄色里显得那样夺目出众,秀女们的眼光齐刷刷打量着我,象是没有想到远在天边的刚刚被皇上纳入旗籍编制的漠北蒙古这次居然有送秀女进京,更没想到这个秀女居然能在这盘根错节的的宫廷里插上一脚关系……嘿嘿,通天的关系……我也没想到哇。 一行人婀婀婷婷地跟着一位公公从神武门的侧门而入,过顺贞门进入了御花园钦安殿北边的一排庑房,记忆中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那排庑房每个号房门口卷着一个夹帘,门口各站着一个公公两个嬷嬷。呵,看来马上是要开始真正的"初选"了,我们这批算是走后门进的吧,没有太大意外估计都会过……唉,看来古今皆同啊,以前就听说神圣的高考有舞弊的,这"选秀"貌似也有"暗箱". 最让我高兴的是看到那个如今圆滚的象个大阿福一样端坐在最前头的案后的一个有品级的主管太监――乾清宫的万福!十年不见这身材是更见福气,象吹气涨大了一圈。 我玩味的睇着他,这御前太监不好好的呆在上书房圣上跟前侍侯,却狗拿耗子地逾规越纪跑到这来当判官。 呵……原来这番安排。我说呢,我这早被某人吃了的不纯洁的身子可怎么通得过那繁琐细致的"初选",看来当今圣上特派这人来给我放水啦。 比女人还尖的嗓子象唱腔一般高叫着秀女的名字,分成几组,每一组进一个房间,却单单漏了我。 万福拿了个册子仔仔细细地核对了我胸条上的编号身份名字,再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两眼。 "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他吸一口气继续道:"之女……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脸上的肉随着我的名字一个个吐出也跟着颤动……十年了,他身上多的肉可不只十斤。 我欠身给他行着标准的宫礼(眼睑下垂,微微颔首,上身挺直了曲膝),他小眼睛含着赞许的光芒:"作为蒙古人,姑娘的宫礼谁教的啊,不错不错……难怪……" "回公公,是全公公这次在多伦诺尔教的。"我敛着眉恭谨地答道。小全子现在应该算是这福小子的顶头上司吧,提他名字准没错,万福此问不过是对下我的身份而已。 "哦……这就难怪了,很好很好!"只见他在那名册上用笔画了一个圈,收走了户部发给我的,作为秀女每人都有的牌子。 这就……过了?哈哈……我终于在古代尝到了特权阶级暗箱操作的甜头。 万福看我一时楞在那对我眨了下小眼,老神在在地说:"你刚刚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体貌端健,优。" 御花园钦安殿。 上千名秀女今夜入住御花园,一部分在钦安殿,一部分住延辉阁和东北角那边的最近几年刚刚修整出来的明代宫房。 我所在的正蓝旗籍秀女被分在了钦安殿。 经过整天的一系列的体检、询问等劳累了一天的女孩子们又聚集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可没了早晨初进宫时故意收敛的矜持,各自寻亲访友叽喳个不停……终于有了青春时期该有的性情了。 因为同属一旗,可能很多叔伯宗室都各自有有千丝万缕的裙带等关系,在京的官员千金好象基本都认识大家友好的互相招呼着,诺大的宫殿里说话最大声的铁定是京籍的秀女,一些外地旗籍的千金,哪怕你父亲贵为巡抚总督,看起来都比较不那么合群,显得稍微寂缪。 唉……首都果真古今皆同,"排外"的习性三百年不改啊…… 我打开刚刚领到的被褥枕头,在靠墙的已经垫了一层厚厚的绒毡上铺设我的睡觉行头。 "您也是京城的么?"一个瑟瑟的细音传来,大殿里太吵,一时以为是叫别人,转头过来……好一双剪水秋瞳…… 绝对美女……在现代古代两个时空形形色色的美女,我见过的数不胜数,我家不就有一老一少两个美女么,加我三个……可这个女人的美只看眼睛就知道是极品。属于那种柔弱得一看就让人顿生爱怜的,比林妹妹多几分娇媚又比宝姐姐少几分世俗。 我叶茉儿也自认为是个美女了,可是在她面前就象星星遇到了明月顿然失色…… 她也是秀女呢,如此出众,如果烨儿见她会不会……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象一滴墨汁滴进了池里,一圈一圈的涟漪散放开来……我发现……我妒忌……妒忌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美女。 ------------ 49. 喜猪 更新时间:2008-10-14 一朵花开需要多长的时间? 看着她笑吟吟正对我说着什么,一时我恍惚了下,迷失在她那犹如花开的甜美笑容里,失去了时间…… 她那胸牌上写着"山东巡抚张汧之女,汉军旗的……"恩,我说呢,气质这么空灵娇柔,原来是汉家美女啊。 子曾经曰过:"食、色,性也。"可见美好的事物如美人……圣贤之人也是爱的,要不是自己深深知道爱着玄烨,嘿嘿…… 女人啊喜欢观察揣摩别的女性的体貌打扮我觉得应该是正常的,譬如在现代的时候我在街上闲逛,我的视线总是飘向一些时尚婀娜的美女,反而比看异性的次数多,美人嘛,谁都欣赏。 不过,当这个"美好的事物"出现在以前一直以半个美女自诩的我面前,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我姓张,小字如妍。"连声音都象那百灵鸟,我的心彻底被俘虏了……如果我是男人的话……哈哈。 "见过妹妹,我来自漠北蒙古,叫……我名字很长,你叫我叶茉吧。"同她说话我的声音也轻了许多。 "漠北蒙古?听你官话说得这样好还以为你是京城人呢。"她眼睛微抬瞥了下我还未取下的胸牌。 "这个……"我正想着该怎么说起…… "茉儿!你在这里啊,让我们好找!"还没见到这人影我嘴角就已经弯了起来……这人未到音先及的性子准是那额真! 果然,一蓝一绿,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兴奋的立在我身后,正是那额真和她表妹。 "我们到前殿门了,外面虽未见得景致只闻得花香,应该是个花园。我还看到了西边那片火烧云下的宫殿,金灿灿、亮晃晃,如在画中,唉……可惜门口有公公不让我们再过去。"额真一脸憧憬,语速极快。 "那个是自然,这里就是皇宫呀,天下最美丽最神圣的最吸引人的地方。"如妍颔首微微笑道。 额真看她一眼:"美丽是美丽,可也不见得能吸引每个人都愿意住在里面,我就……" "那叫天一门,外面就是御花园了,宫禁内苑肯定不得让你们随意进出的地方啊,除非啊,哪天做了娘娘,呵呵。"怕她的无心说出些忌讳的话来,我赶紧岔开话题。 "你怎么知道叫天一门?敢情你刚刚也偷着跑前头去了?啊,也不叫我们!"额真嗔道。 一道清凉的眼光觑过来……如妍似明白了什么悄悄打量着我,看我窘在那,心下更是了然:"刚刚你们两个没来的时候,早有公公来殿里宣告不得出那天一门进御花园,那边即是宫禁,叫大家好好呆着不得到处走动。" 我感激地睇她一眼,看她神色自如为我解围,说得又滴水不漏。是啊……刚刚大家都是分几批进来的,谁也不知道是否有一个公公来说过这番话……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啊。 可是只要是谎言就有穿帮的那天……我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月亮初上宫墙,星儿点点稀疏。 跟着万福离开那今夜热闹无比的钦安殿,出了这御花园,转东甬道向南而行。穿着软底的鞋子静静地走在这两边朱红夹墙的长甬道上,宫灯把我的影子拉得斜斜又狭长。 刚刚正在和几个女孩儿说笑间殿门来了一个小太监传了我出去,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但是在东南角这片姑娘们的几十双冷眼的侧目下离开钦安殿,那滋味还是让人头皮发秫。 她们会觉得我骗了她们么?会不会失去刚刚获得的友谊?下次遇到她们我该怎么说?我不想她们把我当"走后门"的人看待,虽然事实如此。要么说我宫内有亲戚?的确有亲戚啊……喜儿、烨儿不都是我亲人? 嘴角嗪着一朵笑,一路思度着,当停步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乾清宫东侧门。 日精门下正在站着一个人,似已等候多时,见我们到来,提前几步出了那门檐下的阴影迎了上来,灯笼的红光映上他已带深深的岁月痕迹的脸,正是当今乾清宫大总管御前总管太监全公公。 待万福哈着腰请了安,交了我这个"差事"退下后,全公公一整冠服就要给我行扣礼……我拉起了他,指指我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他会意并叫我跟随:"娘娘跟老奴来,皇上现在南书房。本来差人去钦安殿那会儿已经得空,刚又收到黑龙江将军的八百里快报,现在正在和几位大臣处理呢。" 黑龙江……现在是康熙二十四年,哦……应该是雅克萨的军务事情吧。 "皇上最近都忙到戌时?"这次我们走的侧门,刚刚一路行来,见各宫门紧闭,已经下了钥应该是过了宫禁的时间了。 "有时候是亥时才回宫。"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皇上叫老奴在他回宫前先带您去看一个人。" 过回廊往西……西偏殿的厢房……"瑞喜轩",门口高挂的四簇宫灯下那几个烨儿当年手书的蓝底金色字儿,此时象烧红的烙铁一般烫着我心底那个最软最软的角落。 就象昨日,那个小小身影还嗲声嗲气儿地缠着我叫我不要拿走她的兔宝宝宫,她会乖乖。我还记得她最爱那双绣得有小兔子耳朵的袄鞋,曾经一个时辰内告诉我几十次:"妈妈,看我脚上长出兔子了……" 我的宝贝……妈妈回来了…… 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一阵轻风从长长的芜廊迎面穿来,吹乱了我的发也吹凉了我面颊上的泪,仿佛在轻叹。 全公公唏嘘着帮我卷起了夹帘,我抹了抹脸,稍微整理了下头发,对着全公公感激地微微一笑,带着满满的期待加上几分忐忑进得这阁室。 暖阁里还是当年的陈设样子,小有变化,半卷着轻绡纱幔和屏风隔断出一个套间的样子。转过屏风就是她当年的闺室…… 很安静……一个披散着如黑瀑般及臀长发的背影,她正背对着我趴在那案上看着什么,穿着月白的袍子象是刚被人从梦里叫起来的精灵。 模糊的眼望过去,烛台的火光在她身上笼罩出一圈光环……象天使,心的最深处我一直守侯的天使。 拿起侧面梳妆台上的一把珐琅柄的梳子,颤抖着手就在那黑缎般的发瀑上缓缓滑下……头发微润带着点轻香,似刚沐浴后。 喜儿,我的女儿,这么多年都是谁帮你梳发?晚上谁给你掖被?夜半醒来,有没有哭着想过妈妈? 她浑身一颤,却是不回过头来,只顾捏着手里的几只布做的玩偶兔子。 定睛仔细看那布兔子……是她四岁的时候拥有了第一个"兔宝宝宫",我和翠儿、兰儿为了防止她晚上偷溜到兔子窝里去和小兔子睡觉,给她用布做的兔宝宝。每只兔子耳朵颜色都不一样,她一直当宝似的,睡觉必备…… 可是她手捏着的这只怎么颜色不一?啊……我的宝贝在哭,随着她重重的呼吸,眼泪一滴滴的滴落在玩偶上,晕出深浅不一的湿濡痕迹,她在这里静静地哭着已经多久?烨儿之前有告诉她我回来了吗? "喜儿……我是妈妈,我……回来了……"我心疼地嗫嚅着,几不成声。 对不起,宝宝!我错过你的童年,一个天朝皇家公主拥有的一个至少应该有母爱的美好童年,妈妈对不起你,以后一定补偿,希望还来得及…… 她深吸一口气,轻飘飘地说着,象是在梦呓:"皇阿玛在撒谎,他说你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皇祖母和老祖宗也在撒谎,她们说你出家了,却不让我知道在哪座佛堂……" "可我知道……你哪儿也没去,就在天上,每个月圆都会升起来的那颗最亮的星星上面,就在那里……每次我都要趴在栏杆上对它说,妈妈……我好想你……" 她终于哭出声来,抽泣得无法继续,听着女儿的嘤嘤细语,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酸意化作滚烫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我是一个母亲,不称职的母亲。 "宝宝……对不起……"拥着她的肩膀道出这迟到的歉意,母亲的歉意。 "我给阿玛说,你会回来的,因为你是仙女……" 我的天使缓缓侧过头来,小鼻梁微翘而又挺直,那是唯一遗传自我的部位。比她父皇还白皙的肌肤此刻因为激动透出粉嫩的晕红,排扇般的长睫毛下是那双盈满眼泪的红眼……象星星般的大眼睛闪过一丝惊讶和不确定,又上下扫了我两眼,眯起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我的样子简直和他父亲疑虑什么事情的神情一模一样。 "你不是她!我不知道阿玛为什么要让你来冒充她!她就是她,我的妈妈谁也休想代替!"她变脸如翻书,不怒也威的气质十足十遗传了她爹亲。 我的宝贝发起脾气的样子还真有一个天朝公主的架势,凌厉的眼光能把人睇得发毛,在这皇家公主天成的威仪面前,如果真是个冒牌货,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我……却笑了,我骄傲的公主长大了,虽然在我心底一直定格着她小时候那个稚嫩的身影,可我更高兴看到现在的她……我的骄傲。 她看我在她一吼之下,反而笑得开心,眼泪都笑得流出来的欣喜,可不是装得出来得……一时怔住,呐呐地转头看向地面一时无言。 "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唱的曲子么?宝宝……"我轻轻哼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孤云一片雁声酸,日暮塞烟寒。伯劳东,飞燕西,与君长别离!把袂牵衣泪如雨,此情谁与语……" 熟悉的调子象似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她心形的小脸蛋蓦地发白,刚开始她嘴巴张合了两下,就要跟着哼出声来。但过了会又转头仔细端详比对着我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不感相信地捂住耳朵摇着头,开始发疯。 "不要听,我不要听!定是皇阿玛教你的……我肯定是在做梦……你不是她!你不是她!"她眼泪横飞,自言自语地喊着,似想给自己催眠眼前这一切不是真实只是幻境。 刚刚还说她有公主的气质了呢……此刻看她耍赖横泼的样子,分明是这个小妮子小时候得不到想要的玩具在几个姑姑面前蛮横的样子重现。 老妈才走了几个月你就不认娘亲,找死啊……顿时气从胆边生,收起了笑,脸一沉,把那珐琅柄的梳子"啪"地拍向那案几,做起了那恶母亲。 "喜猪!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老妈从今天开始就回来了!别以为有你那纸老虎阿玛在我就不敢收拾你!我告诉你,喜猪,不管你今天认我不认……"我怒道。 "你!!!刚刚你叫我什么?叫阿玛什么?"她突然急急插进话来打断我。 "喜猪!纸老虎!"我没好气地说着,哪怕你现在有公主的气势,不还是我女儿么,就不相信收拾不了你! 象是睡醒了般,她眼睛又重新凝聚出光彩,把我拉到案桌上的另外一头,那里整整齐齐码排着七、八只布做的小兔子。 她微喘着气,期待地看着我:"你知道哪只兔子是妈妈给我做的么?" "红耳朵的!"我扫了一眼,指着那只比其他兔子看起来外观都旧的布兔子,上面点点斑痕。唉……心中吁叹,是喜儿的泪痕吧,可怜的宝贝。 "你可知道这红耳朵的来历么?"她全身一震,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我,小心翼翼地道。 那年……不擅针线的我偏想学着翠儿给女儿做只兔子,都快做好了已经缝到耳朵部分了,喜儿蓦地在身后叫了声"妈妈",于是……就多了只红耳朵兔子了,她看做了错事赶紧乖巧地认错,还叫我不要告诉她阿码。 想到这里,我吸吸鼻子,深深看着她道:"被一个小坏蛋吓着了,针刺破了手指……所以,你翠姑姑索性就用红染料给盖了它。" "哇……"她听到了这个一直期待着的答案,再不扭捏矜持,扑到我怀里,象迷路已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母亲,哀哀痛哭。 "妈妈……妈妈……"她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吐出这两个我期盼已久的专有名字。 这两个字……一直压在我胸口,好重啊。此刻听我的宝贝叫了出来,心里的沉重也仿佛得到宣泄,就算刚还有丁点儿委屈和气愤现在都如烟云飘散。轻拍着女儿的背,眼泪一滴滴滚落在她发丝间……犹若朝露。 "只有妈妈会叫我喜猪……也只有她敢叫阿玛纸老虎。"她抽泣着低声道。 我抬起她的脸,拭去她满脸的泪珠儿,睇着那兔子般的红眼睛:"女孩儿是不能哭的,哭多了会……" "嫁不掉的。"红红的星眸溢着暖暖的笑意,她和我异口同声地说道。 "乖猪宝宝,妈妈不在的这些年你阿玛对你可好?"给她掠了下脸颊旁被泪水濡湿了的一绺青丝。 "也好……也不好……"此刻她眼珠滚动着想了下说道。 啊……烨儿竟然对她有不好,象母鸡护雏,作为母亲的我顿时和宝贝女儿站成同一阵线准备控诉那个不称职的父亲:"阿玛对你哪儿不好了?" 她立刻来了精神,抱怨道:"四个公主中就我要天天和弟弟们去毓庆宫入学,寅时就得起床,天都未亮,别的格格却睡到太阳公公露了整张脸都可以,妈妈你说这叫对我好嘛?" 原来是这个……见这小妮子对我撒起娇来,不想上学?想烨儿对她这番要求应该是好事,明摆着把喜儿当作阿哥养嘛。 "那你该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我板起了黑脸说道。 寅时……凌晨4点,好辛苦,是早了点吧。不过对子女的教育是个漫长的过程,绝不能此刻一时心软姑息她的懒惰,早点起床没什么不好……嘿嘿,虽然我也常常起不来。 "不要,今天晚上妈妈得陪我,我要听故事……这么多年了,妈妈肯定有好多好多故事……"她眼睛晶亮,瞥向我现在还穿在身上的秀女衣服。 完了……我是一向知道她死缠烂磨的个性的,要怎么给她说……还是继续做黑脸好了。 "不行!你必须明天一早起来,不然给阿玛怎么交代!" 喜儿却蛮不在乎的瘪了下嘴角:"妈妈回来了,阿玛自然就是只纸老虎,我知道妈妈最疼喜儿了不舍得我挨骂……嘻嘻。" 当这母亲的心迷失在女儿甜蜜的娇语里,逐渐软化成一滩稀泥……却没有发现她们口中的"纸老虎"此刻正悄悄伫立在屏风后面,仔细地听着母女的对话,烛光下,眼里盈满一种叫感恩的东西,莹莹生光…… ------------ 50. 菡萏 更新时间:2008-10-14 庭前春逐红英尽 舞态徘徊 细雨霏微 不放双眉时暂开 -------李煜《采桑子》 绚耀的晚春阳光下,一望无际的碧绿铺在水面,纤细的绿茎吐出的粉嫩含苞迎风摇曳,一缕缕轻风狭着点带着荷叶清润香气,在浩淼的水面上低迤而来,带出许许清凉意境。 我现在踏上的土地不管在宋、辽、元、明、清朝还是在现代的中国都是最神秘的地方……西苑(三分之二的地方位于今天的中南海内)。 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虽不是智者,但偏爱这水。不过大抵是因为人懒的原因,打小不爱爬山,爱山的人越高的山越能激发征服欲,我却每每出师前心发秫,往往绕道而行。一想到现代美景我脑海里总是出现的是九寨沟、亚龙湾等和水有关的景色画面,甚少有山。 金鳖玉垌桥和蜈蚣桥把这青碧澄蓝的"西海子"分为三大主体……北海、中海、南海,各部楼宇错落、绿树纷呈,处处碧波荡漾,山水连天。 出万善殿,我们一路往西来到这中海子最美丽的一处景致——水云榭。象是一个浮游在水面上的亭子,仅仅北边以一纤巧的白玉石浮桥与半岛一样的中海岸边相接。四面环水,视野开阔,一些个半开的、全开的、带苞的、怒放的莲花星星点点密布在水云榭的周围,让这座以金、红为主色的琉璃般剔透的亭子象最大的一朵绽放在这"海子"里的"繁花". "那北海子琼华岛上的大白塔还是三年前修好的,六年前那次地震皇上和老祖宗为了避震入住了景山三日,当时宫里朝廷都有人散播是因为执意撤藩而引起的天怒。当时白昼晦暝,奴婢在通洲的亲人亲眼目睹地裂成渠,流出黄黑水及黑气,浊气熏天……" "翠儿你说的是实情,不过,皇上果真是圣君,福佑我大清,再苦再难的事不都解决了?就象宛仪重归一样,那白塔不也复原,三藩终究也平了,台湾也收了,我大清只会越来越强盛,天佑我皇!"她说得激扬顿挫,一点都不似一个出过家的人。 好个天佑我皇,坐在这亭子里的我,心也跟着飞扬……飞扬到那个正在西苑的勤政殿里会客的"他"的身上。今天要来觐见天朝皇帝陛下的是几个欧洲来的使者、传道士,其中就有……俄罗斯的使臣尤里。阿列克谢维奇大公。 一大早,全公公我来到这西苑中海西头的万善殿。这里原为明代的崇智殿,笃信佛教的顺治爷在世的时候常常在这里静修,特书"普度慈航"挂在殿门,殿内供奉佛像,宛然一个庄严的宫内寺院。 只是没想到全公公口中那个以苏麻喇的名义在宫内出家的会是她——静妃。静太妃,顺治爷的逊后。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全公公来做了安排,还是她现在真的心静如水,一心修行,看到我这个陌生人的到来丝毫不意外,只是指着身边的兰儿:"把她带走吧,错投我门近十年,既然旧主来了,今日原璧奉还。" 不待我们再多说一句话,她径自眼观鼻,鼻观心地念起经来,细听……还是那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翠儿把身着"海清"的居士打扮还懵懂着的兰儿,拉到侧殿,开始叽叽咕咕地咬起耳朵…… 静太妃面色安详,穿着出家人的"五衣",却是带发修行,十年未见,发已半白,有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意味。她许是真的看破了这世俗的红尘…… 我晒笑……对一个坐过金鸾殿宝座的她,到幽居御花园几十年的她,还有什么看不透呢……看不透的是自己而已。 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太多太多话想说,临走却只是一句:"谢谢。"轻飘飘的一句感激如烟般,生怕打扰她的功课。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好庄严的偈语,清晰又有节奏的念经声不断传来。不过,我的心却没有因此而平静,因为这句经文象卡了带似的已经重复多遍念诵……原来,她听懂了我的感激。 回过神来,仔细听着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已经二十七、八都嬷嬷样的老丫头在拌嘴。 "宛仪身上的衣服怎么还是十年前的,翠儿你们是怎么侍侯的。" 呵……还是犹如以前,嘴快心直的兰儿的气焰一向盖过跟她比显得娴静许多的翠儿,想必静妃也是受不了她的性子,巴巴地望着有人接她走吧……哈哈。 "我现在还是秀女呢,刚过了初选,再说我认翠儿才两天,哪能这么快就做好新衣裳,以前的不也好好的,我念旧,呵……" 瞅着翠儿平白一顿数落,委屈地向我看来,赶紧帮她辩解,她这些年侍侯那刁钻黏人的喜儿也辛苦得紧。 "秀女?"兰儿朝我打量几圈:"唉……要不是我一眼就认出这说话腔调,神态气质,跟以前完全一样,是我们的主子回来了,要不怎么也不能相信,为什么我们都老了,就宛仪却越活越年轻了呢?" "还不是我告诉你的,这下讨好卖乖都变成自个儿的了,马后炮。"翠儿忿然,接着道:"不过,为什么要宛仪选秀,难不成皇上想通了,这次要让宛仪做皇后?" 皇后……我真没想过,也没想当,论家世、容貌、德工,都轮不上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的人,我甚至连个妃嫔也不是呢……早就知道自己不在乎这些东西,但是心还是隐隐作疼,烨儿这次对我会是什么安排?我期待…… "做皇后有什么好的,钮祜禄贵妃好不容易争来个皇后做,不过半年,不也……"兰儿看看我见我脸色不太自然,嗫嚅着:"不管这话是不是大逆不道,十年前在您去后,我和翠儿都私下说起,皇上命硬……如果……如果宛仪当初没有答应皇后换……" 我一把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天……这个可是能在这个地方随便说得的。 我心里也隐隐感觉也许连烨儿自己都是有点信自己命克亲人的,比如……不用比如了他身边已经有太多的例子,也许也只有命大福气更大的老祖宗能与之硬碰而不伤毫发。 至于我,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是也不能公开么,娇小乖巧的喜儿、和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婴儿……女儿还能偷偷地认我这个母亲,可是儿子……重新回到这个时代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压抑已久的情感如今有了引子被慢慢拉扯出来却是一颗赤裸裸的母亲的心,愧疚的心…… 烨儿,我们这样的安排对儿子当真最好么? "不说这个了,都是以前的晦气!老惹宛仪伤心,现在不是否极泰来,有您在,一切都将重新好起来。"心细的翠儿见我神伤,插开了话题,"前儿个,毓庆宫的太监小柱子说太子做了一篇文章,叫什么我也记不住,不过太子太傅内阁大学士王掞极力在皇上面前赞扬,皇上还赏赐了太子几只新贡上来的宣笔。" "那可不是嘛,太子满周的时候抓周可是抓的笔,文章当然是一等一的好罗……哪象我们家喜丫头呀,好好的什么不抓,亏我绣了好几天的漂亮香囊,结果却抓了只猪!" "哈……"兰儿忽然来的一句话让我立刻笑喷。 叫她喜猪可不是随心所欲乱叫的,我们家公主满周的时候,我和几个丫头费尽心思想让她抓上点比较淑女的东西,特地准备了漂亮的刺绣、彩色封面的书、玉石笔杆的毛笔……她偏视若无物,张开肉乎乎的小手就朝那烨儿一时兴起放进去的面捏的十二生肖抓去,抬手起来就是一只憨态可鞠的猪,还径直往嘴巴里塞去…… 这人啊,还真说不得……远远见全公公急急过来,后面正跟着个着香色旗袍淡黄色比甲的跟屁虫……我家猪。 让全公公冒冷汗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估计当今天下少有人能做到。 我闷着笑只是跟着一路喜滋滋不停说着话的女儿一路行来…… 过中海,到南海转乘早已等候在那的一叶船头雕龙头,带着个亭子般舱身的船,向碧波浩荡的南海而去,我们的目的地——瀛台。 这座孤零零地在南海中如拨地而起的小岛近代历史上却是以囚禁戊戌变法失败后的光绪皇帝而出名,其实在明末一直以来,这里是皇家最爱的避暑之地,也是烨儿多年来一直喜欢来垂钓、看烟火、赐宴王公宗室等活动的地方。 今日皇帝招待来天朝觐见的几位欧洲使臣、传道士等在南海瀛台涵远殿南边蓬莱阁,看这日头正式晋见已经过了,该是叫我过去用膳的时辰。 全公公自然是路上遇到这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只好一路带着过来罗,不过这样子诡异,我带喜儿和她老子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还是……另有隐情? "你今儿下午翘课已经是不应该,我还没有答应你以后只上半天课,再说你阿玛也不见得同意。" "翘课?罢课吧?妈妈你不知道那,下午的功课基本是阿哥们喜欢的骑射,女儿这个没多大兴趣。" 转弯了,瀛台南边修成船坞码头一样的迎薰亭的琉璃瓦折射出夕阳的光芒,对应着背后那片依岛势而建的宫殿群,殿、楼、阁、亭、台、高低错落……那红墙金瓦可比"瑶台无尘,千里澄辉",暮色中一片琉璃的世界。 "小心!我的小祖宗哟!" 上岸的时候,喜儿拉走了船头边上刚刚探出头来的一只新荷,用力过大,使得船身晃悠了下,吓得全公公赶紧拉住她。 "看!西苑的荷花连花苞都比御花园的来得大……" 后面的话消失在我扫过去的一记冷眼中,都多大的孩子了马上要及笄了呢,还这么孩子气,不过心下也微生愉悦,看来她老子还真是宠她,在这宫规森严的宫禁里还能保留爱玩爱闹的孩童习性。 "少折腾你全公公拉,安分些罢,好好走路。" "哪有折腾他老人家,你看、你看……他明明在笑!" 瞅着老全五官都快挤在一起的模样……呵,是在笑,哭笑。 蓬莱阁,处于瀛台岛最高的位置,两层的建筑上的楼上摆着几张已经铺设黄缎的并排放着的大漆木桌子。一个个带着保温的黄缎子盖子碗、盘已经整整齐齐码好,静等主人垂青。 终于明白了老全一路苦着脸的原因,原来不仅仅是私人的皇室家宴,皇帝陛下的身旁正立着一个尊贵的客人——沙俄的使臣尤里。阿列克谢维奇大公。 这个倒不奇怪他一路不说原来有客人,要是这牛皮糖知道有个外国使臣在估计更是粘得紧,不过我这个心软的母亲的纵容下也没甩得掉了,皇家就是这样奇怪,普通人家亲生骨肉要和老子吃顿饭的"天伦"在这里要算"恩赐",要经过允许才可。 伟大的公主殿下一踏进这金碧辉煌的蓬莱阁阶梯就开始一改刚刚的顽皮淘气,出现少有的安静。呵……原来她也会知道什么叫"怕"呀,不是说里面那人是纸老虎么,我真还以为初生牛犊不怕那"虎"呢。 "杰……杰西!" 尤里那傻孩子今天一身穿戴得齐整、簇新,还有模有样地夹着一顶帽子,看到我梳着旗髻,发黛如云,踩着莲花底旗鞋袅袅婷婷而来又张大了着本来就不小的嘴巴。 "咦……有洋人……还挺傻的。" 身后露出来的那个头在看到那金銮宝座上的"老虎"不悦的眼光,"嗖"地缩了回去。 全公公一直把我们带到皇帝陛下身边,烨儿示意我和喜儿一人坐他一边,他好似对那直勾勾看着我们进来的尤里似若不见,待得我和喜儿都纳入他"羽翼",安稳坐好后,只是轻轻道:"撤盖。" 旁边等待多时的内监利落地排着队依次地揭开一个个碗盖,在一溜儿地轻轻退了下去,只剩下全公公和几个近侍太监。一时间楼里各种让人食指大动的味道一阵阵往鼻孔里钻来,对那金黄色案子上的菜色我只能以"色好、香郁、味美、形美"四个词语概括。 "叫他坐下先吃吧,不必拘束。"他轻轻拉过来几盘子我爱吃的菜到我面前,我瞅着他不动声色的脸,感动非常,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尤里缓缓坐到内监给他端来的一张铺有红色天鹅绒软垫的凳子上,仿佛回过神来,突然象是领悟到什么:"杰西,原来你果真是中国的皇后!" "噗!"含着的一口汤喷了出来。 "他说什么?"烨儿有些恼怒,叫人把我面前的汤碟给拿走,把他自己的那一小碗用来饭前暖胃的元参汤推来。 "他啊……说……天啦!杰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好吃的!"我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总不能照实说吧。 "什么国家来的啊,这个人不但傻,还真可怜……"尤里顿时激发了喜儿的同情。 烨儿微晒,只是叫内监把几盘色香味好的精致美食多放了几碟在尤里面前,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刚刚那个理藩院做翻译的笔贴式,好象并不能完全听懂俄国使臣的话,你帮我说说……"饭后照例是吃点心、喝茶,该谈点正事了。 原来烨儿单独给予尤里在这皇宫内景致最好的地方赐以盛宴的目的果然与目前蠢蠢欲动的漠西蒙古准噶尔部有关…… 尤里自然不会出卖国家机密,信誓旦旦沙皇陛下绝对不会搭理想与天朝分庭抗礼的漠西蒙古云云……这套外交辞令连我都不相信,那些个美女是送谁的?他那日那几车皮裘又是拿来做什么的,开展国际贸易?准备做个"小倒"? 不过我们的皇帝陛下倒象是确信不疑,频频微笑点头,十分赞许沙皇的英明决策。 唉……越听我越累,唉……政治……我无心驾驭也驾驭不了,只好静待他们表演。 谈了些法定的外交谈话应有的各地风土人情,还有些皇帝陛下感兴趣的沙俄地理物产。最后,好客的天朝皇帝允许俄国使臣可以在繁华的北京逗留数月,还安排理藩院官员带他到处参观让他充分体会天朝的富足繁荣,这最后突来的意外恩赏倒是真令尤里高兴的双目生光,连连高呼万岁,谢恩。 "这人傻点倒有福气,有人带着在宫外玩……"喜儿忿忿但是只敢小声地宣泄自己的不满。 这个女儿口中的可怜的"傻子"也不懂喜儿说什么只是呵呵地乐着,沉浸在自己美丽的东方之梦中遨游,不知想到什么,嘴巴张得更大了…… 喜儿仔细端详他象是在研究一个宋窑瓷器,半天得出个结论:"妈妈,他果真是个傻的!" 湖上一阵带着荷香的微风轻过,撂起她一缕青丝,她手上正玩着刚从那湖边采来的荷苞,正象她那莹白玉润的脸,不点自朱的唇…… 谁家女儿初长成? "她象菡萏。"我拉了下她老子的衣角。 "什么?"他看向我指的方向,明了。反握住我手,对我轻轻一笑,"象你。" 菡萏,是刚出蕾半开的荷花花苞……香起绿波间,静待西风展。 可,谁将会是她的西风…… ------------ 51. 龙门。 更新时间:2008-10-14 花深红,花浅红。 桃杏浅深花不同,年年吹暖风。 莺语中。燕语中。 唤起碧窗春睡浓,日高花影重。 ----《长相思》 "那丫头霸占了你两天了。"灯光下他的侧面半隐半显,旁边叠起老高的折子已经去了一大半。 静静地陪着他在一旁看书的我一怔,才回过神,明白他所指的意思。 乾清宫里这西暖阁,如今重新摆设进紫檀金漆的案子,置空已久没有人气的阁室此刻又燃起了新制的沉檀香,案桌上的珍贵的钧窑葫芦瓶里插着几只今日刚采自西苑的含苞荷花……我和女儿的手笔。 这个房间虽然还保留着过去的所有陈设装饰,但前天我踏入这里的第一印象就是孤独和清冷,那过去的十年好似这男主人也再没有光顾过这里。 不过,如今这男主人嘛,估计以后会长驻于此,他最爱的那张侧面镂空的紫檀填漆书案不是都跟着主人的足迹"顺"过来了? "喜儿下午的功课不可废,可以不学骑射,但得另加音律、天文、绘画、蒙语……"天啦……乖猪宝宝真的不是妈妈要故意害你,饭后只是稍微在你父亲面前为你争取点自由的权利,却弄巧成拙。 一句话惹来的祸,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说,我恨恨地瞪视着他,希望他能看清楚我眼底燃起的愤怒――为喜儿即将面临那比那高考还黑的悲惨命运而控诉。 "里面选一种感兴趣的来学习。"他合上了最后一张折子,声调平缓。 "说话不要说一半啊。"我觑他一眼,似嗔非嗔。心下却暗喜,本以为喜儿就此失去自由要被培养成十全"超女",大清朝的万能公主。 "免得她有时间缠着你,哼。"看他眼里流转着蕴怒的深色暗潮,呵……这两天一回宫来就被女儿缠住,夜夜陪她讲我的"故事",她也翘了两个下午的课了,貌似……她老子有意见了,喜儿……你守信的妈妈今天暂时沦陷,等你老子心情好的时候再为你美言。 呵……对付这突然变大十岁的女儿的娇痴耍赖我有时候心有余却力不足,可是对付她老子嘛…… 立刻换上一副娇媚的笑颜:"皇上,今儿累了吧。来,妾身为您更衣,松松筋骨吧。" 那人却定定地睇着我,稳坐如松……是不是这表情太花痴了,前后转变得太快。 我对他眨眨眼睛,抛送着爱的秋波……记得现代有人说我最美的就是我的眼睛,电波十足的丹凤眼,以前还未来得及勾引过别人,就从自己老公身上下手把,实验下…… 他怎么还是死板着身子,这样叫我怎么帮他更衣!难道想比定力?我瞅着他黑黝黝的眼,捉摸到里面转瞬即逝的一丝玩味。 好吧,"山不来就我,我自己去就山"……我可是叶茉儿!可不是自小生长在宫禁,受重重礼教约束的女人,而且勾引自个儿的男人嘛,当然可以不择手段!想想……以前看的影片"真实的谎言"那女主演是怎么勾引她的老公的……哈哈,首先…… 奉献上我的红唇,缓缓贴近他的脸……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似在期待……我拉开嘴角甜蜜地对他一笑,唇瓣却爱抚过他光洁的下巴,轻轻烙在他的喉结……满意地看到唇触及的地方微微抽动了下,呵,他在吞口水么…… 你不要我帮你更衣,我自己更自己的好吧……对他微微一笑,虽然是老夫老妻了,和他多次袒裎,但是这样勾引他还是第一次,而且是以茉儿的身份,不是苏麻喇。 那影片怎么着来着?恩……越慢越好吧,微抖着手慢慢解开我袍子上的纽扣……大着胆子用视线勾引他并与之胶着…… 他怎么还是坐得住?哼,最后一招,我就不相信你没有反映。 除掉自己的外袍、中衣……只剩那遮掩不住高耸春色的肚兜一样的里衣,恩……没有钢管……那就…… 把他衫下颀长的腿做暂时借用罗,微微对他吐出一点点粉舌,脸上生晕,在他腿上暧昧…… "啊……"是他在叫么?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他紧搂在怀。他辗转地吮吻著我一再挑逗他的红唇,继而袭向下面那高耸的雪色甜蜜,彷佛饥渴已极,他近乎疯狂地索求着,时咬时舔,逐一含住了它们,吻得它们更加红嫩敏感。看着他额上那遍布的点点汗珠,原本平稳的呼吸也渐渐地粗喘了起来……原来他一直在忍耐而已…… 欲望彷佛烈火般燃烧开来…… 由他的手和唇制造的眩晕中清醒,我已经全身赤裸地跨坐在他的怀里……兀然间感觉到有一股炽热的力量抵住自己,往下看去,只见他羞人的偾张顶端正磨蹭着我娇滑的水蜜,渐渐地,我感到腿间泛开了一层湿意,他的亢奋也粘上了些许的软香湿腻。 "恩?小妖精?"他轻轻闷哼着,贴住我的脸,渴望地望着我。 我熟悉这种感觉,他在等待!他在等待着……进入!一时间,我的心也充实着满满的暖流,俯在他的耳际轻道:"小妖精想要你。" 他的眸子顿时释放出炽热,正如此刻他下面的另外一种炽热深深地贯入了我。 "恩啊……"烨儿狂热的动作带出了我情不自禁地呻吟,太羞人了!我都不相信那娇腻软细的似快乐又似痛苦的声音是出自我口。 "烨儿……明天初选后的秀女进宫呢,我要去应卯……不能太晚睡,今天最多……一次。"突然想起要紧的事情,我可怜兮兮地说。 "闭嘴!女人!我已经后悔让你去了!"他嘶哑着声音抗议我的不专心。 "烨儿……刚刚不是我叫的,你要忘记。" 他的回答却是以唇封缄,抽送律动得更加有力……麻热的快感迅速地掳获了我全部感官,除了……耳朵当真听到那真是出自我口源源不断的娇软呻吟。 "今儿……你们能站在这个最尊贵的地方,你们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在这十余天的考察后,一旦那最后的圣恩降临,您的未来就会尊荣无比!男人的无上荣光莫过于那恩科殿试,而作为女人的最高荣耀不也就是能把终身托付给那天下最尊贵的主子!" 御花园西边储秀宫后的一大片开阔的场地,今天密密麻麻站满了五、六百名初选过后"留牌子"的八旗秀女。此刻,都摒息敛首静立听训…… 清宫选秀历来是户部主持,但待得这初选以后,秀女进宫后考察的内容和将来的命运却基本是掌握在内宫里的boss们手上。秀女们各施百般才艺,而这评委嘛自然由后宫里的太字辈boss、皇后、甚至一些高级妃嫔来充当。每次考察的内容都不一样,均由皇帝或者皇太后临时起意,比如这次就需要除了家世、德行、容貌、体格的必考科目外还增加了才(诗词文学)、工(绣功)。 当然最后有决定否决权的是皇帝,那些个评委最终的考察表也只是有权利选拨出最优秀的女子最后相当于"殿试"的那天奉呈在皇帝面前以供钦点,至于能不能影响皇帝看得上,就看造化了……不过就算皇帝看不上不能进内廷主位,秀女们也落不了空去,还有一大堆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家宗室的阿哥公子呢,他们的婚姻基本都是由帝国最高统治者指定。 "茉儿,你怎么来这么晚,迟到可是要扣'德'的分的。"身边的额真低着头小声地说着。 听着那内务府的公公拿腔拿调地发表着犹如"开学典礼"致辞的东西,我昏昏欲睡……今日本人睡着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做运动,我又累又困。万福带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点了,看着一整幅名单就我名字上已经被划了个红圈……真是"出师未捷先出名"这场"秀"有点"做"不下去了。 "他有叫我可以不来的,等着最后一天就好……"恍惚着给她一个笑,我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想回去继续睡觉。烨儿果然英明,我信誓旦旦地要坚持贯彻这选秀游戏,他从来不信,今早就笑着不置一词,只是安排万福跟着,等着随时带我回宫。 此刻……我也开始不信,试想一个过去九点起床还赖床的人怎么叫她天天坚持四点起来。真是不亲历不知道,一经历,吓一跳。能睡到自然醒……在这里原来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 喜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老妈这次一定要施展百般手段说服你那顽固的爹亲,让你天天睡到自然醒。 沉浸在我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没有听到额真的话,好象她在问我…… "什么?" 一阵阵仿佛还带着晨露湿意的风从御花园吹来,抚弄得储秀宫后院那排古槐新发的嫩绿枝桠刷刷作响……好吵,风声盖过了她的,看她嘴形……她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可……既然你们进得这天家的地方就应该明白天家的规矩!有的人来得已晚了还不知道规矩。"随着这公公的冷眼扫来……旁边的许多人也跟着侧目……是说我么? 我已顾及不到这许多,把头低垂,此刻头晕犯困,幻想着地面长出一张床,能让我趴会…… 那阴阳怪气的公鸭声继续激扬:"不管你家世是王侯将相还是不入品的衙门小吏,想在这里自命不凡做千金,那是愚蠢!想把家里那一套拿在这宫廷显摆,那是徒劳!打今儿起,你们都是一张白纸,一切从零开始!那最后的圣钦垂青,你才是主子!而那时,你这张白纸才开始变成彩色――金色!" 说到最后他情绪激动声调转高带着些许的嘶哑,充满着竞选前拉票的煽动激情。 这段话有如魔音灌脑,让我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些,这公公正在发表在这个时代少见的"公民平等"演讲,让我一时"惊艳".是啊,就象"鲤鱼跃龙门"的传说,凡是鲤鱼能跳过龙门的,就可幻化成龙,从此青云得路,飞黄腾达。"选秀"对有的人来说就如一个"龙门"在这个时代唯一局部平等的能接触到皇室的天梯,有多少人能憧憬一朝幻化成龙成凤啊。 看身边的姑娘们,有的稚嫩,有的懵懂,有的自信,有的迷茫……龙门啊龙门,分割着两个世界,一边是飞龙在天,一边是鱼游潜底……化龙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鲤鱼终究一辈子也只能游离在龙门下的深潭。 鲤鱼的梦想…… 青春的梦想…… 她们的梦想…… 我的……我的梦想?其实倒无所谓能不能进这个巨大华美的宫廷式金丝笼,跟"他"在一起做个平凡的民间夫妻说不定会更幸福,深信以烨儿的能力不做皇帝也能把我和儿女照顾得很好,不管是这古代还是未来……呵,不自觉地嘴角涡了朵笑。 恩,我的梦想……作为女人,不过希望能和爱人相守罢了。作为母亲……只求儿女能健康成长,岁岁平安……唉,这些个寻常人家司空常见的天伦,在这天家居然是奢望,我用命换来的亲生儿子,想起来就心揪的孩子,我就算见着了不也不能认么。我的梦想其实在现代而言就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正常的平凡家庭生活而已。 噫?怎么突然怎么安静……天空中除了偶尔的几声鸦鸣,那公公演讲完了?还是…… 一辆金漆的软舆,被前后四名宫娥太监簇拥着,散步似地晃晃悠悠地过来,还没见到人,只听到脚步声从那西甬道传来,内务府的这几个识相的大小太监已经跪迎在地。 "奴才李贺年恭迎安太妃,恭请太妃金安。"李公公带着一群小太监巴巴地堆满了笑。 "免了!都起来吧。"一只攒珠络的莲花底绣花鞋子颤悠悠地探出软舆,李贺年和身边一个内侍赶紧上前几步虚扶了一把。 "茉儿,你看她。"额真把嘴一努轻道。 那初选的第一天"加塞儿"的正黄旗的富察氏正站在我们同排隔了中间隔了两个人,这女孩见太妃来掩饰不住眼里的欣喜和得意……原来她的后台果真硬实。想曾经的后宫绝对女主人太皇太后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在皇帝收拾了鳌党以后基本就不插手后宫事务,平日里只是弄花礼佛而已。现在后宫中宫犹虚,真正的"主事"的女主人是两名太字辈的大boss――一个是皇太后(顺治当年的第二个皇后),另外一个就是今天驾临这里的孝安太妃了。 孝安太妃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丽的女人,此刻见她身段和皮肤都比她真实年龄看起来年轻个十余岁,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团绣兰草图案的旗袍,整个人看起来雍容高雅但是不太亲切,那高挑的眉眼轮廓给人感觉过于严厉。 "今天太妃娘娘是来考察秀女的德容和规矩的,怎么却没有见到她们的'规矩'?" 啊……这声音我好熟悉,是她?不会是自己因为缺乏睡眠困得生起了幻觉吧,记忆中她一向是清丽可人的,眼前这严厉冷漠的声音怎么也和十年前的她对应不起来。 我睁大眼仔细端详着孝安太妃身旁那个穿着贵气的妇人,看起来富态了一圈的她,冰冷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除了轮廓还些许相同,这神态气质怎么也和以前的晋敏大相径庭。是晋敏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感觉好象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你? "还不都给我跪下叩见太妃?"李公公朝着我们这群因为初见皇家第一个贵人而不知所措的秀女们尖声训着。 大家战战兢兢地慌忙按照自己所理解的宫礼跪了下去,一时间起伏不一,高低错落,参差不齐地或跪、或伏…… 这规矩都不用考察了,贵族出生的或者族人进过宫回来教过她宫廷礼仪的此刻犹如鹤立鸡群,在还没有培训过的乱七八糟的秀女中那么出众。 我好歹也在宫里做了高级女官十几年,微微一扫,大概不到十分之一的秀女"规矩"还算那么回事,应该是专门练过……做得最标准的就有那正黄旗的两个丫头,富察家的和那个赫舍里。呵……原来今天演的是这出啊。 "要进这皇家的门第一就先得学最基本的礼仪进退,看来这次的秀女得好好练下规矩才行。"安太妃缓缓地说着,瞧着李公公。 "是是,奴才马上安排。" "皇家一向是个公平的地方,做的好的就该嘉奖,做的不好的以后就努力。晋敏,你去给那些个礼仪得当的乖巧孩子一人一颗金瓜子。"安太妃说的时候却是只盯着李公公,见他会意地拿上名册子跟在晋敏身后而去,嘴角绽出了驾临这里的第一抹微笑。 "哚哚"几声鞋底子敲打在这青砖地上的声音,我敛首低睑,一双"双蝠捧寿"旗鞋从我眼前走过,又停了下来…… "赏!"很轻很轻的声音,犹如多年以前她对我说起自己的相公常宁时的轻柔感觉。 "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之女,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谢赏!"李公公一边唱点起我的名牌,一边示意我谢赏。 一颗冰凉冰凉的足金瓜子滚落在我的掌心……那么那么的黄,金色的赤黄,正如这琼台宝殿上的那皇家独有的金色琉璃,发出梦幻般的旖旎光芒。 ------------ 52. 吾宝 更新时间:2008-10-14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诗经o小雅o蓼莪》 不知道谁说过"大悲大喜之后,才有化浊为清的宁静。大彻大悟之后,会领悟那洞观万象的澄明。" 我经历过失去爱人失去亲人的悲痛,也体会过那失而复得后感恩和喜悦,一直以为虽没有看透万象的圣人心境那样宁静澄明,但至少自己能够淡定…… 可没有想到原来自以为可以控制住感情淡定的自己,本以为在那心底只有针孔大的的东西现在居然决堤……那滚烫的激流……可以融冰。 这一切都要从晚膳后那幕说起,今天皇帝陛下破天荒的没有在南书房处理日益严峻的中俄边境军务和漠北蒙古改编后继事宜,早早回宫…… 还没有任何正式名义的我,目前身份只算个"秀女",此刻按照皇帝陛下的安排隐身在东暖阁书房的黄花梨嵌和田山子大屏风后面,泪流满面地听完了这两个与我血浓与水的"男人"的对话。 儿子……我的儿子正跪在他的父亲面前回话。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也许仅仅是母亲的直觉,就是他……当年我只见过一面的儿子。他已不若记忆中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小身子,此刻出现在我眼前的是黑中带棕的杏仁眼,这个是遗传自我以前苏麻的蒙古眼睛的样子。乌黑油亮尾端系了一段红穗子的辫子垂在那顶乳黄色的东珠冠帽下。他那白皙细嫩的脸是鹅蛋形,和他姐姐喜儿心形脸不一样。此刻他习惯性地微微抿着薄薄的上唇,是因为紧张么?呵……这个特点也是遗传自我紧张时候的德行。 盘虬大鼎中有淡淡细雾飘出,空气中迷漫着馥郁的佛手柑加茉莉的甜蜜清香。刚沏的福建上贡的碧玉春茶,在儿臂粗的红烛照耀下,此刻生起轻雾,幻出蔚霞般的奕彩,萦萦绕绕,半掩着书案后他尊贵的父皇。 "今日王掞在给我的折子里对前日你所作的文大加赞赏,还记得是什么命题来着?" 烨儿问了儿子日中大小细微后兀地加高了声音,哦……是要我也注意听么? "回皇阿玛,先生给儿臣的命题是《诗经》里的《蓼莪》。"朗声清润中还犹带点童音,他现在才十岁多点啊,还是孩子呢,我都好佩服他!你老妈活了这么多年连《蓼莪》两个字都不认识。 "恩,能背么。" "能。"他清了下喉咙:"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骄傲的父亲抿了一口茶,掩饰着嘴角的上扬,待放得杯子下来,又是一副严父的面具。 "另外一篇文你写到母恩如风、如云、又如霞,何解?" "因为儿臣想起母亲……"说话间他的眼睛已是红了一圈。 "那段话还记得么?再念一下给阿玛听听吧。" "母恩如风,犹如春天的风,她轻轻拂过,大地才会一片绿色;母恩如云,是天上的云,总让烈日先透过她的身驱穿过,改炽热的骄阳为祥和的煦阳;母恩如霞,是雨后的霞,总让清洗过的大地,坦坦然然躺在自己的怀里……"最后几句他哽咽起来,腔带哭音,再念不下去低垂着头用手抹着早已挂在脸颊上的清泪。 从小在这规矩繁多的皇家成长起来的孩子,还是儿童呢,此刻在他父亲面前也竭力表现出教养和尊严,虽哀痛哭泣也只敢轻轻饮泣不敢放肆痛哭。 "唉。"烨儿的轻叹混着儿子的低声抽泣,此刻犹如一把锋利的錾子在我的心上狠狠地凿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想起历史上他以后多舛的命运,更是疼得钻心。 我本无心让他做这个康熙朝出名的倒霉太子……那十年前的那次诀别,迷糊中的不经意让烨儿会错了意,宝宝……妈妈后悔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好想此刻就冲出去抱抱他……他是出自我身上的和我血脉相通的亲生骨肉啊,此刻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烨儿!我后悔了!后悔了! 此刻我失去了继续站立的力气,顺着光滑的屏风慢慢滑下,迤坐在地毯上,掩面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的漼泣。 "三日后即是母后生前诞辰,儿臣想去东陵祭祀母亲。" 赫舍里啊……我儿子心里装得满满的全是你这个"母亲",而我……"喀喀"我的鞋底一不小心轻击了下屏风的底坐发出细微的声音。 缝隙中见那父子二人的眼光同时瞅来…… "明日就启程,准了。时候不早了,你跪安吧。" 轻轻地却又步履沉稳的脚步……我被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圈起来,鼻息间满满都是他身上带着轻轻淡淡的茶香…… 粗厚的手掌托起我的脸,因长期拉弓弦已被磨出一层厚茧的大拇指轻柔地拭去我脸上的辛酸。他越是搽拭,那如珠链一样的东西却越是滚落更多……最后他放弃,拥我进怀里,轻拍抚我背……无声的安慰。 "他走了……他都不知道我才是他的母亲……"此刻哀伤的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埋在他怀里只是抽泣。 "恩,他是我们的儿子,胤礽." 胤礽……只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让我心碎,我不要我儿子做历史上那个倒八辈子血霉的废太子!儿子,希望我这次回来能改变你的命运,作为母亲我绝不准许以后出现你被圈禁到死的命运。 书案后的多宝格上的西洋自鸣钟"当当"地敲起了钟点……亥时了。透过窗棱看去,天际,出现云遮雾掩的一弯朦胧月牙,夜……已经深了。 夜有多长,夜有多凉?儿子,可有人为你添衣裳…… "他除了是我们的儿子,还将是我大清帝国皇帝!"他眼神闪烁着幽光,和这晚的夜色一样深邃,"作为帝王,他什么都得学会承受。" 你是在感叹自己吗……烨儿?可你以后再不会孤独,因为有我,现在我只是担心儿子的命运…… "可我后悔了……烨儿!不想让他做太子。"流着泪,我喃喃道。 "我们的儿子——胤礽会当上我大清国的皇帝!"他不允许我后悔,一字一顿说着儿子的命运,那坚定的语气不容更改! 转头过来,却与他视线胶着……那眼里流转着属于皇帝的坚定意志熠熠生光。 可这命运总与爱新觉罗家最有权势的人背道而驰。三十多年前,那不可一世的能把"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从祖坟里挖出来泄愤的前帝国皇帝,不是也曾经把最宠爱的妃子生的"荣亲王"四阿哥立为太子,给予万般恩宠,执意推他为储君么?可那孩子有那福气却没那命……招天妒啊。 历史上的胤礽有那命却没有做皇帝那福气……儿子,为你做什么我这个母亲都会愿意,可心里其实希望你……不做这个皇帝。 "正蓝旗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多尔济……"那可怜的几绺头发已经快被我的手指揪成卷发了,该死的蒙古人,什么垃圾名字,这么难念,还恁长! "呼图克图格格斤。"埋首在尺余高的奏折山后的男人淡淡的飘过来一句。 哦,我还怕打扰他处理政务,还特小声……敢情这人除了耳朵尖,还能一心二用。 "正蓝旗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之女卡达……呼图克图格叶末。"记得前面又忘记后面,悲哀……我眼睛情不自禁地向那本活"百科全书"飘去。 "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唉……"那声喟叹轻得象此刻书房里若有若无的沉檀香袅烟。 "哦。"我低头看着内务府送上来御览的秀女"花名册"和"考察表",蓦地眼睛一亮,"理藩院员外郎萨克达氏舒萨纳之女萨克达氏舒萨纳。额真。"就在我名字的前面第三个。这下好了,就算下次点名不没听怎么清楚自己的名字也可以先记住她,这样就不会每次点到我常常忘记在叫谁。 "烨儿,你的记性真是那个……一流,嘿嘿。"拍个空中马屁给他,继续往下翻着目前属于机密的内务府"考察表". "天……不会吧,我的考评这么差。"好不容易翻到看起来还有点陌生的我的蒙古名字下面那排"成绩". 容,给我评的是"尚可".我承认,我的嘴巴按照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喜欢的樱桃小嘴比是大了点,胸部也比一些长期穿肚兜的"鸡胸"海拨高了点……唉,审美!审美观太不一样了!不用放在心上,我安慰着自己继续往下看去。 工,恩恩,这个最烂我都不用看了,只会绣有格子做底的十字绣的我,想必那评语也好不了哪去,这个暂且越过不去看它。 才,哈哈……又是"尚可"唉,我眯着眼睛得意地往金龙案后的那人瞟去。嘿嘿,本人的那几首诗都是皇帝陛下晚上为我临时捉刀而成的,也不过"尚可"而已……不知道烨儿提前看过这个评语没,自信心会不会受到打击?哈哈,可见人无完人啊,这个评语好!解气! 德,明明我的规矩礼仪方面的评价很高,以那颗孝安太妃赏赐的"金瓜子"为证,可怎么评语这么差啊?迟到是有一、两次啦,但是怎么会有"缺",十几天来我可是天天报道! 总的评语加起来,综合考评我估计应该排在倒数,排在最前头我眼熟的就有那正黄旗的富察氏叫玲珑的,还有那个叫容的赫舍里……我们正蓝旗,恩不错,额真也在前面……还有那个张如妍,眼前浮现那双如水的秋瞳。我的熟人好象都进了前五十,惟独没我…… 哼!什么跟什么嘛!那前面排名的铁定是有人使了银子的,要么就是靠朝廷或后宫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上来的!譬如那玲珑写的字都是歪的,跟虫爬似的,才学的得分却是"优".真是的!可见是个考试就有作弊的,选个"秀"也铁定有暗箱!古今皆同!我忿忿地拍着案子,全然忘记初选那天"体检"自己也是"暗箱"过关的…… 看这样子,我是挨不到最后那天"见圣"了,能最后选拨给皇帝挑选的秀女必定是这次考核出众的德、才兼备的女子,名额不到十分之一吧。我这个只能抓住尾巴的分数……转下眼睛我巴巴的看向他…… "烨儿,我的考评很差唉。"非常可怜的小女人声音,死命地皱眉挤眼想博取一点同情。 "恩,知道了。"轻轻翻过奏折的声音。 "我的容是'尚可',分不高啊。"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动静。 良久……只听得他手指翻折子的声音,失望……他都没在听,算了不打扰他。 "可我喜欢。"他头都没有抬起突然说到。顿时……心里的喜悦象流溢出来的彩色气泡,不断升起。 "那个……你做的七律诗,评语得的是'尚可',我交上去时是全抄一个字都没有改哦。" "……"他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示意一直在旁边偷笑的全公公去传膳房送点果点来。 我才注意,日已西垂,东暖阁的这间书房已经完全褪去了阳光的热度。他不提我还不觉得饿,现在一心期待着待会的果品、点心。 "给你下评语的是谁?"他伸个懒腰,舒展了下身子,踱步过来,修长的手指微翻那几本考评册子。 "这次的才、工的考察是孝安太妃主持的。对了,晋敏!这次看到晋敏了,前几天都是她带了几个嬷嬷来教我们'规矩'." "哦?"他眼睛闪烁了下,"是内务府哪个总管太监平日督管?" "李贺年。" 全公公领着几名小太监在屋里摆起了案子,放着一盘红宝石一样璀璨的新鲜樱桃,一碟子翠皮香枣,几碟子甜的咸的点心……还有两杯子加了奶的温蜜水,然后静悄悄地退下。 白腻如凝脂的和田玉杯盛着乳色的温蜜汁被他端起放到我眼前,恩……暖胃,不喝是绝对吃不到那漂亮水果的,我的饮食习惯方面他一向看得紧多年如一。 喝的是蜜,可是我现在的表情却苦若黄连:"孝安太妃的家的那个富察氏,连好些字都不认识,才学评语居然是优!她有后台就可以'放水',我这样的无权无势的外藩蒙古秀女,就永无面圣的日子!" 倒不是对那叫"玲珑"的富察氏落井下石,的确是事实,十几天的选"秀"下来也了解了很多,叫"权势"的黑手无处不在,本以为这看似公平的"古代女人高考"活动有点意思,却发现这个叫"选秀"的游戏不过是朝廷势力的另外一方面的无形角逐。 "怕什么,你不也有后台。" 他把我圈在怀里,凑在我脖子上深吸了一口。我今天用的是今年御用监新制的茉莉香露,看样子他满喜欢。 "唔?"嘴里塞着一颗多汁的艳红樱桃。 "我就是你的后台。"在我脸上香了一口,灿亮清澈的眸子正带着笑意玩味地看着我。 哈……难道皇帝陛下要帮我作弊修改评语?有他放水,叶茉儿从此平步青云……马上要做优等生拉,心里的自我膨胀象吹起的泡泡糖,越来越大…… "可我的'容'只是尚可唉。"斜挑着单凤眼看他怎么说。 "我给优。"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的脸和那高耸之处,嘴角的笑更深了。 "我的工是'差'."我轻声地嗫嚅,这个实在没有办法辩解,事实如此。 他执着我手摸向他腰带上虽显得陈旧却干净的荷包……我颤颤地摸向那针脚粗糙的十字绣茉莉花,里面鼓鼓的……里面纠缠着属于前世般久远的我和他的宿命……前世的我和他的发。 "这样的工,自然也给优。"蝴蝶展翼般轻盈的吻,落在我的发上,如他的话一般轻幽。 "那我的才德呢?" "自然都是优,德嘛……这宫廷规矩还是当年皇祖母和你制定的,你就是规范还需要考察么。至于才嘛……那诗是我替你作的,没准你以后能作出来的诗比我的好……哈哈。" "啊……原来在烨儿心中我是完人啦!"我怀疑地睇视着他的坏笑。 "家有老妻若宝,别人哪知你的好……哎哟……"伸过我的五爪在他腰上的痒痒肉狠捏了一把……我现在比你女儿看起来都大不了多少,嫌我老?哼! "茉儿……还是做姑姑的时候好,你都没有以前疼我,下手好重!现在你只对儿女好!"他带着笑似真若假地埋怨道。 谁叫我现在比你小……现在倒过来啦!阿扎西!(韩语大叔) 调皮的夕阳收走了遗落在这宫殿的最后一丝光芒,华灯初上……乾清宫此刻分外热闹,惟留门外全公公会心又安静地笑。 ------------ 53. 侍珠 更新时间:2008-10-14 初夏的午后,是宫廷里最惬意的时候,御花园子里,收尽了春光……钦安殿往北,穿过几个花门就能看到跨于水池之上的浮碧亭和澄瑞亭。亭下碧池中当令的荷花正舒展着它夏日的风情,此刻花园中流连着或两人成行,或数人结伴的秀女,欣赏着那只属于皇室的姹紫嫣红。 远远看来,正是"远远宫墙,隐隐池塘,飏青丝,衣角飘扬。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茉儿,怎么不过去?那亭子好美!" 扭头看向引起额真兴奋的目标——浮碧亭。那圆顶方身,上金下红的亭子在一片花海中那样醒目鲜艳,连太阳也毫不吝啬地给镀上一圈华贵的光芒……可是,我脑海里老是浮现起曾经那个无比高贵的金黄色身影,却流露着淡淡落寞神情的女人……赫舍里。 一阵轻风吹过,撩起我的发丝。身侧的古松发出"刷刷"地声音,仿佛在叹息……赫舍里,我不欠你的,虽然如果当时我不答应交换,你或许不会死,但是我也陪你了一条命,现在还加上我的儿子…… 今日中午特传太皇太后懿旨,在明天那最后的"殿试"前特开天恩允许秀女们半天歇息,并打开了御花园钦安殿以北的一片园子的宫禁,虽然"开放"的地方不多,也足足让这些个能真正踏入皇家园林游玩的姑娘们雀跃。 已经半隐居的老祖宗怎么想到插这么一手?难道又是哪个"通天"之人去求来的恩准?呵……这样的"后门"应该多走走,大家都能跟着沾光,妙哇。 假山下几声莺莺燕语传来…… "你也是正黄旗的秀女?平日里怎么没见过你?" "是啊,是啊,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我老站在后面的缘故吧,大家不觉得脸熟。见过各位姐姐了,我姓富察,叫侍珠。"甜腻腻的娇声传来,如天籁般好听。 "你也姓富察?啊……和我可是本家!我叫玲珑。"一向瞧不起人的玲珑今日认了个本家倒是没有摆大小姐的谱。 "咯噔"我打了个激灵……不会吧,是她!!!我眯着眼睛从缝里打量出去,那妮子也穿了身湖绿色的秀女袍子,淡荷色的精致绣花兰草滚边一看就是兰儿的手笔。她此刻正甩着手绢,扭着腰,挂着妩媚的花儿一般的笑……笑得象个天使。 天使的背后是魔鬼……我说怎么深居礼佛的老祖宗今儿插手管起秀女放假的事情来,原来是这个小魔女去搬动了太上老佛爷。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怪……侍珠……侍珠……富察侍珠,我呸!亏她想得出来,"哈哈!"实在控制不住,我此刻笑出声来。 只见我家"富察侍珠"眼皮一翻,看她老妈叉着腰在那假山上毫无淑女气质的大笑,就象老鼠看到了猫,吓得瞳孔收缩了下,娇颜顿显惊惶。 "各位姐姐,前面那亭子看着很是凉快,既能赏花又能遮阳,我们到里面坐坐?"富察侍珠瞬间恢复了镇静,把我当成空气,邀请着几位同旗籍的大小姐移步去前面的浮碧亭。 "我当是谁呢,又是那两个下五旗的。"富察玲珑瞟向额真,似从鼻子里哼出音般的腔调说道。 "哼,有的人啊,出生再高贵的绣花枕头肚皮里还是破絮烂糠,不期待你的嘴巴你能长出象牙!" 唉,那个玲珑,和额真斗嘴从来不是对手,却偏偏两人见了又要斗几回。 "走吧,刚认了个本家妹妹,咱们去亭子里聊聊去。"那个和富察玲珑一直"孟不离焦"的赫舍里。容。拉着正在和额真瞪着眼做着空中较量的玲珑,再挽着"侍珠",翩然而去。 "就是!咱们快走快走,别老怵在这里。"早就想离开我锐利视线的"侍珠"也拉着玲珑想快点离开这里。 "侍珠妹妹,容姐姐,难道你们怕她们?怕什么怕!一个下五旗的不就仗势着嘴巴厉害!"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现在好热,想到前面亭子里歇凉……嘿嘿,歇凉。" 不怕?那晚上我来让你知道什么叫怕!我一个冷眼扫向前面那个湖绿色的背影……只见她那小小身子后面象是长了眼睛,六月的天儿也微微缩了下脖子打了个颤栗…… 红色花,绿的草,蓝的天,白的云…… 我拿着毛笔在白宣纸上努力地挥毫……拿远点,走两步,仔细端详。恩,非常不错,这大胆的色彩运用手法很有点超现实的抽象意味。嘿嘿,不是我自夸,我那美术功底深厚的老妈如果看了绝对会欣赏。 最后在我的作品的左上角落上我那个无比长的蒙古名字,丢下了我当做刷子使的毛笔。可……唉……一想到现实我只能叹气,这里是崇尚写意画风的三百年前的宫廷,我这样的作品在这些"考官"的眼里怕只能以两个字形容——垃圾。 看着钦安殿内别的姑娘或在沉思着刚才御花园的美景,或洋洋洒洒地泼墨挥毫……原来这半天假也不是白放,让大家观赏下花园美景,然后做画,再交给考官评审后呈御览,这个也是考察"才、工"的一部分。 今日高高端坐在正殿中的考官是代太皇太后来考察"才、工"的皇太后和孝安皇太妃。 端庄的皇太后坐在右首,太妃坐在左首,正在仔细地鉴赏着每一个已经完成的作品,并给出评语。旁边恭身站立着一名"书记太监",根据评语好坏分几个等级记录着。 飘进我耳朵的有:"不错"、"尚可"、"差",等。 正在估计着我的大作估计会是"差"……突然,一句话清晰地飘进我的耳朵。 "好漂亮的画啊!"孝安皇太妃咬文嚼字地发出奇怪的声音。腔调怪,这个评语也怪!难得她这么不吝惜语言去赞美一副画,可见这画果真出色! "谁是富察侍珠?"太妃开始点名。 呀……这个小妮子丹青好了得,看来我小觑她了。 "回太妃,我就是侍珠。"那丫头喜滋滋地出列,娇滴滴地施了一礼。 "啊……"一向严谨端庄的孝安太妃发出了声轻呼,随即向"侍珠"瞪了一眼,看她还是笑颜如花。 "侍珠,优。"太妃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轻轻地对旁边的书记太监说道,眼睑微阖掩饰着底下的情绪。 "哈哈哈……"一串非常放肆的笑从乾清宫东暖阁的一间阁室里传出。 兰儿捧着我要的点心蜜饯的朱漆搁盘差点就要吓得打翻,看我对着桌子上的东西笑个不停,急急搁下了盘子凑过来。 "有什么好笑的,宛仪这么开心。"她瞅瞅我嗔道。 我摆摆手,示意她看桌子上的画:"喜儿,今儿下午画的画,你来看看,哈哈……" "好、漂、亮、的、画、啊!"她一字一顿念了出来,纳闷道:"这哪是画啊,不就六个字吗?也不是我家格格的画儿啊,是个叫富察侍珠的。" 让她更郁闷的是,她面前的这个女人等她说完直楞楞地看着她,怔了一会儿,却马上笑得更加猖狂…… 又入夜了,阳光从宫廷的各个角落剥离,如抽丝一样缓慢,纯净深蓝的夏日天空慢慢沉淀出黑色。 正和现在已经是标准的嬷嬷样的兰丫头絮絮叨叨地说着白日里的"游园",喜儿的淘气……不惊疑地瞥见御前大忙人全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门口,想说什么又憋着似的,神情诡异。 看我们注意到他,他方跨进门槛,苦着老脸:"娘娘,喜格格已经自打下午被皇上叫去懋勤殿训话后,一直在哭,本来她不要老奴告诉娘娘,可……" 瞅一眼那案上皇帝陛下叫人给我呈来的"好漂亮的画啊!",心下明白,定是太妃下午特地叫人送到上书房给皇帝看的。不过,虽然我当时也笑得很爽,但好玩归好玩,烨儿的对那丫头的处置是对的,否则晚上我也会过去修理她,因为……太妃也姓富察;再因为……她搬来了多年不管后宫事的老祖宗懿旨,为了自己好玩打扰了祖宗清休。 "皇上怎么处置?" "禁足三月,不得出宫。" 全公公说的宫,可不是皇宫,应该是乾清宫!自我回来后,按我这个母亲的强烈要求,喜儿就从景仁宫又搬回乾清宫的"瑞喜轩".禁她足对好动的女儿可是天大的惩罚,意味着再不能去慈宁宫骗老祖宗的好吃好喝啦,再不能威胁利诱在旒庆宫上学的弟弟们"捐"出各自珍藏的小玩意给她这个姐姐玩啦……看来她老子现在气头上。 "在看到喜儿的画之前,皇上在做什么?" "召见御史郭琇." 郭琇?江南道御史郭琇?敢犯颜直谏朝廷各大员吏治德失,以胆大闻名,专爱弹劾皇帝宠臣的那个康熙年最著名的黑脸判官御史?这个人最疯狂之处还在于连皇帝的话也敢反驳,曾经驳过龙颜,果真不怕死!不过烨儿好象对他还蛮欣赏的,能在皇帝身边敢说"不"字的芋头青还真不多,物以稀有为贵。 "他这次又是弹劾何人?" "河道总督靳辅。" 哦……喜儿今日果真倒霉,撞上了铁板。她老子最近除了忧虑俄罗斯和准葛尔的事就是河务问题,河道总督靳辅一年拿户部一百万银子,最近又加到近二百万两,却几年治河没有大的功效,本来就连年因战争不富裕的康熙朝能不急吗?前几日户部连上几个折子都是说治河花费太大,有伤国力……今日郭琇必是弹劾这个问题。可……烨儿烦恼的是目前除了靳辅,对于治河,别的人又没有一个可行的方案,现在倒不是怕花银子的问题,是怕花的银子如落花撒向流水,永无回报。 "知道了,谢谢全公公了。" "娘娘不去看看格格?"他见我正襟端坐都没有想动的意思,有点诧异。 "我去,她会哭得更伤心,女儿哭我也跟着揪心。与其和她一起哭,倒不如好好想个法子讨一个人开心。" 我一边说他一边眨巴着眼睛消化我的言语,听到最后小眼睛倒是放出光彩,释然道:"奴才就知道母女同心,娘娘定是有办法!呵呵……"此刻他开心得象个孩子,记忆中全公公少有对人这么好。 瞧他那上了点年纪已显得不太年轻的背影,逐渐隐没进暮色里……他是真疼喜儿……印象中他的身影是矮小的,蜷曲的,因为这生来注定是皇家奴才的身份平日见他总是躬着腰,就没有看到过他挺直过腰板。 夜色中,就这样的一个并不挺拔的朦胧背影……此刻在我眼里却慢慢变得高大起来。 和乾清门相连的高出地面两米的"御道",高贵的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上的雕云纹飞龙的栏杆被灯笼染成晶莹的绯红。站在宫门前看向那"御道"最中间的一路排开的高举宫灯的内监簇拥着的那袭明黄身影……皇上御驾回宫了。 张罗着几个大丫头和内监给他换上便服,泡上一壶他最爱的春茶,柔柔地给他捏着肩膀,和后颈处的僵硬。 许是这乖巧小媳妇的作态让他满意,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操心的皇帝陛下此时脸上线条已没有甫进门时候的僵硬,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张如妍是谁?"他闭着眼睛似说着梦话。 咿……本来准备了一肚皮的回答关于喜儿的事,怎么出口的却是这个。 "山东巡抚张汧之女,汉军旗,和我同属正蓝旗。" 怎么问起这个?莫不是早有"好事者"告诉他这次秀女有个绝色吧……他却是入定般,不做声色。 "张如妍、富察玲珑和赫舍里容和你关系如何?"沉默半晌,我都以为他快睡着了,突然说话把我吓一跳。喜猪傍晚给他说了什么么? "张如妍和我一旗的,平日还算谈得来朋友吧,另外两个可是正黄旗的我也高攀不上啊。"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突然想起,明天的重要日子,马上游戏就要结束,可我连见他的资格估计都没有,有这个"天大的后台"也使不上,立刻向他埋怨。 "放心,我有安排,你明天去去就好。"他转过身来拍拍我背安抚道:"本来准备到时候随便找个就好,没想到这个意外的'惊喜'自己就蹦了出来,张如妍容貌很出色么?" 懵懂地望着他,我点点头。他今天什么意思?老是说我不懂的话。瞅着他明明是深思熟虑以后的话中有话却偏语气平淡如水……张如妍?我眼睛眯了起来,危险地看着他。 "唉……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明天以后你就都会明白。"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窝气:"这些年你都已经那么多妃嫔、贵人、常在!还生了十几个阿哥,四、五个格格!以前的我都不计较了,这次又看上了新的……"虽然有事后翻旧帐,矫情的嫌疑,但是我说起来还是泫然欲泣! "有你回来,我矣足已!"他定定地直视着我控诉的眼睛,象看进我的心里。 "那你干嘛老提到张如妍那个秀女?" "因为我知道她很美丽……但是更想知道她是不是还够胆大,够心细。" 正在仔细思量他这番话的底下意思,他手指轻划过我的发际幽幽道:"最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为什么就我一个人在变老,你却越活越小。有时候甚至比女儿还小!喜儿都比你会窥探人心。" 喜儿……她,我发现真是人精!遗传了他和我的最好基因,一想起她我就甜蜜得带笑……正如此刻对着她老子诱惑地媚笑。 带着救赎女儿自由的高贵目的,我再一次地奉献上身心,成功俘获了这个自愿上勾的男人……今夜……未央。 ------------ 54. 殿试 更新时间:2008-10-14 卯时。 虽未见太阳,东方泛白的天际却扯出的一丝丝、一缕缕溢彩的朝云。 静静休憩一夜的宫廷,开始复苏。各个宫门都开了钥,按值的宫人安静又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又一天的繁忙。 此刻哪怕有成千上万个人在忙碌,宫里的早晨也是宁静的。象无声电影一样安静而又有序地换岗换班的画面……很难形容的味道。 也许……这,就是宫廷的规矩,皇家的威仪。 在这样的地方,你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肃穆,连空气恍若都带着微微的压抑,我的脚步也跟着轻了起来。跟着前头那个叫小顺的小太监,安静地在碎花石子路上走着,硬底鞋子敲打在彩石上的"叮叮"和园子里偶尔飞过的鸟鸣是一路过来听到的唯一声音。 初夏的早晨,却并没有白日的燥热,习习袭来的凉风夹杂着朝雾还未散尽的露气,湿湿的,凉凉的……正如今早他的吻。 浅眠的他寅时就把我唤醒,懵懂中看看那乌漆抹黑的天空,我没好气的告诉他今日明明是卯时"殿试",本来昨晚就透支了体力,干么这么早就折磨人起来。 "张如妍告诉你是卯时的?" 是啊,不是规矩么,最后一天的"殿试"延后一个时辰……昨日下午和一个旗籍的几个好姐妹特地来告诉我的…… 迷糊中只听得已经起来的他叫来全公公说什么改时间的事情…… "想睡就多睡一个时辰吧,没什么打紧。"断断续续地,只记得他临走前的这一句话,和那一个吻。 深深吸了一口属于御花园特有的花的芬芳夹杂着松柏的清香,缓缓吐纳一次。到了……钦安殿那金红色的琉璃建筑前那道"天一门"已在眼前。 "站住,哪个宫的,有腰牌吗?"门口的侍卫高壮如塔,旁边鹤立着一个长脸公公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的服色,拿腔拿调地扯着喉咙道。 小顺子公公涎着笑脸欠了下身打着哈哈:"这位公公,都是当差的,小的哪个宫的不方便说,您问问李贺年公公小顺儿是谁他准知道!" "点卯时间已经过了,各旗秀女寅时就已经在正殿候着了。上头说了,分住在别的延辉阁等别的宫殿的秀女只要错过应卯,不管哪旗的都不得进入钦安殿。" 寅时……卯时?想起昨日临走时那张绝美的脸,恬恬然带着灿烂的笑:"姐姐好象不住在钦安殿里,不知道住延辉阁还是和边的几处宫房?刚刚李公公告诉我们钦安殿的明日延后一个时辰点卯,说是皇上的恩典。" 张如妍,你果然胆大!妈的!我被"黑"了! 这突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戏剧化一幕此刻让我窝火!虽然这"选秀"的游戏我的心态一直是个旁观者,因为一直知道谁在导演,所以自己的这个角色演得是好是坏,从来没有在意,一直享受着这个宫廷选秀的华美过程。十几年来的宫廷生活告诉我这里从来就只有利益的权衡……本以为能以这个无权无势的蒙古"秀女"身份,能安然地置身事外……我本"玩票",却偏有人拉我"入戏". 脑海里如电般闪过棋局一样错综复杂的关系……难道是早来晚走的秘密被人发觉?不可能啊,我分得的芜房离她们很远,宫禁后秀女严禁走动,全公公安排这样的事情一直很小心。就算是有通天本事的人发现这个秘密,那也更是不敢"黑"到我身上啊?那是……仔细思量烨儿昨晚的话……今晨的话……呵……导演既然都说不打紧,那我就……随"情"入戏?享受一下被陷害的乐趣? "公公,我们是乾清宫的,请给个方便。"觑一眼小顺儿,他赶紧会意地拉出腰上的铜牌。 那长脸太监仔细看了小顺儿的腰牌果然不假,再瞅瞅我身上的秀女装扮模样,换了副嘴脸:"都是当差,本应给个方便,可这姑娘……" "皇上的事情,你难道也想管么?"小顺儿这次挺直了腰板,拿足了架子。 那太监立刻噤声,哈着腰放我们过去……在这里,没有关系的人是根草,有人罩的感觉真好! 刚进去转过回廊见正殿台阶上已站有数名大小太监,正殿中隐隐传出众多女子的莺声燕语,看来我果真迟到。 "迟到的秀女请去后殿等待下一批甄选。"铁板……黑脸的公公冷言冷语没有情绪的声音。 "皇上不是改成早朝后巳时开选了么?还有两个时辰怎么会迟到?" "那是皇上!能和秀女一样吗!这里的规矩就必须是寅末点卯!你倒是鬼精得会打听,消息灵通啊,你是哪个宫的啊,交完差事就赶紧走吧。" 小顺儿跃跃欲试准备为我闯关,看这几个大太监黑着脸的样子,我一拉他衣襟,让他跟我下来。敛首给他一个礼:"谢谢公公带我进来,我这就去后殿了,您去回差事吧。" 说是后殿,其实不过是钦安殿后院的一间比较大的穿廊过厅而已。 "茉儿,你怎么现在才来?这么久你都不告诉你住哪间芜房,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你。" 是额真……难道她也迟到?她可是住在钦安殿…… 看看或坐或站,零零落落散在后殿里的大概也就不到十个秀女,大多是下五旗籍的。有的悄悄私语,有的只是坐着立着或看窗外,或静静地想着什么……一改以前的热闹。 "你们又没有迟到,为什么不去正殿?"我纳闷了。 "我们本来都是站在正殿的,被人叫出来的……"一向爽朗的她今日难得情绪低靡。 "唉……刚才太妃公布了这些天考核后的成绩,说皇上这次开天恩,一改过去只选'优'等的,这次大家机会均等都有面圣的机会,可是除了我们这些个极'差'的。"她接着又道:"我倒不怎么伤心,因为本也无心选秀,可是知道自己考核居然是'极差',我实在不相信!" 看她紧紧拧着手绢,忿忿不甘的模样……额真今年16吧,人生第一课没想到是在这宫廷。 此刻我的心却一片空明……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被"黑"了。抢打出头鸟,我虽尽量做事低调,可是还是被打向额真这只鸟的子弹的火花溅到了。因为我清楚的记得那次呈到乾清宫来的她的成绩可是前五十!额真得罪的人的后面……就是敢这样在宫廷内的暗箱操作打下她这只鸟的人…… 此刻犹如找到线头的一团毛线,渐渐理出了脉络……可叹最近我的心不在这头,每天两边跑着扮演着两个不同的角色。 晚上,在乾清宫那头的我……是真实的自己,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男人的"妻子",虽然暂时是"隐形"的。 白天,在钦安殿这头的我……是皇帝陛下钦选的御用演员,体验着似假亦真的"选秀"生活。 自己的老公一向英明无比,看来昨天真是错怪他了,他昨晚的话心里大概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关于那个张如妍……她和玲珑那几个走在了一起,所以设计我?还是她知道了我的一点秘密……晚上不在的秘密? 她很美丽……她够心细……够大胆……隐隐约约心里升起了一个轮廓……皇帝陛下昨日的言下之意…… 庄严悠扬的钟声划破了御花园的宁静,象音乐一样好听地回荡在钦安殿每个人的耳际。 可是守侯在殿前宫人们的神情却没有因为这如涟漪般漾来的悦耳钟声而变得丝毫轻松,反而象战场上的战士听到了号角,立刻打起了精神。腰,挺得更直;头,垂得更低。 从御花园的卵石御道到天一门内正殿,分两排站着的宫人静声长立,敛首低眉。但,如果仔细观察,那些个低俯的脸微微的偏向那"天一门"的方向,眼睛也偷偷的往南边倾斜。 宽敞的重檐盝顶正殿深三间,面阔五间,此刻排满了最后等待"圣阅"的从这三年一次数万人的待选秀女中精挑细选的各旗佳丽,大概有三百多名有幸能参加最后的角逐的"选手". 殿内的姑娘们从寅末开始就已经等候在这里等待着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已经近两个时辰了。能撑到最后"面圣"的这些个权贵的千金,个别人或偷偷地抚着自己那已经站得僵直的腿……或揉着保持着挺直姿势太久的腰……还有些人身体和表情一样僵硬,既不说话,也不动缠,象是生根在殿里的逼真雕像…… "哒哒"的整齐靴声传来……那是代表天子即将亲临的御前侍卫布岗的声音。 一直在门口候立的总管太监"啪啪"两声击掌……殿内的空气仿佛也凝固起来,见此番阵势,已经在宫里培训了半月宫廷礼仪的秀女早已明白那万众瞩目的"第一人"就要驾临。平日里再尊贵再活跃好动的贵胄们此刻也收起了"小动作",按照宫礼挺直着上身,只是双手微抚着半屈的膝,敛首静静地等待着……期盼着……忐忑着…… 初升的斜阳透过浮云穿过钦安殿那已卸下窗纱的菱花小孔,在一个个朝气青春的丽颜上印出朵朵菱花……象那夏日盛开的繁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的整齐呼喊此刻地动山摇,响彻整个御花园…… 越来越近……等最后一轮儿发自正殿门前御前侍卫的"万岁!"声响起,有心的秀女发现南边敞开的殿门出现一抹被朝阳拉得斜长的人影。 "免礼!都起罢!"轻轻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虽不大,却清晰威仪。 那是……龙的声音…… 女孩儿的心思说此刻不好奇想看看那一向属于天空那么遥远的皇帝的模样那是矫情,这一直只是在梦里憧憬过的真龙天子此刻正咫尺可望的地方,而自己就有可能被选为这么个全天下人的主子的妻子……是不是能给家族带来珍贵得无可比拟的荣耀,从此一跃枝头做百鸟之王的凤凰……就在今日此刻,心也跟着象那小鹿般"突突"乱撞。 偶尔抬起羞答答的媚眼偷偷瞅向那黄色的尊贵身影……原来这天下最高贵最有权势的男人还生得如此俊朗英武,看那在殿里四处扫过寻找着什么的眼光往这边袭来,又害羞的垂下了眼睑……心里甜似如蜜……女孩儿的心思不难猜。 今日反常……总管太监见皇帝陛下快把这个整个大殿连角落都看了一遍,快一柱香工夫了,诡异极了…… "皇上,是否还是按往年每五个一拨,奴才让她们走近看看?"搽把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李贺年?" 这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这太监耳际,却让他高兴得犹若听到天籁……尊贵的皇帝陛下记得自己。 "回皇上,奴才正是!"声音微微颤抖,不能自已。 "这里就是此次最后参选的所有秀女?" 不知道为什么这听起来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却让李大太监感觉风雨欲来的寒意……皇上是否话中有话?难道按照太妃命令悄悄处置的几个秀女里面有通天之人?不可能呀……皇上是随口一说吧……一秒钟的犹疑后:"回皇上!此次户部选上来的最后参选的所有秀女已都在这里。" "你当真确定?" 李贺年稍微犹豫了下,整个宫廷都知道面前这个主儿一个心有九个窍,今日这么问铁定是太妃处置的那几人中果真有什么蹊跷…… "奴才确定。"豁出去了,两头都得罪不起,也许皇上只是问问。 "把花名册翻到第三页第十七排,念!" "正蓝旗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之女卡达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憋着一口气念完这个古怪的长名字……实在不感置信,怎么会是这个外藩的蒙古女人……通天的人?这、这、这一次猜错,可……顿时身子发起抖来如筛糠。 "啪"那厚厚的用于册封秀女的金色册子重重拍击在案上的声音,正如他心底那根一直绷紧着的弦断的声音…… "真是朕养在身边的好奴才啊!"皇帝不怒反笑,那笑让这太监一阵阵头皮发毛……原来朝廷中传言果然是真,都说皇上笑着处置一个人的时候远比盛怒中的处罚来得可怕。 再懒得搭理这跪在龙案后的太监,也不理会正静静立着的摒息观察这突来的闹剧的秀女,使个眼色给早上带那个女人来这里的太监。 "小顺儿?"皇帝轻轻摆摆手。 "喳!" 机灵地小太监立刻领命而去。 风一直吹着,凉凉的好舒服……暖暖的朝阳好象此刻射在我的脸上。 只觉得刚刚睡着,就被那大呼小叫的不男不女的死太监叫醒。 靠着后殿芜廊的栏杆正晒着太阳好眠的我,正在梦中和喜儿追逐着好大的一个棉花糖,就快抢到手了,这太监的尖声如魔音穿脑……唉,挫败……梦里的女儿正在对我得意的笑…… 死妮子,梦里抢不过你,哪天叫御膳房给我做十种好吃的东西在你面前吃个精光……嘿嘿,这个我也只是能想想,就算真做了,估计也有个人不准我一次吃这么多! 迷迷糊糊跟着小顺儿踏上了月台前的台阶……恩,这么多侍卫,是回乾清宫了吧……今日难得太阳还这么亮就可以回宫了,回去我再好好睡它一觉。 这个小太监也太聒噪,一路说个不停,细细的嗓音象唱曲儿似的……太阳此刻怎么看起来发白,身上还有点发冷……还有几步台阶就到了……我要回我那温暖的卧室,美美地睡觉,任谁也不准吵醒我! 呵……他正站在"家"的门口等我,站在门口的月台。难得啊……月亮都未升起他就批完奏折回宫了。 "烨儿,你回宫了!"带着笑,等着如往常一般被紧紧拥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他看我的表情怎么那么怪异……拉过我手,又摸摸我额头和脸颊……最后还是把我拥进了他怀里……好温暖,立刻就想睡了。 我怎么听到他在诅咒?说我受风了? "李全,朕得即刻回宫,你来善后,你知道该怎么做罢。"他急急吩咐着全公公,想起什么回头又交代一句:"即封张如妍为贵人,别的等皇太后来为宗室甄选。" 一直跪俯在地的李贺年见皇上拥着那名在秀女中名不经传的蒙古女子绝尘而去…… "没想到,我这一生战战兢兢,临老却押错了宝。"这个宫里的规矩是什么样的,这个老太监比什么都清楚。一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今日却踩到一脚浮冰。 "全公公,李谙达,就算是要让我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死也要死得明白吧!她到底是哪家千金?" "千金?嘿嘿"全公公拉起嘴角的一弯笑,细眯着眼睛凑着这太监的耳朵小声地道:"她不是千金!是比皇后还重的万斤!" ------------ 55. 茶茗 更新时间:2008-10-14 黄山贡品毛峰,今春新茶。 据说清明时那天在黄山之颠的凌晨,日月交替凝结出的精华——朝露,刚刚打上花叶边缘那短暂得不到一刻钟时间采摘的嫩芽才是极品。而这极品,茶娘能采制出四两就算是运气。 西洋的水晶琉璃杯里就盛着一杯这样的极品。身披白毫,形似雀舌的青黄色茶叶被沸热的玉泉山泉水冲泡下去,只见朵朵嫩芽在滚烫的热流中舒缓着身子,在杯中打了几转后似朵朵半开的金莲,在水中半浮着渐渐下落。 一缕缕热气飘荡开来,顿时清香满室。 细闻……茶的清郁之香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酸酸的果味……恩,是山楂。 斜依着软塌,看面前的几上摆放着盛满冰块的紫铜把手的冰桶子,里面的冰是取自西边玉泉山上那只为皇室供应的山泉水制成。玉泉山水甘甜可口,清冽透凉,把这泉水寒冬时节盛进水车拉到紫禁城外一个专门为皇家制冰的所在,放进冰窖里……一般都挖得极深,多层密封严实以保温,供夏日使用。 叶形的白玉碗盏中是雪白的银耳百合羹,上面正漂浮着透明如水晶一样的冰块,还有白的莲子,红的山楂……在这夏日的晌午,那一抹冰凉让人倍觉清爽,这红红白白的色彩视觉盛宴,让人馋涎。 我吞了一口口水,看着一粒粒红艳艳的果子被人送进了那张同样红润的唇瓣。 "喜儿,冰桶里还有没,给我留一碗。"放下手中的杯子,巴巴地瞅着她一勺子一勺子往嘴里送着红白相间的冰品。 "你母亲性寒忌生冷,现在病中。你今日好生照顾,等阿玛午膳时回宫。"她装腔作势地学着烨儿严肃的样子。 "这可是圣旨哦,妈妈,喜儿不敢违旨让你偷吃!" 看她那小人得志的得意样子,让我无奈……端过我的茶杯子一口饮尽这极品毛峰。唉……就算刚刚还觉得是极品应该珍惜,还有点诗意。那现在堪称牛饮,什么味道都也茗品不出了。 "妈妈,有件事情我想不通!为什么阿玛只给你封了个乾清宫"夫人"的女官儿,却封了张如妍做贵人。可我那日明明告诉阿玛那女人和玲珑几个准备害你和额真!阿玛那晚还不准我告诉你,急得我哭。" 哭什么……我升官了呢,以前是"宛仪"现在是"夫人".顺治戊戌十一月,礼部等衙门议定宫闱女官。乾清宫被有夫人一员,秩一品;宛仪一员,秩二品;婉侍六员,秩三品;柔婉二十员,芳婉三十员,秩俱四品……现在我好歹也是一品了……心里却是明白她老子的安排,这样对我更适合。 瞅着女儿忿忿的脸,呵,原来是她……想起那日假山上看到"富察侍珠"和富察玲珑认本家的亲密样子……呵呵,原来她那日做了回混入米饭队伍的粽子(奸细)。 "前几日我在老祖宗那请安,太妃也在,拿了几个画像给老祖宗看说这次秀女有几个长的特别俊又乖巧,其中就有张如妍和富察玲珑。"她一边说着把最后一勺冰羹送进口里。 "老祖宗怎么说的?" "老祖宗只是笑笑,说皇上的事从小就是自己作主,再说她年纪也大了眼睛看不清罗!" 她托着腮想着什么:"我可就好奇了!有什么人象太妃说的美得象天仙!等她走后,就求了老祖宗来瞧!哼!妈妈已经回来了,皇阿玛还封那美女做贵人!妈妈你得把阿玛看紧罗!" 我才不担心呢,你阿玛那日还没看到她模样就封她做贵人,打的什么算盘我大概能猜到一、二,毕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男人。看来女儿还不了解她父亲的根底……瞥她一眼看她为我忧虑的苦苦思量的神情煞是可爱。 那天晚上我说烨儿怎么知道那几个秀女,原来……都是我家"猪"搞的鬼,哈哈。 "给我一碗雪耳山楂。"直视着她的眼,和她较劲。她诧异……我坚定。 心里对我们家那"主子"实在无奈,但是更多的是感动和唏嘘……他紧张的一直都是我,不管是苏麻还是茉儿的,不管这外形怎么改变,内在的自己对他来说是无二无别的吧,想到这里心里甜甜又酸酸的……为他……感动。 苏的身子性寒,我可是从小到大健康皮实得很呢,那日不是一口气连吞下五份冰淇淋,肚子叫都没有叫声,何况这点小冰。太医这几日也来好几趟了,再三担保只是风寒,身子有点虚,可那霸道的男人半信半疑,药方都上下看个许久都快背下来了,还自做主张地加上些东西,难道这十年来他还自学了医术? "你不说就不算违旨。" "那有什么好处?" 初愈的柔弱小母亲与狐狸般的女儿,此刻对决…… 狡黠的黑眼珠子微眯着眼打量着我,象只爱算计的小狐狸。无奈……这个小东西什么都象她爹亲,家里有老狐狸还不够,又新出炉了只小狐狸,家门不幸…… "三天后保和殿另一场真正的三年一次的'殿试',不知道有没有人有这个兴趣……" "哇……点状元、榜眼、探花的殿试么?" "那殿试有什么好看的,他们考试得一整天呢,看他们考腿也酸了。我们呀……等他们考完两天后去看'金殿传胪'." "唉……上次装秀女,阿玛都禁我足了。这次要扮男的装进士……"她苦着小脸,使劲地眨着眼想挤出几滴博取我同情的眼泪,可惜失败。 难道想去看老虎还非得把自己扮成老虎进笼子里看么?喜猪哇,貌似聪明,不过有时候也比较憨。 "保管你能看到完整的状元、探花、榜眼……"话还没说完,面前就飞来一碗凉津津,红白相间的物事,那小猪手还殷勤地给我多加了两块冰。 "相信你老妈我了?" 这么快就叛变了?唉……我还以为得拿出个更大的诱惑来贿赂她呢,这妮子见利叛节,见风使舵的行为不知道象谁。 "妈妈做事,我放心!喜儿永远在妈妈后面跑,做妈妈的宝。"她"嘿嘿"地妩媚地笑着:"再说,妈妈一点都不老,看起来比喜儿大不了多少!" 她一个帽子一个帽子的往我头上高高的抛来,我扒拉进两勺子冰镇雪耳在嘴里嚼着,那加了蜜的冰水顺着喉咙凉凉的滑下……这感觉,就象我目前的心情……舒坦。 光影渐渐偏西,太阳在窗棱上的倒数第三格露出了半张脸,红彤彤的并不刺眼。 这个时候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在太阳完全消失在最后一个窗格的时候就是宫内该"下钱粮"(下锁)的时候了,也就是宫禁。 每天黄昏来临,紫禁城内廷的各个门户都要上锁,由总管太监监督执行,除了值班的乾清门侍卫以外,上自王公大臣,下至最低贱的伕役"苏拉",全走得干干净净。 外廷的人都走光了,皇帝陛下一天辛劳工作也告之结束,我却觉得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就算是一生勤政的玄烨晚膳后一般还要去乾清门里南面的懋勤殿批阅奏章,处理公务。但,这个时候的皇上可是属于内廷的了,属于乾清宫了…… 我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阳光在南边那排窗棱倒数第一格了。 "下钱粮了!"果然,乾清门传来宫禁的声音,那值日公公的尖声穿透力极强,余音绕梁。仅跟着,内左门、内右门、日精门、月华门……交替着:"大人们下钱粮了!"这是通知守卫外朝侍卫们该上锁了,再听值班宫门侍卫齐声应诺一声,首领太监巡视后出具一张单子交给总管太监,总管太监再交给全公公呈阅。不过,按照多年前的习惯,极会察言观色的全公公总会把这单子最后交给目前任宫廷一等女官,皇帝近侍的我,以示尊敬。 看看天色,差不多了。拍拍掌,唤来万福——这个长得越来越符合他名字的大阿福一样的公公。自那次"初选",奉旨帮我"作弊"后,此后见我甚是恭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谙达全公公点拨了他? 看他带着笑的面颊那两垛敦子般的肉,把小单眼皮都挤眯成一条缝隙,我竟是看不到他眼珠子……或许,他生来就是个"面带猪像,心中畅亮"的人精? "皇上用过晚膳了么。"随口问着每天必问的话……答案早就有了不过是重复应礼而已。 我病中几日,他都是陪我在榻前用膳的,此时还未回,定是有事……可是在弘德殿或南书房和大学士甄选明殿试题目?康熙年间的"天子门生"的殿试一般在每年的四、五月进行,今年因为"多伦会盟"和提前进行的"选秀",众多大事都安排在这两月,殿试于是按照钦天监挑的日子,安排到了"会盟"和"选秀"之后。 "还没。皇上离开南书房后,就在懋勤殿觐见新'引见'面圣的即将新任的几名河道大臣,还特地赏赐了'六安茶'和御制的樱桃浆、乳酪茶、雨前龙井、南苑花红。值日的翰林也人人有份……此刻皇上过来叫奴才过来问候一下……"虽小但是晶亮的小眼边说边眨,顺着耳,低着眉。 哦……人人都有么……好极了! "叫膳房这就传膳到懋勤殿。"下午赏赐臣子的都是些甜的不对他胃口的东西,他定是进得极少,我也饿了。 深蓝色的天,漂浮着阴影一样的暗云。 通往懋勤殿的白玉甬道上点点灯光勾勒出宫檐的层层重影,马上夜了……宫廷的夜晚被早早挑起的一串串红笼拉出一道宁馨的味儿来。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夫人你来了!"刚刚绕过垂花门进得懋勤殿里间,就闻得一股清郁的兰草香气。 他在做诗……这人耳朵真好使,不过敢不用皇帝许可就放人进来,嘿嘿……没几个人有这个特权。 嵌螺贝的云足素面楠木案上摆了一个蓝瓷花盆,里面是一颗茂郁的兰草,靠南的一溜墙另摆了几个高脚的花几,上面也都是刚打出嫩黄蕊的兰花。 "夫人?怎么封我个夫人的名头来,还不如以前的宛仪来得好听。"看他刚刚写完晾在案上的咏兰的诗还带着徽墨的余香,我凑过去帮他小心地吹着墨。 "你就是我的夫人,乾清宫本就设夫人一职女官,你来做名副其实。" 他拉我过去放他手心里搓了下,再贴贴脸,试过温度,满意地拥紧我身子禁锢在他怀里让我和他一起赏花。 案前那盆是一株多头的兰花,花芯根根相抵,鼓鼓的突起的样子瞅着和御花园常见的四季兰非常不同,很特别。那朵朵半舒展着黄绿色的开花芽,正摇曳出若有若无的清香。 嫩绿的叶片上系着一尾黄签。 "千佛兰,慈宁宫制。"我轻轻地念出声来,啊……老祖宗培育的兰草么。 "哪天和我去看看皇祖母吧,你走后除了我和孩子以外,最想你的应该是她了。" 唉……静静依附在他怀里倾听……对她……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百感交集,似祖母、似朋友、似…… "老祖宗知道是我么?"我的喟叹轻得如这兰馨,浅浅淡淡。 他摘下朵小小的嫩黄斜插在我发鬓间:"她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就象爱这小花,她如果以前喜爱,那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现在自然也会喜欢。就象我……" 一时淡淡兰香夹着独属于他的暖暖体味萦绕耳鼻,心里犹如温泉流淌,潺潺缓缓的……象他……会么? 此刻的他不再是白日朝堂上那个威严尊贵得高不可攀的天子,不过是我与之血液相通的男人罢了……是丈夫,也会心疼也会爱恋;是父亲,如磐石、如松柏般坚强。 对他……我跨越了两次时空都无法诀别的男人,和他这样的累劫宿命……现在我只是心存满满的感激。 顿时象那考拉看到心仪的桉树般,紧紧拥紧我的真命天子,把鼻子拱进他怀里深吸一口气……很香!他身上一直都有一种独特的香,象松木般干净沉蕴。 "很香……"我喃喃对着他的胸脯说道。 "唔?"他捋了下我的鬓角:"恩……你一直都很香。" "我说的是你啦!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香。" 他沉默半晌,突然轻道:"说一个男人香对他来说绝对是侮辱。" 啊……我手兀地松了下,小气鬼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了吧。侮辱?侮辱他?侮辱一个皇帝?一个这样的皇帝……我眼前刹那间出现了一把刀,那是常常出没于菜市口的那把白得晃眼的刀……我打了个寒颤,缩了下脖子。 "烨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吞了下口水,很没底气地细声细语。 一只大手袭来,抓紧我的再牢牢地圈在他的身后,不让我离开,我越使力他却越发箍紧。和这个人对抗是不智的,索性趴他胸口乖乖数绵羊静观其变。 果然,那杏黄色的箭袖托起我腮……墨色瞳仁深沉夜,澄明如星:"这些年里,多次曾经想过,如果你在我身边应该是什么模样。" 听他口中轻叹,难道不满?只见此刻他眼中闪烁着戏谑微芒:"却是没有想到,某个人回是回来了,但是我怎么觉得象是少了个姑姑却多了个女儿……" "一张脸看得久了换一张脸给你看,不好么?免得你视觉疲劳,又去看上别的……哼,全公公说了如今宫里你得大小'老婆'加起来已经快四十!比十年前多一倍还不只……"我的悲愤有如滔滔江水川留不息。 "我很知足。"他定定看着我。他眼里已不见丁点儿戏谑,换上我熟悉的坚定和深情,温温的,沉沉的…… "那是以前,现在你回来了,够了。" 怎么听不懂什么意思……瞥向他问道。 "你不需要去面对她们任何一个,交给我就好……而这次,我们将永不分离!"他说得坚定而又决绝,我似懂非懂。有的人说话天生就带有一种魔幻般的煽动力,让你不知不觉地去信服他,不计前因,不计后果。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茉儿,你还记得青玉案么?"他突然转移话题。 青玉案?哦,撤三藩前我捐出我的整个"无忧堂"那次么? "茉儿你说等我有得闲时我们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汹涌的江、碧绿的竹、起伏的山……" 啊……当年为了不让他伤心的随口一说,他却都记得。环抱着他腰静静听他诉说…… "那也是烨儿的梦。你走后我一直记得要为你圆梦,三藩大局已定的二十一年,我在西山那边环湖修了个大园子,现在已经工程近半。以前想过梦里告诉你烨儿欠你的'青玉案'会还给你,可是现在不用了,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那园子已经初有规模,等竣工我们就住那里,那里冬有你爱的梅、夏有满湖的荷……" 他眼睛兴奋得澄亮,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地说着,就象是个得了宝贝急着献宝的孩子……见他如孩童般的雀跃,听着听着我却抑不住眼里的一阵阵湿意。 康熙二十一年那是他刚刚平定了三藩,大局初定的时候,他还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姑姑……茉茉……怎么了,怎么哭了?" 忽见我泪光,他急急用手指为我拭去,手掌的粗砺触觉却让我倍觉温暖。 拉下他手,我摇着头边哭边笑:"我是心疼银子啊,修园子得花多少钱,你要是把钱都换着宝贝我放在'无忧堂'该多好!我心疼得哭啊!" 我伏在他胸膛半真半假、口是心非地埋怨,哭是真哭,哭得肝肠寸断;心疼是真疼,疼他当年的苦,我却没有在一旁与他分担…… 执过他的大手,用手指在他掌心一遍遍地写着:"烨儿,傻子、傻、傻、傻……" 被叫做傻子的人只是乖乖的坐着任身边这个小女人在他手心上一遍遍划着……眉目间溢出满满宠溺。 男人如茶,这男人如我爱的一种茶。茗品间,初入口的苦涩下去,会升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甜甜,回味无穷。 ------------ 56. 传胪 更新时间:2008-10-14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古人认为人生极乐盖不过如此。 为什么把"金榜题名"排字四大喜事之末,估计是因为这个荣耀离普通人来说还太遥远,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得到。就象是只在草原上做平面运动的兔子,就算把自己假想成鸟跳跃得再高也领悟不了雄鹰快乐……那在蓝天白云间翱翔的愉悦。 作为古时一个文人,穷其一生能享受到的最荣耀的时刻,莫过于在帝国的心脏,在至尊君亲面前举行的"金殿传胪".(指殿试之后宣旨唱名和出榜的盛大仪式) 传胪一般是在殿试后第三天进行,殿试为皇帝在殿廷之上亲自主持考试,始于唐时武则天,至北宋初年成为定制。在清代,科举考试分为由各省学政主持的童试,中者为生员,俗称"秀才";钦派考官于各省会主持的乡试,中者为"举人";礼部主持的全国性的会试,中者为"贡士";由皇帝主持的殿试,中者为"进士".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名,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三甲各若干名,即人们所说的"金榜题名时".殿试考试每三年一次,于会试后举行,皇帝为主考官。故此评阅试卷的官员称为读卷官,另有提调、监试、受卷、收掌、弥封、印卷、巡绰、供给、写榜各官,分别负责殿试的各项工作。 康熙十八年以后的的殿试均因为康熙十八年那次御膳房6名烧火的太监用火不慎导致"太和殿失火",(整整修缮了十六年,直到康熙三十四年才完全竣工)而改为保和殿进行。这"金榜题名前的传胪,今年也自然不能在那紫禁城最高最广的那仅仅台基就离地三十三米,如在云端的金銮殿进行。 如果没有六年前那次大火,我们今天也不会一早就鬼鬼崇崇地来到这里――保和殿(而不是太和殿)金銮御座后的金漆九龙大屏风的后面。其实我们明明有皇上特谕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天子宝座后一睹这传说中的"金殿传胪"的,可身边这丫头却偏要做出一副鬼鬼崇崇偷窥的样子来。 只见她兴奋得脸带红晕,半弯着腰,翘着小屁股,特没气质地微眯着眼从细细的屏风夹缝中往外窥探。 见她这样雀跃我也跟着学样来贴着缝隙往外瞅去……现在皇上还未驾到,上百名侍卫太监仪仗浩浩荡荡自"天街"到保和殿已经布好。殿外是什么样子我无法看到,大殿内只见几个上书房大臣和大学士安静地肃立正殿。 "妈妈,喜儿上次说什么来着……你一回来,皇阿玛就是只纸老虎了。"这妮子喜气洋洋,涎着脸,媚笑如花。 瞧她闪烁着"希望"的大眼,知女莫若母,我倒是知道她那眼神的背后正在盘算着什么……得了吧,能让你今天翘课来这里,已经让我这个爱女的慈母使出了对付那个"纸老虎"的所有招数。要不是那日承诺带她也来,如果就是我自己想看,需得着这么"贿赂"她老子么。怎么贿赂法这里不提也罢。 此刻已经辰时,太阳的光芒从屏风间渗进,把她的脸镀上一圈金色,真的象个天使……她真是我生的么,这么美好,这么贴心乖巧的孩子,睇着她时我的嘴角总会不自然地上弯……轻轻抚了下她那细腻的莹白嫩肤……她,十五了呢,及笄的姑娘了。 及笄……她能来到这里倒是因为这两个字打动了她父皇,今年的殿试是康熙二十一年三藩之乱后第一次文、武进士"传胪",满满聚集了当今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的年轻才俊。烨儿虽然喜爱女儿,但最近对喜儿霸占我太多的时间已经颇有微辞,我这次说要带女儿一同来看"金殿传胪",他当然是不同意因为那"富查侍珠"的秀女事件禁足的喜儿这番能和我没事一般地同去。没辙了,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女儿就快及笄,好不容易遇到三年一次的文武进士同时传胪的盛大场面,就不能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一下,自己选个中意的良人么?" 忿忿的母亲哀怨地继续又道:"命运这次让我回到你的身边,我一直心存感激,不管以后要面对什么我都不会畏惧,因为有你在,我觉得就是幸福……"不需要多用力地眨眼,眼底的湿意已陡然涌来。本来是为女做"秀",但这随口而出的话说着说着居然感动了自己。 他的胳臂横了过来,我顺势俯在他胸口,言由心生:"烨儿,我希望女儿能和我们一样幸福。" "后日,喜儿陪你一同去看传胪,准了。"轻轻地,幽幽地,仿若天际传来的声音。 啊……他这就同意了?我还准备了一大堆理由还没倾诉呢…… "喜儿肯定会得到幸福,就如同我们。"抬头与他的眼神交凝……那里有为人夫的抚慰和为人父的承诺。 "皇上驾到――新进士跪接!"一位公公高昂的声音破空而来,把正在神游的我拉回了现实……他来了。 顿闻细乐声从丹陛下的两侧升起,两名侍卫和全公公跟随玄烨上得丹陛,明珠、索额图、高士奇和张英几个大学士已跪迎在殿前。 此刻乐声大作,六十四名专门演练宫乐的畅音阁教习太监,各按方位,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村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吕乐律为主,以萧、笙、簧、笛、琴、筝、篓篌、竖琴和声,编钟铜磬相伴,奏起来真是声彻九重,象是那来自天外的声音,声声入心。 阳光自东而入把甫进殿的那个熟悉的明黄身影在这金砖地上拉出斜长的影子,我笑着准备扭头告诉喜儿你阿玛到了。却见这丫头见到她老子,还只是她老子的影子而已,象那老鼠瞅见到家猫,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下……看来她口口声声的"纸老虎"在她心里并不真是纸做的。 玄烨跨步进得大殿在须弥座正中,轻咳一声,往我和喜儿藏身之处虚看一眼,然后端肃坐下。 待得皇帝坐定,殿外的文武官员和丹陛下跪迎的新科进士的三跪九叩礼之后,鸿胪寺官开始宣《制》:"康熙二十四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照例是礼官引一甲的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出列见圣谢恩。按例进士们只需要远远跪在下面对着金龙宝座磕头即可,这样就算是见过皇帝,入门做了这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可这次皇上破例叫礼官带他们在贴近宝座的近处面圣,还问了几个问题诸如籍贯、年纪等,我从缝中看来,那一个个在考场上潇洒自若,满腹经纶的天子门生此刻紧张得面生红霞,额显汗珠。 "找夫婿就要找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的,喜儿你可得好生看仔细了,说不定你以后的驸马就在他们里面。看看中意哪个告诉妈妈,我替你作主!"我豪气如云,拍着胸脯小声道。 "这个真的是状元?怎么和戏曲里演的不一样唉。"她夸张地瘪着嘴,表达心中强烈的失望。 我从缝中越过看似正襟危坐于金龙宝座上的皇帝陛下往殿中看去,其实……他耳力极好,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没准正在竖耳聆听妻女的对话。 随着司礼的抑扬顿挫地高声唱胪,一个人,准确地说一个竹竿样单薄的身躯在丝竹礼乐中出班,缓缓的脚步有些飘忽,仿若人在梦中。他跟着司礼的内监来到正殿,微微颤抖着跪在金銮御案的玉阶下面,激动而又恭谨地回答着天子的问话。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是否长得面方额圆、天庭饱满,有没有福德之相,只是注意到那身锦衣绣袍,象是匆忙赶制而成,松垮垮地耷拉在瘦削的肩膀上。 out!我家公主岂能嫁一个抱个女人都看似吃力的男人,哪怕此人有相如之才,孔明之智。 "妈妈他居然叫猪有力!姓得奇怪就罢了,名字也起得这么怪,我怎么没瞧得出他有多大力气。"听过一段皇帝和这新科的天子门生的对话后这妮子歪着脑袋,转着眼睛故意发起神经。 "是朱…由…理。"昨天晚上我已经见过名册记得是叫这个名字。咬着牙,颤动着脸上的肌肉,我忍得好辛苦……这里是什么地方,死丫头想逗趣也不看看地方! 此刻,听得她老子清了下嗓子,很快结束了与新科状元郎的晋见,示意传胪司礼官宣下一个。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朝那个背着我们的黄色身影努努嘴……转眼间,小变色龙完成了淑女与魔女的转换,恬静柔美的模样顿时让我以为刚刚那个口口声声"猪有力"的小刁女完全是我的错觉。 "不知道你满脑子希奇古怪的念头都打哪来的,好好给我看着少动歪脑筋。"瞧着她低眉顺目地乖乖应诺,心里不由冷笑……小妮子的这套装乖乖宝的烟雾弹游戏对我来说,我完全是免疫,她当年四岁就会这招……哼哼。 接下来礼部官员依次传召的有一甲的武状元和文武榜眼、探花,还有二甲和三甲的头几名新科进士都被引到保和殿的玉阶下面北跪见皇帝。好心的皇帝陛下这次给了新科进士们特别的恩荣,一个一个俱叫到离御座极近的地方,问着这些天之骄子们一些简单的问题,态度和蔼亲切而又不失威仪。 饶是这些即将成为帝国栋梁的进士里不乏有世代出自官宦之家,见过大场面的"骄子".此刻得有与天子近在咫尺的距离觐见龙颜的殊荣,内心的感恩与激动,那精神上无法言语的至高荣耀与欣喜,都反映在回话的紧张的音色中,反映在那微微颤抖的身体里……不管他们私下里为这短短数分钟的晋见训练过千百回,不过此时照我看来也是镇静的少,失仪的多。 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天大的错误就是让她与我一起分享这科举制度中最尊荣神圣的"金殿传胪".因为要这孩子闭嘴安安静静地看完"传胪"简直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 她是怕她的阿玛烨儿,非常怕……简直就是畏惧。可是她却不愿意闭上她那想评论地嘴巴,再不张冠李戴别人的名字,这家伙聪明地换了一种方式来发表感叹。 "这人还是探花呢,妈妈你看他回答皇阿玛时,说话居然结巴!这样的口才我想不出文笔会好到哪里去。" "人家那是紧张,初浴天恩,甫见龙颜,难免嘛,你要是他们不定还怎么个激动呢。"我刚和她悄语完只听得玄烨轻咳一声,变色龙神情大变小声改口道:"阿玛说一个人不管什么境遇能宠辱不惊,才是大丈夫。" 她咽一口口水从缝隙偷窥一眼屏风后的玄烨的背影:"三藩初平之日,台湾收复之时,如此大喜也没见阿玛喜怒于形,有任何失仪,更别说结巴了。" 一个无形的高帽晃悠悠地朝着我们前方的这个男人头上轻轻飘去…… "你皇阿玛可是平常人能比得的?就算他们学得来也没这个定力啊。" 又一顶隐形帽子轻飘飘地抵达玄烨的头顶准备降落…… 和我家猪交换了个眼色,附和着她的阿谀……我的牙齿咬得"滋滋"响……死丫头,要是生在现代简直是天生的攻关谈判型人才,真会转移话题,跟你在一起你老妈铮铮傲骨的气质降得不是一丁半点儿。 这两顶母女牌高帽准确地安全降落到预计的地方,只见这男人端起茶杯轻抿了口,顺了下喉咙,象是十分受用。 觐见完文的,破天荒地这次皇帝陛下没有叫他们离开,留他们在殿里和几位大学士安静地站在一起,又开始传召接下来的新科武进士。 "打起精神,现在传胪已经过半,这殿里要文才有文才,要武功有武功。拔尖的今儿个都在这里了,好生看看。"和这个没心没肺的淘气包不一样,我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和来的目的,看热闹归看热闹,我此刻还是一个为女选婿的母亲。她在看,我也在选,看得比她更仔细,选得比她更挑剔。 可这个丫头今天貌似和我对着干,我说这个不错,她偏说那人有胡须整个人毛茸茸的活象西苑里养的毛猴子。恩……这个倒是我也不爱,我都不让烨儿蓄须,看来我女儿也比较喜欢有光洁下巴的男人。 "新科的武榜眼不错吧,气宇轩昂,身材修长,比一般武夫多了几分文人气质。" 烨儿好象也比较满意这个叫素伦的武榜眼,问他的话已不仅限于名字籍贯更多了些别的诸如师承何人,族里有无在朝做官等内容,恩……还是正白旗的满人呢,出生也不错。 "你听你阿玛问话,原来他还中过上届的文进士呢!这样的文武全才的男人才会给女人幸福嘛,不错不错啊!这人长得也好,出生也不错,体健貌端,武功也是万里挑一,喜儿觉得如何呢?" 那个怎么说来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心喜。这人虽还未做得我女婿,我却觉得越发顺眼起来。 喜儿象鉴定一幅字画般,犀利的眼光把他从上看到下,一寸一寸端详,就差拿把尺子量了,最后…… "好是好,可惜他是个罗圈腿啊!"象发现一幅完美的名画原来是赝品般,甜甜的娇声带点似真似假的惋惜语气。 罗圈腿?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辰末了,朝阳从素伦的背后放出耀眼的光芒,穿着簇新的锦袍长身而立,根本看不出来是罗圈。放她的臭臭屁!死丫头原来根本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罗圈腿?人家是武进士,长期骑马所致,我朝是马上得的天下,罗圈腿的男人马术定是高超。"我闭着眼睛从牙齿缝里迸出这几句话,丫头,我说谎话从来不睁着眼。 "那为什么皇阿玛骑术高超却不是罗圈?" 睇着她那明亮清澄的大眼,我……一时语塞。 御炉缭绕,和乐飘飘。 保和殿内一片祥和吉庆。 须臾,皇帝陛下已经完成了个别觐见,在颁诏"金榜"之前,对正殿里的如今已是正牌"天子门生"做着类似总结的讲话。这样的讲话翻译成现代文不谛是承前启下,展望未来,祖国寄希望与你们这些栋梁等等的恩威并济的话语。 下面的或文或武的"天子门生"此刻肃穆而又激动地跪着,一个个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丝展望未来的憨笑,觉得前途似锦,任重道远。 随着这"金殿传胪"的尾声马上来临,我的耐性也即将殆近。好不容易带这妮子来这里……她却…… "喜猪!举国上下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的才俊都在这里,你今天还不挑一个,难道要等秋祢时蒙古王公们来请旨么!你想嫁到蒙古?"我压着怒气低沉着声儿问道。 瞅着那被我喝斥后和他阿玛小时候轮廓极为相似的微显惊惶的心形小脸,作为母亲的心顿时软了大半,她……还是个孩子呵。 "妈妈只想你有个好的归宿,唉……先不说别得,好好瞅瞅,照你看来,这满殿数谁有一等一的文治武功!嫁人就要挑个文武全才的一等一的男人嫁!" 她这次可是看的极其仔细,斟酌得十分用心,轻轻地不断扇动着的长睫毛告诉了我此刻她的内心可并不如她脸色的恬静。 "文武双全?" "对!" "文治武功都要万里挑一?一等一的人上人?" "当然!" 她沉默了几秒,眼神在第一排进士中徘徊。正在等候礼部鸿胪寺官给各位进士念授职的烨儿此刻也重新端起了杯子,似也在聆听我们的对话,静待她的选择。 我紧张得好象是自己选夫婿,嘴巴用唇语为她说着"素伦"两个字。 俄顷,只见我家天使对着我妩媚地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瞬间即逝的狡黠……我心底暗叫……不好,这番天使要变魔鬼,小女有诈。 果然…… "这举朝上下嘛说起这个一等一的文治武功,要文才有文才,要武功有武功的人上人,除了皇阿玛就没有别人敢叫文武双全了!妈妈,我总不可能为了选驸马来和您抢阿玛吧!"她说得十分委屈,似忍辱求全。 "噗!"可怜的烨儿,这个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妻女对话的男人,喷出了刚入口的茶,浸湿了胸前那条五爪金龙下的那片祥云……象那雷雨来临前夕翻滚的天边暗云。 一向深沉内敛的伟大的皇帝陛下……失仪了。 ------------ 57. 慈宁 更新时间:2008-10-14 九天旭日照铜龙, 朝罢从容侍上宫。 花萼联翩方昼永, 晨昏常与问安同。 ----康熙御制诗 花瓶子里插着一束来自草原的紫色的小花。 小钟儿似的星星点点的花蕾像"满天星"一样密密麻麻簇生着。 烨儿说这花叫"姬松"……这么小的花儿偏取个大树气势的名字。 我用手轻轻碰了下那看似娇嫩的淡紫色苞蕾……却没有鲜花滑润的触觉……干的?干花? "姬松是蒙古科尔沁部的语言,意思是永不凋零的花,如青松般。它只长于蒙古科尔沁大草原上,是皇祖母特地叫人送到这里。" 永不凋落败坏……我着迷的抚摩着这已经失去生命却艳丽依旧的花儿,犹如时间停止在她绽放出最美的那刻,隐隐地还有一股清郁的草叶幽香,花形还保持着凝露后甫被人采摘那时的模样。 咦……皇祖母叫人直接送到这里?送到目前作为我书房的东暖阁这间"无忧"阁?她知道无忧阁? 那年我已倾空那间密室的所有"宝藏",惟独烨儿写的那块匾舍不得丢,干脆挪到这里。她点着名地叫人送来……我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个问题,这个花的花语是永不凋谢枯萎衰老,以花比人……苏麻? 心里猛地一悸,抬头望向他……他的墨色瞳子倒映出我的惊惶。玄烨反手握住我的,眼神却是平淡无波。 她什么都知道?她一向洞悉宫中大小细微不是吗?现在的我却已不是以前她信任的苏麻,以前还有个身体还能和她攀缘上点关系,可如今从身体到灵魂都不再是她。我……不是那个她交心,爱护的蒙古苏麻喇,我就是我自己——叶茉儿! 我无助地望向烨儿……我该怎么说? "去吧,茉儿。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他幽深的眸子平淡无波,可那温热的手包握住我的,是那么的紧,那么的有力。 "别怕,我陪你去。"他说得自信而又笃定。 瞅着这个早已褪去稚嫩的伟岸男子……记忆中犹如转眼,这个一直叫我姑姑的孩子、继而少年、青年……到目前已经而立的他,容颜未改却更多了几分睥昵天下的君王霸气,和一个盛世帝王的自信。 不管老祖宗对我这个新"苏麻"是接纳还是拒绝,就算慈宁宫里设有"鸿门宴",我也不会畏惧,三百年的时空都跨越了,不就为了他么。再说,我有他…… 心无怖惧自然心情如云开初霁,我扬起头对他欣然一笑。 慈宁宫。 它坐落在皇宫的西北部,宫的东面对着乾清门西侧的隆宗门。慈宁宫其实是个宫殿群班的建筑自明代起就一直是皇太后太妃们的寝宫。宫院面积一般象征着主人地位,而慈宁宫算上慈宁花园的话占地面积比东西六宫加起来还要大。 孝庄皇太后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是清朝开朝以来第一位入住慈宁宫的女主人,她一住就住了四十四年。 为了表示对这位历经三朝,更是辅佐了两位皇帝登基的伟大女性的敬意,康熙皇帝的的亲生母亲已仙去的圣母皇太后以及现在的母后皇太后(顺治帝的第二个皇后)都没有入住慈宁宫,而是和几位太妃分别住在东部的宁寿宫和慈宁宫西边的一些宫院里。 今日玄烨与我步行,西出隆宗门,不多远就是慈凝宫的东门永康左门了。他每日早朝之后,都要沿着这条路线到老祖宗的寝宫中问安,几十年如一日。 今日,带上了我。 "得失不计,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老祖宗寝宫前贴着如是对子,看笔迹却是出自烨儿之手。贴在这座簇新的新修的宽五间重檐庑顶琉璃瓦寝宫的正殿。 太皇太后不在寝宫,两个早早留守在门口等候来问安的皇帝的嬷嬷即带我们一行人往南而行……老祖宗在花园为即将来临的盂兰节准备法船、荷灯等物事。 