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君一捧相思泪 ------------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3-06-26 又是个寒来袖间的黄昏,晚风谁主。 正值六月盛夏时节,重莲宫中菡萏一株株开得正好,偌大的院子里浮动着沁人心脾的淡淡荷香,掩映着莲池中碧波荡漾,真是如画美景。 只见一个红衣的妙龄少女正屈膝坐在池塘边,生得明眸皓齿,皓腕雪白有如荷藕一般。她一手支颐,一双极是灵动的眸子百无聊赖的盯着水中翕忽来往的游鱼,嘴角边不禁噙了几分笑意。 映的这一池春水好似暖阳相照。 一阵轻风拂过,莲池那边柳树枝随风摆动,隐约露出树后那一角雪白的衣摆。 少女眼皮一跳,明眸流转,只装作没看见,眨眼间已跳起,顺势往池塘边的石桌上一趴,困倦地打起瞌睡来,埋头做沉睡状。 风中似乎有谁几不可闻的一声低笑。 少女睡得更死。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风轻轻吹皱水面的声音。 这般静默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她似乎睡得极好,呼吸均匀,还慢慢将脑袋偏了偏,看样子是试图换个睡姿。 头顶忽然响起一个清单柔和的声音:“朝颜,留着点儿神,今晚有主顾要来。” 趴在桌子上的朝颜顿时一个激灵。 回头看时,苏墨一袭松软白衣,墨玉般的乌发散披,施施然倚朱扉,修长指尖把玩着一只精巧的青花瓷茶杯,笑盈盈看着她。 阳光照在他柔和不失英挺的俊雅容颜上,那淡淡笑容晃得朝颜微微出神。 真是妖孽啊。 朝颜装作不经意的低下头,又懒洋洋抬眼:“有你在我怕什么?” 苏墨凤眼微挑,墨眸幽深,唇角却噙了丝笑:“你就对我的修为这么有信心?” 朝颜一手支颐,定定看他片刻,复又趴回桌上。 苏墨一挑眉,眼中漾起一丝凉意,轻咳一声,道:“我记得,刚才让你帮我泡茶……” “宫主!”正在睡梦中的朝颜猛地跳起来,一脸顿然醒悟后悔不已的表情,“方才我将茶泡好,见采碧姐姐正从您卧房门前路过,便将那茶顺道捎与她做了个人情,”说到这里她忽又转而大惊失色,“怎么,采碧姐姐她没给您送去吗?” 整个表演流程从幡然顿悟到大惊失色再到后悔不已简直如行云流水,其间还囊括了对采碧的半信任半怀疑半痛恨半同情,再加上对自己一片赤诚之心的修饰,收放自如,其演技可谓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而实情不过一句话,她让采碧捎去的那碗茶中已经加好了一把盐。 采碧自然没看出来,糊里糊涂当了替罪羊。 看苏墨手里捏着茶杯的模样,八成是刚才被她给整得不轻。 朝颜心中无比兴奋和激动,脸上却依旧是一脸愧色,眼泪汪汪看着苏墨,还不忘咬一咬红唇,抽噎着道:“朝颜服侍不周,请宫主责罚。” 说着低下了头。 绝不能让他看到她窃喜的模样。 苏墨容色淡淡,静默了一会,朝颜忽然感到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挑起,她心中暗叫不好,以她以往几次的经验八成是被这位苏宫主看穿了。 她微微讶异的看向他,却见他眸色幽深,墨色翻滚,眼底忽逸出一丝笑意,似乎是饶有兴趣地端详了她一会儿,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脸颊,轻声唤道:“朝颜。” 朝颜抖了抖,迷迷糊糊听见自己嗯了一声。 “其实你还是挺可爱的。”苏墨轻声说,拂了拂衣摆转身离去。 夕阳将他修长的背影映衬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朝颜在原地愣怔了许久,才从那温柔得令人沉溺的语声中回过神来。摸了摸下巴,入手处还有几分微凉。 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苏墨身上特有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清雅莲香。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温柔待她吧?怎么有种被调戏的感觉? 反正无所谓,就三年时间。到那时她就可以摆脱这个地狱。 苏墨他……应该还记得半年前那个约定吧? 半年前。 刚刚化为人形的小桃花精朝颜按照琮玉的指示来到恍如画境的重帘宫入口前。 这一路上朝颜一边往前走一边暗骂,琮玉那小子一点也靠不住,晓得重莲宫凶险异常竟让她一人独自前来。 真白搭她请他喝过那么多回桃花酒,现在想起来还不如喂给那只未成形的小树灵。 那句话真是说对了,人不可貌相。 还有一句叫什么?对,日久见人心呐。 朝颜扶着额,在心底兀自哀怨。 说起琮玉,虽说只是个土地,却生得一张不错的皮囊,虽说不可以貌取人,但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比较耐看的相貌还是非常有用的。 琮玉生的唇红齿白,身材高挑,黑发及腰,俊秀容颜上偏偏还长着一双桃花眼。 这皮相,哪个女孩子见了会不喜欢? 在朝颜还是棵桃树的时候,就曾羡慕加嫉妒地问他:“这地方如此偏僻,风水不好,土壤有如此干燥,地广人稀,天地灵气更是少之又少,你是如何修出这样一副好相貌?” 琮玉嘿嘿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懂不懂?” 朝颜表示很鄙夷他。 后来有一次,琮玉被她缠得烦了,随口丢下一句:“听说过画颜师没有?” 朝颜表示不知道。 琮玉一脸惋惜加忧郁地扶了扶树干,正要说“小妹妹,连画颜师都不知道就不要出来混”之类的话,忽然感到桃花树一阵抖动,一树绿叶瞬间落了他一身。 琮玉连忙跳开,一边拍打身上的落叶一边大呼:“不至于吧,还没化成人形你就开始男女授受不亲了,你我好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朝颜哼了一声,沉默。 琮玉叹了口气,继续道:“妖界修为最高那位,你可知道?” 朝颜再次表示不知道。 “那是重莲宫宫主苏墨,也是这六界惟一的画颜师,”他忽然挑眉,“在妖界待了这么多年你居然不知道?” “……” 琮玉忽然换了一种崇拜的口气:“传说苏宫主的真身是一只九尾白狐……” “九尾白狐?他们原来不是神族一脉流传下来的吗?” 琮玉点点头,笑道:“这你倒知道。不错,他们原本是神族,只是几百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九尾白狐一族遭遇了一场浩劫,幸存者极少,所以就和神族脱离了。” “苏墨就是其中一个。据说他身上至少有千年修为,对道术有极为精通,只是我们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沦入妖道,”他顿了顿,道:“百年之前仙妖两界曾有一次大战,你可听说过?” 一片沉默。 琮玉连忙自问自答:“额,我知道你没听说过……” 朝颜忽然很想抽他。 说起来,她不过百年修为,对百年前的事还真是不晓得。 琮玉皱了皱眉,回忆了一下道:“不过那一战苏墨却受了伤,当时败回了重莲宫。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他就一直在重莲宫静养,”琮玉说着忽然微微一笑,“不过也有传闻说,苏墨当年是爱上了天庭一个小仙,却为情所伤,抑郁不得志,于是众妖纷纷猜测那小仙定然是长得倾国倾城……” 朝颜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挥舞着身上枝叶:“不是叫你说这些,我是让你和我讲画颜师!” 她急需一副好皮相,毕竟还要去找那个人。 琮玉怒了,粗着嗓子吼道:“你能不能不要打乱我的思维!' 朝颜愣了,琮玉吼完也一愣。 朝颜小心翼翼的用一片树叶抚了抚琮玉的头发,琮玉伸手拨开。 朝颜又抚了抚,琮玉再次拨开。 朝颜郁闷了。 朝颜觉得,她不能善罢甘休。 ------------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3-06-29 据琮玉说,六界中仅苏墨一个画颜师,主要还是由于他丹青笔法尤为一绝。 事业上的失败总能使人在消颓的同时找到新的生活乐趣。百年前,苏墨虽然在天庭吃了败仗,回到重莲宫却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每日弹琴饮酒,论诗作画。 不知怎的,忽然就萌生了这么个念头,为六界中各种人、妖、神、鬼画颜。 据传言讲,但凡他笔下经手的容颜,姿容各异形态不一,有清淡有艳丽有英俊也有丑陋,全凭主顾意见。包括男女老少及人妖各个阶段,而且画出来的皮绝对是货真价实,不腿色不缩水,还经久耐用绝不起皱。 当然,人家苏墨不是无偿为大众服务的,每个人去时都会接受不同的条件。 有时候也会所取一些东西,甚至是修为。 作为一只生长在贫瘠土地上的妖,朝颜认为,修为这种东西对妖,尤其是她这种一没身份二没地位三没背景的小妖来说是极为珍贵的,恐怕是不会有人把自己的修为甘心送与他人的,这应该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 实际上,最初的时候确如朝颜所想,大众的思维都是很正常的,可是,当第一个要脸终于要命的女妖顶着一张花容月貌从重莲宫袅袅婷婷走出来时,大众的眼睛亮瞎了。 于是乎,在第一只女妖的带领下,紧接着就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此后重莲宫香火鼎盛经久不衰,逐渐开始成为六界日接待人数和美女产量最高的所在之一。 琮玉说完这些,问朝颜可有什么感想,朝颜思考了片刻,道:“我觉得,这充分说明了人不可貌相的社会现实,也进一步证明了人家苏墨很有生意头脑,懂得什么才是当今世界的男人和女人内心最渴望的。” 琮玉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看来你的思维很不一般。” 朝颜颇愉快的回道:“哪里哪里,琮玉兄过奖了。” …… 岁月荏苒。 流年似水,点点滴滴,不觉多年过去。 当化为人形的朝颜提出要换一副皮囊时,琮玉惊讶的将面前的小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朝颜毫不吝啬的白了他一眼,“喂,你到底告不告诉我重莲宫怎么去?” 琮玉看着她水灵灵的眸子,沉声道:“你现在这张皮相甚好,为什么还要换掉?” 红衣少女没再说话。 琮玉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年代久远的发黄的羊皮卷递给她:“重莲宫是妖界重地,我不好接近,你若一定要去,万事小心,”他深深看他一眼,“去重莲宫的地图,拿好。” 朝颜顿时如获至宝,眉开眼笑道:“琮玉哥哥,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琮玉扶了扶额角的汗,轻轻道:“其实你不必谢我……” “什么?”朝颜没听清。 “没、没什么……”琮玉干笑。 一只乌鸦“嘎”地叫了一声,从他们头顶飞过。 朝颜满脸黑线。 琮玉面色恢复正常,眨了眨桃花眼,道:“作为感谢,你难道不准备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找苏墨画颜么?” 朝颜歪了歪头,良久,迎着朝阳,目光遥望西方某处,轻轻道:“其实,我是为了报恩。” 下面就是又俗套又狗血的情节…… 她也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了,其实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都不知道,她甚至还没有名字,甚至还只是一棵桃树,扎根在一片穷苦而病态的土地上。 那时候,她还没有名字。 彼时她还未修成人形,却已有了知觉,每天朝饮白露、夕眠苍霞,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再从西边落下,随日月轮转吸取天地精华,偶尔也能听到小黄莺在自己胳膊上唱歌,也时常能借布谷鸟歇歇脚。 那日子,至今忆起,依旧一片恬淡美好。 然而,或许是上天安排吧,适逢人间大旱,满目荒凉,哀鸿遍野,到处是痛苦的呻吟声。她所扎根的那一方土壤早已干裂得一滴水也挤不出。 朝颜用尽力气,试了又试,徒劳无功。 最后她放弃了。 对于植物来说,没有水就没有希望。如果她只是一颗普通的桃树或许还能多活些日子,但她是一只尚在修炼的妖,水是最大的能量来源。 即使她已经有了一定修为,但她的本质毕竟还是一棵树。 朝颜想,大概是没希望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很乐观,从前长辈们曾指责她的凉薄,她想,她只是看得通透。 毕竟已经完完整整活了几十年,这十年来她很充实很愉快。她这样对自己说。 朝颜还记得,在她还是一株矮小的幼苗时,曾听一棵老槐树颇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孩子,你要走的路还很长。” “那是指要活得很久么?” “不,”老槐树慈祥地笑了,朝颜甚至能看到他笑时干枯的老树皮上有一层层很深的皱纹,只有她们树才能看到的皱纹,“活得久,并不是生命存在的真正意义。这些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当你找到一个人能使你感受到自己存在于天地间的价值,到那时候,你就明白了。”老槐树笑得有些深,她有些看不透。 朝颜当年不明白,现在依旧不明白。 “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那个能使我感受到自己价值的人呢?” 老槐树这次却没有再回答,笑的越发深了,朝颜彻底看不透了。 老槐树没想到的是,这却间接造成了朝颜日后几十年间的困扰。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以为,这个困扰将困扰她一生。 直到遇见那个人。 有人说,相遇即是缘,她也不知道她遇见他,究竟是缘分,还是宿命。 她挣扎在烈日下,每一刻都在忍受着焦渴的煎熬,天空中那颗没有同情心的火球继续向外源源不断放射着刺目的日光,那足以将她的生命一点点销蚀殆尽,她仿佛能看到火球在向她狞笑。 她知道,它想要看到她死亡枯萎的模样。 如果他没有出现的话。 那个着青衫的书生从远方古道上漫步而来,磊磊青衫上虽沾染了些许风尘,但他步履从容,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狼狈模样。 朝颜初见他时,只是觉得,这男子虽不算好看,但眉目极为清晰,轩轩韶举,看去神清气爽,气质见更是有一种平常人所不及的俊逸从容,眉眼间似有千山万水,像是历经了沧桑万年。 “你一定渴了吧?”书生微笑着问她。 小桃树愣了愣,她只是觉得,望着自己这双眼里溢满的是她从未见过的平淡温暖,眼神是她所看不透的明智与深邃,那笑容也是她难忘的柔和明亮。 见她没有反应,书生和善的伸出手来,在树干上轻轻摩挲着,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怕弄疼她。 小桃树本来想将他推开,可是,当那只骨节匀称的手轻轻触碰到她身上时,那带着淡淡温柔却又凉薄的温度使他心底某处忽然涌起一丝无法形容的感觉。 那感觉,竟似曾相识,熟悉而温柔。 然而,她的记忆里没有这样一只手,也没有过那样明亮而干净的笑容。 “怎么不说话?”书生抬眼,唇角微微向上扬起。 天很蓝,云很淡,阳光也很和煦。 那散在风里的声音是那样柔和而好听,他说话的时候,一切仿佛都静悄悄的,好像都在聆听他的声音。 她心里忽然变得酸酸的,她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静默良久后,她终于开始抽噎着发出声音。 不知名的无色液体顺着树冠滴落下来,湿润了她脚下土壤。 早在懵懂的时候,她就听路过的人说过,在凡人的世界里,那种表现被称作“哭泣”,那种液体叫“眼泪”。 可是,她是妖啊,什么时候竟有了眼泪?而且,莫名奇妙的,在一个凡人面前。 书生看到那滴被换做眼泪的液体,似乎怔了怔,片刻后化开一丝轻笑,抬头道:“原来你也会哭么?我只当妖是没有眼泪的。” 他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只器皿,将里面的水洒向她周身的土地,那感觉清凉而滋润,小桃树感到很舒适。 书生做完这些,望着她微笑道:“小桃树,你有名字么?如果有,告诉我吧。我叫陆子昂。” 陆子昂。她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三个字,果然,他连名字都这样平凡。 却也和他的人一样,温暖而亲切。 “我没有名字。”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一棵桃树,哪里来的名字? 她心中没由来一阵失落,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哪怕一个普通的姑娘,那样,就可以和他说话了。 她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渴望自己能变成一个人,有言可诉,有泪可流。 那个名叫陆子昂的书生听后也没有失望,只垂睫默然片刻,不一会儿又抬头,目光深邃而明亮,像是幽深看不到边际的夜空,只见他看着某个不知名的远方,轻轻道:“逝者如流水兮还朝,缘兮于陌上见红颜……”他忽然顿住,回首浅笑道:“不如就叫朝颜吧。” “朝颜……”小桃树轻轻念着自己的名字,只觉风雅而又有诗意,她欢喜得不得了,“我记住了!谢谢你给我的名字!” 陆子昂静静微笑,风轻轻拂动他身上长衫,淡青色的衣袂飘飞,为那抹笑容凭添了几分萧索。 他一定不知道。 “陆子昂,是你赐予我眼泪、给予我姓名,从此我的眼泪就只为你而流。”曾经有一个小妖,这样平凡的想着…… ------------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7-01 朝颜吸收了水分,整个身子都精力充沛起来。 “陆子昂……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吗?” “可以。叫什么都可以。” “你从哪里来啊?”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 “我喜欢一个女孩儿,她来了这里,我就跟着来了。” 朝颜默然了片刻,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时间,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那你喜欢的女子一定长得很美吧?” 陆子昂轻笑一声,想了想道:“她的确是长得不错。可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的长相。” “那你喜欢他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语声很平淡。 朝颜愣住了,“怎么会这样,那为什么喜欢她呢?” 陆子昂沉默了。 朝颜开始低头默默地数羊。 日头渐渐开始向西轮转,当朝颜数到第二百七十就只的时候,忽然听到陆子昂轻若无声的道:“大概,是因为她确实与众不同吧。” 朝颜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诚然,在这个问题上,“与众不同”大多数情况下是个褒义词,但实际上,它是极不确切的。在朝颜的意识里,这是含糊其辞、逃避八卦的一种表现。 鉴于她刨根问底的性格,朝颜又很不自觉的问:“哪里与众不同?外貌?身材?性格?还是身份、地位,或者……她很有钱?” 陆子昂轻吸一口气,淡淡道:“我看你喝完水精力很充沛,不如帮我个忙吧,”说着弯腰在包袱里翻找起来,“我记得出门时装了一把斧子,也不知道是否好使,你看,你有没有这个兴趣……” 在陆子昂的暴力威胁下,这场八卦问答以朝颜完败告终。 就好像两人有了约定一样,接下来的那段日子,陆子昂会时常来这里看她。 “陆子昂,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希望能变成一个凡人,这样就可以每天靠在你身上,和你说话,我想要的仅仅是这些而已。”朝颜看着下面靠在树干上沉睡着的陆子昂,那男子一脸倦容,剑眉轻蹙,像是极疲惫的模样。她竭力将枝叶聚集在他头顶,不让他被炽热的阳光灼伤。 这样,她会感到很满足和幸福。 “你说你喜欢一个女孩,可是为什么不去找她?她不要你了么?” “……” “你们都经历过什么呢?” “……” 小桃树说着说着,逐渐进入了人梦乡。她没有发觉,树下那人不知社么时候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眸子中流转着明润的光芒…… 陆子昂来道别那天,天空乌压压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朝颜半天没有说话,许久,漫不经心冒出一句:“你要去找她了?” “是的。”陆子昂的声音很轻,在她听来还是那么柔和,恍如春风化雨。 朝颜笑了,尽管她还不拥有笑容,但她坚信他能看到。 “那么祝你幸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逸散在风里,一时竟分不清真实和幻觉,她仿佛闻到一阵极为清淡的、幽雅的气息,她记不起那是什么气息,只记得好像是某种花的香气。 肯定又是幻觉,这鬼地方怎么会有花。 陆子昂深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忽然听到她在身后轻轻道: “答应我,等我。” 陆子昂猛然回头,忽然刮起一阵风,舞乱了他额前发丝,细碎而迷离,一瞬间她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她看不到他的神情,然而心底忽然升起某种预感,悄悄那么、颤了一下。 “那后来呢?”问问题的是琮玉。 朝颜清了清嗓子,目光凉凉看向琮玉手中茶杯,琮玉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替朝颜倒了一杯。 朝颜毫不客气灌了一大口凉茶进去,又砸吧砸吧嘴,才喃喃开口:“这碧螺春味道不错,这又是哪家小仙给你做的人情?” 琮玉没搭理她,问:“后来呢?” 朝颜下意识道:“后来么,就下雨了。”说着四处找茶,发现茶壶已经空了。 看起来刚才那是最后一杯。 琮玉的眼神很幽怨,瞪了朝颜一会儿,咬了咬牙:“想喝茶?没有了。” 朝颜闻言“哦”了一声,将茶杯塞回他手里,见他依旧那副表情,正要说话,不料方才那一大杯凉茶灌的太猛,她说的心情激动,竟不小心打了个嗝。 琮玉还是没说话。 朝颜又小心翼翼看他几眼,像是在纠结什么,半晌,战战兢兢地冒出一句:“那个,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琮玉:“……” 朝颜讪笑。 琮玉忽然埋头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边理边道:“看这样子你是不用我的地图也能顺利找到重莲宫了?那还给我吧。”说着伸出手。 朝颜连忙将地图护在身后,盈盈笑道:“咱们还是继续讲故事吧,嗯,那个……我想起来了!” 琮玉很鄙夷的瞟她一眼,继续整理衣襟。 “后来嘛,其实很简单啊,我设法从城隍那里知道了陆子昂的转世。他现在叫陈立渊……” “哐啷――”琮玉手一抖,茶杯很幸运,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朝颜有些心疼的看了眼杯子上精致的青花图案。 感受到朝颜杀人一样的目光,琮玉干笑一声,道:“陈立渊么,这名字取得怎么和现任蜀山掌门一样?”说完目不转睛看着朝颜。 朝颜无奈,摇摇头道:“你猜的没错,陈立渊就是蜀山掌门。” 琮玉猛地站起身,眼神中有一丝惊痛,望着朝颜良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明知道蜀山是道教名门,向来与妖界势不两立,你那点微末道行……” “我当然知道,”朝颜皱了皱眉,“你反应那么强烈干嘛?”说着一把将琮玉拽回座位上。 “几个月前,听说他的妻子过世了,他二人夫妻情深,我看不得陈立渊伤心欲绝那副模样,”朝颜目光有些迷茫,“我之所以要去找苏墨,就是要让自己拥有一张与他妻子凝素一模一样的脸。 琮玉冷笑:“那这么说,你是成心想去送死?”眼睛里忽然溢满了一种朝颜看不懂的情绪。 她忽然没了调侃的心情,直视着他,明眸中有一缕坚定的光芒,她听见自己说:“我要确保他平安。” 为了陆子昂。 琮玉扶了扶额,他看着她:“朝颜,你还真傻。”目光在她身上又停了一会儿,忽然移开,低声道: “要是回来时候看不到你,小心我把你的酒都喝光。” 有片刻寂静,朝颜笑骂:“你敢!”忽然感到眼睛酸涩涩的,一抬手,没有眼泪。 ------------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07-07 朝颜自从进了重莲宫,就一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青石子铺满的小路,目光所及是斑驳树影、临水照花,可清楚地听到几声悦耳的鸟鸣,应和着清风流水,在弥漫着淡淡清香的空气里回响。 溪边榕树下一个翠绿衣衫的少女正就着溪水洗衣服,口中哼着轻松自在的山歌,像是在和对面枝头的鸟儿对话。 有佳人有美景,倒是难得的好地方。 朝颜走到她近前,那少女抬起头来,微笑道:“姑娘是来找我们宫主的吧?他有事出去了,你要等他吗?”她说话时带着微笑,脸上有浅浅的梨窝,明媚阳光照耀下极是好看。 朝颜朝四周看了看,但见那座庭院布置简朴又不失幽雅,看去舒适清爽。两侧有翠竹相衬,门扉处垂下一道珠帘,色彩淡雅,里面影影绰绰,隔着一道珠帘却看不太清楚。 清新、淡雅、幽静、祥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倒像是寻常人家,却又比寻常人家多了几分美好,不论你把目光放到哪个角落,都可以感到惊艳并且忍不住赞美。 那少女见她呆立不动,嘴角抿出一丝笑意,“姑娘若是等得累了,不妨到院子里去歇歇,这天气怪闷热的,可别晒着。” 朝颜浅浅一笑,道:“多谢好意。”只觉这少女虽是个下人,却远比自己快乐恬淡的多。 什么时候,她也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不会再漂泊不定、不会再孤苦无依? 那少女将一盆衣物洗完又拧清流水柱顺着她春葱一般的手指指缝流下,少女站起身,复又将衣物一件件挂在院子里晾衣服的架子上,朝颜看到,其中大部分是少女服饰,有两三件是男子长衫,用的都是上等的衣料,多数崭新得好像没有穿过一样。 少女晾完衣服,看到朝颜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以为她是热得无聊,便领她向室内走去。朝颜本想拒绝,正想开口,那少女忽然说道:“宫主他甚是爱好书画诗词,姑娘若是与琴棋书画有些知会说不定还能和他交个朋友呢。我带你上他房内参观参观。” 朝颜以为她是开玩笑,要说笔墨丹青她可是一窍不通,诗词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讷讷道:“这位姐姐,我是来找你加宫主做生意的,你不要误会啊。” 少女也不吃惊,只蹙了蹙眉,又细致打量她一眼才道:“我看你修为不深,我们宫主虽然一向对同道比较照顾,只是你若是没有什么交换的筹码恐怕……”说话间已伸手探起那道竹帘,向屋内走去。 朝颜迟疑了一下,脚步顿在门口,少女回头叹了口气,笑道:“没有关系的,宫主他心地很好,况且他暂时不会回来。” 朝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整个屋子都洋溢着一种潇洒的书卷之气,中央是檀木的书案,左边斜放一张七弦瑶琴,西墙上则是一副笔墨清淡的秋居山水图,朝颜凝目光看去,但见那笔法清丽自然而不失生动,画的右上角有题词云:“一夕梵唱一夕秋,一江寒雨一江愁,千寻碧湖千寻酒,丝竹慢,唱不休,红颜总是归尘垢。听钟十年后,隔雨看小楼。”【注:此词为作者引用网友作品】细细品之,只觉字里行间一股淡淡细密忧愁,弥漫着点点哀伤中偏又带着一丝闲雅恣意,引人向往。但看那下笔皆是明润之间带潇洒,只是每逢收束之处又仿佛意犹未尽,恰恰逢合了词句中的忧思之意,虽是忧思却无凄苦,反倒有一种平淡飞扬。 朝颜看的心动神驰,却听那少女在耳边道:“这是宫主的画作,你可曾看出什么来?反正我是不懂。” 朝颜淡淡笑了笑:“我也不懂。”她不想考虑那么多,她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探究什么八卦。 再往右侧看去,却见是一形式古朴的藏书阁,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和各类书籍,书卷并不多,只寥寥几本,反越显的布置典雅,显然这主人很有情趣。 内侧是两侧垂挂着雪白丝边的一张罗汉床,帷帐上绣着几株菡萏,清雅明秀。 那少女将书案略微整理一番,道:“其实你别看我不懂文墨,我却懂得人情。宫主他虽然平日平淡不语,他心里却是对往事极为牵挂的。其实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他那般人怎么会因为一点凡尘俗世纷扰终身呢?” 朝颜心中一动,接口道:“莫非是因为一百年前那桩事?” 少女微微惊讶,点头道:“没错,怎么,难道你知道?” 朝颜苦笑一声,“总该不会真的是为了一个姑娘吧……”话说出口她急忙止住,心下暗叫糟糕,这样话怎么能乱说,谁料那少女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你怎么晓得?你……”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水里捞到了月亮。 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朝颜连忙摇头,红着脸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听同道们说的……”心里暗自问候了一下琮玉的祖宗,见那少女脸上明显写了“不信”二字,不觉甚是尴尬,朝颜正要说话辩解,忽听到身后珠帘卷起的伶仃声响,一个温和年轻的男子声音道:“采碧,不是说了让你多休息的吗,又洗那么多衣服……” 朝颜忽然感到心里莫名奇妙漏跳一拍,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只觉得那声音带着几分不真实般的飘渺,清清朗朗,声如碎玉,那暖阳般温柔的感觉好似春水清泉。 那种温存竟似曾相识。 下意识的回头转身,她看到珠帘后那抹白色的身影掀帘而入,恰逢一阵轻风拂过,将一缕淡雅莲香送入鼻端,她微眯了眼,看到握着珠帘那只修长如美玉般的手,骨节匀称有力,又带着纤美柔和。 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一只手。 忍不住抬头,那人白衣胜雪,乌黑长发,眸若深潭,眉眼好看到极致,身姿修长柔美,一派风姿洒落。 朝颜微微睁大了双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六界神鬼莫测的唯一的画颜师,竟是这么一个温柔俊雅的年轻公子! 朝颜听到那少女笑道:“我这不是没有别的事情干吗……宫主你饿了吧,我给你炖了桂圆莲子汤。”说着脸色泰然若无其事走出门去。 朝颜感到自己被卖了。 果然见苏墨淡淡凝视她片刻,墨眸漆黑闪烁不定,片刻后眼里散开一丝笑意,“姑娘莫非是来找苏某做生意的?” 阳光淡淡拂在他脸上,那笑容温润如玉,照在她眼底,刹那间四周景物皆失去色彩,只剩那一抹艳若桃花的笑容荡漾脑海。 绛衣的少女将嘴唇咬了咬,半晌吐出几个字:“我要换张皮相。” 苏墨弯了弯唇角,眼睛亮晶晶的:“实不相瞒,姑娘你这长相还是可以的。况且我看姑娘修为尚浅,化形时日短,恐怕无法满足苏某的要求。” 朝颜轻轻道:“你提什么条件都可以,只要我能达到。”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没有任何筹码,只是但凡有一线希望,她总是要试一试的。 苏墨轻笑一声,举步走到她身后书案前,施施然落座,声音轻飘飘的:“不可能,你没有任何可以交换的条件,我从不做亏本生意。” “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朝颜定定看着面前男子,明眸深处隐隐透着一丝祈求。 苏墨深深看她一眼,目光深不见底,朝颜忽然却感到一股痛楚,没由来的。 苏墨沉吟片刻,声音清淡:“你这样不惜代价,是为了什么?”他抬眼凝视她,“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吗?” 那眼神竟令她感到灼灼,她竟不敢直视他。 “是的,有个人,他对我有恩。我要变成他妻子的模样去报答他。” 苏墨在案上拿过一张完成了一半的芭蕉图,铺开宣纸,取过笔墨,默默研了片刻,不紧不慢继续勾了起来。 他沉默,朝颜也只得跟着沉默。 朝颜暗自在心里嘀咕,怎么越是修为高的脾气越是古怪呢。 也不知这样安静了多久,苏墨始终垂头作画,不发一语,缕缕柔发垂在额前,朝颜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只是通过屋中气氛判断出苏墨大概并不爽快。 再看那芭蕉图已完成了三分之二。 朝颜一向是那种钻牛角尖的性子,她想,苏墨之所以不高兴,大概就是因为她不识时务,而她之所以不识时务,是由于她报恩心切。 可她这些年唯一的梦想就是将当日陆子昂雨露之恩以涌泉相报。而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 可关键是,她现在不能打断苏墨。 于是朝颜变得很烦躁。 正在朝颜忍受不了这种沉闷时,面前专心作画的男子忽然淡淡问了句:“你说你要换张脸,换成谁的?” 朝颜见他终于肯说话,欣喜若狂,答道:“林凝素。”顿时感到松了口气,总算见到一线光明。 不料还没等她这一线光明变成光明无限,忽见苏墨手一抖,蘸了浓绿色彩的狼毫在宣纸上重重一顿,几滴墨水登时无比利落准确无误地溅到了画纸上。 朝颜眼睁睁看这一副大好的艺术珍品在她面前顷刻之间变为废纸,顾不上什么惋惜不已,呆愣愣看到苏墨霍然抬头,唇色苍白,一双墨眸深深望着自己。 那眼神中有一抹令人心疼的莫名忧伤。 ------------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3-07-11 朝颜眼睁睁看这一副大好的艺术珍品在她面前顷刻之间变为废纸,顾不上什么惋惜不已,呆愣愣看到苏墨霍然抬头,唇色苍白,一双墨眸深深望着自己。 那眼神中有一抹令人心疼的莫名忧伤。 朝颜被苏墨看的倒退一步,很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看大理石地面,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忽然发觉额角一滴汗珠落到了地面上。 室内静得要死,清楚的听到“吧嗒”一声。 朝颜尴尬地抖了抖。 苏墨微微眯起眼,莞尔一笑,神色恢复了平静,一边垂眸整理毁掉的画作,一边淡淡道:“这么说,你要找的人是蜀山掌门陈立渊?” 朝颜感到后背的衣襟湿透了。 “是的。” 苏墨将那副芭蕉图卷好,漆黑眸中幽深不见波澜,“你怎么报恩,侍奉他?或者甚至是嫁给他?” “我还不知道,但是我想,倘若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我所能使他幸福,”朝颜的声音轻轻的,好像空中飘渺的云,可是却分明是真实的。 苏墨沉吟了片刻,一手支颐,凤目盈盈含笑望着朝颜:“姑娘知道,在下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姑娘若真想和在下谈个生意,这里倒有个条件可以交换。” 眸中波光潋滟,温柔如溺人魂魄的水。 “什么条件?”朝颜忍不住抬头凝视他。 苏墨唇角轻勾,却不急着开口,反倒是悠闲地端过一旁案上的凉茶,轻轻啜了一口方道:“在下看姑娘生的心灵手巧,正好我宫中缺人手,”说着抬眼略一挑眉,“不如事成后留下,在重莲宫侍奉三年。” 说完面不改色继续喝茶。 朝颜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苏墨眨眨凤眼将她望着,一脸淡定的笑容。 朝颜很不淡定,很快的她理解了对方的话,瞪大了明眸,直接回道:“我不可能嫁给你。” 她自认苏墨还勉强不了她。 苏墨垂眸,淡淡道:“姑娘想多了,只做个侍女即可。” “那也不可能。”她想都没想。 苏墨神色不变,“这么说,姑娘有自信离开重莲宫也能找到其他办法?”他忽然抬头,目光清冷,向帘外道:“采碧,送客。” 采碧在外面应了一声,掀帘进来,正好瞧见那清丽少女满脸迟疑的咬紧了朱唇,忽然,像是下了极大决心,鼓足了勇气咬牙切齿道:“三年就三年,你可不许毁约!” 采碧端着那碗桂圆莲子汤的手一抖。 熟料苏墨微微颔首,看了采碧一眼,对朝颜道:“以后采碧做什么,你就跟着她学就是了。” 采碧轻轻应了一声,朝颜则是一声冷哼。 天知道她答应得有多勉强,倘若苏墨一声令下,只怕以后自己在妖界会没有丝毫立足之地不说,单单是找陆子昂的事也会变得尤为麻烦。 朝颜没想过,画颜居然那么麻烦。 将林凝素的画像铺开,画上女子眉眼极淡,放在宣纸上更显容颜如画,像是那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清淡山水,尽态极妍,端庄优雅。 苏墨轻叹一声:“这女子虽然看去优雅大方,实则心中乐少苦多,果然不是个多福多寿者,”他抬头看着朝颜笑着调侃一句,“披着这么一张皮,想必不会太快乐。” 朝颜偏过头冷哼一声。 忽然听到苏墨轻轻吐出两个字:“躺下。” “什、什么?”朝颜这回结巴了。 苏墨指了指那张罗汉床,淡淡道:“这种法术需要以人皮为媒介,你最好还是把感官封住,不然可能会觉得很恐怖,”末了又添一句,“我不骗你。” 朝颜继续结巴:“你、你不会那什么吧……”粉颊通红。 苏墨凉凉瞟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朝颜腿一软,苏墨轻笑一声,“好了好了,看你吓的,你就闭上眼睛躺在那里就可以了,我施个法不会冒犯你的,”顿了顿,又道:“我会用法术封住你身上的妖气,不让他们察觉出来,不过你还是要尽力小心,蜀山毕竟是除魔重地,有些地方你若是接触恐怕控制不住自身的气息。” 朝颜腿还是很软,小心翼翼挪着步子朝那张床靠过去,又小心翼翼回头看苏墨一眼,最后小心翼翼躺在上面闭上眼睛。 为了避免恐惧,她很快封住自己的感观,仅留下听觉和嗅觉。 雪白的纱帐外一阵淡淡莲香,朝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入睡如此之快,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记得,恍恍惚惚当中似乎听见有人立在身侧轻叹一声,缥缥缈缈轻若无声: “放心,我不会再次连累你,以后种种皆由我一人承担……” 后面是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就这样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在那个梦里,其实朝颜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 周围云雾缭绕,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花圃,自己就坐在那个花圃边上,身旁那人衣襟胜雪,修长指尖饶过她鬓边青丝,与自己乌发系为一缕,唇齿间婉转风流,轻轻附在她耳边柔柔吐出五个字: “结发赋相思。” 语声低沉而温柔,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籁之音,她抬头微笑,却看不清那男子面孔,只觉得那凉薄的轮廓隐隐熟悉。 她听见自己说:“你快好起来,我等着你好起来,带我走。” 他伸手,凉薄指尖扶过她面颊,柔柔道:“我会带着你,一生一世在一起,”他似乎顿了顿,轻笑,“除非有一天你忘了我。” 最后一句话在朝颜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 除非有一天你忘了我…… 真的有那么一天吗? 三天后,蜀山山脚。 蜀山各派以道教为宗,基本上以蜀山仙剑派为主流,千百年来始终以斩妖除魔、修仙练道为己任,认为这样可以积德升仙,而尤其最近这几百年来,妖界与仙界之间战争不断,蜀山更是毋庸置疑地充当了与妖界对抗的主力,一旦两方发生冲突定然一发不可收拾,情况非常激烈。 这也是琮玉之所以那么惊讶朝颜的原故。朝颜的一百年修为放到蜀山上等于白给。 离这么一个名门所在地的蜀山山麓脚下约五十里的地方,有个名叫清河的小镇。镇上住着百余户人家,民风淳朴,居民们由于生活在蜀山脚下倒也安适自在。蜀山剑派的弟子偶尔下山走动买些衣食用具,与居民交换些银两,清河小镇上的人们对这些平日里负剑一派英气的弟子们又和善又崇拜的。 这天清河镇却来了两个年轻人。 两人皆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一男一女,皆是蜀山服饰,那男子一张清冷俊颜,背后负一柄长剑,单看剑鞘便知并非凡品。身旁那少女天生丽质,巧笑嫣然,挽着男子手臂正四处张望着,两人偶尔微笑交谈几句。 白天的小镇极为热闹,走街串巷的不在少数。街道一旁卖首饰的小贩见那少女似是极感兴趣,便道:“姑娘,你看这玉凤钗打造的多精致,戴在姑娘头上肯定极是好看。” 少女轻轻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只觉那钗子样式小巧精致,心下喜欢,回头笑靥如花:“陈师兄,你瞧这钗子如何?” 姓陈的男子只淡淡微笑:“还不错。盈未你戴着肯定好看。”目光却并未在少女身上多停留半分,只是剑眉微皱细细打量着周围来往的人,眼神中隐隐有精光闪烁。 那好像是猎人寻找猎物的眼神。 那叫盈未的少女见他并未专心答话,心下暗暗气恼,正要开口,忽听街上一阵嘈杂,人群纷纷匆忙闪退两旁,一阵紊乱的马蹄声转眼即至,盈未感到站立不稳,忙伸手扶住身旁围墙。 但见前方道路上一匹骏马疾奔而至,看那模样竟是受了惊,混乱当中听见马上那少女带着慌张喊道:“马受惊了!快让开!” 声音极是清脆,只是在这个时候却没人去享受。 那蜀山弟子见那匹马来势极快,却不闪避,微微冷哼一声,眸中一道寒芒闪过,取下背后仙剑凛然而立,那马显然是停不下来了,眼看就要从男子身上踩过去。 周围人一声惊呼,盈未也是脸色一白,却并未动弹,只目不转睛紧紧盯着场中。 这时大家也终于看清,马上是个一袭绛色衣裙的少女,手操缰绳,秀眉紧蹙,似是极想让马立刻停下来,但野马脱缰毕竟无济于事。 忽见男子将手中仙剑带着剑鞘一抬,瞬间散发一道蓝色光芒,一旁的盈未感到周围空气一阵波动,那匹马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两只前蹄高抬而起立刻又落回地上,硬是停在了原地。 那道蓝光也随之消失,男子持剑静静立在场中,星眸中光芒闪烁,紧紧盯着马上那名少女的容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风轻轻吹动他蓝色衣襟,竟有一种出尘之色。 此刻刚回过神来的盈未目光也落在那绛衣少女身上,忍不住惊呼一声,睁大了明眸。 那张脸……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只见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模样,身材窈窕,肌肤白皙,眉眼极淡,像是只寥寥勾勒几笔的水墨画儿。 少女翻身下马,动作有些不利落,像是刚学马的模样,面颊微红,好似三月里的桃花。 少女走到那男子面前,一脸羞怯的模样,盈盈作了个揖,怯生生道:“小女子马技不纯,惊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男子目光中一缕冷芒,只直视着少女容颜,淡淡道:“姑娘不必介意。下次多留心就是。”盈未在一旁脸色苍白如雪,轻轻唤道:“陈师兄……” 少女轻轻点头,又瞟了盈未一眼才道:“公子若是没什么事,小女子先告辞了。”说完像是再也不好意思呆下去,转身便要上马,忽听盈未急道:“这位姑娘请等一等!” 少女回头,一脸纯真无比的诧异,见那姓陈的男子轻咳一声,原本清冷面容似乎有些窘迫,轻轻道:“姑娘留步,在下陈立渊,敢问姑娘芳名?” ------------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3-07-13 “蜀山掌门,陈立渊?”少女难以置信的开口。 陈立渊一直是神色淡漠不苟言笑,这一句话问出来对他来说实在算得上是高难度了,看去倒有几分滑稽。 然而那双眸子里流露出的深沉真挚却令人不敢以嘻笑视之。 那绛衣少女愣了半晌,明显是一时难以接受这种情况,神情羞怯了一会儿,朱唇轻启吐出三个字: “林凝素。” 当然,这个所谓的林凝素就是朝颜,苏墨在画颜一道可谓鬼斧神工,哪怕是对林凝素熟悉如陈立渊都没认出来,所谓关心则乱。 何况我们的朝颜姑娘的演绎细胞天生就很活跃不同常人,又永远有一颗青春灿烂的心,扮起羞答答的小姑娘来还绰绰有余。 居然愣是把精明如陈立渊给蒙骗了过去。 朝颜此番来到清河镇并不是没有准备的。 早在重莲宫的时候,朝颜为了事情的稳妥起见,从苏墨那里得知了林凝素的真正死因。 那些不可告人的真相往往都是令人震惊的。 林凝素和陈立渊感情深厚,又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然而新婚不久新娘却过世,蜀山向外界声称是染恶疾身亡,这是谁都不会信的,苏墨暗中调查此事,发现果真另有隐情。 陈立渊这个人,天生就是个有仙根有福慧的命,用道家的术语就是有仙缘,然而大概就是因为仙根在他魂魄里扎的太深了,克走了情缘,降生之时先克死了父母,而后其余亲人也相继死于战乱,陈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于是被蜀山收入门下,不幸的是授业恩师也就是上任掌门在收他为徒几年之后也羽化仙去。 于是暗中有人开始传言,陈立渊的命太硬,与他亲近之人都是被他的命生生克死的。 苏墨说到这里的时候,含蓄的顿了顿,对一旁听的快要睡着的朝颜道:“说到这里,有一个人你却需要留意一番。” 那是一个女子,她叫金盈未,是陈立渊的同门师妹。 陈立渊和林凝素的命。坏就坏在这个金盈未身上。 因为金盈未喜欢这个师兄,而且喜欢的要命。 少年的陈立渊就是在别人的冷眼和漠视中,在刀光剑影般的岁月里,一步步登上了掌门之路。 他天资卓绝,而且性子坚韧、不服输,却没有人愿意与他说话,自少年时开始,他的眉眼间就已经藏了一股凛冽,熟悉剑气的人就会看出,这个少年眼底的冷意,仿佛一块千年不融的寒冰。 所以造就了陈立渊清冷的性子。 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也绝不容许被忽略。 那就是,陈立渊是个帅哥。 在这个以貌取人的年代,陈立渊的修眉俊目和骨子里渗透而出的清寒气质非常符合金盈未的审美。 她一直暗暗在心中向往,渴望这个少年剑客眼底的寒冰可以融化。 可一直到他继任掌门,那块寒冰也不曾融化。 林凝素却融化了他。 林凝素性子温婉大方,而且清淡如水、不好张扬,正好投了陈立渊的喜好。两个人时不时一起练剑、写字、吟诗,双出双入,好似神仙眷侣,那种温馨而幸福的气氛令蜀山的同门们领会到了什么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有一个人心如冰窖无处取暖。 对于金盈未来说,林凝素就是毁掉她的梦的破坏者,从这个女子进入蜀山以来,陈立渊就对她另眼相看,金盈未对陈立渊用情至深,然而,须知用情越深伤得越重。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陈立渊看着林凝素的目光与往日不同,那眼神里饱含的柔情直接点燃了盈未心中的嫉妒之火。 果然,不久之后陈林二人成亲。没有人看到金盈未笑容的勉强,她甚至分不清那天晚上自己究竟是对着酒杯流泪还是对着眼前这对沉浸在幸福中的新人微笑了。 他口口声声唤林凝素“夫人”,日日夜夜回荡在盈未耳畔,那是灵魂的刑责,压抑而痛苦。 陈立渊终于有了笑容,而那淡淡的微笑照进盈未眼里却极为刺眼。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受他每天叫她“师妹”的。 她要结束这种痛苦。 机会果然来了,那天,下着滂沱大雨,蜀山弟子在倚帝山上收伏一只石妖。 那只石妖修为极高,而且不一般的迅猛,若是陈立渊在这儿说不定就仙剑一挥轻松拿下了。 但关键是他不在,林凝素却在,金盈未也在。 这帮弟子本是上山采药,结果遇上这只挨千刀的石妖,还对他们发动了攻击,无奈主线任务由采药变更为捉妖。 石妖很狂躁,一直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众人眼见没有退路,那只石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奔着金盈未就扑了过来。 金盈未脸色发白,只觉得浑身冰凉,忽然偏过头,目光穿过水柱看到那个淡妆素颜的女子手持仙剑正极力保持防守的姿势,红唇紧抿,神色间三分坚毅、四分担忧,却无慌乱模样。 她林凝素始终是如此,清淡如水。 生死一线的时刻,盈未忽然很想笑,面颊上雨水沾湿了眼睫,她也分不清是不是流泪了。 那一刻,天降的大雨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看到金盈未眼底那浓烈的怨毒,她忽然一把拽过林凝素,用力踏后一步,朝着悬崖深处踏后一步…… 在场的同门只听到了林凝素合金盈未的惨叫声,赶过去时,两个人连同是要都已经坠落悬崖生死不知。 然而连金盈未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自己坠下悬崖时竟然勾到了树枝减缓了下坠,而相比之下林凝素则没有那么幸运。 至今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按照大家的推测,大概是身葬妖腹了。 金盈未在向陈立渊陈述的时候却并未提及将林凝素退下悬崖一节。 朝颜犹记得,那时候苏墨叙事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定定看着她道:“你若乔装成林凝素前去,金盈未必定施加报复。” “所以?” “只有一个办法,”苏墨忽然意味深长的一笑,笑容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蛊惑力,“假装失忆。” 朝颜想了想,确实只有如此。说到这个,那可是她的拿手好戏,她的演技加上苏墨的画颜术绝对是天底下最天衣无缝的组合。 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出戏,朝颜此行来,就是假装成“复活”的林凝素,给陈立渊金盈未以深深震撼再借机靠近陈立渊。 假装失忆的好处就是,不会因为自己是水货而露出破绽遭到怀疑。 听到“林凝素”三个字,盈未瞬间瞪大了眼睛,拼命用手捂住嘴让自己不惊呼出来。 朝颜在心底冷笑,她能清楚的洞察到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斥的各种恐惧、担忧、嫉妒、愤恨还有不甘。 果然是做了亏心事,看这样子这姑娘这段日子来一定睡眠不足,搞不好还梦到了恶鬼索命呢。朝颜如是想。 再看陈立渊则是震了震,神情复杂的看了朝颜许久,声音略微苦涩而沙哑:“凝素?” 一旁围观的人已渐渐散去,这芸芸众生本就都是看客,谁也不会无谓的关注一些没必要关注的事情。 朝颜一副愣愣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还刻意茫然的上下打量他几眼,又茫然的看了看盈未,一脸“我什么也不知道,这是谁啊”的样子。 怎么看都像个在丛林里迷路了的小姑娘。 陈立渊身子摇了两摇,面上血色尽失,一双眼深深看着朝颜,好像在努力寻找什么东西。 朝颜这个揪心啊,可是偏偏又不能有所表现,只是继续努力维持着她无知的面具,希望不要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陈立渊的目光痛到让人心疼。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你瞪我、我瞪你,空气好像要结成冰了,却还是一个茫然一个惊痛。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却已沙哑: “凝素,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说什么?”朝颜还是茫然,她决定把这场戏演下去。 陈立渊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向面前这个姑娘解释清楚,明显,这孩子失忆了,但是如果让他直接抓过朝颜的手说“你是我妻子”之类的,对他未免有点勉强。 盈未此时已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一脸暖阳笑意,和煦生春,“凝素妹妹这是怎么了?不要担心了,能回来就好,走,我们带你回家。” 朝颜心里暗骂,你还真把我当成智障儿童了么。 “家?我不认识你们啊。”朝颜眨眨眼睛。 “可我们认识你啊。”盈未也配合的眨了眨眼睛。 “……”朝颜无语。 刚才始终沉默的陈立渊听着这段脑残无比的对话终于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有沉淀了片刻,方鼓足了勇气,一把抓住朝颜的手,向前方迈步走去,声音轻寒如断冰切雪:“跟我走。”看这势头竟是要拉她回蜀山? 朝颜这回是真愣了,她本以为以陈立渊沉闷的性格至少还要含蓄几番的,没想到竟是这么的直截了当。 不愧是剑派掌门,有胆识,有气场。 陈立渊正拽着朝颜要走,忽听斜刺里一人笑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语声温和,听来竟如沐春风,恍如天籁,不一般的悦耳好听。 朝颜确实猛地一震,心里莫名一动,回头循声望去,不知怎的忽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那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3-07-20 陈立渊正拽着朝颜要走,忽听斜刺里一人笑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语声温和,听来竟如沐春风,恍如天籁,不一般的悦耳好听。 朝颜猛地一震,心里莫名一动,回头循声望去,不知怎的忽然有种特别的感觉。 那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陈立渊也回头望去,见道旁不知何时站着个面色和善的青年,一袭青色长衫,笑吟吟看着他们,相貌普通,看衣着装饰倒像是本地居民。 陈立渊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道:“阁下有什么事么,方才可是叫我?” 青年微笑点头,从身后取出一个长长的包袱,递给陈立渊,又瞟了朝颜一眼才淡淡道:“前些日子这位林姑娘从倚帝山崖上跌落,在下出手相救才保林姑娘平安无事,姑娘方才临走时未曾拿走佩剑,那剑身上有姑娘的名字。所以小可这才赶忙送来,”说着也不顾朝颜瞪得大大的眼睛,若无其事的笑着问道,“这位公子莫非是林姑娘的家属?” “实不相瞒,这是拙荆,”陈立渊见身后朝颜毫无反应,似乎并无否认的意思,大概青年所言非虚,只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陈立渊无暇思索这些,轻咳一声,“还要感谢兄台出手相救,此等恩请在下来日必报。恩公可否告知姓名?” 青年莞尔一笑,“相逢何必知姓名,来日有缘定能再见。” 陈立渊深深注视他片刻,只觉那青年虽然相貌平平,但举止洒落不凡,那双眸子漆黑幽深,仿佛有雾气萦绕,,温润外表下如烟海浩瀚深不见底。 光华内敛。深藏不露。 那温雅的外表下到底是什么? 陈立渊沉吟片刻,释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恩公请便。” 朝颜走上前去,轻轻接过青年手中的油布包袱,诧异地抬头,不经意间碰触到对方凉薄指尖,不觉愣了一下,手僵持在半空,忽听对方轻咳一声,朝颜猛然回神,刹那间抬头看到那眸光中隐藏的一丝笑意。 惊鸿一瞥间竟有光华外泄。 下意识轻轻呼吸,果然不出她所料,是那股淡淡的菡萏清香。 留意到陈立渊正注视着自己,朝颜暗自咬牙,抬眼皮笑肉不笑道:“这位恩公,能否随奴家来一下?” 朝颜的目光中有不知名的杀气。 这位倒是很悠闲,眉峰一挑,笑得从容:“乐意奉陪。” 朝颜深深吸气,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淡定,保持着林凝素矜持优雅的神态,浅浅一笑:“有劳公子了,请这边说话。”又回头向陈立渊微笑请示。 陈立渊目光漠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 于是,僻静无人的街角。 朝颜向四周望了望,见确实没有人过来,一把死死拽住那个青年的衣襟,明眸狠狠瞪着对方,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不是答应了你三年的吗?” 青年轻轻莞尔,垂睫忽然反握住朝颜抓着他衣襟的手,低声含笑道:“你这是要非礼我么?”菡萏清香萦绕鼻端,在微微灼热的空气里馥郁怡人。 倒有清爽之感。 朝颜怔了怔,片刻后大怒,将手用力抽出来,退后了一步,银牙紧咬:“谁非礼你?苏墨,我已经答应你的条件,重莲宫可不许失了信誉,”少女的一张面孔却瞬间变得好似蒙蒙细雨中微红的樱桃。 “到底还是瞒不过你。” 却见那青年轻轻一笑,身上忽然浮起一层白光,朝颜下意识眯起了眼,却依旧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举目清华中,白色月华般的光芒笼罩下的人影身姿变的更为纤细修长,散披的乌发恍如绸缎,比之前长了不少,衬得气质上多了些妖冶。 那万丈光华令人眩目神迷,恍得朝颜几乎不敢直视。 白光渐渐淡去,朝颜终于看清,面前男子眉目俊雅,肌肤在阳光下白皙如美瓷,乌黑睫羽下一双眸中波光潋滟。 苏墨。 和煦的阳光为他的青衫衣角渡上了一层淡淡金色。 垂眸理了理胸前被朝颜扯得微微敞开的衣襟,他继续含笑重复:“你莫非要说,你不是故意的?”笑容素净若白莲花,充满了魅惑。 朝颜咬了咬嘴唇,目光不经意掠过对方颈间微微袒露的漂亮的锁骨,连忙移开目光:“你来干什么?” “这是林凝素的佩剑,给你做个凭证,”他挑了挑眉,才继续道,“那上面有林凝素的名字,以备不时之需。” 朝颜撇了撇嘴,“扮成那个样子……”要不是对那莲香太过印象深刻,她还真没认出来。 苏墨低笑道:“若非顾及你在这里,你莫非还真以为我有兴致来逛这清河镇?”言罢他轻轻叹息一声:“或许你注定还要再历这一劫。” 那目光是朝颜从未见过的深邃,笼罩着层层雾气,她看不清楚那里面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却隐隐觉得莫名的心酸。 好像有什么要被那眼神勾起。 朝颜明眸低垂,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微笑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情,小女子先告辞了。”说完向外走去。 忽听身后苏墨静静道:“不要和他成亲。” 阳光静谧而温暖,却宛如晴空霹雳。 朝颜脚底一个踉跄,端庄明丽瞬间荡然无存,刚刚对他升起的一丝好感瞬间如被冷水浇灭,她回头,杀气腾腾地盯着他:“你到想干什么?” 苏墨眼神依旧平静不起波澜,没有一丝涟漪,唇齿间语声却极为清晰:“总之你不能嫁给他。” 朝颜忽然觉得阳光很刺眼,陆子昂,她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嫁给他,才肯许下三年。 而眼前这个人,不,这个妖精,他在开玩笑吗? 她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非常淡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苏宫主,你到底和我这么个小妖有什么深仇大怨,我竟值得您这么费心费力?” 不想苏墨竟绽开一个比桃花还艳丽的笑容,悠悠笑道:“你的确和我有深仇大怨,渊源甚深,是以我不得不追着你不放。” 朝颜这次彻底绝望了。 她不会傻到去问苏墨从哪里搞来林凝素的佩剑,她非常清楚,以苏墨这身修为就算是要把蜀山掌门的仙剑“承影”弄到手恐怕也不费吹灰之力。 要整她更是易如反掌。 但是,须知士可杀不可辱。 朝颜咬紧了银牙,冷冷道:“我若偏要嫁给他呢?”她要赌一赌。 苏墨淡淡道:“你若再不回去,陈立渊必定会怀疑,到时候你有麻烦我可救不了你,”他眼神妖异,带着勾魂摄魄的力量,唇角却勾起一丝轻笑,“你若执意如此,我保证会让蜀山移为平地。” 朝颜脸色瞬间苍白,嘴唇咬得几乎出血。 她没有看到,苏墨眼底浓浓的黯痛,然而那唇角依旧以不在乎的弧度弯起。 他想,他大概已经习惯了因她而伤痛,竟有这么久、这么久。 原来我只记得你对我的好,却忘记了时光已变老。终须以告别。 空气微微泛白,阳光带着枯燥的生气,沉闷而干涩。 风轻轻吹起苏墨落落青衣,黑发被扬起,轻盈地旋绕飞舞,凭添了妖娆动人。 朝颜抬头淡淡笑着:“我答应你。” 苏墨眼神动了动,如水目光中荡起一丝浅浅涟漪,倒映出红衣少女倔强的眼神。 一直以来,就是为这眼神的感动而生。 永远永远。 蜀山。 一个小弟子欢呼着奔进无极殿,“掌门夫人回来了!掌门夫人回来了!” 原本寂静的大殿一片哗然。 坐在大殿上正在议事的诸位长老皆是一愣,其中一位顿时站起身呵斥一声:“立峰,这里是无极大殿,林姑娘已去世多时,岂能胡言乱语?” 小弟子立峰急道:“真的真的,不心长老您去看看。” 元神长老心说这小子今天皮痒了找抽不成。 他正要发作,忽听大殿门前又是一片哗然,接连的惊呼之声传来,于是他变得更为愤怒,大吼道:“吵吵嚷嚷什么?!没看到几位长老正在议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瞬间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大殿上一众弟子纷纷正簇拥着闪开的入口。 其他几位长老也纷纷站起,不可置信的看着入口。 只见泛白的日光明亮的照在大理石地面上,一袭蓝衣缓缓步入。 所有的喧哗声归为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人影身上。 那是个面容清俊的男子,一张脸好似冰玉镂刻,棱角分明,修眉俊目,目光宁静而悠远,好似远山般静谧,又似流水般优雅,步履轻健,怀中拦腰横抱一名绛衣女子,唇似点樱,眉如墨画,表情虽如过往恬淡,白皙面颊上的一抹嫣红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一点娇羞。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路走上蜀山,走上这个大殿。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后面疾步跟来的金盈未,她似乎已经被忽略了。 元神长老按耐住内心的激动颤抖,望着面前年轻的掌门,轻声道:“凝素她……回来了?” 陈立渊神情淡淡:“她回来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就连默默沉浸在喜悦中的陈立渊也没有注意到,怀中的女子眼底闪过一抹伤痛。 ------------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3-07-29 朝颜轻轻道:“放我下来好吗?” 他坚持一路抱她上山,朝颜实在不好意思打消陈立渊的积极性。 陈立渊淡淡莞尔,将她放下,望着她柔声道:“你还是记不起来吗?蜀山,是我们的家。” 朝颜环顾四周,但见重楼碧宇,一派庄严辉煌。大殿上甚至隐隐浮动着丝丝剑气肃然,香炉内有细微缭绕的青烟点点升起,弥漫在空气里。 凝重的气氛却令她感到压抑。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浅浅池塘,盈盈菡萏,晚风习习,白衣落落…… 朝颜俶然一惊,忙拉回思绪,凝神注视着陈立渊,勾起一个浅笑:“我会努力去回忆。” 陈立渊看去有些黯然,却没再言语。 迎上元神长老的目光,朝颜显得有些激动,轻轻道:“长老,凝素回来了。” 她盈盈立在堂皇的大殿中央,一袭红裙恍如一朵正在怒放的亮丽红莲,,雪肤花貌晃得人不敢逼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元神长老眼圈微红,道:“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朝颜淡淡莞尔,陈立渊忙道:“长老,凝素她如今身体尚未痊愈,而且失却了过往记忆,不如让她先去休息,改日再来向您问好。” 元神长老一震,厉声道:“你说什么?” 陈立渊低头,面露惭愧,心却如刀绞,“是我没有照顾好她,那位好心人将凝素救起时,就已经是这样了……” 元神长老目光锋锐的看了朝颜一眼,朝颜心中咋舌,只得装作茫然的回视,没想到元神长老只盯着她看了半晌便将目光移开了。 朝颜心底暗自松了口气,背上却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是高手,还好她的演技到位,加之林凝素与各位长老平素里感情深厚,勉强蒙混过关。 陈立渊轻轻道:“长老?” 元神长老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我没事,这也不能怪你,你带她下去休息吧。” 陈立渊应了一声,朝颜心说这位堂堂掌门对长老们还是蛮恭敬的,不禁在心底对陈立渊又多了一丝好感。 忽听元神长老漫不经心又问道:“立渊啊,你可曾好生感谢那位好心人?平头百姓生活不易,多给人家一点酬劳。” 朝颜脚底一个踉跄,连忙站稳,见陈立渊凝眉沉吟了片刻才淡淡道:“那位似乎不像是平头百姓,依我看来倒不似偏爱金钱之辈,所以就……”他目光中似乎有些疑惑,迟疑的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临别之时我也曾邀请他到蜀山做客,他婉言谢绝了,说什么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做奉陪……” 元神长老皱了皱眉:“莫非是世外高人?” 陈立渊点头:“举止确实卓尔不凡。” 朝颜脚底又一个踉跄,这次陈立渊直接把她扶住,皱眉道:“凝素,有哪里不舒服吗?” 元神长老也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朝颜张了张嘴,干巴巴的开口:“大概是我腿脚尚不利索,听长老提到那位恩公又心情激动,”向陈立渊歉意一笑,“劳公子操心了。” 这“公子”二字陈立渊听着显然极不受用,冷冷道:“告诉你多少遍了,我是你相公。你已经嫁给我了,就不可再用那些见外的称谓。” 一句“我是你相公”朝颜听来却好似天籁之音,强压抑住心头的汹涌澎湃,她轻声道:“这么说,你很在乎我?” 心底变得微微紧张,期待着。 那眼神里的真挚这次却是真的。 陈立渊原本有些生气,见她眼神柔软,心底柔情蔓延开来,微笑道:“自然很在乎你,怎么问这种傻话?”他伸手揉了揉揉朝颜的碎发,眼中恩爱分明。 朝颜喉咙微微哽咽,明知不是自己的幸福,却还是视若珍宝的接受。 她想,她大概真的很傻。 她开始羡慕那个芳华刹那的恬淡女子,可以拥有那样完美无缺的爱。 她笑了,一双眼好似褪去铅华的墨色宝石,盈盈发亮地望着陈立渊道:“你不是说蜀山上有好多美景吗?带我去看吧。” 日薄西山,晚霞为苍翠的蜀山染上一抹红晕,好似少女的娇羞。天边是大片大片的丹黄色,掩映着其间几道红霞,美不胜收。 盈盈立在山顶的少女一指天边的红霞,秀丽的面庞上一抹兴奋的笑容,回头喊道:“相公,看晚霞多漂亮!” 陈立渊抬头望了望,只觉夕阳的余晖最是温柔,将他脸上的笑意也渲染的柔和起来。 “你以前,也很喜欢晚霞。”他静静的说。 朝颜沉默了。 “你说残阳的余晖映示着第二日晨曦的新生,它代表着新生的希望,”他偏过头看她,夕阳的光芒照在他刀削般的面庞上,为那张英挺容颜增添了一抹惊艳,他静静望着她,“你还记得吗?” 她看到那目光中熠熠闪烁着的光辉。 不等她回答,陈立渊拉过她的手,迈步走到一旁,一株艳丽的海棠花旁边。 “这是我们一起守护的海棠花,现在它开花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手指拂过妖艳的花瓣,那花瓣的颜色像是被朱砂染过,火红得不似寻常,像是能灼痛朝颜的双眼。 朝颜忽然移开目光,心头莫名的酸楚。 那是本该属于他们的世界啊,他们携手看晚霞还有盛放的海棠花,那是属于哪个叫林凝素的女子的幸福。 而现在,却是她站在这里,承受着伪装出来的、所谓的美好,一个人承受着这良心的谴责。 忽然一只温柔的手臂轻轻揽住了正在出神的朝颜,陈立渊温热的下巴轻轻抵在她额头上,他低声道:“不要难过,你一定会记起来的。即便你记不得了,你依旧是我的妻子,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如果你知道你深爱的那个女子已经永远的离开,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幸福的微笑么? 如果你知道此刻的我为了自私而欺骗你,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给我温暖的怀抱吗? 她突然有些明白,她到底不是林凝素,不是他爱的女子。 陈立渊喃喃道:“你知道吗?那天他们回来时候,说你坠下悬崖,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后悔和自责,”他松开她一些,低头凝视她,“那时候我就想,也许小时候那个算命大师说的是对的,我的命格太强,会克走我身边所有爱我的人。” 朝颜有些心痛,事实其实果真如此。 “他们说你去了。可我不愿意相信。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一起去做,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呢?” “……” “凝素,这次我在也不允许你离开我,永远。”他拥紧她,像小孩子一样呓语着,眼底有浓浓的哀伤,但至少还是幸福的。 朝颜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了回去。 朱唇轻启,她微笑道:“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你是我相公啊。”心里酸酸的,像是有什么在用力揪紧,紧的她喘不过气来。 暮色渐渐开始四合,天边的红晕越发深沉,只剩下少女眼底那比晚霞还要明亮的光。 微弱而光明的闪烁着。 清晨,从竹海掠来的清风灌进朝颜的房间,墙壁上昨晚摘下的那只海棠花迎风摇了摇,胭脂般亮红的颜色煞是好看。 朝颜揉了揉眼睛,向四周望了望。 她原本应与陈立渊睡在一处,无奈之前答应了苏墨的条件,只得在那晚分手时以“身体还欠将养”为由提出另外分房睡。 对疑惑不解的陈立渊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朝颜只恨得牙根痒痒。 转眼她来蜀山也有些时日了,借着失忆作掩护,与蜀山各位弟子相处时倒也没被看出破绽。只是从未与陈立渊过于亲近。 林凝素性子原本冷淡,陈立渊倒也没多怀疑。 万事太平。 朝颜起身打开门正要往外走,忽然眼前一花,接着一道人影飞速的闪了进来,朝颜正要惊呼,那人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瞪大了一双桃花眼低吼道:“喊什么喊!先看清楚我是谁!”说完又四下扫了一眼,见确实没人方定住身形。 朝颜定了定神,眼前这人唇红齿白,笑容浅浅,一双桃花眼眨呀眨的,不是琮玉是谁? 琮玉见朝颜认出是他,松了口气,放开她然后淡淡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这里是找你有事要说,”他轻轻瞥了朝颜一眼,“说吧,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朝颜撇了撇嘴,“还能怎么样,反正他们也识不破我,暂且安然无恙,”嘴角抿出一丝笑,顺手拍了拍琮玉肩膀,“放心吧,你朝颜姐姐我大富大贵,将来命长着呢。” 琮玉将她的手甩开,淡定的道:“你命长着,我都快要没命了。” 朝颜哼了一声,“开什么玩笑……”见琮玉神色肃然,竟不像说笑,心下先是一惊,忙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那棵小槐树修炼又走火入魔了?哎呀,你帮他一把就是啦……咦,不对,算日子村头那株兰草该成形了,是不是他把鼻子修歪了?也不对啊……”忽见她正色道,“莫不是你把我的桃花酒都喝光了?” 琮玉:“……' 琮玉压下满脸黑线,抬头冷冷看了朝颜一眼,朝颜一个激灵,道:“干嘛这样看我?” 琮玉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来蜀山之前,苏墨找过你了是不是?” 朝颜一惊,微微张大了嘴:“你如何知道?”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琮玉声音有些淡漠。 抑制住揣揣不安的心情,朝颜平静的道:“也没什么,就是不许嫁给陈立渊,也不许和他亲热。”说完小心翼翼打量琮玉神色,轻声道:“喂,你还没有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琮玉秀气的眉拧结成一个“川”字。 “他来找过我了。” ------------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3-07-30 朝颜讶异地望着琮玉,疑惑道:“他来找你,是因为我的事?”她故作淡定,心里却只是拜佛。 可千万不能让琮玉知道有关三年合约的事,不然以这小子脾性,非得跑去重帘宫送死不可。 何谓青梅竹马?这就是两小无猜。 琮玉没好气的瞪了朝颜一眼,往床上一坐,继续道:“我怎么知道苏墨那小子那天抽什么风,算日子那天应该是……”他眼睛望天默默计算一番,回忆着道,“应该是你初到蜀山那天早上。” 朝颜也随手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摆出一副专心听讲的姿势。 这专注神色琮玉看着很是受用。 “那小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琮玉神色大为不满,愤愤难平的样子。 朝颜咋舌,连称呼都退化成“小子”了,看来这次琮玉是动了真怒。 偏偏苏墨是他惹不起的。朝颜暗暗叹息。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天刚蒙蒙亮,阳光还疲惫着没有洒进来,话说琮玉正在沐浴。 他刚刚把衣裳褪下踏进河里,忽听得白蒙蒙的薄雾当中有人一声轻笑。 琮玉一头冷汗,心说哪个作死的躲在树上偷看。 他冷笑一声:“何方高人造访,还请现身一见。”悉心留神高处的动静。 后来琮玉回想时,庆幸自己当时用的是“高人”二字,不管怎么说没把不该得罪的得罪了。 头顶那位云淡风轻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琮玉暗暗心惊,那声音好听得恍如碎玉,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妖异蛊惑,竟能摄人心神。 强自回神再抬头时,见树上懒洋洋倚了个着素白细絹衣的男子,一双风目含着妖媚笑意静静望着他,长长的黑发如星河垂泻散落在树梢。 琮玉身子一震,涩声道:“不知宫主到此有何贵干?”直觉此刻姿态实在尴尬有碍观瞻。 苏墨眸光潋滟,亮晶晶的让人着迷:“听说你和朝颜有交情,并且还是青梅竹马?”语气漫不经心,琮玉听来却好似排山倒海。 “的确有些交情,青梅竹马在下倒绝不敢这么说。”琮玉小心翼翼回话。 苏墨眼波流转,垂眸片刻,轻笑道:“你倒是很聪明,”叹息一声,“她若如你一半机灵,也不用我这般费心了。” 琮玉瞬间明白对方说的是谁,明智的保持沉默。 “我听她说要找陈立渊报恩,可有此事?”这是试探疑问。 琮玉点头:“不错。” “他二人有何纠缠,你可知晓?” “恕在下不知,无可奉告。” 琮玉想,还是尊重一下朝颜的隐私好。 熟料苏墨心灵澄澈如雪,径直低笑一声:“看来今天你是想在这里泡着不出来了,”葱尖般的手指里把玩着琮玉的衣衫,惋惜道,“可惜了,这若是女孩子的衣裳我还兴许多把玩一阵。”说着作势撇向一边,忽然盈盈笑道:“或者你想再多泡几天也可以,不过这个地方人烟稀少,过多久才能有人把你捞上来还未可知。” 苏墨笑眯眯打量着琮玉:“你想试哪个?” 琮玉知道那双绝色的眼眸背后隐藏着苏摩不知名的怒意,他虽是个小仙,在品阶上比妖高了一筹,但若真斗起法来他比苏墨可差了不止一截。 琮玉淡淡道:“朝颜说,陈立渊的前世对她有雨露之恩,所以她今世要去报答。” 苏墨神色一动,仍笑吟吟未说话。 “陈立渊的前世是个书生,叫陆子昂,在朝颜最困难的时候曾经给予灌溉之恩,他们曾经有过一段交谈……” 琮玉忽然顿住了,愣愣的看到苏墨伸手拗断了一截树枝,“啪”地一声响,清脆无比。 他看到那白衣的绝色男子缓缓迎上他的视线,目光有些复杂难明:“陈立渊的前世,叫陆子昂?” 琮玉愣愣点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失常。 苏墨刹那间反应过来,瞬间淡笑如常,眼神精光闪闪,好像漆黑的夜空里坠了万颗星,漂亮到极致。 只是那神采间比之前明亮了不少,好像还多了些什么,那妖异容颜映衬下更加令人眩目神迷。 “她已答应了我的条件,往后就是我重莲宫的人,这一点你记好。”苏墨淡淡留下这一句,青光一闪转瞬就不见了。 留下琮玉钻研这一句话钻研得好生辛苦。 琮玉没好气的道:“就是这样。你到底和他什么过节,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朝颜盘算着,约莫是没过多久苏墨就在清河镇上找到了自己,什么不许和陈立渊成亲之类的要求应该是临时想出来的,也就是在和琮玉对话之后。 琢磨了半晌,委实琢磨不出什么所以然,朝颜索性放弃,暗骂一句:“管他想干什么,反正不是我能阻挡得了的。” 于是保持淡定不再思考。 琮玉忽然道:“那小子说你是重莲宫的人了,到底什么意思?” 完了,该来的早晚要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可是该怎么和琮玉说! 朝颜硬着头皮开口,忽然微笑道:“琮玉哥哥,你看你大老远来一趟,进门连杯水都没喝,不如我给你凉一杯去?” 琮玉坐在那里,凉凉看着她。 他忽然道:“你既知我来一趟不容易就该如实相告,莫非连我都信任不过?” 朝颜怔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冲动做傻事啊,”她歪了歪头,“其实也没什么,我答应苏墨报完恩后在重莲宫待上三年而已。” 琮玉目不转睛看着她,道:“没有了?” “没有了。”朝颜唯恐他多想。 琮玉涩声道:“重莲宫那地方不错,山好水好人也好……”他忽然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总之很适合你修炼的。”眸子里却有遮不住的惆怅。 他忽然抬头望天,面露疑惑道:“说起来我方才来的时候,感觉到你们蜀山上有一股浓烈的妖气,”转头打量朝颜一眼,“竟然不是你,况且你也没有那么高的修为。” 朝颜心底诧异,吐了吐舌头:“那是,我来之前已经做过准备工作了,身上自然不会有妖气。至于你说的,蜀山戒备这么森严,怎么可能有人除了我以外再这么大胆?” 琮玉摇头:“那妖气很特别,我不会错。” “说不定是你年纪大了感官不灵呢。” “你说什么?”琮玉杀气腾腾转向她。 朝颜双手一摊做无奈状,“蜀山那么多高人都没有看出来。” “这个你不懂,仙家的感官和人类是不一样的。”琮玉显得很专业。 朝颜忽然一个激灵,跳起来道:“不会是苏墨吧?你不是说那家伙道行很高吗?” 琮玉一愣,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怔怔道:“我忘了你很无知,苏墨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是半仙之体了,不然你以为他身上为何没有妖气?你能安全出入蜀山不被发现你以为是因为什么?那小子往你体内输了仙气!” 朝颜直接瘫倒,讷讷道:“那样不会有损修为吗?”心下却感觉有念头一闪而逝。 琮玉撇了撇嘴,叹道:“他那人,性子一向古怪,貌似待你的确与众不同……” 他话说到一半,院子里忽然清晰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顿时响彻九霄云外,惊起飞鸟无数。 “后山死人了!后山死人了!” 这一声好似噩梦惊醒,以凄厉绝寰的姿态将蜀山众人从安逸拉向浑噩。 不幸从此开始。 琮玉面沉似水,“看来我要走了。” 他向外望了一眼,回头对朝颜低声道:“只怕和那股妖气有关,你多多保重。”神色认真严肃,朝颜会意地点头。 朝颜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后山已经聚集了数十名蜀山弟子,人群不安的骚动着,不时有弟子互相窃窃私语。 “哎呀,刚才吓死我了,那个人死的别提多惨了,连心都让人挖走了,啧啧。” “听说那是刘师叔的弟子,昨晚一个人在后山练剑,结果竟然人给杀了。我跟你们说啊,我怀疑凶手是个恶魔,不然挖心做什么?” 朝颜听得一阵恶心,只觉胃里酸酸胀胀的,竟忍不住想吐。径自往前挤了两步。 众弟子见是掌门夫人,忙给闪开道路,一边问好一边道:“掌门夫人,刚刚这里死了人,您还是快远离这里吧,别脏了您的眼睛。” 朝颜冷冷看了那弟子一眼,明眸中好似泠泠霜雪,清寒彻骨,凛然道:“休要胡说!蜀山乃仙家重地,岂容妖魔侵袭?尔等再敢胡言乱语,门规伺候!” 众弟子被她说的一个冷战,连忙闭紧了嘴,不敢再言语。 朝颜心底好笑,原来掌门夫人如此有权威,却有些心不在焉,联想早上琮玉所说,只怕过真有些关联。 忽见金盈未一身鹅黄衣衫向自己走来,俏脸上满是悲戚之色,见了朝颜双目莹莹含泪,哽咽道:“凝素妹妹,你来得正好。那位师弟死得好惨,姐姐都不忍再看……”说着拉住朝颜的手忍不住抽泣起来。 那梨花带雨的哀伤模样朝颜看着只觉得哀怜,只是转念想到林凝素之死拜她所赐,忽然觉得那哀怜的神色看去有些恶心,强忍住没有出言安慰,淡淡道:“掌门师兄呢?他怎么说?” 金盈未见她竟然没有安慰自己的意思,艳眸中怒气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转为逢迎之色,道:“掌门师兄正在前方验尸,人群中间便是。” 朝颜点点头,道:“我这就过去,师姐就先回去休息吧。”说罢转身朝人群中央去了。 金盈未看着朝颜转身离去的倩影,咬了咬牙,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暗暗缩紧。 ------------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13-08-02 陈立渊俯下身,剑眉深锁地仔细观察者地面上横卧的同门尸体。 巨大的血洞带着令人反胃的空洞横贯在死者的胸口,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气,闻之欲呕。 一袭深蓝色长衫的年轻掌门却只是容色淡漠地仔细观察着那道致命的伤口,长发遮盖下众弟子看不清陈立渊眼里的神情,只是隐隐觉得气氛肃杀的快要将一切凝固起来。 虽是晴朗天气,却好似冰雪相加。 “昨天晚上可与人听到什么声响?”陈立渊的声音依旧往常般淡漠。 “回掌门,什么也没听到,事情发生时各位同门应该都在熟睡。”持剑的小弟子回答很谨慎,低头回答是指望着地面,既不去看掌门的神情,更不敢低头看地上死状恐怖的尸体。 在陈立渊面前他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或是轻慢,何况是如此严重的事态。 掌门淡淡吩咐:“从今天开始,整个蜀山上下各个出口派弟子严加防范,夜晚要有轮班巡逻,发现可疑人物立即禀报。违规者门规处置!” “是!”小弟子传话去了。 陈立渊皱了皱眉,眼中冷芒闪烁,一双星眸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 一击毙命,杀手直接剖心而出,根本没有留有任何犹豫或是耽搁的余地。死者更是毫无反抗的机会。 那张脸上死前凝固的恐惧、意外、惊讶以及不敢置信尽数收入陈立渊眼中。 难道杀手竟是本门中人!还是出了内奸? 倘若是私人纠纷,为何一定要用这等血腥残酷的手段? 还是因为凶手其实是嗜血的恶魔,剖出人心只为一解饮血之渴? 除非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只有这种解释。 陈立渊隐隐感觉到,某个巨大的阴谋正如迷雾毒瘴盘绕在蜀山上空,准备择人而噬。 那一抹亮红自人群中向他缓缓走来,她带着淡淡的、安慰人心的微笑唤道:“相公。” 仿佛细雨飘丝,轻柔的化解他心中阴霾,以柔和而温暖的力量。 他猛然回身,张开手臂轻轻拥住她,用手挡住她探寻的目光,匍匐在她耳边轻声道:“闭上眼睛,太过血腥,不要看。” 在他看来,她是出水的芙蓉,沾不得半点尘世的污秽和血腥。 朝颜回抱住他,笑容温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怕看这个?” 陈立渊僵了一下,松开朝颜,神色有些尴尬。 朝颜明白,其实她早就感觉到,在某些方面,她与林凝素是相似甚至一样的。 在重莲宫的时候,苏墨曾指点她有关林凝素的行为性格,有句话她至今记忆犹新。 “其实林凝素和你很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一生却只惧怕一件事。”苏墨说这话时,漂亮的眸子里盈了苦涩的笑意。 “哦,你倒说说看。”朝颜颇不服气他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苏墨眸色幽深,好似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荡漾潋滟深不见底。 他轻轻开口,一字字地、缓缓道:“爱别离。” 朝颜犹记得那时头顶一行惊鸿掠过,排开的云影在心底轻轻摇晃。 “凝素?” 陈立渊在唤她。 朝颜终于回神,浅浅一笑:“我没事,好歹是同门情谊,既然有人不幸离世,我这个掌门夫人至少也该去祭奠一下的。” 陈立渊怔了怔,他竟忘了,她是执拗的性子。 可是他要怎么提醒她祭奠不是用这种方式呢? 陈立渊神色有些古怪。 朝颜笑着抚开陈立渊的手掌,落目只觉那弟子死得甚是凄惨,忍不住面露悲戚之色。 修道之人,日夜参拜天道,竟也免不了生死轮回,竟也无法逃脱夭折的命运。 参拜这天地究竟所为何来? 朝颜凝神端详那巨大的创口,心底不由暗暗心惊,竟非人力所为之。 别说是人,就是整个妖界也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残酷的手段。 某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朝颜脸色一白,忍不住后退一步。 陈立渊连忙扶住她,抱怨道:“告诉你不要看的,非要学的这么倔强,吓着了吧?” 朝颜勉强挤出一个浅笑,向他摇了摇手。 于是当天下午蜀山爆发两条惊天大新闻。 一、某弟子半夜练剑被人挖了心。 二、一向处变不惊古井无波淡定如水的掌门夫人被吓得脸色发白寝食难安。 消息创出的一瞬间顿时沸沸扬扬闹遍了整个蜀山。 朝颜对此表示淡定,自那日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起了闺中少妇。 顺便找了个为人和善的师姐学了刺绣。 所谓琴棋书画,当代少女少妇甚至老婆婆必备的四大技能,朝颜样样不会。 幸好假借失忆为名得以瞒天过海。 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怎么想起学琴了?”陈立渊坐在朝颜身旁柔声问道。 朝颜托着腮无聊道:“不然还能干什么?” “最近门中事务过多,恐怕我不能教你。”陈立渊神色很抱歉。 朝颜郁闷了。 “不如去找你金师姐,她琴艺也还不错,想必能教你。” 金盈未么?算了吧。去找她岂不是自讨没趣? 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金盈未怎么笑脸逢迎,朝颜始终都觉得那笑容下深藏一股杀气。 这大概就是琮玉所说,各物种的感官灵敏层度是不一样的。譬如陈立渊就感觉不到。 朝颜愤愤不平地如是想。 于是朝颜终究还是放弃了学琴的念头。 转眼几天转过,蜀山之上平静无事。 一直到那个晚上。 那股肃杀之气缓缓漫上蜀山的时候,众人依旧在沉睡。 直到听到密林之中的一声惨叫。 其撕心裂肺比之前那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传话来的是当晚巡逻值班的小弟子,捧了仙剑哆哆嗦嗦直冲进了陈立渊的房间,又哆哆嗦嗦口齿不清的做了一番报告。 只见案前陈立渊端坐的身影猛地站起。 冷月之下,惨白的月光笼罩在尸体上,泛着死气沉沉的白光。 与之前一般的死相,只是那双眼珠瞪得更大,几乎要突出眼眶之外。 四个字,惨不忍睹。 小弟子站在一旁,心惊胆战地为陈立渊举着火把,头顶火把燃烧“噼啪”的响声使他抖得更为厉害。 “方才弟子在这边巡逻,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于是急忙跑过来,就看到一道诡异的人影在原地晃了几晃就消失不见了。”小弟子说话时只觉得牙齿也跟着打战。 陈立渊皱眉,面沉似水:“那人影是男是女?身材如何?穿戴可曾看清?” “看身形像是个年轻女子模样,身上的衣裙似乎是特别亮眼的火红色……”小弟子猛地住口,在一瞬间心念急转,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同时他也发现,面前的掌门脸色变得苍白如雪,冷月之下几乎与尸体的脸庞同色。 黑暗的夜色中,头顶的柏树枝叶恍如一只巨大的手掌,以铺天盖地之势狂舞着。 陈立渊抬头凝望片刻,心上忧思,明日怕是有暴风雨。 朝颜看到陈立渊走进来的时候,秀眉微蹙。 陈立渊的神情看上去并不轻松。 “发生什么事了?”她很热切地上前。 陈立渊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看到她手中完成了一半的刺绣,戏水的鸳鸯,还只有浅浅的一层针脚。 心底轻叹一声,日光下陈立渊的脸色有些疲倦,道:“别不停的绣,那样伤身子。” 他终究还是不想说出心底的疑虑。 “哎呀,我没关系的,反正一天也没什么事情干,学点针线活打发时间嘛。” 她向他撒娇,明眸中满是清纯喜悦。 “最近山上事情繁杂,你自己注意小心。”他只能握住她的手细声安慰,不敢告诉她外界的风雨交加,他已经很累了,不能让她一起累。 风风雨雨,有他一人承受就足够了。 那个温暖的怀抱拥上来,朝颜伏在他肩头,笑容暖暖的:“你知道吗?既然我们已经是夫妻,就已经成为一体,你不可以抛弃我、独自一人面对风刀霜剑,”她松开他,目光静静的,“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立渊愣住了,她竟然细心如初。 话语出口,发现声音变得干涩:“凝素,你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朝颜莞尔一笑,眨了眨眼睛道:“可是你说我们是夫妻啊,是夫妻怎么能抛下我自己承受烦恼和痛苦呢?” “山上又有弟子死了。”陈立渊的声音无比疲倦。 朝颜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线索吗?” “有。”陈立渊只说了这一个字。 朝颜很关切的注视他,等他说完。 陈立渊忽然厌倦的摆了摆手,淡淡撂下一句:“我以后再告诉你吧。这对你只怕不利。” 那清冷绝尘的眉眼间疲惫可见,让人看去淡淡的心疼。 此后每日,陈立渊忙于山中事务,极少与朝颜碰面。 那个红衣少女依旧每日天不亮就早早守候在门前,看着淡金色的阳光浅浅的浮上面颊,一直照射到那只火红的海棠花上。 色泽妖艳无匹。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再去过问,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她的丈夫不为他担心。 她用她每一天的虔诚守候她要等的那个人到来。 就像当年那个青衫书生携一袭风尘缓步而来。 一个月来,蜀山上连续发生了六起惨案。 死者皆是被剖心致死,死状大致相同。 那个红色的妖艳身影总是在子夜飘荡而来,仿佛厉鬼幽魂,谁也看不清楚她的真正面貌。 那只掌控黑暗的手掌正在慢慢收拢。 第六起惨案发生的第二天,陈立渊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 第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8-08 一个月来,蜀山上连续发生了六起惨案。 死者皆是被剖心致死,死状大致相同。 那个红色的妖艳身影总是在子夜飘荡而来,仿佛厉鬼幽魂,谁也看不清楚她的真正面貌。 第六起惨案发生的第二天,陈立渊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你确定,你看见那个凶手的脸了?”陈立渊的声音能结出冰来。 堂下那个弟子面容悲戚,低声道:“弟子不敢诬赖,何况那是掌门夫人,”他抬头看了陈立渊一眼又低下头去,“掌门夫人与弟子无怨无仇,弟子怎敢胡说。” 全场变色,一片哗然。 陈立渊直接跳了起来,怒道:“她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那弟子低着头,不,他敢本不敢抬头去看陈立渊的脸色:“掌门师兄,掌门夫人她平日为人如何大家心里清楚,若非有数位弟子在场看得真切,弟子也绝不敢诬蔑掌门夫人的名誉。” 说着似乎掩不住沉痛,道:“事到如今已有六个兄弟遇害,我等做同门的怎好坐视不理?还请掌门师兄定夺!” 元神长老终于看不下去,双目灼灼注视着陈立渊:“立渊,你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可这件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陈立渊仰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动机呢?她这样做有什么必要?” 已经享有如此地位,夫妻情深,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个令人恨之入骨的恶魔竟是她。 陈立渊等了半晌,堂下众弟子无人敢答话,一片死寂的沉默。 没有人说得出原因。 “既然如此,你们凭什么认定她是凶手?就凭用眼睛看到一件红衣一张脸?” 陈立渊彻底被激怒了,心下却莫名有种隐隐的惶恐,那感觉像是预示着什么。 依旧是一片死寂,没人敢说话。 证据的确不够确凿,堂下站着的这些弟子也只不过是在凶案发生时看到凶手一身红衣,那张令人恐惧的脸却是死寂的清丽。 而那眉眼恰恰是林凝素的。 那双眸子里闪烁着的仇恨、怨毒是这些人一辈子也难以忘记的。 “也许,她已经不是我们的林师姐了。” 就在所有人都茫然失措时,一个娇俏玲珑的声音响起,如一记闷雷,敲在陈立渊刚刚安稳一些的心上。 金盈未迈着莲步缓缓道:“掌门师兄,难道你没有发现这个林师姐很一反常态吗?” “那不过是因为她不记得以往的事情了。性情自然有所改变。” 陈立渊目光如刀,声音却一如往常平静。 他怎么会看不出面前的女子对自己的感情?然而他对林凝素忠贞不渝,这份感情也只能当做不知晓。 金盈未凄然一笑,贝齿咬了咬下唇:“掌门师兄,你一向为人精明,不要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陈立渊眼神一动,淡淡道:“你可以回去了。” 金盈未淡淡一笑,道:“掌门师兄若听不进去,何不叫她上无极殿当面对质?岂不是比让大家在这里苦等来的痛快?” 一瞬间大家都觉得,这个金师姐今天有点不同寻常。 金盈未嘴角勾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转身离去。 那一抹鹅黄留下满堂的死寂。 陈立渊轻轻挥了挥手:“都出去吧。这件事我自会查清楚,大家安心修炼。事情很快会水落石出。” 连陈立渊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苍白。 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能明白这些弟子内心在担忧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即便她真的是凶手,难道竟要他去手刃发妻? 一连十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立渊的心头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轻松,那场巨大的灾难仿佛进入了酝酿期,正向着最后的目标推进。 朝颜依旧每天规律的生活着,尽管山上的日子比不得自己做小妖的时候,好在还能找点乐子。 关于山上的事,她并不是没有听说,只不过,她坚信陈立渊不会怀疑她的。 而其他人看陈立渊的面子并不曾上门找他的麻烦。 琮玉极少出现在她的视野,偶尔带来一些山下的消息,无非是些无聊的八卦,从沧海桑田到家长里短,朝颜的日子倒还算得上惬意。 这一天却来了不速之客。 “林师妹,这段时间山上发生的事你可曾听说?” 金盈未来的时候,朝颜正低着头靠在床沿刺绣,乍一听到金盈未的声音竟将绣花针刺进了手指。 朝颜抬头淡笑,放下手中的刺绣:“金师姐今天怎么有空上小妹这里来了?也好让小妹我招待一番。” 金盈未脸色发白,犹豫了半晌,欲说还休,似是在掂量着这话的妥当。 朝颜淡淡道:“师姐有话直说,妹妹绝不敢怪罪的。” “林师妹既然如此说,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吧,”她脸色忽然变得很凝重,轻声道,“林师妹,你若有什么苦衷,尽管言明。掌门师兄让我来问你,那些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朝颜猛地站起身,冷冷注视着金盈未:“师姐,你也不相信我吗?你知道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可是现在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你,连掌门师兄他恐怕都对你起了疑心……” “立渊他不会的!”朝颜怒视她,“他若是怀疑我,怎么不自己来问我?” 金盈未似是极不忍,起身拉住朝颜的手:“好妹妹,并不是掌门师兄他无情,只是指控你的同门太多,他们又都是亲眼所见……” “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在胡说!”朝颜声音哽咽起来,拼命站得离金盈未远远的。 他怎么可以不相信她!她是那么的爱他。 朝颜毕竟修炼时日短,又是刚刚入世,论心计又怎么斗得过金盈未? 金盈未果然笑了,口中却道:“看来确实是我们多心了,林师妹,好生歇着吧,姐姐就先不打扰你了。” 朝颜闭上眼睛,努力遏制着自己不主动出手把面前这个女子赶出去。 后背无力的靠在床沿,身躯慢慢下滑,朝颜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朝颜呆呆的望着地板,化形以来,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流过眼泪。 只是眼睛酸涩涩的疼。 黑暗无声无息的涌上,渐渐包裹住了她,太阳落山了,她依旧这样无助的望着地板。 “吱呀――”一声,她听到谁打开了门,一点微弱的烛光透进来,她抬头惊喜的呼唤:“立渊……”声音戛然而止,那双明眸中刚刚亮起的一绿缕芒瞬间消散。 推门进来那人叹息一声,道:“你怎么讲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朝颜哽咽道:“琮玉,立渊他居然怀疑我,他居然怀疑我……” 琮玉将烛台放在桌上,缓步走到她跟前,抬手揉了揉她额前碎发,柔声道:“你没有做就好,他迟早会弄明白的。” 朝颜咬牙:“你说到底是谁干的?” 琮玉摇了摇头,叹道:“只怕是妖界或是魔界的人。” 朝颜牙咬得格格直响:“不要让姑奶奶我抓到他。” 琮玉讶然,愣愣看着朝颜,忽笑道:“我看你这些日子到学了不少东西,竟连脏话也一并学了。看来这蜀山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地方。” 朝颜哼了一声,小声道:“这才不是在蜀山学的。” “你可不要说是跟我学的。”琮玉赶忙推脱责任。 朝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观赏图案繁杂的地板。 “不行,不把这个杀千刀的抓住我就誓不为人!”朝颜义愤填膺。 琮玉心说你本来就不是人,却知趣地并未岔开话题:“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朝颜沉吟了一会儿,犹豫着道:“这件事若是找那个人帮忙定然迎刃而解,可是……” “你真要找他?”琮玉脸色并不大好看,眉头轻锁,隐隐在担心什么。 朝颜辛苦树立起来的节操顿时软了下来,哀声道:“不然还能怎样,重莲宫是我唯一的靠山啊。” 琮玉凝视着她:“万一凶手是他指派的或干脆他就是凶手呢?” 烛火轻微的跳动着,映着少女眼底的光:“我别无选择,”她咬了咬嘴唇,又回到那个坚毅的模样:“我只有赌一把了。” 琮玉深吸一口气,忽然偏了头凝视她,正色道:“朝颜,我也算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如今却连你在想什么都搞不懂了。” “这很正常。”朝颜手一摊。 “不。我想说的是……”琮玉顿了顿。 朝颜蹙眉:“你今天中什么邪了?往日不是挺爽快的嘛?” “你真的喜欢陈立渊吗?”琮玉问完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却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朝颜。 “这很重要吗?” 她觉得,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情窦初开的她竟不晓得感情的真谛。 “这是很关键的。唔,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他了,可惜了。”琮玉一脸沧桑的感叹。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你喜欢的,是陆子昂还是陈立渊呢?朝颜,你有没有想过?” “还不都一样,你胡扯什么。”朝颜没好气的回答。 琮玉神色中却有些忧虑,像是在深思什么问题,这副形容面对着朝颜沉默良久,幽幽叹息一声, “莫非这是命中注定?” 朝颜眨眨眼睛,微笑道:“命中注定又怎样?这次我也要斗一斗。” 一阵带着凉意的晚风拂过,吹散了往事前尘。 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度过。 ------------ 第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9-01 按照琮玉的想法,其实苏墨并不是唯一的希望,再者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和妖界有关,再怎么说也在苏墨的掌控范围内,仙妖两界向来结有梁子,这背后内幕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搞不好他这次前去是给朝颜因祸上身。 究竟要如何提起此事,还须得琢磨琢磨。 抬手敲了敲朱红漆的大门,琮玉忽然讶异的发现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什么情况…… 琮玉额前的冷汗一刹那钻了出来。 “喂,你到底进不进来?那门是虚掩着的。”一个少女声音从背后响起,乍一听来好似黄莺出谷,说不出的好听。 琮玉回头看去,果真是个淡绿色衣裳的少女,约莫十八九岁模样,眉眼清丽皆可入画,左边臂弯处垮着个竹制编织的篮子,里面似乎是些药草,看着形容是刚刚采药回来。 琮玉迟疑道:“姑娘可是这重莲宫的人?” 那少女微笑点了点头:“我叫采碧。” 她将琮玉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琮玉被她看得头皮直发麻。 “你来找我们宫主吗?他就在里面,怎么不进去反在门口徘徊?”采碧眨着她那双闪动的大眼睛好奇的将琮玉望着。 琮玉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未见这小姑娘,想来必定是苏墨这几年间新添的。 “小仙琮玉,想要见苏宫主一面。”琮玉干脆开门见山。 少女蹙眉,道:“我们这里才不如你们仙家那么多规矩,没看见连门都没掩么,想进去就进去。” 琮玉讶然。 苏墨其人,还真是恣意啊。 方进得院内,一股清清淡淡的雅香扑面而来,说不出是什么香气,只觉得清雅好闻到极致。 琮玉深吸一口气,强子压抑住心中的不安,面对着榕树下正静静凝望湖面的身影,轻声道:“朝颜有难,你真不打算帮她?” 男子白玉般的手指间轻轻碾过一片柳叶,淡淡道:“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已经履行承诺给她那张人皮,我还要怎样?” 琮玉沉默片刻,蹙眉道:“莫非你真要看着一切发生?蜀山上的事难道和你没有关系?” 苏墨容色淡淡,略微挑眉:“你应该知道这根本不是我授意的,我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琮玉尴尬的撇了撇嘴,暗自嘀咕:“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你还有别的事吗?”苏墨面无表情地问。 完了,下逐客令了。 琮玉道:“来这前朝颜苦苦恳求说希望请你出手帮忙,你说我承了人家的情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苏墨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是她在求我,还是你在求我?” 琮玉一时语塞,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暖风懒洋洋的拂过耳畔,柔和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庭院,这里似乎四季常春。 “一百年前的事,你打算瞒她多久?”琮玉的眼睛里透出一点锋芒。 苏墨沉默半晌,眸中瞬息流光溢彩,绚丽到极致。 “如果有机会,随时都可以。但是,我必须给她自由,”他顿了顿,微微掀起唇角,“或许真实并不是最美好的。” 琮玉心底轻叹口气,淡淡道:“那你就忍着吧,以那丫头的悟性,我看出来了,她感情上少不止一根筋。” 苏墨笑了笑,并没言语。 “掌门师兄,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说的话?难道竟要师兄弟们一个个枉死吗?” 无极殿上,金盈未手指指向朝颜,冷笑道:“她跟本就不是林师姐,林师姐早就被她害死了!” 朝颜漠然站在原地,一身红衣衬着清冷的身影。 陈立渊怒不可遏:“金盈未,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金盈未冷笑:“那你倒是让她解释啊。蜀山有降妖的法器,尽管拿出来试一试。” 陈立渊猛地看向朝颜,发现那女子眼中竟依旧平淡如水,那双眸子空灵如画,静静将他望着。 没有任何的语言,眉眼间却仿佛有千山万水。 陈立渊涩声道:“你明知道那法器不仅能伤妖也能损人修为。” 金盈未脸色一变,淡淡道:“掌门师兄若想证明林师姐的清白,只能如此,”她眼神里流露一丝怨毒,却转而化为装饰的微笑,“一试便知,否则何以平息众怒?” 陈立渊冷笑,清冷眉眼间掠过刀锋般的冷冽:“这只怕仅仅你一个人的怒吧?” 金盈未轻笑:“掌门师兄,我等同门情谊这么多年,我又怎么会加害林师姐?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蜀山的安全。再者,倘若当真是我们冤枉了林师姐,恰好能还她个清白,免得她不明不白被人冤枉着,”她神色中一丝无奈,“我这样也是为了她好啊。” 忽然一声轻笑,朝颜淡淡道:“金师姐,我看你不必说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原本不是证明的了得。做了亏心事的人自然会内心不安,”她嘴角挂着嫣然的微笑,道,“我相信那个真正犯下罪行的人在午夜梦回之时会遭到良心的叩问和谴责。也不知道她能否睡得着呢。” 金盈未咬了咬牙,脸色却有些发白,瞪向朝颜:“那你想必是睡得不好吧?害死我林师姐,还在这里强词夺理。” 朝颜轻轻莞尔,选择了沉默。 此刻她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保不齐凶手就是金盈未。 可是根据死者身上的伤口,分明是妖魔所留下的,金盈未若要杀人绝不该是那个形象。 难道说…… 朝颜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可怕的念头,如诡异的梦魇般渐渐笼罩了她的心。 苏墨的这张人皮做得相当结实,绝对没有任何破绽。 而金盈未竟能认出自己的伪装,这说明什么? 苏墨根本没有必要拆穿她,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凶手是她同类,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 她抬头向陈立渊望去,大殿之上,那人目光好似泠泠霜雪,与周围的严肃融为一体,一袭深蓝的长衫,眉眼清冷绝尘,仙姿飘逸,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那样的陌生,那样的绝情。 