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开头大修 关于此文有了更好的想法。所以前面的内容会有部分将会被修订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我会着重修整前面的内容,也会不时地更上一更 为了不给大家看书带来困扰,等我修好后,可以再重头看看,应该会比以前更精彩一些吧 呵呵o(n_n)o~ ------------ 第一卷 南城家人 ------------ 第一章 到底缘浅 天色方亮,天空飘洒着雪花,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寒冷的气息,似一头怪兽,要将整个山河都吞咽下肚。 金陵,沈家位于山西坡十五里的别院。 嫣红色凌波丝的蚊帐在冷风吹拂下摇曳着,如同仙女散花一般的优雅,屋内那张红木圆桌上,麒麟四角掐金丝香炉正丝丝地冒着烟气,似香非香,一缕一缕,风散在屋内各处。闭上眼,悄悄闻上一鼻息,便会觉满身躁动,浑身无力,想要的紧,欲望入髓至骨。 八步四进大床上,两个男女各据一方,女人浑身潮红,媚眼迷离,早已不知东西南北,男人双眼通红,牙关死死咬住,一双大手青筋蹦现,显然是用了极大的意志来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嗯……” 女人难耐地呻吟一声,柔软白皙的身子不安地扭动着,企图以此摆脱心里的躁动,她现在神志全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放在平日里,定是会羞愤难当,以死谢罪。 女人的这一声呻吟,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地击垮了男人极力压制住的渴望,大手抓住一旁的床柱,用力一捏,“噗擦”一声,床柱竟然叫他给生生捏碎了。 “这是你自找的……” 男人低声喃语,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狡辩什么。 放弃了与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挣扎,顺从最原始的欲望,男人长臂一伸,很快便将迷迷糊糊的女人给捞了过来,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低头便能嗅到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幽香,撩人,有迷惑……这显然是最好的催情药,比屋里熏的催情香更好,更有效。 女人媚眼朦胧,躺在男人的怀里,意识有那么一刹那的清醒,微眯着眼睛,看不清男人的长相,迷迷糊糊地问一句,道:“你是谁?”那微薄的意识,很快便被汹涌而至的清朝给击溃,一点儿不剩,再一次难耐地呻吟出声,道:“嗯……我,我难受……” 女人意识模糊,只知道自己难受,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给自己想要的,也可以帮自己不那么难受,便不由自主地在男人怀里胡乱蹭起来,一边蹭,一边低低喃语,道:“嗯……好热,我难受……周嬷嬷,不要炭盆,我热……” 男人本在女人低低喃语问道“你是谁”时,意识便回笼了一两分,以他的坚韧的意志,这一两分已经足够他再次远离怀里的女人,重回床榻的另一方,压下内的躁动,等待自己的人前来营救,但女人仿若蛇一样的身姿,不停地在他的怀里扭动、磨蹭……柔嫩的小手甚至攀上了男人的胸膛,不知所以的,胡乱揉搓…… 鼻息间的催情香,女人身体散发出来的女人香,似爱抚非爱抚的摩挲……终于再一次将男人好不容易回笼的意志拉入了黑暗的深渊,一丝不剩,本还闪着光亮的眼睛,也最终是赤红一片,不见了瞳仁儿,若是女人此时清醒,见到这诡异的一面,必会吓得尖叫出声,或许更会晕倒过去吧。 但女人现在并不清醒,她意识模糊,不辨东西,只知道在男人怀里胡乱磨蹭,寻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东西她也曾拥有过,也曾十分厌弃害怕过,但此时她心里的害怕、厌弃早已不知所踪,本能驱使,只知道男人胯下的那东西,就是她现在所渴望的。 男人凶狠地扯起女人的头发,将她仰面对着自己,低头便狠狠地吻上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红唇,没有温柔,没有描摹,直入主题,舌头甚至不用用力,便撬开了女人的双唇,长舌灵活地钻进去,搅动、允吸……力道之大,好似要把女人的灵魂给吸出来一般。 “痛……”女人终于忍不住痛感,低咽出声,虽然痛感可以在这种事情上加强快感,但太多了,女人也会承受不住,她本就是好几年不行此事,行动间生疏又青涩,自是承受不住男人如暴雨般的“垂怜”。 许是女人呼痛,男人的动作终于轻缓了许多,但手上的力道还是不轻,抚摸在女人身上的手,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红印子。 唇与唇相接,舌与舌嬉戏,男人很快便将女人口中为数不多的津液给吸得一干二净,他很渴……而女人嘴里的津液,正是为他止渴的上好佳酿。此时,男人甚至觉得这津液的味道,比之上百年的酒酿更让他着迷、入魔。 止了嘴里的渴,却解不了心里的渴,男人不再满足于唇舌相戏,转而流连到其他地方,而女人白嫩的身体,正是最好的转移目标。 大掌附上去,摩挲,有些瘦……这是男人第一个念头,她应该多吃一些,若是能够在丰满几分就好了…… 胡乱地想着,大手却没停下,不停地在女人身上摩挲、抚摸,女人开始娇喘连连,“嗯……嗯……”一声一声,很好地鼓励了男人的探寻,也更加的撩拨了男人的欲望。 女人身上只穿着一袭单薄的红纱,有些透明,颇有几分欲语还休的邀请,根本就挡不住身体的外泄。 男人赤红着眼睛,目光由上而下,打量着身下的女人,匆匆看过白嫩如羊脂一般细腻的肌肤,目光的重点落在殷红的果实和嘿呦浓密的山谷上,低头微嗅,似有一股清新的香甜之味。 男人伸出手指,在女人嘿呦浓密的山谷低地一摸,淅淅沥沥,却是清泉涌出,“真香……”男人似喃非喃,在女人耳边低鸣。 女人浑身一颤,刚才男人的手指滑过山谷低地,让她很快乐,想要继续快乐下去,男人却收回了手指,不再给她安慰,她很烦躁,本就被催情香折磨的几近崩溃的理智,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根玄,摇摇欲坠,为了实现自己内心的渴望,女人更加用力地在男人身上磨蹭,道:“难受……嗯……我要……” 男人此时心情颇好,低低哄了女人一句,道:“乖,我知道,这就给你。”话音刚一落下,男人翻身一压,将女人结结实实地压在自己身下,也不用找位子,烙红的赤铁便钻进了女人的身体里,发出“噗嗤”一声响…… 男人、女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声音。 紧致异常,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男人撑起身子,看着身下泪眼朦胧的女人,脸上表情十分复杂,似有不可置信、懊恼,又有松了一口气、解脱……的表情,不过最终都汇聚成身体里最深处的冲动,开始征讨、鞑靼起来,力道很重,每一次都是狠狠地刺入,在狠狠地抽出,仿佛要用这种方式狠狠地惩罚身下的女人一般。 超出承受范围的征讨,让女人再也忍受不住,低低地呜咽出声,“呜呜……呜呜……”似小猫一般的呜咽,非但没有得来男人的爱抚,反倒更加刺激了男人此时敏感的神经,抽插间越发的大起大落,那感觉,好似不仅要钻进女人的身体里,更加要以此钟方式钻进女人的心里去一般。 没有更多的话语,屋里只剩下男人与女人之间最原始的律动,而在这种律动中,女人往往都是处于最弱势的一方,是以,没过多久,女人便昏了过去,但是身体却还在继续配合着男人…… ※※※※※※※ “啊……好痛……” 顾灵伊睡地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将自己从床上拖了起来,扔在地上,浓重的痛感,很快便让她清醒过来。 刚一睁开眼睛,便被一巴掌扇在脸上,红辣辣的疼,白皙的脸颊瞬时肿了起来,她的皮肤一直很嫩,只要外界稍用力,便会红肿,长久不消,这次亦不例外。 “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偷人!” 痛感加怒骂,顾灵伊顿时便清醒了,刚才的那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也随之回到她的脑海中,一个激灵,寒气钻心,这才发现自己身着单薄,仅一袭红纱披在身上,而屋里却站了许多奴仆,看着她的眼神各异,但都免不了鄙夷和不屑…… 屋内还未散去的糜烂气息,凌乱的床铺……女人脸上的潮红……无不彰显着刚刚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 “老爷,求求你,先让夫人穿上衣服再说吧,夫人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周嬷嬷跪在地上哀声相求,却没得沈星舫半丝怜悯,抬起脚,便揣在她的心窝上,将周嬷嬷踹到在地,半晌缓不过气来。 顾灵伊大叫一声,道:“周嬷嬷……”想要奔过去,却无奈被两个家丁反剪了双手,无法动弹,在她挣扎时,甚至有一个家丁,出收在她的背上摸了一把,笑吟吟地道:“夫人还似不要乱动的好,这要是出了事儿,我们可都担当不起,等老爷发落吧。” 顾灵伊心中一恶心,却不敢再乱动,她很害怕,更多的却是难堪与心寒,夫君这般不顾颜面,让她的身体只着一件红纱,暴露在外头,叫府里所有奴仆都瞧见,以后她还有何脸面见人…… “老爷,妾身早就说过夫人不守妇道,你还不信,如今事实都摆在眼前了,由不得我们不信啊!”沈星舫的小妾陈氏捂着嘴,在一旁凉凉地道。 “你这个贱人,分明就是你使计陷害夫人……”周嬷嬷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氏的贴身丫环一巴掌打在脸上,吐出一口血沫星子。 “你个老黔驴,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夫人,你倒是说话啊,这分明就是陈氏使的毒计,你可不能被她给骗了去啊……”周嬷嬷不屈不饶,仍旧叫喊着冤屈。 很快,便有人将她拖了出去。 顾灵伊浑身冷得厉害,她想要辩解,嘴哆哆嗦嗦半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事实摆在眼前,确实是她做了对不起老爷的事,也无怪老爷会恨她,她无话可说。 “你看你这个下贱样!我沈家真是猪油蒙了心,当初才会求取你!还不穿上!”沈星舫扔过一件衣裳,别过脸,像是再看顾灵伊一眼,都觉得是一种折磨。 她的手被家丁反剪着,根本就穿不了,那个摸了她一把的家丁拿起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趁机再一次狠狠摸了一把。 这一身细皮嫩肉的,也无怪乎陈姨娘心急要除掉她。他今儿个也算是赚回来了,夫人的豆腐,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吃的。 陈氏在一旁跺脚,嗔道:“老爷,这贱人做下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怎么还能在留她于人世,这要是传了出去,我们沈家可是要遭人笑柄的。” 沈星舫一脸迟疑,却经不住陈氏左一句,右一句的“好心”劝解,最后被陈氏一句话打醒,“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定是会被这贱人气死的!” 沈星舫虽是个商人,不重亲情重钱财,却是个十足的孝子,见陈氏搬出沈老夫人,他也不再犹豫,吩咐道:“现将这贱人关到柴房去。”便一挥衣袖走了。 陈氏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盯着顾灵伊道:“喲,这不是官家姑娘么,我瞧着这家教与那教坊里的姑娘们,也无甚不同啊。”说着,又帕子捂着嘴笑两声,接着道:“我倒是忘了,这世上哪里还有顾知府,都是些前尘往事了,也无怪乎顾家会倒台,连嫡出的儿子都送上了断头台,感情这都是家学渊源呢。” “呸……”顾灵伊一口唾沫吐到陈氏脸上,瞬间便遭来一个大巴掌,扇得她头昏眼花,眼前一片漆黑。 “哼!我看你横!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顾家嫡女,沈家夫人么,你现在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没看到老爷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么……”陈氏过完嘴瘾,见顾灵伊低头垂脑,不说话,自觉无趣,扭着腰离开了。 ※※※※※※※ 黑洞洞的柴房,四处透风,顾灵伊蜷缩在角落里,冷得厉害。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家丁举着油灯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白米,一碟小菜。 “夫人,这可是小的特地去厨房为你求来的,快来吃些吧。” 那饭菜里有顾灵伊熟悉的味道,与今天白日里麒麟四角掐金丝香炉里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样,都是害人的东西! 顾灵伊闭着眼睛,不愿再看这个满脸淫笑的家丁。 家丁见她不动,还以为她是晕了过去,正欲上前动手动脚,手还没碰到顾灵伊,顾灵伊便睁开了眼睛,雪亮发光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平端的有几分毛骨悚然。 “我不想吃,你拿出去。”顾灵伊瞪退了那家丁的手,又闭上眼,冷冰冰地说道。 那家丁心头的毛骨悚然下去后,便是一股鬼冒火,手上的托盘摔在地上,一把扯过顾灵伊,粗短的黑手袭上她的脸,一脸淫笑懂啊:“你还以为你是这府里的夫人么?我呸!你就是个贱妇,与人通奸的贱人,装什么清纯高雅,都已经被男人睡过了,还在老子面前立什么贞节牌坊,识相的,今儿个好好伺候老子,老子保你在最后这几日里吃好喝好,若是不然,老子可没那耐心去哄你!” 说着,便要去解顾灵伊的衣裳,顾灵伊开始死命地挣扎,却仍旧被那家丁压倒在地,这一刻,顾灵伊的心已经死了,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连日来不幸的消息,已经压垮了她的神经,本以为远避沈家本宅,在别院可以求得一份安宁,却不想还是一场梦,没有人愿意放掉她,哪怕她已经躲避到这里来了,也还是一样。 她原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受尽娇宠,若不是十三岁那年,家逢巨变,父母为让她免受冲击,匆忙远嫁,凭她南城贵女的身份,也不至于嫁于沈家,这么一个商户人家,须知士农工商,商户在赵王朝的地位最低,也最不受重视,若不是他们有钱,这世上根本就无他们立锥之地。 嫁进沈家头一两年还好,沈家老夫人虽有所刁难,但也没做得太过分,可随着顾府失势,这一切都变了,沈家老夫人原形毕露,当着顾灵伊的面儿就能骂上一天两夜,语言之粗俗,话语之难听,让她几欲羞愤致死,若不是有春花、夏雨和周嬷嬷陪着她,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那段时间。 后来父亲顾启岚、母亲吴氏相继去世,亲兄顾承烨不知何缘由锒铛下狱,最后魂归断魂台,庶兄顾承谦向来气量狭小,最是见不得嫡母和嫡母的一双儿女,父母在世时还好些,有人压着他自是不敢任意妄为,现在顾府是他当家,以他的秉性,定是不会管顾灵伊死活的。 可叫她相信亲兄顾承烨犯有私通罪名,那是打死她都不会相信的。本是弱女,虽无缚鸡之力,但恨到极致,她也曾想报复,原想凭借沈星舫的势力,为顾家洗刷冤情,却遭来一顿白眼,心灰泪干,只得远避别院,只求一方天地的安宁。 懦弱非她本性,只是实无依靠,忍气吞声,只求将日子过下去,平平安安的,却直到沦落到此,她才仿如梦醒。 周嬷嬷以前便对她说,要防着陈氏,可她见陈氏小心小意,就算沈家人没把她当回事儿,陈氏依然晨昏定省,几年下来从未落下,便一心觉得她是个好人,却不想竟是自己的愚蠢无知,使得自己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哐镗”一声,那家丁被砸到在地。 “夫人啊,我的夫人……”周嬷嬷扑在顾灵伊身上失声痛哭。 顾灵伊也是泪流不止,这一刻所有的心酸,所有的害怕,所有的无助,在亲人面前都在抑制不住,“周嬷嬷,呜呜……我好苦啊……” 周嬷嬷一边哭,一边摸着顾灵伊的头,道:“我懂,夫人,我都懂,都是那起子小人,是她们陷害了夫人!走,我们这就去同老爷说清楚,夫人是被她们陷害的……” 顾灵伊一动不动,仍由周嬷嬷拉扯,苦笑道:“周嬷嬷事到如今你还没有看清楚么,若只有陈氏一人,她哪里有这本事。” 周嬷嬷一怔,瞬间明白顾灵伊话里的意思,惊恐道:“你,你是说,老,老夫人……” 顾灵伊苦笑一声,道:“恐怕不止老夫人,老爷也有份。”毕竟,要找一个那样的姘夫,也不知沈老夫人和陈氏这样的内宅女人做得到的,若是没有沈星舫的帮助,她们敢么…… 周嬷嬷不可置信,瘫软在地上,放声嚎哭起来,道:“姑娘呐,我苦命的姑娘呐……夫人怎么就给你找了这么一个狼虎之家啊,这不是要你的命嘛……” 周嬷嬷也不再称顾灵伊夫人,而是叫她姑娘,此时,在她心中,顾灵伊只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爱护的姑娘。 “周嬷嬷,还请快些,没时间了!” 一个男音在外头传来,顾灵伊知道,那是看守她的另一个家丁。 “夫人,是小四放我进来的,时间不多,我们赶紧走吧,既然如此,我们连夜离开这里,你福伯在外头等着我们,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周嬷嬷原本是打算带着顾灵伊去沈星舫那里辩解的,却从顾灵伊口中知道沈星舫也有份参与陷害,便气愤地要带顾灵伊离开这里。 走? 呵呵……顾灵伊苦笑,哪里有这么容易,沈家夫人失贞,应该是病死才对,哪里会允许她们离开。自己不被允许,可是周嬷嬷却还有一丝希望,只要自己突然死了,整个别院必然混乱起来,周嬷嬷趁乱离开,也不是不可能…… 顾灵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笑着道:“周嬷嬷你先去我的屋子里把我们的家当拿出来,就算要走,也不能便宜了那起子人,好在我藏得严实,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她们就是收罗过一遍,也定然是找不到的。” 周嬷嬷迟疑,不放心顾灵伊一人呆在这里。 顾灵伊神情坚定,道:“听我一次!”复又笑道:“再说,小四还在外头呢,有他守着,我不会有事的。” 周嬷嬷这才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临出门前,还嘱咐小四,要好好照看顾灵伊。 待周嬷嬷离开后,顾灵伊走至门口,道:“小四,谢谢你。” 小四低头,低声道:“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夏雨,夏雨那么喜欢夫人,她不会愿意夫人沦落至此的。” 尽管如此,顾灵伊还是很感激他。 “周嬷嬷一个人我不放心,你能帮我去看护她么,她刚才被老爷一脚揣在心窝上,肯定很疼,她性子倔,又不愿意在我面前显露,希望你能够帮帮她,就当是帮夏雨……” 小四低头,很久才回道:“我答应你。” “谢谢,谢谢……”顾灵伊哽咽道:“周嬷嬷以后就拜托给你了,她和福伯年纪大了,不能再奔波,你以后好好照顾她们……” 这次小四没有回答,垂头听顾灵伊把话讲完,才瓮声瓮气地应一声,道:“嗯。”抬头,见顾灵伊不再又嘱咐,边道:“我走了。” “嗯……”顾灵伊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很快便不见了。 这是临终前最后的话别,她们两人都知道,小四却阻止,在他看来,无论顾灵伊作何打算,她都是逃不出沈家的,沈家不会让一个失贞的夫人活着离开别庄。 “你,你自己保重!”小四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安慰顾灵伊的话。 再回到柴房,那昏迷在地上的家丁还没醒,顾灵伊环顾四周,心里早已是一片平静,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心如止水的含义,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免有些凄凉。 嘴角挽起一抹嘲弄的笑容,呵呵……终于可以结束了…… 拿起地上的油灯,将里面的有洒在柴堆上,那家丁的身上,墙壁上……最后摔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火瞬间吞灭了整个柴房。 顾灵伊躺在冰凉的地上,忽地一笑,她终于解脱了…… 红光冲天,映红了整个沈家别院,也阻挡了男人前来的脚步。 还是晚了一步…… “走水了,走水了……”别院里陷入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奔走着,急着救火,可是多日不曾有风的山西坡,今儿个晚上,大风却是刮得“呼呼”作响,有效地扩大了火势。 “姑娘……” 周嬷嬷撕心裂肺地喊叫声冲破云霄,却还是挽回不了已逝的生命,小四死命地将周嬷嬷拉住,趁乱将她带出了沈家别院,坐上福伯的马车,尘嚣而去。 ※※※※※※※ “大人,这是顾姑娘的骨灰。”黑衣人将手中的黑色匣子呈给负手而立的男人。 “葬在顾大人、顾夫人身边吧……落叶归根,这是她最后的愿望吧……” “是!” 寒风吹过,男人遗世独立,风吹地他的袖子呼呼作响,他却仍是没有动作,良久,才传来一声低低地叹息。 “到底缘浅……” ------------ 第二章 再活一次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树梢、屋梁、地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天气十分地冷,刚泼在外头的水,瞬间便能凝结成冰。 南城顾知府,内宅后院。 这是一座四进的院子,从外头看去,青砖红瓦,楠木勾阙,既气派又精神。 往常十分安静地内宅,此时却是人来人往,奴仆匆忙奔走,人群交叉好不忙碌热闹。 顾府现在的女主人,吴氏,匆忙赶来,许是走得太快,头上发发髻早已松动,略施脂粉的脸上惨白一片,就连匆忙奔走也没给她苍白的脸色,增添几分红润。 屋子里人挤人挨,有端热水的,有搬炭盆的,有拿锦被的……在吴氏进来那一刻,都禁了声,跪在地上,以头抵地,等待着吴氏发落,没有人敢为自己求情,由此可见吴氏平日里治家之严谨。 吴氏匆忙赶来,丝毫不理会跪了一地的丫环婆子,直奔床边,脸上一片焦急显露无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娘好端端地怎么就落水了?你们这起子人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一连三个问话砸下,却没一人敢上前回答,或是为自己作出辩解。 “春花,你说!”吴氏点名道。 春花乃是顾灵伊身边的首席大丫环,可以说,自从顾灵伊出生起,她便跟在顾灵伊身边伺候了,由周嬷嬷亲自调教,行事气度也比旁人大气稳重积分。 “先前姑娘见夜里落了雪,外面白皑皑的一片,荷塘的水也是结了厚厚的一层,就闹着要出去滑冰,奴婢们拧不过,想着姑娘以前也不是没有滑过,就应了,谁知那荷塘上的厚冰在昨夜里被府里的工匠给敲破了一层,弄出了一个冰窟窿,不大不小,刚好一人腰身宽长,姑娘滑着滑着便靠近了那冰窟窿,奴婢一见势头不对,便拉扯住姑娘,谁曾想,那冰橇滑的很,奴婢虽是拉住了姑娘的手腕儿,却也被带着滑出去好远,后面的丫环们跟着追,也没能追上,直至姑娘半个身子陷进冰窟窿里,才止住了势头,将姑娘给拉扯起来,却还是叫姑娘伤着了。把姑娘拉起来后,奴婢便大略地给姑娘检查了一番,头上磕了一下,生了个包,另外就是在水里泡了,受了寒……” 滑冰是赵王朝十分流行的一项冬季活动,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名百姓,到了冬季,只要有条件,大家都爱滑上一滑,顾灵伊也很喜欢这项冬季活动,往常都没有出过问题,不曾想,今日里却掉进了冰洞里,险些搭上了小命。 春花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被吴氏点名叫到时,面容也有些惊慌,但语气却不乱,答得一清二楚,将当时情形都说清了,还引得周嬷嬷亲自探查了一番。 周嬷嬷点头道:“却是这样没错,姑娘左后脑勺上有一个包,因是被磕到的,不过没有出血,手腕儿上也有淤青,因是春花拉扯时留下的。” 顾灵伊皮肤敏感,平日里就是稍稍捏掐用力,都能叫她起一圈红印子,平日里,在吴氏吩咐下,大家都当她瓷娃娃一般供着,莫说春花今日里的狠命拉扯了,虽春花这是为了救顾灵伊的性命,无奈为之,吴氏心头仍然不痛快,针扎一般疼得厉害。 吴氏也不叫春花起来,兀自让她跪着,若是顾灵伊今日里有个三长两短,这屋子里的丫环婆子,一个都跑不掉…… “夫人莫担心,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四季不是去请大夫了么,待陆大夫看过再说……” 这个时候,敢在吴氏身边说话安慰的,也只有周嬷嬷了,她是吴氏的陪嫁丫环,当年随吴氏一同嫁进顾家,共同经历了多少磨难,都一起扛过来了。后来,更是为了伺候吴氏,错过了嫁人的最好年华,虽是后来嫁给一同过来的福伯,却也因为年纪大了,不好生养,三十几岁了,还没有个孩子。 周嬷嬷平日里都是将顾灵伊当自己女人一般疼爱的,此时见顾灵伊苍白着小脸,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心里也是痛得很,却还要安慰吴氏,不能忘了本分。 吴氏心疼的摸着女儿小小的、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泪往下掉个不停,心里有是担心又是自责,若是当时听了周嬷嬷的话,不去管那起子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会因此疏忽女儿,女儿也不会受这一番苦。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呼:“让让,快让让,你们都挤在门口做什么,大夫来了,快让开来……” 是四季领着陆大夫过来了。 吴氏一听,忙站了起来,厉声道:“你们还不给我让开。” 一屋子丫环婆子,跪着在地上迅速移动,战战兢兢地一到两边,低垂着头,等待吴氏发落。 三喜(吴氏身边的两大婢女,四季,三喜)反应快,忙上前撩开帘子,一个年过半百的郎中从外面走了进来,这郎中虽白了半头黑丝,却精气神十足,大大的药箱子挂在肩头,身边也没个随侍的药童,走起路来风生水起的。 “陆大夫,我女儿落了水,还磕到了头,现下里昏迷不醒,方才我摸了她的额头,略有些烫手,你赶紧给瞧瞧。”吴氏在边上将顾灵伊的病况说与陆大夫知晓。 大夫也不同吴氏客气,大步上前给顾灵伊搭了脉,又摸了摸顾灵伊的头部,便对吴氏说道:“夫人莫急,姑娘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吃了些冰水,天又寒,寒邪入体,内外交济,只需吃上几服药,在配些温补的食材好生调养即可。” “那这头上的包,可要紧,我摸着好大一个,瞧着也很吓人……”吴氏还不放心。 “只是生了个小包,并无大碍,吃些散血祛瘀的药即可。”陆大夫砸吧砸吧嘴答道,颇有几分不甚在意的意思,知府夫人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但一想,躺在床上的是她的老来女,心头的不甚在意又去了几分,道:“夫人还是取笔墨来,老夫写方子吧。” 陆大夫的医术,吴氏是信得过的,松了一口气,忙叫了贴身丫环四季进来,备了笔墨让陆大夫开方子。 跪了一屋子的丫环、婆子,也因为陆大夫的话,集体松了一口气,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稍许,陆大夫便写好方子,颇用了些名贵的药物,对吴氏道:“姑娘年幼,又是一向娇生惯养,这回受了寒,调养上便要多费心,药须用足半月,免得留下病根,温补的食材更是要用上一、两月,半月后老夫再来府上为姑娘请脉,此间最是要多加注意,万万不可让姑娘再受寒,否则再想治,便要难了许多,一个不好,姑娘还会因此落下病根。” “多谢陆大夫。” 吴氏接过陆大夫递过来的两张方子,让四季赶紧打发外头的家仆去买药,单子上列的府里没有的温补食材也一并买了回来,又对周嬷嬷道:“你领着陆大夫去帐房取诊金。” 陆大夫知道顾知府夫人向来出手大方,当即道了一声谢,便跟着周嬷嬷去账房领取诊金了。 不多时,小厮便药材买回来了,三喜为人机灵,手脚又快,赶着去外面煎药,吴氏却是不大放心,想要亲自过去盯着,却又舍不得离开女儿身边,便让两个贴身丫环三喜、四季一起去煎药,互相有个监督照应。 待三喜、四季离开,她又见屋里只放置了两个炭盆,其中一个炭盆里的银丝炭更是快要焖尽,又使了人去搬了三盆进来,不多时,屋子里就暖和起来。 顾灵伊觉得头昏昏沉沉地厉害,嗓子既干又疼,向来是烟味儿熏得吧,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最后一面,入目的却是吴氏的身影,听到的是她吩咐下人去拿炭盆的声音。 此时的吴氏三十多岁,头发松松垮垮的挽在头上,几缕发丝掉落出来,打在她的耳后,浑身上下匆忙了急切,脸色虽然苍白却不显病态,与记忆中吴氏最后的身影并不相像。 在顾灵伊的记忆里,吴氏弥留的最后半年,浑身瘦骨嶙峋,身体急速缩水,没有半分富态夫人的样子……那是她对吴氏最深也最痛的记忆,可现在为何…… 吴氏吩咐完炭盆的事情,忽又见盖在女儿身上的被脚松了,赶紧上前,小心仔细地按了按,一抬头便对女儿黑漆漆的两颗眼珠子,呆呆的,仿佛滞住了一般,不见一丝光亮。 吴氏心里一惊,惊呼一声便道:“灵伊,你可是醒了,现下可有哪里不舒服,跟娘说。” 陷在蚕丝被中的顾灵伊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小小的脸蛋上一片苍白,往日血色,半点儿不见,眼神呆滞滞的,眼珠儿一动不动,好似对了魂儿一般。 真的是吴氏,真的是娘亲,难道这里是地府么,环顾四周,楠木家具,笨重的黒木书桌,春花,夏雨,吴氏……好熟悉的感觉…… 吴氏没有多疑,只当女儿是因为落水而被吓到了,顿时便抱紧女儿放声大哭,道:“灵伊,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娘……你跟娘说句话啊……” 温暖地触感,柔软却有力的臂膀,暖暖的胸脯…… 这绝对不是冰冷的地府,周嬷嬷高度过她,人死后是没有体温的,那这里是哪里…… “灵伊,我的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说说话,你这个样子,娘亲害怕……呜呜……”说着,便搂着顾灵伊低低地哭起来。 她这一哭,倒是把思绪混沌的顾灵伊给招了回来,她黑漆漆的眼珠子又缓缓转了几下,再一次扫过屋子的熟人和摆设,最后落到吴氏身上,满脸的惊讶,不敢置信,失去血色的小小唇瓣微微动了几下,终于迟疑着唤了一声,道:“娘?” 吴氏听她一声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眼泪落个不停,道:“在呢,乖女儿,娘在这呢。有么有觉得哪里痛,告诉娘,娘给你呼呼就好了。” 这的确是娘亲惯常哄她的方法,呼呼…… 顾灵伊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忽地从被中伸出小小的双手,搂住吴氏的脖子,哇地一声哭开了。 “娘亲,娘亲……呜呜……灵伊好想你,灵伊害怕……好怕……” 毫无逻辑的言语,透着浓浓的悲情与委屈。 跪在一旁的丫环、婆子,见吴氏与顾灵伊抱头痛哭,她们也跟着一起哭,知不是,是在哭顾灵伊,还是在哭她们自己。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哭声,期期艾艾的,好不惹人烦躁。 “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姑娘醒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娘儿俩抱在一起哭上了?你们你也是的,在边上不帮着劝劝,怎么也跟着一道哭起来。” 周嬷嬷送走了陆大夫,进门就见吴氏母女俩抱在一起哭个不停,忙上前劝慰,又拿了湿帕子过来,给她们拭泪。 “夫人,姑娘这还病着呢,莫招她留眼泪。” 吴氏这才省过神来,忙小心扶着女儿躺好,又重新将被她的手脚脚按结实了,接过周嬷嬷递过来的帕子,试了试眼角的泪水,道:“灵伊莫怕,回头娘亲就叫人把那荷塘填了,再不教它害人。你若是痛了,就给娘亲说,娘亲给你呼呼。” 顾灵伊乖乖地躺着,小手抓着吴氏的手不放,黑漆漆地眼珠子只盯在吴氏脸上,似是怕一眨眼母亲就不见了,看得吴氏又是窝心又是心疼。 她喜欢娘亲给自己呼呼…… “灵伊,你睡吧,娘亲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吴氏心里一片柔软,现下里只想陪着女儿。 “不要,灵伊要看着娘亲,闭上眼睛,娘亲就不在了。” 顾灵伊细细弱弱的声音,衬着苍白的小脸蛋,分外可人疼,直听得吴氏又想落泪。 这时三喜和四季端着刚刚熬好的药回来了。 吴氏接过药碗,要亲手喂女儿吃药。 周嬷嬷知道顾灵伊平日里最是怕苦,最不耐烦吃药,在边上吩咐三喜道:“你赶紧的把姑娘平日里爱吃的蜜饯拿来,给姑娘下药。” 三喜并不知道顾灵伊屋子里物件儿的放置位子,只得拿眼去瞧跪在跪在地上的春花和夏雨。 周嬷嬷明白,便请示吴氏道:“夫人,你看这……” “春花和夏雨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在门外好生候着。” 这已是吴氏能给出的最大宽容。 “是,夫人。” 挤挤挨挨的内室,瞬间变得宽敞了许多。 春花反应快,领着夏雨去了八宝阁,不一会儿便拿了一大包杏脯进来,跑到床边,捡了一片递到女孩儿的嘴边,道:“姑娘,先吃一枚蜜饯,一会儿吃药就不苦了。” 顾灵伊的目光落到她的面上,又迟疑起来,唤了一声“春花”,见春花“哎”了一声,便又开始哭起来,伸手摸了摸春花的脸,哭道:“春花,真的是你,你还在……” 春花被她说得莫名其妙,脸一垮,也跟着哭起来,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奴婢,都是奴婢不好,要是奴婢手脚再快些,你就不会落水了,是奴婢对不住姑娘。” “春花,不哭。” 顾灵伊擦去她的眼泪,忽地绽开笑颜,笑中带着泪,又道:“太好了,娘亲、周嬷嬷、春花、夏雨……你们都还在,我,我好高兴,这一切都跟做梦一样……” 吴氏见女儿又是哭又是笑,说话更是糊里糊涂的,心下一急,道:“灵伊在糊说什么呢,赶紧着把药喝了,不然凉了,药效就散了。吃了药,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顾灵伊轻轻应了一声,乖乖把药喝了,又含了一片春花递过来的杏脯,才躺回床上装睡。 春花应了一声,不一会儿拿了一大包杏脯进来,跑到床边,捡了一片递到女孩儿的嘴边,道:“姑娘,先吃一枚蜜饯,一会儿吃药就不苦了。” 顾灵伊的目光落到她的面上,又迟疑起来,唤了一声“春花”,见春花“哎”了一声,便又开始哭起来,伸手摸了摸春花的脸,哭道:“春花,真的是你,你还在……” 春花被她说得莫名其妙,脸一垮,也跟着哭起来,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奴婢,都是奴婢不好,要是奴婢手脚再快些,你就不会落水了,是奴婢对不住姑娘。” “春花,不哭……你还在,我高兴……” 顾灵伊擦去她的眼泪,忽地绽开笑颜,笑中带着泪,又道:“太好了,娘亲、周嬷嬷、春花、夏雨……你们都还在,我,我好高兴,这一切都跟做梦一样……” 吴氏见女儿又是哭又是笑,说话更是糊里糊涂的,心下一急,道:“灵伊在糊说什么呢,赶紧着把药喝了,不然凉了,药效就散了。吃了药,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顾灵伊轻轻应了一声,乖乖把药喝了,又含了一片春花递过来的杏脯,才躺回床上装睡,手却是死死地拽着吴氏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动。 她害怕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就说明都没有了…… ------------ 第三章 前世今生 顾灵伊毕竟年幼,刚醒来时,悲喜交加,加上身子又受到寒气侵袭,很快便敌不过周公的召唤,神智开始变得迷迷糊糊起来。却又不愿意睡去,半梦半醒间,听到吴氏与周嬷嬷的谈话。 “你说灵伊怎么就这么苦命呢,才八岁的孩子竟然遭到这么大的难,幸好没事,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老爷交代啊……”吴氏垂着眼泪,同周嬷嬷道。 “夫人,你还记不记得‘长宁庵’庵主的话?”周嬷嬷压低声音,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顾灵伊。 吴氏恍然道:“你是说灵伊刚生下来那会儿,老爷请启习师父给她压八字,说的那番话?” 赵王朝风俗,凡是家有小孩儿诞生,便要将其八字那道寺庙,尼姑庵或是道观……请德高望重的高僧或是居者替他们压八字,以求平安,一般而言,压完八字以后,压八字的师父都会说出一句关于孩子的话,或是祝福,或是批命。 而当年给顾灵伊压八字的启习师父,便曾对吴氏说过,“另千金八字轻,儿时恐会有大难,还请夫人好生照料。” 吴氏还曾因为此话是不安寝不眠,好生憔悴了一番,但随着顾灵伊的长大,并未出什么大问题,再加上最近接了外府的账册,没时间看管顾灵伊,没曾想,一个错眼,竟是出了这样的大问题,这怎么能够不让她伤心、自责。 周嬷嬷点头道:“自是,姑娘遭此大难,也算是应了启习师父当年的话,可如今我瞧着姑娘身子岁无甚大问题,心智上却有些模糊,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恐怕是年纪小,被吓丢了魂儿,还是让启习师父看看的好。” 吴氏犹豫道:“你也知道我朝自开国以来,便严禁怪力之说,若是叫‘长宁庵’的人进府给灵伊招魂儿,这传出去了,怕是于灵伊的名声不利,将来找婆家,这就是诟病。” “只是不能让‘长宁庵’的人进府来的,我们可以把姑娘带出去,让启习师父给看看。” “可是灵伊现在身子弱,不能随意挪动……算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待灵伊醒了再说吧,说不定只是刚才那一小会儿迷了神智,醒来就好了……” “夫人说的是。” ………… 再后来,顾灵伊的眼皮越来越重,耳边的声音也是越来越模糊,终于受不住身体上的疲惫,沉沉地睡去。 ※※※※※※※ 再醒来时,已是半夜,吴氏早已离开。 顾灵伊睁着眼睛,痴痴地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幕,琉璃罩的羊角宫灯、檀香木书桌、雕花吊顶大床・・・・・・一切的一切都是记忆里的熟悉。 四、五个炭盆将屋里烘得暖暖的,夏雨睡在脚踏上,流着口水,一副娇憨之相。春花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件没完成的绣品,脑袋一下一下像小鸡啄米似的。 顾灵伊看着她们两个,觉得心疼,这两个最贴心的丫头,比她长了几岁,从来都是似亲姐姐一般悉心照料她,却在自己匆忙远嫁沈家后,被沈家老夫人同陈氏联手阴谋陷害,春花最先离开她们,她被诬陷于下人私通,在她的绣品里发现了男人的衬衣,无论顾灵伊怎么为她辩解,都得不到身价老夫人的谅解,最后还是被卖进了窑子里,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才知道自己在沈家到底处于个什么样的地位,而春花出事那时,正是她亲兄魂归断魂台之时。 有了春花的前兆,她们主仆做事越发的小心翼翼,哪怕知道下雨同小四情投意合,也知道小四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顾灵伊还是不敢放夏雨离开,她怕啊……可哪怕是她已经这般小心翼翼了,还是被沈家老夫人同陈氏给算计到了,夏雨最终被诬陷手脚不干净,竟是当着沈家所有下人的面,扒了裤子活活打死,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如同春花那次的事情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雨死在自己的面前,而小四更是从那时起,便恨死了自己这个懦弱的夫人,哪怕在最后她救了自己,呵……他其实不是救自己吧,他是为了周嬷嬷。夏雨当做母亲对待的周嬷嬷…… 没有惊动她们两人,顾灵伊蹑手蹑脚下了床,穿鞋的时候,一不小心,胳膊肘撞在床脚上,发出一声轻响,夏雨睡得死,毫无所觉,春花却蓦然惊醒,忙过来扶住她。 “姑娘,你是要起夜么?” “嘘,别吵醒夏雨,让她睡吧。”顾灵伊指了指睡得正香的夏雨,示意她小点儿声。 “这死丫头,明明让她警醒些,还睡得这么死,若是哪日屋里进了贼,她都不晓得。”春花虽是埋怨着,声音却还是小了下去,她一向比较照顾粗线条的夏雨。 春花取了一件厚厚的锦袍披在顾灵伊的身上,服侍她起夜,又到秀阁外的喊了人,去后面小厨房里打来温在灶上的水,替她洗了洗,才让她复又趟下。 “春花,你也到床上来睡。” 顾灵伊看到春花坐回桌边,又准备小鸡啄米,心里一疼,上一世她不懂事,轻信她人,更是还得她被沈家老夫人给卖进了窑子里,上天既然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她绝不再让身边的人因她而受伤害。 “奴婢不困。”春花冲她一笑,拿起绣品,凑在烛光下,开始一针一线起来。 “屋子里有光,我睡不着,你吹了蜡烛,要么回自己屋去,要么跟我一起睡。”顾灵伊想了个借口。 春花“噗哧”一笑:“姑娘,你以前说怕黑,屋里若是不点着蜡烛,你便睡不着,今儿个怎么反过来了。” 顾灵伊小脸一红,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是怕黑的,可是沈家老夫人因是农妇出身,一到晚上就不许家里点蜡烛,说是浪费钱财,就是顾灵伊自己想要拿私房钱去买,她都不许,说什么她的钱也是沈家的钱,不许她乱用。周嬷嬷本欲同她理论,却被顾灵伊拉了下来,她们当时处境堪忧,一些细枝末节,不用太过预计较。最开初因为屋子里没光,她还不能适应,,每晚都要周嬷嬷陪着睡,才能够睡着,渐渐地也就好了,想不到后来却是把她怕黑的毛病给治好了。 “反正你不上床睡,我就睡不着,好春花,你就陪我一块儿睡吧,刚才起来,这会儿被窝里都凉了,你来帮我暖暖。”她一边耍赖,一边又想出借口,还把被子掀开来让春花过来。 春花走过来一摸,被窝里确实有些凉了,忙解了外衣爬上床,嘴里只道:“姑娘你别掀被子,奴婢上来睡就是了,小心又着凉,大夫说你要是再着凉,病就不好治了。” 重新躺下,两个人挤一个被窝里,很快就暖哄哄的,顾灵伊先睡足了,这会儿已经不大睡得下去,见春花也是一副不肯睡的模样,忍不住便问道:“我睡着时,爹爹和大哥来过吗?” “老爷来过,坐了好久才走呢,看到小姐病怏怏的睡着,可心疼了,奴婢去倒茶回来,还看到老爷悄悄地抹眼泪,当时奴婢就没敢进来,等老爷把眼泪都抹干净了,才敢进来。大少爷陪着同窗上山赏雪去了,现下里还没有回来,若是回来知道姑娘你落水了,也免不了是要心疼的。” 顾灵伊本事试探,想要知道顾启岚和顾承烨是不是也还好好滴活着,她虽然已经接受了现实,也从吴氏同周嬷嬷的话语里明白过来,自己的行为已经遭到她们的怀疑,只不过却没想到她是因为重生再活一次,是以,她也不敢再问吴氏同周嬷嬷这些问题,只能小心翼翼地从春花这里打听。 听春花这般说,顾灵伊安心同时,又忍不住想笑,爹爹平日里看着严肃,对待至亲却最是心慈手软的,想到这里,又不免添上了几许愁绪,也正是因为这样,二哥才有机会上位。 “我屋子里的丫环婆子呢,娘亲怎么处置的?” 春花表情一僵,笑道:“犯了错自是要罚的,姑娘放心,周嬷嬷已经替大家求情了,虽是罚,却很宽松,最重的也不过是罚了半年的月钱。” 顾灵伊歪着头,问道:“你和夏雨呢?” “我们俩罚了半年的月钱。” “那这下夏雨该着急了,她可是最爱钱的了,嘻嘻……”顾灵伊望着睡得酣畅的夏雨偷笑,脑袋里想着她知道被罚月钱的样子,以她的性子,宁愿自己挨上几棍子,也不远损失钱财的。 春花嘴角抽动,显然也是想到了夏雨爱财如命的性子。 “别担心,你们被罚的月钱,我给你们补上,不过不要告诉夏雨,过一月再告诉她,我想看看她为钱心痛的样子……”那是她记忆里美好的东西。 …………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话,顾灵伊渐渐地没了声音。 春花见顾灵伊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她又困了,遂也不再说话,一直等到顾灵伊闭上了眼睛,才放心得睡去。 顾灵伊虽是闭了眼,其实是睡不着的,她这会儿精神头足,便忍不住又琢磨起自己一闭眼,一睁眼,却回到八岁这一年的事情。 如果她没有记错,再有半个来月,朝堂上就会因为立储君的事情吵得天翻地覆,其实这本是和自家没甚关系的,却因为她二哥在外面闯了祸,为救二哥,爹爹被人拿住了短处,不得已选择了站队,却不曾想站错了队,新皇登基后,又因为有工匠从中作梗,她们家就开始衰败,直至父母亲哥相继去世,二哥继承家业,自己沈家休弃,无家可归…… ※※※※※※※ 早晨,吴氏来看顾灵伊。 顾灵伊昨夜想了一夜,回想起很多关于自己八岁那年落水后的事。 周嬷嬷曾说过,顾家所有的不幸,皆要来源于一人,那就是被吴氏狠狠责罚的工匠。 因为当时自己年幼,落水后久久昏迷不醒,惹得吴氏震怒,将那个在荷塘凿冰洞的工匠狠狠地打了一顿,还折了他的一双巧手,却不想这工匠是个小心眼记仇的,从此就记恨上了顾府,后来机缘巧合攀上了京都里的贵人,新皇登基时,他便给顾府下了绊子,也是因此,她被迫匆忙远嫁,从此和家人再难相见。 既然自己重活一次,那就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娘亲,你不要责罚那个凿冰的工匠好不好,都是女儿自己调皮才掉下去的,与他无关的,再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昨日会去荷塘滑冰嘛。” 吴氏不为所动,顾灵伊便使出自己杀手锏,哭…… 吴氏果然心疼,却还是不动。 那害女儿掉进冰窟窿的工匠,她已经关起来了,但还没处置,本想狠狠处置了替女儿出一口恶气,却不想女儿心善根本就不愿责罚那人。 “夫人,姑娘刚刚清醒,莫在让她流泪了,对身子不好,姑娘既然心善,且先饶了那人便是,就当做给姑娘积福。” 吴氏微微皱眉,但终是不忍让女儿失望,点点头,道:“娘都答应你,可你也得好好吃药,不能闹脾气。” 顾灵伊见吴氏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很是乖觉地道:“我一定乖乖吃药,不让娘操心。” 此时,三喜在外面通报,道:“夫人,林夫人来访。” 吴氏忍不住皱眉,林夫人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过来,她还想和女儿多说说话呢。 顾灵伊见状,忙道:“娘,你有事就赶紧过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吴氏有些犹豫,一方面放不下女儿的身体,一方面林夫人虽只是个商妇,她们家去年却出了一位娘娘,老爷虽官居四品知府,但到底不好和林家为难。 周嬷嬷见吴氏犹豫不定,忙上前道:“夫人,你就放心去吧,姑娘这有老奴守着,定是不会出事的。” “灵伊一定听周嬷嬷的话,好好吃药,娘你不用担心,灵伊一定会乖乖的。”顾灵伊也在一旁乖巧地应和道。 她记得这位林夫人家出的那位娘娘,后来可是给当今圣上生下了一位皇子,因为小儿子,所以特别宠爱,竟是早早地就封了王爷之位,让娘和她们家夫人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吴氏实是将女儿疼到骨子里,忍不住抱着亲了亲,这才不舍地放手,让四季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 第四章 家人之爱 吴氏虽是发了话让周嬷嬷留下来亲自照顾顾灵伊,但她这心里面还是不甚放心。 顾灵伊是她年过三十才生下的女儿,向来老来女都是得宠的,又加之她与她的两个哥哥年岁相差甚大,顾灵伊对于顾承烨和顾承谦来说,与其说是他们的小妹妹,倒不如说是小女儿,区别只在于,一个是真心实意的对待,一个是为了讨好嫡母而虚情假意哄骗。 顾灵伊从小娇生惯养,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但自从她这次落水后变得懂事了许多,自从醒来,就没有闹腾过,这倒叫吴氏心里生出几分愧疚,这段日子里,府上的事情多,她没能顾上女儿,结果这一错眼,却生出了许多是非。 吴氏白日里匆匆与林夫人寒暄了一番,各自说了些客气话,待得再回到顾灵伊的秀阁时,却发现她已经歇下了,坐在床头,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确实是没有发烫,又仔细地对春花、夏雨二人吩咐一番,这才离开。 第二日,吴氏也不先处理府里的事情,早早地到了顾灵伊的秀阁,为了弥补这些时日以来,为了女儿的疏忽,亲自盯着她吃了药。 顾灵伊心下无奈,却也不好驳了吴氏的关爱之意,为了叫她放心,自己端了药碗,将药汁喝得干干净净,一声苦也没叫,倒把吴氏给惊住了,却不怀疑女儿是不是换了蕊,倒是怀疑今儿个太阳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 “娘亲,你放心吧,灵伊现在懂事了,不会让你和爹爹,还有哥哥们操心的,我这里有春花、夏雨,还有周嬷嬷,外头还有四个粗使丫头,人多得我都使唤不完了,你就放心的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不用整日的守着我。” 吴氏心里甜滋滋的,甚是窝心,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着,“灵伊现在可是懂事了”之类的话,又见顾灵伊的精神却是不错,心想着应该是没事的,对着了春花、夏雨两个嘱咐了好半天,这才出了秀阁,往府里平日里处理事情的地方走去。 顾灵伊吃了药,觉得身上有些热了,春花扶她又躺下,捂了两层被子让她发汗,正觉得大汗淋漓的时候,门帘子一掀,竟是父亲顾启岚和亲哥顾承烨一起走了进来,顾启岚一身赭色官服熨得直挺挺的,瞧着就精神十足,顾承烨却是一身青白长衫,一脸的儒雅气质。 “爹爹!大哥!”顾灵伊惊喜地喊道,从床上一跳而起,就想往走在前面的顾启岚的怀里扑去。 春花和夏雨齐声惊呼道:“姑娘,你可是在捂汗呢!”这会儿跳出来,刚才捂的汗就全白搭了。 顾启岚和顾承烨也是被顾灵伊的动作唬了一跳,大冷的天儿,却齐齐出了一身的冷汗。 顾启岚忙抱了扑上来的顾灵伊往被子里塞,板着脸训道:“女孩儿家家,怎可如此跳脱,莫说还病着,就是没病,也要轻抬手,缓举步,行不带风,笑不露齿,《女戒》都看到哪去了,快躺好,别又冻着了。”看似训诫的话,却在最后一句暴露了关心。 顾灵伊心里一阵偷笑,爹爹就是这样,面冷心热,嘴上说的比谁都厉害,其实心里最是柔软,要不然也不会因为救二哥的事,而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看到爹爹,我的病就全好了。”顾灵伊抱住华顼的脖子,只是撒娇不放手,嘟着小嘴儿道。 “胡闹。”顾启岚虽是个把女儿疼到骨子里的男人,可是面上从不轻易表露,更何况后面还跟着儿子,更是要维持住自己的严父形象,立时严厉喝道。 若是以前,顾灵伊怕真要被他这副“包公脸”给吓得松了手,可是她死而复生,得以再次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亲人,正是心情激动的时候,哪里肯放手,硬是在顾启岚的怀里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觉着身上有些冷了,这才乖乖地躺进被子里,只是这一闹,药性过去了,再也发不了汗了。 “小妹可真是厚此薄彼啊,大哥站在你面前可是有好一阵子了,小妹却只顾同父亲撒娇,竟是理都不理大哥。”顾承烨上前几步,走到顾灵伊身边,状似可怜地说道。 “才不是,我也很喜欢大哥,只是在父亲面前,大哥的位子自是要往后挪一挪的。” 顾启岚的嘴角,因为顾灵伊这一句话,无形中往上翘了翘。 顾承烨对着顾灵伊挤眉弄眼地说道:“想不到小妹病了一场,这性子倒是越发的古灵精怪了,瞧着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地。” 顾灵伊搂着顾启岚的脖子,对着顾承烨一阵呲牙咧嘴,在大哥面前,她从来都不是大家闺秀,顶天了也就是个小家碧玉。 “为人兄长者,自当三省汝身,怎可与自家妹妹计较许多。”顾启岚得了女儿小情小义的话,自是要为女儿撑腰的。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受教了。”顾承烨弯腰拱手道。 顾启岚将女儿放进床上躺好,压紧了被角道:“仔细病又重了,好生休养着。”复站起身来,整整被拉歪的衣冠,板着面孔又训了一句,这才带着顾承烨匆匆走了,他还需去办公。 他一走,春花、夏雨就笑开了。 “老爷和大少爷方才很无奈呢。” “就是,老爷明明一甩手就能把小姐拉开,偏偏嘴上说胡闹,手上抱得可紧了。大少爷更是,为了姑娘都被老爷给训斥了。” 听着两个小丫头的调侃,顾灵伊把脸闷在被子里,咯咯直笑,现在这样真好…… 笑过之后,顾灵伊又让春花、夏雨给她拿衣服,她要出去。 春花、夏雨劝道:“姑娘,你这还病着,夫人吩咐了,不能让你出去乱跑。” “我不乱跑,我去给娘请安。”顾灵伊认真地解释道。 两个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着夫人刚走,姑娘这是要去请什么安啊?但她们也知道顾灵伊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若是不顺了她的愿,必是要好生折腾一番的。 两人无奈,只得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去了,一会儿拿了一件青底红花的棉袄和一条白狐皮坎肩出来,替顾灵伊换上了,又给她梳了两个圆圆的小丫髻,各插了一朵攒心珠花,想想仍不放心,春花又去箱底翻出一只兔皮帽,戴在她头上,帽檐垂下来,将她的两只耳朵连带大半个脸都护住了,最后又用一件野鸭子毛织成的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肯放行。 顾灵伊哭笑不得,身上裹得太紧,她连路都走不了,最后还是春花到外面唤了个小媳妇来,抱着她去了西跨院,夏雨留下看门,春花便跟在后头,一起去了西跨院。 其实顾灵伊这么执着的要去给吴氏请安,只是想着能不能借此打探一番他二哥最近的消息,既然已经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她自是要提前做好打算才行,她本就是无急智之人,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太阳出来后,地上的积雪已消去了一层,但天气仍寒,才消了雪,就又结成了冰,抱着顾灵伊的小媳妇走得小心翼翼,到西跨院时,已足足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一进西跨院,便有个丫环迎上来,惊呼一声,道:“姑娘如何来了?快进屋,莫再吹了风。” 春花便笑道:“裹得严实着呢,吹不了风,是姑娘一定要来给夫人请安,总是一片孝心,谁也不好拦着,只得来了。” 丫环打起帘子,小媳妇抱着顾灵伊一低头走进去,便将她放到了地上,顾灵伊脚刚一沾地,自己便把斗篷脱了,急得春花忙上来道:“姑娘莫要动,让奴婢来。”到底还是慢了一步,顾灵伊已经把斗篷解了下来,又伸手去摘帽子。 此番外间的动静大了些,吴氏便示意四季出来看看,一看到是顾灵伊来了,四季便惊叫一声道:“姑娘?夫人,是姑娘过来了。” 吴氏正在里屋里查看这个月府里的账册,一听到四季的惊叫,立时便放了手中的账册,站起身来准备出去,顾灵伊却已绕过大屏风走了进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口中嫩声嫩气地道:“灵伊来给母亲请安。” 吴氏被顾灵伊这一番动作惊了半晌,方才回神笑道:“灵伊,你正病着,不好好在秀阁养着病,跑到我这儿来请什么安。若是吹了风,病重了,岂不让娘心疼死。”说着,亲自上前把顾灵伊给扶起来,双臂一个用力,将她抱在了怀里。 顾灵伊嘻嘻一笑,顺势搂住吴氏的脖子,道:“女儿就是想娘了嘛,娘想不想灵伊。”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吴氏,小样子很是惹人怜爱。 吴氏面上笑出一朵花来,伸手捏捏她的鼻尖,道:“小调皮精,我们先前才见过的面的,分明是你自己在床上躺不住,偏还拿娘说事儿。” “才不是。”顾灵伊不依,道:“女儿就是想娘了。” ------------ 第五章 无心插柳 这厢,吴氏同顾灵伊一番母女小情小义,说说笑笑,好不开怀。 成姨娘便在边上笑着凑趣道:“姑娘人小,却仍有这份儿孝心,夫人您只管受着,戳穿她做什么。” 声音很是温润,话的内容也很是讨巧。 顾灵伊转过头,抬起眼,这才注意到站在吴氏身后,一脸笑意恭维的成姨娘。 她是顾承谦的生母,年纪比吴氏还要大些,听周嬷嬷说,吴氏还没有嫁进顾家以前,她就已经在顾启岚的身边服侍了,后来吴氏进了门,便给她开了脸做了通房丫头,却仍旧依照大家规矩用了药,直到吴氏生下顾承烨,才停了那断子息的猛药,她那肚皮也是个争气的,断药一年之后,居然怀上了顾承谦,后来就被吴氏给晋升为了姨娘。 成姨娘一辈子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是顺风顺水,也没受到过如同其他府里主母打压姨娘的坏手段,因此颇生了副富贵圆润的相貌。 顾灵伊模糊地记得,成姨娘今年也应该有四十多岁的吧,看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连襟长褥子,因常年礼佛,手上一直带着一串紫檀木佛珠,颗颗圆润饱满,那是吴氏在她生下顾承谦时赏赐给她的,她好像很喜欢,在顾灵伊的记忆里,这串佛珠一直被她都带在手上。 只是这成姨娘在顾灵伊嫁去沈家后第二年便没了,听周嬷嬷说,是一场风寒,因没能挺过去,便去了。 说来也怪,娘亲和成姨娘皆是因为厉害的风寒,没了性命,倒也有几分巧合的味道。 但无论如何,她可以确定,这成姨娘是个无害、没心机的,就可以了,旁的也无需她去计较。 顾灵伊收回自己放在成姨娘身上的目光,又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声,她倒是比顾承谦来的好些,至少这心是正的,没有长歪。 吴氏笑着对成姨娘道:“你倒是会帮着这个小调皮精说话,当心把她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以后可有得头痛了。” 顾灵伊不依,搂着吴氏的脖子,摇晃道:“才不是呢,成姨娘说的就是实话,女儿就是想娘了嘛,娘亲这般说话,女儿不依。” 吴氏虽是被顾灵伊给摇晃得有些头晕,这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女儿如同往日一般,与她亲近撒娇,她心里十分欢喜,前几日见女儿初醒来时,先是不言不语,后又是大哭大叫,再后来喝药却又是乖巧懂事,这反常的动作,着实叫她心中存着大大的不安。今日,女儿好了,她只是大大的高兴。 “瞧瞧我们家姑娘这张小嘴儿甜的,还是夫人有福气,大少爷秋试挂冠,姑娘又是个乖巧懂事的,这好日子好在后头呢。”成姨娘在一旁笑着恭维道。 吴氏对她这话很是受用,这一双儿女当是她的骄傲,而顾承烨在南城秋试挂冠的事,更是她心头的甜。 心里着实高兴,嘴上却道:“谦儿也是个好的,我心里知道。他年岁上比烨儿要小上几岁,不能同烨儿一道下场,如若不然,我们府上怎么的,也能将这秋试的一、二名包揽在内,到时候,这一试两才子,对外说起来,也是段佳话。” 听吴氏说起自己的儿子顾承谦,成姨娘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她是很自豪的,嘴上却谦虚地道:“二少爷哪里比得上大少爷天资聪颖,在学业上还是得多加努力才行。” 其实,成姨娘这话倒真是谦虚之言,南城谁不知道,顾知府家出了个天才庶子,七岁成诗,九岁成章,变通古今,就是连许多的学者也是比不上的。 曾有拍顾启岚马屁的人,道:“实乃不可多得的少年佳才也。” 是以,顾承谦虽是庶子,在顾府的地位待遇却与嫡子无异,有时甚至还超过了嫡子顾承烨。 吴氏每逢外出,免不得被其他人问起顾承谦这个厉害的庶子,她向来都是一笑置之,倒不是说吴氏心胸有多么的宽广,而是她真的看得还,懂得惜福。 早些年,因吴氏在生下顾承烨时伤了身子,被医师断定以后不可能再怀孕了,是以一颗心都扑在了顾承烨身上,尽全力照顾顾承烨。 对于庶子顾承谦,她则是将他的教养丢给了他的生母成姨娘,许多年下来,也一直是如此,在顾承谦的教养上,吴氏不过是在外头担个名分罢了。 直至后来上天垂怜,吴氏再一次怀孕,生下顾灵伊,她的心情就越加的平和了,她觉得这是上苍对她的奖励,奖励她没有像其他府上的嫡母一样虐待庶出的子女。 是以,对待顾承谦,吴氏虽说不上有多少的慈爱,却也从不会以嫡母的身份为难与他。 说到顾承谦,吴氏倒是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吗,道:“我听说谦儿最近都回来的很晚,可是在外头应酬多了?” 顾府男丁,年岁到了十五便不再阻拦他在外头的行事,只一点,在外行事需时刻谨记,不能辱没顾家声誉。 吴氏会有这一问,还是前些日子,偶然听得守门的婆子抱怨道:“这二少爷回来的时辰,是一天比一天晚,也不知道都在外头干些什么,再这么折腾下去,我也就不用活了,白日里干活,晚上还得给二少爷守门……” 这句话叫吴氏上了心,却又因手头上的事多,将此事抛诸脑后了,今日同成姨娘谈起顾承谦,才又回想了起来。 因这般想着,少不得要多嘱咐成姨娘几句,道:“我们府上虽是鼓励男丁出去广游,但谦儿却也得自己把握住一个度。且我听老爷说,今年朝廷新令,怕是要再加一场春试,你也需紧着他些,莫叫他因外头的事花了心,散了神。需知,现在没有事比得上春试,我们府上比不了承爵的王孙世家,只有科举一途才是正道。” “夫人说的极是,只奴婢也甚少问及二少爷外头的事,不过这些日子,倒是瞧着二少爷面上比以前清瘦了不少,今日听得夫人这番话,我定是会紧着些二少爷的。” 成姨娘也知道吴氏这是为了顾承谦好,恭敬地给吴氏行了个礼。 顾灵伊趴在吴氏的身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和成姨娘的谈话,回想起前世周嬷嬷对自己说的话,好似二哥就是因为在外头同什么人合伙开了个酒楼,却在不久后吃出了人命,死者来头不小,那就楼是挂在他名下的,这酒楼一出事,死方自是要找上他的,再后来,父亲为了保下他的性命,才不得已有了后面的事情,这是顾府一切悲剧的起源。 想不到自己这次来给吴氏请安,倒真叫她听到一些消息,顾灵伊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一番计较。 少许之后,顾灵伊便觉得身子越来越重,之前发汗没尽全功,这会儿头又昏沉起来,胸口也有些闷,便站起身对吴氏道:“娘,灵伊现下里想睡觉,我先回去了。” 吴氏看了看女儿的神情,又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烫,想来小孩子顽皮了一会儿,自是想要睡觉的,自己又和成姨娘谈府里的事,她不爱听也可以理解,便点了点头,对春花嘱咐道:“姑娘回去后,你们紧醒些,好生照料着,莫在生出枝节来。” 春花俯身应下,道:“奴婢知道了。”后又给顾灵伊戴上兔皮帽,穿上斗篷,让那个小媳妇又抱回了秀阁中。 与此同时,顾府之外,“福满多”酒楼中。 “顾兄实在是太客气了,我沈凌初来乍到,虽是兜里有几个钱财,但在这南城之中想要立足,还是得依靠顾兄你照拂。” 自称沈凌的人,一席话,说得顾承谦身心舒畅,道:“哪里,哪里。能帮上沈兄,我也是面上有光,不是我大话,在这南城,只要你沈兄报出我顾承谦的名号,还没有人不敢给你面子。” 沈凌笑着接道:“那是,我初到南城就已听过顾兄的大名,少年天众之资,为人豪迈,最是乐于助人,南城百姓说起顾兄你的名号,莫有不服气的。”说着,还对顾承谦竖起了大拇指,一副极为钦佩、叹服的模样。 顾承谦被沈凌夸得飘飘然,再加之喝了好几杯酒水,一张粉面白里透红,颇有几分风情。 沈凌借着喝酒的动作,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思忖道,这顾知府的庶子醉酒后,倒是有几分娈童的媚色,他如今年纪也算大,待得此事完结之后,他向主子讨了来,尝尝味道,倒也不错。 又想,听说他还有一个妹妹,只不知颜色如何,想来哥哥都能有这番的风情,妹妹定也是不会差了的。 如此想着,身下的硬物,竟是勇猛地拨动了几下,激得他心神一漾,越发的想要品尝顾承谦的味道了,至于他那妹妹,先不急,待得顾府破败之后,他还愁弄不到手? “嘿嘿嘿……”沈凌心里淫笑,面上却一脸正经诚恳道:“来,来,来,顾兄,我们喝酒,喝酒。” 顾承谦醉醺醺地道:“来,干!” ------------ 第六章 打探消息 顾灵伊回到秀阁,坐在软榻上喝着热茶,抿一小口,闭上眼睛,神情好不惬意。 “姑娘,是要睡觉么?” 春花先前见顾灵伊精神不振,不禁有些担忧,姑娘身体是否健康,可是她们能否在顾府继续待下去的关键。 顾灵伊想了想,觉得自己刚被冷风一吹,现下里也没了多少睡意,便摇头道:“我现下里还不困,你陪着我说会儿话吧。” 春花便搬了个矮墩,坐到了顾灵伊的身边,夏雨是个爱凑热闹的,也跑了过来,自己却不搬椅子,只跟春花一道挤在矮墩上,两个小丫头都只坐了半个屁股,歪歪倒倒的。 两个小姑娘挤挤挨挨坐在一起,你争我抢,场面很是有几分滑稽。 顾灵伊便笑道:“你们俩坐一起也不嫌挤得慌,挤挤挨挨的做什么,夏雨你别抢春花的矮墩儿,坐我这边来。”说着,便拍了拍身边的软榻。 她坐的是榻,本来就人小不占地方,再加个夏雨,这榻也仍空了一大半儿,坐着也比矮墩舒适,夏雨自是弃春花的矮墩不要,选择了顾灵伊的软榻。 “姑娘,你想和我们说什么呢?”夏雨毫不客气地挪了过来,望着顾灵伊问道,刚一说完,又补充道:“姑娘都好久没有同我们说话了,我心里面还怪想念的。” 顾灵伊又笑了,道:“明明就是你自己想要说话,偏又说我好久不同你们说话了,倒打一耙。” 夏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不再说话,只拿眼睛瞧着顾灵伊。 顾灵伊也不再打趣她,想了想,便道:“现下里家中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同我说说,我想知道。” 八岁时的这次落水,影响极大,也埋下了极深的祸根,但上一世她却是后来从周嬷嬷口中得知的,除了一些关键事情,其他记忆却模糊了,毕竟只是八岁大的孩子,又能记得住多少事情。 夏雨眨巴着眼睛,明显没听懂顾灵伊到底想知道什么,家中现在是什么情况,姑娘难道不知道吗?这会儿又问这做什么? 春花却是听明白了的,便笑道:“姑娘才八岁,便要关心家中事儿,现在是不是早了些?姑娘何不无忧无虑的过着日子,岂不轻松,现下里就管府里的事做什么,没得累了自己的身子。” 春花心里只觉得有些奇怪,姑娘自落水醒来后,不但人变得懂事了,就连行事说话都有些小大人的派头,现在竟又想管家了,真似一夜间长大了,却又觉得有些不融洽,好似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裳,明明不合适,却又做出了大人才做的事,好像又不是这样,哎呀,她也说不清了。 顾灵伊听着春花的话,就知道她误会她是想要学管家,却也不解释,只叫她误会去,自己既然想要改变家人的命运,以后定是要对家里的事上心些的,她们二人身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以后也免不了要多在各处多多走动一番,现下里熟悉起她的行事,以后才不会生出怪异来。 只一点,她心里盘算着,这件事需徐徐图之,并不打算一口吃个胖子,她现在也没那个能力,于是便笑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左右现下里大家都无事,说着打发时间罢了。” 听顾灵伊如此说道,颇有些粗神经的夏雨拍手笑道:“姑娘想要打发时间还不容易,我去拿绳子,咱们来玩翻绳游戏,姑娘以前最爱玩这个了,我又新学了几个花样,我来教姑娘玩。” 顾灵伊忙扯住她的手,道:“翻绳游戏我早就玩腻了,才不要玩呢,你学了新花样,等以后我想玩的时候,你再交给我,我现在想学打络子,你不是最会打络子么,你教我吧,我想要给大哥打一个万福样式的,今日清晨惹他生气了,我打个络子,好拿去哄他高兴。” 春花、夏雨齐齐捂嘴偷笑,哪里是姑娘惹大少爷生气了,分明就是姑娘自个儿想装小大人,才不说玩翻绳,再说了,依着大少爷疼爱姑娘那个劲儿,又哪里会同姑娘置气。 春花、夏雨也不揭穿她。 春花道:“打络子也好,姑娘想用什么颜色的绳子打万福的络子,我去给你准备。” “我要红色的绳,这个大吉,打个万事吉祥的式样,大哥去年过了秋试,翻年就该去京都了,到时候让大哥带着,既能够保平安,又能够给他带好运,两全其美。” 顾灵伊选了颜色,夏雨便跑去拿了粗细不一的一捆红线来,红艳艳的,看着十分地喜庆。 春花帮着理了理丝线,夏雨便开始教顾灵伊打络子。 其实顾灵伊早已会打络子,哪里还用得着学,只不过借打络子分这两个丫头的心,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引得两个小丫头滔滔不绝,倒真把家中情况打听得七七八八,再与记忆中的一些零星对照,慢慢串连起来。 顾家虽说不上是豪门,但也算是这南城的名门望族,历经几代,也颇有些家底丰姿,但真论起来,南城顾家却只能算是京都顾家的旁支,但好在顾启岚年少争气,小小年纪就才华出众,被当时的本家族长看重,又多加栽培,方有如今的成绩。 顾启岚在这南城担任知府一职时日已久,三年一换届,却也过了三届,九年的时间足够他们一家在这里生根发芽,顾启岚在南城的政绩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他一身为政,唯求一个稳字,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好在南城的百姓还算教化,又幸得京都里边儿有本家帮衬着,户部那里也是年年都有党籍留案,这知府也当得轻松、悠闲,若是没有后面的党派之争,他为救顾承谦不顾本家的劝阻,寒了本家的心,本家后来也不会放弃他们不管,顾灵伊也不会落得个没有人撑腰,被休戚下堂凄惨下场。 前世,顾灵伊对本家不是没有恨的,若不是他们最后的袖手旁观,她们家也不至于凄惨至此,可是重活一世,却让她想明白了很多,本家对他们固然无情,却也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在利益与身家性命面前,自然是自家人更为重要,既然劝阻不听,又为何要为了你一旁支,将整个家族都搭上去。 现在,她明白了独木难支的道理,自是不会放任自家同本家越走越远的道理,半个月后,二哥出事是本家同她们分心的起端,她一定要将这个起源掐灭了。 其实顾灵伊还想打听一些关于顾府产业的事情,上一世吴氏给她配置的嫁妆十分丰厚,沈家老太太刚开始对她好,也逃不了想打她嫁妆的主意,好在她身边的周嬷嬷是个厉害的,沈家老太太才一直没有得逞。 后来父母亲哥逝世,家产都由顾承谦继承,却叫她偶然得知,顾承谦竟然在外面变卖产业,她那时还让福伯悄悄买下一些,后经福伯证实,这些产业有一部分还是顾家的祖产,这让福伯很是伤心了一阵子,整日里长吁短叹,道,天亡顾家啊。 照说她的嫁妆如此丰厚,顾承谦继承顾家以后,怎么会落得入不敷出的地步,还是说,这其中还有隐情? 可惜春花和夏雨毕竟是待在深闺的丫环,哪里能知道那么多,倒是春花有些惊觉,给顾灵伊出主意道:“奴婢们平日里只管伺候姑娘,外头的事情也不知道一、二,姑娘若真想学着管家,何不向周嬷嬷问去,除了夫人,怕是她最清楚家中这些事了。” 顾灵伊知她素来机灵,晓得她是看破自己在套话,便笑道:“不能问,一问,母亲必就知道了,我只想悄悄地学,却不想让母亲劳心的,没得让母亲以为我又在胡乱折腾什么呢。” 春花想了想,便道:“姑娘想要学管家是好事儿,夫人怎么会恼了姑娘呢,再说了,我们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儿,就没有能瞒得住夫人的眼睛,姑娘与其自己在这里苦恼,不如同夫人挑明了,夫人那样疼爱姑娘,定是会答应姑的。” 顾灵伊想想也是,周嬷嬷待她有多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上一世,到最后,她身边也只剩下周嬷嬷和福伯两个。 就像春花说的那样,吴氏将家里箍得跟个铁桶似的,自己私下里搞小动作,她必然是会知道的,与其叫她们母女俩因为误会离了心,倒不如提前说明白,把自己想要办的事儿都亮出来,只要得到了吴氏的支持,自己以后行事,必是会便宜许多,倘使,她在私底下有些小动作,吴氏也会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做个好阿翁,面上只做不知。 这样想着,顾灵伊便打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对春花道:“我有些累了,想去睡一觉,等过了晌午,你把周嬷嬷叫来,我再与她说说话。” 春花应了一声,便和夏雨两个一起服侍她睡下。 秀阁里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余小丫环们走动间的窸窣声,间或,小声攀谈的声音。 ------------ 第七章 灵光一现 顾灵伊醒来时,正值午膳时间,用过饭,喝过药后,她又小歇了一阵子,养了些精神,正好周嬷嬷就来了。 “周嬷嬷,我就是想听听家里的事情,我现在长大了,快要是个大姑娘了,也该是替娘亲分忧解难了。”小小的人儿一脸的认真,糯米般的声音,分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却又要装小大人,叫人心里着实起了几分笑意。 但周嬷嬷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见着顾灵伊长大的,见她今日做派,心里除了几分笑意以外,更多的却是快慰与高兴。 没枉夫人疼姑娘一场,母女合心,才最叫人高兴。 “要说府上的产业,那也是颇为丰厚的,只现在夫人手都上有的铺子、田庄……那都是两个手指都数不完的,只一点,我们家府上是不沾染吃食一块产业的。” 周嬷嬷见是顾灵伊相问,也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悉数告诉于他,反正这些事情,夫人也打算待得姑娘再长个几岁就告诉他的,自己提前说了,也无甚大碍。 再则,顾灵伊虽没明说,想知道府上的产业,但春花却是先告知于她的,是以,她便直接跳过了繁琐的内宅事物,直接讲了府里的产业配置,有时,话也要说到刀刃上才好,不然,既费时,又费力。 顾灵伊奇道:“这是为何,我曾听旁人说,吃食一块最是盈利,为何我们家里不沾染呢?爹爹不也说过,民以食为天,这既然都是头顶上的青天了,我们府上为何却不沾染,难道……” 周嬷嬷见顾灵伊小小年纪,分析之理,却是说得条理清晰,便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你曾太祖父那一代,府上也曾是做过吃食生意的,却不料,后来因为食材的问题,闹出了人命,为了摆平这件事儿,府上想了很多的办法,最后竟是散尽了一半的家财,才将那事儿给抹平了,虽说是保住了一家大小的性命,却也是元气大伤,自那其府上便有了这么一条家训,‘凡顾氏后代子孙,皆不能沾染吃食一块的产业,有违者,按家规第三十八条处置’。” 至于地三十八条家规的内容,周嬷嬷却是没有说,姑娘毕竟还小,莫叫这些内容给吓着了。 顾灵伊微微皱眉,这算不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既然如此,那为何顾承谦却在外面置办了酒楼,最后还闹出了人命? 慢着! 家训……二哥……酒楼……家规……死人…… 顾灵伊脑子里的那一条线,终于串了起来,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们家有不能沾染吃食一块的家训么?我怎么不知道?”顾灵伊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周嬷嬷。 周嬷嬷笑道:“这条家训是给顾家男丁定的,姑娘是女儿家,自然是不知道的,想来夫人也是这样想着,便没说于姑娘听。” 顾灵伊知道周嬷嬷的意思,女儿家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夫家里有什么营生,岳家自是不好管的,所以吴氏也就没有告诉她,今儿个她要不是从周嬷嬷口中得知,这一世她恐怕会继续不知道。 想要更好的保护家人,得从内部抓起。 顾灵伊心里暗自盘算着,等顾承谦这事过了,就让吴氏给她请一个夫子,只有彻底地将自己武装、丰富起来,将来在吴氏和顾启岚面前说话,才会显得有重量。 “周嬷嬷,我,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顾灵伊略有些踌躇地道。 周嬷嬷笑着道:“姑娘单说无妨,只要是老奴知道的,定会言无不尽。” 顾灵伊又做出一副放心的模样,天真地道:“既然我们府上有家训,那为什么二哥可以在外面办酒楼呢?难道酒楼不是吃食一块的产业么?” 顾灵伊眨巴着大眼睛,面上很是疑惑不解,又道:“难道是我记错了,酒楼真不是吃食一块的产业?可是我明明记得上次娘亲给我吃的那道‘酱葱鸭饼’就是从‘福满多’酒楼里买回来的啊?‘酱葱鸭饼’不就是吃的么。” 顾灵伊一手扯着另一只手上的袖子,做出很是烦恼不堪的样子。 顾灵伊这话可以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周嬷嬷眼皮重重一跳,乖乖,二少爷敢在居然在外面办酒楼。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旋即又想,会不会是姑娘年纪小听错了。 但先不论实情如何,这事都得报于吴氏知晓。 这般想着,周嬷嬷一脸正色道:“姑娘,你是怎么知道二少爷在外面办酒楼的事儿的?” 顾灵伊纠结地扯着自己的袖口,小脸儿皱成一团,道:“昨儿个二哥身边的小厮给我送了一盒酥饼过来,我尝着好吃,就问了他是在哪里买的,那小厮说是自家产业,不值当什么,若是我想吃,尽管使人去他那里取便是了。”说完,又担忧地望着周嬷嬷,一脸的忐忑,好似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子一般。 周嬷嬷微微皱眉,面上若无其事地安慰顾灵伊道:“姑娘许是听岔了,二少爷怎么会在外面置办酒楼呢,若是叫老爷知道了,定是不会轻饶的。”心里却是忍不住怀疑着,顾承谦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吧,连家训都敢违背。 顾灵伊心里撇了撇嘴,人家顾承谦的胆子大着呢,不仅违背家训在外面置办酒楼,更是吃出了人命,还把全家都给搭上去了。 周嬷嬷不想顾灵伊在这件事儿上打转,便岔开话题道:“要说我们府上最大的产业,还是得数田产,光是在南城就有一千多亩,老家九里溪那里更多些,除了三百亩的族田收成是固定交到本家去修葺祖祠,剩下的大约二千四百亩上等良田和七百亩山地,都是你福伯在管着。青州府也还有八百亩的良田,那是夫人的陪嫁,一直由夫人的娘家兄长代管着,每年将收成折成银两送了来,碰上收成好的年景,大约能有五百两。” 青州府舅家,顾灵伊是以此都没有见过的,前世时,她还小,经不得车马颠簸,吴氏每次回娘家去探亲,都是不会带她取得,后来她嫁到沈家,更是听周嬷嬷说,舅舅一家遭了难,一次出行,被山贼给洗劫一空,没留下一条活口,如若不然,她被沈家下堂之后,还可以去青州投奔舅舅家的。 想到这里,顾灵伊心里又是一叹,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好似前世里同自家交好的那几家,到最后都没落得个好下场,只叹世事无常,人生如饮茶,冷暖自知。 “田庄大约有十几个,真是可惜了,当年曾老太爷在世时,整整置下了九十九个田庄,后来为了抹平那事儿,散尽一半家产,如今都只剩下那么丁点,还有几千亩的田产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倒是铺面还多些,九里溪有六家,南城这里有十二家,青州府有五家,在京城还有一间大首饰铺子,十分有名的,老爷当年进京赶考的那会儿,就是住在那铺子里面的,那首饰铺子做出来的东西都是极其精致的,像姑娘的那对蝴蝶环钗就是那铺子里做出来的,整个南城都是头一份儿……” “北边上还有一家货运行,专门经营皮货,姑娘的那件白狐皮坎肩,就是从货运行弄来的……去年夫人给姑娘穿着,带着姑娘出去赴宴时,可是羡煞了南城的一杆子贵妇人,都夸姑娘聪慧可爱呢・・・・・・” “可惜,这最赚钱的海运一道,我们府上没能插上一手,要不然,府上的产业那可是会翻上还几倍呢,少说每年也得再给府上添上个十几万两的银子……” 顾灵伊听着听着,便面露疲惫之相,尽管心里仍是挣扎着想要继续听周嬷嬷讲下去,却奈何身体条件跟不上,最后竟做出小鸡做米的睡相来。 春花、夏雨相视一笑,姑娘就是好强,都这样了,却仍是不肯去歇息。 周嬷嬷心里还揣着顾承谦在外面置办酒楼的事儿,这会儿子见顾灵伊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了,便悄声道:“春花、夏雨,你们服侍姑娘去休息,我还有事儿去回禀夫人。” 春花、夏雨齐齐应声。 不说春花、夏雨这厢抱着顾灵伊到床上去休息,只说周嬷嬷出了秀阁,便急匆匆地往西跨院赶去,也不用人通报,直直地进了内室,同吴氏这般那般的说上一通。 “夫人,这件事情你可得快些拿出个章程来,虽说着二少爷不是由您你抚养长大,但对外却是养在你名下,对外头,你毕竟是担了个嫡母的名分,若是真叫他在外面弄出个这些事儿来,你在老爷面前也是要落面子的。” 吴氏也知道此事的轻重,点点头,道:“你让你家那口子去好好查探一番,若是真像灵伊说的那样,我们这边也得提前做好准备,将来老爷若是问起,我这里也有话说。” 周嬷嬷见吴氏心里已有计较,便点头道:“夫人,我家那口子办事儿,你就放心吧,定是将此事给办你得妥妥的。” ------------ 第八章 自作聪明 清晨,顾灵伊端坐于一仗长,半仗宽的红木书桌前。 桌上,放着几张用来描红的宣纸。 这是她特地让春花给她找来的,既然决定要丰富自己,就得摒弃上一世的许多陋习,认认真真地学习便是她要走的第一步,这一世,她不求学识载五洲,但聪灵敏捷却也是要有的。 小小人儿端坐于书桌前已有半个时辰了,忽的,外头传来两人状似小声交谈的声音。 顾灵伊被扰了兴致,恰也有些累了,便顺势放下手中的毛笔,端起桌上的茶水,小小的抿上一口,闭着眼睛,端听外头两人的谈话。 “春花姐姐,要不你把这事儿同姑娘说说吧,姑娘虽是年岁小,但好歹也是府里的主子,有她出面,这事儿定是能给你抹平的。”夏雨蹲在春花身边,一脸担忧地道。 她素日里总是一副嘻嘻呵呵,不知愁为何物的样子,今日里的这副担忧、焦躁的表情,实不常见。 春花哭丧着脸蹲在一个花盆旁,嘴唇紧紧地抿着,脸上是故作的坚强,道:“姑娘的身子还没好呢,我怎么能拿这些事儿去烦她!”顿了顿,又道:“姑娘小小一个,哪里管得了这些个事儿,没得说出来,还污了姑娘的耳朵。” 夏雨垂下头,如同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地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三天两头的上门来要钱吧,你就是有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他们这么个要法啊。”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夏雨,倒是在这件事儿上看得比春花透彻很多。 春花被夏雨说中了心头的刺,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也无奈情形强人,身不由己。 春花紧收的泪水,再也关不住,“哗哗哗”地顺着她清秀的脸庞往下流,半晌,哽咽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弟弟还住在他们家,前些日子还生了病,我若是不给他们银子,他们定是不会看顾我弟弟的,可怜我父母双亲早逝,就留下这一个弟弟与我相依为命,我又怎能不管他。” 夏雨低着头,不说话了,一说到春花的弟弟,她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叫春花真的不管她弟弟了吧。这事儿,就是搁在她身上,也是做不出来的。 顾灵伊慢悠悠地听着外面儿的声音,直至她们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便脸一沉,对着窗外沉声道:“你们蹲在外面说了这么久,脚麻了没有?” 春花和夏雨听得顾灵伊这般说道,却是不敢立马现身出来的,不过,夏雨小弧度地活动了下脚,倒还真是给蹲麻了。 隔了好一会儿,两颗脑袋才从窗沿边儿期期艾艾地冒出来,春花是一脸的泪痕,夏雨却是一脸的尴尬,只一点,两人半垂着头,都不敢说话。 “都进来吧,蹲在外头说话,也不嫌冷,声音还愣大,以为别人都是聋子,听不见你们二人的声音么?”顾灵伊被她们两个的表情实在是可怜得很,原想板着脸教训一顿,但终是没说出口。 两个丫头却还知道进退,进了屋赶紧端茶倒水,一副“我知道错了”的表情,跪在了顾灵伊的面前,只春花脸上的泪痕被外头的风一吹,却仍旧是没有干的迹象。 顾灵伊没接她们的茶水,而是盯着她们看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们今儿个蹲在外面唱双簧,这出戏是演给我看的,这场话也是讲给我听的。今儿个这里只有我们三人,我也不怪你们这般作态,只一点却是要提醒你们的。好在今儿个只有我们三人,若是当着其他人的面,你们两人这般作态。往轻的里说,也就是找个牙婆子来,将你们重新发卖了。往重的里说,却是要将你们乱棍打死的。进府规矩没学好,竟然敢明目张胆地算计起主子来!”说道最后,顾灵伊的语气却是重了几分,不给春花、夏雨长个记性,她们定是还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春花和夏雨两人只是垂着头不答话,身子却随着顾灵伊语气的加重不由地颤抖起来,她们也不知道此事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现已悔不当初。 屋子里一片寂静,好一会儿,春花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道:“姑娘,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都是奴婢的错,拉着夏雨跟着一起胡闹。” 夏雨却是急了,只见她头一摇一摆的,带着头上的绢花都跟着颤了起来,道:“不是,姑娘,不是这样的,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撺掇春花姐姐这么做的,都怪大山家的那些人,要不是他们……” “夏雨,别说了!” 夏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春花给打断了,她向来心思比夏雨要缜密许多,初听顾灵伊那一番话,虽是带着严厉,但更多的却是劝诫,她也知道自己今儿个这番作态要不得,为了弟弟难免坐上一遭,现下里顾灵伊不追究了,她们自是要见好就收。 顾灵伊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这两个丫头,一个性子天真单纯,整天活得无忧无虑的,另一个性子却过于小心谨慎,这两种性子都是极端,现下里还好,若换了一个生存环境,比如说……沈家,那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其实自己以前何尝不是这样,若不是吃亏吃多了,哪里晓得世情冷暖,人心险恶。想到这里,她也不生气,只是把该说的话说了,能听进去多少,就看这两个丫头自己了。 “我说你们今儿个行事不对,并不是指,大山家找春花要钱的事儿,而是指你们二人的这番作态。”顾灵伊微阖上眼睛,道:“来,我问你们,主子最忌底下的人做什么?” 春花谨慎地答道:“阳奉阴违,自作聪明……” “这是谁告诉你们的?”顾灵伊继续问道。 “周嬷嬷。”这次回答的却是夏雨,“我们第一天进府的时候,周嬷嬷就告诉我们,在府里当差,最忌不把主子的话当话,太过于有主见的丫环,府里是不要的。” 其实周嬷嬷当时的原话是,“你们既然卖身为顾府的奴婢,那就得守自己的本分,不管你们以前出自哪里,进了顾府就得守顾府的规矩,主子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那些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想要给主子安排日程的丫环,我们府上是不要的,也要不起。若是哪天叫我知道你们中的哪个妮子,敢在主子们面前耍花样,哼,就别怪我周嬷嬷不客气,一律乱棍打死,拖到乱葬岗去。想必你们也知道,去了那里的死人,可都是孤魂野鬼,是投不了胎的,若是被阎王殿的小鬼抓去了,那可都是要下油锅煎着吃了的。你们也别不相信我周嬷嬷的手段,你们可都是签的死契,我们府上就是把你们剁成了酱泥,那县太老爷也是管不了的,更莫说,我们老爷还是知府大人,那官帽可是比县太老爷大多了去……” 她们二人在府上待了几年,虽说是丫环,却是服侍姑娘的,这日子比外头的殷实之家都要过的舒坦。 好日子过惯了,就忘记了周嬷嬷当时的话,现在想起来,春花、夏雨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不要看周嬷嬷平日里好说话,内里却最是严厉,你没做错事犯在她手里倒还好,如若不然…… 夏雨更是扑到顾灵伊的脚边,哭道:“姑娘,呜呜……我,不,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周嬷嬷,呜呜……她定是会把奴婢们活活打死的,奴婢不想成为孤魂野鬼,呜呜……奴婢不想被煎着吃了……” 春花也是瘫软在地上爬不起来,显然,她也被吓到了。 顾灵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夏雨说话颠三倒四的,怎么就扯上孤魂野鬼和被煎着吃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来了。 她现下里还不知道周嬷嬷对春花、夏雨她们这些刚进府的小丫环的训话,待得以后知道了,更是笑了好久,连连夸道,“这周嬷嬷这是顾府第一大能人也”。 “行了,你别哭了,我不会将你们今儿个做的事儿告诉周嬷嬷的,只一点,下不为例,你们二人若是再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定是不会让周嬷嬷轻饶了你们!”顾灵伊被夏雨哭得有些头疼,伸手揉了揉额角道。 春花垂着头,将顾灵伊的话字字入耳,感激地给她磕了一个头,道:“姑娘的话,奴婢都记下了,奴婢知道以后该怎么做,请姑娘放心。” 顾灵伊点点头,她说了这一通,已是极累,见春花已经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便道:“你明白就好,我瞧夏雨仍是不明白的,你带她下去再好好说说,我累了,歇一会儿。” 春花忙应了一声是,服侍她躺下,这才带了夏雨出去,两个丫头又是如何说道的,顾灵伊却是不知道了,只是歇了一阵,已到了傍晚时分,春花和夏雨又进来服侍她用饭、吃药,吃过药后,又盖着被子捂了一身汗,然后洗浴换衣,折腾了一通才去睡。 ------------ 第九章 借力打牛 春花、夏雨得了顾灵伊的敲打,行事间老实沉着了不少,也不敢在顾灵伊面前耍花样了。 春花算是看出了些端倪,她们姑娘自从落水被救起后,这脾气变了,性子也通透了不少,竟不似以前混混沌沌的了,颇应了她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的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想来,姑娘定是属于这一类了。 至于自己弟弟的事,姑娘既然说过还帮她想办法,那她只管等着就是了,若姑娘能够帮她救出弟弟,她这一辈子做牛做马,定要报答姑娘的恩情。 夏雨虽是懵懂,平日却十分地信服春花的话,是以,有春花的提点和嘱咐,她倒是少了些往日的混沌。 隔日醒来,大约是昨晚发汗发得好,顾灵伊觉得通身轻爽,不似昨日那般沉重,一场病已去了十之七八,回想前上一世自己因怕苦不肯吃药,将这一场小病硬是折腾了两个月才好,实在是令人唏吁。 可见,耍小性子,是要不得的。 再去给吴氏请安的时候,却见父亲一身便服,正在跟吴氏说话,才知道今天父亲沐休。 巧遇顾启岚在家的时候倒是不多,若是往日里,顾灵伊早就扑过去,在他的怀里撒娇卖乖了。 今日里,她心中装了春花被大山家以她的弟弟要挟要钱事儿,言谈行事间,颇有些心不在焉,顾启岚同她说话,也只是“嗯嗯呀呀”地敷衍着,倒叫顾启岚纳闷了一番。 这才几日不见,女儿怎么就不跟他亲近了?明明前几日还觉得父亲比她大哥亲近来着。 又叹道,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忘性也大,看来自己以后还是得多抽出些时间来陪女儿才行,没得女儿又把他给忘却了。 顾灵伊不知父亲心中的纠结,兀自想着心事,忽的心至福灵,就想通了应当如何帮春花说道了。 这事不能由她出面,她需要借力打力才行,而吴氏和父亲就是她最好能够借用的力。 这样想着,便依偎道吴氏身边,仰头,天真乖巧地问道:“娘亲,我也有月钱么?” 顾启岚同吴氏说完话,本是要离开的,只因女儿来了,便又多停留了片刻,后又因女儿不甚理睬他,心下不爽,这会儿见女儿这般问话,倒是又生出几分兴致来,想要知道女儿缘何这般问话,便一撩下摆,又坐回了主位。 吴氏心里也是奇怪的紧,女儿怎的今日如此问道,她以前可是从未问过与银子有关的事儿。 思及此,吴氏便拉着顾灵伊的手,低头,和悦关心地问道:“灵伊今日里怎么想起问月钱的事呢?” 女儿还小,不懂事,就怕被别人教唆着,诓骗了钱财去,这种事她曾也是见过的。是以,吴氏很是重视此事。 顾灵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十分地纯真、无害,绝对让人想不到,小姑娘此时心中打的小九九,只不过是为了借力打牛罢了。 “大山家的又来找春花要月钱了,我好奇就问了夏雨,才知道她们每月都是有一两银子的月钱的,有了银子就可以给自己买好吃的。我也想给自己买好吃的,我就想来问问娘亲,女儿有没有月钱。” 说完,好似也意识到,自己贪吃这事是桩不甚光彩亮丽的事,便很是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吴氏的膝盖上,躲了起来。 小姑娘也懂得害羞了。 顾灵伊是小小的提了一下大山家的找春花要钱的事,并没有说的详细,只将这话的重点放在,自己想要月钱买好吃的上。 吴氏和顾启岚是何等聪明的人,自是能从顾灵伊这小孩子家家的话里,听出不同的意味,至于后面事情的安排,顾灵伊相信,他们两人一定能够安排妥当。 果不其然,顾启岚和吴氏听得顾灵伊的话,只除最开初,好笑女儿小小儿也懂得害羞了,慢慢品味下来,却是同时皱起了眉头。 顾启岚略带不悦的目光望向吴氏,内宅向来都是吴氏在管理,他是从来不会插手的,今次却从女儿的口中得知了,大山家的、春花、月钱、银子,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只能不叫他心火旺盛。 且从女儿刚才那个“又”字来看,这什么大山家的来找春花要银子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他倒不是怀疑吴氏会苛刻女儿,却也忍不下心头的不悦。 只是现下里女儿在这里,他也不好说什么,因此打定主意,等女儿走了之后,再同吴氏好好商谈一番,他虽不管内宅之事,但涉及到女儿,也还是要问上两句的。 吴氏也是皱眉,关于大山家的找春花要银子的事,她也略有耳闻,只因她这段日子手头的事情多,本想等忙完这一段日子,再将大山家的并春花一起叫来好生的敲打一番,却不想竟是叫女儿都耳闻了此事,虽女儿不懂其意,只做月钱可以给自己买好吃的想,却也叫她心火旺盛,这起子泼皮实在是太过分了,真当知府老爷家的后门,是他家的菜地么! 刚才老爷看她那责怪的眼神,更是叫她心里不甚舒坦,倒像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劳心劳力,为全家大小算账隆钱,都白做了似地。 吴氏心下里有些委屈,却也知道轻重,几番衡量之下,已有了计较。 前些日子派周嬷嬷那口子出去查探顾承谦的事,现下里也有了些眉目,叫她吃惊的是,顾承谦竟然真的胆大包天的同人在外头办酒楼,他竟是全然不顾的家训了。 听到这个消息,心下微惊的同时,却也暗暗庆幸。 好在顾承谦这事,她发现的早,若是先叫老爷发现了,虽说不上跟她离心这么严重,但夫妻关系,势必是要受到影响的。且顾承谦怎么说也是挂在她名下的,若是叫外头的人知道自己养出这么个乖张的儿子,还不得笑死她。 现下里,看老爷这样子,定是要留下来同她谈大山家的找春花要银子的事的,正好借此机会,同老爷说说顾承谦在外头跟人合办酒楼的事,有这重头戏在前面,大山家的找春花要银子的事,也就显得不重要了。 心里有了计较,吴氏一大早就显得很是郁卒的心情,也好上了些许。 “灵伊当然也是有月钱的。”吴氏将顾灵伊拉起来,捧着她的小脸,笑着道:“而且灵伊的月钱还不少呢,每个月有十五两银子,娘都给你存着,等灵伊以后长大了,就给你自己支配去,倒时候想给自己买什么好吃的,就买什么好吃的。” 顾灵伊晃悠了下小身子,红着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倒是叫顾启岚同吴氏爱怜了一把。 “说起来,灵伊也有八岁了,也是时候该请个夫子在家里好生教导一番,我们家虽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也不求灵伊将来能成为一个大才女,但也须得识文断字、明事懂理。” 顾启岚这番说道,自是被女儿今日里的话给惊悟了,往日里总想着女儿还小,读书识字可以慢慢来,却不料日子闲了下来,尽跟些丫环、婆子讲闲话,长此以往,还不养给成了个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还是早早地将性子搬回来才好。 “老爷说的是,前些日子是我疏忽了灵伊的教养,正好,我手头的账册也都对完了,可以腾出时间来,把灵伊带着身边好生教养,只是,这女儿家虽是要识文断字,但女红也是不能落下的,我捉摸着,不如给灵伊请个好绣娘,让灵伊跟着学几年,也不指望她将来能够绣出什么名堂来,但着帕子、鞋子、嫁衣……也是要会做的。” 顾启岚很是赞同地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夫人今日为府上的对账忙着,倒是我错怪夫人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给灵伊请个教养嬷嬷,前些日子,宫里的文书下来,今年我们南城也分到了几个退养嬷嬷的名额,倒时候,夫人去拜访几个,给灵伊挑个好的。” 吴氏也同意顾启岚要给女儿找教养嬷嬷的主意,又见是宫里出来的退养嬷嬷,心思变活络开了,既然有好几个,她不仅可以给女儿挑个好的,也可以给青州那边送几个去,她娘家侄女多,有宫里的退养嬷嬷来教养,将来说婆家时,也多了几分体面。 退养嬷嬷,是指年龄到了三十便退出宫廷的女子,她们会被宫里的内侍司统一安排,送回原籍养老。 若是这些人在外头还有亲族在,可以跟着亲族们一起生活,也可以自己另外生活。若是没有了亲族,就有各个府衙公款供养,只是公款钱财向来比较少,更多的人宁愿选择在富贵人家里做教养嬷嬷,这样一来,不仅自己有收入,日子也过得舒坦、有意义些。 更有甚者,要是同闺阁姑娘关系处好了,以后甚至可以做陪嫁嬷嬷,一辈子都跟在教养的姑娘身边服侍。 是以,给顾灵伊找教养嬷嬷和请夫子的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 第十章 东窗事发 “孽畜,还不给我跪下!”顾启岚一脸厉色地冲着顾承谦喊道。 爱之深恨之切,顾启岚有多宠爱顾承谦,现在就有多心痛他做下的混帐事! 顾承谦的身子晃悠了两下,脸上神情莫辨,却还是依言跪在了祖宗灵位的前面,冰冰凉凉的青石地板,又硬又凉。 他心里是满心的不服气,但更多的却是怨气,被人打断好事的怨气! “儿子不知何事惹得父亲大怒,还请父亲示下,让儿子就算是死,也死得明白。” 今日本是和沈家世兄拟定契约签字的日子,他心情十分高兴,骑着马晃悠地走在半路,却被父亲身边的小厮给拦了去路。 小厮拦住顾承谦的去路,一躬身,一拱手,笑着道:“二少爷,老爷有请,还请随小的速速回府,莫叫老爷等急了。” 顾承谦从马背上下来,因盼着一会儿拟定契约的事儿,心里很是高兴,也没有想着为难这小厮,上前,便笑着问道:“还请小哥提前告知一、二,父亲找我有何要事?” 小厮敛眉,对于顾承谦的示好不置可否,面上依然恭敬,说出来的话,却是没有半分的缓和,道:“这个小的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老爷找二少爷有急事,二少爷还是赶紧同小的一起回府,见了老爷自然就清楚了,小的只是负责传话,并没得其他的指示。” 顾承谦此次出门,可是为了拟定契约签字之事,他早就和沈凌约定午时于“福满多”相见,虽说不是过时不候,但若是随着小厮回府一趟,中间生出些许变数来,他会不高兴。 他抬头望了望天,今日里,为了显示自己知府少爷的架子,想叫沈凌知道自己厉害,本就是推迟了时间出门的,现下里距离午时已不足半个时辰,若是回府一趟再出来,一去一回,耽搁的时间定是不少,他虽是端着架子,却也不想过了时辰去,惹得这场生意做不成。 因这般想着,又思忖,父亲往日里是极疼他的,将回府的时辰推上些许,想来,也无甚大碍。 顾承谦心里有了计较,便很是客气地同那小厮说道:“小哥,我现下里还有些要事,可否等我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午时之后再同你一道回府。” “小的也不想为难二少爷,可是老爷有吩咐,让二少爷在午时前,必须回府,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小厮朝着顾承谦拱了拱手,很是无奈地道。 顾承谦只当他不愿担责任,便自以为甚是善解人意地道:“小哥不用惊慌,我们一道回去之后,父亲那里,我自有说法,必是不会让你受到牵连的。” 若是在以前,这小厮本着双方讨好的原则,也就随了顾承谦的意愿,但今日里,他可是得了顾启岚的严令,不管用任何方法,就是绑,也必须在午时之前将顾承谦给绑回府去,如若不然,他也不用在府上混了,直接回家吃自己去吧。 两相权衡,到底是顾启岚的威慑占了上风,顾承谦虽是主子,却不是他的直属主子,与他,大面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是以,小厮对于顾承谦的示好并没有回应,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的恭敬,但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是没有松动。 “二少爷体谅小的,是小的的福气,但小的也是没有办法,老爷交代了,二少爷必须在午时之前回去,就是晚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小的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说完,有对着顾承谦鞠了个躬,这小厮也是知道顾承谦的身份,不是他这等下人可以得罪的,是以,同顾承谦说话时,他的态度一直很好,打着力图将此事的不好影响降至最低的算盘,却也不想,顾承谦竟然不肯配合。 听完小厮的话,顾承谦的眉头不由地紧皱了起来,心道,真是晦气!父亲早不找自己,晚不找自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派人来寻他且态度还如此的强硬,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何事。早知如此,他就不端着个架子,早早地去了“福满多”同沈世兄定下契约,也少了这些烦心的事。 见顾承谦久久没有动作,小厮忍不住催出道:“二少爷,可是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准备好了,请随小的快些回府吧。” 这种差事,还是早些了解的好,免得夜长梦多,途中生了变故,自己不好交差。 一想到,老爷叫他将二少爷带回去的场景,他就忍不住一个哆嗦。 小厮很是隐晦地朝顾承谦望了望,心里摇头,也不知道这二少爷到底是做了什么,惹得一向疼爱他的老爷那般地生气,自求多福吧。 顾承谦左右为难,举棋不定,再三思量下,终是顾启岚平日里的严父形象占了上风,却也不甘将煮熟了的鸭子放飞,唤过身边随厮,背着顾启岚的小厮,小声耳语一番。 顾启岚派来的小厮,低眼敛眉,对此并未做出异议,毕竟顾启岚只吩咐将顾承谦按时带回去,却没有对他身边的随厮做出安排,是以,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做没看见,于他们做下人的,在任何事上,于人留情面,将来好见面。 那随厮得了顾承谦的命令,“蹭,蹭,蹭”的,很快就跑的没了踪影。 顾承谦目光粘在那随厮身上,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人,跑去“福满多”同沈凌拟定下契约。 可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终归是残酷的,他终究不是那人。 好半晌,顾承谦才回过神来,无甚精神地道:“走吧。”说着,翻身上马,也不管来传话的小厮,只自己快马加鞭地往府里赶,只希望个父亲的见面早些结束,自己好再去“福满多”同沈世兄见上一面。 小厮看着绝尘而去的马屁股,心里很是把顾承谦咒骂了一番,但也无奈,只得运起两条腿,追着顾承谦而去。 顾承谦先小厮一步回到顾府,却并没有见到顾启岚,而是被另一个小厮带到供奉着顾家列祖列宗的祠堂。 阴森森的祠堂,在冬日里,无端地透出几分诡异的阴凉。 顾承谦不明就理地站在祠堂里,领路的小厮已经离开了,偌大的祠堂里只余留他一人,不管怎么看,都透出几分诡异之感。 在他的正前方,是好几排黑漆木做的灵牌,那些都是顾家的先祖,儿臂粗的蜡烛,高悬在灵牌的两旁,一年四季从外断绝过光线,一柄焚香插在大大的金漆玻罩里,一闪一闪地亮光,好似鬼火…… 顾承谦不安地移动了身子,心里毛毛的,他是顾府的男丁,每年也都会随着父亲、大哥前来祭祖、叩拜,这些个先祖的牌位也是常见的,以前从未觉得她们是如此的阴森、冷凄,今日里,也不知为何,心里始终毛毛的,不好的感觉笼罩着他。 心里忽闪现近日里自己做的错事,一桩一桩,细数下来,却也数完了一个手指头。 没有听父亲的话,好好准备春试。 可他天众资质,只需在考前略微地看上一遍,至于中第之事,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因这般想着,毛躁的心情,也稍定了下来。 再往下,前几日里,他强拿了大哥新得的凤毫笔。可父亲也说过,兄弟之间需得有爱互助,大哥身为哥哥,有好东西,自是当紧着家里人,作为弟弟的,拿他的凤毫笔用上一用,也无甚大碍。 顾承谦点点头,心里道,这却也是有道理的。 再往下,灵伊掉进湖里,却是因他早一天叫工匠给凿了一块冰,用作冰雕。可他也不知灵伊次日里回去滑冰,还会因此掉进湖里,且再说那冰雕,他也是做好了送于沈世兄,以结两家之好,算是为了家里着想。这样一来,也算不得是自己的错。 ============= 一番想念下来,前前后后回顾了好几遍自己最近的作为,却仍是没有觉得有做错了的,是以,顾承谦对于父亲将他叫至此处的缘由颇为不解,但却也没了先前的紧张慌乱、心虚气短,只静静地等着父亲的出现,想着说完话,再去“福满多”一趟,没准儿,还能赶上个尾巴。 “孽畜,在列祖列宗面前,还不给我跪下!” 顾启岚来了,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跟着顾承烨,他进门后便吩咐顾承烨将门关上,待得大门关定,确定家丑不会外扬后,才一脸厉色地冲着顾承谦喊道。 顾承谦的身子晃悠了两下,脸上神情莫辨,却也依言跪在了祖宗灵位的前面,冰冰凉凉的青石地板,又硬又凉。 心道,父亲越发的糊涂了,自己可是要春试的人,这一跪没得生病了,与他自己,倒是无甚大碍,只怕是自己错过了春试,没中第,却叫他出门脸上无光。 心里先是冷哼一声,父亲真是老糊涂了。 后又想到自己刚才的分析,并没觉得自己近日里有行事不妥的地方,随即抬起头,理直气壮地道:“儿子不知何事惹得父亲大怒,还请父亲示下,让儿子就算是死,也死得明白。” ------------ 第十一章 死不悔改 顾启岚见顾承谦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一张老脸气的通红,伸出的手指着顾承谦的面,好半晌,却只是哆哆嗦嗦地吐出几个字来。 “你,你,孽子,你这个孽子……” 顾承谦心里着实纳闷得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惹着父亲了,先也是怀疑过在外面同人置办酒楼的事,被父亲知道了,但心里却仍旧抱着一丝侥幸,他这事办的极其隐晦,除了心腹,旁人也没可能会知道。 是以,他只作顾启岚人到中年,脾气诡异解释。 但嘴上仍旧是不服气地道:“父亲,儿子近日来,并未做错事,你这般作态,儿子不服。”特别还是在顾承烨面前,叫他失了面子,心里更是不忿。 依他看,父亲这是越发的老糊涂了,竟然当着顾承烨的面惩罚他最疼爱的儿子,也不想想,顾府以后的光辉前程,可还是要靠他这个“神童”的,就他那“草包”大哥,能有甚用?虽说是过了秋试,勉勉强强得了个第一名,那都是每日夜里掉书袋,给掉出来的。再说了,秋试是在南城里举办的,这里头的龌蹉,他还能不知道,他那“草包”大哥的第一名,怕也是主考官杜志秋那该死的老家伙,为了讨好父亲,给勉强弄上去的,这样的人,真要去了京都,怕是就露陷儿。京都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下才子汇集之地!就凭他那样子,还想进金銮殿,就是考上了进士,就是顾家祖坟冒烟了。 顾承谦心里的这番想法,顾启岚和顾承烨自是不知道的。 顾启岚气红了一张老脸,愤懑地站在顾承谦的面前,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是以,并没有一上来就揭穿他,只等着他自己认罪,他也好做面子,放些水。 而顾承烨则是因是吴氏提前于他有过知会,便稍许地知道些内情,一边感叹顾承谦的胆大妄为,一边却也暗暗高兴。 这顾承谦终是踢到铁板了,看他以后还嚣不嚣张! 他这二弟,平日里仗着自己资质比他好,平日里读书习字都是得过且过,对他十年寒窗苦读,十分地看不上眼,往日里还时常那话挤兑他,他也曾怨过,但母亲却告诉他,“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人活一世,当为自己广结善缘。” 是以,对于他时而不时地挑衅,他只做三解,不听、不应、不管。多年下来,倒是练就了他性格上的坚韧。 在很久以后,顾承烨还对自己的妻子道:“我这一生,父亲教导我功成名就,岳丈教导我为官之道,但究其故里,对我影响最大、最深的,却是我的母亲,她教导了我性格上的坚韧,是以,我才能够在寒苦之地呆上五年之久,是以,我才能够有如今拜入内阁的成就。” 对于顾承谦不好好读书之事,顾启岚虽也知道,却只做他性子散漫理解,只要他每半月的答辩能够顺利通过,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说他重话。 这一时半会儿还好,天长地久下来,却是造成顾承谦傲慢自大的性子,平日里也极其不把顾承烨放在眼里。在内宅,因由吴氏镇着,他还算是收敛,在外院,却俨然是个大头,除了顾启岚以外,竟再也没人敢惹他。 好在他平日里虽不将顾承烨放在眼里,顾承烨却也是个大度的,从未与他认真计较过。 是以,多年以来,大家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直至他这次出事。 “父亲,儿子不服。” 顾承谦不顾顾启岚好心为他留下的机会,仍旧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胡乱蹦跶。 顾启岚见他死到临头,却仍旧不知悔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抛开文人风格,破口大骂道:“你个孽畜,你还敢说自己不服!你胆敢违背家训,在外头同人开办起酒楼,你还真当你老子我是个瞎子,什么都不知道?” 顾承谦初初听得自己私下里同人在外面置办酒楼的事漏馅儿了,先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后又很快的镇定下来。 对此,他心里早有计较。 他早就觉得府里对于,男丁不得沾染吃食一道产业,这条家训有误,现下父亲知道了也好,他正好趁此机会,劝诫父亲将其删去,以免继续祸害顾家的后代子孙。 “父亲,儿子有话要说。” 顾承谦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顾启岚,一脸的气定神闲,他对自己的主意很是笃定,更是相信自己的口才,一想到自己将成为顾家的功臣,为顾家后世子孙造福,他那隐藏在胸腔里的心,就“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浑身热血澎湃。 顾启岚见顾承谦脸上不仅没有愧疚悔改的神色,一双眼睛倒是越显贼亮,心头的怒活,顿时有拔高了几个调,却又想知道这个孽畜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遂强压下心头高涨的怒火,冷笑一声,瞪着他,道:“你说!我倒是想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顾承谦见顾启岚允许他说下去,心下高兴,暗道有戏,想要站起来答辩,双腿刚一移动,就听见顾启岚大声喝道:“不许动,给我在列祖列宗面前跪好了。” 是以,顾承谦伸出去的腿,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心下自我安慰道,“父亲这是还没有听过我的答辩,是以才会如此生气,我且先忍上一忍,待得我的答辩为父亲所信服后,他定是会亲自将我扶起来的。古言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点小磨难,他顾承谦还是承受得了的。” 这样想着,顾承谦自觉心中又平衡了,乖觉地跪在地上,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张开口,准备说话,话语未说,却又觉得这样仰望的动作,在气势上势必要弱上几分,为避免气势上的弱势,他又闭上了嘴,在心里琢磨着如何改善自己这一弱势。 顾启岚见顾承谦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冷哼一声,道:“孽畜,还不赶紧道来。”声音之大,就连站在门口处的顾承烨,也不觉稳了稳心神,想要揉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 看来父亲这次是真的动怒。 顾承谦被自己父亲一声怒喝,心里的盘算被打散,再也聚不拢来,心头一虚,在气势上又矮上了几分。 顾启岚见着跪在地上往后退缩的顾承谦,心底一片冰凉,这就是他顾启岚的好儿子,是他捧在手心里宠了多年的好儿子,不顾祖训,知错不改,任性妄为,这就是他一手宠出来的好儿子。 儿时,见他聪明机灵,所教、所学一点即通,称之为“天众资质”也不为过,是以,他虽仍是亲自教导着嫡子,但对于这个庶出的儿子,他的宠爱,有时甚至是已经超过了嫡子。 不是不知道他为人骄纵,却只作他还是小孩心性解释;不是不知道他仗着自己的宠爱,不甚尊敬自己的大哥,却也只作他文人心高气傲,未来多加磨练即可,来安慰自己;不是不知道他······ 一桩一桩的劣迹细数下来,顾启岚也不由地心惊,自己这些年来,竟是放纵他至此。 想到自己多年的心血、疼爱付之东流,怒喝道:“孽畜,好不快说!” 三次怒吼,终是将顾承谦心中的那股豪气,打得烟消云散。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现下里只张着一张嘴,只见上下嘴唇的蠕动,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好,好,好!你这个孽畜,你要言语狡辩,我给你机会。可你却又作不说之态,你当所有的人都能够被你当猴耍!今番,你既然不说,我只作你是自辩无力,那就按照我顾府的家法来处置。!”说着,转身,高声唤顾承烨道:“承烨,我顾家不肖子孙,有违背家训者,该如何处置!” 顾承烨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答道:“我顾氏家法第三十八条有云,凡顾氏后代不肖子孙,罔顾家训者,轻者鞭笞一百,重者逐出顾氏,永不复返。” 顾承烨冰冰冷冷地背出这条家法规矩,一字一顿,如同一把重锤一般,敲打在顾承谦的心头,只叫他满身沸腾的热血逐渐冷却下去,只余留一身的冰凉,和满头的冷汗。 顾承烨见顾承谦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心头大呼痛快,多年积攒在心头的不满,在此时,也得到了小小的释放。 旋即,有思忖,自己的修为果然还是不到家,只这点小甜头,就让自己兴奋起来,看来,还得多加磨练才行。 “不,父亲,你不能惩罚我,这家训不妥,我不能遵守,你,我要废除着条家训。” 顾承谦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只知道自己不想受到惩罚,想凭借着顾启岚以往对他的宠爱,逃脱一劫。逃脱间,仍旧没有忘记自己想要废除这条家训的豪情壮志,却只是,说出来的话,显得语不成语,调不成调,没有任何逻辑性可言。 ------------ 第十二章 好戏开场 令人惋惜的是,顾承谦说出来的话,不仅没有达到他自己预想中的效果,倒是将顾启岚心中的怒火又“蹭蹭蹭”地往上调高了几个调,如同以油扑火,火却越烧越旺。 “你这个孽子,居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顾启岚怒极反笑,上前几步走至顾承谦身前,一脚踹在他的身上,因是被顾承谦的话气昏了头,力道上也没了理性地控制,这一踹,竟然将顾承谦踹倒在地,半晌没能爬起来。 要不是见顾承谦上下起伏的身体,外人见了,还以为他已经被踹死了。 照说,顾承谦虽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却也不是个经不起这一踹的人,只因在这冰冷的青石板地上跪久了,双腿血脉不通,一个没挺住,就被踹倒在地,且这一倒,却又是头先着地,是以,被磕得有些神志不清,晕了头,半晌才回过神来。 顾启岚不踹这一脚还好,这一踹,倒是踹出了问题。 顾承谦本就是顾启岚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子”,长至十六岁的少年,在他短暂的生命中,虽说不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是平稳安泰,从未吃过苦头,从未受过训斥,从未挨上一踹…… 是以,顾承谦的那颗少年心,竟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一脸愤怒的顾承谦,道:“父亲,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打我!我再也不想同你说话了!”说着,竟是伏在地上,嘤嘤的哭了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其实,顾启岚踹了顾承谦那一脚,就有些后悔了,孩子毕竟还小,慢慢教导,总是能够教导回来的,可他心底的这一丝丝后悔,还没来得及放大成如同往日程度的父爱,就被顾承谦自己亲手扼杀在咯萌芽之前。 “好,好,好!”接连三个好字,一调更比一调高,一字更比一字重,且每说一字,顾启岚就往前踏上一步,直至站定于顾承谦面前,满脸寒霜,如同此时外头飘着的天气一般,冻得人心发寒。 “你倒是硬气了,以后还不同我说话!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不悔改,枉为顾家后世子孙,既然你看不上顾家历代家训,不想做顾家的子孙,那我就成全你,将你逐出顾家,也算是顺了你的意,你往后在外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得说我顾家的家训连累了你顾承谦!” 本是站在大门旁当柱子的顾承烨,听见顾启岚要将顾承谦逐出家门,心头猛地一跳,乖乖,这下事情可大发了,寻思着,自己还是上去劝上一劝,如若不然,待得顾启岚气消了下去,回想起自己今日里作壁上观,保不准会寻事拿他来出气。 心下衡量,顾承烨这根伫立了许久的柱子,便迈开脚步,走到顾启岚身边,低声道:“父亲,二弟年少,犯错是在所难免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改过自新便是好的,你不妨再给二弟一次机会,只要他断了同外头的来往,再在家里呆上个一年半载,必会懂得父亲你今日里的良苦用心。” 顾启岚心头的火气稍微平息了一点儿,却又在下一刻,“腾”地一声回升了回去,甚至还有更加旺盛的倾向。 