盂兰节又称鬼节。每年的农历7月15日,道教叫中元节,佛教称盂兰节。传说由农历7月1日起,地府中的游魂野鬼就开始被释放出来,他们可以在人间游离一段时间,接受人们的祭祀,直至7月30,鬼门关关闭,鬼节的节期亦就此结束。 而盂兰节这天又是鬼魂出没最多的一日,据说阴气最盛,在这一天上自皇室下到民间都有为自己已故去的亲人做法事,烧法船(一个很大的纸船,内放置很多需要烧寄给亡故亲人的物事,然后置于河中或一平地点燃) 我们沿慈宁花园的石阶路逶迤而上,园中移步换景,片片茏翠中点缀着亭、阁、池、馆。让人似乎走进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墨画,山青水黛、林静园幽,让人沉连。 经过一条扶花夹道,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块平坦的拼花石子地面,正中放着一只用细竹片挑起做支架的纸船,宽畅得足足可以装下四、五个人。 老祖宗正端坐在旁边的方亭子里指挥着几个太监往那纸船上糊上一些纸做的装饰品,看起来精、气、神甚好,矍烁依然。 眼角瞅到我们一行人的到来,十分开心地唤着玄烨:"烨儿,快过来,看看今年新做的三层楼的大法船。" 园子里的宫人们见皇帝驾临都静静地跪成一片,几个正在搭法船的太监也立即停止了工作。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福寿安康。"玄烨按照家礼给祖母磕头问安,跪下时偷偷拉了下我的衣角,示意我这个一直低垂着头和别的宫人们跪在一起的宫娥也跟着他学样给老祖宗行家礼……就如同回到以前……我的上个身体的时候……苏麻生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祖宗既然叫人往无忧阁送来了"姬松",自然是知道我的秘密,虽然也许不是所有的秘密……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行完这个"家礼". 感觉到身上一阵凉意……她在打量我?可等到行完礼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她依然笑容如故,似根本就没有看到我刚才的动作,径直问着皇帝几句例常的日中起居事情。 她……把我当成了透明的空气。那看似平静不起任何波澜的神情,自如地与皇帝进行着闲聊试的谈话,多么慈祥多么和蔼的天伦呀……可是如果有人愿意和我赌,我此刻可以压上我当年"无忧阁"里所有珠宝赌此刻我面前的这两个祖孙俩均是一心二用,都至少放了大半颗心在我身上……留意着我这个貌似透明的人。 唉……他们果真是血缘相通的祖孙,对话中他们天南地北的说着看似完全地不经意,其实却是处处旁敲侧击地留心。 对玄烨这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来说,他对祖母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尊敬。要他为老祖宗死我觉得他也决计不会说不。可是这皇家的天伦在我看来怎么就那么别扭,是因为长期被长幼礼教约束,还是因为这皇室的皇子出生即被带走的严苛祖规所束,反而不知道用最简单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对亲人的爱? 他八岁孩童时候起就这样,对祖母孝顺却又拘谨,性格使然吧。唉,可对我,不管上世还是这世他就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我正天马行空的想着,突然发现他们转移了话题,老祖宗开始讲起了故事,每年都要讲一遍的故事。但孝顺的皇帝却听得很专心,就象是第一次听。 "这盂兰节啊,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在世时有个跟随他修行的名叫目连的徒弟,在得道之前父母已死,目连很挂念母亲,用天眼通察看母亲在地府的生活情况。发现母亲已变成饿鬼,境况堪怜。于是就运用法力,将一些饭菜拿给母亲吃,可惜饭菜一送到口边,就立即化为火焰。目连将这个情况告诉释迦牟尼,佛祖教训他说,他的母亲在世时种下了罪孽,万劫不复,这孽障不是他一人能够化解的,必须集合众人的力量。于是目连同其他高僧们,举行大型的祭拜仪式,来超渡母亲和别的亡魂。佛祖受目连救母所感,于是特开许盂兰节那天阳世的人可以或念经或烧寄回向功德给亡灵让他们早日超脱。所以,我们每年的这个时候要烧法船,要放河灯……"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想到什么,一时不语。 阳光滤过班驳的树影,在她脸上打上或明或暗的团团印记,她微眯着眼,陷入回忆。 悄悄地瞅着她的侧脸,细看她真的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了,十年前还只是仅仅几绺斑白的发丝如今已经银白如雪。老祖宗今年应该七十三了吧,美丽的杏眼眼角已经布满密密的鱼尾纹,还夹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她,在伤心? "都说黑发人送白发人,目连救母啊!可我这个白发的母亲却……" "孙儿不孝,惹祖母伤心。"玄烨见这白头的老祖母心伤,垂首跪道。 "你有什么错?"她轻轻抚着皇帝的脸,眨眨眼,眨落眼底的湿意。 "这祖宗打下来的江山,祖母不认为有别人能比我孙儿坐得更稳,做的更好,就算是你父皇……" 她瞅着面前这个把她的蒙古血脉和满帝国皇室高贵血统融合在一起的皇帝……与她血肉相连的亲孙子,微微地笑了,笑得满足而又骄傲;笑在飘香的清风中,温暖而又慈爱。 她端坐着,任夏日花园里穿亭而过的微风缓缓吹动那拂地的衣裾……象圣母一样沐浴在晨光中。 "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你伯父近来可好?" 唔……叫我?我这个人她是第一次见到吧,就这么确定我的身份,看来早就"盯"上我了,身上顿时一阵发寒,汗毛竖立。我那个蒙古爸爸叫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伯父?伯父是什么可汗来着?怎么突然不记得名字了……看她那不失清澄的蒙古杏眼向我瞅来,不由得心里发毛。 镇定……她在试探我呢……是个漠北蒙古的可汗叫什么来着?蒙古名字也很奇怪的那个,真是的,越是情急却越是想不起来……眼珠微转……偷偷向我的救星看去。 "土……谢……图……可汗,身体安好,谢谢太皇太后的关心。"跟着烨儿的嘴形无声的提示我一字一顿道,心里悬着的石头依然没有落地,不知道她下文又是什么。她思维真是跳跃啊,刚刚还在感伤,现在又突然问起这个,一会东一会西的。 "察晖库还好吧?"她示意玄烨去看看这次准备的祭物,一边不经心地问道。 察晖库又是谁?我蒙古家谱虽背过一遍的可印象中不记得有这个名字啊,郁闷地瞅向我的活百科全书……的背影。认命了,蒙吧…… "他身体很好,劳烦太皇太后挂念了。"硬着头皮说着,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那个劳什子察晖库是谁!总归一个谢字应该不错吧。 "据说你是新晋的乾清宫女官,应该识字知礼。这鬼节的种种祭祀本是汉人习俗,不过这祭奠亲人表达哀思之意是人之常情,不论民族。"她从桌上的搁盘里拿出几个写有几个人名的牌子,然后递给了我。 "你去把这些祭祀名牌放进法船的尾部那个盒子里,他们虽不是皇室宗室,可和我都有渊源,每年我都会为他们烧法船祭奠,我不会忘记他们。" 话末,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光犀利而又诡异。 我应诺着,拿着这写有生卒时间的亡人名牌走近那大得可载人的纸法船,按吩咐把它们一个一个小心地放进同样纸做的朱色盒子。 都是些蒙古和满族人的名字,唔……也有一、两个眼熟的汉人名字,应该都是老祖宗私交甚笃或者……突然,我的手抖了一下,看到那个早已深深烙印在我心口上名字。 苏麻喇……卒于甲寅年五月丙寅,也就是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手抚上那几个新写的似墨迹都还未干透的字迹,她……每年都祭奠我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似仆似友似亲的我?心里百味交集,万般感觉都化作酸意冲向鼻头和眼框。 我,我在做什么?老祖宗是心思多么缜密的人,她定在背后观察我呢。吸了下鼻子压住那似要如潮水般泛滥的情绪,匆匆拿起下一个名牌正要放进那盒子里,手却象被烈火烫炽到一般又缩了回来……那个那个那个,那个上面写的名字竟然是——察晖库! "啪嗒"那只写有察晖库生卒时间的竹制名牌从手里滑落跌进半空的硬皮纸盒中,放出清脆的响声。 "察晖库,姓博尔济吉特,蒙古科尔沁贝勒赫图的女儿,是我的堂侄女儿,你的伯父土谢图汗的第一个可敦。"她说得缓慢,我听着清晰,象交响乐中的慢板,语气柔和。 "哗哗啦啦"手中剩下的竹牌与纸盒敲击发出的声音象欢快跳跃的快板,如音符般倾泻而出。 "她卒于甲寅年十二月,十年了。"实在忍不住的皇帝陛下终于出声,语气象英明睿智的老师看到一个老是答错题的笨学生般的无可奈何。 我瞪他一眼,谁叫你当时叫我背的家谱里没有写进亡人呢,能怪我嘛。而且……老祖宗这番摆明了就是设好局让我进套的。这祖孙俩还真象,想问什么事什么话偏要拐着弯设个套让人出糗,直接问话不就完了么,还是他们天生就爱玩这样的游戏,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不过……招就招吧,本来就不想对老祖宗隐瞒,我也不擅长说谎,也没有精力和时间以后去圆谎,只是……希望她能接受我的故事。 回首过来,怯怯地看向老祖宗……她仍然端坐在亭子的中央,那么慈祥那么端庄。她挥了下手摈退了左右嬷嬷宫娥。 "你今天要给我讲的故事一定很长,苏麻?" 吓……吓得我打了一个激灵,她见到我的惊惶,眼波微转,闪过一丝捉狭。 "奴婢小名茉儿,太皇太后怎么叫我苏麻?"凝了下神怯生生地问道。 "那是因为呀我们家有个长得象传说中的草原仙女一样可爱的丫头天天跑来我这里,给我讲故事,选秀的故事,金殿传胪的故事……她和一个叫'妈妈'的人的故事。"老祖宗笑吟吟地说道。 烨儿在旁边给我使了个颜色,那意思是还不趁现在的"梯子"下台。于是我……"扑"地跪了下来,算是认了。 喜儿!我就知道是她干的!她可不是什么仙女……是命里克我的小魔女!我眯着眼睛暗道。 "而我现在更想听你给我讲的故事。"老祖宗笑得更开心了,笑容明亮得象个纯洁的孩子。 讲就讲吧……我知道这将是个很长的故事,长得我都不知道从哪讲起好;长得我现在只想揪起那个小魔女去掐她的脖子…… 毓庆宫里。 正在听先生讲课的喜格格连打几个喷嚏,还不时地双手抚摩自己突然阵阵发痒地脖子。 "姐,小心,夫子盯你好久了!"旁边坐着的是老爱黏着这个大格格的弟弟,带有奶腔童音的四阿哥——胤禛. 他们的先生——内阁大学士王掞刚刚经过他们的座位,她耸了下肩膀,对着弟弟从容一笑,笑得没心没肺地灿烂。 "啊——切!"又一个响亮的喷嚏盖过了王大学士的声音。 ------------ 58. 荼靡 更新时间:2008-10-14 一丛梅粉褪残妆, 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靡花事了, 丝丝夭棘出莓墙。 ――王淇 这个故事真的很长,长得在午膳后,我的故事都还没有落幕。 虽然皇帝陛下很有再听第二遍的兴趣,但是一向勤政的他却没有忘记自己做皇帝的职责……午膳时翻了几名回京述职的地方大臣的膳牌子,得准备下午的会见。 殿试后照例新出的进士会更替朝廷部分官员,有人晋升自然有人引退,历史就在这样不断的新旧交替、融合中前进,永不谢幕。 而继续留在慈宁宫的我则充当起了说书先生,老祖宗连午睡都放弃了,甘愿做我的听众让我现场"说书"给她听。 我眉飞色舞地讲着,她听得很安静很用心,面目表情与她看戏时如出一撤……只在她感兴趣的地方会发出几声"啊、哦、唔"的附和,但总的说来是个非常好的听众。不象某个人,老是在他不解或者感兴趣的地方打断,总要先问个究竟,完全不顾故事的连贯性,让我这个说书人常常讲了这里忘记那里。 "草原果真和你说的样子没错的,记得科尔沁的春天啊,那遍野的花儿,紫的、粉的、白的、黄的……皑皑的一片,四野香飘。科尔沁的夏天啊,野果子熟了,一簇簇的茹子、莓子象樱桃一样鲜艳,甜得沁心,吃在嘴里甜在心里。你还没去夏季的漠北蒙古呢,哪个才叫美啊,除了美还能吃……呵呵。" 边说着边提了一串水汪汪、亮晶晶地紫红色的葡萄往我手上放,"吃吧,这是我慈宁宫种的,结的最早的一畦葡萄。我就不爱吃那些个什么冰糖雪耳,冰的凉的甜碗子,就爱这新季的水果。" 我们此刻正坐在老祖宗寝宫后院的回廊相接的凉亭里,几个大丫头拉下了回廊和亭子两侧用于遮阳的竹纱帘,顿时在这夏日的午后隔出了一片荫凉。 "你也算运气好了,在草原上也能逮到个来晋见皇帝的罗刹人。尤里那个孩子听你说来倒有趣得很,在皇帝面前跪拜祈祷,这样也算应了礼,哈哈……亏你想的出来。" 听完长长的故事……我的故事,老祖宗一边回想一边评论,高兴处把身边椅把拍得"嘣嘣"作响。 "我早年跟烨儿的'玛法'汤若望信天主,现在虽然信佛但是还是时常也做祷告的,皇帝自小见过多次我祷告时的情形,想必那时也是暗自惊讶罗刹人为何对他祷告。" "唔……皇上当时面色如常,临变不惊。"我磨着牙有口无心地赞叹道。他可不是惊讶,他早就知道是我教的了,那时候可是暗爽在心,表面镇静罢了。 "葛尔丹的可敦我倒是听说过,是漠西草原的巾帼,青海的和硕特领袖固始汗的孙女儿,论才智武功并不在她以前的小叔子,现任的汗王葛尔丹之下。可惜我老了,行将入土的人了,不然……" 她抿了口加了蜜的樱桃汁,轻轻说道,满脸向往。最后那句不然我却揣测不出她的意思。不知道是感叹年华老去,再不能如年轻时能在草原上跨马飞驰;还是因为不能亲去草原一见那传说中文武双全的阿努可敦。 老祖宗和阿敦……心下微转,我差不多能明了为什么她对阿敦这么上心。葛尔丹和策旺阿拉布坦都是准葛尔的强酋巴图尔晖台吉(汉义:勇士皇太子)的后代,僧格的儿子。阿敦本是嫁给僧格的长子策旺阿拉布坦为妻的,根据规矩,王位也应该由策旺继承。可葛尔丹就是弑兄篡位并夺了本应该是他嫂嫂的阿努可敦为妻。 我悄悄瞥了眼老祖宗的侧面,她可是因为阿敦的身世和自己相似才特别关心?老祖宗的年轻时候的密事,倒是有听过宫里悄悄传言,可天家的私事密事谁也不敢去求证……包括我。虽然我从现代起就对老太后当年有没有当真下嫁过多尔衮好奇得要死,可当真到了这清朝几大谜之一的"案发地"却也没有胆子傻得真的去问。曾经问过烨儿,他却引转了话题象是也不愿意提及。满人入关以前兄死弟娶嫂的风俗也许他们看来极其寻常。可这入了关做起了汉人的皇上,开始崇尚起儒学来,却开始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绝口不提。 这皇室的事,只要不愿意对外公开,就是绝密,古今皆同。除非……有人故意给你掀起一角。 "这次也亏得你把那个罗刹小大公引来了……看来,准葛尔部果真与罗刹国勾结。祖宗保佑我大清,现在四海皆平,唯一担心的就是北疆的罗刹和漠西蒙古。那准葛尔虽现阶段不成什么大器,但葛尔丹这人城府极深,草原的雄鹰不会只眷恋一方水草,看吧,他现在表面臣服但是绝对不会只安服于漠西!现在我这岁数看来是活不到我孙儿完全一统天下那一天了……不过你能看到,能替我看到……皇帝必能完成这旷世大业!"她双眼闪烁着坚毅笃定的神采,直视着前方,就象虚空中出现了玄烨立大业的境象。 今日老祖宗的一席话在不久后会得到证实,我亲证了她的准确预言。 葛尔丹我从来没有认为他不是一个能逐鹿中原的枭雄,他有智有才有魄力,不失为一个天生的政治家和军事领导人。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康熙这么一个皇帝;更惋惜的是他晚生了几年,因为他的对手刚刚从一系列政治军事行动中解脱出身来,譬如初期杀鳌夺权,后期撤藩收台等。如果他早生几年,做乱于康熙三十岁之前,让这位已经忙得自顾不暇的皇帝来不及腾出空来收拾他……说不定这历史真会改写,他的漠西政权真能偏安。 而孝庄老祖宗……如果身为男儿身铁定不是位圣君也会是个枭雄。玄烨也有了这样的祖母是他的造化,而清帝国有了康熙这样的明君更是大清的福气。 "想我历经三朝,也是个见过些世面的老人了,而有时候却羡慕你的福气。" 啊……我心一凝,没有听错话吧,这位贵为人极的皇太后、太皇太后……做了半世纪的第一夫人居然羡慕我……羡慕我的福气?我有福气? "我十三岁就嫁入爱新觉罗家,从太祖太宗到大行皇帝烨儿的阿玛,到得入了关做了这龙庭的主人,这家的男人个个都是铁汉子,真性情……高站在那云端的中央,他们身上的万丈光芒照耀出的华彩让多少柔软的心陷了进去。就象那花……" 她轻撩东侧的纱帘,指着栏外靠墙而置的几盆正在盛开的白色复瓣花儿。玫瑰枝般高矮,生有钩刺,细闻有股清清淡淡的香。洁白的花儿在几片绿油油的椭园形羽状小叶子中怒放着,小身子小叶子竟然孕育出这么大的花朵,开得那样的绚烂……还开得如此快乐,如此璀璨。 "它们开得真是耀眼,灿烂得象不用去担心未来无忧无虑的孩童。"我轻叹。 "是啊……象不用去计较未来的稚童,一心一意地只管着绽放,不去考虑那小小的枝叶是否能给她后继的养分。"她眼睛微微一亮瞥我一眼:"知道这花叫什么么?" 我看看那雪白的看起来象丝一般滑嫩的花瓣……真没见过。老祖宗最近几年都深居浅出的,除了皇帝的请安和几个太妃偶尔打扰,基本都不见人的,哦还除了我家那小魔女外。她除了打坐念佛就是养花赏花,慈宁宫花园早就是奇花异草的代名词,这定又是哪贡上来的珍贵得了不得的名花吧。 "这个花名叫荼靡,产于南蛉最最蛮荒的山上,是夏日最后开放的花朵,荼靡过后,花季结束,便无花再开。当她绽放时,意味着一个的结束,另一个的开始。花有四季,一季萌动,一季绚烂,一季荼蘼,一季涅磐。你也修佛,记得哪句偈语适合这花儿么?"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我垂眉轻道。再次瞅象那花儿,这个就是荼靡花了,原以为她若玫瑰般艳丽、罂栗般诱人,没想到却纯白如雪。 她嘉许地看我一眼:"花开到荼靡也没什么可惜,毕竟她也曾经灿烂过。人这一生,如果真能爱到荼靡,也不枉一世为人了。这个宫里好多人这一辈子就只是经历过花儿的第一季,刚刚萌动,连绚烂都没有体验过更别说是荼蘼了。" 老祖宗指的可是……爱情?宫里的荼蘼,那不就是那昙花一现的帝王之爱么,能让人忘形地开到荼蘼。 "轰轰烈烈的爱恋从来不能持久,人不妒,天也妒。爱新觉罗家这三代都有例子,可她们得到那荼蘼之后却有福享用么?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涅磐,荼蘼得越灿烂,涅磐得越快,转眼如风吹过,不留一点痕迹。" 她说着突然声音仰高了几度,手死死地捏着一颗艳红樱桃,那血一般的浆汁顺着她指缝滴下。这个话题大概又牵涉到老祖宗的痛处吧,也许是想到太宗皇帝皇太极和她亲姐姐辰妃海兰珠之间的荼蘼?还是想到自己的儿子顺治与董鄂妃……看来这么多年,这个话题依然是她的心结,我不敢置缘。 半晌,她回过神来,说廊里感觉气闷,让我陪她去花园走走。 七十多岁的她已经穿不了高底旗鞋而穿着棉软的素布鞋,走在花园小径上,静悄悄地,连路上的几只正在彩石路中央嬉戏玩耍的雀儿也只在她近得不到一步距离才惊惶飞走。 每每这时老祖宗又象变得小了,顿时忘记刚刚的不悦,总是指着这些鸟儿给后面跟着的我们看,笑得象个孩子。 花园里有一弯从金水河引进来的小河,准确地说应该叫小溪,溪里铺满了修彩石小路没有用完的鸽蛋大小的圆滚滚的鹅卵石,潺潺的溪水流淌过它们身上,阳光的反射让它们在水里发出宝石般的七彩……美极了。 老祖宗此刻兴致正浓,找了块小溪旁边的一块表面已经打磨平整可供休息的大石坐下,让已经偏西已不再炽热的阳光照耀着,旁边流动的溪水带来一股夹杂有水气的微风阵阵拂来,坐在这个地方真是让人惬意。 "茉儿,我说你好福气是指的你和烨儿之间的缘分。"她开口突然说道,如旭风吹柳。她终于要说到今天叫我来的正题了么? "老祖宗认为什么叫缘分呢?" "这一生有人有多少相遇与错过,遇见就是缘,遇到又能相处即是份。换言之,在适当的时间而能遇到与自己恰合的人就是缘分。" 她说完却又微微一晒,眼里闪烁着在她目前这个年纪约微显得不搭调的淘气,我终于知道喜儿象谁了……看来下面的话应该是重点。 "这句话可是皇帝说的,当年我问他看中苏麻哪一点,就如此痴迷,说容貌算得上清丽可也不是百里挑一,说文采能识字却也不能句句成诗。"她见我脸生红霞,象是小孩见到了新玩具,更是高兴。 "我就说,这后宫里这么多人为何就爱这个既不是美人又没有什么才情,也不见得温婉……皇帝回答啊……"见我脖子伸得长长,脸色带绯的样子,老祖宗调够了我的胃口这才说道:"皇帝说一生有多少个遇见,可是那个时间偏偏他就遇见了你!这个就是缘。" 啊……是么?烨儿何时对她说的?我的心此刻轻飘飘地飞荡起来,他怎么不亲口对我说呢……现在让老祖宗调侃,我偷偷斜眼瞥象老祖宗见她正睇着我笑……暧昧得象只狐狸。 "他说他不需要一个强悍得可以为他打天下杀敌人的女人,因为他有将军;他也不需要一个能编撰史书出口即诗的女人,因为他有翰林大学士们;更不需要一个只会为自己氏族捞好处利益,贪得无厌的女人,因为前朝有太多因外戚专权而灭亡的先例。而那个人只需要能够站在他每每回头能见到的地方……当他累了给予他的鼓励,当他倦了给予他温暖,当他沮丧给予他信心……而你,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应该出现的地方和出现的时间出现了你这个适合的人……这个就是份。" "他把你比喻成被高大的山脉保护着的'纵使无人亦自芳'的兰草,只长在深幽的谷中。虽不及荼靡花开得绚烂,可是那幽香更能持久悠远。把你比作兰,他自然就是那护草的山了,所以……我说你的福气好,起码不在我之下,孩子。" "我一直认为人的福气是有数的,这里有福气那里就会有失意,总不可能让你事事顺心遂意。"譬如,我有女不能认成亲女,有子不也能让他叫我一声亲妈。我……作为母亲,我哪有什么福气。 "唉……我知道你想到什么,六年前那次地震加太和殿失火等种种灾难过后,钦天监来了一位会观天象并占星的修道士,给皇帝算占卜了下命……"她说到这时犹疑地看了我一眼。 呵,老祖宗可是怕我知道康熙的命运生来多舛?其实我找就知道,回现代那几个月找了好多资料来看,康熙的命盘绝对是个大烂盘。他自小克父克母克妻,绝对是一条"横命",是一个充满刑冲的盘。但是政治军事上却是催朽拉古所向披靡,战场上他总是赢家。他幼年因为得天花才逃脱了死神的"追捕",更是因为这个而即位。他14岁杀鳌拜、20岁平吴三桂等三藩势力、31岁统一台湾、35岁驱逐沙俄对黑龙江流域的侵略、43岁平定准葛尔叛乱。可以说半生都在战争状态。这个虽然是满冲的刑克命盘却也辉煌了一世,更博得万古芳名。 "你走的那天夜里,我走近西暖阁,他坐在黑黢黢的房间里,不让人点灯。我就和他在黑暗中坐了一宿。他说是他刑克了你……也许还刑克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他问可以不可以拿他的命来换你们……我说不能。" 老祖宗微微侧过头去,看向那潺潺溪流……那哗啦啦地水声好象一个人在哭泣,那么那么的伤心…… 静静地不知道坐了多久,任风把我的脸吹得半干,才发现原来是我一直在哭泣,却没有声音。 "老祖宗,茉儿知福,不会去认太子……他我已经答应换给了皇后,我不欠赫舍里家的什么了,不欠了……"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可管得住口可管不住心,阵阵撕疼。 "哼!是赫舍里家的欠你!"她眼神凌厉非常,我心下陡升不安。 "他们家欠我什么?" 很少见老祖宗踯躅什么事儿,此刻见她犹豫思量了半天让我的心提得高高的。终于…… "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为了你的儿子,你连皇帝都不可以讲,我也是不久前才知晓。来。" 我附耳过去,心跳如擂,只听得她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欠、你、一、条、命!" 天……原来我是被谋杀的? 血此刻倒涌上头,我瘫坐在那大石上浑身动缠不得,呆若木雕。 ------------ 59. 胤禛 更新时间:2008-10-14 人生是一个大舞台。在这个舞台上,不管你舞姿如何,也不管你舞动多久,终究会以谢幕告终。 只是没有想到最后我的死亡却是被迫上演的结局…… 赫舍里……我终究是输给了你。赔了儿子,还搭上了性命! 境由心生,眼前顿时景致如烟,四面苍茫暮色渐起。远处的鎏金宫殿笼在薄薄的霭色里,那血色的夕阳却没有给我带来一丝暖意,心底只觉得一股凉意从皮肤一直渗透到骨髓,一阵寒浸冰凉往外涌出,冻得我抖了一下打了个激灵。 赫舍里……我见她白裙拂地,微风吹动着她的衣裾,说不出的清冷。海棠花下她轻飘飘地迎面迩来,脸上带着淡然的恬恬笑意。 那半掩在雾中的身影后突然出现一个孩子……他哭声凄惨向我扑来却被她死死拉住,哭声里可是在叫:"妈妈?"小脸象幼年时节的喜儿……我的儿子是你么…… "愿赌服输,十一年前你就把太子交易给了我,现在这个儿子我要把他带走,永远都不会属于你。你勾住了他老子所有的心思,我就勾住他!他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她把那孩子拉着急走,在那孩子凄厉的哭声中回过头来冲着我一笑,笑得象这庭廊两侧浩若烟海的海棠花儿一般俏丽。 看她拉着不断啼哭的孩子……我的儿子,就要消失在这烟般的暮色中…… "不!!!"我发了疯似地跑过去想去抓住那属于我的稚子,却只抓住被风吹得不断翻飞的一块裙裾。 "皇后!把儿子还我!"她就要消失在这诡异的雾里,我要救回我的儿子,情急中死命地一拉…… "嘶!"声如裂帛破空。 雾陡地散了……一张素白的脸出现在面前,和记忆中那个轮廓微微相似的面容带着些惊惶,杏眼圆张正往下瞪视着我的手……紧拽住一绺残破的白色暗花锦布犹如风中飘飞的烟柳。 不是赫舍里……长得不似赫舍里却拥有皇后气质的沉静端庄。她衣容虽看似不甚华贵却雅致清丽,穿着套素白的旗袍,那高挽的乌黑旗髻上点缀着一朵白绢小花……似在服丧? 错愕间,我发现她也在打量着我…… "我不是皇后。"虽不见得特别温婉好听却正如她气质般清淡典雅。 心下种种猜测如电般闪过,实在想不出她是谁,不过这里是宫禁西苑,没有差事能随意来这里的这个宫里也没有几个,至少是嫔级以上的主子吧。我还抓破人家衣服呢,不管是谁,就算是个宫女我也有错在先,该陪礼的。 低阂上眼,微一曲膝,讪讪着正准备开口道歉…… "额娘!额娘!我不怕殿里的怒目金刚了,再不怕了!我蒙着眼过的!"兴奋地高声喊着的男童从万善殿向我们跑来,后面也跟着跑出两个嬷嬷。 "站住!注意你的礼仪,在神佛面前怎么能大呼小叫!"她的声音虽不严厉但是足可以吓得这个稚童兴奋的声音嘎然而止,湍急地脚步也缓了下来,轻了下来。 离她数步,那孩子就在那乖乖地站着,静静地微低着头…… "那吉嬷嬷,你回殿中去拿他的披风,然后就把他带回宫去吧。" "回……永和宫?"微一踯躅,那个老嬷嬷呐呐问道。 "回南殿,阿哥所。"听她声音毫无波澜,轻幽得象风在喟叹。 但……见那小阿哥的头垂得更低了,小手捏成了拳头紧紧拧住衣角。 眼前这副场景引得我的心湖轻颤,漾出圈圈涟漪……她真是这个孩子的额娘么?永和宫是她的寝宫吧,清朝的阿哥本来就是出生即被抱走,除了节日或者亲属忌日等特殊日子,一年难得和母亲待上片刻,今日既然小阿哥出得来定是皇帝准了的,为什么不和自己儿子聚聚?难道是后妈?养母? 那男童一直低垂着面颊让我看不到模样,但是那可怜的样子让我这个做过母亲的心也跟着隐隐抽疼。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铁定不是亲妈,此刻我断定!回头给烨儿说说,给他换个对他慈祥点的养母吧。 见她交代完就要离开,我踏上一步继续完成刚才没有结束的赔礼:"娘娘,您的衣服……" 她眼扫向代表我在宫里身份的腰牌……唉,那铜符牌就如同这宫廷里的身份识别证明,上书职务姓名,想那上面并不细小的乾清宫几个字定是她定是看得清楚。 拉了下嘴角,她扯出一丝微笑,还是那么淡雅端庄……第一次看她笑呢,怔忪中发现她笑起来越发的象那个人…… 她用一方绢帕在左袖破裂的缝隙处系上,自顾自地说:"刚刚那阵风啊来得甚是蹊跷,把这树枝刮起来划破了我的新袍子呢,徐嬷嬷,我们这就回宫换去罢。" 再不看向我……和她的儿子,她和她的两个宫人匆匆离去,很快就消失在暮色里……惟传来那花盆底旗鞋踩着路上被风刮下来的粉的、白的海棠发出的"哚哚"地声音。 树枝刮破了她的衣裳?她要我欠她一个人情……我瞥向自己腰间的名牌,不看僧面看佛面啊,呵呵……冷静而聪明的女人呢,很是适合生长在这个特殊的"大家庭"里啊。如果不是对那孩子这么冷漠我倒是有点欣赏她呢,对了那孩子…… 他小小的身子伫立在风中,看起来分外瘦小单薄,湖面阵阵袭来的晚风吹拂着他,让他微微作抖。 可怜的孩子,她已经走了你还听话地站在这里……我的儿子几年前也如你这般大,他也没有母亲……母爱顿时泛滥起来,我走近他,只见他的身旁一地的落英,脚底有朵海棠的花瓣分外晶莹,一滴又一滴……啊是泪珠,他在哭,无声的哭,才多大的孩子。 蹲下来,轻轻环住他。小小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拍抚着他的背,默默地给他安慰。 "我只是,只是……想告诉额娘禛儿胆大了,再不怕殿门口的金刚了。"虽哭泣但还压抑着情感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恩。" "她从来没有抱过禛儿……呜呜呜……" 虽然他竭力保持着作为一个皇子应该有的自制与礼节,但是毕竟还这么这么的小,此刻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顿时决堤,伤心地大哭起来。 咦……他说他叫禛儿……胤禛?不会吧,我把他的小脸儿托起来看,居然真有一丝眼熟。 "禛儿?你是四阿哥胤禛?刚刚那个可是你的母妃?" 他点点头,流泪不语。天……哪有母亲对亲生儿子如此冷漠疏远,刚刚那幕倒不似亲人却更似仇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对自己儿子这样无情! 一阵脚步声响,是静太妃,她带着四阿哥的那吉嬷嬷和几个宫人出得万善殿来,那嬷嬷与现在已经法名叫静空的出家师太合礼告辞后就要带着胤禛离开。 临走时这孩子回头看了我一眼,带着深深的无助和依恋,象小鹿见到母鹿般的眷恋……就是这一眼让我决定了要做一件事,一件谁也不会想到因为这个后继产生的蝴蝶效应会影响到以后那么多人的命运…… "刚刚那人就是德妃。阿弥陀佛!"是静太妃。 "茉儿见过静空师太。阿弥陀佛!"我合掌问安。 她递过来一双软软敦敦的鞋,上边用红丝金线绣得有上百个小小的"福"字儿。这个是宫里习惯七月里做来压邪去阴的百福鞋,小"福"字儿又小又清晰,这针脚极是费人眼力功夫的。 "喜格格的。每年,中元节老太后来西苑放河灯前会在万善殿小憩礼佛,我会托她传给翠姑。如今正牌母亲回来了……是按照去年格格的鞋底照着做得宽松了些,也不知道合不合脚。" 赶紧谢了,这"百福"鞋子是有讲究的,能得到出家人做的最为珍贵,记得玄烨小时候穿着过中元的还是老祖宗去西山的寺里求来的。 夜了,东边远远传来的阵阵御林禁军换岗的脚步声划破了西苑里的宁静,即要宫禁了,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但是临走前有件事却又不得不问。 "今日德妃来拜见师太礼佛么?" "你想问的是她为何对四阿哥如此严厉吧。" 看她洞悉世事的眼睛带着笑,我也跟着讪讪地点了下头。 "今日是她母亲忌日,四阿哥也是皇上开许今日下午可以来这里,不然她是想都不想见这个儿子的。" 啊……为何?这孩子怎么招她惹她了!我摒气凝神地静候着她下面的解疑。 "她也是三宝弟子,常来西苑祈愿忏悔。最近她告诉我,皇上越宠她和四阿哥,她身体靠得皇上越近,可感觉离皇上的心却越远。" 可这个又和她儿子有什么干系?我不解地瞅向她素洁的脸。 "她说她早就对感情的事大徹大悟了,可是这豁达之人从她大悟那天起却不爱照镜子,康熙二十年封妃却从未见她插过凤簪,也不爱看自己生的那个亲生子。" "她儿子定是长得象她的,难道一个母亲居然不喜欢长得象自己的亲儿子!" 她怪异地睇我一眼:"你真没看出德妃神态酷似一个人?轮廓也有些形似?" 就象朦胧中有一层纸立在我面前,要透不透的,而答案就在对面。 想起在蒙古的时候全公公的话,想起在多伦我问烨儿这么多年都讨了多少个大小老婆,他说的那句:"一个". "可能一个都不算,她们都象你,可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你……"这句话历历在耳,本来只是以为是句讨好我的戏言…… "她这几年倒是豁达了,宫里这么多人中,她算真是做到了宠辱不惊,笑看后宫潮起潮落,花开花败。今天告诉我这次秀女又新晋了名贵人,而且独占鳌头。" 恩……张如妍,脑海浮现出那双明媚的会说话的秋瞳。 "她只是笑着说,往年入了秀女她会比谁都关心,现在……她大悟后的真谛是,她们不过都是皇上的情感代替品,既然是代替别人也总有一天会被那个'别人'代替,她不上心。她唯一遗憾的是为什么比那个早就占据了皇上的心的女人晚生得几年,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晓皇帝对他的发妻有多么深厚的情谊。" 我们已经走完了长廊快到禁门了,暮色中已经能看到串串红宫灯高挂上了宫檐。快到七月半了宫里到处挂满了驱邪阴的红笼。可这时我听得心跳,迈不开脚步…… "她更遗憾的事,据说自己长得最象她,连儿子都象她!" 象我……象以前的苏麻吧,顿时面热生起红晕,好在暮色中她也看不明了。只见她觑了我一眼,这个出家人眼底还带着戏谑,是打趣我么?静太妃可真是看破红尘却又在修这世间法啊,原来事事关心、留意。 "她觉得人生最大的幸运是因这皮囊而最大的遗恨也是因这似别人的皮囊。因为这容貌遇见了皇上更得到宠幸,而最大的遗憾也莫过于她只是她的影子而已……所以,她既感激又痛恨那个人,那个已经死去并带走皇帝的心的人……赫舍里。" "赫舍里?您说是皇后?"我没听说吧,不是我么?不是苏麻? "是赫舍里,你没听错,所以她从不戴凤簪,即使是出席大礼。这个宫廷的人不是都知道么,皇帝对赫舍里皇后是如此的情深意重,皇后的儿子还在襁褓就被封作了太子,这么多年都是皇上亲自抚育太子连一个养母都没有指定。" 连接西苑和后宫的月门到了,她与我合掌告别,很快就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中。我立在风中回味着她的话。 相同的故事原来一直在这个神秘庄严的紫禁城内上演,情节相似,只是版本不同。我说呢,刚刚在幻觉中我把她当作了皇后叫,她却不甚惊讶。原来…… 呵呵,枉自做了一回孔雀,自作多情啊…… 我迎风而笑……笑得脸上凉凉的,湿湿的,心有点释然也有点疼。 既然你不养不疼你儿子,那么换我来疼我来养…… 未来的结局,清澈如溪,溪底之石,早已尽收眼底。倒不是因为知道他以后会是历史上的下一位皇帝,此刻我只是想做个疼他的母亲……只是母亲。 ------------ 60. 蚍蜉 更新时间:2008-10-14 不知不觉中我一抬头,天已经是暗蓝色的了。 星空下,甬道边红红黄黄的宫灯,使尽浑身解数,却也稀释不了这黑浓的夜的来势汹涌,只能与天边那几颗早临的星遥遥对视。 兰丫头,现在已经是标准的嬷嬷样了,正拿着我旧日的披风焦急等候,见我象魂儿一般的飘来赶紧下得月华门的台阶,把我裹成了粽子。 "宛仪唉,您一去慈宁宫这就去了大半天儿,皇上晚膳后特地去慈宁宫请了老祖宗安,说你未时就回宫了。已经差出去几拨人找您了。" 她的力气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大了不少,此刻象老鹰护犊一样把我的手合在她的掌里……好温暖。 听她絮絮地抱怨着因为我的短暂失踪在这宫里造成了恐慌……对,她说是恐慌,起码对她是,对全公是。他们一个候西,一个守东,现在全公公还在日精门守着呢,没有让侍卫门按时"下钱粮". "怎么就去西苑看湖了呢,那湖有什么好看的,太阳一下山那园子就黑黢黢的,也不嫌渗,不嫌凉!娘娘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上奴婢,至少让我们心里有个底。这手凉得,就算奴婢不心疼皇上铁定心疼的!" 进得月华门往北过得转廊的几个廊门就是乾清宫的西配殿弘德殿了,门口正候立着几个脸熟的御前太监,里面灯火通明如白昼般,看来他现在在这里。 "早说了不要叫什么娘娘奴婢的,我还是喜欢以前的老名儿,宛仪。今日你也不当差,去东门告诉全公公一声,茉儿让他费心了,这就去休息去罢。" "您先担心自个儿吧,皇上近来很少见他今日般模样,您,唉……兰儿跪安了。"她嘴往殿内一努,行了礼,匆匆离去。 他怎生模样……往那菱花窗瞧去,冷冷的月,透过红笼下的窗棂,在帷幔上勾勒出浅淡的橘红。 眼前景象如梦似幻,今天发生了太多需要我消化的事情,总是觉得有个我所不知道的谜底近在咫尺,却又远赛苍穹。而这一切都要靠……他来解密。 外面已经夜色阑珊,殿内红烛高照,光亮无比,连掉根头发丝在地上也能鉴出,一点不比现代文明夜晚家用的灯泡晦暗。 两米高的盘龙多头烛台上点着儿臂粗的大蜡烛,明亮的烛光下拉出两道一高一矮的光影。 高的是正板着脸面向门口的皇帝陛下,矮的……随着门口宫人的通报声她快速回头……是挂着两行清泪正在她老子面前扮苦命小白菜的长公主——纯僖。 "啊……阿玛,以前喜儿作弄过翠姑姑、全公公,可是却不敢对您和妈妈淘气,您看妈妈回来了……呜呜,我都说了我没有藏我的妈妈了,呜……" 刚刚那两行泪应该是心急所致,那悲伤应该不是装得出来的,可现在当真看到我出现就是在干嚎了。我给她使个眼色,见好就收吧丫头,你老子和我今天估计心情都好不到哪去,赶紧走人吧。 烨儿只是定定地瞧着正杵在门口的我,面色如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空气就这样凝滞,表面很静……宁静。 "呵呵,既然妈妈回来了,这个……这里应该没我的事儿了,喜儿这就给阿玛跪安,给妈妈跪安。" 这小变色龙换脸的功夫我也是佩服得紧了,刚才还在流泪痛哭装无辜和可怜呢,瞬间可以转换成笑脸。天家的遗传啊……演技派传人。 向来会察颜观色的她此刻更是嗅到了不祥的气味,不等她老子反应,麻利地行礼跪安,这就夜遁了。 就剩我和他了,见他一动不动如雕像般,只是瞪着我……我缓缓向他走去,拉起他叩在案上的手:"我去了西苑。" 那人如木,几若未闻。 "我见到了静太妃,静空师太。"他手掌摸起来不比我的暖和,我用脸去蹭了蹭,只觉得他微微一抖……木人活过来了。 今日我没有心情和他猜谜,估计他也如此,索性挑白了一说到底。当然……除了老祖宗要我不告诉他的那个秘密。 "我还见到了那乌雅氏德妃和他儿子四阿哥。" 木人开始会眨眼了,可是听清了我的话? "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年里你有了个新的爱好。" 眼闪精光他瞬地看向我……狐疑。呵,我就知道这话踩着他尾巴了,轻咬下唇继续道:"收集那些个貌似象一个叫'皇后'的女人。" 他眸里的光芒更加闪亮,手这时也似有了温度,反手握住了我的。 "她对她的容貌看来并不满意,对自己的儿子更不满意。我想有人有必要给我解释些什么了。" 他就是谜底……我沉重而又哀怨的语气引起了他的强烈反应,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反应却是笑意……首先是他不可相信地眼带笑意,然后嘴也上翘,完全是一副如释重负又好笑的表情! "你在西苑伫留几个时辰让我担心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有什么好笑的!"我忿忿道,我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的确很严重,一眨眼间他收起了笑容,清了下嗓子,却转了个话题:"真的不是因为别的么?" 我点点头。 "去皇祖母那她和你都聊了些什么?" 怎么问起这个,我却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眼光,微微退缩看向别处。老祖宗呀,我可不是出卖您,这人段数太高,我就是不说他也会猜到。和他玩计谋,您可能行,可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白纸,被吃得死死的呀。 "姑姑……我的茉儿,你还是一点未变。"我的表情仿佛是取悦了他,这只越大越狡猾深沉的狐狸从来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把我拉到内室窗边的案前,拥着我一起看向那面西洋水晶镜。 "看看,里面的人是谁。" "我,茉儿,叶茉儿。"这个身体而言还是第一次与他同时照镜子,镜子里面那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女看起来是那么相配,男的自信,女的娇羞。那个此刻一脸羞涩的女人是我……还有他,在我身后笑得象只狐狸般带点神秘又心满意足的他。 "答对。"镜子里的男人在身边的小女人脸上"滋"地亲了一口,顿时她脸上红云满颊。 我抚摸着发烧的脸颊又被他拉着走,这次可是出了弘德殿直接往东,去了乾清宫东配殿昭仁殿。 这里……是他的私人书房,前朝下来后多在这里办公,有时也偶尔见下亲近的内臣。自我这次回来,晋见一般只在南书房,而他晚上公务也常常把奏折拿回乾清宫西暖阁批阅。 他径直把我带进这间并不宽敞的小书房般的阁室……的西墙。 墙上有副五尺大小的画,不是写意的山水,却是副工笔结合了西洋写实画法的油画。细腻的笔触繁复的色调不知道画了多少天。下面盖着他的"康熙宸翰"、"余暇"的两拓印章。画工笔本就慢,再加上严格按照西洋油画比例方式来画,他大概是费了不少心思工夫吧。 画上是个穿着皇后朝服的女子,戴着代表母仪天下的三凤朝冠下是一张端庄亲切的脸,黑亮的杏眼眼角微翘,薄唇轻抿勾出一弯笑……笑得空灵而又神秘。 我心一悸,这……明明是……满腹疑问转头迎向他,这个就是谜底? "看落款小字。" "十九年庚申作于皇后诞辰……"我摸着上面的题字,心里涌上来的莫名感觉此刻百转千回。 "是苏麻……"我颤声道。 "苏麻喇康熙十三年就在宫内出家,并在万善殿俸佛,这不是她。" 拥紧我的双臂,他在我耳畔轻道:"是你。在我心里,你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宫里不是有不少人以前见过皇后模样么?他们怎么会误以为……" "这个世上有很多谎言的,但谎言被多次重复后也就是事实了,而这个事实是借我的口散布的。"也是哦,就算是宫廷知晓一点半点皇室的秘辛的老人,也决计不会拿自己脑袋来开玩笑。至于甫进宫的新人,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律,谁敢怀疑。至于传播方式嘛,别的不用去猜测,起码眼前的画像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难怪全后宫的女子都在羡慕皇后……不过…… "不过宫里不是也有不少人见过我的,或者知道我和你……" "你问的是死的还是现在还活着的?" 吓……我惊惶地瞪向他,那言下意思是那些个知晓一点儿半点儿的有关人等不会就这么被"灭"了吧。连秋后圈杀犯人每个都要考虑半天的玄烨,我不相信这样一个爱民的皇帝会下得了手。 关于活着的这些知道所有秘密的人,我数得过来的这些人都不会没事故意来捅皇帝的马蜂窝,而死去的除了我和赫舍里……别的人也都在啊,难道是那些太医还有宫人? "还记得那个孙敬么,我并没有杀他,他却当天晚上暴毙。而剩下的几个太医我只是把他们'养'在了小汤泉行宫,但是前不久统统自尽。" 自尽?不过听他语调平平,面色无波……和老祖宗说的前不久才知道……是一回事?不会是烨儿杀的吧? "你那又是什么表情,孙敬当年我都没有杀他,那几个我既然养了十年怎么可能现在动心思杀他们。" 那是老祖宗?想想今日她所说的,"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为了你的儿子,你连皇帝都不可以讲,我也是不久前才知晓……"如果我当年的死是人为的话,那定是老祖宗从太医那知道了什么却不得不灭口,她做这样的事只能是一个目的,为了我的儿子她的曾孙子胤礽她必须即刻埋葬这个秘密。而不能让皇帝知道也就是她现在还要保赫舍里一家,又或者她觉得索额图在朝中位高权重门生众多久已成党,而且也是太子最强有力的拥趸,现在还不能让皇上动? 混乱的网拉出一个线头,脉络渐渐清晰起来。 看来我的死亡是人为的必然,而当年皇后的难产才是意外,孙敬当夜就暴亡那自然是趁正在悲痛的皇帝来不及追查就先料理了个干净。而皇帝事后知晓也不会追究,毕竟皇后的死出自孙手,赫舍里家提前处置了他也是情由可原。况且,这个也是皇室不愿提及的秘密。 现在我不明确的是……他是否知道皇祖母告诉我的……我的…… "是皇祖母干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为了你!" 啊……他知道?那怎么还让索额图这多年在朝廷中树党如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婆枉死?想到这里替自己不值狠狠瞪了他下白眼。 "那段时期对我而言是黑色的,感觉自己就快要随着你去了,偏偏神智清楚,所以心就更痛。当时外有藩乱内有你留下来的稚子,做为皇帝能让我放纵的也就那五日,我能陪你在一起……"淡然的语气在我耳边轻道象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但这淡淡的语气却勾起我丝丝心疼,心疼这个操心天下事的男人他的伤心……也就是我的伤心。 "关于那些事,我已无心处理。留他们下来也是当时皇祖母做的,而这次皇祖母要除去他们……除了为了保护你和太子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哦,原来他不知道……看着他深邃澄明的眼睛没有一丝隐瞒和犹豫。想那年以后这朝廷连连遇多事之秋,内忧外患的,再圣明的帝君也只是一个凡人,而这凡人却忽视了身边最大的一个秘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烨儿,那刚刚你以为皇祖母今天叫我去告诉了我什么?"既然他不知道,那刚刚试探我干嘛。 这次他却眼神忽闪起来,眨了下眼看向别处,呵……这个是喜儿不想回答问题时候的招牌动作,原来遗传自这里。我死命地掰过他脸来,既发现了他的痛处,就让我来再撒把盐吧。 "不说?那以后别怪我以后会再次失踪,恩……集体失踪,我带上喜儿找一个好玩的地方,听说宫外……" "罢了罢了,也就你敢拿这样荒唐的行为威胁朕,今天的帐还没有算呢!"他垮下脸来耍酷,可那眼睛却是严肃不起来,似还带笑。 朕……对我摆起皇帝的谱儿来了,吓唬吓唬别人可以,我可是知道他的唯一"死门"所在,茉儿一出手定能予以掣肘…… 呵……自然是他后腰上那块痒痒肉……不过,很快就发现予以掣肘的是我…… 盘虬御炉雾烟袅绕,紫金阙里软香妖娆。 夜色深重,那高台上的红烛,燃得已经接近了赤金底座。 怎么被他骗到这弘德殿内的里室龙床上的,迷迷糊糊中已经不记得,谁又掣肘了谁也不甚清楚,好象是我先剥光了皇帝陛下的……恩,开始是为了找那块肉……后来……不说也罢。 不过现在很清醒地记得在做这床上做肢体纠缠的运动前有个问题他还没有回答。 "还以为你忘了。"是那飨足后庸懒的声音。一记重拧过去,一声闷哼传来。 "好吧……想你到慈宁宫一去后就失踪,定是心里憋气,能让你生气的事不多……"他缓缓道来,几许无奈。 "哼,我倒是想见识那些个贤德柔嘉的佳丽都长什么模样!"顺着他的话半真半假的抱怨,不无醋意。 "不是说了么,长得都象你。" "是啊,我看到德妃就觉得和以前苏麻的轮廓相似,她以为自己长得象皇后也就罢了,为什么静空师太也这么说?" "自她代你宫内出家后常常陪皇祖母拜佛,走动也甚勤,性子比以前开朗许多。定是打趣你,再说你这迷糊性子我不相信你能听懂出家人的禅语……哈哈。" 心里再没有芥蒂,甜蜜地给自己相公送上热烈地一吻,让本就亲密交缠的身躯热情骤起。 暧昧氤氲的世界能让人迷失天与地……可这刻混沌中脑海里却出现一丝清明……我的儿子! 赫舍里,本来我还对你有一丝感觉似愧疚般说不清道不明,可是既然是你家害死了我,我早以命换了我儿子的命,生前那场交易那就别怪我弃约了。既然我没能阻止他做太子,那我只想帮他把握好以后的命运。任凭那历史的结局如溪地之石般历历在目,可我还是想与命运一搏,因为……儿子,你有个来自未来的母亲。 那就先从第一步做起吧……德妃,既然你不胜任一个爱子的母亲。 "烨儿,我想做胤禛的教养嬷嬷。"历史上的他虽然会做皇帝可是只要胤礽不犯错,他们也没有机会夺嫡。 "想儿子了?" "恩。"我们都知道,帝国的太子是绝对不可能认一个宫廷女官还是个宫女身份的人做养母的,就算是做教养嬷嬷也不会是我这个新晋的宫女,我想抚养自己的亲儿子几乎是不能实现的事。更别说玄烨还特地为太子成立了詹事府,专门料理太子生活起居大小诸事,而且他也已经过了指定养母或者教养嬷嬷的年纪……想到这里不禁黯然。 "他倒是眉目模样神似几年前的礽儿。是因为这个么?"微一思酌,他道。 我点点头。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大掌抚着我汗湿后显得腻滑的背,把背上的长发顺了下。 "准了。"很轻很轻的声音仿若喟叹。 "胤禛来的时候要带上胤礽."按照以前做喜儿的教养嬷嬷的规矩是每日或者隔日对年幼才4岁多的喜儿下午有一个时辰的固定训导,或是讲故事或是习字。喜儿是住乾清宫的,而皇子却是住南边的阿哥所。 "你会是个好母亲,可是教他们什么呢?" "讲故事。顺便加上喜儿。"下巴微抬睇着他。 嘿嘿……连喜儿都喜欢听我讲的故事,给她一个人讲也是讲还不如一起。三个人可以设个小学堂了。 "也准了,隔日下午未正到申初你就在昭仁殿给他们训导吧。" 未正到申初?才半个时辰,也就是现代的下午2点到3点一个小时而已!这点时间哪够啊!带他们去趟西苑划船采莲来回走路都要用掉一般时间可能还不只。怎么这么小气!分明是不许我课外教学。 "不满意?那就取消。"这坏人,眼含逗趣,怕是早就看透了我的企图。分明作弄人! "哪有,我只是在想啊……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蜉蝣。而你,无异于一棵滴翠的苍松。哪能在伟大的皇帝面前玩花招啊。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成交!"与他合掌,有半个时辰玩总比没得玩强。 不过……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加上那三只小蚍蜉也能捍动皇帝那棵大树!革命还未成功,我般志士仍需努力,要与这霸王条款斗争到底! ------------ 61. 先生 更新时间:2008-10-14 我在"备课"……抓耳挠腮、瞻前顾后、左右思量,很是辛苦。 做个先生原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只需要"倒"给学生点滴,你也得胸纳百川,相关知识的圆融贯通才能教化育人。我得把自己缩小……回到和他们一般大的童年,(喜儿例外,她最多只能算旁听生)这般大小的孩子都对什么有兴趣呢? 备课,那先得有课可背,搞一个项目也得先定研究方向,于是…… 讲史?得了吧,给皇子们上午讲经论、历史的至少都是翰林出生的博学鸿儒,这样的先生他们不缺,况且看似我也不是这号料。 讲德?"忠、孝、仁、信、礼、义、廉、耻。"四书五经不都是讲这些东西?他们天天都学,再听一遍我的版本还听得进?而且,这个我也是弱项,至少这方面绝对不比我的"学生们"博学。 太子都能背诗经《诗经o小雅o蓼莪》,我连里面的字有几个都标不出注音。 唉,发现可悲的现实……我和我儿子的差距深得媲美东非大裂谷。 既然文、史、经、论都不济,那就……眼睛溜向西墙那扇柜门,里面放着机器猫的百宝袋——那只从现代带回来的背包。 身份证、护照、太阳镜、一些常用药片……手机、mp3……夹层中还找到一副原准备在旅途中解闷用的扑克。 200万象素的可拍手机……那彩色的背景灯和里面还存得有好些好玩的图片和照片,小孩子肯定会感兴趣,可是这童言无忌,指不定他们哪天说出去我就会当作巫婆,实在怀疑传出去会变成什么版本。再说我那块备用电池已经几个月了还有没有电……我一直不舍得试。 mp3……先打开看看里面有些什么歌。周杰伦的菊花台……虽然这是唯一的一首我能听清楚他唱什么歌词的歌,旋律也认为不错,但是还是del掉。不想让宫廷传言的版本变成……乾清宫的茉儿姑姑把一个男人放进小盒子里唱歌。后面的都是我喜欢的爱儿兰的cranberries乐队的几只歌,或高昂的,或婉转,真假嗓音之间的变换和独有的高音,都曾让我陶醉不已。但是……还是del掉,有着三百年时空文明鸿沟的小孩绝对不会欣赏。 最后剩的就是mp3里的几只我平日用来催眠用的钢琴曲了,还有那副画了卡通图案的扑克。 慢慢地,一个半成型的构思在脑海里慢慢浮了上来。现代中小学都提倡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可不是培养孩子去背那些八股文,要寓教于乐,趣味学习……嘿嘿,别的我不会教,这玩的一定不比那几个翰林院出生的科班差! 离乾清宫施展素质教育的学堂——荟文馆开张还有三天的准备时间,我先去看好了场地——东配殿昭仁殿旁边的一间厢房。教室布置由万福公公负责,而作为第一堂课的重点教学道具嘛则由擅长针线女红的翠儿、兰儿我的两个大丫头按照我画的图纸赶制提供。 代替黑板的是蓝色丝绒幕布,不透亮光,厚敦敦,沉甸甸的,摸着手感极好。 然后开始写我的教案了……那又是一番绞尽脑汁的痛苦回忆,根据童年的记忆手下走出一行行字迹。突然感到庆幸,原来烨儿还是体贴我的,让我这新上任的茉儿老师隔日一讲,难道他预感到我备课的艰辛?真让人感动啊,从来……都是细心的他……俺家老公对我最好。 这几天里喜儿曾经冲关多次未遂,对万福公公和翠姑姑施展撒娇、威胁利诱等手段,就为了知道新课堂上准备讲些什么。可是我忠心的下属连荟文馆的大门都没打开让她看上一眼。 终于,在一个秋高气爽,乾清宫的空气中飘荡着新鲜的佛手柑清幽香气的下午,荟文馆开张了。 这天是瓦蓝蓝的晴,无遮无拦一泄千里的一地阳光,如此的明亮,正如我此刻的心情。 诚然……再明媚的艳阳天偶尔也会有一丝阴云,我欢快的心除了期待还夹杂着些许的忐忑。 因为……今天我要正式面对他——太子胤礽,我的儿子。 在这宫廷第一素质小学开张之前,(自动忽视喜儿,旁听生的年龄不在计划考虑中)名义校长爱新觉罗o玄烨先生带领着后勤处主任万福公公和生活老师兰姑姑挟持着新任素质教育班导师的我走马上任了。 嘿嘿……什么叫狐假虎威,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心里那唯一的一丝不安的乌云顿如烟般消逝。躲在威风凛凛地老虎后面装大尾巴狼的滋味,一个字——美! 更让我美得快飘起来了的是皇帝陛下的口谕,免除了按照伦纲在每次上课前先生需要给皇太子和皇子公主行跪礼,而这些天之娇子必须对我这个老师施以孔儒之礼. "以后你们要尊师敬长,见她如见朕,不得胡闹,不可忘礼。他顿了一下觑了我眼续道"可……称呼她为……嬷嬷,都听明白了?" 玄烨在这"开学典礼"上致辞后,临去南书房前他的这句话和这一眼,对我意味深长,他……记得我告诉过他我的家乡的语言里嬷嬷和妈妈同音,都是额娘的意思。 待得皇帝陛下的身影隐没进廊的拐角后,送驾完毕,转身走进荟文馆。见喜儿一脸的好奇,另外两个又期待又恭谨循循有礼的斯文样子……我的眉毛往上挑了起来。 "见她如见朕",好用啊……看来不必担心课堂纪律了。嘿嘿……这口谕果然管用啊,老公万岁!皇上万岁! "首先,把桌上的笔、墨、纸、砚、水丞等东西给我收进匣子里!"威严的茉儿老师开始下达第一个命令。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很惊诧,但是还是听话地照办,年纪长些的喜儿和太子眼睛里还闪烁着点点火花……期待? "嬷嬷,没有书么?"胤禛楞楞地问道。 "是啊没有,也不需要哦。"我从蓝色幕布后面掂起脚来探出半个头,回答得很无辜。 "没有书本怎么上课?"胤禛继续懵懂地询问。 "没有书本为什么就不能上课?"他的哥哥姐姐转过脸去齐齐对他吼道。 "……"问题宝宝面对哥哥和大姐的淫威,实力不济,识相地选择了屈服。 片刻沉默过后…… 忙活了半晌的准备工夫的我又探出了脑袋:"今天我们上课的内容是看故事。" "看故事?嬷嬷你说得可是听故事?"太子胤礽的声音。 一个穿着尖尖的魔女帽,披着一件金色的斗篷的布偶女孩慢慢从幕布上爬了上来,屁股下面还夹着一把毛笔改良后做成的扫帚。 "我是小魔女薇薇,骑着这个扫帚飞了好久才来到这里。今天由我给你们讲故事,下面的故事啊,你们要睁开眼睛,张大耳朵好生看着哦。" 我用手指穿进这个布袋娃娃的身子操纵着这个娃娃,尖着嗓子学起童音说着。呵……这些道具可是兰、翠两个大丫头几日的辛劳成果,就看用这个来教学的效果怎么样了。 "哇!" "呀!" "啊!" 惊讶的抽气声不断传来,看似这个教学方式已经吸引了他们的兴趣。 "今天就让薇薇来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呀?" "好啊!"一下子都醒悟过来似的,我的学生们的这次回答得又大声又整齐,其中那个问题宝宝的声音还最响亮,让我信心骤然大涨,干劲十足。 接下来魔女薇薇讲的是农夫与蛇的故事:"在遥远的国度有一个农夫,在下着大雪的寒冬里见地上盘着一条快要冻僵了的蛇,觉得它很可怜,就把它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用暖暖的身体温热它。那蛇受了暖气,渐渐复苏了,又恢复了生机。但待它彻底苏醒过来,却立即恢复了本性,用尖利的毒牙反咬了恩人一口,这毒能致命。农夫临死的时候痛悔地说:'我可怜恶人,不辨好坏,结果害了自己,遭到这样的恶报。'" 让薇薇讲完故事梗概,接下来我用双手套上了2只布偶,一只是以褐色粗布做的那个农夫的,一只是一条青色的大蛇。 我在幕布后面跑来跑去,这方刚粗着嗓子学农夫话毕,又尖起了喉咙学那忘恩负义的蛇。 好不容易演完了,让薇薇出来谢幕……收起了幕布,我搽了把汗。七月七的天,三伏天啊,虽然宫里空间高阔可也经不起这么来回跑动折腾。要早知道这是个体力活,就让喜儿来打杂罗,自己也不会这么累,恩……下次。 "刚刚薇薇姑娘讲的这个故事很简单,但是很有意义,给你们点时间想想你认为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教学教学,先教后学。我既然已经教了,演了,就看他们学到点什么东西了。 看向我的学生……虚岁十五的纯僖、十一岁的胤礽、七岁的胤禛.皇子果真好命,他们只需要坐着欣赏就好,面润唇红得都不用出一颗汗珠子。 估计是上这样的开放式的游戏课还是第一遭,他们仨对望一眼,却沉默不言。 "现在把自己当作是农夫,如果也遇到一条蛇,想想你们会怎么做?"尽责地谆谆善导,从他们这张苹果一样的小脸望向另一张…… "这农夫活该,自作自受,坏东西原就不该同情可怜!毒蛇定会咬人,我就先杀了它。"皇太子不屑地慷慨陈辞。 "我要是农夫,就先看看周围环境,再去挑起那蛇看看是不是有毒的。记得上次南苑时李谙达说有毒的蛇的头部都有个相同之处,而且毒蛇多出没于……"在他兄姐的两记白眼后胤禛结束了他的案例分析,吞了下口水:"晤……总之如果是毒蛇,我也杀了,如果不是就养着。" 恩……真是以小见大啊,礽儿性格果敢刚毅,禛儿处事缜密,他们身上都有他们阿码小时侯的影子,不过都只是部分……转头瞅向喜儿……她身上又有她老子的什么品质呢。 "干嘛都看着我?我还没想好。"见三双眼扫来,她吱晤了半天:"好吧,如果我是农夫我就绕路走,然后去找个人把它拎到暖和的地方。" "嬷嬷问的你是农夫唉,为何你自己不去做?"两个弟弟抗议道。 "因为我怕蛇啊,再说也没说不能找别人帮忙,对吧……妈妈。"她圆睁着大眼瞪回两个抗议者,在看向我。 她的回答也未尝不好,自己处理不了就绕一下弯来做……看她忽闪忽闪得意的媚眼,知道她身上象她老子哪一处了……狡狤. 思想教育完毕该中场休息了,劳娱结合嘛。唤来临时兼职任后勤老师的万福,瞬间几只密封严实的紫铜皮冰桶出现在大家面前。待得他再一一摆出冰桶内的物事…… 在皇子们的前方那张充做讲台的黄花梨案桌上变戏法似的出现了白、红、黄、绿、褐等彩色的冰碗子,里面盛以用乳酪和果汁调出来的彩色冰球,上面再拌上新鲜的水果、杏仁、松仁、樱桃酱等吸引眼球的甜品……简直是现代的花式冰淇淋啊。 孩子们不断惊呼阵阵从耳边传来……这是欣喜交加的呼声,这盛夏的冰凉诱惑,已经迅速地征服了他们的心! 教育孩子得有松有弛,不能一味地甜蜜,吃完皇室牌"冰淇淋"后剩下的部分是让他们写"观后感"的作业时间。以年龄分字数多少,喜儿八百字,礽儿六百,禛儿五百,写完下课。 见一直情绪高潮的喜儿此刻懊恼地忿忿不平……用口形向我抱怨为何待遇如此不公平,待旁边那两个乖孩子正在努力写字的间隙我附嘴过去:"一会儿,刚刚上课用的玩偶娃娃全归你。"一句话,即刻间收回了我家小公主那颗高贵的心。 这堂课还没有结束,我知道我又多了两个"追随者",在下课后临别前我从礽儿骄傲的皇太子眼光里看到了欣赏与期待;在禛儿的依恋的眼里看到了华丽丽地崇拜,这问题孩子临走时还向我打听薇薇的身世。 夜色渐郁,帘幕卷烟香浮动。 无忧阁,这个匾额如今高挂在我东阁的书房,明晃晃散发着七彩光芒的西洋水晶宫灯下我正在发愁。 捏着还带着恬淡墨香的宣纸……孩子们下午的作业,我左右端详,分外沮丧。 虽说能看能读,但是毕竟没有私塾出生的汉字底子的我,叫我去给他们这文绉绉的文批写评,太牵强了吧。怎么这些死孩子说一套写一套,说的要比写的直白易懂得多。 我咬着毛笔思索半天,斟酌着怎么下笔…… "皇上回宫!"在全公公嘹亮的美声伴奏下,我瞥见门口那个此刻最想念的身影。 来得正是时候……放着这个文武双全的不用简直是浪费啊。一拍额头,涎着脸,挂上自认为最妩媚的笑……迎驾。 "今日……教学不顺?"见我如此作态,知我如他,挑高眉关切道。 "非也!本人初战告捷!"我拍着胸脯道。嘿……太小看你老婆了。 踱步过来,大喇喇坐在方才我坐的椅子上,瞄到案上那几篇"作文",他眼中带着好笑:"那是何事办砸了?有求于你夫君?" "孩子们的作文我能看懂却不会批语,烦请皇上御笔批阅。"对比我的心多了九个窍的他……从来那些装腔作势,委婉言辞,旁敲侧击等都是徒劳,最好的方式就是直白。于是,带着甜蜜的娇笑我以身附上他的,在他耳畔腻声道。 花……是明媚的盛夏繁花,如果我眼前有面镜子我想我此刻笑得象花,是以色媚蜂的花,诱惑了他…… 他那黑如子夜的眸子的中心正起伏着一股我熟悉的情感,是可以燎原的热情,此刻……也勾引了我…… "我已批了一下午的加急奏折,回来还免不了批文,你……怎么缓解我的辛苦?"见他晶亮的眼闪烁着光,意有所指。 瞅瞅两边,示意他旁边还有宫人们呢。看他今晚兴致很高,似乎……今夜……很长?我腆着脸,陡升朵朵氤氲, "你想到哪儿去了,叫你缓解的是我脖子的酸疼,对,就是上面那里,捏捏。"他拉过我手到他颈部。 原来……我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在他后面有一下没一下机械地给他捏着,死人,刚刚他明明那样看着我……难道我误解了他的意思? 这并不娴熟的手指按摩着他光洁的颈部却似让他受用得很,他阂眼享受半晌……轻拍我手示意停止,把我拉到他腿上坐定。 弯起一勾笑,在我耳畔轻道:"上面的酸疼你已经缓解了,待我批完那三篇文,你可得继续缓解我下面的酸疼啊……我的茉儿。" 憋红着脸,见他放肆的在我面前狂笑,我瞅瞅两边宫人,又不好发作……这人坏起来真可算 ……天字一号坏人! 罢了……谁叫我现在有求于他呢,不过,今夜很漫长,至少我会让他觉得漫长,长得再有求于我…… 嘿嘿,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女人报仇嘛,一夜我都觉得长啊…… ------------ 62. 丁酉。上 更新时间:2008-10-14 康熙二十六年丁酉,夏。 要说前一年有什么让我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我又新得一个贴心的大丫头了。只是没有想到被全公公领来报道的新进宫女会是她――额真。选秀时认识的那位正蓝旗、蒙族、理藩院员外郎萨克达氏舒萨纳之女……萨克达o额真。 她的到来让我开心十分,但我的身份却让她惊讶万分。 "茉儿……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乾清宫一品夫人!这宫里数乾清宫地位最高,那你岂不是这整个宫廷的第一女官了?" "没规没矩,这里是什么地方!要叫夫人或者宛仪!"如今已有嬷嬷气势的兰儿板起了脸教训起这个不知深浅的新进宫女。 "就叫我宛仪吧,以前她们就这么叫,我更习惯些。" "以前?"她狐疑地看我一眼,却听得兰儿在旁边用鼻子哼了一声,她再不敢造次多问,拘谨地象我施了一礼,眼睛却瞥向那威严的兰姑姑。 "兰儿,她是我选秀时就认识的好朋友,既然现在进了这乾清宫以后我们都是姐妹。"笑眯眯地给兰儿介绍额真,不然以后以兰儿很难接受外人的性子,而额真又是个嘴巴厉害的主儿,这两个人非掐起来不可。 "嗯,奴婢去给宛仪沏茶去。"她应诺了声,退下了,我知道……兰儿这就算是接受了这个新人了。 待兰儿走后,她才算是象又活了过来,恢复了我记忆中那个个性鲜活的少女样儿,对这乾清宫里的一切都好奇得不得了。 看她兴奋我也跟着开心……这住了十几年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原来能使人那么好奇愉悦。 烨儿……如果她就是你说要送我的神秘礼物……呵呵,我满意极了! 好快啊,这就又一年了…… 畅春园。 这座前身是明代万历年间修建的清华园是在玄烨解决完三藩之乱那年伊始开始改建的。是京城西郊用来"避喧听政"的第一皇室园林。 这占地九百亩,前后重湖的"御园".园中楼台亭榭一应俱全,园中除了大量从产石名地灵璧、太湖、锦川运来的各种怪石以外,还有柳堤二十里,名花千万种,"牡丹以千计,芍药以万计",我虽没亲见过历史上所谓万园之园的圆明园,但仅看这畅春园的规模和这"平看香山,俯瞰玉泉"天堂般的山光水色……嗯,就是这个味道,浓浓的江南风情的帝园。 今年春,我们初次搬进了这座玄烨嘴里提及多次的要给我的"青玉案".这丝毫不奢华的水乡风情第一眼就打动了我,这园里满眼的具有生命活力的翠绿青紫的比富贵已极的紫禁城的金红二色更让人心仪。 "宛仪,您说皇上这次去天坛求雨能成功吗?" 随着额真的问话我往窗外望去,虽见不到书屋外那条小溪,但近日的水声远远不若第一次见到那般潺潺……这皇城京畿已经数月未下一滴雨了。 不单单只是京城,见前几日的地方外官上奏的折子,直隶、江南、浙江、湖广、甘肃等省二十七州县春末以后干旱无雨灾情严重。玄烨素食三日后今儿一大早就素服去了天坛祈雨。 稳稳地把三柱点燃的檀香插于这"清溪书屋"外室的小佛堂前,合掌祷告。 "尽人事,听天意吧。但愿皇上诚意感天,祈雨成功。"还能怎么样呢……又不是现代文明世界,气象台随时监控天气,想下点雨就放几炮。在这个时代关于气候我能感受到最多的是深深的无奈。每年或旱或涝,不仅仅只是个别省、州、府,有时候受影响的甚至大半个帝国。缺乏现代文明的农业帝国完完全全是靠天吃饭啊……祈祷吧。 "你兰姑姑呢?" "去西边凝春堂太皇太后那了,现在全公公跟皇上出了园,兰姑姑就把这活儿都揽了。"额真口中说的活儿是最近老祖宗授了佛家的八关斋戒,其中一条是过午不食。每日过了正午,除了饮水就不能吃任何食物,反省吾身,忏悔罪孽。想六十多的人了,身体哪熬得住,我悄悄交代全公公每日下午去膳房煲一碗肉骨参汤,滤了渣,清亮亮地当作饮品给老祖宗送去,以尽皇上的孝心。 玄烨一直都是一个孝子,可是现在牵挂这个皇帝的心的地方太多太多,民生、边疆、吏制……侍侯皇祖母的这点细微孝心就由我来为他打理了。 "太皇太后那边的景色才叫一个美,前日是我代全公公去送汤的,老祖宗不在凝春堂,却是去了我从未进去过的西花园。宛仪啊,我居然看到了孔雀、还有麋鹿、白鹤、孔雀、竹鸡……天啦。太皇太后正在喂孔雀吃东西,三只蓝色的,两只白色的。还指给我看那些我都叫不出名字的花儿,还说什么花儿就和人一样都有脾气的……" "西花园就是为老祖宗设计的呢,那些花儿都是慈宁花园里照样儿搬了套来,都是老祖宗极爱的品种。"其实西花园至今还没完全修好,按照设计图纸的规模现在不过完成了二分之一而已。 "这个园子和宫里比本来感觉太静太素,可见西花园和太皇太后住处的那些花儿一开啊,就觉得美丽得象是天宫里的景色一般。" 这个傻丫头啊,这静素雅致之美正是当今皇上追求的境界,也是我极爱的,那紫禁城的红红绿绿还不够多么。 譬如这清溪书屋的几间卷棚瓦顶小屋,不施丁点儿彩绘。一条万泉河引来的溪流缓缓而绕,溪流底下铺设圆润象南京雨花石一样的彩色小卵石,白日里阳光把这溪水反射出璀璨的七彩极是好看;夜里,任溪流从石上潺潺经过,分外好听。几间素屋旁再圈上几簇江南翠竹,跨溪的小桥西侧移来一株元代古松点缀,清新幽雅至极。 《菜根谭》不有句话么:"林间松韵,石上泉声,静里听来,识天地自然之鸣佩。草际烟光,水心云影,闲中观去,见乾坤最上文章。"这境地才叫上上品。 "轰轰!""轰隆轰隆……"象是谁敲起了祭天用的大牛皮鼓的响声。 我和额真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先后冲了出去…… 门口当值的太监也跟着我们发疯似的越过小桥往西边跑去,大家都很兴奋,本来在紫禁城里宫规甚严,各宫与各宫之间不得串门,就算相熟的宫人当差的时候在甬道上碰到也不敢多聊一句闲话。久久……大家都忘记和陌生人说话的感觉了。 而今天,我们一前一后跑到了湖边,畅春园的建筑均是环湖而建,最开阔的地带就是湖边了。此刻飘柳长堤旁认识和不认识的宫人都聚集在一起向过年一样喜庆,不过大家嘴里念叨的不是"新年好!"而是"打雷了!" 初夏的申末还未到酉时,一扫本该泛着荧光的蓝色天空,墨色已是铺天盖日。天际忽地黑压压地聚集起厚厚的低云。不断汹涌翻动的乌云中阵阵闷雷响起,发出沉重的隆隆声,由远渐近…… "咔嚓"一道张牙舞爪如树枝般的银色闪电硬是划破了这墨色如夜的天空……随即,我的脸被今夏第一滴雨点亲吻。 "啊!下雨了!真的是雨!" "这是皇上素食素服,步行去祭天求来的雨啊!" "今夏第一场雨是皇上求来得啊,田里的庄稼有救了!" 越来越大的雨滴声夹杂着宫人们的纷纷议论,最后只汇成一句话……是激动,是感恩。 "皇上万岁!" 柳堤旁的太监宫娥竟齐齐自发地在湖岸跪成一排,高呼万岁声,如闪电般划破了那夜一样的漆黑午后。 谁说人性本恶,这些生来就是侍侯人的下等苏拉这"卑贱"的身体里不也装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么。 烨儿,你还在天坛跪祭么?烨儿,你能见到下雨了么?你能听到这里宫人们呼喊"万岁"的声音么……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万岁,因为……这也是你的人民的呼声。 抹了一把脸上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我转头往西堤跑去,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正在八关斋戒的老祖宗。 "宛仪,你去哪?"额真在后面吼道。 "凝春……"风夹杂着雨,呼呼吹来,盖过了我的声音。 "下雨了呢,别湿了衣裳,回去吧……啊……" 我在前面跑着,她在后面跟着,雨越下越大,渐渐密集成一张大网……呵,湿了衣裳算得了什么呢,这个月来大家盼星盼月一样盼着下雨。我开心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外边宫人们喊得热闹,凝春堂却宁静得如在世外一般,任外界风雨飘摇。 ------------ 63. 丁酉。中 更新时间:2008-10-14 凝春堂是仿慈宁宫东侧那五间康熙为祖母建制的样式格局相仿,不过不再饰以粉彩琉璃,而是简朴的卷棚灰瓦,洁白的外墙后面的花园甬道旁有个池塘,里面的水与中湖相通,能通船。 这凝春堂远远看来象是个天然半岛码头,春可沿提漫步,夏可引舟游湖,实在写意,难怪老祖宗一眼偏偏看中这里。 一进得中庭,外面的风声、雨声、池中翠荷被雨点敲打的呜咽声,仿佛都被关在了门外,寂静非常。 奇怪,平日里这里侍侯的人呢…… 真是的,畅春园里再是宫规宽松不若紫禁城里严谨可老祖宗这里可丝毫大意不得!这些宫人们都去了哪里? 中庭、廊房都不见一个丫头老嬷子,这三进的小园子还连着个后花园,莫非是都去了花园?外面雨这么大……一边想着脚下不停地径直往后庭行去。 "宛仪,你来了!"前面过来的可不就是下午来了这里就没影儿的兰丫头么。只见她半身湿透匆匆而来。 "绣姑嬷嬷说我得回东园,远着呢,雨大了叫我早些回去!你来了可好,劝下老祖宗。"她拉着我边说边道。 "早膳后老祖宗就在花园设了香案,说要和皇上一同祈雨,可现在下雨了,她老人家还在那,怎么劝也不听说要念完最后的大回向,唉七十多岁的人了,可经不起折腾……" 说话间,脚下已经踏上了后花园的石阶,推开花门…… 吓……原来人都在这里。 不大的花园跪满了原本该在凝春堂侍侯的全部太监、宫娥、老嬷子。二、三十个人的最前头的蒲团上跪着一身素服,木簪挽发的太皇太后。 这里很静,静的是跟随老祖宗祈祷的众人,这里又很吵,吵的是那喧闹的雨点子此刻放肆地滂沱起来,没完没了。雨滴从老太后的玄衣上滴落浸湿了她身下的莲花蒲团。 "都起吧。"她念完最后一句回向偈文,旁边的蒙娃和绣姑两个大丫头赶紧扶起她的身子,并披上了隔雨的大氅。 经过花门,看到半湿的我:"茉儿,下雨了啊。"她疲惫的笑道。 "是啊,下雨了。"我低声应诺。 "你到前边儿找绣姑换套我的衣裳再过来罢,不过老太婆穿的可都是素的。"我忙不达迭地谢了恩。 "你……跟我来。"随着老祖宗的话我象那一直低着头尾随在她后面的人看去……一张被雨水淋花了的泛白丽颜……张贵人,张如妍。 那一双秋瞳还是若当初认识她的第一天那样莹莹,楚楚动人,这回儿半湿的衣裳贴在她曲线优美的身体上更象朵带哭的梨花……我见犹怜。 她见我看她,不自在地笑了下,苍白的脸上颇有点尴尬。 在厢房里换上了半途并未跟来而是聪明地回了东园的额真给我拿来的干爽衣裳,手巧的兰丫头给我重新挽上了发髻,用钿子固定。对镜拍了拍脸,恩,镜子里的人轻颦浅笑,红润软香,很是精神。 "张如妍刚刚在后花园陪老祖宗一起求雨呢,额真。" "她?我从来就不怎么喜欢她,不知道当时你为什么和她交好。来这里好几日都在中湖见过她,如今人家是贵人了,是主子,不把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人放在眼里了,她连正眼都没瞧我一下,哼,什么东西。"额真给我扣好了腰上最后一颗盘结侧扣。 "注意你的言辞,人家是贵人。这宫里贵人也是主子!这次来初入畅春园,除了皇上和老祖宗就带了多病的佟佳皇贵妃来养身子,连几个妃主子都没让来,却偏带了她张贵人,深眷圣宠的人能把你这小小宫女瞧见眼里么。"兰儿嗤道。 "深眷圣宠?井底的青蛙从来都觉得自己眼里那片就叫天空了!在我额真心里只有老祖宗和皇上加上我们宛仪才是主子,她算什么主子,呸!" 见她说话不加遮拦我用手点了下她额头:"兰姑姑、翠姑姑常说你傻,你可真真是个傻婢啊,你这嘴巴小心以后吃亏。" "她可不就是个傻婢!都是宛仪平日给她惯的。" 见兰儿光顾得照顾我了,自己都还湿着。赶紧打发这两个大、小丫头回东园,刚刚老太后叫我换了衣裳去她那……貌似有事?我得去老祖宗那回个话。 刚一踏进凝春堂的静心斋……老祖宗的客堂,一阵暖香扑来,真是舒服。 这惬意的阁室里,场景却不怎么让人看了舒心。屋里有人在哭泣……一个美女正跪在太皇太后面前哭得哀婉委屈,半湿的衣裳滴落的雨水打湿了她身下那片翠青石板的地面。 老太后见我来了罢罢手,让我先侧立一旁。 "御史陈紫芝参劾湖广巡抚张汧行贿受贿,你说其实他矛头直指向的是明珠。可为何会拉你父亲下水!" "陈紫芝御史大人是索额图相国大人的门生,如果直接与明珠大人对杠怕担以党争之名,所以就拿奴婢父亲动刀子,老祖宗明鉴,父亲是冤枉的啊……说什么科场舞弊,山东这次父亲并未监考,这卖官舞弊从何说起呀。"她哭一阵说一阵,雨水夹杂着泪水模样甚是狼狈。 "这些你都可告诉了皇帝?" "皇上……"她大大的眼睛明显地瞬了一瞬,似不解。 "这一年里除了病中的皇贵妃皇上常去照顾走动,翻牌子最多的可就是你了。见皇帝的机会很多为何不亲口说给皇帝听呢?"老祖宗轻咳一声说道,带着慈祥地笑。 "皇上虽常来,可……"她些微不自然地瞅了我一眼。 "茉儿只是宫里的女官,不是外人但说不妨。" 嘿……老祖宗满足了我小小的愿望。此刻正尖着耳朵聆听下面的呢,烨儿翻她牌子我是知道的,可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可不知道,正也好奇着呢…… "宫里都认为我这些日子独占圣宠,可……"她欲言又止,目光泫然。"可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怎么样啊,说啊,怎么又不说了……此刻我的好奇比猫还甚。 "皇上从来不和我说丁点政事,连这父亲出事的消息还是同乡托一个公公转告的。前些日子问过皇上,皇上只是说他会处理,可是,却下折子说:'科道职在纠参。张汧贪婪,无人敢言。陈紫芝独能参劾,甚为可嘉。'皇上给御史如此批复不就……所以奴婢冒死求老祖宗救救家父!" 她却不再说我敢兴趣的事情转言入正题为她父亲继续求情。 "你是怎么知道这批复的?"老太后奇道。 "是……是明珠大人托人带话……"她嗫嚅着小声回答。 "哼,明珠的玲珑果不虚传。你父亲湖广巡抚张汧做这巡抚前可是明珠的门生?"老太后微眯下眼,很快地理出重点。 她长长的手指甲此刻飞快地捻拨起那串金色的蜜蜡佛珠,烨儿也果真象他祖母,他们思考的时候手上都爱有小动作。 "嗯。" "皇帝自十四岁亲政以后哀家就不管他的事了,皇帝既然批复定然有他的道理。今日也乏了,你也陪我淋了雨,可怜见儿的,这就跪安回去罢。" 她行完礼临别前不死心地又回头。 "告诉你父亲,人生祸区福境,皆念想造成。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 "老祖宗?" "做官要铭记轻重二字。要把这官帽看轻,轻的是欲;也要把这官帽看重,重的是人心。不戴这顶帽子焉知不是无福?人身难得比帽子重要。"她罢罢手示意送客,再不看向那若有所思的张贵人。 仔细玩味着老祖宗的最后一句话,"人身难得比帽子重要",这不就已经是给她指出了结局了么。张巡抚估计官位不保,但是至少还能保命……不知这个结果张贵人是满意与否了。 "茉儿……谢谢你的汤。" 啊……不是让兰儿他们告诉是皇上交代煲的么。 "皇帝再心理缜密可是毕竟不若女儿家细腻。"她笑着抿了口茶润了下嗓子:"最近皇帝烦着呢,明珠贪贿,但是又不能尽除,以免索额图坐大。" 原来她从来没有停止过一刻为这个帝国的大小事情操心。侧眼看她已经银白的华发,她……已经七十多的老人了,她……这个为扶孙子坐上皇位又为孙子的江山操心了半辈子又从不出头的睿智老人,时间在她身上一点点流逝……她真的老了,该纵容自己休息休息了。 "我最近常常觉得心力不济……唉,老了,不中用了!趁着自己还清醒,很多事现在给你说一下,以免将来来不及了。" "怎么可能,老祖宗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实在不解,我望着她。 "呵呵,万岁,万岁,你看古今的皇帝哪个能万岁?百岁的都没有!人啊,向来是因缘聚合而生,有生就有死,这些我看得透。我的身体我知道。" 炯炯有神深凹的眼睛,刚刚走进来都不需要人搀扶的矍铄样子,她今日怎么说此话来? "西北抚远大将军图海说葛尔丹最近虽然年年上贡貌似诚恳,可实怀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窥视中原,现正在招兵买马。罗刹国又在东北屡屡犯境,近年连连招灾,今年刚过春就遇旱情。农民们收成不好,国力就无法恢复。没有民生做底,别说是西北和东北同时用兵了,就算是应付一场战争也没有银子啊!国家前十几年都在打仗,国库犹虚,要应付战争只能加赋……可今年又遇大旱,做皇帝苦啊……" 见她说得激动都咳嗽起来,我走过去端下她的茶杯,帮她顺顺气。 ------------ 64. 丁酉。下 更新时间:2008-10-14 她按下我的手,叫蒙娃收拾了杯子退下后,示意我听她说完。 "前些年我叫内务府慎刑司毒死了那几个当时给你会诊的被皇上养在汤泉行宫的太医,因为他们知道你的死因,而我却不能让皇帝这么早就知道!"老太后闭了下眼,喘着气骤然说起那日她告诉我的…… 虽然此刻阁室里熏得有暖香,可我怎么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漫到了心里。 "知道为什么吗?" 不让烨儿知道就是保索额图,为什么要保他呢?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太子?" "因为社稷!"她坚定道,眼中带光。 "眼下这大清的江山又经历风雨,朝纲受明珠、索额图两党左右。而这西北蒙古我看一时半会儿不会太平,国家今年灾害频频,民生不济岂能动这朝纲,朝纲动,人心就散。唉……现在最怕的就是人心不齐啊。" 嗯……老祖宗说的正是目前玄烨忧虑的,对一个经过曲折政治斗争好不容易才夺回实权的皇帝来说,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权利被架空,而目前明、索二人党徒众多,大有左右朝廷的架势。不过不是不想动他们,是得慢慢来,一个一个来,御史不是正在对明珠落井下石么,虽然表面看来是惩治科举舞弊贪贿的那几个官员,譬如那个湖广巡抚张汧. 既然皇帝陛下已经首选了拿明珠一党先开刀,那索额图目前是不能大动了,如果老祖宗担心的是这个……担心我告诉皇帝我那本不是难产的死因…… "茉儿定将皇祖母今日这番深意铭记于心。"就象多年前我和她在御花园"连理树"下签定的终身守护、保护皇上的契约一样,我跪在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说当年的我还有些许的无奈,此刻我却感觉我和她心心相连,因为……社稷目前对我而言,不过就是那个和我也和她血脉相通的人……康熙皇帝。 她满意地轻执起我的手,放在她微烫的手心里抚着:"孩子,我今天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和我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女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还是那句话,你要以爱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爱护他、关心他。" 她是在交代遗言么?我想说点什么她却罢手,仿佛今日只打算让我做个听众。 "但是,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女人,你跟我一样,有一点必须要学会,那就是……牺牲。" 她满意地轻执起我的手,放在她微烫的手心里抚着:"孩子,我今天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和我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女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还是那句话,你要以爱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爱护他、关心他。" 她是在交代遗言么?我想说点什么她却罢手,仿佛今日只打算让我做个听众。 "但是,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女人,你跟我一样,有一点必须要学会,那就是……牺牲。" 牺牲……瞅着她那刻满岁月的脸,那睿智坚毅的眼……我小有若悟。 夜了……尽情挥霍了一个下午的滂沱大雨此刻收起了恣意,变得淅淅沥沥缠绵起来。 初更起就辗转反侧,刚已敲过四更,却始终无法成眠。 也许是因为这场至今还连绵不断的雨,畅春园的今夜我倍感凄清,拉了拉身上的薄绒夹丝的单被。 怎么就觉得冷呢……是因为今夜不再能依靠在那个温暖的身子入眠么。 以前就知道自己恋床,恋的还是……"龙床",现在又发现还多了个他惯出来的坏毛病……恋他……他的身子,好想念那五行属火的人儿那。 快五更了,估计他今日回不了畅春园了,这里离天坛好几十里地呢。唉……抱个旁边还带着他气息的枕头过来,权当是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唔……" "嘘!" 外室当值的小宫女迷迷糊糊的声音,后面那声是…… 一具还带着外界湿冷的身体靠了过来,坐在了床侧。床幔被轻轻撩起,忽来地一股子冷意让我浑身一颤。 "哦……原来你醒着,你相公回来了呢。" 低低的嗓音微带嘶哑……是不是今日祭天给冻着了?不再装睡了,转头起身仔细端详他。 看我凑过身来,他嘴角轻勾,看似心情愉悦。我上上下下打量他,衣服已经换成宝蓝色的便服,微有湿意,抚着他脸,见他眼里泛出点点血丝让我极是心疼,累了吧,今天。 "傻看什么,还不给你相公更衣,傻茉茉。"他刮了我下鼻子。 "都五更了呢,天都要亮了,本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嘴里半嗔半怨地说着,手里却不闲着,利落地给他换上舒适的中衣。 "早知道某人如此没心没肺,不知道心疼自己相公……唉,枉我连夜仅带几个侍卫快马赶回。" 他瞅我一眼继续:"夜多长就有多凉,就怕某人夜凉多梦,我本已经回宫睡下了……可这一夜的分离都无法忍受。"换好中衣的他此刻把我圈进他温暖的怀里:"你定是对我下蛊了……从我八岁开始。" 呵……此刻他铁定在笑……就如同现在的我。我用脸贴上他的,在他脸上轻轻摩挲。 "茉茉……下雨了。"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点声是今夜最好的音乐。 "是你求来的!心诚则灵,诚定感天!烨儿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我一直知道。"微笑着在他脸上献上一个轻吻。 "你真的如此信任我?"轻抿着唇不确定地反问一如他孩提时。 "当然!" 见他笑容缓缓绽开……皇帝不是神,虽然他的臣民乐于把他当做神,一个无所不能的万能之神。走下神坛的他不过也是个有情感的普通人,一个正常的男人,也需要休息,需要人不断鼓励……虽然作为皇帝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身边的人更是极少把他当作普通的"人". "你定是对我下蛊了,你说什么我都信。"贴在他胸前和他斜依在床侧,他轻声道。 真的么?既然这人号称什么都信,我就捞点福利吧…… "我说明天会天晴!" "恩……信。" "我说喜儿可以来园子里。" "恩……准,哦,信!" "我说我的宫廷学堂可以重新在畅春园开张!"畅春园是上等的户外教学的地方。 "信。"回答得丝毫不犹豫,看来他今天真的开心。 "我的小末子明天要重出江湖!" "恩?扮小太监?你又对什么好奇?"良久,他鼻孔里哼出一句话,瞥我一眼懒洋洋地。 "好奇的多着呢,譬如……某人常翻某贵人的牌子。"属猫的女人趴在这男人身上用鼻子磨蹭着他下巴……刮得光光滑滑地,微微泛青。 他修长的两指捻起我搭在脸庞两侧的几绺鬓发,平整地顺在我背后。 "夫人,除了那次该死的'大别'这一年多里,哪次超过三更我才回宫的?" 这个倒是哦……现在是他看我比较紧,时时监控着我的行踪。每每稍微和我那几个"学生"出去晚回来一点,定有"好事者"打小报告,晚上我铁定挨训。呵……不过这脸皮嘛,被他数落惯了,也变皮实了,那愤怒的天颜在我面前行同虚设,让某人实在无奈得很。 "哼……怕我看到你们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的样子么?" 斜斜地睨来一眼象看一个不讲理的顽童,微微侧身,他居然缓缓阖上了眼睛……这就……睡了? 沮丧……看着他平静的睡颜,今日他已经很累,现在也该困了,可是……我不甘心啊,明明是在逃避重点问题嘛。 "烨儿……"我摇摇那死沉的身子,见他不语,又在他身上往上爬去想去看看他是否在装睡。 "茉茉……天,别在我身上扭。"他咬着牙状似痛苦。 果真装睡……权把自己当作恋树的小毛虫,爬得更开心了……往上爬会儿,再往下爬会儿,在下爬…… 啊哦……小毛虫遇到了山,那陡峭的山峰笔直笔直。伸出绵软嫩滑的小手,轻轻抚上那平空出现的"山". "啊……茉茉,乖,我今日乏了明天玩,恩?"那是从牙齿缝里逼出来的声音。 "那小末子明天可以重出江湖?"甜蜜地笑着,纯真可爱的模样也许象个圣女,可我的手正干着不圣洁的事情。 "君子威武不能屈……"他睁开眼,炽热的颜色火辣辣地瞅着我,嘴里却轻轻说着箴言,不知道想说服我还是说服他自己,哼,君子富贵还不能淫呢!虽然彼淫非此淫。 还有闲情背《孟子》,看来还不是很"乏",于是我……以口就手…… "天……茉茉,你哪学来的?"那"火山"原来真是"活火山",会动哎。 "嘿嘿……a片学的。" "那是什么东西?"万能的皇帝其实并不是万能全知之神。 "就是……画片啊,你喜欢我这样对你么?"轻轻爱抚了下那还微微跳动的"山". "你说呢?"他熟练地拉开我腰侧的袢扣,飞快地除掉彼此多余的累赘,把我固定在他身下再不准移动须臾。 "不乏了?" "乏!但……你是解药。" 清楚地感受到他此刻深深的进入到我体内的最里面,那逐渐充满的真实结合,让我满足得轻叹一声……他,也是我的解药,呵。 由他制造的波涛汹涌的情潮席卷而来,一次又一次,虽强烈但又轻柔,正如此刻窗外那温柔的细雨……今夜虽长,可今夜不凉。 翌日。 我发现我终于成功地做了一次"祸水".因为……一向勤政的康熙皇帝破天荒地没有早朝,睡过头了。 全公公去"九经三事"殿宣布皇上昨日祈雨染寒小恙,为民操劳过度而染恙的皇帝陛下引来各大臣的连连感叹和真心的诚服……不是瞎掰,有证据的,澹宁居东厢房我的"书房"此刻正摆满了中午就呈上来的各位"有心"的王公大臣府里送来的珍奇补品、灵药等。 唔……都是些忠臣啊,我叫额真抄好册子记档后让万福都给老祖宗那头送去,皇帝假恙,可老太后那边可是真恙,许是昨日淋雨,微受风寒。 除了太皇太后有恙外,据说另外一个人也"微感风寒",睇向那案上红漆盒子里黄缎包好的两只七品老参……这两棵山参年龄少说也有五百多年,从脖颈到根须梢全长一尺半,已成人形。 我换好了一身簇新的藏蓝色太监制服,对着镜子拉低了帽沿,轻踮着脚尖并微躬着身子。恩,很好,这卑微的模样已与这职业特征有八分神似。 现在就等天黑……等那午后"带病"去前殿处理政务的伟大的皇帝,来带走我这个新上任的小太监。 威武……嘿嘿……原来并不是不能屈啊! 3.25. ------------ 65. 芝兰 更新时间:2008-10-14 畅春园的夏夜是非常宜人的。 雨后的清润空气夹杂着湖堤两旁遍植的早桂蜜香,不断钻鼻而入,真是清风拂柳柳随风,处处馥郁香气袭人。 园里庭院大都沿前、后两个主湖而建。一路迤俪行来,湖边拂柳班驳的树影在晶莹的水晶玻璃宫灯罩子上若隐若现;两旁幽黑的花影里偶尔飞出几只荧光点点的萤火虫和这皎洁的宫灯衬托起来时明时暗,煞是好看。 芝兰堤位于西路后湖,是个前后两进带园子的三合院。临湖的花园里植满香草幽兰而得名……这里,是最近甚受皇帝宠幸的张贵人在畅春园里度夏的临时居所。 芝兰,传说中的仙草……这么美的名字,大概是因为这园子里的主人认为她兰心惠质,清丽脱俗有这芝兰之资才让住这里的吧。 当值的小太监眼尖地瞅到向这方远远鱼贯而来的两排执灯宫人,兴奋地往院里通报。离他几十米远都能听得到他那拉长的嗓音。 可御驾亲临,这芝兰主人并未迎驾…… 两个宫娥打起了夹纱门帘,好大一股子药味……对着门口西侧正跪着一个太医。 半卷的蝶影薄纱帘幔下,脸色惨淡的张贵人正在两个宫人的搀扶下准备起身迎驾。 "皇上,请恕臣妾未及时迎驾之罪。"自打皇帝进屋起张贵人脸上象是多了几分血色,眼神也带出光来。 "罢了,你就靠在榻上吧,不必起来了。"玄烨和颜悦色地又朝那太医问起了病情。 "回皇上,贵主子寒热已退,脉象平和。现在臣已经在方子里撤去温中散寒,发汗解表几味药,那个……改,改为……"没有料到皇帝会这个时候到来,这太医战战兢兢地说着口齿稍微带点结巴。 "行了,朕知道了。这里没你事了,你这就跪安吧。" 结巴的太医走了,却留下了那碗刚刚熬好的药,那正在夏夜的凉爽空气中冒着丝丝白气的褐色药汁……药不是该趁热吃么? 我瞧瞧这碗,再瞧了下纱幔后那个半躺的身影,嘴巴一努,给玄烨做了个鬼脸。不是该你展现爱心的时候到了么…… 他却毫不领情地冷冷瞥来一眼,那眼神是……警告。 "皇上,臣妾今夜没想到你会来……所以……"娇弱的软音因病轻轻发喘,更显得我见犹怜。 他端起那青瓷碗,走向那纱幔,稍稍犹豫了下把碗递给了床边的一个嬷嬷:"好生侍侯你家主子先喝了药再说话罢,喝药……得趁热。"温温的语气,淡淡的微笑,体贴的话意。看得我鼻头微酸,该死的变色龙,那日我生病了你却是派个比猴还贼精的喜儿看着我吃东西。哼!我狠狠地瞪了下他的侧颜。 "皇上,你待臣妾真好,可……今日臣妾无法为你抚琴和对奕了,你不会马上就要走了吧,我……"她喝完药又急急地说着,眼睛波光莹莹,面色渐渐生绯。 他轻拍她的手,坐到床边的软凳上,温言安抚:"今日我既不是来听琴也不是来和你下棋,只是来看看你的身子,你别多想。"说到这里他咳嗽一声,微微侧头瞄我一眼。 啊……什么什么?他说的意思是敢情以前翻张贵人牌子是来听小曲儿下围棋?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和赫舍里皇后少年夫妻情深意笃,而我长得并不象她,她们都说皇上不过是对我偶敢新鲜,皇上对那几个神色发肤貌似皇后的妃主子嫔主子才会长久的眷恋……可我知道,皇上待我不比她们,臣妾希望能做皇上的知己,哪怕只是琴棋而已。" 玄烨使了下眼色,全公公立刻清场,诺大的阁室眨眼间走得个干净,惟留下皇帝和病榻上的美女……还有我这个一直伫立在皇帝后面影子一样的小跟班。 "你很聪明……不单单只是琴技棋艺上的聪明。"呆在他身后,只听得他轻轻说道。 "但是在这宫里自作聪明和太过聪明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他瞅着张贵人的丽颜说的很缓很轻。 张如妍甫升起来的红润霎地吓得惨白:"皇上是疑虑臣妾装病?"眼里陡升的水气就快要凝结成珠泪。 见皇帝静坐沉默不语,不知道哪里生来的力气,她撑着床沿立起身来,微打一个锒锵跪了下来,玉般的黛发从脸颊两旁披散如瀑,露出张梨花带雨的可怜娇颜委屈地嘤嘤哀哭。 一个真正的美人让人怎么看都会觉得美的,连哭态也只会让人心生怜惜。她……今年才十几岁吧,比喜儿都大不了多少呢……我本是好奇看看烨儿平日是怎么"宠幸"她的,可不是来看"窦娥冤"的。而且,唉……昨天她真的淋雨我亲眼所见……我悄悄伸出手去在玄烨腰后掐了一把。 "以后不该你操心的就别去动脑筋,朕指的是什么,以你的聪明定能想通。" "臣妾只是担心老父……求皇上……"她水汪汪的大眼眨出几滴清泪,似有不甘向上直视着这个手操天下人生死的万能之人……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的男人。 "这园子里虽然不若宫里规矩繁琐,但基本的几条你应该还是知道的吧。"玄烨微微正色言道。 "嗯。" "今日朕身体也有不适,天不早了,该回了。你也好生将养,歇息去吧。朕特选了两只老参赐你,小末子?" "喳-"我从皇帝身后转出,蜷着腰半鞠着身,双手捧着金漆大盘,低着头猫步,给这贵主子呈上这宝贝老参。 "臣妾谢皇上隆恩!"她跪地谢恩后,起身就要接过我手上的盘子…… 半晌……不见她接过去,我的手就这么托着盘就架在空中,她在做什么?" "唔……你……你抬起头来。" 如葱的手蓦地扣住我的,那么那么的凉,如冰似玉。我心一惊,后退一步下意识的想躲开她灼人的视线,却被她抓住了手……宫里蓄甲成风,虽未带指套但她那时常保养修剪得尖圆的指甲把我大手指处掐得生疼。 "啊……"听到我的轻呼,身后环来一只臂膀,掰开了她的手和我的手,把托盘收走放到了旁边的案上。 "皇上!皇上!"玄烨回过身来正准备说话,门口处传来全公公焦急的声音,这位多年来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宫闱大事怪事秘事的总管太监,身上带有他主子的某些品格,甚少见他如此惊惶。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惊慌如此!你这老奴的规矩哪去了!"全公公平白撞在这当口挨皇帝一通训斥,脸憋得通红,啪嗒一下跪地上,粗喘着说:"是……凝春堂……老……"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见皇帝一甩衣袂疾步匆匆已经快出了屋门,又停了下来:"小末子……" 老祖宗出事了?毫不迟疑,我跟着玄烨的脚步往外走去,临出门时转头瞥见……张贵人苍白的脸,和那哀怨的似狐疑又带点了然的眼…… 风很大,凉飕飕的,一出得芝兰堤我就连打几个喷嚏,在前面疾步的那人放慢了脚步,斜里横过来一只温暖的手执起了我的。 我现在穿的可是太监服饰呢,这么和他走着有点怪异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前后左右看了下,两对宫娥执灯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万福万安两兄弟,旁边是全公公,好象就我觉得不自在似的,他们都视若无睹。 凝春堂。 原本园子里最是朴素寂静的凝春堂此刻灯火通明,高挂起的宫灯下站着肃穆的宫人,连躲在重重荷叶下一直聒噪不已的蛙鸣今日听来也小声了许多。 那日是个不眠之夜,玄烨整晚陪着一直在昏睡的老祖宗未曾合过眼。在畅春园当值的几个太医那夜也是提着心口一直侍侯着。 "太皇太后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高龄,这次因昨日祈雨而感风寒,应无大碍,但是现在的身体不比当年,哪怕一点小病也怕引出大祸。所以……臣等请陛下尽快护送太皇太后回宫,毕竟太医院在皇城,另外园子里水多风大……"几个太医搽着汗水委婉的建议。 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太医院毕竟在紫禁城,而畅春园就这两三个平日里号平安脉的御医。老太后的病到底是在皇宫里诊治方便些……另外,我瞅着那几个御医发白的脸,他们也有顾虑吧……这老祖宗的病好则好矣,如果不好,让太医院众医官集体诊治也可以降低自己掉脑袋的风险。 天际已经卷起了破晓的灰白,见老祖宗呼吸顺畅,面色不再潮红,玄烨才允许自己回去小睡会儿。昨日已经未能早朝,勤政的他不会连续放纵自己两天的。 靠在他怀里陪着假寐的他,轻轻地给他按摩着颈处的僵硬。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就要早朝,他睡眠一向浅估计是不能入睡了,眯下眼睛养神也是好的。 "疼么?"他抚着我左手那处还留着一道青紫色的指甲掐痕。 呀……他醒着的么,斜眼瞅去,见他并未睁眼,要不是他手摸着那处正是今晚我被掐的地方,我还以为他说的梦话呢。 "不疼的……你快别说话了,赶紧睡会儿,看着你憔悴我才会心疼。"见他眉毛微颦又在想什么心事的模样,我用手给他抚平了,轻轻说道。 "这会儿怎么睡都睡不着的,我闭着眼睛,你陪我说说话就行。" 噢……他不困啊,我可是有点乏了呢,说些什么好呢……哦,对了…… "烨儿,今天张贵人说你怀疑她是装病?她的病应该不是装的!我昨日看到她在老祖宗那也淋了雨来着。" "病是真的,就算是不下那场雨她也会得病。"他眼皮抖了下,轻道。 什么意思……他意思是说张如妍苦肉计,故意设计自己得病…… "哪有自己想得病的,又没有什么好处。"我嘴巴哧道,心里却很明白……的确有好处,皇帝陛下不是去探病去了么,只是她错估了玄烨,也高估了自己。 听我这话,他微启眼睑,泛着血丝的星眸幽幽地看我半晌,拉住我手不再让我为他按摩,把我人固定在怀里,久久不语。 "茉儿……傻丫头……"耳边传来他轻飘飘的声音。 他在叹息,在我梦里?唉……连做梦这个人都不说点好听的啊,等我醒了要好好和他理论。翻了个身,在他身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让自己贴他更紧,真的困了…… 3.28 ------------ 66. 己巳。 更新时间:2008-10-14 冬十月癸丑,上巡幸畿甸。 乾清宫东暖阁的书案上插着几只金色的稻穗,鼓鼓囊囊的稻粒簇生着接在那象剑翎一样的穗子下,暗示着今年虽旱却仍有好收成。 这是两江总督于成龙八百里急件给送进宫的嘉禾。除了这几只稻穗外还有一封例信,奏章里不外是"天降祥瑞"对皇帝陛下歌功颂德云云。 玄烨在批示折子里虽说"今夏乾旱,幸而得雨,未足为瑞。"但是我看他心里却是高兴,受用得很,不然也不会叫我把这几只稻穗代替当令的金桂,权当作花插进他书房里朝夕相对,爱不释手。前些日,皇帝陛下更是趁兴起驾巡幸京畿。 "奴才奉旨回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并转交宛仪皇上御笔亲书一封,附带特产若干。" "起来吧,辛苦你了。"不爱他们叫我夫人,我和烨儿身边几个贴心近侍都仍叫我早年女官的封号。笑着看着这曾经准备做女婿的文武双全的青年,比当日"传胪"时晒黑了些儿,不过近距离看更高大威武。 唉……缘分啦,喜儿看不上的人,她老子可欢喜得紧呢,才一年功夫这小子已经是御前二等侍卫,皇帝亲近之人,前途不可斗量啊。 "皇上命奴才转交信后得尽快回去复命。奴才这就告辞。"他行个扣礼,笑道。 "皇上后日应该在卢沟桥阅兵了吧,快回了呢。"因他有军令在身,赶紧叫万福打赏了他……轻轻抖开这用朱砂封鉴的笺纸,只见上面写道: "天寂月静明,冷风犹自清。穿云嫦娥怨,衣单不解寒。小别飞天羿,心系前尘情,风起云涌处,寒桥霜枫迎。"是首咏月宫娥娘的诗?见字迹如行云,意气之作吧,不过真看不懂他写这个的用意。先不想了,接着看下面的。 "初到京畿,见良田金穗,今年遇旱却丰,果真瑞相。欣喜之余,亲手网得鲢、鳙等鱼,用羊汤浸泡保鲜。又有当地特产林中榛果、山核桃、柿饼、栗子、银杏等,一并派素伦带回,一份留你自用,一份代我转献皇祖母品尝,望能博祖母一笑。"后面单起一行我微笑着继续看下去:"乾清宫一品女官叶茉……朕想你,着你替朕照顾好祖母,数日即回。钦此!" 哈,最后那句官腔是打给我听的,让我开怀。信中看来,今年果真如地方官说的虽旱仍是个大好的丰收年啊,百姓能够康宁,他自然十分开心吧。现在摸不透的就是前面那诗文,也忑烂了点,按理以他性格不会写这些云里雾里的废话的。顿时脑海里微光闪过,再把那信拿来仔细端详一遍。 呵呵……果然看出点门道,是守藏头诗嘛。"天冷穿衣,小心风寒。"各句起头一字连起来就是这句叮嘱,我说这诗怎么这么怪那,定是临时凑的!这人…… 顷刻间,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心田如有一股暖风吹过。 不过……圣谕里叫我这几日照顾好老祖宗这句戏言,没想到,我竟然没有做到。 自畅春园回宫后太皇太后就不大怎么活动了,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因为没现发烧等寒症表象,饮食也较正常,虽然平日里大家都担心牵挂,但起码不至于象今天这样慌乱。 一早,天刚擦亮,老祖宗身边的侍女蒙娃就来了,那平日里黑白分别的大眼睛通红通红的,看似哭了一宿。 "别的宫里都知道了么?" "张公公和绣姑嬷嬷说,先来乾清宫找您去商议。"她抽了下鼻子道。 老祖宗又出状况了?忙不达迭地跟她去了慈宁宫,见刚被侍侯喝下一碗汤药的太皇太后满脸潮红,嘴唇干裂,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当值的几位太医正在太后寝宫外轻声讨论着方子上的用药,脸色肃穆。 "老祖宗自昨日中午睡后就再叫不醒,留守当值的几位御医什么方子都使了,一晚上了都还没有退烧,老祖宗年纪大了,皇上又不在宫里,这要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叫奴才们怎么活啊。"满脸皱纹的慈宁宫总管太监张公公在那急得唉声叹气。 "太医都说是什么病?" "风寒、寒症。"蒙娃答道。 如果说畅春园那场风寒是外因,是导火线,那现在好好在宫里养着却不见好,寒症也反反复,非一两副药就可以凑效。老祖宗怕是天命到了…… 烨儿一直都是个至孝的孙儿,去巡察畿甸前最担心的就是老祖母的身体,看来不得不提前叫他回来了。 "等宫禁开了,万福你去宣太医院院判、院使各位大人速速来慈宁宫会诊。" "张公公,请去南书房告知当值的大人,即刻起奏章,以六百里加急奏闻皇上。"见他还有疑虑,我轻抿着嘴道:"我们乾清宫总管全公公随皇上巡视在外,在这后宫嘛,就属张公公德高望重,我虽是一品,但却是女官,不能去前朝。现在这重任只能托付给您去做了。另外,如果现在不通知皇上,难道等着出什么事情再去通知么?" 能做上总管的太监都是对这世事人情千锤百炼过的人精,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肯定很清楚,叫我来商议无非是为自己留个后路而已。我现在说的其实是他想过百千回的东西,不过,偏要我的口帮他说出来。这……就是宫廷里的风险投资,就算真出了什么大事,他这次垫上了我,死也不会太难看。 我也知道他的顾虑,他是掌管慈宁宫的总管大太监,老太后出个什么病痛都和他离不了干系。他是想这次如果能象以前,拖几日几副药下去就好……可是,我却是知道,现在已经是康熙二十六年冬,经历三朝风云的老祖宗的身子,是拖不下去的了…… 一心想博祖宗一笑的皇帝三日后策马回京。回宫后还未来得及换下行服,直奔慈宁宫。 慈宁宫东边老太后的寝宫前那些曾经倍受主人娇惯的花草,此刻也无精打彩地垂着枝叶。记得老祖宗给我说过:"花儿,草儿,除了不会说话,它们什么都知道,也有情感。所以我平日里说话唱歌给它们听,它们呢,就开出最艳丽的颜色给我看。"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草木皆有情,何况人呢…… 跟着玄烨的步子,很快就进了慈宁宫。刚进宫门,就进一宫女双手捧着药罐子,可能太烫,那宫女边跑边呻吟,一脸的痛苦,走走停停。心思满满装着祖母的玄烨见状,忙上前双手接过药,许是很烫,我见他轻哼一声,但并未松手,而是快步进殿,放在茶几上,"啪"地一声。 殿内正站着几个太医,听声转头正准备呵斥这不知道是哪个手脚不利索在太皇太后病榻前发出响声的宫人。吓……原来是早归的皇上,吓得慌跪一团。 我见那跟着进来的宫女站着那儿直发楞,赶紧悄悄拧了她下,她刚才被烫的晕头转向,不知谁帮了自己,这时随着我的眼光定神一看,早吓的魂飞魄散。她自己怕烫,竟然把药交给了皇上,若烫伤了皇上,那就是灭门之灾,忙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幸运的是皇帝陛下此刻心思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径直走进东暖阁里室太皇太后的病榻前,不一会儿屏风后响起他的声音:"拿药来。" 旁边侍药的宫女听到,战战兢兢地起身端起那还滚烫的药罐,倒了一小碗深褐色的药汁进桌上一个薄瓷带碟的小碗里。 许是因为刚刚的虚惊,心里害怕,我见她端个碗慢慢地晃悠悠地走过来,两手微微发抖,走上前去托下她手上的药碗:"我来吧。"她僵白着脸挤出一丝笑退下了。 玄烨端起碗,小心地舀了一勺放在嘴前吹吹,用舌尖试了下汤药的温度,等到凉了再亲手放到祖母嘴畔……可老祖宗一直在昏睡,嘴角溢出的汤药总是比咽下的多,等玄烨慢慢喂完这一小碗药,帮老祖宗搽嘴的蒙娃手上的绢帕已经换了五、六块了。 他再看了眼脸色潮红的祖母,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只是发烧,气息不匀,胸口起伏不定,典型的寒热症状。 "刘胜芳、李颖滋,太皇太后病情如何?"喂完药,眼已是红了一圈的玄烨,隔着屏风轻问这两个新上任太医院左、右院判。 "回皇上,臣等认为太皇太后染上的确是风寒症。如果……不过……" "但说无妨!是什么就是什么,朕要听真话,讲!" "太皇太后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高龄,最近病症反复,每每高热退去又有另一个高热来临,太皇太后身子已经不起……"刘太医这时顿了一下,也许是在斟酌言辞语句,我瞥眼见玄烨的左手死捏着那薄瓷药碗,紧张得手已起筋。 "能康复么?"他问得很小心,很轻很轻。 "奴才无能,对此苦无良策。眼下奴才能做的,只有稳定病情,延续时日,至于太皇太后能否康复,奴才实在没有把握。" "咯嚓"一声脆响,我只见玄烨左手紧捏成拳,血丝汩汩从指缝中涌出。 "皇上!" "烨儿!" 见他泛着红丝的双眼现在正聚集起快决堤的炽金光芒,他就要发作……眼中那让我熟悉的绝决光芒正如十几年以前,记得那天太医也同样在至尊的皇帝面前宣告对一个人病情的无奈,只不过,现在病榻上的人在却不是当年的我。 "太医只能治病,不能续命,烨儿。"轻轻地摊开他的手,把一块一块还带着他温热鲜血的破瓷片小心地拈出。我的泪犹如那最晶莹的珠,在他掌心滚落,霎时和他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他瞅瞅我的泪眼,再望向祖母的病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虽克制了自己的怒意,但那更深切的悲痛继而袭来,那早已通红的眼眶不禁澘然泪下。 "罢了,尔等就候在慈宁宫,随时待传,跪安吧。" 我瞥了全公公一眼,只见他会意地轻点头,跟了那几位太监出去,一会儿功夫又带了位身背药箱的太医进来。 "皇上不必哀伤。太皇太后这病虽乃衰老所致,非几副药就能养好,但并非一点希望也没有。太皇太后一生操劳为我大清立下了不朽功勋,上苍定回赐福给太皇太后和皇上的。今夏遇旱,皇上不是去天坛祈雨,当天老天就给下雨了么。所以,老臣相信奇迹一定会出现,请皇上放心。"这太医为玄烨包好手上伤口安慰道。 奇迹……也许现在就只能依靠出现奇迹了。 除了祭天,祈雨外很少求神的皇帝陛下,当晚就素服步行去了天坛。可老天这次并未赏脸。 "把朕的铺盖被褥都搬到慈宁宫来,在太皇太后的病榻前铺个毡子,朕要日夜守护。今后非重大奏折,就不必进呈御览了。"那日玄烨招来上书房的几个内阁大臣们宣旨要暂停早朝,要亲身昼夜侍侯祖母。 转眼是深冬腊月了,老祖宗的病时好时坏,高烧也时退时发,不过还是一味的昏睡,一个多月来从未醒来一次。生命完全靠一些流质的食物和参汤维系。 晚上,玄烨席地而坐,隔幔静候。 太皇太后的病榻前铺得有厚毡,上摆着一小几,他取过几封加急的奏折来阅。看他眉心越蹙越紧,猜也能猜到是哪些事儿,不是西北抚远大将军图海奏葛尔丹犯边就是几个御史联名弹劾明珠"卖官".近日能让他烦心的除了担忧皇祖母的病不外就是这两件事了。 听外面风声越发大了,似有人在大声呜咽一般,听着瘆人。我叫蒙娃再去检查了下窗户是否关得严实,随手往老祖宗病榻侧的紫金火炉子里多加上了几块炭,捻拨了几下,那火钳子立刻带出串串芒光。 "水、水……"虽然细若蚊吟,但是我知道我决计没有听错!赶紧跑到病榻前…… 吓……只见老祖宗已然睁开了双眼直着眼睛正瞪着我,嘴里梦呓般地说着。 早已注意到我们这边动静的玄烨此刻撂开了奏折,忙不达迭地疾步过来,惊喜道:"皇祖母……"声刚出就哽咽。 待侍侯老祖宗喝完外室当值的嬷嬷倒来的温水,玄烨伸手在祖母的额上试了试,"皇祖母醒了,烧也退了。"他笑得好开心。 "我这就去传太医。"他的欣喜也感染了我,一个多月等待的这一刻终于来临。 "苏麻……别去,你们俩今晚陪陪祖母。"老祖宗喘息地叫住了我,声音虽轻,但是听的很清晰。她不要我去叫太医?我不解地看向她……她怎么又叫起了我老名,苏麻…… "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候了,人有生、老、病、死,世间万物大抵逃不了因缘这两个字,我看得开。"她轻道,说得极缓,但是清晰。见她眼神也清澈异常。 "皇祖母别想这么多,不过偶染风寒,现在烧也退了,人也清醒了,皇祖母的病一定会好!"他搽搽眼角地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祖母。 她安详地笑了笑,苍老的手轻轻抚在伏在她身畔的孙儿的脸,目光充满慈爱。 "我七十五岁了,玄烨,你也长大成人了。我见这大清江山后续有人,就算现在即刻死去,也能瞑目的。"她压压玄烨的手,不让他急着说话,轻轻喘息了下继续又道:"我这一生,最庆幸的事情就是有你这个孝顺的孙子,最得意的事情是我亲手扶上皇位的孙儿还把大清治理的稳如磐石,呵……呵呵,咳咳。" 玄烨闻言眼泪扑簌簌地滚落,立刻润湿了榻前老祖宗身上的丝绸被面。 "皇祖母为大清操碎了心,国家连连征战,好不容易停了战事,皇祖母却……孙儿不孝,没能让皇祖母安心享一天清福。"他语带沙哑悲从中来,伏在祖母榻前无声地痛苦。 她拍拍孙子的手:"做人做到'不昧己心,不拂人情,不竭物力'做到这三点就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子孙造福。自小到大我见你做得极好,比你父亲、比你祖父都更有圣君的行事风范。你不必自责,祖母已经很开心,真的……有你这个孙儿我真的很开心。" 此刻窗外的北风象无数人在同时哭泣,大得就要要盖过她的话语。听她喘息声越来越大,说话也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可那眼却焕出最是夺目的光彩……我跪在烨儿后侧,看着老祖宗脸上那朵虚幻的微笑突然有个认知,难道这是她的……回光返照? "可……这辈子我觉得最痛心,最对不起的……是你的皇阿玛。想想当初,太宗皇帝驾崩的那个夜晚,多尔衮一直想继位,豪格也想登基,我眼见着一场大难就要降临。一旦……一旦血染宫闱,别……别说有现在这个"大清",就算是当年的"后金"也……也保不住……咳咳……" "皇祖母,别再说了,好好休息要紧,改天再说吧,孙儿都知道!"见她喘息不停,双眼含泪,玄烨用手帕替她拭去,劝道。 "后面的事……后面的事,皇祖母是迫不得已啊!呜呜……我作为女人为了爱新觉罗的这个江山我什么都能做,可是就是苦了你皇阿玛了……可是他为什么长大了就不能理解我的苦楚呢?现在烨儿你已经很出息,大清比哪个时候江山都更稳,帝国也更大,就算去九泉我也有脸见列祖列宗了!可是,为什么一想这事,我的心那就象有万箭在穿一样,为什么那么那么疼呢?" 听到她话里那么多个"可是"作为女人我了解她的痛是什么,她为帝国付出了一切她的所有,包括名节……老祖宗真的很伟大,换做别人在当时那个环境不一定有人比她做的更好。听她说痛,我的心此刻也跟着痛起来,真的很痛……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祖宗情绪很激动,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玄烨忙拍着她的背哽咽道:"皇祖母,孙儿都知道,别说了,您休息吧。" "还有一……件事,祖母不想葬于盛京。祖母愿……永远看顾你和你皇阿玛,生前为你们看顾江山,死后为你们看顾陵园。" "不!皇祖母,不!你为大清耗尽了心血,最终却不能葬于祖坟,这不是让孙儿不孝么?孙儿又怎么忍心!" "听我说完……祖母愿意葬在你和你父亲的陵寝侧,哀家从来不求人,如果你还孝顺,就按照祖母吩咐的去做,替祖母完成这个最后的心愿,乖……" 看着老祖宗安详平静带笑的脸,我瞬间明白了她的心事……这个缠绕着大清帝国最伟大的女人近半个世纪的心事…… 她定是当年为了社稷和儿子下嫁过当时权倾一时的多尔衮了,大清历代皇后或皇太后哪个不与自己丈夫合葬啊,可她若是葬于盛京自己丈夫皇太极的陵墓,定会遭到反对、诋毁与猜忌。即使凭她孙儿玄烨的帝威定能按照祖制安葬她于盛京,可对后世子孙来所,这却是个难言的尴尬。她是选择了一条既不损皇室的尊严,又不让孙子为难的办法……那就是再一次牺牲自己来维护皇室那无上荣光的天威与尊严。 孝顺的玄烨此刻悲痛不能自已,以眼神和他祖母博弈……只见两颗硕大硕大的泪珠从老祖宗的眼里滚落…… 玄烨见此痛哭出声,不甘心地微微点头……泪眼模糊中我瞅向他侧面,他是最了解自己祖母的不是么?这大概是他权宜之计吧,毕竟他最做不到的是拂逆他祖母的话。 "烨儿……如果有来世,你还愿意做我的孙子么?"见皇帝应允了她最后的心事,她此刻平静下来,抚着孙儿的脸轻道,眼神带着满满的慈爱与眷恋。 "不!"悲伤的皇帝答道。 啊……我正在疑惑间,只见他满眼凄楚继而又道:"如果有来世,烨儿愿做您的儿子!绝对不会让您伤心!" 那夜,他伏在榻边,祖孙俩手拉着手不知不觉地,都睡去了。 清早,第一道冬日的阳光从窗隙中渗进,皇帝醒了,他把他祖母垂在床沿已经冰凉的手轻轻地放回也并不温暖的被窝。见祖母嘴角脸上还嗪着一朵笑……安然地笑。 "茉儿……她走了。" 我推开窗,见呼啸了一夜的北风刮落庭里梅树上的积雪,打苞多日的梅此刻绽开的嫩黄花瓣上点着珍珠一样的还未化尽的余雪,纯净而晶莹,如露……似泪。 这天是,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己巳。 ------------ 67. 庐次 更新时间:2008-10-14 每日都会走个一、两次来回的西甬道从来没有此刻觉得幽长。 慈宁宫至乾清宫一路上白纱宫灯高挂,各个殿门、掖门都结以白绸绢花,那长长的绢尾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随风上下翻卷。 当今皇帝割辫服丧,居慈宁宫庐次二十七日,并着礼部诏告天下,举国服丧,百日内不得嫁娶,不准娱乐欢宴。对祖母感情深厚的玄烨本执意按古制在慈宁宫中持服守孝二十七个月。这诏书还未下达,就让群臣惊惶不已,朝政何人处理?上书房的折子如雪片般飞来,能说会道的上书房大臣高士奇引经据典,硬是把"服丧"分为两类,说服了康熙皇帝以心丧代替礼丧。"天子应以日代月""取二九之数,载在周礼",故礼丧二十七日,心丧三年。 虽然心里也高兴有此能臣能说服悲伤的皇帝以日代月,但更是满满的无奈与心疼……这就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太多的使命与职责约束着这个伟大的皇帝,约束着他的这点些许"恣意"……在现代,我要是亲人病故心里哀伤,恣意来个一年半年"隐居",大不了辞职不干……当然,前提我不是皇帝。 不过,比起大学士的大道理真正让皇帝立刻约束了自己的那点小小的"恣意"却是一个小臣的密折,虽未见内容,但能让玄烨即刻叫礼部官员来起诏,改守孝二十七个月为庐次二十七日,并一改前几日把庐次期间的奏折让上书房几个内阁大臣代阅,而逐一亲自批复……直到为熬夜批折的他加衣的时候,我瞅见那个倍受皇帝重视的黄皮封折上那个"小臣"的名字……张廷玉。 历史上霍霍有名历经康、雍、乾三朝不倒的名臣——张廷玉,原来发迹于这份薄薄的折子。 昨天,穿着孝服的康熙皇帝在慈宁宫连颁两道旨,第一个就是破格提升张廷玉进南书房,第二个就是着御史严查湖广巡抚张汧行贿受贿案。两件事看似没有关系,老祖宗的丧礼也按制举行,朝廷还是一片平静,知他如我却闻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涌涌潮气……皇帝陛下不想再忍下去,准备大换血了,换掉现在这些个捞权谋私的旧勋,而第一刀就是……张汧背后的明珠。 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的早,走着走着发现才不过酉时而已,天色却渐渐阴晦下来,天际已抹上暗暗的深蓝。刚过月门,穿堂的风呼呼刮来,吹得人的脸生疼生疼。 "宛仪,小心台阶!" 迎着风走上两步扶了我一把的小太监是万福的同乡,本也是茶水房的小太监,最近给荐到乾清宫做了内侍,个头虽小但手脚利落,眼力价儿也好,属猴的人就是机灵讨喜啊。 "小九子!今儿个倒机灵,站在殿外顶风当值,你是算到宛仪这个时候要回宫的么?"口快的额真和这个叫梁九功的太监定是上世结仇,常常卯上,不过我看来总是这个丫头欺负人的多。 乾清宫西门,月华门上扎得有两只巨大的白纱风灯,长长的穗子在寒风中高高飘起,门上那朵硕大无比的绢花正合着北风的怒吼发出"嗄嗄"的声音。 从侧门进了乾清宫,走在曲折迂回的廊道上,宫里一片白,触目即白,连中间那高高隆起连接乾清门的汉白玉御道上也是白皑皑的一片,这几日连连大雪,还未来得及清扫……乾清宫大部分宫人都随主子都去慈宁宫那边侍侯去了。 一直留守宫里的兰儿泡好了驱寒的姜茶,并递过来一把紫铜暖炉让我暖手。喝了两口茶,舒了口气,总算觉得这僵硬的身子是自个儿的了。 "拿这个牌子去南边的执库,取去年做的那件黑貂大氅,还有皇上最爱的那对海龙皮筒子也一并拿来,天越发冷了呢。"把牌子交给小九子,叫他赶紧去办差。 却见这太监嘴里应诺着,脚却并没有移动分毫,倒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死皮猴子,有话赶紧说,皇上还等着宛仪过去用晚膳,还在这磨唧,是嫌皮痒了么?" 额真的话还未说完,这小猴子"噗"地跪了下来:"奴才非是多事之人,但是宫外有人从未时一直候到了现在……" "谁啊?"轻抿了口茶,最近这个时候我都在慈宁宫忙得昏天黑地,有人巴巴地凑到乾清宫来候着却不去皇帝守丧的慈宁宫,看来不是等皇帝陛下晋见,难道是想见我?