朝颜对自己说,那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她渐渐陷入迷茫,脑海中忽然飘过一个画面,不,那只是一个眼神,带着沧桑意味的平静眼神,他缓缓向她伸出手来,带着明亮而温暖的笑意,缓缓地、向她伸出手来。她渐渐握住那只手,凉薄的温度,轻柔的触感…… 她下意识低声轻唤:“陆子昂……” 忽然,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带着淡淡凄楚的彷徨如冰冷的长河灌入她的心头,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她的幻想。 “啊!她是妖!她真的是妖!” 巨大的、不安的骚动奔涌着,她终于清醒,下意识抬头,却看到陈立渊悲情绝望的眼神。 还有金盈未得意冷酷的微笑,她手里握着那穿金光闪闪的佛珠,似是所谓的法器。她的算计终于得逞了。 朝颜缓缓摇了摇头,感到两只手臂正在无力地僵化。 沉重而压抑的、深灰色的枝干慢慢蔓延了她的身躯,周围到处是尖叫和慌忙躲避的声音。 她感到无比的虚弱,还有些恶心。 慢慢将目光移向已经变为枝叶的手臂,她正要自嘲的苦笑,颈上忽然一阵寒意,她猛地抬头。 陈立渊手持着那把散发着光芒的冷剑,目光好似初冬的雪,平静的没有一丝感情,剑尖却直抵朝颜的咽喉。 她眼底刹那间一抹伤痛。 “何方妖孽?竟敢假扮我妻子?”他声音开始颤抖,渐尖随之一起抖动着。 她抬手握住剑尖,许是受到佛珠影响,血液变为诡异的绿色顺着剑尖小溪般流淌而下。 陈立渊讶异的望着那诡异的绿色,心下怆然,竟一时不想再质问下去。 那是一种浓烈而悲伤的颜色,集世间所有凄苦与一身。 朝颜绝望的看着他,那张脸上却分明是笑着的。 她轻轻叹息:“我本就不该妄想,不该妄想你会爱上我。” 不知何处飞来的风铃鸟凄哀地一声悲鸣,牵动人的心弦,令人流泪的悲悯。 陈立渊眼神一动,却并未移开放在她颈上的剑,涩声道:“凝素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朝颜沉默片刻,低声道:“她在坠崖的那一刻,就已经香消玉殒了,”她抬头凝视他,“她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林凝素。” 陈立渊身子晃了晃,仿佛风中的落叶,面上血色全失。 他沙哑着声音逼视她:“是你杀死了她?” 朝颜猛地一震,不敢置信的怒视他:“怎么会是我?你妻子是坠崖而死,凶手是那只石妖……” “那这把佩剑从何而来?”他冷冷打断她,锋利的眼神仿佛能一眼将她看透。 可她知道,他根本就不明白她。 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曾经,她幻想着有一天他会爱上他,可她忽然发现,原来她只不过一个令人耻笑和羞辱的痴儿。 再怎样的外表作为伪装她终究不是那个她。 她笑得轻若云烟:“陈立渊,你既然不肯信我,何必这样质问我?快快动手吧,免得我站在这里误了你们蜀山的名节!” 她凄凄惨惨的笑着,身上的妖化越来越浓烈,绿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流出,她感到无比的凄惶好笑。 疼痛,早就没有了直觉:心死,早就忘记了悲伤。 一切不过是她的梦,现在梦醒了,痛依旧真实。 陈立渊紧紧扣住她已经僵化的肩膀,那里树皮已经渐渐蔓延,他咬紧牙关:“你究竟想干什么?来蜀山目的何在?还有,”他眼里有不知名的怒火,“你的同党是谁?” 朝颜痛得发出一声闷哼,支撑不住跌倒在地,眼前仿佛那闪过一抹撩人的微笑,那光彩绝世的一张脸…… 她发出一声沉闷的冷笑,低低道:“你不会知道的。”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恐。 却见那个已经妖化的女妖支撑起身子,咬了咬嘴唇,木然道:“金盈未,你将林凝素推下山崖,难道不怕她变成厉鬼向你索命吗?” 金盈未皱眉,装作惊讶的样子:“呀,你胡说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想着诬赖别人?”她冷冷道:“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谁也救不了你。” ------------ 第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9-02 眼前一片漆黑,朝颜感到喉咙干渴得紧,尝试着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嘴唇已经干裂得失血,乍一牵动竟淌出血来。 依旧是诡异到不能再诡异的绿色。 全身如被烈火焚烧般的灼痛,却比不上心尖的损伤。 这个承受着折磨和灾难的女子,此刻正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如同她充斥着痛苦的人生。 她的人生痛苦吗? 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只是为了雨露之恩。 指尖沾染了一点灰尘,混合在血液里,黏黏的甩不掉。 说不出的一阵反胃。 她忽然哑然失笑,她这是怎么了,放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却跑到了这里,蜀山的禁地锁妖塔。 这是上天给她痴心的惩罚和警戒吗? 她在这里,四肢皆被手腕粗的铁链锁住,连动弹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她还记得那时候陈立渊对她的审判,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他。其实她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知道,她在他面前一切的意义不过是和林凝素一模一样的一张皮。 而如今已经知道这张皮是伪装出来的,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再演下去呢? 再好的画颜师也注定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灵魂。 这大概就是宿命。 他说:“将她带去锁妖塔。” 短短的七个字就否决了她,她不敢相信,旧日的温情脉脉在事实面前、她是妖的事实面前化为泡影。 而制作这个泡影的人却连收场都感到奢侈。 朝颜无力地瘫软在锁妖塔的铜柱上,体内一阵阵眩晕袭击着大脑,周围是不断交错变换的玄清光影,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环将她包裹在中央。 那是蜀山的符印。她就是被困在茧中却永远无法挣脱的蝶。 还是一只垂死的蝶。 朝颜干脆放弃了挣扎,闭目等待命运的宣判。 她知道,陈立渊是不会来赦免她的。而锁妖塔是一等一的禁地,琮玉只怕进不来。 即便进得来,一切也说不明白。 也许,的确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但朝颜并不敢指望那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把他拉入这个是非,竟隐隐希望他是平安的。 朝颜兀自苦笑,她一只道行浅薄的小妖,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用如此高深的法阵来看守吗? 静得诡异的锁妖塔底,忽然传来一阵凄凉低咽的哭泣声,听其悲戚之状竟似一个女子声音。 死寂而幽厉。 朝颜淡淡冷笑:“这里竟有比我还惨的吗?下面那位,你哭什么?” 下面那位听到她说话,哭声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嚷嚷道:“你又是谁?凭什么不让我哭?” 朝颜不耐烦的翻了翻白眼,撇嘴道:“你管我是谁?反正你不许哭,吵到姑奶奶我耳朵了。” 锁妖塔里静了一刻,朝颜感到一股阴测测的气流纷涌而来,却在接触到那层光罩的时候连连缩了回去。 朝颜在心里幸灾乐祸,却忽然感到一丝忧虑。 下面那位咋了咋舌,道:“小姑娘,你很不一般呐。陈立渊居然用这么厉害的阵法对付你,连我都进不去。” 朝颜眨了眨眼睛(这是她目前少数还能活动的器官之一),笑道:“怎么样,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下面那位沙哑的发出阵阵冷笑:“嘿嘿,我看并不是你厉害,你若真那么厉害,怎么会被打得如此凄惨?” 朝颜道:“你不信嘛?把你放到这里试试吧。” 下面那位依旧嘿嘿冷笑:“我倒想去,只可惜他们不给我这么好的待遇呢。” 朝颜苦笑一声:“这的确不是一般人享受得了的。” 下面那位似乎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你做了什么?陈立渊居然那么生气,他那人有时虽然很凶,但平时都很淡定的,”说着她似乎又琢磨了一会儿,喃喃道:“这天玄金刚阵玄妙无方,变幻莫测,倒是门难得的好阵法,即便是陈立渊那样的高手施展一次也是极费力的……”说完她无奈的叹息一声:“小姑娘,你这辈子恐怕是要在锁妖塔里面养老了。可惜啊、可惜。” 说完兀自慨叹。 朝颜听出她似乎并没有恶意,忍不住道:“我不会在乎的。” 下面那位很不以为然:“你不在乎?嘿嘿,小姑娘,我可告诉你,这锁妖塔比不得其他地方,只要进来了就出不去,少不了灰飞烟灭的下场。” 朝颜淡淡道:“反正我连死都不怕了,灰飞烟灭也没什么,倒落得轻松自在。” 下面那位闻听此言似乎极惊讶,愣了片刻方道:“小小年纪却又这等胆识,确属不易,只怕你就是嘴硬,真正到那时候,有你哭的。” 朝颜汗颜,这位明明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居然直呼她小小年纪。 可见今天确实遇到了一个面皮厚的。 这等人物平时交往不到,自然要捉住机会多亲近亲近,于是朝颜也装作兴奋的样子,开口便唤:“老前辈,你又是怎么被关到这里来的?” 下面那位咳了几声,似乎是被这声“老前辈”吓得不轻,连声道:“不要叫我老前辈,姐姐就好,姐姐就好。” 朝颜“哦”了一声,心底却在偷笑,改口道:“姐姐,你是怎么被关到这里的?” 下面那位轻轻哼了一声:“还能是什么,我可不想说。你还没有告诉我,凭什么要我告诉你。” 朝颜眼底涌过一丝悲伤,不知怎的,此时此刻,在这个阴森的环境下,她竟似对下面的那块虚无生出了感情,莫名的亲切感纷涌而至,竟想将连日来一腔的委屈轻语细说之。 “我假扮了陈立渊已过世的妻子。因为我喜欢他。” 说到“喜欢”二字,那悲伤感越发强烈了。 下面那位此惊非同小可,沉默良久,方了然道:“那你胆子可真是不小。这天玄金刚阵倒也不是没道理。” 朝颜眼睛酸涩得紧,然而她却依旧流不出眼泪来。 “我是为了报恩才这么做的,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糟。”她痛苦的说着,将沉闷在内心许久的感情发泄出来,发泄在这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身上。 “……那个叫陆子昂的书生给了我雨露之恩,赋予我眼泪。我此生此生此世必将报答于他……” “……我去找到苏墨,央求他为我画了一张林凝素的脸,并且还答应了他的条件……” “……那些事情发生的好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抉择。他竟然怀疑我,竟然不相信我……” “这些一定是金盈未安排的,可陈立渊他就信了……” “他竟然不相信我,我这才知道,只靠林凝素的皮,是没有用的……” “……我得不到他的真心,如今的我已经遍体鳞伤。” 下面那位听完这长篇幅的告白,沉默了许久,涩声道:“也许,陈立渊不是你的良人。” 朝颜讶然。 “你说陆子昂赋予你眼泪,你此生第一滴眼泪是为他而流,你只为他而落泪。” 朝颜点头:“的确是这样。” 下面那位冷笑道:“那么你自从见过陈立渊后经过了种种感情变化,可曾为他流过眼泪?” 朝颜瞬间如石化般呆住。 这个细节,始终都被她忽略了。 下面那位继续道:“妖的血本就该是冷的,而且不可能有眼泪。眼泪是化情之物,乃至情至性之人所有。你身为妖有了眼泪,本身已是不同寻常之事,这你难道没有感到怀疑过吗?” 朝颜疑惑的摇了摇头。 下面那位苦笑道:“果然如此,你脑袋里……肯定缺一根筋。” 朝颜非常愤怒:“我才不是!” 转而又变为疑惑:“难道我其实并不爱陈立渊?” 下面那位似乎感到极其好笑:“这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你来到人间,初尝情爱滋味,有些懵懂也是自然的。等你找到那个让你真正明白这些的人的时候,那个人即是你最终要留住的。” 朝颜细细咀嚼这些话,耳畔仿佛又回荡起那些旧年岁月里的时光…… “……活得久,并不是生命存在的真正意义。这些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当你找到一个人能使你感受到自己存在于天地间的价值,到那时候,你就明白了。”老槐树笑得有些深,她有些看不透。 …… 在这象征着死亡与囚禁的锁妖塔里,朝颜竟意外的得到了升华和感悟。 “可惜啊,你过不了多久就要死在这里了,领悟得再多也于事无补了。还是赶快抓紧时间给自己找点乐子吧,免得白走这一遭。” 下面那位的笑声里透着苍老和疲惫。 朝颜轻轻道:“我还是要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许多。” 下面那位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都是快要去见阎王的人了,说这些做什么。”她忽然顿住,半晌才凄然道:“不,你我魂飞魄散,只怕连阎王都无缘得见一面。” 朝颜朗声一笑:“这有什么?阎王长得又不好看。” “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猜出来的。”朝颜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她真的见过阎王似的。 可她怎么可能见过阎王呢? 真是莫名其妙。 朝颜觉得最近脑子越来越不灵光了。 反正也快死了,何苦在意这些? 想了想,她放弃了思考。 玄青色的光影缓缓轮转,一阵阵刺痛头皮的眩晕感袭来,朝颜一张脸已如同金纸,她真的要死了吗? 灰飞烟灭,真是干净的死法。 “说说吧,你是怎么被关到这个鬼地方来的。”朝颜有气无力地问。 说实话,就是鬼也不愿意来这地方。 下面那位闻言冷笑一声,尖着嗓子道:“我?我这可是自找的。嘿嘿,妖界只怕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失败的人。” 朝颜忍不住问:“你也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何止如此。”她低叹一声:“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朝颜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想不想看看我长什么样?你肯定不会喜欢的。”对方传来一声凄厉诡异的笑意。 朝颜冷汗直冒,忍不住将身子向前倾了倾。 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她险些吓晕过去。 那也许是个女子吧,手指是干枯的,眼角还有已经干涸的血泪,那两只空洞的黑洞在眼睛的位置,似乎还在滴血。 “我的原身,原本是一条鲋鱼。” ------------ 第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9-03 朝颜愣了愣,一时恍然。 “我叫翦夕。” 下面那位声音依旧很哑,朝颜有种把耳朵捂住的冲动。 考虑到翦夕的尊严,她还是没有这样做。 既然同为落难人,索性就不要互相嘲讽了吧。 翦夕见她没有嫌恶的意思,显然极为激动,如此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她原本就干枯的面部肌肉随她一起激动的颤抖,青影笼罩下让人遍体生寒。 朝颜终于忍无可忍。一挥手:“淡定。” 于是翦夕平静了下来。 等到翦夕的面部肌肉终于不再活跃的跳动了,朝颜终于道:“你可以开始了。” 听翦夕以沙哑难听的语调讲起一段悲惨往事时,朝颜顿时觉得,这锁妖塔里最恐怖恐怕还不是自己身上的这道禁制。 当你一个人面对一只女鬼在晦暗光线下丰富的凄厉表情、并且旁边还有某种音伴奏时,你就会这么觉得。 “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人。”翦夕很惆怅的开始讲述。 朝颜心说你终于肯承认自己老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现在的你一样,年少轻狂,不懂的世间真情。以为自己喜欢上了某个人便将真心托付。” “可是我知道,那个人有妻子。可怜我当时太傻,竟不晓得身为人妾地位是极低贱的。” “他妻子被不知什么魔物挖去了眼睛,我看不得他伤心,就告诉他,我可以救他的妻子。俺从此以后他必须真心待我。” 翦夕说到这里,语气里难得的多了一丝柔和。 朝颜轻轻道:“听说鲋鱼的眼珠极其明亮,更何况那上面承载着你的修为。” 翦夕哈哈大笑,不似人声:“你不知道吧,挖去那两颗眼珠,我就会变得比凡人都不如。可我太傻太天真,居然相信他真将眼珠挖出来给了他,让他去救那个蛇蝎心肠的贱人。” 朝颜叹口气:“情蒙蔽了双眼,眼珠再明亮也没有用的。” “当年却不曾有人这般劝我,即便有人我也未必听得进去,”翦夕叹息着,“只怪我自身处事不够,竟不懂得人心难测。” “他对我的情况自然是很惊讶,叹服于两颗眼珠竟能救了妻子。” “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不久就找来了一批道士,指责我是罪恶当诛的妖怪!” 朝颜听得内心一寒。 “他们将我捆在木桩上,在我身边围上一圈一圈的柴草,”翦夕说着,笑得越发凄厉起来,“他们居然想要烧死我!” 朝颜抖了抖。 “可我哪里是这么容易死的,他们烧了我七天七夜,愣是没把我烧死,”翦夕似乎笑得累了,顿了顿,疲惫的继续道,“那个负心汉,他将我收入法器,然后就将我带来了这里。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嘿嘿。” “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地方,缚锁的净是一些无罪的灵魂。我为这一切、为这上苍,感到深深的讽刺。” 朝颜低声道:“上苍的眼睛,只怕还不及你的明亮。” 他们才是真的瞎了眼。 “小姑娘,你年纪尚轻,原不该有此一劫。只是世事难料,什么都不是说的准的。或许你还不必死在这里。” 翦夕的声音很难听,朝颜却感到一股温暖。 “谢谢你,翦夕。我知道连你也不希望我就这样死了,可这就是我的命运,”朝颜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来这世间的事情已了,说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就可惜……”朝颜轻轻喘息着,全身已经渐渐冒出青烟来。 那是魂飞魄散的预兆。 “可惜什么?你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完成它!”外面翦夕的声音急切起来。 朝颜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她艰难地发音:“可惜……我没有等到那一滴眼泪……还有……” 她再也说不下去,阵外翦夕的呼叫声越来越猛烈,可她已经没有知觉了。 朝颜轻轻吸了一口气,轻笑道:“姐姐,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翦夕在阵外看到,青光笼罩下的朝颜全无反抗之力,显然是大限将至,朝颜的全身都已经妖化,此刻竟连那种绿色的血液都看不到了。 想是流干了。 她似乎还有些未了的心愿,可她连下辈子都没有,又如何去完成? 翦夕呆呆地看着即将消散的朝颜,轻轻道:“好妹妹,你安心的去吧……”想说些送别的话,却发现已经哽咽的说不出来了。 忽然,原本不断旋转的青光陡然停了下来,一个春风般柔和好听的声音轻笑道:“胡说什么?她还欠我三年劳役,岂可现在就死,我岂不是亏了?” 那声音婉转温柔,听来说不出的舒服沉醉。 朝颜缓过一口气来,待听清这声音竟不由自主的一颤。 竟不知是该悲伤还是狂喜。 竟舍不得睁开眼睛,她晓得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有光彩的一个。 翦夕痴痴凝望着缓步而来的人,回过神来时,那人已走到朝颜近前。 修长莹白的手指静静拂过朝颜的面颊,那道天玄金刚阵竟似对他毫无影响。 翦夕愣愣道:“这位莫不是……苏宫主?” 苏墨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眼神波光潋滟,轻轻道:“她到这里多久了?” 翦夕连忙接口:“不多,也就三个时辰吧。” 苏墨点了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淡淡挥过,翦夕只看到玄青的光芒一闪,但觉那道光芒亮得刺眼,忍不住将眼睛闭上,再睁开时却只见光华湮灭,朝颜身上的妖化竟尽数消失了。 连同林凝素的那张脸。 苏墨轻轻垂眸,淡淡道:“那日在重莲宫我便说过,披着这样一张皮不会快乐,”他略一挑眉,“你还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朝颜眼睫毛颤了颤,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尴尬的坐了起来,却依旧觉得身上软弱无力,毫无精神,抬头时看到苏墨一双柔软的眸子盈盈将她望着。 仿佛一眼望尽千山万水的绝世风华。 “你……见过琮玉了?”朝颜试图找个话题。 苏墨颔首道:“其余的事情你先不要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再说。”说着站起身。 朝颜面色尴尬的一动不动。 翦夕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朝颜道:“她、她走不动……哈哈……” 朝颜咬了咬牙,强撑着自己支撑起身体,可别说走路,便是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墨挑了挑眉,忽然一俯身,揽住朝颜的腰将她横抱而起,径直移步向外走去。 朝颜听到身后翦夕的一声惊呼。 朝颜咬牙,知道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轻声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苏墨没答话,抬眼向头顶望去。 朝颜寻着他目光这才发现,头顶竟敞开一道光亮,方才竟没注意。 朝颜正在思考被苏墨整开的这么一块切口蜀山需要发动多少人力物力才能补休完毕,苏墨低笑一声:“抓紧我,我们要上去了。” 朝颜来不及反应,但觉苏墨身子已翩然飘起,眼角余光能看到雪白的衣袂随风飘舞,盈盈堪比仙姿。 耳边风声呼啸,朝颜下意识伸手环住了苏墨那盈盈不禁一握的腰,冷香萦绕,朝颜忍不住闷哼一声。 再回过神来时,两人竟已双脚着地。 漆黑的锁妖塔内传来翦夕欣慰的声音:“小姑娘,恭喜你逃脱此劫,但愿你以后能幸福,”她似乎笑了笑,“珍惜对你好的人。” 朝颜来不及多想翦夕话里暗藏的深意,趴在切口边缘朝那片漆黑喊道:“翦夕,你等着,我一定救你出来!” 她会头看向苏墨,急切的道:“能把她也带出来吗?” 苏墨静静凝视她片刻,淡淡道:“你倒好心。却叫别人去冒生死危险。” 朝颜心知他并不是推脱,这锁妖塔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出入的,方才苏墨在外面不知费了多少周折,要进去一次还能出来已是万幸。 可是,她怎能这样看着翦夕不管? 她不能再连累苏墨。 咬了咬牙,朝颜纵身就要向下跳,忽然一阵破空之声疾射至朝颜而来。 朝颜下意识闪躲,却根本提不起力气。 说时迟、那时快,朝颜刹那间只觉得菡萏幽香扑面而来,自己被苏墨卷进怀里横移出有七八步,回头时恰好看到一支冷箭插入墙壁之中,竟深深没入仅剩了个箭羽暴露在外。 然而朝颜根本来不及看射箭之人的具体位置,紧接着“嗖嗖嗖――”几声数支羽箭急追而至,朝颜终于看清那上面竟然淬有佛光。 怪不得苏墨不敢硬接。 两个人来不及分开,索性抱作一团,混乱的冷香中紧紧相拥避开十几丈,那羽箭却好似长了眼睛,每每贴着苏墨的后背插进地面。 不大的功夫竟已躲过了二十余支羽箭。 射箭的人见他们相拥躲闪似乎更加怒不可遏,一下失了准头索性也不继续射了。 朝颜回过神来,猛然发觉自己竟然紧紧贴在苏墨身上,凉薄的温度直接造成了脸上发烧的红晕。 朝颜轻轻挣开苏墨,摇摇晃晃重心不稳的努力站起身,看到面前持弓的人脸色又是一白。 陈立渊静静立在不远处,眉目俊逸非凡,声音依旧平淡如水:“这位公子,锁妖塔乃蜀山重地,为何私自擅闯?”淡淡的阳光竟为他添上了几分出尘之色。 苏墨掀了掀唇角,道:“自然是要救人出去。” 陈立渊目光转向朝颜,忽然道:“你那张凝素的面皮画得倒甚逼真,竟瞒过了所有人。只是这等技艺用作偷天换日的行径,只怕是天理所不容吧。” 朝颜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并没有做任何有悖天理的事。” 陈立渊冷笑:“那我问你,凝素是怎么死的?” “坠崖而死。” “因何坠崖?” “被人推下去的。” “被谁?” “金盈未。” “你有何证据?” “无凭无据。” 陈立渊眼里写满了嘲讽:“那么你岂不都是空谈?”他漠然道:“我又凭什么怀疑我自己的师妹而去相信你?” 朝颜彻底被激怒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陈立渊却再次看向了苏墨。 “我知道这地方困不住你,苏宫主。可你若要从这里带人出去,却是不太容易。”陈立渊笃定的目光牢牢盯住苏墨的脸。 拥有如此高深的画皮造诣,猜也能猜出来了。 苏墨桀然一笑:“我想要带她出去也不难。不信你可以试试。” ------------ 第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9-04 “不愿意自己一昧与回忆较劲,即使那是我视若珍宝的也不可以。” 朝颜静静的望着天边的红日,她还记得,上一次她有心情看晚霞,是在陈立渊的身边。 是她太过贪心不足。 自以为唾手可得的幸福到头来还是一场烟花一场梦,醒后独留梦中人的惆怅。 既然她的所有任性都要连累到其他人,那就放弃吧。何必为了一己私心将关心自己的人牵扯进去。 朝颜道:“陈立渊,你不愿意怀疑金盈未,那我也我无话可说,”她竟然还是忍不住哽咽,轻轻道:“你我终究不是同路人,就此别过。” 陈立渊沉声道:“原谅我无法信任你。” 朝颜扬了扬嘴角,自嘲着:“那不过是我看错了人。” 她回头看了看苏墨,笑道:“你也不必救我,我的确欠你,只盼来生再还吧。”说罢转身,竟向着那道缺口转身跳下,一阵轻尘扬起,那一袭翩翩红衣决然如斯。 身子不由自主的下坠,她连苏墨的表情都没有看,或许是怕看了后悔。 可惜,朝颜还没看到底下的翦夕,就被苏墨猛地拽了上来。 “你以为锁妖塔是什么地方,任你来去自如?”苏墨平静无波的声音加了一丝愤怒。 “你以为你欠我什么?你欠我的,还不是你如今还得起的。”苏墨眸色幽深,浅浅勾着唇,面上却无一丝血色。 朝颜怔住,脑海中回荡起上蜀山之前他说过。 “你的确和我有深仇大怨,渊源甚深,是以我不得不追着你不放。” …… 可她却连最后一丝力气都不剩了,哪里还会有心和苏墨争辩?更来不及琢磨苏墨说了什么。她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轻笑。 “翦夕在等我,你让我去找她。” 翦夕在下面高声呼喊:“那个……小姑娘啊,你不用管我的,看清自己的路。依我看,陈立渊这家伙这么绝情,早就不是你的陆子昂了!” 翦夕倒是不一般的勤快,竟然还在偷听他们对话。 朝颜想,真是辛苦她了。 其实陈立渊还是不是那个陆子昂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事到如今,该还的也已还清了,她已不再欠他什么。 他救过她,如今却也伤了她。从此两不相欠。 各安天涯。 如果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她至今仍无法流泪。 忽然,陈立渊原本挺立的身姿摇晃了一下,朝颜脸色一变,恰逢黄昏日落,落日的余晖笼上陈立渊渐渐发黑的脸。 “铮——”长剑一声锐鸣倒插在地上。 陈立渊眉头紧锁,左手紧紧握住剑柄,咬牙支撑着身子。 那剑柄却已微微颤抖,隐约可见陈立渊脸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朝颜脑中“嗡”的一声,却见苏墨皱了皱眉一闪身到陈立渊近前,面沉如水的并指如刀在陈立渊身上各处穴位迅速地连点了几下。 “他怎样了?”朝颜几乎不敢走过去。 陈立渊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乌黑色的鲜血甫一落地,周围草木竟在一瞬间衰败枯萎。 朝颜惊叫一声,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她从没有这样不镇定过,耳中听到苏墨轻飘飘道:“他中了风化妖毒,而且已经深入肺腑。” 陈立渊僵了一下,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神情刹那间闪过一丝惊痛,竟不顾朝颜和苏墨以及他们身后遭到破坏的锁妖塔,持剑踉踉跄跄向山下奔去。 朝颜见他反应异常,心下越发担忧,拔步追了上去。 苏墨深深凝望着陈立渊的背影,轻轻道:“如此深的药毒,只怕不剩几个时辰好活了。” 朝颜一个踉跄,脚步僵在原地,颤声道:“你说什么?” 苏墨唇色在夕阳下越发妖艳,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药毒入骨甚深,一旦沾染,即便他是修仙之人只怕也……” “呛啷——”一声淸锐的鸣响,朝颜手持林凝素的佩剑,剑尖不住地颤抖,眼神死寂得吓人:“这不是你做的,对吗?” 她几乎要哭出来,她明白那种心酸的感觉。 几不可闻的一声低笑随着夜风传来,伴着那丝若有若无的菡萏清香,风中那男子抬起莹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拨开了朝颜的剑尖。 “我若告诉你,是我做的呢?”他轻轻挑眉,微微掀起的唇角含着一抹轻佻的笑意,眸中的墨色却越发幽深,“你不会舍得杀我的,是吗?” 朝颜猛然一抖,竟将剑扔到了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不,你不会那样做,方才是我太激动了,”她隐去悲伤的神色,保持着平静的语调,“怎么才能救他?” 苏墨唇色苍白,勾了勾唇角,笑得江山失色。 “怎样都不可以。” 声音却冰冷如刀,清寒如断冰切雪、珠落玉盘。 不知是谁的绝望,将月色悄悄埋葬。 “姑娘,我的毒不是苏墨下的,你不必怪他。”陈立渊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朝颜面前。 血迹已经擦干,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并不绝望。 看来是对死亡毫不恐惧。 朝颜抬头,哽咽道:“这个我知道,方才大概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她苦笑着,偷偷打量着苏墨的神色。 还好,苏墨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朝颜总觉得那妖娆的笑容背后隐藏着苦涩。 “既然已是将死之人,我想我应该有权利知道姑娘你费尽周折来到蜀山的原因。”陈立渊淡淡凝视她。 朝颜心跳瞬间加速,下意识看了苏墨一眼:“宫主……” 苏墨轻咳一声,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我看你是在林凝素的皮相底下呆久了,竟连说话也吞吞吐吐了。” 朝颜略感讶异,怎么,他竟然不介意了吗? 于是她一五一十表情丰富地把和陆子昂相处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陈立渊听完沉默良久,轻叹道:“有因必有果,朝颜姑娘,只怕你心中所想的机缘巧遇乃是缘分天定,”他深深看她一眼,“只怕陆子昂与姑娘之间有过前因,而到这一世你二人缘分结束了也说不定。” 朝颜沮丧道:“怎么可能?” 她死也不愿意听到这种说法。相比之下还没有翦夕的好听。 “陈掌门的毒伤不要紧吗?”苏墨面不改色的插口。 朝颜这才记起还没有找到下毒的人,道:“究竟是谁要害你?” 陈立渊默默转过身,没搭理她。 倒是苏墨轻轻借口:“你当真想不出来?” 朝颜想了想,摇了摇头,道:“金盈未虽然可疑,但至少她是真心爱陈立渊的。” “那么你恰巧错了,下毒的人的确是我。” 一个飘渺的女子声音幽幽传来,隔着满山的清冷月光,金盈未化着艳丽的浓妆,袅袅婷婷,径直走向陈立渊。 她轻声问他:“你一定很痛苦吧?” “还撑得住。”陈立渊面无表情。 “你知道吗,你就要死了。”金盈未很是兴奋,艳丽的眸中放出光来。 她那样子似乎在说一桩天大的喜事。 朝颜在旁边不寒而栗,忍不住向苏墨站的位置靠近了一些。 撩人的菡萏香使她在心神上得到一丝安宁。 再看苏墨时,却见他眸光幽深,也不知在想什么,斜斜倚着树干,指尖玩弄着一只榕树叶。 “我会活得比你长就是了。”陈立渊在言辞上并不谦让金盈未。 金盈未咬紧了红唇,幽幽道:“掌门师兄,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她看了看一旁懒洋洋立着的苏墨,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六界闻名的画颜师了?” 苏墨挑眉,眼底深不可测。 金盈未叹息,道:“看来是传言出现了错误,真没想到苏宫主竟是这样一副好姿容。” 苏墨悠然笑道:“金姑娘若有兴致,可以来重莲宫坐上少顷。” 朝颜在一旁冷笑:“不过只怕是没那机会了。” 金盈未显然没有在意朝颜尖利的措辞,回头道:“掌门师兄,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陈立渊深吸口气,“你没有那个能力,这只怕不是依据你自己的力量。” “那只石妖找到了我。她告诉我你不是林凝素,”她看向朝颜,眼底是异样的平静,“她叫我穿上和你一样的衣服,之后用幻术蒙蔽了所有人的视线,让所有人认为我是你……” “她现在就在这里听我们说话,你不怕她对你的背叛进行报复么?”苏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淡淡响了起来。 金盈未一震,顺着苏墨的目光看去,众人这才注意到,蜀山后山的密林中俶地两起一丛妖红的鬼火,眨眼间已飘飞靠近。 朝颜看到,在看到鬼火的那一刻,金盈未的脸色瞬间惨白,在鬼火诡异的映照下透出森森的死气。 “那是妖火,不要让它沾到身上。”苏墨淡淡落下一句,随着指尖的变换移动,朝颜只看清他白衣飘飘,荧光飞舞旋绕,如梦幻的雨丝,缠绵在他们周围。 诡异的妖火中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苏墨,我劝你不要妨碍我们魔界的事。” 朝颜惊道:“她竟然不是普通的石妖?” 苏墨凉凉瞟她一眼,道:“她是魔界的护法妫娥,想必是冲着蜀山的灵气来的。”说话期间手上动作却并不停止,白光已越来越明亮,几乎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隐隐形成守护之势。 朝颜看到那女子终于现出身形来,不禁又是微微一惊。 黑衣黑帽黑筒靴里面包裹着的偏偏是个肌肤白皙的美艳女子,只是那双眸子里却满是阴冷和仇恨。 应该还有贪婪。 好歹在妖界混了这么多年,朝颜了解,那种眼神代表一种对嗜血的渴望。 这也难怪,蜀山这地界灵气如此之盛,如今看来琮玉之前说的就是她。 “金盈未的嫉妒正好为妫娥的掌握人心提供了筹码,魔界的人,最善于掌握人性的弱点从而操控他们的行为,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苏墨低声嘱咐,朝颜点了点头,忍不住担忧地看了已经支持不住的陈立渊一眼。 妫娥妖艳的笑了起来,饶有兴趣打量着苏墨,“看这样子,难不成仙妖两界已经联合归好了?” 苏墨迎上她的目光,唇角浮起妖娆的轻笑:“陈立渊不过是个凡人,姑娘不要偷换概念。” 妫娥的笑容很怪异,冷冷道:“你明明知道蜀山是为仙界办事,”她笑得越发诡异,“难道你忘了一百年前发生的事?” 苏墨眸色幽深,一双染了雾气的眸子盈盈掠过妫娥的心间。 妫娥心头一颤,竟怔怔地出了神,呆呆望着苏墨。 那男子眼底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光芒。 苏墨勾唇一笑,眼底妖娆撩人的雾气消失,淡淡道:“如今陈立渊已重伤不治,姑娘何必赶尽杀绝。” 妫娥猛然会神,讶然于苏墨竟然掌握古老失传的摄心术,不禁暗暗心惊。 ------------ 第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09-05 “她已经将她的灵魂卖给我了,就算不伤害陈立渊,我至少也要带走她。” 妫娥的唇角勾起冷冽的微笑。 苏墨浅浅地凝视了金盈未一眼,他知道妫娥说的是金盈未,淡淡道:“告诉我,那些人是你杀的还是妫娥杀的?” 金盈未颤抖着,一张脸已经雪白,愣愣看着苏墨不敢说话。 苏墨心一沉,倘若金盈未的手上还未沾上鲜血,他尚有把握将她的灵魂赎出,如今看来只怕…… “不要!”一旁的朝颜忽然惊呼起来,苏墨回头看时,正见到陈立渊口吐鲜血倒在地上,面色死气沉沉的发黑。 苏墨心底叹息,他看得出陈立渊早已支持不住,只是为了救金盈未不肯露出破绽罢了。 到底是同门之情,关键时刻不忍置对方于死地。 朝颜轻轻搂住陈立渊,抬头央求的看向苏墨:“宫主,你救救他……” “风化妖毒是什么苏墨你应该清楚,你救不了他的。”妫娥冷眼旁观。 朝颜听了便知这不是假话,一颗心瞬间攥紧。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苏墨:“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陈立渊嘴角淌着黑血,对朝颜微笑道:“朝颜姑娘,陈某有幸认识你,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这妖毒太过强悍,你……你还是不要为难苏宫主了吧……” 说完就此昏厥过去。 朝颜脸色一变,苏墨淡淡道:“我方才以为他注入灵气,一段时间内死不了。” 朝颜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苏墨轻轻叹息一声,避开朝颜期盼的目光,幽幽道:“其实有一个办法,”苏墨那双幽潭般的眸中墨色流转,容色淡淡,“找到三件世间奇珍。” 一直旁观的妫娥柳眉一挑。 朝颜猛然听说有希望,激动地跳了起来,下意识紧张的拽住了苏墨的衣袖,问道:“哪三样?” 苏墨凝视她片刻,将眼中轻微的忧伤掩去,悠悠道:“琴心、剑灵、碧瑶泪。” 妫娥不屑地哼了一声。 朝颜也不管妫娥什么反应,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握紧了苏墨的衣袖,“哪里可以弄到?” 苏墨凉凉道:“你可以放开了。” 朝颜一僵,这才意识到似乎今天与苏墨过于亲近了,干笑一声放开了那副素白的绢丝衣袖。 “琴心是指经血泪淬洗过的、精擅音律的女子的精血,那里面凝结着天地间至纯至净的灵魂,可以化解妖毒里附带的邪恶,”苏墨嘴角噙了丝笑,“剑灵则是一把名叫霖潇的宝剑中的灵气,有解毒净化避邪的功能。” 朝颜听得出神,忙问道:“那碧瑶泪呢?” 苏墨沉默片刻,妫娥冷冷开口:“那是在九重天上仙池里的神水,”她神情复杂的看了苏墨一眼,继续道,“而且没人知道这东西是否确实存在。” 苏墨唇角笑意妖娆,眉眼在黄昏下好看到极致:“妖界有传说,碧瑶泪近百年方能出现一次,遇到的人必能一生福顺,”他凝视朝颜,幽幽道,“而且我有缘得见过一次。” 朝颜心下一喜:“在哪里?什么时候?你怎么遇见的?” 苏墨不说话了,眼底荡漾着轻浅的笑意。 朝颜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妫娥目光灼灼注视着苏墨,说着朝颜听不懂的话,叹道:“当年的事情你果然还挂怀着,就像你如今守护的。” “怎能不挂怀?”他轻轻瞭她一眼,“我和你不一样的。” 妫娥蹙眉,静静道:“你可知道,你若是真要救陈立渊,即便能弄到那三样东西,自身还是要折损修为的?而且很有可能会……” “妫娥!”苏墨打断了妫娥的话,目光如山间初升的冷月,波光荡漾里透着气质清华。 妫娥无奈的耸了耸肩,道:“反正你死得越早对我们魔界越是有利。” 苏墨淡淡道:“那就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了。” 朝颜心中一动,然而苏墨那张艳丽的外表丝毫没有容她猜忌的地方。 妫娥似乎有些疲倦,道:“金盈未我必须带走,”她抬眼注视着苏墨面无表情的脸,“那些人是我附在她身上催动她的邪念杀掉的,你救不了她。” 妫娥又看向早已木然的金盈未,冷笑道:“鬼界是不可能收你的,跟我走吧。留在蜀山也是任他们宰割。不如做我的奴隶。” 金盈未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面色麻木的跟着妫娥走了。 朝颜想,这大概也是金盈未罪有应得吧。 妫娥回头对苏墨道:“你自己保重,别忘了三年后的雷霆劫,到时候可没人救你。” 苏墨勾起一个摄人魂魄的笑,悠然道:“只怕你到时候会伤心呢。” 妫娥“呸”了一声,瞪了苏墨一眼转身离开了。 朝颜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圈形,“你们原来认识啊。” 苏墨旖旎地轻笑着,“几百年的老对头罢了,”他笑道,“你那么惊讶做什么?” 朝颜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看妫娥挺恋慕你的……” “哪里来的鬼话?净胡说八道。”苏墨怪异的看她一眼,丢下这么一句转向陈立渊。 “中毒这么深还能支撑到现在,难为他了。”苏墨低垂着眼睛,指尖白光流转,眨眼间已又在陈立渊身上连点几下。 朝颜低低道:“谢谢你了。” 苏墨抬头含笑看她一眼,淡淡道:“以后的路只怕更艰辛,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朝颜笑了,道:“有你在,我怎么会怕?” 苏墨微微一震,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朝颜一愣,“怎么了?” “你该学会保护自己。”苏墨低垂着眼睛,额前倾泻的乌黑碎发再次遮住了他神情,挡住了朝颜探寻的目光。 朝颜流露出一丝微笑,甜甜道:“我知道宫主你对朝颜很好啦。” 苏墨却再没什么反应,扶起陈立渊,缓缓向前山走去。 朝颜急忙跟上,问道:“你要去哪里?” 苏墨平静的道:“把他的肉身带给他的同门。” 蜀山有异宝,定然能报陈立渊肉身不坏,控制毒素蔓延。 此间天色已晚,晚风拂过,山风清瑞,凉月初升,倦鸟归巢。 苏墨和朝颜前行才几步,大批的蜀山弟子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几百只仙剑的光华将周围映照亮如白昼,犹如一条条游走的银蛇。 凉风扫过,朝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凑到苏墨身边,压低声音试探:“宫主,你有办法对付他们?” 苏墨没有说话,一双眼眸紧紧盯着前方。 前方,元神长老缓步走出,手持一把“卧雪”神剑,苍凉的剑芒白晃晃映的朝颜眼睛疼。 转头看苏墨时,他果然还是淡漠的一张脸,丝毫没有被剑光刺到的样子。 只是那么一张脸上,再淡漠的表情也能要人命。 “这是贵派陈掌门的肉身,各位请小心保存。” 苏墨的语声顺着晚风轻飘飘飞进蜀山众人的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你把他怎么样了?”元神长老的声音很低沉。 “他没死,中了风化妖毒。”苏墨还是面无表情。 冷月白衣,光华内敛,遥遥望去倒有几分出尘之色。 蜀山那边两个弟子一脸悲切走过来,将陈立渊抬了回去。 蜀山众人的想法是和朝颜最初是大致相同的,果然元神长老怒不可遏,“陈掌门和阁下有什么仇,阁下竟要置他于死地?” 苏墨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若是我要置他于死地,他现在已经死了。” 元神长老嘿嘿冷笑两声,却也知道苏墨说的不错,言语稍微缓和了些,紧紧盯着苏墨:“既然不是阁下所为,能否告知凶手现在身在何处?” “凶手是金盈未联合了魔界的护法所为。” “哈哈,谁会相信你这妖孽说的话!指不定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对方一个弟子已经激动地喊了出来,众人顿觉有理。 元神长老怒喝一声:“平时教导你们为人都就饭吃了吗!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别人!” 苏墨冷冷道:“信不信由你们,朝颜,”他回头淡淡道,“我们走。” 朝颜一愣,急忙应了一声,跟着苏墨转身向山下走去。 “你们真当蜀山是来去自如的吗?” 朝颜忽然听到背后疾风跟至,显然是长剑破空之声,来势甚是凌厉,看来是元神长老的“卧雪”仙剑到了。 朝颜不敢硬挡,欲要闪身形躲开,苏墨已轻轻一挥雪袖替她挡下,刹那间只见苏墨身上的护体白光与“卧雪”的蓝光撞到了一起,巨大的气流波动使朝颜忍不住后退一步,顿觉胸口气血翻涌。 朝颜脱口而出:“苏墨,小心!” 身后人群中的元神长老不禁面色一变。 他不会听错了吧,画颜师一向不问世事,怎么会…… 他下意识紧紧盯住那团白光,心下不禁一沉。 但见那团白光虽然看似柔和,但一与蓝色的剑芒接触便如同四两拨千斤,竟如春雨化万物,将凌厉的剑芒如消融风霜般一点点化解了,直到“卧雪”的剑气完全消失。 元神长老这一剑竟被苏墨化解了。 这是何等强大的修为? 须知元神长老的卧雪在哪怕是仙界都是极有声誉的,向来被奉为斩妖除魔第一剑,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蜀山享有这么高地位的原因,丝毫不亚于陈立渊。 而这个容色妖娆的男子竟轻松化开了。 ------------ 第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09-06 “卧雪”失去了灵力支持,顿时像废铁一般跌落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苏墨身上柔和的淡淡白光消失。 朝颜却分明听到化解那道剑气的同时苏墨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哼。 方才他曾给陈立渊输送大量灵力,元神长老这一剑又包含了这么高的修为,那么若无其事地化掉只怕并不是苏墨表现出的那么轻松。 何况之前他还从锁妖塔那个要命的地方进出多次。 苏墨笑盈盈抬眼,“长老,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元神长老神色中多了一丝慎重,将“卧雪”召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阁下可是重莲宫主?” 众人哗然。 画颜师苏墨,集六界一切明媚风流的词汇与一身,被妖界追捧的如同天神的惊采绝艳的重莲宫主,就是眼前这个俊秀妖娆的年轻公子? 大家的眼睛亮瞎了。 苏墨淡淡瞟了朝颜一眼,眼里凉意分明,如一汪清泓秋水。 朝颜只有嘿嘿干笑,只盼着和苏墨和重莲宫的时候他不会进行打击报复。 却听苏墨道:“长老应该清楚,以面前这些人的实力,你们留不住我。” 朝颜心下汗颜,明明已经灵力透支了,还在这里逞强。 元神长老沉吟良久,淡淡道:“苏宫主要离开我等自然是拦不住,只是有关陈掌门的伤势,希望宫主能解释一二。” “他中的是风化妖毒,长老不必忧心,只需保存好陈掌门的肉身即可。待一切结束,重莲宫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苏墨并未向他详细解释,牵了朝颜的手径直向山下走去。 夜色包裹着他修长柔美的背影,逐渐淡去。 元神长老淡淡吩咐:“把掌门安放到石室,取安魂玉来。” 他望着沉默的晚风,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喂,你怎么样?”朝颜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苏墨失去血色的唇。 真是,明明不行了还装的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苏墨闭目静静倚在树下,淡淡道:“伤得不轻。” 朝颜刚想说你开完玩笑吧,就见苏墨唇抿得异常的紧,朝颜瞬间心头一凉,来不及多做思考,扑过去握住苏墨微凉的手,简直快哭了:“你不会有事的,对吗?你不要吓我啊。” 苏墨只闭目不语。 朝颜执起他的手不断摇晃,竭力呼唤,一张俏脸吓得雪白:“你不能有事啊,喂,你听到没有?” 她今天真的是被吓坏了,苏墨真的不能再出事了,否则她就真的撑不住了。 他现在已经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不说话,她瞬间就慌了。 朝颜忽然很害怕,仿佛在深深恐惧某种东西,虽然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一样东西。 苏墨静静倚着树,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睛,精致的面孔在月光下反射着莹然的光泽。 朝颜靠近了一些,不禁觉得,这张脸生得真是好看,好看到令人心疼。 她忍不住抬手抚过苏墨的眉眼,凉薄而细腻的感觉…… “你够了没?”凉凉的声音响起,却含着一丝笑意。 苏墨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朝颜瞬间僵住,石化般僵在他面前,手指停在半空。 于是苏墨抬手轻柔的握住,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在意我吗?” 那样勾人的笑容,朝颜简直要醉了。 “你不可以有事。”朝颜收起眼中的柔和,含蓄的抽回了手。 陆子昂的身影在心中时隐时现,她不知道他到底还记不记得她。 “我们现在去哪里?”朝颜抬头看了看月色,岔开了话题。 苏墨简直是无耻,这样吓她。 “天这么黑,你大概也没有心情回重莲宫,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 “可这附近哪有能睡觉的地方?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朝颜环视着四周,不禁哀怨的叹气起来,眼下这地方是蜀山附近的一座荒山,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杂草树木,发育的也大多不太完全,一个个营养不良枝桠横斜的样子。 这地方,简直可以和她修炼的仆勾山相媲美了,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要命的是,从锁妖塔脱出不久,朝颜知道现在还是空发无力全身虚弱的状态,根本没有力气去寻路。 东边树丛中一阵飞鸟惊起的声音。 苏墨微微眯起眼,眸子里流光闪烁,道:“你修炼的地方那么贫瘠,怎么还会怕这条件艰苦?” 朝颜弯腰铺了块杂草在地上,皱了皱眉头坐了上去,惆怅的道:“当年是当年,当年我是棵树,如今可好,修成了人形反倒有诸多不便。” 说着还真有模有样的仰卧在上面,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瞧这寂静无声的夜空,喃喃道:“重莲宫的床应该比这要舒服吧?” 苏墨没有说话。 朝颜自顾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仆勾山上那株兰草修炼的怎么样了。从前我在的时候,他成天向我抒发他无穷无尽的忧虑。我就觉得吧,小孩子考虑那么多不好。你猜他说社么,他说倘若没一张像样的脸,到时候没有女孩子喜欢怎么办,”朝颜说着把拳头放在杂草上用力一锤,“他怎么总是那么多愁善感呢?” 苏墨依旧没有声音。 于是朝颜继续自我陶醉着:“等天亮了我想回仆勾山一趟,把我那两坛子桃花酿拿回来,”她眨巴着忧郁的眼睛,“希望没有被琮玉拿去送给别的姑娘做人情。” 苏墨忽然淡淡道:“出来吧,别藏着了。” 朝颜以为自己听错了,云里雾里愣愣道:“你怎么知道我把酒藏在哪里……”话音未落,东边那棵树梢上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什么藏在树冠里抖了抖,之后树梢上直挺挺落下个小巧的人影来。 只听得“扑通”一声,想是那人一头栽进了膝盖高的草丛里,摔得甚是壮丽。 苏墨撩了雪白的一副衣摆施施然坐下,月下白衣,越发显得温润如玉,淡淡道:“听了这许久的墙角,你的确该下来歇会了。” 草丛里那位抬起摔得七荤八素的一张脸,抖了抖头发上的尘土,又对着地面撇嘴吐了几口,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朝颜看清那原来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只是此刻一张脸上满是尘土,微青的鼻子和气的发抖的嘴唇,以及身上被弄得一塌糊涂的衣饰,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滑稽到了极点。 朝颜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但是立刻又憋住了。 那少女极其愤怒,指着她道:“笑什么笑?你从树上摔下来还未必比我好看。” 朝颜忍着笑道:“我想我即便是把自己弄到树上去也不会像你这样把自己摔得这么惨。” 那少女道:“我有什么办法,本来我藏的是很好的,绝对隐秘,”她朝一脸漠然的苏墨瞪了一眼,继续道,“要不是刚才那群破鸟突然打了鸡血似的从我身旁冲了出去,他还不一定能发现我。” 她说话愤愤不平的样子,发髻上倒插着没抖掉的杂草随着她说话一颤一颤的,显得极为配合。 苏墨轻笑道:“那是因为你踢到了人家的鸟窝。”他笑盈盈抬眼,月光下的面容迷人到极致。 朝颜一听,笑得差点跌到地上去。 少女见苏墨终于出声,哀怨地凑了过去,热烈的从背后紧紧拥住了他,双手勾住了苏墨美瓷般的的脖子,呢喃道:“我好想你。” 朝颜直接跌倒在地,眼睛瞪得比弹珠还要大。 苏墨没有动弹,轻笑道:“说吧,又想要什么,我才不信你是真的想我。” 朝颜刚刚站起身,闻听这一句再一次跌倒。 少女纤细的指尖轻轻玩弄着苏墨的长发,心不在焉的道:“真的没有啦,是采碧姐姐她担心你,拜托我来打探一下消息罢了,”她笑的时候眉毛弯弯的,一双明眸甚是水灵,“我就说嘛,蜀山那些人还不敢对你做什么。” 那姿势,那神态,那语调,真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而苏墨竟然毫无反抗。 苏墨挑眉,淡淡道:“那你一定从采碧那讹到了一样好东西。” 少女笑嘻嘻道:“什么都瞒不住你,不过是一条凤尾织祥裙罢了,”她说着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道,“采碧真是越来越抠了,我向她讨的时候她犹豫了半天才肯拿出来给我。” 苏墨淡淡道:“那是我去年赏给她的,却白白便宜了你。”莹玉般的手指宠溺地抚了下少女小巧的鼻尖,忽皱了皱眉,轻笑道,“把自己弄成这样,快去换身衣服来。” 少女委屈的应了一声,道:“人家还不是为了看你。”说完松开苏墨站起身来,还不忘得意地瞪了朝颜一眼,这才走开了。 等她走远了,朝颜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扶着一旁的树干道:“原来那个妫娥不是你相好啊,我还以为……” 苏墨拢了拢泼墨般散披的长发,似笑非笑道:“你以为什么?妫娥是我对头,刚才那个可是我亲妹妹。” 朝颜已经在方才多次颠覆了她的人生观,这次真的经受不住了,结结巴巴道:“真、真的?” 苏墨无奈的道:“真不知道你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朝颜摊了摊手,摆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爱好八卦是他们仆勾山所有成员的共同特点和必备条件,每个人都以挖别人八卦为生。倘若有谁不挖别人八卦,必会遭到其他同类的猛烈进攻,之后这个遭到群攻的人复仇的唯一方式就是加入八卦的行列,以更猛烈的姿态。 所以渐渐地仆勾山发展到了全员八卦的程度,其中琮玉就是一个代表。 朝颜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这些天的事情在仆勾山被八卦成了几种版本。 不过无论是谁谁谁传出的哪种版本,都肯定不能被她所接受。 不过有关苏墨的八卦,她在回仆勾山的时候兴许还能传上一传,说不准还会有不小的收入。 朝颜在心底默默计算着,看到那个紫衣少女笑吟吟走了过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刚才那个狼狈的少女。 其实乍一看,她的眉眼还真有几分与苏墨相似,只不过在女孩子身上更多的表现为水灵、清丽、可人。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美的女孩子。 朝颜感到自惭形秽,只想把脑袋埋进脚下的三尺黄土中。 ------------ 第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09-07 紫衣少女把一双空灵的眸子直凝在朝颜的脸上,眨巴眨巴道:“你是那棵小桃树喽,”她把朝颜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揉了揉雪白的下巴,疑惑道,“长得也并不是很好看嘛。” 朝颜被她看得汗毛直竖,那少女看出她眼中的倔强,越发来了兴致,抬手挑起朝颜的下巴凝视片刻,讶然道:“你眼睛里居然一点妖气都没有?你是怎么做到的?” 朝颜心中一动,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故意露出不信的神色,“你看错了吧?” 其实朝颜自己也一直在怀疑,之前琮玉也曾经提过,整个仆勾山上下数遍了就只有她身上没有什么妖异的地方。 只要是妖,瞳孔里面必定能够反射某种妖异的光芒。 而朝颜却从来没有,一双瞳仁空灵似雪。 她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却受到这种质疑,她实在无法接受。 紫衣少女摇了摇头,“你真的是妖?”说着手中紫芒一闪,调皮的在朝颜身上晃了晃,荧光闪闪甚是好看。 朝颜沉默的一动不动,她隐约觉得自己身上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而身边如琮玉说的话她向来不敢全信,苏墨倒是知道的很多,可看他那样子朝颜不认为他会愿意告诉自己。 这时候这少女的发现恰好能为她解除疑惑。 紫衣少女神色迷茫起来,手上紫芒依旧闪烁着,喃喃道:“奇怪了,怎么会这样?” 朝颜趁机问道:“怎么回事?你可看出来了?” 少女红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忽听那边苏墨轻咳一声,偏过头对她们柔声笑道:“你们两个兴致倒是甚好,却把我给冷落了,”他看了看紫衣少女,轻笑道,“苏烟,你平日对道法不是不屑一顾吗?这可不像你呀。” 苏烟咬了咬嘴唇,片刻间以反应过来,笑道:“哥哥今晚就打算睡在这里了么?烟儿好容易来找你一次,可不能亏待了烟儿。” 朝颜不禁感叹,这兄妹俩一唱一和,愣是把话题转移了。 她若再追问下去就显得不识相了,于是恹恹地闭了嘴。 苏墨撩了撩衣摆,笑道:“你若愿意回重莲宫歇着我自然拦不着你,只不过等你到了那里天也就亮了。” 苏烟哼了一声,嗔道:“采碧姐姐还在担心呢,你也真是不近人情。” 苏墨轻飘飘瞟了朝颜一眼,淡淡道:“我和朝颜留在凡界还有些事情,暂时不能回去。” “有什么事情?” “很重要的事。” “非要立刻就办啊。” “嗯” 苏烟不满的道:“你敢说你现在灵力已经恢复了?” 苏墨悠悠然站起身,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留在凡界逛一逛的吗?” “故意岔开话题。”苏烟白了他一眼。 苏烟手上紫芒一闪,抬手便要握住苏墨的手腕试探他的伤势,被苏墨用衣袖轻轻一拂,掩面笑道:“好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苏烟深吸一口气,义愤填膺道:“锁妖塔里很好受吧,就为了救一个小妖。”说完给了朝颜一个大大的白眼。 显然苏烟对朝颜没什么好感。 朝颜倒是没什么可说的,毕竟的确是她连累了苏墨。 苏墨慢悠悠道:“锁妖塔里东西倒是不少,只是没一样我喜欢的,所以就只带了这只小妖出来。” 苏烟叹气,道:“整个妖界都在传你的八卦,我看你到时候威信何存。” 苏墨嘴角噙着懒洋洋的笑意,“让他们自己猜去吧,反正这游戏大家都玩腻了,也不见得有几个人会真信。” 苏烟趁机握住他的手,漫不经心的道:“那可不一定。” 苏墨翩然向旁边一侧身,挣脱妹妹的手,轻笑道:“你若当真这么紧张我,就少惹些事非,每天都有小妖向我报告苏大小姐这般顽劣那般调皮,不知耗费我多少心神。” 苏烟吐了吐舌头,撒娇地笑道:“谁让我有一个护短的好哥哥呢。” 朝颜终于忍受不了被忽视的待遇,抗议道:“宫主,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苏大小姐精力旺盛,我陪她聊怎么样?” 苏烟一愣,苏墨眼底波光荡漾,涟漪轻曳,笑盈盈道:“那你可要小心了。”转身略显疲倦的坐到树下,闭目打坐修炼起来。 居然真的安心休息了。 朝颜将苏烟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烟儿姐姐,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为什么宫主要把话题岔开?” 苏烟淡淡一笑:“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告诉你,”她眼睛里映着满天的星光,“哥哥不想告诉你定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朝颜默然。 苏烟偷偷向苏墨瞧了一眼,看到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染有淡淡的憔悴,苏烟心底顿时一痛。 苏烟回身抓住了朝颜的前襟,咬了咬嘴唇道:“就算锁妖塔布有佛光和道家的奇门阵法,哥哥也不应该伤的这么重,竟然不敢让我查探他的伤势,”她眼里怒意越发强盛,“他在蜀山到底都做了什么?” 朝颜心下了然,不禁充满了惭愧,低声道:“他为了救我出来,强行破开了天玄金刚阵,而且,”她发先自己几乎不敢看苏烟的眼睛,“而且那个阵法是蜀山掌门陈立渊亲自布置的。” 苏烟脸色一白,一字一字怔怔道:“说下去。” “然后,陈立渊中了魔界妫娥的风化妖毒,他阻止陈立渊体内毒素蔓延输入了很多灵气……” “所以他灵气竟然透支了!”苏烟跳了起来,朝颜被她拽得几乎无法呼吸,但还是坚持道:“不,之后他还化解了元神长老的‘卧雪’……” 苏烟一张脸已经雪白。 那眼神就是想杀了朝颜。 朝颜低垂着头,哽咽道:“对不起。” 夜风微凉,草木发出“梭梭”的声音,像是谁在风中啜泣。 苏烟深吸口气,遥遥指着苏墨道:“不要向我说对不起,你去对他说,不,现在不要,他正在修炼,他需要休息。”苏烟轻轻叹息,抚了抚额,放开朝颜的衣领道:“他居然对你这么好。” 朝颜怔怔凝望着远处静坐的苏墨,长长的杂草遮盖了视线,朝颜只能看清他白衣长发,永远是那么温柔而妖娆,此刻那偶尔流露出的轻微疲倦竟让人生生的心疼。 苏烟在身后静静道:“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对你这么好,还有,”她顿了顿,“哥哥他也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朝颜低低道:“宫主待我好这我知道,我会报答他的。” 心底却有微微的苦涩,慢慢地延伸着。 苏烟目光灼灼,淡淡道:“你知道就好。”她有些出神,道:“其实我从未见他对谁这样好过。” 那天晚上,朝颜和苏烟就那样并排着沉沉睡去,尽管杂草睡着并不舒服,但至少很安稳。 那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睡得那样安好。 不用再担心有杀戮、有伪装,也不用因为自己的失落而担惊受怕。 后来当她回想起那个晚上,不知是梦是醒,总隐隐约约觉得山风里夹杂了轻微的菡萏香气,缥缥缈缈在她身畔,似乎有那么一只凉薄的手,轻柔的抚着她额前的碎发。 沉睡中的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晓得那是谁,可是山风寒凉,她贪婪的索取着那双手上传来的温柔,却忘记了分辨。 也许人生注定有很多的错过。 朝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已在重莲宫的轩雨阁内。 睁开眼,柔和的温风平稳的掠过淡青色的轻丝纱帐,在空气里轻盈的飘飞。 传头的香炉里传来不知名的、陌生的香气,但闻起来却很舒服。 阳光淡淡的透过琉璃纸,形成不断变换的颜色。 温馨而舒适的气息包裹着她。 “你醒了?”采碧欢喜的喊了一声,却又很快捂住了嘴,轻叹道:“宫主还在休息。” 采碧回身将门关好,对朝颜微笑道:“宫主说你最近心神消耗得多,就在香炉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药和香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朝颜揉了揉揉额角,笑道:“还好吧。” 采碧笑了笑,“我给你端杯热水来。”抽身离去,朝颜连忙道:“不用了,反正我也不渴,唔,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里?苏墨呢?” 话出口她才猛然发现,她居然还是喜欢叫他苏墨。 采碧眨了眨眼睛:“这当然是在重莲宫啊,这里是轩雨阁,是宫主安排你住这里的。你应该很喜欢吧。” 朝颜愣愣道:“我睡了几天?” 采碧摇了摇头,道:“宫主昨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把你带了回来,当时苏大小姐也在的,后来待了没多久就走了。” 苏墨……他不是说要在凡界多待几天的吗? 采碧有些担忧的道:“朝颜,我看昨天苏大小姐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她迫切的拉住朝颜的手,一双眸子泪盈盈的,道:“是不是宫主受伤了?他也不让我去服侍……”话音未落,却见朝颜已经跳下床,直奔轩雨阁外面去了。 采碧在原地愣了片刻,正要追出去,忽看见朝颜急急忙忙又奔了回来。 朝颜抹了抹额角的汗:“宫主住的地方在哪个方向?” 采碧:“……” ------------ 第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09-08 隐竹轩。 春日迟迟,良辰好景凝聚在一片幽篁之间,几枝凤尾竹亭亭伫立在窗前,随轻风摇曳。 朝颜想,苏墨还真是会享受。 迈着清浅的步伐缓缓靠近,熟悉的菡萏香气隐约传来,朝颜回头,原来隐竹轩的外面就是一个莲池。 只不过这个季节莲池里的菡萏都还没有盛放。 其实这个地方离轩雨阁好近,只需绕几段石子路就可以看到了。 朝颜默默走到珠帘前面,光阴似箭,忆及上次掀起这条珠帘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墨的时候。 那样漂亮的一双手,那样迷人的眸子,那样温柔的笑容…… 连朝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那道珠帘卷起的刹那,她那颗小小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他的影子。 苏墨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是采碧么?有事吗?” 朝颜抑制住自己的心跳,定了定神,道:“宫主,我是朝颜。” 里面沉默了。 朝颜有些后悔,也许她不应该去找他。 半晌,苏墨的声音淡淡响起:“进来罢。” 朝颜心中一喜,端着热茶轻轻掀起竹帘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苏墨正立在案前作画,雪衣笼罩,长身玉立,仿佛芝兰玉树。 朝颜嗫嚅道:“宫主……” 苏墨“嗯”了一声,“有什么事直说,在我面前不用装端庄。” 朝颜心头酸酸的,明明琢磨了一肚子的话到这时候却一个字也冒不出来了,最后只纠结地问了句:“宫主你渴吗?我给你端茶来了。” 朝颜说完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顿,暗骂自己没用。 苏墨笑盈盈抬眼,往茶杯里望了望,“你还会泡茶?” 朝颜含含糊糊道:“唔,这个其实是采碧泡的……”见苏墨扯了扯嘴角,连忙续道,“但是我看采碧姐姐很忙,就帮她送过来了。” 苏墨“哦”了一声,径直接过,放在薄唇边轻轻吹了吹,方浅浅啜了一口,慢悠悠道:“看来采碧最近泡茶的功夫见长,今天这茶甚是可口。” 朝颜趁机低头向那张画纸上瞄了一眼。 他画的竟然是桃花。 苏墨放下茶盏,静静道:“你看这株桃花描得如何?” “宫主你真是画什么像什么……”朝颜话说了一半,见苏墨摇了摇手指,轻笑道:“我可不是要听你的敷衍,说真话。” “可我不懂丹青啊。” “说你的感受就可以了。”苏墨掀了掀唇角。 朝颜想了想,硬着头皮道:“貌似这笔锋偏于柔和了些,上色也过于浅淡,好像是……”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说。”苏墨声音凉凉的。 “宫主你心中是不是在伤感什么?还是在恐惧什么?怎么着桃花怎么看都像是即将凋谢的呢?” 朝颜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讲完,这滋味着实痛苦。 苏墨脸上浮起一丝颠倒众生的笑容,道:“你果然还是从前那般细心。” “啊?”朝颜茫然的看了看他,又茫然的看了看画。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这桃花虽是我心中所爱,可惜它凋谢的早,来年再开的时候,却不再是原来那方颜色。”苏墨轻轻摇了摇头,妖娆的眸子里飞起一抹惆怅。 淡得像清泉里的一道涟漪。 朝颜细细咀嚼这句话,疑惑的道:“既是出自同一棵桃树,又怎么会有不同的颜色?” “因为她忘记了自己的颜色。”苏墨似乎突然没了兴致,轻飘飘落下这一句便道:“在轩雨阁住的可还习惯?” 朝颜仍在苦苦思索反复咀嚼苏墨之前的两句话,不假思索道:“挺方便的,离这里很近。” 说完不禁一怔,猛然发觉自己这句话说的不对劲。 苏墨似笑非笑瞟她一眼,道:“说错话了是吗?” 朝颜茫然点头。 苏墨慢慢逼近她,吐气如兰:“可是我相信,下意识的行为往往代表人最根本的欲望。” 朝颜迎上他的目光,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做出那么害怕的样子干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 苏墨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琉璃般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朝颜很不自在的笑了笑,只觉得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倘若看久了会把持不住,匆忙的将目光移开。 转过身去,萧竹挺立,翠羽寒烟,窗外枝头的燕子已衔了新泥在筑巢,屋檐上的几只云雀偶尔振动着翅膀扑棱棱落在庭院里,为这幽静的一角凭添了几分生气。 苏墨不知什么时候在手里握住了一把小米,轻巧地俯身,一撩衣襟将手里的小米洒下,那几只云雀便欢喜的着实起来,一边啄食一边蹦达,强烈的表示着他们内心的激动。 苏墨柔和的挑了挑眉毛,莹白的手指轻柔的在一只云雀的羽毛上面抚摸着,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微笑。 那只小云雀激动的抖了抖,先开始似乎很紧张,见苏墨没有其他的动作便又继续去啄食,偶尔还抬抬爪子,或是用小小的喙轻轻啄一下苏墨漂亮的指尖。 那样子就像宠物在极力讨主人的喜欢。 卖萌卖的很专业。 朝颜站在苏墨身后悄悄打量着他,感觉那一袭纤薄白衣下隐藏着的那颗心是她永远猜不懂看不透的玲珑剔透。 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甚至偶尔会荡漾起孩子气的笑意,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妖魅的邪气,但绝对没有一丝污浊或是邪恶。 朝颜好歹也是妖界的一员,九尾白狐在妖界的灵力天份以及地位绝对不是其他生灵物种所能相比的。 这大概也是这只小云雀那样竭力讨好的缘故。 身在妖界,那只生物不想投身修炼?倘若能得苏墨指点一二那就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她自己呢?这也是缘分所致吗? 从眼前的男子身上,她感觉不到一丝本该有的污浊之气,本倒是清爽偏多,冷香萦绕下那张妖魅的脸竟让人不敢久视。 “宫主,你真的要留我在这里吗?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呀。” 朝颜鼓起勇气纠结的开口。 苏墨闻言掀了掀唇角,似笑非笑道:“我听琮玉说,你酿酒之技绝佳,改日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朝颜有些窘迫,道:“可是其他的事情……” “有什么不会,尽管去问采碧。她初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会,你看如今,这是受我调教的成果。”苏墨懒洋洋站起身,眼底是懒散的温柔。 朝颜一愣,道:“采碧不是你的家人吗?” 苏墨噙了丝笑,道:“她的原身是一朵菡萏。” 朝颜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身上总有菡萏香。” 谁知苏墨目光忽然黯了黯,平静的道:“那并不是采碧的缘故。” 朝颜略觉尴尬,“哦”了一声,便不好意思再言语。 那只云雀吃饱了食,竟停在院前不离开了,眼巴巴望着负手而立的苏墨,小眼睛里流露着深切的依恋,以及,爱慕? 朝颜有些惊讶自己的感觉。 糟糕,这是个雌鸟。 苏墨闲闲地倚在窗边,风轻轻扬起他泼墨般乌黑的柔顺长发,轻轻道:“那只小云雀有些修为,在这重帘宫再呆上几年说不定能修成个人形,”他似笑非笑瞟了朝颜一眼,“搞不好到时候成了我的主顾。” 朝颜顺势接口:“然后你再讹人家个三年五年的……”发觉不好连忙住口,嘿嘿笑道:“你知道我胡说的,哈哈。” 苏墨笑容艳若桃花,语声却很清淡,有些疲倦的道:“我之所以要你许我三那年,不过是因为三年后有一场雷霆劫,百年前就已经注定要应在我身上,”轻轻抬眼,“那时候你便可重获自由。” 朝颜心下一惊,隐约记起那日蜀山上妫娥临走时曾提起苏墨的雷霆劫,说的也是三年之后,忍不住问道:“那你呢?雷霆劫过后你会如何?” 苏墨漫步经心的笑道:“还能怎么样?安稳度过自然是修为大增,反之大不了也就是折损一点修为添点伤什么的,”他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柔和,唇角轻挑,“放心,我根基比寻常人稳固,不会有事的。” 朝颜没好气的道:“谁要关心你?反正不管怎样三年后我都能自由,你就管不了我了。” 苏墨扬起唇角笑了笑,没言语。 然,那双墨色琉璃般的眸子却越发的深了。 从那以后,那只小云雀每天必定早早的落到隐竹轩的窗外,以一颗雷打不动的诚心锲而不舍的守候着。 采碧几次想要捉住带回她的汲音阁去养着——当然是因为她怕它打扰苏墨的休息,但是试着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导致那只小云雀一见到采碧就慌忙不迭的往房顶上飞,弄得采碧哭笑不得。 后来朝颜赶来帮忙,想着自己有植物的气息,也许小云雀能对她亲切一些,结果是那只小云雀对朝颜的敌意比对采碧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只小雌鸟一旦发现朝颜靠近就立刻摆出一副夹棍带棒的架势,呲牙咧嘴好不凶煞。 朝颜苦恼了许久,对正坐在案前看书的苏墨忧郁地道:“你说是不是我人品不好,那只小云雀那么讨厌我啊。” 苏墨向窗外暸了一眼,那只小云雀立即兴奋的跳到了窗边上,开始卖萌。 苏墨向它露出一个无比含蓄温柔的笑意,然后朝颜看到,那只小云雀像是喝醉了一样直挺挺从窗户上跌了下去。 苏墨对着朝颜眨眨眼,掩嘴笑道:“看来它还是比较听我话。” 朝颜心说你这根本就是无耻的色诱。 “重莲宫这地方灵气甚好,这小云雀又得了你的气息辅助,我看她将来修了人形长相必定不差。”朝颜郁闷的托着腮。 苏墨挑了挑眉,笑道:“那你就赶快努力讨好我,有我罩着你她将来也不敢欺到你头上去。” 朝颜撇了撇嘴,道:“我还要去救陆子昂……”说了一半忽然止住,想起陈立渊目前还生死不知,真不知道蜀山把他照顾得怎么样了。 “我想抽空上蜀山一趟。”朝颜道。 苏墨皱眉:“不行。” “就一趟好不好,我要确定他平安。”朝颜目光很坚毅。 苏墨揉了揉额角,淡淡道:“蜀山会把他照看好,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朝颜很是失望的道:“一次也不行吗?我保证平安回来。” 苏墨放下手里的书,雪白丝衣里的他神色有些清冷,静静凝视朝颜片刻,道:“你哪里也不许去,我去帮你看他。” 朝颜愕然。 苏墨起身打开窗子,修长手指挑拨着小云雀,声音轻轻淡淡不带一丝烟火气息:“你这百年道行还是省着点用吧,过几日还要去凡界。” 说完径自开门出去了。 留下朝颜独自一人在原地纳罕。 ------------ 红颜总是归尘垢 ------------ 第二十章 更新时间:2013-09-09 转眼间我来到重莲宫已经半月有余。 今番从回忆里托出,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半个月过去,在锁妖塔受的伤如今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苏墨平时很少外出,偶尔出门,也必定是收集一些名贵药材、珍稀器物之类的。大部分时间都独自一人闷在隐竹轩里面钻研修行,偶尔我端了茶进去会撞见他提着狼毫对着宣纸凝神沉思,容色淡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陈立渊这档子事,如今想来,只怕我于他左右不过一个幻影,然,这份欠了陆子昂的人情却仍是实打实的欠着,至今在我心里纠结成了一块落不下的顽石,岿然不动,正如我当年在仆勾山上种下的执念。 说来说去,他如今生死不知的情形到底与我有几分脱不开的干系,自己沉闷了有些日子,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裹了被子独自一人坐在榻上,望着天花板愣愣地整日发呆,心上翻江倒海只觉得酸涩涩地疼,那些模糊的幸福终究不是我的。 也永远不可能属于我。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幻梦的尘风里,荒寂无人的土地上,青衣落落,笑意浅浅,陆子昂的那双眼睛永远是历经风尘的沧桑温和,以及饱经忧患后的沉稳宁静。 乍一看到那双眼睛,我会感觉到所有的梦魇消失不见,就如同那是他猛然回首,薄唇轻启,吐出的几个字她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梦里我想扑上前去拽住他的手,却戛然发现自己握住的只是一片模糊的青色衣角…… 这样子的梦不只做了多少次,反反复复纠缠,然而我道不出原因。 琮玉来探望我的时候,我特地向他询问了一番,他当时神色似乎震了震,在我威逼利诱之下最后丢下一句:“大概是陆子昂要回来了吧。” 我心中一跳,愣愣道:“什么回来?陈立渊到现在还是半死不活,他哪门子回来?” 琮玉皱眉,神色复杂的看我一眼,见我是果真茫然,摇了摇头道:“这却也说不好,依我看,只怕你这梦是要预示什么。” 我依旧茫然,冲他眨了眨眼,“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 琮玉凝神轻叹口气,道:“你不是一直想救陈立渊吗?先把这桩事了了吧,之后你大概就能明白了。” 我咬牙切齿的在心下诅咒他一番,道:“你就继续卖你的关子吧,你不告诉我我去问苏墨。” 琮玉轻笑一声,道:“你只管去问,他那人口风紧,说起卖关子未必比我差。” 我哼了一声。 我不得不承认苏墨是个口风紧的。 譬如我之前每天一大早跑去隐竹轩问他什么时候去凡界,他每次的回答都是:“你的伤调养好了吗?唔,还没有吧,现在机缘未到,等你恢复了我们再动身。” 诚然,救人如赴水火,那三样东西又不是市摊上的便宜货想要随时有,毕竟有一定机缘才能遇到,他这话说的有道理。 但关键是,机缘也不是坐在家里等出来的吧。 再者说,我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绝不会妨碍赶路了。 所以,这桩事拖到现在,半个月我仍未抽出时间到凡间去。 这厢眼风里望见采碧端了壶茶,大老远向我挤出一个笑容便急匆匆奔我杀过来了,我隔了老远望见,那茶壶上青花瓷的彩釉明晃晃刺我的眼。 跑是跑不掉了,我虽然晓得溜之大吉,但俗话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暗自给自己打气,挺直了脊背笑吟吟迎了上去。 采碧直踱到我跟前,将茶壶往我面前一举,微笑道:“方才在隐竹轩,宫主接过那茶盏只淡淡瞟了一眼,直接就把整壶赏了我喝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双腿瞬间瘫软。 乖乖,苏墨果真不是把省油的灯。 “你……喝了?” 我试图穿越茶壶打量她的神色,却见她阴恻恻微笑道:“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只有幸尝了一口,宫主说,剩下的就赏给你了。” 我瞬间石化,僵在原地,茶壶在我面前悬着,我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接。 可怜我那一大把精良食盐。 半个时辰后……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捂着喉咙拼命的向水池里咳嗽,采碧同情的递了一杯清水给我,我眼泪汪汪的看了她一眼,回身继续咳嗽。 好不容易摆脱了精良食盐的折磨,我顾不得仪容,一口气灌了两大壶清水下去,这才感觉好过了些。 我问采碧道:“宫主呢?我看他刚才像是出门了?” 采碧本来颇愉快的在一旁看我热闹,经我这么一问顿时没了兴致,恹恹道:“他赶去魔界了。” 我讶然道:“魔界?” 采碧说起这个似乎极是义愤填膺,忿忿道:“你来的时间不长,大概不知道。听说魔族那个护法妫娥喜欢咱们宫主,每次只要见到宫主必定有一番纠缠。这次宫主去魔界取安魂香,她免不了又是一番纠缠,”说着面露担忧,唉声叹气道,“也不知道宫主此去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我听了略微有些诧异,道:“安魂香?那不是魔族的圣物吗?宫主要那个作甚?” 采碧索性往池塘边一坐,托着腮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给主顾准备的吧。” 我推测极有可能,只是什么样的主顾至于用得上安魂香这样高档次的服务设备? 采碧说完了还继续不停地念叨:“那个妫娥真是招人讨厌,明知道宫主已经有了心上人还死搅蛮缠,宫主不愿意伤了妖魔两界的情分。” 我在心底回忆着那日在蜀山上见到妫娥的情景,那是张难得美艳的脸,在苏墨面前竟也把持不住,心里不禁生出几番感慨来,随口问道:“他二人有何瓜葛?” “还能有什么?”采碧幽幽道,这才将原委说与我听了。 我听了不免又生出一番感慨来,唏嘘不已。 原来这桩事还要从一百年前说起。 当初仙魔大战开展的正激烈,彼时妫娥还不是什么护法,修为尚浅,不过也已经算得上是少女英杰,乃是魔族年轻一代奉若明珠的佼佼者。 这等领军人物却由于那一战中魔族合族的惨败得以应劫,据说当时是为了救魔族的族长正好被天帝一道天雷劈中,踉踉跄跄直接跌下了云头。 索性天帝宅心仁厚,出手并未下杀招,又见挺身迎上来的是魔族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心生善念在最后关头将法力收了一收。 然而即便他将法力收了一收,妫娥还是被打的掉下界来。 魔族人慌乱不及兼顾不说,却说这妫娥是真的会掉,一头竟栽歪到了妖界。 是妖界原本也不打紧,偏偏正好落在重莲宫门口。 据采碧讲,那时候她还刚刚认识苏墨刚刚来重莲宫当差,对一些片段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一清楚的是,那时候苏墨刚刚经历情伤,全身修为散个干净,偶然见到妫娥倒在家门口竟心生怜意,将她带回重莲宫里调养。 接下来发生的采碧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不出我所料,妫娥睁眼后见面前坐着个又温柔又好看的白衣美少年,一颗芳心瞬间怦动了。 那么一张脸,着实太容易惹桃花。 而且关键是,大抵是因为苏墨刚刚经历了感情的创伤,待人竟格外的温柔体贴。 于是妫娥这颗芳心彻底进入了沉醉状态。 并从此沉醉了将近一百年。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墨心尖上那个人到底不是她妫娥,这个痴缠的梦迟早要醒,而且必定会有人因此痛苦。 痛苦的当然是妫娥。 在我看来,妫娥以为苏墨照顾自己是因为喜欢自己,殊不知苏墨对她只是尽同道之谊罢了。 真不知道九重天上让苏墨倾心的那个姑娘是何等样的绝代佳人,妫娥的容貌是极美的,想来那姑娘是赢在了气质。 九重天上的仙子,又怎么可能没有气质。 我暗骂自己糊涂。 怪不得当初苏墨不愿意插手蜀山那桩事,原来是自觉在感情上对妫娥有欠缺。 今次去取安魂香,想必并不是那么顺利。 我唏嘘的叹了口气,打了个哈欠,道:“那个,他今天要是不回来我就不负责做饭了啊,你愿意吃什么自己弄吧。” 听完这桩事,我本该暗自嘲笑苏墨这桩桃花的,心里却莫名奇妙的厌烦起来。 我起身将茶盏草草地收拾一番,一瞬间对满院景物失去了兴致,回轩雨阁安心躺着去了。 夕阳转眼就已经铺上了天边,我仰面躺在轩雨阁的雕花大床上,说不出的烦躁无聊。 这十五天来,我始终平静无波的心境被采碧一席话吹出了涟漪。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听了苏墨一颗桃花吗。 按捺住烦闷的心情,我琢磨着极有可能是在锁妖塔折了修为,性子竟越发像小孩子了。遂平心静气打坐片刻,怎奈外头那只云雀喳喳喳个不停,扰得我无法安心入眠。 我掂量着苏墨在魔界须得和那妫娥多纠缠几日,因而两三天内约莫回不了重莲宫,不如趁着机会去凡界溜达溜达,散散我这十五天未平静的心。 于是乎我拿定主意,到汲音阁采碧耳边知会了一声,采碧猛地见我撞进来又听我说要去凡界,正要有所反应,我当然不容她反应,径自捏了口诀掠出了重莲宫。 到了凡界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夜色分外幽暗,华灯初上,闹市上人来人往,叫卖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街边小摊上各色各样的手工艺品,有老婆婆小姑娘头上戴的珍珠簪子,富贵公子哥手里拿的描金扇子,邻家小妹手腕上套的明玉镯子…… 我偶尔分神往小摊上瞟个一眼两眼,然而实在没什么收获,眼风下意识过处看见的净是些年轻男子的衣饰,掂量着苏墨大概不会喜好这种市摊上的便宜货,想想便作罢了。 他那一身上下随便一样都不是在凡界找得着的。 忽然看到左手边摊位上一串珠花做的甚是精巧,挺合我意,送给采碧做人情不错,便急急忙忙挤了过去想问个价钱。 我因分心琢磨着,未留意身边各色人等的动态,恍恍惚惚在街上忽然不知被谁拉住了衣袖,且直接被人拖到了幽暗的巷子里。 黑暗之中我只觉得握住我的那只手指节冰凉。 是那种身置幽冥地府般死寂寂的凉。 ------------ 第二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9-10 在我幼年的认知里,那种繁华集市一角僻静无人的幽暗小巷往往容易发生一些激动人心的事情。 譬如某个富贵人家的漂亮小姐在一个月朗风切的夜晚,在小巷里与一位翩翩公子哥悠然相会:又或是依旧一个富贵人家的漂亮小姐,在小巷里遭到强盗劫持,这时便会冒出一个翩翩少侠拔刀相助见义勇为英雄救美,从而促生一段姻缘。 上述这一段乃是我听琮玉在树下对我唠叨了一百年的戏本桥段,听着听着摸索出的一条不为人知的规律。 可见僻静小巷里总有一些美妙的故事,尤其是夜晚的僻静小巷。 然,听故事到底还只是听故事,真正落到自己头上却显然不是那么美妙了。 我记起上次自己身上发生有关僻静小巷的事,还是在上蜀山之前,苏墨拿了林凝素的佩剑来找我,三令五申跟我强调什么不许和陈立渊有肌肤之亲,这么荒唐的要求我居然还是不得不答应,并且在上蜀山之后很快交上了霉运。 可见这小巷里的事于我委实没什么好处。 果然,这一次又交上了霉运。 我被那只冰凉的手拽着,对方一直不肯松开我,由于不清楚对方来历,我也只好像随着他走,虽没有出声呼救。 穿过流动的人群,借着月色,我隐约看清对方全身笼罩在一袭黑色的宽大斗篷之下,背影纤细,个字似乎并不是很高。他拽着我往前走,背对着我,我始终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那只手凉的不正常。 这种不正常绝对不是我夸大其词,记得在蜀山上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曾经被苏墨握紧了手,苏墨手指的温度凉薄得恰到好处,感受起来极其舒适,清凉如水。 而眼下拽着我这位,说句不甚动听的话,有点像是尸体僵化后肌肤的温度。 我百忙中抬头望了望天,月黑风高。 唔,看来今天不适合出门。 诚然,我不是富贵人家的漂亮小姐,对方也不是什么翩翩公子哥,所以我被他拖到小巷里的时候,他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留意这里才“噌”的一声抽出一把寒光泠泠的短刃,刀尖寒气森森直抵我颈部。 我心底暗骂一句,带着百年道行居然连对方是谁都没搞清楚就叫人劫持了。 我此刻若要脱身原本并不困难,只是看对方方才穿越人群时身法变幻难测,似乎并不是寻常凡人,是以我怀着一颗探知求索的心问道:“呃,这位仁兄,你将我带到这里,不知你我又何仇怨?” 对方转过头来,利刃的寒芒映射下,我终于看清了他那张脸。 黛眉轻锁,眸似琉璃,肤色看不出什么血色,却在苍白中透着清丽。 这个人,竟是个眉眼皆可入画的女子。 我轻咳一声,改口道:“这位姑娘,你我有何仇怨,因何将我劫持至此?” 那女子一双眸子好似坚冰,将利刃向上移了移,冷冷道:“你是重莲宫的人?” 我讶然看向她,点了点头。 这位果然不是普通人,我现在忍不住开始猜想她是从哪里开始跟踪我的。 总该不至于是重莲宫门口吧。 对方咬了咬嘴唇,轻轻道:“苏墨呢?” 我又讶然一句:“你认得他?” 对方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找他做生意。”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做生意,只是这张面皮生得甚好,有什么可勾画的? 她冷淡地偏过头,淡淡道:“这个不用你管,带我去见他。” 我端详她一阵,心下却犯了嘀咕,看这样子这女子绝不像是妖界的人,而且显然也不知道重莲宫的位置,恐怕对苏墨也仅仅是有所耳闻。 不如我诓她一诓。 我微笑道:“姑娘莫非不知道,苏宫主向来只做妖界人的生意?” 对方茫然摇头,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朔雪明明告诉我,苏墨谁的生意都可以做的。” 乖乖,毕竟还是小姑娘,不如我熟谙世道。 我见套出一个人名,便再接再厉道:“这怎么不可能,天下什么事都有个例外。莫非改日仙界的天王老子下来了他也要出来接客?” 这一句话其实说的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委实打击到对方了。 我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她似乎在心中计较着得失,目光有些茫然,见我丝毫没有妥协也没有惊讶,淡淡道:“今天太晚了,我带你找个地方住下,明天立即启程。” “你真的要去?说了不会接你这份生意的。”我不肯放弃。 她冷冷瞟了我一眼道:“朔雪是不会骗我的,你不用想怎么诓我。” “朔雪是谁?”我随口问道。 我不认为她会告诉我,但她沉默片刻后居然开口了,“他是妖界的护法。” 我竟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看出这女子内心有执念不肯轻易放下,寻常人只怕是拦不住她。 我抬头微笑道:“把刀拿开吧,我对你兴趣很浓厚,暂时不会逃开的。” 她愣了愣,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将刀从我脖子上拿开,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我们很快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令我讶异的是,她要了两间房。 那个女子倒也没有在如何难为于我,只不过在我房间外面下了一层禁制。 我眯起眼睛一瞅,居然是久违的佛光。 我冲她眨巴眨巴眼睛,她在房门外向我挥了挥手。 胜利告别的模样。而且她的房间就在我隔壁。 我担忧的看了看并不甚严密的隔音效果不佳的墙壁,心下盘算着需要多长时间能冲破禁制。 才到重莲宫半个月,我就要给苏墨丢脸,这也委实太不像样了些。 我气愤地踢翻了凳子。 那女子在隔壁听到动静轻笑一声,道:“我听朔雪说,前些日子苏墨为了救一个小妖竟然出手拆了蜀山的锁妖塔,又折损了修为渡灵力给那小妖,”她有意无意顿了顿,道,“真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他会连性命都赔进去。” 我胸腔里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愤怒,朝着那面墙冷冷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她似乎极是好笑,幽幽道:“是吗?是不是胡说只有你知道了。” 我忽然平静下来,冷笑道:“你不是要找我们宫主做生意吗?现在这般得罪我,莫非不怕我暗中加害于你?” 她淡淡道:“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夜色寂静无声。 我屛了呼吸,竟微微一颤,道:“你说什么?” 她在那边沉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它不想要说话了的时候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像午夜开放的昙花,寂静而优雅:“你们不是想要一颗经血泪淬洗的琴心吗?我有。” 脑海中轰隆一声,刹那间晨光漫天,我呆愣在原地无法言语。 “琴心、剑灵、碧瑶泪。” 这三件奇珍的名字已经牢牢印刻在我脑海之中,这十五天心心念念从未敢稍有忘怀,今天在凡界这件小客栈里猛然听说可以得到一件,我竟连喜悦都忘了,愣怔在原地。 对方也一直沉默没有说话,我在心里默默衡量了一下,发现完全可以考虑,毕竟不过是一桩生意,即便她不是妖界的人因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计较一番,我轻咳一声,冷静的道:“你想我们怎么帮你?” 对方明显了解我的软肋,早已想好了答案,道:“我只要一张绝美的人皮。” 我心里咯噔一声,压抑着惊诧,道:“你是说,整张的人皮?” “不错。”对方很肯定。 “不可能。”我沉湎了许久,坚定道。 到了这个时候,我若是还猜不出她的目的,就真的是给苏墨丢脸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只将自己罩在一身黑斗篷里面,原因无它,完全是因为,她是鬼界的人。 所谓鬼界,无非是收留一些带着执念留在人间不肯投胎往生的孤魂野鬼,这些人或是留恋时间,或是畏惧轮回,整日逃避幽冥司鬼差的捉拿,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是真正的人不人、鬼不鬼。 世人皆有生死,唯有魂魄不灭,是以有投胎往生之道,一世寿终,魂魄便离体,然却有魂灵因贪、嗔、痴、怨、畏等原故留恋今生,不肯跳入轮回。是以每每有人过世后留怨灵于世间。 这些魂魄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集体,就是今日所说的鬼界。 这个女子大概就是靠心中执念获得了超凡的力量,之后逃脱了幽冥司的追杀,流落凡界成了孤魂野鬼。 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她见不得阳光,是比妖魔还晦暗的所在,而且没有实在的形体。 我暗自责怪自己。刚刚进店的时候应该借着灯光看看她有没有影子。 倘若我猜得不错,她来找苏墨应该是为了得到一张人皮,让她能在阳光下正常的生活。只要有了一张人皮,就能享有正常人的能力,但是她们没有流动的血液以及支撑身体的经络和五脏六腑。 说白了就是四肢百骸都是空心的,全身上下只有一张人皮是真货。 倘若真这样做了,就等于给了她一张还阳符,附带着还蒙过了鬼差的眼睛。 这真是一笔划算的生意,当然,我指的是对于这个陌生的女子。 然而这桩生意于苏墨却是大大的不利。 首先一整张的人皮,哦对,她还说要绝色人皮,那就更不好找,其次,真如她所愿,那苏墨就是彻头彻尾的搅了幽冥司办案,必定会引起幽冥司和妖界之间的不和,于苏墨以及整个重莲宫的安危更是大大不利。 我不能就这样应下来。 我曾听琮玉说,被幽冥司的鬼差缠上是一件极端恐怖的事,他们会让被追杀的人真正认识到什么叫阴魂不散。 我已经为苏墨带来了很多麻烦,绝对不能再的寸进尺了。 哪怕是不救陈立渊,我也不能把苏墨往死路上推。 欠陈立渊的是我,而不是他。 打定了主意,我心里出奇的平静,淡淡道:“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有琴心吗?我不会答应你的。” 隔壁似乎极为惊讶,道:“你这么有把握?” 我笑道:“我朝颜自认为算不得什么有情有义之辈,却还识得好歹。在重莲宫待的这些日子我也想过很多,你说的没错,苏墨他为了我闯了蜀山折了修为,我便更加不能再连累于他。如今是我想要你这颗琴心,却不是苏墨想要。所以我不能代替他做决定,但是我却有决定权。这桩生意做下来会有什么后果你我心知肚明,苏墨也心知肚明,那个朔雪想必亦如是,既然如此,他打的什么算盘我也能猜个差不多,”我略有些疲倦,却依旧保持着声调的清晰,“我不会让你如愿的,苏墨也不会。” 隔壁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惊讶阶段,此刻如我所料不错应该正在发呆。 其实我自己也很惊讶今天怎么会破天荒说了这么多。 苏烟说的没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被他这样眷顾,原因是什么我却也不清楚,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的,然,细究起来却只有一片酸涩的茫然。 我趁机跳将起来,轻轻闭上眼,直奔门口那道佛光遍布的禁止冲了过去。 不论如何,都不能放弃逃脱的希望。 我口中轻声呢喃,听见自己的心在苦笑:“苏墨,你若听到我这番话,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他大概又会撑着额头似笑非笑瞧着我道:“明明一把年纪了,说话却意气得像个小孩子。” 真是奇怪,生死关头,那过往种种忽然如此清晰。 我恍惚中朝着那道金光直撞了过去。 ------------ 第二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9-11 “——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曾不住的幻想,有一天我可以遇上那个让我体会到生命的意义的人。” 就在我闭上眼睛冲向那道佛光的同时,脑海里忽然荡漾起这么一句。 在蜀山上,我欠了苏墨那么大一个人情,今日终于能够有所回报,佛光之下我倘若还能剩下一口气,定要在他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上天终不能让我如愿。 那道原本结结实实的禁制佛光忽然在我接触到它的一刹那瞬间消失,直接导致我身体失去了重心向前倾去,接着以一个无可挑剔的姿势跌在了正好走进来的一个人影身上。 头顶传来那人一声熟悉的温柔轻笑,若有若无的菡萏清香包围了我,我刹那睁眼,看到面前纤薄的雪白丝衣的衣料,摩擦在脸上,有熟悉的轻柔触感。 他顺势将我搂了个严实,漆黑的发丝长长的垂下来抚过我的面颊。 我怔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幻觉,那菡萏气息太过熟悉,仿佛已经开始融入我的生命。 “你……你怎么会来?”我讷讷道,从他怀里挣扎出,正对上那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我分明看到里面有柔和的星光一闪闪的。 我偏过头,几案上烛台的火光一跳一跳的。 总觉得今天苏墨有点不对劲,平时他不至于亲切到这个程度。 苏墨眼底有些黯然,柔声道:“我感觉到重莲宫的结界被你的气息冲开了,就一路从魔界赶了过来,结果你果然出了事。” 我听得发愣,道:“我有那么重要吗?” 苏墨沉默不语。 我转念一想,若是采碧遇到这种情况,他大概也是会来的,我自认为在他心里没有什么特殊。 果然是我多虑了。 今天是怎么了,不过是被佛光吓了一下,大脑就僵硬成这样。 我记起什么,抬头道:“她呢?” 苏墨淡淡道:“在隔壁睡着呢,我怕她再吵你,没想到你这样决绝,径直要动佛光。” 我疑惑道:“你不怕佛光的吗?” 苏墨怔了怔,勾起一侧唇角,笑道:“当然怕,所以才修习那么多术法,寻常的佛光困不住我。” 我稍觉心安,却听他笑道:“你这是怕又欠了我一个人情?也罢,就先这样欠着吧,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还不起。” 我只得干笑。 这又如何还得清。 我忧愁的道:“原来你那些结界还有这种功能,那以后我可怎么办,”见他默默不说话,我继续道,“那现在怎么办,我看这桩生意……” 苏墨一动不动含笑瞧着我。 我心里发虚,小心翼翼道:“这桩生意还是算了吧,反正琴心也不是只她一个人有。” 苏墨偏过头苦笑半晌,背随意地倚靠在床沿上,道:“琴心并不是那么好求的,不过你方才说的不错,决定权在你手上,”他一双墨眸深若幽潭,淡淡道,“你若一定要取,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我瞪大了眼睛,道:“可你知道则后果是什么。” 苏墨笑盈盈道:“幽冥司的人的确很难缠,就看你怕不怕他们了,”他指尖悠闲地玩弄着一缕乌发,垂了垂眼帘,“反正这之前我也已经多次惹恼了他们,现在想必已经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不在乎多这一桩。” 我听了嘴巴张成一个圆圈形,愣愣道:“你这样,晚上睡得安稳吗?”忽然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莫名奇妙,顿时有种扇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苏墨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再过半个时辰她就要醒了,届时带她回重莲宫。” 我下意识“哦”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忙问道:“那你呢?” 苏墨沉默着走到窗前,窗外夜色一片漆黑,一轮冰月如玉弦钩在暗蓝的天幕上,其间云雾飘渺如幻,徒增几分幻境痴想。 我出神地看着窗前冷月下那一袭白衣。 苏墨凝视窗外片刻,忽回头一声低笑,眼底流光飞舞:“看来我走不了了,幽冥司的鬼差已经到楼下了。” 他轻轻关上窗户,声音低沉而清晰:“把她带过来,这桩生意我接了。” 我愣在原地,片刻后反应出苏墨话中的含义,连忙跑到隔壁房间撞开了房门,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将那女子直接扛了出来,摔到了我房间的床榻上。 我忽然感到莫名的一阵紧张,竟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股阴森森的气息逐渐向楼上包围而来,渐渐逼近我们。 我忽然看到苏墨轻笑着,雪袖一挥,烛台上原本激动窜跳得高高的火苗瞬间熄灭,化作一缕悠悠的青烟飘散到空气中,像是垂死挣扎的最后乐音。 整个房间顿时暗了下来。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却听苏墨在幽幽的月光下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低笑道:“委屈你了,朝颜。” 他眸子里妖异的光彩迷人一闪,一刹那我只觉得那个笑好看到极致,晃的我头脑发昏,身上不停使唤的软了一软,已经跌在了那女子的旁边。 也就是那张宽敞的床榻上。 阴森的气息越来越近,像是幽幽地飘荡而来,寂静无人的客栈里竟没有脚步声。 我屛住了呼吸,用唇语注视着苏墨道:“你要干什么?他们要进来了。” 苏墨倾身抚了抚我鬓边长发,低声笑道:“不要出声,照顾好她。” 我心头怒火熊熊燃烧,用嘴唇轻声骂道:“登徒子!”一边负气歪了头不再瞧他。 抚弄我头发那只凉薄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他一声轻笑,“随你怎么想,但要先出去再说。”说着他回头向门口扫视了一眼。 阴森的气息正逐渐凝聚。 苏墨站起身,但听得轻柔的“哗啦”一声,淡蓝色的轻丝床帐在一瞬间散开,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默默在心底问候苏墨的爹娘。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那声音的间奏和力道分布得极其不均匀,加之先前过道里毫无脚步声,越发显得这敲门声极为诡异。 娘啊,我这一颗小心脏都卡在嗓子眼了。 我疑惑的看向苏墨,他轻轻动了动嘴唇,用唇语道:“我在周围布了结界,那些鬼差这是在试探。” 难怪他们会用这样文雅的方式,真是用心良苦啊。我赞许的看了苏墨一眼。 空气里似乎只能听到我高频率的不规则心跳声。 苏墨嘴角擒住一丝笑意,刹那间淡淡的菡萏香气飘荡而来,我愣愣看着苏墨微微俯下身,修长的手指轻掠过我发髻,我发髻间的墨玉发簪被他玩弄在手心里,一头青丝转瞬如瀑布倾泻而下,铺散在床铺上。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苏墨向我用手指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将我的长发铺散在那个黑衣女子脸上。 随后又在我们身上铺了一床被子。 我歪着头看了半晌,正是那半掩半露的角度。 他在搞什么鬼。 他一双眸子沉稳而冷静,丝毫没有方才一闪即逝的妖异,那深若寒潭的目光中闪烁着星河般的明亮。 仿佛将这漆黑的夜也照亮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隐约觉得,我可以相信他的目光。 那一刻,甚至可以将生命赋予。 我咬了嘴唇怔怔看着他,突然发现一直以来我竟始终没有读懂这双眼眸。 敲门那位想必是敲得不耐烦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将门踹开了。 唔,鬼差大哥的耐性的确不怎么样。 看到房内情形的一瞬间,两位鬼差大哥瞬间愣住了。 我透过淡蓝色的床帐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只是大约能猜到他们视角所看到的,呃,的确是口味重了点。 依照我的想象,他们踢开门的一瞬间应该是看到了漆黑的屋子里,朦胧的月光下,青丝床帐里隐隐有女子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散开,罩着被子以一个妖娆的姿态静卧着。 真够劲的了。 床边上的男子白衣若雪,发如乌木,挑了一双狭长的凤眼含笑望着他们。 那轻丝雪衣的襟口分明是半敞的。 两位鬼差大哥想必是要流鼻血了,竟愣在原地。片刻后互相看了看,那意思咱们是不是走错了,之后两个人飞快的眨了眨眼睛,大意是说不可能吧,刚才明明看准了是这个屋的。 “两位半夜光临,有何贵干?”苏墨缓缓从床边站起身。 看他那样子倒极是从容淡定,丝毫不见慌乱。 两位鬼差大哥又互相飞快地眨了眨眼,大意我却看不懂了,之后同时向苏墨挤出一个微笑。 唔,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在哭。 他们两个长得本就古板,让他们微笑还不如要他们命。 