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螃蟹记 ------------ 第001章 会说滚字的二... 清末民初,时值深秋,忙完秋收的庄稼人终于小有闲暇。正当他们犹豫着,是不是该狠下心来把这条留了半辈子的老祖宗,这条与眼下时局格格不入的大辫子剪了去的时候,湘北澧县一处大宅子里的嚎啕哭声吓得他们手一哆嗦,咔嚓一剪刀下去,硬是让他们彻底断了念想。 “这是哪家的杂碎死了王八爹?” 骂归骂,可剪了就是剪了,还能如何?老实的庄稼人唯有眼含老泪,骂咧咧的收起宝贝辫子,悻悻进屋。 这边算是辫子剪了完事,可哭声那头呢? 湘北澧县,朱家湾。 这是一处依山傍水而建,风水极佳的阔绰老宅子,砖墙瓦盖,庭院森森。 宅邸门前,两株百年大香樟郁郁葱葱,尤为茂盛。可这也无法遮挡住牌匾之上,那以金漆塑着的两枚正楷大字,朱府。 说起这朱府,那可是来头不小。 且看这朱家祠堂,那层层叠叠最顶上的牌位供着的是何人? 朱崇一!朱元璋之孙,华阳王朱悦耀的第九世孙! 所以说,有了明太祖这一串儿老祖宗的庇佑,朱家岂有不富不贵的道理? 使然,朱家主人朱全友从祖辈那继承万亩良田,外加其经商有道,才几年的功夫,他便成了湘北首屈一指,乡绅公认的绝对首富。 如若不然,这朱府所在的澧县,时任湘北澧县副县长的王耀祖又岂会死皮赖脸的缠着这朱全友,死活要拜他为异姓大哥? 家大业大,声名在外。照理说,这朱全友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他应该想尽齐人福才是,可为何今日他府中哭声连连,好不凄惨。 莫不是真有人翘了辫子? 且先不说朱家中天大院里这上百号的杂役们在此下跪祈福了多久,就说这正南边的屋子里外,进进出出的丫鬟仆人,端热水的,送毛巾的,换香炉的,等着被使唤的,乍一眼估摸着也有五十来人。 偌大的家子全员出动,一个不落。就连朱全友的正房大太太与六位偏房姨太太也不敢怠慢,一个个穿戴工整,愁眉苦脸的守候在红木软榻边。 山水屏风隔开的别厅里,这位内着绸布长褂,外衬缎布短褂,尚还留着及腰辫子的中年男人便是朱家主人朱全友,他双手背起好是心烦的踱着步子。连着几夜的不眠不休,他高大的身材看上去明显消瘦不少,两鬓的白发也硬是多出几根。 红木软榻上,躺着一位相貌平平的六岁孩童。他两眼紧闭,嘴唇发乌,浑身还在不停的抽搐着,像是病的不轻。 这孩子名叫朱正春,乃朱全友与七姨太徐氏所生。 别看朱全友前前后后一共娶了八个媳妇儿,可朱正春却是他唯一带把儿的孩子。因而,身为朱家单传独子的朱正春在朱府所受的宠溺,那可是他几个姐姐远远无法相提并论的。 只不过,朱家在老祖宗的庇佑下的确是日益昌盛,可奈何老祖宗的庇佑光环却并没有光顾到朱正春的头上。他到了两岁还不会开口讲话,只会嘿嘿傻笑,直到他三岁生日宴席上,一位喝高了的乡绅说了实话。 “少…少爷脑子不大好使,多半是…是个傻子!” 虽然那年的宴席不欢而散,可事实证明朱家少爷确实是个智障。 智障就智障吧,这丝毫影响不到朱正春在朱家的待遇,谁叫他带把儿呢。好歹左右,他还能为朱家延续香火。 这事虽没有对朱正春造成任何影响,可朱全友却是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以为宝贝儿子如此遭罪,那都是祖上的阴德已被他消耗殆尽,老祖宗们不高兴了,发了怒想要惩罚他。故此,朱全友打算积德。 开仓赈灾,减免田租,修葺庙宇…这几年下来,朱全友几乎把所有能做的善事全都做尽,而傻儿子依旧呆头呆脑,不过付出总不会没有回报,原先人们口中的朱大老爷被渐渐改口称朱大善人。 如此一来,朱正春的地位也随之攀升。 身为朱大善人的独子,朱正春在朱府就已是倍受呵护,出了朱府那就更不得了。无论是谁家孩子不留神言语过激,取笑朱正春是个傻子,那他回到家铁定会被好一顿训斥,然后再被爹娘揪着耳朵根子拽到朱府登门道歉。 孩子们不敢招惹他,大人们也是如此。尤其是那帮朱家佃户们,若是他们远远地看到朱正春朝着这边过来,他们便早早的跪在路边恭候。 物极必反,谁也没有料想到大伙儿对朱正春的这份爱护与恭敬,竟会让这傻子顺理成章的做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二世主。 只可惜,就算朱正春是个二世主,朱府也未有任何约束。对他的态度,依旧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始终百般迁就,百般宠溺。 前有乡民播种,后有朱府培育,祸根便在朱正春的体内恣意发芽开花,以致于这闹剧是一出接着一出。 朱正春四岁的那年夏天,因头一回看到绚烂烟花而意犹未尽,久不能寐,当晚夜半他便提着油灯钻过狗洞溜出朱府,一把火连着点了十多家佃户的草棚。所幸是夏天,佃户们都是睡在晒谷场边,没有人遭遇不幸。而一直趴在山坡上欣赏着这片火海的朱正春,竟是傻呵呵的笑了好几天。 五岁那年秋天,朱正春看到老兽医为自家小猪崽儿做了阉/割之后,当即茅塞顿开,伙同几名发小玩伴,一路骟了二十来头正值壮年的水牛,结果让不少佃户的秋播农活到了入冬才勉强做完。 六岁这年朱正春跟着娘亲徐氏回娘家,县城里的热闹令他目不暇接,特别是几位窑姐儿的丰乳翘臀以及搔首弄姿让他寝食难安。回到朱家湾不久,他便瞄上了斯文秀气的曹寡妇。起先,他只是冲着曹寡妇一个劲儿的傻笑,还算本分。可日子久了,他的胆儿也肥了,便不甘于此,开始毛手毛脚的在曹寡妇身上东蹭蹭西摸摸。 碍于朱正春是湘北首富朱大善人家的二世主,而且还是个年幼的傻子,曹寡妇也就不去多计较,心想反正他什么也不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谁知没过多久,曹寡妇就明显感觉不对劲了,因为这傻子朱正春总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在她背后用硬梆梆的东西戳她。虽然守寡多年绝未开荤,可毕竟曹寡妇是过来人,她怎么会猜不到这硬中带柔的家伙是何物? 每当曹寡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左右不是,唯有回过头去的时候,朱正春总是傻呵呵的摇晃着两只手,像是再说:你找不到,你找不到,猜猜棍棍在哪里? 至此之后,曹寡妇总是远远的躲着朱正春,生怕这傻子学人来个霸王硬上弓,到那时候她这贞节牌坊保不住不说,还极有可能会被硬套上蛊惑幼童这类罪名,以致沉尸朱江湾。 这天黄昏,曹寡妇早早闩了门,好叫朱正春识趣回家。 奈何,这朱正春不但没走,反倒是蹑手蹑脚的爬到了曹寡妇家屋顶上,猫在那里一动不动。 日渐西沉,曹寡妇从门缝里瞄了一眼不见人,便以为这傻子走了。于是,她毫无防备的打来水,除去衣衫,赤条条的躺在浴盆里洗澡。 却不想,这一直猫在屋顶上的朱正春可是从掀开的瓦缝里,把这一幕从头到尾瞧得那个叫真真切切。 瞧着曹寡妇这里搓搓,那里揉揉,朱正春终于把持不住,伸手入了裤裆,体验了一把当男人的痛快滋味。虽有些浅尝辄止,可想必会终身难忘。 此时,处在回味当中的朱正春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他刚有松懈便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连人带瓦一同栽进了曹寡妇的澡盆里。 左邻右舍闻声赶来的时候,朱正春已经不省人事,而曹寡妇也吓得不轻,僵在澡盆里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曹寡妇被绑在朱家祠堂,等候发落。这傻子朱正春被抬回朱府,安置在那张红木软榻之上。 “老爷,妾身年初就提议给春儿找门亲事…”七姨太徐氏,也就是朱正春的亲娘哭得死去活来,她不知这事该找谁说理去,心里憋屈难受,“可…可老爷就是不依!” 朱全友扭头望过来,一脸的愁楚无奈,说道:“怪我怪我,谁让这小子天生随我呢?” “呜…春儿,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出了岔子,你可叫为娘怎么活啊…”徐氏趴在床边,泣不成声。 “你就不能安耽点吗?” 朱全友心烦意乱,愤然说道:“要是这小子真的不争气,就这么死了。那依照祖训,我那万亩良田也就只好拱手相让,这可真是让我那胞弟白白捡了个大便宜啊。” “老爷!” 七姨太徐氏想不到这个时候自家老爷居然还在担心祖产的安危,她是又恼又气,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大太太与六位姨太太见此,也忍不住低头抹了几滴眼泪。 然而,就在大伙儿的视线从红木软榻挪开的那一瞬间,就在徐氏嚎哭拽扯着朱正春衣衫的那一刹那,这小子的眼皮居然悄悄的动了动。 这是哪? 怎么会有人哭的如此凄惨? 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 从朱正春有了意识的那一刻起,这三个问题便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他闭着眼静下心来不去多想,只希望能从周围的事物中收集更多的可用信息,可惜除了哭声与叹气声之外,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索性,睁眼瞧瞧,是死是活一看便知,怕个球! 朱正春睁开眼,发现一帮古装娘们正围着他抹泪,还有一位造型怪异的高大汉子在不远处来回踱着步子,愁眉不展。 再看这屋内什物搬件,朱正春有种身处拍摄古装电视剧片场的错觉。而这种古装穿着又不像特别古老,凭感觉有点清末的味道。如果不是,那造型怪异的高大汉子又怎么会留着那么长的一条大辫子? 没错,这就是清末! 可是,为何我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拍片现场?怎么这摄像机位,导演之类的工作人员却是一个没见? “他醒了!醒了醒了!” 四姨太赵氏连连惊叫,攥在手里的丝绢几乎快被她撕破。 “醒了醒了,少爷醒了!” 朱家媳妇儿们语无伦次的跟着叫了起来,徐氏见了喜极而泣,又一次哭的语不成声。 “躲开躲开!” 朱全友三步并作两步,挤走几位姨太太,躬坐在床沿,说道:“我的宝贝小祖宗哟,你总算是醒了,可把爹爹给急坏喽。” 朱正春一头雾水,蹙起眉头,心想着你们还能演得更像更真一点吗? 细瞅着昏迷了两天的宝贝儿子,朱全友立马发觉不对,这儿子的眼神怎会变得如此犀利,富有锐气,远不是之前那副傻不愣登,毫无精气神的模样。就刚刚他这皱眉时的神情,也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难道是他从屋顶上摔下来撞到了头,接着昏迷之后醒来神志就变得清醒了? 朱全友只是猜测,也吃不准,便试探性的问道:“小子!你看看我是谁?我是你爹啊,我是你亲爹啊!快…快叫声爹来听听!” 有谁能想象到,当一个人死而复生刚一睁开眼,就有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冲到跟前让你管他叫爹,那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滚!” 朱正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他这个滚字的意思很直白,就是说免谈,门儿都没有,一边玩蛋儿去。 “好好好…” 朱全友却是连连叫好,看来他并不这么理解,他觉得这个滚字只能印证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宝贝儿子不再智障,不再是个傻子了。 “爹滚给你看,爹这就滚给你看!” 于是乎,朱全友欢天喜地的从屋子这头滚到那头,嘴里还直嚷嚷着,“谢祖宗们开恩,谢祖宗们保佑…” 这他妈都什么玩意儿,有这么写剧本的吗? 细想睁眼后所发生的事情,还有这副明显缩水了的躯体,朱正春算是明白了。原来那个世界的他真是归了西天,而灵魂却穿越世纪,来到了近代史上最为混乱最为黑暗的年代,清末民初。 列强入侵,军阀割据,帮派山匪不胜枚举,再后来的抗战,内战…。我勒个擦!擦!擦!就算老子有幸跻身穿越界,可也不能让我刚来就觉得前途一片漆黑啊!朱正春无力吐槽,想死的心都有。 哐…哐…哐… 朱正春难以平复正隐隐作祟的屌丝心理,他抱着床头柱用劲猛磕,是想撞死算了,说不定还能再穿越一次。 只听哐的一声闷响,围在床边的大伙儿还来不及救护,这倒霉玩意儿居然用劲过猛撞晕过去,嘴角且还浮着一抹痴呵呵的傻笑。 朱家太太们见了这一幕,心里七上八下,谁也不敢吱声。唯有七姨太徐氏嘶声裂肺哭嚎一声“春儿”之后,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床边。 ------------ 第002章 丢了魂儿,得了... 朱家少爷醒了可又自个儿撞晕过去的怪事一直被封锁着,知道的人并不多。 隔天一大早,朱家主人朱全友便让跪在朱府院中祈福的杂役们散去,并吩咐二姨太孔氏亲自去趟县城,登门恳请城里最有名气的华郎中来给朱正春瞧病。 当二姨太孔氏带着华郎中急忙忙赶回朱府的时候,朱正春已经醒了,他躺在床上神情呆滞,任谁来叫唤他都是一动不动,活像个心灵遭受重创,现已是万念俱灰的将死之人。 华郎中进屋与朱全友简短寒暄了两句之后来到床边坐下,他一手捋着胡须,一手为朱正春把脉,其模样大有杏林圣手的做派。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华郎中的这望、闻、切三诊都进展的顺顺当当。唯独这问诊是他没法继续下去的,因为他每次的病疑提问,这朱正春都是闭口不答,不予理睬。 实在没辙,华郎中只好请出他压箱底的宝贝,且还是从不轻易示人的西洋玩意儿――听诊器。 一番听诊过后,华郎中大致有了眉目,他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朱大善人,借一步说话。” 绕过山水屏风,来到厅中,朱全友已是迫不及待,问道:“华大夫,犬子到底什么毛病?” 华郎中抬手一摆,说道:“朱老爷别急,令郎的身子不打紧。只不过,老朽可否知道令郎之前遭遇过何事才会这般无精打采?” “这…” 朱全友一脸为难,他当然不肯提及宝贝儿子与曹寡妇那档子事,他不仅不愿说起,而且还定了新规条,那就是朱府上上下下谁都不准再提起这件事,不然重罚。 华郎中见此,便也不再追问,只道:“老朽见少爷额头淤青明显,尚有伤痕,猜想是少爷顽皮,不慎从高处坠落以致伤了脑壳。” “华大夫所言分毫不差!” 朱全友苦笑了笑,若有自责,说道:“是我管教无方,这孩子生性顽劣,也不知道做事分个好歹。那天他偷偷爬到房顶,不小心摔下来,脑门着地。” 华郎中嗯了声,继续说道:“少爷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虚了点,食补即可。只不过他脑壳受创,怕是三魂七魄之中已丢了一魂儿。” 朱全友两眼瞪圆,压低嗓门,几乎以沙哑的声音问道:“那是不是得办场法事,为他招魂?” 华郎中眉头一蹙,有些无语,说道:“对于这种病症,中医里是说失魂症,而西洋医术却讲得是失忆症。” 朱全友似懂非懂,问道:“既然是失魂症,那是不是该来一场招魂法事?” 华郎中彻底无语。作为早年留洋归来的他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可是碰到诸如朱全友这一类封建思想禁锢下老古董们,他总会有一种类如秀才遇到兵,有口说不清时的无奈。 “朱老爷,虽说这都是同一种病症,可失魂二字多少令人有些后怕,但是失忆就不同了…”华郎中的倔劲儿上来了,他想解释清楚,“失忆,只是病人因脑壳受到撞击之后,失去了一些记忆,回忆,这并不是办一场法事就能把它们通通招回的。” “洋鬼子的东西可信吗?” 朱全友表示怀疑,直言道:“记得年轻的时候,我跟我爹南下经商,正巧赶上八国联军入侵,那帮狗日的抢了我家的货不说,还打得老爷子只剩半条命回来。依我说,洋鬼子那样心狠蛮横,他们的医术铁定也就只对洋人管用,传到我们这儿只能是糊弄大家,多半还不是为了…” “谋财害命”这几个字还没出口,朱全友便发觉华郎中的脸色极为难看,于是他赔了个笑脸,立马打住不再往下说。 “洋人的枪炮舰船与西洋医术,那是两码事!” 华郎中一副痛心疾首,势必要奔走疾呼的模样,说道:“朱老爷,恕老朽冒犯。论年纪你比我年轻二十年有余,可论思想你却是落后我三十年不止!” “听你这话,是说我儿白活了三十年,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他就只有如同十岁毛孩子一样的脑子?!” 正当朱全友打算争辩到底的时候,屋外传来一声责问。 朱全友快步过去,拉开门迎上一位银发老太,她看上去年近七十,慈眉善目,一袭臃肿的蓝缎镶边旗袍显得格外扎眼,毕竟眼下像她这样穿戴的人已经不多了。然而这件衣衫合着她那白净的肤色,却是恰到好处的凸显了她的高贵气质。 美中不足的是,这样高贵的老妇身上竟会隐隐的散发出一股子腐朽气息。这并不是她年事已高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件衣衫。因为它是清代女人的典型服饰,它不仅饱含着浓郁的清文化,同时也是已经腐朽了的,倒台了的大清王朝的一个缩影。 “这天儿愈发的冰凉,老祖宗可千万别冻着。” 朱全友扶着银发老太进屋,说道:“这俩天春儿的事让老祖宗费心了。” 华郎中见了,赶紧上前问候道:“朱老夫人,近来身子可还安好?” 朱老夫人心有不悦,说道:“劳您费心,老身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瞧老祖宗说的,我朱家的老祖宗福如东海,定当该寿比南山才是。” 朱全友打着圆场,转移话题,说道:“刚才华大夫已经为春儿瞧过了,说是他得了失魂症的毛病。老祖宗可不要忧心,这病不难治,回头儿子去找净能大师说说,准保没事。” 朱老夫人瞥了眼华郎中,清清嗓子,说道:“儿啊,我怎么瞧着华大夫并不是这个意思。” 华郎中苦笑一声,说道:“失魂症并不是什么大毛病,若是朱老夫人不放心,那依照朱老爷的法子试试也不为过。” 朱老夫人勉强应了声,说道:“既然我家孙儿尚无大碍,那就辛苦华大夫白跑这一趟了。儿啊,送客!” 送客?人家大老远来一趟,茶水都没端上一杯,这不供饭就赶人走,是不是有点不合礼仪? 朱全友如此想着,可老母亲发话了,他也不敢多言,当下唤来二姨太孔氏送华郎中出去,并嘱咐她要多多打赏。 送走华郎中之后,朱全友便将华郎中瞧病的前后始末和盘而出。 朱老夫人听后愁眉不展,问道:“儿啊,你可曾听说有人失去记忆这回事?” “儿子从未听说,这毛病说成失忆的确怪异,要说失魂还靠点谱儿。” 朱全友不忍老母亲伤神,立即说道:“老祖宗不用担心,儿子现在就启程,快马加鞭去请净能大师来家中做场法事。” “净能大师远在九华山…这事不着急,春儿他总算是醒过来了,这祖产的事儿你也用不着上火,我这不是还活着在嘛。眼前最紧要的还是春儿,你先扶我进去看看他吧。” 自朱正春从屋顶上摔下来那天起,朱老夫人便是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只因儿子孝顺,担心她又犯老毛病,故不准她日夜守候,换朱家媳妇儿们替她守着,说是朱正春一有好转便会立即去请她,这样她才肯回屋歇着。后来她得知朱正春醒了,匆忙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孙儿又晕过去了。 眼下深秋,天气转凉,可适才听闻朱正春又醒了,想着孙儿的朱老夫人怎能坐得住,最后不顾天凉执意过来。 见了朱老夫人,朱家媳妇儿们起身作揖。 朱老夫人连忙示意让她们免了,可别惊着她的宝贝孙儿。 坐在床沿,朱老夫人两眼泪光,双手捧起朱正春的小手,凝视着神情呆滞的孙儿,最终忍不住失声哭道:“老天爷啊,我老朱家到底哪里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折磨我这可怜的孙儿,为什么啊…” 老妪的哭声就如那落了单的哀鸿嘶鸣,最能让人动情,朱家媳妇儿们自然是哭的稀里哗啦,就连高大汉子朱全友竟也已是湿了眼角。 其实,从朱正春醒来睁开眼发现他自己还在这个房间,并没有再穿越,他也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失落。 熟话说,既来之则安之。朱正春以为,凭着他前世的人生阅历来讲,诸事不必太过悲观,人都说乱世出英雄,而恰巧眼下机会难得,说不准前世平凡无奇的他在这一世还真能够混个小不小的名堂出来。 一念至此,朱正春的眼神倏地闪闪发亮,铮亮铮亮的宛若那夜幕里的一轮皎月。 然而,越想越兴奋的朱正春却是他自个儿给自个儿浇了瓢冷水。 他妈的,老子除了记得我是朱正春之外,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别人的穿越可不是这样的! 不带这么玩儿的!至少,也该让老子知道有哪些亲人,他们什么模样吧。 好吧,这些不知道也就算了,大不了老子假装失忆,实话实说什么也不记得了,这不就完事了?可关键的关键,就是这倒霉孩子是怎么死的。 失足落入茅坑?坑鸡骨头噎着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死法也没什么,问题是假如万一是他人所害呢?那敌暗我明,老子岂不是太吃亏了,保不准刚穿越过来就要给人一刀宰了。 再说这帮成天围着我的古装娘们,你们就不能一个一个轮班守吗?你们就不能学学上次那个一哭就晕,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娘们吗?她今天就敢不来!你们要是都像她这样,给老子一个机会,好向你们其中一个嘴巴不够严实的家伙套套话,至少也能问出个大概。 算了算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大不了老子装病就是了。 于是乎,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朱正春睁着眼故作神情呆滞,尽可能的装出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叫身边这帮人自乱阵脚,以致露出马脚。 谁曾料想,朱正春这如同守株待兔一般的计谋,居然还真有收获。 收获一,为我把脉的这个胡须老头儿不仅懂中医,还知晓西医,看来是个杏林高手。并且值得注意的是,这老头儿的思想颇有点新时代的味道,像是出过国门留过学。 收获二,那个第一时间要老子管他叫爹的中年辫子男是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老古董,老顽固,老封建。若他真是我今世的爹,那往后我俩之间的沟通交流铁定会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这个,别问为什么。 收获三,原来这个倒霉孩子是摔死的,与他人无关。 可是,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爬上屋顶呢? 难不成,是为了抓鸟? 收获四,综上三点,外加这屋子里的物件摆设以及这帮娘们身上的布料首饰,凭这几点就可以断定,这个家还算富裕,吃喝不愁。 这第四点收获可以说成是这四个收获当中,朱正春最为满意的一个。 至少他不会像其他穿越者那样,穿越过去且还小小年纪,不是没爹就是没娘,要不就是家中躺着个快要断气的至亲,再不济就是双亲都在,可家里青黄不接,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在这种种无奈之下,他们唯有鼓起勇气,高喊口号,冲进离家不远的深山老林里,找一群徒有虚名的小怪兽们麻烦。 欺负小怪兽解决温饱也就算了,可他们居然还乐此不疲! 居然还想端掉小怪兽们的巢穴! 你们有没有同情心? 你们是吃饱了撑着还是怎么着? 不知道老师从小就教导我们要爱护小动物吗?! 收获五,那就是眼前这位老泪纵横的银发老太,这位被中年辫子男称呼为老祖宗的银发老太。 她,一条相当粗的大腿。初来乍到,抱住这条大腿不可谓不是上上之选,英明之举。 还有最后一点,那就是方才这银发老太所提起过的祖产。 什么祖产? 谁的祖产? 具体没听明白,所以朱正春也就没把这祖产归纳到他的收获当中,他现在全部的心思就是要紧紧的,牢牢的,抱住银发老太这条大腿。 端详着这位老太的银白发丝,白净且干瘪起皱的皮肤,慈祥和蔼的面容…眼前的点点滴滴,不禁让朱正春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他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含辛茹苦,操劳一辈子的佝偻老太,那个怎么也不愿与她分开的奶奶。 “老祖宗,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朱全友双手扶在朱老夫人的肩上,安慰道:“华郎中临走前已然说过,春儿并无大碍,疗养几日便可康健。” 朱老夫人拭了拭脸上的泪痕,眼巴巴的瞅着朱正春,哭腔甚浓的叫了声:“春儿…” “奶奶!” 朱正春竟然极为干脆的答应了。 他的这声奶奶,那可是叫的他自个儿都佩服的五体投地,那真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老祖宗!” “儿啊…” “老祖宗呀!” “儿媳妇们呐…” 朱全友的激动,朱老夫人的惊诧,朱家媳妇儿们雀跃后的七嘴八舌,几乎震动了整个朱府。一时间,刚才还弥漫在屋里的悲情氛围,眨眼之后,便已是烟消云散。 “你们都别吵!” 朱老夫人挪了挪身子,挨着朱正春更近一些,颤颤巍巍的嘴唇上下颌动,说道:“春儿,你刚才叫我什么?” “奶奶…”朱正春叫的心甘情愿,只不过他明知故问,“奶奶,你怎么哭了?” “是奶奶,真是奶奶,他真是叫我奶奶!” 朱老夫人喜不自禁,手舞足蹈的不知所措。身为朱家老祖宗的她竟会如此失态,那全是因为这是朱正春第一次叫她奶奶。 这种喜悦,甚至盖过了得悉孙儿不再是傻子后的惊喜! “小子,我呢我呢?” 朱全友的激动不如朱老夫人的狂喜,毕竟这小子还没叫他爹呢。 即便朱正春知道这中年辫子男就是他今生的父亲,可他觉得现在还不是父子相认的时候,于是他干净利索的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朱全友的心拔凉拔凉。 见朱正春不认得他自己的父亲,朱家媳妇儿们也就不敢厚起脸来问他“我是谁”了。 发觉儿子的脸色难看,朱老夫人便想手把手的教朱正春认爹,说道:“乖孙儿,这个高大的男人是你父亲,快叫他爹,叫啊…” 朱正春不情愿,缩了缩身子,说道:“奶奶,我有些累了。” “你们都退下吧。”朱老夫人让儿子跟儿媳妇们先行退下,她却不肯走,“奶奶留下来,陪陪我的乖孙儿。” “奶奶也累了,奶奶你也要回去休息。” 朱正春的话音虽是稚嫩,可眼神却是犀利霸道,似若任何人都不准违背他的指令。 “乖孙儿都开始关心奶奶了…” 朱老夫人无比欣慰,双手捂在胸前,像是要抚平狂跳的心,像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好吧,奶奶听乖孙儿的话,这就回房歇着去。” 朱老夫人笑眯眯的起身并硬推着朱全友往外走,来到别厅她停了下来,感觉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冲着屋外轻声叫道:“宝儿,宝儿,你进来!” 等到朱家媳妇儿们挨个儿出去了,这位年约十六,样貌小巧,五官精致的粉衣丫头才进到屋里,她欠身一礼,声若黄鹂,说道:“老祖宗,老爷。” 朱老夫人不想多打搅宝贝孙儿的休息,她直截了当,并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天气转凉了,我担心会冻着少爷,从今往后你就留在少爷屋里,一来伺候他起居,二来也好给他暖暖被窝。” 暖暖被窝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可宝儿听后居然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她只是欠身礼道:“老祖宗放心,宝儿定当尽心侍奉少爷。” 朱老夫人冷冷嗯了声,说道:“少爷现在已经躺下歇着了,你就先在厅里候着吧。” “恭送老祖宗,恭送老爷。” 送走朱老夫人母子俩,宝儿轻轻掩上门,径直来到那道山水屏风之后,等待着少爷的召唤。 这个时候的宝儿,她那双水灵的眸子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满不在乎,像是在说:暖床就暖床呗,一个傻货还能把我宝小妹怎么样? ------------ 第003章 枕边的摸底排... 确定大伙儿已经走远,朱正春一个骨碌坐起来,他细瞅着山水屏风后面的那道玲珑倩影,心底泛起的阵阵喜悦跃然于脸上,笑裂开的嘴巴是半天合不拢。 嘿嘿,刚才抱住了老祖宗的这条大腿就已经让我很知足了,想不到这收获之余,对方竟然还有礼品馈赠! 啧啧啧…这礼物真是送到老子的心坎里了,凹凸有致,楚楚动人,想来这位年事已高的老祖宗也是一个极有品味的人。 等等! 不能高兴的太早,虽然她的声音还算好听,可背影杀手这类货色,却是让老子在前世吃了不少的苦头。 心想至此,朱正春对这宝儿的容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要怎么叫她过来呢? 这可是我俩初次见面,绝不能太过草率,总得让人家留下点美好的回忆才行。 三下五除二,朱正春退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并一股脑儿丢在地上,他则赤条条的双手叉腰站在床上,以一种天下皆浊而唯我独清的姿态,说道:“妹子,这地上的衣服是你掉的吗?” 宝儿听到屋子里有人讲话,身子不由一惊,犹豫着从屏风后探出头来,问道:“少爷,是你在说话吗?” 傻妞?! 见到宝儿的庐山真面,朱正春竟会有这样的感觉,这宝儿怎么与前世的电视剧《魔幻手机》里,那位扮演傻妞的舒姓艺人长的这般相像? 这几乎让朱正春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位舒姓女星是不是跟着他一起穿越了? “少爷你怎么把衣服全脱了?” 面对朱正春光洁溜溜的身子,宝儿居然视而不见,甚至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她径直拾起衣裳来到床边,说道:“天冷了,少爷小心着凉。” 妈的,老子精心设计的出场方式,全给胯下的这只雏鹰给搅黄了。 朱正春再一次体会到了挫败的滋味,只不过眼下与前世不同,前世被派发好人卡的他可能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缓过神来,但是今非昔比。 邻家女孩,暖床丫鬟宝儿,正毕恭毕敬且还是极其温柔小心的为他穿衣系扣。 俯瞰着这小妮子的一举一动,朱正春不禁有种高高在上,堪比帝王般的感觉。 即便这种感觉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地位卑贱的暖床丫鬟在尽心服侍他,即便这样就感到满足会让人觉得很没出息,但是,朱正春就是觉得爽,没理由的爽,就是爽就是爽… “少爷乖,快躺下。” 正当朱正春享受着这爽劲儿的时候,还不等他反抗,宝儿已经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嘀咕道:“快躲进被子里去,你若是着了凉,老祖宗定然不会轻饶了我。” 