而能进得宫禁的也只有皇亲…… "是恭亲王福晋。" 恭亲王福晋?那个身体虚弱的玉福晋?还是常宁的侧福晋晋敏?她……她找我来做什么?难道她知道我是苏麻?应该不会啊……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顿时如电光般闪过。 "她说有什么事么?" "说是来看喜格格,奴才说喜格格下午都在毓庆宫和太子阿哥们一起上学,但是她一直不走说能见茉姑姑也行就候在门口等着了,奴才……奴才……" 听他这么说定是晋敏了,原来她已经做了正福晋……那玉福晋……唉,不由为常宁唏嘘,这皇家的恩爱夫妻果然会招天妒,能白头的少哇。 "罢了,去叫她进来吧。"见小九子这猴崽子说话都不利索,见就见见吧。那晋敏的耐性和难缠我是领教过的,又是皇亲,他一个小太监自是不想得罪。 见那猴儿一样的小九子飞一般去了,额真嘴一瘪:"瞧着这猴子跑得颠颠儿的,定是收了人家的银子了。" 是个太监都爱钱,不过我倒是觉得应该是晋敏那磨人的功夫更有效用。 不知道她找我做什么?只见乾清宫外面白茫茫一片,天又飘起了絮雪,心里却惦记着慈宁宫的他,午膳后接见了一位俄罗斯的使臣,这是守丧期间皇帝第一次离开慈宁宫见人,一回来就轻咳,怎么就忘了穿大氅呢。 正胡乱地想着……晋敏来了……她杵在东暖阁门口雪人儿一般,发上,披风上,都粘有细细碎碎的半融雪花,殿前的白纱灯的光芒把她的脸反射更显得荧白,整个人象没有生命的白瓷人偶。 细看,她……丰腴了许多,当年那灵动的大眼已不似原来的清澈,微翘的眼角也布有丝丝细纹,看来……岁月并没有宽待她。唔,选秀那次不算的话,我们阔别也有十多年了吧。 她也在细细地打量着我,眼睛直楞楞地,象是想到什么,又摇摇头自语道:"不是她!不是她!也不象她!错了……错了。" 听她失望地呢喃,定是把我和苏麻做了对比。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她给吹到这儿来,难道走漏了什么风声?还是只是她猜测…… 示意额真给她看座,我带着笑微微向着她一福:"茉儿见过福晋,天怪冷的,先坐下暖暖身子。" 她欠下身坐下了,额真过去给她取下那面上都结上薄冰的披风,兰儿送上一杯温得暖暖的茶,都识趣地带上门退下。 晋敏歇了会儿,血色渐渐罩上她白皙的脸庞,本来看着我犹疑不定的眼睛此刻也恢复了神气,嘴角微微上扬:"记得那年选秀,就对你的端庄仪态和姣美面容深有印象,太妃还曾经说过这个蒙古姑娘面带贵像,定是个皇上能看中的有福之人呢。" "呵,看来福晋和太妃都高估了茉儿,不过是个女官的奴才命,哪来什么福气。" 放下杯子我好笑地说着,本是随口而出的一句戏言,心里却唏嘘。唉……貌似我真只是个丫头命,第一次是借别人的皮相是个奴才命就罢了,这第二次回来,哪怕是个一品,不还是个宫女么。 "能钦定为这乾清宫的一品女官,你以后会知道这是多么大的福气。"她轻抬眼皮瞥我一眼轻叹:"也许……你永远都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曾经还有过这么一个人有这个福气。" 她在打探我么?这么多年了,她外貌变得不多,不知道心变了多少……搞不清她这次来的目的,另外也没有时间陪她打哈哈。 "不知福晋找茉儿何事,茉儿还在当差马上要回慈宁宫,如果是来看喜格格,我叫兰嬷嬷带你去瑞喜轩,现在她也该下学了。" "我这次是为格格的婚事而来。" 啊……正准备起身不再和她虚委,听她此话不觉耳朵嗡地一声。就算她是名义上喜儿的母亲,公主婚姻大事自有烨儿这个皇帝父亲做主,她这是操的什么心来? "你为何人提亲?"我这个亲生母亲都没准备让宝贝闺女出嫁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问得和颜悦色,平静得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 "明珠的三公子纳兰揆方。" 明珠……很早就知道恭亲王家和明珠家交好,两个家族通得有裙带姻亲,明珠的长子那个倍受皇帝宠爱但却不长命的才子侍卫纳兰性德的侧室颜氏和常宁的一个侧福晋还是亲姐妹。 她想亲上加亲?可现在玄烨正在准备整顿朝纲,那个连连被参的湖广巡抚张汧即是明珠私人门生。这个时候来提亲……我的心都凉了半截,纯僖公主是当今皇帝的掌上明珠,是最受宠爱的哈喇珠子,难道……是打着我家喜儿的旗号来庇护明党么? "喜格格现在尚幼,一切都得皇上定夺,茉儿只是个奴婢,不敢在这事上置缘。"微微眯眼瞅着她,你连自己的女儿也都要利用么……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格格早已及笄,顺治爷的时候这么大的公主早就出嫁了呢。喜格格的婚事当然得由皇上做主,不过纳兰揆方这个人选晋敏在皇太后和安太妃嘴里听到过多次。我想茉儿姑姑是和公主最亲近的教养女官,想来定是知道喜格格的心事,能拿得定主意的……" 她娓娓道来,还未来得及说完…… "哼!谁也替我拿不了主意!" 一声带着鼻哼的清脆之声从门口传来,我家猪……来了。 唉唉,我翻着白眼跟着晋敏向伟大的公主殿下问安行礼,这个就是礼仪之邦的规矩……两个母亲,一个名义上的母亲、一个亲生母亲却要向自己的女儿行礼。 "老祖宗送我的及笄礼物就是我可以自己选夫婿,想什么时候出嫁就什么时候出嫁。皇阿玛也准了的,'额娘'你着什么急!" 她面容一板正经八百慢腾腾地说着,这不怒也威的气势还真有她阿玛在朝廷上威慑群臣的架势……呵呵,这个就叫作气质,天家公主的气质。 本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的晋敏,见到她的"女儿"却变得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还真奇了,这世上果真一物降一物,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太子前几天还问我来着,好久没见小耗子啦,想他得紧呢!'额娘',你什么时候带他进宫?" 这句话就象是拧到了晋敏的命门,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想着什么呐呐不言。 虽然不知道"小耗子"是何方神圣,但是看她这窘迫的样子定是和她关系不浅。估计晋敏以前和喜儿较量过多次,而这个"小耗子"看来即是她们"母女"较量的关键人物了。 "天色不早,晋敏先告退了。" 她对我们拂了拂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去,头上珠翠轻颤叮咚作响,走得如风一样急。见她对喜儿就象老鼠见到猫,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倒令我好笑。 "喜儿乖猪,那小耗子是谁?"好奇地母亲顿时问道。 "小耗子就是老鼠,嘿嘿!"小狐狸还在那装疯卖傻。 "喜猪!"古人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面对着这个既是女子也是小人的家伙,再温柔的母亲忍耐也是有限的,我严肃地瞪着她,就象对待一个阶级敌人,如秋风扫落叶那样无情与决绝。 "笨妈妈啊,女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人啊?" "相公啊,难道小耗子是你皇叔常宁?" "天……妈妈你心里只有皇阿玛!难道没有我这个乖猪宝宝么?" "……" 这个小耗子定是晋敏的儿子了,遇到这样一个姐姐…… "恭亲王福晋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常常去老祖宗那、皇太后、太妃那告我状,还说什么我这个女儿是金枝公主她管教不了,哼!告状一次我就和太子合起来整小耗子十次,谁叫他是胤礽的伴读呢。她总得心疼儿子吧。" 看她悻悻落寞的模样,并没有恶作剧欺负人的幸灾乐祸,我可怜的没有妈妈保护的女儿不过是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罢了。 "乖猪宝宝,以后妈妈会照顾你保护你,就算你一辈子都不出嫁,做公主也没有关系。"把喜儿香香的、软软的身子拥进怀里。 "不要!" 啊……不要我照顾?还是不出嫁?我看着面前这张小脸,泛着光,仰着头,高贵而坚毅。 "我现在朝习文,暮习武,弟弟们都打不过我。喜儿越长越大,妈妈却越来越小,该我照顾保护妈妈了。"她眼灿若晨星,粉嫩的小嘴微抿,似坚定、似倔强。 蓦地发现我的宝贝猪真的长大了…… ------------ 68. 戏言 更新时间:2008-10-14 世间的孩子多么纯真无邪。 然而有时候孩子无邪的话语最是刺痛人心。尤其是让你心痛的这个孩子还是你的儿子。 康熙二十七年的春节是最不喜庆的节日,内务府还是一片繁忙,比以前哪个年都忙,忙着安排各王室宗亲、六部臣工和在京散秩官员进宫祭奠和哭灵。在慈宁宫庐次的皇帝白天服丧,下午有点间隙,那要求觐见的牌子也排得满满的,晚上更是加班批折到深夜。 作为总管级的女官我也忙,忙着安排各皇亲宗室、诰命夫人在乾清门和慈宁宫两处设置的灵堂哭灵。 不过……就象皇帝有皇帝的事,太监也有太监的活儿,这小孩也有小孩烦恼。 "姐,看来你就出宫的日子不远了。" "这话怎讲?" 慈宁宫午后的花园,两个气质相似的孩子正在摘寒冬里新绽的几枝春梅,一连下了两天的雪,纯白素洁的雪花此刻在花园上空轻飘飘地飞舞,远远看来如诗亦如画。 "早上去给皇太后请安刚刚好安太妃也在那,开口就是姐姐的婚事。太妃推荐的是大学士明珠家的三公子,而皇祖母好象比较中意她家乡科儿沁蒙古草原的台吉,一个叫班第的,姐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现在的皇太后是顺治帝第二个皇后,和以前的静妃都和孝庄老祖宗来自一个蒙古家族——科儿沁博尔济吉特氏。对于康熙朝第一个适婚年龄还备受皇帝宠爱的公主选驸马,自然是想着自己亲族后裔。 "听过!还见过那!"她霍地一掌击向面前的那株弯弯曲曲造型奇特的梅树,引得树枝乱颤,簌簌抖落一地香雪,她弟弟和自己也撒上一层薄雪,远远看来象是长着白毛的小野人。 "啊,你都见过啊,看来准备便宜那蒙古什么班第了,嘿嘿……女大不中留罗……哎哟!" 胤礽那半变声的粗砺嗓音传来……刚他们扭到树后去了没看得仔细,定是被他姐姐拧到吃疼,听他叫唤我的心也开始拧起结来,喜儿是一直在宫里当阿哥养的,连和她同年的大阿哥都打不过她,别说是小她好几岁的胤礽了。 抱着他们两个的披风就准备踏出这掩身的太湖石阴影…… "我才不要嫁什么班弟,什么三公子!老祖宗说过我可以嫁给任何自己想嫁的人,就算是皇阿玛也不能随便给我指婚。告诉你,胤礽,我已经想好了嫁谁了,你过来!" 小丫头象是后面生得有眼睛知道有人偷听,四周看看,叫她弟弟俯耳过去……我好奇的心如火燎,身子都快贴到石头上了,竖着耳朵凝神偷听。 "啊!啊啊!!!"喜儿的密语我丁点儿也没听到,只听到胤礽象是被针扎了屁股一样大呼小叫,围绕着那梅树疯跑了几圈……看来喜儿的话惊吓到了他。 喜儿瞅见弟弟这夸张的举动十分鄙夷:"瞧你这点心气儿,哪有皇阿玛的气势!天子应该有宠辱不惊,临威不惧,遇惊不乱的本事。今天我把我的决定告诉阿玛的时候阿玛眼皮都没抬一下,瞧你……啧啧,你还是太子爷呢,未来的皇帝陛下!" "皇阿玛定是睡着了,当然眼皮都没抬。" "皇阿玛今日可没午睡,一直在看折子,把折子看完才瞅我一眼说了一句话'你自己决定的以后可不要后悔'." "姐,你会后悔么?我不想你嫁这么远,你留在宫里好不好,阿玛会照顾你,就算阿玛百年后等礽儿做了皇上我也会照顾你,保护你。"胤礽气喘吁吁的一口气说完抱着她姐姐,粗涩的变音嗓子发急。 "傻子!那天熊夫子讲课时说到史上的"红颜",还记得大阿哥当时就接了句"红颜多祸水",笑着指着我,说这不就是例子,学文不能做翰林,学武又不能做将军,说我是坐在阿哥中里面混日子的最没用的"祸水",你还记得么。" "记得,哼,你在意他什么!等我以后收拾他。" "呵……我才不在乎他呢,只是想证明女人不都是没用的。皇阿玛的江山来得不易,我知道他有多辛苦。唉,我希望我能为他做点什么,为以后的你做点什么,为祖宗社稷做点什么,我希望在我有生以年能看到一个最最繁荣的盛世大清……而你……一定不能辱没了它。也许没人在乎我怎么想的,可……我这真是我的愿望,已经考虑很久的愿望。" "不……姐,不要,礽儿不舍得你,呜呜……礽儿一出生就没了母后,这宫里老祖宗去了,就你是对我真心的好。他们说看我们两个感情好,长得也象,还怀疑你是我母后所出,而不是从皇叔家抱来的,不然为啥皇阿玛最宠我们两个。" "这些乱嚼舌头的话是谁说的?"喜儿嗔怒的声音隐约透着点长姐的威严。 "我舅公索额图,宫外也就他最疼我了。和皇阿玛想比,他对我更和蔼,甚至连我养的黑将军的罐子破了个口他都知道,第二天给我补了新的青玉罐子……" 黑将军?是上次我见过的那只又黑又肥的大头蝈蝈吧,那次上我的"素质教育"课他就带了那个青色罐子来,那"将军"一路叫个不停,他托兰姑姑小心寄放后才来上课的。 "你真是个傻子!!!皇阿玛对你严厉那是因为你是他儿子!要继承大统未来的皇帝,国之储君,他不过就是个权臣,自然要讨好你……再说……唉!你以后什么都会知道,听姐姐的话,离你那个舅公远些,好好听皇阿码的话,对了,如果我真走了,以后你还得替我照顾茉儿嬷嬷,待她要象自己的额娘一样。" 石后的我听到这里不仅泪流满面,她真是我的天使,我的宝贝……滴滴的珠泪润湿了手上的披风上的貂毛,立刻在绒毛上结成硬薄的冰棱。我摸摸脸,冰冰的,湿湿的。 "不,除了你们就是舅公对我最好,做人不能忘本,他是我的亲舅公,我告诉过他等我做了皇上我定封他儿子做铁帽子王,世袭罔替。" 天……铁帽子亲王呢,儿子啊,人不能忘本是好事,可是你可真弄错了对象,那索额图…… "那索额图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喜欢他就喜欢吧,我没功夫管了。不过茉儿嬷嬷你给我照顾好了,好好保护,不准宫里有人欺负她。"喜儿苦口谆谆。 "恩,知道了。茉儿嬷嬷虽然人不错,讲课有趣,皇阿玛也很信任喜爱她,但是,姐,我从没见你对哪个人有对她好过。" "那是当然,她是我的妈妈呀。" "嬷嬷?没错,可是再大的女官也不过是个仆人啊,奴才而已,你对太妃和皇贵妃都没来得这么好。" 仆人……奴才,已经被紧紧揪起的心被无数只无形的小手来回撕裂着,他……原来是这样看待我的,我心疼得快喘息不过来。 "仆人!!!你住嘴!不准你这么说她!你!!!我告诉你吧,你也是她亲生的!"喜儿象被踩到痛处,哇啦啦的话语如炮轰。 "不会的!姐,你定是胡说!不会的!我的母亲是皇后,怎么可能是一个下三旗的低等旗籍的女人!不,我不信!!!不信!!!" "是真的,我不知道现在告诉你是不是件傻事,但是我不准你这样说自己的母亲。也是我的……"喜儿呢喃着,似想说服他,也似想说服自己。 "不!我的额娘是皇后,怎么可能是这个贱女人!不信!我不信!"他大声嚎啕,跪坐在雪地里情绪异常激动。 "啪"一声脆响,天……喜儿掌掴了胤礽. 这一巴掌打楞了胤礽,却惊醒了我……不能让他们这样下去,喜儿现在的话还不到公开的时候,起码,她阿玛和我都没有心里准备。另外,我想……他,我见胤礽那苍白着,挂着泪珠的小脸……更没有心里接受我这个"下三旗"的母亲。 "胤礽,你姐姐是给你开玩笑的。来,下雪天的,你们两个穿上披风。"我努力地挤上笑,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心却在一滴一滴……泣血。 两双相似的杏眼齐刷刷看向我从石后探出来的身影。 "茉儿嬷嬷,你怎么在这里?原来,你,你……你和姐姐合起来骗我玩么?"这孩子警惕而又迷惑地看着我。 "对啊,你姐姐和你玩儿呢,不然怎么会叫我躲在那石头后面,是不是啊,喜格格?"我死死地瞪着她,她应该看清楚了我眼里的警告,眼睛一红,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撇过头去。 "她说你才是我的额娘,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嬷嬷,她都是骗我玩儿的对么?"眼里堆满了恐惧与疑惑。 "当然是逗你玩儿的,我怎么可能是你额娘,你看我模样象是能做你额娘的年龄么?呵呵……"我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大得我的脸上肌肉都快抽筋,终于知道原来笑也会让人痛,脸上僵硬的肉很痛,那心……更痛。 "就是,嬷嬷也就看起来和我们大不了多少,姐姐就爱整人,这次我也被她捉弄了。"他犹疑的眼睛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终于……笑了,如释重负的笑了,很开心。 "胤礽,你来!阿玛叫我们折的是带香味的腊梅,是放老祖宗灵堂上的,得我们亲手摘,你看你这几只都是摘的樱梅,好是好看,可是一点不香。"她抱怨的话又快又急掩饰着话底下情绪的波澜。 喜儿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叫走了他…… "姐,以后开玩笑说什么都可以,但别拿我母后开!我敬爱她!"胤礽低声警告他姐姐,语气很认真。 "嗯!"他姐姐那声回答又重又浊,带着浓浓的鼻音。 母亲……在每个孩子眼里都是崇高伟大,不容亵渎,在胤礽心中诚然,在喜儿心中……亦是。 雪更大了,这立春后的第一场雪已经下了三天了,从絮絮的小雪片,到目前纷纷的大鹅毛……无休无止,恣意的泼洒,倒象是老天也长了眼睛应了宫里的景,处处一片哀伤的白,冰凉的纯白。 永康左门后的慈宁宫后殿。那挂着当今皇帝手书"万寿无疆"的匾额的重檐宫殿里却是一片红,热气腾腾的殷红。 地上跪着的是战战兢兢的红顶子官员,因为还处在国丧期,故都摘了红缨子,换上了青缨。不过那立在青色缨穗中的的珊瑚红顶子却更显得扎眼,红得如血。 "五百万两!梁清标!你掌管的户部,告诉他们现在一年收上来的税赋入库才多少银子。" "回皇上,去年除去治河拨的二百五十万两和免去陕西、直隶、浙江、湖北受旱地方半年的税供,入库共计二千五百万两。"脸憋得通红的户部尚书梁清标被点到名,小心地跪奏道。 "他一个左都御史,一年才多少俸禄,不算宅邸都居然抄出来有五百万两的家当!没想到啊……哈哈……真没想到,朕克扣自己的用度,克扣这整个宫廷的用度,省到不能再省,去年宫里加西边园子和所有行宫的整个支出才150万两银子。" "咔"他重重的把手中的茶杯子拍到身边的紫檀案上,杯子倒是结实,可溢出的茶水却是漫了一桌的水迹。我拿着白棉布轻轻拭掉水渍,从万福手上的托盘端出奶子杯换走了桌上那杯茶。 "没想到朕身边埋伏的硕鼠如此贪婪,那余国柱的宅子比朕这皇宫还豪奢!御史啊!御史!连朕的专门考察官员廉洁吏治的御史都是只贪得无厌的硕鼠,可想这朝廷里还隐藏有多少只老鼠!" 把案上一堆折子扫落在地,玄烨的脸气得发白,白得如同身上罩着的白麻布孝服。泛着血丝的眼睛瞪视着面前的一排重臣……他的脚下直挺挺地跪着大气都不敢出的臣子,要么是朝中元老如索额图、明珠;要么是南书房新进要臣,如张廷玉。 "明日就是太皇太后出殡的日子,后日……后日即恢复早朝。这些折子都是弹劾张汧、余国柱卖官收贿的,你们拿去先议。朕最近心力交瘁,乏得很,没精力看了。都跪安吧。" 已经被皇帝炮轰了近半个时辰的几位内阁大学士和朝中六部重臣,这才稀稀落落的磕头行礼告退,个个虽都是满头的汗,却神色各异。有的颓废如大祸贲临,有的面色平平但那眼梢眉角流露出的神情分明暗爽在心。 "明珠,你回来!"玄烨怒气未泯,突然的一声惊得已经溜到门口的明珠浑身一颤。 "这几个可都是你门生啊!你明大人引荐的啊!"玄烨捏捏眉心缓缓吐出这句谑言。 明珠在这因办丧事,已扯去红色地毯的青砖地上连连磕头,不敢出声。他曾经有多么意气风发,此刻看着就有多可怜,让人唏嘘不已。 在我印象中一直是玲珑明朗的明珠现在看起来已不似当年的挺拔,头发也已半百,脸色如灰,已现老相。当年……他是个多么聪明剔透,俊挺的御前侍卫啊。 "你以前说郭琇是诬告,你看到刚才那摞折子了么,如今弹劾你那几个门生的可不仅仅是郭琇.那余国柱家里抄出来的银子可以再修建一个紫禁城了!你怎么看!还是诬告么?冤枉么?" 明珠入上书房这个帝国的中枢为相这么多年,当年又作为贴身侍卫亲侍当今皇帝多年,自然是了解玄烨的性格脾气。见皇帝单单留下自己,自己定是出大事了,但皇帝还顾及了他的面子单独谈话,他连磕几个头后流泪哀道:"奴才明珠自认为清者自清,浊着自浊,奴才瞎了眼睛才引荐了他们。可……奴才是冤枉的啊,奴才跟随皇上这么多年……奴才自认不能算是个象于成龙那样一穷二白的清官,但是至少从不干危害国家社稷的事情,也不敢贪贿……" "不敢贪贿?你也好意思说不敢贪贿?你那明府,据说旁边的胡同全开了客栈,生意好得不得了!"玄烨拍着桌子痛斥。 吓……不知皇帝为何说起客栈生意,明珠暂停哭泣直着眼睛发起楞来。 "因为来给你明珠大人送礼的多如牛毛,每天管家出来放号,只放三十个号,排不到号得就只能租客栈房间,有的甚至因为想给你送礼要住上一个月客栈才轮得上!难怪有人说见你明相比见皇上还难啊!朕见外官也没让他们在京城住上个半月一月才翻牌子的!明珠大人你好大的架子啊!"他真是怒极,把那桌子拍得山响。 "这个……这,奴才的确不知道有这等事!"明珠身体簌簌作抖,眼神看向地面喃喃。 "你不知道?朕却是知道!混帐!"玄烨见他这番抵死狡辩,气从中来,随手就把手上的奶子杯朝他丢去,只听"咔嚓"一声,杯子摔碎在青砖地面上,那羊脂一样的白瓷片上沾有点点血珠,鲜艳已极。 "记住!这个世上的人谁也不能信任,看看这折子上的名字,你可认得?"龙案后丢出几封有朱砂封的密折。 明珠趴到地上只是看了封面那熟悉的笔迹,呆楞了片刻,便什么都明白了,身子俯跪得更低,更谦卑,老泪纵横,"皇上,老奴虽有小贪但对皇上一片忠心,从不敢忤逆,奴才知罪……" "滚!"玄烨背转身去,再不愿意看他一眼。 天子那满含怒意一个字,声儿不大,却足能让这当朝的权臣顿时脸白得如丧考妣。 他失了魂儿似的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象殿门,身子在夹着飞舞的雪花的风中,微微做抖。外面天很冻,只怕现在他心更凉…… 看他这个样子我也很落寞,以前也算和他同侍一君,起码除鳌拜他就有大功,可……他的宦途只怕就终止到这里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和他门生一样落个抄家进狱神庙的命运呢。 捡起地上那几个折子,见名字正是刚刚明珠还极力在皇帝面前维护的'门生'.人情势利如纸薄啊,何况这是官场。 看来明珠的政治生涯就快要终结,而他倒了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索额图。 想起这个名字一口闷气倒涌上来,赫舍里。索额图,就算不会当年的自己那枉死的命运也要为现在儿子的前途……我却不想让你如此得意。 "烨儿,我听喜儿说皇太后和皇太妃都在为她招驸马呢。"看他微闭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还是在假寐我轻轻探道。 "嗯。" 原来醒着的,好极了。 "我不愿她嫁去蒙古那个什么台吉班第,听说明珠家三公子文武双全,长得也好,我想帮喜儿看看。" 他微启眼睑,嘴角轻勾:"抽屉里有我的牌子,素伦会跟着你,你想去就去吧。最近天黑得早,早去早回不要超过酉时。"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就想去?" 他白我一眼无语……末了轻道:"他是罪有应得。不过,你给我代一句话,说……我相信他的忠心。" "皇上万岁!相公英明!"拿出抽屉里乌木匣子里的那象征皇帝亲临的金色符牌,爱不释手。 "你知道喜儿来给我说她想嫁谁吗?"他手指轻敲着椅子的扶手。 我正好奇呢,喜儿守口如瓶死也不说,立刻趴到他身边等他揭密。 "葛尔丹。" "啊!不可以!不能答应她!"我可是知道那葛尔丹是康熙后半辈子唯一的军事打击对象,女儿想为帝国和亲,竭尽所能的奉献出一个大清公主能奉献的一切,我很感动,可是也不能挑你阿玛的仇人啊,喜猪啊,貌似聪明有时候想法却真的很猪。 "我答应了!皇祖母曾经说过喜儿可以自己选夫婿,我当时也同意的,君无戏言。" 他轻抚着我的发,嘴角弯的弧度更大了,可我却没有感觉到丁点儿笑意。 "别担心,没有关系,她嫁不掉的。" "为什么?" "因为我会在她嫁掉前把漠西蒙古先平了,死人自是不能娶她。" 他微阂着眼笑道,仿若在开一个玩笑,可我知道,这并不是一句戏言……他真的能做到。 君无戏言。 ------------ 69. 破釜 更新时间:2008-10-14 呵……行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吧。 前明福亲王王府。 今朝乃官居内阁十三年,"掌仪天下之政"权倾朝野的纳兰明珠大人的官邸。 朱色的红漆大门上那对状似麒麟的门环兽口中吐出两只澄黄的铜环,被门前那排硕大无比的大红灯笼漾出黄金一样的光晕。 明珠家的宅邸坐落在内城的西边,北京的风水自古有东富西贵南穷北贱的说法,据说上风上水的西河沿是西城一带风水最好的地方。要不,当今皇上为啥偏看中西边,在西山寻了块风水宝地修了一处叫畅春园的皇家禁苑。 暮色还未降临,两个穿灰鼠领蓝袄袍的家丁就早早点燃大门口那两尊汉白玉大狮子头上的一排灯笼,衬着这朱漆大门,门阶下的白雪也被染上了绯红。 "三儿,你说这雪下得邪乎啊,三日来没见停,一场大过一场。"瘦点的那个哈口气在手上撮了撮,望着门前那密得象堵半透明的墙一样的大雪。 "太皇太后驾崩,老天也在哭吧。牛二,把你那酒给我喝两口,天杀的鬼天气,冻死人了。" "今儿当值俺就没带酒,前头张总管说了今天大家做事都上点心,老爷自宫里回来脸色难看得很,别撞到这风口上。" 那叫牛二的听这话,悻悻地缩回手去,继续看着这白茫茫无休无止的大雪……突地,他揉揉眼睛。 "你,你看……象是来人了。"雪中出现影影绰绰得好些人影,近了……见走在前头的几匹高头点白章的大马煞是神俊。 "有啥好稀奇的,定是来送礼求老爷办事的。本想今日没人上门,没想到这大雪天的还有这好事,记得一会多讹点银子。嘿嘿,这不是来人了,是来银子了。" 可是这家丁没高兴多久,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领头的第一匹马上端坐的骑士……居然是曾经的武榜眼,现在的御前二等侍卫,皇上的近侍,自家老爷都常常巴结的对象。怎么今日老爷没说这号人物要来啊,能叫动他来护卫,看似还只是个领队……难道后面车上坐的是皇上? "你这狗奴才,来你府上也不只一次、两次了,难道还不认识我么?"素伦勒马停在门前,那马打了个响亮的喷鼻,喷出的潮腥气让这两个相府家奴掩鼻退了两步。 "哪能不认识爷啊,您今日……后头那车上坐的是?"这机灵的家丁赶紧叫还楞着的牛二去通告府里来贵客了,回头再向面前的素伦大人一拱手打着哈哈,眼睛瞅着后面的那队御林军把那黄顶盖的马车围了个严实。 "车上的主子是谁,我想你还是不知道得好。"素伦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迎来的马僮,瞥他一眼,半是警告半是玩笑。 这家丁脸一肃,心下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测,见那黄顶的车驶到大门前才缓缓停下,两队御林军变换着步法把那车在门前围了个"八"字,素伦上前半躬着身,亲打车帘…… 车上下来个裹着一件白狐皮披风的人影,这家丁想起了规矩,再不敢看那个人影,身子一软就地跪了下去…… 一阵清香飘过,他眼前出现了镶着一圈火红的毛皮的白狐披风,那披风下露出一双素白高底的鞋子在他眼前踱了过去……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见门前雪地上留下的那片纷乱的侍卫靴印中分明还有一行微圆的花盆子底印。不是皇上? 这明府并没有我想象来得奢华,虽沿袭了前明的建筑风格,却处处透着一股简约精致的美。拐过花厅就是正堂了,见明珠已率家人在正堂屋前的庭院中设了香案,正经肃穆地站立等候,一副接驾的架势……呵,是谁误传了消息,可这宫里头出来的轿子坐的不一定就是皇上啊。 许是没想到是我,他诧异地站在那发了一会儿楞,右角的额头虽已上过药了但紫色中带着血痂。看他无神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我,唉…… "皇上有旨,是密旨。"素伦环视下庭院,示意道。 明珠回过神来,马上清场,把我们迎进了正堂东侧的书房,素伦让我们进去后带上了门,在外守候。 "明珠接旨!"我拉出怀里的"如朕亲临"的金牌,这阳雕镂刻的牌子作为皇帝近臣的明珠是多次见过的,只是一眼,立马就跪了下去准备接旨。 看他面如缟灰,跪在地上簌簌作抖,早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神气,现在想的应该是皇上怎么处置他吧。 "是口谕。"带着笑我接着道:"就一句话,明珠大人听好了。" "朕,相信你的忠心。" 学着皇帝平日淡淡的语气说出的再短不过的这句话,却立刻让这个多年为相的老臣哭泣得象个稚童。他跪在那着代表皇帝亲临的金牌面前,匍匐在我脚下,因为激动那额角又渗出了新血。 "皇上说你贪贿属实,以权谋私也是有的,可是说你忠心……你懂皇上的意思了么?"我点拨着他其实自个儿心里也只是突然灵光乍现,把最近的事联系起来想通了烨儿的布局而已。 "明珠明白,感激皇上还对奴才如此信任。明珠的确糊涂,罪该万死,听得皇上在奴才临死前还这么……奴才,奴才死也瞑目了……" 他泪眼滂沱地看着我,那眼里因感动圣恩而闪烁的激动光芒那么那么亮……玄烨可谓御臣有方,这恩威并施的帝王之术我是学不来的。 "谁说你是死罪?"我奇道。 "从来兔死狗烹,我那几个学生都下马了,那些人最想扳倒的不过是他们背后老奴这棵最大的树。唉……生生死死不就这么回事,我看得开,只是辜负了圣上的信任……呜呜,这些话请代转达皇上,说明珠下辈子再做皇上的奴才……" 鸟之将亡,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他真是错断了圣意。瞅着面前这个康熙朝的权臣,曾经玲珑剔透,长袖善舞的御前侍卫,对他的感觉如打翻五味杂瓶。他似忠,却放任门生胡作非为;他似奸,却除了贪了点我找不到别的大错……盖能做个长眷圣恩的宠臣也不容易,起码心理学那关必须过,玄烨心机深沉,做秀功夫又好,也怪难为他们了。 可我来的目的不是听他自怨自责的…… "明相,在你看来皇上是何等人主?" 没想到我突然问起这个他兀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盈满湿意直楞楞地瞪视着我。 "自然是百年难遇的明君!"他毫不犹豫地朝右上方微一拱手,正颜道。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认为当今圣上是喜怒不定、脾气暴躁、乖戾善变的昏君呢。"我幽幽轻笑。 他见我口中吐出这大不敬的话语,不知我为何此言,疑虑地瞅着我沉默不言。 "当今主子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清楚。记得当年除鳌拜时,我家主子可没拿杯子去砸他,反而报以加爵赐物,待他甜似如蜜……这世上很多事情本就不能看表面,你怎么在皇上身边呆这么长的时间却反而没看透呢?" 明珠本就不是笨人,听我此言,鼻子一张一翕,似醍醐灌顶,眼神重又凝聚起神彩,兴奋地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嗝嗝"的浊音,想说什么却又未能说出。 "你得感激那杯子呢,砸你,实在是你罪有应得!拿你撒气,是还信任你!如果真准备'做'掉你,以当今皇上的心性还需得着撕下面具不顾君臣之礼砸你、骂你么?" "明珠真是白活这几十年了!多谢提醒点拨,如果这次能临危转安,不牵连家人受难,即要明珠去死也是甘愿。"响鼓不用重捶,明珠感激涕零。 "我只是一介宫女,可不能左右你的宦途,但是我有一法,至少能保你全家平安,不知道你信是不信。" 此刻笑盈盈站在他面前的我对他而言分明就是快救命的浮木……一块抛给溺水之人的浮木。见他感激又带点恭谨的模样洗耳恭听,我就不再卖关子了。 "明日,哦,不,就今晚!我走后你就即刻派人去你在京城的交情不错的学生、下属、门生、外官……总之是能给皇上上折子的人,要他们即刻起草奏折,明日早朝人人参奏!" "唔,写什么内容呢?" "内容嘛,只有一个……弹劾你!痛斥你!有根据的没缘由的骂你,只要是弹劾你的参本,骂你骂得越狠越好!" "啊!!!"见他完全匪夷所思的表情,我笑得更甜蜜了。 "唉……做为上书房近臣这个让人眼红的位置,你不好好揣测圣意都去捣鼓什么来,你……以前的聪明劲哪去了。" 他眼色一凛,微眯着打量我了半晌,实在不知道我今天在唱哪出戏。 "还没想明白么?当今圣上乃百年难遇千年出一的圣君!能书善画、精天文、晓地理,算术、医学、无一不涉猎,有海纳百川之志,这样的君主最是有包容之量的。不过再能包容的明君也是有忌讳的,你道是什么?" "擅权?"他眼睛越发光亮。 "而明日那些倒你的人定会发难弹劾你,但是若是连你的门生下属所谓'明党'也都拉你下水,朝廷上再不是两党之争,而是一边倒。当皇上发现目前的局面不再是简单的党争,他会怎么想?换言之……你的境地越惨,那你就越发安全!这样说大人可明白?" "圣上自是不会让索额图这奸人一人坐大!"他一拍大腿声音陡地高了八度,中气十足。 "在主子身边谋一己之私权,藏点掖点,你明珠干的这些皇上都是知晓的,可谋私怎么算都是犯的人情,主子尚可容忍;如果能让皇上发现朝廷中没有你明珠就是索党一边倒,却不知那个独享胜利之人立刻就犯了圣忌!皇上当年亲政有多么的不易,那现在就有多恨有人在他面前专权!" "哈哈!妙计啊妙计!索老三自然是死得比我还快,还惨!痛快啊痛快!这次明珠就算是死,如能拉索老三一同下黄泉也是一大快事啊!"他兴奋地拍起了巴掌,尚未干透的眼眶此刻又流起泪来,却是高兴的眼泪,笑声听来颇觉豪爽,犹似他当年。 "好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破釜沉舟之计啊!还顺便能隔山打虎!这叫明珠怎么感谢……"他感激地瞅着我这个据说皇帝最近最信任的女官,却不知道该怎么叫我。 "叫我宛仪。我姓叶。" 淡淡的语气却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怀疑地重新仔细端详我,似在搜寻记忆中那个影子,稍一犹豫,他单膝跪地:"不管这次明珠是否能躲过这次大难,叶宛仪都是我明珠的再生恩人!请受老臣一拜。" "不用拜我,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就好……放心,这事你铁定愿意做……" 我瞅向窗外,见那雪不知道何时停了,但风却更大了,把窗外那只灯笼吹的左右摇摆。 唉……今日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么,可我怎么觉此刻心堵得慌,又若当年亲临。 他此刻豪情顿起,胸脯一鼓:"就算要明珠的性命也定是给的,宛仪请讲。" "想拜托大人去查一下当年乾清宫女官苏麻喇的死和索额图有没有关系。"微微低首,看向手中紧捏着的那块金色令牌,背面那阳雕的代表皇室纹章的金龙在烛光下泛着红金光芒,亮刺眼。 "嗯……我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不过想要的是证据。"紧紧地盯着他那对越瞪越大的眼睛,说得很缓但是坚定。 "你,你……你是……"他脸色顿白象是活见到了鬼。 "别管我是谁。总之,这次有我帮你,索额图会倒,倒得比你更快。而你如果帮我找到证据,索额图……"我转移话题不置可否。 "索老三会死!比他害死的人死得更惨!"他咬牙切齿地恨恨道:"宛仪放心,老臣自会竭尽全力,寻觅蛛丝马迹,查明当时真相以报答宛仪,报答皇上。" 听他说得铿锵激扬,眼里燃着欲除政敌的熊熊斗志,我知道……今天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不过…… "明珠大人,我想见见你家三公子,揆方。" 见他满心高兴的出门叫人唤他儿子来,那微驼的背看似也挺拔了不少…… 老祖宗,茉儿可没有食言,我不告诉烨儿,自有人会告诉……现在缺的就是证据,也许,还需要点运气,我就把这运气赌在明珠身上,哪怕三年、五年、十年……一百年? 呵……行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吧。 ------------ 70. 佟妃 更新时间:2008-10-14 世事本难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但是在政治场上的角逐分胜负、定输赢可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有时候只需要一夜,或者仅仅是一瞬,在那一瞬间揣测准帝王心思,能想皇上之所想,能思皇上之所思,紧紧跟随皇帝陛下站队正确,才能永远立于宦场浪潮最高处……那最风光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是女官,无法去前朝,太皇太后出殡后康熙朝的第一个早朝场景肯定非常激烈,因为玄烨快正午时才宣布退朝。 从那天以后,弹劾明珠的雪片一样的奏章一送进乾清宫来就象遇到火似的无声无息地化掉了。 我知道……明珠安全了。这次他头上可是戴了只无敌金钟罩,因为……皇帝陛下站在了他前面,为他挡下了一切明枪暗箭。 本来大家见庐次中的圣上对明党余国柱、张汧甚是震怒,揣测上意后,准备一人倒众人推。大理寺等六部官员都均上了折子,据说刑部连拘捕明珠党羽的票拟都起草好了,就等着这次借风吹火一举歼灭明党。可除了明珠因为是待审之身被暂时免了进上书房的要职……这案子这一月来也不见皇上提及,这就被搁置了起来。 又是一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宫里的宫人们都换上了当季的衣裳,柳青湖绿的颜色给这一年显得太过凝重哀伤的宫廷来了几分欣意。 "都是你的,茉儿。" 一叠黄色绫绢封折出现在眼前,打开见里面淡黄色的细宣纸芯上用墨端正的写着小楷。 "西洋水晶琉璃多宝盒两件、苏绣双面紫檀孔雀屏一件、雕漆梅花瓣多屉香盒四件、金镶翠玉碧玺纽扣二十枚……"这不是宫中常见的大臣们送礼上来的进单么,逢年、节、太后、皇上的万寿节就会出现的东西有什么稀奇。 东西虽然不稀奇不过这送东西的时间却我奇怪。最近又没有什么大节日,烨儿的生日是下月,怎么就有人打着进献万寿节礼的招牌送礼单来了。 "东西可都是好东西,不过倒象是拍早了马屁,烨儿你的万寿节还有一个月呢。"一张一张翻着进单,册子轻飘飘的薄薄的,可里面的东西可是重得很那。 "他倒是聪明,把好东西都送宫里来给你'保管',这样也省得去抄他家了。"他似笑非笑地言道。 明明是敬贺皇上万寿之礼,怎么是给我保管,不过东西倒真对我的胃口,呵呵……等再过几天,天气暖了,把它们一股脑儿带去畅春园赡宁居后专为我建的新"无忧阁". "看内容就知道他不是在拍我这'皇上'的马屁,都是些女人喜欢的东西,看来那日你去他家做了次贵人。我说呢,明珠怎么倒戈找人骂自己,原来背后有你这个高人加贵人。" 悄悄瞅他一眼,见他只是淡笑,摊开书案上的薄宣,提笔几划一棵苍松跃然纸上。我接过万安的手,殷勤地拿过墨来在那块如婴孩儿皮肤般滑腻的端砚上轻轻研磨起来。 "明珠本就不是笨人,早年的他办事聪敏利索,我是极喜欢的,另外他对你其实很忠心……烨儿你不怪我帮他吧?"我偷觑着他缓缓说道。 一袭箭袖掠来,收走我手上的墨:"真真可惜了这宋墨了。"低头看去,砚旁仅是团团墨迹……唉,毕竟在他面前沉不住气,心里紧张,手也跟着抖,本来是在砚里磨的,磨啊磨的不知道怎么就跑到桌子上去了。 他拉过案头搁碟中的白棉布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拭净:"有的人心思虽聪慧却从来学不会掩饰情绪,有点事就挂在脸上,唉……这辈子你说个谎都很难骗到人。" 那是因为身边的人太会骗人,我这个业余的和他的专业演技能比嘛,翻了个白眼心里恨恨道,可脸上却挂上娇颜:"这个性是爹娘天生生的……后天嘛,自然是相公给惯的,笨就笨一点好罗。" "惯你……我愿意。" 好象我的回答他十分受用,他蘸满墨在宣纸上一抹,苍松旁立刻多了几块深深浅浅湖石。又换了只小毫勾勒出两只仙鹤。 "高士奇要辞官丁忧了,这副松鹤延年是赏他的饯行礼。" 啊……目前上书房内阁大臣也就四位,明珠、索额图、高士奇、和新进的张廷玉。明珠现在已被免了内阁大臣的身份,高士奇又辞官……也就是说,他早就准备大换血了,连我去明珠府…… "连稻谷放久了也会生虫,这人也一样啊,只是没想到你会帮明珠想出这么好的法子,夫人既然开口帮他了,我只有一保到底。这次就这么便宜他了,他能不送你厚礼?" "你怎么知道是我教他的法子?"就着他手帮他吹干画上的墨迹问道。 "还用问么?"他瞥我一眼,好像我问了个天下最好笑的问题。 呵……不用找他要答案的,答案就在眼前……那是因为他给朝堂上臣工们看的是皇帝陛下的面具,而在乾清宫的我的面前从来都是最真最真的自己…… 从来不喜欢被臣子看透心思的他,被明珠如此精准的把握……这幕后策划自然是他的亲亲老婆我罗。明珠的这点"薄礼"我就笑纳了,可不是收贿赂啊,我可是光明正大的在皇帝面前收的……恩,臣子送皇上的,我再盘剥皇帝陛下的。 想着想着手就伸向了那进单…… "下月我的万寿节,进单你看都看不过来呢,另外入贡的有朝鲜、安南、琉球、暹罗……还有噶尔丹。" 啊啊,朝鲜的参、安南(越南)的沉香、琉球的珍珠,暹罗的象牙……我眼前无数宝贝在幸福地飞舞。我决定了,在烨儿生日农历三月十八前我得把畅春园里那个"无忧阁"再扩建大些,变"无忧堂"把。 羊毛果真出在羊身上……当年,我的大手笔捐献举动果然英明无比啊,这不,相公金口一开,连本带利息都回来了。 我得意洋洋地眯缝着眼打量着皇帝陛下,象玩味一件精美的瓷器。"吱"在那同样和瓷器一样光滑的下巴上奉献上红唇,亲上一口。 "呵,你这储物习性多年未变,乾清宫早就没人能和你比啦,你马上要变畅春园里最富有的人了……也许,比天子更富有。" "天子?我从来都比你富有!" "……" "你看看你的书房!昭仁殿里除了摆设和几副字画和花瓶值点钱,你又没有收藏小东西的习惯,也不聚财,到手的好东西在你手上捂都捂不住,不是赏这个就是赐那个……" "茉儿,我是皇帝。"他把面前这个说起钱来就喋喋不休的女人揽在腿上提醒道。 "那又怎样?"全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好像是不需要聚财…… "钱都在国库,钥匙在户部。"他耐心的讲着道理。 "那能让户部马上开库取银子的金牌在你东暖阁的抽屉里,那能任免户部官员的玉玺在你书房的柜子里,而它们的钥匙都在我这里,所以我还是比你有钱!" "……" "我还没说那唯一的一次你带我去天桥……呜呜呜,好不容易伟大的皇帝陛下有空带我出去玩,我看中了东西却没钱买。"想起去年那唯一的一次宫外游,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个……那个当时你缠得紧,急着走,是真忘记带钱了。"恩……宫里呆久了人都变傻了,我也忘记了带钱了,硬是当了一根簪,我上好的翠玉蝴蝶簪啊。 半埋怨半嗔怒地瞅着他微糗的脸,呵呵……我是故意的,实在是极爱看他这个样子,一直高高在上神一样万能的他难得出糗,他那对我无可奈何的沮丧模样……百看不厌。 康熙二十八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实在看腻烦了朱墙琉璃瓦,一心念着园子里那湖光山色的青翠,刚一脱下棉衣就央求着他早早进驻畅春园。 就象鱼儿离不开水,我发现我也离不开这个名字中有个"春"字的园子……皇家的别苑,我的第二个"家". 依在前湖的桃花堤的湖石旁,看幽蓝的天空,夜幕低垂,那满天的繁星点点,挨挨挤挤地,几乎要掉到地上。遥遥看着寿萱春永殿里宫灯高悬,那片天空也格外的灿亮,晚膳食他翻了几个草原上远到来的几个王爷的膳牌子……其中就有我的"父亲"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 "小七,你们家娘娘身子好些了吧。" 唔……额真丫头的声音,小七?是皇贵妃佟佳氏吧,玄烨的亲舅舅佟国维的女儿,当今没有皇后,这个体弱多病的贵妃就是后宫中的头牌。 那个宫女"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俯耳给额真说着什么。 "啊……咳血?" "……你别告诉别人啊,连太医都不知道的。"那小丫头低叹了声。 佟贵妃咳血?天……我知道这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再也按捺不住,转出身来。 "小七,带我去见你家娘娘!" 丁香堤后的留春阁就是佟贵妃在畅春园的住处,这几年来,从首驻这园子伊始,每次皇帝都没有忘记他的这个性格气质极象自己母亲的亲表妹。 刚进得垂花门若有若无淡淡的丁香花气随阵阵晚风萦绕鼻息,回廊那边传来叮咚之声,有人在弹筝。 有云"心乱则音噪,心静则音纯。心慌则音误,心泰则音清。"听着"铮铮"的琴声如流水般平和纯美,她心此刻应该很静。 亭中卷下薄如蝉翼的江宁软纱,正中那个单薄的鹅黄色身影正在抚琴,墨色的长发没有挽起,松松散散的披在背后,随偶尔偷袭进亭里的轻风左右摇摆…… 见我们一行人踏夜而来,她脸色有些诧异,右手的玳瑁指甲拉完一溜高高低低的琶音,琴声嘎然而止。她微侧脸见那叫小七的小宫女不自然的神色,再转过头来看向我时,已带上了然的微笑。 "茉儿,你来了,坐吧。皇上知道了?"说话间,她拨下右手的四枚玳瑁指甲小心的放进檀木盒子里交给旁边的宫女。这副悠然的举止、神色,让我真是怀疑小七那话的准确性。 "茉儿见过贵妃娘娘。皇上要是知道,铁定亲自即刻赶来,茉儿……也只是刚刚知晓,娘娘身体……" 她斜了小七一眼,见那丫头的头垂得更低,可怜兮兮的,轻吁一口气:"还不是老样子,不见得好,也不见得坏……只是最近……咳咳咳……"突来的一串急急的咳嗽,让她用手帕捂住嘴咳了好些会儿,随手把手帕一揉递给了身边的丫头。 佟贵妃性情恬淡,话语极少,不管是当年的苏麻还是现在的我,除了年节问礼外和她都没有什么太深交情。不过此时见那丫头接过手帕打开一看就流泪的模样,我心也紧紧抽了一下……小七说的都是真的。 "茉儿,可愿和我环湖走走?" 看看月色,快戌时了吧,他此刻只怕是觐见完毕回了澹宁居,不过……见她的样子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她有什么要对我说么? "很早就想和你象今天这样谈谈。" 她手轻轻伸过来拉住我的,很冰很冰……月色把她的衣裙镀上一圈银光,我突然感觉这一切如同在梦境。她拉我同坐在一块平坦的太湖石上,按住我手不让我施礼。 "有一件事情一直想拜托你,从……从我第一次咳血那天起。"她淡淡的开口了,说起咳血语气清淡得如同在说别人。 "贵妃娘娘,您为什么不让太医和皇上知道呢,现在太医院新晋了好些名医,你的病……" "我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久病成医,我自己知道的。"她按按我手,笑道。 望着她这和月光一样淡的笑容,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点点头:"贵妃娘娘尽管说吧,只要茉儿能做到,定为你去做的。" "别叫我什么娘娘,在皇上心目中,也许只有她才能叫作娘娘,你要是不介意,叫我一声姐姐吧。" 她说的可是赫舍里皇后?我心一紧,道:"现在中宫位虚,贵妃娘娘身份地位等同皇后,茉儿觉得您同皇后也没什么区别,茉儿只是个宫女,身份有别,怎么敢叫娘娘姐姐。" "皇后?呵……你说的赫舍里么?我和她有些地方还真象呢。" 听她幽幽说道,我不解地瞅向她。 "皇上当年要靠索尼家除掉鳌拜,所以赫舍里能做皇后。而现在,也许……我也能做皇后。" 吓……我惊讶地看向面前这个一直印象中恬静少言的她,她戏谑地瞧我眼又道:"因为,皇上现在需要用我父亲来除掉索额图。" 她的父亲是皇帝的嫡亲舅舅佟国维,是代替明珠补进上书房的新相。年初开始一入内阁上任,便连连提奏,将六部官员换的换,整顿的整顿,此时在朝中地位并不亚于索额图。 "皇后……在他心中,不过是个最大的官衔……赏赐给朝中最有势力的家族用以平衡罢了。"她嘲道。 实在是没有想到平日里弱不经风的她会有这样的心思,我怔怔地看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她。 "皇上对赫舍里皇后情深意重,天下都知道的,贵妃此言……" "对皇后情深意重?那是这个宫里最美丽的一个谎言!我是和赫舍里同一年进宫的,难道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前两年比较得宠的德妃、良嫔又象谁?咳咳……"她急急说着,不顾这一连串咳嗽,只是两眼炯炯地盯着我。 "茉儿进宫不过数年,自是不知道这些。"却不敢看她此刻灼热的目光,我低垂视线呐呐道。 "苏麻……你真不知道?" 吓……我猛地抬头对上眼前这试探的眼神,见她眼底的玩味越发深了……记得那人曾经说过,这辈子我说个谎都很难骗到人的,又被诈了。 "原来你果真是苏麻,刚刚我只是猜测,此刻却能确定。"她高兴地瞅着我,象是很开心。 "您请说吧,有什么事茉儿能帮上你的。"不想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转悠,直接开门见山吧。 "我没多少天日子了,没娘的孩子最是可怜。请在我走后帮我照顾我的四格格,她说她最喜欢最佩服的就是喜格格这个大姐姐,而喜格格是……所以……我想到了你。你也做过额娘,定能理解我这个母亲的心……" 说起女儿,连对自己生命都不在意的她此刻泪盈满眶。这一刻,忽然觉得我和她的心是那样的近,因为……同为母亲。记得我离开喜儿的时候喜儿也只比她的四格格大一、两岁而已,都是这样大的孩子,失去母亲…… "为什么,你选择我?"再不顾及什么宫礼,轻轻抱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因为……看纯僖和太子就知道,你的孩子,就是……他的心。" ------------ 71. 英雄 更新时间:2008-10-14 又是一个盛夏,骄阳是否如火,我不太知道,只闻得树上的蝉鸣得益发卖力欢腾。 日复一日,却又日日不同,生活可以重复,时间却无法重叠。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只要你有一颗善于触摸的心灵,你会在日常生活中领悟生命之美无处不在,小小的细节常常可以让人感动、快乐……我发现我真的很快乐。 清溪书屋外,小溪边有座全楠木搭建的"流澜亭",四方攒尖顶的亭角放下四帘细竹卷帘,隔出一荫清凉。靠北的那面半卷,放进一扇光亮和夹杂着楠木香气的许许清风。 舀了勺冰镇桂花酸梅汤放在嘴里,把手上的书卷翻了一页,多好喝的酸梅汤啊,多惬意的日子啊!伸个懒腰,看看亭里西侧的那人,唉……工作狂,一个多时辰就没见他换过姿势,连水也没喝一口。 "一点儿甜水就让你乐成那样,真是好养。" 唔……他在看我?凝眸对上的那双眼睛带着点疲惫的笑意。见他案上的几叠折子海拔矮了不少,工作狂准备休息了? "无欲无所求,生活又这么美好,自然快乐。"抬头见帘后溪畔那簇栀子花正开得正盛,雪白雪白的一片,从青翠的丝竹帘的夹缝中阵阵钻入那沁人心脾的花香,灿亮了我一个下午的心情。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无欲无所求,我无法做到,所以……看你快乐我也高兴。" 真的无欲无求么……一个影子浮现,心却不确定起来,也许我高估了自己。只要是人都有希求,不是吗?天天都能看到太子来他阿玛这里请安,我却不能认他,每每想到心总会一紧。 "烨儿,宫里头有多少人知道我和以前苏麻的身份?" "不少。"他眼睛瞬了一瞬。 啊……犹疑地瞅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知道可没胆子敢传就等于不知道。"他用手捏捏眉心又道:"除非,我想让他们传。" 哦,他的意思可是说赫舍里的那个版本…… "谁又在你这里提及了什么么?"他语气一凛。 "没有,没有。嘿嘿……这酸梅汤又冰又解渴,你要不要来点。"看他好笑地瞪着我,对哦,他是不爱吃太甜腻的东西。手一拍,唤来帘外侍侯的小九子,给他主子沏上新茶。 "是佟妃吧,记得那晚你回来神色不对。"喝完茶,他微眯盹了会,我还以为他在假寐呢,突然出声。 唉……在他面前我怎么就犹如一张白纸,这人的记性也该死的好!我不置可否,喝着小九子给我换上的冰奶子,继续看着我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本就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此刻更是象一堆乱玛在我眼前晃荡…… "她想要什么,我知道。"象权衡许久,他轻道。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因为佟贵妃病情加重,今年不到立秋就早早离开园子回京。 癸卯晚上,病重中已是弥留状态的皇贵妃佟佳氏被突然册封为皇后。第二日清晨,皇后崩,谥号孝懿。 "一、二、三……额真,你知道吗,已经三个皇后薨了。十三年的赫舍里孝诚皇后、十六年的钮祜禄孝昭皇后、今年的佟娘娘孝懿皇后,他们都说皇上,皇上,那个……克……唔晤"是小七的声音,最后的声没发得出来就被额真这丫头死捂住不让说。 她家娘娘殁后,我做了四格格的养母兼教养嬷嬷,这丫头也跟着过来了。 "天,这话也是说得的?你多少个脑袋啊。" "那个……茉儿姑姑还在午睡吧?"那小七细声细气的声音,让我在半睡半醒中带着笑意,这丫头铁定现在吐着舌头在说。 "恩,小声点,这样的事情你也敢嚼舌头,皇上再宠宛仪,可这话传出去宛仪也保不了你!" "是佟相国家请来的一个道士以前说的啊,现在只是应验而已。佟娘娘头七的法事也是他做的,佟娘娘以前给我们说他算命灵验得很呢!这人姓得怪,他说他炼丹所以也姓丹但是极有本事的。" "管他什么丹道士,铡刀下去,脑袋也会掉的,都是肉长的,谁也没长个铁脑袋。皇上和宛仪的事看在眼里,但是要封在嘴里,这个就是乾清宫的规矩,记得没,小七?" "谢谢姐姐提醒,在园子呆久了,都快忘了现在在宫里头了。" 这会儿我已经清醒了,那两个想起规矩来的两个丫头却再不言语,屋里头一片静寂。轻轻起身趿上鞋,拨开帷幔。 "格格有信来么?"小七拉开绣兰花的石青色单袍让我穿上。 "没有,不过八百里加急信倒是来了好多封。"笑着瞅额真一眼,她定是问过现在专门在南书房侍侯当差的小七了。 眯着眼适应了下外殿开着窗的这片明亮,秋日的微风拐了好几个弯才拐进这殿里,迎面拂来,还犹自带着点凉意……我的儿子,女儿,在遥远的北方可有记得加衣? 这几年来我的宫廷学堂已经升级,除了教授绘画、算术、甚至还加上了外语与西洋地理。当然教师也不只我一人,钦天监的几个外国人都来客串过这个清廷"第一学堂"的先生,而其中就有曾经在北京呆过一年流恋忘返的俄罗斯使臣尤里。 这次朝廷派出了索额图、佟国纲、萨布素等内阁大臣、大学士、将军等组成的豪华阵容于六月出古北口浩浩荡荡的去中俄交界的尼布楚与俄方进行边界问题的最后谈判。大阿哥和太子也跟了去为的是历练,喜儿也死缠着要去历练,理由是她的俄语、法语都学得比另外几个阿哥都来得好,她这个公主既然能和阿哥一起上学,自然也可以为国效力。 把她期待能远足的兴奋雀跃瞧在眼里……其实,如果能参加近代史上这个著名的《中俄尼布楚条约》我也会很期待……可是,某人是绝对不可能放我离开他数月去那遥远的地方,所以……我能在心里惦记。 因为有我的支持,喜格格的官方旅游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默许,按期成行了…… 两个多月来,喜儿每隔一两天就有封来信,能收到她信是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她把最近一两天的沿途见闻和自己的感受细细写来,那字里行间常常流露出的或悲或喜的感情也总能左右着我的情绪。 这孩子开始描述的不是风土人情就是随行趣事,可自从一抵达尼布楚,两国开始正式和谈伊始,她的信里渐渐多出一个人的名字……尤里。 原来除了俄方代表除了戈洛文、符拉索夫和科尔尼次基这几位俄国将军外还有位身份尊贵的皇族随行,原来就是沙皇彼得的亲堂兄阿列可谢o尤里大公。 康熙二十八年九月初七,近代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这好消息用了八百里加急,一个驿站一个驿站传到帝国的京城已经晚了数日。自大清开朝以来就一直未彻底解决的疆界问题终于得到不能说完美,却是让中、俄两国都满意的界定。 "圣祖两致书察罕,一寄书荷兰数万里,始定疆界,何哉?其时喀尔喀准葛尔未臣服,皆与俄罗斯接壤,苟狼狈犄角,且将合纵以扰我兵力。自俄罗斯盟定,而准夷火器无所借,败遁无所投。"后世《海国图志》的作者魏源曾经作如是说。 "快看!这个叫火树银花。那个,那边那个叫飞火流星!" 一溜儿的矮几上摆着当令的瓜果,和一些御膳房加做的点心。白天额真、兰儿、小七他们是丫头,此刻就是姐妹。不过毕竟是在宫里,虽然吃的照吃,喝的照喝,她们却死活也不肯和我一起坐着。 今晚,皇帝陛下在前朝保和殿大宴群臣,我带着几个大小丫头们在乾清宫的月台上也举行着小宴,随便赏花……太和殿前的广场放的烟花。 今天是个好日子,看着那如霞般的七彩礼花在深黑如漆的天幕上绽放,听着前头传来的丝丝礼乐,我有些醉了……也许我真的醉了……晃晃手中已经空空的酒杯,嗯,上月才新酿的桂花蜜酒,甜甜香香的。 怎么突然觉得酒的味道变了……变得浓郁起来,这个味道好象一个人…… 眨眨眼,怎么眼前这张脸没有消失。吓……是他! "烨儿,你不是还在保和殿么?这……这在外面呢,有人!"想起自己在丹陛月台上喝酒赏"花"来着,他怎么不顾宫人在就即兴表演,我酒立刻醒了大半。 "瞧你这酒品!以后我不在那酒也不可以碰了,你再看看自己在哪?"他应该也喝了不少,可不见醉,只见眼神出奇的澄亮。 呵……在西暖阁我们的床上,在已换上中衣的他的怀里。我……真不记得什么时候进来的了。 "在……你怀里,呵呵。"把头埋在他胸前,满足地打了个嗝。 "茉儿,我今天很开心。"他拉紧了滑落在我腰上的被子。 "我也很开心。"喜儿他们应该也可以马上回来了罢。 "现在解决掉罗刹这个北方熊,我就能腾出手来收拾西边那匹草原狼了。"他语气虽轻,可那自信却是满溢。 可我知道,他的自信绝对不是空穴来风,经历过一次一次政治军事风雨的他……有这个能力。 "我的夫君自然有这个能力,茉儿深信。"带着浅笑用脸去轻贴他的。 "呵呵,最爱你现在这个样子,猫一样腻人。"他轻笑一阵又道:"就你这傻丫头,从来都单纯得我说什么都信。" "我说的是事实啊,在茉儿心里,我的夫君就是神,无所不能!"我夸张地眨着眼睛对他甜蜜地笑着。 "你这小妖精真这么想才怪了。"他嘴里虽这么说,可貌似对我的回答满意的紧,因为……此刻眼里的光更炽热了,拉开我的领口他吻了下去,烙上一个滚烫的印记。 "茉儿,这史上你可有最佩服的英雄。"他突然道。 "康熙!"睁开半迷离的眼我对视着他的目光答道。 他微一错愕,继而笑道:"夫人,你的回答我虽然很高兴可是我说的是史上的。" 他明明就是历史上的啊,我甩甩头,努力的去想更久远的那些年代…… "比如秦皇汉武、诸葛周瑜、刘邦项羽……"他好心地做着提示。 "项羽!"嗯,此刻半迷糊的脑袋的我随口说道。 "啊,为什么?" 唉,还得解释原因啊,其实喜欢项羽我是喜欢他和虞姬的凄美的爱情多过他的英雄事迹,不过现在可得回皇帝陛下问题,不好糊弄呢,仔细想想…… "喜欢他是因为他是真正的英雄,而不是政治枭雄。我喜欢大恨大爱的英雄,因为他们有着激情飞扬、热血沸腾的人生。象……太阳一般明亮,象……烈火一样耀眼。" "能文能武,能治国能安邦,能上阵杀敌这样的人才算英雄吧。"他不以为然。 "对啊,所以项羽并不完美,所以才会有垓下之歌,才会有流芳百世的虞姬之名。"完美的人一般都做不了英雄。 而虞姬……一直是我心目中带着点忧伤的美丽名字,能拥有这么一个英雄的爱,她死也不悔吧。 "茉儿,我不会让你做虞姬!至于英雄……"他眼睛仿若穿过我看到了别的境界,只是轻笑……从容而自信。 "我才不要做什么虞姬,我只想做你的茉儿。而你……早就是茉儿眼中的英雄了!" 轻靠在他怀里半眯着眼,静静的夜里听着窗外更鼓声从角楼远远传来,合着他的心跳几乎要睡了,临睡前一个念头升起…… 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英雄……而你,就是! ------------ 72. 桃夭 更新时间:2008-10-14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经o周南o桃夭》 康熙二十九年。 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谷雨的天儿,连连下了几天淅沥的小雨,今日终于见到一直躲在云层后女儿般羞涩的太阳。 今年的春季比往年绿得要早,雨水也比往年充沛,定又是个百姓期待的大丰年。窗外这明晃晃的灿烂煦阳更是给宫人们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除了好天气带给大家喜悦外,最近宫里头谈论得最多的也算是最近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喜庆事儿,那就是——纯僖格格被封为固伦公主了。 按清制规定,皇后(即中宫)所生之女才能获"固伦公主"得封号,而妃子所生之女及皇后的养女,均只能封为"和硕公主".亲王、贝勒、世子及郡王等王公的女儿都不能授予"公主"的封号而只能被封为"和硕格格"、"多罗格格"、"固山格格". 以恭亲王常宁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养女的身份,既不是当今圣上亲出,更非皇后所生,照例仅能封个"和硕格格"的喜格格却能得到大清最尊贵的"固伦公主"封号,的确是件了不得的破例——破了历代大清公主封号的惯例。 "纯僖格格果然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纯僖格格其实是孝诚皇后赫舍里娘娘亲生!" "皇上命硬,怕刑克格格抱出宫养在恭亲王府邸,满周出了痘才抱进宫来认养的!" "纯僖格格据说长得都和孝诚皇后很像!" 一时,各种版本的流言和猜疑在宫里悄悄而又迅速地传播、漫延……此起彼伏。 拿过楠竹绷子对着阳光眯着眼再仔细地检查了下针脚,雪白的绸缎上那只粉色的小猪我足足绣了三天,动作虽慢,但是这工嘛,不见得有兰儿那几个大丫头那么细,我自己还是满意的。那小猪咧着嘴,回眸一笑的样子特别神似某个人。 "宛仪你也不在意,不生气,那些个嚼舌头的不怕挨刀的狗奴才把喜格格的身世乱说乱传!"兰儿瞅了我眼埋怨道。 "今儿,御膳房的小太监还想在我这里套口风,哼!要不是他跑得快,我一掌掴了他看他还嚼舌头不!"忿忿咬断一根线头,额真换了另外一种颜色的绣线。 她们俩嘴里说着,手里却丝毫没有停顿,疾针如飞…… 不在意么……当然在意,喜儿是我嫡亲女儿唉!不过真的不生气,有什么好气的。别说是在皇宫这么特殊的地方了,不管哪个时代哪个世界统治阶级愿意公开告诉天下人,让大家都知道的事不一定都是真实的。太多太多的让史官们记载的东西不过是伪饰的很好的假象而已,在那锁在层层假象最深处的真实往往是历代帝王的禁忌。呵……都是些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载入历史公开给人们看的东西,是被某些人小心地藏着掖着的东西,我……不是就亲历了太多的这些"东西"么。 想起那日他带我去乾清宫东配殿昭仁殿里看那副"皇后"的画像。我不由晒笑,以那人的性子,能在这宫里流传的"谣言"自然是他默许的。 另外,仔细想想,这个谣言的最后获益人是……喜儿,也不难猜到这是她皇阿玛费劲心思为了给他的掌上明珠一个名符其实的封号而造势……真的名符其实么?固伦的封号只能授给正宫皇后和皇帝所出的格格,我家喜儿是真命天子亲生的公主没错,而我…… 我在他心中……心口一暖,眼睛发酸,"呀"地一声,手上的那只小猪旁边立刻开出了一朵殷红的小花。 "宛仪!"额真放下手上正在绣的五"蝠"捧"寿"的福禄寿鞋。 "不妨事,看来我天生手拙,练这么久刺绣还是毫无长进。"用嘴轻轻吸了口左手食指,嘬掉指尖上那滴艳红。 "再巧的绣娘也偶尔会扎到手的,宛仪的绣工已经比以前好了不少,那猪……恩,比较有新意。"兰儿从小七手上接过金创药给我抹上厚厚的一层。 可我不是偶尔……左手的食指、中指、都见过红,有时候一天还几次。 "慈母手中线,娇儿身上衣啊。喜格格上次试衣的时候见到那朵红色的茉莉就心疼得红了眼睛,不许我们再让宛仪摆弄针线的。今儿小猪旁边又多了朵红花……"额真瘪着嘴,夸张的说道。 桌上、案上摆着几件给喜儿赶制的中衣和其他贴身衣物,宫廷造办处自会为当朝的第一个固伦公主拟办好符合她身份的一切礼仪用品,不用我们操心,可女儿的贴身用的东西和那件大婚礼服可是我带着几个丫头亲自缝制。恩,主要是她们缝制,我监督。喜儿的婚事虽然还没有诏告天下,但历来给公主赐封都是有缘由的,当今的纯僖公主已快年逾二十,不难猜到她因为什么而得此封号。 因为……纯僖公主即将和亲给喀尔喀蒙古台吉——班第。 记得今年春节刚过不久,我们随她父皇去南苑,那日的天空有着初春少有的澄蓝,纯净得就象她的心。 和喜儿骑马走在那片刚经冬入春还显得光秃的白桦树林中。 "妈妈,皇阿玛说过我朝根本不用学前明修什么长城,因为我朝的疆域早就超出长城内的那片土地。阿玛说他会开拓一个真正的伟大帝国,而他的长城就是蒙古。" 昔日秦朝兴土石之工修筑长城,长城在当时的主要作用在于防备"外患",也就是北方游牧民族的袭扰,主要用于军事目的。而满清主要以满、蒙为国本所在,而目前可构成威胁的,只有西藏、漠西蒙古、也许还有虽签订了边界条约却仍然虎视在侧的沙俄。所以玄烨采取的是弃土石长城,而以施恩、封爵、援助、互市,目前再加上联姻,来施恩于喀尔喀蒙古(漠北蒙古、外蒙)通过"善治",攻心为上,使其臣服于大清,那喀尔喀蒙古不就是横在大清目前几个威胁之间的最强有力的无形的长城了么。 风扬着林中厚厚的落叶,沙沙作响,间杂着马儿的"哒哒"蹄声,她后面说的那句话我未来得及听清,冲着前头那个鲜活的背影我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大清帝国的公主……要做……长城,比阿玛的蒙古长城……还结实的……长城。" 那蓝色的身影在我前头随着马背起伏而上下跳动,象极了一个森林的精灵。眼前的那片纯蓝,又如同那日的天空那样清纯。 一直都很喜爱诗经里那首《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有女静好,宜家宜室宜人,在我的心中喜儿就是这样的一个让人心动的完美女子。曾经暗自想过这个世上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家公主,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还是逃脱不过大清历代公主和亲的命运……让人沮丧的这还是她自选的,并非她父亲和我的心意。 面对着这拥有和她阿玛一样坚定的意志的个性的女儿,我虽然极是不愿,但是还是只能象个担忧子女的母亲为她打理着一切……总想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带上,已经尽量的挑拣缩减下来也有十几箱东西。 "哦,东芜房还留有她小时候最爱玩的几件玩偶,这个不能忘了。"我急急忙忙的想冲出去。 "茉儿?"甫进殿刚坐下歇息的他横过手来拉住我。 "对了对了,蒙古很冷的,草原上一刮起风来就没遮没拦的,比京城要冷好多,我的海龙紫雪帽也得给她捎上。"自顾自地喃喃着提醒自己。 "茉儿!" "还有还有,她最爱吃御膳房的王守意做的点心,叫他这次也跟去好了。" "茉儿!!!"他重重地朝我喝道。 吓……很少见他对我这样大声,不过在他呵斥下,我人也清醒不少……最近我疯狂的给她准备了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但是我觉得喜儿会喜欢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是有点病态,可是我控制不住,伏在他肩膀上我嘤嘤地哭泣起来。 "烨儿,我……我只是怕她会想家。"抽着鼻子我小声的呢喃,眼泪止不住地滴落润湿了他肩上还未来得及脱下的的披领。 "她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茉儿。"他拍着我轻道。 "我宁愿她永远也不嫁,永远也长不大,还是和以前那般小小的,乖乖的……我的喜儿……呜呜。" "不管她什么样子哪怕白发都有了,她也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我们以后每年都要去看她,不然我会想死她,她还没嫁呢我却已经开始牵挂了。"我红着眼睛死死地睇着他。 "嗯,会的,北巡。"他回答得又快又坚定。 听完他的承诺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些,用袖口揩了下眼泪,喉咙梗塞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茉儿,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我们,要学会放手。" 是啊,放手……孩子大了总得让她走自己的路,很简单的道理,说着容易,可做起来为什么就那么难受…… 康熙二十九年,六月癸酉,是喀尔喀蒙古来迎娶当今固伦纯僖公主的日子。 那一夜,辗转反侧,几不成眠。玄烨也是一样,因为在我背后那只一直拍抚安慰的手一整晚都未曾离开片刻。在快天亮的时候我打了会打盹儿,梦里,梦到那大草原的风,呼啦啦地吹……醒来的时候,满脸是泪…… 癸酉,喀尔喀蒙古迎亲部众穿着簇新的蒙古礼服,列着整齐的阵队,来到重檐飞翘,黄瓦红墙的紫禁城的五凤楼(午门)前为他们的草原迎接回天朝最美丽最尊贵的纯僖公主。 玄烨轻轻点头,小九子传令下去。即刻耳边飘来庄严的钟鼓声,侧面的钟楼、鼓楼一时齐鸣。 待最后一声鼓声响毕,悠扬的宫廷礼乐中我们的公主身着盛装翩翩行来,对着高高坐在五凤楼正中的天子行了辞别的大礼,然后走向跪在她面前迎接她的蒙古仪仗队中那顶杏黄色的宫轿。 我远远的看去,她娇小的身躯在礼乐声中缓缓走向那宫轿,又不时扭过头来望望门楼上她父皇的方向,一步三回头。 一直端坐在门口上的皇帝,此刻却象是不忍看到女儿的离别,微转头过来,朝阳的金色光辉中两颗沉甸甸的泪珠,在扭头的霎那,倏然在风里滑落…… 原来放手,对于他……也很难。 5.8 ------------ 73. 亲征 更新时间:2008-10-14 "宛仪!宛仪!"小九子拉扯着比往常高了八度的嗓音,驱散了罩在我眼前的那片暗黑色睡云。 "嘘!宛仪午睡的时间……你……"听着外头额真丫头的低声斥着这突然没点规矩的太监。 这是个慵懒的初夏午后,这宫殿高大的木石结构隔离了外面的灼灼艳阳,给我的卧室留出一片清凉。随着我的起身,软绸的凉被从我身上缓缓滑落,呵……正午的天儿,倒是一滴汗都没有出。 他们的声音隔着屏风从外室传来,非常清晰。我再没有睡意……那小九子平日里做事向来机灵,会是怎么个重要的事情,让这猴精一样的人此刻也乱了分寸。 "额真,我起了,让他进来。" 那小子一进来就在屏风后面跪下:"全公公偷偷叫奴才来通知宛仪的,皇上……皇上" 他……他怎么了?我心一紧,正在系扣的手抖了起来,在内室时候的小七接手为我系好腰侧的几颗青玉纽扣。 "皇上怎么了,快说!"怎么以前没发现这太监紧张的时候居然会结巴呢。 "皇上……刚刚在南书房掀……掀翻了御案。" 哦,一向内敛的他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这么多年能让他不顾颜面形色,情绪外露的事情一只手都能数完。 "全公公叫你来见我,应该不只是因为御案被翻了吧?"转出屏风,到了外进间,见他额角布满颗颗汗珠,脸色如临难般沮丧。 我思量着最近还有什么玄烨烦的,俄国?边境之争不是去年就界定解决好了么。 党争?目前明珠已倒,就是那索额图也自从代表大清去和沙俄谈判去后回来,也发现实力已大不如从前了。在他离京后的那几月,烨儿已经把内阁的"老人"换了个干净。 现今的朝廷,不管是新人还是旧勋谁不知道当今已经不在有什么明相、索相,不誓死效忠朝廷和皇帝,哪怕你爬得再高,让你从高耸如云端的至高点跌落下来也只是朝夕之间,不过皇帝一个心念而已。 "漠西蒙古准葛尔部的葛尔丹带兵四万突然渡过乌尔扎河南下,扬言'借兵俄罗斯,会攻喀尔喀',此刻已攻至乌珠穆沁,离京城不过数百里!"小九子象憋了好久,此刻一口气说完,倒一点不结巴。 葛尔丹不是前些儿时发给朝廷的文里还一副忠顺的模样,还给皇帝陛下的文书里说他部与喀尔喀已"尽释前怨,各守地方,休兵罢战"了么,不然天朝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让公主出嫁到草原去。看来,他是对喀尔喀势在必得了,完全不估计天朝的面子,不顾大清皇帝的面子。 喀尔喀……脑子仿佛缺氧,一秒钟的停顿:"喀尔喀!你说的是喀尔喀!天,我的喜儿……"真真如六月晴空霹雳,腿一软,打了个趔趄。 "今日的八百里加急还说准葛尔部的骑兵还……还冲散了送嫁的侍卫队,后来喀尔喀的达尔汗亲王和台吉班第的援兵到了,却发现……"他吞了口口水,怯怯地看着我。 "继续说……"摒住呼吸,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发现……纯僖公主的骄子车还在,而公主不见了。"他哽咽着出口。 犹若心里一直紧紧绷着一根无形的铉"铮"地断了,顿时眼前一团黑晕,就要晕厥…… "全公公叫奴才来还有个原因是……皇上气极,要……亲征!" 圣驾亲征……是叫小九子搬我来劝阻他的么?他们太高估我了,玄烨做事从小就自有主见,别说是我,老祖宗在世时也不曾阻止过她孙儿什么事,有的只是帮助和支持。 况且……我咬了下牙,这次他若亲征,我非但不会劝阻,我会……呵呵……誓死追随! 康熙二十九年,皇帝下诏亲征。 公元1690年,七月癸卯,康熙分兵两路:左路由和硕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率领,出古北口;右路由和硕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率领,简亲王喇布、信郡王鄂扎为副,出喜峰口。玄烨则亲自带兵自统中路军随后压阵指挥,这……就是历史上康熙朝著名的一征。 七月初秋的草原其实是草原最美的季节,和五年前那次春季的草原之行不一样,现在瞩目望去竟然是彩色的。除了初秋的绿中带金带黄的色调,还有无数斑斓艳丽的野花。或鲜红的、或明黄的是野百合,和雪一样白的是野芍药,簇生着一片一片疯长的似乎野罂粟,串串铃儿般的是铃兰,紫得如烟一般的是紫莞花,躲在一片绿色中像晶莹的星星一样的是癞毛花…… 如此的美景,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拉紧了些身上的披风,虽值七月下旬在京城还算得上是盛夏的天气,而在草原上却是十足十的初秋,颇有几分凉意。 "出来走走,放宽心,她会没事。"他瞥我一眼,随即拉住我的手,走向前面的那片海一样广阔的大湖。 三天前,我们的中军抵达博洛和屯(今内蒙古正蓝旗南)驻扎,接连的两天玄烨基本未合眼,一直在帝帷里的中军帐中议事。 第一天我从太阳初升等到日落,又从月夜等到朝阳……直到……昨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找小九子打听了中军帐中他什么时候有点觐见的间隙,溜进他的中军帐里,"挟持"天子回帐休息。 跑得快的马吃得也多,这能通宵达旦持续工作的人嘛自然睡得也长,足足睡到今日中午,整一个"对时".不过……睡得好的人心情也会好,这不,大忙人还有空带我来看这博洛和屯唯一的一个大湖,蒙语里这个湖名就是"大"字,一眼望不到边如海般的名副其实的大湖。 "今天有封密函常宁那边来的。" "是……喜儿有消息了?她在哪里?" "能确定的是喜儿不在葛尔丹手里。不过……最近葛尔丹那边据说出现过一队罗刹骑兵队,人数还不少。" "啊……那是说喜儿在俄国人手里?"不管在哪,我只希望她平安无事,我巴巴地瞅着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男人。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眼里闪着凌厉:"无论是谁,抓走喜儿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要挟我多个和谈的退路罢了。" 他说的意思是……喜儿被人抓走做人质了?我瞪圆了眼看向他…… "不管是俄国人还是葛尔丹,他们应该都没胆子敢伤喜儿分毫也不可能蠢得去动这个对他们来说最值钱的'退路',否则……"他眯起了眼,眼中那一抹嗜血的光芒稍纵即逝。 他刚刚说是常宁的密函……常宁率右路军先行数日出古北口先接触葛尔丹,最近几日传到中军帐中的接连都是败绩。斜眼觑他,按照这人性子铁定不会自己兄弟吃了败仗还面色如常,难道这几日的遭遇战只是皇帝陛下的第一步棋? "三日后……茉儿,我们的女儿必会出现!" "啊?"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来,见他神色又不象是诓我。 "常宁且战且退,明日葛尔丹的大军会追常宁的右路军到乌兰布通(今内蒙古昭乌达盟克什克腾旗)。而福全也会带左路军助战,明日,最多后日,我会亲率中军。" 这就要最后的大决战了么,不管是输是赢,我想……劫走喜儿的人战后都会抛出这个值钱的"人质"向清廷最后叫板。因为这最受天朝皇帝宠爱的公主是他们最后一张王牌,输即"退路",赢即和谈的"砝码". 他拾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运气往湖面打去。那石块带着风,在空中一个回旋,在西边的湖面上打了五、六下"水漂". 蓦地,"嚯嚯"声突然响起,从湖西那片雪白的芍药花丛里飞出一行黑颈鹤,掠影于波蓝湖色间,转眼排着翅膀飞入云霄,唯留那一圈一圈的涟漪。 "葛尔丹,我已经等不及他了。"他嘴角轻勾,似笑非笑。 草原的天,还真是个阴晴不定的娃娃脸,说变就变。 这半个下午的皇帝陛下的"余暇",是好不容易连求带"抢"来的,却没想到被老天这张娃娃脸恣意破坏掉。 草原上除了花草的色彩斑斓外最爱的就是那纯蓝澄净天空上漂浮的白云。那些个云朵时聚时散,时而如烟如袅,时而簇如棉絮片片,不只这云不停的变幻着,连那草原上的雨也是急骤的。 眼睁睁地看着一朵朵花样的洁白祥云在天际慢悠悠地飘忽,一阵风过,这"天"就换了心情,那片片白云分明顷刻间变成了发青的雨云,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南边远远传来几声马嘶,那是一里开外等候我们的御林侍卫,训练有素的亲卫们没有皇帝的指令示意只是远远的守卫。 "茉儿快走,马上下雨了。"他疾走着,催着还傻楞楞站那望着这诡变的天空的我。 随他亲征的我穿的是一套新做的侍卫的服饰,平底的靴子踩在地面上的触感倒让早已习惯踩着高底儿的花盆底旗鞋的我不适应起来。 "咔嚓"一声巨响合着一道银色龙爪一样的闪电把我吓得脚下一软…… "怎么了?"他顿住脚步,满脸担心。 "没什么,扭了下,走走就没事的。"那朵巨大的暗色雨云黑压压的盖住几乎所有的日影,我已能感觉到雨点亲吻上了我的发,点点滴滴,透着凉。 走了步我又停步,疼得让我呲牙,怕是真扭到脚了…… 他突然在我面前半跪下来,干嘛……我傻傻的瞪着这欧式的求婚姿势,我和他不是早"大婚"过了,还是……要背我?脸陡地烫了起来。 "快点来,茉儿,得赶紧回去!"温热的眼光瞅着我的脸,明了地一笑。 轻轻地把手圈住他的脖子,脸贴住他的,让他的掌托起我的腿……被他当小孩一样"背"了起来,幸好在他身后,因为,此刻我的脸只怕比夕阳还要红。 "傻茉儿,我们是夫妻……你不也背过小时候的我么……"不想听他再调侃,我捂着他嘴不让他继续说,就听得他在我手里发出几声"呵呵"地闷笑。 他小时候我是背过他玩呢,可那是几岁啊!前头就是侍卫们,我现在还穿得这怪模怪样的男装,他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 他叫我抓紧,开始跑了起来,长期习武的他体力也好,只听得两耳风声雨声作响。雨越发大了起来,瓢泼似的,风打在脸上生疼,我把头埋在他脖子后的领子上。 "小孩儿才让人背的,我都多大了,两个孩子的娘啦。"口里轻轻抱怨着,心里其实……很美。 "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儿!"他咬了下还捂在他嘴上的手,我把手挪到他额上交叠搭着,多少能为他挡些风雨。 明明比他大……现代的我25岁的身子来这里却因为选秀改为17岁,第二次来这个时空却怎么越混越小,让当年这个小屁孩此刻也能叫我"小孩儿"! "姑姑,茉儿……如能和我永生永世的结为夫妻,你可愿意?" 风声夹杂着雨点声,他突然问道,让我猝不及防地心里一悸。这个问题象个天真的孩子,哪有你说如果就能实现的,呵呵,可我……当真愿意,因为…… "我……爱……你。"轻轻地吐出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的三个字。可雨声大过了我的声,我自己都没听清。 "什么什么?大点儿声。"他在雨中喊道。 "我愿意!"拉住他的耳朵我吼道。 他身子一顿,再不说话,撒了欢儿的跑起来,一直到侍卫牵着我们的马出现在眼前。他翻身上马,掉转马头手一勾,又把我勾了上去。 那个大战前的下午,和他共骑,围着他的披风坐在他怀里。见那雨云追着我们一边倾泻挥洒一边游移了半晌,蓦地云空中裂开缝隙,阳光一缕照射下来,宛如利剑穿空,又回复了晴空万里。 转瞬间浮云飘去来回,有雨有晴。乌云的背后必是天晴,晴空过后定有雨云。看草原经过这番洗礼,更显芳草清丽,盖人生不也如此? 能有他陪着,虽历经风雨……真的愿意。 5.13. ------------ 74. 大捷 更新时间:2008-10-14 逆我颜行讨必加, 六军严肃静无哗。 分营此日如棋步, 奋武群看卷塞沙。 ----康熙御制诗 "乌兰布通"系蒙语,意为红色瓮形山。这座红色的小山现位于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境内,当地人也叫"红山". 本来留驻博洛和屯的中军拱卫着的天朝皇帝只是在远离前锋交战地的乌兰布通百里的地方坐阵指挥,却被抚远大将军福全的一封战报吸引来了前线。 "驼城,果然是万驼之城啊。咳咳!"玄烨放下那只荷兰人进贡的单筒望远镜,连连咳嗽几声。 原来,这就是福全的军帖中连称诡异的"驼城",几天里乌兰布通草原上人为地筑起一座骆驼之城。 乌兰布通平阔草场西缘,一脉蜿蜒不绝的的青山,山脚下长着几里宽长的白桦树林,没膝深的长弓河水由北向南,在桦树林前形成一条天然屏障。而噶尔丹的10万军马在桦树林与长弓河之间扎下营盘,营盘四周捆缚了几万峰骆驼,驼背上架上箱垛,蒙上厚厚的几层浸湿毛毡。这些骆驼被捆住四蹄,卧伏着连成一人高的长方形"城池".这个就是所谓的"驼城". 葛尔丹除了大将阿图鲁率几千骑兵,列阵长弓河岸,外,其余人马都躲在骆驼后面扼守驼城。那驼城的东面是一抹毫无遮拦的平坦草原,任凭来他上万的天兵天将也难挡那几千骑兵的万箭阻击。就算有些许冲过第一阵长弓骑兵的幸运儿,也难躲骆驼后的火枪子儿和暗箭。 "那葛尔丹狡诈异常,驼阵的确有些麻烦,臣今日以红衣大炮佯攻几次,才发现这驼阵的奥妙。他的妙处在一个'活'字,刚击毙几头,就可以又拉上几头来堵上,这样反复,竟是一座永不断绝的活长城了!" 身着蟒袍戎装的抚远大将军福全奏道。看着这个个平日里极为讲究,气质儒雅的亲王,此刻眼泛血丝,满脸胡茬,活脱脱一名军中汉子,真真沙场将军模样了。看来这几日里棘手的军情让他已无暇顾及外在细节,葛尔丹的"驼城"快要烦死他了。 "常宁你看呢?"他转头问象一边的另外一位大将军,右路军统帅恭亲王常宁。 自古"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天朝皇帝亲征用的还是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兄弟,分别做了左、右路军的统帅。 我递了杯水,让他润了润喉咙。今天他可还算是个病人呢,虽然外表看起来红润色好,可我知道那潮红的面色可是发烧烧出来的。 风吹着他的蓝色绣金龙的戎袍,哗哗作响……这小丘上风大,接过他杯子的时候随便摸了下他手,还行……手心虽有汗,但还不是太烫。 意志太坚定的人,也真难侍侯呢。这人本该在在博洛和屯听太医的话静养的,可一个战报就即刻来了这里。唉……草原温差起伏大,哪天我和他都淋了雨,可生病的却是此刻最最繁忙的皇帝陛下。 "臣弟认为,打蛇打七寸,作战如同捉蛇,无外乎是找准那致命的七寸。我们得找到这最脆弱、最容易打断的地方,即是要害,这心脏所在,一旦予以重击,便必死无疑。"常宁磨拳擦掌,说得慷慨激昂,头盔上的箭翎在空中微微颤动,戎装的他已不复儿时的稚嫩,看起来神气非常。 呵……不是说右路军前些儿日连连吃了好几场败仗,看他神气活现地象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般……难道又是这人的授意,为了引君入瓮? 眼随意动……我瞟向他…… "嗯,咳咳……叶侍卫你有别的看法?"以为我有话说,他看了过来。 生病的人智力也变低了么?他会错意了,他们刚刚讲到什么了,我没怎么注意听唉……想想怎么说好…… "以奴才所见,那驼城嘛既然是活物,世间活物必然有其天敌。这城的特点就是一"活"字,因为灵活、流动,善于补缺。那要是死了呢,死了的骆驼,又大又笨……"我凝神分析道,逐字逐句。倒不是献什么良策,完全是按照事实推理。 "对!死了的骆驼还能堵住敌人的退路!"福全眼突地一闪,兴奋地接道。又象是想到了什么,期望地瞅着我继续。 "活物还有它自己的特点,既然是活的……"我边思考边说着,却卡在这里,脑子一片空白。瞬瞬眼,按习惯我巴巴地向他望去……我的救星……皇帝陛下,快救救你老婆,我实在编不下去了,不是做军师的料啊。 "咳,叶侍卫已经给朕找到答案了,除了给骑兵的马匹补给,那骆驼既然是活物也需要补给,只要掐断他们补给之路,我十余万天兵围也围死他了。不过朕却没这个耐性等,盛京、乌喇、科尔沁三路5万精锐兵马后日即可到达;赶制的四个火炮营两百尊红衣火炮明日也可全部运抵。朕倒想用大炮来试试他的'七寸'!" "是啊,葛尔丹放弃他骑兵进退神速的特长,这次却打起了囤围战,不是活等着挨炮么,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常宁笑道。 "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笨!"玄烨嘲道:"我军长途跋涉的十余万人马,粮草补给容易?还是他以逸待劳轻松?跟他耗最终可能会赢,但是朕可不愿这样慢慢耗我八旗精力心力。朕以天子之名率大军亲征,他自是料到朕的性子,不会与他推诿拖时。这仗是场硬仗,朕就算赢也要赢得痛快!漂亮!" 玄烨猛地一拳击到御座旁的上扶手上,"嚯"地起身高声对军士们道:"你们可有随朕讨贼必胜之信心?" 即刻,二十多名参将以上的将军呼啦啦在这并不大的小山丘上跪满一排誓死效忠,喊声震天。 "抚远大将军!" "臣在!" "你可以接葛尔丹的战了,明日你在我军和敌方中间那片草场上高竖一面黄龙旗,上书'招抚'二字,并颁朕旨意,告诉他我天朝出师有名,两日后一决高下,绝不偷袭!" "臣遵旨!"福全高声回道。 "伊桑阿,你今日起草一份圣旨,宣告噶尔丹将佐兵众。说噶尔丹本为伊犁河域准部台吉,阵中众属,皆朕的臣民,凡欲投顺者,弃枪牵马穿阵,集合于招抚大旗下。免究其罪,赐驼畜,拨农场,使其游牧乐业。" "各位将军!今日请去帐下统计所有蒙古族籍的兵士,晚上集合,把伊桑阿中堂今日起草的圣旨翻译成蒙语,叫他们务必背熟,背不会的军法论处!" "喳-" 从山丘上望去,那红山的西边就是"驼城"了,远远看来蜿蜒如一弯黄色的土墙。羽翼渐丰的葛尔丹想迈过这"墙",染指富庶的中原,在北方与天朝皇帝分庭抗礼;玄烨也必将跨越着"墙",扫平最后的西北战乱的祸源,一统天下。 也许……就是后日,那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而这片青翠如碧的草原终究会染上那本不属于这里的颜色。 那太阳在远处那座象一峰巨大的驼背一样的"红山"山后慢慢没去,残余的霞光衬出那一片红,殷红如血。 "常宁,咳咳……"待那班将军领命各办其差去后,一直绷紧一口气,连连下旨发令的玄烨此刻松下劲来,一改适才精神,坐在御座上微微闭目喘气。 小九子捧着温好的汤药见隙送了过来,我接手递给他,见他额头沁汗,手就控制不住地往他脸上摸去……天,烫得吓人,我当即就红了眼睛。 他拉下我微微发抖的手,握在手里,一口饮完那药汁,轻笑道:"不妨事,放心。"说得很轻,可帐里不只我一个人听清。 拿过搁盘,转头过来,红着眼睛对上常宁犹疑的目光……眯缝着眼仔细打量着我,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有啥好看的!死小孩!我咬了下唇翻个白眼瞪了过去。 他错愕了会儿,眼里却跳出一丝莫名的惊喜和兴奋,嘴角也跟着咧开…… "常宁!!!"皇帝冷厉的声音传来,让这位开小差的亲王浑身一颤。 "臣弟在!" 呵……原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还是怕他的皇帝哥哥呀,多年如一。 "咳,刚才你说打蛇打七寸,明日待那两百门红衣大炮运抵乌兰布通,你即刻掌管炮营、火器营,把左路大军交给内大臣佟国纲统领。朕把这蛇的'七寸'即交付于你,你可知晓朕的深意?" 常宁一凛,跪地道:"臣弟明白!这次臣弟定不负皇兄信任,将功补过!" "呵,你何过之有?因为你的战败,才引得葛尔丹在此地囤城,自绝后路,朕还得嘉奖你呢……咳咳咳" 玄烨半真半假带着笑还没说完就引来一阵咳嗽,常宁的头却越垂越低,脸和脖子几乎和他正在生病发热的皇帝哥哥一般红。 "皇兄保重龙体,切勿操劳过多,且看常宁后日必报大捷!" 玄烨喘息稍匀,对着宝座下的常宁正颜道:"兵贵神速,力在配合,知已知彼,方可取胜!如果只是葛尔丹,这个大捷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朕大可留驻博洛和屯等待即可。" "皇兄可是担心罗刹国与之勾结?" "不是担心……想葛尔丹聪明一世,怎么可能独独跑来这乌兰布通做个"驼城"把自己围囤起来,和我军耗粮草军备,不是送死么?所以……咳咳……" "所以葛尔丹这么做肯定是有恃无忧,这个恃,现在看来就只可能是俄国人了。你少说些话,现在还病着呢……"他一连串的咳嗽,几不能语,把我心疼得紧,索性帮他说了。也不管常宁的侧目了,饶到他身后给他拍抚着背顺气。 "嗯……咳……要你掌管火器营和炮营,除了后日开战给于敌人当面炮击以外,今晚你即要安排火器营绕到"驼城"的后路去,切断俄国人和葛尔丹的联系,此刻……俄国的支援只怕已经在路上了。你懂朕的意思了么?这差事并不比指挥西路军来得轻松,咳咳,你可能担负?" "臣遵旨!臣弟以项上人头作保,这一仗定会胜得漂亮!"常宁神色凝重,跪地朗声。 "朕就你这么一个弟弟……希望能见到你报捷,更希望你和朕班师凯旋之时……完好无伤。"玄烨重重的一掌拍在身前的弟弟肩膀上,是重重的托付也是深深的信任,两对相似的眸子里流露的更是皇室少有的纯纯的兄弟情谊。 月华如水,除了轻风微微卷起的浮沙掠过军帐的沙沙声,大战前草原上的夜晚静得出奇。 代表皇帝亲临的黄龙大纛旗在乌兰布通长弓河的南面中军帐外迎风招展。中军、加东、西两路左右护军,结绳为营,整齐的环列军帐如林。 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午夜中听来还以为是在梦里,出什么事儿了……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天,三更了吧,那人还未回帐休息…… "茉姑姑,茉姑姑。"帐外小九子小声又急促地唤道。 这个时候这人出现在我帐外,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而且只可能与……他有关。 "皇上出什么事了么。"那人近来不顾身体,常常在中军帐里觐见、布署、密谈……根本把自己当作超人,难怪风寒高热辗转起伏多日不退。 "皇上到没出什么事,恭亲王刚才送来一份军帖,皇上一看就激动得要出帐,说要去……" 他要出去?随军御医三令五申要我们看住皇上,再不可出帐吹风。草原不比北京,夜晚的风凉得渗骨,他的身子再经受不起第二次风寒,这人熬夜公务也就罢了……赶紧穿戴好,走出帐来。 "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素伦大人只是叫奴才来赶紧请茉姑姑过去拦住皇上。" 跟他急急往中军帐赶去,那浅黄色的牛皮帐篷此刻灯火通明,御帐内的皇帝陛下手里紧紧攥着一封军帖,正在身后的插满小旗的沙盘前踱来踱去。 侍立在外的素伦见我们到来,神色放松下来,让我进去后轻轻遮掩上帐门。 "无论如何,哪怕今儿有天大的事,也不让你出去,太医说了……" "茉儿,是喜儿!"烛光下他的眼神分外闪烁,莹莹的。 啊……她,有她消息了么?是找到她了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瞪大眼瞅着他。 "常宁刚刚派人发来加急战报,报大捷。"他平静地说着,手却把那份军帖攥得更紧。 "喜儿和大捷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这孩子现在安好么,她在哪里?"我急急地问着,一想到失踪的喜儿,眼睛又开始模糊起来。 他……说什么来着,怎么听不懂了呢,不是说是喜儿,怎么又扯上常宁。 他把手里那份帖子递给我,转身面向那沙盘,仰头吐出长长一口闷气。 颤着手打开已被他捏的有点揉皱的"军贴",抖开……是常宁写的,前面是战报,大概说昨晚就带了火器营去拦截皇帝陛下预料的葛尔丹的俄国"援军",果然,今日下午傍晚等到一队俄罗斯骑兵。正准备开打,却发现……发现,领队的其中之一霍然是固伦纯僖公主,还有她出嫁时候随行的侍卫…… "天……是喜儿……常宁说她……说她把俄国人本来给葛尔丹的火枪给转送来了……天,是她干的!" "嗯。" 常宁的军报下面是一张素白小签,里面简单的几行字,那熟得不能再熟的笔迹…… "皇阿玛、妈妈,我很安好勿念,这些火枪是女儿的礼物。看来女儿不能做大清的蒙古长城了,那就做也许是最为坚固的俄国长城吧。我和尤里的故事很长很长,下次回京喜儿再讲给你们听。" 喜儿……和尤里?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巧合与故事,我的女儿身上……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烨儿,是喜儿!喜儿给我们送礼物来了。"我瞧着他的背影呢喃。 "是大捷,开门见喜,此战必捷。"他吸了下鼻子,半晌……说道。 5.18 ------------ 75. 决战 更新时间:2008-10-14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的最后一日,决战之日。 凌晨,这草原积攒了一夜的湿气转作蒙蒙的细雨,象牛毛又似绣花针一般细密。雨虽不大,但百米开外一片雾蒙。灰暗的天空加上细雨朦胧,能见度很低,实在不是个指挥作战好天气。 长弓河对岸,正中的草坪上象连夜生出的一杆黄色的大龙旗,上书"招抚"二字,正被风吹得"噗噗"作响。 扶远大将军福全麾下的十二万马步军已列阵雄峙。裕亲王福全金盔铜铠,骑着一匹架着花鞍的黄膘伊犁马,担心地看着一片死寂的对岸……对面的贼子也在烦恼这鬼天气吧,他微勾嘴角,把手中的马鞭握得更紧,静候听令……等待后方那中军帐里传来的"声音". 同时也在等……等那缺席的太阳…… 代表帝国君主亲自督军所在中军帐的上空飘着巨大的黄龙大纛旗,在暗色的天空下更显得凝重与庄严。今日,为了督战,中军帐迁移到了一个能远观长弓河两岸战事的地势较高的山丘上。 "什么也看不到吧,今日这仗打不成了?"见他放下望远镜,我问道。 "能打,现在即可开始,不过……"他觑我一眼轻道:"不是你脑子里想的打法。" 他示意我为他磨墨,待写完最后一笔,唤来帐外的侍卫传令给目前在等候在河岸的大军统帅扶远大将军。 "把这帖子交与扶远大将军并颁朕口谕,除了贴上所写的之外,别的……咳咳……叫他等……咳咳。" 又是一串不断的咳嗽,几乎不能成声,他摆手叫那蓝翎侍卫快去办差。 心疼地瞅着他,本是病中人,却数日未睡一直撑到今天决战之日,那双眼已经熬得通红泛血。 "今日,是最后一日,无论胜负,今日以后我定要把你带走,回博洛和屯去好好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你,也不许你见任何人!而你……除了睡觉什么也不许做,不许看,不许听!" 现在帐中无人,积压了好多天的担心和委屈此刻决堤,我扑在他怀里蛮横地警告他。虽是警告可口里的语气尽是埋怨与耍赖。说着说着眼眶一股子湿意突地涌来,我拼命眨眼,把那不争气的东西眨了回去。 "茉儿……我是皇帝。"他见我这样只是无奈地轻笑,眉梢间满满疲惫。 "皇帝也是人,也要休息,你还是病人呢。" "皇帝亲征,只能赢,不能输……没有退路。"他一下一下拍抚着我的发。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完全真实的脸,没有任何面具的脸,上面写满了责任、疲惫、坚毅与尊严。 "管他什么输赢,也不管你是不是皇帝,我只在乎你的身体,都好多天了,你还在咳嗽,发热也一阵一阵的。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抚上他的脸我低声道。 轻轻地吻上我的脸,他勾起嘴角:"放心,你的相公不会这么容易就倒下,既然敢亲征,自然有完全准备。" "你还笑!我有时候想,做皇帝真的好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人数你最累,不如……不如哪天你脱下皇袍,我们离开京城,去游历天下。"看他眼睛朝我瞪来,我继续道:"放心,本人经过多年经营,已小有所成,小有所成……畅春园里那无忧阁里的物事用个三、五代人都不成问题,呵呵。" "傻子。"见我的臆想症又开始发作,他不再理会我,靠在椅子上他微阂上眼,象是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在我的幻想中飘飘然起来,呵呵……想古代不是传说范蠡带着西施云游天下了么,听说那个富甲天下的陶朱公就是范某人。我现在的身家就算做不了当代陶朱婆,在大内搜刮剥削某人多年,也算是大清数一数二的富婆了吧,可是拐走他……我瞄一眼身旁这个历史上的伟大皇帝……我的想法是不是很疯狂…… 一声突来的号角声划破宁静的清晨,瞬间,传来叽里呱啦的的语言,细听……是蒙语。 一直阂眼养神的他此刻精神起来,眼里满是期待和兴奋:"出太阳了!雨停了!走,我们出去看看。" 怪事了,他未出帐怎么知道,被这个"病人"有力的手拉着出帐…… 果然,奇了……虽然还在飘着细细的雨丝,但东边的天际已经卷起彩云,那迟到的太阳隐隐约约躲在那片彩云后头。这天色……象被人用了做图软件处理了亮度和对比度的照片,豁然明朗起来,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长弓河的那头,那排弧形的"驼城"的后头此刻影影绰绰象是布设了很多人。 均匀的战鼓擂响,这片蒙语合着鼓点,更大声整齐了些,仔细听来大概就是前日玄烨命伊桑阿起草圣旨的蒙语版内容。 "我们都是天朝的臣民!" "我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蒙古人不杀蒙古人!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投顺吧兄弟,天朝皇帝会免其罪,赐驼畜,拨农场,让你游牧乐业!" 前些年在蒙古的时候学过几天蒙语,毕竟我是顶着蒙古台吉的女儿的身份进宫的,不会蒙语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于是……回京城后又恶补过一段时日,所以此刻我多少能听懂那些声音的大概意思。 那杆巨大的招抚大棋在阳光下分外鲜艳,鼓满了风,哗啦啦地伫立在两军的中间,特别醒目。 八旗里的蒙古兵的这一番游说煽动应该是起到了预计的效用,只见河对岸人影的动静更大了。 "烨儿,你这一计让他们好象有些乱了。" "恩,不过打蛇打七寸,还不到时候。" "那怎么办?" "继续等……"阳光下他挑高眉自信的模样,仿佛是个胜券在握的将军,而不是患着寒症的病人。 太阳渐渐爬到招抚大棋旗杆中上方的位置了,阳光的热度蒸发了飘浮在空中的牛毛针毫一样的细雨。 远处几声尖厉的马嘶似从长弓河对岸"驼城"后传来,象是等候已久,玄烨面带喜色,抓过案上望远镜往敌阵那方看去。 "时候到了!素伦!"他"啪"地放下镜筒,兴奋唤道。 "奴才在!" "传朕口谕,着抚远大将军按照既定计划执行!" 素伦骑着快马急急传令而去。远远看来,他手中那块澄亮的金牌令箭正泛着赤金色的光芒,耀眼得如同帐外这正午的艳阳。 当天际响起那200门红衣大炮雷鸣般的第一声怒吼,我本很想作为一次伟大的历史战役的见证者,全场观摩一番。见我跃跃欲试的神情,他却我拉我回中帐,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 可我没想到的那所谓"重要的事"却是听他抚琴……平缓悠长的《清平调》在他的手指下响起,可外面却是兵士的嘶喊和大炮的不断轰鸣,其中夹杂着无数只号角"呜呜"齐鸣,那气势能使大地震荡。 我揪紧了心倾听,想像着此刻长弓河两岸的激战该是如何的壮烈,那片青翠的草场是不是已遍染血红……想着想着只觉得胃液翻滚,心悸得厉害。 战争……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注定了流血和牺牲,眼看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流失,哪怕是以为国捐躯的高贵名义,对我来说也绝对是……血腥与残忍! 瞅向旁边那人,面色如水,曲子连贯清悠。素知我秉性的他……要我早早进帐,难道只是为了听他抚琴么? "报!准葛尔部三百多人来招抚龙旗下投顺。" "报!葛尔丹斩杀了三员预投顺天朝的准葛尔蒙古将领,以振士气。" "报!前锋营五千骑兵按照攻城方案已先渡过了长弓河!" 报告战事的侍卫如同现代现场直播的解说一样,在帐外高声汇报着一个个战场上的新变化。 可这帐内的主子却似没听到一般,一首曲子被他弹得行云流水,连一个杂音也都听不出。 "这声随心动,都说心乱则音噪,心静则音纯。心慌则音误,心泰则音清。真是佩服你的好定力。" 如老僧如定,他不睬我,转了个调子,继续…… 阳光一缕一缕从中军帐内水牛皮做的窗户透进,走到窗前,能感觉到清风徐徐犹自带着青草的稚涩清香。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暗示的作用,我总觉得鼻子里嗅到的风还带着股子血液的腥味。 我抚着我的胸口只觉一阵痉挛,猛地关上了那扇窗户,唤万安送来些茶点摆在帐里。 外面的炮声、羊皮鼓点声、兵器碰击在一起的"叮叮"声和战士们的嘶杀声响成一片,忍不住又问道:"烨儿,你就一点不担心么,不出去看看?" "战前既然布置妥当,此刻统帅是福全,我就放权让他放手去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 此刻大炮密集的吼叫让大地都抖动起来,我面前案上的茶盅也跟着颤动,就要滑下桌去,我伸手握住那只茶盅。 一袭石青色的卷袖横来,拉住我的,只觉得那手心滚烫异常:"茉儿,怕吗?"他问道。 怕么……凝眸相视……他眼里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着与淡定,渐渐沉淀了我的恐惧与不安。 有你在,不怕的……我反手握住他的。 那日在炮声与战鼓声组成的的交响乐背景,中军御帐中"叮咚"的琴声从未间断过。作为他唯一的听众,我没有去算那时间,只记得从太阳当空一直到日落,草原上重新又笼罩起暗色,大炮声渐渐停歇…… 随着一连串的喜报在帐外走马灯似的报来,大概是胜利即将在望,这琴声的调子也欢快高昂起来,除了…… "报!左翼军的参赞军务内大臣佟国纲阵亡!" 啊,佟将军,烨儿的亲舅舅,我急急转头向他看去…… 只见他浑身一震,"铮"地一声,古琴的七弦断了一根,琴声嘎然而止。那断弦划破了他的手,一道殷红殷红的血线从他左手指尖涌出。 5.23. ------------ 76. 微澜 更新时间:2008-10-14 就象再绚烂辉煌的交响曲也会有尾章的慢板,耳边那一直没有停止过的潮水般的人马嘶吼,炮声轰鸣也渐渐低沉,胶着了一整日的战事看来就要停歇。 窗外,夜幕罩上了这被后世载入战争史册的克里克腾草原,为之镀上一层悲壮而肃穆的暗色……仿佛是不忍看清倒在长弓河畔的数不胜数的那些个不同民族不同信念的勇士,哪怕是最后一眼。 虽听中军帐外军报俱是喜捷连连,但这只是给病中的皇帝陛下报奏的捷报而已。战争自古是个双刃剑,伤害敌人的同时也损伤了自己。这次大战有多激烈,那清军也就有多少烈勇之士为国捐躯…… 想尊贵如当今皇帝的亲舅舅的内大臣佟国纲也与将士一同阵亡,这贵胄皇亲都与士兵一同并肩与敌肉搏殉国,听来虽是很能激励军士斗志,细想,率左翼大军的统帅都阵亡,那是多么惨烈的战争,这又是多么昂贵的胜利。 他闻捷却不见喜,每每只是轻道:"知道了。" 喜儿给他阿玛送来的"礼物"――那上万只俄国火枪和弹药今日派上了大用场,常宁指挥的炮营和火器营平空多出上万名武装一新的由弓箭营连夜改装的火枪军团。不知道当葛尔丹见到俄罗国人承诺提供给自己的武器却临时倒戈戏剧性地出现在清军中,是何感想……背叛? 早已归顺清廷,连连进贡的漠西蒙古背叛了天朝皇帝的信任挑起的这场战争,此刻又被沙皇俄国所弃……想必,他最能理解背叛这两个字的深意。 轻勾嘴角我向烛光下那近日益发清减的身影瞧去……他的脸已不复昔日的健康光润,几日的工夫,寒症就折磨得他脸颊消瘦,那双带有满洲和蒙古血统的杏眼显得越发深陷。 扎着纱布的手再不能抚琴,更或是舅父的死讯扰乱了他本来清宁淡然的心,他开始在模拟战事的沙盘上按照战报拿着代表三军的彩旗一只只在那缩小的微型山峦河流上标注。 他的手捏着一只小旗久久犹疑在一片绿色绒布做成的草原和树林的一块地方,我探头过去……哦,是长弓河西岸的那片白桦树林。 "怎么?这片林子有问题?" "不是……咳咳……"他靠在椅子上又是一阵急咳。 我拿过蜂蜜水让他顺了下喉咙,见他眼睛不再有平日的闪亮,疲惫得就如同那快要耗尽油的灯,心里一阵酸楚。 曾经那么那么自负的他,八岁幼时就能挺着身子摆出君主的仪态端坐在高高的太和金銮宝殿六个时辰的他,此刻却连站着看沙盘的力气都没有。 他……这个帝国称职的君主,却不是个听话的病人,已经三日未眠了…… "不是有问题,只是迄今为止的战报让我觉得这里太平静,太没有问题……"他缄口思虑了半晌又道:"不过,许是我多虑,福全做事谨慎想必自有安排。" 草原的风此刻大得出奇,我能听到帐外高竖在中军里的黄龙大纛旗被风鼓着发出"噗噗噗"地声响。晤?我居然能听到风声?外面这么安静,难道停战了么? 外面马蹄声橐橐作响,风声中还夹杂着有人在呜咽……应该是说男人的嚎啕,帝帷帐外何人敢来此喧哗…… "素伦,何人在外哭泣?"我轻轻问着。 "皇上在帐内静养,说了除了战报没得牌子侍卫谁也不让进,不知道……"他稍一迟顿,小声地回道。 "不妨,让他进来。"正主子摆了摆手示意道。 帐帘打起,一个人影卷着风跌跌撞撞地进来,脚步蹒跚,一进帐门就扑在地上嚎哭,哭声嘶哑。 "皇兄啊!我的左翼军……左翼军五万人,剩下不到两千人!几乎全军覆灭!呜呜……" 天啦,竟是常宁!本簇新澄亮的银盔铜甲此刻蒙上厚厚的一层黑色炮灰,胸甲、裤腿上也粘有混有血迹的泥土,平日光滑油亮的粗辫此刻半束半散,跪在那里哀痛疾哭,语不成声。 "佟将军……他是代常宁而亡!要不是常宁得脸今日改为指挥炮营,那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应该是常宁。阿图、齐咯尔、祖海……我的好兄弟啊,他们都走了,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呜呜呜……" 玄烨抖着手扶起了他,眼睛已是红了一圈。 "要不是二皇兄容许葛尔丹的投降,我定要杀他个痛快。"缓和了下悲伤的情绪,他突然咬牙狠声道。 "什么?你说福全……" "报!葛尔丹派出大喇嘛根次松仁求和!"帐外侍卫的传来加急战报。 玄烨一楞,破天荒地宣那侍卫进帐,一向平静的脸上带有少有的急切:"那喇嘛带来的降表上有无条款?" "回皇上,未见降表。" "裕亲王如何处置?"玄烨脸色一变。 "亲王应允明日受降,已撤围歇兵。" "未带降表……"玄烨像木雕人似的呆愣着,猛然间,他把手里剩下的小旗全部抛向那沙盘中白桦树林的方位,长叹一声:"以葛尔丹秉性,空口求和,必是有诈!福全啊,误了大事了!只恐葛尔丹已逃!" 常宁此刻全身一震,双眼冒光请旨道:"皇兄,常宁愿率军去追堵贼子!" "去吧,去白桦林那个方向,如遇敌军即发信号速速告之,切勿死缠。这一战朕已没了舅舅,可不愿再失去唯一的弟弟。"玄烨指向沙盘上树林的方向。 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弟弟击掌作别后,他沉下脸来:"素伦!" "奴才在!" "去把那降使根次松仁大喇嘛和裕亲王一并请来中军帐。朕要亲自受降。" "为什么我要躲在屏风后面,你是说过军中无女人,但我不是听话换上侍卫装束了么,我要站在你身后陪着你。"我跟在他身后只是轻声嘟囔着抗议。 "只是想让你呆到比较安全的地方。"他接过小九子小心翼翼递过来的一碗提神的参茶。 言下之意是他身边会不安全……难道这个喇嘛还有什么动作不成,那他为何还要亲见?猛地打了个激灵,他是不放心福全,担心福全的安全?还是…… "知道你又要胡思乱想。这作战如对弈,葛尔丹是个难逢的高手。可这棋艺'高手怎会留下如此破绽!将心比心,这没有降表的求降应该是情急所为。希望……一切都是我多想,一会儿你好好呆在屏风后面,别让我分心。"他凝视着我,不允拒绝。 见那眼角眉梢间漾出的尽是毫不掩饰的担心……我轻轻点头,政治谋略,军国要事,从来不需要我置喙,帮不上忙,至少不能碍事。 "隆隆隆"一排炮响,御帐大开,图海、费扬古等一班内大臣、一帮都统、各营统领、待卫们出列排在黄色的帝帷外侧。一溜儿着鲜黄马褂的御林军摆好了仪仗,那整齐威严的军姿,蜿蜒盛列的礼仪璋器,彰显出作为一个天朝的威仪,帝国的尊严和让人不可藐视侵犯的皇家威权。 久仰的在漠西蒙古青海境内享有盛名的根次松仁大喇嘛,却不是一个人前来,还带有两位着蒙古装束的侍者。 "宣根次松仁大喇嘛觐见!"草原上第一次响起那皇室奴仆专有的尖细高嗓,似在喉咙里拐了一道弯发出,在夜晚的空旷草原听来让人着实发秫。 大喇嘛穿着光鲜的绛色法袍,带着骆驼绒做的格鲁派黄色的大高帽,分外神气。嘴角带着超脱凡尘的笑容,仿若刚超度完白日里阵亡的将士们归来。 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有点我师傅丹增龙喜活佛的气质,可这一开口,满口的外交辞令顿时让他从我心中的神坛上跌落……分别是个政治掮客。 先是代表格鲁教派领袖达赖喇嘛给天朝的皇帝陛下致意,他旁边的一个侍者还捧上一张进单,说是为达赖喇嘛代转给皇帝陛下的。 呵,不说投降一开口即送礼,谈判高手啊。 总感觉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游移漂浮,不由看了下他身边的两个侍者……一个高大,一个约微矮小些,两个头都低着不敢仰视天颜的样子。 见玄烨的身边紧挨站着的是素伦,另外一边是威武将军费扬古,我稍微宽了下心。 玄烨只是耐心地倾听,待他的滔滔不绝告一段落,微笑道:"知道为何朕愿意见你?" 这喇嘛一楞,眼神往身边那矮小点的侍者瞟去……只是一瞬,我听到烨儿的笑声更是欢愉。呵……他在笑,这笑声带着猫咪在抓到老鼠那刻前的自得和愉悦。 "是不是葛尔丹不愿你来投降,所以连降表都未来得及准备?"他笑问着这个大喇嘛,脸却朝向那个头矮点的那名侍者,语音如沐煦阳春风般和蔼轻柔。 "可汗明日就会来正式递交降书,这里是可汗奉给皇帝陛下的准葛尔各部详细人丁分布,牛马数额……" 啊……这个声音,几年前的景象在我脑海里倒流,凭着记忆比对着这个身影……是她? 那个小个子的蒙古人跪在羊毛大毡上,手举过头,高高捧起手中的卷轴一样的"进单"……看着那卷轴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图穷匕现"四个字带着光在我脑里一闪而过。 不过……是小九子下去,拿走那"进单",而不是让"这人"跑到皇帝跟前来亲现。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感激这繁琐的皇家礼仪和规矩。 还好,还好,我揪紧了胸前的衣裳,紧张得心都快扑腾出来了。 小九子拿来卷轴在御案上缓缓打开,玄烨却瞧也不瞧那上面写的东西,眼神锁住了"那人". "朕知道你们是在拖延时间,不过告诉你们也不妨,一个时辰前,安远大将军常年常宁已率军去了白桦林。朕见你们就是想确认一下先前所料之事。" 见"那人"浑身一震,玄烨挑高眉续道:"现在朕想知道的是,你又是谁?居然能指挥动根次松仁大喇嘛,如果没猜错的话……" "博格达汗万岁!"没等皇帝说完,大和尚陡地一声暴喝,甩掉头上的毡帽,那两个蒙古侍者手疾如飞在他帽里一掏,两把明晃晃地短剑泛着白色的冷光如闪电一般直指皇帝破空而来…… 这一番突起变故,饶是早有准备的玄烨和众多侍卫也不由一楞,慢了半拍。 她要杀烨儿!!! "阿敦不要啊!"我发疯般地从御座后转出扑向玄烨所在的方向…… 在我闭眼前的刹那,时间仿佛停止,又仿若被拉得细长细长,如定格的胶片,又如慢放的影带。那一秒我见到明黄色的身影和那两团交替而至的白色剑花……还有那对惊讶犹疑的棕色眸子…… "皇上!" "噗"地一声,我被重物击倒,听到金属穿透皮肉的声音,可我竟然不觉得疼。 "你……不听话……"耳畔传来他的喘息,断断续续地。 睁开眼……是他!他挡在我面前。 左胸偏上的部位,那只绣着金龙的五爪的地方扎着一把短剑,剑入至柄。血顺着剑,把那金龙的身躯染成一片金红,红得刺眼。 见费扬古和素伦早已拨出剑把那御座位置护佑得固若金汤……原来他早有安排,要不是半途杀出我这个程咬金……烨儿,你好傻,好傻好傻,为什么要扑过来帮我挡。 "烨儿,烨儿……为什么过来,你为什么要过来……"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他胸前,和那片金红交织成一片,我捧起他脸轻声低喃。 "你……为什么出来,我就为什么过来……傻子。"他脸色苍白,声音越来越轻。 帐内,侍卫们已经把这三位"葛尔丹的降使"制服,阿敦的脚下那把剑银白光洁,她……明明适才可以乘乱给我或者给我身前的玄烨再来上致命的一剑,她去没有下手,是什么让她犹豫? 念头一转就过,我来不及细想,皇帝遇刺的大事已让帐里帐外骚动异常,御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帐帷门口。 怀里的他嘴唇翕启,我附耳细听…… "下次,你……记得……要听话。" 见我呜咽出声,拼命地点着头,他才放心的阖上疲惫的双眼。 这一日,我的心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感情,或悲壮、或蹊跷、或心痛、或悔恨……那一圈一圈如涟漪一样的一个接一个的波澜满得我心疼得快要溢出来,既痛苦而又漫长。 5.24 ------------ 77. 月夜 更新时间:2008-10-14 "我是乌拉山下的女子, 不爱女红独爱那鹰击长空。 你高居险处,翱翔于九天之上。 你睥昵天下,从不与他人混同。 不屑听夜莺浅吟低唱夸庭院; 无瑕看燕子精雕细琢小窝丰; 就让那杜鹃悲悲切切诉哀怨; 任凭它白头翁叹世间种种必成空, 强敌当前,飞吧!雄鹰! 苍白柔弱历来与你无缘, 勇敢顽强才是你的本色。 展开翅膀吧, 升空!升空! 去独享那做为勇士的光荣……" 最后那一声哼唱,带出她一滴晶莹的泪珠,纯净得就象此刻帐外的墨色中点点星辰。 我想……她天生是属于草原的,就象雄鹰属于那蓝天。 五年了吧……记得第一次听她唱这蒙古长调,虽哀婉但却自信洒脱,唱得豪气干云颇有巾帼气势的激扬高亢。 今天这第二次听虽然同样是在这蒙古草原,还同样在这乌兰布通,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可不同的心境传达出来的感觉也完全不同……今日的歌声听起来那么无奈与孤勇。 "没想到你竟然是康熙的女人。"她瞧着我,棕色的眸子深深的,幽幽的。 那名胆敢刺伤皇帝的蒙古刺客昨晚就被斩杀于帝帷之外,至于她……也许是因为她是葛尔丹的可敦(蒙语王妃的意思)的缘故,福全下令关押她的"牢房"仅仅是个戒备森严的大牛皮帐篷而已。看里面床榻、被毡、桌椅齐全,看起来更象是在对待人质,算是软禁,并没亏待她。那喇嘛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记得我当时说过一个女人那么关心另外一个男人要么是她情人要么就是他仇人。那时候看你眼发肤色有异……唉,中原博物技巧的东西骗过了我的眼睛,错判了。" 甩了下头她爽朗地笑起来,那声似银铃般清脆,我此情此景我倒不象是来探被被清军软禁于此的她,倒似昔日我去她帐里做客的那番光景。 "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因为你没最后在我或者他身上补上一剑。" 昨夜那番情景清晰地定格在脑海里,就象被放大的照片,每个细节回想起来都那么触目惊心,每想一次我的心就从里到外的疼,被人撕裂那样的疼。但是……我还是要感谢她,感谢最后那一秒钟她的犹豫。 没料道我开口却是这个,她怔了下,一时帐内一阵阒寂,偶尔听得一两声草丛里的秋虫卖力地低吟。 "我本来可以杀了康熙。"她突地一笑,笑得桀骜:"那时候我是一心要杀他的,如果此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绝对不会放过。" "铮"地几声,帐外侍卫的刀剑出鞘的声音传来,背对着我们的素伦在门口做了个手势静止了侍卫们的下一步举动。见这大不敬的话惹来的响动,她瞥眼看来,却肆无忌惮地笑得更大声:"我既然敢来,就不会怕死,敢作敢当,心里怎么想的,嘴里自然就怎么说!" "我只是想知道,为何昨晚你却没有动手?"直视着她的眼,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最后放下了手中的剑。 "因为你的出现……康熙护着你的样子就象当年……葛尔丹从他哥哥策旺阿拉布坦的刀下护住我。"她美丽的棕色眼睛忽闪了一下,似忆起了当年情景。 阿敦本是嫁给准葛尔的强酋巴图尔晖台吉(汉义:勇士皇太子)的后代,僧格的长子策旺阿拉布坦为妻,根据规矩,王位也应该由策旺继承。在世俗的眼里葛尔丹弑兄篡位并夺了本应该是他嫂嫂的阿努可敦为妻这样的行为简直不耻,可谁又知道葛尔丹和阿敦又有怎么样的一个故事。 葛尔丹对阿敦什么样的感情我无法得知,不过阿敦所为,的的确确是以命相搏,哪怕只为葛尔丹的逃逸能拖延出一时半会儿。但是,他如果真爱阿敦那怎么又会让阿敦来刺杀皇帝……这明摆着就是一条绝路啊。 "葛尔丹他愿意放你来……做这样的事?" "呵,你想说的是来送死吧?我是自己来的,可汗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眼神一黯,朝我看来,嘴角微扬:"你要是我,会怎么做?如果能救他,你也会为了康熙去死么?" 如果为了救玄烨去死……心湖轻颤,我只是想到这个画面,就没来由地觉得揪心,还需要考虑么,施施然对着她嫣然一笑……不予作答。 他……昏睡不醒已经一整天了,除了旧病和过度疲劳此刻还加上……几个太医进进出出神色严峻让我担心得问了好几次,可答复都是惊人的一致都说是没伤到要害,但是本就被寒症削弱了的身子又加上流血过多导致血虚、昏迷…… "康熙为人狡诈、反复、多疑,不过没想到他对你还算是个好男人,至少……他能为你付出他高贵的天子之命。"她有点晒晒,有点黯然,许是又想起了自己。 狡诈、反复、多疑……这个是漠西蒙古的宣传版本么?评价还不错嘛。 呵,自古成王败寇,等玄烨完全平定准葛尔的那提,伟大的皇帝估计就会一改"狡诈、反复、多疑",变得"聪明机智、心思缜密、沉着冷静"了,宣传……向来是为主子服务的,不期望敌人会为自己说好话。 "妹妹,我就没有想活着回去,临死之前能见到你我很高兴,虽然……对你的身份我至今仍旧好奇。"她的眼睛很亮,如黑夜的繁星。 "你怎么知道你会死?"我笑道。 "呵……以康熙的狡诈品性,留住我未杀,还给我这般待遇自然是准备拿我要挟可汗。我自是不会让他遂意,自杀也是死,那还不就是一死。"她象是在说别人的事,神色轻松得写意。 "你口中的狡诈、反复、多疑的皇帝却赦免了你。" 她笑容一敛,圆瞪着眼直楞楞地瞅着我…… "啪"地一声,拉出那枚已在怀里捂得温热的阴雕铜符牌我放到了桌上,牌头用朱砂漆红,是中军帐里的皇帝陛下才有权颁给需要去办特殊差事的侍卫的腰牌。平日就放在他的书案抽屉中的一个小匣子里。 "走吧……阿敦,你自由了。"见她眯缝着眼打量着这代表自由的牌子,我轻道。 "妹妹你……你偷来的符牌?那你怎么交代?" "……" 这牌子倒真不是偷的……是我光明正大的拿的。而且是征得了皇帝陛下同意了的,虽然是他昏睡前的口谕,那也是"谕"啊,等同圣旨。 "素伦!" "在!"