其中一个鬼差大哥开口道:“我兄弟两人一路寻来是为了捉拿一个不肯投胎往生的女子,”他挠了挠头,道,“刚才明明感觉到这里有她的气息啊。” 苏墨听着点了点头,笑盈盈倚在窗边。 另一个鬼差接口道:“苏公子,我兄弟二人不晓得您也在这里,呃,休息,职责心切,多有冒犯,还望您……”他在等待苏墨帮他圆场,一时不知该往下说什么。 苏墨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挑了挑眉毛,嘴角勾勒着一抹艳若桃花的笑容,道:“二位既然公务在身,在下定然不敢阻拦,更不敢怪罪二位,”他一双墨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摄人心魄,“二位如有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空气里的菡萏香气妖娆而迷人,仿佛是在特意为这种情景制造气场。 两位鬼差大哥哪里还好意思开口,干笑了两声,道:“既然苏公子不计较,那我兄弟二人就不打扰您休息了……”直接关上门撤了。 好利落的一番动作,不愧是靠抓人拿饭碗的。 幽冥司真是后继有人前途一片光明啊。 ------------ 第二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9-12 我躺在床上哭笑不得。 苏墨转身拉开床帐,看到我的神情,淡淡道:“你的头发上妖气比较浓,因而能遮盖住她身上的气息,”他淡淡瞟了我身旁的女子一眼,探手掀开了被子,道,“方才那两个鬼差以为他们自己错将你的妖气当作了女子身上的气息。”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你可以解除我身上的禁制了?” 苏墨噙了一丝笑,道:“暂时还是先不要了吧,我看你张牙舞爪的样子,给你解开禁制恐怕又生事端,”他眼底笑意越发艳丽,“还是等回到重莲宫以后再说吧。” 我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在心里无数遍的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苏墨轻笑着,凉玉般的指尖在我周围飞舞了片刻,淡淡的白光闪烁,眨眼间解除了我身上的禁制。 我心里早早押了一口怨气,身上一得自由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恨不得把他摁在地上踩几脚,转念一想回到重莲宫还要受他欺压,便只是狠狠瞪着他。 苏墨柔柔一笑,眨了眨眼,道:“这么瞪着我做什么?再瞪小心把眼睛瞪坏。” 我哼了一声,“要你管。” 苏墨凉凉道:“你说什么?你在说一遍?” 我气不打一处来,重复道:“要你管!” 他抬手似乎想要抚弄我鬓边的发丝,伸到一半却僵在半空,垂下眼帘道:“我原本想着也许……”话说了一半忽然兀自低笑一声,默然转过身去,负手立在窗边。 那原本清雅的白衣忽然显得寥落起来。 我听了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半句话,听来极是茫然,心底却忽然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遗忘了很久,明明很痛苦,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想起,酸涩涩的扎心。 眼眶很难受。 苏墨忽然静静道:“她醒了。” 我猛地回头,恰好看到那女子睁开眼睛。 明明是被月光照射着,然而那双明眸却好似能照亮一切,散发着胜过明月的光辉。 我始终觉得,苏墨的性格很古怪。 前一刻明明还又温柔又体贴,下一刻就成了人人不敢招惹的冰块。 回重莲宫的一路,他始终是清冷着一张脸,我从来没想过那样妖娆艳丽的一副容颜骤然清冷起来也可以那样耐看。 倒有几分英挺。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旁边看热闹的段澜裳始终默默无言。 也不知道是真没啥感慨还是故作深沉。 那天在客栈里,她一醒来就向我们介绍。 “我叫段澜裳。”这是她说的。 苏墨当即毫不客气的道:“看来朔雪对你很是照顾,我的底细你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吧?”他说这话时脸上笑意盈盈,眼底却有一股凌厉锋芒。 段岚裳不敢否认,睁大了明眸注视苏墨道:“苏宫主,朔雪他仅仅是为了帮我,别无他图啊!”她紧张的望着苏墨。 苏墨凝神注视她片刻,摇了摇头道:“这笔帐我回头再跟他算,”他忽然漫开一丝笑,“他是有多倾慕你。” 段澜裳低下头,咬住嘴唇道:“他只是怜悯小女子的身世,因而帮了小女子一把,并嘱咐请求苏宫主的原谅。” 苏墨不置可否,淡然笑着,眼底深不可测。 然后,在我们三人共同商议之下,以多数胜过少数博得了段澜裳的同意,将她身上那件碍眼的黑斗篷摘掉了。 毕竟那样目标太明显了,尽管我看得出她摘斗篷的时候很委屈。 在这之后我又费力从附近一家衣店里为她找了一身朴素有大众的素色衣裙。 我本来想着,她既然喜欢黑色,那么应该对素色也比较偏爱。熟料当我把那件素裙甩给她的时候,她忧郁地瞅了我半天,之后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时衣服去了。 后来我才了解到,她一向只穿黑色,对其他色彩从不感冒。 除此之外,我又特地给她找了一把六十四骨青布油纸伞,给她遮阳,因为她不能在阳光下正常生活,哪怕是到时候她披了那张人皮,毕竟仍是没有血肉,也须得打着伞。 还好今天晴空万里,六月正是流火的季节,打伞也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于是,我理所当然的成了这三人年当中最突兀的一个。 我低头瞟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红裙,又委屈地看了看依旧一身素白丝衣的苏墨以及旁边白衣白裙的段澜裳,感到无比的惭愧。 苏墨感受到我的目光,淡淡觑了我一眼,那眼神轻浅,一贯携笑的唇畔连一点温存都看不到。 我觉得我大概真的是做错了。 我明明知道那天晚上他是为了保护我和段澜裳,却还是和他斗气了。 这显得我很没有肚量,很小家子气,很缺少大家风范。 用凡界的土话讲就是没教养。 我大概真的没有什么资格留在重莲宫,我之所以还必须留在这里,不过是觉得我欠下他三年,不能说话不算数。 况且我必须救陈立渊。 因而我给自己想了诸般理由留在重莲宫,我觉得,这些都能成立。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苏墨,心里这样的疼痛。 路过暨城的时候,段澜裳撑着油纸伞,指着暨城的城门对我们淡淡道:“城内高悬着的那具就是我的尸首,”她哀求的看了看苏墨,道,“我想过去取一样东西,你们能帮我一次吗?” 苏墨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向那城楼之上浅浅地撩了一眼,道:“那上面有佛光,”他声音清清淡淡,“你过不去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也向上看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见高高的城楼之上正吊着一具干枯的女尸,看面容正是段澜裳,只是神情上有些挣扎,可见死前有些痛苦和不甘。 我赶紧取了面纱给段澜裳带上。 关于她为什么会被吊在那里,段澜裳并没有给我们任何解释,这也是我许久后才得知的。 不过,想来若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嘴罪,一个女子死后再怎么也不至于受到如此的折磨,毕竟凡人极为讲究入土为安,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不论尸身有没有入土,魂魄还是要被抓去投胎往生的。 最恐怖的并不是城楼上的尸首,而是尸首周围遍布的那一圈佛光。 我实在无法想象统治这座城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心态,竟然想到要在尸体周围布佛光。 莫非他事先知道我们要来盗东西? 苏墨看出我的疑惑,静静道:“那是由于死者在魂魄离体的刹那怨气太重,施法者为了防止伤害到活着的人便在它周围布了佛光,”他嘴角难得地抿出一丝轻笑,“看来这城中有位道行不浅的法师,我倒是许久没有遇见过这么纯正的佛光了。” 我愕然看着他,道:“难道蜀山上的佛光还不及这里?” 苏墨又恢复了冷淡形容,挑眉道:“蜀山毕竟是道家学宗,在佛门修行上却还差了些,里面这个,却真正是佛门的一位高人。” 我撇了撇嘴,道:“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段姑娘自己上去取吧?” “她一靠近就会灰飞烟灭。”苏墨瞥了段澜裳一眼。 段澜裳苦笑,一双明眸却穿越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紧紧注视着那具尸体,喃喃道:“那是一枚玉佩,那颗琴心就在那枚玉佩里。” 苏墨身子一震,我惊讶的差点叫出声。 我沉声道:“我过去把玉佩拿下来,”抬头看了苏墨一眼,他依旧是垂眸敛容的淡淡神色,“宫主,算朝颜求您最后一件事,我把玉佩取回后……”我话音未落,他已有了怒色,一双墨眸深深凝视着我,仿佛寒潭一般深邃不见底,他冷冷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朝颜?” 我愣在原地。 却听他背对着我轻轻道:“他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 “啊?”我完全不明所以。 反倒是旁边的段澜裳眼底刹那间飞过一抹悲悯神色,轻叹了一声偏过头去。 我默然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是的,陆子昂对我来说很重要。 苏墨转过身时已恢复如常,眼底流光溢彩,越发妖艳迷离,唇畔携了丝笑道:“要取那枚玉佩却还有其他办法,”他含笑瞟我一眼,“用不着你轰轰烈烈去送死。” 我隔着满街的红尘静静凝望着这个笼罩在一尘不染的雪色中的男子,他的眼角眉梢每一寸神采都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那份妖娆迷离如雾,仿佛能遮蔽世人的双眼,使别人看不到那迷离雾气后的真心。 那张绝世的外表原本就是用来他最好的掩饰。 我顺应的微笑:“什么办法?” 我只是感受到苏墨的心里有伤口,却不知该如何去抚慰,只能渐渐去顺应,但愿有一天他可以真正的幸福。 苏墨淡笑,却没有直接回答我的疑问。 我看着他静静走到道路两旁一家卖玉器的古董店里,心下好奇,便一道跟了过去。 “这位公子要买玉器吗?”掌柜的老板服务热情很高,尤其是看到来人长着这么一张撩人的脸后。 苏墨轻轻微笑着,算是回应,那一瞬间那个掌柜的只觉得,满堂皆春,江山失色。 我看着那老板发呆的样子,微微觉得好笑,一下子没有憋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苏墨瞟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自知失态,半晌木讷的不知做何反应。 苏墨用手指掂起其中一枚色泽明润的玉佩放在手中,淡淡道:“朝颜,你瞧这玉成色如何?” 我眯起眼打量半晌,通体莹润的璞玉放在那只莹白的手里却好似成了陪衬。 论鉴赏能力,我可是一无所知,他怎么会想起参考我的意见,不禁愣愣的抬头看他,忽见电光火石间苏墨向我眨了眨眼,漂亮的眸子里飞起一抹顽皮的笑意。 我刹那间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仔细端详着手里那枚玉佩,故作老成地喃喃道:“这一枚嘛,成色倒是不错,做工也精细,美中不足就是材料质地不合人意。” 苏墨含笑点点头,将那枚玉佩放回原处。 那老板眼见有识货者不免有些激动,忙从货柜上又挑了一枚递给苏墨,恳切地道:“二位眼光甚佳,不如再瞧瞧这块,这可是上好的材质。” 苏墨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勾唇笑道:“这是上等的昆仑玉,论材质色泽借非凡品,”他笑盈盈抬眼,“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就是唯独做工上粗糙了些,可惜啊可惜。” 他连道两声可惜,神情间流露不舍和惋惜之色,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悲湎叹息一番。 那老板收起玉佩,神情间略有不悦,道:“公子既如此说,未免眼光过高了,这世上岂有完璧?” 苏墨将他神情收在眼底,一颗心玲珑剔透,眸光流转,叹道:“也罢,此番来暨城本以为能见识几样稀世奇珍,正好出门装了银钱,”他大是遗憾的摇了摇头,“谁成想,暨城也不过如此,看来我们是要空手而归了。” 我在心底对苏墨的赞叹忍不住又噌噌向上升了那么两三分,能在声色流转间将该老板本地人的自尊心利用得恰到好处,仿佛真是个携了金钱带了家眷的外来客商,想要在暨城捞几件宝贝回去。 这么短的时间他也能琢磨出这么一样招数,啧啧。 ------------ 第二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9-13 苏墨的这一激将法用得甚为顺手,但见那古董店的老板一张脸随着他说话已变换了无数色彩,先是发绿后是变蓝继而转青之后干脆成了白色。 最后但见他涨红了一张脸道:“公子,您可千万莫小瞧了我们暨城,我小店里的货您若瞧不上眼,那只能怪我们小店做工不够精湛,你若是将整个暨城连带着一起看扁了,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苏墨轻轻抬了抬眼皮,云淡风轻道:“哦?那你倒说来听听。” 我估摸着这位已经上套了。 作为本地人,面对外来人自然是自尊心比较强的,但凡一听说对方又瞧不起本地人的形容,在气势上是万万不肯谦让一分的,他们会以自己的城市为骄傲。这正如倘若有人出言诋毁重莲宫,我和采碧是绝对不会容忍的,而且定会夹棍带棒将对方轰出去。 果然见那老板哼了一声,不屑且自豪的道:“你若让我说,只怕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苏墨摆了个悠闲的姿势斜倚在柜台上,一手支颐淡淡道:“方才我见城楼上的女子身上有块质地成色都不错的,可惜本地人不识货,竟将它挂在了尸首身上。” 那老板脸上颜色变了变,紧张的向外面看了看,凑到苏墨近前低声道:“这位公子,您是外地人想必不太了解,听说城楼上吊着的那女子是因为妄图刺杀慕容将军的大公子才被吊在那里的,尸身已经晾了三天三夜了。她身上的那枚玉,据说是因为怨气太重,才不让人拿了去的。” 苏墨惊讶的看他一眼,道:“有这等事?” 我心里一惊,虽料到段澜裳生前定然是死的轰轰烈烈,却也没想到竟是这般的。 倒是个有胆识的奇女子。 苏墨目光沉了沉,垂眸不语。 那老板说的兴致正浓,见我们没有岔开话题的意思,非常积极主动地继续说了下去:“听说那还是块上好的瑶池玉,几百年都难得一见啊,真不晓得那姑娘是什么出身,竟衬得起这么昂贵的玉。都说瑶池玉有定魂安神的功效,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定魂安神?那岂不是和魔界的安魂香一样吗? 我按捺不住的瞟了苏墨一眼,却见他含了笑挑眉道:“既是如此奇物,竟要被吊在城楼上受日光曝晒,”他惋惜地向城楼瞟了一眼,“这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我暗自偷笑,苏墨偷换了概念,那瑶池玉放在城楼上哪里是在受日光曝晒,分明就是在感受佛祖的润泽啊。 多么神圣的洗礼。 那掌柜的见他动心,再接再厉道:“公子若是想要,我有一弟兄在城楼上值班当差,想要给您弄来因该不难。” 苏墨眼底流光暗转,眸色倾城,轻轻道:“这怎么好连累老板您呢。” 那老板四周望了望,见眼风里没人瞧见,便压低了声音道:“三天,您给我三天时间,我叫那弟兄帮您顺道把东西捎过来,您看怎么样?” 果然是见钱眼开,我自顾自鄙视该老板。 倘若他兄弟因此不慎丢了小命,却不知他敢不敢为他收尸。 苏墨一双墨眸越发妖艳,“在下只是个外来客商,虽说出得起价钱,但这等行险之事,还是不要拖累老板的好。” 老板一听价钱有了保障,精神更为亢奋,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天,保重三天给您到货。” 苏墨沉吟了片刻,勉为其难的颔了颔首,从雪袖中摸出一只满满当当的淡紫色金丝香囊,递给老板道:“这就当作预付的订金,老板若能帮在下做成此事,在下另有重谢。” 我勉强认出那香囊是采碧的绣工,苏墨竟贴身带着不说,居然还随意拿出来做了抵押,我忍不住道:“公子,那香囊……” 苏墨回头莞尔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你喜欢?” 我愕然,却见他已将里面的金银倒出,将香囊递与我道:“我从不晓得你也偏爱这些小玩意的。” 我傻乎乎的接过,哭笑不得的怔在原地。 由于那老板许下了三天期限,我们一行三人不得不另找了一处所在用来歇脚。 三天之后,果然有个年轻的小伙计一大清早就敲开了我们落脚处的门,将那枚用红绸布包裹着的玉佩交到了我们手上,。 段澜裳欣喜地接过,打开红绸布确认了一下,我随之也溜了一眼,只觉得那瑶池玉也没什么特别,唯一显眼的就是上面精湛的篆刻着一个“珏”字。 想来有些特别的含义。 一时间我也无心过问,却见原本坚若寒冰的段澜裳抱着那枚瑶池玉,神色怔怔,清泪一行一行地往下落。 我下意识看向苏墨,却见他依旧在和来送东西的小伙计面色柔和地说话。 小伙计很直率,看着苏墨说话时不知怎么脸却有些烧,道:“这位公子,我家老板说关于这次交易的价格需要找地方当面谈,请您明日辰时到玉福楼天字一号房当面一谈。” 说完迅速低下了头,竟不敢多看苏墨一眼,从颈部一直烧到了耳根。 毕竟还是小孩子,定力差了些。 苏墨慵懒地倚着门框,也不去看段澜裳的反应,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只盈盈瞧着那小伙计,语气轻的如同梦呓:“你们老板……可还说过别的什么?” 我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隐约觉得苏墨问这句话并不是表明听去那么简单,遂紧紧盯着那小伙计脸上的神情。 那小伙计下意识抬头,禁不住那双艳色逼人的眸子的诱惑,竟完全进入了苏墨的控制,怔怔开口道:“我家老板还说,他约了人,想要劫取公子的银子……” 苏墨又是盈盈一笑,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抬手处白光一闪,眨眼间消去了小伙计此间记忆。 小伙计软软的倒在地上。 苏墨轻叹一声,低笑道:“这么小就学会了出卖自己的良心。” 我心里不禁打了个寒蝉,咬牙道:“你、你居然对一个小孩子用摄心术!” 苏墨将昏过去的小伙计扶到榻上,神色已恢复了清淡,道:“这终归不会对他有什么伤害,无非就是醒来后记不清发生了什么而已,若不如此,难道朝颜你有办法从他这里套出实话?”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良久,我看了段澜裳一眼,咬牙道:“那么你究竟要不要去?你去的话我和段姑娘以及这个小孩子该作何打算?” 他背对着我,语声清淡悦耳,道:“你送段姑娘回重莲宫,玉福楼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应了一声,拉起段澜裳的手离开了。 采碧正在院子里浇花。 我蹑手蹑脚悄悄走上前去,从背后猛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大笑道:“有没有想我啊?” 采碧被我惊得将水壶扔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然而她毫不在意,只上下打量着我,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上天保佑,你没有出什么事。” 我将地上的水壶捡起来,没好气的道:“我哪里有那么矜贵,放心好了,我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我将水壶塞给她,她犹豫着接过,道:“宫主也回来了?” 我回头看了看打着青布油纸伞的段澜裳,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他在凡界还有些事要处理,”见采碧一脸疑惑的看着段澜裳,我唯恐出现什么误会,微笑道,“采碧姐姐,这位是宫主的主顾,她姓段,叫段澜裳。” 却见采碧一双明眸死死盯着段澜裳,道:“你是鬼界的人?” 段澜裳面无表情:“不错。” 采碧腿一软,拉住我的胳膊忧心忡忡道:“宫主他怎么接了鬼界的生意,他应该知道幽冥司的人有多麻烦啊。” 我连忙解释,道:“幽冥司的人已经让我们混过去了,采碧姐姐你不用担心。” 采碧狠狠地瞪了段澜裳一眼,道:“宫主也真是的,帮她还了阳,重莲宫以后还不晓得会有多少烦心事。” 我紧张的看着段澜裳,庆幸的是她今天看上去耐性很好,只是冷着一张脸,却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忽听得段澜裳淡淡道:“我听说苏墨前些日子在蜀山损了元气,今番前去可莫要再遇到什么道行高深的主。” 采碧当即怒道:“我们宫主怎样要你管!” 我却是心神一乱,捻了手指细细算来距上次在蜀山不过二十日光景,那一身不轻的内伤他只怕尚未恢复利索,瑶池玉丢失,城头上那位难免不下来巡查,倘若那黑心的老板在暗中作梗,城里布佛光那位再出来管个闲事…… 这事情,果真麻烦了。 猛地记起临走时苏墨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回忆起来竟与在蜀山时惊人的类似。 我茫然得不知所错,恍恍惚惚听到自己对采碧嘱咐了一句:“照看好段姑娘,我去去就回。”一时顾不得周身情况,捏了个诀直接飞出了重莲宫。 采碧在后面听得云里雾里,见我陡然飞起才慌忙大叫:“你这是去哪里啊?” 我哪里有心情回复她,径自奔了凡界去了。 ------------ 第二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9-14 再次到了暨城的时候,我已经因过度奔波上气不接下气,寻了块地方蹲下来歇脚。 此时莫说是找那什么玉福楼,便是想要回到我们那家客栈去也是难如登天,须知那地方我也只去过一次,以我这记性是万万不用指望的。 天边的晨曦已经懒洋洋的爬上来,甩脱前日的疲惫和黄昏的寂寞,迎来的是新生的力量和充满希望的前景。 暨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尽管他们会疲惫、会痛苦、会经历生死离别,但他们至少会因为劳动而感到快乐和满足,他们会因为有能力照顾家人而感到充实和有意义。 这大概就是人生。 我留恋而茫然的穿梭在人群中,也许这就是我喜爱凡界的原因,有我向往的烟火气味,有我憧憬的七情六欲。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拽一个人问问玉福楼在什么方位,忽然后襟口被人猛地拽住了,之后整个人被拽的向身后一个未知的方向。 我心里咯噔一声,莫非这凡界与我八字不合?前几天晚上我就是偷着跑出来,结果被段澜裳揪住还差点引来了鬼差,今天这又是哪一出? 不过此番乃是光天化日的白昼,倒不用担心有段澜裳那种情况。 我回头一看,松了口气。 琮玉抱着手臂一脸淡然的看着我,许久不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了些。 他见我没什么反应,蹙了蹙眉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莫名奇妙地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道:“是你把我拉到这里啊。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琮玉瞪了我半晌,我毫不示弱的回视,终于听他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你至少应该和我寒暄几句。” 我“嘿嘿”干笑两声,道:“你怎么到暨城来了?” 琮玉凝视着我,道:“你先不要问我,先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明所以,道:“我来找苏墨啊。” 他似乎没料到我回答的这样直白,愣了片刻才道:“他道行那么高,不会有事的,你担心的怕是多余了。” 我低头道:“但愿如此吧,”我顿了顿,还是决定问一问,“你知道玉福楼在什么方位吗?” 我估算着此刻距离辰时还有那么一会儿,大概还赶得及他们谈话的时间。 琮玉深深凝视我,道:“你很在乎他。”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种含义心头一跳,道:“你可不要乱想,我是因为欠了他一个人情,当然很在乎他。” 琮玉望着我的目光格外的深邃,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干脆把心一横,“譬如今天,你明知道他在这里不会有事,苏墨他从来不做有把握的事,既然留下来就一定是在胸中有了打算,你若不是因为关心则乱,又怎会失了策略巴巴的跑回这里?” 我心里咯噔一声,呆呆地瞧着琮玉,“关、关心则乱?” 我很诧异他用了这样一个并不怎么精准的词汇。 “不管怎么说那日在蜀山上我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怎么不可以关心则乱?”我按了按额角,感觉那上面的青筋在跳。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琮玉还要说什么,我看着他执拗的眼神估摸着他也说不出什么悦耳的词来,遂转移了话题,道:“你快告诉我,玉福楼怎么走,我必须在辰时以前赶到那里!” 琮玉很生气,干巴巴扔下一句:“你自己找吧。” 我额角的青筋又跳了跳。 终于,琮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拽过我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挤了过去。 我被他拽得脚底连着几个踉跄,连呼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啊,你不帮忙我就自己去找,发那么大火做甚!” 他面无表情的回头,道:“你不是要找苏墨吗?他就在玉福楼,我带你过去找他。” 我心说还是青梅竹马最为地道,关键时刻果真不含糊。 不愧是全暨城做大的酒楼,玉福楼的布局够体面。 我被琮玉拽上了二楼,来往繁杂的人群纷纷拧着眉头从身边经过,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赚到如此高的回头率,在心里将琮玉的祖宗多问候了几遍。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过道两侧设有样式精致的古纹花瓶,梁柱上漆有彩印,结的是五福临门的花样,可见这古董店的老板很是会选体面地方,来这么个地界说话怎么也不会在面子上失了风度。 我兀自在内心盘算着倘若在这个地方和人斗法是否会有施展不开,正思索间琮玉一推门直奔二楼靠窗方向那一单间走去。 “我把朝颜给你带回来了。”琮玉忽然停下来面无表情说了一句,我这才收回四处观望的目光,朝前方望去。 这古董店的老板居然专门要了一个单间,真是用心良苦。 苏墨依旧是一袭轻薄的白衣,姿态慵懒的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轻飘飘向我扫来,掀起唇角道:“你倒甚是听话,叫你回去歇着,怎么又巴巴的跑了回来?” 他白玉般的修长指间把玩着那只翡翠琉璃杯,风轻轻扬起他几缕漆黑的长发,阳光淡淡的洒在上面,隐隐掩映着淡金色的光泽。 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古董店老板,干干的笑了笑,道:“我这不是新鲜吗?来凑个热闹。” 苏墨凉凉的看了琮玉一眼,道:“我记得刚才告诉你让你把他带回去,你不会是听错了吧?” 琮玉表情木讷,道:“你觉得我劝得住她?” 苏墨叹气,道:“你可以把她敲昏啊。” 我额角的青筋又跳了两跳。 琮玉似乎唯恐天下不乱,若无其事道:“她坚持要来找你,我拦不住,又怕她找不到地方反而生出什么麻烦,就把她拽过来了。” 苏墨抬眼。 我只能尴尬的点了点头。 他忽然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懒洋洋站起身,眸子里越发的妖艳,忽然挑眉望着我道:“你这是担心我吗?” 这柔软的语气听去不一般的撩人。 我偏头看了看琮玉,他一张小脸有些发白。 我有偏头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老板,此人一脸坐看好戏的表情。 我唯恐自己说不是会失了苏墨的面子,但是说是又怕琮玉误会,于是选择了沉默。 琮玉一张小脸变得更加苍白。 终于,琮玉拍了拍我的肩头,淡定的说了一句:“你自己保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着回头瞟了苏墨一眼,后者依旧勾着唇角不动声色,于是琮玉眼神哀怨地下楼去了。 苏墨面不改色大大咧咧又坐了回去,依旧是慵懒的坐姿,端着酒杯继续漠然的喝酒。 我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挪着步子站在了苏墨身后,忽听他淡淡道:“你若不觉得累就继续站着。” 我哼了一声,继续执拗的站着。 对面那位轻轻“咳”了一声,微笑道:“方才公子既然说了价钱不成问题,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说着他给苏墨斟了杯酒,递给苏墨,道,“这趟生意是我们兄弟冒着生命危险坐下来的,在下做的都是小买卖生意,去掉上次公子抵押给我的,还需要六千两白银。” 苏墨轻轻一挑眉。 那老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实不相瞒,那位慕容大将军如今正在四处搜查,那兄弟口风紧,虽然已被下了狱但仍未供出我来,瑶池玉未找到,难免夜长梦多,您看这……” 苏墨会意地点头,道:“买通官府的确不太容易。” 那老板将斟好的酒递给苏墨,赔笑道:“即使如此,那这笔钱……” 我疑心那酒里有诈,忽见苏墨轻轻蹙了蹙眉,微微闭上眼用手撑着额头,白玉般的一截手臂因过度用力青筋突起,似乎支持不住即将昏迷。 我大惊失色,见苏墨低垂了眼帘,目光迷离而无力的看了那老板一眼,虚弱的道:“这酒……这酒有问题……” 我立时慌了神,苏墨那虚弱的样子看起来竟不像假的,忙握住了他的手,道:“公子,你感觉怎么样了?”心里却是一片火烧般的慌乱。 苏墨似乎已经坐不住,软软的靠在我怀里,只闷着一张脸轻轻喘气,浓郁的菡萏香气紧紧包裹着我。 我没来由的脸上一阵发烧,抬头怒视对面已经狞笑着站起的古董店老板,颤巍巍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那老板得意地举杯微笑:“不用担心,你家公子不过是误食了酒里混合的钩吻,此时应该是浑身无力,心跳加快,四肢酸软……”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似乎什么跟什么,寻常的草药毒物怎么可能瞒过苏墨一双眼睛?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苏墨,他一双迷离的眸子望向我时闪过妖异的笑意,我用唇语骂道:“无耻。” 心里却是一松,有种庆幸的感觉。 于是我抬头凝视老板,道:“你想怎么样?” 对方见我很痛快,不由也很痛快:“把那块瑶池玉交给我,再给我送那六千两银子来,我保证放你们平安离开,”他伸着脖子向窗外瞄了一眼,道,“你最好动作快一点,这附近可都是官府的眼线。” 我咬了咬嘴唇,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老板你知道,我们身上并没有带那么多银子……” “那就把你们家公子留在这里给我做抵押,你去回家取银子来。” 我“哦”了一声,做出一副害怕的神色,正要起身,忽被苏墨反握住手,勾唇笑道:“你先不要离开,外面怕是有人等着你呢。” 那老板脸上颜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墨从我怀里直起身子,向窗外淡淡瞟了一眼,道:“这外面都是官府的人,她一出去就是羊入虎口,到时候我们二人被捕,你一个人坐享其成,岂不美哉?” 那老板猛地从腰里抽出一把尖刀,刀尖指向苏墨,狞笑道:“公子最好放聪明些,把瑶池玉乖乖的交出来……” 我无奈的看着苏墨,他这是觉得好玩吗? 苏墨忽然凝视他道:“楼下除了官府的人,没有其他人了吧?” 那老板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嘿嘿,反正他也是来找那块玉的,你要是交不出来他也不会放过你。” 我心中一动,这小和尚是佛门的人,难道苏墨说的就是他? 苏墨眼珠一转,轻笑道:“莫非是蘅芜?” 那老板惊讶的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们串通好了?” ------------ 第二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09-15 忽见苏墨眸中妖异光芒一闪,那老板的腰刀顿时利落地跌落到了地上。 他瘫软在地上,颤巍巍地指着苏墨道:“你是、你是……” 苏墨站起身,笑得无比妖艳,悠闲地倒了一杯掺了钩吻粉末的美酒,俯下身递到那老板的唇边,柔声笑道:“这酒味道甚好,老板要不要尝尝?” 那老板坐在地上,看着苏墨的眼神好像看见了鬼。 苏墨一回身,那老板忽然从手腕上摘下一串金光闪闪的玉佛珠来,我看了正要提醒,苏墨眉心一蹙,指间一道白幻光的光芒闪过,一招正击在那串佛珠上,那佛珠金光顿失,黯淡地落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那老板倒抽一口凉气,紧张地看着面前妖异的白衣男子。 苏墨抬起莹白的手指,将那串佛珠小心的挑起,静静端详了片刻,唇角一抹玩味的轻笑:“看来蘅芜与你还有几分交情,竟将这佛珠借给了你。” 我讶然瞪大了眼睛,道:“你连这个怎么破解都知道?” 苏墨轻笑道:“当年我和这佛珠的主人打交道的时候,”他看了那老板一眼,“他还不知道在哪条轮回道上混呢。” 那老板听得直擦汗。 半晌,他定了定神道:“怎、怎么可能,那小和尚明明告诉我这串佛珠法力无边专降妖物,”他眼神慌乱,“难道他在骗我?” 苏墨狡黠地眨了眨眼,勾起唇角:“这佛珠的确法力无边专降妖物,可惜你身上的恶念太深,硬是将佛珠的纯净之气压抑住了,”他笑得越发好看,似乎能将人的魂魄生生勾了去,“所以我才得手的呀。” 我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墨笑盈盈道:“朝颜,你看他这魂魄如此污浊,我都不敢吃,不如剥出来拿回去给妫娥做个人情,他们魔界的人不在乎是否纯净。” 那老板听得直翻白眼,几次差点昏过去。 我看他的样子实在可怜,对苏墨道:“他已经被你吓成这样了,再吓就要背过气去了。” 那老板听我说话,立时翻了翻白眼,还真就背过气去了。 苏墨用衣袖掩了嘴笑道:“哎呀,你把他吓晕过去了,我还怎么取他的魂魄啊。” 他用莹白的手指戳了戳那老板的脑门,轻笑道:“喂,你再装昏,我就真把你魂魄提出来了啊。”说着手上真的亮起了妖娆的白光,令人眩目神迷。 那老板忽然瞪大眼睛,对着苏墨身后喊道:“大师,救我!” 我回头时,见门口不知何时进来一个身穿朱红袈裟、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小和尚双手合十,眉间有一颗小小的朱砂圆点,轻念道:“阿弥陀佛。” 苏墨一挑眉,回头笑道:“蘅芜,想不到你我竟在这里重逢,别来无恙。” 果然如此,他们是认识的。 蘅芜冷冷望着苏墨,淡淡道:“苏墨,我此番来只为收回瑶池玉,那是天庭神物,绝不可沦落妖界,”他抬高了下巴,神情倨傲,“你若识相,就赶快交出来。” 苏墨笑吟吟道:“你要瑶池玉啊,等我把这个人的魂魄先吃了。” 蘅芜眼中怒气一闪,道:“我在这里,就不允许你伤害人。快把瑶池玉还我。”说着已经作势扑过来,掌心金光闪闪一掌击来,破空之声有些刺耳。 苏墨身上的白衣已经被狂风吹得阵阵鼓起,如一朵浊世中怒放的白莲,带着一种妖异的美,我惊呼一声:“苏墨,小心!”却猛然发现自己说的全是废话,但见金白二色光芒交错,苏墨身形一闪,将小和尚的一掌堪堪避过了。 我心底松了口气,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场中不敢怠慢。 蘅芜显然很意外,厉声道:“你不敢接我这一掌?” 苏墨神情淡淡,挑眉道:“这瑶池玉我拿来尚有用处,”他眼底精光闪烁,语气无一丝退让,“恐怕暂时不能交还天庭。” 唔,苏宫主这话说得未免过于放肆了。 毫无悬念的,蘅芜当即大怒,单掌竖起,全身衣襟无风而动,望着半空冷冷道:“一百年前你偷吃了天庭的神草,药君亲自培养千年的心血让你徒增了千年修为,妖孽,如今你收天庭惩戒在凡界受过,却依旧不思悔改吗?” 他那一双眼睛庄严而神圣,满堂佛光大盛,晃得我一阵气血翻涌,软倒在地上,恍恍惚惚间看到苏墨手腕上的佛珠忽然飞快的旋转起来,金光轮转,竟似要将他那只皓腕截断。 苏墨脸色微微苍白,唇畔却依旧噙着一丝妖艳的笑,淡淡道:“这佛珠虽是佛门圣物,却未尝不可击破。”他轻轻勾起唇角,水一样的眸子里映出深邃的光芒。 蘅芜面色一变。 平地里忽然亮起一道悠悠的青光,如龙吟出水、凤舞九天,直冲云霄,刹那间苏墨手腕上金青色的光芒交杂,令人眩目神迷。 角落处,我注意到那古董店老板悄悄向楼下撞去,可我已经毫无力气去拦截。 房梁上的木屑不断的摇晃到地上,整个玉福楼的宾客已经逃了个干净。 大概以后不会有人来这里吃饭了。 而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半空中那个白衣乌发的身影。 他含笑注视着蘅芜,轻轻吐出一个字:“破!” 俄而,青光逆转而上,与其纠缠不休的佛光竟渐渐融入其中,我只听到一声剧烈的响动,之后金光迸裂,那串翡翠念玉佛珠竟寸寸断开,零落的佛珠散落了一地,片刻后失却了光彩。 蘅芜一张脸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竟后退了一步,呆呆的靠在墙壁上说不出话来。 那串佛珠,竟叫苏墨给破了。 而我最关心的,苏墨的身子在半空中晃了晃后恢复了平稳,他扬了扬眉,道:“仅凭这么一串佛珠,还不足以伤我。” 凌空飞舞的黑色长发轻盈而妖异,我怔怔的看着半空中轻笑着的苏墨。 他夭矫的身形被旋绕的青色光芒轻柔的包围着,周身气泽平和而温顺,一股清凉淡雅的气息逐渐向周围汹涌澎湃,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菡萏幽香,侵袭了我全身上下的感官。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清凉的气泽令我感到舒适,隐隐有熟悉的感觉,消除了我浑身的酸痛和无力,仿佛饱含着某种新生的希望。 紧紧靠在墙壁上的蘅芜已经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你一只小小的狐妖竟能破去念玉佛珠上的佛光,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苏墨唇边一丝冷笑,而我看来他的笑容里却夹杂了一丝苦涩,他轻笑道:“这怎么不可能?念玉佛珠虽可通灵,却也只能压抑邪气,”他凤目里一道冷芒闪过,寒声道,“你且看清楚,我用的可不是妖法。” 我浑身一震,随着蘅芜一起将目光转向苏墨的手指。 那十根手指结成的印加,正是九重天上仙官们常结的法门。 我忽然感到一阵头痛,一股狂风般的力量瞬间侵袭了我的大脑,我瞬间软倒在墙壁上,竭力睁开眼睛看向那个叫蘅芜的小和尚。 蘅芜张了张嘴,道:“这……这是她教你的?” “不错。”苏墨垂下了眼帘,脸色隐隐透着苍白。 我大脑中一片狼藉,恍惚间似乎记得琮玉曾对我说,苏墨早在百年前就进入了半仙之体。 我当时心思烦乱,未曾仔细琢磨,如今想来竟大有蹊跷。 仙妖两界鸿沟深深,历数过去的几万年间,妖界也未曾有过能顺利度过数道天劫顺利飞升的,因为妖界的修炼之术原本就是逆天之行,更有无数以吸食凡人魂魄提升修为者为天下各正道所赶杀。 我之前一直以为,九尾白狐灵性较高,超出其他大部分物种,所以苏墨这身修为能领首妖界,可是倘若按照方才蘅芜所说,千年神草确实有可能提升修为。 况且苏墨百年前发生过什么,我一无所知。 蘅芜冷笑道:“那小花仙犯下如此大过,如今尚不知在什么地方受劫受难,”他居然叹了口气,“当年天庭众神都在不解,这小花仙怎么会放下大好前程不顾将一身心许给了你这么一个妖孽?她居然还将仙门的修炼之术传给了你?” “嘭――”地一声,蘅芜的身子重重砸在了对面墙壁上。 苏墨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冷光好似泠泠霜雪,道:“我不会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苦。” 蘅芜忽然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把擦去了唇角的血,眼神轻蔑地道:“就凭你?你如今有了仙泽又如何?道行高又如何?你还是救不了她,”蘅芜的眼里有一抹恨意,“你仙术练得再好,也永远只能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仙妖殊途,你和她,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苏墨唇色苍白的晃了晃,我一颗心好似被什么骤然揪紧,回头怒吼道:“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苏墨弯了弯唇角,轻笑道:“让他说下去,朝颜。” 我怒视蘅芜,可惜他选择了无视我。 于是蘅芜继续不知疲倦没心没肺的谈着。 “你虽然吃下了那颗神草,保住了你的根基,可你逆天而行,强子修行仙术,只怕已经自损元气了吧?”蘅芜冷笑,“当年我们一众受到你们牵连被打下界受苦,我为找这枚瑶池玉已经花了将近一百年时间,想不到如今又是你来当我去路。” 苏墨默然片刻,神情似乎掠过一丝疲倦,但很快又归于平淡,淡淡道:“当年我们连累了很多人,我为此感到愧疚,只是这瑶池玉我拿来确有用处,你……” 蘅芜冷哼一声,讥讽道:“莫非你还妄想得道成仙?邪魔外道,能有什么用处。” 我被一次次的无视,此刻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胸腔里热血翻腾,用手一指蘅芜,怒道:“你是哪根葱?凭什么这样说我们宫主?瑶池玉是用来救人的,耽搁了救人的时间莫非你要为他负责?” 我想说,后来每次回想起自己这番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真不该这样说的。 ------------ 第二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09-16 蘅芜听完愣了愣,两条浓黑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老子当年是天庭上的仙童!就因为这只小狐狸才被贬下界来,难道还不许老子向他讨债吗?!” 我顿时懵了。 苏墨似乎也怔了怔,片刻后绝艳的面容上绽开一抹盈盈的笑。 这笑得可真是要命。 他伸手揽住我,菡萏香气轻盈的缭绕,他声音柔柔的、呵气如兰,道:“你这是……在乎我吗?” 那双水盈盈的眸子看得我一阵失神。 我在那一瞬间忽然结巴了,张了张嘴,睁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刚才这是……怎么了? 蘅芜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抽着嘴角道:“我说苏墨啊,这小姑娘脸色都变成这样了。明显是在意你在意得要命,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心里猛地一跳,忙抬头道:“你可不要多想啊,我是因为怕瑶池玉让人夺了去。”说完却再也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心里的疑惑逐渐凝聚,然而我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只是软倒在一片菡萏馨香里,我大概是神智不够清醒,仰起头来看到苏墨那张脸逐渐模糊,在我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开始被镂刻,点点雕琢,像是画师最完美的作品,逐渐在我心底幻化成另外一张我曾经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一刻的模糊,我回想起来时却仿佛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幻觉,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那是真实存在的,而非遥不可及。 他一直离我很近很近,只是我没有察觉到。 这么些时日来,我犹豫的、我困惑的,仿佛都在这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里沉淀,渐渐转变为清醒的渴望,犹豫的盘旋,灵台刹那清明。 耳边听的苏墨轻轻道:“你累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另一个角落是蘅芜冷淡的讥笑。 我挣扎着摇了摇头,听到自己喃喃道:“不,我不要回去,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明白,我要把它想清楚……”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又如何想得清楚。 苏墨柔声道:“你现在身上有伤,想不清楚就休息一下吧,那些事情以后可以慢慢想。” 我继续挣扎,执拗的开口:“以后,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猛地睁眼,惊讶于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这又是因为什么。 陈立渊,他还在蜀山上安静地沉睡,他在等待着我的救赎,我将不能退缩。 心海深处是汹涌澎湃的波涛,凝结着汪洋的力量与光辉,我感觉到指甲陷进了肉里,那是在压抑某种正在滋生的情愫。 它如新生的幼苗,每一时每一刻都感受着所谓的雨露光芒,是那样的美好茁壮,我却不能让它成长为参天巨木,那必将阻挡另一种路途的前行。 我抬起手,用力扶住了身边的墙壁,似乎听见身后苏墨一声轻若云烟的低笑,那只揽住我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我看到蘅芜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震惊的看了看苏墨又看了看我,继而讶然道:“那这么说……” “蘅芜!”苏墨的声音猛地截断了蘅芜的话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样的不淡定。 “那瑶池玉我恐怕要暂借三年,三年后我必定双手奉还天庭,”苏墨的语声格外的沉稳,一双眸子深沉似海,“倘若瑶池玉灵气有半分受损,我以自身修为和重莲宫上下性命做抵押。” 蘅芜愤怒了,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苏墨面色如霜,冷得不似人间所有,寒声道:“那你就把这条命留在这里,看我敢不敢拿。” 蘅芜愤怒到极致,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然而苏墨那双墨眸深若寒潭,柔软的漆黑色里点缀着零乱的几点寒星,却照得蘅芜心生冷意。 蘅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猛然发觉自己的身子已经退到了墙根,再无他路可走。 “你威胁不了我。”蘅芜咬着牙,软倒在墙边,死死盯着面前雪白的身影。 苏墨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不容我抗拒,径自拽住了我的手向玉福楼外缓缓走去。 我张了张嘴,看着苏墨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既然无济于事也只得乖乖地闭嘴,有心挣脱那只冰凉的手,但是却看到苏墨凉薄的唇始终紧抿着,不发一语,那模样像极了当日带我从蜀山下来的时候。 那日他也是这般,紧抿着嘴唇,默然不语,似乎总是一腔心事无人凭说的样子,叫人看了要多心疼又多心疼。 我的脚步凌乱着,渐渐跟不上他的步伐,他拽我拽的这样紧,我几乎来不及喘息,只能听到身后蘅芜不甘的怒吼。 苏墨淡淡道:“他现在没有体力,追不上我们的,”他忽然微微偏头看了我一眼,又道,“刚才为什么回来?不要告诉我是为了凑热闹。” 说着继续拽着我向外走,同时保持了沉默,显然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样一种冲动,诚然,我这次出来完全是因为冲动,因为我了解,即便是苏墨真的有了什么危险,我来了也只能是他的累赘。 这许多天来,情感上再怎么少根弦我也已经意识到苏墨的确是有那么一些在意我的,其间原因尚在未知,大概是由于我在重莲宫当差,而苏墨作为宫主比较护短,而我又是新人,所以他这样百般照顾也并不是解释不通的。 在蜀山上我已经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在凡界这一路上坚决不能在对他有所亏欠,倘若他在因为我有什么损伤,不用说这六合八荒的小妖会不甘心,就连采碧知道了也会想掐死我的。 于是我想了想,道:“在蜀山上你为了救我而受伤,所以今天我本来是想来还你这份人情的。” 苏墨道:“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实力。” 我略感尴尬,摆手道:“我不是想当你的累赘的,只是……” 他紧紧盯着我,道:“只是什么?” 只是,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听到段澜裳那一席话后莫名的冲动。 我不敢看他那双眼睛,只是兀自吱吱唔唔了良久,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苏墨忽然一勾唇角,拉住我向旁边一闪身,原本喧嚷的人群间忽然劈出一条道路来,紧接着一声响遏行云的马嘶,我感到耳膜微微疼痛,下意识握紧了身边那只手。 苏墨轻声道:“马上那个人是慕容珏。” 我立刻做出回应:“慕容珏是谁?” “就是段澜裳想要杀的那个人。”苏墨慢悠悠的解释,一双摄人的眼仍旧望着前方。 我下意识寻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里闯进一匹毛色纯正的白龙驹,正在以一个并不快的速度缓缓踱步。 再看马上那人,是位身穿锦衣、轻裘玉带的年轻公子,眉眼风流,一双风目朔气逼人,流光溢彩。 大概就是那慕容珏,慕容大将军的大公子,暨城的领军人。 我压低了声音问苏墨:“段澜裳为什么要杀他?” 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个慕容珏像是什么品行不端的人。 虽然那张脸很惹桃花。 苏墨垂下了眼帘,道:“他现在已经发现瑶池玉被盗,必定在全力感受瑶池玉的气息,你我身上只怕难免沾染了一些,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避开了我的问题。 我咋了咋舌,道:“你不要告诉我这个慕容珏也是个世外高人。” 苏墨听完一声低笑,含笑道:“哪有那么多高人,他只是因为从出生开始就熟悉那东西的缘故,所以会有和常人不同的感应。” 说罢笑着拉了我向一旁走去。 再次回到重莲宫已是深夜。 暗蓝色的夜幕将头顶的视线遮了个严丝合缝,蘅芜并不曾追到妖界来,听采碧说,段澜裳从我走了以后始终蹲在莲池边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猜想她大概是苏墨接手的第一位鬼界主顾,没有人愿意找鬼界的麻烦。 可苏墨还是找了,为了那颗琴心。 瑶池玉里凝结着的那颗琴心虽然已经有些时日久了,但却依旧保持着血脉流动的活力,向外界放射着浅浅的但红色荧光,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汹涌着,澎湃着,像是世间的某种执念,至死不肯放松,牢牢地定格在一个交点、或是某个生灵的身上,伴随着他的万世轮回,历经千年,跨越了腐朽与黑暗,迎接着曙光与黎明。 这世间每一个的生灵身上都有一种执念,这些执念在死后会以另一种旁人感受不到的形式存活世间,永生不朽,亘古不绝。 段澜裳的执念便是化作了一颗琴心,凝结在她死前紧握的瑶池玉里,那些守城的人包括慕容珏都因此认为那枚瑶池玉不详才没有将它及时取下,我们才能得手。 血泪淬洗是一个什么概念我至今仍不是很清楚,只是模糊地知道这可琴心的主人生前必定有大执念留存时间至死不肯割舍,并且一生当中几经酸苦波折,风雨交集,难以幸福安稳,且感触良多,由此拥有这种琴心的人必定是心气郁结,多愁善感。 段澜裳就是很典型。 第一次见我,明知我是重莲宫的人,却仍是固执地用武力方式要挟我,可见她是个心高气傲不肯低声下气的女子,如今想来倒叫我有几分敬佩。 此时,一袭黑衣的少女脸色苍白的蹲在莲池边,一双清亮空灵的明眸怔怔望着湖面,那感觉像是满腹心事,和我倒有几分相似。 我琢磨着那莲池大概的确是个发呆的好地方,风景优美空气怡人,水下还有活物相伴,偶尔可以吐个泡泡表演什么的,简直丰富多彩到了极致。 可惜段澜裳显然没有心情去享受。 我遗憾地缓缓走过去,听见她轻声道:“是苏宫主吧,恕澜裳无礼了。” 我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满怀的激情被灭了个干净,听见自己虚弱的道:“我是朝颜,你要找我们宫主说话吗?我可以带你过去。” 隐竹轩里灯火通明,说苏墨现在已经睡了鬼都不会信。 段澜裳沉默了半晌,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我,面对着一池的明月,幽幽道:“也好,苏宫主若还没有休息,现在开始也没有关系的。” 我这才明白,段澜裳已经准备好了。 我沉默片刻,道:“好。” 她终于转过头,露出月光下最美丽的一个微笑,道:“听说画颜的过程时间会很长,到时候我会讲给你们我的故事。” 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阻止不了,喉咙里的声音莫名的有些沙哑,轻轻道:“但愿我不会在中途睡着。” ------------ 第二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09-19 段澜裳说她要讲故事,我一直担心我会中途睡着。 领着段澜裳进了隐竹轩的时候没忍住,一不小心打了个呵欠,再抬头时看到苏墨柔柔笑道:“你这是困了么?困了就回去睡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我原本就很困,昏黄烛光下被那笑容一晃更加晕晕乎乎的。 我拎着灯笼,对着他摇了摇头,执拗地道:“我要听故事。” 正伏案写作的苏墨身子一僵,愣了片刻后看向段澜裳,眸色深沉,“你都考虑好了?” 段澜裳微笑点头:“想好了,一切都想好了。” 苏墨沉吟片刻,盈盈笑道:“既然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那就一定是最好的。” 段澜裳轻移莲步,走到那张雪白的床边,打量着床上悬挂的帷帐刺绣,轻笑道:“就是在这里吗?开始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苏墨望着她轻轻道:“你要记好,再次走出这里,你不再是你。” 段澜裳道:“我知道。” 苏墨点点头,回头淡淡道:“朝颜,去阅金阁,取安魂香来。” 我愣住,道:“你去魔界拿安魂香就是用来做这个?难道你早就知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有兴致去魔界走走?那里景致尚且不比这里。”苏墨唇畔勾勒一丝笑意,容色间有淡淡疲倦。 我越发惊异,难不成他早就知道段澜裳要来找他?安魂香乃魔界圣物,苏墨又是通过什么在一朝夕之间弄到手? 简直不可思议。 时间不容我多想,我的脚步已经促使我到了阅金阁的门外,这一路穿花扶柳我皆未留心,在阅金阁门前发呆许久,正要推门进去,忽见采碧提了灯笼走来,愣愣道:“你怎么在这里?” 采碧耸了耸肩膀,无奈道:“我睡不着,在房里有没有事情可做,就出来逛逛,到时你怎么还没去睡,这么晚在外面?”她顿了一下,想起什么,又问道:“你去找段澜裳了?” 我点点头,“宫主需要安魂香做辅助,所以叫我来阅金阁取。” 采碧讶然道:“为什么不等到明天?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天亮之前恐怕都不能完成。” 我疲倦地点了点头,“我也没办法。” “宫主这次干涉到鬼界的生意,安魂香能凝神聚气,大概是为了防止鬼差感受到段姑娘的气息。”采碧轻叹道。 我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那天晚上的情景至今回忆起来仍旧历历在目,我难以忘记那天月光朦胧下那张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那淡淡包围着的菡萏清香,那星河垂泻般的如瀑青丝,他近在咫尺的墨眸是那样的幽深而柔软,仿佛荡漾着粼粼的潋滟波光…… 我居然无法分辨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一阵紧张,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望着我的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旋绕着明媚温柔的、让我沉醉的漩涡,好像能使我陷进去,从此再也逃脱不出。 从来没有过的。 同样的,我也无法解释我对苏墨到底是怎么一种感情,我所明确的是,他是我这一生里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柔、最保护我的人,他让我明白这世间情为何物,未将生死相许,但先相知。 那两个鬼差应该是感受到了段澜裳的气息,只不过是因为清楚自己的实力不敢和苏墨对抗,所以那天纯属侥幸,以后只怕是不能再那样好过了。 我忽然笑道:“你要听故事吗?我怕我听着听着会睡着。” 采碧愣了愣,也微笑道:“乐意奉陪。” 月光如一匹雪白的锦缎,转过九曲回廊,转入不知谁的心。 我从来都不晓得画颜的原料这样复杂。 当我端着盛了安魂香的檀盒蹑手蹑脚踱进隐竹轩时,几案上的明烛已烧了大半截,余下的小段残骸依旧固执的释放着明黄的光亮,微弱而坚强的跳动着,如一只生命的颂歌,那寸长的短暂光辉。 烛光映照下苏墨身前的画纸逐渐在我眼前清晰,画上的女子像是在对我轻轻的微笑,恬静柔和,又有着江南烟雨般的的淡淡哀愁气息。 无可言喻的,这的确是个美丽的女子,墨痕未干,却已见得几分出尘。 我不禁抬头,苏墨正垂了眼帘倚在窗边静静沉思什么,凉薄眉眼间少有的踌躇。 段澜裳呢,此刻正静静平卧在那张雕花大床上,那神态安详得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可我知道,她绝不会屈服于上天为她安排的命运。 苏墨忽然静静道:“再去取七枝绛珠草,三颗遂愿丸,一川烦恼丝。” 我愣了愣,“烦、烦恼丝?” 苏墨抬眼,轻笑道:“没错,那味药就叫烦恼丝。” 我直视着他,“你刚才怎么不说?” 苏墨扯了扯嘴角,淡淡瞟了段澜裳一眼,“她体质偏寒,我也是刚刚想到用这个方子……” 我径直转身迈大步奔阅金阁去了。 走到门口却碰见采碧提了个竹篮掀帘子进来,她明眸灵动,上下扫了我一眼,抿嘴一笑,道:“东西我都拿来了,上次有位姑娘也是体质偏寒,用的就是这几味药,”她向篮子里望了一眼,“我还顺便带了锁魂戒、渡灵针和紫霞锦,不知道你们是否还需要别的?” 我咋舌,道:“怎么会这样?” 她狐疑的看着我:“宫主没告诉你画颜需要很多东西的吗?” 我连连摇头。 她惊讶的看着我,而我只有苦笑,见采碧指着东边墙角的那个白玉小箱,只听她低声道:“那里面是画颜用的人皮,当初也给你用过的。” 我想那个小角落望了望,顿时一个激灵。 我再次将目光转向苏墨,那样纤细莹白的一双手,究竟是如何完成如此繁杂的程序? 我越来越好奇。 采碧见我仍在发呆,忍不住笑道:“你若是感到稀奇才是正常的,上次你没有看到全过程,这次让你大饱眼福。” 我将篮子接过,疑惑道:“你不进去帮忙吗?” 采碧按了按额角,笑道:“我有些困了,先回去睡了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尽管来找我。” 我隐约觉得这话不太合意,却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进门时苏墨略微差异的瞟了我一眼,待看清我篮子里的物品,勾起唇角淡淡道:“采碧倒是好心,只可惜负了我一番良苦。” 我没好气道:“你不会是诚心想整我吧。” 苏墨懒洋洋坐下,一手支颐抬眼盈盈笑道:“这时间很长,我唯恐你无聊,所以多打发你几趟。” 我扔了篮子怒视他。 忽然嗅到一阵不知名的冷香,大片的清凉侵袭鼻端,我忍不住精神一振,下意识道:“这安魂香气味真浓。” 苏墨闻言淡淡将目光移开,道:“还好,这比我平日里用的只浓了一味。” 我愣住,“你也用这个?怎么我从不知道?” 窗外的梧桐枝桠静默地抖动着,遮掩住几分月光。 苏墨绽放出一抹妖艳的笑意,“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等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我总是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比如安魂香的味道。” 我恍然大悟,“你身上那样弄的菡萏香,莫非是为了遮掩暗魂香的气息?” 苏墨狡黠的笑,“日后自然会了解。” 他转身取过那个白玉小箱,我连他用的是什么手法都没来得及看清,那箱子却已经在他手下摊开了。 很薄,有淡淡的八色雾气萦绕,五彩缤纷,像是渲染过的颜色,有如被长虹贯入,烟波满目,那张人皮像是仙子身上缥缈的丝缎,光滑无匹,流光溢彩。 我奇道:“这真的是人皮吗?怎么会有这样的颜色?” 苏墨勾着玩味的笑意,却不答话,只见他修长莹白的手指在那张人皮的一角轻轻一挑指尖上犹如蒙上了了一缕白雾,如梦如幻,瞬间整座雾城拔地而起,恢宏瑰丽,妙不可言。 那张人皮已经被他完整的挑了起来。 我眼神发直,呈呆滞状望着面前妖娆入如雾的男子,他的笑容就像那白雾一般,不可捉摸却又勾人魂魄。 苏墨将手中的人皮轻轻一抖,仿佛在完成心爱的手工艺品,动作轻巧而熟练,姿态优雅怡人,看去赏心悦目。 忽然他抬头轻笑,“朝颜,帮我递一根渡灵针来。” 我微微失神了一下,应了一声才回头,动作有些笨拙的从采碧那来的篮子里抽出一根渡灵针。 忽地一道莹莹白光在眼前一闪而逝,我握在手中的渡灵针忽然飞了出去,我讶然回头,见苏墨手里掂了一根银色的渡灵针,我怒道:“你自己会法术还这样使唤我!” 苏墨连头也没抬,“不然要你何用。” 简单的六个字,我听着却莫明奇妙委屈了起来,咬了咬嘴唇,道:“是啊,采碧比我聪明伶俐百倍,你怎么不用她?” 苏墨手中的银针顿了顿,轻笑道:“她聪明伶俐难道就要累她一个人?” 我咬着嘴唇没说话。 偷偷抬眼,看到苏墨垂着眼帘,手中拿着那张人皮,渡灵针上缠着不知名的透明丝线,盘旋、飞舞、环绕着,如美丽幽雅的舞蹈,让人不忍转移目光。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墙角,就这样怔怔看着他,他做起什么来都是那样的优雅好看,好看到让人着迷,那总穿针引线的活计似乎不适合于男子,但他做起来却无一丝别扭,反而举手投足间有种玲珑剔透的美,纯净无瑕疵的美。 苏墨忽然笑道:“段姑娘,快将你的故事吧,朝颜熬不住了。” 段澜裳笑了笑,静静道:“其实我的故事也没什么听头,比苏宫主和朝颜姑娘的对话来可乏味枯燥的多了。” ------------ 第二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10-02 “我要讲的,是发生在七年前,有关暨城的往事。” 眀烛摇曳,暗香浮动,一匹轻纱般的光影披在段澜裳姣好的面容上,略见憔悴,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幽幽的望着床帐上的刺绣,那平静的神色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既然是往事,少不得要费些时候,我琢磨着这般开头慢热的情节大多都很长,于是随手拿了把青丝小扇轻轻摇了起来,摆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准备好做一名出色的听众。 眼风里瞥见苏墨已完成得差不多,只剩最后一层针脚,脑海里忽然飘过在蜀山上时我也曾有那样认真的时候,只是当初那一匹心上的彩锦尚未完成,织者的命运就已经被更改。 “七年前,那一年我刚满十六岁,彼时天下大乱,风云四起……” 十六岁,正是二八好芳华,多娇的年岁。 七年前的暨城,尚不是如今这般模样,段澜裳记得,儿时的她曾经常常缠着母亲要年糕糖吃,甜甜的粘粘的,用一根竹签串着,小孩子大概就是喜欢这一类东西吧。 不过说起来那又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很难想象,段澜裳的七岁到二十岁,从一个懵懂无知的清纯少女到一个成熟冷艳的风情戏子。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人生究竟经历了多少。 十六岁那年,她被迫和母亲流落异乡,一路上晓行夜宿,来到了暂时还算太平的暨城。 她的家乡已经被战火侵蚀的面目全非,身为守将的父亲也已经在阵前牺牲,当她和母亲听到这个噩耗的传来时,甚至来不及为父亲好好安葬,收拾起悲痛转向暨城。 敌人的军队已经攻占了他们的国家,欺辱了他们的家园,夺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一切幸福快乐。 流落在拥挤的人群中,她仅仅搀扶着母亲的手臂,来不及哭诉,来不及悲伤,朱颜憔悴,听到那些失落荒集的百姓们谈论着残酷的战争。 她听到他们说,敌人的将军叫慕容炎。 她也听到他们说,慕容将军如何神武又是如何残忍,嗜杀成性。 她还听到他们说,慕容将军年及不惑,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就连他家的公子亦是一表人才,风流蕴藉。 她不屑的想,有这样一个父亲,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然而恐慌的气氛已经令她无暇思索,仓皇逃命的人们飞奔出城,那一刻将是她此生难以忘记,她和孱弱的母亲被催赶着,无数的人头攒动,百姓们各自拿着自己的物品,慌忙逃窜,不知有多少数不清的人被无辜的踩在脚下,甚至来不及站起,就已经接连的被同乡踏成肉泥,景象惨不忍睹。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和母亲是怎样逃出城,也不记得这一路上忍受了多少的屈辱。 “那个时候,生活看不到一点希望,每天是无穷无尽的奔波流离,母亲出嫁前原本是个戏子,也曾教过我许多,我们本可以卖艺为生,可不知为何,母亲宁愿去乞讨也不愿意再让我踏入这一行列。于是母亲和我走在街上以乞讨为生,我简直无法想象,她那样水一般温柔的女子怎能像一个乞丐一样抛下尊严从身讪媚。可我竟然真的看到了,却无力去阻止,因为不如此我们就无法生活。” 那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华灯初上,母亲为她穿上了最后的华丽衣裙,那是一件流芳百褶裙,淡淡的鹅黄色。 母亲望着她的目光里闪烁着泪光,轻声道:“这件裙子,是我出嫁前最喜欢穿的衣裳,”她的思绪伴随着她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她听到母亲出神的道:“当年,我就是穿着这身衣裳遇到了你的父亲,从此以后在难以忘记他当年丰神俊朗的年轻模样……” “母亲!”她低低唤着母亲,眼中流露出不忍。 她明白,母亲每一次回忆必将有每一次的苦楚,她不能将她带进这苦楚。 元宵节的街市热闹非凡。 那天晚上,她离开母亲,穿着那件鹅黄色的衣裙,多日来第一次梳好发髻,像是被命运召唤,向那一团纷扰走近。 离开前,母亲将一根纤细的红绳系在了她的手腕上,柔声道:“去吧,这条红绳是当年你父亲为我系上的,我相信它能佑你平安。” 她低头,红绳编织的手法很是精致,不由点了点头。 可是不幸终究还是降临了。 那匹不知哪里急奔而来的白马受了惊,而走在前面的她竟没有发觉,跌倒在地。 鹅黄衣裙的少女重重的摔了出去,那匹白马也随即停下了。 段澜裳跌倒的刹那,似乎听到人群里一声惊呼,不禁苦笑一声,咬了咬牙,支撑着百般痛楚的身体,形容狼狈的强自站起来。 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膝盖上一阵麻辣辣的灼痛。 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苍白地摇了摇头,目光瞥见身上的裙子已被沙土磨得面目全非,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拍打上面的泥土,却发现手臂已经脱臼了。 忽听身后一个醇厚清冽的男子声音:“这位姑娘,方才在下惊了马伤到了姑娘,姑娘你……” 他说的蛮抱歉,却是个平淡如水的语调,段澜裳忍不住回头怒道:“不必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月光下她看到那年轻公子一袭紫色长袍,芝兰玉树般静静立着,眉眼是天生的风流,眼底荡漾着波光般的微笑。 见对方样貌和善并无恶意,段澜裳怒气消减了几分,移开目光,转身要离开。 身后那位忽然轻声道:“我看姑娘只身一人,不知家在何处,既然伤了腿,不如让在下送姑娘一程如何?” 伤了腿?段澜裳闻言顿住脚步,低头向自己腿上看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鲜血已如小溪般顺着白皙的小腿从膝盖缓缓流下,一滴一滴淌在地上,华灯映照下耀眼如红花。 方才急着站起,竟未在意。 依旧举步前行,她淡淡道:“多谢公子美意,澜裳心领了,却万万不能受。” 身后一片沉默,他忽然开口:“若姑娘不方便,在下随身带有抗跌打的良药,算是作为赔偿,还请姑娘收下,以慰在下歉意之心。” 她犹豫了片刻,那紫衣公子以命人将药递了过来,她把心一横,看清那是个清华的白色小瓶,点头接了,抬眼望向他,目光泠泠:“多谢了。” ------------ 第三十章 更新时间:2013-10-05 紫衣公子微微一笑,仿佛并未看到段澜裳眼中的冷意,挑起眉毛向她染血的裙子瞟了一眼,道:“姑娘手臂已经脱臼,如何为自己上药?” 段澜裳冷冷打量着他,道:“手臂脱臼了,又不是断了,不敢劳公子费心。” 这衣着华贵的打扮,一看便知是个纨绔子弟。段澜裳委实不想招惹。 对方垂眸淡淡道::“伤口流血若不能及时医治恐怕会留下后患,”他抬眸倜傥一笑,“不如我帮姑娘包扎,算是作为赔偿。” 段澜裳愣了愣,疑惑的道:“你会上药?”一脸不信的神色。 对方微笑道:“在下刚好修习过医术,略懂皮毛。小小的伤口处理还不成问题。” 段澜裳依旧犹豫。 “我觉得,我还是去医馆吧……”她手里握着小药瓶,只觉得自己怎么说都会显得不妥,用力保持声音的冷漠。 紫衣公子朝她的伤口淡淡瞟了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么姑娘请便。” 段澜裳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她融入人群逐渐远去的背影,紫衣公子的唇角轻轻扬起,轻轻低笑道:“这姑娘性子倒是很特别。” 目光过处,忽见不远处地上一根纤细的红绳,看样式竟像是用来祈福许愿的,紫色的修长人影缓缓走近,俯身,轻轻拾起了地上的红绳,眼底飞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段澜裳没有听到他这句莫名奇妙的自言自语,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红绳掉在了地上,更不知道红绳被人捡了起来,膝盖的痛楚一阵阵传来,疼得她呲牙咧嘴,鲜血不停地向外流着,渐渐凝结在皮肤表面,她的衣裙过于单薄,冷风一吹顿觉寒风刺骨,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可她和母亲羁旅漂泊,哪里会有多余的盘缠去买狐裘大氅? 过路的行人纷纷侧目看着这个穿着单薄衣衫、缓慢行进的少女,每走一步对她来说似乎都极为艰难。 今天是元宵节,母亲一定还在那个简陋的屋檐下面静静坐着等她回来,她一定又是用阴影遮盖住面孔,露出一只眼睛寻找女儿的身影。 她本来应该留在那里照顾母亲的,母亲却叫她穿上新衣来逛一逛,她其实也非常诧异,即便塔身上这件裙子很华丽,明眼人也都能看出这对母女的生活穷苦不堪。 “后来呢,你是不是很快又遇见了他?”我情不自禁冒出这么一句。 段澜裳顿了顿,轻叹一声,幽幽道:“当然是遇见了,后来天变得很黑,抬头的时候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所有的景色都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我当时一定是冷的冲昏了头,居然撞进了那条幽巷,被一个老鸨拐卖到了花楼……” 段澜裳这般说着,我一把扇子已经僵在了手里,有些艰难的开口,不可置信的看着段岚裳道:“你?花楼?” 我似乎很难将这一个代词一个名词联系到一起。 苏墨刚好完成了那匹紫霞锦,闻听我这话,淡淡冒出一句:“很难想象月黑风高她一个单身的美貌女子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不会被拐。” 我只得“呃”了一声继续淡定地选择沉默。 于是段澜裳继续她的故事。 其实当时的情景她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脑后被硬物猛地一击,之后便再没了知觉。 大概是有人趁她昏迷将她抬进了花楼,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明晃晃的灯光迷离而刺眼,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身边忽然响起妖媚的女子声音,听上去有些恶心,“你醒了,醒了就赶紧起来出去干活!” 悚然一惊,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目光所及,满屋子的陈设华丽而奢靡,充满着暧昧的气息,自己身下是冰冷的地板,那件鹅黄的衣裙不知什么时候竟被换掉了,身上罩着一件不知哪里来的暗蓝色粗布长衫。 她尖叫一声,这才发觉自己面前站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站得近可以感觉到一阵刺鼻的脂粉气息,混合着某种汗液的味道夹杂着浓重的花露气息,俗不可耐。 那老鸨一见她醒来,冷笑道:“还趴在那里做什么?莫不是等我扶你起来?” 她揉揉眼睛,咬紧嘴唇挣扎着站起身,熟料还没站稳膝盖上一阵剧烈的酸痛,顿时又呲牙咧嘴地跌坐回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老鸨将死鱼般的一双眼睛瞪了一瞪,阴恻恻地朝她的膝盖望了一眼,脸上浮起一股怒色,猛地回头朝门外吼道:“小春!你给我进来!” 段澜裳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见门外一个年轻的小伙计应了一声飞奔进来,神情畏怯地看了老鸨一眼道:“妈妈有何吩咐?” 说完立刻低下头,竟不敢朝段澜裳这里看一眼。 老鸨冷笑一声,却是一俯身,段澜裳下意识想要往后缩,老鸨一只手却已经抓在了她小腿上,一呼吸间已撩起了她的裙摆,那块已经凝结的差不多的伤口和她的整条小腿暴露在刺眼的烛光下。 段澜裳嘴唇咬出了血。 她还没有来得及上药,也不敢伸手去查探一下那紫衣公子给的药是否还在,她隐约记得那些都是上等的名贵药材,此番只怕是被那老鸨搜罗去了,倒是白费了那人一番好心。 那小伙计见到她腿上的伤霎时变了脸色,老鸨冷冷道:“这就是你给我千挑万选带回来的货?” 那小伙计白着一张脸怔怔道:“小的该死,起初不曾见到这姑娘腿上有伤,只因这姑娘是单身一人,所以……” 老鸨“嘿嘿”一声冷笑,抢上前一步给了小伙计一耳光,道:“妈妈我平时就是这样教你们办事的吗?小春儿,平日里你也甚是机灵,今天需要你上用场怎么反倒出了差错?”她声音渐渐尖锐起来,道:“明儿白天小王爷要在这里请客,说是有极为重要的贵客莅临,还特意派人嘱咐了好好准备人招呼着。要是因为你把事情搞砸了,可就不是我揽香院能不能留你了。” 小伙计伸手捂住了脸,委屈道:“这姑娘腿虽有伤,明儿白天兴许就能结了痂,那血能止住也说不准。到时候凭这张脸上前伺候着,保准能讨客人欢心,谁还会去注意腿上的伤?” 老鸨眯起了眼,“谁晓得明天来的客人是个什么口味的?”她忽然叹了口气。讽刺的看了始终紧咬嘴唇一言不发的段澜裳一眼,“明天你能不能活命,看你自己造化吧。” 说着她又温柔的看了看小伙计,道:“既然这生意搞砸了,你的赏钱也就免了吧,明天倘若出了什么差错,就连这姑娘一块掉脑袋。” ------------ 第三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10-06 摇曳的花灯下,老鸨子说得有板有眼,头上的钗是花枝招展,伴随着她说话的语调一颤一颤的,甚有节奏。 段澜裳担心她说着说着那些头饰会掉下来抗议。 她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拐卖到了花楼,而且明儿上午就要出去接客! 作死的节奏呵。 过往时候,她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被迫流落到暨城,这么多日子以来都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哪里会有什么接客的本事。 段澜裳缓缓支撑起身体,极力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苦,淡淡道:“我什么都不会,妈妈让我出去接客,是想让明天的事搞砸吗?” 老鸨子瞪了她一眼,“看你这般娇弱的模样,十根手指里总该会摆弄些弹陈拉唱的活计,可休要骗我,”她弯下身子对着她眯起眼睛,冷冷道,“倘若什么都不会,可是要去充当劳役的,这地方可不养你!” 说着她那双看去让人反胃的手已经伸到了段澜裳脖颈边上,段澜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立刻又顿在原地,抬起一双清冷的眸子倔强地迎视老鸨。 老鸨的手上留了长长的指甲,戳得她皮肉生疼,却不曾闷哼一声。 “我、宁、可、去、做、劳、役。” 半晌,段岚裳一字一字吐出这句话。 老鸨眉毛一竖,嫌恶的道:“你可要考虑清楚,被充作劳役是没有饭吃的,而且我会给你最脏的活。” 后面的小伙计看不下去了,抢上前道:“姑娘,你就顺着点吧,听妈妈的,还能有个活路!” 段澜裳心里一动。 其实她倒是有个一技之长,就是她这幅嗓子,小时候曾跟着母亲学过几年戏,原本是极好的底子,众位亲戚朋友看了她的舞、听了她的腔,纷纷夸赞她是学戏的料子,可谓独母亲不让她从事这一行。只教了她两年便终止了。 至于吹拉弹唱,她只学过几天琴,算不上技艺精湛,却也还拿得出手。 七岁以后她就再没碰过那支描眉用的青黛色炭笔。 念及母亲,段澜裳就抑制不住自己心底想要飞出去的欲望,自己被拐卖进这里,母亲必定还不知道,等明日还不晓得会急成什么样。 “既然你不愿意,就去做苦活吧,”老鸨回头道,“小春,给她安排个利索的。” 老鸨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听到小春应了一声后就扬长而去了,再没多看段澜裳一眼。那小伙计却甚是好心,走进前来轻声道:“姑娘这是何苦,既然到了这里又能有什么好结果的?” 段澜裳抬头冷冷看他一眼,道:“我来到这里既是拜你所赐,你有何须多言?” 小春急了,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在这揽香院里的,有几个不是昧着良心做事?倘若不靠这个,小的家里一家三口,带上母亲妹妹,只怕都没好活,”他脸上满是歉意,道,“姑娘是好心人,小的不该把姑娘拐来这里,只是委实生计困难,难以周折……” 段澜裳不耐烦的道:“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忏悔。” 她缓慢地走了几步,问道:“你若好心,能否提前告知我明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好哪一口?” 小春叹口气道:“说是什么小王爷请的贵宾,那小王爷平日里就是个欺压良善飞扬跋扈的主,他请来的人,只怕也不能好到哪里去。” 段澜裳淡淡道:“来这种地方的,能是什么好人。” 小春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可话又说回来,再怎么糟糕只怕也比这暗无天日的揽香院强。我好心劝劝姑娘,倘若有什么可表现的,千万莫深沉了。” 段澜裳眼底一亮,紧紧盯住小春道:“这话却是怎么讲?” 小春咬了咬牙道:“姑娘还要小的说多详细?这地方就好比一滩污水,先进去就再也洗不干净了。明天小的会尽力帮助姑娘做些活计,可一定要抓住机会,若是运气好兴许得了贵人相助也说不定。” 段澜裳将目光转向一边,静静道:“我知道了。” 一双明眸却是望着天际苍穹,渐渐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的阳光很快就洒满了整条街道。 揽香院里,段澜裳端着一盆清水颤颤巍巍朝老鸨所在的房间走去。 “阿兰,阿兰!”等了许久不见段澜裳的洗脚水端到,老鸨不耐烦的在房间里见着嗓子嚷嚷起来。 “阿兰”这个名字是临时起的,在老鸨的世界观里,“段澜裳”是一个麻烦而绕口的名字,像是闺中秀阁里坐着的金枝玉叶,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个杂役的名字。 于是“阿兰”这个名字就诞生了。 这厢段澜裳木着一张脸将洗脚水放到地上,老鸨道:“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一会儿客人可就要到了,我让你在前厅撒的玫瑰花瓣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段澜裳为此忙活了一大早,因为腿上有伤,在玫瑰花丛中穿行极为吃力,采集花瓣是稍不小心便会刺破手指。 为了突出效果,老鸨还特意嘱咐,只需要新鲜花朵上的花瓣,不许拾地上落的。 这一个早上,段澜裳在心底问候了老鸨的祖上不知多少遍。 老鸨满意的点头,将一双白嫩嫩的脚探进水里,饶是段澜裳的性子古井无波,此番也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她今天早上第五次将洗脚水端到老鸨面前,前几次均是被以“水太少”、“水太烫”一类缘由被弄回去重打了一次,五次下来段澜裳已是体力不支,额见虚汗。 段澜裳提心吊胆的注视着老鸨的神色。 “嗯――这次不错,下次可不要让我重复这么多次。”老鸨厌恶的丢下一句,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要你伺候我洗脚?快去铺花瓣……” 老鸨话音未落,段澜裳已迫不及待的飞奔出去,尽管一双腿还是平衡不稳的。 老鸨皱了皱眉毛,扯直了嗓子朝门外喊:“我还没说完,记得把花瓣铺均匀,不要一堆一堆的!” 待得段澜裳的身影消失不见,老鸨独自望着虚空喃喃道:“挺不错的姑娘,就是可惜运势怎的如此曲折?” ------------ 第三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10-08 段澜裳拎着乘满粉红色玫瑰花瓣的木桶,面色忧郁地朝接客的厅堂里望着。 这间屋子被命名为一揽芳华。 想是这次来客身份十分特殊,老鸨竟下了血本,早在段澜裳踏进一揽芳华之前,已命人将地面擦洗了个干净,雕栏沏柱无不刷得色泽亮丽光彩照人,上上下下被人打扫了有十余遍。 老鸨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客人看到揽香院的招牌式舞蹈。 想到自己还要进去走一遭,段澜裳有些不忍。 何等赤裸裸的一颗谄媚之心。 周围的各色装饰已被换了多次,听闻这次的来客偏爱艳丽的暖色,于是老鸨在一夜之间冒出了在地毯上撒满玫瑰花瓣的想法,让段澜裳大清早的弄了一大桶玫瑰花瓣来,袭人的香气不经意间已飘了满屋。 一片寂静中,段澜裳正弯腰撒着花瓣,忽听得外面一阵嘈杂的人声,纷纷扰扰,期间交杂着各种姑娘们接客的溺笑声,当然少不了老鸨那充满激动的颤音。 她心里一惊,正要到门口去查看,忽见门外掠进来一个淡紫色衣裳的清丽少女,十五六岁模样,身姿轻盈,明眸流盼,向里面望着,见到段澜裳急忙道:“阿兰姐姐,妈妈让我帮你撒花瓣,客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可是,这里还有一半多的花瓣没有撒完……” 段澜裳迟疑的道,那少女朝木桶里一瞟,禁不住“啊呀”一声,变了脸色道:“怎么还差这么多?幸而来的不是妈妈,不然你岂不是又要遭殃?” 她面带焦急的转过身去,掰着手指道:“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一会儿就该过来了。” 段澜裳默然不语。 少女咬了咬嘴唇,道:“这么多是撒不完了,即便勉强撒完也来不及布置……”她目光飞快掠过门口,回头对段澜裳轻声道:“阿兰姐姐,你去把门帮我关上,拜托你一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段澜裳心中疑惑顿生,走过去将门插好,静静望着那少女:“你要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少女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唇齿含笑。 她忽然记起什么,道:“对了,你的腿上有没有好?我这里有药。” 段澜裳越发疑惑,道:“你如何晓得我腿上有伤?不过你放心,只不过是普通的摔伤,不会有什么大碍。” 少女伶俐的点点头,甜甜一笑:“那就好,”忽然正色道,“我们先撒花瓣,我可以帮你,你可要先答应我不许说出去。” 段澜裳微笑:“姑娘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少女点点头,盈盈立在木桶前面,轻轻闭上眼,双手食指和中指并立交叉胸前,但见她朱唇轻启,隐约看得出是在默默念着什么。 彼时段澜裳也是少女心性,好奇的盯着对方看,刹那间只见一道亮幽幽的自少女的掌心白光迸发。 少女猛然睁眼,那白光便如雪白的丝线从她指间飞掠而出,丝丝缠绕,最终一头扎进了花瓣堆里。 段澜裳越看越奇,那花瓣堆里犹如深海中乍现蛟龙,一挥手便是轻吟出水,花海便似一只彩凤翩飞而出,片片花瓣旋绕着直冲半空。 那少女却似好玩,对着半空露出一抹狡黠的轻笑,低声默念:“乖,听话,将它们送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去。” 看那样子竟像是在和这些白光对话。 段岚裳只是不知道,这叫御风通灵术。 那些白光竟然也很听话,居然真的就飞向了房间的各个角落,流光飞舞,银星漫天,那团花海便如同有了生命,一点一点汇聚、在分散,像是顽皮的孩子,但是嬉闹过后陆续飞旋环绕而起,随着少女手指的方向,在空中摇曳了片刻,忽然齐齐落地,再无声响。 段澜裳回过神来时,一揽芳华的地面竟是被花瓣铺满了,连同她们脚下,形态错落有致,犹如星河点缀,凄艳妖娆,远远望去竟让人萌生难言的哀怜之心。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本事?”少女笑盈盈望着她。 段澜裳难以置信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揽香院的姑娘,你到底是谁?” 这里绝不会有这样清丽脱俗的姑娘。 少女敛了笑容,轻声道:“我?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阿兰姐姐不用知道,”她淡淡抬眸,“我只是欣赏你的个性和才气,想帮帮你罢了,日后有缘的话,你一定还能见到我。” 段澜裳惊道:“你很了解我?” 少女耸了耸肩,道:“我要是想知道不会难。你只需了解我是来帮你的就足够了。” 段澜裳还欲细问,少女面色忽然一变,惊道:“糟糕!他们朝这边走过来了!” 我听着听着忽然听到段澜裳谈及御风通灵之术,不禁震了震,按下青丝小扇,偏头看了看苏墨,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将那张人皮上了色,光华流转,那张人皮在他灵力催动下渐渐有了实体化。 看那轮廓竟是要将段澜裳的身体包围住。 段澜裳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静静诉说着,仿佛感觉到我的分神,轻轻挽起一丝笑容:“朝颜姑娘是惊讶于那少女的御风通灵术吗?据我所知那时只有妖界大家族才能修习的。” 我皱了皱眉,她所言半点也不假,譬如我这种血统低级的小妖,年头再多也修不了此等高级的妖术。 虽然那少女所用出的只不过是御风通灵术最简单的部分。 心中隐隐有某种猜测,忍不住又朝苏墨望了望,却见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如此说来,帮过你的还不仅仅是朔雪。” 狼毫轻点,一条乌黑的黛眉俨然而生。 段澜裳摇了摇头,道:“我想应该是大小姐让朔雪这样做的。” 苏墨低笑,“还不都一样。她在这里说话,比我还有力度,倒是难为朔雪了。” 我愤愤不平道:“原来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我还蒙在鼓里。” 我猜的不错,那个紫衣少女就是苏烟。 苏墨心不在焉地缓缓上色,淡淡道:“改日须得管教管教她,不能再让她这般胡闹了。居然都闹到花楼里去了,早晚要生出事端。” 我忍不住插口,“你自己的妹妹都管不好。” “她向来是最不听话的一个,起初是因为家里没有长辈,除了我之外再没旁的人照顾她,就任着她性子来了,谁晓得几百年过去越发乖劣了。” 他说着说着,语气平淡,却是唇畔含笑,眼底带着一丝宠溺,哪有一丝生气的模样。 我哼了一声,“这算是你一个败笔。” 苏墨将一双墨色的眸凝在半空中那张人皮上,默然不语。 那副形容似是在为苏烟隐隐担忧什么。 ------------ 第三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10-19 以我的印象,苏烟素来称不上什么省油的灯,尽管偶尔调皮捣蛋了一些麻烦多了一些,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聪慧的女孩。 所以我一时很诧异苏墨在担心什么。 无暇多虑,段澜裳的故事又在继续,我只得放下顾虑转向听故事。 苏烟的行事可以说是完整的沿袭了重莲宫的优良传统,利落干脆,待得段澜裳反应过来,苏烟已经将她拉到了屏风后面。 不过很快的,事实证明这是个极不明智的决定。 先走进来的是老鸨,段澜裳当然没有允许自己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只听老鸨环视一周后兀自嘟囔了一句:“阿兰这丫头片子,不晓得哪里去了……唔,这花瓣铺得还不错。” 苏烟在身后忍不住一声嗤笑,段澜裳回头哀求的看了她一眼,苏烟回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又听前方老鸨向门外道:“珏公子,一揽芳华已经命人准备妥当,您和小王爷可以进去了。” 门外响起一个沉静而温柔的声音,陌生而又熟悉:“多谢。” 段澜裳心中一动,险些讶然出声,遂向门口看去。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手掌心已经钻满了汗。 只见一揽芳华的雕花红木门被悄然推开,一片寂静中,段澜裳屛住了呼吸,忍不住将身子前倾了几分。 那一刹那,那个身影似是踏破滚滚红尘,卷尽了风华,染满了悲欢,向着她席卷而来。 有时,一瞬间即是一辈子。 晨风舞起紫色的衣袂,他眉心微蹙,目光沉静而淡漠。 竟是昨晚的紫衣公子。 她怔怔望着他,不知心里是很么滋味。 身后那个被称作“小王爷”的年轻男子随即步入,见状不由微微一怔,露出一丝笑容道:“辛苦揽香院的姐妹们了,这一揽芳华却有一番别致。” 珏公子垂下眼帘,将手中的折扇扣了扣,淡淡道:“景色虽佳,却少了几分生气。” 小王爷一愣,笑容僵了一僵,将眼中的一点不快抹去,随即笑道:“珏兄说的是,妈妈可曾准备人手?” 老鸨笑得无比灿烂,道:“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这是什么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人,您就开口吧想要哪位姑娘包您满意。” 小王爷面露喜色,道:“早就听闻揽香院的婉茹姑娘一舞倾城,堪称绝代佳人,不妨请出来一见?” 于是乎老鸨喜气洋洋的去请婉茹去了,看那架势就如同说成一桩姻缘的媒婆去请新娘。 珏公子始终是眉头轻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而一旁的小王爷又始终在观察他的神态,见老鸨出去立即道:“珏兄可是对此处不满意?” 珏公子摇了摇手中折扇,转身坐下,淡淡道:“烟花之地终难登大雅之堂,你我来这里既不是为了寻乐,何来满意与否?” 小王爷默然,忽见珏公子手腕上一条纤细的红绳,不由坏笑道:“珏兄几时有了相好,竟未告诉小弟一声?” 珏公子一愣,顺着对方目光朝自己手腕看去,这才记起昨晚一个姑娘将红绳掉在了地上,而他居然将它系在了手腕上。 “这……”一向巧言善辩的他竟不知如何解释,只是微怔的看着那根红绳。 小王爷见他这般模样笑得更欢,轻笑道:“珏兄自己竟都不知道嘛?看来是人家姑娘趁你睡着悄悄与你系上的,啧啧……” 小王爷正要慨叹一番,忽听屏风后有人“啊呀”一声,接着声音戛然而止,很快就隐没了。 珏公子面色骤冷,目光如电直视那扇屏风,冷然喝道:“什么人?” 屏风后面没有声音。 珏公子目光凝在那扇屏风上,举步缓缓靠近,身后小王爷轻轻道:“当心。” 珏公子点了点头,继续靠近。 只听他淡淡道:“是我揪你出来,还是你自己出来?” 屏风后依旧鸦雀无声。 珏公子哼了一声,手一抬,一人多高的屏风轰然倒地,一个纤弱的身影直挺挺摔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伸手,顺势抄住了那人影的双肩,又向后一拽。 于是乎段澜裳在惊叫声中被珏公子擒住双手摔进了怀里。 “放开我!”她愤怒的吼叫。 珏公子一怔,认出是她,苦笑道:“怎么是你?” 段澜裳挣脱她,回头冷冷道:“红绳还我。” 珏公子一挑眉,轻笑道:“为什么要给你?你又如何能说它是你的?” 段澜裳咬了咬嘴唇,直视他道:“那分明就是你从我身上偷的!” 小王爷忍不住咳嗽一声。 珏公子笑意越发浓,道:“这位姑娘,这般措辞不怕有损自己清白吗?” 段澜裳脸一红,僵硬地吐着字眼:“把红绳还我。” 珏公子倜傥一笑,忽然道:“你腿上的伤如何了?” “把红绳还我。” 珏公子皱眉,道:“这红绳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嗯” “那它为什么被你遗忘在地上?” 段澜裳一窒,一双明眸死死瞪着珏公子的手腕。 天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啊,段澜裳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苏烟居然不见了。 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阳光慢慢的透进来,那根红绳缠在珏公子手腕上居然格外的好看。 段澜裳抚了抚额,无奈道:“你要它做什么?” 珏公子扬了扬手腕,笑道:“也不做什么,听说这红绳有重要意义。” 段澜裳心头一颤,道:“你可不要胡说。”她心虚地看了看地面,又抬头道:“这红绳可是我娘传给我的,虽说不值几个钱,对我娘来说可是很珍贵的。” 珏公子闻言“哦”了一声,淡淡道:“你既有老母,为何不在家侍奉,反倒来了这等烟花巷陌作下等之人?” 段澜裳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忽听老鸨的声音响亮的传了进来:“珏公子,哎呦,真对不住——”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声音戛然而止,脚步顿在原地,站在门口愣愣看着段澜裳二人,一双眼睛瞪得比弹珠还要大。 段澜裳此刻正站在一个极为暧昧的位置与珏公子对视着。 而小王爷正在一边的美人靠上神情愉悦地看热闹。 咳咳,整个布局。 段澜裳最先反应过来,飞身奔向老鸨,一脸哭泣状,道:“妈妈,是我不好,撒完花瓣没来得及出去,我……” 老鸨眼珠一转,见珏公子二人脸上没什么怒色,急忙拽了段澜裳到一揽芳华外,轻声道:“你今番的过错我暂先记下,此刻却有个大为难处。” 段澜裳一愣,“妈妈请说。” 老鸨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附在她耳边道:“婉茹今天染了风寒,此刻高烧不退,只怕是无法献舞了,我看你甚是伶俐,支个招。” 段澜裳一脸为难道:“可我不会跳舞。” 老鸨瞪他一眼,道:“到了这个时候还装,就你这个身段至少练舞有过两个年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段澜裳苦笑,只得道:“不知妈妈这里是否有合适的衣装?” ------------ 第三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4-01-01 一揽芳华。 清茶一盏,丝丝涩香飘渺,瑶琴一架,弹尽难言情殇。 他静坐在角落里,将一盏茶水缓缓送入口中,初时只觉一阵恬淡的苦涩,再仔细一品,醇厚浓郁的茶香溢满舌尖,不着痕迹的抹去饮者心底轻微的烦闷,仿佛有和风送爽,丝丝缕缕缠绕包围。 他微微怔了怔,不由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漫开的一丝浅笑。 茶香环绕,他又浅浅酌了一口方放下瓷杯,悠悠然抬眸,寂静的角落里被染做胭脂红的纱帐后忽翩然舞出一副月白色的流云水袖,好似清水出芙蓉,紧接着莲步轻移,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仿佛有皓月当空,而这女子身形恰如凌波踏月,状如仙子,形在九天,窈窕之间藏清华万端,举袖之际隐去万语千言。 他微眯了眼,注目瞧去,但见隐隐烟雾缭绕,那女子作舞其中,竟叫人看不清样貌,只那一头青丝如鸦羽似流云,剪不断理还乱的千丈红尘。 他唇畔携了一丝笑意,并不言语浑不在意地添了杯茶。 戛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陡然落下一阵瑶琴轻响,声如击节碎玉,那乐曲起初平缓随和,继而转为高昂,其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忽又复为低沉,婉转犹如清溪吟唱。 伶仃轻响,紫衣男子斟茶的手顿了顿。 那女子水袖轻展,檀口微张,曼声唱道:“一笑此生茫茫,转金樽,郁郁空楼。把酒凭栏道寻常,当是今人模样。红衰翠减今夕风雨过,残月衰荷。君不知妾此心昭日月,庭前流水,东风桃花,含笑饮离觞……” 不知哪里飘落而下的花瓣,暖了寒冬。 她的歌声平淡婉转,隐含着凄然,那唱词却叫人撕心裂肺,将一段凄惶往事付之一笑,仿佛庭前流水,逝者如斯,竟似要勾起闻者少年心事。 而这样一个女子,堕落在角落里的灵魂,又会有多少段辛酸事? 闻者泪下,见者心惊。 紫衣男子微微扬眉,一双眼只深深望着那女子,仿佛要探寻她最深处的声音。 沉默的厅堂,周身纷纷舞落的缀红,点点似离人泪,玲珑婉转的唱腔,恍如天籁的琴声,他沉醉的曼声轻叹,仿佛在感慨时光的流逝。 小王爷忽然赞道:“好身法,好扮相,实乃难得一见的佳人。” 紫衣男子唇角弯起一丝笑意,默不作声。 一曲终了,那舞者缓缓转过头,一双明眸静静迎视前方。 薄雾散去,他脸上绽开一抹倜傥笑意,道:“我猜到是你,果真是你。” 段澜裳温婉的一笑,秀眉轻挑,神情在落英中隐约模糊,声音却依旧清晰,“临时准备的仓促,公子见笑了。” 珏公子微笑起身,缓缓近前,修长指尖滑过她肩头,她一愣,偏头看时却见他指尖多了一片玫瑰花瓣,想是刚才落上的,却不曾注意。 珏公子淡淡道:“这是冷玫瑰,能在寒冬盛放,据说是异国的奇花,不想却在这里见到。” 他抚了抚茶盏,垂眸浅笑,“揽香院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这般景致的确不是时时能见。” 段岚裳心想,老鸨若是听见这话,那心情定是极好的。 一旁的小王爷看热闹许久,此刻忍不住拊掌笑道:“适才见这位姑娘藏身屏风,还当姑娘是此间杂役,不想却是这么一位妙丽无双的佳人,怪在下眼拙了。” 段澜裳眼底波澜不兴,白衣如雪,静静立在那里,道:“承小王爷谬赞,都是妈妈和诸位姐妹准备的好,阿兰不敢当。” 那神色亦是不悲不喜,谦谨而未见倨卑。 小王爷笑道:“这茶叶是你煮的?” 段澜裳点头。 “好一双玲珑妙手。” 段澜裳垂眸,却是飞快地扫了紫衣的公子一眼,又迅速的垂下眼帘。 他正低头抚弄着茶杯,寒冬的阳光干燥而清冷,白瓷杯上映着淡金色的光芒,像是那种梦幻而美丽的颜色,段澜裳忍不住微微出神。 珏公子忽然道:“这支‘暮色秋华’珏某年少时曾有幸在某处目睹,不知阿兰姑娘从何处学来?” 段澜裳一愣,这支‘暮色秋华’是幼年时母亲教给她的。那时候还花了不少心思学舞,母亲平日里虽温婉和蔼,有倾国姿如花貌,但一旦教起舞来下手却格外的狠,但她却并未因此而厌烦过,倒常常是庆幸这有之。 因为她依然晓得,那是许多女子一生得不到的梦。 母亲的一支舞能倾倒一座城,可是嫁给了父亲后,那双舞鞋便再未踏出家门一步,生生将一方艳丽拘束在几寸方圆。 饶是如此,她从小到大还没听说过另有人会这支舞。 珏公子见她面色阴晴不定,料她不肯说,轻叹道:“既然姑娘为难,本不必开口,珏某一时唐突,姑娘见谅。” 段澜裳摇了摇头,“这本没什么。” “既是如此,不知能否向姑娘讨杯茶喝?”说着他执起茶杯在她面前晃了晃,神情一丝不苟,眼底却蕴了一层笑意。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后面那句才是重点吧。 她从他手中接过托盘,应了一声便提步向外走去,忽听珏公子在身后轻声道:“等一等。” 她身形一顿,小王爷也是一愣。 珏公子缓缓站起身,正色道:“段姑娘,珏某有心倾慕姑娘一身才华,不知明日上午可否城外一会?” 一揽芳华内瞬间寂静。 门外杨树的枝桠轻轻抖了抖,一树沉睡的云雀猛地惊起,直冲云霄。 她亦是手一抖,茶盏落地应声碎裂。 良久,在他亮若星辰的灼灼目光下,她缓缓轻笑,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瓷片,口中道:“公子还是莫要拿阿兰开玩笑了……” 他目光一凝,猛地俯下身执起她的手,深深望着她,“我没有开玩笑,阿兰,我说真的,我喜欢你。” 段澜裳抖了抖,不去看他,掩饰住心底的慌乱,轻声道:“阿兰是揽香院的人。” 像是早料定她会这样回答,他定定望着她,目光不曾有片刻离开,风流眉眼间覆满了坚定果决,道:“我不管。” 她好笑地抬头看着他,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小王爷急了,对紫衣公子道:“珏兄,这你可要考虑清楚,你不是不知道明天有什么……” 他莫非忘记了明天这里将有大事发生? 小王爷顿觉手心里捏起一把冷汗。 “我知道!”珏公子冷冷打断他,淡淡道,“小王爷好心提醒珏某心领了,与令尊的生意在下已经答应,无需多言。” 小王爷深深看他,神情冷肃,良久点头道:“既然如此,还望珏兄明日能够按时履行承诺。” 珏公子勾起唇角,“小王爷尽管放心,在下言出必行。” 小王爷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不知姑娘是否答应?” “公子若能将妈妈说通,自然没什么困难。”段岚裳此刻心境已经恢复,那句话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被卖到了这里,想办法逃脱才是最关键的。 次日,当段澜裳裹着白狐裘眸中映出那个紫色的身影时,他正容色淡漠的静立在一株梅树下,红梅点点,仿佛被胭脂染过。 彼时段澜裳答应了珏公子“城外一见”,原是以为连一根线头都吝啬的老鸨绝不会就此轻易放人,哪里晓得珏公子笑盈盈与老鸨耳语了两句,对方竟然欣然同意了。 她就这样轻易恢复了自由。 好狗血的逻辑。 这一路踏梅而来,她不停的在心里琢磨,她实在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珏公子利用的,他究竟要做什么? 她才不会相信对方说的什么心存倾慕,那是逗弄人的鬼话,风月场上到处都是。 可当她回忆起他那双亮若星辰的眼,如同柔软的墨水凝结,荡漾着丝丝缕缕的难断柔情,她居然就这样将他的目光记在了心上。 既然珏公子按照承诺履行,她也没有理由毁约,便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来到了城外一里的梅林。 昨夜才下过的大雪,梅林里红白相间,煞是好看,他一手扶着梅枝,朝她遥遥的一笑,那笑容掩映在红梅间,映亮了整个山冈。 她深吸口气,从容的朝他走去,不料在到他身前时脚下一滑,他连忙扶住,她轻笑着在他怀中抬眼,道:“可是怪我来得迟了?” 那风情万种的眸光流转,她是在调弄他么? 珏公子愣了愣,弯了弯唇角,“不迟,春天还未到,你怎么会算的上迟?” 她笑道:“数九寒天的,怎的选在这样一个地方?冷煞我了。” 他朝四周望了望,静静道:“我性子最爱梅,心里想着要带你来看看。” 她抿着笑意,嗔道:“人家又不是没看过梅。” 珏公子抬手替她理了理狐裘的襟口,轻声问:“这一路可曾冻着?” “哪里会,我欢喜得要命,身上自然不冷了。”她温婉地笑着,抬眸,目光亮亮的,笑道:“喂,你是真心喜欢我?不会是骗人的吧,我知道你们这样的纨绔子弟最爱欺骗女孩子们的感情。” 他微怔,笑道:“如何这般想?我和他们不一样。” 她微笑听着,安分地等他说完。 “你这般清洁的女子,不该沦落到那样污秽不堪的地方,即使是命运使然,也不可以。”他紧紧攥住她的手,正色道:“段澜裳,我不会看着你沦落风尘,我会守你到最终。” 她轻轻抽回手,低声道:“我出身低贱,如何配得上公子?公子肯同情一二,澜裳已经感激不尽。” 珏公子眼底闪过一抹黯痛,道:“澜裳,我是真心喜欢你。” 她深吸口气,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字道:“沦落风尘非我所愿,公子不要误会。” 他猛然抬起手腕,那根红绳还缠绕在他手上,他轻声问:“那这个呢?难道不足以说明什么?” 她心中戛地一颤。 母亲告诉她,那将是缘分的象征,天定的缘分。 她静默了良久,眼中欲落下泪来,却是面上挂着笑,道:“你以为那是什么?保平安的红绳,城里普通的小孩子都能有的东西,你捡来做什么?” 他脸色微白,一双古潭般深邃的眸紧紧盯着她。 她坦然回视。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化成一抹倜傥的笑,眼底风流酝藉,戛地伸手拉起她,向梅林深处奔去,口中朗声道: “段澜裳,无论如何,我要定你了!”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不剩,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泪水凝结成冰,扎得脸很疼,心中却不知是喜是忧。 ------------ 第三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4-02-01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洋洋洒洒,仿佛要将繁华覆尽。 “这是我降生时母亲命人做给我的玉佩,天地间仅此一枚,代表我对你的忠心,段澜裳,我绝不负你。” 他说这话时,始终深深看着她的眼睛。 她笑了,接过他手上的玉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只觉得那个珏字雕工甚好,其余也没什么特殊,抬眼道:“多谢。” 他深深凝视她:“日后若是需要我,就拿这个。” 她不解,迎上他温柔的双眸,道:“为何是日后?即便日后我需要见你,却上何处去寻你?” 他轻吸口气,道:“我有些要紧事,不能立刻来接你。我已经在山下看中一所房屋,你暂且住下,一个月内我必然能够回归,到时候再叙。” 她抿出一丝笑:“我等你。” 这一等却仿佛过了一个轮回。 冷香萦绕,他用力拥紧她,神色在飞雪中复杂难辨,抚弄她青丝的手指隐隐透着苍白。 …… 隐竹轩里缭绕的青烟渐渐消散,琉璃盏中半满的苦茶已经凉透,我无心再饮,无聊的玩弄着茶盏,撑着额头听段澜裳继续讲道:“我那个时候,年少懵懂,不谙世事,觉得上苍既已夺走了我的父亲,夺走了我的家,就终该还我一个宁静的未来,我从未奢求什么,它却连我这一点小小的奢求都不给满足。” 她的眼睛在烛光下放射着幽幽的光亮,继续道:“可我如今才晓得,人世苦短。生死有命,缘殊在天。” 