瞧着宝儿受怕时的可人儿模样,朱正春撅起小嘴,说道:“姐姐,被子冷。” “被子冷吗?” 宝儿伸手进到被褥里,发觉被子是有些冰冷,可她并不打算宽衣暖床,只是如同哄小孩子开心一般甜甜说道:“被子冷的话你就把它捂热啊,这样它就不会冷了。” “你他妈当我白痴啊?” 朱正春翻脸比翻书还快,他皱起眉头,怒上眉梢,质问道:“让老子自个儿把被褥捂暖,那还要你这个暖床丫头干嘛?!” “少爷你…” 宝儿满脸错愕,直到此时她才猛然发现眼前的少爷已不是原先那个傻不愣登的智障了。 误以为这都是错觉,宝儿定睛细瞧,发现少爷的眼神也不像以前那样灰暗无神,而是无比的犀利锐气,再则少爷刚才不仅开口说了话,而且居然还能如此顺溜儿的训斥下人。 这简直…彻彻底底的判若两人。 瞧着宝儿诚惶诚恐的样子,朱正春有些心软,但他始终觉得这小妮子是欠调教,得下猛料才行,索性当下他也毫不收敛,愤愤说道:“看着我干嘛?!往后你若再敢小瞧我,信不信老子抽你!”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宝儿惊慌失措,竟不知按照礼数,此时的她应该要先去通体洗漱干净,再换身单薄柔软的贴身衣裳,最后才能躺进主人被窝,为其暖床。 见宝儿背对着自己,战战兢兢地除去衣衫,朱正春很是得意的点着头。 看吧,女人这道菜,就该这么整! 脱!脱!脱! 朱正春在内心底里高声呐喊着,他势要为这个邻家小妹的初次暖床之旅,摇旗助威,加油鼓劲儿。 一件一件,衣衫滑落在床边的地上,就好似宝儿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定。 上身只剩一件粉色肚兜儿的宝儿双手抱胸,惴惴不安的扭头过来,看着少爷早已为她掀起的被褥,她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双腿一提,钻进被窝。 面对面躺着,朱正春盯着枕头边两眼紧闭,蜷缩着倩体并不时打着颤的宝儿,他真想扑上去嘬她一口,可奈何这宝儿与他前世的那位舒姓女影星长得实在太像,他竟害怕起来,他怕这位女星的保镖们揍他,他怕这位女星的粉丝们人肉他,喷他… 甚至,朱正春还隐隐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番心里挣扎过后,他怂了。 他妈的,可恶的屌丝心理。 朱正春暗骂一声,清清嗓子,说道:“你别怕,只要你听话,听我的话,我自然不会欺负你,我也绝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你。” 虽然少爷的语气若有好转,可宝儿依旧紧闭这眼睛,她只是咬着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做出的承诺,就是泼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来的。我的话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朱正春伸手过去,轻轻拨开宝儿的双眼,说道:“为了检验你乖不乖,我得问你几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才行,可不准糊弄我。” 宝儿眨了眨泪光闪闪的眸子,又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嘿嘿,如此近距离的与美女说话,而且还是枕边悄悄话,这他妈真是新娘子的女儿上轿,头一回中的头一回。 朱正春是喜之又喜,不过办正事要紧,他合计一番后,问道:“白天的时候,这间屋子里的都有哪些人?” 宝儿不敢怠慢,目光沉下去想了想,极为利索的回道:“有老爷,老祖宗,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六太太,还有…没有了。” 朱正春有些怀疑,蹙眉问道:“你确定你没有骗我?” “奴婢不敢!” 宝儿急了,也慌了,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刚才提过的这几个人,并还在不断的回想着,最后猛然记起,支支吾吾说道:“还…还有一位郎中,听说是来自县城,我猜他应该是县城最有名气的华郎中,不然…二太太也不会亲自去请他。” 朱正春看得出来,宝儿不敢说假,可他并没有接话,因为他全部是心思全被那一连串儿的太太们给勾去了。 尼玛,想不到我的这位辫子老爹居然有七个老婆,那不是跟《鹿鼎记》里的韦小宝一样,快活任逍遥? 艾玛我擦,老子竟然差点忘记了现在是清末民初,一夫多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你腰包够鼓,身子够壮,迎娶再多的媳妇儿也是世人默许的。 顺着这点往下想,朱正春不禁意识到,在这男权至上的年代,有一种叫做雄性荷尔蒙的东西是可以漫无止境,肆无忌惮的去温养滋润全天下的美女子。 嘿嘿,这个可以有。若是小弟有幸,能做个韦小宝加一,娶上八个老婆,那此次穿越也算是不虚此行呐。 少爷莫名发笑,宝儿害怕的要紧,悄悄地往床沿挪了挪身子。 朱正春发觉失态,赶紧收敛,说道:“你的表现还算不错,看样子我得给你加点难度。你说,家里老爷太太们都姓甚名谁,并且对他们各自做个简短的介绍。对了,我事先提醒你一点,其实我就是想知道你敢不敢说出他们的秘密,这样才能检验出你是不是真的听我话。” 宝儿忍了忍,挨个儿说道:“老爷名叫朱全友,家大业大,乃是湘北这一片儿的首富。老爷为人豪爽,时常大行善事,佃户们常常称呼他为朱大善人。至于几位太太们,嗯…” 什么?!那既封建又顽固的辫子男居然是湘北首富! 这么一来,老子穿越过来不就成了首富的儿子,那不就是富二代?! 这惊喜之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朱正春恨不得跳下床去,大跪上苍,是要感谢老天的眷顾,老天待我不薄啊! “因为朱府的规条,太太们嫁进来之后,便要隐去名氏,只保留姓氏,所以…” 宝儿好是为难,解释过后继续说道:“大太太孙氏,育有一女,而大小姐如今已嫁入省城的大户人家做了正房太太,她甚少回来。老祖宗担心大太太晚年孤独,便将府中教育子女的重任交予她办。 二太太孔氏,育有一女,因二太太极为贤惠,心慈仁善,待人处事也极为得体,老祖宗便让她来辅佐老爷,管理府中的大小事务。 三太太张氏,也是育有一女,只可惜三小姐出生没几天就不幸夭折了…” 话到此处,宝儿停顿下来,不再往下说。 朱正春觉察其中定有端倪,强调着说道:“三姨太的事还没完呢,你继续说就是,我肯定不会外传出去。” “其实奴婢也是听来的…”作为年纪小,涉世浅的下人,宝儿自然不敢在背后议论太太们的不是,况且还是当着少爷的面儿,“奴婢听说,当初三太太嫁到朱府来的时候,性子很烈,脾气不小,要是看到哪个下人杂役不顺眼,她就会不分场合的打骂训斥。后来出了三小姐这件事,三太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没日没夜的疯疯癫癫。 如此一来,竟让老祖宗越瞧越不顺气,直说晦气,一恼之下就不准三小姐的灵位进朱家祠堂。老祖宗的这个决定彻底打垮了三太太,从那以后,三太太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与菩萨木鱼为伴,焚香诵经,素衣斋食,诚心礼佛。 四太太赵氏,育有一女,母女俩都是娇滴滴的美人儿,一个是老爷的最宠爱的娇妻,一个是老祖宗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四太太与七太太走的最为亲近,两人情同姊妹,十分合得来。 五太太刘氏,育有一女,只因五太太这人生来就胆小怕事,也没什么心机城府,所以平日里她都总爱跟着二太太孔氏。奴婢也曾听人在背后取笑过她,说她是…是朱府管家养的一条跟屁虫。 六太太李氏,育有一女,大家都说她是属狐狸的,不仅人长得妖媚勾人,就连脑仁也比普通人多几瓤儿。六太太有些爱财,她平常见了老爷总会想方设法的要这要那,最后还不是偷偷差人送回了她娘家。 七太太徐氏,育有一子,她…她…” 终于到了宝儿最不敢提及的姨太太,毕竟这七太太是朱正春的生母,她可不敢乱说话,生怕少爷责罚,因此她说着说着就卡了壳。 朱正春听得仔细,听得入神,就差没拿出纸笔做笔记了。 很明显,朱正春打着检验宝儿是否听话的幌子,开始对朱府里的核心成员做起了摸底排查工作。但是,宝儿这滔滔不绝的话语之中,所包含的信息量也太大太多了。 捡几点最重要的说,这偌大的朱府,居然只有他一个带把儿的孩子。荣幸之余,身为单传独子的朱正春,也在无形之中感觉到了一股压力,责任重大。 除了压力,还有危机,毕竟吃独食是会招来羡慕嫉妒恨的。 再就是白天没来的这位姨太太,也就是之前那位一哭就晕,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人就是朱正春今生的娘亲。 我有这样一位母亲,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心底逐一整理过一遍摸底排查工作之后,朱正春有喜有忧,不过在他看来是喜大于忧,因为至少目前还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他担忧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该乐呵的就得尽情乐呵,别总想着将来可能会如何如何。俗语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杞人忧天,患得患失不是朱正春的风格。 “这就完了?” 朱正春有点不忍心的推了把睡眼迷离的宝儿,说道:“最后一关检验,通过了就让你安心睡觉。” 宝儿揉了揉眼角,说道:“少爷尽管问吧,奴婢真的好困,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朱正春担心宝儿会中途睡着,再说若是宝儿真睡着了,他也不忍心把这可人儿小妹踹下床去,于是他便抓来宝儿的手臂,枕在她的臂弯,若无其事的问道:“你先说说本少爷有哪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再说说平日里与我过不去,跟我结下梁子的仇人都有哪些,最后讲讲我那心仪的女人。就这些,答完就许你睡觉。” 被朱正春这么一刺激,宝儿顿觉睡意骤减,为了挣脱手臂,她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说道:“少爷有两个发小,且与他们玩的甚好,他俩一个是胡举人家的胡世良,一个是人称万油子的儿子万大宝。至于少爷的仇人,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少爷是湘北首富朱大善人的独子,常人见了少爷想献礼攀附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人胆敢与少爷过不去?再来就是少爷心仪的女人…女人…这个女人就是…” 眼皮子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宝儿实在是太困了,居然坐着也能睡着。 他妈这心仪的女人也不过是老子随口一问,想不到还真有!看来我的前身,也就是这个六岁的毛头小子还挺给力的,也挺上道儿的,定好了娃娃亲等着你哥哥我来享用。 嘿嘿不错不错,哥哥相信你的眼光,只要口味儿不是太重就成。 朱正春的胃口被彻底吊了起来,却不想这时宝儿已经睡着了,他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宝儿拉回被窝里。 暖和的床铺,柔软的被褥,宝儿睡得很香,她已然忘记了身边还躺着一头嗷嗷待哺的小狼,然而她只是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朱正春,踏踏实实的入了梦乡。 “宝儿宝儿?” 朱正春尚未克服屌丝心理,还没有勇气去趁人之危,不过他也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这门娃娃亲上。 “宝儿醒醒!” 朱正春好奇至极,他凑在宝儿的耳朵根子旁小声说道:“宝儿,少爷心仪的女人究竟是谁,你答出来我就放你睡觉…” “她是…曹寡妇…曹寡妇…” 宝儿这类同呓语一般的话音是断断续续,也极其微弱。 幸好这个时候夜深人静,朱正春侧耳细听,还是能勉强听清的。 曹寡妇? 曹寡妇的女儿? “宝儿别睡啊,你还没说完呢!” 朱正春有些烦躁,他的屌丝情绪又上来了,他知道今晚又要同前世那样,要再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而失眠了。 唉,终究还是逃不过女人这一关呐。 ------------ 第004章 谁都别惹我(一) 这次穿越,带给朱正春的东西实在太过丰富。一不小心竟成了富二代,且还是他稳稳的独享荣华。他前世幻想着诸如美女相伴,妻妾成群之类的白日梦,在这一世是完全可以实现的。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就是他的那门娃娃亲。 到底是与曹寡妇的女儿,还是跟她的亲戚定了娃娃亲呢? 激动,兴奋,好奇,这三种要命的情绪折磨了朱正春一整宿,直到天明时分,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到朱正春听到院子里忙碌的脚步声,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已是中午饭点儿时间。 在宝儿的服侍下,朱正春里绸外缎穿戴整齐,洗脸擦手,准备用餐。 瞧着满桌子的丰盛佳肴,朱正春特意低下头去咽了咽口水,为的是不让宝儿看到他这幅窘态,怕被她笑话。 学着前世古装电视剧里的少爷公子哥儿,朱正春抖抖衣袖,有模有样的坐下,提着筷子问道:“就我一个人吃?” 此话一出,朱正春恨不得给他自己一巴掌。他这话另外一层意思,是说摆这么些菜,是不是有人要过来与我共享大餐? 那这样一来,他刚才的装模作样不就全漏了馅儿? “往常少爷不是都这么吃的吗?” 这话既问了朱正春,也问了宝儿她自己。 宝儿不笨,她眨了眨眼就立即明白了少爷的话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她想笑却又不敢笑,便只好抿着小嘴儿,似笑非笑,说道:“昨个儿老祖宗就已经交代过,说是没有少爷你的召见,府中任何人都不准私自进到少爷屋里,以免打搅少爷养病。这其中…也包括老爷跟七太太。” 他俩最好都别来! 朱正春是真心不想见到他们,毕竟他还没整明白要如何面对这一世的父亲母亲。 不过老祖宗对我的关心,还真是无微不至。 于情于己,对于今生的这个奶奶,朱正春是认定了。 “过来坐…” 反正也装不出豪门少爷的阔气调调,还不如坦诚相见,也好落个浑身自在。朱正春提起左脚放在屁股下的凳子上,左手架在左膝盖上,说道:“这一大桌子菜,少爷我一个人也吃不掉,不如你坐下来跟我一起吃吧。” “奴婢不敢。” 如此不合乎主仆礼仪之事,宝儿当然不敢做,她道:“奴婢在旁伺候少爷就好,绝不可与少爷同桌用膳。况且,奴婢能吃到少爷剩下的饭菜,就已经很知足了。” 这该是多么低贱而又令人感到无限悲哀的思想啊。 不过,我喜欢。 朱正春很享受这份旧时代所特有的尊卑思想,只是殊不知他正一步一步陷入封建社会的泥沼当中。 “少爷我让你坐你就尽管坐,难道睡了一觉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朱正春点了点身旁的凳子,说道:“你不会是想让我亲自为你摆上碗筷吧。” “奴婢多谢少爷的赏赐。” 宝儿最终还是无奈坐下,可她端起筷子也不夹菜,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对于宝儿的举动,朱正春表示理解,他也不劝宝儿吃菜,只是自顾自的狼吞虎咽着,并不露声色的说道:“吃完饭,你跟我去趟曹寡妇家。” “少爷不知道吗?”宝儿丝毫没有意识到朱正春是在套她的话,而且她也全记不得在昨晚她就已经说漏了嘴,“曹寡妇已经被绑在朱家祠堂五六天了,这期间,老祖宗还下令对她只能供水不供饭。奴婢还听说,今天就是问责曹寡妇的日子。” 瞧着宝儿满脸的同情,朱正春是彻底没了想法,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华郎中提过的失忆症,索性将计就计,问道:“宝儿,你可听说我得了什么毛病?” 宝儿声若蚊蝇,说道:“听六太太屋里的婢女们说,少爷是患了失魂症。” “好吧,我不怕实话跟你讲。” 朱正春放下筷子,抹了把嘴,坦然说道:“她们说的一点儿没错,我的三魂七魄的确是少了一魂,也正因如此,对于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我什么也记不起来。有一点我要事先说明,昨晚我问你那些问题,主要是我想知道府中都有哪些亲人。因为我担心往后与他们见着面竟不认得他们是谁,这样不仅会让他们为我操心,而且多少还会伤了感情。所以…这事你不会怪少爷我吧。” “奴婢不敢。” 宝儿很单纯,直言道:“少爷是孝顺之人,少爷这么做也是为老爷与太太们的身子骨着想。” 朱正春嗯了一声,说道:“既然我都已经向你坦白了,那你就跟我讲讲曹寡妇的事吧。” 宝儿若有迟疑,端在手里的筷子是握紧了又松开,之后又再一次紧紧握住。她很矛盾,这都是因为老爷朱全友刚制定的新规条,那就是府中任何人都不准再议论或是提及少爷朱正春与曹寡妇之间的那档子糊涂事,不然严惩。 朱正春发现宝儿呼吸急促,而且她还几度欲言又止,这不禁让他觉得这其中定有猫腻,于是他安慰道:“其实你应该也有所发现,现在的我已不是之前的那个少爷了。我之前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现在的我为人如何,你应该很清楚。所以,你尽管说,少爷我担保你不会有事。” 是啊,倘若少爷还是之前那个智障傻货,那相信昨晚我的贞洁定是不保。宝儿感到很安心,毕竟昨晚少爷是守了承诺,她很听话,少爷也就没有欺负她。 可要是不听少爷的话呢? 少爷翻脸可是比翻书还快! 宝儿不敢继续往下想,她回头望了眼屋门口,感觉附近没人,她才小声说道:“其实曹寡妇的命很苦,刚嫁进门没多久,新婚的被窝都还没捂暖,他男人就因抽大烟而没了。从那之后,曹寡妇便与婆婆相依为命。后来她家婆婆得了重病,曹寡妇一咬牙卖掉了她随嫁过来的全部嫁妆以及家中仅有的几件值钱什物,凑起来的钱全用在了婆婆的看病抓药上。 天不遂人愿,最终她婆婆还是死了。可是,如此好的儿媳妇怎忍心叫她一辈子守寡?她婆婆临终前托人为她再续一门亲事,但全都被曹寡妇一口回绝。婆婆离开后,曹寡妇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现在算来,她守寡也快有七八年了吧。” 朱正春听了很是同情,不由的蹙起眉头,问道:“那这如此贤惠有爱的曹寡妇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被人绑起来呢?” 说起曹寡妇的过往,同是苦命人的宝儿不禁红了眼圈,她道:“少爷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朱正春耸耸肩,说道:“我是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你就实话实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说不定我还能帮帮这曹寡妇呢。” “真的吗?!少爷可要说话算话!” 宝儿欣喜不已,因为这股子欣喜劲儿,更因为同情心,她已然全忘了朱府的规条。 从今年年初,朱正春跟着七姨太回娘家开始,宝儿把自己知道的,以及从别个婢女杂役那听来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当然,她并没提到朱正春在那时候还是个傻子。 但是这段羞答答的过往,却是听得朱正春面红耳赤,紧蹙着的眉头胜似拧扭起来的麻花儿。 真他妈愁人,想不到老子的这个前身,他是人小心不小,口味儿也是别具一格,居然会相中一个寡妇,还爬到屋顶偷看人家洗澡。 原先老子还以为你上房抓鸟呢,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你是一边偷看人家的身子,一边抓你自己的小鸟。 最后你从人家屋顶上摔下来翘了辫子归了西,你活该,不过你也值了。 原本,朱正春是想以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态,以局外人的姿态劝说他自己莫要为他前身的破烂事感到羞臊,可反念一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 狗日的,你他妈尽情快活之后拍拍屁股走人,却让老子大老远穿越过来替你丢脸?! 朱正春顿觉无脸见人,双手捂着脸,自言自语道:“这曹寡妇是貌若天仙,还是沉鱼落雁,这小子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少爷的苦恼是宝儿之前没有料想到的,她开始担心起来,她担心少爷因为这种种负面情绪而不肯出手帮助曹寡妇。 这么一来,她顶着朱府的规条冒险说出实情,其用意不就全泡汤了吗? “其实…” 宝儿还有话想说,她见少爷如今心智正常,而且现在的少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他更像一个十七八岁,甚至是一个成年人。 那既然这样,倒不如赌一把。宝儿低下头去,鼓起勇气,说道:“其实奴婢还有件事没说,奴婢是怕少爷责罚。” 朱正春猛地放下双手,大声惊道:“怎么,还有比这更操蛋的事?” 宝儿吓得直哆嗦,可她还是要讲,只不过比较委婉,她道:“少爷出世之后,到了两岁都还不会讲话,平日里只会呵呵傻笑,那个时候不少人…他们都觉得少爷是脑子不好使,直到少爷从曹寡妇家屋顶摔下来,才变得正常了些。” 什么?!这货还是个傻子! 那他究竟闹出了多少笑话让老子来替他丢脸? 朱正春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穿越到一个傻子身上,而且也不知道这傻子闯了多少祸,也不知道他得帮这傻子擦多少个屁股,要为多少件事善后。 “少爷?” 宝儿盯着失神的朱正春,问道:“曹寡妇…你还打不打算帮她了?” 朱正春明白宝儿是可怜人同情可怜人,可他实在不想替他的前身去丢脸,他准备狠狠的遗忘掉这件事。 见少爷不回答,宝儿明白了,她再一次沉下头去,嘀咕道:“这事让少爷因祸得福,成了正常人。可曹寡妇却要因为这事而性命不保,也不知道今天那帮子乡绅管事把她怎么样了。” 楚楚可怜的宝儿让朱正春实不忍心,猛然间,一个想法窜入他的脑海,而且这个想法让他萌生出必须要搭救曹寡妇的冲动。 “走吧,去祠堂!” ------------ 第005章 谁都别惹我(二... 朱府很大,几乎是三步一拱桥,五步一庭院。桥下潺潺的流水清音传到朱正春的耳朵里,不禁让他联想起了前世的承德避暑山庄。 想着这座依山傍水的奢华大宅子终将有一天会被自己继承过来,而且自己还是唯一的继承者,朱正春的心自然是无比的雀跃,就连他的步子也在不经意间变得飘然起来。 朱家祠堂就设在朱府的隔壁,朱府里面有廊道可以直通过去。 这一路上,朱正春向宝儿打听都会有哪些人过来问责曹寡妇。他得到的答案与他所想的基本吻合,只不过除了朱家湾里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古董之外,还有辫子老爹朱全友以及他的胞弟朱全福。 朱全福,朱家湾的保长。 按宝儿的原话说,这朱全福不过是澧县副县长王耀祖看在老爷朱全友是湘北首富的面子上,随手扔给他的一个芝麻官儿。 这个“扔”字引起了朱正春的注意,听宝儿的口气,她对老爷的这位胞弟是丝毫不客气,想来是朱府上下都不怎么待见这个人,要不然朱府里的一个小小婢女又怎敢有这样的胆量去冒犯他。 穿过一道矮木门,朱正春二人便进到了朱家祠堂的后院。 “老爷我没有!老爷我真的没有…” 大老远的,朱正春就听见祠堂前院传来阵阵女人的哀求声,这其中还伴随着阵阵鞭条抽打的脆响。 想必这求饶的女子,就是曹寡妇了。 快步赶到前院,躲在廊柱后边的朱正春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绑在院中木桩上的女人。 凌乱的发丝紧贴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被鞭条抽破开来的衣衫之下,还有着数道十分醒目的淤青。 她闭着眼喘着长气,已经是奄奄一息。 院子的正前方,七八位银发白须的老头儿依坐在太师椅上,正清闲的品着热茶。朱全友与一位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站在这帮老人儿的旁边,他俩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冰冷异常。 眼下正值秋后农闲时节,所以今天来看热闹的佃户特别多。朱正春让宝儿悄悄走到人群一角,而他则躲在宝儿的身后,静观其变。 一番抽打求饶之后,坐在正中间太师椅上的老人儿放下茶盏,起身拄上拐杖,有些步履不稳的走到院中,问道:“曹寡妇,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惑朱家少爷的?” 曹寡妇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气息微弱,说道:“苍…苍天为证,族长我…这种事我真的没有做过。” “你还嘴硬!” 老族长瞪起眼来像是要吃人,恶狠狠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淫妇,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缏子给我!” 接过鞭条,老族长甩开掉手里的拐杖,又抓来背在身后的及腰长辫子叼在嘴里,整个就是一副势要将曹寡妇抽得皮开肉绽的架势。 “老族长悠着点儿,当心身子骨!” 站在朱全友身边的矮个儿中年男人大步跨过来,双手按在老族长手里的鞭条上,满脸谄笑着说:“老族长,这种体力活儿,还是让我这个保长来为你代劳吧。” 说话间,这中年男人还不忘走过去拾起拐杖,双手递到老族长手里,依旧是一脸谄笑。 老族长接过拐杖,笃笃的连拄了地面好几下,吩咐道:“全福,你得给我狠狠的打,往死里打,绝不能留情!” “必须得打,必须得打。” 中年男人连连点头哈腰,好是麻利。 他就是朱全福?就整一个马屁精嘛。朱正春对这个中年男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因为他感觉这个男人的身上总散发着一股小人气息。 送老族长回座休息后,朱全福凑到曹寡妇跟前,劝说道:“妹子,你年纪还小,这件事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还是老实交代了吧,不然大伙儿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曹寡妇动了动嘴角,像是在笑,说道:“说与不说我…我都会死。就算…就算是冤死也…也比背上淫妇的骂名强…强上百倍。” “你这又是何苦呢?” 朱全福望了眼老族长那边,小声道:“我是觉着你年纪轻轻就要枉送性命,实在可惜。你还是实话说了吧,说不定我这个保长还能让你活命呢。快说吧说吧,别让我为难。” 哼!曹寡妇冷笑了笑,微微睁开的眼角里溢满了痛恨与厌弃,她长吸一口气,说道:“你…你还在盘算着让我做你的小妾呢,难道你已经忘了之前你是如何糟蹋我的?”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曹寡妇眼含泪水,她委屈无助的摇了摇头,叹气说道:“我已经认命了,终归是个死,只不过现在落在你手里,我只求你下手重点儿,好叫我快点去见我家婆婆。” 曹寡妇的这番话,几乎是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身为朱家湾保长的朱全福居然能做出这档子禽兽不如的事,当真是人面兽心。 “好你个贱婆娘,居然不识抬举!” 一般来说,马屁精的脸皮子是又厚又糙。朱全福也是如此,他全不顾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只是板起脸,扬起鞭条狠狠地抽打下去,并道:“我叫你嘴硬,我叫你嘴贱!” 啪!啪!啪! 看着无情的鞭条落在孱弱的曹寡妇身上,看着她咬牙忍痛的可怜模样,朱正春的身子竟是不由自主的跟着她抽动了几下。 照这么打下去,还不真把人活活打死? 越看来越觉得可怜,越想越觉得气愤! 就在朱全福手中的鞭条再一次高高扬起的时候,一个矮小的身影冲出人群,他助跑一段之后,飞身踹起。 这一脚,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朱全福的裤裆底部。 “哎哟我的娘诶!” 朱全福两腿夹紧,双手捂在裆下,痛得嗷嗷直叫唤。 活该!谁叫你个头儿这么矮! 没错,这一脚在朱正春看来,的的确确只是个巧合,是个意外。他的本意是想踹在朱全福的小腿上,可没想到他跳的有点高,而朱全福又有点矮,最后这一脚竟然踹在了对方第三根小腿上。 哈哈…朴实的乡里巴人在看热闹的时候总会不分场合的抒发情绪,而且还是尽情的抒发,一点儿也不保留。 众人的哄堂大笑让朱全福异常难堪,面红耳赤的他回过头来正欲破口大骂,却发现怒踹自己命根子的竟是朱家大少,朱正春。 “春儿,怎么是你?” 说这话的时候,朱全福几乎就要哭了。 朱正春却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愣愣的站在那也不答话。 心知朱正春是个傻子,朱全福只好硬生生咽下这口怒气,可快要被怒气憋死的他实在是容忍不下,他打不得朱家大少,总还是可以拿取笑他的这帮佃户们出出气的。 正当朱全福扬起鞭条,却不想身后的朱正春疾步过来,一把将鞭条抢了过去。 盯着紧握鞭条的朱家大少,朱全福莫名的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双手捂裆连连后退,急道:“春儿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朱正春还是不答话,他只是提着鞭条步步紧逼。 啪!啪!啪! 一鞭一鞭又一鞭,朱正春追着朱全福满院子跑,不时地,他还会使出吃奶的劲儿挥出鞭条。 朱全福是怎么也没料到,他也会有尝到鞭条滋味的时候。只不过,刚才他裆下遭受重创,这会儿是行动不便,只能一拐一瘸的往前趔趄着,模样甚是滑稽。所以,他每吃到一鞭子,就会嗷嗷喊道:“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啊。” “哈哈…少爷这是在护他的情妹妹呢!” 也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声,直接引来围观佃户们拍着巴掌的大笑。 这种场面,只有在看人耍猴儿的时候才会见到。 终于,太师椅上的老族长坐不住了,他瞥了眼一旁的朱全友,故意重重的咳嗽一声,像是在说:你打算就一直这样由着他? 朱全友领会到老族长的意思,他冲上前去佯装发怒,喝止道:“春儿你胡闹!还不快些住手!” 然而,此时的朱全福,他的脸上已经是青一条,紫一条,着实伤的不轻。 