他铁着脸走了进来,象一堵塔一样杵在帐篷中央。 "把她送走吧,送出长弓河西岸。" "喳!阿敦夫人,请吧。" 阿敦懵懂着似还在梦里,犹疑地看看我再看看侍卫,和桌子上那块在烛光下漾出红光的通向自由的牌子。 "茉儿……你为什么这样帮我?"她脚步未挪分毫,固执地问着我。 难道每做一件事情都得有原因么?我就是不想她死啊,因为看到她,我就不由地想起另外一个属于草原的女人……老祖宗。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想法,也许她们某一部分相同的身世,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是我认为的巾帼? 不过她既然坚持,我也就给她一个理由…… "因为……皇帝陛下感激你那片刻的犹疑,没有取他性命。" 烂到极点的理由让她绽开一朵笑容,甜美如花。 "我从不信任康熙皇帝,但,我却信任你!茉儿,阿敦欠你一条命,他日必会报答。"她跟着素伦走了几步,转头说道,那声音清脆宛如少女,让人耳畔好似响起一串银铃。 "越想越觉得不妥,皇兄醒来定会撕了我,真是后悔带你来这里。" 草原的月夜,皎白如雪,青草蜕去白日的尘嚣,被月华染着一层淡淡的白,正如此刻身边的恭亲王的面色一般。 "没什么的,你皇帝哥哥答应过不杀她,恩……口谕。" "不知道我为何要听你的……"他摸着下巴懊恼的模样实在是和小时候很象很象,呵这些年来活似只长个头不长心气儿。 "有时候真觉得你象一个人,上次晋敏也对我说过,不过……"他再仔细地端详了我一遍:"那是不可能的,长得一点也不象。" "是啊,好多人都说过我象某些人呢,还有人说我象赫舍里皇后呢……"我咬了下舌头,突然想起规矩,怎么就和这小子又扯到别的地儿了,赫舍里皇后的话题就是宫里的禁忌。 "象赫舍里?哈……你相信?"他反问道,瞅着我的眼神深深的。 "不相信!"我白他一眼:"我谁也不象,我就是我自己!" "到了,前面我不能过去了,你小心。" 不远处就是帝帷了,一步一岗的禁军巍然如松,我大踏步走向前方,那黄龙大旗的方向,唉……不知道今夜他会不会醒。 风鼓着我的袍角,"扑扑扑"地响,秋天的草原的气候真是两个极致,白日晴朗炎热如夏,一不见太阳这风就又大又凉……真是早晚穿棉,午穿纱……咦,他在叫我? 转头过去,远远地,常宁那袭被银色月光镀上一圈月华的蓝色身影,我仔细听来他在说着什么…… "我有预感……我……这次……会被你害得……很惨!"他圈起手嚷道。 ------------ 78. 红殇 更新时间:2008-10-14 天朝皇帝昏迷的第二日,已停战快两日的草原上的空气中还带着火药燃烧的气息,高空中的太阳投下刺目的光亮,如枪如戟,无处不在。 在这样一个明媚爽朗的这天一大早就发现了一件大事,那名刺杀皇帝陛下的首席女刺客逃跑了。 政治上的交易手段能保密的统治者就从来不会让它透明,那个被软禁在军中的女刺客的身份一时让人议论纷纷…… 因皇帝病重,虚弱的身体更是受不起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圣驾并没有返回博洛和屯行宫。 既担忧圣驾又担忧战事军务的裕亲王忙得跟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那晚常宁带兵追击未果,军中就传言葛尔丹早逃了……耐心等待的事实却是,那答应第二日受降的葛尔丹一连两日都没有冒出丁点儿踪迹,很明显的……暂任全军统帅的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被葛尔丹还有这个充当说客的喇嘛给欺骗了。 不过,自古兵不厌诈,福全是有气没处撒,只能硬吞,这两日过得如坐锥尖……可今日却撞上一个出气的个机会……据报,那女"刺客"可是拿着中军帐才有的御前侍卫办差的腰牌大摇大摆的出得清军军营的。 皇上身边出准葛尔蒙古奸细了?这范围一下就缩小了…… "宛仪,人是奴才放的,裕亲王这几日正憋着气呢,你别去撞这浪口尖上,奴才去顶了,待皇上醒了您再为奴才辩解就是了。" 素伦啊素伦……我不能让你为我做事,还要你给我顶罪啊,而且这何罪之有,烨儿本是应诺放人的。 "素伦说的是啊,虽然宛仪您有皇上的口谕,可万岁爷现在昏睡,谁也没胆子去叫醒皇上去对峙啊,等皇上醒了就啥事也没有了……现在裕亲王正准备借这件事大出一口窝气,您别出头了。" 转头看向第二只拦路虎……小九子,临危见诚,日久见心,他们都是真心待我对我,我是知道的。心里一股暖流淌过……这口口声声自称奴才的人,愿意为你冒死顶罪的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能把他们当作奴才么? "素伦,小九子,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作奴才,在茉儿心里,你们早就是我的亲人。哪有让自己亲人抵罪的道理,再说我有皇上口谕,何罪之有!" 眯一下眼看帐外那阳光如此明亮,一只蜜蜂逐花而过,透明的翅膀闪着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呵……等他醒来,要陪他好好晒一整天的太阳。 这世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难道因为烨儿病重,裕亲王就敢把皇上的亲卫屈打成招不成!撸了下身上的侍卫服饰,整了整帽翎,一掀襟,踏进那暖暖阳光…… "糟了!这里可不是在宫里,宛仪不知军中规矩,这军律如山,无论什么原由,判罪的原则就是你做还是没做!皇上又没醒,这可怎么办!" "你赶紧跟上,千万别让姑姑做傻事,把该揽的都揽在自己头上。" "喳-" "我嘛……我倒要去搬个救兵来,看看这军律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这公公的如豆小眼眨巴眨吧地,一丝光芒闪烁。 "我的预言一向很准,那晚上我帮你我的右眼就一直跳个不停……果然,倒霉了。"这人是典型的有口无心,虽一路唠叨不停,我权权听在耳里,却笑在心里。 不过回头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过堂",心里不由觉得悲苍……如果没有常宁横这一杠子,难道这军律就真这么无情,福全还真敢把我这个有口谕的"御前侍卫"正法了? 那日,铁面无私的抚远大将军缉拿住我这个对放走刺客这一罪行供认不讳的"奸细",正准备"清君侧"对我这个皇上身边的奸佞痛下杀手,小九子给我搬来的这位救兵却从天而降…… 待这两位亲王从帐内出来,福全的神情却一改适才对我这个"奸细"的义愤填膺。那对瞳子在我身上游移,似怀疑又似震惊。 在众多将领、参军的众目睽睽下,宣布了对我这个"钦犯"和"埋伏在皇上身边最大的奸佞"的处置却是被提前"押送"回京,等皇帝陛下回銮再作处理。 也就是死刑变缓刑了……哼,原来这军律也能"有情". "前面有片树林,今天就在这休息吧,你可不比得我们老爷们,草原阳光毒辣晒蔫了皮粗肉厚的我们倒不妨,要是……嘿嘿,那人看到心疼,遭殃的可还是我!"常宁自嘲道,一打马头带着队往右前方出现的那片树林驶去。 我们一行马骑,都皆普通兵士装束,说是"押送",倒是只送不押,恭亲王还亲领了一队亲兵护送。我和常宁并驶在前头,素伦带着亲卫们紧随在后,自己倒不觉得是"钦犯"却有几分领兵行军的将军意气。 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桦树和桉松交错纵横在一起的树林,茂密的枝叶笼出一大片清凉。 林中,布谷鸟仿佛嘴里噙了露水,啼声婉转清脆。脚下一丛丛艾草在被烈日晒出阵阵辛香,其间杂有各种百合叶如披针,骨朵似剑,含羞掩面,尚未全开。往里走得几步,居然发现一曲弯弯扭扭的小溪,溪水潺潺,游鱼细石,清晰可见,是个饮马休憩的天然驻地。 掬一捧清凉的溪水,濯洗去满脸仆仆的风尘,坐在地上又开始出神,心里牵挂的满满的都是他…… 听素伦在吆喝着军士在溪流的下游就地扎营,看看日头,太阳还未落坡,今日比昨日扎营早了许多。 我揉了揉眼,见心中那人一袭玄蓝色戎装出现眼前,阳光透过树影,在他脸上映出一个个小小的斑驳阴影,显得那样淘气。 "烨儿,你怎么来了?"我又惊又喜起身向前迎去。 "咳咳。"那人竟然躲闪……瞬下眼……赫……是常宁。 "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啧、啧,却有人做起白日梦来。"那眼神捉狭,调侃道。象只偷吃了鱼的猫。 我瞥他一眼,我估计是中暑了才把这小子错认成他!论气质,简直一个天一个是地,除了形肖,那气韵真不是他学得来的。 "我梦里梦到伟大的恭亲王,从天而降,神勇杀敌,救本人脱离苦海。" 他笑嘻嘻地听着,递给我一壶取水于小溪最上游的清水。喝了一口,甘甜冰凉,比宫里喝的玉泉山水差不了多少。 "不过,我真是好奇,你那会儿在帐里给裕亲王说了什么,让他待我判若两人。" "没什么,我只是让他回想起很多年一起,我的'熊格格'的故事。"他凝视着我的眼,意有所指。 "熊格格?是哪家格格怎么叫这个名字?和我这次的事儿有干系?"我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无辜的看向他。呵……想试探我,我是跟着演技派的人在宫里过的这些年,白混了么。 "我提醒了下二皇兄,当年我的熊格格差点害死一个皇上心中很重要的人。而这次……我不想看到他重蹈覆辙,我当年还是少年,而现在……"他语气一凛,轻道。 不敢再与他对视,却也不愿再说这个话题,扭头向那边兵士们看去…… 素伦那边已扎好了营帐,几十个帐篷瞬间在林里如花开一般,隐隐中有人吹萧,哀婉的曲调如凄如诉,让听者悲恸不已。 "那是蒙丹,我的亲卫,左翼军的一名参领,他的两个亲兄弟这次……全部阵亡……"常宁语带着少有的肃穆,低声道。 林中不自觉地有兵士合着调音低声吟唱起不知名的歌曲,低低切切,哭泣一般分外悲壮。风扫过这树林,"哗啦啦"地声音象是在打着拍子,此情此景,想起一首词,合着那拍子轻道: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气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多少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土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愿我皇――万寿无疆!" 本小声低吟,这词却让我热血沸腾,越发大声起来,后面的敬语更是带动了身边的人跟着我激喊出"我皇万寿无疆!" 被倾注了情感的应景歌词变得似有灵性的咒语,让人一扫刚才的悲切,大家都才经历了几十万人的生死大战,心里某些情绪特别容易被触动。常宁半红着眼睛问起这词叫什么名字,写得不错。 "词名叫精忠报国,是以前听一个姓陈的侍卫唱来的。"我胡乱篡改的现代歌词而已,自然不敢居功。 "好个精忠报国!这片草原我常宁还会回来,葛尔丹你等着我,迟早,我必再披战袍,给已亡的兄弟们讨命!"他霍地一掌击在身畔的一棵桦树上,震得枝叶发颤。 "报!发现有一队蒙古士兵向树林方向过来!" 树林的西边远远地尘土飞扬,一列骑兵渐行渐近,难道是准葛尔的残兵?林内兵士们飞身上马戒备起来。 "哼,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手痒呢。"常宁带着亲卫打马迎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见林子里的兵士都随常宁而去,我也牵来我的马儿,正想上马,却被素伦回来拦住:"宛仪不用去,他们不是敌人,是克里克腾入了旗籍的蒙古人,应该是来这树林饮马小歇而已。" 果然,近了我看清那些骑兵里高悬的正是那红边儿蓝底绣大红五爪金龙的镶蓝旗旗帜……哦应该是自己人,不知道他们为何匆匆赶路,看这方向和我们相反应该是去乌兰布通。 突然间传来阵阵马嘶,那定是被主人慌忙拉缰掉头太急的所致,刚才出去的战士们又急冲冲地掉头以能让人跌断脖子的速度往回赶,走到最前头的正是那穿蓝色戎装,骑着一匹黄瞟大马的常宁。 风远远带来他的声音,嘶喊一般,是在叫我的名字……出什么事了?让他如此失态,我心一紧。 "茉儿!茉儿!"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已飞骑过来。 "镶蓝旗的固山额真刚刚对我说,皇上……皇上在乌兰布通殡天了。" "什么?"殡天?开什么玩笑,我们离开乌兰布通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只是没有醒而已。历史上他并不是个短命的帝王,在位61年,享寿69岁,怎么可能现在就殁了。不!他一定是在胡说! 我摇摇头……脑子一片空白,只看着常宁的嘴巴在我面前不断的说着什么一开一合。 "固山额真正带着他的骑兵往乌兰布通去……他说,草原今日有乌兰布通急报,说皇兄昨日,昨日……去……了……"常宁一个大男人最后的话却呜咽着说不出来。 所以…… 消化了他所说的,此刻仿若有把利剑狠狠地扎进我的胸口,把我的心脏掏了个大窟窿,疼得我还来不及感觉,眼皮一沉,我晕了过去。 萱草又名忘忧,花朵朝开暮落,短短一天的花期,在早晨最为鲜艳。那小小的五瓣花嫩黄亮丽的颜色撒满了这片草原。 很快手里就是一大捧,多得实在握不住了,我开始编起了花冠。 "烨儿小时候教告诉我这个草叫萱草,很普通的草开的花却叫忘忧,以前钦安殿后园子里好多,好多,他每次摘来一大捧叫我和兰儿给他编花冠。" 素伦一直背对着我,不时用手抹抹眼睛…… 也难为他和常宁了……就为了我的那一丝怀疑和不死心,带我回乌兰布通来求证这个天大的噩讯,已是违了军令,他们本该押送我回京的,不是么? 我又害了一次一再帮我的人,就象那晚。这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可吃……烨儿,你可有怪我? 常宁……本该执行军务的他用他的亲王身份,今晨进了帝帷去求证……出来时那张惨白的脸,和那双通红的眼。 "茉儿……"声刚出就连声呜咽。 我拍拍他,下意识的安抚着哀伤的恭亲王……奇怪,为什么只觉得心静如水,那所有的感情,是悲、是哀、喜、怒、怨、愁……一切的一切仿佛都离我远去。 他没有死,他怎么可能死呢?不过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等我而已……我咬下嘴唇任泪珠滚落进手上的已成型的一个花冠。 那边……朝阳升起的地方,中军帐的上空依然飘着巨大的黄龙大纛旗,那大旗下面本是代表帝王驻地的那片尊贵的明黄现在却被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白,雪白……白的晃眼。 那里……躺着我最亲的亲人,仅仅是想到名字都会让我心跳的爱人,而我,这个"钦犯"却不能进去。 帝帷外驻扎的御林军帐篷、当值的禁卫、连进进出出几个参领服饰的将军也是取下红缨,罩上白纱衣……白、白,还是白。 国丧的颜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眼前的这个真实却反而让我感觉虚缈……历史本该在位61年的圣主康熙皇帝居然殁于康熙29年。是因为我这个介入时空的罪人吗……是吗? 莫非……我真是改变历史的祸水…… "姑姑,我宰杀了那狗奴才,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小小的他,苹果一样的脸,稚嫩的嗓音却颇有帝王的威严。 "姑姑,我母后是汉人,你可愿意我们以孔孟之礼,以天地为誓,用汉人礼仪今日结拜成夫妻。"那日,我们的"大婚"我只记得他那双深情款款的眼黑如墨、澄若星。 "能不能让我的命去换她!让我换她!"我儿子的生日没想到也是我这个母亲的忌日,我还犹记得他那时的大吼……撕心裂肺的绝望与疯狂……我现在能理解,就象……如果可以,我也愿意那我的命换你啊…… 抱着膝,痴痴地望向那片白色许久,任草原朝雾的湿润,柔柔地沾湿了面颊,任那草叶上的露珠滚滚,打潮了裤角和鞋袜。 好不容易央求常宁和素伦带我连夜赶回乌兰布通呢,可看到心里最担心的那幕变成了眼前的真实,为什么我的心却不再疼了呢? 我用手死拧了下我的腿,果然不疼,象是在拧别人一般……呵,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无心的女人自然是没有心来疼。 "素伦,你觉得皇上是英雄么?" 他转头过来轻"恩"一声,眼睛红红,他在哭么……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我很想对他微笑,可脸却僵硬得挤不出笑。 记得那日我戏说项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烨儿却不以为然。呵,我喜欢项羽只是因为他拥有虞姬啊。 风"呼啦啦"地吹拂着我的袍角,侧耳细听仿佛听到他的声音…… 茉儿!茉儿!所有的松树都在风里呼呼地说。 茉儿!茉儿!所有的桦树都眨着眼睛哗哗地说。 烨儿,是你在呼唤我吗?等等,马上就好……等我编好你最爱的萱草花冠,每次去南苑你不最爱我带上这萱草花冠与你一同骑马的样子么。 拉掉发髻任及腰的青丝随风飞扬,我轻轻地把打好最后一个绳结的萱草花冠戴在额上。 "素伦,把你的配刀给我。" 见他瞪大眼睛,满脸拒绝,我轻道:"按照清律,亲人故世,需割发服丧。而他……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亲人。" 我把手伸向他……他犹豫半晌,却按住配刀不给,把腰带上挂着的那把匕首一样的银柄小鞘刀递了给我。 手一扬,一段发丝即刻象柳絮一般被风吹散……阳光下那锋利的刃口反射出的刺眼寒芒让我的眼微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亦永相随。"说好了要生生世世结为夫妻,说好了要不离不弃,烨儿,你怎能如此忍心…… 一咬牙,"噗"地一声……是利刃穿过心脏的声音么,我怎么还是不觉得疼。 "天!宛仪!"耳边是后知后觉的素伦嚎哭的声音。 远处,见那馒头一样的"红山"和我胸口此刻涌出来的液体一般……殷红如血。 意识泯灭前的最后一瞥,只记得那血色绝美魅艳……那是属于生命的红。 烨儿,等我…… 青丝断, 扬萱草, 红颜殇早。 情绝归好, 魂梦休颠倒。 多情却似无情少, 笑渐不闻声渐消, 海水相思潮有朝。 情尽黄泉早, 今宵银刀照。 归路伴, 任苍遥。 ----《蝶恋花o红殇》 theend 后续情节敬请期待《半生》之续《鸾》 ------------ 番外 (常宁) 更新时间:2008-10-14 "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凤子龙孙"都是形容我这样的人。 打一出生伊始就注定头带无比荣耀的美丽光环,他们看我们的目光象是看到那脚不沾尘,逡游于万丈重霄之上的……龙。 呵……这一切一切的尊贵殊荣都源于我一出生就有个伟大的阿玛……大清朝的皇帝,他们叫他真龙天子。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人的命嘛也自是不能事事完美遂心,还在呀呀学语的年纪我们这几个阿哥为了避"痘"均被乳母和教养嬷嬷抱养出宫。在我的记忆中,父亲……那个高大的身影和他的另外一个身份皇帝一样遥不可亲,远不可及。 阿哥这个特殊的身份让我的陪读们待我疏远又客气,只有那只朝鲜进贡的大白熊对我永远忠诚,我唤它做我的妹妹,让奴才们以"格格"相称。 可笑吧……可我那时候真的以为就算我养的这只畜生也比某些人的命来得高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还不识字的时候就先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来自寒冷的黑山白水之地,我的家族——爱新觉罗,拥有这个伟大的国家!多么辽阔的疆域,数不胜数的臣民……而我,是拥有这个帝国的伟大君主的亲弟弟。 直到那天,我见到那莹白如雪的毛皮中夹杂的那抹紫毫……那高贵稀有得连皇室成员也不多见的紫雪海龙帽,帽子底下那双清澈灵动的眼。 这个世上许多人都有自己的禁忌和不想告人的秘密,我痴痴地看着那被侍卫和愤怒的皇兄宰杀的"熊格格",难道……这个躲在皇兄怀里的娇小身影就是皇帝哥哥的秘密? 多年以后我还犹自记得皇兄那天的眼神,哀痛、绝望、愤怒……就象那日我听闻我的福晋玉儿的死讯。 都说爱新觉罗家世代都痴情,感情是最伤人的利刃,痴情的背后却是无情。 他无情地把还在襁褓中的胤礽立了太子,断了好多人一直期待的心…… 他无情地"告诉"全天下的人,帝王也是人,而男人只有一颗心,小的只能装得下赫舍里…… 他无情地让皇后中宫位置空虚多年,让后宫不少人为之谗涎算计…… 我突然觉得有点了解皇兄了,因为……貌似我也无情…… 想起那为我入狱四处奔走求来爵位与前途的晋敏,我感动又无奈,只是叹息……很多年以前就把心给了玉儿,而男人只有一颗心。 "多谢你那天带来的喜儿的消息,让她阿玛总算宽了心。" 这担忧的语气分明是属于一个母亲,我不由得楞了一下。 看着她那依旧清澈澄亮的眼睛,与记忆中的那双重叠在一起,虽然觉得这样想很诡异,但是一个人的气质不论外在怎么改,那眼神和语气神态总是改不了的吧。 太多太多的相似很难让我不把她当作"她",如果不是"她"皇兄连亲征也不舍得分离,把她扮做侍卫带在身边?看她和皇兄在帐内言谈亲密……再说,皇兄自来是个念旧的人,看他腰上多少年一直挂着的那只旧荷包就知道。 她和皇兄之间……真的有太多的秘密,我甩甩头不去细想,皇兄的脾气我是知道,如果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知道多了反而坏事。 "常宁?" 呵……她居然又忘记叫我恭亲王,好玩了。 在草原呼呼的风中,她裹着斗篷,来回踱着步子,犹豫了半晌此刻站定在我面前。高高仰着头,穿着侍卫的衣裳,眼神坚定得象个不怕死的女战士。 "我决定了,我要去见阿敦。"她捋了下被风吹乱的鬓角,"以她性子,铁定不会让福全拿她来要挟葛尔丹,迟了就晚了,你能陪我去么?" "恩。"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她我总是不能拒绝,是不是近墨则黑,她跟某人在一起久了,潜移默化学来几分那人的眼神气质? "唔……你怎么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枉我刚才想了好些理由准备来说服你呢。" "皇兄不是答应了么。"看她忿忿的模样活象只吹胡子装怒的猫,我不由得好笑。 她还不知道么,那人都应允她的事,还需要我置喙么。作为臣弟而言能做的,只需要护她周全,不过……皇兄现在昏睡未醒,他虽答应放人可是没叫她现在去做啊,……忽然心头有丝疑虑。那人醒来不责怪自然万事大吉,如果追究起来,对她估计护短到底,可定会迁怒他人,这个他人自然是本人了。 看到前面那个穿着侍卫衣服约显娇弱的身影,忽然感觉心里瓦凉瓦凉。 有个预感,也许……这次会被她害惨。 风吹的很大,本是驻扎在绿色的草原中的御营此刻到处一片雪白,此刻心乱如麻。 禁军侍卫的上身都穿了服丧的白褂,几个太监全身缟白正哭哭啼啼地在灵棚里烧着纸钱,加着灯油,却是一片安静。据说,大军今日正在与突袭而来的准葛尔残部最后决一死战,福全已把指挥中军营迁到了东边。 望着这一片惨白,我死也不相信我的眼睛!这才几天的工夫,怎么都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这次亲征叫什么!把皇帝都征掉了,这叫什么劳什子亲征! 福全今日亲率大军迎击葛尔丹于红山大树林,他居然还有心情做他的元帅!胜了又如何呢?难道要带着三哥的灵柩这样凯旋回朝么? 呜……没有皇帝的"凯旋",我们都要做历史的罪人,愤而一掌向身旁的那只搭在灵棚旁的白色帐篷外的支杆击去。 "哎哟,哎哟……"这帐篷发出人声,从里面爬出一个人影来……霍,居然是个道士! "时候到了,时候到了,让我送国舅爷上路。"他理了下歪掉的衣冠,竟然把我当透明,一甩佛尘,施施然而去。 "站住!" "这位军爷,你打仗我超度,我们各施其责,那个井水不犯河水……" 这道士蓄得有齐胸的胡须,半个脸藏在胡须下,精瘦的脸颊上两只眼睛圆溜灵动,看不出年纪,腿上粘有一块还带着青草的泥巴,外套的道袍也半旧不新,邋遢的样子让我心生厌烦。 "国舅爷上路?你说给谁超度来着???"心里突地一抽,脑海一道光芒闪过,抓着他胸口那个绣着文王八卦图的道袍急急问道。 "唉唉,有话好说,别急别急,给谁超度都行。那个……您哪天'光荣'了,俺也给您超度。" 见他贼眉鼠眼,绕着弯儿骂人的德行,手顿时发痒很想朝他脸上揍上一拳。但是此刻更重要的事是…… 拳头檫过他的脸颊而过…… "啊……"堪比公公的绝美高音飙过耳际,"是给佟国纲,佟将军做法,时辰到了……" 也许是我此刻近似癫狂的神色吓到了此时戒备森严的改做灵棚的帝帷前的侍卫,虽然是些熟脸但居然没查我腰牌就让我拖着这个道士径直进入,让我觉得些许蹊跷而又欣喜,难道…… "奴才恭请恭亲王万安!" 裹有白绢的巨大的"帝棺"旁是几张陌生的脸……却不是平日皇兄身旁的近侍,一一看过去,我看到那张分外惊惶的脸,正搭拉着眼睑心虚地看向地面。 "梁九功!小九子,告诉本王,皇上在哪?"我问得温柔无比,象面对的是个初生的纯洁婴儿,手却捏得手中那瘦道士的胸口越来越紧,传来一连串"哎哟"声。 "皇上,皇上……"小九子冒着冷汗觑了那道士一眼,如一只倒空了米的袋子他软跪在地:"奴才不是有意骗亲王的,实在是抚远大将军有令。" 见他磕头如捣蒜,这人本是聪明成精的人,上次刺客事件搬我去救下了茉儿,想是觉得已得罪了二皇兄福全,此刻就再不能违令了。 想到这里我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身子抖了一抖。 "我问的是皇上在哪?"我说的很轻,甚至尝试着带上一弯微笑。 这小子见到我的笑容却象见到妖怪惊惧不已,趴在地上答非所问:"裕亲王说是诱敌什么什么深入,把佟将军的丧事大办,让敌人心存侥幸,要敌人上当一举歼灭准葛尔残军……" "最后再问一次,皇上在哪?"加高了声音。 "博洛和屯。" "你怎么知道?"脸偏向手下那瘦瘦单薄的身影。 "因为……我刚把一个人从昏睡中叫醒。"他瘪着嘴,眨巴眨巴小豆豆眼。 我不由得看向小九子,他连连点头:"听皇上寒热不退,丹道士是佟相国家请来的高人,一剂方子下去,万岁爷就醒来了呢。" 天……领会了他说的意思,我简直懵了,这数天的经历,是把我从热火里丢进了冰窖,此刻又从冰窟里把我挖出来再捂热。 "哈哈哈哈哈……"狠狠地闭了下眼睑,锁住眼里的湿意,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皇兄一切安好,太好了!我得把这好消息赶紧告诉等待我一起回京的茉儿和素伦,恩,这就起程,回个哪门子京城,我们这就去博洛和屯——天子在的地方。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另外一个人叫醒……唉……"那一声喟叹幽幽传来。 那破道士在那呢喃些什么鬼玩意,甩甩头,拉开缰绳我向远处驰去,拢了下披风忽然觉得有些冷。 无常……盖最华丽、最诡异多变的人生际遇也不过如今日。 这无常如影随形,让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感觉,就象被一枚防不胜防的箭矢蓦地击中。 "王爷,奴才无能,没守护好宛仪……"素伦,皇兄最信任的侍卫,文进士武榜眼的天子门生的出生让他一路仕途锦绣光明。 曾经……他是皇兄最为看好的喜格格的额驸人选。 此刻,这个以办事铁血干净闻名的御前一等侍卫,正抱住手中的衣着侍卫服饰却带着蔓草花冠,披散着青丝的女人痛哭流涕。 终究……还是晚了。 浅黄浅黄的五瓣花编成的花冠下是她那莹白如瓷的清丽容颜,西下的残阳给她的脸颊晕出一抹绯色。她,好象只是在浅眠。 她"睡"去了,那人却是醒了……我楞楞站在那里,不知道有多久………一道银色亮光倒映着夕阳反射过来,那么刺眼。 "奴才失职造成大祸,这就去黄泉向陛下请罪!" 眼睁睁地瞧着那把还沾有殷红血迹的银柄小鞘刀从眼前晃过,我却怔住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伸手去挡。 "叮当",比我的手更快的是一柄佛尘,横空出现,那佛尘柄击掉了素伦手中的短剑。 是他…… 一丝若有似如的呗唱遥遥传来,歌词儿却入耳清晰可辨,只听道: "黛色眉长,当年贴花黄, 人去情殇,曾忆身影凉。 月影儿冷却歌舞场, 银刀今璧血结满霜。 说什么情正浓,爱满肠, 纷飞东西无思量? 昨日黄土垄头温白骨, 今宵千媚荔枝欢尽享。 你也唱,他也唱。 正叹他人命不长, 那知自己归来丧。 亲征疆, 为的是日后升高堂, 谁承想把命留在温柔乡。 禁宫阔大任横走, 长大金龙太平常。 难恕有罪无不罪, 画龙莫忘点睛亮。 刀枪剑戟迷离场, 龙台座罢归魂乡。 真荒唐,到头来, 轮回空去叹无常! 唉……无常!" 在夕阳给这片青纱帐镀上绚丽的那片金红中,闪出来一个着玄青色的道袍的身影,合着歌声,渐行渐进…… 我眯着眼打量了下远方那抹谜一样的玄青身影,回忆起适才上马时他的那句话……也许……这次我还没倒霉透顶,此刻已冰到极点的心湖升起一丝侥幸。 "素伦,带着茉儿我们马上得回博洛和屯,恩……还有他。"我指向正朝我们走来的那个丹道士。 "宛仪她已经……"素伦错愕,想提醒我接受眼前的事实。 "也许……她,只是睡了。" 捡起地上那把毛都快掉光了的破旧拂尘,这道士对着我咧嘴一笑,阳光灿烂。 theend 后续情节敬请期待《半生》之续《鸾》 作者简介: 天夕,女,本名xx. 小夕之家的店主,京城人士,家有一房一车一男一狗。 具有o型血双鱼座的典型性格。 佛教徒、翻译、教师、作者都是本人在这个社会不同场合扮演的不同角色,人生本若舞台,你我又莫不如是? 喜欢温一壶新茶,吆三、五好友,围炉……呵呵,不是夜话……而是fb. 除了美食以外喜爱收藏木头,目前爱木成痴,潘家园、高碑店是身影常常出没的地方。 安南沉香、檀香紫檀、海南黄花梨……都是俺心中的菠萝菠萝蜜。 ------------ 81. 彼岸 更新时间:2008-10-14 彼岸花, 开一千年, 落一千年。 花叶永不相见。 情不为因果, 缘注定生死。 ——《佛经》 等待眼前那如烟如雾的朦胧渐渐消逝,我似乎又有了知觉,身体感觉轻灵异常。 这里是哪儿,我怎么来的这里? 脚下踩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大概能看清眼前一、二十米的距离,这“小路”的前端被神秘的轻烟薄雾给隐去…… 除了前行,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身后的路一走过,就马上消失。真的是消失,回头看去那“路”消失在身后不远处的团团黑雾里,黑得就象是阳光从来没有穿透过的阴影。 水声……潺潺的水声湍急,呵,前面有河流,我加快了步伐,刚一想到快,发现自己竟似飘了起来迅速向前漂移,耳边风声呼呼。 花香……一股子醇甜似蜜的香味扑鼻迩来。这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奇特香气,我贪婪地深深吸进一口,让这香气慢慢地在身体里打了个转儿,再满足地缓缓吐出。 什么花儿这么香呢? 再往前走几步,眼前居然一片绚烂绯红,青灰石板路的两旁挤挤挨挨地簇生着遍地的血红花朵,远远看来竟似一条鲜血铺成的大毯子,让人看了诡异而心颤。 香气果真是它发出来的,见这花瓣反卷如龙爪,血色花儿在这里没有阳光的地方开得那么灿烂……可这么美丽香艳的花儿却为什么没有叶子呢……莫名地,心中惆怅起来。 “茉儿,茉儿……”仿佛出现了耳鸣,那个熟悉的男声在呼唤着这个名字,是在呼唤我吗?我是茉儿?他是……是谁? 露珠……没有下雨,血红的花瓣上却有一颗珍珠般的晶莹露珠。摸了下脸,湿湿的,我在哭,那竟是我的泪水。 蓦地……心里一揪,甜蜜的花香里我却突然嗅出了酸、辛、苦、辣、甜……如醍醐灌顶,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这青石板路就是黄泉路吗?烨儿,不是说过下黄泉入碧落我必会追随你而去,我来了,你在哪里? 我的心又恢复了清明,可是,为什么就那么的疼,疼得就象我没有心…… 原来,这么美的花竟不是凡物,是那佛经记载过的只生于冥府的彼岸花——蔓珠沙华了。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而蔓珠沙华,生于弱水彼岸,开在黄泉,无茎无叶,绚烂绯红,其花香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花开彼岸,怒放得如此绚丽,但花叶两不相见。只见叶子不见花,再见花时叶已逝,这又是谁和谁立下的狠毒的誓言?这花叶又缘何受此恶咒,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唉……和这花儿相比我和烨儿算是幸福的,起码……能生死相随。 前面那水流,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传说中的阴间的三途河了,过了河就是那阴司冥府,我好去问个究竟。心中有了目标,不复方才的混沌、迷离,此刻神智清灵,摘了一朵最艳丽的花儿在手里,我朝前继续行去。 迷雾尽散,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是条东西流向的大河,一弯南北向的白石桥横跨而建,桥头上书着小篆“奈何桥”三字。 心随意动,我刚一转念,就身处桥上,往下看去……见那传说中的三途河并不是“河水呈黄色又如浓血,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没那样恐怖碜人,却是潺潺激流,水声叮咚,卷着一层一层的七色浪花。河水清澈见底,能辨河底细石,除了没有鱼虾水草等正常江河应有的生物外,简直就象块焕出七彩霞光的宝石了。 “小心!你要是跌下去,可就想投生都无门了!”一个女声呵斥道。 凝神向出声方向看去,桥头有一个大牌坊一样的白玉石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四个大字:“出生入死”。门后一条金色小路蜿蜒天际,影影绰绰间能看到远处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朱色的大门,黄金的钉……建造得比人间的皇宫更见华美,这里真是幽冥地府? “看来你还怀疑,万相本空,佛说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你还没看破?让你好好看看吧……” 那女声刚止,眼前景色如浓墨滴滴渗进了清水,明朗鲜活的画面顿时大变,生起氤氲。本来宝石般璀璨晶莹的河水渐渐变得浑浊,浓稠似血,上面飘浮着数不清的巨大泡沫,浪花翻卷着浓烈的腥臭之气,让人闻之欲吐。 河上架设的这桥也化作无数,均以粗大草绳编就,上面如行尸般汹涌地挤着无数面色惨败,神情幽丧的各年龄各性别肤色的亡人,桥头桥尾都站着几名鬼卒、鬼役扬着长长的蟒鞭驱赶着不肯前行的魂灵。还有个提着大叉头上长角的鬼卒时不时的叉出几个鞭打都不肯动的鬼魂扔下桥下那咆哮着的大血河,不断翻卷着血色巨浪眨眼间将之吞噬…… 远处哪有什么美丽宫阙,黑雾弥漫处那团巨大的阴影分明是一座黑铁围城,城外有一高台,高大方圆有丈余宽,四周圈有无数廊坊,和一条通往东方的仅容一人而过的通道。几名鬼役正给一个个穿着白衣排队进入通道的魂灵发着青竹做成的杯子,一位华发童颜的老妪正抱着个大罐子给每个鬼魂倒着汤汁,口中念念如歌: “奈何桥,路途遥,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醧王台煮孟婆汤;为人易,做人难,要生福地并不难;再世生,做好人,不忘彼岸引路人……那位姑娘,你也来一杯?”见那婆婆翻起眼皮往我这里直直瞧来…… 啊……是在叫我?吓得我脚下一个趔趄……底下河水翻起来的阵阵血腥,我手扶在桥栏上忍住心里倒涌而来的恶心。 “叫你小心的啊,桥上很危险的!好了好了,不给你看了,你快过来!”那声音清脆好听,婉转动听,还带着一丝童音。 这女孩之音有若神寓,顷刻间氤氲散去,境界又恢复清明。那些无数鬼魂,鬼卒……犹若被大风卷过,消失殆尽。脚下的河水还是一片晶莹,刚才那些景象宛如只是不经意出现的幻觉。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转过白玉门,几步台阶之上的平台,一个身穿绿衣的女童正念诵着佛陀的偈语,笑吟吟地向我招手。 “嗯……万法皆空,境由心生的道理本是明白的,可茉儿定力不够,不能做到泰然。”施然步上光如玉造的台阶,心里纳闷这孩童是什么人?稚幼的外貌下面却有颗看透世情的超然的心。 “我是什么人?能来这里的都不会是人!”她笑嘻嘻地答道,灿如旭阳。 早知道她有大神通,也能读心,并不奇怪。可我现在是以魂魄的状态来到这里,而她呢…… “我啊?我只记得我姓孟,年代久了名字早就忘记了,名字本是让人叫的,不过阳世人叫我孟婆,呵呵。”她摇着两个羊角小辫歪着头说道,两只大眼晶亮晶亮,忽闪忽闪像能看透人心。 “啊,你就是传说中的阴冥的司命之神,孟婆?那我刚刚见的正在醧王台上给人喝忘忧汤的孟婆又是谁?” “也是我啊,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示显的化身而已,佛有数千亿化身。所谓万境唯心造,善人见善境,恶人见地狱,给要投胎的人我就现慈爱的婆婆相,给恶灵我就显阿修罗相,给你嘛……嘿嘿!我就有个分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见她勾起嘴角斜斜看来的模样活象个顽童,哪有所谓“神明”的风采,不由让我很失落……这是神仙唉。 “啊,你瞧不起我?哼,不想打听你心中最思恋的那个人了么?” “他在哪里,妹妹快快带我去见他。”终于说到了正题,她是万知的神,自然是知道我现在心中最期求的事。 “唉唉,谁是妹妹,我大上你千岁不只,他们都叫我孟婆婆,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她憋着嘴的生气样子,煞是可爱。 不过5岁幼童年龄的样儿,那声婆婆铁定叫不出口,要么,叫她…… “叫你孟姑吧,心地善良的孟姑,可否带可怜的茉儿去见我的夫君,不知道他现在冥府的哪里?”欠了下身,我对她施了一礼。 “他不在冥府。” “什么?” “你倒真是在那个世界的阳世已尽,不过本是修佛之人,有累世善业,原也不该来这地方,应该直接回三百年后的时空,可你死前念念不忘追随于他于地下,那一念执着无比,导致你神魂聚合于此地。唉……都说万相心造,你的心认定他死了,可他偏偏阳寿未尽!” 一时我懵在那里……烨儿居然还活着?那常宁他在骗我?那帝帷布置的那些……从来没有想过回忆也能让人这么痛苦,这个消息让我的心此刻百转千肠。又是欣喜又是痛心,高兴他还活着,悲哀的是如今却是阴阳相隔……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哭不出来,只是怔怔的呆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记得常宁告诉我小九子亲口所说,皇上归天的消息,难道我待若亲人的小九子会骗我?如果不是他骗我,那就是眼前这个自称是孟婆的娃娃骗我!到底哪个是真实?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个穿绿袄的小身影。 “不信算了!枉我受人所托在这里等你。那人非要我在这阻你,不然过得这桥,糊里糊涂去那十殿受审,你必得重新轮回一次。到时候你不记得他,他也不认得你,也好了却这三世纠葛的孽缘。罢罢……我还忙着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背着手甩着头,童生童气地说着,这就转身往台下走去。 “啊,孟姑你等等,你说的那人所托是何人?” “还有谁有这个本事求得动我?哼!自然是你那可恶的老不死的师傅——丹增龙喜!” 呀……是师傅又一次救我!见她咬着牙提到活佛的名字时,双眼放出的灼光,真不知道这两位“老人家”是朋友还是仇人,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渊源。 她嘴里忿忿地提着师傅的名号,可师傅所托之事却又认真地为我忙活……原来,神也会徇私,真是好可爱的孟姑呢,我抿嘴一笑。 “你的‘他’福大命硬,至尊的命注定刑克亲人,他可有九十九的阳世高寿,但你却死了……”她注视着我眼睛一字一顿,犀利的言语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再一次在我心口上剜过。 我和他终究还是象那彼岸花么,阴阳相隔,两不相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有多爱他,此刻懊悔的心就有多深……微一眨眼,泪珠如链。 “为世间,情为何物?缘何叫人生死相许……痴子痴子,都是些痴子,你随我来。” 跟着她往平台的东边走去,那里有一块高竖的坚冰,两、三米高度,平滑如镜,光可鉴人。旁边有一青色小碑上有两排金粉字样:“天地无私,神明鉴察;不为祭享而降福,不为失礼而降祸。” “孽镜前面无好人,这镜子本在是十殿中的第一殿照恶灵,我今找秦广王借来使使,一会儿还得还回去。”她微一摆手,那代表皇帝驻军所在的黄龙大纛旗立刻出现在镜面上,迎风飘展,这是博洛和屯草原上的行宫。 如同镜头突然转换一般,镜面上突然跳出一张脸……天,是烨儿!虽面带病后的苍白憔悴,但真是活脱脱的他啊,如此鲜活,如此真实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由得走步上前,颤抖的手轻触那水晶般的镜面,想去抚上他的脸…… 却触手冰凉…… “我说过他还活着,看到了吧,他对你可真好呢,你继续往下看。我去采点彼岸花,明天的汤药不够喝了,最近阳世战争,冥府里多了许多亡魂,唉……”孟姑幽幽地说着,一会儿影就不见。 镜中,大病初愈的玄烨正伫立在一榻前,似有些恍惚……屋内跪着的是哭泣的常宁还有几个公公,正说着什么,哭的哭说的说,我听不十分清。 玄烨痴痴的看着床上那个身影,用手小心轻触上……手下的那容颜,吓……是我的脸。 镜里众人嘈杂喧哗,渐渐……就象听广播慢慢调对了频率我开始能听清。 霎时,我仿佛感到了什么,心口猛地一悸,烨儿他…… “皇上!” “皇兄!” “叫御医!” 冰冷的镜面上,他呕出滚烫滚烫的鲜血……接过内侍的白丝帕,他轻轻拭去嘴角残留的呕血,惨白的容颜没有平静无波,可我知道这淡然近乎冷漠的面具下却有着多么炽热的情感,就象被压在层层冰山底下最最炽热的熔岩。 不去管我和他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宿命和因缘,只是深深地明白我们彼此心心相连。因为,此刻我喉中也涌起一股回甜,嘴里仿若尝到了呕血后的血腥。 “你们都给我出去,吵到她了。”他坐在床沿罢罢手,声儿不大,气势却是雷霆万钧,不容人再多说一句。 “吵”到她了?帐内的几位面面相觑,却不敢在这口上提出质疑,那无非是与虎谋皮,都识相地踮着脚尖退下。 却有一个不怕死的留了下来,细看……是常宁。 “皇兄,也许……她真只是睡着了。”常宁小声嗫嚅。 “她是睡着了,睡得很香。”他淡淡道。轻轻给她掖了掖丝被,举止轻柔地生怕“吵醒”榻上那个早已没有生命迹象的“她”。 握住“她”那用被子怎么捂也捂不暖的手,他用脸去摩娑,“去生几个火炉子进来,她身子发凉定是觉得冷。” “三哥!皇兄!常宁这次带来一个法术通天的道士,他说,也许……他能唤醒茉儿,要不试试?不求将功补过,这次但求……” “宣!” 没等他小心翼翼地说完,那一记如冰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字让常宁浑身打了个冷颤…… 丹道士啊丹道士,最后的一宝押在你身上,但愿你不是混饭吃的崂山道士。因为,这次……常宁没有能再输得起的东西。 ------------ 82. 缘起 更新时间:2008-10-14 “缘起缘灭,因缘聚合的道理佛陀早就讲过,你还不懂么?茉儿。”他依然微笑着,云淡风清。 拈花有意风中去, 微笑无语须菩提。 念念有生灭四相, 弹指刹间几轮回。 轮回中, 心若一动, 便已千年。 这是一个用人间的言辞无法描述的地方,空气中时时传来馥郁的花香,林中小鸟在尽情的欢唱;这是一个远离痛苦、忧伤、烦恼的无忧净土,是变幻着七色琉璃宝光的天堂;只因为……这是佛居住的故乡。 她是一束被供养在佛前的清水茉莉,没有牡丹的国色,幽兰的雅致、莲花的端庄,她被放在她们的后面,只是努力地用她小小的花瓣绽放着属于自己的清香。 花开花又落,每天每天她跟着众人与佛陀在一起呗唱,唱人生苦短、唱生命无常。 “嗯……好美的花,真香。”每当礼拜过佛,经过众多花儿的信徒慢下了步子,打量了几眼美丽的鲜花,赞叹几声就是她最高兴的时刻。 就算……他们流连的目光永远是那些美艳漂亮的姐妹们;就算……他们永远不知道排在最后的那株小茉莉也能发出如此的芬芳。 “我很快乐,因为,我也能和佛一样帮助别人,为别人带去美好,哪怕只是一点芳香。”她仰望着身边的佛灯,轻道。 每隔三天,养花的小童会把所有花儿抱到殿前的大供桌上一字排好,等待清晨朝露刚打上花蕊那会儿换上最新的恒河之水。 茉莉最期待这个时候,因为她又能看到他……佛前那盏高大的长明灯。 童子从桌沿开始摆起,摆到最后总是茉莉……离那盏佛灯最近。 姐妹们都很羡慕这时的她,因为……那明亮温暖的火光,高大挺拨的身影总能吸引住哪怕是那最美丽最矜贵的花儿的目光。 “你知道吗,我宁愿那些闻到香味而赞叹的他们没见到我的模样。”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 “噼啪”一声,被搽得澄亮的油灯突地打出一朵火花。 “唉,我想,他们要看到我的样子肯定会很失望。姐妹们都那么漂亮,大大的花朵,层层的花瓣,娇艳的肌肤。”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而我,是这样的丑,又小又单薄……” “你不丑。” 吓……怔怔地对上他温暖明亮的眼:“啊,是你在说话?你会说话?怎么平日不见你说呢?” “我只是懒得说。”他懒懒地笑笑,眨眨眼,“噼啪”又一个美丽的火花,带出点点星芒。 “噢……那我以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她大窘,懊恼地想起上次换水之前在他面前讲的一些傻傻的话,嗯,她和一只蝴蝶的故事。还有上次的上次,自言自语的骂自己脑子笨老记不住佛陀的偈语,还有,还有…… 原来他都有听到,那他之前为什么装得道貌岸然,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坏人!她偷偷觑他一眼。 “噼啪”,噼啪“……他又在笑,笑得该死的愉快而又大声。 那一夜,仰望着他,她的心就象被这火焰包围,满满的,暖暖的。 “你以后可以叫我烨。” “什么?” 窗外虫鸣渐渐减弱,天边卷起了一抹灰白,童子快来换水了,也就是说分离的时刻到了。 “我说,我的名字是……烨。” 近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溢着丝丝如清泉一样甘畅的喜悦,她常常踮着脚尖,想越过姐妹们的美丽的头,去看……他,哪怕一眼。 小小的枝叶矮矮的身躯却总不能让她如愿。 大殿里,佛带着弟子轻声地吟唱,她收敛起心神,合着微风,轻轻地绽放属于自己的幽香。 风儿啊,把我的香味带过去吧,他定能知道……茉莉常常独自躲在角落里,静静地微笑。 “唔……灯芯还有小半段了,还只能加一次油了。”童子捻拨了下铜灯的芯,再用银壶注满了清油,提着水桶出殿打水。 “烨……还有小半段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自己心里所想的吧?绝对不会!她高高地仰着头,惊恐地望着他。 “缘起缘灭,因缘聚合的道理佛陀早就讲过,你还不懂么?茉儿。”他依然微笑着,云淡风清。 啊……不要!心里陡然而升的恸,凝成一颗颗露珠般的泪,噙在她的每一粒花心里。 “烨,可以不可以,你不要燃尽,留一点点,哪怕一点!”她甩头痛哭,泪珠点点洒在他赤黄的脚上,在红色的火焰下竟然幻出七彩。 “傻茉儿,我是灯!从我决定点燃自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回头。”他低头看了一下伤心的她,轻叹。 “铜灯还是在这里,待我燃尽会有一个新的灯芯来代替,以后你会多一位新朋友。”火焰摇曳着,红红的焰火中那双眼睛依旧温暖清澈如昔。 “可他们都不是你!”茉莉模糊的泪眼对上那双微闪过一丝黯然的眼睛。 “噼啪”、“噼啪”……他虽沉默不语,但那不断跳跃闪烁的火苗却泄露了他此刻已不再平静的心。 她对自己说,不要再去计较花蕾多不多,花香浓不浓,要快快长高、长大。 她勒紧了自己的腰,努力踮脚仰头……看见了,看见了,越过重重繁花竟第一次看到了佛殿供桌上高大的他。 他也看到了她,“噼啪”眨了下眼,缓缓绽出一抹微笑。 那夜,她又靠近了他…… “茉儿,这几天你怎么突然长高了,快能用手够得上我了。” “为了能看得见你啊!”她现在只需螓首微扬就能看到他的脸,她淡淡地笑着,眼波流转。 他一时无语,和窗外那轮明月一样安静。 “我陪不了你几天了,茉儿。” 轻风悄悄溜进殿门,卷走他的喟叹,带来她的清香。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芬芳……这个味道,也许……永远也忘不掉。 “烨,我会救你!” 他低低扫了我一眼,不相信地拉起了嘴角,正想说什么……殿门口传来“嗒嗒”的声响,一抹青袍身影闪了进来,童子回来了。 那些点点闪烁是经历过日精月华才凝结而成的天地灵气,那些鼓鼓囊囊的花苞是她为了锁住这些灵气聚结而成的朝露,她闭住所有花瓣等待…… 等待着与他最后一次相聚……是的,也许是最后一次,对她而言。 因为……她遥遥看了一眼那长不及一寸的灯芯,烨已经撑不过她下一个换水的第三天了。 “今天这株茉莉怎么回事?花朵都鼓成球了!”童子打量茉莉半晌,终于克制不住好奇伸手过来…… 这是茉莉等了一晚上的机会,终于…… 在童子的手碰触到她时,她借力死命地往油灯那边甩头,吐出口里含了一天的露珠儿。水滴星星点点地洒在那并不十分旺盛的火苗上,让那苗子摇了一下,火光顿时黯淡。 “啊!”童子见花枝往油灯那边倾斜,抖落的露水快浇灭了佛灯,急急探手朝这枝桠抓来。 茉儿眼见着她抖落下的最后一滴露水遇火化作了轻烟,火苗虽暗了一点却马上就要复明…… 绝对!绝对不能前功尽弃!一咬牙…… “喀嚓”硬生生地从自己母株上掰离,合着几朵带着暗香的花蕾扑向那正爬高的火苗。 “茉儿!”她听到了他惊恐的声音。 好疼……她闻到了自己身体烧着的气味……呵呵,也是香的。 好烫……她见到自己翠绿的叶片被滚烫的灯油漫过。 “我说过,我要救你!” 迷迷糊糊中,她对着那已经熄灭还冒着轻烟的灯轻道,她很想挤出一丝微笑,却没有来得及。 大雄宝殿的琉璃金顶依然流转着七彩宝光。 九层佛塔的大香炉依旧燃着最纯正的沉檀香,烟雾缭缭绕绕。 那庄严的供台上繁花朵朵,怒放出最绚丽的颜色,细闻……少了一股幽淡清郁的香气。 大殿里中中间的供桌上,还是那柄被搽得澄亮的高大铜灯,细看……新换的灯芯少了以前老芯结得美美的灯花。 “唉……”待最后一声钟声响尽,小童合上了经书,再不犹豫,跪在了佛的面前。 “拿定主意了?”佛陀的眼睛如天空般清澈,又如大海般深邃。 “弟子愿放弃阿罗汉的果位,重新入世修行。”童子微低着头,声清音润。 “茉莉是动了凡心做了不该做的事,重新轮回去应她的业去。灯芯自愿陪她经历轮回尝遍所有苦痛,他们是尘根纠结,自愿入那红尘,孩子……你是为何?” “这尘根纠结之缘,其实都因弟子而起。弟子把茉莉每次都放在油灯旁边,让他们有了相处的因;弟子好奇用手碰了花枝促成了她熄灯之果。所以弟子决定随他们入世,解了这因,还了这业。” 童子仰头祈求着佛祖,佛陀低垂着眼注视着他,那目光就象那最慈爱的父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充满慈爱与温暖。 “万缘皆有因,众因终有果。去吧孩子……”一道淡淡的紫色光芒融进了童子的心口,他低头看来……是个淡色的“丹”字。 “这是让你轮回中保持清醒,记得自己的修行,记得我……”佛陀说得缓慢,一字一顿,要他听清。 象潮水托起了自己,童子感到一种无形的东西汹涌而来,即将吞噬身体,吞噬意识……这,就是红尘的浪潮把,童子轻轻闭上了眼。 冥冥中听到一声叹息:“记得……把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也给我带回来罢……” 那是……佛的声音。 ------------ 83. 孟姑 更新时间:2008-10-14 不过都是轮回中的一叶浮萍,就算是神又能怎么样呢? 草原的天,犹如阴晴不定的娃娃脸,方才还艳阳晴空,此时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滴滴答答如落珠般打在坚实的牛皮帐篷上。 “那个童子就是本人,嘿嘿,练丹的道士,丹道士。而那灯就是皇上您,茉莉嘛……”这道士嘴巴斜斜往屏风后的床榻方向一努:“自然就是茉儿了。” “茉儿也是你能叫的?”一直背对着听故事听得很仔细的皇帝冷冷一句话茬进来,让这道士缩紧了脖子,打了个激灵。 这个主可是不好惹的主儿,上辈子他做灯时就不爱说话,冷冷的性子却没想到为那小茉莉花儿能爆发出如火似荼的热情。可是……这茉儿……怎么多少世轮回也改不了这股子痴傻劲,做花儿时那样,这番做人还是这样。 “这前世今生的故事听来哀婉动人,很美。可是,朕……不信!” 一袭石青单袍的玄烨步出屏风,常服冠的正中那颗洁白的拇指头大小的东珠在烛光下晕出粉彩。底下,却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清俊如昔。 “皇上既然不信,也难为听任贫道胡诌这么久的浑话,这就告辞。”没等皇帝允许,他嬉皮笑脸地溜着眼睛歪着嘴一甩拂尘这就想站起来。 “大胆!”常宁见这野道士不要命的拂逆行为,立即呵斥道。 “嘿嘿……帝王家也无常!说什么情正浓,爱满肠,纷飞东西无思量?唉唉,真荒唐,到头来,轮回空去叹无常。” 丹道士弹了下约微歪掉的道冠,自顾自地就往帝帷门口走去。没待走得几步,“呛呛”几名侍卫拨刀杵在他面前,如铁塔一般威武,那银白色的刀刃发出嗜血的寒芒,让人不敢正视。 一时,帐内静寂,见侍卫正屏息等待主子的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逆圣颜的傻道人拉出去剁了,常宁吞了下口水。 “臣弟这就带这疯道士……” 没等常宁说完,玄烨罢了下手,叫侍卫们都退出帐外。 “当年郭琇的‘拂逆’我都能忍得,这不懂宫廷礼仪的……”他顿了下,看了眼那道士又道:“嗯,江湖奇士,他既能言非常人言,也许就能做非平常事。” 他踱步过来深深看着丹道士:“恭亲王说你能‘唤醒’她,那,这就试试。” “没想到皇上虽然不信贫道的故事,倒是信任贫道的能力,呵呵。”他瞅着皇帝眨巴着眼睛。 “朕只是想赌赌这命!朕和她做了怎么样的错事,缘何上天待我们如斯?”眼睛发狠,他咬着牙道。 仿佛在回应这位帝王的控诉,“咔嚓”一声雷鸣,好像就落在帐篷正上方,震得人耳嗡嗡作响。 这突来的雷声让丹道士收敛了嘻嘻哈哈的神色,微眯着眼睛掐指飞快地算起什么来。 半晌,他睁开眼睛直楞楞地盯着皇帝,一扫先前的嬉皮笑脸,肃穆言道:“我倒真有把握能把她唤醒。不过,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因缘本来天注定,如果硬要逆行,可要付出代价。” 玄烨拉了下嘴角,眼底闪着暗芒:“如果能让她醒来,朕愿付出一切代价。” “唉,虽然皇上不信,但贫道还是要说,茉儿……嗯,这位姑娘上世犯下佛前熄灯之罪,命该轮回三次,是你强大念力牵系住她的魂魄,让她不能忘记你,一次一次追随你而来……就象当初你追随她而来到这个世界。唉……孽缘!孽缘!” 玄烨见他有的没的又罗嗦这许多,早已等不耐烦,正要发作…… “命,自然要拿命来续,如果要皇上的天命,去续她的命呢?皇上可会愿意?”道士闪烁着如豆的小眼缓缓问道。 “不!皇兄休听这疯道士胡言乱语,常宁这就带这疯子出去!” 这个疯子居然想要皇帝的命!常宁一撩前襟,就要上来捉人。 孽镜,那如冰的镜面这头是孤独的自己。 看着他们就象在我眼前上演的一场最最真实也最最生动的戏,可戏就是戏,不管怎么投入,我这个看戏的人却也无法跑到孽镜的那端,与他们融在一起。 “不!”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对着冰面对他们大吼,却只能听到远处空荡荡的回音。 我不愿意他来换我啊!烨儿你怎么这么笨!我追随你才来的这里,如果我活了,你却……那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我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服,心疼得不能自已。脸颊上的眼泪一行一行滴落如雨,他听不到,他看不到!他……什么也不知道! “君无戏言!朕说过,只要你能‘唤醒’她,只管去试!”他缓缓说道,苍白的的脸上那清湛的眼如静湖一般。 皇帝的话,立刻让帐内蠢蠢欲动正准备来捉这个不知死活的道士的常宁收回脚步,只是悻悻地瞪了道士一眼。 “但是,如果你只是个哗众取宠的江湖术士……”眼底一点幽黯闪过,扯了下嘴角陡地拉出一丝淡笑。 “呵……臭道士再怎么狂妄,这个肉身还是爱惜的,人身难得!人身难得呀!不过,还需要准备点东西。” 他下意识的退了几步,滴溜溜地四下扫了圈正怒目瞠视着他的恭亲王,和门口几个腰圆膀阔绾起袖子半拉着刀的贴身侍卫,比起这些个看似凶神恶煞的“金刚”,眼前这个轻言细语还挂着一丝笑容的主儿却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收起嬉笑,识相地打着哈哈。 他看看窗外的天色,吞口口水又道:“需要马上设个坛,就在帐内设,时辰马上到了。还有一碗清水……最关键的是需要那位姑娘的血,和她的至亲的血混在一起做引,贫道才能施法。另外……” 听到这里,常宁实在忍无可忍,斥道:“你这疯子除了要让皇上流血,还想茉儿的身上再挨一刀?” “另外就是,除了这位姑娘的至亲以外,做法过程不能让这些闲杂人等观瞻。”他瞥了一眼被那句“闲杂人等”气得憋红了脖子的恭亲王。 雨此刻越下越大了,瓢泼似的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击鼓一样的“咚咚”声。风夹着雨,呼呼地肆虐过草原像有人在哭泣一般“呜呜”嚎叫。突来的一道闪电,透过薄薄的带着菱纹的木条纱窗,在玄烨脸上印出斑驳的光影。 他望着那扇屏风出了回神,左手入怀,拉出一把珐琅柄的小鞘刀。轻拨出鞘,烛灯下那银白的刀刃分明还粘有一抹鲜丽的嫣红。这道血色的艳丽让他眯了下眼,忍不住用手轻抚,又象被烙铁烫伤一般飞快收回。 “没有人能再让她流血,朕也不能!这上面有她的血,应该可以取用吧。”冷冽的语气却并不是询问。 大概够了,只需要一点,能融进水里就行。但是……还需要找一个她的至亲的人的血做引。“ “怎么才算至亲?” “上下三代血亲。” “夫妻呢?” “当然也算!” “常宁,你这就带他速速准备。茉儿她……睡得太久了,不能再耽搁。” 常宁虽然打心底想收拾这个疯道士,但是更知道他这个皇帝哥哥的脾气,低声应诺着,松开了一直捏成拳头的手,退下办差去了。经过道士身边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丹道士回他甜甜的一笑,笑得像个孩童般纯真,跟着他步出帐外。 “爷——王爷!嘿嘿,别的东西都好准备,但是这姑娘的亲人的血引得先找到啊,时辰快到了。”道士眨巴着小豆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常宁。 常宁顿时额上青筋暴起:“你还说你术能通天呢!难道你就没算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 “人无完人,我能做救命大法事,就不能让我在小事上糊涂一下么?”他涎着脸嘻嘻地盯着这位暴跳如雷的亲王,完全是以逗怒常宁为乐趣的一幅讨打样子。 “他们是夫妻!”常宁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想在他脸上打一拳的冲动,甩出一句话,自顾自地走在前头再不睬他一眼。 “等等啊,我是难得糊涂,一时糊涂,偶尔糊涂……”道士掀起道袍的一角半包住头,冲进如网般密集的大雨,边跑边喊,追着前面那个魁梧的武士的身影。 唉……皇宫里长大的人火气怎么这么大呢,这小子不经逗,不好玩了。快弄完这差事,找别的地儿玩去。 茉儿……再不救你,你那位黑脸“相公”怕真会把我给撕了。等着啊,师傅来了! “茉儿,真是羡慕你,他能为你死呢,换命……”耳边传来幽幽的喟叹,还带着一股子如蜜的花香,孟姑回来了。 一身翠衣绿袄扎着羊角的孩童模样的孟姑手腕处挎着一只藤篮,里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蔓珠沙华,那片火一样的艳红,像是在这青色篮子中燃烧一般。 “可我不愿意他这么做!”看着孽镜中他的影像,心中就痛。疼痛,是因为我还能感知;疼痛,是因为我深爱过! 不知道孟姑会不会懂…… 她嘟着粉红的小嘴,黑白分明的大眼晶亮地瞅着我:“我怎么不懂,我大你几千岁呢!什么事没经历过。唉……当年我能有这样的爱情,就不会现在一个人跑到这幽冥地府做这吃力不讨好的破神仙了。” “可我不舍得他也死啊,他这样换有什么意义!他来这里换我回阳世,我们还是错过!就象这蔓珠沙华的花儿和叶,生生相错。” “这老道说是换命,一命换一命?孽镜中他这么说的?”孟姑不相信地瞪圆的眼睛。 “大概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不愿换啊,孟姑能帮我么?”听她说话口气,难道有别的意思?我哀求着她,希望系在她身上,就想溺水的人想抓住那根能救命的浮木。 “这可恶的老不死的东西,连自己的徒弟也捉弄!我帮你质问他来!”孟姑忿忿地放下蓝子,小小的身子左右摇摆着跑到那冰一样的镜子前面用两只肉敦敦的小手拍着那冰面对着里面大嚷:“臭道士,你叫我在这里安抚你的徒弟,她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你还在那边捉弄她相公说什么换命!玩够了没!” “孟姑,我们在这边说话他们听不到的,我试过了。” 可是刚不管我多大声哀哭,叫嚷也丝毫没有动静的镜子,此刻仿佛只是一张透明的纸,声音好像真的传了过去。丹道士的脸朝我们这边转来“嘿嘿”地一笑:“孟婆子,我说的是续命!这小子能活99岁续给我乖徒弟30年,不是换那,你听错啦。” “师傅!我不要烨儿死!不然我不换,不换!”我急急的说道,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天……是茉儿的声音,茉儿,你在哪里?”镜中玄烨神色大变,到处找着我的身影,又扑到床榻旁用耳朵挨着我那个完全没有呼吸的“我”仔细倾听。 他……看不到我。 看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着我。那少有的失去依怙般的慌乱样子,让我痛哭出声:“烨儿!原谅我,我好后悔!”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茉儿你在哪,别怕,有我在,我来救你!”他向空中喊道,镜面映出他眼角莹莹的光……是泪么。 “孟婆子你别捣乱了,时辰到了!你也赶紧!” 那道士眼睛往我们一瞪,孟姑的手抽离那镜面后,好象镜子的那头也不再能听到我们这边的声音。师傅在和玄烨说着什么,推给他一碗清水,他点点头,拉出那把我用来自绝的小鞘刀放进碗里搅了搅。 “茉儿……你师傅之前交代我有些话必须给你说,你仔细听好了。” 孟姑看着我,稚嫩的小脸带着少有的严肃,我点点头。 “有你师傅帮你,再加上这个好‘相公’能为你续命你是能重新复活的。但是……你要知道,你真是这个世界的阳寿已尽,死亡是已有的不能更改的事实。” 我点点头,这个我是知道的,然后呢…… “你师傅为什么找到我来告诉你,是因为我是醧王台的煮忘忧汤的孟婆。”她怜悯地看着我,眼底有着些须的无奈。 她的意思是……一时我脑海里好多画面纷乱而至,我不敢去想我心底猜测的那个最坏的…… “奈何桥,路途遥,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醧王台煮孟婆汤;为人易,做人难,要生福地并不难;再世生,做好人,不忘彼岸引路人……”她哭一般的唱颂完,盯着我一字一顿:“你终究算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茉儿你也得喝下这碗忘去一切轮回中的爱、恨、情、仇的汤。” 手中变戏法一样出现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褐色汤汁,朝我递来。 我怔怔站在那里许久,终于消化掉她说的话……她要叫我忘掉一切!忘掉我和烨儿的前缘今生!甚至忘掉他! 哈哈哈哈……那还不如让我再死一回痛快!你们是无所不知的神唉,既然救了我,为什么又要让我忘记他! 老天!你公平不公平!你有没有睁开眼过,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佛祖!师傅我知道错了,可为什么要我忘掉他!既然让我经历,让我拥有他的爱,为什么又要我忘记! 只觉得内心的疼痛刚一浮上来,还没有消退,就迅疾被若干年前的冰窟窿所吞没了。我内心的寒冷与凄凉化作一味腥甜倒冲到嘴边,我硬是吞了回去。 打了一个趔趄,“呵呵”笑出声来,抹了下朦胧了视线的泪眼。 “孟姑,还有请你转告我的师傅,我谢谢他和你的好意,谢谢你们一直帮我们。”我伏下去,为这个可爱善良的神磕了一个头。 “但是,茉儿情愿永不超生,魂飞魄散,也不愿意忘记他!”我起身向前走去,我就一孤魂,该去哪去哪吧…… “罢了罢了,我本是帮你,谁知道你不领着个情。我辛苦借来这镜子,难道你就不想再看他为你做了些什么?”孟姑姑冷冷地说着。 见我不语,她无奈的轻轻叹息。 “茉儿,临走,送你一只花儿罢。”我机械地接过那朵红的发紫的蔓珠沙华,对着孟姑不好意思地淡然一笑。 “呼!”好疼……这鬼东西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多刺来! 左手的中指和拇指涌出2颗露珠一样大的血珠,圆润殷红,正准备用嘴去吮吸…… “知道我的忘忧汤的主材料是什么么?就是这蔓珠沙华!呵呵,你虽没喝下我的汤,可刺破手指也一样有药性。” 啊……孟姑玩这手!这神仙也会耍赖皮! “唉,我是为了帮你们,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你的他为你做了什么么?” 身一震,回头看去,只见银光闪过,鲜红的血顺着玄烨的手腕线一般的滴落进下面水碗中。迅速和碗底已有的从那把小刀上弄下来的属于我的殷红融合在一起…… 眼前突地觉得一片眩晕雾蒙蒙般罩来,他的血……我的血……红雾一样的眩晕交替现前……我知道这蔓珠沙华的药性开始发作了,甩甩头想抵制这忽来感觉,用尽全部的意念去回忆脑海里的那一张脸,还有……他的眼……烨儿……我不想忘记! “茉儿,这是我最后帮你一次!悄悄告诉你哦,喝汤是会彻底忘记一切,而只被刺破手指却不是……” 她凑在我耳边悄悄地说着……呵呵,孟姑我不怪你……只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记得你…… 不过都是轮回中的一叶浮萍,就算是神又能怎么样呢? 轻轻地,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 84. 惊魂 更新时间:2008-10-14 迷迷茫茫中,只记得那双眼……如云如夜如山,又如海……盈满眷恋。 如果没有 横逸的衣袂 与金色的脸庞 还会认得你吗 如果没有 温柔的低语 与透明的眼神 思念会有多深 如果不来拉我的手 如果不频频的回头 会不会跟你走 我要如何爱你 才能穿越浮华 穿越时光 不虚妄不癫狂 缠绵悱侧如歌般的哼唱渺渺袅袅,象山涧徘徊的轻雾,细细靡靡地传来。很好听的女声悠扬,是谁在那里歌唱…… “是你……是你的自性在歌唱。” 薄薄的雾霭中,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是我在唱?我是谁,你又是谁? 一丝微风卷走几缕云般的薄雾,那个熟悉的背影……等等我啊,不要走!听我呼唤他缓缓侧过头来…… 迷迷茫茫中,只记得那双眼……如云如夜如山,又如海……盈满眷恋。 “别走!等我!” 终于抓到了他的手,温温的滑滑的。怎么细腻柔嫩宛如女子……我努力撑开了异常沉重的眼皮。 “宛仪醒了!宛仪你终于醒了!!” 眼前穿一身右纫的湖蓝旗袍的女子拉住我的手惊中带喜,音带哭腔,模样清丽可人,两只眼睛红红肿肿,许是多日哭泣。哦……原来拉住的是个女孩,而不是他……我失望地松开她的手。 朝她身后瞧去……呀,没想到屋里站了那么多人,见我醒来俱是一片喜色,开始忙活着什么,静悄悄地却井然有序。 这气氛说不出来的诡异,我该死的到了哪里? 这女孩推开了里室的楠木雕花窗,让阳光和带着点金桂微香的清风直泄进,立刻,不觉得那么气闷。 皱了下眉头,往东开着的那扇窗户瞧去,明媚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稍微眯了下等待这几秒钟的不适。 一蓄着半显花白的山羊须的官员,穿戴着五品文官白鹇补服打扮,被一嬷嬷模样的人引来,半眯着眼号起脉来。 蓝宝石……呀,好大一颗,阳光下那宝石颜色纯净通透,折射出货真价实的天然a货才有的幽蓝光芒,斯里兰卡级的蓝宝石!眨了下眼,我盯着他头上官帽的顶珠出神…… 白鹇补服,蓝宝石顶,应该是五品文官了……脑海里突然出来的认知让自己吓一跳,咿——我是怎么知道的他是五品的,就象常识一般种在脑子里似的。 一时发怔,难道…… 体彩、福彩期期买,连个50都没中过,怎么可能……太不可信了!我甩下头,收拾起这个虚妄的想法,唉……这个剧组真有钱,道具衣服都舍得用真货。 “小姐,这是哪个剧组?”我唤着第一眼看到的梳着髻的那个女孩,湖蓝的单袍,绾着尾髻,清宫里高级宫女的打扮。 “乾清宫啊,宛仪,我是额真,你怎么叫我小姐?”她惊恐地摸摸我的额头……很凉。 她轻舒一口气:“吓得奴婢查点要去追回刚刚的太医院院判大人了。今儿皇上在大殿视朝,安公公已经去前朝去告诉小九子你终于醒了的这个大好消息,不知道皇上知道了会多么欢喜。” 听她越说越离谱了,中国人民都解放多少年了,还把皇帝说出来! “stop!你们是把我打哪弄来的就把我从哪放回去!我忙着那,没功夫参加什么愿望漂流,梦想成真的什么节目……哦!我想起来了,我在太和殿那等李菲来着,被根木桩砸到……” “宛仪!太和殿十八年那次失火已经化为灰烬,现在都还没修呢!”这丫头楞楞地看着我瞪大了眼睛。 “胡说!在修呢,迎奥运而已,看吧,2008年奥运会前肯定修好!” 听我说话,她惨白着脸,哭丧着对一个嬷嬷道:“翠姑姑怎么办?宛仪人是醒了,可神智却是不清,皇上一会来看到这样子可……”说着说着又似要掉眼泪。 唉……受不了,还真入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转转头、伸伸腿,摸了把帷幔上这精致的刺绣,本小姐这就走人吧……缓缓地,我爬起身来。 那叫额真的丫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见我脚下发软,扶我靠在窗前的软塌上歇息。 “皇上回宫!”听那延绵的高高低低一段一段传来,我心突地一紧。 这像被人掐着脖子发出的尖细的嗓音仿若闪电划破我脑海里的那团黑雾,闪过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就那一瞬,又归于黑暗。 细想……头却隐隐作疼。这叫额真的丫头扶我靠在窗前的软塌上 听得门外有些微响动,一穿太监服饰的公公进来,也不言语,肃着脸,“啪啪”地击掌两下。顿时,屋里头的人不管上手做着什么活计,此刻俱都放下非常有默契地速速退到墙根处低下头跪着。 呵,什么大人物要来了,演戏演到这份儿上,至于嘛。勾起嘴角,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泄进一室璨阳的门口瞄去……奇怪地,心中有丝莫名的期待。 朝南开的雕漆木门外响起“嗒嗒”的整齐步履声,快到门口时却又安静了下来,被正午的阳光拉得颀长的一个人影在门光滑如镜面的地砖上慢慢成形。 明亮的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光晕,他的脸隐在光影里我看不十分真切,只瞥见那高大的男人头上那冠帽上四条金灿灿的盘龙顶起一颗鸽蛋大的东珠,在阳光下发出摄魂夺魄的辉芒。 “茉儿!”他朝我靠着的软塌方向看来,语气急切而又惊喜。 “嗳!”他在叫我名字?下意识的我应诺了声。 他挥手不让捧着常服准备给他更衣的两名内监的靠近,一阵风似的大踏步过来……等我回神时,已被他圈在了自己怀里。 那眼……温润如玉,灿若晨星,正荧荧闪闪述说着什么。 “你终于醒了!”他松了口气似的把我拥得紧紧地,嘴角、眼底溢着满满的欣喜。 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似的,不经意就已伸出,想去触摸那仿佛已千万年不曾见的轮廓。 那发梢,那鬓角,那眉眼,那鼻梁上的几粒淡白“雀斑”……麻子? 还有那暖暖的润润的唇……缓缓往下看来,此刻,只觉得浑身烧成了一片,醉死人的红霞就这样爬上了眉梢。 因为…… 这唇随即轻轻地贴上了我的,炙热滚烫而又深情的吻犹如冬日里最后一缕煦阳的温暖,让人沉溺着慢慢窒息,却始终不愿放弃。 他的气息……慢慢萦满我的口鼻。 唔……天,我在做什么?我甚至都不认识他!突然回过神来,一瞪眼我死命地把他推开。 “你!你是谁!这可是我的初……初吻唉!流氓!”嗯……菩萨明鉴啊,虽然初吻早在幼稚园的时候被同桌的小流氓给偷去了,不过也算,算还没被成年男人吻过的初吻。摸摸鼻子,晕红着脸,对着他嚷道。 “流氓?什么……茉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一脸发窘的女人,伸手过来…… “流氓!登徒子!你非礼我!我都不认识你,你就对我这样!你你你!不要以为你长的俊!”拍开他的手,我环视屋里被我的话吓得早早缩在一边发抖的太监宫女打扮的“演员”,冷笑道:“估计你还是个剧组的大牌,告诉你,姑娘我最最不希罕的就是你这样轻佻的男人!” “啪嗒!”捧着装有衣冠服饰的漆盘盒子的那个太监模样的人,像害了软骨病般手一滑让漆盘掉地,脸色惨白的跪在那连连磕头。 “皇上,宛仪自醒来就说着让奴婢们不懂的话,谁都不认识了,呜呜……奴婢怀疑……怀疑宛仪被魇镇了,迷失了心智。”额真终于忍不住,跪着哭出声来。 “服了!你们有完没完!赶紧吧,在这样闹下去我要报警了!”看他们这样做秀,我真的好无奈啊,瞥了眼那扮皇帝的男一号……唉,可惜了,天生的王者贵气是装不出来的,长得……也还养眼,可惜人品不怎么好。 见他眯着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我,我狠狠地瞪了回去,他眼底一丝阴骛闪过。 “刚刚你们听到宛仪说什么了么?”他扫了一圈屋里的众人,轻声问道。 “奴才们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呵……回答得倒是异口同声,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响亮。 “很好。”他瞥了眼身边的一个内侍,“传太医院李安民。” “嗻—” 那貌似机灵的小子,爬起来时偷觑了我一眼,眼神异样,夹杂着一丝担心。 紫禁城的上空依旧天蓝如洗,只闻得掠空而过的飞鸟偶尔的啼声。 “我真的很清醒!真的!只是被那木桩砸了一下而已,刚才那个老中医不也说了么,本小姐神智清明。”刚又被那山羊胡须的老头再次望、闻、问、切,“诊治”一番,只是很奇怪的,这个“山羊须”越是说我神智清醒体无大碍,这男人的脸就益发黑臭。难道我身体不正常、不健康、大病未愈他才高兴? 被他一直拉着经过乾清门,径直往前朝三大殿方向而去。一出乾清门,他松开手让我跟在他后面,这时候不知道哪变出来一把巨大的黄色盖伞,上面绣满云龙纹极是精致。一名身材高大的太监服饰的大汉持着大伞跟着,为他挡住毒辣的烈日,遮出一片凉荫。 不知道为什么越走心里越是发虚,往四周瞧去,发现这个剧组的实力不能仅仅以“牛”字形容。整个故宫被装饰得簇新,连那些“nosmoking”的标牌和保护丹陛上的铁栅栏都去了个干净,这广场,这台阶的石头也被修葺一新,和以前的故宫相比,如果说还有什么相同那就是这外观轮廓依旧,可细看却是完完全全的改头换面,更加尊贵、庄严、大气。 最让我服气的是,我们一行人走哪,这穿着古代服饰的演员就跪哪……真是敬业啊!嗯……还有,那些侍卫大都是国旗班调来的吧,个个身材高大英武极是养眼,只是我们经过时头都垂得低低的,很好奇他们的长相,不知道俊还是不俊。 当我第三次歪着头向身后的侍卫看去,走在前头的他回过头来冷冷地瞥我一眼。 唉……这人,他难道不知道他一停,后面跟着的人都不敢走了吗,害我差点撞上前面那个持伞的人。 也不管他是否听清,瘪了下嘴我轻声嘀咕着:“那把扇子可是值30万,你们剧组可不能贪污,不然我要告到底的哦。你们现在完全是非法扣押公民!是不是搞错人啦,我既没钱又没权,只是公司的小代理,榨不出什么油水的,假日风景那个一居室的小窝都是贷款买的啦。” 直到……那人臭着脸横来一眼,让我立刻闭上了嘴。 对着他的背影我想扮个鬼脸,虽然他看不见,却是不敢。 我发现,我居然……有点怕他……这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 “茉儿,到了。” 暧?半眯着眼睛躲着骄阳正埋头走路的我猛地一抬头,这一眼却吓得没有心理准备的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太和殿消失了! 高近9米的三层汉白玉石头基座,旁边依旧圈饰以龙纹的栏杆,栏杆下依然是那成百上千个排水用的高高昂起龙头。 宽阔的丹陛上依然还是摆设有18个大鼎,日晷、嘉量各一,铜龟、铜鹤各一对……可是,那面阔11间,进深5间,这紫禁城内最重要、最美丽、规模最大的重檐庑殿顶式宫殿却不见了!诺大的月台上平平整整,犹如一方新建的汉白玉豪华地板的广场。 脑海中的记忆清晰得就像发生在1分钟以前,不是只是用铁丝网圈起来翻新修葺么,我清楚的记得……那根砸我的木桩不就是从那上面滚落的么。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空的!太和殿消失了! 就算有通天关系的强硬后台的剧组也没权,也不可能让国宝太和殿消失啊!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捂住突然发疼的脑袋……难道我真……“中奖”了? 慌乱的朝空旷的丹陛四下瞅去,东南角那“南三所”独有的绿色琉璃瓦在金红二色的宫殿群中又新又亮,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可是……再往东边看……却看不到比我所在的地方更高的建筑,护城河外的南池子边那一垄翠阴,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贵宾楼和北京饭店所处的位置。可是也……消失了,那垄墨绿浓得和旁边的景色连成一片。整个东边和东南面除了太庙以外哪里还有什么高大建筑的影子! 再往西、往南……我居然找不到记忆中那些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故宫太和殿9米台基高大的楼宇。 天……这只能说明,说明我,真“穿越”了。 而他……那已换上杏黄色常服的男人正默默的仔细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的天啦,他……他果真是位皇帝。 脚一软,我瘫坐在空旷的太和殿丹陛上。 ------------ 85. 初疑 更新时间:2008-10-14 一朝黄梁梦醒,即使花开,也是花落。 是全世界所有的男人 是全世界所有的女人 我爱你理所当然 我是你全部的真相 你是我唯一的幻想 你爱我理所当然 我是你的四维、上下 你是我的过去、未来 我们相爱理所当然 虚空可以作证 我们的爱 比死亡还要 理所当然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老听到有人在歌唱,依稀能辨出是一男一女,有时候是女声,有时候是男音。 在梦里有怎么样的经历,让我每每醒来泪流满面,细想……却只是隐约记得里面的歌词大意。 “为什么哭呢?” 抑制不住最后的一声抽泣,眨了眨眼,眼睛慢慢有了焦点。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啊……是他!我怎么又依在香炉旁边睡着了?这样的行为已经是第二次了,讪讪地站起身来,手绞着衣角,直着眼瞅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今日我当差,据额真那大丫头说以前我都不用当差。 以前?我正准备问清楚,这丫头被那猴儿一样的总管太监瞪了一眼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难道我真忘记什么了么? “梦见什么了?”他放下手中的几封绫面折子,侧脸过来。 “哦?我……我想家了。”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好想家。想念妈妈、姐姐……还有那个该死的李菲! 他们估计没有人知道更不会相信我会来到这个鬼地方……向四周扫了眼……御炉缭绕、瑞烟香飘,几只堪比现代电灯的巨大宫灯高挑,把那金龙御案照得如同白日。他的办公环境……嗯,环境也还不错啦。 不过,这里却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什么都没有! 而且,这几天被教育的最多的就是这里的规矩!规矩多得要死,跪都有好几种跪法! 我这是怎么穿的,走的什么衰运,穿来做个奴婢!在这里只要是个主子本小姐逢人就得下跪,这还没出这乾清宫呢,我的膝盖都已经青了! 一想到这个,悲从中来……妈妈,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的茉儿跑到这个落后的时代做个连钟点工都不如的宫女。 委屈地一眨眼,一颗滚圆滚圆的泪珠滴落。嗯……我是真的想家。 我说错什么了么,还是想从我这里听到些什么?他许久不语,捻起案上一封黄皮薄签继续…… 屋里静悄悄地,唯偶闻他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在折子上做记号划过“沙沙”声。 他在生气…… 最近常常冒出来的念头有时候都让自己吃惊,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认知,可是我就是知道,他现在不过是表象平静,内心却窝着一团怒气。我还非常确定,应该是本人又激怒了他。最近这样的情形常常出现,我一直觉得他在等待着什么,却迟迟没有决定…… “哔啵”金龙御案旁的树枝状烛台,最高处那只儿臂粗的烛突地打了个灯花,拉出一串星星点点的芒星,我收聚了心神向他那看去。 从我角度看来,他的脸半明半隐在几只明亮的羊角宫灯的光芒下。唉,说起这羊角宫灯,第一眼见到我还以为那灯罩是玻璃所制。乍眼一看真的是透明得可以,水晶玻璃一般。直到几个丫头带着少见多怪的好笑神气给我解释,其实羊角灯是上好羊角与萝卜丝一起放在水里煮软再用纺锤形的楦子塞进去,将其撑成大而鼓、薄而亮的灯罩来,当然做这个工艺很高而成功几率也低,能做宫灯这样大的尺寸更是难上加难。 这宫灯把他的轮廓映得清晰无比,那女真族血统的高挺鼻梁,那英武的浓眉杏眼,细细看来,还蛮俊的呢。 他……居然就是中国古代帝王中无论文治武功还是博物好学,都是古往今来的一位贤帝,千古一帝呵。 康熙…… 他的皮肤红润微白,如雕如铸般深刻的五官就如同他铁一样的意志;刮得泛青的方额下方是饱满的天庭。《灵枢?五色》有云:“庭者,颜也。”,据说两眉之间那个位置叫天庭。那浓眉微蹙,他在忧心什么?是漠西蒙古的残匪?还是淤塞的黄河? 再下面……是那两、三粒在不断突跳的烛焰下闪烁着的“麻点”,呵呵,这几颗淘气的麻子给太过于威严的外貌平添了些许生气,据说……这位陛下的皇帝宝座还要感谢这几颗珍贵的小东西呢。他是顺治皇帝当时的皇子中唯一出过痘的阿哥,初入关的满清不愿也承受不起损失一位因为患痘而驾崩的皇帝的悲剧。 嘿嘿……想到这里不仅莞尔……他有什么好拽的,一位麻子皇帝。 眼睛一瞬,再往下……是那红润软绵的唇,温温的暖暖的,犹自记得他唇上还有一丝甜蜜的奶香味儿。 “叮叮”的清脆响声,他揭开手边的薄瓷杯子,啜了一口刚刚小九子公公送来温好的加蜜乳酪茶。我说呢,怎么会是甜的,那天他吻我之前肯定刚喝过这蜜茶。 蓦地双耳生起沸热,此刻只怕脸红如霞,幸好他一直很专注于工作,不然一扭头铁定能看到我此番糗样。 天……我都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啊!茉儿啊,怎么一到古代就开始花痴起来,这人不过是个陌生的男人而已,还鲁莽的非礼了自己,就算是皇帝那又怎么样!又不能拐他回现代去! 醒醒吧!谁又知道现在我所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呢? 也许……就像那《西厢记》里,一朝黄梁梦醒,即使花开,也是花落。 使劲地往腿上一掐,“啊!”轻呼出声,还真疼。 他斜眼过来,眼里还未来得及掩饰的情绪是关心? “唔……这大鼎里的沉檀香太浓了,闻着闻着就犯困,怕再次睡着我掐了下自己。”讪笑着回他。他是封建社会至高无上的皇帝,在这个世界而言就是无所不能的上帝,他的话被叫做玉律,他的决定叫做圣旨,代表着最高的法律,如果我还想活着回到现代去…… 立刻,挂上自认为最亲和、最甜蜜的笑容,就象面对的是职场生涯中遇到的最刁难的客户。哦,不,他不仅仅是客户……是…… 他那身明黄色的常服,在宫灯下反射出亮晃晃的金芒,我微微斜眼瞅他,脑海里闪过他那身标志性的服色的背后价值,眼睛越眯越细,就像谗涎一块正阳绿满花玻璃种的老坑极品翡翠。 他见我这“色迷迷”的眼神,(我要遇见中意的宝贝眼里一律闪烁着的是“色迷迷”的“金光”――老友李菲语)楞了下:“茉儿?” “暧?茉儿在这儿呢,皇上!”淑女地施礼,乖巧地应道,再附上甜蜜蜜地一笑。 却不料,这人却脸色一凛,又挂上那喜怒难辨的冷然神情。哼!面具,这人一向会作秀。吓……脑海里仿佛有另外一个自己在自言自语。 最近时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有时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要不是中魔了就是我真忘记什么了……手抚上额头轻轻揉了一下,却不能仔仔细细地搜索脑海中那片记忆的阴影,包括在故宫被那根木棍砸到之前那段时间我在做什么的记忆片断,一想就针扎似的疼。 不过,听身边宫人们的谈话和对我的态度有蛛丝马迹可循。几天来,他们对我亲切中透着几分客气,时不时还能听到那几个大丫头背着我在叹气,可每每到我面前却又装得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客气……但又疏远。 我能感觉到在这里,在这宫里,的的确确有什么该死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就唯独我不知道!最最诡异的是,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却偏偏认为很多宫廷繁琐事宜我应该理所当然的知晓。他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这些宫人们搞错人了,那他呢……不自觉的又往那边瞟去。 那夜一样深的眸子也正打量着我,心突地一跳……他怎么老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观察我,已经不只一次。 “茉儿,你过来。”他合上手里最后一封折子,犹豫了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定,唤我过去。 覆以光鲜的浅黄团龙纹厚绒面的御案上摆着一只看起来已有些年头的旧荷包,配件却都是新的,那系绳和挂穗簇新而美丽。 他叫我看这个?难道这东西对他别有意义? 凝神仔细看来……旧旧的荷包上是藕色、碧绿、和已微微变得灰白的白丝线绣成的一枝茉莉,数片翠绿的叶稀稀拉拉地挂在藕色的枝桠上,叶片中绣得有一朵微开的白色小花儿。说实话,这绣工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并不出彩,他怎么叫我来看这个? 我睁大眼睛想看出里面的不同,于是观察得分外用心,终于…… “十字绣!”居然是十字绣!中国古代绣工艺甲天下,怎么也有人绣这欧洲的十字绣?而这粗劣的绣花荷包又怎么会被阅尽天下精巧物事的帝王拥有? 他听见我轻呼出声,却缓和了面色,“嗯,是叫十字绣,她以前也这么告诉过我。”他眼神闪烁,掩不住地兴奋欣喜。 “你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能告诉我它们的来历么?”他缓缓言道,似摒住呼吸,说得十分小心。 听他话里少有的期待和鼓励语气,他在期待着什么?我心一动,也带着些被他感染的兴奋,颤抖着手,轻轻拉开那只荷包上打着活结的系带。 这荷包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物事让这历史上文武双全的康熙大帝紧张如斯?希望……不是潘多拉的宝盒……我紧张地闭上眼,拉出里面的东西,再缓缓睁开…… 晕……没想到让我心跳、让我期待的宝贝居然是……一绞“麻花”。 那是两段黛色如丝缎般的黑发,中间绞缠着一缕银白,一条密密地系着翠绿油润的玉珠的红色丝绳把这三缕头发编结在一起,远远看来可不就像一条秀色可餐的大麻花嘛。 我失望极了,心情跌落到冰点,眼角的余光却瞅到他正定定地注视着我……他又在观察我,赶紧收敛起心神。心中一个念头闪过。 这人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康熙,以他的秉性是决计不可能叫一个宫女无端来欣赏宫廷结绳艺术的,他这么用心,肯定这东西非同寻常……对他,也许……对我? 可……天知道这其中又有着怎样的秘密,我唯一知道的是此刻这个人正期待着我自己找到答案,而且,他此刻只怕是比我还紧张。我紧张是因为我本就一片空白,就如考试的时候偏遇到一道老师没教过的题,他紧张却又是为何? 怎么办…… 已入秋的京城的夜晚,殿外吹着呼呼的北风,我却能感觉额上沁出的汗珠凝结成滴,正顺着脖子一滴滴滑落进我衣领。死死地瞪着那个荷包,也许它就是蒙在我眼前最大最大的一个谜团,这谜团薄得就象宣纸一般一捅就破。 也许……那天带我去看了消失在空气里的太和殿的他,今天终于决定揭开这层纸。 也许……我只要答对了这“谜”,他就能放我回去,回现代的家里去。 也许…… 好吧!豁出去了,蒙吧! 三段发,两黑一白,黑的难猜,那白的嘛,那缕白发银丝如雪。宫中贵妇大都养尊处优,有那时间也有那精力保养,年纪大都看来比寻常妇人还要年轻许多。康熙皇帝的阿玛顺治皇帝和生母孝康章皇太后在他幼年就逝世,断不至于二、三十岁的年纪就全白了头发的。而现在的皇太后,上次请安时见到,不过头发花白而已。 那这白发的主人……只可能是……前几年已仙逝的孝庄太皇太后――他的皇祖母了。 历史上的康熙,是个至孝的孙皇帝,他与孝庄的故事至今还被现代小说、影视改编翻拍多次。和他皇祖母浓厚的祖孙情谊……呵,那两段黑发我不好蒙,这白发难道我还推敲不出来? 眼波微转,我卯定了! “皇上真是孝心。”我笃定满满地道,一边偷偷瞅着他的反映。 果不其然,他瞪大眼,深深地凝视着我。 “此话怎讲?”他一字一顿,看他那份小心,心中的肯定又加上一层,看来是押对宝了。 “温良恭俭让,孝悌敬信义。百善孝为先,皇上把老祖宗的遗发随身侍奉,如此孝心,以身做表,真是我大清的福气啊。” “你是在西洋一个叫英国的地方出生么?”他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看着我,突然换了个话题。 “不是,我是在京城出生。”面对这样一双深邃如子夜的星眸,我是无法直视着说谎的。况且,我也犯不着说谎,他是皇帝,在这个时空对着他说谎就是犯死罪,欺君! 只见他,手捂着胸口微微闭上了眼睛,灯下脸色看来素白泛着青。我马屁拍错了地方? “啪嗒”蓦地,他把手中的奶子杯重重拍到御案上,“小九子?” “奴才在。”那猴一样的小太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快速出现跪在案前。 “去南书房找张廷玉传朕口谕,要刑部连夜拟票,缉拿丹道士进京!”一反方才作态,他说得即急又快,站着来回踱步。 待那小九子领命办差去,一片死一样的静寂……真是伴君如虎啊,刚还冷冷的,他突然又发火,我能感到他现在的怒意。此刻我眼观鼻,鼻观心,听到自己心口“咚咚”跳动如擂鼓。 “太医说你神志清明。”良久,他轻叹一声。 “嗯。”我点点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管你是打哪来的,你不是她!”他狠狠地瞪视着我,就像我是他的仇人,我的心突然痛了起来,他……这个样子好可怕。 “记住!你在宫里的名字是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你不是茉儿,不是……”已经走到殿门口的他又回头过来对我说着,却更象是在说服自己。 望着几行宫人簇拥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突然模糊了双眼,大开的殿门倒灌进几丝冷意,我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凉凉的、湿湿的。 没来由的…… 我在……为谁哭泣? 《金瓶梅》里曾写到“云南羊角珍灯”,明末清初的张岱在其《陶庵梦忆》里也写 到羊角灯,说灯面上可以有描金细画,清末夏仁虎在《旧京琐记》里记载:“宫中用灯 ,当时玻璃未通行,则皆以羊角为之,防火患也。陛道上所立风灯,高可隐人,上下尖 而中间椭圆,其形如枣。“他还说南京人有吴姓者专门在前门外打磨厂开”羊角灯店“ 。其实在北京什刹海附近,至今有条胡同叫羊角灯胡同,那里当年要么是有制羊角灯的 作坊,要么是有经营羊角灯的商人居住。清末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里说,每逢灯 节“各色灯彩多以纱绢玻璃及明角等为之”,可见随着时间推移,羊角灯已经从宫廷和 贵族府第走向了民间街头。近人邓云乡先生在其《红楼风俗谭》一书中说,羊角灯“是 用羊角加溶解剂水煮成胶质,再浇到模子中,冷却后成为半透明的球形灯罩,再加蜡烛 座和提梁配置成“。但这只是他个人的一种想象,其实,羊角灯应该是这样制成的:取 上好羊角将其先截为圆柱状,然后与萝卜丝一起放在水里煮,煮到变软后取出,把纺锤 形的楦子塞进去,将其撑大,到撑不动后,再放到锅里煮,然后再取出,换大一号的楦 子撑,如是反复几次,最后撑出大而鼓、薄而亮的灯罩来。这当然要比溶解浇模困难多 了,许多羊角会在撑大的过程中破损掉,最后能成功的大概不会太多,尺寸大的尤其难 得。这样制成的羊角灯,最大的鼓肚处直径当可达到六七寸甚至一尺左右,所以上面可 以“大书”(每个字比香瓜大)“荣国府”字样,并且在过节时不是在园子正门上“挂 着“的小灯,而是”吊着“的非常堂皇的”羊角大灯“。准确理解曹雪芹的原文,可以 加深我们对贾府贵族气派的印象,获得细腻入微的审美怡悦。 ------------ 86. 流云 更新时间:2008-10-14 也许……自己也正如这流云,等待着那风儿吹来,抹掉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呵……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间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 “想家了吧,你又出神了,宛仪。” “我想家的时候也常常看这蓝天上的云朵。不过,我们草原比京城的天空更蓝更透。”一个细细柔柔的嗓音,就象她这人。 转头看来…… 哦……是小七。不到二十岁的丫头,平日都跟在额真那大丫头屁股后面,手上搭着一条轻裘坎肩,那火红火红的颜色,唉,出自这里的东西自然是不菲。 曲着膝坐在丹陛上不知道多久了,晚秋的风凉凉的拂过脸庞,抬头一直看天上的流云。 从来没有想到,原来云朵也是那样的美丽诡变,夕阳赋予了它七彩之色,秋风为它塑上多变之形,大自然的美丽让我迷失了时间。在现代的时空我从来不曾这么安静的坐着,看云…… 也许……自己也正如这流云,等待着那风儿吹来,抹掉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呵…… 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一片冒失的秋红,跌跌撞撞地闯进这戒备森严的禁宫,在丹陛上乘风起舞,象个燃烧着的精灵。 呵……它,这个冒失的小家伙,怎么和我一般,误打误撞来到了这个不属于我们的地方。 “起风了,刚立秋这一日就比一日凉了,宛仪穿上吧。” 这丫头手一抖,不容我抗议,坎肩径直就往我身上罩来。唔……暖暖的,立刻驱走阵阵秋凉。还怪合身的,如按照我的尺码量身定制一般,这衣服的旧主儿的身材还蛮不错哦, “别叫我宛仪,我说了不是她!叫我茉儿吧!”看着眼前这个如柳般纤细的女孩,说话也轻了许多。 一伸腿站了起来,哟……差点又摔倒,忘记自己穿的是这双该死的古代“高跟鞋”了,腿好麻,我揉着膝盖苦着脸。 “可你就是她啊。不过以前的宛仪是蒙古来的,小名也叫茉儿呢。”搭在那丫头的手上,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 “唉……小七啊我说了好多次了啊,你们我一个都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来了。”实在没好气的说,穿到没有一个亲人,熟人的这里已经够衰了,更离谱的是还被人当作另外一个人。 “可你明明就是宛仪啊,当初把小七从承乾宫调来乾清宫的茉儿姑姑啊。佟娘娘薨了后,小七除了皇上就只认宛仪您为主子。”这小丫头说着说着抽泣起来眼睛红了一圈。 “翠嬷嬷和额真姑姑说宛仪沾上了别的不干净的东西,被脏东西压住已经不是原来的宛仪。皇上也派人去找当初救你那个丹道人去了,可小七还是觉得,宛仪就是自己,可能……可能就是把我们大家都忘记了一下子而已。” 无奈地对着这天真的小丫头笑笑,我可不只是把他们“忘记了一下子而已”,如果真是失忆了倒还好了,什么都忘记了一张空白,他们爱怎么说,说我是什么,我就乖乖的听着罢。可我清晰地记得是被那正在维修的太和殿铁丝网上的棍子给砸晕才穿到这里。唉,和这些古人怎么解释“穿越”? 被脏东西压住?灵魂附体?汗,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小七你叫什么名字?姓什么?”伟大的康熙皇帝近日巡视京畿,一只绷得紧紧的神经最近松懈下来,真是舒服啊,也有心情和宫女们聊天了。 “老姓儿都善,镶红旗籍,家里排序第七,叫我小七就好,没有别的名字……”说到后面越发小声。 没有名字?心里蓦然一紧……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女人地位就这么低么?现代人养个阿猫阿狗还给取个名儿呢,拉着她手,细腻的触觉,柔弱无骨。整个人小小瘦瘦的,极是惹人爱怜,在现代这副绝对小女儿的身子骨不知能惹多少年轻才俊追求呢。可她却只是这个巨大的宫廷中的一个没品级的低级宫女。 “你那个……月俸多少,吃穿都还好么?” 说来奇怪,我至今不明了我在这个时空扮演的角色,据说也是宫女,可是除了在那人御案前偶尔和几个公公轮值侍奉外,我几乎不用干别的事情。吃的也是单独有人送来,还配有两个小丫头侍侯,这小七就是其中一个。 这非主非仆的暧昧身份让我极其困惑,更别提让我尴尬的那住宿…… “宫里的月银分春秋两季发放,我前日才去弘义阁那领了银子,有十八两呢,一个月三两。我们乾清宫还有以前老祖宗慈宁宫那边和皇太后宫里的宫人都是三两月例,比别的宫要多出一两来呢,一年就是多了十二两银子。” “都说宁做王府的奴婢不做地方的道台。我在宫里不缺用度,吃穿不愁,还遇到宛仪这样的好主子……如果我额娘还在肯定会很高兴。”这女孩细声细气的说来,眼神放出光来,看来为能在乾清宫里谋得一份差事满足而自豪。 小七虽是旗籍,看来家境并不优裕。这龙生九子,人也分三、六、九等,就算是从龙入关的旗人不也分上下旗么。唉……哪个社会都一样啊,对了,她说才领了俸钱…… “我是不是也有俸银?”我小声地问道。嘿嘿,是不是太贪心了,好象我只在这里待了不到十天吧,不过他们既然说有个原来的这个什么“宛仪”,那是不是我也可以领到钱了。呵……可不再是现代社会花花绿绿的纸一样的钱,是白花花地银子唉。 “宛仪是一品的‘夫人’拿的是乾清宫最高的俸银呢,一品岁俸银180两,太皇太后在的时候还特加嗯准加倍支给,所以岁俸是360两,另外还有20匹缎……” “一两是多少钱?”那个……我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没有概念。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一两银子等于多少人民币或者美金。 “一两是一千个铜钱。”她眨了眨眼睛回答。 唉,鸡同鸭讲,白问!这个怎么算呢?找个从古至今都流通的东西吧问这里的价格再和现代的换算吧。三百年大家都共同用或者吃的东西…… 布?丝的、棉的、绸的、进口的、国产的……我自己都弄不清楚。 禽蛋肉类?猪、鸡、鸭……算了,连鸡蛋都分好几种,现代的动物已经都吃饲料产业化了,肉类价格定是不准。 米吧……中国人再进化100年不也得吃米饭么,就是它了。 “你知道现在的米价一两银子能买多少米么,小七?” “不知道唉,从来没有买过米。” “那你有买过什么吃的东西么?”换个别的吧,逆向思维。 “记得小时候额娘带我去集市我买过糖葫芦和烧饼。”她想了想道。 “多钱一个还记得么?”糖葫芦,烧饼,糖葫芦北京现在两块一只,烧饼东华门前那还有家老字号的烧饼一块钱一个。嗯用这个算也不错。 “糖葫芦不记得了,烧饼一个铜钱一个,馒头一个铜钱两个。” 那就是一个铜板等于一个烧饼等于一元人民币,一两银子是一千个铜钱,也就是一千元人民币左右的购买力。 哈哈,我的岁俸360两,一两等于一千,360两就是36万人民币……哇!发达了发达了。 “不过宛仪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也不需要用钱。”她觑我一眼小心地说道。 嗯?此话怎讲,我不解地望着她。 “以前的这个时候我们大都在园子里,宫里自是有人把宛仪的钱兑成银票子给送到园子里去。但是每到皇上去秋祢前,宛仪都会把银子给园子里侍侯以前老祖宗身边的公公和嬷嬷们分掉。老祖宗现在不在了,现在换做皇太后宫里的人尝这个甜头了。” “啊……怎么这么……大方。”吞口口水,我硬是把后面那个“傻”字儿给咽了回去换成“大方”。哼,这个宛仪才不傻呢,宫里生存之道可真门儿清,不过她也真舍得! 这丫头却瞅我一眼,眼神怪异:“记得以前万福公公说过,说有次早朝前皇上打趣,说自己身边有只吃穿住用不愁,还胆敢搜刮天子财物的老鼠,如今已养得肥硕无比。当时把福公公听得一身冷汗。连连磕头眼泪涕流喊着‘老奴冤枉啊!’听他嚎啕皇上先楞了下却马上大笑。” 这鬼丫头卖关子地笑看着我不语。 “哦?为什么笑呢?”她说的那总管太监万福公公我见过的,的确肥硕无比啊,一个人的吨位可以“改”她三个小七丫头呢。 “皇上说‘那只老鼠不是公的!不过养它朕甘之若怡。’就笑着早朝去了。 “这就完了?”这也值得她卖关子?不是公的……也不是公公,那不是他的某个小老婆就是宫女了,有什么好笑的。 那丫头在我背后小声嘀咕:“看来你真的不是宛仪。” “我早说过了,本人不是你们嘴里那个什么宛仪,你们搞错人了。”回过头去给她没好气的扮个鬼脸。 “也许正如额真姑姑说的,得找个道士来做法,你走了,宛仪就会回来了。” 也许吧……那天他不是叫人去找那个什么丹道士了么,我耸耸肩。 一抬头,天色已经暗了。 深蓝色丝绒般的天幕上飘着几朵还卷着残阳痕迹的流云,就像这宫里无处不在的精致绣片上的祥云。越过那在暮色中的光芒显得柔和许多的琉璃瓦上,是一轮初升的圆圆满满的明月。 唔……已经深秋了,突然觉得有点冷。 “不过皇上待你还是很好……走的时候还特地把那瓶朝鲜进贡的冷愈膏留下,叫我提醒你每日早晚两次……” 哦?这丫头每天鸡婆地叮嘱我抹这药膏敢情是奉了圣旨,胸口处那道“伤口”如今已转为淡淡的粉红,不提醒还真容易忘记,不过,这药当真不错,我被那铁丝网拉出的那道口子已经愈合得偶尔照镜子都不怎么分辨得出来。 不过他待我好? “不管你是打哪来的,你不是她!” 还记得……那对冷得像冰的眸子,他恨我…… 蓦地打了个寒颤。 ★注:清代发俸银与禄米两种,按不同身份和职司可分为八大系列。每年春秋两季发给,春季以正月二十为限,秋季以七月二十为限。 1、宗室封爵: 顺治元年,始定诸王、贝子、贝勒、公俸禄。摄政王3万两,辅政王1.5万两,亲王1万两,郡王5千两,贝勒2500两,贝子1250两,镇国公、辅国公625两;顺治七年又加给禄米。后几经调整,最后确定为(一说禄米均减半): 亲王岁俸银1万两,禄米1万斛; 世子岁俸银6千两,禄米6千斛; 郡王岁俸银5千两,禄米5千斛; 长子岁俸银3千两,禄米3千斛; 贝勒岁俸银2500两,禄米2500斛; 贝子岁俸银1300两,禄米1300斛; 镇国公岁俸银700两,禄米700斛; 辅国公岁俸银500两,禄米500斛; 一等镇国将军岁俸银410两,禄米410斛; 二等镇国将军岁俸银385两,禄米385斛; 三等镇国将军岁俸银360两,禄米360斛; 一等辅国将军兼一云骑尉岁俸银335两,禄米335斛; 一等辅国将军岁俸银310两,禄米310斛; 二等辅国将军岁俸银285两,禄米285斛; 三等辅国将军岁俸银260两,禄米260斛; 一等奉国将军兼一云骑尉岁俸银235两,禄米235斛; 一等奉国将军岁俸银210两,禄米210斛; 二等奉国将军岁俸银185两,禄米185斛; 三等奉国将军岁俸银160两,禄米160斛; 奉恩将军兼一云骑尉岁俸银135两,禄米135斛; 奉恩将军岁俸银110两,禄米110斛。 4、文职官俸: 顺治元年按明例支给俸禄柴直,十三年裁汉官柴薪银,雍正三年(1725年)定在京汉官照俸银支给俸米。清代文职官俸计分十等:一品岁俸银180两,禄米180斛;二品155两,禄米155斛;三品130两,禄米130斛;四品105两,禄米105斛;五品80两,禄米80斛;六品60两,禄米60斛;七品45两,禄米45斛;八品40两,禄米40斛;正九品33两1.14钱,禄米33斛1.14斗;从九品兼未人流31两5钱,禄米31斛半。从雍正起,由于京官清苦,特支双俸(米除外),称“恩俸”。(一些高级大臣俸米也加倍支给) 5、外藩蒙古俸禄: 分九等:汗岁支银2500两,缎40匹;亲王2000两,缎20匹;世子1500两,缎20匹;郡王1200两,缎15匹;长子、贝勒各800两,缎13匹;贝子500两,缎10匹;镇国公300两,缎9匹;辅国公200两,缎7匹;札萨可一等台吉100两,缎4匹。又,科尔沁部亲王照汗例支俸,赐有达尔汉号者岁支银20两,锻4匹。轮值充当乾清门行走者有专门俸银:一等台吉100两,二等台吉80两,三等台吉60两。加有子、男、轻车都尉、骑都尉、云骑尉世爵的,照八旗世职,减半给俸。另有一部分蒙古官员,比照八旗武职减半给俸。 6、回爵之俸: 主要是编入札萨克的哈密、吐鲁番两地之王公、台吉。最高的郡王岁支银800两,辅国公200两,一等台吉100两,二等台吉80两,三等台吉60两,四等台吉40两。又有不列等的内大臣,照八旗减半支俸,侍卫照八旗支俸。还规定每俸银1两,兼支米1斛。 ------------ 87. 魇情 更新时间:2008-10-14 宫外的残月正映上手中的那只翠,那如妖魅般的绿色幽光隐隐若现, “钟离点石把扇摇,果老骑驴走赵桥。 国舅手执云杨板,彩和瑶池品玉箫。 洞宾背剑青风客,拐李提葫得道高。 仙姑敬奉长生酒,湘子花篮献蟠桃。“ 宁寿宫的戏台上正在上演“八仙贺寿”。 一个鼻子刷得有白粉,勾画着“三花脸”扮相的戏子,正在台上捏着喉咙念着旁白,念完一句就翻一叠跟斗。 “生、旦、净、末、丑”……看来这是武丑了。丑行又分文丑、武丑。文丑中又分为方巾丑(文人,儒生);武丑,专演跌、打、翻、扑等武技角色。 待念完最后一句就径直地翻着跟斗,像被抽了鞭子的陀螺般,不见停。这个叫讨彩,如果在现代嘛,彩头就是戏迷与票友的掌声,而在这古代…… 斜眼悄悄往这在宁寿门前新搭的戏台双层戏台的正中看去,那边是……彩色的。 一堆盛装的华服贵妇,里面有宫妃也有命妇,按照品级或站或坐,簇拥着目前这个宫里最大的女boss――当今的母后皇太后,顺治皇帝的第二个正宫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而她……据说只比康熙皇帝大十三岁。 清制,先帝的皇后称母后皇太后,,因为她既是嗣皇帝的嫡母,即是宗室礼法上的第一位母亲。而生下嗣皇帝的生母却叫圣母皇太后,"圣"是指今上,也就是说她是当今皇上的生母。这两个封号看来差不多却有着尊卑之别。清朝自入关以来遵行儒教,按照礼法,母后皇太后才是最尊贵的封号,也是唯一不是母以子贵的位置,乃是妻以夫荣! 见那戏子卖力的翻滚着,象被风吹着转个不停的风车,这位一向以端庄少言闻名的太后看着乐了,抓了几颗身边一个小漆盘里专门用来打赏的彩头――金瓜子递给身边的太监。 “太后打赏――5枚金瓜子!!!”那公公拿过饰以彩色锦带的“彩头”丢到台上。那人力“风车”才停下跟头,向着北方太后位置磕头谢赏。 这“头彩”完毕,几声锣鼓响,正剧即将拉开,那些个装扮成神仙的戏子这才施然登台。 “这宁寿宫戏台啊,可是仿照慈宁宫那个原样修建的呢。皇上对皇太后好的真是没话说。”小七在几声锣鼓间隙中轻声说道。 “慈宁宫既然有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建个?还建一样的?”听她说来我更是不解。 “当今母后皇太后为了对老祖宗,就是以前的太皇太后表示尊敬并不入住慈宁宫,而是住在东边的这里,前年皇上给宁寿宫重新修葺一新,规格样式等照慈宁宫。” 哦……正如后世传闻,他是个至孝的皇帝。 戌时了,他怎么还没来啊?探头往戏台后的宫门看去,今天是皇太后的圣寿节,前朝设得有招待文武官员和宗室大臣的酒宴,帝国的主人正在那里宴客。 迟迟出来的下弦月开始在带有几丝流云的五凤楼头上徘徊,清冷的月光照着那空荡荡的太和殿丹陛上,提醒着我此刻的确是处在三百年前满清王朝的事实。 早立秋了,冷冷的秋寒被迂折的回廊两侧的软帘所隔,廊里铺设的是羊毛加丝织就而成的地毯,编金丝为地,上绣蓝地折枝花卉纹及五爪云龙图案,踩上去厚敦敦、软绵绵的顿觉温暖。 戏台上的节目正演到高潮,各路神仙鱼贯而来,各显神通为“王母”祝寿,引得那台下的人间“王母”连连打赏。 古今的审美真是不一样啊,这戏我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只闻着大殿里飘出来的阵阵熏香夹杂着贵妇人的脂粉香气……昏昏欲睡。 突地手上那盒子一滑……让我惊出涔涔冷汗。 我和小七可捧着的是乾清宫皇帝为皇太后准备的贺寿礼盒。 “咳咳!” 一只手横着递来那只剔红礼盒,我顺手接过这只差点跌落在地上的宝贝疙瘩,却不小心触到那修长的手指,触手微凉。 是他……凝神看来,他的脸近在咫尺,黑漆漆的瞳子正直视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持灯的宫娥离的太近,红笼的灯光在他的面颊上镀上一层晕色。他……其实还蛮年轻,今天的他看起来并没有往日那般威严神秘。 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怕他,此刻却是不敢看他,往他身后看去,那扈从内监如一条长长的灯龙,从宁寿门蜿蜒至廊里。我的身边已然跪了一地。咬了下唇,怪事了,这么多人进来我怎么完全不觉?定是这地毯太厚! 见我还杵在那发楞,小七给我使了个眼色……唉,这人每每出场至于这么嚣张么,不过想归想做归做,微微阖眼一曲膝就要…… 那双绣金丝盘龙的麂皮靴子却慢慢踱了开去……被宫人打起的软帘放进一丝微风,卷进宁寿宫盛开的金秋桂香,晤,还有一股子……酒味? 宛如被溪中的小石,阻扰了一下的水流,跟在这伟大的皇帝身后这条长龙般的御制大尾巴,又向前行去。末了,随着一声小九子公公的轻咳,小七起身一拉我,我们尾随着这“尾巴”就进了大殿。 皇帝的驾临,让今日的贺寿进入了高潮。 围坐在太后右首的是几名头发全白和花白的太妃,左首的那几排看起来年龄不同姿色不等的华装丽人定是皇帝陛下的大小老婆了。以她们服饰而言,这几排贵妇只怕仅是级别或妃或嫔的“正规军”而已,还有更多的莺莺燕燕,那些个没入流的职低位轻的“小小老婆”估计还没有出席呢。 唉……这么多女人拥有一个皇帝丈夫,或者说他们都是同一个皇帝丈夫拥有的女人。这么多或有才情,或有美貌,或家世尊贵的贵人一辈子都要呆在这貌似人间至尊至荣的后宫。得和一群女人分享着同一个男人的爱还要和平共处,不容些许妒忌,处处维护皇室的体面,这样的生活……她们真的都甘愿? 不知道她们心里是怎生想法。要是我…… 瞅着前面那个黄色的主人的背影。要获得这拥有一切也能带给你一切,在这个世界犹如万能的上帝的天子的爱情,也许就象是明明知道罂粟有毒,却抗拒不了那致命的诱惑。明明知道把心交给这样的男人,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要是我,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爱上他!爱上这样的男人简直等于慢性自杀。历史也诚然,康熙的大老婆没一个善终。也没听说他特地宠爱哪一个小老婆。 “都起喀吧!” 皇帝罢手免礼,径直走到这位并不比他大多少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的皇太后跟前挑襟下跪:“儿子祝皇额娘圣寿金安!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笑口常开,天论永享!”三句话每句间隙磕一大头。 这位顺治帝的第二位正宫皇后见这里的皇帝儿子行大礼,却显得有些拘谨,亲手把皇帝拉了起来问候了几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不知怎地瞅到后面的我。 “茉儿这丫头也来了,怎么躲在那么后面,皇帝这次又叫你选了什么精巧的希罕物儿给哀家?每次你挑的小玩意总是有趣。” 她唤我的语气分外熟稔,可我除了那次陪那人去请过一次安分明是第二次见到她。还什么希罕物儿?兰嬷嬷只叫我和小七送礼盒来可没告诉我这些东西的来历啊,我怎么知道这盒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在殿内上百名宫妃命妇的众目睽睽下端着那突然觉得异常沉重的盒子缓缓向前,也就十米远的距离却让我走的冷汗连连。 谁能帮帮我?不自觉地眼珠却流连在前面那挺拔的黄色身影上。 “皇额娘,今年您的寿礼均是儿子亲自准备,听完这戏曲,儿子再一一为您讲解吧。” 吁……轻轻吐出已憋得许久的那口气,总算菩萨显灵,这人还算……不坏。 “噫?今日皇帝宴完百官还有精神能陪哀家听戏?”今年他这个皇帝儿子大概与往年的贺寿走过场不同,真有闲心待在这百来号女人中间陪她听戏,见她高兴地笑着,眼角的鱼尾纹在宫灯下如缠丝一般细密,这位至尊的贵妇,今晚是真的开心。 我轻轻地搁下手中那沉甸甸的盒子,如释重负,终于可以退场了。正想蹑手蹑脚地躲到后面去,却没想被这兴奋地妇人爱屋及乌地抓住我的手腕,鎏金的指甲套搭在我手背上冷冰冰地。 “也难为你这个孩子整日价儿地侍侯皇帝,哄他开心,今儿,你也在这里陪哀家听戏,好好乐乐。来,赏你一只翠簪子。”她今日兴致大发,从身旁的匣子里拉出一只顶部用金丝攒碧玺花瓣的翡翠簪,塞进我手中,口中却拿她的皇帝儿子寻起了开心。 “她今日当值,恐怕没这福气和皇额娘看戏,叶末还不谢赏!” 皇帝这席不算婉转的拂意,多少让太后有丝吃惊,她转下眼睛看了下我再看了下他……依旧面色无波般淡然,犹如大浪来临前海面的平静。 哪有什么差事,当值!今日兰嬷嬷就安排我送这礼盒然后侍侯皇帝一同贺完寿回宫就是。分明就是他存心不让我和这里的“贵妇人”亲近,他在堤防什么! 哼,那人莫名其妙的恨我!小气!多疑! 我磕头谢恩,攥着这只簪子退去,经过左首尾端时无心的一瞥,对上一双秋瞳……如月般清冷,若水般柔绵。她见我看她嘴角勾起一丝轻笑,更是衬得明肌胜雪,娇颜如花。 这丽人认识我?她的笑容却不知道为什么这甜美的笑容却让我觉得若芒刺在身,正如此刻另外一股寒意…… 蓦地觉得心一悸,偷偷瞅去……果然,虽然那锣鼓声已经重新开响,大殿里的贵人们都转移了注意,席间一片热闹祥和。可……那一注冰冷冰冷的目光正定定地注视着我,如刀般穿越温暖的大殿,就像一把闪着银光的寒刃在我心口剜过。 莫名其妙地,心有点抽疼。 我真的忘记了什么么……可我不愿意去想,这里我就是过客,不想把心遗落在这里,哪怕……是他! 宫外的残月正映上手中的那只翠,那如妖魅般的绿色幽光隐隐若现,可真是好宝贝啊……管他什么恨不恨的,我这个时空的旅客今天反正赚了,这个东西弄回去说不定就能还我那小“窝”的房贷了,耸耸肩,没心没肺地对着已晕起点毛边的下弦月咧嘴一笑。 晚秋的风是香的,带着秋熟繁花味道,甜甜的,香香的。 翻了个身,浑浑沌沌的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长身伫立在这暗香盈袖的夜里,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圈银白的光华,挺拨的身子神一样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我,像是在等待……那奇怪的眼神,缠绵却又愤怨。 我仿佛又听到了梦里的歌唱,我还记得那双多情温柔的眼,如云如夜如海般盈满眷恋。 是你么?你又来了,为什么每每只能在梦境中见到你?这次……你能让我看清你的脸庞么? 别走!别走啊!为什么每次刚看到你的眼你却要离我而去呢?每次都是这样,终究会消失在那片雾霭中。 眼眶不争气地又聚起湿意,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宿命里的缘分,让我见到他每每委屈得只想掉泪。 小心地伸出我的手……这次,请你不要拒绝。 他踯躅了一下……覆上了我的手,温暖而又真实。轻微的碰触后却又快速的丢开,那般决绝如弃敝屣。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又要离我而去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拉住他的衣袂终于恸哭出声。 “不要!烨儿!” “你叫我什么?茉儿,你回来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又惊又喜。 呵……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他的面庞。果然,是金色的,烛光勾勒出来的阴影,在他脸上点点闪烁。原来,他的脸……这么清俊。 他再不犹豫大踏步过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圈得死紧。 我蜷伏在他怀里犹如一只慵懒的猫咪,他的怀抱温暖而又熟悉,就象我生来就属于这里。 深深呼吸一口气,奇怪地……他的气息,正如我记忆深处…… “茉儿,是你么?”他捧起我的脸,问得小心翼翼。 傻子,我不就是茉儿么,点点头,对着他甜甜地一笑,又缩进他的怀里。 我的举动惹来他该死的高兴,“哈哈”的笑声虽然低沉那满足与欣喜却是满溢。唔……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不过我却知道他的开心,真的源自内心。 “我不是在做梦吧,还是上苍垂怜,把我的宝贝又还给了我!茉儿,你知道不知道这段时间我的心……” 我知道呵,它一直在跳,伏在他的胸前,对着他点点头,傻傻地一笑。他的唇一张一翕,润红还带着点酒香,此刻诱惑着我的感官。 “知道!”用我的印上了他的,不想让他继续。呵……果真香香的甜甜的感觉真好。 我在吻他?对一个男人我……怎么如此大胆?见他楞了一下,很是吃惊。呵……管它呢,反正是在梦里! “你知道什么?我的小妖精?” “……” 唔……我正在想呢,他却等不及我的回答,微张的唇立刻被他热情的吻封缄。 月勾西墙,暖阁里暗香浮动,烛影摇红。帐幔内,红绡卷纱,春意融融。 他此刻对我做的事情真的是好羞人。我两耳沸热,霞飞双颊晕起酡红,让他的手在我身上游移。 反正是梦,任由我的身体轻轻随着他那带有魔力的手微微颤动。他的手好热,长年拉弓弦的几根指头内侧的触感让我觉得微微粗砺,却带给我炽热的酥麻。 这个就是……燕好么?他在我身上如此放肆,为什么我却受之怡然。