我因见不得她这般悲伤,安慰道:“从前命运纵然苦些,然上天中有好生之德,你还可以有新的一个开始。” 另一边苏墨将人皮上下翻了一翻,接口道:“哪有那么容易,叫她抛却前尘往事就等于再活一次。” 我被他噎了一句,心里甚是不痛快,道:“一个凡人,你还教她如何?又不能像你一样整天做些离经叛道的事。” 说完我才发觉方才有关采碧那几句口角留下的不快,过了这许久莫名其妙我竟还在生气,我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斤斤计较了? 离经叛道?明知这四个字是他的痛处,我却仍是要戳中它,竟是真的和他斗气么? 苏墨停下手里的活,扬起眉毛轻飘飘扫我一眼,口中淡淡道:“有些事情,当它发生的时候,你已无力改变。” 我心头一颤,他神情却有些模糊,一双墨眸幽深幽深的。 我待要再说什么,却见苏墨将眉毛扬了扬,淡淡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变故?” 段澜裳默然片刻,继续道:“那日之后,我独自一人回到暨城时,一切却已经晚了。” “那天在山冈上,远远的看见暨城方向浓烟滚滚,心已凉了一半。等我赶到那里时,母亲已经去了。”她悲伤地紧闭上眼,我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苏墨轻轻道:“控制一下情绪,安魂香燃着的时候不宜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整座暨城都被杀了个干净,火光冲天,哭声弥漫了整个城市,我不知该往何处去,连母亲的尸体甚至都来不及掩埋,就被一群逃命的人挤到了城门处,这才知道,领导屠城的是慕容炎,与小王爷合谋……” 而且慕容炎有个儿子,他叫慕容珏。 我如受电击,禁不住站起身,失声道:“怎么可以是他!”再瞧段澜裳,她一张脸始终惨白着。 这才是这个故事最悲情的地方。 其实早该猜到的,只可惜当时的段澜裳在情感上迷失,而我这个听众又始终是一心投入,竟不曾猜忌。 唯有苏墨,那神情安静自然,仿佛什么事都不曾令他有半分震惊,纤纤莹指下彩光飞舞,瞧不见半点疏忽。 后面就很好猜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段澜裳找人苦练剑术,用七年光阴,终于练就一身绝代剑术,扮做戏子刺杀慕容珏,却没有成功。 “我母亲没了,家也没了,什么都没了,他骗走了我的心,他说不负我,却终究负了我,你无法想象我面对母亲焦烂不堪的尸体时那种悲痛欲绝,她那双眼睛里的绝望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她声音是颤抖的,我几乎不忍心听下去。 “我曾经问他为什么选在离暨城那么远的地方相聚,居然天真的去相信他是喜爱梅花的,后来才明白,他只是怜悯我,诱我出城只是不想让我死在那里,可是,国仇家恨,我又如何能忘?” 戏台之上,她努力使自己的每一个唱腔听上去平稳,每踏一步尽求镇定安然,冷剑从袖中挥出那个瞬间,她其实想了很多很多,脑海中转过千万个念头,然而那个瞬间太短暂,只容思考,却不容改变抉择。 剑锋偏了,侍卫的剑利落地刺入她的心脏,她的剑尖甚至没有碰触到慕容珏的一片衣角一截青丝。 她痛楚地呻吟一声,听到自己胸前有什么“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她想要伸手去检,胸腔剧烈的疼痛,她甚至能看到红色的液体不断向外涌出。 仿佛用尽全身气力,她抬起目光,刹那间座上的慕容珏神色剧变。 他依旧一袭紫衣,手腕上红绳的颜色很是刺眼,修长的手指握起那枚玉佩,那动作俨然与多年前他拾起红绳时一样,隔了短短七载光阴,此刻的他却是面色瞬间苍白,双手颤抖,几乎拿捏不稳。 周围再没有声音,他迅速俯下身,端详她那妆容满面的脸,颤抖着轻声问:“你是……澜裳?” 她无力应答,只蔓延开一丝苦笑。 彼时正值夕阳,血红色染满了天边,赤色的云翻滚着,她觉得有些刺眼,轻声道:“能帮我挡一挡阳光吗?” 他似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手中握着那枚染满了她鲜血的玉佩,疯狂的向四周喊:“救活她,我要你们救活她!” 四周的人们纷纷慌乱惊恐地退却,然后他疯了似的靠近她耳边对她说:“澜裳,你再坚持一下,他们会就好你的。” 她摇了摇头,却无力再说话,眩晕之中只出神的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她日日说恨、其实魂牵梦萦的脸,她恍惚地记起那日飞雪之中,他疯狂的带着她在梅林中飞奔,欢笑着站定,梅树下他用炽热的唇深深吻着她,那股热烈似乎能燃尽四肢百骸,连雪花都变得暖了起来。 无力再说一字半句,视线里紫衣乌发的人影渐渐模糊,他温柔的说着什么,她却再也听不到,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一个天涯。 她忽然好想笑,七年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口口声声说国恨家仇,却终究抵不过情丝一缕。 若让我说,这段情来得莫名奇妙,去得亦是莫名其妙,一切都随着段澜裳的香消玉殒不了了之,或许他慕容珏还记得这么一点感情,但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就像她说的,一切都晚了。 他们把她吊在城楼上,原非慕容珏所愿,可惜凡世里的人们愚昧不堪,不相信因果,反而选择相信吉利凶灾,认定了那块古拙的玉佩是不祥之物,殊不知那是令六界高人垂涎三尺梦寐以求的奇珍。 他失去了段澜裳,比奇珍还要宝贵的所在。 人世,就是这样可笑,可悲。 苏墨忽然沉声道:“朝颜,你去门外替我护法,只剩最后一步了。” 尚在回味中的我心中一惊,放下惆怅,转头看那只寂寞燃烧着的安魂香,此刻已只余了半截,显然是该到尽头了,我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才迈出几步,到了隐竹轩门口原本清明的灵台忽然浮起一丝迷惘,如同迷雾笼罩。 我探手扶住门框,感到眼前发黑,听到自己弱弱的说了一句:“为什么这些东西都晃来晃去的?” 身后苏墨轻叹一声,从背后揽住我,垂睫道:“这安魂香终究魔气太重,我不曾想到你会受影响。” 我挣了挣,低低道:“香快烧完了,你快抓紧时间吧,不用管我。不就是区区一点魔气吗?” 苏墨轻笑道:“累了就歇歇吧,别硬挺着,我叫采碧照顾你。” 眼前飘过翠绿的人影,采碧扶过我,担忧的道:“走,我扶你出去。” 我抚了抚额角,勉强扬起一个笑来:“这是什么话?我可不是什么都要靠别人帮忙,”说完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苏墨沉声道:“快出去,这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 我瞪了他一眼,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眉头一皱,浓墨般的眼底掠过浅浅的无奈,叹道:“你愿意留着就留着,一会儿晕了回头切莫怪我。” 晚风中寂静得只有蝉鸣的聒噪。 我哼了一声,一咬牙一跺脚,也不接受采碧的搀扶,一掀帘大踏步走了出去。 临出门时听到采碧在身后轻叹道:“她这定然是委屈了,宫主你怎么也不劝劝她?” 我竖起耳朵下意识听着苏墨什么反应,却听他默然片刻,淡淡落下一句:“不用管,随她去。” 我义愤填膺,干脆也不在门外守着,大踏步出了院门。此刻黎明的淡淡曙光已经涂抹了天边的余晖。 天色颇暗,我走的又急,一不留神竟与前方急步走来的一个人影撞了个满怀。 我忍不住“啊”地一声,边后退边道:“这位兄台,实在对不起,这大晚上的没开清路,您多包涵……” 面前的人立在原地,半晌没吭声,我见他毫无反应,抬眼望去,但见月华如水,面前男子银衣乌发,胸口处却被一片淡红色染透,那片淡红色此刻正渐渐放大着,缓缓浸透了银色的长衫。 这张脸我却没见过。 我失声道:“你受伤了?” ------------ 梦寐何处吟蒹葭 ------------ 第三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4-02-02 月光淡淡洒下,面前脸色苍白的的银衣男子见到我的脸后愣了愣,片刻诧异后蹙眉问道:“这位是朝颜姑娘么?” 我随即看到他胸前襟口处露出的白色包扎痕迹,忍不住道:“我就是朝颜,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那人淡淡一笑,目光灼灼,“你终于来了,”他似乎很是着急,不和我多解释,忙问道,“宫主在不在?我是朔雪,我有急事。” 朔雪…… 就是他告诉段澜裳我的去向,结果弄得神神秘秘差点让我被段澜裳给唬住了。 他见我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捉住我肩膀使劲摇晃着,吼道:“你发什么呆?宫主到底在不在?” 我被他晃得发晕,白了他一眼,“在隐竹轩给段澜裳画颜呢,你来得不是时候。” 他咬了咬牙,白着一张脸径直闯了进去。 我一路跟着朔雪狂奔回隐竹轩,到了门口正要掀帘而入,朔雪忽然神色一变,朝半空中看了一眼,眼中目光明灭,失声道:“来不及了!” 不等我抬头,隐竹轩中原本好好燃着的烛火突然“噗――”地一声熄灭,连同安魂香的火光也一并没了,只剩下细细的一丝白烟在空气中飘散。 头顶迅速被一片阴影笼罩,我下意识一缩头,被朔雪拉住,晚风中他沉声道:“是鬼界的人,上门来找麻烦的。” 我心头一惊,在黑暗中搜寻苏墨的身影,却只看到月光中窗前的纱幔迎着夜风轻轻飘荡。 原本静卧着的段澜裳此刻竟也不见了。 朔雪轻叹一声,沉声道:“鬼界这次出动了不少高手,居然都闹到重莲宫来了。看来这次是明着要撕破脸皮了。” 他忽然轻吸一口气,胸口隐隐透出一丝红色,我惊道:“你身上有伤……”他连忙伸手拉住我,低声道:“这点小伤不妨事,刚才回来的路上被一个鬼差暗算的。” 我怔怔望着隐竹轩的方向,喃喃道:“刚刚苏墨明明还在的……” 朔雪朝我摆了摆手,沉声道:“鬼界早就觊觎宫主在重莲宫的所作所为,一心想找妖界的茬子,因这段澜裳的事,反而让他们抓住了把柄,此番更是下了血本,硬是将妖界撕开了个口子,居然偷摸着潜到了重莲宫附近……” 他拽着我一步跨进了隐竹轩,皱眉道:“宫主应该早就知情,所以才当机立断决定今晚就动手画颜,否则过了今晚谁也救不了段澜裳。” 我忍不住问:“那他现在呢?” 朔雪摇了摇头。 我急了,“那你现在要怎么办?鬼界的人就在头顶上,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朔雪看了我一眼,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我们冲出去也是送死。” 我咬了咬嘴唇,道:“他们的目标是苏墨,只要找到苏墨就一切好说了。” 朔雪轻叹一声:“他现在一定已经和鬼界的人交上手了。” “你说什么?” 朔雪指了指头顶。 我冲出门外,抬眼望去,忍不住一震。 苏墨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屋顶上,白衣如雪,乌发翻飞,眼底的眸光像是月华出楼,流光倾泻。 冷月之下一名青衣女郎,雪白的长发在风中狂舞,那张脸生得甚是冷艳,贵气逼人。 妫娥。 我咽了口唾沫,随即清了清嗓子,甚是煞风景的朝着半空大吼一声:“宫主,段姑娘她还安好吗?” 苏墨唇角含笑回望我一眼,淡淡道:“好得很,你放心回去睡吧。”说着目光不徐不疾继续盈盈望向对面的妫娥。 我正要继续煞风景,朔雪在一旁拉住了我,低声道:“鬼界的十二鬼王外加一个幽冥婆婆正在重帘宫门口候着呢,你可不要乱动。” 我险些一口献血喷出来。 你丫,朔雪你怎么不早说。 朔雪像是看出我在想什么,扬眉道:“我若是先前说了岂不是吓到你,”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不过还好,妫娥毕竟不是鬼界的人,定然对宫主有所帮助。” 朔雪沉声道:“我们往外走一走,别离他们太近。”拉我便走,我急道:“妫娥不知是敌是友,我们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撤。” 朔雪无声的一声叹息,朝我扬了扬下巴。 却听上方苏墨含笑道:“这月黑风高的,姑娘你何必站在上面吹冷风,进来饮一杯热茶如何?” 妫娥蹙眉道:“鬼界的人就在外面,你还有心思请我喝茶?” “否则还能怎样?那结界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他们要来,我重莲宫上下扫榻相候。”他语声淡淡,听不出什么感情。 妫娥浅浅一笑,淡淡道:“既然你都不着急,我在这里急什么,进去陪你喝茶就是。” 他们说话间已进了隐竹轩,燃起烛火,我和朔雪迫于无奈只得被拒之门外,遂伸手挑破了窗纸竖起耳朵极力倾听。 却听妫娥涩声道:“这些日子来,你还好么?” 苏墨倾身倒茶,淡笑道:“不算好,也不算差,还是老样子。”他抬手将茶杯递给她,墨眸浅浅掠过她容颜,“反倒是你瘦了许多。” 妫娥伸手接过,苏墨忽然道:“你和朔雪的伤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碍,他们人太多,我和朔雪护法应付起来有些吃力。” 苏墨垂眸轻声道:“这次你终究是为了救我妖界中人受伤,我怎能置之不顾?” 妫娥一怔,“苏墨……” 我透过窗纸看到苏墨那双眸子里光芒流转,目光明灭间有隐含的温柔,不禁叹息,毕竟是故人相见,到底是情义深重。 下一刻苏墨莹白如玉的手指已经闪着白光在妫娥后背上连点数下,轻轻道:“不要乱动,我给你疗伤,幽冥婆婆的鬼针非同小可。” 妫娥急道:“苏墨,我的伤不要紧,你还是快去对付鬼界那些人,你们重莲宫上下安危要紧。” 苏墨手指连点,叹道:“你以为我出去便拦得住他们?再者你这伤再不救治便连命都没有了,到时候我怎么和你那顽固的魔君老爹交代?” 妫娥怔了怔,忍不住绽开一丝苦笑,幽幽道:“我爹那人,其实蛮开化的,当年我和他说我喜欢你,他居然真的就带人来提亲,丝毫不曾计较两界之间的恩怨和利益……”她忽然想到什么,轻笑道,“苏墨,假如没有你心里那个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苏墨手指一顿,随即又挥动起来,淡淡道:“我看你伤得不轻,竟说起胡话来了,别出声,好好调理内息。”他手上似乎又加了些力道,妫娥轻轻呻吟了一声。 烛光明灭,趴在门外的我心里却像裂开了一个口子,我此时方知,原来妫娥待用情至深,竟已到了无以自拔的程度。只是那一点点微小的情愫被掩盖在那张冰雪容颜下,从不曾被阳光抚摸。 只是当日她在蜀山的作为却令我不敢苟同。 对这个女子,我真可谓是又敬又恨。 妫娥垂下眼,清幽的菡萏清香萦绕身旁,而身后那个身影则是让她魂牵梦绕的心尖上的人。 不敢说,不敢想,不敢看他明灭的目光,直到今日,红尘将尽,她终于近乎奢侈的享受他温柔的吐息,他让人陶醉的语声。 苏墨轻轻道:“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也辜负了魔君他老人家的栽培,只是,你晓得,我不能负她。” 妫娥笑了笑,我忽然觉得其实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笑靥好似冰雪消融,温和万物。 她说:“我晓得你待她情深意重,我也晓得自她之后这五湖四海八荒六合再没有女子合你心意,苏墨,我便是喜欢你这份深情。” 苏墨微微一震。 妫娥轻叹一声,玉指轻挥,竟将苏墨的手指拨开,苏墨霍然抬眼,但见身前女子神色坚定不容更改,她挑眉道:“苏宫主,妫娥今日所中乃是奇毒,一般人是解不开的,你便是能解开也要耗费一番心神,何苦如此。朔雪护法身上亦带着伤,你不如先救治他。” 她说话间已翩然飘至墙角,清冽的眼神如天上上封存的冰雪,剔透晶莹,那隐隐苍白的脸色却叫人心酸。 苏墨深深凝视她良久,涩声道:“妫娥,今日你这情分,苏墨收下了,来日必当报还。” 妫娥神色间一动,那双明眸闪了闪,轻轻起唇笑道:“苏宫主何出此言,来日方长,你我还有路要走。” 苏墨闭了闭眼,轻声道:“你好生休息着,不必出去,今晚我来应付。” 妫娥抿唇浅笑,“一切小心。” 我拉了朔雪在门外候着,正要寻个地方躲藏,却听身后苏墨淡淡道:“听了这许久的墙角,你二人感受如何?” 朔雪当先回身,单膝跪地,垂首道:“朔雪办事不力,前来领罪。” 他始终看着地面,不敢抬头,前方视线里,苏墨雪白的衣袂随风轻盈飘舞,菡萏清香融在夜的气息里,徒生出几分魅惑,更有几分幽然。 那种许久不曾出现在宫主身上的、令人心生敬畏的冷意。 在我印象里,苏墨待人温和气度柔雅偶尔妖娆魅惑,以至于着许多日子来并不曾见他摆重莲宫主的架子,也不曾见他灵力修为,即便是当日在蜀山,一帮年轻侠士围哄之下他亦不曾流露半分锋芒。 今日却不同。 我怔怔望着朔雪面前的苏墨,那一双秋水般的眼里荡漾起令人胆寒的凌厉,良久听他轻声道:“朔雪护法,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我忍不住了,想要跳起来为朔雪辩解,却见朔雪回头看我一眼,目光深深,一再阻止我,然后回头道:“朔雪知道。第一、朔雪未曾照看好苏烟姑娘,并与其走散,”他连头都未抬,声音却仍镇定,道,“第二,朔雪私自做主将宫主底细透露给段澜裳姑娘,致使朝颜姑娘险些遇险。” 苏墨目光闪动,却看不出什么波澜,他轻轻挑眉,“第三条呢?” 朔雪默然片刻,像是在极力忍受什么,许久发不出声音,周围的空气渐渐凝重起来,凝聚出一股寒意。 冷月下那条修长的白色身影透出一丝淡淡的萧索,像是暗夜中绽放的白莲,清雅高华不可方物。 他淡淡开口:“说不出口?你做的时候怎不曾有半分愧疚?” 朔雪咬了咬牙,依旧紧低着头。 ------------ 第三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4-02-03 我心底陡然升起一层寒意,失声道:“你背叛了他!”见朔雪死死咬紧牙关,我心底那个猜测更加清晰,不可置信的道:“外面那些鬼界人,是你引进来的?” 朔雪沉默着,沉默在阴影里,他的身形显得无比渺小佝偻。 苏墨深吸口气,轻叹道:“朔雪,我平日待你如何?” 朔雪身子颤了颤,牙关紧要,颤声道:“宫主待我,恩重如山。” 苏墨轻笑一声,眼底浓墨翻滚,漆黑不见底,冷冷道:“我今天不杀你,只是你的灵魂既然卖给了鬼界,日后我妖界便再也救不了你,”他目光深沉,隐隐透着忧伤,寒声道,“朔雪,你好自为之。” 说罢拂袖而去。 我悲伤地低头看着这个始终颤抖着的属下,他似乎羞惭至极,那来自于良心的深深谴责想要将他深埋进这青土之下。 痛恨、愧疚、自责、后悔、悲伤…… 我轻轻道:“朔雪……” 他忽然抬头,目光痛苦而忧伤,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那个已然远去的白色身影喊道:“宫主,玉萝在他们手上,我……” 那个他深爱着的女子。 风静悄悄的,轻云蔽月,苏墨的身形顿了顿,良久,他碎玉般清冷的语声传来:“我会救回玉萝,只是你们再没有缘分了。” 我看着那抹白色渐渐远去,听到身边朔雪讽刺的轻笑,哽咽道:“他们,他们用玉萝作为威胁,逼我将灵魂卖给他们,我爱她至深,怎能置之不管,”他似乎又颤抖着,“宫主他也是个痴情人,一百年用情如一,为何不能理解我,为何?”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喊着出口,声音已经沙哑了,我心头莫名一酸,低声道:“他一定会帮你救回玉萝姑娘。” 朔雪沉默良久,霍然抬头,看着我急道:“快去门口,那结界快破破开了!” 我猛然惊醒,同时便听到一个尖利刺耳的女子笑声:“苏墨,多年不见,安然无恙否?” 重莲宫门口一阵猛烈的冲杀之声,气流烘撞。 我和朔雪奔向门口。 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突然寄至,近处的朔雪身上忽然腾起一团黑气,像是有什么在他身体里燃烧了起来,刹那间朔雪唇角躺下一缕鲜血。 我吃惊的看着他,“你怎么样了?” 他咬紧了牙关,不停喘息着,吃力的抬头,当那双完全变成黑色的瞳眸望进我眼里时,我不禁后退一步。 “快走,离开我三丈以外……”他竭力忍受着什么,一把将我推开。 狂风乍起,头顶榕树的枝桠疯狂的摇摆,风中似乎有谁在哭,那泪水化为急雨倾盆而下,瞬间将我全身浇透。 而身边的朔雪却诡异的站起身,一双没有了眼白的眼睛充满寒意的看向我。 我咬紧了嘴唇,双手在胸前结起法印,脚下却在不停的后退,不料退得匆忙,一不小心撞到身后一个人影。 “小心。”她伸手扶住我,语声带着淡淡温和,我讶然回头,见妫娥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我身后。 她将伞略微抬高了些,递给我道:“朝颜姑娘,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雨声敲打着我的耳膜,她的目光隔着层层雨帘,我分不清那里面是什么,只是怔怔看着那个青色的窈窕身影缓缓上前,掌心爆发出一团柔和的青光,向着愤怒扑上前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朔雪。 她回头急道:“他已经被控制了心智,你不要管我,去找苏墨他们,他在给段姑娘继续。妖界的其他护法都在门口带人拼杀。” 朔雪忽然一爪探出,妫娥一咬牙侧身避开,暗夜里青光一闪如剑如刀。 “可是,我上哪里去找苏墨啊?” “他在北边的仆勾山,离这里不远,你应该能找到。” 我心头猛地一颤。 仆勾山…… 晨曦微露,雨声渐悄,仆勾山上不知何时添了数丛新绿。山前的油柏在风雨中摇曳着,而我却没有心情进行任何的欣赏。 琮玉正悠悠然坐在桑树下喝酒,我冲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酒壶,道:“苏墨呢?段姑娘呢?” 风轻柔拂过,琮玉淡然抬眼:“你终于回来了。” “他在哪里?” 琮玉正要说话,身后忽然冒出一阵清脆的欢呼声。 “朝颜姐姐!” 我喉头莫名地一哽,回头看到身前的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一张清秀的圆脸,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望着我,“朝颜姐姐,你还既得小兰么?” 我俯下身揉了揉她的脸蛋,微笑道:“小兰化形成功了啊,姐姐很高兴。” 琮玉淡淡道:“以前修炼的时候就这株小兰草悟性最低,不想化形出来是个这般粉嫩的小女孩。” 我笑了笑,又忍不住在那水灵的面庞上捏了一下,“小兰真好看。” 小兰羞怯的一笑,怯怯道:“姐姐你知道吗?刚才来了一个穿白衣服好漂亮的哥哥,还抱着一个姐姐……” 我顿时一僵,看向琮玉,“他们在那里?我真的很急。” 小兰怯生生看了琮玉一眼,低下了头。 我冷冷看向琮玉,“你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让我出来拼尽全力而受伤?” 有片刻寂静,琮玉深深看我一眼,良久,他一字一字清淡的道: “玉轮湖边,小岩洞。” 玉轮湖……那不是仆勾山上妖物世世代代禁足的地方吗?苏墨在那里做什么这么不想人打扰? 管不了那许多,我正要离开,忽听琮玉道:“苏墨特意嘱咐,你不能过去。” 我咬了咬唇,回头看着他道:“重莲宫数条性命正在旦夕之间,你叫我如何不急?” 琮玉缓缓起身,一双眼目光灼灼,道:“段姑娘的事已经完成了,刚刚已经让阿荣带她回了凡界,至于苏墨,他应该马上就能出来见你……”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一把推开琮玉,径直朝玉轮湖那边略去。 琮玉在身后焦急万分的喊道:“朝颜,你不能过去!” 我回头对他大喊:“老实喝你的酒吧!”脚下却似挂了风,一刻不愿耽搁。。 玉轮湖的名字源于她玉盘般光可鉴人的湖面,明明碧空如洗阳光柔和,湖面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呈淡淡的乳白色,并且轻烟般渐渐上升着。 而我刚刚踏入湖边的范围,便感受到一股暖流扑面而至。 转头看向湖边的小溶洞,翠绿的藤蔓在洞顶缠绕,隐隐有蛰伏期间夏虫在懒懒地鸣叫,仿佛在抒发着清晨的惫赖。 其中有一只探出的藤蔓,新芽初吐,一只黄莺身材小巧玲珑,跳跃其间,旁边忽然伸出一只美玉般的手,骨节匀称优美,轻柔的逗弄着那只黄莺,那黄莺乐不思蜀,百般依赖的栖身其间,偶尔低头轻轻啄着那人手心,小眼睛里闪烁着浓浓醉意。 仿佛万籁俱寂。 我移开目光,果然见那人身姿修长,白衣若雪,乌发懒懒散散地披泻在背后。 只是一个背影,我却足以认出是他。 我步伐缓慢地靠上前,摒住呼吸,在他身后轻唤道:“喂――” “小心!”他忽然回身一把将我卷进怀里,随即向下一俯身,同时飞快横移出数步。 我身子一僵,苏墨身上竟然是滚烫的炽热,像是有一团烈火在体内熊熊燃烧,我几乎能听见那骨骼劈啪声。 接着我眼角余光便看见头顶三道乌光带着寒气飞过,他拉我俯身的刹那那三道寒光几乎是贴着我头皮过去。 苏墨和我站起身,我迟疑道:“你……” 他向外看了几眼,沉声道:“先不要细问,我也没想到你偏偏这个时候赶来,幽冥婆婆就在附近。” 他目光向周围巡视着,我们隐身在藤树后,我轻声道:“她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八成是跟在你后面来的,”他凉凉地瞟我一眼,“你察觉不到也很正常。” 距离拉近,我这才发现他绸缎般的长发间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睫毛乌黑的也明显是刚刚润湿过。 带着微微潮湿气息,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讪讪道:“你刚刚不会是在这里沐浴吧……”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了嘴。 苏墨身子一僵,轻叹道:“看来是琮玉没拦住你。”他目光突然一寒,站起身冷冷道:“婆婆既然来了,何必装得那般神秘?” 白雾中渐渐透出一声沙哑的冷笑,“好小子,这般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有心情调情。” 苏墨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紧紧盯着湖面,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看见里面晃晃走出一个矮小佝偻的老妇人。 她步伐极其的缓慢,步履很小,却稳稳的踏在水面上。她走路的时候,连一阵风都不从带起,脚下的湖面连波纹都不曾有。 她长得很慈祥,慈眉善目笑得人畜无害,手中一根鬼头拐杖,鬼头上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森冷地张着獠牙瞪向我们。 我意识到苏墨的身子紧绷了起来。 幽冥婆婆的眼光向四周看了看,那鬼头上的眼睛随她的眼珠一通转动,诡异的不能再诡异了。 她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沙哑的声音传出:“苏墨,我们又见面了。” 苏墨冷冷看着她。 幽冥婆婆眯起眼,将苏墨从头到脚包括每一寸皮囊都溜了个遍,又在我身上转了转,看得我汗毛直竖。 那眼光,就像是色狼看见了美女,狮子看到了羚羊。 苏墨忽然开口道:“玉萝她还活着吧?” 幽冥婆婆又将目光转向他,我顿时一松,见她对苏墨微笑道:“那丫头倒是个烈性子,长得也算水灵,我抓她不过是为了买你那个护法的灵魂,”她似乎很是不满,叹道,“可惜她太刚硬,还真以为我要把她怎么样,她竟不知道么,我只对男子感兴趣。” 最后半句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极为暧昧,一双绿色的眼眸不怀好意的盯着苏墨。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吐出来。 苏墨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刀,“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和你说话可是真没趣,明明挺有风情的男子,偏要做出一副夹棍带棒的样子……”幽冥婆婆很是不悦的样子,淡淡道:“我找人吸干了她的修为,现在被打回了原形,早就不知道在哪个池子里等着喂猫呢,”她笑道,“你满意吗?” 她笑,那鬼头竟也跟着一起笑。 苏墨闭了闭眼,一束阳光悄悄摄入,他淡淡道:“说吧,想怎么死。” ------------ 第三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4-02-04 太阳终于缓缓升了起来,阳光不知何时悄悄透过这仆勾山上空的层层白雾淡淡洒了下来,划破黑暗的第一缕晨曦。 幽冥婆婆好笑的看着对面的男子,道:“怎么,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想给别人报仇?” 苏墨手掌间亮起淡淡的白光,没有说话。 幽冥婆婆冷笑道:“苏墨,我还不舍得杀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身上的禁制,你把段澜裳的下落告诉我,我放你们走。” 苏墨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柔和的白光里,他轻轻道:“是吗?这么划算的交易,可我偏偏不答应。”光芒渐渐汇聚。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鬼界盯上一个人绝不会放弃!一百年了,你整天在重莲宫不问世事,做些离经叛道天理不容违反伦常的事,你以为我们忍你才一天两天吗?”幽冥婆婆显然很是愤怒,拐杖不断敲击着地面,我感到似乎周围的地面都在随之颤抖,甚至能够听到小石子振动的响声。 我下意识紧紧抓住了苏墨的手,却又差一点松开。 那双平日里冰肌玉骨凉玉似的手此刻却是滚烫的,像是沸腾的开水。 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他方才将我卷进怀里那炽热滚烫的温度。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头看向他,那眼神里的平静淡然波澜不惊却让我强烈的不安,某种不详的预感。 苏墨轻轻勾起唇角,目光沉静辽远,那里面似有万壁千仞,似有青山巍峨,又似有沧海浩瀚,又似有明霞漫天。 他一字一字、清晰的道:“纵不能为世人所理解,我却在做着至少我自己认为是对的事,守护着我想守护的人,护她平安周全。” 我心头莫名一颤。 幽冥婆婆目光闪动,忽然想起什么,看着我微笑道:“小姑娘,看你们宫主待你不错,知不知道那个凡人女子在哪?” “知道又怎样?”我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她竟然真的以为我是知道但不敢说,又继续微笑道:“过来告诉婆婆,婆婆就放你们走呀。” 那慈眉善目的模样。 我微微一笑,正要上前,苏墨低声喝道:“朝颜!” 我回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缓缓走向幽冥婆婆,“婆婆你听我说啊。” 那婆婆含笑点头,我便凑到她耳边,忽然狠狠一张口咬住了她拐杖上的鬼头,直到咬下一个黑黝黝的东西来才冷笑松口,她怒喝一声,“小丫头片子竟敢找死!” 我突然腹部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白光一闪,我落入苏墨怀里,转眼间他一带我掠出溶洞外。 我摸了摸腹部,一阵凉意,像是被人用指甲淘了一把,一抬手,满手鲜血。 我看到苏墨低头柔声道:“不要乱动。”他的长发丝丝缕缕拂过我脸颊,微痒。 我笑了笑,歪头吐出口中嚼了个稀烂的事物,那东西落地立即化为一滩黑水,腥臭难闻。 那是那鬼头上的眼睛。 我早看出幽冥婆婆的那根拐杖有古怪,果然一试便知,那拐杖的灵魂和她是一起的,拐杖的眼睛坏了,她肯定也会随着坏掉一只眼睛。 我看着苏墨雾气妖娆的眸子,轻轻道:“我只咬得动这个,本该把整个脑袋都给你咬下来的……” 他温柔的伸手掩住我的口,眸中星光闪烁,轻声道:“不要说话,呼吸轻一些。” 我看着他点点头,看着他玉一般的手指白光淡淡,一点点拂过我的伤口,那血居然真的就没再流,只是伤口处倍加的痛了。 那淡淡的菡萏香随风飘来,我忍不住想要近乎贪婪的呼吸。 他松松抱着我,仿佛怕稍多的力气会弄疼我的伤口,我看到幽冥婆婆站在不远处,右眼鲜血直流,从眼角处淌下好似蜿蜒的小蛇,诡异而恐怖。 她疯狂的不断挥舞这她那根缺了只鬼眼的拐杖,诡异的叫喊着:“苏墨,你这妖物,你居然敢让人挖掉我的眼睛!你不得好死!” 她伸手指着我,气得直发抖,“老身在鬼界执法七百年,想不到今天竟然被你这小辈暗算!” 她忽然一声尖叫,捂住鲜血横流的眼睛,紧紧缩在地上蹲下,不断颤抖着,身上腾起淡淡的白烟,像是即将被蒸发掉。 她伸出干枯的手掌疯狂的挠着头发,嘶哑的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是鬼界的执法者,我不怕阳光的!”她似乎全身都处在巨大的痛苦当中,并不停痉挛着。 我怔怔看着那阳光,似乎出奇神圣,一照到幽冥婆婆身就让她无处可逃。 她忽然瞪大了她仅剩的那只眼睛,瞪向另一边的苏墨,“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妖孽又存心算计我?我如今这副老死的模样便是一百年前被你陷害的,如今你竟然又来害我,我和你何怨何仇?” 喊声凄厉,充满了怨毒,听的人毛骨悚然,我感到浑身一层鸡皮疙瘩。 苏墨淡淡道:“仆勾山上的玉轮湖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聚集方圆几百里内的阳气,是妖界阳气最盛的地方,”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我,“所以你们被禁足到这里。” “我之所以因你们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今天是初一,借用这里的阳气,”他顿了顿,轻笑一声,那眸中荡漾起淡淡涟漪,“你那十二位得力战将,已经尽数被我部下擒获了,什么时候息事宁人了我自当奉还。” 我听得险些乐得从他怀中掉下来,给了苏墨一个赞赏钦佩的眼神,他容色淡淡,荡漾开一个莲花般素净的笑容,勾魂摄魄,晃的我一阵出神。 阳光越发的明媚。 幽冥婆婆一阵咬牙,颤抖着狠狠瞪了苏墨半晌,我晓得她在借机调息,谁知她忽然一声仰天长笑,道:“老身死不足惜,能有你苏宫主做陪葬老身也算死得其所,哈哈哈哈……” 我吃了一惊,怒道:“你什么意思?” 她好笑的看我一眼,摇头道:“小姑娘,你也算是个有胆识的,难怪苏墨待你非同一般,不过你且看看他身上,真可惜,和我一样快要灰飞烟灭了。” “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苏墨忽然冷冷打断她,一双眼定定看着我。 我深深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那眼神里的温柔、淡定、平静、自然,天衣无缝。 我轻叹一声心里不愿承认,却还是必须要说,“苏墨,你放下我吧。” 苏墨目光一动,“朝颜……” 我挣了挣,果然,他几乎没有用力气,我稍一用力便挣开了他的怀抱,我咬牙忍住伤口处破裂的疼痛,怔怔看着苏墨身上渐渐腾起的淡淡白雾。 “你身上有禁制,纵然修为高但却无处施展,只能任着这阳气一点点侵蚀自己的真元,为了消灭我们,苏墨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把自己引上这死路。”幽冥婆婆疯了一般的狂笑,她笑声忽然一歇,指向我厉声道:“这丫头也是妖,为什么没事?” 我一怔,看了看自己身体上下,确实没事。 苏墨浅笑道:“她么,你不配知道。” 我握住苏墨滚烫的手,心里锥子般的疼痛,“宫主,咱们先回去。” 苏墨淡淡莞尔,轻轻执起我的手,眼底笑意盈盈望着我,“你终于主动亲近我了?” 我一僵,心说都这个时候了都该蒸发了你还有心思调侃我并且抓紧一切机会占便宜! 我闭紧了嘴不说话,苏墨轻轻拉了我,忽然回头笑道:“琮玉,我可等你良久了。” 我再次僵在原地。 我看着琮玉一双眼盯在我和苏墨牵在一起的两只手上,像是要盯出火来。 琮玉忽然淡淡道:“这里交给我吧,”他淡淡瞟了我伤口一眼,“你尽管带她回去养伤,这一路上若再有什么意外就与我无关了。” 苏墨勾唇微笑,优雅地一俯身,“有劳琮玉兄。” 琮玉点点头,末了还深深看苏墨一眼,“她交给你,我放心。” 我确信琮玉这厮听不到我磨牙的声音。 我一直在力图抽出那只手,心里很是别扭,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琮玉看着我的目光那么不舒服。 我才不想让这厮误会了什么,要知道仆勾山上的八卦传播速度绝对是世间仅有。 谁知苏墨明明真元受损,抓我手的力道却甚是不小,从仆勾山上下来这一路任我怎么抠他的手指他仿若不觉,一脸淡定的温柔微笑拽着我下山,一路上众多红粉小妖聚众围观,欢呼者嫉妒者羡慕者潮水般往来不绝。 我的神,这叫我以后怎么见我仆勾山这些吧心吧肺的父老乡亲们呦…… 我们直到出仆勾山最后一刻还仿佛能听到幽冥婆婆凄厉的鬼叫声:“苏墨,你不得好死——” 我看着苏墨冰霜般的脸色,估摸着这位老婆婆此生是难有缘再见这仆勾山以外的秀丽风景了。 “采碧姐姐,你能不能,下手不要那么狠……” 轩雨阁的大床上我痛苦的呻吟着,好不容易攒出力气说了这么一句。 采碧嘿嘿冷笑两声,温柔的道:“好啊——”话音未落,又是一手药膏抹在我腹部,我惨叫一声,抓住床单咬牙切齿的道:“大姐,你也是女性啊,就不能温柔一点啊。” “你还好意思说?宫主现在就在隐竹轩疗伤,不然我现在请他过来帮朝颜妹妹敷药?” 采碧语气里透着一股笑里藏刀的森森寒意,我忍不住缩了缩,讪笑道:“算、算了吧。” “啊——” 我想此刻连不远处的隐竹轩都能听到我杀猪般的惨叫。 此刻是傍晚。 话说今天一大早苏墨将我拽进重莲宫的时候,采碧兴高采烈冲出来,一脸欢欣幸福的小媳妇模样,那模样好像是弃妇望君君不归而今天上天开眼了一样。 结果苏墨甫一落地便在我身上连点数下,容色淡淡将我扔到了采碧怀里,又面无表情扔下一句:“给她上药,用九香续命膏,我在隐竹轩闭关,有情况找我。” 然后便飘飘然离去,留下泪珠在眼眶打转的采碧和伤重不支的我。 这往后我才了解到,昨天晚上妖界诸位兄弟姐妹上下一心将鬼界收拾了个干净,唯独妫娥受伤不轻,被魔君老人家专程赶来接回家养伤了。 据采碧说,魔君老人家临走前放下了狠话,扬言说要苏墨回来后到魔界去给他个交代。 我听着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是堂堂魔君,这般张狂也太不讲理了些。 却说采碧自从我回来后一张嘴就像吃了枪药一样,下手像下毒,我不禁忧伤感叹,最毒莫过妇人心。 当然,即便是在帮我上药,她依旧喋喋不休。 “朝颜,你给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宫主是不是又为了保护你受伤?” 我咬咬牙,“同样的问题从早上问到现在,你个重色轻友的,看我伤好了不收拾你。” 采碧嘿嘿笑道:“是吗?我朝颜妹妹长本事了嘛。” 我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道:“对了,朔雪他怎么样了?有没有救了?” 采碧神色暗了暗,轻叹道:“他和妫娥斗了半天也没分出胜负,最后妫娥一口鲜血喷在他身上,我看到他身上一团光晃了晃就倒下去了。” “那他现在呢?” “不知道,后来大家打得乱了,我就再没见到他。” “他居然失踪了,这么说妫娥这一口鲜血是救了他。”我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情景,朔雪明显是受鬼气控制了心智走火入魔,搞不好真的是妫娥这一腔心血把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我感慨的道:“只可怜那个叫玉萝的姑娘,平白牺牲了。但愿他们有缘,能再相聚。” 心里浓浓的惆怅,阴云密布,堵着难受。 采碧幽幽道:“那玉萝姑娘也是难得一见的妙人,只是不知如今流落何方了。”她越想越不爽,不爽的结果是下意识一拳打在我胸口。 “啊——采碧,你等着——”我悲哀地怒号。 ------------ 第三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4-02-05 就这样我足足在轩雨阁里呈仰卧状一动不动躺了整整三天,期间粒米未进,每天只是一碗水养着。 三天下来我觉得自己顿时消瘦了一圈。 采碧的说法是,九香续命膏非同凡品,施用期间伤者不得摄入任何食物补充能量,只可适当饮水还不能太多,这都是为了你好否则你伤口迸裂岂不是要我负责云云。 于是我向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三天后,我终于能够下床行走。 我蹲在轩雨阁的房门口,静静看着晚风拂过院前的荷塘,那丝丝缕缕的风为我送来一阵熟悉的菡萏清香,摄人心魄。 我陶醉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呼出,顿觉神清气爽,连树丛中蛰伏作响的夏虫鸣叫都变得悦耳起来。 我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喜爱这里的一切。 危楼听雨,池边观鱼,花下折枝,水中望月。 没有那些乱七八糟俗事的烦扰,我可以没有任何危机感的静静坐在这里享受这一切,没有忧愁,没有焦虑,没有危机,不必为了生存而四处奔忙或是逃避,不必担心有人和你勾心斗角。 我轻轻站起身,下意识看向隐竹轩的方向,窗前一片昏暗,仿佛他根本不在那里。 这三天来,隐竹轩的灯光从未亮起过。 我鬼使神差的一步一个脚印都不敢留下,悄悄躲到他窗前,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瞧着,遍趴上窗沿,轻轻沾水捅了个窗洞,缓缓抬头向里面望去。 我倒要看看这家伙莫名奇妙的闭什么关! 月光幽暗幽暗的,那男子随意地披了雪色的轻衫,墨玉般的黑发恍如星河垂泻,背朝着窗口半支起身子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个小巧的物事。 我正待细看那是什么,苏墨忽然懒洋洋回身,接着我便看到月光下他扬起唇角冲我露出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容,语声温柔的让人沉溺:“想看就进来看吧,外面那么黑当心绊倒。” 他不回头到好,一回身我便看到他胸前袒露在月光下的大片春光,色如白玉肤若凝脂,忍不住心神一荡,接着便直挺挺从窗户上栽了下去…… “苏墨你无耻!”我用力的敲开隐竹轩的门,一般谩骂一边进屋,“人家好心大半夜的来看你你丫一点也不谅解,居然说我偷窥我看你才是做贼心虚咧!” 苏墨含笑看着我,插着手臂站在窗前,“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伤,好些了没?” 问完我立刻产生一种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哼了一声直接扭过头。 本以为他又是平平淡淡一句了事,本以为我此番回碰个冷钉子,谁料我一句话问完苏墨半晌没吭声,良久才听得他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我瞪向他。 他偏过头,遥遥望着天际那一轮幽月,勾起唇角:“你回去吧,天太晚了,还是早些休息,你身体还没复原,”他说着已经盘腿坐下,呈闭目打坐状,淡淡道,“我运功疗伤。” 我“哦”了一声,讪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毫无反应。 我脑海中忽然蹦跶出琮玉和我讲过的话,他说但凡世间妖类,闭目打坐运功疗伤的时候全身上下经络感官一概是封闭的。 也就是说,外面哪怕是地震了他都感觉不到,所以通常需要有人在一旁护法。 我在心里盘算片刻,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苏墨,今天终于可以借机整整你了。” 你不是运功疗伤吗?嘿嘿,让你那么多次都占我便宜,今天我非要好生招待你你一番不可。 苏墨安静的闭着眼睛,乌发流水般倾泻在脑后,盘绕在他周身的地上,我眯着眼凑近这张颠倒众生的容颜,忍不住发出一声得意的奸笑,伸手轻轻抚过他好看的眉眼。 真个是眉如峰峦聚,目似秋水长,再加上此刻眉宇间淡淡的疲倦,难得一见的好面孔。 他依旧毫无反应。 我离他的面孔仅仅一个手指的距离,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轻柔舒缓的呼吸,那静谧盛放在午夜的菡萏…… 忍不住贪婪的抚上他微微透着点苍白失了血色的面颊,我嘿嘿低笑一声,抽回了手,转身绕到他身后。 这家伙的头发到底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啊,为什么那么乌黑那么光滑那么柔顺,色如墨玉形如绸缎,我瞪着眼睛悄悄把玩着苏墨那一头瀑布也似的长发,眼神从羡慕到嫉妒再到恨,义愤填膺的抬手解下了自己头上的发带,将苏墨的头发草草的一拢,在发尾处用我的发带绑了。 大功告成,我往他身前一坐,开始我隐忍了多时敢怒不敢言的向上批判,反正我说了什么他也听不到。 深吸一口气,我努力使自己很镇定很淡然很波澜不惊,可开口时却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 “喂,苏墨,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那样好?我知道,你是个很护短的主子,我也真的很感激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可是,你真的太温柔了你知道吗……” 我说着说着忽然又有一种抽死自己的冲动,丫说话能不能不那样矫情! “你经常给我一种很温暖舒适的感觉,就好像你给了我一颗炽热的心,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不让它流血,我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去拥有。” “我觉得,你应该是有些在乎我的吧,否则不会每次都那样紧张,你前几天那个样子真的吓到我了,我不知道,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不让你受伤。所以,以后不要再让自己为了我这个不值得的人受伤了。” 丫的,做个批判怎么还差点把自己批哭了?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声音淡定,看着面前如画的眉眼却连流泪的勇气都没有,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我一直以来想说的话,轻轻道: “苏墨,你知道吗,你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控制不住了,或许,我已经有点喜欢上你了……” “这算是表白吗?”一个温柔如水醇和醉人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我顿时如被雷劈,脑子里像是被插进一片空白。 琮玉,你这次真是把我给坑惨了! 下一刻我便看到原本静静闭着双眼安分打坐的被我摸了脸绑了头发的苏墨细密乌黑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那双雾气弥漫的眼此刻却亮若星辰,如同黑夜里燃烧不息的星火。 他目光灼灼,笑得春风般醉人:“朝颜,你果真喜欢我。” 我感到喉咙有些发干,舌头僵在牙齿前面就是不知道怎么动弹,全身所有机能的调动仿佛都在同一时刻减缓了半拍。 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摄人的眸子,讪笑道:“今晚月光真美啊,您说是不是?”脚下开始不停的后退。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面前近在咫尺出现一副织工精致的雪白衣袖,他含着令人沉溺的笑意盈盈望着我的眼睛,像是要一眼望进我眼底,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那久违的凉凉的温度使我心头一颤。 他踏前一步,我便后退一步,他再踏前一步,于是我便再次后退一步。 直到我无路可退,被他逼死在墙角。 他以一个优雅到无可挑剔的姿势将我死死卡在墙角,我弱弱的开口:“宫主,你知道我刚才那都是胡说的,您可不要信以为真啊。” 他淡淡道:“是吗?哪一句?” 我弱弱答:“都是胡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 他眼底闪烁着狡黠的笑意,缓缓凑近,在我耳畔梦呓般低笑道:“朝颜,你要知道骗我的后果。” 他吐息带着一丝温热,搔痒般拂过我颈间肌肤,菡萏清香越发的明显。 我迎上他醉月流光风情万种的眸子,“我不知道。” 苏墨另一只手藤蔓般扳过我肩头,唇边一个迷离的笑,“你很快就会知道。” 我心里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果然一把扳过我向一旁甩过来,然后松开我,我失去重心直挺挺落进那张雕花大床,如同受了诱惑的鱼跌进待捕的网。 我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呦。 我无力地看着苏墨立在床沿,偏过头灵巧地拽下我给他绑上那根发带,之后轻笑一声俯身贴近我。 失去束缚,墨一般的长发丝丝缕缕缠绕着,柔和地铺上我面颊和前胸,几缕扫过我颈间,微痒。 我咬了咬唇,看着他漆黑的眸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把心一横,闭目等死。 他似乎僵了僵,轻笑道:“你身上的伤应该已经痊愈了吧?” 我连忙睁眼看着他道:“还没有还没有。” “哦?是吗?我帮你看看。”他淡淡的语声传来,我却彻底僵在原地,绝望的叹息一声。 苏墨,看来你今天是要玩真的,那我就奉陪到底,看谁笑到最后! 我就不信你一个真元受损内伤未愈的能奈我何! 我微微一笑,一不做二不休,突然猛的起身一把拉下他前襟。 苏墨脸色顿时一变。 同时我也怔在原地。 投入我眼帘的,是苏墨两截漂亮的锁骨,然而锁骨之下,始终被白衣掩盖着的,却有一连串呈点状大小相近的疤痕。 那颜色与肌肤相差不大,然而此刻我离的实在太近,想看不出来都难。 “苏墨……”我声音莫名的沙哑,“能让我看一下你后背么?” 隐竹轩中静默了良久,我听到他一个甚有风情的轻笑,眼底流光溢彩,像是溢满了溺人的水,“怎么,还没看够啊?我竟有这么好看吗?” 我却笑不起来,只因我清楚记得琮玉曾告诉我,妖有自己独特的愈合伤口能力,平凡刀剑留下的伤疤苏墨不可能搞不定,琮玉当时说的是,除非是天刑。 唯有上古神器加身,天神降怒才会使他留下这样深的疤痕。 是什么样的过去,怎样的谴责使他遭受这样惨痛的责罚? 轻轻将手放上去,我不知为何,那些浅浅的疤痕映在我眼里却如同烙印在自己的心上,每一处都在滴血,痛如刀绞。 为什么会这般感同身受? 一只凉凉的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指,我抬眼看他,苏墨将衣襟拉拢,目光淡淡,“不用看了,是天刑,整个锁骨都被刺穿了。” 我声音低哑,“什么时候的事?” “一百年前,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他勾唇笑了笑,眼底漆黑迷离,目光柔软而含蓄。 我竟一直都不知道,丫琮玉也不曾告诉我。 原来,苏墨竟受过天刑么? 琮玉曾说,受了天刑的,没有几个能活下来,即便是活了下来,也大多数都面临着残废的命运。 而这样一副钟灵毓秀冰肌玉骨,当年又是如何经受得了那般的惨烈和刺痛,而百年后的今天却依旧能掩盖住所有的痛楚和悲伤露出明媚如春光的笑容? 苏墨目光盈盈,看出我在想什么,轻笑道:“当年的事都挺过去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失神地看着他完美无瑕的脸,眼眶莫名的酸痛。 琮玉,你就等着吧,回去一定要和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 第四十章 更新时间:2014-02-06 暗夜里苏墨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格外温润明亮,分外养眼。 我干脆闭紧了眼睛装死。 他轻笑一声,伏在我耳畔,吐息缠绵而温柔,轻声道:“朝颜?” “嗯?”我神经绷紧,几乎快要被他撩人的语气拨断。 “我明天要离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要照顾好自己。”他淡淡说着,起身去燃起烛火。 我怔怔看着那只跳跃的明黄色。 他见我沉默着,浅浅勾起唇角,偏头戏谑地看向我,眸光流转:“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有那种嗜好吧?之前是吓唬你的,小丫头还真当真了。” 我翻了翻白眼,“谁是小丫头?”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忽然定定看向他,“你说要走,是真的假的?” “我的确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打算去西方一趟,大概要两个月左右吧。” 我小心翼翼打量着他,“你不会让我两个月不出重莲宫吧?” 苏墨将披散的长发理了理,含笑道:“你想去哪里?”流光般的眸子轻轻掠向我。 “出去透透气。”我抬着眼皮盯着他的神色。 他眨了眨眼,“除了蜀山,其他地方你随便去。” 我顿时炸毛,险些跳起来,“苏墨你要是嫉妒人家陈立渊你就直说咧――” “你要是想禁足两个月就继续说下去。”他淡淡扔下这一句。 我怔了怔,这家伙,不会是有些喜欢我吧? 我甩了甩头,在心里把自己抽了几巴掌,胡思乱想什么?哼哼,他分明是嫉妒人家陈立渊年纪轻轻才华卓越举世青睐年少有为所以就见不得有我这么吧心吧肺的关心! 无耻加小气! “你去也没有意义,蜀山会把他照料得很好,用不着你这个未婚妻操心。” 我翻了翻眼皮,“真是越来越毒舌了。” 他略微思索片刻,道:“明天我叫琮玉过来接你,你就老实在仆勾山上待两个月吧,什么时候我忙完了回来接你。” 我再次炸毛,“苏墨你无权限制我自由!” “三年之期一满你自然能恢复自由,到时候你喜欢去哪里跟谁一起我都不再过问。”不知是不是我心理作用,忽然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冷。 我打了个哈欠,“算了大晚上的不说这么严肃的话题,弄得好像三年之后你就不在了似的。” 苏墨忽然轻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陈立渊被你救活了却不要你该怎么办?” 我想都没想下意识接道:“那就只能拜托你继续收留我了……” 鼻尖忽然被他轻轻揉了一下,苏墨柔柔笑道:“看来你今天的确有些不正常,”他眼底波光涟漪,“净说胡话。” 我被他眸光晃得一阵失神,愣在原地。 三天后。 暨城里忽然多了一家小茶馆,茶馆的外观很是不起眼,然而店门前浮起的淡淡茶香却叫行人止步,忍不住想要进去热饮一番。 开茶馆的是个年轻的女子,笑容淡淡,不施脂粉,整日素面朝天,琉璃色的剪水双瞳流光溢彩,让人感觉出友好。 客人们都爱喝这里的茶,也爱与这里的女主人搭讪,可是谁也无从得知她是从哪里来的、她叫什么名字。 她泡出的茶,醇香满口,如和风似春雨,叫人流连称妙。 是好茶自然就有回头客,有回头客自然也就有新客。 这一天,果真就来了一位新客。 他就那样随意的坐下,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可那一身明亮的紫衣和俊逸非凡的眉眼却让人不敢忽视。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走进来的刹那,女主人的目光颤了颤。 “客官想要喝什么茶?”她笑盈盈上前,素淡的面容平静无波。 似乎有什么心事,他未曾抬头端详女主人的容颜,只淡淡开口:“一壶碧螺春。” 女主人浅笑着应了,回身去斟茶,袅袅茶香里一阵匆匆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他低头品茶,那似曾相识的味道令他心间微微一动,回首茫然望去,只余下一片昏黄的阳光。 此后,每逢日落黄昏,总有这样一个紫衣的年轻男子,要了茶喝,一坐便是直至傍晚。偶尔,他的眼前会浮现出那日一览芳华戏台上花腔又起,记忆中那女子身形如凌波踏月,青丝垂地恍若流云,而那双明眸总是充满了诗意。 小茶馆就这样平凡的立足在这个城市,静静迎接着新的尘世悲欢,仿佛抛却了一切过往,等待承载新的十丈红尘。所有的相遇、分别都融化在一盏清香里,再没有悲喜。 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秋日将近,风渐冷。 我黑着脸趴在仆勾山的桑树下,琮玉斟了杯酒给我,淡淡道:“既然回来了,就老实地休息几天吧,不要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我霍然抬头,他深深望着我,我心虚地移开目光,“你、你什么意思?” 琮玉拍了拍我的肩膀,“朝颜,你就是太不现实,我不相信你感受不到身边有人在关心你,你的朋友很多,关怀你的人也很多,所以,”他绕到我身前,眼珠不错地盯紧我,“不要再惹麻烦了,否则迟早有人会受到牵连。” 他说得格外严肃,我刚刚灌了整坛子酒的脑袋被他说得愣是一阵清醒。 我亦眼珠不错地回瞪他,这般对峙良久,我忽然释然一笑,仰头又是一杯酒入喉,道:“说得那么吓人,你以为我是吓大的?” 不管他,我喝我的。 “朝颜!”他一把夺过我的酒杯,“不要在喝了,你还想醉到什么时候?” 我心里一阵冰凉,明明是盛夏,突然觉得风摧心的冷,木然坐在那里。 “苏墨受过天刑,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一百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定定看着琮玉的脸。 琮玉脸色骤然巨变,厉声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他神色紧张,那眼神像是在悲伤什么,或是恐惧什么。 果然,他知道一些,然,那过去太惨烈了,没人愿意提起。 我轻轻道:“我亲眼所见,他锁骨上的伤疤。” 琮玉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全身都冰冻也似,良久,他喉间发出蚊子般的声音,涩声道:“你们……” 我一看他这欠揍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这厮的思维转的是哪个弯,深吸口气,努力压抑着某狂怒的心情,终于还是没忍住,站起身对着他怒吼:“你丫想到哪里去了?我无意中看到你能不能正常一些?” 头顶桑树上一窝不知名的鸟儿“刷拉――”一声齐刷刷振翅惊起,大把的树叶被无辜牵连落地。 接着我便看到抱着酒坛正往这里赶来的小兰僵在原地。 我树立在小孩子心中的清纯淑女形象就这样轰然倒塌。 一片死寂的沉默过后,我按住额头,摆了摆手,疲倦的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改天我自己去问苏墨。” 脑袋隐隐作痛,我忽然听见琮玉轻叹一声,幽幽道:“朝颜?” “嗯?” “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却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他忽然变得有些忧郁。 我不以为意的笑笑,带着醉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还担心什么?咱俩谁跟谁啊,你就是我好兄弟,有什么话直说呗,放心,我不会真生气的。” 听到那声“好兄弟”,琮玉嘴角抽了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朝颜,我喜欢你,嫁给我好吗?” 我当即一口酒喷了出来,愕然瞪着琮玉。 他眼睛亮亮的,深潭一般,我第一次见到他有这般深邃的目光。 我扯了扯嘴角:“你你你你你、开什么玩笑?” 他靠近一步,直视我:“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避开他的目光,强笑道:“琮玉,你醉了。” “我没醉!”他忽然跳起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灼,“朝颜,看着我。” 我颤了颤,迎视他,心中叹息。 他凝视我良久,眼神中有惊痛有哀伤有羁绊又深沉,最后化为一缕绕指柔。 我讪讪道:“琮玉……” 他忽然道:“你喜欢他。” 正如一叶秋风吹过平静的湖心,荡漾开一丝岁月吻痕般的轻微褶皱,刹那间如大地惊雷,绽放在我心田,脑海中飘过隐竹轩中轻纱曼舞,那人白衣乌发,摇曳的眸光是惑人心智的琼浆玉露…… “你胡说什么?”我咬住了嘴唇。 “你一紧张就会咬嘴唇,朝颜,你骗不了我,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琮玉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 我偏过头,逃避着他的目光,“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只知道陈立渊还在蜀山躺着呢。”心里却突突直跳。 “何必这么紧张?都把陈掌门抬出来做挡箭牌了?” 我僵住。 “琮玉,你要是心情不爽不要找错发泄的对象。”我拍案而起,忍无可忍的道,“你明明知道我现在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救陈立渊,说白了也不过是因为当初的事愧疚,你可不要借题发挥,还有,我喜欢谁用不着您操心!” 琮玉怔了片刻,苦笑道:“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深吸口气,淡淡道:“你明白,我是因为陆子昂的缘故。” 琮玉晃了晃酒杯,却不急着喝,“那陈立渊呢?” 我一咬牙,“我欠他一条命。” “也就是说,你对他没有多余的感情?” 我沉默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或许陈立渊真的不是陆子昂,可到了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救陈立渊已经是势在必行。 可以说是我害的他如今生死不知。 琮玉看出我在想什么,沉声道:“当初是谁告诉你有关陆子昂的转世消息?” 我心中一动,“城隍啊。”那个整天埋在庙里一身酒气的迂腐老头,我现在开始怀疑他的可信度了。 “去找城隍吧,有些事情必须弄清楚。还有,那两件东西,你最好也先找一找。” 我轻叹一声,“现在只有一颗琴心,还在苏墨手里,至于那什么剑灵什么碧瑶泪的,我根本不知道上哪里去找。” “我打听过了,霖潇剑就在昱王宫,是四皇子凌未然的佩剑,只是从来没听说那把剑有什么剑灵。”琮玉面沉如水地说着,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我撑着额头,百无聊赖的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那把剑弄来再说。” 琮玉深深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 我逃避着他的目光。 我竟从不知道他是喜欢我的。 不管了,继续喝酒。 酒量忽然变得出奇的好,我喝完一杯又是一杯,看着琮玉的面庞在我身前渐渐变得模糊,仔细张着眼眶,努力保持着清醒,却头痛欲裂。 他握住我的酒杯,皱眉道:“别喝了。” 我昏昏沉沉道:“不要这样,陆子昂,不要走……” 面前的人似乎僵了一下。 “你听,下雨了,你是不是又要走?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别再离开我了……”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好像说了一连串不该说的。 有人紧紧搂住我,他轻轻道:“朝颜,朝颜,你听我说,你一定要看清楚自己究竟想要设么,绝对不能再这样迷茫下去了,你究竟对陆子昂、对陈立渊乃至苏墨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有你自己才能看懂,”他深深凝视我,“你要看清自己想要的,才能看清前行的路。” 他正色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永远支持你。” 冷风吹过,夹着几滴清凉的雨丝,湿润的打在面上,不知是雨是泪。 三个时辰后…… 琮玉一边绕着树狂奔逃亡,一边忙不迭的大叫:“你有没有搞错?自己喝醉了就说了一堆莫名奇妙的话你怪谁啊!现在可好,酒醒了就来找人麻烦!” 我不甘罢休地追在他身后,停住脚步隔着树干指着他气喘吁吁道:“琮玉,你今天最好把话跟我说清楚,你趁我喝醉的时候占我便宜还敢否认,你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他无奈又悲愤的看着我,“姐姐,拜托你下次发作纠正对象好不好,狗咬吕洞宾你不是好人心!” 我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再说一遍……” ------------ 第四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4-02-07 半个月后的一个晴天。 昱王宫。 我捏着隐身诀百无聊赖的趴在昱王宫乌黑色的瓦顶上,哀怨的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决定来昱王宫寻找霖潇剑,每一天都在打探消息,可我却毫无收获。 剑灵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而四皇子身上的霖潇剑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这种气质。 头顶愁云密布,心中哀叹连连,我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苏墨不在,所有工作效率齐齐降低,按照这种进度,还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救活陈立渊,更何况碧瑶泪至今杳无下落。 我正在心中慢慢盘算着,忽觉头顶一阵罡风吹过,紧接着金光一闪,我暗叫糟糕,猛地跳了起来。 抬起头,刺目的阳光有些晃眼,面前手持仙剑眉目如画的玄衣少年目光清冷,用剑指着我道:“哪来的小妖?居然来到昱王宫里作乱!” 一看就是个修行日短刚刚出道的修仙者。 我打量他一眼,笑道:“看你这么年轻,还是老实的修炼去吧,不要管我的闲事。” 玄衣少年咬了咬唇,冷声道:“你可不要瞧不起我。” 我曼声道:“瞧不起你又怎样,有本事来抓我呀。”说着一转身化作青光迅速向昱王宫墙外飞掠而去。 昱王宫四周被密林包围着,浓密而茂盛的枝叶相互斜织着,我穿行其间却毫不费力,那少年便要压在我身后追着,一路下来竟也不曾落后。 真想不到这少年这样年轻,竟也有这般高深的修为。 谁知我正向前飞着,面前忽然金光大放,刹那间一道金色光幕挡在身前,声声惊起一众飞鸟。 再然后我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喂喂喂,你醒了没,可不要装睡。”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戳我的脑袋,我挣扎的睁开双眼,感觉浑身无力,两只瞳孔茫然地聚焦,却险些被眼前的情景吓到。 面前一张放大的清秀面庞,赫然是追我的那玄衣少年。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我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真力竟然全都莫名奇妙的被封住了,全身上下能攒出的那点力气连一个凡人都比不上。 自己被金色的绳子捆在一根柱子上,这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那是困妖索,不用挣了,你挣不开的。”玄衣少年淡淡开口。 我狠狠瞪着他,“你抓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很紧要的事要办!” 他面无表情看我一眼,“要紧的事?你忙着做什么?吸人精血?” “啊?” 玄衣少年静静看着我,忽然转过身轻叹一声,郑重其事的道:“你放心,我会把你带回天庭听候发落,大概也就是锁上几百年再历个劫什么的就能超度了。” “啊?” 他回过身看着我继续道:“这应该算是比较轻的处置了,尝一尝六道轮回未尝不是好事。” “啊?”我一脸惊异的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插嘴,“这位小弟,能告诉我你究竟在说什么吗?” 对方定定看我半晌,眨了眨眼,“不要和我装傻。” “喂,你不要搞错,我都不认识你好不好?我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抓我?”我愤怒地表示抗议。 还送上天庭?听候发落?历劫超度?六道轮回?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今天这是出师不利,对面这位小修仙者可真是难缠,就冲着今天那道金色光幕所表现出的修为,放眼妖界都未必有他的对手。 可他还偏偏这么年轻。 我猜测着他的来历,他已经淡淡道:“很好奇我为什么忽然从天而降?实话告诉你,我乃天庭神将黎澈,特地下凡历练捉妖,为民除害。” 我心头一震,“你竟是黎澈?那个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黎澈?” 诚然,仆勾山上的八卦种类齐全内容丰富且老少咸宜。 黎澈蹙眉:“哪来这么多形容词?” 我抢自深深呼吸,稳住声音道:“你凭什么这样抓我?我做了什么?” 黎澈坦然道:“吸人精血,违抗天道。最近昱王宫里经常有侍卫莫名其妙被人吸干了精血。” 我被他气的险些跳脚,怒道:“我从来没做这些事。” 黎澈目光一动,眼神变得异常锐利,“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在昱王宫顶上趴了这么久你敢说你没有图谋?” 我一摊双手,“至少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吸人精血。” 黎澈冷哼一声,眼神有了些变化,却仍淡淡道:“不管你有没有做丧尽天良的事,我都不容许有人扰乱昱王宫。” 他静静道:“昱国战事将起,我不希望有人存心搞鬼挑拨。” 他回头定定看着我,“虽然你不是,但我依旧不能放你走,除非你把你的真实目的告诉我,我再酌情考虑。” 我咬着牙挤出一句:“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轻轻莞尔,“那就对不住了,我必须时刻在你身边看着你。” 我再次被他噎住,悲哀地瞪着他:“你打算困我多长时间?” 他沉默片刻,道:“等到那个凶手出现,等你洗脱清白。” 我无力地瘫在柱子上。 接下来的数天里,黎澈带着我四处奔走,将昱国都城几乎绕了个遍。 黎澈虽然看去年纪轻轻,可却委实是个人才,修为高不说,竟也在昱国人脉颇广,大街小巷里、酒楼茶馆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见到他都是微笑点头致意,弄得我几天下来对黎澈是满心的羡慕嫉妒恨。 我这次离开仆勾山,本来是和琮玉商量好的,要调查剑灵的线索,结果半路冒出个黎澈生生将我的计划打断。 几天来,我无数次的试图用各种方式解开他施在我身上的奇怪的符咒,可那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奇异法门,怎么也解不开。 我真是越来越奇怪,拥有这样高深修为的家伙怎么会出现在凡界一个小小的都城。 “黎澈,你这样整天禁锢着我难道不会分心吗?”我跟在黎澈后面忿忿不停的抱怨。 黎澈连头都没回,淡淡道:“以我的修为,做到这一点还是游刃有余的。” 我无力的叹息。 我撇了撇嘴,绕到他身前,“我们这样每天找啊找的,漫无目的,毫无收获,你就对自己那么有自信?” 他忽然一指旁边的一家酒楼,回头道:“跟我进去。” 我被迫无奈只得跟上前。 进去后黎澈直接拽着我上了二楼,转过一个弯在南边朝阳的一桌落了座。 “黎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带我来消遣的吗?”我撑着额头坐在黎澈对面,凝视着他那双秋水般的眼。 黎澈举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抬眼朝我递了一个眼神。 我愣了一下,顺着他目光看去。 隔着三桌,靠窗的方向,一个眉清目秀青衫小帽的少年坐在床边凝眉沉思,风轻柔地灌入,吹动他额角几缕碎发,犹如飞絮轻舞。 黎澈又一指,我目光便落到那少年桌边上,一把带着镶银剑鞘的宝剑,甚是引人注目。 我心头猛地一跳,险些呼之欲出,我在昱王宫观察多日,一眼便认出这正是那把霖潇宝剑。 却听黎澈凑近我压低了声音道:“那是昱国四皇子从不离身的霖潇宝剑,可那少年却不是四皇子。” 我好奇地低声问:“那他是谁?” 黎澈轻轻摇头,“不晓得,我来昱国这段时间里并未见过他,向来与四皇子交情甚密,”他端茶杯的手微微向东边移了移,用眼神示意我道,“看那边三个人那桌,那三个人从始至终一直在暗暗观察着那少年一举一动,看他们那模样只怕来者不善。” 我悄悄抬眼瞟了他们一眼,果见那一桌三个男子目光灵动锐利,虽表面是在饮食,目光却经常若有若无朝这边瞟来,面无表情。 再看那少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自斟自饮,看去不亦乐乎。 黎澈传音与我道:“那三人必然以为那少年便是四皇子,想来稍后会有一场恶斗,你不要出头,只需用眼睛看。” 我撇了撇嘴,“我管这闲事做甚,你把我真力全给封了我想动手也不行啊,”我咬牙瞪着他,“为了你的行动方便你最好还是给我解开,否则我拖累了你回头可不要怨我。” 他面无表情,假装没听见。 我正要与他好好理论一番,忽见那少年站起身,拿起佩剑向外走去。 霎时间我感到周围空气紧张了起来,像是水满杯倾,那种肃杀之气的蔓延完全不可阻挡,那三个人迅速地互视一眼,紧接着“砰――”地一拍桌面,飞身形掠至少年近前,挡住了他下楼的脚步。 “刷拉拉――”三个人,三把刀,雪亮的钢刀明晃晃的映着太阳。 三个人脸色如冰,坚硬如铁,健壮如石。 转眼间酒楼内的客人吓得纷纷弃了酒菜慌忙奔下楼去,片刻后便只剩下黎澈和我不动声色的瞧着那对峙的四人。 那少年见状却并不慌张,浅浅一笑,目光一一掠过那三人的脸庞,笑吟吟道:“三位这是做甚,还请让路。” 他声音甚是清脆,少了一些意料中的成熟,我微微一怔。 站在中间那人道:“少废话,主子交代了,那霖潇宝剑的就是凌未然,你今天死定了!”说着一挥刀便扑了上来。 少年神色不动,脚下飞快后退,随即另外两人也不袖手旁观,分别从左右两侧夹击而来。 这三人显然是合作多次,有丰富的对敌经验,一上来就是猛进刚脆的攻势,寻常人还真招架不住,只可惜这少年并非寻常人。 少年脚步甚快,衣袂飘飞,转眼间身形已掠出数丈,忽然伸出手臂拉过一旁的酒桌,,朝那三人轰然摔了过去,口中朗声道:“你们主子又是哪位?改天我也去拜访拜访!” 中间那人一刀劈开了酒桌,却并不答话,破碎的器皿洒了一地,菜油和酒水满地横流,那人连看也不看,脚尖在地上一点腾空而起竟直接跃了过来,另外两人却一刻也不曾停留,直接在酒楼中央和那少年打了起来。 那少年以一敌三却并不紧张,手中那把霖潇宝剑甚至不曾出鞘,用带着剑鞘的剑身与之相斗,虽钝重了些,却并不见他有什么吃力。 很快,少年被三人成包围之势困在中央,脚下步伐挪腾躲闪灵猴一般轻快敏捷,他倒是毫不吝啬,捞着个桌子椅子什么的就看也不看直接招呼过去,打法看去虽无赖,几个回合下来倒并未见有丝毫劣势。 我和黎澈始终静静听着,期间曾三次有桌椅木屑砸向我们,都被黎澈一挥袖扫开了。 三人中有人大喝一声:“凌未然,你到现在还不肯拔剑,是宝贝你那把名剑还是瞧不起我们?” 那少年抬起剑鞘击开一人的刀,口中笑嘻嘻应道:“我这把剑名动六国,我当然宝贝它,只是,”他向身侧一闪,“再好的剑也要出鞘才算物尽其用,只不过既然只是对付你们几个小蟊贼,我看就不必拔剑了!”说着一剑刺来,来势甚疾,那人慌忙往旁边一躲,却忘了那剑本是无锋之剑,那少年却反应极快,趁着他这一闪神的功夫飞一般闪出了三人的包围,清秀的瓜子脸上荡漾开一个恣意的笑容,回眸笑道:“这位仁兄,承让承让!” 但见那少年身子轻盈灵动,已绕至三人后方,中间那人猛地回头,便见一剑冷光四射当胸刺来,那人冷笑一声,心想既然是剑鞘也不必闪躲,运力于掌,竟似要将那剑尖握在手中。 少年一声冷笑,旁边两人见那人空掌对敌都大叫一声:“老大,万万不可,快收掌,他那是虚招!” ------------ 第四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4-02-08 那人闻言面色一变,然而已经收势不及,但见那少年忽然飞起一脚踢在他手腕上,身子在半空中一个后翻,下一刻霖潇宝剑的剑锋已经抵在了中间那人的脖子上。 那人性命受人挟制却并未惊慌失色,语声中却带着怒气,“既然说了不拔剑,为何出尔反尔?” 那少年秀眉一竖,将腰一叉,似笑非笑道:“弄清楚情况好不好?是你们以一敌三袭击我,完全不顾江湖道义,你们三把刀雪亮亮的为何却不许我拔剑?真是稀奇。” 他说话间眉毛轻轻上挑,神采飞扬,目光熠熠,让人徒生“英雄出少年”的感慨来。 那人顿觉气急,捶足顿胸地想自己纵横多年,如今竟被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戏耍了。 那人还待说什么,那少年一扬眉,抬眼对另外两人道:“你们两个不要动哦,否则你们老大顷刻毙命,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说着手上的剑锋寒光凛凛,在那人颈间轻轻摩挲着。 “千万不要动哦,动了就是吻颈之痛。”少年笑吟吟说着,悠哉游哉地打量着那人。 那人垂头叹息一声,“凌公子果然好身手,在下佩服了。” 少年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悠然道:“既然你说很佩服我,不如告诉我是谁聘用你们来这里杀我?” 三人沉默了,牙关紧咬。 那人冷然道:“凌公子你还是杀了我们为好,免得留下后患。” 少年神色一动,淡淡道:“你们杀手团中的人始终是为人卖命不计后果,一群走投无路的人做一些走头无路的事,不就是为了赚那么点养家糊口的钱吗,”他深深看他们一眼,“你们今天纵然没有被我杀掉,回去以后你们的幕后主使也不会让你们活下去,不如现在告诉我,究竟是谁在落井下石,我放你们走。” 那人沉声道:“公子也是聪明人,与谁有利益冲突您自己心中应当比我们清楚,还肖我们说?至于在下这条命,是技不如人怪不得谁,作为我杀手团的一份子便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准备送命,公子尽管动手吧。” 他这一番话说的甚是诚恳,目光凛然,诚然是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形容。 其余两人在一旁垂手而立,面色冷硬目光亦是坦然,竟丝毫不惧。 少年一扬眉,眼神里有什么动了动,默然片刻沉声道:“阁下倒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只可惜雇用你的那人未必会这般敬重于你,反而会急着杀你灭口,”他深深看着那人,“这样做,值得吗?” 那人一咬牙,叫道:“少废话,动手吧!” 少年深吸一口气,“难道你们就没有父母妻儿没有家人?你们这样白白送了性命他们不会心疼吗?” “嘿嘿,我们这些人,无非是一些亡命之徒,家人早就在战乱中被杀光了,要么就是在饥荒中被饿死了,那还有什么家人?”那人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瞪向那少年,厉声道,“你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快动手!你不动手我帮你!” 他这般说着,将脖子一挺竟迎着剑锋要撞上去。 少年又惊又怒,连忙稳住剑锋,饶是如此,仍是有一缕献血沿着冰冷的剑锋流淌而下,触目惊心。 少年惊道:“你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话音未落,那人又是一挺胸,剑刃刺入脖颈,一蓬血雾顿时喷洒而出,片刻前还活生生直挺挺的一条汉子刹那间没了性命。 那个瞬间,我心头莫名一阵悲哀。 凡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在命运面前不堪一击。 少年手一抖,霖潇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顾不得捡,面色微微发白,眼神中悲伤惊痛,一脸迷茫的怔在原地,愣愣地低头,双眼凝固在地上那具尸体圆睁的怒目,仿佛失去了思维,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其余那两人见老大惨死,互相对视一眼清啸一声挥刀扑向那少年,而那少年自小受人保护,从未见识过这般惨烈景象,此番受到惊吓,竟愣在原地丝毫无所觉。 我失声道:“不好!”下意识站起身,忽见黎澈不知何时已经掠了过去,修长手指在半空中弹了一弹,那两人顿时痛呼一声齐齐住手,握住自己的胳膊不断倒吸凉气,一脸痛苦之色。 “你是什么人?敢管我们的闲事!”其中一个伸手一指黎澈,神色很是愤然。 那少年戛然回神,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也站起身看向黎澈。 黎澈神色清冷,面无表情道:“是谁让你们对四皇子下手的,说出来饶你们一条活路。” 他目光刀锋般锐利,刮过那两人的面孔,忽听那少年道:“这位兄台好心在下心领了,只是他们二人不愿说你苦苦相逼也无济于事,主使者是谁我心中已有分晓,你还是放他们走吧。” 黎澈冷哼一声,道:“这次放他们走,下次他们就能去害别人!” 我听了怒气上头,道:“你不要总是自以为是以为天底下就你是好人别人只会害人!要知道谁都有个为难处你又凭什么总是这样假正经?” 黎澈回头望向我,眯起眼道:“有种你就再说一遍。” 我哼了一声道:“我才不屑于和你啰嗦。” 黎澈不再理会我,转头对那少年道:“既然公子不予计较,在下也不便强作插手,”他一反手用剑柄飞快击向两人胸口,“你们去吧,不要再来找麻烦!” 那两人吃痛倒退,抬头迅速看了黎澈一眼,见黎澈一脸漠然负手而立,便飞身迅速窜下楼去,消失在人群中。 黎澈叹息道:“我猜他们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我默然看着他,唯有感慨不完的不尽惆怅。 那少年向我们抱着剑一拱手,明秀的面容上笑意爽朗,道:“多谢二位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我扯了扯嘴角,只觉这少年虽年纪极轻却颇为成熟,唯独在江湖阅历尚浅了些,还需得磨练一番,否则不该是见到个死人便面失血色立足不稳了。 果见黎澈淡然一点头,拱了拱手算是回礼,道:“不过是路见不平随手管个闲事罢了,既然现下已经平静,我等手头尚有事情要办,便先告辞了。” 少年凝眉沉默片刻,正色道:“阁下能否告知姓名?将来有缘或可相会,到时候在下再报答二位。” 黎澈淡淡一笑,那浅浅笑容染在冰雪般的玉面上仿佛春风化雨,自有股润物无声与世无争的超脱意味,他淡淡道:“相逢即是有缘,缘分未尽,自然有相会之日,那时再问不迟。” 少年秀眉一扬,朗声笑道:“那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此分手,来日再会!” 我随着黎澈下楼,见那少年果真爽快,也不多留连,径自朝另一个方向大摇大摆走去了,不禁赞道:“倒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气概。” 黎澈看都没看他一眼,道:“过于纠缠于儿女情长只会消磨人的志向,只有拿得起放得下才算得上真英杰。” 我心头一动,咬牙道:“你又在指槡骂槐了。” 黎澈摇了摇头,边走边道:“我并非有意针对谁,你又何必这样敏感?” 我愣了愣,叹息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我居然情不自禁的想到他,天,我这是怎么了?” 黎澈漠然走着,没有理会我。 我自讨没趣,干笑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总该把我解开了吧。” “找一家客栈先住下再说,”他面无表情的回头,“至于你的封印,什么时候抓到那个作乱的家伙我再酌情考虑。” 我闻言立即顺脚将一粒石子踢向他前进的身影。 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黎澈倒是很大方,把我往乾坤袋里一丢还真就什么都不管了,任我在乾坤袋中如何咒骂他硬是装作听不到。 月上中天,黎澈紧闭着双眼坐在桌前,一副岿然不动地入定模样,我对着乾坤袋左敲敲右钻钻,使尽了浑身解数,那乾坤袋却一丝磨损都未见,无奈只好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在心里把黎澈咬牙切齿诅咒了一番,惆怅地仰天一声长叹。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寻常人听来再平凡不过,我心头却莫名一动,睁眼隔了乾坤袋瞧去,果见一条暗红色的影子轻抿迅捷的从窗子窜了进来,那人影刚刚落地立即稳住身形,丝毫声响也不曾发出。 她回头朝黎澈这边看了一眼,黎澈果然毫无所觉,便伸手朝我所在的乾坤袋抓来。 暗夜里她那双眼眸成染血般的暗红色,诡异而恐怖,而最让我惊异的却是那张面孔,那张几个月前原本清丽无方的面孔。 金盈未。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着她伸出鹰一般的手掌一脸冰冷的朝我抓来,忍不住惊呼一声。 “啊——” 却见金盈未的手掌在碰触到乾坤袋的时候忽然如遇针刺般弹射而回,她吃痛的急忙手掌,说时迟那时快,那墨玄色的身影已经狡兔般飞身而起,双掌如刀力击在她肩头。 金盈未连退数步,身子隐在黑暗的阴影里,冷笑一声:“朝颜,今天算你运气好,只是就算我杀不了你,你在那乾坤袋中也撑不了多久。” 黎澈依旧面色冰冷,寒声道:“你是何方妖孽?在这里为非作歹!” 金盈未抬眼冷冷回道:“我乃魔界护法,你也配管我闲事?” 我藏在乾坤袋里的身子一震,颤声道:“你说什么?妫娥呢?她怎么样了?” 金盈未不理会我,直视黎澈道:“我不想和仙界发生纠葛,你让开,我和朝颜是私人恩怨,你把她放出来,我替你解决她。” 玄衣的少年忽然一声轻笑,素日里冷淡的面容绽放出异样的光华,他挑起桀骜的眉:“我若不答应呢?” 金盈未脸色一变,黎澈淡淡道:“这是我先抓到的人,理应由我处置,你又凭什么插手?” 月华衬托下他长身玉立如芝兰玉树,“昱王宫里的几桩血案怕是和你有脱不开的干系吧。你身上,有股寻常妖魔没有的气息,只因你是半路成魔。” 金盈未脸色剧变,片刻间她一反应过来,飞身向窗口掠去,身形如离弦之箭,可惜她遇上的是黎澈。 瑞色的清光如一朵午夜昙花绽放在一地惊艳之中,刹那间剑光如雪,剑柄上的流苏在半空中飘逸如美人的秀发。 只是轻轻松松如不经意般的一个抬手,金盈未已经败了,她睁大了明眸不可置信的看着穿过自己肩头的剑,嘴张了张想说什么,黎澈微微一蹙眉,见她轻轻弯起一侧唇角,吐出几个字:“你终究,不敢杀我……” 黎澈冷冷道:“不要以为你是魔界护法我就不敢伤你,你该知晓我的名声,我想杀人的时候,不会管他是谁。” 这句话敲击在我耳中令我心头怵然一惊。 ------------ 第四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4-02-09 “哈哈哈,不错,黎澈将军威武不凡六界闻名,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能送上永世不得超生之路,委实令人敬佩的紧……”金盈未忽然狂笑起来,黎澈身子一颤,脸色霎时间被刷得雪白,一咬牙抽出了剑,金盈未的身子便如风中的飘絮飞了出去,轻飘飘摔在地上。 黎澈双目中透出几丝血丝,面色苍白的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那个黑暗的角落寂静了良久,传来金盈未吐血的声音,她似是挣扎着在说话,凄然笑道:“进了魔界,自然知道了一些陈年往事,真想不到,天庭的大将军,妖界那个重莲宫主,还有我们那个痴心不死的妫娥小姐,这些称得上了不起的人物竟也因拘泥儿女情长为情所困受苦百年!”她踉踉跄跄站起来,也顾不得肩头伤口,冷笑道:“你们,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你们又凭什么一个个压在我头上一副神圣模样?” 黎澈倒退几步,闭了闭眼,目光恢复了冰冷,剑身上光华流转,在夜晚中分外眩目。 我担忧的喊道:“黎澈,你一定冷静,不要冲动啊!”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不用担心,我没什么事。”他上前一步,淡淡道:“不要以为你知道些什么我就会饶了你。” 金盈未紧张的盯着那剑光,神色惊慌道:“黎澈,你要干什么,你难不成要和魔界翻脸?” 黎澈容色淡淡,不置可否,只冷冷瞪着她。 金盈未一咬牙,起身窜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黎澈也没再阻拦,立在原地提剑怔怔望着窗口,默然不语。良久,他轻叹一声,凝眉打开乾坤袋,目光熠熠注视着我:“你来昱王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找霖潇剑上面的剑灵,宫主说那可以救人。”我犹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黎澈,同时从乾坤袋跳了出来。 说到底他也是个颇为正义的人,既然我是为了救人,他能帮上忙也说不准。 黎澈怵然一惊,惊异的望着我:“宫主?难道你竟是重莲宫的人?” 我对他的反应很奇怪,眨了眨眼睛打量着他神色,“没错啊。” 他神色有些古怪,看着我默然片刻,把我看得一阵发毛,心说这该不会是苏墨的仇家吧,那我岂不是说错话了? 他果真半晌都没再开口,看着我的眼睛里光芒闪烁,复杂难明,像是郁结已久的重重心事欲说还休。 我愈发担心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该不会真的是苏墨的仇家吧?”我绕到他面前正视他,“你们之间的往事我可一点都不了解,你要算账等他回来再说,不要找我……” 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说甚不地道,虽说苏墨现在远在西方梵境断然不能听到我这一番言辞,于是便没再说下去。 黎澈忽然道:“他不在?他去了哪里?” 我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 黎澈紧紧盯着我,忽叹了口气,轻轻道:“你走吧,我也不便再逼问你。” 我看着他冷若冰霜的神色,不敢再多问,走到门口时却还是忍不住回头道:“黎澈,你是个好人,也很守信用。若是知道有关剑灵的消息可不可以麻烦你告知我一声,我是真的要去救人,很要紧,耽搁不得,所以……” “你要救的是谁?” 我迟疑了一下,道:“蜀山掌门,陈立渊。” 黎澈微微愕然,“他受伤了?” 我轻轻点头,“中了很严重的毒,宫主说需要三件奇珍,我们已经收集到了琴心,现在还差剑灵和碧瑶泪。” 黎澈一震,刹那间眼中神色变幻,我紧张的道:“你怎么了?” “他竟想得到这种办法,他……”黎澈瞬间想到什么,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看着我道:“好,看在你是想救人的份上,我答应你,帮你一起找剑灵。” 我并不曾料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惊喜得不得了,笑道:“那可真要庆祝你的加入了,有你帮助,一定会有希望的。” 徘徊的云影轻轻摇晃,月光轻柔而明亮,照在黎澈英挺的面孔上,透出一丝柔和。 翌日早上,黎澈给我找来了一身女剑侠的装扮叫我换上,青衫峨冠,腰束丝绦,另外还颇大方地借我一柄长剑做装饰。 我上行下下打量着自己身上这幅行头,皱起眉毛看着黎澈,“这行么?我一只小妖,你把我打扮得像仙子似的,不会穿帮吧?” 黎澈靠在门边抱着胳膊轻轻莞尔,“我要带你进昱王宫见一见四皇子,你素来那副妖艳装扮进去还不把人吓到?”他走近,帮我理了理头顶扎束的丝带,笑道:“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你打扮起来还是蛮好看的,”他仔细地凝视我的眼,“这样不施脂粉素面朝天才是最适合你的吧,何必把那份原本属于你的清纯美好都遮去呢?” 我翻了翻白眼,“乱说什么。”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转身淡淡道:“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你不会御剑,我带你走。” 说罢向外走去。 黎澈在昱王宫中人缘颇好,走在宫廷门口的长道之上,两侧花团锦簇,绿草如茵,乌瓦白墙的宫墙不知不觉中已近在眼前。 初秋夏末的早晨空气微凉,阳光里带了淡淡的清冷,一束一束透过枝叶间的间隙参差不齐打下来,却不觉得刺眼,清晨有风,吹得那满地的斑驳树影轻轻摇晃,吹得宫墙上攀爬的满满的藤蔓随风荡漾,仿佛是在传达着充满了诗意的问候。 那抹深蓝色的身影带着一脸清爽俊秀的笑容大步而来,远看轩轩韶举,近看气宇轩昂,好个钟灵毓秀的美少年。 他流光般的眸子掠过我,随即看向黎澈道:“得知黎兄要来,未然早已备了好酒,还等着黎兄前来一同品鉴。” 黎澈微笑道:“承蒙四皇子厚爱,黎澈委实感激,”他一指我,“这位是在下的师妹,名唤朝颜,初次下山云游的,来见见世面,也希望四皇子殿下能多包涵。” 凌未然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我身上,我连忙躬身施礼,低声道:“见过殿下。” 凌未然忙扶我起来,温和的道:“快快请起,即是修道之人不必拘泥宫廷这些繁文缛节,自在随意一些倒显真意。” 我淡淡抬头,“多谢殿下。” 凌未然点点头,微笑着一拍黎澈的肩膀,“好个如花似玉的师妹,连我都要嫉妒了呢。” 黎澈扯了扯嘴角,“哪里有,她不过是个少年丫头罢了,此番不过是带她来历练一番,不想扰您公事。” 凌未然目光扫过来,我始终保持着一脸略带羞涩的腼腆微笑,矜持有节。 不就是演戏吗,此番正好把当初模仿林凝素的那一套照搬过来,倒也不费力气。 凌未然笑道:“我们进去说,在这里站着岂不委屈了你们?” 我抬起头嫣然笑道:“我等这句话很久了。” 凌未然愣了愣,忽然笑道:“这位师妹好直爽的性子,果然是世外高人的风范!” 我和黎澈嘴角不约而同抽了抽。 昱国的宫殿虽不是极度的豪华气派,一砖一瓦间却也留露出皇家的气势和威严,令人心生敬畏。 走过重重宫门进入内殿,屋顶便已换了琉璃瓦作装饰,凌未然边走边道:“我昱国是边塞小国,民生简朴,父皇向来摒弃奢侈之恶习,教育我们要简朴为先,故此在装饰一道减免了些,但这白墙绿柳反倒添了几分祥和气。” 黎澈淡笑道:“崇尚简朴是我民族的美德,殿下应为有这样英明的父亲而感到高兴。” 凌未然笑道:“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一路默默跟随,说话间一进了凌未然所住的内殿,踏过高高的门槛,我忍不住在心底唏嘘。 这半个多月来,我始终趴在这间屋子的房顶之上日日夜夜风吹日晒观察这里的动静,现在陡然变俯视为直视,我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四皇子凌未然很是热情,一进屋便招呼侍女又端茶又倒水的,我和黎澈再三推拒他便也就作罢了。 他带我参观殿内张贴的名人字画,谈吐间瞧得出气度优雅不凡,可他说的那些诗词书画的名家典故、学派理论什么的我却全然不懂,倒是黎澈,负了手静静参观,偶尔唇角含笑搭上两句,四皇子立即与他一拍即合,两人一个兴奋一个淡然却仿佛知心好友,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然而四皇子毕竟是政治人物,两人也只谈了一阵便作罢了,黎澈便趁机道:“不知宫内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凌未然摇了摇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我昱国上下不太景气,我近期正为这事烦心,父皇今天早朝还为了南边有人不断出兵进犯大发雷霆,说是要调遣军队,可却没个合适的领军人。老将军上个月刚刚去世,三军之中尚未有个主心骨,真是让人忧心。” 他说罢自顾自叹息一声,剑眉深锁,眼底含了浓浓的忧愁。 黎澈安慰他道:“世事多变,昱国上下定能再出人才,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凌未然沉声道:“我素来不喜战乱,只可惜命运不容自己更改。” 黎澈眼中光芒暗转,淡淡道:“既是生在帝王家,你便不该有此情绪,生死有命,昱国的命运尚未可知,何况是你的?” 凌未然苦笑一声,叹道:“父皇他素来冷淡我,自从我十三岁那一年……”他忽然顿住,笑道,“反正这国家是死是活他也不会容我插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把兵权交到我身上的。” “殿下!”黎澈目光一变,连忙四下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道:“此话以后万万不可轻易再说了!” 我也暗自调动真力将四周查探一番,并没有人存在的痕迹,这才稍稍安心。 凌未然淡淡道:“人我早已支开了,”他忽然看向黎澈,“黎兄,你这次进宫应该是为了有侍卫惨死那件事吧。” 黎澈点点头。 “你直说无妨,事情可有麻烦?”凌未然凝视着他。 黎澈叹道:“那凶手是魔界一位故人的手下,上次被我和师妹碰见了,尚未缉拿归案,还请殿下谅解,在下绝不会容她兴风作浪。” 凌未然点头道:“交给你我放心,我晓得你悯人的情怀,定不会放过真凶。” 黎澈默然,我却看到他眸中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正在这气氛稍稍紧张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如黄莺般的女子声音:“你们这些下人,一个个都在外面当柱子作甚?是四哥知道我提前回来了吗?” 外面那些丫鬟侍卫一听便是跪了一地,齐刷刷低声道:“参见公主殿下。” ------------ 第四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4-02-10 凌未然听到这语声微微一勾唇角,看着一脸欢欣跳进屋的少女道:“蒹葭你回来也不曾说一声,今日有客,下人自然都在门外。” 凌未然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温柔和宠溺,连说话时的神色都变得柔软了不少。 我和黎澈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她着一身浅蓝色的宫裙,近午的阳光颇为和煦,懒洋洋地披在那少女瀑布般的乌黑秀发上,她一眼望来,但见那张容颜清丽淡雅,如同盛放的纯洁百合,明眸皓齿,语笑嫣然。 “原来是你这里有客,平素不曾见你有什么朋友,怎么今日以来就来了一对儿?”少女语声纯真,说话间已奔了过来。 乍见这少女,我和黎澈忍不住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脱口而出:“是她!” 凌未然一愣,“这是我妹妹蒹葭,怎么,你们认识?” 被唤作蒹葭的少女之前一直把目光凝在凌未然身上,听到我们说话向我和黎澈看来,忍不住一声惊呼:“啊,是你们!” 下一刻她已经娇羞的转过身背对着我们,一边叹气一边跺脚,手里把玩着头发郁闷不语。 这少女,竟是昨天酒楼上那个持霖潇剑力斗三人的英气少年,却教我如何不惊讶。 我和黎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凌未然见状被勾起了兴趣,微笑道:“怎么?你们见过啊?” 黎澈淡淡莞尔,看了看蒹葭的背影道:“说来也是缘分……” 当下他把昨天巧遇的事情对凌未然讲了一遍。 凌未然听后淡淡一笑,轻叹道:“我这妹妹今年才十六岁,功夫已经颇为不错,我把霖潇剑借给她,原是想给她把玩几天,没想到险些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多亏两位相助。” 黎澈垂眸道:“殿下言重了,想来那些人不过是为了宫廷争斗才下了狠手。” 凌未然点点头,“不错,就为了一个位子斗得天翻地覆,他们也真是煞费苦心。”他朝着蒹葭笑道:“蒹葭,你打一进来就背对着我们作甚?还不快转过来。” 蒹葭缓慢而艰难地转过身,却说什么也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黎澈忽笑道:“这是怎么了?昨儿个还是英姿飒爽的少年侠士,今天一见摇身一变成了窈窕淑女了。” 蒹葭浑身一僵。 凌未然一拉他,低笑道:“她这小孩子脾气,都及笄了还不改,我都担心她将来嫁了人别人可拿她如何是好。” 蒹葭忽然回头,咬紧红唇盈盈望着凌未然英挺的面容,“蒹葭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四哥的。” 那目光幽幽,含着淡淡恋慕和哀怨。 黎澈微微一皱眉。 我沉默了良久,乍一听这话险些被逗得笑出来。 凌未然神色微微一震,片刻后恢复正常,悠悠道:“又耍小孩子脾气说起胡话来了,进门来也不坐坐,”他一抬头朝门外喊道,“玉媱,端一壶新进贡的大红袍来给公主尝尝。” 门外有丫鬟应着泡茶去了。 凌未然拍了拍蒹葭的肩膀,对我们淡淡道:“你们不晓得,我自幼性子孤僻冷淡,众兄弟姐妹中唯有蒹葭自小亲近于我,使我这多年来不曾孤苦伶仃,”他抬手轻柔的抚了抚蒹葭的秀发,“是以对她颇为珍重。” 我分明看到蒹葭那双波光盈盈的眼中刹那间流露出一丝窃喜,我心中不免有些诧异,隐隐觉得有些异样,然而却琢磨不清是哪里异样,甩了甩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和黎澈在昱王宫中一住便又是半个月。 这期间凌未然和蒹葭时不时来找我们说话聊天,偶尔黎澈和凌未然琴棋书画切磋一番,我和蒹葭则几乎成了朋友,或切磋剑术,或谈心聊天。 说到剑术,这还是几个月前在蜀山上的时候,假扮成林凝素的我以失忆为借口蒙混过关,陈立渊以及蜀山诸位弟子都曾手把手教我练剑,我于这一道原本有些底子,是以领悟极快,几天下来便将一套剑法耍得如同行云流水。 此番到了蒹葭面前自然不会露馅。 这段时间里,我也了解到了一些有关她和凌未然的情况。 刚刚进入昱王宫的时候,我便察觉到这位人品绝伦才华出众的四皇子殿下在宫中并不得势,可这些天我几次装作好奇地追问,蒹葭就是不肯说,我无奈也不便再问下去,便只得暂且作罢。 “我和四哥自幼感情深厚,我知道,父皇也知道,文武百官也都知道,他的才华足够让他继承父皇的君位,可他偏偏就不喜欢四哥。我知道在这个宫墙里有人一直在觊觎着那储君之位,甚至不惜骨肉相残,只是我之前当真没想到,他们竟会对四哥也下手!” 蒹葭是昱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和各位兄弟姐妹都处得不错,但生来就与四皇子性格相投。这大概是缘分天定。 而昱国,是个并不强盛的国家,时刻面临着被周边各国吞并的危险,他们的父王打下这江山,他们这对兄妹自幼生长在刀光剑影的环绕下,听多了鲜血飞溅和骨肉分离的痛哭声,看遍了血染江山的凄凉图景和盛世之治下的白骨成堆,他们不愿再这样受折磨。 凌未然对于平静和安逸的渴望便是由此而来。 关于凌未然为什么会被冷落,蒹葭显然是知道一些,只是她不愿提起。 我顺便和她提了有关剑灵的事情,她答应我帮忙打听,只是半个月转眼过去了,却还是毫无消息。 黎澈那边也一直在找,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而金盈未自那晚受伤逃走后便再没出现过,日子很平静。 耽搁了半个月,我和黎澈还是提出了告辞,就这样离开了昱王宫。 这时候我和黎澈便分开了。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夕阳,昱王宫外的长街尽头,黎澈缓缓道:“倘若真的找不到,你也不必为此自责,毕竟,陈掌门所中毒性过于奇特。” 我凝视着他星辰般的眸子,扬起一个微笑,“我晓得,嗯,从今往后再见面你应该算是我的朋友了吧,你可不许再对我凶巴巴的哦,妖也是分正恶的。” 黎澈神色忽然一冷,偏过头淡淡道:“你既然是重莲宫的人,便只能是我的敌人,我们算不得是朋友。” “你和苏墨是因为一百年前的那件事才有仇怨吧?真奇怪你们一个个这样神秘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我这个小人物不起眼得紧,不过看起来不知道也是好事呢。”我惆怅的说道。 “你说的没错,不知道也是好事。” 黎澈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黎澈,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朋友,后会有期。”我朝他微笑一拱手,将那把他借我的长剑抛给了他。 他接在手里,皱了皱眉,“这件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做个人情送给你吧。” 说完又扔给了我,我伸手接住,剑柄上雕刻的云纹摩擦着手掌,心中五味杂陈。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夕阳西下,即将到来的又是一个崭新的的明天。 相逢即是有缘,缘分未尽,终将有再会之日。 回到妖界,我原本打算先去仆勾山消颓几日,可一想起离开那晚琮玉一番真情告白我便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一时间竟不敢回到仆勾山去。 我无处可去,又不想回重莲宫,只得在凡间的其他地方四处云游,漫无目的,整日失魂落魄。 约莫过了一个月,昱国突遭大变,国君不幸染病驾崩。 昱国成君十七年十一月,国君驾崩,留遗诏,命大皇子继承君位,为昱平君;又命皇四子远至边疆庶戎,以保边境安定,且永生不得回都城。其余皇子分守各城池。 老皇帝只留下这一纸诏书便咽气了,我悄悄趴在殿顶上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蒹葭伏在死去的父亲身上已经泣不成声,一旁侍立的各位皇子公主跪了一地,一边哀嚎一边痛哭,整个皇宫里弥漫着老皇帝去世的悲伤,却无论如何也盖不过战争即将到来的硝烟气息,那是残酷的命运和事实,任何人注定也无法改变。 昱国南方有蛮夷之羌国,多年前便已虎视眈眈,此番老皇帝去世,羌国君将立即抓紧机会趁虚而入,出兵攻打。 羌军强悍,昱国不敌,一路之上连连败阵,三易主帅仍是胜少负多,更加之军心涣散,多年来政局不稳,将士们群龙无首,指挥者制敌无策,注定了这场战争昱国必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昱国的大皇子虽颇具才能,却行事过于偏激,昱国军队在他的指挥下元气大伤,原本的一些锋锐也被挥霍的一干二净。 这期间我始终在昱城内徘徊,看着这些在战乱中四处逃窜只为了图个安稳的芸芸众生,他们有的带着家小,有的孜然一身,他们使我想起了多日前在重莲宫里段澜裳的陈述,那也是一个在战乱中出生的女子。 昱国平君元年一月,羌国大军兵临昱国都城门下,昱国不敌,屡败,大皇子下令死守城门,扬言坚持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此时城中已经乱作一团,百姓纷纷闭门不出,那些年轻的都已远走他方,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唯有紧闭家门等待命运的宣判。 街道上充满了硝烟的气息,骑兵来往的马蹄践踏声不绝于耳,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仿佛是这座即将沦陷的城池最后挣扎的叹息。 我知道,段澜裳的悲剧即将重演,可我却只有旁观,因为我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昏暗的天空洋洋洒洒飘落几片银白的雪花,寒风凛凛,我独自坐在那天的酒楼里自斟自饮,店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一个年迈的店家。 “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为社么没有提早逃命出城去呀,现在城门紧闭了,想出去都不可能了。”老店家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惋惜。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店家您无需为我担心,我乃修道之人,寻常战乱奈何不了我的,您放心,我没事。” 老店家见我腰悬佩剑,青衣散发一身劲装,端旳是一副修仙者的打扮,急忙朝我一拜:“老朽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我急忙扶起他,正色道:“老人家尽管说,但凡我力所能及必然相助。” 那店家颇为感动地应了一声,连连道谢,“我有一个七岁的孙女,她娘去世得早,她爹又去上战场了,唯独留下这女孩孤苦伶仃,自幼与老朽相依为命,实不相瞒,”说到这里他面露愧色,“老朽年轻时曾做过一些错事,来日想来就是祸事将至,不知姑娘能否好心将她想办法带出城,让她能平安活下去,老朽感激不尽!” 说着又朝我拜。