听闻辫子老爹的喝声,朱正春这才肯停下手来,不过他依旧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瞪着朱全友,像是在说:你来得正好! 见宝贝儿子缓缓扬起鞭条,朱全友暗叫不好,他集中全身注意力,随时准备避闪。 啪! 鞭条打下,却是落个空。 “春儿别闹,春儿别闹。” 朱全友跟朱全福一个样,也是被朱正春追得个是满院子落跑。 只不过,朱全友的脸上竟浮着一抹呵呵笑意,像极了父亲在与宝贝儿子嬉戏打闹。 “朱大善人快跑,保长那是因为胯下那坨东西碍事,他跑不快,但是你可别被少爷追上挨了打哦!” 佃户们知道朱全友是个极为豪爽之人,他完全开得起这种玩笑,所以他们也不忌惮什么,起哄似的只管自个儿图个乐呵。 “你这个辱家门的傻东西!” 老族长怒眼瞪圆,一拄拐杖噌的站起来,斥道:“看来真是平日里把你这傻子给惯坏了,如今居然连你老子都敢打,你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 朱正春终于冷冷开口了。 他缓缓转过身去,手指着遍体鳞伤的曹寡妇,犀利的眼眸里闪烁着同情的泪光,嘶声怒吼道:“这就是你们要的王法?老子去他娘的王法!” 忍无可忍的屌丝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他的怒吼之音如同猛虎咆哮山林一般响彻祠堂,甚至是整个朱府都为之颤抖。 此刻,朱正春不再追打他那辫子老爹,而是一步一步,径直逼向已然是吓得面色乌青,浑身发颤的老族长。 ------------ 第006章 谁都别惹我(三) “去他娘的王法?” “少爷是何时会讲话的?” “这老骨头就要惨喽,少爷这壶酒是够他喝一盅的了。” 佃户们的窃窃私语飘进老祖宗的耳朵里,不禁令他倒吸一口寒气。只不过身为族长,怎样的大场面他没见识过,眼下他又怎么会害怕一个六岁毛孩子手里的鞭条? 想想刚才竟然会被朱正春的那声怒吼给震住,老族长羞愧难当,以致恼羞成怒,双手高举着拐杖,瞪眼喝道:“反了你了,今个儿若不好好教训你一顿,我看你是不知道天有过高,地有多厚!” 眼看虎虎而来的拐杖就要砸在自己的脑门上,朱正春眼睛都不屑眨一下,他左手倏地抬起,竟是牢牢抓住了它。 双手对单手,两方紧攥着拐杖死死僵持着,谁也不肯松手。 “教训我?就凭你是族长?” 朱正春猛劲儿一拽,直接将夺过来的拐杖顺势扔到了祠堂屋顶上,并道:“我倒想看看,今天究竟是谁教训谁?!” 方才的较劲僵持失了利,老族长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当他俯着身子抬起头的时候,却见手举鞭条的朱正春已在跟前。 就是这个时候,就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老族长怔怔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恐之色,他就觉得此时立在午后阳光下的朱正春,他的身形竟会是如此的伟岸庞然,而从他身体里所逸散出来的那股子不卑不亢的霸蛮气息竟也是不得不叫人深深折服。 他真的只有六岁吗? 仰视着熠熠光辉下的朱正春,深陷于惊愕当中的老族长居然萌生出这样的疑问。 俯瞰着浑身僵硬的老族长,朱正春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值得同情,他只觉得体内的血液已然是彻底沸腾,这种感觉就像是看了屌丝逆袭题材的励志影片之后,会让人有一种强烈而又说不尽的暗爽。 为了曹寡妇,这一鞭子必须抽下去。 而且,必须要狠抽! 啪! 鞭条落下,发出一道声若雷鸣的刺耳脆响。 啊! 老族长无处可躲,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手抱头就地蹲下。 对于这位平日里总是倚老卖老,不可一世的老族长,不少人早就看他不惯,他们都很期望看到他皮开肉绽的狼狈模样。 只不过这一鞭子下去,并没能让他们如愿。 因为这一鞭子并没有抽在老族长的身上,而是有人替他挡下了。 弯腰俯身下去全力一鞭的朱正春直起身来,不由得后退一步,他诧异的眸子里竟是一位裙衫妇人的倒影。 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瞥了眼裙衫妇人颈脖之上,那道赫赫醒目的腥红鞭迹,朱正春好是内疚,他抖抖手中的鞭条,底气不足的问道:“我…我手中的鞭子不长眼,难道你也没长眼?” 裙衫妇人闻言,竟是抿着嘴和蔼一笑,她也不答话,只是学着朱正春的口气,颇有调侃的意味问道:“究竟是哪个坏家伙招惹了我家少爷,难道你们想不透他就是我朱家将来的主人?” 这个“透”字,让朱正春回味了许久。 回味之余,朱正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裙衫妇人,心道:老子打了她,她居然还替老子说话! “你是…” 早就从宝儿那套出了朱府核心成员的各种特征,朱正春开始挨着个儿将这裙衫妇人对号入座,最终他有了答案,问道:“你就是…我二娘?” 裙衫妇人不禁身子一颤,脸上写满了惊与喜,她当即双手叠在左腰侧,微微躬身颔首,说道:“能听到少爷叫我二娘,孔氏实在是受宠若惊。” 朱正春咧嘴一笑,直言说道:“比起你那糊涂丈夫,我对二娘你的印象却是更为深刻。” “好你个臭小子,你老子我招你惹你了?” 气呼呼的朱全友冲到朱正春的面前,指着他自己的鼻尖问道:“你小子敢说我糊涂?我到底哪点儿糊涂了?” 朱正春嘴角一扬,冲着朱全友冷冷一笑,转身朝着曹寡妇投去一束怜悯的目光后,大声问道:“被绑在院中的这个女人,这个被大家称呼为曹寡妇的女人,她到底是我们朱家的罪人,还是我们朱家的恩人,在一点上,你确定你没有糊涂?” “何来她是恩人的道理?!” 朱全友眉眼一瞪,很是肯定的说道:“她是罪人,不容狡辩!” “是吗?” 朱正春干笑了笑,他不容插嘴的连连说道:“若不是多亏有了曹寡妇家那不够结实的屋顶,若不是多亏有了曹寡妇,你眼前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会是现在这幅模样?如此一说,那这曹寡妇究竟是我们朱家的罪人还是恩人,这一点你都分不清楚,你说你糊不糊涂? 可是,你再看看她,你是怎么对待这位恩人的?不心怀感激,反倒是要把儿子的恩人捆绑起来任人鞭打凌辱,使她满腹冤屈,你说你糊涂不糊涂?” “这…” 即便朱全友觉着其中有些牵强,可事实确如朱正春所说的这样,若不是从曹寡妇家的屋顶上摔下来撞了脑壳,相信他的宝贝儿子也不会就此心智正常。 “你这么做得目的是什么?” 朱正春仰起头盯着魁梧的父亲,摇了摇头,高声问道:“就因为她是个寡妇?就因为她是个低贱的寡妇,而你的宝贝儿子却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还是说为了族长口中的那个王法,你就怕了?你怕你儿子的名节不保,你怕你朱府朱家的名声不保,所以你就把全部的责任通通推给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熟不知大伙儿都是敞亮人,他们跑来祠堂凑热闹看笑话,是看了这女人的笑话,还是老朱家的笑话? 你说,自欺欺人的你,是糊涂还是不糊涂?” “这这…” 朱全友无言以对,对于宝贝儿子这一连串痛心疾首般的责问,身为成年人的他又何尝没有想到过?只不过有些想法撞上某些事情,就算不合道理,可也必须做出违心的决定,就比如曹寡妇这件事。 “再来,就是我们的老族长了。” 朱正春丢掉鞭条,过去扶起老族长,并替他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说道:“老族长年事已高,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还情有可原,可你呢?你不劝阻老族长,还请出朱家这么些个老人儿跟你一起到这丢脸,你还敢说你不糊涂?” 振振有词,句句在理,朱全友退无可退,已然是被逼到了绝境。 始终在一旁默默倾听的二姨太孔氏,在惊讶与佩服朱家大少巧舌如簧的本领之余,也不禁为他担忧起来。 “你伶牙俐齿,你强词夺理,你分明就是不讲道理!” 朱全友没想到,他人生当中第一次与儿子的正式交流,竟会令他这般颜面扫地,而且还是当着外人的面儿。他怒不可遏,暴跳如雷,指着朱正春骂道:“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忤逆东西,给我滚回府里去!” 人就是这样,谁都丢不下面子。 朱正春拍拍屁股站起来,把从背后薅来的细长辫子摇在手中,幽幽说道:“我正事还没办完呢,我不回去。” 瞧着毫无所谓的宝贝儿子,朱全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还会办正事?我看你就只会在外人面前羞辱你爹!” 好汉不吃眼前亏。 朱正春深知激怒了这个辫子老爹是绝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所以他不理他,只是径直跑到曹寡妇身后,擅自为她松绑。 “你给我住手!” 朱全友就像拎小鸡儿一样,把朱正春提溜到一边,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你看不到吗?” 朱正春开始服软,一脸无辜的说道:“我在给曹姐姐松绑啊。” “曹姐姐?” 朱全友蹙起的眼眉里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气得浑身发抖的他点了点一旁的曹寡妇,问道:“你叫她姐姐?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完全没想到这辫子老爹的火气是这样暴烈,朱正春感觉自己玩过头了,近乎快要收不住场。不过面对此时火气正呼呼往上飙的辫子老爹,说什么他都不能退缩,不然他此行的用意可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必须抗争到底,必须以暴制暴! “廉耻?” 朱正春咧开嘴呵呵冷笑,他的笑容令在场所有人为之打了个冷颤,可这正是他所想要的。他无视跟前的这位辫子老爹,几步来到他的身后,冲着围观的佃户们说道:“大家快看,这个人要教我什么是廉耻。” 就在笑容猛然僵硬在朱正春脸上的时候,就在他深深猛吸一口气准备再一次爆发的时候,一张孔武有力的大手掌正从他的背后冉冉升起。 “我爹他脸都不要了,我他娘的还要什么廉耻!” 朱正春近似痛呼,缓缓转身… 啪! 大手掌猛地拍下… “老爷!” 二姨太孔氏急声惊叫… 这三声声响,几乎是同时发生,可惜全都来不及了。 “你打我?” 朱正春捂着脸,一副全然没有料到的讶异神情。 “你…你…你刚才…” 不知道是该激动欢喜,还是该痛苦自责,朱全友盯着微微颤抖的手掌,惶惶不知所措。 “老爷…他刚才可是叫你爹啊…” 二姨太孔氏远远地望着这对父子俩,就像看着两条平行线好不容易有了交集,可一次激烈的碰撞过后,他们又再一次进入了各自的平行轨道,似乎再没有出现下一次交集的可能。 啪哧! 一道银色闪电割破天空,墨云翻滚之中是滚滚惊雷。 不多会儿,暴雨如注。 雨中,朱全友关心着往前迈了一步,可朱正春却在同时往后撤了一步。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低沉的话音穿梭在雨帘之中,它带着朱正春愤而不怒,狂而不骄的诡秘情绪,如银针一般刺进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当中,直至在他们的心湖激荡起阵阵无法平息的壮阔波澜。 “曹姐姐从来就没有勾引过我,这件事全都因我而起,是我对不住曹姐姐。若是你们当中有人想存心责罚她,那就尽管冲着我来好了!不过…我朱正春已经不再是个傻子,我懂得来日方长的道理,我不相信你们当中有谁能比我活得更久。所以,你们最好谁都别惹我,不然小心你们家祖坟!” 这毫无脾气的言语之中,尽是赤裸裸的威胁。 疲软在太师椅上的老族长连连跺脚,叹气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老族长身边的这些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儿也是连连摇头,跟着叹道:“造孽…真是造孽…” 暴雨之中,父子俩在对方的视线里是愈发变得模糊。 “至于你…” 朱正春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并道:“你若不把曹姐姐安安稳稳的送回去,那你这辈子也休想从我嘴巴里再听到那个字。” 再听到那个字。 哪个字? 失落且无奈的朱全友低着头,伫立在雨中。他盯着脚下汇聚起来的雨水,莫名失神,忽然他发现自己魁梧的身形骤然变得渺小,而远去儿子的身影却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他忍不住笑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但有一种感觉是绝对真实的。 那就是,再猛烈的狂风骤雨也无法打垮这位朱府主人,唯一能击垮他的,只有将来的那位朱府家主。 ------------ 第007章 前世的彩虹,... 从祠堂回来,朱正春病了。 朱府的账房管事老闫略懂医术,他来瞧过一趟,说少爷是气火攻心,脾肝有恙,外加淋雨感了风寒,需进补些健脾养胃的汤药之外,还得卧床疗养几日。 最先赶来探望的,当然是七姨太徐氏。 作为朱正春的生母,她岂不是最关心儿子的那个人。不过儿子大闹祠堂得罪老爷,还开罪了朱府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儿,他万分担忧可也是毫无办法。 最终,她偷偷溜进朱正春的屋子里,只是无可奈何的放下两只削好皮的大雪梨之后,就悄悄离开了。 七姨太孔氏前脚离开,老祖宗后脚就到。 虽然,她极为不认可朱正春在祠堂里的所作所为,可是她实在不忍心出言责备她这个唯一的孙子。反倒是为了能让孙子气血顺畅,尽可能的早日康复,她最终将矛头指向了她的儿子朱全友。 “你爹是糊涂了,他不该打你。” 老祖宗替朱正春擦拭着额角的汗珠,说道:“你是他什么人,你可是他唯独的娇娇宝,他不知道疼惜你,却还要狠心打你,他真是一个不够称职的爹。不过孙儿放心,回头等你养好了身子,奶奶陪你一起去把他好好的教训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我的宝贝孙儿。你说这样,好不好?” 朱正春没有答话,静静躺在床上的他就像完全听不到别人讲话一样,一直愣愣的盯着屋顶,看得出神,也没人知晓他到底在看什么。 “其实,你爹他早就后悔了,他也已经跪在我面前认过错了。” 老祖宗想尽一切办法来安慰朱正春,但见无果,她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不知道你爹盼着想着,苦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为的就是能够听你叫他一声爹。过去的那段日子,他熬也就熬了,能怨得了谁呢?可现在大不同以前,不再是他的宝贝儿子不会叫他爹,而是不肯叫他爹。唉…真不知道这样下去,他会煎熬成什么模样。” 朱正春依旧是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春儿你先好好歇着,奶奶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 老祖宗起身之际,微带怒意的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宝儿跟她一起出去。 宝儿深知少爷患病,她是难逃其咎,更何况她还私自将少爷与曹寡妇之间的事透露给了朱正春,这可是违了朱府的规条,必然会遭受严惩。 只不过,纵是宝儿被老祖宗带走了,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朱正春一个人,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失神的模样,就像是一具失了魂儿的空壳躯体。 良久过后,两行热泪从他的眼角悄悄滑落。 ****** ****** 前世,朱正春出生在一个刚刚步入小康生活的普通家庭。家里谈不上有多富裕,只能说勉勉强强,凑合着过日子。 等到他刚刚到了上学的年龄,他的父母就决定南下打工,留下他跟奶奶一起生活,于是他就成了人们所并不熟知的留守儿童。 所以,在他的童年记忆里,只有那个佝偻着身子,骨瘦如柴的奶奶,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至于父亲母亲,他起先很不适应,可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因为只有逢年春节的时候,他才有机会叫那个男人为爸爸,叫那个女人为妈妈。 这听上去还很亲热,可实际上却是叫人有些心凉。 高中毕业,他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但是,令他苦恼的是,这所大学是在外省,它离着奶奶很远,距离父母所在的城市也并不近。如此,便是要一家人各自生活在三个不同的地方。 大学前两年,他暑假春节还会兴冲冲的往家赶。可到后来,他就再也没回过家。 一来是奶奶已经不在了,那个家全然没有了当初的温暖。二来他得勤工俭学,利用假期兼职,赚些生活费用。毕竟眼下他这个年纪,日常开销也不小,可不能全都向父母伸手。 可气的是,看到那些富家子弟们常常与不同的美女出双入对,他竟还动了攀比之心。且不管他是不是天生就喜欢争强好胜不服输,总之最后他把骗父母说是报英语补习班的钱,全花在了他倾慕已久的女生身上。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女生要命的花销,可是他兼职打三份工都无法赚来的。 分了手,毕了业,他就像是汪洋里的一叶孤舟,彻底没了方向。 急于工作没有着落,他开始骑着破自行车四处乱投简历。只因自视过高,他以为出身名牌大学就可以不用考虑有没有工作经验,因此简历上薪资待遇这一栏里的数字,可是让不少大公司的人事经理在看完简历后,就直接把它揉成一团,想也不想的丢进了垃圾桶里。 没有工作,自然会囊中羞涩。可不服气的他就是不肯求助父母,他觉得这样太没出息,不仅会让父母失望不说,也对不住为他操劳一生的奶奶。 幸好这个时候他的一个朋友搭了把手,介绍他到当地一家快递公司做起了仓库管理员。 仓管的活儿不多也不累,待遇也不高,不过他还算满意,至少解了燃眉之急,吃住不用愁了。 守着一间大屋子,跟一台旧电脑,无比清闲的他开始沉迷于网游以及一些连载的网络小说,偶尔还会下载些岛国片子陶冶情操。总的来说,他的日子就如这样一天一天的得过且过着。 直到有一天,他游戏里的老婆说他是个穷屌丝,要跟他解除夫妻关系。 什么是屌丝? 百度之后,他在电脑前,愣坐了好久好久。 他有点儿后悔,不该接受这份仓管工作。他觉得是这份清闲的工作让他堕落颓废,让他变成了一位“屌丝”,纯屌丝。 卖掉游戏账/号,删除所有与游戏沾边的软件,他决定发愤图强,奋起直追,以弥补那段虚度了的光阴。 他又开始投起了简历。 然而,一份份石沉大海的简历让他幡然醒悟,大学毕业后他就只有玩了三年的游戏经验,再无其他。甚至学过的专业知识也都已经忘得个七七八八,此时的他还真不如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那天晚上,他躲在仓库的角落里,痛哭流涕的灌着酒,半醉半醒之间,他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这是他毕业后的三年里,第一次主动联系家人。 面对电话那头,父亲与母亲争抢着接听儿子的来电,面对双亲你一遍我一遍的嘘寒问暖,他无地自容,只是寥寥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一觉醒来,天边竟挂着一道彩虹。 他望着它笑了,仿佛是看到了希望。 辞去仓管的职务,他请求调到前线,当了一名快递员。 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人们,他忍不住暗自感慨,原来生活竟还可以这样充实。 这种久违了的充实感觉,真好。 那是一个明媚的午后,他接到一个甜美的电话,是要让他去取快件。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收这个女孩子的快件了,他对她有好感,他喜欢她,他觉得今天是时候对她表露心意了,所以他在路边的花店停留了一会儿,买了束玫瑰。 轻车熟路,来到女孩的家门口,他把玫瑰藏在身后,是想给女孩一点点惊喜。 可是,按过门铃过了好久,女孩才从半开的门缝里探出头来,递出包裹,以及一张十元纸币。 十元钱?我可是从来都不收她快递费的。 她怎么有些紧张?她的手在发抖。 不对,这太不寻常了。 他意识到女孩有麻烦,他犹豫着是该冲进去,还是该转身跑去报警。 猛然间,他想起了那两个字。 屌丝。 对,我是屌丝,我怕谁?! 猛起一脚,他冲了进去,而迎上来的,却是两把冰冷的匕首。 他觉得胸口,腹部有些湿润,有些冰凉。 之后,他就再没有了感觉。 对生活有了新的理解,对人生也有了崭新的定义,心中充满了无限希望与斗志,决定改过自新的他,就这样突然离开了。 会甘心吗? 谁又能就此甘心?! ****** ****** 常听老人们说,不甘死去的亡魂会变成孤魂野鬼,荡迹人间。 朱正春除了不甘,还有愤怒,压抑憋屈太久之后的愤怒!然而他并没有变成孤魂野鬼,而是带着前世的切肤感受,穿越了。 纵是穿越到这个时代有些不尽人意,可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能够再世为人,重新再来,这该是多么鼓舞人心的一件事。既然如此,朱正春就觉得,应该先将前世的种种不幸暂且尘封于内心底里的某个角落,不去想它。然后再把握今生,势要将今生演绎出个精彩,直至完美,乃至辉煌。 只不过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朱正春刚刚穿越过来就会撞上这档子事? 祠堂里看着可怜的曹寡妇受尽凌辱,感同身受的朱正春只觉尘封于心底的那段前世记忆,那种种前世的切肤感受,在这一刻通通涌了出来。 他愤怒了,夹杂着前世压抑已久的愤怒,他彻底爆发了。 凭什么老子要去适应,要去习惯老子所不高兴接受的事实? 凭什么老子要甘愿把前世的不甘与愤怒,全都硬咽进肚子里去? 前世我的太悲催,太憋屈,太屌丝。 今世的我,难道就不该有所改变? 我为什么要把今世的人生演绎出个精彩,完美,辉煌? 如此矫情,这又与前世的我还有什么区别? 不同的时代,就要有不同的人生。在这个时代,老子要的就是霸蛮一世后的忘我癫狂! 默默地,朱正春闭上了眼,静谧安详。 泪痕渐渐风干在脸上,这正应了他的那句心语。 我的前世,死于今天。 ------------ 第008章 这就是我,朱正春... 连日来,朱家大少因祸得福成了正常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个澧县。 大伙儿对这件事的态度属于忧喜参半,这忧与喜都在同一个点上,那就是但愿这位二世主病愈之后能改了秉性,不再像以前那样捣蛋添乱。然而,当这个消息传到县城府衙,时任副县长的王耀祖得知后,他却是只忧不喜,甚至怀疑起这消息的真实性。 这天大清早,雾气正浓时,却有一辆马车出了县城,笔直朝着朱家湾去了。 朱家湾,朱府。 正南边的屋子里,宝儿侧脸站着,哈着腰为少爷擦拭身子。 在肉体与精神上,双双得到康复的朱正春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宝儿姐姐,这俩天你都忙什么去了,怎么总见不到你的人。” 心情好,自然说起话来也是甜滋滋的。 宝儿躲躲闪闪,欲言又止。 “你的脸怎么了?” 穿戴整齐的朱正春刚一下床,就发现宝儿左脸的嘴角边有着一道被人掌掴之后留下的伤痕,他问道:“谁打的?谁这么大胆敢动我屋里的女人?走,少爷替你去打回来!” “少爷不要,使不得。” 宝儿双手攥着少爷,急道:“这事怪不得老祖宗,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能照顾好少爷,是奴婢不守家规,违了朱府的规条。” 一听是老祖宗下的手,朱正春有些怂了,他拉着宝儿坐下,让宝儿细说这件事的缘由。 宝儿见少爷的脾气有所缓和,便放心的把实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宝儿被老祖宗带回房里,斥责她目无家规在先,照顾少爷不周在后,本打算是要好好教训她一顿的。 却不想,这个时候二姨太孔氏竟如及时雨一般,赶来救护。 二姨太孔氏不慌不忙,她把少爷朱正春在祠堂里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一字不落的,十分详尽的说给老祖宗听。 起先,老祖宗只是听老族长哭诉她的孙儿大闹祠堂,不敬不孝之类的言行举止,然而对孙儿在祠堂究竟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她是并不知情的。然而,谁知听了二媳妇孔氏说出的前后始末之后,她竟是一脸的自豪与庆幸。 她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想不到我的宝贝孙儿居然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硬是把我那个倔儿子给说的是哑口无言。原先呐,我们大家都还在忧愁他不会吱声儿呢,可不想这混小子是憋了这老些年不说话,为的就是等到这一天他要一鸣惊人呐。” 面带笑意的说完这番话后,老祖宗叹了口气说道:“唉,他也是出于一番孝心才会这么说的,可我那个倔儿子怎么就听不出来他宝贝儿子对他的关心呢?幸好幸好,老祖宗我那天可是丝毫没有责备我的乖孙儿,要不然,恐怕他也不会认我这个奶奶喽…” 二姨太孔氏并没有把这个话茬接过去,她只是附和着笑了笑,不痛不痒的说道:“不怕老祖宗您怪罪,我说少爷的这牛脾气其实是随了老爷,不然少爷他也不会为了担心老爷犯错,而在朱家祠堂当着众人的面儿,大打出手。总的来说,媳妇儿我就觉得,少爷他并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目无王法,而是一旦他的牛脾气冒上来,他就会不顾一切的想要去维护他的人。” 为了他的人,他会不顾一切! 正是二姨太孔氏这句不痛不痒的话,让老祖宗清楚的意识到,在惩罚宝儿的这件事上,她得慎重点才行。 等到二姨太孔氏离开之后,老祖宗只是让她的贴身丫鬟给了宝儿三记耳光,说是宝儿还得回屋照顾少爷,这一次就只让她长个记性,若敢有下次,决不姑息。 嚼着宝儿端来的雪梨糕,朱正春听着听着,咧嘴一笑,说道:“这二娘之前就对我很好吗?不然她怎么会对我的事如此上心?” 宝儿摇了摇头,她也不确定,只道:“二太太她是个大好人,她对大家都很好。” “那她来探望过我吗?” “这个…她倒没有。”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随口问道:“这个雪梨糕不错,你做的?” 宝儿暗自窃喜,说道:“好吃吗?这是七太太亲自送来的。” “她来过?” 朱正春完全没有印象,问道:“她来了…就走了?” 宝儿迟疑着点点头,说道:“七太太来的时候,少爷正在安睡,她不便打搅,放下雪梨糕之后就走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 也不知怎地,朱正春竟会很希望今世的这个母亲能对他说点什么。 宝儿假装回想的模样,说道:“七太太她不是怕吵着少爷休息嘛,所以…” 朱正春哦了一声,若有所悟,心中暗道:看来我大闹祠堂这事把她也给吓住了,不过她还真是一个够胆小的女人。 一口气吃完盘子里所有的雪梨糕,朱正春抹了抹嘴,问道:“对了,曹寡妇她现在怎么样了?” 只听扑通一声,宝儿竟是跪在地上,说道:“多亏少爷出手相救,不然曹姐姐她是难逃一劫。如今曹姐姐她有伤在身,不能亲自前来跪谢少爷,所以奴婢就在这替曹姐姐谢过少爷了。”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跪我这个毛头小子,你就不会害臊吗?” 朱正春扶起宝儿,笑道:“少爷我知道宝儿你才是一个极富同情心的大好人,可这事算不得什么,你跟她都用不着谢我。” “必须要谢,这可是救命之恩。况且…” 宝儿回想当日,顿觉内疚,还有些担忧,她道:“其实…奴婢有错,是奴婢多嘴,奴婢不该跟少爷提曹姐姐这件事,不然少爷也不会为了救她,跑去祠堂激怒那么多人,也不知道往后这些人会不会为难少爷。” “为难我?” 朱正春冷呵呵笑着,反问道:“他们敢吗?难道那天我的那番话不足以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宝儿抿嘴浅笑,说道:“少爷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天少爷的言辞犀利且霸气十足,的确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你笑得好假。” 朱正春站起身,背着手走到门口,坦然说道:“没错,其实那天我去祠堂是另有目的,我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我傻子朱正春可绝不是好惹的。” 静穆的晨光打在朱正春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就像是一柄暗藏冷锋的剑刃,不出鞘则已,出鞘则要人魂消。 “我相信,很多人在事后都会觉得我这么做很幼稚,甚至是幼稚的令人可笑,幼稚的让人讨厌。” 朱正春低着头自嘲似的干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我想说的是,无论我是不是杞人忧天,无论我是不是自找麻烦,我都会这么去做,尽管这样非常幼稚。其实我也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不敢明着来,可是暗地里就说不准了。不过至于最后,他们敢来或是不敢来,我都会严阵以待,步步为营。因为,这就是现在的我,朱正春。” 这就是现在的我,朱正春!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是让宝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望着少爷的背影,竟有种说不出的忌惮,就好像少爷的身体里藏着一头恶魔,它在经过大闹祠堂之后,开始渐渐苏醒了。 “少爷。” 宝儿过去牵起朱正春的手,蹙着眉头,一脸忧伤的笑着说道:“自从少爷你醒过来之后,奴婢感觉你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少爷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有如此沉重的怒气,还…还有怨气?” 朱正春愣了愣神,咧嘴笑道:“或许,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你就权当我这是憋了太久之后落下的病根吧。” 病根?那就是总会一天会缓和过来的意思吗? 