身体敏感得让他轻轻碰触就要绵了、软了、化了一般,这个身子就像天生属于他,而不是我的。 “嘤咛”一声,好热啊,赤裸的高耸抵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火烫体温,下意识的磨蹭着他俯在我身上的坚硬。 “茉儿,我是谁?还是你口中那个皇上么?”他突然静止不动,身体僵硬在那里,双眼氤氲中一丝异样的恣意与霸道闪过。 皇上是什么东西?他就是他啊,那个一再在我梦里出现的人,为什么老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摇摇头,勾住他的后颈,我感觉我的身体烫得快燃烧起来了,抱我……不管你是谁,反正是梦。 我的反映愉悦了他,他嘴角卷起一抹恣狂,却执意控制住自己,深的不见底的瞳眸死死绞缠住我的:“茉儿,乖,再说一次,我是谁!” 他的汗滴顺着他的脸庞轮廊滑落下来,滴进我的颈侧,凉凉的犹如沙漠中的一丝微风……他是谁?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熟悉?我仔细的捕捉着脑海里记忆中的些微片断。 “快说,茉儿!不然,我现在就离开你。”他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煽情诱人的气味盈满我的鼻间。 随着他的逼问,他的硕大抵着我的下面轻轻地一突。 “烨儿!不要走!”脱口而出的名字,是那样的理所当然!我快要疯了,体内的高温和他蓄意制造的炙热着实让我难受。 象找到了开锁的那唯一的一把钥匙,我的回答看来让他满意,因为……他轻轻吻了我一下,却重重的进入了我的身体……释放了自己。 呼……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是……给予……满足……愉悦。 这让人羞赧的香艳梦魇持续了一整夜,整晚的缠绵缱倦,直至……天明。 这一觉大概是我来到这清朝睡得最香甜的一次,再没人催命一样的“叫起”。我的背也没有老睡在地板上那样的硬的触觉。不知道宫人们是排挤我这个新人还是怎么着,为什么就我得每日做那个自大的要死的男人的“侍寝”。别想歪了,是侍侯就寝,可不是爬他床上侍侯那种。人家睡床我得整夜当值。(就是拿个小毡子,睡在他帐幔外面一整夜) 嗯,今日背可不酸疼,酸的是……我用手摸向那酸疼又感觉异样的地方……空的…… 裸体?裸体!!! “啊!!!”天啊!我被非礼了,惊吓地大叫。 “嗯?怎么了?”旁边一个声音响起。 吗呀,身边还有个裸体男人,我裹起薄被缩到一侧。md!肯定是他干的,我身体的异样处还留有他干的好事的证据。 定神一看,原来是他,今日怎么不早朝?哦……记得昨夜是皇太后的寿辰,今日歇朝吧,他定是喝多了酒摸到我的床上!错,我没有床,那定是……我不可能摸上去把他给非礼了吧?我一时楞在那里。 我睡的是……龙床???龙床!!! “茉儿?”他关心地看过来,惺忪的睡眼闪过一丝不确定。 真的很想哭,我的处女生涯居然断送在这个我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男人的手上。这回亏死了,昨天刚得了只翠簪子,今日就失去纯洁之身……唔?我记得怎么不对,掀开被子瞧了瞧下来面,怎么没有他们说的那抹红……难道我竟然不是处女? “为什么没有红!”突然觉得很搞笑我居然和非礼我的人抱怨这个。 “茉儿!你在找什么?你的这个身体的落红五年前就给了我。”他眼睛微眯,定定地瞅着我。 “五年前?五年前本小姐还在读大学!男朋友都没一个,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怒了,这个没品的人,吃了别人还打妄语。 “昨天,我们……你都忘记了么?茉儿你……” “昨天怎么了,我昨天好好的睡觉,一醒来就被你非礼了!”我对着他嚷嚷过去。 “你……”他的脸色突地变的吓人极了,冷硬中泛着青,我又激怒他了?、 “你个香蕉八拉!我不管你是不是皇帝,我只知道你这个没品的男人趁我熟睡,你非礼我!你你!你还是人么!”越说越气我指着他大骂。 “你不是茉儿!”他咬了下牙,陈述的语气,不是问话,象是回答。 我怎么不是茉儿!本人叫了二十五年的名字!他口中的茉儿到底又是谁!看他那难看的神色,活像被强暴的是他,实在受不了了:“我不是你那个什么该死的茉儿!为什么你们都把我当作她!我恨你!也恨她!” “啪!” 他……他打我?这个没品的男人居然打女人! “不准你诅咒她!”他气极,胸口剧烈的起伏,双眼卷起了嗜血的寒芒。 呵……可是我,不怕他,他能把我怎么样,杀了?好啊,也许死了倒好了呢,能回我自己的时空见我的妈妈……而不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被这个只知道欺负我的人强暴,还……打我。 “我就要诅咒她,还要诅咒你!你们都不得好死!呵呵……你还能怎么样?抄家,我没家;灭我族,我就一个孤魂;杀我?那就来吧,他们都说我的身体也是她的,你杀我就是杀她。” 我仰起头,微微阖上双眼:“也许,把我杀了你的她就会回来。而我……也可以回家。” 他这么生气当真会真的杀掉我么……不知道为什么鼻头酸楚,睫毛抖动,硬是锁不住眼眶里的湿意,化做泪珠一滴滴滑进捂在我胸口的被子中,丝织的被面立刻被润湿一大片。 不知道站在那哭泣了多久,我睁开眼时,他已经不在。 待小七木着脸给我沐浴梳洗完毕,已经是下午了。他们大概都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吧,呵……今日见到我都缄默不语,活像我是个被神遗弃的不祥之人。 晚膳前,小七带来消息,皇帝临时起意北巡,下午卤薄、仪仗和御林军簇拥着御驾已出了神武门。 他……居然走了。 ------------ 88. 初倪 更新时间:2008-10-14 难道我就是她……那个我诅咒的该死的宛仪…… 你不曾回头转身就走 我躲在黑夜孤单守候 风吹过假装享受 伤是你给的温柔 抓不住的梦被你伤透 却还要假装能够 不在乎你去还是留 康熙二十九年戊申,上巡视漠北蒙古喀尔喀蒙古。壬子,到达多伦诺尔。 又一个深秋。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院深小径敛余红。 同样的秋高气爽,同样的蓝天白云,同样脚下这片纬度经度相同的土地……却是不一样的北京。没想到我二十五岁的生日会是在这里度过。 孝顺的皇帝巡幸之余,还不忘“家”里人,今日派了亲卫送回蒙古一些特产,各宫有份。平日乾清宫那几个冷脸的大丫头今天也多了几分笑容。只是当我随便提及今日也是本人的生日,额真丫头、兰嬷嬷等几个高级宫女的脸色很明显的一沉。 “小七,为什么我说今日是我生日,她们好象都不太高兴?”感激地吃着小七叫膳房太监特地做来的长寿面,这个丫头对我还真不错。 “唉,那是因为茉儿姑姑平日都是三月里过生日,和圣上的万寿只差得几日。也没什么,她们……只是想起……” “她?”嚼着嘴巴里的那口拉得细如发丝一样的面,方才还甚觉美味,此刻却觉得不怎么好吃。 她……不知道心里对“她”是什么感觉,我身边属于“她”的影子无处不在。在这些宫女内监的嘴巴里,在他们偶尔侧眼瞥来的那一抹异样的眼神里,甚至……在某些人的心里。 这些日子以来,时常感到他们偶尔在窃窃私语,但每每看到我的身影却又缄默不语。我知道他们在谈论我,时常拿我和“她”做比较,呵呵,他们以前有多爱戴“她”,此刻就有多“冷淡”我。看来……“她”在这里俘获了所有人的心,宫人的、侍卫的、甚至……他的。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你啦,只是……”她看我一眼又道:“唉,今天额真姑姑还给我说看来你真的不是中魔了,宛仪和你连生日都不一样。” 本来就不是。拿过软软的熏得香香的不知道是纸还是布的“巾”揩了下嘴边的汤汁,放下碗,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只和这碗面一起呈上来的,让我谗涎许久的大蜜桃。 “这新鲜的大桃啊,还是额真姑姑给你留的,据说是皇上前几日经过京畿,特亲手摘的一些晚熟的大蜜桃加急送回京城,孝敬给皇太后的,还有几位娘娘也跟着沾光呢。看!多大多新鲜啊。” “哦?咱们宫又没有娘娘,怎么也有?”出自皇帝的手……顿时一噎,咽在喉中的那块果肉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让我连连干咳了几声。 她怪异的瞥了我一眼,却不说什么,静静地收走杯盏,关门时耳尖的我听到她的一声轻叹,细渺得若有若无…… 又咬了一口这粉粉白白多汁的果肉,依然是那馨沁甘甜的味觉,尝在嘴里,却甜不进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失落。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现代的故宫常有闹鬼的流言。 根本用不着有什么人别有用心地宣传,比如现在,在这个时空里这禁宫里的禁军不上万也只怕数千,再加上宫人杂役…… 还有还有,那外殿正睡着同时当值的两名宫女,殿门口还有两名公公,虽然天子不在,可他的正牌龙穴威严依旧。 外面的风刮得越来越大,“呜呜”的,时而像好些人在咆哮,时而又像在呜咽。 我还是醒了……摸了把脸,湿的,又莫名其妙的哭了。 最近老是多梦,却始终记不清梦境,只是觉得每次每次都很伤心。 呃……我还是睡在地上的么?摸了下身下那厚厚的驼绒混彩色丝线织成的卧毡,虽没有白居易在《红线毯》里所咏的唐宫里用的织锦“彩丝茸茸香拂拂,绒软花虚不胜物”,倒也暖和舒适。 倒也怪了,自从那个人离开后我却再不能每夜安稳得一觉天明。摇摇曳曳的烛光背后是“他”的龙床。那层层罗帐后那叠得整整齐齐锦被轻裘,雕着繁复的吉祥纹饰的塌上铺得一厚厚的毫无皱褶的镜面般平整的褥子,不知道是什么织就而成,睡在上面又暖又软……嗯,脑海残留的一丝记忆的影子一闪而过,我怎么知道它的触感?是……那晚么? 披着外袍坐了起来,怔怔地望着那个地方……我和他?那晚…… 脑海里模糊的影子重叠着两个人的身影,是他么?还是“他”? 我的脸顿时生热,双手捂着发烫的脸支在曲起的膝上。 “我该恨他的不是么?”轻轻地问着自己,他偷走我的贞操,他还……什么交代都没有就这样走了,让宫里头这些人怎么看我?他们怕是都知道了,看这几天对我的态度就知道!这个地方虽然没有电话和网络,可是有的事情的传播速度却是光速。 “我最不能宽恕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不是么?”摸了下我的脸,他的力道真大,我依稀还能感受到那日的疼痛,火辣辣的。 还有他的眼……为什么盈满伤痛,该死的明明是他抽了我! 可,我为什么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恸比我还痛。 “我要恨他!”我对自己一再重复,隐约能感受到心里柔软的那一角就要决堤,我一定是恨他的,正如他的身影此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啊,恨他这个拥有天下一切的天子,却连一张床都不给我!连侍侯我的丫头小七都有属于自己的芜房,自己的地盘空间,我却只能象狗一样的天天睡在他床边的地上!虽然这是宫制,能侍寝的宫人代表着帝王对你无比的信任。 但是……他信任我?那双深得不见底的寒眸又浮现在眼前! 哼!得了吧,监视我还差不多!……不过,我就不信,他这么宠这个宛仪,难道也给她的是这样对待宠物的待遇也让她像我这般毫无尊严的睡地下?难道给她的偷偷准备了一间密室? 自古宫禁多秘密,以前就听人说过紫禁城里很多宫殿下面都有密室,由网络一样的秘道室室相连。 记得曾经看过根据慈禧太后身边的一名宫女的口述而写的回忆录《宫女往谈回忆录》里,就曾经提到过储清末庚子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前夕,这位押着光绪皇帝撇下自己的臣民西逃前的国家最高领导人――皇太后,临走还不忘把自己的收藏七珍八宝都藏进储秀宫里地下室一样的密室。 对那个所谓的密室……我一直好神往,在现代每次去故宫都在储秀宫转悠半天,一直没看得出哪有密室的痕迹。不过,能叫我看出来估计也不能叫“密”了吧,另外也没有机会进得殿内实地查勘…… 实地……我瞅着头上那色彩鲜艳的天藻,那豪华的突雕蟠龙的藻井……心突地一跳,我现在不就在实地么?而且……是在清朝盛年的康熙皇帝的乾清宫寝宫。 乾清宫……最关键的是此刻这寝宫里只有我一个人!!!挑了下眉,我缓缓拉出嘴角的一丝笑容。 今夜月黑风高,正是大干一场的好机会,叶茉,这就……干吧! 一回头,见西墙案上那扇镜子正映出一个正兴奋得眼睛澄亮的女子,可那蹑手蹑足小偷的模样却着实猥琐。 我在干嘛,这又没人,真是的,强烈鄙视自己此刻的行为。继续吧,今日殿内就我一个当值机会难得,这就开始“探索”…… 真是的半夜照什么镜子,对着镜子里那个黑头发的女人做了个鬼脸,一笑而过…… 等等……黑头发?我是黑头发?我怎么会是黑头发呢? 拉过一只烛台过来仔细的盯着铜镜里的面容……微挑的凤眼约带惊惶,是我叶茉儿没错啊,只是那头发,那头发! 我的手颤悠悠地散开小七早上给我梳好此时约显蓬松的发髻,用手绕了两绺长发拉到胸前细细察看。呃……微带卷曲,但是更像是盘发过后生成的那种自然卷曲而不是我在香港烫的陶瓷烫那种波浪…… 颜色呢?慌张地举高了烛台,天……也许烛光有些偏色,可是到底是不是我原有的褐色我还是区分得出来! 手一抖,滚烫的蜡油一滴一滴顺着烛台滴上我的手背,可我一时却顾及不了肉体的疼痛,也没有力气移动分毫,因为……我的头发居然不是现代的褐色波浪,而是顺滑微曲、乌黑油亮的青丝! 每每天不亮就来侍候我洗漱的小七还在我半眯着眼就给我盘完发穿戴好归置好了,大半个月来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也就是说,要么我在这个时空待的时间远比我想像的要长!长得这快及腰的长发都自然长成了黑色! 那就意味着意味着……他们说的那个宛仪…… 兰嬷嬷的眼神,额真姑姑的话,小七的叹气,福公公的客气而又恭谨……还有那样对我的那个身影…… 如果他们说的那个宛仪…… 脑海里浮出的答案一闪而过,心蓦地一凛,打了个冷战。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要镇定!除非还能找出别的证据让我相信! 已经没有心情来做什么密室探宝,如果我是她?如果她是我?会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 如果她果真和皇帝有那样的亲密?如果刚刚的这些假设都成立……那么她也住在这里…… 这个假设让我立刻冷汗涔涔。 闭了一下眼睛,再缓缓睁开,要是我是她……我慢慢走到里间的那高不见顶的嵌多宝紫檀大厢柜,我要是藏东西一向喜欢放在至高处,这个柜子就是房间里最高的大柜。 拉过桌子再搭上凳子,我小心地爬了上去,手柜顶上摸索而去……果然,触手坚硬,又是一只箱子。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脚一闪就要滑下……呼吸呼吸,再深呼吸,此刻可千万不能弄出声响,不然明天就是宫廷头版丑闻:乾清宫女官叶某,夜盗西暖阁皇家珍宝未遂,押送内务府候审。 是口四角包有铜皮的楠木箱子,二尺大小。四周摸了一圈,居然没有上锁! 嘿,这是什么地方我居然担心起了防盗问题,不是皇帝亲信,只怕连苍蝇都不能飞进一只。 盯住那箱子半晌,我都下不了决心,我发现……我在害怕。害怕箱子里的东西变为证据印证了我猜想的“事实”,这个箱子的出现本来就是证据不是么? 该来的总会要来,万一不是我预料的东西呢?打开吧……另外一个声音在我心里拼命的游说。 手随心动……这东西怪沉的,我把它轻手轻脚地抱到案上,生怕发出丁点儿声响。 把烛台执在手里,吹了口气,吹掉箱盖上的积尘,再缓缓开启……我能听见我的心擂鼓般的声音。 哦……是几层防潮的薄绢。挪开那层层丝绢……我看到了…… 我的手机?motorolae6!那绝对是我独一无二的手机,因为不爱那冷峻的黑色,我用天蓝色的布纹纸贴得只剩下屏幕。按了下,没有反映,没电了。 手机的下面包着的那几张东西……晕,我的身份证!护照!钱包!可我明明记得我被故宫里那根棍砸来这清朝之前,手上只拿着那只宝贝扇子,我的包、证件、手机可都是放在车上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慌乱地翻着里面别的物事……几只看不清新旧的绣花小荷包,一只镶宝石银柄小鞘刀,一只蝴蝶翠簪,一只珍珠簪……几张字迹相似的字,却是没有裱过,从拙嫩到行笔飘逸如流云,像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的练笔墨迹。 再往下翻,又是盒子……我心一跳,果然是那只素面的盒子! 颤抖着手轻轻打开……那扇子上熟悉的白发宫女的背影跳入眼际,我二十万拍到的宝贝疙瘩!像情人般爱恋的眼神对这失而复得的宝贝逡巡一番后,我却瞪大了眼睛,这玩意不似我拍卖时候约显黄旧的外观,居然是新的! 那朱红色漆一样的“体元主人”的印纹正闪着妖艳的殷红,映入我的眼帘。 天!难道我真忘记了什么,或错过了什么了么? 难道我就是她……那个我诅咒的该死的宛仪…… 突来的昏晕让我天旋地转。 “当”在我的身子软软的滑落,与地面亲密接触之前,我听到手中的烛台敲击到硬物发出的声音。 ------------ 89. 囹圄 更新时间:2008-10-14 快乐与烦恼间沉浮,犹如一场飞盏酩酊的盛宴。 人生如戏,你愿意一生有怎么样的经历? 为你量身订作的人生剧本在福与祸、快乐与烦恼间沉浮,犹如一场飞盏酩酊的盛宴。 不过我觉得人生更像一条流淌的河流,不管前方有阻路的礁石浅滩,你总将迈过去,永不停歇,虽然不知道等待你的终点是死水一般静止的湖泊还是宽广辽阔的大海。 我希望是大海……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抬头望着头上我叫做“天井”的一块瓦片那么大的孔,刚还有阳光的呢,此刻却飞进来白白的碎絮一样的雪花。它在那孔里射进来的光柱中上下翩跹翻飞,婀婀婷婷的,我看好一会了,极美…… “还没到十月呢,九月飞雪,老天都看不过去了,看来京城里最近有奇冤。”住在我隔壁的的“室友”――冬儿。 越过我们之间那算不上墙壁的,约微上了点清漆的木栅栏间半个拳头大的缝隙,朝她看去。见这丫头嘴里嘟囔着,贝齿紧咬,手中死拧着衣角,那本就不甚新的单袍被她拉扯得皱皱褶褶。 “我就是被小人陷害!慧主子还礼给张常在的八宝琉璃镯怎么就在我的房间呢!我一个选秀进来的侍女,家里也是吃俸禄的旗人,再想要犯得着偷么?琉璃这样的宝贝从来只属于天家,宫里的东西想卖外面也没人敢收啊,而且不到25岁我们也无法出宫……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冤枉我?” 她越说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忿忿地……唉,今天我已经听了3遍了。 看她肤色莹白,十指纤纤而小,美丽的大眼半眯……那么细腻的皮肤,定不会是宫里普通的下等宫女,却来了这里…… 我四下瞅了瞅这专门关押定罪前的非皇室成员,从属于内务府的“监狱”。它暂时设置在紫禁城内慈宁宫以南的地方,等同现代社会“拘留所”。这里“入住”的成员一般只是短期拘留,待真的定罪以后会转至位于北长街北口路西的慎行司……那里,据说是地狱。 有床,被子、褥子虽然都不大干净,至少还能睡,比电视演的所谓古代的监狱睡觉就睡在一堆茅草上那样极其不人道的待遇比,这里算是相对意义上的“舒适”了。墙角设一木桶,大概是为净身方便所备,卫生境况我还没去观察,这间半似屋子半似笼子的空间里还有一张比桌子矮又比凳子高的木架子,这就是全部的陈设了。 大抵是因为只能算作“拘留所”,而来这里的“犯人”指不定哪位哪天有蒙主子欢心给“要”了回去,这样的例子太多,所以看管这里的几位狱卒公公态度还不算恶劣,没有美国连续剧“越狱”那般,双方有着不可调和的敌我矛盾。 “不过,你却又是犯了什么错被关到了这里?” 她晶亮的大眼忽闪忽闪地又把话题引到了我身上,呃……我为什么来到这里…… “因为我烧了乾清宫。” “啊……你……烧……乾清宫?”诡美的高音从我耳边飚过。嗯,这个,她能不能淡定一些。 “罪名据说是蓄意。”我淡淡的补上一句。 “据说?你自己干没干都不知道?你怎么会去干那足够你脑袋掉一百次的事情?你……你真是乾清宫的?” 一连串珠链一般的问题袭来,我该回答哪一个?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那床并不怎么温暖的被子,眼睛瞬了一瞬,轻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的经历犹如一场持久的梦魇,这我该从何说起? 我只记得昏厥前的那一念…… 也许,我……就是她。 也许,我的梦中人……就是他。 “哼,乾清宫的人又怎么样,还不是来了这里,想当年老子还是慈宁宫老祖宗身边的呢,现在不也在这儿?还给你们这些丫头片子送吃送喝!” 随着一串钥匙响,那每日都能见上两次的头发白完了的公公抖着手打开了下面仅高十几厘米的小门,给塞进来盛着看不清楚什么食物的两只碗,一双筷子。 “我这老不死的在这宫里待了一辈子,什么人没遇到过,什么事没见过?管你哪个宫的,你呀……要爬起来难罗。” 看他那当惯奴才特有的永远的直不起腰板的瘦削身躯佝偻着,可那像老鼠般的小眼却精光澹澹,显出这人的阅历非常。 “常公公何出此言?”冬儿瞧瞧这老奴再看看我。 “皇太后圣寿第二天万岁爷就匆忙去北巡,这样的稀奇事我这侍奉两朝的老奴才都闻所未闻,据说是乾清宫里有人忤逆了圣上,连我处在这宫里最偏的一隅都能风闻,你道太后会怎么想?宫里这大小主子娘娘们又会怎么想?” 他咂着嘴慢条斯理地言道,小眼睛瞅着默默不语的我。 呵……是在说我,这个太监是什么意思?要对如今已身陷囹圄的我落井下石,再敲一棒子数落一番么? 满含深意的再瞥了我一眼,他一边抖抖擞擞地锁上那小铁门一样的口子,边道:“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主子,你们这些随侍御侧的大丫头们比我这老奴才清楚……除了孝诚仁皇后外,德娘娘、宜主子、良常在就算有福气诞下阿哥,却也宠幸不过数年。” 他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茉儿已是阶下罪人,公公但说无妨。”我淡淡一笑,呵……还有什么顾虑,需要妨着我这个“囚犯”么。 “以前老祖宗在的时候,就听说乾清宫的茉儿姑姑是圣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可是,再红再倍受主子青睐,我们也只是侍侯主子的奴才,唉……” 奴才……他那弯了一辈子的腰躯,看来真没直挺起来过。真是环境决定性格,这些一打出生,或者进宫伊始,在主子面前自诩为奴才,自己也认定自己就是个奴才了!同时,还自觉监督身边的人,做一个称职的奴才,半点不得逾越给宫里奴才制定的规矩。 他的心中……我和他一样仅是个主子高兴时宠你,不高兴时杀你的奴才吧。 他干咳一声又道:“本来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听听闲话看看热闹也就罢了,姑娘们都是主子身边的没准哪天又重新飞上枝头,老奴也可以带着沾些光彩。可是……今天一早,在安太妃的劝说下,皇太后的鸾驾去了汤泉行宫……” 他给我说这个什么意思?与我有关?我不解地望着他。 “公公什么意思?茉儿一头雾水。还请公公……” “你被人送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昏迷着的,他们说你当值的时候蓄意放火,别的都可以不计较你可知道这火烧乾清宫是什么罪么?” 说到这里他音调一转变得凛冽起来:“死罪!死一百次都够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晚,一时昏晕,手中的烛台倒地,大概是这样引燃了地上的毡毯,可并不是蓄意啊,最多是失职吧,玩忽职守……陡然心中一凉,记得小七给我说过那太和殿就是康熙十八年御茶房的太监失职,不小心引来火烧掉了大殿,那结局可是御茶房所有太监……杖毙。 我摸了摸顿时觉得发凉的胳膊,“公公,当时和我一起当值的外室还有别的宫人,难道他们也和茉儿一样都昏厥过去没有救火,以致整个乾清宫被烧掉?” “是啊!各个宫守更的宫人又不只一个,我就奇了,别的人就没失职之罪么?我就说这刚九月就飞雪,定出了奇冤!”冬儿忿忿言道。 “据说只是烧坏了乾清宫西暖阁内室的地毯、和一个几……” 吁……舒出久憋着的一口大气,我就说嘛,如果真烧掉了这宫殿,昏迷在内的我居然可以毫发未伤? 他翻了下眼皮又道:“这事可大可小,圣上北巡,宫里目前是皇太后主事,没人盯着计较嘛,也许也就是个无心失职罪。可是送你进来的人却说是蓄意纵火……菩萨一样的皇太后又去了行宫泡温泉……” “太后走后宫里现在谁主事?” “太后走前懿旨,暂由德妃娘娘、慧妃娘娘协同安太妃打理后宫细微大小琐事。”他到旁边的那个“洞口”,收走了昨日冬儿的用过的碗筷,锁好门,在腰上挂好了钥匙又叮叮当当地走了。 “奴才有奴才的本份,天家的规矩岂是可以逾越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唉……” 锁上最后一道门,只听到他的叹息…… 随即,又恢复平静,我们这间关了两个人的内务府牢房只听得冬儿咀嚼的声音,今日的菜是炒白菜和豆腐,看着也还干净,昨天就没吃几口饭的我却仍然没有胃口。 听常公公言下之意……这个安太妃和我有仇?或者说是和以前的那个“我”结仇? 仔细地思索推敲着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这一段时间内,是不是得罪了某些大人物?应该……没有吧,唯一算得上得罪的只怕是……他。 心里的一个角落酸涩难耐,他……还打了我,为什么一想到他我就觉得委屈,打女人的男人是我最不耻的不是么? 他这坏人还一走了之,让这么多人来欺负我! 蓦地,喉咙里一阵酸意潮涌而来。“呕”的一声,我再抑制不住,呕吐一地…… 回过头来对上冬儿那双亮闪闪的黑眼……睇着我,若有所思。 ------------ 90. 外篇 (1 ) 更新时间:2008-10-14 额真 “是的,如果不是傻子这次她定会出头,不是为她自己,是为她……儿子。” 窗外的余晖脉脉,直拉拉地照进深广的大殿,秋风卷来金桂的蜜香,甘甜怡人…… 东暖阁外间向南的矮几上就放着一大捧新换上的“美人桂”,是老祖宗在世时培出的金桂中的新品,婀婀婷婷的姿态煞是惹人爱怜。 “把它插进西窗靠南的那张几上那只汝窑瓶吧,金桂自然是得沐浴金色的夕阳,才能释放出更美的芬芳。” 她刚一踏进室内,见我捧着那把新掐的桂花,扭头对我一笑……斜射的艳阳让她的凤眼微眯。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我一时怔在原地。 我轻轻地把手中的花枝插进那只和昭仁殿里万岁的书案上是一对儿的翠色瓶子里。这瓶子本是一对儿,釉下彩的翠瓷,宛如一片碧嫩的绿叶,据说是宋朝传世的古物,宛仪和皇上俱爱。 她见我久久不语,神情一黯,无所谓地笑笑,转身做她的差事去了。 那个身影……那句话,分明就是“她”…… “小七,今天是她的生日,把圣上亲摘的桃子晚膳给她送去罢。” “姑姑,她真不是宛仪,生辰都不对呢,宛仪和万岁都是三月里……” “乾清宫难道还有别的主子不成?” 见我眼睛瞪来,那小妮子跑得比老鼠还快…… 记得每年巡视京畿皇上都会给宛仪带来礼物,虽然大抵不是特产土物,就是一些民间有意思的玩意儿……可这次……在圣上的心中“她”究竟还是“她”么? 可是,我倒是觉得也许她就是“她”呢,就如刚才她那句话……不过,我确定么?能确定么? 唉……心下的叹息轻得就若偶尔闯进庭堂的那丝秋风般,若有似无。 除了乾清宫里那两位主子以外,要说我额真从心眼儿里畏惧什么人就是眼前这侍奉过两朝圣上的全公公了,他是看着当今圣主长大的也是亲侍万岁爷几十年的老总管。 雄壮、华丽、肃穆而森严的紫禁城,每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把这琼台宫阙第一片琉璃瓦漫上庄严神圣的金光时,我常常感叹……有阳光的地方,背后必有阴影的所在。 金黄色的宫墙内投射的阴影下是他们的一张一张说不出是天生的奴媚谦卑,还是后天养成的虚意假情讨好的笑颜。宫中的宦官,大都出生低微,好人家的儿女也不会送来做这个断子绝孙的行当。男人最在乎的东西,就是他们近天颜的代价。 宛仪曾经说过,他们出生“草根”和我们旗下女官有本质上的区别,太监注定无嗣,无儿养老所以对钱财看得重些,都是些为生存不得已的可怜人。可我却从来不这么认为。 我们蒙古族的儿女从来以太阳做旗、蓝天做帐、草原做床……生来就清清白白的心胸哪里就容得宫里头有些人表面弥勒一般的慈口佛心,肚皮里却见人下菜瞅准机会就落井下石的死太监! 不过至于他……也许我更多的是……钦佩。 静静地敛着声已经快半个时辰了,陪他……喝茶。 毓庆宫配殿后的芜房,就是这位曾经是现在也是这个宫廷里最受当今圣主亲近、信任的总管太监常公公的值房。自打太子十岁,圣上拨了一批自己身边最亲信的人过来侍侯毓庆宫的东宫新主子,领头的就是他。 一青衣小太监踮着脚轻轻的进来,半压着的帽檐遮住大半个脸,跟贼似的凑到全公公耳朵跟前咬着耳朵。 “什么……她当真吃了豹子胆了!”从来喜怒不显的全公公,右手微颤只听得手里茶盅的托碟与盅体瓷片互相碰击的叮叮声不绝于耳。 “告诉你家常公公,说我老全谢谢他的茶。” 那小太监应诺着打了个千,去了。 这小太监是常公公底下的?那个常公公是谁?他口中的豹子胆的“她”又是谁?我惴惴地瞅着他的背影……银白中间杂色灰黑的细辫子耷拉在他脑后随着他的步伐微微甩动着,他看似在犹疑,但更像是在准备着决定…… 我咽下了一口唾沫,心里突然明白,他马上要告诉我的“决定”就是他今天叫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丫头,这个世界上最难预测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他突然站定,烁烁地眼光直视着我,却又象看透了我,越过我…… “天的……阴晴雷雨?人的……旦夕祸福?”斟酌着字句回道。 “都不对,是人心!” 手中那只青花瓷茶盅被他“咯”地一声重重搁到茶几上,溢出来的水浸湿了小几上的贡缎桌布,暗云般的深色水渍立刻团团晕染开来。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连性命都不顾及被妒忌烧红了眼睛的人,这样的心最可怕,也最难测!”从内室走出,他那青筋凸露的手抖嗦着翻开一只外观年久陈旧的红缎布包。嚯……里头是一只头点朱漆的阴雕铜符腰牌。 “丫头,你上次和兰嬷嬷来求我施法搭救宛仪,公公我没有回复你们,你们是不是有所怨言,怪我这老奴才本性凉薄,出了乾清宫就不认旧主了?” “奴婢……没有……不敢。”结结巴巴地小心回道。他突说此言,让我一惊,实在不明他有何用意。 “不是不管,是本公公自认在宫中识人无数,断定宛仪这次只是有惊无险。哪怕有人把她看作眼中钉、肉上刺,不除不快,却在圣上没有任何明示前,宫里无人会有胆子从老虎屁股上拨刺。”他话锋一转,眼神一凛:“可却忽略了如果真有不怕死的,只想一时痛快的疯狂之人。” 全公公言下之意是说有人要趁皇上北巡之机,对暂押在内务府中的宛仪痛下毒手?此刻全身的寒毛倒竖,虽然不确定这个宛仪是不是以前的她,但果真有人害她,得从我额真的身体上踏过才行! “公公,是谁?”脑海中拉出一张张脸,认识的不认识的……宛仪得罪什么人了么?她跟我一起进宫,应该不会惹到什么,不过……一张绝美的容颜清晰的从记忆中浮出,难道是她? “居储秀宫的张贵人。”他眼皮轻跳,这几个字儿犹似从齿缝中挤出一般。 果然是她……按理,张如妍以秀女身份直升贵人,已经是无上的殊荣。最近两年更以贵人之位盘踞历朝主妃才能入住的储秀宫,试问哪朝哪代哪位贵人小主有此恩宠?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每每节日庆典不得不和宛仪遇到这一后宫闻名的美女时,我却能感受到她雍容有礼的微笑后面那隐忍的情绪…… 宫里人对她评价甚好,知书达礼、温柔可亲。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我却总不舒服,一道经历过选秀过来的我却是知道那表里外在的美丽迷人,暗底下的心却是冷漠冰凉,对她的感觉从来觉得像……蛇。 曾经在宛仪面前谈及,据说皇上还老翻张贵人牌子,为什么宛仪也不妒忌,她却只是笑而不语。我只当她不愿与我说起这个话题,难道,这背后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公公,额真实在不明白宛仪怎么就招惹她了,皇上也对张贵人不菲,她怎么就恨宛仪如此?” “不菲……呵呵,宫里头的有些事,假到真时真亦假,人心已是难测,那天颜圣心更不是我们当这些奴才该去揣度的。我虽然没学几个字儿却也知道食君禄、忠君事才是为人臣、为人仆的本分。丫头,是我们为主子尽忠的时候到了,有个差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做?” 全公公手上抚摸着那块铜牌,神情陡地一肃。 “但凭公公差遣。” “我知你阿玛是理藩院员外郎,伯父又是漠北蒙族台吉,行事方便些。而关于宛仪的任何事宜皇上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最恨弄得人人皆知,我也不好托前朝的人带口信,更怕来不及……也担心你一个女儿身经受不住……” 看来是真出大事了,不然对宫中大小事情一向淡然笃定的全公公断不至于拜托于我……顿时只觉得热血沸涌,是出宫给北巡的皇上报信儿么?额真早就愿意为主子做点什么了,难道还怕那点马上颠簸之苦? “额真自小在塞外马背上长大,公公无需担心,就算公公不找额真来做,额真哪怕也会自动请缨!” 全公公眼睛一亮,把那铜符腰牌慎重的放在我的手里:“祖宗宫制除非颁旨,我们宦人不得出宫,更别说离京。公公我这辈子蒙圣上恩宠,随侍左右去过几个地方,也算知足了!唉……还是你们旗下女官好……不过有这牌子,你还得需要一张办差的谕旨才行。” 谕旨?皇上北巡在外,皇太后又去了汤泉行宫,太妃……那安太妃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自从那年喜格格化身富察侍珠,羞辱了她家富察氏,只要皇上不在跟前太妃一向没给我们乾清宫的人好脸色。那难道是那几位主妃?德主子已多年不管后宫大小细微,心淡如水。宜妃随侍太后去了行宫,剩下的几位都不是主事的性子,说起来容易,可平日和他们素无交情,此刻真要去讨要个出京的缘由可是万难。 见我死攥着那块铜牌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全公公眯缝着满是细纹的眼笑得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这宫里头能下旨放人出宫的娘娘大概都知道宛仪进了内务府了,几天来却不闻不问……哼,个别老人嘛,分明是不想引火烧身;个别新人嘛则是不知道水深水浅,不想妄自出头,所以任那人轻易得逞。不过,却有一人却是亲历过雷霆震怒的滋味,那样的痛,她定没忘记,她……也许会帮我们。” “公公是说某位妃主子被万岁爷……但还会帮宛仪?”他越说我越糊涂,这是打得哪出哑谜。 “是的,如果不是傻子这次她定会出头,不是为她自己,是为她……儿子。” 手上的牌子此刻变得沉重无比,虽然还不尽然全懂全公公的话,可我却突然觉得安心。不为别的,因为有他……这宫廷里虽是奴才之身却大家敬如长辈一样的汉人公公。据说他不姓全,姓李。 ------------ 91外篇 (2 ) 更新时间:2008-10-14 夜宴 “没怎么样,只是那碧玉杯不小心被皇上捏碎了。” 是谁 让我的脸颊微烫 是谁 让我心点点惊惶 是谁 敢在我的夜里张扬 是你 最漫不经心的目光 却能 偷走最甜蜜的梦想 是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让我 时而觉得红尘一瞬 时而却是轮回千年 梦里才能见到的土地,一如既往的琉璃般的蓝天,和一眼望不到边的美丽草浪,绿中带黄的及膝草儿随着阵阵轻风上下起伏,层层叠叠浪涛一般前仆后继。 “你说宛仪被关进了内务府大牢?” 记得……上次见到恭亲王也是在草原,不过这次却不是在克里克腾旗皇上亲征的那片草原而是在这离多伦诺尔不远正北部的阿巴噶左旗。 明媚的的阳光在这位高贵的王爷的脸上留下了夏日的印记,与圣上相似的侧面,微黑的脸颊,那两只因惊诧而圆睁的大眼正直直地瞪视着我。 放手啦……又不是敌人干么这样老鹰拧小鸡的架势拉着我的衣领,我又羞又怒,怒视着他,实在很想在他那只看起来若树般坚硬的大手咬上一口。 不过……我不敢。 据说,那双长年握剑拉弓的手下死过不少人……他的敌人,就在这草原。 “全公公怎么派你这个……”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眼,不屑道:“还没马高的小太监,说!哪个宫的,所言属实?你可知晓你嘴巴说的要是假话,爷一把就能捏死你!” “咳咳……咳……我是乾清宫的……真!”喉咙被一把掐住,憋得我说不出话来。 和万岁爷血脉相通的王爷,模样相似怎么性子就这么南辕北辙呢?我的喉咙可不是弓弦,经受不起他大爷的天生蛮力。 “我……是……额真!”貌似他的智力也不如他的兄长,心念一动,一扭头甩掉那大檐子的宦帽,露出长及腰躯的发辫和……蓄着刘海的额际…… 蓦地他手一松放开了我,任我滑坐在地上微微喘息。 “我说了我是额真!我要见……万岁爷!” 瞅着我额头那排公公绝对没有的东西,他眼神一时懵懂,又渐现清明。唉……后知后觉的的人那,这时候才认出了我。 “你从宫里来?那怎么带着的却是土默特旗的蒙古侍卫?” “我伯父是土默特的台吉,我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女除了找亲人难道还有本事能借到大内禁军么?” 从地上捡起我的帽子,弹了弹襟边的尘土,一整衣冠:“奴婢可是奉慧妃娘娘的谕旨出宫,此刻有全公公的密函要亲呈给圣上。请恭亲王代为传达,事关宛仪安危,以免误了大事。” “可皇上现在却不在这里。”他一瞬眼,正颜道。 张大眼瞅着他……不会吧!我千辛万苦的才来到这里,四日四夜的不眠。他……在诓我?狠狠向他瞪去,瞪得我眼睛我发红……宛仪还在内务府等着…… “丫头,难道本王还骗你不成?” 他戏谑着瞥我一眼:“皇上前日与在此地会盟的漠北蒙古五旗旗主去了阿巴儿湖行猎,派本王在此坐镇。”他清了下喉咙又道:“不过嘛,中午刚遣人来报,这次由皇上作宴,款待这次来阿巴噶会盟的五旗旗主、台吉们。就在今晚……在这里――阿巴噶。” 呃……意思是说皇上已经在回程的路上?而今晚这里,阿巴噶左旗……会有夜宴? 还未入夜,宁静的草原就沸腾起来了。 在夕阳在地平线上奋力半露着小半张脸的时候,草原的东边黄云滚滚,响彻起雷鸣般的马蹄声……天朝的主人,带着归附他的几位汗王旗主儿回来了。 这次皇上北巡至阿巴噶,可不是闲着,和蒙古来归附五部会盟。 它们分别是:乌珠穆沁左旗(俗称东乌珠穆沁旗)、乌珠穆沁右旗(俗称西乌珠穆沁旗)、浩齐特左旗(俗称东浩齐特旗)、浩齐特右旗(俗称西浩齐特旗)、阿巴噶左旗(俗称阿大王旗)、阿巴噶右旗(俗称小阿巴噶旗)、阿巴哈纳尔左旗(俗称东阿巴哈纳尔旗)。这五部蒙古王公被安置在原地,或划给新牧地,分配和编组户口以牛录(蒙古语作苏木)为基础,编组为旗,以原来各部首领为旗长,并且子孙世袭。从此,既多伦那次最大的蒙古会盟后,大清又多了五部入旗籍的蒙古臣民。 “皇上这次北巡可没带家眷。” 见我白眼翻飞,他低哼一声:“嗯,除了本王这个倒霉的弟弟。” 行经几道禁军关卡,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如白昼的就是“围城”的中心地带――帝帷了。 遥遥能望见帝帷前那片新夷的草地,平整出来的那块场地上正围坐着数不清的蒙古王公、台吉、将军……圆圆的明月下但见那串串芒星冲天的巨大篝火,照红了他们兴奋的脸。 手轻轻地按了按胸口那温热之处捂了四日四夜的救命的“函”,收敛起心神跟在恭亲王的身后,向着那焰火最盛处最最明亮的所在走去…… 草原上特有的凄婉悲壮的马头琴声随着我的步们履靠近越发大了起来。 空气中无形地弥漫着醺人烈酒浓香和阵阵果木炭烤肉的特殊香味让人食指大动。嗯……很熟悉,是鹿肉,看来这几日皇上和五位蒙古王爷战果颇丰。 浪潮般的阵阵琴声忽地渐渐小了下来,我正纳闷中,一声尖锐的哨响冲天而起,一道流星高高升起划破西边的天际,啪地一声……瞬间,那流星化成点点银树金花,如网般散开,绽满天穹,与明月争辉。 “哦……”随着一道道哨声高低起伏在天空冲开出一朵朵或晶莹或璀璨的花儿,天朝皇帝的客人也不时发出阵阵惊喜的低叹。 这叹声中有婉转好听的女音…… 如昼般的焰火下,是几张芙蓉一般的娇颜,桃腮杏眼,穿着蒙古盛装却掩饰不住底下的体态婀娜,个个眼波流盼,目标俱是他…… 那居中而坐,已换下戎装的,戴着九龙朝冠的天子。 天子的两旁却立着两名幸运的蒙古格格,不知道是五王中的哪两位王爷的女儿。一女执壶斟酒,一女殷勤布菜,粉面含羞,眼神闪烁着的可是草原女儿不加掩饰的……爱慕。 “咳咳!” 见我脚步骤停,两掌握拳,一副怨女模样,恭亲王眉毛微挑,轻嘲道:“莫不是你也爱上我三哥?” “皇上谁不爱?那是爱国爱家的忠君之爱!”我嗤道:“我是可笑这些妄想攀天的女子,却不知道越是光鲜明艳的花儿底下的刺儿却越多,越是高贵完美的表象背后却是……地狱之门!”我的宛仪,现在不就在那等同地狱里内务府牢狱里,而他…… 唔……“地狱”的字眼…… 轻捂住自己的嘴,我刚刚可是在亲王面前说他哥哥,当今皇上的不满之言。哼!错就错了,难道怕你告发我不成! 为宛仪心疼的我不敢再去看那高贵的侧面,却是狠狠瞪了身边这个与之相似的容颜一眼,但见……他眼底的笑容越发深沉。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篝火旁边的台子上开始响起丝竹之音,一行行宫廷侍者捧着烤得酥黄散发着鲜美的肉香的烤肉从里到外,按照各部围坐在篝火的位置摆着烤肉和时令的水果。 今日做东的皇帝陛下示意蒙古各部来赴宴的客人不必再循君臣之礼,大家随意畅饮,尽享这草原欢宴。 酒肉茶果过后,本是草原儿女的洒脱个性渐渐绽露,各部的蒙古人或贵族或将士,渐渐忘记了敬畏的天朝皇帝在场,合着台上的琴声微微摆起身体脚踩着节拍甚是享受。 阿巴噶夜宴的高潮这才到来…… 见高坐在那宝座上的主子面色缓和,此刻正是机会,我拿出那封包裹得严实的密函,拉开外层的油布护封,轻轻递给了身边的王爷。 见他点头,拿过那全公公亲封的函件起身而去,一步一步走近…… 皇上许是见到自己的御弟手里捏着封信,有些诧异,炯炯的目光朝这头看来…… 见他眼光扫来,我不仅紧张得心跳如擂,把头微低。 穿一身蓝色绣金龙的袍子的恭亲王爷靠近他的皇帝兄长耳语了几句,立刻感觉如刀子般凌厉的万岁爷的目光,在我头上的帽檐和身上这乌鸦色的衣服上溜了一圈。 他看出我来了么?皇上,我是乾清宫的额真啊!你可知道宛仪……不过只要您马上回去,就万事大吉,额真这几天吃的这点颠簸真的不算什么了。睇着这全天下人的主子,顿时委屈得鼻头发酸。 恭亲王把信交给他皇兄后垂首肃立,他此刻怕是和我一般在等着皇上命令:即刻停止北巡,銮驾回京。是的……一定是的! 宛仪啊,再等等马上你就有救了,皇上看信后定会飞骑而回,我敢断定! 可是…… 一名蒙古王爷此刻却在这让人快窒息的时刻插了进来,满脸堆笑,对着和皇帝讨好地说着什么,唉……太远,我虽心急却是一点也听不清。 皇上像是听得很仔细,微微点头……该死的,这蒙古老头在这接骨眼儿上来打什么岔! 随即只见那老头大喜,对着靠着万岁最近的那两位蒙古格格唤了一声……顿时,那琴声突变,婉柔旖旎起来。两名丽人脸带娇羞,媚眼含春,竟然踏上了那高台……跳舞。 我的脸部顿时痉挛,双手发痒,很想在那老头和那两个想媚主的狐狸精上揍上两拳。刚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女的漂亮来着? 皇上啊皇上,您身上也流有蒙古的血脉,难道不知道接受蒙古女儿的献舞的意义? 难道……您真的忘了宛仪?蓦地,眼睛顿时模糊起来。 欢快的舞曲在继续,高台上艳舞霓裳,天空中火树琼花,在一派的流光沁影中,但见高贵的帝王正襟端坐,橘红的火焰中笑得如和风旭阳……如此的良宵美景,好一副秋原夜宴图,可这和谐的画面却让我止不住的眼里突地涌出的不和谐的泪水。 因为…… 迷蒙的泪眼中我瞧见皇帝叫过身边一个侍卫耳语了几句,却是……把我一直看做心子般重要的全公公的信看也不看揣进了怀里…… 给我临时的帐篷被安排在恭亲王大帐的右侧面,后依一山丘,多少能遮挡住草原秋夜的凉沁沁的寒风。对于恭亲王贴心的安排让我稍觉温暖,毕竟这次北巡皇上并未带女眷,随行的内侍都是公公,总不成让我这个假太监和那堆假男人住在一块吧。 没带那能把我半个脸都遮住的大檐帽,任长长的辫尾在轻风中微摆。 “难道男人都这样吗?宛仪就算不是以前的宛仪,可是身体还是她啊,难道他就能忍心看她死?难道他真的把她忘记?”死命的从草甸里揪出一把带粘有泥块的青草,再狠狠地丢了出去。 “你有没有见到他手里那只碧玉杯?” 明亮的月光在这王爷身上的五爪金龙晕出一片华影来,今夜他面色如这月华,平静无波。他突然说起这个干嘛? “我只见到他看也没看那封救命信,我捂在心口足有四天的信……” “刚才,我在他耳畔说宛仪入狱了,内务府。” “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只是那碧玉杯不小心被皇上捏碎了。” ------------ 92. 外篇 (3 ) 更新时间:2008-10-14 秋原 “鸾,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不是凤凰,却能飞翔得比凤更高。” 碎了……那是什么意思呢? 夜幕中,他的双眼莹波闪现,难道…… 一时我伫立在风中,怔住…… 只觉得此刻呼呼而过风声,似在倾诉,犹如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 “他来了!呵,看来三哥还是三哥啊,额真你就放心吧,你的皇上一点未变。你瞧!” 只见那巨大的帝帷亮得宛如透明,犹如天河引出一条分支,十几只羊角宫灯列成一队向着恭亲王所住之处,蜿蜒迤逦而来。 “唉……这个时候来这里对我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出去铁定碰到,要么先在帐后躲躲。”他一整衣冠,一副准备接驾的架势。 “我又没犯错,不怕见皇上,干么要躲?”实在不懂他的用意。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皇上今日为何不看那信?这大半夜了还来我这里?” 哦?眼睛一亮。我当然……想!立刻蹑足闪躲进帐后阴影处,亏得这身乌鸦色的公公的服,在夜色中简直就是天然保护色嘛。我蜷缩在后,他跪迎在外,一起敛声……等待。 果然……恭亲王帐外高高挑起的风灯下,映出大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影果真是这个天下的拥有者,我额真的主子万岁爷。 在帐前恭亲王的侍卫处,他摈弃了左右,看了跪迎在门口的弟弟一眼,“起喀!随朕进帐。”抬步入帐,听语气……看来皇上心情并无方才在宴会上看起来那般愉快? “知道朕为何而来?”他打量了下穿戴整齐的常宁,石青领子,绣金龙的蓝色袍子看来还是刚才那套行头,并未换装休息的准备,心下了然。 “臣弟约能猜到一、二。”帐内红烛下,但见恭亲王常宁嘴角微弯。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簌簌声,是那烧成灰我也认得的信!万岁爷面色凝重把信纸递给了常宁。 一直悬在我心口上的那根弦,缓缓松懈下来。这信纸是展开了的,那就意味着……皇上不是不看那信,那又为什么当时却是漫不经心地放进怀里呢。 “皇兄,常公公说,茉儿她……有了?是您……”常宁突然把头抬起,惊道。 “不可能!”没有些许的思考,冷冷的声回答得是那么绝决。 “呃……”常宁像是吓到,瞪大了眼望着他的兄长。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有了!”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您都没碰过……”常宁的不怕死的小声嘟囔却让帐后的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别说耳力极好的皇上。 “太医院每三日送来的养身的平安汤,几个大丫头都会盯着她饭前喝掉。”皇上却没有回答自己弟弟的问题,却怎么说起宛仪喝什么汤这样不相干的事情。 “平安汤?这药汤里……” 后知后觉的恭亲王一拍额头笑得更加诡异:“哦……我还记得喜格格出生的时候,听嬷嬷说过……那个,我还以为只是笑话,看来皇兄当真昏倒过,您居然怕这个,难怪会没有……哈哈哈哈……” “闭嘴!”不再如冰的语气,明显的夹杂着些怒气,让一直惧怕自己皇帝哥哥的恭亲王稍微收敛了些。 透过那条牛皮夹缝中看去,只见烛光下万岁爷的侧脸,面色绯红,不知道是夜宴过后的微獯还是因为被自己弟弟看穿心事而生的恼意。 让皇帝下不来台的人绝对不是聪明人,哪怕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恭亲王自然不傻。神色一谨,赶紧转了话题:“皇兄我们是不是得马上回京?” 见皇帝默然,背对着烛光,修长的手指扣在案上微敲,他偷觑了眼自己兄长的脸色又道:“自臣弟今日见到带信来的那额真丫头起,就已经做好即刻回京的准备,就等皇兄一声令下,我们即可……” “即刻出发!”一方赤色的金牌上面被轻扣在茶案上,烛光下那凸雕的“如朕亲临”四个纂字儿亮得灼眼。 “朕已安排素伦做好了准备,不得延误,也不能延误,你懂么?”他直视着自己亲兄弟的眼轻道,眼里盈满慎重与信任。 草原的夜晚秋风刮得呼呼的,我把耳朵紧紧贴在厚厚的牛皮帐篷上才听清楚,原来……皇上还是皇上,心里头装着宛仪的皇上,我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风儿一会儿就吹干了我的脸颊,摸摸自己的双颊,冰凉冰凉;本以为那已死绝了的比冰还要冷的心啊此刻却滚烫滚烫…… 明月夜,月中天。 广袤的深蓝色天穹上绽放着无数的星辰,忽闪忽闪的,如同给躲在青草下不断呢喃的秋虫打着节拍。 我隐藏在帐篷后的阴影,望着帐外那排禁军中精选出来的几十名侍卫,个个怒衣鲜甲,盔缨嫣红。 “常宁,无法和你一起回宫……”两名宫人高挑的宫灯下,是身着杏黄色常服的皇帝,如星般澄明的眸子藏着如夜般深沉的思绪。 “臣弟定护她周全,三哥,你的心常宁明白,放心。”已换上行服的恭亲王屈膝给自己的皇帝兄长告辞。 月夜下,不远处那一抹阴影细看原来是两队排列整齐的骏马,早已上好了马鞍,吃饱了粮草正精神抖擞地原地微踏着马蹄。 “现在素伦只怕已经在路上,可朕还是不放心。” “晚宴那会儿就已经安排素伦先行了么?”常宁眉毛微扬有点吃惊。 哦……是那两个蒙古格格正在台上妖媚地献舞那会儿?我记得皇上有叫过身边一个侍卫交代了什么,实在搞不懂了,明明万岁爷心里在乎的紧,可为什么那当口却偏不看那信,害得我干着急。 “嗯他先回去解围,你去善后,因为……他的身份估计还镇不住这宫里的有些‘贵’人。”顿了一下,他把手中那沉甸甸的牌子塞到了自己兄弟的手中:“再说,这块牌子,素伦他目前还不能要,也要不起。” 原来……皇上对自己的亲卫也有顾及。 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知道那快牌子在目前远离京城的关外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可以驾驭关内外驻军、甚至拥有任免官员,宰杀王公贵戚的天子特权。交出这个牌子也就是暂时赋予另外一个人能主宰天下的……皇权。 常宁神情一肃,跪地小心地接过金牌,仿佛……很重。 月圆风啸,战马嘶嘶,那凸绣着张牙五爪的金龙的长袍正随着风猎猎地展动。他脸色慎重,多深多重的信任与嘱托化作在兄弟的肩头上那一记轻拍。 “三哥……我明白你的……情非得已。” 极目远眺,在那帝帷的西边,那一排专为五部蒙古王公亲卫划出来的那块平坦的草地,因为今晚天朝皇帝的盛情款待那一座座帐篷都还透着不灭的灯光。远远看来,亮得就如同这秋原上夜晚的萤火虫了。 据说……明日就会按照各部原属的地理位置,重新划为由天朝皇帝直接统领的八旗。明晚,这片草原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唉……此时此刻,我能明白,作为皇帝的……情非得已。 “出来吧。” 那熟得不能再熟的低沉嗓音,虽不大却让我心跳立刻快了起来。 月色中,一个身影长身而立,是……我的主子万岁爷。 早就听宛仪说过,万岁爷自小习武,耳力极其好的。抿了下唇,一点一点的挪移出原以为能被这黑夜遁去身形。 待我磕头见了礼,悄悄地打量他…… 但见月华在他身上笼出一片银白,他仰着头,看着草原上那如棋盘的星空,就直直的立在那里,一时无语。 “喜儿小时候常常和朕一起夜观星辰,一看就是一夜。你看这天上数哪两颗星星最亮?” 唔……皇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抬头望去,只见一条如腰带般的银色天河贯穿南北,深蓝色的夜空中犹如一条漂亮的雾状飘带,美丽极了。天河的东、西边各有一颗星辰亮得刺眼,那光芒能与月争辉。 “回皇上,奴婢觉得这天河的东边这颗和西边那颗最亮!” “嗯……汉人的传说,把这两颗星星叫做牛郎与织女,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却硬被天神拆离。你看那银河的东岸。那最亮的那颗星就是牛郎,旁边还有两颗约暗一点的星星,据说是他们的两个孩子。” “那西边这颗最亮的星就是那织女了?” 原来在汉人的传说中有着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我来回的打量着这几颗平时惯见的星星。今夜,仿佛一夜间这几颗星有了生命,忽然觉得它们分外的美丽。 可是……皇上怎么会突然有闲情看起了这星星。是因为想喜格格了么?还是……想"她"? “你的宛仪……她……有没有被火烧伤?” 都说天颜难测,这圣心更是难以揣度,一直望着天空的皇上突然问起宛仪。我的宛仪……怎么听着这么难受,难道不是他万岁爷的? “乾清宫暖阁的地毡和几件案几被烧坏了,不过宛仪毫发未伤。” “嗯。”久久……听他轻舒了一口气。 夜深了,风更大了些儿,小九子捧着一件轻裘披风蹑足过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地小心接过轻轻地披在皇上肩上。 “额真,你知道什么叫做鸾鸟么?” 又是蓦地一句话让我费解,唉……主子就是主子,我额真怎么也猜不着他的心思。 “回皇上,奴婢不知。不过都说鸾凤、鸾凤,大概是一种凤凰吧?” “鸾,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不是凤凰,却能飞翔得比凤更高。” 他看着我,黑幽幽地眸子下正翻滚着一股莫名的东西,烁烁生光……像是已经决定要做一件什么事情。 鸾……哦!!!突然明了! 我的心陡地被提得老高老高,嘣嘣嘣地直跳,抑制不住地雀跃。万岁爷说的可是,可是……她的命运? “皇上,可是宛仪可能不是原来的宛仪呀。”满溢的狂喜中却隐隐有着一丝担忧。是皇上终于准备给宛仪一个名分了么?可是现在她却还不是“她”呀! “她就是她,朕知道。” 他顿了一下又道:“虽然,朕还没有完全想通,但是能很确定的知道这一点!她只是暂时忘记,忘记……一些过去……” 宛仪果真是宛仪?见皇上笃定的语气,让我不得不信。毕竟,他才是她最亲密的人,既然他认定,那是就是了! 风吹着他的袍角“嗄嗄”作响,他的面色犹如反射在银白披风上的月华一般平静,我却心下一抽,犹如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恸。莫来由的一股子深切的哀伤如潮汐般一浪一浪袭来。 这么样的一个自信的主子,少年伊始就意气风发的皇上,要让这样从来自信满满的尊贵的人去接受他最爱的女人忘记了和他拥有的过去,甚至忘记了……他。 原来……皇上早就认出了宛仪,而这次北巡只是逃避,逃避去面对最爱的人不爱自己、忘记自己的事实么? 原来……从来像天一般无所不能的主子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对待关于“她”的事情。 “皇上,您真不在乎她的忘记么?” 我的唏嘘消失在这呼呼的风里,无声又无息。 “她忘记不打紧,朕都记得,够了。”这句话虽现在脱口而出,却定是北巡这十数天思索的结果。 这样的回答让我虽有些感伤,可心下却是大定。是啊,只要皇上都记得并且认定,那宛仪记得不记得过去真的没什么要紧……呵呵,听万岁爷自信笃定的语气也许有办法让宛仪恢复记忆? 给皇上跪安后,小九子带着宫人簇拥着御辇浩浩荡荡地象北边的黄色的大帝帷行去。转头遥望天际,但见东方已经泛起了一圈淡金色的朝霞。 嗯……朝霞呈祥,曙光显瑞。昨天的种种已经过去,今天,新的一天来临了。 ------------ 93. 外篇 (4 ) 更新时间:2008-10-14 冬儿 这世上有的事情,不说破……反而更美。 不知道这是不是梦里。 那天……我踩着婶母为我做的小鹿皮靴子和父亲才从京城回来给我带回的礼物――那一直想拥有的那条红色手柄的马鞭。 我要向他告别,我的表兄凌柱哥哥。因为……我及笄了。 作为食皇上禄的满人的女儿就要像当年他的姐姐一般,去那遥远的京城。在那里无论贵贱、种族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号――秀女,对很多女孩儿来说,也许,那就是一段崭新的人生的开始。 “这套‘嘎拉哈’是小时候你给我做的,我要带走。” 那质地本是雪白,因年生日久已有些许泛黄的嘎拉哈,是他当年为我做的。我执拗的把额娘给我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里又把这几个嘎拉哈硬塞了进去。(嘎拉哈,也就是“抓拐”。拐,通常是取猪、羊或是鹿等动物身上比较小的关节骨,做成的一种用来游戏的玩意。满族闺女把它抓来抛去以锻炼手的灵巧。) “冬儿,舅母要我给你说,依我们的家世进宫去后哪怕做不成什么主子,就算做个侍奉娘娘的宫娥也要做到忙处事必亲为,静里常闲中先检点自身……” “冬儿都明白,柱哥哥,你今天来就告诉我我额娘的话么?”我歪着头,注视着这个一向少语的他,但见他脸上渐显绯红。 “呃……你等我,等我考中进士,我定来京城……”他的眼闪烁着,底下的话似乎不用说。 一旦我被选入大内,按照宫制,下次出宫的时间可得10年,待我二十五岁。就算他能考中进士,可这个十年……他能等么? 我低低垂下眼睑,不忍再去看他满含深意的眼和那张绯红的脸。 这世上有的事情,不说破……反而更美。 京城……对它的记忆停留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么宽那么平的街道可以让十辆马车并驾;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更别提那街道两旁打着各家旗号的店里那么多新奇的物事,每每总让我的目光流连。 “阿玛,这就是皇上住的京城么?皇上真幸福啊,天天都能看到这么多美丽好玩的东西。” “呵,傻孩子,我们还没进皇城呢。看!进了前头那座城门才算到了京城。你叔叔婶婶就住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那门的里面。” 顺着爹爹的手往车外看去……那儿哪里是道门,分明是个巨硕的大城,我只记得那高得仿佛齐天的城楼上挂着一块蓝底儿的牌子上面用满文写着“永……定……门”。灰色的砖砌成的城楼上顶着一大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辉,亮得灿眼的瓦片美丽极了。 “阿玛,我想要那瓦片,金色的,真漂亮!”我的手举得高高的,活像指着那太阳。 “……那叫琉璃瓦,皇上才能拥有的东西。” “哦?我也想要!要一块就好!” “不可以的,等到了叔叔家阿玛给你买别的。”慈爱的父低声哄着自己刚满五岁的稚女。 “不嘛!我要皇上的琉璃瓦,我就要它!”我知道宠我的阿玛最怕我的哭号,每每心软。 “啪!”可这次阿玛的心却硬了起来,力道虽不大却足够让我疼。摸着发烫的脸,我楞楞地看着爹爹,居然忘记了哭泣。 “孩子,等你长大,到及笄的时候,爹爹会送你一个最漂亮的礼物,琉璃……这个东西我们家不能要也要不起明白么?” 是么……那么漂亮却不能拥有的东西叫琉璃…… 坐在骡车里看着太阳在那城楼后一点一点没去,那片金色的印记却一丝一丝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原来她居然有这个嗜好!看似平日里人模人样的,真是想不到啊!” “我们身边有个贼啊,大家以后小心自己的首饰!” “旗下的人居然连小苏拉的品性也不如,慧妃给主子的手镯都敢偷!哼!” “……” 从储秀宫的前芜房穿过回廊到后殿,这短短的路从来没有今日感到的那般长。背后里是嬷嬷和几个素日里以姐妹相称的侍女或明着议论让你听,或暗地冷哼的那一道道嗤声,虽不大却刚好让我能听清。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自从春梅带着嬷嬷从我褥子下头摸出那只流光溢异彩的八宝琉璃镯起,整个人就是懵的。 我只知道,我不是贼!我不是贼!!!柱哥哥知道会怎么想我?阿玛知道了又会怎么看我? 阿玛……孩儿5岁那年你就告诉过我琉璃是皇上才能用的东西,我不能要也要不起,冬儿一直记得,一直都记得的啊,下意识的摸了把脸,似能感觉到阿玛当年的怒气。 模糊的泪眼望着那几个突然觉得那么陌生的身影,虽然不知道是谁,但陷害我的人就在她们当中,此刻只觉得鲜血直往头上涌。 罢了,等我回完了主子话,这就死去,去冥府找阎王判官问个明白,害我的人,都等着!等我变鬼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 横了心,咬紧牙我向后殿走去,今夜那里宫灯高挂,把庭院照得宛如白昼般亮堂,我的主子还在等着我回话。 张贵人正在喝茶,新制的桂花香片,那桂花是今年中秋前后几天赶在清晨凝露前储秀宫我们几个丫头去御花园采来的,主子啊你待冬儿一直不错,如果连你也不相信我的人品,那我只有先走一步了…… 我跪在她的面前,默默低着头等她问话。 “他们说在你的褥子下头找到了那对八宝琉璃镯。”她轻轻地问道,并无恼意。 “冬儿是被人陷害的,我没有偷那手镯。”早已拿定主意,不过一死,抬头我瞧着我的主子,让我再辩解这最后一次。 “你这死丫头还在主子面前狡辩!老奴真想给你两个大耳刮子。” “住手!你们都给我出去!”她却喝退了那个想带主子出头的嬷嬷。 待身边的丫头老嬷子都退下并拉下隔风的夹帘,那双秋香色的攒珠绣旗鞋缓缓踱步过来出现在我眼前…… “冬儿,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轻幽幽地,淡淡地一句飘来,话里的内容却足以让我热血沸腾。 啊……难得主子对我冬儿信任,她的心比那傲世的绝色容颜更美。 双眼马上升起氤氲,蒙胧中瞧着那张丽颜正对着我,却带着一抹笑:“因为……在你褥子下面放那对手镯的是……我。” 有时候真的觉得命运对人生的安排犹如戏台上永不谢幕的戏,那大幕不落,谁也无法得知未来的境遇,比如我……比如她。 几乎是同一年进宫,相比那些安排去了慈宁宫与老太妃们做伴的姐妹,我却进了储秀宫来到这以贵人身份却能占据历代正妃居处的宫殿。一直觉得那蒙圣主垂青的主子的幸运也给我们身边的侍女脸上添了光彩,年轻的我一直对主子心存感激。 每年两次的家信里我曾对家人感叹我的幸运,因为,我侍奉的主子是皇上那次选秀钦点的唯一贵人,最最难得的是那比芙蓉还俊俏的容貌之外还有颗高贵善良的心。 还记得家乡那夏秋交季时节,漫山遍野的花儿粉粉皑皑的一片,四野香飘。最让人心动的是那一簇簇火红的茹子象樱桃一样鲜艳,蜜甜而多汁儿。老人们却总说那些个外表美丽的甜果的底下往往隐藏着有剧毒的黑斑蝮蛇,没大人随行许看不许采。可孩童们只是记得茹莓的甜却忘记蝮蛇的毒,每年都有传闻哪家的孩子又因为贪吃而中了蛇毒。 打小我就知道,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不能碰。 比如那灌木中甜美的茹果……那山涧里妖艳的蘑菇……那皇城上金黄的琉璃…… 这些我都统统记得,可是却没有人告诉我这“美丽的东西”里面原来还包括了……人。 “唏唏嗦嗦”的声音从那送食具的小口里传来。他……又来了。 微侧头瞥了眼隔壁的那位,与往常一般悄无声息。唉……她真命好,这般境遇还能好眠。 宫里人谁不知道这位茉儿姑姑曾经飞得有多么的高,不过,按理说爬得越高,跌就多疼。 就如我……关在这个耻辱的地方比叫我死更难受。 可是她……看来宫里头那些传说都是真的,这个以前高高在上的御前第一红人,真的失宠了。 因为……进来这许多天就不见有人偷偷见她,暗底传条子带物捎信。不过,她倒似随遇而安,从未有一丝入狱的自觉,不像但凡入狱后的人都会做的:使银子、寻关系、托人带条子等自救手段。 摇摇头,也许,这正是常公公说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轻轻拉过那只木托盘,里面照旧是一只蘸饱了墨的小羊毫,一张写得半满的签。 签上那几排娟秀小楷,呃……是那美丽的女人的字,字如人一般俏丽。 看来她还是不放心,反复几次都是这同样的话题,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和这个昔日最宠爱的她有隙,换言之,狱中的他是不是真的失去圣宠。 没人救她,她也没心思自救,不是失宠了是什么,借着那点儿豆大的灯光我写下了自己的判断。手很稳,写得很快,因为完全真实,我没有半点违心。 不过,今日签上最后一排却多了一个问题,字迹有些紊乱带着连笔,看来今日她心情不好。 细看那问题却是呵斥我连连几次都没有给她有价值的消息。什么是有价值的消息?她想要知道的我不都汇报了不是么?这女人按时吃饭,到点睡觉……哦,不!前晚,她就没吃饭,还吐了,难道…… 想了想……我又加上了几个字。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用的消息? 吹了下签上的墨迹,轻轻地,我把托盘又推了出去,油灯惨淡的眩光中,从木柱的缝隙瞧去,但见等待的还是那张盈满岁月沟渠的老脸。 “是个太监都贪财”真是箴言啊,拉了下嘴角无奈的轻笑,却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我自己,不过,我和他却不一样…… 我这么做倒不是甘心为她卖命,不过是迫不得已……救自己而已。 偷偷地再往那边瞥去,她依然熟睡。如夜一般安静。 ★ 《永宪录》 记载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生于康熙三十年(一六九七年),满洲镶黄族人四品典仪官钮祜鲁。凌柱之女。十三岁时入侍雍和宫邸,为雍王胤祯之侧福晋。 ------------ 94. 如戏 更新时间:2008-10-14 有的女人一笑能灿若明霞,一怨也若杏雨梨花,淡芳一缕铅华。 今日菜色不错。一荤二素。 那糙米饭上扣着一只色相极好的大肉丸子。 可惜啊差片装饰的美丽菜叶,不然,就可以假装自己正坐在北京的“红鸭梨”烤鸭店,点的是那道特价“狮子头”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看着那两道可口的炒青菜外加的一个大肉丸子,旁边……居然还有一只盛满汤的青花小碗,咦……是只元青花!!!手不仅发痒,把那汤碗高高举起看下面那款识,却见款识被人剜去却又补上了一个字儿,说不出的奇怪,不由得挑了下眉。 闻了一下,唔……漂浮着几片菜叶儿的清汤估计是煮过那肉丸子的,有点肉腥味。虽有点腻,不过摸着温温热热,绝对不似前几日的冷凉,这对胃里已经空了好几天的我来说,算是美味了。 很饿了,很想先扒两口米饭,可我的手指却不自觉地伸向那那汤碗,捧起来就喝上一大口。 “你性本寒,饭前记得先喝汤暖胃……”这句如同镌刻在脑海里的话突然蹦出,让我稍稍一怔。 见鬼了!最近这样的事情常常出现,我知道这定又是以前在这里做“宛仪”时留下的记忆,可细想那些记忆片断的源头却又转瞬即逝,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就不想!耸耸肩,狠狠地再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带着肉汤汁的米饭。我老妈就常说,适应环境,随遇而安,是我叶茉儿这辈子最大的本事。 “茉儿……” 低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嘴里还包着一口菜的我嘟哝了一声算是应答。 “你今天胃口不错啊……不犯恶心了吗?” 犹犹豫豫地话挑起了我的注意,我向我这唯一的狱友看去……冬儿,不过今日奇了,往常都是看她在那边大块朵颐我却我吃不下,今日我胃口难得好了一次,她却看似很吃惊。 “吐空了自然是没得吐了。”朝她笑笑,手中筷子把那肉丸子夹了小半块塞在嘴里……嗯,这味道还……凑合。 其实肚皮和脑子是一样的,头脑理顺了,心定了,这肚子也就能觉得饿了。 这几天把偶尔能记得的些微蛛丝马迹一样的片断,和身边发生的事情,丫头们的话,“他”的话,还有那天“他”对我……好好想了一遍,虽然还是有些地方不很确定,记忆也依旧是一片空白,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事实——他们口中的“宛仪”也许真的就是我,被我遗忘的那一部分的我。 扒完了饭,顺口喝掉最后一口汤,满足地打了个嗝待小太监收走碗碟后正准备休息却听到那已经分外耳熟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次却听脚步声纷杂却有序绝对不只是那常公公一人。 难道……这狱里今日要来访客?这里就我和冬儿两个人,却不知道是为我还是她?朝她瞥眼看去,她正低着头寻思着什么。 会是谁呢?会是“他”么?心里隐隐有丝期待。 太阳从天井斜斜射进的那一缕光柱,是白天我和冬儿这没有窗户的“房间”的唯一光线来源。 对环境并不十分苛求的我本已觉得这牢房虽然算不上阳光明媚,至少不阴不暗,自我感觉还较亮堂。可是自打这位贵客的荏临,却蓦然眼前一亮。 她的美丽就像那太阳的光芒,足以让任何陪衬顿失颜色,再加上那双若水的秋瞳,这样的美能吸住任何人的视线,包括我的。 哦,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还记得那个金桂香飘的夜晚,皇太后的寿筵,在那一群至尊的宫廷贵妇中见过她。当时无心的一瞥却让我记住了她的容颜。 可,我并不认识她,难道她是来看冬儿? “叶茉姐姐,你把我忘记了么?我是如妍啊。” 她让常公公打开那扇自打我进来就没再开过的“门”,缓缓走了进来,转头对着我一笑,犹如四月的蔷薇在艳阳中盛开那般灿烂。 如妍……这名字我绝对是第一次听过,看美人热络的表情我有些讪讪,不好意思地向冬儿瞧去,却见这丫头垂首敛目看也不看我这里。 “这里的饭菜定不合姐姐胃口,妹妹特下小厨房亲手做了两个清淡的小菜。小安子,还不把食盒摆进来。”她扬声朝外唤道。 “嗻—贵主子!” 呃……是贵人呢,正准备行礼,她却笑着按住了我的身子。 门口几声应诺后进来两个小太监,一人拿抹布搽拭我“房间”里唯一的小桌子,一人开始布菜。4大盒子的蒸、炒、烧、烩菜,另加两碟子点心和一壶酒。 可我明明已经吃饱,这些东西虽然色香味好让我心下一动,可是胃里那残留的食物却在蠕动,不争气的打了个嗝,我用手极力掩住。 她见我手捂着嘴掩饰的样子,拉了下嘴角,笑意更深了。 玉一般润洁的手指捻了只粉彩填蓝缠枝牡丹纹的薄胎瓷碗,和配套的浅碟到我面前。那修剪得整齐美丽的指甲上涂着淡淡的丹彩,可吸引我的却是那粉彩。 康熙粉彩……进牢里这许多天已经久未见过这么精致的器皿了。职业习惯地翻过碗底看那落款的青墨款识:德馨堂,三个字端然在上,让我心轻轻一跳。 记得去年香港的佳士德拍卖会拍出一只同款的粉彩填蓝缠枝牡丹纹碟子可是四千万人民币的天价,一向不十分对瓷器收藏品感兴趣的我咋舌之余却因为那次奇迹关注一下那件宝贝东西。记得专家说除了它本身的艺术和历史价值外还因为“德馨堂”这款识的三个字让这东西价值倍增。 “德馨堂”据说“德馨堂”是康熙年间的宫用高档瓷器的专用款识,因为每年仅出十余件,件件当属当年的珍玩,“德馨堂”的瓷器外观富贵而秀雅清丽,这偏女性化的图案设计决定它只用于皇帝赏赐给亲近的后妃做为——“赏品”。 自我住进乾清宫以来见到的高级瓷器除了作为“赏器”外的宋代名窑瓷器外,见皇帝用的物事也大都是宫廷造办处的公用款识,这后妃专用“德馨堂”的物事倒是头一回得见。 看来,康熙还真宠她呢,这东西都能随意拿来做日常用具,证明她能拥有……许多。 “不过是皇上赏的几件物事罢了。”她瞄我一眼说得轻描淡写,素手微抬斟满一只青釉的小杯:“来,给姐姐斟上一杯,祝姐姐……”顿了一顿,眼睛微微一瞬,继而带笑:“身体安泰!”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更别提和这人……才第二次和她见面而已,此刻又在狱中,就算要我帮她做点什么事情,也得看看现在我是否有利用价值不是? 我嘴巴一咧想说点什么,见她殷情敬酒而来,又不好直言拒绝,便道:“茉儿是三宝弟子,早已皈依,居士五戒就有不酒戒,这个……不知道贵主子今日为何这番盛情?” “自打二十四年我们一起进宫以来,姐姐一直就叫我如妍,怎么突然见外起来?”她见我不语,拉了下嘴角:“难道,怀疑我还在这酒里下毒不成?” 她轻笑一声,拿过我的酒杯一饮而尽。 奇了,我都不认识她,怎么会怀疑她给我下毒,这个年代的女人的思维都这么奇怪么?难道……又是源于我失去的那段记忆,我以前“招惹”过她? 倒不是怀疑那酒有问题才不喝,见她行事这样洒脱,心里反而约微有些过意不去,用筷子夹了一块点心放进自己碟子里。 “咳咳!咳咳咳!”冬儿突来的连连咳嗽让我的筷箸微微犹疑,因为我知道这几日她身子一直很好…… “呵……这点心你也怀疑有问题?”她说笑般地瞅我一眼,只见一涡轻飘飘的笑容淡得像那雾霭中的涧边幽兰。 “味道……不错。”我轻轻咬了一小口,呃,甘脆化渣……是栗子酥。味道是不错,可是之前的饭食已经把我的胃撑满,顺了下嗓子,喝了口汤才咽了下去。 失去记忆的我对于她的信息完全是空白,不知道我和她有着怎么样的纠葛,友耶?敌耶?不过今天这桌酒菜是鸿门宴也好,是姐妹间情谊深深也好,我可以断定是绝对不会有毒的。 不是不在意,而是我相信只要她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在这里——内务府的牢狱里当着这么多证人的面……门口的当值的内务府小太监、全公公、冬儿、还有她自己还带了好几个宫人来,大张旗鼓的药死乾清宫的一等女官叶某。 她应该很聪明,我当然也不傻。 见她给自己斟上一杯酒,痛快地一口饮尽,接着又满上了一杯。 对着我嫣然一笑:“第一杯我是我替姐姐饮的,第二杯是替我自己,这第三杯嘛……”却不再一口狂饮,分几口的啜饮而下,流连地把这青瓷小杯攥在手里专注地嗅着残留在杯中的点余酒汁散发的淡淡醇香。 那头,冬儿已停止干咳,轻轻地喘息着,虽未饮酒面色却升起酒后的潮红。 阳光从那天井中渗进,犹如舞台上斜射的那束光柱,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团光亮慢慢挪移到她的脚边,天蓝色的旗鞋上的缨络珠子微微地颤动着漫射出琳琅的光华来。 “这第三杯是为……他。”她痴痴地望这手中的杯子,眼里波光闪动。 唉……有的女人一笑能灿若明霞,一怨也若杏雨梨花,淡芳一缕铅华。 绝色之姿的美,哪怕圣人都会爱吧,可她说的他,可是“他”?心里有若一根琴旋被轻轻拨动,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说是谁能“招惹”这样的一嗔一怨皆是风情的美女呢,不过如果她真把心遗落给了他,也算是不幸,想拥有一个帝王的爱情那是多么虚无缥缈的梦境。是么?可我仿佛也拥有过那样的梦境,内心深处此刻却也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我的不过是梦境,而她…… 实在是搞不清楚她这次为何而来,不过秉承言多必失的道理,更何况我这个“失忆”之人还没分清她以前和本人的渊源,她怎么说我且听之。 一时,阒静的空间悄无声息,却能隐隐感受到一丝无形的暗流在波动。但见,阳光渐渐偏西,光柱已慢慢爬上她那绣有兰纹的袍角,在那晕出一片银白色的反光来。 “你恨他么?”突来的一声叹息,如微风拂过幽兰般轻。 “嗯……谁?” “皇上。”她抚着那杯,并未看我。 “恨!”这个字飞快地从齿缝里蹦出,丝毫不犹豫。怎么能不恨!这辈子第一次挨打就是拜他所赐,哪怕他是个皇帝! “呵呵……爱恨其实就在一念之间,有时候有多么的爱,就会变得有多么的恨。”她缓缓言道,是说她自己还是说我? “知道么,以前我一直妒忌你,甚至恨你!恨你夺走了他的心。”张贵人转眸过来嘴涡含笑,可眼里却未见笑意。 恨我?心里咯噔一下。 哦,原来她和以前那个“宛仪”,呃……也就是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难怪见她就觉得别扭,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心下顿时释然。那她来这里做什么,在我这个囹圄待罪之人面前耀再落井下石一番?见这一席的好酒好菜,这又看来不是。 “都说自古帝王的的宠眷不会长久,如那潮汐般转瞬即逝,那梦幻泡影的东西不能追逐也追逐不起,本来我是不信,因为有你这个先例。” “我?”我有没有听错!那男人宠我?那我还会出现在这里! “呵……不信?我本以为他待你定和别人不同。不过现在看来真如传说中的,你也只不过是那赫舍里的一个影子罢了,和我没什么不一样。” “我怎么可能和你一样,我只是一个女官再怎么着也不会是这个宫廷的主子,而且现在……”我望了下四周,眨了眨眼。 如果她只是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没精神也不愿意去听。这人一饱了嘛就犯困,我掩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如果我有法子让你出去,离开这牢狱,再不回这让人伤心的宫廷你可愿意?”她直直地盯着我,清丽的眸子此刻深邃无比,可不知道为什么让我的心一阵阵发毛。 多么匪夷所思啊,她的意思是她要帮我“越狱”……我一时楞在那里,脑海里飞快把她话的意思分析了一遍,并揣度了下自己目前的境遇。 她——贵人身份,皇帝的小老婆之一。呃,据说她住的是储秀,拿的是正妃的待遇津贴,就算是比较受宠的小老婆吧。和她的关系……应该不算好,不然不会几个月来加上今天我只见过她两面。她为何倾力帮我? 我——原乾清宫一等女官,失忆前据说是天子近侍。有多近……现在且不去想,因失手烧了天子寝宫的几件家私入狱,还未进慎行司定罪,也就是说我现在还只能算作被拘留的待罪之人。还未定罪,前途未卜,我为何要“越狱”?真“越”了反而马上被定罪了。嘿嘿……她是好心帮我还是害我? 答案自然是……no! “谢谢贵人的好意,不是不想出去,实在是无处可去。待在这里也挺好,公公待人和气,吃的也还……”一想到那大肉丸子,又是一股犯腻,胃里涨气转眼又要涌出,我掩嘴避免在这美女面前失态。唉……吃得太饱果真难受。 她脸色微变:“我本想救你,不过,人各有命……天意。” 她收敛起笑容脸色一肃:“请太妃懿旨。” 一向动作慢腾腾的常公公此刻却是出现迅速,领着一位年轻的太监,手中正捧着一封七色锦缎织就的卷轴。 静悄悄地等这小太监宣告完我的命运…… 我的“好”日子马上即将结束。安太妃代正在汤泉行宫疗养的皇太后行使管理后宫的权利,谕令我这个烧了乾清宫的罪人即刻转去北长街北口路西的慎行司以待……明日受审。 “我这席酒菜是备来给姐姐饯行的,也想来看看你,证实一些事情,因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不管怎么样,相识一场,祝姐姐一路……走好。” 她懒懒地站起身,小安子给她系上了刚进来时穿的那件杏色薄裘披风。 “主子,你……忘了冬儿了么?”那头兀地传来细细弱弱的声气。 她却犹若未闻,脚下的步子停也未停。 待迈出我这以柱为门的“牢房”她踯躅了下,转头回道:“其实,我现在还是妒忌你,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比死亡更难受的滋味是生不如死。” 那曼妙的身影娉娉婷婷地离去,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兰馨,优雅……而又神秘。 “好个蛇蝎女人!最美的容颜但却有颗最狠毒的心!”转头,我对上冬儿那双怒火炙红的眼。 “她不是你主子么,我还记得前几日你给我说的那对琉璃宝镯的故事。”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绕着那小桌子转着圈,权当在散步,脚下芳草茵茵。 琉璃……这两个字仿佛是这丫头的禁忌,她侧过头去不让我看到她的脸。见她背后肩头耸动似在哭泣。 “冬儿,被抛弃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浑身一震,犹若木鸡。 呵呵……见她反应,心下不由得开怀。 “好像你最近晚上都有练字儿的爱好。”写的什么我倒不用去猜,此刻都明明白白显在这个丫头的脸上。 “你……原来,你都醒着的?”她嗫嚅着坐立不安。 “我一直都睡着,睡得很香,只是梦到了。”对着她嘻嘻一笑。 白日已看完她主子的演戏,现在却期待夜幕的降临。据说,今天我要转狱去那北长街北口路西的慎行司,一个许多人认为是地狱的地方。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可我依旧能看清桌子上倒扣的那只元青花瓷汤碗,底部原来该有款识的地方却用浓墨写着一个大大的字儿——“吃”。 吃—碗,吃—完? 摸了摸肚皮,又打了一个嗝。 心底却莫名的兴奋,对今夜真的非外期待…… ★款识:在瓷器的底部或其它部位,往往有表明年代,窑名,人名,堂名,或者表示赞颂,祝愿等内容的文字,也有的器底或器里有某种识别性的图案,这些统称为“款识”。一般说来,款识是瓷器装饰的附属物,好的款识与装饰画面相配,可以增强器物的艺术性。 款识表达的内容可分为:纪年款,堂名款,陶人款,吉言款,赞颂款,花样款等六大类。 按书写部位分,主要有底里铭和额铭。将款字写于器物底部的称底里铭,由于款识的内容,格式,字体,书法各方面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所以它对瓷器的断代,断定窑口和辨别真伪都有重要作用。 纪所款如:“大明宣德年制”,“成化年制”等。 堂名款如:“正和堂制”。 陶人款如:“某某造”(在匠人姓名后加一“造”字) 赞颂款如:“美玉雅玩”,“昌江美玉”等。 吉言款如:“金玉满堂”,“寿山福海”等。 花样款:用含有寓言的纹样图案作为款识如双鱼,白兔等。 ------------ 95. 夜劫 更新时间:2008-10-14 揉了下泪眼,但见那灯笼上书着一个墨色大字儿——“恭”。 不知道什么缘故,自明朝以来紫京城里就一直没有设置路灯。本以为是当今皇帝小气,连灯油这点费用都如此算计,不过前段时间听小七说自前明这宫里就这样,康熙朝因为十八年那次太和殿失火的缘故更是防火谨慎,每晚夜幕降临“下钱粮”(落锁)后的宫禁内严格控制灯烛的使用。 说起火患来,心下有点虚更有点怨,我不就是因为这该死的玩意儿才倒霉的活例么。 揭开骡车的蓝布窗帘往外看去,那月亮被暗黑色的流云遮掩住了半边脸,墨色的天空点缀着几颗或明或暗稀稀拉拉的星辰,这并不美丽的夜色却让我看得饶有兴趣,我已经……多少天没见到这么大片天空了? “茉儿,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呢?”回头对着那怯生生的人儿一笑。 远处,西华门巨大的灯笼渗出的橘色的灯光窗户中透进,和月色融和在了一起,把冬儿的脸笼罩在这光影艨胧的夜里。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般靠得如此的近。 “张贵人要我探听你的日常细微,吃什么说什么……” “那有什么好怪你的,况且这些也不算什么秘密。” 快到西华门了,那边倒是灯火辉煌,底下站立着的守卫庄严而肃穆,如铁塔般巍峨,着一身光艳的戎装看起来精神无比,那胸前盔甲一般的东西正反射着莹莹的亮光。 我放下布帘,车内顿时漆黑一片。 “我入狱的罪名是偷了主子的琉璃多宝手镯,可是你知道这陷害我的人却是谁么?” 不管古代宫闱,还是现代政治,耍手段,使心计,陷害人,踩着别人的大腿、肩膀、脖子往上爬再弃人不顾的事情不计可数。在权和利面前,人性好的一面往往消失殆尽,阴暗的一面却总是那么赤裸裸的出现在你面前。你不害别人也会有人害你,不过这丫头平日虽然多话但是心思还是比较细,蛮会察言观色的个性也会栽倒别人手里……唉。 “是张贵人……我的主子。”黑暗中听到她的一声叹息。 吓……没想到会是她,那她还为她卖命来监视我,直了下身子,往那边看去,只见黑糊糊的一团黢黑,看不清她的神情。 “也难为她为我花费如此多的心思。”戏谑道,想起那女人今日最后那句话,拉了一下嘴角却没心情笑。 “茉儿,我对你不起。” 良久…… “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我叹道。 不过一个丫头,在这个时空里的“主子”的附属品而已,她没有权利说“不”。 “我真的对你不起,因为……昨天我在那纸条上写了你最近常常呕吐,恐怕是有孕,没想到她今日就来。害你提前去慎行司受审,定是想法子害你,我侍侯她三年了,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没想到……” 她说着说着语带哽咽,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但是能想像此时的她定是泪流满面。 哦,原来她们认为我怀孕……最近的这些细节串在一起,呵呵,那就难怪了。 “没想到她连自己的侍女也害?她以前曾经承诺过你,为她监视了我后你就会无罪?”我摸到了她的手,触手冰凉,轻轻地握了一下。 “下午我见你在咳嗽,生病了么?” “没有,我只是怕你吃她带的东西。”她的声音更细了。 捏了下她的手,她已经尽力帮我了,不是么?结局却是被她主子抛弃,也许不管她怎么做她的命运可能都是一样,不过那女人真要害我,没理由不把她灭口。希望这都是我的猜测而已,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慎行司……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我没有偷琉璃,我真的没有偷……我只怕阿玛知道,更怕柱哥哥看不起我,她说了可以放我回家……呜……”她自己想着想着心事,终于控制不住,她呜咽出声。 我拉过她的手来,轻轻拍了几下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我和她的未来,就象这夜一片艨胧。 “别担心……”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串了起来想了下,心下升起一片空明。 “啪—啪”两下鞭击重重地甩在那上了锁的后木质车门上。 “哭什么哭,真是晦气!马上就要出宫禁了,小心被侍卫听到拉你们下来抽顿鞭子!”尖细的公公嗓子像被人卡住了脖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实在恶心难听。 慎行司在宫外,而太监无特谕是不得出宫的,只听到外面西华门的守军和押送我们的两位内务府太监验了牌子并进行了交接……一会儿也未停,骡车被人赶着前行,过护城河后又直行了一段距离依稀拐了个弯,又往北行去。 唔……不对!我怎么觉得是往左拐,慎行司在北,应该是出西华门右转才是往北的方向。 原以为她会在慎行司做手脚,看来是计划在宫外去慎行司的路上下手,蓦地惊出一声冷汗。 也是,在宫内或在慎行司要做掉个把人,人多嘴杂的环境,是没在宫外行动来得干净。虽然不知道自己和她怎么结怨,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狠心,要致我于死地,还连带她……这个懵里懵懂无辜的丫头。 “怎么了?”她见我手微微做抖,轻声问道。 “骡车在往南走。”掀起一角车窗看了眼窗外,确定了我的判断没错后,压低声音俯在她耳边道。 “嗯,怎么了?” 呃……见她不解,我郁闷得直翻白眼。不过也不怪她,她可不是穿来的,只是一个虽常年生活在宫院,却仅能在一个有限范围活动的宫女罢了。她不是我肯定没见过北京地图,也不可能有人画皇城地图给她看,甚至她可能从来都没有出过宫,更不知道我们要去的慎行司在哪个方向。 “慎行司却是在北边。”我咬着她耳朵说道。 一阵阒静过后…… “啊!”她后知后觉的大叫一声。 她的尖叫还未落,外面传来一声更凄厉的惨叫,饶是本已有些心理准备的我也被这突来的一茬把那心高高地荡起。 “你!王驴子,你不要命了……你要劫……” “嘿嘿……就是因为要保命所以得先送兄弟上路了。” 一声闷哼,那个侍卫只怕是已遭这个王驴子的毒手。押送我们这辆骡车到底是几名侍卫一直不太清楚,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两位,哦,no!现在是一位了,因为其中一个杀了另外一个。 骡车也不再往前行,车内外一片寂静……可怕的静。连一直在车旁“嗒嗒”地马蹄声都不再闻及,也就是说那个杀了人的王驴子并没有走,也许现在就在车外盯着我们,就如同此刻我和冬儿紧紧地盯着那车门一般。 冬儿拉住我的手,手心里一片潮湿,我此刻也无法给她安慰,犹听得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响,一下比一下急。 难道……我的异时空之行就命尽于此地? 虽然这个时空不属于我,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到现代的世界,毕竟现代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归宿不是么?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我想继续……继续活在这个时代里,期待着…… 反正,不是期待着死!脱下脚上那累赘的木底鞋,把身上那平日看起来端庄逃命却碍事的旗袍,两边的开岔撕到大腿处。 “把鞋脱了,车门一开,我们马上就跳,你往前我往后分两头跑,他只能追一个人。”我捏捏她手耳语道。 记得毛主席说过:“不打无准备的仗,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现在敌我悬殊,外面那位算不上大内高手也至少是个训练有素的侍卫,我们却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傻子才和他肉搏。 唔,想起来了……我的手上虽无铁,却有金。 那心思多窍的小七,在我被押进内务前匆忙中拉下她头上一根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一根金簪,她应该是好心,因为知道我除了束发的扁方外不爱在头上插这些多余的东西,让我留着备用打点哪位公公带个条子什么的使。也幸好没打点出去…… 不过……指望这玩意杀人不可能,只能突袭,总比没有的好。 可是……待我准备好逃跑,心里害怕却又有点期待着那车门被打开,按捺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专注地盯着那黑暗中的车门时,却发现外面……还是一片死寂。 王驴子怎么还不动手,难道他在等人? 很想瞧瞧外面……手已经探到了那小小的车窗跟前,却又害怕地缩回。 静悄悄地,要么是他已经走了……这个貌似不可能,要么就是在等人,但是,等什么呢? 正在我思量间,黑暗中,隐隐听到马蹄声,是一匹单骑。 “嗒嗒!”窗外,近得就一帘之隔的地方,那马儿原地来回走了两步。天……原来他刚才离我就这么近,近得就隔着一层布,幸好没有拉开帘子往外瞧。他开始动了,看来,他等的人来了。 “人呢?”蹄声渐驶渐近,远远地听到这王驴子等待的人的声音。虽已故意压低,尾音却掩不住的带着一丝我非常熟悉的尖细……是位公公? “都在车里,待您验过,奴才这就处理。” 冬儿听到这里已是全身发抖,“啊”了一声,害怕得又要尖叫,被我一掌捂了去。 “您听,都在里头呢。” “呐……这是主子赏你的银票,咳咳,你也验验。”那声音说的极缓,间或着还带着一声咳嗽,像是个痨病的身子。 “奴才谢您的赏!”听王驴子的声气中那抑不住的欢喜,能让他干这亡命之事,那张银票上的数字定是不菲吧。 “嗯?还不懂规矩么?是主子赏的不是我,我也不过是个奴才。” “是!是!奴才不懂规矩。” “那就把门打开吧,快把这两个丫头处理了!主子……还等着回话呢。” “嗻—” 我死死地攥着那簪子,左手拉着冬儿,紧张得心跳都似乎停止了。捏了冬儿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她也回应地反捏了下我的手。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门一开我俩就逃吧,总得搏一下,被抓住也认了 听得那靴子跳下马来的声音,再一步一步靠近…… 钥匙插进了那锁眼的声音……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就等着他下一步拧开锁。 “噗!噗!”两声怪响,却不见那门开。 那个……钥匙开启锁应该发出来的声音是“喀嗒”吧,难道……这外面又在演什么好戏。 “你!!!”一声重物跌倒的声音。 “王驴子,不好意思,各为其主而已。”那痨病鬼一样的咳嗽声又响起:“那上面有毒,你少说几句话,说不定能多活一刻钟。” 天,是那个人!他要杀那王驴子?今天到底唱的是哪出,这也忒诡异了,真没想到自己一出宫就变这么抢手,行情大涨。难道这个人又要把我们劫到另外一个“主子”那里? “你不忠……你……你这个老东西!想不到我王驴子打燕打了半辈子,却没想到却被燕子啄瞎了眼睛,没有早点认清你这个叛徒!” “咳咳!什么叫忠诚,又什么叫背叛?人无所谓忠诚,忠诚不过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而已……” 那王驴子哼了一声,却是不再说话。 “你赌注的筹码是钱,可我的筹码却是命,驴子啊,再多的钱财没命享又有什么用?下辈子记得不要跟错主子,享福前得先保住命。” 又是“噗”地一声,这次那王驴子却是哼也没哼。死了? 两声“卡卡”,车门被人推开。月光下只见那人黑衣黑裤,头脸被一张黑色的大面巾蒙住,只露出一对眼来,夜色中也看不清楚年龄面相,整个一专业盗贼的行头。不过那身子直不起来似的半偻着,显得微微矮小。 这人到底是我们的救命福星还是勾命死神? “出来吧,我既然杀了他,就不会再杀你们。”他见我们惊惧,声音微扬。 原来……是个公公,而且这声音我好像在哪听过。我心里大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下总觉得这人不会伤害我们,一拉冬儿这就下得车来。 离我们五步远的地方正倒着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大汉,头耸拉着低垂到胸口正半坐半倒地 靠在骡车的后辕子上。两柄叶子般薄的飞刀一把插在肩头,一把却没入背心,但是最致命的却是一把长剑自胸口贯入,竟似把他钉在了木制的车辕子上一般。啧啧……这黑衣的公公的功夫真是不错,不过手段也太过狠毒。 这,就是王驴子了。稍远一点的阴影处地上隐约还倒着一个人影,真是现世报啊,王驴子杀他,他再杀王驴子……这黑衣人朝南边望去。 “接你们的人来了。还真准时,我不便露面,这就告辞。”这公公往南边一指。果然,远处,只见一团萤火虫般的光点往这头移动,定睛细看这光点却是排列得整齐有序,远远地就像一队萤火虫正往这边快速飞来。 “茉儿!啊!” 突然听得背后的冬儿蓦地大喝一声,我惊讶地转头,刚来得及接住她扑过来的软软的身体。 “主子想杀的……是她。”那本以为被钉在车辕子上死了的人却奇迹般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肩头上那枚飞刀却是无影。 已经上马的公公身子暴起,像只黑色的大鸟般掠过,往我怀里的冬儿嘴里塞了颗东西,只见几道白光乍闪,那王驴子重重地倒了下来。这几下动作一瞬间完成,我还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见那倒下的大汉这次脖子里却嵌着四把飞刀,刀刀没柄,他人已是没息。 他想杀我……但是冬儿…… 心下大骇……但见清冷的月光下,她背后正插着一只眉毛一样弯的薄刃小刀,银白色的刀身的刃口却闪烁着紫青色的光芒。 这刀有毒……她扑过来用身子挡住了我。这一下变故如电光火影般,让我猝不及防,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冬儿痛苦的脸。 “王驴子干这一票倒真不是只为钱,他要为他主子……尽忠。”这公公哼了一声,飞起一脚把这大汉的躯体踢得远远的。 “幸好你没事,不然老奴只怕下场跟他也一样……尽了忠了。”他唏嘘一声:“瓶子里是解药,每四个时辰服一颗,连服七日,我的事已经完了,该他们了。” 握住那只白瓷瓶子,见冬儿的嘴唇已经泛青,已是昏了过去。这个为一只自己都没见过的琉璃镯而入狱的女孩,这个被主子派来监视我的女孩,这个本可以在宫里安静的呆到25岁出宫去实现嫁给她柱哥哥的女孩,这次因为我,也许就…… 心底一恸,眼前顿时模糊一片,抹了把脸,却见那公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幕中。 而远处……马蹄声渐渐密集,队伍最前头那名骑士的脸被身后那只橘红色灯笼晕出一片模糊的光影来,在风中摇曳着模糊不清。 揉了下泪眼,但见那灯笼上书着一个墨色大字儿——“恭”。 ------------ 96 .寒露 更新时间:2008-10-14 窗外,月残如勾,清冷冷的月光怎么也抹不掉桌上那几只盒子里的光华……璀璨到极至的珠光宝气。的 金雀钗,红粉面, 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感君怜, 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 还似两人心意。 珊枕腻,锦衾寒, 觉来更漏残。 ————李煜《更漏子》 这首哀婉缠绵的《更漏子》描写的是一美丽少女以金雀钗为饰,以红粉妆容,这样精心打扮渴望着与情人暂时的相见,离别后却又彻夜思念孤身难眠,想那诗里男人究竟有怎么样的风韵气质让她缠绵缱绻不忍别离。 可这首诗用丝绫精裱后却挂在了这里……我正在沐浴的“静”室。看那字娟柔秀丽,定是出自女人的手。 一个思念男人的女人…… “我现在住的这提香苑是王府里谁的住处?呃……可是哪位格格?”古代人都早婚,这恭亲王据说十四岁就做了父亲,想他女儿也应该有出阁了的吧。 “回宛仪,这屋子原是我家福晋的最喜爱的一处书房,因为这是府里后湖花园里最美最香的地方,所以王爷给题的匾额‘提香苑’。” “恭亲王福晋?”哦,居然是这王府的女主人,我不禁茫然,都夫妻十几二十年了吧,难得还如此恩爱,丈夫出门都想念得不能成眠。 “我家主子是……侧福晋,不过王爷不在,我们晋福晋也就是我们王府掌事的了。”这叫英子的丫头手脚麻利地给我换上一套新的旗装,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行头都齐了。 “宛仪穿上这身新衣服又精神又贵气真漂亮。”英子拿出一只由宝石拼成的花儿和两只固定头发的翠簪给我的头发完成了最后的工序,拉我去看那镜子。 镜子中的女人眉扫青黛,轻点朱唇,莹白的肤色中透着一点沐浴后的红晕,看起来是精神了许多。只是那眉山微锁…… “冬儿现在不知道醒了没?”今日是第三天了,早上过去她还在昏睡。吃了那神秘的黑衣公公的药,算是从死神手里给要回了小命,这些天来的伤口上的青紫也渐渐转回健康的粉红。 “放心吧,今天宫里的陈御医也来了,说已无大碍。” “英子,这次多谢你家王爷派人来搭救我们。不过最近几天一直没见到恭亲王,茉儿想对他说句感谢也不容易。” 虽对着英子轻笑道,可那“感谢”二字,字字发自内心。那黑衣公公是恭亲王来派来保护我们的吧,真恨现在失忆的自己,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完全没有一点记忆,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和恭亲王有着怎么样的因缘。 “我家王爷随圣上北巡昨晚才回京,今天一大早又去了宫里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你当然见不到他了。” 啊……救我的却不是恭亲王?那又会是谁? “那日救我和冬儿的那些人是……”我惊讶极了,向这丫头看去。 “是我。”静室的门口,立着一个脸如满月的美妇,摒退了身后跟着的侍女,正笑吟吟地向我走来。 是她……这几日在冬儿的病榻前只见过两次的恭亲王侧福晋,据说她姓晋。 兰露重,柳风斜,帘外晓云卷残月。 提香苑位与恭王府后花园的西堤边,因遍植香草,百花应节气而绽,苑中花香四季不断而得名。 恭亲王的嫡福晋几年前病逝后,这位能干的侧福晋掌管了整个王府的“内务”,俨然就是真正的女主人。 此刻,我和这女主人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她笑容可掬,端庄得体,和我寒暄着这个世界所谓的礼仪。 “茉儿不知道如何报答福晋的救命之恩。”聊完了所有无关紧要的话题,总得有人拉回到正题,我诚挚地道着谢。 “其实……救你不过是帮我自己。”她斜着眼觑来,话中有话:“救你的另有其人,只不过这样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让我们恭王府捡到罢了。” 怎么个捡到法?有人提前知道有人劫车,还算准时间通知他们来救人?那黑衣太监简直一大内高手再加有着一个“柯南”的脑袋啊! 窗外的秋菊的清香一丝一丝地被风儿卷进,让我脑子一片一片地逐渐清明。看来,那个真正救我们的黑衣太监并不是恭王府的人,那会是谁呢?会是他么?可是他不是还在北巡么,难道他并不是弃我不顾,其实另有安排?顿时,一种说不出倒不明的感觉袭来,心口只觉得一股暖流淌过。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还不算很坏。 不知不觉地抚上我的左颊,微热的温度让我不自在地左右环顾,却对上那双明亮而狭长的杏眼。她眼角微挑,也正在打量着我,见我直直地看来,眼色微黯掩饰过底下一闪而过的精明。 最近怎么总是胡思乱想,老是想些有的没的。 定了下神从这恭王府福晋的缨络鞋再往上看到墨竹绣花夹袍再到她精致的容颜……她今日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和我聊天吧,呵……就像有人要说个什么重点的事,却总是先拉扯一堆别的,最后再来个“对了,我还有件事……”人之常情啊,最后说的才是最重要的。 “对了,这衣裳你还合身吧。” 听到这个“对了”不仅莞尔一笑,果然,人之常情啊,古今皆然。 施然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拉了下身上这里袭秾纤合度的藕色旗袍,笑道:“多谢福晋,衣裳鞋子茉儿都领情,可这碧玺珍珠攒宝石花,还有这两只翠簪太是贵重,茉儿实在是不敢收的。” “呵……想宫里有多少稀罕物事,这朵花儿恐怕宛仪还入不了眼吧。”她似笑还嗔的说道:“这朵花本也是宫内物事,是上月中秋太妃赏我的,我这岁数带这花儿算是糟蹋,放着也是放着,现在倒是来了个配它的人儿了,这也总算找着主子了吧。” “太妃?” “宁寿宫的安太妃,是我本家姑姑,她知道你现在在我们府里特叫人从宫里送来不少东西。”她浅笑吟吟朝着外面吩咐了一声。 只见四名衣着翠色的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上都有捧盒。待这几个丫头走到跟前站定,恭亲王福晋轻拍手掌,随即揭开了这托盘上捧盒的盖子。 呵……看这架势,福晋又要送我东西?这几日的遭遇让我从天堂跌落到地狱,貌似在地狱的门口打了个滚儿,这就又要滚回来过好日子?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无功不受禄,我起码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受用的资格吧。 斜斜地向那几只盒子里的物事觑了一眼,却发现我眼睛,这就陷了进去……饶是在乾清宫见过不少大内珍奇,一般东西还入不了眼的我,心下不由霍地一跳。 “太妃这个大礼茉儿万万受之不起,不知道太妃和福晋为何如此厚礼?”再不与她虚委,我实言相告:“另外,自打从蒙古回来的时候我生了场大病,可能福晋也听宫里有人说起。”我瞅她一眼:“从那时候起,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怎么起,恐怕您要茉儿做什么事,或说什么话,现在这样子只怕是我虽有心但使不上什么力。” 她听我说得如此直白,却并无不悦,眼睛眯缝着笑意更深:“早就听闻宛仪大病了一场似被不干净的东西魇镇了,我先前就有对太妃说,这宫里定是有小人施法镇你,才会让你那晚迷失了心智……以至烧了乾清宫的暖阁。” 嘿……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叶茉儿纵火的谣言又变了版本啦? 到底有没有被所谓的“魔镇”、“中邪”我比谁都清楚,进内务府牢狱的确是我失职之过,但是转去那慎行司却是她安太妃的懿旨,如果不转,那张贵人就没机会下手,那我……也不会出现在这恭王府。 呵呵,仿佛一夜之间,正义又全部站到了我这边,原来我是被“小人”魇镇而迷失了心智……这又是谁想出来的这能帮我洗脱一切罪名的绝妙藉口。在现代社会精神病患者一般犯罪都会从轻判罪或者免罚,那在这古代我这个被“魇镇”的人也就是疑似精神病……呵呵,换言之,也就是说我这就没事了? “唉……实话告诉你把,就因为那段时间那个神智……呃,不清,我把身边的人都给忘了,甚至包括……皇上。” “啊!”她顿然变色惊呼出声。 心下轻叹,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绕来绕去还是因为“他”……安太妃的这礼我还真受用不起,不知道我和他有着怎么样的关系,那都是过去。我只记得那人当时负气而走,留给我的仅是那一巴掌的惨痛记忆。 “再说,皇上还在北巡,什么时候还朝无法得知,我现在……” “皇上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刚王爷从宫里传回府里来的消息,漠北八百里加急,御驾三日后抵京。”她已恢复了神气,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御驾三日后抵京!!! 这就要见到他了,居然发现听到这个消息心下有那么一丝欣喜。 难道我……no,叶茉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他不过是我初恢复神智第一个见到的人而已,就像……就像那刚从蛋壳里孵出的雏鸟,就算第一眼见到的是鸭子也会认它作为自己的母亲。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捧着脸我轻声呢喃着。 噫……顷刻间却不见这福晋和她侍女的身影,唉,最近真是“魇镇”得厉害,常常发呆,不过此“魔”非彼“魔”,镇我的是那该死的魔王,用的是一种叫心魔的巫术。 窗外,月残如勾,清冷冷的月光怎么也抹不掉桌上那几只盒子里的光华……璀璨到极至的珠光宝气。 康熙二十九年,秋。 九月初十,寒露。 “寒露不摘棉,霜打莫怨天”。 古代把露作为天气转凉变冷的表征。每年的农历9月间视太阳到达黄经195°时为寒露。仲秋白露节气“露凝而白”,至季秋寒露时已是“露气寒冷,将凝结为霜”了。说是秋天,其实俨然已是初冬的天气。 冬儿已是醒了,不过身体还太虚弱,陈太医不让她和我多说话,开了几副养身的帖子保证最多半月就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丫头出现在我跟前了。呵,心里暗道要不是手中有那一瓶黑衣公公给的解毒灵药想这太医断不敢如此大话。不过见冬儿能康复心里也跟着宽慰,本来,该躺在这床上脸白如纸的人……不是她。 离开时见这“别苑”里王府的人也没少用心。这屋里头侍侯冬儿的有一名管事老嬷子,一熬药的和一端茶送水的丫头各一,另还配得有两名粗使杂役。恭亲王福晋果真有着一颗玲珑般剔透的心啊,待我们这般,唉,也没得说了。 踩着满地落叶的小道,偏西的太阳已经褪去了热度的阳光那样的懒洋洋,竟没有融尽这落叶上的白霜,我鞋底子打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在这寂静的花园小径中听来倒也有趣。 这条卵石铺地的花径尽头就是我暂居的地方——提香苑了。 “怎么如烟、如画两位姐姐来这儿了。” 英子指着正站在提香苑门口的两名翠衣丫头,天……只见那俩丫头手里又各捧着两个大托盘,禁不住连翻两个白眼。我虽爱财,但这样无缘无故就送我的东西,她虽不说,但是底下的意思却让我十分反感。 “拿回去吧,还有屋里书架上垒着的四个盒子一并带回去,麻烦两位待会儿回你们家福晋,说这情我心领了,但这东西却是受之有愧。” “主子叫奴婢们是来给宛仪梳妆打扮的。”那说话的女孩一笑一个酒涡甚是讨喜可爱。 另外一个高点的丫头手一掀,果然……又是一套“行头”,不过这次的袍子褂子的绣花显得更为精致,那旗鞋底也高了一寸,缎子面上钉着几排缨络流苏。 我不是穿得好好的么?还需要什么打扮?我犹疑的看下自己,再看向她们。 如果说我穿在身上的这套旗装已算是满清贵族的打扮了,那现在这套怎么看都是宫中能穿的规格,准备如此盛装,让我不解。 “要抓紧点时间呢,不然我们都得挨福晋责罚,因为皇上马上就要到了。”那有着酒涡的丫头一脸喜色,拉着我进屋手脚飞快地重新给我打散了头发梳了起来,这嘴里也没有闲着。 “你说什么?皇上马上来恭王府?皇上北巡回来了?”我的手紧紧扣住了梳妆案几,泛白的手指却止不住地微颤。 “啊,您还不知道么,中午御驾就进了神武门,刚王爷急急派了人回府里传话,皇上晚宴准备来咱们王府,圣驾亲临这可是我们王府天大的喜事啊。福晋正忙准备迎驾的东西和布置晚膳,特派奴婢过来侍侯宛仪梳洗打扮。” “可是你们王府迎驾,关我什么事啊?” “因为……传王爷话的那名侍卫说啊,皇上点名叫你晚宴出席。” “啊!” 那笑颜甜美的丫头被我的怪叫吓得敛起了笑,手中的羊角玉柄梳“吧嗒”一声滑落在澄色的地砖上,摔成了两半。 ------------ 97. 家宴 更新时间:2008-10-14 像那海底下涌动的滚烫火山,像那地底下滚动的无声惊雷。 铁狮子胡同,恭亲王府。 银安殿前院。 在现代,我们把住所都统称为住宅,可是在清朝住所的称呼却是不能随便乱叫。 《大清会典?工部》记载:“凡亲王、郡王的住宅称为王府;世子、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的住所,均称为府。‘至于那些不是凤子龙孙的达官显贵,尽管有封爵或有尚书、大学士、军机大臣的头衔,他们的住所也不能称’府‘,只能称’宅‘,称’第‘。连房子的名号在这个时代都等级森严丝毫不能僭越更别说这人了。 “府”和“王府”的产权都属于“皇产”,主人一朝犯了大错触犯了“龙颜”,被削掉爵位的同时也得相应地撤府。王府则被内务府收回。据说多年以前,恭亲王常宁的封号是荣亲王,而他的王府也不在今天铁狮子胡同里这处美丽的宅院,呵呵,想当今深受圣宠的皇帝的亲弟弟也会变封号换宅院……这下面有着怎么样的秘辛?难道他曾经也触犯过那张天颜? 我如今就在康熙年里最有权势的据说也最漂亮的其中一个亲王府……恭亲王府绿色琉璃瓦的银安殿前,脸朝着洞开的王府大门,跪在香案的后面……“迎驾”。 恭亲王府目前第一女主人——侧福晋晋敏的旁边稍微偏后的地方就是我目前的位置。微一侧眼就能看到那几位着盛装佩珠翠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恭亲王的大小老婆们。听说恭亲王正妃玉福晋几年前病逝后,和玉福晋青梅竹马的恭亲王就没想再立,让那正室虚设了近十年。 院里已焚起了宫制檀香熏香,雾一般的轻烟被徐徐吹来的风儿袅绕纠缠半会儿,在天空盘旋几圈后终究化去,唯留一股淡淡的余香。 晋敏穿着金香色的朝服领头跪在那放了几盘吉祥果物香案前,身后跟着几名一身香色旗装的庶福晋。(王爷的妾不同与明媒正娶的福晋或者侧福晋,是没有资格着朝服的。) 远处的西山没去了半张夕阳的脸,这深秋的天气就如同冬天了。晋敏戴着镶了一圈的熏貂毛冬冠,着金香色片金加海龙缘绣袍,披领后垂着的金黄丝绦被风吹了起来,在身后轻轻飘荡。她摒息敛声,侧面看起来高贵而又端庄。 王府的亲卫早早地在府外步下了禁岗,从门内往去,街两边用黄帷立起的“敬布”(一种约三尺高的黄色布幔)后摆着些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在自家门口设置的“香案”,铁狮子胡同一片阒静。只听得整齐的静鞭声刷刷响起,一声比一声近。 一着黄马褂的侍卫单骑“嗒嗒”而来,在门口道了声:“御驾到!” 我此刻心跳声大得就快要盖过这时候府外响起来的橐橐靴声和有节奏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空中仿佛有根无形的弦越绷越紧,这一切都提醒着我一个事实。 他……来了。 眼皮都不用抬,我就是知道。有的人的气场真的很强,让人不需要眼睛就能觉察到他的荏临。 被人掐住了脖子般的公公特有的嗓子,在安静的空中飚着完美的高音,宣告着皇帝的驾临。如同信号般,一时,训练有序的“万岁”声在王府里响彻一片。 “起喀!”待行完君臣之礼,一声清冷又带着点疏离的嗓音淡淡响起 唔……他来人家家里蹭饭,还这么拽,听那声气儿实在冷淡得可以。这人一如既往的嚣张就像那日对我一般,咬着唇缓缓站起已经跪的酸麻的腿。 哎……又麻又痒,手却不敢去揉。穿着这么高的旗鞋跪在这里等这个大人物已经半个时辰,深秋的风打在脸上又冻又疼。这院里黑压压跪着这么些人,这个人还没出场就要先让人难受么!哼!这些罪都得算到他头上,没好气的朝他瞪去。 不期然地正对上那双朝我这边探逡的黑眸……吓,一眨眼,我赶紧错开了视线,假装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角的余光似瞟到他嘴角勾起一抹该死的笑。 不会吧,他今天貌似……很开心? “茉儿!”低低的一声不大,却足够让我心跳似鼓。我是不是出现错觉,他……在叫我? 低垂着的眼睑,视线中却蓦地出现一双明黄底黑海龙边的方头朝靴,空气中除了檀香还有一丝他特有的味道在风里暗香浮动,似檀、似麝、似兰……正如每每梦里才会出现的记忆。 “茉儿,别来……无恙?”那双靴子的主人在我面前站定,我抬起头来,凝眸……但见那双眼深邃得犹如这藏蓝色的天,平静得犹如无波的湖面。 无恙?哼!我有“恙”得很!他离去的这二十多天的日子,我经历了刑狱之囚,接着又是被人劫车的生死之变,这打了人就跑的坏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问你道句别来无恙? “有恙。”不再看他,低下眼睑,用只能他听得到的语音低声嘟囔。 “呵……呵呵……”他在笑?一向人前冷静自持的康熙皇帝没来由地突然大笑出声,让院中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多说一句。 “常宁,一切从简,就当是家宴。带路,去你家王府吃饭的地儿去,这就传膳,朕,有些饿了。” “嗻!”恭亲王领头带着一列以皇帝为首,侍卫、宫监随后的巨大而又华美的“尾巴”向西府花园穿厅而去,今夜的盛宴据说安排在那里。 见这人丢下一句话,就又让王府一干人等顿时忙作一团,晋敏还未来得及换下迎驾用的层层繁复的朝服就开始指挥安排着大小诸事,忙虽忙却满满俱是喜色。 唉,这个世界怎么什么都倒了过来,这白吃的人到人家府里倒还比主人派头大。相反,接待的人却还要感恩…… 他他他,他……嚣张得可以。 风敲帘栊,风是冷的,月影如珏,月是凉的。 湖中心的“烟波阁”外尽是握不住的风,捧不起的月影,那阁里关着的却是一派富贵华美的融融暖情。 只见得殿内人影攒动,拱卫着覆着彤芝垫的龙鳞宝座;华觞罗陈,翻动着流光溢彩的琼浆玉液。 倒也佩服晋敏的治家手段和效率,这烟波阁昨日来还空荡荡的情景,还记得那满湖的残荷铺满水面,秋冬的肆虐让这片湖区看起来萧瑟无比。 此刻,夜幕的降临掩去了一湖的秋残,有心人在湖上星星点点地放着不少制作成花样的河灯,夜色中看来居然像是发着光的花儿在湖上开放,绚烂而又美丽。 月台上更不知道哪找来的那么多种植在白瓷大缸里盛开的着的丹桂、金桂、银桂;千层菊、龙爪菊、墨香、七星重月……一丛丛的明黄,一簇簇的艳紫,一朵朵的嫣红……这么多色彩在这晚秋中仿佛就等着在今夜……怒放。 殿内悠悠的丝竹钟罄声声入耳,给今日莅临王府的至尊助着酒意食兴。 今日皇帝吩咐不再顾忌繁复的君臣之礼,本是亲兄弟不过当自己亲人来吃顿便饭的家宴。说是家宴也着实豪华,殿门连接月台的地方布置得有一戏台,恭王府平日养着的几名舞姬正在轻乐中曼舞。 玄烨被迎进主席坐在那须弥宝座上,右首是陪侍亲兄弟恭亲王常宁,左首的位置却是留给了我——这个本该站皇帝在身后陪侍的宛仪。 这个位置,却让我深刻领悟到什么叫“如坐针毡”。就像穿错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殿里刷刷袭来的眼光如芒刺在股让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都坐下吧,随意些。” 皇帝的话就是天恩玉律,本来坐着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临到他跟前这个也算做是“恩赐”。见那些因为皇上的“赐”坐而感动的人,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欣喜倒真是发自内心,唉……难道他不放话,这满屋子人就得站着吃饭么?他不怕别人腹诽?一个人坐着吃,别人都看着他吃得下么?这样的进餐心情又会愉快么? 我反正不习惯受人这样瞩目,不过他是“强人”,不能与我等凡人相比。 面对眼前的美味珍肴,我竟然丝毫没有兴致,这可不是自己的风格……定是他在身边的缘故!朝右边觑了一眼,见常宁正和他说着什么,他正在倾听,神色专注。 明亮的宫灯下,他的侧面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塑,棱角分明看起来稍微显得严厉却又不失俊逸,那不怒自威的帝王气质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诠释。 他……嗯,不难看呢,就是有时候态度恶劣,给他形象扣了好多分,不然在我心中应该能算得上俊的标准。。 “茉儿……”他在叫我? “呃?”一只温暖的手横了过来,把我的手指掰开,塞上了一杯热热的香香的液体。唔……是奶茶? 忽见殿内的人皆已站立,正持起面前的斟满酒的杯子给主位上的皇帝敬酒,口中“万岁”高呼不断,敬三次,干三杯。 哦……该敬酒了么,我赶紧拿起身边的酒杯。学着众人的样子转头向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致以最最崇高的敬意…… “你只能喝这个。”他再次把那奶茶杯推来,语气坚定,不容抗拒。 我不由窝气,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嚣张!我喝什么他也要管!赌气地拿过酒杯,在他面前一口饮尽……天,好辣!这入口的辛辣让从来滴酒不沾的我努力了好久才压下想呛咳出声的欲望。顿时感到两耳生热,双颊起绯。 “祝皇上圣体金安,万岁!万万岁!”深深吐纳了一次,对着他举起再次斟满的酒杯,巧笑嫣然。 其实……内心却为自己方才的莽撞打着小鼓。不知道我的行为算不算拂逆了圣意?他如果小气要计较的话,我只怕明天又会睡在内务府监狱。心下顿时感觉一股冷风呼啦啦地吹过,瓦凉瓦凉。可脸上睇着他却笑得眯缝起了眼睛,就像那花儿盛放。 他面色如常,举杯回了殷勤款待的王府众人,一口而尽。 唉……这人都不理我的,呐呐地坐下来,好生没趣。 不过心下却有一丝窃喜,这男人……好像,也不太小气。 酒过三巡,待戏台上的舞姬退去,伴奏的乐师曲风一变。咦?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我好象非常非常熟悉。 一着汉家纱裙打扮的女子,抱着把琵琶,几声叮咚过后,引声而歌。这一出口却让我心口猛地一颤,倒不是说她唱得有问题,而是这歌词,这歌词……居然是民国才子范烟桥的大作! 这歌词居然会出现在清朝!难道……这位两百年后才出生的民国大才子所作的脍炙人口的歌词,也只是浪得虚名?他,他,他居然抄袭!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 她唱得这两句,后面却不接下去,只是拨弄那琴弦叮咚作响,不急不缓的模样仿佛是边唱边想着歌词。