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老人家您快起来吧,我答应您就是,只是那小女孩想必于您感情深厚,我这样……” 他摆了摆手,“我老了,即便是这次侥幸死里逃生也活不了几年了,然而却不能拖累了这娃。” 说话间那小女孩已经跑过来搀扶住他,流泪道:“爷爷,爷爷,我怎么能离开你!” 我看到她虽尚且年幼,眉目却极是清秀,只是过分枯瘦,一脸土灰色毫无光泽,但那双眼睛却甚是明亮动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我亦看得到那老者看着孙女的目光里老泪纵横,充满着慈爱,那是人间至情至性至真至切的亲情,血浓于水。 我一咬牙,热血上涌,朗声道:“老人家。你就放心把她交给我吧,我帮你照看好她!” 那女孩泣不成声,老者拜了又拜,我起身相扶他也不肯起来,折腾了良久这才平静下来。 或许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人当作女侠一样看待,并将他视若生命的珍宝亲手托付,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酒楼里,在这个人人岌岌自危的特殊时机。 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个修炼百年初成人形的桃树妖,我忽然觉得自己所经历过的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上天既然给了我享受生命的机会,我就用它来创造一个不寻常。 这天晚上我坐在酒楼的窗前凝望着苍青的天际,第一次觉得苍穹是那样的辽阔,容纳星辰万物,如同一个人深如瀚海的内心。 ------------ 第四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4-02-11 已然大势去矣的昱国在苟延残喘了十余天后,在粮草耗尽,战士力气枯竭的衰残景象下被敌人的铁剂踏破了都城的城门。 城破的前一天晚上,那家酒楼忽然着起了大火,火势冲天,烧红了半边墨黑的云天。 彼时我站在我栖身的那家客栈门口,看着那个单薄瘦小的身影缓缓走进来,谁都看得出,她走得很累。可却没人扶她一把。她笑得很轻很轻,双眼空洞无光,声音却异常的平静:“朝颜姐姐,我爷爷走了,他自己点了把火,把我推了出来……” 我怔在原地,想要上前安慰,却见她面色苍白,身子在原地摇了两摇忽然倒在了地上,昏过去了。 我轻叹一声,扶起她,“睡吧,姐姐带你离开这儿。” …… 我拽着云若,也就是那小女孩的幼嫩的小手,卷在躁动不安的人群里,羌国的士兵进城后将百姓几乎屠杀殆尽,我无法忍受惨绝人寰的景象在我眼前一幕幕上演,抱起云若跳上了一户人家屋顶,紧接着悄悄御风带她离开了这座城池。 我忽然想到尚在昱王宫里的蒹葭,那个扮起男装来阳光豪爽的义气少女,不知此刻是否独自坐在雪地里弹琴。 那竟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时间飞逝得如此之快。 我不知怎的,捏了隐身诀的身子不由自主抱着沉沉睡着的云若飞到了城池上空俯瞰这一切。 漫天飞雪,不知要落进多少人世间的悲欢苦痛。 自羌军入城后,一连几天,昱国的百姓蒙受了巨大的灾难。 而最痛苦的,莫过于昱国皇室一脉。 初登军位的昱平君在敌军攻破城门的一瞬提剑吻颈选择了自裁,临终前他站在刚刚的城楼上,遥望着飞雪,只低低说了一句: “朕愧对父皇,愧对昱国百姓,最对不起的,便是四弟。” 那日邀请杀手团暗杀四皇子的果真是他,他至死都未敢忘记自己生前曾犯下的罪孽,临死前的一瞬虽然做出了忏悔却已于事无补。 国已破,家已亡。信念摧折的伤痛远远甚于身死,我想,倘若他仍有良知,曾对自己的亲弟下手将是他曾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我亦通过施术看到,四周黑暗不透光的密室内,面色憔悴的蒹葭挺直了脊背,仰头看着头顶那唯一透出一点光亮的小孔,像是黑暗中行路的旅人看着希望的明灯,她搓着她那因寒冷而冻得僵硬苍白的手,轻轻闭起眼,向着那光亮轻轻祷告。 “上天,倘若你有知,请保佑我昱国上万子民从此后免遭战乱之苦,不要再有战争,不让他们流离失所、失去亲人。也请保佑我四哥在边疆平安度过余生,莫要再起戎戈。” 她静静说完这几句,眼神澄静而淡然,眸子里却有化不开的哀伤,久久伫立在这片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的黑暗中…… 我不忍再看,一挥袖撤去了法力,眼前的景象便如飞雪般飘飘散散最终消失了。 这种跨越空间的施术方法说起来还是苏墨临走前交给我的,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当初明明说好了只离开两个月的,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从他前往梵境到现在已经整整四个月,重莲宫那边却还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静静沉睡的云若。 陈立渊我救不了,眼睁睁看着他毒发倒地而我却无能为力;昱国的百姓我救不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妻离子散;凌未然我救不了,眼睁睁看着他被贬去边疆;蒹葭我救不了,眼睁睁看着她遭受折磨…… 我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若这孩子,初遭大变,自她爷爷去世后一直情绪低落精神萎靡,急需我这种热心人士提供救助,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帮助她。 战乱带给她的痛苦是失去亲人的关怀和一个原本应该平凡淡然的人生,可这些我都给不了她。 我的眼中仿佛又浮现出了那个老人将心爱的小孙女交付到我手上时,那充满信任和浓浓感激的眼神。 在那种生死关头将至亲至爱之人托付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那需要怎样一种勇气和割舍,又是怎样一种博大的胸襟? 可这天下之大,我又该把这孩子送到何处去?总不能把她带回重莲宫吧,采碧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况且那地方环境虽好毕竟位于妖界,对小姑娘的成长恐怕会造成阴霾。 最好还是找个山清水秀仙气瑞泽的灵秀之地,这样也不辜负那老人家一片心意。 放眼整个凡界只有一个地方有此等待遇,也就是苏墨临行前莫名奇妙的嘱咐我绝对不要去的地方。 那便是蜀山。 我唯恐自己亲上蜀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将云若暂时寄托给了城外一户好心的人家,自己只身回到了仆勾山。 “琮玉,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琮玉见我风风火火的回来,抬眼笑道:“找到剑灵了?” 我摇了摇头,“这件事暂且不急,剑灵到现在还没有现身,不过即便他现身我一个人也未必能抓得住,现下却有一事希望能拜托你。” 他见我神色庄重,忍不住肅了面容,正色道:“你说。” “昱国现在已经灭亡了,我受人所托救下了一个孤女,我想来想去无处安顿,不如交给你,把她带上蜀山,就说是身世可怜无处可去,那元神长老怜悯苍生定能将她收下,何况那小女孩聪明伶俐……” 我正说着,忽然发现琮玉愈听愈奇,神色颇为古怪地看着我,忽然道:“你什么时候做起剑侠来了?” 我僵了一僵,干笑道:“生活如此多彩,适当的转换一下身份嘛,怎么,你介意?” 琮玉摇头,“你本就该如此。” 我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将我这身装扮打量一番,道:“你身上本就没有妖气,这身素淡装扮倒是颇为适合你。” 我听得一头雾水。 他轻叹一声,转头遥望向远方,暮云深处,他轻轻道:“苏墨若是见了你这般模样,不晓得会是个什么反应。” 我将手臂抱起来,没好气的道:“不要和我提他。想转移话题,先答应我。” 琮玉扯了扯嘴角,叹气道:“你要做的事,我几时不答应过?” 我莞尔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很仗义的。” 忽听身后响起一阵刺耳的破空之声,琮玉立即将我拽向一旁,那道激射而至的寒光直直钉在了我身后的树干上。 我回头看了看,但见雾霭深深,一个人影也不见。 那是一枚银色的飞镖,钉在一张长形的纸条上,纸条上几个娟秀的字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被气得昏倒。 “那个女孩现在蜀山的祭天台上,还有一个时辰,晚了就来不及了。” 琮玉脸色也很不好看,道:“今天是蜀山祭天大典,祭天台那里自好几天前便禁止弟子进入了,上面都是些准备烧掉的祭品,现在距点火还有一个时辰,但这之前是不可能有人发现的,弄不好那孩子会被作为无辜的牺牲品!” 我咬了咬牙,“这肯定又是金盈未捣鬼,除了她没有人和我结缘这么深,居然拿一个无辜的孩子出气,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将纸条撕了个粉碎,又扔到脚底踩了个稀烂,回头决然道:“琮玉,你陪我去蜀山!” 我们一路火急火燎奔往蜀山地界,看那青山憔悴雪色尚未褪尽,刚一进山门便冒出一个六尺的青衣童子来,对着我们深深一揖。 “对不住二位,今日乃敝派祭天大典,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我拔剑往他脖子上一放,挑眉道:“你今天还非得让我们进去不可,人命关天,这罪责你担当不起!” 琮玉连忙拨开我的剑,“别冲动。” 那小童子被吓得连连道:“既然二位有急事,容小童去禀报一声,烦劳告知姓名。” 我一扬眉,正要接口,琮玉已淡淡道:“小仙琮玉,有劳这位小兄弟,我和这位朋友实在是有要紧的大事。” 那小童子去了半晌,就见一对年轻弟子持剑缓缓下山来,为首那个对我们淡淡道:“二位既是远客,这位姑娘又是妖界中人,只怕当中有诸多不妥,”他顿了顿,我正要辩解,他又继续道,“不过在下已经禀报了元神长老,二位请随我去见他。” 说罢飘飘然领我们向山上去了。 说来蜀山这些弟子大抵对我的模样有所印象,当初苏墨在蜀山上的一番作为他们想必印象尤深,故此对我颇有敌意,不过这些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那弟子在前面带路,身法甚是轻快,不多时便已到了蜀山的无极殿前。 元神长老依旧一副好神采,与数月前看去无异,双目迥然有神,精神矍铄,仙风道骨,只是鬓边多了几根白发。 琮玉上前微微躬身道:“见过长老。” 元神长老淡淡微笑以示回敬,目光向我扫过来,我立即挺直了脊背,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长老,这次我们来,是因为有人在贵派祭天台上做了手脚,在上面放了一个未满八岁的女童。” 此语一出,周围一阵唏嘘,旁边都是蜀山的弟子,有人便喊道:“胡说八道!祭天台乃我教禁地,平日里防守严谨,绝不可能有人私自进入!我看你是想趁机另有所图!” 另有人道:“你上次来这里,把这里搅了个天番地覆,我们掌门到现在还躺在冰室里生死不明,你居然还敢到这里来!” 还有人道:“你们重莲宫整天做的都是一些违背天道的事,妄图私自改变天命,根本就罪不可恕!” …… 我无力的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些人的讽刺、侮辱、批判和鄙视,忽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想起苏墨嘱咐我不可再踏入此地。 我本就不该再来,我这是在做什么? 就为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忍受这些人无谓的羞辱? 那老者曾说,他信任我,将孙女托付给我,可我所有的努力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显得那样无助而苍白。 那个单薄的女孩,她刚刚经历了失去亲人的苦痛,从战火中挣扎而出,避开了人世的悲剧,却又要承受命运的摧折么? 铺天盖地的声音潮水般吞没了我的思维,我似乎已经窒息,忽听身后琮玉轻轻地、一字字道:“不要听,做你该做的。” 刹那间仿佛有一束光线冲破黑暗的束缚,插上了回忆的羽翼,我仿佛看到曾经,有个男子目光沉静辽远,那里面似有万壁千仞,似有青山巍峨,又似有沧海浩瀚,又似有明霞漫天。 他一字一字、清晰的道:“纵不能为世人所理解,我却在做着至少我自己认为是对的事,守护着我想守护的人,护她平安周全。” …… 我不知道为何会在这种时候想起苏墨,他曾经的那种眼神,那种面对着幽冥婆婆时的凛然,深深震撼着我,那眼神里的精神清晰而深刻的呈现在我脑海之中,光辉灿烂永存。 这么久以来,大概是我已经习惯了他的保护了吧,那种冥冥中的依赖感。 我咬了咬嘴唇,唤醒自己。 我不可以再依赖下去了。 ------------ 第四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4-02-12 “都给我等一等!” 我捂住双耳大喊一声,全场喧哗顿时消失了一半,耳根子顿时清净了不少。 当然,消失的原因绝对不是被我强悍的气势吓到了。 元神长老缓缓走上前,沉声道:“朝颜姑娘,祭天台乃是蜀山重地,平日里更是严加防范,根本不可能出现你所说的情况。” 我直视着他,“若是果真有呢?” 元神长老面色有些阴沉,沉默了半晌,缓缓摇头,“不瞒姑娘你说,此刻距祭天大典只剩下半个时辰不到。今日山上来客众多,人多口杂,” “难不成你们要等三昧真火点起来再去看云若的骨灰?”我愤怒地喊了出来,琮玉在身后拉住我,抢上前道:“长老,实在是人命关天,小仙可以作证,您看……” 元神长老一摆手,沉声道:“这位仙友,既然身为地仙,为何整日与妖界中人一处?” 琮玉面色一变,皱眉道:“这么说长老是不打算帮忙了?” 对方沉吟片刻,我看着他那深沉的模样委实耐不住气,一拉琮玉便往祭天台的方向走,“琮玉,我们向他们证明。” 琮玉还没来得及说话,我便觉得背后一阵罡风急至,接着便狠狠地打在了我后背上。 我踉跄了一下,眼前顿时一黑,紧接着喉咙口一阵腥甜,满口鲜血“哇――”的一声喷了出来。 琮玉赶忙扶住我,我感到他扶住我的手指在握紧,他冷冷道:“蜀山的风范,便是这般背后伤人么?” 我扶着琮玉,低声道:“你放心,他并不是真心想伤我,只是逼出一口血而已。” 元神长老面无表情,冷然道:“朝颜姑娘,奉劝你赶快离开这里,我不可能允许你进入祭天台。” 我咬了咬牙,将一口鲜血硬生生咽了下去,才冷笑道:“你不肯信我,迟早会后悔。” 元神长老眼神微微一变,正要说什么,忽听有弟子从祭天台方向急匆匆跑了来。 “禀告长老,有人闯祭天台!” 我和琮玉对视一眼,我们顿时惊呆了。 我和琮玉跟着元神长老一众来到了祭天台。 整个大殿都充斥着丝丝剑气,一股浓浓的肃杀气息弥漫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最里面便是高大耸立着的祭天台,全部由黑色大理石装饰,汉白玉做顶,肃穆庄严。 还没落地,一个瘦小纤细的身影哭着朝我跑来,一见我落地便扑到了我的怀里,抽泣着道:“朝颜姐姐,可算见找你了,吓死云若了,呜呜呜呜呜……” 她这一哭把我吓了一跳,我拍了拍她的小脸,道:“你吓死姐姐了,之前去了哪里?” 一众人在后面愣愣看着我们。 云若抬手抹了抹眼泪,稳了稳声音才缓缓道:“我被一个魔鬼一样的女人绑到着个高高的台子上,她说,她说,她说要烧死我,呜呜呜呜……” 我急了,道:“那你是怎么被救下来的?” 云若眨了眨眼,微微仰起头回忆了一阵,才轻轻道:“我也没看清,我被绑到这里后,就一直沉沉的睡着,直到头顶一声巨响,然后就感觉好强的一股气流狂风似的在吹我的头发,光芒很刺眼,过了好一阵我才勉强睁开眼睛,”她说到这里,唇畔竟出现浅浅笑意,“然后,就好像做梦一样,有个人轻轻走过来带我回到了地上,再然后,他就已腾空飞走了。” 全场震惊。 我连忙问:“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 云若摇了摇头,有些茫然道:“没有,我只看清他穿的是黑色的衣服,衣袂飘飞在空中的样子很美,始终没能看清他的脸。” 我愕然看向琮玉,琮玉摇了摇头,无奈的道:“不要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穿黑衣服的人多了,上哪里去猜?” 元神长老问身边弟子:“可看到刚才有谁闯入祭天台?” 一堆弟子纷纷道:“没有,没有啊,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元神长老皱眉,深深思索。 我看向琮玉,他显然也没了主意,道:“能在蜀山严加防守的情况下自由出入不被发现,数遍六界也没几个。” 他深深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发毛,他低声道:“你确定不会是苏墨?” 我被他气得好笑,“人家都还没回来,再说就算回来了怎么会有闲心上蜀山这种破地方就为了一个孤女?” 琮玉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听祭天台上一人清朗的声音响起:“是我把她放下来的。”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但见高高的祭天台上徐徐飘下一条玄色的修长身影,眨眼间已轻飘飘落地,抖了抖衣衫抬眸瞧着元神长老微笑道:“见过长老。” 我愕然看着这人,愣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神长老和蜀山个弟子见了这人纷纷深深一揖:“见过黎澈将军。” 我愕然看着云若欢喜地叫了一声扑过去,“大哥哥,我还没有谢谢你救我。” 黎澈笑容温柔,抚了抚云若的头发,抬眸向我扫了一眼,对一旁的元神长老道:“接到贵派祭天大典的邀请,本座便赶来了,没想到刚一开天眼就看到祭天台上拘谨着一个女孩。” 元神长老神色有些尴尬,“这实在是……是个误会,黎澈将军请见谅。” 黎澈摆了摆手,正色道:“这也不是长老的错,我只不过碰巧遇见。” 我撇了撇嘴,什么碰巧遇见,鬼才相信你的话,开天眼那么高端的法术就为了看看祭天台上放的是什么东西? 黎澈忽然想我一招手,笑道:“朝颜,你还有什么事?”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我咳了咳,道:“既然是黎澈将军给面子,那我便直说了,”我一拉过云若,淡淡道,“这姑娘是昱国的遗民,她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外公,城破前一日也去世了,临终前将这孩子托付给我。你们蜀山上都是些豪杰侠士,不如将这孩子收下。” 元神长老沉吟了一下,“好,我答应你。” 云若在怀里抬头看了看我,“朝颜姐姐……” 我拍了拍她的头,微笑道:“去吧,蜀山是个好地方,要学会照顾自己,这也是你爷爷的心愿。” 云若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一步一步向元神长老走去。 我暗地里咬牙切齿,仰头笑道:“既然云若已经平安了,那我和琮玉就告辞了,”一拉琮玉,向元神长老拱了拱手,“打扰了,我们告辞。” 琮玉连一句辩解都没来得及就被我匆匆拉下了山。 我感到黎澈的目光遥遥凝注在我身上良久才移开,只觉得后背都浸湿了。 数天后,仆勾山。 琮玉往我身前一坐,面色有些复杂,淡淡道:“两件事,你要不要听?” “你要说就抓紧,我很忙。”我忙乱地收拾着手中的各种草药,仆勾山虽然生灵罕至,却遍山奇花异草. 琮玉深吸一口气,忽然走过来扳正我的脸,他目光很沉重,“我要说的是很重要,你要认真听。” 我手一顿,紧张的道:“是不是昱王宫的事?” 他点点头,“这是其中一件。刚才刚刚传回的消息,这些日子里,四皇子从边疆起兵,已经将昱国的江山夺回了。” 我心头大喜,连忙拽着他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蒹葭呢?她一定很高兴是不是,她这么久以来就是希望他四哥能回来,平平安安的回来……” “她死了。”琮玉忽然无力地打断我,“那天四皇子兵临城下,羌国敌将便以蒹葭为人质,结果四皇子就自己射出了一箭。” 我感到眼前一黑,琮玉赶忙伸手扶住,“朝颜,你要挺住,这就是蒹葭的命运,她迟早会以身殉国!” 我拂开他的手,找到一边坐下,撑着额头道:“还有什么事,你一并说了吧。” 身后寂静了良久,他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 我绝望地叹息一声,“看来这一件似乎更糟糕一些,你不说我也早晚要知道,你还是现在说了吧。” “刚才采碧来过了,有些事情想告诉你,我怕你心情不好就没让她进来,她便和我只说了,一定要我转告你。”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采碧?” 她不是一向不出重莲宫一步的吗? 琮玉缓缓道:“是魔界的事情,上次妫娥在重莲宫受伤又中毒,魔君就这么一个女儿,听说这件事后勃然大怒……” 琮玉的语气很轻,和我慢慢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上次妫娥中毒并不是一般的毒,之后又被鬼界的人打伤,被魔君接回去后用尽各种办法,调养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才算捞回半条命来。 这件事原本就是因为苏墨而起,虽说是妫娥心甘情愿做出的牺牲,可魔君回去之后思来想去硬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也是刚刚从琮玉口中得知,原来早在一百年前,仙魔大战刚刚结束的那几年里,魔君曾经亲自放下面子到重莲宫去为女儿说亲。只可惜那时候苏墨根本没有这个心情,加之刚出道,年轻气盛之下不顾对方身份当场给人家否决了。 此事闹得是沸沸扬扬,两界中人人都知道堂堂的魔君大人去向苏墨提亲的事,结果苏墨连人家面子都不给丝毫不留余地地拒绝了这桩亲事,这可让魔君大人的面子往哪儿搁?更加之苏墨当时虽然辈分不高,但却在妖界颇具重量,修为又深,魔君便误以为是苏墨瞧不起魔界,意图联合起来对付他们。 如此一来,所有的矛盾便都激化了。 但却不能因此挑起大战,仙妖两界刚刚进行完战争,正是元气打伤的时候,魔君心高气傲,不愿别人说他趁人之危,便硬生生将这口恶气吞到了肚子里。 琮玉今天所说的这个版本,与采碧当初在重莲宫所讲的稍有出入,不过我听来却刚好衔接上。 采碧说的是因,琮玉说的则是果。 可如今妫娥一受伤,麻烦却来了。 魔君觉得这是挑起战争的最好时机,趁着苏墨在西方疗伤的时候,趁机提出了威胁。 要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娶她女儿,要么等候魔界一封战书咱们大干一场。 苏墨自然是软硬不吃,魔君与他在那边纠缠了好些日子,嘴皮子也磨破了,刀枪剑戟也都上过了,苏墨便靠着一身修为抵挡,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他的条件。 最后被逼无奈,双方各自退出一步,苏墨承诺留在魔界为妫娥疗伤,什么时候妫娥行动自如了什么时候离开。魔君见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也值得暂且罢手,答应不再对妖界起战争。 末了,琮玉发出悠长的一声叹息,眼底浓浓的忧郁,总结道:“虽说现在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其实波涛暗涌。魔界现在高手云集,力量强大。你们苏宫主现在又是重伤未愈百事缠身,我看魔君强迫着这样下去,苏墨娶妫娥是早晚的事。” ------------ 第四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4-02-13 我揉了揉额角,见他沉默良久,这才开口道:“你说完了?” 琮玉点点头。 我拿过桌上的一盘瓜子道:“吃不吃瓜子?我亲自炒的。” “朝颜,你能不能正常一些!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感情的判断能力,”琮玉忽然急了,过来拽住我的衣襟,瞪着我咬牙道:“你就这么冷血无情吗?” 我推开他,皱眉道:“我不这样你还要我怎样?魔界妖界怎样管我什么事?世界大战开打了是我一个无名小卒阻止得了的么?” 琮玉深深看着我,“好,你逍遥,你自在,你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能漠然视之,我看你这盘瓜子能吃到什么时候!” 说罢一转身,重重的摔门出去了。 看着那扇门“砰――”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嗡鸣,我心头剧烈地一颤,莫名的沉重和压抑覆盖我的心田。 我怔怔坐在原地,目光渐渐凝固在那盘黑色的瓜子上,那幽深而严肃的色彩仿佛穿透我的瞳孔流淌进内心深处,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逐渐冰冷起来。 默默地做了一会儿,我拿起挂在墙上的长剑,提步向外走去。 久久伫立在门口的琮玉回头,看见我忽然开门出来,不禁愣了愣,眉宇间已经没有了怒气,反而有些疲倦。他忽然道:“你去哪里?” 我从他身侧缓慢而沉默的走过。 冬日的阳光寂静而清冷,而树枝已经没有了等待的心情。 漫无目的的寻找,脚下的风很温顺,载着我缓慢地飞翔。 不是我不想回答琮玉,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我记起那天仆勾山的星空下,琮玉曾认真地告诉我,他喜欢我。 我晓得,他是真的喜欢我。已经很久了。 可笑的是,我对于这种真挚的情感竟不敢接受,不敢直视他那炽热的目光,不敢亲近他那颗热情的心。我没有给予他任何一句像样的答复,他对我的自欺欺人摇摆不定似乎并不介意,后来的这些天,他始终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待我如常。 他在等待,等待我看清自己。 那句“你喜欢他”如一根尖利的锥,深深刺入我的内心,此后,我对自己所有的欺骗便如麻醉人的毒素在伤口上一点点感染激化,再将它撕裂。 隐竹轩的那个夜晚,我对苏墨说,或许我有一点喜欢你了,也许是第一次袒露真心吧。我想用这种剖裂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此,结果,当那句话终于说出口时,我惊讶的发觉自己竟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还夹杂着很细微的淡淡欢喜。 虽然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我无法冷静思考,可仔细回忆起来当时的感触却依旧清晰无比。 琮玉说,陈立渊是我的借口,我把他用来逃避自己的感情,因为我根本就不敢面对不敢相信更不敢走下去。 琮玉所说一点都不错,作为一只不正常的妖,现在的我或许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早在半年前,苏烟曾对我说,苏墨对我很好。我也完全感觉得出。所以听到他或许马上就会成亲,心里忽然一片茫然冰冷,好像戛然失去了归属,如同冬日里的飘雪,纷纷扬扬却不知归处。 我晓得他对我的爱护,多日来的相处,苏墨不曾给我施加任何压力,嘴上说着不许我这不许我那,却每次都近乎放任的包容了我,却从没怪罪于我。可我并不能确定这不是一个身为主子对于侍者本能的护短行为。何况他从未有过任何直接的表达。 我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啊,那种深深埋藏在骨子里的自卑。 脑海中浮现出妫娥受伤那晚,苏墨凝视她的眸子怜惜而柔和,他留在魔界为她日夜疗伤,就是因为被她所感动了吧。 记得琮玉曾说,百年前的他,曾经深深爱上一个小花仙,苏墨身上的修为有一大部分是她渡过来的。 而我,一直以来作为一个拖油瓶,继续这样下去难道不会连累他吗? 于是,我决定将这份好感深深埋在心底,不再给它阳光雨露使它有破土而出的机会。 那么我便带着这份感情一起消失。 我这一番深刻分析后,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回到重莲宫,果见采碧脸色有些苍白地走过来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这些日子音信全无感到忧心,遂平和的笑了笑,“我去四处游玩了一圈,就可惜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本来应该带回来给姐姐分享一下的。” 采碧扑过来抱住我,拍了我一下才叹道:“你没事就好,这几个月也不传个消息,害我担心得好苦。” 我喉头有些哽咽,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好不容易宫主这么长时间不在,以我这性子自然是抓紧机会出去撒欢了,你还担心作甚?快进去歇歇吧,有什么活我帮你干。” 采碧微笑道:“这里大部分都靠法力维持,我闲得无聊才偶尔侍弄花草,你这一走我却更闲的慌了。你不如陪我说说话,一个人委实不一般的闷。” 陪采碧好一番闲聊,她才放我回屋休息。 我在轩雨阁中找出了笔墨纸砚,坐在案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的告别方式。我又在逃避。 轻轻下笔,一个个并不精致的小楷字体跃然纸上,我的心仿佛也随着这一纸诀别飞向远方: 自君别后,心念长随。 匪我背约,缘之所浅。 今日离去,愿勿相忘。 天涯海角,望君珍重。 式微式微,胡不归乎? 原来梦里,此身是客。 …… 我小心翼翼折好信纸,将其封入信函中,信函上又写上“苏宫主敬启”,这才将笔搁好起身离座。 门口的小云雀似乎察觉到什么,轻轻飞到我肩头,我微笑着伸手替她顺了顺毛。 “你要听话哦,好好陪着他。其实呀,他比谁都寂寞。” 小云雀似乎听懂我的话,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我又笑了笑,摊开掌心,她便飞远了。 我悄悄潜入采碧房中,见她闲闲地支着手臂昏睡在桌子上,面前放着完成一半的刺绣。我忍不住轻轻莞尔,不禁想起初见面时那个穿着淡绿衣裳巧笑倩兮的姣好少女。 我唯恐吵醒她,大气也不敢出,蹑手蹑脚靠过去将信函放在了她面前,这才放心的离开了重莲宫。 这天大地大,我哪里都可以去,唯独不可以留在这里。 这是我思前想后许多天做出的决定,不会有人想象得到我这个决定作出得有多么艰难。留在苏墨身边,便只会成为他的累赘,我不能这样自私,不如趁早放手,大家便能早一日脱离苦海。 这样或许有些不负责任,苏墨,请你原谅我的无奈和不敢面对。所有的不义和不诚,就让我一人来承担吧。 昱王宫里一片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死寂。 凌未然一袭玄色的龙纹长袍,整理着手中的奏章,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来晚了,蒹葭已经死了。” 我站在他面前,轻轻道:“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凌未然的手顿了一下,仿佛有些犹豫,不过他还是道:“也好。她在的时候朋友少,难得有你这样一个萍水相逢却依旧挂念着她的,”他抬起幽潭般的眸子,“我替她谢谢你。” 我牵了牵唇角,却笑不出来。 蒹葭的墓地立在昱王宫后面那座凤仪山前,凌未然对我说,那里春天的时候会绽放最美丽的桃花,山前清溪环绕,流水淙淙,桃花瓣被风一吹便随流水匆匆流逝。幼时的蒹葭最喜欢那个地方。 可她却香消玉殒在一个飞雪漫天的冬季。 那些春天时开满桃花的树枝上此刻堆砌着一层一层的白雪,颜色恍如白银细碎。 凌未然为蒹葭立的墓碑就静静伫立在那一地苍凉的银白中,墓碑前形态风雅的摆放着几枝寒梅,淡红的颜色。 “她素来不喜过度奢靡张扬,挚爱着僻静地方。可我唯恐她独自躺在这下面孤单寂寞,周围又都是白茫茫的冷色,就在别的地方折了几支梅花,但愿能为她寥解孤寂。” 我淡淡道:“公主生性善良,上天定会照顾好她。梅花性子清冷孤高,她必然十分敬仰喜爱。” “但愿。” 凌未然凝视着那墓碑,“我将霖潇剑作为了她的陪葬,希望能在地下保她平安。” 我身子一震,“霖潇剑?” 凌未然依旧注视着墓碑,“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可蒹葭却是我的全部。” 我吃了一惊,晓得他们兄妹情深,却没想到竟然这样深。 那么,当自己亲自将自己的妹妹一箭射去时,他心中该是怎样的痛苦挣扎? 亲手将自己的挚爱推向死亡的深渊,那大概很痛吧。 我久久伫立在墓碑前,直到空中飘起零零散散的雪花,我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唤我:“朝颜姐姐?” 那声音压得极低,显然是生怕把我惊到,然,她还是把我狠狠的吓了一下,险些一个不稳跳到墓碑上面去。 我这才发现凌未然不知何时已经转身离开了,想必是见我触景伤情便没有叫上我,这个人,还真是个善解人意的。 身后一道冰蓝色的身影,全身都似乎有些不真实,仿佛一伸手就能穿过,她的面孔一样的苍白,轻盈的漂浮着,衣袂和长发一起飘扬,唯有一双明眸闪闪发光。 我呆呆凝视着蒹葭半透明的身体,缓缓伸出手去,却又不敢碰触她,只轻轻道:“你是蒹葭,你竟然不曾转世么?” 她静静望着我,从虚空中伸出一只手来,“冥界的鬼差来过了,可是他们惧怕霖潇剑上的祥瑞之气,没敢带我走。” 我微微有些愕然,打量着她道:“那你现在怎么样?” “他们都看不见我,四哥也看不见我,我听到他在我面前说话,他笑,他流泪,我都能看到,可他却说什么也感觉不到我。可是,你却可以。”她缓缓地说。 我点点头,努力保持镇静,“是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妖。” 她抿唇一笑,“果真如此。我听山神爷爷说,你不是一般的妖,你在重莲宫主座下侍奉,定然能说上话是不是?” 她期待的看着我,我却心虚地低下头,“我刚刚离开那里。” 蒹葭有些诧异,“为什么?” 我避开她的目光,“反正和你也说不清楚。” 她看上去有些失望。 我忽然道:“你是不是想要苏墨帮你还阳?可你拿什么作为筹码?” “不,你误会了,我没有那样想过,”她苦涩的笑了一下,眼中透出淡淡苍凉的意味,“每个人的生死有命,在这个世界都有他们各自的任务。我死后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间,原本就是为了成就我四哥一番宏图霸业的。所以,我不会强求。” 她缓缓道:“我听说,苏宫主想得到霖潇剑的剑灵。” ------------ 第四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4-04-05 我不禁后退一步,直至注视着她,惊道:“你如何晓得?” 她低低一笑,笑声散在风里,轻若云烟随风飘散。 “我便是。” 死寂。 我深深呼吸,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她徐徐转身,从身后拿出那把名剑,淡淡道:“霖潇剑乃我昱国镇国之宝,更能保我四哥一生平安,完成宏图霸业,所以,你一定要将它还给四哥,然后,代我向他问好。告诉他,我并不怨他。” 我沉声道:“你不想再见他一面了吗?” 蒹葭笑了笑,眼中是看破一切的宁静淡泊,如一汪平静的水,波澜不兴。 “见一面又能如何?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再见面便是无义。” 我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这把绝世名剑。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剑锋却依旧寒光四射,光可鉴人。乌黑镶银的剑柄上雕刻着飞腾豪放的龙纹,仿佛是岁月留下来的褶皱。 我抬眸看着她,“我答应你,我会把这把剑平安送到他手上,可是,”我顿了顿,“我想知道,你父王因为什么这些年不喜欢你四哥?” 蒹葭目光闪烁,轻轻道:“我所有的执念和回忆都已经与这把剑融为一体,这把剑的生命便是我的生命,你若想知道过去,只需要把自己的血滴一滴在剑身上,那时你自然会看到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原来这就是剑灵。 剑就是它们的寄主,他们依靠吸食剑上的灵气存活,久而久之并与剑的灵魂合二为一,所以被称为剑灵。 剑光如雪,在我的手指指腹间利落地轻轻划过,殷红的血很快渗了出来,斗大的血珠在手指上摇了两摇,颤巍巍滴在了剑身上。 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在剑身上停留,反而一丝丝渗了进去,颜色逐渐变浅,最后完全地融入剑身。 我惊奇地看着这一幕,正想问蒹葭时,她忽然道:“把眼睛闭上。” 于是我听话地把眼睛闭上,她微笑道:“你能看见了是不是?” 果见眼前出现一道霞光万丈,渐渐被拉成平面盛放在我眼前。 “你现在看到的,应该是我出生那一年。” 昱成君四年。 是装饰典雅的宫廷内殿,昱国的各位内殿侍者们纷纷围坐在皇后的床帐外,年轻的君主紧张得注视着,整个殿内的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 猛地听到帐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这哭声嘹亮,惊醒了所有人,就见稳婆一脸惊喜,连抹去头上的汗的顾不得,向外伸头叫道:“生了!生了!是个小公主!” 众人暗地里都捏了把冷汗,紧张得看着国君的反应。 这小公主生得甚是凶险,刚才要不是太医神医妙手,那还未出世的小生命险些将亲娘也一并拽回去。 昱成君一根心弦已绷了许久,乍一听说母子平安,瞬时间在心底松了口气。走上前去揭开床帐,但见年轻的母亲脸色苍白的仰卧在床上,满是虚汗的脸上却挂着淡淡幸福的微笑。 稳婆将刚刚出生的小公主抱在襁褓里,一边哄着一边呵护,见他过来,立即将孩子递到他手上,笑道:“陛下好福气啊,看着小公主天庭饱满,相貌可人,必然是大富大贵的命!” 年轻的国君笑呵呵接过,但见襁褓中的女婴眉目如画,目光清澈,才止了啼哭,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朝他望着。 他温柔地揉了揉女婴微微泛红的脸蛋,轻笑道:“有朕在,你定然一生福寿安康。不只是你,我昱国所有子民都将福寿安康!朕定然会给你打下这天下!” 蒹葭的声音淡淡回响在我的耳边。 “母后说,我出生的前一个晚上,她梦到了遍地瑞芒,漫天的彩凤飞舞,争相和鸣。满地金光,以为神降。之后她便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猛然惊醒时,我便降生了。” “母亲认为,生我时那个梦是个吉兆,父皇也很赞同,便百般呵护与我,不容我受到任何损伤,所以我平安地活到了十七岁。” “母亲爱好诗词,我的名字,便是取自诗经中的‘蒹葭’二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开始转换,我看到幼时的蒹葭承欢膝下的情景。 忽然,画面变得清晰起来,我注目瞧去,景色变幻,定格在昱王宫里。 两个不过总角之年的少年少女在宫殿门前追逐着,前面欢快跑着的少女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对着穷追不舍的少年做了个鬼脸,笑道:“你来抓我呀,抓我呀。” 她长得明眸皓齿,笑起来更是灵动,手中不断挥舞着一快圆形玉佩,明黄的流苏衬得她皓腕如雪。 那少年看去比她大两三岁,样貌甚是清俊,皱着眉头边追边道:“你快拿来!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少女回头吐了吐舌,“谁让你冷冰冰的不愿理我?我偏不叫你放过我!” 说着反而跑得更快了。 这正是孩提时代的蒹葭和凌未然。 两人这一路跑一路追,小蒹葭只顾回头和凌未然斗嘴,未曾留意自己竟跑到了一处死角上,她意识到不对却来不及了,无奈只得转过身面对着凌未然,一步步向后退去。 凌未然缓缓走近她,目光隐隐有些凌厉,“把玉佩还给我。” “不!”小蒹葭固执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她惊讶的发现,这个男孩子虽然才比自己大三岁,清俊的面容上却流淌着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淡泊高华,那是完全不同于自己其他那些桀骜骄纵的王兄王姐的。 凌未然绷着脸冷声道:“你给不给?” 蒹葭被吓得后退一步,“不!”,她慌忙向一旁跨了一步,却忘记了身边立着的是一个巨大的古董花瓶。 那花瓶被蒹葭狠狠一撞轰轰然向后倒去。 “小心!:凌未然忽然猛然上前一步,用力将她向前一拖,便听得身后“啪”地一声,花瓶摔得四分五裂。 蒹葭缩在凌未然怀里,吓得不得了,“怎么办,那可是去年边国进贡来的龙纹彩,父皇很喜欢的啊!怎么办,他一定会打死我的……” 蒹葭越想越害怕,忍不住低低抽泣了起来,周围很快有侍卫拥过来。 凌未然面色平淡,看到自己的父皇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见小女儿哭得这样伤心,又是扑在凌未然怀里,心下又惊又怒,指着花瓶的碎片道:“这是谁干的?老四?” 蒹葭在凌未然怀里抖了一下,一时间后悔莫及,担心父皇会责备于她,将头深深埋进凌未然怀里,等着凌未然将他供出来。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头顶凌未然轻叹一声,迎视着自己的父皇,淡淡道:“是我不小心撞到了,还吓到了蒹葭妹妹。” 蒹葭一颤,下意识抬头看着那少年。 他略微带着些稚气的面庞被阳光镀上,带了几分飞扬的神采,虽然还很年少,那抿紧的唇却已经勾勒出很好看的曲线。 他真的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哥哥姐姐们在犯了错时只会把责任推到她这个年龄小的身上。而他却不一样,他居然会替她揽罪责。 原来,这就是被保护的感觉吗。 年轻的国君冷冷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讽刺的冷笑一声,丢下一句,“杖责二十大板。”便拽着蒹葭挥袖离去了。 蒹葭怔怔看着那挺立的少年被左右的侍卫按在地下,二十大板一下下好像都击在蒹葭心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挣脱父亲的手说出实话,然后跑过去代替他,接受着惩罚。可是当她看到父皇那凌厉的神色时,她退却了。 少年的凌未然就这样结结实实受了二十大板,受刑时始终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去了半条命,打完之后已经不成人形。 那天打他的侍卫时候都说,“真没想到,四皇子这么一个看去温文儒弱的年幼公子哥儿还有这么硬的骨气,可真是新鲜了。他若是将来继承皇位……” 另一人连忙说:“嘘――你可不要瞎说,这可是要杀头的。” 后来便沉默了。 小蒹葭半夜偷偷溜出来听到这番话,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悄悄靠近四哥居住的地方,这才发现,原来晚上这里是如此的冷清,私下连个侍奉的人影都不见。 床帐里忽然响起清冷的喝声:“谁?” 小蒹葭怯生生开口:“四哥……” 凌未然沉默了一会,“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小蒹葭咬了咬嘴唇,“谢谢你今天帮我。” “你快回去吧,你母亲定然不放心你,一会儿把父皇引来你就等于是害我了!”凌未然的声音冰冷如刀,狠狠切割着蒹葭的心。 她小小的身影静静缩进角落里,忽然咽下一滴泪水。 之后眼前的片段继续不断地变换,蒹葭轻声道:“这之后的几年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眷恋他,喜欢躲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他,喜欢看他俯首吹箫的神情,喜欢看他月下抚琴的模样,喜欢他练剑时的每一个动作,”蒹葭说到这里,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一开始他对我很是冷淡,后来是我缠得紧了,他便渐渐习惯了。我看得懂内心的孤寂和伤痕,一直想要抚平它,却不知从何下手。一直到四哥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年前,我第一次偷偷跟着他上山。” “他每年的三月初七都要上这凤仪山,却从来不叫我跟着。我从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那次我起了好奇心,决心在后面悄悄跟着他。” 蒹葭一直南边,我循着她手指处望去,发现那是一座孤坟,孤坟前的墓碑上字迹潇洒地书写着“高堂徐氏之墓”。 我惊道:“那是……” 蒹葭轻叹一声,惆怅道:“四哥的母妃,生前被封为静妃。可他在立墓碑的时候却只写了‘高堂徐氏’,这说明他并不希望静妃带着昱国皇室的名誉走。这大概也是静妃所希望的。那姓氏‘徐’大概就是来自于四哥的生父,也就是静妃嫁给父皇前心仪之人。” 我越听越惊,忍不住后退一步,睁大了眼睛道:“难道说,你四哥,也就是当今的皇帝,根本不是你父皇的儿子?” 蒹葭点头,眼底是浓浓的悲伤,“这就是我那次上山去时发现的秘密。三月初七,是静妃的忌日。他是去拜祭生母。” “所以你父皇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四哥?” “不错。我四哥自幼聪明绝顶,才华横溢,文采风流,而且气质出众,远远望去便觉惊为天人,且熟读兵书,深谙治国之道,本是为将得良才,然而父皇却迟迟不让他上战场参与军事,也不令他从政。各兄弟姐妹和朝中大臣看出父皇存心贬击四哥,便纷纷随之冷落打压他,”蒹葭顿了顿,哽咽道,“四哥本就生性孤冷,性子又清高,在这皇宫大院中哪里能有什么知己?反倒是树敌甚多,许多皇子为了储君之位想置他于死地,上次那家酒楼里的就是大哥派去的。” “这两年,四哥性子较以往谦和冲淡了些,几个月来又结识了黎公子这样的人物,性格已被点化得颇为开朗。” 蒹葭说到这里顿住了,而我也被眼前的画面吸引,注目瞧去。 这是三年前的凤仪山,眼光过处是漫天的桃花,灼灼其华,微风过处片片粉红随之翩翩起舞,像一只只蝶,停在碧草间,停在春风里,停在流水中,随之漂流。 悠悠荡荡,一水的落红游向远方。 绯红的桃花间,隐隐坐落着一座孤坟,一个白衣的年轻男子跪伏在墓前,乌发披散,神情淡淡,指间轻轻握着三根焚香,轻柔而庄重的将它们插在墓前。之后又郑重地拜了三拜。 他虽然跪着,姿态谦恭却不低卑,神情恭谨却不哀伤,他的淡泊仿佛感化着周身的一切,连拂过他身畔的风都变得温柔了起来,黑发轻轻被风扬起,露出他英俊的侧脸。 躲在桃树后悄悄注目瞧着这一切的蒹葭忍不住轻轻叹息。 ------------ 第四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4-04-12 这一叹息却不要紧,刚刚站起身的凌未然猛一回头,刹那间蒹葭便看到一道泛着冷芒的寒光激射而至,她躲闪不及,只是本能地向左一侧身; 那抹寒光紧贴着她的衣袖掠过,恨恨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剑身犹自不停的颤抖着。 蒹葭低头,殷红的鲜血从胳膊的伤口上渗透而出,染红了衣袖,一股热辣辣的刺痛锥心而至。她却完全顾不得这些,只是惊慌地抬头看着向自己面沉如水走来的凌未然。 “说,为什么跟踪我?是父王让你这样做的吗?”他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神情。 蒹葭惊痛地看着凌未然,嗫嚅道:“没有,我没有……” 他狠狠掣住她的肩,“说!” 蒹葭被他凌厉的眼神和举止吓了一跳,双唇微微颤抖,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哽咽道:“我只是好奇,怕你一个人上山会出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对不起,四哥……” 她柔软脆弱的泪光映在他眼底,如一潭春水融化了坚冰,阳光淡淡洒在她因紧张而泛红的面颊上,如同绽放的桃瓣,微微带了一丝羞涩。 他微微一怔,手上放松,目光逐渐柔和下来,恢复了平静,轻叹口气,转身走了开去。 他淡淡道:“既然你听到了,就该记住,日后不要再唤我四哥了。” 蒹葭身子一震,“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多问,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你四哥。” 蒹葭闻言面色瞬间苍白。 “四哥,你该知道,众多兄弟姐妹里面,我只愿和你相处,若你都不肯同我交心,你叫我如何依靠?”蒹葭的声音透着哽咽,深深凝望着他。 凌未然的背影震了震,陷入了沉默。 蒹葭见他不说话,焦急的道:“我真是这样想的,四哥,这些年来……”她咬了咬嘴唇,“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生兄长,我都已经把你当作我最亲的亲人。” 凌未然猛然装过身,眼神震惊的看着蒹葭。 蒹葭坚定地注视着他。 凌未然渐渐平静了神色,皱眉道:“你不可以。” “我可以的!我可以!”蒹葭几乎吼了出来。 “冷静一点,蒹葭,你的父皇是杀我父母的仇人。”凌未然淡淡说道,目光中隐隐有黯痛一闪而过。 “什、什么?” 蒹葭大脑中闪过一道惊雷。 凌未然轻轻叹息,不去看她,缓步走向芳菲桃树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扶过树干,眸子中映出嫣然的色彩; “我七岁那年,在我母妃的寝宫里,亲眼看到那个平日里庄严高贵受万人膜拜的堂堂天子手持利剑刺入母妃的胸膛。” 蒹葭惊得忍不住后退一步,呆呆望着凌未然。 九年前。 直到今天,凌未然的记忆里,那个夜晚天空的漆黑依旧如同浓墨笼罩着他的童年。 那晚的苍穹是异样的苍青,冷风摧折树木,淅沥的雨声轰击着他的耳膜。苍穹之上,偶尔晃过几道闪电,雷鸣之声吵得人心烦。 年幼的凌未然撑着一把油纸伞,迈着紧迫的步伐奔向母妃的寝宫。 他拒绝了所有随从的跟随,只因为心里莫名的烦躁。他不喜欢雨天,总让人看不到阳光,会遮住人的视线。 也许遮住他视线的不是头顶的阴云密布,而是这庄严十里道道宫墙。 他快步走向殿门,却发现门虚掩着,刚要推门而入,忽然听见里面隐隐有谈论的声音。 是父皇和母妃。 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门口竟没一个守卫的人,父皇也不知为何这样匆忙,竟连门都没关好,这不是他的作风。 他悄悄靠在门边,从门的缝隙里看去,险些吓得尖叫出声。 他从未见父皇这般愤怒过。 入眼处是深红色的纱幔,疲倦而轻盈的漂浮在大殿中,昏暗的光线里透出暗红的血色。 母妃的身子跌坐在地上,鬓发散乱,衣襟微微敞开,神色颓败,目光中透出深深的绝望,却也有莫名的平静,注视着面前身穿龙袍的男子。 她在轻轻的冷笑。 而他的父皇,那个贵为一国之君的人,在那里挺立着,背影不知怎的微微佝偻,手中持着一把冷光四射的长剑,又惊又怒的看着母妃,脸色因激动愤怒而涨得赤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口中吼道:“贱人,这么多年,你竟一直在骗我!” 母妃缓慢无力的摇头,抬眸,唇色妖艳如血,像盛开在夕阳下的曼陀罗,透着诡异,她轻轻、轻轻地说:“怎么,陛下,你忘记了吗?八年前你是如何将我和烑生拆散?你又是如何残忍的将他杀害?你都忘记了吗?” 父皇的身子抖了抖,眼神却愈强可怕。 母妃轻笑,“你忘记了,我却忘不了。忘不了烑生流的那些血。” 父皇又抖了抖。 而这个颓废的女子抬手捋了捋头发,淡然继续说着,宣判着他的罪孽他的耻辱,“你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江山,背叛了你们的结拜之情:夺走了他心爱的女人,逼迫他唯一的儿子认自己为父:夺走了他的生命,连一座坟墓都不曾做给他……”她目光中渐渐透出恨意,“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父皇大怒,一把扯过桌上一卷东西砸在母妃脸上,母妃冷笑,任它在脸上划开一道血痕; 小凌未然借助闪电的光看得真切,那是一幅丹青。 画上是个年轻男子,青衣墨发,眉眼如画,唇边那抹笑若春风。 “宋烑生……”父皇的目光死死定格在画上的男子面容上,喉间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错,他是四皇子的父亲,亲生父亲,”母妃讽刺的看着面前的君王,“真要感谢你,养了他这么多年。” 小凌未然站在门口的身子僵了,一阵冰冷的寒意自心底缓缓升起。 父皇踉跄着后退几步,神色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年,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阿芙,我比他先遇到你,为什么我始终得不到你的心?他宋烑生有什么好?我武功比他高,兵书看得也比他多,我也能带兵打胜仗,为什么当初那些兄弟都愿意跟随他而不是我?” 大殿内死寂许久。 良久,母妃淡淡开口,“你还不明白吗?你的才学并不比他差,可你并没有包含天下的胸襟。当初那些兄弟们,为你们哥儿俩出生入死,不惜性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换来天下百姓的好日子吗?”她静静凝视着他,“可你呢?登基之后你都做了什么?残忍的杀戮,排除异己,包揽大权,你难道没有伤痛那些人渐渐离你而去?” 父皇在后退。 “烑生每次作战,首先顾虑的是人员伤亡,在他眼里,大家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他从不是那种为胜利不择手段的人,也不是那种靠踩着同伴尸体做垫脚石谋求大位的人。你呢,我的陛下?” 母妃的声音充满了讽刺。 “够了!”父皇再也忍不住,手中长剑狠狠向前刺去。 那一刻,天空仿佛又黯淡了几分。 一道巨大的闪电似乎将天空撕开一道裂缝,狠狠地划过,刺痛了小凌未然的双眼。 闪电带来的强光瞬间将大殿内的情形照得暄亮。 长剑深深从母妃的身体里贯穿而入,透出脊背,鲜血喷薄如泉涌。 而那个美丽女子的笑容,依旧花开般静好,永远定格在岁月里。 犹如那年春,花海中她初见那个钟灵毓秀的少年,莞尔一笑的模样。 “原来,已经这么久……”她轻轻呻吟出声,“谢谢你满足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父皇惊恐了,只抱着她的身子惊慌的道:“阿芙,阿芙!” 他本不想伤害她。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伤害四皇子,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他哭着允诺;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处。 而门外,小小的凌未然已经昏了过去。 他只知道,那天纱幔的血红色染红了他此后的人生,再也洗不净褪不去。 凌未然痛苦地闭上眼,淡淡道:“现在你知道了,不要再叫我四哥了,我受不起。” 蒹葭的身子在原地晃了晃,脸上毫无血色。 “难怪,父皇这么多年来会这样待你。” 凌未然双拳紧握,冷冷道:“他杀了我父母,这血海深仇我迟早会报的。” 蒹葭心头一惊,“四哥……” 凌未然猛地不耐烦转身,“不要叫了!”忽然撞在蒹葭身上。 蒹葭吃痛,捂住胳膊上的伤。 凌未然眉头一皱,“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还不知道包扎?” 蒹葭咬住嘴唇,含着泪光低头不语。 凌未然叹息一声,从雪白的衣襟上扯下一条来,面无表情的道:“胳膊伸过来。” 蒹葭一愣,他已不耐烦的拽过她的胳膊,撕开衣袖,那红色的条形伤口还在不停的流血,看去触目惊心。 蒹葭呆呆地看着他,凌未然手上的动作很是轻柔,将布条缠绕在伤口上,利落地打了个结。 “以后出门要小心,不要到处跟踪我,小心惹来无端之祸。”他只淡淡留下这么一句,提步下山去了。 蒹葭在原地怔了片刻,连忙跟了上去。 从那以后,蒹葭便常常跟在凌未然后面,整天叽叽喳喳伴在他左右,“四哥”“四哥”地每天叫着。 而凌未然对此却再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安静的任她跟着,唇边偶尔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谁也没有注意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逐渐长大的少女望着他的眼中渐渐多了一丝特殊的情愫,如同春日的嫩芽,等待着含苞待放的一刻。 “也许,在得知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后,我就已经喜欢上四哥了。”蒹葭轻轻的说着。 我沉默不语。 蒹葭苦笑,“我们若不是生在皇家,也许一切都会很简单。” 我抬头凝视她虚浮在半空的身影,“那后来呢?你四哥为什么会在灭国之前离开昱王宫?” “当时,父皇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担心四个篡位谋反,便迫不及待地下旨将四哥调去边疆,立大哥为储君。” ------------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凌未然走的那天,也是下着翩翩鹅毛大雪。 窗前,蒹葭正执笔匀墨,她直立在窗前,脑海中浮现起凌未然日前执笔作画的模样,那一贯认真、一丝不苟的神情……她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 忽然一阵寒风卷入,携来几片轻盈的雪花,拂过面颊微微清凉,她一怔,抬手轻拭,那雪片便消融指间,转瞬不见; 忽然,一名侍从神色紧张地闯入,见了蒹葭连忙跪倒,口中急忙道:“秉公主,今日早朝,圣上忽然降旨,调令四皇子即刻前往边疆戍守,无……”他忽然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看了蒹葭一眼。 蒹葭脸色白了白,咬了咬牙道:“说!” 那侍从道:“无圣旨召唤不得回京。” 蒹葭身子一震,“四皇子现在何处?” “听朝堂上的人说,四皇子殿下接旨后片刻不曾停留,叫人备了马,捧了圣旨出去,现在大概已经到城门了。” “啪――”蒹葭手中的画卷掉到了地上,被灌入的风吹得掀了起来。 昱城城门处,凌未然牵了马,一袭略显萧索的深蓝色长衫,独自在飞雪中缓缓前行。 空气寒冷而干燥,风刮在面上感到微微的疼痛,扬起他披散的黑色长发,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匆忙而焦急的呼喊,透着清脆。 “四哥!” 他回头,皱眉,讶然看到水蓝宫裙外罩玄色披风的少女,正飞步向自己跑来,那一抹水蓝融在茫茫的飞雪间,显得清亮而跳脱。 她奔得急,发丝散乱,鬓歪钗斜,白皙的面颊透出淡淡的红晕,犹如刚刚施了脂粉,见他回头,流露出一丝笑来,站在他身前,明眸中溢出光彩来,期许的道:“四哥,你什么时候回京再来看我?” 凌未然掀起一侧唇角来,看着面前少女略带稚气的眉宇,她已学会了用笑容掩盖内心的忧虑不安。 抬手轻轻拂去蒹葭肩头的雪,凌未然目光亮若星辰,微笑道:“等蒹葭长大了,四哥回来看你。” 蒹葭低下头去,默然片刻,从身上解下那件披风来为凌未然系上。 抬眸,深深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她要把这每一寸眉眼镂刻在心底,在未来的岁月里品味。 她一双明眸眨呀眨的,唯恐藏在眼眶里的泪珠溢出来,笑道:“我才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原来,在他不曾留意的时候,这含苞待放的花蕾已然成熟了吗? 凌未然轻叹,“蒹葭,你长大了。” “所以,你要回来,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凌未然沉默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写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而那只藏在衣袖下的拳头却已暗暗缩紧。 他声音沙哑苦涩:“蒹葭……” “我喜欢你,”她忽然打断他,“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很喜欢很喜欢。” 说这话时,少女脸上红晕又浓了几分,明眸掩映间却更加娇艳动人,带了一丝期盼和畏怯凝视着凌未然; 他摒住呼吸,低头轻轻道:“蒹葭,你是公主,是金枝玉叶,而我是罪臣之子。” “我不在乎!”她脸上带着笑,喊道。 雪花在两人之间跳着舞,凌未然轻叹口气,目光柔和,捧起她的脸来,怜惜地道:“蒹葭,等我,等我为你争夺这天下。” 带你看那烟花灿烂江山如画,那时再见你笑颜如花。 她抿唇轻笑,垂眸,似莲花不胜凉风。 他紧紧拥住她,这一刻起,她是他此生唯一的珍宝。 那是昱国灭亡一个月前的飞雪,无人留意到城门处这一个惊艳的拥抱或是为此驻足,他们紧紧相拥的身影,仿佛只属于这茫茫的飞雪,是踏足红尘、凌艳世俗的清远与高华。 凌未然去了,他知道,蒹葭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来完成这个诺言。 而真正的铁骑戎戈,将在更为冷酷的严冬降临。 晚风静谧,拂过发梢。 我坐在桃树下看着这一切的经过,不发一语。 蒹葭道:“那日四哥兵临城下,敌人为了要挟他,将我当作人质。城破前的一瞬,我站在城楼上,清晰地看到那个从小到大不曾为任何苦痛落泪的他泪流满面。我告诉他,杀了我吧。我把嗓子都喊哑了,我说,杀了我吧,你将得到这天下,昱国的百姓终将获得幸福,下一世,我还是你妹妹。” “他的唇角动了动,却终究没说什么,那一箭便射来了。” “其实他不需要说出口,我也知道。他明白,我心甘情愿为他死去。若要叫他因为我放弃这江山、放弃这无数兄弟牺牲性命换来的胜利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这样做,既成全了我,也成全了他自己,以及昱国的百姓和长眠地下的无数亡灵,他们将带着欣慰的笑容在另一个世界永生。” 蒹葭说着,唇边挂了淡淡的微笑。 原来她有笑容,早已看透。 那么凌未然,也该就此心安了吧。 我想,她真的已经长大了。 幻境的最后一幕。 寒风猛烈地席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敌军的首领站在城楼中央,居高临下的看着城下浩浩荡荡策马而来的大军,瞳孔紧缩。 身后侍卫一声通报:“报告将军,前昱国公主带到。” 他点点头,挥手示意,一脸憔悴的纤弱少女被趔趄着推了上来。 敌军首领转身,将目光凝在少女脸上,有些惊讶于少女目光中沉着与冷静,他微微扬起下颚,沉声道:“蒹葭公主,现在你四哥就在城下,马上就要打上来,我答应你,只要你出声求他退兵,我就留你一条性命; 。” 蒹葭冷冷看着他,因连续多日的虚弱而失去血色的唇边浮起一个嘲讽的冷笑:“想用我要挟我四哥?”她好笑的看着对方,“你们如今山穷水尽,又不甘心投降,居然选择用一个女子做人质来要挟对方妄图苟活,这样一支军队,你们就等着投降吧!我四哥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敌军首领大怒,一把捞起蒹葭纤弱的身躯,阴恻恻道:“你可想清楚,你可是你哥哥的挚爱。” 挚爱吗? 蒹葭漠然看着城下。 城下,隔着千层飞雪,一片白茫茫中,万马千军里,她恍惚能看到那男子澄净的目光正向这里遥望。她轻轻道:“一朝英雄拔剑起,这一战,势必会惊动九州,你们挡不住他的,而我们,都不会后悔。” 他与她之间,岂止是挚爱?那是相知。 她懂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感情舍弃国家的复兴和将士们的期待。 敌军首领狠狠将蒹葭推开,他能感受到,城下那人身上传来的巨大压迫感,那种千钧一发的沉重使他几乎无法喘息。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刚刚得来的江山再次被对方夺回,现在城中粮草将尽,士卒疲弊,已然禁受不起那场即将到来的恶战,他只能用这样卑微屈辱的方式,企图抓住敌人的软肋。 而这个看去弱不禁风的女子,却又令他震惊的沉着和胆魄。 是他大意轻敌,低估了凌未然的力量,他本以为,凌未然被贬边疆多年,早该消磨了当年的锐气,所以,当听到禀报说凌未然的大军以到达边境时,他惊得险些将手中的文书掉在地上。 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他忘了养虎为患的道理。 这一路之上,凌家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仅仅是气势也早已胜过了他。 难道城下这个年轻人,真的注定要成为他命中的克星? 他在寒风中一声叹息。 马上的凌未然抬头看着城头,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眼底有一丝忧虑。 依据他的推断,此时的敌军应该已经没有任何还击之力只待束手就擒了,然而,当他率领大军赶到城下,却看到城门紧闭,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人烟。 是埋伏吗? 他冷笑着勾起唇角。对方已是强弩之末,他有自信,再厉害的埋伏他亦有把握击退他。 他查看过地形,也了解过敌人的兵力以及粮草情况。 目光掠过城头,茫茫飞雪中凌未然的身形猛然一震。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叫声:“那不是蒹葭公主吗?啊,蒹葭公主被他们当成了人质,他们想要要挟将军; !” 全军一片哗然,谁不知道,蒹葭和凌未然兄妹情深生死相依,此刻蒹葭被当作人质,凌未然会不会妥协退兵? 所有人的心里落过一重阴影。 这位年轻的将领带领他们一路披荆斩棘杀到这里,让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可是,这世上又有谁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死在敌人剑下? 城头传来敌军首领运着内力的浑厚嗓音:“凌未然,你妹妹在我这里,只要你退兵,我可以留她一条性命。否则,我先让她血溅昱城!” 那抹淡淡的蓝色此刻显得那样瘦弱单薄。 凌未然心中剧痛,攥紧了双拳,身边的人听到了清脆的骨骼劈啪声。 蒹葭静静凝望凌未然的身影,此刻,他的无奈、他的悲伤、他的迷惘、他的难以割舍,她都看得清楚,心里了然。 既是如此,她又有什么可遗憾呢? 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她高声喊:“四哥!” 凌未然目光一震,抬眼望去。 少女的面颊上淌下一行清泪,却是笑得嫣然,道:“还记得吗?那年你临行前答应我的……” 沉默良久,凌未然低低道:“对不起,蒹葭,我……” 他怎么会不记得。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蒹葭已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的,你说,等你夺得了这天下,要带我去看昱国烟花灿烂江山如画!” 他心如刀绞,涩声道:“蒹葭……” 蒹葭的笑容有些模糊起来,声音飘飘渺渺,却无比清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梦,就是能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你,将整个生命归属于你,我等啊等,你却一直没有回来,”她似乎有些疲倦地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还好,上天很眷顾我,让我再次看到了你,这样,我就知足了,我真的很高兴。” 凌未然心头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蒹葭轻轻地、一字一字道:“四哥,杀了我吧!” 凌未然如受电击,呆愣在原地,失声道:“你说什么?” 敌军首领一张脸也彻底白了,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个少女的用意。 在这个危急关头,她是不想让哥哥为难,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四哥,求你成全蒹葭吧,死在你手里,总要好过死在敌人手里。” 她的声音强烈地轰击着他的耳膜。 “能为你而死,是我此生莫大的荣耀。” ------------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那一箭划破苍穹,在半空中发出与空气摩擦的闷响,以曲折的弧线刺破了两个人的命运。 与此同时,凌未然身后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对着前方一声呐喊,“杀——” 千军万马奔驰而去,鲜血与白雪在眼前绽放,刀枪剑戟的碰撞声触破了大雪的寂静。 只有凌未然留在原地,抬头,仰望,看着那一抹淡雅清新的蓝色被鲜血布满,像是在她身前盛放一朵巨大的血红色雏菊,娇艳凄美却又触目惊心。 泪水凝结做冰点,凝固在年轻将军的眼角。 白雪覆盖住他漆黑的散发,像是覆满了岁月的风霜。 这一刻,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人世间有生老病死,有生离死别,却没有这样一种痛苦,在绝望面前手刃自己的挚爱,即便是铁血男儿也承受不住吧。经历了腥风血雨和风云变幻,已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坚强的心,可为什么,这一刻,他泪流满面? 身边无数将士向前冲杀,渴饮敌人热血,他却始终正在原地,久久的,不发一语。 忽然,他轻轻动了动唇角,目光苍凉悠远,“蒹葭,你的愿望实现了……” 说完,他忽然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身后人一声惊呼。 回首往事,白雪纷飞都成空。 幻境雪花般悄然消散。 良久,我抬眸直视蒹葭,“你当真放得下过去吗?” 虚浮空中的幻影摇了摇头,“我想念四哥,可他如今已然登基,没有什么再能阻挡他,我也能放心地去了。” 我沉声道:“他最需要的,其实是人间的真情。” 蒹葭一怔,苦涩道:“我已经无能为力,”她目光看向我手中的霖潇剑,“我已化身成为剑灵,吸收了这剑上的一部分灵气,一旦离开剑身,灵气会渐渐消散,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有什么能救你吗?” “循环因果,天理伦常,我无意违抗。”她声音充满了无奈。 我轻叹道:“苏墨要是在,一定有办法了。” 蒹葭沉声道:“苏宫主是六界当中的奇才,的确有这个能力,只是,如今不是一百年前了,他恐怕……”她蹙了蹙眉,像是想到什么,忌讳地没再说下去; 蒹葭道:“鬼差两次来寻我,都被我借助霖潇剑的剑气躲过了,现在我离开剑身,鬼差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来,朝颜姑娘,我不能拖累你。” 我一惊,“你要做什么?” 蒹葭淡淡一笑,双手在胸前缓缓交叉,她微笑着闭上眼,蓝色的衣袂在空中飘飞,长发散落在身周。 我一咬牙,她这是要自毁形体! 我顾不得考虑,飞身上前就要阻止,可惜霖潇剑剑气太盛,蓝色的气流将我轰开。 我对着半空叫道:“你不要犯傻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向你四哥交代!他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平安快乐,你这样做,连投胎转世的机会也没有了!” 蒹葭定定道:“我不在意那些,你不要让他知道。” “一定要在雪莲枯萎之前,将它的能量提取出来。” 我无力的后退,跌倒,眼怔怔看着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化为淡蓝的轻烟,被风一吹,缓缓消散在空中。 忽然蓝光一盛,那些原本消散了的烟雾重聚在了一起,在耀眼的光辉间凝结积聚成一朵精致的淡蓝色雪莲,缓慢地旋转着落入我的手掌心。 我抬起头,山依旧,水依旧,梅花依旧,只是红颜归尘垢,蒹葭无处寻。 身体里忽然感到一阵极端的疲倦,我缓缓靠着树干蹲下身,用手臂环住身体,怔怔看着面前的雪莲。 “生命,真的就这样不堪一击啊……” 我听到自己回响在空气里的轻叹声。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淡如冰的声音:“是吗?那这朵雪莲,就咱先交由我保管吧。” 我全身一震,片刻间已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立即伸手去抓那血莲,但还是慢了一些,雪莲被卷入那道银光,飞到了身后那人的手上。 我惊惧中起身,月光淡淡洒下银辉,身后的玄袍男子绕到我面前,冷笑:“我来迟了一步。” 我咬牙,“你要这个做什么,黎澈?” 他将眉毛挑了挑,淡淡道:“我来这凡界,本就是来维持轮回秩序的,蒹葭这件事,我未能来得及插手,已经是失职了。这雪莲,我却一定要带走。” “不可以!那是用来救人的!” 黎澈冷冷道:“万物生灵,皆有其因果循环,岂容外人改变!我到这里,就是来主持天道!” 我伸手抢夺他手中雪莲,他一闪身,轻巧的躲过,眯起眼手持雪莲在阳光下打量片刻,“它真的值得你这样不要命的抢夺吗……”话音未落,不远处猛地一道寒芒飞了过来! 黎澈脸色一变; 他冷哼一声,闪过身,不料那寒芒只从他衣角处堪堪擦过,瞬间绽放开万道白光。 黎澈咬着牙道:“可恶!” 再看那雪莲,已经被白光席卷着飞向那人方向,瞬间消失了踪影。 我目光紧张地盯着前方,心跳不知为何莫名的加快,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 忍不住将目光凝视在那个缓缓出现的身影上…… 琮玉! 我揉了揉疼痛的额角,“琮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琮玉迈着悠闲的步伐向我们走来,手里托着那朵雪莲,笑得甚是灿烂,“怎么,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么?”他笑盈盈看向黎澈,“黎澈老兄,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和一个小妖精抢这么一朵破花玩儿?” 黎澈的目光始终刀锋般锐利地盯着琮玉,淡淡道:“琮玉兄何必装糊涂,识相的快把那朵花给我,免得日后麻烦!” 琮玉不紧不慢,将那雪莲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挑眉道:“不就是一朵破花儿吗。北峰上面有的是,值得你们俩拼得这样你死我活?” 我伸手去夺,却被他一侧身躲开,我咬牙道:“快给我!我还有带她去找苏墨呢!” 原本笑意盈盈的琮玉神色一动,偏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忽然玩味的问道:“咦,你不是号称已经退出重莲宫了吗?怎么,又去找人家帮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一旁若有所思的黎澈闻听这话神色猛地一震,扑过来一把握住我的肩膀,直视着我道:“你说什么?怎么会突然退出重莲宫了?苏墨那家伙又怎么会准你走呢?当真么?” 我被他一连串问得发愣,一把推开他,怒道:“是啊,我就是退出了,这和你黎澈大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感受到琮玉目光一直凝视着我,我颇不自在的转过头,低声道:“没错,是我提出离开的。你也知道,我在他身边只能是个累赘,我不想再拖累他。不过我想好了,只要他肯救陈立渊,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样呢?我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继续的拖累他吧?况且,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这叫我如何去面对一心一意待我好的苏墨?难道要我继续“利用”他、伤害他去救与他毫无渊源的陈立渊?即便是他不在乎,可我在乎。 可是琮玉……我又该怎样对待琮玉这颗真心? 说完我迎上琮玉的目光,却见他眼神忽然变得漆黑,深不见底,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不知名的情感。 我隐约觉得有些诧异,感觉今天琮玉和往日略显不同,但我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况且黎澈在旁边,我又不好细问,只得暂时装作没感觉到,等待黎澈不在的时候再盘问。 琮玉忽然淡淡一笑,“既是如此,不如你将这雪莲交予我,我再将它转交给苏墨就是了; 。” 我看了看仍在紧盯着琮玉不知在思考什么的黎澈,琮玉轻笑道:“黎兄为何一直这般盯着在下看?方才在下说的话,黎兄想来是没有异议了?” 黎澈霍然抬眼,眼中冷芒闪烁,望着琮玉道:“琮玉兄莫非有自信击败我?” 琮玉双眉一轩,淡笑道:“琮玉修为尚浅,怎敢挑战?只是知道这雪莲乃蒹葭魂魄与霖潇剑气混合而成,一个是亡者执念,一个是残留剑气,皆为不可久留、转瞬即逝之物,是以难以长存于世间。在下倒有一个法子,西方有山,名曰竹山,其上多乔木,其阴多铁。有草焉,其名曰黄雚,其状如樗,其叶如麻,白华而赤实。黄雚草是天地间罕见的安魂之草,以其汁液奉养这雪莲,才能使其不枯萎。” “琮玉兄的意思是……” “在下正是意欲前往竹山寻找黄雚草,否则即便现在黎兄将这雪莲夺了去,只怕返回天庭的途中它也自动枯萎了,这却又何必呢。” 黎澈沉吟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冷冷的笑意,淡淡道:“既然如此,便听从琮玉兄的意见,不过,黎澈有个不情之请,可否随琮玉兄一同前往竹山?” 琮玉一挑眉,看了我一眼,轻笑道:“黎兄道行高深,有黎兄一路相随定然平安无虞了,正愿如此,”他转头向着看了看我,“朝颜你也跟着来吧。” 我无声地表示赞同。 黎澈忽然淡淡道:“听说那黄雚草甚是罕见,且生长在极其狭隘的峭壁间,不如我们打个赌,谁先采到黄雚草,那雪莲最后便归谁。我想琮玉兄不会不敢赌吧?” 琮玉眼中精光闪烁,勾起唇角,“黎兄的建议固然极好,在下岂有不应之理?只是,彼时若是在下和朝颜姑娘获胜,请黎兄务必遵守承诺才是。” 黎澈目光瞬间化作坚冰,冷冷注视着琮玉,琮玉只淡淡挽着笑意坦然回视。 良久,黎澈面无表情的道:“黎某竟不识得琮玉兄素来是这般有胆量的。” 琮玉轻笑,“不敢。” 我在一旁静静注视着谈笑自如的琮玉,内心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大抵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太多了吧,黎澈的忽然出现搅乱了我的思维,我险些忘了,他到底是天庭上高高在上得仙,有不可违背的原则,尤其是,凡人的生死轮回,他们看得最为严重。 如此,我们大概就做不成朋友了吧。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和苏墨会是宿敌。一百年间,苏墨都在从事违背天道的事业,天庭那些道貌岸然的上仙们自然会认为他是不可饶恕的。 看着黎澈和琮玉一边一个打坐,一个神情淡漠冷静,一个姿态随意悠闲,倒真是鲜明的对比。 我抬头仰望着西方的天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明天就要前往竹山那个陌生的地域了。但愿一切顺利。 ------------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西方,寂静荒凉的古道。 已是初春时节,古道边的柳树枝条上已然抽出一些嫩绿的叶芽来,路上行人极少,天气依旧微冷,黄昏把陈旧泛黄的阳光投在古道上,拉长了一道道孤寂的影子。 古道边的小店里,生意的境况很是不好,附近只有几个邻近的山村,平日里来往的客人极少,大多都是听说西边的竹山上有值钱的宝物才赶来的,可他却知道,那些上了山的人,从没有见他们下来过。店家心中隐隐怀疑山上有不好的东西,每每有人路过他都加以劝阻,只是,那些人却没一个肯信的。 小店内,昏暗的光线从残破的窗口淡淡洒入,木质的桌椅发出腐朽的味道混合着残留的酒气和菜香弥漫在空气里,年迈的店家在柜台前翻动着账本唉声叹气。 这店里已经有几天没什么人来了,常客更是没有,倒是有个穿银色长袍、神色颓唐的年轻男子,半个月左右来一次,也不吃饭,就只买些酒喝,每次都要个六七坛,酒量惊人的好,也不带走,就地全喝完,不过每次付账钱倒都是一个不少。看那男子穿着倒不像是村里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说起来,即便是这个“常客”也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吧。 想到这里,店家又叹了口气,也许没多久,这家店就要没人了。 他正这般想着,忽听古道上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少女声音响了起来,不禁一惊,连忙向外望去。 只见古道上远远走来三个人影,中间说话的正是那红衣少女,只听她道:“走了这么久,也不见个人影,琮玉哥哥,你该不会是记错了路?” 右侧是个青衫的年轻男子,淡笑道:“这里常年少有人居住,所以你一路走来没见着什么人,”他说着抬手一指,笑道,“喏,那不就是一家小客栈吗?我们不如去那儿休息一晚。” 那少女目光灵动,已然望见这边,笑道:“果真是呢。” 青衫男子向左侧那着玄袍的道:“黎兄,不如我们休息一晚?” 玄衣男子淡淡道:“无所谓。” 这自然便是朝颜三人了。 朝颜走在最前面进店来,向店家笑道:“店家,有没有可以充饥的酒菜?” 店家几时见过这般清丽的少女,忙应道:“有有有,姑娘和两位公子先等一等。”说着进里屋准备去了。 琮玉随意找了张桌子旁落了座,朝颜和黎澈也便跟着坐了下来; “琮玉哥哥,竹山到底在什么方向啊?” 琮玉摇了摇头,笑道:“我说了,在西边。我是不会放你自己一个人去找的。” 黎澈淡淡道:“不过就采颗草罢了,她终究是个有修为的,你莫非还不放心她?”他静静注视着琮玉,“琮玉兄对朝颜姑娘还真是呵护体贴啊。” 朝颜伸手一揽琮玉的肩膀,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琮玉哥哥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是不是,琮玉哥哥?” 说话间碗筷和小菜已经端了上来。 琮玉顺势夹了颗山菜送到朝颜嘴里,温柔一笑,“乖,多吃饭,少说话。” 朝颜嘴被堵住,甚是不爽,又怕吐出来不雅,只得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睁着眼瞪着琮玉。 琮玉脸上笑意优雅,修长的手指握住酒杯斟了一杯,姿态优美娴熟,缓缓递给黎澈,浅笑道:“黎兄,我们此次相逢也算有缘,敬你一杯。” 黎澈深深看他一眼,忽然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多谢。”他放下酒杯,微笑道:“琮玉兄对竹山想必很熟悉吧?” “黎兄高估在下了。在下也只是当年听前辈上仙们提过几句,才知晓那山上有这么一种神草。却不曾亲自去过。” 黎澈淡淡莞尔,不再言语。 忽听那店家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神色惊慌的道:“三位这是要前往竹山的吗?” 琮玉微笑道:“正是,老人家莫非对那里颇为了解?” 老店家脸色有些苍白的摇了摇头,连忙道:“客官,你们可千万不能去啊。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听说那山上有奇珍异宝,前去搜罗。他们一拨一拨上山,却从没见有人从那山上下来啊!” 三人面色一凛,黎澈皱眉道:“可是遭遇了打劫?” 那店家寻思了片刻,拧着眉毛摇了摇头,“我看那些人中有不少是像公子您这样背着剑的,看着也都是功夫不错很老练的样子,而且有的人数也不少,不像是轻易能被山贼杀光的。” “您的意思是……” 店家忙四处看了看,见没人留意才神色惊惧地轻声道:“我猜呀,是那山上有吃人的鬼魂或是妖怪什么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上了山一点音讯也没有了呢?”他又连忙嘱咐,“这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散布谣言可能会哟杀身之祸的,总之你们尽量还是不要上山去的好。” 说完似是不敢再说下去,急急忙忙走开了。 朝颜面色一变,琮玉和黎澈却陷入了深思。 琮玉忽然偏头笑道:“黎兄打算怎么做?” 黎澈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看这样子多半是这山上有妖孽出现,为祸世间,我既然路过此地,焉有不除之理; !”他看了看朝颜,对琮玉道,“管好你的青梅竹马,别让她添乱,这次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琮玉勾起了唇角。 朝颜皱眉道:“山上那个,真的是妖界的吗?” 琮玉摇了摇头,微皱着眉,“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他深深看了朝颜一眼,“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黎澈忽然面无表情的道:“说起来,我若是到时候强行将那妖收了,琮玉兄大概不会插手吧?” 朝颜看到黎澈目光如刀,紧紧锁住琮玉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 琮玉双手一摊,挑眉道:“黎兄与妖界之间的恩怨,岂是琮玉一介末流所能干预?” 琮玉神色很平静,似乎感受不到黎澈话语间的锋芒似的。 黎澈淡淡一笑,“是吗?那可真是不错。” 空气渐渐紧张起来。 朝颜这才确定,的确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很显然,现在她的身边是两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中间有一根隐隐的弦在紧绷着,稍一触碰就有可能粉身碎骨灰飞湮灭。 她目光担忧地看了看被夕阳染红的古道,明眸中铺满了复杂的情绪。 黎明的竹山。 清冷的山风拂过,一片荒林掩映下,漆黑幽暗的山洞前枝桠横斜缠绕着,透过一束淡淡的光线可以看到山洞里竟然连着水源,通向未知的幽暗深处,隐约可见山洞的中央有一处小小的湖泊,湖中不见其他生物,却只静静潜着一天通体金红色的金鱼。 它身上的鳞片分布均匀,淡淡的阳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很亮丽的光彩来。它一动不动地,仿佛极其疲倦虚弱,只有通过它口中偶尔冒出的一个水泡才能确认它的生命是存在的。 然而,这幕场景出现在这样一个荒僻无人幽森冷寂的山洞里,却是显得那样诡异。 洞口交错盘绕的枝桠间,一条通体漆黑的毒蛇正吐着信子缓缓向洞口爬入,它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丝毫的声音,黄绿色的眼珠里透出贪婪的光芒。 它知道,洞里那条金鱼身上有着上百年修为,只不过是如今受了重伤呆在洞中不能动弹,只要吃了它,吸干它的修为,自己就一定能法力大增。 没有一点声音,那条金鱼却似乎察觉到什么,轻轻地摆了摆身侧的鳍,一层浅浅的水波荡漾开来。 洞口,毒蛇的身子停止了蠕动。它想看看,这条小金鱼有什么花样。它已经在这附近盘旋了多日,早已摸索出规律,照顾这条小金鱼的那个年轻男子似乎是妖界中的高手,他每个五六天必然下山一次,为小金鱼的伤口寻找草药,一去至少也要一日才能返回。 今天早上那银袍男子才刚刚下山,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毒蛇算准了这时候来袭击; 山风掠过草丛,一片冷寂肃杀。 此时,竹山山脚。 朝颜抬头看了看被厚重的云遮住了大半身躯的太阳,又看了看前方曲折的山路,回头苦着脸道:“看样子一会儿免不了要下雨。” 琮玉一边低头整理着衣袖一边淡笑道:“怎么?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他朝山深处看了看,“这山荒僻得紧,难保不会有什么嗜血成性的妖魔鬼怪。一下了雨,恐怕就不容易分辨了。” 朝颜吐了吐舌头,笑道:“想吓我啊,我才不上当。” 琮玉从树上折下一根还不曾怎么发芽的枝桠,手掌中忽然亮起一团柔和的白光,但见他双手手掌微微合拢,将枝桠握在手心,轻轻闭上眼,一脸狡黠的笑意,口中似乎在轻声念着什么。 那一瞬,朝颜忽然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那白光很是熟悉。 眨眼间,只见白光中心光芒一盛,琮玉含笑睁眼,将双掌微微分开,里面竟挣扎着飞出一只和那枝桠颜色一样的山雀来。 朝颜忍不住“呀”了一声,失声道:“御风通灵术!” 身后的黎澈眼中一道光芒闪过。 琮玉轻笑道:“哪有那么深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术法而已,一个老朋友传给我的。别小看这变出来的山雀,它能帮我们带路呢。” 果见那山雀已然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一直若有所思的黎澈忽然道:“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免得耽误了时辰。”说罢提步向山上走去。 朝颜下意识跟上。 琮玉挑了挑眉,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他漆黑的眼底闪现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要下雨了吗?这神秘的竹山上,究竟隐藏着什么?为什么他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幽暗的大山深处,似乎有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暗暗流动着,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相距太远的缘故,那气息极为微弱,像是濒临死亡一般。 他隐隐感觉到,在那微弱的气息之外,另蛰伏着一股极为强横的气息,在朝着微弱一方缓缓靠近。 琮玉缓步前行,真气悄悄前探,大范围的搜索着那微弱气息的所在,一时间,周遭的风吹草动尽在他感官范围之内。 顷刻间,琮玉身上散发出的那一缕真气已覆盖了半座竹山。他一定要找出那气息所在。 忽然,他原本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心神大震。 是她! 他忽然一咬牙,纵身朝那方向飞了过去! ------------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毒蛇安静地蛰伏在洞口的枝条上。 它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并不是它过于胆小谨慎,只是它熟悉那个银袍男子的修为和手段,它虽然看得出那个男子因为受伤不能施展出全部修为,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它忌惮。 它也看得出,这条小金鱼虽然修为不浅,但是不知被谁打伤,竟无法保持化形状态,只能以元神来养伤,而且很显然,若不是有那个男子相助,这小金鱼只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它怎能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毒蛇不耐地再次吐了吐信子,一双浑浊的黄绿色大眼狠狠地盯着那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把心一横,扭动着身躯朝着洞内爬了进去! 小金鱼感觉到几个时辰以来一直稳定在洞口的危险气息终于躁动了起来,在向自己靠近。 她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不安地摆了摆尾。 可这是没有用的,他不在,那个呵护她的人。 她只能作出最后的垂死挣扎,一道淡淡的红光在她身上亮起。 “啪!”红光撞击到蛇身,被蛇尾轻轻一甩就支离破碎了。 小金鱼重重的摔入了水底,全身针刺般疼痛。她抽搐了一下,几乎昏厥过去。 毒蛇在心里轻蔑的冷笑了,发出一个妩媚的女子声音:“放弃吧,小家伙,把你的修为贡献给我,来帮助我以容养颜。” 说着,黄绿色的光芒在它周身腾起,柔媚入骨的笑声中,毒蛇已化作人形,是个艳丽妩媚的高挑女子,挑着狭长的凤眼看着水中的小金鱼。 小金鱼奄奄一息的道:“原来,你是觊觎我的修为。” 毒蛇化作的女子冷笑:“不然你以为呢?”她目光流转,“我果然没看错,你的修为足以化作人形,谁把你伤成这样,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小金鱼声音清淡,“鬼界的幽冥婆婆。” 毒蛇心里一惊,哼了一声,“她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她目光忽然变得狠毒而凌厉起来,“老娘在这竹山上待了这么多年从未放过谁,你也不例外,乖乖的去死吧!” 毒蛇柔白纤细的手忽然化作利爪,伸向了水中; 小金鱼哀叹,在心底轻轻道:“朔雪,来生在见。” 眼看着毒蛇的手掌就要抓向她的身躯,忽然晨风中有谁一声轻笑,风中夹带着不知何处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菡萏清香。 一道尖锐的白光疾射而至,准确无误的打在毒蛇的手背上。 “啊!”毒蛇一声惨叫,急忙收回了手掌,另一只手捂住已经红肿的手背不停的查看。 她狠力的回头,用怨毒的声音急促道:“是谁?” 小金鱼感到自己心跳在加剧,奇怪,明明知道那不可能是朔雪,为什么还是会心跳加剧?风中传来的那股清香很是熟悉。 难道…… 她努力地抬起眼睛,将目光抬到了洞口的高度。 复杂缠绕着的藤蔓被一只修长的手轻松地撩起,如同卷珠帘般优美。那淡青衣衫的男子含笑缓步而来,携来一阵菡萏清香。 他弯着唇角,目光落在小金鱼身上,声音温柔好听,“玉萝,这段日子来你受苦了。” 小金鱼怔了怔,看着男子逐渐走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毒蛇冷冷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男子漆黑的眼眸落在她脸上,毒蛇看到,那里面有浓浓的雾气,妖娆中夹杂着蛊惑。那双眸子像是能把她拉到一个美妙而梦幻的意境里,无忧无惧…… 她禁不住出神,竟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男子淡淡一笑,青衫飘飞,袍袖间卷动一道耀眼的白光,柔和的附在了小金鱼周围的湖面上。 刹那间水面上白光如星辰般灼人,一道亮丽的红光在小金鱼身上亮起。 毒蛇猛然回神,心底又惊又怒,盯着男子,失声道:“摄心术!你竟会摄心术!你是……” 她语声戛然而止,因为她已然看到,那是本来已经垂死的金鱼生命竟奇迹般的复苏了,伴随着红光的亮起她的身体逐渐变大,一团柔和的白光庇护下,她的身形逐渐被拉得修长。 男子注视着红白光芒中的小金鱼,眼底流露出温柔的笑意,他催动念力,将精神贯注在那金鱼身上。 半空中小金鱼的身材逐渐在光影衬托中被拉得修长,隐约可见窈窕的身姿和成熟的风韵,接着便见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披泻而下,长长地垂到水中。 红光和白光不停地交汇杂糅,渐渐融汇到一起,形成淡红色的光晕,最后又慢慢的消失,只剩下一个窈窕脱俗的少女沉睡在湖边。 她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双眼撑起身子,在毒蛇惊讶的目光中,她看向了那个男子。 她眼中水光潋滟,轻轻启唇:“宫主……” 毒蛇听到这两个字,心神大震,猛地偏头看向那笑容淡淡的男子,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顿时惨白; 。她想逃脱这里,然而,一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换,直发软。 她只能站在这里,呆呆地看着。 那男子狡黠地笑着,道:“我还唯恐小玉萝你认不出我,倒是我多心了。” 他笑得轻巧,抬手轻轻撕去脸上仿照琮玉画的面容,露出下面那张倾倒众生的容颜。 朝颜百无聊赖的在山上走着。 这座荒山上非但没有人烟,仿佛连生灵的痕迹都没有,正值返青季节,草木疯狂的生长,更是路途难以辨认,若不是有琮玉弄出来的那只山雀,恐怕难免迷路的命运。 朝颜回头看了看默默跟在身后的黎澈,道:“黎公子可识得黄雚草的形态?” 黎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听说过,至于它在这山上可不是我说的。”说着他心中一动。其实这次随他们来到这竹山,夺回雪莲还是次要的,黎澈真正想要试探的是琮玉那个家伙。 答应那个赌局,不过是跟随他前来的借口。 在离开天庭之前,他就晓得有个小地仙唤作琮玉的,只是从未听说他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高的修为,而御风通灵术更是六界难得一见的奇术,说起来,他竟想不起在何处听到过这门法术了。 除此之外,他似乎隐隐感觉到琮玉身上的仙气有些怪异。 忽然,不远处草丛一阵轻微的晃动,黎澈猛然回头,却只看到一道银光转瞬即逝,向山深处掠去。 朝颜和黎澈对视一眼,不容分说,径直追了上去。 难道,刚才那个就是山下店家口中的妖怪? 那银光中人道行似乎不浅,感觉到身后有人追踪,在山上树木岩石间躲闪腾挪,朝颜和黎澈不熟悉地形,追起来十分的吃力。 半空中,朝颜看到黎澈一袭玄袍无风自动,黑发在身后狂舞,他忽然冷哼一声,将身形定住,身姿夭矫如蛟龙,闪动着蓝光的仙剑出现在他手中。 他嘴角勾勒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目光明锐,紧紧盯住前方那道银色身影,念力一动,仙剑已激射而出! 朝颜失声惊呼:“不要!” 前方有人轻轻一声闷哼,显然是吃痛了,那道银光不稳定的在半空中摇晃了一下,跌落到草丛中。 而黎澈已经追上前,朝颜赶过去时恰好看到黎澈的长剑抵住了那人咽喉。 黎澈淡淡道:“一百多年来,你们妖界中人还没有能逃过我的剑的。” “呵……”那人轻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屑,右半边身子已然浴血,朝颜看向他的面孔。 “朔雪; !”她一下子扑了过去。 朝颜扑到朔雪倒下的身旁,急道:“你怎么样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吗,宫主的人找了你好久。”她挡在朔雪身前,回头叫道:“黎澈,朔雪是不可能害人的,你不要伤害他!” 黎澈冷冷看着她,两人对视良久,黎澈叹息一声,目光恢复了漠然。 朔雪目光有些恍惚的落在朝颜的脸上,有些惊讶,“是你……”他涩声道,“你怎么会和黎澈在一起的?你们……” 朝颜连忙摇头,帮他处理着伤口,“你不要误会,我和他是恰好遇到的,只是都为了来找黄雚草,所以才一起来的。” 朔雪皱眉,“宫主他知道吗?” 朝颜一愣,“他不是去了魔界的吗?都半年多了,还没有消息。” 朔雪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忍住了。 黎澈清冷的目光注视着朔雪微微带着冷笑的俊逸面庞,那倒在地上、半身浴血、轻蔑微笑的模样似乎与多年前一个身影重合…… 那是一百多年前,仙魔大战之时,风吹花落,那个冰肌玉骨的雪衣少年在摇曳的花树下被他一剑刺中,少年重伤倒地,鲜血顺着唇角流下却仿佛浑然不觉,依旧倔强的抬头,望着他的目光轻蔑而邪魅,像是永不凋谢的妖异之花。 他惊异了。 那时的黎澈,断然想不到那少年是如此的心高气傲,竟似不顾生死般在大军中拼杀,说起来,那少年在那时便已算得上妖界中的佼佼者了,黎澈实在没有办法,不得已冲到少年身旁刺伤了他。 他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黎澈还从未见过妖界中人有这样惊艳的外表、这样高华的气质、这样精纯的修为。 一个妖,怎么配有超越他这个天神的容貌。 他嫉妒他。 就这样,那一剑刺了过去,长剑直穿透少年的右肩,然而,令他惊异的是,少年中剑后竟似全不在乎,用手劈开身边的敌人,一偏头,衔住了剑刃,再一用力,竟生生将他的仙剑从自己的肩头拔了下来! 他大惊失色! 那时他便感觉到,若是让这个少年继续存活下去,必然会给六界带来极大的麻烦。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预想是完全正确的。 黎澈从记忆中回过神,默然看着面前的朔雪。 显然,朔雪比当年那少年逊色了许多,然而眼中的轻蔑竟是一样的。 莫名的怒火在黎澈心中熊熊燃烧。 只因,那少年是他这一百年日日夜夜欲除之而后快的心头之恨。 ------------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阳光已经淡淡地洒了下来。 山洞之中的光线渐渐恢复明亮,男子飘飞的衣袂间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玉萝咬紧了嘴唇,“宫主,玉萝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朔雪他现在……” 苏墨俯身将她扶起,目光有些凝重,沉声道:“我感觉到了,不过他现在恐怕是和朝颜在一处,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勾起了唇角,眼神中漾起微微的涟漪,“黎澈吗,老对手了。不过在这之前这里要先有个了断。” 他看向面色惨白的毒蛇,缓缓道:“先是吸了十数人的精魄,继而又出手伤了我重莲宫的人,我该怎么处置你?” 毒蛇化作的女子后退几步,忽然惊觉自己已经靠在了石壁上,目光惊惧的看着眼前妖魅的男子,声音颤抖:“苏宫主,奴家实在不知这小金鱼竟、竟是您的人……” 苏墨一挑眉,淡淡道:“照你这么说,不是我重莲宫的人你就可以随意伤害了?” 毒蛇瘫软在石壁上,颤声道:“宫主饶奴家一命吧。” 苏墨淡淡道:“我妖界虽不比仙家法纪严明,却也自成其道,个人修行绝不容许他人强行侵占。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已经引来了仙界的人,并且已经毁坏了不少生灵的修行,而且,”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如冰,“那些被你杀害了的生灵成为这山中的怨灵,将来无处转生,也都将以吸食他人精魄为生,从此为祸世间,又将是我妖界的一笔血债,将来天刑降至,有多少人将被你牵连?你承担得起吗?” 苏墨一席话说得平淡,玉萝却看得出他眼底的温度已如寒冰,她素来晓得,苏墨不会轻易动怒,然而一旦动怒,势必不肯罢休; 毒蛇咬了咬牙,她不甘心就此就范,眼中怨毒的寒光闪烁,一条足足有七尺长的赤红色蛇信朝着苏墨两人甩了过来。 苏墨眼中悲悯的目光一闪而没,轻叹道:“原本还想留你个元神,现在看来……”他忽然抬起一根莹白修长的手指,朝那蛇信伸了出去。 玉萝轻呼:“宫主小心!” 显然,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气势汹汹的蛇信在半空中忽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竟僵在了空气中竟似被定格了一般,毒蛇的面色一变,眼中露出了惊恐之色。 苏墨抬眸,迎上毒蛇的目光,轻轻挽起一个蛊惑人心的笑,遥遥向她晃了晃手指,“蛇信是你最有力的武器,被我制服了,你还能有什么招数?” 毒蛇不甘的一声怒吼,催动真元,只听一声巨响,那巨大的蛇躯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光是蛇头竟有一人大小! 苏墨施在蛇信上的法术竟被硬生生的破除了! 地面猛烈的震动着,苏墨忍不住闷哼一声,抱起玉萝迅速的掠到了山洞外,袍袖一展,落在了一棵高树枝上,一双墨眸静静看着山洞中的变化。 化为原形的巨大毒蛇似是发了疯,猛烈地撞击着洞口的岩石,洞中所有的岩石树木都被巨大的蛇尾扫得化为齑粉,烟云般逸散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苏墨皱了皱眉。 玉萝忍不住轻声问道:“她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猛烈的力量?” 苏墨沉声道:“是利用了她吸食的那些人类的精魄中蕴藏的怨气。这样,恐怕就难以对付了。”他沉吟片刻,道:“玉萝,下山的路你应该识得吧,不如你先回去,看看朔雪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据我对黎澈的了解,他还不是滥杀无辜之辈,这里就交给我吧。” “宫主……”玉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听说妫娥姑娘中了剧毒,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苏墨垂眸道:“我留在魔宫为她疗伤半年多,总算才稳住了毒性的蔓延。说起来,魔君那个老家伙……”他挑了挑眉,扶着树干的手不禁多用了几分力度,眸中一丝无奈的笑意。 玉萝调皮地吐了吐舌,笑道:“那妫娥小姐可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宫主意下如何?” 苏墨一愣,抬眼复杂的看着她,忍不住低笑,顺手在她额头揉了一把,“好个玉萝,半年多没在我身边呆着,胆子越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说。”语气间却全无责备之意,反倒有几分宠溺。 玉萝低下头哂笑,轻轻道:“不知朝颜姑娘如今怎样了,宫主,还没有对她提起过去的事吗?” 苏墨摇摇头,一双眼盯着洞中的动静,口中道:“过去的事,还是忘记的好。” 他眼底淌过淡淡的忧伤,却很快被一层浓墨色掩盖; 玉萝正要说什么,忽见那条毒蛇将整个山洞摧毁后巨尾一扫,竟向洞外席卷而来,很快,它巨大的眼珠瞪向了两人所在之处。 苏墨眉峰一挑,“玉萝,你快去找朔雪,争取和他一起离开竹山一带,我把这条蛇解决后就去找你们。” 玉萝一点头,忽听苏墨道:“我出现的事,不要对朝颜提起。”容色淡漠,在树的阴影下有一丝让人心疼的苍白。 反正也见不到。 这个家伙,还是不肯表露自己的心迹吗?他究竟要瞒朝颜到什么时候?玉萝心底一痛,终于还是点点头,下山去了。 竹山一阵猛烈的振动,惊醒了朝颜三人。 黎澈看向竹山深处,他感觉到,一股很强烈的妖气在涌动着,虽然有修为极高者极力掩饰着,但似乎由于那妖物体积过于巨大,妖气借助山体竟然蔓延到了他们这边。 他皱了皱眉,仙剑光华一闪,向那气息来源处御剑飞去。 巨大的树叶枝干被蛇尾扫得连根倒地,猛烈的摔在了地上,整个山体似乎都震了一震。 巨蛇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淡淡的青色身影以飘逸的姿态轻轻落地,那脸上的笑容似乎在向它挑衅。 它怒不可遏,又是一尾扫去。 苏墨勾起一侧唇角,玩味的道:“我已经许久没动手了,原本还想陪你玩一玩热身,不过现在山下有人在等我,看来要提前送你上路了。” 他抬头,看着当头劈下的黑色蛇尾,白皙的手掌间青光如利刃,带着坚韧果断的杀伐之气,利落地劈斩而下! 鲜血飞溅! 只听得一声响彻山谷的怒吼,一瞬间整个竹山都在颤抖。 毒蛇的尾部裂开一条数尺长的巨大裂口,鲜血如江湖决堤般喷涌而出,毒蛇痛不欲生,仇恨之火在她眼底剧烈的燃烧,使她更加疯狂的扑向了早已飘至高处的苏墨。 苏墨笑吟吟地看着它,青衫随风飘飞,一滴蛇血也不曾沾染,一头乌黑的散发被阳光渡上淡淡的金色,眸中波光琼浆般醉人。 他看着毒蛇扑过来的身躯,忽然身形轻飘飘腾空而起,那一刹他浓墨般的眼底闪过冰冻般的寒意,修长的手向蛇腹中狠狠探入!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比之前更剧烈的抖动后…… 苏墨面色淡漠,施施然往旁边的枝干上落座,目光平静地看着倒在地上鲜血直流的毒蛇尸体,轻叹道:“许久不曾动手,竟有些手生了,不过,倒是留了你全尸,也算是念你几百年的修行终究不易吧。” 他说的话毒蛇当然听不到了。 苏墨玉指间把玩着一颗乳白色如珍珠般的物事,喃喃道:“这颗内丹至少也有五百年修为,可惜了的,”他寻思片刻,勾唇笑道,“回去拿给采碧,叫她挂在屋子前,兴许能增添些灵气; 。” 忽然,他眉尖一蹙,像是感觉到什么,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忍不住朝来路看了一眼,轻笑:“黎澈这家伙,嗅觉还真是灵敏,我这样努力遮掩气息居然还是被他察觉了吗?也好,有些事情,的确该做个了结。”他一边想着,举袖轻挥,一片银光闪过后巨蛇的尸体化作轻烟逸散在了山风中,转眼消失不见。 他看着通往山下的路途,眸光明灭。 有些事,终究是不能逃避了。 “朝颜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朔雪虚弱的倚在树下,轻轻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细密的冷汗濡湿在脸颊上,面如金纸。 他的伤被朝颜一片混乱中七手八脚包扎得差不多了,只是他稍一动弹鲜血就会浸透。 朝颜守在他身边,忙道:“好,你快说。” 她回头看了看黎澈离开的方向,还好,这个大麻烦暂时不会回来,可惜她和朔雪现在也是寸步难移。 方才竹山深处连续剧烈的震动惊醒了正在与朔雪对峙的黎澈,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就不假思索奔了过去,也亏得这样,她才得以仔细为朔雪疗伤。 万幸的是没有伤及性命,只是被仙剑贯穿肩胛,折损了不少修为,只怕朔雪需要疗养些日子。 朔雪凝视着她的明眸,沉声道:“在下的伤虽不严重,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无法出手,可是心里还有事情放不下。玉萝……玉萝她也在这山上。” “什么?”朝颜脸色一白。 朔雪闭了闭眼,“我担心是她遭遇了不测,方才后山动静不小。这时候黎澈又赶过去,恐怕是有人在那里交手。” 朝颜一咬牙一跺脚,“不行,我要过去看看,就算危险我也不能让玉萝出事。”那是重莲宫的人,她有愧于他,她如今又怎能见死不就? 她说着就往后山跑去,朔雪面色一变,强撑起身体上前拽住朝颜,急道:“照顾玉萝是朔雪分内之事,姑娘你若再有什么闪失,叫我如何与宫主交代!” 他这一挣扎,殷红的血迹再次浸透了衣衫,朝颜吓了一跳,暗自责怪自己不该这样冲动就要离开他,连忙撕了再一次衣襟七手八脚地包扎,“拜托你不要乱动啊,我袖子都要撕没了,”她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朔雪苍白的脸,决然道:“要去就一起去,否则就和我一起在这里等。是我把黎澈带上山来的,有什么后果理应由我承担,若是一定要有人赴死的话,就让我去吧。” 风扬起她鬓边的发丝,朔雪怔了怔。 一直以为,这个女子只是处在那个人保护之下,从未受过任何伤害,他今天才发现,她原本就是个坚强的女子,只是周围人的光辉太明烈,她自身的光彩便被掩盖得不那么耀眼夺目了而已。 看着她眼眸中明亮的光芒,朔雪发现,她似乎与当初重莲宫里冒冒失失跑出来撞到他的小丫头不太一样了呢。 ------------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山风静静地吹拂着,夜幕即将降临。 朝颜犹豫着要不要先将重伤的朔雪送下山,她担心这伤势耽搁下去会造成更大的伤害,看了看朔雪紧紧闭着的双眼和越发苍白的嘴唇,她朝他缓缓走了过去。 一个恬静娴雅的少女声音悄悄响起:“朝颜姑娘,朔雪就先交给我吧,我会将他送下山。” 朝颜抬头便看到一个鹅黄青衫的少女笑吟吟走了过来,她每一步都走得秀雅端庄,袅袅婷婷,如同凌波台上的处子,姣好静美。 身后朔雪的声音响起,他惊呼:“玉萝!” 他身体因惊喜而微微颤抖,他微微张口,然而所有的话却都被一颗激动跳动的心哽在了喉头,他强自抑制自己的欣喜,缓缓支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 玉萝连忙上前扶住他,柔声道:“不要乱动,”她看了看朔雪的行口,咬唇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走,我带你下山。” “玉萝,你就是玉萝姑娘?你……你的伤不要紧吧?”朝颜试探地问道。 玉萝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的伤已经恢复一些了,我这就带朔雪下山,你在这里一切小心。” 朔雪忍不住握住了玉萝的手腕试探脉息,他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喃喃道:“大部分毒竟然被驱除了,而且顺利恢复了人形,难道……” 玉萝抬手按住他的嘴唇,低声道:“之后我再和你解释,先离开竹山再说,放心,朝颜这里不会有事。” 不远处,朝颜一头雾水的看着玉萝在朔雪身边低语,强自压抑着好奇心不去偷听。 玉萝微笑道:“朝颜妹妹,你是继续在这里等候黎公子回来,还是随我们下山去?” “可是,琮玉还在这山上……” 玉萝抿嘴一笑,道:“我来时已见过他了,他说他留在山上还有些事要做,黄雚草他已经拿到手了,托我转告你让你先下山回去,不必再等他。” 朝颜看着玉萝亮晶晶的眸子,感到自己额角的青筋在跳,心底轻叹,琮玉啊琮玉,你要不要这样脱离组织无纪律啊。 她无奈,“那就让那家伙一个人在山上呆着吧,反正黎澈这会儿也还没下山。” 她走在玉萝身后,看着她挽起朔雪的手朝下山的方向走去,跺了跺脚终于还是跟上前。 夕阳终于在她身后悄悄漫上了竹山。 远处,树丛中缓缓走出一道淡青色的身影。 此刻的山洞前已是一片废墟狼藉,残破不堪,空气中有些许烟尘逸散。 雪亮的剑光扫过漆黑的洞口,坍塌的石壁前,黎澈一身玄袍漆黑如夜,他锐利的眼眸扫过石块的废墟,眼神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 他缓缓走到一片废墟前,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搓起散落在废墟间不易被察觉的淡灰色粉末,他一双眼细细打量着那粉末,轻轻在指间反复搓了搓,半晌,他唇边漫开一丝冷酷的笑意。 很显然,这是生灵被致死后,逸散在空气中飘落的骨灰。 施术的人手段何其干脆利落、杀伐残忍,看着粉末细碎的程度,那人竟不曾犹豫片刻。 手法之老练狠毒,修为之高、动作之利落干净,实乃黎澈平生仅见。 他的瞳孔微微缩了缩,这山上竟藏有修为如此高深的人吗?难道就是之前所说的那个妖物? 他缓缓起身,体内暗自散出气息探查周围的情况,仙剑光华流转,随时准备展开战斗。 忽然,他眼神一变,朝来时的那条路望去! 真气漫过层层草木遮盖,他隐约感觉到,方才他出发的地方,出现了一团淡淡的白色雾气,距离很远,他无法得知那是谁,可他晓得,淡淡的雾状真气正是有千年以上修为的妖类所有。如此精纯的妖气,却只有…… 他在心底忍不住冷笑。 顺着那气息寻找,他穿过长长的山道,意外的是,他看到一抹水红色的窈窕身影背对着他静静立在树下。 他呆住了。 风扬起她长长的秀发,拂过她柔和的脸颊和轻盈的衣摆,携带着一丝诱人的淡淡清香侵袭着他的内心。 这不就是他一百年来梦中常常遇到的情景吗?曾经,他是那样渴望有朝一日她可以站在他面前,等候他吐露自己的心声,两个人山盟海誓,直到地老天荒。 若不是那个少年的出现,他坚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黎澈忍不住摒住了呼吸。 他轻轻走近,穿越布满青草的距离,伸出手,声音因激动低沉而沙哑:“朝颜,是你吗?” 水红衣衫的少女缓缓回头,明眸中荡漾起欣喜的神色,白皙明润的脸颊上泛起微红的色彩,嫣然笑道:“你回来了,黎将军。” 他惊喜地愣住,一百年前,她便是这般唤他。 那时的他日夜忙于天庭的大小军务,无暇顾及她,她便天天晚上守在门口,静静等着他归来,那双澄净的眸子温柔而亮丽,瞬间消除他一日的疲劳。 他激动的上前,微微颤抖的双手握住了眼前朝颜的手,涩声道:“朝颜,你记起我了?” 他感到像是回到了一百年前,心中陶醉而喜悦。 朝颜温婉的微笑使他感到自己仿佛成了天空上高高飘浮的轻云,风一吹便飞得自在逍遥,好生快活; 他牵起朝颜的柔荑,轻轻拥住她,感受着她秀发间的淡淡清香。 她似乎有些羞怯,微微挣扎着脱开他的怀抱,抬起她的明眸注视着他。 他心跳得厉害,她的明眸幽黑明亮,却又深不见底,像是有轻盈的雾气缓缓缠绕,勾魂摄魄,似能吸食人的魂魄,或是身心。 他迷醉的注视着她,几乎陷入她的目光中失却自我。 朝颜的唇角忽然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握着黎澈的手猛然反扣,刹那间白光如利刃切在了黎澈手腕动脉上! 鲜血狂涌! 黎澈倏然一惊,猛地狠狠一掌击向面前的“朝颜”,同时镇定得连退数步,周身青光大放,保护着自身真气。 他按住自己的伤口,抑制着失血,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轻微的喘息,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朝颜”轻轻一笑,刹那间眉目婉转风流,白光轻轻在她身上亮起。 黎澈紧紧盯着白光之中逐渐恢复原貌的人影,暗自恢复着真气,忽然淡淡道:“你明知敌不过我,便用如此阴损的招数,亏得我这些年在心底还算敬重你。” 泼墨般光滑的青丝流水般倾泻而下,一袭红裙变白衣,苏墨妖异的面容在白光消失后缓缓出现。 黎澈冷笑:“果然是你,”他打量片刻,讥笑道,“百年不见,苏宫主越发憔悴了。” 苏墨垂眸,淡淡道:“黎公子还真是对在下念念不忘,在下一百年前的模样竟也记得清楚。” 黎澈挑眉,“假扮琮玉的也是你,那么,竹山上的十几条人命……” “那条蛇妖已经被我处理掉了,何须黎大将军出手?”苏墨淡淡说着,神情间有些疲倦,微微慵懒地倚在树杆上。 傍晚的天阴沉沉的,乌云遮住了原本就阴暗的天色,风中夹杂着阵阵凉意,预示着风雨即将到来。 黎澈不屑地勾起唇角,“那倒要多谢苏宫主帮忙出手了,不知本座有何处得罪了苏宫主,要发出这样的袭击?” 苏墨静静抬眼,眸子淡定而沉着,注视着他一字一字道:“朝颜的灵魂碎片。” 风刮得紧了。 黎澈神色一变,忽然一个冷笑,“你终于知道了?可惜,我是不会把它给你的。” 苏墨厌倦的扯开一个讥笑,缓缓道:“一百年前我将她灵魂自天界解脱之时已灵力透支,根本无法探查她灵魂是否已填补完整,你便是利用这一点悄悄将其中一块并不会影响到她转生的碎片扣下,而那上面恰巧带着她关于前世的全部记忆。” 黎澈勾唇,“不错; 。” 苏墨脸色隐隐苍白,“当初你口口声声承诺放她灵魂自由,却扣下她一片灵魂,信义何在?” 黎澈漠然,“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信义?” 苏墨似乎极为疲倦,不再看黎澈,沉声道:“你给不给?不要逼我动手!”他随意地亦树而立,却是一派狂放不羁之色。 黎澈挑眉,神色不动,目光却越发清冷,“你以为你要挟得了我?别忘了,碎片在我手上,我若强行摧毁,她便是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苏墨咬牙,“直接提你的条件吧。” “如果我要你去死呢?或者自废修为?”黎澈轻飘飘地道。 苏墨冷冷注视着他,素净的面容上忽然荡开一个浅笑,悠悠道:“原来你是如此的恨我,这么想让我死。” “不过你不要忘了,陈立渊是你在凡界的执念化身,他现在生死未卜,而救活的希望全在我手上。”苏墨声音平淡无波,黎澈却微微一震。 黎澈默然片刻,淡淡道:“不过是一缕执念。” 那是他留在人间的一缕执念,只求能与她在人还再度相遇。至于其他的,他从未奢求。 “是么,可我记得即便是执念,若是烟消云散前是带着痛苦的,作用是回返到主人身上的,到时候,”他眼中笑意盈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黎澈的神色,“你的麻烦可就大了,征战数百年,黎大将军应该亲眼见过风化妖毒发作的模样吧?” 黎澈不动声色,他在暗自运气疗伤。 苏墨似乎并不在意他疗伤的情况,“虽说并不是真的毒作用,但肉体撕扯和灵魂碎裂感受却绝对是真的。”他神情妖异,黎澈却看得出那双雾气妖娆的眸子中有明月般的清亮。 黎澈忽然淡淡开口:“朝颜的这部分记忆里,大多数是与你相处的情节,也难怪你会如此在意。不如我提三个条件,你若能答应,我便将它给你。” 苏墨默然片刻,缓缓道:“你说。” 其实他何曾在意过她能否记起他,那些痛苦的记忆他只想一个人慢慢忍受,他希望给她新的生活,然而,灵魂不完整的她心中永远会有那样一个缺口。 他要她有选择的自由。 黎澈眼神冰冷而残酷,“第一,瑶池玉归还天庭。第二,听说九尾白狐的心头血有非同寻常的功效,我需要你一杯心头血。第三,朝颜恢复记忆后,你永远不能再见她,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绝不容许再看到你们在一起。你要对天发誓,如若违约,雷霆万钧加身,天地人神共弃!” 黎澈冷冷盯着他,残酷的笑道:“苏宫主,如何?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她吗?我就让你再也不许见他。我就是要看着你比我更痛苦,一百年前如此,今天依旧如此。情之一字,果真是个好东西。” 说罢他仰天狂笑,眼中却是浓浓的悲伤。 ------------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冰冷的山风拂过对峙中两个人的面颊。 一道白色的闪电在夜空中划过,照亮了苏墨苍白如雪的脸,他的唇几乎变成了透明,感到自己全身冷水般冰凉。 永远,不再见吗? 脑海中闪现出初见那少女的画面,她语笑嫣然,怀中捧着一束雪色的百合,笑吟吟朝他走来。 那一瞬阳关刺眼,天地间仿佛只有她明媚的笑容,清纯动人…… 大雨倾盆而下,白衣如雪的男子全身湿透,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那双漆黑的眸子死寂的幽深,心碎欲死。 他恍惚的抬头,对着那无垠的苍穹,轻轻、轻轻道: “我苏墨,对天起誓,朝颜恢复记忆后,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再见她一面。如违此誓,雷霆加身,人神共弃,魂飞魄散; !” 黎澈在大雨中望着他的身影,眼中有淡淡的怅然。 也许,他们的命运不再纠缠,也是一件好事。 苏墨真的出乎他意料地发誓的一刻,黎澈便知道,自己输了,时隔一百年,他再次输了,输得彻底,输得心酸。 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像苏墨那样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良久,苏墨轻轻从怀中掏出瑶池玉,掷给黎澈,而后解开上身衣襟,手中白光一闪,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淌而下。 黎澈面无表情,将一只白玉小瓶扔向他,“用这个。” 苏墨接过,一边接着血,果然看到随之扔来的那块小小的淡蓝色碎片,闪烁着微弱的蓝色光芒,他轻轻勾唇,小心地将灵魂碎片收入怀中。 他递给他装满了心头血的瓷瓶,默然转身离去,忽然顿住脚步,回头轻叹,“黎澈,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其实你爱的只是你自己,以及你身为天神的自尊。” 凄凉的雨声中,黎澈霍然抬头,而那抹淡淡的白影已缓缓向山下走去。 他不知道,那一刻起,曾经的昱王宫前他与朝颜执剑相交换来的情谊因他的自私已然烟消云散。 两个时辰后,午夜。 骤雨初歇,暨城的家家户户早已进入了各自的休息,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更夫提着灯笼缓慢穿行的身影。 “咚――咚!咚!咚!”更夫在潮湿黑暗的街道间缓慢的走着。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寂静。 今天傍晚下的一场大雨将路面打得很是湿润,所以他走得极慢,防止滑倒。 小孩子们白天吓唬他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容易闹鬼,他今年已经年过半百,打更至少也有几十年了,遇见比这恐怖的气氛多得是,还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子咧。 他想着想着,不禁抬头朝前方的巷子里望去。 一团轻烟似的白色雾气若有若无的漂浮着,似乎有轻微不稳定的脚步声正朝这边靠近。 联想起白日里小孩子的猜想,更夫只觉自己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的双脚开始颤抖。 他按捺住自己剧烈的心跳,摒住呼吸,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 只见那漆黑幽暗的巷子里,淡若云烟的白雾中,踉跄着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的白色人影,隐约可见那人披散的黑发在夜风中微微扬起。 而那雪白的衣襟上,不断向下滴落着,鲜红、鲜红的血珠…… “啊――”灯笼掉到了地上,更夫已经小脸惨白,转眼跑得没影了。 巷弄中传来了他撕心裂肺的惊叫:“闹鬼了闹鬼了; !” 夜风中一声虽然微弱却醇和醉人的轻笑,苏墨无力的靠在巷子的墙壁上,疲倦的闭上了双眼,身体顺着墙壁慢慢的滑了下去…… 脑海中最后一个意识,现在的凡人,都这样怕鬼了吗? 他没有看到,对面一家茶馆的灯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朦胧的灯火掩映下,窗前透出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 大脑中忽然恍惚的清醒,视线中似乎探入朦胧的光亮,身体懒洋洋的带着深深的疲倦,鼻端一缕浅淡的幽香。 他似乎很久没有睡的着这样踏实了。 轻轻睁开紧闭着的双眼,他看到了窗外射入的和煦阳光,和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烟尘。 多年来的习惯使他在一瞬间恢复了意识,他立即翻身坐起,体内仍然微弱的真气已然向四周探出。 门外忽然一声轻叹:“时刻保持着对外界的警觉性,你还真是如此。幸好我点了安神助眠的香,再加上你昨晚受伤很重,你才睡了个好觉。” 说着那女子已推门进来,柔婉的面孔竟是他熟悉的。 苏墨错愕的挑眉:“段姑娘?” 一袭紫衣的段澜裳微笑道:“苏公子还记得我?” 苏墨早已注意到自己伤口被仔细处理包扎过了,身上的衣衫也是重新换过的,他挣扎着要起身,然而刚下地的一瞬身体便重心不稳,险些栽倒,段澜裳连忙扶住。 “我是昨晚在巷子里遇见你的,你当时伤成那样,我实在不能视而不见,只能先把你接回家,这里是我的茶馆,不会有其他人进这间屋子的,苏公子,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你的衣裳我已经洗过了,你放心,不会有麻烦的。”她自从画颜后便一直待在这个茶馆。 苏墨脸色苍白的摇头,虚弱的道:“我不能在这里,我还有事要做。”说着他便向门外踉跄着走去。 段澜裳急道:“可你不能这样出去啊,你的伤还没好,而且现在城里人很多,你这样会吸引别人注意的,”她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昨晚有个更夫看到你,以为是闹鬼……所以,现在满城风雨……” 苏墨愣了愣,苦笑一声,轻轻道:“我不会被他们发现的,段姑娘,感谢你救命之恩,在下改日必当报答,只是,此刻实在是有要紧之事,恕不能奉陪。” 段澜裳默然望着苏墨踉跄着离去的背影,忽然回忆起数月前,隐竹轩明黄的灯光下,那芝兰玉树般的白衣男子静坐窗前执笔凝思的模样。 这个人,注定是不凡的。 又有谁能看得清那妖冶外表下是怎样一颗坚韧执着的心? 暨城郊外,穿过一片竹林的偏僻之处坐落着一间城隍庙。 据说这城隍庙的年代已经颇为久远,庙里的红柱早已掉了漆,门槛已经被来往的人们踩得几乎烂掉,庙里的陈设也因经常无人打扫而落着厚厚的灰尘; 然而,这小小的城隍庙鉴于这一代的城隍爷――聂老头,处理事务十分勤快,一直保持着不错的香火,附近居住的人们没事就来烧个香求个平安什么的。 这一天,聂老头心情很不好。 前一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无奈他掰开手指掐指一算,预感到近期可能有麻烦来临,因此白日里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这一天也不知是怎的,不停的有人烧香来祷告,祈求平安,大致是说附近那个暨城中前一天晚上闹了鬼,还吓坏了一个更夫,现在还神志不清说胡话呢。 聂老头真的是受不了了,凡人怎么这么无聊,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事瞎担心什么,鬼又没找到他们家里去。 他命下属将生死簿核查了一遍,这几日暨城中并没有什么还未收压的孤魂,想必是外地飘来的,在这里惹事作乱。 他无聊地躺在自己的神像后,端起一个酒壶一口一口享用着,渐渐感到一阵困乏涌上心头,抬起眼皮看了看头顶炎热的骄阳,今天阳气正盛,正是邪魔退避的时刻。 扯什么闹鬼,哪个孤魂野鬼脑子进水了才会想在这种天气里出来晃荡。 他这般想着,支着手肘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已是深夜,恍恍惚惚听到城隍庙外有打斗争执的声音,听声音似乎人数不少,他忍不住向门外偷偷看去。 城隍庙门前,还真是有不少人。 正对着庙门方向的,是一群黑衣鬼差,每个鬼差手中擎着粗大的玄黑色铁链,他们的脸都是黑色的,目光严肃而冷森,看数量大约有十几个。 他们似乎是刚刚停下来,冷冷看着那个背对着聂老头方向站着的白色身影。 其中一个冷冷道:“妖孽,你现在身受重伤,根本不是我们兄弟的对手,你若识相就快快任我们带你走,免得耗费你修为!我们也不愿多费这个力气!” 聂老头好奇的打量着那一身白衣的背影,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是个年轻男子,身姿颀长而柔软,夜风吹拂下一头绸缎般光滑的黑发轻盈飞扬,高华惊艳的绝世之姿,即使是个背影也美得让人窒息。 奇怪,他怎么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 那人忽然发出一声极低的轻笑,笑声飘散在风里,他慵懒地倚在庙门口,声音醇和如醉人的酒:“几位追了这几百里路到了这暨城来,真是辛苦了,正巧我也累了,不如大家一起坐下休息少许,闲话家常呵?” 他说的不紧不满,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当前的处境,又或者是成竹在胸,根本有恃无恐。 几个鬼差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道:“苏墨,我们看得清楚,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想拖延时间是不可能的,还是老实和我们走吧。” 斜倚门边的苏墨懒洋洋地抬眼,那漆黑的眸中波光明灭,柔软的眼波蜻蜓点水般掠过他们的面孔,轻轻道:“你们鬼界有什么好玩的,一群吓人的东西,我才不愿意去; 。” 对方中的一人寒声道:“那便由不得你了!”说着,挥动的铁链如一条巨蟒,带着厚重的力量感直奔苏墨面颊打来。 苏墨眉头一皱,眼中刹那间一道冷芒闪过,抬起右手凌空一抓,竟将那铁链握在手掌中,紧接着狠狠一甩,白光乍现,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半空中铁链瞬间崩断! 苏墨一脸盈盈笑意,挑衅的对着他们扬了扬眉毛,缓缓松开了白皙的手掌。 被绞碎的铁裂碎片雪片般纷纷落在地上。 众鬼差大惊失色! 面前的白衣男子在月光下笑得自在怡然,琉璃般的眼神里光华流转,却隐隐含着一丝杀气。 众鬼差再次交换眼色,忽然齐齐大吼一声,“兄弟们,上!先宰了他!”竟一齐挥动着手中铁链冲了过来! 苏墨插着手臂,周身护体白光柔和的亮起,一旋身飘入了众鬼差中间,身法灵动敏捷,白衣飘飘,漆黑的长发在空中飞出道道残影。 莹玉般的修长手指在夜色中轻轻一弹,刹那间白光细如雨丝绽放,轻柔的缠绕在那十余跟铁链间,光华流转中精致漂亮的腕骨微微一闪,那十根玉指轻轻跳跃,仿佛是在拨弄琴弦,又似是在倒弹琵琶,空旷的林间回荡起摄人心魄的婉转乐音。 琵琶弦上说相思,相思之音,最是撩人。 远处的黑暗中,那双发亮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异,却终归于欣慰之色,喃喃道:“好一首摄心之曲,只靠真气操纵乐声控人心神,实乃摄心术额最高境界。” …… 苏墨看着已经撞到一起铁链,无奈地笑道:“你们什么时候能换一种打法?” 勾了勾唇角,浓墨般的眼眸忽然看向城隍庙中,淡淡笑道:“师伯,你要再不出来,我可真撑不住了,到时候你要给我收尸……”他话未说完,那群鬼差已经回神,惊觉自己的招式和同伴的冲撞到了一处,第一时间内散开了缠在一起的铁链,又在第一时间内奔着他杀了过来。 苏墨身形掠起,衣袂飘飘,眼看就要从那些鬼差视线里划过,锁骨处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刀剜后撕裂皮肉露出白骨般的痛楚!他身形顿时停滞在半空,脸色如雪般苍白。 那种剜心般的痛楚,如同百年前云雾缭绕的天刑架上,蚀骨的锁魂钉狠狠地刺入肌肤晶莹的手腕,淬了地狱之火的重链钝重地穿过胸前精致的锁骨…… 百年间时不时发作的、噩梦般的苦痛…… 下一刻,粗重漆黑的铁链重重地打在了苏墨胸前! 半空中的白色人影身前一蓬淡淡的血雾,鲜红的血滴如雨般洒落在竹节上犹如血泪斑斑,溅出凄美的泣血之音。 ------------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不能……不能倒下…… 身子绵软而无力,体内却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焚尽他的四肢百骸,锁骨处痛如刀割。 苏墨伸手扶在竹节上,缓缓站起身,目光飘忽而幽深,望着围住他的鬼差们,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慌乱。 那鬼差冷冷道:“放弃吧,你是不会有机会的,重伤之躯你的修为根本施展不出来。” 苏墨淡淡一笑,“是么……”他忽然面色一白,微微弯下腰,嘴角淌下一股鲜血,滴在空地上,触目惊心。 那鬼差垂下眼帘,淡淡道:“你伤成这样,还强行催动真力,与自取灭亡又有何异?不如把命交给我们。” 苏墨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眼神轻蔑,勾唇冷笑:“你们还不配拿走我的命。” 鬼差听得好奇:“莫非你还有脱困的信心?” 苏墨支撑起身子无力地倚在身后的竹子上,带着一丝狡黠,悠然道:“你也该出来了吧,非要看我伤得吐血你老人家才敢露面是吗?” 鬼差们下意识抬头,半空中忽然传来一人朗声大笑,随即竹林里跳出个人影来,他身材臃肿,相貌平平,一身玄金色锦袍,一双眼睛却明锐的很,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竟然格外的粗大。 鬼差愣了愣,一瞬间那老者手中关芒一闪,控制着苏墨的那把鬼刀瞬间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自然便是聂老头,这一带的城隍。 鬼差们愣住了,“城隍爷,您这是……”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聂老头已一个箭步飞上前,拍了拍苏墨的肩膀,笑嘻嘻道:“你小子,终于知道来看看我这师伯,居然是在这种时候; 。” 苏墨轻轻一勾唇角,神色疲倦道:“终于出来了,他们交给你了,倔老头……”说完再也支持不住,靠在聂老头肩头昏了过去。 聂老头乍一听他叫自己“倔老头”颇有些恼火,心想这弟子一百年没见嘴越发贫了,正要发牢骚,忽见他已精神不支昏了过去。 无奈的是他看出苏墨痕上伤势颇重,容色苍白玉颜憔悴,平日里素净的白衣此刻血迹斑斑,竟没忍心抛开他,只得僵硬地任他倒在自己身上。 一刹那聂老头只觉得苏墨身体柔若无骨,那一头散下来的黑发柔软地垂下,发丝间的清香阵阵送入他的鼻端,带了诱人的魅惑。 聂老头心中暗叫不好,他素来晓得苏墨身上的妖气越重就意味着他身体情况越糟糕,这原本是属于九尾白狐的妖性。 怎能不救?师兄临终前唯一的嘱托就是这只小狐狸,他若让这小子死在自己庙门口将来去阴司串门的时候有何颜面见师兄? 他真是纳闷,这半年多来不断听到他的各种消息,他就一直不明白,这小子这么高的修为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的。看来一会儿还要仔细看看他的伤势。 越是这样越是要速战速决,他叹道:“你这小子,这么久见一次面都要给我添麻烦。”他看着苏墨沉沉昏去的目光中带了长者的慈和和怜惜。 在聂老头眼里,苏墨无论怎么离经叛道,都还是一百多年前那个钟灵毓秀讨人喜的小弟子。 风中溢满了原本只属于夏夜的淡淡荷香,撩人心弦。 聂老头抬起他明锐的眼睛,朝前方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转而笑嘻嘻道:“我说你们,大半夜的追这小子追到我这儿来了,口渴了吧?要不要进去喝口水?” 他走到一个面色僵硬的鬼差旁,握了握他手中的铁链,露出惊吓的神色,“这么重的杀气!小哥儿,有事好商量嘛,进来喝两杯,何必非要这么动粗呢。” 对方汗颜,要不是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糟老头其实是个城隍他早就让他一边呆着去了,嘴角抽搐的道:“城隍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出来前上头下了必杀令,您还是不要插手这事……” 聂老头皱了皱眉,“上头?哪个上头?叫她来和我说话。” 鬼差欲哭无泪,“城隍爷,属下求您别跟着添乱了,是幽冥司的指示,延误不得呀!”他真是急了,他素来晓得聂老头是个整天有手好闲并且脾气古怪专惹麻烦的,偏偏他占着城隍的职务,他们这些专门负责跑腿的如何惹得起? 聂老头哼了一声,作势紧紧揽住他怀中的白衣男子,孩子气的叫道:“我才不管,这是我师兄当年最心爱的徒儿,今天我把他给你们,回头我师兄不会饶了我的!” 鬼差听的头都晕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聂老头摆了摆手,“你们尽管回去复命,别的都不用管。否则,”他眼神中忽然闪过异常冰冷的光芒,语气像是结了冰,“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 鬼差们听得明白,这倔老头是保定了苏墨了,互相不甘心地对视一眼,又是跺脚又是叹息,纷纷消失在了竹林中。 聂老头看也不看他们,感觉到那些阴森森的家伙已经远去,连忙紧张的握起苏墨的手腕查探伤势,忍不住脸色一白,随即喃喃道:“这小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仆勾山的榕树下,琮玉无聊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繁花耀眼,绿树成荫,曲折婉转的请溪中倒影着青衣男子微微蹙起的眉,那眉宇间竟含着淡淡的忧伤。他醉眼迷离地望着前方怒气冲冲朝他走来的红衣少女,不禁苦笑。 这是第几次了?喝醉了梦见她向自己走来。 他仰起头,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伸到一半酒杯忽然被一股大力握住,朝颜将手一甩,一杯酒瞬间洒到了地上。 他挣扎了一下,无视朝颜倒竖的柳眉和眼中的怒气,缓缓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酒杯。 朝颜无奈的看着琮玉,抱起手臂坐在了他面前。 她真的想不到一回到仆勾山就看到琮玉变成了这副欠揍模样,人不人鬼不鬼好像欠了谁债似的。 话说她原本是随着玉萝和朔雪一起下了竹山,送走了两个人,她在山下等着“琮玉”,等了三天,“琮玉”还是没有出现。 那个暴雨的夜晚,她忽然有种极其不祥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右眼的眼皮一直在不停的跳,心绪异常的烦躁。 而心尖上似乎有某个柔软的地方痛了痛。 鉴于对琮玉以及他怀里雪莲的安全的担忧,朝颜只得再次上了竹山。 结果琮玉她倒是没看到,却看到了一个洞口前一身玄衣打坐修炼的黎澈。 她很庆幸黎澈还在那里,抱着满怀希望去询问琮玉的下落,黎澈当时一双澄澈的眸子静静看了她半晌,淡淡道:“你不知道吗?他回仆勾山去了。” 他嘴角笑容仿佛有些冰冷而意味深长,朝颜没有细问,直接带着一腔怒火杀向了仆勾山。 果然,琮玉这家伙正不痛不痒坐在这里……喝闷酒? 她坐在琮玉对面,无视这家伙神色颓败的模样,问:“雪莲呢?” 琮玉迷迷糊糊看她一眼,手肘支住下巴,“什么雪莲?” 显然这家伙还没醒酒。 朝颜感到自己额头上的汗已经聚集成珠状快要掉落下来了,抓住琮玉的肩膀一阵乱晃:“拜托你醒醒酒啊,那雪莲很重要的,玉萝说你已经拿到了黄雚草那就快给我看看啊!” 琮玉被她晃得似乎清醒了几分,抬起手指晃晃悠悠指向她,半晌,吞吞吐吐道:“你……真的回来了?” 朝颜直接跌倒; 揪住琮玉的衣领,朝颜阴恻恻道:“限你片刻之内快快醒酒!” 琮玉神色呆滞点了点头。 朝颜伸出三根手指在他脸前晃了晃,道:“这是几?” 谁知琮玉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酒气醺醺道:“朝颜,我等你等得好苦,你知道……我有多想……想你吗?” 朝颜怔住,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面前的青衣男子笑得恬淡,眼神迷离,怔忪望着她,轻轻道:“我喜欢你啊。” 朝颜涩声道:“琮玉,你喝醉了,我扶你去睡。”她站起身去拉琮玉,却被他紧紧握住手不肯放,轻声道:“不要走好吗,陪……陪我一会儿……” 朝颜头疼的再次坐下,想甩开他自己进去找雪莲,看着琮玉一张形容惨淡的脸却又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吹冷风,只得忧伤的坐下叹息。 琮玉继续说胡话:“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他苏墨不就是长得好吗,为什么这一世……你还是……喜欢上他?你……” “慢着慢着!”朝颜连忙打断他,瞅着他的桃花眼正色道:“我只说过我喜欢陆子昂,你听清楚,我喜欢陆子昂。” 提到苏墨,她心跳忽然莫名的漏跳一拍,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就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心跳加快,手心都有些冒汗。 琮玉一愣,奇怪的看着她,看的朝颜一阵发毛,半晌琮玉才悠悠道:“你唬谁呢,陆子昂……不就是苏墨吗?” 他神色怔忪目光飘忽,显然还没醒酒,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你也太……太天真了,也难怪会……被人家忽悠了……” 说完他便醉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朝颜却蒙了。 琮玉那句话使她整个大脑陷入一种低速旋转状态,过了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顿觉一头凉水从头顶浇到全身,冰冻似的凉。 她想跟琮玉问清楚,对方却已睡着了。 这家伙,应该是酒后说胡话吧…… 然而,朝颜还是一咬牙一拍桌子,从仆勾山上一路杀了下去。 目的地她已经想好了,暨城的城隍庙,就是当年她询问出陈立渊是陆子昂转世的地方。 她这时才想起,当年那城隍老头和她说话时嘴角总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好像有剥不完的一千层秘密似的! 死老头,你要是敢骗我…… 她忽然有种感觉,一直以来,自己都处在一个人精心筹划下。 ------------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初夏的清晨,一缕柔和的阳光洒在城隍庙门前的石阶上。 斑驳的竹影微微摇晃,朝颜心绪复杂的走了进去。 踏入这古旧的城隍庙,她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莫名的惆怅,连夜赶路飞奔到这里只为寻求一个答案,沉重的疲倦感填满了她的身心。 她抬头注视着城隍神像肃然的神色,深深吸了口气,然后―― “聂老头你给我出来!” 外面一连串飞鸟惊起的噪音。 神像后,聂老头睡得正香,他昨晚连夜给苏墨疗伤,惊讶地发现一张皮囊看去风华无限,细察内腑经络竟无一处完好,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了每一条经脉,而最棘手的,锁骨处那隐隐牵制着苏墨修为的不知名的巨大力量更是让他倒吸冷气。 那是天刑的禁锢作用,受刑者的修为再高也会被削弱一大部分。 他真得很好奇,这小子是怎么活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吐血暴亡的。 他冥思苦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有想出解除这如跗骨之蛆一般的魔魇的办法,最后实在撑不住疲乏,竟自睡了过去。 直到被朝颜一声满含着怒气的大吼惊醒。 聂老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神像后走出来,刚要说话,被眼前的红衣少女一把抓住前襟,对方恶狠狠道:“聂老头,我当初问你陆子昂的转世,你是怎么告诉我来着?” “我告诉你了啊,陈立渊啊,”聂老头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听说你还扮成他妻子好生闹腾了一番,人家现在都生死不知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一语戳中朝颜痛楚,朝颜却不为所动,一双明眸直勾勾盯着他,“真的是陈立渊吗?” 聂老头心中一跳,莫非小树妖知道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拍胸脯,正色道:“我一介诚惶骗你这小妖作甚?” 朝颜嘿嘿一笑,深深凝视着他,忽然淡淡道:“城隍爷,您和苏墨是什么关系,这么护着他?” 其实她心里也不确信,只是想诈一诈着老奸巨滑的家伙罢了。 在蜀山上的时候,锁妖塔里,她就曾经对这件事产生过疑惑,后来事情越来越多,始终不曾细究过,昨晚琮玉一番酒后吐真言,她才记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这次她一定要弄清楚。 聂老头果然神色一变,却抬了抬眉毛,愕然道:“苏墨?苏墨是谁?”他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片刻后恍然道:“哦,你是说妖界那个重莲宫主?” 朝颜心中一阵失落,看他这样子,似乎真的不知道; 莫非琮玉昨晚真的是酒后大脑不清醒说了胡话? 但是她脸上却依旧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拍了拍聂老头的肩膀,颔首笑道:“演技不错,继续。” 最后试一次,不行就撤。 聂老头感到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了,讪笑道:“小姑娘,您今天是怎么了?”看到朝颜神色果然松动,他心中已然确定朝颜方才根本就是猜测,他眼珠一转,笑道:“小姑娘,你要求我办什么事儿只说咧,我是很容易说话的。” 朝颜抿了抿唇,心中忽然一阵惆怅,果真不是吗? 她轻叹一声,淡淡说了句:“不必了。” 果然不是他,这样也好,便可了无牵挂,不必再担心负了他的心意。 可是为什么,她发现自己心中竟隐隐期望聂老头承认苏墨是陆子昂呢…… 看着朝颜水红色的纤细背影消失在远处,神像后的白衣男子缓缓走了出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流光溢彩的眸中闪烁起明亮的光芒。 聂老头看到他走出来,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查看苏墨的伤势,口中急道:“你小子身体没恢复随便乱动个啥……”说着就要去握苏墨手腕,却被对方轻轻一旋身躲开了。 苏墨容色淡漠的看着他,道:“师伯,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这一身伤是治不好了。” 聂老头眼圈红了,又惊又怒道:“你叫我如何去见风师兄,你……”他连声叹气,眼神心酸又无奈。 “师父当年传我道术时曾说,之所以要变得强大,就是要守护住自己心爱的东西,无论心中装载的是芸芸众生还是沧海一粟,立于天地,但求无愧于心。” 聂老头目光沉痛,“我明白,你这些年所作所为在世人看来离经叛道,但却是对师兄当年心愿的一份交结,只是……”他缓缓抬头,深深注视着苏墨,“你舍弃一身修为,真的值得吗?” 城隍庙里一片沉默。 “你每次画颜,必然会耗去大量的心血,逆天而行更是为正道所不容,强行打破别人的生死轮回必然会遭到阴气反噬,长此以往……”聂老头似乎不忍说下去,“你还能撑多久?” 苏墨静静抬眸:“师伯可曾听过一句话,‘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聂老头哼了一声,“我才没你那么多慷慨陈词,我只知道,你要是哪天一命呜呼了我还要下地府找师兄赔罪,我丢不起这人。” 说到后来,他声音哽咽起来,眨巴眨巴快要红了的眼睛。 苏墨轻笑一声,懒洋洋靠在墙壁上,勾唇笑道:“朝颜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多半是琮玉那家伙说漏了嘴,亏得我先前好一番嘱咐; 。” 他故意岔开话题,聂老头岂会不知,心中又是一痛,强笑道:“八成是喝醉了酒。” 苏墨遥遥望向庙外苍翠的竹林,一阵清风吹来,长发被轻轻扬起,白衣飘飞中,他忽然淡淡道:“改日若有机会,把一切都告诉她吧。” 聂老头一震,“什么?” 白衣男子轻飘飘的语声传来:“反正她的记忆也该恢复了。” 那一瞬,他的侧脸沐浴在阳光下,带了一丝令人心疼的唯美。 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欢笑和泪滴,即将接受阳光的洗礼。 良久,聂老头撇了撇嘴道:“看这样子,她还真是什么都被蒙在鼓里,说起来,这么久了,你居然都没有碰过她么,她好像根本觉察不出你的心意似的,怎么看都像是脑子里缺了根弦的样子……” 苏墨扬了扬唇角,目光幽深,“用情越深,便越是难以割舍,她这般无所察觉,将来才不至于太痛。” “可她将来知道了就会更痛。” “那就由她去吧。” “……” 无所察觉的朝颜失魂落魄地在暨城的街道上走着。 随意进了街边一家小茶馆,精致的陈设尚心悦目,门前的装饰淡雅清新,种植着数丛白色的山茶花,花瓣绽放如云朵般乖巧清雅,淡绿色的门扉间飘动着若有若无的茶香。 茶馆的女主人笑容浅浅,见到朝颜进来,目光一凝。 朝颜却没注意这些,随口要了口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目光飘忽地瞟着窗外,心不在焉地想事。 旁边一座几个年轻小伙的谈论声飘入她的耳中。 “听说这条街,就这座茶馆附近,前几天晚上闹鬼咧。” “是啊,我也听说了,听说还吓坏了一个更夫。” “暨城最近越来越不太平了,还记得半年前城楼上悬着那女刺客吗,啧啧,那死相,真叫一个惨呐。” “这位兄台你是说那可能是那女刺客的鬼魂找上门来了?” …… 朝颜心中一动,那女刺客,她倒是知道,不就是段澜裳吗。听说她现在已经改头换面远走他乡了,可这闹鬼又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就是聂老头的城隍庙,哪个不要命的鬼敢在这里闹腾? 想了想,朝颜觉得,还是不要管闲事的好,这可是聂老头的职责,她可不要帮他揽活。 “这位姑娘,我们老板娘找您,您方便和我来一趟吗?”年轻的小倌忽然走过来对她微笑; 朝颜疑惑地看了看坐在珠帘后的女主人,忽然感到那柔婉的目光有些熟悉。 那是…… 两个时辰后…… 夜晚的竹林间清风阵阵,吹动着朝颜水红色的轻衫和袖口内那枚紧紧攥着的拳头。 心跳再一次莫名的加快,看着城隍庙中一片漆黑,朝颜感觉到冷汗正在顺着后背向下流。 她已经几乎找遍了暨城每个角落,却始终看不到苏墨的身影。 当她听到段澜裳说苏墨重伤时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那般迫切的寻找和各种疯狂的想法涌上心头时,她才发现她真的很在乎她。 忽然记起玉福楼头的关心则乱,那时的她内心迷茫,竟没有察觉自己的感情。 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莫名奇妙的感情。 是隐竹轩里,初见之时,他声如碎玉,温情款款,珠帘一卷的惊艳;是蜀山上,锁妖塔内,他不顾一切抓紧要再次跳下去的她的手时,他那紧张到苍白的容色;是玉轮湖边,小溶洞内,他衣襟胜雪,甘受烈日蒸发拼死救她护她的决绝……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然栓住了少女的心。 只剩这里了,如果不在这里…… 她深深吸口气,贝齿咬唇,轻轻踏了进去,向着那满堂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月光洒在城隍庄严肃穆的神像上,那凛凛的目光像是在垂眸看着这看去弱不禁风的红衣少女,神像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丝悲悯,又好像是讥讽。 他在悲悯谁?又在讥讽谁? 朝颜看都不看伸向一眼,强自压抑着愈发剧烈的心跳,一步一步,踏入了神像后方的黑暗中。 寂静黑暗中,似有谁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是命运使然吗? 那一天,迟早要来呵。 朝颜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神像后的屋子里,她紧张地缓慢向前走着,没有任何光亮的帮助,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听到那声轻柔的叹息,她紧张得汗毛直竖,问道:“谁?” 紧绷的精神迅速探查四周,却没有任何发现。 她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良久,依旧没有动静,她终于稍稍放松了些,正想往前再走一步,腰忽然被人从背后轻轻搂住,微凉的手指温度透过质地柔软的薄衫,一声轻柔的低笑声中,那人语声醉人,如春风化雨,又似醇和温润的酒,低低沁人身心,勾魂摄魄。 “朝颜,许久不见,可有想我?” ------------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身后那人轻笑着问完这一句,吐息温柔,朝颜感到颈间微微发热,想来耳根子都已红了。 他额前垂下来的发丝柔柔地扫过她颈间,那若有若无的菡萏清香一层一层包裹着她,侵入她的鼻端,带了惑人的妖娆。 她感到浑身一软,在他怀中闭了闭眼,轻轻道:“苏墨,终于找到你了,我……” 她忽然感到眼前一晃,身后那人掌心亮起柔和的白光,化作一团团白色的小光球,分别飞向了漆黑的四周。 一瞬间周围亮如白昼,没有温度的白光,却闪动着只有她能看懂的温柔。 她急忙回过头,半年多没见,她迫切的想看到他的样子,她也迫切的想知道他的伤是否已经痊愈了。 身后身姿修长的男子一袭轻丝白绸衣,勾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暖,眼眸中波光潋滟,仿佛碧波潭中的粼粼春水,荡漾起无尽的情丝缠绵。 除了容色略显憔悴、身材比以往薄了些外,她竟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破绽。 她心底叹息一声,面上却浮起一丝微笑,抬头凝视他,她轻轻道:“苏墨,你就是陆子昂对不对,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 “闭上眼。”他忽然微笑着截断她的话,朝颜一愣,下意识把眼睛闭上了。 忽然,毫无预兆地,她感到苏墨微凉的唇瓣温柔地覆在了她的唇上,仿佛被春雨滋润般微微湿润凉薄; 她刹那间惊讶地睁大了眼,又很快顺从地闭上,沉醉于他唇齿间的婉转风流。 空气中浮动着暧昧的淡淡荷香,牵动人的相思之苦。 隐约能听到蝉鸣的声音,属于夏夜的宁静祥和。 她感觉到苏墨的手勾住她的肩膀,他并没有任何向下的欲望,只是沉醉于这绵长的一吻。 终于,他轻轻推开她,目光灼灼亮若星辰,她靠在墙壁上轻轻喘息,他缓缓牵起她的手,与自己光滑的手掌轻轻相合,继而十指相扣,他语声温柔,目光深深凝视着她道:“朝颜,我喜欢你。” 朝颜脑中炸开一个惊雷,一颗心不知是喜是忧,痴痴地、错愕地看着面前风华绝代的男子执起她的手,他笑得勾魂摄魄,眼神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专注。 她咬紧了嘴唇,怔怔看着他,良久,她忽然一头扎进他怀中,欲哭无泪道:“你这家伙,你为什么不早说,琮玉告诉我你可能会娶妫娥,我等啊等,你在魔界那么久就是不回来,我以为……”她忽然感到额头碰到一个疑似绷带的东西,心中一惊,连忙从他怀中抬起头,“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弄的?还痛不痛?段姐姐说好深的一道伤口,正开在心口上,你……” 嘴唇忽然被他白玉般的手指按住,凉如丝缎般的触感惹得她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他轻笑道:“已经没事了,一见到你,就不痛了,”他微微靠近她,含笑轻轻啄了啄她珍珠般明润的耳垂,呵气如兰,语声缠绵柔软,“你那几行诀别诗,写得委实太伤人心,傻丫头,这么久了,竟看不懂我的心意。” 她那几句自认为写的潇洒的诗伤他甚深,身在魔宫为妫娥疗伤的他一收到云雀传来的这封信,刚刚耗费大量真气的他一看到这信胸腔里便一阵鲜血狂涌,什么“缘之所浅”、什么“今日离去愿勿相忘”,他顾不得与魔君仔细交代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这小小的一丝怨气化作更深刻的相思绕指成柔,在这绵长的黑夜中生出无尽的情愫。 她怔怔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陆子昂?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顿了一下,凝视着他那双秋水般的眼,“我们……是不是在一起过?”这些都是她的猜测。 她还没结束她一连串的发问,唇间又是一凉,唇齿间诱人的清香使她忘记了提问,她看着苏墨乌黑细密的睫毛,手轻轻勾住了他光滑的颈。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样近在咫尺,她却感觉到他要离她而去。 苏墨忽然紧紧拥住她,头埋在她颈间,轻轻咬着她耳垂,梦呓般的语声传来:“朝颜,不要离开我。” 他柔软的语声令她心疼,她在他肩头强笑一下,“怎么会,我还欠你两年劳役,两年之后,我……也不会离开你。” 她忽然想起竹山上的事,感受着颈侧他温柔的吐息,她轻轻道:“那朵雪莲在你这里对不对?琮玉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伏在她肩头低低道:“嗯; 。” 她喉头一哽,涩声道:“又是因为我受伤……” 他伸手抚弄着她一头泼墨般的青丝,柔声道:“不是因为你,都过去了。” 他轻如飘絮般的声音和并不稳定的呼吸声伴随着淡淡荷香传来,这使她有些不安。 寂静的黑暗与光亮交接,两人紧紧相拥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似乎有些疲倦,安静地伏在她肩头,他们听着彼此的心跳与呼吸,鼻端冷香环绕。 朝颜从他怀中抬起头,凝视他雾气妖娆的眸子,“是发生了什么吗?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 苏墨抬起水葱般的手指轻轻撩起她额前的发,她不经意间瞟见他半敞衣襟内一抹精致的锁骨,白光掩映下更衬得肌肤莹润如玉,不禁微微失神。 听得他低笑道:“能有什么事,怕你被黎澈他们抢走。” 朝颜尴尬地笑笑,“怎么会。”这家伙也太多心了吧。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一束青丝,又从自己乌黑的发丝中抬起一缕,朝颜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顿时红了,却也不制止,只痴痴地看着那双修长的手轻轻剪去她的发。 他含笑间带着浓浓的柔情,那醉人的眼波如琉璃盏中微微晃动的酒,回味不尽的香醇。他从怀中取出一根青碧色的发带,将那两缕发丝结在一处,漆黑的发丝在莹白的手指间缠绕,仿佛是两人的命运交结在一起。 苏墨抬起眼波盈盈的眼,声音温柔而低沉,望了她低低道: “结发为夫妻,朝颜,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妻。” “这纠缠的发丝,便是你我今生定情之物。” 他缓缓说着,凉薄的唇花瓣般轻柔地印上她的额头。 朝颜忽然感到大脑一阵眩晕,清雅的菡萏香阵阵袭来,仿佛在催她入睡。 她最后一次双眼迷离的抬头看了苏墨一眼,一碰触到那双慑人心魄的眸子,暗香氤氲,她脑海中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之后便沉沉睡倒在他柔软的怀中。 摄心术…… 苏墨轻柔地将她的身体靠在墙角,白光恍惚,聂老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皱着眉毛沉声道:“我刚要提醒你你伤势未愈不能动情,你就把她弄晕了。” 苏墨勾唇笑道:“正巧你进来,帮我护法一晚。” “你要干什么?” 苏墨从怀中掏出那枚闪烁着淡淡蓝光的灵魂碎片,淡淡道:“我要把这个帮她弄进去。” 聂老头看清那是什么,神色一震,跳过来狠狠握住苏墨单薄的肩,瞪着他怒道:“你疯了?” 苏墨挑了凤眼抬头看他,幽幽道:“只今天一晚,今夜之后,我和她再无瓜葛; 。” 他说得清清淡淡,聂老头却惊得心头巨震,他才不会相信苏墨会这么痛快对朝颜情丝一斩一刀两断。 “我答应了黎澈,已发过毒誓,她恢复后不再见她,否则灰飞烟灭。” 聂老头又惊又痛,“你身体现在根本不支持这么长时间的消耗,而且你明知道她灵魂修补完整后百日之内随时可能恢复记忆,她记忆一旦恢复,势必会上天入地寻你,到时候你若相思难抑或见不得她痛苦模样,你……”他全身颤抖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墨垂眸,抬起手指温柔的抚过朝颜清丽的脸庞,眼底流露出一丝宠溺和怜惜,他低低道:“我已经决定了,便不能更改,师伯,这是最后一次。她醒来之后,不要告诉她。” 聂老头一震,久久地凝视蹲坐地上的白衣男子,半晌,发出一声沉沉的悲凉的叹息。 聂老头往庙门口的石阶上一坐,不时有些担忧的回头望着庙中那隐隐闪烁的白光。 修补灵魂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那小子说得轻巧,还不知会做出怎样的牺牲。 聂老头一开始还坐在庙门口,后来时间长了,他干脆不耐烦的坐在神像旁边,静静注视着苏墨为朝颜补魂。 苏墨的手势动作转变得极为迅速,白光变换,看得人眼花缭乱,隐约可见那一缕淡蓝色的幽魂逐渐地恢复完整。 聂老头这一看,一直看到了快要天亮的时刻。 终于见到那一缕魂魄恢复完整,轻轻一飘缓缓潜入了朝颜体内,苏墨指尖一运力,轻点在朝颜眉心,朝颜身子颤了颤,神光一现,表明灵魂已然完好,她便又睡了过去。 白光缓缓消失,黎明轻柔的光线洒了进来。 聂老头见终于完事了,心中一喜,刚要上前,忽见苏墨刚刚站起的身子晃了晃,他微微一蹙眉,神色憔悴间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恰好滴在朝颜的红唇上,更添了一份暧昧。 苏墨忍不住失笑,然而身体撕裂般的疼痛使他无力说话,眼前天旋地转,恍惚地看到聂老头焦急地扑上来问他什么,他无力回答,眼前一黑,沉沉睡了过去。 聂老头只看到一阵轻烟般的白雾忽然腾起,他大呼不妙,他怎会不识得这是妖类化形时的护体烟雾。 他脸色苍白的靠近那烟雾正中央,果然看到一只伏在地上沉沉睡去的白狐,一身白雪般的光滑皮毛,九条美丽的狐尾柔顺的垂在身侧。 聂老头身子僵硬的轻轻抱起地上的白狐,眼底一层蒙蒙的水汽。 居然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吗?难怪昨晚他要他帮忙护法。 这小子怎么这般逞强! 他轻轻地将化作白狐的苏墨抱在怀中,回头看到依然睡着的朝颜,缓缓消失在庙中。 ------------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大脑中无数的幻象重叠交替,模糊的人影和神情在眼前摇摆,唇边似乎有温热的触感,有什么东西缓缓插入自己的大脑中,头部撕裂般的疼痛…… 脑海中只余下一道白晃晃的亮光,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朝颜紧蹙着的眉头骤然放开,胸腔里一阵热血几乎喷薄而出,梦中的她猛地失声叫道:“苏墨!” 她瞬间坐直了身子,睁大了双眼,双手撑在身后,剧烈地喘息着。 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她怔怔地看了看四周,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头顶一束阳光斜斜地射入,空气中残留着属于他的淡淡冷香。她眯了眯眼,缓缓站起身,头部剧烈的眩晕,却依旧强撑着慢慢走到神像前。 聂老头似乎很疲倦的模样,支着手肘侧着身子坐在神像前小憩,听到动静立即睁开眼,跳下来看着朝颜道:“你这么快就醒了?” 朝颜咬了咬嘴唇,直视着他,“苏墨呢?” 聂老头嘿嘿一笑,眼神里光芒闪烁,笑道:“你这丫头,还真是紧张他呢,如此,倒也不枉他……”他忽然顿了顿,做出一副回忆的表情,“那小子天还没亮就把我叫醒,说有急事便先离开了,大概是妖界有什么事吧。” 她一脸失落地低下头,两地相隔半年多,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相距不过几个时辰,又要面对这样的分离。 “险些忘了,那小子临走时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聂老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放到朝颜掌心里,一阵轻柔的触感。 她震了震,那是两缕漆黑的青丝,用青绿色的丝带束在一起,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静静躺在她掌心。 她小心翼翼地将发丝放到鼻端,嗅到发丝间淡淡的香气,忽然记起聂老头还在注视着她,白皙的脸颊上浮起浅浅的一层红晕,“他……没有说到其他的事吗?” 聂老头目光落在那缕青丝上,心中一阵惆怅,苏墨昏迷中恢复人形时,手里紧紧攥着这东西,在人世红尘中混迹几百年的聂老头一眼就看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倒真没想到,不过一晚的时间,这两个就定了情。 以后的路,又该如何向前走? 苏墨现在依旧在昏迷状态中,他想着那定情信物定然是极珍贵的,于是擅作主张交给了朝颜。 反正两人这以后也不会再相见了,那是唯一的念想吧。 他心底一声叹息,自然不会把这一番思考告诉面前的少女,笑道:“你这丫头,他若有什么情话定然亲自与你说了,又怎么会托我这老头子说?” 朝颜一张脸烧得更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恨恨道:“死老头,为什么要骗我?你之前明明说不认识那个家伙……” 肩膀被聂老头拍了拍,他哈哈一笑,“谁知道你是那小子的心上人呢……”被朝颜一脸愤然鄙视之。 她慢慢向着暨城的方向走去,脑海中依旧盘旋着昨天夜里未解决的种种疑惑。 为什么传言一直在魔宫的苏墨会突然出现在聂老头的城隍庙中?他身上又是怎么受的伤? 朝颜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惊觉居然还是滚烫的,忍不住苦笑一声; 脑海中直至现在还浮动着昨夜城隍庙中那绵长温柔的一吻,那怦然的心跳、春风般的呼吸和环绕的暗香…… 她竟从不知道,他原来是喜欢她的。 是她太过逃避,忽视掉了原本就存在的温情吗? 她轻轻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包裹中掏出那柄绝世之剑。 秋水般的剑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眯了眯眼,手指轻轻拂过剑刃,眼底有沧桑的颜色。 曾几何时,昱王宫内黯然神伤的年轻国君将它葬入妹妹的香冢,想着来年春好,静候桃花开,却不知,斯人一缕芳魂已悄然远逝,化作一朵雪莲盛放在命运之巅。 昱王宫一行,朝颜彻底地感受到了强大的重要,黎澈时而亲近时而淡漠、苏墨重伤在身却忽然对她袒露心迹、琮玉醉酒间不经意吐露关于陆子昂的身世之谜,接连而至的疑惑使她渐渐意识到周围的这些人都在试图隐瞒一些东西,一个已尘封一百年却无人愿意提起的隐痛。 她拒绝这样的被动,她已经看到了周围的人再受到伤害,她不能再因为自己修为短浅而躲在爱她的人身后了。 她不能,再让他为她受伤。 朝颜深深吸口气,抬头望了一眼无垠的苍穹,踏上了新的征程。 云雾缭绕的亭台楼阁内,玄衣的清冷男子修长手指间轻轻掂起一枚圆润的棋子,缓缓放到了面前的棋盘上。 坐在他对面,模样清秀的仙者蘅芜注视着棋盘,撇了撇嘴,“老子这么久没有遇到这么好的棋了,黎大将军果然出手不凡。” 黎澈淡淡一笑,幽深的目光看着蘅芜犹疑的神情,淡淡道:“下棋虽是机关相扣,每一步均为关键,但若总是举棋不定,只会平白地磨灭了自己的锐气。” 蘅芜强笑一声,叹道:“只可惜这盘棋注定是我输了,落在哪里还不是一样,都是困兽之斗,”他抬眸深深看了对面的冷漠神君一眼,“再好的气度,落入了对手的掌握之中也难逃狼狈下场。” 黎澈缓缓放下抚弄着棋子的手,沉默不语。 蘅芜忽然道:“黎将军这次从凡界回来,可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黎澈淡淡道:“收获自然是有,而且还不小。” “哦?” “三月之后便是群仙聚首之日,届时众仙将一同到这烟雨阁来鉴赏天地之宝,瑶池玉。不知蘅芜兄准备得如何了?” 这一句话问得蘅芜神情一变,皮笑肉不笑道:“实不相瞒,那瑶池玉自从多年以前遗落凡间,踪迹便全然不见,至今尚未寻到; 。” 黎澈垂眸,“可我听闻,天君曾委命阁下到凡界去寻找了一番,怎么,毫无线索吗?” 蘅芜手一抖,心绪暗暗复杂。 自从数月前他在凡界被苏墨重创,回到天界好一番调息,前不久才刚刚恢复,不想今日被刚刚刚赶回来的黎澈突然提起,看来是在凡界感受到了瑶池玉的气息。 眼看着还有三个月便是群仙会,他到时候若是拿不出瑶池玉,定然免不了一番奚落。他素来晓得黎澈修为高深,然而…… 他试探的盯着黎澈的脸庞问道:“莫非黎将军有了那瑶池玉的消息?” 黎澈挑眉,“自然是有。而且现在就在我这里。” 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件物事,静静地放在两人中间的棋盘上。 莹润通透的色泽映得蘅芜脸色一阵发青。黎澈嘴角有一丝讥诮。 蘅芜失声道:“你……”他不知怎的心中一震,目光死死盯在瑶池玉上,瞬间回忆起化妆成和尚的他在玉福楼头看到的那个笑得慵懒勾魂摄魄的狐妖来,惊讶地发现一股莫名的情愫暗流在心中汇集。他脑海中转过万千个念头,这数月来他辗转难眠,就连打坐修炼时心中都会莫名飘过那白色的修长身影,那一瞬间的心跳。 那日玉福楼头,他故意装作重伤不支任他拽着那少女离去,只因至今仍感念于百年之前,淬了妖毒的火箭向偶然路过花圃的他射去时,那倒在地上白衣若雪的少年目光怜悯的轻轻一弹指,救了他一条性命,避免了一场误伤。 得知瑶池玉在他身上,他无奈中却无法选择重创他然后带走瑶池玉。 于是假装重伤、然后默默离开,等候天庭责罚。 他依稀记得那日姿容绝世的白衣男子拽着朝颜下楼之前,淡淡的回眸一瞥,那一瞬间蘅芜看到了他眼神中一丝温暖的感激。 原来他记得,那日无意中路过花圃的小小仙者…… 然而,他怎么忘了,那只狐狸和黎澈,是一百多年的死对头了。 他心绪翻涌,喉头竟然一甜,险些喷出血来,忙运气压制,才强行咽了下去。 黎澈将这一切收在眼底,笑意中的讥诮更浓了几分。 蘅芜强自定了定神,听黎澈缓缓道:“说起来,真是冤家路窄,这瑶池玉竟在妖界的苏墨手中,没办法,我原本不想伤他的。” 蘅芜死死盯着他,“你将他怎么样了?” 黎澈挑了挑眉,“也没怎么,无非就是提了点要求,拿了他一玉瓶心头血,”他淡淡的笑容里透着一丝诡异,“说到心头血,蘅芜兄你应该知道吧,那苏墨可是一条有不低于千年修为的九尾白狐,他的心头血可是有不少奇效呢……” “咔嚓――”一声脆响,蘅芜手扶着的桌角应声断裂。 蘅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现在还活着吗?” “我不过取了他一瓶心头血,即使这样,他至少也会耗去三百多年修为吧,当时他可是重伤呢,那模样,看着真叫人心疼……” 蘅芜闭了闭眼,还好,那家伙还活着; 他忽然有种全身力气被抽空了的感觉,轻轻道:“多谢黎将军帮忙,将这瑶池玉带了回来,小仙感激不尽。”伸出手去那瑶池玉,手腕忽然被黎澈手指截住。 他诧异看向黎澈。 黎澈勾了勾唇角,“瑶池玉自然归蘅芜兄,只是,有个条件……” 他神情微微一变,微笑,“黎将军尽管只说。” “听闻蘅芜兄从机缘巧合得到一串法力无边的玉念佛珠,”他顿了顿,目光幽深而冰冷,“带上你的玉念佛珠,陪我下凡收妖。” 蘅芜一张脸瞬间白了。 幽冥鬼界,七簇幽幽的冰绿色鬼火在那紧闭的玄黑大门前无声无息地亮起。 幽红昏暗的地毯长长的直通地府深处,两侧的魂灯亮了又媳,整个幽冥大殿内一片昏暗,透着森然的诡异。 漆黑的王座上,黑纱蒙面的高挑女子弯起唇角,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上镶嵌的骷髅头,目光如一潭冰冷的死水掠过地毯上一排跪着的黑色人影,淡淡道:“你刚刚是说,那姓聂的老家伙把苏墨给救下了?” 她声音又尖又细,半男半女,偏偏透着令人胆寒的恐怖。 “是。”那人低沉的声音应答。 幽魅冷哼一声,抬起她长长的指甲玩弄着,“婆婆的下落查得如何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目前……仍没有消息。” 七簇鬼火刷地一盛,那人身子一震,有些惊惧的抬头看了高座上的女子一眼。 那是冥界的最高统治者,拥有着黑暗与血腥的力量,令人胆寒的心机和绝世的容貌出现在同一个女子身上,令所有人为之畏惧。 “用尽一切力量,务必要查到婆婆的下落。”幽魅注视着自己鲜红色的指甲,眼底冰冷而残酷。 “那……是否还要派人继续追杀重莲宫主?” 幽魅眯了眯眼,眼神中忽然有些飘忽,声音冰冷,“不必了,我要亲自解决他和那只小树妖,还有那个碍眼的老家伙。” 那部下似乎抖了抖,低低道:“是。”慢慢地退出了大殿。 妖异的鬼火照亮幽魅黑纱下隐约的面容,她喃喃道:“既然你不肯来,我就只好去找你了……” 诡异的女声轻轻飘荡在漆黑的幽冥之殿。 ------------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半个月后,仆勾山下的俪阳小城的街道上,出现一对并肩而行的年轻人。 左侧少女一身红衣,远远看去,灼灼芳华妖艳如莲,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右侧少年青衫淡淡,长发及腰,一脸笑意微微。 这就是决定开始踏上新征程的朝颜,和被她强行拉来的琮玉。 与其被定受他人牵制,不如自己放手一搏。朝颜心知自己没有能力和对手硬拼,但至少不能每每被人牵着鼻子走。 譬如她现在第一要务,寻找碧瑶泪。 第一要务的唯一线索供应者苏墨如今不知所踪,朝颜难免憋手蹩脚,可她却大致听苏墨提过,碧瑶泪乃天地异物,应机缘而生,地点大概是在仙界的碧瑶池附近。 说是应机缘,机缘这东西,一百年都不见得能有一个,她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等,就算她有那个耐心,陈立渊也没那个命。 想到陈立渊,朝颜不禁将目光朝蜀山望了望,那修仙圣地此刻又不知是何等境况。 陈立渊……大概还躺在那冰冷刺骨的石室中吧;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联合各种人手,想办法把去天庭的道路打通。 首先想到的就是琮玉。 苏墨不在,她反倒不必拘束手脚。倘若那狐狸在,保不齐又要一番费心费力暗中仔细安排,不晓得又会为她有如何牺牲。 她已经不是当初蜀山上的柔弱小妖,处处需要他一心一意保护。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一夜在城隍庙遇见苏墨后,这半个月来她一身功力蹭蹭上涨,每天一大早神清气爽,仿佛晚上经历过一番脱胎换骨似的,灵光四射。 她问起琮玉,没想到琮玉一听到她说起,神色微微一变,抬起手搭在她腕上探查,皱眉喃喃道:“还真是奇怪,莫非……” 他却不再说下去,只目光沉郁的看了看远处。终不再言语。 朝颜心中一动,想要多问两句,却被琮玉一副表情生生逼了回去。 她目光流转,落到右手边,那里有一处正待出售的院子,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这个地方虽然占地面积不算小,但装饰得低调,正好可以用来当作临时聚集地。 “什么?你是说这间院子已经租出去了?”朝颜一脸沮丧看着对面的屋主。 屋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一脸歉意地道:“真是不好意思,由于上午刚刚成交,忘记了把出售的告示摘掉了……” 朝颜一脸黑线。 琮玉在她身后微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抬眼笑道:“那现任房主现在何处,为何不见她入住?” 中年人思索片刻,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那好像也是个年龄和二位相仿的少年,出手很是阔气,比我出的房价高了一倍,所以就答应了他。” 朝颜意兴索然道:“真可惜了,琮玉,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落脚……”话没说完,琮玉忽然一拽她的衣襟,将朝颜一片惊愕中拉到街道角落处。 只见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群中出现一队整齐有致、着暗蓝长衫的人,连头饰和发髻都是统一的,每个人腰间悬一把佩剑,剑的样式也是统一的。 朝颜远远的望着,瞳孔紧缩,这衣服样式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些是蜀山的弟子。 蜀山距离这里也有一段距离,他们这是来做什么? 想到在蜀山的遭遇,她不禁咬了咬嘴唇。 琮玉低低道:“蜀山如此大规模出动,这附近必然发生了异事,朝颜,千万不要和他们纠缠上。” 朝颜头也不回的道:“放心,只要他们不妨碍我找碧瑶泪。” 琮玉声音却有几分凝重,“看这阵势,只怕这事情不小; 。” 朝颜没好气的道:“大了才好,把蜀山上下好好折腾一番。” 琮玉一声幽幽叹息。 半个时辰后,朝颜坐在茶馆里。琮玉一把抓起她面前的茶杯,二话不说仰头灌了进去,清了清嗓子才道:“蜀山这帮口风紧的,我跟他们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打听出来,”他面沉如水地看了朝颜一眼,“事态很严重。” 琮玉说着在朝颜面前坐下,沉声道:“新一轮世界大战即将开始。” 朝颜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鬼界那个变态女王终于开始动了。” 朝颜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幽魅?” 就是那个传说中长年累月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晴天烈日都罩着一张黑面纱的幽冥女王! 琮玉点了点头,“短短半个月内,幽冥出动大批人手,向各个地带蔓延,像是在搜什么东西,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控制这些地方的任务活动。” 朝颜嘴角抽搐,“他们鬼界没有人管的吗,怎么这般肆无忌惮?” 琮玉叹道:“自然是有理由的,说是有人私自袭击了鬼界的执法人员,幽魅便以执行天道为由四处搜寻。” 朝颜吐了吐舌,“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和我们没关系。” 琮玉定定看了她片刻,沉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仆勾山上的幽冥婆婆?” 朝颜心头一惊。 “苏墨当初在那老怪物身上下了禁制,将她囚在玉轮湖中,但如今鬼界大肆搜查,恐怕迟早会被发现,届时妖界将有大麻烦。” 朝颜皱眉,有些失神的道:“也不知道苏墨的伤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有危险……”她晃了晃头,苦笑一声。 琮玉神色凝重,“妖界有消息传来,重莲宫主已经失踪将近九个月,如今事态紧急,若再无人出来把持大局,必然生变,”说着他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苏墨那个家伙这些日子都哪里去了,这么大动静还不肯露面。” 朝颜抬头望了望窗外,辽远的天际呈现淡蓝的色彩,浮云轻柔地在天边舒卷,扑面而来的和风撩起少女心事。 “蜀山这次,就是针对归结这些动态制定的计划,因为个别地域已经出现了人民正常生活遭到困扰的情况,”琮玉叹了口气,“幽魅若真想做什么,蜀山那些弟子根本什么也做不了,蜀山在明,幽魅在暗。” 朝颜咬牙,“那个非男非女的家伙……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琮玉深深吸口气,坐在对面深深凝视她,“朝颜,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能和他们当中任何一方发生冲突。” 朝颜眼神复杂的道:“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是,如果是为了找碧瑶泪,我将不惜任何代价; 。”她说完站起身,步伐沉重而疲倦地向门外走去。 “朝颜!”琮玉在身后叫她。 她只是沉重地走着、走着。 还有多久呢,还有多久才能解除这些往返重复的疲倦…… “朝颜!”琮玉又叫了一声,这次的声音中透出了焦急。 他猛地将已经走到路中央的她拽到了一边。 朝颜一惊,随即人群中一阵尖叫,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冲出前方的人群,狼狈地奔了过来,身后一群追逐他的、著锦袍玉带的世家子弟。 “不要跑,小子,有本事你就站住!”那群少年手持棍棒,一路跑一路叫喊着。 人群慌忙的避让。 前方的小乞丐咬牙狂奔,朝颜看到他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小乞丐慌不择路,一个不稳被路面上凸起的板砖绊倒摔在了地上。 他咬了咬牙,很快扶着地面爬起来就要继续跑,然而后面那群少年迅速冲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领头的那个一脸骄矜傲气的笑意,狠狠揪起小乞丐的衣领,冷笑:“你这活得不耐烦的小偷,快把我的玉佩还我!”说着就伸手去夺。 乞丐将那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趴在地上,将握着玉佩的手拼命护在身下,“我不是小偷,这玉佩本来就是我家的!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朝颜这才看清,那小乞丐身材虽很是清瘦,却已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了。 领头少年哼了一声,恶狠狠道:“你父亲?你这来历不明的野种还敢说那是你父亲?啊呸!你们母子早就被我们家驱逐出门了,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兄长?你拿了那玉佩就是拿了我们家的东西,还说不是偷?你给不给?” 那群少年开始对着小乞丐拳打脚踢。 小乞丐只是死死地护着身下的玉佩,雨点般的拳脚重重落在他背上,他却一声不吭。额头和身上不一会儿就出现了数道血痕,脸上也群是擦伤的痕迹和灰尘,他却只是咬牙忍着。 朝颜看着那双澄澈而坚毅的眼睛,不忍再袖手旁观,正要冲上前,忽见一个紫色的窈窕身影缓缓出现在人群中央。 她心中一震,回头发现琮玉也目光凝重地看着那道艳丽的紫影。 银铃般悦耳的女声响起:“喂,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乞丐,不觉得可耻吗?” 正在冷笑着看乞丐挨揍的少年一愣,抬头看去,不禁微微窒息。 人群中一声惊叹。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女孩子么? 紫衣少女微微俯下身,用那双漂亮的明眸微笑注视着面前惊愕的少年,“把他交给我好吗?” 那少年失神的看着面前迷人的容颜,怔怔道:“好; 。” 他的同伴们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头儿。 朝颜在远处无奈的叹息,又是该死的摄心术,苏烟还真是继承那个家伙……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苏烟出现在这里,那么他呢?他会不会也来了? 小乞丐惊愕地看着苏烟,挣扎着爬起来,咬牙道:“在下不需要一个弱女子来救。”他牙关紧咬,慢慢撑起身子。 苏烟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是哪家的公子?” “慕家长子,慕遥。”清朗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慕遥缓缓站起身,脸色苍白地道:“多谢姑娘搭救,只是……”他忽然一皱眉,捂住胸口,忽然倒了下去。 苏烟脸色一变。 朝颜默默注视着苏烟伸手扶起昏倒的慕遥,人群渐渐散开。 她摒住呼吸,慢慢向远离苏烟的方向移动着脚步。 背对着朝颜的苏大小姐忽然轻轻道:“朝颜姑娘,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朝颜迈出的脚步僵在原地,半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大小姐,你怎么会在俪阳的?” 紫衣少女抱起慕遥缓缓起身,淡淡道:“我本来是想上仆勾山去找你的,不过路过俪阳的时候遇见了慕遥,所以耽搁了几天,没想到你们自己却先来了。” 精灵活泼的小妖苏烟遇到了在寺院里砍柴的少年慕遥。少年身世可怜,母亲早亡,但性情纯真善良。还是少女阶段的苏烟贪玩之时悄悄对慕遥这个坚韧善良的少年有了好感。但是她心机颇多,精灵古怪,为了确定慕遥是真的有一颗善良的心,于是找到哥哥苏墨,为自己画了一张丑陋难看的面皮,然后找到了慕遥。 苏烟装作身世孤苦的样子,慕遥见她十分可怜便心生同情,请求寺院的住持将她留了下来。苏烟装作不会干活的样子,慕遥便帮她干;苏烟假意各种闯祸,慕遥统统替她挡了下来…… 一丝淡淡的情愫,在两个人心中慢慢生长。 然而好景不长,慕遥的母亲去世,临终前要他寻回家传玉佩,便发生了今天的事。 琮玉在朝颜身侧微笑:“苏姑娘可找到什么地方落脚?” 苏烟抬眸,伸出一根手指,扬起一个笑,“就是那里。” 朝颜琮玉偏头看去,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那个肯出双倍价钱的买主竟然是苏烟! 一群古怪的人各自为了不同的目的,阴差阳错一同来到了俪阳,是命运的巧合偶然还是冥冥注定,风云暗卷,雨落何方? ------------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苏烟和朝颜在买房子方面的想法不谋而和,她们在挑选的时候都遵循同一个准则――越不起眼越好。 这个并不宽敞的院子里只有两间房屋,进了院门就是白石砖铺就的过道,两侧有些许花草,左右各一间房屋,灰背顶、清水墙,分别有左右两间房屋组成。 朝颜和苏烟经过一番商议,达成一致协定,朝颜和琮玉住西边那个,苏烟和慕遥在东边那个,刚好是四间屋子。 “哦,这么说你们是想借机探寻混进天庭的办法?找碧瑶泪?”苏烟一边低头给床上昏迷的慕遥上药,一边淡淡和坐在一旁的朝颜商议。 “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 苏烟轻轻挑眉,“还有两个多月就是天庭的群仙会,那恐怕是你们唯一的机会,不过,我的建议还是你不要去送死,老老实实在妖界待着。” 朝颜心中一动,“群仙会?” “是啊,那是天庭几十年才可能有一次的集体聚会,地点就在瑶池,四面八方的各种散仙也可以去,无非就是品尝、游玩、观赏、交流心得什么的,不过你也不要妄想混进去,到了那一天,为了防止生乱,那些天将们都会集中兵力在瑶池附近盘查,”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丹药放到慕遥口中,伸手指在他喉咙轻轻一点使他咽了下去,继续道,“当然,你更不能妄想能避开那些天将,他们对你这种小妖身上的气息最敏感。” “可那是救陈立渊的唯一办法,我必须要试一试。”朝颜说这就要出去找琮玉商议,身后苏烟的语声淡淡传来: “你大概是想带上你那个小地仙,你以为他有什么能耐?难道你想为了一己所欲害朋友陷入地狱深渊吗?” 字字犀利,戳在朝颜心头。 朝颜脚步滞在原地,默然。 苏烟又道:“你仔细想一想,你若被发现,你将是什么后果?那小地仙将是什么后果?你如何忍心冒这等危险?” 朝颜的背影颤了颤,咬紧了牙关。 是啊,她怎么可以让琮玉面对那样严峻的危险? 门外忽然一个清淡的声音,“我不在乎。”淡青色的人影飘入,朝颜一惊。 琮玉缓缓走过来,微笑着道:“不必顾忌我,做你想做的,我会为你准备好万全之策; 。” 身后的苏烟讥诮,道:“万全之策?是保你全尸退出的万全之策吗?” 琮玉脸色白了白。 朝颜则是沉默着,一双眼死死盯着地面。 气氛压抑凝重,苏烟忽然站起身,看着朝颜叹了口气,“你还真的是在乎那小掌门在乎得要命,为了救他连自己性命都不顾吗?可惜,就算你丢了性命也救不了他,”她拍了拍朝颜的肩膀,沉声道,“放弃吧。” 再坚持下去,只会使更多的人为你牺牲。 放弃吧…… 朝颜忽然感到头脑无比的吨重,像是有无数的钢针刺激着大脑,眼前飞起无数的幻象,她伸出手,想要握紧眼前伸过来的手,却抓到一片虚无…… 她一声痛苦的呻吟,捂着脑袋倒了下去。 “奇怪,我这是在哪里……”朝颜恍惚地睁开眼,头顶的天花板摇了摇,终于稳定下来,眼前的情景逐渐清晰。 琮玉坐在她床边,脸色苍白的看着她。 朝颜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虚弱的看了看琮玉,“我昏过去了?我昏了多久?” 琮玉轻轻道:“六个时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苏大小姐她们呢?” “她在照看慕遥,他已经醒了。” 朝颜点了点头,轻轻舒了口气,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琮玉一惊,扣起她的手腕查看她的身体状况,门外忽然一阵清风拂过,隐隐夹着一丝熟悉的清香。 琮玉皱眉,低喝道:“谁?” 他站起身向窗边走去,一道白色人影翩然飞入,身姿优美,飘逸灵动,轻飘飘落入了屋中。 琮玉一怔,就听那人已飘至朝颜床前,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你去门外护法,这里交给我。” 琮玉心头一惊,失声道:“苏……” 那人忽然淡淡道:“不要多问,快出去,这里有我照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修长莹白的手指轻柔地按在朝颜的手腕上,苏墨眉心微蹙,望着沉睡中的朝颜,眸中波光涟漪,含了淡淡的心疼。 琮玉深深看了俯身在床边的苏墨一眼,默然缓缓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难怪……朝颜这些日子来修为渐增,竟是他…… 若非今夜朝颜昏倒,他仍旧不能发现这其中关节。 他脊背靠在了墙壁上,无声的闭上了眼; 灯火昏暗的室内,白衣男子眼波温柔地看着昏睡中的少女,手指轻轻地抚过她脸颊,抚过她的每一寸眉眼,忍不住轻轻俯下身,在少女的眉间落花般印上一个凉凉的吻。 沉睡中的少女似乎动了动,皱了皱眉,梦呓着:“苏墨,苏墨……” 她的额头有微微的汗意,他轻轻用手指替她擦去,抬袖间一抹淡雅莲香。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身子扶起,微凉的手心缓缓地按在她后背,柔和的白光亮起,在两人中间形成一个浅浅的光晕,照见了他眼中的那抹疼痛。 这半个月来,无论她在哪里,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悄悄地为她推宫过血,使她能尽快的和那灵魂碎片融合,同时还喂她吃下了那颗蛇妖的内丹,里面有至少五百年的修为,他怕她承受不住,所以每天晚上悄悄地给她输入真力加固经脉。 他要给她自由,让她自己有力量去完成想做的事。 可惜那颗内丹力量终究太大,朝颜在心神不宁的情况下还是昏倒了,体内气息一片混乱。 苏墨坐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抵住朝颜后心,闭上眼感受着她体内的气息运转,谨慎地调整着错乱的经脉,将那些淤塞的真气一一打通。 稍有差错,便是走火入魔之险。 淡淡的白光萦绕,少女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心。 苏墨的身子微微一晃,脸色在霎那间苍白,双掌离开朝颜的身子,将她慢慢的平放在床上,仔细地掖好了被角。 他将她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柔顺的整理好,散在枕边,便要抽身离去,她忽然从身后拉住了他白皙纤细的手腕。 他一怔,回头看去,她依旧昏睡着,眉宇间竟含着淡淡的不安,那只仅仅握着她手腕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似乎要燃烧起他体内的火焰。 她梦呓中低唤:“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苏墨目光一震,回头看着她的面容,声音有些沙哑:“朝颜……”理智告诉他,他不能留在这里等她醒来。 然而那柔弱的呼唤抵触着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唤出了那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柔肠百转、苦苦相思。 岂不知相思断人肠? 不能,他不能留在这里,她随时都有可能恢复记忆,等待他的将是灰飞烟灭…… 他目光黯痛,用手轻轻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她似乎挣扎了一下,祈求:“不要……不要走……” 朝颜在昏迷的潜意识中,感到那熟悉的菡萏清香正渐渐淡去,手上凉凉的触感也在消失,她想睁开眼,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眼角泛起酸酸的泪意,那泪滴却不肯落下; 她是无泪之人啊。 她恍惚地想,是不是她为他流下眼泪,他就可以不再离开他了呢? 门外,琮玉回头看向灯火朦胧的内室,那人影身姿颀长,静静玉立,月光如水,照在那身影上似乎有几分萧索。 苏墨静静走到院中,神色间淡淡的疲倦。 琮玉沉声道:“为什么不肯见她?” 雪白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院中,清淡的语声被风带入,“相思无果,不如不见。” 琮玉震了震。 第二天朝颜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一个相貌奇丑的少女。 那少女长得苍白瘦弱,一张脸上满是疤痕和雀斑,眼睛很小,却笑嘻嘻地瞅着她看。 朝颜奇道:“你是谁?” 那少女眨了眨眼,“你不认识我了吗?” “啊?”朝颜错愕地道。 “看来我哥哥的人皮面具做得很成功。”少女兀自嘀咕着,朝身边一招手,“喏,她已经没事了,恢复得倒也真快,昨天明明还气洗淤塞来着。” 琮玉连忙过来查看她的脸色,关切地道:“你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朝颜摇了摇头,目光奇异的看着那少女,“大小姐,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丑女”苏烟笑嘻嘻回头,“不用你管。你们该调理的调理,该筹划的筹划,我做什么,你们不要插手就是了。” 说着把门一开,大步走了出去。 琮玉苦笑,“这个大小姐,脾气好生古怪。” 朝颜一掀被子下了床,琮玉赶忙道:“你身体还没恢复,再躺一会儿吧。” 朝颜眨眼笑道:“我身体好着呢,最近每天早上起来都神清气爽的,好像每天晚上都经历一次脱胎换骨似的。” 谁知琮玉听了这话面色一变,眼神中一丝担忧。 朝颜察觉出异样,“有什么不对吗?” 琮玉连忙摇头,强笑道:“哪里,我是怕你练功走火入魔。” 朝颜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我什么事儿都没有。”转身追苏烟去了。 琮玉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底一声叹息。 你当然不会有事,有个人,一直默默地为你撑起头顶的一片天。 ------------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窗前,一袭布衫的清秀少年微微蹙起眉头望着天空。 阳光奢侈的照在他苍白俊秀的面孔上,那面容棱角分明,虽有淡淡的擦伤,但依旧不掩盖那面孔的棱角分明,还有那双漆黑幽深的眸。 感受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他沉声道:“谁?” 一双微凉的手忽然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唇角擒着丝笑,“别闹了,烟儿。”抬手拨开了她的手。 带着人皮面具的苏烟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在这里这么多天了,捉弄你一下都不行。” 慕遥脸上带着质朴的微笑,却不言语。 那天他受伤后惊醒,就发现自己在这个院子里了。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个相貌奇丑、却笑得很温暖的少女。 他知道她隐瞒了一些东西,却并没有细问。比如他注意到这个院子里的另一个方向住着一个青衣少年和一个红裙少女,都是极艳丽的相貌,偶尔会进来看望他的伤势,他能感觉到他们对他都没有恶意,却并不曾问起他们是谁、来自哪里。 那些,都不重要吧。 人海里的相逢邂逅,并不须相知太深。有信任就足够。 苏烟见他默然不语,忽然笑道:“对了,我早上在附近山上采到了珍珠草,一会给你煮汤喝,能补身子呢。” 他点了点头,“多谢。” 少女咬了咬唇,想说什么,那双眸子里流露出些许旖旎的女儿情态又很快掩盖过去,他却不曾注意。 她忽然轻轻道:“慕遥,你将来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吗?” 慕遥一怔,低下头,缓缓道:“我要给母亲报仇。” “报了仇之后呢?有没有想过?” 他摇了摇头,眼神中淡淡迷惘,“暂时不知道。可能要流浪天涯吧。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苏烟眼波流转,忽然笑道:“你现在伤势还未恢复,不如告诉我你和谁有仇,我去帮你解决他。” 慕遥微笑,“烟儿,我知道你是个江湖女子,一定有很多办法,”他顿了顿,“可是,我必须自己来解决,我不想靠别人。” 他质朴的脸上扬起灿烂的微笑,预示着一个少年的成熟。 苏烟默然片刻,“我明白了; 。你好好休息,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 作为俪阳城最富有的大户——慕家的家主,慕东良有十三个老婆。 很显然,面对各种家庭纷争,老婆的数量太多会给他带来很大麻烦,然而,更大的麻烦是慕东良的十三个老婆总共给他生了三十二个儿女,其中最大的已经三十几岁,而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 慕遥就是其中之一。 数月前,慕遥和他的母亲姚氏被他的父亲和那一群妻妾儿女驱逐出了慕家的大门。 十七岁的慕遥咬牙站在慕家的大门前,一手扶着母亲,接过被大门内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的包袱,冷冷地目光注视着那扇朱漆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 那时的他想,此生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即便是死,他也不要再回去,不要再让母亲受到今年天那样的凌辱。 而他的父亲,那个直到他们母子被赶出门还左拥右抱和其他女子花天酒地的富商,连看都没来看他们一眼。 可是,他还是回去了。 母亲终究因为没有钱医治顽疾而去世,临终前留下遗言,那枚遗落在慕家的玉佩是她的家传之宝,万万不可让那群衣冠禽兽染指。 他含着泪答应,送走了抱憾而终的母亲。 他闯进慕家,偷出了玉佩,却被家丁发现,被自己的兄弟姐妹狼狈地追到了大街上,那些和他流着同一血脉的人对着他拳打脚踢,毫不容情。 幸好遇到了苏烟,给了他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给他采药疗伤。 这个面容丑陋眼神却很清亮的少女像是他生命中的一缕阳光,唤醒了他灵魂中沉睡的对美好的追逐。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个静谧的夜晚,苏烟已经悄悄蹲在了慕家的房梁上。 月光淡淡地洒入,浅紫衣裙的少女笑盈盈飘然落地,随手捏了个隐身诀,潜入了慕东良的房中。 虽然有心理准备,苏烟还是吓了一跳。看慕东良的形貌,这老家伙至少也有将近五十岁了,一双眸子却还是显得精神矍铄,那双细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线,却像老鼠一般随时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苏烟忍不住冷笑着勾起了唇角。 怀中的小妾一声娇笑,媚眼如丝看着抱着自己的摇钱树,“东良,你之前可是亲自答应过我的,等姚氏母子搬出去住以后,清风小院是要归我的,你可不许赖账……” 慕东良笑道:“怎么会,喏,这是钥匙,你拿去便是。” 苏烟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笑吟吟一抬手,那把金光闪闪的钥匙猛地从慕东良肥胖的手心里窜了出去! 那小妾一声尖叫; 慕东良也出了一身冷汗,一双小眼睛呆呆地看着那把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钥匙轻轻的漂浮在半空中,仔细一瞧,那钥匙还在半空中挑衅地向他晃了晃。 他勃然大怒,一伸手便要去抓。 谁知那钥匙在他手伸出去的同时突然一摇“尾巴”,径直向门外飞了出去。 慕东良怒了,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谁敢违逆他的心意,今天居然被一只钥匙耍了,他岂能善罢甘休,把腿上的小妾一扔,提步追了上去。 那小妾花容失色,被慕东良这么一摔顿时痛得眼泪花花,画满了胭脂的脸一片混乱。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雪肤花貌的紫衣少女,笑盈盈冲她道:“钥匙飞了,你不急着去找吗?” 小妾又是一声尖叫,颤抖着道:“你……你是谁?” 苏烟莞尔一笑,“我?你不知道吗?我是你们老爷的第十四个老婆啊。” 那小妾一惊,看着苏烟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惊讶、愤怒、嫉妒和恐惧,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怎么可能?老爷明明答应了我,不会再有第十四个的!怎么,他竟然骗我?” 她悲哀地看着眼前美貌绝伦的少女,天哪,她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一张脸,比自己美丽一千倍。即便同为女子,注视着这个少女,她竟然也感到脸红。 苏烟轻轻一笑,挑起眉淡淡道:“这种男人的鬼话,你也肯信?” 那小妾向后退了一步,惊恐的道:“那么你呢,你这么年轻貌美,怎么会甘心嫁给那个死老头?啊!”她惊恐地指着苏烟,“你是为了那老头的钱才嫁进来的对不对?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烟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心想该小妾的想象力和联想力委实让人叹为观止呢。 不过她还是淡淡一笑,尽情在对方面前展示自己惊艳的容颜,“不错,你真的很聪明,你也知道的,这个老头很有钱,没办法,我就是个喜欢钱的女人,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 那小妾再次尖叫。 幽幽的烛光猛烈地跳跃着,像是她的心跳。 苏烟一皱眉,不耐烦的道:“你嗓子还真是够好的,这么会儿功夫叫了三声了,看来我只有把你的嘴巴封上了。” 门外的守卫已经统统被她点了穴道,至于慕东良还在追钥匙,所以,这个擅长尖叫的女人喊得再响也不会有人听见的,但是,苏烟会觉得很烦,所以必须把这位的嘴封上。 苏烟忽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雪亮的匕首,笑吟吟放到了那女子脸颊边,道:“你长得还挺不错,但是怎么办呢,我就是不喜欢长相好的女子,所以我见一个毁一个,你说说,我在你脸上划几条口子会比较好?” 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真是人见人怜,楚楚动人的凄婉模样软倒在地上,恐惧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烟冷酷地笑着,刀光一闪,鲜血横流! “啊——”屋中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惊叫,惊醒了正在沉睡的慕家家丁们,他们听到声音飞快的赶过来时,那个原本艳丽如花的小妾已经一脸鲜血的倒在了地上,面容上赫然多了左右各一道刺目的刀痕。 这是慕家迎来的第一个血色案件,却已毫无线索不告而终。 清醒后的女子回忆起那晚的情景,却只记得一道模糊的刀光。不久她便疯掉了,原因是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事实。 慕东良虽为此很愤怒,却也记不起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只得强自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将此事不了了之。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这仅仅是他厄运的一个开始。 原本属于姚氏的清风小院因为姚氏的离开而空了下来,慕东良本想分给他的第十三个小妾的,谁知他的第十三个小妾莫名奇妙被人毁了容,这使他失去了再碰那个小妾的兴趣。 于是,清风小院的钥匙交到了第十二个小妾的手上。 十二号性子颇为自负,从来都是以俯视的视角看人,说话的时候鼻孔朝天,并且潜意识中经常认为自己是十三个小妾中出身最尊贵的一个。 就是这个女人,带领家丁将姚氏母子驱逐出慕家。 十二号住进清风小院的第一个晚上,清风校园就出现了鬼影。 据目击的侍女声称,那女鬼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穿着纯黑的长袍,相貌像极了被赶出门的姚氏。 十二号不信,还将该侍女拖出去打了一通。 结果第二天晚上十二号在自己床前发现了“姚氏的鬼魂”,被那副青面獠牙硬是吓得昏了过去,这么乱哄哄一折腾,没几天便被吓得一命呜呼了。 先是疯了一个,后是死了一个。还没等十二号丧事了结,慕家迎来了第三个厄运。 原本老老实实躺在库房里的一万两白银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慕家的金库每晚都有守卫轮流值班,钥匙自然也是由慕东良亲自贴身保管,然而那夜月黑风高,门外抱着长刀打瞌睡的两个守卫忽然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一枚枚排着队从门缝里飞了出来,眼怔怔看着它们就这么一直飞一直飞,等他们回过神来时整整一万两白银已经在夜色中不知所踪了。 这一消息当时便轰动了整个慕家,慕东良听到家丁报告时,二话不说搧了家丁一巴掌,随即双腿一软跌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 整整一万两白银啊,若真是自己苦苦积蓄所得,他还能寻求官府帮助,可那偏偏是从赈灾银中偷偷劫下的官银,若真的被朝廷发现,他全家性命都不保。 他缩在椅子里暗暗咬牙,时至今日,他怎么会还没看出这不是人力作乱而是鬼怪作祟?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阴毒的寒光。 ------------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怪事连连发生,慕家整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整个俪阳城也跟着混乱起来。 从白天到晚上,家家户户关紧了家门,所有店铺一律关张停业。俪阳所有百姓的心底都冷罩着一层恐惧的阴霾。 是夜,一个身材纤细的人影飘过慕家的屋顶,浅紫衣袂随风飘扬。 复仇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半,苏烟蹲在慕东良的屋顶上,掀起一片屋瓦向下一望,微微眯起了眼。 慕东良臃肿的身体此时正坐在他那把珍贵木材雕成的太师椅上,一脸享受的模样,身旁一个侍女神情恭顺的在为他捶腿。 苏烟在心底冷笑,忽然翻身落地,闪进了慕东良的房间,随手点了侍女的软麻穴,紫光一闪已然掐住了慕东良的咽喉。 “你……你是谁?”慕东良在她手中颤抖着。 苏烟神色冰冷地看着慕东良惊慌恐惧的眼神,厌恶地道:“这你不用管。你听好,我不想取你性命,但是我有个要求,三日之内遣散所有被你强行掳来的家丁和妻妾,恢复他们的自由。还有,你所有劫来抢来的钱财也要在三日之内运出府,想办法物归原主,或者交给当地官府。听明白了吗?” 慕东良背心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我答应你,放……放开我……” 苏烟秀眉一挑,哼了一声,松开了掐着慕东良脖子的手,冷笑道:“量你也不敢不照做!”紫影飘飘向外掠去。 眼看她就要掠出慕家,院子里忽然数声清喝,紧接着遍地青光猛地亮了起来,寂静的院子里想起龙吟之声,震人心神,苏烟半空中腾起的身形忽然一颤,重心不稳跌落在地; 刚刚从苏烟手底下挣脱的慕东良一见那青光,立即连滚带爬缩到了门后。 苏烟顾不上鄙视他,该死的老家伙,居然暗算她! 只见七道剑光齐齐闪烁,在她头顶围拢,剑尖指天,刹那间青光如许喷薄迸发,呈环状缓缓流转,隐隐有吟诵之声,闪烁着淡金色的篆文在光辉间降落。竟是个小型剑阵。 与此同时,破空之声响起,无数道剑光寒芒激射而至,直奔倒在地上的少女面门。 苏烟心中大骇,紫色光刃一挥,灵巧地翻了个身后立即站稳脚跟飞跃而出,脚尖在枝头轻点,眨眼间已飞出院外,背后忽然一股凉凉的锐意紧随而至,她半空中一个转身便要向后掠去,然而终究迟了一步,闪烁的剑花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弧,刺入了她的肩窝! 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紫色衣裙,洒下几滴落在了园中地面上。 半空中苏烟闷哼一声,雪白着脸伸手握住了刀尖,一咬牙,身子向后用力一飘,竟硬生生将那把刀拔了出去。 握着刀的蜀山弟子微微一震。 其余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即御剑追了过来。 苏烟来不及问这些人为什么要管这闲事了,她只觉得头部阵阵作痛,眼前天旋地转,银牙一咬,用手捂住肩头伤口转身向外飞去。 肩头伤口不断流血,她真气不断流逝,运气不稳,逃奔的速度竟比平日慢了至少三倍,身后一共三名蜀山弟子,一路上穷追不舍。 那把刺伤她的剑定有怪异,普通的剑伤根本不至于使她狼狈成这样! 她咬一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横顿住了身形,转身抱着手臂叫道:“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对面三个沉默不语,只向她举起了自己的剑。 苏烟哼了一声,神情冷艳,“幽冥司那帮黑黢黢的家伙每天昼伏夜出,搅得这附近几圈不宁你们都不出手干涉,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他们的帮凶!” 对面三个怒道:“你血口喷人!休要给自己找借口!” 苏烟被这群受了十几年正道思想熏陶的顽固派气得一跺脚,咬了咬红唇,“反正我说什么你们都听不进去,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慕东良的那些钱根本就是剥削得来的!而且他还抛妻弃子,玷污良家女子,他是罪有应得!” 对面三个愣了愣,互相对视一眼。 怎么回事?慕东良请他们帮忙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自幼在山峰上修炼,身在虚无缥缈间,自然不懂的人事情故和民生疾苦,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替天行道拯救苍生为民除害,所以方才见到苏烟手掐在慕东良脖子上“威严恐吓”,立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了过来。 苏烟无语地看着面前三个小弟子,心里好笑,没想到他们还真是心地如白纸澄明; 她清了清嗓子,笑盈盈道:“你们要是不信呢,尽管暗中去问问这附近的百姓们,看看他们对慕家是个什么样的评价,我就住在俪阳,你们放心,我绝对跑不掉,到时候若我果真冤枉了慕东良,你们尽管再来找我。不过在这之前,把你们骄傲的剑先收回去,我看着很不舒服。” 说罢她挑了挑柳眉,很是不屑地对着他们勾唇冷笑。 “你――”对面一人就要发作,却被同伴拉住。那少年沉声道:“若果真如姑娘所说,那今晚便是一场误会,届时我定会带着我这把剑来找姑娘登门道歉。” 苏烟神情一缓,淡淡道:“道歉就免了,别再来烦我,姑娘我一向最讨厌修道的,尤其是蜀山修道的。” 苏大小姐自幼性子乖僻与众不同,但凡占了理儿从未饶过人,今天在这少年手下受了剑上,她岂肯轻易善罢甘休? 那少年坚毅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缩紧了几分,却只用力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地和两个同伴一起走了。 苏烟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这才轻轻倒吸一口凉气,伤口处的鲜血如决堤般狂涌不断,她忍痛咬了咬牙,看着那少年三个消失的方向,眼中却流露出淡淡笑意。 还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呢…… 这一天,凄清冷寂了多日的俪阳忽然热闹了起来。 欺压了俪阳百姓几十年的慕家大清早的忽然放出话来,向外开放金库粮库,将慕家所有挤压的存金存粮全部施舍给当地百姓,引来一阵欢呼雀跃。 朝颜百无聊赖地晃着笔坐在窗前,眼中一丝迷惘,外面的世界再哄闹,她的内心却还是迷茫,手中不自觉地乱画,一张纸勾了个乱七八糟。 苏烟顶着张面具一掀帘子兴冲冲进来,朝颜抬眼笑道:“这是你的杰作喽?” 苏烟摆了摆手,随手掂了桌子上一块芙蓉糕送进嘴里,“那是自然,都是小菜一碟。”说着坐在了朝颜对面。 朝颜笑道:“慕遥一定很高兴。” “才不是,那小子险些气死我,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帮他,他听说后倒是很激动,反倒抓着我说怎么不叫他自己去报仇,他伤成这样,我怎么让他自己去,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苏烟气鼓鼓一拍桌子。 “你是不是太记挂他了,苏大小姐?”朝颜眉眼弯弯,一双眸子亮晶晶打量苏烟。 苏烟将那口芙蓉糕咽了下去,大咧咧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侠义之举,你晓得的,当初救段澜裳,也是一样的。” 朝颜笑嘻嘻道:“是啊是啊,苏大小姐侠义心肠,扶危济困。可是苏大小姐看慕家那小少爷的眼神很不一般呢。” 苏烟红了脸,笑嗔道:“胡说什么呢你。”抓起盘子里一块芙蓉糕往朝颜嘴里一塞,朝颜连忙躲开。手一挥,芙蓉糕碎了一地。 朝颜一边后退一边笑,伸手一指,“你糟践东西; !” 苏烟一瞪眼,“我为了你吃你不肯,白搭我好心!” 朝颜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芙蓉糕碎末,口中笑道:“还说你受了伤,手脚还挺灵便的嘛。” “我也想好好的,可蜀山那帮人真是顽固派,那把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邪门,血流了好几个时辰都不停,幸好你那个小地仙朋友在。” 