宝儿听得云里雾里,具体也不知道少爷在说些什么。 ****** ****** “屋子里闷了这老些天,我浑身不舒坦。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宝儿姐姐不妨带我出去转转。” “少爷想去哪?” 朱正春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们就去探望一下曹寡妇?” “这个…” 宝儿想去但却不敢去,她道:“少爷,我们还是等一阵子再去吧,毕竟老爷现在都还在气头上呢。” “那得等多久?” 朱正春不肯,他分析着说道:“就算等到那老顽固气消了,可要是他知道我去探望了曹寡妇,不还是会照样发脾气?早也是气,晚也是气,倒不如这回就让他气个够好了。” 宝儿听着不忍,劝导着说道:“少爷怎么能这样与老爷过不去,他可是你爹啊。” “那我生病的时候,他怎么就不肯来探望我呢?” 人都是自私的,朱正春在这一点上也是如此,毕竟他在前世就没怎么感受过父亲的温暖。 宝儿不答话,她只是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怀疑,是不是这俩父子生来就是命中相克? “别犹豫,说走就走。” 朱正春硬拽着宝儿往外走。 不行,探望病人可不能两手空空,总得拿点什么才行。 想起这茬,朱正春立马想到了一个人,他问道:“我二娘在哪?去之前,我还得去趟她屋里。” 宝儿不知少爷的葫芦里又灌了什么药,她道:“这个时候,二太太一般都在库房,不过少爷找二太太做什么?” 朱正春长长的嗯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说道:“她不是朱府的大管家吗?问她讨点银子来花花,总还是可以的嘛。” 瞧着少爷一副想要耍无赖的模样,宝儿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少爷这趟是要碰一鼻子的灰了。 ------------ 第009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朱府,库房。 杂役们正赶着搬运货物,装上马车。他们见着朱正春,连忙放下手中的忙活,一个个小跑过来躬身做礼。 “快忙你们的去吧。” 朱正春手一扬,抬腿进了库房。 “二娘,二娘!” 朱正春的嗓门开得特别大,似乎是他想让库房里外周围所有的人全都听见一样。 “哟,是大少爷啊。” 二姨太孔氏急忙忙迎上来,又扭头对着身边的丫鬟吩咐道:“还不快去为少爷斟杯热茶来!” “都是自家人,二娘用不着跟我客气。” 朱正春径直来到库房柜台边站着,笑眯眯的望着孔氏问道:“二娘的伤势可有好些,那天在祠堂是我犯浑了。” “多谢少爷关心,二娘我那点皮肉伤不碍事。” 二姨太孔氏中途接过丫鬟端来的茶盏,并亲自为朱正春送过去,说道:“说起来,二娘也有不是。知晓少爷卧病在床,可我这边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所以…这杯茶,就算是二娘向少爷你请罪了。” “受不起,受不起…” 嘴上里说着受不起,可实际上朱正春还是稳当当的接下茶盏,细细抿了一口,说道:“二娘是朱府里的大忙人儿,而我区区一点风寒小毛病,实在安不上让二娘分心劳神呐。” 二姨太孔氏早已见识过朱家大少的嘴皮子功夫,她深知与他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只怕是要中了这朱家大少的道儿。所以,她眼带笑意,和声说道:“少爷,你今个儿来库房找我,怕不是只为了来探望你二娘吧。” “有事儿,是真有事儿。” 朱正春也不含糊,一本正经的指了指有他两个人高的柜台,说道:“我能不能坐到那上面,仰着头说话,脖子会痛。” 二姨太孔氏抬手拦住正往这边过来的宝儿,她弯腰下去抱起朱正春,将他放坐在柜台上,说道:“这下好了,少爷可以跟二娘平起着说话了。” 朱正春咧嘴嘿嘿一笑,说道:“谢谢二娘,其实我就是手头儿有点紧,想问二娘救济救济。” 二姨太孔氏倒也干脆,直问道:“少爷想要多少?” “就先…十两?太少太少,还是先来个三百两吧。” 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这个朱正春自然是不清楚的,不过能多拿点儿总不是什么坏事。 二姨太孔氏微微蹙眉,问道:“少爷是要三百两银子,还是三百两重的现大洋。可别说二娘事先没有提醒你,如今这银子可是不好使的,倒是袁大头的用处大点儿。” 我怎么忘了这茬,本还想装得豪气一点,却不知差点要出了洋相。 朱正春眨巴眨巴眼,说道:“要不然,你还是直接给我两千块现大洋吧。” 二姨太孔氏翻了翻账簿,说道:“库房里确实是还有些现大洋,只不过少爷可能有所不知,近年来各地战事不断,买卖不大好做,这赊欠账款之事也是家常便饭。这样一来,库房就是只出不进,而眼看就要年关,所以前阵子老爷还特别吩咐过,说是库房的现银可不能支出去太多,得预备着春节的花销。” “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 “二娘,你这样可不讲究哦。” 朱正春嘟起小嘴,不肯退让,说道:“今天怎么着,我也得拿到那两千块现大洋。” 这听上去,怎么像是他问我讨债来了。 二姨太孔氏不怒反喜,笑道:“二娘我只不过是跟你交个家底儿而已,瞧把你给急的。” “老闫啊…” 二姨太孔氏朝着一位青衣老头儿说道:“你去里边儿把少爷的两千块现大洋取来,记得要打包装严实喽。” “二太太您就请好嘞!” 库房管事老闫回了一声,这就去了。 朱正春眉开眼笑,竖起大拇指,冲着孔氏说道:“二娘,爽快人儿!” 二姨太孔氏含蓄笑着,颔首作礼。 生在有钱人家,就是这点好,根本不愁没钱花。 朱正春乐滋滋的品着茶,可当他看到老闫与一位杂役合力抬出来的那只白布大袋子的时候,他险些喷出茶水。 两千块现大洋而已,怎么能有这半大袋子?! 老闫哈下腰,笑着问道:“大少爷,这是两千块现大洋,要不您点个数?” 瞧着这只沉甸甸的白布袋子,朱正春重重拍下茶盏,起身站在柜台上,撸起衣袖,摆出一副推磨碾展的架势,看似他要不费吹灰之力的拎起这只白布大钱袋。 咿啊…啊…啊… 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可白布袋子就是纹丝不动。 “宝儿你来!” 朱正春没辙,只好唤宝儿来帮忙。 宝儿走过来的时候,留意着二姨太孔氏的眼神,最终她并没有帮朱正春拎起这只钱袋,只道:“少爷,这袋子现洋足有七八十斤重,凭我俩的力气是拎不出这间屋子的。” “要不…” 朱正春打算兜个十来块大洋走人,可不想孔氏横插进来的这番话竟让他有些骑虎难下。 “少爷,这可是你第一次问二娘我拿现洋,且先不管少爷要这两千块现大洋做什么用,也不管老爷事先有过怎样的吩咐,终归你二娘我是松口给了,如此那这袋子现大洋,少爷可是要全都拿走才好说得过去哦。” 二姨太孔氏放下账簿,掂了掂白布袋子,继续说道:“这袋子现大洋是有些沉,不过少爷要是拿得动就尽管全拿去,若是拿不动,那就得全留在二娘这,二娘我替你保管着。只不过,少爷可千万别想着只拿走这其中一部分现大洋就好,那样你二娘我可是要被人嚼舌根子的。 人家会说你二娘我小气,还会说少爷这第一次来取现洋,那小气的二太太却是随手一丢就把他给打发了。这话相信少爷你听了也会觉着不顺,所以啊,少爷要不再掂量掂量,再来一把试试看?” 这娘们不简单! 朱正春放下袖子,跳下柜台拍拍屁股,说道:“不必了,我今天不要了还不行吗?宝儿,我们走。” “少爷慢走。” 目送着朱正春主仆二人灰溜溜的去了,二姨太孔氏一手遮在嘴边,竟是忍不住的窃笑出声来。 一旁的老闫见了,面露担忧,问道:“二太太你这样做,就不怕激怒了少爷?” “他呀,可没你说的那样小气。” 二姨太孔氏指了指白布袋子,笑道:“他只会恨这袋子现洋太重,而他的气力又实在太小。老闫啊,这袋子现洋你还是先原封不动的存着,他迟早还会回来取的。” 老闫攥着白布袋子往里走,后又回头问道:“二太太,前阵子老爷的确有交代下来,这库房的现洋是绝不准碰的。可若是少爷今天只要一千块现大洋,怕就是要真给他取走了。” “一千块现大洋?” 二姨太孔氏收起笑容,非常肯定的摇了摇头,说道:“别说一千块现大洋,就说这袋子里的两千块现洋,说不定都没能让他瞧上眼呢。别太小看他了,这小子的胃口可大着呢。” 老闫瘪了瘪嘴,觉得很不可思议,最后拖着白布袋子去里面忙活了。 ****** ****** 曹寡妇家,在朱家湾的尾巴上,一处尚还能遮风挡雨的泥墙屋子。 从朱府出来,只要沿着朱江湾的堤坝往前走,穿过一片松树林子就能望见。 这一路走过去,朱正春可是没少抱怨。 “这二娘到底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前面我都还在说她对我不错,可这今天她怎么就拐着弯儿的为难我。” “明知道这两千块现洋我们拿不动,她居然还让那老闫全都装在一个袋子里,这分明就是要让我知难而退嘛。” “宝儿你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 宝儿跟在少爷后头,也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偷笑。 “唉,堂堂朱家少爷,居然会两手空空的去探望一个病人。要是这事传出去了,你让我这小脸儿往哪搁?” 朱正春放慢脚步,有点儿打退堂鼓的意思,他道:“宝儿姐姐,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宝儿上前牵起少爷的小手,笑着说道:“少爷多心了,其实少爷能亲自登门探望曹姐姐,她就已经是感激涕零了,她又怎么会介意少爷手里拿不拿东西呢?” “好吧,是我太俗了。” 朱正春嘴上肯去,可他心里总觉躁躁的,想来可能是因为即将要与曹寡妇单独相处的缘故。 ****** ****** “春哥!” “春哥,等等!” 刚进到松树林子,朱正春就听到两声童音叫唤。 片刻功夫,俩毛孩子气喘吁吁的冲到朱正春的跟前。他俩与朱正春年龄相仿,只是穿着装扮上远不如朱正春这般富贵。 “春哥,你这是要去曹寡妇家?” 这孩子的声音有些粗犷,套在他身上的这件棉布马褂已是油光闪闪,像是好几个月没有浸水洗过了。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件马褂从缝制好之后,就压根没有挨过水,它是前年穿了去年穿,去年穿完就收起来,直接等到今年再拿出来继续穿。 不过,纵是这孩子再怎么邋遢,可朱正春就是觉得他很不一般,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 细究缘由,朱正春猛然发现,原来这小子居然剪了辫子,他只是简单的扎着一撮马尾辫,模样清新脱俗。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邋遢少年,还是自朱正春穿越以来,在朱正春遇见的所有人当中,他是第一个没有留辫子的人! 再反观旁边这个孩子,他就与这邋遢少年完全不同。他样貌清秀,细长的发辫梳得井井有条,且他的着装竟还是极富清代少年郎的穿衣风格,整洁且十分考究。只不过布料上差了许多,不是朱正春这式样的里绸外缎,而是极为普通的粗布料子。这种布料与款式上的不协调,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寒酸。 打量着这俩孩子,朱正春能大概猜出他俩是谁。 这位邋遢少年,就是人称万金油的儿子万大宝。而这位寒酸少年,想必就是朱家湾胡举人的儿子胡世良。 他俩是朱正春的发小,也就是帮忙朱正春的前身爬上曹寡妇家屋顶干坏事的那俩混小子。 “你俩急成这幅模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正春表现的十分自然,丝毫不给人一丁点儿的陌生感觉。 万大宝以马褂袖子擦了把鼻涕,说道:“还不是那朱正文,那家伙又带着人去曹寡妇家闹事去了。” “春哥…” 胡世良一副有气却不敢怒的模样,说道:“老早之前我跟大宝就警告过他,说这曹小嫂子是春哥你的女人,叫他别碰,可他就是不听,嚷嚷着说是曹小嫂子在祠堂里污蔑了他爹,他要为他爹讨回公道!” 朱正文? 曹寡妇还污蔑了他爹? 想着这家伙的名字与自己只有一字之差,朱正春立马想到,这小子铁定就是朱家湾保长朱全福的儿子。 “走,看看去!” 本不想去曹寡妇家的朱正春陡然有了兴致,他领着俩发小玩伴,气势汹汹的赶将过去。 ------------ 第010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朱正文!” 远远地,朱正春就看见一帮孩子手拎着木桶,以瓜瓢样式的器物,正往曹寡妇家的墙上浇泼着脏兮兮的东西。隔着远,他也瞧不清到底是什么。 听闻呼喊,那个穿着锦缎长褂的孩子嚷了一声之后,率先举起木桶,奋力泼了出去。随即,他身旁的那六七个孩子就像是接到命令一般,照着他的样子,匆匆的将木桶里的脏东西是泼得一点儿不剩。 走近了,朱正春闻到一股子臭味,他登时就怒了,质问道:“朱正文,你也够损的,你凭什么要把大粪泼到曹寡妇墙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朱家大少爷啊。” 身着锦缎长褂的朱正文从怀间抽出一条手帕,他不紧不慢的擦了擦手,幸灾乐祸的说道:“谁让那天这贱妮子在祠堂污蔑了我爹,她活该!” 朱正春遏制住怒气,轻笑着说道:“我也记得,那天你爹在祠堂可是被我抽得不轻。一想起那天,你爹被我追打着满院子落跑时候的狼狈样儿,我总会高兴地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朱正春!” 朱正文怒指着朱正春,说道:“你别以为你是朱家大少爷,我就会怕你。要不是之前看你是个傻子,我早就揍你了!” “我操!” 朱正春挥拳欲打,却被宝儿硬生拽住了,她道:“少爷,你俩都是自家兄弟,不能结怨,打不得!” “谁跟他是自家兄弟?!” 朱正文很是不屑的白了宝儿一眼,讥讽着说道:“你打我爹这笔账,我总有一天会找你算得清清楚楚。只不过那天你在祠堂里放了好大一个狗屁,我爹回来就立马跟我讲,他让我不要跟你这种蛮横不讲理的疯狗过不去,这样只会让我自降身份。哼,无论你是不是傻子,我朱正文都不屑与你做兄弟。” “朱二少爷,你快少说两句!” 宝儿实在听不下去,她唯有捂住朱正春的耳朵,并将他紧紧的搂在怀里,生怕他挣脱出去大打出手。她倒不是担心朱正春会挨打受伤,她担心的是朱正文。 因为,按宝儿的话来说,自少爷心智正常以后,她就是挨着少爷最近的那个人,她感受到过少爷那令人忌惮的怒气与怨气,所以她非常清楚,无论是少爷在祠堂里的那番话,还是后来少爷单独对他讲得那些,这通通都不是赌气之言,更不是开玩笑,而是如同死磕到底一般,作死不悔的誓言! 只可惜,纵是宝儿再怎么担心,可怀中的少爷已然是气得浑身发抖。在她看来,少爷体内的那头恶魔是已被朱正文的这番话给彻底激怒了。 “朱正文,你敢这样骂春哥,老子要你好看!” 万大宝撸起衣袖,怒不可遏的冲了过去。 “给我打!” 朱正文抬手一挥,一声令下。 旋即,朱正文与他身后的七个孩子一拥而上,合围着万大宝,拳脚相加。 万大宝挨了拳脚,可气势丝毫不减。踉跄之余,他顺势一个豹扑,将朱正文按到在地,高举起小拳头,说道:“让你们白打好了,不过朱正文,老子就盯上你了!” 哎呀! 朱正文痛嚎一声,躺在地上翻滚挣扎,并嚷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把他给我拽开!” 七个孩子得令,齐手合力揪扯着万大宝的头发跟衣衫。可奈何这骑在朱正文身上的万大宝,他是两腿死死夹紧,不依不挠,根本不让这七个孩子得手。 一拳一拳又一拳,万大宝是拳拳得手,打得这朱正文是一阵阵的哭爹喊娘。 见主子受难而不得救,有个孩子愤愤起身,跑过去抄起粪桶,高举过头,大喊着说道:“你们都走开,让我来!” “大宝小心!” 一直在旁观战的胡世良高喊一声,却见一道身影从旁呼啸而过。 “少爷!” 宝儿疾呼一声,可朱正春已全力挣脱出去。她无奈的揉着手腕,揉着那几道十分醒目的勒痕。 这勒痕是宝儿扣住手腕,为了能紧抱住朱正春而留下的。 “我去你妈的!” 朱正春飞起一脚,猛踹在那高举着粪桶的孩子身上。落地之后,他捡起粪桶,朝着正围攻万大宝的那几个孩子砸去。 “别打了别打了…” “这朱家大少爷…我…我们可都惹不起。” 被粪桶砸到的几个孩子畏畏缩缩往后退去。很明显,那天这几个孩子的父母也去了祠堂看热闹,只不过他们的父母是真的被朱正春的那番话给震住了,他们的父母回到家中,并不是像朱全福教导朱正文那样,贬低朱正春,而是督令自己的儿子在往后千万不要招惹这位朱家大少爷。 “有老子在,你们几个胆小鬼怕什么!” 已是鼻青脸肿的朱正文哭腔甚浓,骂道:“你们这群胆小鬼要是敢跑,要是不替老子打回来,等老子回去了,老子就让我爹把你们家的租地通通收回来,叫你们今年过不了年关,叫你们明年全家喝西北风去!” “朱正文你还真够狠毒的!” 朱正春提着粪桶朝着朱正文的面门砸下去,说道:“大宝你把这小子给我按紧了,老子今天非要打掉他的门牙不可!” 万大宝热血翻涌,脑子一热,有些忘乎所以,豪气干云的说道:“春哥你就尽管打,出了人命我兜着!” “万大宝你找死!” 人在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他反而会陡生怒气。朱正文也是如此,尽管他眼泪哗哗的流了一地,可他还是勃然怒道:“你爹万油子只是朱府一个收租的,你也不过是朱正春养的一条狗,你至于为了他跑来找死吗?” “我找死?” 万大宝往后挪了挪屁股,坐压在朱正文的肚子上,咬着牙说道:“春哥,你就放心大胆的把他往死里打。你要是不敢打,你就来这坐着他,我来打!” “看谁找死!” 朱正春直接一粪桶拍下去,冲着万大宝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老子认过怂?!” 万大宝憨憨一笑,说道:“春哥,反正今天我们打都打了,不如就打他个痛快!” 眼瞅着自家主子活活挨打,又想着主子刚才的那番要挟,这七个孩子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再次合围上去,扭打在一起。 “你们就只给我盯着朱正春打!” 朱正文动弹不得,只有下令围攻朱正春,好让万大宝赶去救援,也好让他自己脱身。 “春哥,我来帮你!” 见朱正春被围着打趴在地,万大宝也顾不得朱正文了,他起身冲过去,拳脚胳膊肘,甚至用脑壳去撞,总之能用到的身体部位,他是一个不落。 双拳难敌四手,朱正春与万大宝对付七个孩子总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他俩刚刚合力打倒一个,却又被其余六个孩子踹翻在地。 如此你来我往,大家的脸上都已是青一块,紫一块。就连朱正春身上的那件缎布褂子,也已是被撕扯的没了模样。 朱正文喘息着爬了起来,他怒视着缠斗不休,还不肯求饶的朱正春与万大宝,又左右瞥了两眼,发现一块青石就在旁边,他弯腰捡起紧握在手中,发指眦裂般咆哮道:“要是之前你不是个傻子,我爹老早就找人把你给活埋了。哼,要是今天老子杀了你,那这朱家就剩我这一根独苗儿,我家的你家的,所有的东西全都是我朱正文的!” 如疯了一样,朱正文高举着大块青石,朝着朱正春的脑门砸去。 “少爷小心!” 宝儿声嘶力竭,双手捂脸软坐在地上。 啪! 青石盖在脑门上,殷红的鲜血如爆浆一般,喷向四周。 “大宝!” 朱正春与胡世良异口同声,且皆是面色煞白。而其他的孩子也是怔怔的呆立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万大宝替朱正春硬接下了这块偷袭的青石,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汩汩往下淌着,浸红了那件油光闪闪的马褂。可他却是颇为镇定的摇了摇手,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嘿嘿笑道:“没事没事,我死不了。” “我操!” 朱正春一拳击落朱正文手里的青石,再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接着跳身坐了上去,回头冲着胡世良喊道:“阿良,拿刀来!” 刀? 不仅仅只有胡世良,还有万大宝以及那七个孩子,他们听到刀这个字眼后,无不是吓得后退一步,或是震住在原地。 “阿良去拿刀!快去曹寡妇家里拿刀来!” 朱正春瞪着呆若木鸡的胡世良,一次次重复着喊道:“刀!曹寡妇家的菜刀!快去,快去啊!” “噢…噢…好…好…我知道了!” 胡世良像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他慌头慌脑的冲进曹寡妇家院中,原地转了一圈之后,竟想不起来他要干什么了。 一看胡世良跑进去拿刀了,那七个孩子扭头就跑,其中一个孩子的鞋都跑掉了,可他却不敢回身去捡。 “朱大少爷杀人啦!朱大少爷杀人啦!” “朱大少爷杀了朱二少爷!朱大少爷杀了朱二少爷!” 那七个孩子边跑边嚷嚷着,一会子功夫,就全没了踪影。 “不好啦不好啦!曹寡妇上吊啦!” 忽然之间,从曹寡妇的家里传来胡世良的急声惊呼。 朱正春蹙眉起身,一脚踹给了朱正文,说道:“看来今天你命不该绝,滚!” 顾不上落败而逃的朱正文该是有多狼狈,心急如焚的朱正春只是大步冲进了曹寡妇家。 ------------ 第011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冲到院中,朱正春抬头就见一袭雪白裙衫的女子正悬吊于堂屋的梁上。这静谧的一幕虽让他觉得后怕,可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是曹寡妇? 难道那天绑在祠堂院中的女人不是她? 或许,是因为那天她遍体鳞伤,头发凌乱,我没有瞧仔细的缘故吧。 伫立在原地,朱正春看得入迷,她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美了,美得叫人忘神,美得让人浑然没了知觉。 即便此时的她正笔直悬吊在屋梁上,可在朱正春的眸子里却是出现了另外一番景象。她这幅笔直姿态,她这般裙衫模样,就恍若那从天而降,飘然而至的羽衣洛神,娴静端庄,超尘脱俗。 若是非要找一个人来与她比美,朱正春首推前世里的那个,蓦然回首即可迷倒万千少男的古墓派传人,小龙女。 “要是我有幸得到这个女人,此生无憾!” 情到深处,朱正春实在克制不住,感叹着说出了他的心底话。 “少爷,你还在愣在那干嘛!” 听闻宝儿的急声求助,朱正春这才回过神来。他三两步冲上去,抢过万大宝手里的剪刀,跳到案桌上,踮起脚跟,准备剪断缢在曹寡妇脖间的那根白布绳条。 “不能剪!” 胡世良晃着双手,劝阻着说道:“不能剪,这种事剪了不吉利。” “谁说的?” 朱正春与万大宝异口同声。 “我爹说的。” 看得出来,胡世良极为尊敬他那个举人老爹。 “去你爹的!” 朱正春与万大宝再一次异口同声。 轻轻放下曹寡妇,众人合力将她抬回屋里的床上。 宝儿坐在床边,握着曹寡妇的手,哭着说道:“曹姐姐,你何必要这么想不开呢?” 曹寡妇虽是气息微弱,可神志尚还清晰,她并没有哭,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贱命,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盼头,还不如早点死了,一了百了。” “曹姐姐你可不能这样想,你可千万不能就这么没了,不然我也活不下去了。” 宝儿抹抹眼泪,抽泣一声,回忆着说道:“曹姐姐,我记得那一年也是秋后农闲的时候,你坐着大红轿子,嫁到朱家湾做人儿媳妇,而我则是被人卖到朱府,当下人丫鬟。那时候你的轿子走在前头,而我就跟在你后头。望着轿子内,差不多年长我两岁的你,我别提是有多羡慕了。 后来得知,你过得并不好,而我在朱府的日子也是同样难熬。于是,每当我起了轻生的念头,我总会躲在朱江湾的堤坝上,远远的偷看你。我知道,你的处境比我还要艰辛,可你始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丝毫没有放弃。所以每次我从堤坝上回去,我总要告诉自己,我不能就这样寻了短见,我得像曹姐姐那样,再苦再累也必须咬着牙活下去…” 话到此处,宝儿哭的更厉害了,她俯下身去紧紧的抱住曹寡妇,说道:“曹姐姐,虽然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可我们还是得坚强的活下去才行啊…” “宝妹子你别说了…” 曹寡妇哽咽着轻拍了拍宝儿,闭眼之余,那一串子饱含委屈与无助的泪珠滑落下来,叫人好是无奈。 美人相拥而泣,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动容。不知不觉中,朱正春已是眼角湿润,他实不忍心目睹这一切,唯有默默地低下头去。 想不到曹寡妇竟还是一直支撑宝儿活下去的希望。 我的宝儿不能死。 那曹寡妇就更不能死! 要不然,很可能会是一尸两命。 如此想着,朱正春只觉越来越不安。他隐隐的有这样一种感觉,若是他稍不留神,自穿越以来所遇到的这两位女神便立即会香消玉殒,全都离他而去。 无意之间,朱正春还留意起了手中的这根白布绳条。 这根曹寡妇用来自缢的白布绳条,是以洗净的白色纱布精心搓拧而成,看上去还费了不少功夫。 如此,不禁让朱正春心头一紧。 再看看这间屋子,归置的窗明几净,打扫的一尘不染。再就是曹寡妇这身行装,洁净如洗的裙衫,一丝不苟的发髻…眼前的种种,这被曹寡妇所收拾归置好的一切,无一处不是印证着,她已经做好准备打算离开了,她真的决定要离开这个悲苦的世界。 她不能死! 我也绝不会让她死! 可是,对于这个心已经死了的女人,我该怎么救她? 朱正春陷入苦思,不得其果。 “宝儿姐姐,哭是不顶用的,我看你还是去弄点吃得来吧。人只有吃饱了才有精神头儿,才有力气活下去。” 胡世良不如朱正春这样感性,他也没有万大宝那样莽撞,他眨巴眨巴的眸子一直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阿良说得没错。” 朱正春猛地抬起头,说道:“宝儿你去吧,我猜曹姐姐她也饿了。” 宝儿应了一声,起身去了。 等宝儿出了房门,朱正春才敢坐到床边,他盯着曹寡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爷…” 曹寡妇嘴唇颌动,看似有话要说。 “你先别说话!” 朱正春急忙打断,蹙起眉头,语不成句,词不达意的说道:“你…你听我说就好。其实…其实这都是我的错,我从前…我不是人,我之前欺负你,我…我之前调戏你,是我…是我对你不住,我不是人,我…我猪狗不如…” “少爷…” 曹寡妇淡笑着微微摇头,说道:“少爷你不用内疚,我从来都没有过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反而很感激你那天在祠堂为我所做的一切。” “呵呵。” 朱正春干干的笑着,他挠了挠后脑勺,说道:“那不算什么,况且那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曹姐姐你…你怎么就会想不开呢?” 曹寡妇闭眼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你不能死,我也不想让你死。”朱正春自顾自说着,他很想表达他内心的想法,只不过人一着急,就全忘了该怎么说了,“因为…因为我觉得…我觉得你…你这么好的女人,这么…这么漂亮的女人,死了就…不是太可惜了吗?” 曹寡妇嘴角动了动,扭头到一边,像是想安静的歇会儿。 妈的,看来我只有在发飙的时候才能摆脱这屌丝光坏。 朱正春自知他的内心想法还是没能说清楚,可看到曹寡妇这样,他也只好忍着不说了。 “曹姐姐。” 宝儿推门进来,问道:“你家米缸里的米,还有灶台上的那口锅,你都收到哪里去了?” “前两天家里遭贼了…” 曹寡妇有气无力的说道:“宝妹子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躺会儿。” “一定是朱正文!” 万大宝一拳砸在床头,怒道:“除了那狗日的,谁还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 “咦?这下面有东西。” 就在万大宝那一拳砸下去的时候,他觉得这床头褥子下硬乎乎的,像是藏着什么。 “别碰!” 不等曹寡妇翻身阻拦,朱正春已是抢先一步,抓在手中。 原先朱正春以为,这藏在褥子下的可能会是毒药一类寻短见的东西,可不想抢过来一看,却发现是一块霉味极重的玉米糙饼。 “你平时就吃这个?” 朱正春怎么也不愿相信他的女神竟是吃着这种东西度日的,而且他的女神还在担心如此难以下咽的粗食也会被贼抢去,最后不得已只好藏在了床头褥子下。 女神受苦,朱正春心底泛酸,心头好痛。 “我好想听我爹提起过…” 万大宝想起一事,说道:“那天,我跟我爹在替朱老爷收租子,佃户们都在抱怨今年收成不好,能不能留一部分等到明年再交。我爹不准,他说照你们这样,那租了保长家田地的曹寡妇她还活不活了,租子又高,地又贫瘠,一个女人家还碰上了这大旱天气…” “求你别说了…” 曹寡妇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法再隐瞒下去,她只有哽咽着说道:“那天从祠堂回来之后,朱保长就差人来收回了我家的租地,后来朱二少爷又领着人抬走了我仅有的那点口粮。我当时身子不适,下不得床,也就没能拦下。” “这个狗日的朱正文!” 朱正春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早知是这样,我刚才就不应该放他走,今天把他给一刀剁了,省得留到以后他再去害人!” “春哥,你要是想替曹小嫂子出这口恶气,那我今天晚上就找人把他约出来,我们再干他一回!” 万大宝指着他胡乱缠了几根布条的脑壳,愤愤说道:“他偷袭打破我的头,这笔账我怎么也得跟他清一清。” “少爷!” 还不等朱正春给出答复,只听院中传来一声叫唤。 “这是…老闫?” 朱正春记得这个声音,他在屋里喊道:“老闫,我在这呢。” 老闫急匆匆的进来,见了朱正春就是一个劲儿的催促着,说道:“我滴个小祖宗诶,你怎么还在这晃悠着呢。快走吧,快跟我逃命去吧。” “逃命?” 朱正春一头雾水,反问道:“我干嘛要去逃命?” 老闫抖了抖肩上的包袱,说道:“朱二少爷可是你打的?人家现在正带着他爹在我们府里闹呢,说是你伙同你那两个发小打他一个,还拿刀准备要他的命呢。” “他那是恶人先告状!” 万大宝气不过,又再次指着他的脑壳,问道:“那他有没有跟大家说,他还偷袭打破了我的头?” “唉哟喂,我的几位小祖宗乖乖诶…” 老闫摆摆手,表示不愿听,说道:“我没时间听你们解释,我就长话短说了。现在是老爷发话了,他差人出来寻你,一定要把你绑回朱家祠堂,说是要家法伺候。你也别怪老爷心狠,他这也是实属无奈,毕竟那朱二老爷,还有老族长一干人都在那杵着呢。这还不算,就连那县衙里的王副县长也不知怎地,今天居然鬼使神差的跑来府上做客。别人暂且不说了,这事让王副县长撞上,老爷怎么也得秉公执法,树个家风不是?” 朱正春听出了大概,问道:“那我们要逃到哪去?” 老闫指了指肩上的包袱,说道:“二太太都安排好了,她让我连夜带着你进县城,先去你姥姥家呆几天,等这事风头过了,老爷气消了,我再去把你接回来。” “这二娘对我还真是没二话,够意思!” “那少爷,我们快走吧。” 老闫上前牵起朱正春,准备往外走。 “谁要跟你去了?!” 朱正春一甩胳膊,豪情万丈般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要是就这么跑了,那我成什么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看到那个他所喜欢的女生出现在附近,那么他说话时的音量总会在不经意间提高了许多倍,为的就是要引起这位女生的注意。 