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也许我实在是对这个不敬业的歌者看不下去,鬼使神差地,我合着那乐音把后面两句轻声哼唱了出来。 一道犀利地眼光如电般在我身上扫逡而过……是他! 我又犯错了?又招惹了他了?刚还才觉得他不小气呢,懊恼地朝他看去,只见他深邃如潭的眸子里满满盈着一种让我悸动的东西…… 像那海底下涌动的滚烫火山,像那地底下滚动的无声惊雷。 这样的眼神……我不知道能不能理解成狂喜,不过至少能肯定这个人目前……该死的高兴。 ------------ 98. 魇镇 更新时间:2008-10-14 “茉儿,”他俯在我耳畔,轻似密语:“我们扯平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那个……呃,空对月。” 后面的诗句是什么呢……想不起来了。 呵呵,不去想了,这地下的路怎么一直在动,晃得我眼睛都花了,索性抬头去看天……今晚的月亮,心情也很高兴么,瞧它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它今天定也喝酒了。 打了个嗝,身子微晃,伸手扶住了这丹陛上的白玉石柱头,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软很软,软得象那白云一样的棉花糖。身体很轻很轻,轻得风一吹就快飘起来了。 “宛仪,你怎么出来了。皇上刚交代下来……”呵,是小七,冒失的跑过来打断我的诗意。 “皇上?他在北巡呢,小七你傻了吧?呃……你来恭王府找我?”又打了一个嗝,滑坐在了冰凉的白玉丹陛上。 “天,醉得不清。宛仪这是乾清宫,皇上刚接你回宫,现在在南书房,马上就会回……”这丫头怎么一直这么多话,连珠炮似的让我都来不急去细想她说的什么意思。 唔……乾清宫,南书房。我前面不就是那长长的以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么?一阵轻风从南边吹来,冷冷的凉凉的吹走几分酒后的混沌,哦,我记起来了…… 就像发生在那一分钟以前…… 恭亲王府华美的盛宴上,我支着我越来越重的头,看着王府里的宗室眷亲兴奋而又激动地给今天显得分外和蔼可亲的皇帝轮番敬着酒,同时也少不了满口的祝福话加磕头。他……或微啜或浅饮,皇帝惯有的威仪让人忽略掉今日的那分不寻常的悦意。 “你的酒量实在不好。”他按住我手,径直拿走那只我手中的青釉小杯一口喝掉。不知道是他今日第几次从我手里夺走“杜康”,说我酒量不好,他酒量好是好可这酒品却不怎么样!哼,霸道! 斜睨着他,不都怪他么,谁叫他是皇帝。按照礼仪,不管谁给皇帝陛下敬酒,在场的所有人都得“随喜”。我自然也得“随喜”一下端上酒杯罗。 “可吃得饱了?” “嗯。”碟子里满满的都是他刚夹过来的以前我爱吃的桂花鸭,今日我动都没有动,自然是不饿。 “那好,我们这就走吧。” 走?我望望下面那许多不停晃动的色彩,好多人呢,怎么不停的在动,头都大了。 “去哪?” “回家。” 家……撑起沉重的头我懵懂地望着他,只看见那如同今夜天空般深邃的眸子底下隐隐涌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下意识地,我就是信任这样的他……哪怕要带我去那天涯。 甜甜地绽开了一抹笑,把手伸向了他,他的温暖立刻握住了我的。 直到……被他带到了这里。 华灯高挑,宽大的月台正中大殿上那金丝楠木的蓝底匾额上用金漆书着“乾清宫”的两道满、汉字迹,正反射着融合着月华和宫灯的冷芒,让我的心蓦地一悸。 手下的是冰冷而又坚实的丹陛石面,这玩意冷冰冰得就如同那日清晨他走的时候那般无情。清凉地感觉立刻驱退不少酒后的眩晕。 这里是乾清宫……他的龙穴……呵呵,我怎么有资格当它是“家”!有主人烧掉自己“家”里的案面凳腿会因此而入狱的吗? 我还记得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和冬儿蜷缩在车里,两个人的命运犹如那没有根的浮萍,飘浮着不知道那股激流会把我们带到哪去。 张如妍的娇笑,王驴子身上的刀,黑衣公公的那双厉眼,冬儿惨白如纸的小脸……此刻在我脑海里交替浮现……头好痛,潮水般袭来的痛,疼得让我呻吟出声。 “皇上回宫了。”小九子的声音在这夜里越发显得有穿透力,无比清晰地传进我耳里。 捧着痛得快要裂开的头无暇去看那与乾清门相连的“御道”,小七拉了下我这个杵在丹陛正中,不知道进退的人。我虽知道自己僭越,可就是不想移动分毫,这御道,丹陛如此宽广,我好好的在这里坐着,又能碍着他什么!挥挥手,让小七不必担心。 “在等我回来?”冷不妨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锁紧,突然发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竟能安抚我此刻的头痛。 “我不回来你就打算一直坐在这里?总是让我担心。”他又在叹息。 暖暖的气息中,那沙哑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扬起,清凉的月光如网一般倾泻在他的脸颊上。这是一张俊逸而又不失英武的脸,威严的线条中又暗暗蕴涵着柔和,偶尔这抹柔和中我能读出一丝奇特的温情。这俊美的容貌配合着一种帝王才有的独特气质,刚中有柔,柔中显威……他……已经三十七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似酸似悲的恸,瞬间一股湿意席卷了眼眶……为什么想哭呢?眨了下眼,眨落一颗已滚落到睫毛的泪珠……是了,委屈,鼻头此刻的酸楚的名字就是委屈! 不再贪恋他暂时的温暖,我甩开了他环过来的手臂,踉跄地走了两步,环抱住自己微微泛凉的胳臂。 “茉儿?” “不是你的什么茉儿!你……你走开!”好不容易稳住自己脚下的步子,却发现自己吐词都费力,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要再喝酒。 “嗯。”他果然顿住自己的步履,风轻轻吹动他的袍角,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就这么伫立在那里显得安静而又有耐性。 呃?这次他怎么如此安静?那个已经牢牢镌刻在我脑海里的清晨,我清晰的记得当初我说不是他的茉儿他可不是这样无所谓的平静。 “唔……你为什么不生气?”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只是脑子在想而已,嘴巴却不争气地说了出来。 那尊石头一样的雕像还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无声又无息。 他是皇帝可也是一个男人不是么?为什么他可以对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可以不高兴就甩我一巴掌离我而去,高兴了就拍拍你,抱抱你仿佛一切都是过去!男人啊……是种什么东西! “我恨你!”一行湿冷的东西从脸颊滑落,溜进我脖子里,那样那样的冰。 “……”风渐渐大了,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那夜失火是因为我受惊而昏迷,因为……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匣子。”揪住衣襟昂着头看着他朝我走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开始语无伦次地呢喃。 “知道么,那东西告诉我,我口中那‘该死的宛仪’居然是我自己!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我……” “我知道!”他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近,站在这里我都能听到他的呼吸。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恨你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他走过来环紧我,语气为什么还是如此的冷静?带着笑的神情就象对待一个无知的蛮童!no!我恨透了他这样高高在上明了一切的淡定! 他淡定么,为什么胳膊却越圈我越紧? 我想甩脱他的怀抱,可那钢铁一般的禁锢却让我不能移动分毫。 “茉儿……”那磁性的男音又在我耳边轻轻想起,声音微促,他那该死的冷静哪去了?又要嚷我了么?还是要打我?我摇着头蒙住耳朵不要听!!! “我不要听,我恨你!!恨你打我!恨你不理我!恨你甩下我!”我高声叫道,那早已被酒精蕴热的血液此刻倒涌上头,头一侧,却对上他那双星眸……里面正闪烁着能软化我所有意志的东西……我不要看他!不要原谅他! 手脚都被他禁锢,那只有……我微阂上眼,一口向他咬去…… 一股淡淡的腥甜,我干了什么……睁开沉重的眼……月华下,他平滑的侧面嵌入一弯月牙儿般的齿痕,猩红如血。 我……我咬了这个一向自负的皇帝!天,打了个激灵,浑身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我……我……”我好想哭哇,这次犯的错可比烧了他家的凳子椅子更严重! “茉儿,”他俯在我耳畔,轻似密语:“我们扯平了。” 吓……他不生气? 温温的大手正抚过我的脸,如羽轻掠,他眨眨眼,气定神闲。 一切是那样的自然,他是男人,而我是女人……一个微醺的女人。 窗外透进来的淡白天光和暖阁里的烛光缠绕在一起,倾泻了满屋。半掩的帘幔内关住了那属于男女的暧昧,浓稠得散不开去。 熏熏然,满耳满鼻都笼上了他的气息,双耳的沸热,两颊的滚烫绝对不是酒后的蕴热……脸上的羞涩晕红,顿时酝了开去……映在他那黑漆漆的眸子里,开成了一朵妖娆的曼珠沙,殷红得正如他脸上那弯血色的月牙儿。 汗腻的身子俯在他身上,我的柔软下面是他的阳刚,他约微带着点粗砺的大手轻抚过我披散在背上的发瀑…… 我和他……此刻相偎相依,是如此的天经地义,仿佛我们生来便是如此亲密。 “困么?”他的声音从我头上响起。 唔……是该睡觉了,我撑起软软的身子从他身上缓缓爬起,这就准备下床去……嗯,去外室的地上睡那块属于我的软毡。 “你去哪里?”撩开帘子,突然觉得身上袭来一阵寒意,腰上横来一只铁臂,把我蓦地又拉回他温暖的怀里。 我把头倚在他胸前,满足地打了个呵欠。外面怪冷的呢,还是这里舒服,摸了摸手下那滚烫的躯体。 光光的、热热的、坚硬的……属于男人的……胸膛。 白白的、滑滑的、软软的……属于女人的……雪色,紧偎着他,同样的赤裸。 看了看自己被他圈在怀里的上面,再偷瞄了下依旧和他纠缠在一起的下面。啊!不会吧!我们又…… “噌”地坐立了起来,拉过了床边的薄被裹在自己身上,又羞又恼:“你!你!你又非礼我!” 我的怒吼却在他灼热地注视下变得如猫叫一般有气无力:“那个……我是有喝一点酒啦。”见他眼色瞬间变暗,我立刻改口道:“呃,是喝了好几杯……酒,可你也不应该对我……” “对你怎样?”他挑眉轻道。 天……这坏蛋,那个……还能怎么样,我咬着唇,忿忿地看着他! “你的酒量不好,酒品却更差。”他的眼犹如一泫深潭,紧紧地锁住我的眼,并无半点玩笑。 “嗯?”他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对他怎么样?努力去搜寻记忆中那片让人醉死人的粉色迷蒙……和那弯血色殷红。 哦,好像是自己咬了他,然后他说扯平了,再后来……我跟他……好象还是自己缠着他……捧住自己越来越红的脸,天……自己怎么会那样的热情,酒真是太可怕了,我以后绝对不要喝! 他拉开我的手捧起我滚烫的脸,锁住了我的视线……我的羞涩仿佛取悦了他,只见得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眼里也盈满柔柔的水波一样的东西。 “真好,这次你还算清醒,你没有把它忘记。”轻轻地,他的唇瓣覆上了我的。 这次……是对比那次而言么?恍惚中想到另外的那一次…… “还记得你叫我什么么,茉儿?”他的唇他的眼在蛊惑着我,带着一丝期待。 “烨儿。”这两个字此刻是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仿佛已经唤过千百回。 他楞了下,眼里却泛起可疑的湿气,我正想着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却被他死死地箍在怀里,那样的紧,紧得我肋骨发疼。 “天!茉儿,我的茉儿,真的是你……”他埋在我发中呢喃着自语,声音发涩,身体紧绷。 他在害怕,他,却也在欢喜…… 我颤颤地伸出手来抱住他,轻轻拍抚,就象对待一个孩子,此刻他不再是皇帝。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惊讶的发现这样的动作仿佛做过无数次,脑海中的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断隐隐约约的浮现,细节虽模糊不清,可每个像定格的胶片一样的印记中都有他。 当脖子上感觉到一片突来的湿意,心里最软最软的角落像被人不小心地触及,我的心终于升起一丝空明,就像有一些碎片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 不管未来如何,现在的我在这里,只是他的茉儿,他们的宛仪。 “皇上?” 听着他闷哼一声我笑着改口:“烨儿?” 他清了一下嗓子,并没有应我,那圈住我的胳膊却是松了些。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你想听好的还是坏的。” “……” “那先说好的罗,嗯,好的就是我好像记得一点点的你,嘿嘿,还没有完全忘记。”看他都不带反应的我自动先说了“好”的。 闭着的眼裂开一道缝给我警告地一瞥,那凌厉的眼神如刀削……切,什么反应嘛,我说的可是好消息! 对着他无辜的眨了下眼,呵……心下却奇怪自己为什么现在丝毫不怕他,就像一只踩住老鼠尾巴的猫咪一般满足而开心。 “差的嘛就是只是记得一点你的存在,却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这个世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我好像把自己也给忘了。” 一片阒静,都以为他快睡着了…… “我都记得,就够了。”推了他一下,他无奈地回道。 “那你会以后讲给我听?”得寸进尺的女人续道。 “这里……会疼么?”他却不回答我的话,眼神定在我的胸前。 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来……胸口高耸处那片最莹白的肌肤上浅浅地浮着一朵暗色的疤痕,就像用淡粉色的丝线绣在白色的丝缎上一般醒目,而那个位置的下头却正是心跳的地方。看那痕迹当初定是被利器所伤,创口极深,可我却从未感受到疼痛。 在古代平日里的衣着甚是繁复,就算睡觉也得着把头包到脚的中衣,我竟是把这茬忘了……转头见他还直楞楞地盯来,脸耳顿时生起沸热,拂开胸前那温热的手,拉过被子遮住那片雪色春光。 我这欲盖弥彰的动作,让他高挑了下眉,那温温润润盈满关心的眼里带着一抹玩味:“你身上可还能找到一寸肌肤是我没见过的?呵呵……你这小脑袋想哪去了,我只问它疼不疼?” 白他一眼,轻叹道:“不疼的,小七说我上次随你去蒙古,在马上滑落正好摔到了脑袋,所以把一切都忘记。” 掀起被角往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可是……这里的伤口,却是怎么来的?也是‘正好’地上有块尖石头刺伤了倒霉的我?又或者……还有别的故事不成?” “是的,这个故事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听。”头俯了下来,温湿的唇瓣在我胸口那道伤痕上烙下一个滚烫的印记。 “不过,你却是因为被宫中奸邪之人施邪法魇镇,才会丧失了记忆。”他顺了下我的头发又道:“那晚,也才会迷失了心智被人蛊惑了心,烧了乾清宫暖阁。” “可我记得我真是不小心晕倒,蜡烛掉下去,才……”我瞪大眼瞅着这个历史上传说的圣君,不信这么一个睿智的明君居然也会相信什么巫术、下蛊、魇镇! “我说你被魇镇就是被魇镇!胆敢施邪法害你的奸人一个也别想逃脱。”他眼睛微眯,说得很轻,可那语气中溢满风雨欲来的磅礴忿气,他……动了杀机。 什么魇镇,不过是他帮我找个借口推卸我那“火烧乾清宫”的罪责罢了。不过,在君主制的朝代,他怎么说,下面的人自然就会按照他的要求怎么查。唉…… 倒霉的会是谁呢?那个美女或者……楞楞着看着他,突然觉得觉得好一股刺骨的凉意。 他是对付敌人,我担个什么心,唉……把脸深深的埋进他的怀里,不管了,失忆的我怎么能理得清宫廷里这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回来了不是么?一切交给他了…… 静寂的夜里只听得他的心跳合着我的心跳……心里升起从来没有过的,暖暖的……安心。 ------------ 99. 胤禔 更新时间:2008-10-14 世间有情其实本质都相似,就象花儿离不开那水……人自然也一样。 康熙二十九年冬十月。 乙亥,晋鄂伦岱为汉军都统。辛巳,领翰林院学士张英失察编修杨瑄撰拟佟国纲祭文失当,削礼部尚书。己酉,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等至京听勘。王大臣议上。上薄其罪,轻罚之。将士仍叙功。 “这次圣上亲征乌兰布通姑姑你说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 恩?是小七……刚打了个盹,看看窗外一片阴霾,几片雪花随风旋旋飘落,已是申时三刻了。乌青的天穹冬云密布,本是喝茶吃点心的时间可偏是晚暮的光景了。 “自然是凯旋!想我天朝出兵又是皇上御驾亲征大胜而归,前段时间全京城百姓摆设香案水酒,欢迎大军凯旋还朝,你这丫头这就忘了?莫不是你也像宛仪被坏人魇镇……” 额真把后半截话硬硬地吞了回去,让我不禁莞尔。 拢了下怀里的小熏炉,嘴角拉开一丝笑。呵……皇帝要造什么谣言,假的也能变成真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连我有时候都有点怀疑,那晚是不是真被什么邪术镇了神智以致昏迷才失手倾倒了烛台。 “如果胜了那为什么身为左右两翼军的统帅的裕亲王和恭亲王还被获罪停俸,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功臣反被议罪?” “你想不通的事儿多着呢,这些哪是我们能关心的?好好拾掇你手上的活儿吧,宛仪一会醒了就要用的。” 听得小七哎哟了一声估计是额头吃了额真姑姑的一个暴栗子,再不作声响。 “仗虽然打赢了,可贼首噶尔丹却逃了,唉……又放虎归山,圣上亲征的目的可不只是为了打一次两次胜仗而已。”额真叹了口气道。 “是的!大清迟早会扫平漠西蒙古,统一中华。”转过屏风,说的很轻可是我很坚定。 见小七和额真停下手中正在缝制的一对海龙皮筒子扭头朝我看来,我浅浅一笑。 是啊,完成中华南北统一的这个人就叫爱新觉罗?玄烨,女真的后裔。 不久的将来,也许我还能见到他身披戎装,让那大漠雄风吹绿草原,飘过万里长城。 世间有情其实本质都相似,就象花儿离不开那水……人自然也一样。 镜子里面的我还是我,叶茉儿丝毫未变,可感觉内在的自己绝对和以往却绝然不同。 说不出来什么原因,就像本还干涸的草地,一场春雨过后见到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簇簇新绿;更像已经蔫掉的马尾兰,喷上了水后又迅速恢复了神气。 我感觉我有些变了…… 我身边的人也有些变了,虽然并不刻意,但我能依稀感受到乾清宫的老人们——那些个大丫头,内侍公公们对我更尊敬,和一个月以前相比这些高级奴才们顿显谦卑有礼,问他们丁点大的屁事都热情而又耐心。 呵,倒不是我有什么魅力,不过是这群势利眼们看到了我背后那个高大的身影,他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服务”。 我改头换面的第一天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细想好象是那日,当值的额真脸带喜色地把我从那宽大的“龙床”唤起…… 宫廷里成长起来的人倒是个个都身怀审时度势的本事,这天生的势利德行虽然让我不齿,可是我却发现……我居然很快就习惯并受之若怡。 “真好,乾清宫总算又像以前一样了,宛仪你回来了。” “我不还是我?额真我们认识也两月了吧。”斜斜地扫了眼正在给我比着袖子长短的额真。 “小七你过来,你看看宛仪是不是神态举止都和去蒙古前一样了?除了……还记不起很多东西以外。” “是啊,连皇上这么圣明的人都认定了宛仪,那就绝对不会错的。”那丫头乖巧地答到。 额真带着笑,拉我到暖阁西外间的柜上那铜镜跟前。 只见镜中的自己,还是那眼、那眉、那唇……不还是老样子么,只是……眼神多了一份莫名的神采,嘴角微扬看起来精神而又愉悦…… 唔……我心情貌似很好,我在高兴什么呢? 本一直带笑的额真眼睛却红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我出了会儿神,背转过去偷偷揩了下眼角的泪,轻道:“还是皇上英明,宛仪你果真只是被魇镇,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魂魄压住了原有的心智。哼!只是没想到那狐狸精胆子真够大的既胆大又阴毒。” 听她言之凿凿,我不仅奇道:“你说的是谁?” 是张贵人么?还是那日被劫囚车的夜里,王驴子效忠的主子?张如妍是王驴子的主子还是那个“主子”另有其人? 据我所知,目前皇帝并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处置,难道…… “今日午时,小九子带人去了储秀宫,在储秀宫侧芜房的一个壁柜下面搜出了巫蛊人形布娃娃一只,上面用朱砂写着宛仪您的名字和八字,布人胸口和头上扎满了沾了鸡血的银针!哼,那叫彩云的丫头当下就供认了是她主子张贵人叫她藏在那里的,如今人证物证俱获,那贱人还有什么说的!” 我费力地控制了好久的面部肌肉,才没有在义愤填膺地大丫头面前笑喷。 原来那日他说的我被魇镇了,并不是说说而已,原来是今日实施。恩……人证,物证。 那啥……伟大的皇帝陛下前几日告诉过我,我那超长的蒙古名字不过是他随便给我认的一个蒙古亲戚而得来的,而我的生辰八字应该是公元19xx年更不可能是这个时空的16xx年! 别说我跟本不信那虚无缥缈的巫蛊之术,估计皇帝陛下也并不怎么信!但就算是真的,但是他们连名字和出生都没弄对又怎么可以魇镇到我? “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储秀宫……玄烨真是好耐性,今日才开始动手。 “皇上呢?” “未时召了大学士诸臣和太子还有大阿哥在南书房仪事。刚小九子去昭仁殿拿几份昨日皇上留在那的折子说马上就完了。” 拢上她们俩做了两个时辰的皮筒子,(古代类似手套的一种东西,手拢在毛皮里取暖)很暖和,这就出去走走吧。 马上酉时了,按照宫里习惯,酉初的时候(下午5点)有道茶点供应,如果这个时候还有官员留在宫里陪同皇帝办公,皇帝一般会打赏各位臣工陪他一道饮茶吃水果或点心。康熙皇帝一向勤政,所以这个时代的大学士们没少白吃皇家的东西。 “今日谁去南书房侍侯茶点?” “小七。”额真嘴一努。 “我去吧。”拿过小七腰上的铜牌,遥遥往殿外看去,雪越发大了,纷纷扬扬羽毛一般。 御道上站着的铁塔一般的侍卫头上飘落了不少雪片,远远看来竟象一尊尊巍峨的大雪娃娃了,徒增几分童趣。 侍卫在的地方就是他在的地方……南边,乾清门内西南角那排那亮着灯的位置。 握着手中的食牌叫来小顺儿,传御膳房,上茶点。 南书房今日当值的总管太监是康熙朝继全公公第二个红得发紫的——梁九功,小九子。 可没想到这机灵得似长了九窍的御前总管太监手下偏有这么个一窍不通的“石头”人。还未到南书房呢,刚过月华门就被他堵在这掖门纠缠不清。 “高三变!你可知道这是乾清宫的谁么!不张眼的奴才。”身后捧着食盒的御膳房总管太监贾应选脸涨得通红,要不是现在当差估计想拉这不知变通的奴才下去几鞭了。 “这个……她的食牌与腰牌人名不符,奴才也不能破了制度。”这“石头”人虽带着笑,低声下气,可言下的意思却未铁板一样未移动分毫。 唉……还三变呢,连一变都不知道变通的实在人啊。他说的的确是宫制,还能怎么样呢,我是一时头脑发热,带了小七的班来送这“茶点”却遇到这么一个“秤砣”。 “贾公公,我去换小七来吧,麻烦你们在这等会儿。”自己是宫里的一等女官,既然遇到讲“规矩”的人,自然更没理由带头去坏了这“规矩”,退一步海阔天空。 “宛仪请留步!赵国士,你回御膳房去换个宛仪的食牌来,我就不信你这门神不开!哼!”贾公公倒像是和这小太监卯上了,回头吩咐手下一太监回去另拿食牌。 虽没功夫搭理他们两个较劲,我倒是挺佩服这个坚持“真理”的芋头青,让我奇怪的是在这宫里啊,这样的实在人是怎么活下去的?不过可恨的是把我们堵在掖门这里四面来风的地儿,初冬的穿堂风一股一股地袭来,冻得我直跺脚。 咦……南书房鱼贯走出一排红顶子的官员,还有身着朝服的两位皇子,最后一个出来的可不就是这芋头青的顶头上司小九子嘛。 远远地瞧见了我们,不由青了脸,亟亟跑来,啪地一下就给了高三变一个耳刮子。 “梁九功!你教的好奴才!把我们堵在这里误了圣上的茶点!”愤怒中的贾公公声音尖细得实在刺耳, “他并没犯错,按照制度办事而已,不准打他!”搓了下冻得红红的手,对着青黑了脸的小九子说着,眼角的余光却瞄到那已经踏出南书房门槛却又退了回去的身影,依稀是两位皇子中高点的那位。 那是大阿哥…胤禔? 南书房西进间。 南书房是清廷内廷重枢,位于乾清宫西南角,早年这里是康熙帝读书处,康熙十六年(1677)始设为中央处理国家大事的帝王办公室一样的重要机构了,等同于后来军机处。 这里因为能最接近皇帝对于皇帝的决策,特别是大臣的升黜有一定影响力。故重要性凌驾于内阁和六部之上。康熙朝一代士人以能入南书房为荣, 这么神圣的地方其实在我看来也就一溜正中三开间旁边再连了几间的平房而已。 不过酉时,天色已经暗尽如同在夜里了,软帘内的地砖下已生起了“地龙”,任凭外面大雪飞扬,屋内暖意融融,让我回暖了被冷风吹的半僵的手。 透过雕花格物架的西进间内气氛却让人倒灌进一股与外界不同的寒意。 明亮的宫灯下两个轮廓些微相似的男人,一坐一立,气氛诡异。 “皇阿玛,儿臣听闻宫里有传有人施巫术?” 大阿哥突然开口提及这个,让我的心不由轻颤。这魇镇一事,果真被皇帝大肆宣扬到人尽皆知了么? “哦,你这消息倒挺灵通。”良久,端坐在龙案后的皇帝淡然道。 “儿臣少读《六韬上贤》,其言道:”伪方异伎,巫蛊左道,不祥之言,幻惑良民,王者必止之。‘所以,儿臣认为以史为鉴,那些个巫蛊之祸莫不是打着邪术的名头实则有心人利用来造谣以实现自己私利而使敌人罹祸的手段罢了!我泱泱大清朝,怎么会……“ “不祥之言,幻惑良民,王者必止。”一字一顿,行笔如云,在案上书这句话,吹了下墨,瞅了眼自己的儿子又道:“储秀宫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恩,儿子今日去了咸福宫,额娘提及过。”许是觉得自己僭越了自己父皇后宫之事,胤禔有些战战兢兢。 “那你也定是知道今日午时在储秀宫搜出来的那只巫蛊娃娃了?” 胤禔脸色一僵,但仍执拗言道:“儿臣认为巫蛊一事不过有人陷害,张贵人聪慧知礼,断不至于做如此愚昧之事,以儿臣看来……” 见皇帝冷冷的眼光扫来,他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他真的……僭越了。 我手捧着盛有点心的托盘离在外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平白做了个偷听他们父子谈话的小人,正准备把托盘搁置下来悄悄走人…… “胤禔,记住!你是朕的儿子!”高高的案桌后的皇帝说得很轻。 但是言辞间的意义却让胤禔“啪嗒”地一声,跪了下来,微微作抖。 我却停下了脚步,胤禔这是怎么了?那张如妍…… “幻惑良民,王者必止!说得很好!不过……朕让你见一个人。” 只听得“卡卡”几声响,龙案旁边的书柜缓缓朝旁边移去,里面闪进来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就如同这宫里到处都能见到的老太监一般,矮小谦卑的模样平凡得放在紫禁城任何一个地方也不会让人注目。 可是那眼睛……烁烁精光……啊!是他!黑衣的公公——我的救命恩人! ------------ 100.宽恕(1 ) 更新时间:2008-10-14 闪烁的烛光调皮地在他脸上留下点点跳动的阴影,他微微阂着眼睛,侧面的轮廓线条美好得让我想用手去勾勒。 清代皇室沿袭东北满族的饮食习惯,一天早晚两次正餐,即早膳和晚膳。早膳在上午八九点时进行,晚膳在下午一点到两点进行,正餐后,还有好几顿“非正餐”,按照心情传膳……比如今天的茶点。 就像喝酒必得有下酒菜,茶点,顾名思义,乃饮茶时候搭配的小点心。其实远不只点心,南书房此刻一溜三排整齐的金漆大方桌上并排摆放有十几种满汉小点心,还有水果,有新摘的大柿子、贡品大苹果等。最外那圈叶形的彩釉碟内盛着海棠干、葡萄干、樱桃酱、核桃仁……还有几种加了不知道什么肉的像粽子一样的叫粘食饽饽的东西特别让我谗涎。 看着这么多美味,今天我却丝毫没有吃东西的兴致。 他……好像也没兴趣,刚小九子递来几封折子就让他脸黑到了现在,姿势也未见换,小九子刚悄悄告诉我那折子俱来自西藏,是五世达赖喇嘛请皇帝加封号的事情。 “啪”那几封折子被他重重地摔到了案上,从来喜怒不显的他少有见这么生气。不过心下却有点窃喜……以前的我也有过在书房侍侯这主子,那时候的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标准的圣人明君,不急不怒不悲不喜,我几乎看不到他任何外漏的情绪,一直以为他原本就是那个样子。 哪个才是真实的本性,没有任何面具…… “哦……茉儿你怎么没吃点东西?不合胃口么?” 许是被那几封折子烦了心的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还蹙着眉头,转过来的视线已约微转柔。 “嗯。” “等我?” “……” 好个自大的人!明明是本小姐此刻有心事,没心情吃而已。不过……那深邃的眼睛,唉……他每每这样盯着我,总能让我心跳加快,两颊升晕,常常忘记本想好准备要说的事情。 小九子拿出银牌子来试膳后和几个布膳的小太监轻轻地退了下去。诺大的空间顿时只剩下我和他。空气中突来的紧绷让我有点坐立不安,我和他端坐在一起,近得能听到彼此呼吸声音。 “那个……大阿哥和黑衣公公……哦,就是才那个公公,认识?” 这个疑问憋得我好难受,总算问出来了。方才一直奇怪,自打那神秘的公公从皇帝书房的暗室里出现,胤禔怎么就刷白了脸。 “他们俩认识。” 天……看刚才他儿子的表情,地球人都知道他们认识,对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几个饽饽我直翻着眼睛,有这样回答问题的嘛! “什么时候认识的呀?”没好气的随口问道。为什么要给我夹饽饽,我想吃那边那个樱桃酱做的糖三角唉,偏离我最远。 “他出生的时候。” 唔……虽然烤肉和面团拌成的粘食饽饽味道还不错,但是我却咽不下去,因为突然明了这话里的含义,他是说…… “那公公是慧妃的人?”自打出娘胎就认识,那不就是胤禔的母妃身边的人嘛。 “是朕的人!”那个代表皇帝身份的字眼被他重重吐出。 皇帝的人……皇帝的遥控耳朵,天,居然安排在慧妃身边至少二十年!那这个宫里是不是到处都有他的“耳朵”,汗……那我的身边?会是谁呢?那如今敦实得足有两百斤以上的万安?或者万福?跟猴子似的小九?抑或小七?额真? 打住!先收起我乱七八糟的思绪,这个留待以后问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解惑。 “那公公是我的救命恩人那!而他是慧妃的人,也就是说是大阿哥的母妃——慧妃救了我?可她为什么要救我呢?” “她不过是救她儿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大惊:“她儿子不就是你儿子!难道有人要害胤禔?” “哎,有的人那,失忆不失忆都还是一样笨!” 我笨吗?瞧着那故意挑着眉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很想揍他,可是却不敢。 “慧妃既然救我,为何胤禔却害怕见到那公公?” 他收起了笑意,不再打趣:“哼,他才不是害怕,他害怕的只是那人出现的地方是在我的南书房!笨丫头还没明白?” 见他的眼眸渐渐卷起一丝阴霾不再澄净……我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 那日对着黑衣公公验“货”,王驴子嘴巴里的主子看来并不是张如妍而是大阿哥胤禔或者慧妃了。而黑衣公公的主子表面是慧妃而实际却是皇帝。 “可胤禔为什么要帮张如妍?难道……” “唉,你先吃了这些东西,带肉的饽饽不能吃冷的。” 呵,难道是他小老婆太多了疏于提防,这次要给他带顶有颜色的帽子,他不愿意说?呵呵,那我现在就不问,吃饭吃饭!我也饿了! 嘿嘿,好像……我有点了解他了,望着他的侧脸我耸了下鼻子。 夜,很静,静得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就在我的身边,暖阁里重重帷幔后的温暖的大床上并排地躺着我和他。 这小气的人果真不舍得给我分配一间芜房却把我禁锢在这里。 闪烁的烛光调皮地在他脸上留下点点跳动的阴影,他微微阂着眼睛,侧面的轮廓线条美好得让我想用手去勾勒。 我是如此自然地与他分享这样的亲密,到底是哪日起……虽自那次从恭亲王府回来以后的第二天,对于又和他纠葛一次的事实我有些懊恼但却不后悔,呵呵……因为,那滋味感觉起来仿佛……很美。 我犹记得那日清晨。 “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子……恩,那个……嘿,你也知道我喝酒了。酒醉地人都不是正常人。所以,我们以后不能随便做那么暧昧的事情。”有口无心的女人唠唠叨叨地反复强调。 “恩。” “对了,你又不给我分个一居两居给我住,那我以后还睡地下?就睡你脚下,你知道不知道很象狗唉,还是最哈巴的那种!那绝对是对女人的侮辱!我要改变这样的工作待遇!” “就这里。”那男人已在外间被人侍侯着穿好了朝服,此刻走了进来,拍了拍床沿,还带着股风,让正在激愤地申请劳工福利的我轻轻缩回了还带着些属于他的味道的被窝,顿时少了些气焰。 一身朝服的他就像刚从画中走下来的帝王,那样的高贵威严,鲜艳而又温暖的明黄亮得人不敢正视……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我,他是一个拥有这个天下并能主宰人生死的封建帝国的皇帝。 除了……左侧的脸颊上那抹瘀红,正如花般绽放的月牙印,不搭调地印在那里,和他庄严的服饰搭配起来突兀极了。 伸手过去把他饰有十一颗大东珠的舍林(舍利宝塔形的清皇帝帽尖)朝帽下系的丝带松开,往前移了下,刚好覆住那弯印记,在他颌下重新系上一个结。 “也不怕人笑话,你是皇帝呢。” “呵,谁敢笑话。”他抓住我抚来的手,笑道:“除了你。” 心里咯噔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倾倒,那种感觉瞬间侵蚀了全身,他的笑颜总能让我迷失…… “那个……对了,既然你不给我安排房间,那以后我这里,你睡里面,一人一半。呃……以这条棉被为界限。”拨拉了条被子过来,横在这大床中间。“龙床”还真是宽广阔大,一人睡一半也够了吧。 他瞅着我笑意更深:“如你所愿!不过你在里面。” 啊……他答应了,顿时心花怒放。不过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人,这个时候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侍侯他的人唉,总得说点啥意思意思吧。 “那多不好意思,嘿嘿,我怎么也起的比你早,要侍侯你洗漱什么的。如果你睡我外面估计兰嬷嬷和额真他们没人敢叫我起来,如果遇到我当值更是……” “以后早上你都不用当值。” 啊,我可以不可以理解成以后我都能睡到自然醒,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唉,哈哈!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果以前随别的宫人高呼在这个世界使用频率超高的口号完全是应付的话,此刻可真是发自内心,真诚得没有半分虚假。 “你只需要好好侍侯我就可以了。”,小九子的声音在外面传来,这已经是第3遍“叫起”了,他拍拍我起身出了内室,他上朝的时辰到了。 侍侯?怎生侍侯法……难道,我瞅着紧紧抓在身前的被子。汗!叶茉啊叶茉……怎么脑子变得如此邪恶,人家说得“侍侯”准不是我此刻脑海里正在翻滚的龌龊东西! “在想什么?”身侧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他……没睡。 我和他的中间横贯着一条以薄被叠成了“警戒线”,线内就是我的地盘,闲人勿入。不过他嘛,这些天来记忆中还真是遵规守矩的模范,呃……蛮有信用。倒是自己,反倒不似那么自律。 好几个清晨,迷糊中听他得轻轻唤着我的名字,每每我后知后觉地醒来发现自己正象一只章鱼一样吸附在他身上。 用这“吸”字绝对没有用错,抓他抓得死紧,不过貌似他倒不十分介意。开始一、两次我还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我的爪子放开他去早朝的时候还记得说句“对不起,越界了,不是故意的”云云,到后来……每每迷糊中听他叫我的名字,只是松开自己的“魔爪”,翻个身子照睡而已。切,说什么对不起,反正他又不是不高兴。 “那个……这条被子,是不是去了得好?好像……也没有什么用。”我讪笑着喃喃,眼角的余光留心着那边的动静。 “哦?为什么?”他问得倒是认真。 哪还有为什么!这个人见到台阶都不知道下的,“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老是我打扰你,有点不好意思,算了……当我没说。” “没关系。” 他反映怎么如此冷淡,真是自作多情,翻了个身,脸朝着里面有些悻悻:“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多余。” “呵呵。” 恩……他在笑,微微侧过身去,但见他眼角眉梢满满的笑意,方才定是在装酷打趣人,这坏人! “它本来就多余。”眨眼功夫,那可怜的贡锻丝绒被他甩出了帐外。他拍拍身旁的儒枕,夸张地张大了手臂:“来吧,夫人,这才是属于你的位置。” 好暖和……立刻滚入这个怀抱,抱紧了再不松开。这样的感觉那样的熟悉,仿佛我们生来就是如此。飞快地在他身上找到一个位置,我把头凑了上去,舒服得立刻就想睡去。 “为什么你的身体总是像火一样热呢?”在他肩膀上蹭了两下,我打了个呵欠。 “因为你一到冬天手脚总是冰一样凉。”他用腿锁住我的。恩……与他的肌肤相触方觉得自己的身体原来那么那么的凉。 “那你是为我而生的罗。”这话不知道是玩笑还是真心,总之让我愉悦。 “是的,为你而来。” 这话不知道是玩笑还是真心,总之让我愉悦,对上他波光闪动的眸子,此刻他说的,却让我……深信。 皇帝今日视朝。 两位朝鲜来的使者觐见皇帝,末时,因失火被焚毁的太和殿仍在修缮,皇帝在临时充当大殿的保和殿赐宴。 还未到冬至呢,今年朝鲜进贡早早就来,似不合常理。其实未然,不合理的地方必有特别之处,这个世上什么事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朝鲜乃大清之藩国,这都起源于前段时间我在南书房看到的一封时任礼部尚书的大学士伊桑阿的奏折。 康熙二十九年八月壬午,朝鲜国王李焞遵旨回奏:“前请封侧室张氏疏,内有应避讳字样,不行避讳。又称德冠后宫,实属违例;惟候严加处分。” 呵,也就是朝鲜的国王李焞的当时的侧妃张氏,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张禧嫔(又一个女强人)生的儿子名字与帝国的太子名重合了一个字,另外“后宫”这个字眼只能用于帝国皇室,朝鲜连犯皇室两个禁忌能不紧张么。 呵呵,想起现代的中国,好多人还哈韩,哈日……来看看三百年前的他们的皇帝是怎么来“哈中”的。我们是他们的中央帝国!他们的国王也只能称臣,每年还上贡,连他们的皇太子用了大清帝国的名字都要来陪礼道歉,嘿嘿,爽就一个字呀!民族精神顿时高涨,嘿嘿!爱我中华! 手里捏着那本厚厚的册子,打开竟是一条折叠的进单,我笑着问万福:“不知道皇上这次对朝鲜怎么处理。” “奴才刚从中和殿下来,皇上说:李焞(时任朝鲜国王)从宽免议,但有赎金之罚,罚加岁贡五千两金。” 一个重名之误判罚五千两,呵呵,也值了。玄烨不做皇帝哪怕去做生意也定是一把好手。不过想那高丽人为何如此听话,不过是你比他更强大,不听就要挨打,当你比他弱的时候……甩甩头,实在不愿意去想近代史上的屈辱。 细看了下“进单”:水牛角二百对、豹皮百张、鹿皮百张、茶千包、水獭皮四百张、青黍(鼠)皮三百张、胡椒十斗、腰刀二十六口、顺刀二十口、苏木二百斤、大纸千卷、小纸千五百卷、五爪龙席四领、各样花席四十领、白苎布二百匹、各色绵绸二千匹、各色细麻布四百匹、各色细布万匹、布千四百匹、米万包……这个是每年进贡的的“法定”东西,年年都差不多。 我翻到后面去找一个叫附册的东西,果然,今年以朝鲜国王私人名义给皇室送的礼品比哪年都来得丰厚。 勾了下册子上宫里人敢兴趣的东西,火狐狸皮、高丽参、珍珠、紫熏貂皮、雪海龙皮…… “宛仪,勾上高丽纸吧。”额真突然插道。 在进单中的偏下部分我还真找到高丽纸的名字,国内不是产纸么,要什么纸有什么纸!为何还老远要别人家的纸来进贡,有什么特别么? “老祖宗在的时候就喜欢用这高丽纸,据说是朝鲜国特殊的一种草做的,看着虽似绢般又薄又透,可是却能雨雪不浸,做窗纸最是好用。每年进贡得不多,也就宁寿宫皇太后寝宫用和中和殿、保和殿用,连我们乾清宫您以前都不舍得留。” 额真凑过头来看了下单子:“今年送得什么东西都是双份,宛仪你勾一些咱们留着,其他的送皇太后那去吧,她定是高兴。” 银貂皮、紫熏貂、高丽绢纸……和挑出来的二十颗最大的珍珠,额真和我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着这些宝贝小心地走在东甬道上。 前几日一直在下雪,今儿晌午总算停了,我们高高低低的鞋子底儿咯吱咯吱地踩在宫人还未来得及打扫的新雪上,碾出一道道马蹄形的印记,倒不象是人在走路,仿佛过去的是几匹马了。 往左拐,前面不远处就是景仁宫,再过延禧宫即是宁寿宫门。 景仁宫……这里就是玄烨出生的地方,这几年一直空着,未有人住,所以门前的积雪也多了些。 我步子慢了下来,往那院落里多瞧了两眼,见一株光凸凸的梅枝露了出了宫墙,细看,上面已缀满颗颗梅苞。这里以前定是极美的,原主人……玄烨的母亲,应该也是爱花之人吧,回头定叫宫监来这里好好拾掇拾掇。 “茉姑姑。”正在出神,听得一声男音自门后响起。 谁在叫我?只见轻掩的景仁宫宫门拉开一条缝隙,闪出一个身影。 “请借一步说话。” 他的手一拉,把我拉进景仁宫,瞬间掩上了宫门。 啊……是他! ------------ 101.宽恕(2 ) 更新时间:2008-10-14 前面就是宁寿宫了,我一步一步踩着雪去,步履坚定而有力…… 宽恕她么…… 不能! “你怎么在这里?” 晚收的夕阳依旧残留着不见温度的红,斜斜地挂在景仁宫堆满雪的西墙上,阳光下只见胤禔的脸颊被冻得通红,不知道他在这里已呆了多久。 “刚从太子那过来,想顺便给额娘请安,走走便到了这里。”他瞬了瞬眼,轻声道。 呵……想他平素和太子就不十分投缘,他去见太子又是所为何事?而那慧妃的住处却是在咸福宫,和景仁宫一个在西六宫的西北角,一个在东六宫的东南部,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的方向,他偏来了这里。瞧着这个已在宫外开府建衙了的皇子,我心里暗笑,不由得微哂。 “那就不打扰你去咸福宫了,天色不早,茉儿身上还带着差事,要送东西宁去皇太后那。”给他见了个礼,转身便要离开。 “茉姑姑留步!胤禔有事相求。”横里出来一只手,急急拉住了我的袍脚。 我讶然转头,只见胤禔已是跪在了地上,急切地盯着我,双眼布满血丝,通红通红的,像是几宿未眠模样,此刻看起来着实狼狈。 这孩子有事求我?那必是困惑他许久的大事,可我却受不住他这一跪。 正要拉他起来,外边突然传来小七和额真走回来唤我的声音,听那咯吱咯吱的响声已是走到了景仁宫门口,干干净净的新雪上定留着我进景仁宫踩出的那行“马蹄”印,却未见出来,躲是躲不过她们的,只得先交代一声。 “你们先在外面等我,别进来,我摘了支梅,马上就出来。” 听得她们应诺我方松了口气,拉了下他的身子,这人却是纹丝不动,铁打一般执拗地跪在雪地里。 “宫人们都在外面等着呢,我马上得走了,是什么事呢?先起来再说吧!”我无奈地说道。 “茉姑姑帮我,我便起来。” 见他一脸的希冀,半分决然,半分小心的模样,不禁好笑,他多大了?已经在宫外开府好几年的阿哥了,二十出头了吧,却怎么一点也不似他父亲。 “额娘一直骂我是在找死,自己不顾性命前途还拉她一块下地狱……可我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她……他口中的“她”定不是慧妃…… “你说的可是张贵人?” 他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瞅着我满眼哀求。 “那你可知道她曾置我于死地!她找人杀我的时候可没有丝毫留情!”绞着他的眼睛,我说得咬牙切齿。 胤禔,我没有这么大度,你看错我了。 “可是她真没有魇镇!我敢担保!我已经打听明白了,那个宫女不知受了何人挑唆,做了那么个人偶,更没想到的是皇阿玛居然会相信这荒谬的邪术能害到人!”他快速的说道,声音有些发紧,忿忿地似有不甘。 我却奇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那日在南书房他不也见到那黑衣公公了?见他眼里闪过一丝难堪,虽尴尬却依旧坦然,看来他是后知后觉地被张贵人利用而已。可在天子盛怒下为后宫里的一个贵人求情,他的身份却又是皇子,他真不知道僭越了么?又真不怕死么? “胤禔,你母妃可知道你今天要来找我?” “她不知道,要是知道断不准我来的,这几日额娘天天都在劝戒我,皇阿玛决意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而我的身份更不能出头,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 他说这几日慧妃都有劝戒……也就是说自那南书房那日以后他连着数天都进宫来搬救兵。 唉……看来他对她……上了心。那个女人有怎么样的魅力让他愿意为她飞蛾扑火,不顾自己,难道就是为那皮相的美丽? “你既然知道你阿玛的脾气,来求我有什么用呢。”他泛血丝的眼,冻红的脸在这片雪色中倍感刺眼,正巴巴地望着我。可我……无能为力。 “要姑姑在皇阿玛面前求情,我知道这事儿本是渺茫,如果不能,只想托姑姑找人带句话,告诉她我定会为她找到那宫女诬蔑她的证据,叫她不要伤心。另外还有,还有……这个给她。”唏唏嗦嗦的声音,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打量着他激动的神情,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无畏,不由轻叹……爱情犹如一张深不见底的网,一旦掉进里面就拨不出自己。但是,如果他知道那玩偶的设计者却是自己的父亲,现在还能如此有信心么? “据闻慧妃娘娘和张贵人素来交好,慧妃找个人去宗人府传个话,带点东西也在情理之中,为何来找我呢?” “没人知道她被关在哪里。” 哦,就算有人知晓也不会敢说吧,这次定是皇帝严锁了风声,铁桶一样封锁了消息,无头苍蝇的他今日便来找我……可又是谁点拨了他。 额真在外头再一次催促,由不得我了,推开宫门,一股忽来的风扬起柳絮一样的碎雪倒灌而来,突来的寒气呛得我连咳几声。 回过头去,见那半掩的宫门内他低着头仍跪在那里,风卷着雪越过我向着他呼啸而去,他躲也未躲,像已入定…… 不知道为何,他此刻这执拗倔强的身影应对上了脑海里正浮起那抹影子,曾经也似他这么坚定,心中不由一颤……他是他的儿子。 “你起来吧。”风卷走了我的喟叹,罢了…… “茉姑姑,你答应了?你能宽恕她?有你求情皇阿玛必定会……”见他大喜,炙热的眼神向我探来,我却连丝笑也挤不出来。 “只答应帮你,不是帮她!我说的是那信。” 他明亮的眸子顿时黯了下来,把那封已捂得温热的绫皮信封交给了我:“谢谢。”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对自己轻道。 手紧紧捏着那信,在那绫封上硬是掐出了一弯月牙印记。不再看他,这就出得景仁宫去,转过照壁就即刻对上额真那了然一切的眼,正盯着我手上的信。 “今天这事,谁也别说。” 老天仿佛也在合着我的心,阵阵寒风卷来的絮雪把我进景仁宫的脚印快速地抹了个干净,刚才发生的事犹如一场梦境。 前面就是宁寿宫了,我一步一步踩着雪去,步履坚定而有力…… 宽恕她么…… 不能! “咳咳!” 暮色中那个佝偻的身影显得更加矮小,他提着羊角风灯,在前面走走停停,不管我走得或急或慢,他总是离我三、五步的距离,那宫灯的光晕正好笼出我身前的地面。 “小九子摆的谱可真大,自己不亲来也就罢了,找来万福万安两兄弟陪着也成啊,起码他俩个儿大。” 额真“小声”地对我咕哝着。她虽不敢抱怨正在南书房召了几个刚进京的河务大臣觐见的皇帝,却敢埋怨起梁九功这个御前总管太监来,怪他派来这么个又老又弱的痨病模样的公公。可她却不知道,这却是她的主子皇帝陛下的主意。 那黑衣公公,姓岳……人真不可貌相,我可是知晓他的本事的。此刻就算再深再沉的夜,那不起眼的身躯也能让我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紫禁城里夜晚的风很大,我们又是顶着风向北而行,风刮得脸生疼生疼。拉低了玄狐皮披风的领子,从头包到脚,渐渐迷失了方向。只记得我们七拐八弯的,出了御花园然后向东一直在夹道中隅隅而行,越走越荒凉,想不到皇宫中也有这样地方的所在。 这里的房舍虽也以琉璃瓦装饰,却并没有前朝和东西六宫那般朱墙金瓦,雕梁画柱,处处透着华贵和精致的奢华。大概是前明修建的一些宫用库房吧,刚走过那个院落飘着阵阵药香,定是宫里的备用药库设在这里了。甚至沿途见到几座废墟般已露了砖体的芜房,那院中长满齐人高的杂草,实在让人瞠目。 “都是前明末年李自成干的!哎,前朝大殿上的匾额也留有当年的箭镞钉在上面的孔印,皇上修完了太和殿后也定会清理这边吧。汉人的皇宫却是让汉人自己给毁了,他们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 额真见我在那片废墟一样的地界踯躅了半晌,想起我的“失忆”症,即刻兼职了一下解说员。 岳公公在前头夹道的拐弯处咳嗽了几声,我立刻识趣地跟上了他的步伐,毕竟……我今日的目的可不是来这里探险的。 拐了弯,又向东……前面出现个亮着灯的院落,这就……到了? “哪个宫的?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紧掩的宫门,油漆有些斑驳,门缝中透出一个声音。 “乾清宫。”岳公公掏出牌子来晃了一下,又轻声对着那道门缝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只听得“咯咯”声响那门顿时洞开。 “宛仪,请!她就在里面。” 这是个二进的微微显得破败荒凉的院落,院中有棵上百年树龄的老梧桐,光凸凸的枝桠在夜色中来回摇摆显得无比狰狞,初冬的新雪卷着枯萎的落叶在青砖地面上厚厚地铺了一层,我的鞋子底走在上面沙沙作响。 随着岳公公的手看去,最后排芜房的东屋正亮着灯…… 本就不大的芜房用砖新砌出一堵墙来,高至顶,只留一人进出的小铁门。铁门前一个小太监正趴在桌上酣睡,引我们进来的管事的公公踢了两脚,小太监蹭地跳起来叮叮当当地把铁门上挂着的锁链一条一条地解开。 “你们就留在外面吧。”微一思度,我对岳公公和额真说道。毕竟……我除了要把大阿哥的信给她,也许还会说些什么涉及到皇室尊严的内容。 “皇上圣谕,着奴才不离宛仪五步距离内。”岳公公低着头,虽恭谨,语气却坚定。 既是圣旨……罢了,我也不好难为他。既然这皇帝都不在乎了,我还处处为他顾及这颜面做什么,哼! 岳公公推开了铁门,先我一步进去…… 松木的方桌上正点着一只油灯,灯后的床上有个女人正朝着门的方向盘腿端坐,黑瀑一样披散在脸庞两侧的长发下正是那张倾城的绝色容颜。 她好像对我并不感什么兴趣,紧紧盯着岳公公瘦小的身子,眼神由炙热渐渐转淡,带着一丝了然,嘴角扯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轻阂上眼睛闭目养神。 我却笑了。虽不知道这岳公公曾经和她有过什么渊源抑或交易?不过她此刻心里想的什么我可是如同身受,那就是……背叛的感觉! 岳公公那夜杀王驴子之前那句话犹自在耳:“人无所谓忠诚,不过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 我曾经把这话说给了玄烨听,问他听后会不会觉得心寒,这样的奴才随时身侧还是绝顶高手。他却哂笑,说他还从来没看错人,岳公公够真也够小人! 我嗔道:“小人你也用,不怕做昏君!” “妇人之见!”他批完手头那封折子续道:“用这样的人最是放心不过,小人远好过伪君子!他说的话没错,小人重利,不过要他背叛我这个皇帝,估计很难。” 是哦,皇帝这个筹码绝对够重,他有足够的自信。 “两位有事直言吧,如妍已是罪人,愿赌服输。”她依然阂着眼,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堤防。 她以为我会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一番,折磨她、凌辱她,让她生不如死?呵,她虽然的确是想致我于死地的敌人,但是本人还真没有棒打落水狗的嗜好和力气。“ “我这里有封信,有人央求我带来。”我走了几步,把胤禔的信轻轻搁在了桌面上。岳公公为我拉开了一把椅子,让我坐了下来。 她鼻子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也难怪她不信,现在她落难,宫里人唯恐避之不及,而我原本就是她看作敌人的人,哪能这么菩萨心肠,巴巴地帮她带信! “可怜那人,日日进宫,数宿不眠,跪在雪地里求人……” 话还未完,她的手蓦地伸了过来,拿走那信,撕开蜡封,抖了开来。 “嘶!嘶!嘶!”仅仅扫了一眼,那乳白色的签纸被她撕成几绺揉成一团丢到了角落。 这突来的举动让我微感吃惊,她对胤禔……我虽然猜测不过是利用,可怎么能如此无情! “你真冷血,也够无情。再怎么说他是一直真心的想帮你。” “帮不到我的信,看它何用。”她继续眼鼻观心,端坐不语。 这褪去了所有表象的势利薄情一时让我怔住。不过,对她而言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也许是不值得去关注,哪怕是这世间最珍贵的“真心”。 不过,信只是理由与引子,我来的目的也并不只是鸡婆地无聊来看她对胤禔的无情。 “你定是在想我这番来的用意,是想辱你?掴你?鞭你?抑或带人来杀了你?”见她眼皮轻抖,我继续道:“你虽然害我,我来却不是为了要图一时痛快怎么着你,不过,也不是来做菩萨要想帮胤禔救你,我还没这么好心。” 想起额真说我和这女人都同届进宫,我和额真做了女官,她却做了那皇帝的小老婆之一的贵人。身份不高却和我们相比在宫里也是个一等一的主子了。如果说是妒忌,宫里谁都说近年皇帝最爱翻她张贵人的牌子,让无数后宫娘娘眼红不已。 她,她,她有什么理由恨我如斯! “我想问你!为何偏你就那么恨我,恨得想方设法要致我于死地!”我尾音转高说得激忿。 “哔啵”桌上的油灯突地暴出个灯花,映在她的眼里闪烁着妖艳的光芒,她笑得却疯狂而又诡异:“你居然问我为何恨你!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我恨你!” 一反方才的平静,她激越地喘息,秋水般的眸瞳不复清明,灯光下看清了那里盈着的却是赤裸裸的怨毒与恨意,我的心猛地一悸。 ------------ 102 宽恕(3 ) 更新时间:2008-10-14 女人如花,花开却只有一季,不是绚丽就是凋零。 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 我是你执迷的信徒,你是我的坟墓, 入死出生由你做主, 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 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 如是我闻,爱本是恨的来处, 胡汉不归路,一个输,一个哭, 宁愿你恨得糊涂,中了爱的迷毒, 一面满足,一面残酷。 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 ——《宽恕》林夕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恨我?知道了我还巴巴地跑来这里问她! 她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这并不大却空旷的“牢房”,那声音在屋里来回飘荡没有半分喜悦,只觉突兀与凄凉。 见她身子一动,作势就要向我这边走来。 我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瞬间,眼前一暗,一直侧立在墙角阴暗处的那个青袍身影挡在了面前。 “岳公公,你可真是个好奴才!”只听得张如妍冷嗤了一声。 眼前的这个身影还是那么卑微,稍显佝偻。可无论是我还是张如妍都知道这样的平凡表象的背后却有着当今一等一的身手。换个人,恐怕皇帝也不会如此放心。 岳公公微低着头,不作一语,间或闻得几声那已经是他标志的咳嗽。 “每个人都有小小的野心,长在心的最里面,偶尔不经意的轻微触碰,就会有细小的疼痛。而你,叶茉……我总能在你身上看到我自己的疼痛。” 她自顾自地坐在桌旁,翻开茶壶旁的一只陶碗,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看也不看我们一口喝完。 “风水当真是轮流转,一个月以前的我,和一个月以后的你对比……呵呵,愿赌服输,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不过赌一把而已!对结局虽早已看淡,但有些话却不吐不快!叶茉,你可愿听我这个失败者的故事?” 她掠起脸颊旁一绺青丝,冷冷地瞅着我,却又像眼里没有我,透过我…… “时候不早,奴才……咳咳!” “你说吧,我刚好想听。”拉了一下岳公公的袍角……是的,她的故事,我正期待着听。 最近屡屡问起玄烨——这个我目前最亲密的人,为何他的小老婆,这个还据说是最得他宠的张贵人如此恨我,我以前哪招她惹她了,待我手段如此歹毒,恨不得致之死地才痛快!他却每每不答,问得急了也只说是他没处理好,我不需要担心……可是,我明明不是担心好不好,每次每次都这样被他转移了话题。 今晚,难得当事人自发地要讲“故事”,我正襟端坐,洗耳恭听…… 我们张家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大族,从前明到大清世代为官,他们都说是张家祖上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这么大的福报,父德祖荫,这才能经历两朝之变还能加官进爵。无论是汉人皇帝还是满人皇帝,不管这江山姓朱还是姓他爱新觉罗,幸运总是眷顾我们的家族,让后代子孙世代享祖福荫。 父亲对我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忙碌的身影。从福建布政使到湖广巡抚再到山东巡抚……他的官越做越大,我们的家越搬越勤,而新姨娘也越来越多。 我的母亲……不知道是父亲第几任小妾,我从来没有关于她的记忆,只因我的出生即是她的忌日。 把我带大的七姨娘告诉我在我百日的时候抓周,曾请来了江南很有名气的一个道士,那道士一进门就指着襁褓中的我对我父亲连声祝贺:大喜大喜!又摇头叹息:可惜可惜! 父亲问他道什么喜,又缘何叹息? 他说这闺女啊不是凡根,生来就是要飞进宫里做凤凰的命,可不是大喜嘛!父亲又问又怎么讲那可惜。道士收起笑容给父亲耳语道,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男身,这天下只怕要换了主人,江山也要改为张姓。 这句可怕的“可惜”让父亲吓白了脸,唾了那道士一口,把他轰了出去,连说晦气晦气…… 不过,从我能识字儿起,诗词、歌赋、音律、棋艺……父亲就重金聘先生进府里来教育。看来当时他虽嘴巴说不信,暗里却对我上了心。 因为……也许……在他心中,我这个女儿的将来真的会变成他的通天之梯。毕竟,这个天下是满清的天下,这个江山是他爱新觉罗的江山。虽我们家早已入了汉军旗,可始终只能游走在朝廷边缘做个地方官而已。想当今权倾朝野的赫舍里家、富察家、纳兰家……哪家不是皇亲? 随着镜中的那个身影越发窈窕婀娜,和那些个炙热而又紧紧追随的目光……我知道自己是美丽的。青春的萌动也时而让我脸沸心跳,可一直记得七姨娘指着我臂上那朵盛放的红梅,打小就耳提面命:闺女啊,要记住!再美丽的花儿也只开一季,要想绚烂一生,就得把握好自己的花期,只绽放给能让你绚烂的人看。 能让我绚烂,能让我张家绚烂……这个人我很小就知道,他住在京城,金色琉璃瓦片的下面,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美女青睐英雄,好马配那金鞍,绝色自然是生来配那不世出的人。机会一向留给准备好的人,再加上……在他们的眼中我看到了自己的非凡的美丽。呵,是了,能在上千名秀女中笑到最后,我并不意外。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却是那年秀女中独占鳌头的人……当今皇帝的后宫这次居然只纳了我一人!虽然只是封为贵人,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却是满满抑制不住的狂喜,似就要沸腾。 他就站在那里,钦安殿初升的斜阳透过浮云穿过已卸下窗纱的菱花小孔在他那亮的耀眼的黄色身影上洒下一个个印记,像那夏日的繁花。 他高大……而又俊挺,站在门口向钦安殿里的秀女们望来,那如箭的目光分外清冽,从一个角落扫到另一个角落……像是在寻觅。 突然他有些恼意唤来总管太监问起一个长长的蒙古名字,随即又走出了殿外去……出什么事儿了?可我没心思注意倾听殿外的动静,因为……我听到公公传旨,封我为贵人,而且就封我一人,赐住储秀宫。 “你这闺女不是凡根,生来就是要飞进宫里做凤凰的命……”七姨娘时常在嘴巴里念叨着句预言仿佛就在那一刹那间实现,我头脑一热,就快幸福得晕了过去。 后来才知道这次被皇帝圈了名字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一名秀女,好长的蒙古名字我只记得那最后两个字,她叫——叶茉。 哦,我记得她,本就是那没落的蒙古台吉的出身却傻傻的和几个下三旗的秀女混在一起,和当今数一数二的皇亲国戚赫舍里和富察家的闺女过不去,她难道不知道选秀其实从来是个表象,私底下哪里不是朝廷上权利和家族势力的各相竞技。这样的女孩儿却不知道为何进了宫?也许是因为……哦,蒙古。呵呵,难怪打先帝顺治爷起就说大清的后宫是蒙古女人的后宫。当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都是蒙古人嘛,她们定是沾亲,还是个远亲,不然也不会只做个宫廷女官了。可惜啊,在这宫里,再大的女官也不就是宫女,奴婢的身份而已,永远也变不了主子。 储秀宫,彩画重檐,朱栏玉壁。 有凤来栖,凤栖梧……二进的宫院后有棵苍郁的梧桐。 这个寓意让储秀宫历来是后宫争夺的焦点,连连眷顾我的幸运,就在眨眼之间,在这属于我一个人的宫院,我徘徊流连…… 你生来就是要飞进宫里做那凤凰的命……呵,人的命运果真天定,不是么? 茂密的梧桐叶筛落一地星星点点的光影,我仿佛看到了那泛着金色阳光的未来,幸福……离我是如此的近。 呵呵,幸福……曾经以为离自己的距离不过是触手可及。 元参、狐裘、珠玉、珍宝……但凡遇到点节庆,抑或每当有人贡进宫来点什么希罕物品,只要太皇太后、皇太后有的,我这里就绝不会落空。连那四大主妃都没有我这个贵人的待遇,她们都说皇帝待我是不一样的,没见过哪个主子娘娘有过我这样的恩宠。可是,那人人钦羡的表象风光过去后,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扬起头,眯着眼睛再看了一眼这璀璨的琉璃瓦,和前朝那高耸如云的五凤楼上闪烁着的金光交相辉映,轻声地问着自己,这是不是我理想的生活,活在天下人仰望的目光里?活在家族的企盼中?可是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怅然若失呢? 风儿轻飘飘地吹拂起我胳膊上柔柔的纱,我挽起了袖子,臂上那朵殷红娇艳欲滴,就象一朵红梅不小心偷偷开在了那里。 那是代表女儿贞节的宝贵东西,如花儿般鲜艳而又美丽……进宫快一年了,这朵自有记忆起就陪着我的朱砂“红梅”还坚守在那里,我不知道该悲还是喜。 都说除了赫舍里皇后,他如果还能每个月都来我宫里数次还连连恩赏不断的妃子,就只有我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是,他果真爱我,为何…… 脸一红,刷地一下拉下了纱袖,女儿家怎能想那样羞人的事!而且……还是对他!最近,每每一想到他难免心起涟漪。如果说以前仅仅只是因为他皇帝的高贵身份而敬畏他,那最近却是更为他的博物和才学更加仰慕他爱慕他。 他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伟岸男子,天文地理无一不晓,歧黄算术无一不通,就连音律、棋艺、绘画方面的造诣也非苦学十余年的我所能及……他……幽深的眼眸对着我总是盈满笑意,他……应该还是喜欢我的吧? 爱情这个东西,不分贵贱、不分种族、不分时间。它若有若无,不能招之即来,挥之则去;它无色无味,看不到摸不着,它也许会天长地久,也许仅仅昙花一现?它可能远在天边,有时候也近在眼前……可是,没想到破灭,只需要一瞬。 就象这世上的事,本没有永恒,真实的背后往往充斥着美丽的谎言,而爱与恨仅仅就在一念之间。 把我从天堂拉进地狱的缘于那一抹香……原以为只属于他…… 却没想到这特有的香气也属于她!原来,她才是这个味道的主人,他们……他们…… 畅春园那个宜人的夏夜。 皇帝为病中的我带来两只老参,我瞥见从他身后闪着的那个娇小的身影捧着金漆的大盘蜷着腰半鞠着身,低着头猫步,正准备给我奉上这御赐的宝物。 唔……一丝似兰非兰,似麝非麝,说不出的香味我却分外熟悉,这个小太监的体香怎么会和皇帝相同? “你……你抬起头来。”那心形的小脸,明亮的大眼约带一丝惊惶,微微上翘的嘴角似未语先笑。果然,是她! 怎么会是她……我怎么都没有猜到是她! 心中的恸蓦地袭来,情不自禁地扣着她的手。她轻呼一声,眼神下意识地往他的身影瞅去,这动作自然得就如同那被惊吓到的稚鸟寻求母亲的安慰那般发自天性。 他把我的指头一个一个快速从她手上掰离,那关心则乱的神情竟未来得及掩饰。 哈哈,原来是她!他们……哈哈哈哈,我终于发现了皇帝最大的一个秘密,可这个秘密却把我拖进了地狱里。 平日里诸多的奇怪之处如今像找到线头一般连贯起来。原来,这才是那可悲的真实,我才是那最美丽的谎言!难怪他从来不碰我,却对我百般恩遇,原来自己不过替他人做嫁衣!原来……他让我以最美最绚丽的姿态站在那里,像一块耀眼的吸铁让所有人注目,只是为了让众人的目光忽略那个一直躲在皇帝身后的影子! 而我……这个光鲜艳丽的假像,不过是个最华美的靶子而已!在他心里,我……一文不值! 那一年的仲夏之夜,对我……如同炼狱。 因为……现实的真实原来是那样的赤裸裸地无情。 皇帝依旧待我如昔,不过却再不与我谈论音律、诗文,每每来只是示意我在他身侧抚琴,身后跟着那小九子公公捧着老高的折子。呵……他来我这里,不过是换个地方批折而已,却还要翻我的牌子。 他的心机……如海,深得让人跌落进去就永远爬不出来。他愿意让人看到的原来从来都只是表象。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我,眼睛,才是最不可信任的东西! 日夕月盈中除了保持缄默我还学会了忍耐……毕竟还没有傻到去做这个皇帝的敌人。除了忍耐我还需要等待……等待着一朝机会的来临…… 我要等待那个机会,女人如花,而花期却只有一季,不是绚丽就是凋零。既然绚丽不了,凋零陨落之前那就让它燃烧…… 此后的日子对我而言全是那秋天,袭黄了叶片,颤抖了草心的秋寒,我不是怕,只因冷。原来,冷竟也能这般刻骨铭心。 生活也就像那加了黄连的雪耳燕窝,放再多蜂蜜,也是苦的。 可是,我发现我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心,他每来储秀宫一次,我却爱他多一分。虽然仅仅只是陪着他批阅折子,能偷偷望着他几眼侧面。 有多爱他就有多恨她!那恨缠缠绕绕萦结在心的最深处偶尔不经意的轻微触碰,就会疼痛。叶茉……我总能在她身上看到我最深处的痛,如蛆附骨。 爱原来就是痛。 “你!你说!我该不该恨你!”她突然转头咬牙向我喝道,眼角早已凝结的一颗硕大的晶莹从颊旁攸然滚落。 此刻我心里密密匝匝的思绪,堆云叠雪,填满心中一个一个本是空白的枝桠。 这个故事让我唏嘘也让我动容。难怪他一直不给我说,顾左右而言他。可是他这样做都是为了我,我能说什么?爱情对每个人而言本来就是自私的东西,不过她爱的人不爱她而已。她有错吗? 爱错了,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因为不管再怎么努力,方向错了,就永远都到不了终点。没有结局的爱情…… “叶茉!你说我有哪点不如你?论家世、论才貌、论智慧,我张如妍没有哪点不如你!” 这点,的确……我同意! 她已经说了许久的话,想必是口干,颤抖着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水,因情绪依旧激动竟似握不住杯身,跌落桌下,水立刻漫洒了一地。 “我不过是输给了自己,没有管住自己的心。叶茉,我从来都不是输给你!”她对着我说,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爱,本就无所谓输赢。”无奈,轻轻地叹道。 并不是炫耀,我的确认为不是每件东西都要分个胜负输赢,爱就爱了,哪有那么多规矩可言,又为什么偏要去计较谁输谁赢。 “我爱他,他却爱你!一开始就不公平,呵,是的!真的无所谓输赢!可是你却知道我付出的却是什么吗?” “嘶”地一声,她脱下外袍从肩胛处撕破自己的中衣,那朵妖艳的朱砂印记梅花就豁然跳进我的视线。 那火红如血一般的颜色,快要把我的眼也炙热了。原来这世上果真有这守宫砂。 “它美么?”她怪异地瞅我一眼又道:“我想给的人他不要,想要的人我却又不愿意给,哈!哈哈!这个世界从来就黑白颠倒。叶茉!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恨你!” 她眼里闪烁着熠熠的神光近似疯狂:“女人如花,花开却只有一季,不是绚丽就是凋零。既然我已注定不能绚丽,那就让它燃烧………叶茉,你就是我燃烧前准备拿来做火引的人,不管那次能不能杀掉你我的归途都不过是死而已,可是我就是要杀你!因为我知道那定会叫他痛不欲生,让他能经历我经历过的痛,哪怕一天也值!” “我爱他!可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叶茉!我就想让你死!”她神态诡异笑着向我走来,手中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拣起来的那块碎瓷片正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眼前黑影闪过,“咚”地一声……如同被人推了一把。这女人的身子软软地向床后倒去。 “她疯了。”岳公公依然垂首低睑,仿佛刚才电闪般制住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不是他,而只是我的错觉。 “她没疯。”也许是装疯,也许是真求一死……不过仍想最后一搏而已。 见她呼吸平缓如在熟睡,真不知道岳公公方才施了什么手段。 临走,回头最后瞧了屋子里头那个仍在起伏的身子一眼,心里满是沉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冷,突然特别想念这几个冬夜里他温暖的怀抱。 远远听得有平安鼓的声音遥遥传来……起更了。 ★守宫砂:中药中有一味守宫,其实就是壁虎,古人又叫它蝎虎,因为它能吃蝎子;《博物志》称它为蜥蜴、蝘蜒,据《说文》的说法,壁上走的叫蝘蜒,草里的才叫蜥蜴。壁虎的其它名字都带有虫旁,又或以虎形容它的狩猎特色,但为什么会有守宫这个叫法呢?守的是个什么宫呢?晋人张华《博物志》说明了守宫一词的来历:据说,若是将壁虎养在容器里头,每天只喂它吃朱砂,它就会全身通红,一直到吃足了七斤朱砂以后,便将壁虎磨碎,用来点在女人四肢上。那个红点经历一整年也不会消失,除非有过房事,红点就会消失。明人郎瑛《七修类稿》也引用《博物志》的说法,但有些许不同:喂的不只是朱砂,还要加上草脂,待壁虎全身通红之后就捣成膏状,而且还明确的说,是点在宫人臂上,就会终身不灭(张华只说终年不灭),一旦跟男人发生关系,红点就会消失。这种守宫磨成的膏,就叫守宫砂,或叫臂砂。喂食守宫的朱砂是一种汞矿,道士画符用的红色颜料就是朱砂。朱砂加守宫怎么会有这种功能呢?将守宫砂点在手臂,其实是点在某条经脉上,一旦交合,动了真气,就会使守宫砂褪色,可是,这还是只是传说并没有科学的根据。 ------------ 103.莲爱 更新时间:2008-10-14 就像……莲,静静的开放在只属于两个人的专有荷池里,美丽却不妖娆,沁香却不腻味。 狭长的东甬道在晚上竟然活活地变成个风道了,南北贯透的风呼呼地咆哮着,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又冻又疼。 诺大的皇宫的甬道怎么里连路灯都不设一个呢! 回宫的路上竟是冷飕飕黑黢黢,让人不但身冷,心也跟着觉得寒。 景和门这个通向交泰殿和坤宁宫的东侧门紧紧地关闭着,这道门在我印象中白日里也未见得开过,本应是最热闹最尊贵的皇后居住的坤宁宫如今却是这禁宫中最冷清的地方。 景和门一过就是乾清宫侧面——日精门了,硕大的两排宫灯高挂,在风中摇摆着晕出一大片暖色的光来,寒夜中看来倍感温馨。 朱门半开着,门口两个人影正探头往甬道瞧来……宫禁早过,定是乾清宫的“主人”给夜归者留着门了。 “回来了,回来了!”缩在披风中躲着穿堂风的我分不清是哪个小太监的声音,只听得几声纷杂脚步,手上被塞进一只热呼呼的东西,细看……是我煨手的紫铜暖炉。 “宛仪,皇上都差人来问过三遍了。” “哦,皇上在召见谁?” 见南书房还亮着灯,远远看来门口竖立着御前侍卫和几个等着侍侯的宫人,他还在那里…… “尚书张玉书、图纳,左都御史马齐,侍郎成其范、徐廷玺,直隶巡抚于成龙……还有河道总督王新民。”这个小太监口齿清楚,回答利索,看就是个机灵的鬼精,可我怎么不记得他的名字。 “哦,你叫什么名儿。”往南边再望一眼,今夜他定又会忙到深夜,看来又是河工之事。 “天下事,三大虞,一河二路三官吏。”河务……一直紧紧关系着康熙朝因连连战事并不十分富裕的民生啊。 “奴才安顺,名字是毓庆宫的总管全公公给起的。” 毓庆宫,太子居住的宫殿,全公公以前一直是随侍在皇帝左右的亲信太监,那日玄烨看万福臃肿地大身板和我的几个丫头走在一块那样的不搭调,无意中说了句要给我找个机灵点的太监侍侯,想必就是今日的他了! “平安顺达,好名字。” 走在乾清宫长廊里坚实的青砖地上,突然觉得温暖起来,那样的感觉像……回家。 回头的一刹那,无意中瞥见岳公公那瘦瘦小小的身影,正往那亮着光里外通透如昼的南书房前去。 眼皮刚开始觉得重,外边就传来唏唏唆唆的声音,接着身侧一沉…… “难得你今夜没睡得像小猪一般。” 他的气息立刻笼了上来,刚沐浴后的的身子暖暖的香香的,我被他圈住转过来,在他身上嗅了半天。 “有什么好闻的,嗯?” “看你身上有没有别的女人的味道,介意我检查么?嗯?”挑着眉,学着他的口气鼻子里闷哼道。 张如妍说我和他身上的味儿一样,我怎么就闻不出来!难道她的鼻子比我的好使? 他别有深意的觑了我一眼,就开始松起了中衣领口的系扣。 “你干嘛?” “我刚换了中衣,你哪闻得到,索性脱了给你好好检查。”他说得认真,语气诚恳似不是玩笑。 啊……他居然还脱得那么干净,脸红心跳地捂上眼,不去看那个坏人。 “不检查了?夫人?” “嗯嗯,不了,不了。”从手指的缝隙看去,只见他一脸捉狭。 “那好,该换为夫的来闻闻你的身子了。” 虾米?只觉得热血直往头上涌,脸耳蓦地热得烫手,连呼吸都不太畅通只觉得憋气。好多天以来,虽然我们已经如此亲密,自从他把我从恭亲王府接回那晚,我依然还记得那羞死人的回忆,可……那晚我饮酒了不是吗?那今夜……我可是清醒得要命。 他把我的手从我脸上拉下,澄澈的眸子里正闪烁着一种醉人的光芒:“茉儿……”他在我耳边反复低喃着我的名字,大手缓缓在我身上游移,似在安慰又似在鼓励和索取。 他在等待……我就是知道,在等待着我的许可和回应。 还是那样的一双眼,如海般深邃,如山般悠远,如火般温暖,如云般柔情……只属于我的,和记忆中的那个完全重叠在一起。 女人如花,花期只有一季,不是绚烂即是凋零。那个女人的这句话一直在我耳畔回响。 我是叶茉儿,我不是张如妍。我远比她幸运……能拥有他这样的眷恋…… “怎么哭了呢?” 他手一紧,问得小心翼翼。 “我只是高兴,烨……你对我,你对我……”我语无伦次,只是定定地绞着他的视线,你定是懂我的吧,懂我此刻的心…… “傻茉儿,我说过,她们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你。她们只是皇帝娶的,而你是我的,我唯一的妻子。除了分离的那十年,这辈子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 他定是已经听过岳公公的今晚上的“汇报”了,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今日既然准我去看那张贵人,肯定能预料到我的反应 对胤禔,我如愿帮他带到信了,任务完成。对张如妍……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人各有命吧。但是对于他……这个男人,我今天又多了些认知,可笑的是来源却是从“敌人”嘴里。 “恩,我要死缠着你,再不会让你把我摆脱!”八爪鱼顿时扑来缠着她的“金主儿”。 “呵,想摆脱你也不怎么容易。你的命好重的!你知道不知道。”他突然轻道,不似在说笑。 “啊,你嫌我肥!最近晚上我都没怎么吃夜宵!” “因为你身上系着我的命,很重的,比我的更重……”他咬着我的耳垂呢喃。 “你是皇帝的命唉,我的命怎么可能比你还重,说的跟真……”我小声嘟囔却为他此刻的眼神所慑,他明明说的是玩笑话,却偏像是真的。 哦,他定是比喻……是么,他把我看得比他的命更重要? 那一向能蛊惑我神智的眼此刻正熠熠诉说着什么,下次!下次我一定要缠着让他告诉我以前的故事……但是今夜…… 我伸开双臂,把身上的他拉向自己…… 这就是爱了么?当两个互属于彼此的身体合二为一,是那样的契合亲密而又理所当然。 只觉得有一种东西在身体的最深处悄悄地绽放,绚丽而又神秘。 就像……莲,静静的开放在只属于两个人的专有荷池里,美丽却不妖娆,沁香却不腻味。 就是这样淡淡的而又自然……爱,就爱了。 两场瑞雪后,京城的天空一天比一天蓝,可户外却一天比一天冻了。 一向畏寒的我几乎就不出宫门了,不过也不觉得闷。因为,皇帝陛下又给我送来一个礼物……冬儿。 冬儿的身子已大好,却不愿出宫硬要跟了我,没想到她居然做得一手好女红,这丫头的绣工在这宫里头的算得上是百里挑一了。 踩上她刚纳好的旗鞋,石青缎挑金线绣凤头的鞋子造型十分的别致。绣纹皆是繁复的挑针绣法,这样绣出来的图案看着立体而又饱满,可那鞋底却是又厚又沉,比我们平日穿的高了近一寸,目测光底子就差不多有十厘米高了。 “太高了,这鞋底子怎么做得这么厚来?为什么不用平日的那种马蹄跟?那样的跟高度适中走起来也方便些。”在地上踱了几步,觉得重心有点不稳。 “呵呵,什么样的鞋子自然是要配什么样的衣裳呢。底子高就要配高级别的衣裳呀。”额真指了指案上那自早上我一起来就发现的几大盒子。 哦,是尚衣监送来的礼服吧,推开手中的“绷子”,揉了下因为一直盯着细细的绣针早已酸得发涩的眼。唉……我的作品和她的放在一起比较,也太打击人了,索性放弃好了,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自己本就不是做女红的料。 且去看看送来的是些什么好东西,轻轻拉开覆盖在上面黄色的丝绒,哦……是宫中贵妇穿的吉服。 是了……快过节了,马上除夕,新年就快到了。明天皇帝天不亮就要率百官祭天,然后去太庙祭祖……大殿朝会……国宴……晚上还有出席与后宫长辈和大小老婆的家宴……这吉服是给我准备的,难道我也要出席今年的“家宴”? 难怪最近宫人们都喜气洋洋,在娱乐严重匮乏的这个落后时代,没有年休假,没有周末双休日……想想,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只知劳作不知休息,所以……过节就是大家辛苦一年到头最最期盼的大喜的日子了,能休息两天,穿戴一新,吃上点新鲜希罕物儿。 最让人羡慕的是那些主子身边的随侍宫人,他们甚至还能去听戏,虽然哪怕只是宫里固有的戏班子应节庆唱两嗓子,可这样的娱乐已经足够让他们兴奋。 咦……怎么不大对,这吉服是黄色的……明黄! 清宫规矩繁复,礼仪穿戴都有严格的定制丝毫不能逾越。比如啊,吉服中只能贵妃以上的贵妇譬如皇贵妃、皇后以及皇太后的吉服冠能采用熏貂并缀朱纬;龙褂色为石青并配绣文;龙袍色则可用黄色。皇后和皇太后可以用明黄,皇贵妃、贵妃可用金黄。其他妃另外皇子福晋、亲王福晋的吉服冠用熏貂,顶用红宝石…… 除了吉服,另外出席大典、祭祀什么的还有朝服。贵妇的朝服一般由褂、裙、袍组成。皇太后、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和嫔的冬朝裙,用片金加海龙缘,红织金寿字缎和石青行龙庄缎;夏朝裙用缎纱,图案与冬裙相同。文武官一品至九品的夫人所着补服随夫品级,补子的形制为方,比如一品文官绣鹤;二品绣锦鸡;三品绣孔雀;四品绣雁;五品绣白鹇;六品绣鹭鸶……武官一品绣麒麟;二品绣狮子;三品绣豹;四品绣虎;五品绣熊;六、七品绣彪……每种服饰的花纹、滚边、配饰以及颜色都代表着不能僭越的身份。 把一个一个盒子都翻开,共有三件袍子,三件褂子、三条裙子。俱是前后身立龙各二条,下幅八宝立水的五彩明黄缎绣五彩云金龙朝袍,主要绣文为九龙。分布在前后身各三,两肩各一,裹襟一。披领有绣龙二,袖端龙成一、袖相接处行龙各二,两掖前有片金边。另外一个盒子里面是石青色镶紫貂毛的披领,和明黄色的坠绦…… 颤抖着手揭开最后一个盒子……果然,除了一顶配吉服戴的钿子,缀以点翠三凤嵌珠的满钿头冠,还有那顶光芒夺目的九凤朝冠。 这是一顶底部饰以海龙毛的冬朝冠,上缀朱纬,以金凤为顶共三层。冠底各有一只口衔东珠的凤一共九只。冠后有护领,垂着一条装饰得有碧玺、翠玉、珊瑚和青金石的明黄饰带。 触目……一片明黄,这些是皇后用的东西,康熙朝已殁了三任皇后如今除了一个钮祜禄贵妃。再没人敢穿这明黄之色更别说这是皇后规格的冬冠,难道…… 疯子!玄烨,你是个疯子!不!这太疯狂了! “恭喜宛仪,只怕马上我们都要改口叫您皇后娘娘了呢。皇上终于想通了,奴婢一直等着这一天……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兰嬷嬷侧头过去,吸了下鼻子。 兰嬷嬷……蓦地发现她的鬓角已现几丝霜白,她,已不年轻了。 玄烨说她是从小跟着我的侍女,原来……我失落的那部分记忆那样的长,长得也许是别人的一生。 一时,我怔住了……脑海里有个苹果脸的丫头,穿着湖绿色的衣裳,偏着头侧眼看我:“我呀……才不要学那没情没义的香梅,说走就走了。我要在宫里陪着宛仪一辈子!” “”你这个丫头,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缘,你这么腻我,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记忆忆中那个女子大着肚子软软地而又幸福地笑着,带着几分爱怜。 这女人我怎么感觉是自己?但却不是现在的模样……哦,这就是玄烨说我忘掉的那部分记忆吗?苏麻……这个名字每每出现总能让我的心莫来由的一悸。 大肚子……我怀孕了?那生的却是谁?是了……我怎么就没有问过他这个呢,跟他这么多年,难道我就没做过母亲? “兰儿。”我猛地一拉兰嬷嬷的手。 “宛仪你叫我兰儿?”她语带惊喜。 “你是正白旗选上来的,父亲是捐贡做的道台。你额娘是个收房的‘包衣’,老被大娘欺负的妾室……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天!这个就宛仪以前知道,宛仪你……你都记得了?”她语气激动眼睛已是红了一圈。 “嗯,不全部记得,只是偶尔想起一些东西。这次想起了你……” 还想起了别的,比如…… “我是不是做过母亲?” 她神色微讶,见我渴切地眼光,点点头。 我身子一软,怃然坐下,心中有一种感觉缓缓苏醒,在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蔓延…… ------------ 104.虚凤 更新时间:2008-10-14 只觉得手背越来越湿,一滴一滴热热的东西滚烫滚烫,似直接滴落进我的心底 玉戏崖公兴未阑, 懋勤营窟御宵寒。 红虬催上刚烹熟, 又报传汤牡丹开。 ――明宫词(崖公是宫中伶人对皇帝的代称,起自唐明皇。) 懋勤殿位于乾清宫西芜,可见自明朝起就是个冬日御寒的好去处,百花在这个宫殿竟能逾寒争春。 虽已寒冬,京南草桥的花匠进贡来的本该春夏秋三季盛开的花卉聚集在懋勤殿外的玉阶上。 走在御道上只觉得触脚生暖,想是殿外丹陛下就生得有“地龙”、火炕,极目看来一派的紫姹红妖,灿若春日。 这大过年的,乾清宫到处都是一片祥和喜庆,连空气中都能嗅到花儿的芬芳……嗯,是梅香。 懋勤殿里几个大瓷缸中正盛开着一种叫做“古干梅花”的双色春梅,是以前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能同时在一棵树枝上开红白两色梅花,因成活率低,极其珍贵。 可我却没心思欣赏,一头扎进了懋勤殿正殿,值日太监见我脸色郁郁不快,嘴张开又合上,竟是没来得及通报。 知道他在这里,可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安顺刚说逮到个空,直隶巡抚于成龙刚觐见完圣上,不过我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殿内正肃立着几名大学士,还有两位南书房翰林正在御案上摊开一卷拉页册子说着什么,我冒里冒失的进去刚好打断那位大臣的奏报,他皱了下眉毛眯起眼朝我看来。 玄烨没想到是我,楞了下随即恢复神色,一味的安然平和。 “即按众卿所议修改祭文,索额图,这事着你督管定稿,这就去改,酉时给朕传来即可。朕有些乏了,尔等跪安罢。” “喳!” 这些官员们视我如同透明一般打我身边鱼贯而行,除了那个红顶子的大学士。我盯着他……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稍一触及我的目光就即刻弹开,呵,怕我?我拉了下嘴角,他却低垂着眼睑快步离去,犹如躲避一个瘟神。 索额图,历史上顶顶有名的大官,怕我?抑或恼我? “茉儿?” 他的一声呼唤让我收回了游疆的思绪,绷紧了嘴角的弧度,突然想起来懋勤殿的目的。 “那衣裳很漂亮,可却是皇后才可以穿的龙袍!”我对着他瞪起了眼睛,让他看清“民意”。 “嗯,是的。” “但我不愿意做皇后,你知道吗?我――不――愿――意!” 我是来自哪里?我来自未来!我怎么就从来不记得历史上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这个蒙古皇后!历史上除了他儿子未来的雍正皇帝给自己的老妈,也就是今天的德妃追封了个皇后,康熙皇帝其实就三个正宫老婆,还都在三十七岁前死了个干净,今年他正好三十七岁不是么? 我知晓的东西却是他未知的将来,如果对于以后发生的事正常人都犹如盲人摸象,那对我而言就如溪中细石,历历可辨。 我……不想做这个历史上本就没有的皇后,绝对!不做! “你真不愿意?”他的眼眨了一眨,我仿佛在他眼底看到一丝落寞,一瞬而过。 见他反问,那样的语气,难道他还是当真的?不会吧,想清朝的皇室规矩多么繁复冗杂,别说选后,就算做个妃我的资格也还不够吧。 我的家族不够显赫,才貌不够出众……随便哪一点我都没有资格!他一直是个圣明的君王不是么?难道他已想好用什么去堵那悠悠天下人之口。 哎呀,急死了,他怎么不说话呢!难道我刚才又说错什么了么?哦……是了,我说不愿意做他皇后,这个自负的人定是生气。 “烨!我……那个我只是说,你是知道我的来历的,我怕被天下人揭穿,那个名头对我来说实在太大太重,你一直懂我的不是么?”见他微侧过身去……唉,这人还真是小气。 好吧,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没什么打紧。 附过去,用身子贴住他的僵硬,环抱着他铁一般坚实的腰:“你说过那些女人都是皇帝娶的,皇后不也是么,我是茉儿,只想做你的茉儿,你的妻子!” 说着说着竟蓦地凝噎起来,在他身上星星点点晕出一片濡湿。 “女人真是水做的,罢了罢了。”他深吸了口气,拍拍攀绕在他腰上的手。 “那些衣服真的好美丽,我很喜欢它们,可是,烨……你知道的,我要不起。” 做他的皇后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能和他名正言顺的以夫妻身份一起站在那万人瞩目的中央,哪怕是一刻,对我来说其实是最大最华美的诱惑。 我好想好想要,可是真的要不起。 历史里本就没有我,本来能躲在他的身后,让他的巨大光芒盖过我小小的身影,让我能活着在这个时空和他在一起,我已经很满意。我害怕,如果真和历史倒行逆施,我怕造化这只神秘的大手把我硬生生地从这个世界抹去。 玄烨……我害怕,你知道么? 他……不知道,任我哀哀地哭泣在他背后的团龙绣纹上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暗色涟漪。 簌簌,什么东西?热热的湿湿的,滴落在我的手背…… “茉儿,小时候我叫你姑姑,我答应过你,有一天,但凡有一天我能做个真正掌握朝政,拥有实权的皇帝,我定让你光明正大的和我站在一起。可我……没有做到,甚至想挽回你的性命都未来得及。” 他深深的喘息,呼出一口长气,良久未语。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圈紧了他,低喃道,重复着自己也觉得没有意义的话语。 只觉得手背越来越湿,一滴一滴热热的东西滚烫滚烫,似直接滴落进我的心底。 “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五尺犹拥被。”他轻道带着声声唏嘘。 “这么辛苦为了什么来!祖宗下来的江山现已稳若磐石,大清国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大,我这个拥有天下的皇帝却不能给你应得的东西!” 霍地一拳击在了楠木梁柱上,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茉儿,我不甘心!” “可我甘心!我很知足,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痛哭起来,哭花了脸,埋头在他怀里恣意的哭泣。 这一瞬间我仿佛能和他心意相通,他的心在疼,又酸又疼,就如同我的…… “傻茉儿啊,就你这么笨……你不在乎的东西,我却替你在乎……” 他揉着我盘好的发轻声呢喃,拉下钿子让发瀑垂落及腰。 “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么,我……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秘密……不知道以前的我有没有对他说起。 “嗯?” “你知道不知道我不是来自西洋,我其实就来自北京,就这里,京城。” “然后?” 咦……他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我来自京城,却不是大清的这个北京,而是……三百年后的北京。”吐了口长长的气,总算把这秘密说完。 “嗯,知道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晶亮的神采转眼又恢复平静。 “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这男人的反应让我顿觉泄气,他不是一向爱问我的事情的嘛,我今日暴出这么个惊天大秘密怎么一点都不动容,让人觉得好生没趣! “管你哪里来的,你就是你,有什么惊讶的,呵……”他倒是觉得可笑,愉悦起来。 转头却瞥见我瞪眼过去,带着三分无奈地道:“你那个包袱,里面那些奇奇怪怪的物事几年前我就研究过了。有会发出音乐的盒子,还有和真人一样的画片栩栩如生,仔细看却是小小的你,还有别的人,第一次看到的确让我吓了一跳。这样说夫人你可觉得满意!” “哼!”我用鼻子哧道。 “早就知道你来自不凡之地,只是没想到是未来而已。你就算是个妖精,我也会强迫自己接受。呵呵!我一向是个开明的皇帝,不是么?” 说到这里他突然定定地瞅着我:“这回,我要让他们都接受你,让你在阳光下和我一起出现在世人面前,茉儿,我欠你的。” “册封皇后么……我其实只是想像现在这样能和你在一起。”我叹道,他怎么还是如此执着那个虚名。 “不是册封。” “啊……那我方才那番抗议敢情都是自作多情?他本就没有册封皇后这个意思。我圆睁着眼看向他。 “虚凤真鸾。” “什么意思?” “索额图、张廷玉他们刚才商议的就是明日太庙祭祖和祭社稷的祭文。原本有写好的本子,可今年需要重新修改,因为我会多带一个人去。” “我?”不会是我吧,不然他果真是疯狂,历来祭祀皆是皇帝或偕皇太子而已。 他点点头:“明日清晨你戴九凤朝冠、着皇后朝服与我一同去祭祀,暮时则换上五彩云龙吉服……今年,你得伴我一同出席……家宴。” “烨……你,你疯了么!” 他淡淡一笑语意坚定:“平生素未有任何恣意妄为之事,就此一件!这一回,我坚持。茉儿,让我恣意一次。” 命运从来不许这个皇帝有过一丝放纵与恣意,一辈子的小心翼翼,这次,就由着他吧。 况且,在我内心深处,这……其实也正是我期盼着的,不是么?能在天地之间和他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哪怕一次……哪怕一时。 我心无憾。 霎时,我对着他恬恬绽开一朵笑,如花般灿烂。 ------------ 105.真鸾 更新时间:2008-10-14 即便是那烧为灰烬的蝴蝶,曾经也有过在绚烂烈日下翩跹翻飞的记忆。 在时空隧道里,一切都是匆匆的过客,本没有永恒。 所以,我要记录下这些,稍纵即逝的美丽……属于我的。 即便是那烧为灰烬的蝴蝶,曾经也有过在绚烂烈日下翩跹翻飞的记忆。 所以……就让他恣意一次,也让我恣意一次。 当额真微颤着手将那顶沉重的九凤冬冠轻轻放在我的头上……好重的帽子,好眩目的赤金,好圆润的珠光,尊贵至极的宝贝美得让我叹息。 这帽子底下那更深重的寓意,让我微哂,悄悄对自己说就一次而已,借戴一次。老天不会吝啬我这点偷来的幸福吧,因为…… 就算我能整日里在宫中穿戴全套皇后朝服,就算能依仗“他”的宠眷垂青,有朝一日也许还能住一下坤宁宫过把干瘾。 可,假的就是假的!不过圆梦而已。 圆梦……圆谁的呢?他说是为我圆梦,其实我更觉得这个梦是属于他的。 “那日在蒙古,皇上曾问额真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做鸾鸟。我说都说鸾凤鸾凤,大概是说的凤凰吧,皇上却说不是凤凰。” 额真接过兰嬷嬷递来的一条满嵌着东珠和碧玺、和翡翠的宝石发带,细细密密地给我缠进发后的凤尾髻。 “哦,然后呢?” “皇上告诉我呀,鸾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虽不是凤凰,却能飞翔得比凤更高。宛仪啊,我们总算熬出头了。” 兰儿在我身上的明黄色龙袍外再套上一件镶玄狐皮毛边,对襟无袖,与朝服齐长的片金绣五彩云金龙朝褂,让宫人把立镜拉到跟前让我最后打量自己的装扮。 果真人靠衣来马靠鞍,镜中那个贵气逼人的丽影真的是我么?这高贵典雅的扮相活脱脱地似刚从宫中典藏的画像中走下来的人儿了,只是除了……眼角眉梢那抹掩不住的暖意和嘴角那涡约显俏皮的笑。 呵,历代清宫的皇后画像中,我不记得有哪位皇后似我这般,唔……不庄严。 “鸾永远也不是凤。何来出头之说,不过是陪他高兴一日罢了。”嘴里轻轻的说道,语气是那样飘忽,像是真的无所谓了。不过当真我就这么洒脱么? 不去想那个了,转念中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个……额真你去了蒙古?什么时候去的?” “您在内务府的时候。” 我坐牢的时候?她一个女儿家去了蒙古找皇帝?这个丫头又有着怎么样的故事,难怪我说恭亲王怎么就那么快从蒙古回来…… 心念一动正想再问,殿外传来的声音有些纷杂,谁人敢来乾清宫喧哗? “宛仪!”殿外跌跌撞撞地扑进一个人影,蹒跚的脚步还未来得及站稳已是跪倒。 是全公公,原乾清宫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太监,太子十二岁起皇帝就派他去了毓庆宫侍侯那位天之骄子。,瞥了下西墙上的自鸣钟,虽然这位公公向来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亲信,但这个点儿跑来找我……这,这又是哪出? 叫身边的几个丫头赶紧扶起这位大总管公公,心中隐隐有些预感,难道…… “求您……救救太子……”待他起身抬起头时,那满是沧桑的脸上竟已是老泪纵横。 乾清宫东配殿昭仁殿。 盘虬枝的多头烛台上正燃着杯口粗细的宫烛,景泰蓝掐金丝的鼎形熏炉上轻烟缭绕,宫制安神香独特的宁馨味道却并未冲淡屋里剑张弩拔的气氛。 金龙案两头对峙着一站一跪的父子,烁烁地跳跃着的点点烛焰光影正衬着此刻天子的怒焰。 玄烨看似怒极,“噌”地一声金鸣,转身抽出昭仁殿墙上自顺治朝起就悬挂在那的避邪宝剑,那剑刃青光暗隐的寒芒告诉我那把剑可并不只是用作装饰。 剑尖直指跪在金龙案前的胤礽——他最最宠爱的儿子,剑尖微颤,离胤礽仰起头的脸不到一寸,近得能让我看清胤礽涨红的脸上正映着朵朵银白剑花。 “你!你!!!你敢再说一次!”他目光深寒不复平常的清冽,眼底下隐着的那抹决绝犹如手中剑……危险……嗜血…… 天……他要杀太子! 想也不想,拖着繁复厚重的盛装,就这样沉沉地挡在了剑前。 “烨儿!不要!!!” “皇上,使不得啊!” 胤礽虽害怕得脸有些惨白,但是倔强的个性竟不输给他老子,这番见到我着皇后规格的朝服盛装而来,微缩了下眼瞳,瞪视着我……竟是满眼怨恨。 “父皇,您是真把皇额娘忘了个干净吗?您还记得儿臣的母后么?她就在那里看着我们,您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朝着胤礽指着昭仁殿西墙的那副画像看去……画上是个穿着皇后朝服的女子,戴着代表母仪天下的三凤朝冠下是一张端庄亲切的脸,黑亮的杏眼眼角微翘,薄唇轻抿勾出一弯笑……笑得空灵而又神秘。这画像……这画像怎么和记忆中的另外一个自己那般相似。 时而明亮时而模糊的记忆里常常浮现起这个身影……宫装的少妇挺着一个硕大的肚皮,那张脸是……苏麻喇……另外一个自己。那这个太子为何说她是皇后?难道…… “都说她被魇镇,儿臣看来,父皇才是被魇镇的那个人!‘不祥之女,幻惑良人,王者必止。’舅公都说皇阿玛从来没有如此疯狂的做一件事情,就算是母后还活着的时候也未见过您带她去太庙祭祀,为什么是她!这个低贱的下三旗的奴婢!!!” 低贱的下三旗的奴婢!这话似曾听说,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带着点眩晕。记得,几时……也曾有人这么说过我,心像被撕裂一般揪疼起来…… “皇上!”全公公的惨叫划破我脑海里的黑暗眩晕,但见那颤抖的剑尖已微嵌进胤礽肩头的披领。 记忆中最柔软的地方有个娇小的身影,长着心型小脸的女孩嘟着红润的唇谆谆告诫一直跟着她屁股后面玩耍的弟弟。 “我以后要不在宫里了,我的茉儿嬷嬷你可得给我照顾好了,不准宫里有人欺负她。” “嗯,知道了。茉儿嬷嬷虽然人不错,讲课有趣,皇阿玛也很信任喜爱她,但是,姐,我从没见你对哪个人有对她好过。” 眼前的胤礽像是缩小了一个号,那小脸的轮廓和她姐姐有些相似。 “那是当然,她是我的妈妈呀。”这闺女骄傲的回答。 “嬷嬷?没错,可是再大的女官也不过是个仆人啊,奴才而已,你对太妃和皇贵妃都没来得这么好。” “仆人!!!你住嘴!不准你这么说她!你!!!我告诉你吧,你也是她亲生的!女孩儿像被踩到痛处,哇啦啦的话语如炮轰。 “不会的!姐,你定是胡说!不会的!我的母亲是皇后,怎么可能是一个下三旗的低等旗籍的女人!不,我不信!!!不信!!!” 女孩儿抿起唇,瞪视着她的弟弟,良久不语。 “不!我的额娘是皇后,怎么可能是这个贱女人!不信!我不信!”他大声嚎啕,跪坐在厚厚软软的雪地里,让雪沫沾满了衣袂。 “啪”一声脆响,天……喜儿掌掴了胤礽. 那一声响也犹如夜幕中的一记闪电,照亮了整个暗黑色的天穹,也拨开了我记忆里的重重迷雾…… 我看清了…… 是喜儿……我的女儿,而这个胤礽竟然也是我的……儿子? 心中那属于母亲的痛楚骤然升起……哦,不,烨儿!不要杀儿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我是谁,他没有错。 下意识的伸手去挡…… “啪嗒”宝剑被他甩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毡上,剑上残留的那抹鲜红即刻染上了纯白的羊毛,煞是刺眼。 “茉儿,天!快去传太医!你给这个孽子挡什么!”他朝身边的宫人咆哮,最后那句却压低了声音,呵……喜儿都说过他一向在我面前只是纸老虎,不是么? 原来一直都是他,原来他一直都在,原来我身上果真系有他的龙命,难怪他说我命重……脑海里充斥的层层叠叠的记忆堆砌起来,满得快要溢出,让我心酸得要命。 烨儿……你受苦了……一转眼,眨落睫毛上的团凝结已久的湿气。 “流血了呢,很疼是吧。”听他语带焦急,满是怜惜,不由微哂,他还是他,一点未变呵。 他见我突来的笑意,却蹙起了眉头,盯着我的手……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血顺手中线,滴落进我的马蹄袖,一丝殷红的血线正悄悄爬上石青色的袖子,染红了袖上那条飞腾的金龙。 “皇阿玛!您……您为了她竟要杀儿臣?” 胤礽掩不住的满眼惊惶,神色已褪去方才的倔强。 “为了她?呵,你!!!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谁?”玄烨像被咽到,怒极反笑。 “仁孝皇后。” 他一字一顿,说得庄严无比。对着西墙的画像他连磕了三个大头,即便是磕在铺得有厚羊毛地毯的宫砖上也能听清那一声声的“噔噔噔”。 这个声音就像鼓捶,一捶一捶狠狠地在我心口上敲击。 玄烨见我脸色惨白,手紧揪住胸口,眼眶圈住的那些氲湿晶莹,点点欲滴。没去看他儿子径直走了过来,带着一分讶意与三分的不确定:“茉儿?你……想起来了?” 没有理会这时候的他,却向着他儿子走了过去……这个儿子……也是我的。 “胤礽你可还记得五年前我给你、喜格格、还有禛儿讲过的故事?农夫与蛇。”对着他轻声说起,甚至还挤出一抹淡笑。 他却是不答。我提高了嗓门执拗地再问了一次,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眼神不再躲避闪烁,瞥了我一眼,微微点了下头,仍是一脸的提防小心。 “你还记得我问过如果你是农夫,遇到那条蛇,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杀了它!”他鼻子轻哼,似对这小时候的故事不屑一提。 “那如果这毒蛇开始却并不害你,只是陪你玩,还跳舞给你看,偶尔爬进林中去摘最嫩的鲜果给你吃,看起来十分的爱你、疼你……” “毒蛇怎么乔装也是有毒的,我定杀之!”他毫不犹豫说得坚定。 “很好,记住……记住今天你说的话。” 胤礽,有一天,迟早有一天我会让看清楚谁才是那条毒蛇。谁才是“幻惑良人,王者必止”的那个人! 他见我说得奇怪,偷觑了眼阴着脸的父亲又不敢问,皇帝方才的暴怒让他仍心有余悸。只是呐呐道:“作为大清国的太子,舅公说儿臣有提醒父皇遵循祖制的责任……” “滚!” 冷冷的音不带丝毫情绪,让胤礽缩了下脖子,身子颤个不停。 “胤礽,你不要让朕后悔,后悔有你这个儿子!” 玄烨一脚往地上的剑柄踢去,一道银色的光一飞而起,从胤礽的头上低空掠过,我的心不由得一紧…… “铮—”眨眼间,那剑锋、剑身已是没进了殿内的楠木梁柱里,只剩宝蓝色的丝绦制成的剑穗在空中摇摆不定。 “你可以跪安了。” 胤礽再不敢说什么,给玄烨磕头行礼跪安告退。 再坚持下去,就是傻子了,他十分了解父亲的底线和那句话的意义。方才的执拗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帝父亲最宠爱的太子…… 可太子也只是太子,毕竟他还没做皇帝……这个天下还容不得他恣意。 恣意……呵,就算是生为皇帝,几个能真正恣意? 罢了…… 它们真的有种摄魂夺魄的美丽,不管看多次,也是不腻。 明亮的烛光下,那金色的凤,尾翎飞扬,风冠高挑,像是就要即刻展翅飞去。 窗外,幽暗的天幕渐渐转为水墨色的深蓝,东边的天际已幻起一丝一丝的彩色云霞。 今天,是多么特殊的一天啊,他期待了多久? 期待着我能穿上这身与他身份相配的华服,庄严的和他站在一起,站在这里蓝天白云的光明下面,出现在世人面前。 哪怕仅仅一天……哪怕仅仅一时…… 可是世事总不能让人如愿。 “宛仪,宛仪!”小九子今日一身簇新袄袍,腰扎锦色绣带,藕色皂靴,带着一众小太监亟亟跑来。 “时辰到了,百官已聚在景运门前等候着御驾,皇上正在乾清门前等您。” 呵……他还是不死心么,凌晨明明已是告诉了他我的决定。 “茉儿,这是我补偿你的,你应得的,就算是为我圆梦好么?”他眼中满是执着与坚持。 “我要你做圣君,你知道么,后人都叫你千古一帝,你是历史上最最英明的君主。”暖暖地对着他笑着,却为什么掩不住眼里的湿意。 “要什么劳什子千古!就算是秦皇汉武、唐皇元帝、哪个不是曾经显赫一世的皇帝,却谁又能活过百年。”他嗤道,活似对他自己的名声毫不关心。 “那不为你,为太子,为我们的儿子!” 他微微一顿,语气却是霸道坚定:“他迟早会知晓你才是他母亲!” “是的,可是不是现在!”耐心地说服着这个执拗起来貌似大孩子的男人。 他,是知我爱我最亲密的人,自然能接受我,就如同与生俱来的天性。就像他说的,就算我是个妖精,他也不在乎。 可太子……我的来历犹如天方夜谭里的故事,却要让自小在儒家礼教中长大的太子相信,我是他亲生母亲,生他却不是目前这个身体。 他会信么……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信吧。 叹了口气,把那代表着至尊的明黄色八团立水龙袍、朝褂、九凤朝冠整齐地摆进盒子里,盖上盖子前目光仍在上面眷恋不已。 茉儿啊……原来你比想像中来得贪心,心中一个声音轻飘飘地说。 是啊……它们是那样的美丽,属于我的,还全都是新的,可再没有机会穿。 原本你有机会的,比如现在……皇帝不还在等着你么? 不了!我决定了! “小九子,去回皇上不用等我了。告诉他,因为我是鸾,我只愿做鸾。”朝他拉起一丝笑,缓缓说道。 “鸾?”小九子砸舌半晌,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以为自己听错。 呵,他没听错,鸾就是鸾,就算是做梦想变只凤凰也没有资格。而且……这虚无的“梦”哪有血脉相通的儿子重要!不管我能不能改变……历史上注定的太子被圈禁至死的悲惨命运。 胤礽……我会为你做我能做的……你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可我愿意…… 母亲……这两个对我来说陌生而又熟稔的字,此刻在我心头冉冉浮起,越来越清晰。 罢了,罢了!本就不是真凤凰,何必扭捏在意,烨儿不是说虚凤真鸾么……鸾就是鸾,再怎么冒充也不是凤凰。 我认命…… “刷”把那盖子迅速合拢,让自己贪婪的眼光再没机会去触及那片摄人心魄的明黄。 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上一眼,毕竟……那里藏着我本该一生中最为绚丽的记忆。 舍弃的同时也许会在另一头获得…… 有失必有得,人生,本就该如此罢! ------------ 106.太平 更新时间:2008-10-14 你知道么,古时真有一种叫鸾的鸟儿,是瑞鸟,羽毛似凤般华美,歌声动听。但是据说它只唱一次,唱则天下太平。 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 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山海经》 “你知道么,古时真有一种叫鸾的鸟儿,是瑞鸟,羽毛似凤般华美,歌声动听。但是据说它只唱一次,唱则天下太平。” 一块玉般质地的东西滑进我的衣领,触及胸口那片肌肤,冰凉的触觉让我倒抽了口冷气。 他在我脑后扣上两条链子,那般的小心。什么宝贝东西……能让他有如此认真的神情,历年贡进宫里的不乏珍品,也从未见他稍有关注,本以为这人当真视珠玉如粪土,不似我这般有恋物癖。 这样的贵人偏偏今日对这东西上了心,是什么天大的希罕物事。 把它拉了出来,嚯……一只大鸟跳进视线。 准确的说是—只没有头冠的凤,从身子到尾翎部分是一整块碧玺所制,最难得得是这么大块碧玺却并不是一色。西下的暖阳残余的光芒在这石头底部从翠色的鸟腹开始,幻出青、紫、粉、金…… 不对!本以为是巧夺天工的工匠利用多面雕刻反射阳光而成的多彩幻色,细看这许多色彩竟是那宝石天然生成。 鸟的姿态也有些奇怪,鸟首不是高扬,则曲回啄向鸟腹……呵,它在挠痒痒么?莞尔中正待问他为何送我这东西,转瞬间发现……那鸟腹里……有东西! “这里面放了什么?”我在手里把玩半晌,却不知道怎么打开,只隐约能见那翠色下面大概是一团丝帛,宝石里是断不可能天然生长出丝织物的,可是怎么放进去的呢。 “是鸾,能保你太平安宁的东西。有朝一日,遇到什么事我却不在,你就敲碎它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你怎么会不在呢,这辈子休想我再有寸步之离。” 里面那玩意能保我平安……什么东西这么好使?听他口气认真又不似说笑。 “人总有生老病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老了,再经受不住你出现丁点儿‘万一’!” “晦气,大过年的!时辰快到了,小九子你们快点。”呵,虽嘴里嗤他,他的紧张却是让我心里甜似如蜜。 “朕赐它名为‘太平’,定能保你太平!带上了,就不许取下。” 宫人们正忙着给他更衣,他的声音从屏风后的外进间透进,言辞间满是不容丝毫拒绝的霸道。 “是!我的主子万岁爷!” 挂就挂上好了,反正我的脖子上就没戴过什么东西,正空着那。 “你换好衣服,晚宴……等我……” 外面烟花暴起,“哧-哧”的声音快盖过他的,今日宫廷里最繁忙的男主角被宫人们簇拥着即刻像风一样离去。 那套静静地被搁置在案上的五彩云龙吉服,虽没有九凤冠和八宝立水皇后朝服来得尊贵,可是依旧是鲜艳的黄色……属于他的。 乾清宫,今日我要陪他出席……家宴。 天色未暗,可节日的喜庆已经感染所有宫人。 一向清静庄严的乾清门此刻传来阵阵本不该有的喧哗,这一切都在告诉着你,过年了…… 今年皇帝一改只在前朝放礼花的规矩,让宫廷造办处搬来烟花就在自己家门口,乾清宫前的丹陛下和乾清门前的广场处放个痛快。 快酉时了吧,乾清宫这只属于皇帝的地盘今日朱门洞开,即将迎来无数贵客。按例皇帝要在自己的寝宫大摆家宴,与大小老婆和各位皇子共享节日的喜庆天伦。 今日除夕,酉初时刻皇帝要先在保和殿主持筵宴,大宴藩王于群臣和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节,夜晚戌时左右才回乾清宫与后妃儿女们举行家宴。 而今年,我却不能像往年一般自己过自己的节,就像是任性小气的老鼠把自己的头埋在雪堆里,逃避去见他那么多莺莺燕燕,那么巨大的家庭。看着心哽,我躲着还不行么! 可这次要和他一同出席……哪怕只是在皇室家人的面前。 玄烨……你高估我了…… 拧紧胸前的“太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兴奋却又……害怕。 脑海里浮起那张还带有些青春稚嫩的脸,看着我却是一双怨恨的眼…… 老祖宗很早就告诫过我,要做皇帝的女人,就不能软弱,必须坚强。 坚强……是的,在这宫里是必须学会的东西,对丈夫我能做到,对儿子,我也必须做到。 把心里那口浊气狠狠吐出:“额真,小七你们进来,我要更衣。” 每年腊月二十四日起,乾清宫就要搭设天灯和万寿灯,一直到新年的二月初三。 丹陛上下,御道,回廊……共计万寿灯十六挂,大小灯一百二十八盏,两廊檐、围廊张挂灯一百二十盏,栏杆灯一百九十盏…… 节日的乾清宫俱是一片灯的海洋……灯火辉煌,亮彻通宵。 “万国庆咸宁,爱偕乐声平,午夜铜壶歌管,声连紫陌;一人宏收敛锡,政同赓保定,千秋金銮图陵,象叶彤墀。” 丹陛之上的左右两座万寿灯架上,每座的正南、正北、正东、正西、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个方向悬挂着一对联句,共几选万寿宝联十六幅每幅两面俱绣金字联句,据说这些联句都是明朝就传下来的。都是一些无什么意义的吉祥应景字句,我走了两步看向另外一联。 正北的联句则是“兰苕翡翠逐时荣,熊熊丸丸,辉映处,遍满图陵松柏;火齐木难同夜永,麟麟炳炳,影摇中,昭回日月山川。” 都是……废话啊……摇摇头,带着两个丫头继续往前走,挨个检查每个灯联句有没贴好……还有不到一个时辰,贵人们就要齐聚这里…… “哇,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皇阿玛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噫……一个男孩的声音从汉白玉御道下面传来,我拨开灯笼往下看去。 灯下那孩子的脸红润粉嫩,微微嘟着唇儿,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啊,这孩子是几阿哥呢?8岁?9岁?10岁?这孩子有些脸熟但我怎么却记不起那是谁呢。 听到上面我拨弄灯笼的声响,他猛地抬起头来,大大的黑眼睛灵动非常。飞快地在我的服色上打量的一圈,判断了下我的身份,松开已拿在手里的几只花炮。 “我,我就看看,没想拿走的。”他眼神闪烁,说得有些结巴。 丹陛下面的青色宫砖地面上,钟鼓司的太监除了排得有放大礼花的炮筒以外架起了许多放置烟火、花炮的扎架。晚宴后供皇子嫔妃、宫人们玩乐之用。 “拿去玩吧,恩……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不过不能现在在这里放,可以出去,喏前面乾清门下面放去。”对着他笑道。看他服饰定是位小阿哥,本就是给他们玩的,提前拿几个玩去吧。 “可以吗?” 见我笑着点头,他眼带喜色,挑了好些个花炮抱在怀里。 “八阿哥,你怎么溜到了这里,时辰未到是不能进来的!”万福胖敦敦的身子跑得气喘吁吁。 “额娘身子不好,她一向喜欢看珍珠帘,我想拿几个回去放给她看。” 八阿哥……胤禩?历史上胤礽最大的竞争皇位的对手居然是这么一个粉妆男孩,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良常在……据说外貌最是像“她”,曾经也是荣宠一时。 “你,等等,你额娘今日没来么?” “没,额娘身子一直不好,往年她也没来,都是我一个人。”胤禩语气落寞,低声说道。 那小小的身子被万福公公架着,连跑带拖很快就消失在御道尽头。 突听得御门后一声哨起,一只绿色的烟花冲天而起,霎时满天挂满葡萄一样团团坠坠紫色烟火,在夜幕中绽放……这个就是葡萄架了。 “八哥,你真厉害!我就不敢进去!” “八哥,我还要个……里面没人吧?” “有……唔……不过……” “快跑—来人了!” “我的祖宗阿哥们唉,那边去放,再过去一点……”几个小太监无可奈何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间杂着几声童音。 呵……胤禩这小子!还有小同党,不是说给他母亲拿珍珠帘的么,不过这孩子聪明胆大,应变灵活机敏,这些特质自小就能窥见一斑。 仰头,见天上那些紫色星星点点的坠落,浓墨一样的夜空中残留着几抹灰色的烟迹,就像那命运的轨道,就算能让你暂时窥见,你又能如何? 收敛起心神,不再去想别人的未来,我本就只是冥冥造化中的一颗下错了的棋子,哪有资格管别人。 想起那双怨恨的眼,头又隐隐做疼。 康熙三十年春节的除夕之夜比我第二次回到这个时空的任何一个夜晚都来得热闹喜庆。除了春节这个对中国人来说本来就具备神圣意义…… 这一天是融于每个中国人血里、骨子里的传统喜庆,除了这一层也许还多了另外一个原因:皇帝对漠西蒙古御驾亲征,胜利而归。那凯旋给这帝国的春节带来一分与往年不同的尊严,那属于每个大清子民的尊严。 保和殿人声鼎沸,灯影憧憧,一排排礼花声起,顿时如花儿在夜空绽放。 一只只宫灯从保和殿牵引出的巨大灯河,蜿蜒着往东边流去,皇帝起驾了…… 看似前朝的宴会已到高潮,酒过三巡后,按照常例定是留裕亲王福全或恭亲王常宁坐镇,皇帝则去宁寿宫给皇太后恭贺新禧。然后再与早已等候在太后宫中的后宫妃嫔来到这最后的目的地……乾清宫。 不过今年,这家宴的日子好似提前了些儿……不知道他是否归心似箭。 明明天天能见到的人儿,为何此刻我却因为他的即将到来坐立不安。不知道今日他是否在前朝的欢宴上流连贪杯,有没有忘记今年的家宴对我的意义,有没有忘记我还在等他? “来了,来了。”宫外几声鼓响,那庄严的雅乐丝竹声缥缥缈缈地传来。 额真小心地为我最后整理了一遍衣冠,我下意识再捋了下已是整齐妥帖的发鬓,带着乾清宫的大小宫人们跪在高高的丹陛上的香案后,迎接御驾荏临。 清宫每年的除夕和元旦的家宴本分为两场。一是除夕与后宫女性成员的饮宴,一是次日元旦与皇子以及宗室诸王的饮宴。按照典制宫中的庆典哪怕是家宴也绝对不会出现男女欢聚一堂的场面,这是中国的礼仪所限定的。只有皇帝才可以与宫中女性饮宴,皇子作为他们的儿子除了幼龄的以外也不得参与。 可是今日却与往年大大不同,可见祖制也是人定,制度是死的,而人是活的。那些严格的清规大典从来就是制造出来规矩别人的,在制定者眼里并不是不可打破的枷锁。 上到弱冠之年的胤禔,下到还穿着虎头袄的……不知道是哪位阿哥,齐刷刷地各自和母亲站到一起,神色间俱是满满的亲情欢愉。清宫的贵妇其实也真真可怜,想和民间一样尽享儿女天伦也是奢求。 怎么不见胤礽,眼睛急切地一个一个搜索着看过去……呵,还在说别人可怜,自己貌似也和她们同病相怜。 “胤礽,在保和殿,今日以皇太子身份代我招待臣工。” 他走过我身边,见我左顾右盼随势拉我起身与他一同步上那覆有宝彤华芝的宝座。 他……他疯了么?我却拗不过他的力道,几乎是被他拖曳着跟了上去。 这人,这番粗鲁的举止,今日定是喝得高了。深深吸进一口气,却偏闻不到酒味。 与他并排地站在铺得有红色的福字厚毛绒地毯上,他满意地打量了下我这身五彩云金龙吉服,视线定格在我的胸口。 他在找那条项链“太平”?我指了指脖子上的链子,示意在里面呢。 他定定地盯着我的眼神……有些不悦,手作势就要伸过来……疯子啊,拉我站在这里!他就没见到下面的众老婆在侧目么?他可以视若无物,那是他的皇帝身份自小练出来的脸皮功夫,于我却是不能。 不敢劳这人大驾,忙不达迭地把那只“太平”拉了出来,这才遂了他意。 待皇帝站定,那正奏着《元平之章》的中和韶乐暂停,领侍太监徐徐垂下殿门上的帘帷。殿内也由司礼太监把皇子、公主领到左侧,右侧则由钮祜禄贵妃带领着款款面向北——天子之位站定。这时乾清宫丹陛大乐开始演奏《邕平之章》。 该是给皇帝行礼了,殿内众人纹丝未动,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发现,今日,那御座旁多了一个着五彩云龙纹吉祥袍的明黄色身影,那人却不是皇后,而目前大清也多年未有过一位皇后。 上百道冷眼刷刷向我扫来……犹如安徒生童话里的那件“皇帝的新装”穿在了自己身上,呢皇帝就算是穿的空气却也是真皇帝,可我就算穿着华美的皇后的衣袍却也只是冒牌货,顿时,有些尴尬更有些恼意。本以为就是随他吃吃喝喝而已…… 大阿哥带着众皇子、公主;贵妃带着嫔妃向皇帝行六肃(六次万福)、三跪三拜礼。 