日光浅淡,紫衣少女托腮坐在窗前,似乎陷入了沉思。 朝颜眨了眨眼,“你不会是有什么心事吧?” 苏烟惆怅地一抿唇,眼神直直望着桌面,轻轻道:“慕遥那个死木头,到底要怎么样他才能懂啊。” 朝颜听得明白,眼波一转,试探道:“你向他说明心意了?” 苏烟白了她一眼,“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朝颜垂眸微笑,“真没想到,妖界的大小姐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平民小子。” 苏烟继续对着桌面发呆。 也许是在外落叶浮萍般流浪久了,她渴望一种归属感,渴望有一个人能心贴心地关怀她在意她,她不要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波澜起伏,只要如清茶温酒平平淡淡,能够暖慰人心。 她从小在重莲宫住下,看惯了自己的哥哥明里暗里与人相斗,看惯了世间的人们为了自己的爱恨情仇追逐竞争,哥哥每一次画颜的过程都见证一段辛酸往事,她累了,放纵了自己,去游名山大川,去闯荡江湖,去见取人生。 累得久了,就想停下来歇一歇。 朝颜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喜欢他,就去和他说啊,埋在心里他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的缘分并不长,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苏烟一惊,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人妖殊途,缘分浅薄。可是……”她手指纠结的在桌面上画着圈,朝颜忍不住一声嗤笑,一推苏烟,“你要说就去说,不然可别后悔。” 苏烟一不留神被她推到门口,拧着眉头失笑,“这叫我怎么说啊。”身后忽然撞到一个人,忍不住回头。 那人走路似乎也在出神,一不留心撞了上来,连声道歉,一抬眸不禁一惊。 “苏姑娘……”慕遥微微一怔,下意识接住了苏颜向后跌倒的身子。 朝颜失笑,“来得真巧。苏大小姐,有话快说良机不可失哦。” 慕遥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苏烟摇摇头,眼光微闪,就是不敢直视慕遥看过来的眼睛,忽然拉了他仰脸微笑道:“对了,我知道有处地方,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慕遥还没点头,苏烟已经拉了他往门外去了。 ------------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苏姑娘,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苏烟拉着慕遥一直到了赏心湖边,绿柳扶风,湖面上波光粼粼,盈盈的水光映在白石栏杆上,映在少女微微羞涩的眼底。 苏烟低下头,对面的少年风姿俊秀,偏偏感情上缺了一根弦,就是猜不出她的心思。 她扯着自己的衣角,“慕遥,你……”对面少年静静听着,幽黑的眸子深深望着她。 苏烟一叹气,转过身对着湖面大喊:“慕遥,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清凉的语声惊得湖面微微一荡。 少年眼中的惊愕使他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沙哑地道:“苏烟,我一直以为,我出身贫寒,无所适从,以为我配不上你,所以,始终没好意思向你说……我其实……” 苏烟心头一跳,脸上飞起一丝嫣红。 慕遥忽然拉起她的手,含了一丝微微羞涩的笑,“烟儿,嫁给我吧。” 苏烟屛住了呼吸,“你……不在意我相貌丑陋?” 慕遥摇了摇头,微笑道:“在下只唯恐自身出身出身贫寒,唯恐姑娘嫌弃。” 苏烟眨眨眼,一抬手,含笑撕去了那张满是疤痕的面具; 三日之后,慕家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俪阳城的一间小院内,却贴起了大红的色彩。 窗纸上是朝颜花了整整一天精心剪成的喜字,全屋箱笼框桌都贴满了大喜的剪纸,院子里草木上都系满了赤红的丝带,一身紫衣的少女笑吟吟哼着小调往房梁上栓了一条喜稠。 朝颜站在下面笑道:“歪了歪了,往右面移一寸。” 苏烟照做,笑道:“新房布置的怎么样了?明天可就开始了。” 朝颜笑嘻嘻道:“是呀是呀,新婚服也做好了,喜房也装点完了,明天我们的苏大小姐就要出嫁了,要不要我帮你联络重莲宫那些姐妹兄弟们一起来烘托气氛呢?” 苏烟嫣然笑道:“那倒不必了。”她手中整理着红绸,动作忽然一顿,心里一阵失落,“哥哥要是能在就好了,有他在,我一定不必这么孤单。” 那是她在这个尘世唯一的亲人。 朝颜笑容一僵,手里握着一大把东西,心神却荡漾起浅浅涟漪。 她多么的想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还有那么多的疑惑徘徊不去,她想找他问清楚。 妹妹要出嫁了,他知道了不晓得会是怎样的高兴。 “我不想有什么大动静,只想在这院子里拜堂,我和慕遥平日住的屋子就做洞房了。朝颜姐姐,还得请你做我伴娘呢。” 朝颜笑了笑,“那是自然,只是,拜天地时需要拜父母,却找谁家长辈来做见证?” “叫上琮玉吧,只能找他暂时代替一下了。”苏烟说着轻盈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道:“怎么样?还挺漂亮吧?” 朝颜小心翼翼问道:“可是这样子是不是太冷清了?一个亲朋好友也没有,长辈也没有……” 苏烟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垂眸轻轻道:“我也想热热闹闹的,可我不能弄出太大动静,慕遥的家人……呵呵,家人都在附近。” 浓浓的苦涩泛上心头,搅得心里五味杂陈,涩涩地返上来。 是夜,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睡不着的朝颜忽然听到房顶一声轻微的响动。 她精神一震,立即警觉地坐起身,身形灵巧地一闪已到了门外。 月色凉如水,在院子里洒下遍地银光,星辉如许,夜风微凉,卷动一地花香。 朝颜一脸无奈地看了坐在屋顶上、貌似在赏月的玄衣男子一眼,目光里却满是警戒,“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澈微微垂下目光,姿态很是风雅,月光的清辉浅浅勾勒出他侧脸清冷的轮廓,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怎么?你这是要嫁人了吗?” 朝颜心里乱麻麻的,俪阳已经够热闹了,这个麻烦的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既然他看去没有敌意,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朝颜微微一笑,仰头道:“我要嫁人了,不可以吗?明天晚上就是我大婚之日,黎公子要不要赏个脸来喝杯喜酒?” 屋顶上了黎澈瞳孔微微一缩,半晌淡淡道:“我今晚不是来找你开玩笑的,你不是要混进天庭偷东西吗?我带你上去。” 朝颜大脑中一个霹雳,嘴顿时张成了圆圈形,“你才是开玩笑吧?你带我上去?” 黎澈俯视她,微微眯起眼,“你不信任我的能力?” 朝颜沉默了。 她不是不信任黎澈有这个能力可以瞒天过海把她带上天庭,她不信任的是他这个人。她可不认为面前这个铁面无私的天神可以对她网开一面,放她上去还任她拿东西回来,搞不好上得去就下不来了。 黎澈冷冷道:“你若不信任我,尽管自己去想办法,到时候错过了找碧瑶泪的机会可不要后悔。”说着转身便走。 “等一下!”朝颜仰着脸挥臂大呼,“你说的,你要言而有信,不许反悔,而且不会暴露我行踪!” 黎澈淡淡回眸,“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有一位在凡界历劫的天神即将飞升,届时群仙会也即将开始,光华万丈凤鸣声起之处即是你我相会之地,莫要误了时辰。” 朝颜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历劫飞升?什么凤鸣声起?八月十五还有一个月,到底会发生什么?她又上哪里去找那什么光华万丈的地方? 她正要细问,黎澈已经挥袖远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独留天际一轮幽月,洒下一地清冷。 朝颜对着他的背影一跺脚,开门回到了自己房间,脑海中却还在回荡黎澈那句话。 为什么要定在八月十五?又为什么要选在那神仙飞升之日?这与她又有什么关联? 她百思不得其解,大脑沉重地仰倒在床上,鼻端忽然若有若无飘过一缕似曾熟悉的幽幽暗香,像是染过了红尘悲欢的琴语,静谧悠扬;又如使人沉醉的香醇美酒,韵味绵长,却催人睡去。 意识的最后一刻,她隐约听到有谁轻柔的一声叹息,有谁柔软的发丝垂落面颊,然后她便再没了知觉,沉沉陷入了梦乡…… “朝颜,这里有一份拜帖。” 第二天一早,朝颜正在屋里剪窗花,琮玉掀了帘子进来,面色有些凝重。 朝颜惊得险些将剪子掉在地上,连忙接过来,见是烫金的大红色新帖,上书几行贺词。却并未署名。 “这帖子是谁送上的?”朝颜拿着拜帖翻来覆去的看,就是看不出个端倪来。 琮玉皱眉,“来人故弄玄虚,大清早的就把这帖子用箭射到了墙上,谁也没看清是什么人; 。不过看起来只怕不是好事。若是朋友,何必如此。” 朝颜点头,“说得也是。只是我们院子里要办喜事并不曾惊动别的人家,这个人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只怕是有人从始至终一直监视着这院里动静。” 一想到自己这些人一举一动都被人在暗处监视着,朝颜捏了拜帖,手心里一阵冷汗,“无论如何得让苏烟小心应付,琮玉,今天晚上我们只怕是睡不了了。” 蜀山那些麻烦家伙始终都在附近徘徊,还有这个不知名的不速之客、隐藏在暗中不知“关照”了他们多久的神秘人物,以及一直蠢蠢欲动的鬼界幽魅,再加上昨晚黎澈莫名奇妙地出现,朝颜一想到他们就觉得头疼。 这些原本不该聚在一起的人,怎么就都来了俪阳呢? 她望着窗外晴朗的天色,目光忧郁起来。 昨晚黎澈来过的事,她并没有告诉琮玉,既然是铤而走险,她就不能拉着琮玉一起下水,他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她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只想一个月后自己能只身前往。 黎澈既然说了是华光万丈,那就一定是她能看得见的地方,离俪阳城想必不远,虽然她对黎澈还不具备十足的信任,但找碧瑶泪的时机千载难逢,只要是有机会,她至少要试一试。 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琮玉看着朝颜若有所思的眼神,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素来有话直说的爽朗小妖,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自己在心里暗暗计较了呢? 苏烟大婚的这一天,小院里的四个人本来是想平平淡淡地低调举行,谁知却有不少“不速之客”,引得四个人又惊又诈。 先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朔雪和玉萝,两个人出双入对,不打招呼就进了院子,下了朝颜一跳,问过了才知道朔雪养好了伤,恰好路过俪阳城,感到此城各种气息交杂,来往人身份非凡,于是混了进来。一进城就发现了苏烟和她在这里,原本只想混个住处,谁知道恰好赶上大小姐的大婚,同为重莲宫部下,又怎么能不混两杯喜酒喝喝? 一对新人都去准备仪式开始,朝颜四个人在厨房里正唠得欢快,忽听有人叩响了院门。朝颜心里记挂着那张无名请帖的事,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全神戒备地开门往外一看,却见门口笑吟吟站着个少女,一身蜀山服饰,肋下一把短剑。 朝颜呆了一呆,紧绷的神经刹那放松,一年多以前火光中神色暗伤而坚强的小女孩瞬间浮现眼前,“你是云若?” 少女笑嘻嘻一点头,“朝颜姐姐还认得我?” 朝颜擦了擦额角的汗,“谁叫你来的?你师门的人呢?” “是黎澈哥哥偷偷告诉我的,他说这里有好吃的,有漂亮姐姐要结婚,叫我来凑热闹。”云若说着就钻了进去,欢呼雀跃着跳到了院子里,一溜烟似的钻进了刚刚布置好的新房。 一院子人目瞪口呆。 ------------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朝颜讪笑着,正要和那三个解释,忽听新房里传来苏烟一声惊叫,震得她狠狠地抖了抖: “这是哪个不要命的把蜀山的人都请来了!” 院子里一阵飞鸟惊起四处飞窜抖落翅膀的声音,树叶儿跟着齐刷刷地往下落。 半晌,朝颜弱弱地伸手抱住了眼泪花花扑到她怀里的云若,欲哭无泪地道:“天知道这孩子从哪里掉下来的,赶也赶不走,留下算了。” 苏烟懒洋洋抬了抬眼皮,阴恻恻道:“你在说笑吗?一会儿她把自己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叫过来,你都招待了?” 朝颜低头看着云若的大眼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快告诉我你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人知道。” 云若点点头,“放心吧,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苏烟一挥手,不耐烦地道:“鬼才会信这小丫头说的话,没什么事的话我建议你还是赶快送她走路,这丫头刚才一冲进喜房就一阵乱摸,好像啥也没见过似的,可怜姑娘我刚铺好的床铺。” 朝颜干笑一声,心想云若出身贫寒,亲人去世后又被她送到蜀山修行,对一些新鲜事物自然是好奇得紧,却也不能怪她; 可是如今俪阳城这么不太平,她又怎么好把她一个小丫头丢在大街上?既不能送回去,又不能弃之不顾,唯有留下她了。 朝颜温柔地抚了抚云若黑亮的发髻,笑道:“你就留下吧,放心,有我在那个姐姐吃不了你。”不远处苏烟眼一瞪。 一直抱着胳膊站在厨房门口、长身玉立的朔雪原本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漆黑的瞳眸深深朝这边望了一眼,却依旧默然没有说话。 吉时已到。尽管空间有些狭窄,人也不多,但苏烟的婚事却举办得温馨融融,用一种独特的、迥异于世人的方式开启了自己的幸福。 院子正前方的墙壁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前方香案上插着祈求多福的香,烟云轻轻逸散在空气中,两侧的喜烛火光明亮地跳跃,映在慕遥幽深的眼底。 他只是简单的穿着玄色的锦袍,只是束发的发带改作了红色,反倒更显得英气挺拔,卓然俊秀。身侧的新娘凤冠霞帔,头顶红纱遮住了面容,却隐隐可见那精致纤巧的下颏肌肤胜雪,红唇弯起优美的弧度。 玉萝拉着云若,两个人微笑拍着手,用甜美柔和的嗓音唱起祝福的歌声,角落处朔雪银衣翻飞,唇边横一支碧绿的玉笛,悠扬婉转的曲调和着两个女孩的歌声。 琮玉则是静静住在门边,一双眼深深注视着结拜中的一对新人,那目光幽幽,像是有无尽的心事。 这样一个寂静平凡的小院,因为一群人的缘分相聚而变得温暖而特别起来。它见证了一双有情人从相识到相爱,这样一段平凡的爱恋。 也许以后会有无尽的风雨等候在前方,但他们不悔今日的相守。 而此刻的朝颜,坐在角落里,微笑注视着拜完天地的新人,晃了晃杯中的酒液,仰头,一饮而尽。 院子里弥漫着燃烧的檀香气息和浓郁的酒香,她施施然放下酒杯,向院中掠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醉,今天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夜幕即将降临。 苏大小姐的新婚之夜,小院里的七个家伙却闹成了一团。 苏烟性子不喜拘束,才不会老老实实在新房里傻坐等着慕遥揭她的盖头,才刚拜完了堂就扯了盖头,嚷嚷着要猜拳喝酒。 慕遥只有无奈的苦笑,几个月相处下来,他早就习惯了苏烟偶尔娇纵的小脾气,只是没想到这位在自己新婚之夜也能闹腾起来。 他喜欢的,便是她的豪爽、开阔、大气,偶尔有古怪的脾气和骄纵任性的小女儿情态,他喜欢的就是这样性情多变却永远正义的她。 结果七个人猜拳猜着猜着就分了拨,玉萝和朔雪肩并肩坐在台阶上风雅有情趣地看月亮,慕遥一脸苦笑拽着膝盖上喝得醉醺醺乱说胡话的苏烟,云若不敢喝酒,于是无聊地坐在地上数星星,朝颜和琮玉似乎也醉了,歪在一起仰倒在地上,互相数着对方眼中的忧愁; “我好像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热闹……”苏烟在慕遥怀中高高举起自己的手指,艳丽的脸上一丝轻浅的笑容,眼底是浓浓的醉意。 慕遥揽住她,轻声道:“是啊,今天很热闹。” 苏烟恍恍惚惚道:“我知道,你那一大家子人多,这对你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她顿了顿,笑得有些苦涩,“我不一样啊。” 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的她,在妖界虽是高高在上万妖瞩目的大小姐,但是谁又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会因为孤单睡不着觉,委屈地抱着被子一直踱到重莲宫的院子里,那时候的哥哥总是喜欢在花香弥漫的树下抚琴,白衣优雅,如雪衣襟上落满了浅红,一抬眸,笑得倾城。 苏烟微微熏然,看着头顶慕遥的眸子,那温柔如水的眸光好似与当年哥哥的目光隐隐重合,她浅浅地笑了笑,好像回忆起那是躺在哥哥怀里听他含笑抚琴,撩人心弦的琴声送她入睡。 她勾住慕遥的颈,轻轻吻了上去。 俊秀的少年新郎刹那间红了满脸,却不知如何应对。 不远处,朝颜拽了拽琮玉的衣角,轻笑道:“大小姐看起来真的喝醉了。” 一声轻轻叹息,“让她睡吧,只怕她已许久没有过一个好梦。” 朝颜忽然眉心一蹙,目光警觉起来,盯了琮玉道:“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暗夜中有幽绿的光芒诡异的闪了闪,又很快地消失不见,随后院子的四周缝隙和墙角出忽然发出数声奇怪的音响。 “咝咝——咝咝——” 像是催眠的术士在枕边梦呓般的低语,韵律却时而短促时而轻烟般飘渺,而声音的响度竟然在逐渐增强! 朔雪第一个站起身,手中银色的光芒缓缓亮起,他目光凝重看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不要乱动,有人在周围布下了蛇阵。” 大家面色都是一变,除了苏烟醉醺醺在慕遥怀中睡着了。 “啊!”云若忽然一声尖叫,目光呆滞的看着对面月光照射的墙根。 众人扭头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墙根底下,有什么细细的东西缓缓蠕动着,它们互相缠绕,吐着信子,赤红的身体却发出令人眼晕的妖红色光晕,只盯上半刻便觉得头昏眼花四肢乏力。 偶尔有几条抬起他们的脑袋,纤细的蛇身影子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形状极其的诡异恐怖。 朝颜四下望了望,果不其然,四周的墙角墙根都已经爬满了这种蛇。 她们这一屋子人除了苏烟慕遥,始终留心注意着周遭动静,竟也没注意到是谁在什么时候埋伏下了这些毒蛇。 朝颜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众人,沉声道:“朔雪护法、玉萝姑娘,还有琮玉,我们四个人把云若围在中央,”她说着看向慕遥,“慕公子,还得麻烦你照顾好苏烟妹妹,”她语中似有深意,目光微闪,“尽量把她弄醒; 。” 把苏烟弄醒,至少是一个战斗力。 四个人迅速成方阵式将瘦小的云若护在中央,四个人手中分别亮起光芒,目光一错不错紧紧盯着那些还在缓缓蠕动的毒蛇。 夜风悄悄扬起被保护在中央的女孩的发丝,她忽然咬了咬嘴唇,小小的眼光里溢出清澈的泪滴。 泪珠轻轻滑落面颊,云若攥紧了拳头。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女孩的动静,所有人的注意力此刻都在逐渐围拢逼近的蛇群身上。 琮玉皱眉,轻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不要乱动,见机行事。”说话的是朔雪。 面向大门方向的玉萝忽然身子一震,只见一条长长的赤蛇忽然冲天而起,朝着四个人的方向张开尖利的口咬了过来! 玉萝一扬眉,手中金红光芒立斩而下,那条蛇瞬间碎裂成两半掉在地上,抽搐着。 朝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见那条原本断开的蛇身在地面上抽搐了一番,就在所有人以为它要死掉的时候,突然那两处断裂的蛇身奇迹般的变细变长,那软趴趴的样子就想重塑的红泥,却忽然有了生命力,直到和原来一般的长度,身上的光晕再次运转,竟然从一条断开的蛇身变成了两条蛇! 众人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琮玉咬牙,“居然这么变态,这么一来这些蛇还伤不得了,放火烧又会引来外面的人,更会伤及无辜。那个人分明是想置我们于思路!” 月上中天,夜色已逐渐深沉。 “这好像是西方魔域的赤尾蛇,它身上的一圈圈光纹犹如人眼,能够惑人心智,千万不要盯着它们看,否则就会成为它们攻击的目标!”朔雪低喝道。 众人立即分散了目光,朝颜苦笑一声,“不盯着它们不就等于束手待毙了吗?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众人沉默着,朝颜忽然回头微笑道,“云若,你在里面好好待着,千万不要乱动,我们会想到破解之法的!” 小女孩似乎没听到朝颜说什么,只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凝视她。 那眼神亮闪闪的,幽幽地映着月光,有些许晶莹。 朝颜以为她是在害怕,也就没多在意,安慰地朝她笑了笑,便回过头去了。 她暗自集中了精神,细细分辨各个方向的风吹草动,以便能第一时间发现危险。 忽然,原本凝神戒备的玉萝“啊——”地惊叫一声,众人面色齐齐一变! ------------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朝颜第一个转头看去,就见站在身边的玉萝面色雪白,扶着她的身子软倒,贝齿咬紧了下唇。 与此同时,苏烟、琮玉纷纷出现异状,朔雪忽然微微俯身按住腹部,咬牙低低道:“那喜酒里……有毒……” 原本正在发呆的云若脸色刷的白了; 朝颜喃喃道:“不可能啊,这酒是我和苏烟亲自买来放在新房里的,之前还从没有人碰过,怎么会下了毒?” 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瞟过早已僵在那里的云若。云若微微张大了嘴,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低下了头。 朝颜看得出,那小小的身子有些异样地在颤抖。 果然是这样…… 她心底暗暗叹息,缓缓走近那微微颤抖的小女孩,轻轻俯身握住了她的肩,微笑,“云若,小孩子不可以说谎,你告诉姐姐,是谁把那药给你的?” 云若微微张大了眼,眼神里有一丝惊惧、一丝惶恐、一丝悔悟、一丝悲伤,却紧紧咬住了嘴唇摇头,眼底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从始至终,只有她进过那间已经布置好的新房,就在那个时候,她趁乱将药倾进了酒壶中,众人竟然真的没有发现!而那时正在试新服的苏烟因为突然她闯入竟然也没有察觉! 她忍不住啜泣起来,“不,不是这样的,柳师兄他们都被困着,有人逼我……不然,师兄们会死……”她哭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让人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对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幼女发脾气。 朝颜深深凝视云若半晌,闭了闭眼,叹息一声,松开了她。 她转身,步伐沉重的走向扶着门框调息的朔雪,沉声道:“是我对不起大家,这孩子是无辜的,不要为难她。” 朔雪睁眼,“这不怪你,也不怪这孩子,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那幕后指使。这赤尾蛇最喜鲜血,一见血必然会猛烈攻击,大家小心,千万别让它咬到。” 朝颜目光闪了闪。 云若呆呆地看着这个红衣的清丽女子。 朝颜朝她笑了笑,她回头,看了看琮玉,又看向软倒在慕遥怀中的苏烟,轻笑,“照顾好她,这样我也对他有个交代。” 琮玉忽然道:“你要干什么?” 头顶忽然一声冷笑,一个怨毒的女子声音响起,“她是要替你们去死!” 朝颜一震,这声音…… 对面屋顶上衣袂飘飘立着个高挑女子,眉目冷峻,凤眼微挑,嘴角含了丝冷笑,怀中却紧紧箍着一个女童。 朝颜惊呼,“小兰!”原本应该在仆勾山上的小兰…… 朝颜脑海中瞬间转过万千个念头,心知禁锢幽冥婆婆的地点已经被鬼界的人发现了,她忍不住望着头顶傲然而立的少女。 这个蜀山上曾经也是纯真无邪的少女,此刻眉目是那样的冷傲,眼神中的怨毒使人心生寒意却又不禁怜悯; 这种沉重的、黑暗的命运,本不该是这样一个妙龄女子所承受。 逃不过的宿命、剪不断的纠缠。 朝颜咬住了嘴唇,“金盈未,你恨我可以,但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何必如此!”她甚至能感觉到,金盈未出现的那一刻,身后云若的呼吸急促起来。 金盈未挑挑眉,“你们已经服用了化功散,三个时辰内真力全无,这可不是我为你们准备的。” 朝颜皱眉,“真没想到,你勾结了冥界的人。幽魅她人呢?是不屑于露面还是自己都羞耻于用了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对付妖界这些高手、不好意思出现了?” 金盈未哼了一声,“女王陛下自然是不屑于来的,她老人家才没有功夫来料理你们这些杂卒,这俪阳城中高手暗伏,她已亲自去解决了。” 朝颜震了震。她说的是谁? 她沉声道:“蜀山那些年轻弟子虽然修为不高,但若真察觉了这里也是个麻烦,你就真的毫无顾忌吗?” “怎么?你还指望着那些愚蠢的人来救你?他们早已经被软禁在客栈里了,现在应该动弹都不能了吧。”她笑得得意,眼底却只有冰冷。 朝颜艰难的道,“那些都曾经是你的同门。” 金盈未呸了一声,冷冷道:“我的同门?我的同门会看着我入魔见死不救?我的同门会一而再再而三暗中羞辱我?谁稀罕这样的同门!”眼底却闪过一丝悲伤。 朝颜沉默了。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沉默着。 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如裂帛般打破了凝结的气氛,云若抬头看着面色狞厉的女子,忽然轻轻道:“大姐姐,师兄师姐们其实一直很想念你。” 一句很普通的话却令金盈未身子晃了晃,她眼底瞬间微红,涩声道:“你说什么?” 云若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她,似乎有些害怕金盈未的激动神色,“他们都和我说,好遗憾我没有见到过以前的金师姐,师兄们都在底下和我说,我来蜀山之前曾经有个金师姐,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修炼也勤奋刻苦,对师长们最是孝敬,还和他们打成一片,可惜喜欢的人心有所属,师兄们还一直赞叹你当年追掌门师兄的劲头呢。” 金盈未已经听呆了,忽然声音嘶哑地瞪大眼,“不!你胡说!他们才不会这么好!” 云若眨眨眼睛,“我没有胡说,蜀山上下弟子都可作证。大家都很怀念你。” 朝颜在一旁淡淡道:“你觉得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会骗你吗?” 云若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根银发簪,举起来道:“这是柳师兄临行前交给我保管的,他说这是你送给他的,他一直留着,原本想向你表白,却意外地知道你喜欢的是掌门师兄,所以……” 金盈未忽然一震,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发簪,脑海中似惊雷劈下,闪烁的火花落了她整个身心,痛得仿佛刀割刃绞; 她只是拼命地捂住头,目光迷茫,喃喃道:“怎么可能……” 记得那年浣花溪头,眉目清雅的少年长身玉立,对匆匆赶来为他庆生的她温和一笑,阳光暖暖地披上肩头,她在他发髻间轻轻插入这银簪,从此结下了他一生的心愿。 他那时大概想不到,她喜欢的是少年卓越的掌门陈立渊。 一步错,错一生。 如今,他若知晓自己心仪的女子沦落魔道,他会如何? 金盈未痛苦地闭上了眼,眼角却有一行清泪悄然滑落。 半晌,她忽然笑了,目光痴痴的看着那银簪,左手忽然一抖,将小兰轻轻推向朝颜,同时袖中飞起一道银光,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众人都是一惊。 银簪断裂! 她抓住自己长长的头发,青丝在她手中寸寸断裂,她却恍若不觉,她尖叫:“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一点也不想听!” 她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声音呜咽着传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纤细的身体埋在阴影里,第一次看去那样孤独无助。 朝颜接住被金盈未拋过来的小兰,心底一声叹息。 突然,那个紧紧缩着的身影猛地抬起头,那声音中夹杂着丝丝血气,尖锐地响起:“既然苦海无涯,那不如大家一起毁灭!”张开利爪扑了下来。 朝颜飘身闪过,此时的她比起几个月前已经大有进境,一路之上经过琮玉不少指点,白日里刻苦修炼,晚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一觉醒来内力都有进步。 她一扬手,赫然已经扣住了金盈未的肩头,金盈未一惊,下意识指尖轻弹,五道寒光直射朝颜面门,身后朔雪忽然广袖一挥,银光漫如星点,绚丽夺目,洋洋洒洒迎了上来,五道寒芒齐刷刷入了地。 金盈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没有中化功散?” 朔雪淡淡拂了拂衣襟,身后苏烟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你那些障眼法也就只能骗过云若这样的小孩子。” 一身大红喜服的苏烟笑盈盈走来,那水波潋滟的明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朝颜一眼看去,那光芒竟似曾相识。 苏烟拉过云若,伸手抚了抚小女孩的发髻,“这小丫头一门就立刻钻进新房,四处乱摸,又怎么可能不引起我的主意呢?”她抬起亮晶晶的双眼,“金盈未,这么要紧的事情,怎么还交给一个小孩子办了?不过这小丫头也真机灵,我好一番检查才看出酒有问题。” 金盈未怔了半晌,惨笑一声,“到了今天,我已近没有回头路了。苦海无涯,我……”她忽然一掣肘,银光一闪,向颈上挥去。 众人都是一惊,然而忙于对付突然猝起进攻的赤尾蛇,竟抽不开身; 半空中忽然飞起一片柳叶寒光,寒得惊人,却也快得惊人,转瞬间已经打到了金盈未的手腕上。 金盈未一震,回头看去。 暗夜里,小院的门前突然亮起十几道幽幽剑光,如一支支光泽明润的玉圭。 立在夜风中的男子广袖长发,一身蜀山服饰,手持仙剑,一双漆黑的眸静静落在金盈未身上,“金师妹,好久不见。” 一句淡淡的问候,却像隔了这么多年,再相见,物是人非。 神色灰败的女子挣扎着爬起,嘴角一抹鲜血淌下,却含了一丝笑,轻若无声道:“柳师兄……” 柳星辰俯下身,将她扶起,涩声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都是命运的捉弄啊…… 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一开始就是错的。 为君转身入地狱,从此望断故人心。相识相许皆由命,西窗凝泪到天明。 修长的手指轻轻扶过她紧蹙的眉间,银簪没入她发间,他微微翘起唇角,如同那年浣花溪边茕茕而立目送她远去的清雅少年。 她怔怔望着他,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忽然眨了眨眼,金盈未笑了笑,目光从未有过的明亮,缓缓从头上拔下那银簪,轻轻握在手里。 “师妹……”柳星辰失声轻唤。 金盈未忽然反手一插,瞬间鲜红的血液充满了他的视线,凄美华裳的女子腹中鲜血喷薄涌出,嘴角淌下的血沾满了他深蓝色的衣衫。 柳星辰心中骤痛,拥住倒下的女子,而她只轻轻抿出一个笑意,断断续续道:“我一开始……就是错的……” 一缕芳魂消逝,徒留斯人伤怀。 身后赶来的大批蜀山弟子忙着斩杀赤尾蛇,青光剑阵逐渐亮起。 朝颜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倒在柳星辰怀中的女子。 那个永远明烈艳丽的、争强好胜的、骄傲执著的、偏执自私的、永远追求着自己荣耀感和存在感的女子,在这个寂静的夏夜,终于随风远去了吗?她一生爱而不得,如今能够死在一个珍视自己的人怀中,也算是上天对她最后的怜悯和宽慰了吧。 她说得没错,从一开始,她便已经是错的。 这是一盘注定输掉得棋,只是,她坚持到了自己一无所有,坚持到了自己最终香消玉殒。 哪有什么值不值? 就让一切都随风远去吧。 愿你的灵魂从此安息。 ------------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并不会因为一个女子的死去而它对停止命运的摧残。 金盈未的自杀使柳星辰悲痛欲绝,他重重跪倒在地上,和怀中紧紧抱着金盈未正逐渐冷却的身体,脸色苍白地为她抹去唇角的血迹。 朝颜见他这副摸样,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了,只得抓过一旁正杀蛇杀得起劲的一个小弟子,笑吟吟问道:“小弟弟,听说你们之前被关在客栈里,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那小弟子恶狠狠一剑劈向一条赤尾蛇,头也不回地道:“我们这是要替天心道,自然有神仙相助!” 朝颜听蒙了,神仙相助?这大三更半夜的哪家神仙没事闲的跑到一个小客栈去救人? “那神仙人呢?” “不知道,他好像有急事,又好像是不愿意来,总之救了我们后头也不回就走了,是他告诉我们来这里找你们的。” 小弟子很骄傲的说着,又不忘洋洋得意地冲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他可厉害了,柳师兄他们用了半个多时辰都没破开的禁制他只挥了挥衣袖就解开了; 。” 朝颜心头一跳,听着形容该“神仙”很显然是通晓破解之术的,金盈未用的是魔界的禁锢法术……她心里猜着原本以为是黎澈,可如果是黎澈就不可能知道这种破解之术,即便黎澈道行高也不可能转瞬之间就解开的,否则魔宫门槛早让天界给踏破了。 她这一出神的功夫,一条赤尾蛇已然张着大口扑了过来,她来不及躲,身子往旁边一让,那蛇身被及时赶过来的琮玉伸手捏了个粉碎。 琮玉皱眉道:“想什么呢?我晚一步你就被蛇咬了。” 朝颜没心思理会,内心莫名的烦躁,又抓着那小弟子迫切追问,“快告诉我,那人长什么样子?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弟子正专心“替天行道”,猛地察觉被人从背后抓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头一看才松了口气,小脸上一抹不耐烦的神色,拧着小眉毛道:“你管那么多干嘛,他穿白衣服,黑长发,不过当时光芒太亮,长相没看清……” 朝颜身子一晃,身旁的琮玉神色一动,心里一丝不安。 那小弟子见朝颜还在瞪着他不肯放手,急得快哭了,“和你说了,我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琮玉的声音轻轻响起,“穿白衣的人很多,也许是路过的侠客也说不定。” “不,那一定是他!”朝颜摇了摇头,“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琮玉看着她几乎要疯掉的神色,心中暗痛,却只是抿了抿唇,默然。 她回头,看着还在和蜀山弟子一起清除蛇障、一身新娘服饰的苏烟,轻轻道:“今天是他妹妹大喜之日,他也不肯露面。这一个多月,我总是莫名奇妙地感觉,他似乎就在我身边,离我不远的地方。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 朝颜说着,拨开混战的人,飞快向门外而去。 她整个大脑碎裂般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在她脑中展开一样,她疼得像要劈开自己的头。 被她抛在身后的琮玉忽然想起什么,面色一变,强烈的恐惧在他心底升起,他飞奔着追了出去,“等一下!你不能见他!” 朝颜已经疯了一般跳了出去,头部已经火烧般开始发热,阵阵疼痛摧折着她的意志,似乎眼前隐隐有虚幻的光亮带着一幕幕场景即将展开,耳边有模糊的语声,似曾相识…… 夜晚的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她在空荡荡的街上飞奔,像一阵旋风,又似一团奔腾燃烧的火,两侧的店铺房屋飞快地齐齐后退,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她只是跑,头痛欲裂、四肢酸软地跑,不知什么原因她今天跑起来异常的快,正常人只能看到她在空中留下的一道飞速闪过的阴影,竟愣是将身后琮玉甩出了一条街。 既然你在,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怎么样了! 她愈想愈难过,突然被脚下不知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身体被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扶住她即将倒下的身子。 那指尖微凉的温度透过她的衣衫,是那样熟悉。 她呼吸一窒。 眼前是一副绣工精致的雪白丝质衣袖,淡淡柔和的月光下反射着低调奢华的云纹,清雅的菡萏香飘入鼻端。 她刚要抬头,头顶一声叹息,随即她感到身上被人点了几下,意识开始模糊,倒在来人的怀中。 “朝颜,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悠悠地轻叹着,感受到身后琮玉赶来的步伐,他低低道:“还有一个月她便要随黎澈上天庭,还要烦劳你帮忙照应。” 琮玉停住脚步,深深看着那颀长的背影,抬眸道:“你无需嘱咐,我自会尽力,到时候她还能不能有命回来,却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白衣男子抱起朝颜,淡淡道:“生死有命。看造化了。” 琮玉忽然道:“这次幸亏有你,鬼界那些家伙已经和蜀山的人撞上了,现在还在纠缠中。幽魅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听说她在城东遇到了麻烦,也被人缠上了。” “哦?这倒是个意外的惊喜。”依旧是毫不在乎的语气。 男子微微翘起唇角,那浅浅的笑容在夜色中一闪即逝,眉宇间略过一丝忧色。 俪阳的小院。 每次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倒下…… 朝颜感到自己眼前射入一道夺目的光,后心处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淌入血脉,身体说不出的舒服和轻松,然而那脑海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坐在她身后的苏墨戛地收起手掌,眉心微蹙,看着她沉睡的容颜,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不要走!”朝颜猛地睁开眼,直至坐起身,面前一袭白衣、乌发散披的背影顿时僵住。她扑上前,张开手臂紧紧用住他的腰,脸深深埋进他柔软的黑发,哽咽道:“为什么不肯见我?是不是我不醒来,你还是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他的发丝凉凉的,摩挲着她的脸颊。 叹息一声,苏墨转过身,微凉的手轻轻捧起少女的脸,长长的睫羽在眼眸下方投出浅淡的阴影,盖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呼吸微微慵懒,柔声道:“我一直在你身边,没离开过。” “我知道,”她抬眸,“可为什么不肯见我?”她抬手,隔着衣襟轻轻抚上他的心口,咬了咬唇,“还疼吗?” 手指被他握住,他深深看着她。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趁她还没有恢复记忆。 她忽然道:“我有好多话想问你,有好多事情想知道,苏墨,求你,这次不要让我睡过去,再不弄清楚我会疯掉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轻轻打断她,眸中泛起柔和的涟漪,忽然紧紧拥住她,下巴温柔地抵住她光洁如玉的额头。 朝颜忽然想起一个月后与黎澈的约定,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遇见清瘦的脸颊,心中不忍,仍是没有问起有关群仙会的事情。 他却似乎感觉到什么,眸光微微一闪,温柔笑道:“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不必顾忌什么,我们都会给你最大的支持,”他修长如玉的手抚过她脸颊,“你现在的实力在妖界已经足以自保,只是天庭不比妖界,秩序森严,行事一定要多加谨慎小心。” 朝颜心头惊了又惊,他竟然都是知道的吗? 那么她那一夜与黎澈的约定他也听到了? 她由衷叹息一声,轻柔地靠在他胸前,弯起唇角,“苏墨,你真的很好,你就是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失言了,果然听他一声低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鼻尖,声音醇和好听,“你这傻丫头,你我之间,何来报答?” 她怔怔道:“可我什么也没有帮过你,一直都是你的累赘,我真的好愧疚。” 他了然的微笑,一边理顺她的长发一边淡淡道:“朝颜,你无需太强大,你只需知道,是我欠你太多,所以,我承受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静静的目光如一泊清澈的水,直视着他的墨眸,“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苏墨勾起唇角,艳绝的面容上荡漾开柔和的光晕,身子忽然向前一倾,朝颜本来在分神等待他回答,猝不及防被他一倾身压在身下,他一头乌发泼墨般倾泻她胸前,唇角含了丝令人心神荡漾的笑,那笑容风华流溢诱惑天生,眼波盈盈在她容颜上流转。 “你干什么……”朝颜感到自己呼吸都是温热的,那淡淡的莲香此刻仿佛异常的明显。 看着那月光下近在咫尺、倾倒众生的脸,原本装了满脑子的疑问霎时间忘了个干净,朝颜想转过头,却感到目光被那亮晶晶的眼神注视着,竟错不开心思。 “只是想看看你。” 苏墨深深注视着她,似乎想要将这张容颜刻在心底。 再多看一眼,他害怕将来再也看不到她的漫长岁月,他将如何度过? 少女颈间的肌肤如凝脂般润泽,他低下头,凉薄的唇瓣轻轻覆上她的颈,朝颜身子一颤,感觉到他连吐息都是平静温柔的,没有一丝急躁。 他含笑轻轻咬开她的领口,凉薄的唇一路下移,却在锁骨处忽然顿住,他心底骤然一痛,叹息着闭了闭眼,抬起了头。 不,他不能。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朝颜现在灵魂尚未完全稳定,根本不能够经受任何消耗。 ------------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窗外绿树的枝桠轻轻摩挲着窗纸,发出沙沙的响声,月光下投射出颜色深浅不一层层绿影,枝桠横斜,像是伊人交错的心事。 琮玉静静在院中负手而立,抬头看了看天际将满的圆月,心生惆怅。 一场劫数过后,小院里再次恢复了平静,蜀山众人和鬼界的人斗了许久,终于不欢而散,双方各自离开。小兰暂时加入了小院这个临时根据地。 苏墨抱着朝颜出现在院门口时,除了琮玉之外的众人都是一声惊呼。 苏墨一路抱着朝颜一言不发目不斜视进了朝颜的房间,随后众人听得淡淡语声响起:“烦劳诸位帮我护法,不要进来打扰。”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在场的六个人面面相觑,半晌齐齐一声叹息,各自搬了凳子在院中守夜。 苏烟托着腮喃喃道:“哥哥也真是的,好容易回来一次就连觉都不让睡了。”她打了个瞌睡,拽着慕遥看天。 琮玉目光深深看向那光线昏暗的房间,已经两个时辰了,眼看天就要亮了,东方已经渐渐出现曙色,一线光辉在天际出现。 朝颜望着面前眸光闪烁的苏墨,轻轻道:“怎么了?” 苏墨笑了笑,忽然灵巧地一翻身在她身侧躺下,语声温柔,“陪你睡觉。”长长的发丝光滑地扫过她面颊。 朝颜一怔,一见他主动退让立即坐起身,将一床被子往他身上盖,笑道:“虽是夏天,晚上风也凉,来,多给你盖点。” 盖得越多越好,苏墨那半敞衣襟间露出的一点点晶莹肌肤和那一抹漂亮的锁骨她再看下去就要忍不住流鼻血了。 苏墨笑吟吟看着朝颜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草草一盖,看那少女微微发窘的神色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朝颜深深呼吸,转身跳下床,回头看了看苏墨,他居然真的仰躺在床上,双眼轻轻闭着,细密乌黑的睫羽柔顺的覆盖,清晨的微光里脸色犹如莹玉,眉宇间染着淡淡的疲倦,柔软的长发散铺在枕边; 朝颜可不相信这家伙这么快就睡了,正要打开门出去,忽然想到初夏时节他盖着那么一大张被子会不会很热?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一拉,却又害怕自己鼻血真的喷出来,那真的会很丢人。 还是算了吧,反正也热不死他。 朝颜这般想着,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当她看清院中情景时,全身顿时僵在那里。 一院子人齐齐惊得掉了下巴。 开门走出来的少女鬓发微微散乱,呼吸似有不稳,前襟领口似乎有些松动? 朝颜砰的一声再次关上了门,回到屋里,背靠在门上开始抓自己的头发。 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一世清名付之流水了。她居然光顾着躲开苏墨,忘记了院子里可能有人! 朝颜欲哭无泪。 在床上平躺着的男子发出一声轻笑,柔声道:“原来你这么在意和我的关系,朝颜?” 这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调情,柔柔的,像是吹在耳边的春风,撩人心弦。 朝颜烧红了脸,气鼓鼓往床沿上一坐,恨恨道:“这是我的床,请你移驾到别的地方去睡吧。” 苏墨勾了勾唇,懒洋洋支起身子,斜靠在床头,抬眼轻笑,“我搬到院子里去睡,你不心疼吗?” “我不管,你不是有个妹妹吗?去你妹妹房里。”朝颜不看他。 苏墨唇边一抹慵懒的笑意,眼神魅惑里有微微的幽怨,忽然笑道:“门外偷听的,不妨进来听,趴在门上怪辛苦的。” 他手指朝着门方向虚空一划,门猛地打开,一堆人四仰八叉失去重心扑倒在门口。 一、二、三、四、五、六……五大一小! 当先那个紫衣少女揉了揉磕到的额头,感受到朝颜冷森森要杀人的目光,干笑道:“我们是担心你们运功走火入魔,所以特地来听听动静,你们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了……那我就,先撤了,哈哈,你们继续,继续……”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身后跟着五个人连忙趁机跟着慌不择路向外逃窜。 苏墨笑盈盈的声音传来,“别忘了把门关上。” 门砰的一声再次被关上。 朝颜感到自己要崩溃了,“求你了,去别的屋吧,我快要不行了。” 对方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语声魅惑,“你这样害怕和我亲近,可我偏不走呢?” “你不走我走。”朝颜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床上男子勾魂摄魄的笑容,转身便往外走。 苏墨忽然淡淡道:“朝颜,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逃避自己的心; 。你瞒不过我。” 朝颜怔住,回头看去。 苏墨望着她的眼神竟格外清明,波澜不兴清澈见底,那悠悠水波间倒映着她的身影,她呼吸一窒。 她苦笑道:“没错,我一直在逃避自己,明明是喜欢你的,可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明知你对我好,之前却从未想过向你表白心迹,而且还在怀疑自己的感情。” 她静静注视着他,“苏墨,我有注定要自己走的路,我不希望我上天庭会再次连累你,我不希望自己每一个动作都使爱我的人做出巨大的牺牲,所以,现在每少一刻的温存,都是对日后多一份的宽容。” 苏墨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她知道,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必然会暗中跟随她潜入天庭。 她早已不是那天真到什么都不懂的小妖,她已经成长了太多,正因为她爱他,所以希望能够脱离他温暖掌心的守护,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去飞往更高远的苍天。 那何不任她任情恣游、记取苍穹? 如此,即便自己将来不在她身边,她亦能活得自在逍遥。 他笑容艳绝,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 朝颜忽然觉得他这话有些古怪,却又想不出这话古怪在哪里,只得笑道:“放心,我会尽力保护自己,平安归来的。” 苏墨垂眸微笑,“去不去是你的自由,跟不跟随你却是我的自由,”他抬眸,眼波盈盈,“朝颜,你奈何不了我。” 朝颜心头一酸,眼角涩涩的,强笑道:“那你可不许跟丢了哦,要是你半途不见了,我可不饶你。” 苏墨扬扬眉,轻笑,“你舍得么?” 两人相视而笑。 天终于亮了,晨光熹微,暖了一室冷寂。 为了安全起见,八个人中最弱小的小兰被朔雪和玉萝暂时带回妖界,苏墨索性将重莲宫暂时交给朔雪打理,自己却赖在了俪阳小院,朝颜也搞不清楚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而琮玉则说是仆勾山需要人照看,匆匆赶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朝颜四个人为朔雪和玉萝送别,临行前苏墨忽然道:“青龙和玄武两大护法在西方执行任务,我琢磨着这几天也该回来了,这段日子我暂时不回去,一切事物交给你们打理就是,玉萝也帮帮忙。” 朔雪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深看着苏墨,沉声道:“宫主保重。” 苏墨淡淡一笑,忽然道:“朔雪,两个月后我若不回来,你就接任宫主之位,让玉萝接任你的护法位置。” 朔雪大惊,“宫主!” “你只管照做,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苏墨微笑,“朔雪,无论面对什么事情,你都要理性对待。玉萝在旁边能够指点你,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朔雪喉头一哽,迟疑片刻,“我怎么能比得上您,我……” 苏墨垂眸,勾唇笑道:“你再这么见外,我这一摊子事却要托付给谁?” 朔雪眼底微微湿润,咬牙道:“朔雪遵命!” 走了四个人,院子里顿时清静了不少。可新的问题却又出现了。 原本由琮玉和朝颜轮流负责四个人的伙食,现在一日三餐全部归朝颜了。这下可好,朝颜一声哀叹,开始了一天的流程。 买菜、洗菜、生火、舀米、煮饭,朝颜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刚刚从井里打来一大桶水,三步一摇两步一晃拎回了厨房,不料厨房门前洒了一滩水,朝颜不经意间一脚踩上去,手里的水桶带着惯性连人带桶顿时向后仰倒。 身后是脏兮兮的柴禾垛,朝颜心里暗叫糟糕,闭了闭眼准备与柴禾垛做亲密接触,忽然跌进了身后一个人的怀抱,头顶一声轻笑。 朝颜感到脸上一热,急忙挣脱他,回头有些尴尬地道:“你怎么过来了,厨房这么脏,你快回去歇着去。”却不好意思转身看他,害怕自己脸上沾的煤灰被他看了笑话。 他语声温柔醉人,轻轻道:“我来看看我的小花猫变成什么样了。” 她要挣开他,他却顺势从身后将她搂了个严实,光洁如玉的下巴温柔地搁在她肩头,春风般的吐息在她颈侧,幽幽的清香分外撩人。 朝颜窘迫的道:“你最近是怎么了?” 他低声呢喃:“你不知道,我在魔宫的时候给妫娥疗伤、在城隍庙独自修炼,日日夜夜想的却都是你,眼前浮现的都是你的一颦一笑。” 朝颜低头,轻声道:“我真的没有值得你喜欢的地方,苏墨,我不值得你这般。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妖。” 他笑了笑,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的内心有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对自由和天性的向往,不似其他女子的敢爱敢恨,你的恬静淡泊、温善内敛恰恰是我喜欢的。” 朝颜低声道:“可这些很多女子都有。” 他玩弄着她的手指,触感光滑微凉,“你就是你,朝颜,不必因任何事情而自卑。” 朝颜笑着,“为什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变得这么好听?” 苏墨低笑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啊!我的水快烧干了!”朝颜忽然一声惊叫,急忙从身后人怀中挣脱,扑到火上就去拎水壶,结果被烫得猛地缩了缩手。 一只如玉的手稳稳地伸过来,拎起水壶四平八稳放到了桌上。 朝颜无地自容,从牙缝里冒出一句,“谁叫你乱帮忙……” ------------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苏墨优雅地一笑,目光在她手上流转,“手伸过来,我看看有没有被沸水烫到。” “没有没有!”朝颜粗鲁地打断他,心里却暖洋洋的,兀自弯腰抱了柴禾放到灶里去烧,对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人挥了挥手,“快闪开,别妨碍我做饭。” 对方却饶有兴趣地俯下身,长长的墨发直垂到她面前,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落的煤灰,朝颜反应慢没躲开,想推开他又不忍心弄脏他的衣服,无奈地道:“我要做饭了,你去歇歇吧。” 苏墨唇角微微翘起,在她身边蹲下,好整以暇地取过一把柴禾,白光连闪,将它劈成了整齐的数截,一枚一枚投进了火中,角度精准、力度适中。 朝颜怔怔地看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居然用道法做起饭来了,你也是朵奇葩。” 火光温暖而明亮,映在两个人的眼中,闪烁着灼灼暖意。 接下来是切菜,朝颜唯恐苏墨把菜刀抢去,急急忙忙抓在手里,对着那一大把芹菜举刀就砍; 。可怜的芹菜被切成一块块形状大小无一相似的不规则形体。 坐在一旁的苏墨看得嘴角抽了抽,道:“你这是和芹菜有仇还是和那把菜刀有仇?” 朝颜气鼓鼓瞪他一眼,“和你有仇。” 苏墨噙了丝笑,不以为意的继续观赏朝颜的乱切菜法。 朝颜被他看得发毛,心说这家伙真是淡定,说什么都能笑得出来,一分神间一刀剁在了自己手指上。 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朝颜捂着鲜血横流的手指,嘴唇得险些咬破了。 苏墨刷地一下站起身,白影一闪已经掠到了她身边,二话不说撕下衣襟替她包扎了伤口,动作轻柔而利落,对着伤口处轻轻吹了吹气,有些嗔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朝颜吐了吐舌头,尴尬一笑,“没留神嘛。” 苏墨看着她的目光温柔而怜惜,忽然凝视她道:“朝颜,假如有一日我不得不离开你,你这么不会保护自己,我该拿你怎么办?” 朝颜眨了眨眼,“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墨轻笑,目光瞟过她手指,“可你看你,切个菜都能切到手指。” 朝颜还要说什么,苏墨忽然扳过她的肩膀,凉薄的唇轻轻覆上了她的朱唇,之后,他轻轻叹息一声,伏在她肩头,“朝颜,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 朝颜愣了愣,微笑道:“那就不要离开我吧,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苏墨的眼底却闪过浓浓的哀伤。 朝颜身子一颤,她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内心中有些哀伤,却猜不出原因,她有些担忧地问:“是发生了什么吗?告诉我好吗?” 苏墨默然片刻,忽然笑道:“快做饭吧,烟儿他们还饿着肚子呢。”他松开她,挽起雪白的衣袖,目光落到菜板上。 朝颜看着他波澜不兴的眼眸,不再说什么,笑道:“你自己的妹子还好意思说呢,大小姐连个饭都不会做,如今嫁人了,你也不打算锻炼锻炼她,小心她将来被夫君嫌弃……” 嘴里忽然被苏墨塞进一个黄瓜片,朝颜“唔唔”两声吞了下去,抬头瞪着苏墨笑盈盈的眼,没好气地道:“哼,你家妹妹还不许人说了。” 苏墨笑吟吟道:“我看慕遥倒是个心灵手巧的,很是护着她,只怕日后她这大小姐脾气越发难改。” 朝颜不服气,随手从菜板上抓起一片黄瓜往苏墨嘴里塞,却被他牢牢握住手,朝颜拿着黄瓜的手僵在半空挣了挣,讪讪道:“你干嘛?” 苏墨长长的睫羽轻轻下垂,忽然道:“你指甲太长了,来,我给你剪剪。” 朝颜脸一红,急得要抽出手,门外忽然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少女声音,紫衣少女笑嘻嘻道:“我说怎么半天不开饭,原来你们俩占用公共时间在厨房调情; 。” 朝颜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跳了起来,想挣开苏墨,奈何那微凉的手指紧紧扣着她手腕就是不肯松开,他笑得温柔含蓄,眼波里水光荡漾摄人心魄,柔柔道:“剪完指甲再走。” 朝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烟擦了擦汗,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寒声道:“你们要调情上外面去,要做饭就快点做。” 朝颜立即道:“看看,看看,你亲爱的妹妹都着急了,苏大小姐生起气来后果很严重,我亲爱的宫主你是不是先放开我一下?” 苏墨勾着唇角定定看她片刻,瞟了苏烟一眼,含笑道:“她大还是我大?” “呃……自然是你大。” “那我为什么要听她的?”对方面不改色理所当然。 朝颜偷偷瞄了一眼面色铁青的苏烟,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看来这顿饭注定是吃不上了。 苏烟目光在苏墨身上转了几圈,撇了撇嘴,“哥哥你就护着她,连我这个妹妹你都不要了。 苏墨眸光缠绵地将朝颜的手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着,“她可是你未来的嫂子。” “那么,我什么时候能喝到喜酒呢?”苏烟笑嘻嘻道。 苏墨直勾勾看着她,翘起唇角,“你也好意思问我,你结婚这么低调,我这当哥哥的一口喜酒都没喝上,要不是我恰好路过还真不晓得我亲妹妹要嫁人了。” 朝颜心里一动。 苏烟皱了皱眉,眼底一丝狡黠笑意,盯着苏墨掩盖在乌黑睫毛下的目光,笑吟吟道:“你真的仅仅是路过而已吗?” 苏墨默然。 苏烟不甘休地追问,“别瞒我了,你之前分明一直在附近,眼睁睁看我和慕遥拜堂却不肯露面,哎呀,我知道你是要算计那个讨厌的幽魅,可你总不该连我都不见吧,你根本不知道这一年来我有多担心你……”最后半句她竟然哽咽起来,带了点哭腔。 苏墨抬眸,涩声道:“烟儿……” 朝颜过去拉住了苏烟的手,她却情绪波动的厉害,眼光中漾出了泪滴,凝视苏墨道:“你知道吗?我在布置新房的时候,甚至是拜堂的时候,心里都默默地期望着你可以突然出现,然后微笑着举酒祝福我们,可是我一直等到自己醉了……”她泪光朦胧看着苏墨,“我多么希望有个亲人可以陪伴我,在我婚礼的时候坐在燃烧着的喜烛边,给我一个坚定的眼神。” 苏墨闭了闭眼,面色隐隐苍白,“对不起,烟儿……” 这一刻,他的身影那样的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被带走一样。 朝颜轻轻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感受着他身上冰凉的气息,她柔声道:“不要自责,你有自己的责任,为了儿女情长抛弃一切的不是好男儿; 。” 苏烟转身抹了抹眼角,轻轻道:“你在魔界呆了多久?妫娥小姐伤势如何了?怎么会突然回来?” 朝颜的手臂紧了紧,这也是她一直疑惑的。 苏墨却忽然淡淡笑了笑,眸中雾气妖娆,“以后再和你解释。”他握住朝颜的手,轻笑道:“你好生做饭,我出去有些事要处理。” 朝颜眨了眨眼,苏墨已然转身飘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朝颜守着一桌子饭菜忧愁地看着门外。 苏墨说离开一会儿,这已经半个多时辰了还连个人影都不见,苏烟和慕遥早早的去休息了,她却说什么也没心情吃。 妖界生活不似人间烟火,饮食对于妖类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事情,可朝颜七手八脚精心准备了一上午就是希望他能亲口尝一尝哪怕一口也好。 早先在仆勾山,她和琮玉两个人天天就是以酒度日,她一手桃花酿酿得极好,前些日子已经在院中的杨树底下存了两坛,她想,若是有幸能平安自天庭归来,她一定要亲自给那白衣男子斟上两杯。 闲来谈风月,把酒诉离伤。 和煦的风轻轻划过树梢,安静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琴声。 那声音如清淡的茗茶,品一口便醇香缭绕,如樱唇吻玉,似珠落玉盘,悠扬出如晚风拂发,哀怨处似冷月倾阑,有一种说不出的高雅宁静,夹杂了一丝令人心疼的哀婉,偏偏又回味悠长,叫人难以割舍。 朝颜心头一颤,缓缓走到院中,痴痴地看向那杨树下端坐抚琴的白衣男子,他玉一般的肌肤在阳光下愈发显得细腻莹润,轻蹙的眉间凝结着淡淡的忧思,长长的睫羽覆盖住浓墨般的眼底,衣襟胜雪,露出的一截手腕精致如天成,抚琴的手指骨节匀称优美,在琴弦间闲闲地拨弄,像是在拨动相思人的心弦。 那曲子忽然转为淡淡的忧伤,如四月的落花,随水飘零,不胜凄苦,带了三分幽怨、三分缠绵,再有四分的相思。 能弹出这样一首曲子来的人,定是有着一颗玲珑心的痴情之人。 朝颜眼角酸涩,竟隐隐觉得这曲子有几分熟悉。 奇怪……怎么好像她在哪里听过…… 苏墨表情淡然,只垂眸抚琴,树影斑驳摇晃,乌发被轻轻扬起,风声夹杂琴声,更添了几分萧索。 “哥哥……”苏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眼中泪光闪烁,“你又在谈这首红颜泪了,”她跑过去站在他面前,“小时候,你每次弹这首曲子都平白骗取我许多眼泪,我怎么不高兴发脾气一听到这曲子就什么脾气都没了!可是我告诉你,今天它没用了!因为,我这次生气,是因为你的安危!” “铮!”琴弦短促地一震,如同狂风卷过平静的流水,掀起一层层重叠的波纹,向四周狠狠地荡了开去! ------------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伶仃如玉的琴音戛然而止,白衣男子默然端坐原地,垂眸看着琴弦。 像是被那含着幽怨的琴音感染,苏烟的眼泪江河决堤一般顺着面颊流下,她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似的,咬了咬唇,“我知道,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任性、骄纵、给你添麻烦惹事的妹妹,小时候我不懂事,刚刚到你身边时,闯进了魔界的行宫,险些被误杀,还是哥哥你拼着性命冲破三十六魔境一身是血地抱我出来,饶是如此,面对魔君的质问,你仍是淡定自若的一一对答,那时候我看着你微笑的模样,真的是很温暖。” 苏烟顿了顿,轻笑一声,“那时候我就想,这唯一的亲人我必然一生珍惜一生守护,我在外面惹事闹乱子,你却未曾责罚于我,把我当作掌上明珠,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强大,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地保护你,可是……”她自嘲地笑笑,“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却也不在乎关心你的人会有多心痛吗?” 苏墨抬眸,唇角动了动,正要说话,身旁朝颜忽然一阵惊呼,她捂着头神色痛苦的慢慢蹲在地上,目光挣扎而迷茫,像是在极力思索什么。 苏墨脸色一变,起身抓起她的手腕试探脉息,眉心微微一蹙。 朝颜感到眼前光影飞快地掠过,脑海中好像有千万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同时说话,她却一个也分辨不出来更听不清楚,只是头部将要炸开般的疼痛,就像这段日子来那些夜晚一样,只是今天尤为重些。 白茫茫的虚无中似乎有琴弦轻轻响起的声音,缥缥缈缈,如仙家乐曲,直似要飘过那九重天去。 是谁?是谁在弹琴? 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晓得那是谁,可抓破了脑袋也反应不出,那白茫茫的光好像是雾气,环绕之间终于隐隐透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那情景似曾相识,繁花点缀的园林,落樱飞舞,彩蝶翩翩,小小的尖顶凉亭伫立中央,庭中芝兰玉树般的白色人影端坐其中,风姿出尘恍如天人。 她努力地揪紧自己的意识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庞,眼前却忽然晃过一道亮光,温醇如酒的声音响起,“很痛吗?感觉怎么样了?” 她这才猛然惊醒,惊讶地发觉自己背心处包裹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额头上也满是冷汗,一股平和的温凉真气正悄悄从她腕脉处流入她体内。 朝颜揉了揉眼睛,看到苏墨俯身微笑凝视着她,微凉的手握着她的手腕,那近在咫尺的容颜和那泛着浅浅涟漪的目光使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回头一看,苏烟也一脸担忧看着她。 怎么回事?刚才她到底怎么了? 苏烟轻声道:“对不起,刚才我有些激动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朝颜摇摇头,“不是因为你,”她皱了皱眉,“那首曲子好古怪。” 苏墨身子颤了颤,眸中精光一闪而没。 被朝颜这么一折腾,苏大小姐情绪反而平静下来了,苏大小姐咬了咬嘴唇,明眸中光芒闪动,看了看苏墨又将目光收回去,扭捏了一会儿,终于跺了跺脚把心一横,轻轻道:“哥哥……刚才我话说重了……你……” 她支支吾吾半天,平日里口舌伶俐,这会儿却半个字也再说不出了。 苏墨笑容艳丽,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宠溺,忍不住揉了揉苏烟的鼻尖,“素来晓得你性子直来直去的受不得半点委屈,都怪我不好,你把这些话在心里埋了这么久不知有多委屈,今天痛痛快快说出来才像我妹妹!我这当哥哥的求之不得呢!又如何会怪你?” 苏烟破涕为笑,朝颜无语,原来再大方利落的女孩子到了自己亲哥哥面前都变得小家子气了,不禁想起了昱王宫里那一对兄妹,那个少年英气的小公主,如今已化作了芳魂一缕,深深埋藏在雪莲的冷香之间。 她让琮玉临走时为凌未然带去了霖潇剑,她原本是想上天庭时借用一下的,但念着那终究是蒹葭最后的遗念,她擅自借用万一将来有个不测、害得霖潇剑被毁,她就成了昱国的千古罪人了,于是赶忙托琮玉带了回去。 夜幕降临,清爽的晚风透过窗纸吹进室内,可以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 朝颜四肢疲倦地仰倒在床上,静静望着天花板。她回忆着白天的情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敢肯定,那个幻想般的情景绝对不是梦,因为它太真实了,而且,那个花圃她明明没有去过,却觉得分外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还有伫立在花圃中央的那个小亭子。 她想得头疼,干脆下了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天空呈现一片幽暗的深蓝,繁星点缀其间,闪烁犹如棋布的珍珠,轻如纱幔般的云层飘过,遮住明亮的月光,透出一点朦胧的美感; 隔壁的房间,窗子上烛火的明黄色光辉模糊地晃动着,倒给这夜色平添了几许温暖。 他在做什么? 朝颜好奇的靠过去,悄悄趴在门外细听动静,里面却响起苏墨微微慵懒的语声,“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趴在外面做什么?” 朝颜有些郁闷,为什么这家伙感觉总是这么灵敏?无奈地推开门,撇了撇嘴道:“看你有没有好好休息,这么晚了蜡烛还点着,费灯油。” 苏墨抱着日间那把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七弦琴轻轻擦拭着,目光深幽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白天那首曲子是当年师父传我的,那首曲子有摄心催泪之能,都说妖是没有眼泪的,可即便是妖,也会被这首曲子牵动心事流下眼泪,所以这是一支神曲,”他讽刺地笑了笑,“当然,更多的人喜欢称之为魔音。” 朝颜茫然地听着,迟疑道:“可是……白天的时候我也听了这曲子,却并没有流泪。” 苏墨勾了勾唇角,“这个我以后会向你解释,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你的体质比较特殊,很多地方和一般的妖不一样,譬如你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妖气环绕。” 朝颜立时想起初见苏烟时她也曾有这样的疑惑,那时苏烟似乎看出了什么,却被苏墨硬是打断了。 她寻思着应该问个清楚,苏墨忽然微笑着将琴放下,抬眸,“再过不久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想好怎么庆祝了吗?” 朝颜嗔了他一眼,闷闷道:“还说呢,你明知道我答应了黎澈的。” 苏墨眸光闪烁,倾身靠近她,语声缠绵,“天神飞升要在午夜,之前那段时间,你要陪着我。” 淡淡的莲香围拢过来,朝颜后退一步,笑道:“去问问你的好妹妹,她精灵古怪的,新奇点子多,肯定能想出花样来。” 苏墨勾唇浅笑,轻柔地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道:“我不要花样。只要你。” 朝颜咬了咬唇,“你最近怎么了,说情话的功夫越发渐长。” 他低笑,抵住她的额头,玩弄着她的发丝,却只是含笑不语。 朝颜打了个呵欠,笑道:“我困了,先去睡了,你早点休息。”抽身便要回去,苏墨忽然从身后松松搂住她,“先别走,我有个东西要交给你。” “什么?”朝颜回头,苏墨从怀中拿出一只玉镯,色泽通透莹润。 他淡淡道:“你戴着这个去,也许能有帮助。” 朝颜迟疑片刻,取过戴在了腕上,忽然一笑,“这大小竟也正合适。” 苏墨却不再看那镯子一眼,轻笑道:“你既然急着回去,我就不留你了。” 朝颜兀自低头摆弄着镯子,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那双眸子,那双幽深的、雾气飘渺的眸子,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少女,苏墨轻叹一声,偏过头吹熄了烛火,白色的微光亮起,真气缓缓通过抚在她背上的手掌间流入。 院子另一边的房间里,却早早地熄了烛火。 慕遥拉着苏烟的手坐在床边,低低道:“烟儿,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家究竟是什么出身?” 苏烟沉默了一瞬,笑道:“不说这个好不好。” “你和你哥哥都不是一般人,你的那些朋友也不是……” 苏烟忽然道:“慕遥,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好不好?我不要你也卷进那些斗争里,我哥哥他们,处在一个复杂周旋的漩涡里,陷身其中只会越陷越深。” 慕遥久久凝视着月色里面容姣好的少女,涩声道:“好。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慕遥,我扳倒了你父亲,你怨我吗?” 他沉默片刻,“我知道,你是在帮我报仇,我却哪里敢怨你?” “可是,那毕竟是你的父亲啊,朝廷库银流失,他少不得落狱受刑,甚至可能丢了性命,他会声名狼藉。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做得太过了?其实这几天,我睡得很不好,我怕你怪我。” 慕遥轻声道:“你做得很好,江湖儿女便该如此快意恩仇。我能怪你什么呢?因果循环罢了,如果不是慕东良将我们母子赶出家门,母亲就不会枉死。” “慕遥,我害怕。” “别怕,有我。” 她道:“小的时候,从有意识开始我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的哥哥,他那么疼我,我却不敢事事依赖他,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除哥哥以外真心照顾我在乎我的人,”她的明眸在夜色中闪烁着波动的光,“庆幸的是,我找到了。” 她道:“我现在很幸福,生活虽然平淡,却充满了温馨,这恰恰是我渴望已久的。” 她道:“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生来就该为自由和爱情献身的生命,我的灵魂只会屈服于人间的温情,我的任性和骄傲也只属于爱我的和我爱的人。” 她道:“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充满了阳光和快乐。” 这是一个有着柔软的情绪和不屈的灵魂的女子。 这是一个外表娇纵任性内心却细腻温存的女子。 慕遥紧紧地搂住她,像是搂住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最动人的月光。 人生如梦,又有多少人仅执金樽空对月、虚度了匆匆流年似水韶华? 且行且珍惜。 ------------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八月十五的俪阳城。圆月当空,星辉璀璨,云藏雾隐。 家家户户的门前挂满了红灯,扎绸挂彩,百姓们纷纷在家中聚在一起赏月畅谈,摆酒设宴款待远来的亲友,街市上热闹非凡,一派欢声笑语。 因为地处偏僻,少受拘束,俪阳城里向来有着自己独特的节日庆祝方式。 午夜将近,此刻城中央的广场上,却围拢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们。 在这一天,城里最美丽的姑娘们和最英俊的小伙子们会找到自己的同伴一起跳舞,通过这俪阳城里流传下来的独特的舞步,年轻人们互相之间可以借此机会传达对对方的爱慕之意,闹别扭的情侣之间可以趁此抒发自己的歉意恳求对方原谅。 围拢的群众们看得清楚,广场中央那个紫衣少女身姿曼妙、动作轻灵,是舞姿最美的一个,她淡紫面纱下一双含笑的眼睛饱含深情的望着拉着她一起跳舞的淳朴少年,少年的脚步似乎有些不娴熟,像是刚刚学会。四周优雅的丝竹管弦之声入耳,夹杂着四周人的叫好声,他在少女的带领下竟也不曾踏错半步,那双眼眸里隐隐透着丝紧张,却被幸福掩盖。 “好美丽的姑娘!好美丽的舞步!”周围有人叫好。 那少年一分神,险些踩到少女的脚,少女微微一笑,侧身让开,拉着他的手一旋身,紫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微微一展,端的是炫目无比,两个人稳住身形,继续跳舞,少年微带着歉意看了看少女,少女淡淡一笑,表示并不介意,两个人在漫天的喧闹中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下方围观的人群中,朝颜忍不住赞道:“他们两个进展真快,竟然学会心灵沟通了!” 身边的男子衣衫胜雪,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面孔,却掩不住一双眸子风华绝代,轻笑道:“不如我们也试试?” 朝颜以为他指的是心灵沟通,便不假思索道:“你那双眼睛只适合追魂夺命,心灵沟通……还是算了吧。” 身边人伸过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轻轻凑过来,幽幽叹息,“谁叫你总是不让人省心?” 朝颜专注着看苏烟和慕遥跳舞,不曾仔细留意苏墨话里的意思,只是陶醉于那令人赞叹的舞姿,还有相对两个人眼里的热情。 她这厢沉默着,没留神身边的家伙什么时候握住了自己的手,搂住了自己的腰,竟然一旋身衣袂飘飘地掠到了台上。 “苏……你做什么?”她惊呼。 周围人更是一声惊呼。 星辉、灯影、月华,齐齐闪烁,映着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照在那亮得惊人的白衣上,仿佛有淡淡的华光。 朝颜心里咯噔一声,还没准备好刚刚偷学来的舞步,就已被他拉住手跳了起来,他的舞步优雅而空灵,沉稳而不失潇洒,身姿柔软如芝兰舞月,衣袂拂动间有淡淡的暗香,领着她一步又一步地舞着、舞着。 所有的人似乎都窒息了,惊讶地看着台上跳得陶醉的两对男女,那眼神似乎在惊叹这舞姿的美丽,这一眼的情深。 朝颜暗自咬牙,勉强跟着他的节拍,从牙缝里低低道:“我告诉你,我可不会跳啊,一会儿给你丢了脸可不许怪我。” 苏墨柔柔地笑,“你这不是跳得挺好?” 朝颜哼了一声,不敢再答话,只凝神听着音乐节拍,硬着头皮转换舞步。 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格外安静,清风带着凉意,吹走了愁绪,云卷云舒,暗换了流年。 朝颜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那双眼睛,含笑的、温柔的、流光溢彩的,她忽然眨了眨眼,“苏墨,谢谢你,肯给我这样一个舞台。让我有幸能看到这么美的月光,感受到这样惊艳的色彩。” 苏墨眼波流转,含蓄一笑,“不过是看烟儿跳得起劲,不甘心让你被她比下去罢了。” 朝颜莞尔,忽然瞟到那边苏烟的目光看了过来,忍不住笑道:“看你妹妹,嘴巴张成了圆圈型!” 苏墨却并不回头,笑道:“尽管让她惊诧去。我们跳我们的。” 朝颜压低了声音,“这么多人,不要再跳了吧,我都不好意思了。” 苏墨勾了勾唇角,目光中忽然掠过一丝忧色。 午夜将近,朝颜知道,她与黎澈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你要不要避一避,我怕黎澈会找你麻烦……”一不留神,脚下绊倒,苏墨将她拦腰一扶,一片惊呼声中他轻轻一笑,“无妨,他一直在俪阳城,要来也早该来了; 。我们之间的恩怨已尽数了结了,你大可放心。” 朝颜不安地望了望头顶黑魆魆的天色,不知怎的,今夜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似的。 一切都会很祥和安定的进行下去,如果那一刻慕遥的身体没有突然僵住的话。 那是在场的所人都随着他动作的僵停陷入了沉默,呆呆地看着舞台中央突然僵住的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慕遥!慕遥!你怎么了?”苏烟惊得将他一阵乱晃,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惶恐。 少年目光幽幽的黑,有种死水般的冷寂,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他似乎感受不到周遭的情景,也听不到心爱女子的呼唤,只是平平地直视着。 苏烟一咬牙,顾不得周围多少目光,抓起慕遥的手腕要试探他的脉息,身边不知什么时候飘过来的苏墨忽然一声厉喝,“不要动他!” 苏烟惊讶抬头,怔怔地收回了手。 朝颜深深看着苏墨那双波澜起伏的眸,心底一声叹息。 你果然是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原来慕遥,就是那个命中注定要飞升的天神转世啊。 “烟儿,你过去,把周围的百姓全都疏散开,离这里越远越好,否则他们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气流冲击,”苏墨沉声吩咐,忽然回眸道,“朝颜,你也闪开,不要靠的太近。” 苏烟在原地沉默片刻,咬了咬唇,去疏散群众了。 朝颜刚刚离开广场范围,就见一道金光璀璨夺目地从慕遥站立的方向升起,形成一道巨大得明亮灼眼的光柱,光华灿烂,仙气凌人。 仰望九霄浩荡,隐隐有风鸣之声响起,半空中飞过一抹金红色的浓云,霎那间洒下瑞气千条,豪光万丈,异彩纷呈,那金红色的巨大凤凰般的神鸟口吐烈焰,扇动着羽翼,围着那巨大光柱飞旋环绕。那神鸟每扇动一次羽翼,光柱的金色光芒便强盛一分。 此等胜景,百年亦不能得见。 她目光一震,猛然望向那光芒的中心。 那道玄青长衫、衣袂飘飘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光芒之中,他满头乌发在气流冲击下张扬,身姿凌空夭矫如蛟龙,盛气凌人如上古的神祗。 他目光坚定似山间冰雪,声音清冷如碎玉,“恭迎栾天上神历劫完毕飞升归位!” 所有人的身形都定住,他们今夜的记忆都将消失。 只有那个匍匐在尘埃中的少女死死咬着唇,目光紧紧盯在光芒中央那个双目紧闭的少年身上。 那真的是她的夫君吗? 她轻轻地笑了,满目尘埃里,满天星华里,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缓缓爬向那个身影; 她不相信,命运会这样残酷对她,唾手可得的幸福却原来只是他历劫飞升的筹码。 原来她只是他的一个情劫,了结之后便从此陌路,山水不相逢。 她费力地挪动着身体,朝着那束光芒匍匐前进。 面前却忽然出现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袂。 她僵住。 苏墨目光疼惜的看着妹妹,轻叹一声,掀起衣袂蹲下身,伸手扶起她,柔声道:“烟儿,我们先回去,其他的事以后再商量,好不好?” 她呆呆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却默然无声,只一行清泪落下。 她的目光越过面前雪色的身影,痴痴地看着夺目的金光里那人升上高天,四目相对的一刻慕遥呆滞的眼神里忽然亮了亮,但那光芒很快就熄灭了。 苏烟身子一颤,跳了起来,却又很快栽倒,“他看见我了!他还记得我!我要去追上他!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把我忘了!” 她疯狂地扑上前,却被身前的人狠狠地拉住。 苏墨声音暗哑,低低道:“你冷静一下!那是天地饲养的上古神兽黄鸟,专门迎接上神历劫飞升的,他是要上九重天的!” 苏烟摇了摇头,“哥哥,过去几十年里,你时时纵容着我,今天,再纵容我最后一次好吗?” 最后一次的任性,只为找回她心爱的夫君。 漫天金红的光芒里,少女的眸子清澈而明亮,却有着不输于命运的坚定和从容,含了一丝释然的微笑看着自己的哥哥。 苏墨身子震了震,正要说话,身后一直盘旋着的黄鸟一声尖锐的清啸,响彻九天,随即那庞大的羽翼将金光中慕遥的身体托起,放到了鸟背上,它赤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桀骜的光芒,又是一声尖啸,飞上了九重天。 那黑夜如此幽暗深沉,而那光辉又是如此炽烈耀眼。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忍不住惊叹造化之神奇。 半空中凌风而立的黎澈缓缓偏过头,目光落在地上死死盯着他的朝颜身上,他看到她的口型,她在说,你早知道是不是?你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悲剧的一幕发生对不对?你还要我们一起观看着样悲痛的离别。 可笑她还奇怪,他如何能断定她一定能赶到金光冲天而起的地方,原来他早就知道慕遥是栾天上神的转世,早就断定她会和慕遥一起参加俪阳城的活动。 明明是两厢情愿,却无奈一夕分离。从此一个高居九重天一个独守空闺阁,两个人隔着一条浅浅的银河相思相望,却再也找不到对方真实的温度。 黎澈笑了,笑得如此的悲凉,笑得如此的冷酷。 ------------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随着那一声声响彻云霄的锐啸,天际之上,载着慕遥的黄鸟火焰般的身影盘旋着逐渐远去,渐渐化作火焰般明亮的光点,远远消失在夜色里。 漫天灼目的金光也随之消散,化作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碎片,落叶般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落入紫衣少女摊开的手心里。 苏墨回眸道:“朝颜,你和黎澈去吧,烟儿这里你尽管放心,有我。” 朝颜迟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侧呆呆立着的苏烟,有心多问几句,又担心黎澈在旁边多有不便,只得点头道:“你多保重。” 苏墨勾了勾唇角,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 朝颜远远地看着,能看到那眼神里波光明灭,如千顷碧波涟漪浅浅,荡漾心神间饱含了万语千言,无限的祝福、无限的牵挂、无尽的相思。 那一瞬,朝颜忽然惊醒,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的心之间始终是相连通的。不需言语,只一个眼神,足矣。 她安然地微笑,不管怎样,她的心将永远属于他,没有什么能改变。 生死,亦不可。 她深深呼吸,定了定神,朝着半空中衣袂飘扬的清冷男子,一步步走去; 晚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向后扬起,衣袂与长发纠缠在一起,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人世恩怨。 她抬头,淡淡道:“走吧。你说的,生死由我。” 半空中那男子似乎皱了皱眉,目光锋锐地看了看地上仰起脸直视她的少女,欲言又止,淡淡道:“我只负责把你带上天庭,至于会传送到到哪个地方我也不能保证,你就自求多福吧。你要找的东西在碧瑶池附近,是应机缘而生的东西,能不能遇上,就看你有无缘分了。” 朝颜点点头,“多谢提醒。” 黎澈瞟了站在一边安抚苏烟的苏墨一眼,眼底有奇异的光芒掠过,袍袖一挥,银光亮丽地洒落,朝颜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眼前忽然闯进一道亮丽白光,视野一新,脚下失重,她感到自己的身子似乎飘了起来。 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过,她不知怎的很渴望睁开眼,内心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不安,只得一路紧闭着眼在黎澈的引领下穿行。 这一路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的距离,从云端到海角般遥远,她暗自握紧了衣袖,咬了咬唇。 感到脚下终于踩到了实地,鼻端忽然涌入浓郁的香气,这香气似浓似淡,层次不一,像是各种花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皱了皱眉,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面前一个占地面积巨大的花圃,其间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繁花似锦,争相斗艳,芬芳馥郁,雍容典雅。 最为稀奇的是,这花圃中百花齐放,竟无一种遗漏,竟是所有时节的花一同开放的,看样子这里的主人竟有大神通,让这里四季长春。 朝颜环顾四周,这花圃间隐隐缭绕着一层浅淡的雾气,如轻纱般,云雾缭绕,仙气幽冷。远远望去,花圃正中央花团锦簇之处伫立着一个小小的尖顶凉亭,赤红漆顶,白玉石阶,端旳是风雅情趣。 她不由得走近,踏上那小小玉阶,不知怎的,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仰头看去,亭子的顶端是手绘的仙子渡云图,笔法生动,墨迹飞扬,四周廊壁上刻着镂空的祥云图腾,委实是巧夺天工、神来之笔。 她默默地站在那里,想着黎澈的嘱咐,这一行大概就要看造化了,却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碧瑶池又在哪个方位。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微微惊诧的、带着一丝惊喜的女子声音,“姐姐?” 朝颜愣愣地回头,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盯着那图案发呆许久,竟没注意到身后动静。 她微微惊讶地看着面前清丽的黄衫女子,指了指自己道:“这位姑娘你是在叫我?我们认识吗?” 那黄衫少女却一脸哀伤,出神地看着朝颜,忽然一个猛子扎了过来,抱住她哭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姐姐,沁心莲已经开花了,小伊想你好久,”她忽然板着朝颜的脸心疼地道,“天帝已经宽恕你了吗?准许你回来了吗?这一百多年,苦了你了罢。” “天帝?你在说什么?”朝颜听得云里雾里,苦笑道:“这位仙子你认错认了吧,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姐姐; 。” 小伊怔了怔,失声道:“姐姐,你还在怪我当年不得不向天帝供认实情的行为吗?如今你可算回来了,却装作不认得小伊,是在生小伊的气吗?小伊对不起姐姐,姐姐你尽管要打要骂随你,可是小伊这一百年都在悔过啊!求姐姐,原谅我吧!” 小伊扑在朝颜身上,竟转眼间哭成了泪人,弄得朝颜不知所措,愕然道:“这位仙子,这是哪里啊?我真的不是你说的什么姐姐,也许是和她长得像吧,你一定认错了。恳请帮忙,可不可以告诉我碧瑶池在哪?” 她看得出这里出奇的冷清,像是几十年都几乎没有人来过似的,不过园中的花草都修剪得极好,看起来这黄杉的仙子是负责打理这些花草的,那么她一定知道这天上的情况。 她扶起小伊,歉意地微笑,小伊盯着她的面孔仔细打量,一副回忆思索的模样,喃喃道:“怎么可能认错呢?你就是我的朝颜姐姐啊,你和我都是这里的小花仙,我们一起掌管这天庭的百花园几百年,我怎么可能认错?” 朝颜听得这话,顿时如晴天霹雳,脑海中炸开一个响雷,握住了小伊的肩膀,眼神中有淡淡的血丝,死死盯着她道:“你说什么?” 小伊被她吓了一跳,缩了缩肩膀,怯怯道:“莫非姐姐真的失忆了?你忘了吗?一百年前,你是这里的小花仙啊,你叫朝颜,”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姐姐,你去碧瑶池做什么?现在那里在召开群仙会,我们要是贸然过去会受到惩罚的。” 朝颜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脑海中嗡嗡作响,这个小伊不像是说谎,刚才那忏悔的神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来到这里,就绝不是机缘巧合,而是有人特意安排她到此。 她在心里苦笑,原来,自己终究是他们摆布的棋子。 一百年前,她又是因为什么会沦落妖界? 她心虚紊乱,一时竟忘了回答小伊的问题,那种大脑撕裂般的疼痛再次发作,这次却比以往更加强烈,天旋地转,好像眼前所有的物体都要漂浮起来似的。 她按住了额头,抓住小伊的手,轻声道:“可以告诉我了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伊被她吓得不轻,直直后退一步,却挣不开朝颜握着她的手,眼泪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正要求朝颜放手,忽然,只听得东边碧瑶池的方向一声轰然巨响,巨大的气流冲散到这边,两个人的衣袂被吹的飞扬而起。 百花园中的花草一阵攒动,枝叶交集震动发出沙沙的声音,有零落的花瓣被吹得飞舞起来,像是失去了方向的蝶。 小依惊呼一声,看着东边的方向,“糟了!有人在群仙会上闹事!” 她偏过头要提醒朝颜,却发现那红衣少女的身影已经箭矢一般头也不回的冲了过去! 她拦阻不及,伸出的一只手僵在半空,惊诧的看着那个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少女。 此时的碧瑶池边却是一片混乱; 众位仙家齐齐祭出各式各样的法宝,怒发冲冠地冷冷注视着立在中央的紫衣少女。 苏烟面色淡然,双手叠放在胸前,横眉冷对千夫所指,淡淡道:“各位仙家前辈,小女子只是想找回自己的夫君,还请各位让路。” 她神色间没有一丝惊慌,目光平静在周围众仙脸上一一扫过,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她瞒过了哥哥,破天荒地对他使用了禁术,以血为引封住了苏墨对自己气息的感知,偷偷逃了出来,跟在黎澈的传送法阵后便来到了这里,黎澈忙于施法,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没有拦截她。 对面有人喝道:“你这妖女,私闯仙家重地,竟然还口出狂言要寻你夫君,你夫君姓字名谁,竟叫你寻到这九重天上来了!奉劝你一句,速速返回,否则叫你魂飞魄散!” 这话说得颇有气势,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赞同之声。 苏烟挑了挑眉,轻声道:“我夫君就在这九重天上,尊号栾天。” “哈!笑话!栾天上神几千年来不染红尘、清心寡欲,怎会是你这妖女的夫君?” 一片讽刺挖苦的笑声。 苏烟皱了皱眉,“本姑娘没时间和你废话,有种你把他叫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周围人怒道:“放肆!栾天上神也是你随叫随到的?这烟雨阁是何等重地,岂容你这浊物再次大呼小脚,成何体统!” 苏烟心急如焚,懒得和这些家伙周旋,身形一动便要跳出包围,一把雪亮的仙剑赫然刺了过来,随即数十样仙家法宝齐齐朝她轰来,竟有卷动风云,雷霆万钧之势! 苏烟不敌,只得揉身退让,一边躲闪一边大喊:“慕遥,你要是在这附近,就出来见我一面!你这般一声不响地走了,便是负我!我要你出来给我个交代!” 忽然她目光一凛,那不远处雾霭升起之地,竟有一道红色身影腾云而来,她失声道:“朝颜姑娘,不要过来!” 这一分神倒好,她原本就应对吃力,一把长枪赫然刺入了她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她咬了咬唇,紫光闪烁间单脚点地瞬间腾空而起,很快的几十件法器齐齐上扬,眼看她就要被击中,忽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住手!” 听到这声音,众仙都是一震,光芒齐收。 终究慢了一步,苏烟的身子已经被数道剑气所伤,轻飘飘坠落在地上,“哇——”地就是一大口鲜血。 此时朝颜也已经赶到,拨开围拢的众仙扑到苏烟面前,惊呼一声便扶起她点穴止血输入真气,回头声嘶力竭地呼喊:“你们的心莫非都是石头做的吗?她不是来闹事的!她只是一个想见到自己丈夫的、才新婚不到一个月就被你们强行拆散的可怜妻子!你们难道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一片沉默的寂静中,有人声音低沉而沙哑,“带她回去吧。” ------------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苏烟在朝颜怀中费力地抬眼,望向迅速向两侧分开的人群中间。 那个一袭玄金长袍、眉目俊朗非凡的男子缓缓走过来,却在即将靠近苏烟的位置停下,一双眸子空洞中有细微的光芒,“这位姑娘,你还是回去吧。” 苏烟咬了咬牙,强撑着站起身,捂住肩头的伤口,抬眸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你……叫我什么?” 栾天上神面无表情看着她,那眉宇间仙气斐然,淡淡道:“姑娘,这天庭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本座劝你还是尽早离开。” 苏烟不可置信看着他,涩声道:“慕遥?你不认得我了?他们……他们洗刷了你的记忆?” 周围一阵哄笑之声,有人道:“栾天上神乃仅次于天帝的天界至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和你这小小妖女又会有何瓜葛?” 苏烟仿佛听不见那些话,只是怔怔看着面前面容熟悉却带着清寒眼神的男子,他冷峻出尘的面容间看不出丝毫的感情,周身仙气袅袅,端的是仙家气派。 她凝视他良久,他错愕地回望,正在朝颜和周围众仙不知所措准备擦汗时,她忽然一咬沾满了鲜血的红唇,扑上前拉住他的手,“跟我走!我带你回俪阳,你一定能记起来!” 她期盼着重回故地能使他记起什么,然而手忽然被狠狠甩开,栾天上神皱眉看着她,冷冷道:“姑娘,请自重。” 她惊痛地收回手,悲伤地发现面前是已经不是那个月夜小院中搂着自己喝酒、会羞红脸的淳朴少年,他是天神、高高在上的天神。 不染红尘、不问俗世、清心寡欲、有大慈悲的天神。 夫妻之间的温存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曾经的海誓山盟也随着那夜凤鸣之声烟消云散,如同那凤尾灼烧般的炽热火焰,明亮炽烈过后随那一地流光坠入命运的万千星辰,渺渺不复循迹; 可那又如何?苏烟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两个字。 她悲凉、却又不屈服地轻笑一声,直勾勾看着面前冰玉般清冷出尘的上神,毅然决然道:“我一定要带你走呢?” 栾天上神眼中微微泛起怒意,冷然道:“你们莫要自寻死路!” 苏烟不顾朝颜在身边暗中使劲拽她的手,迎上那冰雪般的眸,“我心甘情愿,虽死不悔!” 栾天上神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明知她只不过是只狐妖,然而那双明亮而炽热的眼眸深深震撼了他,那坦然无畏的、敢爱敢恨的、执着明烈的眼光,似曾相识。 他心绪已乱,竟不敢直视那双眼睛,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苏烟一瞬间如置冰窖,提步便要追上他,被朝颜拼命拦住,“苏烟!” 她却根本不听,继续追上前,周围众仙见她如此奋然不顾,纷纷大怒,各色光芒亮起,朝着苏烟毫不容情挥了过去! 朝颜脸色一变,抬起手掌,红芒亮起,竟硬是将那道道真气在苏烟身前挡了一挡,然而只片刻之后红光便迅速消散,朝颜一个踉跄向后退去,却依旧不忘将失去理智的苏烟护在怀里。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她不能让她受伤。 与此同时,朝颜的后背已经成为了无数法器的空门,道道光芒毫不容情地朝着她纤细的背影轰了过去。 斜刺里一道刺目的蓝光幽幽亮起,刹那间笼罩了所有人的面孔,随着那剑光亮起,所有人的法器都被强大的剑气轰开,朝颜惊愕中回眸,却见那执剑挺立的玄衣男子敛眉而立,她失声道:“黎澈?” 有人怒道:“黎将军这是何意?” 黎澈冷淡地看了朝颜一眼,朗声道:“众位仙友,本座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只是这女子却委实伤不得。” 众仙愕然看着朝颜,有人忽然一声惊呼,“她是……” 黎澈唇角一勾,目光平静如水,“正是,她是当年跳入红尘的百花仙子,朝颜。” 一片哗然。 朝颜怔怔看着他,咬住了嘴唇,忽然道:“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黎澈黯然道:“当年的事情,对于这整个天庭都是一个无可挽回的悲伤,大家都记得,只是不愿提起罢了。唯有你,忘记了。” 朝颜脑海中回忆起那些情景。 那时初遇苏烟,紫衣少女疑惑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是妖么?为什么你的眼睛里一点妖气都没有?” 仆勾山上,玉轮湖边,重伤的她在苏墨怀中听得清楚,幽冥婆婆凄厉地尖叫,指着她道:“她也是妖,为什么她没事?” 她打扮成剑仙的模样出现在琮玉面前,琮玉看着她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习惯,反而像是喜欢她那般打扮,那时,他微眯了眼说,你本该如此,苏墨见了不知该会如何喜欢; 百花园里,小伊揪着她的衣服,一声声叫着姐姐,那情景如此熟悉。 …… 如今,她才恍然大悟,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她呆立良久,忽然发出一声惨笑,“原来,你们都在骗我。” 四周寂静无声。 她感觉到黎澈在唤她的名字,身心俱疲的她却不想回应,扶住额头低低道:“头又在疼。” 她兀自发着呆,苏烟却已经不受控制冲了出去,朝颜失声惊呼,然而经过一番耽搁,栾天上神的身影已经走远,苏烟望着他的背影,顿住了脚步,眼底满是悲伤。 “你的镯子,是从哪里来的?”黎澈忽然扑上前,抓住了朝颜的手腕。 朝颜不耐烦烦的挥开他的手,抬眼冷笑,“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黎澈目光一震,只看着那镯子,眼中波涛汹涌墨色翻滚,像是有无尽心事。 正在各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声惊呼响起,“不好了,有人擅闯天机阁!” 众仙之中又是一片哗然,原本赏花论道的好兴致此刻被这一连串的冲击折腾得烟消云散,人群中开始有抱怨之声响起,栾天上神脸色微微一变,已然向着天机阁方向飞去。 天机阁是存放天界重宝天机剑的结界重地,寻常人根本无法闯入,这若往日还倒罢了,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群仙会怪事连出,弄得他心烦意乱。 尤其是那个怪异的紫衣少女,他分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个女子,却莫名地感到熟悉。 突然,他全身一震,面前天机阁高高的楼台之上,云雾飘渺、仙气围绕,光辉流转间瑞气千条,顶端的琉璃金瓦之上,此时竟有一道颀长的人影临风而立,那人影风华绝代,长发飞扬,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正含笑俯视着他,竟有种睥睨众生的气势。 随之赶来的黎澈和仙界众仙,还有朝颜扶着受了伤的苏烟齐齐怔住,都是吃了一惊。 朝颜涩声道:“苏墨……” 栾天上神微微皱眉,迎上那双雾气妖娆的墨眸,他竟有一种心神微微一荡的感觉,那双眸子里光芒闪烁,竟有勾魂摄魄、惑人心智之力。 他忽然目光一定,大喝一声,“妖孽,竟然敢对本座施用摄心术!”一道清光赫然自他瞳眸中电射而出,对面屋顶上的苏墨身子微微一晃,闭了闭眼,勾唇轻笑,“不愧是上神,在下冒犯了。” 朝颜见他脸色隐隐苍白,心下焦急,便要冲上前去,忽见苏墨浅笑着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在安慰她,告诉她他没事,她微微松了口气,却仍是极为不安; 苏墨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目的而来的,他是否也是预料到了什么?周围这么多人围攻,他们又该怎么全身而退? 那白色的人影飘然落地,施施然一振衣袖,倜傥一笑,“在下的亲妹妹在凡界与上神曾有一段过往,来此间只为寻夫,上神既然对过往无所回忆,在下只得冒犯窥探上神的神识了。” 栾天上神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中了摄心术全身意识行动都会受施术者控制,”他说着仙剑“呛啷――”一声赫然出鞘,眼神中寒光隐隐,“你究竟目的何在?” 剑尖散发着丝丝寒气指向苏墨,他却并不惊慌,浅浅一笑,垂下眼帘看着那剑尖,不紧不慢道:“我哪里敢有什么动作?上神说笑了。” 美玉般的手指轻轻拨开剑尖,每拨开一分,不远处凝神看着的朝颜悬起的心便降下一分,直到那剑尖偏离了苏墨心口的位置,她才暗中松了口气,而栾天只是凝眉看着苏墨并无动作。 突然,那手指在半空中微微一扬,众人只见那花样繁复的手势灵巧一闪,同时栾天反应极快,剑身一抖直直向前刺去,那只手不知怎的突然将剑尖紧紧两根修长的指间,栾天一惊,催动神力想要将剑向前刺出,奈何那手指看似纤细文弱,却力道千钧,剑尖夹在其间竟无法前后移动分毫。 众人都是一惊,栾天怒道:“你要干什么?” 苏墨笑吟吟道:“这是您的地盘,我这点微末道行敢做什么,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还望上神能够应允。” 自然,苏墨并不会真的认为自己能够掌控局面,他只是在赌,今天是群仙会,这种非同一般的日子,栾天上神必然不希望把事情闹大,越早解决越好,否则他也没有办法向天帝交代。 至少,要让他给苏烟一个交代,再送朝颜平安下界。 “你说。” “把你的意念放松,交由我控制,”苏墨语声淡淡,眼中却闪烁着锐芒,“我向你保证,只有半柱香的功夫,我绝不会控制你做不利于仙界的事。” 周围又是一片哗然,连朝颜都吃了一惊。 栾天沉默了一瞬,沉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上神只需选择信任或者不信任于我,当然,选择权在你手上,只是,在下坚信,您不希望这里被一阵激烈的争斗摧毁掉。” 栾天淡淡道:“好胆色!那便听你的,半柱香过后我会自动解除你的意念控制,之后你们要立即离开,否则休怪我无情弑生。” 苏墨眼波流转,意态风流,拱手笑道:“多谢上神。” 众仙之中立即便又要暴起反对者,被栾天一个手势制止,微笑道:“各位请放心,本座自有分寸。” 朝颜扶着苏烟立在一旁,看着天机阁前言笑晏晏的苏墨,那双墨眸中永远有让她看不懂的东西,但是,却委实一直安抚着她隐隐担忧的心。 ------------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天机阁前,云雾缭绕,仙气瑞泽,才刚设好的几案前燃起一缕袅袅的出尘香,鼻端顿时弥漫起幽幽的香火气息。 苏墨垂眸片刻,深深吸口气,再抬眼时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中已然飞起一抹幽幽的神采,那颜色像是将浓未浓的墨水之上再滴落几滴剔透的露珠,多了一点空明瑰丽的质感,放松了意念的栾天淡淡一眼望进这双幽深的眸,竟微微一震,刹那间沉溺在这一片神湖暗月般的意境里,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栾天感到自己眼前突然交替着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场景,白光恍惚,那场景的转换却不觉突兀,心头竟莫名的升起一股从未感受过、却似曾相识的温馨之感。 他忍不住细细分辨,像是在舌端仔细回味家乡醇厚美酒般,那种悠长的美感,恍惚忆起某种江南小调,有少女甜美的嗓音,眼前情景有古刹转到街道、再由街道转换至清水小房、月光朦胧的夜晚、几案前燃烧的喜烛,还有明黄灯火下佳人微醺的面颊,指甲上红得如朱砂点缀,空气中飘动着雨丝滑落的清凉气息,有清新湿润的触感扑面而来,仿佛是那年俪阳小巷,紫色的窈窕身影擎一把油纸伞,两侧是青瓦白房,脚下青石板苔痕浅浅,水光倒映着伊人明眸朱唇,惊鸿一瞥间岁月悠长。 他陶醉地闭着眼,感受着那清新的气息,意识中似乎有漂泊的雨丝滴落面颊,视野中那紫色的魅影抬起明眸,红唇微启,缓缓念出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应答,声音冲破喉咙却带了一丝嘶哑,“烟儿……” 突然,随着他声音的消失,所有的情景如被吹皱的池水倒影般模糊起来,纷纷破碎,他失声惊呼,猛地睁开眼睛; 白昼的阳光刺入他的眼眸,意识逐渐恢复凝聚,摆脱了另一人妖异的束缚,他灵台渐渐恢复了清明,眼前那袅袅沉香已将燃尽,一缕轻拂的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栾天愕然中回眸,人群中那紫衣少女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怔怔道:“慕遥,你记起来了?” 