朱正春也是如此,他想引起曹寡妇的注意,他想在曹寡妇面前证明他是一个有着铁骨铮铮的男人。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我看你的脾气是比老爷都还要倔呢。” 老闫生怕被朱老爷派来的人逮个正着,他急不择言,说道:“总之啊,这乌龟王八蛋孙子,少爷你是想挑哪个你就做哪个,我是管不着了,只不过二太太吩咐过的事,我必须要完成。” “唉老闫老闫…” 朱正春拽着桌子腿不肯走,问道:“你包袱里有多少现大洋?” “不多,但是足够我俩这一路的花销了。” 老闫没交实底儿,可也是实话实说。 “不如这么着,老闫,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别别别…” 老闫连忙摆手打断,说道:“来之前,二太太就交代过了,说是我家少爷比那冬天里的兔子都还要贼呢,你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儿。” 朱正春听了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也没心思去理会,只道:“我不管,少爷我现在就要让你为我办点事儿。你就用这包袱里的现洋去操办点过冬的衣物跟食材,尽快送到曹姐姐家来。” “你还真看上了我包袱里的这点现大洋啊?” 老闫好是无语,开玩笑着问道:“少爷,那除了衣物跟口粮之外,是不是还得为你的曹姐姐再配个丫鬟啊?” “老闫真有你的,你比我想的周到。” 朱正春一本正经,说道:“宝儿要跟我回去,没人照顾曹姐姐我自然是放心不下的。所以这丫鬟必须得有,要是老闫你包袱里的现洋不够,那你就先自掏腰包,回头少爷我再找机会给你补上。嗯,就这么说定了。” “得,还把我自个儿给搭进去了。” 老闫彻底无语,他知道他是执拗不过这个倔脾气少爷的,索性还不如认栽算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涌进来几个彪形汉子,看他们手上的家伙事,便能猜到他们几个正是朱家大老爷派来拿人的。 “不劳各位,我自己走。” 朱正春不慌不忙,嘿嘿笑道:“哥儿几个,走着,跟我回府领赏去。” “亏你还笑得出来。领赏?我看你是去讨打还差不多。” 老闫也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是嘀嘀咕咕着说道:“回去吧回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拦不住你,不过等你回去尝了那三十记鞭子的滋味,你就知道后悔没跟着我逃了。” 来到院子里,朱正春让大家先等一会儿,他得单独回屋办点事。 那几个汉子心想只要守在院子里,总不怕他溜掉,于是就同意了。 回到屋里,朱正春坐在床沿,他挠着额头,显得犹豫不决。 “少爷,你怎么…” “还没走”这三个字尚未出口,曹寡妇的瞳孔里便见一个身影缓缓扑了过来。 朱正春微微撅着小嘴,欺身凑到曹寡妇的香唇边,他觉得第一次不能这样轻佻失礼,于是伸长脖子,轻轻吻在了曹寡妇的额头上。 曹寡妇两眼紧闭,双手紧抓着被褥,呼吸也变得急促。 “你放心,这辈子你若不愿成为我的女人,那我就帮你找一个比我还要优秀的男人。我说到做到,请你相信我。” 朱正春说完,如追风浪子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寡妇过了老半天才渐渐回过神来,她迟疑了好久,才伸手摸了摸额头,湿润润的。 这是…眼泪吗? ------------ 第012章 地契,房契,两... 黄昏入夜,朱家祠堂里却早已是灯火通明。 “跪下!” 刚一脚踏进祠堂,朱正春就听一声喝斥传来,他望了眼满脸怒气的朱全友,垂着头来到祠堂院中。不过,他并未就此屈膝下跪,而是冷冷的指着正坐在朱全友身边的朱正文,说道:“你小子还真够不要脸的,以多欺少,打输了居然还有脸跑来这告状。我要是你,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我叫你跪下!” 朱全友那两只瞪圆的牛眼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你就不想知道这件事的起因?” 朱正春想要解释,可他又立即摇了摇头,说道:“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跪下!” 朱全友吼了一句之后,缓了缓情绪,冲着在场的人说道:“对不住大家,我朱全友教子无方,让各位笑话了。” 老族长轻咳一声,不冷不热的说道:“大侄子啊,在这之前,春儿他再怎么胡闹,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时候他不同常人,很多事情他还分不出个好歹。可如今不同了,他与正文无异,所以我们必须得让他知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并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他胡作非为的。” “老族长请放心!” 朱全友哈下腰去,恭敬的说道:“今天无论如何,全友都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当着朱家各位老人儿以及王副县长,还有大伙儿的面,一定会好好的教训这孽子一顿,也好给正文一个公道。” 老族长勉强的点了点头,又乜着眼说道:“依照朱家祖训,这同族相残是要沉尸朱江湾,而同族相欺则要处以鞭刑,轻则三十,重则一百。大侄子啊,这春儿虽是小了点儿,可祖训不能丢啊,待会儿你要是下不去手,那就不妨找别人代劳吧。” “老族长多虑了。” 朱全友听明白了这是话里有话,他抖了抖缠在手里的牛筋鞭子,说道:“老族长若是担心我会手下留情,那我索性就让全福兄弟来替我执行家法吧。” 老族长连着咳了好几声,没有答话。 一旁的朱全福见这老族长是默许了,他也就没有吱声。 “不知…我王某人可否插言两句。” 此人正是澧县副县长王耀祖。他一身笔挺中山装,没有辫子,留着中分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老墨镜,手里还端着一顶黑色礼帽。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颇有绅士派头。 “王副县长…” 朱全友鞠躬一礼,说道:“王副县长有何高论,直说无妨。” “朱老哥客气了,高论谈不上,我就是忍不住想多嘴两句。” 王耀祖很是谦和,说道:“相信诸位也都知道,我王某人与朱老哥那是相交已久,知根知底。但是,今天我王某人绝不会偏袒他,我只是想替朱老哥说几句公道话。” “王县长请讲,我们都洗耳恭听。” 朱全友唯唯诺诺,嘻笑着脸皮,适时地拍着马屁。 王耀祖压根就没瞧他一眼,他只是往前踱了两步,铿锵说道:“据我所知,这朱家祠堂自建成以来,已有数百年历史。它完全可以说成是,我们老朱家上上下下,祖祖辈辈,所有人心目当中不可磨灭的家魂。” “王副县长见多识广,所言极是。” 老族长的脸上溢满自豪,他眯着眼笑道:“老朽曾听爷爷辈儿的人提起过,说是我们这朱家祠堂自大清朝入关那年建成,其后扩建修葺不下百来余次。如此这般,它才有了今天的风貌!” 王耀祖陪笑着嗯了声,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在这个神圣之地执行家法,就不得不应该慎之又慎,以免有人叫屈,惊扰了列祖列宗的先灵。所以我们今天…” “哼,在这个鬼地方被屈打成招的人,还会少吗?” 朱正春不屑一顾,面露厌恶。 “我说贤侄儿…” 王耀祖丝毫没有因他的话被打断而气恼,他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你王叔叔我一番好意,还合计着要如何替你说情,你怎么倒是先我一步,拿你这冷屁股顶了我这滚烫滚烫的热脸蛋儿呢?” “那就谢谢啦!” 朱正春草草的一拱手,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朱正文是我揍的没错。不过,他偷袭打破了我兄弟的头,这笔账该怎么算?” 大家伙瞧着万大宝那脑壳上,胡乱缠着几根血迹斑斑的布条,便知朱正春并没有说假。 “熟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 不等大家出声,朱正春连忙摆出一副跟人讲理的模样,说道:“要是朱正文他不惹我,那我自然不会理他。可既然这事儿都已经出了,那我也就认了。没错,我打了朱正文,我认罚,但是他打伤了我兄弟,他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也必须跟着我一起受罚。” “大伯!” 朱正文拽着朱全友的裤脚,干哭着说道:“正春哥哥他…他那时候还要拿刀杀我!” “朱正文你别血口喷人!” 万大宝恼了,上前质问道:“你要是不先拿石块儿偷袭我,打破了我的头,那春哥他又怎么会说要拿刀吓唬你?” “他哪是吓唬我!” 朱正文理直气壮,大喊着说道:“他当时明明就说,只要杀了我朱正文,我家的他家的东西,通通都是他朱正春一个人的!” “朱正文你!” 不仅仅只有朱正春与万大宝急了,就连一向理智的胡世良也听不下去了,他也实在忍不住参与了进来,极力解释道:“朱大老爷,你别听朱正文瞎说,春哥压根就没说过这么歹毒的话。对了…没错!朱正文,这话明明就是你说的!” “是他说的!” “你说的!” 朱正文与胡世良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不休。 “够啦!” 老族长震怒至极,他高举拐杖猛地连敲了三下,痛心疾首般说道:“朱正春,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学会了谋人家产害人性命这等下贱伎俩。像…像你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我老朱家岂能容你!” “我…” 朱正春百口莫辩,怔怔的后退了一步。 此时的宝儿就在一旁,她无所适从,不知所措,唯有掩面而泣。她知道少爷是无辜的,久为下人的她当然也非常清楚,也能体会到少爷被人冤枉时的这份委屈滋味。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人微言轻,她还是少爷的暖床丫头,她的话,会有人相信吗? ------------ 第013章 地契,房契,两分... 朱家祠堂,高架起的火盆里,那炽烈的火苗随风曳动,发出阵阵呼哧声响,着实叫人心神不宁。 原本,朱正春打算以退为进,就是认罚也得把朱正文拖下水一起挨鞭子。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朱正文居然会不留余地的反咬一口,硬生生的给他扣上了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的帽子,还把他活活逼到了退无可退的悬崖边上。 朱正春意识到,此时的他已成了众矢之的。他压根无法把这件事情争辩清楚,而且显然大家都已经站到了朱正文那边,他根本没有机会去解释,也没有人会听他的解释。 穿越以来的第一次危机,我该怎么应对。 即便这件事的起因只不过是小孩子干仗,可到头来也架不住这一帮老封建只照着祖训认死理,他们非要责罚我那也是谁都拦不住的。更何况,我上次就与这朱家一干老人儿闹得不欢,他们会就此放过我?再加上朱正文这小子的一番诬陷,想必今天我是插翅难逃了。 有了这番觉悟,朱正春泰然自若,冷笑着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今天这顿鞭子我是挨定了。多说无益,打就打吧,我朱正春忍了。可你们要听清喽,我只是忍了,并不是认了。” “你还敢犟嘴?!” 爱之深,责之切。朱全友眼底里闪过一缕泪光,他心如刀绞,说道:“你怎么能起了如此大逆不道的邪念?你与正文可是亲血缘的堂兄弟,你对他也能狠得下心?” “你是真的老糊涂了吗?” 朱正春气急交加,口不择言,说道:“你为什么硬要把屎盆子往自己人头上扣?我说我没有,你不相信我,偏偏还要相信别人。既然这样,你还不如打死我算了!”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 朱全友气得快要说不出话了,他冲过来怒指这朱正春,说道:“你这孽子,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目无长辈,忤逆犯上,看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朱大老爷请听我说!” 万大宝双臂打开挡在朱正春的身前,说道:“春哥他是无辜的,是我先动手打了朱正文,您要打就先打我吧!” “还有我!” 胡世良也伸手拦着,说道:“刀子是我去拿的,我也有责任!” “关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朱正春与万大宝不约而同地推了胡世良一把。毕竟他们三个当中,属胡世良最为单薄,身子骨最弱。 “大宝,你跟阿良都回家去,这可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 朱全友板着脸,他知道万大宝与胡世良都想替朱正春顶罪。 “大丈夫敢作敢为!” 万大宝双手一撩,脱掉那件油光闪闪的棉布马褂,赤着上身,说道:“春哥没有错!这全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我包您打到解气为止!” “你这熊孩子…怎就这么不听话!” 朱全友不想理会,他直接一把将万大宝提溜到一边,命令的口气说道:“天寒了,套上衣服,老实呆着!” “朱大老爷请息怒!” “老爷饶命呐!” 这时候,一位身着青衫长褂的男人跟一个中年胖子,前脚后脚进了祠堂。 “你俩来得正好。” 朱全友连连招手,说道:“胡举人,万油子,你俩快些把你们家的小祖宗给我带回去,可别待会儿怪我这鞭子不留情面。” 这青衫男子颔首一礼后,双手扶在胡世良的肩上,说道:“阿良走吧,跟为父回家去。” “你这倒霉孩子!” 中年胖子上前猛地一脚,却是轻踹在万大宝的内腿弯上,说道:“你硬撑个什么劲儿,眼看就要下雪了,你还光着膀子,你是比别人多几层糙皮,还是比人家多几斤肥油?” “爹…我不回去。” 万大宝与胡世良是异口同声,他们都不愿抛下朱正春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件事。 “我说你们两个究竟还有完没完?” 老族长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说道:“没规没矩,这里可是朱家祠堂,是我老朱家执行家法的地方!你们不愿回去那就在旁边老实呆着,别出来瞎搅和!” “是是是…老族长消消气。” 胡举人与万油子冲着老族长鞠躬赔罪之后,就生拉硬拽的拖着自家儿子站到一边。 “我不要!我不要!” 万大宝与胡世良万般无奈,急的眼眼泪水直打转儿。 “你俩就别闹了,春哥我天生就是吃独食的命,所以今天这顿鞭子你俩谁也别想跟我争!” 戏谑一句,朱正春奋力扯掉褂子,袒着上身走到院子正中的榆木绞架旁,双手紧紧抓住绞架两边的立柱,头也不回的说道:“三十也好,一百也罢,我朱正春眼都不会眨一下,你们尽管招呼就是。” “算你小子还有点血性。” 朱全友甩开手中那条三米来长的牛皮鞭子,说道:“可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大侄子啊…” 老族长似在提醒,说道:“这事儿…我们是弄清楚了,不过这罚多少,谁来罚,是不是还没弄明白啊。” “这…” 朱全友紧握了握拳头,强颜笑着说道:“老族长,春儿他只是起了邪念,尚未做那同族相残之事,所以…这是不是…” “啧啧啧…” 老族长唏嘘一声,说道:“这都还没打呢,你就开始心软了,这…怎么能服众哦。” “老族长误会了。” 朱全友虽不忍心,可也不得不双手端着牛皮鞭子,呈到老族长跟前,说道:“打多少,谁来打,全听老族长的。” 老族长也不客气,一把抓过牛皮鞭子塞到朱全福的怀里,说道:“全福啊,你说呢?” “呵呵老族长这不是为难我吗?” 朱全福谄笑着一拍巴掌,提议道:“既然老族长想听听我的意见,那我就斗胆说上两句。嗯…这春儿他还小,怕是吃不住这三十鞭子,所以依我看,不如就打个折扣,只给他二十鞭子,让他长个记性就好。” 老族长嗯了声,说道:“还是你这个二叔做事懂得分寸,你去吧。” 朱全福连连点头,谄笑着的脸上,那跃跃欲试,恨不得立马扬鞭抽打的神情是越来越明显。只不过他一路低着头,并没有人能察觉到这一点。 “春儿,二叔我这也是没办法,你要是现在怕了还来得及,只要你诚心跟正文陪个不是,二叔我会替你求情的。” 朱全福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已然是摆好了挥鞭的架势。 “你这个人还真不识趣。” 朱正春扭了扭脖子,沉下头去做好挨打的准备,说道:“你要打就赶紧的,别墨迹。不过我想提醒你一点,你这马步可别开得太大,小心扯着蛋。” 啪! 凌空一声脆响。 三米来长的牛皮鞭子宛若一道银蛇,嘶嘶窜向朱正春。眨眼之间,一条猩红的鞭印如刺青一般烙在了他细皮嫩肉的脊背之上。 唏…朱正春只觉浑身一麻,像是触电的感觉。紧接着,后背上那火辣辣的,胜似辣椒水浇在了伤口上的痛感席卷全身。不过,至始至终,他也只是咬了咬牙,自言自语着说道:“想不到,这鞭子的滋味还真他妈不是一般的难受。” “春儿,你要是觉得痛,那就嗷嗷叫一声,二叔我会下手轻点儿的。” 朱全福甩开长鞭,皮笑肉不笑的好是得意。 “去你妈的。” 啪! 啪! 啪! 朱全福连甩三鞭,力道极其猛烈,当他停歇下来的时候,竟然有些气喘吁吁。 “二…二叔你…你没吃午饭吗?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尽…尽在为我挠痒痒。” 剧痛之感让朱正春话不成句,可他仍旧咬牙忍痛,脸部的肌肉挤在一起,狰狞可怖。 “我让你小子嘴硬!” 啪! 这一鞭子下去之后,朱全福就像是一只患了失心疯的癫狗,他扬起胳膊,一鞭接着一鞭子猛力抽打着,片刻不停歇。 “八!九!十!十一!十二!” 万大宝与胡世良含着眼泪,嘶声叫喊着,为朱正春所挨下的鞭子记着数。 整整八鞭子! 朱全福一口气狠狠抽了八鞭子,总算觉得有些解气的他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小…小…小矮子…晚…晚饭没…没吃你…你就没…没…没力气了?” 朱正春近乎到了快要痛得晕死过去的地步,可他仍然不肯就此屈服。即便他的脊背已是血肉模糊,即便他裤腰上的污渍已分不清是血浆还是肉浆。 “你…你小子还敢取笑我?” 朱全福已然全忘了对方还只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他咬得牙根子吱吱作响,愤然扬鞭,猛劲挥下。 啪!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又是拼尽全力的四鞭子下去,朱全福的肩头关节已经有些发麻发酸。 这一次,朱正春只是垂着头没有出声,而他双手紧抓着的那两根榆木立柱上,竟有着一道道赫然醒目且还是带着血迹的指痕。 “怎么不吱声了?痛快…真痛快…” 朱全福仰着头露出一副酣畅淋漓的陶醉神色,就好似之前他在人前溜须拍马所受到的全部屈辱,在这一刻都通通发泄在了朱正春的身上。 “老爷老爷…” 祠堂外传来二姨太孔氏急切的叫唤。 不多时,宝儿陪着二姨太孔氏火急火燎的进来。在路经朱正春身旁的时候,她俩仅仅只是瞥了一眼,而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就让她俩不再敢看第二眼。 “全福兄弟,你还真是下得去手哇。” 二姨太孔氏只觉揪心一般疼痛,她疾步来到朱全友的跟前,递出一叠厚厚的暗黄油纸,说道:“老爷,老祖宗说了,只要交出这样东西,那就不会有人再为难他的宝贝孙子了。” “这不是…” 朱全友两眼瞪圆,胳膊僵在那不肯去接。 “这是我们朱府的地契。” 二姨太孔氏拭去眼角的泪滴,说道:“老爷,就算这地契再怎么重要,可他也比不上我们家春儿的性命啊。” 听到“朱府地契”这四个字,在场的人无不竖起耳朵,两眼冒光。就连退到人群后边站着的副县长王耀祖,他也是不动声色的提手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那副圆框老墨镜,像是如此贵重的东西,他也很想好好的瞧上两眼。 “我倒要看看,谁他妈…谁他妈敢打我家地契的主意!” 一字一句,朱正春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话后,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 第014章 地契,房契,两... 朱家祠堂里的灯火逐渐暗淡下来,只是眨眼的功夫,这行家法的神圣之地便销声匿迹在夜幕当中。 一辆马车抹黑前行,它刚刚出了朱家湾地界,又立即勒马掉头往回走。 马车渐行渐缓,停在了一处宅子门口。 这宅子不如朱府那样奢华,却也有着大户人家的气派,前院后屋,约莫有十来间房子。 在门口恭候多时的矮个儿中年男人见了马车,连忙哈下腰迎上前去,低声说道:“王县长,我以为您真走了呢。” 从马车上蹦下来的这位中年人,他整了整笔挺的中山装,颇为谨慎的望了望四周,发觉附近没人便抬手一指,说道:“走,屋里谈话。” 天不亮的时候,这处宅子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王县长不再多睡会儿?” “趁早走,叫人看见了可不大好。” “呵呵那个…王县长,昨儿晚上我那贱妾初九…她伺候的可还算舒服?” “咳咳…初九妹子是个好姑娘,你可得替我把她好生照顾。” “一定一定,那…” “我们那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不过老族长那头你得多下点儿功夫才行。” “王县长放心,只要这事儿一成,我朱某人定当不竭余力,从旁协助王县长成为名副其实的正县长,大县长!” “到时候你可别学你那兄长,自恃财大气粗便不把我这个县长放在眼里。” “那绝不能够,呵呵毕竟…只有您王县长吃上了山珍海味,才能有我朱某人的一口水喝。” “你知道就好!” 唧唧咕咕一番过后,这位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跳上马车,绝尘而去。 ****** ****** 昏迷了两天三夜,直到第三天的晌午,朱正春的眼皮子才微微动了动,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乏力。 “小七小七,他好像醒了。” 这位满脸欢喜劲儿的丽质美妇,正是朱府四姨太赵氏。她声若莺啼,笑靥迷人。就她这般甜美动人的模样,相信任谁都无法看出来她已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春儿,你…你醒啦。” 七姨太徐氏细声细语,斯文恬静,蹙起眉来的她始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神情举止堪比《石头记》里那羸弱的林妹妹。 闻其声,辨其人。趴在床上的朱正春用力睁开眼,第一次近距离的打量着今世的这位母亲。 他凝视着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难怪之前她一哭就晕,碰到上次我大闹祠堂的时候,她也只是偷偷的来探望过我一次,后面就再见不到她的动静。原来,她竟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 从起先觉得她胆小,到现在认为她柔弱,朱正春渐渐了解这个女人,也慢慢开始理解她。默默地,他竟也情不自禁的对她萌生了一种捉摸不透的情愫。 这种情愫,可以说成是怜悯,甚至是心疼。 因为在朱正春看来,立足于现在这个黑暗的年代,像她这样的弱女子怕是不会有多么光明的未来。 留意到徐氏的杏眼里,那一闪一闪却又不敢完全显露出来的点点泪光,朱正春觉得无奈,还有些生气,他闭上眼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又没死。” “春儿我…” 七姨太徐氏一脸委屈,她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这个丧心病狂的朱老二!” 四姨太赵氏柳眉倒竖,凤眼微瞪,说道:“瞧他把我们的春儿折磨成了什么样,这整个后背都已经烂融掉了。照他这种打法,分明就是暗地里下死手,压根就没想过要给春儿留条活路。哼,这个挨千刀的,要是哪天他不小心落到本姑娘的手里,看我不活活掐死他!” 本姑娘? 朱正春听后心头一乐,但他并没有就此发笑,他只是在心里觉得这位逆生长的四娘还真是有趣,难怪她看上去这样年轻。只不过,她这嫉恶如仇的性子与她这张甜美的脸蛋儿可是极不相称。 “老四你在嚷嚷什么呢。” 不知何时,朱全友已是悄无声息的来到屋子里,他伸长脖子瞄了两眼朱正春后,问道:“春儿他…还没有醒吗?” 四姨太赵氏提手轻轻戳了戳朱全友的胸口,佯怒着说道:“你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关心我们春儿。你看看我们春儿这次遭了多大的罪,前两天妾身跟小七在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发现他的脊梁骨就快要露出来了。妾身看着慎得慌,真不知道春儿他这是受了多大的疼…” “这犟孩子,撑不住还要死撑。” 朱全友很是内疚的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以为我是真的忍心看他挨打?唉…多的就不说了,我就是没有想到这全福兄弟对一个孩子竟会下手这么狠。” 四姨太赵氏白了朱全友一眼,说道:“妾身看你是比他还要狠,不然你也不会由着那朱老二任意欺负我们家春儿。” “都别说了,怪我怪我。” 朱全友身心俱疲,他不想再去回忆前两天的那一幕,只道:“我这趟过来,一是看看春儿怎么样了,二是要跟你们道个别。” “老爷要去哪?” 徐氏与赵氏齐声发问,明眸里满是关心。 “小七啊,老四…” 朱全友搂着她俩,说道:“省城的铺子遇到点麻烦,必须得我亲自过去一趟。不过你俩不用太上心,这件事进展顺利的话,除夕之前我就能赶回来。” “如今兵荒马乱的…” 四姨太赵氏有些不安,说道:“妾身听兰儿说,眼下这世道可不太平,什么军阀党派,匪寇横行之类。总之老爷,您这一趟出去可要多加小心呐。” “我这都来回多少趟了,你们用不着为我担心。” 朱全友丝毫不在意赵氏所说的这些,他顿了顿,说道:“反倒是…我有些放心不下家里。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你们可要替我把春儿看紧了,再不能让他这样闹下去了。” “老爷放心吧。” 四姨太赵氏回头瞄了眼朱正春,说道:“老祖宗过来探望的时候,已经交代过了,说是等春儿养好伤之后,就让他去三姐的佛堂里抄写朱家祖训。” “但愿他能在佛堂里得到佛主的感化,改改这犟脾气。” 朱全友轻拍了拍徐氏与赵氏,说道:“你们好好陪着春儿,我这就要动身启程了。” “恭送老爷,万望老爷一路平安。” 徐氏与赵氏连忙起身作揖,模样十分恭敬。 见朱全友转身要走,早就醒了的朱正春听到刚才他们的这番谈话,心里不是滋味儿,他想找个话茬,想跟他这辫子老爹心平气和的说说话,于是问道:“地契呢?” “你醒着?” 朱全友好是殷切,他喜形于色,俯身凑到床边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先好好养伤,等着爹进省城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 “你是不是已经交出了地契?” 面对朱全友的关心,朱正春感觉浑身暖暖的,他连连眨着眼,是不想暗含在眼里的泪珠子滚下来。 “你二娘说得对。” 朱全友伸手替朱正春把肩头的被子捂得严实一些,说道:“其实那天,你二叔领着正文,还叫来全部的朱家老人儿,到我们府上讨要说法的时候,爹就立马明白了,你二叔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事先,爹也知道你二叔眼馋我们家地契已经很久了,只不过当时你爹我…我在你跟地契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犯了糊涂。这次是爹不对,爹今天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道歉有用吗?” 朱正春五味陈杂,他抑制着心底里早已泛滥成灾的种种情绪,近乎哽咽,说道:“你凭什么要把地契拱手让人?” “不交出地契的话,怕是你当场就被活活打死了。不过还好,他们只要了地契,这朱府的房契还在我们手上。” 朱全友很想替朱正春抹去眼泪,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自从经过祠堂行家法这件事,他深深地苦恼自责一番过后,猛然觉得他这宝贝儿子有血性,勇于担当,完全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那样遇事只会哭哭啼啼。这样看来他就觉得,从今往后他不能再把宝贝儿子当成是一个男孩来看待,得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相处。 所以,男人不会为男人擦拭眼泪。 “你凭什么要擅自做主,凭什么要把我的地契拱手让人?” 朱正春一头扎进枕头里,终于克制不住,失声痛哭。他很不甘心,他不甘心因为自己的一时鲁莽而不明不白的丢了地契。 当然,除了不甘心,还有感动,他感动于这份在前世就已经期盼已久的,深沉的父爱。 “什么什么?你的地契?你老子我还没死呢,那分明就是老子的地契!” 朱全友并没有动怒,他只是如同父亲故意逗儿子玩一样,提高了嗓门而已。 “我的地契!” “老子的地契!”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好似斗嘴,却是斗得个不亦乐乎。 “行啦行啦。”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且还是极为难得的一幕,四姨太赵氏貌若喜极而泣,她打着圆场说道:“老爷您就是头倔牛,少爷就是一只天不怕地不怕,从小立志要横行天下的小螃蟹。你们俩父子撞在一起,想来我们这朱府是有得热闹了。” 七姨太徐氏杏眼一弯,抿嘴咯咯笑着。 “你小子还是给我老实趴着吧。” 朱全友只觉胸膛里就像是被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塞得鼓鼓的,既宽慰,又幸福,而且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这宝贝儿子居然也有可爱的一面。 “你放心,我肯定会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把地契送回来。” 