礼毕,乐声嘎止,殿内密密麻麻竟是站满了人,看得我头晕目眩。实在对她们的长相有些好奇,特别是站在后面的那些比较年轻的大概品级低下,只能着香色吉服出席家宴的……哼,他的小老婆“们”。据说,她们都神似一个人,可太远……看不清。 妻妾以夫为纲,子女以父为纲,臣民以君为纲。这个既是夫也是父和君的男人开始讲话了,不外是些每年必说的套话,说完即可开宴。 咦……不是说那些官样的吉祥话么?我怎么听到了我的名字……他封了我一个什么怪名号!这个人疯了疯了疯了! 又听到他叫殿内满脸惊色的妻子儿女又再行了一次礼,这次却是为我。 一时血往头上涌,脚下软似如棉,如在梦里的情形,我浑身抖得几乎无法站立 “站好了,我在这里,别怕。”身边一只手横了过来扶住我的腰侧。 惶惶然向他看去……只见得他笑得看似明朗,眼里翻滚着的暗潮却是……恣意的痛快和有一丝不确定。 “一年一次,就一次。”他紧紧锁住我的眼,好像在征求我的同意。 心底密密匝匝的疼陡地袭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活像我能主宰他的命运,他却是……皇帝。 “嗯。”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我轻声作答。 如同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曾经也站在了他的身边,那次我捧着他的玉玺,康熙元年的日出照耀在我们的身上……那一刻就如同昨日般清晰,就像一转眼间,他……他长这么大了。 这一次,我依旧伴在他的身边,底下跪着的却不再是拥戴新皇的文武百官和御林军将士,却是他的庞大后宫与众多儿女。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不变的一直是他。 把手伸了过去,握住他的,微笑着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这个意义重大的夜晚对我来说本可算是完美。除了…… 坐在他宝座的左前侧,这新摆设的一桌色相味美的蔬果佳肴,最挑食的人也会食指大动吧,可如坐针毡的我却没有心情去享受。 胡乱塞了几口东西只盼着快快结束,等皇帝老子和他所有的大小老婆们吃喝完毕,去丹陛下赏烟花的时候本人好溜回西暖阁脱下这沉重的行头好好休息。 小九子神色不定匆匆而来,低声说了几句,从我这里倒是能听到只言片语。北五所那边……不是张贵人被囚的地方么? 玄烨微怔即道:“宣他进来说话。” 软帘微卷,一个未穿吉服的太监,一身俱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身上的颜色与殿内的色彩和喜庆的节日气氛十分不搭。 扑通一下就跪到金龙案前。嘶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够让殿内前几排的人都能听清。 “皇上!张贵人……她,薨了!” “禔儿!”只听得前排席间一贵妇高声呵斥。 话还未落,转眼间,一道身影飞奔而出,只见那软帘微摆,灌进一道冷风进来。 “把他给朕抓回来!”玄烨咬牙说道,紧扣着椅背的手已是泛白。 “喳—” 太平啊,今儿……可一点都不太平呢。 低头瞅向胸前这只赐名“太平”的鸟儿,只见莹白的宫灯下它正流转着紫金色的辉芒。 ★宫廷中的吉服有如下规定:皇太后、皇后、皇贵妃和贵妃的吉服冠采用熏貂并缀朱纬(一种图案);龙褂色为石青有绣文;龙袍色用明黄,皇子福晋、亲王福晋的吉服冠用熏貂,顶用红宝石。皇子福晋的吉服褂色用石青有绣文;皇子福晋蟒袍用香色,通绣九蟒五爪;文武官一品至九品的夫人所着补服随夫品级,补子的形制为方,清末品官的命妇有用圆形补底。一品文官绣鹤;二品绣锦鸡;三品绣孔雀;四品绣雁;五品绣白鹇;六品绣鹭鸶;七品绣鸡?;八品绣鹌鹑;九品及未入流的绣练鹊。武官一品绣麒麟;二品绣狮子;三品绣豹;四品绣虎;五品绣熊;六、七品绣彪;八品绣犀牛;九品绣海马。无品级的夫人用天青色大褂。不用补子,红裙,衣袖口边镶绣可随意。而妾只能用粉红色和淡蓝色。清代命妇的凤冠(又名"珠冠",因冠上以珠为主要装饰),霞帔、蟒袄没有规定。总之,清朝命妇的各种品级均以绣蟒为装饰。这一点与明代有些不同,明代命妇大衫不绣蟒,而只绣雉(瞿)、孔雀、鸳鸯和练鹊。 ★据《大清全典》等书记载,清代皇帝用于祭祀的"朝服",有四种不同的颜色:在太庙祭祀祖先用黄色,在天坛祭天用蓝色,在日坛祭日用红色,在月坛祭月用月白色——一种较浅的蓝色。普通官吏所用服色则没有这么复杂,通常只有蓝色及石青色,唯以纹饰辨别等差。 ------------ 107.乙卯 更新时间:2008-10-14 可惜她错了,就像赛跑,方向一开始就搞错了……注定到不了终点 康熙三十年辛未正月乙卯。 早,上以元旦,率诸王、贝子、公灯,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精奇尼哈番、侍卫等诣堂子行礼毕,回宫。 这说的堂子不得不提,堂子即是满洲祭神祭天的庙堂。在今天北京东城区正义路北口,目前的贵宾楼附近。每年元旦,皇帝要谒堂子。 寅时(4时左右),由礼部堂官至乾清门奏请,皇帝着礼服乘礼舆出宫。前引大臣10人,后扈大臣2人。豹尾班执枪、佩刀侍卫20人,佩弓矢侍卫20人,扈驾前往。沿途街道清扫,警戒,午门鸣钟,卤簿前导。不参加行礼的汉人百官及外藩蒙古王公台吉等,都穿朝服跪送。 寅时……在心里哈了口气,昨夜除了大阿哥那偶来的插曲之外,总的说来还是喜庆祥和的,待乾清宫安静下来,我能入眠的时候已近子时,他……自然也一样。寅时就得起来谒堂子,做个皇帝也当真辛苦。 “皇嬷嬷新年吉祥!” “皇嬷嬷万福万安、恭贺新禧!” 盥洗罢,小七和额真、冬儿和几个小丫头堆满了笑走了进来,给我连声道喜,说着吉祥的应景话。 呵,大过年的,兰儿手中托着红绒漆盘过来,里面是一叠用来“打赏”用的“利市”。“利市”这一说法源于明朝,也有说“利事”的即是主家新年赏给下人的红包。 “什么皇嬷嬷,还是叫宛仪吧,这怪名字我不爱听。” 皇嬷嬷……皇妈妈?喜儿一直叫我妈妈,记得以前也告诉过他我的家乡话里妈妈就是额娘的意思,刚好和嬷嬷两个字同音。 唔……他想让他的儿女都唤我一声……妈妈么? 后知后觉的我突然两颊生热,心里却也不由啐道,可惜本人没这样大的福气生那么多孩子。哼!看来我不在的那十年里他可是努力勤奋地播种,做了模范园丁! “嬷嬷不就是还是嬷嬷,又不希罕,咱们宫里头的嬷嬷还少了?喏……眼前就有一个,兰儿嬷嬷。”我笑道。 “那可不一样。昨天我们跪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您这皇嬷嬷呀与皇上同尊,就算是太子和贵妃娘娘也得见礼……宫里有哪个嬷嬷有咱们宛仪尊贵?”小七的小脸喜气洋洋,得意得活像被封的是她一般。 拉过一只只“利事”,塞到她们的手里,再加上我发自内心的感谢……感谢这些个亲如家人的女孩一年的辛劳。 接过红包的人立刻脸上绽出的喜悦告诉我这红包里的分量让她们十分满意。呵……现在不比康熙十三年以前了,国库日渐充裕,所以偶尔帮皇帝陛下慷慨一下,让大家皆大欢喜的事情我向来爱做。 巳时(10时左右),皇帝御御太和殿,诸王、贝勒、贝子、公等文武官员,及来朝元旦外藩贝勒、贝子、公、台吉等,朝鲜等国使臣,上庆贺元旦表。 午时(12时左右),皇帝御保和殿,赐外藩王、朝鲜国使臣、贝勒、贝子、公等,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侍卫及台吉等饭。 前朝有前朝的盛宴,我们乾清宫也有自己的乐趣。 已时三刻,去给宁寿宫请安后,皇太后处赏了两大盘吉祥饽饽(饺子)、奶茶、和四品拉拉菜给一并带回宫里。在殿内的合起来的六张楠木矮桌上摆上煮饽饽和拉拉膳热锅,和几品皇帝给差人送来的珐琅碗菜五品、鹿尾酱一品、碎剽野鸡一品(金饯碗)、攒盘肉一品(金盘)、年糕一品,再加上点心什么的已是摆满了6张大桌。 冬儿吃到了“吉利”,(吉祥饽饽里其中一个饽饽内包小银锞,放在表面,吃到则吉利)几个丫头顿时拿她打趣。 “看来果真有人急着嫁出去了,大家看这‘吉利’就她吃都到了。” “胡说什么啊,我给宛仪说了要和兰嬷嬷一样在宫里陪她呢,有这样好的主子是冬儿修来的福气!这个福气才是真正的吉利。” 冬儿微涨红了脸,转口道。一眼瞥见这丫头眉稍眼角微露的怅意……呵呵,看来言不由心。 “冬儿,我记得你提过那个凌柱……是你什么人?在朝为官么?京籍?”给她夹了块软软的樱桃酱年糕在她碗里,对她我总是多一分怜惜。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回宛仪,他……是我表兄,镶黄旗人,是五品典仪官。”见她的脸已是红似晚霞,我心中暗笑。 “典仪官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忙不忙闲不闲的,恐怕晋升难望。这样吧回头我给皇上说说,看地方上有什么补缺,瞅个机会下放了他去历练个几年回来,好好出点什么成绩来,这样只怕是比呆在京城熬资历、论辈分的晋升来的快。” “啊—”她飞快地抬起头来看我,看我脸色并无玩笑之意,眼神一瞬,低睑道:“谢宛仪恩典。” 呵……虽是道谢,听起来可并不怎么开心。 女孩啊……心事不难猜,我瞅着她的侧影笑,笑得就像只偷吃了老鼠的猫。 殿内,靠墙立着的那哥窑的冰纹大瓮瓶里插着的一只古朴苍劲的双色春梅,红红白白的粉色花朵正绽出一丝丝的馥郁,幽甜似蜜、甘纯如泉……春天到了。 “额真,你是怎么去的蒙古?”我手里捏着两张素宣的小签,嗯,准确的说是一封信,一封安顺刚拿给我的未封口的信。 “全公公给我了出宫的铜符。”她楞了下说道,许是没想到我怎么突然问起这茬。 “除了腰牌,你应该还缺样东西吧?比如出宫的……理由?” “是的,慧妃给了我一道出宫办差的谕旨。” 果然……是那咸福宫的主子。 我抖开信笺又把那娟秀却又显得有些匆忙潦草的字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随即把这信纸揉成一团,她提及那道帮额真出宫的谕旨无非是要我知道这份人情,这份情我会领! 不过,如果想靠这点人情却伤害另外一个人,哪怕是借保护儿子的母亲名义……她却不知道我同样也是一个母亲。 把那团纸狠狠撕碎,我不信!她说的我一句也不信也不愿意相信! 玄烨……我不相信你会做那样的事,更不信我们的儿子会是那样的人! 雕梁双凤舞, 画栋六龙飞。 崇高惟在德, 壮丽岂为威。 这是康熙皇帝为昭仁殿写的赞诗。如今这首诗被拓了下来镌刻在金丝楠木制成的挂屏,高挂在昭仁殿匾额的两侧。 字是好字,深得董体精髓,字体银勾铁划,苍劲有力;布局疏朗匀称,行云流水。 那诗嘛……作为一个世代公务员干部家庭出生的政治工作者来说也还算不错啦。 嗯,不能算差,犹自记得当年选秀时,皇帝陛下为某人捉刀的七律获得的评价不算差,“尚可”而已。 小九子打起了软帘,让我捧着沉甸甸的托盘……盛着一碟切好的南方新贡来的蜜瓜,和他最爱喝的奶茶,(浙江产的黄茶,用奶油、牛奶加盐熬制而成)施然进入这间专属于皇帝的书房兼午休室。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诗经?木瓜) 转过头去,见他仍眯着眼睛假寐……小九子不是说他醒了么,再说睡着的人定不会吟诗。便瞧也不瞧他,把托盘轻搁在软榻旁的小几上,给他的白玉杯里倒满温热的奶茶。 都归置好后,向榻上那颀长的身影看去…… 他酒醒的脸已褪去午后的潮红,惟见微微半张的星眸残留的些许疲倦,心疼地抚上他的脸。 他呀……昨晚没睡到两个时辰,今日谒完堂子又要赐宴,作为帝国的皇帝,定是推诿不过又饮了不少酒。平日里饮食虽然他几乎滴酒不沾,但喝起来倒也是能喝不少,起码我就没见他怎么醉过,不过今日一回来就扎进昭仁殿小睡醒酒之举,这一年到头也难得发生一次。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经?木瓜)他笑着低喃。 不是为了回报,我是想终身和你相好啊!是这个意思么? 瞅着他那双带笑的温润的眼眸,那清冽透彻的眼神是那样的干净,纯得不带任何杂念,就像一个无害的孩童,这模样和往常不一样唉…… 他是醒了还是没醒?今天怎么甜言蜜语起来,反常得紧,心念一动,那就试试……到底是真醒还是假醒。 “不要你的琼瑶、琼琚,那些个俗物珠光宝气的东西本姑娘已经不希罕了。烨儿啊,告诉姑姑这个‘太平’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不好?”温温软软地对着他说道。 “没小没大,还想做我姑姑?下辈子都不太可能了。”这人一个翻身坐起,拿过一块瓜肉吃了两口,“嗯,真甜。”又就势把我拖了过去塞进我嘴里一块。 嗯……甜而不腻,清软香绵,清香的味道很是爽口。 “什么没小没大,不知道是哪个小屁孩叫我姑姑叫了十几年。”嘴里包着瓜肉,我不甘地嘟哝着。 “你叫我小……什么?你还把我当……” 后面两个字偏不说出,这男人鼻子里哼道,瞪着眼睛看来,那凌厉的眼神让我好害怕哦……害怕得让我快笑了出来。这一招可以拿去朝堂吓唬别人,不过对我嘛……不也就是个凡人,偶尔会使性子,比如现在…… “你自然不是小孩。” 我慢条斯理的答道,特地在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听他又一声冷哼,我认真地说:“某人小时候皮肤软软嫩嫩,哪像现在摸起来粗砺。”我拉起他的手掌看得仔细。 “软软嫩嫩……还是男人的手么!”他嗤之以鼻。 “某人小时候的身子总是带着奶香,不像现在……酒臭烘烘。”我皱了下鼻子表达不满。 “夫人,知道你不喜酒,我素来不沾。但今日是国宴,推诿不过……躲在这里醒酒,是怕回西暖阁弄得一屋子酒气让你不快。” 把鼻子凑近他的鼻子、嘴唇……是还带着些酒味,还夹杂着一股能蛊惑我心神的味道……属于他的。 他斜倚榻上,让我轻靠在他胸前,微闭上眼睛去倾听耳下他规律有力的一下下心跳……心中仿佛有种东西在悄无声息的融化。 等我回过神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窗外,唏唏嗦嗦地飘了一下午雪沫子,细细密密地包住殿外翘起的峥嵘角檐,阳光下逐渐凝成一条条冰棱子倒挂下来,衬着西下的晚霞,流光溢彩,剔透晶莹。 本在床上小寐的他却换成了我,推开身上搭着一条薄裘毯子……唉,我还有重要的事要问他呢。 “沙沙”,他的指甲掐奏折做记号的声音从屏风西侧传来。见他嘴唇轻抿,眉心微皱。 这人的习惯从小到大也未曾改变,比如不爱用笔去勾画折子却偏爱用手指甲去掐,不过这代表着他对这所奏之事已相当恼火,今日是哪位没长眼睛的臣子倒霉? 外面传来小九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人这个时候要来觐见。 “宣!”玄烨犹疑了下,轻轻地走出里室到了外进间。 礼部的某臣和两位大学士在外面絮絮叨叨地和皇帝商量着太庙祝版的事情,虽然声不大,但是足以驱走我的睡意。睡不着了,索性趿上鞋。 里间的宫人见我起了准备过来侍侯,我嘘声指了下外头,她识趣地退了下去。 他刚才在为什么烦心呢?案上摆着几封折子,能让节日的皇帝亲阅的事应该不是小事…… 翻了两下就看到了那封被他掐出好多指甲印记的奏折,先不去看那所奏之事,去看后面皇帝的鲜红朱批,那墨迹都还未全然干透,定是他烦恼的那封折子。 朱批:“应即密传旨交彼严加管束,毋令滋事,亦不必张扬,若伊等不安静,即交内府秘密关押。 竟是一份秘折了,什么事情如此秘密?这朱批让我实在好奇,待我细细把那密折阅来…… 天……难道慧妃说的都是真的! 眼前一片黑云罩来,腿软得竟是站立不住,颓然滑坐下来。 许是听到里面的动静,他很快的把那几位官员打发走后快步进来,见我手上的捏着的那份折子……顿时了然。 “本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担心……”他语气懊恼,带着一份担忧。 “竟然是真的,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他才多大!才17岁的孩子……” 胤礽……怎么会是同性恋呢!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恶癖呢!在这个尊儒的时代,他的行为怎么能为人之君呢?他才17岁啊……难道注定他做不了太子的原因竟然就是这个? 眼泪顿时无法控制,俯在他胸前默默地哭泣。 “和他有染的那几个人,我都秘密做了处理,你放心,我们的儿子必定是我大清下一个皇帝。我已经查实是别人勾引他的,这个事情我压了下去,没事的。”他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安慰。 我难过的却并不是太子这个身份是不是我的儿子,却也说不出来,心里只觉得堵着一团上不上下不下的闷气。因为我知道,也许这仅仅只是第一步,胤礽的命运与他父亲的计划第一步偏离…… 历史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从我脚下一步一步走出的脚印,居然还是脱离不了历史早已注定的轨道痕迹么,不管你怎么努力,哪怕是一位主宰天下的皇帝。 “他……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这个毛病?”我轻叹,问得有气无力。 “你别担心,即刻给他大婚,有了女人就会好的,我像他那么大都做父亲了。” 是吗……他的坚定,也似感染了我,心口不再那么气闷。 顿时又想起另外那件重要的事……慧妃信上说的两件,一件关于儿子的已成了事实,我不希望那另外一件关于这老子的也是真的! “烨儿,张如妍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定定地看着他,肯定不是他干的……后世给他的封号是仁皇帝,以仁义为道的他怎么会对那人落井下石,据我对他的了解,这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除非…… “有关系。”他坦然与我相视。 “啊!”我顿时楞住,心中有块被小心圈固起来的东西一片一片轰然倒塌。 “她选这个时候自杀定是恨我至极,怎么会没有干系?”他冷然说道,眼内一片萧杀。 我却松了好大一口气,不是他杀的!我说嘛,我怎么会错看我的相公。 “今日你去皇太后那请安,慧妃有给你带话?” “嗯,她让安顺带来一封信给我。” 这个宫里果然到处都是他耳朵,我对他而言就宛如一张白纸,没有丁点儿秘密可言……有他这样的紧密“关心”,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人虽不是我杀的,可是那内务府报讯的小太监却是我故意召进乾清宫的。” “为什么?”这大过节的,让那人进来宣布某人死讯不是让大家添堵? “试探一个人的反应而已。”他脸色一沉又道:“难道只准我的儿子有丑闻,她的儿子就能好过胤礽?” 这番话听得我瞠目结舌,大阿哥也是他儿子,他也真偏心的可以了……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人知道胤禔和皇帝的贵人有染,他何苦要自暴家丑? 细想,倒也明白了些……太子有龙阳之癖既然连慧妃都知晓,那自然是已经有人议论过了。也许正有人拿这个为由要动摇胤礽的东宫之位。 其他皇子都还幼小,目前年长又有军功在身的自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大阿哥,慧妃找我无非是寻求我的加盟,再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上再踢上一脚。 可惜她错了,就像赛跑,方向一开始就搞错了……注定到不了终点 不过,就算方向对了,她的儿子也不会赢。 因为……赛跑的裁判是偏心的皇帝! 因为……其中一个选手是我儿子! ★ 春秋《诗经。卫风。木瓜》 [原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鉴赏]他送我鲜桃,我以琼瑶还报他。这其中的意义并不真是为了还报,而是表示永远与他相好。琼琚、琼瑶、琼玖:都是指佩玉。这是一首情人间相互赠答的诗。后人常用“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两句诗,来表达自己对他盛情的回报。 ★ 祝版: 唐代张怀瓘的《书断》中记载:晋帝时祭北郊,更祝版,工人削之,笔入木三分。所谓“祝版”,是古时的祭祝文字,都写在木版上,所以叫做“祝版”。后来改用纸写,但按习惯仍叫“祝版”。 《光绪会典》卷2载:凡大祀、中祀,前期书祝版。奉神位于坛庙,则视镌与其饰青。制册宝亦如之。皇帝登极……其职掌为收发通本,翻写贴黄及各项应翻为满文之文书,如上谕、碑文、册宝、祝版应译为满文者均属之。 ------------ 108.如月 更新时间:2008-10-14 生活不仅仅是晨风夕月、阶柳庭花般的诗情画意;月儿也不总是圆满丰盈,也偶尔如袂似珏。 康熙三十四年乙亥春二月,丁巳,太和殿工成。 代表至尊皇权的金銮殿——这张大清的脸面工程终于完美竣工。 一改明代太和殿原本宽九间、纵深五间带有挑檐外廊,寓意“九五之尊”的格局,变成了十一间,并封闭了左右挑檐下的廊子还增加了一道防火墙。呵……摒弃了宫廷素来尊奉的“九五之尊”不用,他的确是一位不讲花架子,比较务实的实践派皇帝。 这年的三月十八万寿节,皇上陛下四十二岁圣寿在修葺一新的太和殿庆贺,新宫殿落成的吉祥加上圣寿的喜庆造就了一场连锁性的举国欢庆。宫中的酒宴自十八一直开到月末整整十二日……虽然累,但是这欢庆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 六月丁酉,策封皇太子胤礽妃石氏。 石氏名青,三等伯石文炳之女,老姓瓜尔佳,祖父华善为豫亲王多铎婿,授和硕额附。这个世家贵胄后代的名门淑女,宫里多次宴会我都有见过,印象中这丫头端庄娴静的,眉目清秀,举止神态中那抹小女儿的娇态总让人心生怜惜,说话进退礼仪适当,谈吐谦和,是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姑娘。 对于胤礽……心里就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三月礼部尚书沙穆哈以议皇太子祀奉先殿仪注不敬曾上了折子,沙穆哈此举我心里是十分赞佩的。在当今皇帝恩宠皇太子,世人皆知的情况下,敢明着驳太子而且是以祭祀祖先的大不逆名义,这样的勇气当真少见。 一向圣明的天子却并不是面面俱到的完人,这折子就被护短的皇帝扣住留中不发。沙穆哈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壮胆第二天硬是楞着头不顾圣意在朝堂上当面参了一本……驳龙鳞的结局可想而知,礼部尚书之位被易这样的后果成就了他的“言官”清名。 生活不仅仅是晨风夕月、阶柳庭花般的诗情画意;月儿也不总是圆满丰盈,也偶尔如袂似珏。 六月下旬,随皇帝搬进了畅春园的我和一行乾清宫大小丫头们迎来了一位属于我们的贵客……那早已嫁了如意郎的冬儿。 特地叫她带着已逾三岁的女儿进得园子来。那粉粉嫩嫩的女娃儿天庭饱满,面如满月,让我十分疼爱,一把抱住了就不忍放下……午膳的时候抱去了澹宁居央求天子金口御赐了大名:如月。这才准备放他们母女回府。 园子里幽静凉爽,花木扶疏,雅致美丽,本想留他们小住,可就算不似在那紫禁城里规矩森严,但这也毕竟是皇室离宫御苑,他们又不是皇亲,再是不舍也不可能留她们过夜。 “宛仪,冬儿能进得园子来带月月见您一面已是福气,更没想到这丫头还有圣上赐名这样的天大喜事。高兴得我只怕……只怕这孩子受不住,折了福。” 后湖的鸢飞鱼跃亭是一座建在湖心堆石假山的四角亭,湖中种植着各色荷花,粉白、粉紫、粉红、纯白……衬着青翠欲滴的碧叶煞是赏心悦目。阵阵莲香被轻风徐徐送来,沁人心脾,是我夏日里最喜欢的亭子之一。 小月月已在我怀里睡得香甜,不知道梦到什么,敞着嘴巴甜甜地笑着。大概是与食物有关吧,因为我听到匝巴嘴的声音,低头看来,左手臂弯处那片薄纱已是被她口水溽湿。 “换我抱吧,这丫头把您衣裳弄脏了呢,别看她小,吃得身子铁一般的沉呢。” “不妨,小娃娃的口水怎么是脏呢,呵,你这女儿生得乖巧,睡着了的模样也是可爱得紧。” 曾经……我也记得也有抱过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曾经……我也像今日这般怎么看她也看不腻; 曾经……她也爱睡觉的时候流口水,醒来还总会掩饰地狡辩是梦着好吃的了。 “看您这么喜欢孩子,宛仪怎么这几年没给皇上生个阿哥公主?” “有过。”我淡淡地笑道,却见她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又了然的眨眼,呵,她定是误会什么了。 不但有,我还儿女俱全。儿子……那张脸突然在脑海里模糊起来一晃而过,反而,久已不见的喜儿的影子益发清晰起来。 我的公主早就出落得亭亭玉立,聪慧机敏,我的骄傲,也是大清的骄傲。她……就是嫁得太远了些,俄国西边据说有战事,她随尤里到了欧洲。前年收过她一封辗转了两个洲不说,时间跨越了一年多时间才到的信,若真如信中所言,那她的人生远比我的精彩。这丫头大言不惭地居然说她要做罗刹国的女将军了,真真匪夷所思,别说我了,连烨儿都不怎么信,可细看那笔迹果真出自那劣女之笔。 想到这里,不免微笑。冬儿见我这番神态也跟着笑笑:“您说的有是那年在内务府,宛仪好像就身怀有孕吧,可冬儿直到出宫也未见……” “谁说我有孕?”真是奇了,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啊……记得你胃口不怎么好,还晨吐。”她嗫嚅着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 “吃牢饭,胃口怎么会好?饭菜不对胃口自然难免恶心呕吐。那次有人在碗底给我写了两个字叫我‘吃完’,我就把那大肉丸子给吃了,虽有些腻,不过当时却觉得是美味。” “啊,什么肉丸子?” 我觉得有些奇怪又问道:“王驴子劫车的前一天你没吃到那肉丸子?” 她楞了下随即摇头。 那即是说就我一个人有这样的待遇? 回溯了下已经深深镌刻在我脑海里的那几日片断记忆。有人叫我吃完明知道一吃就发腻呕吐的大肉丸,然后我吐了,这样引来张贵人探监,然后莫名其妙地提前被押送去慎行司,路上王炉子劫车交货,遇到取货人——岳公公……这丫头代我挨了一镖……恭亲王府…… 也就是说我的一次呕吐让冬儿汇报给了她的主子张贵人,才会促使后面的事情发生。 看来张贵人不过是刚好冒出来头来做那借刀杀人的“刀”而已罢了。有这么一个人竟然知道这么多秘密,知道张美女只是皇帝的幌子。那他的重点是我呢,还是皇帝?还是…… 这宫里还有别的人想除掉我……身上顿时冷汗涔涔。 会是谁?快速的把身边的人细细理了一遍,这些与我亲如手足视同家人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我!不是身边的人又不可能了解我的底细,皇帝的秘密! 最可怕的是,这事已经过去五年!换句话说某人想除掉我,当年却杀出来个岳公公导致他计划失败没能如愿,那现在已经平静的过去了五年,这已动了杀机的人会放手不干吗? 不,他不过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也许,他正躲在暗处,伺机待发。 天气就像这心情,刚还晴空万里,不知道哪跑来的一大块乌云蒙蔽了太阳的眼睛,光线黯淡下来。一晃眼,苍暮渐起。 清溪书屋外,那几簇江南移来的翠竹随风轻摆,风来疏竹,海潮一般的簌簌声过后透出书屋的卷棚瓦顶的一角……一排橘色的灯笼在这苍茫的暮色中缓缓摇曳,就像那水墨画中忽来的几笔亮红。 可心情不好再美丽的景色也吸引不住目光的些许流连。跨过脚下的白石桥,我穿廊而入。 他果然在这里……除了几名腰阔膀圆的御前侍卫之外,那肃立在门口的可不就是堪称皇帝影子的总管太监小九子公公。 见他正对着我挤眉弄眼……有人? “皇上和觉罗舒恕和鄂罗顺在里面……”他掩着口俯在我耳边小声道。 舒恕和鄂罗顺?镇南将军舒恕这位老将军是三藩之乱时期立了大功的老臣,这名深受皇帝信任的将军一直镇守在南方,今日进京只怕不是仅仅来“恭请圣安”吧。 至于鄂罗顺也是名武将……又有战事了? 如今的康熙朝是百年难遇的安宁盛世,一直能让皇帝心生芥蒂的就是二十九年那次“痛”。于公于朝廷是失舅父佟将军之痛;于私于他应该还有失去……胸口那块粉红印记突然变得滚烫起来,似能感受到当时他的心痛。 准噶尔部,还有那噶尔丹……就像长在帝国动脉上的毒瘤,一直是皇帝疼痛的来源。 记得历史上皇帝陛下亲征了三次,自己已经历过一次,另外两次虽不知道具体在什么时间,但现在看来他已经准备动手除瘤了。 表面上是换两位将军驻地,知他如我,呵,这人向来不发则已,有时候甚至看似漠然,但是一旦发作必是动则惊人。 这著名的二征,快了。 一张光滑的麦色脸庞在我脑海中浮现,还有那双大大的褐色杏眼……我们是朋友,可是命运却让我们的男人成为敌人。 一片片絮白的云彩一样的东西包我紧紧包裹,为什么云朵也会有重量? 正在好奇中,身边那团最大的棉絮一样的云彩瞬间被染上了颜色,由浅至深的蓝雾慢慢向四周洇散开去,一张脸凸了出来。 “记住!是赫舍里家的欠你!” 啊那声音……是老祖宗。云彩中她的脸半隐半现,只觉得她的眼神一如记忆中那般凌厉。 老祖宗啊,您在提醒茉儿吗? “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不知道我恨你!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叶茉快来,来陪我一起下地狱!”张如妍那惨白的脸庞刹地跳突了出来,声音尖细而凄厉。 不!你走开!你走! 我想跑,可那片片云絮化作成软柔的丝带把我缠绕得越来越紧。 “我赌的不仅仅是太子,而是我做皇后,或者皇太后的命运。茉儿,你的儿子注定会是太子,只要你答应换给我……如何?” 张美女的脸霍地又变成了……脸色雪白的赫舍里。那哀怨却又决然的语气,熠熠闪亮的双眼,却透出一股子近似疯狂的执着期冀。 不对!她们都是亡人,我定是梦境,不要怕镇定镇定!可为什么我总也醒不来。 “茉儿,茉儿!快醒醒!”谁再叫我,我想从这缠身的云絮中抽离,寻那温暖的声音而去…… 只见中她的手从幻变的云朵中伸了出来:“给我……儿子。你答应了的!你答应了的……” “不!我不答应!!!” 那双手就要拉住我的衣角,我绝望地吼了出来! 我好象能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那些诡异的云彩刹那间如灰飞烟灭,不过腰上仿佛依旧被人勒紧。 “做噩梦了?又是汗又是泪的。”吁……腰间那温暖有力的手是他的。 鼻头一酸,随即反手抱紧他再也不放:“烨儿你去告诉她好不好,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告诉她我不愿意换了。” “恩,告诉谁?换什么?”一头雾水的皇帝好脾气地问着。 “赫舍里皇后。” “她在梦里吓到你了?”似了然,他轻拍我肩。 还懵懂着的我点了下头。 他轻哼一声,对着虚空正颜道:“朕自问待你们赫舍里家不薄,无愧于心。如你还有怨恨不平那就只管冲朕来,毕竟,是朕负了你,与她无关。” 莫名的,他这一番话就像阳光骤然间驱散了乌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我的心渐渐恢复原有的清明与安宁。 打量起他来,他还身着冠服,镂雕盘花枝的屏风后透进一丝烛光,那是外间的书案的所在,他定是又拿了章折在睡前阅览的时候却被我打断。 自己那原本毫无道理的要求却见他执行得如此认真,只为安慰我受惊吓的心,不由感动连连。嘴里却道:“人家说的是傻话,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也会当真?可见聪明人也有笨的时候。” “你也知道是傻话,可见老天偶尔还是公平的。” 良久,静谧的空气里忽然响他起朗朗的声音,语中带笑。 “何讲?” “据说汉人的传说中,在天地开辟混沌之初,是一个叫女娲女神按照自己的模样、性格、智慧、秉性,捏黄土造了人。但是天地太大了,她捏的再快竭尽全力的干也还是嫌慢。于是她就拿了绳子把它投入泥浆中,举起绳子一甩,泥浆洒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一个个人。后人说,聪明的人是女娲亲手抟黄土造的,而愚笨的人只是女娲用绳沾泥浆,把泥浆洒落在地上变成的。” “早就听过了这个故事。”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他是准备在我临睡催眠么? “为了让这个世界平衡,女神制定了一条夫妻法则。” “哦?是什么?”这个比较新鲜。 “你猜呢?” “一个聪明人搭配一个笨蛋罗,对吧?” “答对,笨蛋变聪明了。” 他终于笑出声来,在我脸上大大地香了一口,就如昔日年少时节一般。 哼,有什么得意的,夫妻之间总有一个强一个弱,强的往往不过是劳心劳力者也。在我看来,笨,也许就是福气。 福气,对了…… “烨儿,你觉得做皇帝是福耶非福耶?” “那要看怎么做了。”挑了下眉,他对我笑道 “就你自己而言呢?” 他突然静默下来,神色凝重,许久不答。 “很累……是吧?”瞅向他的侧脸,见他睫毛微微起伏,我小心翼翼地说道:“也许……胤礽不做皇帝才是福气。” “历史上我的继承者不是胤礽?”微微诧异着问道。 “我不确定了,也许是,不过也有可能不再是。我那次回去,就是做苏麻的时候那次,我发现,历史已经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了。有我介入的关于你的记载都和以前我记忆中的不同。比如喜儿的出生时间。” 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现在我什么都不确定,因为的确很多东西已经不再符合历史。比如他儿女的数目,比如那赫赫有名的荣妃就像在历史中被抹去了一般。这些我却不想提。 听到我的回答,他像松了口气,语气坚定带着不容抗拒的皇帝意志说道:“茉儿,我们的儿子注定会是大清的皇帝!没有也许!” 对这样的男人的意志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说,说了他现在也听不进。 也许……历史也不过是人写的而已; 也许……未来对我再不是溪底细石,清晰可辨。 没准,他说的真会应验。 ★言官: 监官和谏官,古代并称台谏,通称言官。是代表君主监察各级官吏的官吏(耳目),对君主的过失直言规劝并使其改正的官吏 ------------ 109.祀戎 更新时间:2008-10-14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祀典礼与军事战争向来被中国历朝视作两项最重大的国事活动。 “亲征”是古代帝王亲自统帅军队以上伐下之征战,亲征既是军事战争又含祭祀典礼,是作为一个圣君的标志。历史上的每次亲征在史籍中都留下了浓重的一笔,而整个清代,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亲征不过仅三次,每次却都与爱新觉罗?玄烨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康熙三十四八月辛丑,先是兵部员外郎博济奏报噶尔丹属下回子五百人阑入三岔河汛界。噶尔丹还唆使科尔沁土谢图汗亲王沙律叛离清朝,阻止班禅胡土克图赴京。鉴于前次乌兰布通惨败的教训,他并没贸然再犯漠南,只是扬言“借俄罗斯鸟枪兵六万,将大举内犯。” 这次,博济回京亲自奏报噶尔丹亲率领三万骑兵沿克鲁伦河,潜入巴颜乌兰,劫夺喀尔喀部纳木扎尔陀音。 “噶尔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他不是在我大清使臣的面前,在威灵佛前发过誓言‘誓不再侵中华皇帝之喀尔喀与众生灵’么,这才几年,就忘了切肤之痛了么?” “噶尔丹等贼子自乌兰布通败遁之后,不自悔祸,仍行狂逞,悖天虐众,违蔑誓言。侵掠我臣服之喀尔喀,潜入巴颜乌兰之地,心怀叵测,逆状已彰!” “乘其窜伏近边,自应及时扑剿。倘目今不行剪灭,恐致异日沿边防卫,益累吾民,声罪迅讨,事不容己!” 乾清宫西南角的南书房内,内阁大臣们这次竟然是惊人的一致,抛开了所有党派纷争,异口同声……主伐。 “让臣工们都听听噶尔丹自己怎么说的。博济,你把那信最后一段的意思说给大家听听。”玄烨如钟般定坐在彤芝宝座上,静静听完大臣们的激奋之言,淡然道。 “噶尔丹言,绝不犯中华皇帝属下喀尔喀以及众民……另外……说准噶尔他旗下牲畜已尽,无以为食,极其穷困,族人被疾疫,死亡相继……”那官员抖着音还未说完,已是用手背揩了两回汗水。 “皇上,莫听那贼子胡言!” “这厮巧舌如簧,心口不一已至极矣!” 皇帝罢了罢手示意各位大臣让听博济说完再议。 “并请……万岁爷给予他尊号,还乞求我天朝赏赐白银,以救其燃眉之急。” 待他说完,阁室中只闻得有人倒抽冷气却一片静默无人成言…… 静得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偷偷从头上宫人装扮的红缨帽盖檐边,朝外窥去,只见几位大臣已是憋红了脸,想说什么又不敢吐,硬生生憋着气的怪模样。 “怎么没话说了?”皇帝扫了他们一眼。 “回圣上话,对这样的厚颜无耻之徒,臣……实无话可说。”文渊阁大学士时任史部尚书的李光地敛着眉肃然答道。 “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却没人出头,好吧,朕来为你们出这个头。”玄烨拿过手边的奶子杯,喝了一大口,似心情愉悦。 “高士奇,你来拟朕口谕作为批复,朕许诺赐他准噶尔白银三千两,并加上‘如准噶尔部属愿归于我大清,即可抬籍入旗,从优抚养,断不致失所。’” “喳—” “皇上陛下对那贼人如此慷慨,是钱多了么,白花花的银子唉,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憋了一下午的话,终于逮到这位晚归的男人,即刻就要问个明白。 难道他不准备打准噶尔了,我不信,他要是不准备动漠西蒙古那最近私下里见那么多将军干嘛。满八旗、绿营统领,直隶总督……还有西北的几位进京叙职的将军,这还都是直接递的牌子进来,没走正规通告程序也不记档,他在防备什么? 一时……我小有所悟。 “唉……小末子公公息怒,听为夫细细道来……”上上下下瞅着我还未换的宫人服饰,拉长了声,他戏谑道。 今日……他果真好心情? “不用道了,我突然想明白了。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不是我奉承,这人从小看到大,连句多余的废话都不会说的人怎么可能做看似不明智的事情。 安顺在屏风外头侍侯他退下衣冠,换上熏的软香香的杏色贴身中衣,并轻轻拉上了一道道帷幔,悄悄地退了出去。 “呵……我倒是想听听你明白什么了?”他回宫前沐浴了?他独有的味道里夹杂着一丝浴膏的兰馨。 “那三千两不过是幌子吧,他拿了你的钱也许不久的将来赔偿的是命。”笑着靠在他胸前,深吸了口那属于他的味道。 “以后沐浴完不许再辫发。”他轻拉我束发的丝绳,微湿的发辫立刻散开,如瀑般的黑发如丝缎垂覆,立即就铺满他的胸前。 他耙着我那还未干得全透的长发,认真地看着那如丝缎般的一缕缕发丝缓缓滑过他的指缝。烛影的摇曳中,那修长的手指仿若镀上一圈跳跃着的光影,蓦地,我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暖意。 “咳!伟大的皇帝陛下马上就要讨伐漠西,不过却不想这么快就让天下皆知。”轻咳一声掩饰突然而来的悸动。 也许……是不让朝廷的某些人知道,他已经在提妨谁了吗? “哦?小笨蛋变聪明了。”他的气息萦绕在我耳畔。 “那个……我还知道,这次你会再披战袍……御驾亲征。”啊……他的手,他的手,让我语不成声。 “果然还是娘子最了解为夫。”我的小末子公公的那套伪装这么快就被他卸下,毫无尊严的被那人丢弃到地上。 “那是……我是你肚子你的蛔虫嘛,知夫莫若妻,呵呵。”某人非常的大言不惭。 “蛔虫?” “那个……就是我进入到你身子里面去,就是非常了解你的意思,嘿嘿。” “茉儿。”他的眼神澄亮,倒映着帘外蜡烛的光芒,忽闪忽闪。 “恩?” “该我了解你了。”见他嘴角微弯,随即迷失在那满是款款温情的眼里,不经意间漏看掉一抹稍纵即逝的捉狭。 “恩。”懵懂着应诺着他的话。 “啊!”瞬间被充满的感觉让我惊呼出声,原来他说的是这样的“了解”。 这个坏人! 烛影摇红,一室温香,缱绻醉人的芬香在御炉的紫烟中缓缓流淌……很快,激情高温中迸出的璀璨光华顿时盖过了巍峨宫檐外那漫天的星光。 康熙三十四年乙亥。 十一月康熙皇帝大阅于南苑,定大阅鸣角击鼓声金之制。 壬戌,准备了足够十万大军人马饮用八十日的第一批米食水草,用驼马负之,令侍郎陈汝器、左都御史于成龙分督管辖。 丙寅,皇帝大赦并停今年秋决。 戊子,命安北将军伯费扬古为抚远大将军。 直至现在……待皇帝的一道道诏令如风卷云涌般下达,朝廷才知道,天下才知道,噶尔丹的种种试探举动已是惹毛了皇帝,玩火自焚。 因为皇帝陛决定第二次……御驾亲征。 康熙三十五年,丙子 正月,皇帝下诏亲征噶尔丹。 新下了一场小雪,让空气干净得如吸纯氧一般。 三日前,皇帝终于放我成行,代目前军务缠身的他来祭祀太皇太后。 说好了不与宫里正式祭奠那队浩荡人马成行,故意错开了几日时间。他们祭祀他们的,我祭祀我的。但是这一行辘辘马车,虽带的都是些祭祀用品宫物,但数了下也有近十辆之多,再加上随行御林侍卫,想不招摇也是困难。 又一次来到这里,老祖宗我来看你来了……顺便,也看看她。 孝庄太皇太后不愿意去盛京与自己的皇帝丈夫皇太极合葬在一起,那晚,我还记得她苦苦哀求孙儿——康熙皇帝直到玄烨妥协,不得不答应。但是关于老祖宗的最后下葬哪里却给玄烨留下一个大难题。 清皇陵(今天的清东陵)是入关后的第一位清朝皇帝顺治为自己和后世子孙选择的陵寝之地。据说是风水学上的最最上等的风水宝地,所谓“龙穴砂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的山川形势,达到“天人合一”的上吉意象。 这块宝地寻觅勘探出来之后,朝廷即派军队修筑以红色朱砂所制的风水墙圈禁起来。可老祖宗的身份地位比当初修造这个陵区的顺治皇帝地位还高,这宝地里陆续要进驻的不是她儿子就是百年后的孙子,曾孙子……她,以太皇太后之尊却又能葬在哪里? 玄烨考虑再三最后决定让人把在紫禁城慈宁宫,为祖母新建的那个她最喜欢的寝宫拆了,按照原样移到清东陵,并选择在风水墙边的大红门左侧重新拼装起这个宫殿,并把祖母的棺椁安放在大殿里,还名叫暂安奉殿。东即左边代表尊贵,另外选这个地方玄烨也是煞费了一番心思,清朝大臣们到祖宗这儿谒陵必须经过大红门,先从辈分最高的陵祭拜,孝庄文皇后地位最高,所以第一个就得到暂安奉殿祭拜。 至于……为什么老祖宗的梓宫一直供奉在暂安奉殿皇帝却迟迟不愿让其入土封陵,我虽没问过他,不过却能理解他们的祖孙之情。 他愧疚,是的,愧疚。 虽然在祖母瞑目之前被迫答应老祖宗的最后一个请求,他也明白原因,可是他却不愿意,不愿意自己的祖母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丈夫、儿子甚至孙子的江山社稷不说,就连死……最后也要委屈自己。 “祖母不想葬于盛京。祖母愿永远看顾你和你皇阿玛,生前为你们看顾江山,死后为你们看顾陵园。”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己巳,那一天清晰得如同昨日。我耳边似乎仍能听到老祖宗在病榻上剧烈喘息着那语不成声的话语。 历代皇后都是与自己的皇帝丈夫合葬,这是庄严的祖制,是规矩,是伦理,是纲常。 她心里是真不愿意么?不是,我轻轻告诉自己。 忙着犒军的皇帝今年没有亲自来这里,我避开了忌日那天宗室皇亲鱼贯而来的纷杂,选了今日代他祭祀。 叫宫人把祭堂上已经不甚新鲜的果物换掉,另把带来的三盆水仙花,四缸玉梅摆进了殿里,顿时,花果香飘。 “老祖宗一直是爱花之人,可惜冬天没什么花儿可看,待得转暖,皇上凯旋而归时,到时百花开放我们再来把这里装扮得和当年慈宁宫花园一般。” 让兰儿摆出乾清宫大嬷嬷的架子来给那些个守陵的太监安排日常大小细微琐事,并和他们商议准备在殿后新辟出一个花园。 给额真使了个眼色我紧了下披风,从后门走出殿外。绕过正门那些正肃立等待的铁面侍卫,出的风水墙来,往西走了几步。果然,那里正停着辆马车等着我们。 该去……看看她了。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凤凰生于南海。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多么神奇的百鸟之王啊。 记得她最爱的树,就是那凤凰的栖木……梧桐。 离风水墙老祖宗的暂安奉殿大约五里地的西边有座小山,这里有位故人,每次来祭奠老祖宗都是和皇帝成行,这次……我终于如愿。 “多格,还有多久能到,你可有记错。宛仪可穿的是旗鞋,这高高低低的山路要给崴了脚回去你就等着万岁爷撕了你的皮吧。”额真也是一双高底子的旗鞋呢,看她额上已沁出汗珠,走着定是吃力。 “多格,就快到了吧?额真你自己小心着脚下。”我倒是有安顺扶着,那丫头别崴了脚才好。 才下过雪,这山道即被白雪覆盖,我们走得一脚高一脚浅,步步惊心,生怕一脚踩空。 快到山顶了风越发大了起来,呼呼地刮在脸上,风刀霜剑,果真如刀子一般。 不过……来这小山的不只是我们。 这山道洁白的雪面上留有一轧新印,脚印大小看来定是个男人。这荒郊野外有人来这里,不会是看风景吧?心里一凛,与多格对望一眼,见他按住宝剑神色自信却又警惕,对着我点点头,我心下顿时大安。 多格是素伦手下的亲卫,御前三等带刀侍卫。二十九年那次随皇帝亲征,是血里杀出来,尸堆里站起来的汉子,一身的武艺。最近被素伦提拨也深受皇帝信任。呵……信任,即是说我今日之行怎么也瞒不过皇帝陛下的慧眼。 “宛仪?还上去么?”他微一踯躅,判断了下,问道。 “皇上和素伦大人既然敢派你这次来护卫我,自然晓得你的本事。去吧,有你在我身边,怕得什么来!再说,没准是个闲人在看风景罢了。”我对着他笑道。 “那让奴才走在前头。”我那一番话似让他十分受用,许是为了让我宽心随即又道:“看脚迹深浅,这人是个习武之人,不过……” “不过就算来十个这样的,多格你定也能对付得了了吧?”额真插嘴问道。 不善言辞的侍卫楞了一下,只是轻轻“恩”了一声,随即转过头去,可那侧面,耳根却刷地红了,红得就如同这冬日的午后暖阳。 呵呵……一个好容易害羞的汉子。 “多格!你看是那棵梧桐么?”我指了下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树影,快步走了几步想看清。 “没错的,上回素伦大人派我带人来种这棵树,就是这里了。” 他说的那棵梧桐……极目望去,对的,就是那棵……记忆中那夜幕中的暗影与之重合。 只见那梧桐虬枝苍劲,腰身粗壮,冬季的严寒让它褪去那属于夏日的清翠,徒留几片枯黄的残叶被新雪半覆半掩。 梧桐下有一丘馒头状的突起,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前立一青石碑,是座坟,是她的。心中喟叹,果真到了。 一人长身而立,被山上的风吹得衣袂嗄嗄作响,正是那个我们在路上猜测半晌,让我们如临大敌的人。 听得我们踩雪而来的“匝匝”声,他转头过来……那眉,那眼,那服色绣纹…… 居然是大阿哥直郡王胤禔. “皇嬷嬷,我等你好久。”见他眉毛眼睫、身上、发上俱是白雪,不知道已在这里伫立几时。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有些奇怪,他来这里是等我还是……转头看向那青色石碑。 “山东巡抚张汧之女张如妍”石头上这短短的一行字的下面就是这个曾经的绝代风华最后的归宿。 只是山东巡抚张汧之女么?就这个身份么?好像一切就仿佛回到当时初遇,一切从头开始,她不再是紫禁城里的贵人,不再是储秀宫的主人,只是一个青春得让人叹息的女子。 没去看他,只是定定摸着这石碑出神……还记得第一次见她,那年选秀,初见到她……那么一个空灵娇美的美人,那时的她绝计不会相信她的最后归宿会是这般境地吧……只能遥望皇陵孤零零地呆在这里,陪伴她的唯有那株老桐。 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她,几年了? “五年又十一天。”他答道,消瘦的脸颊被风吹得生起两抹冻红。 哦……我刚刚问出声来了么,五年又十一天,他算得真精确啊,是按照她的忌日时间算的吧。 “皇嬷嬷,一直想代她对您说句谢谢。”他不像是在给我说话,脸对着那块石碑,倒似在说与“她”听。 “呵,谢我做什么?”我想泰然地笑,拉了下嘴角却是挤也挤不出一丝笑容。 “如果不是您,凭她待罪自毙之身,怎么可能会安葬在这里,只怕是……”他突然发哽,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还有这梧桐,我知道储秀宫院里的这棵梧桐对她的意义,谢谢皇嬷嬷把它移来这里与之做伴。”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父皇。” “他……他如此恨她怎么可能?”他瞪大眼骇然问道。 “唉……你太不了解你的阿玛了。”她虽进不得皇陵,但是能找着这个离皇陵不远能俯瞰皇陵的所在,和移植那棵梧桐……这些事情虽都是我所为,但这也是皇帝的默许。他没反对不是吗?那就是同意。 “你今日就为这个来道谢?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来?”来这里我不过临时兴意所致,我一直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 “总能打听到点什么的,虽没什么能耐,但我还是个阿哥不是吗?”他落寞的对我笑笑。 见我诧异的眼神他笑容加深:“不过是知道你什么时间来祭奠老祖宗,这里既然是当初你叫人安排的我想定会也来这里看看。因为老祖宗那暂安奉殿里宫人繁杂,说话不方便,况且我又……” 他笑容顿敛,神色黯淡下来。 我明白他的心思,自那日张如妍于除夕之夜自缢,他在乾清宫家宴上不顾一切的飞奔而出,大阿哥与父亲后妃有私的传闻一时在宫里传遍。而我……他应该更是清楚我才是他父亲真正的禁忌,所以侥存一丝庆幸能在这里遇到我吧。也难为他了。 “皇嬷嬷,你还恨她吗?”他幽幽地道。 “她?” “她伤害过你多次,还差点让你丧命。其实她……不过是妒忌,迷失了心智……” “我不恨她。”五年了,时间足以冲淡一切。如今尘埃落定,她不过是黄土一抨,我哪有这么多心量去计较。 我的干脆让他恍惚了一下,随即呐呐道:“那就好,那就好。五年了,老是梦到她,她总在哭,说后悔。所以想为她说点什么,现在一切了结了,了结了。” “胤禔!回来!”见他恍兮惚兮的神态,在风中打了个趔趄就要离去。 “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模样么?哪里像当时随抚远大将军裕亲王一起出征漠北的少年将军!如今你的豪情壮志呢?你的意气风发呢?这几年你躲哪去了!不要忘记你是你皇阿玛的大阿哥!” 实在不忍看到他如今的落拓无志,忍不住出言相激。近日听到传言他闭门谢客,终日与酒相伴,本还不十分相信,如今…… “皇阿玛……呵呵,皇嬷嬷你可知道这次御驾亲征皇阿玛根本就不让我去,连个参军的资格都不屑给我!他定是还恨我!恨我!恨我!”他红着眼睛大声吼道,声音大得震落梧桐枝桠上的积雪,顿时唏唏簌簌掉了满地。 “皇嬷嬷,我生来是皇帝的长子,却注定永远做不了太子;我这辈子唯一爱上的女人,她爱的却不是我;我想去战场冲杀,做一番事业阿玛却不给我机会。他这么恨我,自我出生就不喜欢我,那又为什么要生我!” “帮我问问皇阿玛,不管我做什么为什么都是错!胤礽不管做得再错他却总是庇护,既然我生来就是个错误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他的哭声盖过了山顶呼啸的风声,山谷中只听得那“生下我—生下我—生下我”的回音一遍遍浪潮一般冲刷徘徊。 听他语带凄楚,我不禁也红了眼圈。 玄烨……你听到胤禔的哭声了么?他……也是你的儿子。 注: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出自《诗经?大雅?生民之什?卷阿》 译文:雄凤雌凰展翅翔,双双落在高山顶。梧桐树儿冉冉生,东山坡上迎日影。枝叶苍苍多茂盛,雍雍喈喈真好听。 ------------ 110.瀚海 更新时间:2008-10-14 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必向薄冰上履过吗?如果冰不够厚不足以载人也得必须履过? 康熙三十五年春,皇帝下诏亲征。 调集了八旗精兵十万,分东、西、中三路,剿灭噶尔丹。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从东路进兵;抚远大将军费杨古从陕西,甘肃,由西路进军,截击噶尔丹的后路;皇帝亲自带中路军率劲旅从独石口北进。同费扬古约期会师与土拉。三路大军以夹攻之势进军漠西。 出征的那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天空干净通透,偶有祥云在五凤楼上朵朵盛开。 黄瓦红墙的五凤楼重檐飞翘,雄伟而壮观,犹如一只朱雀展翅欲从白雪覆盖的大地上飞向碧蓝的天空。 百万京师黎民百姓家家户户设香案,摆着酒食,箪食壶浆地欢送王师。 “轰轰轰”几声天崩地裂般的炮响之后,正阳门、天安门、和午门的中门卸了大栓,缓缓开启。左掖门前的畅音阁里的大罄、笙、笛、箜篌、萧、云锣之声大起,一时,钟鼓齐鸣。 “天子就要从这里出来了!” 那两声炮响地动山摇,老百姓们抑不住激动纷纷簇拥到正阳门外的御道两旁新搭起的黄绸帷幔外等着能有机会一窥天颜。 一队队持有龙旗宝幡的二十一队羽林军不断地从午门潮涌而出,直到素伦带着百余名怒衣鲜甲的戎装侍卫威风凛凛,骑着御马出了午门。 见午门外本空旷的广场上此刻黑压压地站满了将士,铁铸一般。代天子留驻京城的皇太子胤礽带领着各宗师王公、贝勒、贝子和六部九卿数百人肃立在御道旁恭送亲征的皇帝。 突地,钟鼓声停,五凤楼上数百名侍卫持角螺朝天“呜呜”齐鸣,皇太子领衔跪地,率百官三跪九叩。 果然,玄烨头带金盔,着明黄缎绣平金龙云纹甲袍,策马而出。 “皇帝万岁,万万岁!” 在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侍卫装束的我驱马走在素伦领衔的侍卫方队里面跟着前面那个最高贵的身影缓缓前行,阵阵心驰神摇。 我,又一次亲历了这个伟大时刻,又一次见证了属于他的历史中最亮眼的一笔。 回过头去不舍地再看一眼……碧空如洗,巍峨的五凤楼的琉璃瓦在旭日下反射着灼目的眩光,微眯了下眼,想再看一眼代父督国的储君,我的儿子。 胤礽鸦鬓玉冠,着一身尊贵的杏黄色朝服跪在万人的最中央,广场上的轻风扬起他的袍角,衣袂飘飘,丰俊而又威仪。 心神不由一恍,他这模样……这模样气质有几分神似当年的玄烨。就像一瞬间,他都长这么大了。 微笑着准备回过头去,却不经意地越过他的肩膀却看到了他……费扬古身旁的那位年轻的将军。 四月天山路, 今朝瀚海行。 积沙流绝塞, 落日度连营; 战伐因声罪, 驰驱为息兵, 敢云黄屋重? 辛苦事亲征。 ——康熙御制诗 这一次亲征到目前为止貌似比康熙二十九年那次来得恰意。 行程虽是第一次亲征的数倍距离可大军带了足够行军八十日的水草粮食不说,三军人马十万众军备马匹皆是精良,再加上有当今天子亲自领中路督军而行,君臣将士同心,益发的士气高涨。一连行军两月余仍旧精神抖擞,虽风尘仆仆全军上下却无疲意。 中军大营队伍中,前锋兵走在最前,依次为绿营和察哈尔兵、镶黄旗和正黄旗兵、皇帝御营居中,后有正白旗和正红旗兵、镶白旗和镶红旗兵、镶蓝旗和正蓝旗兵。呈星星拱月之势前后环绕着御营。 正义讨贼之师经沙河、南口、怀来、赤城,出独石口,向西北进发即要踏上无水无草的戈壁漠西。 康熙三十五年三月十五日,那日没有日出,塞北的狂风刮得天泛着灰色。新出芽的嫩草还没有力气抓紧地表的沙土,让那大风卷起,在这辽阔的草原没有任何阻挡迂回,风卷着土,土夹着沙,真真的飞沙走石,壮观却又放肆。 午时刚过,被风吹来的墨色暗云瞬间洇满了天幕,天色越发黑沉下来,如夜暮的天空居然扬起了飞雪。无奈,中军只好驻于滚诺尔。 “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啊!方才滚诺尔的旗主送来五百只羊,一百坛奶酒,二十只鹿和三千斤木炭来犒军啦。”安顺在那喋喋自语,今天这场突来的大雪,看似让他很是兴奋。 有酒有肉,今日这雪来得真是时候,不过我纳闷的是…… “皇上这就收了?”连日来一直以行程为重的皇帝大人婉拒了征途上诸多台吉、旗主的“好意”,今日怎么就跟着变天儿似的转了性情? “收了!” 这声气……幔帘一掀,这人卷着外面的风雪寒意踏步而入。 呵……他回来。叫内侍即刻递上暖炉,笑着走上前去想给他宽衣。 “今天天气诡异,冷得紧,回帐看看你穿得可暖了。”他摆了下手示意不用换装,“不用更衣,外面风紧雨雪也大一会儿还得出去,看看将士们驻营。” 我的手却已是伸了出去,只好在他镶有一圈黑色海龙毛的披领上微拭,拂落几片还未融尽的雪花。 “这次怎么就收了滚诺尔旗主的‘孝敬’?敢情这位大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被我们皇帝陛下青睐?让你这人领别人一次情当真不容易。” 这次出征准备充分有粮有草有肉干,沿途遇到小城均没进城驻军,没杀牧民一头羊,军律森严。二百多年后有只叫做中国工农红军,那军中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纲领精神贯彻下来也不过如此吧,王者之师啊,庄严而威仪。 “粮不够了,有人送肉来;下雪了,有人送木炭。这雪中送炭之情怎么能让人不领。”他莞尔一笑,拉过我冰冰的手放在他掌中搓揉,直至回暖。 “雪中送炭……呵,这蒙古旗主看来颇通汉文,这么应景的事,做得倒也不俗,这马屁可当真拍到了地方,拍响了。” “茉儿,粮不够了。”听得我玩笑,他脸色镇静异常。 啊……我转头看他,见他神情认真并不似说笑。 “不是已带了八十天的粮草吗?这才六十多天……难道……” 京里出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直接的想到京城。 “十几天的粮草根本不够,今日伊桑阿他们算了下,大概还需至少四十日的粮食才能够维持抵达土拉的行程。”他来回的踱了几步,又道:“你可知漠西的水土地理?滚诺尔以西就是寸草不生的朔漠,沙碛瀚海的戈壁中即便是偶见湿地水草,在这天寒地冻的天儿里,战马估计连嫩芽也是难觅。” “所以在未进得漠西之境伊始就应该补给齐全,也意思是说我们要在滚诺尔这里驻扎几日以等后面补给跟上?”是要在这里住下来了,是这个意思吗? 见他脸色神情肃然……不是,我对自己轻道。 果见他眼神一凛:“不能!中军要是在这里好吃好喝的等着,那岂不是弃西路大军不顾?费扬古他们定比我们更早接触噶尔丹贼兵,本早已定好的两军夹攻,东路军堵截之势,岂能独我中军畏缩不前。唉……乏了,茉儿,给我揉揉。”他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以手支额。 松了他颌下的明绸缎带,取下海龙冬冠,轻轻给他揉着额头两侧。 “放心……张廷玉的折子说是粮道出了问题,草原突来的几日大雪阻碍的行程,过几日就会到的。”他的眼半睁,看我忧心忡忡,拍了拍我的手,顺势拉我坐在他膝上。 “烨儿,会不会是京里有变?” 会是谁呢?索额图?离京的时候不知道我是不是多心,总觉得皇帝也有意在削弱赫舍里家的权势,因为让太子督国却安排了三个辅政大臣,第一辅臣就是佟相——佟国维。排在第二的是大学士李光地,在军务上安排左都御史于成龙负责督运粮草军备,内大臣张廷玉处理加急奏报,那名位第三辅政大臣索额图和他们比起来比宛然就是半个闲人了。 “我担心的却是西路,想我中军都缺粮,那西边群山峻岭山高地险,补给更是不便。如果费扬古那也缺了粮……他那边可是主力大军足有七万人马啊!” 我心跟着一紧,西路是主力足有七万多人马,如果缺粮,那……后果真不敢去想像。 “胤禔也在费扬古将军麾下,当初求你让他入军本是为了立功……但若是西边也缺粮,那地界人迹罕至,找个牧民都困难,定是要累他饿肚子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靠在他肩上轻道。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胤禔,我给他这个机会。” 见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直到我点头领情,他才满意地拉了下嘴角。 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必向薄冰上履过吗?如果冰不够厚不足以载人也得必须履过? 不禁喟然,转头往窗外望去,见那黑压压的云层压得人仿佛透不过气来,风起云涌中仿佛潜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蠢蠢欲动。 ★注:“四月天山路,今朝瀚海行。积沙流绝塞,落日度连营;战伐因声罪,驰驱为息兵,敢云黄屋重?辛苦事亲征。” 引自《圣祖仁皇帝御制文》第二集卷四十六,《古今体诗?瀚海》。 ------------ 111.征途 更新时间:2008-10-14 这夜……寒风冰凉,有一种东西滚烫的东西虽然无形,却温暖了他们的心 天地间何处是战场 何处是家园 天地间曾有变迁 人间恩怨恨难断 风起时剑花满天 谁拨琴弦犹在耳边 扇舞飞旋剑问鱼肠 征途烽烟无限 ――《征途》 在滚诺尔时曾经担心地问过玄烨是否京里有变,我可不愿一语成谶,侥幸地希望只是粮道暂时出了问题而已。 恩……也许,那点希望真的仅仅是侥幸。 这年的三月十八,皇帝的圣寿节恐怕是他有生以来最为简陋的一次。在朔漠的条件自是不能与宫里相比,但就算是黎民百姓逢个节庆过个生日也要吃顿好的吧。可皇帝毅然拒绝了准备在军中为他庆祝圣寿的将士们的好意。那夜风雨交作,他不入行宫安歇,却雨服露立,俟众军士结营完毕,与营中军士炊饮同膳。 “皇上也不听奴才们的劝,看着将士们一个个驻营完毕才进膳,吃的……吃的……呜呜!今天是圣寿节啊,奴才该死……”小九子抹了把脸上夹杂着雨水的泪,语不成声。 窗外,雨好像来得小了,不似方才的狂急肆意。那牛皮帐篷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如鼓槌敲打一般清脆,频率却是慢了下来。 “吃的什么?” “窝头,就一个窝头!奴才送上去润口的奶茶皇上青着脸看也不看一眼。” “哦。” “宛仪,您不去劝劝皇上?今日是圣寿节,历朝历代别说皇帝,有哪个王爷将军试我们皇上这般?就算是市井小民过个生日还割两斤肉打几两酒乐呵乐呵呢。” “恩,知道了。”眼眶渐渐发热,我别过脸去。 “宛仪您……”他见我漠然不语,有些发急:“您不心疼,奴才还心疼呢,可奴才的话皇上听不进也不愿意听,求您……” 我不心疼?那人从小到大可是个听得别人劝的主儿么? 转过身去抹了一把湿湿的脸颊。就算与他亲密如我,在他卯定着要做什么的时候,却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他定是有他的主意,一向如此。 连日行军,最近就算是入了大漠了,沿途不是沼泽就是戈壁,虽然冰雪已融,但却见不到几根驼马能吃的青草,草芽子跟婴儿的胎发一般又疏又细。漠西远比京城更冷,后继那些运输行李粮草的驮马却毫不见影,目前还未入沙漠,用水方面倒是不缺,掘地即出,可那粮食…… 在戈壁沼泽行军还算好的,起码野兔、野羊、獐狍偶尔能见。身手好的骑射准的将士们多多少少能打点肉食以补存粮之不足,至少还能吃得饱。我就见过玄烨在马上拉弓连发,那两只雕翎羽箭连中一对野獾,当下就叫随军的御厨拿去改善几位随中军亲征的大学士的伙食。可现在已临界沙漠与戈壁的边缘,再往西行变是寸草不生的朔漠,缺粮缺水缺草的由皇帝亲率的中军就这样毫无准备的涉沙而入? “皇上现在在哪?我去看看。”拿过安顺手里的帽子,外袍穿戴好我掀帘而出。 雨渐渐停了,可风却是大了起来。 远远走来,途经以绳结营的层层环城般的帝帷、内城、外城等御林军、八旗兵、绿营军等拱卫的巨大环城驻军营地,那边有片空旷地带,百千只火把被骑兵高持,映出了重重宝扇龙幡,那正中高台上戎装肃立之人,可不就是当今天子康熙皇帝。几位大将军和几十名御前侍卫两边排开把玄烨拱卫在中央。 “安图侍卫说皇上今夜召百户以上的军佐在这里训话。”小九子走在前面微勾着身子低声道。 不知道前面他说了什么,只听得三呼“万岁”声如雷如鸣,一身侍卫装扮的我跟在小九子后面瞅着机会这就混进了将士们的队伍中。 “朕昨日看了邸报,山东、山西、江浙、湖广、四川、湖北、湖南的粮食均是长势喜人,今年定又是个大丰之年!国库的粮食多得十年也吃之不尽,我大清正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兴旺之时!我军乏粮,不过是前些时连连霜雪阻碍了粮道,运粮的车一时接济不上而已。” 许是有些激动,高台上的皇帝又往前走了几步,扬了下手继续道:“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率西路军前些日攻下了部属于准噶尔的塔拉尔城,已报初捷,时乃天佑我大清国运昌祚!” “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伫立在夜里陡峭春寒中,满、汉、蒙八旗将士热血沸腾地齐声高呼,那阵阵山呼如浪潮般一股盖过一股。他们本就是能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以战死沙场奋勇杀敌为荣的大好热血男儿啊。不管哪个时代,军人都是这般吧,纯粹、热血而又率直,于家是栋梁,于国是保护祖国不可侵犯的“长城”。 玄烨压了下手,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即刻安静下来,只听得北风呼啸的呜呜声。 “朕此战乃是为了天下一统,师出有名,彻底根绝乱我中华之祸根!不过,让保家卫国的你们挨饿受冻朕心里难过啊……比朕自己挨饿更难受……”说到这里,玄烨低下了头。 只听得身边一片片唏嘘之声,我的眼也瞬间润湿。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身边那高我一个半头看那穿戴也至少是个参将模样的的长髯大汉也情不自禁地抹了把老泪。 “明日伊始就要进那水草不生之朔漠,在等到粮草抵达之前中路军不可弃等待我们会师的西路军而不顾,驻留停守不前。所以,自明日起,从将军到马夫小卒一日仅供午间一餐,直到后继粮草来援。朕也与大家一样日中一餐……咱们有难同当!君臣同心!” 皇帝要和大家一起挨饿! 皇帝也要和马夫小卒一般日进一餐! 场中众人皆面面相觑,怀疑自己耳误……却见,高台上衣着锦袍的大臣和戎装的大将军跪满一地,连连磕头劝告皇帝,这才相信。 一时,将士们黑压压地跪满一地,腰刀马刺碰得叮当作响,无不痛哭。 早已泣不成声得我也跪了下去,我理解他们,理解这些在死亡和鲜血面前都绝不会皱眉的汉子,理解这些从血里杀出来尸堆里爬出来的将军。 “做人臣的,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这是每个为人臣者自小受的教育,让自己效忠的国君挨饿,估计比当面打了他们的耳光,用刀子捅进他们的身体更为难受。 远远地看到他顿了一下,摆摆手示意跪劝的大臣起身,高声道:“别说我军粮草在后即将运到,就算果真无粮,朕就算吃沙饮露也定赴土拉会师之约。从朕的将士,朕已令人记下你们的名字,今日有难同当,来日自然有福共享!朕不会忘记尔等和今日之誓言!天下一统是朕多年的宿愿,他日,待我军凯旋朕定在五凤楼上准备好庆功酒与诸位同饮!” “誓死追随我皇讨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早已让我熟稔的地动山摇的呼喊,整齐而又洪亮,激越而又坚定。 高台上,皇帝长身而立,俯瞰着下面这些愿意把生命交付出来的男儿,红了眼睛。 这夜……寒风冰凉,有一种东西滚烫的东西虽然无形,却温暖了他们的心。 这夜……熊熊的火把照亮了每位将军、佐领的泪眼。 这夜……英雄泪,不轻弹。 戈壁,来自于蒙古语里的“草木难生的土地”之意。亦称“戈壁滩”或“戈壁沙漠”。 这里,从来不属于草绿青翠,土黄色才是它永恒的主题。 春季,本是百花怒放,草长莺飞的美好季节。遥想京城,现在只怕宫娥们已换上了疏麻窗纱,只为了防止那漫天飞扬的柳絮的打扰。 宫里的兰儿、小七、额真……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会不会此刻也想起我,就如同我现在惦记着她们?代皇帝督朝的太子……他,又在做什么,他……会不会偶尔也想起我……呵,我又开始犯傻,摇摇头抹了把汗。 真是“早穿棉,午穿纱”的典型沙漠气候啊,太阳才刚出不久,已然烤烫了黄沙,现在就热得很了。 极目晴空,天蓝如碧,却没有一丝絮云。大漠苍茫,金色的细沙夹杂砂碛起伏连绵浩浩无际,砾石遍地,这便是广袤而壮观的瀚海戈壁。骆驼刺、胡杨和因风化形成的的花儿一般的盐碱石头花就是这荒漠上最美的风景。 在朔漠中连日行军,虽偶见湿地、水洼,大军的脚步却是停也未停,该补水了不是吗?本是不解,问后却知那都是些盐碱地,连草都不长的地方,水又苦又涩自是不能饮。 皇帝虽下了诏令每日每人只供一餐,省下两口食物希望这样能支撑到达土拉会师之地。不过……却是缺水,人马都需要水,不管怎么省储存的淡水依旧消耗巨大,不过……今日貌似有好运气。 “您看,这个草叫做木木。它叶片清香,可以用来做馅做菜,那茎杆却是酸中带甜适合煮粥。” 这叫阿海的蒙古族小侍卫是今天素伦安排过来帮我忙的,看着年轻,现在却俨然是我的老师了。他拨出一株有着椭圆对叶的草,掰下一片那嫩绿的叶子,讲解地非常认真。 今日大军找到一片湿地,半靴高的那片绿中带黄的青草中居然还掩藏着一条货真价实的小溪。缝一般的细流自西北自东南潺潺而下,不甚大的水流之音此刻听来却无疑是天籁。鞠来一捧浅尝竟甘甜似泉,难怪今日皇帝下令在此地驻扎补给饮水并休憩半日。 “能让素伦大人叫我来陪您,恩……挖野菜,敢情您是位将军?” 他歪着头打量了我一眼,笑笑又道:“不像,哪有皮肤这么白净的将军,我猜呀您就算不是来准备立军功的贝子也应该是个……” “我什么也不是,别乱猜,有些事情知道多了对你并不是好事。” 手中快速地拨着那叫“木木”的草,我微带警告,却见他脸色刷白,神色惶恍,以为自己真招惹到一个宗师皇亲。 “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些有的没的啦,我呀……只是一个厨子,恩,皇上的御厨。”莞尔对着他一笑。 “您……您笑起来像个女孩儿家似的,真好看。”瞬间,他的脸色变的和暖如云开初晴,再次挂上满满笑意。 唉……他真年轻!年轻的人,年轻的心。 不过十七、八的孩子而已吧,脸色就代表心情的孩子。这样的人,哪怕活到老,心应该也是单纯爽直的,直肠子的人就不似有人生来就七拐八弯的心思。活得单纯幸福也就简单。 做哪种人更幸福?造化造人,从来就不甚公平。有些人注定劳心劳力,操劳一生。上天赐于他主宰天下的权利,却从不让他有片刻安宁,可他曾有过抱怨? “啊―啊――啊”地连声惨叫把我惊起,抱着一兜的木木草我站起往那边望去。只见西边帐篷连营,却看不出是那惨叫是发自哪里。 “是绿营里一个小兵,偷宰了战马吃肉,犯了军令!我刚过来的时候正准备行刑。” “什么处罚?” “杖毙。”他望着西方火烧云一样的天空,有些漠然。 不过是肚子饿了吧,玄烨不是说这几日粮草就会到的么?就算补给到不了,那每日一餐不也能支持到土拉么?难道事实并不如此简单,饥饿……也许犹如看不见的瘟疫一般正在军中曼延。 茉儿,不要慌张,不会有事的,他能活到69岁,历史在那里不是么?这一切暂时的苦难不过是过眼烟云都会过去。 会过去的,一定!我咬紧牙暗暗自语,非常坚定。 今日双喜临门。 觅得甘泉,这是一喜。 午后,一群大雁由南自北飞越朔漠,估计是久行致渴,忽见这片水草之地,有人的地方本是不会靠近的雁群竟在空中盘旋两圈,却还是奈不住饮水的诱惑往这边飞来。 饥肠辘辘地军士里不乏神射手,盯着那队远远飞走的雁群本是无奈,这番却见突然折回,居然无视人类的存在直直往水源扑来,自是不与它们客气,拉满弓弦,瞄准……只待大雁飞进射程。 这不,桌上那盘烤得外酥里嫩的雁肉可不就是第二喜。 烤鹅肉、木木草烙饼、清拌木木草、肉干、一碟咸菜和野菜熬的米粥……在翰漠目前的条件而言就算丰富了。好多天都没吃到蔬菜了,久违的绿色让人垂涎。 “今日好丰盛,又是烤肉又是绿蔬,可以假装自己在宫里了。”我对着他笑笑。 连日行军,与将士们日进一餐的他果真说到做到,这些天来只是午进一餐而已。对己苛刻的男人对别人倒是从宽。每晚会叫厨子给我弄点肉干小点什么的怕我饿了肚子。 大清盛世的皇帝……在挨饿。 如此尊贵的人,从来没有这般难堪过。虽意志能坚持,这身体却日渐憔悴消瘦。每每我心疼得抗议,也试过故意不食晚上的“小灶”,可这霸君第二天却开始盯着我吃,不准漏下一口。 他对我的“放水”与“特殊”以前每每能让我心暖,这次……却让我心疼。 “这点东西就让你高兴,茉儿,我本不该带你出来跟我受罪。”他今天像有心事,在门口踱了几圈了,此刻才坐了下来。 “我哪有受罪,这次聪明人也做了一回傻子,挨饿的傻子。”赌气地夹了一筷烤肉都放在他碗里。 “恩。” 见他却不反抗只是埋头吃了起来,有些纳闷……难得这么听话索性就多给他夹点。再来只烤雁腿,几片饼,肉干…… “这些都得吃掉,你都瘦了。”唏嘘道。 “恩。” 他一筷子一筷子的吃着,我夹多少他乖乖地吃多少,吃得极慢……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自小受的帝王礼仪就是如此,君王生来的威仪就是如此,“囫囵吞枣”这个成语只怕是没有机会在他身上运用。 不过……今日真的有些反常,是什么事情在让他烦心呢?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实在少见。 “如果,我叫你提前回京城……”他放下筷箸突然开口。 “不!烨儿!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你还记得上次么!不!我说了就算是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顿时跳了起来,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我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愿意! “好!好!不离开,我只是说如果。”他见我气急如雷拉我过来安慰:“早就知道此问定是多此一举,我的茉儿从来就不聪明,小傻子!” “你说什么!” “说你是笨蛋!笨蛋!”明明是在骂人,为什么声音听来却分外沙哑,微带哽咽。 不对……我想扭头看他! 他却越发把我抱得死紧,就像初涉河流之人死死地抱着那块浮木不愿放手。 “烨儿?”我有些不安。 “恩,别动,让我抱抱你。”他轻声在我耳畔轻道。 我没有再动,坐在他的腿上偎依着他,唉……他在害怕……我就是知道。 他很少这个样子,定是出大事了,西路军吃了败仗?还是粮食又出了问题?一个个假设在我脑海中瞬间而过…… “皇上,奶茶熬制好了。”小九子低着头捧着托盘进来。 “你刚才还未进膳,先喝完它,恩?”他接手过来,小心翼翼地端在我口边,呵……他呀,心中顿时生暖带着笑一口喝干。 蓦然,听得帐外靴声橐橐,整齐有序,近了……却静了下来,似立在外面等候召唤。 脑中灵光一闪,却又昏沉起来,怎么突然想睡了,身子缓缓变得棉花一般软靠在他的胸前。 他的手收紧,抱住我软软的身子这才低下头来,却见……他微微泛红的眼眶满是不舍的眷恋和哀伤。 “茉儿,记得小时候我就对你发过誓言,我永远不会欺骗你。”他说得很伤心,语带歉意。 “可……你失言……”想说却张不开口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玄烨!你这个该死的!在我的奶茶里下药了! 困意一阵阵袭来,我能感到我身体慢慢变软,眼皮重逾千斤。 不要!我不要离开你!我要张大眼睛保持清醒。 “我从来没有挨饿过,这段时间试了,很难受,所以……我怕你来经历。茉儿,你要知道只要你先安全了,我才无所畏惧。因为你……我再输不起。” 我瞪眼看着他,却见他掉下泪来。 “那只太平……常宁……”他的嘴巴在我眼前一开一合我却渐渐听不太清,那只太平怎么了? “茉儿……原谅我,等我……凯旋……” “传素伦、多格。”隐约中听得他向门外唤道。 玄烨,该死的!我不原谅你! 我想狠狠地再瞪他一眼,可睡意潮水般涌来,再一次把我席卷。 合眼的霎那感觉到一滴冰凉从我脸颊滑下,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 112.离弦 更新时间:2008-10-14 蓝天中飞翔的雕儿,啾啾鸣鸣,相伴飞越万水千山,一旦伴侣亡逝,它也会哀鸣,它也会殉情。 两封信,一方印章。 放在一只杏色缎面的剔红盒子里,这就是他留给我的…… 一封是给我的,一封是给恭亲王常宁的,均用朱砂封缄。把属于我的那封,抖开看了眼……叫我回京后把那封信和印章交给恭亲王常宁,还有几句和那晚说的差不多,满是歉意。短短的几句话写得龙飞凤舞像是仓促而就。 不对!不会只是这么简单,这不像他!但说不清楚什么不对,只是把那信小心折好,再看那章…… 那蟠龙钮章是由一整块田黄制作而成,扭上结以宝蓝色的丝穗做饰……非常眼熟,这是玄烨专用在加急密折上钤印的小章。章虽不大,但是我却深知它的意义,只觉得一阵阵眩晕。因为,这东西最近几年他一直挂在腰间从未离身。 看来出大事了…… 不知道是药性未过还是我心悸得厉害,只觉得一片黑云罩来。闭上眼,拉紧缰绳,等着这片忽来的头重脚轻感觉慢慢过去。 身下马儿“嘶律律”地叫了两声抗议着蓦然来临的粗暴的拉扯。 “您没事吧,要不要回马车上休息?”素伦打马从这二十多侍卫组成的队伍的最前头折回。 “拿来。” “什么?”他有些懵,不解地望着我。 “皇上的信,你那应该还有一封。”我把手向他伸了过去。 “……”素伦眼神闪烁,想说点什么左顾四盼却找不到话题。那通体枣红的蒙古大马被他勒得来回跺着马蹄子,甚不耐烦。 “好吧,把你腰间短剑给我。”估计难为他了,他定是奉旨保密,那就另换一招。 听我此言他却瞬间见鬼似的煞白了脸,按住腰间剑鞘满眼惊惧。乌兰布通那一幕犹如倒带的影片从头上演……我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我数年前的那次鲁莽定是害他不轻。“红山”之痛是我的,何尝又不是他的。 “放心,我答应过他不会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莽撞之事,找你要剑不过是想破开这个东西。”从衣领下摸到金链拉出那只“太平”。 戈壁的阳光透过这块宝石,漫射出绮丽的光华。翠色中的那团若隐若现的丝帛记得他说过那就是可以保我太平的东西。 “是鸾,能保你太平安宁的东西。有朝一日,遇到什么事我却不在,你就敲碎它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你怎么会不在呢,这辈子休想我再有寸步之离。” “人总有生老病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老了,再经受不住你出现丁点儿‘万一’!” “朕赐它名为‘太平’,定能保你太平!带上了,就不许取下。” 他的话犹自在耳,有朝一日,遇到什么“万一”他却不在身边,我就可以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他留给我以防“万一”的“太平”。 “让奴才效劳吧。” 这忠心的侍卫之首虽谨慎得有杯弓蛇影之嫌,我还是理解地把“太平”取下递了过去,数年前就因为要他的佩剑而“骗”了他一次,呵……他定是记忆犹新。 银光闪过,手起刀落。 这只巧夺天工的鸾鸟彩羽尾部瞬间被一分为二,那切割的断面的边缘摸着整齐而又光滑约微还带着点我的体温。 一团锦织从断裂处滚落……原来只是外层,里面包着块明黄色的东西,薄如蝉翼,却是两片。 按捺不住此刻如擂的心跳,小心地抖开……那盖着皇帝之宝的传国玉玺的朱红钤印就这么跳入我的眼里,那朱砂鲜艳如血,烧痛了我的眼睛。 “朕惟椒涂化,六恭佐中硃之勤;芝检承恩,九室备内宫之选,隆仪聿举,宠命攸颁……咨尔蒙古呼图克图格格斤叶茉,端恪修型,嘉言懿行,母仪备美,躬全懿范。慈惠本乎性成,柔嘉维则;温恭笃于天赋,礼度攸娴。特晋封尔正位中宫,朕之皇后,申之册命。钦此!” 这竟然是昭告天下,昭告朝廷的封后圣旨。 原来他……从来没有忘记……抖着手拉开另一片明黄。 不再是官样文书诏令谕旨,薄薄的丝绡上那细若蝇楷的文字正是他的笔迹,开头的两个字“茉儿”就像平日里每次耳畔轻语。鼻头一酸,一片纱般的朦胧飘来让我模糊了眼睛。 这是一份秘诏,只属于我的。 “茉儿,你今天打开这个密诏的同时,也许就是我们阴阳诀别的时候。那一份圣旨你不准不听。该是让太子知晓自己母亲身份的时候了,把这个给他看,他就会明白……” “虽受命于天,我却从不信鬼神。小时候我的玛法汤若望曾经给我批命,他说我命里充满刑冲刑克,注定坎坷。本是不信,后来在18年那次太和殿失火之后,一个来自西洋的占星术士也曾言我这一生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刑克之命。子不能认做亲子,妻不能认做真妻。没想到以后发生的种种却真被他们一语成谶。上自我的父皇母后,也包括当年的你,到如今三个皇后早夭,喜儿不能认作亲女,就连太子我也不能告诉他亲生的额娘是你。” “这一生自问能立天地,不惧命运,可你的两番离去却让我不得不信这命难道果真天定。虽生来是主宰万民的天子之命,做人行事从来不曾能有丁点儿恣意。茉儿,想给你的不能给,让我的命运累你终生无皇后实名,不过我一旦身后即会公诏于天下,给你这皇太后之名。生前不能恣意,死后定还你这个公平!这个是烨儿,最后能为你做的,保你太平……” 滴滴眼泪滑落在马儿背上浓密的鬃毛中,瞬间不见。 傻子!傻子!我却不想要这样的太平!这该死的男人知道不知道,没有他我怎么会有太平! 傻子!傻子!老是自以为是的人,难道他还不明白我从不在乎任何虚名,唯一在乎的不过是他身边那个位置而已。 他可知晓…… 蓝天中飞翔的雕儿,啾啾鸣鸣,相伴飞越万水千山,一旦伴侣亡逝,它也会哀鸣,它也会殉情。 草原上奔跑的野狼,凶猛残忍,却一生只爱一个异性,如果对方死了,另一只自会绝食相伴。 何况人焉? 他可知晓……他若赴死我也必随他入那景陵。 不!他怎么会有意外,我不允许!历史更不允许这个英明的君主早逝! 抹落脸颊的所有湿润,修补好心里那个再不愿触及的窟窿,有了一番主意,正颜道:“素伦听旨。” 素伦满脸惊惶,见我一脸严肃却不得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这位忠贞的臣子既然不能违抗王命,那只能以非常手段回到他身边去。 “不是皇上的,是本宫的懿旨。”把那钤印着“皇帝之宝”的圣旨递了给他校验:“皇上已封我为皇后,我以皇后之名令你即刻回京把这封信和印章带给恭亲王。” “啊……” “我准备返回大漠追随皇帝中军,你另拨两名侍卫陪我即可。” “娘娘!”看了那封诏的素伦已是改了口,在地上连连磕头,抬起头来的脸竟沾满黄沙,他眼眶微红:“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这次所为实是情非得已。就算一日一餐,中军所剩之存粮已不过五日所需。而到达土拉就算不在朔漠中迷失方向,走的俱为直线捷径,日夜相继却也要八日……”他伏在地上痛哭,已是泣不成声。 “粮道果真出了问题,抑或,朝廷出了问题?”这几日但见玄烨脸色日渐沉重,对我却是绝口不提。我虽一直担心,可他每每宽慰我岔开了话题。 素伦点头神色凝重:“不但只是粮道出了问题,这几日就连本该由朝廷返回的军报也没有收到。中军现在就象风筝,断了和朝廷联系的线。” 朝廷……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现在皇太子督国理朝另加3位大学士辅政,会是谁干的?索额图?烨儿走的时候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么?他虽辅政却只是挂一闲名而已并未任何实权。 我只希望,胤礽,我的儿子,没有被蒙蔽利用,让奸佞之人擅权……不然…… 我看向那东南方的天空,骄阳似火,烈日中天。 或朝、或夕,它周而复始,见证过多少兴旺更替?但,太阳就是太阳,弥久逾新,长盛不衰,偶来的乌云蔽日,从来只是暂时。 “我心已决,我要回去找他!素伦,你是知道我的性子,康熙二十九年那次红山之痛我不想重演,这是于私。于公,此刻我告诉你的即是皇后之旨,该怎么做……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奴才明白!”他磕头效忠。 果然是聪明人,不枉皇帝平日倚重信任…… “皇上果真圣明,预测精准。临走前他对奴才说如果遇到现在此番情形,娘娘您以性命等相胁枉顾自己安全,许奴才以非常手段行事。娘娘得罪了。”见他起身缓缓走来,神色肃穆而又带着一丝歉意…… 歉意??? 啊……突然颈侧一麻,蓦地失去知觉…… 外面纷杂聒噪,人声鼎沸。 阵阵马儿的“嘶嘶”声里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清晰可辨。 “娘娘,娘娘!快醒!”素伦焦急地唤道,声声入耳。 哼,不就是你把我给弄晕的吗,这又来唤我做甚?头虽然依旧昏沉,可意识渐渐清明,当终于又有了这个身体属于自个儿的感知后,睁开了眼睛…… 马车正在以一种逃命般的速度疾驶,车驾子发出“叽叽嘎嘎”的呻吟,活似就要断裂一般。刚清醒的我被这一番摇晃又弄得眩晕无比,摸着隐隐抽疼的头靠着车内的垫子坐起依旧感觉绵软的身子。 “素伦,外面怎么了?”拨开车帘正待往外看去…… “别看,请赶快换上这套蒙古装束!”他塞进车内一套蒙古女装,上面放着一封已用防水的牛皮封好的密折。 “娘娘这个就是皇上要我拿去交给裕亲王的,你都带走,和多格一起走!有我和侍卫们在后面拦截,你们应该能跑掉。” “怎么了?”赶紧换上那套衣裳,手却有些发抖连扣了好几次腰侧的袢扣才弄好。 “是一群蒙古人,虽分不清部属哪但定与准噶尔有瓜葛,不然不会和我们开打。多格,快!”素伦急急地唤道,抬着我的臂膀扶我上马,只见他身上的盔甲带着几抹暗红的血迹,不知道是来自敌人的还是他的创口。 他刚才定与敌人厮杀护着马车冲出重围……阵阵金戈之身自背后传来。 手却软得几乎拉不住缰绳,身下的马儿定是匹久经沙场的伊犁战马,打着喷鼻,蠢蠢欲动,似兴奋已极,只想扬蹄飞奔。 极目远眺,东边黄沙滚滚,遮天蔽日。沙雾中只见侍卫们和上百的蒙古骑兵混战一起。这些随我回京的军士皆是皇帝身边百里挑一的禁卫,虽敌人数倍抑或十倍与我们但现在看来这暂时的胶着状态,至少能抵挡一时。 这些蒙古兵来自东去西,到底是何方人马呢?这点人数也不可能是准葛尔部派的追杀皇帝中军而去的伏击。为我么?更不可能,就算军中出了奸细,那追来的方向也定是由西自东!让我一头雾水,莫非瞎猫撞上死耗子? “多格,带上娘娘即刻往南回京,什么都比不上娘娘的安全更重要!你明白么?”眼见那边有一、两蒙古单骑已冲出了侍卫队的防线,正往马车这边飞奔而来。素伦速速交代完毕就要打马掉头杀回去拦截。 “喳!” 重要……有什么事能比正饿困在旱漠的皇帝更中军的安危更重要呢? 素伦高看我了。我的马术自己是知道的,我那点本事远远不够逃跑,不然他也不会给我准备马车。素伦毕竟不如“他”了解我。 万般取舍计较,其实决策的时候不过心中一瞬,却已笃定。看看身上的蒙古衣裳……不如一搏。 “素伦,把这包东西带上,赶快回京!记住!你现在担负的不仅仅是整个中军安危,还有皇上的性命安危,不可延误!”拿过早已包好的那包东西塞进错愕的素伦手里。 “本宫懿旨:不准回头,违者斩!”随即在他马臀上狠狠一鞭抽去。 “嗖嗖嗖嗖”远处几点寒芒叮叮叮地破空而来,那羽箭低得就像刚擦过我的发际再钉上身后的马车辕柱上。 回头……只见跑在最前头的那匹马上一蓄着浓髯的彪汉正拉满弓弦……对着我…… “把我抓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快!”喝令着被这一番突变搞得有些发懵的多格,他迟疑地拉出佩刀小心翼翼地放在我肩头。 “我是准葛尔部塔拉尔城主的女儿,被清兵挟持到此,快快救我!”菩萨啊佛祖啊保佑我吧!眼睛一闭我高喊道。 记得玄烨那日曾对将士们说过抚远大将军费杨古攻下塔拉尔城,已报初捷,这就赌一把罢,希望那个什么塔拉尔城主果真有个我这么大的格格。 “萨萨?” “是个女人!是萨萨格格!” 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彪汉的脸大半隐藏在满满的浓髯下,分不清神情,但那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却浮上一丝犹疑和惊惧。 他的手一抖,箭头却是指向了我身后的……多格。 菩萨真的显灵了……一口气刚刚松下,这才发现早已汗湿透背,那束腰的蒙古长袍黏黏地贴在身上。 悄悄侧眼,只见那一个枣红色的小点在南方的尽头闪烁跳跃,即刻消失不见。心里满满宽慰,安全了……至少带着救命之宝的素伦能跑掉。他安全带走了那属于我的最最宝贵的东西……他的“信”,还有我的……“太平”。 闭着眼想锁住眼里的湿润却始终抑不住串串珠泪滚落,顿时洇湿了胸前那片衣襟。 “萨萨,你是萨萨?” 直到下了马才知道这大胡子男人好是高大彪悍。看周围的人举止态度这以豹皮做帽饰的人估计就是这群贼人的头目了。他有着一双似鹰隼般鸷猛的眼,没被胡须遮挡的部分暴露出来的粗砺线条正如那最最坚硬的花岗石刻。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很危险。 我吞了下口水,微微掩饰自己的焦虑不安。听起来他和那塔拉尔城主的女儿非常熟稔渊源不浅,但为什么却又相见不识,没揭穿我这个冒牌货? 接下来我该如何自处?这个人又是谁?一个个问题浪潮般瞬间袭来……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要命丧在这厮之手?我还没有见到烨儿脱离危险,平定准葛尔。一统天下。我不甘啊…… 我恨你!大胡子!我恨你这个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愿赌服输,如果今日果真死在你手上,就算做鬼我也自会看着皇帝为我复仇的那一天! 瞅着他一步一步靠近的塔一般的身影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萨萨?”他走到我跟前站定,蹲下了那巨大身子,顿时在我身前笼罩出一荫清凉,把那烈日的灼热掩去了大半。 抽了下鼻子……很陌生的味道,那刺鼻的皮革味夹杂着汗味还有属于这大漠特有的风尘。他伸出手来,似要抚摸我的发辫……当时在马车里匆忙中结上的辫子此刻已约显松散。 “你走开!走开!我恨你!我恨你!”这野人想“碰”我!像是被烧到般断然拂开他的毛手,心里一急语无伦次地嚷了起来。含着泪朝他狠狠瞪去。 “别哭,萨萨!别哭!我来晚了,我不知道塔拉尔城……已经……城主和夫人可好……”他见我哭泣有些手忙脚乱,连连安慰。 呃?见他有些歉意着笨手笨脚安慰人的样子,心里一动……正愁开锁呢,这就有人及时给我送来钥匙。那……且就顺着他说吧。 “城破……家亡……我一个人……”我哭天喊地,伤心得连连发哽,几个字几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像是悲伤已极。 这眼泪倒不是装出来的,我现在是真的害怕,害怕这个“毛”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我是冒牌货,一把捏死了我。更担心我这蹩脚的蒙语穿帮,只能说简单句和一些单词的我只能边想边说顺便加上……哭泣。 “别哭,别哭,我不问了!唉……你随我先回孟纳尔吧。我们先和姐姐汇合然后再作定夺!清朝皇帝屠你家的城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孟纳尔?”我仿佛在哪听过这个地名,苦苦搜索着记忆中的只微片语,好像听玄烨嘴里最近常常提及……那定是漠西蒙古的一处地方,他还有个姐姐在那里,听他口气那个姐姐麾下应有不少精锐兵士,不然谈何向清朝皇帝报仇。 “你不知道孟纳尔?”他诧异道眼睛微眯打量着我。 不敢正视他心虚的眼,我眼神一寸一寸往下溜,停驻在他那乱草一般的大胡子上。 他见我眼光所及……疑惑顿解,舒开了眉,朗朗笑出声来。 “敢情你把我给忘了!也是……五年前我们订婚的时候我还没蓄胡子。” 吓……订婚……我一个激灵,吓得忘记哭泣只是楞楞地盯着眼前这个“毛”人…… “我是你的未婚夫穆夏!几年不见你就长大了……不少。”他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咧开了嘴笑道,那凌厉的斜眉此刻高挑,笑得灿烂而又愉悦。 ------------ 113.萨萨 更新时间:2008-10-14 “欢迎来到孟纳尔,我们尊敬的俄罗斯大公阿列克谢?尤里派来的使臣。”一抹微笑在她麦色的脸上缓缓绽开,高贵而又神秘。 当南半球是夏天时候,北半球就是冬天。 正如一些人正在享受灿烂阳光的时候,则必有另一些人在寒风中簌簌作抖。 黄沙漫漫中一直往北行进,离穆夏的脸色越来越灿亮,就如同这晴暖的艳阳。而我却是越发寒冷犹如掉进严冰深窟……因为我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有他姐姐的身份。 君子成大事者,必须当机立断,拿得起放得下,毫不迟疑。我虽不是君子却也对半月前的那次“决断”丝毫不悔,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还是会让素伦代我回京报信。 当视觉里不再充斥着本以为永远无止境的漫天黄沙,枯萎而狰狞的胡杨;那属于生命的绿就像魔法一般突然间跳脱出来,这才发现……我们早已出了戈壁。 又见草原…… 漠西草原的初夏比京城来得要晚上许多,美丽得如同仲春。 风偶尔轻轻地疏过白桦林,吹出口哨似的啸音;偶尔经草丛中掠过,发出沙沙的声响。绒毛一样碧绿的草甸子上正盛开着深红的刺玫、浅黄的二叶舞鹤、雪白的铃兰、天蓝色的凤尾菊、还有和阳光一样明媚的金盏莲……各种各样的野花散发出来的芬芳在风里轻轻摇曳,沁人心脾。 若不是因为身边还杵着塔一般的“敌人”,恍惚中我以为是随玄烨到了春天的南苑或者木兰。 “前面!前面你看到了么,那蓝色的那片就是准噶尔的母亲——克鲁伦河,漠南塔拉尔城长大的你定是少见过这样大的河流吧。”穆夏指着那片幽蓝对着我说道。 这些天来,我这个冒牌的“萨萨”立秉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沉默是金的道理,每每无视穆夏友好的搭讪只是孤独地呆在马车里偶尔撩开车帘看下外面。许是因为我城破家亡,悲绝哀痛,他虽有些悻然却也无见恼意,这十余日行来,倒也相安无事。 “那边,翻过河的北岸那几座山就算是到了孟纳尔境内了。” 在车里就听到有水流的声音,索性出来,换上一直系在车辕上跟着马车行进的那匹伊犁马。摸摸它黑亮的鬃毛有些心酸……如果还有什么留有大清的印记,除了这车,就是它了。朝升夕暮,物是人非,人生的际遇犹如戏剧般……无常。 克鲁伦河虽没我想像中来的宽广,倒是清澈见底,水流极缓,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不注意看几乎不能觉察到河流在流动。 大约五、六十米宽的河面浮冰并未散尽,水晶一般晶莹地荡漾在河上,随着水流的潺动反射出那本属于太阳专有的旖旎光华。 久未见人烟,惊讶地发现对岸炊烟袅袅,有不少蒙古包驻扎在那里,及膝的草间偶见闲散的牛羊,这个世界有人居住的地方就代表离繁华不远,克鲁伦河俨然就是个分水岭了。 “对面的可是穆夏将军一行?”见到对面百余人的队伍,一个声洪如钟般蒙古武士带着几名小卒骑马淌水而来,激起清脆悦耳的“哗哗”水声。 “正是,你是何人?” “卑职特奉阿努可敦和可汗之令在此迎候将军一行。” “可汗?他也来了孟纳尔?” 见穆夏语带惊讶,我也有些不解。路途上早就知晓他是准噶尔王妃的弟弟,但王妃在的地方噶尔丹那厮也在有什么稀奇。 唉……马上又要见到“故人”,这次我有预感,我这个“萨萨”格格绝对不会像在穆夏这里过关得如此容易而又侥幸。 上次见到阿敦是那红山之役,十年了吧,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孟纳尔城因孟纳尔山而得名。 孟纳尔山其实不是一座山,是一群连绵不断的小山组成的“山脉”。蒙古人说的“山”其实在我看最多算是大丘陵。选在这里驻城是因为这些奇妙的山似天然屏障的花瓣一般把整个孟纳尔城紧密包裹,宛然是道道巍然不动的巨大城墙。 这堪称天险的城池在军事上看来绝对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位置,难怪噶尔丹要弃丰饶的准噶尔盆地却在这里据守与天朝的大军决一死战。 “这城坚固得就像天山一般,原来本是木制,我和姐姐花了一年才改造成今天的样子。”穆夏一马当先,举起马鞭指着前方那排隐蔽在青山绿水中的灰色城墙,言语中不无骄傲。 说实话,孟纳尔城严格说来只能算是拷贝了中原的某个州郡小城的常设布局而已,但在以游牧为主、蒙包为家的习惯迁徙的蒙古人眼里这以砖石为城的防御是很了不起的了。城门前方用巨大的树干设置了许多的鹿砦,和木制的塔楼,高大的城墙上满是箭眼,细细数来足有十余排可以布上近千名弓箭手,如果布防合理有序那这城的确堪称坚固难攻。 不过,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噶尔丹要弃蒙古骑兵的速度、游击、适合打攻击战的种种优势不顾,却玩起了蒙古人不擅长的防守,心下有些疑惑。 在城门外校验完了我们的身份,一个军佐过来牵走马匹,在前方带路。 呵……一进门抬眼扫去,不由莞尔。蒙古人看来还是蒙古人啊,这城外面看似砖墙石瓦颇像那么回事儿,可里面却还是一顶顶帐篷如花般盛开,极目不见一间砖瓦房舍。那穆夏花了一年的功夫看来都用在城门城墙上了。 “穆夏将军,可敦和大汗正在主帐议事,请随我来。” 一看似与穆夏相熟的衣着蒙古开袍的汉子看到他身边多了个女人,上下瞥了我一眼,嘴上没说,脸上却挂着意味深长地笑容。 “阿奇达,乱想什么,她是塔拉尔城的萨萨格格,我的未婚妻。”走在我前面的“毛”人给了那人一拳,把他推得往后连退两步。 “塔拉尔?塔拉尔城已被满清狗皇帝的西路军夷为平地,城主一家俱与城共亡,没想到萨萨格格逃了出来,真是万幸,万幸啊!格格,快去主帐,你见了定会高兴,那里还有一位客人是您的表姐娜仁格格。” 天……去见噶尔丹和阿敦已经够让我心惊胆战了,这又哪冒出一个表姐来! 天要亡我啊,看来这个萨萨今日是再装不下去了。我这点蹩脚的谎言骗骗大个子“毛”人还行,现在却有两关等待着我去闯,而且还是自投罗网。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另外,心里还是存有一点小小的侥幸,虽过去十年,阿敦……可记得我和康熙的关系? 也就是说……也许等待我的不是死亡而是……人质的命运…… 不怕的,只要素伦成功回京了,只要玄烨安全了,他定会来救我,也定有法子救我…… 相信他的能力,从来坚定不移。 这就进去吧,见招撤招,勇者……无惧。 “哈哈!娜仁,萨仁,太阳和月亮啊今天都齐聚在我们孟纳尔,你们两姐妹是最最美丽的草原之花。”(蒙语中娜仁是太阳,萨仁是月亮。) 大帐外的侍卫刚一通告,还未来得及迈入帐里,就听见那豪放的大嗓,带着热切的笑意……是噶尔丹没错,脑子里还残留着他嗓音的记忆。 空气中飘浮着乳酪的甜蜜和烤肉酥香。眼未见其物,香味已扑鼻。大帐内不似在严肃的议事而在把酒言欢。 烤羊腿、手抓羊肉、奶茶、马奶酒、莜麦面……堆砌满桌。 厚厚的牦牛皮大帐中铺得花纹繁复而又精美的回部地毯,帐内两侧的毡墩上已坐着不少人,主帐正中的豹皮帅位上端坐着的正是这位五世达赖亲封的,准噶尔的丹津博硕克图大汗——噶尔丹。十年过去了,那身子挺拔依旧,唯两鬓间多了些岁月风尘特有的印记。 “萨仁!萨萨,我可怜的妹妹,快来姐姐这里。” 好娇柔甜美的声音,带着些儿哭腔……这味儿可不属于记忆中的阿努可敦。循音过去…… 这位已逾“知天命”之年的博硕克图大汗身旁的主妃位靠着的是一名不过二十出头的娇娥,合度的身躯裹在一袭华贵的镶有元狐软肋毛的开叉紧身长袍里,“秾不短,纤不长。”宋玉在《神女赋》中的那句话蓦地跳脱而出,只是约显丰盈。她哀切的向我伸出手来,眼角含泪,顾盼间美目生辉,我见犹怜。 她不是阿敦! 微一侧目,对上那一双约带惊讶的冷眸……离噶尔丹约两臂之隔的另一方宛然又是一个主位,下面一字排开列坐着十余名部将。阿敦正端坐在这方的首位,棕色的杏眼警惕地从我脸上扫过却不作片语,见我瞅来,微微一诧却勾起了嘴角冷然朝旁边她的“丈夫”和我的“表姐”看去。 这帐内情形的诡异让我一时楞在那里,甚至忘记自命不保的处境…… “她不是萨萨!可汗!这个女人不是我家萨萨!是个卑鄙的冒牌货!”那女人的惊呼顿时终止了这场还未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认亲”闹剧,一时间,帐内杂音四起,刷刷地冷眼朝我扫来……俱是满满的敌意。 如果眼光能化作箭矢我此刻必死无完躯了吧……茉儿,要冷静,坚持过去,等待阿敦揭穿自己并宣布我的身份,也许会被羞辱,不过我能肯定他们定会觉得我活着做人质,比一具冰冷的躯体对他们更有用…… 我是他的女人,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也许会关系到大清帝国的尊严,皇帝陛下的尊严。就算会面临侮辱面临囚禁……但是,我却不能怯懦!玄烨……我定不会让你丢脸蒙羞,就算死也要死得庄严。 骄傲地仰起了头,看向敌人……这个威胁玄烨江山太平的最后一个军事对手。 “她怎么可能不是萨萨!我……我以前见过她的,你……是不是记错了?你再好好看看。”穆夏不死心地狠狠瞪向这个花容失色的“表姐”,额上青筋暴突贲起,双拳攥紧。 “可汗,这个贱人冒充萨萨,定是奸细快把她拉出去杀了!说不定我妹妹就是被这妖精给害死!呜……” 这个女人泪眼滂沱拉住噶尔丹哭泣,虽是嚎哭,那火候却掌握的恰好不会让人厌烦生倦,只让人觉得哀怜。指着我的手有些颤抖,梨花带雨的模样像是受尽委屈,可向我瞥来的眼里却满是怨毒与恨意。 唉……美人泪历来是让铁血化为绕指的武器,我看向噶尔丹,却见到他正眯着眼睛打量着我,并未受到身旁美人哭诉的影响,冷冷地瞅着我带……阴深的眸子中却带着一丝几可不辨的犹豫。他也想起来了? “你是何人?”他微一示意,帐内的窃窃私语立停。 “我是……”感觉到身旁那炽热的视线却无暇顾及。穆夏,对不起了,骗你这么多天,不过茉儿也是迫不得已。 “她不是萨萨!”清亮的女音在帐内响起,高昂而又清晰,那语气里不容抗拒的威严即刻打断了我的话语。 她的丈夫犹疑地朝她看去,看向自己这位大妃的眼神不再似十年前那般热切亲密,隐着一丝提防与狐疑却是静默不语。 “她是俄罗斯人,叫杰西。”她脸对着噶尔丹轻道,眼却有些玩味地盯着我。 轻拉长袍,她站起身来,缓缓走下主位有着两步台阶的高台,脸颊两侧长长的珍珠缨络垂饰随着脚步的移动在红色的火狐坎肩上晃悠摩擦,发出“叮叮”的声音。 “欢迎来到孟纳尔,我们尊敬的俄罗斯大公阿列克谢?尤里派来的使臣。”一抹微笑在她麦色的脸上缓缓绽开,高贵而又神秘。 ★克鲁伦河:亚洲中部河流。发源于蒙古人民共和国肯特山东麓。在中游乌兰恩格尔西端进人中国境内。全长1264公里,在我国境内206公里。流域面积7153平方公里,河宽60一70米。洪水期水深193厘米,枯水期70厘米。11月到次年4月结冰。多水年份, ★鹿砦:用树木设置的形似鹿角的障碍物。分为树枝类与树干类两种。主要用于防步兵、骑兵。 ------------ 114.诺言 更新时间:2008-10-14 虽不是君子,但是女人的承诺,也可以……一言九鼎。 原来与穆夏的大漠之遇并不是偶然。 准噶尔果真与沙俄暗通款曲,俄国答应给噶尔丹今年春季供两万条火枪和五十门子母炮却迟迟未到。直到康熙准备亲率大军亲征准噶尔的消息传遍草原各部,沙俄那边才传来通知,穆夏特奉令去漠北接手这批军火,可接连等了十余天也没见一星俄国人的影儿。遂怀疑是否被皇帝大军所截,正沿着清军中军的脚步赶来打听的路上,却遇到了我和素伦一行侍卫…… “姐,她真不是萨萨?” 阿敦的大帐里,暖香温软。 烧着一种采自漠西蒙古草原上的一种香草籽加上赭土、黄铅、花精、香蜡、香液及麝香所制成的一种香片,顿时驱散了那仿佛天生就属于蒙古人特有的牛羊味道的浓腻腥气,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我坐在一个漆着回纹的木凳上,凳上铺设有包着厚垫的软绸,坐着倒也舒适惬意……仔细打量起她这和别的帐篷相比显得精致而又女性化的大帐……呃,不过仿佛少了点什么。 阳刚?对!那属于男人的那份味道……这大帐内丝毫没有噶尔丹——她的丈夫的丁点儿痕迹。 她摒退了左右,却是没搭理自己的兄弟,对着我眯起眼睛笑着:“茉儿,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恩,十年了吧,阿敦。”轻轻地叹道,望着她有些出神。近看……她眯起的眼角已布满细密的鱼尾纹,层层珠络包裹的发辫也能见到银丝夹杂。看来,岁月并没有宽待她。 她跟随着我的眼看向垂在胸前的发辫,笑意更深:“是六年,今年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你这贵人的记性怎么还不如我。” 哦……是,红山之役到如今是只有六年,可我关于她的记忆却老是定格在当年的初见。那个场景就象电影胶片常常倒回重现,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神气而又飞扬,绯红色身影像花儿一样在那绿色青纱帐的草原上盛开,那银铃般爽朗的声音悦耳动听:“我叫阿努,他们叫我阿努可敦……” “哪个男儿不爱俏,唉……你今天也见到了,我们大汗有了新的俏,我老啦!你倒是保养得好,看来在宫里就是不一样,不似在这大漠,再娇柔的肌肤也经不起风沙的摧残。” “宫里?”穆夏一头雾水看了阿敦两眼又直直地朝我看来。 这穆夏今天也够可怜了,完全搞不清楚状态。不过,不知道这个在方才大帐议会上给我圆谎的阿敦接下去打什么主意,我这会儿却不知道怎么解释,避开了他惊讶的眼神,讷口不言。 她瞥了下她母族里年纪最小的亲弟弟一眼又看向我:“难怪你能让穆夏错认作萨萨,看来连老天都是偏心的,竟不曾在你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连这身子也苗条如昔犹似闺女,这些年你竟没为‘他’生育?” “他?哪个他?”穆夏瞪圆了眼几乎吼了出来,震耳欲聋。 这一番话立即让那“毛”人气得直吹胡子,也让我晕红了双颊。 我们已有一子一女,并没想要更多……这容颜嘛,平日用现代学来的美容知识保养得法,皱纹来得缓些,不过最近这一、两年就发觉脸上的肌肤已远不若当年紧致弹性,细看不得。 不过和这个时空的女子,三、四十岁就如老妪的模样打扮相比而言,就算我说出我的真实年龄也只怕他们说我夸大,也难怪阿敦感叹岁月不公了。 “穆夏,你姐姐说的是真的,我真不是萨萨,也不可能是她,因为当时……”我思索着措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不是萨萨那你怎么知道塔拉尔城被清军所毁,又怎么会被清军挟持,出现在戈壁?” 因为……盯着这“毛”人,有些恼,我怎么会料到他平空出现在我回京的路上! “她被清军挟持?”阿敦微诧,收敛了方才的放松神情,反问着她兄弟。 “是的,好几十名,身手都不错,要不是我们人多……哼,萨萨,哦……她,就……”这汉子实在不善言辞,完整的句子打了好几个结。 “她怎么可能被清军挟持,穆夏,你可知道她是谁的女人么?”阿敦打断了他兄弟的话,正颜斥道。 “谁?” “康熙。” 啊……她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那在大帐中当着噶尔丹和众部将又为何说我是沙俄的使臣,原以为,原以为……一时,我楞在那里几若木雕,瞪着阿敦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话的不只是我,还有另外一个。 一时,帐内阒静,只闻得帐内暖炉里的果木炭,“噼噼啪啪”被火苗吞噬的声音,燃得正欢。 “穆夏,你可明白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告诉你这个?”阿敦紧紧盯着弟弟,见他不语又抬高嗓音重复了一遍。 “明白。”许久……他才出声,那两个字干涩的如同自齿缝里挤出。 “那就好,你去吧。”阿敦听到他的应诺,仿佛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摆手示意。 穆夏对着他姐姐微一点头,行礼告退……一双沉甸甸的牛皮方头靴迈入我低着头的视线中站定,我抬起头来想对他再说点什么,却对上他的眼……漆黑的眸子里除了满满的伤痛,我还看见恨意。 他……恨我?不过,也好。 穆夏……对不起。 “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个?” 靠在软垫上的阿敦此刻看来不似在人前惯有的那般王妃威仪,羊脂烛的火光在她身上投出点点跳动的暗影。 “这孩子对你动了心。”她轻笑着。 她的笑声还是那般清脆,犹似银铃。她的脸半明半隐在光与影构成的如梦幻般魅惑的景象里,突然觉得就像带着一副“假面”,那拥有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的主人仿佛又回到过去,如未出阁的女儿般年轻。 “他是我最小的弟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肠子是直的,心是实的,什么事情就只认死理儿,把心装得满满的。所以,如果我要让他死心,就得先打碎这颗心。”她看了我一眼又道:“而这锤子,就是你背后的真实,康熙的女人……呵呵。” “不怕他说出去?” “你是说那边的人?”她拉了下嘴角,“不会的,他和我们伟大的丹津博硕克图大汗可不是一条心。” 那就是和自个儿的姐姐是一条心了,这对曾经生死与共的夫妻之间这些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曾几何时,阿敦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却只为了帮自己的丈夫拖延一刻逃跑的时间,如今…… “穆夏说遇到你的地方……让我有些好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清军定是遇到了麻烦,不然皇帝怎么会放你一人回京?”她锁住我的视线缓缓又道:“这麻烦我估计是……粮草补给。” 她最后的这句估计只言却不是问句,眼神与她交汇……心中豁然明亮。我说准噶尔怎么敢公然挑衅天朝皇帝的威严,屡屡进犯,看来果然有万全的准备。 “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记得玄烨最近在昭仁殿挂上这么一个联子,呵……她是准备攻我的心么?我虽是救过她一命的恩人,但同时却也是她的敌人。 阿敦在噶尔丹面前既然没有拆穿我的真实身份,自然是有她的打算,我虽猜测不到她准备拿我怎么办,却能肯定她不会像我当年放走她那样让我逃跑。 她不似我。不然……她就不是我心中的阿敦了。估计此刻我眼中带笑,见她微微诧然的神情,笑意顿时扩散开来继而爬上我的嘴角:“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筹划经营多年,却所托非人。”我对着她眨了下眼,叹道。 “何讲?”一扫先前看似慵懒的模样,她坐直了身子,眼睛骤亮。 “以准噶尔的兵力想与天朝军队博弈无疑是以卵击石,这个道理我想在乌兰布通一役后你们应该明白。但是准噶尔却依旧敢犯天颜,一再犯边寻衅,自然是有恃无恐了。”脑海中一直模糊的东西此刻清晰无比,就象有一道灿亮的光束把所有片断都串通起来。 “这个最大的恃,是买通了朝廷某人做内应;又或者和某人有契约协定,如果这次合作能把皇帝饿死在大漠……他许给准噶尔一个光明无比的未来?完成统一漠西、漠北、甚至漠南蒙古的夙愿,做一个能与大清皇帝并列的蒙古天可汗?” 见她脸色微变,我知道我已经踩着了猫的尾巴,继而道:“这是其一。其二,这个恃除了准噶尔内部的支持,除了回部、西藏、青海……应该还有外部的支援,那就是俄罗斯承诺的火枪大炮了。可惜啊可惜,这些远道而来的武器却被俄国人准备当作礼物奉送给皇帝陛下。”就赌这一把吧,穆夏本是去接那批俄国人的器弹药,不是出了变故么。 “你说那些火枪现在在康熙手里?”她提高了嗓门,瞪大了杏眼,不无惊惶。 我点点头……她霍地站了起来,正待唤人,却又想到什么镇定下来。 “你说的定是谎言!前些日才收到消息,清军的粮道供给不力,皇帝中军正饿困在戈壁!”她眯起了眼睛危险地看着我,一瞬不瞬。 “所以我说你所托非人啊,被那人的假情报给糊弄,这不过是将计就计故意让你们放松警惕。要知道这信使者能穿越整个大漠的这些时间,皇帝的中军不知道又前进到了何处,也许……就离孟纳尔不远。” “如果你所说皆实,那何以至于出现在戈壁让穆夏所擒。想康熙打仗都还带着你生怕有半步别离,要不是因为中军缺粮又怎么会提前让你单独回京?康熙的口才我早有耳闻,想不到连他的女人也善辩。呵呵……差别点就被你骗了,茉儿。” “唉……你才说过我的记性不如你,原来你也善忘。”摇了下头轻笑道:“看来你却是忘记我当年做过俄国大公尤里的翻译。收俄国人的礼物嘛自然要派一个皇帝信得过的又精通俄语的人,我不就是最恰当的那个人么?” “哼!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谎言!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泄露了清军的秘密?” 阿敦再不能维系面上的平和之态,那本是悦耳清脆的声音此刻听来也有些尖利。呵……往往问为什么的人,心下已是信了,不禁莞尔。 “因为呀……我想让你们明白这一仗毫无胜算可言,最好知难而退,早日送我回到玄烨身边去。” 本是似笑非笑,说得也亦真亦假,可是到后来他的名字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已是内心酸楚红了眼眶。 这……本就是我内心最最真实的渴望……早日与他相聚。 阿敦见我泪眼迷离,真情流露,已是信了大半,轻拍额际吁了口长气。 “罢了……茉儿,可愿和我一赌。”转眼间,她恢复了神气,眼神决绝似做了决定。 “赌什么?” “赌命!” “啊……”盯着她,见她不是说笑,神态安然。 “算了下时间,如果你所言确凿,不到十日皇帝的中军必会出现在孟纳尔附近,若果真如此,大势已去,我自会随大汗血战到底无论生死。到时候我会提前开启城门放你回去,不过请带走我的小儿子巴特尔。” 她眼神黯淡,说到儿子我的心也不禁一软,她承诺放我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孩子留一条生路,危难面前她没有忘记的角色……也是母亲。 “如果十日不到,你的皇帝陛下定是饿死在大漠,那你……” “我必与他赴死。这命……我赌了!” 伸出手去,让她在我掌上轻轻一击,“啪”地一声响起。 虽不是君子,但是女人的承诺,也可以……一言九鼎。 我信她,诚然,她也信我。 古往今来又一春 百花怒放燕争鸣 独杯空照月无影 留得残烛待天明 世事难料风无形 流云长天几时晴 空叹悲欢无人听 风月雪城几时宁 -----------《忆长安?吴品醇》 都说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十日……竟是太长。 我与阿敦之赌约的胜负输赢在立约后的第三日就有了端倪。 噶尔丹的大本营巴颜乌兰来了四个厄鲁特人,这四个厄鲁特人是噶尔丹的亲近属下平日常在孟纳尔和巴颜乌兰来回往返,这并不奇怪。但他们却带着一车的礼物,其中有银狐暖帽、蟒袍、妆缎褂、纯金钩,并巾缨带、帛十端和银五百两。各将士只道这人抢劫了一票肥差,却见那四人恭谨地给噶尔丹跪递上一封黄皮册子……竟是皇帝的敕书。 “朕大军已于尔逼近,西路兵俱已到土拉,东路兵俱已溯克鲁伦河而来……朕乃不忍生灵横被锋镝,是以抒诚遣使,朕与尔等靓面定议,指示边界,尔照旧贡献贸易,则尔国安生,而我边民亦安……” 看着那敕书上鲜艳的朱砂印记,瞬间模糊了眼睛。这薄薄的册子此刻对我而言重似千钧,手一抖……掉落在地。 我只知道……圣躬安好。这个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大汗怎么说?”阿敦急急问道。 “大汗坚信皇帝的中军已被饿死在朔漠,这不过是西路军使的烟雾伎俩,叫我们休被蒙蔽全力准备应战,只要支撑过这段时间待北京传来立了新君的消息,就是我们一统全蒙古之时。” 阿敦的脸色却不若这厄鲁特信史来得好看,她和我都知道,也许……被蒙蔽的不仅仅只是这些将士。 “这真是皇帝的?”她转头问我,我抹了下脸,点点头。 “茉儿,还不到十日,我还没输。”她跌坐在宝座上神色惨淡。 是的,一封敕书定不了输赢,而我更想见到的也不仅仅是那一张纸。我想看到他的黄龙大纛旗在天空中飞扬,还想看到他的戎装身影出现在千乘万马的中央。 我……也还没赢。 ★ 注释:“朕大军已于尔逼近,西路兵俱已到土拉,东路兵俱已溯克鲁伦河而来……朕乃不忍生灵横被锋镝,是以抒诚遣使,朕与尔等靓面定议,指示边界,尔照旧贡献贸易,则尔国安生,而我边民亦安……” 原文摘录《清圣祖实录》卷一百七十三,康熙35年5月已未条。 ★:靓<动>jing这里作召见;邀请。也作“请”靓,召也。――《说文》。靓,呼也。――《广雅》。按,史记、汉书多以请为之。 ------------ 115.赌局 更新时间:2008-10-14 她见我没有吱声,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赌他会不会放弃用大炮攻城。” 蓝天苍苍,扯云为被,大地莽莽,掷石成岩。 春寒料峭,早晨冰冷透骨的湿气中,薄烟蒙蒙,沿着草原上个个若大丘陵般迤逦的地貌隅隅向南而行。 待得爬上平缓而又连绵的孟纳尔山高处时,太阳也终于爬出了厚重的冷云,一道金光漫过,驱散了如烟似雾的混沌,草原恢复了清明。 “康熙难道果真是天佑之人,乘运而生?以皇帝之尊亲涉这瀚海荒漠,也算是古今少有了。”阿敦放下单孔的长筒望远镜遥望着远处克鲁伦河对岸,一脸肃穆。 拿过镜筒看来,只见湛蓝的克鲁伦河的那头,犹如神兵一夜之间从天而降。河南驻扎着黄云般的御营,御营四周有帷幕环绕着皇城,黄幄龙纛高扬;外环网城,护卫兵统更是勇猛异常,军容山立,那围绕拱卫着御帷的军营更若海一般连绵不断。 厄鲁特的首领丹济拉手里捧着的那份已被噶尔丹揉得起皱的敕书,这是皇帝的第二道敕书,可不若第一次的有礼可亲,却是一道通知他即刻迎战,措辞简明而又严厉的敕谕。 “属下自南而来,草原沿途都说当今皇帝是天子圣君,是活佛!清军中的蒙古科尔沁部的士兵逢人便说亲眼见到皇帝让石头开出花来,让戈壁长出丰沛的水草,让沙漠涌出清泉……” “够了!从古知兵非好战,康熙这厮真正把攻心之策用到极致了。”丹济拉见噶尔丹鹰目生瘟,隐有怒意,低睑垂手,噤若寒蝉。 “大汗早听我的一句话,何至于有今日啊?”娜仁嘤嘤哭泣道,“那些罗刹国的人岂是一个讲信义的?还有那朝中的什么索相国,他吃的是朝廷俸禄拿的是皇帝的……” “你给我闭嘴!”噶尔丹怒吼一声,一掌击在身侧的青松上,还蓄得有积雪的松针簌簌抖落一地的白雪,飞扬的雪沫子呛得我连连咳嗽。 “求人不如靠己,虽连遇不信不义之人,但有这孟纳尔山做屏障,清军有远程劳顿之疲,我未必就怕了他!不如一搏!丹济拉你去回康熙,说明日我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定列阵相迎。”一道寒戾的眼神从我脸上扫过,犹如一道阴风吹来,让我背后生凉。 翌日,碧空如洗。 晴天透蓝如镜,丝毫没有草原早晨惯有的湿气氤氲。 阿敦一身戎装,盔甲配弓决意于丈夫一同应战,临行前却把最小的儿子巴特尔留给了我。 “我的大儿子已经战死在乌兰布通,这最小的儿子也是我唯一的儿子,暂时托付给你。放心……有他在,准噶尔部属的蒙古人不会对你们怎么样。有你在,我想……清军也不敢对你们怎么样。”她骑在马背上抱住这才刚满六岁的的稚童,重重地亲了一下,满脸爱怜。 “如果我没回来,你就拿我的这个牌子,带巴特尔赶紧离开……” “你会回来的。”紧紧拉住还懵懂着的巴特尔,不想这一别变成诀别。虽然我心里自然期盼清军大捷可就不忍她……这个似敌似友的女人像汉子一样血溅沙场,女人本不属于战场,不是吗? “有赌局,就会有输赢。今日总会有结局。”微一哂笑,她扬鞭而出,洒脱飒爽。 虽隔着孟纳尔山,那山却不高,站在城楼上也能窥见一点南边的战况。 城外,“呜呜”的号角,“咚咚”的战鼓一声紧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片刻过后……地震山摇,震耳欲聋的炮声密集地响起,似雷鸣。脚下的大地被震得剧烈地颤动着,巴特尔吓得躲进了我怀里,小小的身子一直在抖却是忍住始终没有哭泣。 南边,浓烟和火光四起,孟纳尔最高的那座山头上的几棵桦树起火,在北风中噼啪作响。如潮的杀声鼓声夹杂在炮声的间隙中,不绝于耳,听起来甚是恐怖,就像末日……提前来临。 战争,不管冠以再神圣的名义,却注定血流成河,万骨摧枯。可我却在自私地祈祷,祈祷这场战役的缔结者毫发不伤。 “茉姑姑,不怕,巴特尔保护你。额吉(蒙语母亲)说男子汉不能哭泣。”