顾承谦现下里心头本就窝着一股火,只是对方是他的父亲,他也有怒不敢言,有语不敢向,顶天了,也就是说出个“我以后再也不要同你说话”的语言来。 毕竟,十几年的圣贤之书不是白读的,“君为贵,父为亲”的道理,也是懂的。 但他顾承烨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占着嫡子位子,死读书的笨蛋罢了,也敢在此时对他落井下石,竟然敢叫父亲关上他几年,又要他同外头断了来往。 一想到,他置办酒楼后即将得到的白花花的银子,还没到手,就被顾承烨一句话给打飞了去,心头火就“蹭,蹭,蹭”往上涨,一气之下,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中途踉跄了两下,但终是站稳了身子,指着顾承烨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的事,少在父亲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知道,你这个歹毒小人,就是想在我落魄之后,好笑话我。我呸!”一口白晃晃的唾沫,就黏在了顾承烨的长衫上。 顾承谦见自己命中,忍不住大声笑道:“大笨蛋,掉书袋,白唾沫,有谁不知道,你那个秋试成绩,是杜家那个老不死的,为了巴结父亲才给你的,你当真以为,就你这样的笨蛋,读书脑子不灵光的家伙,能够拿到秋试第一,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顾承烨低头望着黏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口唾沫,放于双侧的手,紧紧捏住,握成拳头,但却始终记得吴氏对他说过的话,“忍字头上一把刀”,深呼吸,深呼吸,如此反复好几次,终是将心中那股想要将顾承谦掐死的冲动,给抑制了下去。 抬头,转身,抬眼望向顾启岚,只一眼,又下低头,低低唤道:“父亲……” 只这一声,竟然生生的将顾启岚对嫡子的愧疚之感全部都给勾了出来,十几年以来,他总是或有或无、或多或少地忽略嫡子,捧宠庶子,可是没想到得来的就是这么个结果,嫡子因为他委曲求全,庶子因为他任性妄为。 错了,错了,可又是哪里错了,从何时开始错了…… 顾启岚的眼神开始涣散,似要陷入沉思。 倘若顾承谦现下有平日里一半的聪明劲儿,就应当见好就收,在此时向顾启岚服个软,就算是打上几鞭子,也比被逐出族谱来的好。 但是,此时的顾承谦不是平时的顾承谦,他满心满脑的认为,他在外头于人置办酒楼的事,定是叫顾承烨知道了,又悄悄地透露给顾启岚,现下里,却又在大家的面前充好人,哼!倒是他平日里小瞧他了,没想到读书不行,肚子里倒是有一腔的黑水。 为了不叫顾承烨看自己的笑话,他就是硬扛,也要讲这事给扛下来,到时候,叫他知道,在父亲面前,他这个嫡子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父亲真正疼爱的人,是他,是他顾承谦! 你的嫡子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父亲愿意,将来着顾家有谁来当家,都还难说,外头有谁不知道自己天众之资,难道父亲会舍了自己这个前途无量的儿子,而去要一个只会死读书的笨蛋?! 不得不说,顾承谦对自己不断进行各种脑补,对误参半,猜到了有人告密,却猜错了告密之人,也没猜到,他父亲即将的打算。 与此同时,顾灵伊的秀阁之中。 夏雨快步走到顾灵伊身边,俯身低声道:“姑娘,我刚才听说二少爷被老爷叫到祠堂去了,祠堂外守着人,谁都不许靠近一步,现下里府里都沸腾了。” 顾灵伊手中的毛笔一紧,喜上心头,父亲果然开始行动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同我说说。” “奴婢听说,好似是二少爷在外头犯了什么事儿,叫老爷知道了,今儿个派人把二少爷从外头找了回来,听说,老爷见都没有见二少爷一面,就让他去祠堂里头跪着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带着大少爷去了祠堂,去的时候,脸上怒气腾腾地,祠堂的门一直都是关的紧紧的,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家伙都在猜测呢。” 顾灵伊嘴角微微勾起,心道,当然是好事,而且还是大大的好事! “走,叫上春花,我们去给娘亲请安。” 夏雨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顾灵伊,但见她心情不错,也没有插嘴,转身叫上春花,跟着顾灵伊去了西跨院。 其实她也是很喜欢凑热闹的,跟着姑娘去,还可以看得光明正大。 顾灵伊刚走到西跨院门口,就撞上了急急忙忙的成姨娘。 “姨娘,你这般慌张是……”顾灵伊当然知道她是为了何事,面上却摆出一副童真不解之色,疑惑地问道。 成姨娘此时也顾不上同顾灵伊搭话,只匆忙地道了一句:“原来是姑娘啊,奴婢找夫人有要紧的事,先行一步。”说着,还没等顾灵伊反应,就已经带着身边的丫环急急地冲进了院子里头。 顾灵伊站在院门口,半晌,没有动静。 春花疑惑地小声问道:“姑娘,我们不进去么?” 顾灵伊笑道:“进去,当然进去,我还要去看好戏呢!” 春花,夏雨相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的疑惑,心头更是不解了。 三人还没走进屋子,就听见里头传来成姨娘“呜呜咽咽”的哭声,间或还夹杂着求情的话,“夫人,奴婢求求你,快去救救二少爷吧,奴婢也知道二少爷此次闯下了大祸,可他毕竟年岁还小,定是叫外头的人给哄骗了去,他不是有心的,老爷把他叫到祠堂里,也不知里头是个什么光景,呜呜……夫人,求求你救救二少爷……” ------------ 第十三章 来搬救兵 成姨娘断断续续地哭求声从里头传来,顾灵伊对外头的守着的小丫环伸手“嘘”了一声,便光明正大的站在外头偷听。 夏雨是满脸的兴奋,春花却是一脸的怪异。 刚一听到成姨娘的哭求,再联想到二少爷出了事,春花心头便重重一跳,不由地就想起姑娘那次无意间同周嬷嬷说起的话。 “昨儿个二哥身边的小厮给我送了一盒酥饼过来,我尝着好吃,就问了他是在哪里买的,那小厮说是自家产业,不值当什么,若是我想吃,尽管使人去他那里取便是了。” 春花望向顾灵伊的眼神越发的怪异了,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可是姑娘又怎么会知道,她才八岁,难道就已经这般早慧…… 这般想着,春花望向顾灵伊的眼神就变得神圣而又郑重,姑娘真的是太厉害了,复又想到自己同夏雨先前那番拙劣的试探,一滴冷汗从额角悄然缓落。 真的是太大胆了,若是姑娘真的同她们计较,恐怕她们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春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春花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身体怎么在抖动?”夏雨本是听得起劲,却突然发现春花脸色发白,浑身抖得厉害,很是不对劲儿,便挨了过来,小声地关切道。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冷罢了。”春花抹了抹头上的虚汗,敷衍道。 夏雨纳闷地望了望屋里面的三个炭盆,她都被热气蒸腾地想要脱下厚厚的棉袄了,春花姐姐居然还会觉得冷?莫不是生病了吧,她记得以前姑娘风寒时,就是这般,屋子里都快热的冒烟儿了,姑娘却还只是一个劲儿地嚷着“冷,冷,冷……” 这般想着,又见春花神情恍惚的厉害,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想要让她同顾灵伊告假回去休息一番,吴氏却说话了,是以,只得悻悻然闭上嘴,在心里密切关注春花的动向,打算着,一有不对劲儿,就告诉顾灵伊,让她来做处理。 “成姨娘,你求我也是没用的,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祠堂那是什么地方,你还能不知道?我们做女人的,一生只有两次能够进祠堂。一是新婚第二日去拜祭祖先,就是那一次,也只能是跪在祠堂的大门口,进不得里头去。二是死后灵牌被放进祠堂,受后代子孙供奉,可那也是身死之后的事了。你让我去替谦儿求情,却不想,我是连祠堂也进不了的。” “呜呜……夫人……”成姨娘低头哭泣,低低婉婉的声音扯动着屋子里头每一个人的心房。 她也知道吴氏进不了祠堂,却也是没了办法,现下里,除了来求吴氏以外,竟不知还有何种办法可想。 “哎!儿女都是孽债啊。”吴氏叹了一口气,道:“你先起来吧,地上凉,别跪坏了自己的身子。你在这里求我也是没用的,老爷既是将谦儿叫到了祠堂,那就是不允许我们插手,我们在这里担心,也是枉然,好在烨儿也在里头,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弟弟不管的,若是老爷下手没了个轻重,也有他在一旁劝阻着。” 听吴氏这话,顾承谦竟是要吃上些许苦头了,想来一顿打怕是跑不掉的了。 顾灵伊心下了然,顾承谦犯下此等大事,只是挨上一顿打,已算是好的了,撇撇嘴,有些不服气顾启岚的偏心。 成姨娘只是低头哭泣,好似没有听见吴氏所说,没有想要起来的意思。 “还不赶紧把你们姨娘给搀扶起来,顾家养着你们,是吃白食的么?”吴氏将手中的茶盅往茶几上重重一放,对着成姨娘身边的丫环,厉声喝道:“既然伺候不了主子,留着又有何用!” 周嬷嬷便要上前将成姨娘扶起来。 成姨娘身边的丫环如梦方醒,见周嬷嬷的动作,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想要将成姨娘给扶起来,一时乱作一团,好不容易才将成姨娘从地上给扶了起来。 吴氏劝道:“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老爷平日里是极为疼宠谦儿的,此次,就算他犯下了错事,但也可大可小,只要谦儿能够在老爷面前服个软,认识到自己错了,老爷定不会将他如何的。” 成姨娘这才渐渐地止住了泪水,却仍是抽泣不停,抬起眼,哽咽道:“夫人说的是,可奴婢心里头又怎么能够不担心啊,二少爷打小身子就不好,又要经历这一场磨难,以后怕是……”说着,便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吴氏也不再劝成姨娘,只拿眼瞧着她哭泣,半晌,才端起茶几上的茶盅,小小的抿了一口,道:“谦儿这事若是被我们早先发现了,也断不会成今日里这个局面,前几日,我也是嘱咐过你的,让你对谦儿的事多上上心,我平日里要照顾烨儿和灵伊,还要打理府里的事情,对谦儿的管教也使不上些许的力气,你既是他的姨娘,他又是从小养在你膝下的,就该时不时地多嘱咐他几句,他还小,不懂事,你可不小了,这一番事态下来,你多少也得担些责任。” 成姨娘顿时忘记了哭泣,泪眼婆娑地望向吴氏,道:“夫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外头就传来乱哄哄地声音,顿时就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守在外头的小丫环撩开帘子进来,道:“夫人,大少爷身边的小厮,说有要紧的事,要向你禀报。” 吴氏皱眉,烨儿的小厮不该是守在他身边么,这个时辰跑到她这里来干什么。 吴氏还没有发话,成姨娘却已经哀求道:“夫人……” “行了,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赶紧着把眼泪擦干了,莫叫别人看笑话,丢了我们府上的气度。” 成姨娘低声应道:“是,夫人。”拿出怀中的绢子,细细地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让他进来。”吴氏吩咐道。 顾承烨身边的小厮,朝着同站在外头没有进去的顾灵伊一拱手,跟着守门小丫环进去了。 他虽然不明白顾灵伊为什么要站在隔间不进去,却也知道,主子心里想的事,不是他们做下人的可以混乱猜测的,是以,进去以后,并没有在吴氏面前提及站在外头偷听的顾灵伊。 小厮给吴氏请过安,便道:“夫人,大少爷让小的过来请您去祠堂,老爷要打死二少爷。” 吴氏大惊,失手打翻了茶几上的茶盅。 成姨娘更是嚎啕大哭起来,嚷嚷着道:“夫人啊,求你快去救二少爷一命吧,奴婢给你磕头了……” 吴氏怒喝道:“你给我闭嘴。” 成姨娘被吴氏一声怒喝,倒是收敛了不少,却仍旧是用绢子捂着脸,哭诉个不停。 她就知道二少爷此次闯的祸太大了,没那么容易按下来的,再加之,二少爷是个什么性子,她这个姨娘还能不知道,认死理,就是打死也不会松口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爷怎么就突然要打死谦儿呢?”吴氏也是不明白其中出了什么变故,不是说,只让他跪跪祠堂,只要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具体的情况,小的也不甚清楚,好似是二少爷不肯认错,还出言顶撞了老爷,想来,老爷也是气急了,才会说要打死二少爷,要把二少爷……”小厮欲言又止。 “你倒是快说啊,怎么说着说着,就顿住了。”吴氏着急道。 “小的不敢,小的也只是在门外听了个大概,并不是很真切,是以,不敢在夫人面前随便乱说。”这小厮从小就跟着顾承烨,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为人处事上,倒也是学了不少的好东西。 “你只管将你听到的说出来,不管是否属实,我都不会怪罪于你。” 有了吴氏的保证,小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则,他的心里也为大少爷叫屈,明明是府上的嫡子,却被一个庶出的压在头顶,今日里更会过分,竟然出言辱骂大少爷,说到底,二少爷今日这番惩戒,那也是罪有应得,是以,他虽得了大少爷的吩咐前来通风报信,却走得不紧不慢,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并不着急。 “二少爷死撑着不认错,老爷很生气,就要上前去打他,却被大少爷给拦住了,谁曾想,二少爷竟然对着大少爷破口大骂,说大少爷是那什么什么。”说着,对吴氏弯腰,拱手道:“夫人还请恕罪,二少爷辱骂大少爷那些粗鄙的话,还恕小的说出口。” 吴氏面沉如水,似是想不到顾承谦居然敢当着顾启岚的面,辱骂顾承烨,他当真以为她这个嫡母动不了他么! “你继续说。” 成姨娘此时早已忘却了哭泣,一双眼恨恨地钉在那小厮身上,只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他这不是在火上浇油么! 此时,她的脸上哪里还有平日里吃斋念佛的宁静与超脱。 小厮一拱手,应道:“是。” ------------ 第十四章 借题发挥 顾承烨身边的小厮,对吴氏恭敬地拱手,才不紧不慢地道:“小的本也只是守在门外,却听见里头先是发出一阵‘碰碰磕磕’的声音,接着便传来老爷大声地怒喝,老爷似乎十分地生气,后头竟是说出了要将二少爷逐出府上的话,小的们守在外头,既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幸得大少爷寻了个空当,对小的吩咐了几句,小的这才马不停蹄地赶来给夫人报信。” 顾承烨身边的小厮估摸着,这场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再回话时,语速虽然是慢,却也不再吞吞吐吐,拖拖拉拉,而是一口气将自己所知道的事,都倒了出来,也算是全了自己做下人的,对主子的一份心意。 听完小厮的话,吴氏仍是没有动作,成姨娘却是以为,她生气顾承谦的出言不逊,不愿出手相帮。 若真是这样,那谦儿岂不是死定了! 成姨娘一下子跪在吴氏面前,大声哭道:“夫人,奴婢求求你了,二少爷不是故意的,他年岁小,定是叫外头的人给教坏了,才会出言不逊顶撞大少爷的,你就看在他是顾家子孙的份上,救救他吧。” 吴氏只作不理,成姨娘却还不放弃,又道:“夫人,二少爷虽是奴婢所生,却也是养在你的名下啊,若是二少爷真有个三长两短,夫人你也不好想列祖列宗交代啊。” “你给我闭嘴!” 吴氏气的发抖,她有说过不去救顾承谦么,成姨娘这番一出,若是传出去,竟是叫自己落得个苛责庶子的名声,是以,脸色不免又沉了几分,看来这些年,她修身养性,竟是叫府里的人忘记了自己往日里治家的手段了。 再则,她有需要向列祖列宗交代么,打死顾承谦的可是他父亲,与她这个嫡母又有何关系! 顾灵伊站在外头听了个从头到尾,忍不住挑眉,以前还以为这成姨娘是个本分老实的,看来也不尽然,若不是她今日里救子心切暴露出来,自己倒还这要小瞧了她。 她此番话一出,若是吴氏不去救顾承谦,势必会落下个苛责庶子的恶毒嫡母的名声,若是去了,也会叫外头的人以为吴氏是个好糊弄的,身为当家主母,却连个姨娘都镇不住,以后吴氏若是想要再管家办事,怕是会受到些阻碍。 这些事虽都说不上是大事,但处理起来,却还是颇为麻烦。 顾灵伊在心底冷哼一声,心道,这成姨娘怕是姨娘做久了,就忘了自己的本分,竟然敢为难起当家主母,她倒要看看,是什么让她如此的有恃无恐。 如此想着,顾灵伊便撩了帘子进去,无视屋里怪异的气氛,兴冲冲地朝着吴氏奔去,奔至吴氏身边,仰起头,笑着道:“娘亲,灵伊来给你请安了。”说着,还似模似样俯身一俯。 吴氏心情不好,但对着顾灵伊倒也颇为和颜悦色,道:“灵伊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在屋子里休息的么?” 因上次说了要给顾灵伊请夫子和教养嬷嬷,是以,顾灵伊最近一直都是乖巧地呆在自己的秀阁里。一来,是为了养身子,每天补药三顿照喝不误。二来,也是为往后的学习做准备,要知道顾灵伊虽是再活一世,前一世因是被父母亲哥骄纵惯了,学习什么的,都是三天打鱼七铺网,没有用心。 “娘亲,灵伊刚才在屋子里描红,可是上面有有一句话不懂,想要去问爹爹和哥哥们,却没有找到他们,就只好来娘亲这里,向娘亲请教了。” 成姨娘在一旁,急忙插嘴道:“姑娘,老爷他们在……” “成姨娘!”吴氏怒喝一声,道:“想来你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我还是叫人送你回去吧,没得把病气过给姑娘。” “夫人,奴婢没病,奴婢不敢了,奴婢不说话了……”虽是这般说着,眼睛却是希冀地望向顾灵伊,希望她能够开口,问上一问,自己也还顺着把话说下去。 成姨娘见顾灵伊进来,本是打算着用话,将她给引到祠堂去,顾灵伊是吴氏同顾启岚的心头宝,若是有她在一旁撒娇说道,顾承谦的事,说不定就会有旋转的余地。 却不曾想,顾灵伊早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八岁小姑娘,这件事本就是她在暗中推波助澜,她又怎么可能跑去同顾启岚求情呢,就算是求情,也不会用这种令人生厌的方法,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 是以,顾灵伊只作没有看见成姨娘的眼色,只让春花,将那描红的纸拿出来,吴氏接过,顾灵伊凑到旁边,指着上边“兄友弟恭”这四个字问道:“娘亲,就是这几个字,最后一个字,我不认识,我问了春花、夏雨她们,她们也不认识,娘亲,它要怎么读啊?” 这张描红,其实是顾灵伊在进门时,拿外头丫环们的剪纸红纸匆忙写上去的,为了暗讽成姨娘的无知,也为了给吴氏解围。 吴氏也没做多想,顺着顾灵伊的指向,看了一眼,便道:“这是四个字读‘兄友弟恭’,最后一个字便是读‘恭’了。” 顾灵伊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问道:“娘亲,那‘兄友弟恭’是什么意思啊?” 吴氏本就是心思极为玲珑之人,瞬间就想通了些许关节,但却没有想到这是顾灵伊故意弄出来的,拿着描红用的纸,心里冷笑,准备趁此良机给成姨娘一个教训,也算是给她提个醒,这府里最大的可是她吴氏,而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姨娘。 如此想着,吴氏便笑着同顾灵伊解释道:“‘兄友弟恭’的意思是说,哥哥对弟弟友爱,弟弟对哥哥恭敬,兄弟之间应当互爱互敬。不要仗着自己天资聪慧,就胆大妄为的做出伤害兄弟之间感情的事,要知道,上阵不离父子兵,打虎要靠亲兄弟,那些个不把自己兄弟放在眼里的人,上苍自是会惩罚他们的,毕竟,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成姨娘本也是心思通透之人,要不然也坐不上姨娘这个位子,她知道吴氏这是在借此机会敲打她,十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一时间,心头竟然慌了起来。 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刚嫁进府里,神采飞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洋溢气息的吴氏…… 顾灵伊既然帮吴氏出了气,自是功成身退,她对吴氏俯身,道:“娘亲,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我今天的描红还没有写完呢,我得赶紧着回去写,要不然爹爹来检查我的功课,却发现,我还没有写完,定是会骂我的,我是好孩子,才不惹爹爹、娘亲生气。” 吴氏点头,欣慰道:“我们灵伊是个好孩子,比其他人乖巧多了,才八岁就知道不能惹爹爹、娘亲生气了。” 顾灵伊状似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吴氏的怀里,一副小女儿情态做的惟妙惟肖。 吴氏又对春花、夏雨嘱咐了几句,便放顾灵伊离开了。 路上,春花沉默,夏雨一双眼睛闪着金光,神情很是激动。 “姑娘,你好厉害,你居然不用描红,直接把那四个字给写了出来!” 顾灵伊嘴角抽动,这个小姑娘很明显没有戳到重点,跑题还跑得很远。 春花继续沉默,不过,又夏雨的这一番打岔,压在她心头的那块石头,却移开了不少。 夏雨继续叽叽喳喳地不在状态。 “姑娘,你是什么时候,把那四个字给记下来的,奴婢一直再给你研磨,都没有看到那四个字。” “姑娘,夫人说的意思,你明白了么。奴婢还有些没有明白,你那么聪明,可不可以再给奴婢讲讲啊。” “姑娘,你回去了,还要继续描红么,还是让奴婢来给你研磨吧,春花姐姐研的墨汁,没有奴婢研的好。” “姑娘,你在描红的时候,可不可以也教奴婢认字啊,奴婢也想认字呢。” =========== 一路叽叽喳喳,直到回到秀阁,顾灵伊发现自己不堪其扰,春花却发现压在自己心头的大石头,不见踪影。 可以说,一场会谈,各有所得。 待顾灵伊离开之后,吴氏便道:“走吧,既然烨儿使人来传信,我们也去祠堂外头看看吧,虽不定能够帮上忙,使上力,隔着祠堂的门同老爷说上几句话,也还是能够的。” 是以,吴氏便带着成姨娘几个去了祠堂的方向。 与此同时,顾府祠堂。 “你这个孽畜,竟然敢对你大哥不敬,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着,便又是一脚踹上去。 顾承谦站起来的身子,被顾启岚一个用力一踹,又倒了下去。 哭喊着,道:“父亲,你被他这个笨蛋蒙骗了,是他,一定是他故意告诉你我的事,好让你来惩罚我的!” “你说你大哥是笨蛋,我还被他蒙骗,那你说我是什么?!”顾启岚这次是真的气急了,被亲生儿子指着鼻子骂作是笨蛋,他顾启岚怕还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 ------------ 第十五章 鞭打孽子 “你既然敢罔顾我顾氏家训,还敢硬气地说自己没错,妄想废掉家训,我顾启岚从今日起,就当没生过你这孽子,你这样的孽子,我顾启岚也要不起!”说着,便从祠堂的正前方,供奉着顾家历代列祖列宗的神龛上,取下一条长鞭。 “啪”的一声长鞭挥舞在地,铮亮的青石地板弹不起灰尘,却是声音响亮,若是一鞭子打到人的身上,其后果可想而知。 顾承谦倒在地上,眼神畏惧地望了望顾启岚手中拿着的长鞭,身子忍不住大打了个哆嗦,此时,他方才意识到,父亲这次是来真的了。 他心下有些后悔,怎么先前就没有服个软呢,这一鞭子要是下去,他定是去了小半条命了,更莫说,父亲还准备抽上好几鞭子。 他努力地吞咽了口唾沫,试图说几句话,以求扭转目前不利的局面。 顾承烨却已经先他一步,跪在顾启岚面前,道:“父亲,不可!二弟只是一时糊涂,万没到将他打死的地步,还请父亲三思!” 许是顾承谦天生就和顾承烨不对盘,许是顾承谦不想承顾承烨的情,许是顾承谦还仗着顾启岚对他的疼爱,许是顾承谦认为顾启岚还不住将他打死,许是…… 不管为何,顾承谦的一句话,又将顾承烨的努力打回了原形。 “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明心里盼着我挨打,却还在父亲面前做出一副圣人模样,你也不嫌弃自己那副样子膈应人!” “啪啦”一声响起,顾启岚手中的鞭子,不偏不倚地打在顾承谦身上。 “啊!!!” 顾承谦的声音可谓是一拔三个调,叫的不可谓不惨,顾承烨都忍不住替他打了个哆嗦,这可是货真价实地鞭抽啊。 吴氏、成姨娘等一行人,刚走进祠堂的范围,就听见了顾承谦这惨绝人寰的叫声。 吴氏忍不住皱眉,心道,看来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棘手的多。 成姨娘却是一副慈母心肠,也顾不得是在吴氏面前,也顾不得刚才被吴氏敲打过,运起一双小脚,朝着祠堂的大门飞奔而去。 奔至祠堂大门前,却被守在外头的大管事拦住,道:“成姨娘,你不能进去!” 成姨娘被大管事的气势所逼,不敢硬闯,也知道硬闯的下场,转身又奔至吴氏身边,急急地道:“夫人,求求你,求你救救二少爷吧。” 说着,“啊!!!”又是一声惨叫从祠堂里头传出来。 吴氏快步走到大管事面前,问道:“林全,里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给夫人请安!”林全拱手道。 “免了,免了,你先告诉我里头到底是怎么样了?” 吴氏也着急,顾承烨可还在里头,若是顾启岚一个没留意,将他给伤着了,她真是想吃了顾承烨的心都有了。 吴氏面前,林全也不隐瞒,道:“老爷对二少爷动用了家法,现下里正在行刑。” 吴氏心下讶然,老爷亲自动手?!顾承谦到底是在外头做了什么才会将老爷气成这幅样子,竟然亲自动手鞭打他最心疼的儿子…… 顾承谦在祠堂里胡乱逃窜,同顾启岚求饶道:“父亲,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不要再打了!”挨过两鞭子之后,他再也没了先前的傲气,各种讨饶的话,争先恐后地从他嘴里冒出来。 听着里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求饶声,成姨娘早就泪流满面,一味地求吴氏道:“夫人,奴婢求你了,你救救二少爷吧,这么下去,二少爷一定会被老爷给打死的。” 吴氏也想要救,可是她进不去啊,被成姨娘求烦了,烦躁道:“闭嘴!” 成姨娘这一次却是没有闭嘴,嚎啕声越发的大了,也不再求吴氏,只跪在祠堂大门前,大声嚎叫道:“老爷!求求你,别再打了,二少爷年岁小,受不了的,老爷,求求你,别再打了……” 里头,顾承谦听到自己姨娘的声音,越发的觉得委屈,便大声朝着外头喊道:“姨娘!快救救我,父亲要打死我,姨娘……”说着,又是一鞭子挨在身上,嗷嗷大叫道:“啊!!!姨娘,救命!” 不得不说,顾承谦是晕了头,竟然敢当着顾启岚、吴氏、顾承烨的面,向成姨娘求救,他这番作为,将顾启岚的权威置于何地?又将吴氏的脸面置于何地? 难道在顾家,当家主子做出的决定,是一个姨娘可以随便干涉的?亦或是说,在顾家,当家主母的面子,好不如一个小小的姨娘?这若是叫外头的人知道了,还不被嚼舌根的给嚼死,他们家的声誉也定是会受到影响的。 “你这个孽子,居然还敢向人求情,你的硬气呢?你不是打死也不认错吗?你不是还要废除我顾氏家训吗?” 又一鞭子下去,顾承谦的衣服已经露出了好几条口子,幸得冬日里衣服穿的厚,顾启岚又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如此几番下来,顾承谦也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那些鞭子的力道,却被穿在外头的棉衣给挡了去,要不然,顾承谦也不可能中气十足地朝着成姨娘求救。 外头,林全劝吴氏道:“夫人,你不用担心,听二少爷的声音,想来也不会有事的,老爷做事向来心里有数,就是再气二少爷,但毕竟虎毒不食子,二少爷定不会有事的。” 吴氏也看明白,听明白了,顾启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当是不会下重手的,是以,也不急着开口,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能同成姨娘一般,跪在门前,叫人小瞧了去。 “大管事说的轻巧,老爷打地又不是你的儿子,你自然是无甚关系,里面的可是我的儿……” 吴氏一记利刀眼甩过去,道:“成姨娘还是慎言些的好,什么你的儿子,我的儿子,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以乱说。” 成姨娘一哆嗦,将那个“子”字生生地吞了回去,嘴上却仍是不服气,道:“你面的可是二少爷,若是打坏了,开春的春试可怎么参加啊,这不是要了二少爷的命么!”说完,又开始嚎啕起来。 “老爷,老爷,奴婢求求你了,二少爷是要参加春试的人,你再这么打下去,打坏了,二少爷可怎么去参加春试啊。” 顾承谦得了成姨娘话的提点,一边忙着躲鞭子,一边嚷道:“父亲,儿子开春了,是下场考试的,求你不要再打了。” 成姨娘和顾承谦不说考试还好,这一说,却是戳到了他对嫡子顾承烨的愧疚上。 又是一鞭子挥下,厉声道:“你当我顾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就只有你会读书?你大哥虽不及你早慧,可将来他的成就,定是你拼命也追不上的,如你这般的孽子,我顾家不稀罕!” 外头的一干人,听得顾启岚的话,面色各异,却属成姨娘的脸色最为难看,青白相交,一条绢子都快被她给搅烂了。 也不知道顾承谦的运气是好,还是坏,顾启岚手中的鞭子,虽未对他的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他却在奔跑过程中,不小心崴了脚,身体重心一个没稳住,撞向了一旁的柱子上,晕了! 没人注意到他的异状,顾启岚一鞭子接着一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衣服里头的棉絮被抽了出来,飞的到处都是,而没了棉絮的遮挡,顾承谦一身白晃晃的揉,很是被抽出了一道道血痕。 顾启岚像是疯了一般,使劲儿抽着,半晌,顾承烨见顾承谦连哼都不哼了,才发现了异状,忙上前阻止道:“父亲,别再打了,二弟已经昏过去了!” 顾启岚不管,推开挡在他面前的顾承烨,继续挥打着手中的鞭子,神情癫狂。 此时,夏雨大老远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声道:“夫人,不好了,姑娘晕过去了!” 吴氏正愁没有办法劝说顾启岚,此时,虽是担心女儿,却也强忍住心中的急迫,冲着屋里道:“老爷,不好了,灵伊晕过去了,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顾启岚手中的鞭子仍是在挥舞着,像是没有听见一般,顾承烨忙上前,拦下他的动作,大声道:“父亲,妹妹晕倒了!” 他的声音很大,却也有效的唤回了顾启岚的神智,他将手中的鞭子往地上一扔,也不管死躺在地上的顾承谦,打开门,浑身戾气地站在大门内,直奔主题,道:“灵伊怎么了,先前不还好好的,怎么就晕过去了。” 吴氏也不知道,只拿眼望向夏雨。 夏雨正准备说话,却被顾启岚阻住了,道:“你跟着,我们边走边说。” “是。”夏雨应声,站到顾启岚身旁。 走之前,顾启岚对林全道:“叫人把那个孽子给我抬回去,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给他请大夫,谁要是敢违背我的话,无论缘由,一律赶出府去!”说完,锐利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竟是叫众人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成姨娘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只低低的垂着,哭声也没有了。 顾启岚见众人会意,便不再多说,带着吴氏急匆匆地往顾灵伊的秀阁走去。 ------------ 第十六章 灵伊劝父 顾灵伊躺在床上,眨巴着大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坐在身旁的父亲,面上很是无辜。 顾启岚望着冲他撒娇、卖乖,不肯喝药的女儿,心里既无奈,又欣慰。 无奈怎么哄,女儿始终不肯喝药。欣慰自己哪怕是板起脸,女儿还是只跟他这个父亲好,也不哆嗦、怕他。 “不嘛,爹爹,我要听你给我讲故事,不然我就不喝药,陆大夫给开的药苦苦的,难喝死了。” 顾启岚实是无奈,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讲什么故事,却又耐不住女儿的纠缠,便让春花去女儿的书桌上,随意取了一本书,想着念书给她听,也权当是讲故事了,只求把女儿哄高兴了,喝下汤药,也算是完成了夫人的嘱托。 望着女儿尖尖的小脸,顾启岚心中是一片柔软。 顾灵伊打眼一瞧,春花取来的那本书,竟是《顾氏家史》,顿时眼睛一亮,心里头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她记得这本家史是前不久才重新编撰过的,因是要记录祖父的功德谨严,又新添加了些内容进去,是以,她特意让春花去父亲的书房里取的。 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家里目前的情况,二是为了杜绝类似于“顾氏后代子孙不得沾染吃食一道”的家训,还有她所不知道的。 毕竟,磨刀不误砍材功。 她正好借此机会,于二哥的事,对父亲进行一番隐晦的劝解。 毕竟,顾承谦虽是罪有应得,但他毕竟还是顾氏子孙,若任由他自生自灭,时间长了,府里头定是会生出一些闲话来,而吴氏作为当家主母,免不了成为这些闲话下的牺牲品。闲话若是传到外头去,叫那些不明就理的人知道了,定是要给吴氏安上个“嫡母不慈”的罪名。 这几日,顾灵伊敏思苦想,始终没有想到办法,想不到春花误打误撞,倒是拿了这本书过来,真正是天也助她啊。 于是顾灵伊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等顾启岚念到祖上因为经营吃食一块的产业而出了问题,为了抹平此事,又是花费了多少的功夫这一段时,她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滔滔不绝的长江水,一个接一个地问了出来。 “爹爹,我们祖上真的有做过商人的么?他们为什么不跟爹爹你一样做官呢?是做商人好,还是做官好呢?” “咦?书上怎么说我们家不能沾染吃食一道的产业?难道就是因为吃出事情来了,所以后来就不做了么?” “啊,原来是吃东西也是有可能会生病的啊,怪不得我曾听陆大夫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原来这是真的啊!陆大夫真是博学多才啊!” “爹爹,是不是因为有人捉弄我们,我们家的酒楼才会出问题啊?就像我不喜欢喝药,可是只要爹爹给我讲故事,我也愿意喝药一样?” “原来我们家的子息一直都不旺盛啊,想不到竟然会有五代单传这一桩,嘻嘻,这么看来,我们家有大哥、二哥和我,三个孩子,算起来,人真的好多哦。” “那我们一家人是不是应该要相信相爱?相互帮助?嗯,应该是这样的没错了。就像祖先们说的那样,一家人不要相互生气,就算是不听话,也可以用其他的办法教导回来的。这样曾祖父在天上看着,心里也会高兴的……” ………… 顾灵伊童言童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让顾启岚几乎无遐应对,好不容易一一解释清了,但听到最后一句,他才脸色一沉,神色分外严肃。 “此事休要再提。” 顾灵伊脸色一垮,一脸无辜神色,辩道:“为什么不能提,祖先不都是这么说的么?难道父亲要违背曾祖父的遗愿么?”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顾启岚脸色一片青黑,定是有人在女儿面前嚼了舌根子,才会叫女儿知道此事。 顾灵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吴氏,虽是心头不舒服,但想到她是为了庶子求情,心头的怒火也去了一大半。 顾灵伊一副被吓到的神色,慢慢嘟起嘴巴,眼圈渐渐红了。 “爹爹你不要生气,灵伊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惹爹爹生气了。” 顾启岚意识到自己不该把脾气发在女儿的身上,一时慌了,手忙脚乱地自一旁的桌上翻了一大堆东西哄她。顾灵伊看着那些剪纸、彩头、丝线、布块什么的,顿时“噗哧”一笑,爹爹真是太可爱了,竟然拿这些东西来哄她,莫说她已不是原来那个八岁稚童,就算还是原来那个她,这些东西也哄不住啊,这么的也该拿些布娃娃之类的来哄她嘛。 “这原也不是你的错……”顾启岚语声顿了顿,道:“总之,这件事不要再提,我知道你这是想为你二哥求情,只是你二哥至今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实是可恨,等哪日他自己想清楚了,自己来我这里领罚,我也就不在禁锢着他了!” 顾灵伊嘟着嘴,道:“不提就不提,我才不是同二哥说情呢,爹爹没有遵守祖宗的训导,以后一定会被打屁屁的!” 顾启岚被她的童言童语说得气笑不得,憋了半天,才脸一板,道:“女孩儿家家,怎么能说出屁股这样的不雅之词,该打。” 说是该打,其实连一根手指都没碰,只是举起手做了个要打的姿势,板起了脸色罢了。 顾灵伊咯咯一笑,小身体一扭一扭的,好似想要躲开顾启岚的巴掌,口中还道:“爹爹坏,要打灵伊,灵伊以后告诉娘亲,说爹爹是个坏爹爹。” “就你皮,好了,故事你也听完了,是不是该喝药了。”顾启岚可没忘记自己呆着这里的最终目的,哄女儿喝药! 顾灵伊皱起可爱的小鼻子,道:“让她们端上来嘛,苦死了,我要吃蜜饯!” “好,都依你!”顾启岚只要是女儿愿意喝药,任何条件,都是千肯万肯的。 捂着鼻子喝下那碗苦死人的药水,顾灵伊心里头有些后悔,自己装什么不好,偏的装作晕倒,弄得自己现在还得喝药,陆大夫也是,给她开的补药是越来越苦了。 这般想着,又免不了将顾承谦埋怨上几句,都是他惹的祸,他现下里倒是躺在床上养伤清闲,竟是连累她也要跟着受累。 却说那日,顾灵伊虽是没有跟过去观摩,却是使了夏雨前去打探消息,夏雨也是个机灵的,想着自己来回爬费时又费力,便招了个院子里打扫的小丫头,给了她几颗蜜饯,让她帮自己递递消息跑跑腿,自己则是躲在祠堂不远处,偷偷观战。 那小丫头来回跑了几次,待得顾灵伊听到顾承谦在里头没有再发出声音了,便知道此事已经够了,她想做的,只是给他一个教训,并不想要将她置于死地,想来,有了这番事在中间扛着,顾承谦以后想要在讨得父亲的喜欢,定是不易了。 是以,在那小丫头再一次前来报信时,她便果断的决定晕倒,以解救顾承谦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小丫头见顾灵伊晕倒了,三魂去了七魄,一双短腿运得飞快,竟是只用了传话时一半的功夫,就跑到了夏雨面前,面色急红地说道:“夏雨姐姐,不好了,姑娘晕倒了!” 后来夏雨同顾灵伊说起时,顾灵伊免不了觉得这小丫头是个人才,遇事虽急却不慌,可以好好栽培一番,夏雨也算是无心插柳的帮上了那小丫头一把,倒是叫她以后对夏雨十分地感激,后来更是因着这份感激,救了夏雨一命。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姑娘晕倒了!”夏雨一听,便急了,也顾不上自己本是在偷窥,急匆匆地朝着吴氏奔去,边跑,还边嚷着,道:“夫人,不好了,姑娘晕倒了!” 是以,吴氏便以此为媒介,将顾启岚从祠堂里头拉了出来,夫妻二人更是飞快地去了顾灵伊的秀阁。 ================ “娘亲……娘亲……” 顾灵伊呼叫着跑进吴氏房中,她刚喝完药,精神头很足,想要去吴氏那里说话,顾启岚拗不过她,便使了身边的小厮跟着,自己却是还有事,便去了外院。 吴氏刚跟周嬷嬷讨论了一阵子家中事务,正觉得累,歪在榻上闭目养精神,老远听到顾灵伊的声音传来,她又睁开眼,撑起身子,对三喜道:“这丫头,又在咋呼什么,大呼小叫的,让老爷听见了,还不又得训她一顿。” “姑娘还小呢,正是爱蹦蹦跳跳的时候。” 三喜笑着说了一句好话,就去打帘子,时机抓得刚刚好,她刚把帘子打起来,顾灵伊就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 吴氏见她跑得快,忙呼了一声,道:“慢点,慢点,别摔着。”然后又抬高声音,“谁跟在后面,怎么不拉着点姑娘。” 那小厮闻声,便走了进来,先是一礼,然后慢声道:“老爷让小的在姑娘后头跟着,姑娘跑得虽快,脚下却稳。陆大夫说,让姑娘多运动一番,也是好的,是以,小的并没有拉住姑娘。” 吴氏一看是顾启岚身边的小厮,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说的也在理。” 那小厮应一声,便离开了。 ------------ 第十七章 疑似旧人 吴氏打发走了顾启岚身边的小厮,又叫了四季进来,让她去秀阁将春花喊了来,虽说送顾灵伊过来的是顾启岚身边的小厮,但毕竟是个男子,哪里有贴身丫环跟着伺候舒心。 四季撩开帘子进来,应下,便去了秀阁。 吴氏这才拉着顾灵伊的手,见她一副气喘的模样,不由得心疼道:“有什么事,慢慢走来与我说便是,如何急成这般,你病还不曾痊愈,更需注意才是,别又晕倒了,倒叫我与你爹爹担心。” 顾灵伊喘了几下,平复了气息,然后笑嘻嘻地脱了鞋,爬上榻偎在吴氏身边,道:“娘,方才爹爹念书给灵伊听呢。” 吴氏疼爱地给她理了理跑得有些凌乱的刘海,随口道:“哦,念的是什么?” 女儿一张小脸儿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是我们家的家史,这么厚一本。”顾灵伊伸出小胳膊比划了一番,接着道:“里面有讲祖先们的功德、作为,可厉害了。我还知道了我们家不能沾染吃食一块产业的缘由,原来竟是以前吃东西吃出了问题。还说我们家以前,有一个五代单传,都是好少好少的孩子,好似爹爹那一辈就只有他一个孩子……”顾灵伊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好似想要把今日里的听书心得都告诉吴氏一般。 吴氏也不打断她,只耐心地听着她说,末了,才作出解释。 “你父亲这一辈,嫡系子弟可不就只有他一个么,当年,要不是靠本家的族长赏识栽培,我们家也没今日里的风光。”吴氏笑着道,语气里带着稍许唏嘘,家族里,没有兄弟帮衬,独木难支也是免不了的,幸好老爷也是个有福气之人,虽吴亲兄弟相帮衬,却有顾氏本家扶持,这一路走来,也算是顺顺利利,并未受到过多的波折。 “那家里孩子多了,不是很好么,大家可以相互帮衬,也不怕别人来欺负我们了。”顾灵伊一脸不解的模样,“那为什么爹爹要打二哥呢,把二哥打坏了,以后就没有人能帮衬我们了。我先才还问过爹爹呢,爹爹还凶我,不许我问,爹爹是个坏爹爹!”说到最后,竟是嘟起了小嘴,一脸的不服气。 “休要胡说,你爹爹才不是坏爹爹呢,他只是爱之深,才会对你二哥责之切。”女儿虽是受宠,但是有些话也不能乱说,免得伤了老爷的心,吴氏只能捏捏女儿白嫩的小脸,“你这丫头又调皮,还任性,当心把你爹爹惹生气了,就不疼你了。” 顾灵伊顿时故作不依,道:“灵伊才不任性,灵伊是最乖巧听话的女儿,灵伊也不怕苦,昨晚上,还有今早上的药,都吃了呢,一点儿也没剩。” “是吗?” 吴氏其实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女儿确实比往日乖巧了许多,却故作不知,便对三喜道:“春花来了么?让她进来回话。” 三喜便走到门口,低声问了侍立在门外的丫环几句,然后回头笑道:“来了,正在旁边耳房里跟归灵、归雪两个一起串珠子呢,奴婢已让人唤她去了。” 吴氏转头看着华灼笑道:“你若真的把药都吃了一点也不剩,娘就派人去‘福满多’买你最爱吃的猫耳朵。” 猫耳朵自然不是真的猫的耳朵,而是一种面食,其实顾家的厨子也会做,可是华顾灵伊却偏爱“福满多”的大师傅做的猫耳朵。 顾灵伊便挺起胸膛,一副不怕吴氏去盘问春花的模样,惹得吴氏又轻轻笑起来。不一会儿,春花进来,她随意问了几句,便打发人去买猫耳朵。 顾灵伊立时便说好话哄方氏,“什么娘亲最疼灵伊啦,什么灵伊要把最最好吃的猫耳朵让给娘亲吃,什么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啦”之类的,直哄得吴氏眉开眼笑,她才猛然说了一句:“娘亲,猫耳朵要多买些,给爹爹一份,给大哥一份,给二哥一份,对了,还要给成姨娘和周嬷嬷一份。我听说二哥挨了打躺在床上起不来,没有好吃的,肯定很难受……二哥也真是的,自己做错了事,却不肯给爹爹认错,爹爹就是有心原谅他,面子上也过不去……二哥为什么要惹爹爹生气呢,做错了事,认错就好了嘛,就跟我一样,在娘亲和爹爹面前做错了事,认了错,撒撒娇,要就过去了,到时候爹爹还不照样疼他。” 拐弯抹角了半天,顾灵伊终于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一大串话不带半点停顿,说得她差点接不上气,可怜她为了寻到符合她现在的年龄才能说出的借口,几乎搅尽了脑汁,小脸蛋也憋得一片通红。 吴氏原还笑嘻嘻地听她说话,但听到后面,脸色却微微一变,思索了片刻,才语带深意地道:“灵伊,这都是你爹爹跟你说的?” 顾灵伊点了点头,道:“当然了,就是先才说的,爹爹说二哥不知悔改,死不认错,让他很是伤心、气愤。” 吴氏眼神深邃,似是陷入了沉思,顾灵伊也不去打扰她,依偎在她的怀里,闭目养神,刚才又是跑又是跳,还说了一大番的话,她是真的有些累了,毕竟八岁孩童的身子,体力、精力都是有限的。 老爷既然这般说道,想来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可是,据她所知,谦儿已经向老爷讨过饶,求过情的,可老爷都没有理他,难道说,老爷气愤地不是他罔顾家训在外头同人置办酒楼,而是另有其他?可是,还能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让老爷生气? 吴氏揉了揉眉心,她这阵子也是被成姨娘给闹烦了,老也不肯见她,更不肯给谦儿找大夫,她们自然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老爷虽是个文人,却很是有几分牛脾气,她们夫妻二十几年,她还能不知道。 可这样一来,成姨娘就守着她闹,天天哭个不停,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泪水,竟是跟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先前倒是小瞧了她,竟没想到,她还能有这本事,只不过,现已经人老珠黄,就是哭得再是梨花带雨,也没了小姑娘似的美态,徒惹人生厌,偏她还不自知。 吴氏拉起顾灵伊问道:“你爹爹还同你说了什么,都说与娘亲听听。”既然想不通,就从老爷的想法下手吧。 “娘亲怎么知道爹爹还同我说了其他的话?”顾灵伊小脸蛋上一片愕然,然后学着顾启岚先才生气的模样,皱起鼻子,板着小脸道:“小孩子家家的,莫打听大人的事,你二哥自己不尊师重道,还妄图别人对他兄友弟恭,真当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不成!我顾家的将来,还得放在你大哥身上,像你二哥这样的人是靠不住的,他既然敢生幺蛾子,起异心,我就成全他,免得以后凭借家里的力量成了气候,倒又回来祸害家人!” 吴氏一听,心里既是甜蜜,又是欣慰。 甜蜜老爷不管怎么的,都是顾着她们母子的,并未因为一个天才庶子,就忘了家里的规矩。欣慰儿子这些年来的努力,终是得到了老爷的承认,也不枉他一番勤学苦练。 又见顾灵伊板脸皱眉,倒颇有几分老爷的风范,不由得一笑,道:“你这个调皮的小丫头,当心被你爹爹知道了,打你的小屁股。”说着,在顾灵伊的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上一巴掌,惹得顾灵伊“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二哥虽然做事有欠妥当,我却是知道,他不过是叫人利用了去,此次,与他一同置办酒楼的人,姓沈,祖上地主发家,背景倒不是有多厚实,却颇有几个钱财,初来南城,使了几个钱,便由人介绍和你二哥认识了,他倒是个会做人的,只些许时间,竟是同你二哥成了好朋友,还说动你二哥同他一起经营酒楼赚钱,他出钱,你二哥出面,这天下掉下来的馅儿饼,也没几个人顶得住,更何况,你二哥年岁不大,经不住诱惑也是情有可原的,他一时糊涂,便答应了,是以,才会有后来的事。倒是我想岔,你爹爹竟不是为了这个生气,给成姨娘也算是有个交代。”说到这里,她又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与女儿说这些。 顾灵伊身子一震,姓沈?会不会太巧合,还是说,顾承谦其实早就和沈家有联系,那么自己嫁到沈家,到底是娘亲爹爹千挑万选的,还是顾承谦从中牵线促成的?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顾灵伊小小的身子抖动的越发厉害,心底忍不住的凉意往上蹿,一个劲儿地往吴氏的怀里钻去,只为汲取一丝丝暖意。 吴氏感觉到女儿的不适,却只当是她先才跑动出了汗,现下里散了热意,有些发凉,便用榻上的毛毯,将女儿裹得严严实实,又吩咐三喜道:“再去拿两个炭盆进来,屋子里有些冷了。” 给女儿包裹好,搂在怀里,捏捏她白嫩的小脸蛋儿,笑道:“还是我们家灵伊聪明。” ------------ 第十八章 大哭一场 顾灵伊浑浑噩噩地走在回秀阁的路上,同顾承谦在外头一起置办酒楼的那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前世所嫁之人。 姓沈,他到底叫沈什么? 不行,她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走到一处无人的抱厦,顾灵伊忽然停下脚步,将捂在怀里的手炉交给跟在身后的春花,道:“不暖了,你再去换个来。” 春花看这间抱厦空荡荡的,显然是没人在的,屋子里虽然吹不到冷风,但也阴冷得很,便劝道:“姑娘,这里离秀阁不远了,咱们走快几步,到了秀阁就暖和了。” “我不管,你去给我再换一个来,你不换我就不走了。” 顾灵伊突然就发起了小姐脾气,却是把春花吓了一跳,忽觉得这样的姑娘,仍旧跟落水之前的姑娘一般任性,却又让人觉得亲切了许多,便笑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去换了来,姑娘你在这里待着,可不要乱走。” “外头这样冷,我乱走做什么,还嫌不够冷么,你快去快回,我不想在这里呆太久。”顾灵伊撇过脸,越发显得不耐烦。 春花便接过顾灵伊手中的手炉,赶紧地去了。她前脚一走,顾灵伊后脚便在屋子角落里蹲下,哭得稀里哗拉。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娘亲说同顾承谦在外头置办酒楼的人姓沈,她就觉得既气愤,又难过,前一世的种种,总在眼前晃荡,叫她心绪不宁,神情恍然。 不同于她刚睁眼的那一刻,看到了梦魂萦牵的亲人时的那种悲喜交加的痛哭,这一场哭,纯粹是宣泄,把前一世所受的委屈,所经历的痛苦,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哭出来。 哭是哭得痛快了,不过收声时,双眼已红肿如两棵小桃子,春花拿了手炉回来,正撞见顾灵伊拿了帕子擦眼泪,顿时就惊得连手炉都扔掉了,忙不迭地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哭了?可是身子难受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顾灵伊吸吸鼻子,强自冷静道:“没事,只这屋子久不住人,屋梁上很是积了些灰,方才我不曾注意,打了个喷嚏就让灰尘迷了眼,眼睛里去了异物,自是红了眼睛。” 说着,不等春花怀疑,她就捡起手炉,塞进怀里,又道:“这里冷死了,咱们赶紧回去,我的病还没有好全,若是再受了凉,叫娘亲和爹爹知道了,有该要伤心了。” 春花一听她这话,顿时就急了,她还记着陆大夫说的话,万万不能再受了凉,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袄儿,硬套在顾灵伊身上,然后拉着她的手,飞也似地往秀阁跑,只求在寒凉的外头少呆一会儿。 顾灵伊原只是寻个借口分她的心,让她不要疑心自己哭过,没料到春花竟然如此紧张,顿时有些歉意,只得乖乖地让她拉着跑,回到秀阁又被塞进被窝里捂着,屋里摆了足足四、五个炭盆烘着,然后姜汤糖水不管多少,只让她喝下去。 早知道这样,就不说什么屋子冷打喷嚏之类的话了,顾灵伊悔得肠子都青了,偏偏又看不得春花和夏雨焦急紧张的面孔,只得认命了,乖乖地任她们摆弄。 等到听到两个丫头在那边商量着要禀过夫人把陆大夫再请来,她才急忙摇手,道:“我现在感觉好着呢,一点也不冷,不要惊动娘亲,更不要请陆大夫,我睡一觉就好了。”她才不要再见陆大夫呢,前几次就开了一顿苦药,若是再见,也不知会使了什么法子来折腾她。 夏雨听了便也罢了,一向是顾灵伊说什么,她就是什么。但春花却有些犹豫,姑娘自从落水以后,身子就变弱了,若是依着姑娘不清大夫是不是有些不妥。 顾灵伊见到春花脸上的犹豫,于是一板脸,道:“我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是丫头,不听我的,我便不要你们了。” 夏雨一听,几乎快哭了,连忙抓着春花的手摇了摇,一副哀求的神色,瞧着可怜之极。在姑娘身边伺候的活很轻松,她也很喜欢和姑娘呆在一起,她不想要被卖了。 春花无奈地叹气:“奴婢今日不回禀夫人就是,只是姑娘也要答应奴婢,若觉着身上不好,立时便要告诉奴婢,不然明日里病更重了,即使姑娘恼了奴婢,奴婢也是要向夫人禀报的。” 顾灵伊顿时一笑,道:“成,依你便是。” 为了让春花和夏雨安心,她又故意躺下,装做要睡的模样,其实心中半丝睡意也无,倒反而清醒得很。这一场哭,来得迟,却也来得及时,倒让她想得更通透了,其实她今日里这般的焦急,实是无必要的。一来,她已经知道前一世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只要有心,必是能够将那些不好的事避过去的。二来,她还不知道这姓沈的商人是不是自己前世的夫君,便乱了阵脚,慌了心神,若是叫有心人看了出来,定是要生些事端出来。三来,就算这姓沈的是自己前一世的夫君,可现下里他得罪了父亲,将来想要上门求取,定也是不能的了。四来,她现在的首要目的是要断了顾承谦在外头的心思,叫父亲、母亲好好教育他,只要他能够重新做人,对自己以后,也是一助力,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从此一蹶不振,也叫父亲从此对他死了心,不再抱有希望,以后,她也少了防备他的心机,她们家就算是再养上一百口顾承谦这样吃闲饭的,也是养得起的。 但是她现在要做的事,都不能一蹴而就,需得缓缓图之,若是操之过急,不但没有成效,反而还容易露出马脚,至少周嬷嬷和春花,怕已是瞧出她有些不对,只是她们两个都是极亲近的人,一心只为她好,所以虽是觉得不对,却也闷在心里不与人说,不然……只怕母亲就要请和尚道士回来做法事了。 反省了这几日的行为,顾灵伊的心就真正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以后,顾灵伊不再去刻意地追问顾承谦的结果,也不再管那沈姓青年,所谓成则喜,不成也欣然,平息了急躁的心思,人也精神了许多,没两天身子就彻底爽利了,药也停了,补品照着三餐吃,小脸养得红扑扑的。 每天清晨照常去给吴氏请安,碰上成姨娘在的时候,喊上一句,也算是给她面子了。更多的时候,却是在向周嬷嬷请教刺绣的针法,周嬷嬷以前是极为善于刺绣的,只近年来年纪大了,便不再刺绣了,不过功底还在那里摆着,随意地给顾灵伊指点两下,也够她受用了。 吴氏每逢于此,便笑得格外的欣慰,还常同顾启岚念叨,“灵伊真是懂事了,也能静下心来学刺绣了。”或是,“灵伊今天绣了片叶子,针法稚嫩,针脚却齐整,是用了心的。” 每每于此,顾启岚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听吴氏说叨上女儿近日里学习刺绣的状况,脸上的表情很是和悦。 顾启岚见女儿肯用心学习,不管学什么,他自然是极高兴的,考虑了一阵,私底下同吴氏商量道:“灵伊竟然如此喜爱刺绣,我们不妨给她请一位绣娘回来,诚然,周嬷嬷的针法是好,但毕竟年纪大了,还要帮着你管家,手头上的事情也多,这一时半会儿的还好,若是长久下来,怕是会精力不振,劳心又劳力,生病了,倒是引得灵伊跟着伤心一场。” 吴氏一琢磨,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点头道:“我也是同老爷一样的看法,只是好的绣娘难找,可遇不可求,我原本打算着,等这一批的退养嬷嬷下来,看里头没有善于刺绣的,她们毕竟是在宫里头呆过的,对京都里头最时新的绣法、花样也要熟悉一些。若是有,就连同教养嬷嬷一起给灵伊聘回来,可若是没有,这事倒成了难事,我们南城地理偏西,可好绣娘要么在京都,要么在江南,不好办啊。” 顾启岚稍一思索,道:“我记得前年时,你随我去齐府赴宴,齐家特地将他家姑娘绣的一幅屏挂拿出来展示,我瞧着倒是极好的,你得了闲,去打听打听,他们家请的是哪位教习。” 吴氏应下。 顾启岚又道:“灵伊既然想学,那么不止刺绣教习,还有琴棋教习,书画教习,都一并请了,她也八岁了,再有七年便及笄,这些女孩子家该会的技艺,她也该学起来,琴棋书画她便是学不精,也要略通。我前些日子倒是寻了个教习文学的老先生,年过半百,学识倒也还可以,我已经上门去拜访过他了,约定开春就来府里坐馆,他是南城本地人,只白日里来这里给灵伊授课,晚上回自家歇息,等灵伊的时间安排出来了,你腾个院子给她做学室。” 吴氏虽是有些不以为然,但顾启岚既然这样说了,她也不驳,只顺从道:“行,开春了,我就开始收拾,但女儿毕竟年纪还小,要是嚷着说累了,你可不能凶她。” 她这是心疼女儿,先同顾启岚说好,免得到时候,又说她把女儿给养娇气了,吃不了苦! ------------ 第十九章 夫妻谈话 顾启岚倒没在意,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道:“那你便早些歇着吧,我到书房坐坐,晚饭过来陪你吃。” 不料下午时顾启岚并未依言回来陪吴氏用晚膳,而是去了外头。 直到掌灯时分仍是没有回来,吴氏心里着急,便寻了顾启岚身边伺候的大丫环兰芷前来问话。 “老爷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又是谁陪在老爷身边?出门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兰芷便回道:“老爷是过了晌午才出去的,去时脸色不大好看,瞧着倒似在为什么事着恼一般,奴婢也不敢多问,便让林乔(林全,林大管事之子)和齐定(顾启岚身边的小厮)两个人跟着,只是不知道老爷去了哪里,老爷走时也并未留下话。” 吴氏也知道兰芷不可能清楚顾启岚的去向,只不过,心里不放心,便想要问上一问罢了。 又思索着,老爷从她这里离开时,心情尚可,为何出门去时,脸色会不好。 几番思量,终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得放弃。 兰芷见吴氏一副愁眉不展,便劝道:“奴婢知晓夫人担心老爷,老爷也是个极为持重之人,又有林乔和齐定两人跟着,定是不会有事的。” 吴氏点点头,道:“夜深了,你下去吧。” 兰芷俯身应道:“奴婢告退。” 兰芷退下后,吴氏因心担心顾启岚,因此并未睡下,一听到动静,便叫四季道:“你出去看看,可是老爷回来了?” 四季出去一看却是齐定扶着顾启岚回来了,便大声道:“夫人,是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吴氏便撩开了帘子出来,见顾启岚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大吃一惊,要知道顾启岚这几年修身养性,平日里虽还是会喝酒,却也只是小酌,今日这般喝的醉醺醺的模样,倒是从未有过的。 “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喝成这副模样?”几人合力将顾启岚扶进屋里,问齐定道。 “今日里本家族长身边伺候的老管家来了一趟,老爷心头高兴,陪着老管家在外头吃了几杯酒。” 具体情况齐定也不是很清楚,说出来的,就是他看到的。 吴氏皱眉,兰芷不是说老爷出门的时候,脸色不好么,怎么又成了和本家老管家开心地吃酒? “老管家现下里的住处可是安排好了?”顾启岚的事,等他酒醒了自是可以问清楚的,这个不着急,倒是本家来的老管家虽只是下人,却是从小跟在族长身边伺候的,怠慢不得。 “夫人放心,老管家那里已经安排妥当了,老爷吩咐林大管事亲自安排的,今夜里老管家就宿在外院的‘风雅楼’,那里本也是给客人住的地方,每日里都有人打扫,断不会委屈了老管家的。” 吴氏点头,道:“林全做事,我也是放心的,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夫人,热水已经备好了。”吴氏刚才吩咐四季去给顾启岚准备热水洗澡,一身的酒气,若是不洗去,定是叫人睡不了觉的。 吴氏亲自给顾启岚洗漱,待得一切安排妥当,也已经深了。 “夫人,你也赶紧着去休息吧,夜已经深了,明日里还有一大推的事情等着你处理呢。”周嬷嬷一直陪着吴氏等到深夜。 吴氏点头,道:“你也下去休息吧。” 周嬷嬷却是服侍吴氏睡下,待得里头再也没有发出响声,才离开,走之前,嘱咐守夜的四季道:“你晚上警醒些,老爷喝了酒,夜间定是会觉得口渴,夫人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千万莫叫夫人累着了。” “周嬷嬷你放心,奴婢省的。” 夜间,顾启岚果然口渴醒了,四季在外头听见动静,便问道:“老爷,夫人可是有事要奴婢做的?” 吴氏唤她进来给顾启岚倒了一杯水,一番折腾,本是很累,顾启岚同吴氏却没了睡意。 “辛苦夫人了!”顾启岚感叹一声道。 “夫妻之间何须说这些。”吴氏给顾启岚身后垫上一个大迎枕,道:“老爷今日里可是有不开心的事,怎么倒是同老管家喝起酒来了?” “哎!”顾启岚叹一口气道:“京都里为了立谁当太子的事都快要闹翻天了,圣上烦不胜烦,前不久,龙颜大怒,一道圣旨下来,反三品以上官员,在明年四月须得呈上一份名单,列出一个他们心中的太子人选。”说完,又是一叹。 吴氏不解,道:“老爷,这与我们家又有何干,你虽是知府,却是正四品,并未达到圣旨里的要求,你又何须苦劳。” “要真是这样,我倒也放心了,可是你忘了明年三月是什么日子。” 吴氏心思一转,惊道:“啊,老爷明年三月又该回京述职了。” “是啊,族长的意思是,让我支持二皇子,他们会从中使力,将我的官品升上去,以后就留在京都里当京官。” “老爷不愿意?” “这储位之争最是沾染不得,族长近年来年纪大了,看事情越发的不透彻了,竟是要把整个顾家都压在二皇子身上,将来若是大事不成,我们顾家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谁说不是呢,二皇子的母妃说起来也是我们顾家出去的姑娘,在外头人看来,我们不就是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么,好在,我们虽也是顾家之人,但却算不得嫡系,也只能是个出了五服的旁支,老爷若是不愿意,还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吴氏怕就怕顾启岚念及族长当年的恩情,为了报恩将他们一家人真正的绑在二皇子那条船上,可这些话,她又不能够直说,若是说出来,必是会伤及夫妻之间的感情的。 好在,顾启岚虽是知晓族长对他有恩,却也不是愚昧蠢笨之人。 “我也知道族长对我有恩,可我却是不能将我们全家搭上的,烨儿还没有成亲,灵伊又还小,我若是有个行差踏错,两个孩子又该如何?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拒绝族长,还要不伤及两家的情谊。” 吴氏听到顾启岚谈及孩子时,只说了顾承烨和顾灵伊的名字,心里很是欣慰,看来在老爷心里头,还是她的孩子更重要,可是对于顾承谦她却也是不能不管的,毕竟教好了,以后也可以成为烨儿的助力,就算是教不好,养在家里吃白饭,也是她做嫡母的贤良。 “如何拒绝族长,倒是件难事,轻了重了都不行,老爷要不干脆,我们托人使力,让你的官位就停留在四品上,只要不往上升,那就不是我们不帮忙了,我们也是有心使不上力。” “原我也这般想过,只是我们的人脉关系都在南城,京都里一直都是本家在打理,现下里叫我去哪里找人使力。”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吴氏也沉默了,这也是实情,她娘家那边虽也是做官,却也只是地方官,于京都里的人情来往并不密切,这个时候倒真是有力使不出,有钱花不掉啊。 “算了,算了,不要再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几日,你且好酒好肉的将老管家给招待好了,莫叫他看出端倪,至于这件事,我同清客、幕僚商量一番再作打算。” “老爷心里头自有打算,只是谦儿一事,就算是老爷你要生我的气,我也是不得不说上几句,谦儿自受罚起,已过去好几日了,你一直压着不许给他请大夫,我瞧着也不是个事,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你消了气,还是去看上他一眼,也叫那孩子放心,我前日里去瞧了他一眼,好好的一个孩子,竟是消瘦的厉害,身上还有伤,却强撑着要起来给我请安,站在我面前,风吹都要倒了的身子骨,乔榛真叫人心酸的很・・・・・・” 顾启岚有些不耐烦地道:“行了,这事我自有主张,你是不晓得那个孽子是个什么脾性,竟是连亲父亲兄都不放在眼里,与其叫他以后得了势回来祸害家人,倒不如我现在将他给废了!”说到后面,语气竟是锐利了许多。 吴氏看顾启岚一副毛躁样,知道他这只是气话,只是面子上有些过去不,才死咬着不肯松口,便道:“老爷又在说气话,今日里灵伊在我这里,还说要给她二哥买一盒‘猫耳朵’送过去呢,还说他二哥以前常给她送吃的,她也要投桃报李,送好吃的给他。可见谦儿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些年我们教导他的方式出了问题,才叫外头的人钻了空子,只要我们以后好好教导,这孩子定是可以回头的。” 顾启岚闭着嘴巴不说话,浑身上下的气势却是散去不少。 “我知道老爷心里其实也是很疼谦儿的,毕竟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我们先让他养好伤,以后再同他好生说道一番,他自然会幡然悔悟的。” 顾启岚也不理吴氏的话,自己翻身睡下,只用背对着吴氏,一言不发。 吴氏心里好笑,果然,多大的男人,都还是有这么小孩子的一面。却也明白,他这算是默认了给顾承谦请大夫一事。 解决了心头的事,吴氏也有些困顿了,打了个哈欠,便也睡下。 ------------ 第二十章 教习娘子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经岩下雪如尘。千峰笋时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此时,腊月十一已过,吴氏叫来顾灵伊同她说道:“前些日子你一直跟在周嬷嬷身边学刺绣,但周嬷嬷身上事多,怕是教不了你,我便想着给你寻位刺绣教习,如今已有了眉目,只是那位教习眼界高,不是天姿出众的女孩儿她不教,所以过两日选个晴好的天儿,我带你去见一见这位教习,你虽刚接触刺绣不久,但又周嬷嬷给你指导,缝个香囊总还是可以的,你便趁这两日闲着,用心做个香囊出来,到时候呈给教习看,也算是个考验。” “是,女儿知道了。” 顾灵伊原就是想用心学的,上一世她任性,吴氏又宠着她,直到十一岁上才给她寻了个教刺绣的教习,结果才学了一年多,就出了事,她刺绣功底不到家,其他诸如厨事、裁衣等应会的女红,都是一团糟,为这,出嫁后更是被沈家瞧不起,被沈家老太太奚落,道:“什么名门闺秀,竟是连简单的刺绣都不会,我呸,还不如只会下蛋的母鸡,至少家里还能吃上鸡蛋”,她可谓是把名门贵女的脸面都丢尽了。 吴氏见她乖巧,更是疼到心里头,又道:“也不需太累着了,就算这回考验通不过,也不要紧,天下好的刺绣教习多的是,这个不行,下回再找更好的。” 顾灵伊绽出笑颜,道:“娘亲,你就信女儿罢,女儿一定能成的。”心里头更是打定主意,要将这考验通过了。 吴氏见她自信满满,恐打击了她,便也不再多说,暗自却决定让周嬷嬷也做一个简单些的,若是女儿做出的香囊不如意,到时候便用周嬷嬷做的顶上去,也算是全了那教习的要求。 顾灵伊不知母亲的打算,但却是下了心思要把香囊做好,回到秀阁便开始琢磨。她刺绣功底不到家,自然是不能拿出来献丑的,可是香囊上若是没有刺绣,又如何才能显得精巧起来,让那位眼界高的教习看得上呢? 春花和夏雨两个虽也是跟着学了些,但到底也不精通,帮不了顾灵伊什么大忙,便只得端了两张矮墩儿一起坐在那里帮着她苦思冥想。 或许可以在针脚上下工夫。 顾灵伊想了好半天,觉得自己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一点长处了,针脚细密,是她后来慢慢练出来的,因为在沈家不受重视,连丫环都使唤不动,周嬷嬷更是年纪大了,手眼不灵便,衣服破了也没人帮着做新的,只能自己补一补,只要针脚好,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就这样慢慢把针脚工夫给练了出来。 “春花,夏雨,你们找些碎布来,要颜色不一样的。” 顾灵伊最后做出来的,是一只青底映红莲的香囊,她跟着周嬷嬷才接触刺绣,现下里还只能绣出最简单的叶子,针法也不熟悉,是以,这香囊上便没有绣什么东西,而是用藏青色的面料缝成香囊整体,再用红色布片裁成莲花状的花瓣,绿色布片裁成荷叶,一片一片地贴上去,用细密的针线缝好,因为针脚藏得深,不仔细看,倒像藏青色面料上本身就印染了这幅小小的莲花图,虽算不上精巧,但也占个别出心裁,至少吴氏见了这个香囊后,赞赏地点点头,再没提要周嬷嬷另做香囊预备的事。 过了两日,天气晴好,吴氏准备了一下,就带着顾灵伊出了门。 因为天气冷,加之顾灵伊前些日子又落水,吴氏还是不敢大意,不管是她,还是顾灵伊,都是头上戴顶狐皮帽,身上围了厚厚的斗篷,也是用狐皮做的,只吴氏又在头上插了一支双头凤簪做点缀,马车里放上了两个火盆,旁边更装了一篮子银霜炭,车子里热烘烘的,将顾灵伊一张小脸蛋儿蒸的红腾腾的,一眼望去,煞是可爱。 趁着路上还有时间,吴氏就给顾灵伊仔细介绍这位刺绣教习。 “她姓蓝,族中行十五,外人便称她蓝十五娘,原也是出自书香之家,只是家道中落,父母又早亡,便寄养在同族叔婶家中,早年曾许过人家,谁知到出嫁时,男方家嫌她克父妨母命不好,硬是不肯让她入门,蓝十五娘气恨难当,受辱不过,一时想不开就投了河,不料被族人救了回来,大病了一场,倒似想通了一般,不再寻觅活,又不想在叔婶家受人诟病,索性就立了女户,搬到长宁庵附近住着,常到也长宁庵听庵主启习师父讲经,渐渐开了悟,就皈依做了居士,因有一手好绣工,平时就依靠给富贵人家的女儿做刺绣教习生活,她处事周到,教得又好,口碑不错。” 也是个可怜的女子,顾灵伊心中暗暗地想着,但能自立生活,倒比她上一世落个走投无路的下场又好了许多。 这时吴氏又道:“若是进行得顺利,从蓝家出来,咱们顺路便到长宁庵中烧柱香,保佑咱们灵伊平平安安。”也顺道问问启习师父女儿命中一劫是否已过。 顾灵伊回过神来,笑嘻嘻道:“也要保佑爹爹、娘亲、大哥、二哥平平安安,还有周嬷嬷、福伯、春花、夏雨、三喜、四季……” 吴氏笑得合不拢嘴,道:“干脆保佑咱们家上上下下,全都平平安安好了,只可怜菩萨只得一双眼,才受了你一柱香,就要替你照看那么多人。” 顾灵伊嘟着嘴,道:“菩萨可聪明了,定是可以做到的,对了,还要保佑大哥考上状元郎。” 吴氏已是笑的眼睛都没了缝,轻拍着顾灵伊的后背道:“好,我们给菩萨多多的插上几柱香,让他保佑你大哥金榜题名。” 顾灵伊笑嘻嘻道:“那是,多给菩萨插几柱香,他定是会听到的。” 春花、夏雨、三喜、四季几个丫环更是捂着嘴,倒在车厢里,笑的发颤。 马车行了约半个多时辰,才在一条巷口停了下来。 “夫人,长宁巷已经到了,蓝十五娘家就是这巷子里的第一家。”一名随侍在车外的顾家护卫在外面说道。 “三喜,你去叫门。”吴氏坐直身体,先替顾灵伊整了整衣襟,然后才吩咐三喜道。 三喜应了一声,下了车。 顾灵伊整肃仪容,她也想在未来的刺绣教习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并不想刹羽而归。夏雨好奇心重,悄悄掀了车帘往外看,这个角度,顾灵伊正好也瞧得见蓝家的大门。 这是独门独户的一间小院,青瓦灰墙,墙上生满了青苔,因是冬日,这些青苔差不多都枯落,在墙面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妇人来应门,与三喜说了几句,便匆忙来到马车边,屈膝躬身道:“给知府夫人、姑娘道安了,蓝居士已在厅中相候多时。” 三喜便上前打了帘子,车夫放下脚踏,吴氏一手牵着顾灵伊缓步而下,春花和夏雨紧跟其后。那中年妇人告了一声罪,便在前头领路。 夏雨同春花咬耳朵,低声道:“居士不是都有法号的么,怎么蓝十五娘没有,只叫蓝居士?” 顾灵伊正好听到,忙回头瞪了她一眼,同样低声道:“休要胡说,你心中好奇,有话咱们回去再说,不可在这里造次。” 夏雨立时便捂住嘴,不吭声了,她记起了上次顾灵伊对她们的教训。 吴氏听得女儿这番话,微微颔首,往日只道这个女儿是极任性的,让她担了不少心思,现在看来,却也是知道轻重。 虽然是独门独户的小院,收拾得倒是干净,沿墙种了一排槐树,绕过风水壁,放置着一只陶缸,里面放着些浮萍,虽已是寒冬,却依旧绿的可爱,别有一番情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檀香的味儿,正堂里还有一声一声木鱼清响。 “居士,知府夫人和小姐到了。” 中年妇人站在正堂外禀报了一声,木鱼声断,随即一个布衣素妆、容貌姣好的女子迎了出来。 “民女蓝氏拜见夫人、姑娘。” 顾灵伊看着她屈膝下拜,忽而想笑,这个蓝十五娘真有意思,仆妇称她为居士,她自己却自称民女蓝氏,想来也是知道本分,吴氏来找她,是请她做刺绣教习的,可不是请她去讲经的。这次她自恃身份,要知府夫人和姑娘亲自上门相请,又怕得罪了人,所以故意借仆妇的口,点出她居士的身份,既然是方外之人,自然就不需太在意俗世之礼,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吴氏自然也不好跟她太过计较。 “蓝教习不必多礼,这是小女顾灵伊,还请蓝教习看一看,是否是可造之材,有没有让你收为门下的资质。” 吴氏是什么身份,她既然带着女儿亲自上门了,自然就不会跟蓝十五娘计较,蓝十五娘如此作态,反落了下乘,倒越发显出吴氏的宽宏大量来。 蓝十五娘起身,抬头打量了顾灵伊片刻,抿唇笑道:“姑娘眉目灵秀,真是像极了夫人。”然后退开两步,微微弯身,做出一个请进的姿势。 ------------ 第二十一章 林氏长媳 吴氏也不同蓝十五娘客气,牵着顾灵伊的手,步入正堂,又在正位上坐了下来。 顾灵伊本也该有个座儿,但她今天是来拜师的,要表现得恭敬些,因此就站在了吴氏的身边,春花、夏雨又一左一右,立在了她的身后,三喜、四季则是站在吴氏的身后。 “蓝教习,你也坐吧。” 吴氏一摆手,倒似是她为主人,蓝十五娘才是客人一般。这里虽然是蓝十五娘的家,但是吴氏毕竟有品衔的诰命夫人,是以,她不仅要上座,倘若她不开口,蓝十五娘就连坐也是没资格的,说来还是沾了顾灵伊的光。 对于女儿未来的刺绣教习,吴氏还是要给上几分面子的。 蓝十五娘毕竟已是在不少名门大户中做过教习,性格虽有些清高,但这些年来已磨得圆润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谢过之后,并不入坐,而是让那个中年妇人取了茶叶和热水来,亲手泡了茶,给吴氏奉上之后,这才在下首陪坐下来。 吴氏嘬了一口茶,然后给了顾灵伊一个眼色,示意她上前呈上自己做的香囊。 顾灵伊便取了自己做的那只香囊,上前几步,先行了一礼,然后将香囊高高举起,道:“灵伊手艺粗劣,不堪入目,海请蓝教习多多指教。” 蓝十五娘连忙欠了欠身,先道了一声“不敢受姑娘的礼”,然后将香囊接过,仔细看了几眼,方笑道:“难为姑娘这样的年纪,竟把针脚藏得这样好,倒叫我自惭形愧了,更难得这一番心思,真叫一个巧字,多少手艺强过姑娘的女孩儿,也比不得姑娘的别出心裁。十五娘不才,愿受姑娘一杯茶。” 那中年妇人便奉了茶上来,顾灵伊以手捧起,恭恭敬敬送到蓝十五娘面前,待得蓝十五娘饮了,又跪下磕了三个头,算是将这场拜师戏演完。 其实从一开始,顾灵伊就知道,蓝十五娘是不会拒绝当她的刺绣教习的,整个南府,她顾灵伊算是最尊贵的名门贵女之一,能给自己做刺绣教习,对蓝十五娘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要教得好了,将来不知道多少富贵人家要争相请她,可蓝十五娘偏还要故作姿态,让吴氏带着她亲自上门,不过是自抬身价罢了,只要她的绣工真的好,吴氏和顾灵伊倒是并不介意她这种行为。 于是,收徒茶喝过之后,按规矩,蓝十五娘就赠了一方她亲手绣的绣帕给顾灵伊当礼物。顾灵伊只看了一眼,就露出惊讶的神色,整张绣帕,浑然一体,看不出半个针脚,几乎就像从织机上织出的锦绣图案,比她做的香囊上所使用的隐藏针脚的方法,不知高明了多少。 看来这个蓝十五娘的刺绣名头,倒也不是白来的,手上真是有几分功夫,是以,顾灵伊这个拜师礼行得也更加的真心实意了。 吴氏也看到了绣帕上的刺绣,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然后道:“蓝教习,日后小女就交给你了,她若不听话,你只管跟我说,我必定要教训她的。” 言下之意,就是虽然你是教习,但却不能动我的女儿一根手指,她有何不对,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来教育,你作为外人,又时候,该闭眼时便闭眼。 蓝十五娘也是聪明人,哪里会听不懂吴氏的话中话,她也只不过是想借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罢了,至于顾灵伊将来学的怎么样,她也不打算做深究。 是以,她连忙欠身道:“姑娘聪慧灵秀,乖巧可爱,定然一教就会。夫人,民女头一年每日下午前往府上,教习两个时辰,往后按照姑娘的进度,没五日去一趟府上,时间不变,您看这可不可行?” “就这样吧,你的束脩,依在齐府时的例,再加一成,逢年过节,应有的节礼一样不少,先用一年,若教得好,来年再往上加三成,你意下如何?” 这个待遇算得上相当优厚了,蓝十五娘哪有不愿的,自是应下不疑。 “居士,林夫人前来拜访。” 顾灵伊讶然,这是巧合,还是特意?望向蓝十五娘,却发现她的眼神中也透着几分惊讶,有望向吴氏,脸上却是一脸的平静。 诧异过后,蓝十五娘忙对那中年妇人道:“快请!” 不一小会儿,林夫人便跟着那中年妇人进来,蓝十五娘上前笑道:“林夫人这次倒是来的突然,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诉吴氏,她并未邀请过林夫人,也并未同她勾定好时间,林夫人为什么会过来,她也是不知晓缘由的。 “原来顾夫人也在这里啊,今儿个倒是巧了,我们俩凑到一块来了。”林夫人直直走向吴氏,笑着说道:“我原是准备去长宁庵上几柱香,保佑我们家娘娘才宫里头万事如意,早些怀上龙胎,经过巷口看见知府家的马车停在你家院门口,便想着进来碰碰运气,没曾想,倒是叫我碰着了,可不就遇到顾夫人了。” “林夫人客气了,这是小女灵伊,前些日子病了,一直在家里养病,是以,上次没能出来给你请安。”吴氏又对顾灵伊道:“这是你林伯母,你最喜欢的那对珍珠耳坠子,就是你林伯母送的,还不赶快去给你林伯母请安,谢过她的赠礼。” 顾灵伊乖觉上前,行上一礼,道:“给林伯母请安,谢谢林伯母的礼物,灵伊很喜欢。灵伊以前在家里总是听娘亲提起林伯母,早就想见见您了,今日一见,果然是同娘亲讲的一样。” 对于这位林夫人,顾灵伊却也是知道的,林家虽只是个商户,去年却出了为娘娘,明年年底更是会为圣上诞下龙子,且这位皇子刚一出生便被封为逍遥王,早早地就退出了皇储的斗争,以后更是一世逍遥。是以,逍遥王的外家林府变成了赵王朝的大贵之家,虽是商户,却因着逍遥王的关系,没人敢小瞧了去,以后更是同侯府联姻,实力大涨,是储君之位争夺者极力拉拢的对象。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此时林家还只是一个商户,虽出了为娘娘,在宫里头并不得宠,并没有炫耀的资本。 但顾灵伊是知道后事的,是以,对林夫人笑的格外甜美,林家,就算是不能拉拢,也不能够得罪了,何况,见林夫人现在的模样,竟好似有事求着吴氏一般。 吴氏心里微微皱眉,她什么时候在家里当着女儿的面夸奖林夫人了?难道是自己忘记了? 她完全不会想,是顾灵伊在撒谎,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是不会胡说八道的,因此,定是自己闲谈时同女儿谈及,却又忘记了,而女儿又是学话的年纪,自是记住了。 林夫人被顾灵伊说得心花怒放,褪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便要往顾灵伊的手上套,笑着道:“灵伊真是可人怜爱,伯母今日里走得匆忙,没什么好东西,只不过一个镯子还拿得出手,来,快来带上权当伯母对你的一片心意。” 顾灵伊自是不敢接,只拿眼望向吴氏,见吴氏微微颔首,便接过林夫人手中的镯子,又是一礼,笑嘻嘻道:“谢谢林伯母。”便回到吴氏身边站好。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端秀,小嘴更是跟抹了蜜糖一样,长大了必是淑媛之姿,顾夫人好福气啊。” 有人夸奖顾灵伊,吴氏自然是高兴的,当下便笑得合不拢嘴,嘴里却谦虚道:“哪里,你也太夸张了,这孩子也是个任性的,在家里闹腾着呢。” “现下年纪还小不闹腾,等以后年纪大了就不能闹腾了,我倒是喜欢能闹腾的,我们家人少,平日里清清静静的,总感觉屋子里空荡荡的,顾夫人若是并不嫌弃,以后常带了姑娘过来玩,也权当是陪我闹腾闹腾。” “你还嫌你们家人少,我看是屋子太大了,走起路来空荡荡的吧,哪里会是人少了。”吴氏笑着道。 林老夫人一声育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都是做生意的好手,各自管着家里不同的产业,唯一的女儿,便是进了宫的那位娘娘。因为林老夫人还在,是以大家都住在一个府里,并未分家。而林夫人则是家中长媳,现下里主持中馈,很是得林老夫人的器重。 “我们家小的小,老的老,好不容易有几个适龄的,却又都在外头求学,一见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可不就冷清了。” “林伯母家没有姐姐妹妹么?只要不是男孩儿便可以陪在娘亲身边,就像灵伊一样,永远陪着娘亲。”说着,朝吴氏甜甜一笑,糯米一般的声音,直叫人疼进了心里。 “真是招人疼的小姑娘。”林夫人对顾灵伊招招手,道:“伯母家,也有姐姐妹妹,是其他婶婶的女儿,其中两个年岁与你相仿,腊月二十,伯母要在家里办赏梅宴,灵伊也随你母亲来赏花,可好?” 林夫人这话虽是拉着顾灵伊说的,其实却是说给吴氏听的,看来林夫人确实是有事求吴氏帮忙,也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登门拜访,这次更是追到蓝十五娘家来了。 顾灵伊心头一动,也倒是个同林家交好的机会,是以,顾灵伊望向吴氏,哀求道:“娘亲,我们腊月二十去林伯母家赏梅花嘛,我要和林伯母家的姐姐妹妹们一起玩。” 吴氏怜惜顾灵伊在家中没有同龄小女孩陪着,便点头答应道:“就你调皮,既然如此,那就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林夫人笑的嘴都合不拢来,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成事了,看来这顾姑娘果然是她的福星。 ------------ 第二十二章 长宁庵行 离开的时候,蓝十五娘亲自送了众人出门。 因林夫人之前的借口是去长宁庵上香,是以,自是要同吴氏一道的,而蓝十五娘知道吴氏一行的下一个目的地是长宁庵时,便笑道:“这倒也巧,我也正要去庵中拜会启习师父,两位夫人若是不介意,便请捎我一段路。” 吴氏瞅了她一眼,心念一转,就猜出蓝十五娘这是在投桃报李,自己给足了她面子,所以她现在要回报。蓝十五娘是在长宁庵的庵主启习师父的主持下皈依的,算起来,她就是启习师父的俗家弟子,而启习师父在南城名门望族的女眷中名望很高,不过吴氏平日虽是也是礼佛,却并不注重形式,而是讲求心诚则灵,是以,经常在家里抄抄经书,看看佛经,对于庵主之类的居士,她接触的倒不是很多,因此对启习师父也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蓝十五娘既然愿意做知府姑娘顾灵伊的刺绣教习,之前也是对吴氏和顾灵伊两人平日里的习惯下了功夫研究的,是以,她知道吴氏这一点,所以她的回报就是想将吴氏引介给启习师父。以吴氏的身份地位,要见启习父自然不难,但是有人引介跟无人引介,受到的待遇却绝对不同,以蓝十五娘在家居士的身份,都敢在吴氏面前拿乔,更何况启习师父是声望德行极高的真正比丘尼。当年太祖皇帝横刀立马夺天下,身边最重要的一位谋士就是个受过戒的出家人,立国之后,封为国师,自那以后,出家人的地位就一直很高,如果无人引介,吴氏就是受到冷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想通这一点,吴氏不由得高看了蓝十五娘一眼,这确实是一个心有玲珑的女子,况且她这次寻启习师父有急事,也不愿等的太久,便笑着回道:“车厢里还有地方,自然不多蓝教习一人,只是这次跟来的丫环多,怕是会挤着蓝教习,到时候还望勿怪。” 林夫人便善解人意道:“顾夫人若是不嫌弃,左右我这马车里只做我跟丫环两人,倒是宽敞的很,叫几个小妹妹过来坐,也是不妨事的。” 吴氏也想让大家坐得舒坦些,便没有拒绝,笑道:“那便麻烦林夫人了。” 林夫人有心同吴氏亲近,求不得自己被麻烦,现下里有忙可帮,自是千肯万肯的,哪里还会觉得打扰,便道:“不麻烦,夫人尽管让小妹妹们上来便是了。” 吴氏笑着点头,道:“春花、三喜,你们两人去林夫人车上坐吧,守好规矩,莫打扰了林夫人。” 吴氏之所以点她们两人的名字,皆因为,她们平日里持重老成,在外人面前,自是不会丢了知府大人家该有的气度。 春花、三喜两人也是心思玲珑之人,当下便明了吴氏的用意,是以,俯身道:“是,夫人,奴婢们省的。” 于是马车再次上路的时候,就多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蓝十五娘,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水绿小袄儿,因天气冷,她裹了足足三层,整个人都显得臃肿,双手缩在袖子里,一副怕冷怕到极点的模样。她们两人便替代了春花和三喜刚才坐的位置。 顾灵伊看她缩手缩脚的模样极是可怜,就把怀中的手炉递给她,道:“把这个塞在怀里捂一捂,就不冷了。” 少女眼睛一亮,似乎很想接过来,但是眼神儿瞄着蓝十五娘,却不敢伸手,似在等蓝十五娘发话。 顾灵伊在心里点头,是个知礼的姑娘。 蓝十五娘便代她先谢了一声,然后道:“这是我的养女,随我姓蓝,名唤雀儿,自来就怕冷,只是我想着,她本就不是千金贵体,寒门小户的女儿,不能娇惯了她,冷惯了,自然就不冷了,是以,便不许她用手炉。姑娘心善,这是好的,只是莫惯坏了她,叫她以后有了妄想,便不美了。” 蓝雀儿眼神一黯,充满了失望,整个小脸儿都垮了下去。 热脸贴上冷屁股,顾灵伊讪讪地收回了手炉,再看一眼满脸失望之色的蓝雀儿,不禁有些可怜起她来,想起上一世自己便是过得再惨,寒天里一个手炉总还是有的。 想了想,她悄悄地拉了拉吴氏的衣袖,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吴氏,希冀她帮着说上一两句。 吴氏看了她一眼,猜出女儿心中的想法,不由得一笑,真是个心善的小姑娘,便唤了一声“秋教习”,然后问起一些关于刺绣的事情,趁着蓝十五娘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顾灵伊飞快地把手炉塞进夏雨手中,使了个眼色,好在夏雨这丫头虽不机灵,但跟在顾灵伊身边久了,总算能看得懂她的眼色,又加之手脚利索,连忙将手炉转手送到了四季的手中。 四季接了手炉,不动声色地移了一下位置,就移动到了兰雀儿的身边,将手炉悄悄地塞到蓝雀儿的手里,然后指了指怀中。 蓝雀儿的脸上升起一团喜悦的红晕,赶紧就把手炉塞进了怀里,她衣服裹得多,手炉又不大,塞进怀中也显不出,等蓝十五娘跟方氏说完话,再转过眼来时,一点儿异样也没有看出来。 一切做的天衣无缝,顾灵伊心情和高兴了起来,看到同自己前一世有相同遭遇的女孩儿能够过得好一些,她自是高兴的。 没大一会儿,长宁庵便到了。 庵堂其实并不大,不过三间佛殿,四排精舍,再加上一座七层浮屠塔,但庵门外头,却着实停了十几辆马车,顾灵伊讶然,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来礼佛的女眷竟还有这么多,可见平日里是多么香火鼎盛了。 吴氏带着顾灵伊,同林夫人一起先去佛殿烧香,蓝十五娘便让蓝雀儿陪着她们,自己却先去见启习师父了,不大一会儿,便笑着出来,道:“真是巧了,师父正好功课完毕,两位夫人,请到禅房一坐。” “让蓝教习费心了。” 吴氏是个明白人,今天来庵中的女眷这么多,自己一来就能见到启习师父,除了她知府夫人的身份之外,蓝十五娘功不可没。 林夫人自也是明白其中的关节,她也算是这长宁庵的常客,往日里来,想见上启习师父一面,却并不如同今日这般容易,是以,再看蓝十五娘时,眼中变多了几分打量,烂船也有三斤铁,可见这蓝十五娘也是有些手段的,又想到她以后要给顾灵伊做刺绣教习,必是会经常接触知府里的人,这也是条路子,看来以后还是得对她客气些,回去就叫人送份礼过来,算是自己今日里不请自来的陪谢礼吧。 林夫人心中这一番思索,吴氏等人自是不知道的。 “娘亲,方才我看到精舍前面有几株红梅开得正好,我去那里看看。”顾灵伊并不怎么想去见启习师父,就装出一副好玩的模样。 她毕竟是重生,这样的事情太过于离谱,本能的,她对于颇有名望的高僧、居士都很是抗拒。 吴氏之前也见过那几株红梅,确实开得好,女孩儿哪有不喜欢花啊草的,自然不疑有他,便笑道:“那就去吧,让三喜、春花、夏雨跟着,别乱走,一会儿娘出来找不着你,会心急的。” 转眼又看到蓝雀儿也是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吴氏索性就好人做到底,笑道:“蓝教习,雀儿姑娘应该也是庵中常客,让她去给灵伊做个伴客,可好?” “姑娘不嫌弃雀儿笨拙便好。” 有能亲近顾灵伊的机会,蓝十五娘自然时顺水拖舟,又叮嘱了一句:“雀儿,照顾好姑娘。” 蓝雀儿自然点头小鸡如啄米。 “娘亲,我走了。”顾灵伊做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吴氏伸指在她额间一点,轻笑着说了一句,但到底还是带着四季走了。长宁庵是尼姑庵,往来的又都是女眷,再有细心的三喜、春花、夏雨跟着,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林夫人一直微笑着看吴氏母女互动,越看,心里越是喜欢顾灵伊的灵慧劲儿,倒升出也想要一个女儿的想法来。 吴氏、林夫人以及蓝十五娘一走,剩下的人里,顾灵伊最大,自然是一马当先,跑出佛殿去看梅花了。长宁庵的红梅,可是出了名的好,只是不知比之林家的红梅林,那一个更好看。 不过长宁庵的红梅是只许看,不许摘的,不然折上一枝带回秀阁里插进白釉瓶中,可就有眼福了。 这般想着,顾灵伊便打定主意,腊月二十去林府赏梅时,定要摘上一枝红梅带回家中,插进白釉瓶摆着看。 蓝雀儿紧紧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千万别碰着花,不然启习师父知道了,要发脾气的。”因为手炉那件事,她对吴氏和顾灵伊都有好感,觉得她们没架子,人又和气,她很喜欢,她见顾灵伊盯着那红梅看,怕她不知道庵里的规矩,便出言提醒。 来的时候,吴氏便同顾灵伊讲了今日出门的禁忌,长宁庵中的红梅摘不得,便是其中一项,是以,她是早就知道的,但见蓝雀儿提醒道,便又不觉对她起了几分好感。 顾灵伊见她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缩手缩脚,不禁笑道:“你还冷么?”左右看了看,旁边一间精舍似乎是空的,窗户正对着这几株红梅,便又道,“我们到那里坐坐,叫人搬了火盆进来,隔着窗赏梅也是一样的。”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赏梅,只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 第二十三章 精舍主人 顾灵伊带着春花、夏雨、三喜以及蓝雀儿一道进了精舍。 小小的精舍布置的很是典雅,四四方方的天地,被分割成了三小块,块与块之间以整排排开的连架屏风隔开,屏风上面绣着怒放的红梅,乍一看去,竟同真梅一般,只是缺少了梅香。 顾灵伊走上前去仔细相看,发现那针法很是精湛,同蓝十五娘送于她的那张绣帕上的针法颇为相似,想来这屏风便是由蓝十五娘绣的了。 精舍里一共有六扇窗户,还有两扇窗户是被打开的,想来是因为在冬日里,若是全打开了,赏梅的香客怕是受不住。 “这里是静心师父平日里修习专用的精舍,因是进了冬日,庵中的红梅开得极好,南城周边或是以外慕名前来赏梅的人很多,庵主才做主让静心师父拿出来给香客们赏梅用的,平日里,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蓝雀儿领着顾灵伊一行人绕开绣着红梅的第一道连架屏风,走进第二个格区。 同前面一样,这里也放着一道连架屏风,同样绣着红梅,只是这屏风上面的红梅半开半掩,风骨更傲,手法更加精湛。顾灵伊再一次走进相看,却惊讶地发现,这屏风上面的红梅竟然是用的双面绣! 简直是太巧夺天工了! 顾灵伊不由地在心里惊叹道。 “这是静心师父亲自绣的,蓝居士的刺绣也是在她那里学的。”蓝雀儿见顾灵伊对那架屏风很是感兴趣,为她解释道。 这已经是顾灵伊第二次听见静心师父了,精舍的主人,蓝十五娘的刺绣教习…… 看来这个静心师父,真的很不简单。 “蓝居士不是你的养母么?你怎么也跟着外头的人一样叫她。”夏雨心直口快道。 顾灵伊等她一眼,这个没心眼的小丫头,怎么能够当面揭人家心里的伤疤呢。 蓝雀儿眼神一暗,很快便又笑道:“居士喜欢人家叫她居士,我自从被她收养,都是这么叫的,现下里已经习惯了。” 夏雨还待再问,却被春花给拉住了。 “姑娘,我们还是进最里头去吧,里边儿比外头暖和些。”蓝雀儿打头,带着顾灵伊她们继续往里面走去。 最里面却坐着一个人,灰色的居士袍子,长长的袍摆搭在地上,却不显脏乱和邋遢,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指间正执着一个白瓷杯,一头乌黑的秀发没有像其他居士一般用布抱起来,而是用一个发箍箍住,配上窗外头的红梅,竟是入了画境一般。 顾灵伊一时看地有些闪神。 “静心师父,原来你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今儿个你不在呢。”蓝雀儿一语道出此人的身份。 原来她就是静心师父,静心,静心,忘却俗世,唯有此心。 从外相来看,她倒也颇为符合这个道号。 “原来是小雀儿啊,你这是带着朋友来精舍赏梅。”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这是顾知府家的姑娘,她随顾夫人来庵里上香,见庵里的红梅开得好,就过来赏梅,我不喜欢听经文,也跟着过来了。” 顾灵伊微微有些惊讶,蓝雀儿在静心面前,竟是比在蓝十五娘面前更加的无拘无束。 静心师父站起身来,道:“本是见今日里来上香的香客不多,便想着来精舍打发时间,没曾想,却在这里遇到众位施主了,这也是缘分。”然后又双掌合什向顾灵伊行了一礼。 顾灵伊连忙回礼,然后才道:“静心师父不必多礼,是我们打扰到你的清修了。” “顾姑娘客气了,哪里是清修,我就是寻了个时间,在这里偷懒罢了。”语气洒脱,完全不见一丝地窘态。 顾灵伊不由地高看这位静心师父一眼,能够以一种自嘲的语气道出自己所做之事的人,倒是不多见,更何况还是一位居士。 “静心师父,我们几个一路行来,身上寒气颇重,不知可在你这里讨一杯热茶、热炭,暖一下身子。” “有的,顾姑娘请稍侯,贫尼这就去准备。” “有劳静心师父了。” 静心师父转身离开,顾灵伊这才发现,精舍的最里头居然还有一个隔间,想来是摆放茶具、炭盆之类的赏梅必备用具了。 果然,一会儿之后,静心师父便取了一套新的茶具出来,又拎进一只炭炉,里面炭火烧得正旺,炉上置一小瓮,热气腾腾。 “瓮里装的是去年自红梅树上取下的雪水,最是轻浮,用来煮茶,没有比这更好的。”静心师父熟悉地摆开茶具,一边做好泡茶的准备,一边介绍,道:“茶叶是我们庵后种的茶树上自产的,庵主给取了个雅名,叫做丝螺春,外人是尝不到的,这些年许多夫人来求,庵主都不肯给,也只得我这里还能够有一些,你们今儿个算是有口福了。” 说话间,茶已经泡好,顾灵伊低头看时,见白瓷盏中,一汪碧水清新可爱,茶叶似蚕丝,根根盘旋而上,随热气而上下腾浮,于碧水中盘旋成众多丝状,果然不负丝螺春之名,再闻其味,清香有兰桂之雅,隐约还夹杂着一丝梅花的香气。 正待道一声“好”,却听到夏雨难抑好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静心师父,你在长宁庵里地位很高么,为什么许多的夫人都要不到的茶叶,你这里却还有些?” 顾灵伊瞪了她一眼,正想开口斥责她不该胡乱打听,静心师父却并不见怪,笑道:“我可是庵主的师妹,这长宁庵中,除了庵主以外,我倒也算是说得上些话,只不过,我常年隐居精舍,不大出门接客罢了。既然是师妹,找庵主要些精贵的茶叶那也是使得的,夏雨姑娘以后要是馋茶了,就来庵中寻我,给你吃上一两杯解馋。”话到后面,就有些开玩笑的成分了。 “原来静心师父是庵主的师妹啊,怪不得能够吃到这么好的茶,庵主真是小气,既然有好东西,干嘛藏着掖着,拿出来大家一起品尝不是更好。我们姑娘以前还说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庵主连着个都不知道。” “莫言他人是非,夏雨,你怎么能够随便咬人口舌呢!”顾灵伊斥了她一句,见夏雨悻悻地垂下头,才转头向静心师父道:“静心师父,这丫头被我宠坏了,请你不要见怪。” 静心师父见她明明是个小女孩儿,这时说话却一副老气横秋,不由得一笑,道:“夏雨姑娘也是心直口快之人,深得贫尼之心。只是夏雨姑娘可能不知道,这东西虽好,分量却是不多的,若是给了这为夫人,而没有给另一位夫人,那庵主势必得说个缘由出来,这一来二去既费了口舌,还不一定能够让大家满意,若是失了香客之心,这长宁庵也就没有你们见到的这么繁荣了……”说到最后,静心师父的眼神深邃,透过雕花的窗户望向外头的红梅,只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夏雨见她如此说话,先前被顾灵伊呵斥下去的心又抬了起来,不禁笑道:“既然有了好东西,干嘛又要让别人知道,就像我得了姑娘赏赐给我的糕点,一定是藏起来,没有人的时候再偷偷地吃掉,才不会拿出来显摆,让别人见到了,碍于面子,还得分给她们一些,本来自己吃就不够,哪里还有她们的份啊,庵主这么做,真是自找麻烦。蓝雀儿,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蓝雀儿原坐在火盆边上烤火,正烤得暖哄哄的时候,忽听夏雨提到她,连忙慌乱地摇手,道:“不是,啊,不是,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一副慌乱的样子,既不想说不是,而失去夏雨这个朋友,又不想说是,而得罪庵主和静心师父。 几人见她慌乱得似受惊的小鹿,不由得都是一笑。 “庵主佛法精深,于人情世故一道早就看清悟彻,她这么做,自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我们这些燕雀,有哪里会知道鸿鹄心中所想所思呢,想不透看不清,不过是徒增烦劳罢了。” 静心师父一番话,说十分玄妙,叫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 夏雨还待要再说却被顾灵伊以眼神瞪了回去,这个小丫头,今天的话着实太多了。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小姑子跑来说吴氏、林夫人以及蓝十五娘已经从庵主的禅房里出来了,于是顾灵伊便带着三个丫头和蓝雀儿一起,向静心师父告辞,并且感谢她的招待。 静心师父看了看天色,道:“时已近午,不如在庵中用过斋饭再走。” 顾灵伊想起长宁庵中的素斋也是一绝,便有些心动,笑道:“谢静心师父美意,待我问过母亲,再做决断。” 静心师父也知她是做不得主的,于是一笑,不再言语,让那个来报信的小姑子领着顾灵伊一行去见吴氏。 吴氏正在佛殿前等着,不知跟蓝十五娘在说些什么,面上却带着笑,显然与启习师父一谈后,心情十分舒畅,忽见顾灵伊来了,便笑道:“你这丫头,可有闯祸么?” “哪儿能呢,灵伊可是最乖的。” 顾灵伊心里头就有些郁闷,自己最近的表现应该很乖很乖了,怎么在母亲眼里,她还是像会闯祸的样子。 ------------ 第二十四章 顾杜往事 吴氏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玉佛坠儿,挂在她的脖子上,然后道:“灵伊乖,娘就奖赏这只玉佛给你,以后戴着,轻易不要摘下。” 顾灵伊低头一看,这玉佛雕的弥勒佛模样,笑口常开,一副乐呵相,玉质倒算不上顶尖,只是普通货色,一时有些迷茫,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送她这么件不值当的东西,还要她一直戴着。 倒是站在一旁的林夫人忍不住揭了底儿,摸着顾灵伊的头顶,笑着道:“莫看它不起眼,这可是启习师父放在佛龛上,念足了一千遍金刚经,最是祛邪避凶的吉祥之物,方才夫人好话说了一萝筐,方才求来的。” 原来是经过佛法加持过的法器,顾灵伊这才明白母亲一番苦心,想是上回落水的事把母亲吓怕了,特地来长宁庵求得这件祛邪避凶的物什。 “灵伊谢谢娘亲。”顾灵伊扬起小脸,对吴氏甜甜一笑,小小的梨涡在嘴边若隐若现,煞是惹人怜爱。 父爱如山,母爱似海,顾灵伊低下头,眼睛发酸,心里却发烫,无论如何,这一世,她不要再失去。 “娘亲,方才静心师父说让我们吃过斋饭再走。” 据说长宁庵的素斋,不仅味道好,吃了还能让人百病不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既然来了,吃过再走也无妨。 吴氏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顶,笑着道:“今日不成,家中还有些事,我们要早些赶回去。” “吃一顿斋饭又能花费多少工夫。”顾灵伊撒娇。 吴氏有些动摇,但想了想,仍是苦笑着道:“不成的。” 长宁庵的素斋岂是那么好吃的,一顿斋饭,不知多少香油钱要捐出来,不是吴氏心疼银子,只是之前为了替顾灵伊求到这只玉佛坠儿,已是费了家里小半年的进项,虽说以家里的底蕴,也不在乎再多吃一顿斋饭,但她素来节俭持家,已求了玉佛坠儿,斋饭就没有必要再吃。再来,烨儿开春以后要去京都备考,虽说可以住在本家,但那毕竟不方便,她和老爷商量着,想要在京都里置一处宅子,以后去了京都,行事也更加的便宜。 “顾夫人,我瞧着这院子里的梅花开得不错,要不我们留下来靠着窗户,一边赏梅,一边品尝斋菜,岂不是美事一桩!”林夫人见顾灵伊渴望的紧,便出言道。 吴氏摇头,道:“我是真的有事,下次吧,下次有时间,我们再对窗赏梅,品斋菜。” 林夫人见吴氏这般说道,也不好再说些其他,只得向顾灵伊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顾灵伊看出吴氏是铁了心不留下来吃斋饭,只好沮丧地垂下头,有气无力地道:“那娘亲待女儿去佛殿里上一柱香再走,成不成?” 这次吴氏没有拒绝,由她去了。 顾灵伊这才又提起精神跑进佛殿,春花和夏雨要跟进来,被她摆手挥退,然后独自一人站在佛殿中,点了一柱香,恭恭敬敬地对着立于莲台上的菩萨拜了三拜,认真祈求:“信女顾灵伊,祈愿父亲、母亲身体健康,事事顺心,大哥福泰安康,莫染恶疾,来年考中,祈愿周嬷嬷、春花、夏雨……” 到底还是把她所关心的人,一个一个都祈愿过去,也不管菩萨是不是忙得过来。 蓝十五娘和蓝雀儿却是留在了庵中,说是要跟庵中的师父们一起做完功课才走。顾灵伊跟着吴氏出了长宁庵。林夫人又同吴氏寒暄一番,才道别离开,说是回家后就将赏梅宴的请帖送来…… 登上马车后,吴氏让三喜取出一盒点心,对顾灵伊温柔地道:“若饿了,先吃些垫垫肚子,等到了家,你爱吃什么,娘让人给你做什么。” 顾灵伊听得明白,吴氏这是在补偿她没有吃到素斋,便展颜笑道:“娘亲,灵伊不饿,回了家,娘亲爱吃什么,灵伊就跟着娘亲吃什么。” 这话让吴氏极为窝心,忍不住将女儿搂入怀里,感受着女儿软软的身体上传来温度。 “方才在庵中,你可曾遇到什么人?” 好一会儿,吴氏才问道。 顾灵伊怔了怔,不知道吴氏这么问的意思,下意识地回答:“倒是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只不过同庵中的静心师父偶遇了,我们一起在赏梅的精舍里烤火,静心师父还给大家泡了丝螺春,那茶真香,但是量好像很少,可惜母亲当时不在,不能尝一尝。”说完,补充道:“娘亲怎么了,可有不妥?” 至于她心中对静心师父的奇异感觉,并未对吴氏说,莫名的,她就是不想说出来。 吴氏点点头,道:“娘从启习师父的禅房里出来时,遇上杜夫人,她邀你年后去杜府上玩儿,娘做主,已代你应了。” 杜夫人? 顾灵伊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这个杜夫人应该是杜志秋,杜大人的夫人,杜家在南城极有名气,杜志秋更是南城士子之首,清流名士,书香世家,杜家子弟代代都有才名,其中尤以杜志秋声望最高,自己的父亲顾启岚与杜志秋是知交好友,两家常有往来,是以,她年岁虽小,对杜家倒还是有些印象。 杜家有一子一女,杜少爷的大名,她也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他待人、行事的风格很是儒雅,在外头的名声也是极好的,当得上一代名士之后。杜姑娘要比她大上六岁,名唤杜雪静,明年就要及笄了,一手丹青画的极好,父亲还曾赞叹过,若她不是女儿身,在丹青上的造诣恐怕会让更高。 她记得杜雪静是母亲为大哥备下的妻子人选,只等大哥中了进士,便上门提亲,这件事现下虽还没有说开,但两家大人心中都有了默契。只是,前一世,大哥考上了进士,却不想,在京都里染上恶疾,后来更是因顾承谦的事,魂归断台。杜家为了女儿的前程着想,便不愿意让女儿嫁过来,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换位思考,若是这件事摊在自己身上,吴氏也定是不会愿意的。 让顾灵伊伤心难过的是,后来她们家落难,杜家却袖手旁观。虽说杜家其实能力有限,未必能帮到她们家什么,但是杜志秋身为南城士子之首,振臂一呼,总还是能掀起些波浪的,但他最后竟连一个表态都没有,还不如她们家里养着的那几个清客,着实让人心冷。 想到这里,顾灵伊不由得露出几分冷淡,心中不大愿意去杜府,但转念一想,吴氏是打定主意,要让杜雪静做她的嫂嫂,若是自己不去,定是会叫母亲伤心、为难。再一想,这事儿其实跟杜雪静到底没什么关系,她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儿,岂能左右得了父母亲兄的行为,再说杜志秋虽没有出面帮助父亲,但也不曾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这一世那些事情又都还没有发生,自己实在不必因此而怨怪杜家,没得以后成了亲家,却因为自己的一番任性,让大家都不自在。 不过她们家的人脉圈子确实需要拓广,眼下结交的这些,不是下吏,就是清流,再往上,也只能是靠本家,可事实证明,在出了事以后,本家也是靠不上的。 大难来时各自飞…… 顾灵伊琢磨了一会儿,主意忍不住又打到了林家的头上,她前一世死的时候,林家出的那位小王爷,还活得好好地,并没有因为他哥哥们的皇储之争而受到影响,反而是新皇登基后,为向世人彰显自己的仁政德行,对林家出的那位小王爷极其宠爱。她虽不知道自己死后的光景,但是自己死时,已经二十几岁了,这么算来,只要同林家交好,自己家在未来的十几年里,是不会有事的…… 吴氏见她低着头,表情一会儿冷淡,一会儿平静,一会儿又热切,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又在想什么,看这脸儿变的,都快赶上二月的天儿,一日变三变了。” 顾灵伊这才知道自己脸上露了馅儿,忙掩饰道:“灵伊是在想,给独家姐姐带什么礼物去才好。” 吴氏笑她小孩子心性,道:“你杜姐姐为人和善,你就是带张帕子去,她也是喜欢的,哪里需要你在这里琢磨。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鬼精灵一个!”说着,伸手捏了捏顾灵伊白嫩的小脸。 顾灵伊不依,嘟着小嘴道:“杜家姐姐都还没成为我嫂嫂呢,娘亲就已经偏向她了,若是以后进门了,娘亲心里岂不是没了灵伊的位置,灵伊不管,娘亲只能最喜欢灵伊……” 顾灵伊把头钻进吴氏的怀里,使劲儿地蹭了蹭,颇有一副,你不说你最喜欢我,我就不罢手的气势。 吴氏好笑道:“真是小孩子心性,娘这里面,当然是灵伊最终要了,其他人都是比不上的。” 顾灵伊这才罢休,道:“这可是娘亲自己说的,不许反悔,不然我就告诉爹爹去,让爹爹收拾娘亲。”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把车厢里的人都逗笑了。 “夫人,姑娘这是在吃杜家姑娘的醋呢!”三喜笑着道。 顾灵伊便更不好意思了,又把头埋在吴氏怀里,死活不肯出来。 大家又是一顿哄笑,马车厢一颤一颤的。 ------------ 第二十五章 吴氏烦恼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冷得厉害,大雪洋洋洒洒地下了几天,整个南城都银装素裹起来。 一大早,夏雨便叽叽喳喳地道:“姑娘,你快看,外头的大雪停了,地上铺了好厚一层雪呢,我们待会儿可以去堆雪人、打雪仗。”她是不敢再让顾灵伊去滑冰了,但堆堆雪人、打打雪仗什么的,还是可以撺掇一下的。 顾灵伊放下手中的书,笑笑,点头道:“好啊,开年以后,我就没清闲日子可过了,现在有地玩,我们就好好玩。”说着,便带着秀阁里的丫环们往外头跑去。 当前院子里的雪都被清理干净了,她们只能去后院,那里不是主子们常走的路,地上的雪便没有及时地清理。 顾灵伊踩在厚实的雪上,一踩便是一个坑,回头望去,小小的脚印,一串一串的,很是有趣。 “姑娘,这里雪厚,我们可以在这里堆雪人。”夏雨激动地道。 对于顾灵伊愿意接受她的提议出来玩,她很是激动,这几天都呆在屋子里,她都快憋坏了。 都是些半大不小的丫头,正是好玩的年纪,有地玩自是兴奋不已,刚开始,大家还真的只是规规矩矩地堆雪人,也不知是谁,丢了个小雪球打在一个小丫环的头上,那小丫环愣了几秒,见顾灵伊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大着胆子揉了个小雪球丢回去,一来二去,一个个竟是跟打了鸡血似地,满天的雪球乱飞,大家团在一起,都玩疯了,也不知谁是谁的对手,谁是谁的帮手。 春花站在一旁,见大家闹得不像话,又担心顾灵伊的身体,便欲出言阻止,却不想,一个小雪球从天而降打在她的脖子上,冰冰凉凉的触感,直叫她打了个哆嗦。 “哈哈哈……春花姐姐被打中了……”夏雨见春花被自己丢过去的雪球打得直哆嗦,忍不住大笑出声,可是还没笑完,便被一个小雪球丢在脸上,不由地大叫一声。“啊!”忙不迭地将脸上的冷意扫去。 “姑娘,你偷袭,不算,这次不算,我们重来!” 顾灵伊不理会她的叫嚷,冲她做了个鬼脸,大笑道:“兵不厌诈,是你自己没有防备。”笑着跑到春花身边,一把拖过她,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愣愣地春花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又一个小雪球打在她的脸上。 “笨死了,还不赶紧反攻,我都被你连累了。”顾灵伊一边躲避各处乱飞的小雪球,一边冲愣在她身边的春花嚷道。 姑娘这是在……拉自己入阵营? “嗯!” 春花重重点头,加入顾灵伊的阵营,彻底地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也忘记了自己的坚持,同大家玩闹在一起,团成一片,笑声一片,飘出老远老远…… 三喜奉吴氏之命过来传话,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大大小小的丫头们团在一起,满天的雪球乱飞,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顾灵伊被春花掩护着,在雪地里乱窜,躲避来自各处的小雪球, 她不由地慧心一笑,府里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 一碗绿梗小米饭,一碟菘菜,一碟梅干肉丝,再加一碗蛋汤,这就是吴氏同顾灵伊的午膳了,饭桌上两人都很安静,食不言寝不语,是打家里讲求的规矩。 “听说,你今日里同那些丫环们打雪仗了,玩得可高兴。” 吴氏接过三喜递上前来的漱口茶,小小的抿上一口,将漱口的茶水吐到瓷瓮里,用绢子擦拭嘴角,眉眼含笑,望着顾灵伊。 顾灵伊点点头,道:“嗯。”她今天很高兴,很久没这般放纵过自己的感情了。 吴氏见女儿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意,心里也很高兴,但该嘱咐地,还是要嘱咐一番。 伸手摸着女儿软软的顶发,笑着道:“你玩地高兴就好,但以后可不能像今日这般疯玩了,时间太久,对身子不好,雪地里毕竟寒气重,陆大夫说过,你的身子要温养,不然以后长大了就有的你受了。” 顾灵伊舔着脸,缩进吴氏怀里,撒娇道:“那灵伊就不长了。” 天真的童言稚语,叫吴氏失笑,道:“哪里又不长大的,又说傻话。” 因为年节快到了,用过午膳后,吴氏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便将顾灵伊赶到后厢房里去做自己的功课。 顾灵伊虽还没有正式上学,每日里要做的功课也不少,描红、打络子、牵丝线……一样也不能少。 顾灵伊趴在桌子上专心地描红,一张描红完了,便放下小笔,歇一会儿。 夏雨拿着蓝十五娘送的那块绣帕凑过来,笑嘻嘻道:“先前不曾仔细瞧,这会儿再看,真是叫人觉得了不起,姑娘,我们以后就要跟蓝教习学绣工,也能绣出这样的花儿了。” 顾灵伊看她一脸憧憬的模样,不由得一笑,道:“人家蓝教习十几、二十年才练了这么一手绝活,哪有你说的这么轻松,我们想要绣出这样的活儿,天份、勤奋缺一不可。”心里想的却是教蓝十五娘刺绣的师父,长宁庵的静心师父,她刺绣的技艺恐怕更精湛吧,只是不知为何要蜗居在长宁庵。 “啊,那春花姐姐一定是学得最快的,她平日里就手巧,心也巧……”小雨有些沮丧。 “那也未必,春花平日里思虑的事情多,有时候反不如专心一致的人学得快,你知道专心一致,多加努力,定是会做的很好。”顾灵伊连忙安慰她。 春花也在一旁道:“夏雨你打络子不就打的很好么,你心灵手巧,肯定会比我学地好。” 两番劝慰,夏雨才连上才转阴为晴,又笑嘻嘻起来。 还是个下孩子心性!顾灵伊在心里叹道。 ※※※※※ 待前来回复、请命的管家、媳妇们离开后,吴氏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标准的体的脸上露出了倦容。 “夫人,喝杯醒神茶。”周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茶盅递给吴氏,道:“这年关上的事儿虽多,却是一直依照府里的惯例,虽有几件意外,也都还在掌控中,你也别太操心,身子最重要。” 几十年来,无论艰难困苦,周嬷嬷一直陪在吴氏的身边,两人名为主仆,实为亲人也不过。她们之间的感情,自是旁人比不得的。是以,见吴氏近日如此操劳,心下很是心疼。 “哎!”吴氏叹了一口气,道:“我哪里不知道自个儿的身子最重要,可是今年不同往年,先是有谦儿那事儿,老爷虽嘴上不说,我却知,他心里必是有几分恼我。现下里,都快过年了,本家来的老管家还没有提出要走的意思,怕是要老爷一句准话。可这话是能够随随便便说的么,一个不好,行差踏错,那就是万丈深渊,我们一家上下一边多条命都不够陪。” 本家老管家的来意,周嬷嬷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见吴氏为这件事儿犯愁,近日里更是冒出了一两根白发,心下微酸,道:“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人拦得住。我们只管过我们的安稳日子,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夫人放宽心。” 吴氏道:“我哪里能够放宽心啊,开了年,烨儿便要上京都去,我和老爷虽也准备在京都里置一处房产,可那也得是在烨儿考中进士以后,在那之前,他都要住在本家。就算是为了让烨儿有个安稳的学习环境,这本家也定是不能够得罪的,可是他们的要求,老爷又……” 周嬷嬷宽慰道:“夫人莫担心,大少爷学问扎实,考个进士定是不在话下。我听我当家的说,京都里不是有‘麓山书院’么,听说那书院出来的,十有八九都是能考中的,夫人何不跟老爷商量,让大少爷去‘麓山书院’备考。” 吴氏叹气,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这‘麓山书院’老爷原也是考虑过的,只是烨儿错过了去年的招考,后老爷又托人递了封书信过去,却是被拒绝了,想要进‘麓山书院’,难啊……” “说起‘麓山书院’,老奴倒是突然记起一件事儿来。” “说说看。”吴氏移至贵妃椅上,三喜拿着美人锤,一下一下,轻轻地在她的腿上捶着。 “我曾经听我当家的说过,‘麓山书院’所需要的书,以及学子们统一穿的衣裳,都是从林家的书局和成衣铺子里进购的。我当家的曾想在这里头分一羹,却一直没成事儿,后来才知道,林家之所以能够拿到这些,皆是因为林家曾对‘麓山书院’的院长有恩。依老奴的猜测。林家那位进宫的娘娘,怕也是‘麓山书院’的院长……” 周嬷嬷向来是聪明人,对于某些事儿的领悟能力甚至更胜于吴氏,是以,吴氏对她的意见很是重视。 吴氏垂眸,若有所思,若真是同周嬷嬷所猜测的一样,那林家对她们还有大用,复又想起林家的二八赏梅宴,起先还只是顾及女儿的感受,怜惜她在家没有同龄孩子作陪,才应下来。现在看来,怕是还得费些心思。退一万步来讲,就是周嬷嬷的猜测有误,可林家找她明显是有事相求,让林家欠他们家一个人情,也不无不可。 ------------ 第二十六章 为母寻药 才几日不见,顾灵伊却发现成姨娘老了不止十岁,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容貌与气度。 虽说,她先前的面容也算不上精致,但也颇有几分雍容华贵,富态之相,放在她这个年龄堆里,也是个楚中翘。可现在,她却是面容憔悴,脸色苍白,红红的眼眶里,时不时地还能看到几缕血丝。尽管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却仍是掩不住眼角的皱纹,以及面容的暗黄。 看来,顾承谦最近闹出来的事儿,快要将她压倒了。 顾灵伊在心里暗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只不知顾承谦经此一事后能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悔悟,要不然…… 一道厉色从顾灵伊眼中闪过,转瞬即逝。 “夫人。” 成姨娘上前给吴氏恭敬地行礼。自从上次被吴氏隐晦地教训过后,成姨娘每次见到吴氏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再做出任何挑衅的行为。 “起来吧,谦儿的伤怎么样了?陆大夫怎么说?” 像是没有看见成姨娘的小心翼翼,吴氏径直向屋里走去,边走,边问。顾灵伊跟在吴氏身后,为了让吴氏同意她跟过来,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说不上是不是为了看顾承谦的笑话,只是心里固执的想要跟着过来瞧上一眼。 “成姨娘。” “姑娘。” 成姨娘先是回了顾灵伊一礼,才继续道:“陆大夫在里头为二少爷上药,奴婢不便在内。” 因顾承谦的伤多半是在屁股上,是以,哪怕成姨娘是他的生母,也是要避嫌的。 吴氏点点头,表示明白,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外头候着吧,陆大夫医术精湛,你也不用太担心。” 小丫环捧了茶盅上来。 “夫人说的是,只奴婢看着二少爷躺在床上不能动,刚抬回来的时候,更是进气少出气多,奴婢唤了好几声,二少爷才勉强应了一声,奴婢心里头难受……”说着,眼眶便迅速地红了。 “哎,谦儿就是性子倔,好好同老爷认个错,这事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吴氏也是感叹良多,只一点,她没有料到。顾启岚竟似铁了心要教训顾承谦一般,下手更是狠厉。 帘子撩开,一个精瘦的老头从里头走了出来,他后面跟着个面生的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龄,个子很高,却很瘦,肤色比姑娘家还要白,身子微向前倾,显得背有些驼,大大的药箱子挂在他的手臂上,却像是没有重量一般。低着头,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周身上下的气度,却也不是一般的少年可比的。 “陆大夫出来了,请坐。”吴氏笑着同陆大夫打招呼道。 “夫人。”陆大夫拱手,又见顾灵伊坐在吴氏的身旁,便含笑点头,道:“姑娘。” 顾灵伊的年龄比他的孙女还要小上几岁,却性子和善,身上似乎少了几分同龄小姑娘的跳脱,也没有世家贵女的娇蛮。在替她治病的这些时间里,他和她相处的不错。是以,陆大夫对顾灵伊的评价还是不错的。 顾灵伊连忙回礼,糯糯的声音,也不怕人,道:“陆大夫。” “姑娘看起来气色不错,可否让老夫再把上一脉。” 顾灵伊心下微诧,陆大夫也不先说顾承谦的伤势,只说为她把脉,可见是要避嫌,难道说顾承谦的伤势很重,是以,不方便让大家都知道。 吴氏也是聪明人,也不点破,反正顾承谦的伤势也这么好几日了,也不在乎这一点半点儿时间。 至于陆大夫以为顾灵伊把脉为借口,她也是愿意的。顾灵伊的身子一直都是交由陆大夫在调理,最近她的气色不错,小脸也是红通通的,也不见了前些日子的苍白,甚至还能同丫环们在雪地里玩上一通。她心里对于陆大夫的医术,便有信服了几分。 按照先前定下的时间,陆大夫每半月便要上顾府给顾灵伊把上一脉,以便及时了解顾灵伊的身体状况。而下一次把脉的时间便是在明日,既然陆大夫在这里,顺趟也把这脉相把了,省的明日里在跑上一趟。 这般想着,吴氏便又笑道:“那就烦劳陆大夫了。” 那少年忙取下身上的大药箱子,从里头取出一张雪白的毛帕,递给三喜,放在顾灵伊的手腕下,陆大夫便将手指搭在顾灵伊的脉搏上。 一时间,屋子里静默无声。 半晌,陆大夫收了手,笑道:“姑娘恢复的不错,只身体里的寒气还在,先前老夫开的方子继续吃着,只这药方子里的冬虫划去,重添一味益母草……” 那少年的手飞快地动着,待陆大夫说完,他手中的药方也已经改完,放下笔,递上药方,道:“先生,您看,可有错漏之处。” 陆大夫接过药方仔细地看上一番,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了。”说完,便将那药方交到吴氏手中,又道:“夫人,这是姑娘新的方子,先前那个,今日可继续用,明日起,变用这个方子。” 吴氏笑着点头,将那药方子交到三喜手中,道:“陆大夫何时收了这么个徒弟,我观他下笔如有神,再见这药方子上的字,也颇具几分风骨。看来,陆大夫是后继有人了,恭喜啊。” 陆大夫面容和悦,对于吴氏的褒奖很是受用,复又想到,年才询并不是自己的徒弟,脸上和悦的神情便暗上几分。望向一脸恭谨淡然的年才询,心里只叹可惜。好好的苗子,却…… “夫人过誉了,只才询并不是我的徒弟,而是我一位至交好友的儿子,他此次前来南城,是为了寻一味药材替母亲治病。今日里,府上来人时,他正同我相谈药理。见我要来府上诊脉,便陪我一道过来了。” “真是后生可畏啊,可怜孩子的一片孝母之心。不知年少年要寻的是哪味药材,不妨说出来,兴许我们府上还能帮上忙。” 年才询激动了,苍白的脸色也有了血色。他今日之所以陪着陆大夫前来,也是抱着几分碰运气的意思,没曾想,顾夫人竟然自己现提出来,这怎能不让他激动呢。 “谢夫人,家母治病所需的药材是三百年份以上的天麻。” 三百年份的天麻?! 顾灵伊心下了然,也怪不得他要南城寻药了。这天麻本就是南城特产,不仅质量好,而且年份也都是足头的,最是受药商们的亲睐。特别是顾启岚上任以后,大力扶持药农们种植天麻,严格控制天麻的种植数量以及种植年份。是以,这些年以来,南城天麻已经是家户喻晓的招牌了,就是宫里头进贡用的天麻,也是从南城这里指定的。 南城天麻不难寻,可要寻三百年份以上的,怕是难了…… “三百年份的天麻怕是不好寻,若令堂只需百来年份的天麻,我们府上倒是有些,只是这三百年份的,恐怕就……” 年才询激动的眼神黯淡下去,仿佛世界都因为他这个动作而失去光彩。 这样的失望的眼神,看得顾灵伊心头一缩。 “娘亲,林伯母家不是做药材生意的么,兴许她们家有呢,你让这个大哥哥去她们家问上一问嘛。”顾灵伊扯着吴氏的衣裳道。 这个年姓少年为母寻药的真诚打动了她,若是前世自己能够有这少年一半的努力,娘亲最后也不会病死,自己也不会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年姓少年本以为自己的希望再次落空,却没想到会绝处逢生,有人帮他说话。 他抬头望向顾灵伊,小心地打量着她。 一身祥云纹的粉红袄子,前襟用灰鼠皮缀了,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簪了两朵梅花珠子,耳朵上挂了两颗粉色小珍珠,衬得她粉嫩嫩的,又不失名门贵女的气度。现下里眉眼还没张开,五官却是极为精致,细看下去竟是比家里的姐姐妹妹们要漂亮上那么几分。 这应该就是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顾灵伊,顾姑娘吧。来之前,便听陆伯父说过她的事,说她身为南城贵女,身上却没有一丝的骄纵,小小年纪,为人和善,却又不是怯弱无能…… 这般一想,望向顾灵伊的眼神更加的温和,是个好姑娘。 吴氏知女儿向来心软,又疼护弱小,加之她自己也颇为欣赏年姓少年千里迢迢为母寻药的气度,便决心好人做到底,道:“林家确实是我们南城的药材大家,他们家经营药材一行也有上百年了,说不定还真有你所需的三百年份的药材。这样吧,林家腊月二十要举行一场赏梅宴,我正打算带着小女前去凑个热闹,年少年若是不介意,也陪着我家老大去一遭吧,老二卧病在床去不了,没人陪他,他又是个闷葫芦性子,往常最不喜这类游赏,有你们同龄人在,他也少了几分枯燥,玩得尽兴些。” 吴氏这般说道,显然是给足了年姓少年的面子。其实,以她的身份,同年才询说话,完全不必这般客气,可她却是想到了另一遭。这少年姓年,来自京都。而京都里姓年的,母亲又生病卧床的,恰就有一个是吴氏知道的。 定远侯夫人余氏,出身医药世家,其父是前太医院余医正,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很是受人尊敬。可偏偏余氏却是打小便从娘胎里带出了病,缠绵几十年都无法根治。后余氏嫁于定远侯年博光,拼命生下一子,却使得身体更加的孱弱,常年卧病在床,家里的事都是交由弟媳王氏在打理。 只不知,这年姓少年,到底是不是定远侯之子…… ------------ 第二十七章 阴差阳错 炭盆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本该暖和异常的内室,此时却透出一股阴寒。 吴氏一动不动地坐在贵妃椅上,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她半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老僧入定一般。 沙漏一点一滴,昭示着时间的流逝,屋子里的气氛越发地让人胆战心惊。炭盆散发出来的热气,不再是温暖人身体的工具,而是杀人的利器,让人窒息、眩晕…… 只要是跟在吴氏身边伺候了三年以上的丫环都知道,吴氏现在很生气,主子一怒,遭殃的便是她们这些做丫环的。是以,每个人都摒足了呼吸,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三喜从始至终便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固定在鞋尖三寸的范围,只要吴氏不动,她便跟着做一个木头人。一滴冷汗从她的额际滑落,很快便融进棉衣里,不见了踪影…… 就在所有的人都快承受不住屋里的低压时,帘子终于被人从外头撩开,周嬷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季。 几乎在同一时,所有的人都对四季投向了感激的眼神。大家心里抱着同一个想法:谢天谢地,四季,你真是我们的观世音,拯救了大家,决定了,以后要对你更好些。 “夫人,快来瞧瞧,这是姑娘今日里的描红。” 周嬷嬷无视屋里的异常氛围,笑容满面地走向吴氏,拿出顾灵伊今日的作业。 吴氏定定地望了一眼周嬷嬷,好似在确认是谁,又好似仍旧没能回过神来。 良久,才接过周嬷嬷手中的描红,道:“嗯,做的不错,灵伊这丫头没有偷懒。”脸上的表情虽无甚大的变化,却终是说话了。 包括周嬷嬷在内的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拿姑娘做切口,定是事半功倍。 “姑娘才多大,这描红就已经做的这般好了,依奴婢看,待姑娘更大些了,这南城的贵女们,怕是拍马也赶不上姑娘了。” “可不是嘛,姑娘这描红虽然笔法稚嫩,却也显现出几分气派,假以时日,便可自成一派……不愧是夫人亲自教出来的。” 三喜同周嬷嬷一人一句,吴氏岂不明白她们的用意,只是她心中有事,着实高兴不起来,只是看着女儿的作业,她还是很高兴的。 “你们都下去吧,周嬷嬷留下。” “是,夫人。” 一时间,候在屋子里的丫环们鱼贯而出。 周嬷嬷做到吴氏腿边,拿起美人锤,轻声问道:“老奴听说,夫人今儿个晚膳只用了半碗薏米粥,现下里可饿了。要不老奴让人做碗燕窝粥,给你垫垫肚子。” 吴氏叹一口气,道:“我哪里还吃得下东西,气都被气饱了。”说着,便换了个姿势,倚靠在椅子上,也算是让她僵直的背脊得到了舒缓。 周嬷嬷见状,松了口气。别人不知道,她却是很明白,吴氏一旦心里有事,或是心里难受、窝火。便喜欢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这一坐便是很长段时间,长时间的坐姿,却会让她的脊梁受到压迫,陆大夫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却抵不过吴氏从小养成的习惯,收效甚微。是以,周嬷嬷便只得不时地提醒她注意身体。 作为主子,身居高位,吴氏便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将自己心中所想、所思暴露在外头。是以,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注意改掉这个心头有事便喜欢静坐的毛病,只这次的事,给她的触感太大,一时间,便将以前的注意给忘了。 “夫人,可是遇到了难事,不妨同老奴说说,老奴虽帮不上忙,听夫人说说解闷,也是行当地。” “周嬷嬷,你说我对谦儿好么?我对老爷又好么?” 周嬷嬷便立刻想到了今日午时,吴氏同陆大夫的密谈,她当时没有在场。是以,便不知道陆大夫具体同吴氏说了什么。可据四季描述,吴氏便是同陆大夫密谈后,便神情不明。 “可是二少爷有何不妥?” 吴氏又是一声冷哼,道:“他好着呢,就是不用我这个嫡母去请大夫,也生龙活虎地厉害!” 周嬷嬷皱眉,难道说二少爷…… “你知晓陆大夫今儿个告诉我什么么,谦儿身上的伤早就好地七七八八了,哪里还需我再请大夫去替他看病。他用的‘活淤膏’可是疗伤圣药,只要没被打死,就是瘸子也给掰正了!前几日老爷同我讨‘活淤膏’时,我就纳闷了,家里又没人受伤,他要那膏药作甚。他却是推说外头有人需地紧,等着救命。我想着,既然是老爷官场上的朋友,便给了。这‘活淤膏’虽难得,却也不是求不到,大不了在花些银子购置便是了。现在看来,这膏药怕都是涂到他心爱的儿子身上去了!”说到最后,吴氏面上已是呈现出一种精疲力尽后的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眼眶微红,握住贵妃椅手柄的手青筋乍现,狰狞地厉害。 周嬷嬷已是红了眼眶,心里为吴氏不值,却仍旧安慰道:“二少爷毕竟是老爷的儿子,老爷不忍心也是情有可原的。此事若是换到大少爷身上,莫说是‘活淤膏’了,就是天山雪莲,老爷也定是愿意去求回来的。再说了,二少爷毕竟是大少爷的兄弟,俗话说得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二少爷好了,往后对大少爷也是助力。就是姑娘以后嫁人了,婆家见娘家兄弟多,行事也要掂量几分。” 吴氏笑了,道:“多大的年纪了还为老不尊,说话荤素不忌。灵伊嫁人还早着呢,就是以后去了婆家,哪是看娘家兄弟多寡,人家看的是能力和门风。只要烨儿有出息了,又娘家支着,灵伊还能受委屈了。” 这一笑,心头的郁气便是散出去不少,也不再纠结顾启岚偷偷给顾承谦送药的事,只记住一点,她还有一双好儿女。后半辈子,只要顾承烨出息了,顾灵伊嫁得好了,她也就无甚可挂心的了。 周嬷嬷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嘴脸,道:“夫人说的是,老奴这张臭嘴,该打!让你乱说话!让你荤素不忌!” “行了,行了,我知晓你是想哄我开心,多少年的感情了,哄人还是喜欢用这一套,当心被你家那口子看见了,以后可就不惧内了!”吴氏笑着打趣道。 “只要夫人高兴了,让老奴做什么都行,我家那口子可不敢跟我呛声儿,有夫人给我撑腰呢!” 吴氏感叹道:“是啊,这女人嫁人啊,就是第二次投胎活命,俗话说,生得好不如嫁得好。我是没这个命了,只愿灵伊以后能过得比我好……” “姑娘可是南城贵女,以后定是能嫁到大富大贵之家去,做宗妇,做当家主母,管着一家大小的吃穿用度,管着大老爷们的银钱支付,行事同夫人一般风光,说话一言九鼎。回门时,给夫人带大包小包的东西,叫旁人羡慕夫人生了个好姑娘去。” “呵呵,你倒是替她想得美,我只愿灵伊能够遇到懂她、怜她、惜她之人,只愿她的未来平安顺趟……” ※※※※※※ “二少爷,二少爷……”顾承谦身边的小厮墨染,隔大老远便兴奋地嚷嚷起来。 顾承谦将手中的书往边上一丢,迫不及待地道:“可是沈兄来信了!”他一直在等沈凌的信。 墨染不高的个子,冲顾承谦讨好地一笑,从衣裳里掏出一份书信并一瓶药膏,道:“这是沈少爷托人给弄进来的,‘活淤膏’前些日子不是用完了嘛,昨日里,我就同那传信的人说了一说,没曾想,沈少爷竟然这般迅速地便又送了一瓶过来。沈少爷对二少爷真好!” 顾承谦嘴角搞搞翘起,本就精致的五官,在幽幽的烛火下,显得更加地雌雄莫辩,凭添了几分诱人之色。 墨染一颗少年心,不争气地“扑通、扑通……”,一个没留神儿,便漏了好几拍。 顾承谦翻开信,快速地浏览一通,心情越发的舒畅。他没有看走眼,沈兄果然是个好的! 当日,顾承谦被顾启岚杖责之后,因是没有用药,便疼晕了过去。沈凌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打听到此事,便买通了顾家的一个守门的下人,托他给顾承谦送了一瓶子药膏,便是那“活於膏”。顾承谦借着这药膏,硬生生地挺了过来。在顾启岚不管,吴氏不敢管的这段时间里,顾承谦借着沈凌给的膏药,身上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直到陆大夫前来看病,才看出端倪。只不过,吴氏以为是顾启岚给的治伤膏药,而顾启岚后来见顾承谦好了,却是认为是陆大夫医治有效……阴差阳错,成就了两人之间的误会。 顾承谦自从知道沈凌能同自己联系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给他写了封信。书信上表明:他非常愿意同沈凌合作做生意,只无奈父亲顾启岚于此一是上过于固执,他目前又有伤在身,不方便行事,还请沈凌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待他伤好之后,定会劝服父亲顾启岚,给沈凌一个交代。 而墨染带来的这封信,便是沈凌的回信。信上表明:他非常地信任顾承谦的能力,对于两人第一次没能合作成功表示遗憾,却来日方长,只等顾承谦病好之后,两人再次相聚,共商大事。又附“活淤膏”一瓶,让顾承谦千千万万要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墨染给顾承谦抹好膏药,道:“沈少爷对二少爷真是有情有义,小的听说这‘活淤膏’可是治伤良药,一瓶可抵千金。沈少爷前前后后,已是送了两瓶过来,也不知沈少爷家是何等的富贵……” “沈兄家里自是富贵,要不然也不会不收我分毫,还让我挂个名头,每月坐等分红。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父亲却硬是不答应,还鞭打我,简直不知所谓!” 墨染最近很是收了沈凌的好处,钱财一道更是如偷了腥的猫,食髓知味,自是大力鼓动顾承谦,道:“老爷年纪大了,难免守旧,二少爷却是不同的,只要二少爷日后做出成绩了,老爷见了也没有不服气的。到那时,就是大少爷也是比不上二少爷你的。” “哼!我那呆子大哥什么时候比过我了,只不过占了个嫡子名头罢了!” ------------ 第二十八章 打探消息 顾灵伊心烦气乱,手里的书拿起了又放下,脑子里始终盘旋着周嬷嬷前来同她讨描红的事儿。 终于,喊道:“夏雨,夏雨……” 帘子被从外头撩开,夏雨进来,道:“姑娘,有事么?” “你去母亲院子里打听一下,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儿,若是可以的话,便让周嬷嬷过来一趟。” 周嬷嬷不是多事之人,她今日的动作必有深意,说不定,就是吴氏出事了……顾灵伊越想越烦躁,催促道:“你快去快回。” 夏雨应下,道:“姑娘放心,打探消息的事儿交给奴婢,保准儿错不了!” 顾灵伊挥挥手让她快去。 ※※※※※※ 夏雨蹑手蹑脚去了花厅,绕了一圈,却见四周窗户都闭紧了,以防冷风吹进去,她一时没法子,便在门外躲了一会儿,看到三喜一众丫环从里面出来,连忙轻唤一声,道:“三喜姐姐”。 三喜出门时便发现了夏雨,只见她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缩着身子,也不知在这里躲了多久,小脸儿都冻红了。见她出来像只兔子似跑出来,满脸讨好的笑容。 心里不由好笑,压在心底的那股子郁气也随之散去,笑道:“大的冷天,你躲在柱子后头做什么,也不怕风大,吹闪了腰。” 夏雨啐了一口,然后才道:“三喜姐姐,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可是里头出来什么事儿?” 三喜脸一沉,想到此事便没好气,道:“也不知那个陆大夫到底同夫人说了什么,夫人今儿个午膳就用了半碗薏米粥,用过午膳,便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也不说话,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想要去劝劝,又不敢触碰夫人的逆鳞。好在四季机灵去寻了周嬷嬷过来,这会儿周嬷嬷正在里面劝着呢。” 三喜满腹怨气,夏雨却吓了一跳,暗暗拍着胸口暗道:幸亏没有冒失地进去。不过这样一来,就没法子把周嬷嬷叫出来了,叫不出周嬷嬷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该怎么办呢? 眼珠子转了转,夏雨看到三喜正准备离开,方向却是茶水间,忽然灵机一动,笑着问道:“三喜姐姐,一会儿你要送茶进去吗?” “那是自然,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雨便拉住三喜的胳膊,笑道:“三喜姐姐,你且歇着,我替你送茶进去。” 三喜狐疑地望向夏雨。 夏雨笑嘻嘻地道:“不瞒三喜姐姐,我找周嬷嬷有事儿。你就让我进去奉茶嘛,只要我在周嬷嬷面前晃上一圈,她便会知道我的来意。我会很小心,不会惹夫人生气地。” 三喜也是个聪明人,心道:夏雨敢这般行事,必是得了顾灵伊的话,可见找周嬷嬷的不是夏雨,而是顾灵伊。 于是,便故作推迟了一番,装作抵不过夏雨的死缠烂打,应下她的请求,权当是在顾灵伊面前卖个好。只一点,对她耳提面命,不得让吴氏发现了,也不得惹吴氏生气了。 夏雨忙拍着胸腹保证道:“一定不会地!” “你知晓陆大夫今儿个告诉我什么么,谦儿身上的伤早就好地七七八八了,哪里还需我再请大夫去替他看病。他用的‘活淤膏’可是疗伤圣药,只要没被打死,就是瘸子也给掰正了!前几日老爷同我讨‘活淤膏’时,我就纳闷了,家里又没人受伤,他要那膏药作甚。他却是推说外头有人需地紧,等着救命。我想着,既然是老爷官场上的朋友,便给了。这‘活淤膏’虽难得,却也不是求不到,大不了在花些银子购置便是了。现在看来,这膏药怕都是涂到他心爱的儿子身上去了!” 夏雨刚放下茶,便听着夫人说了这么一番话,她虽然神经大条,却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自然就明白,夫人这是在为老爷的偏心伤心。也真是为难夫人了,明明心头不痛快,却不能同老爷发脾气,只能自己躲在屋子里同周嬷嬷发发牢骚…… 吴氏因是背着门的方向,是以,她并不知道进来的是夏雨,仍旧沉浸在自己的诉苦中。而周嬷嬷却是面前大门,自是发现了夏雨,飞快地朝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退出去。 夏雨见周嬷嬷暗地里使过一个眼色,悄悄地一吐舌头,点头,便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 顾灵伊心中焦急,便有些坐立不安,出春花见了,便倒了杯茶来,道:“姑娘,这事儿急不得,夏雨有分寸的,一旦有了消息,便会回来回话。” “你晓得什么,这件事不寻常!”顾灵伊说了一句,接过茶吃了一口,茶性本静,袅袅香气怡人,倒还真让她心里一静,想想也笑了,又道,“你说得也不错,万事须得循序渐进,我急什么,总归娘亲比我经事要多,若是她都解决不了,我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春花忍不住笑道:“姑娘知道就好,你比夏雨还小呢,成天想这么多做什么,要像夏雨一般,只管天天笑得开心,这家里哪有什么事儿是值得姑娘去操心的。就是有,夫人也是早早地给你安排好了,姑娘只管按规矩做就是了。” 顾灵伊见春花拿夏雨说话,又思及夏雨傻头傻脑,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的不畅快也散去不少,笑道:“我们家里,也就夏雨活得最无忧无虑了。”只是我心里头的事儿,最是不能按规矩来做地…… 目光一转,落到顾启岚留下来的那本《顾氏家史》上,便顺手拿了过来,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面,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慢慢就入了神,心也彻底地静了下去。 春花顾灵伊终于肯静下来,不由地舒出一口气,再等了片刻,见顾灵伊是真的入神了,便拿了自己的针线盒子来。里面装了十七、八种彩线,粗细针头五、六根,还有一些裁好的布料。春花挑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素料,取了针线,开始练习起周嬷嬷之前传授的针法。她的手巧,也不是天生地。 夏雨一溜烟地跑回来,一掀帘子进来,便见她们两人,一人看书入了迷,一个刺绣安然,不由地嗔道:“我在外头忙来忙去,担了干系,你们却在这里清闲得很。” 春花便从榻上起来,赶连忙倒了一杯茶来,笑道:“我们夏雨今日里辛苦了,吃杯茶,歇歇脚,我给你捶肩。” 夏雨果然坐下吃茶,笑道:“我今儿也做一回姑娘了。” 顾灵伊见她果然一副姑娘的派头,那姿态竟都是学的自己平日的样子,不由得笑骂道:“不过让你跑了几回腿,竟这般拿捏起来。” 夏雨嘻嘻一笑,这才重又站起来,道:“姑娘,你今儿个可得赏奴婢,奴婢可是冒了大风险去打探消息地。”说着,便把手伸到顾灵伊面前,一副讨赏模样。 “竟越发上脸了,跑腿儿也算是冒了大风险么?”顾灵伊笑骂道,拿起手中的书在她的手心里一拍,道:“好了,姑娘赏你了,说吧!” 夏雨一副不可思议地模样,怪叫道:“姑娘,你怎么能这样……”随即便又是一声哀嚎。 她作怪的模样让顾灵伊和春花又是一乐,屋里沉闷的气息彻底消散开去。 “我进去的时候,夫人正同周嬷嬷诉苦。说是老爷明着是打了二少爷,却在暗地里偷偷给二少爷送药。一打一模,好人全做尽了。因老爷送药这事儿是瞒着夫人的,夫人先前并不知道,还千求万求请了陆大夫前来给二少爷治伤病。陆大夫可是医道圣手,自是看出二少爷的伤早就好地七七八八了,便将实情同夫人一说。夫人便想起‘活淤膏’的事儿,说是那膏药是被老爷拿去了的,却没想使用到了二少爷身上。夫人前后左右一番琢磨,便明了实情,心里不舒坦,却又不能找老爷明说。是以,便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头生闷气。我估摸着,周嬷嬷来姑娘这里取描红,怕是想以此为切口,逗夫人开口说话,她才好接着劝说呢。就跟我想逗姑娘开心的时候一样,拿鞋其他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便是最好的方法……” 夏雨将自己看到、听到以及自己联想到的串联在一起,便有了刚才那一番说法,最后还做了总结陈词。 顾灵伊怪异地望一眼沉浸在自己联想世界里的夏雨,头一次发现,这丫头还真是不能小觑了去……有这本领,也着实了不起啊。 “老爷为什么要偷偷地给二少爷送药呢,这完全没有必要啊!老爷是一家之主,难道他说的话,其余的人还能质疑不成。” 春花的话点到了事情的核心问题处,这恰巧也是顾灵伊想不通的,父亲完全没必要啊……况且,父亲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是那么的强硬,若说这只是在作秀,她第一个不赞成,以父亲的为人,是绝对不可能为了此事而演戏给大家看的。 可顾承谦的伤却又是真地好了,难道是成姨娘……不对,一个人再会演戏,她的精神状态是演不出来的。最近,成姨娘因为顾承谦的事儿,整个人好似老了十岁,面容憔悴,她是真的在担心顾承谦的伤势。所以,她定也是不知道顾承谦伤好了的事。 难道是顾承谦自己……也不对啊,他被禁在府里,怎么可能有能力拿到治伤药,况且还是“活淤膏”这样的疗伤圣药。 除非……有人在外头帮他…… 这样的念头刚一闪过,顾灵伊便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 第二十九章 赴宴前夕 年关将近,南城冷地越发厉害了,大雪不再纷纷扬扬,凝结成冰棍铺在道路上、树上、屋顶上。厚厚地冰块,分量颇重,叫人胆战心惊,不时地猜想,它是否会压垮屋顶,掉落下来。 林府在一个寒风冷冽的日子里,给吴氏母女下了帖子,请她们母女二人前去赏梅。 彼时,顾灵伊正舒舒服服地窝在吴氏的屋子里,四、五个炭盆将房间里烘得暖暖地。她脱了外罩斗篷,只着内裳,惬意地靠在迎枕上。 兰芷坐在一旁的小兀子上给顾灵伊念书,清清脆脆的声音,让人耳目一新。 兰芷本是顾启岚的侍书丫环,今年十七岁,因能识文断字,便被吴氏拨到顾启岚的书房做小总管,性子沉稳,行事有分寸,很得吴氏看重。去年夏天,已经同林乔(林全,林大管事之子)订婚,只等过了十八岁,便办喜事。 林府前来送帖子的是个内院的管事嬷嬷,姓秦,三十来岁的年纪,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戴着青石耳塞,穿件官绿色的潞绸比甲,脸上略施粉脂,腰身挺地笔直,显得很有精神。 “……我家夫人自上次在长宁庵见过府上姑娘,便想念得紧,常夸赞姑娘知事懂礼,小小年纪便有了夫人您的风姿……” 顾灵伊听秦嬷嬷说话,只觉这人话多,却不让人厌烦,字字投心,看似平常的话语,却是句句投吴氏所好。只拿她说事,既捧高了她,又哄了吴氏高兴,一箭双雕,真真是个人才啊! 吴氏一直饶有兴趣地听着,仿佛秦嬷嬷说得内容十分地合她的心意。末了,还赏赐个哦秦嬷嬷几颗金瓜子,可把秦嬷嬷给美得没边儿了,脸都笑成了一朵邹菊,直道:“夫人真真是个大善人……” 夏雨不解,悄悄同春花咬耳根子,道:“林府不是南城第一首富么,她们家的管事嬷嬷怎么跟没见过钱似地,几个金瓜子便笑成这副模样?” 春花小声解释道:“人家哪里是看得上那几颗金瓜子,她这是在哄夫人高兴呢。主子赏赐,那是心意,下边儿的人,怎么待弄这些赏赐这可是一门学问。你瞧瞧,夫人是不是很喜欢这个秦嬷嬷。” 夏雨睁大眼睛瞧了好一会儿,点头道:“我看是了,夫人的嘴角一直挂着笑容呢。” 春花点头,接着道:“嗯,这只是其一,也是最表面的。你再仔细看看,还能看出其他端倪么?” 夏雨先是皱眉思索,想不出,复又扯着春花的袖子,舔着脸,小声哀求道:“春花姐姐你最聪明了,你教教我嘛。” 春花伸手在她的额际轻轻一点,嗔道:“你啊,自己不爱动脑子,偏又还想学,矫情!”虽是这般说,却仍是事无巨细地同夏雨解释道:“你注意到没,这秦嬷嬷进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夏雨回头望向沙漏,惊道:“有一刻钟了!” “那就对了,你何时见夫人同哪个管事嬷嬷说这么许久的话?就是府上有事请命的管事嬷嬷,最多也不过呆这么些许时辰。夫人每日里要管的事多了去,哪能全把时间耗在一个管事嬷嬷身上。” “可是夫人今日里却同这个秦嬷嬷说了这么许久的话,定是很喜欢她了。就像姑娘一样,她喜欢我们才会和我们讲话。对于那些不喜欢或是不认识的小丫环,可从来没讲过话!”夏雨如是解读。 春花也不纠正,大致意思差不多就是了,接着道:“这时间长短是其二。你再看看,能看出其三么?” 夏雨这一次仔细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恍然道:“我知道了,秦嬷嬷是坐着回话的!” 顾灵伊在心里笑着点头,心道:看来夏雨小丫头倒还是不笨,良木之才,可以雕琢。 春花笑着道:“嗯,不错,你还有些脑子,不算太笨。” 兰芷默默地听完春花、夏雨的小声交流,抬眼望向顾灵伊,又很快地低垂下眼脸,遮挡住里头的情绪。 顾灵伊认同春花、夏雨的判断,却还看出了其四。今日吴氏对待秦嬷嬷的态度有些暧昧。诚然,秦嬷嬷会讨人喜,但也只是个管事嬷嬷。照理说,留她一刻钟已是极限了,可吴氏却还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且她们的话题,已经由林夫人讲到了林家老封君……暧昧的态度,询问的内容……难道吴氏有用得上林家的地方? ※※※※※※ 吴氏将手中的帖子递给顾灵伊。 “这是你林伯母家下地赏梅贴,让我们一家子腊月二十去赏梅。” “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窝在家里都快发霉了。” 顾灵伊抱怨着接过那帖子,大红色洒着金粉散发着阵阵梅香的帖子,既别致又好看。再一翻开,那邀请的话语都是用梅花篆写地,短短地一、两句话,行云流水,浑然一体。最后面,还附上了此次赏梅宴上的活动:雪中赏梅品茶、敞蓬听戏、曲觞流水……一应俱全,可见是飞了一番心思。 林伯母倒是个心思灵巧之人。 “你个没良心的小滑头,竟是嫌弃家里无聊了。”吴氏伸手在顾灵伊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嗔道。 顾灵伊坐起来,挽住吴氏的手,娇娇道:“才不是呢,我是心疼年哥哥,他比哥哥们的年纪都要小,却只带一个仆人在身边,便来南城为母寻药,这样的精神多难得啊。”说着,便将手捏成一个小拳头,一脸坚毅道:“我也要同年哥哥学习,若是以后娘亲生病了,我也出门给娘亲寻药去!” “呸,呸,呸……童言无忌。”吴氏挥掉顾灵伊的小拳头,嗔怪道:“我看你啊,就是盼着娘亲生病,自己好溜出去玩。” “才不是呢!”顾灵伊不满地道,复又狗腿子一般,抡起两只小拳头在吴氏的肩头轻轻捶打着,道:“大哥又去找年哥哥玩了么?今儿个早上,我都没看见他。” 经吴氏多方询问、打听发现,这年才询却是定远侯年博光之子,其母余氏因常年患病在床。他天资聪慧,自幼便跟在他外祖身边学习杏林之道,为缓解母亲病痛,常年在外奔忙,寻良药为母治病。年才询的孝名,在整个京都都是为人所称道地。 当今熙庆帝曾引《孝经》之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忠于事君,终于立身……”。当着文武百官褒奖过他,说他乃赵王朝开国以来,第一孝子是也!只因年他岁不够,不能请封为世子。他今年按虚岁来算,也才十五,还不够请封世子的资格。不过,却已是熙庆帝心中,定远候世子的唯一人选了。 按照赵王朝《世子封法》规定:凡我朝公卿以上爵位,若上书请封继承,需年满十六岁者,考其秉性,查其端行,观其颜色,品其能力,四其缺一不可……间或寻访纺市……方可作论断也。然则,拥铁令世袭爵位可考其事实,酌情处理。 自那日顾灵伊好心帮他说话之后,他于顾家无形中便添了几分好感,呆在南城的这些日子,除去出门寻药的时间,就数呆在顾家的时间最多。因临近年关,吴氏事多,便由顾承烨去接待他,这一来二去,两人年岁上虽相差几岁,却成了知交好友。 年才询多年来为母寻药,多处奔波,行走各处,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却对顾家上下评价颇高,当然,这要除去还未蒙面的顾承谦。 按照他的想法。吴氏接人待物,客气中又显亲切。顾启岚行事作风,正派中又带些儒雅。顾承烨学识上佳,秉性纯良,将来为官也是造福一方百姓。而顾灵伊灵动可爱,最最重要的便是有一颗怜爱之心。这些正是他心中所渴望的,却因为家庭原因不能实现。好不容易在顾家看到了,是以,便多了几分自在,赖着不想走的心思。 顾承烨则是被年才询的才学所则服,几番交谈下来,他发现年才询不仅杏林出色,可堪国手,在做文章上面也是见解独到。不去考科举,真是可惜了。 年才询却安慰他道:“顾大哥切莫为小弟感到可惜,小弟始一出生便比旁人多了幸运,对于未来前途一道,家族荫庇早已有之。我若是再去同千万学子抢科举名头,岂不罪过。再则,天下学子何止千千万万,比我聪慧之人大有所在,小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一番话说得顾承烨则服不已,对年才询的品行又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大力在顾启岚、吴氏面前赞道:“年小弟是才学、品行,实是让儿子则服啊!”且激发了他学习奋进地又一轮热情,每日里,像是上了发条一般,看书比以前更来劲儿了…… 顾启岚、吴氏见状,频频点头,更加鼓励顾承烨同年才询来往。她们本还打算邀年才询来顾家住,却被他以每日要出门为母亲寻药婉拒了。 此番行为,更是让顾启岚同吴氏满意。 不骄不躁,持之以恒,是个好孩子! ※※※※※※ 夏雨拿着林府送来的帖子,啧啧称奇道:“林府的赏梅宴帖子真好看。先说这金粉,竟是金中带红,端的与旁人家给的帖子不同。再说这纸上散发出来的梅香,竟是跟真正的梅香一样。我们府上虽也有这种香纸,那香味儿闻着,却没这纯正……” 夏雨管着顾灵伊屋子里的首饰物件儿,自是对这些东西比较上心,这回见到林府发来的帖子,与她以前见过的不同,便忍不住要点评上一、两句。 顾灵伊也不管她,自让她去叨念去。 一直沉默的兰芷却说话了,道:“这是赤金,是金类的一种,产于塞北之南,价值比普金可高多了。” “同普金的换算比例是怎样地?”夏雨是个小财迷,对于钱财一道自是喜欢较真。 兰芷略微想了一下,道:“一两赤金可抵十两普金。” “我的个乖乖,这林府也太有钱了吧。” 春花笑道:“要不人家怎么就成了南城首富呢。” ------------ 第三十章 赴赏梅宴 腊月二十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停了大雪,出了阳光,大地生辉,衬着茫茫银色,叫人不敢睁着眼睛看久了。若是看久了,便觉眼前一片黑暗,眼睛酸涩难忍。 顾灵伊出门后,便是被周嬷嬷捂住眼睛,不叫她被白雪的反光刺坏了眼睛。直到进了马车,周嬷嬷才放下捂在她眼睛上的手。 知道要出门,夏雨十分兴奋,翻箱倒柜的,找了一身祥云纹的粉红袄子,前襟用灰鼠皮缀了,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簪了两朵梅花珠子,耳朵上挂了两颗粉色小珍珠,衬得她的小脸粉嫩嫩的,却又不失名门贵女的气度。 吴氏已经在车上了,她今日的打扮比较随意,头上戴了狐皮帽,只插了一支双头凤簪做点缀,身上围了厚厚的斗篷,也是用狐皮做的,显得整个人既雍容又华贵。 马车里放上了两个火盆,旁边更装了一篮子银霜炭。衬着炭火的热度,车里并没显得特别冷。 一共三辆马车,顾承烨同年才询坐最前面的那一辆,他们二人本是要骑马前行地,却被吴氏喝止了。迫于吴氏的威压,二人不得不妥协坐在马车里。搭着头,显得有气无力。叫顾灵伊暗自好笑,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地。 不过,顾灵伊看得分明,大哥为未能骑马感到遗憾,年才询却是一脸的欣然。很显然,他比较享受吴氏作为长辈的呵护与关爱,哪怕是教训,他也甘之若怡。 心里暗叹道:他是得有多缺少母爱啊…… 马车悠悠地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前行,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清理干净,是以,并不影响马车前行的速度。 趁着路上还有时间,吴氏就给顾灵伊仔细地介绍林家诸人的情况。 “林家老封君一生育有三子一女,你林伯母是大儿媳,也是执掌中馈的宗妇,她同林大郎子息不丰,多年来仅得一子,唤林天翔,今年十五岁,在‘麓山书院’上学,并未插足林家各行生意,想来林家应是要培养他走仕途一道。‘麓山书院’对学子向来管教颇严,虽是过年,但不回家的学子也不占少数,林天翔已年十六,来年必是要下场去试试手地,是以,你在林家见到他的几率倒是不大。” 吴氏说得口干,便拿起小机子上的茶水,小小地抿上一口。 “林家二房媳妇姓蓝,她同蓝十五娘是同族,只不过蓝十五娘是旁支孤女,而蓝氏却是蓝家嫡支的嫡长女。蓝家是书香门第,蓝氏从小又颇具才名,只不知,林老封君当年是如何为自己的儿子求到这门亲事地。蓝氏膝下有两子两女,大儿子和小女儿皆是嫡出。大儿子唤林天宇,年十四,从小便跟在他父亲和两个伯父身边学习生意经,是林家培养的未来掌舵人。小女儿名唤林穗媛,前些日子刚满十三岁,我们府上还送了份礼单过去,林穗媛的秉性如何,我到不是很清楚。不过灵伊不用怕,你是南城贵女,只有旁人让你、怕你,就是遇着了那刁蛮无理地,你只管横回去,出了事儿,有娘亲给你担着。” 顾灵伊听着心里甜甜的,被娘亲这般疼着,是她重活一世最幸福的一件事。不过,她虽是小孩子的面孔,却有着大人的灵魂,怎么可能会同那些小丫头片子计较,吴氏这番担心怂恿,却是没有必要的。 甜甜的笑容挂在顾灵伊的嘴边,娇娇道:“灵伊最最喜欢娘亲了,比喜欢爹爹还要喜欢!” 吴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声音却是越发地柔和,道:“就你嘴甜!好了,不撒娇了,我们说正事。” 顾灵伊连忙正襟危坐,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 “林家三房媳妇姓寇,寇氏的父亲原是南城知县,不过近年来他政绩卓越,你父亲便提拔了他做兼御史,从六品,不大不小的官,却管着南城五品以下官员的政绩。至于蓝氏,我曾经见过一面,有一张巧嘴,黑的都能被她说成是白的,八面玲珑。我虽不常出席各大宴席,却也听旁人说,你林伯母每次办宴席,都是这寇氏前来作陪,各夫人间对她的口碑还是不错地。寇氏膝下是一对龙凤胎,儿子林天琅和女儿林穗慧,与你同年,都是八岁,天真烂漫的年纪,应该与你合得来。至于老封君唯一的女儿,早就进了宫,这些年荣宠什么的也是不温不火,当不得大事来看,却也要不能胡乱说话得罪了人。” 顾灵伊点头,微垂眼帘,在心里暗自盘算一番。 林家进宫的那位娘娘虽是她们家后要拉拢的贵人,却也是以后的事儿。现下里,她要做的就是给林家诸人留下个好印象,方便以后的接触。而林家虽是有这么许多人,但真正需要自己注意的也不过林穗媛和林穗慧两个人,至于林家其他女孩子,吴氏没提,她也就可以不用在意。唯一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便是林家这次赏梅宴上请的其他人家的小姑娘们,不过只要自己应对得当,对付几个小丫头片子应该不在话下…… 吴氏见女儿低头思索,也不出言打扰,只端着茶盅,小口地抿着里面的茶水,说了这么许久的话,她有些渴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在女儿未来的成长道路上,她可以给予指引,却不能帮她做决定。一个人若是一旦养成依赖的习惯,以后想要戒掉,就是不容易了。 她原先一直认为女儿还小,不愿意让她吃苦,有些事情便想着等她大些了再教给她。却不想女儿自己想学,她私底下向周嬷嬷大听府里产业,又让夏雨那个小丫头时不时地注意自己院子里的动向,还敢装模作样地劝她爹爹放过顾承谦……一件一件,她都看在眼里,欣慰地同时又颇具伤感,仿佛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一夜之间长大了,想要努力学习知识、手段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周嬷嬷劝她,道:“夫人,姑娘早些长大也是好事,最近府里不太平,本家那边又揪着我们不放手。若是让他们恼羞成怒了,府里的大人好友自保能力,可是姑娘就不一定了。我们毕竟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姑娘身边,凡是都有个万一,我们也该早作打算才是……” 也正是周嬷嬷的这些话,才让她下定决心开始训练女儿,大厦将倾,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 “母亲,我们到了。”顾承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顾承烨扶着吴氏的手,一步一步小心地下马车。 年才询跟在后头,待顾承烨接下吴氏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道:“顾妹妹,我来扶你下车。” 林家今日在大门处迎接宾客的是二管家,远远地瞧见顾府的三辆马车,便让小厮进去报信,待得马车靠近时林夫人也出来了。 “大冷的天,顾夫人下车作甚,我让下人们卸了门槛,你的马车直接驶进去便是了,没得冻着了我们的小姑娘。”林夫人亲自出门迎接吴氏。 “也就这么几步路,走走也就到了。这天儿冷,整日里窝在家里也不出门,在不活动活动,老骨头都酥软了。” 吴氏坚持下车,让马夫把车停到林家指定的地点,不然放在这里影响后面车辆前行。她的话让林夫人眉开眼笑,这其中的亲昵是与上次不同的。若说上次在蓝十五娘家里,吴氏用林夫人说话,纯粹是客套,那么今日里这一番话,却透着几分以前没有的亲昵。 林夫人虽不知吴氏为何转变,却对这样的转变乐见其成。高高兴兴地领着吴氏向里边走去。 “林伯母好!”顾灵伊跟在在吴氏身边,脆生生地喊道。 她长得矮,刚才又被年才询给挡住了,林夫人在第一时间竟没有发现她,这会儿子见到,自是高兴地。 “好,好,好!”林夫人显然是很喜欢顾灵伊的,脸上的笑容都晕开了,道:“才几日没见,灵伊又长高了许多,瞧着小脸粉嫩嫩的。” 顾灵伊低下头,颇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冬日下来,她确实是长胖了不少,不过外人见了,不说她长胖了,只说她是粉嫩嫩的,多少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一边走,吴氏一边介绍道:“这是京都来的年才询,陪着我们家老大过来玩的,是个好孩子……” 林夫人本以为顾承烨与年才询只是前来护送吴氏她们的,微愣了一秒,便反应过来,笑着吩咐林二管家道:“快让大少爷、二少爷过来待客。”又对吴氏道:“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比跟着我们有意思。” 吴氏点头,表示赞同。 快进二门的时候,林天翔、林天宇便到了。 众人一番寒暄,互换名号。 林天翔突然道:“年才询?你可是定远候府的年世子?”这话问地唐突,足见林天翔这人有些傻气,于待人接物上,并没有磨练出来。 林天宇出来打圆场,道:“呵呵,这天下同名同姓之人多了去。大哥之所以这么问,皆因仰慕京都定远候年世子的才名与德行,往常常在我们面前提及年世子……” 年才询面不动色,大方承认道:“定远候正是家父,只小弟此次出行有要事在身,除吴伯母家人以外,其余人皆是保密的。” 言外之意便是,你们是除顾家人以外,第二批知道我身份的人,我有要事在身,不要多做宣扬,我们几个知道就行了。 于林府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显然是给了他们面子。以他的身份,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只他心中一是想要向林府讨拿三百年份的天麻,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有利于行事方便。二是,顾家既然与林家交好,他也做顺水人情,卖个面子。 林天宇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想到顾府竟然还能同年世子扯上关系,见年世子的动作,无不在维护顾府……他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权衡利弊一番,已作出了对林府最有利的打算。 这是一场测试。 显然,吴氏对年才询的反应很满意,而顾承烨适时地保持沉默,也让她很欣慰。 林夫人很满意林天宇的圆滑,即便是面对自己儿子林天翔的冲动,她也始终保持得体地笑容。 一时间,倒叫顾灵伊看得不真切了。 ------------ 第三十一章 林府做客 梅瑰园,既然敢以瑰字命名,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这瑰字一出,便是集合了亭台楼阁之精致、姹紫嫣红之芬芳、灵石奇岩之妙绝,更有清歌曼舞点缀其中。不过眼下嘛,花朝未到,百花未开,但草色方嫩、枝头新绿,墙角怪岩之处,迎春花鲜嫩可爱,合在一处,造就了一番郁郁生机。 不过既然是赏梅宴,梅瑰园里最耀眼的当数这千树万树的梅花:粉的可爱,红得耀眼,白的纯洁,淡的清贵,绿的宜人……各类品种的梅花应有尽有,真真是让顾灵伊大开眼界。 前世今生,两世叠加,她都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梅花,有些,她甚至还叫不出名字来。再次感叹,林府南城第一首富的名头,却是毫无虚传啊! 顾灵伊深吸一口气,满心满肺全是梅花的香气,如至人间仙境。 “果然是个好地方,林夫人,你藏着这样的佳园不肯叫人来游玩,可是小气了。”吴氏一进园子,便与林夫人开起了玩笑。 林夫人已经适应了吴氏的亲昵,对吴氏打趣的话,也游刃有余。 “佳园当是由富贵佳人前来游玩才是有趣,我说这满园的梅花前些日子怎么就是不开,眼看花期将过,还以为是花匠们照料不周。却不想,今日里却是开得旺盛,感情是因为知道有贵客临门,这才含苞待放,带贵人垂青呢。” 人未至语先到,声音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清脆撩人,想来必是林家的三夫人寇氏了。 这是顾灵伊第一次见到寇氏,脑子里唯盘旋着一个念头:端得是个迷人的妖精! 只见她一身绛红色华服,以绿萼梅为绣,发髻高高盘起,戴了一只流苏金钗,左右各插了一对红玉簪子,眉间生了一颗胭脂痣,胭红如血,又别出心裁以同样色泽的胭脂在痣边画了一朵梅花,衬着她的容貌,既端庄娴熟,又撩人心弦。 听她说话,倒是符合了吴氏“有一张巧嘴”的评价。 她的双手各拉着一个小孩儿,左男右女,男孩儿眉间也有一颗胭脂痣,小脸白嫩俊美,女孩儿额间虽然没有痣,却点了胭脂,眉目如画,竟似一对活生生的金童玉女。 春花、夏雨也是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初见林家三夫人也同顾灵伊一样,直了眼睛,丢了魂魄。幸得都是姑娘家,最初的震撼过了,也便没什么了。若是个男子这般模样,怕是要丢了面子又丢里子…… “三弟妹,你可是来晚了,该罚。”林夫人为大家揭晓谜底,笑着同寇氏道。 寇氏上前几步微微欠身,声音依然清脆,道:“路上被这两个小魔星给缠住了,耽搁了些时间。不过大嫂既然说要罚,我认了便是”眼波流转,媚态横生,朱红轻启,道:“待会儿便罚我多喝几杯大嫂亲手酿制的梅花酒,那滋味我可是想得紧呢。” 林夫人碎她一口,道:“你倒是想得美,今年,我统共才酿制了五坛,先前没留神儿被你诓去一坛子,这才几日工夫,又打上我酒的主意了。这次我可告诉你了,没门。” 吴氏含笑听这两妯娌之间打笑,也不插嘴。 “顾夫人,前面便是兰芷汀声了,兰芷汀声连着步莲台,坐在榭内,卷起四面的帘子,既赏梅四周栽种的梅树,又可观赏到步莲台上歌舞。是以,大嫂同我便将此定为大家的聚会场所。”寇氏笑着同吴氏介绍道。 吴氏举目看了看,虽是冬日,湖上的水却没有被冰冻,阳光映射下一片水光潋滟,不由笑赞道:“果真是好地方。” 步莲台上,在吴氏进入兰芷汀声那一刻,便已经丝竹声起,歌舞盈盈。 待吴氏进去步莲台时,里头已经坐了许多家夫人了。因这里吴氏品级最高,虽没有穿命妇朝服,常年蓄养的气度,也不是旁人能比拟的。步莲台里先到的夫人们,见林夫人领着吴氏进来,纷纷站起身来同吴氏行礼。 吴氏面带微笑,亲和有礼,道:“大家都是在林夫人家里做客,那些个虚礼就不用了。” 虽是这么说,其她的夫人们,还是坚持俯了一礼。 在林夫人的邀请下,吴氏入了主座,然后林夫人与寇氏也入了座,再之后,其余的夫人们也一一入座,便有侍女送上茶水果点。 “那穿百蝶裙领舞的,可就是林家二郎千金买笑的那位念云裳姑娘?”吴氏坐下后,便对步莲台上的既歌且舞的歌舞伎很有兴趣。 林家二郎前年在秦楚楼中千金一掷,替一位名叫念云裳的头牌歌妓赎了身,据说这位念云裳自从梳头接客以来,只卖艺,不卖身,从不曾展露过一丝笑颜,却在赎身日,展颜一笑,艳惊四座,一时在风月场中传为佳谈。 蓝氏更是因此气病了身子,缠绵床榻半年之久,这次赏梅宴也没见她出来待客,怕她身子还是没有好利索吧。 其实吴氏倒不是特意为难林夫人与寇氏,只是对林家二郎千金投掷的念云裳姑娘好奇得紧,一时口快便说了出来。当然,以她的身份,在此事上,对林家也够不上冒犯,充其量也就是戳到人家隐私罢了。 寇氏转移话题道:“兰芷汀声边上还有一间暖阁,我瞧着顾夫人身边的姑娘年纪还小,只怕受不住这里风大,不如让人领着她去暖阁里坐着,由犬子天琅和小女穗慧做陪,再有其他夫人们的孩子们一起,他们年岁都差不多,没有咱们盯着,玩起也自在些,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吴氏自是知晓刚才失言,竟在女儿面前说起风月之事。这会儿寇氏给了个梯子,她只是愿意的,失笑一声,便接过话头,道:“还是林三夫人想得周到,便让灵伊跟着府上的小公子、小姑娘去玩吧?” 吴氏此话一出,便有夫人附和道:“我家梦洁也来了,让她也跟着顾姑娘一起去玩吧。” 有夫人冒头,便有夫人迎合,一时间,兰杏、玉清、峰年、玉质……都冒了出来。 能有一个同顾灵伊接触的机会,谁又愿意放弃,只要博得了她的好感,以后便可凭借着“闺中好友”的身份常常出入顾府,这样一来,便是在吴氏面前挂上号了,以后若是有事相求,也好说话。 是以,这些跟着母亲一起过来赏梅的小少爷、小姑娘们,出发前,便在家里受了母亲地殷切教导。他们现下里虽不知道顾灵伊对他们的价值在哪里,却也被母亲许诺的糖葫芦、小绣包……什么的蛊惑着,打定主意要同顾灵伊最好朋友。 若是叫顾灵伊知道,自己的价值仅等同于糖葫芦、小绣包……小吃食、小物件儿的价值,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林夫人便笑道:“都来,都来,我们家穗媛、穗慧知道有小伙伴来玩,可是早早地便准备了礼物,连我们都瞒着呢,待会儿可得叫我们瞧瞧,都是些什么礼物。” 闻言,一直坐在林夫人身边坐着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想来,她便是林穗媛了。而寇氏身边的林穗慧却是一脸的懵懂,睁着一对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大人们。与她一个模样的林天琅,满脸的不赖烦,若不是有寇氏拉着,他恐怕早就跑了。 林夫人吩咐秦嬷嬷道:“秦嬷嬷你带着一众小少爷、小姑娘们去暖阁玩,多放几个炭盆,小心伺候着。” 秦嬷嬷是林夫人的陪嫁丫环之一,同林府的周嬷嬷一样,随着林夫人到了林府,便嫁给了当时的大管家之子林峰,是林夫人身边的一把手,一直领着林府的要职。这次林夫人让秦嬷嬷过去伺候,也算是给足了在场多有夫人的面子。当然,这里面冲着吴氏的面子去的成分最大。 顾灵伊同吴氏道别,跟着秦嬷嬷去了暖阁,这才发现,今日里来的小孩子颇多。不过多数都是女孩儿,只有两、三个男孩儿杂夹在里面,而且大多年纪与她相仿,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年纪小,就少了很多忌讳,更不用顾忌男女授受不亲。 可见这些夫人的良苦用心啊! ※※※※※※ 林天翔在“麓山书院”上学,听闻了很多年才询的事迹,什么年少为母四处奔波求药啊,什么天纵之资却无心于官场啊,什么被皇上亲自殿试,博得皇上褒奖啊……一件一件,累积起来,也是不少。 在他的心里年才询就是他学习的楷模,奋斗的目标,努力的方向。却不曾想,在自己心里神一般存在的年才询竟然会出现在自己家里。他自是激动万分,心里头对母亲将他唤回来的不痛快,早就飞到就消云散去了。自从离了吴氏一行人,便一直缠着年才询,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好在年才询是个耐心的人,对林天翔也是有问必答。这就造成,他的形象在林天翔心中“蹭蹭蹭”地有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林天宇见大哥只顾着同年才询谈话,却将顾承烨晾在一边,心里颇为无奈。自己这个大哥,说好听些那是读书读多了,有文人的清高,说难听些,那就是傻气,不通人情世道。也不知大伯父、大伯母那般精明的人,怎么将大哥教成这副模样。 暗叹一声,便打起精神同顾承烨寒暄起来。虽然大家都住在南城,但彼此的交友圈子不同,他之前也没同顾承烨打过交道。第一次接触顾承烨,有些拿不准对方的喜好,稍微思量一番,还是决定打一张保守牌,询问道:“不知顾大哥在家里都做何消遣?” 顾承烨为人想来随和,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消遣,闲暇时,也不过是同几个同窗讨论些学问,或是出门赏景罢了。” 林天宇点头,这是时下读书人最常做的活动,他也是知道的,于是便建议道:“我们府上倒是有几次景致颇为不错,顾大哥要不要随我去观赏一番?” 顾承烨点头,林天宇便又去问年才询同林天翔的意见,林天翔倒不想去赏什么景,奈何年才询有兴趣,他也只得同意。 一行人刚品赏完林府光怪陆离的假山布局,便有丫头前来,道:“老封君听说有贵客迎门,让大少爷和二少爷领着贵客去‘寿佛堂’一聚。” 顾承烨同年才询对视一眼,这分明就是冲着年才询来的。 ------------ 第三十二章 事发突然 南城,花满楼。 散发着暗淡橘黄色灯光的房间内,一张红木大床正在剧烈地摇晃着,床周围的暗红色纬纱也在不住地晃动著,伴随著女子的娇喘和男人的低吼,尤其刺激著人的情欲。 床上的女子微微摇晃着头,长长的黑发,如最上等的丝绸一般,铺散在她光洁的裸背上,她面色酡红,目光迷离,樱红的小嘴吐出迷乱的气息。 这场男人与女人的对垒,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得连她这个战场老手都快要降不住了。她的呻吟已经变得很长的微弱,“嗯……啊嗯……”那一幅迷人的嗓子,此时已经沙哑不堪,如同沙漠里缺水的植物,嫣儿不拉几。 即使是这样,在她身上大力讨伐的男人,仍旧是乐此不彼地征讨着,试图开阔出更加广阔的天地,全然不顾身下女人的感受,执着地寻求渴望中的快感与激情。 楼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顷刻,来人便到了门外,低眉垂手站立,道:“大人,京都来消息了。”声音不卑不亢,不大不小,却能让屋里在迷乱与清醒钟徘徊的男人听到。 一阵低哑的嘶吼,“嗯……”男人的身体用力地抖动几下,终于发泄了出来。男人抽身离开,道:“进来吧。” 立刻便有小斯进门去伺候男人梳洗,女人躺在床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被人飞快地用被子裹了,抬出房去。至于去了哪里,便不得而知了。 “说吧,什么消息。”男人的声音带着发泄后的低沉嘶哑,赤条条的站着,仍有随侍的小厮给他打理。 “大殿下传来消息,圣上决定,凡四品以上官员,皆有权上书,参与太子人选的提议。只此提议还未正式昭告天下,具体原因不明,应是圣上还有其他的打算。” 男人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主位上,很快便有丫环进来上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殿下可有告知圣上改变决定的原因。”茶水氤氲的雾气遮挡住男人脸上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 “半月以前,具体原因不明。不过京都有传言,圣上改变主意以前,穆国公闫行允曾进宫觐见。” 男人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变幻莫测,半晌,放下茶杯,眉头微皱,道:“快马加鞭,从京都到南城不过五日功夫,缘何过了这么久消息才传到。” “我们的人在路上被劫杀,好在大殿下英明,一共派了三路人马前来传信。尽管如此,这最后一支人马,在路上也受到了阻拦,九死一生才将消息传到南城。” 于此,男人倒是看得开明,轻笑两声,道:“二殿下,三殿下也都不是啥子,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可能让给别人,更别说他们两人背后可都是有人支持的。信使可有带来大殿下的亲笔书信?” 那人从袖口中取出一封密封良好的信,递了上去。 男人拆看,快速地扫描一番,笑道:“看来顾启岚我们是动不得了,也罢,让这老家伙在多活几日,一切待太子人选定下以后,在作论断。” “大人英明。”那人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他就怕大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若真是如此,自己的位置就尴尬了。 男人再次轻笑出声,道:“良季,你不用担心,我还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既然顾启岚暂时是动不了了,那么玩玩他的儿子,大殿下也不会有意见吧。说起来,顾承谦那小子细皮嫩肉的,一身肌肤竟是比娘们还要白上一些,只不知这床上功夫同这‘花满楼’小倌们比起来,又是如何。” 良季沉默一对,他不好这一口。 “得了,良季,你该还不会是个童子鸡吧。”男人口无遮掩,说起话来荤素不忌。 良季转移话题,道:“大人还有别的事情么?若是没有,小的便告退了。” 男人死死地盯着良季好半晌,似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奈何良季始终眼观鼻鼻观心,泰山压顶也不见其有丝毫动摇。 “下去!”男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良季双手一拱,礼仪尊敬,而又周到,道:“小的告退。” 大门刚一关上,便听见里头出来茶盅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嘹亮的声音。 看来自己把这位沈大人气得不轻啊! 良季摇摇头,不甚在意,转身,又恢复一贯的冰山形象,朝楼下走去。沿途,有不少打扮妖娆的女人,朝他又是抛媚眼,又是挥手绢,做作的娇滴滴地声音,道:“大爷,来嘛~”这些女人完全不畏良季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固执妖娆地同他嬉笑,企图以此博得他的一丝丝眼神。 奈何,良季丝毫不为所动,直至走出大门,双眼都是只是前方,连个眼锋都没给“花满楼”里的女人们。 男人气氛地摔碎手中的茶盅,怒道:“他良季以为自己是谁,既然敢给我脸色看,一个狗腿子,竟还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不成!” 男人的贴身小厮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的脾气,劝道:“大人莫生气,依小的看,那良季就是仗着族姐是大殿下枕边人,不然也不会如此嚣张。他虽是协助大人来此办事,可也只是个副手。若是大人不想要他沾手,这里头的事,他也渗不去。” 男人眼光闪动,道:“哼!他族姐倒是个有手段的,进府才半年,竟叫大殿下离不了她的身体,只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小厮谄媚道:“什么滋味小的倒是不知道,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不过小的倒也是见过那位夫人的,若是说容貌,怕也赶不上顾府二公子……” 男人笑道:“哈哈哈哈……你倒是说道我心坎上去了,顾承谦那小子倒还真是个做小倌的胚子。我现在既然动不了他老子,他我倒是可以动上一动,怎么也得尝尝我这小兄弟的滋味不是!”说完,又是一阵大笑,全然将良季的不敬抛诸脑后,满心满脑都是淫秽东西。 小厮跟着一起淫笑。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人。千古名言,诚不欺我也。 笑罢,问道:“我让你买通顾承谦身边的小厮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小厮忙上前,道:“大人放心,这事小的可是做了不下于百遍了,一个小家伙而已,早就是我们这边的人了!”说着,摊开自己的手心,复又握拳,以表示事情办的很成功。 男人点头,道:“好,做的不错!这‘花满楼’里头的娘们虽不是绝色,但也辣的有些滋味,自己随便挑,挑好了就带你被窝里去,全算在我账上。” 小厮立马没看言笑,添口嗒嘴嘴儿,道:“小的先谢过大人了!” 男人的手拍在小厮肩膀上,道:“你只要忠心跟着我,我沈凌就不会亏待了你!” 原来此人正是沈凌,他暗中策划阴谋想要扳倒顾家,只不知,他对顾家缘何有这般大的仇恨…… ※※※※※※ 小孩子们在一起会玩些什么? 答案很明确:翻绳、跳房子、丢沙包、跳皮筋儿…… 若顾灵伊是一个真正的八岁稚童,一定会对林穗媛安排的这些游戏感兴趣,可惜她不是。是以,对多有人玩得兴致勃勃地游戏,她感到性质缺缺,她甚至想,跟着吴氏一行在兰芷汀声看戏、赏花、谈天……要好玩得多。 抬头望向四周,发现其实不知自己一个觉得无聊,那个眉心长着一颗胭脂痣的林天琅,也兴致缺缺地抱着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你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玩?”顾灵伊很好奇,便走上前去同林天琅搭话。 显然人家人虽小,却是个极有脾气的主儿,冷冷地瞟了一眼顾灵伊,也不搭话,自顾自地站着。 顾灵伊对眼前这个不将自己当回事儿的林天琅更来兴趣了,逗他说话,显然要比同其他小孩子玩游戏更有趣。 “你怎么不说话?”顾灵伊装作好奇地样子,道:“对了,我记得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话,我以前听娘亲说过,只有哑巴才不会说话。难道你是哑巴吗?” “你才是哑巴!”林天琅果然受不了顾灵伊的挑衅,开口了,道:“你离我远点儿,我才不愿意和你们这些小屁孩一起玩!” 顾灵伊挑眉,小屁孩?好像某些人自己也只是个小屁孩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离你远点儿,你自己不也是个小屁孩。” 林天琅炸毛了,十分傲娇地挺起小胸脯,道:“哼,我才不跟你们一样,我以后可是要当大将军的,谁要跟你们一起玩!” 顾灵伊笑了,决定做一番小孩子的动作,道:“羞羞……骗人不打草稿……” 林天琅急了,显然没想到自己崇高伟大的理想,会引来顾灵伊的嘲笑,红着小脸,粗着脖子,大着声音道:“你才羞羞……”说着,竟然伸出手推了顾灵伊一把。 顾灵伊猝不及防林天琅回来这么一手,一时没站稳,竟是被他推倒在地。 “噗通”一声响起,多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 第三十三章 乱成一团 春花、夏雨的反应很快,可秦嬷嬷的反应比她们更快。 “顾姑娘,可有伤着?” 秦嬷嬷迅速将顾灵伊从地上给抱起来,仔细地查探一番,手掌心、胳膊肘、身上……一番快速地查探,让秦嬷嬷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并没有伤着…… 此时,春花、夏雨也到了。她们几乎是用抢地,将顾灵伊从秦嬷嬷手中夺过来。 两人又是一番查探,发现只是衣服上有些磨损,其余并无大碍。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只觉愤怒。自家姑娘在家里时,老爷、夫人连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碰,这下好了,才到林家这么一小会儿,就叫人推在地上了。 夏雨一马当先,发出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推我们家的姑娘!”直入主题,一向是夏雨的特点。春花则是紧紧地抱住顾灵伊,不撒手,仿佛只要她一撒手,顾灵伊就会消失不见,亦或是被在场的其他人给欺负了去。 林天琅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涨得通红,“我,我,我……”我了半晌,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嬷嬷见事态不对,忙想劝上两句。这事儿是她们家小少爷做地不对,但若要追究责任,定是要拿她去顶缸的,毕竟她是林夫人亲点的随侍嬷嬷。 “夏雨姑娘,你歇歇气,都是小孩子,大家闹着玩儿呢。”只是劝,却不说林天琅有错。 夏雨哪里听不出秦嬷嬷的言外之意,当下怒道:“你这老姑子好生霸道,合着你们家小少爷把我们家姑娘推倒了,还有理了不成!”她在顾府向来有“小辣椒”之称,不犯在她手里还好,若是犯在她手里了,不把你骂掉一层皮,她是绝不会罢休的。 秦嬷嬷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她在林府也是极有脸面的管事嬷嬷,今儿个却叫一个毛的没长齐的黄毛丫头给教训了,让她以后如何服众! 秦嬷嬷虽是气氛,却始终没有被夏雨的话骂得恼羞成怒。毕竟经的事儿比别人要多,知道此时若是呈一时之气,接下来要面对的,就不是林夫人的怒气那么简单。 她耐着性子道:“顾姑娘,你看这事儿……”她也不同夏雨辩论,直接找上顾灵伊,只要顾灵伊说句“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家都是在闹着玩呢”,那么这事儿就是皆大欢喜。若是顾灵伊也跟着起哄,恐怕这事儿就不能善了了。 顾灵伊也知道其中关节,刚开始没有说话。一来,是被林天琅这一推给推懵住了;二来,也是想看看秦嬷嬷怎么处理这件事儿;三来,更想以此事来磨练一番春花、夏雨。 看秦嬷嬷的意思,她自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的想法没错,却不该说出先前那番话。她为了保住林天琅,这可以理解,但却不改把责任往她的身上推。她若是应下了秦嬷嬷的话,就坐实了自己刁蛮任性,连男孩子都不愿意同自己在一起玩儿的事实。 顾灵伊没有那么好的气度,虽然这件事儿自己也是有些责任,但还没到要负全责的地步。是以,顾灵伊将头一扭,埋进春花的怀里,只拿后脑勺对着她。那意思在明显不过了:我受了委屈,不愿同你们说话,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林穗媛见此场景,急得都快哭了。 母亲蓝氏卧病在床,父亲根本就不管她们的死活,整日里,只同姓念的那个狐狸精在一处,好在二哥争气,她们三人才不至于落得凄惨下场。今日的招待会,本就是她自己求来的,原也是想在祖母同大伯母面前立个功。她之前从二哥那里知道,家里有事要求知府大人帮忙,所以才会举办这次的赏梅宴。可没曾想,竟然出了这么一茬子事儿,这可叫她怎么办是好! 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越想不出办法来,林穗媛张嘴只喊了句:“秦嬷嬷……”便没了下文。 不同于林穗媛的懂事着急,林穗慧是个真正的八岁稚童,她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却明白一点:自己的哥哥被欺负了! “啊!!!!”林穗慧尖叫,跑到顾灵伊面前,伸手就打,道;“滚出去!我不要你在我们家里玩了,滚出去!” 她小小的拳头并没造成实质性地伤害,却也叫顾灵伊吓了一大跳,好在顾灵伊是被春花抱在怀里的。是以,林穗慧的小拳头都打在了春花的身上。 夏雨一见这阵仗,那还得了。可她也没蠢的同林穗慧这个八岁的小姑娘动手,而是护着春花抱着顾灵伊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道:“秦嬷嬷,这就是你们林府的待客之道?!先是将我们家姑娘推倒在地,后又是拳头相向!哼!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你们人多,我们打不过你们,有本事到我们夫人面前说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有理了!” 秦嬷嬷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显然事情已经发展到她不能控制的局面,心里对闯祸的林天琅,以及火上浇油的林穗慧不无埋怨,奈何,人家是主子,她们是下人。难道还让下人去和主子伦理儿不成,只能只认倒霉。当务之急,还是将顾家姑娘哄好了再说。 “梅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三姑娘不懂事,你们做下人的还能不懂!还不赶紧把三姑娘给抱住了!” 林穗慧身边的丫环们方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将林穗慧给禁锢在怀里,任由她拳打脚踢,抓挠瘙痒,就是不放手。 此时场面早已混乱,因为林穗慧的突然发飙,将在场的小孩子们都吓到了,大家平日里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掌中宝,何时见过这阵仗。当下里,一些胆子小的都抽抽噎噎地哭了,边哭,边道:“呜呜……我要我娘!”或是道:“呜呜……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或是道:“呜呜……娘亲我怕!” 有了带头的,其余的小孩子们都被鼓励了,大家纷纷发泄自己心里的害怕情绪。一时间,暖阁里哭声、闹声一片。 一片混乱环境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林穗媛地悄悄离去。 秦嬷嬷虽是被这些个声音闹得头昏眼花,却也没乱了阵脚,忙吩咐一边伺候的丫环,道;“你去拿些稀奇好看的玩意儿过来,颜色越鲜艳越好。” “你去把大夫人准备好的糖果拿过来,多拿些,全放在透明的袋子里。” “你去把这里的事儿告诉大夫人,记住,要悄悄地,切莫走漏了风声。” ………… 几道命令一下,守在暖阁里待命的丫环们,便如潮水一般涌了出去,只余下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秦嬷嬷又对其中一个婆子吩咐道:“你去看住知府家的那两个丫环,在大夫人来之前,不能让她们离开暖阁一步!” ※※※※※※ “祖母,不好了,祖母不好了!” 林穗媛急急慌慌地跑进林府老封君的屋子,还没进门,便大声嚷嚷起来。 林老封君不动神色地皱眉,随身边的大丫环绿柳道:“你去看看这疯丫头干什么呢,都十岁的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性子跳脱得很。” 说完,又对顾承烨和年才询笑道:“这是丫头是我的二孙女,老二家的,从小便活泼,白长了年岁,倒是让少年们看笑话了。” 顾承烨和年才询忙表态,说些“哪里,哪里,小孩子本就该这样才是”“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之类的场面话。 很快绿柳便回来了,倾身在林老封君耳边轻语。 待绿柳说完,林老封君笑道:“我先下里有些乏了,天翔,天宇,你们再带着客人去别处玩吧,好好招待客人!” 林天翔早就在这里呆烦了,好不容易祖母不唠叨,肯放他们离开了,自是求之不得。 林天宇却是在纳闷,祖母刚刚还精神抖擞,怎么穗媛在外头喊了一嗓子,便做出乏了的样子。心下疑惑,却是没问出口。忽然想到,林穗媛不是在招待那一帮小孩子么,难道是…… 虽是猜测,却也肯定了几分,一时有些心焦。自己的妹妹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必是发生了大事,才会慌不择路地跑来想祖母求救。穗媛性子静,这次为了替母亲争口气,同大伯母求了这份照顾小娇客的差事,办砸了倒是没什么,千万别是出了大事儿,把她给搭进去了。 顾承烨也不当回事儿,在哪都是一样,何况没了长辈,他们在一起赏玩、说话还轻松一些。 至于年才询,他虽是思虑着那三百年份的天麻,却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况且吴氏已经应下替他求取天麻一事。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他既然拖了吴氏,便不打算同林家正面接锋。毕竟自己的身份说到底还有些特殊,林家既是商家,又有女儿在宫里头,自己还是远着些他们家才好。 是以,两人对离开也并无异议,起身对林老封君行了个晚辈礼,便跟着林天翔、林天宇离开了。 林天宇走在最后,招了小厮一番耳语。 那小厮点头哈腰,待林天宇吩咐完毕,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张嬷嬷,你亲自去把顾家姑娘还有三少爷、三姑娘请过来,至于其府上的小少爷、小姑娘们,让秦嬷嬷好生照料着!若是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让她以后也别在老大家的身边伺候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林老封君待少年们离开后,便对身边最有脸面的张嬷嬷吩咐道。 林穗媛已被安抚下来,此时乖巧地呆在林老封君身边,只小脸儿上,仍有未干的泪痕,看上去,我见犹怜。 ------------ 第三十四章 吴氏赶来 林天琅站在他妹妹林穗慧身旁,若忽略他们两人脸上精彩的神情不计,倒是一对儿养眼的金童玉女。 林穗慧虽是被丫环抱在怀里,阻止了她对顾灵伊发起进攻,却仍旧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她尖着嗓子喊道:“滚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们,我讨厌你们!我不要你们到我们家来玩!” 抱着林穗慧的丫环都快要急哭了,她已经阻止了林穗慧的行动,若是再敢捂住林穗慧的嘴,事后一定会遭殃的。可顾灵伊的身份,她也很清楚,双方都是她一个丫环惹不起的人物。 只得小声劝道:“三姑娘,乖,我们不闹了。你看秦嬷嬷拿了你最喜欢的糖果来,我们吃糖,好不好。”说完,便将糖果递到林穗慧面前。 却被林穗慧一手打掉,尖着嗓子冲她道:“叛徒!”一边喊,一边扭动身子,试图从抱着她的丫环的手里挣脱出来。挣脱不了,便朝身边的林天琅喊道:“哥哥,我要下去!” 奈何林天琅一动不动,仿若没有听见一般。 说来也怪,林天琅自从将顾灵伊推倒在地,分辨了几个“我”字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而是抿着唇,红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跟个木头人似地,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顾灵伊,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朵花儿来似地。 春花一直用手护着顾灵伊的头,是以,顾灵伊整张脸都埋在春花怀里,对林天琅的注视是看不到的。顾灵伊看不到,却不代表春花、夏雨看不到,她们两人紧张的厉害,像两只护犊的母老虎一般,随时警惕周围一却动向。 张嬷嬷带人赶到时,秦嬷嬷已经控制住了混乱的场面。 那些吵闹着要娘亲的小孩子们,都被丫环们拿来的稀奇玩意儿、甜美糖果、鲜艳色彩……转移了注意力,只偶尔抬眼望一望顾灵伊主仆三人,像是在好奇她们为什么不一起来玩儿。 一、两个有心眼儿的,眼睛里不停地闪烁着光芒,嘴里嚼着糖果,手里拿着玩意儿,兴致盎然地呆在一旁看戏。今儿个事情,绝对可以成为她回去炫耀的资本。 “张嬷嬷,怎么把你也惊动了。”秦嬷嬷见张嬷嬷带人过来,又发现少了林穗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忙笑脸迎上去。 张嬷嬷木着脸,显然不吃秦嬷嬷那一套。 她同秦嬷嬷不同,若说秦嬷嬷在林府是以和善、会说话、老好人著称,那么张嬷嬷就是绝对的反面代表,一年四季永远都是一张脸,一个表情,一个语调,除了林老封君以外,不管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曾经有那些个心大的下人,向她发起挑衅,都被以铁血手腕给打压了下来。 林夫人刚嫁进林家那会儿,也在她手头吃过亏,奈何张嬷嬷身后代表的是林老封君,就是有再大的苦,也只能打落牙齿活着血往自己肚里咽。 “老封君想请顾姑娘、三少爷、三姑娘过去一道用膳。” 一挥手,便有管事媳妇上前,将林穗慧从丫环手中接过抱在怀里。林穗慧居然没有半点儿挣扎,安安静静地让那管事媳妇给抱了过去,小小身子蜷缩在那管事媳妇怀里,头搁在她肩膀上,一颤一颤的。 她在害怕! 顾灵伊敏锐地发现,天不怕,地不怕的林穗慧,居然害怕这个张嬷嬷。 一时间,顾灵伊心里对张嬷嬷升了不少警惕。 春花、夏雨没动,对她们两人来说,林府是陌生的,乱跑就意味着不可知的危险,乖乖呆在原地,时间到了,吴氏自然回来找她们的。 “两位姑娘不必惊慌,老封君也请了知府夫人,想必这会儿也在路上了。” 春花、夏雨犹豫不决。 顾灵伊相信张嬷嬷的话,毕竟自己在林府出了事儿,林府若是光想着把这事儿掩下去,而不给吴氏一个交代,吴氏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且林家现在还有事要求着吴氏,就更加不能得罪吴氏了。 “我想娘亲了,我们过去找娘亲。”俯在春花的耳边悄悄道。自以为是的悄悄话,旁人也是可以听见的。 见状,张嬷嬷心里松了口气。 她就怕顾府这个小祖宗不顾时宜地胡乱折腾,还不能像对待林穗慧一样,让人堵上她的嘴,把她直接抱过去。若真是这么做了,不说知府夫人,就是老封君怕也会对她失望透顶,剥了她两层皮不可。 一想到老封君的手段,强韧如张嬷嬷也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 老封君派来的人赶到时,秦嬷嬷的人已经将事情原委与林夫人说清楚了。 “大夫人,老封君请顾夫人一聚。”传话的丫环是绿柳,通透如她,只说明来意,其余多的也不说,只等林夫人自己做决定。 “瞧我这记性,今儿个太高兴了,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给忘了。”林夫人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拍,转头对吴氏笑道:“老封君早先同我说,若是顾夫人来了,定要请你过去坐坐,她好久没见到你了,想念得紧。可她最近身子骨不好,外头冰天雪地的,我们也不敢让她出来走动。” 言下之意,老封君是长辈,又想通吴氏见上一面,吴氏虽然身份在南城是最高的,但晚辈去看望一下长辈,那也是使得的。 吴氏岂有不明白之理,只她没想到会和顾灵伊有关,只当是老封君要亲自同她相谈所求之事。于是,笑道:“是我疏忽了,被这场戏的迷了眼,忘了神,竟是忘了要去看望老封君了。” 林夫人起身,走至吴氏身边,亲热地道:“哪里,顾夫人有这份心就好,若是老封君听到了,今儿个用膳时,定能多吃一碗珍珠米。” 吴氏也站起身,同其余夫人道:“那我就先失陪一会儿了。” 有活跃胆大的夫人,便打趣道:“顾夫人早去早回,这兰芷汀声没了你,可要少上几分乐趣的。” 有夫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们还等着同顾夫人打叶子牌呢。”多输些钱给吴氏,也在她面前混个脸熟。 “呵呵……就你嘴快,我们这儿每个人可都等着同顾夫人打牌呢,这还没开始呢,就先把自己给轮上了……” 林夫人领着吴氏离开,寇氏自是担起招待其余夫人的担子,好在她本就是八面玲珑之人,场面环境很快便又被她给调动了起来。 待众位夫人又专心看戏后,她招来身边的贴身丫环,吩咐道:“你去探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离开兰芷汀声,林夫人对左右使了个眼色,跟在她们后面的人便自觉散开,与两位夫人拉开距离,远远地缀在后头。 三喜、四季不明所以,看了看吴氏,便见吴氏挥手,让她们下去,便也学着林府丫环们一样,远远地缀在后头。 “顾夫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府上招待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吴氏的心一跳,她并没有受到委屈,那么林夫人指的必是顾灵伊了。 “可是灵伊出了什么事儿!”一想到,乖巧可爱的女儿,第一次出门就受了委屈,她心头一跳一跳的,很是窝火,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小孩子在一起,难免磕着碰着,不过顾夫人放心,顾姑娘并没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现下里,正在老封君那里……” “林夫人不必多说,还是赶紧带我去看看吧。”吴氏打断林夫人的话,直言不讳道。 受了惊吓?! 吴氏想弄死林家的心都有了,女儿前些日子才掉进湖里,不仅身子弱了,还失了魂儿好一阵子,先下里又受了惊吓,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大事才好。 林夫人被无视打断话头,讪讪一笑,她也不恼,毕竟都是做母亲的人,她还是能够理解吴氏的心情的。 一时无话,两人向老封君的院子走去,脚步凌乱。 吴氏到时,顾灵伊正依偎在老封君的怀里吃果子,红红的汁水将她的小嘴儿也染成了红色,双颊微红,那是被屋子里的炭火熏得。 林天琅、林穗慧也坐在炕上吃果子,三个小孩子间,早已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 只林穗慧时不时地望上顾灵伊一眼,眼里充满渴望。 “娘亲,娘亲,我好想你哦……”顾灵伊见吴氏进来,挣扎着要从老封君怀里下来。 “小祖宗呐,不要乱动,当心摔着了。” 老封君忙放开手,让顾灵伊顺利下去。 吴氏见女儿脸色红润,并不像是受了大惊吓,高高悬起悬起的心,终是安然落地。 林夫人见状,也是松了口气。 “灵伊怎么到老封君这里来了?”吴氏摸着女儿软软的发梢,柔声问道。 “老封君让我过来用膳,还说娘亲也要过来,我就过来了。”顾灵伊窝在吴氏怀里,做出很是眷念的样子。 吴氏心里更软了,女儿虽是没有受到大惊吓,怕也是被吓着了,要不然也不会窝在自己怀里不肯出来。 “那灵伊有对老封君道谢么。” 顾灵伊点点头,眨巴着大眼睛,讨赏道:“我一来就给老封君请安了,老封君给我果子吃,我也道了谢,娘亲叫我的,我一个也没忘。”说着,又从自己那绣着小鸭子的藕绿色荷包里掏出一只金鸭子,道:“这是老封君给我的,跟我荷包上的小鸭子一模一样,娘亲,你看好看么。” 吴氏笑道:“好看,灵伊的东西都好看。既然是老封君给的,就要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顾灵伊忙将金鸭子收进荷包里,系上荷包袋子,轻轻一拍,道:“这样就不会丢了。”说完,朝吴氏灿然一笑。 “我们家灵伊真聪明。” ------------ 第三十五章 林氏所托 林老封君简单明了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末了总结道:“天琅、穗慧是双生子,又是府里的老幺,平日里,大的小的都让着他们俩,没曾想,竟然养成了这么个乖张的脾性,都是我们教子无方,索性这两个孽障都在这里,都交给顾夫人发落了。” 一番话声情并茂,既安抚了吴氏,给出了个说法,又间接地保住了林天琅、林穗慧两人。人家毕竟是小孩子,吴氏难道还能真的同小孩子去计较不成。 吴氏是何等聪慧、通透人,怎么会看听不出林老封君话里的意思,若是女儿真出了事,这事儿定是不能善了,可眼下里,女儿并未出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看了眼,站在林老封君身边,不甚自在的林天琅、林穗慧,对他们招招手,道:“小家伙们,过来伯母这里。” 吴氏此话一出,林老封君、林夫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吴氏自称伯母,不是“我”,也不是“夫人”,更不是什么也没有,那就表明,她已将此事揭过,大家都不要再谈了。 林天琅、林穗慧畏畏缩缩不敢动,望向林老封君,林老封君笑着鼓励道:“去吧,顾夫人叫你们呢。” 他们两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吴氏,期间,林穗慧紧紧地抓住自己哥哥的手,脸上哪里还有刚才凶狠地模样,毕竟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哪怕先前再是勇猛,此时心里也早就害怕了。 这也不难理解,是人大多会这样。两人相对时,若是对方同自己势均力敌,那便勇猛地冲锋上阵;若是当对方来了帮手,本应是己方的人,却不站在他这一方,那害怕的心理,便会如影随形,怎么也摆脱不了。 吴氏笑着将林天琅、林穗慧拉至身边,问道:“你们今年几岁了?” 林天琅、林穗慧对视一眼,还是很有礼貌地答道:“八岁!”答话的自然是哥哥林天琅。 “真乖,伯母第一眼见到你们俩时,就觉着是两个可爱、乖巧的好孩子……” 一席话么,说得林天琅、林穗慧两人红了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却放松了心情,不再紧张。林穗慧甚至也依偎到吴氏怀里,同顾灵伊并排而立。 “这是伯母的女儿,叫灵伊,与你们同龄,你们以后愿意带着她一起玩儿么?” 这一次,林天琅还没说话,林穗慧便抢先答道:“愿意的。”说完,仰起小脸,等着吴氏表扬。 她早就想说话了,可是哥哥一直比她先说,弄得她都没有机会同吴伯母说话,好不容易抢到一句话语权,说完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同意和那个讨厌鬼一起玩,小眉头微微皱起,嘟着嘴,心里有些后悔。 “穗慧真是个乖孩子。” 这一夸,林穗慧心里的那点儿小纠结立马烟消云散,仰起脸,挺起小胸脯,骄傲地道:“大家都这么说。” “噗嗤……”一声,顾灵伊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立马便招来林穗慧的怒视,林天琅也看了她一眼,只不过那眼神有些奇怪,倒叫顾灵伊有些看不懂。 只得感叹,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得了了,心思难猜,又难懂。 吴氏也笑了,她亲昵地点点顾灵伊的鼻尖,道:“这是林家的哥哥、姐姐,她们虽与你同年,却比你要大上些月份,以后见着了,记着要叫哥哥、姐姐,知道么?” 顾灵伊挽着吴氏的手,笑嘻嘻道:“知道了。”望了眼羡慕自己的林穗慧,又望了眼林天琅,趴到吴氏耳边悄悄道:“娘亲,我们这是不是不打不相识啊。”声音不大不小,却叫屋里的人,都能够清晰地听见。 林夫人笑着打趣道:“顾姑娘也知道‘不打不相识’?” 顾灵伊装出一副自己的悄悄话被人听了去的羞涩,却仍旧是回道:“是爹爹教地,我在家时,每日晌午后,都会去爹爹的书房学习,有时候是爹爹教我写字,有时候是爹爹给我念书,还教我书里面的意思,可有趣了。这个‘不打不相识’出自《太始宗生平转》第二则,第三十六节。讲的是我朝太始宗打天下时,在漠北偶遇天道国师,两人因打架结下的情缘。后赵王朝建立后,太始宗大宴群臣,酒酣之时,叙说他与天道国师的结识,便用了‘不打不相识’这五个字。” 吴氏笑得含蓄,却掩饰不了眼中浓浓的骄傲。林穗慧听得一脸懵懂,看向顾灵伊的眼神也没了先前的锐利。林天琅的眼神则是更加的深邃,浓黑的眸子,像是浓稠的墨汁,随时有可能地处一两滴似的。 “真是将门虎女,名门书香啊,知府大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便已懂得这么许多,真真是了不得啊。”林夫人不与疑虑地夸奖着,望向顾灵伊的眼神闪闪发亮。让顾灵伊不由地觉得自己是一块上好的肥肉,大家都想分而食之一般。 就连林老封君都忍不住瞧上几眼,只不知她心底又在盘算些什么东西。 “小孩子调皮,非得拉着她父亲胡闹,老爷也是没办法,哄着她呢,她倒是当成一回事儿了……”吴氏虽是谦虚的话语,语气里却是浓浓地骄傲,谁家又不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呢。 “顾夫人不必自谦,我可是听说了,知府大人这些日子都在张罗着找坐馆先生呢,我先前还以为是给府上的少爷寻地,没曾想,竟是给顾姑娘寻地,可见这知府大人是把顾姑娘给疼进心坎儿去了。” “爹爹说了,我虽是姑娘家,但也得知礼懂事,不求我学识五斗,满腹经纶,只愿我明圣贤之话,做事有礼有节,平安顺趟一生一世。” 当然,顾启岚的原话并不是这样,但吴氏不说,顾灵伊说出来便也就是这个意思。 顾灵伊之所以这般说,便是为了让顾启岚在林家众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赵王朝虽不苛刻女人,规矩束缚却是颇多,更多的人都是秉持着女子不才便是德的守旧思想,但是林老封君却不是。 据传言,林老封君年轻时,也是有名的大才女,但这才女之名不仅没有为她博得更好的名声,反而毁了她的一段大好姻缘。被未婚夫家拒婚后,林老封君便下嫁给已逝的林老太爷,一生育有三子一女,却从未放弃过读书学习,对待子女的教育更是如此,不然林家出去的那位娘娘,也不可能那么容易便进进了皇宫,还在皇宫里占有一席之地,最后更是生下圣上最小的儿子,还被封为逍遥王。 果不其然,林老封君脸上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道:“知府大人既是个好官,又是个好父亲,实乃我南城百姓之福啊!” 夫君、女儿得到别人的夸赞,吴氏当然高兴,这比她自己被别人奉承了,更加高兴。 大家和和乐乐说了一会儿子话,便进入主题。 “我们说话,小孩子们也不爱听,就让丫环门陪着他们出去玩儿吧,我让张嬷嬷跟着,定是错不了。”林老封君对吴氏笑着道。 顾灵伊一听要把自己弄出去,当下就不干了,那哪成,她可是特地过来打探消息的,若是跟着出去了,就知不道了。 心下略一思索,便紧紧地拽着吴氏的袖口不松手,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吴氏,也不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吴氏一下子便被顾灵伊这一眼给收服了,心下软成一团,伸手摸了摸顾灵伊的发梢,小小的人儿,软软的头发。 “不用了,这丫头心性小,我抱着灵伊就行了。” 林夫人看了林老封君一眼,见她微阖着双眼,脸上并无不悦,便也作罢,只吩咐秦嬷嬷,道:“你去准备些糕点、果子,顾姑娘一会儿饿了,可以先用上一些。” “有劳了。” 林天琅同林穗慧就没顾灵伊这般好命了,他们俩当即便被张嬷嬷使人给抱了出去,只不是抱去外间,而是直接送回了三房的院子,寇氏身边得力的管事嬷嬷早就等在院门口,待林天琅、林穗慧一出现,便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这两个小祖宗终于回来了。” 张嬷嬷将人交到那管事嬷嬷手中,吩咐道:“老封君说了,小少爷、小姑娘今儿个累着了,先让他们俩休息一番,待前头宴会完了,让三夫人亲自带着小少爷、小姑娘去她那里请罪。” 那管事嬷嬷心里“咯噔”一响,这下完了! 顾灵伊依偎在吴氏怀里,装作低头把玩林老封君给的小玩意儿,耳朵却是竖得高高地,仔细听吴氏同老封君的谈话。 “老大家的,你去把李嬷嬷叫进来,让她来给顾夫人请个安。”林老封君吩咐道。 帘子撩开了又放下,不多时,便进来一个中年妇人,一身罗裙干净利落,双手服帖地放于两侧,指甲颗颗光洁圆润,没有丝毫垢点,脸儿素白,未施脂粉。一头黑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有一根木簪子固定住,显得很有精神。 顾灵伊打量着这妇人,却不知林老封君的意思。 “这是李嬷嬷,林昭义(林家进宫的那位女儿)进宫前,便是由她贴身伺候的,两人感情打小就好,林昭义也依念她。” 李嬷嬷机警地上前请安,俯身道:“奴婢见过顾夫人,顾夫人安好。” 吴氏打量了她一番,便道:“是个利索人,起来吧,三喜,赏!” 三喜从袖口中拿出一个浅墨色的荷包,递给李嬷嬷。 李嬷嬷接过,又是一俯身,低头道:“谢夫人赏赐。”便恭恭敬敬地退至一边,低眸敛眉。 ------------ 第三十六章 吴氏应对 顾灵伊暗自点头,礼仪很周到,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是个知事懂礼的。只不知,林老封君把她叫出来,所为何事? “顾夫人,不瞒你说,林昭义前些日子托人传话,说是想家想念得紧,奈何这天家毕竟是和寻常百姓家不同……我那不成器的三个儿子,也是心疼林昭义,便想着让惯常在她身边伺候的李嬷嬷进宫陪陪她,我们也知道这不合规矩……” 林老封君在还在打苦情牌,吴氏却是心一惊,她刚从老爷那里得到消息,说是为女儿寻宫里退养嬷嬷的事儿,恐怕是不行了。后宫有新政策:每个主子身边的嬷嬷将会按品级的不同有所增加,相应地,年轻宫女的人数会减少。 这本也是造福百家女儿的事儿,现在却…… “顾夫人,你看……” 吴氏笑道:“这事儿一直是内务府在管,我们家老爷不过区区四品地方官,这京都里的事儿,怕也是鞭长莫及。” 林老封君面色不改,只当听不出吴氏话语里的拒绝之意,笑道:“南城谁人不知,顾大人本家便是京都里有名的‘旺顾之家’,二皇子之母贤妃更是顾家出去的姑娘,听说这次后宫里有大变动,便是由皇后娘娘、贤妃娘娘、丽妃娘娘统管。” 吴氏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在权衡利弊,来之前,她便知道林家有事相托却不知会是这事儿,再看那李嬷嬷,林家怕是早就得了宫里边儿的消息,就等着托人将人送进去了。 其实这件事倒也不是不可以,诚如林老封君所说,贤妃娘娘也是此次主事人之一,同本家说说,李嬷嬷进宫的事儿,也就是钉子上板的事儿,十成十了。是有利弊,端看两方。若真走了贤妃娘娘的路子,林家就等同于和顾家绑在一个绳子上了,林家有钱财,顾家有人脉,本也该是最好的组合。但是婊子无情,商人逐利,这本身就是天性,若是林家后头反悔,他们又该如何? 更重要的是,看老爷的意思,是不希望自己一家卷进储位之争,就算是不能超然于世外,但也不能惹得一身腥。世事古难全,想要做到这点儿又谈何容易。可若是不答应林家的请托,年才询所需要的那三百年份的天麻,怕也就此没了着落。一来,心疼年才询年幼为母寻药,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又被放空;二来,就此失去同定远侯府进一步结交的机会么,实在是可惜;三来,林家在南城也是大家族,虽不及顾家,却也是商家里头的楚中俏,若是因此结下梁子,日后随便给老爷是个什么绊子,也够老爷头疼的了。 一时间,吴氏颇有些踌躇不定,权衡之下,道:“老封君既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瞒你。这事儿我们家老爷办事能办,但里头的风险颇大……” 林夫人道:“顾夫人不必担心,只要是顾大人需要的,我们家愿倾家以助。” 这话也太过了,难不成,林家要为了林昭义,不顾家里大大小小的安危了不成?还是说……富贵险中求? 吴氏不为所动,继续道:“老封君既然知道宫里头要重组嬷嬷人数,减宽宫女年限,就肯定对圣上有意立储之事有所耳闻。老封君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这两件事儿放在一起,不得不叫人产生联想,只这里头的水深得很,不是谁都可以进去搅上两圈地,要知道一朝踏错步步错,错下一棋,下头便是万丈深渊啊……” 说话时,吴氏有意无意地飘向李嬷嬷,见她纹风不动,依旧低眸敛眉,哪怕是听到了在旁人看来已是惊悚无比的消息,她仍旧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有几分心性! 林老封君也踌躇了,微阖上眼睛,掩饰住里头的流光,略一思索,鉴定地道:“但求顾夫人相帮……” 吴氏暗自叹一口气,心道:这林家倒是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是不知者不畏啊? 好在吴氏心里也有了盘算,笑道:“这事儿我也拿不定主意,还得回去同我家老爷商量一番,若是老封君不着急,便先等上几日。” 林老封君也知道此时兹事体大,也不是非得让吴氏当下给出承若,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浸淫商道几十年沉浮,让她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的利益足够,便会有人愿意为了这利益奋不顾身…… 正事算是定下来了,余下的便是商谈酬劳了。 “听说顾姑娘前些日子不小心落了水,现下里可是好些了?”林老封君问道。 早不问,晚不问,便这个时候提出来,顾灵伊身体怎么样了,就不相信她先前没有看出来。 “我们家别的没有,但要说药材那也是有一些,若是顾夫人有需要,不必客气,只管说出来便是。”这是林老封君借机,在变相的同吴氏卖好。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打个瞌睡,也有人给送枕头。 吴氏心下一喜,便道:“也是这孩子今年命犯煞星,好在启习师父法力高深,给了个玉佛坠儿,那是启习师父放在佛龛上,念足了一千遍金刚经,最是祛邪避凶的吉祥之物,这才消停了些。” 林老封君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道:“启习师父不是轻易便能请动的,这也是顾姑娘的缘法。” 林夫人那次是跟着一起去的,目睹了整个过程,点头笑道:“可不是么,顾夫人还请启习师父给顾姑娘算命来着,当时启习师父只说了四个字‘贵不可言’……这可是好事呢,要知道,能得启习师父如此批命的人,整个赵王朝也怕是没几个。” 还有这事儿? 顾灵伊吃惊,她怎么从来没听娘亲说过? 转念一想,怕是吴氏事多,给忘了吧,瞬间释然,继续趴在吴氏怀里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今儿个的收获实在是太多了。 从吴氏今儿个的态度不难看出,顾启岚对储位之争,必是敬而远之,前一世之所以背叛本家转而投向支持大皇子,也是因为顾承谦的原因。自己及时打破了外头人的阴谋,促使顾承谦不能再成为他们的跳板,顾启岚便多了选择的方向,只这些选择里依然有着诸多风险,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只是自己前世死前的最后一月,新皇登基,而这新皇既不是大皇子,也不是二皇子,更不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而是一个名不见径传的皇子,至于排行第几,她便不得而知了。如此看来,让爹爹远离储位之争,也是她接下来要努力的事,只是她人微言轻,要用什么办法没才能帮助得了爹爹呢? 就在顾灵伊思索的时候,林老封君却是看了她好几眼,眼中晦暗不明,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吴氏摸了摸女儿软软的发梢,笑道:“什么‘贵不可言’,只要这丫头平安顺畅一生一世,我和老爷也算是了了心愿了。” 林夫人笑道:“顾夫人这心愿,必是能够实现的,顾姑娘娇俏可爱,又聪慧明理,放在谁家,怕都是捧在手心里怕摔着了,含在嘴里怕化掉了,疼都来不及呢,有怎么会忍心去苛责她。” 吴氏笑着点头,似是在赞同林夫人的话,接着话锋一转,道:“说起药材,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林老封君笑着道:“顾夫人太客气了,说什么求不求地,只管道来便是了,只要是我们家有的,就没有藏着掖着地,就是我们家没有,这天下药材铺子还能没有?定是能给顾夫人你寻到。” 吴氏笑道:“那就有劳老封君费心了,灵伊这丫头,前些日子落水,身子受了寒,虽是缓了过来,但毕竟是留下病根,这陆大夫说,若想要完全去除病根,就得花些时日配药,眼看这药都快配好了,却损了一支三百年份的天麻,老封君也只奥,南城天麻好寻,可这三百年份的天麻,却是有钱也寻不到的。我们家也统共就这么一支,现在损了也是愁得很。要知道那药里头,这三百年份的天麻可是药引,若是没了,那药便没了效用……” 林老封君笑道:“我当时什么事儿呢,正好,我库房里头有一支,差几个年头便四百年了,顾夫人你看行不?” 吴氏大喜,道:“真是麻烦老封君了。” 林老封君一挥手,笑道:“不麻烦,不麻烦。”转头对林夫人道:“老大家的,你拿了我库房的钥匙,亲自去把那天麻取出来。就是库房左边的,檀香金丝盒子里头的那支。” 林夫人欲言又止,最终应下,接过库房的钥匙,领着丫头亲自去了库房取药材。 吴氏同林老封君说了不到半刻钟的话,林夫人便回来了,身后的丫环拿着个檀香金丝盒子。 吴氏接过盒子,刚一打开,便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引得顾灵伊也转头看去,一支完整的天麻便盛放在里头,被包裹得很好。 这是真正的近四百年份的天麻! 吴氏将那盒子递给身后的三喜拿好,道:“我今儿个拖个大,这药材便接下来,老封君刚才所说之事,最迟年后,便给你答复,你看怎么样?” 林老封君笑道:“不急,顾夫人尽心即可。” “大夫人,时间不早了,可是要用膳了?”大厨房上的管事嬷嬷过来请示道。 林老封君便邀请吴氏过去一同用膳,吴氏自是应允。 ------------ 第三十七章 主意已定 “这却是近四百年份的天麻!” 陆大夫权威定论,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年才询,笑着点头,道:“你这次总算没白来南城一趟,想必余老爷子知道了,也为你高兴!” 年才询双手微抖着接过那檀香金丝盒子,心情澎湃异常,多年来的夙愿一朝成,颇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闭上眼,凑上前去轻嗅药香,又拿手在上面感受一番,笑道:“药香纯正,通体混玉,触感温玉,却是我要的天麻不错!” 盖上盒子,感叹道:“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终是将母亲所需药材凑齐了。”无力地笑笑,道:“不瞒大家,我现在都还没有一种真实感,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般。” 吴氏安慰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母亲定会以你为傲。”要知道,一个女人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在自己,而是在她的子女,能够有年才询这样一个孝子,定远侯夫人余氏这辈子也值了。 年才询突然站起身来,对吴氏深鞠一躬,感激之情不宣于言表。 吴氏眼角微微湿润,扶起年才询,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神温柔、慈爱,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儿子一般,道:“既然事情都办完了,就早些回京吧,你母亲也定是盼着你回去过年呢。” 年才询点头,迟疑道:“……顾夫人……我以后能叫你……伯母么?” 吴氏笑着点头,道:“只要你不嫌弃,我一直都是你的伯母。”复又打趣笑道:“能高攀定远候世子,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年才询白俊的脸微微红了,不好意思地道:“别,我不是什么世子,我,我只是年,年才询……” 吴氏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这个少年有着一颗水晶般晶莹透亮的心,道:“我知道,伯母都知道。顾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什么时候想来南城玩儿了,就来伯母家住,吃穿用度,定是少不了你的。只要是烨儿、谦儿有的,一定少不了你的。” 言下之意:你在我心里,就跟我儿子一般,不用跟我客气。 年才询也是听明白了吴氏话里的意思,郑重地点头。 陆大夫在一旁看着,老怀快慰,这孩子也终于是体验了一回母爱。看着他长大,一点一滴,他内心的苦楚,他都是知道的。余医正将他教得很好,顶天立地,谦和有礼,为臣之道……一项都没少,却忽略了孩子内心深处对亲情的渴望。余氏那身子不行,定远候又常年在外,老太君更是虽是祖母,奈何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定远候府又不止他一个孩子,稍有偏颇也是可以理解的。 没曾想,这孩子来了趟南城倒是收获颇多,不仅找到了余氏所需的最后一味药材,更是遇到了顾家一家人,虽不排除这里头的利益因素,但总的来说,还是朝着好的方面发展的。 万般皆是命,这也是年才询的福气吧。 左右一扫,他的目光落在静立在一旁的顾灵伊身上,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却又很快否决掉了。 这丫头倒是不错,只是顾家虽是南城贵族,但就其身份,配年才询还是差上一截,若是顾大人这官位能够在往上提上一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年岁上……年才询是丑子年午亥时一刻出生,明年便是满十六岁了,而顾家小姑娘才八岁,两人相差近十岁,若真是定下了,年才询必是要等的,可定远候府那样的环境,怎么容得下等待一个小姑娘长大,倒时候必是要有一方做出妥协,可以他看顾家对待女儿的状况,要委屈他们家的姑娘,他们宁愿不和定远侯府结亲。 哎呀! 陆大夫摇摇头,难办啊!还是先给余家老家伙送封信过去吧,自己的外孙子,让他自己操心去。说不定自己在这里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人家压根儿都看不上眼呢。 “既然药材都找到了,老夫这便回去整理,要知道这些药材贵重,一丝一毫都是不能出错的。”陆大夫起身告别。 此时年才询已答应吴氏,留在顾府用膳,听陆大夫这么一说,不觉有些踌躇。 陆大夫笑道:“前期都是些打磨的功夫,真正配药的环节,还是得你外祖亲自动手,你也辛苦了这么些年,肩头的担子既然放下了,就好好地玩上一玩,这南城可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没去过,好好出去玩一回。待老夫将这前期功夫弄好了,你又要跟着老夫往京都赶了。那时在想玩乐,也没机会了。” 陆大夫的手艺才识,年才询也是信得过的,他只是不好意思让陆大夫一人忙碌,自己却在外头玩闹。 常年紧凑的生活节奏,已让他忘记了一个少年该有的活力。 陆大夫知他心中所想,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我替你外祖给你放一天假。其余的事,一天之后再说!” 顾灵伊在一旁看了半晌戏,心里对年才询又佩服又同情,相比之下,自己,哪怕是家里的两个哥哥,都比他要幸福很多。 “年哥哥,你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玩嘛,娘亲叫人烧了好些你喜欢吃的菜,你若是走了,就都浪费了,爹爹教过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要向圣人学习。”顾灵伊仗着自己年纪小,也不用守什么男女大防,拉着年才询的衣袖,睁着大眼睛,天真道。 年才询伸手摸了摸顾灵伊头顶软软的头发,心里软成一片,对上顾灵伊为了增强效果故意睁大的眼睛,笑着点头道:“就听灵伊的!” 顾灵伊立马对她灿烂一笑,两个酒窝在嘴边若隐若现,娇俏可爱。 饭后,大家各有活动。 因着要过年了,顾启岚、吴氏对顾灵伊也少了约束,她吃完饭,在吴氏身边腻歪了一会儿,便领着春花、夏雨回秀阁去了,她今天还要写两张大字、看完《启蒙》第三卷、跟春花、夏雨学配色……这些都是她在教习们来之前,自己给自己规定的作业,自定下规矩起,便没一天落下。 好习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养成的,唯有持之以恒,天长地久,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吴氏、顾承烨、年才询在屋子里叙话。 因年关将近,衙门里的事儿多,顾启岚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变得很忙,今儿个也只是派人回来说了一声,并没回府用膳。而顾承谦自从被顾启岚教训过后,便一直窝在自己的院子里,轻易不肯出门,对外宣称“养病”。 吴氏见顾启岚不管,她也落得清闲,一不可克顾承谦伙食,二不刻意为难顾承谦,她这个嫡母也算是做得仁至义尽了。她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不是自己生的,就不会跟自己亲,就算再怎么掏心掏肺对人家好,人家还要防范你,当你是不怀好意的奸诈之辈。 “要说这四百年份的天麻可不是凡品,据我所知,就是宫里贵人手中所持,那年份怕也没这足,就是有,药香也不纯正……顾伯母能够从林家拿来这天麻,必是发费了些功夫……”年才询先前高兴,便忘了这一茬儿,这会儿想起了,自是要问清楚地,不能让吴氏白白替自己欠下这个大人请。 吴氏笑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林家早就有事求着你伯父,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其实,吴氏心里早就盘算好,林家所求之事,可以托付给年才询去做,毕竟定远候府在京都公爵当中也是极有权势的,他们家认识的人多,人脉广,路子也比他们家多。 京都水深,这是对于不了解它的人说的,若是对于了解它的人,哪里水深,哪里又水浅,这些都不再是问题,他们只有分寸,不会往那水深处去。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她们家直接同储位之争和本家搭上关系,就是将来出了事儿,她们家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能保住大部分家业。 “不知林府所求何事?”年才询依然不肯放弃。 吴氏笑笑,温柔地望向年才询。 一旦被这少年认可了,他便不由自主地将认可的人,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却不想,自己也不过是个还没弱冠的少年,用样需要旁人来保护。 “林昭义使她们家出去的娘娘,宫里新进政策,每位有品级的娘娘身边的嬷嬷人数和宫女人数都要重新分配,且这嬷嬷还不拘泥于宫中的嬷嬷们,只要通过考核便可以到娘娘们身边去服侍。” 年才询一点即通,道:“林家是想要弄个嬷嬷进宫,到林昭义身边去伺候?” 吴氏笑着点头。 年才询皱眉,道:“就算她们家的嬷嬷进了宫,这嬷嬷也不定就能被分配到林昭义身边去,若是到时……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顾承烨也听过这家事儿,为年才询解惑道:“贤妃娘娘是顾家本家出去的姑娘,这次嬷嬷考核,乃至分配,她都有权插上一手。” 年才询摇头,道:“不妥,这样一来你们岂不是同二皇子绑在一起……”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刹住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怎么能当着二皇子外家的面,这般说话呢?!果然是太过于放松自己了…… 微微苦笑,他不甘心就这般放弃。 吴氏却是明白她的意思,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的温柔、慈爱。 “老爷也不想扯上京都里的腌渍事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世事古难全,哪有那么多所谓。” 年才询猛地一抬头,眼睛发亮,道:“既然如此,伯母便把此事交给我去做吧!” ------------ 第三十八章 新年到了 转眼间,新年便到了。 这是顾灵伊重生后跟家人过的第一个新年,若说心里不激动,那是绝无可能的。 前一世,她嫁进沈家,刚开始一两年还好,过年时虽不热闹,却也没人苛责她,随着顾家失势,沈家人的面孔就变了,自第三个年头起,她便好似被遗忘了一般,寒冬腊月,自己独自一人望月而叹,那些艰苦的日子里,若是没有周嬷嬷的陪伴,她定是撑不过去的。 是以,她格外珍惜现在的时光,很不得一刻钟掰成两刻钟来用,就怕这是一场华丽的梦。 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晚上,顾家现居于南城的三维男主子,需要到城外特设的顾氏祠堂去祭祖,晌午在祠堂里吃斋菜,忆苦思甜,追忆先祖的功德,反思自己的行为。 多日不见的顾承谦也出行了这次行动,毕竟是男丁,若不是想真的被赶出顾府,他就是重病在身,怕也要爬去。 经过上次的教训,顾承谦面上倒是老实了不少,见了父亲、兄长也是恭恭敬敬地行礼,浑身上下的锐气,消失的干干静静。 顾启岚一见他这副老实模样,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挥一挥衣袖,大步走在前面。 顾承烨倒是客气地同他寒暄了两句,换来顾承谦更加客气的答话,来往几句,顾承烨便自觉没意思,歇了话头,跟上顾启岚的脚步,心里却是纳闷,这二弟病是养好了,怎么这性子却是越发的古怪了?以前虽是跋扈了些,若是有心,想要猜出他的心思,也是容易,现在嘛……人虽是恭谦有礼了,这心思……倒是不好猜了。 南城顾家与京都顾家是出了五服的,是以,并不用到京都里去祭祖,但以示尊敬,顾启岚每年都会嘱咐吴氏多送些年货、祭品什么的过去,也算是全了他的一份心意,毕竟顾启岚当年孤儿寡母,要不是顾氏本家的老族长提携,也不会有他今日里的成就。 这样一来,思及自己为保家人安危,迟迟不肯应下老族长的要求,心里又不免多了几分愧疚,是以,今年南城送往京都的年礼比往常多了不止一倍。 顾灵伊一大早就被周嬷嬷从热被窝里揪了出来,她一边给顾灵伊穿衣裳,一边吩咐春花、夏雨道:“今天事多人杂,你们可千万不要因为看热闹,便把姑娘给跟丢了。” 春花、夏雨连连点头,一脸的诚惶诚恐。 引得顾灵伊不由地多看了她们两眼,心里纳闷道:周嬷嬷有这么可怕么? 吴氏自林家回来,便将周嬷嬷调来顾灵伊身边服侍。春花、夏雨虽然护主,年纪还是轻了些,遇上大事儿压不住,周嬷嬷却是不同,经历丰富,又有手段,还忠心,吴氏将顾灵伊讲给她,那是千万个放心。 穿好衣裳,梳好头,夏雨捧来牙刷和青盐让顾灵伊漱嘴,待顾灵伊吐出嘴里的漱口水,春花便奉上一杯温热的薄荷茶,让顾灵伊润了口,又从粉彩富贵满堂瓷盒里取了自制的薄荷片给她含在嘴里,保持口气清新。 待一切收拾妥当,周嬷嬷便急冲冲地走了,她要赶回去置办自家的团圆饭,不能再顾灵伊身边呆一整天,吴氏也给了她假期。其实,今儿个早上她本也是可以不过来的,却放心不下顾灵伊,才早早地过来,看着春花、夏雨收拾,又多番嘱咐,才不甚放心地离去。 周嬷嬷离去后,顾灵伊才有心思打趣自己的两个丫头。 “夏雨今儿个这身衣裳倒是光鲜,脸上还抹了脂粉,莫不是看上哪家少年郎,春心萌动了吧!”顾灵伊说完,自己便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春花看着顾灵伊,一脸的不赞成。 “我才没有看上少年郎呢,我又不稀罕!我可是要一辈子跟着姑娘的,我都想好了,在家里给姑娘做丫环,以后姑娘出嫁了,就给姑娘当管家娘子,管一大票子的人,就跟周嬷嬷一样,可威风了!”夏雨朝顾灵伊做个鬼脸,没了周嬷嬷在场,她那活跃的性子,很快便显露了出来。 周嬷嬷目前的身份,显然就是她以后奋斗的目标。 夏雨一脸的斗志昂然,倒叫顾灵伊和春花频频侧目,不知该鼓励她好呢,还是戳她一下的好。 似是被顾灵伊、春花看得久了,夏雨也开始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她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望向顾灵伊,问道:“真的很光鲜么?可是春花姐姐说,今儿个是过年,大家就应该高高兴兴地,这身衣裳,我选了好久呢,是我亲手做的,真的不好看么?” 感情这丫头是在担心自己做衣裳的手艺不合格呢! 顾灵伊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感觉很奇怪,这颜色,这针脚,这裁制……看着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一激动,这声音便上了两个调调。 春花低头暗笑。 顾灵伊绕着夏雨走了一圈,左瞧右看,甚至还拿手摸了摸夏雨的衣裳,道:“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就是感觉……” “感觉怎么样?” 夏雨都快哭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做衣裳,先前看还好好的,春花姐姐也说好,怎么临头了倒出了问题,这可怎生是好,要是前几日发现,就可以拆了重做,先下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时间重做。 夏雨哭丧着脸,用力扯着身上的衣裳,早知道就不穿这件了,这块布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却被糟蹋了。她是穷孩子出生,在顾府这么些年,以前的事情虽然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但钱的重要性,她始终是没忘记的,要知道,这身衣裳,可是她半年的月钱。这还不算手工费的! “哈哈哈……”顾灵伊再也崩不住脸,笑出了声,拉住夏雨作怪的手,道:“不要再扯了,在扯下去,就真的不好看了!” 夏雨再一看憋着笑的春花,立刻恍然大悟,感情刚才她们俩是合起来骗她的! 一番打闹,终以顾灵伊在首饰匣子里挑出两朵模样朴素的珠花,才解了围,也算是“割地赔款”了一次。 夏雨拿着手中的珠花,倒是喜滋滋的,道:“姑娘最好了!” 顾灵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马屁精! 春花见顾灵伊赏赐的珠花,模样朴素,并不贵重,这才安心接过,一朵珠花很快便隐入袖中不见了踪迹。 用过早膳,春花便使了一个粗使婆子,将粉团似的顾灵伊抱去了西暖阁。 顾启岚同吴氏正在说话。 顾灵伊上前行了一礼。 吴氏便把顾灵伊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膝上,温生问她,道:“冷不冷?” 顾启岚眼巴巴地望着,也想去抱上一下,却被一贯的严父形象禁锢着,不能采取实际行动。 “不冷!”顾灵伊摇了摇头,问吴氏道:“娘亲,娘亲,我听说大哥哥过完年就要和杜家姐姐订亲,是真的么?” 顾承烨脸色微红,囧然地阻止顾灵伊道:“不要胡说!” 顾灵伊才不怕他这只纸老虎大哥,笑嘻嘻地道:“我才没有胡说呢!”说着,转身对顾承烨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顾启岚也板了脸,道:“谁告诉你的?” 顾灵伊才不怕他呢,笑嘻嘻地道:“我自己悄悄听见的,呵呵……我早就知道杜家姐姐要做我大嫂,娘亲以前还带我去她们家玩过呢!我回来告诉大哥,大哥还不信!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顾承烨的脸更红了,毕竟还是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被人当众谈及此事,总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顾启岚一听是顾灵伊自己悄悄听见的,便以为是自己同吴氏商量时,叫她给听了去,只无奈地望着她摇头。 吴氏笑着捏捏顾灵伊的鼻尖,道:“小狭促鬼!” 顾承谦微垂着头,仿佛周遭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一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恭喜大少爷,这可是喜事临门呢。” 成姨娘说了几句吉祥话,自从顾承谦出事之后,她便被无视拘在院子里,轻易出不得院门,这些消息,自然是落后的。 “也只是一说,杜家老太太近来身子骨不利索,这人老病多了,思虑地也便多了,想着在有生之年看着孙子娶妻生子,孙女风光出嫁,这也才有了订亲一说,要不然,按照原先计划的,是要等你大哥考上进士才拿出来商议的。”吴氏温生替顾灵伊解释道。 “那是不是只要大哥考上了进士,杜家姐姐便要嫁进我们家来啊?” 吴氏点头,道:“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顾灵伊拍手,冲顾承烨笑着道:“大哥,你可得努力啊,倒时候双喜临门,人生三大喜事占其两样,也是美事一桩啊!” 吴氏见顾灵伊调侃她大哥,也不劝阻,烨儿的性子是得有人刺一刺,自从知道自己要订亲了,却跟没事人一般,该读书时,按时进书房,不到时辰不出门,该出门访客时,就出门访客,自己的终生大事,却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今儿个在女儿的刺激下,好歹红了脸,要不然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牵错了线,选错了人。 