朱正春忍着后背上如撕裂一般的阵阵剧痛,回过头来望着朱全友,说道:“世风日下,你这趟出远门记得一定要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可别一不留神被哪个山头的女大王逮去做了压寨夫君。要是那样的话,这整个朱府可就是我一人独大了。” “你也放心,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朱全友听出了他儿子这是变向的平安送行,他只觉精力充沛,浑身是劲,哈哈大笑着推门出去,并径直去了库房。 ****** ****** 库房前的院子里,十二辆四驾马车载着近五十只黑漆木箱子,静待出发。 二姨太孔氏见朱全友正朝着这边过来,她让她的贴身丫鬟原地呆着,而她则是急忙迎了上去,面露忧色,说道:“老爷,妾身本不敢多嘴,可是…” “老二啊…” 朱全友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当中,他笑着打断道:“家里面属你最为让我放心,所以我离家的这段日子,大事小事你尽管自行做主,若要是遇到难处,实在想不出折子,那就去请示老祖宗,她会为你出主意的。” 二姨太孔氏紧攥着拳头,说道:“老爷,妾身这阵子总是心神不定,总觉得心里有个东西悬着,很不踏实。” 朱全友笑容依旧,说道:“瞧把你给吓得,老爷我不就是去给人送趟银子吗?这不至于,你也不用为我担心。” “可是…他要这么多现大洋作何用处?” 二姨太孔氏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直言说道:“老爷,我们这十二辆四匹良驹拉着的马车里,可是藏了近二十万块现大洋,外加上老爷在省城铺子里的现洋,这一共算起来恐怕得有五十万块现大洋。这么大一笔数目的现洋,就当他是为了多带一支队伍,充作了军备物资的花销,可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啊。而且,妾身我还敢断言,他并非就只让老爷一人出资,想必整个湖南叫得出名儿的大户,他全都讨了一遍。” 朱全友收起笑容,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非常清楚,这些个面和心不合的军阀党派头子们,他们迟早会有互相掐架的那一天。身为商人,这种事我本不该掺和进去,可世事难料,若是这次我婉言拒绝了他,而万一他时来运转,掌了大权,又抓着我这点不放,硬要与我过不去,那最后我们极可能是人财两空。逼不得已啊,这事我就权当是破财免灾,只图以后能落个清净。” 二姨太孔氏听了也是无可奈何,欠身一礼,说道:“妾身恭送老爷,愿老爷早日平安归来。” 朱全友嗯了声,吩咐着说道:“这件事,无论在谁的面前,你都必须只字不提,尤其是春儿。对了说起春儿…眼下这地契还在老族长的手里,尚未被全福兄弟夺去,不过你要格外留意着春儿,他可能会有所动作,若是他有半点的风吹草动,你都要尽早劝阻制止,以免事情闹大,无法挽救。” 二姨太孔氏颔首一礼,说道:“老爷就安心去吧,春儿他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妾身相信他挨过这顿鞭子之后,应该会有所领悟,而且还是不小的领悟。” 朱全友哑然失笑,举臂一挥。 “出发!” ------------ 第015章 那年冬天没下雪 休养了一个多月,朱正春终于能够下床活动了。 窝在屋子里的这段日子,七姨太徐氏与四姨太赵氏,还有宝儿,她们三人日日夜夜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白天,她们三个总会变着花样的逗朱正春开心,为他解闷。到了晚上,她们就在厅里打上地铺,隔着那道山水屏风,跟朱正春聊一些朱家湾的糗事,甚至是道听途说来的,一揽子好玩好笑的八卦趣闻。 当然,她们也不会舍得漏掉朱正春的那些奇葩事迹。 朱正春听着笑着,并在不经意间,从七姨太徐氏的一个个眼神,一次次问候当中,感受到了今世这个母亲对他的备至关爱。 故而,如此这般的朝夕相处,久而久之,那亲情就自然而然的在朱正春的心底扎根发芽。 “娘!” 有一天的晚上,朱正春撒娇似的喊了一声。 七姨太徐氏又一次喜极而泣,泪眼汪汪的她激动的是一宿没睡。 就这样每天都沉浸在亲情,母爱,与欢笑之中,朱正春只觉时光如梭,这一个多月的日子竟然是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然而,即便愉快的日子已经过去,但是亲人们的这份无微不至的呵护关怀,朱正春必然是要铭记在心,此生不忘。 ****** ****** 这天,朱正春刚下了床,就执意要去老祖宗的屋子里坐坐。 徐氏与赵氏拦不住,便只好让宝儿搀他过去。 初见到孙儿康复,老祖宗自然是欢喜不已。可是后面,当她想起是因为孙儿的过失才丢了朱府地契的时候,她的心情难免会有些复杂,而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变得稍稍僵硬起来。 地契,可以说是朱府这个大地主家里最为宝贵的东西。若是没了它,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这一点,朱正春比谁都清楚。 因此,老祖宗会有这样的神色变化,朱正春不仅是完全理解,而且他还是早有预料,要不然的话,在他养伤的这阵子里,老祖宗她怎么会只去探望过他两次呢? “奶奶,是我错了。” 朱正春双膝跪地,苦笑了笑,说道:“在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孙儿想了很多很多。孙儿今天过来,就是想跟您讲,往后我不会再让大家跟着我受罪,我也不要我的奶奶为我担惊受怕。孙儿知道错了,孙儿会改,请奶奶相信我,请奶奶依旧把我当成是您心中的娇娇宝。” 不管是不是出于仍还想着要紧紧的抱住这条大腿,这座靠山,也不管是不是将对前世奶奶的思念全都寄托到了今世这个奶奶的身上,总之朱正春他是诚心认错,真心悔改。 孙儿出乎意料的跪地认错,还有孙儿那坚定不移的诚挚神情,着实让老祖宗羞愧不已,更是欣慰不已。 “你永远都是奶奶的娇娇宝,奶奶相信你,相信我的娇娇宝。” 祖孙俩紧紧的抱在一起,好久好久都不愿彼此松开。 ****** ****** 出了老祖宗的屋子,朱正春径直去了朱府的西北角。 这是一处颇为偏僻的小院。 正对着小院门口的,是一间清幽淡雅,香烛袅袅的佛堂。 佛堂里塑着一尊金漆佛像,这佛像前的蒲团上,正跪坐着一位身着灰布素衣的妇人。 她就是朱府的三姨太,张氏。 朱正春进到佛堂,双手合十,朝着佛像行完礼后,说道:“三娘,可能这阵子,春儿得一直在这搅扰你了。” 见是少爷来了,三姨太张氏并未起身,她只是颔首一礼,又抬手指着一旁的漆木桌案,说道:“少爷莫要客气,这纸墨笔砚皆已为你备下,请自便吧。” 说完这些,三姨太张氏微微合眼,继续默诵佛经。 你果真是个遁了空门,清心寡欲的女人呐。 默叹一声之后,朱正春撸袖提笔,抄写着这一摞子的朱家祖训。 抄写祖训,是老祖宗要求朱正春这么做的,所以他不敢怠慢,唯有专心致志。 只不过到后来,就连朱正春他自己都没预料到,这一屁股坐下来,他竟然能跟二姨太张氏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的在佛堂里呆了两个多月,而那七本朱家祖训及族谱族史,他也已是翻看抄写了不下十遍。 虽然朱正春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可思议,但是在旁人看来,朱家少爷在这枯燥乏味的两个多月里,以实际行动向大家证明了,他在老祖宗面前的那次跪地悔过,并非是一时作态,而是真真正正的说到做到了。 所以,朱正春的绝佳表现,让朱府上上下下都为他感到高兴。 ****** ****** “春儿!” 佛堂院子里,二姨太孔氏面带笑意,朝着朱正春招了招手。 “二娘你怎么来了?” 朱正春丢下纸笔,兴冲冲的跑出来,问道:“什么事让二娘这么高兴,是不是你男人回来了?他都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二姨太孔氏佯怒着蹙起眉头,反问道:“怎么,想你爹了?” “我吃饱了撑的,想他干嘛?” 朱正春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失落,说道:“他到底跑去省城里干什么,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我看他是不会回来跟我们过年团圆了。” “口是心非,你个男子汉大丈夫害臊什么?” 二姨太孔氏忍俊不禁,调侃着说道:“我猜你爹啊,他肯定是一心想着要给他的宝贝儿子挑选什么礼物才好,结果不小心忘了日子,这才耽误了回家的行程。” “二娘你说是那就是喽。”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我好一阵子没见到二娘了,是不是二娘也想我了,这趟过来就是专程为了逗我开心的。” “小调皮,我可没那闲工夫。” 二姨太孔氏蹲下去为朱正春整理衣着,说道:“这不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嘛,所以二娘得去县城里采办点东西。就是不知道我们春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也好让二娘顺道给你捎回来。” “有有有,二娘你等等!” 朱正春三两步冲进佛堂内,摊开纸,又提笔琢磨了一会儿之后,奋笔疾书一番。 “我要的东西,全都记在这上面了。” 朱正春将折好的纸条递过去,说道:“二娘对我真好,事事都能想到我。” “瞧把你美的。” 二姨太孔氏收起纸条,说道:“要不是你这次的表现得到大家的认可,你二娘我才不舍得在你身上使银子呢。” “听二娘的意思,是说我表现得很好?” 朱正春愣了愣神,笑着说道:“嗯,是还不错,起码这么久都没再跑出去闯祸了。” “是嘛,其实二娘也曾纳闷过,以我家少爷的这犟脾气,他受了气挨了疼,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可这最后倒是谁都没有想到,他往佛堂里那么一坐,居然还真就改了脾气,变了性子。” 二姨太孔氏本是打趣儿似的随口一句,却不想这话刚一落音,她便立即发觉朱正春那犀利的眼眸里竟闪过一抹诡秘的光芒。 “二娘该不会是以为,你真的把我全都看穿了吧。” 朱正春似笑非笑,问道:“这在佛堂里抄写祖训,不就只是老祖宗对她孙儿的一个小小惩罚吗?如此抄抄写写也能叫人改了秉性的话,莫不是她这孙儿真得到了佛主的感化?” “少爷你怎么…” 二姨太孔氏心头一紧,说道:“少爷,这抄写祖训哪里是为了要惩罚你,老祖宗让你这么做,也无非是想你能够在这个清幽的地方静一静心神,顺一顺气火。” “你看你看,认真了不是?” 朱正春上前抱住孔氏,说道:“不要叫我少爷,那样只会显得生分,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春儿。” 俯视着朱正春,二姨太孔氏莫名的有些后怕,她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恐怕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单纯。 他不仅聪明,善动脑子,而且小小年纪,好像还懂得隐忍。 就说之前,像他这样挨打受痛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孩子,那还是个孩子吗?那可是比不少成年汉子,都还要野蛮几分。以他这样野蛮的性子,倔犟的脾气,他又怎么可能会咽得下这口恶气。 那这么一说,这些日子他心甘情愿的呆在佛堂里,也不过是他在跟他自己较劲儿。他之所以要这样虚晃一招,一来是他要瞒天过海,好让大家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二来是…可能是他想试试他自己的耐性到底有多强。 天呐,这该是多么可怕的孩子啊。他居然还知道隐忍,这段日子他也一直都在隐忍,而且他的隐忍还藏得很深,很深。 “春儿啊…” 二姨太孔氏轻抚着朱正春的头顶,问道:“二娘能不能跟你来个约定?” “当然可以,你说吧。” 朱正春仰起头,满脸童真。 二姨太孔氏伸出小拇指,说道:“在你爹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你都要乖乖听二娘的话。我们打勾勾,要一言为定。” “二娘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朱正春双手握住孔氏的小拇指,说道:“二娘你想想,他不在家,这朱府可就只剩下我这一个男人。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丁,我怎么也得肩挑大梁才行,可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再说这打勾勾都是小孩子玩的游戏,我们就不要了吧。” 二姨太孔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笑朱正春的鬼灵精怪,也笑她自己是瞎操心了。 毕竟,一个处在隐忍当中的人,他是断然不会轻易去沾惹麻烦事的。 “哎呀…” 二姨太孔氏舒了口气,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说道:“瞅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晴朗,想来今年冬天是不会下雪了。要真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整个人心旷神怡,还浑身暖烘烘的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突然跑题的这番话,自然是让朱正春意识到这话里边藏着猫腻,可他并未去揣测,也没有接话。 他只是仰着头,嘴角顺势往下弯,像是在笑。 这个冬天最好不要下雪,这样也好叫那些个准备回家过年的人能够快些赶路。 ------------ 第016章 那遥远的枪声 这个冬天一直没有下雪,而且那个男人也是一直都没有回来。 因为当家的男人不在家的缘故,大伙儿都提不起兴致,所以这除夕团圆饭吃在嘴里也就如同嚼蜡,最后草草的散了席。 那重金请来的戏班子,尚还在朱府大院里搭台唱戏,颇为热闹,可老祖宗这时候却说她身子累,有些倦乏,客套几句过后便提前退场回屋休息了。 大太太孙氏咳嗽着起身作陪,也随老祖宗一块儿进屋歇着。 老祖宗这一走,使得剩下的朱家儿媳妇们更觉得不得劲儿,她们抱怨一番不得解,只好不欢而散。 “这他妈哪是过年,居然一点年味儿都没有。” 朱正春本还想着,要借着这次合家团圆的机会,与大家熟悉熟悉,亲近亲近,可不想最后竟是这样潦草收尾,而他也不过是与大家简简单单打了个照面罢了。 在这其间,四姨太赵氏领着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朱正兰,先后向朱正春,七姨太徐氏,二姨太孔氏,还有五姨太刘氏发出邀请,她是想单独约他们再另起一张桌子,备些菜肴吃酒聊天,也好叙叙感情。 七姨太徐氏自是极为赞同,毕竟她在朱府里就只与四姨太赵氏走得最为亲密。 可二姨太孔氏却是婉言推掉了,说是府中还有不少的大小事务都等着她来张罗,实在无暇落定。 五姨太刘氏见二姨太孔氏不会去,她也就毫无理由的摇了摇头,算是回绝了。 我这五娘还真是朱府管家身后的一条跟屁虫啊! 打趣的同时,朱正春也直言拒绝了,他的理由是:许久都没有外出了,今儿个说什么,我也得出去陪我那两个小伙伴好好的热闹热闹。 鉴于朱正春在这段日子里的绝佳表现,大家谁都没拦着,只是嘱咐他早些回府。 “奇怪,我那人称属狐狸的六娘跑哪去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朱正春起身向母亲徐氏,几位姨娘,还有姐姐们逐一行礼,就这样挨个儿拜过去,他发现那位妖媚勾人的六姨太李氏竟然不在位子上,而且她的贴身丫鬟也是没了踪影。 顾不上那么多,朱正春怀揣着一只包袱出了门,可他并没有去找万大宝或是胡世良,而是径直去了曹寡妇家。 或许,朱正春这辈子都难以忘怀,六岁那年的除夕夜里,在他奔向曹寡妇家的那一路上,他是怎样的迫不及待,以及在曹寡妇开门迎接的那一刹那,他又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相信了我。” 将二姨太孔氏进县城帮他准备的礼物,一股脑儿的塞在曹寡妇的怀里之后,朱正春一步一肃容,缓缓地退到门外。 “你若相信,那就请深信。等着我…等着你的男人。” ****** ****** 隔年入秋时节,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回来。 在二姨太孔氏当家的这段日子里,朱正春的生活极为规律,他上午在佛堂里抄写祖训,下午则是跟着胡世良的父亲,也就是那位精神矍铄的胡举人,学习八股文,熟读四书五经。 纵是这样再怎么枯燥乏味,纵是堂弟朱正文再怎么取笑羞辱,可是朱正春仍旧坚持着三点一线式的作息。 只是偶尔,心情烦躁的时候,他就会跑去朱江湾的堤坝上,远远望着曹寡妇的家。看着想着,他慢慢就舒服了许多。 眨眼过了初秋,大概是十月头上的那几天,朱正春依稀听到了一阵枪声。 没过多久,那遥远的枪声竟传到了湖南省城,并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很快,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这就到了澧县,到了朱家湾。 “听说…长沙造反啦!” 老实的庄稼人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害怕,总之这个消息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有人在闹革命呐,恐怕这天…真的是要变上一变了。” 胡举人的喃喃自语,在朱正春的心底荡起一阵微澜,他感觉已经隐忍了好久好久的自己,终于又有一点手痒痒了。 趁着胡举人打盹儿的空当,朱正春咔嚓一剪刀下去,剪了胡举人那条背了近五十年的大辫子。 从那之后,朱正春就再也没有踏入胡举人的书屋,他的三点一线式生活就变成了两点一线,一整天的时光,全都消磨在佛堂里抄写祖训。 这一天,万大宝跟着父亲万油子,把收上来的租子送到朱府,他趁人不注意,溜进了朱府西北角那偏僻的小院里。 “嘿嘿,春哥。” 佛堂门口,万大宝伏在门边,一脸憨笑。 “大宝!你小子怎么越来越胖了。” 朱正春搁下笔,拉着万大宝到院子里坐下,问道:“你找我什么事,是不是那朱正文又在闹腾?” “你这老虎不出山,他那只小猴子自然是越闹胆儿越肥了。” 万大宝气鼓鼓的讥讽了两句后,嘟着嘴问道:“春哥,那朱正文现在可是越来越横了,你打算要忍到什么时候?” “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言有所指的说道:“大宝,你要知道这辛亥革命也不过才刚刚开始,我们这帮毛头小儿可不能急着参合进去。” 万大宝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什么辛亥革命?它与我们能扯上边吗?” 朱正春答非所问,说道:“按照胡举人的话来讲,这革命过后就要变天。既然要变天了,那我们就该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 “春哥,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万大宝眉头紧锁,说道:“我不知道什么革命,不过要变天的事倒还听湾子里的人说过,他们说长沙城里有人在造反,可能新皇帝马上就要登基了。” 朱正春好是无语的瘪了瘪嘴,没有接话。 “对了还有呢!” 万大宝两眼瞪圆,说道:“听他们说,这新皇帝很可能不准我们留辫子,不然就要杀头。幸亏早几年前我嫌背着辫子太累赘,就直接把它给剪了,后面也没再留起来。” “那我岂不是歪打正着,帮胡举人解决了个大麻烦?” 朱正春有口无心,开了个玩笑。 “可不是嘛!” 万大宝把这个玩笑当真了,他很认真的说道:“湾子里的人都在夸奖春哥你,说你有先见之明,老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不过春哥,你都已经把阿良他爹的辫子给剪了,怎么你自己却还背着辫子不肯剪。” “我这条辫子啊…” 朱正春想了想,说道:“我留着这条辫子的意义,可是非同寻常。这么跟你说吧,我辫子在,那我家地契就在,要是我辫子没了,那我家地契就跟着没了。” “你这辫子怎么又跟你家的地契扯上关系了?” 万大宝很是疑惑,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春哥是不是在屋子里憋了太久,结果把脑子给憋傻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 朱正春不想拿老族长那顽固的封建思想来解释这件事,他想更直白一点,于是说道:“其实,看上我家地契的那些人,无时不刻不在等着我犯浑犯错,而要是我现在剪了辫子,那就会正中他们下怀。所以啊,我就把我关在这里,慢慢的跟他们耗,看谁耗得过谁。” “我好像听明白了。” 万大宝挠着额角,说道:“当初我剪掉辫子的时候,整个朱家湾里的人都看我不顺眼,尤其是老族长。所以春哥你最好还是等老族长先把辫子剪了,你再来剪,这样就不会有人敢说什么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朱正春伸了个懒腰,说道:“大宝,实话跟你说了,我现在就是个乌龟王八孙子,任谁来我都不敢招惹,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万大宝重重的点点头,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春哥你能忍成这样,我万大宝当真佩服你。不过春哥你不方便出手,不是还有我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春哥你就尽管差遣,我万大宝绝无二话。” “你可别说,还真有要你帮忙的事。” 朱正春凑过去,对着万大宝一阵耳语。 “虽然不知道春哥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可是我一定帮你弄来,你等着。” 万大宝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溜烟的去了。 朱正春愣神半响,默默道了句。 “枪都响了,我的时代还会远吗?” ------------ 第017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 那年秋天,等到万大宝将老榆木架子,沙袋沙包,石杠铃,弹弓靶子这一揽子东西偷偷搬进佛堂小院里之后,虽然朱正春仍旧是过着两点一线式生活,但他的日常作息,却是发生了悄悄的变化。 天不亮他就爬起来,双腿绑上沙袋,沿着廊道拱桥,在偌大的朱府里面跑上个十来圈。用过早饭,整一上午的时间,他都呆在佛堂里默默的抄写祖训,以及大太太孙氏为他准备的几部诗集文章。 到了午间别人都在午睡的时候,他却来到佛堂小院里的老榆木架子前,开始朝着牢牢吊起来的大沙袋猛力挥拳踢腿。击打沙袋直至双臂双肩酸痛难耐,他就会换个花样,双手举着石杠铃,在院子里来回做着蛙跳。 如此,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晚饭过后,他会迫不及待的再次腿绑沙袋,顺着朱江湾的堤坝,绕着朱家湾狂奔一圈。这一路上,在途径曹寡妇家的时候,他总会驻足片刻,但他也不敲门,也不进去,他只是悄悄的放些东西在她家门口,比如十天一罐子盐,半月一袋子米,总之他放好就走,绝不多停留。 回到朱府,他倒头便睡,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 在刚开始进行这项超强度体训的时候,朱正春很是吃不消,他常常会因为浑身的酸痛而从梦中醒来,可是最终他选择了咬牙坚持,日子一久,他也就慢慢习惯了。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迷上了跑步,打沙袋的朱正春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甚至是一声不吭。无论谁来劝他要好好歇着,不要累坏身子,也无论谁来招惹他,跟他挑事,他始终都是不搭腔,不理睬,他始终都只顾埋头苦干着他自己的事,谁也无法阻止。 朱正春的这个变化,整个朱家湾都是有目共睹。这不仅让朱府上下为他担忧,而且也让不少外人起了疑惑,他们猜想这朱家少爷是不是被关在屋子里憋久了,以致他的脑子又不大好使了,就连他这个人也被憋疯掉了。 别人的胡言乱语,万大宝是坚决不相信的。虽然他不是很清楚朱正春这么做的真正用意,但是他知道,一旦到了朱正春决定停下来的那一天,那将会是很多人或远或近的末日。 ****** ****** 风里来雨里去,朱正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雷打不动的咬牙坚持了整整十年。 付出总归会有回报。且先不说朱正春他练就的这一身蛮力,就说他击打沙包十年,虽没有学会什么拳法腿功,但近身格斗的技巧走位他却是了然于胸。再说这腿缠沙袋跑了十年,举着石杠铃蛙跳了十年,他虽不会飞檐走壁这一类神乎其神的轻功,但翻墙上瓦他却是一点不虚。 所以如今十七岁的朱正春,在历经了十年的魔鬼体训之后,他俨然已是个身强力壮的半大成人了。 这年夏天,朱府佛堂里。 朱正春又一次抄完祖训之后,他搁下笔,回头盯着身后这一摞摞,堆得比他人都还要高的泛黄纸页,失神一阵,不禁笑出声来。 三姨太张氏微微侧目,忍了几忍,问道:“少爷,是你在笑吗?” 朱正春止住笑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三姨太孔氏叹了口气,说道:“真不容易啊,十年来,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少爷的笑声。” “是我让三娘挂心了。” 朱正春起身从那一摞纸页当中随手抽出一张,瞥了眼后揉成一团顺手丢在地上,显得好是不屑,说道:“这朱家祖训对我而言,实在是没有半点用处,可我居然还将它抄写了上千遍,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原来如此。” 三姨太张氏长长的吸了口气,说道:“这也难怪,那个时候少爷初次进到这佛堂,虽面上祥和无事,但却一身戾气。从而我断定,不出三日,少爷便会摔门而去。” “三娘接着说。” 朱正春回到位置上坐着,饶有兴致。 三姨太张氏微微颔首,说道:“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虽广,不度无缘之人。少爷与我佛无缘,我佛也度不了少爷,可不想少爷却是另辟蹊径,决心要自度难关。” “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三姨太张氏淡淡的笑了笑,问道:“这十年里,少爷有没有怀揣着那老骥伏枥一般的雄心壮志?这十年里,少爷是不是如卧薪尝胆一般饱经风霜却仍是矢志不渝?” 朱正春被问愣住了,没有答话。 “若是少爷没有这样的信念,那这十年来,少爷又是靠着什么坚持下来的?” 三姨太张氏轻轻合上眼,说道:“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少爷偏偏不这么做。少爷在忍气吞声的同时,一边潜心抄写祖训,而另一边却又在暗下锻筋炼骨。试问,少爷这虚晃一招之后,是不是打算要迎头痛击?” 朱正春冷笑了笑,说道:“想不到常年闭眼诵经的三娘,竟会比那些睁着眼看我的人,把我看得还要透彻。那么,如今的我,这身上的戾气是不是变得更重了?” 三姨太张氏闭着眼摇了摇头,说道:“恰恰相反,十年的岁月光景,已将少爷身上的戾气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那让人望而生畏的霸气。” “哈哈,这也太玄乎了吧。”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如此,少爷不信也罢。” 说完这些,三姨太张氏双手拨动佛珠,默诵佛经。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朱正春默念一遍,心道:看来这个女人当真是入了佛啊。 ****** ****** 晌午时候,佛堂小院里。 朱正春赤着上身,极富节奏性的疯狂击打着大沙包。 砰!砰!砰! 脆而有力的声响,不绝于耳。 “小春…” 这声叫唤,拖着长长的尾音,还略带一点鼻音,并且其发嗲的程度近乎到了让人抓狂的地步。 每每听到这个声音,朱正春总会不自觉的想起前世里,那穿着齐臀小短裙的干女儿在叫干爹时才会有的,那欲仙欲死的模样。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浮想到岛国爱情动作片里那个叫做红音的女人。 然而,能这个样子说话的女人,在整个朱府,乃至整个朱家湾,就只有她一人。 朱府六姨太,李氏。 砰!砰!砰! 朱正春仍旧连连出拳,就像是没听到有人在叫他一样。 六姨太李氏见了,走到跟前,嗲声叫道:“小春…” 砰! 朱正春猛力一拳击打在沙包上。 啊呀! 弹飞出去的沙包,正巧撞在了六姨太李氏的身上。 虽然这沙包被打得弹飞出去,但是这力道并不足以将一个人击倒在地。 瞧着躺在地上的李氏,朱正春强忍着笑意,问道:“六姨娘,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没事吧。” “你还不快过来扶我一把!” 六姨太李氏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你这个骚蹄子,真是不长记性,上次就吃过我的亏,这次还是这幅德行。 朱正春不情愿,他摊开双手,又指了指汗津津的胸膛,说道:“你看我这手脏的,还有身上…全都是汗。” 六姨太李氏噌的起身,从她那高傲的胸前缓缓抽出一条丝巾,嗲声说道:“汗多不怕,让我来帮你擦擦。” 也不等朱正春拒绝,六姨太李氏就已经毫不客气的扑了上去。她轻咬着朱唇,柔柔地,慢慢地,抚摸着朱正春那无比硬实的胸肌,以及他那若隐若现的腹肌。不时地,她还会深深的咽一咽口水。她这饥渴难耐的模样,像极了那饿了一整个冬天的母狼。 个骚蹄子,礼而不往非君子。 原来,六姨太李氏刚才从胸前抽出丝巾的时候,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撩开了她胸前的衣裳。 总之朱正春就低着头,死死的盯着李氏胸前那对白花花的大奶子。 “小色胚,讨厌!” 六姨太李氏头也不抬的娇嗔一声,双手半遮不遮的捂在胸前。 佛主啊,我错了,这货居然是故意露给我看的。 朱正春无语至极,心中暗道:想不到这骚蹄子的胆子还真够大的,居然敢光明正大的调戏我,她就不怕我三娘从佛堂里冲出来赏她几个耳光? 其实,在朱正春的记忆里,自从那天李氏在无意间,也是第一次见了他还算完美的身材之后,她就开始天天往佛堂小院里跑,没有哪一天落下过。 