轮廓似阿敦的小脸带着一股稚嫩的英气,这孩子长大定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巴特尔,你长大了后一定是个英雄。” “我的名字巴特尔就是英雄,我是准噶尔的巴特尔,长大后会保护额吉的巴特尔,额吉给我说以后也要保护你……茉姑姑,你别哭,巴特尔在这里。” 他的小手摸着我润湿的脸,才发现……我还不如怀中的巴特尔,他都可以不哭,我却泪流满面。 抱紧了巴特尔,在雷鸣的炮声中,我祈祷神佛庇佑,无论胜败,我只求他能安康…… “你这个会说蒙语的罗刹奸细!”娇媚如花的脸此刻因怨毒显得狰狞,噶尔丹口中草原上的太阳美女娜仁带着几名侍卫走上了城楼。 “把她给我绑了!冒充我妹妹萨萨格格的贱人。”一声娇喝,两名敦实的蒙古兵就准备上前来“拿”我。 我头痛欲裂,这个女人怎么会突然来找我麻烦……还是在孟纳尔的男女主人都在战场上厮杀的这个时节。 “不准过来!”怀里的小巴特尔皱起了眉头,还带着奶音的童音却让那两个侍卫退了停了脚步,转过头来望着娜仁,对着这小主子的命令似有些犹豫。 “巴特尔,乖孩子,到姆姨身边来,她是坏人,是害你额吉和大汗的坏人!”娜仁缓和了脸色蹲下了身来对巴特尔道。 “你才是坏人!你走开!”小小的脸上满是敌意,看来他并不喜欢自己父亲近来的新宠。 “把小主子抱开,给我拿下她。”失去了耐性的她不愿再扮演好后母讨好小孩,毕竟……巴特尔不过只是个小孩。 身上的藤皮绳勒得我死紧,压迫着胸肋,呼吸仿佛都不那么容易,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朝这女人看去,但见她遂心过后的满脸得意,和抱着哭闹不休的巴特尔的侍卫渐行渐远…… “咳咳!”低着头,感受着脚下大地真实的撼动。 这个女人手段不过尔尔,图逞一时之快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果,难怪噶尔丹宠则宠矣却没听说给她过任何名分,她要想占据阿敦的身份地位谈何容易……见最近阿敦待我犹如上宾,不过迁怒于我罢。 她……不足为惧。 太阳已经爬到树梢正中的位置,这城楼正对着南边风口,虽寒风一阵阵袭来却也不觉得十分冷。瞧着我的衣袂在那鼓鼓的风中飘飞,莫不是想起此时被人绑缚的境遇,我几乎可以假装享受凌空而飞的快意,因为……那麻木得失去知觉的肩膀和手臂已经不觉得疼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怒吼的炮声渐渐停歇,交织着血与汗震耳的嘶喊也不似方才大声,只听见……“呜呜呜”的牛角声在四面八方同时吹响,瞬间在山谷中来回飘荡,像是无数人在大声哀哭一般,听起来着实瘆人。 “快开城门,快开城门!”一骑士拿着令旗飞骑而至。 “清军的大炮轰破了隘口,大汗准备撤退守城!” “弓箭手都上城楼站好位!” “火枪手,在鹿砦后准备!” 噶尔丹败了……这么快?刚一转念,只听得橐橐靴声骤响,留守的蒙古兵士一层层上得城楼,按位在青砖所制的梅花箭孔后布设站齐三名可轮换的弓箭手。 “把这女人拉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碍事!”一军佐对着我身后大声喝道,我才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人被绑在这里,原来娜仁还留得有两名兵士在后面看守。 呵……难道她还怕我这个已绑得和粽子差不多的女人逃跑不成!微微一哂,转眼中瞥到准噶尔部的蒙古兵如蝗似潮,铺天盖地的从南边谷口蜂拥而出……似背后有强敌所驱。 炮声虽已不再我却听见了……鼓点声……那是清军进攻的鼓声。清军……那他会不会也在?伸长了脖子想再看一眼,却被身后一大力拉扯着连连后退。 “你想死吗?还不后退,清军来了!呸,真是晦气不让爷们上阵杀敌却让我看着一个娘们。”身后那叱声甚是粗鲁,他离我那么的近,近得能闻到嘴鼻中喷出的犹带着羊腥味道的气息。 几声号角声响,孟纳尔城门咔咔开启……纷杂的马蹄频急。 “萨萨呢……她呢?” 是穆夏的声音,那声却是从身后城楼的砖砌通道处传来,我想转头看他,能扭动头的角度却无法让我如愿。 “她是大汗和可敦的客人,是我们准噶尔的贵客,谁叫你们绑住她的?”犹如气急败坏的大熊,穆夏如钟的嗓门带着一丝沙哑。 “是娜仁夫人。”两名武士稍一犹豫说道。 “给我解开!”只听得“噌”地一声金戈之音,穆夏似拨出了腰间配刀。 “将军别为难属下啊,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娜仁夫人说是奉令……”许是那刀架在了他脖子上,这人说得又快又急。 “放屁!将士们都在拿性命外与敌厮杀,她能奉谁的令,滚开!”腾腾地走了两步,穆夏的脚步声就近在咫尺。 “奉的我的,穆夏。”一声低沉的男音响起,让我骤然一惊。 是噶尔丹。 远处,属于春的苍翠还没有尽染刚经冬破冰而现的山,夹杂着点点嫩绿的褐色山头此刻升起了一面明黄色的龙旗,在北风中猎猎地响着冉冉而起,直上桅顶。 从山头到山脚按照火器营、枪营、炮营、藤牌营、骑军、步军的次序一层一层的拱卫着中军,那金盔铜甲反射出来的灼目阳光极是晃眼,黑压压的清兵似乎覆盖了整座孟纳尔山。 这端……城门重新闭合,鹿砦后埋伏着几百名火枪手,城楼上更有上千名弓箭手严阵以待。 可是,这两军对峙,却是一片寂静,静得能听清几声天空中偶尔飘过的鸟啼。 “大汗叫我看着这妖精,真是英明啊,她果真是奸细!不是奸细那就是小偷,不然哪来的这牌子。”娜仁手中把玩着的铜令牌,正是从我身上搜得的那块。 “阿努?”噶尔丹却是没看得意邀功的娜仁一眼,却瞅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微微叹息。 “大汗心中自有韬略,已然决定,为何却要在这临头来问阿努?” 阿敦深深地看了下噶尔丹,断然回头向我走来,满脸的歉意。 “茉儿,阿敦对不住你。” 只听得娜仁一声惊呼,阿敦拨出佩剑“嚓嚓”几下,已是把我身上的藤皮绳割成数段。 这下变故让我愕然,她是要救我么?却为什么给我道歉?失去束缚后突来的轻松让我踉跄了一下险些坐倒。 “阿努……”噶尔丹唤着他夫人的小名竟语带生死离别的眷恋不舍。 颈侧传来的冰凉触觉让我低头看来……是剑,阿敦手上斩断我身上藤绳的剑。泛着森森白光的剑刃提醒着我这是一把饮血的武器,在它下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这把剑如今架上了我的脖子。 阿敦……你终究要背叛你我的诺言?心里一块柔软的东西渐渐如缺水一般干枯继而变为僵硬。 记得曾经和玄烨下棋,不善弈棋的我从来不是他的对手,虽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他曾经无奈地笑道,说我要是男人,他绝对不会浪费我这个最适合去前锋营的人才。 逼回眼底涌上的湿气,我不要在敌人面前哭泣……对面,山的那头,烨儿就在那里。对着阿敦,我努力地保持着脸上那抹笑意。 对面,此刻传来了声响,清军的大炮缓缓推到了最前方。攻城……再没有比红衣大炮更好的武器。 城内,数千战马已经备好,上面的骑士俱是蒙古精锐,只等他们的大汗下令,整装待发。 “大汉,阿努已为你做了背信弃义的人,不要让我后悔,还不走快走!”阿敦高喝道,连连催促。 噶尔丹徘徊再三,见对面皇帝亲率的清军有如天兵,黑压压一片如潮如蚁;那五十门澄亮簇新的黄铜大炮正反射着金色的艳阳,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毕竟敌我悬殊,眼前的局势不容得噶尔丹走错一步。 是拿命相搏以卵击石……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等待东山再起? “阿努,我会等你……相聚。” 马蹄声骤响,阵阵黄尘向北而去……他选择了后者。 “不!大汗!为什么不带走娜仁?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大汗!”娜仁跑下城楼,追着渐行渐远的骑士痛哭着跑去,可那个背影始终不再回头。 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带走全部精锐逃跑,留下的除了那上千名弓箭手和鹿砦外的火枪手外其实……已是一座空城。 阿敦自愿守城为逃跑的丈夫从皇帝武装到牙齿的“天军”手中争取一点时间一个机会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景总让我想起六年前,她也同样为噶尔丹做过性质相同的事……就如同自杀。 这次,他们真能相聚么……侧眼,但见身边的她两行热泪瞬间在风中滑落。 “看来噶尔丹心中并没有她。”我笑道。有些佩服自己,脖子上架着把剑还能和敌人谈笑风生。 “女人,在男人心中不过是旅途偶见的风景,会停驻欣赏,但却绝不会驻留。”她微一哂,立刻收敛了神情:“不过我希望你是个例外。” 何解……盯着她异光闪现的眼眸,似有些明了。 果然,她叫侍卫在城楼的高台上升起一面硕大的迎战大旗,并拉我上了这高台,把剑给了穆夏,神情慎重:“就做个样子,不要伤到她。” 眼前豁然开阔,对面山头清军的部署一览无余,遥遥地我似乎能看到对面那明黄龙纛大旗下隐约的身影……我定是久念成疾,这么远,要不是炮身反光,能看清楚山脚那大炮已是不易,我怎么可能能看到他呢? 不过,他也许会看到我……此刻他手里定有望远镜,而阿敦升起这令旗不就是为了吸引对面那人的注意?注意到这大旗,还有旗下的人……我。 “茉儿,这是我们第二个赌局。” 哼!第一次她就输了不也没放我走,食言而肥。 她见我没有吱声,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赌他会不会放弃用大炮攻城。” ------------ 116.攻城 更新时间:2008-10-14 只看到夕阳最后残留的那抹光,仿佛被层层折叠着,在他甲胄上闪闪发亮。 孟纳尔山,望箭峰。 据说很久以前有位蒙古将军打猎,射中一只麋鹿,驱马一直追到孟纳尔山顶,却只在地上发现那支带血的箭。郁闷中一抬头,突见山下一片平原,尽头却是个天然山隘,正是他一直苦寻的最适合驻城不过的天险之地,高兴之余在这山峰上写下“望箭”两个字的蒙语。 峰侧,正是不远数千里涉翰漠戈壁而来的大清朝皇帝陛下所驻的中军帅营,杏黄的大纛旗鼓着风猎猎地扇动着,旗上那条威武的五爪绣龙长长的蓝锦龙须飞扬在空中,上下翻翩着。从山脚向上望去就如同一条真龙降临在这孟纳尔山。 炭炉铜锅子里煮沸的奶茶,正散发着浓郁的乳香。随军的御前总管太监梁九功斟了一碗,小心翼翼地捧到正端坐在帐内和几位内大臣、将军商议军事的皇帝身后伺候着。 “噶尔丹这厮竟然又放弃擅长游击速攻的蒙古骑兵优势,玩起了守城,难道他想重演六年前乌兰布通那一役?” “管他想怎么地,咱大炮可是吃素的?先轰倒他半边城墙,就不信他不投降!” “噶尔丹,这次定没料到我天兵果真涉沙而来,方才那一战估计已被吓了胆此刻正准备逃跑矣。” “哼,这人狡诈非常,定是计划着什么阴谋,且不要盲目乐观!这次我们在大漠九死一生,不过是托了皇上的福运,大阿哥从陕西及时调粮救助,不然,可真坏在噶尔丹和他勾结的朝廷叛逆之手!” “我看那城中没丝毫动静,难道这厮准备归降我军?也许应遣一招安使者即刻前去招抚,以免……”大学士伊桑阿沉吟道。 “归降?招安?怎么能让这贼头归降!我们前锋营的弟兄,饿死的就有八百多个,还斩杀了七百匹战马充饥啊……皇上当时也一日一餐,仅一个窝头。这等羞辱臣宁愿在战场上死一百次,也不愿……” 这位两鬓已现灰白的马将军说到这里激动起来,老泪连连,扑到康熙座前跪哭:“皇上啊,不能招降啊,臣为饿死在沙漠里的将士憋屈,铁骨铮铮的汉子原该英勇战死在沙场,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康熙点点头似有些动容:“噶尔丹是朕的劲敌也不愧为名将,用兵布阵毫不含糊,可惜走了邪道不得天助。朕出师有名,费了多少心思,且我军数倍于敌,训练多年,若不能一举荡平此贼,斩草除根,朕脸上也无光!” “马奇喀,你且起来,这仗咱们赢要赢得硬气,打也要打得漂亮!朕绝不招降!传令炮营准备,不管噶尔丹设了什么局,先轰塌它半边城再说!” “啪”地一声他把手中的奶子杯拍到桌上,那青釉的瓷盖碰击着杯声,“叮叮”颤动声不绝。帐内众人知道圣意主攻,俱跪地效忠,得了令准备回营归位。 “皇上!孟纳尔城突然升起一面大旗。”素伦不在此时已是皇帝禁卫统领的御前一等侍卫噶布在帐外禀道,语带惊惶。这深受皇帝信任侍卫一向稳重自持,此番异色让皇帝侧目。 玄烨罢手让帐内众人退下,走出帐外登上松木搭造的望台:“那旗有何异处么?” 噶布神情肃穆,把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递了过来:“那旗下站着一个人。” “看来那人定是可怕得紧,竟然能让朕身边拥有巴图鲁称号的侍卫不安。”约有些莞然,玄烨接过镜筒凝神望去。 风狠狠地自东刮来,翻飞着皇帝绣着金龙的戎袍的衣角,和腰间的佩剑剑鞘摩擦出“嗄嗄”的声音。挂在西山的落日的光芒却没有映暖这个威严的帝王的脸,他缓缓放下望远镜,僵硬泛青的手指紧紧扣着那只细长的镜筒。 “噶布,你看到了么……是她。”瞬间褪去了血色的脸显得清癯而又苍白,有些失神地喃喃。 “皇上,奴才是否去传令停止炮击?” “噶尔丹穷途末路,竟出此计要挟朕……”玄烨眸底阴冷有些发狠,“砰”地把望远镜摔落在地,那圆滚的镜筒跳了起来滚落下木台,与岩石相击“咔嚓”一声撞裂了镜片。 “朕岂是能容他恐吓的!”犹如牙缝中迸出字儿,却掷地有声,隐隐透着一股子寒意,让噶布心蓦地一紧,顿时汗湿透背。 他只知道,此君………从不虚言。 时间没有脚,没有人能看到它溜走的痕迹。 可太阳挂在天空的角度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时间正在流逝,以惊人的速度。 孟纳尔山脚下,炮军营那崭新的五十三门红衣大炮后都伫立着两名炮手,严阵以待。 “今儿怎么了,将军们都睡着了吗?怎么还没下达开炮的命令?” “将军?将军也要听皇上的!皇上定有别的计策,少安毋躁啊,兄弟!沾皇上的福气我们能活着走出戈壁,这个城过会儿定会被咱们轰个稀烂,我们也来找找噶尔丹这犊子的晦气!” “我的哥哥……我们两兄弟一起从军,早上那战他先‘去了’了,呜呜呜……我要报仇,轰死这些王八蛋!”语带哭音的这名小兵,脸上犹自还残留着青春的稚嫩,说到悲处,呜咽出声。 “嘘……中军有传令官来了。”与这小兵同守一个大炮的老兵提醒道。 “什么!!!要暂停炮击?这红衣大炮可是远自数千里外的京城跨越整个沙漠才运来的啊,你知道不知道!却弃之不用,这真是皇上决定的?” 炮军营的统领鲁大海惊诧之余,不甘心地追着这传令的御前侍卫噶布大人连声问道。 “谁说弃之不用,是暂停!会用上你们炮营的,不过时间还未到,先等会儿。你稍候就会知晓。”噶布看着山谷的方向,镇定自若。 不多会,一阵驼铃声响,山谷口一队清军赶着一群骆驼过来……那群给中军送粮的骆驼。鲁大海正犹疑间,忽听得“轰”地一声山响,炮军营有人骤然向着孟纳尔城开了一炮。 “妈的,有人不遵军令!是谁?把他给我拉出来!”鲁大海一声怒吼,侍卫立刻就绑了一个小子出列。 “噶布大人,你看怎么处置。”转头过来,却瞧见这位天子近臣比捆缚在地的那小兵脸还煞白,正抖着手架着望远镜朝敌城看去。 “斩!”那声清晰,却又冷寒无比。 “是不是出师图个吉利,把他先捆了,这仗打完再……” “要不是那小兵手抖,没命中城墙,若是……只怕你也得立斩阵前。到时候斩你的可不是我了,是圣上。” 噶布朝中军主营处遥遥地一拱手,语气严肃。 风一丝丝地侵入肌肤,泛着寒意。 虽是仲春,伫立在这高台上却只感觉到那如同秋的冰凉。 身边却有一道胶着在我身上的视线,不同于这飕飕寒风的冷凉,唉……是穆夏。 “虽然知道你不是萨萨,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你是皇帝的女人。” 南边,夕阳把那边山头也似映红,整齐一字排列的大炮已被推进到清军各营的最前方,只待中军发出的攻击号令。 微微闭了下眼躲开那炮身刺目的反光,在我看来,这大炮不过仅能算作“土炮”,可不似现代战争“外科手术”式的技术,指哪打哪,就算是射程超过1500公里的导弹那误差也不过几十米。这古代的红衣大炮打大城墙还成,有上百米宽的靶子呢,可那误差……不由得冷汗涔涔。 就算做炮手的不想伤到我,恐怕也不能如愿,这目标和误差不是他的能力控制得住的。 如果玄烨瞧见了我,又要避开误伤我,那只能一炮不发。可这是攻城战,难道要放弃火器之利的优势而采取肉搏么? 难道要拿我的命换上千千万万个士兵的性命么?不!我不愿意! 望着远处那依旧高高飞扬的龙纛,我的心揪疼起来……烨儿,你可看到我了? “轰!” 一声突来的炮响,在两军对峙中的寂静的益发显得震耳馈聋,犹似那二月晴天一道惊雷炸响,突兀而又蹊跷。 “清军炮攻啦!” “都离箭口远些!” “将军,我们是坐等炮击还是冲出去拼了?” 此等惊呼声不绝,孟纳尔城中准噶尔蒙古士兵议论连连有些骚动,似对在大炮下犹如坐以待毙的“守城”之策不解。 阿敦整饬了城防,带着几名侍卫上得城楼来,示意穆夏把我带下旗台。 “看来,你也并没有例外,再是鹣鲽情深的夫妻也不过尔尔,男人啊……穆夏,把她到安全的地方,别让大炮伤到她。”阿敦看着我的眼里流转着同为女人的怜惜还有一丝……同情? “让我就呆在城楼上,穆夏。”下得那高台,脚有些绵软,靠在砖头砌成的城墙上,定定地看着穆夏。 “你想看到他亲自攻城?”穆夏用力地摇了下头,那浓髯跟着甩动,拂到了我的手臂。 “你想着他!他可没想着你!他是皇帝,只会在那高高的望箭峰的那里指挥着手下的将军和这些蚂蚁一样的士兵攻城。你呆在这里我还要费心保护你,他可有想到你也可能命丧于炮击就如同这城楼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士兵!”他指着对面山上的龙纛处瞪着眼大吼,泛红了眼睛。 他的怒视加上那战场上的确能让敌人畏惧的熊罴一样的身形,却不让我觉得害怕。我知道他在抱怨,也知道他忿忿的根源。可只能喟然,不能回应。 蓦地,鼓声自南方骤起,密集点急。 “奇怪了,驼城!” “清军学我们布起了驼城!” “他们在搞什么诡计,不用大炮打我们了么?” 从城楼上的凹处向外探头看去,果然几百头骆驼被连成一排,却顶着木板一样的东西,远远看来就似一个平整的移动的直线,看不到驼峰的凹凸。之后是黑压压的士兵,只见五色旌旗摇曳,雷声隆隆。清军竟放弃用炮,整马备鞍列队而来,玄烨啊……你是傻的啊! 穆夏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放下镜筒,轻叹一声:“康熙的狡诈多谋今天算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啊,他何出此言啊?穆夏却没再解释,即刻走了开去检查城楼上兵士的武器装备,准备射击即将迈入射程的攻城清军。 “阿努可敦传令,放弃射击,准备守南门!” 那呜呜的号角声还未停歇,瞬间炮声雷鸣乍起,脚下的青砖似有生命一般突突跳动,清军攻城了,可……哪来的大炮? “穆夏,穆夏!”城楼的的弓箭手得令俱换了武器,往往城楼下赶去,步履频急,惊慌中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我跟着他们走了几步,高声唤道他的名字。至少……在这里,虽是敌营之地,但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 “你下来做什么,快上去,目前城楼上最安全!”穆夏腾腾地跑来,移动间带着风,把我一把拽了上去。 “为什么?” “你自己看,我去安排守南门!别下城楼!”朝我手中塞了一只镜筒他匆忙而去。 镜中,我竟然看到了那原以为已放弃使用的红衣大炮!那“驼城”以驼峰上的木板相连,骆驼背上的板上再铺设以行军用的草褥、皮垫。虽在弓箭射程距离可准噶尔弓箭手射出的箭竟是有去无回,全被“吸”在了这驼背上的厚垫子上。这“驼城”的效用就宛若一件掩饰炮营的巨大防弹衣了! 清军遥遥赶来这么些奇怪的骆驼竟是为了掩饰“驼城下”的大炮!那亮澄澄的炮筒此刻火光四迸,已经推进到孟纳尔城的一箭之地。看这距离不过是这威力无比的红衣大炮的三分之一射程而已,那只有一个目的……提高精准。 大炮放弃远程而被推进到一箭之地,大炮怒吼着只朝着一个方向——南门低射,这番费劲心思,玄烨……我懂你。 不由破啼而笑,穆夏说他“狡诈多谋”,此刻却让我倍感骄傲。 一个蓝色的身影跳进镜中我的视线,心中一哽,几乎让我忘记了呼吸,眼底又没出息地涌上了湿意……是他啊…… 西天弥漫着烟霞,因为炮火产生的尘烟让光线混混沌沌,远不如早晨光线那么澄澈纯净,但我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驼城掩饰下的炮营后三十米处,玄烨脱下龙袍换上不属于他身份的将军戎装此刻纵马仗剑……被火枪营、前锋骑兵营拱卫在中央。 像那只在草原上高飞的鹰,对前方的猎物冷眼睥眤. 刹那间,我怔怔地立在那里,忘记时间、忘记此刻的身边的擂鼓鸣金、忘记过去、现在与未来,只看到夕阳最后残留的那抹光,仿佛被层层折叠着,在他甲胄上闪闪发亮。 皇帝……御驾“亲”征而来。 “我是乌拉山下的女子,不爱女红独爱那鹰击长空……升空!升空!去独享那做为勇士的光荣!”听那女声哼唱断断续续地传来,怀里的小脑袋立刻探了出来。 “是额吉,额吉在唱歌。” 自清军攻破了城门后,阿敦把小巴特尔带到城楼和我待在一起,就再没回头。 楼侧这间用来放弓箭的小矮房里,我抱着巴特尔捂紧了他的耳朵让他听不到城下震天的嘶喊,也不想让他看到丁点儿血腥……他还这么这么的小。 阿敦的哼唱我也听到,这歌我曾听她唱过数次,昔日的歌唱听来大气而又豪迈,如今却只觉得悲沧而又凄凉……唔?我竟能听到歌声? 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外面静了许多,不绝的金铁交织之声也早也停歇,只听得不断涌入城内的踏踏马蹄声频响。 心下怃然,门破也即城破,孟纳尔留守的兵士全加起来也不过数千却和朝廷近十万大军相敌……以卵击石的后果可想而知,玄烨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个空城,阿敦打的不过是个拖延战而已。 “额吉!”在我怀里扭动不休的巴特尔已是不耐,挣脱了我的手臂冲了出去,跟着他后面我循声而去…… 却见城下满目疮痍,尸横满地,阵阵涌来的血腥让我发呕欲吐。 半个时辰的功夫这城破后的孟纳尔就宛如地狱……不忍去仔细打量,只是小心地避开脚下……那一个个本是鲜活的生命。 巴特尔哭着跑进被清军骑兵圈起来的一处地方,那里……是竖着准噶尔大旗之地,孟纳尔城内的点将台。他的额吉战袍浴血正半靠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是噶尔丹的王妃,就是她在守这个城让噶尔丹逃跑的。”一个校尉模样的军士给骑兵的一统领说道。 “呸!晦气,这才发现敌人竟是个娘们!” “这臭婆娘!拖延时间放走狗贼,将军为何犹疑,属下这就去了结了她!” “慢!上面有令,城中的妇女皆不准动,把她绑了就是。把这小孩儿也一起拿下!”那将军喝道。 “喳!” “不许动他们!”气吁吁地跑下楼来,费力的拉开最前面的那匹战马,在众人的诧异目光中挤了进去挡在血泊中的母子身前。 走进去才发现,阿敦靠着的那个人竟是穆夏,满身血污早已没了气息。 被清军围困其中的阿敦却丝毫不惧,只是低头瞧着自己的儿子,抹了一把巴特尔的泪脸“巴特尔忘记额吉的话了?巴特尔是蒙古的勇士,能流血不能流泪。” “巴特尔不哭,可是额吉,你的脸上也在流泪。”小小的手抚上了他母亲的面颊。 “那是血,不是泪。记住!勇敢的人不会流泪。”阿敦笑了,在孩子面前笑得如雨后初霁,这个时候的阿敦依旧豪迈卓然犹如当年,就像第一次看到学骑马的儿子跌倒的母亲。 泪水再无法抑制汹涌而出,蹲下去想去抱走巴特尔…… “茉儿,我两赌两输,这命自会赔你,但阿敦求你,我的小巴特尔请帮我保住他的命……” 我点点头,只觉得她拉住我的手,冰凉而又颤抖…… “又出来个蒙古娘们,一起绑了!”校尉喝道。 “你敢!”含泪指着那校尉鼻子怒叱。他没看到眼见的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孩童,而不是敌人的士兵么? 倒不是我莽撞,这个世界我怕野兽怕贼寇,却就是不怕清军!不管他是哪门子将军。 “唔?你会说满语,不是蒙古人?”那将军却有些惊诧,看看我身上的服饰又道:“就算你是满人,出现在这贼城,看起来还和这贼首关系匪浅,都给我一块绑了吧!” “将军,我会带着这母子跟着你出城便是,绝不逃跑!不过如果你恣意要捆绑我们犹如对待犯人,我只怕待会你会后悔。” 眼角远远瞅到被噶布、阿图、马齐等侍卫簇拥着进得城门的那个蓝色身影,心已经立刻萦绕了上去,淡淡地回着他。 “后悔?难道你还能认识哪位朝廷显贵?”那校尉打着哈哈笑出声来,语气不屑。 “哦……我认识御前一等侍卫噶布大人。”见噶布已是瞧着了我,正在给他主子汇报,我说得有口无心。 那冷洌的眸子立即锁住了我的,带着一抹狂喜,他调过马头,飞骑而来…… “呵,你怎么不说你认识当今圣上那?吹牛也得靠谱才成。”那将军笑道,即刻引起身边军士一阵哄笑。 “她倒真没说大话。”一男声在圈外朗朗而起,引得众人侧目。 那将军扭头看来,眨了下眼,看清了这说话之人,骇然楞在马上犹若木雕。 “朕认识她,就怕她不记得朕。”他翻身下马,大步而来,我伸出手去立即被他拉进怀里…… 后知后觉的这将军率先伏地高呼:“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见状不敢怠慢,瞬间呼啦啦地齐齐跪倒,山呼万岁,声震天地。 靠在他温热的怀里,听不进外界的潮水般的高呼,却能听清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坚实而有力。 ------------ 117.夜泣 更新时间:2008-10-14 此刻,草原上的风呜咽狂急,从四面八方涌来,吹疏了漫天星光,吹落了泪光…… 万境不出一心,一心融通万境。 佛说物界一切唯心造,心不同则所见不一。 眼睛看到的景物万千,无一不是根据心境应对相生。 同一片大漠,同一块戈壁,这回程的一路心境却大相径庭……来的时候只觉得那铺天盖地的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处处泛白的干涸戈壁宛然就是“鸟飞绝人踪灭”的写照。 “烨儿,你看那边有湖!戈壁上的湖啊!怎么来的时候我没见到呢?”指着前面那片波粼水光惊呼。其实打马过去才发现不过一片池塘大小的水洼而已,面积大小远算不上什么湖,却已足够让我开心。 一阵阵风吹来,带着点水气的凉意顿时赶走了已在戈壁中行走一天的燥热。玩心大起,下马脱靴提起袍角踩进了水里,啊……舒服。 回头朝他招手,他无奈地笑笑,给身边的几个亲卫嘱咐了几声,这就过来,却不下马只是看着我玩水玩得哗哗声四起。 “你看你看,这还开着花呢!奇怪了,来的时候怎么只觉得荒芜凄凉连草都难见一根,现在却钻出这么多美丽的东西。”这映着纯净透澈的一汪蓝莹莹天空的“池”,边上碧绿的嫩草中点缀着许多纯白的绒毛小花,在微风中摇曳煞是可爱。 “同一条路,心境变了,眼睛里自然也就能看到它们了。”他看向池边的那片雪白,“快六月了啊,我们出发的时候却不过四月。” “这么快就……六月了,如果是在京城我该换上纱衣了。”拉了拉身上的夹袍有些忿忿。大漠中气候两极得厉害,早晚冻死,正午热死。这冰火不融的矛盾天气却偏在一天中更替。 “来的时候就没听到你抱怨过天气。”他朗朗地笑着,语带纵容。 是啊……来的时候我眼里心里可看不到也想不到这些。当时出师未捷粮草受挫,哪还有心思去在意这些个身外之物。如今却是大捷,前日接到阻击噶尔丹残军的西路军统帅费扬古的捷报,西路军在昭莫多拦截了噶尔丹精锐,斩杀了七千余人,生擒了三千余人,获马驼、牛羊、庐帐、器械不计其数。 可这“大捷”并未给皇帝带来“大喜”,因为那敌首——噶尔丹又从清军天网一般的阵营中离奇逃逸。 这消息阿敦若能提前预知,也许就不会在孟纳尔城破后的那天夜里……自绝…… 不,心底一个声音对自己说,阿敦不似噶尔丹,皇帝亲率的大军兵临城下也未见过她惊慌害怕。她……也许就没想过活着,我还记得那日她的手冰凉而又颤抖…… 还有……穆夏。揉了揉发酸的鼻头,明明我不欠他任何东西,为什么一提及这个名字总让我泪湿满襟。 这两姐弟是玄烨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不是么?为何每每却要为敌人流泪? “太阳快落山了,这水马上就会凉,走吧,我们该回去了。”他翻身下马,把我拉出水来,看着我突然变得绯红的眼,却视若无睹,拨开我脸颊旁滑落的一绺鬓发。 “烨儿,巴特尔以后还会回蒙古么?他和他母亲天生就应就属于草原。”巴特尔是噶尔丹的儿子,对蒙古草原有特殊的意义,虽没想干预这本属于军国之事的对巴特尔的处置,却还是想绕着弯的问下他。毕竟,我曾答应他母亲。 “我没想杀他,不然也不会让他跟我们回京。”他扶我上了马背,一踩马蹬也在我身后跨骑上来。 当下安了心,往后靠去,他的温热气息顿时覆了上来……还有一个人,脑海里浮起她的名字。 “准葛尔部塔拉尔城城主有个女儿叫萨萨,不知道西路军有没有俘虏她,如果她还活着,放走她好不好?” “塔拉尔?你认识她么?”身后的他微诧。 “她的未婚夫叫穆夏,就是那天我叫阿图他们把一个人埋在阿努可敦坟旁的那个阿敦的亲弟弟。” “如果死了呢?” “那就让萨萨和她未婚夫合葬一起吧。烨儿……”我转过头去红着眼睛睇着他,要他答应。 “恩。罢了,这些事都做完了以后不准你再想到别的男人!哪怕是个死人!”他深暗的眸子里最后的一抹坚硬软化在我的泪眼里,无奈地轻叹。 重重地吸了下微酸的鼻头,立刻对着他绽出一朵大大的笑容,见他眼神微恍,飞快地在他脸上“滋”地偷啄一口。 得手容易,想退却难,他把我圈紧,脸缓缓俯了下来…… 癸未,上达察罕诺尔。召见蒙古诸王。 西域战事告毕,西军已尽歼准噶尔主力,仅余噶尔丹和几十骑亲兵逃遁。本准备追杀到低斩草除根的西路大军却接到皇帝的诏令,命大将军费杨古带部分清军留防科图,保护喀尔咯牧地以防噶尔丹反扑,令西路军即刻跟随中军的步伐班师回京,就在这……察罕诺尔,御驾等候着西路大军,准备一起回銮。 班师的皇帝御驾在五月底到达察罕诺尔,这里得到王师凯旋消息的草原的各蒙古旗主、王公、台吉送酒运羊犒劳虽算不上箪食壶浆,和两月前相比,倒也让人犹如隔世之感。 从沙漠瀚海,恶风寒漠的塞外到达这草木葱茏、青山远黛、白云悠然的高原草甸,不单单是我,就连身边向来严肃少言的几个负责御驾安全的近侍脸上也多了几分舒缓。 可……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表相而已,因为离京师的路程愈近,玄烨的脸却愈沉,就象草原上大雨来临前的天空,乌云暗涌。 却……不愿问他,这么多年来渐渐地似能和他心意相通,我知道他在忧虑……却一直犹疑着作出那个心中其实已经清晰无比的决定。 因为……常宁的一份份密折雪片般的纷至沓来,每多收到一封,他的神色就多一分凝重。 那张和这天空一样平静的脸孔下却常常涌着大海的波涛,不过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挫折不过是那激流中阻水的块块磐石,再大再沉的石头却也剪不短那流向大海的意志,终究会被超越,被漫过…… 就如同那个名字……索额图。狠狠地把手中的石头朝面前的叫“淖尔”的海子丢去,“嗵”地一声瞬间不见,湖面上泛起一轮轮涟漪反射着星星点点的红色夕阳。 “宛仪!”小九子从东边驻营之处骑着马遥遥跑来。 近了,才见他一脸笑意:“来了两个蒙古美女,皇上说您肯定有兴致想见……” “蒙古美女?”他只眯缝着眼笑着却卖着关子不说是谁。 难道是……我的蒙古亲戚,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家族的美女?得知御驾在这里驻营,于是奉献给皇帝?玄烨可真了解我啊,这的确勾起我的好奇。 不过,去他的“美女”……我发现我兴致倒是真有,可一点也不开心! 小九子走在前面打起了帐篷的皮帘,一股子回部女人最爱用的玫瑰香粉的味道漫出,敏感的鼻头翕张了好几下还是没忍住那个喷嚏……都说闻香识女人,原来客人竟是她。 “没想到孟纳尔城能最后活着出来的竟是我们两个女人。” 也许没想到带着太监侍卫来“拜访”的不是她心中预料之人,她仰起头,脸上丝毫不掩惊讶与失望。 “这位是?”转头看向另外一位眉眼间和娜仁有些相似的女子,许是匆匆赶路,发辫有些蓬松,微皱的紧身蒙古长袍带着些风尘,虽让她显得有些憔悴,在我看来她的美丽却并不输给娜仁。 她见我一直盯着她,有些意外,眼神闪躲着我的目光。是萨萨吗?萨萨…… “她就是萨萨,我的亲妹妹,这次可不是冒牌的。”娜仁打量着我的一身湖蓝色的缂绣暗金兰竹纹左右开裾的氅衣,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娜仁,在这里遇到你当真意外。城破后活着的降兵俘虏中没你,本以为你随你的可汗去了。” “女人,总得为自己打算。”她闪烁着的眼带着一丝波光。 “可惜,噶尔丹的阿努可敦却傻得不会打算,没你这般聪明。”她是怎么到得这里?难道是在孟纳尔城破前提前投了清军? “正因为我不似她,所以我现在还能活着和你坐在这里说话,不是么?和你这个……罗刹奸细。” “这是我们娘娘,岂能容你口出污言!”侍卫阿图“铮”地一声拨出了腰间的佩刀,架在她脖子上,这陡来的惊吓顿时让她脸白若纸。 让阿图收回这吓煞娇娥的东西,含笑说道:“来则即客,别对我们的客人失了礼仪。” “难怪我当初跑出孟纳尔……”她有些失神地喃喃。 “你见噶尔丹弃你而去,于是暗里投了清军,并把孟纳尔城里的驻防和噶尔丹逃走的事情告诉了皇帝,以作筹码以换前途?”心中一丝闪亮,瞅着她的神情边猜边说。 “没有!我没有背叛大汗!我没有说他逃跑,我只是说了孟纳尔城并无接到罗刹国提供的几万只火枪,却接到个罗刹国派来的女奸细,冒充了穆夏的未婚妻,王妃还待若上宾。”她有些激动,音尖而急,辨解着自己的清白。 呵……我能想像那时的情形,皇帝定是对我这个‘奸细’的情况境遇问得特别仔细,难怪……那突来的一炮过后却是沉寂……让人窒息的长久沉寂,让他想出那么个炮击的法子。 他……什么都知道,难怪这些日子从不问我,原来是有人早早“告密”。 “娜仁,当时的情形如此混乱紧急,你能慎时度势,判断精准巴结上皇帝,这也算是本事了,茉儿自愧不如。” 窗外的暮色渐渐罩起,小九子安排人加上了灯油,和娜仁本不是一路人,性情也不合,呆久了徒增厌憎,因为看到她就想起另外一个她……阿敦。本想就此离开,但还有另外一个人让我挂怀……她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绿色的袄袍镶了一圈白貂的边儿,衬得肌肤白皙透着细嫩,远比一般蒙古女子纤柔的外表,倒更似一个闺中的汉族姑娘了。 “你是萨萨?”这个名字曾被另一个人唤过多次,当时却是唤我,瞅着她的模样,脑海里却出现的是另外一张脸。一张蓄着满腮的大胡子的脸,可惜到死我也不知道那浓髯之下的模样,是否也如眼前的这个女孩一般……出色。 她点了下头,有些警惕,带着一丝不安。 “穆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我楞在那里。 “我知道他死了。您能不能告诉我,他……死得可象个英雄。还有,他有没有挂念过我……”她喟然道,说的声很轻很细,就像是在叹息,抬起来看着我的眼泫然欲滴。 “他很挂念你……他说这次守完城定去塔拉尔接你,让你做最幸福的新娘。”喉咙有些发哽,我闭了下眼深吸口气:“穆夏是个英雄,和他姐姐阿努可敦一样是你们准噶尔部的巴图鲁,他到死也没有投降,和士兵们战到城破前的最后一刻……萨萨,你应该为他骄傲。” 听得外面有侍卫来催,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急急出得帐门,只听到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啜泣,她终于忍禁不住哭倒在她姐姐怀里。 太阳一落山,那属于夜的黑暗瞬间降临。 草原上风冷夜凉,刚一出帐,西北方吹来的大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竟让我打了个颤栗。把身上外氅的衣领上的毛皮拉高了些遮住半边脸,抬眼间却见那深蓝色的天幕东边的一角红光乍起,似黄昏时候的火烧云一般红艳。 噶布勒紧着手中的缰绳,那马儿似久等不耐来回跺着蹄子。 “宛仪,皇上叫您尽早回御营。”他说得急促。 “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夜里竟照亮了半个天空?”指着泛着红光的东边天际。如果没记错的话,东边正是放中军的水草、粮食、还有火器箭矢的驻营所在。 “恩,今日风大,据说是有个士兵埋锅做食不小心火星弹出引着了喂养战马的干苜蓿草,火势乘着风势,这就起来了。不过不妨事,已调兵士去掘起火处驻营附近的那圈草皮,火势应该不会蔓延。” “皇上知道了么?”东边驻营是严禁生火做饭的,这火来的有些……蹊跷,心下惴惴不安。 “皇上刚好在东营附近和马将军还有伊桑阿等大人察看这几日察罕诺尔部送来犒军的酒食、羊肉……起火后皇上在那边坐镇灭火,命奴才过来请宛仪先回御营。” 玄烨做事一向谨慎缜密,这突起的大火让他怀疑什么了么……不然,我身边一直有几个功夫极好的侍卫跟随,平日里我在营中四处“游荡”也不见他催促。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皇帝丈夫的话还是不能不听的。回了噶布,他应诺一声,竟没半句客套,跨下战马“嘶律律”的长声中,一掉马头,消失在夜色中瞬间不见。 缓缓向御帷走去,心下却有些忐忑,目前的地界已不属于漠西蒙古,离京城快马也就数日路程,难道还有谁这么不要命地来招皇帝的晦气?难道就是冲着西路大军未和提前回銮的皇帝中军会集的这一空隙…… 希望一切不过是我忧人自扰,微微一哂,他不是常抱怨我关键时刻从不听话么。呵,这次我听话,这就回营……歇息。 夜色渐浓。 内侍熄了暖帐中的烛火,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帐。漆黑的寂静中,只听得帐外风声呼啸,和禁卫换岗的靴声橐橐。躺在厚厚绵软的毡子上却辗转反侧,久久不寐。 身边那素来温暖的左侧,如今却是触手微凉。他……怎么还未回营? “有刺客!” 恍惚间,似要入睡的刹那,被帐外侍卫的高呼惊得一身冷汗。“噌”地坐起,一时不知道那声惊呼是梦境是现实? 趿上鞋,漆黑中随手拉过搭架上的袍子披在身上。刚走到外间,豁然杀声四起,刺客闯过禁关,竟已到内营。 “宛仪勿出,一小股亡命之徒奴才们料理得来。”阿图低沉的声音在外响起,心下微安。 接过内侍颤抖着手奉上的一杯水,坐在桌边喝了一口,却抑不住此刻心乱如麻。 东边火起……漆黑的夜……刺客袭营…… 这暗沉沉的夜,正是刺客们行动的良机。先以烧粮草为诱,拖得兵士救火忙乱……一时心凝,空气也为之冷结。 听声而辨,这些刺客绝对不是阿图所言仅一小股亡命之徒而已。 因为……我发现这打斗之声,这纷乱的脚步声离御营竟然越来越近。 外面的打斗声铁戈鸣金,就算外城的大部分军士都去救火,这御营外少说也有百余名禁卫,竟然让之长驱直入,直到皇帝御帷。 “阿图……”有些不安,我轻轻唤着,却不见回应。 外面似又来一队人马,马蹄频急骤响,是玄烨么……东营驻地离御营足有近十里,不会这么快,那又是谁,又是敌人么?揪紧了胸前衣襟,紧张得快要窒息。 “皇阿玛,儿臣救驾来迟!”一男声朗朗,翻身下马。啊……是他! “大伙一起上啊,狗皇帝就在里面拼了!” 如潮的震天喊杀,顿时密集,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一支精锐,再一次如网一般挡在御帷之前,敌人准备最后一搏。 “哚哚哚哚!”一排密集的飞矢如蝗,钉在外帐的篷缘上,数只箭头竟穿进了坚固的牛皮外帐,那敦厚的皮革虽卸尽了劲头,软软地跌落在外帐,可那澄凉冷冰的箭头在烛光下亮得晃眼,令我心惊胆战不敢正视。 “宛仪,敌人来势汹涌,奴才几个带你从后帐出去暂避,以免万一。”前边有“天降奇兵”阻挡,阿图此刻能腾出手来,“照顾”我。 出得帐来,但见阿图几个侍卫已准备好马骑在十米开外等候,待我走近却见阿图的眼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多看了几眼,却是不语,递过缰绳,扶我上马。 “狗皇帝在后面,要逃了!” “在那边!在那边!大家快冲!” 顺着阿图的眼垂眸看向自己……明黄色的大袍被下摆被风高高吹起,翻飞蹁跹,在晕淡的月光中依旧鲜亮无比。吓……漆黑的内帐中当时心急,我竟错披上皇帝的外袍。 眨眼间,有几个刺客已冲了过来,阿图率侍卫立刻前去拦截。 “阿玛小心!”疏淡的星光中,我回头,看到一个黑服黑马蒙着面纱的骑士飞一样的朝我奔来。 他叫我小心……有些恍惚中微一侧头,我看到了……离我身右后方,已被阿图砍伤一条腿的“刺客”搭着箭拉满弦正瞄准着……我。 犹如定格的胶片,时间被拉得缓长。 我看到……箭光,挟着风,迎面迩来。 我看到……黑影,如大鹏展翅,扑掩在我身前。 我觉得自己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下马,扑到身前中箭跌落马下的黑影面前,抖着手,拉开他的覆面…… 胤礽…… “不!!!”我听到……那嘶声裂肺地一声哭喊竟是发自我口,犹如此刻泣血剜心的痛。 东边,归来的皇帝中军将士们正在迅急回营,高擎的火把犹若夜色中移动的灯河,逶迤连绵。 此刻,草原上的风呜咽狂急,从四面八方涌来,吹疏了漫天星光,吹落了泪光…… 独留一片……冰凉。 ------------ 118.乱红 更新时间:2008-10-14 心如被人剜去一般空荡荡的不觉得痛,只觉得冷,转眼看到那只还未来得及拨出的箭矢,那断处的金属在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中正发着冷冷的光。 萱草生堂阶, 游子行天涯; 慈母倚堂门, 不见萱草花 ————孟郊《游子诗》 什么是母爱? 当你还在襁褓偶尔的一句啼哭,是那个立刻偎上来的温热怀抱;当你张开还没长齐门牙的小嘴呀呀学语时,是旁边那个温柔而又耐心的每句教导;当你病卧床榻时,是那双彻夜不眠熬满血丝的双眼;当你中箭受创,性命攸关时…… 这个女人却只能躲在一侧捂着嘴无声地呜咽…… “混入东营故意纵火的奸细共二十四名,闯入中军御营网城的刺客八十七名,御营外就被击毙的四十四名,这次共有一百五十五名贼子参与了这次行动,生擒的九名俱服毒生亡,从服饰上看来,皆是蒙古……呃……这个……招待我军的察罕诺尔部的。”跪在帝帷里厚羊毛地毯的将军隔着一层暂时用来作屏的布幔小心的回禀道,汗流涔涔。 帐内,跪着的可不只他一人。上至随军的几个御医、下到给普通士兵治箭伤、刀伤的军医,按照品级花翎跪满一地,一眼看去,一片鲜红的红缨冠帽煞是整齐。 “阿玛,那些个服毒刺客都不是蒙古人……是舅公把他们,他们的老小……所以……”命悬一丝的胤礽断断续续地说着,他左胸处还插着那支已剪掉箭尾的致命之箭,殷红的鲜血跟着他每一句话带来的干咳不断涌出浸湿了层层衣裳,血珠子顺着衣角滴滴滑落进白色地毡的长毛里,像在雪上绽开血色梅瓣,触目惊心。 “礽儿你别说话,我们会一起回京,你会是我大清朝下一个皇帝,相信阿玛……”玄烨俯在儿子的耳边几乎语无伦次,我看不到他的脸,却能听清他颤抖的音……抖得一如他此刻握住儿子的手。 可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一说即穿的……谎言而已。 随军的御医、军医都在这里,竟没有一个敢去拨出那只箭柄,正如王太医所言……命中要害,已是回天乏术,立拨立死,那不拨呢……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儿子……儿子总算没犯下大错……舅公……他……” “阿玛都知道……你少说几句,孩子……” 随胤礽一同离京赶来草原报信的侍卫已告诉了皇帝,北京此刻天空上正笼罩着多么大的一团乌云。有人在后续准备给千万军马士兵运粮送草的粮道上做了手脚,竟试图把亲征的大清帝国皇帝陛下活活饿死在朔漠。看来索额图对噶尔丹还真是一言九鼎,诚信不欺,他真这么干了,不过后果却不如愿而已。也许还因为素伦给常宁带去了可调动京畿军队的密诏,最近频繁的军事任免让那老贼生了疑,遂准备挺而走险,下出这一招险棋,就算输了,也可以嫁祸给察罕诺尔部的蒙古人。 可却算漏了一步,胤礽——这个他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棋子,终究血浓于水的亲情盖过了那人人追求至高无上权利的贪欲。 胤礽的嘴唇因失血过多已经泛起冷色的紫白,盯着他阿玛的脸,执意要说完:“阿玛……让我说,有些话……我怕来不及……” 玄烨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认命:“王太医帐外听宣,其他人都出去。” 转过身来,看到侧立一旁的我,把我已满是牙印的手拉了下来,轻轻地把我这泪人拥进怀中…… “茉儿,这最后一程……我们陪着他……” 顿时,我呜咽出声,再不能控制。 任他拉着我的手,来到榻前。瞅着那张苍白的脸,我眼泪如链。 “皇嬷嬷……我最想说的是,原谅胤礽以前的……不是真心,只是故意想让你生气,气愤父皇把身边的那个位置……原属于我母亲的……给你。”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本是我最盼望的来自儿子的道歉,可真如愿了却是那么那么的伤心。 我想对着他笑,我想对他说我从来没有怪他……可是,我发现我什么都无法如愿,只能哭泣,狼狈地哭泣。 “礽儿,有件事你该知道了。”握住我的手重重地捏紧,就像同时揪紧了我的心。 “给予你生命的亲生母亲,其实并不姓赫舍里,而是这个……这个在你面前哭得最伤心的女人,也是这些年无论你怎样对她,她只是默默忍耐,却仍然记挂着你的女人!”玄烨的眼生起浓浓的氤氲,哀伤地与我相视。 “啊……”他瞠大了双眼,一口气快接不上来,青白的嘴唇张翕不停。 “那,那……我母后……的忌日……” “你的出生即是你母亲的忌日,是她!”玄烨抖着手指着我,重重地吐出久憋着的一口气:“赫舍里用了宫中严禁的催生之术就是为了和你母亲同一天生产,好换了你去做太子,却没想到枉自送了命。礽儿你的命好重的你知道不知道,上面系着两条命,可是为什么还是……” 我拉着儿子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的已失去血色白得发青的脸,眼睛眨也不眨,似怕看漏一眼。 孩子……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一生我们一直在错过,就像那东升的耀日和西挂的冷月;就像那冬梅,它初绽的蓓蕾与后生的碧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本想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告诉你,有的是时间亲近你,却依旧是无缘。 “为什么……为什么换……换我……”他声音越来越细,眼神狂急,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涌出一丝一丝的血。 “因为……你是她和我的儿子。从来只有你,才是阿玛心中的太子,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玄烨咬着牙说到最后有些哽咽,抱住胤礽的身子,眼眶已是红了一圈。 胤礽张着嘴费力地喘息,朝我看来,眼里有丝莫名的东西让我瞬间明了……我俯下身去,把耳凑到他嘴边。 “我不懂……为什么你的模样……和……死而复生……不过,我记得……喜姐姐……说……”他直着脖子说的十分吃力,我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生怕一不留神,他就象离线的风筝瞬间从我眼里消失。 “这一世无缘……来世……来世定会做个最孝顺的儿子……做您和阿玛的孩子……叫您……额娘……” 外面,呼啸了一晚的风此时消停了许多,已能听到军营里清晰的更声,五更了。窗外,草原已退去薄雾氤氲的湿气,天边霞光幻作一缕一缕的金线,镂刻在深色的云上,绮艳而又诡丽……又是一日了。 “他去了……我们的儿子……就这样去了……”玄烨茫然,有些怔忪。 金色的阳光如箭,破开云层,漫射在整个草原,玄烨怀中的他被朝阳在脸上镀上一圈金光,显得平和安详。一颗泪珠突地从他闭阂的眼中缓缓滑落,凝在他的微微扬起的嘴角,晶莹而清澈,似能倒映出我的影子。 “没有!他没有离开我们,他还活着!你看你看,他还在哭!”我听到自己这样对着皇帝哭喊。 “茉儿……” “真的,他还在呼吸,你看你看,这里……”我指着那片刺目鲜红,对着他笑,却只觉得脸颊越来越湿。 “传太医!王世安,快传他进来!”玄烨蓦地大声朝帐外喝道。 那个山羊须的老头怎么那么眼熟……对了,是该叫太医看看,这活人都给烨儿说成死的。 “皇上,请节哀!奴才无能……”那个老头跪在地上哭得泪眼滂沱。节哀……什么意思,怎么他也跟着胡说呢! “你乱讲,我儿子没有死,你竟然胆敢诅咒太子!” “茉儿!” “他没有死,你们为什么都说他死了呢,呜呜……烨儿,他一直在和我说话,说下辈子还要做我们的儿子……” 还说会叫我额娘……我抹了一把脸,甩落蒙住视线的泪水,朝正在向皇帝跪禀的太医瞅去,他们在说什么,我突然听不十分清。 为什么,为什么玄烨也要骗我……为什么连太医也和他串通一气,儿子,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额娘知道你明明活着,却救不了你…… 心如被人剜去一般空荡荡的不觉得痛,只觉得冷,转眼看到那只还未来得及拨出的箭矢,那断处的金属在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中正发着冷冷的光。 我缓缓地蜷起了身子,扶着墙壁滑了下来,那一片沉重的红色眩晕罩来之前,我看到他的身影向我走来…… 六月癸巳,西路军与皇帝亲率的中军相会于察罕诺尔后班师凯旋回京。 从草原到京城,我只是一味的发冷,身上寒热不断,意识也迷迷糊糊,醒的时候只觉得眼前蒙着一层红色的薄纱,向外看去到处皆是一片朦胧。 直到……再一次闻到久违的沉檀香——那属于宫廷特有的味儿,身子底下不再是毛毡而是带着花草熏香的缎面褥子,我才知道,紫禁城,我们真的回宫了。 偶尔,在昏沉的眩晕中睁开眼,总能瞅到他的身影。有时他在外进间轻声地和不知道哪个臣子说着什么;有时索性在内室支起一个案,埋首于那堆永远也没见批完的折山章海里。每每瞅到他的身影,哪怕只是听得见他的声音,即刻便能放心,安稳地继续睡去。 也有时……就像现在,他托起药碗,温声好言地哄我吃下。就着他的手我听话地喝完药汁,他对我说着什么,语气与平时有异,可恨我此刻病魔缠身,听不明语意也看不清他的脸。 热热的湿湿的一个吻轻轻烙上我的额、我的鼻、我的……唇,他给身边侍侯的侍女交代了几句什么语意听起来轻快,呵……这句我倒是听清了。 “烧像是退了……昭仁殿……醒了即刻来告……” 屏风后小九子的声音第二次响起,在唤着皇帝,出什么事了……我好不容易睁开眼,却只见他如风般旋急的背影。恩,他走了……闭上眼,鼻息间还带着他的气息我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次清醒,只见屋内光线昏暗,却也未见掌灯,不免诧异。 “入夜了吗?”说得这几个字也已是花了我好大力气,健康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啊,等到你病倒的时候才能体会健康的宝贵,因为有时候能象正常人那样说话,都来自不易。 “啊,宛仪你醒了!”靠在我床榻旁边小寐的额真又惊又喜,把手朝我额上探来,更是笑得眯起了眼睛。 “皇上下了早朝就和陈太医来瞧了宛仪,太医说宛仪就这几天就会醒,皇上连着数日在暖阁里陪着您,除了上朝和给太后请安那几个时辰,召见大臣和批阅奏折都在乾清宫。上书房的那几个猴头子太监呀都说等宛仪病好了得给在西暖阁侍侯的宫人们赏钱了呢,说我们干了两份差使,让他们都歇着了。” 额真还是那个性子,一高兴起来说话就连珠似的放,让我此刻有些迟钝的大脑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听懂她的意思。 “小七,去给小九子通报声,说主子醒了,皇上早上交代宛仪醒了立即去传。”她把窗头的层层纱帘卷起,放进一室阳光。 “等等!”唤回小七,倒不是不想见他,依照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天大的事他此时不会离开暖阁,离开我…… “我身子软着,眼皮还沉,也许又要睡了过去,不白让他高兴?”对着额真笑笑又问:“皇上在做什么现在?” “昭仁殿觐见大臣。”小七答道。 唔……有什么官员是要避开西暖阁的这几个亲信宫人的,或许,还要避开……我? “那人现在也算不得什么大臣,哪怕以前他爬得再高权势倾天,现在不过也就是因贪贿案罢了官的一个散臣而已。”额真拉了下嘴。 “可是……明珠大人?”心中一动,问道。 “对啊,就是他,皇上不到正午那会儿就把他召到昭仁殿,都这么长时间了,皇上午膳都还没顾得上传呢。”这丫头瞅着那微偏西的日头一扁嘴,对明珠好似很是不满。 明珠……这个名字犹如湖里投石,在我心湖上掀起一层层往事的涟漪。 无事不登三宝殿,小事他明珠也不会上这乾清宫。当年叫他查的事有线索了?这人狡猾如昔啊,偏在如今皇帝决定弄倒索额图这棵大树的时候才出来压上这最后一块大石,绝对不做哪怕丁点儿没把握的赔本买卖。 呵……不管他所来为何,我都高兴,因为我们有着一个共同的敌人——索额图。 儿子,如果在天有灵,希望你能看到这个你口口声声叫舅公之人的罪恶,当年他害死我,如今害死你。 这一切,是时候了结了罢。 ------------ 第119章 上谕 更新时间:2008-10-14 让一个触摸过权力顶点的人瞬间跌落到世界最低贱的底层,估计对他而言比死还可怕吧? 历史,似乎总是透露着悲剧的气息,太多的人,不过只是配角。 无论你尊贵似君,还是渺小如芥;无论你功业滔天,还是碌碌无为;在历史面前,也许即是像那“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照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 干扰你、搅乱你、困惑你、打击你……哪怕天大的哀痛伤心在历史浪潮中也仅是一粒瞬间消失的微细泡影而已。 可当这稍纵即逝的“泡影”来临,我发现……这次的主角却是自己。 “所谓九族,是从伊身上算起,往上数父、祖、曾祖、高祖;再自己身往下数:子、孙、曾孙、玄孙,加上妻族总共九族。我《大清律》延自《大明律》,明朝还有另外一种九族,则是父族上下四(代),母族上下三(代),妻族上下二(代)……” 张廷玉,这位最年轻的上书房内阁大臣敛着眉眼,引经据典说得十分慎重。 “那什么又是十族?”心口一颤,放下额真递来的药汁隔着屏风问道。 “十族,是另算上”老师学生门生“一族……”张廷玉身旁的一个声音接口道,却是……恭亲王常宁。 他……他竟要灭索额图赫舍里家十族…… 久病的身子依然软绵受不得力,摇摇晃晃地让小七和额真将我扶起,出得内室。见这两位,一位是皇帝至亲的兄弟,一个是深受圣上信任的青年大臣俱是满目严肃,神情沉重。 “本是不敢来打扰您,可三哥进太庙已快三日,什么人也不见,连太后劝阻也不听,今日丢出这么一份上谕,赫舍里家几代都是皇亲,兹关体大,所以……所以……” “所以来搬我这个‘病人’救急?”呵……求我有什么用?我巴不得这坏人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这两位“啪”地跪了下来,低下头却是不语,所为何意毋庸敷言……转头看向暗沉的窗外,醒醒睡睡又不知是几时了,算算,已有三日未见得他了。 殿外的雨瓢泼似的,自玄烨进太庙那日夜里就下个不停。他们难道没看到这天么,连日来暗云蔽日,连老天都在哭泣,天颜天颜,上天之颜……如果说我的哀痛是显示在眼里、面上、身上……那他的恸却是埋在更深更痛的心里,不容任何人触及。 从草原到京城,一来是牵挂我的病,二来是京里的奸佞未清,容不得他像我这般恣意,他要掩饰……他不能倒下,他要镇定。因为他不仅仅是个殇子的父亲,因为他是皇帝,这个特殊的身份导致儿子的死都不能马上公开。 回京后皇帝对索额图本只是秘密抓捕,缉拿入狱,定为串通敌国卖国之死罪不过抄家斩首而已,不想大动干戈,毕竟赫舍里家多年在朝为相,子女也和皇室嫁娶通婚关系密切。如今当朝的太子却被自己的亲舅公害死,这该如何自圆其说,玄烨本决定暂不对天下公布太子的死讯,却发现…… 从索额图府中抄没到供太子登基用的皇袍朝褂,连天宝御印都已刻好,只等皇帝在草原的死讯传来即可迎新主登基,而这新主,却可能并不是皇太子……他家书房密室中抓获一名和胤礽长相酷似的男子。 原来……胤礽这名跳脱出他控制的棋子,他并不十分在意,若不是玄烨这次奇迹般的生还凯旋,也许……那个假太子早已登基做了皇帝。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敲碎皇帝那看似钢铁铸就般坚实的心,那明珠的那日来访便是给玄烨那实质上早已千疮万孔的心最后一击。 他寻觅到当年给我“安胎”备产的太医孙敬的后人。孙敬是明白害死了我意味着什么,原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备用,他的后人手中就留有一封能致索额图于死地的密信,却再没机会发出。这发誓再不行医隐姓埋名的孙家后裔这些年来被明珠给挖了出来,揭开了当年苏麻之死的真正原因。 这一连串的罪恶犹如拿着铁锤在他心上狠狠地敲击,让玄烨连我都顾及不上,连罢三日早朝,把自己关进太庙……小九子回道,皇上只留了一句话,他要在祖宗面前忏悔,不许任何人打扰。 一记闷雷在殿外炸响,把我一惊,指甲深深地抠进掌心的剧痛让我从回忆中清醒,屋内烛光闪烁,跳跃着的火光在这两位大人脸上投射出明明暗暗地阴影。 他们……也是无奈。 他们……自然更无法得知皇帝此刻深切恸,源自于何处。 他们……也许对一向英明的君王不惜在历史上抹出这笔粗黑的暴君印记,下了这么一个灭“十族”的上谕,有太多的不解。 这薄薄的上谕就这么安静地放在案桌上,拿了起来翻开,没几个字,却字字连笔,银勾铁划,隐隐透出那不容更改的决绝意志。重似千钧的几排字被付诸的沉重意义,玄烨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笔勾画掉的是多少条鲜活的人命。 可他是,康熙帝啊,后世给出千古一帝评价的仁皇帝……每年秋决每勾掉一个必须处死的人名都要犹疑片刻看是否此人真犯了必死之罪,这样的仁心之君却给出这么一道上谕。 “若按照皇上的谕旨,涉及的十族大概有多少人?” “赫舍里家世代皆是皇亲贵勋,他家子侄也多在朝廷为官为爵,只算亲族也有数千在京,加上这第‘十族’,至少数万人之巨啊,而且这宫里……” 张廷玉不说我也知道,宫里、朝廷里赫舍里家族的身影处处皆在,若真按照这“上谕”所为,只怕京师、这皇城、这朝廷血流成河,家家举丧,难道玄烨竟算漏了自己么,就连他这皇帝不也是赫舍里家的族亲? “你们先回吧。” 外面雨声肆意夹杂着滚滚惊雷,向多宝格上的自鸣钟看去,戌时了。这个时候还在宫里定是自接到这“上谕”就在宫里四处找能去皇上那说得上话的人救急,估计太妃、太后、贵妃们都找遍了……最后不得不来探望我这个还在病中的“皇嬷嬷”,最后的一根稻草。 他们却是不起,眼神盯着那“上谕”再看看我…… “先留我这里罢。” 唉,十族……是离谱了些。他们见我手叩住那册子,心里顿时有底,神色转暖,带着喜意。 可我却没他们那么大的信心,也不想去说什么情,小九子说他在太庙祭告祖先已三日不食,我该……去看看他了。 三日了……玄烨,你发泄完了么? 帝王祭祀祖先的宗庙称太庙,按周制,位于宫门前左(东)侧。庙坐北朝南,围墙两重,外垣正面辟正门,正殿面阔11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汉白玉石砌须弥座三层台基,殿内金砖墁地是与太和殿同属第一级而尺度稍逊的巨大宫殿。 紫禁城前出端门往东,没走太庙南头前殿的戟门,从端门东边西垣门直入。一出垣门就是太庙区的了,两侧明代遍植的槐、柏、松等长青木高大繁茂,遮天蔽日的浓荫能隔离烈日的灼热,此刻也多少挡住了些雨点,坐在宫轿里只听得头上若枪子儿似的雨声,在厚厚的叶片上摔打不停。 丹陛上每隔十数步就有一个雕刻精美的排水用的龙头,高扬的嘴里正喷出股股急流,只听得雨声水声“哗哗”。暗黑的天幕偶有虬枝闪电划破,似有苍龙在天际游曳飞逡而过。 在月台上刚一下得轿来,那激荡的气流旋起大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若不是有安顺几个小太监搀扶,感觉就似要被这旋急风吹走。 “奴才就知道,最后他们还得抬了您来……猴崽子几个怎么侍侯的还不快点进来,没见主子身上挨雨点子了么?”小九子嘴里呵斥着,手中却是不停指挥着下头人撑着油布大盖伞把我们一行迎进太庙正殿重檐下的汉白玉砌制的回廊里。 “皇上呢?”见紧闭殿门前摆着一包金角方漆桌,摆设的食物虽盖着覆罩,一摸,俱已是冷凉。 “前些儿时,里面还有个万安侍侯着,还能送得饮食进去,昨日把万安也轰了出来……打那起,连水也送不进去,皇上……存心不让奴才好过。”小九子嘴往殿内一努,有些委屈上前一步低声言道,竟然带着丝哭腔。 唉……又何尝让我好过。瞅着那关得严实的雕花门,里面灯火通明,他一个人,在做什么? 外面风夹着雨呜咽狂肆,电闪雷鸣,殿里这头却是一片死寂。 “给我拿个垫子来,咳咳——咳咳!” “宛仪,你拿垫子做什么,你身上都湿了一半,病都未好赶紧回宫歇息吧。奴才知道是有人求到乾清朝宫来你抹不过这面子,不过你都来这了已是给他们天大的面子,奴才,奴才……” 伶牙俐齿的小九子情急中声音越发的尖锐,竟穿透刚才偶来的一记雷鸣,想必里面那主子定是听得十分清。 “咳咳!不给谁什么面子,不过是为自己。”歇了口气,我说得软绵无力,不过我想里面的人应该能听清。对着殿门就地跪了下来,任身后雨打风急。 真的是为自己,起码对太子我就有好多好多遗憾……作为不称职的母亲我忏悔,泉下有知希望他能知晓,母亲迟来的对不起。 “宛仪,这儿雨大,风一吹就进雨,奴才披着一身的油衣还嫌湿,奴才给你跪下了,求您回去吧……” “你们下去吧,我陪着他……在里面‘忏悔’,我在外面‘忏悔’,他什么时候想出来了我便什么时候起来。”缓缓阂起了眼睛,眼鼻观心。 “我若要是不出来呢。”幽幽的喟叹响起,竟是来自禁闭的门里。 “那我便长跪不起,夫妻同命,要饿一起饿,要死一起死……这次你休想再似再那朔漠把我甩开。” 嘴里恨声,心却酸楚难耐,眼眶瞬间润湿……终究还是病中的身子,不随我意,本是发狠,可那有气无力的音,却少了几分气势。 “吱嘎”一声,长扇雕花楠木门从里打开了一扇,灯光自他身后漫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见数日间,微微有些蓬松的发辫竟带着几丝斑白。心陡地一惊,细细看去,只见他耳后的鬓发虽伏贴依旧却是……一圈银白。 “茉儿,你这个傻丫头,从来就不聪明……”他有些唏嘘,眼里泛着血丝,方头的暗金色朝靴踱到我的跟前,他的手伸了过来…… “这个聪明,那要看和谁比了,和你……我宁愿傻气。”扑到他的怀里,圈住他的腰,恣意地在他胸前搽拭着我横流的涕泗。恩……我故意的,恨他不爱惜自己。 “你这个傻子,却是生来克我。”他淡淡地说道,似有无奈。 我却破涕为笑,因为我知道,皇帝迷失了三日的心,如今……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过恣意了仅仅……三日…… 再厚重乌黑的云彩也盖不过皎洁的月华,哪怕蒙蔽一时,却不是一世。月亮就在那里,云层的后面,那个位置才是永恒。 风雨过后必是天晴,虽不一定能见彩虹,但绝不会吝啬予你那高渺的蓝天与悠闲的白云。 赫舍里家族倒了,就像一夜狂风卷过,突然间经营多年的基业就若一片废墟。朝廷中人心惶惶,宫里表面太平暗里却波涛翻滚,能使上点劲的“主子”或旁敲、或带话、或送礼……我因病盖不见客,只是嘱咐了宫人礼照收,在宫里驳礼就是驳了情面,他们也乐得闷声发财,一时,乾清宫上下大小奴才顿时觉得长了几分脸,说话做事最近更是利落。 今日无月,幽暗的天幕就象梦魇一般深沉,我却在寅时初刻的凌晨转醒。在他温暖的怀里蹭来蹭去,手指在他清癯的脸上沿着烛光在他脸上勾勒出来的阴影中逡巡……怎么也是不腻。 “还没困么?”他拉下我的手,吻了下我的鼻头,却是话中有话。 “我以为你睡了呢,没想到醒着……”手往下摸去,有些心疼,这些日连连的打击和纷繁的国事操劳让他身上的肉缩水似的褪去了一圈,勤习武艺的他素来精壮的胳膊、背、腿上的肌肉也约见松弛。 “是你的手唤醒我的……唔……你……” 听他闷哼出声,不由勾起我一丝得意的笑意,呵……果真是我把他唤醒。 “本是担心你的身子,你却如此调皮,那也别想再睡……我们……”听着他在耳畔低喃连连,我只是轻笑,勾上他的脖子把自己迎了上去。 明日他又要出征,今日就让我们最后一次彼此慰藉,慰藉那有些残缺不那么完整的心…… 康熙三十五年九月。 又是一个枫红杏黄的秋日,京城最美丽的季节,皇帝的大军再一次进发了。这是他军事生涯的第三次亲征,却都是为那同一个敌人——噶尔丹。 五凤楼前,皇帝辞别文武百官,任太子督朝……同样的画面在记忆中出现就犹似昨日般鲜活清晰。 历史依旧以庄严的姿态呈现给世人,可若你能偷偷的掀开一角,却能发现实质原来是那么的表里不一,粉饰太平的华丽外表却并不能掩盖底下血染的真实。 “太子”率百官跪地辞行,远远看来那裹在杏黄色朝袍里的模样身板分明就是胤礽在世,微风中我有些恍惚,眼前这一切的真实却又突然模糊得犹如幻境的缥缈。玄烨留着他……虽有帝王权衡势力的暂时考虑,我却是看那人一次,心就多一分哀痛,常常感叹自己不过是个软弱的女人,不能像烨儿那样快速的恢复铁血的皇帝意志。也许留他在那里……源自另一份心思,那属于父亲深处的情感不愿意旁人觊觎他身后的那个位置,哪怕那“旁人”也是自己嫡亲的儿子。 理智与现实的纲常终究大过情感,那份“上谕”这那夜之后再不被皇帝提及,下头人自不敢多此一举地去问,闹得那么大的事就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朝廷我看不见,不过这后宫……后宫的赫舍里虽然不多,可她们身后千丝万缕的家族亲戚联姻中的赫舍里却是不少。 如今,这吊起来的的心,总算能平安地放下,人心惶惶的后宫终究还是渐渐恢复了表面的祥和与太平。 “三月,不会超过三月,春节前朕定凯旋……”高大的御马经过我的跟前停了下来,一身甲胄戎装的皇帝阳光下显得威武神气非常,意气风发的模样让我的心跟着也轻快起来。 他怎么停在这里还不走……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只眼睛正盯着的么? 偷觑了眼身边,只见常宁嘴上挂着了然的窃笑,张廷玉站在不远处眼皮微敛,神色如常。旁人看来定是以为皇帝在同恭亲王说话,而不是与我这个亲王身侧的“侍卫”。 悄悄抬起头来,我的目光偷偷的游离,越过常宁的肩膀,与他等待的视线顿时胶着……他咧开了嘴暖暖一笑,像是被传染,我也拉开嘴跟着他傻笑起来。 虽已深秋,心里却犹似残留着夏日的温暖,幸福,就在那一刻弥漫开来。 “等我……”一勒马,他继续前行……那两个字轻得有如风里飘过的叹息。一时,瞅着那远去的身影我有些怔忪,有些暖意。 “茉儿,刚皇上起驾前又丢给上书房一道‘上谕’。”常宁见大军渐渐远去,对我说道。 “唔?”又是上谕,难道是那个“十族”,玄烨还没死心? “是关于索额图的?”他见我看来却眉毛一挑卖起了关子。 “只要不是那十族,别的我都不关心。”牛角号已嘟嘟吹响,是百官退,侍卫集结的时候了,我转身准备找万安,该溜回宫了。 “只是抄家,连人都不杀,什么十族唉……”这家伙竟然夸张的叹口气,去“劝阻”皇帝收回上谕不是他找我办的苦差么,这时候又嫌太轻? “不杀那索额图也罢了,皇帝还赐给他一个金碗,金碗底部镌刻着‘敕造’二字。” “啊?” “不过啊……那金碗内却刻着‘大清第一罪人’几个字。”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不杀他,只是让他捧着‘敕造’、‘大清第一罪人’这样的一个金碗在内城里沿街乞讨而已。” 他见我瞠目结舌盯着他的样子会错了意,连连摆脱干系:“这法子可不是我出的,是三哥自个儿想的,打小他的主意就比我多,我哪想得出来这样的招儿啊。” 捧着金碗要饭?要让当年富贵尊荣已臻极点的索额图做乞丐?虽不至于立即饿死,但要他胜任乞讨这一职业估计会……很难。 玄烨……有时候的点子,是有些奇怪。 让一个触摸过权力顶点的人瞬间跌落到世界最低贱的底层,估计对他而言比死还可怕吧? 富贵权力不过如浮云,人的贪欲永无止境,这个世间又有几人能看透呢? 注释: ★上谕:即诏书,是皇帝的命令和指示。也指清代皇帝用来发布命令的一种官文书。清代皇帝颁发命令的文书种类很多,有制、诏、诰、敕等类,其形制、质地、颜色与使用的范围各有不同。上谕是其中的一种,也称谕旨,俗称圣旨,是清帝用来发布日常政令的文书。严格来说,谕和旨是有区别的。谕,一般指皇帝特发的指示性命令;旨,是皇帝根据臣僚的请示而发的答复性意见。 ★关于索额图之死:一说三次抄家后,圈禁宗人府致死;一说皇帝下令让他捧御赐金碗在西城几条街乞讨度日,饿死的地方在今天前门西河沿大街某石桥处。 ------------ 第120章 归爱 更新时间:2008-10-14 她嘴角噙着的那一涡淡淡的浅笑从未自她脸上离去,这样的神情我是那样的熟悉……似从镜中看到另外一个自己,一如往昔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 擒尽妖邪扫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 东西南北敦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 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平乐如何。 ————《吟剑诗》 泱泱华夏五千年,历史记载的盛世有几多? 什么叫盛世……我想终归起来不过于“安宁、太平”四个字。 能称的上是盛世的王朝在至少具备这几个条件:政治清明,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领土完整无外强内患。看似简单可细数起来也只有盛唐时的“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就大唐出现过两次,再则……那即是最后一个君主王朝满清帝国的“康雍乾盛世”了。 “众叛亲离,仅余孑身,惊闻清军到来,寝食俱废,反复思维,无计能逃”的噶尔丹于康熙三十六年闰三月十三日在阿察穆塔台饮药自尽。 这才结束清中央帝国与准噶尔长达七年的(自二十九年自三十六年)战争,皇帝的第三次亲征于次年春季凯旋。 放眼看去,四海升平,初见盛世景象。 如今的清帝国的疆域,东起大海,西至葱岭,南到曾母暗沙,北达外兴安岭西北到巴尔喀什湖,东北到库页岛总面积为约有1300万平方公里。 康熙四十二年,河务总督于成龙传来喜讯……黄河清了!那条年年淤积泥沙的中华母亲河终于变清了! 古人云:“圣人出则黄河清。”传说黄河五百年变清一次。(明?程登吉:幼学琼林)甚至还有“千年难见黄河清”的说法。 可如今,大清的子民除了遇到太平的盛世,居然还遇到了千年出一的圣君。一时间趁皇帝圣寿大庆之机送万民伞的,送百疏文的,各州府自发的为圣上立功德碑的……在地方递上来的奏疏里面种种歌功当朝皇帝为圣君的举动不绝于耳。 离现代最近也是历史上记载的最后一个盛世……悄悄地拉开了一角序幕,让人稍见端倪。 一切看似都那么喜气,但命运却总不能让人事事遂意如心。 康熙四十二年六月辛巳,恭亲王常宁薨,命皇子每日齐集,赐银一万两,遣官造坟立碑。壬寅,裕亲王福全薨。 一个月内,如左、右手一般亲密重要的亲兄弟相继病逝,冲淡了皇帝天命之年整寿的喜气。 两位亲王相继逝世带来的权利真空需要新的替补,貌似波澜不经的朝廷中又暗地滚动着几股无声的力量,蓄机待发。 社稷的风雨,朝野的纷争……这一切,犹如风刀霜剑,熬深了皇帝脸上的细纹,熬白了本是乌黑油亮的发辫。这惦记着天下百姓民生的盛世皇帝,这记挂国事家事天下事,事必躬亲的圣君独独忘记关心自己,自己的身体……金戈铁马一生的皇帝玄烨终究也没逃过命运的纠缠,在病魔的肆虐面前,倒下了。 “茉儿,一直以来……都觉得……我是不是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会开辟如今的祥和盛世?世上有几个这样的”不祥“那才是百姓之幸,社稷之福呢。” 轻笑道,吹冷了药汤递了过去。这人病中爱闹别扭,八岁如此,十五岁如此,五十岁也是如此。 “微蹙着眉头,他推开药碗,有些郁郁:”我的至亲,只要在我身边,就总有不幸降临……“ “我不就是你的至亲么,不好好的陪着你的么。”唉……他怎么又提起这个。 “你?那是因为你我已是同命,既成一体,自然祸害不到你。”说到这里他瞥我一眼带着一丝得意,宛如个调皮的孩童。 系着他的命……我本在这个时空属于幻影,是这人的执着之念牵系至今而已。自太子殁后,天知道我有多么盼望做个母亲,玄烨更是嘱咐太医换掉了之前我吃的“平安帖”的方子换上了真正滋阴补身的汤药……可心越急却越不能如愿。 也许……是因为我这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身体的原因才迟迟不能受孕。 皇嗣……这个问题犹如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盛世大清的皇帝心里,他说不说,看似不经心,其实我知晓,他比谁都在意。 那血浓于水骨血相通的亲情,靠做戏终究是掩饰不来的,哪怕这个“演员”拥有炉火纯青的高超演技。 “胤礽”……虽仍顶着那皇太子的金色光环,皇帝对他的恩宠看似也依旧不减,可有心人还是嗅出了几丝这父子之间所有似无的“异常”与“嫌隙”。 “太子……好像已失去圣心。”一时间,明里暗底,不甘将来新君易主却踩错阵线站错位置的王公大臣,纷纷重新割据势力,寻私结党,暗地里把赌注押在了其他几位风头正盛的年长阿哥身上。 玄烨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见他冷眼相观,犹如事不关己的模样,我连连纠缠追问不休,他到底要什么时候处理这出“假胤礽”的闹剧。 “你什么时候孕出下一个太子,这出戏就什么时候结束。我说过,下一任皇帝必是你出……君无戏言。” 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执念,因为命运极少让我们如愿。当你不在乎的时候许多东西你没顾得上珍惜,失去后想拥有,才发现……是那么的难。 我的肚皮……貌似也太不争气。在立式的西洋穿花镜前,左瞅右瞅,这腰身依然纤细,这腹部依旧平坦。 “我只是想求,想求老天……再让我做一回母亲。”摸着光滑的镜面喃喃自语。 “你定会再做一次我儿子的母亲,如果不能,除非这老天当真瞎了眼睛。”听我语气生郁,他放下手中的奏疏,想了下认真地答来,就如同他笔下的朱批那般严厉坚定。 呵,他在控诉老天么,还是在控诉那……他从未屈服的多舛命运。 是啊,这命运对我们……似乎并不太公平。 不过是他撒气,不由轻笑。回眸中几丝银白在镜中一闪而过,那抹如雪的纯白来得那么的突兀,顿时刺痛了我的眼睛。不死心地眨了下眼,微微侧头,见那镜中影象依旧,一股心酸陡升起来。 “烨儿啊………我,我有白头发了!我……老了么?”小心地拨下一根,有些怔忪。 “人总有生老病死,岁月不会善待任何人。老……怕什么?”他捏了下眉心,索性放下手中的笔,走了过来。 “放心,有我陪着你一起,而我老得比你更快。其实,春天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有几根白头发了怕你看了难受悄悄给你拨了。” “难怪有好几晚上总觉得头皮发痛,敢情是你下的手!哼!都说白发白发,越拨越发,你不拨不长,一拨就多!”我似怨还嗔地道,半带一分莫名其妙的委屈。 “当年生喜儿的时候你不也白过头,还是全白,我不也没嫌弃你么?如今这才几丝,放心,朕不会抛弃糟糠妻的。”一把揽我进怀,语气状似坦诚恳切。 我狠狠地朝他瞪去,这人!到底会不会安慰人! 只听到……他笑声朗朗,在这殿里袅袅萦回。 康熙四十五年秋。 承德避暑山庄(又名热河行宫)这座离京城二百多公里的皇家离宫在木兰围场南边主体初步建成。 苑里洲岛错落,湖面被长堤和洲岛分割成五个湖,各湖之间又有石桥相通,两岸绿树成荫,融汇了江南水乡和北方草原的特色,在我看来虽还没完全建成但也算得上就是个放大版的畅春园了。 有了这个新别苑,不爱参与皇室每年秋祢围猎杀生的我,也不至于每日困在帐篷网营内的“帝帷”过于无聊。男人们炫耀着战利猎物的时候,女人可以在湖上畅舟,亭中读书作画,各取所需,这样倒也惬意。 如果这离宫算是四十五年的一个大惊喜的话,那另外的一桩惊喜却是让我兴奋的魂不守舍,几宿几宿不能成眠。 纯僖……我们的固伦公主,我的喜格格,带着她的小小公主,回到生她养她的祖国,来到这里离宫探望她的阿玛,还有……我。 这一别……竟有十余年,心里却犹记得她小小的身影,每个夜晚,抱着布做的兔子安静而又专著地靠在床头,缠着我和她的兰儿姑姑讲着一个又一个的睡前故事。 如今,我的女儿,也自做了母亲……仿佛一眨眼,时间把一切都改变了。 如意洲上的凉亭内,带着荷香的晚风徐徐,刚入秋的空气带着几分寒凉,遂叫宫人拉下凉亭四周的江绸竹丝帘,唯留一面向阳长花窗洞开,让红彤彤的阳光晒落进来。 “妈妈,这次回来的路上快进我大清国土的边境时,捡到一个好有意思的人。”不说话时的喜儿,天生自带着一股子冷然的威仪,让人不可亲近。年岁长了这份尊贵的气质更是有增无减,不过面对至亲时却依旧是那么娇憨灵动,怎么看我怎么爱,一如当年。 “哦,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说能说‘捡’到呢,去罗刹国这些年竟连汉语也不会讲了。”只是看着她,心里就满满暖意。这是我的亲生女儿啊,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等她也有了白发,也还是我的女儿。 “一个算命的道士,总是嬉皮笑脸的,开始以为是个混饭吃的老骗子差点被我的侍卫军一枪给……” “慢着……那道士……是不是叫丹,丹道士?” “啊,就是他,是叫丹道士来着,您怎么会知道他?”喜儿一脸惊诧,瞠大了那双和她女儿一模一样美丽的棕色大眼。 “他给你说什么了?”轻咳一声,掩饰着内心狂涌上来的激动。是师父么……他,这多年躲去了哪里?这番出现……是想让喜儿给我带什么话么? “这人很有意思,他说的关于我的未来我不知道应验与否,不过,却能把我的身世猜得句句皆准也是不易。” 喜儿似笑非笑,把怀中已是犯困连连打着呵欠的小洋娃娃般的混血小格格“珠珠”抱给额真,让她带着去后殿歇息。 “他说呀,你虽穿着打扮像个番婆,可不过和他一样是个带着假发的中国人,他拉下头上的假发,嚯……居然不是道士是个和尚!” 喜儿笑笑接着又道:“不过,这个又像道士又像和尚的家伙后来说的话更把我吓了一跳。” 见吊起我十足十的胃口,喜儿却卖起了关子,托起茶盏喝上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继续:“他说……你的父亲是这片脚下土地的主人,而你的女儿的父亲却是那边土地的主人,他指向我们的身后,遥远的北方。” “哦……尤里的封地就在那么?” 喜儿却是不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还说,你和你怀中抱着的这个闺女的父亲都是皇帝。” “啊!!!”皇帝……犹如正在弹拨的琴弦陡然被拨断,我听到自己高昂的声突兀地响起,尖细得有些刺耳。 “珠珠的父亲是……” “现任俄国沙皇,彼得,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杯盏,好整以暇。 恶母亲与不孝女的对决。 “你每年一次的家信里,怎么都没说你丈夫不是尤里呢?” “您和皇阿玛也没有问啊,您每次只是说给尤里带好。”不孝女状似无辜,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恩……想想也是自己没主动提及,那换下一个…… “那次给噶尔丹送火炮的假情报也是你干的吗?” “妈妈您问的哪次,我记得这样的事情我干过两次,皇阿玛都没给你说么?第一次是把火炮干脆给皇阿玛送去,第二次嘛是假沙皇之名,我自己杜撰的致准噶尔可汗的密信,口头承诺送他们几万火枪,嘿嘿……”不孝女一耸肩,对她干的“好”事不无得意。 “你和你丈夫怎么认识的呀?他对你好么?为什么这次不陪你一起回来呢?难道你就不怕你阿玛生气?”原来当女人升格做了母亲以后,都有唠叨八卦的通病,不过不能不说我对这些相当的好奇。 “妈妈……我现在还不是他的妻子。”她有些嗫嚅,眼神闪烁。 再不能装作镇静,嚯地站起身来……一片眩晕兀然袭来,我……我,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这会儿怎么站着都觉得吃力。 “喜猪!和我进殿,我想今天你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要讲给我听。”恶母亲抛下一句话,走在了前头。 女儿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希望她能和我一般,遇到的是……可相许一生的良人。 转头向身后的她望去,白皙的脸上那精致的眉眼微敛,这闺女正想着什么有些出神,看起来是那么端庄而又沉静。 不过细看,注意到她嘴角噙着的那一涡淡淡的浅笑从未自她脸上离去,这样的神情我是那样的熟悉……似从镜中看到另外一个自己,一如往昔。 哦,是爱…… “对了,妈妈,那丹道士说要把这个带给我的父亲母亲。见他疯疯癫癫说话不靠谱的样子本是没放在心上,况且也不可能给您和阿玛这些不知来历的东西,不过既然妈妈和他是旧识……”喜儿似突然想到,从怀中掏出一只用蜡封了口的素青瓷瓶,快步走了过来。 “他说是做什么用的?”捏开蜡头缓缓倾倒出……两颗朱色的丹丸。 “他说是给您和阿玛强身健体的,吃的时间是我见到你”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喜儿眨了下眼,笑得分外开心。 见那两颗赤色的丸子在手中滚动,竟觉得有一股异样的暖意自手心升起。 强身健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注:纯僖的故事以后也许会出另外一本书讲述。) ------------ 121.皇嗣 更新时间:2008-10-14 也许……这才是不为人知的真正历史,而造就者就是,我……叶茉。 强身健体……什么破东西,亏我冒着“弑君”之后世骂名的危险说服皇帝与我一起吃这“丹道士”的“红丸”。 红丸!!!不得不让人想起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末三大案之一的“红丸案”啊,那颗小东西可是导致万历皇帝之死的主要祸因,地点也就是在这乾清宫。 好在,一切安好,我没事,玄烨也没事,万事太平。可这“太平”却更让人觉得蹊跷……几年来,啥事也没有,那当初吃它干嘛?难道师父无聊竟逗着我们玩儿,不过是寻我开心? 有些恼了,把海柳柄的楠木梳重重地拍到了桌上。桌上正摆着太医院敬上来的“六安和合养身丸”,一掌下去的竟是从那釉下彩的秘色瓷碟中震出几颗来,丸子橙红的外表让我想起……另外的两颗……四年前喜儿回来的那次情景蓦然浮现,记忆犹新。 “喜儿当时说的就是强身健体之药,这几年你身体安和,虽有小恙却无大病。这不就是什么药都换不来的福气?” 巡视完京畿的他洗去一身的风尘,任外间宫人利索地给他更衣完毕,待内监们踮着脚尖悄悄地退了下去……挑帘入得温热暖香的内室。 一切……俱又归于宁静,只听到暖阁外半融的雪水滑下殿角的“滴答”声。 今晚无月,初更时暗黑的天幕就飘起了淅淅的小雪,还没到地上就悄悄地融了。 “听说这几日你总在床上窝着?”这人一到冬天就是宝,温热的身体总是诱惑着我手脚的流连攀附。立刻找到那属于我的固定位置钻了进去……呵,真比被子管用,已捂了一晚上的被子也总不见热。 “哪有,我有起来用午膳和晚膳……”见他竖得越发高扬的眉毛我的声音也随即小了下来。 “明日叫太医院的安德来给你看看脉,怕是得了嗜睡症。”半是认真半是打趣,把我转过去的身子重新拉回了怀里。 是啊,最近真是体力不济,常常犯困,却不头疼也没发热不似风寒。虽也知道自己畏冷,可往年不也没这么懒,这回却是一点也不想动……难道我真的老了? 安德……那个说话还带着些淮南口音的胖胖太医?唉……这人可是个不知道变通的“芋头”,开的药从来苦不堪言,都不知道做成蜜丸子口服,是个地道的“汤剂”狂人。 “换一个好不好?”可怜地抗议着嚣张的皇权。 “不好。” “那……那个胖太医……唔……” 唇齿相亲的温情里,我又一次忘记了下面的话语……忘记了自己。 更深露重,帘卷烛红。 夜了…… 我的心愿终于如愿以偿,我……我……我真的又一次做了母亲。 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流,终于趴在桌上放肆地哭出声来。这举动吓坏了本是贺喜的安太医,大冬天的额上顿时吓出了颗颗珠般的冷汗。 模糊的泪眼中见他胖胖的身躯地僵硬地站在那里,有些佝偻,就像只在秋风瑟瑟中发抖的寒虫。唉……在皇家做太医也是不易。 “我……”止住了抽咽,正准备叫额真给他赐坐却听到外间如风般迅急的脚步声…… 暖帘掀起,一袭寒意随着那人影卷进。 还带着海龙舍利塔冬冠的皇帝身着朝服急急地从乾清门赶了过来,胸前的两盘青金石朝珠来回摆动“砰砰”作响。后面跟着几名在朝堂上侍侯的小监,一脸潮红的小九子公公尾随在后气喘吁吁。 安德见来者竟是本该在早朝的皇帝,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微抖的手在煞白的脸上再次抹了把汗。 “朕做阿玛了?”皇帝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吁出一口长气,朝我问来,脸却是看向跪缩在身前的安德。 那太医却不敢看那皇帝天颜,连连在地毯上磕了几个头才小心翼翼地道:“是,宛仪已有孕。 “哈!哈哈哈……”却听到一长串怪笑竟发自皇帝口中,初升朝阳的暖光在卷起的暖帘中漫射进来,照见皇帝已有细纹的眼角……一颗豆大的泪珠沿着脸颊悄悄地滑落。 同一款梅兰竹菊镂金纹镶边的大氅袍,居然做了十四件,唯一不同的是型号,每一个号都比前一个号稍稍大得一点,其实不仔细比对基本无任何差别。 他呀……认真起来真的着实不可理喻。 “那件袍子我以前虽爱,但是也不能连做这么多件,还同一款,看也看腻了。”怀孕的人最大,最近只觉得自己真有些喜怒无常,常常因为小事生恼,偶尔也迁怒身边的下人。宫人们虽不和我这孕妇计较,可静下来细想时都觉得自己有时也太歇斯底里,可……那人还变本加厉的纵容我的恣意。 我曾经提及过这件袍子穿着最是舒服,如今…… “今天穿四号了,皇上说呀,到宛仪能穿十四号的时候咱们的小阿哥就该出来罗。”小七,如今和额真已是乾清宫的“大姑姑”了,掩着嘴只是笑。 是么……这么快都穿四号袍了,在镜中对着自己的身影瞅来瞅去……还不算凸的腹部不注意其实也看不出那底下居然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孩子呀……你可知晓,你的来临给阿玛和额娘带来多大的喜悦。春节虽已早过,挚爱你的父亲却在宫中举行大宴,数日方休……呵,不知道这次他又是找的以什么作为庆祝的借口。 虽找来原来那擅断胎密术的孙敬的后人把过脉……不过,那日人家不也只是说孕期还早他都无法断定性别,这心急的父亲却异常执着地坚信必是个阿哥。 其实,就算你是个格格,我们也会疼你爱你。重男轻女的阿玛呀……你不要怪他,他只是心急……他已经不再年轻。 下意识地摸着腹部自言自语,在殿外月台上来回地缓缓踱步,沐浴着这和暖的春日旭阳。 康熙五十年春,天一转暖,刚脱下棉服,早已在紫禁城呆得发闷的我跟着皇帝又搬进了如今一年要住上大半年的畅春园。 园子里的规矩没有皇城禁宫中那么森严,年轻的宫人们都以每年能随主子进园而倍感殊荣。每年内务府总要拨进来一些新人,替换已逾年可以出宫的“姑姑”,可我身边的大丫头还是那几个我离不开她们,她们也不舍得我,转眼间仿佛已是一生。 午膳后,不觉得乏,翻了几页书也看不进去。窗外阳光明媚,春风微微拂来带着几丝蜜甜的花香,叫上小七和安顺出得清溪书屋。 沿着湖边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过了丁香堤,一抬头已是芝兰堤了。这片宫院曾经住过一个风华绝代的美女,她的名字每每想起总能在拨动我心湖里某一深处,多年来我一直避开这里,不想今日又来。 这北边湖区的这处宫院多年荒芜,如今虽有宫人打扫照顾却总不如有主子在的时候来得精心。芝兰堤,芝兰二字……“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孔子家语?在厄》中言道,如今这里却早已不闻芝兰的芬芳。 花叶其实也是有情。再美的花儿,原也只开一季,没有主人的芝兰堤,这些花儿也不愿再开了吧。 “桂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没想到万岁爷……” 夹墙的花窗后传来的声音让我猛地一惊……从半掩的雕花石窗向里看去,回廊里正坐着两个面生的宫女。 “和那贱人住一个屋的就是我表姐,她前些日得了大病从热河里回了老家养病,这会子好些了昨儿个带衣裳来园子里给我说的。蓉儿我只告诉了你,你可得给我保密,那贱人整日里上跳下蹦的,只想着把肚子里的给抖了出来,却不能如愿,所以啊,这次我表姐出宫她还使了银子叫我姐给她带堕胎的药呢。” “不会吧,若真是万岁爷的龙种在她肚子里,她得意都来不及怎么会这样……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龙种……脚突然有点软,小七见状上前几步把我扶了起来,依着墙,我喘了口气,只觉得心中发堵。见安顺作势要轰那两人出来赶紧罢了下手叫他禁声……我还想继续听下去。 “万岁爷近来专宠茉儿宛仪,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定是不许那贱人声张,也不可能让她生下肚子里的……唉,我就是没搞明白,我表姐说那姓钱的汉人宫女长得并不漂亮,热河行宫里那么多貌美的宫女,可她怎么就那么好运攀上了万岁爷了呢?” “桂姐姐,我还是不相信,一个丑宫女能怀上龙种,不知道是和哪个野男人私通出来的东西,估计怕管事的公公知道不打死她,这才想把那胎儿赶紧给弄掉。” “能进热河行宫里的男人除了皇上就是那群公公,难道公鸡也能下蛋……呵呵。” “你说得没错……这公鸡自然是不能下蛋!”转出花墙,咬着牙,我狠狠地说道。 那两个宫女转过头来,看到带着小七和安顺的我突然现前猛地跳了起来,跪在了地上,噤若寒蝉。 畅春园,太朴轩。 正在太朴轩和几个进京述职的地方大臣说话的玄烨听到小九子的通报,草草地结束了这次的觐见。几位大臣鱼贯而出,我低下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满脸的泪迹,毕竟……国事大过家事。 “没想到,烨儿,你竟然做出了那种事!你如果厌倦了我就告诉我,你拥有那么多大小老婆我可埋怨过你一次?可你为什么要去找一个……宫女,还是个丑女,来……羞辱我。”没有外人在,顿时气焰高涨,我愤怒地控诉,倍感委屈。 “你!你!为老不尊,这么多年都过去,临头来了这一出!我……我……” 皇帝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我发泄不发一语。他偏头看向小九子,小九子做了个手势摇摇头。 “别哭,你一哭我就乱。唉……”他走了过来,把我拉到龙案后的宝座上坐定。 “恩,丑宫女……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他看似不在演戏。 “丑宫女……热河行宫的。”抽噎了半晌我答道。 “恩,然后呢?” “她怀孕了。” “热河行宫……有个丑宫女……怀孕了。”他顺着我的话接着,瞬间意会到是什么意思,皱起眉头不由提高了调门:“你是说行宫里有个宫女怀孕了!” “对!”我点点头 “而你竟然认为是我干的!” 恩……这次我可不敢点头,因为我看到这个“圣”君瞪视着我的眼里正闪烁着一抹非常不理智地火光,隐有薄怒。 “来人啊,去把热河行宫里那个丑宫女给我立刻抓来京城,朕倒要看看是哪个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在朕宫里胡来,毁朕清誉!” 树欲静,而风不止。 玄烨此刻的心情莫过于此吧。 这年雨多丰沛,边境安宁,百姓乐业,本是在园子里休养生息的皇帝被人无端栽赃,遂雷霆震怒,颁下了谕旨对此事要严惩不贷,严查最近几月进出过热河行宫的侍卫、大臣、连去年秋祢随皇帝一同秋围的皇子也都一并查问,以示不论尊亲一视同仁。 热河至北京大概七日行程,证人加证据——当那位钱氏宫女被“押送”回京的路上之时,这位莽撞的“大胆”就按捺不住现身了。 却没想到……是他! 四阿哥……胤禛. 肇事的起因起自于那碗御赐补身的“鹿血”。去年秋祢皇帝带了四、五名皇子随行,到得热河时,胤禛有恙遂奉特旨可于行宫内暂养。 鹿血本是大补性热之物,他又正当盛年,家眷没随侍在侧冲动自然在所难免。 “皇嬷嬷,胤禛一时冲动,当时已是悔极,但醒来却不见那宫女身影,心里也不记得她长相,本心存一丝侥幸,却没想……”印象中他的气质一向稳重沉静,今日定是急了,不然也不会私下里来求我。 却没想到珠胎暗结?唉……这是怎样的一出乌龙啊。 “那宫女钱氏后日即会抵京,就算她不说,你阿玛的手段你也知晓,终究还是会知晓。”揉下额头,有些发愁……我想帮他,可是皇帝之前已放出话来,这次定会严惩,不论尊亲一视同仁。 “皇嬷嬷……”他竟“扑”地跪了下来,语音带颤。 我明白他的心思,皇家里向来忌讳这个……与宫妃有私、与宫人有私……想以前身份尊贵如太子,战功彪赫如胤禔,都多少因为这些个“有私”为当今皇帝所忌。胤禛做事一向小心低调,遵规蹈矩,貌似对那帝位毫不经心。看着他惊惶满面的脸,哀哀地望着自己…… 唉……帝王家的孩子,比谁都洞悉那飘浮在云端的金色帝王权柄到底有多么大的魔力,金銮殿里那宝座的下个继任者归属何人……皇子们又哪个不想被皇帝垂青。 历史上眼前的这位阿哥就是继承大统,赢得命运最后垂青的幸运儿,不过,难道这次横来的一杠竟会打掉历史早已排好的轨迹?不停地揉着隐隐作疼的额际,一时,有些发怔。 “滴答滴答——”自鸣钟那铜金色的钟摆来回晃荡着,犹如此刻屋里一跪一坐着的我们两人并不平静的心。 不知道哪里飞进来的灯蛾,捺不住光明的诱惑,自杀一般向案上的虬枝烛台上的火苗扑去……终究“噼啵”一响,火苗闪烁中化作青烟。 晤……心中突然跳跃出一个主意……不知道是不是明智,不过心里的兴奋得却难以抑制,我感觉……感觉仿佛我也抓住了那爱开玩笑的命运的衣袂。按捺住此刻如撞的心跳,有些紧张的吞咽了口唾沫。 “禛儿,你府上可有一个叫钮祜禄?如月的侧福晋?镶黄旗人,典仪官钮祜禄?凌柱之女?” “是,皇嬷嬷和她相识?” “她如今还没诞下你的子嗣?” 他摇了下头,惊讶着我貌似突来的随口之语。 “明日你即刻带她进畅春园来,放心,这次你定能化险为夷。” “她……她……”震惊之余的四阿哥竟有些结舌,看着我的眼里带着一丝犹疑。 “她……也许能为你带来福气。”缓和了脸色,对他轻笑道。 “记住了,打明儿起,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有孕的热河宫女,你当时临幸的不过是随我来到离宫陪我解闷儿的你正大光明的侧福晋,钮祜禄?如月。” 犹如醍醐灌顶,胤禛满脸惊喜,嘴唇微微颤动着想说什么又似不敢相信。 “钮祜禄会在畅春园呆到……恩……直到她‘做’了母亲。” “皇阿玛那边……” “放心,这回有茉儿嬷嬷帮你。”轻轻拉他起来,我说得非常笃定,笃定得正如此刻的心…… 心中那个计划的轮廓在脑海中渐渐成形,一如被风吹走浮云之后的那轮圆月,明亮皎洁无比。 也许……这才是不为人知的真正历史,而造就者就是,我……叶茉。 犹如马拉松的历史长跑的接力赛中,下一个接棒人是胤禛、是钮祜禄?如月、是他……手下腹中那个还未出世就已承载了太多期待的宝贝。 ------------ 第122章 光明 更新时间:2008-10-14 只见正午的阳光被殿内的镜片反射在那威严的正大光明匾上,犹如一面金色的镜子,闪闪发光 本以为人的生命中一直是存在遗憾,充满遗憾的。越是追求完美,遗憾就越是形影相随。 不过我发现命运在让你饮下失望之酒之后,下一步也许会赐予你希望的金杯。 康熙五十年秋,畅春园。 “呜哇——”一声洪亮地啼哭把虚脱得如在云端中漂浮的我唤醒,痛到极点已经麻木的知觉渐渐复苏,眼前模模糊糊地晃着好几个身影。噢……我终于做了母亲。 “是阿哥!快,快去告诉皇上,是阿哥!” “恭喜宛仪,是个健康的小皇子!” 连连的贺喜伴随着无数的吉祥话语……不记得说话的是哪些嬷嬷了,已是满头银发的兰儿把那个杏色襁褓抱来我的身前。 “宛仪,小阿哥脚底有颗朱红色的痣,和太子以前的长在同一个位置……”兰儿俯在我的耳边悄悄说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扎着让宫人扶起我来,无力的手颤悠悠地抬起指指那襁褓,兰儿会意地解开…… 果见一颗朱色绿豆般大小的“痣”在宝宝的足心微微地隆起。圆鼓如……丹,就似那年在我手中滚动的那粒鲜红的丹丸。 “茉儿!茉儿!”带着廊外秋天的气息,早已不年轻的皇帝甩脱了跟在后面的侍从,跑着过来,夜深露重的秋寒中竟汗湿重衫。 犹如在死神的殿堂溜达了一圈又重新还阳见到至亲,我抱着宝宝偎依在他的怀里任泪水肆意流淌,感受着最亲密的人此刻却是笨拙的安慰。 “谢谢你,茉儿……”拥紧怀里的母子,他百感交集。 “我们的儿子……回来了,烨儿,他是太子……”带着几声抽咽,断断续续地道。 “恩,我们的儿子自然会做太子。”他的眼有些迷蒙遂又恢复澄净。 唉……我知道他又会错意了,拉开襁褓,让宝宝肉乎乎的小脚丫裸露在他父亲眼前:“你看,那痣!” 那颗朱痣在烛光下殷红鲜活……一如那往昔的记忆,他怔怔然,若有所思。 凝春堂的西苑是畅春园最美的花园,本是当年为孝庄老祖宗而建,花园旁有个池塘,里面的水与中湖相通,能通船,可以从围湖所建的任一建筑来到这里。 虎皮石砌筑就的园墙内,芳草茵茵,池塘里两只白鹤正在嬉戏,风儿轻轻吹拂着南侧的竹林,疏出浪潮般唰唰地声音。 晚风习习,虽凉,却是不寒。 “皇奶奶,后来呢?” “我长大后也要做玛法这样的大英雄!我大清的巴图鲁!” “玛法也有我们这么小的小时候吗?他怎么除掉鳌拜的,他们说鳌拜是巨人足有九尺高呢。” “皇奶奶,今天我还想听玛法打噶尔丹的故事。” “弘历,亲征准噶尔的故事皇奶奶已经给你讲过三遍了,今天换别的好不好,皇奶奶不要偏心弘历啦……” 呵……坐在湖石上任这些小家伙围绕着我,摸了下趴在我腿上的弘历嫩嫩的小脸,视线却随着那轮快要西沉的红日模糊起来。 好快呀……他都快八岁了,这张小脸的轮廓和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的另外一张脸几乎完全重合。 记得……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他;记得那年……也是这般年纪。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玛法来了!”一群大小孩童犹如鸟兽散,乖乖地跑进西苑那头的专为皇孙在畅春园内读书的蕊珠院。 “历儿!一会儿你额娘要来,记得到澹宁居来用晚膳。”叫住他,轻轻拍落粘在他外衣上的草屑。 “皇奶奶,额娘是来接我回府的吗?历儿可不可以不回去。”这孩子扬起小脸撒娇地说。 “恩?” “在园子里有您和玛法待历儿好,在府里阿玛总是忙,几日几日也不见一面,所以……历儿宁愿呆在园里陪您。” “府里不还有你额娘么?” 见他小小的脸上带着丝沮丧,心疼地抱他过来…… 却见已换下朝服的玄烨一行,下了船正往西苑而来,刚还说什么也不怕,无所畏惧的小勇士犹如老鼠见猫,飞快地滑下湖石往书院跑去,临头又跑了回来,在我脸上重重亲上一口阿谀道:“皇奶奶记得晚上叫陈御厨给我做口香酥,还有荷叶桂花露。” 呵……这一招他跟谁学的……小马屁精。 “今日夫人有暇?又跑来打搅孩子们的功课?”见他缓缓走来,我迎了上去。 “哪有……是走到这里碰到了……他们缠着我讲故事啦。” “后湖的紫莲开了,夫人可愿陪朕游湖赏花?”他伸手过来…… 对他回眸一笑,握上他温热的大手任他牵着前行,心中生暖如有细流潺潺而淌。 记忆中与他第一次牵手他还是孩童,却没想到……这一牵就是一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正犹如他当日誓言。 康熙五十九年,秋。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的秋天觉得比哪年都来得凉,来得早。从早到晚只觉得冷似如冬,怎么捂也捂不暖,穿再多衣裳,捂再厚的被褥也总是无用。 太医院的御医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说我只是体虚,静养即可。不过我却知道……我是真病了。 这病魔的名字叫……天命。 算算日子,自第一次亲征“红山”那役以后已经三十年了。玄烨虽说他从不相信那些个怪力乱神的东西,最近也显得心事重重,在我面前佯装开心,几回午夜梦醒却见他直直地瞅着我出神,似彻夜不眠,担忧满脸,伤心满眼…… 他必定也记得,那续给我三十年的命,今年就是这最后一年了。 “皇嬷嬷,您身体不好弘历却老在园子里累你操心,如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冬儿的闺女长得富态端庄,面带福相。温柔的气质让人觉得单纯而可爱……我也算没选错人,对这孩子,我很满意。 “我爱他都来不及哪会觉得是操心,皇上也心疼这个孙儿得紧,有他在这里,总能让人都开心。月儿,你真生了个好儿子,我就没你这样的福气。”对她笑道,示意让额真赐坐。 “这个……”她有些不安地瞅了下暖阁里的宫人。 瞅了额真一眼,她会意地摒退左右,带上门退了出去。 “皇嬷嬷是我们王府的菩萨一样的恩人,王爷一直惦记着您的再造之恩。”这丫头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让我措手不及。 “哪有这么严重,快起来!”唉……这丫头身子死沉。 “这些年来您对弘历的好,王爷和臣妾都暗自铭记,总想着有一日能报答……”她恳切地说着,泪光在眼里荧荧闪烁。 那年,我把她和那钱氏宫女都接进了畅春园各找两处地方秘密安置,接她是为了掩饰她没有怀孕的事实;而安置另一位则也是为了掩饰……掩饰怀孕的事实。 钱氏宫女的儿子生下不足月就早夭,之前她就有滑胎的症状,虽秘密叫太医力保,可孩子先天不足……都是命吧,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把这一切往我计划好的轨迹上推,此刻我就算想退也来不及。 于是,宫里流传的版本则变成我的儿子早夭,因思恋过度把爱转到雍亲王家新诞的小阿哥身上,胤禛倒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任我接弘历在宫中长住。 不过有些话也真该交代了……为了我儿子的未来,也是她“儿子”的未来。 “留他在宫里倒真是为了你家王爷好。”见她错愕,我轻笑道:“如今太子已废,皇上没再立储君,难道他就真不想当下一任皇帝?” “这个……” “历儿在宫里深得皇上宠爱,有他长伴在此就是你家王爷在圣上心里那杆称上的最重的砝码,唉……你怎是不懂!” “皇嬷嬷,我们……王爷他……真的从没有这样的野心……”见她眼神清澈,倒似真的不懂。 唉……胤禛果真如后人记载那般心机深沉似海?连亲如自己的侧福晋这样的枕边人都没透露一丝心事。 “不管他有无那心,今天的话你好好记得,一字不漏的带给你家王爷听!就说是我说的,你……钮祜禄?如月的儿子将来必定位为人极,大富大贵。” “啊!为什么呢?” 呃……这辈子和心思九曲的人相伴一世,这才发现和这般单纯的直肠子的人交流原来是那么的费力。 “因为他脚底下长的那颗痣……算命的说那是人君之痣!”翻了个白眼随口杜撰,这丫头听不懂,不过我相信她丈夫定是明白我言下的意思。 弘历……希望你的“阿玛”将来待你能如我所愿。 佛说万物莫不是因缘聚合而生,既有生,那也必将随著因缘分散而灭。 “有”,既而“空”,“空”后再“有”,俱是应业力感召现前。 人……不也是如此?“生、老、病、死”一遭走遍才是人生。 可我为什么总也看不透,明明知道心中这一份执着的眷恋就是那轮回的业根之源。 “茉儿,我知道你能听到,不许你忘记!记住!记住我是烨!佛前的灯芯,你的烨儿,你的丈夫……” 我毫无重量的身体本似在云彩里漂浮,在虚无的黑暗中游曳,却被他的声音牵系,那一声一声哀痛如泣…… 我听到了,是他么……他还是这么霸道,连这样的时刻也要威胁。连连哽咽的声有些嘶哑,他在哭么?多久了……我都听到了,你不要伤心,不是说过么我会等你……在彼岸,在那边,不离不弃。 一颗湿热的泪从眼角滑落在我冷凉脸颊,我还想再看他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沉重的眼。所有的力气抽丝般地被一个无形的东西吸去,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远。 “你……在流泪……茉儿,你真的能听到……”耳畔他的声音狂喜而又绝望,让人心疼。脸上滴滴湿凉,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拉扯被扭曲,却不觉得疼……是时空的漩涡么? “茉儿,你的身体正变得透明,你就要抛下我走了……”他的声音惶急,紧紧拉住我的手再做最后的努力。 “记得我!等我!这次再不要把我忘记……”黑暗的混沌中我只记得他最后的声音。 迷蒙、混沌、虚无、寂静…… 康熙六十一年,冬。 戎马一生被后世尊为“仁”皇帝的千古一帝驾崩于畅春园清溪书屋,终年六十九岁。在位六十一年(1661年-1722年),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皇四子雍亲王胤禛即位,年号雍正。 雍正元年,八月,秋。 养心殿明间西侧的西暖阁,皇四子弘历跪在皇帝的面前,小心而又恭谨。 夕阳懒洋洋的光把弘历的影子拉得颀长,皇帝微微眯着眼看了一眼儿子脖子上的那条金链。 他知道那条金链的下头系着一个名叫“太平”的东西,皇考给他说过,那是可以保他孙子弘历一生平安的宝贝。他见过,那只雕刻精美的宝石鸾鸟,尾部有裂纹,用金巧补掩饰成一根金色的华羽。鸟身里有一裹得小小的锦帛,在晶莹剔透的鸟身中若隐若现。 记得那“太平”曾经属于另外一个人……在皇考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她伴了他一生。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能保弘历一世太平…… “皇阿玛?” 唔……又走神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到……她和父亲。 轻咳一声,他凝神瞅着自己的儿子。 “今天听说你和你的图鲁安达比箭?”皇帝面色无波,其实心中早有结果。 “回皇阿玛,图鲁安达和儿臣都十箭十中。” “哦?那为何有人说却是你胜了?” “嘿……最后一箭儿臣在箭靶后多竖了一个靶子,一箭穿两靶,就变成十一中了。”十二岁的弘历微微挑眉说得神采飞扬。 “放肆!不过是胜在小聪明,做什么事情要记得分寸,图鲁是你的射箭师傅,除了逞一时之快‘长’了下脸面,这样做岂不是让人下不了台。” “皇阿玛教导得是!” “做事力求尽力但也得给人留三分体面,为君之道切不可逞强斗胜。治天下者得民心,士为秀民,士心得,则民心得矣,你可记得了。” “儿臣谨记教诲。” “跪安吧,恩……去你额娘那她说今日有给你做荷香酥。” 瞅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皇帝冷峻的脸上仍没有一丝表情,可目光中还是透出几丝赞许。 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 养心殿内御炉香飘,橙色的“金”砖光可鉴人,中间的红色万花福字地毯上正直挺挺地立着三名大学士,摒神敛气,悄声等待…… 不再犹疑,终于……龙案后的皇帝拿起了蘸饱了墨汁的笔,在已准备好的诏书上重重地写上———“皇四子弘历”。 盖上总管太监苏培盛小心捧来的玉玺,一个鲜红的朱砂印记在那绫纸上跃然而起。 轻轻地把这“诏书”卷起放在一个锦匣里,再放进案上早已准备好的楠木漆盒。 他松了一口气,觉得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揉了下眼睛……刚才写字的那一刹那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两位早已去世的人影。 三位大学士仔细核对了盒子上的封缄,确认无误,皇帝慎重地亲率几位大臣来到乾清宫正门,让宫人搭梯把那匣子放入大殿正中他的祖父顺治皇帝亲书的“正大光明”四个字的金丝楠木匾之后。 退后几步,皇帝站在正门向里看去,只见正午的阳光被殿内的镜片反射在那威严的正大光明匾上,犹如一面金色的镜子,闪闪发光。 雍正元年九月丁丑,葬圣祖仁皇帝於景陵。是日,见五色祥云东起。 后人论曰:圣祖仁孝性成,智勇天锡。早承大业,勤政爱民。经文纬武,寰宇一统,虽曰守成,实同开创焉。圣学高深,崇儒重道。几暇格物,豁贯天人,尤为古今所未覯.而久道化成,风移俗易,天下和乐,克致太平。 传曰:为人君,止於仁。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 其雍熙景象,使后世想望流连,至於今不能已。 何其盛欤! (正文完) ------------ 123.外篇 更新时间:2008-10-14 千古一爱爱从何来 来自两小无猜 来自一身洁白 千古一爱爱从何来 来自脉脉情波 来自耿耿襟怀 千古一爱爱从你来 你是那样咄咄 你是那样乖乖 千古一爱爱从你来 你是那样多姿 你是那样华彩 ――――――《千古一爱》 “茉儿啊!昨天我打了一天电话找你,在北京吗,赶紧赶紧!快给我死回来!你那个客户回国了,偏要见你!” 啊……好吵,自己似乎已不习惯这样的嗓门和快节奏的说话,李菲这死人真是一点都没气质! 蓦然间发现,哦……我以前不就是这样的么,不过是自己改变了而已。 “我……这次走了多久?”头还有些晕,发现自己对现代的生活竟然有些水土不服,思维习惯还停留在那三百年前……我的心失落的地方,一想到他,心中的恸就如影随形。 “走了多久,你不是还没走嘛?我昨天还接到过你在内蒙的电话你说去找你师傅去了,找到了吗?”还是那么大的嗓门啊,我把听筒拿得离耳朵远了些。 昨天……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时空的错位真是让人啼笑皆非,那边漫长的几十年这次居然等于现代的一天! “李菲你听我说,我刚从清朝死回来……你别尖叫!噢,天!死人你先听我说……恩,我肯定我已经去过了,现在已经回来了!” 我真的确定,一小时前我醒来的时候还穿着大氅样式的旗袍,头发及腰,脚上踩着的还是花盆底的高根鞋。就如同一分钟前我在那边闭眼,而如今全原版copy到了现代,发簪、首饰、衣服……一如我最后的记忆。 不过,唯一的不同是这容颜……却又似回到起点,记忆中的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师傅的座前……我漫长的一生在这里居然只是一天! “没搞错吧,才一天啊!我还以为你没”去“呢!那你送我的衣服、首饰、香水我现在就得还你了?哎……这活揽得真够衰的。” “那些东西送出去了就没想拿回,不要了!” “啊!好人!我爱你!” 她最后一声咏叹调还没飙完,我速度的挂上了电话。死三八!怎么以前没觉得她说话这么吵呢。 “多少钱?”我问向这个小卖部的老板娘。 “是北京长途吗?我看看……4块3毛,就算4块好了。对了,小姐您是来乌兰布通参加这次民族艺术节的吗?您的衣服真漂亮,比我看到别的模特身上做的来得精致。”这三十出头的老板娘摸着我身上的刺绣,不无羡慕。 “哦,对哦,是的。” 摸出身上的信封,里面有师傅给我留着的三千块钱。醒来的时候他人却不在,只是体贴地在他之前打坐的位置给我留了一个装着钱的信封。跑出去问小喇嘛也没人知道在哪,看来这笔钱只有下次来还了。 “老板,你知道哪有卖衣服的商场吗?我想去买件体恤,恩……穿这个,有点热。” “出了这条街马路对面就是。” 北京,我又回来了。 依旧还是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从李菲的办公室抱着那扇子出来,一路上竟不敢去看故宫里的景致,只是低着头逡巡穿梭于那表面已风化和被岁月腐蚀得高低不平的灰色宫砖上。前面,绿色的铁丝网依旧没有剥离,把太和殿层层包裹似茧。 经过长廊的掖门,见本是侍卫林立,威仪无比的太和门里,如今却是贩卖工艺纪念小商品和饮料的地方突然心酸起来,傻傻地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一群老外被导游领到了太和门的东边,在那拿了英文的解说机,见有几个客人对着前面那绿网包裹的太和殿指指点点,赶紧过来解释道:“这次大修是针对太和殿的一些木结构存在歪闪、变形问题,不是重新复建,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让它更牢固结实,按照康熙时代的图纸原样古法修复,届时太和殿将再度呈现出清朝的”康乾盛世“面貌……” 康乾盛世……眼泪哗哗地掉个不停,仿佛自己原是抹清朝的游魂不小心穿越来了现代……见过了昔日的辉煌,如今却只觉得落寞与心酸,心里好痛好痛,这里已不是我熟悉的家园。 不管游人侧目,哭着跑出了东华门,刚一发动车就听到手机的彩铃响:“叶小姐是吗?您好,我是李氏xx集团总经理秘书,李总已经到了,东方广场e栋a座顶楼的私人会客室等您。” “好的,半小时内我会到,谢谢。”清了下喉,答道。 看了眼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扇盒,这一单代理已经拖得够长了,也许在这位李总眼里不过是几月,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生……几世。 什么都没变,唯独心境变了,这把扇子让我有了开始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沉檀香…… 纯正的味道如药似蜜,药香中隐伏着一股子淡淡的回甜,这属于记忆中“家”的味道让我对这家公司顿时觉得亲切起来。 这公司到底有多大啊,明明电梯已经到了顶楼却依旧不是办公区。 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看到了空中花园……中式的花园。 那亭阁小池,假山逶迤,间有湖石花坛,花木中半掩着一条彩色卵石铺设的小径。 呵,只道是“敷蕊葳蕤,兰若飘香。”在看尽盛世皇家别苑美景的我也觉得眼前一亮,虽这规模比不得我住过的“园子”倒也小巧精致,这老板还真不俗。有才……恩……有财。 “叶小姐吗?请跟我来。”一个穿职业装的丽人走来,带着温柔的微笑。 “这里,是你们公司?”真是好奇,他们在哪里办公呢? “这只是李先生在北京安置的一处休息会客室而已,我们xx集团在全球拥有一百六十四家子公司,也是这东方广场的投资方之一。” “哦,为什么这‘花园’要修在这么高的楼层呢?” “李先生说,这样空气会好些不会让人气闷。”她陪着笑脸,把我带上一方白石小桥。 我心一动……果然前面有座卷棚的青砖灰瓦的仿古的屋子,面阔五间,雕花的木门半掩。屋前几尾翠竹,在温控环境下苍翠如春。 “李先生,叶小姐已经来了。” 抑住心中怦怦地狂跳,我定是疯了,会是他么……推开门的手有些抖。 却是一个高大的背影立在窗前,听到外面通报的声音这穿一身浅色休闲服的男子微转头来。 “叶茉……叶小姐?”清润中带着磁性的男音与记忆中的那个比约显得有些低沉。心里绷紧的那根线像被人狠狠扯断,心跌落到底点……不是他! 金色的阳光自窗棂漫进,他背着阳光,眉眼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对,我是嘉宝公司的叶茉。这次这把宫扇顺利拍下,不过……却不小心弄上了一点血迹,虽然已叫文物修复协会的陈教授给去掉,肉眼并看不出来,可是我们公司的第一条宗旨就是实事求是,绝不能对客人撒谎。”打开盒子,带上手套,小心地拿出那把扇子,公式化地说道。 “对了,这扇子拍成20万,比您给出的35万底价低了很多,我们估计很有升值的空间。” 其实本可以私下里和拍卖公司把那拍到的真实价格在合同上改成一个别的数字,把这笔差价“和谐”掉,可不知觉地就说了实话。只是突然觉得钱对我来说,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 心中一丝酸意浮起,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把扇子的原主其实就是……我。 “唉……没想到那么嗜财的你如今却不贪心,你就是说35万我也自会照付。” 啊……我瞪大了眼朝他看去,他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曾经想着贪这15万来着?还是因为……是他么?本以为死寂的心又狂跳起来。 他慢慢走来,终于走出了那光与影构造出来的视线盲点。这个陌生的男人在我看来是好看的,很有味道。那棱角分明的脸,下巴的弧度饱满浑阔,整个人既散发着阳刚的男性魅力又显得高贵优雅,嘴角那抹浅浅笑容,像阳光下雀跃的音符。 他仿佛心情不错。 看清楚他的脸后,我却有些失望,噢……不是他,自己怎么老想这有的没的。 “我说过,你这张脸从来藏不住半点儿心事。”他走到我的跟前:“这扇子本就是为你而买,如今完璧归赵,你收着就是了。以前你爱的那些个别的小东西,慢慢我也会全部收到,放在这‘无忧堂’里。” 刚在窗前那会儿他原来在写一个牌匾,“无忧堂”三个字跃然在上,墨迹未干。正是……我闭上眼睛都能认出的董体。 抱着那扇子不敢相信地瞪视着这男人,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唇……这,是不是梦境? “姑姑真没良心,听到声音还不能认人!我可是闭上眼睛靠鼻子都能辨出你的味儿。” “姑姑,你就是在人群中,给我一个背影,我也能认得出你!”拉过我的手去,紧贴在他起伏的胸口。 “茉儿,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如根一样长在我心里!你当年变成番婆我都能把你认出!为什么……为什么轮到你,你就把我忘记!”他泛红了眼,明明是抱怨可是语音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可怜。 啊……那一双眼,深如湖底,眼里闪烁着的哀痛和爱怜犹如穿过千年,温情如初,盈满眷恋。是他!!! “没想到,你真把我忘记。” “我没有!”再也忍耐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嚎啕恸哭:“烨儿!我没有忘记你!我……好想你!” 一切就是那么的自然,哪怕沧海桑田,他还是他,我的他,一如往昔。 “烨儿,你的麻子呢!你的白头发呢!”摸着他的容颜,满脸泪痕的女人又犯了傻气。 “……” “你看嘛,你变化这么大,我怎么能一眼就认得。” 见他警告地一眼横来,连连改口:“好啦是我笨好啦?你一向比我来得聪明。” “唉……真是替你担心,你以前的25年是怎么过的。” “那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师傅说得先让你记得过去。”眼里那抹闪亮微微转黯,随即又恢复温暖。 简单的一句话的背后我却知道有多么的漫长……他这痴子到底在这里等待了多久?鼻头酸楚,望着他竟又要掉下泪来。 “傻子……”把我的鬓发轻轻撩起,他有些唏嘘。 “你这世也是活佛的弟子?你怎会什么都记得?记得我……记得过去?”靠在他胸前问道。 “你还记得喜儿带给我们一人一颗”强身健体“的丹药么?”他拿过纸巾仔细地帮我把脸上的湿润拭去。 本以为那药的效用只是吃了生孩子,原来又是师傅……干的好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在他手心上划出一个字。 “钱?”微挑眉他有些错愕。 “我欠师傅他好多,这次我刚一回来,就又欠他3000块。下定决定去找你的时候,我把银行卡里的钱都悄悄转进了妈妈的账上,现在找她要有点不好意思。” “才刚回来就欠人钱了,这日子怎么混的……” 我一记轻拧过去。 “哎……” “怎么啦!妻债夫偿,天经地义!”在他胸口上指指点点,以眼神威胁。 “恩,没办法,这辈子,你这小笨蛋只有让我来接手,继续……照顾你了。” “说得好像你多辛苦多无奈似的!”本小姐在现代行情向来不错,现在不比以前,我身边待着的男人可不是除了他就是太监,哼! “最近是很辛苦。” “恩?” “因为忙着为一个小笨蛋筹办一个最最盛大的婚礼,这次她会和我一起站在世人的面前,站在阳光下,站在祝福里……茉儿,欠你的,如今还你!” “呀!”嘤咛一声,带着媚笑,小笨蛋手舞足蹈地顿时缠了过去。 窗外,阳光暖暖。金色的阳光漫进满屋,甜甜的满足让身心微醺,如饮……似醉。 (全剧终) 千古一爱爱从何来 来自两小无猜 来自一身洁白 千古一爱爱从何来 来自脉脉情波 来自耿耿襟怀 千古一爱爱从你来 你是那样咄咄 你是那样乖乖 千古一爱爱从你来 你是那样多姿 你是那样华彩 ――――――《千古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