顾灵伊面上轻松,心里却是一点人也不轻松,她初初听周嬷嬷说起这件事儿时,如遭雷轰,这和前一世不符合! 前一世,顾杜两家虽是有意,却从未发生过订亲的事,杜家老太太也没有生病一说。 好似本该掌握在手中的线,突然断了,只剩源头,却不见风筝的去向,使得顾灵伊心烦意乱,想不通,道不明。 ------------ 第三十九章 晨昏定省 天还只是微微露出一点儿亮光,顾府后宅的那些飞檐翘角,如同一副副剪纸一般,静静地贴在灰蓝色的天空中。 院子里,两个粗使的婆子正拿着人高的竹扫帚在扫地,远远地看见顾灵伊出来,忙上前曲膝行了礼,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还问道:“姑娘,这天还没透亮,要不要叫两个人给姑娘提灯。” “那到不用。”顾灵伊摇了摇头,笑着道:“让嬷嬷费心了。” 那婆子忙摇头,道:“没费心,没费心……” 顾灵伊笑着和两个婆子点了点头,这才出了倒座门,延着抄手游廊,向西暖阁的方向走去。 去年,福伯在外头行走时,救下一人,那人当时受伤颇重,因是伤在脑子上,醒来后虽是能吃能喝,却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来。福伯见他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手腹间却是老茧颇厚,分明是惯常做苦劳力的穷苦人,好心养了他一些时日,见他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又不能养个闲人在家,便带在身边做事,幸得这年轻人也是个吃苦耐劳的,还很聪明,一点即通,福伯交给他的东西很快便能够上手。 一来二去,相处久了,福伯便起了爱才之心,在争得那人同意后,便将其收为义子,权当自己亲身儿子一般悉心教养。为此,还特地请顾启岚给那人赐了个名字,叫顾恩,意思是:感谢福伯、周嬷嬷对他的恩德。 福伯和周嬷嬷大半辈子也没有一个孩子,自从有了顾恩以后,两个人脸上笑容也多了,就是走起路来,也都是风生水起的,做起事来,也比以前利索多了,前些日子顾灵伊还听说,福伯、周嬷嬷再给顾恩攒媳妇儿本呢,可是羡煞了一干人等。 只一点不好,周嬷嬷只要一得了空,便在旁人面前夸耀,她们家顾恩呐,怎么怎么不得了,怎么怎么厉害,昨儿个做了什么事儿,今儿个又做了什么事儿,明儿个有可能会做什么事儿……诸如此类,举不胜数,听多了也会厌烦,不过大家都体会她的心情,默不作声罢了。 这不,顾恩昨儿个跟着福伯从九里溪老家收租子回来,周嬷嬷便告了假,迫不及待地回去做饭,见儿子去了。 屋檐下挂着四盏八角玻璃彩穗宫灯,发出柔和的光线,七、八个丫环婆子正垂手立在大红罗夹板帘子前。见顾灵伊来了,有争着打帘的,也有朝里头去通禀的。 “姑娘来了!”清脆的声音,很快便在西暖阁响开。 顾灵伊进了门,一股浓浓的薄荷清香扑面而来。 她顾目四盼,寻着香味之处。 三喜上前将顾灵伊迎了进去,笑道:“是夫人吩咐点的,夫人说这屋子里尽是药味,她闻不得,便让熏点儿香,薄荷味道清香,最适合把这满屋子的药味儿给压下去了。” 吴氏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缠缠绵绵大半月,还没见好,顾灵伊不免有些担心。 往里走,便见吴氏神色怏怏地歪在引枕上,四季坐在床沿边服侍她喝药,一小碗黑乎乎的药,已不见了大半。 成姨娘立在一旁,她这一年里老的很快,仿佛顾灵伊每次见到她都会发现,她比上一次更加苍老了,深深的皱纹爬在脸上,早年的容貌竟是一去不复返,就是到了外头,也不会有人会认为,她是顾启岚的姨娘。 看见顾灵伊,吴氏立刻笑容满面,眸子里迸射出如晨星般明亮的光采,道:“怎么这么早,也不多睡会,长身子呢,要多睡觉,才长得好。” 顾灵伊屈膝给她行了礼,嘟着嘴,蹙着眉,假意抱怨,道:“娘亲真是的,一边教我要‘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一边又说我来得早了……真是不好伺侯啊!”说着,坐到了床沿边上,接过了四季手中的药,亲自喂吴氏喝药。 屋里的丫环、婆子都掩嘴而笑。 吴氏也笑,只是笑容却有几份感叹,女儿才十岁,便如此懂事,她这个做娘的既是欣慰,又是感慨。 “周嬷嬷呢?她怎么没跟着你一道过来?”吴氏只看见春花、夏雨,没见到周嬷嬷,皱眉问道。 “顾恩和福伯回来了。” 吴氏无奈一笑。 屋里的丫环、婆子也是掩嘴一笑。 周嬷嬷对顾恩的爱护,已经是众人皆知了。甚至还有大胆的丫环,向周嬷嬷献殷勤,只不过,周嬷嬷是一个都看不上的,听吴氏说,周嬷嬷是想给顾恩去个良家姑娘,毕竟顾恩虽是福伯、周嬷嬷认下的义子,却不是顾府的奴仆,顾府并没有他的卖身契。 这也是吴氏虽然喜欢顾恩的机灵,却不肯真心用他的缘由,不能真正的捏在自己手里,便不能当大用。 吴氏笑着摸了摸顾灵伊的头,问道:“最近功课可还吃得消?” 如同吴氏同顾启岚所商量的那般,顾灵伊八岁那年刚过,顾启岚便给她请了个先生在家坐馆。上午是文化学习,下午便蓝十五娘来教刺绣,只蓝十五娘不同于坐馆的先生,每日都要上课,她只是隔几日才来一次,一次便是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是让顾灵伊自己去消化、理解。 顾灵伊一边给吴氏喂药,一边笑着道:“先生的课讲得有趣,我很喜欢。” 吴氏捏捏她的鼻尖,笑着问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同先生起了争论,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顾灵伊“啊”了一声,随即笑着解释道:“王先生正给女儿上《论策》呢,其中讲到了‘水能载舟因能覆舟’,我和先生的想法不一样,就各自辩论了几句。” 吴氏自是不相信的,女儿小小年纪,怎能和先生去争执这些大学问。不过,她并不准备当着这满屋子的人去驳女儿的话,事后,她自然会去证实。她虽是生病,但这府里头的事儿,她是门门清,谁也糊弄不了她去。 吴氏做出一副释然的样子,微微笑着把药一饮而尽。 顾灵伊忙从三喜手中接过装着水晶冰糖的甜白素面小碟递到吴氏面前,吴氏用指尖摄了糖放入口中,四季拿了手帕服侍吴氏洗了手。 顾灵伊担心吴氏身体,道:“我听爹爹说了,陆大夫明儿个便回南城了。刚好刘大夫给开的药因吃完了,明日里便让陆大夫来给娘亲把脉,着刘大夫以后还是不要了,一个风寒治了大半月都没治好,依我看,是个庸医,不用也罢。” 吴氏很少见女儿这般说话,虽不赞成,却又想到她是在为自己抱不平,心里更多的也是甜蜜。 “算算日子,陆大夫也该是时候回来了,他这次在京都里呆的时间倒是比往日长上些。” “我听爹爹说,年哥哥的母亲病虽治好了,却因常年用药亏了身子,还得需温补的药材稳着,陆大夫同年哥哥的外祖都是医道圣手,两人在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强,只陆大夫不喜京都环境,每年来回地跑,他也不嫌累得慌。” 顾灵伊陪吴氏说话,打发时间,想要扶吴氏躺下,她却摇头,顾灵伊便在她身后塞上一个迎枕,让她靠上去。 毕竟只有十岁,有时更多的是有心无力,她手短,弄了好久,才弄好,吴氏一直含笑等着,她很享受跟女儿在一起的温情时间。 靠上迎枕,吴氏才道:“陆大夫才是真正的大才,远离京都,逍逍遥遥地做个郎中,少了管束,过得自在。” “爹爹也说陆大夫聪明。”顾灵伊并未在吴氏面前显露太多的聪慧,两年来,她学得最有用的东西便是:适时地藏拙。 很快,顾承烨同顾承谦便前后脚到了西暖阁给吴氏请安。 “儿子给母亲请安!” 但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两年前,顾承烨便同杜雪静互换更贴,订了亲。 身为准岳丈的杜知秋给准女婿顾承烨的第一个建议是:闭门读书,放弃眼下在即的考试,三年磨一剑,待下次科举在下场。 顾承烨回来同顾启岚商量一番,便接受了杜知秋的提议,事实证明,这是个明智的决定,虽才过两年,现在的顾承烨较之先前,却是不同的,若说以前是青涩稚嫩,那么现在的他便是内敛含蓄,如一把温养多时的宝剑,只待出鞘,展现他的光华。 相交于顾承烨的温文尔雅,顾承谦就要单薄得多,顾灵伊每次见到他总是能够在他身上看到……阴柔……这本不该出现在男儿身上的字眼,可它就偏偏出现在了顾承谦身上,还那么的合贴。 其实,不只是顾灵伊看出来了,顾启岚、吴氏、顾承烨,甚至是成姨娘都有这个感觉,只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罢了。 顾启岚这两年来越发的对这个儿子失望,每当顾启岚想要教训顾承谦时,他便做出一副老实畏缩的模样,叫顾启岚有气不能发,最后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当他透明存在。 顾启岚尚且这个态度,其余人更不用说了,出了成姨娘还时不时地关心一番顾承谦,在这个家里,大家都当他是透明的存在。 吴氏同两人说了会儿话,便让他们退下了,毕竟连根还有学业在身,不像顾灵伊这般清闲。 当年,除了顾承烨的婚事有变以外,其余倒是没出什么大事,顾灵伊短暂地慌乱过后,很快便镇定下来,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历史发展的大方向总是不会改变的,她只要努力学习,充实自己,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做好顾府的耳报神便好。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求学习《论策》《幼林》《四书》……等书籍的原因,书籍会让人变得更加的有智慧,行事更加的有气度。 还在当顾灵伊向顾启岚提出要求时,他并没反对,还很鼓励顾灵伊,在她为一个论题愁眉不展时,更是给予她帮助。 末了,还安慰她道:“不要太累着,学不好没关系,我们家又不要求女儿考科举,相较于其她人,你已经很不错了,我和你母亲都很欣慰……” 这一时古板的顾启岚能说出的最温情的话了。 每每会想起父亲的话,顾灵伊便觉得心里一阵阵甜蜜。 这就是想要守护的家人! ------------ 第四十章 母女温情 四季进来问早膳的事。 吴氏便笑着吩咐道:“摆在隔间,我和灵伊去那里用膳。” 成姨娘劝道:“夫人,还是使了粗使的婆子搬了桌子在床上吃吧,外头凉,您的身子骨还……” 吴氏打断成姨娘的话,道:“成日里躺在床上,骨头都酥了,下床去,换个心情。” 成姨娘无法,只得拿眼去瞧顾灵伊,祈盼她劝上一两句。 顾灵伊见吴氏坚持,抿嘴一笑,想不到吴氏也有这般小孩子气的时候。她也不劝,反而顺着吴氏的话,道:“娘亲下床去走走也好,年哥哥给我的《医理》上,便有写到:命于行,行于血,血于活。是该多走动。” “姑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夏雨好奇地问道。 “意思是说,人的生命健康更多取决于走动,多多走动锻炼有利于身体里血气流通,血气旺盛流畅了,便活得长久。” 夏雨懵懂点头。 成姨娘见顾灵伊连《医理》都搬出来了,也不再说话,自当自己好心被当鱼肝肺,闭了嘴,也不做那讨人嫌的人。 很快,便有丫环进来上菜,桂花辣酱芥、紫香乾、什香菜、暇油黄瓜四个小碟,五香酱鸡、盐水里脊、红油鸭子、麻辣口条、桂花酱鸡、蕃茄马蹄、油焖草菇、椒油银耳八个大碟,两大盘酱肉荷花卷和胡桃瓜子鸡蛋糕,全用里白外粉彩磁碟儿装着。 菜式既丰富,又青翠,看着让人十指大动。 三喜盛了两盏酥油白糖熬的马奶子,小小的一碗,吴氏、顾灵伊一人一盏。 这是陆大夫给顾灵伊开得温补食材方子中的一种,饭前一盏马奶子,暖胃又养人,吴氏见这不错,问过陆大夫她也可以食用,便和顾灵伊一起养成了这习惯,这一坚持,便是两年,旁人闻着腥味儿重的马奶子,她们两人吃得倒是欢快。 不过却也有成效,两年来,顾灵伊被养得极好,皮肤白嫩的都可以掐出水来。 丫环们捧了漱盂、巾帕立在一旁,成姨娘立在吴氏身边帮着她布菜。 官宦之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母女两人安安静静静地用了早膳,丫环们便撤了碗碟,重新奉上茶盏,吴氏刚放下茶盏,孙嬷嬷就来了。 孙嬷嬷是顾府大管事林乔家的,四十多岁,中等的身材已微微有些发福,圆圆的脸上略施薄粉,一双眼皮松驰垂落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庄重中透着几份干练。 她为人机灵,手脚勤快,嘴风也严实,平日里很是得吴氏重用,只以前她前头有周嬷嬷压着,她虽是得用,却不比吴氏同周嬷嬷亲近,子周嬷嬷被无视给了顾灵伊,她便迅速被提了上来,接了周嬷嬷的位子,协助吴氏打理内院。 进得内阁,她满脸笑容地给吴氏和顾灵伊行了礼,道:“夫人,红绫绸送过来了。 红绫绸是江南新出的一种绸缎,十个熟练的织工,不眠不休十个昼日才得一尺,很是精贵值钱,更难得是红绫绸触手温润,颜色喜气却不耀眼,低调中的华贵,正适合给顾灵伊这样的小姑娘做衣裳,顾灵伊自己也很喜欢。 吴氏见顾灵伊喜欢,便大手一挥,吩咐林乔特地下江南去购置了一些,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 “可是林乔亲自运回来了的?”吴氏问道。 孙嬷嬷笑着摇头,道:“老爷另外交了任务给我家那口子,他怕夫人、姑娘等得心急,便托人先一步运回来了。” 吴氏点头,叫三喜开了床前一个檀香梨木立柜,取了个茶红色雕着栀子花的匣子,拿了对牌给孙嬷嬷。 孙嬷嬷接了对牌,却并不急着走,笑道:“齐大人的任职签发文书已经下来,他将升任宗泽左通政一职,明一早就走,我照您的吩嘱,包了封三百两的银子,五代南城特产菊茶,两盒五十年份的天麻,一溜洒儿的排好,用锦纸捆着,十个一盒……您看,还要不要送两幅杜大人写的字做赆仪。听说齐大人对杜大人的才学很是推崇,自前年杜大人进了翰林院之后,他的字画在南城更加受人推崇了……” 吴氏摆了摆手,道:“齐大人不比其他人,性子有些狷介,我们随时好意送字画,他却不一定感恩情,我们只当是寻常官友走动就可以了,你不必多问,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了!” 孙嬷嬷屈膝行礼,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顾灵伊看着母亲要开始处理家务事了,就笑着起身告辞。 吴氏知道王先生的课是每天早上巳初,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三喜忙去外间看了看大沙漏,回来禀道:“巳初还差两刻钟。” 吴氏忙催促顾灵伊道:“那快去,小心去迟了,总是不好。”说完,又吩咐另一个嬷嬷道:“你送了姑娘去王先生那里。” 这嬷嬷姓陈,是南城本地人,当家的是个庄稼靶子手。 几年前吴氏外出上香遇上一伙子强盗,好在顾府家丁训练有素,将那伙子强盗给打跑了,也因此救下陈嬷嬷一家人,只陈嬷嬷的当家人,因失血过多不知身亡,留下孤女寡母,族人又都是势力人,她家是绝户,没有男定,按照赵王朝的律法,哪个族人收纳,便要奉养她们母女俩。 但这陈嬷嬷也是个硬气人,她不求天不求地,竟自愿将母女二人卖身顾府,只不过她签的是长契十五年,她的女儿兰葵却是短契,只有五年,现已过去三年。 吴氏见她们母女二人实在是可怜,便允了她们所求,只不过在顾府不是签的终身契,是拿不到好活计的,是以,母女二人一直都在浆洗房。近来,吴氏嘴里无味儿,无论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厨娘们想进办法也没让吴氏多吃些东西,顾灵伊着急吴氏的身子,便在府里发话道:凡有能力使吴氏开胃的,赏白银五两。 这可是笔大钱,放在庄稼靶子手家里,可以维系一个五口之家丰丰满满的吃上好几年。一声令下,便有很多人意动,陈嬷嬷便是其中一人,她献的哪个个泡菜方子,确实使吴氏胃口大开。 吴氏见她老实,也就留在身边做了个婆子,大家便依着她夫家的姓氏,唤她陈嬷嬷。 陈嬷嬷笑着应了,四季去取了顾灵伊的披风,服侍顾灵伊披上。 吴氏又嘱咐几句,“路上小心”“认真读书,不要和先生顶嘴”之类的话,便让顾灵伊走了。 一行人出了西暖阁,便沿着抄手游廊到了穿堂,绕过了穿堂正中的紫檩雕牙三阳开泰的插屏,迎面是五间歇山顶的敞厅,敞厅的横楣上挂着“乾朗堂”三个斗大的鎏金黑漆匾额。匾额下面是架八扇的紫檩边嵌鸡翅木象牙山水屏风,左右偏厅由靠着粉墙放着一溜太师椅,显得宽敞而疏朗。 出了敞厅,外面是个大院子,左右各种了一株合抱粗的参天大树,正面是座双檐滴水垂花门。出了垂花门,便往西行,不多时,便到了顾灵伊上课的地方。 ※※※※※※ 顾灵伊上课的地方叫做“漱芳斋”,是幢三间的大屋,遍植翠竹,原是顾启岚在内院的书房,环境清幽雅静。王先生来顾府坐馆授课后,顾启岚便将它赏给了顾灵伊,用做读书之地,还亲自在房门上题字“顺贞文云”,以寄托他对女儿最美好的愿望。 “漱芳斋”堂厅正中央挂了一张孔老夫子的画像,右联写着“家有藏书墨庄香远”,左联写着“门无俗字竹径风清”。画像下摆一张鼓牙西番花纹的黑漆四方桌,放着笔墨纸砚和两垒书。方桌左右各放一张黑漆云石心太师椅,椅下放着蹋脚。 那是王先生平日里授课传道的地方,只得他一人可坐。 里间是书房,三个大大的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书,这还是搬走了些的。 顾灵伊有时不免想: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这样自我排解的笑话。 当然,除了她自己以外,这样的幽默,旁人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一时,让她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感叹。 顾灵伊到时,王先生还没有来。 “既然姑娘到了,我便回去向夫人复命了。”陈嬷嬷对顾灵伊俯身道。 顾灵伊点头,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顾灵伊在春花的服侍下脱了外面的披风,坐到了堆纱画屏风后面书案前的太师椅上,夏雨望了望外间摆放着的大沙漏,道:“姑娘,离巳时还差一刻钟!” 既然时间还早,顾灵伊便拿起了书案上的《论策》,开始复习这几日先生所讲的内容。 说起来,这位王先生还真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 他年过半百,科举五次,却一次都未考中,明明满腹经纶却屡试不第。爹爹曾说,他是运气不佳,每次参考,都碰上与他文风不合的阅卷人,他次次落地,却从不唉声叹气,埋怨天地不公,是个豁达通明之人。 顾灵伊还记得她一次见到王先生时,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老翁走错了地方,胖胖的身子,不高,肚子却很大。听娘亲说,那是因为他喜好饮酒,因此肚子才那般大,红润的脸,酒糟鼻,说话诙谐幽默,为人并不似其他读书人那般古板。 说实话,顾灵伊有一阵子很是纳闷,向她爹爹那般古板之人,怎么会给自己找一个这样的先生,实在是想不通,道不明,后来却完全改变了这样的想法,开始真心佩服他。 ------------ 第四十一章 教书先生 吴氏曾对顾灵伊说,王先生原也是南城书香之家子弟,奈何屡次不第,又喜爱饮酒,长久下来便有些捉襟见肘,不得已,他才应下顾家所托,前来做坐馆先生,每日只教两个时辰,不在顾家食宿,年俸两百五十两,外加年节送礼,这俸禄放到外头去比较,绝对算得上是上层,他自己也是很满意的。 到了顾家之后,王先生原也是准备正正经经地授课,先从《三字经》开始给顾灵伊启蒙。却不想,顾灵伊早就在顾启岚的照拂下,早已将那《三字经》学完了。他又挑了《幼林》《蒙学》……好几本启蒙读物,都被顾灵伊给一一拦截了下来。 要知道,她现在最不愿意浪费的,便是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短暂的惊讶之后,他便直接问顾灵伊想要学什么,顾灵伊也不客气,直接道:“先生,我希望您可以给我讲《妇诫》《女训》《女内训》……的内容,却不要将这些作为我学习的主要目的。,爹爹曾说,他并不需要我博学多才,做个举世闻名的大才女,他只希望我能够明理有智,不要浑浑噩噩的过一生。而我发现,若想要做到明理有智,光是闺中读物并不能满足,是以,我希望您能够给我讲解更多、更广的东西,在授课同时,能够授业……” 说完,深深一拜,语气诚恳道:“我相信爹爹选择您作为我的授业先生,必是有您的过人之处,也希望我们以后能够相处地融洽、和睦。” 顾灵伊当时的话深深地震撼了年过半百的王先生,却不是惊吓,而是触动,灵魂深处的共鸣,要知道从小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拘泥一格,也不阿谀奉承,要不然,以他的才华和王家的财力,只要稍作留心,便可以打探到主考官的喜好风格,在按照主考官的喜好去将文章加以润色,莫说是进士,就是探花、榜眼,乃至状元郎,都是探囊取物。 王先生虽被顾灵伊引发共鸣,却仍旧记得自己的教书职责,在征得顾启岚同意之后,他便将《妇诫》《女训》《女内训》《孝经》……这些闺中读物照本宣科,轻轻带过,只要求顾灵伊明白理解,却并不勉强她一定要记住。 反而是对《论策》《论语》《学林》……这些用于科考的书,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同顾灵伊讲上一遍,还经常引经据典,讲得生动有趣,顾灵伊十分喜欢。 王先生会的还不止这些,他除了文章做得好,不拘一格以外,还画的一手好画,他常对顾灵伊说:“人之所知,性之所趋,今朝有酒今朝醉,莫问明朝是何年……” 这话的意思是,人活一世,短暂几十年,要遇到的事千千万万,若你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岂不是庸人自扰,杞人忧天。若想活得快乐逍遥,首先便要学会放下,只有放下心中的执念,不去远顾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专心眼下你所拥有的,便可以知足常乐一生一世。 王先生兴之所至时,也会指点顾灵伊赏画,有时甚至还会将自己收藏的那些名家名画拿来同顾灵伊一起欣赏,久而久之,顾灵伊耳濡目染,对赏画一道,也颇有些自己的见解。 其中,王先生最为推崇前朝蓝鼎韵的莲花,说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乃是花中之君子也。而顾灵伊却独爱庞鹏、徐鑫之流所画的牡丹,说它富贵大方,仪态万千。 王先生看了,也不勉强,总是笑顾灵伊,道:“终是大官富贵之家,总是爱些热闹的东西……” 顾灵伊也不反驳,人各有志,套句夏雨的经典话语: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强求不得。 他还教顾灵伊写字,他的字虽比不上杜知秋这样的书法大家,却也有自己的风骨。 写字可以沉淀一个人的思维,让人快速地冷静下来,一直以来都是顾灵伊的最爱,她自这一世起,便坚持每日写几张大字,虽只是描摹,在写给王先生看时,却也是端方秀气。 “不错,不错,你这小楷字是描摹的古代书法大家秦夫人的吧,虽无风骨神韵,却也端正,以你的年龄来说,也是极为不错的。” 顾灵伊还是第一次被外人夸奖,那时变红了双颊。 两年后,王先生将顾灵伊的字拿给顾启岚看,顾启岚颇为惊讶道:“只练了两年……” 王先生便得意地笑了,嘴里却还是谦虚道:“教了这么久,总是得有个成绩的嘛,还在姑娘还算聪慧,可堪教化。” 顾启岚不由哈哈大笑,眉宇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嘴里却谦虚道:“女孩子嘛,纺绩缝抽,做茶打饭……琴棋书画什么的,随意学点就是,用不着较真……” “顾大人可不要听那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若真是无才了,那便是祸害全家。”王先生连连摇头,说话也不跟顾启岚客气,长久地来往,已让王先生拥有了第二份职业,那就是顾启岚的幕僚,当然,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 “女子无才,怎能明事理,不明事理,又怎知忠义,不知忠义,又怎能成妇德……” “噼里啪啦”王先生还在喋喋不休。 顾启岚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绕圈子,忙打断王先生的话,笑道:“我看灵伊这字写得好,你让她再重写一副,我让人拿出去裱了,挂在我这书房里,看着也舒心。” 王先生觉得可行,便应下了。 至那时起,顾启岚用于接待贵客的书房,便挂了一副顾灵伊写得字,于其他大家之作摆在一起,颇有些不伦不类,不过,看得久了,也觉得颇有韵味,左右不过一个眼缘。 相比于大家之作,她的字便是规矩端正,大小有法,错落有致,清雅秀丽中透着瘦健俊美…… 想到这些,顾灵伊脸上不由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很快,巳时到了,沙漏中的啥子重重滴下,击落在大石上,发出“滴答”一声,王先生准时踏进了书房。 真是个绝对准时的好好先生,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其实顾灵伊也知道王先生很忙,他自从做了顾启岚的幕僚之后,在日程的安排上便紧凑了许多,不过,不论如何,对于顾灵伊的上课时间,他却是从未因事耽搁过。 多了收入,日子也不用过得拮据了,王先生今日便穿了件新衣裳,一件佛头青的绒茧绸直裰,比以往看上去要更加的精神,他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书,生了皱纹的脸上,酒糟鼻红彤彤的,一看便是在来上课前,又偷偷地饮酒了,嘴角微微翘起,看起来他今儿个的心情很不错,只不知,是何事引得他心情愉悦。 他进得门来,便看见顾灵伊正在自己复习前几天的功课,王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笑道:“灵伊,不错,不错。” 顾灵伊抿嘴一笑,隔着堆纱画屏风给王先生行了礼,恭敬道:“先生早!” “早,早,早!”王先生随意摆手,往自己座位走去。 王先生坐了下来,把手中的书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会,很认真地道:“灵伊,关于前两天我们讨论的那句‘水能载舟因能覆舟’的话,我仔细想过了,你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却不可行。常言说的好,‘治国如烹小鲜,慢火细炖才能出真滋味’,如果照你所说,岂不是要把百姓顶在头顶上,倒叫圣上同文武百官于他们这些人下跪、行礼不成……” 顾灵伊本也只是突然想到,才会有此一说,回头再一想,她的话虽有几分道理,却也是漏洞百出,经不起辩论,若是对面坐着个严格守旧的老学士,她也就不敢脱口而出了,正是因为王先生的接受能力强,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去做,她才毫无顾忌的将自己心中所想陈述出来。 不过王先生说的也对,这天下格局本就是如此,若真叫圣上还有文武百官对天下百姓低声下四,怕也就乱套了,没了个明确的法纪条令,变没了安全的保障…… 是以,这次是王先生说,顾灵伊只是静静地倾听。 春花只是垂手立在顾灵伊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帮着磨墨铺纸,而夏雨则象花蝴蝶似的,不时给进进出出的,一会给王先生上茶水,一会儿收拾着里间摆乱的书藉。 她是个活泼性子,坐不住,每次同顾灵伊来上两个时辰的课,就跟磨掉了她半条命似的,好在她也懂事,并无抱怨。 是以,顾灵伊也由着她进进出出,只要不给她捣蛋就成。 两个很快就过去了,王先生笑着起身道:“三人行,必有吾师,,老夫子诚不欺我等也!” 顾灵伊谦虚道:“是先生胸襟博大,允许灵伊这样的胡言乱语。” 王先生却很遗憾地摇头,道:“可惜了……你这样好的资质,不过想来去了那里,你以后会走的更远……”说完,到底是不死心,犹豫了片刻,拿了一本杜林甫的诗集给顾灵伊,道:“抽空把这全背了吧。” 沈穆清抿嘴一笑,接了过去。 先生还没死心,可是对于作诗,她只真的不感兴趣,本来读书学习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家人,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说到底,她并不是十分地喜欢。 王先生见顾灵伊接了过去,心里到底好受了些,道了句:“下课。”便拿起书,率先离开了。 上午的课程便这样结束了。 ------------ 第四十二章 插播番外 ※※※※※※※※※※※※※※※谁与谁的初见(一)※※※※※※※※※※※※※※ 赵王朝,熙庆八年,南城邹桥乡街,锦月酒楼。 “顾兄,可是叫我们兄弟好等啊!” 这人一袭月白长衫,腰上坠一枚翠玉压裳,中等个子,蓄着八字胡,配着白嫩的面皮,故装老成,一头发丝被青布包着,两边分留两撮儿,要风流不风流。 “临出门时,先生拉着我对对子,便耽搁了些时辰,倒是让南兄久等了。” 原来这人姓南,叫南向望,南城本地人,祖父南子礁靠卖米发家,现已是南城有名的米商,因赵王朝商人不受重视,地位算不上低下,却也绝不高贵。南子礁有了钱,便想着子孙后代靠读书出人头地,几代之后,也脱离商户籍贯,做个读书人家。 南向望是顾承谦的“好友”之一,当然,这是他自己对外宣称的,顾承谦却是从未承认过,以他的心高气傲,这些人完全不看在眼里。 “顾兄的才名,整个南城敢称第二,谁敢称第一。快快将那对子说与我们大家听听,也好长些学识。” 南向望是惯会拍顾承谦马屁的。 其余人见状,纷纷点头应和,道:“是啊,是啊……” 顾承谦也不推迟,手中折扇一展,道:“既然大家想听,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先说先生所出上联,给大家一柱香时间,若是有人能够对上下联,今儿个这顿算我的。” “好,好,好!” “顾兄就是爽快!” “不愧是知府家的少爷,有气魄!” ………… 一时间,座下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 “众位听好了,先生的上联便是:雨浴鱼,雨育鱼,余欲鱼,余渔鱼,鱼愉余,鱼裕余,余欲渔鱼愈。” 顾承谦一口气将上联念完,嘴角含笑,眼波流转,扫视全场,道:“如何?众位心中可有下联?” 全场一片寂静,有的人吃着扇柄,在大厅里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有的人坐在位子上,紧皱眉头,冥思苦想,有的人则是眉眼晃动,撇撇这处,瞧瞧那出,却不知脑中作何想念…… 全场最淡定的当数顾承谦了,他双手交叉,依靠在窗边,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微笑,眼光流转在在场众人之间,却是轻蔑,他就像是的超然于世外的隐者一般,轻蔑地望着这些人兀自冥思苦想。 却不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不远处,一身灰衣打扮的沈凌,正有趣地打量着这一幕。 当然,他的心思并不在那对联上,而是在顾承谦这位不辨雄雌的风景上。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顾承谦的侧面,却已是白嫩肤色,仿佛掐上一把就能掐出水来一般,唇红齿白,眼光流转间,不自觉显现出来的媚态,明明是男儿身,却叫人无端地想入非非,想将其纳入怀中,一亲芳泽,使劲儿怜爱一番……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的身份,南城知府大人的儿子,尽管是庶出,但是他的爹却是顾启岚没错! 一抹玩味儿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嘴角,眼中一道精光闪过。 “良季。”沈凌唤身后一人道。 “大人!” “限你一刻钟之内,将这对子对上。也让我看看,能够被大皇子如此重视的谋士,到底有几斤几量。”沈凌似笑非笑地望着良季,吐出来的话,却是凉薄不已。 对于这个自命不凡的良季,他已经看不惯很久了,借此机会羞辱他一番,也未尝不可! “不用了,既然大人想听,小的这就可以对出来。” 沈凌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你可不要说大话,到时候若是对不出来,可就丢面子了。” 良季不为所动,道:“大人可敢跟小的打一个赌,若是小的对上来了,你就放过刚才那位姑娘,怎么样?” 沈凌现在是骑虎难下,一方面认为良季不可能对得出来,一方面却又隐隐担心,但他刚才的话一说出口,此时若是不应下良季的要求,就显得自己怕了他似的,以后在他面前再难以立起威信。 一咬牙,狠声道:“好,我答应你!” 不就是个女人嘛,也不过是看她颇有几分姿色,野猫一般的性子,才来了兴趣,就算是因打赌输了,也无甚关系,在南城,他还可以找更多的女人…… 良季嘴角微微勾起,俯身在沈凌耳边一番低语。 “你既然喜欢那女人,就赏给你了,不过,那女人可有几分烈性子,你这书生模样,小身板,能不能够擒得住啊,若是擒不住,我倒是不介意大铺同床,大家一起上啊,哈哈哈哈……”说到最后,只剩下沈凌的淫笑,以及跋扈们的附和。 良季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很快便又放松,道:“这种事情,就不用大人操心了,小的自有主张。” 沈凌又调侃了良季两句,见他毫无反应,也失了兴趣,转而向顾承谦一边望去。 “家架荚,家嫁荚,荚家佳,荚甲假,贾嘉荚,贾加价,家加架嫁荚。”沈凌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高声道,末了加上一句,“如何?” 顾承谦眼睛一亮,上前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又师承何处?” 沈凌不答反问,道:“这个小兄弟还没有回答我刚才‘如何’两字的问题,怎就问起我来了,不妥,不妥,还是说南城学子皆是这般言语?” 顾承谦何等心性,平日里是被捧宠惯了的人,此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是当着沈凌的面红了脸,一张白嫩的瓜子脸,白里透红,更加引得沈凌心神荡漾,那什么刚被良季赢走的姑娘,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心中唯剩一个念头:这等容姿,就是那京都“香楚阁”的头牌小倌都得退位让贤啊…… “是我鲁莽了,兄台所对工整文雅,实乃佳对也!”顾承谦像是寻到知音一般,邀请沈凌道:“兄台若是不嫌弃,可否与我们同桌而食,也方便大家共同探讨。” 此时顾承谦面对沈凌,颇有些独孤求败终于遇到命理中人的感觉,浓浓地好感瞬间席卷他的身心。 一个有趣,一个有意,很快便有了共鸣,言谈间,语笑琰琰。 “原来是沈兄,只依我看来,沈兄并不是南城人,这次来南城是……” “不瞒顾兄,我乃是江陵人士,族上本也是书香门第,因为一些不耻缘由,后来没落了,便开始行商,我这次来南城正是为了家族生意,欲在南城寻个绝佳地理位置,置办一间产业……” 沈凌七分真三分假地将自己的来意道出,已是引得众人信服,再加上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识自是广博,在这些只知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少年学子中,很快便奠定了基础。 其中,以他和顾承谦的关系最好。 良季凉凉地看了眼正同顾承谦等人打得火热的沈凌,转身离开酒楼。 行至后院,两个腰肥膀粗的跋扈正尽忠职守地守在一件屋子外头,见良季过来,忙上前请安,道:“良管事前来,可是大人有何吩咐?” “大人已经把这个女人交给我处置了,你们可以下去了。” 两个跋扈对视一眼,并未离开。 “良管事可有大人的信物?” 良季闲闲地扫视他们一眼,道:“你们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大人便是,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见良季如此说道,两人这才低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兄弟二人离开便是。” 良季点头。 离开前,其中一人对良季道:“良管事什么时候也好这口啊?不过这小娘子爪子颇为锋利,良管事若是想成就好事,怕是要注意上许些,若不然,让我兄弟二人先去把这小娘子的爪子拔了,良管事再上……” 良季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解释,轻飘飘道:“不用了,我自会处理。” 两人眼中的戏谑更重,但也没再说话,很快便退下了。 离开不远,便开始讨论,道:“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良管事,他妈的居然也喜欢玩儿这一套。”末了,感叹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你他妈的不就进了几天学堂,天天拽文有意思么?你管人家怎么样,只要谁给的钱多,我们就跟着谁干!” “那是当然,我也只不过是好奇一下……” 两人渐行渐远,后面的话,纵使良季的耳力再好,也是听不清了。 打开门,便见一个女人躺在草堆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良季上前拨了她几下,“哗啦”手上立时显现出五道红印子,红的都快透出血来了,这是被那女人挠地。 “你想干什么!”女人惊恐的往后退,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 “我只是想要放你走,你不必惊慌!”良季也不看自己手上的血印子,淡然道。 “你们会有这么好心?” 女人的神情依然戒备,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出一丝希望。 “信不信由你,外头的人已经被我打发了,你随时都可以离开。”良季并不介意女人脸上的戒备与敌意,反正他只是随心而为罢了。 终究是对自由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女人一步一挪地往外头走去,站在门口一看,守在外头的人确实已经不在了,立刻撒丫子,便往外头跑,也不回头,只是狠命地往外头跑,好似生怕良季反悔一般。 良季见女人远去,一直平淡无奇的脸上,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一丝笑容。 却不知,这只是命运的开始。 到底谁才是谁的初遇…… ------------ 第四十三章 外家来人 下学后,顾灵伊便去了吴氏的西暖阁,同吴氏一道用午膳。这是母女俩两年来养成的习惯,饭后她还可以在一旁听吴氏处理家事。 走在游廊时,她们遇见了孙嬷嬷。 孙嬷嬷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一旁跟着的小丫环们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遭了这位管事嬷嬷的嫌,惹得一身腥。 “孙嬷嬷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小丫环不懂规矩办错事儿,惹找你了,怎生这副模样?”顾灵伊好奇地问道。 孙嬷嬷是吴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表情木得很,这也是她没有周嬷嬷得宠的缘由之一,现在她却是一副苦愁大众脸,必是出了让她很不爽快的事。 一般来说,她若是不爽快了,吴氏定也是如此,可吴氏正在病中,只有保持愉悦的心情,她的病才能好的更快,怎么能让一些烦心事去打扰她呢。 顾灵伊心生不悦,却也知道孙嬷嬷不是那等不知事的人,那话来给她个机会,让她自己说清楚。 孙嬷嬷领着丫环们给顾灵伊请安,道:“府上来客人了,正在夫人说话呢。” “既是来了客人,自是应该高兴才是,孙嬷嬷,你愁眉苦脸干嘛?”夏雨是个爆竹性子,先顾灵伊一步开口问道。 “不瞒姑娘,是夫人九里溪来家来的人,一个嬷嬷,一个姑娘,再并一个丫环,和一个车夫,我是顾府老人,对夫人娘家不是很熟悉,不过看夫人脸色并不好,这才跟着忧郁,要知道夫人这风寒缠绵了半个月,若是再叫这些人坏了心情,就更不容易将养好了。” 吴氏是内宅的女主子,她的身体状况,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与内宅的丫环、婆子、嬷嬷们相关的,如此,孙嬷嬷这副忧心忡忡的苦脸,也有了解释。 九里溪老家来人?岂不是舅舅家?可若是舅舅家,母亲脸色为何要难看?再有,照孙嬷嬷所说,这几人来的匆忙,莫说是行李,就是家丁都没一个,这可不是一个大家闺秀的行事风格…… “秋叶,你脚程快,跑一趟周嬷嬷家,让她赶紧着过来,我有要紧事问她。” 周嬷嬷是吴氏的陪嫁丫环,对九里溪老家的事,自是知道的比她们多。 这个秋叶是顾灵伊身边新进的二等丫环,先前,顾承谦因在外头和人一起置办酒楼的事,被顾启岚发现了,要用家法惩治他,顾灵伊不能直接前去围观,便派了夏雨去打探消息。当时情况严峻,夏雨也不敢靠的太近,便随便寻了个扫地小丫环,自己在原地守着,打探情况,组织语言,让那小丫环前去给顾灵伊传递消息。 后来,顾灵伊见她机灵,嘴又甜,便禀了吴氏,拨进了秀阁做扫洒丫环,两年过去了,竟是叫她爬上了二等丫环的位子,秋叶这名字,便是顾灵伊比照春花、夏雨给牌的轮齿。另有一人冬雪,是孙嬷嬷的女儿,同秋叶一起晋升的二等丫环,只今儿个轮到她执勤守屋,便没有跟出来。 “姑娘放心,秋叶省得。” 顾灵伊依照原计划,照常带着春花、夏雨一行人到了西暖阁,却不进去,只在偏厅里待着。 夏雨拿出一块帕子,向春花请教道:“春花姐姐,你快帮我瞧瞧,我这帕子绣了好几天,怎么这花样子好像不对劲啊,可我怎么也瞧不出来……今儿个下午,蓝教习又要讲新的针法了,我前头还有好几个没弄明白呢……” “让你整天抱着钱罐子数钱,现在知道着急了,活该!”春花毫不留情地点破夏雨学刺绣不用功的事实,却还是伸手接过夏雨手中的帕子,拿在手中仔细翻看。 “呐,你这里只绣了五针,应该是七针才对,还有这儿是六针,你弄成了五针……你这样子在描的时候,少了两格……” 春花,夏雨在一边讨论刺绣,顾灵伊觉着没意思,便走到偏厅角落,那里有一扇帘子,打开后便可以瞧见客厅里的情况,因为角度原因,又不会被客厅里的人发现。 又丫环看见,便替顾灵伊撩开了帘子。 顾灵伊顺着缝隙瞧过去,便见吴氏穿的严严实实,坐在主位上,脸上略施薄粉,不让脸色显得过于苍白,头发挽一个堕马坠,用一跟白玉簪子固定着。 下边站立着两个女子。 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穿着件白色对襟立领绫衫,湖色净面妆花窄袖褙子,白色碾绢纱挑线裙,除了鬓角插着三根一点油的银簪,通身上下没有其他佩饰。另一个是个妇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纂,鬃角戴着朵缥色绢花,穿着白色的对襟立领绸衫,白色双绉挑线裙子,外面罩了件靓蓝色锦绸比甲。 顾府也常有各府的女眷,或是管事的嬷嬷们来来往往,却没有谁是这样一副打扮的。一来,天气已经转凉了,这两人穿得也太单薄了些,二来,既然是来见客,这颜色也太素净了些。 还是九里溪的亲戚,她可不记得吴氏有这样一门儿亲戚?亦或是,吴氏没有告诉过自己? 顾灵伊疑惑间,秋叶拉着周嬷嬷进来,一副风风火火地样子,周嬷嬷却是叫苦不迭。 “这秋叶脚程也太快了些,险些跑掉了我这一条老命……” 春花、夏雨等一干丫环抿嘴偷笑,秋叶吐了吐舌头,一副可爱模样,辩解道:“我也是怕姑娘等急了嘛。” 待周嬷嬷缓过气来,顾灵伊便说明缘由,周嬷嬷也往角落里一站,撩开帘子看了几眼,便知道是什么回事儿了。 “那姑娘是九里溪老家二舅爷家的四姑娘,我记得好像是叫吴晴薰,小名熏姐儿,哦,九里溪那边的规矩和南城有些不一样,喜欢给女孩儿取小名,叫姐儿什么的,男孩儿就叫哥儿什么的。至于她身边那位嬷嬷,姓曾,原是二舅夫人身边的陪嫁嬷嬷,想来是给了四姑娘做教养嬷嬷吧。” 顾灵伊一脸茫然,她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一个二舅舅。一直以来,自己不都只有一个舅舅么,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这在前一世是从未有过的。 又一件出乎掌控的事情…… 顾灵伊微微一叹,这些年来,她也该是习惯了。 周嬷嬷笑着解释道:“姑娘不知道也不奇怪,二舅爷是夫人庶出的兄弟,一般不和我们走动,大家虽是亲戚,关系却并不亲密。” “四姐姐来我们家做甚?我听孙嬷嬷说,她是轻车便装来的,身边连个守护家丁都没有。一个姑娘家,这样也太大……”顾灵伊没有说完,还是给这个从未谋面的吴晴薰留了情面。 周嬷嬷也是皱眉摇头,她也不知道,却还是将里头的往事儿,告于顾灵伊知道。 “二舅爷在亲家老爷子还在世时,很是受宠,那样子就跟我们府上的二少爷以前一样,被父亲捧着、宠着、爱着……就没当庶子看,二舅爷在亲家老爷子生前时,便与他的姨娘一起哄得老爷子高兴,允诺下多样家财,更是有乡绅为证,笔墨为记。为此,亲家老夫人以及大舅爷没少恼怒过,却因为有亲家老爷子护着,拿他们母子无法,只得隐忍不发。后来,亲家老爷子去世,老爷子还没入土为安,二舅爷便吵闹着要分家产,亲家老夫人同大舅爷怕宾客看笑话,先是与他虚与委蛇,奈何这人却是个泼皮流氓性子,死活不肯延后时间,亲家老夫人同大舅爷无法,便只得答应他,按照亲家老爷子允诺于他的家财,写了文书,盖了印章,后来为了堵住他的嘴,早些打发他,又给了一千两银子,才了事。再后来,大舅爷便和他断了来往……只不知,这个四姑娘来找夫人作甚……” 顾灵伊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她们一家还有这等极品亲戚啊…… “我瞧着四姑娘身上衣服单薄,样式陈旧,怕是日子不好过,来投奔夫人的吧。”孙嬷嬷此时也进得偏厅,同顾灵伊见过礼之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大舅爷一家还在九里溪呢,比之南城可不近便许多,她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跑到南城来夫人?” 这也正是顾灵伊想不通的地方,照说,两家因为之前的事儿,关系应该是极度恶化了才是,何况,大舅舅吴子清更是宣称和二舅舅吴子陵断绝来往,从这样看来,两家更应该没有关系了,可这吴晴薰不远万里跑来南城找吴氏的行为,就只得费解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难事,让她能够不顾上一辈的矛盾,主动跑来寻吴氏…… 周嬷嬷道:“不管如何,待会儿夫人定是会叫姑娘你过去见一见这位四姑娘的,姑娘你只管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当年二舅爷犯下那事儿事,夫人已经记事了,对二舅爷绝没好印象,虽说上一辈的事儿不该牵扯到下一辈,但什么样的人生样的女儿,这四姑娘的母亲廖氏,可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登,名声在九里溪可是臭了好几条街,姑娘你平日里可千万别和她多来往,免得将你带坏了。” 顾灵伊抿唇一笑,周嬷嬷自从有了顾恩以后,比以前更加唠叨了。 ------------ 第四十四章 表姐表妹 午膳时分,顾灵伊正式和这位表姐见面。 吴氏笑着同顾灵伊介绍道:“这是你二舅舅家的姐姐,唤晴薰,行四,今年十五,你以后就叫她四表姐吧。她会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你平时若是功课做完了,就去她那里串串门子,带她熟悉熟悉环境,姐妹间好好相处。” 言下之意是,功课做不完便不用去吴晴薰那里了。 顾灵伊思忖,看来吴氏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二舅舅家的姐姐。 “这是你二舅母身边的伺候的老人,你唤她黄嬷嬷便是。” “老奴给姑娘请安。”黄嬷嬷很会来事儿,吴氏刚说出她的身份,便自行给顾灵伊请安,话也不多,给人沉稳的感觉。 顾灵伊想到吴晴薰小小年纪,竟然敢只身从九里溪到南城,她不由仔细地打量了那黄嬷嬷两眼。 黄嬷嬷搭拢着眼皮,一动不动,仍由顾灵伊打量,这份定力,整个顾府也只有周嬷嬷和孙嬷嬷才比得上。 一个干煎银鱼,一个肉末烧豆腐,一个山药丸子,一个炖烂的野鸽子,一个银苗豆芽菜,一个蘑菇汤。 都是既容易克化,又补身体的菜品。 吴晴薰想要站到吴氏身后布菜,却被吴氏拦下了,和悦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既然来了就是客人,好好坐下吃饭,布菜不差你一人,让丫环们伺候着就行了。” 吴晴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僵了身子微一俯身,低低应了声“嗯”,便回到位子上坐好。三喜立刻取代她的位子,站到吴氏身后。 照例,丫环呈上酥油白糖熬的马奶子,只这次却却多了一份,那是给吴晴薰。 虽是加了辅料,马奶的腥味儿还是很重,但吴氏、顾灵伊是和习惯了的,不大的碗,微一仰头便喝尽了。吴晴薰却是第一次喝,她皱了眉头,显然不喜那个味儿,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喝尽了。 吴氏便关心地问道:“晴薰可是喝不惯?” 吴晴薰摇头,挤出一丝笑容,道:“姑姑给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只是思及自己终于熬过最艰苦的日子,好不容易见到姑姑了,心里高兴。” 这一高兴,就忍不住在多发桌上抹起眼泪来? 顾灵伊心里忍不住翻白眼,还让不让人清净啊,这四表姐从一见面开始,便哭哭啼啼,搞得好似她们一家委屈了她似的,真不给人省心,也难怪娘亲不喜她。 “快你别哭了,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这样子多不好看。”吴氏也不耐烦这个侄女,面上却还不得不耐心劝慰着。 已经派人去九里溪问话了,不管如何,这段时间,先将她给稳住,免得传出她们顾府苛刻亲戚的名头,虽两家已经断了来往,但架不住外头的人不知道,须知,流言是最致命的利器,何况还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就更不能出事儿了。 吴晴薰止住了眼泪,温声道:“谢谢姑姑。” 一时无话,三人安静地吃饭。 用完膳,四季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俯身,道:“夫人,表姑娘的住的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你看是否让黄嬷嬷随我去安置行李?再看看还差些什么东西,奴婢好去添置。” 吴氏便问道:“伺候的丫环都选的谁?” 四季回道:“还没定呢,府里的丫环都是有定数的,奴婢不敢擅作主张,等着请夫人示下。” 吴氏略一思索,便道:“让六顺去吧,她人机灵又讨喜,也好陪着晴薰说说话,至于嬷嬷……晴薰身边既然有黄嬷嬷,就不用再配嬷嬷了,多派几个粗使婆子过去让她们使唤。我正病着,以后晴薰便不用来我这儿用膳了,叫厨房多做些九里溪的口味……”林林总总,吩咐了一大堆。 四季一直低头认真听着,待吴氏说完,恭敬地应道:“是。” 吴氏又问吴晴薰道:“你可还需要什么?有需要只管同姑姑说,若是家里的下人伺候的不周到,你只管来回了姑姑,姑姑替你做主。” 吴晴薰慌忙道:“姑姑家的东西自是极好的,我并不缺什么。”这次终是没哭了,说实在,顾灵伊和吴氏早已恼了她,一问便哭的样子,却又不好说什么。 “既然如此,四季你便领着表小姐她们去屋子休息吧,她们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想来也是累了,好好熟悉一番,晚上再领你去见你姑父。”吴氏闭上眼,显现出疲态。 终于是把吴晴薰给打发下去了。 顾灵伊就扶了吴氏进了内室,三喜忙上前服侍吴氏在床上歪着,身后垫着个大迎枕,见吴氏神色疲倦,吩咐小丫环端了盅水,顾灵伊则乖巧地帮吴氏捏着肩膀。 吴氏喝了水,精神好一些了,笑着道:“可把我们灵伊给憋坏了,有什么话就问吧。” 顾灵伊小脸一红,便俯身到吴氏耳边咬耳朵,道:“四表姐是怎么回事儿啊?我瞧着她的样子可不像是好,从进门起,眼睛便一直红着,就没消下去过。” 吴氏和女儿一向亲厚,也乐意和顾灵伊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只这件事情她也不是很清楚,她才不会相信吴晴薰和黄嬷嬷说的那套,若真是照她们所说,想她这个姑姑了,怎么以前不见来探望,偏偏就这个时候来了,还来的匆忙,家丁都没带一个在身边,这哪里是闺阁姑娘该做的事!她都不好意思同老爷说,怕丢了娘家人的面子。 “说是想我这个姑姑了,她娘便给她拾掇了一番,就黄嬷嬷带着来南城探望。”吴氏将吴晴薰说的那一套搬出来。 顾灵伊撇撇嘴,道:“我才不相信呢,哪有来亲戚家窜门子不带礼物的,看她们这副样子,倒像是来避难的。” 没想到,这事儿倒是被顾灵伊一语中的了。 ※※※※※※ “夫人你是不知道,这表姑娘可是到我们这儿避难来的。” 吴氏心里有数,却还是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才让她那个彪悍的二嫂都没了法子,只能将女儿打发出来避难。 “你说说看。” 吴晴薰来的第一时间,吴氏便吩咐林乔(孙嬷嬷的儿子)快马加鞭到九里溪去打听消息。 孙嬷嬷活灵活现地将儿子同她说的话学了一遍。 “说是二舅爷欠下一笔赌债,没银子还,赌坊那起子人可不是善茬儿,个个凶狠着呢,见二舅爷不还银子,便见天地上二舅爷家堵人,二舅爷无法,只得卖了几处产业,把那银子给还上了,为这二舅夫人可没少跟二舅爷闹脾气,听说一发狠,还把二舅爷给打了,脸都抓破了,还是二舅爷发狠话要休了她,这才消停了些。可谁知,这窟窿刚给填上,又传出二舅爷家的表少爷把人给打傻了的消息,那人可是九里溪县太老爷的宝贝儿子,这事就闹大发了,表少爷把县太爷的儿子打傻了,被直接锁了,关牢里去了,县太爷还派人去同二舅爷说,若是他肯把表姑娘送去给他儿子当媳妇儿,大家成了亲戚,表少爷自然也就出来了。这事儿二舅夫人怎么可能答应,她可就这么一个嫡女,是绝不可能为了庶子,将嫡女推出去的,又是发狠同二舅爷干上一架,最后怕二舅爷使坏,连夜便让黄嬷嬷带着表小姐逃了。”这一逃,就逃到了南城顾家。 吴氏叹了一口气,道:“倒真叫灵伊那个丫头说中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吴子陵还是没什么长进,也不怪母亲和大哥当年非要和他断绝来往了。” 孙嬷嬷默不作声,夫人娘家的事儿,她可不敢随便答话。 “这事儿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让晴薰在我们家躲些时日也就行了,毕竟那县太爷再有胆子,也不敢上我们家老要人,等九里溪那边的官司结了,再叫人把她送回去,这段时间,你让底下的丫环、婆子们机灵点儿,家里的事儿别在她们主仆二人面前透露,也别说什么闲话,若是叫我知道了,绝不轻饶。” 孙嬷嬷自是应下。 吴氏点了点头,道:“你做事,我也是放心的。”又转移话题道:“对了,下个月便是蓝十五娘最后一次来给灵伊上课了,毕竟也是教了灵伊这么许久,你去库房仔细选选,备下一份丰厚的送别礼,也权当是灵伊的一份心……” “这事儿……姑娘知道么?”孙嬷嬷迟疑问道。 吴氏摇头,道:“还没告诉她呢,那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若是知道蓝十五娘的事情,怕是要伤心了。我们劝也劝了,蓝十五娘主意已定,我们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顿了顿,又道:“先瞒着她,待我身子好了,再亲自与她说。” 长宁庵静心师父要离开南城去京都长生庵,启习师父便要蓝十五娘跟着一起去伺候,蓝十五娘也应下了,上次来顾府给顾灵伊上课,便私底下同吴氏打了招呼,还推荐了另一个绣娘来给顾灵伊做教习,吴氏虽没推迟,却也没答应,挽留了蓝十五娘几句,见她去意已决,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承若下,蓝十五娘最后一次来顾府授课时,便给她答复,其实,不管吴氏给出什么样的答复,蓝十五娘也都是走定了,只吴氏怕顾灵伊伤心难过,便将此事拖了下来。 蓝十五娘也知道吴氏的心思,好在,距离静心师父离开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月,顾家这边的事稍微缓上一缓,也是可以的。 ------------ 第四十五章 所图之事 “姑娘,姑娘!” 夏雨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跑了进来,老远就能听见她叫唤的声音,一路上,更是掠过丫环、婆子无数。 周嬷嬷撩开帘子,呵斥道:“毛毛躁躁,叽叽喳喳,像个什么样,这里是姑娘的秀阁,不是集市了,规矩都学到哪去了……” 夏雨吐吐舌头,低着头,眼里却是一片狡黠。 顾灵伊放下手中的小豪笔,冬雪立马上前重新换上一张新的宣纸,用玉雕的兰花镇纸压好,做好这一切,便又退回到原位垂手站好。 “说吧,什么事儿,惹得你这般兴奋,大老远地便听见你的声音,竟是比翠翠清晨的叫声还要呱噪上几分,也难怪大家爱叫你夏翠翠。” 说起这夏翠翠,也是有典故的。 当年顾灵伊在林家受了委屈,事后,林三夫人亲自带着一双儿女前来道歉,一来二去,林天琅与林穗慧便成了顾府的常客,没事儿便喜爱往顾府跑,林穗慧更是以顾灵伊的姐姐自居,堂而皇之的将顾灵伊纳入她的羽翅之下,只准自己欺负她,万不许旁的人说上一句话,碰上丝毫,顾灵伊也不去与她辩驳,随了她的心意,就当自己是在巴结林府未来的逍遥王了。 林天琅倒是不同林穗慧一样胡闹,毕竟男女八岁不同席,再是相熟,也有界限在那里摆着,不过这两年,他每到顾府,便会给顾灵伊寻一样新奇的玩意儿,像什么西洋钟、上了发条便会动的公鸡玩偶、不同颜色的什锦糖果……而翠翠,便是里头唯一的活物,那是一只通体翡翠的鹦鹉,声音清脆撩人,就是有些呱噪,整日里没完没了的学人说话。 有一次,夏雨奉命去给它喂食,也不知怎的了,竟被它给啄了一口,夏雨一怒,便冲这扁毛畜生威胁道:“迟早要拔了你的毛,丢锅里煮着吃了。” 翠翠一惊,扑腾着小翅膀在挂钩上胡乱蹦哒起来,一边蹦跶,一边尖着嗓子喊道:“灵伊救命,灵伊救命,救翠翠,翠翠……” 当时,顾灵伊坐在屋里看书,听见翠翠的呼救,笑道:“夏雨,你同翠翠计较什么,莫不是也当自己同它一样了。” 春花在一旁跟着打趣道:“依奴婢看,夏雨干脆不叫夏雨了,改了名字叫夏翠翠,也省得她整日里跟翠翠一般见识。” “夏翠翠,夏翠翠……”翠翠那小小的脑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扑腾着翅膀,冲着夏雨喊得欢腾。 “哈哈哈……”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从此,夏雨便奠定了这个“夏翠翠”的名号。 显然,夏雨也是想到了自己名号的由来,撇了撇嘴,道:“呸,呸,呸……谁同那扁毛畜生一样,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它给拔了毛,煮着吃了。” 翠翠在一旁不干了,扑腾着翅膀,尖着嗓子喊道:“夏翠翠,夏翠翠,欺负鸟……欺负鸟……” 夏雨满脸通红,就连周嬷嬷都绷不住嘴,笑出了声。 顾灵伊也跟着笑,到底怕夏雨恼羞成怒,真的把翠翠给拔了毛煮着吃了,吩咐秋叶道:“秋叶,你去把翠翠挪下去,莫再叫它学话了,若不然,夏雨定是要将它拔毛煮着吃了。” 秋叶抿嘴笑道:“姑娘说得极是,奴婢这就去把它挪走。” 夏雨恨恨地看着被秋叶挪走的翠翠,重重地“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再瞧它。 “翠翠不走,夏翠翠,翠翠不走……”翠翠全无忧患意识,作垂死挣扎,立刻便惹来夏雨一记瞪眼。 顾灵伊扶额,这对冤家。 “说吧,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地。” 夏雨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立刻笑逐颜开,道:“姑娘,舅爷家来人了,还带了好多东西过来呢。” “说清楚点儿。” “我刚出去遇到守门的婆子,听她们说,九里溪的舅老爷家来人了,带了几大车的东西,出手也大方,赏了她们每人七分钱的银角子,夫人这会儿正在接待他呢。” 周嬷嬷问道:“可是舅老爷亲自来了?” 夏雨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夫人一会儿定是要叫姑娘过去见人的,见了面,就知道是不是舅老爷本人了。” 周嬷嬷双手合什,喜道:“老天保佑,可千万是舅老爷啊,夫人自嫁到南城几十年,舅老爷也才来看过几回,夫人想家想得紧,若真是舅老爷亲自来了,夫人一高兴,这病没准儿就好了。” 说话间,四季便进来秀阁,道:“舅老爷过来了,夫人请姑娘过去见人。” 周嬷嬷喜道:“太好了,真是舅老爷。”转身,又对春花,夏雨道:“快,快,给姑娘换衣裳,姑娘还没见过舅老爷呢。”又对顾灵伊道:“这可是姑娘的亲舅舅,当年你出生时,舅老爷还亲自过来看了回,可稀罕姑娘你了。” 拉着顾灵伊进里屋,竟是比顾灵伊还要紧张几分,不由地让顾灵伊好笑,她可是好久都没看见周嬷嬷这般紧张、精神了。 ※※※※※※ “六顺姑娘,今儿个外头怎么这般热闹呀?我瞧着大家忙得厉害,可是需要我搭上一把手?”黄嬷嬷笑着同六顺套近乎。 六顺抬头望向外头,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少了两个,心里也是纳闷,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为何?”说完,站起身来,道:“我出去看看。” 出了院门,随手抓一个小丫环问话,才知道是九里溪的亲舅老爷来了,夫人高兴,又是收拾院子,又是晚上加菜,还让人出去请老爷、少爷们回来…… 略一思索,便决定将此事先压下去,若是夫人有心让四表姑娘知道,也是会派人过来唤人的。 这些天,她跟着四表姑娘,也算是看出了些名堂,这四表姑娘哪里是在走亲戚,分明就是来避难的,出手还特别大方,一打赏便是一两银子,要知道,就是吴氏打赏下人,也不过是五分钱的银角子,至多也不过是涨到七分,断不会给足一两的,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给地多了,不见得是好事儿。哪有一个姑娘家,窜个门子,身上带这么许多钱财的,好像是不会回去了,要在顾府老死一般。 “六顺姑娘可是打探出来是何事?” 依旧是黄嬷嬷同她套近乎,吴晴薰一般都是一个人呆在内室,除吴氏有召见,不然不出门,也没瞧她去秀阁同顾灵伊套近乎,叙姐妹之情。 “问了,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是何事,想来府里有夫人、姑娘在,也出不了大事,我们就不用操心了。” 一句话,便将黄嬷嬷下面的问话给堵了回去。 黄嬷嬷被一噎,想要再起话头,六顺已经重新拿起篮子里的绣帕绣了起来。 黄嬷嬷见问不出话,也只得不干地进了内室,进去后,便将门从里面儿给锁了。 六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在防谁呢!好在,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这主仆二人的奇怪行为,报于吴氏,吴氏只叫她将人盯着,旁的事特别让她管,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黄嬷嬷。可是打探到了?到底是什么回事儿?莫不是那起子人追过来了?”吴晴薰坐立不安,满面惊惶,不知所措。 黄嬷嬷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姑娘莫慌,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呢,就是那起子人追了过来,这里可不是九里溪,知府大人的家,也是他们想闯便能闯的么!” 吴晴薰经由黄嬷嬷安慰,也镇定了些,但还是白了嘴唇,哽咽道:“黄嬷嬷,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若不是还有母亲和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黄嬷嬷心里也是一苦,却还是强装笑颜,安抚道:“人这一辈子,谁不遇上一两件事儿呢,姑娘莫担心,我们挺过去了,也就好了。”说着,那帕子给她拭眼泪。 吴晴薰接过帕子,拭了泪水,苦笑道:“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累了母亲同我一起受罪,也不知我这一走,母亲在家里又是个什么样的境况,父亲那般狠心的人,也不知道会怎么对待母亲。” 黄嬷嬷暗恨道:“都是安氏那个不安分的贱人和她生的贱种搞出来的事儿,自己闯了祸,到头来还要让姑娘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也不想想,就他们那个下贱身份也配!我呸!不知廉耻的下贱货。” “父亲宠着安氏,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我们又能有何办法,我倒是好,逃了出来,母亲却是……”说着,便又要掉眼泪。 黄嬷嬷忙安慰道:“姑娘莫担心,安氏在夫人手中讨不到好处去,只要没了姑娘做掣肘,夫人有的是办法对付安氏和她生的那个小孽种,夫人最担心的,还是姑娘你啊。” 吴晴薰伤心叹气,道:都是我没用。” 黄嬷嬷道:“姑娘,纸包不住火,九里溪发生的腌渍事儿,姑奶奶迟早会知道的,虽说两家当年有嫌隙,但那毕竟是上一辈的事儿,你是晚辈,她不会直接为难于你,还记得夫人怎么教你的么?” 吴晴薰点头,道:“我知道的,我会好好伺候姑姑,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开姑姑家。” “姑娘能这般想,就是好的,只要我们豁出去脸不要,死活赖在姑奶奶家不走,为了面子,姑奶奶也不会赶我们走,待九里溪的事儿解决了,我们再图它谋。当然,最好是能让姑奶奶给姑娘寻一门体面的亲事,夫人也就放心了。” 吴晴薰毕竟面子薄,听黄嬷嬷谈及自己的亲事,便红了脸,娇娇道:“黄嬷嬷……” ------------ 第四十六章 拜见舅舅 顾灵伊到西暖阁时,顾承烨、顾承谦已经给吴子清(舅老爷)请过安了,吴氏正同吴子清叙话。 “大哥怎么突然就来了,先前也不说一声,我也好准备一番。”吴氏嗔怪道。 吴子清摆手笑道:“我本是打算去京都,路过江陵下船休整两天,想着江陵与你这儿不远,便顺道过来看望一番。” 江陵,地处于赵王朝版图之腹部,溪花江、黄河水、北陵河……都汇聚于此,是不可多得的航道转运栈,若是你想要远游、出行,又欲节省时间,那么江陵一定是你的不二选择,在这里下船,无论是转走陆路,还是继续走水路,都非常便宜。而南城,却是距离江陵最近最大的城市,快马加鞭,来回只需要半日。 吴氏也不问他去京都干嘛,只笑道:“老爷在京都也有些认识的人,有需要,你只管去找他。” 吴子清笑着谢过吴氏。 吴家是耕读之家,族上是大地主,后来出了几代聪明人,便转而谋求仕途之路,吴氏祖父在时,也曾做过四品大员,吴家在九里溪也是极为风光的人家,要不然,吴氏也不会有机会嫁给顾启岚做知府夫人,只是随着吴老太爷的去世,吴家便渐渐没落了,到了吴子清更是出了个吴子陵这么个不争气的,两兄弟齐不了心,有没外力相助,便只得慢慢淡出官场,专心打理自己产业,这样的状况,直到吴氏嫁给了顾启岚几年之后,才有所好转,但是吴子清并未选择从回官场,而是凭借着顾启岚的势力,做了个儒商。 所谓儒商,便是指身负学识,有举人以上功名在身,但不涉及官场,只在商业一道发展的人,他们排在“士农工商”的第二位,也就是说,儒商在某种意义上,视同务农。不过,儒商却有一点不好,那便是需要向朝廷缴纳更多的税,一般要比真正的商人多上两到三成不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儒商其实就是拿钱去买一个不错的地位。当然,一般能够做儒商的都不会介意那些钱财,他们多是大家族中的庶子,在仕途上等不到帮助,便只能转而打理庶务,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争当儒商。 “这便是灵伊吧,一转眼,便长这般大了。”吴子清见见顾灵伊从外头走进来,笑着道。 顾灵伊忙上前微微俯身,脆声道:“舅舅安好。” 不叫大舅舅,而是叫舅舅,表明自己心中只有他一个舅舅,并无其他,也侧面表露出顾家对待吴晴薰的态度。 果然,吴子清对顾灵伊那声舅舅显得很是满意,在他看来,这都是吴氏教地,不然顾灵伊哪里几乎不知道自己其实有两个舅舅,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和悦,道:“不必多礼,我这还是第二次见你呢,想当年,你刚出生那会儿,我见过,小小的一团,被周嬷嬷抱在襁褓里,像只小猫一样,这一转眼,就过去这么许多年了,岁月不饶人啊……” 说着,便从身上取出一个荷包递给顾灵伊道:“这是你舅母为你准备的小玩意儿,你拿着把玩吧。” 顾灵伊俯身谢过吴子清,接过礼物,便退到吴氏身边站好,并没急着打来荷包看礼物。 吴子清暗自点头,小妹把这孩子教的不错,将来嫁好了,也是家里的又一个助力。刚才同两个外甥谈话,两个外甥都是极为不错的,真要比起来,那便是给人的感觉不同,大外甥举止大度,谈吐风雅,而二外甥答话虽是流利顺畅,但总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还有他行走的姿势也不对,他知道这种姿势只有被破了身子的小倌才会有,要不是他在官商两道游走多年,练就了一副不动声色的本领,怕是要对顾承谦频频皱眉了。 他摸不准这事儿是不是吴氏干地阴私,也不敢完全论断,毕竟这世上相同奇异之事总不少有,也许顾承谦就刚好是其中一个,若是说出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小妹这儿倒是没事,妹夫那里怕是有些不好说,毕竟妹夫有多宠这个庶子,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当年还亲自劝慰过吴氏忍耐,放宽心…… 吴氏对吴子清嗔道:“孩子们都大了,我们不服老不行。你这次怎么没把奇宇、奇署一道带过来?” 吴子清笑着道:“奇宇前些日子去了江南,那边的绸缎庄子出了些事儿,我让他过去处理了,也当时历练,跟着我跑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自己出去独当一面了。至于奇署,家里想让他考科举,被我拘在家里温书,他脑子笨,人也迂腐,比不得两个外甥聪慧,也就是读读死书。” 顾灵伊莞尔,舅舅在谈及这位她还未谋面的二表哥时,眼睛发亮,说话的节奏也轻快了许多,明明是一副极喜欢的心情,却仍要说反话贬博。 “奇署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差,去年我可是听来送年礼的老仆人说,他已过了院试,现在时正经的生员了,等再过来乡试,那可就是举人老爷了,这可是吴家继老太爷以后,有一个举人老爷呢。”吴氏有荣于焉。 顾承谦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很快又恢复那副要死不活的阴沉样。 吴子清却摇头道:“奇署不是做生意的料,让他去生意,只能是被骗的份儿,也只有读书才是他能干的事儿。但天下学子千千万万,举人哪里是那般好考的,我也不指望他一次考过,多考几次也行,只要是过了就好。” “舅舅此言差矣,我曾看过二表弟写地文章,虽不无出彩之点,却胜在基础功扎实,稳打稳扎,乡试并不是问题,二表弟应该将眼光放得更加长远。”顾承烨恳切道。 顾灵伊暗笑,我的傻哥哥,舅舅哪里是在说二表哥不行,那分明就是自谦,你这呆头呆脑地,又上当了。顾灵伊摇摇头,再次打量了一番吴子清,也无关乎自家傻哥哥会被骗,舅舅表现出来的模样、语气……无不在说明一个做父亲的,对儿子的担心……不愧是在商场混迹多年的老狐狸,自家傻哥哥与他相比还是嫩了些,看来得给杜家姐姐写信,让她督促杜伯伯,对大哥加大训练才行。 自从杜雪静成了顾灵伊未来的嫂嫂,便回不时地送上一些亲绣的东西给吴氏和顾灵伊以表心意,顾灵伊收了人家的东西,自是要准备回礼才行,她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在回赠一份绣礼的同时,再附上一份书信,里头提及了顾承烨今日的生活状况,以及一些习惯。本也是打算着,让杜雪静能够因此对顾承烨生出几分好感,多添几分眷念,若是以后顾家有事发生,她念在这份情义上,多少出几分力气。没想到杜雪静对这种写信交换身边琐事的方法,非常地喜欢,不仅主动给顾灵伊回信,还附赠她自作的小诗,让顾灵伊转交给顾承烨,一来二去,她不仅变成了耳报神,还变成了送信娃,不过,她也是乐在其中。 呵呵……毕竟,看着自家傻哥哥同未来嫂嫂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就是吴氏知道后,也只是小小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并未生气。 吴子清苦着脸看着自己的大外甥一脸诚恳,心里乐翻了,却还是扮着一副为子忧愁的父亲形象,道:“哎,你那二表弟要是能够有两位外甥一半聪慧灵光就好了,也省了我这么一把年纪,还为他的未来操心……” 顾承烨便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何况二表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在我看来,他的文章就很可取。再有,刚听母亲说,二表弟已经过了院试,这就更加证明了,二表弟并不是无能之人。” 顾承谦安静地当着听话背景,一言不发,微垂着头装深沉。 “哎,听大外甥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也好受了些,只苦了你二表弟,九里溪那地儿有才华的人毕竟有限,想要找出一两个才高八斗的先生为他授课,也是难啊……” “舅舅何不让二表弟走出九里溪,去书院上课?这样不仅可以结交更多的学子,还可以请教师者学问上的难题,一举两得,岂不美矣。”顾承烨认真地为吴奇署思索着未来的路。 顾灵伊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家的傻哥哥一步一步踏入舅舅为他设置的陷阱里,无奈摇头。 吴氏却是听得趣味儿十足,她的这个哥哥可是个十足的老狐狸,这在她还没有出阁之前,便已经明白了,几十年过去了,这功力岂不是修炼的更加深厚,让他同烨儿玩上一把,对烨儿将来也有好处。 “我赵王朝好的书院虽说不多,却也不少,京都‘麓山书院’,江南‘端方书院’,中东‘廉立书院’,西平‘雾沓书院’……这些都是极好地,舅舅若是有心,让二表弟去这些地方也不是不可。” “可你舅母舍不得孩子离家太远,最近的也就只有‘麓山书院’和‘端方书院’,而‘端方书院’向来只收江南学子,我们地处偏北,依照书院的规矩,是拒收的,剩下‘麓山书院’门槛过高,以你二表弟资质怕是怕是……” 这分明是想要托关系,将吴奇署弄进“麓山书院”去。 谁人不知,顾承烨的岳父大人杜志秋被调任京都后,便分管“麓山书院”,想要进去,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绕来绕去,原来是想要让顾承烨为吴奇署说话啊,但是杜家虽与顾家姻亲,但杜知秋本人却是极为严厉地,想要他徇私,除非想要进“麓山书院”的学子有足够的才学能够打动他,让他破例提拔,不然……难啊…… “‘麓山书院’固然好,却不适合二表弟!” 顾灵伊精神一振,想看自家傻哥哥如何反驳。 ------------ 第四十七章 见面风波 顾灵伊张大嘴巴,惊奇地看着顾承烨。 原来他不是傻哥哥,而是“傻”哥哥。 心情随之一松,嘴角轻快地扬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狗顾承烨,想要在他身上看书一朵花儿来,这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啊。 谋而后定,不动声色便能将全局掌握在手中,看来,杜伯父的教诲还是有用处的,她家的“傻”哥哥也是个肚内有墨之人。 “哈哈哈哈……” 吴子清大笑出声,笑罢,眼睛贼亮地盯着顾承烨,却是对吴氏说话,道:“小妹,你教的这个儿子可是了不得啊,连我这个混迹官商两道几十年的老家伙都给骗了,青出于蓝胜于蓝,我们这些老老家伙不服老不行啊。” 吴氏笑着看着顾承烨,眼里一片柔和,道:“你是说,几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也是该让你吃些亏。” 吴子清又是一阵大笑,笑声爽朗,丝毫无芥蒂之心。 顾灵伊突然就喜欢上这个舅舅,只觉他的笑声清澈爽朗,性子灵活不迂腐。忽又思及前一世,他们一家遭强盗洗劫,全家上下无一幸免,心里微痛,下定决心不要让此事再发生。 顾灵伊眼珠子一转,便道:“舅舅,你们家也有女孩儿么?” 吴子清笑着回道:“当然有,你舅母膝下便有两个女孩儿,唤晴韵,晴蕊,都是你的表姐,以后去舅舅家玩儿,让她们带着你。” 顾灵伊渴望地看向吴氏,吴氏笑着道:“晴韵,晴蕊,与你两个表哥一母同胞,不过你大表姐晴韵已经出嫁了,二表姐晴蕊也许了人家,在家里绣嫁妆,哪里有时间陪你玩儿。” 顾灵伊故作失望道:“还以为可以去舅舅家玩儿呢。” 吴氏摸摸她的头,笑着道:“家里不是有四表姐陪你么,还不够?” “说起四表姐,我来了这么久,怎么没有看到她啊?”顾灵伊奇怪地问道。 娘亲怎么不让四表姐出来见人呢? 吴氏嘴角的笑意淡下去,道:“刚六顺来说,你四表姐病了,黄嬷嬷正伺候在她身边,没空来给你舅舅见礼。” 这病也病的太是时候了吧,是没空,还是没胆量? 吴子清道:“老二在九里溪出了事儿,也没有找上门来求助,想当年的事儿,他自己心里也有数,拉不下脸来,我也就当作不知道,不过廖氏(吴子陵妻子)倒是托人找了回钱氏(吴子清妻子),被钱氏拿话搪塞回去了,没想到,廖氏竟然敢让身边的嬷嬷带着晴薰来找你,真是无知妇人胆大啊,万一这路上出了个什么事儿,她岂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吴氏也是感叹,廖氏真真是个胆大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不管吧,再怎么说,也是吴家的血脉,只是就这么呆在我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吴子清略一思考,道:“待我从京都回来,便让她跟我一道回去吧,有我护着,老二也不敢乱来。” 这算是无奈妥协了。 顾承谦频频向外望去,神色间也多了躁动,使得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阴郁。 “谦儿可是有事儿?”吴氏终于注意到他频繁的动作,出言问道。 “我原是同朋友约好一道出游的,现在时间快到了。”顾承谦站起身来,满脸的不耐烦,语气倒还算恭敬。 “既是约定好了时间,那你便去吧,身上的钱银可还够使,不够便去账房那里支取。” “知道了。”轻飘飘地声音,很快便抽身离开,也不同吴子清打声招呼,告声罪,便潇洒离开。 对于顾承谦的阴阳怪气,两年来,顾府众人已经习惯,但吴子清却是第一次领略,是故,吴氏、顾承烨都向他投去不好意思的眼神。在这一点上,吴子清早就练就了八方不动的稳重。 “烨儿同杜家姑娘的婚期可有定下?” 吴子清主动打破僵局,屋子里的气氛有活跃了起来。 ※※※※※※ “黄嬷嬷,怎么办,怎么办?”吴晴薰如用困兽一般,着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脸上一片愁容。 自从吴氏派人过来请她去西暖阁见吴子清后,她便陷入了胶着状态不可自拔。 黄嬷嬷安慰道:“姑娘不用担心,你先坐下来,冷静一下。大老爷不一定是冲着姑娘的事儿来的,我们现在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吴晴薰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坐下来冷静,她满脑子都是知县老爷家那肥头大耳的傻儿子的样子,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回家给他,就恨不得先将自己了解了。 “你叫我怎么冷静地下来,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伯父从来不管我们家的事儿,为何我前脚刚到姑姑家,大伯父后脚就跟着来了,这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他一定是想要把我抓回去交给父亲。”吴晴薰陷入了自己无限想象中的癫狂,“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边走,嘴里边念念有词,刚梳好的头发,也被她弄乱,远远望去,竟有几分疯婆子的样子。 黄嬷嬷尽力安慰她道:“姑娘冷静,冷静!现在姑奶奶派人过来请你过去,我们得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吴晴薰一把推来黄嬷嬷,尖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吓得黄嬷嬷赶紧堵上她的嘴,道:“我的姑娘呐,小声点儿,你想被姑奶奶的人听见么?”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重新替她梳好头发。 六顺在外头听见吴晴薰的叫喊声,隔着门问道:“四表姑娘怎么了?可需要奴婢进去看看?” 黄嬷嬷忙回道:“没事儿,我家姑娘是听到大老爷来了心里高兴呢。” 六顺心里不相信,嘴上却是道:“姑娘无事便好。” 吴晴薰红着眼睛坐在梳妆台前,哭道:“黄嬷嬷,我心里害怕,我不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也不哭了,扯着黄嬷嬷的袖子高兴道:“黄嬷嬷,你就说我病了,不能去见大伯父,姑姑最注重女儿家的礼仪德容,她也愿意我在大伯父面前失仪的。” 黄嬷嬷心里却更明白,吴氏是看重女儿家的礼仪德容,但更看重品德,若是姑娘不出去见大老爷,往重里说,那就是不孝,往轻里说,那也是无教养。 是以,她很坚定地对吴晴薰摇头,道:“姑娘,你必须去。” 吴晴薰不干了,把黄嬷嬷刚弄好的发髻,又一次打散,飞快地跑到床上,扯开被子,便往里头钻,冲着黄嬷嬷大声喊道:“我病了,我不去。” 黄嬷嬷无奈,姑娘是她从小带大的,她是个什么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她真耍起小性子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无法,黄嬷嬷只得去同六顺道:“姑娘早起有些发热,刚开始还不觉得,现下里却是有些严重了,怕是去请不了安,还请六顺姑娘代为解释一番。” 六顺关切地问道:“可是要紧?需要请大夫么?” 黄嬷嬷摇头道:“谢六顺姑娘的关心,只我家姑娘打小就有这么个毛病,离开家,去一个新地方,便要好好休整一番才能恢复过来,只要多休息一段时间便可以了,不用惊着姑奶奶去请大夫。” 六顺放下心,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去回了夫人话,再回来伺候表姑娘。” “有劳六顺姑娘了。”一两银子便顺着袖子递到了六顺手中。 六顺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了,道:“这都是我们应该的,既然表姑娘身子不舒服,那就好好躺着吧,夫人也是心疼表姑娘的。”说着,便笑着离开了。 待到了晚上,才将这几日得来的银子交给吴氏,并将所有的事情经过全部叙述一遍。 几个一两的银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半晌,吴氏才道:“既然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好好看着表姑娘和那黄嬷嬷,不要让她们随意出院子,特别是大少爷、二少爷那边,都给我防范紧了。” “是,夫人。” “你做的很好,回头待她们走了,你就去姑娘房里做个二等丫头吧,也不算是,埋没了人才。” 六顺心中一喜,赶紧跪下磕头,道:“谢夫人栽培。” 这府里谁不知道,顾灵伊最得吴氏宠幸,又是顾家唯一嫡出的姑娘,将来不管嫁到哪里大富大贵也是少不了的,她年纪比春花、夏雨她们大,现在过去虽是做二等丫环,但是待姑娘出门了,那便是体面的官家媳妇,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好好做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吴氏说了一会儿话,也觉得有些累了,挥挥手,道:“下去吧,别让她们察觉出来了。” 五福送六顺出门,一脸羡慕,道:你现在可算是熬出头了,以后去了姑娘那里,好吃好喝,可别忘了我们姐妹啊。” 六顺笑道:“放心吧,我忘了谁也不会忘记五福姐姐,没有五福姐姐,也就没有我六顺的今天,以后若是帮得上忙,我一定不推迟。” 五福也被她的样子逗笑:“好了,好了,还跟我贫嘴,话说回来,这表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来了府里好几日,也不见她出来,连给夫人请安都是说生病了。” 六顺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她身边有黄嬷嬷,自是不会同我说许多,青天白日的,就关在屋子里,跟做贼似的,也不知同黄嬷嬷琢磨些什么。” 到了岔路口,两人便分别了,一个回西暖阁,一个去吴晴薰的院子。 ------------ 第四十八章 早作打算 顾承谦信步向前,一贯阴沉的脸上透着诡异的红晕,走着走着,竟是耐不住时间流逝太慢,奔跑了起来,期间撞翻了一个簸箕,里头的落叶残草一片乱飞,将婆子们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后花园子,又弄得乱七八糟。 “这二少爷又是在发哪门子的疯,走么在这院子里跑起来了?”专职洒扫的婆子忍不住抱怨道。 身旁另一个婆子跟着抱怨道:“可不是,刚收拾好地,又给弄乱了,当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抱怨归抱怨,手下的动作却是不慢,不一会儿,弄乱的园子,又恢复干净。 顾承谦并没有听见两个婆子的抱怨,即便是听见了,他此时也没工夫同她们计较,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大哥来南城了! 一想到沈凌,顾承谦白皙的脸上腾出两抹红晕,眉宇间不见男儿的坚毅,而是小女儿才会有的娇羞。 较小健步如飞,只为早一点儿见到自己心中朝思暮想的情郎。 南城北角街,花满楼。 顾承谦熟门熟路地走进一间房间,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只比女儿家稍粗的腰肢,便被一只大手拦住,拉进怀里,欺身上前,便是一记缠绵亲吻,似要将他的灵魂都要从口中吸出来一般。 “门……门,还……还没,没关……”断断续续地话从两纯相接不密实处流露出来,柔嫩地快要滴出水来一般,直叫搂住他腰肢的人心神荡漾,裤裆里头的东西更是重重一跳。 真是想他想狠了。 反手将门带上,双手用力一抱,便将顾承谦拦腰抱起,朝内室走去。 “宝贝儿,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有没有想我……” 沈凌微微离开顾承谦的唇,用头抵住他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伸出湿湿的舌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舔腻着顾承谦的耳垂。 热热的气息喷洒在顾承谦的耳边,叫他浑身一颤。 这不是他第一次同沈凌做这种事情,他此时应当说什么样的话,才会使沈凌更加兴奋、高兴。 捏着嗓子,低声应道:“想,想……想凌哥……” 沈凌果然越加兴奋,将顾承谦放到床上,趴在他身上,眼睛贼亮,道:“谦弟莫急,凌哥这就满足你……保准让你痛快,哈哈哈……”说着便迅速解决掉顾承谦和他身上碍事的衣裳,将顾承谦的欲望握在手里,肆不忌惮地揉捏、旋转、拉扯…… “啊……”顾承谦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激动地大叫出声,却很快边有被沈凌封住了唇,手下动作依然不变,唇上的力道仍旧狠利。 直到将顾承谦荡漾地找不着东西南北,才分开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嘴唇,暧昧的银丝连在两人之间。 “才几个月不做,谦弟竟是敏感成这样,真是为兄的不对。”伴随着低沉沉的笑声,直叫顾承谦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化成长长的一嗲叫,道:“凌哥……” 沈凌又是低沉一笑,道:“别急,宝贝儿,我这就满足你。”说着,加快手上的动作,一边搓着顾承谦急速膨胀的欲望,一边欣赏着顾承谦意乱情迷,“咿咿呀呀”摇头乱叫的模样。 沈凌想来男女不忌,其中顾承谦却是他费尽心思才得到的宝贝,一思及,这样的床上尤物很快便要被自己亲手断送,他竟生出几分不舍的情绪来,手下的力道一重,内室里很快便弥漫出一股腥甜的味道,沈凌手上也是一片湿濡。 低头,笑道:“呵呵……谦弟这么快就到了?可是比以前短了许多时候呢。”说着,还将自己手中的白沫子伸到顾承谦的嘴边,道:“来尝尝,谦弟的滋味儿可是很美妙啊。” 顾承谦此时意识已经迷迷糊糊,却很听话地伸出舌头,在沈凌手上轻轻一舔,便那白沫子吞进嘴里,那模样实在是妩媚至极。 见此场景,沈凌喉间大力吞咽,裤裆里的东西活跃地更加厉害,早已是高高竖起,只等待着进洞舒缓。 沈凌打开床头一个小隔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将顾承谦翻转过来,压在他的背上,抠出一坨绿油油的黏状物,抹在顾承谦的后**,如此反复三四次,便停了手上的动作,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顾承谦急速收缩的后庭,只觉喉咙里火气一片,快要将他给烧干了。 也不等那绿色粘稠物完全融化掉,沈凌扶着自己的欲望,大力一送,便全根没入。 “啊……” “嗯……” 两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顾承谦因为沈凌突如其来的进入,身子疼痛的蜷缩起来,沈凌却是沉迷在顾承谦紧致的身体里,不可自拔,也不顾顾承谦的反抗,就这么大力抽送起来,一张一弛,享受着单属于他的快乐。 抽插间,一想到这样的快乐在不久之后便会消失,心头一紧,抽送地越发凶狠有力,似要将顾承谦给弄坏一般。 “嗯……嗯……”细细碎碎地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这声音既似痛苦,又似欢悦,一时间,竟是叫人分辨不出里头真正的意思。 ※※※※※※ “你说什么?”吴氏又惊又怒,手上的茶盏也滑落下来,“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三喜听见声音,想要撩开帘子进去,却又顾忌吴氏先前说的不许打扰,只得一脸着急地隔着帘子,问道:“夫人,怎么了?可需要奴婢进去伺候?” 吴氏强自按奈下心中的惊怒之情,道:“进来吧!” 三喜撩开帘子,敏感地感觉到里头气氛的紧张,低着头,快速将摔落在地的茶盏收拾好,又迅速捧上一杯新茶,再迅速离开,整个过程一直小心翼翼的低垂着头。 “你去外头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三喜快要撩开帘子时,听吴氏吩咐道。 “是,夫人。”放下帘子,走至二门处,听不见里头的谈话,心却是“砰,砰,砰”地挑个不停,手心、后背更是汗湿一片,双腿打颤,喉咙发紧,竟是生了大病一般。 “大哥,此话当真?你可知道,这话要是要是传出去了,就不是颜面无存这么简单的事了。老爷这南城知府已做了十几年,若不是一直有本家在京都里活动,想要取代他的人海了去,明年又正是进京述职之期……”吴氏话没说完,理由的利害关系却也是全数表明。 吴子清苦笑一声,道:“小妹,正是如此,我才会同你说,如若不然,我何苦说出来惹得一身腥。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证据证明确有此事。” 吴氏道:“大哥既然敢说,必然是有五分把握,你常年在外头行走,见识也比我广博,也无怪你多心。不说是你,就是家里人,这些年,也是心有猜忌,只不过这种事情太过于离谱,大家都没往那上头想罢了。” 吴子清毕竟想得比吴氏更远,略一思索,道:“这件事儿还是瞒着妹夫为好,若真是我们参测有误,又将此事宣扬出去,必将引得家里不合,且对烨儿的前程有碍。” 吴氏点头道:“这里有的利害关系,我自是省得,我现在是担心,有人要设计陷害老爷,明着拿他没办法,就从暗处下手。官场上的黑暗并不比商场上来的简单,稍有不慎便是没顶之灾啊。” 吴子清心中猛地一跳,急急出口问道:“小妹可知朝廷最新动向?” 吴氏皱眉道:“并不清楚,我在病中,老爷并不拿外头的事儿来打扰我养病。” “我前次进京都,便听说,圣上最近颇感无力,要选太子了。”吴子清站起身,来回走动两圈,道:“这次是圣上自己提出来的。想来是要认真了。圣上膝下共有七位皇子,目前有能力问鼎皇位的当属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五皇子一下,最大不过六岁,还不成气候,而其中最有势力的是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大皇子母妃丽妃,乃是飞龙将军之女,飞龙将军手里有八万军权。二皇子是母妃贤妃,是顾家出去的姑娘,顾家本家在京城文官里头,也是极有势力的。而三皇子乃是皇后亲生,是正经的嫡子,他的外家是老牌功勋黎国公,有世家支持。圣上要立太子,各大臣自然就成了他们京香拉拢的对象。” “难道说,圣上还准备沿用三年前的政策?” 吴子清点头,道:“的确如此,只是将三品以上官员,下划到正四品以上,妹夫刚好在其列。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顾家门生众多,其中正四品以上大员更是不少,他们必是要支持二皇子的。” “可是大皇子、三皇子如何肯罢休,必是要从中作梗,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便诛之……”吴氏神情落败地坐在椅子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正是如此,妹夫当早作打算才是,若我怀疑之事有假,那也就算了,若是真的,恐怕顾家已经招人算计上了!” 吴氏深思,两年前如此,现在又是如此,事情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想让人不做联想都不行。 “大哥可否将行程往后推一日,待老爷回来,你与他好好商量一番,将此事与他提上一提。” 吴子清也知此事关系甚大,也不推迟,点头道:“那我便多留一日。” ------------ 第四十九章 芳心暗动 “姑娘,林家三少爷,三姑娘来了。”秋叶撩开帘子进来,对顾灵伊蹲了个福道。 夏雨捧着首饰盒子,正在挑珠花,闻言不由地白眼一翻,不耐道:“怎地又来了,这林家三少爷、三姑娘真是把我们府上当自己后院了,三天两头地跑过来,也不嫌烦。” “说什么呢!”周嬷嬷皱着眉呵斥道:“林家现在可不是普通的商家了,哪由地你胡胡说八道!”脸上表情颇为严厉,却也是为夏雨好。 顾灵伊看着春花将最后一支珠花插入她的发间,道:“周嬷嬷说的没错,林老太君现在可是朝廷亲封的正四品诰命夫人,随意非议朝廷的诰命夫人,可是要掉头的。夏雨,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的确是要改改了。既然说错了话,那便要罚,就罚你呆在秀阁看门,春花、秋叶、冬雪跟我去西暖阁。” 夏雨对着顾灵伊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 顾灵伊叹气,夏雨性子急,说话也直,两年来,她一直想要磨砺她的性子,却一直苦无良机,这时间一长,想要板正,就更难了。 顾灵伊身边的四个大丫环,春花性子最为沉稳大度,行事有理有据,就是小家小户里娇养的姑娘,也是比不上她的,说她小家碧玉也不为过,且她跟着自己一同在蓝十五娘手底下学习,一手好绣活做得极好,顾灵伊便让她管着秀阁里衣裳、罗帕、被褥子……这些东西;夏雨性子浮躁,说话时,嘴上又不把门儿,却是个算账理财的好手,顾灵伊便让她管着秀阁里的首饰、银钱等贵重物品,要是做三份,顾灵伊、周嬷嬷、夏雨三人一人一份;秋叶为人处事比较圆滑,善于打交道,是以,顾灵伊出门最爱带着她去,秀阁里的丫环婆子也都是交给她在管;冬雪性子沉静,却能识文断字,跟着顾灵伊一起学习更是用心,顾灵伊便让她管着文房四宝和秀阁里的书籍,她也喜欢清静,经常自得其乐。 每个丫环各自擅长的领域不同,便分管着不同的东西,好在她们自己心里也明白,将自己的分内之事做得很好,至少,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出过差错。 刚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嬉笑的说话声,有吴氏的,有林穗慧,有吴晴薰的,就是没有林天琅的,正奇怪着,便见四季撩开帘子,像是掐准了顾灵伊此时会进来一般。 春花伺候顾灵伊脱下披风,将披风挂到屏风后面,又回到顾灵伊身边站好。 “灵伊,你怎么来得这般慢,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呢。”林穗慧跑上前来拉着顾灵伊的手,小脸儿红红的,一笑眼睛便眯成条缝,煞是可爱。 看着是可爱,可要是疯起来,那个叫一个可怕。 “一听是三姐姐来了,我哪里还敢慢着走,奈何我那不是那蜘蛛有八条腿,怎么走也走不快啊。” “哎呀!”林穗慧一个小小拳头砸在顾灵伊身上,嗔怪道:“什么蜘蛛不蜘蛛的,恶心死了,找打!”说着,又举起拳头,要往顾灵伊身上招呼去,惹得顾灵伊“哇哇”大叫,连连躲避。 她算是怕了这位小祖宗了,看着是个小粉拳,其实力道颇大,顾灵伊皮肤敏感,被她打一拳,要不是隔着厚厚的衣裳,定是要淤青一片,奈何这位又傻又暴力的小姑娘,还还闹得热闹,顾灵伊反抗无效,不想挨打,只得被动逃跑。 “小妹,不许你欺负顾妹妹!”站在一旁做木桩子的林天琅终于说话了,眉心的美人痣熠熠生辉,顾灵伊,每次见着他额头的那颗美人痣,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观世音菩萨,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神圣的畏惧。 林穗慧嘟哝着嘴,朝他哥哥做鬼脸道:“哥哥就是偏心,你就心疼灵伊,不心疼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 闻言,林天琅满脸通红。 顾灵伊见连忙转移话题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人?” 林穗慧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着道:“是大哥(林家大房嫡子,林天翔)带我们过来的,他来找顾大哥,我和哥哥在家里无聊,就央求他带我们来你家玩。”说着,又嘟哝了嘴,道:“你没良心,都不来我们家找我们玩!” 顾灵伊被林穗慧小姑娘职责,心里不由地发虚,嘴上却是强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课业多,又是写字,又是绣花,还要跟着母亲学管家,我哪里有时间出去玩。再说了,你不是常到我们家来玩嘛,只要大家能够在一起玩就好了,何必拘泥于形式。”说着,拿起一块梅花糕递给她,继续道:“你来我们家玩儿,我心里高兴呢,你来了,我就可以不用做功课了……” 一通好话,好不容易才将这位小祖宗给哄好了。 “那是,我可是你的恩人,等长大了,你可要报答我!”林穗慧扬起他的小下巴,骄傲道。 “唉……那个是你的表姐么?”林穗慧手中拿着一块糕点,含糊不清地问道。 顾灵伊瞄了眼,正和吴氏说话的吴晴薰,点头道:“嗯,我二舅舅家的孩子,来我们家玩。” “可是她已经很大了,怎么陪你玩?我二姐比她还小,都已经不出秀阁了,整日里呆在秀阁里绣花,无聊死了,我去找她玩儿,她还不乐意,板起脸教训我道,‘你已经十岁了,怎么能够每天想着玩儿呢,像个野孩子似的……’。我一听这话,立马就跑来,后来,再也不敢去二姐的秀阁去找她玩了。二姐真是烦人,太无趣了!”说着,恨恨地拉着顾灵伊的手,非让她评理,道:“你说是不是!” 顾灵伊也吃着桌上的糕点,胡乱点头,应道:“嗯,嗯。” 林穗慧得到满意的答案,终于将她旺盛的精力放到糕点上去了,顾灵伊松了一口气,这小祖宗可真不好哄。 不一会儿,顾承烨携同林天翔一道进来。 “给顾伯母请安。” 有一段时间不见,林天翔倒是长得越发俊俏了,唇红齿白的,同自家大哥站在一起,竟然只矮上那么一点点,看来“麓山书院”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以后大哥去了那里,也不用担心他吃不好,嗯,就是吃不好,不是还有杜姐姐嘛,嘻嘻…… 顾灵伊美美地想着。 吴氏笑着让林天翔起来。 陆大夫的医术有精进了,才两贴药,吴氏拖了大半个月的风寒,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看着她明显红润起来的脸,顾灵伊心里很高兴,也不知年哥哥他们怎么样了?这两年,大家虽有书信来往,却从未见过面,不过他既然已经封了世子,想来也是不错的。 林天翔又和吴晴薰见礼,因两家关系好,吴氏便也没让吴晴薰回避,见礼时,吴晴薰一张脸可是都红透了,蚊子大点儿声音,要不是隔得近,都听不见她的回礼话。 “前些日子,我在‘麓山书院’遇到定远侯世子(年才询),他言语间十分地思念大家,明年二月便是定远侯夫人的四十大寿,世子提前邀请大家前去观礼。”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份请帖,道:“这是世子给我的帖子,还请夫人务必收下。” 他这是担心吴氏不去。 说老也怪,林家这位长子嫡孙对于年才询的崇拜,已经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他不许任何人在任何场合说年才询任何的坏话,若是叫他听见了,他可是要同那人拼命的。听林穗慧说,他甚至还在“麓山书院”里成立了一个“询学社”,以年才询的名字命名,里头的人都是年才询的拥护者,若是可以,以后便是他的私人幕僚了。 顾灵伊初初听见之时,很是笑了一阵子,笑罢,感叹道:“年哥哥的人格魅力实在是无与伦比啊……” 吴氏接下那大红色的帖子,笑道:“定远候世子亲自相约,这一趟,无论如何也是要走的。”她对年才询,本也是有事相求,接下帖子正好。 吴氏留了林家三个孩子吃饭,直到掌灯时分,才派人送他们回去。 ※※※※※※ 吴晴薰满面桃红的坐在梳妆镜前,嘴角一直噙着笑。 黄嬷嬷见她心情好,便问道:“我看姑娘今儿个心情很不错,可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之事?” 吴晴薰害羞地低下头,将自己今天在花园里,自己差点儿摔倒,被林天翔扶了一把的事,说与黄嬷嬷听。 “嬷嬷,你都不知道,林大少爷真是封神隽丽一般的人物,他还在‘麓山书院’上学,听说那可是全国最好的书院,就是有钱都进不去的,他是家中长子嫡孙,也没有兄弟姐妹,姑姑是宫妃,表弟以后还会被封为亲王……” 吴晴薰越说越激动,黄嬷嬷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直到吴晴薰停住了话头,才道:“林家少爷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自是与我们不同。”本是暗示她,林天翔并非良配,所谓齐大非偶,便是这个道理,可是吴晴薰却全然听不出,她现在一心一意的,便是想着林天翔。 良久,吴晴薰低低地道:“嬷嬷,你说我将来要是能够嫁给他,该有多好啊!”说完,像个小姑娘似的,很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捂住脸,不让黄嬷嬷看见她脸上的红晕。 黄嬷嬷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齐大非偶”这四个字。 ------------ 第五十章 夫妻间隙 昏黄的灯光在内室摇曳,不刺眼,却很温馨,那是吴氏特地为顾启岚留的一盏灯,十几年的习惯了,只要顾启岚不说不回来,她便会留下一盏灯等他。 灯下,吴氏正拿着账本,不时地写上两笔,夜已经很深了,顾启岚还没有回来。 “夫人,夜深了,你要不先去睡吧,老奴替你守着灯。”孙嬷嬷悄悄地打了个哈欠,挤出几滴眼泪,小声对吴氏道。 吴氏放下账本,摇头道:“不用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三喜陪着我就行了。”话音刚落下,就听见外头一阵“踢踢踏踏”地声音。 顾启岚回来了! 三喜适时地撩开链子,吴氏笑着上前解下顾启岚的披风,随手递给三喜,接过孙嬷嬷奉上的茶盏,拿给顾灵伊,道:“和大哥说什么呢,怎么说了这么久?” 顾灵伊接过茶盏,随手便放在了桌上,也不喝,只道:“让她们都下去吧,人多了,看着累得慌。” 吴氏对孙嬷嬷使了个眼色,孙嬷嬷会意,也不收拾桌上摆着的账本,和三喜两人,很快便退出了内室。 吴氏站到顾启岚身后,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力道不轻不缓,不一会儿,顾启岚便发出舒服的呻吟,眉宇间深深的辙印也浅了许多。 良久,顾启岚才道:“挑个时间,把南城各家姑娘请大家里来看看,老二年龄也不小了,该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一句话,吴氏便明白了,定是吴子清将自己的参测隐晦地告诉了顾启岚,他这才提出让顾承谦成亲的话。 明白顾启岚的意思,吴氏笑道:“不知老爷想给谦儿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你说说,我这心里也好有个数。” “也不要求名门贵族,只要身家清白就可以了。” 这可是低要求了,要知道顾承谦虽只是庶子,却也是南城贵公子,他的婚事一出口,便有不少名门的嫡女求着进门,再加上他少年成名,从小便有“天才”之称,更是许多贵妇人心中的乘龙快婿,尽管两年前犯了事儿,被顾启岚惩罚了一回,外出交际少了许多,但在外头散播的名声毕竟是没有断的,若是给他娶个门第太低的媳妇儿,怕是要叫外头的人参测她这个做嫡母的容不下人。 这般一想,吴氏嗔笑道:“这怎么行,谦儿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也是顾家子孙,这娶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随便娶个小家小户的回来呢,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了,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容不下人。” 顾启岚叹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那就找个大家族里的庶女,最好是性子和软些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再道:“算了,还是选个性子烈的,也能镇住老二,但家庭背景不能太好,要能够任由我们拿捏的……” 这不明摆着挑个媳妇儿回来当受气包么。 都到了这个地步,老爷还是一个劲儿的维护顾承谦,吴氏心中恼怒,却也没当场发作出来,低低应道:“我知道了。” 顾启岚还不放心,嘱咐道:“用心点儿,老二的媳妇儿不用当宗妇,只要老实话不多就好。” 吴氏本想讽刺两句,又见顾启岚确实疲惫,心疼他为了顾承谦的事请劳心劳力,毕竟夫妻几十年,还是顺了他的意,道:“谦儿也是我的儿子,我给自己挑媳妇儿还能不用心!”虽是顺了他的意,话语还是有些冲。 顾启岚也不同她计较,知道她心里有刺,也不多说,转了话题到另外一件事情上。 “我想让灵伊那丫头去考‘女院’。” “什么?!”吴氏惊叫出声,长长的指甲在顾启岚的额际划出一道红痕,顾启岚疼地狠吸一口气,忙抓下她的手,将她的人带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老爷这话是何意?为何要让灵伊去考‘女院’,我不同意!”也不等顾启岚解释,吴氏接连抛出两个问题,又坚决否定顾启岚的提议。 顾启岚早就知道此事没有那么容易成,也不恼,耐心同吴氏道:“你先别恼,听我说。” 吴氏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只是关系到小女儿顾灵伊,她不免乱了几分方寸,缓过了那口气,便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睛瞧顾灵伊解释。 好久没被吴氏瞪眼了,顾启岚还颇为怀念,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就更好了。 “圣上下旨,凡正四品以上官员都需上书一份,写出心中所中意的太子人选,并附上缘由十则。这道圣旨在两年前已经下达了,只当时穆国公觐见,才使得圣上改变主意,不管别的官员怎么看,我是很感激穆国公的,他一出面,便大大地缓解了我们的压力,但是现在圣上往事重提,穆国公也并无劝解,这事儿已成了钉子上了板,十成十了。照理说,二皇子是贤妃所生,我们又与顾家本家有所牵连,但这是一场赌局,若是最后二皇子没能上位,我们这些保举过他做太子的人,就是死路一条。难道你忍心看我们全家因此受到牵连,家破人亡么?” 吴氏红了眼眶,哽咽道:“可是这和灵伊又有何干系,她还那么小,这本就是大人的事,与她何干?” 顾启岚叹气,道:“你难道忘记了开国祖训么?” 吴氏一惊,眼眶红的更加厉害了。 “女院”乃是赵王朝开国圣母皇后所办,为的是给宫中培养优秀女子,凡是能够从“女院”毕业的女子,既有家世又有才貌的优秀结业者,便有可能被指给某位皇子做皇子妃,中等结业者,也是各个世家大族中抢手的佳媳人选。在“女院”是没有末等结业者的,因为凡是末等女子,都是毕不了业的,既然毕不了业,五年时间一到,就会被遣送回家,整个家族都会因她而遭到外界的鄙夷。 是以,只要是进了“女院”,不管你是抱着何等的心态,你都必须要努力,这既是为了你的家族,也是为了你自己未来的前程,但只一条,凡进了“女院”的女子,皆不能自由婚配,她们的婚事都交由皇家统一管理。是以,哪怕“女院”十分诱人,那些疼女儿的大家,是不会让女儿进去读书的。 “若是灵伊进了‘女院’,她的婚事就有不得我们做主了啊,老爷,你难道想看到灵伊以后被随便指给一个纨绔子弟,毁了她一生么!她可是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啊!她那么招人疼,又听话,还孝顺,你就……” 顾启岚心中一痛,闭上眼睛,不再与吴氏质问的眼睛相对,半晌,才慢慢吐出几个字,道:“那就让灵伊自己来选择把。”说完,像是极其疲惫一般。 吴氏冷哼一声,道:“灵伊生性善良,以牺牲她一人的条件,换取全家人的安康,她怎么可能不会答应,老爷你早就算准了,才会如此吧!”说到最后,吴氏已经忘记掩藏内心深处的悲凉与愤怒,直言不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盘算,你口里说是拿灵伊保全一家子人,却是想着拿灵伊去替顾承谦收烂账。两年前的事,我们暂且不谈,就说现在,我们家是姓顾,在外人开来,我们家早就和二皇子扯不清关系了,你却偏偏不愿意,你是真的不想跟皇储扯上关系,还是因为阴谋掣肘不能选二皇子,害怕自己墙头草两边倒,被发现以后性命不保!说什么保全一家都是假的,你真正想要保全的,不过是你那宝贝儿子,顾承谦罢了!”说到最后,吴氏已经是嘶声揭底了。 静静地深夜,哪怕是在内室,她的声音传出来也是十分尖锐的。 奉命守夜的三喜,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站好,一动不敢动! 顾启岚被无视戳到内心深处,又被无视尖锐的话语打击到,顿时暴跳如雷,举起手就要打吴氏,吴氏仰着头,毫不退缩地望着他,一双同顾灵伊一模一样的大眼睛,里头含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脆弱又坚强,面对丈夫无情时的脆弱,作为母亲,想要保护女儿的坚强,深深地触动了顾启岚的心,他仿佛透过吴氏,看到乖巧可爱的女儿,知道此事后,表现出同吴氏一样的态度……小刀一般扎着他的心。 举起的手,最终放下,脚步踉跄地退了两步,昏黄的灯光照影下,高达的身子,萎缩了好几分,显现出苍凉的老态,退到门口,也不看吴氏,匆忙地撩开帘子,出去了。 一阵“乒乒乓乓”地声响过后,夜,又恢复了它原本的宁静,安静地三喜都能够听到自己胸腔中传来地“砰,砰,砰……”的声音,越跳越快,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跳出胸膛一般。 良久,三喜才听见吴氏唤她进去。 “把这些东西收拾了吧!今天的事不许多嘴!”吴氏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发髻凌乱。 “是,夫人,奴婢知道。”略一犹疑,三喜上前道:“夫人,奴婢还是先扶你去床上休息吧,夜深了,明个儿一早姑娘还要来给你请安呢,你要是精神不振,姑娘会担心的。” 听到三喜说顾灵伊,吴氏鼻头一酸,眼里的泪水没能忍住,“稀里哗啦”地便落了下来,捂着罗帕,低声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这可怎么办啊……” 三喜也被镇住了,如此脆弱,全身上下散发出悲哀的吴氏,是她从未见过的,她的鼻头也是一酸,跟着无声哭泣起来。 ------------ 第五十一章 撞破私情 周嬷嬷急匆匆地打了帘子进来,脸上一片肃色,对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会意,领着屋子里伺候的丫环们鱼贯而出。 顾灵伊放下手中的《中庸》,问道:“嬷嬷可是问出来了?” 周嬷嬷脸色一沉,摇摇头,道:“三喜嘴很严,什么也问不出来,想来是夫人发话了,她不敢说,但是她却跟我提了一个人。” “是谁?”顾灵伊沉声问道,眼中闪现过一道精光。 是谁有这么大的本领,昨日夜里,不仅叫吴氏伤了心,顾启岚更是歇在了书房,她长这么大,这事儿还是头一次见! 不管是谁,敢伤害她的家人,她就不会放过他! “二少爷。”周嬷嬷没注意到顾灵伊的异状,接着道:“三喜但是说完这三个字,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一路,却怎么也想不通,二少爷这些年不显山显水,怎么就突然有了这本领,叫夫人同老爷生了情分……”末了,还叹出一口浊气。 自从她来了姑娘这里,消息就没以前灵通了。 顾灵伊脸色一沉,顾承谦没这个本事,可是姓沈的却未必没有! 闭上眼,脸色越发地难看,沉寂了两年,又要开始了么?忽地一下睁开眼,眼睛里满满的斗志,既然他敢来,她就要他有来无回。 霍地一下站起身,道:“周嬷嬷,叫上春花,我们去喜暖阁给娘亲请安!” 路过花园,菊花开得正好,我见犹怜。 顾灵伊见着喜人,吩咐道:“挑几支开得旺盛的菊花给娘亲带过去。”自己带着周嬷嬷向前面的太湖走去,那里风光宜人,她想去那里坐坐,也顺便等春花等人。 说是太湖,其实不过是个池子罢了,因着这池子里的水引自洞庭湖,便依了名,给取了个太湖的名称,湖水清澈见底,里头的鹅暖石白皙圆滑,也不点缀青莲百合,就仍这一滩清水缓缓流动,别有一番滋味。 淡淡的风拂过,吹得人心旷神怡,顾灵伊昨夜里没睡好,此时倒是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周嬷嬷站在她身后,怜惜她昨夜里没睡好,也不劝,仍她坐着打个滚儿。 “夏雨,这是我给你买的朱钗,你喜欢么?”低沉的男音打破太湖的宁静,惊醒了昏昏欲睡的顾灵伊,吓傻了一本正经的周嬷嬷。 “喜欢,这些要花很多钱的,你以后别给我买了。”夏雨清脆的声音传来,一向财迷的她,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顾灵伊倒是来了几分兴趣,示意周嬷嬷别惊动了这两人。 一滴冷汗从周嬷嬷的额边滑落,这男音为何这般耳熟? “你喜欢便好,朱钗花不了几个钱,我以后给你买更好的。”男人的声音里透出欢快,以及被心上人心疼的满足。 “你以后别进内院来找我了,我是姑娘的贴身婢女,若是叫别人发现了,对姑娘的名誉不好……”说到这,话边断了,许是见男人脸上出现郁色,忙补充道:“我每月有一日的假,你我可以在外头相见。” 傻丫头,这要是在外头叫人撞见了,误会可不就更大了! 顾灵伊摇头,很想听听男人怎么说,此时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嬷嬷双腿打颤,背上都被汗湿了。 男人稍作沉吟,道:“外头人多口杂,若是你我二人相约,被被人发现了,传出去,更不好。你我既然相互欢喜,只要禀明了姑娘,让姑娘做主,就算是过了明路,以后见面也可是光明正大。”、 男人越说越兴奋,好似只要夏雨点头,他马上就去姑娘面前求指婚一般。 夏雨抬头正要应一声,透过假山的洞眼,见到一支朱钗。 那是顾灵伊的! 她立刻吓出一身冷汗来,用力一推,把那男人推到一旁,生硬地喊了一声,道:“姑娘。” 男人被夏雨这一推,推得莫名其妙,正待想问,那声“姑娘”却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朵里。 就在此时,顾灵伊也听到了十分清晰的脚踏树枝发出的吱呀声。 她不由抿嘴一笑。 夏雨抬头,透过洞眼,她就正好看到顾灵伊嘴边若有所思的笑容。 她两腿一软,人就滑了下去。 那声姑娘惊吓到的,不只是那男人,连周嬷嬷也是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儿倒了下去,又被顾灵伊后面的那句话给拉了回来。 “周嬷嬷……我们走吧!”这声喊得极重,声音里有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吱呀”一声,假山后面又传来脚踏树枝发出的声音。 顾灵伊嘴边的笑容越发的深了。 像是没有听见夏雨那一声“姑娘”,顾灵伊带着周嬷嬷淡定离开。 直到进了西暖阁,周嬷嬷还是申请恍惚。 顾灵伊关心地问道:“周嬷嬷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若是身子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吧,我身边有春花就行了。” 春花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儿,见周嬷嬷走路飘忽,同她说话,十句应不上两句,当真以为她是病了,当下关心道:“姑娘说得对,周嬷嬷你不舒服就去休息吧,我会好好跟着姑娘的。” 周嬷嬷眼色艰难地看了看顾灵伊,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低头道:“谢姑娘体贴,我这就下去。” 顾灵伊眼中的坚定,她不是没有看见,只得遵从的下去休息,她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吴氏正在翻开一叠纸,眉头皱的老紧,也没注意顾灵伊进来。 “哇~”顾灵伊一吓,吴氏手中的纸片一张张掉落在地,直捂着心口,惊魂未定。 顾灵伊见吴氏脸色不好,立马乖巧地上前,扑在吴氏怀里撒娇道:“娘亲这是在看嘛呢,灵伊叫了你,你都没听见。”说着,还在吴氏怀里使劲儿地蹭上几蹭,伸出手拍拍她的心口道:“没事了,老爷不是故意的,娘亲别怕,没事了……” 吴氏哭笑不得,这丫头,吓唬了人,还倒打一耙,真真是叫她给宠坏了,嘴角刚一扯出一个笑容,又想到顾启岚对她的狠心,心里便跟猫抓了似的,疼得厉害。 “娘亲没事了,跟熊孩子似的。”伸手在顾灵伊额头上轻轻一点,声音轻柔,带着怜惜。 顾灵伊见吴氏并没有生气,便蹲下身子去将那些纸捡回来,拿在手中一看,竟全都是美人儿,边上还附着美人儿的名字以及性格特点。 “娘亲这是要干嘛?”顾灵伊将纸放到案几上。 “你二哥年纪也不小了,你父亲让我给他挑个媳妇儿。”淡淡地声音,却透着不干。 是父亲让挑,不是她自己想要挑。 “大哥还没娶亲呢,难道二哥要越过大哥去?” 这不像是顾启岚会做的事情啊?这两年,至少在明面上,他对于两个儿子都是一视同仁的,甚至有些时候,对顾承烨还要更看重些。 吴氏不愿同顾灵伊谈这些事情,问起另一件事来。 “灵伊,你,你知道‘女院’么?” 吴氏的声音犹豫,像是不想问,却又不得不问。 顾灵伊点头,笑道:“知道了,我在《地理志》上看过,女院是我朝开国圣母皇后所开办的女子学院,其名声同‘麓山书院’相比,也是不差的,只‘女院’是三年一招学生,实行五年制学习,五年后不管你学好学坏,都必须从‘女院’出来,出来后,根据个人在平时表现,以及年末考核分发学位,真正有才学的女子,还可以进宫当女官,和朝堂上的大臣们共议国事呢。” “灵伊想要当女官?”吴氏见女儿说起女官可以同朝堂上大臣共议国事时,闪闪发亮的眼睛,笑着问道。 顾灵伊点头,闪亮着眼睛道:“若是我当了女官,就可以帮爹爹和哥哥们分忧,他们也不用太累。” 吴氏心中一暖,为女儿的懂事贴心。 “可是进了‘女院’,你的婚事,我们就做不了主了。”