幻境消散,朝颜一颗心悬得老高,此时终于结束,急忙扑上前扶住苏墨,却见他轻轻闭着眼,睫羽轻颤,浅笑道:“我没事。去看看栾天上神,他应该能记起来一些了。” 朝颜急道:“谁叫你这样好心!他这种负心汉你还要冒着危险去唤醒他!你眼睛怎么样?要不要紧?” 栾天终究是上神的修为,朝颜担心他摆脱苏墨意念控制的一霎那神光反噬,急忙赶了过来。 苏墨握了握她的手,轻笑,“你这般心疼我,我很高兴了。” 他似乎极为疲倦,抬了抬眼皮,望了望那边还在沉思的栾天,便又垂下眼帘。 朝颜轻轻道:“不是说好了你看着你妹妹我上我的九重天的吗?这下可好,唉。”她忧愁的看了那边议论纷纷的众位仙者一眼,摇头叹息。 苏墨目光幽幽望着远处的苏烟,淡淡道:“至少他们不会遗憾地错过彼此。封印栾天记忆的人固然有罪,我们若是刻意隐瞒下去,同样难逃良心的遣疚。” 朝颜哼了一声,“你是对的,你永远是对的,一点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眼角却酸涩涩的。 栾天的记忆只恢复了一部分,但这至少使他记起苏烟是他的妻子,这就够了。 栾天深深望着眼前的少女,身上的责任重担和儿女情长冲突在一起,他难以左右抉择,他抬头看着苏烟,“烟儿,我对不住你,现在我把自己还给你,陪你过这一生一世。” 说着灼目的金光闪烁起来,映在苏烟眼中有些刺眼,“慕遥你要做什么?我不许你伤害自己!”她扑上前,却被那刺目的金光狠狠弹开。 苏墨望向这边,看到栾天身上腾起的金光面色一变,半晌,涩声道:“他是要将自己的灵魂割裂,将属于慕遥的部分还给你。” 苏烟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周围的那些人都是一阵惊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想不明白栾天上神为什么突然自废魂魄。 朝颜怔怔看着那冲天的璀璨金光,夺目的光辉映在天机阁的墙壁上,投出一片耀眼的金黄,她涩声道:“我们都错怪他了,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可是为什么,这世上真性情的人都要受到这样残酷的折磨?” 她不禁抱紧了苏墨的腰,脸埋进他的乌发间,对方似乎轻轻颤了颤,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指,冰凉的温度透过手心,他声音有些莫名的沙哑,“朝颜……” “嗯?” 他闭了闭眼,“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朝颜心头一惊,握着他手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咬了咬嘴唇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低笑一声,“是啊,我舍不得呢; 。” 栾天上神身上的金光微微弱了弱,一道柔和的白色光束轻烟般飘出,在半空中闪了闪,流星般坠向凡间。 苏烟眼泪夺眶而出,红唇咬出血来,“慕遥……” 金光消失,栾天身子向后倒去,立即有人敢上前扶住他,苏烟扑上前,栾天虚弱的睁开眼,看着眼前少女,缓缓道:“属于他的那部分灵魂已经被我投放下界,再过几年便可转世成人,他会带着有关你的记忆去找你的,希望你们……可以再续前缘……” 苏烟泣不成声,栾天却已经昏了过去。 周围又是一阵骚乱。 苏烟缓缓站起身,风吹动着她的秀发,那眼神凄凉且决然,她轻轻、一字字道:“我会去找你。” 那些人不解地看着这个妖界少女,突然觉得那眼神有些刺眼的明亮。 她回头,那白衣男子微笑看着她,他轻轻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去你想去的地方,等那个你想等的人。” 她呜咽道:“哥哥保重。我在重莲宫等你。” 他的眼神让她有了前行的勇气,终于,她转身,纵身跳下界,再不回头。 她终于可以去追逐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从今以后,她的心便是自由的,等待下一世花开花落,寻找那个命中注定要相依相守的人,将情缘的红线永远的系在两人命运的彼岸,看韶华白首,流年转瞬,永不分离。 “我真羡慕她。”朝颜望着苏烟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苏墨抚弄着她鬓边的青丝,默然不语。 突然,像是晴天霹雳一般,众仙群中爆发了一声怒喝,“是你们,是你们害得栾天上神灵魂破碎!你们是仙界的罪人!” 这一声骤然响起,顿时赢得了无数声附和,朝颜怒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血口喷人!我来到这天庭,原本是来求药的!” 然而根本没有人听她的辩解,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乌压压围拢过来,苏墨叹息一声,将她拥在怀中,轻声道:“不要管他们,我们去碧瑶池。” 白影一闪,苏墨的身影已经轻飘飘跃出包围,足尖在天机阁的屋顶上轻轻一点,身形向碧瑶池纵去。 身后是无数人追逐的叫喊声,朝颜感到耳边风声异常的急促,低头却已能看到那光晕异彩纷呈的盈盈仙湖,苏墨抱着她落到池边,朝颜感到全身一阵洋洋的暖意; 这碧瑶池竟是一处温泉! 水面上梦幻般笼着一层轻纱般的淡淡白雾,那是温泉池水蒸腾而起的仙泽,阳光直射下透射出炫目的七彩光晕,波光粼粼间反射着岸边丛生的奇珍异草,水面上偶尔一只白鹭飞过,趾爪轻点间漾起浅浅的波纹。 “这就是碧瑶池了?可是,哪里有什么碧瑶泪呢?” 朝颜沮丧地看着那池水,看着上面的蒸汽也知道,这池水定然并非凡品,功效一定十分了得。 苏墨垂眸看着那池水,忽然道:“朝颜,你相信吗?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安排好的。” 朝颜一愣,“什么?”她不明白苏墨为什么突然想起和她说这个。 四周已经隐隐能听到追兵的声音,朝颜晓得,那是天界的神兵,专门在对抗外敌时候用的,心里不由得一紧。 苏墨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七彩的光晕映进他波光涟漪的眸中,更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魅惑,他深深望着她,“我们的初遇,其实并不是在仆勾山。” 朝颜一震,“你说什么?” 他勾了勾唇角,有些自嘲的轻笑,“是在这里,天界的碧瑶池中。” 追兵已经逼近这边,朝颜心神却混乱起来,脑海中嗡嗡作响。 难道,他们的初遇不是在仆勾山上吗?那时,他是陆子昂,她是天真无邪的小桃树。那她自以为美好的初遇竟不是邂逅而是命运的安排?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至,好像唯恐她心里承受能力不够好似的。 她正要细问,突然听见有天兵持长枪刺破周围草丛的声音,心头大惊,正要提醒苏墨,唇上忽然一凉,紧接着腰间被轻轻一勾,那力度不大不小,却刚好将她拥入他怀中,他凉薄的唇间含着淡淡的清香,他如此用力吻她,她一时间塞了言语,睁大眼睛瞪着他。 这生死关头你丫要做什么? 突然她感到他身子用力向下一倾,两个人顿时失去重心坠入身后的碧瑶池中,溅起层层水花,他们就这样紧紧相拥着坠入水中,长发在水的浮力下漂浮在身边,两个人的唇瓣却始终紧紧贴在一起,那缠绵的感觉此刻到了水中竟令朝颜感觉到似曾熟悉! 似乎什么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情景…… 碧波荡漾的仙池……缠绵温柔的情意…… 那久违的白色光影终于在她脑海中缓缓展开,像是封印了许久的泛黄书页在岁月里被小心地翻起,带着流年的厚重和时光消逝的悲伤,留下一道刻骨的伤痕。 灵魂终于完全恢复,所有的一切在朝颜脑中画卷般徐徐铺开,落下一地华美的惊艳。 她心头好似遭受千般重击! ------------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一百年前,仙魔大战打得正热闹。 作为一个合格的小花仙,朝颜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不让百花园中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花花草草枯掉死掉,这些看上去普通的植株,其实都是极为名贵的药材和香料,这里的花草一棵比一棵难伺候,每一棵都是她的心血凝聚,折了哪个伤了哪个她都会心疼的要命。 别看她的工作不起眼,这九重天上三十三天宫的各种仙者仙女熏衣服用的香料全都要从她这里支取,谁家的小天孙生个病什么的还要从她这里采药,她感觉自己还是蛮重要的。 所以,虽然外面仙魔大战打得热火朝天,只要充满硝烟气息的战火不烧到她小小方圆,她依旧可以在这里施施然侍弄花草。两耳不闻园外事,一心只浇各种花。 她唯一的助手小仙名唤小伊的,隔三差五跑到前线去打听战事,时不时传回消息,今儿某个将军阵亡了、明儿某个仙者立战功升迁了什么的,偶尔会夹杂一些八卦新闻,譬如前线上某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一举立下赫赫战功,一夜之间赢得无数仙女芳心暗许什么的,小伊每次回来都说得头头是道、唾沫横飞、口水直流。 朝颜听得津津有味,只可惜她非常清楚,这些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都是些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主。 身为天界唯一的百花仙子,她的婚事早就许给了天界的大将军黎澈,只可惜朝颜却并不甚喜欢他; 她想方设法将婚期一拖再拖,勉强拖到了现在。 一想到这些,朝颜有些心烦意乱,索性扔了剪子,蹲在花圃边上独自发呆。 “朝颜?”一个微微淡漠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她惊得起身,盈盈一揖,“黎将军。” 面前的男子玄衣墨发,凝视着她微微皱了皱眉,“不是告诉过你,不必这般拘泥礼数,直接叫我黎澈即可吗?” 朝颜低下头,“天庭等级森严,小仙不敢。” 他深深吸口气,沉默半晌,轻轻道:“婚期可定下了?” “小仙有负将军厚望,自去年染疾一直未曾好个利索,到现在还落着病根,恐怕……”她低着头不敢看面前人的目光。 下巴忽然被冰冷的手指挑起,她惊讶地注视他,他声音嘶哑,“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朝颜,你编这些理由来搪塞我,不觉得可笑吗?” 朝颜沉默良久,低低道:“对不起。” 黎澈霍然抬眼,压抑着怒气,“你应该晓得,我们成亲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难道还嫌我这个堂堂将军的面子不够大么?还是你根本就看不上我?” 朝颜默然看着他,心里有些悲凉。 这个自幼在权谋和利益斗争中长大的男子,他要怎样才能明白,她要的不是名誉和地位,而是一份真挚的爱情、一个人体贴的关心? 果然,他继续道:“你我成亲,将得到四方朝贺,你身为百花仙子,在天帝面前素来蒙受恩宠,若我们成亲,我的地位也必然随着提升,而你也会成为六界共同仰慕的天将夫人,你何乐而不为呢?” 朝颜苦笑一声。 黎澈听得她这声苦笑,以为她是在嘲讽他,心头薄怒,道:“这次仙魔大战,妖魔两界实力甚是蛮横,倒是出了不少年轻的强者,我天界的兵力和军心急需壮大和加强,我说定了,不管你现在愿不愿意,下个月我们就成亲,准备好你的嫁衣。” 说着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朝颜微微张大了嘴,想要说的话停留在喉咙里,她目光凄然望着那离去的玄色身影,心底一声悲凉的叹息。 她并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天性追求自由的她不希望自己以谋求利益的方式嫁给他。 她又何尝不知道,他要娶她,只是为了赚取那个名分,以便得到其他人羡慕和称赞的目光。 这不是她想要的幸福。 她不知道自己在花圃中呆立了多久,感到夕阳慢慢爬上通往碧瑶池水的小道,她忽然想到,再过几日百年一放的沁心莲就要开花了。 沁心莲有着天地间仅有的神奇功效,据说凡人食之万寿无疆,仙者食之则能增长修为,天地间仅此一株,这也是朝颜最重要的任务; 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有清脆悦耳的笑声响起,“姐姐,你在这里发呆想谁呢?是不是黎澈将军?” 朝颜头也不回道:“才没有,你别胡说。” 那黄衫少女笑吟吟绕到她身前,明眸流转,微笑道:“好姐姐,黎澈将军长得一表人才清俊风雅,对你又始终用情专一,这天界的女子谁见了谁都羡慕,偏偏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将婚期拖了又拖,哎呀好姐姐,你的小伊真是猜不出你在想什么了。” 朝颜白了她一眼,“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我问你,沁心莲情况怎么样了?” 小伊撇了撇嘴,“沁心莲还没开呢,花骨朵闭得死死的。人家关心你还不行吗?黎澈将军对你那么好,你干嘛不嫁给他?” 朝颜心神一动,笑道:“感情的事情呀,你不懂。你喜欢黎澈,自己去向他表白呀,看他接不接受你。” 小伊一张脸顿时烧得通红,扭捏道:“姐姐你胡说什么?你明知道他喜欢的是你。” 朝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了揉小伊的鼻子,“就得找办法治你这小丫头,看你下回口无遮拦!” 她这般说笑着,心头的不安却越发浓了,眉宇间忍不住添了几分忧愁。 小伊见她脸色突然转阴,忙笑嘻嘻道:“你说,我今天听来了什么消息?” 朝颜心不在焉地弯腰侍弄花草,“什么?” 小伊嘿嘿笑了两声,蹲到她身边道:“我今天去向战前先锋官打听消息,他和我讲了一车子八卦,倒是真有一条有意思的。” 朝颜“哦”了一声,换了个方向修剪,“然后呢?” 小伊不折不扣地也换了个方向跟过来,笑道:“你不知道吧?妖界这次出了个少年高手呢,听说是天纵奇才风华绝代呢!” 朝颜不屑,“天纵奇才天界有的是,风华绝代更是无稽之谈,他再怎么也是个是妖,你是不是被八卦弄得连智商都出了问题了?” 小伊呸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人家在和你说正经事,不要岔开话题,我的智商没有问题!” 朝颜捂着嘴笑,咳嗽一声,正色道:“你继续讲。” “听说那个少年姓苏,是上古时代神族九尾白狐的后代,后来他们家族因为巨变沦落妖界,从此在妖界世代繁衍了。这少年似乎刚刚出道,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据说是刚一出手便连胜天界七名神将,并且毫发无伤……” “停停停!”朝颜连忙打断,“你这确定是真实消息不是那些八卦爱好者们编出来的?是不是你们最近听众数量减少以至于开始靠编故事来提升人气了?连胜七名神将?据我所知这样的人还在天地灵气孕育中没生出来呢,你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打扰我干活……” 小伊欲哭无泪,被朝颜推出过道,眼泪花花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呀,姐姐你不可以冤枉我; !” 朝颜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时安慰,“我知道了,你快去,过几天就是群仙会了,到时候沁心莲如果开了我们还要忙着照料,你快提前去多关照关照,以便它开时能第一时间告诉我。就是这样,你快去吧,不要错过千年一度的花开时节,祝你好运。” 她边说边把小伊推了出去,那孩子在外面一阵无辜的哭喊,“我说的是真的啊……” 朝颜捡起掉在地上的剪子,心里犯嘀咕,黎澈当年当上大将军也不过连胜七名天将,妖界一个狐族少年初出茅庐能有这么高修为?编八卦也要编得可信点吧,这么离谱的是谁信? 她不耐烦地想着,手中动作不由得加快,可怜这一排花草被她剪得歪歪扭扭,远远望去煞是惊艳。 太阳渐渐西沉,夕阳的余晖漫上来,朝颜不知疲倦的继续修剪花草,脑海中回荡起黎澈白天说过的话,忽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反感。 她不喜欢那个为了追求名声而决定娶她的黎澈。 记得他们初相见的时候,是在天庭的未央宫,他受了伤,她去送药,那时他的眸子尚是清澈见底的,还没有如今见到的那般深邃。 那些个日子,白天他出去打仗,她便站在未央宫门口等候他归来,等夕阳也是这般爬上自己的肩头,看他披着一身的霞光含笑出现在门前,玄衣飘飘、英姿勃发,眉宇间剑气凛然,星眸里倒映她的身影。 他的伤终于痊愈,她离开未央宫,他说他要娶她,她无比的欢喜。 然而,她目睹着他渐渐利欲熏心、渐渐失去真性,看着她的眼神也终于不是最初的清澈时,她渐渐改变了心愿。 也许嫁给他不是最重要的,她不要这种受利益牵扯的婚姻。 于是,她一拖再拖,他终于开始不耐烦,不停地过来催促,她以各种理由推脱,看着他渐渐暴露自己的本质,她心灰意冷。 今天,他终于说出了那番话,她悲哀地确定,他要的果真不是她! 回忆伤神,她无心再摆弄花草,静静地抱着膝盖蹲在花丛中,呆呆地望着地面。 她忽然有种冲动,是不是就这样一直顺其自然下去?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花仙,灵魂是锁在这九重天上的,她是解脱不了的,嫁给黎澈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似乎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谈什么追求幸福的自由。 她这般想着,心里又是一阵伤感,想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忽然对面草丛里一阵剧烈的抖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掉了进来。 好像还有一声极其微弱的“嘤”地叫声。 她心头一动,一种怪异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她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靠上前,拨开草丛向下一望,险些惊呼出声! ------------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碧绿的膝盖高的草丛间,不知什么时候窜进来一只小小的白狐,它闭着眼睛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白毛漂亮而柔顺,后背上却有一道可怖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小溪一样汩汩向外流淌,染红了周围一片土壤。 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它警觉地睁开眼睛,一道幽寒的冷光从那双漆黑的小眼睛里射出,朝颜看着那双摄人的眼睛,心头竟然一震,柔声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白狐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她没有恶意,懒洋洋地闭上眼,没有精神地继续趴着。 朝颜慢慢地伸出手,试探性地轻轻抚了抚小狐狸背上的白毛,白狐似乎在接触到她手那一瞬颤了颤,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轻柔地叫了一声。 “很疼吗?”朝颜柔和的目光中泛起淡淡怜惜,伸手小心地拨开它身边的杂草,手上柔和的光芒泛起,在小白狐身上点了几下,算是勉强止住了血。 她柔声问道:“你的伤口很严重,再不救治的话会失血过多危及生命的,我可以……带你去疗伤吗?” 小白狐懒懒地趴在地上,耷拉着毛茸茸的耳朵,没有反应。 朝颜却顾不得这个了,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只小白狐从哪里受的伤,大概是经过战场时被剑气误伤了吧,真是可怜。 “那我试着把你抱起来包扎了啊,你不要乱动哦。” 她伸出手指,淡红色的光芒在小白狐身上柔和地掠过,她微笑着撕下一截衣襟,小心翼翼抬起小白狐的身子,轻柔地一圈一圈包扎起来,她唯恐牵扯到伤口,动作极力地放轻; 一时算是勉强包扎上了,小白狐轻轻睁眼,歪着头看了看她,朝颜冲它微笑,顺了顺它光亮的白毛,她轻轻道:“奇怪,你的伤似乎不是被一般的剑刺伤的,竟然是黎澈的仙剑,你是不是被他误伤了?” 小白狐似乎震了震,轻轻张嘴叫了一声,朝颜也听不懂,笑道:“算了,管他是谁呢,但是他的剑上戾气极重,斩妖除魔都不在话下,你的伤啊,要想好得彻底,必须得上药才行,走,我带你回去吧。” 小白狐似乎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欢喜地一点头。 朝颜轻轻地将它整个身子抱在怀里,使它的重心都在自己手臂上不至于坠得难受,小白狐似乎睁了睁眼,但又很快听话地闭上,它似乎很快就信任了她。 朝颜把它抱回自己在百花园边的房间,小心翼翼将它放在自己的被褥上,从柜子里找出各宗疗伤的仙药替它涂抹。 “乖,抬起爪子来……对,就是这样,不要动哦……”朝颜细心地在他伤口上上药,小狐狸也没有挣扎,只是一双漂亮的小眼睛亮晶晶看着她,朝颜可没有心思留意,那双看着她的小眼睛里似有万千星辰闪烁,委实是深邃动人。 终于忙活完了,朝颜长出了一口气,将被白色绷带裹得严严实的小白狐的身子平放在床上,“你好好休息哦,这伤口应该不到半个月就能完全复原了吧,我给你选的可都是最好的药材哦,保准你好得利索不留后遗症,”朝颜笑嘻嘻道,“话说你这身白毛真是漂亮,你是哪个宫的?” 小狐狸歪了歪头,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她,朝颜意识到言语沟通有些困难,温柔地笑道:“算了,我也不问你了,等你的主人发现你丢了自会来寻你,到时候把你还给他就好了。” 她顺手揉了揉它的额头,小白狐眨了眨眼,小眼睛分外的明亮。 就这样,这只来历不明的受伤小狐就在朝颜的房中住了下来。 这一天小伊路过朝颜房间,见她床上趴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心下好奇,靠上前去看,不料那小白狐霍然抬头,眼睛里幽寒的冷光甚是摄人,小伊吓得后退一步,手里的花篮掉在地上,背后沁出一身冷汗。 她急忙跑出去找朝颜,朝颜听了她的描述不以为然地一笑,“它一定是认生了,小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又乖巧又听话,才不像你讲的那样。” 小伊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闷闷道:“这是什么世道,连狐狸都好色。” 朝颜脸一红,嗔道:“又胡说!” 小伊嘿嘿一笑,不怀好意道:“你可要当心哦,我看着那貌似是只公狐狸,可不要产生什么恋主情结……” 朝颜将花篮往她脑袋上一口,正色道:“它肯定是有主人的你放一百个心,该干嘛干嘛去。” 小伊取下脑袋上的花篮,委屈道:“它要是有主人为什么这么多天了还不见有人来找它,总不会是被主人抛弃了吧?” “这我怎么知道; 。我救我的狐狸,其他的事情我才懒得管,”朝颜漫步经心道,“对了,这事你先不要和黎澈讲,它的伤口有一道很重的是来自于黎澈的仙剑,我担心是和黎澈有什么关系。” 小伊吃了一惊,似乎想到什么,点了点头,“姐姐放心,小伊有分寸。” 朝颜柔和地一笑,“对了,沁心莲情况怎么样了?” “我正要和你讲,”小伊连忙汇报情况,“今天早上我去看时那花骨朵竟然开了条缝,估计不出几日便要开了。我算着它开了几天就是群仙会了,正好召集各路仙家一同观赏。” 朝颜心头一喜,“真的?这实在是太好了,”她掰着自己的手指,喃喃道,“沁心莲一开,众仙家就有的看,众仙家有的看,他们心情就会很好,他们心情一好,肯定少不了赏我们一些好东西……对,就是这样!”朝颜想着想着,心花怒放,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一旁的小伊一脸黑线。那些仙家大概不会知道,清秀脱俗的百花仙子一听到奖赏私下里就是这么一副德行。 又过了几日。 朝颜替小白狐查看伤口,将它的小身子周过来轻轻揭开上面的绷带,仔细的看了看那伤口,又往上面添了些药,才道:“还好,伤势恢复得还不错,看来我的草药的确起到了作用呢。” 小白狐柔嫩粉白的小舌头乖巧地在她手心舔了一下,朝颜顿时感到手心一阵微凉的湿润感,顺势抚了抚它的小脑袋,笑道:“原来你是这样讨好主人的,真可爱。” 小白狐眼睛亮晶晶的黑幽幽的,直勾勾地瞧着她,一副依赖亲昵的模样。 外面忽然一阵风声掠过,小白狐身子一动,眼神里立刻流露出一丝警备。 “是黎澈来了,”朝颜有些忧心地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乱动哦。”她抚了抚它的白毛,心里瞬间掠过一丝不安,她能感受到那只小狐狸一接触到黎澈的气息就会变得有些紧张,似乎还有一丝敌意。 那道伤口,果然是因为黎澈吗? 她将小白狐埋进被子里,轻声道:“乖,不要出声,也不要乱动哦,我不会把你交给他的。” 它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眼眸漆黑,乖巧地缩在被子里。 朝颜将床帐拉上,缓缓走出门。 他依旧一袭玄色长衣,侧脸在阳光下轮廓精致,见她过来,微微偏过头淡淡道:“在做什么?” 朝颜笑道:“在整理药材,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里了?” 黎澈看着她,叹道:“仙魔大战快要结束了,我们完胜。” 朝颜心不在焉“哦”了一声,笑道:“那可要给你庆祝了。” “我不要什么庆祝,我只想和你成亲,朝颜。”他拉起她的手,她却犹疑地缩了回去。 朝颜深深吸了口气,黎澈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这个送给你; 。” 朝颜低头一看,微微惊讶,那是一只材料上好的玉镯,通体莹润,色泽明翠,“你这是……” 黎澈缓缓道:“这算是我的定情信物,先送给你,喜不喜欢?” 她接过,套在手腕上,大小居然刚刚好。 她刚要说什么,黎澈忽然道:“沁心莲可是要开了?” 她有些失望,点点头。 她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关心沁心莲,是因为天帝曾经放下话来,有朝一日谁娶了她,必然会以沁心莲一株作为贺礼。 世间奇珍,又有谁会不垂涎? 黎澈忽然目光如电扫向她身后的房间,冷声道:“你房里有谁?” 朝颜背后冷汗涔涔冒了出来,连忙道:“没有,谁都没有,你怎么了?” 黎澈微微皱眉,目光紧紧盯着那扇虚掩的房门,他似乎能感觉到里面有淡淡的、掩饰得极好却依旧能使他感受到的一股妖气。 他冷哼一声,猛地踢开门! 朝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挡在他身前,第一次对他发怒,“你做什么?” 他不理她,兀自踏上前,眼光冷冷在屋中扫视,却只见帘帐微掩,却不想有什么人影的模样。 “对不住。”他微微冷淡地留下这一句,转身迅速地离开了。 见黎澈终于离开,朝颜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软倒在墙根上,弱弱道:“小白啊,你是不是不小心惹过这个冰块脸?要真是这样你可就有麻烦了,他可是很记仇的。” 小白狐轻轻叫了一声,从被子里探出毛茸茸的头,抖了抖毛,小小的眼睛里有一丝不屑,看样子似乎很是不喜欢黎澈,颇为不服气。 朝颜不由得扑哧一笑,小白狐无语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笑什么笑,我本来就不比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差。 “好了好了,你不比他差,你比他漂亮多了。”朝颜自己说着都忍俊不禁,摸着小狐狸的头,手上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轻叹道:“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嫁给他,我觉得,他不能给我幸福。” 小狐狸歪了歪头,眼眸里忽然放出亮晶晶的光来,一眨一眨望着她,一边欢脱的蹦跶了一下。 朝颜嘴角抽了抽,干笑道:“你说什么?我好像理解不了……” 小狐狸弱弱地“嘤”了一声,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一副失望的模样。 朝颜也不以为然,摸了摸它的毛,笑道:“我去给你做吃的,乖乖等着哦。” 它抬了抬眼皮,又很快耷拉下去。 ------------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又是十天过去。 这时候小白狐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跳下床蹦跶蹦跶走路了,朝颜看着它一派讨喜的模样,自己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 这一日,阳光暖暖洒在床头,朝颜睡得正香,突然感到脸颊一阵温暖的湿润,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小白狐一双眼眸亮得像星星一样,光彩照人,一见她醒来立即欢快地蹦跶。 朝颜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道:“你干什么呀,一大早那么兴奋,回去睡觉去!” 小白狐见她不肯起床,咬了咬她的被角,又很快松开,看那样子似乎是觉得有些硌牙,于是干脆赖皮地趴到她胸前,一阵打滚。 朝颜被它一身柔顺光滑的白毛弄得发痒,忍不住笑着起身,拎起它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好好的不睡觉,你到底要干啥?” 小白狐闷闷地叫了一声,幽黑的眼睛却只看着门外。 朝颜狐疑地看了看它,又看了看门外,正在一头雾水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小伊惊喜的尖叫:“姐姐!沁心莲、沁心莲开了!” 朝颜一震,惊喜之中正要下床,忽见手中的小白狐眼中光芒一闪,轻轻一挣从她手中跳出来,欢快地跑了出去。 朝颜微微张大了嘴,那方向、那方向居然是朝着碧瑶池! 她暗叫一声糟糕,顾不得穿上外衣,只着着一件中衣将脚往鞋里一伸便飞奔着追了出去,口中喊道:“小伊快帮我拦住它; !它恐怕是要去碧瑶池!” 小伊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一团小巧的白影以目光难以追及的速度飞快窜向了碧瑶池。 她发出一声尖叫,朝颜已经先她一步追了上去。 小白狐一路跑、朝颜一路狂追,一直追到了碧瑶池边。 朦胧的白雾静静笼罩着水面,四周岸边种植着各种奇珍,分外的炫目华丽。 而此刻,水面中央静静卧着一株淡雅芬芳的仙莲,精致的花瓣如玉琢天成,远远地便能嗅到一股淡雅的莲香,沁人心脾。 水面平静无波,沁心莲周围的仙泽向外散发着,白雾笼罩下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优雅。 小白狐到了岸边,脚步忽然停了停,它幽幽地望着水上的沁心莲,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把心一横,纵身跳了上去! 身后急匆匆赶来的朝颜大惊失色,一个趔趄险些被岸边的怪石绊倒,失声道:“不要啊小白!”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小白狐飞身纵跃,张口便将百年才长成一株的奇花沁心莲咬在嘴里,只是简单地一番咀嚼,喉头一动,仰起头“咕”地一声咽了下去。 这一声,咽得何其干脆、何其利落、何其惊天动地! 朝颜和刚刚赶来的小伊看着吃完沁心莲突然纵身一跃跳入碧瑶池中的小白狐,感到天昏地暗,两人齐刷刷背过气去,昏倒在了岸边。 朝颜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心里满满的都是绝望,突然惊呼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倒在碧瑶池的岸边,不远处的小伊还没有醒过来。 这实在不能怪她们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这沁心莲委实是她们的命根子,不,比命根子还要重要这就是她们的命。 沁心莲千年一出,其珍贵程度仅次于烟雨阁蘅芜仙君看管的瑶池玉,那是万万丢不得的,天帝早就嘱咐了她要用命看护沁心莲。 如今却被这只小白狐吃了,她很是担心天帝知道了会怎样惩罚她和小伊,可她更担心罪魁祸首的小白狐会被天界执刑官打得魂魄离体。 偷吃天界仙草可是一等一的重罪。 忽然,她听到幽静的碧瑶池水中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谁在轻轻地拨弄池水。 她心中一动,莫非是小白狐出来了? 她悄悄站起身,缓缓朝着那声音的来源走去,淡白色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似乎与先前水面上笼罩着的白雾不同,这雾气之中带着微微的清香,含着一丝淡淡的魅惑,令人微微熏然。 她缓缓靠近,注目瞧去,禁不住怔在原地。 水池中央,隐约可见一个人泡在水中的背影,一头绸缎般光滑亮丽的黑发柔顺地扑在水面上,肩头裸露的一点光洁细腻的肌肤阳光下好似羊脂白玉,他微微偏头,轻轻伸起一截手臂,精致的腕骨线条柔和优美,水光之中更显晶莹润泽; 那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弧度优美精致,长长的睫羽覆盖住眼眸,侧面看去尤为乌黑细密,似乎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水珠。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一声诱人的低笑响起,那人将垂在脑后的长发理了理,隐约可见光洁的后背,长发上挂着水珠再次轻轻垂落水面,溅起层层水波。 朝颜忽然感到鼻端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顺着嘴唇流进她因惊讶微微张大的嘴里。 熟悉的甜腥气息……鼻血! 水中那人似乎感受到她窘态,又是一声魅惑的低笑,轻笑道:“转过去吧。” 那声音温柔好听,像是温醇清冽的酒,丝丝沁人心脾,蕴含着惑人心智的魅力。 朝颜僵硬地缓缓转过身,犹疑了片刻,讷讷道:“公子……你……需不需要衣服?” 她声音小的要命,细如蚊声,身后那人玩味地“嗯?”了一声,她一拽衣角,捂着嘴唇上流个不停的鼻血,将声音微微扩大了几分,“我问你需不需要衣服?” 那温柔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了浅浅的笑意:“不必了。多谢姑娘。” 朝颜暗中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回答需要,否则她还要跑回去把自己不穿多年的长袍找出来。 她急忙抹了抹鼻端的血,听到身后有轻微的水声,像是那人已经沐浴完毕、缓缓起身的声音。 身后一阵轻微的风声,一样东西朝她抛了过来,她慌忙接住,仔细一看竟是一块雪白的绢布。 她愣在原地,身后淡淡的声音响起,“擦一擦。” 她瞬间红透了脸,尴尬地道了一句:“多谢公子。”动作迟缓呆滞地擦着鼻血,却将眼睛闭得死死的不敢回头,保持僵立的姿势。 她忽然感到时间出奇的漫长,心里忐忑不安、焦躁忧虑、还有莫名的激动混在一起,一腔五味杂陈,委实难受。 忽然听到那人轻笑道:“你可以回头了。” 朝颜抽了抽,咬了咬牙,僵在那里却不敢转身,她怕刚刚停止往外冒的鼻血在转过身后会继续往外流。 身后一声低笑,颇有几分无奈之意。 朝颜跺了跺脚,暗自嘲笑自己一点胆量都没有,将手里染满鼻血的白绢扯了又拽,把心一横回过头。 面前一个身姿颀长的美少年懒洋洋倚着树干,乌发漆黑恍如绸缎,如雪白衣干净地纤尘不染,冰肌玉骨、风华无限,那双含笑的眸轻轻流转间便将人的魂魄生生勾了去。 端旳是姿容绝世、诱惑天生。 他浅笑着微微一揖,“在下苏墨,感谢姑娘相救之恩; 。” 风拂动着他轻盈的衣袖,犹如玉雪吹花,那神态优雅风流,看得人心神一荡。 淡淡的清雅莲香随风送入朝颜鼻端。 她鼻血再次狂喷! 完了完了完了,这次她丢人丢大发了! 对面的美少年轻轻抬眼,盈盈的眼波倒映着她的面容,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看着我干嘛?” 他忽然轻笑,悠悠道:“没想到你这么紧张。”他伸出莹玉般的手指,缓缓滑过她发烫的面颊,温柔地抹去她流下的鼻血,笑吟吟道:“这样好多了。” 他微微俯身在温泉里将手洗了洗,鲜血呈玫瑰红色小蛇般在水中蜿蜒,渐渐扩散变淡。然后他转身,缓步走去。 朝颜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你去哪里?” 他淡淡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朝颜深深吸了口气,微笑道:“你就是那只小白狐对不对?碧瑶池的温泉有治愈伤势的功能,你的伤,应该全好了吧。” 苏墨的脚步顿了顿,低笑,“多谢姑娘救治,在下已经恢复了,来日必当报答。” 朝颜暗自咬牙,说得轻巧,单单是那棵沁心莲就至少帮你长了千年修为,你丫根本赔不起。 饶是如此,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公子打算怎么报答?那沁心莲本是要给各路神仙观赏的,如今被公子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偷吃了,叫小仙如何向天帝交代?” 苏墨转身,雪白的衣袂随风飘舞,含笑道:“姑娘意下想要如何?” 朝颜不以为然的道:“很容易解决啊,把你押到天帝面前说明实情,再将你往炼妖池里随便一扔,练出来的仙丹肯定比沁心莲还要珍贵百倍。” 苏墨垂眸一笑,漫天的山花似乎都跟着亮了一亮,他轻声道:“在下的命是姑娘救的,一切听从姑娘处置。” 说着敛了敛衣袖,做垂眸等候状。 朝颜心头跳了一跳,打量他片刻,越发觉得面前这人风姿俊秀根骨清奇,千里挑一的好资质,偏又受了沁心莲仙气的渲染,更显出那绝世出尘之姿。 她在心底大为哀伤,叹了口气,在内心踌躇要怎样和小伊说明情况把眼前这个妖精送到天帝面前去,否则她和小伊都会性命不保。 可是黎澈那里,没了沁心莲,她该如何应对? 她跺了跺脚,忽然灵机一动,明眸流转看了苏墨半晌,坏笑一声,“不如苏公子帮我个忙吧。” 苏墨微微一怔,随即绽开一抹浅笑,眸中流光溢彩,含笑答:“但凭姑娘吩咐。” ------------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朝颜倒是微微一愣,看着苏墨含笑自若的模样,心说你要不要答应得这么痛快,狠狠地受刺激啊。 她目前的烦心事还真不少,只是,他又能帮她多少? 先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她指了指碧瑶池方向,没好气地道:“你偷吃了我的花,论罪当诛,念你修行不易,准你先赔我一朵来赎罪。” 面前的雪衣少年优雅一笑,眼波流转,“姑娘是让我给你重新种一棵吗?花种拿来。” 说着还真就恬不知耻地伸出手心迎视她。 那意思吃下去的东西反正我不能给你吐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朝颜挑了挑眉毛,道:“沁心莲的花种都是前一株莲蕊中包含着的,这一株的花种十有八九是被你咽进肚子里了,我怎么给你?” “姑娘的意思是?” “听说你们妖界有一种能御风通灵的奇术,一张碎纸亦可以幻化出世间万物,虽然保持的时间不长但支持一个群仙会的时间应该还是足够的吧?” 苏墨浅笑道:“姑娘知道的还真不少。” 朝颜心下暗自偷笑,说起来这还都是小伊那个八卦狂,把战场上各种消息纷纷说给她听,当然就包含了这一条。 有史以来朝颜第一次如此感激小伊的八卦。 看来回去得好好犒劳犒劳这个八卦功臣。 她清了清嗓子,竖起眉毛道:“少废话,快点干活,做得不成功我就把你送给天帝老人家处置,”她又是一声坏笑,“炼妖池里最需要你这种长得冰肌玉骨根基还好的,练出来的仙丹才有灵性。” 苏墨唇边擒着一丝柔和的笑,抬手挽起鬓边一把光亮的黑发,白光一闪利落地截断。 朝颜一愣,“你做什么?” “沁心莲是仙莲,周身有仙泽环绕,寻常的御风通灵术定然瞒不过那些仙者的眼睛,不如用我的头发,毕竟是染过沁心莲气息的; 。” 苏墨淡淡说着,轻轻闭眼,双掌微合,白光闪耀,一朵巧夺天工的莲花出现在他面前,他手指轻轻一勾,那莲花如有了生命般缓缓旋转起来,散发着淡红色的仙泽,轻轻飘落在水面上。 朝颜看着那足可以假乱真的莲花,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赞道:“厉害!” 苏墨眨了眨眼,“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朝颜被问得一愣,麻烦倒是还有一个,只不过,这个麻烦苏墨肯定是解决不了的,她犹豫了一瞬,摇了摇头。 苏墨凝视她片刻,轻轻一笑,“群仙会你尚可瞒过,然而届时到了与黎澈的婚礼之时,沁心莲若是假的,你恐怕难辞其咎。” 朝颜一震,别过头去,淡淡道:“这你不用管,反正我也没想嫁给他。” 苏墨“哦”了一声,别有深意道:“那我就不管了,那么,群仙会一过在下是否就可以离开了?” 朝颜猛地反应过来,立即跳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是罪魁祸首,要帮我解决问题!” 这家伙要是走了仙莲丢失的罪责岂不全落在她身上了? 苏墨再次“哦”了一声,忽然倾身靠近她,眼波盈盈温柔似水,轻轻道:“你打算怎么办?” 诱人的菡萏清香侵入她鼻端,近在咫尺的那张容颜令她呼吸一窒,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咬了咬嘴唇,冷然道:“咱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是你把我拉下水的,所以你要负责。” 苏墨勾了勾唇角,忽然道:“朝颜,你想要的东西,黎澈给不了你,这个天庭也给不了你。” “什么?”朝颜心头忽然莫名一颤。 苏墨转身,负手遥望着远方湖光山色仙家美景,语声清淡温柔,“你不想嫁给黎澈,是因为你觉得他爱的不是你,而是你身上百花仙子的名声和在天帝眼中受尽恩宠的地位,我说的没错吧?” 朝颜后退一步,怔怔望着这白衣少年。 他怎么会这样懂她?简直不可思议! 她叹息一声,“那有什么用?我只是个普通的小花仙,天廷的任命就只得遵从,我根本无力反抗。” “我帮你。”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含着一丝风雨欲来的兵戈之气。 朝颜一惊,“什么?” 他转身,眸光闪烁,那里面似乎有万千星辰齐齐降落,绽开一地流星华丽,“我帮你,帮你解脱这命运的桎梏,还你灵魂自由。” 她怔怔凝视他,他眸中含笑,却是无比的认真; 朝颜忽然用力咬紧了下唇,“你能帮我什么?你能帮我摆脱这桩婚事还是帮我脱离这天宫?还我灵魂自由?我的灵魂早就被锁在天机阁里不得解脱了,我生生世世都将为天界卖命,你、又能做什么?” 她深深望着面前的少年,忽然偏过头去,淡淡道:“不说这个了,你打算怎么办?你要离开我也拦不住你。” 他忽然道:“你不打算抓我到天帝那里领罪了吗?” 朝颜好笑地道:“你知不知道天界刑罚有多么残酷,比那幽冥鬼界的好不了多少,就你这样的,还正赶上这混战时期,人家不把你打得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苏墨眉心微蹙,望着她幽幽道:“这么说你是要私自放过我了?” 朝颜跺了跺脚,转身淡淡道:“你走吧,我不想为难你。沁心莲的事我会帮你顶下来,最多不过是挨顿打再面壁思过,不会有大碍的。” 身后一片沉默,半晌,他浅浅一笑,眸光如水,悠悠道:“姑娘心地真是善良,在下深为感激,不如……”他魅惑地笑着靠近她。 朝颜心里咯噔一声,后退一步,干笑道:“你该不会是想以身相许吧。” 冷香环绕,日光朦胧,苏墨明眸流转,“姑娘若不嫌弃,在下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 看着朝颜额头渗出的细密冷汗,苏墨觉得好笑,挑了挑眉继续道:“不过看这样子姑娘似乎不愿意呢,眼看着群仙会将至,不如收容在下在这百花园待上几日,或许能寻出法子来。” 朝颜哼了一声,抬了抬眼皮,无奈道:“什么想法子,我看你是重伤未愈想借我这风水宝地趁机疗伤吧,”她打量他一眼,“沁心莲那么高的灵气,想来即便是你一时半会儿也吃不消吧,这碧瑶池灵气颇盛,正是疗伤的好处所。” 苏墨眼波盈盈,似笑非笑,“姑娘果然冰雪聪明。然而,船到桥头必然直,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 朝颜不置可否,在心里掂量了几番,沁心莲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长出来了,唯一的解决办法也只有如此了,别的不说,私藏妖界之人就是一条重罪,她如何担当得起?可即使她真的把他带到天帝那里去认罪,她也终究难逃干系。 她想了想,“我可以让你留在这里,但是你白天只许待在我的房间里不许出来,被人看到就麻烦了。而且,你不许打扰我工作,伤好了立即就离开。” 对方淡然一笑,盈盈一揖,“多谢姑娘收留。” “你可不许多想,伤好了立即离开,至于你出去后有没有命下得了这九重天就看你自己运气了。”她可没指望这只妖精能帮她。 他沉默了。 良久,她听得苏墨轻轻说了一句:“姑娘今日相救之恩,苏墨必将报答。”霎时间一阵风拂过花树,摇曳下一地落红如星如雨,那个雪衣少年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碧瑶池水的尽头。 朝颜凝望着那个美得不真实的背影,慢慢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真是好笑啊,她居然放过了他。 至于原因是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也许,仅仅是那只狐狸恰巧说中了自己许久以来的心事? 往后的风吹雨打,就算是对她今日恻隐之心的惩罚吧,她会等着。 自从苏墨寄居在朝颜房中养伤,几个晚上下来朝颜就始终没睡成一个好觉。 这也难怪,如此世间绝色整天整夜斜卧窗外眼巴巴守着,又是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她又怎能不醉心? 他在窗外,她在屋内,两个人之间整天只隔着一层窗纸,如此近的距离,小墙根一坐,小窗边一倚,清凉的小晚风一吹一拂,她鼻端仿佛都能嗅见半掩的窗扉间飘来的淡淡莲香,此情此景之下委实是勾魂摄魄。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却被闷得呼吸不畅,烦闷地一掀被子跳下床,“哗啦――”一声把门拉开,月华之下那男子含笑回眸,姿态风雅,“这么晚了姑娘还不睡吗?” 朝颜拧着眉毛,板着脸道:“我只答应了你收留你养伤,可并没有允许你睡在我窗前吧,去上院子里睡去,对了,园子里有个六角亭,是乘凉休息打坐修炼的最佳处所,明天早上再来找我。” 她说着关上了门,又到窗前将窗子关好,隐约听得外面一声轻柔的低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说什么。 外面一瞬间没了动静,他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去了,朝颜顿觉有些后悔,万一这家伙真去了六角亭遇到什么人该怎么办?那她岂不是置他于死地了吗? 郁闷地仰倒,朝颜叹息一声,在自己心头打了无数个结,将衣角揪了又揪,终于还是忿忿一咬牙,打开房门大步冲了出去,一路朝百花园掠去。 她那时是怎么了,怎么会大脑失控神经异常地答应了他留在这里的请求! 一抬头看到那白衣的人影闲闲地支肘侧卧在亭子里,黑发懒洋洋披散在身后。她不禁气得好笑,凑上前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这种人怎么好像无论在哪都能保持淡定风度呢?”真是让人嫉妒。 他却漫步经心道:“我在想事情。” 朝颜一愣,“什么?” 他抬眼,眸子比那月光还亮,淡淡道:“据说你们这些小花仙的灵魂都被束缚在天机阁中,那么只要将你的灵魂从天机阁仙阵中解脱,你应该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朝颜一震,“你开什么玩笑?你要干什么?” 苏墨悠悠一笑,眸光流转,“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为你冒个险算什么?况且,”他邪魅一笑,“我原本就是你们仙界的敌人。” 朝颜被他吓得不轻,跳起来瞪着他,“我不需要你报恩!你不要开玩笑了!那天机阁除了少数几位上神其他生灵根本无法接近!我知道你自视修为高,可你道行纵然高,说到底还是个妖啊!” ------------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苏墨慵懒地笑了笑,悠然道:“对我来说,只要想做,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他眼波温柔,深深凝视着她,“唯一令我担心的,是你是否是真的想摆脱这个世界。” 朝颜咬紧下唇,“逆天而行,你会遭受天谴的。” 气氛忽然有些压抑,他轻笑,“相信我的能力,我不会被天谴劈死。” “不行,我不会让你去的。”朝颜坚决地道,“你休想踏入天机阁半步,否则我宁可将你交给天界处置与你一起受罚,总好过你一人承受天谴。” 说完她自己都微微惊讶,天啊,她在说什么? 苏墨忽然震了震,立即浮起一个醉人心神的笑容,月光下看去有些朦胧的美感,“姑娘如此紧张我?” “想得美,我是怕你死了没人帮我顶罪。” 苏墨低笑一声,懒洋洋起身,气度优雅往旁边一坐,朝颜这才发现他不知从何处竟弄来一张七弦琴,瞧那做工雕刻都极为精致,唯有木料竟是新的,未上过漆。 苏墨见朝颜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他,眼底光芒微闪,“这是白日里闲暇无事在你们院子里取得木材做成的琴,唯有这琴弦是用对面仙崖上的五音丝做成的,五音丝用来做琴弦声色最佳,是上好的材料; 。你们天界用来绑缚灵兽,实在是暴珍天物了。” 朝颜有些难以置信道:“你会弹琴?” 苏墨微微偏头,浅笑道:“略懂一二。” 他随意地将手指搭在琴弦上,琴音如流水划过山涧,带了微微的空灵,在这静夜里回响,起初平静无波,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起伏高低转折有致,朝颜听得入神,陶醉在这琴曲中,一时间过往的辛酸与欢乐齐齐涌上心头,其中尤以与黎澈一段交往感触至深,那种悲伤绝望使她全身冰凉,几乎僵硬的立在那里,怔怔的,眼角落下泪来。 那琴音戛然而止,抚琴的男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忽然一声叹息,缓缓起身,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手指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她震了震,却没有抗拒,菡萏清香包裹着她,她不说话,他陪着她一起静默着,度过这漫长的黑夜。 她吸了吸鼻子,恢复了清醒,推开他,独自坐在一边发呆,忽然回眸笑道:“我酿酒很不错的,你要不要尝尝?东边那棵树下就有。” 他淡淡道:“姑娘心灵手巧,手艺自然是绝佳的。” 朝颜高兴地去抱了酒来,嘿嘿一笑,“你那曲子真是怪异,听着好生伤感,今日干脆一醉解千愁,管它什么烦心事呢。” 苏墨笑盈盈取过酒杯,姿态优雅娴熟缓缓斟酒,不紧不慢举起酒杯敬道:“这酒气息香醇,一问便知是上品。” 朝颜却已经自斟自饮一仰头灌了下去,脸颊在夜色下微微泛红,轻笑道:“告诉你,这可是我独一无二天下仅有的桃花酿,你今天有幸喝到,是你的福气,往后……你回去可就没这机会了……” 苏墨神态婉转风流,光华尽显,笑吟吟凝视着她醉意迷离的眼,“酒自然是好的,有姑娘这等佳人相伴,才是难得。” 朝颜又是一笑,指了指他,“你这家伙……连说话都这么妖孽……”不知怎的今天格外不胜酒力,只三杯便已浑浑噩噩趴在亭柱上醉倒了。 苏墨似乎也有些微醺,抬眼轻轻道:“我送你回去。”意识微微模糊,他下意识去拉朝颜,却被她一把甩开,不料她重心不稳整个人栽了下来,他连忙接住。 月光下她花瓣般的唇有些湿润,残留淡淡酒水反射出明亮的光,他的眼神忽然变得灼热起来,他微微俯下身,乌发倾落,光影交错间蜻蜓点水般在那粉润的红唇上轻轻印上了一个凉薄的吻。如同雨丝划过窗棂,轻柔而曼妙,优雅而唯美。 朝颜眼中溢出淡淡的水光,苏墨目光中泛着浅浅的涟漪,那眼光清澈,他忽然握起她的手,“朝颜,让我带你走好吗?跟我一起离开这九重天,我会给你幸福。” 她看着他,他的目光炽热而坚定,她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目光黯了黯,忽听她道,“你走吧,不要再回来,我是注定要嫁给黎澈的,这没有什么,我不想因为自己一点自私的追求令旁人失去性命,你懂吗?” 他眼光一闪,眸中微微泛出喜色,深深看着她,“朝颜,你心里有我; 。” 她避开他目光。 苏墨忽然狡黠一笑,忽见他手中白光一闪,瞬息之间已然扣上了她手腕上的那只玉镯。 “你做什么?”朝颜惊异失声道。那可是黎澈送给她的信物。 他扬眉,目光闪烁,静静道:“既然不希望嫁给他,何必天天戴着这镯子!”朝颜惊呼一声,苏墨的手指已经灵巧地将镯子从她手腕上取了下来,一反手揣在怀中,淡淡道:“我替你收着便是。” 她怔了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直直又落了下去。 是的,那只镯子对她来说是个难以挥去的梦魇。 如今,他替她摘下这梦魇,他真的能给她自由吗? 他忽然倾身,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浅笑,“朝颜?” “嗯?” “你敢不敢把眼睛闭上?”他低笑的声音融在夜色里如春风般细腻温软,眼波里含情脉脉,风华万种。 朝颜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忽然一绊,身子猛的仰倒在花丛间,一时间花香扑了满脸,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托住了她后仰的身体,他顺势将她抱了个满怀,两人长长的发丝绸缎般倾泻而下,与花叶相纠缠。 他缓缓捻起两人的发丝,轻轻结在一起。 她叹息一声,终于微笑道:“苏公子,其实……”话音未落,花海忽然一阵轻微飘动,有破空之声厉啸而至,一人清冷的声音响起。 “放肆!” 那凌厉的剑气直奔两人而来,朝颜躲闪不及,险些惊呼出声,忽然被身边一股大力向后一卷,那如雪的身影一瞬间站起挡在她身前,黑色长发飘逸在空中,双掌微合,繁复灵动的手势在夜色中微微一闪,形成一道白色光幕将剑气阻挡在外! 苏墨将她护在身后的一瞬,朝颜心头巨震,看着这个本能的用生命守护自己的妖界少年,她心底漫起浓浓的苦涩,却又夹杂着一丝淡淡欢喜。 她站起身,立在苏墨身边,红芒亮起,汇集着白光向那把仙剑击去。 对方似乎勃然大怒,漫天剑光猛然一凛,化作耀眼的璀璨光辉齐齐坠落,箭羽般直射而下,轰然击破了两人的防守,下一刻雪亮的剑尖已经抵住了苏墨的咽喉。 “黎澈!”朝颜想要挡在苏墨身前,却被他轻轻推开。 苏墨眉心微蹙,嘴角淌下一缕鲜血,显然是被剑气所伤,却看也不看自己喉咙处的剑尖,抬起波光明灭的眼眸,淡淡道:“黎将军来得正好,在下有事想要和你商量。” 黎澈皱了皱眉。 苏墨笑盈盈道:“此处不宜谈话,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说着他抬手试去唇边的血迹,残留的红反倒给那苍白的唇添了一抹艳色; 黎澈默然片刻,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姿容俊秀间含着风华绝代,危难当头竟无一丝惧色,不禁又回想起数日前战场上一剑刺入这雪衣少年肩头的情景,那时的苏墨也是只这般轻轻蹙了蹙眉,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中剑的同时还斩杀了一名天将。 他惊异,这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妖界刚刚出道不足百年的少年吗? 两个时辰后,朝颜围着六角亭第五百一十二次绕了一个圈。 黎澈和苏墨离开百花园据说是寻了一个僻静处也不知都在谈些什么,居然两个小时都还没有回来,要不是她坚信以黎澈的骄傲决不至于在这里和苏墨决斗,她已经冲出去满世界找他们了。 苏墨临走时给了她一个颇为放心的眼神,可她总有一丝不安。 据她的所知所闻,黎澈从来不是个轻易放弃目标的人。只要是有猎物,他就一定会追逐到底绝不善罢甘休。 叫小伊去打听消息,那丫头却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担心的是既然黎澈已经发现了苏墨在这里养伤并和自己产生感情的事,天帝会不会也已经知道了? 晨光已经淡淡洒下来,花圃间已被阳光笼罩,雾气朦胧,像是未知难料的未来,朦胧不可捉摸。 身后忽然响起温醇好听的声音:“你这是在等谁呢?”带着一丝笑意。 朝颜惊喜回头,见白衣飘飘的苏墨轻轻笑着朝她走来,步伐依旧是那么优雅从容,眼神依旧那般风华绝代。 她兴奋地扑入他怀中,声音微微哽咽,“太好了,你没事。” 随之而来的黎澈却只是默默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开了,面无表情。 他微微翘起唇角,笑道:“终于肯主动亲近我了,美人在怀的滋味真是享受啊……”被朝颜一把推开,她破涕为笑,“到底是怎么回事?黎澈怎么会那么好说话了?” 苏墨微笑,“三日之后你便可以带着自己的灵魂下世为人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亮晶晶的珍珠状的物体,郑重地放入她手心,“务必要拿好。” “那你呢?”她急切地问道。 “我留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黎澈有事情需要我帮忙。”苏墨目光平静如水。 朝颜狐疑地道:“黎澈有什么事会用你帮忙?” 苏墨笑盈盈抬手揉了下她小巧的鼻尖,“问的不要太多哦,知道太多了反而不好,适可而止。” 朝颜羞涩地一低头,下巴忽然被他凉凉的指尖挑起,下一刻那沁着淡淡清香的唇瓣已经柔软地覆了上来,她眼眸中倒映出他令人沉醉的容颜。 那时的她觉得,这样的美好与幸福将持续到地老天荒,与山河永记。 ------------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朝颜在回忆起来时,常常想着,在天庭做小花仙的最后三天大约是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天。 因为一个人的陪伴,她的生命不再枯燥无味,她的灵魂不再被禁锢于幽冷的九重天。 百花园中,日光明媚,琴声悠扬,彩蝶在亭中翩翩起舞,轻盈环绕着弹琴的人影,朝颜托着腮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笑道:“怎么今天听你的琴声带着一股幽怨伤感的味道呢?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琴声戛然一停,苏墨抬眸浅笑,“自然是舍不得和你分开。” 他语气暧昧,朝颜脸上一热,“又胡说。” 她忽然叹了口气,低头道:“我总觉得我很对不起黎澈,不管怎么说,他和我终究是有婚约在先,那天他就这样放手离开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这两天一直奇怪,黎澈为什么丝毫没有拒绝阻止就任她这样和苏墨在一处了?她想离开他居然就放她离开,这不是黎澈一贯的作风。 苏墨沉默了一瞬,忽然道:“朝颜,你会后悔吗?” 她一怔,随即笑道:“这是什么话,事情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我即便后悔也没有用了吧,”她自嘲地笑笑,“也许从我救你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 他声音沙哑,“若不是我任性,你本不至如此。我也从未想过我会在你给我治伤的那一段时间里一点点把你放进心里。” 仙妖大战上,他被黎澈一剑洞穿肩膀,重创之下拼尽全力挣脱黎澈的束缚,竟意识不清窜入百花园中现出原身来。彼时他是重伤垂死的小狐狸,看着花圃中那少女巧笑嫣然拿着一束百合拨开面前的草丛,看着她眼中刹那间流露的怜悯和善良,那温柔的眼神如一道日光照进他的心里。那时的她,不知道它已修成人形,毫不避讳地与它亲昵,与他从小到大见惯的那些伪善的面孔全然不同,他被感动了。 他珍惜这份真诚的爱惜与呵护,并为之深深的感激,直到后来,黎澈发现他的气息,她冒险保护他,那一瞬小花仙眼中没有一丝虚假的紧张使他终于确定她是他要找的人。 可那时候他很难受,用狐狸的身体根本无法对她有所表达,而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万幸的是,沁心莲就要开了。他晓得,那是天地间的奇珍异宝,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必能助他疗伤,他惊喜地窜到碧瑶池,却没想到给她带来这么大的灾难。 如何补偿?用他穷尽一生的守护。 朝颜有些失神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微笑,“苏墨,你知道吗?你陪我的这些日子,是我这一生里经历过最美好的岁月,我会把它永远楼刻在心底,所以,你不必再自责什么,是你给了我我从未拥有过的温暖。” 苏墨身子一震,眸中星光闪烁,泛着微微的喜色。 她笑,“而且,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们说好,我下世为人,你一定要去找我哦。” 他霍然起身,轻轻道:“朝颜……”却忽然止住。 朝颜一愣,“你怎么了?” 他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眸中雾气妖娆,让人看不清。 感受到她的疑惑,他掩盖住眼底的伤,柔柔笑着牵起她的手,“没什么,明天你就要下界了,有些事不要太过于纠结,把过往看得淡一些,前面还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朝颜点头,调皮的吐了吐舌,“知道啦。” 他笑意温柔,轻轻抚弄着她的手指,像是留恋着旖旎醉人的时光。 一阵清风袭来,卷动着他衣袂间的淡淡雅香,她忽然有种错觉,今天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与往日不同,正道细细分辨,眼前一阵眩晕,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隐约听到苏墨在耳边黯然道:“对不起,朝颜,我做不到在你清醒的时候离开,我不能让你看到我的痛苦。” 他缓缓将她放在亭中,那双眼中闪烁着无尽的留恋与不舍,一阵风声掠过,他淡淡道:“走吧,你答应过我,她醒来后不会告诉她。” 风中那人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严肃地允诺。 风吹雪衣动,那人看着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落花尽出,突然一声悠长的叹息。 ------------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六角亭中,一袭青衫的小地仙小心翼翼拍了拍昏睡少女的肩膀。 “喂,醒醒啦,准备下界了。” 朝颜精神猛地一震,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四处张望,疑惑道:“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你是谁?” 小地仙眯着一双桃花眼笑道:“小仙琮玉,奉天庭命令送朝颜仙子下界。” 朝颜“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失落,跟着琮玉的步伐走出百花园时回头遥遥望了一眼,但见草色葳蕤生光,百花竟放一如往日; 而她如今却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不禁有些感慨。 她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我还没有和小伊妹妹道别。” 前面的琮玉一愣,随即意味深长地一笑,“仙子真是重情重义,只是您这般惦记人家,人家却未必领你这个情呢。” 朝颜蹙眉,“这话怎么说?” 他沉默了,只是脸色不太好,忽然道:“仙子还是不要多问了,有些事情您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反倒徒增烦恼。” 他越是这样说,朝颜反而越想弄个清楚,正待细问,忽听的天际乌压压的云层间传来一阵闷雷之声,在这天色里显得甚是诡异慎人。 她一惊,抬头望去,但见黑云密布,厚重浓郁之中隐约可见几道恍惚闪过的闪电,天空都被那光亮刺得忽明忽暗,那闪电极为扎眼,江天际苍穹撕裂般划过。 朝颜心神大震,忙拽住琮玉问道:“这天色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阴沉下来了?看样子好像还要下雨?这么阴沉的天气,可是几百年都不曾有了。” 琮玉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眼中光芒闪烁,淡淡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天雷罢了。仙子还是快快赶路,误了时辰错过了转世的机会这责任小仙可无法承担。” 朝颜忧郁地看着天色,喃喃道:“不,这不是普通的天雷,我明明记得,上一次有这种天雷还是好久好久以前,上次仙魔大战之时,上古妖神作乱,引天刑加身,上应天象,才导致雷霆万钧,如今……” 琮玉面色一变,一把拽着她往前走,口中急道:“你不要多管闲事了,投你的胎转你的世,天雷怎么回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再不把你及时送过去就辜负有人的委托了!” 他的话朝颜却一字也听不进去,只是仰头,脸色迷茫地望天,心头的不安越发沉重。 一道惊雷落下,狠狠地劈向远方某个方向,几里之外的此地竟然也随之天摇地动,风卷狂沙,朝颜立足不稳,心头却如遭重击。 方才那一道惊雷,怎么竟好像生生劈向她的心口一般? 她的呼吸变得异常的急促起来,脸色在闪电辉映下异样的苍白。 她忽然转身,朝那个六角亭望去,眼泪莫名地落下。 不久以前,那里曾是他们紧紧依偎的地方,就连那里的空气仿佛都残留着独属于他的淡淡荷香。 全身莫名的冰凉,然后开始不安地颤抖,她忽然朝着那道天雷落下的方向狂奔而去,留下琮玉在身后惊慌的叫喊! “仙子你不能去啊!那边可正在执行天刑啊!” 雷声怒吼,将那一声绝望的呼喊吞没在狂风暴雨中。 ------------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她在雨中疯狂地奔跑。 大雨瓢泼般倾泻而下,朝颜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浇得湿透,漆黑的碎发濡湿在额前肌肤上,显得肌肤异样的苍白。 她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因为恐惧而颤抖,两条腿阵阵酸软,却不知靠什么力量支撑着奔跑的步伐,一次次踏入泥泞中再一次次抬起,溅起身后绝望的水花。 不顾路过者们质疑的目光,朝颜咬紧牙关闯入那拥挤的人群,耳边却开始嗡嗡作响,隐约听到那些人在讨论。 “这里面可是上古时期就铸造的斩灵台,专门为实施天刑建造的,我记得,上一次动用还是三百多年前,妖神作乱,被天帝制服,带到这斩灵台上来的。你说那妖神修为高不高?啧啧,硬是被这天刑弄了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要说咱仙家宝贝就是厉害!” 朝颜听得浑身冰凉,僵在原地,耳边又有人侃侃而谈,“听说这次还是个年轻的,却不知是个什么人物,想来也必然是了不起的,否则何至于带到这斩灵台上来?” “这位仙友可看到那妖孽样貌了?” “哎呀,押进去的时候一群人围着,谁看得见?斩灵台万人防守,也进不去啊。” …… 她耳中一阵轰鸣,身子摇摇欲坠,绝望地抬头看着那封闭的漆门。 那里面,一阵阵刺耳厚重的鞭打声传来,是铁鞭击打在骨肉身上的声音,听得人不寒而栗。 她熟悉那个声音,那是上古神器伏魔神鞭。 凡受此刑者,重则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轻则修为散尽根基损毁,而且即便生还,那蚀骨之痛也会在日后不时发作,动则有穿心之痛,非寻常人所能承受; 那里面,会是他吗? 朝颜全身冰冻也似,眼角泪光闪烁,忽然一咬牙,红芒炫目的在大雨中亮起,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狠狠地撞向那扇大门。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很快有守卫的天将冲上来拦住她,朝颜声音嘶哑,“让我进去!我一定要见到他!” 守卫哪里肯放,几人合力欲将朝颜拖下去,天际忽然想起一个凛然威严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道:“让她进去吧,有些命运,逃是逃不过的。” 朝颜冷笑一声,挣开那些束缚自己的人,深吸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冷冽的风吹动她飘扬的发,衣袂狂舞,她神色凛然,眉宇间的一点朱砂如此清晰耀眼,一步步,走向那漆黑的刑架。 眼底泛起泪花,她抬头,怔怔望着前方,那被生生穿在刑架上的修长人影。 平日里绸缎般柔顺的长发此刻凌乱不堪地垂在胸前,一身白衣被鲜血染透,呈现出黑红的颜色,前襟敞开,两边锁骨被沉重坚硬的锁妖链生生洞穿,那鞭打出的伤口道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就连双手腕骨都被神钉穿透,刺目的血红与那光泽明润的肌肤形成对比,触目惊心,反倒有一种异样的凄艳。 似乎感觉到她的靠近,他极其轻微地蹙了蹙眉,轻轻抬眸,那双眼中泛起涟漪,他声音疲倦而沙哑,“你怎么会在这里?快回去!” 朝颜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就是黎澈答应放我下界的原因吗?” 苏墨沉默了一瞬,极轻地摇了摇头,绝美的面容上轻轻绽开一抹浅笑,“不要问得太多,这些都是值得的,是命中注定,是……我爱上你的代价。” 那声音轻飘飘逸散在风中,却添了一抹沉重。 他的眸光浮光掠影般掠过她的面容,“仙妖殊途,一切的罪过就由我来承担吧。而你,本无罪。” 让我用今日彻骨之痛换你一世平淡长安。 如何不值得。 朝颜指尖微微颤抖扶过他精致的眉眼,紧咬的嘴唇渗出大滴的血珠,顺着嘴角滑落而下,与他衣襟上的血红融为一体。 他浅笑,轻轻道:“不要哭,会很难看。” 她不说话,只怔怔的用手拨开他凌乱的发,吸了吸鼻子。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柔软,包含着无限的缠绵情意,胜于万语千言。 她不敢开口,她知道自己一说话会带出哭腔来。 然后,她转身,毅然决然朝那个肃然冷寂的方向走去。 ------------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你是说,你甘愿剔去仙根,忍受十世轮回之苦?” 云雾缭绕的大殿上,轻纱飘动,朝颜跪在堂下,不敢抬头直视天帝威冷的目光,只低低应道:“是。” 沉默了一瞬,天帝淡淡道:“你应该晓得,即便此刻你将罪责承担下来,那只狐妖依然承受七七四十九伏魔神鞭那等极刑,恐怕依旧难免根基全毁乃至魂飞魄散,饶是如此,你还要一意孤行吗?” 那语声里有淡淡的惋惜,以及惊怒。 “朝颜有负天帝重望,甘愿承受任何处罚。” 天帝叹了口气,“痴儿,你这般执意妄为,只会害了自己。” 她抬起头,目光炽烈,声音如断冰切雪,“我不悔; 。” “啪!”前方几案被天帝狠狠一拍,冷冷道:“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朝颜,我念你是有慧根的人,黎澈向我禀明希望解脱你的灵魂时我便答应了下来,没想到你用情如此竟不能自拔!” 他痛惜地看着下面跪着的女子,她一袭绛裙出尘脱俗,清丽的面庞上却又隐隐的泪痕,那双明眸却异常的坚定而炽热。 他在心里叹息,一直以来,朝颜聪明能干、心灵手巧,因此才获得百花仙子的职务,他也因此重视他,希望有朝一日她能修成正果飞升上神,可如今…… 朝颜如何不知天帝的心意,她十分的清楚,如今她只要肯退一步,答应嫁给黎澈,在天庭安稳的过日子当自己的小花仙,一切都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进行下去,可若当真如此,苏墨就真的会飞烟灭了,再无生还的机会。 他为了她的灵魂解脱,与黎澈交换条件,甘愿承受天刑,只为了她一生一世的自由,如今他受难,她却怎能置他于不顾? 她低低道:“求天帝成全。” 天帝沉默了。 一旁的黎澈眼中怒气翻涌,像是暴风雨前的怒潮,“你看清楚,那不过是只狐妖,是个妖孽!朝颜,你不过是被他蛊惑了心智……”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朝颜猛地转头,冷笑,“没错,他是狐妖,却比你们这些冷硬的神仙有血有肉的多,他懂得人间真情、懂得珍惜心爱的人,懂得同情他人的失落和疾苦,懂得人世间的信义道德,而你们,这些恪守板制高高在上的神仙,又知道几分?” “放肆!”一声怒吼。 朝颜不屑地冷笑,眼底却满是悲凉。 一旁的黎澈却猛地一震。 他清晰地记得,那日花树摇曳之时,众人酣斗之际,他狂怒中一剑刺向正与人交战的雪衣少年,漫天火箭直射而至,雪衣的妖狐少年微微抬眼,却是不闪不躲,只朝着另一个方向,轻轻、弹了弹手指。 随即,他的长剑急射而至,贯入少年左肩。 那一瞬,少年的目光却亮了亮,他这才发现,那火箭之前飞去的方向恰好是朝着混乱中路过的蘅芜,而少年的微微一弹指,不偏不倚改变了箭矢的方向,救了蘅芜一命。 那一刻,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为天神,却在背后偷袭对手,而那少年,一只向来被他看不起的狐妖,居然在救人。 那一瞬的惊讶使他此后久久不能忘却,从此一生萦怀,直到一百多年后,他才明白。 可此时,黎澈却难以理解朝颜对这个妖狐少年的感情,他只是悲哀地看着他,为什么呢?自己已经拥有这样高的地位,她仍是不肯嫁给他。 他怒不可遏,竟不顾天帝的命令,一扬手,斩灵台的刑架轰然撤下! 朝颜大吃一惊,身子一颤,只觉一颗心瞬间冻结,脸上刹那间没了血色! ------------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高大的刑架轰然倒塌,扬起一阵烟尘,众人只见拿到染满鲜血的白影突然挣脱了神钉,生生将自己的身体从刑架上撤了下来! 半空中鲜血如雨飞溅,一蓬刺目的血雾在眼前炸开,朝颜心头绞痛,脑海一片空白,立即上前。 一时间所有人惊呆了,看着那刑架上残留破碎的血肉,竟无人作声。 竟然生生将自己的肌肉割裂,这是怎样一种可怖的耐力; “你怎么样?” 拖着沉重的锁妖链,那白衣少年满身鲜血地倒在朝颜怀里,目光迷离而恍惚,忽然轻轻皱了皱眉,有气无力地道:“不用管我,我没事,死不了。” 他突然一偏头,“哇――”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上,看得朝颜心惊胆颤,握起他冰凉的手,颤声道:“苏墨,你听好,我不下界了,我老老实实在这天庭上待着,你要好好的,听到没有?我不下界了。你不许再有事!” 她的自由和快乐哪里有他半分重要? 她低低啜泣,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胸前,晶莹的泪滴融入那可怖的伤口,竟奇迹般地使那伤口慢慢地愈合了! 周围人注意到这一变化,忍不住一声惊呼,“那是……” 苏墨也是一怔,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些鞭痕,竟然真的在一一愈合,唯有锁骨和手腕上的巨大伤口无法治愈,看来终究是上古神器之力,难以消除。 朝颜眼泪不停地流,没有注意到这些,只轻轻抱住苏墨,说什么也不肯分开。 半晌听得他轻叹,“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等神力。” 朝颜一愣,苏墨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苍白的唇轻启,“我一定吓到你了,这么多血。” 她疯狂地摇头,扶着他站起身,一步步、向着殿外走去。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神殿上错愕的众神。 “站住。”身后冷峻的声音响起。 她顿住。 “你要去哪里?” 朝颜淡淡道:“朝颜不敢违逆您的旨意,只求您能允许我将苏墨送下界。待三生石过,忘川之畔朝颜必当回归。” 说罢,她扶着那一身鲜血的白衣少年,步履艰难地离开。 命运不肯向她俯首称臣,她便篡改了这命运! 三生石畔,有桥名奈何,有水名忘川。 水边盛开着妖冶鲜红的硕大花朵,刺目的红铺满了整个河畔,那是传说中的彼岸花。 苒苒妖红,奈何桥头年迈的老妇微笑坐着,当看到远处踉跄着互相扶持而来的两个身影时,她惊讶地“咦”了一声。 那绛裙少女歉意地道:“婆婆,麻烦您了,将这位公子送下界。” 孟婆叹息一声,“我渡了这么多人的魂,真没想到,有一天还可以碰到这样一个痴情种,也罢,我帮你便是。” 她看了看扶着朝颜咬牙站立的少年,白衣之上血迹触目惊心,那张脸呈现出一种几乎透明的苍白,然而那双摄人的眸中却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令她有些惊讶。 ------------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清冽的液体如断了线的珠串般落入碗中,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叮声响。 孟婆双手颤巍巍将碗递到苏墨面前,笑得露出两颗门牙,“小子,你也算幸运,吃了沁心莲还能留下一条命出来,真是不易啊。” 苏墨静静看着那碗水,道:“婆婆辛苦了; 。”伸手接过那碗汤。 朝颜轻轻道:“这是最好的办法,苏墨,忘了我吧。” 冷风扫过面颊,苏墨深深注视着她,忽然举起碗,一仰头灌了下去, 就在那一瞬间,朝颜心里突然火辣辣的一阵疼痛,撕裂般苦楚。 他真的,要把自己忘了? 这样也好。 她屈服地闭眼,不忍再看那张面容,肩膀上突然一股大力传来,紧接着唇上微微一凉。 那花瓣般柔软缠绵的触感。 下一刻,冰凉的液体顺着两人交接的双唇如江河灌入朝颜的喉咙,她猛然睁大了眼睛,想要推开他将忘川水吐出来,然而他明明重伤在身,这节骨眼上力道却硬得惊人,紧紧拥着她就是不放。她几次挣扎均以失败告终。 她绝望了,泪水滑落眼角。忘川水尽数被他灌下。 她终于在最后一刻推开他,他重心不稳,闷哼一声向一旁栽倒,朝颜涩声道:“为什么?”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他的笑颜如此的不清晰,她却依旧能感受到那绝世风华。 他说:“我流的这些血,本就是为了换回你的自由,你抛弃了这些,我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说:“你为了我可以放弃自由和幸福,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你放弃性命?” 他说:“你让我饮这忘川之水,我却如何忘得了你?又怎么可能愿意将你忘记?” 他说:“不要哭,我不值得你为我流泪。” …… 朝颜闭了闭眼,惨笑道:“既然是仙妖殊途,既然你我注定不能相守,那么,我去找你如何?” 是世道将你我阻隔在银河的两岸,是仙妖两界的门槛将你我的柔情推拒门外,那么,我下世为妖,从此常伴君旁。 君不见,缘之一字最难求,直教离人共白头。 她微笑转身,在他的惊愕中轻轻纵身跳入那轮回之海。 意识的最后一瞬,她听到奈何桥头小伊撕心裂肺惊呼,“姐姐!” 她闭目,身子下坠,心中了然。 果然是小伊将苏墨在百花园的事告诉黎澈的,她却不能怪她。 红衣在风中猎猎而舞,飞动出飘逸的清艳,在无边苦海之上点染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美,彼岸花鲜红如血,像是对缘分的祭奠。 良久,奈何桥头一声沧桑悠长的叹息。 朝颜一百年前的回忆到此结束; 温泉池水一阵搅动,朝颜被苏墨拽上岸,低低喘着气。 碧瑶池周围满是天庭的人,不知何时感到的琮玉挤出人群,面色不知怎的异常的惊慌,看着朝颜涩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朝颜感觉到苏墨握着自己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声音莫名的沙哑,深深凝视着苏墨,“我跳下轮回之后,堕入妖界,琮玉也是你安排的吧?聂老头也是知情的对不对?” “不错。”他脸色苍白地点头。 一百年前,她堕入轮回,沦落妖界,他却亦是修为散尽,被人救下送回重莲宫养伤。那段漫长的岁月里,他时常留心着她在仆勾山上的情况,并委托了琮玉帮忙照顾。 他无心处理妖界的事务,干脆在重莲宫干起了画颜师的行当,一百年间便以名动六界,引得无数人风靡传道。 由于每次画颜耗费大量心神,他向妫娥索取了魔界一些安魂香,帮助稳固魂魄。 他又怎么会不晓得,那个魔界少女亦是倾心于他?无奈他的内心已再容不下旁的女子。 终于大致恢复时已是几十年后,彼时她是小桃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却又害怕再次闯入她的生命会给她带来灾难,宁愿不再纠缠,由于根基尚未稳固,白天里化不成人形,于是他只得将元神附身书生陆子昂,千里迢迢来到了仆勾山。 只为见她一面。 然而他终究要离去,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附身的小书生竟转世成为了蜀山掌门陈立渊,当她一脸纯真拿着地图亦是千里迢迢来找他时,她说要嫁给那个人,他一时间心灰意冷,心如刀绞,情急之下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提出了三年侍奉的条件。 她居然答应,这让他又惊喜又心痛。 随后就是那一连串事情的发生,他们的命运再次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了一起,他怜她惜她、她敬他慕他,城隍庙内一番真情吐露,她终于不再逃避,却又要即刻面临这样的分离。 朝颜大脑中一片混乱,忽然看到聂老头竟也在琮玉身后奔了过来,干瘦的脸上一片惊慌,看着苏墨颤声道:“她记起来了?” 苏墨默然点头,唇边一丝苦涩的笑意,墨眸中波光明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聂老头身子晃了晃,琮玉已经冲上前揪住苏墨肩膀狠狠摇了摇,咬牙道:“你明知道她随时可能恢复记忆,你明知道你那毒誓迟早会应验,你还跟着她来这天庭送死!”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毒誓?”朝颜有些担忧地问。 琮玉和聂老头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聂老头拽着苏墨粗鲁道:“快跟我走!” “来不及了。”苏墨拦住了他轻轻道,疲倦地闭了闭眼,他抬眸望着朝颜,从怀中掏出一颗散发着白光的圆珠,放在朝颜手中。 朝颜迟疑道:“这是?” 他柔柔地笑:“我将琴心和剑灵的灵气糅合在一起,等你找到碧瑶泪,就可以救陈立渊了; 。”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 苏墨轻轻揽她入怀,莲香馥郁,柔软的唇瓣吻了吻她的额头,低低道:“朝颜,以后我不在了的时候,照顾好自己。”他握起她的手指,温柔地抚了抚那道细小的伤疤,眸光如水,“不要再伤到自己。” 朝颜怔怔看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竟不知道吗?他早已发了毒誓,不再与你纠缠,否则你记忆恢复即刻灰飞烟灭。”清冷的声音响起,朝颜猛地看到那玄黑色的人影缓步走来,一脸叹息。 她下意识要握紧苏墨的手,却握到一片虚无,这才发现苏墨手上肌肤已经透明,甚至能看见阳光通透。 那似曾相识的淡淡白雾缓缓腾起,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的身形渐渐模糊,“苏墨……”朝颜伸出手,却不知该抓住什么才能留下他。 她颤抖着道:“我不允许你再一次离开我,苏墨。我该怎么办……” 他似乎疲惫到了极点,枕着她的肩,轻声道:“朝颜,原谅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他微笑,“我原以为需要三年,不曾想竟这么快。你可以提前恢复自由了。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拦不住了。” 朝颜眼角酸涩涩的,不知名的液体夺眶而出,滴落在手中托着的圆柱上。 那晶莹剔透的……泪珠! 白光璀璨,那圆柱甫一接触到朝颜的泪滴便焕发出异常夺目的光彩,一道灿烂的光柱直冲云天。 所有赶来的人都在这一刻惊呆了。 半晌,朝颜怀中苏墨唇边荡漾开一丝苦涩的笑意,幽幽道,“原来命中早注定,碧瑶泪,就是你的眼泪。” 朝颜心头酸涩,原来,碧瑶泪竟是自己的眼泪。当年陆子昂路过仆勾山,赋予她眼泪,从那以后她却再没有流过。 锁妖塔内,翦夕说,若陈立渊是陆子昂,她却不知为何没有为他流泪…… 他温柔地抬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滴,那手臂伸到半空却突然僵住,无力地垂下。 碧瑶池边雾气萦绕,众人只看见那白衣男子身形渐渐透明,终于一道白光腾起,随一阵烟尘远远飘散了。 魂飞魄散。 一旁的琮玉眼眶瞬间红了,聂老头则是怔怔看着,只觉胸腔里血气翻涌,半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良久,那伫立在人群中的玄衣男子轻叹一声,“世有无情人,却有痴情妖。今天才相信这话是真的。” 繁华落尽,往事成殇。 ------------ 第八十七章 {大结局} 第八十七章{大结局} 当三载韶华如指间流沙悄悄逝去,站在那如梦如幻般的仙池边上,那些闲来无事笑饮谈天的诸位散仙们仿佛还依稀能记起那年那日这一池春水之畔,那令人心酸的场景,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却只换得一番长吁短叹、停杯投箸,尘封的往事就随那逝去的岁月在见证者眼中逐渐淡去了。 然而于一些亲身经历者,那却是刻骨铭心不堪承载之痛,任时光洗刷,记忆中的伤痕永难痊愈,渐渐被风干,化为她心口朱砂。 三年前的那场风波,以一个人的灰飞烟灭为结束,终于尘埃落定、不告而终。 在血泪精华的帮助下陈立渊身上的妖毒终于化解,恢复之后即刻传掌门之位于弟子柳星辰,而自己则是孑然一身遁入空门,远离了这尘世喧嚣。 他知道,苏醒后的一切已然是物是人非。 昱城的小茶馆,清幽僻静的门前,白裙飘飞的少女静静坐着,背倚栏杆,膝上一把精致的七弦琴,她却也不弹,只是出神地看着,偶尔伸出手指轻轻地拨弄几下,听那声音也不成曲调,只能感觉到那音色清远,可见琴是好琴,只是弹者无心罢了、 面前忽然有人轻叹一声,那身影走过来,轻轻道:“已经三年了,朝颜,你还是放不下吗?” 琮玉痛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三年前,那人灰飞烟灭后,他将她带回妖界。 他依稀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朝颜目光空洞、沉浸在悲伤绝望中的样子让他至今回忆起来依旧觉得后怕。那些日子里,他不舍昼夜的看护着她,看着她幽暗的眼神几乎担心她会一时钻了牛脚尖随那人而去。 那时她在地上枯坐,琮玉拽着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提起来,她忽然一声尖叫,拼命地护住膝盖上的琴,头埋在臂弯里,剧烈地喘息着道:“不要弄坏他的琴!不要!” 她蹲在那里,缩成一团,单薄的身影显得那样脆弱,发丝有些凌乱地在风中飞扬,只是死死抱着怀中的琴,像是落水者护着生命中最后一根浮木。 琮玉神色惊痛,想要狠心再次试图拉起她,然而看着她那尖尖的、枯瘦的下巴,他眼神软了软,叹息一声,道:“你这般又是何苦?魂飞魄散的人注定是永不超生的。你这样,他走的也不安心啊。” 那一刻,她抬眸怔怔看着他,眼光里星辰闪烁。 这之后的不久,大家渐渐发现,那双明眸里渐渐有了光采和笑意。 她在段澜裳的店里帮她打下手; 。随段澜裳洗茶叶、煮茶、招待客人,唇边还时常挂着淡然的微笑。他几乎以为朝颜已经脱离了那巨大的悲伤。 然而,每当他目光触及她身上干净的白衣和鬓边精巧的百花时,他便晓得,她的心中从未停止对那个人的怀念。 她说,凡间的女子但凡是丈夫去世,都要为其守节三年,以示忠贞。 她从未正式嫁给那人,但她知道,那个月色温柔的夜晚,那人曾无比真挚地、手握青丝结发许诺,她是他的妻。 他曾说,若有一日他离开,她要照顾好自己。 所以她不会让自己永远活在悲伤里。 她痴迷般的学琴,想象着他垂眸抚琴的神态,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 三载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 如今,面对琮玉的叹息,朝颜微笑抬头,“有什么放不放得下呢?我只要带着对他的回忆活下去,此生足矣。” 琮玉看着她淡然微笑的神色,心中一痛,强笑着扯开话题,“对了,再有几天便是段姑娘生辰,她打算请几位朋友常客聚在一处庆祝庆祝,你帮忙布置一下如何?” 朝颜吐了吐舌头,笑道:“这还用得着你交待?我早就想好怎么布置了,就等这写请帖发出去呢,你快去和她商量商量都写谁。” 琮玉见她笑得天真烂漫,不由得心下一宽,按捺住心中对她的担忧,笑了笑,转身离去。 朝颜忽然道:“琮玉……” “嗯?” 她似乎有些犹豫,踌躇了片刻,轻轻道:“这些年,多谢你陪我。” 他怔了怔,良久,漫开一丝苦笑,“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去,身后一地零碎的日影。 段澜裳的二十二岁生辰,小茶馆里一派祥和热闹。 这一天,朝颜起了个大早,忙得不亦乐乎。平日里那些忙于自身事务的各色人等纷纷前来相聚,朔雪抱着剑含笑在前堂和琮玉谈天论地,玉萝挽起袖子帮段澜裳洗茶叶,苏烟托着下巴拄在朝颜身边,喋喋不休地向她抱怨自己三年来寻找慕遥转世的种种辛苦遭遇。 朝颜含笑听着。面色平静。 当年的伤心往事,似乎都已在众人心中淡去了。 但是,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大家只是默契着不去签动这悲伤的心弦罢了。 “玉萝,快如实招供,这两年你和朔雪去哪里逍遥自在了?把我的采碧姐姐一个人丢在重莲宫。”朝颜说着哼了一声,脑海中回忆起那浅碧色的苗条身影,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微笑。 朔雪闻言一把揽过玉萝的柔肩,微笑道:“朝颜姑娘,话可不能这样说。这几年天下太平,没什么异动,我们将重莲宫暂时交给采碧是没错,不过,据我所知,那什么魔界大小姐也一直住在重莲宫了?”说着他不禁挑眉,“那可是女强人,听说办起事来一贯是雷历风行,一点也不亚于我们妖界这些人; 。” 朝颜心头微微泛起苦涩。妫娥这三年以来一直住在重莲宫。至于她为什么不肯回魔界,朝颜心里也大概明白。 这样也好。她原本一直惦念着采碧独自在那边会孤单,现在正好免去了她这份担忧。 重莲宫那个地方,朝颜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敢。怕看到那些曾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会勾起她的心绪万千。 有些东西,她只希望从此尘封在岁月里。 忽见门口走进来一个清瘦的少年,手里提着把仙剑,目光灵动四处张望着,甫一见到朝颜的面容眼神一亮,一掀衣摆往桌边一坐,朝着她招了招手,笑嘻嘻道:“店家,来碗茶喝!” 段澜裳和朝颜对视一眼,均觉得奇怪,朝颜见那少年身着蜀山服饰,心下怀疑,便将茶水替他倒上,微笑问道:“这位小弟弟,年纪轻轻就当起剑侠来了,想来是本事不小了?” 少年一摆手,将茶碗端起,仰头喝下,用袖子擦了擦嘴,眸子在朝颜身上滴溜溜打转,嘿嘿一笑,“这位姐姐,实不相瞒,在下是来找人的。” “找人?” “正是。在下听说有位故交在这茶馆里混饭吃,寻思着她大概是走投无路谋求生计,所以下山前来支援。” 朝颜撇了撇嘴,没好气道:“别编瞎话了,这里哪里有过什么小杂役,说,谁叫你来的?” 少年有些焦急地一挥手,“姐姐莫非不信我?我又有什么必要欺骗姐姐呢?” 朝颜哼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你最好还是老实交代,你们山上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怪事了?你们前任掌门临走时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柳星辰这掌门想必当得很是辛苦吧?” 少年摇了摇头,嘿嘿笑道:“柳师兄年纪虽轻,却处事有方,如今我师门的诸多事务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在下此次下山,确实为姑娘而来。” 朝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好笑地问:“为我?我说小弟弟,我们认识吗?” 那少年目光灵动,微笑道:“朝颜姐姐真不认识我了?” 身边似乎有谁轻轻“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 朝颜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半晌,那眼睛里的清婉灵动似曾相识。 可是那张面容如此陌生,那眉眼过目即忘,实在是勾不起她一丝一毫的记忆。然而那神情偏偏又感到熟悉。 半晌,她摇了摇头,苦笑,“小弟弟,不要这么小就出来捉弄人哦,我绝没有见过你。” 少年似乎呆了呆,眼神闪了闪,忽然绽放开一个恣意的笑,拍案而起,大笑道:“哈哈,没想到那个哥哥真的这么神,连朝颜姐姐都没认出我; !” 朝颜呆住了,不知道这小家伙在说什么。 少年得意的笑着,一扬手缓缓揭下紧贴在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瓜子脸,竟是个清雅的少女。 “云若!”朝颜轻呼。 云若嘻嘻笑道:“三年不见,想给姐姐一个惊喜,没想到逼真过头了,姐姐竟真的认不出来。”她得意洋洋看着手上的面皮,不胜骄傲。 朝颜却感到浑身上下一阵热血翻腾,大脑中如受重击般眩晕,颤抖着伸手拉住云若的手,“这张人皮面具,你哪儿弄来的?” 据她所知,蜀山还不具备这样的手艺。 仔细端详那人皮面具,做工精致巧夺天工,贴在人脸上连她这么近距离都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云若被她吓了一跳,愣愣道:“姐姐你怎么了?” 朝颜急道:“快告诉我,这面具是谁给你的?” 云若回忆着道:“方才来的路上一个戴竹笠的哥哥交给我的,说这样能给你一个惊喜。” 朝颜腿一软,向后倒去,被段澜裳扶住,听得云若喃喃道:“看样子你真的很惊喜。” 她忽然死死抓住云若的肩膀,眼睛瞪得老大,涩声道:“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云若皱着眉回忆片刻,“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好像在……” “凤羽街。我在给她买簪子。” 醇厚如酒般醉人的语声飘入,夹杂着一丝魅惑。 朝颜屛住了呼吸,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都几乎停止。 那个魂牵梦绕了三年的声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她微微僵硬地转身,看到淡淡柔和的阳光沐浴中那人身姿修长,白衣柔雅,在门口站定,他微微翘起唇角,轻轻一偏头,抬起玉手将头上的竹笠缓缓摘下。 一瞬间阳光刺眼,那人影风华万千,绸缎般柔顺亮丽的黑发如流水倾泻而下,秋水般的眼底流光掠影,荡漾起醉人的眼波。 朝颜感到心头一阵恍惚,失神地痴痴望着他,眼角湿润了。 那人含笑走近,每走一步都摇曳起惑人的风华,走到她面前,轻轻,抬手,摘掉她头上的白花,将那只墨玉发簪插入她发间。举袖间莲香浮动。 然后,他眸光流转,低笑:“我来迟了。”将她揽入怀中。 一片寂静。 良久,朝颜吸了吸鼻子,仰起脸迎上他的笑容,微笑,“欢迎回来。” ------------ 画颜全文 青梅煮酒笑嫣然 http://www./du_33003/ ------------ 番外 琮玉 番外 琮玉 最近他的心情格外的好。 今天是她的好日子,温暖的风儿和煦地吹,阳光明亮而不灼人。 所有的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他坐在门口,遥遥地望着不远处结拜的那一对新人,忽然觉得一阵落寞,仰起头饮下那杯烈酒,恣意享受着那火烧喉咙般的灼热快感,目光深深望着那纤细的少女背影。 她身上做工精致的红嫁衣不知怎的有些刺眼,发髻高高盘起,颈上的肤色有如白雪,鲜红色的轻纱盖头遮住那张清丽的容颜,他似乎能看到那少女唇角弯起的弧度; 他想,此刻的她才是最幸福的。 而那风华绝代的男子,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倜傥一笑,眼波流转,笑容犹如素净的莲花,倾国倾城。 琮玉闭了闭眼,转过头,不去看,又是一口烈酒入喉,这次反而更加的灼痛。 不知为什么,她终于幸福了,他却莫名的失落。 看着那举手投足间均是风流雅致的男子,他的内心总是会升腾起一种自卑。 宴席之上,她笑盈盈过来,一拍他的肩膀,“喂,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过来和我们一起喝酒!”说着她拽着他往里面走,他却下意识微微一挣。 她有些愕然,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大喜的日子你这个好友这么闷闷不乐的叫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琮玉强笑道:“我只是不太舒服,你庆祝你的吧,不用管我。” 她一僵,“你……”身后那男子忽然走过来轻轻搂住她,语声魅惑妖娆,伏在她肩头低低道:“我道你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里吹凉风。” 她干笑一声,“我这就回去。” 琮玉默然抬眼,看着他身后的男子,他正好也看过来,那双墨眸中波光潋滟,倾城艳绝,忽然勾起唇角,“琮玉兄不去喝两杯吗?” 琮玉却看到那只修长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再也不肯松开。 他忽然回忆起初见这个男子的时候。 一百多年前,他在天庭准备着群仙会的诸多事宜,帘外忽然飘过一道雪白的人影,他撩帘细看,那雪衣少年望着他盈盈一笑,勾唇,“在下苏墨,有要事相求,仙者可否移步?” 他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之后他才知道,百花园的朝颜即将下界,那雪衣少年从袖中取出天帝的手谕时,他几乎惊呼出声。 他艰难地问:“她为什么要走?” 雪衣少年轻轻摇头,“她有自己的追求,仙者还是莫要多问了。在下只求仙者一个时辰内务必将她平安送下界,否则恐生变故。” 琮玉凝视他片刻,思绪翻涌,终于还是点头答应。 “多谢。”少年转身便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淡淡道:“请仙者不要告诉他在下的去向,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让她回来。” 琮玉道:“好,我答应你。” 这之后,他正要将朝颜送走,忽然听到天际那惊人的雷声,他正才恍然,那是天刑执行的声音。 他终于明白,那少年是在为自己心爱之人的自由甘愿受刑;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朝颜却已经不安,飞快地发足狂奔,他拦也拦不住,他知道,自己辜负了那少年的一番委托。 再之后,一切种种皆有因果,命中天定强求不得。 她沦入妖道,那少年则是一身修为散尽,将永受天刑蚀骨之痛。 他一直在看着这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暗暗喜欢上那个天真烂漫的花中仙子,看着她每天清晨阳光初上的时候在花间流连,看着她微微俯下身轻轻嗅着花蕊中的香气,那陶醉的神情、那明眸中的光彩令他倾心。 他试着和她偶尔交谈,她却只当他是性格沉稳的平凡小仙,从未多留意,更没有想过他暗藏的这些心思。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她沦落妖道,他亦不能将那深藏多年的心绪说出口。 他不甘心,追随她下界,自愿领职到她降落的仆勾山当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地仙,只为能一天天守着她长大。 他那时天真地以为她终于可以只属于他,可是那个叫陆子昂的书生出现了。 如他所料,她再一次爱上了他。 他违逆自己的心愿,引她到重莲宫,就是为了能让她遇到那个人。他知道,缘分只属于他们。 他看着她一点点喜欢上那人,却什么也做不了,那些日子里,他每天在仆勾山上喝着她亲手酿的桃花酒,喝了又醉,醒了继续喝,在醉梦与清醒中徘徊。 直到那桃花佳酿已经不足以灌醉他。 仆勾山的月夜,他终于向她表白,向她说出了自己暗藏了多年的心事,却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大胆的去追逐。 苏墨魂飞魄散,她消沉了三年,他却也只能默默的看着,等待着他回来。 他暗中帮助聂老头和妫娥寻找聚魂的办法,又得知他们搜罗到了沁心莲的花种,却不敢告诉朝颜。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给了她希望又使它破灭。他知道,万一不成功,那种绝望感带给她的伤害将会更大。 终于私下得到消息,苏墨的元神被重聚,他又欣喜又惆怅,不知该怎样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那人却在苏醒的那一刻便赶了来。 当那一袭素白的修长人影出现在门前,他看着朝颜那欣喜的模样,竟有些心酸。 这么多年的等待,她终于得到回报。 他该替他们高兴。 于是微笑举杯,他抬眼,迎上那男子波光潋滟的眸,将那精巧的琉璃盏晃了晃,对着月光,一饮而尽。 ------------ 青梅煮酒笑嫣然 番外 红颜泪 她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只有他一个亲人。 从小到大,人人都羡慕她,落地那天起就因为九尾白狐高贵的血统而享受着公主般的优待,有着绝美的容颜和高贵的气质。她的身上总是有着耀眼的光芒。 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因此而庆幸。 她感到厌倦。厌倦身边的人对她做出一副谦卑恭顺的样子、厌倦那一双双看着自己的眼睛里闪烁的羡慕和嫉妒。因为她知道,那些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个高等的出身、有一个被称作奇才的哥哥。没了这些,她什么都不是。 遇到慕遥以前,哥哥是她生命里唯一一束阳光。 记得那时,还是垂髫年岁的她,月光下梳着黑亮的发髻,坐在他膝上听他弹琴。 他总是喜欢弹一些安静优雅如流水般的曲子,有时却也让人心碎。无数个月夜里,她轻轻玩弄着他质地轻软的衣襟,鼻端一缕缕淡雅莲香,她喜欢嗅那种气味,闻起来说不出的舒适。 他垂眸拨动着琴弦,她无聊地去按他的手指,被他轻笑一声握住,低低道:“烟儿别闹。” 她不理,顺势把玩起他的手指来,凉凉的丝缎般的触感很是舒服,她眨了眨眼睛,“哥哥每天都谈这首曲子,是因为很喜欢吗?” “是啊。”他柔柔笑着,抚了抚她的发,眼波温柔如水。 “它叫什么名字?” “红颜泪。” “红颜泪……”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些沧桑、有些悲伤,摇了摇头,撅起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听了好伤心。” 他低笑一声,将她抱得紧了些,语声如春风过径,“不喜欢是好事,你还小,本不该有这么悲伤的情绪。” 她又听不懂了,眨着眼睛道:“哥哥有什么伤心事吗?可以对烟儿讲吗?” 他笑着抚了抚她的鼻尖,“哥哥我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伤心事?曲子是曲子,人心是人心,本不必当真的。” 她似懂非懂“哦”了一声,轻轻直起身子,双臂环住他细瓷般优美的颈,“哥哥,烟儿好孤单,你以后多陪陪烟儿好不好?” 他勾唇浅笑,眼波温柔像是醉人的美酒,“烟儿,你早晚要长大的。” 她低低应了一声,“嗯。”伏在他肩头,感到一阵倦意,听得他轻轻道:“你总有一天不得不离开我,你要有自己的能力才行,不要总是放纵自己,懂吗?” 她霍然抬头,咬了咬嘴唇,“哥哥是嫌我太骄纵了?” 他盈盈笑道:“毕竟,哥哥不能陪你一辈子呀。” 她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那一年,她不小心闯入了魔界的三十六秘境。 那阵法变幻无方,她莽莽撞撞进去,没一柱香的功夫就被困在了阵中央,左冲右闯就是破不了阵。 她绝望地蹲在阵中央,看着周围环绕闪耀的七彩炫光,晃得人眼晕,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自己偷着跑出来的,这下可好,回不去了。 眼前忽然亮起一阵炫目的白光,那高挑纤瘦的人影出现在逆光中,乌发飞扬。她怔住。一声“哥哥”哽在喉咙里。 他的如雪衣襟上落花般洒落几滴鲜血,艳得触目惊心,她失声惊呼。 他却什么都没说,容色淡淡,微微俯下身,抱起她,一挥袖向外飘了出去。 她缩在他怀里,咬了咬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那次从魔宫回来后,一连几天,她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任谁来也不肯见,听得他在门外弹琴的声音,背靠着房门泪如雨下。 她开始四处漂泊流浪,她知道,留在他身边,会成为他的羁绊和束缚。 于是妖界开始渐渐传出了各种说法,苏大小姐骄纵蛮横性情恣意的名声传遍各个角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简直成了混世女魔王。 而她,每天嘻嘻哈哈笑着,浑然不觉的模样。 他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心中轻微的疼痛,只作不知,依旧在每次她为数不多的回归里,噙着丝浅浅笑意坐在树下为她弹琴,每每惹得她出神落泪,却还是听不够。 那天她忽然问他,“哥哥,你怪我吗?每次出门都给你惹了一摊子事,害得你费力周全。” 他笑意清浅,眸光温柔,“没有比让烟儿开心更重要的事。” 她强笑笑,不说话了。 朝颜在蜀山遇难,他奋不顾身地赶去,她得到消息时已是几日之后,一颗心顿时凉了一半,疯了一样赶奔蜀山,他却不肯让她查看他的伤势。 她一气之下愤然离开,之后便遇到了慕遥。 也许是在外落叶浮萍般流浪久了,她渴望一种归属感,渴望有一个人能心贴心地关怀她在意她,她不要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波澜起伏,只要如清茶温酒平平淡淡,能够暖慰人心。 她从小在重莲宫住下,看惯了自己的哥哥明里暗里与人相斗,看惯了世间的人们为了自己的爱恨情仇追逐竞争,哥哥每一次画颜的过程都见证一段辛酸往事,她累了,放纵了自己,去游名山大川,去闯荡江湖,去见取人生。 累得久了,就想停下来歇一歇。 于是,遇见了那个平凡而质朴的少年。 他的温暖、他的包容、他的沉稳使她感到,这是她终其一生的追求。 清水小院里相视一笑,注定了他们此生缘浅情深。 他是上神也好,是升斗小民也罢,她只知道,他是她丈夫,她从生下来就不懂得什么叫放弃,此生更不会退缩。 下一世,她的等待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