你将来若是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岂不是要悔恨终身。 吴氏嘴里发苦,心里发疼,深深地无奈感,再次袭上心头。 “女儿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辈子跟娘亲呆在一起。”等我娘亲不在了,她也老了,就自己出去一个人住,岂不逍遥。 吴氏嗔怒道:“不知羞,哪里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若真是成了老姑娘,那才叫人笑掉大牙呢。”虽是责备的话,语气里却全是明快的节奏。 “是爹爹要让女儿去‘女院’上学么?”顾灵伊趴在吴氏怀里低声问道。 吴氏叹出一口气,自己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聪明,有道是:慧极则夭。她害怕啊,害怕女儿会比自己走的早,所以她锢着她在身边,眼睛一错不错,可是现在她的父亲为了家族,为了他那宝贝庶子,就要将她捧在手心上的女儿送进龙潭虎穴中,叫她怎么能不怕。 良久,顾灵伊没有等到吴氏的回话,低低地声音再次响起:“我愿意的,娘亲,我愿意的,真的……” 吴氏搂着怀里的小小女孩儿,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唰地落了下来。 ------------ 第五十二章 坦白从宽 周嬷嬷领着顾恩,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夏雨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呜呜咽咽的声音回荡在内室。 院子里伺候的丫环婆子都已经被秋叶、冬雪打发了,春花亲自守在门外,不给人觊觎的机会。 良久,顾灵伊终于有了动作。她先是看了看一脸忏愧灰败的周嬷嬷,再转头看了眼哭成泪人儿的夏雨,目光最后定在顾恩身上。 “你就是顾恩?” 下面垂首的男子,闷声应是。 倒是个有骨气的,都这么久了,也没求饶。 “抬起头来!” 闻言,顾恩抬起头,只一眼,又很快低下去,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内心挣扎的厉害。 他本是想去求吴氏,让她给他和夏雨做主指婚,干娘却拉着她到顾灵伊面前来请罪。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够明白什么?找她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但是她知道干娘将这个小姑娘看得很重,又是在她身边做事,加之夏雨还是她身边的大丫环,这件事情若是不经过她,以后怕还会生变,所以他来了。进了内室,干娘便拉着他跪下来,旁边的夏雨早就跪在那里了,满脸的泪横,看得他心疼,却无能为力。 他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顾灵伊一言不发,只专心看书,整个屋子里除了呼吸声,夏雨偶尔的抽噎声,便是她发动书页发出的声音,一点一滴,生生地折磨着他们的神经,他们的耐性。 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相信,这个年仅十岁的姑娘,是真的有本事叫他们害怕。 好不容易,顾灵伊放下手中的书卷,叫他抬头,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那双清亮的眼睛却烙印进他的心里,让他竟生出一股慑服的感觉,只一眼,仿佛便要看透人心。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顾灵伊面上平静,心里却是轩然大波,手心微濡,一时间,竟失去了言语能力。 这哪里是顾恩,这分明是前世沈家的家丁――小四!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感觉,一样的喜欢夏雨,不一样的名字,却分明是同一个人! 前世小四进入沈家的记忆纷涌而至。 小四他本是自由之身,虽家无恒产,凭着一把力气,倒也能够挣到三餐发钱,却因为夏雨的一个善心之举,深深地恋上了她,为了能够常常见到她,竟然自愿卖身为奴,成为沈家的奴仆。 这样的感情曾一度让顾灵伊羡慕,看到夏雨每次在自己面前提及小四的欢快笑颜,受难时,得小四暗中帮助的感动,就是最后一场大火……若是没有小四的帮忙,自己恐怕还深陷泥潭爬不出来,也许更没有可能重活一世…… 周嬷嬷自太湖听见那男音后,便心有踹踹,越到后面,已经完全能够肯定,同夏雨在一起私会的那人吗,就是自己的义子顾恩,顿时惊地出了一身冷汗,却又得了顾灵伊的眼神,不能提醒两人,一时心头大急。 顾灵伊的性子她是了解的,看着棉和亲人,那是对自己人,对于胆敢勾引她身边的丫环的外人,她是不会手软的,反复思量,终是决定亲自领着顾恩前来请罪,不求顾灵伊的原谅,但求给顾恩一条活路,大不了,就豁出自己这张老脸不要,也要给孩子求得一条生路。 “姑娘……”周嬷嬷见顾灵伊叫了顾恩却又不说话,一颗心直往下掉。 顾灵伊收回心神,对周嬷嬷道:“周嬷嬷,你起来吧……” 毕竟是前世今生,伺候过自己多少年的老人,又对自己忠心,顾灵伊也要给她些面子。 周嬷嬷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站在顾灵伊身侧。 “顾恩,说吧,你想要如何?” 都是故人,还是帮过自己的人,顾灵伊不想苛责太多。 顾恩眼前一亮,他虽不明白为何顾灵伊在看过自己一眼后,浑身上下的气势都改变了,却知道这是个机会,而他,想来都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求姑娘做主,小的愿意迎娶夏雨。”说着,便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娘亲不会同意。”顾灵伊直言不讳道:“夏雨虽是我身边的大丫环,我却年幼,她的婚事,我现在还没有话语权。” “还请姑娘成全!”又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这是求她去同吴氏说情。 “我凭什么帮你们去说话?不追究你们俩私会,已是我看在周嬷嬷、夏雨多年用心伺候的情分上,你又凭什么让我出面去成全你们。”声音很冷,目光如剑,直直地盯着顾恩。 顾恩以头抵地,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双手握紧,内心分明是在进行挣扎。 “姑娘……”夏雨可怜兮兮地望着顾灵伊,试图帮顾恩说话。 “闭嘴!”顾灵伊毫不留情地瞪了她一眼。 周嬷嬷、夏雨纷纷打了一个寒颤。 这样的姑娘,是她们从未见过的,狠厉,果决! 良久,顾恩终于开口,道:“我愿意卖身为奴,一辈子追随姑娘。”声音沙哑,好似费了很到的力气才说出这番话。 夏雨、周嬷嬷一听,纷纷落泪。只不过夏雨是被顾恩的深情感动,而周嬷嬷却是不忍,他本事良家子弟,以后会有更好更远的前程,若是卖身为奴,以后的命运,就得全部听顾家安排了。 “哦?!”顾灵伊的声音微微挑起,道:“你的意思是,只愿卖身于我,而不是顾家?” 周嬷嬷一惊,夏雨却是懵懂,不明白这里头有何不同。 顾恩仍旧哑着嗓子,这次却比刚才多了精气神,道:“是,小的只愿追随姑娘。” 直说追随,不说卖身,这顾恩倒是有几分心气。 顾灵伊倒是对他的这个提议有些心动,她手里的确少了这么个在外头能够为她忠心办事的人。 “我要你何用?” 这是考验,若是顾恩能够明白顾灵伊的心向,他与夏雨的事情,就成了! 顾恩本就是聪明人,这两年,又跟着福伯走南闯北,见识了更多的东西,心下飞快运转,思虑着顾灵伊到底想要什么。 很快,他心中便有了答案。 “大少爷心气高洁,于孔孟之道造诣非凡,又有顾杜两家的提携,将来封侯拜相自是不在话下,然,我赵王朝自开国以来,便有官不与民争利的铁令,是以,家中庶务必须有一人出面协调,而顾家现在能够担此大任的仅二少爷一人,姑娘……姑娘心中并不信任二少爷,若是将府中庶务大权交予二少爷之手,难防他从中作梗,只要在行商收租时做些手段,再以顾家的名头将其打压,大少爷的名声必然受阻,若是传到圣上耳中,于大少爷未来官运一途恐有障碍,小人不才,愿为姑娘分忧……”说着,以头抵地,重重一磕。 顾灵伊嘴角隐隐有一丝笑容浮现,顾恩果然是有大才! “府中大大小小管事颇多,不说远了,就是你义父福伯,也是对我家忠心耿耿,我为何要舍近求远?”顿了顿,接着道:“况且,你秉性如何,我并不清楚明了,若是将来你有心叛逃,我有奈你如何?”声音清冷,这是她给顾恩的第二个考验。 周嬷嬷、夏雨的心被高高挂起,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恩,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恩额角有汗滴落下,夏雨心里一疼,出口道:“不会的,姑娘,顾恩不会的……” 顾灵伊往下夏雨,目光冷冷,像是从未见过她一般,道:“你又何德何能,能够为他表态!”目光中的温度在下降几度,看得夏雨通体透凉,道:“自古男子多薄幸,他现在心悦你,自是事事听你的,待得他日,他厌倦了你,你以为,你还有能力在他面前说话?” 夏雨一惊,希冀地目光看向顾恩。 顾恩双手紧握,这哪里是一个十岁的姑娘能够说出来的话,世事洞测,竟是比那活了几十年的大人,看得还要远,还要深。 “姑娘说的是,人心难测,世事更是变幻莫测,是以,小人愿意签了卖身契,只要小人的卖身契在姑娘手中,将来若是行事差错,姑娘只管打杀了便是,并不需要费太多的心思。” 顾灵伊不依不饶,道:“你还未回答我前一个问题。” “姑娘说的没错,府里管事的确多,却每一个是姑娘的心腹,姑娘吩咐下去的事,他们不敢不做,却不会用十分的心思去做,究其缘由,皆因姑娘不是他们正经的主子!” 话说到这份上,周嬷嬷如果还不能明白顾灵伊的意图,她这几十年的命,算是白活了。 顾恩表态之后,周嬷嬷跪在地上,立马跟着表态,道:“姑娘,我们一家愿意一直跟着姑娘!”摸一把眼泪,接着道:“夫人让我到姑娘身边来伺候时,便对我说过一句话:‘从此,你的主子只有一个,顾府灵伊!’我当时就跪在夫人跟前发过誓,后半辈子一定跟着姑娘,拼了命也要护姑娘周全。” 周嬷嬷这是一张亲情牌,却也不能否定里头的真情,更是让顾灵伊想起前世周嬷嬷的拼死相互…… 长叹一声,道:“你们都起来吧。”又对外头吩咐道:“春花,你进来给夏雨收拾一下,哭得像只小花猫,这下子,倒真是跟翠翠一样了。” 夏雨经过刚才的心惊胆战,此时获得顾灵伊的安慰,自是高兴,忍不住嗔道:“我才不跟翠翠一样!” 顾恩嘴角也是微微挽起,他喜欢夏雨身上的纯真。 “周嬷嬷领着顾恩出去吧,你们的事儿,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话锋一转,道:“不过,你答应我的事儿,若是做不到,就别怪我……” 顾恩身子一凛,双手握拳,弯腰道:“姑娘放心,顾恩虽是不才,但忠诚守信四字却是刻在我骨子里头的东西。” 顾灵伊点头,道:“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待我想好,便会让夏雨给你带话。” 不说让周嬷嬷带话,说让夏雨去传话,也算是间接地给他们一个见面的机会。 顾恩喜道:“谢姑娘成全。”说完,满脸希冀地看向夏雨。 夏雨却是红了脸,不敢与他对视。 ------------ 第五十三章 独办宴席 吴氏要给顾承谦选媳妇儿的消息刚一放出去,就有许多贵妇人上门来打探消息。毕竟南城地儿大,谁家没个庶女,谁家又没个穷亲戚,就是后母看前人嫡女那也是碍眼的…… 顾承谦虽是顾府庶子,奈何顾启岚宠他,他本身又是才名在外,以后若是分了家,只要有顾启岚的宠爱,就算不是极其富贵,小富小贵也是跑不掉的。 吴氏每日里应酬上门打探消息的夫人们,也烦了,最后决定干脆在家里办上一场赏花宴,邀请南城各家贵妇人带着家里的姑娘前来一叙,也顺便将顾承谦未来的媳妇儿给敲定下来。 吴氏把这次宴席全权交给顾灵伊来办理,也算是对她这两年所学东西的一个测验,若是过了,吴氏便会将更多的东西交到她手里,若是没过…… 不!一定得过! “姑娘,可是写完了,孙嬷嬷来了。”春花小声在顾灵伊耳边道。 自从吴氏发了话,让顾灵伊筹备赏花宴上的一切事宜,她这秀阁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顾灵伊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像个菜园子门似的被人进进出出的,便使人将后罩房收拾了出来,那里院原是堆积杂物的,地方也宽敞,收拾出来后,便在那里处理吴氏交给她的家务。 顾灵伊走进后罩房,孙嬷嬷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她也不含糊,待顾灵伊坐定,便笑着从衣袖里拿出几张纸来递给了春花,道:“这是此次竞选我们府中帮厨酒楼拟写的菜单子,姑娘,你看用哪家好?” 春花上前接过来递给了顾灵伊。 顾灵伊看了看,笑着问道:“这三家拟写的菜单子都很好,安排的东西也很合理,我们家以前用的是哪家酒楼做帮厨?” 孙嬷嬷回道:“也不拘选哪家,夫人每次都是看哪家拟写的菜单子更好、更诱人,便选哪家。” 顾灵伊明白了,仔细看过手中的三张菜单子,最终决定,道:“就用‘福满楼’吧,他们家的分量要比其他家多上三层,可见是事先做了准备的,我们家这次请的人多,若是到时候饭菜量不够,可就是闹笑话了。” 孙嬷嬷掩嘴笑道:“姑娘说的是!” 她这些天算是看出来了,别看姑娘年纪小,做起是来一板一眼的,丝毫不输给一些大家族里的夫人。 “酒楼帮厨也只是做些大菜和可口的点心,细节方面还得我们府上自己办好,这些事情还得劳烦孙嬷嬷注意才行。”顾灵伊正色道。 孙嬷嬷忙垂手恭立道:“姑娘只管吩咐就是,这般说,老奴可是受不起的。” 顾灵伊便笑道:“明日来的,除了林家老封君是四品诰命夫人以外,只有张家夫人,袁家夫人,齐家夫人或是五品,或是六品诰命在身,她们见多识广,自是有娘亲亲自接待,至于其他夫人虽没诰命在身,但也是大富大贵之家,你让下面的人好生约束自己的行为,若是在宴席期间出了什么事儿,丢了我顾家的面子,不拘任何理由,谁对谁错,一律打发出去卖了,绝不留情!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这次的煮主菜是鹿肉獾猪,这些大鱼大肉的大家都见惯了,也不稀罕,你吩咐下去,让厨房弄些有新意的点心或是菜式,弄好了先给我过目,若是我觉着好,赏白银十两,以后升录什么的,也都好说。其三,既然是我们家大的名号是赏菊,这宴席上的酒,一律都用菊酒,这个酒性温和,就是贪杯饮得多了,也不会出事儿,大家在一起,就图个乐呵。其四,饭后用的茶,也用菊茶,这个东西雅致,茶味清冽,也香。” 孙嬷嬷听地认真,见顾灵伊说完了,又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确定没有出入,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奉承顾灵伊,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到!” 顾灵伊抿嘴一笑,这些都是她前世跟着吴氏,还有沈家办宴席的时候,偷学来的,嘴上谦虚道:“这都是跟在娘亲身边学的一些皮毛,我还小,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们一定要指正出来。” 孙嬷嬷忙道:“姑娘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灵话题一转,道:“家里的银锞子可是做好了?” 孙嬷嬷忙道:“全按照姑娘的吩咐重新铸了,给姑娘们拿着玩儿的全都是菊花样式,一两重一枚,给姑娘身边的丫环们打赏用的,是元宝样式,七钱重一枚,打发轿夫赶车的,是银锞子,五钱重一枚,除了姑娘们手上的是十层新以外,其余的层色都是七分,这个我都去看过了,不会有错的。” 顾灵伊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宴席之前,你再去看一下,这些东西一定得小心,千万莫闹出笑话来。” 孙嬷嬷连声应是。 顾灵伊见她做事稳妥,便吩咐春花,道:“你去把那堆沙娟花拿出来,让孙嬷嬷给她孙女挑两朵回去。” 孙嬷嬷忙起身道谢,道:“姑娘真是折煞那丫头了,她哪里配用宫里头给的绢花,随便扯两块布做几朵就行了。” 顾灵伊说的这绢花,是杜知秋杜大人得了圣上赏识,赐了些礼物给他的家眷,杜雪静见绢花喜人,便给顾灵伊捎了十几朵过来,让她带着玩儿。 顾灵伊笑道:“也就是个稀罕玩意儿,大家图个高兴,有什么配不配的,孙嬷嬷你看我头上戴了这么几朵,再插上几朵,那岂不成了笑话……” 孙嬷嬷被顾灵伊给逗笑了,道:“姑娘就是不戴什么,那也是极美的。” 春花拿着个红漆剔雕匣子出来,打开匣子,里面还有七、八朵绢花,顾灵伊便道:“孙嬷嬷给你孙女儿挑两朵吧,小孩子就爱这些花啊,草啊的东西。” 说的好像她不是个小孩子一样,不过也对,顾灵伊做起是来,确实让人觉得她不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二十个经事多年的大人。 “这可真是托了姑娘的福,我代我那孙女儿谢过姑娘了。”孙嬷嬷挑了一朵石榴,一朵芙容,千恩万谢地走了。 夏雨正好和孙嬷嬷错身而过,望着那两朵娟花啧啧称奇,道:“孙嬷嬷这是哪里得的,好生漂亮啊!” 孙嬷嬷便喜滋滋地道:“是姑娘赏我孙女儿的。” 夏雨进了屋,一眼就看见了放在茶几上的红漆剔雕匣子,嘟着嘴,不满道:“姑娘这出手也太大方了些,一下子,便没了两朵,那可是宫里的物价儿,外头哪里寻得到啊。” “夏雨吃醋了呢,想要,就让你家顾恩好好干活,立了功,也得几朵宫里的绢花给你戴戴。”顾灵伊打趣她道。 自从顾灵伊允许夏雨同顾恩来往之后,她在秀阁没少被人打趣,可刚开始还会脸红,现下里,皮厚了,也不脸红了,笑着回道:“等他给我挣宫里的绢花,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现下里不是有现成的么,姑娘这么疼我们,不会舍不得几朵绢花吧。” 顾灵伊被她逗乐了,笑道:“感情,你是看上了我匣子里面的东西呢。可孙嬷嬷是管事嬷嬷,做事有功呢,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你这下丫头,怕是拿不了这匣子里的绢花呀。” “我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每日里细心伺候姑娘,就是功了,现下里,倒是还不如一个管事嬷嬷了。”夏雨装作忿忿然的样子,道:“要这样,我也要当个管事嬷嬷,好来同姑娘要绢花。” 顾灵伊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可得让顾恩努力了,他现在距离管事还远着呢,你就是嫁给了他,怕也成不了管事嬷嬷……” 夏雨的脸色通红,嚷道:“这也是姑娘说出来的话!” 春花也在一旁掩嘴而笑,道:“人家孙嬷嬷是给她孙女儿选的,你多大个人了,还同几岁的小孩子争气,也不怕传出去丢了份子,当心顾恩知道了,不要你了!” 夏雨顿时眼睛瞪得老大,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道:“他敢!看我不拧断他的耳朵!” “这下子又成了悍妇了,哎,可怜的顾恩啊……” 夏雨被顾灵伊和春花一人一句说得呆不下去了,一跺脚,恨道:“受不过你们,我不同你们说了。”便跑了出去,一溜烟儿地,便没了身影。 “春花,你多画几个菊花样式给周嬷嬷送去,让她督促厨房那边儿弄几道有新意的菜来,那样式就按照你给的去做。”顾灵伊吩咐道。 春花应道:“姑娘放心,菊花花样我一早就画好了,现在就给周嬷嬷送去。” 顾灵伊点头,道:“去吧,这是急事儿,耽误不得,你出去让冬雪进来伺候便是。” 说完,又拿起宴请宾客的名单仔细看起来,准备将每一个宾客的习性都了然于心。 所谓有备不患,便是这个道理,这是她第一次接手安排府里的大事,只要做的好了,她的贤明就会在南城传开,甚至是传到京都里去,整个赵王朝,怕还没有一为世家贵女十岁便开始独自督办这样大的宴席,只要得了众位夫人的认可,在她将来考“女院”时,贤德淑良一项,便可以加上几分。 ------------ 第五十四章 青楼偶遇 南城,花满楼。 顾恩刚走进花满楼,便被大厅里一个正在到处胡乱转悠的女人看进眼里,花蝴蝶一般朝他飞奔而去。 “顾大爷~你可来了~” 一阵浓郁的脂粉味儿迎面扑来,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这香气太浓了,也让顾恩在心里忍不住一哆嗦,但他很快便控制住了心中的厌恶,伸手一拦,便将眼前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搂进怀里,一脸坏笑道:“小桃红今日可好。” 小桃红浑身没有骨头似的,瘫软在顾恩怀里,涂满胭脂的双腮,也不知是羞红,还是胭脂红。 “顾大爷可是好一阵子没来看人家了,人家这心里,想你都想疼了~”发嗲的声音,直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顾恩面不改色,用手挑起小桃红的下巴,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小桃红可是有看上什么首饰物件儿了,尽管道来。” 小桃红眼睛都笑眯了缝,这男人再好,也比不上金银来的实惠,她小桃红就是喜欢顾大爷这一点,给钱给的爽快! “瞧大爷说的,小桃红这是真心想你了呢。”边说,还边将顾恩的手按向她的胸口,鼓鼓的胸脯,没有几个男人不爱。 顾恩扯嘴一笑,逢场作戏谁不会,从袖口中掏出一张银票,插进小桃红的双峰间,笑着道:“乖,大爷我今儿个是来谈正经事儿的,以后得空了,在来找你玩,这是赏你的。” 小桃红笑着将那张银票装进袖口里,伸手在顾恩身上轻轻一拍,娇滴滴地道:“就知道大爷心狠,大爷要寻的人,早就到了,奴家这就待大爷过去~”说完,香帕又是一甩,扭着腰走在前头。 小桃红都上了楼,回头却看见顾恩望着门口的方向,一脸沉思。 “大爷这是在看什么呢,大门有奴家好看么~”小桃红走进,将顾恩的神思拉回来。 “你可知那两人是谁?他们经常出现在花满楼么?”顾恩不理会小桃红的打趣,直接问道。 小桃红眼珠子一点乱转,道:“这个嘛……” 顾恩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又一张银票插进她的胸脯间,笑道:“小桃红要什么只管道来便是,你我还用说这些。” 呸!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过这顾恩倒也算是规矩,她小桃红混迹花满楼多年,见的男人多了去,顾恩也算是这负心汉里头好的了。 当下收了钱,也不含糊,贴在顾恩身上,边走边道:“那是知府大人家的二少爷呢,也不算是我们花满楼的常客,只每隔一段时间便来一次,不过嘛……”说一半,留一半,眼珠子又开始乱转。 顾恩心里撇嘴,这花满楼里的姐儿都是些贪得无厌的,又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银票插进她那鼓鼓的胸脯间。 小桃红见顾恩这般上道,也不再隐瞒,道:“顾二少爷每次都是同一个姓沈的大爷来的,沈大爷在花满楼里有一间专门的厢房,那厢房的位置,以我的身份是进不去的,不过嘛,大爷你也知道,这时间长了,难免惹人非议。” 顾恩挑眉,笑道:“惹人非议?这男人来花满楼,除了那档子事儿,还能干什么?” 小桃红笑的花枝乱颤,轻打着顾恩的胸膛,笑道:“大爷有所不知,这顾二少爷来我们花满楼,可从不找姐儿陪着,倒是沈大爷经常找姐儿进去伺候,不过,只要顾二少爷一来,这沈大爷房里就没了姐儿。”小桃红眼珠子乱转,低声道:“楼里的姐妹都在猜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呢。” “哦?他们能有什么关系?”顾恩挑眉,摆明了不信。 小桃红笑的更加厉害了,道:“大爷还跟我装,这花满楼对面事干什么的,大爷你还能不知道!” 小馆! 小桃红的声音还在继续,道:“楼里的姐妹们还在猜测呢,这顾二少爷同沈大爷到底谁才是雌伏的那一个,不过大家都觉着顾二少爷的更像些,你瞧他那样子,阴柔相,腰肢比姐儿宽不了多少,一看就是个雌伏样儿,还有沈大爷好歹还是招过楼里的姐儿去陪睡,也顾二少爷啊……呵呵……” 顾恩心中已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件事情若是真的,将来被捅了出来,顾家面对的可不只是流言蜚语这么简单的事情。要知道,当今圣上虽然不忌男风,却十分厌恶,文武百官莫有敢沾染男风者,若是有心人将顾承谦的事儿痛到圣上面前,少不了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顾启岚回京述职在即,这个节骨眼上…… ※※※※※※ 孙嬷嬷怀里揣着顾灵伊赏的两朵绢花去了吴氏那里。 吴氏正倚靠在贵妃椅上听兰芷给她念书,清清脆脆的声音,很是好听,见孙嬷嬷进来,便对兰芷轻轻摆摆手,道:“你且下去吧,晚间在了读一篇。” 兰芷起身给吴氏蹲了个福,低声应道:“是!”便转身离开。 孙嬷嬷满面笑容地走到吴氏面前,从怀里拿出那两朵绢花,一脸喜气地对吴氏道:“夫人快看,这是姑娘赏给我那孙女儿的。” 吴氏瞟了那两朵绢花一眼,便知是杜雪静送给顾灵伊的宫里的绢花,笑着道:“既是姑娘赏给你孙女儿的,你拿着便是了。” 孙嬷嬷一听,脸上笑容更胜,忙将绢花又放回怀中,这下子是完全放心地收下了。 “你拿了几家酒楼的菜单子去,姑娘怎么说的?”吴氏问道。 孙嬷嬷便笑着将顾灵伊的话从新述说了一遍,末了还夸赞道:“姑娘小小年纪便知道这宴请宾客的头头道道,真是了不起啊。” 吴氏却面无表情,半晌没有说话。 孙嬷嬷小心翼翼地窥视者吴氏的神色,斟酌半晌,才低声道:“夫人,我觉着姑娘安排的很好啊……” 吴氏朝孙嬷嬷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以后姑娘的吩咐你尽管应下就是,不用再来回我了。” 孙嬷嬷满面笑容的应了声“是”,然后退了出去。 吴氏独自一人坐于内室,望着装的富丽堂皇的屋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笑声里透着满足与欢快,哭声里透着透着无奈与心疼。 三喜立在屋檐下,守着门口,眼眶微红。 四季隐隐地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满脸诧异地同三喜低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又看了眼三喜,道:“你最近也奇奇怪怪的,经常神思恍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 三喜紧抿着嘴,一样不发。四季看她那个样,撇了撇嘴,不再多问。 三喜就是个闷葫芦,她若是不想说,不愿说,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说。 ※※※※※※ 顾灵伊听了顾恩的话,久久不语。 “姑娘,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们得拿出个章程来。”顾恩出言打破静谧。 姑娘毕竟年纪小,有些事情想不到也是情有可缘的,照他说,这件事就该禀报给夫人,让她拿主意,而不是在这儿守着顾灵伊发呆。 “顾恩,我需要你出门去替我办三件事!”顾灵伊声音沙哑道。 顾恩一头雾水,不明白顾灵伊这又是在唱哪出。 “姑娘……” 还未等顾恩请拖,她便将自己要他办的事,娓娓道来:“第一,你去调查一下沈凌同金陵沈家是何关系。” 金陵沈家? 顾恩不明所以地看着顾灵伊。 “第二,你去找几个乞丐,让他们散播一条谣言:顾家二少爷是个兔爷!” 顾恩一脸错愕,瞪大双眼,仿佛不能理解,顾灵伊为何要不顾颜面将此事闹大! “第三,办完这两件事情后,我会安排你进顾家账房。我给你半年的时间,摸清楚顾家所有的收入来源,期间如实有任何麻烦,随时可以来寻我帮助。” 顾灵伊轻飘飘地说出三件事情,全然不顾已被惊呆的顾恩是否能够承受。 “还有什么不懂的么?” 顾恩低头,微微思索,道:“金陵……” “第一件事情,你不必询问,只管照我说的去查探就是了。” 顾恩一噎。道:“那第二件事……” “既然避无可避,就干脆将此事闹大,是家族重要,还是保存儿子,父亲都该给个说法。以免尾大不掉,还不如趁现在认同割舍。” “姑娘高瞻远瞩!” 与其等将来被人那此事说话,弄得大家措手不及,还不如自曝其短,将事情摊开来说,就算是圣上知道了,也顶多一句:顾家子孙不孝也。于官声什么的,都无大的妨碍。至于第三件事情,顾恩心里有数,顾灵伊当初招揽他时,便是要他插手府中的产业。 想通这些,顾恩心中的错愕也消去不少,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这位姑娘,小小年纪,临危不乱,还能够给他有条有理地下达命令,便是这番心性,便不是一般男儿能够相提并论的。 若是她为男儿身…… “你此番前去金陵最好招揽几个高手在身边保护着,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很强……” 后面的声音显得飘忽,却着实叫顾恩又惊出一把冷汗,看来姑娘还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多谢姑娘关心,小的定不负姑娘所托!” 顾灵伊点头,笑道:“你下去吧,夏雨还等着送你回去呢。” 顾恩俯身应是,退了出去。 周嬷嬷一直站在顾灵伊身边,此时见她一脸愁容,笑的苍白,小声唤道:“姑娘……” 顾灵伊低低地声音传来,道:“嬷嬷,我知道了……为何娘亲会那么伤心,原来,原来……竟是如此么……”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几处伤心,几处愁。 ------------ 第五十五章 赏媳宴席(一) 顾家宴席请客这天,天气晴朗,眼光明媚。 如顾灵伊所料,此次来赴宴的夫人很多,每个夫人身边都带着一两个妙龄少女,整个院子都被香粉胭脂味儿弥漫着,一眼望去,繁花簇景,看得人眼花缭乱。 顾灵伊抽空看了眼盛装打扮的少女们,一个个满面娇羞,眼神躲躲闪闪,显然是知道自己今儿个前来的目的,她们笑地越是灿烂,顾灵伊心里也是为她们感到叹息。 顾承谦并非良人啊!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晃而过,身为宴会的主事,她今天将会很忙,没那么的时间伤春悲秋,怜悯他人。 有道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狗拿耗子管什么闲事儿! 关于顾承谦雌伏的事儿,顾恩已经透露出去,各家夫人们应该多少也听到些风声,女儿是她们的,她们自己都不心疼,她又心疼个什么劲儿。 摇摇头,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情。 刚打发走管瓜果茶水的媳妇,大厨房点心师父身边的小徒弟圆饼又来了。 圆饼顾灵伊打了个欠,请示道:“姑娘,点心师父说掐丝馅儿的鲜花饼客人们很爱吃,夫人说,待各家夫人离开时,将那掐丝馅儿的鲜花饼每府送上一盒,可现下是秋季,我们备下的鲜花不够……” 顾灵伊头也不抬,听完圆饼的话,直接吩咐道:“你去找孙嬷嬷,让她使了林乔去花铺子买些新鲜的花瓣来,需要什么花瓣,你跟他细细说了。” 圆饼又打了个欠,便匆忙离开了。 今个儿谁都忙! 顾灵伊还没来得及喘气,四季又到了。 “姑娘,夫人叫请你过去见客。” 顾灵伊连忙起身,春花帮着检查妆容裙裾。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淡粉色翠烟长裙,玉带束腰,一对双丫髻,两边各插一朵菊花烟水波绢花,拇指大小的珍珠做成的插簪,点缀其中,略显婴儿肥的面庞,一笑可爱的梨涡便隐隐乍现,既有贵女的庄重,又不失孩童的俏皮天真。 顾灵伊对自己这一身打扮很是满意。 笑着对四季道:“走吧,别让娘亲她们等急了。” 顾灵伊进去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林老封君和吴氏的品级相当,便一道坐了主位,其余的各府夫人,自是有诰命的坐前面,没诰命的坐后面,林夫人便是坐了后面的第一个位子。 林夫人一介商人妇能够坐在后面的第一个位子,完全是托了林昭仪的福,哦不,现在应该是林婕妤了,她所出的小皇子备受圣上宠爱,想来,再过不久就该封王了,这还是赵王朝第一个年不满十岁,便封王的皇子了,早早地离开皇储之争,又早早地确立了荣华富贵。 林家的身份自然也要随着这位皇子的身份而涨了,好在这两年来,在顾灵伊的努力下,林家和顾家的关系一直稳固牢靠,就算将来不能够相互守望,但说上两句话也是可以的。 一屋子锦衣华服、珠围翠绕,案几上摆着几盆开的正旺的菊花,倒也赏心悦目。 每位夫人、姑娘的旁边都摆着镶金边的红漆八角盒,上边盛放着各种菊花样式的点心,另配有花生、核桃酥、杏仁儿、瓜子儿、栗果子等零嘴,高脚菊叶盘中放着苹果、水晶葡萄、红枣、雪梨等拼成的什锦拼果盘,这都是宴会上必备的东西。 大家吃着糕点,喝着菊花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顾灵伊刚一进门,便吸引了所有夫人的眼光,一时间,倒有些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不慌不忙地走向前,在各家夫人注目中,微笑着向吴氏蹲了个福,笑道:“女儿来迟,娘亲勿怪。” 吴氏嗔笑道:“你要准备宴会上的东西,我哪会怪你。” 这算是顺利将顾灵伊推了出去,也叫各家夫人知道,顾家女儿的能干。 最先搭话的是林老封君,毕竟是在内宅呆了几十年的老妇人了,吴氏的用意她自然明白,况且,她也很喜欢顾灵伊,当个好家翁,也乐意之极。 “今儿这个宴席是灵伊办的?”问话里带着浓浓的笑意,眼睛里满是满意的慈祥。 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林家虽富,又有林婕妤,但身份上毕竟是商家,顾家不定看得上啊,想到老三家的用心,林老封君忍不住叹气。 好在孩子们都还小,还是过几年再说吧,只要天琅有出息了,她豁出老脸不要,也叫他心想事成。 吴氏笑着点头,道:“小孩子家家就是觉着好玩,跟着我痴缠了一阵儿,我拗不过她,便让她去试试手,没曾想,大面上倒是办似模似样的,若是有小细节上没顾上,各位夫人还赏个脸。” 吴氏这是客气的说法,不管顾灵伊今儿个这宴席办得好与不好,就冲着她才十岁的年纪,就敢接下这档子事儿,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更何况,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是个知事的,那说出来的便只能是夸奖之语。 林老封君夸道:“这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就知道她是个了不起的,性子沉稳,行事又大方,整个南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呵呵……我老婆子一生看人无数,准错不了!” 吴氏含笑接道:“那是她的福气,有您老人家给她撑腰说话呢。”又对顾灵伊道:“还不快过来谢过老封君的夸奖。” 顾灵伊微微红了脸,走到林老封君面前盈盈一拜,道:“灵伊,谢老封君夸奖。” 林老封君笑着将她扶起,拉着她的手我在手中,轻拍道:“我看着你长大,你就跟我孙女儿似的,我老婆子从不说虚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说你好,那就是好。” 顾灵伊这次是真的红了脸,她没想到林老封君对她的评价居然这么高,要知道林老封君虽是商妇,性子却也是极傲的,能够得她一句好话已是很了不起的了。 她哪里知道,人家是老封君看孙媳妇,越看越满意啊! 顾灵伊羞涩了一小阵儿,很快便又放开了性子,露出几分小孩子的天真相貌,蹲跪在林老封君身旁,笑呵呵道:“都是娘亲教的好,灵伊才能办的好,一切功劳都是娘亲的,灵伊不敢居功。” 一句话,便让所有的人都满意了,吴氏更是笑意凌然地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戏谑。 林老封君连连点头,笑着道:“好,好,好。是个好的。” 一时间,屋里全是对顾灵伊的赞美之词。 不一会儿,话题又转移到别处,顾灵伊松了一口气,立在吴氏身后,不时地用眼睛瞅瞅这个,瞄瞄那个,一边服侍的丫环们,就跟着她的眼色上茶递水,奉上漱盂手巾,一时间倒是紧紧有条,倒也没出什么状况。 陈家夫人笑着道:“我最近倒是听说了个趣事儿,只不知大家是否听说了?” 陈夫人本姓刘,生于市井,同陈府丞(正六品)是结发妻子,后来陈府丞发奋考取功名,她也跟着进入了南城上流阶层,但是为人却喜欢说小话,动不动就爱搬弄是非,平日里没少得罪人,大家都不大待见她。 顾灵伊看她身边并没有带适龄姑娘,应该是独自一人前来赴宴的。 她一开口,场面变冷了下来,吴氏身为主人,自是要极力维持气氛的,遂笑着道:“哦?陈夫人怎么说话说一半,把我们吊着,怪难受的。” 陈夫人见吴氏搭话,眼珠子一转,笑的格外灿烂,略微显黄的牙齿露在外头,叫人心生不屑之意。 真是落魄户发迹,寒碜的慌! “说回来,这还是关于府上的事呢。”陈氏甩帕一笑。 顾灵伊便知道顾恩散播出去的谣言,开始起作用了,站直了身子,端看陈夫人如何说道。 “哦?”吴氏微眯了眼,嘴角笑意不变,道:“关于我们府上的?那可得听听了,我前些日子病了,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没出去,这消息都落后了。” 顾灵伊发现,有几家带着姑娘前来的夫人,脸色微变,显然也是听到了那个谣言。 “顾夫人还不知道吧,外头都快传疯了,说是……”陈夫人幸灾乐祸地瞅了眼吴氏,接着道:“说是有人看见府上的二少爷同一个男人交从过密呢。” 交从过密,恐怕是陈夫人说的最文雅的字眼了,显然是有人敲打过她,她才会如此注重字眼,要不然,依她的性子,定是会说出“同男人苟合”的话。 一众夫人都竖起了耳朵,等待吴氏的回答,她们对于此事也很好奇,但有一点却是真的,不愿意相信此事是真的。 顾承谦那是谁,那可是少年天才,天纵之资,将来前途无限,又有顾知府帮衬着,这么个大好少年,佳婿人选,谁愿意相信他会好那口。 吴氏面色不变,笑着道:“谦儿在外头难免会有一两个交从过密的好友,这也是男子行走天地的本事。” 不直言回答陈夫人的话,顾承谦就是再不好,那也是顾家人,顾家的面子是要维护的,何况今儿个名为赏花,实为选媳,早早地将顾承谦安定了,他的生活,她也就可以撂手不管了。 吴氏不正面回答,陈夫人可不管,她就是喜欢看热闹,况且……顾知府倒台了,腾出了位子,那她家老爷,不就…… ------------ 第五十六章 赏媳宴席(二) 打定主意,就是要顾家出丑。 “可我却听说,有人看见府上二少爷同那位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这……怎么看都不仅是朋友那么简单啊。”陈夫人不依不饶,末了还神秘道:“这事儿可是‘花满楼’里的姐儿们穿出来的!” 看你怎么办!你儿子就算是没有那档子事儿,也是个花天酒地的,看还有谁家姑娘敢嫁进来! 陈夫人眼珠子一片乱转,为自己的说法很满意。 吴氏不甚在意地笑笑,道:“男人嘛,谁能没一两个应酬。”避重就轻,回避了陈夫人最开初的话。 陈夫人咬牙,强调道:“是有人看见他同男人在……” 刘夫人打断陈夫人的话,笑着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年人嘛,大家都能理解。” 一众夫人点头,纷纷应和道:“是啊,是啊。” 刘夫人的身后站了三个姑娘,每一个都是尽心打扮过的,她可是抱着必胜的决心来的,谁要是敢给她搅黄了,她就跟谁急! 陈夫人撇撇嘴,道:“喲,我说刘夫人,我同顾夫人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啊。上赶着给人家递鞋袜,也要看人家瞧不瞧得上你。” 刘夫人冷笑一声,道:“哼!市井出身的,就是上不了台面,连话都不会说,也敢出来乱走,当真是丢人现眼啊!” 陈夫人最恨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刘夫人这一说,不易于踩到了她的尾巴上,像只炸毛的猫一般,“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刘夫人的面门,便要开骂。 “好了!” 吴氏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在案几上,不大的声音却尽显威严,身上正四品诰命的气势一展,镇住了炸毛中的陈夫人。 “大家今儿个都是来赏花的,为些个小事儿争争吵吵像个什么样,没得掉了自己的身价。” 陈夫人、刘夫人的脸都青了。 “陈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谦儿的事,也是我们的家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刘夫人立刻一脸挑衅地看着陈夫人,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 陈夫人手中的帕子揉得皱巴巴的,想要发作,对上吴氏的眼睛,又不敢发作,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一脸不忿。 林夫人出来打圆场,笑着道:“我倒是听说一件趣事儿,说那城南有一个地主,姓余,极其吝啬,连点灯都怕多了根灯草的。年过六十得一子,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大摆筵席,请邻里乡亲前来吃席,大家还以为余地主转性了,兴高采烈地前去赴宴,等到上菜时一看,每桌菜色均是白水青菜,咸菜就饭,那米还是几年前的陈米,白水里连个油芯花都没有,直呼上当受骗,他们拿出的彩礼那可是可以买好几盘加了油水的青菜了。” 故事不好笑,但林夫人的声音清脆,表情丰富,倒是将这不好笑的故事说得有五六分笑意,大家纷纷露出笑脸,说起余地主抠门吝啬一事。 林老封君双手合什,念了句“阿弥陀佛”,道:“这余地主这般做事,定是要受菩萨责难的。” 有了林夫人开头,气氛就活跃起来了,又一个夫人笑道:“听林夫人这么一说,我倒也是想起一个笑话来。从前,有一位老秀才,一生不曾中举,生了两个儿子,于是将大儿子取名为成事,小儿子取名为败事,他认为:人生功名,就在成败之间尔。一天,老秀才出远门办事,临走时让妻子督促家中两个小孩练习书法,规定大的要写三百个字,小的要写两百个字,老秀才快要回来时,妻子去查看情形,发现大儿子少写了五十字,儿子却多写了五十字。过不久,老秀才回家问妻子:‘儿子们的功课做的如何?’妻子回答道:‘写是都写了,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两个都是二百五。’” 这夫人的话音刚落,在场的夫人、姑娘、丫环媳妇个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林老封君更是夸张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你这孩子,说话也特利索了些。” 吴氏诧异林老封君的反应,林夫人笑着解释道:“大家有所不知,这事儿啊,在我们家还刚上演过一回呢,我那侄子天琅养了两只鹦鹉,见天的教它们学说话,这嘴笨的扁毛畜生,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日里,天琅也不知何缘由说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叫那两只鸟儿学了去,见天地‘成事’‘败事’地叫唤,满府满院的人都知道了,今儿个突然听到这个笑话,不免联想到家中趣事儿。” 也不知是不是顾灵伊过于敏感,她总觉得林夫人在提及林天琅时,有意无意地朝她瞟了一眼。 “哦,还有这种事!”吴氏也来了兴趣。 林夫人见大家都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平息了一下吸呼,笑道:“可不是嘛,现在那两只鹦鹉就会两句话,一只说‘成事不足’,另一只就道‘败事有余’,可好笑了……” 这下子,大家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议论来。 顾灵伊就看见秋叶蹑手蹑脚地撩开帘子进来,朝着她直眨眼睛。 顾灵伊不动声色,低低地在吴氏耳边道:“秋叶找我,我让她管着席面上的器皿,我要去看看。” 吴氏轻轻地点了点头。 顾灵伊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敞厅。 秋叶立刻机灵地跟了上去。 出了敞厅,顾灵伊便问道:“怎么了?” “赏花宴席都办好了,夏雨姐姐让我过来请姑娘过去。” 顾灵伊明白,这是顾承谦的“选媳宴”要开始了,让大家移步呢,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自会同娘亲说的。” 秋叶得了顾灵伊准信儿,蹲了个福便匆忙离开了。 “娘亲,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过去了。”顾灵伊在吴氏耳边小声道。 吴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笑道:“大家在这里也说了许久的话也该累了,我们去园子里走走,这会儿菊花开得正旺,古有:花吸天地灵气之说,今儿个我们大家也去沾点儿灵气去。” “那可要好好看看,有道是鲜花赠美人,倒时若是看上了,顾夫人可不准不许呀。”刘夫人打趣道。 吴氏笑道:“许,都许,谁要是看得上眼,就只管来我这说,一准儿让你们满意。” 身边有姑娘的夫人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火花、精光一片。 ※※※※※※ “二少爷,老爷特意交代了,除非是夫人过来唤你,否则你今儿个不能出门。”两个身材高大的跋扈守在顾承谦的房门口,见他打开门出来,欲往外走去,出言想阻。 顾承谦白皙阴柔的脸气得发红,“砰”地一声,将房门重重摔上,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少爷息怒,身体最重要,同那两个牛犊子生什么气,待这件事过了,他们还不是任由少爷你揉搓。”墨染(顾承谦的贴身小厮)低声劝道。 顾承谦并未因墨染的劝慰就停下脚步,反而显得更加焦躁。 他不是个傻子,那日父亲找他谈话时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敌人一般,恨不得将他捏死,父亲虽没有明说,但言语间已让他觉得心惊胆颤了。 他害怕,害怕自己同沈大哥的事情被捅了出来,这种感情是不容于世的,可他和沈大哥之间是真爱,尽管这种爱不被世俗所允许。 该怎么办?他喜欢沈大哥,不喜欢女人,他自己知道,哪怕父亲硬逼着他娶了妻子,他也绝不会碰她一分一毫! 焦急、烦躁的心情几欲折磨的顾承谦发疯。 “啊!” 大叫一声,书桌上的纸墨笔砚全被顾承谦扫到地上,满地狼藉。 墨染看着如同困兽一般的顾承谦,垂下眼眸,很快地掩去眼中一丝精光,便手脚灵活地上前拉住顾承谦,嘴里劝道:“老爷这次是铁了心肠要禁锢少爷了,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少爷还是顺着老爷的好。” “笑话,他让我娶,我便要娶么?!我偏不娶!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可是我们现在被困在府内出不去,要是沈少爷在就好了,以他同少爷的交情,一定会帮助我们。” 听到墨染提及沈凌的名字,顾承谦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忙不迭地道:“对,对,我还可以去找沈兄,他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 他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要离开顾家,也要同沈凌在一起! “可是我们出不去啊,消息递不出去,沈少爷也不知道少爷你现在的处境。” 顾承谦已经方寸大乱,脑袋里一团浆糊,紧抓住墨染的手,急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墨染,你说!” 墨染安抚顾承谦,低声道:“依小的看,少爷不放先顺着老爷夫人的意,今儿个外头不是有赏花宴么,待会儿夫人叫人来请,少爷就当没事儿人一般出去,只要出了这屋子,后面的事儿就好办得多。” 顾承谦点头,大赞道:“对,对!还是墨染机灵!” 墨染低头,道:“是少爷平日里教导有方,小的只不过是身在局外看得比少爷清楚些罢了。” “有道是身在局中不知事,圣人诚不欺我也!”顾承谦摇头晃脑地笑道,身后拍了拍墨染的肩膀,道:“你是个好的,以后跟着我,不会让你吃亏!”说完,便撩开手,自顾自地坐到一旁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开始琢磨起如何逃出去,又如何去寻求沈凌的帮助,更如何打消顾启岚让他娶妻生子的念头…… 墨染静静地立在他身后,嘴角挂着轻蔑的笑。 ------------ 第五十七章 赏媳宴席(三) 时已深秋,顾府后院却依然春意盎然。 宴会在“听雨轩”举办,盘口大的菊花一盆连一盆,簇簇相接,环绕在四周,朵朵皆是精品,千娇百媚异彩纷呈,色有白玉、淡黄、粉红、浅紫、嫩黄……瓣有刻瓣、卷瓣、折瓣、缺瓣、匙瓣……有的如松针有的如垂丝,有的如莲座,有的如龙爪……有的已经开得很满,如美人笑面盈盈,有的小瓣乍舒,犹如纤纤玉指,最撩人的是那将放未放嫩蕾攒心,含蓄地拢着花瓣欲说还羞。 踏出“听雨轩”便是太湖,引自洞庭湖的活水,湖水悠悠,清凉怡人,一尾尾鲤鱼摇曳其中,煞是可爱喜人,旁边的石墩上放着红漆鱼雕昝红丝的木盒,颗颗墨黑的鱼食盛放其中。湖中,一艘画舫沉沉浮浮,琉璃做的风信子,在清风照拂下,不时地发出“乒乒乓乓”清脆悦耳的声音。 一些年岁不大的姑娘们,见到这漂亮的画舫,眼睛亮得发光,里头是满满的渴望。 她们想上去玩儿! “顾夫人这园子可是名不虚传啊,时已深秋,还这般姹紫嫣红,跟春天似的,怪不得都不怎么出来走动,要是我也有这么个园子,旁的也都是瞧不上的,呆在自家园子里就好。”钟辅丞的夫人笑着夸道。 “钟夫人要是觉着好,以后常来便是,我一定扫榻相迎。”吴氏笑着道。 “顾夫人就是不欢迎我来,我也是要厚着脸皮来蹭上一蹭的,到时候拉着大伙一起,全让顾夫人招待。” “夫人,两位少爷过来请安。”孙嬷嬷凑到吴氏耳边小声道,虽是小声,内容却也是让大家听了个明白。 一时间,有目的前来的姑娘们都红了脸,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灵伊,你带这姑娘们去画舫避一下,好好招待客人。”吴氏笑着同顾灵伊道。 顾灵伊应下,笑着道:“姐姐妹妹们请随我来,画舫上可好玩了,你们一定会喜欢的。”说着,便走在前头带路。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一环,画舫距离“听雨轩”不远,透过纱质的幕帘,坐在里头的姑娘们很容易便可以看到外头的人,而外头的人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大概的轮廓,平添几分遐想,惹人心思动荡,虽然顾灵伊觉得这设计很绝妙,但是搁在顾承谦身上就不见得他会喜欢了,也许连看上一眼,他也会觉烦躁吧。 顾灵伊这边刚一坐定,顾承谦那边就已经进了“听雨轩”,作为陪衬,顾承烨也在其中,两个少年只相差一岁,气质却大不相同。若说顾承烨是松竹,身姿挺拔高大,那么顾承谦就是蒲草,外表坚韧却需要依附外物而生。 姑娘们坐不住了,兀自小声交流着,还时不时地那眼瞅一瞅顾灵伊,像是怕被她听见自己在谈论她哥哥们一样。 顾灵伊暗自好笑,林穗慧在她旁边,坐不住,一会儿跑这儿,一会儿跑那儿,弄得吴晴薰频频皱眉,想不明白,林天祥那般的天子骄子,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妹妹! 刘雨薇红着脸小声唤道:“顾,顾家妹妹……” 顾灵伊正同林穗慧说话,见有人叫她,便笑着回头,问道:“刘家姐姐怎么了?” 刘夫人刚才同陈夫人对峙,顾灵伊都看在眼里,虽然她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维护顾家,不过能让口出狂言的陈夫人有所损失,顾灵伊还是很高兴地,是以,她对刘雨薇很是客气。 “我……我,我想……”刘雨薇红着脸,“我”了半晌,愣是没挤出一句话来。 倒是她旁边的那个姑娘忍不住了,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低低地唤道:“雨薇……” 刘雨薇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不敢问,她害怕,可谁让她输了,大家都说好了,输了那人就向顾灵伊问谁才是顾二少爷,她就说她不来嘛,都是姚虞琴,要不然她也不用像现在这般进退两难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她未来一年都是不敢再出门了。 呜呜……好想哭…… 刘雨薇的身子发射性的往后面挪去,却被姚虞琴堵住去了,挪不了,走不开。 “她是想问你谁才是你二哥!她们刚才打赌,我都听见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林穗慧在一旁煽风点火,一句话,就叫刘雨薇羞红了脸,巴掌大小的脸死死地埋在胸口,就是不肯抬起头来看顾灵伊,隐隐间,还可以听到她小声抽噎。 实在是太羞人了,呜呜……她以后都不出来了,都怪姚虞琴,她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越想越伤心,刘雨薇从来没觉得这般丢脸过,还是在大家面前,越发觉得以后没脸见人了,抽抽噎噎,好不烦心。 顾灵伊白了一眼笑嘻嘻的林穗慧,拉着刘雨薇的手,笑着道:“刘姐姐快坐,我常听娘亲说你是个胆大的,今儿终是见着了,呵呵……不瞒你说,我也是个胆大的呢,以前跟着娘亲去慧姐姐她们家里,还同慧姐姐打过架呢,你还记不记得呀,慧姐姐?” 林穗慧朝顾灵伊做了个鬼脸,故作生气道:“你那时候可讨厌了,小小的一个,还敢欺负我哥,我就是想要教训你一下。”说着,还捏起拳头在空中挥了挥,一副小霸王的样子。 刘雨薇停止了抽噎,像是没想到像顾灵伊这样的贵女也会有被打的时候,略微一对比,自己这件事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人啊,就怕有对比,以后了对比,刘雨薇难过的那点儿小心思,很快便烟消云散了,抬起头,亮晶晶地盯着顾灵伊同林穗慧。 她们的关系明明就这么好,还是在发生误会之后……怪不得母亲总让我亲近顾灵伊,以前听姚虞琴的话,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还是母亲厉害,顾灵伊才十岁就有这般胸怀,确实比我们强。 顾灵伊见她不哭了,心里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自己头一次办宴席,说出去,连客人都没招待好。 “那个穿着青衫的是我大哥,他已经同杜大人的女儿订婚了。” 言下之意,我大哥顾承烨你们就别做打算了,他不是你们可以消想和染指的。 “他旁边那个便是我二哥了,算算时辰,他们现在应该是刚下学,牛夫子授课很严格,每逢布置了课业,若是完成不了,是下不了学的,哪怕是我父亲去说话,都是不行的。” 言下之意,哥哥们学业都很好,但是人品爱好就不敢保证了。 “哥哥们现下里都是在家里请夫子授课,不过明年大哥会去京都‘麓山书院’读书,杜伯父会亲自教导他,以备来年的科举。父亲说二哥年纪尙小,还要在家中在磨练些时日,在下场去试练,不过他已经过了院试,是生员了,也很了不起。” 挑三拣四,算是将顾承谦捧了出来,接着就要看各家夫人、姑娘们的打算了。 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她的二嫂好像…… 不动声色地瞟一眼画舫里的姑娘们,目光在一个穿着浅绿色秋装的少女身上停了一刹,很快便收回目光,微垂下眼帘,掩去里头的精光。 林穗慧同顾灵伊咬耳朵道:“我悄悄听母亲同大伯母说话,你们家办赏花宴是为了给你二哥选媳妇儿,我刚开始还不相信,你二哥那娘们儿兮兮的,有谁愿意嫁给他呀,缠着大伯母带我一道过来,娘呀,一屋子的姑娘,穿的花枝招展的,差点儿没吓死我。你说你二哥那么娘们儿兮兮的一个人,怎么还会有人喜欢他呀,我就想不明白了!”说着,眼睛在姑娘们身上来回转悠一圈,继续咬耳朵道:“这些人是不是这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有问题啊?” “娘们儿兮兮”这个词,是林穗慧跟着林天琅偷偷出去在街上学到的,她学到以后就来向顾灵伊炫耀,后被林天琅知道了,差点儿没动手打她,还是她保证以后不再说了,又有顾灵伊在中间撮合,这事儿才算解了。 可林穗慧是谁,她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比男孩子还要调皮捣蛋的小丫头,你不让她说,她就偏要说,人前答应地好好的,人后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好在她贫瘠的学识里,还知道“隔墙有耳”这个词,知道顾灵伊嘴巴紧,也只在她面前过过嘴瘾罢了。 顾灵伊当她是个小姑娘,也不与她计较许多,她爱说,她就听着,只在她太过火时出言提醒,也不抹杀了她纯真的性子,要知道,姑娘嫁人以后,若是自己能够强势些,在婆家也会好过些…… “噗嗤”一声,顾灵伊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每次听林穗慧流里流气地说“娘们儿兮兮”这几个字,她就想笑。 看到姑娘们都朝她看过来,赶忙笑着道:“你们看,我二哥紧张呢。” 姑娘们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朝顾承谦看去,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个名堂来,都拿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顾灵伊。 顾灵伊便笑着解释道:“你们看,我二哥手背在后头,正不停地摩挲着,他呀,每次一紧张,就爱做这个动作。” “真的耶,快看,快看,他真的有在搓手……” “你让让,我看不见,我也有看!” “真的有耶,好可爱……”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顾承谦显然已成为了她们口中的香馍馍。 顾灵伊好笑地摇摇头,这个年纪的姑娘们欧式天真浪漫的,而自己却…… 目光投向顾承谦,她们也不会知道,其实,顾承谦每一次搓手,代表的不是害羞,而是不耐烦…… ------------ 第五十八章 私下谋划 “孩儿给母亲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吴氏笑着道:“今日怎么下学这般早?” 顾承烨便道:“今日夫子布下的课业并不难,是以,下学比往日要早些,在路上听闻母亲正在此处办赏花宴,二弟就拉着我一道来这里看看。” 顺势将顾承谦推出来。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便被很快地从顾承烨身上转移到顾承谦身上,一些有想法的夫人,眼睛亮得发光。 吴氏本还有些紧张,顾承谦是个什么反应,她是知道的,若是不顾场合地闹出笑话来,顾家这面子可就丢大了。 谁曾想,顾承谦不仅态度谦和,而且举止得当,只见他笑容满面地对吴氏恭敬道:“母亲有所不知,先生今日布下课后作业乃是以菊花为题,赋诗一首,想着母亲在这里宴客,就来凑凑热闹,沾些灵气。” 林老封君笑道:“两位少爷都是人中俊杰,顾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吴氏笑而不语,只是眼神越发的柔和。 “不如让两位少爷现场各做一首菊诗,也能添些乐子。”林夫人笑着建议道。 吴氏含笑点头,所谓丈母娘看女婿,也是要有料才行。 “既然如此,你们就各做一首吧,也免了回去在冥思苦想。”又对三喜道:“去准备纸墨笔砚。” 稍许,东西便准备好了,顾承烨、顾承谦心里早有腹案,自是下笔如有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吴氏同林老封君看过后,皆是频频点头,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不愧是我南城才子,这等才华,着实令人佩服。” 一个又一个的夫人传阅着,看完后,皆是一脸笑容,只有那陈夫人因目不识丁,见别人看得热闹,怕自己被别人比下去,紧闭了口,一言不发。 陈夫人邻座的一位夫人小声道:“我看着故而少爷虽是身子稍显瘦弱,但也不似外头穿的那般不堪,别不是有人见不得他们好,在背地里故意使坏吧。”一边说,那眼神还一边王陈夫人身上飘去。 “可不是,我听我家老爷说,这三年一度的述职又要到了,南城这么大个地儿,油水又多,是不想分上以羹。” “大家谁不知道,整个南城最有机会爬上去的那人是谁,真真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面,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想,当年是谁将她家那位提上去的,这人啊,忘恩负义迟早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陈夫人手中的一张罗帕早就揉得跟腌菜花儿似的,恨不得上前去撕烂那几人的嘴,却也知道这里不是她能够随便撒皮的场合,一张脸上跟墨汁儿似的,黑的厉害。 ※※※※※※ 顾灵伊看见春花远远地对她使眼色,便知道顾承谦有了动静。 “我出去一下,你帮我招呼着。”她凑近林穗慧的耳边悄声道。 林穗慧也不管她去干什么,大手一挥,不耐烦道:“去吧,去吧,我知道。” 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顾灵伊不放心,又拜托了林穗媛,见她温和应下,这才施施然放心地下了画舫。 刚一走进春花,春花便急道:“姑娘,这是门房那边递过来的。” 一张小纸条,就这么落在了顾灵伊手中,打开一看:沈兄救我。 虽只有四个字,却足够让顾灵伊明白其中的意思。 嘴角挽起一抹微笑,看来她这个二哥果然是忍不住了,沈兄!不管你是谁,只要过了今日,都叫你有来无回!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找个机会把这纸条递给父亲身边的小厮齐定,他是个机灵人,父亲有相信他,他见着了这张纸条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春花不解,道:“姑娘,这是个好机会,我们为何不……” 顾灵伊摇头,道:“俗话说,做贼拿脏,抓奸在床。仅凭一张纸条说明不了什么,一个不好,我们还有可能被倒打一耙。这事儿最好交给父亲来处理,我们只在关键时刻扇扇风便好。”停了一会,又问道:“顾恩那边可准备好了?” 春花点头,道:“刚夏雨过来说了,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姑娘一声令下,他们便开始行动。” 顾灵伊点头,笑道:“很好,让顾恩注意隐匿行迹,千万不能叫人抓到把柄,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一场好戏了呢……” “行了,你下去吧,好好守着,别让事情生变。” 春花低声应下,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处。 顾灵伊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回画舫上去。 刚一进画舫,便听见刘雨微叫她,道:“灵伊,我们准备玩躲猫猫,你要来不?” 顾灵伊笑笑,还没答话,便被林穗慧抢了过去,一脸急道:“不行,不行!不能让灵伊来,这是她家,她比我们可熟悉了,要是藏好了,我们一准儿找不到。” 刘雨微略显尴尬,她对顾灵伊很有好感,见林穗慧阻止,又道:“要不让灵伊当老鹰来抓我们?” 林穗慧还是摇头,一脸坚定地道:“还是不行,我们玩儿,不让她来。” 这话在外人看来就是挤兑顾灵伊了,要不是顾灵伊知道林穗慧那有口无心的性子,只怕也会多心。 “你们玩吧,刚才有丫环过来说厨房的小点心做好了,让我过去看看,正好给我腾出时间来。” 刘雨微见顾灵伊这般说道,又见林穗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抿了抿嘴唇,不再勉强。 “回来的时候,给我捎上一盒,我就喜欢吃你们家的点心。”林穗慧离去前,还不忘嘱咐顾灵伊道。 顾灵伊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怎么就和这么个傻大姐做了闺蜜啊。 林穗慧可不管顾灵伊心里作何感想,领着一群十岁左右的姑娘们欢欢喜喜地下了船,直奔后花园躲猫猫去。 自顾承烨、顾承谦离开后,姑娘们便分成了两拨,同林穗慧一般大小的,就跟在她后面胡乱瞎闹,稍大点儿的姑娘们,则是在吴氏面前矜持地坐着,偶尔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或是说个笑话以博大家一笑,她们可都是奔着顾承谦来的,同林穗慧这样没心没肺来玩儿的姑娘不同。 走进厨房,尝了块刚出炉的小点心,味道很不错,新鲜花卉做佐料,吃完后口齿留香,外面的皮炸的很酥,一咬一个脆,顾灵伊很喜欢这个味道,便多吃了两块。 “这点心做的不错,冬雪赏。” 冬雪得了令,便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个菊花样式的银锞子,道:“这可是为姑娘们备下的纪念礼,你这可是府里的投一份。” 一旁的点心师父笑的脸上的褶子都熨帖了,蹲了个福,道:“谢姑娘赏赐,这都是姑娘给的点子好,这掐丝馅儿的鲜花饼,说出去也是南城头一份,大家知道是姑娘想出来的,都敬着您呢。”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你的意思我明白,只要不在外头打着我们顾府的牌子胡乱招摇,其余的,我也不管。” 这点心师父摆明了是想将这方子据为己有,还大赚一笔,好在姑娘也只是为了借此出名,为以后考“女院”厨艺一道多上几分胜算,由着这点心师父出去宣扬,她南城贵女的名号也能传得更远些,也不拦她,只其中的关键还是要提点她一番的,没得好是变成坏事。 “姑娘放心,小的明白。” 顾灵伊也不去看他一副谄媚脸,吩咐道:“这次前来赴宴的一共有十八家夫人,其中林老封君、张夫人、袁夫人、齐夫人这四位是有品阶的夫人,给她们的回礼,一律用掐金丝的梨木黑匣子盛放,准备八个,待她们回去时便奉上,另外在用大一号的盒子装上一个,这是单独给林家三姑娘的,不算在回礼中,其余的都用梨木黑匣子,也是每家两盒,装点心时,要小心,那些碰坏了的,千万不能装进去,这可关系到我们府上的名声,我要是听说谁出了岔子,可别怪我不客气!” 出了厨房,想想林穗慧那边有林穗媛看顾着,她也不着急,领着冬雪回了一趟秀阁。 刚一坐下,春花便打了帘子进来,道:“姑娘,那纸条已经给齐定了。” “他是何反应?” 春花摇头,道:“齐定是何反应,我也不清楚,不过那纸条是林乔亲自递过去的,想来看在林乔份上,也要相信几分?” “怎么和林乔搭上关系的?” “我使人在林乔面前演了一出戏,便顺势将那纸条拿了出来,林乔看后只是皱了皱眉,吩咐我们不要乱说话,便匆忙走开了。我跟在他后头看了一阵子,见他的身影最后消失在外院,便回来同姑娘禀报了。” 顾灵伊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林乔同齐定感情深厚,他一定会将这件事说与齐定听,不管齐定处于何种缘由,比会讲纸条传到父亲手中,齐定又是父亲最信任的人,就算心中存在怀疑,也会有所行动,只要父亲动了,后面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姑娘,夏雨回来了。”冬雪撩开帘子,便见夏雨从外头冲进来。 “姑娘,事儿成了!刚顾恩使人过来传话,老爷派人去了!” 顾灵伊心中一喜,站起身来,道:“真的?” 夏雨点头,笑嘻嘻地道:“那还能有假,顾恩也跟过去了,一切都在姑娘的算计中。” 顾灵伊强自压下心中的喜悦,道:“太好了,只要迈出了这一步,就不愁后面的事儿不好操作!” ------------ 第五十九章 定下姚氏 昏黄的灯光将吴氏的脸庞衬得有些蜡黄,顾灵伊看着心里难受。 “灵伊啊,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吴氏见顾灵伊进来,放下手中的名册,对女儿招招手,笑着问道。 她蜡黄的脸庞,苍白的笑容,明明心里难受,在面对女儿时,却总是笑颜盈盈。 不想让吴氏担心,所以顾灵伊脸上的笑容,比她更加甜美。 “女儿今晚想和娘亲睡。”小步上前扑进吴氏怀里,使劲地蹭上几蹭,抹掉心中涌起的那一股悲凉。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怪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作为一个父亲,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想要家人都好,却不知道孩子们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心思,不是他所谓的不偏不倚就能够化解的。 “调皮,都这么大了,还跟娘亲撒娇,以后若是出嫁了……”想到女儿若是入了“女院”婚姻大事,便由不得自己做主,心里悲切更胜。 “女儿才不要嫁人呢,我都听慧姐姐说了,嫁了人便要相夫教子,还要伺候婆母,就连吃个饭都得等人家吃完了,才能接着吃,老可怜了。慧姐姐说了,她以后要找个上门夫婿,就住在自己家里,让她夫婿伺候她吃饭,她才不要去伺候别人吃饭呢。”顾灵伊装傻充愣,撒娇道。 “上门女婿啊……”若是女儿不离开,她也想给她招一个。 见吴氏又要陷入悲切地情绪中,顾灵伊连忙转移话题,拿起桌上的名册,道:“这都是给二哥准备的媳妇儿么?好多呀?”一边翻看,一边小声念出声,道:“刘雨微,陈青莲,张玲婷,姚虞琴……” 吴氏就坐在一旁,笑着看她念叨。 待三页纸都念完了,顾灵伊才放下名册,依偎在吴氏身边,小声问道:“娘亲可是选出来了?” “哪能啊,这么多人,一眼看去头都晕了,我白日里也只是看了个大概,至于品行如何,还不知道呢。”说着,摸了摸顾灵伊头稍的软发,笑着道:“你白日里不是同她们走地挺近的嘛,说说看,有感觉特别好的姑娘么?” 顾灵伊便兴高采烈地吴氏介绍道:“我喜欢刘雨微,她性子好,说话也软绵,不过就是胆小,被慧姐姐说上两句便喜欢哭哭啼啼的,慧姐姐老是喜欢欺负她。还有张玲婷也好,她读了很多书,还给我们讲故事呢,声音也好听,我听说,她是我们南城有名的才女,以前是个杜姐姐齐名的……” 吴氏笑着问道:“就没个性子泼辣的,我瞧着,怎么都是被林家那丫头欺负的?你都没帮人家说话?” 顾灵伊撅着嘴,道:“怎么没帮,要不是我,慧姐姐定是要将她们全部唬得掉泪珠子不可。不过倒是有一个姐姐不怕慧姐姐,还敢跟她争嘴呢,慧姐姐不喜欢她,也不许我喜欢她。” “哦?”吴氏挑眉,问道:“哪家的姑娘敢跟林家那丫头对着干?这倒是稀奇,怪不得我瞧着林家那丫头离开的时候,撅着嘴,都快挂个油瓶儿上去了。” 顾灵伊笑着道:“是姚家姐姐,姚虞琴,她和刘雨微是闺中好友,听刘雨微说,姚家姐姐平日里就是个要强的,她从小没了娘,在后娘手上讨生活,可刚开始还被后娘欺负,不过现在都是她欺负她后娘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怕她,她曾经还跟人吵架呢,把人家吵得连着一个月都不敢出门,刘雨微最怕她了,呵呵……不过我瞧着,姚家姐姐长得挺秀气的,性子却跟辣椒似的。” “性子辣才好呢,不会给人欺负了去,就跟林家那丫头似的,你瞧这南城上下,谁敢欺负她,她就敢打上门去,叫那家人不安生。你就是性子软绵,也不知道以后……” 顾灵伊不依,撅着嘴道:“我也很厉害的,你看慧姐姐那么厉害的人不也是听我的嘛,这叫‘驭人有道’,王夫子说了,只有莽夫才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呢,我是幕僚,是将军,是要坐镇军营的,那些小事儿,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了,不用我自己出手,还可以博得好名声。” 吴氏笑着点了点顾灵伊的鼻子,笑着道:“就你鬼精灵,王夫子这两年的束脩倒也没有白拿,晓得将你教育出来。” 顾灵伊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仰着头道:“那可不是,先生说我可是他的得意门生呢。有了我这么个学生,也不枉他来世上走一遭。” “呵呵……王先生倒是知趣儿,晓得我们家灵伊的厉害。” 这就是母亲啊,明知道女儿是在吹嘘,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 “娘亲,让姚家姐姐给二哥做媳妇儿吧。”顾灵伊趴在吴氏怀里小声道:“二哥不乖,老实惹父亲和你生气,就让姚家姐姐去治治他的脾气,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干混账事儿。” 许是一物降一物,前一世,顾承谦最怕的人便是姚氏。 姚氏为人既吝啬,又泼辣,记得有一次,她同顾承谦争吵,被顾承谦推了一下,便举起棍子,一棍子敲在顾承谦头上,当场叫他脑袋开花,叫他在床上躺了好几月才修养回来,自那以后,顾承谦每逢见到姚氏便跟老鼠见着猫一样,大气不敢吱一声。 吴氏笑道:“哪有妹妹给哥哥说媳妇儿的,不知羞,当心传出去了,大家笑话你。” 不过姚氏倒是可以纳入最佳选项,就是年岁小了些,今年才十三岁,老爷怕是等不了许久…… 顾灵伊做了个鬼脸,笑道:“我才不怕呢,有娘亲给我撑腰。” “好了,好了。别闹了,睡吧,正好你父亲今儿个也不回来,我们母女俩睡一块。” 顾灵伊欢快地奔向大床,跳上去,在上面打了好几个滚,高兴地道:“娘亲,快来睡觉。” 今晚是四季守夜,她替吴氏解下发钗,散开头发,又伺候她上了床,才吹了灯,睡到隔间去。 ※※※※※※ 顾启岚最近难得同吴氏一道用早膳,眉宇间一片忧愁,隐隐地还带着几丝戾气。 若是往常,作为妻子,吴氏定是要问上几句,以作安慰,但现在他们关系正僵着,瞥了眼,就当没看见。 “老爷,这是我筛选出的名单,你看看。” 早膳后,吴氏见顾启岚不急着走,便将自己整理好的名单拿出来给他相看。 “这四家姑娘都是不错的。刘雨微性子软,又听话。就是将来同谦儿有个不痛快,也好拿捏。张玲婷才华出众,父亲又是你的得力下属,若是嫁给谦儿,将来两人也能说到一处去。盛町韵虽是商户之女,却从小跟着母亲学管帐,一把算盘打的啪啦作响,是个会理财管家的,有她在,将来谦儿也不会吃亏。指着最后一个,我还没拿定主意,想在看看……” “为何?” 顾启岚粗略地翻看了一回,见里面的姑娘个个虽不是鼎好的,却是各有所长,配顾承谦也错错有余。其实在他看来,这么好的姑娘,给顾承谦那孽子简直就是糟蹋了,要是将来那孽子做下的事情败露了,他都没脸面对亲家。 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写着姚虞琴的性情才华,眉头皱起了,又舒展开,舒展开了,又皱起。 “其一,姚虞琴才十三岁,年岁小,若是要成亲恐怕还得等上两三年,谦儿怕是等不了。其二,姚虞琴虽也是名门出身的嫡女,却是个要强的,性子泼辣,听灵伊说,她连林家那个疯丫头都不怕,撸起袖子就赶上去同她闹,这要是娶进门了,我怕谦儿镇不住她。其三,她名声不好,我也派人暗中查探过,虽说这些话都是她后娘传出去的,但也架不住她确实干过顶撞长辈的事儿。所以,我……” 吴氏还在犹豫,顾启岚却大手一挥,拍板道:“就定姚家姑娘了,性子辣些没关系,你以后带在身边好生教养便是,跟着你也能学些气度出来。” 性子辣些没关系,只要能够镇住那孽子就好! 想到前天夜里,他派出去的人拿到的证据,抓到的人,心里就一篇冰寒,这些东西随便拿一条出去,那都是可以要他顾启岚性命的,顾承谦这个孽子竟然敢伙同外头的人谋害自己亲爹,简直是畜生不如,他还给他娶妻,没打杀了他就是他还念着父子之情了! “可这年岁……” 顾启岚已经不耐烦了,站起身道:“又不是立马就办喜事,老二的婚事,不管如何都不可能越过老大去,待老大成亲以后再议,姚家那姑娘的年龄刚刚好,也不亏了她们什么,你备好聘礼,先订亲,成亲的事儿,再往后挪两年……这些事儿你看着办吧,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着急地离开,仿佛一刻也不相同吴氏呆在一起。 自从顾启岚强硬地要求女儿去读“女院”后,吴氏也就不再在乎他了,是以,对他这个态度也并不在意,走就走,正好她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 吴氏却是误会顾启岚了,他之所以着急离开,是因为要去处理顾承谦捅下的篓子,这事儿非同小可么,一个不好便关系到一家老小的性命,本是想和吴氏说上两句,吴氏却一开口便是顾承谦的婚事,怎能不让他心中恼火,却无处发泄。 ------------ 第六十章 教习辞职 密密集集的大雨,到今日,终于停下来了。天空开始放晴,远处的天边也出现了一片美丽的金色云霞,近处青草叶的尖上还颤颤的挂着一颗颗小小的小水珠,闪闪发光,晶莹剔透。高高的树叶儿上也挂满了无数,倒象是满树的珍珠。冷不丁的掉下来,打在人的头颈,冰凉冰凉的,吓人一跳。 大雨把大地清洗得一片青绿,映着天边的彩霞,正是一幅美丽无比的山水画。鸽子们早已迫不及待的在空中舒展它们略显潮湿的翅膀,燕子们也在天空留下它们轻捷的身影,闹人的麻雀们也开始了它们的叽叽喳喳…… 一切都显得清新美好。 蓝教习授课时喜静,吴氏便将秀阁后面的罩屋收拾出来作教习室内,各色彩线、绣花棚子、剪刀、各式绣针、绣花箍……整整齐齐地呆在它们该呆的位置。 顾灵伊与吴晴薰恭敬地坐在下面听蓝教习讲课,这一堂课讲得是双面绣的绣法,之前已经讲过几节课了,顾灵伊有底子在,听得不算费力,吴晴薰却是第一次接触,云里雾里驾着,听起来颇为费力,却仍旧认真地听着。 顾灵伊身边春夏秋冬四个大丫环自是站在一旁,她们从第一句堂课开始,便跟着顾灵伊一起学习,现下里,虽不能谈手法有多么精湛,但随便搁一个到外面去,也是极了不起的。 蓝教习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哪怕这四人算不上她的弟子,也是跟着她进学的,是以,给顾灵伊授课闲暇时,便也指点她们一二,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南城第一刺绣大师这块金字招牌。 一堂课讲完,后面便是练习,顾灵伊拿起上次还没有绣完的梅花接着绣,自那次于长宁庵精舍中,见到那三幅绣法精湛的双面绣梅时,她便受到了深深地触动,来自灵魂的召唤告诉她,她也要绣一幅这样的红梅。事实也是如此,顾灵伊的出师作业,蓝教习便是要求她绣红梅,这也节约了她的时间。 吴晴薰在家时,也是学过刺绣的,只九里溪毕竟不能和南城相比,她那一手自以为傲的绣法,拿到蓝教习面前,简直就是丢人现眼,是以,她打定主意要跟着蓝教习好好学,又见,顾灵伊身边的丫环都能绣出一手双面绣,心中更是不平。 自觉若再不做出点儿什么,定会叫顾灵伊她们看轻。 是以,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副自己绣的帕子,拿到蓝教习面前问道:“蓝教习,这是我自己以前绣的帕子,绣法和你所授的双面绣有所不同,还请指点一二。” 顾灵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不再理她。 蓝教习接过吴晴薰的帕子,看了看,道:“你这是苏绣,和双面绣的针法确实不同,我于苏绣一道上并不精通,怕是帮不了吴姑娘的忙。”说完,便将帕子递还回去。 吴晴薰没想到自己的请教会被拒,愣了一小会儿,便低着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顾灵伊抬头见她低着头,又红了眼眶,心下无奈,便劝慰道:“四表姐,蓝教习不是有意要拒绝你,只是她一身专研双面绣,在刺绣上是个很严厉的人,她说自己对苏绣不了解,那便是真的,你不必为此伤怀。” 吴晴薰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了,谢谢表妹。”虽是这么说,抽噎并未停止。 顾灵伊撇了撇嘴,不再理她。 时间如手缝中的沙子,很快便流逝了。 蓝教习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却没像往常一样,时间到了就走,依然坐在教习位上,悠然抿茶。 顾灵伊心中诧异,上前问道:“教习可是有事要吩咐?” 蓝教习放下茶盏,笑着道:“想来你母亲还没有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上课了。” 顾灵伊吃惊道:“为何?可是学生……” 蓝教习摆摆手,笑道:“不是你的问题,而是静心师父要去京都修行,启习师父让我跟着过去照顾,我已经答应了。” 顾灵伊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见此也不再做挽留,问道:“教习和静心师父何时离开?学生也好去为你们践行。” 蓝教习摇头笑道:“不用了,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会赶在入冬前离开,正好到京都去过年,也感受下别出过年的气氛。” 顾灵伊笑道:“既然如此,学生从命便是,只教习同静心师父多年陪伴,我以朋友的身份送上一份践行礼,还请教习收下。” 蓝教习见顾灵伊这般说道,也不好再拒绝,只好笑着道:“答应你便是。”又道:“我们也算是师徒一场,我将离开,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只着一身本事,你也学地七七八八,以后只要勤加练习,撑撑门面也不是大问题,这是静心师父、雀儿,托我转交于你,权当做个纪念。”说着,便拿出一个荷包,一张罗帕,交于顾灵伊手中。 藕粉色的荷包,一个娟秀可爱的小人儿,赫然是顾灵伊作揖打恭的模样,煞是可爱,定是蓝雀儿所绣,她最喜欢这些古灵精怪的东西。白色罗帕,是最普通的棉布,只在角落绣了一支红梅,一面含苞欲放,一面全展怒放。 “还劳教习替我谢过静心师父与雀儿姐姐,说不定,我们不久又会见面呢。” 蓝教习见顾灵伊狡黠地朝自己眨眼睛,虽不明其意,但也为这句话高兴,毕竟是两年的相处,感情还是有的,能够在京都见到家乡人,也会倍感亲切。 “如此更好。” “教习可别忘了给使人捎信,待我们去了京都,也好同你们联系。” “自是,我还要去你母亲那里一趟,你可是要同行?”蓝教习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问道。 顾灵伊摇头,道:“不了,我还有事,晚上再过去看母亲。”又对吴晴薰道:“四表姐是要在秀阁,还是……” 吴晴薰想也没想,便道;“我去姑姑那里。” 好不容易有一次顾灵伊不再姑姑身边,正是她表现心意的时候。 “如此,我便让春花同你们一道过去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又对春花道:“领着教习,四表姐过去,小心伺候着。” 春花俯身应“是。” ※※※※※※ 林穗慧提着裙角,怒气冲冲地冲向秀阁,她的小丫环梅香跟在后头,却不比她脚程快,愣是没追上。 一脚踢开秀阁的门,大声嚷嚷道:“顾灵伊,你给我出来。” 顾灵伊正在绣花,一个惊吓,便被针扎了手,血珠子立刻便冒了出来,将手放进嘴里轻轻一抿,心仍旧“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这个倒霉催的熊孩子,真是越发的厉害了,连踢门的事儿都敢做了,真把这当她家了! 林穗慧风一样冲到顾灵伊面前,质问道:“你们家怎么就选了姚虞琴做媳妇儿了?我不喜欢她,你快去把她退掉。”一副把姚虞琴当货物买卖的样子。 这是什么话,难道这选定的人,她还能去退了不成! 顾灵伊头痛,好言好语地劝道:“选姚虞琴做我嫂嫂,是娘亲和爹爹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啊!”你要的,我可办不到,有本事去吴氏和顾启岚面前闹去,看林老封君不打断你的小腿。 果然,此话一出,林穗慧便苦了一张脸,沮丧极了,连着身上的气势也小了不少。 “我和她不对付,她要是嫁到你们家,以后我来你们家就不方便了,她一定会在伯母面前说我坏话,还有你,你肯定也会被她抢走的,哇……”说着,一屁股坐在顾灵伊身边,便放声大哭起来。 顾灵伊被她的样子唬了一大跳,这倒霉催的熊孩子,她都还没有开始教训她呢,她居然就哭了起来。 林穗慧的哭声十分尖锐,颇有几分将房顶冲破的意味儿,周嬷嬷她们不好劝,梅香更是不敢劝,一个个都拿眼睛瞧着顾灵伊,只求她赶快哄好这个姑奶奶,别再折磨她们的耳朵了。 顾灵伊无奈,只得哄道:“慧姐姐别哭,你还是姐姐呢,这么哭像个什么样儿。” 林穗慧不管,继续扯着嗓子大哭,一边哭,一边指责顾灵伊,道:“你,你都不要我了,还,还不许我哭……哇……” 顾灵伊头大,安慰道:“没,我没不要你!” “真的?”林穗慧抽抽噎噎,一脸不相信地看着顾灵伊。 顾灵伊里忙肯定地点头,道:“我娘亲跟我说了,我明年要到京都去进‘女院’学习,哪有时间同姚虞琴呆在一起啊,我不会跟她好的。” “什么?!”林穗慧一蹦三丈高,大声道:“你要去‘女院’?”也不等顾灵伊回答,便又自己在原地开始转圈圈,道:“不行,我也要去,我等回去求娘亲和祖母去,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来去一阵风,林穗慧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秀阁以外。 周嬷嬷皱眉道:“这个林三姑娘疯疯癫癫地,姑娘你以后还是离她远些……” 顾灵伊无奈,道:“慧姐姐就是这个性子,长大就好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好心情地坐回原位,拿起绣品继续绣。 周嬷嬷见状,也只得摇头。看来还是得通夫人说上一说,这林三姑娘的性子也太跳脱了些。 ------------ 第六十一章 继续番外 ※※※※※※※※※※※※※谁与谁的初见(二)※※※※※※※※※※※※※※ 阳春三月,鸟语花香,适宜携友出行,共赏美景。 顾承谦皱着眉头看完手中的信,心里十分不愿。 他不是个善于隐藏心思的人,心里不高兴,便很快表现在了脸上。 沈凌派遣过来的小厮很有眼力劲儿,见顾承谦面有不悦,忙笑着讨好道:“还请顾少爷体谅,我家少爷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不叫顾承谦顾二少爷,只是叫顾少爷,给足了他名称上的满足感,仿佛这样便能压下自己的大哥一头似的。 “你们家少爷到底是在搞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那小厮挠挠头,一脸傻笑道:“这个小的也不知很清楚……” 顾承谦撇撇嘴,但见那小厮卑躬屈膝的样子,到底是平衡了些,转头对吩咐道:“墨染,备马,少爷我今儿个要出去。” 不多时,一匹黝黑发亮的大马便拉了出来,顾承谦伸手顺了顺马毛,翻身一跃,便帅气地上了马背。 墨染立刻发出欢呼地喊叫声,道:“少爷,好样的!” 顾承谦一脸得意,心里最后一点儿不悦也烟消云散了,扯着嘴道:“爷的骑术自然是最好的,还要你小子在这里吆喝!”手中马鞭一扬,朝着墨染的方向打去,墨染自是巧妙地避开了去。 墨染避开了顾承谦的那一马鞭,顾承谦也不生气,打马向前,吩咐道:“跟上来!”也不管墨染怎么跟上去,径直打马走了。 待顾承谦打马离开后,沈凌派来的小厮,便笑着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票子恭敬地递给墨染,墨染神色淡淡地收下,便追着顾承谦而去。 沈凌惬意地坐在石凳上,嘴角擒笑,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左手心。 “东西都准备好了?”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沈凌头也不回地问道。 那人声音低哑,恭敬地回道:“主子吩咐的事都办妥了!” 听完这话,沈凌嘴角的笑意越发地深刻了,这笑意中隐隐透出几分邪气,伸展伸展身子,笑道:“呵……南城贵子?!也不过如此!” “驾~” 远远地听到顾承谦的声音,沈凌一挥手,那人便迅速消失在原地,速度之快,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顾承谦座下的马虽算不上是千里良驹,却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一路飞奔而来,并未花费多少时间。 远远地便看见沈凌一袭青衫伫立在八角亭内,顾承谦心中升起几分迫不及待来,想要冲口大喊一声“沈大哥”,却拘于长久以来的教养,喊不出口。 生生地压下心中莫名的冲动,嘴角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扬起。 转眼间,便行至八角亭,顾承谦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丢给贴身小厮墨染,进入八角亭,向沈凌拱手赔罪道:“小弟来迟,还请沈大哥勿怪!” 沈凌笑着将手中折扇一合,摇头道:“贤弟何来迟到一说,是为兄来早了。” 语气谦和,听着就让人舒坦,既没有书院里学友的谄媚,也没有顾承烨的冷淡,就如热度刚好的茶水,叫人心声愉悦。 顾承谦嘴角带笑,坦然接受,他就是喜欢沈凌身上这股子气度,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他做出来,说出来,就是比旁人较自己要舒坦许多。 沈凌倚靠在一根廊柱上,打量着顾承谦。 他的皮肤很白,却不是苍白,若是走进了看,竟是比姑娘家的肌肤都要细腻上几分。所谓一白遮三丑,因着肤色白皙,就连不出色的鼻梁,也可以忽略掉,他脸上最美,最吸引人的是眼睛和嘴唇,很难想象,一个男人的嘴唇居然会如此的丰韵,几乎就像是涂了胭脂般红润,叫人忍不住想要上去咬上一口。 沈凌在心中下结论:这的确是一个比女人还要美的男人。 嘴角挂上一抹坏笑,想不到这次的南城之行,还能遇到这样的意外收获,这算不算是上天对他的奖励呢,呵呵……微眯起眼睛,顾承谦……既然你是顾启岚的儿子,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一想到今日将会成就的好事,他就忍不住开始兴奋起来。 “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南江游船么,沈大哥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要来这城西了?” 沈凌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娟子递给顾承谦,笑道:“看你馒头的大汗,先擦一下吧。” 顾承谦自然地接过沈凌手中的娟子,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胡乱擦了两把,便又将娟子递了回去。 “谢谢沈大哥了,也不知怎么的,今日天气仿佛特别热似的。” 墨染诧异地看着自家少爷同沈凌之间的互动,心猛地一跳。 沈凌仔细地将那娟子折叠好,重新放回袖口中。 一直关注着他们两人动作的墨染,眼皮重重一跳,又迅速低下头,掩下眼里的心事。 是以,并未注意到沈凌望向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昨日晚上听说这南城以西有一眼温泉,若是泡上一泡便可消百病,解千忧,心中向往,便忍不住改了贤弟定下的行程,贤弟你若是……”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叫顾承谦心生愧疚。 不自在地挪开对视的眼神,道:“既然沈大哥喜欢,我们去就是了。” 顾承谦对城西也是熟悉的,路上边担起了解说的责任。 沈凌听得认真,顾承谦自然也说的格外起劲儿。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 城西的这一眼温泉早些年被发现后,便被官府拍卖,后来由一个外地商人买去,将这里建成了一座温泉庄子,庄子外围种着许多的果树,春夏秋冬都是花红柳绿的,也算得上是南城一景。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外围的果树经过冬日的洗礼,早早地便吐出了花蕾,在这明媚的春光中摇曳生辉。 自有人前去与管事的交涉,很快一个四五十岁的管事便出来亲自迎接。 “原来是顾二少爷来了,真是稀客啊。”这管事一张脸笑成了菊花,顾承谦也没怎么搭理他。 倒是沈凌态度谦和地同那管事拱了拱手。 那管事也不在意顾承谦眼高于顶的态度,依旧笑脸迎人,道:“不知你们二位是想要单人间的,还是双人间的?” 以前顾承谦前来,都是要的单人间,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刚想延续以前的传统,开口说上一句,沈凌却抢在他前头道:“给我们双人间的,最好是药浴的那种。” 那管事自是应下,笑着道:“这位爷来我们这里泡药浴可是来对地方了,别的我不敢说,这药浴泡过后,保证两位舒坦。” 一边说,一边领着他们二人往里头走去。 进了内堂,还没走几步,便一股热气扑来,带着淡淡地硫磺味道。 顾承谦燥热地拉了拉衣领,嘀咕道:“怎么这么热啊?以前也没觉着有这么热啊!” 越往里头走,周围的环境便越发地幽静。 那管事将他们二人领至最里头的一间包厢,笑道:“这里是庄子里最幽静的一间包厢了,两位若是还有其他吩咐,只管拉一下这里的绳索,便会有人过来的。”说着,指了指一旁系着红头线的绳索。 沈凌点头表示知道,顾承谦一脸不耐烦,早就越过两人往里头走去了。 本想着里头可能比外头要凉快些,可顾承谦却还是觉得热的很,也不管沈凌,自顾自地脱起了衣服,长袍青衫一件一件地落下,最后只剩下里头的大白褂和短裤。 回头一看,却见沈凌还是完整无暇,白皙的脸庞便染上了几分红晕,强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问道:“沈大哥不是要泡温泉么,怎么还不……” 沈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承谦便升出几分恼怒之意来,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嘴唇,凤眼斜道:“我不泡了!” 说完,有自觉不妥,怎么这话说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沈凌见他要恼了,便忙赔罪笑道:“贤弟莫恼,为兄当真不是故意的。”一脸正色道:“只怪贤弟长得太过于俊秀,叫为兄闪了心神。” 论起耍流氓,沈凌敢称第二,天底下怕是没人敢称第一了,想当年,他不正是凭着这一手才入了大皇子的眼,继而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的么。 顾承谦打小便知道自己长得好,男生女相,平日里大家虽也会说,却只是在私底下议论一两句,哪里会像沈凌这般面对面地说出来,还一脸正色。 他就是想要恼怒,却也抓不住理由来。 别过头不再看他,自顾自地下了水,本只有几分红晕的面庞,叫温泉水一蒸腾,竟是全红了,特别是那嘴唇,红艳艳地,叫人…… 沈凌喉结滚动,身体上的变化尤为明显,欲望正在悄然抬头…… 而此时的顾承谦就仿若一只待宰的羔羊,毫无防备地背对着眼神浓黑的沈凌,微阖着眼睛,努力地想要压下心底的那一股奇异的燥热之感。 一时间,双人间里,只能听到水流声,以及两人浓重的呼吸声。 ------------ 第六十二章 穗慧好事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丫头啊!”林府三夫人寇氏胸口起伏地看着一脸倔强的女儿。 林穗慧撅着嘴,死皮赖脸地扒拉在寇氏怀里,哀求道:“娘亲,你就答应我嘛~我也要去‘女院’上学。” 寇氏皱着眉,将林穗慧从怀里拽出去,严肃道:“你以为那‘女院’是你想去,就能上得了的么?你个不省心的丫头,就死了这条心吧!” 林穗慧要是知道知难而退,就不是林穗慧了。 小嘴高高挂起,道:“我不!灵伊都去了,我也要去!” 寇氏额头一跳一跳的,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丫头啊。 “人家灵伊那是能凭本事考进去,你能行么?”不是她要打击自己家的姑娘,实在是她这个女儿没有哪一项是能够拿得出手的啊,“你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去了也是丢面子!”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就给我省省吧!” 林穗慧撅了嘴巴,一脸委屈道:“我又不是要自己去考,我都打听好了,‘女院’每年都有特殊名额,我就要那特殊名额!” 哼!不要以为她不知道,她也是有军师的! “你还打听好了?!”寇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倔强的女儿,道:“你向谁打听的?感情你自己个儿都计划好了!你既然都计划好了,还在我这里墨迹什么,自己有本事,就自己弄去!” 没想到女儿闷声不吭地就把事情给计划好了,女儿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但凡有事,那都是要和自己一起商量的,一股酸酸的味道在心冒着泡泡。 林穗慧神经大条,哪里听得出来自己母亲正在吃顾灵伊的醋,当真以为母亲不许自己去,急了,忙道:“娘亲,我都跟灵伊说好了,要一起去‘女院’的,你不能不答应!” 寇氏见女儿都快急地跳脚了,心里的酸味儿就更足了。 “是你答应的她,又不是我答应的!” 不得不说,林穗慧有这么个性子,也是有缘由的。 “我找祖母说去!”林穗慧见母亲这里的路子走不通,便把主意打到林老封君身上。 寇氏见女儿一阵风似的,转眼间便不见了身影,恨不得将她捉回来好好打一顿,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埋怨了一阵,到底不放心女儿,起身追了出去。 “祖母,祖母,您就答应我嘛~我都跟灵伊说好了,我们以后要一起去的。” 林穗慧拉着林老封君的袖子,不遗余力地撒娇。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平日里谁都让着她,也没想过有自己要不到的东西,在她看来去“女院”也就是撒撒娇就能成的事儿,要不是有三哥的提醒,她连特殊名额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有特殊名额?”林老封君安抚下小孙女,笑着问道。 林穗慧笑嘻嘻地张开嘴,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我就让你去不了‘女院’!”林天琅一脸严肃地看着林穗慧,道:“你知道,我说地出,就做地到!” 心里打个寒蝉,掂量一下,小小地瞅瞅祖母,怎么琢磨,都觉着还是哥哥厉害些。 林穗慧眼珠子滋溜溜地乱转一圈,支支吾吾道:“我,我,我自己,我自己翻书找的!” 对!就是这样! 灵伊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 林穗慧笑嘻嘻地,很满意自己找出来的理由。 寇氏心里扶额! 这傻姑娘,她能认全字么!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别人还能不知道! 再一次在心里哀叹,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个一个傻姑娘,跟她哥哥一点儿都不像啊。 “哦?!”林老封君笑着挑眉,问道:“你自己在书里翻的?是哪本书?也给祖母看看。” 有她这个母亲在一旁帮着劝着,想要求林老封君也要容易些。 “啊!”林穗慧傻眼了,哪本书?她怎么知道是哪本书啊? 贝齿为难地咬住下嘴唇,她能说是三哥那本书么…… 顾忌着林天琅的淫威,林穗慧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记得是哪本书了,我,我是在灵伊家里看的。”对,把事情都推给灵伊就行了,她那么聪明,一定不会被祖母问倒的,眨巴着眼睛,笑眯眯道:“祖母要是想知道,就叫人把灵伊叫过来问问不就行了,她一定记得的!” 解决了心里的事儿,林穗慧显得很高兴。 林老封君心里叹气,真是个傻丫头,哪里有人撒谎还胡乱转悠眼珠子的,不过……她倒是和顾家那丫头交好…… “你就这么喜欢灵伊?”林老封君笑着问林穗慧道。 林穗慧连忙点头,那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笑眯眯肯定道:“喜欢!跟灵伊在一起很开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撇撇嘴道:“就是她们家定了姚虞琴做媳妇儿,最讨厌了!” 寇氏赶来时,正听见女儿在林老封君面前搬弄是非,须知林老封君最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搬弄是非了,忙呵斥道:“你胡乱说什么呢!教习教的礼仪都忘了!” 林穗慧听见母亲的声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躲在林老封君身后不肯出来。 才不要出去呢,出去一定会被母亲揪耳朵的,撇撇嘴,真是的,也就是父亲和哥哥觉着母亲温柔,明明就是只母老虎。 林老封君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三丫头真和我说事儿呢。” 寇氏见婆母脸上确实没有恼怒厌弃之色,便放了些心,但还是拿眼去瞧林穗慧,示意她收敛些。 “祖母,您就答应我嘛~”林穗慧还没有忘记自己钱来的最终目的,继续撒娇道:“‘女院’可是个好地方,我要是去了,还能给家里长面子呢。我保证,进去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以后也跟灵伊一样厉害!” 自从上次见了顾灵伊独自办理宴席,她便羡慕的不得了,又见祖母、母亲对她赞叹有加,更是心里痒痒得厉害,幻想着自己也能有那么厉害的一天。 “人家灵伊是自己去考,你呢?有考不上,在这里瞎起哄什么。”寇氏怕女儿惹了林老封君的嫌,拉着她,便要将她带回去。 林穗慧身后有高人出招,早就防备了母亲这一手,也不理,只管缠着林老封君,撒娇道:“我知道自己考不上,可是可以让姑姑想办法嘛,姑姑是皇妃,一定有办法的。” 三哥说了,姑姑生了皇子,圣上正宠着她,向他老人家要这么个小小的名额,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林老封君稍作沉吟,这件事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家里几个孙女年纪合适的也只有穗慧,但她那性子实在是有些……怕是进了“女院”遭人陷害了,自个儿还在笑嘻嘻地帮人数钱,没得到连累了昭仪娘娘。 可如今看来……顾家那丫头她也算是瞧明白了些,是个明白人,行事说话也有礼有节,三丫头若是有她招抚着,在“女院”里也吃不了亏,混个几年,以后出来找婆家,只要抬出“女院”学生这身份,谁家不会高看她一眼,就算是赐婚,宫里有昭仪娘娘,也亏不了她…… 这么一想,林老封君心里便也有了主意。 “这事儿祖母给你应下了,不过若是灵伊考不上,你也不许去了!”没了顾家那丫头保航,就这么个没心机的丫头,还不被别人给生吞活剥了。 林穗慧本就是想和顾灵伊待在一起玩儿,哪里管地方在哪里,当下便痛快地应下了。 “嗯!”重重点头,笑道:“灵伊都不去了,我还去干什么!” 寇氏恨不得将女儿塞回肚子里重新再来一回! 林老封君却是笑了,真是个单纯的小丫头。 “祖母,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灵伊!”林穗慧欢呼道。 林老封君笑着点头,道:“去吧,带着丫头,小心点儿!” 林穗慧一蹦三尺高,“哇……”嘴里含着,“祖母最好了”的话,便一蹦一跳地往外头跑去。 这些年,因为她经常去顾家,家里便特地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只要经了允许,想什么时候去,便什么时候去。 寇氏见女儿高兴,心里那股子酸意又冒了出来,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母亲,穗慧她这性子若真去了‘女院’,怕是会……”寇氏不放心地向林老封君道。 她先前不答应女儿的撒娇,便是顾忌着她的性子,毕竟是自个儿生的女儿,什么样的性子,没人比她这个母亲最清楚了。 林老封君摆手道:“有顾家那丫头在,我们家穗慧吃不了亏。” 寇氏还待再说些什么,林老封君却已经起了新的话题。 “老三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好几日都没见着他了。” 说起自己夫君,寇氏便笑道:“说是新进了一批海货,老爷这几日都在店里忙活呢,换洗衣物都带过去了。” “可有派了人过去伺候?” 寇氏点头,笑道:“派了,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环,老爷也瞧得上她。” 婆媳俩又说了会儿话,林老封君便露出疲惫神色,心知女儿的事情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寇氏便只能起身告辞。 临去前,林老封君吩咐道:“我知道你担心三丫头,我是她亲祖母,我不会害她的。既然已经决定了,你这个做母亲的,就好好给她说是一下,京都里不比家里,需要的东西多着呢。” 寇氏得了婆母的安慰和吩咐,便俯身应是。 ------------ 第六十三章 冥冥之中 “灵伊,灵伊……” 人未至,声先到。大老远地就听见林穗慧欢快清脆的声音。 “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情待会儿再说。” 顾灵伊挥挥手,让秋叶下去。 此时,林穗慧已经一条腿踏进了秀阁。眼尖地瞧见顾灵伊,便飞快地向她跑去,整齐平整的刘海儿被风吹得两开,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 顾灵伊笑着朝她望去,瞧吧这姑娘高兴地,一个准儿是好事! “灵伊!灵伊!”林穗慧欢快地喊着,道:“你知道么,祖母答应我了,答应我了!我可以同你一起去‘女院’上学啦!呵呵……好高兴啊,好高兴!” 她的快乐总是来的这么简单,一盘糕点,一个小玩意儿,一句鼓励的话……甚至是一个笑脸,她都可以变得很高兴,很快乐……有的时候,顾灵伊看着她都觉得妒忌……她以前也和穗慧一样啊…… 因为快乐而快乐,那么纯粹,那么简单…… 顾灵伊笑着看着蹦蹦跳跳地林穗慧,道:“恭喜你,心想事成了,瞧把你高兴地!”掏出娟子给她细细地将额头的细汗拭去,“你后在‘女院’我们也能有伴儿了。” 有人在身边陪着,她就不实在孤军奋战,这样的感觉真好! 林穗慧眼眉弯弯,贝齿一颗颗露在外头,丝毫没有寇氏风华绝代地风范,却可爱的紧。 “我就说我行吧,你还不相信,哼!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林穗慧一脸得意地看着顾灵伊,大姐姐的气势全开,道:“以后再‘女院’你就跟着我混,我一定罩着你,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去揍她!”说完,在空中挥了挥她肉嘟嘟的小拳头。 顾灵伊心里好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忙点头道:“嗯,以后让穗慧保护我!” 林穗慧不满意了,嚷嚷道:“你要叫我姐姐,不许叫我的名字!”撅着嘴,表示抗议,“我跟三哥只差了半个时辰,你平日里都是叫他三哥哥的,我不干,你也要叫我姐姐!” 她自觉在这件事情上办得十分地漂亮,在顾灵伊面前大大的露了一次脸,平日里自我感觉不足都随之不见了,神奇的不得了。 顾灵伊好笑,这小姑娘,刚出点儿风头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真是欠揍! 略一思索,便故作为难道:“可是我们都说好了,谁以后更厉害,谁就是姐姐的!我……我学习比你好,你应该叫我姐姐!” 林穗慧想起两人最初做的约定,突然有一种挖了个坑将自己给埋进去的错感,一脸幽怨地看着顾灵伊,那表情就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狗,让顾灵伊忍不住想要去捏捏她胖胖的脸颊。 说起这个“谁厉害,谁就做姐姐,做妹妹的,就要听做姐姐的话”的约定,也是有来历的。 当年,林穗慧与顾灵伊初见面,便干了一架,两人之间便以此结下了天大的梁子,互看不对眼,幸得后来有吴氏在中间撮合,两个小姑娘才表面上冰释前嫌,后来有定下了这么个约定,也可以说,两人是不打不相识,相识变成知己。 虽然这些都是林穗慧单方面的认知,但若是没有顾灵伊的配合,这误会也造不成。直到现在,顾灵伊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不由地会心一笑,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孩子气的一面,不过……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很开心,哪怕最开初只是抱着逗一逗小姑娘的心态…… “姑娘,夫人请你和林三姑娘过去。”四季笑着过来传话。 顾灵伊正和林穗慧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般闹成一团,听了四季的话,两人忙从榻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春花、夏雨她们便过来给她们两人整理头饰衣裙。 两人手巧,不多时便弄好了。 顾灵伊便牵着林穗慧的手,去吴氏那里。 在院门口遇上吴晴薰,便笑着打招呼,各自寒暄两句,便进去给吴氏请安。 “你们都过来了!” 吴氏嘴角含笑,显得很高兴,招招手让她们过去身边坐下。 林穗慧嘴甜,自是一口一个“顾伯母”地叫得欢腾,吴晴薰年纪最长,一般都是规规矩矩地蹲福行礼请安,顾灵伊在吴氏面前则要随便的多。 “知道穗慧过来了,才叫你们过来的。”吴氏笑着道。 林穗慧一脸疑惑,不解道:“顾伯母,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吴氏笑笑道:“怎么跟你没关系了,你身为妹妹,对你二姐姐的喜好还能不知道?伯母啊,这是找你来做参谋啊!” 林穗慧“啊”了一声,这才回味过来,道:“伯母是要给二姐姐送送嫁礼呀!”旋即又一脸得意道:“我在家帮着娘亲准备过,知道该选什么的!” 这么一说,顾灵伊和吴晴薰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林家二姑娘林穗媛的婚期是在来年二月,定的是河府藏家的嫡长子,河府藏家世代经商,虽没有林府现在的官商共进,却也是河府的大家,林穗媛和藏家的大少爷订的是娃娃亲,对方要比她大三岁,只等她及笄便办喜事。 可是顾家来年二月已经进了京都,送嫁添礼什么的,吴氏id那个是不能亲自到场,于是便想趁着还没走之前,先将礼物给备下了,也对得起顾林两家这些年的情分。吴氏为这事儿准备了好些日子,库房里里外外也翻了个遍,备下了些好东西,却觉得还不够,正好今儿个林穗慧在,吴氏想着她毕竟是林穗媛的堂妹,对林穗媛的喜好应当也清楚些,虽然人有些不着调,但这件事儿也应该能办成,便将她们都招了过来。 一来,正好可以让灵伊和晴薰两人见见世面;二来,也可以磨练她们的品味,发表自己的观点;三来,马上就要进京了,她特地让人准备了些京都目前最流行的首饰衣物样式,想着给她们多添置些,到时候也不会丢了气度。 “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林穗慧小手一挥,便下决定道。见众人不解地目光投过来,林穗慧有些尴尬地将手放下,解释道:“我娘亲给而阶级准备了好些东西,都是在东街的店铺购置的,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可以出门! 顾灵伊立马期待地望向吴氏。 吴晴薰虽然没有她那么大胆露骨,但眼神也是瞟向了吴氏,一勾一勾的,满满地全是渴望。她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出去过呢…… 吴氏心里好笑地看着三个姑娘的渴望,知道她们也在家里呆了很久,便笑着答应了。 顾灵伊三人立刻欢快起来,虽不至于手舞足道,但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吴氏笑着让孙嬷嬷下去准备马车,又和顾灵伊三人商谈起给林穗媛添状的具体事项。 不多时,马车便准备好了,吴氏带着兴奋地三人等上马车朝东街驶去。 ※※※※※※ 南城以北三百里路,一对商人打扮的队伍正在急速前进。 说是商人打扮,却每人坐下都是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马背上的简谱装束的人都腰杆挺直,神情肃穆。 队伍一路急速,所到之处掠起尘土飞扬。 “停!” 突然,行在最前头的那人伸出左手,打出停止的手势。 明明是急速前进的队伍,却在那人打出手势后,不到两息的时间,便整齐地停了下来。 一时间,就连这些人胯下的坐骑都安安静静地,天地间,寂静的可怕。 为首的那人眺望远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见一溜儿尘土从远处冒起,昭示着,前方有人正往这边急速而来。 “散!” 为首的那人简简单单一个字,后面的队伍便朝两边散开,速度很快,不多时,原地便只剩下为首那人,以及牢牢守护在他身后的两人。 “大人!” 前方急速前来的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伫立在这里的三人,手下马鞭加重力道,朝他们更快地驶去。 不多时,便行至那三人的面前,从马背下跳跃下来,单膝跪地,道:“探十见过大人!” 为首那人神色淡淡,眼神依旧望向远方,淡淡问道:“情况如何?” “洪大人派去的先行部队受到阻挠,现在正阻隔在青乔山外围五十里,洪大人对山里环境不熟悉,急需入山好手支援!” “青乔山属于那个地界管辖?” 这次回话的倒是不是探十,而是为首那人后面两人中的一人。 “青乔山地属南城顾知府管辖!” “护一随我前去南城一趟,护二、探十带人前去青乔山。”简简单单地命令,也不等人回答,便打马离开。 护一自是跟在他身后。 ※※※※※※ 两匹骏马不多时便进了南城。 顾灵伊笑着看着林穗慧将吴氏逗得连笑不止,吴晴薰不时地在一旁添上两句,倒也和乐。 一时兴起,撩开帘子往外望去,一排一排的招牌,叫卖的小贩挑着担子,三三两两的行人来回走动,心情很好,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放下帘子。 就在她放下帘子的那一刻,两匹骏马一前一后从她们的马车旁边掠过,想着顾府奔去。 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 第六十四章 万事俱备 湖水悠悠,带着深秋的寒意。 哎~ 顾灵伊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目光如水一般流连过一花、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像是情人最后的作别,缱绻而又不舍。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这么无忧无虑地赏湖光秋色了吧。 顾启岚已经决定,入冬前,由吴氏带队,顾承烨护航,领着顾灵伊先行北上。此次就在顾家本家过年,待开年后,再行买房、置地、收拾房屋……明年二月间,他再带着顾承谦赶来,也不至于到时收手忙脚乱,行事没个章法,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呵~ 想起自己这个二哥,她又不免好笑,父亲现在可是将他列为头号人物,但凡出门必带在身边,只除了睡觉,哪怕是上衙门公干,也必是要带在身边的。 外头关于顾启岚宠爱庶子的流言越盛,都说顾家大少爷已经有了好前程,现在顾老爷要替二少爷打算了,整日的带在身边便是要他多接触官场上的人,为以后铺路,一时间,顾承谦的未婚妻姚虞顿时成了南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凡进不了顾府的,都转向讨好姚家,只望他日她嫁进顾家后,念在往日的情份上,能够帮着说上几句话。 姚虞琴虽弄不懂顾家为何选她做媳妇儿,却是个聪明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后娘的手上讨生活到现在,现在借着顾家的风头,但凡前来送礼者,一律收下,狠狠地发了一笔横财,也不管外头如何评价她。在家里,对于曾经欺负过她的后娘,更是得理不饶人,不得理也要闹,试了几次,发现她父亲不仅不管,每逢还训斥她后娘,不该同小辈计较,她的胆子就越发的大了,但凡见着她后娘,必是要堵住门口,冷嘲热讽几句,她后娘不敢得罪顾府,只作忍耐不发。 这些事儿,顾恩每次说于她听时,她就当作笑话来听,倒也颇觉好笑。 顾启岚手中不仅握着沈凌欲置他于死地的证据,还拿着沈凌同顾承谦欢好的证词,墨染的名字便赫然在其中,只差没将顾启岚气得当场中风。 据顾恩所说,顾启岚将顾承谦叫进书房,还没等他开口,便一巴掌扇了过去,接着又是一脚,只把顾承谦踹在地上不敢动弹,便将那证据、证词一股脑儿地甩在了顾承谦的脸上。 顾承谦略一翻看,便白了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稀奇地是,他居然没有向顾启岚求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似被人丢弃了的小狗。 顾启岚见不肯认错也罢了,还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复又思及墨染供出的话,只觉一片恶心、气短。他顾启岚的儿子,居然同一个男人在床上颠鸾倒凤,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往他从小便教导他读圣贤书,这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还有何话要说!”顾启岚虽是暴怒,却没有想上一次请家法。一来是他刚订亲,二来是不能坐实了坊间流言,三来是他对此子依然心灰意冷,只待过几年,风平浪尽后,再做打算。 顾承谦对父亲的话仿若未闻,心里唯想着沈凌如何了,是不是逃了,他那般聪明,定是逃了吧……还没想完,便被顾启岚一句话给震晕了过去。 “那叫沈凌的小子,我已命人暗中做掉,尸首更是丢到乱葬岗去了,你就不要再抱希望了!至于你,从今往后,寸步不离跟着我,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死了,沈凌死了……顾承谦仿佛失去了心中唯一的支柱,双腿一软,便倒地不起。 顾启岚嫌他晦气,唤齐定进来,使了两个臀圆膀宽的汉子见他拖了回去,寸步不离地守在问口,没有他的吩咐,不许他见任何人。 往后出门便将他带在身边,就怕一个错眼,又被这孽子搞出什么事儿来,成姨娘不知内情,还以为是顾启岚又要重新看中儿子了,自觉扬眉吐气,见天地在吴氏面前转悠,显老态的面庞,倒是光彩照人。吴氏也不觉别扭,倒不是她看开了,而是她心中早有打算,只还没同外人道罢了。 “要是我也像你们这样,任四季生长,凭年华流逝,都无忧无虑地活着,那该多好……粪土当年万户侯,谁记否……呵呵……就算千载留名又怎么样?还不如你们潇洒自在,岁岁年年,年年岁岁,长存天地间……” 顾灵伊的手轻抚上一片草叶,刚在湖中浸染过的手,湿漉漉的,一粒水珠顺流而下,凝结在略显黄败的叶面上,别有一番滋味。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春悲秋起来?既生为人,自有一片乾坤……” 突然感到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回头道:“谁在那里?” 并没人应答。 皱眉起身,裙裾摇摆间,便到了那一颗大树前,来回走动,并没发现任何人? “难道是我感觉错了?” 虽是自言自语,神情间却已不动声色的多了几分警惕。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地苦茶香,刚才分明有人在这里,她前来寻探不过一小会儿,这么短的时间便不见了人影,如果不是对府中极为熟悉,便是身形极为迅捷,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令人毛骨悚然。 顾灵伊转身离开,裙裾摇摆地比刚才更加厉害,尽管她极力地想要维持镇定,手心里却是湿濡一片。一会儿懊恼地后悔为什么要甩掉春花她们,独自一人出来。一会儿心惊肉跳地连呆在自家都不觉安全,更何谈外面……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远远地瞧见修剪园子的匠人,提步飞快而去,直到站在他们身边,噗通跳个不停地心,才慢慢规矩起来。 匠人们虽不识得顾灵伊,却见她一身家居服,布料华美,又年岁幼小,还是在顾府,便隐约明白了她的身份,纷纷行礼道:“姑娘!” 顾灵伊此刻已平复了碰碰乱跳的心,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道:“你们起来吧,我只是随便逛逛。”说着,便装作赏析花木的样子。 待匠人们都转过身去,便准备离开。 “姑娘!”一个匠人一头抵地,并未起身,见顾灵伊欲离开,出言唤道。 顾灵伊回头,诧异道:“你唤我有事么?” 这匠人年岁约莫在二十左右,一双手因为长期劳作,显得枯糙,左手小拇指上的一块指甲还脱落了,给人一众落魄之感。 那匠人抬头一瞬,便又低下头去,不过顾灵伊却看清了他的长相,倒是浓眉大眼,一副老实巴交地庄稼汉子模样。 “小的两年前于池塘凿冰,害得姑娘落下冰洞,本应从重处罚,却幸得姑娘在夫人面前替小的求情,才免了小的重罚。后夫人心善,仍旧让小的在府内劳作,虽只是最末等的花匠,但每月也有几百钱,不至于沦落街头,家母病重也有银钱抓药。姑娘大恩,小的无以为报,请受小的一拜。”说着,便对顾灵伊重重磕头。 两年前……冰洞……匠人…… 顾灵伊很快便明白了他是谁,还以为他早就离开府中,没想到还在,顾灵伊记得,这人虽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却是个难得的孝子。前世,他因受罚后,无以为继,母亲生病无银钱,便只能挨到死,这才促使他恨顾家入骨……不过他手头上的伙计,却是极好的,若是运用得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匠人稍一犹豫,道:“小的谢百事。” “你可曾读过书?” “小的父亲在时,也曾送小的去过书塾,学过几天,认得几个字。” “除了冰雕,修剪花木以外,你还会做什么?” 谢百事惊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灵伊,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下活络,姑娘这是要招揽我,她虽只有十岁,却是顾府嫡出的姑娘,自己以后若是能跟着她也未必不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母亲病重,家境窘困,这是个机会…… “小的的父亲是手艺人,小的从小便跟着他学习,建房子、木头活、雕刻……只要姑娘说得出,小的便能做得出。” 这话倒是极为自信。 顾灵伊笑道:“我入冬前要入京都,南城至京都路途遥远,走陆路也需一月有余,家里的马车委实颠簸,我需要你加以改进,给你半月时间,你可办得到?” 现在的马车都是两个轮子的,行走起来颇为不便,也颠簸得很,她记得,前一世,便是谢百事改良了现在的马车,因此得到贵人的赏识,才有了后来的一番富贵。 谢百事略一迟疑,便坚定地道:“小的能办到。” 顾灵伊笑着点头,道:“我便给你半月时间,这期间你若需要任何材料,可去寻顾恩,他会为你准备妥当,”忽又想起什么,道:“对了,你可知道顾恩?” “小的知道,他时福管事的义子,小的曾听说过他。”是个能干的人,想不到他也在为顾灵伊办事,心下对自己的决定,便有坚定了几分。 “知道便好,还有一事,我需与你说明。”顾灵伊正色道。 “还请姑娘赐教!” “你若是想要跟在我身边,便需与我签订契约,你需明白,这不是顾府的契约,而是你与我之间的契约,若是愿意便半月后拿着你的作品,让顾恩带你来见我,若是不愿……便罢了……” 顾灵伊见他皱眉,正色道:“我并不是强迫你,若你真是有才,我也可以将你举荐给父亲母亲的。” 谢百事垂头,道:“谢姑娘。” 并没有应下顾灵伊,也没有推迟,他需要再想一下,不过对顾灵伊最后愿意将他举荐上去的话,倒是颇为感动。 【第一卷完】 ------------ 第二卷 京都风云 ------------ 第一章 路遇大雨 一支长长的队伍慢悠悠地行驶在官道上,打前压后的是一溜儿的高头大马,中间数辆蓝顶宝源的马车。 “轰隆……”闷声雷响。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已经昏暗了下来,泥沙铺成的官道,少了青石板砖的镇压,风卷着沙粒扑面而来,让人叫苦不迭。 骑马前行的人,一个个紧闭了嘴,不敢说话,就怕一个张口,沙子便进入了口。 马车的车帘被风吹得乱颤,沙石瞅到空隙便往里头钻去。 “啊,呸呸呸!” 伸头出去瞧热闹的夏雨被粘了满唇的细沙,赶紧缩回来,呸个不停。 顾灵伊顺手将案几上的茶水递给她,她忙抽出娟子沾了茶水细细地将嘴唇的细沙抹去。 “早告诉你外面风沙大不要掀帘子看热闹,你偏不听,现在知道苦楚了。”周嬷嬷碎碎念道。 夏雨有口难言,只能哼哼唧唧。 周嬷嬷念叨完也不理她,忙叫了春花、秋叶将马车的布帘仔仔细细地压好了,不给尘土沙粒一丝一毫钻进来的机会,油布做的布帘,防水又防沙,有效地将车内与车外的尘土飞扬隔离开来。 顾灵伊凝神静听,耳边依稀可以听到树叶被大风吹地“沙沙”作响的声音,混着“呜呜”的风声,像怨鬼讨债一般,心想:这若是在晚上,不知道得有多么吓人! 春花、秋叶手忙脚乱地压好布帘,用手将布角处按住,以防被风又吹开了去。 “真是倒霉,明明刚才还是艳阳高照天,才这么一小会儿,便要下雨了,风混着沙子,糟心死了。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到下一个驿站,我们还有个马车可以避雨,外头那些人可怎么办?”夏雨抹去了嘴唇上的细沙,便开始抱怨,眼尾却不时地往外面扫去。 要不是周嬷嬷下令不许撩开马车帘子,死盯着她,她必定又撩开帘子,把头伸出去了。 她哪里是担心外头的人,她明明是在担心自己的情郎,顾恩! 顾灵伊摇头闷笑,有道是生女外向,这丫头自从跟顾恩过了明路,又没有恶婆婆阻拦,倒是越发的食髓知味儿了。 “你担心个什么劲儿,他们自有法子避雨,再说,我们已经行了大半日的路程,距离驿站应是不远了,只要撑过了这一阵儿,到了驿站便好了。”春花戏谑地看着夏雨,又道:“再说了,都是大老爷们儿,淋点儿雨有怎么了,还顺趟洗个澡呢。” 顾灵伊再次叹气,看向春花的眼神有了幽怨,这么文静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说出“大老爷们儿”这种话了?她这个做姑娘的,实在是太太太失败了。 春花对顾灵伊幽怨的眼神毫无所觉,整一个劲儿的调侃着夏雨。直把夏雨说的面红耳赤,嘴里不依不饶起来,试图转移话题道:“春花姐姐怎么知道距离驿站不远了,你以前又没来过。” “我可不想有些人呐,整日里惦记着自己的小情郎,姑娘自从说要带我们去京都,我和秋叶便央着冬雪给我们查书籍,找资料,讲京都的地理风土人情……” 夏雨这回没辙了,就连周嬷嬷都是一脸笑容地看着她,恼羞成怒,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声道:“你们这是嫉妒我!” “哈哈哈……” 一个没忍住,车内的人便都笑了。 “哒哒哒”声响起,有人过来了。 顾灵伊正欲撩开帘子,便被顾承烨阻止道:“小妹,是我,外面风沙大,你别撩开帘子了,我就同你说两句话。” 许是脸上过了块布襟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嗡嗡”,不复以前的清亮。 “快下雨了,我们要加快行程赶到驿站,路上恐怕会有些颠簸,你且先忍耐一下。” “我知道了,大哥放心,这马车是谢百事改装过的,坐起来也很是舒服,我没事的,只要娘亲能受得住,你尽可以令家丁们再快些。初冬天气本就寒冷,若是淋雨病了,纵使他们是壮士,也难免抵不住邪气入体,还是谨慎些的好。” 顾承烨点头,为自家小妹的懂事而高兴,再一见这四轮马车确实是比以前两轮的舒服,就连吴氏也夸赞过谢百事是个有才的,且这样有才艺的匠人竟是与小妹签了单独的契约,倒叫他有几分意外,不知何时,他家的小妹也已经长大了…… 顾承烨打马离开,往吴氏所乘坐的马车走去。 谢百事不愧是匠人中的佼佼者,不到半月时间便弄出了这四轮马车,那日,他跟着顾恩前来,顾灵伊其实是有几分诧异的,她本以为他会选着后者,由她举荐,将他推到吴氏和顾启岚的面前,他的才华同样可以受到重用,没想到他最后竟是同意签下契约,只这契约做了年数的限制,他甘愿卖身为奴三十年,三十年后,是去是留,便由他自己做主。 顾灵伊想也想便答应了,三十年的时间已经够了,世事无常,谁知道三十年以后又是个什么样的际遇,自是应当抓紧眼前才是。 她同谢百事签下契约后,便将此事禀明吴氏,吴氏爽快地答应了,还说谢百事与顾恩的月钱都由她来出,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顾灵伊推迟不过,便答应了,她现在确实也没有家财,想要自己可以使用大量的银钱,还需再做打算,而顾恩与谢百事,便是她谋划中的关键。 不一会儿,马车的行驶速度确实有所加快,随着天空越发的昏暗,天际雷声阵阵,闪电时而划破苍穹,马车的速度便也越来越快。 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女眷们都闭了嘴,尽管颠簸,也咬牙挺着。 一路飞奔,终于在大雨来临前,到了驿站。 驿站不大,顾家所有的人住进去,便将房间占得满满的了,梳洗过后,顾灵伊依靠在窗边,看着空中密密麻麻的雨滴,就像是心中的烦恼,全部都落了地。 刚至黄昏,天地间已经暗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房间里早就点起了烛火。 “姑娘,夫人请你过去一道用膳。”三喜披着蓑衣过来,蓑衣上雨滴不断。 驿站的布局是前堂两层高的房屋,后面带一个院子,中间隔着一口天井。院子左侧有四间房间,右侧三间,因为顾府人多,房间分不过来,吴氏便带着吴晴薰和一干丫环婆子住在左侧,顾灵伊领着春夏秋冬还有周嬷嬷住左侧,与顾承烨比邻而居,与吴氏中间隔着一个露天的院子和一口天井。 “四表姐呢?娘亲可唤了她一道?” 这次顾家算得上举家搬迁,女主子们都走了,留下吴晴薰一人住在顾府也不好,吴氏给吴子清去了一封信,吴子清回信,他会在京都滞留到年后,让吴氏带着吴晴薰一道去京都,待他回九里溪时,直接将吴晴薰一道带回去。 “表小姐已经过去了。” 顾灵伊点头道:“嗯,好,你等一下,我准备下。” 周嬷嬷忙挥手让春花、秋叶上前给她挽发,穿蓑衣。 刚行至天井处,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吵杂声音,一阵阵步伐整齐有力,兵器与铠甲碰撞发出的“乒乒乓乓”地声音。 还似是一对军队入驻了驿站,听声音,人还不少。 顾灵伊皱眉,千万别发生碰撞才好。 周嬷嬷也听见了外头的声音,催促顾灵伊快步离开,朝吴氏的所在的屋子走去。 闫行允刚步入后院,便看见一抹衣角消失在门后,微眯起眼睛,眼神深邃,似是想起了什么。 因为外头有动静,吴氏不放心顾灵伊一个人回去,便将她留在自己的房中,连同吴晴薰在内,一屋子女人,本就不大的屋子,显得有些挤。 待到亥时一刻,吴氏的门被敲响了。 “砰,砰,砰”三声响,混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惊吓了屋内一心等待消息的女眷们。 “母亲,是我。” 直到顾承烨出声,吴氏才稳定了心神,忙吩咐三喜去打开房门。 “烨儿,外头是怎么回事儿?那些人是谁?可是要紧?”吴氏忙拽着顾承烨问道。 顾承烨笑着安抚道:“没事的,是穆国公因公事带队至此,因大雨阻挡了去路,便来驿站避雨,这驿站本就小,我们人多,他们人也不少,少不得要打挤一番。我已经同穆国公谈好了,因我们一行有女眷在,便独占两间房间,其余的房间平均分配……母亲放心,穆国公军纪严明,不会有事的……” “那烨儿你……”吴氏担心地望着顾承烨。 顾承烨安慰地笑道:“房间有限,承蒙穆国公不嫌弃,我今晚会和他用一间房,呵呵……这倒是我占了便宜,要知道穆国公身份尊贵,可不是谁想见便能见到的。”说地一脸有荣于焉,打消了吴氏的顾虑。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顾家女眷住处的分配了。 这次顾家算得上是全体搬家,吴氏、顾灵伊身边得用的丫环媳妇还有嬷嬷都跟了过来,只剩下成姨娘领着些婆子留守府院,人多,却不杂。 吴氏看看顾灵伊,又看看吴晴薰,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照她私心,肯定是想和顾灵伊呆在一个屋子里,毕竟是亲生女儿,但吴晴薰又是个胆子小的,还没出事儿呢,已经红了眼睛,要哭不哭地憋了半晌。 顾灵伊知道吴氏为难,主动上前,笑道:“母亲与四表姐一间屋子吧,我胆子大,不怕外头有人,周嬷嬷和春花、夏雨、秋叶、冬雪依然跟着我住先前那屋子,那屋子虽小,但我们几个挤一挤还是能够的。夜深了,若是明日雨停了,还要赶路,大家都累了。” 吴氏看一眼红着眼睛发抖的吴晴薰,暗叹一口气,唤了周嬷嬷上前,仔细地嘱咐一番,又亲手给顾灵伊穿好蓑衣,才放她出门。 ------------ 第二章 雨中正视 顾灵伊刚走到天井处,便见自家大哥正同一个穿着蓑衣的高大男子一道说话,笑着上前喊了句,道:“大哥!” 顾承烨回头,见是自家小妹,儒雅的脸上也带了笑,道:“是灵伊啊,是从母亲那里出来了?” 顾灵伊点头,道:“嗯,大哥还没有休息么?”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打量顾承烨身边的人。 厚厚地雨帘遮住了人的视线,看不清楚,只依稀看见一个轮廓,身材很是高大,顾承烨同他站在一起,竟要矮上半个头,他身上穿着厚厚的蓑衣,看不清五官,不过,想来有这般高大的身材,五官也定是极为阳刚的。 “这是穆国公,这是我家小妹,唤灵伊。” 顾承烨向自己妹妹与穆国公介绍道,这种介绍放在平日里是极为不合理的,但一来顾灵伊还小,十岁的小女孩也不必顾虑太多,二来天色已暗,再加之厚雨重重,双方也不定看得清,便少了既定的礼数。 顾灵伊是蹲了个福,道了句:“穆国公安好。” 穆国公微不可几地点点头,并没出声。 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顾灵伊在心里微忖道。 双方既然互相介绍过了,顾承烨便催着顾灵伊早些回房,道:“雨大,你早些回房休息。” 顾灵伊点头应“好。” 心里却是对这位穆国公感官不好,只感觉这人太冷,双方见面打招呼,连句话都不说,真是不负传闻中的“冷面杀将”之称。 穆国公其实是皇上的亲生子,行四,她母亲便是上一任的穆国公,当年关于老穆国公闫青莲同当今圣上的感情纠葛,那可是传的沸沸扬扬,至今还为百姓称道。 有道是:不羡鸳鸯,不羡仙,只羡赵闫成双对。 这就是说了老穆国公闫青莲与当今圣上赵匡齐的爱情故事。 穆国公府中向来子嗣凋零,待到了闫青莲这一辈时,更是只得一个女孩。 闫青莲虽是女儿身,行事却不输男儿,当年隐瞒女儿身份,跟着当今圣上出塞外行军打仗,挣下许多了不起的军功,待先皇惜才爱才,要为她指婚时,她不得已,才袒露自己为女儿身,哪知先皇知道事情真相后,不仅没有降罪于穆国公上下,反而褒奖闫青莲为巾帼女英雄,女承父业,成为下一代穆国公,也是赵王朝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国公。 闫青莲与当今圣上在塞外一道抗敌时,便情根深种,互通有无,后来更是珠胎暗结,只她不喜后宫,坚决不入皇宫,当今圣上爱惜她,也不愿她进宫失了本性,便许她宫外生活,领着穆国公的名头,有圣上罩着,自是没人敢惹。 但奈何,红颜薄命,闫青莲竟是未至三十便逝去,弥留之际,逼的当今圣上答应,允许皇四子赵行允改名闫行允,继穆国公名号,不参与大统争斗。 当今圣上不忍爱人遗憾而去,便忍痛答应,并亲自搬下诏书,以告天下,闫青莲看着这份诏书,后含笑而去。 当初读到这段历史时,顾灵伊还唏嘘了好半晌。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爱儿子的母亲,在自己弥留之际,给儿子最后的保护了,远离纷扰地皇位之争,又有圣上的内疚爱抚之情,没了自己的照看,闫行允也一定可以活得很好。联想到自己前一世的悲惨遭遇,顾灵伊便觉心酸不已,若是当初她能有闫青莲一半的勇气,也不至于落得凄惨下场。感受着闫青莲的勇敢坚毅,顾灵伊便心中腾起一股奋斗之火,恨不得自己当初也有她那般的勇气,上马可杀敌,下马亦巾帼,哪怕是死,也要死地有价值…… 突闻穆国公是她的儿子,心中还是有几分激动的,毕竟那是她思慕已久的巾帼的儿子,可她满心的激动,便被闫行允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不可靠近,冷冷地气息给打了回来,一时间,不觉有些气短,升起了一股连她自己都不觉得怨气。 见顾承烨催她回去,也不愿在此久待,轻轻一俯身,颇有几分负气地道:“知道了,我走了!” 闫行允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负气的小女孩,撅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突然有些疑惑,她先前明明还是笑靥迎面,怎么一转眼便生气了? 他是习武之人,也夜能视物,哪怕是隔着厚厚的雨帘,他也能够看清楚顾灵伊脸上的表情,十岁的小女孩,还没长开,虽没有少女应有的柔美,却有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稚嫩,巴掌大的小脸,黑夜里大大的眼睛亮得发光,逼的人不敢直视,双腮有肉,他突然觉得手有些痒,想要去捏一捏,这样的念头升起,他自己便不觉好笑,多少年了,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份童心。 微眯起眼,往事久远,那时母亲还在,自己仗着父皇母亲的宠爱,天不怕地不怕,宫里宫外没少祸害人,最喜捏人双腮边的软肉,只是记不起这爱好是怎么形成的了,却记得是在母亲逝去后,这爱好便随着母亲一道逝去了,没曾想,今日又有了这冲动。 呵呵…… 微扯了扯嘴角,倒是有几分怀念啊…… 这一晃神,便错过了顾灵伊给他问好时的回应。 待再看向这小姑娘时,她嘴边隐隐乍现的酒窝已经被满脸不愤所代替,像是对自己生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颇有圆团的模样。 圆团是他母亲样的一只白猫,现在已经很老了,老的掉了不少猫毛,缺了一颗牙齿,却仍旧顽强的活着。小时候,他最喜逗弄这只白猫,每每惹得它炸毛,被猫爪子一爪抓过,白嫩的手背上留下五道血印子才仓惶逃跑,向母亲告状去。尽管这样,待上手的伤好之后,还是喜欢去逗弄它,惹得它炸毛后便立刻跑掉,时间长了,反应力倒是涨了不少,再后来,圆团竟是连他的身都靠近不了了。 呵呵……现在想来,倒也是趣事儿。 再看一眼顾灵伊,越发觉得她不愤的样子像极了家中的老猫圆团。 其实他并不是第一见这小姑娘,一月前,他行至南城,去过一趟顾家,那时他在花园里迷了路,寻着花木向前走,正好看见小姑娘正坐在湖边,时以至深秋,一个小女孩呆坐在湖边竟然不觉冷得慌,就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他的记忆力,除了自己的母亲,其余的女孩子都是柔弱娇嫩的小花,一个风大了,雨大了,声音大了,便能受到惊吓,卧病在床好几天,他一向便对她们敬谢不敏,每每被父亲提及婚事,便以公事繁忙为由给推了,实是她不喜与这些女子纠缠,那比打仗还累! 是以,他见小姑娘悠哉悠哉地席地而坐,两只小脚搁在湖边一晃一晃的,只有他一半巴掌大的绣鞋上,各坠着一枚东珠,映衬着湖光秋色,倒也颇具几分风味。 “要是我也像你们这样,任四季生长,凭年华流逝,都无忧无虑地活着,那该多好……粪土当年万户侯,谁记否……呵呵……就算千载留名又怎么样?还不如你们潇洒自在,岁岁年年,年年岁岁,长存天地间……” 听到她柔嫩地声音吐出这么一句话,他不觉弯起了嘴角,一个几岁大的小丫头片子,倒也会伤春悲秋了…… 许是自己的目光太过于火热,她往自己的方向看了看,还出声问道:“是谁?” 他自是不会回应她,纵身一跃,便跃至树顶,见她走过来,围着数转了一圈,低低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感觉错了……”便离开了。 可他知道,她其实发现了他,因为她虽极力掩饰,步伐间的仓促,还是出卖了她心中的不安。 真是个敏锐的小姑娘……他在心中喟叹道。 想不到一月之后,他们又再次见面,只是她不识得自己,自己却还记得她。 “好了,你快回去吧,我同穆国公还要去别处看看。”顾承烨嘱咐顾灵伊道。 顾灵伊点头,拎起裙角便要离开。 “这四轮马车可是你想出来的?” ※※※※※※ 顾灵伊懊恼地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穆国公是个又冷又无情的大坏蛋,一点儿没有闫青莲风姿,她甚至想,是不是当初抱错了孩子,穆国公其实并不是自己敬佩的女英雄的儿子。 周嬷嬷见顾灵伊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睡觉,便出言问道:“姑娘,怎么还不睡?都夜深了。” 顾灵伊按捺下心中的翻涌,道:“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些睡不着,你们先睡吧,不用管我,我再躺一会儿便能睡着了。” 此时,春花、夏雨她们早已经睡下,有谢百事改装的马车,她们行程虽不特别颠簸,但也还是累,是以,回屋后,帮着顾灵伊收拾一番,便纷纷躺下了。 周嬷嬷看来,怕是傍晚时分的军队进驿站将顾灵伊惊到了,又不愿说出来给大家添麻烦,才睡不着,便起身坐在她身旁,道:“姑娘,你睡吧,我就坐在你身旁。” 顾灵伊见周嬷嬷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心头有些内疚,便闭上眼睛装睡,结果倒是真的睡了过去。 周嬷嬷见她睡熟,伸手在她额头上撸两下,这是乡下给孩子们压惊常用的手法。 撸完后,便吹了桌上的蜡烛,靠在顾灵伊身边睡下。 外头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时不时地伴着一两声响雷,几道闪电,却激不起屋内女眷们半点儿涟漪,一方小天地,六个人睡得极其安稳香甜,一觉无梦到天亮。 ------------ 第三章 第一场戏 远远地便看见了一簇高大的城门,上面用隶书写着“京都北门”四个大字,几丈高的城墙,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皇室威严之感。 前世今生,这都是顾灵伊第一次来京都,有对新鲜事物的激动,有对未来发展的迷茫,有对保护家人的坚定……叠加在一起,到最后都变成了平静,竟是激不起她心中半点儿涟漪。 “姑娘,我们到了耶!” 夏雨避过周嬷嬷的视线偷偷掀开车帘一角,见到宽大高阔的城门,激动地喊叫出声,直拉着秋叶的袖口,使劲儿晃动着,以昭显她的喜悦之情。 秋叶也是满脸高兴,说实话,一路颠簸了一个多月,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现在只想要一张床,躺上去好好睡上一觉。 周嬷嬷皱眉瞟了她一眼,却并没呵斥她们,她的眉眼上,也是挂着喜悦,这糟心的路程,终是到头了。 “马车怎么停了?” 刚才还缓缓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夏雨好奇地想要掀开帘子往外看,被周嬷嬷一巴掌拍在手背上,严肃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里是京都,不是南城,本家虽是亲戚,却与我们南城顾家是出了五服的,你们现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夫人和姑娘脸面,若是谁要是犯浑了,给我惹出事儿来,别怪我不客气!” 一通话,说的春夏秋冬四个丫环都焉儿了,诺诺地答道:“是!” 顾灵伊虽是心疼她们,却还是站在周嬷嬷一边,京都不比在南城,想怎么便可以怎么,就算闯了祸,还有她可以替她们担着,但是她们现在是借住在别人家里,行事自是不好越过主家去。 “周嬷嬷说得对,特别是夏雨,你平日里便没心没肺的,说话嘴上不把门儿,到了本家可得收敛些,多做事儿,少说话。”说完,还是觉着不放心,嘱咐秋叶道:“秋叶,到了本家,你就跟夏雨一处,看着她点儿,别让她被别人诓了去。” 秋叶应是,夏雨像一株缺水的芭蕉,彻底没了兴致,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怨念。 顾灵伊不忍心,笑着劝慰道:“你们也别太担心,只要熬过一、两个月便好,在本家过了年,娘亲便会使人去买房子,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到时候,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就跟在南城一样。” 夏雨这才好些,回了些精神,只没了往外看的兴致。 少顷,顾承烨身边的小厮湖笔一溜烟儿地跑过来。 “姑娘,本家的人来接我们了,我们待会儿会直接从北门转到宣宁胡同。” 顾灵伊问道:“娘亲呢?她有说什么吗?” “本家派了一个管事,一个嬷嬷过来接我们,那管事正同大少爷叙话,那嬷嬷也去给夫人请过安了,现下正在夫人那里。” 顾灵伊点头,隔着车帘道:“我知道了,一切都听娘亲和大哥的吩咐。” 湖笔走了没一小会儿,马车又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进城门时,并未受到阻拦,想是本家派来的管家已经打过招呼了。 “竟是四个轮子的马车?” 京都每日都会有大批的人流涌进冲出,人来人往早就是不稀罕事儿了,但顾灵伊一行进了北门还是受到了阻碍,四轮马车是第一次现世,大家觉着奇怪,你挤我,我挤你,指指点点前来看热闹。 “我可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马车,不知是谁弄出来的新奇玩意儿。” “你没看见么,打着顾家的旗子呢,定是顾家的人。” “我看这四轮马车倒是比两个轮子的走地稳妥……” 人群中有人看过后,便冲忙离开,显然是有头脑想赚钱之人。 很快,这种舒服稳定的四轮马车就会被大力推广,上至皇家下至走贩,只要你买得起,就可以用得上。 挤挤挨挨,人实在是太多,最后不得不让一对人出来开路。 “好多人啊。” 夏雨终是受不住诱惑掀起了车帘往外看,周嬷嬷这次却没阻止她,毕竟前面有人开道,完全不用考虑安全问题。 顾灵伊顺着夏雨掀开的一角车帘看去。 外面人头攒动,杂乱无章,他们的穿衣风格倒是与南城大相径庭。 马车驶上一座大桥,大桥西侧有一些摊贩和许多观光人,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许多观光人凭着桥侧的栏杆,或指指点点,或在观看河中往来的船只。大桥中间的人行道上,是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大桥南面和大街相连。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倒是比南城热闹许多,各行各业也比南城齐全,不愧是赵王朝的都城。 “这是北城天街。”周嬷嬷介绍道,她以前同吴氏来过京都,对于京都的地理倒是了解几分,“过了天街,就是宣宁胡同了,那里住的都是大家,像湖州卢氏,海南宣氏,东北陀氏,江津邵氏……这些有名望的大家族,都住在这里。” “他们不是地界儿上的大家族吗?怎么都住在京都了?难道不回去了?”秋叶好奇地问道。 周嬷嬷笑着道:“哪能不回去啊,地界儿上可是他们安家立命的根本,哪能随意舍弃。住在宣宁胡同的这些氏族,都是家族里在朝为官的嫡系子孙,他们要为国效力,自是不能呆在自己的地界儿上。” “这个我在书上看过。”冬雪插嘴道,“京都里最富贵的胡同街道有四个,分别是王府井胡同、侯伯爵胡同、珍珠项胡同、宣宁胡同。王府井胡同里住的都是宗室子弟,在东城王街,最靠近皇宫。侯伯爵胡同里住的都是侯爷伯爵之类的超品,在南城中街。珍珠项胡同是特地为我朝公主们开辟的府邸,公主驸马便住在这里,在西城云街。最后就是宣宁胡同了,这是氏族居住的地方,处于北城天街。” 顾灵伊点头,道:“冬雪这墨汁儿倒是没有白喝。” 冬雪得了夸奖,颇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她平日里话很少,今儿个能一口气说这么多,想来是心里很高兴吧,毕竟谁不爱出门呢。 下了天桥,便拐进一处巷子,越往里走,就越显幽静,少了商贩们的吆喝声,也没有各大店铺的身影,想来,她们已经进入宣宁胡同了。 果不其然,大约一刻钟后,马车便停了下来,顾灵伊耐心等待着,不一小会儿,三喜便过来道:“姑娘,我们到了,夫人正同本家三奶奶说话呢,请你过去。” 周嬷嬷再次帮顾灵伊看了看行头,觉得满意了才让春花撩开车帘,等在外头的马夫见状,立马搬了个墩子过来。 “娘亲身边都有哪些人?四表姐可是下车了?大哥呢?” 三喜回道:“四表姐已经在夫人那儿了,出来迎接的是本家三奶奶,大少爷由本家五少爷陪着去安置马车,处理其他事情了。” 顾灵伊点头,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自然是东西多,物品杂,大哥肯亲自去处理,自然是极好的。 远远地便看见吴氏的背影,她正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妇人说话,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一派和气。 “娘亲!” 隔着老远,顾灵伊便唤道,也不顾周嬷嬷等人劝阻,提了裙角便向吴氏跑去,活脱脱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的野蛮动作。 摒弃笑不露齿的规矩,刚扑到吴氏身边,便对本家三奶奶一个大大的笑脸,白白的小米牙虽是缺了两颗,但也看得本家三奶奶心中发慌,头晕目眩。 忍下用手拍心的动作,腹议道: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 只要是熟知顾灵伊的,都对她这番动作很是不解。 她这是要干什么?! “娘亲,我肚子饿了,什么是有吃饭,还有,还有,我腰酸背痛,好累的,我想睡觉,你快让本家婶婶们,给我安排房间,我要休息……”扯着吴氏的袖子,一副不讲道理,只能听我的的模样。 吴氏看了她几眼,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走,对本家三奶奶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真不好意思,都是我把她给宠坏了。”又安抚性地顾灵伊道:“灵伊乖,听话,我们先去见老祖宗,给老祖宗请过安,我们就去休息。” 顾灵伊不领情,大小姐脾气发作,将吴氏的衣袖一甩,撒气道:“我不!我要去休息!我不嘛……哇……”说着便哭了起来,鼻子眼泪糊在一起,看得本家三奶奶频频皱眉。 怎么说也是南城贵女,怎么跟乡下来的野丫头一般,瞧她那样儿,真真是上不了场面! 再看吴氏一手无措,也不理她,只轻轻地将顾灵伊搂进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便明白,这是给宠出来的大小姐脾气。 心中更是不屑,她们京都顾家的女儿虽也是娇养,也没人敢在长辈面前说翻脸便翻脸的。 心中不屑,脸上还是堆出笑意,亲热道:“这便是婶婶的小女儿吧,长得真水灵,我是你三嫂嫂。” 吴氏轻拍着顾灵伊的背,哄道:“灵伊乖,叫人!” 顾灵伊将头埋在吴氏怀里不动,吴氏拍了几下,她便急了,扯着嗓子高声道:“我不!” 本家三奶奶脸上笑容一僵,心里便更加看不起顾灵伊了。 乡下来的就是没教,连着对吴氏也看轻几分。 ------------ 第四章 第二场戏 顾灵伊一路神情恹恹地被吴氏哄着去了老祖宗那里请安。 “娘亲答应你,只要给老祖宗请了安,我们就回去休息,好不好?”拉着顾灵伊的小手,吴氏轻声轻语道。 顾灵伊一脸委屈,哄着眼睛望向吴氏,道:“真的吗?” 吴氏笑着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娘亲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娘亲都去给你摘下来。” 本家三奶奶撇撇嘴,对吴氏这般教导孩子,很是无语,这样的话都说得出,也不怪乎教出这样一个无法无天,不知礼数的熊孩子了。 顾灵伊一脸挣扎,稍显犹豫,又转头向本家三奶奶求证道:“三嫂嫂,真的么?见过老祖宗以后,就回去休息?” 本家三奶奶扯出一丝笑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就你这性子,老祖宗会喜欢才怪,不把你打出去都是好的了,幸好是出了五服的,这要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没得连累了她们家的女孩儿。不过也不得不防,还是同老祖宗早些通气,她可不敢将女儿同这熊孩子放下一起教养,没得带坏了自己闺女,跟着染上一身恶习,失了名门气度。 顾灵伊得了两个大人的保证,这才稍显欢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那哈欠声音极大,这下子不止本家三奶奶了,就连三奶奶身后的丫环婆子们,都生了不屑之意。 这就是南城贵女?怎么瞧着还没她们这些下人家的女孩儿懂规矩,瞧着哈欠声音大的,恐怕连少爷们都不敢这般,也不知在哪里习得这般陋习。 吴晴薰红了脸,眼尾扫到顾家本家奴仆脸上不屑的表情,她脸皮薄,自尊心又强,觉得脸上臊得慌,手头的娟子已经快被她揉成腌菜了。 她也不懂,这个表妹在南城明明好好的,大家也都夸她,怎么到了京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丢脸了,她这副模样,连着她也跟着受到连累,不行,待会儿得跟姑姑好好说说才行。 黄嬷嬷微眯了眼,眼中露出几分疑惑。 她虽不懂顾灵伊为何这般转变,但瞧吴氏护着顺着她的行为,便知道这里有深意,看来她得跟姑娘提提醒儿,别戳破了吴氏母女的演戏才好,她现在毕竟是靠着吴氏,若是将她们得罪了,于她们主仆二人都不是好事。 周嬷嬷同春夏秋冬经过最开初的震惊后,现在脸上的表情已经很平和了,只夏雨,每每看到顾灵故意做出一副被宠坏的刁蛮样,便觉好笑,又觉姑娘演得好,还暗下决心好好跟顾灵伊学学这变脸的本领,特别是刚才那一哭,竟是眼泪鼻涕一把抹,这实在是太厉害了。 本家三奶奶领着她们穿过一条夹巷,经过几道门,最后拐进一道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转进一处厢堂里,又绕了几绕,才进了一个大院子。 中间很是费了些时间,本家三奶奶本是要让吴氏、顾灵伊乘小轿的,顾灵伊闹着不愿,便只好带着她们走路,这可是苦了本家三奶奶,她一双小脚哪里做过这么许多路,一路上摇摇晃晃的,后来竟是由身边亲近的嬷嬷扶着,才能继续走下去,路上频频向吴氏使眼色,却连个眼尾都没收到。 吴氏不是没看见,只她心里既然打算配合女儿将这出戏演完,就不会半途而废,便装作低头哄女儿,没看见本家三奶奶的打的暗号,得过且过的敷衍了过去。 这一回,顾灵伊可是把本家三奶奶给得罪惨了,连带着吴氏在三奶奶面前也吃了挂。 这本家三奶奶,姓邵,乃是江津邵氏二房嫡女,江津邵氏以诗书礼仪闻名天下,族中子弟最是注重礼仪,从不喜那些刁蛮任性之人,认为他们是无礼之人。 邵氏虽只是本家的三奶奶,却是老祖宗嫡亲的侄孙女儿,平日里在老祖宗面前最是得意露脸,婆婆又是本家的大夫人,算得上本家年轻一辈中最得意之人,今日里,却在顾灵伊手上吃了暗亏,自是心头不舒坦,在老祖宗面前少不得要说上几句话,打消老祖宗将顾灵伊留在族学,留在家中教养的念头。 “三奶奶,你们可是回来了,老祖宗都催了好几次了呢。”老祖宗身边得力的丫环麻竹见邵氏领着吴氏过来,立马迎上去。 邵氏现在脚疼的厉害,又气短,猛地喘了好几口气才顺了过来。 麻竹见邵氏一副快要掉气的样子,不解地问道:“三奶奶,你可是不舒服?” 邵氏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咬牙切齿道:道:“我没事儿,进去吧,别让老祖宗等急了。” 麻竹担忧地看着她,不放心地道:“三奶奶要是身子不舒服,回了老祖宗下去休息也无妨……” 邵氏摇头,这怎么行!邵氏以诗书礼仪闻名天下,她怎么能破了这规矩,再说了,她瞟了瞟低着头玩弄自己腰带的顾灵伊,以及紧张着女儿的吴氏,心底冷笑,她还要叫这些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豪门阔太! “吴氏给老祖宗请安,祝老祖宗福寿安康。” 主位上坐着一个老妇人,一头花白的头发,额上绑着一根藏绣墨黑色的额带,额带上镶着一颗成人大拇指大小的祖母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虽已年老,却很精神。 这便是本家内宅最具权威的老祖宗,老邵氏了。 “快快起来!你这孩子自从同启岚去了南城,便甚少来家里走动,南城虽好,毕竟比不上京都,瞧你这脸又白又瘦的,该是吃了不少苦吧。” 吴氏是老祖宗亲自给顾启岚说的媳妇儿,是以,老祖宗对吴氏还算亲热,这一举动,可谓是红了不少本家夫人,奶奶的眼。 吴氏羞涩一笑,道:“烦劳老祖宗记挂,我啊,一切都好,只是从南城到京都路途遥远,累着了。” 老祖宗便笑道:“累着了,就好好休息,让你三侄儿媳妇伺候你去。” 吴氏连连摆手,推迟道:“那哪成啊,我就是来串门子的,三侄儿媳妇每日里事多,哪里能成日的在我这里耗着。” “你和她客气什么,她是你的晚辈,伺候长辈是应该的。” 邵氏一听老祖宗这话,恨不得立马晕过去,拿眼去瞧自己的婆婆张氏,向她求救。 收到儿媳妇的求救,张氏便道:“老祖宗只拉着五弟妹说话了,这还有五弟妹的女儿呢。瞧瞧这小脸蛋儿,水灵灵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得像她母亲。” 顾启岚曾在顾家本家族学中读书,当时照顾他的,便是现在的老祖宗,按照那一辈的顾家男丁轮序,顾启岚排行第五,张氏的相公顾启运排行老大,是以,张氏称吴氏为五弟妹。 老祖宗这才把目光转移到顾灵伊身上,顾灵伊也不怕生,自己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依偎到老祖宗身边,笑嘻嘻道:“老祖宗,我叫灵伊,是娘亲的女儿,给你请安了!”说着,便不甚用心地蹲了个福。 做完全套,也不等老祖宗说话,立刻跑到三奶奶邵氏身边,扯着她的袖口撒娇道:“三婶婶,我已经给老祖宗请过安了,快给我安排屋子,我要睡觉。”说完,还用力地一拉,试图将邵氏从椅子上拉起来,却人小力气小,没成功,便催促道:“三婶婶你快起来呀,我们走。” 直臊的邵氏脸红了一大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看吧,看吧,真真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顾灵伊才不管这些,拉了邵氏,又跑到吴氏面前,撅着嘴撒娇道:“娘亲,请过安了,我们走吧。” 从头到尾,便没有将老祖宗,大夫人张氏,二夫人林氏……这些长辈放在眼里,更莫说比她还小一辈的本家姑娘们了。 吴氏对老祖宗等人歉然一笑,俯下身哄顾灵伊道:“灵伊乖,我们再等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那我要娘亲的那根金玉坠子!”顾灵伊撅着嘴同吴氏讨教还价道。 吴氏笑着应道:“好,连同那金玉坠子的结绳也给你,好不好!” 顾灵伊这才满意,对吴氏灿然一笑,便将整个身子埋进她怀里,由她搂抱着。 吴氏哄好了女儿,这才抬头,发现老祖宗等人的脸色很不好,歉然一笑道:“都是我不好,灵伊是我和老爷的老来女,平日里娇宠了些,把她给宠坏了,还请老祖宗多多包涵些。” 老祖宗的脸色这才有些好转,但看向顾灵伊的眼神,再也没了先前的慈爱。 “虽是老来女,也要好好教养才是,现在还小,脾气可以摆正,以后大了,便是想要摆正,也不能了。” 吴氏笑着应是,不过老祖宗等人也看出来了,她那是虚应,低头看顾灵伊时,眼中又是一片慈母之爱,想要让她对顾灵伊狠下心来教养,怕也是个假的。 只一点,心中都认定了顾灵伊就是那无法无天,缺少教养的野丫头! ------------ 第五章 第三场戏 虽已是进了十二月份,但顾家本家的族学还没有开始放假。 顾灵伊休整了两日,老祖宗便让她一道入族学去学习,试图用顾家纯正浓厚的学风来感化顾灵伊这个没教养的野孩子。 吴氏自是应下,她出入京都,虽是住在本家,手头上亦有很多事情要忙,想着让女儿多于同龄人接触也是好的。 顾灵伊自那次在本家后宅女人面前露脸后,便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期间让秋叶出去打探消息。 据秋叶得来的消息,她现在刁蛮任性,不识礼数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本家上至夫人奶奶,下至丫环婆子,都对这位南城来的野丫头心存不屑。 顾灵伊笑着听完秋叶愤愤地表诉,末了给她一支珠花安慰道:“多大的事儿啊,也叫你气成这样。” 这正是她所要的,但还不够! 正愁着怎么将自己的形象更一步打入本家众人心中时,老祖宗倒是送来了一个好消息,让她入族学,这真是瞌睡了有人给送枕头,实在是太好了。 ※※※※※※ “大姐,你知道么,今日里南城那个野丫头也要来这里上学呢。”顾诗曼一脸嫌弃地对顾诗琳道。 顾诗曼是三房四奶奶杨氏之女,今年九岁,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她那日在老祖宗那里也见过顾灵伊,对于这个让她们等了良久,却不听话的小姑姑很是不喜,特别是她明明就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比自己高出一个辈分,心中更加不喜。 顾诗琳板着脸道:“她是我们的小姑姑,什么野丫头,教习教的东西都忘了!” 顾诗琳是大房三奶奶邵氏之女,年十一岁,比顾灵伊还长一岁,被教育的很好,既是长姐,平日在族学里说话,也很有分量,是以,她开口训斥,后面那些存了看好戏的顾家姑娘们便消了心思,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只盼风云人物顾灵伊早些出现才好。 在众首翘盼中,我们的风云人物顾灵伊终于一蹦一跳地出现了,只见她梳着两个双丫髻,一边各戴一枚东珠,龙眼大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的,直晃得人眼睛发慌,后面跟着两个丫环,进了学堂。 “各位侄女儿好,这是要上课了么?” 顾灵伊一进门便是露齿一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又都是一些小姑娘,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见顾灵伊朝她们笑,自然也是回了一笑,但却没一个主动上亲同她亲热近乎。 几个几个地聚在一起偷偷地研究了顾灵伊一会儿,便觉着没意思了。 也不是个三头六臂嘛,说得她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明明就是个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小姑娘。 顾灵伊扫视了一下整个族学,加上自己总共八人,年岁看起来最大的那个,应该就是顾诗琳,她需要头号攻克的人物,除了她以外,只有那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小女孩对自己哼了一声,其余的应该还没有任何感官。 眼睛一转,心下便有了计较。 夫子是个老夫子,说话文绉绉地,上课也没有王夫子生动有趣,且内容浅显,顾灵伊听地频频哈欠。 “你站起来!” 老夫子注意顾灵伊很久了,他昨日里得了顾家大夫人的嘱咐,自是明白该在怎么做。 顾灵伊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睁着大眼睛,不解地望着老夫子。 “你说说,何为世家!” 底下一堆看热闹的小姑娘,一个个眼睛亮闪闪的,就看顾灵伊如何应对。 顾灵伊低头,半晌不语。 顾诗曼见她久久不答,便冷笑一声,怪不得是个野丫头,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活该被夫子罚。 顾诗琳看了眼顾灵伊,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答不出道不明,就应当好好学习,上课打哈欠也是名门贵女应有的礼数!” “噗嗤……”满堂哄笑。 顾灵伊却安然淡定地站在那里,也不尴尬,也不脸红,仿佛答不出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儿。 待老夫子喝止住了笑声,也不叫顾灵伊坐下去,自顾自地拿了书,便要开讲。 顾灵伊先老夫子一步开口,满脸无辜道:“夫子怎么知道我答不出来?” 本就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讽刺一两句便准备放过她,却不想,她倒是个不知进退的,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为难她了! 当然这都是夫子个人的脑补,顾灵伊其实并未挑衅,她只是在很真诚地同老夫子问话。 “那你便答吧。”他倒是要看看,她怎么回答。 顾灵伊扬起甜甜的笑脸,道:“我刚才未回答,只因夫子这个问题问地实为不严密,想要听听夫子对‘世家’二字是否有限制,才一时踌躇,没想到竟让夫子误会,实为我之过。” 学堂里响起一股“嗡嗡”之音。 “她居然说夫子的问题不严密,难道她还能比夫子更厉害不成?真是可笑。”顾诗曼在顾诗琳耳边不屑道。 顾诗琳却是看着顾灵伊,秀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老夫子冷笑,道:“你倒是说说看!” 顾灵伊对老夫子作揖,俨然学子间学术辩论一般。 “世家可指‘世禄之家’,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世代贵显的家族或大家。《孟子・滕文公下》云:‘仲子,齐之世家也。’便是这个意思。《汉书・食货志下》云:‘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乱齐民。’《颜师古注》引如淳也曰:‘世家,谓世世有禄秩家也。’这是其一。” “其二,世家乃是一种文体,司马迁所著《史记》,便有《世家》三十篇,由此可见,世家之体古以有之。其三,世家还可翻为世居,前朝丞相便著书《友人录》,曰:先生世家何郡?这里头的世家便是这个意思……” 顾灵伊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我学识有限,不能将世家一词解释的尽善尽美,还请夫子见谅,若有不足,还请夫子补充。” 老夫子憋红了一张老脸,显然是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却有这样的见识,一时间,被镇地失了言语,半晌回过神来,见学生都盯着他看,只能憋出两个字,道:“坐下!” 先生居然没有反驳她! 学堂里霎时便响起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她好厉害,把夫子都给镇住了,也不像是个刁蛮任性的野丫头嘛。” “是啊,是啊,下学后,,我们去寻她说话。” “好啊,好啊。” 顾诗曼一脸不服气地看这顾灵伊,却也不得不赞叹她说得好,至少自己是说出来这一篇的,更何谈她说的《史记》《友人录》……她根本就不曾看过。 顾诗琳看向顾灵伊的眼神里闪着满意,她是个喜欢读书的女孩儿,一向认为,书读得好,读得多的人,便都是不错的,是以,在她心里对顾灵伊倒是升出几分好感来。 有了好感便好做事,是以,后面的事情发展的异常顺利。 接下来一段时间,顾灵伊很快便和族学里的小姑娘们打成一片,脸最难搞的顾诗曼小姑娘,也被她以一堆美食搞定。 成日里领着她们在花园里捉迷藏,在土里刨蛐蛐儿,踢毽子、玩翻绳、丢沙包……好不欢乐。 一来二去,小姑娘们一个个都红扑扑着下脸蛋儿长胖了,可平日里学的诗书礼仪却忘得个一干而尽,成日里只知道去寻顾灵伊一道玩耍才是正事,这一转变,可是愁白了本家夫人奶奶们的头发,可都是些小姑娘,本就是爱玩儿的年纪,哪怕被母亲奶奶教训了,转个眼,见到顾灵伊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顾诗琳虽没有于她们一道捉迷藏,刨蛐蛐儿,在三奶奶邵氏面前对顾灵伊也是赞叹有佳,她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小姑姑的才学,觉得她实在是从命,夫子布下的课业那么难,她却总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还做得很不错,更加让她佩服,是以,总是在自己母亲邵氏面前提及顾灵伊。 一时间,倒是给邵氏添了一桩心病。 邵氏向自己的婆婆诉苦,道:“这可如何是好,阖府上下的姑娘们都跟着她一起玩闹,连夫子布置下来的课业都不做了,平日里王嬷嬷教的礼仪更是忘得一干而尽,连诗琳那丫头都常在我面前提及她,说她很好,我这一颗心忽上忽下的,难受得紧,当初便说了,那是个野丫头,不能让她跟我们家里的姑娘们接触,现在可好了,还不到一月时间,便叫她串掇成这样……” 张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邵氏说完,才道:“是个有才学的,却是个不省心的,也不懂规矩,老祖宗那里的意思是,好好教导一番,以后也算是顾家出去的姑娘,也是一份助力,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妥。也罢,我去老祖宗那里说说,看老祖宗是个什么意思。” 邵氏大喜,恨不得老祖宗现在就将顾灵伊那野丫头给撵出去,不叫她再祸害自己的女儿。 ------------ 第六章 母女谈心 晚间,吴氏与顾灵伊一道用膳。 菜色一般,但是顾灵伊和吴氏都吃得很开心,吴氏破天荒地还多喝了半碗薏米粥。 用完晚饭,母女俩窝在一张榻上聊天。 吴氏笑道:“你这个鬼精灵!”说着,在她额间轻轻一点,语气很是亲昵,“我琢磨了大半个月的事情都没有成功,你小打小闹一场倒是成了!” 顾灵伊讨好地靠近吴氏,满脸惊喜道:“娘亲,可是那件事情成了?” 吴氏笑着点头,整个人懒洋洋的,算是彻底地放松下来。 顾灵伊便翘起尾巴道:“那娘亲可得好好犒赏女儿,若是没有女儿出的主意,娘亲哪里能这般容易便成事儿。” 吴氏捏捏她的鼻尖,无奈地笑道:“你个小滑头,说吧,你想要什么?娘亲都给你……” 顾灵伊立刻狗腿子上前,道:“女儿要娘亲长命百岁,一辈子都陪着女儿!” “鬼机灵。”吴氏点点顾灵伊的额头,感叹道:“我同老祖宗磨了大半月时间,这搬到外头去住的事儿一直没成,你就领着家里的姑娘们胡闹一阵,就有人出来帮着说话了。” 吴氏一直打着自立门户的主意,只是老祖宗不知出于何原因一直不同意,说是就算出了五服,顾启岚也是她一手带大的,怎么能让他们一家出去住呢,再说了,家里又不是没有房子,容不下他们。 吴氏无奈,只得和老祖宗周旋,大半月过去了,老祖宗仍旧是没有松口,谁曾想,前些日子,顾灵伊领着本家小一辈的姑娘们,成日的捉迷藏、抓蛐蛐儿、逗鸟……倒是愁坏了本家的奶奶们,要知道这些姑娘可都是她们的心头宝,更是顾家以后联姻的重要工具,诗书礼仪样样不能少,成日地跟着顾灵伊瞎胡闹,像个什么样,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这一愁,本家的奶奶们就自发的组织起来,受宠的就给自家相公吹枕边风,不得宠的就去找婆母做主,这奶奶们一惊动,夫人们自然也就跟着动,最后总结出来,顾灵伊就是个天资聪慧,却野性难驯的疯丫头,上不了台面,更不能同自己孙女儿们呆在一起,是以,夫人们有去找老祖宗,这一说二说,倒也把老祖宗说动了,允了吴氏想要出去住的要求。毕竟同吴氏再亲厚,也没自家子孙重要不是。 “那娘亲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出去找房子了,嘻嘻……”顾灵伊笑嘻嘻地道:“娘亲可是找着房子里?” 吴氏将女儿搂进怀里,同她道:“你福伯倒是出去看了几处,只是房子都不大,只有三进,你哥哥以后是要在京都娶妻生子的,你进了女院,起码未来五年都是要住在京都,我就想买个大点儿的,至少也得五进五出,我们家这么大一家子人,房子小了可住不下。” “娘亲说的是,房子是的买大些才好,将来杜姐姐嫁给了大哥,还会有小侄子、小侄女,房子小了,肯定住不下。” “小丫头不知羞……”吴氏笑着捏住顾灵伊的鼻尖,眉宇间却全是快乐,她对未来的孙子也是很期待的。 “五进五出的房子很难找么?”顾灵伊同吴氏嬉闹一会儿后,问道。 “繁华地段上的确实是难找,毕竟能够住在那地段儿上的非富即贵,他们也不缺银子,就是将那房子闲养着,也不是养不起。”吴氏叹道,“有道是京都房米贵,这话倒是不假,你福伯看的那三进三出的房子,就得八万多两银子,这样是放在南城,少说也可以买上个四进四出的了,拿到京都却只能勉强得个三进三出的,还不送家什,想想都肉疼。” “京都是天子脚下嘛,房米本就比旁的地方要贵些。”又担忧地问道:“那我们带的银子够么?” 吴氏见女儿居然也懂得为银钱操心了,不由哂笑,她也打着让女儿学管家的心,便一一同她说道:“这次出来本就是打算在京都长住,家里大半的银子我都带过来了,我手头上可以直接动用的银子,只有十七万,估摸着买个五进五出的房子,须得花费十一二万,剩下的这几万,还需得添些家什,年节礼也不能少,本家就不用说了,你年哥哥家,你父亲同窗好友家……这些都是得花银子的,这么一算下来,待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地了,我们手里的银子也就花完了。可你还要去上‘女院’,虽说吃穿用住都是皇家出,可你手头还是得那些银子才好,须知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出门半步难。” 吴氏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竟是完全没考虑过自己女儿有可能考不上“女院”,最后安抚女儿道:“你放心,至少在你进学前,银子还是够使的,就算真不够了,还有你父亲呢,他会想办法的。”一副理所当然,又补充道:“你娘亲我也还有私房呢,那可是一笔不少的银子,都给你存着,以后给你添嫁妆……” 顾灵伊做出害羞状,小声叫了句“娘亲~” 吴氏便笑嘻嘻地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娘亲不说了还不成,瞧把我们姑娘羞的。” “老祖宗答应了让我去考‘女院’么?”顾灵伊问出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吴氏皱眉道:“我探过老祖宗的口气,她老人家不许,要是真是不许就好了,你也不用离开我,还可以每天快快乐乐的,想什么时候学习,就什么时候学习,想什么时候偷懒,就什么时候偷懒。” 一副有女万事足,宠女无限好的口气。 “要不是你父亲为了……”吴氏叹一口气,道:“真是冤孽啊……” 顾灵伊见吴氏又想起伤心往事,忙安慰她道:“娘亲别担心,女儿为了考‘女院’,可是准备很久了,若是考不成,一定会沮丧死的。” “呸呸呸,赶紧地快呸掉,说什么死不死的,太不吉利了。”吴氏在顾灵伊嘴边轻轻地拍了三下,以示除去晦气,将刚才的话不作数。 “嘻嘻……”顾灵伊钻进吴氏怀里,笑嘻嘻道:“知道了,以后不乱说了。不过为什么老祖宗不许家里的姑娘们去考‘女院’啊?不是说从‘女院’出来的姑娘都很厉害么?” 这里头自然是有原因的,若是不然,顾家难道会放着天大的富裕而不去争取?顾家的人可都是成精了的,子女幸福什么的,都是比不了家族前途的。 ------------ 第七章 有意为之 吴氏轻哼一声,道:“以前倒也没有不许,只今年,家里为了给二皇子造势,便下了严令,不许姑娘们去考‘女院’,你大侄女儿诗琳是个才女,老早以前便准备去考‘女院’了,就因为这个原因,自然是去不成了。” “那我呢?”顾灵伊问道:“我们家也要遵守这个命令不成?” 吴氏再叹气,道:“这也是你父亲担心的,竟是想不到好办法让她们同意你去考‘女院’,不过这样也好,你若是去不了,那也是本家的意思,与你与我都无关,你父亲就是想要怪罪,也与我们无关,让他自个儿找老祖宗说话去。”说到后面,吴氏连声音都轻了。 她的想法其实很矛盾,既不想要女儿去考那什么劳子的“女院”,又担心女儿若是不去,将来事败,会不会酿成大祸。 顾灵伊眼珠子滋溜溜地转悠着,笑道:“娘亲勿担心,女儿有办法让老祖宗她们答应。只不过这里头还需娘亲帮女儿个小忙,还得让她们知道父亲的意思。” 吴氏诧异地看向女儿。 顾灵伊咯咯一笑,便俯在吴氏耳边小声说道一番,只要如此这般,再如此那般,便可水到渠成。 次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真的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顾灵伊一身嫣红色棰纺棉袄,左手上拎着一个铲子,右手上拿着几棵小草,晃一晃,便能晃下一堆泥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诗曼,问道:“能够进‘女院’的女孩儿就是很厉害的吗?” 顾诗曼昂起骄傲的小脑袋,道:“自然,‘女院’可是皇家开办的学堂,直接由皇后娘娘管理,里头的先生都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还有尚宫来讲学。” 终于抓住一个顾灵伊不懂得东西,顾诗曼显得十分神奇,颇有几分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感觉,眼睛望天,道:“你知道尚宫么?”还不等顾灵伊回答,便又自己肯定地回答道:“你肯定不知道!”甩给顾灵伊一个见识浅薄的眼神,又兴致勃勃地同顾灵伊炫耀道:“尚宫可是正三品女官,她们很厉害,整个皇宫,除了娘娘们以外,就都得听她们的,我以前同大姐姐进宫看姑姑时,还见过尚宫,她们头上带着好看的假髻,对了,你知道假髻么?那可是女官们专用的东西,跟娘娘们的不同,她们那发髻上,各有两条丝带,就这么垂着。”说着,自己比了个手势,以便顾灵伊明白,“尚宫还可以同男子一样,在朝堂上说话……可威风了……” 顾灵伊眼冒星星地听完顾诗曼的话,兴奋地扔掉手中的铲子和泥草,大声道:“我要去考‘女院’,将来做尚宫!” 顾诗曼一脸瞧不起,泼冷水大批:“你才考不上,我娘说了,你是野丫头,‘女院’不会要你的。” 顾灵伊笑嘻嘻地望着她,道:“我就是野丫头,你还跟着野丫头一起玩儿呢,你也是野丫头,哈哈哈……”说着,便跳着跑开,边跑边喊道:“三侄女儿,我去给老祖宗说,我要考‘女院’,不去上课了,你给夫子说一下哈。”伴随着声音减小,顾灵伊的身影也消失在转角处,丫环们急冲冲地跟在后面追赶着。 顾诗曼望着顾灵伊远去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老祖宗不许她们去考“女院”,想要张口喊出顾灵伊,又一想,就让她去老祖宗面前吃落仗,看她以后还怎么神奇! 便捡起顾灵伊扔下的铲子,不顾泥巴,拿在手中,高高兴兴地朝学堂走去,满心高兴地要去告诉姐妹们,顾灵伊要倒大霉的消息。 “老祖宗,老祖宗!”顾灵伊两手提着自己厚重的棉裙,还没进院子,便扯开喉咙大喊大叫。 一路上收获无数丫环、婆子们的不屑眼光,顾灵伊浑不在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刚奔到房门口,便被老祖宗身边的大丫环麻竹拦住。 “十二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么?” 按照顾家本家顾灵伊这一辈的排法,她便是十二姑娘,在本家,大家都这么叫她。 顾灵伊不耐烦地伸手推开麻竹,道:“你让开,我要找老祖宗。”一手的泥巴,就这么蹭到麻竹的干净的衣裙上。 毕竟是老祖宗身边的大丫环,哪怕是被顾灵伊蹭脏了衣裙,也只是皱了皱眉,妹妹大惊小怪,但也没让开。 “十二姑娘,老祖宗现在在休息,你不能进去打扰,还有现在是你的上课时间,你应该赶快去上课。” “磨磨唧唧地,烦死了,我要找的是老祖宗,又不是你,你拦着我干嘛,好狗不挡道,快些让开!”顾灵伊的语气十分霸道。 麻竹心知顾灵伊是个不讲理的小霸王,也不愿同她再闹下去,对旁边的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道:“你过来,抱着十二姑娘去学堂那边,别错过了上课时间。” 顾灵伊见麻竹想要将她弄走,哪里肯依,从荷包里抓出几只蚯蚓,便往麻竹身上扔去。 这下子麻竹淡定不了了,她虽是下人,却是一直伺候着老祖宗,吃穿用住跟个小家碧玉也差不了多少,哪里见过蚯蚓这种黏黏的蠕虫,只一眼,便被吓得惊叫出声,又不敢用手去将它们剥掉,只一个劲儿地抖动衣裙,可那蚯蚓像是黏在她身上了一般,怎么弄,也弄不下去,还时不时地爬动一两格,好像是在跟她示威。 叫你抖动我,就要吓死你! 见麻竹叫得欢实,一旁的婆子们哪里还有心思管顾灵伊,忙上前替她拨弄。 顾灵伊趁着这个空档,身子一矮,便钻了进去。 “老祖宗,老祖宗!”顾灵伊大声喊道:“我来看你了,老祖宗……” 老祖宗确实是在闭目养神,见顾灵伊进来,额际一阵阵隐隐作痛,又是这个倒霉催的熊孩子,面上却挂着笑容,问道:“原来是灵伊啊,你怎么过来了?”看看旁边的沙漏,面上的笑容消下去,严肃道:“你逃了夫子的课?” ------------ 第八章 闹了得了 顾灵伊才不管老祖宗的脸色如何,自顾自地踢掉了鞋子便往榻上爬去,一双泥巴淋淋的手在麻竹的衣裙上蹭掉了一些泥巴,还剩一些,想也没想,便将两只手在哪昂贵的羊毛毯上使劲儿地蹭蹭,反复好几次,手上的泥巴终于是蹭掉了,虽然还不是很干净,但到底是满意了。 顾灵伊心满意足的收回手,也不管那脏掉的羊毛毯,就往老祖宗身旁依偎过去。 老祖宗见她这一番动作,只觉得脑袋瓜子更疼了,太阳穴处一拉一扯地疼。 怎么会有这样的熊孩子,偏顾启岚和吴氏还护得紧,不让她们敲打教育。 心里念一句:阿弥陀佛,幸好不是她们家正经的姑娘。 到底还是没有骂顾灵伊。 顾灵伊见老祖宗眼角的肌肉跳得厉害,心里好笑,手上的动作更加凶猛了,就着脏兮兮的小手便抓起一旁案几上摆放的果子,伸到老祖宗嘴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道:“老祖宗,来,吃果子……” 老祖宗僵硬地接过果子,重放回案几上,笑着道:“老祖宗不饿,不吃果子。”又敢在顾灵伊之前开口,唤道:“麻竹。麻竹……” 一连唤了好几声,麻竹却没有进来。 “这丫头死哪去了?怎么让她守个门,都守不紧!”声音里有了怒气。 “我让麻竹姐姐照顾我的宠物去了。”顾灵伊拿起老祖宗丢在案几上的果子,挑了干净的一边,狠狠一口咬下去。 老祖宗皱眉,道:“什么宠物?” 顾灵伊嘴里含着果肉,含糊不清道:“就素秋银(就是蚯蚓)……”说着,一块还没来得及咬碎的果肉,从她的嘴里飞奔而出,直直地落在老祖宗的衣服上。 “哎呀!飞到老祖宗衣服上去了!” 顾灵伊忙伸手将那果肉从老祖宗的衣服上拨下去,末了还在老祖宗衣服上蹭了两下。 一小块碎果肉在地上滚了两圈,终是委屈地躺在了地毯的一角。 老祖宗此时的神情足可以用诡异来形容了。 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事情,见那沾着唾沫的果肉飞溅到自己身上,又被顾灵伊脏兮兮的小手拨弄下去,末了还在她的衣服上蹭了蹭,只觉浑身上下都痒的厉害。 老祖宗平日里爱干净的心理一起,恨不得立马将那衣服脱下来,立马就去洗漱一番才好。 顾灵伊也不管老祖宗此时的想法,猴子一般缠上去,死死地拉住老祖宗的手,撒娇道:“老祖宗,我要去考‘女院’,行不行,行不行啊……” 老祖宗一门心思在自己身上,只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哪里还顾得上顾灵伊,也不答她的话,冲着外头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顾灵伊哪里会让她如愿,老祖宗扯着声音喊,她就用比她更大的声音说话,“老祖宗!老祖宗!你就答应了我吧,你就答应了嘛……”一声更比一声高,老祖宗那点儿子声音,外头的人是听不见的。 而听见的都是顾灵伊撒娇的声音,还以为祖孙俩在屋子里头嬉闹呢,而麻竹早就跑走换衣服去了,哪里还管得了顾灵伊,更没想到自己这一离开给老祖宗带来了多大的怒气。 老祖宗喊了几嗓子,便觉嗓子疼得厉害,干咳几声,手臂又被顾灵伊缠绕着,一推一耸,整个人便晕忽忽的,脑袋瓜子一阵一阵扯得疼地厉害,耳朵嗡嗡作响,也听不清顾灵伊在说什么,只模模糊糊地听见“行不行,行不行……”的话,哪里还管是什么行不行,忙不迭地答道:“行!行!行!”只求这熊孩子赶紧着把她放开,让她老人家喘口气儿。 “噢耶!”顾灵伊站起身来高呼一声,道:“我就知道老祖宗对我最好了!”又爬下床,自己穿了鞋,就往外跑,跑到门口时,回头说了句,道:“老祖宗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我要去给她们说,老祖宗答应了,哈哈哈……我就知道老祖宗对我最好了。” 说完,便以阵风似地奔了出去,转眼间便消失在门外。 恰巧麻竹换好衣服回来,见顾灵伊一阵风似地离开了,撇了撇嘴,心里暗骂一声:野丫头。便扭头进了内室,见老祖宗一脸怒色地坐在榻上,心里不由地抖了两抖,笑着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祖宗,你……”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果子砸在脸骨上,钻心地疼得厉害。 那果子正是顾灵伊刚才咬了一口的苹果,一个约莫着有半斤重,实打实地打在麻竹脸上,那能不疼么!带果子落地,麻竹脸上不仅红了一块,连同果子上的泥巴,也一同印在了她的脸上。 麻竹也不敢伸手去擦,一个腿软,便跪倒在里,哭丧道:“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 也不为自己辩解,只一个劲儿的求饶,老祖宗的手段,她自是知道的,若是求饶,自己只会死的更快,还不如让老祖宗打几下熄了心头火,还有活路。 “你胆子是越发的大了,什么人都敢给我放进来!这若是个心怀不轨的,我老婆子今儿个就交代在这里了!你说,你是不是和外人串通好了,想要谋害我老婆子啊!你说啊!”老祖宗大声冲麻竹嚷着,案几上摆放的果子、茶水,也都被她全都扫到地上,瓷做的茶盏拼盘碎了一地,好些溅到麻竹的手背上,留下一个个血印子。 良久,待老祖宗发完脾气,才道:“还不快过来扶我下去!一个个都是蠢货!去给我备水,我要洗澡!” 麻竹忙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扶老祖宗下了榻,长长的留海挡住了她的眼睛,掩去里头翻滚的恨意。 ※※※※※※ “什么?” 一众的小姑娘们将顾灵伊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道:“这是真的么?”“你是什么说动老祖宗的?”“老祖宗怎么会答应你?”……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顾灵伊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得意洋洋地回答着,道:“老祖宗其实很好说话的,我就这么摇啊摇地,老祖宗就答应我了,嘻嘻,好高兴啊,我以后也要做尚宫!” “戚……”顾诗曼撇撇嘴,不屑道:“就是老祖宗答应你了,你也考不上‘女院’的,她们才不会收你这样的野丫头呢。”里头透着浓浓的嫉妒。 顾诗琳安静地坐在一旁,眼神中透露着寂寞,双手紧紧地抓住笔杆。 为什么她可以?为什么老祖宗会答应她?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袭上心头,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顾灵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挽起一抹玩味儿的笑。 看来这件事儿成一半了! ------------ 第九章 长辈来了 不到两个时辰,顾家本家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老祖宗答应顾灵伊去考“女院”的事情了。 一时间,顾家本家仿佛一滴冷水滴进了翻滚的油水中,炸翻了锅。 除了下人们聚在一起咬舌根以外,顾家的男主子、女主子们,也齐齐聚在老祖宗的院子,每个人面上的表情不同,有不解,有不干,有幸灾乐祸,有愤怒,也有一脸沉思…… 不过这些都跟顾灵伊没关系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吴氏和顾启岚的了,她相信,他们一定可以摆平的。毕竟,自己不过是个顽劣不堪教化,又被父母宠坏的小孩子不是! “母亲怎么会应下灵伊的要求?要知道五弟是正四品知府,恰好在圣上规定的范围内,少了他,二皇子便少了一份助力,现在是关键是了,容不得出乱子!”本家大老爷顾启运一脸严肃地同老祖宗道。 他今日刚下衙门,便听妻子张氏踢起这事儿,心里好不发燥,他的孙女儿顾诗琳从小便是按照“女院”教学要求培养的,对这个出色的孙女儿,他心里一直很满意,但是万事都比不上二皇子的前程,是以,在圣上拟出诏书后,他便吩咐媳妇儿邵氏,让孙女儿熄了这份心思。对于顾诗琳,他心里多少都是有些愧疚的。 是以,今日听张氏说起母亲答应了顾灵伊的要求,他才会心火旺盛,甚至是有些质问的语气同老祖宗说话。 老祖宗果然脸色不虞,她也明白自己一时糊涂便应下顾灵伊的话给儿子造成了困扰,但她是个爱面子的人,有道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让她喝回来不成!又见顾启运质问她,心里也不高兴,便闭口不言,据不说话。 顾启运见老祖宗面色不虞,知道是自己说话语气过重,干咳两声,放软了语气道:“母亲,这事情关系到二皇子是否能够顺利继承大统,我们不能马虎,儿子知道母亲也不是有意为之,好在事情还没闹大,只管找个借口将她回了便是。” 哪能这么容易! 张氏撇撇嘴,她这一个月以来,可是天天关心这顾灵伊的动向,这个小姑娘人小鬼大,又仗着父母亲宠地厉害,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但凡是她决定了的事儿,就没有做不成的,想要冲她发火,吴氏便会舔着脸过来替她赔罪,人家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还叫她们这些长辈去同一个小姑娘计较不成! 这一个月,她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打落牙齿混血吞了。每一想到自己那几颗价值千金的牡丹被她糟蹋了,自己还得装大度的一笑而过,她这心里就难受得紧,恨不得一口咬死那个熊孩子! 顾启运给自己妻子打眼色,叫她出来把这事儿担了,也好给老祖宗一个台阶下,可张氏正想自己那价值千金的牡丹心疼,哪里看得见丈夫使的眼色。 老祖宗见没人出来收拾烂摊子,便重重地哼了一声。 “张氏!”顾启运皱眉唤道:“你去同五弟妹说,灵伊去考‘女院’的事儿,就这么算了,以后修得再提!” 张氏心里委屈,想到吴氏那疼女儿的样儿,若是顾灵伊坚持,她定也不会反对,到时候,自己反倒是弄的里外不是人,心里便不愿接着事儿。 “老爷,你不知道,五弟家的这个女儿同旁家的有些不一样……”张氏尽量措词委婉。 顾启运眉头皱的更紧了,一脸不悦道:“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不一样,还能翻了天不成!” 可不就是翻了天。 “她性格有些顽劣,恰又是五弟同五弟妹的老来女,平日里甚是得宠,给宠得有些厉害……” 老祖宗见张氏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说到重点,又思及自己白日里遭的罪,有心将顾灵伊弄过来教训一顿,便接话道:“哪里是顽劣,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这府里就没人制得住她,见天地闯祸,今日里要不是她将我吵得头昏脑胀,我岂会应下这装糊涂事儿!” 若是张氏说顾灵伊顽劣不堪教化,他还能说上几句,可连自己母亲都这么说,且应下她去考“女院”之事,还有隐情,心里便对顾灵伊生了几分不悦。 他是礼部尚书,对于礼仪教化本就看重,现在自己家里倒是出了个这么不堪教化的孩子,他自是要管上一管。 “去唤人将灵伊叫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叫你们一个个说着都头大!若真是顽劣不堪,我便代五弟教训了!” 话说这边,顾灵伊正同吴氏一处说话。 “夫人,姑娘。”三喜打开帘子进来,蹲了个福,道:“刚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大老爷、二老爷归家后,听了老祖宗应下姑娘的事儿,便去了老祖宗那里,现在大家都守在那里说话。” 吴氏皱眉道:“怎么惊动了大哥!” 顾灵伊问道:“娘亲,怎么了?大伯很厉害么?” “你大伯是礼部尚书,他这人最注重礼仪教化,你的事传到他的耳朵里,怕是要……” 顾灵伊摇头,笑道:“娘亲放心,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再说了,想要光明正大地去考‘女院’,怎么可能越过家里的掌权者,他们知道是好事儿,只要他们都点了头,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父亲也可以正大光明地不用去支持二皇子了。” 吴氏摇头,眉头不展,道:“我是怕你吃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付出哪有回报。”顾灵伊笑笑道:“这和我之前估计的差不多,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安抚家里其他的姐妹,大伯可定是要惩罚我的,只是娘亲千万别心痛露馅儿了,不然我们先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吴氏哪里不明白,只是要让女儿去遭这番罪,她这做娘的心里哪能不难受啊,恨不得去替她受了这份罪,又想到她们母女在这里苦苦挣扎受罪,而罪魁祸首却远在南城逍遥自在,心中的恨意变更。 眸光沉沉,她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 第十章 受罚前奏 “十二姑娘在这里么?”一个丫环在外头喊道。 三喜听了声音出去,笑着问道:“这么晚了,姐姐找我家姑娘有事么?”说着,便将一枚银锞子送到那丫环手中。 那丫环顺手便接了银锞子,在袖笼中点,掂了掂,脸上便露出了笑意。 虽说是乡下来的,出手还是大方! “自是有要紧的事儿,大老爷唤十二姑娘过去呢。”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便凑近了,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大老爷语气可不太好,你叫十二姑娘小心些。” 三喜心里一咯噔,面上也适时地透露出几分惶恐不安的神色。 “还请姐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唤我家姑娘出来。”说着,又是一枚银锞子递到那丫环手中。 “好,你去吧。” 那丫环连着收了两枚银锞子,心里头舒坦,这事儿虽急,但也差不了这一两分的功夫,便也不催促。 三喜面色沉重地将丫环来意告知吴氏与顾灵伊。 “夫人,要不要让姑娘出去躲一躲?” 这一个月一来,顾灵伊的变化她看在眼里,也知道她们在为什么筹划,可是那毕竟都是小打小闹,这次若是姑娘依然坚持己见,定是要吃苦头的。 吴氏也动摇了,她不想女儿受到伤害。 顾灵伊安慰她们,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娘亲放心,我知道分寸,大伯父也不可能将我打杀了,顶多关我几天,到时候娘亲你再去求情,也就把我放出来了。” “可是你……” “娘亲,我们九十九步都走完了,难道要在最后一步上停下来么?”顾灵伊声音坚定道。 吴氏也不是不明白,她们为了最后这一刻,连顽劣骄纵,不堪教化这样的名声都弄出来了,若是女儿进不了“女院”,以后想要将这些不好的字眼儿去掉,就难了! “我陪你过去!”吴氏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转头对三喜、四季吩咐道:“给姑娘收拾一下,身上穿的都捡最厚实的,再拿几块酥饼包着,藏在姑娘怀里。”既然不能阻止,那就为女儿准备最好的吧。 不一会儿,顾灵伊边收拾好了,因为穿的有些厚,看起来圆滚滚的,倒是多添了几分福气相,荷包里、衣袋内,甚至是里衣中都放了吴氏为她准备的糕点,她摸了摸,心里想,这些可都是她未来好几天的粮食呢,可不能弄丢了! 跟着那丫环,七拐八绕,终是到了老祖宗的院子。 进门前,顾灵伊看了看吴氏,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轻快道:“老祖宗我来了!嘻嘻……你有没有想我呀……” 一进门便甩开吴氏的手,朝老祖宗飞奔而去。 老祖宗见她冲过来的小身子,整个人不由地晃了晃,只差没躲开了。 吴氏在她身后唤道:“灵伊,过来,还没给你大伯父、二伯父请安呢!” 顾灵伊摇头撅嘴道:“我不,我就坐老祖宗旁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叫人拿她没办法,坐好了,挽着老祖宗胳膊,好奇地打量下首两个男人,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也机灵。 吴氏再一次唤道:“灵伊,乖!快叫人!” 顾灵伊收回了视线,无精打采地唤了两声,道:“大伯父好,二伯父好。”连个眼锋都没给他们,就这么窝在老祖宗身旁不尴不尬地喊了两句。 顾启运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看来这小姑娘确实顽劣。 “咳咳!”顾启运干咳两声,正要说话。便听见顾灵伊娇娇地问道:“大伯父,你生病了么?”也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语,自己下了结论道:“既然生病了,就要去请大夫,在家里好好躺着才是,怎么跑到老祖宗这里来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喝药,是不是?嘻嘻……我就知道,我以前也是怕喝药,就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叫娘亲找不到我,就不用喝药了……” 一个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直叫顾启运脸色有转青的意思,忍了半晌,见她还不打算住嘴,忍无可忍道:“闭嘴!” 声音很大,顾灵伊便立刻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泪水在眼睛里转悠悠地,要掉不掉,好不可怜。 “我听说,你求着老祖宗答应你去考‘女院’,是不是有这么回事。”顾启运清了清嗓子,问顾灵伊道。 顾灵伊故作害羞地点了点头,脆声道:“嗯,老祖宗已经答应我了!”看着顾启运皱起眉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伸出手牢牢地抓住老祖宗的手臂,用了些力气么,老祖宗不悦地皱了皱眉,想要抽出手,顾灵伊便越发地用力抓着,死也不放手。 “这件事不用再想了,我不许!”顾启运直截了当地否决掉顾灵伊的话。 “可……可是老祖宗已经答应我了!”顾灵伊撅嘴道。 顾启运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然敢在自己面前顶嘴,严厉的眼神望向他,试图从心里上,让她屈服。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这方法若是用在一个真正的十岁小姑娘身上,还真顶不住,没准儿还会被吓得哭出声来,但顾灵伊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十岁小姑娘,怎么可能会被他散发出来的气势吓退。 顾灵伊装作完全感受不到顾启运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陪着嘴道:“先贤曾说:人无信而不立!老祖宗既然答应了我的,就一定不会反悔!”说着满眼希冀地看向老祖宗,问道:“老祖宗,你说对不对啊!”说完,还露齿一笑。 老祖宗不甚自在地挪开视线,不与她的眼睛对视。这事儿是她理亏,但事关家族大运,她也不能心软。 顾启运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还能说出“人无信而不立”这样的话,顺口接道:“你既然知道人无信而不立,那就更应该明白,长者言不可驳!我是你大伯,说了不让你去,你便要听话!” “大伯这话不对!”顾灵伊满脸严肃地望着顾启运,道:“既然是长者言不可驳,老祖宗是家里年纪最大的,长者二字当之无愧,大伯不让我去考‘女院’,就是在反驳老祖宗的话,这与长者言不可驳是相悖的!” 顾启运刚才顺口接下顾灵伊的话,心里便有些后悔,他身为长辈居然当众与一个晚辈辩论,实在是有失体面。见顾灵伊再次开口,不想再与她做无谓地争辩,拿眼瞧妻子张氏,示意她来解决。 ------------ 第十一章 哭天抢地 张氏收到自家老爷凌厉的眼神,在心里撇撇嘴,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灵伊啊,谁教你这般同你大伯说话的!你大伯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者,你就应当孝顺、遵从,怎么能够同长者争辩!你也是读过书《女戒》的,难道先生教的东西,你都忘了!” 虽说是在说顾灵伊,眼神却是看向吴氏,满满的都是鄙夷。 顾灵伊板着一张小脸,满脸不赞成地看向张氏,道:“大伯母这话说的不对!就是因为灵伊读过书,才会同大伯父说话。《赵王朝史》有云:人不可忽忽而终日,当日省吾身,箴言,谏言,立言!一个人若是连自己最本心的东西都没了,那何谈立足于世。若是大伯父在灵伊征得老祖宗答应前告诉灵伊不得去考‘女院’,灵伊万敢不从的,可是现在灵伊已经征得老祖宗同意,并且为考‘女院’还做了准备,若是此时放弃,一来在老祖宗面前便是失了信,二来在各位先生面前失了承诺,三来违背本心,变成了忽忽终日之人,有违先贤圣言……是以,灵伊一定要坚持去考‘女院’,方才能不负先贤、老祖宗、先生……对我的期待……” “噗嗤……”一旁看戏的二老爷顾启禀笑出声。 众人朝他望去,他连忙摆手,忍笑道:“没事儿,喝茶呛着了。” 没想到老五那么迂腐的一个人,竟然会生出这样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儿,有趣,有趣! 顾启运冷哼一声,便不再管顾启禀,这个二弟虽与他一母同胞,却着实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没出息,竟然当着小辈的面,便如此不知体统,简直是枉读圣贤书! 满心的火气,都发泄到顾灵伊身上,板着脸道:“兀那小儿,还敢在长者面前班门弄斧,简直是不知所谓!”站起身来,大袍一挥,下决定道:“多说无益,此事就这么决定了,你不许去考‘女院’!” 顾灵伊大叫道:“灵伊不服!为什么不让我去考,老祖宗都同意了,大伯父一来便否定老祖宗的话,还不肯给出缘由,就这般行事,无法使得我心服口服,我虽平日调皮捣蛋,却不是个不讲理的,只要大伯父能够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缘由,这‘女院’不考也行!” 顾启运一脸怒色,他哪里能告诉她,不许她考“女院”是为了给二皇子多添一份助力,正想要发怒,又见吴氏在一旁,心里叹道:终不是自己亲骨肉,不能齐心啊! 为了不再顾启禀面前出丑,忍下心中怒火,生硬道:“不让家族中的姑娘去考‘女院’,是早就决定了的事,不只是你,就是你的几个侄女儿,也都是不能够去考的,这在家族中早有定论,容不得你胡搅蛮缠。” “大伯父骗人!诗曼侄女告诉我,家族里的女孩儿们以前都可以去考,为何至今年不许,这不公平!也不能让我信服!我才不会接受这样的答案!” 张氏狠狠地等一眼二房周氏,也就是顾诗曼的母亲! 周氏瑟抖一下,将身子往阴影处挪去,试图躲开张氏的眼光。 顾启禀闲闲地瞟了眼满眼厉色的张氏,张氏感觉到二叔的目光,便不屑地收回钉在周氏身上的目光,撇撇嘴,开开阖阖,嘀咕了两句。 顾启运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怒道:“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本是好声好气地同你讲话,你既然不听,还敢忤逆长辈,素日里听说你是个顽劣的,我还不相信,今日一见,简直是不知所谓!我今日便代你父亲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长者言不可逆!来人啊,把她给我捆了!” 顾灵伊见顾启运要打他,先扯开嗓子大哭,一边哭,一边投诉道:“哇哇哇……大伯要打我啊!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爹爹……娘亲,呜呜……我要回家。”一股脑地从软榻上跳下来,直直地向吴氏跑去,还没挨近吴氏,便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给抓住,使劲儿挣扎,却动弹不了。 “哇哇……呜呜呜……娘亲,我害怕,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呜呜……”伸出手,想要去抓吴氏。 顾启禀嘴角挽起嘲弄的笑,大哥这几年真是仗着二皇子的势,越发地大势了……掩下眼中精光,听说这可是老五的心头肉,就这么叫大哥打了,也不知……呵呵,真是的,关他什么事儿,他就是个游手好闲,花天酒地的。 这出戏吴氏先前虽也是答应的,可见女儿因此受到责难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又见女儿被两个婆子抓了手挣脱不了,心里又是痛,又是怒。 “你们俩是个什么东西,十二姑娘也是你们能动的,还不给我放开!”吴氏上前,想将女儿解救出来。 那两个婆子见吴氏一脸怒色,手上的力道便小了几分,眼看着顾灵伊便要挣脱出来,张氏在一旁闲闲地道:“我说五弟妹啊,这可是老爷的命令,谁敢违背,就全部打发出去卖了!”后面的话明显是说给那两个婆子听的,果不其然,那两个婆子一听这话,本是送了些的力道又紧了起来,紧紧地抓住顾灵伊的胳膊。 顾灵伊吃痛,哭地越发大声了,道:“呜呜……娘亲,她们抓地我好疼……”还像老祖宗求救,道:“老祖宗。呜呜……灵伊疼……” 老祖宗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就是不说话! 吴氏哭天喊地道:“天啊!这可怎么办啊!老爷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进京,这才多久啊,便要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天啊,还叫不叫人活啊……” 顾启运见吴氏不顾体面地坐在地上嚎叫,一脸铁青。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吴氏竟然跟他耍起泼来。 张氏也是吓了好大一跳,吴氏平日看起来知书达理的,没想打也竟然有这么泼辣的一面,心里又颇为不屑: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要不要顾灵伊去考“女院”的事了,这关系到他顾启运大家长的威严问题,若是他今日对吴氏母女妥协,将来还有何威严管理整个家族! “张氏!”顾启运气急败坏地朝妻子喊道:“还不赶紧将五弟妹扶起来,你是大嫂,这个难道还要我教你!” ------------ 第十二章 还是罚了 张氏吓了一大跳,愣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 连忙上去,同媳妇儿邵氏一道,两人七手八脚地将吴氏给夹了起来,束着她的手脚,不让她动弹。 “把她给我关到小佛堂去,三天不许给吃喝,只要她一日不认错,便关她一日,谁要是干求情,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要啊!” 吴氏尖叫着,要拦住那两个婆子的去路,却被张氏和邵氏拦着。 张氏口里安慰道:“五弟妹,我知道你是心疼孩子,可灵伊这孩子确实是顽劣过头了,这是个男孩子吧,也还好,顶天了就是活泼了些,可灵伊却是个女孩儿,让她大伯教训一番也是好的,放心吧,她大伯自有分寸,不会太为难她的……” 吴氏没有听张氏的话,发了疯一般地奋力挣扎着朝顾灵伊奔去。 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道:“不要,她还小,我是她母亲,我带她回去教育就是,你们放开她,放开她……” 顾灵伊也是哭喊不断。 “娘亲,娘亲……呜呜……我害怕,我害怕,我去佛堂,呜呜……我要回南城,呜呜……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告诉爹爹……” 挣扎间,一口咬在抓住她的婆子的手上。 那婆子吃痛,哀嚎了一声,便松开手,顾灵伊便趁机逃脱,跑到吴氏身边,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裳,浑身上下抖得厉害,鼻涕眼泪弄得到处都是。 母女俩抱头痛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有些不忍心的,还转过身子偷偷落泪。 顾启运见此情景,心头火更是旺盛,现在倒是成了他逼迫不成!今日之事若是不压下去,他顾氏大家长之位,以后如何做的安稳。厉声道:“爷养着你们都是吃白饭的么!还不把她们俩分开!” 两个婆子方如梦初醒,一边一人,用力将吴氏同顾灵伊分开。 她们一个妇孺,一个小孩,哪里比得上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力气大,不多久便被分开了,刚一拉开,顾灵伊便爆发出震天惊地的哭喊声,道:“哇哇哇……娘亲……我怕……” 守在外头的三喜并周嬷嬷,见里头传来顾灵伊痛哭声,哪里还能忍得住,纷纷朝内室跑去,只门关着,她们进不去,外头又有丫环婆子拦着,更是近不了身,只能大声喊问道:“夫人,夫人!出了什么事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顾启运听到外头的声音,只觉今日颜面无存,一口气憋在心里发不出去,只能全发在顾灵伊身上。 “谁要是敢偷偷地去给她送吃送喝,别怪我们顾家翻脸不认人!”又对张氏道:“五弟妹这几日心情不好,你既是长嫂,便陪着她,莫让她随意走动,免得心伤更重!” 顾启运又看了眼在场众人,只觉心中气闷,一挥衣袖道:“都散了吧,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出去!” 这竟是要软禁吴氏的意思! 不止张氏心惊,就连一直想要看好戏的邵氏也是吓了一大跳。 老祖宗一言不发,这件事解释因她而起,顾启运这么做虽是给了她面子,却也从此损了她与吴氏之间的情分,心中气闷,便闭口不言。 一场闹剧好不容易收场,顾灵伊被那两个婆子拉着走了,吴氏伤心欲绝,俯在地上半日起不来,只哭声不断。 二房老爷顾启禀将此事从头看到尾,一句话也不说,见顾启运叫走人收场,这才慢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起身,朝外头走去,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今儿个这场戏看得值,能够将他那虚伪的大哥气成这副模样,这老五家的小十二也有些本事! 畅快!实在是畅快啊! 只是…… 他很好奇,事情闹成这样,他们准备怎么收场……看来他这几日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这可比外头唱戏地唱得好多了! ※※※※※※ 京都,侯伯爵胡同,定远侯府。 “孩儿给母亲请安!” 摆放着檀香木的居室,散发着一股清幽的檀香,将屋子里的药味儿冲淡了不少,定远侯夫人余氏吐出口中的漱口水,接过丫环递过来的罗帕轻轻地拭了拭嘴角,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已经及冠的少年,挺直的身子,像葱翠的竹节,朝气蓬勃,却又内敛俊透。 “询儿来了,快到母亲身边来。” 吴氏笑着招手,将年才询招到身边坐下,一手拉着他的手,从头看到尾,细细打量,心疼道:“询儿瘦了,可是近来课业比以往要重了?” 年才询无奈一笑,每次来给余氏请安,她都会说他瘦了,天知道他真的没瘦。 “母亲放心,儿子很好,课业也不重。父亲近日还亲自带我见了好些官场上的朋友,学到了很多东西……” 絮絮叨叨地同余氏说了近日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他知道余氏很喜欢听,便很有耐心地将这些琐碎的事情说与她听。 “对了。” 余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笑道:“顾府前些日子送上一份拜帖。”又对丫环珍珠吩咐道:“你去把那帖子拿来给世子看看。”又对年才询笑道:“瞧娘这记性,竟是给忘了,要不是你今日来看我,还指不定哪日才能想起来呢!” 年才询的心重重一跳,旋即皱眉道:“顾府?可是京都顾府?我们家与他们素无来往,怎么会送上拜帖?” 珍珠将拜帖递与年才询,年才询打开一看,便笑了。 “这是南城顾伯母她们递的拜帖,呵呵,想不到她们竟然进京了,我之前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也不知道顾伯母、顾大哥、灵伊妹妹她们们怎么样了,两年没见,倒是想得紧。” 余氏很少见儿子露出这般真心的笑容,儿子虽然经常笑,但那种笑容总是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家人。 南城顾家她也知道,自己所需最后一味药材便是儿子托了顾家的关系得到了,这两年,逢年过节,顾家也会送些地仪,不是送给定远侯府,而是送给儿子的,这一点,她们做的很好,她也很欣赏,证明她们并没有因为攀上了儿子的关系,便以为自己攀上了定远侯府。 “既然是朋友,他们有递了拜帖,便让人请她们过来坐坐,也算是尽些地主之谊。”余氏笑着同儿子道。 年才询自是不住点头,嘴角笑容不断,道:“确实应当如此,顾伯母她们现在住在宣宁胡同顾家本家,母亲可使了下人去那里接她们,还有灵伊妹妹喜欢食樱桃,我记得前些日子宫里刚赏下一筐樱桃,母亲叫人挑些好的,送到顾府去,也算是给灵伊妹妹尝尝鲜。” ------------ 第十三章 妯娌争宠 余氏诧异地看着儿子。 只见他嘴角含笑,面上一片柔和。 虽说儿子平日里也总是这副模样,但她身为母亲,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同。 询儿,今日似乎……比往日要更柔和些…… 难道真的是因为顾家的那小姑娘? 毕竟……这可是她第一次从儿子口中几次三番地听见一个姑娘家的名字。 哪怕只是一个小姑娘。 余氏微眯了眼睛,试探地问道:“总听你一口一个‘灵伊妹妹’地喊着,你倒是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嘛……” 年才询温和一笑,看向余氏,真诚道:“灵伊妹妹很惹人怜爱,当初我因为母亲的病伤心,还是灵伊妹妹安慰我的,她那时候才八岁,小小的一团坐在我旁边,就像外祖父送我的小球,呵呵……”似是想起了往事,年才询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柔起来,“也不知道两年过去了,她长大些没有。” 余氏这下更是诧异了,二房也有几个女孩儿,也没见儿子什么时候这么上心过,不过……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暗笑一句自己多心了,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珍珠欲言又止,上前道:“夫人,少爷,那樱桃说是有一筐,其实也没剩多少了,这要是送到顾府去,表姑娘那里怕就是没了……” 年才询不悦地皱了皱眉,道:“让你送你变送,说这些作何!表妹那里,我自会去同她说清楚。” 余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珍珠。 珍珠这才惊觉自己越矩了,慌忙退下,心里却记住了顾灵伊这个名字。 ※※※※※※ “我交给你的信件发出去了么?”吴氏一脸疲惫地问周嬷嬷道。 周嬷嬷也是一脸憔悴,道:“我当家的已经把信交给顾恩了,他被人监视着,不能脱身,便把信给了顾恩,夫人放心,顾恩知道轻重,他已经快马加鞭前往南城了。” 吴氏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出掩盖不了的疲惫。 “什么时候走的?” “姑娘被关的前一天晚上便上路了。”周嬷嬷担忧道“京都南城就是快马加鞭来回也要十日,姑娘现在被大老爷关在小佛堂里,老爷就是赶来,也来不及啊……” 吴氏摆摆手道:“这个不用担心,早在几日前,我变派人去定远侯府送了拜帖,估摸着,他们的回信也就在这一两日了,灵伊只要撑过这一两日便好。” 周嬷嬷放下心,又不愤道:“这本家实在是气人太甚,他们关了姑娘不说,还软禁夫人,这样是传了出去,看他们还有何脸面立足。” 吴氏冷哼道:“他们就是料定了我们不敢传出去才会如此行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人!若是我的灵伊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给她拉几个垫背的。”又问道:“灵伊那边怎么样了?可有消息传来。” “春花她们使了好些银子才打听到一些消息,姑娘还给关在小佛堂里,老祖宗派了第一波人去哄她认错,顾念没答应,晚上大老爷也派人去问了,姑娘也没答应,一直僵着……”叹一口气,道:“这次真是苦了姑娘了。”没想到姑娘才十岁,竟是有这样的毅力,就是个大人也赶不上她啊。 吴氏鼻头一酸,便要落下泪来,赶紧用罗帕拭去,道:“她的委屈不会白受的,你看着吧,只要是她的,我就会一样一样地替她讨回来!”眼中露出怨毒的神色。 而此时顾灵伊正蜷缩着身子,跪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顾启运罚了顾灵伊,很快便将她抛诸脑后,倒是张氏每日里假情假意地去吴氏那里名为探视,实为监视的呆上一段时间。 “五弟妹,不是我说你,这女儿是要娇养,可也不能事事都顺着她,你瞧吧,现在顺出问题了吧。” 吴氏只默默垂泪,并不答话。 张氏絮絮叨叨说了半晌,也没得到吴氏一声应答,便自己觉无趣,在屋子里来回转悠了两圈,便出了门,临走时,吩咐守门的粗使婆子道:“好好守着,若是出了差错,唯你们是问!” 两个粗使婆子诚惶诚恐地点点头,一个劲儿地保证自己一定把门守紧了,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张氏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晚间,张氏领着媳妇邵氏一同伺候老祖宗。 老祖宗便问道:“小十二可是认错了?” 老祖宗对顾灵伊的称呼,已经从灵伊丫头变成了小十二,好歹看在吴氏的面子上,添了个小字,透出几分亲昵,也叫张氏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难顾灵伊。 张氏在心里撇撇嘴,给儿媳妇邵氏打了个眼色。 邵氏便笑道:“那丫头倔着呢,辰时便遣人过去问过了,她撅着嘴,背挺地直直的,就是不肯认错。”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道:“是个倔强的丫头。”便没了下文。 邵氏趁机说了些其他的事,将老祖宗的注意转开。 正说话间,有下人来禀报。 “老祖宗,大老爷身边的小厮刚才来传话说,大爷今儿个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老祖宗点头便是知道了,既然大老爷顾启运不回来用膳,老祖宗便让张氏传膳。 “一大家子人等了他半晌,临头了倒是说不回来吃饭了,真是的,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老祖宗这是在心疼二儿子,见他最近较往日要瘦了些,便忍不住嘀咕道。 张氏自是要向着自家老爷的,笑着道:“老爷最近公事较忙,老祖宗也知道,二皇子的事情是等不了的。” 老祖宗便没了下文,只是对着张氏的脸色便不好了,也不让她布菜,反叫了二房的过来伺候用膳。 张氏狠狠地挖了一眼妯娌洪氏,洪氏萎缩了一下,还是上前接过张氏手中的筷子,勉强一笑,道:“大嫂辛苦了,今儿个就让我来伺候娘用膳吧。” 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老爷不争气,若是自己再不争一下,往后儿子、孙子怕是得不了什么好东西,正好老祖宗喊了她过来伺候,她便克制住了胆小的心理,打起精神把老祖宗给伺候好了。 张氏在心里恨恨道:今儿个倒是会做人了,以前有事儿的时候,怎么就没见有这副心气儿。哼!狗肉的包子上不了席面,还敢跟我抢,我呸! ------------ 第十四章 侯府来人 “老祖宗,定远侯府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有丫环进来禀报。 老祖宗唬了一跳,手上的橘子差点儿没能人出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着眉,诧异地问道:“你说谁?可是定远侯府?” 这定远侯府与她们家素无来往,怎么会派人送东西过来? 张氏也同样吓了一跳,旋即皱眉,一脸不解。 略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拿眼去瞧老祖宗。 老祖宗此时正思忖着,哪里顾得上她。 还是邵氏反应快,见老祖宗和张氏都没说话,忙对前来禀报的丫环道:“既然是侯府来人,还不快请进来。”那丫环应声退下,邵氏又对老祖宗和张氏道:“老祖宗,母亲,不管如何,先叫人进来再说。” 老祖宗也是这么个意思,遂对邵氏自作主张的吩咐并没有责备。 只心里对定远侯府的举动就更加纳闷了。 定远侯府派来的是两个嬷嬷,一个姓王,一个姓李。 两人给顾家的三位女主子蹲了个福,便说明来意。 “叨扰夫人们了,只我们侯爷夫人听说顾夫人到了京都,特地遣了我们俩过来送帖子。”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份烫红金镶的请帖,恭敬地递上去。 老祖宗身边的麻竹上前接过请帖,交到老祖宗手中。 “以前世子在南城受了顾夫人诸多照顾,我们侯爷夫人心里是十分的感念的,这一听说顾夫人来了京都,便遣了我和李嬷嬷一同来请安。只不知,顾夫人现下可是在府里?” 王嬷嬷说完,老祖宗、张氏还有邵氏便愣住了。 她们没听说吴氏同定远侯府还有这番情分。 王嬷嬷本就是个机灵人,见顾家三位女主子愣神,竟是没有一个出言回答。 心里便对这顾家生出了几分轻蔑,但又想到世子的吩咐,便只能扯着笑脸,又问了一次。 “不知顾夫人可在?烦劳顾老夫人请她出来一见,我家世子爷吩咐了,还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顾夫人。” 世子爷? 难不成吴氏还真和定远候府关系匪浅? 老祖宗同张氏对视一眼,心里各有计较。 “麻竹,还不快去将五夫人请过来!”老祖宗吩咐道。 不管如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吴氏也不可能搞出什么花招来。 王嬷嬷向老祖宗道了声谢,便恭敬地在一旁站好,她是侯府出来的嬷嬷,浑身上下自有一番气度。 李嬷嬷从头至尾除了请安以外,便没说过一句话,只细细地分析着顾家三位女主子的神色,心头颇觉怪异,只按耐下不表,待回侯府之后,再同余氏细细说道一番。 吴氏很快便过来了,老祖宗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些,眉宇间带着愁苦之意以外,其余地倒是没什么问题,心里点头,是个好的,没有叫她失望,就是生了个女儿没养好,又是一叹,这就是命啊。 吴氏受了王嬷嬷与李嬷嬷的礼,接过那请帖拿在手里翻了翻。 “顾夫人,我家夫人还有世子爷知道您来了京都,甭提有多高兴了,特别是世子爷,激动地一宿没睡好觉,天还没亮呢,就催着老奴来给您送请帖了,要不是夫人拉着他怕是这会儿自个儿都跑过来了。”王嬷嬷笑着同吴氏道,面上挂着满满的笑意,态度明显比刚才对待老祖宗与张氏她们时要亲昵的许多。 吴氏挽起嘴角笑笑,倒是冲淡了不少脸上的愁意,道:“这孩子!”语气间满满的亲昵,显然同定远侯府世子很熟悉。 王嬷嬷见吴氏用这么亲昵的语气唤世子爷,想着临走前世子爷的吩咐,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对待吴氏的态度越发的恭敬了。 “除了这请帖以外,世子爷还让我带了些樱桃过来。”说着,李嬷嬷便吩咐跟过来的粗使婆子将那筐樱桃搬了进来。 “这是宫里赏的,世子爷说顾姑娘爱吃,便全给搬过来了。”王嬷嬷指着那一筐红通通的樱桃,继续道:“世子爷还说,现在虽然时令不对,但这樱桃也不是个什么稀罕物件儿,若是顾姑娘吃着喜欢,只管使了人到定远侯府府上去搬,定叫她吃个痛快。” 吴氏便笑了,想起以前在南城时,女儿抱怨吃樱桃没过瘾,没想到才询这孩子还记得。 “这孩子真是的,一个小孩子的话,他也居然当真,我们灵伊……”说到这里,突然卡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眶便红润了起来。 张氏见吴氏快要失态,便岔开了话题,道:“可不是嘛,这京都里有谁不知道定远侯府的年世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五弟妹这是如何同年世子认识的?” 吴氏强忍着眼中的湿意,勉强一笑,道:“询儿那孩子以前为了给侯爷夫人治病寻药,去了南城,机缘巧合同谦儿认识了,便进府来住了一阵子,大家便熟,是个好孩子。” 说得轻描淡写,却称年才询为“询儿”,不知不觉间便叫老祖宗同张氏等人对她高看了一眼,心里都思忖着以后应当如何对待吴氏,还有顾灵伊……有一阵头疼,这才是最难搞的! 王嬷嬷任务完成,自是不便久留,便蹲了个福,道:“既然顾夫人已经收到了请帖,还请顾夫人后日千万前来,我家夫人早就想与顾夫人结识了。”又笑道:“还有顾姑娘,我家夫人可想见她一面了,一直听世子爷谈起,我家夫人没有女儿,一直都很喜欢小姑娘呢。” 说道顾灵伊,老祖宗、张氏、邵氏脸上都是一僵,只有吴氏面色略显激动。 李嬷嬷不动声的将她们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吴氏听了王嬷嬷的话,稍显犹豫,只拿眼看向老祖宗与张氏。 这可是与定远侯府相交的好机会,怎么能够就这么放弃,老祖宗当即便替吴氏应下来,道:“一定,一定。” 王嬷嬷看向吴氏,吴氏便轻轻点头。 王嬷嬷完成任务,便喜道:“老奴前来也有些时辰了,我家夫人还等着我们回去答话呢。”这是要离开的意思。 老祖宗吩咐麻竹给了赏钱,便同意她们离开了。 王嬷嬷同李嬷嬷接了赏钱自是千恩万谢,这一番姿态,倒是叫老祖宗很是受用,脸上很有荣光,连着对吴氏也高看一眼。 这里毕竟不是南城顾家,吴氏不好逾越过老祖宗和张氏,便只派了身边的丫环三喜陪着张氏指的嬷嬷一起去送人。 王嬷嬷、李嬷嬷又是一通地蹲福道谢,好半晌才随着顾家的人一起出了门去。 人送走了,吴氏也没急着走,她早就料到老祖宗还有话要问她。 果不其然,待屋子里只剩下老祖宗、张氏、邵氏还有吴氏的时候,老祖宗果然发问了。 “你与定远侯府世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 第十五章 危机浮现 吴氏心里冷笑,这些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啊,真该叫灵伊来看看她们这副嘴脸! 吴氏面上神情不变,依旧是那忧愁模样,娟子在眼角微微一抹,便按事先早就准备好的话说下去。 “询儿去南城给他母亲寻药,便住在陆大夫家里,陆大夫是我们府上的诊治大夫,有一次,陆大夫趁着进府给灵伊看病的空档,便将询儿带到我面前,求我帮他寻一支三百年份的天麻,我那时也不知道询儿便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只当他是个有赤诚之心的孝子,便答应了,后来帮他寻到了药材,询儿因为感激,便袒露了自己的身份,还在我们府上住了一阵子,同谦儿和灵伊都相处的很好。” 吴氏说的都是事实,也不怕顾家派人去南城调查。 “这么说,你们同定远侯府世子很熟了?”老祖宗沉着道。 吴氏点头,笑着道:“嗯,询儿那孩子还要认为做义母呢,不过被我挡回去了,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他怎么知道你们到了京都?”张氏不甘心地问道,看老祖宗的神情,这下子关在小佛堂里的那个死丫头,怕是又要飞上天了,这定远侯府早不派人,晚不派人,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了! 老祖宗也是狐疑地望向吴氏。 吴氏面不改色地道:“想来是谦儿那孩子说的吧,他同大侄子一道出去前,还说要去定远侯府拜访的。” 老祖宗便消了心中的狐疑,张氏更是不甘心了。 半晌,老祖宗才道:“你先回去休息吧,灵伊那事儿……”闭上眼,默了默,继续道:“待老大回来,我会同他说的。” 这是要像吴氏施恩了! 吴氏立刻神色激动,给老祖宗蹲了个福,道:“谢谢老祖宗,等灵伊出来,我一定会好好教育她的!” 老祖宗心里最后一丝别扭也散了,点点头,道:“嗯,你是她母亲,早就该如此了。” 吴氏回到自己房里,三喜、四季守在外头,周嬷嬷陪在她身旁。 “夫人,事情可是成了?” 吴氏嘴角挂笑,点点头,道:“定远侯府刚才派人前来送帖子了,还特别说了,定远侯夫人想要见灵伊,灵伊很快就能出来了。” 周嬷嬷双手合什,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姑娘一定要平平安安,顺顺趟趟啊!” ※※※※※※ 小佛堂里暗暗地,只有案台上几支香忽闪、扑腾着。 顾灵伊蜷着身子半躺在垫子上,这垫子薄薄的,也就两层布,里头没棉,有些搁腿,但了胜于无,也就凑合着用了。 今天是她被关进来的第二天,白日里老祖宗还派人过来问了她是否肯认错,她就拒绝了。 演这么一出苦肉计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去考“女院”,只要大伯父顾启运不退,她就得咬牙死撑着。 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糕点,叹了一口气,娘亲忘了给她准备水了,糕点虽是能够抵饥饿,可是没有水,也咽不下去啊。 肚子发出“咕咕……”地叫声。 无奈地摸了摸肚子,她是真的饿了。 摸出一小块糕点含在嘴里,让口中的津液,将它慢慢融化。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咽了一块糕点,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可嘴里却干得很,想喝水…… 抬头在小佛堂里搜寻了一番,无果,又低下头来,苦笑,又不是第一次看了,居然还抱着希望,真是够儍死了。 身体缺少水分,便不想动,半躺在垫子上想心事。 也不知道娘亲那里怎么样了,父亲又是否接到了她们的信,还有定远侯府……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顾灵伊借着来人手中的烛火辨认一番,是麻竹! 悠悠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显出几分阴森之感。 顾灵伊假装刚从睡梦中醒来,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假装努力看了看,半晌才哑着嗓子喊道:“是麻竹姐姐么……”语气里待着几分哭音,显得很委屈。 麻竹左手拿着一根蜡烛,右手拎着一个食盒,见顾灵伊睡眼朦胧,借着黑暗,掩下眼底的精光,蹲下身子,将顾灵伊轻轻搂进怀里,满脸温柔地道:“十二姑娘受苦了……”还伸手在顾灵伊的头顶摸了摸。 顾灵伊只觉满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不知为何,她心底害怕得紧。 自从重生以后,她便对外界事物比旁人多了几分敏感。麻竹现在动作越是温柔,她心底就越觉得害怕,没有缘由的,就是一种直觉。 暗按下心中不安,顾灵伊哑着嗓子撒娇道:“麻竹姐姐,我害怕,我不要在这里了,你带我去找娘亲好不好!” 麻竹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温柔了,她将蜡烛放在地上,一手拉着顾灵伊的手,一手打开那个食盒,温柔道:“十二姑娘乖,老祖宗知道你在这里受了委屈,特地让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过来。”她一边说,一边从里头拿出两样吃食,一碗燕窝粥,一碟梅花糕。燕窝粥熬得十分粘稠,一看便是精心熬制的,梅花糕更是散发着香甜味道,一闻便让人流口水。 可顾灵伊看着这两样东西,心里寒碜的感觉越重,就像是……死亡的感觉……本能地想要逃跑。 顾灵伊按下心中的害怕,脸上扬起讨好的笑容。道:“麻竹姐姐真好,可是我现在不想吃东西,我想要娘亲,你带我去找娘亲好不好。” 声音尽量的大些,想要引起外头看守的婆子注意,可是却毫无动静。 顾灵伊的心沉入谷底,她竟是将人给调离开了! 麻竹毫不介意顾灵伊的话,亲手拿起那碗燕窝粥,搅动两下羹勺,瓷器与瓷器之间发出碰撞的清脆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不断地回荡在小佛堂里,越发地衬的小佛堂的寂静恐怖。 “十二姑娘乖,我们先吃东西,吃完了,麻竹姐姐就陪你去找你娘亲。” 麻竹耐心地哄着顾灵伊,将那燕窝粥舀了一勺凑到顾灵伊的嘴边,想要哄着她乖乖喝下去。 ------------ 第十六章 命悬一线 夜深的阴沉,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一丝丝的月光。 麻竹步步紧逼,打定主意要让顾灵伊吃下她手中的东西。 顾灵伊心里慌乱,面上却不敢显现分毫。 “我不!我就要去找娘亲!” 顾灵伊生气地将头扭到一旁,不理会麻竹,手却是暗暗捏紧,脑子飞快地转动,心“砰砰砰”地跳得厉害。 麻竹也不生气,继续耐着心哄道:“这是老祖宗的意思,如果十二姑娘若是不吃东西,就不放你出去。” 顾灵伊见她说出老祖宗,装着半信半疑的样子,撅着嘴道;“真的?真的是老祖宗的意思?只要我吃了这些东西,就可以出去见娘亲了?” 麻竹笑着点头,道:“自是真的!”说着,便舀了一羹勺的燕窝粥,递到顾灵伊的嘴边。 顾灵伊凑过头来,麻竹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深邃,顾灵伊正准备喝,又突然将头扭了过去,撅着嘴道:“太烫了,我不喝!” 麻竹心里一恨,哪里烫了,根本就是温的好不好! 又想到顾灵伊素来喜欢胡闹的性子,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悦,将那勺燕窝粥放在嘴底下轻轻地吹了吹,复又递到顾灵伊嘴边,笑道:“十二姑娘快些吃吧,刚才吹过了,不烫了。” 顾灵伊扭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迟疑地问道:“真的不烫了?” 麻竹肯定地点点头。 顾灵伊便将头一点一点的凑过去,心胡乱跳着,双手捏紧,嘴唇马上就要碰到羹勺了,麻竹的脸上散发出不正常的红晕,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拿着羹勺的手也在轻轻抖动,对了,就是这个时候…… ※※※※※※ “真的是定远侯府的人?”顾启运在张氏的伺候下脱去官服,换上一套玄墨色的家居服。 张氏点头,手上的动作不慢,道:“那还能有假,是侯爷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还特地给十二丫头松了一筐樱桃过来,红通通的,个头又大,看着就喜人。” 顾启运稍作沉吟,道:“五弟妹若真是与定远侯世子交好,也是个好事儿,这定远侯府向来都是圣上的死忠,从不站位,若是能够得他们暗中相助,对二皇子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张氏不懂这些朝廷上的事情,只安静地听着。 “既然定远侯府的人都惊动了,看来这十二丫头也不能关着了,免得到时候传出去些什么疯言疯语,也累了我们家百年清名。” 顾启运稍作思忖,沉吟道:“你让人去把她接出来,好好安抚一番,到底是小孩子,别让她说漏了嘴!” 张氏毕竟是女人,处理内宅的事儿要比顾启运拿捏的更准,建议道:“要不让邵氏亲自去吧,她那屋里有诗琳,同十二丫头年岁相当,今晚就让诗琳同十二丫头住一处,两个小丫头说说笑笑,十二丫头更容易将先前的事儿忘掉。” 张氏虽然心里不待见顾灵伊,但若是她的价值能够使家里获得利益好处,这就另说了。 顾启运对此无异议,无所谓地点点头的,道:“随便你。” 张氏最后给顾启运整理领口,道:“若是十二那丫头继续吵着要去考‘女院’,怎么办?” 顾启运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事儿先放着,你先拿话将她哄住了,待明白了定远侯府那边是个什么意思,我和二皇子商量一番,再做决定!”呼出一口气,心里不满,一个小丫头竟也能搞出这么多事儿来! 张氏便不说话了。 顾启运穿好了衣服,便提脚出门,道:“我先去给母亲请安,你让邵氏去把十二丫头接出来,再过来,我还有事情要同你和母亲说。” 张氏应是。 邵氏得了婆母的命令,不情不愿地领了女儿顾诗琳出门,一路上对着女儿抱怨,道:“不就一个小丫头么,弄出这么多事儿,真不叫人省心,也不知道五婶婶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听说她们以后还要住在京都,幸好老祖宗已经答应了不让她们住家里,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事情来!” 顾诗琳沉默地听着母亲抱怨,心里却对这个小姑姑很是羡慕。 邵氏唠唠叨叨好半晌,嘱咐女儿道:“诗琳啊,你可不能跟那丫头学啊,她就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养不出高贵的性子,你可是顾家的嫡长孙女,京都里正儿八经的贵女,将来……”想着丈夫的吩咐便住了口,女儿还小,将来就算是做了二皇子的填房,也得是好几年之后的事儿,现在还不能让女儿知道,没得给女儿心里添事儿。又想到二皇子已经有了个几岁大的嫡子,心头便是堵得厉害,自己女儿娇娇养养十几年,嫁去给人做填房,怎么想,心里怎么堵得厉害,虽是个皇子妃,但还是堵! 顾诗琳心里飘乎乎地,她很喜欢顾灵伊这个小姑姑,她性格里有她没有的东西,那也是她渴望的东西。 哎! 暗叹一口气,自嘲一笑,自己这一辈子怕都不能向小姑姑那样活得潇洒自在吧。 她哪里知道,顾灵伊那其实是叫迫于无奈。 ※※※※※※ “夫人,那边儿行动了!” 春夏秋冬四个,每日里都在外头打探消息,一有动静,便向吴氏禀报。 吴氏高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笑道:“灵伊今晚便可以回来了,你们好好准备一番,让姑娘回来睡个安稳觉。” 周嬷嬷一脸喜气道:“哪还用夫人吩咐,厨房的水早就烧上了,还备下了吃食,就等姑娘一回来,便可以弄上来。” 吴氏笑着点头,眼神期盼的望向门外。 ※※※※※※ “咦,这外头守着的婆子呢?”邵氏狐疑地问道。 顾诗琳也跟着左右看看,并没看见守门的婆子。 顾灵伊紧捏的手松了开去,心里也大大放松,终于没事了。 麻竹的脸色却是一变,忙将手中的吃食捡进食盒里,手脚有些慌乱。 顾灵伊眯起了眼,这麻竹绝对有问题! ※※※※※※ “珍珠,夫人现下里可是醒了?” 王、李两位嬷嬷从顾府回来,便要到余氏那里回话,一看时辰,却是余氏每日的午睡时间,不敢惊扰了余氏的休息,瞧见外头值守的丫环珍珠,便小声地问了问。 珍珠见是王、李两个余氏面前得力的嬷嬷,也不拿大,笑着小声回道:“还没呢,夫人吩咐了只睡半个时辰,这会儿才过了一刻钟,两位嬷嬷要不先回去歇口气,待会儿再过来。” 虽是建议询问的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这点儿面子,王、李两位嬷嬷还是有的。 王嬷嬷心里一琢磨,觉得可行,便拿眼去瞧李嬷嬷,看她是个什么意思。其实说白了,王嬷嬷自己心里也清楚,李嬷嬷才是余氏最最依仗的人,毕竟是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嬷嬷,怎么也比她这个侯府的家生子要倚重些。 李嬷嬷面色冷冷,略微地翻了翻眼皮子,冷冷清清地吐出一个字,道:“好!” 王嬷嬷和珍珠都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 珍珠见状,便笑着道:“既然已经决定了,两位嬷嬷就先回去休息吧,累了一个大上午了,歇口气,也能更好地给夫人回话不是!” 李嬷嬷没有回应,继续木着一张脸,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王嬷嬷和珍珠早就习惯了她的脾性,也不觉得奇怪。 待李嬷嬷走远了,王嬷嬷才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递给珍珠,笑着道:“这是我家那小子跟着主子南下时买回来的,瞧着成色还行,就给你带了一个。” 王嬷嬷递给珍珠的是一个珍珠珠花,珠子不大,倒是与她的名字相映成辉,珍珠心里是极喜欢的,又不好意思要,便推诿两句,道:“这,这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说着便要将那珍珠珠花退还到王嬷嬷手中。 王嬷嬷早就看准了珍珠,想向余氏求了赐婚给她的儿子,珍珠也知道,她对于王嬷嬷这样的婆婆倒是不反对,只王嬷嬷那儿子……听说有些浪荡,她心里也很是踌躇。 “这怎么行,哪里有送出去的东西再拿回来的道理。”王嬷嬷板了脸,略有些不高兴地看着珍珠,道:“珍珠可是瞧不上我王嬷嬷!” 这话就诛心了,她珍珠在侯府里无根无萍,若不是有余氏的看重提拔,也做不了这一等丫环。而王嬷嬷一家却是侯府里的老人家,往前数三代都是在侯府里伺候的,根基深,又有人脉,若是将她得罪狠了,自己纵使有余氏的庇护,却只能过了初一,躲不到十五! 一时犹豫,王嬷嬷已经将那珍珠珠花塞进了她的手里。 “好好拿着,你是个好的,王嬷嬷知道,心里也疼你,这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王嬷嬷笑着说完,便走了,走时,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断。 她对珍珠这丫头是十分满意的,夫人身边的大丫环,嘴机灵,手又巧,长得也好看,配给她们家的那小子,一个准儿吃不了亏。 不过……今儿个看她的意思,怕是有些嫌弃她们家那小子! 一抹冷笑浮现在王嬷嬷的嘴边。 哼! 她们老王家看得上她,那是她的福气,若是自个儿不惜福,学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来抗拒,到时候可是给脸不要脸了! 珍珠苦笑地看了看手中的珠花,只觉得是个烫手山芋,丢不出去,又拿不进来。 怕被别人看见,赶紧地收进了荷包里,心里想着怎么办,一时间,倒有些恍惚。 连年才询进来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珍珠姐姐!” 翡翠伸手一推,声音里带着焦急。 今儿个是怎么了,珍珠姐姐平日里最机灵警惕,怎么就在世子爷面前失了礼数呢! 珍珠回过神来,顺着翡翠的方向,看到年才询,一个激灵,便跪了下去。 “世子爷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 还在年才询不是个爱计较的人,挥了挥手,道:“你起来吧,我就是来看看母亲,母亲可是醒了?” 珍珠惊出一身冷汗,回话时,声音都还有些微抖。 “还没有,夫人今日睡得晚些,是以,半个时辰还没到。” “可是表妹又来闹母亲了?” 这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理由。 “不是表小姐,夫人今日午膳时多用了小半碗薏米,有些胃胀,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消食,便将午睡时间延后了一刻钟。” 年才询皱眉,母亲每日的饭量菜品都是有规定的,吃多少最好,那些菜肴能够让她更早地恢复,这些都是他和外祖父商量好后,才定下来的,母亲平日里也都是极为谨慎遵循的,怎么今日却…… 珍珠见年才询皱了眉头,怕事情牵连到自己身上来,忙道:“夫人亲自顾夫人和顾姑娘准备了礼物,可能是多了运动,心里高兴,便觉得比往常饿些,是以……”瞧见年才询正看着她,眼光灼灼,似乎能够看穿她的灵魂,霎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也不顾辩解了,只一个劲儿道:“奴婢也有劝过的,世子爷,奴婢真的……” 年才询挥手打断她的话,冷清道:“好了,不必再解释了,下不为例!”又往里头看了两眼,吩咐道:“母亲醒了,就说我晚上在过来请安。” 年才询走远后,珍珠便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地上。 翡翠忙上前去将她扶起,焦急道:“珍珠姐姐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世子爷面前也敢给你顾夫人和顾姑娘上眼药,现在侯府里谁不知道,那可是我们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 珍珠低着头,眼神昏暗,里头的怨气掩都掩不住,手紧紧握拳,长长的指甲刺破了手心,也不觉痛,只觉心里难受,一突一突地,却有一个念头坚定,有清晰。 她不想被许给王嬷嬷的儿子!凭什么她们就生来高贵,而她却只能迁就一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子! ※※※※※※ “你怎么看这个南城来的顾夫人?” 余氏打发了王嬷嬷下去,独留下李嬷嬷一人。 在余氏面前,李嬷嬷倒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棺材板脸样,僵硬的脸柔和了许多。 “老奴和顾夫人接触的时间不长,对于她的人品倒是说不上有什么看法,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 “哦?还有你看不透的人!” 余氏扬眉,对于李嬷嬷的本事,她可是相当有自信的,若是连她都说没什么看法,那么这个吴氏……要么是手段太高明,要么就是真的就是那样,可是不管那样,只要她不对寻儿有企图,就犯不到她的忌讳。 “你刚才说有一点可以确定,是哪一点?” “这顾夫人在顾家过得并不如意!” 余氏迷惑了,这不可能啊。 “顾家现在可是需要扒着顾启岚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针对他的妻子?” “这也是老奴想不通的地方,可是顾夫人出来时,妆容虽然经过精心修饰,但眼角的清影,眉角的愁意……这些都是掩盖不了的。” 余氏知道李嬷嬷向来最会看人,是以,并不疑她。 眉头皱得更紧了,百思不得其解。 “你可打听出些什么没有?” “顾府下人的嘴很紧,并没探听到什么消息,因是别人家的事,老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使了银子去打听。” “你做的很好,若真是使了银子去探听别人家的事情,传出去了,也是我们侯府脸上无光。”余氏点点头,很满意李嬷嬷的处理手法。 “不过虽然没有探听到什么,可是我们离开时倒是隐约地看了一出好戏!” 余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顾府的人领着我们正要出二门,便听见一阵争吵声音,那声音已经嘶哑了,可见是吵了好一阵子了,要不然也不会跟个破锣似的。”李嬷嬷一边回忆,一边再一次斟酌道:“因是离得远了,听得倒不是很全,只隐约地听见一些‘你们顾府欺人太甚’‘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见我们家姑娘’她还那么小’‘这已经是第二天了’……领着我们出去的那个嬷嬷显然也是听到了,见着我们脸上很尴尬,却没有一点儿心虚。依老奴猜想,应该是顾夫人带来的人被顾家本家给责罚了,且这个责罚的人还是顾家本家极为说得上话的人,要不然也成不了这个效果!” 李嬷嬷这一分析,倒也十之八九,差不了多少了。 “如此说来,顾家是真的打了顾夫人的脸了!” 李嬷嬷点头道:“十之八九!” 余氏伸出手指,看了看自己新染的兰蔻,嘴角挽起一抹笑意,道:“这可真是有趣了!” 李嬷嬷不做声,静立一旁。 “不过……既然两个顾家不和,寻儿再与南城顾家交好,也不是坏事,至少二皇子那边就扯不上关系了。如此一来,我这心啊,也能够放下一些了。” “世子爷倒是对南城顾家极为上心。”李嬷嬷简单滴陈述道。 余氏叹口气,道:“哎,这个孩子就是心眼儿太过于实诚了。对了,寻儿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世子爷去了一趟‘麓山书院’,听跟着的小厮说,只是见了顾家大少爷一面便回来了,不过瞧着挺高兴的,还赏了小柱子二两银子……” 余氏听着听着,便愣了神。 难道说……寻儿这次是来真的了…… ------------ 第十七章 初见余氏 定远侯府一大早便遣了马车,派了人到顾家去接吴氏母女二人。 依旧是王嬷嬷和李嬷嬷两人,一样的青墨色衣衫,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腰杆挺直地立在老祖宗面前,面容含笑,既不是失礼,又显现出身为侯府中人该有的气度。 老祖宗亲切地同她们二人叙话。 “太夫人进来身子骨可还硬朗?” 依旧是王嬷嬷一人答话,李嬷嬷静立一旁。 “谢顾老夫人关心,太夫人一切都好。” “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宗亲王府,一转眼又过去好几个月了……”又问道:“你们夫人可还好?” 王嬷嬷笑着答道:“夫人也好,说来还要谢谢顾夫人呢,要不是她,我们家夫人哪能好的这般快,老夫人您是有福的!” 说话间,吴氏领着顾灵伊便到了。 王嬷嬷、李嬷嬷忙笑着上去请安,道:“给顾夫人、顾姑娘道安。” 吴氏笑着让她们起来,顾灵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二人。 王嬷嬷见顾灵伊在看她,便笑道:“前日里来没见着顾姑娘,今日里一见果然是跟菩萨身边的小仙童似的。” 顾灵伊腼腆一笑,吴氏又让三喜赏了几个银锞子给她们二人,二人喜笑颜开,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至此,顾灵伊便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嬷嬷不简单,吴氏给的银锞子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王、李两个嬷嬷得了却跟捡了个金元宝似的,光是这份奉承的心态,就是许多大家里的眼高于顶的下人比不上的。 顾灵伊跟着吴氏去给老祖宗请安,起身时,瞟了一眼麻竹,她面容镇定,再见到顾灵伊时,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要不是前日晚上的事情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她也不会相信,在顾家居然会隐藏着这样一个高手! 老祖宗交代了些“早去早回”“多加注意”的话,便放吴氏和顾灵伊离开了。 登上马车,顾灵伊还在想麻竹的事。 吴氏见女儿心不在焉,伸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梢,柔声问道:“我儿在想什么呢,眉头都皱起来了。”说着,手移向顾灵伊的额头,将那上面的一两个褶子抚平。 麻竹的事情,顾灵伊还没来得及告诉吴氏,一耽搁便登上了去定远侯府的马车,遂笑笑摇头道:“我在想年哥哥,好久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年哥哥长成什么样了,一定和大哥一样高了吧。” 吴氏也跟着笑道:“这有什么好想的,等你见面看了,不就知道了,真是个傻孩子。” 顾灵伊对吴氏笑笑,便抛开心事,悄悄地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娘亲,这是哪儿啊?” 吴氏顺着女儿撩开的一角望去,瞟见“美味轩”的招牌下面有“中城”两个小字,便道:“这里是中城。” 顾灵伊好奇地问道:“娘亲怎么知道这里是中城?” “你看见那‘美味轩’的招牌没有?” 顾灵伊别过头,看向“美味轩”,在招牌的左下角处看见了“中城”二字,便明白了吴氏是如何判断的。重新坐回马车里,好奇地问道:“这‘美味轩’真奇怪,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招牌下面刻上地点名字呢?” 吴氏解释道:“这‘美味轩’是金陵皇商洪家开的,洪家家大业大,几代繁衍下来,子子孙孙也多,光是嫡系子孙没有一百有八十。” 顾灵伊瞠目结舌,睁大眼睛道:“她们家的女人也太能生孩子了吧!” 吴氏嗔怪地瞪了一眼女儿,道:“姑娘家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顾灵伊表情讪讪。 好在吴氏并未继续说教,解释道:“洪家虽然子孙众多,在位执权的,却从未出过一个酒囊饭袋。” 顾灵伊点点头,道:“洪家的家训一定很厉害!” 一个家族想要延续下去,若是没有一套严厉恢宏的家训,定是长久不了的。就像顾家,家训规定,后代子孙不能从事酒楼吃食一道的产业,是以,顾承谦触犯后,顾启岚才会那般的生气伤心。 “洪家的家训自是厉害的。”吴氏点头,道:“我曾听你舅舅说过,洪家男丁,凡满十四者皆可从家族支取五百两银子,他们可以用这五百两银子做任何事情,却不能动用洪家的任何一份关系,若是有人悄悄地资助,不论任何理由,一律赶出洪家。三个月后,拿钱出去的洪家子孙,便要回到家族,向族长禀明自己的亏损状况,赚得最多的,就可以从族里领取一份较好的差事,而亏损的,却必须离开洪家,若是在十年内,离开洪家的那些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历练出来,便可以重返洪家,若是不能,便只能永远的被从家族中除名了。” 顾灵伊低头,感叹道:“好残忍的竞争啊。”不过,这样的方法确实可行可用!也不知道洪家第一代祖先到底是何方人也,居然能够定下这样优胜劣汰的家训。 吴氏也是唏嘘不已,道:“是啊,可就是这样才能保证洪家几百年的昌盛繁荣啊。” “顾夫人,顾姑娘,我们到了。”马车停了下来,王嬷嬷在车外轻轻唤道。 这么快?! 下了马车,王嬷嬷笑道:“我家夫人住的院子较远,还请顾夫人、顾姑娘做软轿过去的好。” 顾灵伊往旁边一看,便发现两顶软轿停立在那里。 从善如流地上了软轿,又行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到了。 定远侯夫人余氏亲自出来迎接她们。 余氏大约四十多岁,瘦高个儿,肤色白皙,嘴唇略微发紫,一看便是常年生病不怎么外出的妇人。不过她却很会打扮,一身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一袭金黄色的曳地望仙裙,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凑近了,还能隐约地闻到上面的花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反手细细挽了惊鸿归云髻,发髻后左右累累共插二只支碧澄澄的白玉响铃簪,发髻两边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这样的装束,很有效地掩盖住了她瘦弱病态的缺点,反而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感觉,图惹人怜爱。 顾灵伊心想:余氏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尽管瘦弱多病,却丝毫不显弱势,这一点从定远候身边无一妾侍庶出子女便可以看出。 一个能够以一副病弱之躯抓住男人的心的女人,谁人敢小瞧了去! 吴氏刚委身给余氏行礼,便被她托了起来。 余氏领着吴氏、顾灵伊往里走去。 “顾夫人跟我客气什么,我家才寻在南城劳你照顾多时,本应由我亲自上门道谢才是,只我这身子不争气,出不得院门,便只能委屈顾夫人过来一趟了。” 吴氏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侯爷夫人这是折煞了我啊。” 余氏笑道:“什么折煞,不折煞的,才寻早就同我说了,你待他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不妨以姐妹相称,这样我们两家的关系也进了几分。” 吴氏盛情难却,便笑道:“一切但凭侯爷夫人做主。” 余氏嗔怪道:“什么侯爷夫人的,听着又长又难受,我比你年长一岁,你便是唤我余姐姐那也是使得的。” 吴氏只得改口,唤道:“余姐姐。” 余氏笑着答应一声。 顾灵伊却是吃了一惊,她还以为余氏比吴氏小呢,没想到居然比吴氏还要大一岁。而且……她会不会太热情了…… “这便是灵伊吧!”余氏一手拉着吴氏,一手指着顾灵伊问道。 “正是小女灵伊。”吴氏嘴角含笑道。 “余伯母!”顾灵伊也不怕生,脆声唤道,嘴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哎!”余氏欢快应声,将顾灵伊拉过去,好生相看一番,不住地点头道:“长得真是俊,这还小,以后若是大些了,还不知道要被多少青年才俊给踩踏门槛呢。” 吴氏笑道:“看着机灵,其实就是个调皮的,在家里皮着呢,也劳余姐姐还喜欢她。”虽是这样说,嘴角却一直挂着笑容。 顾灵伊不依道:“娘亲,哪有,灵伊是最听话的了!”娇气样子,将一个小女孩儿向母亲撒娇的语气表达了十成十。 余氏、吴氏都掩嘴而笑,吴氏更是伸出一根指头,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一点,无限宠溺道:“你啊……” “这是个可心的小姑娘,我啊,这一辈子就生了才寻这么一个儿子,虽是孝顺懂事,但哪里有女儿贴心啊,今儿个见你们母女两人这番打笑,真是羡煞我也啊。”余氏无限感概道。 “才寻是个懂事的孩子,余姐姐,你也是个有福的。”吴氏宽慰道。 “好了,好了,瞧我,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感慨的话,没得坏了大家的心情。”余氏笑道:“我就是喜欢灵伊,以后你们在京都住着,你就带她常来看看我,我也就不寂寞了。” 顾灵伊忙点头,保证道:“一定!等我以后下学了,就来看伯母!” 余氏诧异道:“下学?” 余氏一脸诧异地看向吴氏。 吴氏笑而不语。 顾灵伊笑嘻嘻地道:“余伯母有所不知,灵伊要去考‘女院’!娘亲都答应了!”说完,还特别骄傲地挺了挺自个儿的小胸脯,一脸的“小人得志”模样。 这样的小女孩儿娇态倒是少见。 吴氏心里高兴,很久都没见女儿这副模样了。 顾灵伊自是为了讨好余氏,想逗余氏高兴,才会做出这副样子。 毕竟曾经也是当过小孩子,知道哪样的之态最会讨人喜。 余氏见了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 这节骨眼上,顾家会同意这回事儿? 不过她见吴氏并未反驳,便压下了心中的不解。 余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骄傲的顾灵伊,忽然问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说到此处,便止住了,满眼戏谑地望着顾灵伊。 顾灵伊明白她是在考她,遂挺直了身板,脆声接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余氏诧异后,脸上的戏谑隐去,继续道:“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惕则不得其正。” 顾灵伊无惧,接着道:“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你可知这是出自于哪一本书?” 顾灵伊点头道:“这是《大学》里的内容,王先生在家有叫我这些东西。” 余氏向吴氏笑道:“了不得啊,我可是听才寻说了,灵伊才十岁,十岁的小姑娘能够将《大学》背的如此熟练,真真的是了不得啊。” 吴氏谦虚以对,笑道:“都是她父亲宠她,由着她胡闹,这些都是男子学来论策用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学这些有什么用。” 余氏不赞成,严肃道:“我可不赞成你说这话,谁说女儿不如郎,要知道我朝还设立了专门的女官署呢。”复又叹气道:“只是自成祖一来,女官署便日渐凋零,直至现在都成了一个空壳,哎,对我们女子来说,这是何其悲哀啊!” 余氏也是满腹经纶的女子,只奈何从小便病魔缠身,干不了什么大事业,却对有才的女子尤为钟爱,是以,顾灵伊这一番答辩,她自是喜爱的紧。 “灵伊既然要考‘女院’那‘女院’要考的五艺可是都准备好了?” “女院”考试分为五艺,即书艺、才艺、礼艺、厨艺、术艺,一日之内便可以考完。凡是参加考试的女子,皆可从这五艺里头各选其中最拿手的三艺来考,每一艺都是按照十分制来算,六分为合格,八分被称为良,九分以上便是优秀。 也就是说,只要顾灵伊在其中任选三艺,都达到六分的水准,便可以顺利进入“女院”的一步。 第二步考地是德行,凡是参考的女孩儿,都会被记录下她们的名字身份,宫里的“人才司”会专门派人去暗访与女孩儿曾经接触过的人,从她们的口中得出对女孩儿的评价,这也是十分制,若是在六分以上的,便是过了第二关,当然与德行一道,顾灵伊是完全不担心的,吴氏当年让她督办宴会,便是为了给她造势。 而第三关,可以说是最难,也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一关,凡是过了前两关的女孩儿,都会被被送到“祈愿寺”,她们会在寺庙里呆上一些时日,这些时日不固定,前年规定的是一月,去年规定的却是一月半,具体如何,还要看皇后娘娘当时的心情。 女孩儿们在寺庙里,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婢女,一切活动都要靠自己,只除了粗活是“祈愿寺”里的居士包揽以外。这一关,只要考的是女孩儿们的恒心与毅力,若是有娇娇女中途受不了,吵着要回家的,等到时间结束后,便会有人见她们送走。只要过了三关,便是“女院”的学生了。 顾灵伊点头,腼腆笑道:“我是准备选书艺、厨艺、术艺的。” “术艺?”余氏诧异道:“这可是这几年来的冷门科艺啊,灵伊有把握么?” 顾灵伊笑着点头道:“嗯,我在家有跟着母亲学习管家,家里的账册都是我同母亲一道看的,母亲说我很厉害。”说着,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吴氏。 吴氏心里好笑,个小吹牛! “看些简单的账本什么的,还是可以的,我有的时候看账本累了,便招她过来给我念,这一来而去她倒是感兴趣了,还特地抓着她的授课先生好好地学习了一番,我见她兴致高,又喜欢,就随了她。” “果然是个厉害的,所谓虎父无犬女,顾大人的才识是个出众的,他的女儿有怎么会比旁人差了去。” 顾灵伊得了夸奖,脸上的扬起一个大大的小脸,可瞬即又垮了下去。 余氏奇怪,将她拉到身边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又跨了脸。” 顾灵伊期期艾艾,看了看吴氏一副不敢说的样子。 吴氏也是一脸严厉地看着她。 余氏注意到吴氏脸上的表情,又见顾灵伊期期艾艾的样子,将她圈进怀里,不让吴氏与她对视,俯在她耳边悄声问道:“灵伊这是怎么了,跟伯母说,伯母给你做主,我们不拍你娘亲,她要是敢说你,伯母给你保驾。” 顾灵伊便做出很难过的样子,吸吸鼻子道:“不关娘亲的事,是大伯父……” 大伯父? 余氏望向王嬷嬷,王嬷嬷会意,俯身在余氏耳边轻声道:“就是顾家的大老爷。” 余氏点头,表示明白。 “你大伯父怎么了?”余氏哄道:“告诉伯母,伯母给你做主去。” “大伯父不让我去考‘女院’,还凶我!”顾灵伊撅着嘴,粉嫩嫩的小脸上满是不愤。 余氏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怕是为了那皇储之争吧! 心里冷笑一声,这些人争来争去,又哪里会知道圣上心中所想,当真以为只要做了皇储,便真的是一步登天,可以问鼎宝座了么。 真真地是异想天开! ------------ 第十八章 侯府做客 余氏自有自己的心思。 年才询在南城时,多受吴氏照顾,连着她自己也算是受了吴氏的救命之恩,当初要不是有那一个三百年份的天麻,她这病也不可能好的这么快。 抛开情谊不说,管说这份礼,也是不轻的。 余氏不是个喜欢欠人人情的,她有心报答,又加之心里喜欢顾灵伊的机灵,便对想着对吴氏提一句。 “你家大伯这么做无可厚非,但须知天恩难测,有些事情看上去是那个样儿,但谁又能够知道将来如何。虽说这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但谁又不想要雨露呢……只是圣意飘忽,为人臣子,行事做人忠君最好……” 有些话点到即止放好。 余氏相信,以吴氏的聪慧,不可能不明白自己话里边儿的意思。 若是真的是个蠢笨的,也不值得她今儿个这么费劲儿了,她今儿个这话,就当是泼进土里的水,润土了! 哎,说到头来,都是儿女债啊! 吴氏是何等人,管理后宅几十年,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岂会听不出余氏话里边儿的深意。 余氏话音已落下,她面上便带了感激。 “谢余姐姐的提醒,我们久居南城,对京都都还不熟,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这会儿连城门往哪边儿开都还没有摸清楚呢。” 余氏也是一笑,接着吴氏儿玩笑话往下,道:“这还不容易,哪天儿我领着妹妹去了那城门口看一回,你不就知道了。” 顾灵伊便凑趣儿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娘亲和余伯母和不能把我忘了!” 一听这话,吴氏和余氏都是笑出了声。 顾灵伊装作不知缘故,也跟着傻笑。 余氏便笑地更加欢庆了。 “真真是个鬼精灵!” 余氏伸手在顾灵伊的脸上轻轻一捏。 这个动作已是很亲密了。 吴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顾启岚虽是个正四品知府,这放在南城也还是够看,但在这京都就不够人家塞牙缝了。 须知,京都这地界儿贵人多,说句不当的话,这一竿子打下来,被砸的恐怕就有好几个一两品甚至是超品的大员。 在京都若是没有个依靠,就是寸步难行,这只从顾家对她们母女的态度便可以窥见一二。 定远侯府是终于皇上的中立派,爵位更是世代相传,在这京都是极有面子权利的老牌世家了,若是有她们做依靠,以后想要行事就会便宜很多。 这便是借势! 笑闹后,吴氏道:“余姐姐所说,我心里明白,我们家灵伊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们家老爷也说过,可劲儿宠她便是了,管他旁事是什么。” 吴氏这是在表明立场,南城顾家同京都顾家虽同出一源,却早就出了五服,大路朝天各边开,并不会走那条通天大路。 余氏点头,笑道:“你明白就好。”又低头对顾灵伊道:“看吧,你娘亲都是同意的,所谓‘天地君师父母亲’,你只管听你父母亲的便是,管旁的那些人作甚,没得坏了自个儿的心情。” 顾灵伊咋舌,这么硬气的话,怕也是有余氏这样硬气的人才说的出来吧! “嗯,灵伊听伯母的!”顾灵伊笑着点头。 ※※※※※※ 年才询回到家,便看见停在门外头的马车,上面打着顾家的刻印,便知道准是吴氏与顾灵伊来了,也不先回去换衣裳,直直地朝余氏的院子走去。 步履轻快,一身的疲惫都散开了去。 路上遇见到厨房去传膳的王嬷嬷,便拦了下来,问了句:“可是顾伯母和灵伊妹妹来了?” 王嬷嬷见是他,忙不迭地行礼,笑着回道:“正是顾夫人她们来了,这会儿正同夫人说话呢。” 年才询见她要去的方向正是厨房,略思忖一下,吩咐道:“你让厨房准备一道烤乳鸽,顾伯母和灵伊没咩都爱吃那东西。” 应该没错吧!他记得以前在南城的时候,每次在顾家做客,厨子都会送上一道烤乳鸽,而顾灵伊每次都会多用几筷子。 吩咐完了,也不管王嬷嬷如何反应,径直走开,只留下满心震惊的王嬷嬷,半晌回不过神来。 看来以后她对着这位顾姑娘怕是要更用心些才是! 珍珠远远地看见年才询往这边走来,便打了帘子进去禀报。 “夫人,世子爷过来了!”边说,还边往顾灵伊身上瞧去。 顾灵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丫头。 她这是在提醒余氏,要让她回避么! 呵呵…… 还真是好笑啊! 这便是定远侯府的规矩? 还是说……另有深意?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她和年才询之间的是以兄妹相称,吴氏更是将年才询当作自己的儿子一般疼爱,她们今儿个过来的目的,不就是会会余氏,见见年才询么。 又看向余氏,见她并没有顺着珍珠的话往下走,可见这不是她的意思,而是这个丫头自作主张了。 微眯了眼睛。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很显然,吴氏也听明白了珍珠话里的意思,拿眼向余氏瞧去。 余氏皱着眉头看向珍珠,淡淡道:“既然来了,让他进来便是!正好他顾伯母,灵伊妹妹在这里,大家倒是可以一起叙叙旧。” 说着,笑着望向吴氏,道:“你是不知道,询儿啊,自从知道你们一家子来了京都,那是早也念,完也念,就盼着你们早些过来玩呢。” 吴氏会意一笑,道:“我家谦儿、灵伊也念着询儿呢。你说这几个孩子怪不怪,年龄相差大,一个南,一个北的,就是和得来!” “这就应了佛家说的‘缘分’二字啊!” 说完,余氏和吴氏又是一笑。 珍珠抬起脸,似乎不可置信,余氏竟然不让顾家那姑娘回避,那表小姐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想到表小姐给她的许诺,想到王嬷嬷的话,脸色瞬间灰败,如丧考妣。 ※※※※※※ 余氏留了吴氏、顾灵伊午膳,年才询自然也是要留下来的。 菜品很丰富,先上了八道凉菜:凉拌鸡丝,醋沾萝卜丝,十二瓣蒜花,松花鸭蛋,煎饼果子,凉拌竹笋,油焖凉虾,张黑鸭。别的不辍,就是那道凉拌竹笋,倒叫顾灵伊惊讶了一下,须知现在可是寒冬腊月,京都又比别的地方冷,这个季节还能吃到嫩竹笋,当真是不易啊。 食不言寝不语,不论搁到哪儿,都是得遵循的规矩。 伺候吃饭的丫环很机灵,见顾灵伊瞧了眼那凉拌竹笋便夹了一筷子在她碗里,小小地尝了一口,酸酸脆脆地,很好吃。 凉菜被撤下去之后,就是主菜了,主菜有十二道,分别是: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鱼片,砂锅煨鹿筋,糖醋荷藕,桂花鱼条,辣白菜卷,八宝兔丁,玉笋蕨菜,鸡丝银耳,罗汉大虾,烤乳鸽。 这十二道主菜比之刚才的凉菜更有新意,做地很精致,一看便叫人食指大动,若不是在这个场合,顾灵伊一定会吃地很开心,很尽兴。 倒是余氏在最后一道烤乳鸽上上来的时候,愣了一小下,她记得自己昨日定下的菜谱中,并没有这一道烤乳鸽…… 撇了撇自己的儿子,瞧着他满面含笑,正向顾灵伊小声介绍道:“这烤乳鸽是‘富贵满堂’大师傅的得意之作,你尝尝,看和南城那边的有什么不同。” 说着,站在顾灵伊身后的布菜丫环,便上前夹了一筷子放进她的碗碟里。 顾灵伊不好拂了年才询的面子,可余氏的目光着实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小小地尝了一口,便放下筷子,小声回道:“很好吃,跟南城‘福满多’大师傅做地不一样。” 年才询听她说好吃,便亲自夹了一筷子在她碗里,笑着道:“好吃你就多吃点儿。”说完,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低头尝了那味道,的确很好吃! 年才询做地很自然,在他看来,他只是像在照顾自己的小妹妹一般照顾顾灵伊,却不想,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又是另一番心思。 就连吴氏都免不了多看他两眼。 主菜过后便是甜品,同凉菜一样,甜品也是八道,分别是: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甜酱萝葡,五香熟芥,甜酸乳,瓜甜合锦。 顾灵伊这个时候已经很饱了,本来还估计自个儿今天吃不饱,没想到年才询一个劲儿地向她介绍自家哪样菜好吃,哪样菜的味道又与众不同,一样一点儿下来,她的肚子已经撑圆了,以至于甜品上来的时候,她都已经没有肚子可以放了。 余氏、吴氏从最开初的惊讶,到现在的淡定,已经见怪不怪了。 倒是珍珠,立在余氏身后布菜伺候,望向顾灵伊的眼中充满了敌意,望向年才询的时候,又是满满地焦急,以至于,在布菜时,好几次都布错了菜,招了余氏好几次的注视,却仍旧是不知。 用过午膳,又喝了消食茶,余氏便要带吴氏和顾灵伊去太夫人那里请安,虽是余氏请过来的客人,太夫人怜惜,不让她们一过来便去请安,但到底还是要去一趟。 年才询下午还有事情要办,自是要去衙门的。 离开前,殷切地嘱咐道:“顾伯母以后一定要带着灵伊妹妹多多来玩儿,我平日里忙,母亲一个人寂寞,你们过来,她也能高兴些。” 余氏今儿个已经见识过了儿子的婆婆妈妈,见他临走了还要再罗嗦一遍,详怒道:“感情顾妹妹来了京都就是陪我消磨时间的啊!真是个傻孩子,连话都不会说!” 年才询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看向吴氏,拱手道:“顾伯母,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余氏已经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了,催促道:“赶紧走吧,你在这么磨蹭下去,就过了时间了。” 年才询无奈看向余氏,又道了一声别,便被余氏赶走了。 待他走后,余氏、吴氏对视一眼,在双方的眼中都发现了无奈的笑意。 年才询就是这么个人,一旦认定了谁,那便是要掏心掏肺地对对方好,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对方一般。 ※※※※※※ 定远候府太夫人住在北面的松寿院,距离余氏的踏雪轩有一些距离。 前些日子外头下了雪,余氏身子弱,走不得长路,顾灵伊年纪幼小,怕被外头的寒风冻住了,余氏便让坐着轿子过去。 顾灵伊是同吴氏一顶轿子。 “天气更冷了,不多久便要过年了呢。” 顾灵伊笑着道:“是啊,过年就有压岁钱拿。” “你这个小财迷!” 又见女儿手炉子落在踏雪轩了,便将自己地放在女儿的手中。 “天气冷,拿着,别冻着了。” 顾灵伊心里暖暖的,依偎进吴氏怀里。 “女儿和娘亲一起暖着……” 没多久便到了松寿院,余氏先一步下轿,等在一旁。 “我们快进去吧,别让太夫人等急了。” 进了院门,不见花花草草,却是一颗颗高壮的松柏。 顾灵伊不由地一怔,瞬时便升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违和了…… 心里不由地开始揣测着这位太夫人定的性情。 余氏许是觉出顾灵伊的愣怔,伸手握着她的手,朝她安抚一笑。 吴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定远侯太夫人是老定远候的继室,不过先头那位太夫人并未生下一子半女,定远侯年博光,二老爷年博易都是她所出。 定远候太夫人已年过六十,较之其他这个年龄阶段的老太太来说,老得快些,满头银丝,脸色却像婴儿般的红润细腻,穿着件丁香底五蝠捧寿妆花褙子,正在丫环、媳妇的服侍下逗屋檐下鸟笼里的鸟玩。 “母亲又在逗弄这小东西了,今儿个它可说了讨喜的话没有。” 余氏亲热上前,便有丫环机灵地递上一根细长的绿竹竿。 余氏仿佛是来了兴致么,竟是拿了那细长绿竹竿去戳那鹦鹉的肚子。 “来,小东西,学两句话听听。” 那鹦鹉应该是受过专门的训练,被人戳了柔软的肚皮也不害怕,扑腾两下,便尖着嗓子,怪声怪气地喊道:“给夫人请安,给夫人请安!”末了又添上一句,“不戳肚子,嘟嘟怕……” “呵呵……” 怪里怪气的样子,逗笑了一屋子的女人。 顾灵伊也不禁莞尔,这只叫嘟嘟的鹦鹉,倒是同她的那只翠翠一样可爱。 太夫人嗔怪地看一眼余氏,笑道:“就数你最淘气,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拿着竹竿戳它的肚子。” 虽是埋汰余氏,脸上却一点儿责备的神色都没有。 顾灵伊乖巧地站在吴氏身边,学着吴氏的样子,嘴角含笑看着余氏同太夫人打趣,并不因为被冷落了而显得局促不安。 太夫人把手里的细细的绿色竹竿递给了旁边一个戴着珠珍发簪穿着桃红色素面比甲的四旬妇人。 “这就是南城来的顾夫人吧!” 单单点明吴氏是南城来地,丝毫不将她与京都顾家扯上关系。 “正是妾身。” 吴氏也不恼,笑着给太夫人蹲了个福,神色坦然。 余氏打着圆场,笑道:“就是顾妹妹呢,询儿在南城的时候,多亏有她照顾着。” 太夫人嗔怪地看向余氏,笑骂道:“就你机灵,这么会儿就认上妹妹了。” “谁让媳妇儿跟顾妹妹投缘呢,这一见面呐就,就好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般,亲热呢!” 架不住余氏一个劲儿地痴缠,太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顾夫人既然和我这媳妇儿和得来,以后便多走动,她这身子骨不好,经年地闷在家里,难得有一两个喜欢的人。” 余氏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了血色,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顾妹妹她们以后就要住在京都了呢,以后有的是时间机会见面。” 太夫人“哦”了一声,问道:“不回南城了?” 吴氏便笑着回道:“孩子们还小,又都要在京都求学,放他们单独在这里也不放心,妾身就准备留下来陪他们。” 是她一个人要留下来,至于顾启岚会不会留下来,这就不一定了,还要看今年的考核文书怎么评。 说到孩子,太夫人脸上的表情便更加的柔和了,嘴角也浮出一丝笑意,道:“正该如此,儿女都是当娘的心头宝,离远了也舍不得。”目光转移到顾灵伊身上,笑着问道:“这可是询儿经常提起的那个姑娘?”目光中有审视,有打量,不过很快便被慈祥的目光给遮掩了。” “询儿自从南城回来就赞个不停,说是个好孩子,还时常同家里的妹妹们说起你,今儿个一见,我们家询儿可一点没有夸张,真是个花骨朵般的美人儿!” 只说她长得好看,却绝口不提品性美德。 那接了竹竿的那妇人笑着附合着太夫人,道:“谁说不是!” 顾灵伊神色一凛,太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似褒似贬…… 来不及深思,忙笑着上前给太夫人蹲福请安。 太夫人亲手把她搀了起来,携着她的手,笑道:“看这小手冷的,快进屋去。”说着,拉着她进了屋,言语间又显得很亲切,全然没了刚才笑里藏刀的模样。 吴氏也是皱眉,见女儿被太夫人带进了屋,便也只能跟在后头。 ------------ 第十九章 年家兒碧 太夫人住的是幢一明两暗三间房,堂屋正中放着一座十二扇鸡翅木座象牙耕作图屏风,屏风前摆着一张紫檩木嵌云母万字攒围罗汉床,左右各立一盏羊角宫灯。 罗汉床左右各摆了两张紫檩木的玫瑰椅,铺着半新不旧的青缎椅靠坐垫,面料虽是半新不旧,却是用的最好的纺丝,一匹就得好几百两银子,更别说,这一溜的坐垫套子,怕是得上千两了。 这些银子放在普通家里,都已经可以嫁娶好几回了。 虽有些奢华,却也符合定远候侯府太夫人的身份,毕竟是经年的世家,没得些好东西,也撑不住场面。 顾灵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里的布局,心里怪异的感觉越盛。 这屋子里头的摆设和外头种植的松柏,实在是……不太搭配啊…… 若说外头的松柏,顾灵伊到会觉得这太夫人性子刚强,不喜欢扭捏胆小之人。可从屋内的摆设来看:精致的陈设,昂贵的用料,细致的摆放…… 这些都说明太夫人其实是一个富态规矩的老妇人,和时下所有这年龄阶段的人一样,并无不同。 里里外外的不同布置,一时间,倒叫顾灵伊迷惑了。 太夫人可不知道顾灵伊心里的想法,和善地拉了顾灵伊坐到了罗汉床上。 顾灵伊见那罗汉床上并没有小几,知道这是个独座,后面还有两位长辈,她自然是不敢坐下的,故作惶恐,再三推辞,便坐到了太夫人下首的瑰玫椅上,那四旬妇人则立在了太夫人身后。 “真是个知事懂礼的孩子,怪不得询儿那样谨慎的孩子都要一天好几回的夸赞你,可见是真当得上‘贞慧’二字的。改明儿,等你再过府,我叫上家里的姑娘们,让她们跟你好好学学。” 吴氏眉眼重重一跳,太夫人这话…… 顾灵伊心里的疑惑更浓了,太夫人哪里是在夸赞她,分明就是在似褒似贬地说她不懂规矩。 试想一下,正经听话的闺阁少女,哪里会被一个男子总提溜在嘴上说道? 况且…… 顾灵伊在心里冷哼一声道,若是自己不知道年哥哥的性子也就罢了,没得会惹出一身的气愤,可偏偏自己就是明白年哥哥这人,就像太夫人自己说的,“谨慎”二字,年哥哥是绝对当得起的。 年哥哥既然是个“谨慎”的人,有怎么会说出这样破坏自己闺誉的事情。莫说自己现在还小,就是大大些了,他也断断不会说这样的画的! 长辈面前不好反驳,顾灵伊只能低了头,装作没听懂,红着脸做鹌鹑状。 在还没有搞清楚太夫人真实性情之前,自己还是少言慎行为妙。 自己家现在虽不至于求着定远侯府什么,但这人这一辈子还长着,谁也不能预料以后的会如何,哪怕自己这个重回一世的人也是一样。 俗话说的好:人前留一线,将来好见面。 自己和太夫人虽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但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吴氏紧张地望向女儿,见女儿红着脸安静地坐在太夫人面前,心里不由地大定。 想来是没有听懂太夫人话里的意思了。 心下一松,接着便是更加的恼怒。 这太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刚才在外头给自己难堪也就算了,现在竟然为话里藏针,针对自己的女儿! 真当是自己家要求着她么! 吴氏心里不顺趟,却也知道此时场合不对,只是按捺下,并不发作。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尴尬。 余氏在一旁冷眼瞧着,心里冷哼。 旁人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儿,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她可是门儿清! 不就是为了…… 见气氛有些冷了,终还是当人家媳妇,没得和婆母打擂台的,况且说白了,这婆母对自己也还是不错的,要是能够在那件事情上拎清就好了…… “母亲既然夸赞了这丫头,少不得要给些见面礼的。”余氏笑着打圆场道。 太夫人点头,道:“是该给的。”转头吩咐身后站着的那四询妇人道:“你去把我那掐金丝的翡翠镯子拿出来给顾姑娘。” 那妇人很快便将镯子拿了出来,镯子是装在黑木匣子里的,顾灵伊冷眼瞧着,虽不知里头的东西如何,不过就是这黑木匣子,也是有些分量的。 太夫人打开匣子,拿了镯子,亲自给顾灵伊戴在手上,但顾灵伊毕竟年龄还小,这镯子带着有些大,若是将手垂下了,镯子便会落了下来。 顾灵伊只好抬着手,不让那镯子往下掉,尽管如此,看上去还是空荡荡的。 不过,这掐金丝的墨玉镯子配在顾灵伊的手上,倒是好看得紧。 “这镯子戴在顾姑娘的手上倒是好看得紧,镯子墨玉,顾姑娘的手白,再有那金丝一搭配,倒像是这镯子合该就是姑娘的,还是太夫人会选东西,若是搁妾身这儿啊,指不定就糟蹋了呢。”说完,掩嘴一笑。 得了太夫人嗔怪一眼。 太夫人身边自然从不会少奉承之人。 只是顾灵伊没想到这话会是那四询的妇人说出来的,且她自称妾身,看来身份也不低,至少不会是这媳妇婆子之类。 余氏瞧顾灵伊朝那妇人看过去,便笑着介绍道:“这是二弟身边的姨娘,每日里都会在母亲这边来请安。” 原来是年博易的姨娘,不过瞧她在太夫人身边的体面,以前应该是惯常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的丫环了。 这样一想,有几分体面,倒也说得通。 因是早就见过礼,虽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也没的叫吴氏去给对方见礼,顾灵伊就更不用说了。 看着自己手上的掐金丝的墨玉镯子,顾灵伊就一阵的烦闷,东西虽好,可这兆头可不好。 太夫人先是绵里藏针地给了自己和吴氏一棒子,这一会儿又装作好人一般给她一颗枣子,当真将她们母女俩当作什么了? 难道是来定远侯府要饭的不成? 这样一想,虽不至于迁怒么,但对着太夫人确实是没了好感。 太夫人做地和说地是两个样,若自己真是个十岁不懂事的小姑娘,怕还真是听不出话里头的意思,偏偏自己不是,想要不多想,都难啊! 谈话间,有一个穿着官绿色比甲的小丫环来上茶。 跟着吴氏便让周嬷嬷奉上准备好的了礼物。 太夫人身边的丫环,收了礼,蹲了一个福退回原位。 跟着吴氏和顾灵伊过来的三喜、春花、秋叶上前给太夫人请安。 接下来,太夫人倒是没有再语出惊人,说出什么让顾灵伊费解的话了,只是同余氏、吴氏拉拉家常,说些衣服首饰之类的话,顾灵伊始终安静地坐在太夫人身边,保持着鹌鹑状。 大家正说着话,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顾灵伊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穿着牙色云纹素面的妆花褙子姑娘冲了进来。 这姑娘似一头疯驴子一般冲了进来,也不说给太夫人和余氏请安,只管拿眼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顾灵伊身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跑到太夫人身边。 顾灵伊被她这一眼瞪地莫名其妙,她瞧着这姑娘眼生地紧,自己以前定是没有见过的,既然从未见过,自己怎么就招人不待见了! 虽是奇怪,却也只得在心里无奈一笑。 看来今天自己还真是流年不顺啊,先是被太夫人绵里藏针的说些奇怪话,这会儿又被一个小姑娘给记恨上了。 不过,这小姑娘的举动倒是让她想起林穗慧来,也不知道这么些日子没见,她现在怎么样了,有些日子没见,自己倒是有些想念她了。 而远在南城的林穗慧更是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啊切~” 林穗慧揉了揉有些痒的鼻子,嘀咕道:“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惯是个会胡乱怪人的主。 可旁边伺候的丫环,却不会这样想,寒冬腊月的,若是着凉了,她们也得跟着受罪。 想到昨日里,姑娘不顾自己的劝阻跑出去玩雪,梅香就一阵心虚,这事儿要是被三夫人知道了,自己定是要受罚的。 是以,嘴上便带了关心之语。 “姑娘莫不是着凉了?”顿了顿,又道:“奴婢还是熬一碗姜汤来给姑娘喝吧。” 林穗慧不甚在意,只摇头道:“我才不要喝那些东西呢,难喝死了,一股子呛鼻子的味道。” 梅香面露为难,自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了,她说不那就是不,若是逆着她的性子,自己怕是要吃一顿排头。 一时间,竟是进退两难。 林穗慧用手托了下巴,喃喃道:“也不知灵伊那丫头在京都怎么样了?我都还几个月没见她了。真是想她了……” “顾姑娘自然是好的,有顾夫人在身边呢,姑娘就不用操心了,反正翻了年,你们不就能见面了嘛。”竹香在一旁道:“姑娘若是因为着凉生病耽误了去京都的日子,不就是得不偿失了么。若是叫顾姑娘知道了,还要为姑娘你担心呢……” “对啊,姑娘,顾姑娘一定会担心的。”梅香在一旁附和道。 林穗慧想想也是,心里岁还是有些不情愿,却也不愿意因为自己得了风寒而耽误了去京都的日子,遂点头道:“那你去吧,别忘了在姜汤里放糖。” “奴婢省的。” 梅香舒了一口气。 心里越来越佩服竹香,不愧是夫人身边的,比自己可厉害多了。 竹香原是寇氏身边伺候的丫环,只因担心女儿进京都以后身边每个机灵的人伺候,便将竹香拨给了她。 自从她来了之后,她又会做人,说话也中听,还不到半月时日,林穗慧身边原有的丫环,无不以她为首。 ※※※※※※ “祖母~~~~” 那姑娘扯着太夫人的袖子撒娇道:“我听说表姐生病了,我要去看她,母亲不让,您就许了我吧。” 一个严厉地声音插进来,呵斥道:“还不快给祖母请安,毛毛躁躁地像个什么样子!” 顾灵伊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跟余氏差不多大的夫人走了进来,眉宇间有几分英气,少了女子的婉约和柔弱。 冲进来的那姑娘委委屈屈地给太夫人行了一礼,起身时,又一次狠狠地瞪了顾灵伊一眼,瞪得她莫名其妙。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吧,可是为什么这姑娘好像很讨厌她的样子? 站在太夫人身后的那妇人对刚进来的这妇人蹲了个福,道了句:“二夫人。” 原来这就是定远侯府的二夫人王氏,她现在不是在支持家中中馈么,这个时候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 来之前,吴氏便给顾灵伊仔细地说了定远候府的主要人员,既然这位是二夫人王氏,那么刚才闯进来的那个姑娘,怕就是王氏的女儿年兒碧了。 庶女可不敢在嫡母面前这么放肆。 既然明了王氏的身份,吴氏便忙起身见礼,她们是同辈,若论起身份来,吴氏还是四品诰命夫人,而王氏什么也不是,是以,吴氏只是微微点头,笑着问了一声好,王氏也笑着回礼。 顾灵伊因为是晚辈,自然不能够一笑置之,忙起身对王氏蹲了个福,笑着道:“二夫人好。” 王氏便让身后的丫环送上准好的礼物,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大家都见了礼,可年兒碧却当吴氏不存在,悠悠地坐在太夫人身边,丝毫没有要上去见礼的意思。 王氏皱着眉呵斥道:“兒碧!” 年兒碧这才不情不愿地马虎地给吴氏见了一礼,吴氏也不生气,忙叫周嬷嬷将准备好的礼物奉上来。 年兒碧接过礼物,在手上都还没捂热,便顺手丢给了身后的丫环。 这可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应该有的礼仪。 “兒碧听说她表姐生病了,心里也是十分地着急……” 王氏恨女儿不懂事,却也只能给她开脱。 吴氏自是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只是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却从年兒碧身上得到了解答。 好在后面的时候,年兒碧小姑娘并没有再弄出什么幺蛾子,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太夫人身边,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瞪顾灵伊一眼,仿佛顾灵伊看就是她的杀父仇人一般罪大恶极。 顾灵伊当作没看见她怨恨的眼神,老老实实地伴在太夫人身边做鹌鹑状。 不多时,吴氏便起身告辞,太夫人和王氏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便放人了。 余氏亲自将吴氏母女二人送到二门之外。 态度亲切,却没有为太夫人和年兒碧的不妥做法做任何地解释。 吴氏和顾灵伊也只做不知,今儿个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还是回去好好想象的好。 ※※※※※※ 南城大雪纷飞,顾家更是透露着一股子冷清味道。 “老爷,京都急件!”齐定快步走到顾启岚身边,将顾恩快马加鞭带回来的那份信函交到他手上。 顾启岚拆开信函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怒吼道:“欺人太甚!” 声音很大,吓得正在一旁看书的顾承谦一个激灵,朝自己的父亲望去,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只那眼神里透出的寒气,让他心惊肉跳,不敢直视。 那哪里是父亲看儿子的眼神,分明就是看见仇人分外眼红的啊! 一滴冷汗不自主地从他的额际滑落,想着自己最近表现良好,一直跟在父亲身边,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也是稍有缓和,那封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竟让父亲憎恨自己至此。 一番思量,只觉手软脚软,手上的书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拿在手里沉甸甸提不起。 “老爷,送信的人还在等老爷回话。”齐定提醒顾启岚道。 顾启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让他到外间去候着,我马上就到!” 齐定领命离开,顾启岚有一次看向顾承谦,满脸沉痛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啊!”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盏,便向顾承谦砸去,顾承谦不敢躲开,多次经验告诉他,若是他敢躲开,后面等待他的,将是更加惨痛的敲打。 畏畏缩缩地缩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低着头,不敢拿眼看自己的父亲。 顾启岚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知为何,瞬时便没了脾气,只觉心中悲凉丛生,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颤抖着手,内心一片茫然。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老爷!”齐定在门外唤道:“送信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顾启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梯提步去了外间。 见送信的人居然是顾恩,脱口道:“顾恩?怎么是你?”看完信后,又见到顾恩,心里的不安越发扩大。 顾恩满脸悲痛地跪在地上,哽咽道:“老爷,快救救姑娘吧,若是完了,怕真的是来不及了!” 顾启岚似抱有希望,喃喃问道:“你义父……” 不等顾启岚说完,顾恩便大声道:“义父被他们扣押了!他们发现义父试图回来送信,便将义父扣押了!还有夫人,夫人想要保住姑娘,也被京都大老爷软禁了,姑娘一个人被关了起来,目前生死不明啊!” 顾启岚身子一晃,眼前一黑,竟是要晕倒了! ------------ 第二十章 母女交心 马车悠悠向前,半刻钟之后,便驶出了侯伯爵胡同。 “娘亲,太夫人是什么意思?” 顾灵伊自个儿琢磨了半晌,还是没理出个头绪来。 吴氏幽幽叹一口气,道:“怕是以为我们有心攀了通天的富贵吧。” 顾灵伊一怔。 竟是这么回事? 可是,自己跟年哥哥,先不说年龄、身份问题,就是她自个儿心里,都只是将他当作哥哥来看地。太夫人她们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会不会太扯了? 不过若是如此,倒也解释得通为什么太夫人对她们忽冷忽热,说话行事都不一样了。 对她们亲热那是看在余氏和年才询的面子山,她们毕竟是年才询的客人,又是余氏请进门的,若是做地太过,就是打了余氏和年才询的脸面,可太夫人又确实是不喜欢她们母女俩,这才有了后面年兒碧的无礼举动,要不然一个侯爷府出去的姑娘,怎么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遵守,怕是得了有心人的提点,根本就没有将她们放在心上,对待她们,就好比是在对待小猫小狗一般。 突然,一股怒气在顾灵伊的心口升起。 她自己受些委屈,她不在意,可是她不允许别人欺负她母亲,这是她发誓要用性命来保护的人! “她们欺人太甚,难不成,她们觉得自己比旁人要高上一等,我们非得要扒上她们不成!” 吴氏见女儿气红了双眼,也是心疼,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安慰道:“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你想要进‘女院’的事情,虽然不用定远候府的人出面说话,我们却要给顾家一个假象,让她们觉着我们同定远候府的关系很好,这就是要借定远候府的势,让顾家的人对我们忌惮三分,要不然你之前的苦不就白受了。” 吴氏指的是顾灵伊被罚关进小佛堂里的事情。 顾灵伊心里明白,不能做一时的意气之争,却还是觉得委屈,不为自己,而是为吴氏。 她本是可以不用遭受这些的…… 吴氏见女儿的神情还是怏怏的,继续安慰道:“再说了,君子相交贵在对方,我们是和你年哥哥和,又不是同定远侯府好。” 但是年才询和定远侯府有怎么能够简单的分开呢…… 顾灵伊不想让母亲心里难受,又要强颜欢笑地来安慰自己,在吴氏的怀里又磨蹭了一会儿,就起来了。 “娘亲,女儿没事的。就是一时有些生气罢了,要说回来,还是娘亲受的委屈更大。”低下头,声音也小下去了,“都是女儿,没用……” 吴氏笑笑,原来女儿这是在为自己叫屈呢。 下一刻,心里便又是暖暖的,笑道:“这算是什么委屈,比这更大的场面我都见过,这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又趁机教育女儿道:“人活一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一辈子磕磕碰碰地,总是要遇到些不如意的事情,若是每一件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你便觉得委屈,觉得难受,那以后还得了,干脆两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了……” 吴氏向来很忌讳“死”字,今儿个能够在女儿面前用“眼一闭”这样的字眼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是为了教育女儿为人处事,但也不是没有嘲弄自己的意思。 顾灵伊静静地听着,待吴氏说完,才感叹道,自己还是太嫩了,在为人处事上,自以为圆滑可圈可点,却也只是东施效颦,自欺欺人罢了。 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跟在吴氏身边,还还学习,怎么将“为人处事”这四个字琢磨透。 “娘亲放心,女儿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就是难过也绝不叫人看出来!” 女儿向来聪慧,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她应该能够听出些。 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笑道:“你明白就好。”手上的触感有些凉,皱眉道:“你的脸怎么这么凉?”又拉起顾灵伊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试探温度,还是有些凉。 “三喜,你用钳子拨一下马车里的炭火,看看怎么回事儿,怎么不热乎了?” 三喜忙拿了钳子去拨弄炭火,瞬时便露出下面被烧地红通通的木炭,一股热气印迎面而来。 这哪里是炭火不热乎了。 顾灵伊自从落水醒来后,便有了这么个在冬日里手凉脚凉的坏毛病,以前是藏的好,没叫吴氏知道,悄悄叫了周嬷嬷给她调理身子,没想打今儿个却是撞着了。 “娘亲,没事的。” 吴氏哪里会相信,眼锋直接就扫到周嬷嬷身上。 周嬷嬷是吴氏身边的老人,吴氏什么样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当下也不隐瞒,便将顾灵伊冬日里的坏毛病给道了出来。 “你就由着她胡闹,她是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呢?你难道还能不懂,这手凉脚凉的毛病可大可小,要是以后影响到生育,可怎生是好?” 吴氏正在气头上,周嬷嬷也不敢辩解,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承认自己做错了。 顾灵伊忙打圆场,扑打吴氏怀里撒娇道:“娘亲,没事的,女儿还小,以后慢慢调理,就会好的。” 这毛病,她也问过陆大夫,当时陆大夫并未说会生成大毛病,她这才没有惊动吴氏,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每次周嬷嬷端了汤水过来,她都会乖乖喝掉。 吴氏哪里理会顾灵伊的痴缠,伸出手想要在女儿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上一敲,临下手时,又不舍得,便轻轻点了一下,口气依旧不好。 “这里不方便,等回去后,我在同你好好计较。” 顾灵伊便放下了心,马车上都不方便,回去后,顾家那么多的耳目,就更不方便了。 心里偷笑,吴氏果然还是疼她。 送出去的,若是没有意外,你父亲应该已经动身在往京都赶了,南城到京都快马加鞭也需要十来日,我们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吴氏在谈及顾启岚的时候,语气淡薄,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缱绻。 顾灵伊垂眸,难道父亲和母亲之间再也没有回她哪里知道,吴氏舍不得教训她,可是她身边的春夏秋冬,还有周嬷嬷,吴氏可是舍得地。 “娘亲,你说父亲收到我们送去的信了么?” 顾灵伊不想吴氏再在自己手凉脚凉的事情上打转,便转移话题。 “信是提前到以前的可能了么? “娘亲……是在生父亲的气么?” 踌躇半晌,顾灵伊还是决定为顾启岚说说好话,大半辈子的夫妻了,她不想临老了,两人却越走越远。 可是吴氏却并不这样想,她不想谈及顾启岚,只冷淡地说了句:“没有的事。”便又将话题转移开了去。 顾灵伊在心里叹气,看来母亲和父亲之间,怕是真的不行了……旋即又想,这样也好,总比互看生厌,时间长了更是心生怨怼地好。 其实顾灵伊知道吴氏为什么同顾启岚置气,从她的立场来看,庶子始终是比不上自己的子女的。但是顾启岚却偏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挖去了哪一块儿都疼,每个人都有扶贫帮弱的想法,他选择牺牲女儿去换回儿子,其实也没有多大的错,这毕竟是天下所有父母的想法,重男轻女……再说了,在他看来,顾灵伊其实也算不上牺牲,须知若是能够进入“女院”那可是天大的殊荣,以后除了婚嫁上不能随心所欲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是很好的。 “待会儿回去后,我会向老祖宗和你大伯母隐晦地提一提余氏刚才的话,你只管在一旁听着,若是她们私底下问起你,你可知道要怎么办?” “娘亲放心,我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仗着父母亲疼爱,胡乱折腾的野姑娘!” 顾灵伊现在扮演这样的角色都已经扮演上瘾了,不用压抑自己的真性情,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感觉,实在是太痛快了。 “你啊!” 吴氏嗔怪地看女儿一眼,这几日女儿的行为举止虽有些过了,但她也是真看出了女儿的高兴,完全地释放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地压抑,仿佛又看到了以前那个躲在自己羽翼下,天真无邪的样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吴氏在心里叹气。 女儿开始变得懂事起来,冬日里雪地里没有了她的身影,夏日里见了荷塘也不再要求下去采莲……明明就是正该玩闹的年龄,却生生压抑得老气横秋,虽然让她省心不少,却也更加心疼…… “我们的房子买下来了么?” 顾灵伊侧身躺进吴氏怀里,双手被无视抓在手里温暖着,心也跟着暖暖起来。 “你福伯已经打听好了,在仕林街,那边都是住的官宦人家,住那里正好。刚好有两家任期满了要回乡地,你福伯去看了一下,都还是不错的,一家临街四进四出,不过有些吵,另一家靠里一些,也是四进四出,不过房子比不上临街的那间,要旧一些……” 顾灵伊便道:“房子旧一些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翻修一下嘛,刷点儿漆,再换下一两根不好的柱子什么的,也是很好的。”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让谢百事跟去处理这件事情了,他是个手艺人,又有些见识,有他主持着必是要比旁人好些的。 “我也是这么觉着,房子虽是旧了些,但好歹翻修一下还是可以住人的,这屋子先住着,以后有了好的,我们再搬也不是不行。” 顾灵伊突然想到吴氏以前跟她提到的银钱问题,便担忧地道:“我们带来的银子可够使?” 吴氏见女儿皱着小眉头,也懂得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烦恼了,心里好笑,道:“够使了,那屋子的主人急于脱手,连着家具什么的一起卖给我们,也就八万多一点儿,我手头上的银子还有剩下的。” 顾灵伊放下心来,笑道:“这就好。” 一想到自己可以不用住在顾家,不用每天被人监视着,不用再受冷嘲热讽……顾灵伊就很高兴,仿佛卸下了心头的一大块石头一般。 心情一高兴,谈话的内容便轻快起来。 “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他去‘麓山书院’已经快半个月了吧?嘻嘻……也不知道他见着杜姐姐没有。”身后捂嘴偷笑,“杜伯父那么严肃,一定不会让哥哥见杜姐姐的……不过,杜伯母却很亲切,说不定会帮哥哥一把呢……” 吴氏也跟着笑起来,嗔怪道:“就你古灵精怪的,你哥哥是去书院读书,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去见雪静了。” 顾灵伊笑嘻嘻道:“我就是知道,以前在南城的时候,哥哥还和杜姐姐通信呢……” 呀!糟了!得意忘形了。 见吴氏眉眼含笑地望着她,顾灵伊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脸埋进吴氏怀里,闷声闷气地喊道:“我什么也没说!” 那样子,分明就是掩耳盗铃了。 这下子不仅是吴氏,就连周嬷嬷、三喜、春花她们也跟着“咯咯”地笑出了声。 还在吴氏并没有怪罪,只是将顾灵伊从怀里拉了出来,嗔道:“也不怕闷了气!” ※※※※※※ 李嬷嬷扶了余氏回房。 刚坐下不久,便有丫环将今日的药端了上来。 余氏眉头也没皱一下,仰头便喝尽了。 李嬷嬷忙递了娟子给她拭嘴。 “这药怎么和以前的喝起来不一样?” 余氏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头,早就练就了一副品药的金舌头。 “还是夫人厉害。”翡翠笑着回道:“这是世子爷新配的药方,临走时给奴婢的。” 余氏懒懒地靠在大迎枕上,累了一天,神情怏怏,心里却很甜,嘴上却逞强道:“难为他今儿个还能记住我这个亲娘。” 这是母子之间的打趣了,她们做下人的不好插嘴,便纷纷抿嘴低头。 吃了一颗李嬷嬷递过来的梅子,又闭目养了会儿神,觉得有精神了,才睁开眼睛。 “你们都下去吧,李嬷嬷留下来伺候就行了。” 知道余氏又要同李嬷嬷商量事情了,翡翠很乖觉地领着丫环们出来门,今天本来应该是珍珠值日的,只是她下午说错了话,便被余氏打发了下去。 翡翠暗叹一口气,早就给珍珠提过醒儿了,她们是什么身份,世子爷也是她们能够消想的?!哪怕做了通房丫头又能怎么样?主母都没进屋,难不成还会让你一个丫环先一步生下孩子,这不是在自打脸面么。这人啊,有的时候,就该认命,多大的力气跳多重的活! 毕竟同姐妹一场,她就再劝她一次,也当时全了这场姐妹情意。 这样想着,翡翠便提脚往珍珠的房间走去。 “你说……这太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余氏一向是有事就喜欢找李嬷嬷一起商量,这次亦不例外。 李嬷嬷斟酌一番,道:“怕是不喜欢顾姑娘……” 余氏摇头道:“我看着不像,就是再不喜欢,这情面也是要给的,可今儿个太夫人的做派哪里是给吴氏留了面子的,就是兒碧那丫头也……” 李嬷嬷也拿不准太夫人是个什么意思,见余氏困扰,也只能拿话开解道:“横竖不管太夫人是个什么意思,夫人也用不着抄心,世子爷又不是那般能够随意任人摆弄的人。” 这话倒是实话,年才询看着性子柔和,其实最是倔强,心里自有一套择友认人的标准,若是合了眼缘,那便是千好万好,若是合不了,那便是上赶着给他提鞋,他都不会看你一眼。 余氏的眉头舒展了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询儿是个稳重的。” “不过世子爷确实是对顾姑娘比较上心,今儿个午膳桌上,就一直照顾着呢。” 这倒是合了她们以前的猜想。 “瞧着倒是个机灵懂事的丫头,就是……这年龄也太小了些,若是要等到进门,还得好今年呢。” 李嬷嬷却是笑道:“世子爷好不容易自己能看得上的,夫人就不用抄这些心了,左右人又跑不了,还得去‘女院’历练好几年呢,等出来了,就是枪手的姑娘了。” “你倒是对那丫头能够考上信心十足啊。”余氏笑骂道。 “这不是跟着夫人的眼光在走么。夫人都夸她了,老奴当然就认定了她。” 谁说李嬷嬷平日里板着一张脸不会说讨喜的话,在余氏面前不是说得挺溜儿的么。 “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诶也为时过早,先等那丫头过了‘女院’的考试再说吧。”旋即又冷哼一声,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二房打的什么主意,就她那个落魄侄女儿,还配不上我的询儿,我不动,不说,就真当我是泥竖的性子,好欺负不成!” 李嬷嬷静立一旁,等于是发完脾气,才道:“夫人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就怕那边儿的人使些什么下作的手段。虽然世子爷医术超群,不畏惧什么下作的药物,就怕她们撕破脸皮不要啊!” 这些内宅的腌渍事儿,李嬷嬷可是没少见,当年余氏的娘亲因为女儿身子弱,又是要嫁到定远侯府这样复杂的家里,自是好好地培养了李嬷嬷,只要是内宅的腌渍事儿,只有她做不出地,就没有她没见过地。 “看来是该给她们找些事情做了,免得成日地盯着询儿不放手。”余氏咬牙切齿地道。 ------------ 第二十一章 无尽无奈 “驾!” 官道上扬起一阵尘土飞扬,顺带着惊飞鸟雀无数。 顾启岚一路上快马加鞭,终于在腊月二十八之前赶到了京都。 其实时间还是可以在提前一些的,只不过顾承谦在半路上拉起了肚子,为了给他治病又耽搁了几天的功夫。 好在此时吴氏母女俩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顾家顾忌着定远侯府,并不敢再强迫顾灵伊什么,却也始终没有给她好脸色就是了。 顾启岚来的突然。 听了顾启岚自报家门,守门的下人忙回报了管家。 不到片刻,顾启岚冲冲从南城赶来的消息便传到了顾家各房耳中。 有不以为然的,有高兴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不管旁人如何,吴氏从南城带来的下人们却都是激动的,好似一群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家长,有人可以给他们撑腰了。 “夫人,夫人……” 四季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虽是寒冬腊月却是满头的大汗。 她浑不在意,满脸的喜庆,急急地想要将自己刚得到的消息告诉吴氏。 “夫人,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语气激动地一连喊了两个“老爷来了”。 嘴角高高翘起,眼睛却湿润了,只是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来。 她们的苦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这真是太好了! 三喜心里一个“咯噔”,手上的针砭扎大了手指上,一粒小血珠子便冒了出来。 背着人,低下头,快速地将那血珠子允去。 吴氏晃神,一时竟没了言语。 浓浓地喜悦充斥着四季的心房,是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吴氏和三喜的异状。 “夫人,我们不去接老爷么!”四季激动地问吴氏道。 吴氏回神,脸上并无喜悦之色,只淡淡地道一句:“不用了,就在这里等着吧。”,末了,再添一句,道:“他到哪儿了?” “奴婢听二的婆子说,老爷先去给老祖宗请安了,不一会儿便会过来了。”四季声音轻快,道:“要去请姑娘过来么?” “不用了,晚膳的时候再见面也不迟。”吴氏也没了看书的兴致,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吩咐道:“既然老爷来了,你们就去准备水和衣物吧,老爷待会儿过来,想必也是要洗漱的。” “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四季快乐地领了命令,拉着三喜便往厨房跑去,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吴氏的淡漠,三喜的僵硬。 事实上,顾启岚并未像四季期盼的那样,很快便过了来。 吴氏怕顾灵伊饿久了伤胃,便让她先用了晚膳,经不住女儿的痴缠,吴氏也简单地吃了两口。 “娘亲别担心,爹爹一定是被老祖宗给留住了,这才没有过来。” 顾灵伊见吴氏面上寡寡,以为吴氏在为顾启岚没有及时过来而伤心,出言安慰道。 吴氏浑不在意地笑笑,道:“娘亲没有不痛快,你爹爹算是老祖宗养大的,在老祖宗面前尽孝道是应该的。” 顾灵伊依偎进吴氏怀里,撒娇道:“女儿以后也孝顺娘亲。” “呵呵,娘亲知道我们灵伊是最最孝顺的了。” “是啊,姑姑有灵伊妹妹这样孝顺的女儿,都让我自愧不如了。”吴晴薰在一旁笑着应和道,还没让人来得及高兴,她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灵伊没咩是个有福的,哪里像我这样的人,是个福薄的……”说着,便又要开始抹眼泪了。 姑娘怎么就没有将我的话记住啊,这是什么时候,怎么能够流眼泪招人嫌呢! 黄嬷嬷在一旁暗自着急,一个劲儿地给自家姑娘打眼色,以期她能够收住了。 吴氏、顾灵伊齐齐皱眉,对吴晴薰动不动就喜爱抹泪的事,实在是无奈至极。 “四表姐快别哭了,这马上要过年了,掉金豆子实在是晦气得很!” 吴晴薰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顾灵伊,见一屋子人都皱着眉头,黄嬷嬷更是不住地给自己打眼色,这才想起黄嬷嬷的嘱咐,一时慌乱,竟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才慌慌忙忙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姑姑,我,你不要生我的气,我……” 吴氏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说了也没用,若真是说了,没准儿哭得更厉害了。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快擦了眼泪吧。” 黄嬷嬷忙上前递上娟子,吴晴薰接了那娟子拭了眼角的泪水。 顾灵伊忙转了话题,道:“也不知哥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今儿个都是二八了,后天就过年了,‘麓山书院’真是严苛,连这么点儿时间都要紧抓着学子们努力学习……”话到后面,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埋怨了。 吴氏笑道:“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状元梦成,哪里就是那么容易的,‘麓山书院’教学严谨,那是学子们的福气,有道是严师出高徒,你瞧,只要是‘麓山书院’出去的,有哪个不是进士及第的。” 这些顾灵伊当然也是知道的,“麓山书院”之所以有名,就是因为,凡是从“麓山书院”出去的学子,历年科考都是榜上有名的。 可是知道归知道,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抱怨一下的嘛。 “姑娘还说人家夫子严苛,你自己不也是一样么,每日里不练足三百个大字就不睡觉,还要看书……这些可不比在书院学习差呢……” 夏雨在一旁揭顾灵伊的短。 顾灵伊假装呵斥道:“就你话多,当心剪了你的舌头!” 夏雨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倒是惹得一众人笑出了声。 “你也别担心,你哥哥明个儿就回来了,虽说书院严格,但也不不近人情,人家夫子还是不是要回家过年么。” 吴氏捏捏顾灵伊挺翘的小鼻子,笑道:“灵伊明天就可以见到你哥哥了。” 顾灵伊傻笑。 事实上,顾启岚并未像四季所期待的那样,很快就能够回院子。 吴氏领着女儿和侄女儿等了大半宿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而此时已经到了顾灵伊她们平日里睡觉的时辰了。 吴氏见女儿和侄女儿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时不时地打上一个秀气的哈欠,莞尔一笑。 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顾启岚回来,吴氏便吩咐道:“姑娘们都累了,你们服侍姑娘们回去休息吧,老爷怕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明儿个再来请安也不迟。” 顾灵伊人小,精力也有限,正是长身体贪睡的时候,早已经睡熟在了榻上。 周嬷嬷使了个粗使婆子进来,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春花又在她身上搭了个厚厚的毯子,这才撩了帘子出去。 吴晴薰年纪大些,虽也是极困顿,却没有睡过去。 这时见吴氏有了吩咐,便将手搭在黄嬷嬷手背上,借力站了起来,给吴氏蹲了个福,道:“既然如此,侄女儿就先告退了。” 吴氏笑着道:“去吧,路上滑,让人多点几盏灯笼,你也困顿了,回去就早些安置了。” 吴晴薰道:“谢姑姑关心,侄女儿省的。” 待顾灵伊和吴晴薰离开后,吴氏又坐回榻上。 三喜劝道:“夫人,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您也先安置了吧,待会儿老爷若是回来了,奴婢们伺候着就是了。” 吴氏摇摇头道:“不用了,我先下里还不困,再等一会儿,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三喜见状也不好再劝,只搬了个小墩子坐在吴氏身边。 “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吧。” 三喜回道:“七年了,奴婢五岁进的府,十一岁的时候被周嬷嬷看上,便提了上来跟在夫人身边伺候了。” 吴氏感叹道:“时间过的真快啊,我还记得你刚进府那会儿还是个小丫头呢,才丁大点儿的人,就跟在周嬷嬷身边学规矩,想不到这一眨眼,便过去这么些年头了。” 三喜的手不轻不重地在吴氏腿上按摩着,笑道:“可不是嘛,那个时候还没有姑娘呢。” “是啊……” 说话间,便听见外头传了一阵喧闹声。 “怕是老爷回来了!” 三喜忙蹲下身子,服侍吴氏穿好鞋,往外走去。 刚到帘子旁边,就一股冷气窜进来。 顾启岚自己撩了帘子走进来。 三喜见状,忙俯身蹲福道:“给老爷请安。” 顾启岚随意点头,道:“起来吧。” 一身风尘,满脸的疲惫。 吴氏神情自若地上前去请安,还没等顾启岚将她扶起,便自己迅速地退了回去。 “老爷可是用过膳了?” 顾启岚有些失落地看向自己的手。 “我先前在老祖宗那里已经用过了。” 想想也是,吴氏点头,接着又问道:“厨房里的热水一直都备着,老爷来得匆忙,想来也是累了,不如先洗一个热水澡解解乏吧。” 顾启岚刚失落的心,又活络起来。 夫人对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冷漠。 一时心热向吴氏看去,却见她面上并无关切之色,说出来的话只不过是例行公事一般,冷冰冰的。 顾启岚瞬间觉得自己身上更加的乏了。 “那就洗澡吧,夫人你陪……” 顾启岚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吴氏吩咐三喜道:“你去厨房叫人把热水抬过来,再叫了四季,在家里惯常都是她服侍老爷洗漱的,这里也不例外。” 顾启岚的心也随着吴氏冷冷的语气更加的冰凉,坐在椅子上,也没了先前想要倾诉的兴致。 顾启岚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后面还跟了顾承谦。 因为没有得吴氏和顾启岚的召唤,便等在外头。 三喜领了吴氏的吩咐出去,却见外头站着一人,顿时吓了一大跳。 好在没有尖叫出声,抚了抚噗通乱跳的心,看清来人,忙蹲了个福道:“给二少爷请安!” 顾承谦见自己将三喜吓住了,表情讪讪。 “起来吧,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三喜忙摇了摇头,道:“谢二少爷关心,奴婢并没有被吓到。夫人吩咐奴婢事情要做,奴婢就先下去了。” “既然母亲又吩咐,你就快点儿去吧。” 三喜又蹲了个福,便转身离开了。 顾承谦看着三喜离开的背影,眼神一闪一闪的。 吴氏本就不愿意和顾启岚单独呆在一起,听见三喜的话,于情于理都要将顾承谦唤进来。 瞅了眼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顾启岚,见他并没有别的表意,便出声将顾承谦唤了进来。 “可是谦儿在外头?” “正是儿子。” “快进来吧。” 顾承谦很快撩了帘子进来。 吴氏见他一张脸冻得通红通红的,皱眉关切道:“怎么一个人傻站在外头啊,京都比南城冷,当心冻坏了。” 吴氏在孩子们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慈母形象,哪怕是庶子…… 顾承谦期期艾艾地上前给吴氏请安,道:“儿子给母亲请安,谢母亲关心,儿子不怕冻。” 挥动衣袖的时候,袖子空荡荡的,一拂便是一阵凉风。 一场痢疾确实是让顾承谦这个较娇弱公子很是受了些委屈,他现在颧骨高高,面颊无肉,哪里还有当初在南城纸扇轻摇的风采。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了?” 吴氏虽不愿搭理顾启岚,但对着庶子还是要自在很多的,况且他们之间现在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该有的关心,她也并不吝啬给予。 不知是不是吴氏的声音大了,顾承谦竟然哆嗦了一下。 遮遮掩掩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见他并未表示,才一拱手,对吴氏喃喃道:“儿,儿子路上患了痢疾……耽搁了父亲的行程……” 他这是在为顾启岚解释? 吴氏微眯了眼睛,这个庶子两个月不见,好似变化了很多…… 顾承谦自是不知道吴氏心里在想什么,见吴氏盯着他看,更紧张了,说话也变得不再利索。 “我,我,不,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父亲也不……母亲,你别……” 关于吴氏同顾灵伊在京都顾家的遭遇,他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现在面对吴氏时,便很是手足无措。 吴氏回过神来,安抚性地笑笑,道:“我没生气,你别紧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你们父子才过来,待会儿老祖宗定是要喊你们过去用膳叙话的。” 又对孙嬷嬷道:“你带二少爷下去休息,有什么短缺的,就来跟我说。” 孙嬷嬷应是,顾承谦便又慌里慌张地给吴氏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跟着孙嬷嬷下去了。 小心翼翼的模样与以前大不相同。 吴氏盯着顾承谦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 很快热水便被抬了进来。 这次不用吴氏提醒,顾启岚自觉地进了隔间,由四季服侍着洗漱。 待一切都归于陪你平静时,已是二更天了。 吴氏和顾启岚躺在床上,虽然双方都没有睡意,可是沉默却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顾启岚才叹了一口气道:“灵伊的事情,我刚才同大哥商量过了,大哥已经同意了。” “嗯。” 吴氏轻轻应声,并没有意外,这样的结果都是在预料之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又是一阵沉默。 顾启岚心里升出几分烦躁,翻来覆去,吴氏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直到吴氏的呼吸变得平缓长绵,顾启岚心里的躁动才平复下来。侧枕着头盯着吴氏的面容,四十好几的人,早已没了当初新嫁娘的娇嫩羞涩,保养得宜的面容却透出沉淀下来的美好。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错到她都不愿也不想同自己说话了? 恍惚间,顾启岚好似看见了新婚时的吴氏,娇娇一样的新妇,因为自己不爱惜身体彻夜不眠读书习字想要一鸣惊人时的娇怒。 “你怎么能够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你,就要与你患难与共”……“不求富贵长存,但求白首不相离”……“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你明知她和我的关系,你为何就选了她?!”…… 那好像是吴氏最后一次对自己愤怒以对吧,只因自己去了成姨娘…… 后来便是无尽的冷霜,直到灵伊出世…… 呵呵~ 南城的人都道她宠爱女儿,他也确实是宠爱女儿,不过这份宠爱却是建立在她母亲身上的…… 若是没有灵伊,吴氏便不可能对自己放下心结,他们之间的寒霜不可能有冻化的一天。 女儿是联系着他们之间感情的一根绳子,可是现在,自己却要生生地将这跟绳子剪短。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她的嘶声力竭,更记得她的质问,可是不敢回答,更不愿意面对,因为那一刻,他居然害怕起来,他害怕自己受不住妻子的责问,更受不住妻子的泪水……而答应她…… 可是,只有让女儿进了“女院”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也不愿意疼了近十年的女儿去遭受这些东西,他也心疼,只是他不能再妻子面前表现出来,他不仅仅是丈夫,父亲,更是顾家子孙…… 良久,良久。 顾启岚长叹一声,喃喃道:“薇薇……我……对不起……” 吴氏的闺名吴雨薇,好多年了,顾启岚再一次唤出这个名字,却觉得已经物是人非,再不复当初的甜蜜之感,剩下的只是无尽的苦涩、无奈。 静静地夜里,蜡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一滴泪水从吴氏眼角滑落,滴落在枕巾上,染下一个水晕…… 他们之间,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 第二十二章 乔迁新喜 因着定远侯府和顾启岚的原因,顾家对顾灵伊任性也忍让了几分,对于她要去考“女院”的事情,也不再多置一词。 但凡见面时,面有三分笑,背了面去,就开始编排戳脊梁骨了。 管它外人心里怎么想,顾灵伊全然不关心,她犯不着为了这些人打乱了自己的心情,借着要去考“女院”的名头,她和吴氏母女俩更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轻易不出门去。 一时间,顾家倒也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时光飞逝,蹭蹭几下,便越过了年头。 “姑娘,我们到了。” 福伯拿出下马凳放在车辕边。 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地方了。 顾灵伊踩着凳子下了马车,打量着新家只觉一身轻快。 门面倒也还可以,因着房子靠里,远离街道上的各种喧哗,巷子里铺的都是青石板,干净利落,以后就是下雪了,打扫起来也便利许多。 当前两座石狮子做守门神,看上去威风凛凛的。 听娘亲说,这院子的原主人原本是在虎贲营当差的,后来为了保护圣驾折了一条手臂,虽是等了赏赐,但到底没了与人争锋的本事,便趁着胜眷还在时,求了恩典退下来。家里的男主子受了伤,在仕途上向来是没什么进益了,便想要卖了房子回老家,正好给福伯打听到,两相商量,便定了下来。 顾灵伊见吴氏也下了车,走到她身边。 顾启岚父子三人并没有来,他们在顾家等着吴氏将新家收拾好了才过来。 好在家什布置什么的,福伯之前领着顾恩和谢百事已经弄好了,房子也里里外外打扫地干干净净,只等着吴氏确认后,便可以让人入住进来了。 “夫人,姑娘,我们快进去吧!” 夏雨笑嘻嘻地催促道。 进了大门才发现,里头的不知与外头的威武肃穆竟是两个模样。 四进四出,每一进逗得不知都是不同的,吴氏和顾启岚住的院子自然是最好的,大气中不是婉约,而顾承烨和顾承谦的院子则是透着浓浓的书卷味儿,至于顾灵伊的院子,那自然是以婉约秀丽为主了。 一路看来,吴氏频频点头,笑道:“这个谢百事是个有才干的,也亏得你寻了这样一个人才,要不然光是这新家的布置,就得让我头痛好几日呢。” 顾灵伊自然是不会放过为自己人争取赏赐和利益的机会,笑着上去挽着吴氏的手道:“既然母亲说他好,那就要好好赏赐他,这样才公平嘛!” 福伯自然是不用说的,他时吴氏的心腹,办好了差事,吴氏少不得要给些好处的,而顾恩是福伯的义子,福伯自然也不会落下他,唯独这谢百事没什么根基,凡是仅凭自己一身匠人本事,但若是有心人想要瞒下他的功劳,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人,顾灵伊不是说福伯和顾恩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此时若是有自己提出来,谢百事知道后,也会对自己更加的感恩,将来办事情的时候,也会更加的尽心。 吴氏笑道:“是该好好赏赐他,之前他琢磨出了那四个轮子的马车,也让我们赶路时少受了些苦楚,早就应该赏赐他了,只因这些日子事多,便给压下了,正好趁着今天日头好,让人去把他叫过来我看看。” 吴氏知道谢百事是女儿收服的人,也乐得替女儿做个好家翁。 不多时,谢百事便过来了。 顾灵伊打量着他,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谢百事整个人都要精神不少,青色的棉布料子长衫穿在身上,颇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若是不知情的人,定是要将他认作秀才,而不是匠人了。 听他说,他以前也是读过书的,想来当年他父亲其实是想要他脱了匠人的身份,从读书方面出来吧,没想到造化弄人,他的父亲早早地去世了,为了挑起家里的重担,他还是走了父亲的老路。 不过,他的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手艺,倒是不错的,更难能可贵的还是,他匠心独运啊…… 吴氏已经开始同谢百事说话了。 “你辛苦了,我刚才看了,院子布置的不错,‘匠心独运’四个字,你当之无愧。” “谢夫人夸赞,不过是些个小玩意儿吧了,夫人看得上是小人的福气。” “既然说你不错,你必然是不错的,你幸苦布置院子,打理这新房子,也算是有功劳。你可有什么心愿,不妨说出来听听。” 谢百事的心重重一跳,他确实有一桩心事,想要吴氏成全,且吴氏这话说地诚恳,并不像是在做假,也许…… 电光火石之间,谢百事已经做出选择。 “谢夫人抬举,小人并无什么心愿,能在夫人、姑娘身边伺候已经是小人最大的福分了,小人不敢有奢望。”顿了顿,继续道:“且小人的性命是姑娘救的,今天的体面也是姑娘给的……小人当初在南城便立下宏愿,一辈子跟在姑娘身边,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这话说得巧,既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又让吴氏听着舒心。不说自己有没有什么心愿,只说愿意一辈子跟着顾灵伊,这便是让吴氏高看了他一眼,就算是他有什么事情不说,为了给女儿找个贴心的下人,吴氏也会主动出面为他办好事情。 一举两得,多面照顾。 倒是叫人小瞧他了。 吴氏满意地点头。 “你知道自己的本分是好的,但是事情不可一片而论,你做得好便要赏赐,做得不好便要罚,赏罚分明,才能叫人服气。”稍作沉吟,吴氏接着道:“既然你没什么心愿,我便做主赏你一样东西。”吩咐三喜道:“你去把今次带过来的那个黑木长盒拿过来给谢管事吧。” 谢管事? 谢百事欣喜,这是夫人要重用自己了! 稍微抬眼朝顾灵伊的方向看去,见她朝自己点头,心下便大定,心底狂涌的浪潮,也平复了些。 看来当初自己的决定没有错,虽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但这份手段和魄力也值得自己追随一场。 谢百事捏紧了双手,听说姑娘要去考“女院”,凡是“女院”出来的女子,将来莫不是讲给王孙贵胄的,只要等到那时,自己便可以……便可以…… 三喜很快便拿了那黑木长盒过来。 “我听说你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最是需要好的参片补气救命,这支百年老参你便拿回去给你母亲服用吧。” 若说之前的好处都是长远的,看得见却摸不着,那么吴氏给给的这支百年老参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 谢百事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一副身子全靠汤药保全着,而其中老参片便是最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可光是一小节老参须就要好几两银子,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吃得起,往往都是存了好久的月钱,才能买上一小节,吃的时候还得省着,长此以往,谢母的病变给拖了下来。 这次吴氏给的百年老参,乃是一整支,莫说是年份,就是分量也足够谢母吃上一年半了,谢百事这样的孝子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谢夫人!” 谢百事跪在地上,给吴氏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里待着哽咽。 吴氏见他这副样子,叹气道:“你也不用谢我,这都是姑娘的主意,他听说你母亲重病,你又是个拧性子,怕直接给了你赏赐,你不肯接受,便使了这么一个主意。我想想这样也好,不劳而获,毕竟不是长久之道,你凭着自己的本事能够闯出一片天地来,那才是长长久久的事情。” 顾灵伊在一旁跺脚,嗔道:“母亲,你怎么就把人家给出卖了!” 吴氏笑道:“你做好事不留名,我自是要替你说上两句的。” 谢百事岂会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他本就是顾灵伊在南城时收复的人,此时在吴氏面前的这些体面也都是顾灵伊给的,忙向顾灵伊一跪拜,道:“谢姑娘恩典,姑娘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春花,你还不去将谢管事扶起来,这是做什么!”顾灵伊对着春花吩咐道。 “你现在已经是管事了,可不能辜负娘亲的一片心意,好好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娘亲必是不会亏待你的。” 顾灵伊不说自己,只将吴氏推了出去。 一来,她现在没什么实权,就是领着谢百事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充其量也就是给他些赏赐罢了,谢百事的才华得不到发展,自己当初收复他的目的也就没有达到。 二来,吴氏是自己的母亲,她疼爱自己,也愿意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先将谢百事放在吴氏那里,也好先让吴氏帮他磨练磨练。再好的刀,长久地不使用,也会生锈不是。 三来,若是自己现在就开始培养心腹,插手府外头的事情,不免招来闲话,这与自己的名声不利,反正自己现在还小,有些好事情还可以徐徐图之。 当然,这些所有的打算,都是建立在谢百事不背主的前提下,若是他敢背主…… 顾灵伊想起放在自己房间的那张契约……眼神闪烁地看向谢百事。 谅他也不敢! 熙庆十年二月十八日,风和日丽,以动土搬家。 一串鞭炮抛向天空,噼里啪啦一阵响声,昭示着南城顾家在京都有了新房。 一家人在一起和和气气地吃了搬入新家的第一顿饭,气氛倒是比以往要更融洽一些。 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谈天。 顾启岚作为一家之长,自是要关心哥哥们的学业的。 问了些大哥“书院什么时候开学?”“杜大人近来身子可好?”“你的文章做的怎么样了?”“书院里的测试结果怎么样?”……之类的问题。 大哥一一回答,进退有度,顾灵伊在一旁瞧着,倒是比以往要更圆滑柔和几分。 心里不住地点头,看来杜知秋确实是名符其实啊,才这么一月半的时间,就能够将大哥教导成这般模样,没有几两墨水那是不行的。 父亲问完了,自是轮到母亲。 比之顾启岚的问题,吴氏问地自然要居家柔和许多,无外乎什么“吃地怎么样?”“睡地怎么样?”“身边的小厮伺候可还用心?”…… 大哥也不嫌烦,好声好气地回答,身上的气息比面对父亲时,更加的柔和。 “二弟既然来了京都,学业也不能落下,不知父亲和二弟都有什么打算?” 作为兄长,顾承烨还是很称职的。 顾承谦一直都像个隐形人一般呆在一旁,不妨顾承烨突然将话题扯到他身上,一时竟有些紧张。 “我,我,我……” “我”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眼神闪闪躲躲地看向顾启岚。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顾承谦来了京都后,不仅性子没了以前的跋扈,就连说话做人都变的瑟瑟多多了。 为此,她还曾问过吴氏,吴氏也只是摇头,想来是在南城的时候,父亲教训过他了吧。 顾启岚道:“你弟弟的事情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就不用管了。” 既然父亲都如此说了,顾承烨自是不会再说什么,本来问这么一句,就是例行公事,能不能得到答案,他都不在乎。 “你自己要好好准备,虽说有了好的夫子,但若是自己不努力,也只是枉然。”顾启岚对顾承烨道。 顾承烨应下,道:“儿子谨遵父亲教导。” 顾灵伊在顾家本家受罚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顾承烨回来便知道了,为此还和吴氏关在房里谈了半宿的话,虽不知她们说了什么,但从后来他对顾灵伊的态度不难看出,他变了! 这个芝兰玉秀的少年,变得更加的沉稳,也更加的内敛…… 顾灵伊在心底叹一口气。 这样也好,是人都是要长大的,与其将来被打地措手不及,还不如从现在开始便获得自保的能力。 饭后,自是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顾灵伊和吴晴薰住在内院,而顾承烨和顾承谦都是住在外院的,是以,大家并不同路。 临别时,顾承烨叫住顾灵伊。 “妹妹留步。” 顾灵伊回头,笑问道:“大哥可是有事儿?” “你前头不是嚷着要一本《公孙传》么,恰巧我得了一本手抄本,你便拿去看吧。” 顾灵伊笑着上前拉着他的袖子道:“太好了,没想到哥哥还记得这件事情,我还以为哥哥已经忘记了呢。”言语亲昵,是少有的撒娇。 顾承烨见妹妹露出少有的撒娇,也是高兴。 自己这个妹妹,他时从小就疼爱有佳,以前也是个爱撒娇的痴性子,没想到越往大,性子却越文静,虽没了以前让人头疼的调皮么,但也更加让人心疼怜惜。 一时间又想到母亲同自己说的话。 “你妹妹是为了你们才进去那里的,你是哥哥,若是连你都不能成为她的助力,以后她还能靠谁?” 从来都是温柔的母亲,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厉色,到最后更是落下了泪水…… 光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一扯一扯地疼的厉害。 “自是记得的,妹妹要求的事情,我何时给忘了。” 疼到后面,就是灿烂的笑容。 越是这样,越是要笑得灿烂。 吴晴薰羡慕地看着顾灵伊同顾承烨之间的互动,忍不住想,要是自己也能有这样一个疼热的哥哥那该多好啊…… 得了顾承烨给的书,顾灵伊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吴晴薰现在同她住在一起,自然也是同路。 第二天一大早,顾灵伊起床后么,脸上的笑容便没有断过。 顾灵伊很高兴,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从“女院”回来,可以不用住在顾家本家,而是住在自己家里,她就觉得什么都是美好的。 “姑娘今儿个很高兴啊!” 冬雪正在打理书房,回过头来发现顾灵伊的嘴角高高挂起,也不由地会心一笑。 原本院子有点儿小,是没有多余的房间腾出来做书房的,顾灵伊寻了谢百事,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在屋里走量了几步,道:“姑娘若是想要建一个书房,倒是可以建在寝房旁,只是这么一来,姑娘的寝房便要小上一些了。” 对于睡觉地方的打小,顾灵伊并不在意,是以,听到谢百事的回答,便不甚在意地道:“你只管按照你的想法弄就是了,寝房可以小一些,但是书房却要布置好。” 顾灵伊还记得当时自己说出这句话时,谢百事眼里的诧异,想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姑娘家不喜欢针针线线,反而更喜欢读书写字吧。 顾灵伊回神,笑道:“嗯,还是住在自己家里舒坦。”说着,伸了个懒腰。 顾灵伊今日穿着一件半旧的绸花缎褥群,挽了一个斜斜的低压发髻,身量还未长成,面皮娇嫩,却也能够窥探出一两分将来的舒颜。 “你去将那本《公孙传》给我找来,左右这会儿没事,我看看书。” 对于自家姑娘有时候看书成痴的性子,冬雪早就已经是见怪不怪,好在姑娘虽然喜欢看书,一个姑娘家应该学的东西额也都没落下,要不然可有的夫人愁得了。 ------------ 第二十三章 天家父子 金銮殿上,左文右武大臣各自站列,蟒袍栖身,顶戴花翎好不气派。 “皇上驾到!” 苏培盛一嗓子,原本还嘤嘤嗡嗡地大殿,一下子安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音。 苏培盛是熙庆帝身边的第一大太监,在熙庆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伺候在他身边了,虽只是个正四品的太监,却极为得势,毕竟是天子近臣,这份殊荣也不是谁都有本事得到的,就连宰相、公爵见了他,也都是客客气气,唯恐得罪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层一层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外,浑厚又振奋,虽是每三日必走地一遭,却仍旧振聋发聩。 “纵卿家平身!” 熙庆帝在位十年,现已四十多岁,从外表上看,却像是个三十多岁的人,黄袍加身,剑眉悬鼻,正值春秋鼎盛时期,内无纷扰,外无忧患,是个盛世明君。 “谢皇上!” 又是一从叠声,左右文武大臣像波浪一般,纷纷站起身来。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苏培盛这句话已经说了十年,早就烂熟于心,但每次说时,还是战战兢兢,唯恐出错。 约莫过了半刻钟,大殿上唯有沉默,平静。 看来是没有事情要启奏商量的了。 熙庆帝大手一挥,苏培盛立马道:“退朝!” 熙庆地在一声声“恭送皇上”的声音中,离开了金銮宝座。 待得熙庆帝离开之后,文武大臣们僵硬的脸上,才又展现出适时地外交笑容,或三五成群,或一两个搭伴,或独自一人,慢悠悠地离开金銮殿,走向玄武门。 百官觐见都是走地玄武门,是以,玄武门的侍卫可以说是整个皇城里最有油水的了,但凡是这些个大臣指缝间露出一星半点儿,就够他们那些人吃好久。 “穆国公请留步!” 苏培盛远远地追上正要出玄武门的穆国公闫行允,气喘吁吁道。 闫行允面无表情地回头,声音冷冷,道:“苏公公。” 苏培盛堆上一脸的笑容,道:“穆国公脚程快,咱家追了好久才追上啊。” 稍缓了一会儿,苏培盛说话终是不再喘了。 毕竟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闫行允对他也算是客气,虽然声音依旧是冷冷地,但是也并未给他脸色看。 谁不知道这京都里,穆国公闫行允那是冷面铁血,从来都不会和朝中之人随意搭话,若真是找上门了,那也就意味着,你们家触了霉头,要倒大霉了! “圣上有请!” 知道是皇上有事找他,闫行允也不多话,抬起脚便朝天子居走去,走起路来虎虎生威,锦袍荡起,很是气派。 苏培盛紧紧地跟在后头,脚步飞快。 待得闫行允和苏培盛走远之后,刚才躲在一旁悄悄打望的人这才又活络起来。 “这宫里上下,也就只有穆国公敢这样跟苏公公说话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文官,语气里有掩不住地羡慕和嫉妒,到最后却是满满地感叹。 “要说圣上对穆国公的恩宠,那可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份呢,放眼天下,除了圣上以为,有谁还能越过穆国公去!” 和那文官在一起的一个官员,也跟着感叹道。 “是啊,是啊。” 其他人都跟着点头附和。 这穆国公倒是可惜了!若不是身份的原因,依着圣上的恩宠,待圣上百年之后,怕是…… 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话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抬眼望向已经参政的几位皇子,再探了探站在几位皇子身边的大臣,那些个或是摇摆不定,或是保持中立,或是官职不够的官员们各怀心思。 顾启运见三皇子望着穆国公远去的背影,眼中露出希冀,低声提醒道:“三皇子,大事为重!” 三皇子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略垂下眼脸,掩盖住里头的情绪。 是啊,大事为重! 就算父皇恩宠他又怎么样?早在最初,他就已经失去了同他们争夺的机会! 他现在最需要防备的是…… 三皇子淡淡地扫向另外几个已经成年参加朝政的兄弟,眼神若有似无地锋利! 这些人……才是他最应该防备的! 昨日听说他的大皇兄还曾到南城布置了一番…… 哼! 谁不知道顾家是支持他的人,虽说南城顾家没有京都本家有力,却也是他的人,他都还没有去找他的麻烦,他倒是先来走了一遭! 那他们就试试,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我们走吧!” 三皇子收回自己的心思,对顾启运淡淡道。 眼神扫过顾启运,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 自己这个舅舅,虽是自己的死忠,却只是个礼部尚书,平日里小打小闹还可以,若是将来想要成就大事,他自己手中还是须得有些兵权才是,可兵部向来都是我在穆国公手中……自己这个实际上的弟弟,名义上的臣子……想要从他的虎口下夺食,怕是不容易啊…… “我听说顾启岚已经到了京都,他这次准备谋划一个什么职位?” 既然在上书请立这件事情上已经没了作用,那就得另作打算,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家弟是想继续呆在南城,毕竟在那里经营了这么些年,人手也熟悉……” 顾启运先前将顾灵伊的事情告知了三皇子,本以为三皇子会大发脾气,狠狠地训斥顾启岚教女无方,没想到,却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现在居然还要为他谋职。 心里顿时就不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这些年来在南城打下的根基已经够了,是时候该挪个位子了,让他将南城交给我们手下的人去打理,兵部那边还缺一个记录员,我准备让他去试试。” “这……” 顾启运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子居然要顾启岚去兵部,这岂不是要重用他了?! 只要一想到从来都是看自己脸色过日子的顾启岚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他就觉得自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难受。 “启岚只是文臣……” 顾启运想要说些话来打消三皇子的主意。 “不必多说,兵部笔录员也不需要上阵打仗,我只需要插一颗钉子进去就行!” 多少劝阻的话都憋在顾启运的肚子里,说不出来,半晌,只得诺诺道:“下官知道了,回去后会嘱咐启岚的……” 三皇子见顾启运脸上的不愤之色,安慰道:“舅舅不必担心,谁和我最亲,我心里是明白的。” 有了三皇子这句话,顾启运心里才稍稍好受一些。 “外祖父近来身子可好?” 三皇子口中的外祖父正是顾家本家现任的族长,也是对顾启岚有知遇之恩和抚养之恩的人。 “父亲前些日子来信,说身上已经爽利多了,约莫四月就可以回来了。” 三皇子笑着点头,道:“嗯,若是我没有记错,四月十八便是外祖父的六十寿诞吧。” 顾启运点头,道:“三皇子好记性!” “也许,我们可以好好庆祝一番……” 三皇子扔下这么一句有深意的话,便闭口不再言语,径直上了自己的马车。 徒留下顾启运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 上书房内,龙涎香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屋子,似糜非糜。 苏培盛早就乖觉地退出了内室,将一室沉默留给这对既是君臣,又是父子的两人。 熙庆帝打量着下面这个沉默冷峻的儿子,在心里微叹一口气,良久才道:“允儿今年已经有二十了吧。” “回陛下,微臣今年正是二十。” 态度诚恳,是最标准的臣子对待圣上的态度。 “转眼间,你母亲就去了这么多年了。”熙庆帝缅怀道:“朕这一辈子亏欠你们母子良多,你母亲临末了又逼着朕做出那样的决定,这是得有多怨恨朕啊……” 闫行允低着头安静地听着,熙庆帝对自己母亲的感情如何,他比谁都清楚。 当年他也曾是天之骄子,父疼母爱,只不过这一切的一切,在后来都变了…… 天家无真情,更容不得一个怀有真情的帝王…… “你母亲生前心心念念就是穆国公府的子嗣,逼着朕将你过继过去……你也是个倔强的,脾气同你母亲一样扭得很,这么些年,你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知心人伺候……朕曾经答应了你母亲,一定不会让穆国公府断嗣,可你……” 老调重弹! 闫行允满心无奈,为避免圣上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只得出声道:“谢皇上关心,君子不立不继!” “荒唐!”熙庆帝又一次被闫行允反驳,几分真,几分假地呵斥道:“什么君子不立不继!现在天下太平,有什么是需要你去立?去继的?况且你身为穆国公,只要有朕在,这天下还能有越得过你去的人?” 真真是一片慈父之心啊! “我不管,你今儿一定得给我一个准信儿,如若不然,就给我滚回去接旨赐婚,到时候,可就容不得你自己挑三拣四的了!” 熙庆帝也不用“朕”了,直接和儿子用“我”字。 说起来,也是气人,他那么多儿子,婚嫁问题从来都不用他担心,年龄一到,他们母妃自己就会求上门来。 世家大族之女和皇子,不就是联姻么,他也不管,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只要双方看得上,他也乐得赐婚。 可就是从来不用他操心的赐婚问题,再遇到这个儿子的时候,却让他操碎了心。 从他知事以来,他这个做父亲的是多少美女往他府里送,可这孩子却从来都不碰,若不是太医说他没有问题,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要以为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隐患了! 不说同他一般大的皇子,就是比他小的那几个,都已经做了父亲,他倒好,不疾不徐,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 叫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不能够不为他操心啊! 闫行允也是满心无奈,不是他不想成亲,只是从小见惯了父亲母亲之间的恩爱,让他不愿意随随便便的去将就一个人,毕竟是要陪自己走一辈的人,不求对方能够与自己心意相通,但至少能让他看得过眼才行! 反正他现在年龄也不大,慢慢挑就是,父亲和母亲真正相爱并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也是二十好几了么。 他不急! 可是,他不急,熙庆帝着急啊! 这儿子一天不成亲,一天不生儿子,他心里的盘算要如何进行下去?! 眼看熙庆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以防他真的给自己胡乱赐婚。 虽然熙庆帝不会害自己,且新娘子一定是大家闺秀……但不是自己亲自选的,他就是不情愿。 “父亲……” 闫行允满脸无奈地喊道。 熙庆帝满腔的怒火不顺,皆在这声不冷不热的“父亲”二字下没了气息。 如同天底下所有普通的父亲一般,甚至是比他们更加的激动。 “你,你这孩子……”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他这么叫自己“父亲”了。 平日里,若不是一副冷冰冰地臣子模样,就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淡然模样,想要从他那里获得一星半点儿的情义,还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巴巴地贴上去。 长叹一声,熙庆帝虽然没了先前的怒火,关于儿子的终生大事,还是没有松口,只不过语气变得更加的委婉。 “你母亲生前那般地疼宠你,难道连她临终前最后一丝愿望,你也要辜负吗?” 熙庆帝换个方式,打起了亲情牌。 架不住熙庆帝三番两次的说道,又是威逼,又是利诱,闫行允也累了,妥协道:“一切都依父亲的意思办……” 见儿子妥协,熙庆帝心头一喜。 “我也知道你心气高,一般的庸脂俗粉你也看不上,我也不是逼着你非的立马成亲,只是你也需给我一个期限,老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看老大,老二……他们孩子都已经能够下地跑了。特别是老大的孩子,昨日里由他母妃领着进宫来,又能跑,又能跳……” 闫行允安静地听着熙庆帝慢慢唠叨。 要说熙庆帝着父亲当得也着实不容易,自从闫行允的母亲走后,他是又当母亲又当父亲的将孩子给拉扯大,小时候看着还好,又爱笑,又活泼,可是慢慢长大后就变了,话少了,脸上的表情也没了,一年四季冷着一张脸,朝中上下,除了公事上的接触,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和他说得来的人。 更莫说,他一年中还有大半时候是呆在军营里头的…… 哎,每每想到这些,熙庆帝就会觉得自己的头发又被愁白了几根。 “皇后将最近一届的‘女院’学生给我看了,我瞧着有几个好苗子,左右你说你现在也不着急,我就帮你再看看,总得挑一两个你称心如意的……” “女院”? 恍惚间,闫行允想到了顾家那个朝自己呲牙咧嘴的小姑娘好似也要考“女院”。 不知道,她是否能够考上…… 想来,那样机灵的小姑娘,一定能够行吧。 念念叨叨的熙庆帝忽觉口干,停下来喝一口茶水润喉,瞟向木头桩子一般存在的儿子,却破天荒的发现:他的儿子居然在走神!!!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熙庆帝何等聪明之人,略微一想,便看出了里头的问题。 于是,试探道:“这届‘女院’的姑娘,瞧着虽是不错,但总体年龄却有些小……”一边说,一边细细地观察自己儿子脸上的表情变化,见儿子因为自己说“年龄比较小”时,眉头微微一皱,虽只是一小点点儿地变化,却已经足以让熙庆帝心花怒放了。 于是再接再厉道:“年岁相差大了,恐经不住事儿,不弱我给你在往届的‘女院’学子中挑选,她们受了几年的教导,怎么也会比新来的更好……” “只要懂事就行,与年岁并无大关系!”闫行允反驳道。 刚一说完,便发现了不妥,忙抬头,见熙庆帝满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不觉脑袋瓜子一阵阵地疼。 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可又不觉得后悔,若是顾家那个小姑娘能够因为今日自己在上书房的这句无心之语在将来得到照顾,也算是了了在驿站的一桩情缘。 殊不知,他今日的想法,在不久的将来,确确实实地帮了顾灵伊好大一个忙。 “时辰也不早了,请恕微臣先行告退!” 不想再留下来被熙庆帝审问,闫行允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熙庆帝虽不满儿子又回到以前的生疏,但他今日里得到了更大的消息,知道从儿子的嘴里是再也撬不出来消息了,也只得放他离开。 “嗯,退下吧!” 闫行允刚一退下,熙庆帝便唤了苏培盛进来。 “你去好好查查即将参加考试的这届‘女院’学子,有谁曾经和穆国公有过联系的。” 苏培盛心神大震。 这是有哪家的姑娘要有大造化了! 微微抬头,侧眼瞧见熙庆帝一脸沉思地坐在上面,此时的熙庆帝早就没了刚才同闫行允唠叨的慈爱之色,帝王之威不怒而威。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呆在自己新家里悠哉悠哉看书的顾灵伊绝对想不到,很快,自己就会被熙庆帝给惦记上,还是以公公看儿媳妇的打量眼神。 ------------ 第二十四章 热闹京都 转眼间便过了三月,顾启岚被调任到兵部做记录员,既降又升。 这兵部记录员的位子,相对于他以前的职位来说,算得上是降职,从正四品降到了从四品,可就从实际意义上来讲,却又是升了,从地方升到中央,出得门去,也会被人唤上一句“顾大人”。 毕竟兵部乃是六部之最,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记录员,也不是一般人能够随便得罪的。 顾灵伊考试将近,吴氏不知从哪里听说,这次“女院”的礼仪会由宫中的老嬷嬷做主考人,便走了余氏的路子,临时给顾灵伊请了两个嬷嬷回来,她们两人以前都是在宫里呆过的,只是因为年龄到了,便被放了出来,又没有亲族家人在,便在大户人家里做了教习礼仪的嬷嬷。 若不是看在余氏的面子上,想要请到这两人也是不能够的。 两位嬷嬷,一个姓张,一个姓杨,都是极为厉害的人。 顾灵伊每日的课程仍是排的满满的,一天下来虽然很累,但心情却很好,空闲时间,顾灵伊还会在家里写写字,画画画,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这日晌午顾灵伊刚放下手中的笔,吴氏便遣了四季过来找她。 “娘亲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奴婢不知,不过今儿个林家来人了。” 林家来人?难道是穗慧来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一进屋顾灵伊就看到吴氏正在同吴晴薰说话,桌上摆着好些瓜果,吴氏满脸的笑,显然被吴晴薰逗得很开心。 吴氏身后则站着一位面目陌生的婆子,听说林家来人了,想来是林家的人吧! 吴氏看到顾灵伊进来,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又让三喜从新上了糕点瓜果。 “这是新做出来的糕点,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要是喜欢吃,我让她们多做点儿。” 顾灵伊接过吴氏递过来的梨花形状的糕点,放在嘴里尝了尝,软软的,很香,还有梨花的味道。 点头道:“味道不错。” 吴氏高兴,对孙嬷嬷吩咐道:“你挑几个好盒子给定远侯府和顾家各送几盒过去,让她们也尝尝。” 顾灵伊觉得吴氏很会做人,这糕点虽不贵重,却也是份情义,让人觉着自家有点儿好东西就惦记着给她们送过去,顾家和定远侯府也会高兴。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被别人看重呢。 顾灵伊尝完糕点,吴氏才指着她身后那婆子介绍道:“这是林家先遣过来看路的曾嬷嬷,瞧着‘女院’考试时间也接近了,虽然穗慧用不着去考试,但这过场还是得走一遭的。” 曾嬷嬷也是个乖觉地,吴氏刚一介绍完,曾嬷嬷便上前给顾灵伊请安。 人未语,人先笑。 曾嬷嬷就是这样的人,还没说话呢,整个人就给人一种喜庆的感觉。 “老奴给姑娘请安,姑娘万福。” “嬷嬷快起来,穗慧在家里可好?她什么时候到?” “劳姑娘挂心,我们姑娘一切都好,就是时常念叨姑娘你,想念的紧,可好,过不了多久,两位姑娘就可以见面了。” 顾灵伊喜形于色,她是真的想念林穗慧了。 “那就好,可是安排了住处?” 依着林家的财力,想在京都买下一幢屋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吴氏笑道:“正说这事儿呢!林家在京都也没个长辈,林家穗慧那丫头一个人在外头住着也不方面,我琢磨着,就让她住在我们家,反正等你们去了‘女院’也只是偶尔回来一趟,并不常住,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顾灵伊点头赞同,笑道:“嗯,我觉着这样也好,让穗慧一个人住在外头我也不放心。” 曾嬷嬷更是高兴,家里老封君和几位夫人也都是这么个意思,是以才遣了她先来探探顾家的口气,没想到,她还没说呢,顾家就自己提了,这怎么能够不让她高兴。 一个劲儿地给吴氏同顾灵伊蹲福打千,身上透露出来的喜气更浓重了。 就是吴氏和顾灵伊瞧着也是高兴,还别说,身边若是有这样一个人,不高兴也难! “只有穗慧妹妹一个人上京么?不知道府上派了谁护送?”吴晴薰突然问道。 顾灵伊奇怪地看一眼吴晴薰,她什么时候对林家的事儿这么关心了? 曾嬷嬷来时,寇氏就将顾家的情况与她说明,知道吴晴薰是顾家的表姑娘,是以,说话也很是客气讨好。 “回表姑娘的话,二少爷会同三姑娘一道上京,顺便在京都里谋个新铺子。” 前面的话是回答吴晴薰,后面的话就是给吴氏透底了。 想来这也是林家授意的,若是顾家有意参与林家的新铺子,等林天宇来了,也可以再细细询问。 吴晴薰有些失望,也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致,懒懒地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 顾灵伊抿了一口茶水,复又拿起桌上的笔,一气呵成地写出一个大大的“疑”字。 冬雪在一旁侍墨。 顾灵伊看着这个还沾着墨汁的“疑”字,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不太满意,道:“冬雪看我这字写地如何?” “挥笔有凝滞,姑娘有心事?” 冬雪一针见血。 顾灵伊摇头笑笑,放下笔,接过冬雪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手。 “冬雪倒是没有白学,这看字的功夫见涨啊。” “是姑娘教地好。”接过顾灵伊用完的毛巾,又拿出暖手的炉子给她,虽已三月,京都里还是冷得紧,“整日地跟着姑娘在书房呆着,就是个木头桩子也该有点儿灵性了。” 顾灵伊笑笑,摇头道:“你这丫头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可见我们夏雨的厉害啊。” 冬雪本是个文静的丫头,没有秋叶伶俐,在书房伺候却也很合适,这些日子,顾灵伊有两个嬷嬷安排的课程,进书房的时间少了,夏雨便央求她帮她看账本,一来二去,账本看完了,这嘴皮子也是利索了不少。 冬雪掩嘴而笑。 “我可不敢跟夏雨姐姐比。” 夏雨撩了帘子进来,道:“这是又在编排我什么呢?” 顾灵伊啐道“哪里就是在编排你了,我们在说你好呢。” 夏雨不信,知道自己嘴虽厉害,却是说不过顾灵伊的,也不同她们辩解,只道:“本家来人了,现在外面可热闹了。” 顾灵伊挑眉,热闹? “本家可是有什么喜事儿?” 夏雨早就将事情的始末打听清楚了,笑道:“本家二姑娘要去给三皇子做侧妃呢,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四处传话讨赏钱呢。” 顾灵伊笑道:“这可是好事啊!二姐姐若是嫁给了三皇子,可就是亲上加亲了,你们是该出去找本家来人讨赏。” 虽是这么说,顾灵伊手上却拿了一本书准备翻看,一点儿要出去贺喜的意思都没有。 “姑娘不去么?” 顾灵伊嗔她一眼道:“我去什么!我不日便要去考试,又是个素来调皮捣蛋的,没得去了给人家添堵。” 本家太不懂得避嫌了,居然在这个立储君的敏感时期和皇子扯上关系,难道就不怕圣上猜忌么? 这可不像是本家一向的韬光养晦的做法。 还是说……大隐隐于市? 族长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灵伊越发地觉得自己看不清楚本家的做法了,自从进京以后,很多事情就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顾灵伊失去了有力的依仗,凡是只能靠自己猜测揣摩,又没有人可以商量,有的时候不免失了平常心。 “姑娘,三喜姐姐过来了。” 顾灵伊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道:“快让她进来。” 三喜进来给过来给顾灵伊蹲了个福。 “给姑娘请安。” “可是娘亲有什么吩咐?” “夫人说今儿个外面太乱,人来人往的,让姑娘就不用出去了,安心呆在院子里,好好休息一回也不错。” 顾灵伊笑了,她明白了吴氏的意思。 点头道:“你去回了娘亲,我知道了,好不容易两个嬷嬷走了,我是该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三喜见顾灵伊明白过来,抿嘴一笑,再俯身,退了出去。 “姑娘。夫人是什么意思啊?” 夏雨一头雾水。 “多管闲事!”顾灵伊嗔怪道:“后日穗慧便来了,让你们给她收拾的屋子弄好了没?” 夏雨嘟了嘴,道:“早就弄好了,姑娘吩咐的事儿,我们什么时候偷懒了。” “瞧你这张利嘴,真真是被顾恩给宠坏了,现在说你两句都不行了,赶紧着让顾恩将你领回去,没得在这里受了委屈,叫他难过。” 顾灵伊脸上摆着嫌弃,嘴里也说着嫌弃的话,愣是将夏雨给说了个满脸通红,不自在地撩开帘子跑了出去。 “姑娘就是爱逗夏雨姐姐。”冬雪在一旁笑道。 顾灵伊嗔怪她一眼,道:“女大不中留,你别说她,以后姑娘我也给你找一个好的。” 冬雪红了脸,嘴倔强道:“姑娘羞羞……” “哈哈哈哈……” 顾灵伊笑完,只觉浑身通畅。 偷得浮生半日闲,闲来无事逗逗春夏秋冬这几个丫环,也别有一番乐趣。 只一点不好,春花太过于实诚,不管顾灵伊怎么逗,就是不见她脸红心跳,愣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却不想,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 ------------ 第二十五章 穗慧进京 几日时间晃眼而过,顾灵伊今日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同吴氏一起等着林穗慧。 闲来无事,顾灵伊便帮着吴氏算账本,厚厚的几大本,写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进入支出。 日头升上正中时,顾家的大门被敲响了。 “夫人,姑娘,林三姑娘来了。” “是么?!”顾灵伊一脸喜色,问道:“到哪了?” “就在门外边。” 吴氏也是一脸的喜色,急道:“好不快请进来,这一路折腾,怕是都累了。” 到了门外,果然见到了林穗慧,小半年没见,这丫头倒是长了些肉,脸上圆嘟嘟的,比以前可爱不少。 “灵伊……” 林穗慧下了马车,便见顾灵伊在门前想着看着她,也不等下人帮她整理衣裙,朝着顾灵伊便飞扑过去。 像只小狗一般,在顾灵伊的怀里蹭啊蹭地,只把顾灵伊的心的蹭麻了。 “穗慧,还不快起来,像个什么样子!” 一道男声在一旁小声呵斥道,声音嘶哑,像是鸭子嗓音。 这热正是林天宇,他发育的比同龄人要晚些,十七岁了,才开始便嗓音。 “二哥嗓子不舒服,就不要说话嘛,难听死了。” 林穗慧不情不愿地从顾灵伊怀里爬起来,不满地嘟哝道。 林天宇紧皱了眉头看着小堂妹,实在是在家里被宠坏了。 拱手向吴氏请安赔礼道:“见过顾伯母,小妹在家里被长辈宠坏了,还请顾伯母见谅。” 吴氏笑笑道:“没事,我就喜欢穗慧这样的性子。” 林穗慧像只打了胜仗的猴子,尾巴立刻翘地高高地,当然,如果她有尾巴的话。 “我就说嘛,顾伯母最喜欢我了,才不会在意这些呢。二堂哥瞎操心!” 小人得志的模样,那是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我们不要站在门口说话了,大家快进去吧。” 顾灵伊笑着在一旁转移话题道。 从林天宇的表情不难看出,一路上,林穗慧没少给他惹麻烦,想来是忍她很久了,终于逮着机会,想要说她两句。 “灵伊说得对,在外头站着不是个事儿,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吴氏走在前头,林穗慧挽着顾灵伊的胳膊,一副黏在她身上不下来的样子。 林天宇偷偷打量着,也没瞧见顾灵伊皱一下眉头,担忧了大半宿儿的心,终是落地了。 原先还有些不信,顾家再怎么和善,也架不住是官家,他们家虽是出了个姑姑在宫里生下皇子,也还是底气不足的,没曾想,这顾家倒是个和善的,小的不说,就是顾夫人对三妹妹那态度,也是极好的。 顾启岚去了衙门,顾承烨又在“麓山书院”读书,是以,吴氏便唤了顾承谦出来招呼林天宇。 两人年纪差不多,又是在南城见过的,想来应是说的到一堆去。 没曾想,顾承谦子自来了京都就失了先前的灵性,常常是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一个屁来,与林天宇相对,除了最开初相互见礼之外,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好在林天宇从小就跟着家里的大人跑南走北,接人待物自有一套,也不在乎顾承谦的冷淡,自己寻了话题同他说道。 “原先听说顾二哥跟着顾伯父来了京都,本想亲自送上践行礼,那时却不在南城,倒是耽搁了,这次见面补上……” 说着,便有小厮拿了一卷画轴上来。 “听说顾二哥最喜刘公的山水画,恰巧前些个时候小弟我得了一副。”将那画递到顾承谦手中,接着道:“顾二哥瞧着可好?” 顾承谦激动地打开画轴,仔细辨认一番,却是刘公山水画不错,当下大喜,不免对林天宇高看两眼,觉着是个会来事儿的人。 这些个日子,他因犯了事儿不受父亲待见,嫡母虽还是同往常一样,他这心里头就是不舒坦,话少了,人也阴沉了不少。 时常走在街上,呆在屋子里,总觉着周围这些人见他不得势了,就有些轻慢他。 一来二去,时间久了,他这性子越发的古怪起来,在父亲嫡母面前不显,回了自己的院子,私下里,没少折腾院子里的人。 今儿个忽见林天宇对他这般殷勤,洋洋自得的同时,又不免疑心。 “这画太贵重了,我……” 林天宇笑道:“瞧顾二哥说的,小弟我是个粗人,这些个好东西放在我这里还不是糟蹋了,顾二哥你就不同了,胸中自有丘壑,哪是小弟我能够比拟的。” 一番话说的既巧么,又讨喜,叫顾承谦心里十分地舒坦,觉着林天宇是个会看来事儿的人。 嘴上却还是谦虚道:“林二弟你谦虚了。” 得了人家的好东西,心里舒坦了,称呼也就变了。 一来一往,还不到半刻钟时间,林天宇便将顾承谦给收买了,不愧是林家培养的下一代掌权人。 吴氏冷眼瞧着,心里也极为喜欢。 这孩子倒是个不错的。 又瞧向顾灵伊,心里可惜道:若是没有后头那一遭,将女儿嫁到林家去也是不错的。 这个念头也是只转了一转,便被吴氏抛到脑后了,她是个务实的人,没有可能的事情,便是想想也不用。 晚上,顾启岚从衙门回来,将林天宇单独唤道书房里说话。 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顾启岚对林天宇倒是满意,还嘱咐吴氏好好招待兄妹两人,后听吴氏说林穗慧会住在他们家,便道:“我看林家将来也是个有大造化的,你须得好好于他们家相与才是。” 吴氏伺候顾启岚躺下,问道:“可是朝中又有了什么新变故?” 自从顾启岚意外的留在了京都,与吴氏之间的关系也不知怎么的就得到了缓和,老夫老妻虽说不上像以前一样和美,却也相敬如宾。 “圣上很喜欢林婕妤生下的小皇子,前儿个还下旨给林婕妤升了份位,现在已经是林昭义了。” “灵伊倒是同林家三丫头玩得来,将来也是一段善缘。” 顾启岚叹道:“早些年林家也不过是南城一介商户,纵使再有钱又怎样,没曾想,现在倒是出息了……不过,我瞧着,林家小一辈里,大郎读书读多了为人迂腐,顶天了也就是个守业的,二郎为人通变又机灵,倒是个不错的,至于三郎……”略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林家三郎却是没什么印象。 吴氏在一旁道:“林家三郎与灵伊同岁,现下还小,不过,我瞧着也是个不错的。” “可惜我们家没有适龄的孩子,不然倒是可以与林家做个亲家。”顾启岚一脸遗憾道。 他时真心看好林家,现在朝廷这潭水浑的很,他常在池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况且,在外人看来,他早早地就与三皇子绑在一起了,这若是以后大事不成,他们家恐怕就…… 想到沈凌,以及他背后的人,顾启岚脊梁一阵发凉。 亲家…… 吴氏心头一动,想到一直住在她们家的侄女儿吴晴薰,若是将她嫁到林家,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又有顾家作为后盾,怎么着,也比旁人要强上一两分。 这么一想,倒也觉可行,只按捺在心里没说出来,想寻着个时候,亲自问上一问才好。 ※※※※※※ 顾灵伊与林穗慧我在一个被窝里说私房话,虽说已经很晚了,两个小姑娘却没有一丝丝睡意。 “可是到了,你都不知道,路上把我给折腾惨了,一路颠颠簸簸的,差点儿没将我的骨头给颠散了去。” 林穗慧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不住地抱怨着。 顾灵伊好笑道:“得了吧,自吃了饭,我就听你抱怨着,我这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好啊!”林穗慧穿着白色绸缎里衣从床上爬起来,一手掐在腰间,凶道:“你还敢嫌弃我,几日不收拾你,你就上房揭瓦了,看我今儿个不收拾你一番,叫你知道那锅儿是铁造的!” 说着,便猛虎下山一般扑向顾灵伊,将她压在身下,林穗慧生的壮士,又比顾灵伊要高,这一压倒是叫她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 林穗慧的手在顾灵伊的腰间作怪,她又最怕痒,被林穗慧这么一挠痒痒,差点儿没笑岔了气儿。 “哈哈哈……好姐姐,你,哈哈哈,你就,饶了,哈哈哈……我,我错……” 一个劲儿地求饶,也不见林穗慧松手,最后还是周嬷嬷看不过去了,咳嗽两声提醒道:“姑娘,时候也不早了,明儿个还要去夫人那儿请安呢。” 林穗慧自来有些悚周嬷嬷,见她这么一说,也只得怏怏地松了手,吐了吐舌头,泥鳅一般钻进被子里不说话了,两颗葡萄一般的眼珠子直转悠,一看便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顾灵伊缓过气来,见她这副滋溜溜的模样,忙压低声音道:“快些收了你的那些个小心思,当心周嬷嬷凶你!” 这么一说,林穗慧果然老实不少,她是真的悚周嬷嬷。 撇撇嘴,不情不愿道:“顾伯母怎么给你寻了个这么凶悍的嬷嬷……” “休得胡说,周嬷嬷是娘亲的陪嫁,又自小带大了我,情分自不能与旁人相比。” ------------ 第二十六章 巾帼须眉 凤羽宫乃是中宫皇后的住所,历经几代的修缮,在整个皇宫中除了熙庆帝的寝宫以外,没有任何一座宫殿能够比得上,用“金碧辉煌”四个字毫无夸张。 “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凤羽宫的宫人远远地见了圣驾,忙不迭进去通禀。 皇上可是好久没到凤羽宫来了。 皇后一听,喜形于色,忙问了身旁的大宫女道:“栖止,你瞧我头发可有乱了?妆容可还好?” 激动地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虽是中宫皇后,每月里除了初一、十五,除非是有要事,不然想见皇上一面也难。 栖止忙帮着皇后整了整发髻,左瞧右瞄,点头道:“很好,没问题的。” 此时,圣驾已经进了凤羽宫的大门,皇后忙起身走到大门口去迎驾。 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在皇上面前,她永远都是温柔贤淑的。 “皇恭迎皇上圣安!” 皇后领头,凤羽宫的宫人跪了一起。 “起来吧。” 威严冷清的声音响起,熙庆帝亲自扶起皇后,笑道:今儿个的折子批完了,就过来看看你。” 若是此时穆国公闫行允在的话,大家一对比就会发现,熙庆帝脸上的冷清严肃,竟是与穆国公闫行允脸上惯常的表情如出一辙。 皇后的白净的脸上顿时腾起两朵红云,嘴角不住地往上扬起,却被他极力压制住。 “好巧不巧,今儿个炖了皇上最爱的湖偶排骨汤,待会儿你一定要喝一碗。” 熙庆帝携了皇后的手,与她一同进屋去,笑道:“今儿个倒是朕有口福了。” 刚一坐定,便有宫女前来上茶。 “皇后这儿的茶不错!” 熙庆帝尝了一口,品味道。 皇后脸上的笑容更甚,道:“这是新进贡的雨前龙井,还是皇上吩咐内务府给送过来的。” 熙庆帝点头,道:“怪不得我瞧着味道不错,原来是雨前龙井,林昭义倒是最喜欢喝这个。”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滞,立马又是一副温柔贤淑大方得体的模样。 “林昭义是南城人,南城靠着江陵,正是雨前龙井的产量地,想来她也是个恋家的。” 既然已经嫁到皇家,再怎么恋家,也不该表现出来。 不留痕迹地给林昭义上上眼药,这些事情,皇后做起来如捡豆豆。 熙庆帝面上表情不变,仿佛没有听懂皇后的话。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想要找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去主持‘女院’礼仪一面的考试么?这人选可是已经定下来了?” 皇后一怔,不明白熙庆帝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他之前不是不关心么,现在怎么…… “还没呢,妾身正在为为这件事情愁恼呢,莫不是皇上有人选?” 熙庆帝点头道:“是有一个不错的人。” 皇后笑道:“那敢情好,妾身这真是想瞌睡呢,皇上就给妾身送来了枕头。”话锋一转,问道:“只不知……是哪位嬷嬷?” “肖嬷嬷!”熙庆帝道:“你也认识,以前是伺候母后的,自母后去后就一直在太常庙里祈福,前些日子见着了,还是同以前一样精神,我想着,与其让她在太常庙荒废着,还不如过来帮皇后分忧。” 这个肖嬷嬷皇后也是知道的,太后还没殡天之前,是太后面前的第一得力人,太后殡天以后,就去了太常庙带发修行,给皇上皇子们祈福,在这宫里也颇有几分体面,算是熙庆帝的人。 人倒是有几分本事,只不知熙庆帝为何突然将她给提了出来。 难道是要分她手中的权利? 可是无缘无故,熙庆帝为何要这么做? 一时间,皇后心中转悠了千万个念头,却不知到底该是哪一个。 “肖嬷嬷既是母后身边伺候的老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皇上之后可有安排?” 既然想不明白,倒不如先搁置在一旁,端看熙庆帝准备怎么办。 “之后?”熙庆帝略微一想,道:“既然去了‘女院’,就让她在‘女院’挂个职位吧,她的本事朕是知道的,女学生们交到她手上,皇后也能够少操心。” 皇后突然心至福灵,皇上……莫不是看上了这一届的…… 这样的念头刚一打起,皇后便在心里摇头哂笑,怎么可能,这届女学生的报考名单她可是提前看了,最大的才十二岁,更莫说那些更小的,皇上再怎么饥不择食,也断不会打这些小姑娘的主意。 可是这样一来,皇后便更加疑惑了。 难道肖嬷嬷真的是来分权的? ※※※※※※ 时光如白驹过隙,顾灵伊考试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顾灵伊和林穗慧起了个大早,一番梳洗后,在吴氏、吴晴薰的陪同下,顾灵伊和林穗慧饱饱的吃了顿早饭,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去“女院”的马车,家里一早便准备好了,因着“女院”的规矩,考试期间,每位学生身边只能够带一个嬷嬷,一个丫环,吴氏便早早地定下了春花和周嬷嬷,她们两个稳重,有她们跟着,她也能放心。 林穗慧身边自是跟着竹香和曾嬷嬷,两人同样是稳重机警的人。 告别了吴氏和吴晴薰,顾灵伊同林穗慧坐上了前往“女院”的马车。 “女院”坐落在京都城外的东南方向,以山为院,从上往下错落有序,是以,这座不高不矮的山,因着“女院”的名头,倒鸣了一把,被外头的人称之为“女院山”。 “女院山”自成一体,并不与京郊的良田山林相环接,因这是开国皇帝与开过皇后的相遇之地,建国以后,开国冯皇后便将此地单独地划分出来,用于培养优秀女学士。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女院山”现如今风景如画,颇有几分仙气缭绕之感,高宗皇帝还在“女院山”上建立了行宫,宫里的贵人有时也会到“女院山”来游玩避暑。 “女院”的叫法其实是官方的称呼,民间则把这座小山林称为“梅林”,因进山门时,抬眼变能看见的那一块匾额是开国皇后冯皇后亲笔所提“巾帼不让须眉”得名,取其“眉”的同音“梅”,又添上一个“林”字,也不辜负这满山的各色不同品种的梅花。 各家有女子要入“梅林”的都要早早的出发了,马车一路行去,路过繁华安静的富人居住区,又路过热闹繁华的商业街,直到出了城门到了京郊,人声从稀少到吵嚷。 马车停在了“梅林”山脚下。 顾灵伊和林穗慧一起下车,山门是两根圆形大柱子,柱子上树立着一块大牌匾,上面用隶书写着“巾帼不让须眉”几个大字。 笔力浑厚,收尾有神。 这冯皇后端的是个书法大家啊! “好多人啊!” 林穗慧站在顾灵伊身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兴奋地不得了。 顾灵伊打量着山门前这一长串的马车,从大面上来看,每一辆都很朴实,并没有特别出众招摇的,但若细细来看,却不难发现拉扯的马匹,马车的材质,仆人身上的穿戴……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就拿最前面的那一辆来说,马车虽只是最普通的桐木,拉车的马却是西域良驹,她曾在大哥的书房里见过这种马匹的图像,脚底两团白毛,似云似雾,最是耐劳。 再说中间那几家的仆人,虽只是最普通的青布长褥,面料却是天海青,一般人可用不起这样的布料。 “灵伊快看!” 林穗慧就像是一个发现新奇物件儿的小孩子一般,拉着顾灵伊左顾右盼,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看到的,并且认为是有趣儿的东西,指给顾灵伊一同欣赏。 顺着林穗慧的指向,顾灵伊看见不远处的居然有几只猴子在那里探头探尾,一副想要过来,却又有些害怕的样子。 “想不到这里居然会有猴子!” 饶是春花稳重,也惊叹出声。 顾灵伊抿嘴一笑,道:“这里本就是山林,有一两只小动物有甚稀奇,大惊小怪!” 林穗慧嘟了嘴,不满道:“人家这是第一次看见嘛,还不许我高兴一会儿了。” 顾灵伊好笑,真真是个小孩儿心性! 拍了拍林穗慧的手背,笑道:“好,好,好。”面上十分地无奈,“许你高兴,但是我们现在得先去报名,等考试过了,你想怎么着,我都依着你!” 林穗慧走的是林昭仪的路子,考试与她来说,不过是走走过场,哪里还用得着担心,来这一遭,更多的是想出来玩儿,再来嘛,也顺便陪一下顾灵伊。 得了顾灵伊的保证,林穗慧心花怒放,忙不迭地求证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说着,伸出小手指,竟是要与顾灵伊拉勾勾定下诺约。 顾灵伊无奈,只得伸出小手指与她拉了。 林穗慧这才笑着安分下来,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里头装满了整个星空一般。 不多时,就有嬷嬷叫到顾灵伊与林穗慧的名字,走上前去。 那登记的嬷嬷将一面木质的牌子递与她们手中,嘱咐道:“这是两位姑娘的身份牌,一会儿会有人出来唤号数,两位姑娘可瞧好了,切莫错过了叫唤。” 顾灵伊轻轻一俯,笑着谢道:“谢嬷嬷指点!” 林穗慧有样学样,跟着做了。 因着后面还排着老长的队伍,那登记的嬷嬷受了礼,也没有多和顾灵伊二人啰嗦,只唤了一个小丫环将她们往里头领去。 再往里周嬷嬷她们是进不去的,只得在外头等着。 顾灵伊对她们轻轻点头,便拉着林穗慧进去了。 登记的地方与考试的地方有段距离,且这一路都是山路,一阶一阶的石梯往上,一路走去虽仍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顾灵伊和林穗慧的额头上仍是冒出了一层薄汗。 顾灵伊紫袖口中掏出两方娟子,自己用一方,一方递与林穗慧,林穗慧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从来都不耐烦准备这些东西,是以,出门前,顾灵伊便多备下几方,以备不时之需。 林穗慧笑着接过娟子,随意抹一两下,便胡乱塞进袖口里,眼睛不够用的看着四周的新鲜物件儿。 顾灵伊抹了抹额头的汗,对着侧身走在稍前的那领路小丫环道:“姐姐怎么称呼?这大冷的天里一早就在这里忙真是辛苦了,姐姐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会?看这满头大汗的擦一擦吧。” 说着,顾灵伊又从袖口里拿出一条手帕递给了那领路的小丫环。 那领路的小丫环回身接过顾灵伊递来的娟子,看了一眼。这娟子乍一看不起眼,只绣着简单的一朵梅花,用的料子却是彩锦。那领路的小丫环不动声色地将娟子塞进了袖口里,一改刚才的面无表情给顾灵伊和林穗慧行了个礼,笑道:“奴婢春禧给两位姑娘请安,奴婢谢两位姑娘的体恤,谢两位姑娘的赏赐。” 顾灵伊听得一愣,面上却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看着态度明显变化的春禧很自然的问起“梅林”的情形。春禧毫无保留的讲述了“梅林”的规矩和这两天的安排,顾灵伊盯着讲的兴起的春禧的侧影,心中一动庆幸自己做对了。 不得不赞叹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钱好用啊! 春禧一直将顾灵伊与林穗慧领到安排好的座位才离开,顾灵伊环顾四周,见已经有七位姑娘在座,便行拉着林穗慧微微行了个礼,才坐到她们自己的位子上去。其他几位姑娘也起身回礼后又坐回位子,众人都没有多余的言语,显然这几位应该也得到了领路丫环的提点。 随后又陆续进来一些姑娘,每个都是十多岁的样子,最大的也没过十三,大家同样客客气气地行过礼。 林穗慧百无聊赖的坐着,因着不能够随便说话,她觉着万分憋慌,想要与顾灵伊咬咬耳根子,刚动了一下身子,便被守在一旁的嬷嬷一记利眼给瞪了回去,像是被打霜了的茄子,失了生气。 约莫着过了一枝香的时间,外头新进来的姑娘越来越少了。 “咚!”一声啰响,本就安静的场地,现在更是鸦雀无声了。 “陈嬷嬷,肖嬷嬷到!” 两个带着假发髻的中年嬷嬷从里头走了出来。 “给各位姑娘见礼。” 陈嬷嬷,肖嬷嬷一见面便给所有的人俯身行礼,在场的姑娘们哪里敢受她们的礼,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侧过身子避了过去。 “两位嬷嬷有礼。” 一众小姑娘给这两位嬷嬷行礼。 废话少说,肖嬷嬷也是个利索之人。 “想来本次考试的规则众位姑娘心中都已经明白了吧,可需要老身再重复一次?” “都明白了!” 都是在家里被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主,哪里还会有不明白规则的。 陈嬷嬷笑道:“既然明白就好。”说着,拿出一张卷纸,念道:“本次共有五十八人参考,其中十人缺考,视作自动放弃考试,剩余四十八人,我们将择优选取其中的二十人作为本届‘女院’的新生,望各位姑娘旗开得胜,簪得梅花才好。” “女院”考试规定,每年考过之人会配与梅花,以示得花之主,千好万好。 四十八人里面选二十人,只有一半的机会! 顾灵伊快速地计算着这里头的得失。 肖嬷嬷鹰眼锐利,扫视一回在场的人,目光在顾灵伊身上顿了顿,便自然地移开。 “老身与陈嬷嬷是这次考试的主考官,必定公正严谨,不负皇后娘娘之所托。另有十位嬷嬷将作为每一样小考的主考嬷嬷,不论你们来自何种世家,进了‘梅林’就得守‘梅林’的规矩,若是叫老身知道有谁骄纵,亦或是仗势欺人,别说是皇后娘娘,就是老身也定不会轻饶了她!” 说完,大声一喝,声音振聋发聩。 “你们可有听明白了!” “明白!” 这肖嬷嬷倒是个厉害的,从头到尾便没有给个笑脸,倒是一旁的陈嬷嬷却是个菩萨面容,和声和气,也没见是大声说话。 余氏给的消息,这次的主考官原本定的是陈嬷嬷,陈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每年“梅林”选学生便是由皇后娘娘主持,用她的人来管理也无可厚非,却不知为何,今年熙庆帝插了一个肖嬷嬷进来,要说这肖嬷嬷也是个厉害的,以前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殡天之后,自然是踏踏实实地跟着皇上,算是熙庆帝的人。 熙庆帝的这一招,倒是叫下面的人看不清楚缘由了,若说是熙庆帝想要夺皇后手中的权柄,又不像是这么回事儿,至少在朝堂上,熙庆帝是一星半点儿都没有显露出来的。 “你们选取考试的项目已经在各位嬷嬷的手中,待会儿嬷嬷们会按照你们手中的号数唤你们,若是听到自己的号数,就站起来,会有人领着你们去相应的考试房间,不用担心,不要害怕,平日里在家里怎么弄的,只管使出来便是了,嬷嬷们都是很和善的人。”陈嬷嬷笑着嘱咐道。 一时间,她的话倒是叫在场的小姑娘们安心不少。 顾灵伊悄悄地瞧向林穗慧,林穗慧感应到顾灵伊的目光,回过头来,向她调皮地眨眼睛。 倒是叫她白担心了,本还以为这小姑娘会被吓着,没想到胆子大着呢,还敢在两位嬷嬷的眼皮底下跟她调皮。 ------------ 第二十七章 透着古怪 陈、肖两位主考嬷嬷一下棍子,一颗糖的训完话,铜锣钟声便适时地敲响了。 自有司仪官在一旁唱道:“考试开始!” 各边排列的人马都动了起来,打头的便是唱号数的嬷嬷,五个人分立在五条小径旁边,一旁支着一个洪宣纸,分别写了“书”“才”“礼”“厨”“术”五个大字,想来是五艺考试地点的路口了。 站在“书艺”旁边的嬷嬷最先唱号道:“书艺,一号,八号,十五号,二十一号,二十七号。” 立时便有六个小姑娘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旁领路的小丫环已经站在“书艺”小径口处等待。 六个小姑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忐忑地走了。 林穗慧瞅准空隙儿挨近顾灵伊咬耳朵道:“灵伊,怎么办?我紧张!”刚才并没有紧张感,只这场面一严肃,林穗慧便有些哆嗦起来。 顾灵伊向她投以安慰的眼神,小声道:“莫害怕,反正你就是去过过场子,并不一定要你考出什么成绩来,放心。” 许是顾灵伊这话起了作用,林穗慧一想,也是,左右她的名额是早就定好了的,并不需要想这些人一样真枪实弹的上场,她怕什么! 林穗慧不为自己担心了,又转而担忧顾灵伊。 “灵伊,你别害怕啊,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行的!我娘说了,就当她们都是青菜萝卜不存在,没甚害怕的。” 顾灵伊差点儿没能笑出声来,这小姑娘,感情刚才是谁害怕来着? “没事的,我不怕。” 这时,“才艺”的唱号的嬷嬷唱道:“……二十五号,二十九号,三十五号……” 二十九号正是林穗慧的号数,顾灵伊忙推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忙不迭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才说不害怕了,这会儿又开始哆嗦起来。 毕竟是才十岁的小姑娘,哪里就能够想说的那样镇定。 顾灵伊悄悄抬起手握住林穗慧的手,里头全是冷汗,用力一捏,告诉她,她会一直陪着她。 林穗慧回过头来对她灿然一笑,微微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目送林穗慧走远,顾灵伊才又放回心思。 赵王朝自来就有王侯宗妇尽出“梅林”之说。 是以,还曾有人戏说:“梅林”媒也;进“梅林”者,美也;出“梅林”者,魅也,得“梅林”美魅也。 “梅林”考试分为五艺,即书艺、才艺、礼艺、厨艺、术艺,一日之内便可以考完。 凡是参加考试的女子,皆可从这五艺里头各选其中最拿手的三艺来考,每一艺都是按照十分制来算,六分为合格,八分被称为良,九分以上便是优秀。 一般来说,只要将自己的分数控制在八分左右,想要进“梅林”,那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在填写报考科目时,顾灵伊写的是书艺、厨艺、术艺,她手上的号数是二十八,在这四十八个人里头不前不后,照着现在这个速度,四人一组,每一组最快也要半柱香么,轮到她时,也就是一柱香的时间,且最先定是“书艺”。 心里有了成算,便放心许多,微阖上眼帘假寐,养精蓄锐。 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飘渺在顾灵伊身上,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需找源头,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那视线的源头,且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也没了踪影。顾灵伊不由地皱眉自嘲,难道是自己太过于紧张,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按捺下心头的怪异之感,再一次微阖上眼帘,静静等待,良久,那股摄人的视线终是没有再出现过。 而坐在珠帘之后的肖嬷嬷心里却是惊叹不已,这个小姑娘倒是敏锐,她不过是微微扫视了她几次,便被她察觉出来了,不仅没有紧张慌乱,反而是不紧不慢地四下环顾,试图将她给揪出去。倒是个机警的! 陈嬷嬷眼神中带了几分笑意,对顾灵伊算是初步满意了,在心里感叹道:穆国公的眼光想来是不差的。旋即又在心里皱眉,就是这年龄也……着实有些小了,但转念一想,穆国公那性子,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也不管是不是小了,他能够愿意,皇上就得阿弥佛陀,谢天谢地了,还管这些个作甚,年龄虽小,好好调养几年,及笄之后嫁于穆国公正好。 熙庆帝、陈嬷嬷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顾灵伊哪里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盘中菜,只等再培育几年,便可以磨刀霍霍开动了。 现在春寒料峭,一群小姑娘坐在外头,虽说是穿了厚厚的衣裳,也经不住冻,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没多大一会儿,便有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下一秒,便有嬷嬷将那姑娘领了出去,看她们走的方向,竟是她们刚才进来的路。 这竟是要取消了那打喷嚏小姑娘的参赛资格! 顾灵伊心中忍不住后怕庆幸,还好,还好,吴氏给她请的那两位嬷嬷是个有经验的,早半个月便让她和林穗慧将那姜汤当茶水的喝,又让吴氏在衣服里加了狐狸毛,裹了一层又一层,虽是看起来有些臃肿,但也不至于冻到打喷嚏。 庆幸的同时,又不免感叹,皇家的规矩真真是多,这以后…… 哎,现在的路都还没有走顺趟呢就想着以后了,顾灵伊苦笑。 那打喷嚏的小姑娘被带走后,本就安静的会场,一时间更是鸦雀无声,每个人心里紧张惶惶不停,先前见那些最先进去的人,她们还在庆幸不是自己,现在却觉得,倒不如先进去呢,早死早投生,免得在这里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担惊受怕着,时间总是过的异常的缓慢,渐渐有些小姑娘受不住这紧绷的气氛,哭闹起来。 “哇……”坐在顾灵伊前面的一个小姑娘最先哭出声音,“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回家,哇……我家回家,我家娘亲,呜呜……” 坐在她旁边的小姑娘惊恐的看着她,想要劝阻她哭闹,又不敢,直急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不过同顾灵伊一般年纪打小,受不住这样的气氛也是情有可缘,但在场的嬷嬷可不管你是不是情有可缘,受不住,就是胆子小,“梅林”是个什么地方,岂能要这些个没用的东西。 肖嬷嬷坐在珠帘之后,下颚微抬,便有嬷嬷出来,也不说哄一哄,面无表情的抱了那哭闹的小姑娘就往外头走去。 顾灵伊叹气,又一个被取消资格的。 继那哭闹的小姑娘之后,又有几个小姑娘受不住了,便哭泣起来,守在一旁的嬷嬷们也无论缘由,抱了便走。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打厅里竟是只剩下二十个人,空了大半的位子。 “咚!”铜锣被敲响。 唱号司仪官报时道:“时间到!” 不多时,先前进去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出了来,顾灵伊在人群里搜寻林穗慧的身影,淡粉色扎着双丫髻的林穗慧很快便被她搜寻到。 不同于进去时的安静,出来的小姑娘们也许是度过了最开初的紧张恐慌,她们每个人的脸上或是带笑,或是沮丧,或是放松……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轻松,不同于外头等待之人的紧张,她们是真的轻松下来。 林穗慧也见了顾灵伊,想要开口唤她,收到顾灵伊一记警告的眼神,便住了嘴,快速地坐回顾灵伊身边。 顾灵伊环顾四周,见有好些人都在小声交流,也没见嬷嬷们阻止,便放了心,可见这种情况是允许的。 “你怎么样?”顾灵伊小声问林穗慧道。 林穗慧眉眼带笑,看来是不错了。 “才艺很简单的,家里的嬷嬷都教过了,也就是让我们跪跪拜拜,看我们姿势对不对了。” 顾灵伊点头,这些确实简单,林穗慧虽是天真烂漫,但该有的礼仪,也是从小就开始学的,更别说她们家也特地请了个宫里的嬷嬷教导这些东西。 见她考得轻松,顾灵伊也高兴,小声道:“简单就好。” 短暂的交流后,便又开始下一轮的测试。 依旧是“书艺”开始唱号数。 “……二十八,三十一,四十六。” 顾灵伊在其中,这次没有林穗慧。 林穗慧见顾灵伊站起身来,握着拳头向下,那是在为她鼓力。 顾灵伊回了一个会意的笑容。 跟着领路的丫环往里走,幽静长窄的小径两旁种着丁香,丁香被修剪地很整齐,虽是好看,却少了灵气,匠气十足。还没有到丁香花开的季节,绿油油的叶子,也是喜人。 小径的尽头是一扇月牙型的石拱门,门的两边各隶书一副对联。 上联:“书中有真理,明如玉” 下联:“画外无戏言,德是金” 横批:“海纳百川” 前头领路的丫环将四人带到此处便停了脚步,回头俯身道:“奴婢只能将四位姑娘领到这里,自这里进去便是考试地点所在,姑娘们好走。”说着,又是一俯身,便麻利地寻原路退了出去,身影几下便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顾灵伊她们四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想打头的意思,僵持中,还是一个穿着浅绿湖绸织锦缎子上衫下裙褥的小姑娘开了口。 “姐姐们既然不愿走前头,不如让妹妹领个头如何?” 虽是询问的话,人却已经站在了月牙石拱门之前。 顾灵伊悄悄打量着这个出头的小姑娘,衣服的料子是时下京都最流行最时兴也是最好的,梳着双丫髻,也没佩戴什么珠花,只两边各插了一朵绢花,是宫里特有的款式,因着林穗慧住在顾家,林昭义赐下的赏赐都到了顾府,但凡林穗慧有的,顾灵伊与吴晴薰也都会有一份,这小姑娘头上的宫花,便是林昭义赐下的赏赐之一,因着顾灵伊不喜欢丁香花的样式,便将那些宫花给了春花、夏雨她们几人。 虽不知道这姑娘的身份,但可以确认的是,也是个有门路的,得罪不的。 因着这次“梅林”的考试连着前朝立储君,很多大臣公爵家的姑娘都没能参加,就好像顾家本家的那些姑娘,家里的长辈为了替三皇子多拉上一票,便生生断了从小到大的梦想,何其可悲!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叫一些小官员家里的姑娘捡了便宜。但这也说不准,也并不是每一个重臣公爵家都是那么没眼光的。 顾灵伊琢磨着,这小姑娘胆子大,行事并不见怯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一不是极品,小官员家里是培养不出来这样娇娇的,想来最低也是个重臣之女。先看看性情如何,若是个值得相交之人,以后倒是可以走近些。 那小姑娘环顾剩余三人,间并无一人出头相争,便下颚一抬,姿态高昂道:“既然几位姐姐没有意见,那妹妹我就先行一步了。”说着,便抬脚向里头走去。 顾灵伊几个见她走了,自是赶紧跟上。 一路上低头敛眉,小心翼翼。 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一间宽敞的屋子,门外站着两个丫环,屋里坐着两位考校嬷嬷。 守在外头的丫环见四人进来,上前蹲了个福。 顾灵伊四人忙侧过身去,并不受她的礼。 那丫环嘴角带笑,道:“姑娘们既然来了,就请快进去吧。” 仍是那小姑娘领着进了门去。 “见过两位考校嬷嬷!” 这些都是家里的嬷嬷教过的,顾灵伊自然是跟着俯身行礼。 另外两个就慢了一拍,想来之前也没人提醒她们这一遭,好在反应快,见顾灵伊她们行礼,也有样学样的跟着俯身。 第一个见面回合,两位考校嬷嬷心里便有了初步计较。 顾灵伊感觉到那领前走的姑娘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微微一笑。 那姑娘明显一怔,但很快回神,低头敛眉,安静地站着,等两位考校嬷嬷发话。 “既然来了,便开始吧,在你们左手边放着文房四宝,对面墙上的字可看见了?照着那上面的写,一共八句话,每两句用一种字体,也不拘你们选什么字体,你们自己用着顺手就行,一沙漏的时间,别误了时辰。” 顾灵伊向对面看去,不大的字,却是狂草,隔得近看着都费力,更莫说还隔了这么些距离,看来写字的同时还要考眼力。 好在王夫子以前就是个喜欢狂草的,在南城时,便时常拿了自己中意的名家之作来与她一道欣赏,这个到时难不住她。 沙漏被摆上案几,一嬷嬷道:“开始!”沙漏里的沙便一撮一撮的往下掉。 顾灵伊她们几个忙到书案旁坐定,墨汁是干的,需要自己慢慢研磨出墨水,这是个细活,却端的刁钻,这些个来参考的,哪一个家里会没丫环伺候着,平日里谁还需要自己研磨的,恐怕是字写得好,却不会研磨吧。 “梅林”考试果然是出乎意料,说是考“书艺”,却不仅仅是会写好看的字就行了,还得有好眼力,好经验…… 果不其然,四人中有一人便不会研磨,拿起笔发现没墨汁,竟是向考校嬷嬷发问,道:“嬷嬷,没有墨汁怎么写字?”清清脆脆的声音很是好听,却可惜了没眼力劲儿,这时候哪里是她们这些人可以随便发问的。 两位考校嬷嬷淡定地喝着茶,并不理会那人。 那小姑娘自讨了没趣,左右一看,许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小脸儿一白,眼眶都红了,望着那干干的砚台发愣。 顾灵伊虽然可怜她,却也没办法,她还没有好心到出去帮她。 好在那小姑娘也不是个笨的,愣了一会儿,便又重新打起精神来,眼睛瞟向顾灵伊她们三人,有样学样的跟着依葫芦画瓢,虽是磕磕碰碰,当沙漏过半时,总算是研出了墨汁。 而此时,顾灵伊已经写好了四句话,前两句是柳体,细长如柳枝,后两句是小楷,端端方方。拿起写好的一页纸轻轻吹了吹,将上面的墨迹吹干,放在一旁的镇纸下压着,又拿了新的宣纸准备接着写。 “哎呀!” 旁边穿淡绿色衣裳小姑娘的墨汁被上茶的丫环打翻了,墨汁将宣纸都染黑了,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穿淡绿色衣裳的小姑娘明显是要动怒了,却不知想到什么,生生地忍下了气愤,低头整理自己的纸张。 黑黑的墨汁染满了整张桌子,根本就不能用,那小姑娘急的红了眼眶,环顾四周,最后竟是将宣纸的四角打湿黏在墙面上,悬臂而写。 下笔如有神,不多时,便将之前毁坏的那一页字给补了回来。 顾灵伊都要忍不住为她喝一声彩了,端的是个聪明机灵人! 写好最好一个字,顾灵伊放下笔,拿起之前的那一页看了看,眉头不由地紧皱起来,这张纸上面居然被染上了墨点! 想来是刚才那穿淡绿衣裳小姑娘不小心撒过来的,瞧了瞧沙漏,只剩下一点点时间了,重写几乎没有可能。 顾灵伊灵机一动,提起笔在第一页纸上寥寥数笔,便又放下笔。 回头,却发现那穿淡绿色衣裳的小姑娘正看着她,眼神里闪动着点点星光,一脸的不可置信。 此时沙漏里的沙粒已经漏完,时间到了。 顾灵伊微微俯身一笑,拿起自己写好的字,缓步上前交到考校嬷嬷手中。 ------------ 第二十八章 厨艺术艺 顾灵伊出来时,便看见林穗慧伸长了脖子在寻自己,忙加快脚步,笑着向她走去。 “怎么样?怎么样?” 林穗慧一脸的着急,倒是比顾灵伊本人还要急上几分。 顾灵伊抿嘴一笑,道:“还好,应该能过。” “耶!”林穗慧开心的小声尖叫,顾灵伊忙堵了她的嘴,嗔怪道:“这里不必旁处,你老实点儿!” 林穗慧虽是被堵了嘴,脸上的笑容依旧,满不在乎道:“我知道的,以后注意就是了。”又兴奋道:“太好了,我就知道灵伊你一定行!” 她已经是内定的人选了,顾灵伊却不是,虽是对顾灵伊的本事满怀信心,临头了还是免不了要担一两分心,这会儿见顾灵伊一脸轻松,便知道她是有把握的,是以,一高兴,便有些忘形了。 还没休息多久,唱号的司仪官又开始唱号。 “书艺,十二号,十八号,三十五号,四十一号。” “才艺,三号,十一号,二十五号,四十六号。” “礼艺,九号,十五号,二十一号,三十四号。” “厨艺,十二号,二十七号,二十八号,三十二号。” “术艺,十三号,十九号,二十二号,四十三号。” 顾灵伊与林穗慧都报了厨艺,这一轮被安排了在一起。 林穗慧自小便是个吃货,南城大小食铺,街头巷子小吃串串,只有没出现过的,但凡出现过,就没有她没吃过的。 好在她不仅会吃,还会做,有时候觉着外边儿的东西不好吃了,便自己琢磨着新鲜品种,这一来而去,倒是叫她得了个兴趣,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喜欢钻研吃的东西。 与顾灵伊做的中规中矩的东西不同,她喜好剑走偏锋,做出来的东西稀奇古怪的都有,有一次居然油炸了蚱蜢,想要哄着顾灵伊吃下去,差点儿没把她给吓死。 是以,后来但凡她弄出了什么新菜式,材料奇怪的,顾灵伊都是谨谢不敏的。这可苦了她身边伺候的丫环,只要她捣鼓出新菜式,不拘什么奇怪的材料,都是得硬着头皮去尝试的。 记得有一阵子,林穗慧哄了夏雨去尝她新做出来的汤羹,夏雨吃着很好,足足地吃了一大碗,后来被告知是蛇肉做的汤羹,差点儿没将她的肠子给吐出来了。自那以后,举凡她不听使唤了,顾灵伊就吓唬她,让她去给林穗慧试菜,百试百灵,再难的事儿,夏雨都能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末了,还小心翼翼的问上一句,“姑娘可是满意了?”为此,顾灵伊还偷着乐了还一阵子。 果然,自己的快乐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跟着领路的丫环走进写着“厨艺”的小径。 不同于“书艺”小径石板路两边种着丁香,这里两边重的都是八角、茴香、花椒……等一些食材,呈块状分布在四周。 这些食材树长势极好,像是被有心人精心呵护过的,四周并没见许多的杂草,修剪也是用心。 顾灵伊一眼瞧过去,竟是有好些都是要结果收获了。 考校“厨艺”的依然是两位嬷嬷,只是不坐在大厅里,而是在大厨房的不远处搭了个棚子,下面放置了椅子、案几、茶杯……倒是也齐全。 见四人到了,其中一位嬷嬷站起身来道:“既然来了,就抽一张纸条吧。”挥手,便有丫环拿着一个盒子过来,里头放着许多张对折的白纸。 那丫环将盒子捧在手中摇了摇,再摆出来,置于顾灵伊四人面前,小声道:“姑娘们请!” 顾灵伊四人知道这是考试规矩,便没人拿了一张,展开一看,顾灵伊抽到的“煲汤”,林穗慧抽到的是“甜品”,至于其他两人的,顾灵伊就不知道了。 那站起来的嬷嬷又发话了,道:“你们手中纸条上写的东西便是你们今次考试要准备的,旁边有一沙漏,在一沙漏时间之内完成,厨房里的食材任由你们选择,只记住一点,既然选了厨艺,想来你们都是精通这一行当的,若是有谁在厨房里出了差错……”厉眼一扫,严厉道:“别怪嬷嬷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可不是你考不考的问题,当心自个儿的身份了!” 这话就说得严重了,前来参考的,又有哪一个家里是没有资本的,嬷嬷这么说着实有些过了,再说了,若是遇到一个家里背景大的,嬷嬷这么说岂不是将人都得罪了,难道就不为以后见面最打算? 顾灵伊哪里知道,这嬷嬷的话一点儿也没有过,皆是因为先头有人选了“厨艺”,却将整个厨房都烧着了的都有,连累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其他人的人。 且以后在“梅林”呆久了,顾灵伊才知道,这嬷嬷不仅有这么说话的本钱,而且就连皇后娘娘见了,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顾灵伊便和林穗慧进了厨房,一进去,所有的人都傻眼了么,厨房的食材都是没有整理过的,这可怎么办? 处理食材不比研磨,顾灵伊是个中高手,你让她去杀鱼剖鸭,这……实在是太为难她了,前世今生,哪怕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她都没有亲自处理过食材,最最厉害的一次,还是帮着周嬷嬷烧火做饭,就是烧火,她也是学了好久才学会的! 林穗慧急了,忙道:“这可怎么办?”就是她的手再巧,点子再多,在面对这些完整的食材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顾灵伊走上前去,手轻轻滑过案板上的食材:鸡,鸭,鱼,排骨,蘑菇,香菜,莲白,湖藕……应有尽有。 没办法了,只能这样! 顾灵伊将林穗慧招过来,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如此那般一番。 林穗慧眼睛一亮,笑道:“还是灵伊有办法!” 说着,两人便穿了灶衣,挽起袖子,在案板上挑挑拣拣起来,不多时,两人的篮子里边便塞满了食材。 另外两个小姑娘在一旁瞧着,瞧了半晌,也没瞧出她们二人准备干什么,偷不了师,自己又不会处理食材,只能在一旁干瞪着。 沙漏里的沙粒一撮一撮的漏过,当过了大半时,其中一个小姑娘终于受不住自己杀鱼时满手的血腥,已经浓重的腥臭味儿红着眼睛退了出去。 刚一举牌子,就有丫环将她领下去,想来是去梳洗那一身的腥臭味儿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顾灵伊与林穗慧忙的脚不沾地,却始终没有乱套,两人分工明确,扬长避短。 林穗慧是天生的厨艺高手,自是由她来掌厨,至于剩下的自然是由顾灵伊来处理,反正考试规矩有没有写不可以合作,她们自然也乐得钻了这个空子。 忙里偷闲间,林穗慧赞叹道:“想不到你居然还会烧火!顾伯母真是舍得,我娘亲就不许我亲自动这些东西,说是会把手变粗,还会把连给熏黄了。” 顾灵伊苦笑,哪里是吴氏不心疼她了,这些都是她自己上一辈子学来的,连口饭都吃不上,不自己动手还能怎么样。 怕林穗慧回去说漏了嘴,忙编了理由道:“哪里就是我娘亲准许的了,我小时候调皮,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看着火又亮又热便喜欢,那时候不懂事,还用手去抓,可把我娘亲给吓坏了,下了死命令不许我接近这些东西,偏我那时候是个执拗的性子,娘亲不许我做,我就偏要去做,偷偷背着娘亲自己炮打厨房去跟着烧火丫头一道玩,一来二去,倒是把她这门儿手艺给学到手了。” 林穗慧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不疑有他,还嘲笑顾灵伊是个调皮的,“可是被我抓着短处了,原来你也有这么一遭,还亏的我祖母、娘亲一个劲儿地夸你懂事呢,哈哈哈……总算是被我逮着了!”对顾灵伊说执拗着偏要干娘亲不许的事确实深以为然,她不就经常干这样的事情么。 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是这样的呢,没曾想,顾灵伊也是这样的,一下子就好像是做坏事的小孩子找到了与她一样的干坏事儿的人,有了陪同的,担子便大了起来,颇有几分法不责众的感觉。 顾灵伊抿嘴一笑,道:“我本就是同你一样,哪里就是不同了!” 林穗慧想想也是,却不知自己已经被顾灵伊忽悠的转了好几个转转。 柴火烧得旺旺,蒸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我瞧着快要好了,这活是不是要减力了?”顾灵伊问道。 林穗慧拿手在蒸锅上面感觉一下,才道:“用之前一半的火力,再等上一小会儿就可以起锅了。”说完,又去看了砂锅里煲的汤,刚一揭开盖子,一股香气便四溢出来。 真的是好香啊! 林穗慧瞧着外头丫环闻着香味的表情,对顾灵伊一挑眉毛,洋洋自得,那意思在明显不过了:怎么样?还是我厉害吧! 顾灵伊低头闷笑。 “咚”一声,铜锣敲响,沙漏里的沙粒也流逝尽了。 之前那个嬷嬷又站起来,道:“时间到!” 顾灵伊熄了火,帮着林穗慧一起,将煲好的汤以及蒸好的甜点起锅。 坚持到最后的只有顾灵伊和林穗慧两人,恭恭敬敬地将做好的吃食端上去,有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结果。 不同于其他艺考,“厨艺”一道向来都是当场给分的。 虽然顾灵伊和林穗慧对她们做的东西很有信心,但还是免不了紧张,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两位嬷嬷宣布结果。 “这都是你做的?”说话严厉的那位嬷嬷问林穗慧道。 林穗慧上前一步,俯身行礼,回道:“回嬷嬷的话,是小女子做的。” “两道菜都是!”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林穗慧不由地忐忑起来,稍一犹豫,还是点头,道:“是。” 那说话严厉的嬷嬷又看向顾灵伊,嘲讽道:“既然都是她做的,那你的呢?” 顾灵伊心下一惊,面上还是镇静,上前一步行礼回道:“两道菜虽都是出自林妹妹之手,却也是由我协助完成的。” 那说话严厉的嬷嬷盯着顾灵伊看了半晌,直到顾灵伊都快以为她要唤人将自己丢出去了,才收回目光,声音不冷不淡地道:“你倒是机灵,知道钻空子。” 另一位嬷嬷笑道:“也合该她聪慧,我在一旁瞧着,若是没有她烧火洗弄食材,我们两人今儿个还吃不着可口的饭菜呢。” 顾灵伊心下稍宽,既然说了“可口”二字,想来,这一关算是过了。 那说话严厉的嬷嬷冷哼一声,道:“投机取巧!” 顾灵伊顿时满脸通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众人面前这么说自己,若她真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现在恐怕早就忍不住哭了吧,可惜的是,她不是! 微微一俯身,道:“谢嬷嬷夸奖!” 那说话严厉的嬷嬷表情一滞,一口气憋在心头不上不下,想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讽刺的话当作夸奖吧,偏顾灵伊还面色淡定,接受的坦然自若,一丝一毫的委屈都看不出。 那说话严厉的嬷嬷又一次冷哼,道:“我倒是小瞧了你!”声音冷冷,顾灵伊不为所动。 一时冲动,话说出来,她便有些后悔了,这位嬷嬷手里可是握着她“厨艺”考试的分数,若是她心胸狭窄,在分数上给自己下绊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顾灵伊懊恼非常,好在那说话严厉的嬷嬷是对事不对人,在评分上却也没有为难顾灵伊,给的分数虽说不上多好,但也算是公道。 出了“厨艺”考试的小径,林穗慧嘀咕道:“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就是我们一起做的,她凭什么就不给一样的分数!” 就凭她是考校嬷嬷。 顾灵伊安慰她道:“没事的,我都没有说什么,你倒是怨气大了去。” 最后的评分结果是,林穗慧得了八分,顾灵伊给了七八,少了一分,却也说得过去,毕竟自己确实是投机取巧了,好在七分也不算是低了,相比于那些放弃参考,或是勉强坚持到最后,却仍旧是没有及格的人来说,这真的已经算好的了。 “偏你就是个好性子,由着她胡乱拾掇了!” 好在出了小径,便要安静,林穗慧小声嘀咕了一会儿,也就息了声音。 日头偏西时,顾灵伊终于被司仪官唤到了“术艺”考试的号数,而此时,林穗慧已经考完,早早地出去等她了,跟着另外三个小姑娘一起进了写着“术艺”的小径。 不同于“书艺”小径两旁文雅的丁香花,也不同于“厨艺”小径两旁的食材独树一帜,“术艺”小径两旁光秃秃的,除了假山异石以外,还是假山异石,花花草草一点儿没有。 顾灵伊一路看来,发现每一座小型假山上面都有九个洞,且下面还铺就着就块碎石,且小型假山加起来也是九数。 为什么都是九? 进了大厅,便见两位考校嬷嬷坐在上首,见人进来,也没急着考试,先问道旁边守门的丫环,“可是最后一批了?” 那丫环点头称是。 问话的那嬷嬷笑道:“既然是最后一批了,我们也就不拘泥与其他形式了,你们且说说你们一路行来都看了些什么?又有何感想?” 按照正常思路,这时候就是需要抢先说话了,免得说到最后,都被别人说完了,轮到自己时,没有说的了,就丢大发了。 有通透又活泼的忙上前答道:“回嬷嬷的话,小女子一路行来看见了假山异石,虽不同于其余几道的风景,倒也别致。” 流于表面,没击中红心。 那问话的嬷嬷是个和善的,笑道:“我们这‘术艺’倒是不同于别的,你瞧着别致,我瞧着也好看呢。” 有了第一个开头,后面的便更大胆起来。 “回嬷嬷,小女子觉着这假山异石的布置倒是合了那九五之数,想来定是请了高人布置的。” 那和善的嬷嬷“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你倒还懂奇门八卦之术?” “不过是家里兄长胡乱捣鼓,小女子闲来无事便听上一两句罢了,谈不上懂不懂的。” 那和善的嬷嬷笑道:“你倒是个谦虚的孩子。” 略知一二“奇门遁甲”之术的那小姑娘得了表扬,红着脸做鹌鹑状。 奇门遁甲之术? 顾灵伊挑眉,经她这么一说,倒也是有几分感觉,只这一道她并不通透,还看不出里头的门道。 走思间,另一个小姑娘已经回答完了,那说话和善的嬷嬷看向顾灵伊道:“你也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顾灵伊笑着回道:“小女子并无前面几位姐姐的高见,只是流于俗魅表面,只见了那每一座假山上都有九个洞,每一座假山下都有就块碎石,两旁的假山各九座,九九八十一,便是有八十一座假山,八十一个洞,八十一快碎石头罢了。” “好一个九九八十一,你倒是数的透彻。”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考校嬷嬷突然道。 顾灵伊红着脸回道:“不过是小女子的拙见罢了。” “你这拙见倒是比旁人的要实在许多啊。” 一句话,便将顾灵伊推到了浪口风尖。 ------------ 第二十九章 情同姐妹 顾灵伊与林穗慧回到顾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隔着马车帘子往外瞧,挨家挨户都点上了油灯,昏黄的灯光叠加在一起,竟是温馨又和谐。 这样的场景,顾灵伊与林穗慧却是第一次见到。一路上看得津津有味,羡慕中又带着喜悦,在这一刻,仿佛心灵都受到了洗涤一般。 马车悠悠地驶进城门,正赶上夜市,有吆喝着叫卖的,有担着担子走街串巷的,有出来消食溜达的,更有依楼卖笑的……熙熙攘攘一大推人,好不欢庆热闹。 林穗慧惹不住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瞧去,砸吧砸吧嘴羡慕道:“外面好热闹啊,好想下去逛一逛。”自己却也知道这是个奢望,便没好意思向顾灵伊哀求。 幸得周嬷嬷没有跟她们坐一辆马车,要不然,听见他这样的话,又该要唠叨了。 想起周嬷嬷每次皱着眉头不赞同的看着林穗慧,林穗慧又哆哆嗦嗦的样子,顾灵伊就觉着好笑,真真是应了那一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想她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竟然会害怕周嬷嬷的唠叨,周嬷嬷可不就是林穗慧的克星么。顾灵伊见她这副谗样儿,便逗她道:“当心周嬷嬷听见了,又得唠叨你好几日了。” 林穗慧吐了吐舌头,耸耸肩,冲着顾灵伊讨好道:“灵伊最好了,灵伊一定不会告诉周嬷嬷的,对不对?”末了,表情十分严肃认真的看着顾灵伊,仿佛只要她摇一下头,她便能够化身成老虎,将她狠揍一番似的。 本就是逗她的,顾灵伊哪里会与她真正的计较,笑着点点头,道:“知道了,你托我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没给你办成了?” 林穗慧讨好道:“嘻嘻……我就知道灵伊对我最好了。”说完,又撩开帘子往外瞧,羡慕道:“我要是男儿就好了,想上街就上街,都没人会拦我。” 顾灵伊瞧着她羡慕的紧,打趣道:“你若真成了那男儿,我早就把你一脚踢下马车去了,哪里还能容你坐在我身旁,你倒是好,没人在怀,竟还是个不知足的。” 顾灵伊这话说的轻佻,竟像是在同林穗慧打情骂俏一般。 林穗慧也是个会来事儿的,见顾灵伊如此,那里还有不配合的,立马坐挺了身子,脸上挂着一副坏坏的笑,竟学着那些个去花楼里嫖娼的嫖客一般,伸手抬起顾灵伊的下颚,砸吧砸吧道:“小娘子如此美丽,叫我心慌慌意动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旁的,恨不得与你日日夜夜在一起的好啊……” 顾灵伊见她竟是演戏演上瘾了,也不知是从哪里学的这些个手段架势,啐她一口道:“你倒是厉害,竟连这些东西都是学会了。”假装板着脸,唬道:“还不赶紧从事招来,当心我将这事儿告诉周嬷嬷去!” 林穗慧哪里看不出来她是假装的,仍旧用了那油腔滑调道:“难道小娘子不喜欢我这个做派,不打紧,不打紧,待爷换一个小娘子喜欢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状似思索道:“小娘子喜欢哪样的?说与爷听听,就算是爷现在不会,可爷聪明着呢,一学一个准儿!” 顾灵伊崩不住脸,笑场了,笑罢,嗔怪道:“得了,你倒是演上瘾了。” 林穗慧这才收了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笑道:“怎么样?我演的不错吧,我这可是跟着我二叔学的。” 顾灵伊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只差没惊叫出声。 二叔? 半晌,嘴角抖动道:“你是说你二叔?” 林穗慧浑不在意地点点头,道:“是啊。” 顾灵伊直觉不可思议,转念一想,没准儿是林穗慧她二叔与小妾们调笑的时候,被林穗慧给撞见,躲在一旁悄悄看着,便学了这么一副流里流气,调戏姑娘的样儿。 想想她那二叔为了个外头的粉头,就能将自己的发妻给生生气病了的本事,顾灵伊便越觉越有可能了。 怕林穗慧学坏了,叮嘱道:“你以后少跟你二叔学这些东西。” 林穗慧连忙摆摆手道:“我知道,我就是在你面前说说,放外面儿也是不敢的。”想起以前自己在家里学了二叔这样子调戏丫环,差点儿没让寇氏给训死,末了,虽是被老封君给保了下来,还是饿了两顿饭。不过她二叔就更惨了,年纪一大把了,还被老封君罚去跪牌位,想想就害怕。 “你知道就好。”顾灵伊转移话题道:“听说北城天街的夜市馄饨很好吃,以后我们得了机会倒是可以出来吃吃。”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碰到林穗慧哪一块痒痒处,她忽地便更来精神了,挨到顾灵伊身边神神秘秘地道:“我娘说了,等我以后嫁了人,便可以随意出门了。”面上一副向往的样子,嫁人后可以随意出门,这在她看来就是机会。 顾灵伊好笑,这寇氏也是,为了哄女儿安分一些,竟是编出这样的话,若是叫林老封君知道了,可不得给她一顿排头吃吃。 “不知羞,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顾灵伊亲昵地伸手在林穗慧鼻尖上轻轻一点,笑道:“真真是个小姑娘思春了。” 林穗慧虽然年纪小,对于这些事情也知道些,明白这不是可以拿出来光明正大讨论的,这会儿被顾灵伊笑了,一张白俏的小脸儿瞬时便布满了红晕,嘴里却逞强道:“哼,我就想了,怎么样?灵伊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的。”忽然凶道:“等你以后嫁人了,我就去你家嘲笑你,看你好不好意思出门!”像一只小狮子一样,张牙舞爪,却是外强中干,轻轻一点就能泄气儿的货。 嫁人? 顾灵伊略一恍惚,她上辈子已经嫁过一次了,还是父母亲在匆忙间精挑细选出来最好的,可是结果呢?头一两年倒是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的过了一段时间,随着顾家的衰败,所有的甜蜜小殷勤便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冷漠、伤心…… 嫁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甜蜜,顾灵伊时常会想,要是一个人能够一辈子不嫁人那该有多好,她当然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臆想,先不说当下的环境,就是最最疼爱她的娘亲也不会允许她有这样的想法。 毕竟……还有什么是比一个女人得到好归宿更令人满意的呢…… 可顾灵伊从来都知道,一个好归宿,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找的,况且……她还没有查出前一世玷污之人到底是谁,还有沈家……这些都是隐患…… 不行,顾灵伊捏紧了拳头,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将这些事情弄清楚,不然心结存在,就如同那烂了的腐肉,不剔除,便永远都是痛着。 “灵伊,灵伊……” 林穗慧的声音将顾灵伊的耳边响起,顾灵伊回过神来,脸色还有些难看,勉强笑道:“怎么了?” 林穗慧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也不大管事,对于亲近之人的感情变化却很敏感,见顾灵伊精神恍惚,脸色难看,便很担心她,也没了往外瞧的兴致,一门心思放在顾灵伊身上,就怕她逞强,身体不舒服,还强忍着不说。 顾灵伊见她一副担心的样子,心里一阵暖暖,抛开那些不好的情绪,笑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得了消息,吴氏便一直等在门口摇首盼望。 顾启岚下了衙门,见吴氏魂不守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劝了两句,“这都还没开始呢,你就开始担心这担心那的,以前老大出门时,怎就不见你担心成这样!” 吴氏斜他一眼道:“这怎么能比,灵伊是姑娘家,老大他们是男儿,出门在外又有小厮跟着,能出什么天大的事儿。” 顾启岚虽是挨了吴氏一记斜眼,心里却是喜滋滋的,仿佛那不是斜眼,而是蜜糖一般。好不容易吴氏愿意给他一个漠视之外的表情,顾启岚便陪她一起饿着肚子在门口等着。 远远地看见自家的马车缓缓驶过来,吴氏双手合什念了句“阿弥陀佛,总算是回来了。”便喜气洋洋地往前走去,顾启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顾灵伊下车后,便看见吴氏与顾启岚笑着站在那里,诧异道:“娘亲与爹爹怎么站在门口?” 吴氏笑道:“等你们两个回来呢。”也不欲多说这个话题,温声问道:“饿了没有?今儿个晚上我让厨房准备了你们最喜欢吃的菜,瞧瞧着小脸儿,惨白惨白的,可是累着了……”吴氏围绕着顾灵伊与林穗慧啰啰嗦嗦半晌,她们也没觉得烦,倒是心里暖暖的舒服。 顾启岚站在一旁,见妻子竟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了,便催促道:“快进去吧,孩子们都累了。” 一行人这才往里走去。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顾家几十年如一日便是如此遵守着,安静地吃完晚饭,稍作洗漱,便有丫环来上消食茶。 吴氏这才有空说道今儿个考试的事情,细细地问了顾灵伊与林穗慧考试的细节,见她们眼睛明亮,吐字清晰,条分离析,就是再多的担心也都放下了。 “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不错的。”吴氏笑着道:“好在明儿个不用去考,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番,等明儿个午时前两科的成绩出来了,我们再做打算。”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在盘算,须得好好问问请来的那两位嬷嬷这第三关考试的注意事项,早早地做了准备,也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一番。 “这么说来,那肖嬷嬷倒是个厉害不留情面的人物了?” 顾启岚与吴氏的关注点不同,因着肖嬷嬷代表的是皇上,而直到现在,皇熙庆帝将肖嬷嬷放进“梅林”的真实目的大家都还是众说纷纭,不得其解,但更多的却是说这是熙庆帝要分皇后手上的权利,顾启岚却一直觉得事情不可能是这样,但究竟是哪样,他也是没有想出来。 若是他知道熙庆帝此番举动是为了给儿子训练出一个好媳妇,且这媳妇的人选还恰巧是他的闺女,不知道他心里会做何感想。 当然,很久以后,当顾启岚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真没什么想法,主要是这女婿实在是太出人意表了,就是他想有个想法,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是不是够与熙庆帝来上一局。 “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顾灵伊想了想,给了个谨慎的答案,“整个考试下来,她对于任何人都不假辞色,至少铁面无私四个字是能但得起的,而皇后娘娘派来的那位陈嬷嬷却要和善很多,大家都很喜欢她,私底下对她的风评也很好。” 顾启岚微阖上眼睛沉默,一会儿后道:“肖嬷嬷是先太后身边的人,从小伺候皇上长大,其中的情义自是外人比不得,为人严厉刻板些也没什么。陈嬷嬷原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环,也是皇后娘娘最得力、最看重的人之一,这些年,‘梅林’都是交给她在打理的,她也一直做的很好。” 客观的陈述两位嬷嬷的背景能力,却也看出了许多的东西。 “梅林”的这两位掌事嬷嬷都是极有背景且不能得罪的主儿,无论是谁,背后都代表着赵王朝的权利顶峰,且真正计较起来,肖嬷嬷代表的是熙庆帝,倒是要比陈嬷嬷代表的皇后娘娘更加精贵一些。 可不管如何,这两个人都不是顾灵伊能够惹得起的。若是她想要在“梅林”好好呆下去,就需得保持中立,不参与这两位掌事嬷嬷有可能的战斗中去,一旦不小心行差踏错,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有时不得翻身。 退一万步来讲,若是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非的要选一方作为依托,就得擦亮自己的眼睛看好了,到底哪一个才是值得自己投靠依托的,这是一次赌博,而且绝对没有第二次机会。 直至现在,顾灵伊倒是能够体会顾启岚当初逼着吴氏让她去考“梅林”的无奈心情了,只她是纯粹为了保命,而顾启岚如此思量的同时,还夹杂了许多其他的因素。 “天色已晚,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吴氏亲自将顾灵伊与林穗慧送到院门口,嘱咐周嬷嬷等人好生照料,直到她们两人的身影转过弯道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夫人。”顾启岚唤吴氏道。 吴氏知道他有事要与自己说,挥退了三喜、四季,“老爷有事不妨直说。” “我想让老二跟着林家二小子去跑生意。”琢磨了很久,顾启岚还是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吴氏。 这些事情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告诉吴氏的,只是经过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他明白顾承谦成了他们夫妻间的一根刺,不去拨弄还好,一旦拨弄便免不了两方受痛。且他也不愿意永远这么冷着自己,刚才吴氏在外头斜他那一眼,让他的心又活络起来,有心,便将顾承谦的事儿说与吴氏听。 吴氏顿了顿,手上拨弄烛火芯子的动作也慢了一拍,“哦”一句,才道:“他是你儿子,你看着办便是,这些外头的事情,我不懂。” 一句“我不懂”便将顾启岚后头准备好的说辞全部打了回去,顾启岚不经有些讪讪,解释道:“我就是想着,老二老是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他读书虽好,却不适合官场,只在庶务上倒是通透些,恰巧林家二小子邀请我们家一道凑份子,我便想让他去试一试……” 顾启岚解释的很好,吴氏却不感兴趣,让她如何相信一个会算计自己女儿的人! 顾灵伊已经将顾承谦与沈凌相互勾结,还打算趁着顾家倒台后将顾灵伊远嫁给沈凌族弟的事情给吴氏透了底,当然,这些都不是她亲自出面的,自送顾恩在青楼遇见顾承谦与沈凌之后,顾灵伊便担心惶惶,让他去金陵查探沈家族人的事,没想到却扯出这样的惊天秘密,也让顾灵伊明白,前世父母所谓的精挑细选其实不过是顾承谦与沈凌一起做的一场戏而已,却还得顾灵伊最后惨淡收场。 顾恩打探出这事后,心神大震,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二少爷竟然联合外头的人想要谋害自己的妹妹!更让他吃惊的是,顾灵伊一个小小女孩儿,竟然能够算计到这里头的真实情况,还命他出去打探消息,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顾恩一路快马加鞭从金陵赶回南城,将他打探到的事情真相告知顾灵伊,顾灵伊在经过长长的沉默之后,便对顾恩说了之后的安排。也正是这件事情之后,更加坚定了顾恩要追随顾灵伊的决心。 按照顾灵伊的安排,顾恩不小心将这件事情透露给自己的义父,果然依福伯对吴氏的忠心,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福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吴氏,顺理成章,吴氏便唤了顾恩,很快便明白了这里头的安排。 试问如此,吴氏怎么可能还会相信顾承谦? 但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此事再与顾启岚脑别扭,只要顾家的产业牢牢地拽在她手里,外面又有福伯帮衬,现在还多了一个顾恩,嗯,谢百事也是个可以用的。 ------------ 第三十章 一二科过 今儿个午时便是放榜的时辰,吴氏早早地便遣了家里的小厮去“梅林”山下等着,一有消息,变会飞奔回来禀报。 因着“梅林”考试的第二个科目是德行,这需要宫里派人亲自去访查,是以,第二个科目的时间便被空了出来用作休息,且午时十分,还会将前两科的考试成绩一道发放出来,能不能进“梅林”端看前两科的成绩便能够心里有数。 午时刚过,周嬷嬷便走前走后,一会儿双手合什口里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一定要过啊”,一会儿催促夏雨道:“你快出去看看,怎么去看分数的小厮还没回来,这都午时过了。”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倒是将顾灵伊这个原本不怎么紧张的人都弄的紧张起来了,末了,还是春花劝道:“嬷嬷快别转悠了,静下心来喝口茶,绣个花,你瞧,你把姑娘都弄的跟你一样紧张了。”周嬷嬷这才收敛了一些心神,拿起花棚子勉强绣了两针,还是绣不下去坐不住,道了句:“我去厨房瞧瞧。”便走了,瞧她离开的方向明明是去二门的,哪里是去厨房的。 顾灵伊心里好笑又暖暖,周嬷嬷一直都很紧张疼爱她的,拿起书想要接着看,半晌,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不由地放下书,暗自哂笑道:自己倒也是疑神疑鬼,跟着穷紧张了。 到底是看不进去书了,问了春花林穗慧在干什么,得知她又在逗弄年才询送来的那只狮子狗便笑了,她倒是个万事不担心的主儿。 “走吧,我们叫上穗慧一道去娘亲那里,左右呆在屋子里也看不进去书,干等着也着急,还不如出去转悠一圈。” 春花笑着“哎”了一声,便拿了顾灵伊的披风,细细地给她系上,又唤了秋叶一起去,夏雨追着周嬷嬷去了,冬雪要留下来守屋子。 找到林穗慧时,她正拿着一只绣花鞋子逗狗逗得高兴,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亮的让人不敢直视,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气曾嬷嬷与竹香满脸无奈笑容安静地守在一旁,见顾灵伊过来,忙上前蹲福行礼。 “顾姑娘。” 顾灵伊挥挥手,笑道:“下去吧。”朝林穗慧走去,还没走近,狮子狗便先见到顾灵伊,欢快地朝她奔过来,直叫唤,声音有点儿尖,舌头吐在外头,前肢立起,竟是要顾灵伊抱。 这只狮子狗是年才询特地寻来给顾灵伊解闷玩乐的,送过来之前便经过了专门的训练,是以很通灵性,跟在顾灵伊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她就是它的主子,没事儿便讨好卖乖寻了赏赐骨头啃,顾灵伊见它可爱,自也是喜欢的,这会儿见狮子狗欢欢抬起前肢卖乖,哪里还有不喜欢的,弯下腰将它抱在怀里。 林穗慧跑过来,揪着欢欢的毛不满道:“真是个养不熟的,刚才还跟我好呢,一见灵伊来了,就跑过去卖乖,哼!” 顾灵伊笑道:“你怎么跟一只畜生计较了。” 欢欢许是知道林穗慧生气了,趴在顾灵伊怀里吵着她“汪汪”叫唤两声,小样儿要多可爱有多可爱了。 林穗慧见它卖乖,不满的情绪立马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揪着欢欢的手改为抚摸,很是爱护。 两人抱着欢欢一道去吴氏,吴晴薰也在,顾灵伊见怪不怪,最近吴氏与吴晴薰之间的关系好像要比以前亲密很多,虽然对于这个胆小的表姐没甚感觉,但自己离开后,也难得回来一次,家里若是有她陪着吴氏说话,顾灵伊也是很感激的,是以,最近对于这个表姐也比以前亲近几分。 “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吴氏诧异地看着顾灵伊与林穗慧,这个时候她们不是该在两位嬷嬷那里学习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嬷嬷说能教的都已经教了,我们也学的很好,便放了我们两人的假,左右呆在屋子里也心慌,还不如到娘亲这里来蹭一蹭呢。”顾灵伊将欢欢递与秋叶,接过四季递过来的帕子净手。 吴氏哪里会不知道她说的“心慌”是个什么意思,笑笑道:“既然来了,就与我们一起看看吧。”说着,递过一本衣服样式册子,“这些都是京都最流行的样式,你表姐下月要与我一道去你舅舅那里,这是她第一次出门,正准备给她做些新衣服,你们也帮着选一选。” 林穗慧最喜欢干这些事情,忙凑了过去,讨喜道:“顾伯母,我们既是棒了忙,你可得赏我与灵伊一人一套衣服穿穿才行啊。” 吴氏大方地笑道:“好好好,人人都有。”林穗慧得了吴氏的保证,开心的跟什么似的,忙拿过那衣服册子仔细挑选起来。 顾灵伊好笑摇头,她哪里会在乎什么新衣服,以林家的富贵,她哪样好东西没见过,这样子说,分明就是想逗吴氏高兴,顾灵伊喜欢的就是她这份机灵讨喜的劲儿,在顾灵伊心里吴氏是最重要的…… “舅舅已经安顿好了么?是什么时候来报的信儿?定下日子没?”顾灵伊问道,心里琢磨着,若是那时她正好放假,或是还在家里可以与吴氏表姐一起去舅舅家看看,毕竟是亲戚,比起顾家本家来还要亲切几分,且她心里还记着前世舅舅家的情,若不是为了她们一家,也许舅舅家最后也不会遭遇那样的劫难…… “也就是昨儿个刚送来的信儿,你们昨儿个回来也累了,我就没有告诉你,且我这次去你舅舅家是有要事与他商量。”说着,看向吴晴薰的方向。 吴晴薰发现吴氏在看她,脸便不由地红了。 顾灵伊心里暗道:难道是要给表姐说亲?又瞧见吴晴薰那红扑扑的脸蛋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表姐今年虚岁十六了,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只以前吴氏不是一门儿心思的想要将她送回去么?怎么现在又为她盘算着说亲了? 有心想要问问吴氏,却也知道现在场合不对,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寻思着另找个空隙儿好好问上一问,她最近一直都忙于“梅林”考试的事儿,连家里的事情都没注意到,一时间,竟有些恍然。 “你们瞧瞧这件怎么样?” 顾灵伊顺着林穗慧的指向望去,见上面画着一件春衫长裙,百合莲蒂的镶边,色彩鲜明,很适合吴晴薰的身材与气度,旁边还注解着:苏绣,湖绸缎子……一些在衣服上的用料。 顾灵伊瞧着不错,吴晴薰自己也很喜欢。 吴氏那过册子看了看,也不住地点头道:“是不错,不过这百合莲蒂不好,晴薰还未出阁不适宜穿这样的花式,让她们跟换成青莲芙蓉好了。”说着瞧向吴晴薰,吴晴薰红着脸点头道:“一切都有姑姑做主,侄女儿没意见的。” 倒是黄嬷嬷此时凑上前来凑趣儿道:“还是两位姑娘有眼光,选的衣服好,姑奶奶这么一小点儿的改动就更美了。”一句话,将所有的主子都夸了进去,倒是会挑时候凑趣。 正说着话,有丫环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嘴里高声喊道:“过了,过了,姑娘们都过了!” 这一句话似一个惊雷堆在了人群堆里,屋子里伺候的丫环都喜庆起来,一个个上前蹲福恭贺道:“祝贺姑娘,祝贺姑娘……”到时把吴氏给喜得合不上嘴,大手一挥,道:“赏,今儿个所有的人都赏!”一句话下去,下面的人就更高兴了,平白多得了赏赐,谁都高兴。 “快让那报信的小丫环进来!”吴氏忙召唤到那报信的小丫环,三喜撩开帘子将她迎进来,那小丫环一路奔跑,有猛地说了一大堆的话,正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厉害,吴氏等着她说消息呢,哪里顾得了许多,忙叫三喜给端茶送水,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那丫环口齿清晰道:“恭喜夫人,贺喜两位姑娘,都过了呢。” 但凡人都是这样,首先便是想的自己能不能过,一旦过了,便又想知道自己的名次如何,这吴氏却也是这样的,等不得,急急地问道:“可知道名次?” 这个通报的小厮也同她说了,小丫环忙笑道:“名次好着呢,我们家姑娘第五名,林家姑娘十五名,都在红绸子榜上写着呢,外院的小厮通宵守在那里,一放榜,便抄录下来往家里递了回来。” 吴氏这先是双手合什念了句佛号,接着便是一脸的喜色,当场便对三喜道:“赏!三喜你去包了五两银子出来,外院那小厮三两,给这小丫环二两,都是不错的!” 那小丫环因为脚程比旁人快,便抢在前头报了喜,这会儿又得了二两银子,哪里又不高兴的,又是蹲福,又是讨喜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放,拿了三喜递过去的二两银子,眼睛的笑眯了缝,这可是她半年的月钱呢! 不多时,顾灵伊与林穗慧过了一二科目的事情便传遍了全府上下,吴氏高兴地一一封了赏赐,又叫人去定远侯府和顾家本家还有吴家报喜,所有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周嬷嬷更是高兴地抹了一把眼泪,顾灵伊见状,忙拿了娟子递给她道:“嬷嬷这是哭什么,我考上了不好么?” 周嬷嬷一边抹泪,一边笑,道:“老奴这是喜极而泣啊。”褶子脸上泪光点点,伸手拉着顾灵伊的手反复摩挲着,叹道:“老奴也不知怎么了,最近老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姑娘过得不好,老奴还帮不上忙,每次梦醒了都难过得要死,要不是姑娘就呆在老奴身边活得好好的,老奴定是要以为那梦是真的了。” 顾灵伊心里一惊,没想到周嬷嬷居然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是前世的影响太深,所以对她现在都还有影响么?又为周嬷嬷这么惦记自己而高兴,这辈子她就是立马死了,也觉得值了,爱她的亲人都在,至少现在娘亲知道了沈凌与顾承谦的阴谋,不会再将她嫁到沈家去,这沈家算是与她无缘了。 “嬷嬷快别怎么说,那都是梦呢,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顾灵伊笑着安慰道:“以后得空了,我陪着嬷嬷去寺里上柱香,不管这是佛祖示警,还是什么的,去还愿总是没错的。” 周嬷嬷忙擦干了眼泪,点头笑道:“不错,是得去上柱香。” 顾灵伊过了一二科目且成绩靠前的消息传到顾家本家时,真真是惊呆了一众人的眼睛,拉着那来报信的嬷嬷反复问了好几遍确定没错了,才不甘不愿地放人走了,连赏钱都没给。 “这顾灵伊倒是个瞧不出来的,竟是考进去了,真不知道这些考校嬷嬷都是怎么选人的,这样的人都让选进去了,还有没有天理啊。”小邵氏背了老祖宗的面当着女儿嘀嘀咕咕,一脸的愤愤然,又瞧瞧一脸无波无澜的女儿,心里不免一疼,她本也是要去参考的,若不是家里长辈阻止,怎么又会让顾灵伊那个疯丫头出了风头拔了头彩。 小邵氏越想越不干,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忍不住跟女儿抱怨道:“你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人家还比你小一岁呢,怎么就……” 顾诗琳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唬的小邵氏心头一跳,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个死丫头,这是想吓死你娘啊!”顾诗琳也不理会小邵氏转身就走,直到离了屋子好一段距离听不见小邵氏的嘀咕不满才慢下脚步。 果然还是过了,她……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不懂礼数吧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个么结果,顾诗琳还是忍不住想到,如果没有长辈的阻挠,如果她也能够去参加,如果不是……她现在是不是也可以…… 顾诗琳苦笑,哪里就有这么多如果了,是了就该是这样了。 手中的花掉在地上,花瓣落了一地,衣裙翻飞,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转角的树丛处。 余氏刚接到吴氏派来报喜的信儿,给了赏钱,打发了前来报喜的人,脸上带了淡淡的微笑。 李嬷嬷在一旁瞧着,也跟着笑道:“顾姑娘倒是个有本事的。” 余氏笑着点头道:“早就瞧出来是不错的,这考‘梅林’虽不难,但也不简单,能进去也是她的本事,可这出来,便是她的荣耀了。”末了,又道:“倒是我们家询儿是个有眼光的,早瞧出了是个好苗子,嗯,她那哥哥也是个不错的,前儿个还挺侯爷夸奖了几个后生,这里头便有一个是她哥哥顾承烨呢。” 李嬷嬷瞧着这余氏是喜欢顾灵伊了,以前还是满意,这一考上“梅林”就不只是满意了,毕竟是为儿子想看的媳妇,媳妇若是争气,她这心里也是高兴。 “顾夫人一看便是个会治家的,有这样的母亲,儿子女儿又能差到哪儿去呢。”李嬷嬷在一旁凑趣道:“还是夫人有眼光,早早地便与人交善,这会儿就是有人瞧出来想要去巴结讨喜,怕也是入不了顾夫人的眼了。” 余氏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假,就凭一个进了‘梅林’的女儿,吴妹妹就能将有些人甩好几条街远,更莫说那些个落魄户了,打量着我们侯府是个什么随便地儿啊,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带,也不知道安的是个什么心,真当我是个啥啥子不管事儿呢!” 余氏这说的是定远侯府二奶奶家的表姑娘,前些日子年兒碧撒娇痴缠着太夫人硬是给弄进府里来住着,还不知羞耻的三天两头的往年才询的院子里凑,这还是年才询住在外院的情况,若是他住在内院,还不知道会弄出个什么事情来呢。 余氏本就瞧不上王氏这个侄女儿,家里条件不好不说,还是个小性子,真当谁都要将她当块宝啊,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耻的人,还有年兒碧,居然帮着外人一起谋算她哥哥,更是叫余氏气得不得了。 后来,还是年才询觉着麻烦便住在了外祖家,这才叫那些个小贱蹄子安分了些,可这样一来,余氏变更恨吴氏和她那侄女儿了,她好好一个儿子,以前为了给她寻药治病,天南地北的跑,一年下来见不找几次面,现在她病好了,本该享享天伦之乐,竟是叫一个女人给逼的不回家了,这怎么能让她心里顺趟了,连着定远候年博光也跟着吃了几天她给的排头,奈何王氏那儿有太夫人保驾,她动不得,但是想要进她定远侯府的门儿,可就得先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余氏这次是真的发狠了。 李嬷嬷见余氏又想起二房那些个不痛快的事情,忙转了话题道:“既然是个喜事儿,我们要不要送些个东西过去?” 余氏道:“自然是要的,你亲自去库房看看,专挑那些个喜庆吉利的东西送过去。”略一沉吟,又道:“既然林昭义的侄女儿住在她们家,我们也不能厚此薄彼,给灵伊的准备的东西,一式两样,也给林家那丫头备下一份,只是在成色上给灵伊的再好些就是。” 李嬷嬷忙应下,领了命令,下去准备。 ------------ 第三十一章 进祈愿寺 天刚要黑的时候,顾家来了个不速之客,来人点名要见顾灵伊。 顾灵伊听四季说明缘由,不由地奇怪,皱眉问道:“她说一定要见我?”四季肯定点头,道:“是这样的,夫人也是没办法,又不能直接拦下来,就让奴婢前来请姑娘过去一趟。” 顾灵伊有些不愿意去,顾家本家那些个人她实在是厌烦的很,再说来的人又是……对于她,顾灵伊不仅仅是不喜欢,更多的是疑惑、忌惮。 周嬷嬷劝道:“不管如何,大家都是亲戚,都在京都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姑娘还是去一趟的好。” “她可有说为何要见我?”顾灵伊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就像周嬷嬷说的那样,大家都是亲戚,又都是住在京都里,扫了对方的颜面娘亲以后也不好做,招了春花过来给她梳妆,一边问四季道。 “说是奉了老祖宗的命令过来给姑娘送东西,顺道探望一番,非得要见姑娘一面回去才好回话。” 顾灵伊撇撇嘴道:“我住在自己家里,跟着父母亲兄,难道还能受委屈不成,真是的,找个理由也不会找个好的,这般拙劣,一看就是假的。”就是打死她,她都不会相信老祖宗会突然转性子跑来对她嘘寒问暖的,真真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难。 不知为何,顾灵伊就觉着对方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顾灵伊到时,麻竹正在回吴氏的话,瞧着倒是没了那次在小佛堂想要药她的毒辣,恭敬地站在一边,回话也是细声细语的,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文静的丫环,竟然能有那般毒辣的手段心思。若是顾灵伊不是亲身经历过,光是从旁的人那里听说,怕也是要存几分猜忌吧。麻竹实在是太会演戏了! “给姑娘请安,姑娘一切安好!”麻竹见顾灵伊进来麻利地上前请安,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讨好,全然不见以前嫌弃鄙夷的神色。 顾灵伊笑道:“原来是麻竹姐姐啊,你怎么过来了?可是老祖宗那边儿有什么吩咐?”论演戏顾灵伊也不会输给她,既然不知道她的底细,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静观其变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麻竹慌忙道:“可不敢担姑娘一声姐姐,这可是折煞奴婢啊。” 顾灵伊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笑笑,现在不敢担了,以前叫的时候,可没见她这么说过,倒是受的心安理得。 “瞧麻竹姐姐说的,你是老祖宗身边的老人了,伺候老祖宗劳苦功高,我们做小辈的不能在随时随地在老祖宗身边伺候着,有你陪着,老祖宗也欢乐不少,我们心里可都是敬着你的。这声姐姐你只管受着便是,你受得起。”顾灵伊说的诚恳,面上一副天真烂漫毫无心机,坐到吴氏身边笑着道:“娘亲,你都不知道,我以前被关在小佛堂的时候,麻竹姐姐还偷偷给我送吃的呢,娘亲你可得帮我好好谢谢麻竹姐姐。” 麻竹心猛地一跳,微微抬起头仔细打量顾灵伊,发现她笑嘻嘻地看着吴氏,憨憨的模样,正儿八经地给自己讨奖赏,胡乱跳个不停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悄悄舒一口气,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湿了一片,手心里更是汗津津的,不禁自嘲,对方就是一个小姑娘,那件事情她更是办的隐秘,事后也把所有的证据都处理了,自信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看来是她最近太紧张了,疑神疑鬼的,在心里微微摇了头,甩掉那些不好的情绪,面上的笑容又恢复到先前的从容。 顾灵伊一直关注着麻竹的表情,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脸上笑容的僵硬,全数落尽她的眼里,若说以前还有一丝丝的怀疑,现在却已经是十成十的肯定了。 这个麻竹想要她的命! 顾灵伊微眯了眼睛,或许……是想要顾家内部出乱子……一旦顾家族人心不齐,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亦或是,谁会是最大的受害者…… 顾灵伊心一紧,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接近了事情的真相,这个麻竹一定是别人派来插到顾家本家的探子! 麻竹再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顾灵伊脸上的表情,天真、无心机,这下子便真的放了心,她这次来便是受了老祖宗的吩咐前来探虚实的,这在家里变现的粗鄙不堪的十二姑娘,搬次家,转个眼,居然过了“梅林”考试的一二科目,叫她们这些准备看笑话的人都愣了一把,经有心人提醒,怕是十二姑娘以前在顾家做出的粗鄙之态都是装出来的,老祖宗起了疑心,便派她过来一探究竟,毕竟十二姑娘只是个小孩子,她能这么做必定是受了大人的指导,若真是这样的话,顾家本家就要怀疑是不是养了顾启岚这样一头白眼狼了。 可几句话下来,麻竹发现顾灵伊还是以前那个说话没心机,表情都表现在脸上的小姑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若是非要找特别之处,那就是比以前要文静一些了,没有以前那么张牙舞爪,不过听说定远侯府夫人给顾家送了两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怕是叫她们给教导出来的,没准儿,那些个考试就是这两位嬷嬷亲自传授了什么外人不知道的秘诀。 麻竹虽是心思缜密,但如何也猜不到顾灵伊不是一个真正的十岁小姑娘,是以,很快在心里便有了断决,回去该如何回话她也有了盘算。 吴氏“哦”了一声,诧异道:“还有这回事儿?以前倒是没听你提起过啊。” 顾灵伊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女儿以前忘了……”说着,声音小了下去,红着脸低下头,别别扭扭的小模样。 麻竹忙蹲了一个福道:“十二姑娘可别这么说,实在是折煞了奴婢了,这些都是奴婢应该的!” 吴氏笑道:“以前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还与我们家灵伊有这么一段情缘。”稍作沉吟,接着道:“你是老祖宗身边的伺候的,好东西都是常见的,若拿了那些个东西给你,你也定是瞧不上,不如封五十两银子给你,如何?” 吴氏考虑的很全面,给麻竹银子倒是比给其他的物件儿实在,就是拿到外头去也便宜些。 麻竹喜形于色,没想到出来一趟,还得了这个一个好处,稍作推辞了一番,便欢欢喜喜地接了赏赐。 “谢夫人,谢姑娘赏赐。” ※※※※※※ “梅林”考试的第三关,可以说是最难,也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凡是过了前两关的女孩儿,都会被被送到“祈愿寺”,她们会在寺庙里呆上一些时日,这些时日不固定,前年规定的是一月,去年规定的却是一月半,具体如何,还要看皇后娘娘当时的心情,而今年的时间便是一月,可以看出,皇后娘娘的心情不错。 女孩儿们在寺庙里,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婢女,一切活动都要靠自己,只除了粗活是“祈愿寺”里的居士包揽以外。这一关,只要考的是女孩儿们的恒心与毅力,若是有娇娇女中途受不了,吵着要回家的,等到时间结束后,便会有人见她们送走。只要过了三关,便是“女院”的学生了。 天色方亮,顾灵伊与林穗慧便坐上马车往“祈愿寺”,这是她们“梅林”考试的最后一关,只要坚持到了最后,她们就能过了。 “祈愿寺”位于京郊十里坡的琅琅山旁,十来亩地,寺庙坐东朝西,小小一个山门,前殿五间的,供奉道家师祖的造像,后殿中供奉活陀,左右各供奉观音娘娘和弥罗佛,两殿前后两侧有围墙,廊庑和侧门相连相通,山门内有参天的古树。和他周围的几座寺庙相比要清净很多,可能因为是皇家供奉的寺庙,是以,敢于前来上香的香客比不多,但是香火也是绵绵不绝的。 顾灵伊她们到时,已近正午,前面早就停了好几辆的马车,顾灵伊撩开帘子微微数了一数,算上自己家的马车一共是十六辆,四十八人中挑选出二十人,前两轮已经刷下去二十一个,还剩下二十七个,这二十七个里面还需要再刷下去七人,除去内定的六个名额,自己的名次必须在十名以内才能够保证最后的胜利。 顾灵伊叹出一口气,真真是残酷啊! 这还是因为要立储君,许多官宦公爵之家的姑娘放弃参加比赛的情况之下,顾灵伊苦笑,她这算不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祈愿寺”早就接到皇后娘娘的懿旨,这样的事情三年一重复,她们早已经历过好多次了,形式不慌不乱,早早地遣了寺庙里的居士出来引路,安排住处…… 顾灵伊与林穗慧刚一下车,便有居士过来索要身份牌,也就是那个标着数字的牌子,顾灵伊将自己与林穗慧的牌子递上去,那居士确认无误后,便唤来另外一个小居士。 “勤简,你将这两位姑娘领进去吧,天字号四号房。” 那小居士问道:“两位姑娘是住在一起么?” 确认身份牌的居士点头,道:“是的,她们的号数排在一起,便住在一起吧。” 顾灵伊与林穗慧一直安静地听完两位居士的对话,直到那小居士在前头领路时,顾灵伊才回头对周嬷嬷她们道别:“嬷嬷你们快回去吧。” 周嬷嬷点头道:“姑娘莫担心,等你们进去后,我们便回去。” 那小居士领着顾灵伊与林穗慧进了一个院子,便告退离开了。 顾灵伊打量着这院子,方方正正除了大门以外,里头东南西北一溜的房间,东做天,南做地,西做玄,北做黄,顾灵伊瞧着自己与林穗慧的身份牌子上都写着“天字号四号房”的字样,便往东面儿的那一排天字号的房间走去,从左往右数,数到第四间屋子,推门进去,发现里头早就坐了两个人。 顾灵伊微微点头,以示礼节,现在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她们又是同岁,是以,并不需要蹲福行礼,没得这么做了自降身份,倒显得自己没有底蕴一样没让人小瞧了去。 “两位姐姐可是来的早。” 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姑娘笑着回道:“既然妹妹先叫了姐姐,我就拖个大当一回姐姐,妹妹们来的晚些,旁边还剩了两张床,两位妹妹若是不嫌弃,就在那儿打个铺吧。”说着,指了指角落里并排的两张小床,说是床,不过是一个大通铺罢了,只在中间用案几隔开了,便充作两张床了。 床的位子有些偏,还是靠近门的,并算不得好位子,但谁让她们来的晚呢,好的被人先占了也无可厚非,这事儿若是搁到她们身上,也是会先捡了那好的位子的。 顾灵伊微微一笑道:“谢姐姐指点,不知这位姐姐……” 那人笑道:“这是我的朋友,她不跟我们一处住,另一位妹妹在你们进来之前出去了,待会儿等她回来,我们再重新认识一回吧。” 顾灵伊笑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姐姐引荐了。”说着,又蹲了个福,道:“我们姐妹俩刚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不打扰两位姐姐说话了。” 那人笑道:“你快去忙吧,不用在意我们。” 这人倒是个爽快的性子。 顾灵伊和林穗慧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往床铺的位子走去,林穗慧满脸兴奋,要不是顾着这屋子还有其他人在,恐怕已经跳上床铺打滚起来了,压抑着性子,眼睛亮晶晶道:“灵伊好高兴啊,我实在是太兴奋了,从小打大还从来没单独住在外头过呢。”说着,满是兴趣地摸了摸那只铺了一层麻布的床铺,问道:“灵伊,我们快铺床吧,这个嬷嬷有教过的。” 说着,忙解下自己肩膀上挎着的小包袱,从里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被褥子开始铺床。一样的被褥子准备了两份,很快便铺好了,林穗慧跳上去一压“哎呀”一声痛呼出声,吓了顾灵伊一跳,忙问道:“你怎么了?”上去将她拉起来。 林穗慧苦着脸被顾灵伊拉起来,扶着自己的腰哭丧道:“这床太硬了,我刚才躺上去撞着腰了。” 顾灵伊忙伸手在她的伤患处揉揉,道:“这下面是石头,哪里能跟家里的软床相比,你悠着点儿,别还没开始呢,就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林穗慧还是嘟着嘴,不甚高兴,半晌扯着顾灵伊撒娇道:“灵伊~我们一起睡嘛,两床被褥子扑在一处,不就软和一些了么。” 倒是个好主意,反正以前在家时,她们两人也经常宿在一处,只要将中间那案几移开,将被褥子铺平展了,也不是不可能,便点点头笑着同意了,“这办法不错。” 于是两人又折腾着将铺好的被褥子弄起来叠在一起,足足弄了大半晌才将这床给铺好了,这次林穗慧没有像刚才哪样猛地一下子扑上去,而是小心翼翼地躺上前去试了试,又蹭了蹭,虽还是不甚满意,但比起先前来说,已是好了不少。 “还是有些硬,不过比刚才好多了。” 有对比才会懂得差中选好。 这时,那两人也谈完了话,见她们这里收拾的差不多了,过来搭话,啧啧称奇道:“刚才便发现两位妹妹的包袱要比旁人的大,没想到竟是准备了厚厚的被褥子。” 另一个也是羡慕道:“是啊,我们虽也带了,却没有这样的厚实,本想着‘祈愿寺’里环境再怎么差,一两条被褥子也是有的,却不想,来了才知道竟只是这么薄薄的一层。”看来又是一个受了硬床苦楚的小姑娘了。 顾灵伊谦虚道:“都是家里人想得周到,哪里是我们俩能干。” 那两人当然知道是这些都是家里人给准备的,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两位姐姐可是说完了?” 那两人点头,笑道:“是啊,正准备吃去觅吃食呢,两位妹妹可要一起?” 顾灵伊她们包袱里有吴氏准备的糕点等吃食,是以,并不着急出去找吃食,便摇头拒绝了。 “瞧我这记性,我们说了半晌话,还不知道两位妹妹叫什么呢?” 她们在进“祈愿寺”之前,便被叮嘱过了,在这里是不可以使用自己的真是姓名的,发给她们的身份牌的北面便刻了两个字,这两个字在她们呆在“祈愿寺”这些日子里,便会是她们的名字。 顾灵伊刚才看了一眼,她那块身份牌上刻着“慎言”两字,这也就是她的名字了。 “慎言。”顾灵伊笑着回道。 那两人一怔,才反应过来,顾灵伊说的是个什么意思,看她的眼神便变了,里头多了几分慎重,看来是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顾灵伊指着林穗慧道:“这是我的姐姐慎行。” 林穗慧也是反应过来,捂着嘴偷偷笑,对于这名字她可是乐的很。 “我叫慎情,这是慎色。” 那小姑娘的名字一被介绍出来,便红了脸,显然是对“慎色”儿子很不好意思。 顾灵伊和林穗慧也都抿嘴笑了,这些名字果然是千奇百怪啊。 ------------ 京都风云 ------------ 上架感言 ------------ 第三十二章 祈愿一日 慎情、慎色刚准备离开,门便被从外面打开,一个穿浅绿色笔甲坎肩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顾灵伊抬眼一看,竟然是那日考“书艺”时领头走在前面的那小姑娘。 她那日便穿着浅绿色的衣裳,今日又是,想来应是极喜欢这颜色了,不过她年纪小,身材又拔高,再配上这一身浅绿色,倒是显得青春方艾,无时无 ------------ 第三十三章 迷雾团团 第三十三章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要说顾灵伊最喜欢“祈愿寺”哪点,非这“碧波清泉”莫属。 从小院出发,沿着青石板路一阶一阶往上,约莫走个三四百阶梯,就会看见一座凉亭,这便是“祈愿寺”有名的蝶亭,蝴蝶形状,造型育种,别具一格——由两个相连的六角单檐亭组成,也被称作 ------------ 第三十四章 竹后是谁 怎么办? 进?还是不进? 顾灵伊在竹林前犹豫不决。 要不还是算了吧,反正事不关己,若进去了,没准儿还会受到牵连呢。 顾灵伊脚步往后挪了几步。 可是……如果真的是想自己猜测的那样,就不是事不关己了,一旦事发,她们一定会收到牵连,严重的话,她进“梅林”的 ------------ 第三十五章 一抱定情 果然是她,慎笃! 违和有和谐的感觉,顾灵伊觉得她仿佛就应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事已至此,顾灵伊在心里深深地嘘出一口气,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顾灵伊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林穗慧和慎担却不这么想,她们害怕那个穷凶极恶的男人,心里十分担心慎笃的安全,可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 ------------ 第三十六章 定下亲事 “顾氏灵伊接旨!” 公里出来的宣旨太监手奉黄色圣旨立于顾灵伊家中。 顾灵伊跪在最前面,后面是顾启岚、吴氏、顾承谦还有沐休在家的顾承烨,大家脸上都惊奇不定,不知为何会有宣旨公公前来,宣旨对象还是顾灵伊。 就是顾灵伊本人也是一头雾水,表情迷惑。她与林穗慧顺利通过“梅 ------------ 第三十七章 进宫谢恩 顾灵伊闻着冷梅的幽香,迷迷糊糊地了睁开眼睛。 今天早上要进宫谢恩,她昨晚早早地便睡下了,身体养成了每夜只睡三个半时辰的习惯,哪怕现在还没有到平日起床的时间,可顾灵伊睡足了三个半时辰,她现在已经睡不着了。 瑰红色的鲛绡纱帐子外漆黑的小杌子上点一盏小小的羊角宫灯,此时正散发出柔 ------------ 第三十八章 激情一幕 小允子领着顾灵伊在御花园里穿梭。 刚才顾灵伊给熙庆帝谢过恩,他便说最近御花园里的花开的不错,让小允子领着她到御花园去转转,若是看着了什么漂亮的植被,只管寻了花匠搬回家就是。 熙庆帝与顾灵伊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威严的君王,却不想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就 ------------ 第三十九章 大小登科 吴氏早早地起床亲自给顾承烨收拾东西,笔、墨、纸、砚,干粮、茶水……每一样都亲自动手放进顾承谦的箱子里头,一边放,一边念念有词道:“菩萨保佑,保佑我儿高中……” 末了,将一枚护身符交给顾承烨道:“烨儿,也是娘亲为你去庙里求的平安符,你小心地放在衣服里,千万别弄丢了。” 顾 ------------ 第四十章 又一波起 杜雪静作为新妇,二一天早晨早早地起床整治了一桌的饭菜,一一问了顾家众人才盛饭。 顾灵伊刚一开始还不明白,所谓众口难调,她这样问“你想要吃那种米饭?”明显就是给了对方挑剔的机会,依着杜雪静的聪慧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顾灵伊心道:她敢这么做,就一定有把握能够使得顾家众人满 ------------ 第四十一章 死性不改 定远侯府后花园,年兒碧与她的表姐王昭穆闲闲地坐在一处说着闲话。 “表姐这下不用担心了,那个顾灵伊被皇上赐婚给穆国公,大哥就是你的了。” 王昭穆不安地扭扯手中的绢子,喏喏道:“可,可是侯爷夫人不喜欢我,还,还有世子他也不……” 毕竟是女孩儿脸皮薄,“喜欢”二字因为害羞 ------------ 第四十二章 巧妙设计 四月初九,顾灵伊十一岁的生辰。 若是放在往日,家人聚在一起聚一下也就算了,小女孩儿嘛,就算再怎么受宠,也没有大肆操办的道理。 但今日不同往日,不知顾灵伊哪里入了熙庆帝的青眼,大笔一挥,御赐寿礼,满朝文武皆知。 不论你会不会揣摩皇帝的心思,跟着皇帝走就没错了。 ------------ 第四十三章 将计就计 张氏惊愕地看着顾灵伊几人哭成一团,一时间竟是不知所措。 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吴氏、顾灵伊抱头痛哭,杜氏站在她们身后跟着不停地拿娟子拭眼角的泪水,那泪水却像是关不住的水闸,越拭越多,不一会儿,整个眼眶都红了。 而……这一幕正好被顾启岚 ------------ 第四十四章 巧审青梅 杜氏看的额头冷汗直冒,喃喃道:“这,这,这是……” 这肚兜的样式、花色分明就是小姑惯用的,而且这布料还是自己前些日子特意送给小姑的! 杜氏只觉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了。 到底是谁在陷害她! 杜氏心一凉,看向顾承烨阴沉的脸色。 丈夫该不是怀疑自己别有 ------------ 第四十五章 事情败露 青梅突然爆发出来的尖叫声,吓了众人一大跳,却也更显的欲盖弥彰。 顾启岚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青梅,亲自吩咐道:“让大管家拿了我的帖子亲自去请黎大夫和黎小大夫过府一趟。” 顾启岚这次是铁了心,定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不弄清楚不足以震慑家威! “不,不要啊……”青梅 ------------ 第四十六章 白纸契书 廖婆子撞击隔间木板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外间众人都听到了。 听见这声音,顾启岚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吴氏看一眼躲在一旁的顾承谦,眼神晦暗不明,吩咐三喜道:“你去把廖婆子提出来,看她是有什么话要说?” 廖婆子被提了出来,三喜还来不及将她嘴里的布条子完全扯出,她整个人 ------------ 第四十七章 水落石出 怎么会是一张白纸?! 吴氏狐疑地看一眼廖婆子,将那张白纸仍会给她,道:“你所谓的证据就是一张白纸?” 廖婆子慌忙拿起那张契约书一看,真的是一张白纸! 廖婆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二少爷给我的时候,上面明明就有字,我还特地拿到写书 ------------ 第四十八章 尘埃落定 顾灵伊生辰之后,京都进去了每年一度的梅雨季节。 轻轻的微风拂面,细细的雨丝如线,清风追着细雨,细雨赶着清风,清风细雨交织缠绵在一起追赶着天上的乌云,天地连成一片氤氲,到处都是清风细雨。 “这雨得要下到什么时候啊,人都快发霉了!”夏雨皱着眉看着外头的氤氲,抖了抖手中的衣服,抱 ------------ 第四十九章 静谧岁月 风雨缠绵过去,天空终于放了晴,洒下丝丝阳光金灿灿的。 一眼望去,世界变得格外清晰明朗,顾家飞翎的屋檐竟是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五光十色起来。惹得一堆小丫环们跟看稀奇似的,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跑去看,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 顾灵伊也出了门,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一口气,肺里满满的都 ------------ 第五十章 京郊庄子 五月初八是个好黄历,宜出行访友游玩。 顾灵伊与林穗慧一大早就起了床,催促着下人拾掇好了行礼,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吴氏的院子。 她们到时吴氏才刚起床一会儿,站在外头小声地问了四季:“父亲走了没呀?” 顾启岚毕竟是大家长,两个小姑娘心里还是渗得慌,不敢胡乱造次。 ------------ 第五十一章 夜半惊魂 五月的天小孩的脸,白日里还好好的,傍晚时分竟飘飞起了小雨,雨虽然不大,却也够叫人郁闷。 顾灵伊郁闷到不行,嘟哝道:“才出来就下雨,老天爷也真是的……”到底还是信鬼神的,没有抱怨出什么不敬的语言。 林穗慧就没了那么多顾忌,直接骂道:“贼老天!” 话刚一出口,便被吴 ------------ 第五十二章 星月公主 母女两人说着话,便谈到昨晚午夜敲门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人这么不懂规矩,把我们大伙都吵醒了。”顾灵伊状似无意地道。 对于昨晚张家无礼的行为,吴氏也很生气。 “还能是哪家,自然是张家。” 可京都里张姓家族不好,其中大家族的更是有好几个。 顾灵 ------------ 第五十三章 张宅来人 昨日张宅的下人半夜惊魂敲门,吓坏了顾家一众女眷,这劲儿还没缓过来呢,张宅就遣了人上门来赔礼道歉,又带了几个盒子,说是给顾家众人压惊的。 来人自称夫家姓李,人称李婆子。 “老婆子是星月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夫家也是星月公主跟前儿得力的人,这回是奉了星月公主的命令,陪小主子出来 ------------ 第五十四章 拒绝县主 “这么说,杜宅里住的其实是顾家人了?”张曦灼听完李婆子的回话,慢悠悠地问道。 李婆子恭敬地答道:“是的。顾家那位少爷取的是‘麓山书院’杜院长的女儿,想来这个庄子是顾奶奶的陪嫁了。” 张曦灼撇了撇嘴道:“真是寒碜,自家又不是没有房子,偏要住到儿媳妇的庄子上,又不换了门匾,还害 ------------ 第五十五章 对垒丽妃 因为在庄子上有一场与张曦灼不愉快的见面,顾灵伊她们出门游玩的兴致完全被破坏了,恰巧这个时候林大管事送来林昭义想让顾灵伊与林穗慧进宫小住几天的旨意,吴氏便带着顾灵伊她们回了京都。 一场短暂且不愉快的出游,就这么结束了。 顾灵伊她们回到家时,林昭义派来的公公还没有走。 ------------ 第五十六章 意图陷害 丽妃嘴角弯起,看一眼低头敛眉的顾灵伊,心里冷笑道:皇儿果然没有说错,顾家人都是块硬骨头! 想到太子两次三番地派人去拉拢顾启岚和顾承谦,都被他们拒之门外,丽妃心里面就恨得牙痒痒厉害。 哼!就算没有你顾家又如何,我皇儿现在还不照样当上了太子。 但这被拒之仇,丽妃是不可能 ------------ 第五十七章 还是受罚 “皇上!” 原本有些气败的丽妃,看见熙庆帝来了,双眼蓦然一亮,也不用那两个宫女搀扶着了了,像一只小燕子一般飞进熙庆帝的怀抱里,一头扑进那袭大步而来的明黄色之中,待熙庆帝的一双大手将她的腰肢揽住,丽妃似乎刚刚想起来要行礼,却立刻被熙庆帝阻止了。 “朕的爱妃这是怎么回事?你 ------------ 第五十八章 福祸相依 “顾姑娘,请吧!” 时间一到,慎刑司的人便上来叫顾灵伊。 秋叶红着眼睛死死地拽着顾灵伊的手不让她走,仿佛她一放手,顾灵伊便如那断了线的风筝,飞高飞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穗慧躲躲闪闪的站在一旁不敢上前,满脸的后悔懊恼,要不是她提议从御花园走,她们也不会碰见丽妃, ------------ 第五十九章 情意缠绵 “我的傻姑娘……” 情人间亲昵的低语从闫行允的嘴里吐出,滚热的气息涤荡在顾灵伊的耳蜗内,热热麻麻的,带着一股直入灵魂深处的力量。 顾灵伊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 她好像太敏感了。 顾灵伊窝在闫行允怀里,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一般,吸吸鼻子默默想着。 可 ------------ 第六十章 背后黑手 顾灵伊心一惊,真的有背后黑手? 顾灵伊忙收起自己的小心思,端坐了身子,神情认真的看向闫行允,等待着他的答案。 闫行允怀里的重量一空,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他不喜欢他的小娇娇将其他不相干的事情放在比他还重的位置。 闫行允是个霸道的人,这么多年来,虽然少与人交流,却手握 ------------ 第六十一章 宫中养伤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闫行允便堂而皇之的入住了冷香殿。 顾灵伊问他:“你这样别人不会说闲话么?” 闫行允撇她一眼道:“我在冷香殿里陪我的未婚妻子,有谁敢说闲话?” 好吧,你厉害! 顾灵伊心里泪目,可是别人不敢说“活阎罗”,但是他们敢说我啊。 顾灵伊心 ------------ 第六十二章 意乱情迷 中午的时候,闫行允果然没有回冷香殿用膳。 顾灵伊一个人吃了午膳,四菜一汤,很简单的菜式却做得精致,可见御膳房的人是下了功夫的。 “这个玉米豆腐做的不错,豆腐润滑可口,玉米香甜糯糯。秋叶,你晚上的时候再去端一盘过来给国公爷尝尝,他一定喜欢。”顾灵伊放下筷子,接过秋叶递过来 ------------ 第六十三章 好事将近 闫行允是个行动派,说做便做,当天下午便去找了熙庆帝。 熙庆帝这几日正在为他与顾灵伊的婚事头疼,认识他打的,可没想到却打出这么大的问题,心里存着对儿子的愧疚,见儿子找上门来,自是不会驳了儿子的面子。 “既然如此,朕便让钦天监尽快算出日子来。”说着,感叹道:“转眼间,你也到 ------------ 第六十四章 嫁妆与人 第六十四章嫁妆与人 吴氏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她一时担心女儿年岁小,嫁过去了镇不住下人,恐怕会被刁奴刁难,女儿性子倔强,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来;一时又害怕女儿伺候不好穆国公,遭了他的嫌弃,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便是丈夫的疼爱,若是守不住这份宠爱,那便只能一天一天熬日子,生 ------------ 第六十五章 处理后院 ------------ 第六十六章 不如归去 ------------ 第六十七章 出宫回家 芳绡一脸灰败的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墓气,如同活死人一般。 完了,一切都完了。 芳绫不忍心的别过脸去。 物伤其类! 这是芳绫心里最真实、贴切的感受。 其实,要说她与芳绡之间也没多少感情。在进顾府之前,她们甚至是互不认识的,可是看着芳绡死气 ------------ 第六十八章 一场混乱 ------------ 第六十九章 九里溪事 ------------ 第七十章 噩梦生病 清晨,天还只是蒙蒙亮,院子里已经有了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粗使婆子们在扫地除尘。 顾灵伊翻个身,睁开眼睛,双眼无神地望着床顶。 鲛绡纱做的帐子,轻柔柔的,上面的小圆孔清晰可见。 “姑娘醒了没?” 外头传来周嬷嬷小声询问的声音。 她 ------------ 第七十一章 迎亲队伍 ------------ 第七十二章 对镜梳头 ------------ 第七十三章 出嫁准备 ------------ 第七十四章 哭嫁出门 第七十四章哭嫁出门 闫行允和顾承烨哥俩好的进了院子,最终停在一道侧门前。 只需一眼,闫行允便知道顾承烨眼中所表达的意思。 他低了头说道:“顾兄放心,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灵伊的。” 顾承烨要的就是他这个承诺,见他先低头说了,面上笑容便更加的温和了,“我这妹妹看 ------------ 第七十五章 高堂之位 ------------ 第七十六章 闹洞房咯 ------------ 第七十七章 见身边人 顾灵伊拧的越是用力,闫行允眼睛里的笑容越盛,满满的笑意,仿佛要从那灿若星辰的眼睛里溢出来一般。 顾灵伊见他如此,也没了脾性,瞪一眼闫行允,忽又低下头去继续红着脸,不敢抬头看这满屋子的粗汉子。 闫行允爱极了她这副娇羞的样子,不同于以往的面貌,这是他不常见到的,以后更会是专 ------------ 第七十八章 见面表意 ------------ 第七十九章 颠鸾倒凤(一) ------------ 第八十一章 打断好事 ------------ 第八十二章 嬷嬷训人 却说周嬷嬷本就不甚放心顾灵伊,夜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衫坐起来,支着耳朵听外头的声响。 略微听见一点儿动静,便再也坐不住了,穿上鞋子挪到房门边,刚一打开房门,便看见秋叶发足狂奔而来,顿时三魂六魄都没了,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周嬷嬷先自个儿吓了个身子发虚。 ------------ 第八十三章 何等尴尬 ------------ 第八十四章 两相对峙 ------------ 第八十五章 有心作弄 ------------ 第八十六章 小小误会 顾灵伊被闫行允亲得还没有回过神来,闫行允说完,又低下头去在她的嘴上重重咬上一口。 顾灵伊正愣神,一时不察,便没有躲过去。 这种愣神的动作,仿佛是给了闫行允某种鼓励一般,他在咬上一口后,见顾灵伊正乖巧的倚在他的怀里,便以为她是默许了自己行为。 天知道,顾灵伊只是愣 ------------ 第八十七章 睡梦偷香 ------------ 第八十八章 翻来覆去 ------------ 第八十九章 清晨起床 ------------ 第九十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