起初的时候,朱正春还是挺喜欢李氏过来的,毕竟她长得妖媚,细长弯弯的眼眸子格外勾人,而且身材也是极为不错,看着十分养眼,嗲嗲的声音也让人感觉麻酥酥的。 天天能有这样一位美人作伴,是个男人都会乐意。 可到后来,朱正春就发现这个女人接近他是别有目的,因为她总会找着各种机会往他怀里钻,并且她还会趁机下手摸他两把。 这种变了味的亲近,朱正春生理上需要,可心理上却不能接受。毕竟,她是那个男人的女人。 况且,过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那个男人的消息。对于那个男人,朱正春感觉非常内疚,他觉得那天他应该叫那个男人一声爹。 一想起今世的这个爹,朱正春只觉满心残念。 “你回去吧,不然我可又要逼着你玩打靶的游戏了。” 朱正春靠坐在老榆木架子边,两眼失神。 六姨太李氏看到朱正春手里的弹弓,顿觉此行再次功亏一篑。不过在临走前,她还是很不甘心的冲着朱正春抛了个媚眼,像是在说,如此精壮的汉子,老娘早晚都要把你勾进被窝里。 ------------ 第018章 老虎要出山 六姨太李氏走后,朱正春失神良久。 虽说这十年来,朱正春一直专心于魔鬼训练,可他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今世的这个父亲,朱全友。 他去哪了? 那年他真的去了省城长沙吗? 那年长沙的铺子到底出了什么麻烦事? 这些问题,朱正春当然都找人问过,可二姨太孔氏怎么都不愿说出实情,他总是以“你还小,有些事情还轮不到你这小不点来操心”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找万大宝去四处打听,他每次回来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湾子里的人只记得那年朱大善人出去的时候牵了十二辆四驾马车,其余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马车?那就去找那些马夫的家人去问问。 谁知回来的答案还是一样,“那些马夫都不是湾子里的人,他们也不知道朱大善人是从哪请来的这些马夫”。 他这么做,不明摆着是为了要隐蔽行踪吗? 朱正春觉察出了其中的端倪,他感到很不安,可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孩子,根本不能有多大的作为。 “如今的我,可是大不同以前了。” 朱正春喃喃一句,苦笑着举起弹弓,看也没看的随手一拉,只听圆溜溜的小石子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笃! 石子正中靶心。 笃!笃!笃! 朱正春又连射三发,同样是看也没看靶子,只是十分随意的抬手一拉,再一松,石子飞出,连着三次正中八九米开外的靶心上。 “好!漂亮!” 小院门口,一位肥头大耳,身形微胖的年轻小伙儿在目睹了朱正春这百发百中的绝技之后,拍手叫好。 “大宝,你都吃什么好东西了,怎么又胖了?” 朱正春挪了挪屁股,给万大宝腾出个位置之后,问道:“找我什么事,湾子里又有新动静了?” 万大宝也不客气,直接挨着朱正春坐下,说道:“是有动静,不过你又不会去凑热闹。” “那是以前!” 朱正春觉得,这十年的魔鬼训练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怎么,老虎打算出山了?” 万大宝戏谑一句,说道:“还不是那老族长吗?再没几天就是他老人家的九十大寿了,现在湾子里的人都在合计着要怎么讨好他。虽然我不喜欢这个老家伙,但我感觉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朱正春拍拍万大宝的肩膀,说道:“你这消息可算是个大动静,看来这十年我没有白教你要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探子。” 万大宝憨憨一笑,说道:“这事,春哥有兴趣?” “大大的有兴趣。” 朱正春咧嘴笑着,说道:“既然他九十大寿,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所表示?” “春哥你可别胡来。” 万大宝好意提醒,说道:“你家地契可还在他手上呢,要不是因为这老家伙还有一口气在,我猜朱正文那俩父子早就对你家地契下手了。” “我可没说要搞他的鬼。” 朱正春摸了摸下巴,说道:“我不相信这十年里,朱正文他们家就没有过一点小动作,只是有这老家伙把着关,他们父子俩才无机可乘。因此啊,我不仅不会去搅他的局,而且我还要好好的犒劳他一番。我要多谢他这些年里,一直在帮我守护着我家的地契。” “那春哥准备怎么谢他?” 万大宝憨笑了笑,他终于放心了。 朱正春思忖着,说道:“短短十年时间,这老家伙就纳了两房小妾…他好色,可我却不想送女人给他…那么,我该送他什么呢?” “这老家伙何止好色!” 万大宝气呼呼的数着指头,满心怨气,说道:“一他好色,二他好吃,三他贪酒,四他…他娘的他身子骨还那么硬朗,真不知他打算活到多少岁,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好姑娘要栽到他手里。” “有了!” 朱正春两眼发亮,说道:“为了聊表心意,我们今天得去趟县城,要好好给这老家伙置办几样上档次的礼物才行。” “走走走,找辆车去。” 不等万大宝接话,朱正春丢下手里的弹弓,扯来挂在老榆木架子上的衣服甩搭在肩上,光着膀子就往院外走。 万大宝的目光在这只弹弓上停留了许久,最后拍拍屁股跟上去。 “春哥,我能问你件事不?” 两人并肩走着,万大宝满脸疑惑,忍不住发问。 “什么事,你问吧。” “就那弹弓啊,你那院子里的其他东西,我基本都能猜到你的用意,可唯独这弹弓…以我们现在的年纪还玩那小孩子的玩意儿,是不是有点…” “幼稚?等着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正春半笑不笑,带着万大宝直奔朱府库房。 ****** ****** 朱府库房,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三两个杂役躺在阴凉角落慵懒的打着哈欠,看上去好是清闲。 “二娘!” 朱正春立在库房门口,声音不大,像是怕吵着正在里面午睡的杂役。 “春儿,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稀客。” 二姨太孔氏迎了出来,她没想到朱正春会在这个点过来,因为通常这个时候,朱正春都会在佛堂小院里击打那只大沙包。 瞧着孔氏头顶上的那一根根白发,朱正春莫名一阵心酸,他知道朱全友不在家的这十年里,朱府大大小小的事便全都落在了这个女人的肩上。这些年劳心劳力的忙活下来,她有了白头发不说,就连身形也是消瘦了许多。 “外面热,少爷快进来。” 二姨太孔氏拉着朱正春进到库房,问道:“少爷突然过来找我,是有事? “哦是这么回事,老族长他不是快要九十大寿了嘛,我想有点表示,所以…” 朱正春直说了他这趟的来意后,瘪嘴笑了笑,略显无奈。 “春儿长大了。” 二姨太孔氏很是欣慰的笑着,转身冲着柜台喊道:“老闫啊,你去给少爷备辆马车,顺便准备下陪着少爷进城。” “不用不用…” 朱正春连连摆着手,说道:“二娘,我已经不小了,是时候放我一个人出去历练历练了。再说了,我不是还有大宝跟着嘛,出不了事。” “二太太放心,我可是赶车的好手!” 万大宝适时插话,不过他是不情愿老闫跟着一起去,才这么说的。 二姨太孔氏点了点头,她端详着朱正春,再一次欣慰的笑着说道:“好啊,真好。我们家的春儿不仅长大了,也懂事了。那么这趟我就放你俩去吧,不过你俩要一路小心,遇事莫要与人斗狠,记得要早点…” “谢谢二娘!” 不等孔氏说完,朱正春已是上前紧紧搂住了她,很小声的说道:“爹不在的这些年里,二娘你辛亏了。” “春儿…” 二姨太孔氏两眼泛着泪光,说道:“有你这句话,二娘做什么也都值了。” “春哥,马车来了,我们走吧。” 想着今天还要从县城赶回来,万大宝担心时间来不赢,也就只好催催了。 “等会儿,进城买东西怎么能不多带点钱。” 二姨太孔氏叫住他俩,她拭了拭眼角,取出一张长形油纸递过去,说道:“春儿,你在二娘这还存着两千块现大洋呢,不过今天二娘实在高兴,就不跟你记账了,这一百块现洋的银票就算是二娘我自掏腰包给你的。” “宝通钱庄…” 朱正春接过银票瞄了眼,蹙起眉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跟二娘客气了。只不过当初…” “没什么好当初的。你俩快些上路,记得快去快回。” 二姨太孔氏推着攘着,丝毫不给朱正春旧事重提的机会。 “对了二娘。” 朱正春从马车厢里探出头来,问道:“许久都没见宝儿了,她人呢?” “瞧你这记性,难道你忘了?当初你不是说想要一个人待一阵子嘛,还让这宝儿代替你去照顾老祖宗。哪想到你这一待就是十年,最后还把人家宝儿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在说这番话之前,二姨太孔氏稍稍的迟疑了一小下,不过因为她的神情太过细微,所以朱正春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是这样啊…那这趟进城,我也给她带点礼物回来吧。” 朱正春缩回脖子,坐回车里,叫道:“大宝,出发!” “好嘞,春哥坐好了。” 啪! 万大宝有模有样,扬鞭驾马,这就去了。 ****** ****** 直到天黑的时候,朱正春二人才总算赶到县城门口。 “大宝,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吹牛皮了,你这也能叫赶车的好手?” 朱正春气呼呼的走在前头,万大宝则是气喘吁吁的牵着马走在后头。 “春哥,这个真怨不得我。” 万大宝擦了擦脖间的汗珠,好是委屈的说道:“我哪知道这匹马的性子能有这么野,我的鞭子也不过就刚刚蹭到了它一点点,结果它就把我们给带到沟里去了。” “行了行了,赶紧找个地方住下吧。” 朱正春早已口干舌燥,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口水用来责怪万大宝了。 沿街寻了一遍,最后朱正春决定在一处清净的小酒楼住下。 时至午夜,朱正春醒了,他蹙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嘀咕着说道:“早知道你鼾声震天,臭脚熏天,我刚才就应该要两间房分开住。” 鼾声,臭脚,烦躁…朱正春睡意全无,只有穿上衣服,打算出去透透气。 街上无人,静谧异常,阵阵凉风拂面而来,朱正春顿觉惬意无比。 啊! 一声尖叫,戛然而止。 听上去好像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我要不要过去看看? 吓了一跳的朱正春有些犹豫,不过最终他还是轻手轻脚疾步赶了过去。 ------------ 第019章 偷袭!偷袭! 循着声响过去,朱正春四下环顾搜寻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咦,明明就是这里啊,可是人呢?” 朱正春并不认为是自己听错了,他觉得应该是有人在他赶来之前,就已经下手掳走了那个小姑娘。 “唉,这你就不能怪我了,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 没救到人,朱正春自我安慰一句,打算返回酒楼。可他刚一转身还没迈开脚,就看到迎面过来两位提刀汉子。 这俩汉子一高一矮,面相不善。 朱正春提高警惕,目光停留在这矮个头汉子的肩上,那是一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它足以装下一个小姑娘。 “请问…” “你想干什么?!” 朱正春话未说完,便见两把冰冷的马刀毫不客气的抵在了他的胸前。 “两位大哥,你俩误会了,我…” “谁是你大哥,滚!” 虽然朱正春满脸赔笑,可是这俩汉子并不领情。不过,朱正春看得出来,这俩汉子的眼神飘忽不定,像是担心附近有人追来,神情显得十分紧张。 高个儿汉子见朱正春还愣着不肯走,他扬刀欲砍,吓唬着说道:“还不快滚!小心老子一刀劈了你!” “大哥别激动,我这就走…” 朱正春很清楚,若是他与这俩汉子正面交手,一个打俩不说,对面的手里可还攥着家伙,所以到头来他是稳稳地占了下风。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溜掉,他准备先撤,然后迂回尾随这俩汉子,他想看看这俩土匪模样的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没走两步,只听嗤啦一声,矮个头汉子肩上的那只麻袋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只小手伸了出来随手一抓,竟然不偏不倚的薅住了朱正春后背上的那条大长辫子,且还不肯松手。 在朱正春的潜意识里,他背后的这条辫子可就直接等同于他家的地契,所以他宝贝着这条辫子,平时更不准别人碰。 “我操,居然还敢偷袭我?” 朱正春不明就里,在辫子受困,头被拉着往后仰的同时,他双腿用力,顺势一个后空翻,落地的瞬间,弹腿扫出。 “好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见同伴被踢翻在地,高个儿汉子不由分说的愤然出刀,他左砍右砍,连劈带削,将那柄弯把儿马刀舞得是虎虎生风。 朱正春也不惊慌,连连后退并稳住步伐,在躲闪之余,他身子向前侧倾,右脚猛地发力向前一冲,左膝正好磕在这高个儿汉子的小腹之上。 高个儿汉子吃痛后撤,略显意外,说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练过的。” “好说!” 朱正春很是优雅的掸了掸衣襟,说道:“苦练十年,略懂皮毛。” “得意什么?!” 高个儿汉子目露凶光,拖刀狂奔几步,借势纵身跃起。在空中,他踢腿向前,趁着朱正春弯腰躲避的空当,他手腕一勾,横刀斩下。 这一刀虽没有割开朱正春后背上的衣裳,但却是将他那最宝贝的大辫子给硬生生削掉一截。 “我说你这小娃娃,如今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背着一条又臭又长的大辫子,真是迂腐之极。” 这出其不意的一刀下去,让高个儿汉子略占上风,他稍有得意,说道:“既然你舍不得剪,那就让老子来替你代劳吧!” “我的地契!” 朱正春又羞又气,他一把抓起背后零散的发辫叼在嘴里,言语不清的沉声说道:“还我家的地契!” 地契? 高个儿汉子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满头雾水之时,却发现朱正春已是攻了过来,他不慌不忙的松松脖子,说道:“老子今天赶时间,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嗡! 空气中飘荡着马刀劈斩之后留下的袅袅轻音。 喝! 接连奋力击拳时迸出的暴喝,响彻夜空。 朱正春赤手空拳,对阵马刀汉子。两人谁也不虚谁,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一时间胜负难辨。 想不到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自从刚才老子剁掉了他的一截辫子之后,老子的这把刀可就再也没能碰着他一下。 数回合下来,高个儿汉子没有占到半点便宜,他忍不住赞叹之余,还觉得朱正春的步伐走位十分奇怪,像是大有路数,又像是毫无套路,总之叫他捉摸不透。 “哼,老子久经沙场,遇敌不计其数,可就是没遇到过像你小子这样难缠的对手,看来老子今天非得使出全力不可了。” “那你就赶紧的,不然照着我俩这样打下去,怕是打到天亮也很难分出个高下。” 朱正春嘴巴上强硬,可是心里没底。虽然他对刀法是一窍不通,可是他在前世的电视电影里看别人耍过。他觉着眼前这高个儿汉子与那些武打影星不同,那些影星为了追求画面效果够酷够花俏,以致动作上多少有些花拳绣腿,可这高个儿汉子却是真本事,硬功夫,他除了下盘扎实,出刀极为有章法之外,下手也极其够狠,处处攻人要害,刀刀要人性命。 “小子,留神了!” 高个儿汉子提醒一句,反手藏刀于身后,大步流星,气势汹汹的杀了过去。 见他是要动真格的了,朱正春不敢大意,他左脚前,右脚后,右腿微微向下弯曲,在做好闪避准备的同时,他也已想好了一条攻击不备的妙计。 可就在这时候,方才被朱正春踹翻的那矮个头汉子在系紧了麻袋口之后,他悄悄起身来到朱正春的身后,高高抡起刀把,猛劲向下一磕,说道:“叫你小子偷袭我!” 朱正春后颈受创,当即两眼一黑,瘫倒在地上。 高个儿汉子冲到跟前是又恼又气,他本还想着要使出全力击败朱正春,可不想朱正春却被他的同伴偷袭得手,以致让他暴涌出来的这身气力是没处可使,就只好冲着同伴大吼一声,说道:“狗子,我干你娘的,你胡搞什么!” 矮个头汉子刮了刮鼻子,说道:“我说彪子,我看你这胡家刀法还真不咋地,一个毛头小子竟让你费了这老半天劲。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再说谁让这小子刚才偷袭我来着。” 彪子气不过,可他也不想再争论,他将马刀别在腰间,说道:“你少废话,这小子归你了,扛他回去。” “等会儿!” 狗子不肯,问道:“要这小子有什么用,不如我一刀把他宰了。” “瞧瞧他这头辫子,你怎么就敢说他与这女娃娃不是一伙的?” 彪子过去扛上麻袋就走,头也不回的说道:“就冲他还留着辫子,我敢说他俩肯定是一伙的,这回是咱们白捡了个便宜,看来这赎金可是要翻上一番了。你怎么还杵在那?我俩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万一让马爷问罪下来,我俩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一听马爷,这狗子脸色巨变,当即二话不说,立马扛起朱正春急急忙忙赶了上去。 夜里,一辆马车幽幽的停在了县城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三两步跨上前去,见城门是虚掩着的,他不禁嘴角一扬,露出甚是诡异的笑容。 马车出了县城,一路疾驰,不多久便消失在夜幕里。 ****** ****** “春哥,是不是到饭点了?”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的万大宝才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醒来。他左右看了两眼,发现朱正春不在房里,叫了一声也没人回应,因而他就以为朱正春是跑去楼下吃独食了。 来到楼下,万大宝还是没见着朱正春,他到柜台问伙计,可这伙计只说今个儿有点忙,没怎么留意。 春哥他是不是到钱庄换银子去了? 如此想着,饿极了的万大宝索性就叫了点吃的,守在门口边吃边等。 可是一等两等不见人,万大宝有些着急,他出了门来到街上,如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一通,他想碰碰机会,说不定能撞见。 难道春哥还在为昨天翻车的事生气? 寻了几条街,一个留辫子的人也没瞧见。万大宝耷拉着脑袋,觉得又热又没劲。 返回酒楼的路上,万大宝竟在无意间发现脚下踩到了一小截辫子,他捡起来细细瞅了瞅,总觉得这辫子上的头绳有点眼熟。 这不是春哥的辫子吗? 糟了,春哥出事了! “驾!驾!让开让开!” 呼喝声中,一队高头大马突然现身街头,飞驰而来。马背上是一水儿的黑色中山装,其中有男有女,看上去英姿飒爽,且还威风凛凛。 万大宝握着那一小截辫子躲到街边,眼里满是羡慕。直到目送着马队去了城门口的方向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慌忙挤进人群中去,一路疾行其间。 对,我要报官! ------------ 第020章 这狗也值五万块大... 疾驰着的马车囚笼里,朱正春手脚被捆,他抻了抻脖子好是艰难的醒来。 “两位大哥…” 每每当朱正春打算向这俩赶车的汉子套个近乎,以打听出这辆马车是要到哪里去的时候,一把冰冷的马刀总会半声不响的伸进囚笼里,尤为的虎视眈眈,如此也就不得不让他一次次的把话咽了回去。 说话的权利都没有,那就更别谈想脱身了。 既然没机会逃走,倒还不如安心睡上一觉,等养好了体力,再作打算也不迟。 朱正春挪了挪身子,头枕在那只软乎乎的麻袋上,也顶多是翻了个身的功夫,他竟然就已入了梦乡。 等到睡醒的时候,朱正春发现此时的他已身在一处光线昏暗的牢房之中。他见手脚已被人松绑,于是就起身来到墙根下轻脚小跳,试图通过高墙上的那只小窗口,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啊呀! 忽然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从一旁的麻袋里拱出头来,她微微蹙眉,抽出小手捂在脚的部位,像是刚才跳起的朱正春在落下去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她了。 “哦?你也在这呢。” 朱正春面带喜色,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跟这小姑娘很熟似的。 小姑娘仰起头盯着朱正春,她只是眨巴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也不说话。 “小妹妹你是谁?他们干嘛要大老远的跑去县城把你抓来?” 朱正春蹲下身来,很是亲切的打量了一番这个坐在麻袋里的小姑娘。他发现这个小姑娘不仅长得水灵秀气,而且她左眼尾部还有着一点小红痣,看上去特别的妙美传神,给人一种过目难忘的感觉。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朱正春凑上前去,笑眯眯的帮着这个小姑娘从麻袋里爬出来。 刚出了麻袋,这小姑娘顿时就乐了,她桃樱嘴儿一弯,只顾咯咯笑着,完全没有听到朱正春刚才的发问。 “小妹妹你别怕,哥哥我可是个大好人。” 朱正春安慰一句,问道:“你是县城里谁家的孩子,你认不认识昨晚欺负你的那两个土匪大叔?” 小姑娘微微歪着脑袋,一脸好奇的望着朱正春,她左看看右看看,细细瞧了一阵之后,猛然一乐,像是发现了什么,但她依旧没有答话,只是耸起肩嘻嘻的笑着。 看这小姑娘的眼神还挺有精神的,应该不会是个傻子,可她怎么就不肯跟我讲话呢,难道她是个哑巴? 朱正春满心狐疑,他忍不住又问了几次,可这小姑娘一直都没有张口吱声,最后他无奈至极,只好悻悻作罢。 ****** ****** 闷热的山林之中,一队高头大马扬尘而来。 远看这支马队,那整齐划一的前进阵形,那训练有素的骑行姿势,那一水儿的黑色中山装打扮,不禁让人联想到这很可能是一支无往不利的秘密部队。 “大家多留神,前面就是筷子岭。” 马队之中,一位留着小平头的年轻人在高声提醒着同伴之余,他的右手已是十分警惕的按在腰间,像是他那衣襟下面藏着一把手枪。 “筷子岭山多林子密,是个放冷枪的好地方。所以待会儿咱们碰着面了,不到万不得已,大家千万别急着亮家伙!” 这马队领头的是一位短发女子,她年约二十七八,面相冷峻,白皙紧实的肌肤之下却是还有着几分冷艳姿色。 “华姐放心,待会儿我们会看华姐的眼色行事。” 马队里,这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面无惧色,纷纷铿锵回应。 一路驰骋片刻,马队放慢脚步,渐渐没入一片看似如丘陵地带一般的陡峭密林里。 至于这片极其稠密山林,与其说它像是丘陵,倒不如说成是,一根根粗达百米,高达千米的长形巨石从天而降,且是纷乱无章的砸在这片山野里,以致这根根巨石错乱交织成林,参差堆彻成山。 所以,远眺这一大片山林的正中间,那个地方就好似立着一根根信手丢在筷篓子里的筷子。故而这一带的乡民就以山形取名,叫它做筷子岭。 马队进到筷子岭不久,山道两边的密林里就立即传来沙沙声响,感觉是有人已经在暗中紧紧的监视着这支马队。 山道九拐十八弯,马队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平坦地,却见不远处两座五六米高的漆木哨楼下面,聚集着十来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他们正划拳灌酒,剁肉分食,好是尽兴,全没有把这支突如其来的马队来人看在眼里。 短发女子华姐见此,示意大家原地待命,而她则翻身下马,只身一人走上前去,拱手说道:“各位绿林朋友,你们的人尾随着我们一路上山,想必我们的来意各位已经十分清楚。所以小妹就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了。请问…我家的那位表小姐,她如今人在何处?” “吃吃吃…都别愣着!” 彪形大汉们仍旧在推杯换盏,满嘴肉油,丝毫不去理睬这短发女子。 嗖! 一只流星飞镖,带着一枚信笺倏地斜插在彪形大汉们的酒桌上。 “朋友,掳了人,留下信索要赎金,可如今我们人来了,你们却为何又要对我们不理不睬?” 华姐神情自若,冷盯着捻在手里的那两只流星飞镖,像是在说,若是你们再敢这般无礼待我,可就别怪我这飞镖不留情面。 “让我看看。” 一位身形高大的汉子拔起酒桌上的飞镖,随手扔到一边,一脸不屑的展开信笺一瞧,当即火大,说道:“我说狗子,平时叫你多看点书识点字,可你就是不听,你瞧,这回闹笑话了吧。” “彪子啥事?” 狗子搓了搓油腻腻的手心,抓过信笺念了起来,说道:“女娃娃在我手上,明天大阳落山之前,带十万大洋来快子岭赎人。这…没错啊,哪里闹笑话了?” 彪子一脚踹在狗子的屁股上,指着信笺说道:“这太阳的太字是你这样写的?这分明就少了一点,这个念大!压大压小的大!再有,亏你还是筷子岭的人,你瞧瞧你这快字,这个字虽然也念快,但它不是筷子岭的筷!” “那你说是哪个筷嘛。” 狗子满不在乎,继续喝酒吃肉。 彪子被问住了,他挠挠额头不得其解,无奈之下竟拿着信笺擦了擦嘴后丢到一边,端起酒碗说道:“喝喝喝…管它是哪个筷,只要它念快,那啥字都可以!” 嗖!嗖! 华姐脸色一沉,愤然飞出两只流星飞镖。 铛!铛! 彪子仰头灌酒的同时,提刀一横,居然正好以刀身接下了这两只飞镖。 “马爷呢?我要跟马爷讲话。” 华姐以为,既然这群山林野汉蛮横不好应付,那就得找一个懂理说理的人出来谈事。 “马爷?” 狗子酒意微醺,他连灌了几口酒后,将手里的酒碗重重的砸在地上,又顺手抡起一杆汉阳八八式步枪摔在酒桌上,阴阳怪气的说道:“马爷无暇,特令这杆大枪前来拜会女侠。” 见对面率先亮了家伙,马队这边一阵骚乱,是要拔枪相向。 华姐急忙回身制止,又回头冷笑着问道:“你们马匪绑了人,如今赎人的来了,赎金也带来了,可你们却是这样待客,就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笑话!” 狗子大跳一步,站了出来,说道:“这人来没来,我们不在乎,我们关心的是…这赎金!它在哪呢?在哪呢?我怎么就看没见!嘿嘿…可别是你们这几个娘们把那十万现大洋全都藏在裤衩里了吧,哈哈!” 哈哈…汉子们跺着酒碗,哄笑不止。 啪! 华姐气急,扇下这一记耳光的同时,也甩出了一张泛黄油纸。 “你他娘的,反了你还!” 狗子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跑到酒桌下面,寻找他那把不知落在哪里的马刀。 “狗子,别胡闹!” 彪子拾起那张泛黄油纸一瞧,当即乐了,说道:“够爽快,说十万就十万,一点儿都没有那讨价还价的娘们气。好!这…十万块大洋的银票我们是收下了,不过…你们可以回去了。” “你说什么?!” 马背上的年轻人纷纷下马,右手按在腰间冲上前来。 “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彪子连吼两声之后,含着手指长长的打了个口哨,接着歪嘴冷笑,说道:“年轻人,都别冲动,你们再好好看看周围!” 就在这口哨声刚一响罢的空当,附近山林里喀喀冒出四五十来条步枪,黑漆漆的枪口里,满是逼人的杀气。 “大家别乱动。” 华姐稳住场面,强笑着说道:“我看诸位是误会了。今天我们这趟上山可是诚心诚意交钱赎人。只是想不到这筷子岭上的朋友不讲信用,之前说好了十万,如今见我们人老实,好欺负,就想要坐地起价了!” “我呸!谁他娘的要坐地起价了?” 彪子吐了口唾沫,说道:“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们筷子岭上的兄弟是说一不二,说三不四的信义之辈?!只不过,现在我们手里头,除了那个女娃娃之外,还逮到了一个你们的人。” 一听这话,华姐心中一惊,而她这十来名同伴也是脸色骤变,他们慌忙相互查看,以为是有同伴在上山的途中遭了这帮马匪的黑手。 可点了点数目,华姐发现同伴当中并未少人。 “别看了别看了。” 彪子摆摆手,剔着牙说道:“老子又没说是逮了你们当中的谁,你们慌个什么劲。你们就踏踏实实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今天你们几个人上山,自然就会是几个人下山,没人拦着。” 华姐松了口气,问道:“那你们手上,到底还扣着我们什么人?” “当然就是那个还留着辫子的小青年喽。” 彪子弹了弹手指上,那从牙缝里剔出来的肉丝儿,说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那个小青年居然还背着大清朝时候的辫子。这留辫子也就算了,可他为了救那个女娃娃竟然不惜以命相拼!你说…他不是你们的人,还会是谁的人?” 怎么半道儿又跑出个留辫子的家伙?! 华姐微微蹙眉,思忖片刻,说道:“我们府上确实没有尚还留着辫子的家眷,若是你们筷子岭真逮到了这样一个家伙,那就不妨直接将他砍了,也好还我表小姐一个早日归来。” “你少跟老子磨嘴皮子!” 彪子很是不耐烦,说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家主人的底细。放心吧,我也知道那小青年他也不过是你家主人养得一条狗。不过这年头,如此忠心的狗,老子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总之老子十分欣赏他,干脆就卖他个人情,给他抬抬身价,五万块大洋!” “一条狗也值五万块大洋?!” 华姐冷峻的脸上,满是厌恶的神色。 “老子不管!” 彪子亮出马刀,以手指抹着刀锋,说道:“我劝你们今天还是快些回去筹银子,限你们两天之内带着五万块大洋来赎人,不然他们两个全都没命!” “你!” 华姐怒意难当,她很想将这帮马匪杀之而后快,可她深知今天敌众我寡,若是真要硬拼起来,她是有自信脱身保命,但是她的这些同伴可就说不准了。 “算你狠…我认了,我们走!” 华姐不想再多费唇舌,更何况她很担心这些同伴会沉不住气,逞一时之勇坏了大事。所以,她二话不多说,忙下命令让这帮满腔怒气的同伴们随她下山。 见华姐这帮人很识相的撤了,彪子收回马刀,又取出那张银票瞅了瞅,冷不丁嗤了一声,好是不屑。 管你是现大洋,还是银票,只要是个钱,我筷子岭上的大爷通通都敢收。 ------------ 第021章 不服咱比比(一... 啊嚏!啊嚏! 牢房里,朱正春无端打了几个喷嚏,并没有感冒的他忍不住一阵嘀咕:妈的,是谁在背后偷偷骂老子? 咕…咕…咕…谁的肚子在咕噜叫唤。 这时候,跪坐在墙角的小姑娘双手按在肚子上,一脸害羞的笑着。 “你饿了吧。” 朱正春也觉得饿了,毕竟关在这牢房里直到现在,水都没能喝上一口。 小姑娘羞涩的瘪了瘪小嘴,还是没有答话。 “来人啊!你们是不是想饿死人不偿命啊!” 朱正春起身对着牢房木门就是一阵踢踹,震得木门是嘎嘎作响。 “吵什么!吵什么!” 一名肩背步枪的光头少年闻声跑进来,他看到朱正春猛踹木门,以为朱正春是想强行逃跑,他慌忙抓过肩上那只比他人还要长的步枪,抬在手里,喝问道:“住手!你想干什么!” 这不就是前世博物馆里的那些老步枪吗? 朱正春瞥了眼少年手里的步枪,似命令的口气说道:“小不点,我饿了,去弄点吃得来。” “谁是小不点!” 光头少年恼了,上前一步,扬起枪口顶在朱正春的面门,说道:“老子今年十二岁!老子也是筷子岭上的一名马匪!” “好好好…小兄弟别激动!” 朱正春担心这枪走火,他连忙掏出两块大洋,摊在手心,说道:“小兄弟帮个忙,劳驾您顺个手,弄两份吃的来充充饥。” “这还差不多。” 光头少年收回步枪背在肩上,又一把抓起那两块大洋,吹了一口置于耳边听着那嗡嗡声响,说道:“我看人家关在这里,不是喊救命,就是求饶命,你居然还是第一个吵着要吃饭的。” “嘿嘿不吃饭,哪有力气喊救命?” 朱正春又摸出一块大洋,晃在手里,说道:“麻烦小兄弟再行个好,给我这小妹的碗里多加只鸡腿荤腥什么的。” “我看你还真够麻烦的,等着!” 光头少年抓过大洋,很是爽快的去了。 不大一会儿,光头少年就噔噔噔的回来了,他将两只海碗跺在地上,说道:“这碗是你的,这一碗是她的。” “这…我这也就多给你了一块大洋,可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按着光头少年的指示,朱正春把这只盛满炒鸡蛋,熏肉块,爆鱼片,几乎全是荤菜的海碗递给了身后的小姑娘,而他则是捧着仅有几根苦青菜的白米饭蹲在木门边干嚼着,满眼幽怨,笑脸问道:“小兄弟,能不能再给加几个菜?” “你爱吃不吃!” 光头少年好是不客气,说道:“我彪子叔说了,这小妹妹的赎金已经到手了,我们得把她好生伺候着,可是你的赎金还没影儿呢,得先苦上你几天才行。” 赎金? 原来还真的是绑架…可是,我的赎金? 谁他妈会来给我交赎金?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小兄弟,问你打听个事儿。” 有得吃总比没的吃强。朱正春扒了两口干饭,问道:“就是我那赎金,你们要了多少,问谁要的?” “你五万大洋,她十万!” 光头少年指了指正狼吞虎咽的小姑娘,说道:“你不是她家养的一条狗吗?那你的赎金,当然就得问她家要喽。” 他妈一条狗也值五万大洋? 不对!老子什么时候成她家的一条狗了? 朱正春气得差点摔了碗,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说道:“那她们同意给我交赎金了?” “敢不交?那你俩就一块儿死在这!” 光头少年气呼呼的抖了抖肩上的步枪,丢下这句狠话扬长而去。 原来这小姑娘的家人也是县城里的大户,可这五万块大洋也不是个小数目,就是不知道她家肯不肯替我交这赎金。 朱正春心里七上八下,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解决肚子问题。他瞅着小姑娘碗里那堆得老高的荤腥,再看看自己碗里的这几根苦青菜,他终于明白什么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嘻嘻… 见那光头少年走了就没再回来,小姑娘起身蹲到朱正春的身旁,将她自己碗里的鱼片肉块一股脑儿的全赶进朱正春的碗里。 “诶够了够了,你也吃。” 朱正春好是欢喜,他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这么善良还会疼人,而且他还心想着这户人家既然把闺女教得这样好,那他这五万大洋的赎金想必也不愁没有着落了。 “别光吃饭,这肉你得多吃点,美容养颜。” 嘻嘻… 两人你夹菜到我碗里,我再夹菜到你碗里,就这样来来回回几趟之后,朱正春的这碗饭可总算是吃完了。不光吃完,他还吃得是一粒不剩,就差没去舔干净了。 “啊…吃得太开心了,好饱好饱。” 朱正春四肢张开,好是惬意的躺在地上,眯着眼说道:“酒足饭饱,再舒舒服服的睡他个昏天暗地。说不定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嘻嘻… 小姑娘见此,很是大胆的躺下来枕在朱正春的臂弯,侧着身子,窝在朱正春的怀里甜美入梦。 “睡吧睡吧,有哥哥在,你就是放心大胆的睡吧。” 朱正春觉得这小姑娘很有意思。她虽然不肯说话,但是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什么都知道。 嘿嘿,都有点儿想认她做干妹妹的冲动了。 ****** ****** “喂喂喂!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睡大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正春的美梦被人吵醒。他抬头一看,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就是那天午夜与他交手的那个提刀汉子。 朱正春白了这汉子一眼,翻身背对着他,说道:“一边去,别打扰老子睡觉!” “哟嗬,你小子还敢有脾气!” 彪子一脚踹在牢房木门上,说道:“小子,等到明天太阳下山,要是还没有人来赎你的话,你可就得睡到外面的荒山野岭里等着喂狼了。” “用不着你操心,不就区区五万块现大洋嘛,瞧把你们给着急的,这点出息…” 想起那晚被连着偷袭两次,朱正春就觉得来气,觉得火大。好歹那也是他苦练十年之后第一次与人交手,输赢倒是其次,可关键是他实在无法容忍,遭人下了黑手这一类的低级错误。幸好那晚没人看见,要不然他是真没脸见人了。 “彪子叔,让我一枪崩了他!” 光头少年好是气愤,拉枪上膛,动作极为迅猛。 “虎子慢着!” 彪子一把握住枪口,冷冷对着光头少年使了个眼色后,说道:“小子,我看你是有怨气啊,你不会还想着那天晚上的糗事吧?” “糗事?!” 朱正春冷哼哼一阵,说道:“是我糗,还是你糗?你们两个大汉子对付我一个小青年,居然也好意思玩偷袭这等没品的伎俩!” “不服气?” 彪子乐了,说道:“那要不…咱们再比比?” “谁怕谁!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朱正春倏地翻身坐起,一口答应,他势必要挽回颜面,他势必要好好的教训这汉子一顿。 “虎子,开门!” 彪子乐极,挥手示意光头少年打开牢门。 “可是彪子叔…” 虎子略显迟疑,问道:“这事儿…是不是得先请示马爷?” “等会儿!” 朱正春理了理头绪,想明白一事,说道:“算了算了,不打了,就算贼窝里打赢了那也是输。” 彪子一点儿不生气,反觉得朱正春讲得不无有理,他凑上前来,问道:“那你小子想要怎么比试,条件要求随你开。” “得了吧,你说话好使吗?” 朱正春若有动摇,说道:“我也没什么要求,更不敢提条件。我就是想找个说话能算数,还有点儿分量的人物出来给我们公正一把。最后这是死是活,我们各安天命,可不就怕有人输了耍赖皮不认账。” “好小子,懂分寸识大体,老子果然没看错你,是条汉子!” 彪子只觉热血喷张,他直起腰杆儿一拱手,说道:“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把咱当家的请来。” “虎子,去弄些吃得来给这位小哥垫垫肚子,再去找把梳子找根头绳来给这位小哥拾掇拾掇,只有这样咱们待会儿打起来才会有劲儿!” 彪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着。看得出来,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激动过了。 “我真有点怀疑,彪子叔把你带回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虎子嘀咕一句,好是不情愿的抬脚出去。 ****** ****** 澧县县城,一处朝南的大宅子里。 “主子,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偌大的宅院里,身着黑色中山装的华姐独身一人,单膝跪地,躬下身去朝着一间翘角屋子请罪认罚。 “华姐姐,此事怪不得你,要怪也得怪那还留着辫子的毛头小鬼。谁叫他多事,半道儿途中出来横插一杠。” 翘角屋子里传来一声纳耳清音,神秘庄重,且不失威严。 “主子,那这五万块现大洋?” 华姐微微抬头,但目光却始终不敢直视这间翘角屋子,神情模样显得是那样的毕恭毕敬。 “华姐姐不必在意,你尽管去宝通钱庄取银票就是了。” 这话音未落,翘角屋子里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主子勿要挂心,请多保重身子,华凌这就去办。” 华姐的语气之中满是关切,她双膝跪地,似叩头请安一番过后,起身离去。 ------------ 第022章 不服咱比比(二... “饭在这儿,因为我们筷子岭上全都是汉子,所以就没有梳子这一类的娘们物件,你不如拿这条麻绳随便捆一捆就是了。” 虎子冷声冷气的放下海碗,丢下麻绳,靠在牢房木门上擦拭着他那杆心爱的步枪,说道:“你真的决定要跟我彪子叔过手吗?他可是我们筷子岭上身手最好的马匪,你小心一时逞能放了大话,丢了小命。” “小兄弟,有镜子吗?” 朱正春充耳未闻虎子的话,他只是非常专心的编着辫子,只可惜没有镜子,他就只能胡乱绞了一通。 嘻嘻… 这时候小姑娘爬了起来,她上前替朱正春解开辫子,以小手作梳子,轻轻地帮朱正春梳理了理长发之后,又重新为他编织起来。只不过,她编辫子的速度极为缓慢,像是根本不知道该怎样编,又像是她不愿让朱正春出去跟那个汉子比斗,因而这才故意慢悠悠的编扎着。 “小妹妹你不用担心,有你为我扎辫子加油鼓气,我铁定将那之前欺负你的汉子,打他个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朱正春顿觉信心满满,斗志倍增。 小姑娘听了这话,小手停顿片刻,编扎的速度却是更慢了。 “妥了!妥了!” 彪子兴冲冲的快步进来,说道:“外面全都妥了!咱当家的,马爷,他同意为咱们做个见证。不过他有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无论最后咱俩谁胜谁败,总之今天输的那个人不是要少了条胳膊,就是得断条腿。” “好说好说,这可比那什么生死状有意思多了。” 朱正春丝毫不怯,且还是暗自得意的手摇着小姑娘已为他扎好的辫子,笑着说道:“这马爷想得还真够周到的,他不以生死论输赢,想来是我怕输了,落个小命不保,以致我那五万大洋的赎金你们也就捞不着了。” “少废话,把这个戴上!” 彪子扔进去一根黑色布条,是要让朱正春蒙上眼睛之后,才允许出这牢房。 神神秘秘的,难道你们是怕我记下这里面的情形,回头再带人上山围剿了你们? 朱正春觉得好笑,但他也没多说什么,毫不犹豫的蒙上了眼。看得出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与这汉子交手,分出个高下。 嗯! 小姑娘忽的上前拽住朱正春的衣角,她不肯放他走。 “小妹妹,你就安心在这呆着,大哥哥我去去就回。” 朱正春摸摸这小姑娘的额头,执意去了。 ****** ****** 筷子岭上,大家听说了彪子要与人比斗的消息之后,顿时沸腾起来。这站岗放哨的,山林里巡逻的,闲得没事的,但凡有点兴趣想要凑热闹的马匪全都涌进了练武场。 “咦,怎么会是个小鬼头?” “我说彪子,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居然是跟一个小鬼较量,真他娘的没劲,老子还是回去放哨了。” 见到泰然立于练武场正中的朱正春,这帮马匪好一阵唏嘘,显得颇为扫兴。还有不少人大概是已猜到了这场比斗的结局,干脆直接闪人,忙他们的正事去了。 这马匪窝里的人还真不少。 朱正春扫了一眼,发现此时跑来观战的马匪足有四百多号人。而在这帮蹲着的,席地坐着的,灰头土脸的马匪当中,那个斜靠在台阶立柱旁,歪戴着一顶黑色礼帽,腰间还别着两把毛瑟手枪的虬髯汉子却是显得格外亮眼。 这马匪里边有人是枪都使不上,但是这大胡子竟然一人就独占了两把小手枪,看来他应该就是这帮马匪的头子,马爷。 远远地,朱正春向前一步立定,冲着这个大胡子拱了拱手,好是从容不迫,好是谦谦有礼。 大胡子见此,却只是微微抬了抬黑色礼帽,算是还了礼。 一旁的彪子看到了这一幕,不禁默然颔首,上前问道:“小兄弟,这回咱们比拳脚。不过拳脚无眼,这开始之前你可还有什么规矩要提?” “你要跟我比拳脚?” 朱正春略显意外,心中大喜,说道:“这规矩就是没有规矩,随便招呼!”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彪子神情肃穆,双臂架开,缓缓握紧双拳,再左脚向前迈出,接着一个起跳,纵身落定之际,呼啸出拳。 朱正春身形微侧,并未躲闪,而是双手扣牢袭来的右拳,欺身上前借力打力,顺势一招过肩摔,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彪子忽觉身形变得轻盈,诧异之余,急忙腰部发力,如后空翻一样双腿弹出,双脚抢先着地,再接一个原地翻转,最后竟是稳稳地立住了。 “彪子他…是不是在故意放水?” “我看不像,这小子好像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看到筷子岭上身手最好的马匪险些吃了亏,这帮观战的马匪自然很是意外。在议论纷纷的同时,他们更觉得这样才有看头,不然就太不过瘾了。 刚才没能得手,朱正春只怪是对手的下盘功夫太稳太扎实,如此攻下不成,那就攻上。他向前几步进到对手跟前,下盘马步扎稳,上盘左力拳,右肘击,轮番上阵。 啪!啪!啪! 力拳击打,劲臂格挡时的啪啪脆响,不绝于耳。 彪子不慌不忙,他不仅硬接下了这一次次力拳肘击,而且同时他也看穿了朱正春的进攻意图。趁着朱正春不停歇的连攻上盘,他却是突然一个俯身躲避,弯腰下去的空当,原地扫腿,卷起碎石阵阵。 下盘受创,朱正顿觉春重心不稳,整个人竟如崩山倒塌之势,眼看就要直直的横倒下去,可这时,朱正春眼疾手快,立即双手后仰撑于地面,头朝下,腿在上,似风火轮一般回旋扫腿,逼退对手,这才能安然的顺势起身。 “太慢了!” 彪子大喝一声,箭步上前回身侧踢,正好踹在朱正春的小腹之上,其力道之足,竟是将朱正春踢倒翻滚至数米开外。 “好!” 彪子的这一脚可谓是闪电霹雳,赢得马匪们一阵欢呼。 朱正春翻身趴在地上,只觉体内脏器受挫,气血翻涌,干呕一阵。 “你的拳脚路数,的确够花哨。” 彪子有些气喘,他匀了匀呼吸,继续说道:“不过…就是有点中看不中用!” “你刚才说太慢了?” 朱正春面无表情的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低吼着说道:“再来!” 两人迎面相向冲了上来,全力以赴的他俩凝聚浑身的注意力,谁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与懈怠。 啪啪啪啪… 力拳相击,劲腿相接,蛮力与猛力的争相对撞,爆发出一阵阵脆耳声响。 “他俩这是在硬碰硬啊…” 马匪们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缠斗不休的两人,一时间对于谁胜谁负,谁的心里都没底。 朱正春迸发全身气力,凭着机敏走位,主攻对手上盘。他这看似毫无章法的力拳,却是叫对手有些腹背受敌,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 彪子早就见识过朱正春的诡秘步伐,他不敢贸然进攻,唯有全力防守。可面对朱正春这一气儿也不停歇,如同暴雨梨花般的力拳,他多少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有点儿不对劲了…” “是不对劲,我看彪子快要扛不住了…” 马匪们见朱正春慢慢扳回劣势,心里不免为彪子捏了一把汗。 “咱们要不要跟着来乐呵一把?” “我狗子就敢赌是这小子赢!” “那我…我赌彪子赢!” “我也是…” 练武场内拳来脚往,刀光剑影一般令人目不暇接,而场外竟是坐庄下注,买庄买闲,好不热闹。 这小子的耐劲儿还真够足的!居然一连出拳就没个要停下来的意思,而且还一拳比一拳劲道,再这样下去怕是老子要被活活打趴在地了。 彪子渐渐落了下风,心里不爽,当即连跨两步,卸开朱正春的拳劲之余,向前一扑,竟是抱住朱正春,并将他硬生生的高举了起来。 “给老子滚开!” 彪子爆喝一声,身形前倾,势必要将朱正春远远抛出。 “没那么容易!” 朱正春镇定自若,在被抛出的刹那,他双手扼住对手的双腕,并在对手的怀间,蜷膝后空翻一周后,双腿蹬出,双脚猛踹对手的胸口。 彪子猝不及防,身形重心后倾,连连后退。 朱正春刚一落定,又是马不停蹄的纵身踢腿,再跟上一步回身侧踢,再冲上几步,向前高高跃起接空翻过后,双膝并紧,上身挺直,如同跪坐姿势一样,朝着对手的双肩暴压下去。 面对朱正春前两次的二连击,节节败退的彪子早已是无路可退。 嘎吱! 肌骨摩擦时候的脆响! 彪子面如死灰,重重的跪在地上。 啊? 练武场里,鸦雀无声,静谧的空气之中弥漫着不少人的心跳声。 “我…我输了。” 彪子身形不稳的站起来,他那笔直下垂着的双臂显得非常不自然,应该是已经脱臼了。 呼…呼…呼… 听到对手认输了,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朱正春立马蹲在地上气喘如牛,说道:“赢…赢你…可真不…不容易的。” “虎子!” 彪子神情悲壮,回头喊道:“拿我的刀来!” “彪子叔…可是…” 虎子急的是束手无策,他望了眼那个歪戴礼帽的大胡子,他见这大胡子无动于衷,没有半点要阻拦的意思,最后他无奈至极,只好狠下心来提着马刀过去。 “把刀给他。” 彪子轻轻晃了晃下垂无力的双臂,说道:“小兄弟,愿赌服输,你是想要我这胳膊,还是打算要我这腿。” “你的胳膊不是都已经脱臼了吗?” 朱正春深吸一口气,噌的站起来,说道:“你这下盘功夫当真了得,所以…我要你的双腿。” “你…” 虎子气恼不已,说道:“我彪子叔最擅长的是刀法,他与你比拳脚已经是让了你了!” “虎子别说了,你丢不丢人,赶紧把刀给他!” 彪子命令一句,转身走到练武场边上的石磨旁,将双腿架在石磨上,示意着说道:“小兄弟,动手吧。” “你放心,我下手又快又狠又准,包你一点儿不痛!” 朱正春一把抢过虎子手里的马刀,嘿嘿笑着,走了过去。 “你站住!” 虎子迅猛的抓过肩上的步枪,拉枪上膛,抬枪瞄准。 喀喀喀… 马匪之中,除了那个大胡子之外,其余但凡是有枪的,皆是纷纷举枪瞄准。 然而,在这一百多支黑漆漆的枪口之下,朱正春肩扛着马刀,面不改色的朝着石磨那边走去。 ------------ 第023章 不服咱比比(三... 黑漆漆的枪口里,朱正春距离石磨越来越近。 “你再不站住,我可就要开枪啦!” 虎子追上去两步,斩钉截铁的语气当中没有半点玩笑的味道。 “老子赌你不敢!” 朱正春冷冷回头,扬起马刀冲着举枪的马匪们说道:“老子赌你们全都不敢!” 铛! 马刀劈下,却是擦着彪子的腿边过去,重重的砍在了石磨上,发出一声钝响。 砰! 一阵青烟从枪管里冒出,子弹挨着朱正春的肩头飞过,划破衣裳,留下一道暗红色的血迹。 “嘿嘿…我赢了。” 朱正春冷笑一声,松开刀把,转过身来朝着马匪们缓缓打开双臂,仰着头微微闭上双眼,惬意的神情之中,有着对完胜的无声回味,也有着对在场马匪们的无言挑衅。 “好狂的小鬼,老子一枪崩了你!” 马匪之中,有人隐隐嗅到了这股挑衅的味道。 “崩你娘个头!” 狗子起脚踹倒这个正举枪瞄准的汉子,瞪了他一眼后,跑向石磨这边,说道:“彪子啊彪子,我早就说你干不过这小子,你偏不信邪,非要跟他比划比划。你瞧这…快让我看看,你伤得咋样。” “你少来寒碜老子!” 彪子一脚踹开狗子,愤愤起身走到朱正春的面前,说道:“小兄弟,刚才我是诚心认输,可是既然你不打算要我这两条腿,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只不过往后若是咱们有幸碰见了,你可别惦记着我会对你手下留情。” “请!” 朱正春拱了拱手,走到虎子的跟前,打趣儿说道:“小兄弟,别愣着了,要不劳您送我回去?” “你刚才…” 虎子话到一半止住了,他替朱正春蒙上眼后,径直押回了牢房。 ****** ****** “哦?睡着呢。” 回到牢房,朱正春发现小姑娘侧身躺着,就没去打扰。他背对着小姑娘坐下,轻轻将右肩的衣衫撕开一角,按了按伤口,感觉伤口并不深,这才松了口气,嘀咕一句,“幸好老子刚才反应机灵,不然这条胳膊是要废了。” 呜呜… 不知何时,小姑娘竟已站在了朱正春的身后,她抹着眼泪,低声呜咽。 “你怎么醒了,我吵着你了?” 朱正春一脸歉意,伸手替小姑娘刮了刮眼角,说道:“别哭别哭,你要是哭成了花脸猫,到时候你爹娘可就要认不出你了。” 呜哇哇… 小姑娘指着朱正春肩头的伤口,哭得更厉害了。 “你说这个啊…” 朱正春扯着衣衫遮住伤口,并又使劲捶了两下右肩,笑着说道:“皮肉伤不碍事,你看,你看,这样打下去一点都不疼,不疼!” 嘻嘻… 小姑娘破涕为笑,她上前以衣袖袖口替朱正春拭了拭额头的汗珠,又从怀间摸出一块小手帕,一边对着朱正春肩头的伤口轻轻的吹着气,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小手帕一点一点盖在伤口上。全神贯注的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贴心。 “谢谢你了,小妹妹!” 朱正春轻拍了拍小姑娘的额头,说道:“等明天我们出去了,我就认你做我的干妹妹,也就是从明往后,大哥哥我决不准任何人再来欺负你。” 小姑娘抿了抿嘴,弯腰下去撩起裤腿,抽出一柄差不多有大拇指长,小拇指粗细的暗金色匕首。她小手紧握匕首,顺着衣角割下去,再用力撕下两块布条,又绕着朱正春的肩头不紧不松的缠了两圈,最后系成了两只蝴蝶结。 盯着朱正春肩头上的这两只蝴蝶结,小姑娘痴痴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小妹妹到底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千金,看她手中的这把小匕首像是纯金铸造,而且这么小的匕首身上居然也能精雕细琢出这样精致的龙凤花纹,这可不是普通工匠能有的手艺。 朱正春心生疑惑,他觉得这小妹妹的来头不小,极可能是县城里某个大人物的千金。 “吃饭了吃饭了…” 虎子冷不丁的进来,他放下漆木托盘,又从身后取出一只小酒坛子,说道:“这盘子里的菜,是我给你准备的。这坛子药酒,是彪子叔托我给你送来的。” 瞅着托盘里鸡鸭鱼肉样样占全,朱正春乐了,问道:“今天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伙食突然变得这样好?”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早知道你这样不识趣,我就该继续给你吃青菜干饭!” 虎子紧蹙着眉头,气鼓鼓的靠坐在墙边擦拭着他那只宝贝步枪。 “嘿嘿,谢啦。” 白天的比斗早就让朱正春饥肠辘辘,他一点儿不客气,也完全不在乎吃相,直接左手抓鸡,右手撕鸭,好一通大吃大喝。 嘻嘻… 小姑娘见了,欢喜着放下碗筷子,打开酒坛子,跪坐着为朱正春斟酒。 咕嘟…咕嘟…咕嘟… “嘶…好酒!” 朱正春一口气干完这盅子酒,更觉食欲大开,狼吞虎咽之余,还是很有心的为小姑娘留了一点。 吃饱喝足,朱正春打着酒嗝躺在地上,嘴边哼唧唧着一支不着调的曲子,好是安逸。 “那个…那个…” 虎子有话想说,忍了几忍,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朱正春翻身侧躺着,眯起眼说道:“趁我现在还没睡着,你最好有事就早点问,省得今晚你睡不着。” 虎子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吧,我就是想问白天的时候,你是怎么躲掉我那一颗枪子儿的。” “这也叫躲掉了?” 朱正春指了指肩头被血染红的衣衫,说道:“不过这也难怪,你们马匪当中还有不少的成年汉子都没机会使不上枪,可你手里竟然有一条…这样威力惊人的步枪。”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枪法准呗。” 朱正春挪了挪身子,说道:“要是你枪法不行,他们那些成年汉子谁会愿意把这条枪让给你。再说了,你这条枪还有些与众不同,比起你们筷子岭上其他马匪手中的汉阳造八八式步枪,你这条毛瑟步枪用起来就明显更为轻便舒适,这枪的扳机还是两道火式的设计,所以它也就更为安全可靠。” 虎子沾沾自喜,却又不由得一惊,问道:“你还懂枪?” “知道那么一点点。” 朱正春翻身背过去,说道:“天不早了,我要睡了。” 虎子没有搭腔,他稍稍思忖一番,就在他眼珠子滴溜了一圈的空当,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冷哼一声,急急忙忙的起身出去。 当虎子走后,酒意微醺的朱正春熊抱着小姑娘迷迷糊糊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朱正春恍恍惚惚有种错觉,他感觉他好像躺在了一张丝绒软榻上,仿佛还有一位左眼眼角生着一颗红痣的妖娆女子,她袒胸露乳,娇躯扭动,如发春的猫咪一般正缓缓的朝着榻边匍匐过来,她的体香越来越浓,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越来越…像是一场梦。 只不过但愿…这不会是一场梦。 ------------ 第024章 不服咱比比(四) 第二天中午,想着今天有人要上山交赎金,筷子岭上的这帮马匪也就都不敢闲着,他们轮换着回到山上吃过午饭,就又匆匆的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不过,狗子打着去茅房的幌子,却是悄悄钻进了牢房。 牢房里,朱正春瞥了眼正在一旁独自玩耍的小姑娘,不禁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美梦。正当他极力想要回想起这个梦是如何结束的时候,却被这鬼鬼祟祟溜进来的矮个头汉子给打断了。 见这汉子就是那晚偷袭自己的真凶,朱正春直接毫不客气的甩给他一个白眼,问道:“你来干什么?” “昨天你反败为胜的那一招空翻踢腿,当真是一绝啊。” 狗子蹲下身子,故作笑脸,说道:“昨天是你赢了,只不过今天可就说不准喽。” “今天?” 朱正春冷瞧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他今天还想跟我再来一场?” “彪子那胳膊脱臼得厉害,怕是还得多休息两天。” 狗子回头望了眼门口,说道:“老子说的是虎子,就是这两天负责看着你的那个光头小子。” “他?” 朱正春觉得意外,问道:“我哪里招惹他了?” “你昨天打伤彪子,他不服呗。” “就因为这个?” 朱正春一头雾水,又问道:“那他打算跟我比什么?” “当然是比枪法喽。” 狗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嗓门,说道:“小子,老子跟你讲,咱家虎子可是筷子岭上一等一的神枪手,他射箭算得上是百步穿杨,他打枪更能称得上是百发百中,所以你…能赢得了他嘛?” “谁说我要跟他比试了?” 朱正春好是悠闲的伸了伸懒腰,说道:“我今天可没那闲工夫,我得安心等着我那赎金到了,好早点下山去洗个痛快澡。” “老子看你是做梦娶西施,想得美。” 狗子登时变脸,起身说道:“你要是今天不肯跟虎子比试,倒也成,那老子现在就下山把你那五万大洋的赎金涨到十万,要是你还不肯跟他比,那老子就把它涨到二十万,直到你答应肯比试了为止。不过到那时候,就怕你这东家不肯给你交赎金喽。” “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还真够卑鄙的。” 朱正春厌极了此人,说道:“那这回比试,要以什么论输赢,可别又是胳膊腿。” “这回简单多喽。” 狗子又蹲了下去,满脸挂笑,说道:“你若是赢了虎子,他答应把他的那条枪给你不说,等你下山的时候,老子再白送你两百块现大洋。可若是你输了,那你跟彪子的这笔账,就得一笔勾销,你俩算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原来他是想为他的彪子叔出这口气啊。” 朱正春点了点头,说道:“那赶紧带路吧,我赶时间,这回得速战速决。” “不着急,先不着急。” 狗子满脸殷勤,谄笑着说道:“老子上次见你的那些同伴,他们个个都佩着小手枪,那你呢,你平时摸枪的机会多不多,你这枪法如何?老子刚才可是已经说过虎子的枪法了得,那你…你有没有把握赢他?” 朱正春蹙了蹙眉,问道:“我怎么听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就了当一句话吧,你到底是想让我赢,还是想让我输?” 狗子神情复杂,他挠了挠额头,说道:“其实就是这么个事儿,你这次跟虎子比试,我们筷子岭上的弟兄是提前就已经下好了赌注,所以…嘿嘿嘿…” 朱正春总算是明白了,说道:“你…该不会是买了我赢吧。” “老子昨天可也是赌你赢!” 狗子说漏了嘴,也就不再含糊,直言说道:“昨天你小子是让老子赚了不少大洋,可今天老子又全部压进去了,而且还全都压在你小子身上了。你可不能笑话老子,老子这么做那都是因为老子相信你,老子觉得你小子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再者说了,要是今天你小子赢不了,那老子要上哪里去给你找这两百块现大洋。所以说嘛,只要你赢了,对咱俩都有好处。” 噢…朱正春根本没听狗子的这番无力的辩解,他只是长长的噢了一声,说道:“好说好说,前方带路。” “那老子就…嘿嘿嘿…。全仰仗小兄弟你喽!” 狗子暗自得意,两只咪咪小眼里已是闪烁着银元的光芒。 ****** ****** 筷子岭,练武场。 虎子靠在树荫下,默默擦拭着枪身,看样子他已恭候多时。 朱正春扯掉蒙在眼上的黑布条,发现今天前来观战的就只有一帮五六岁的小孩子。 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们,朱正春不免起了疑心,不是说筷子岭上全都是汉子嘛,那这些孩子是从哪来的,难道是捡来的,还是抢来的? “你俩都过来,老子先跟你俩讲下这比赛规则。” 狗子充当起了裁判一职,他指着两百米开外的一块人形靶子,说道:“你俩瞧好了,这只要打中人头就算十分,打中身子算五分,打中四肢算两分,没打中自然就是零鸡蛋,三枪定输赢,都明白了?” 朱正春与虎子冷冷相视一眼,谁都没有答话。 “那好,虎子你先来,给他点颜色瞧瞧。” 尽管有点口是心非,可狗子还得硬着头皮假装支持自家人。 “虎子哥加油!” 孩子们围了上来,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纯真。 “走开走开,别捣乱。” 狗子往靶子那边走出几步,又回头过来,沉下脸说道:“你俩可要认真点儿,瞄准点儿,可别让老子不明不白的吃了枪子儿。” “哈哈…狗子叔你好怕死,狗子叔怕死…” 孩子们嘻笑着,嘲笑着,脸上溢满了童真的笑容。 “去去去…” 狗子像赶小鸡儿一样驱散了孩子们,这才安心去到靶子那边。 咔咔咔… 拉枪上膛,一气呵成。 虎子神情专注,屏住呼吸。 砰! 子弹破膛而出,只留下袅袅青烟在枪口边徘徊。 那边,狗子上前瞅了眼靶子,大声喊道:“虎子好样的,五分!” 筷子岭上的这声枪响,并未招来马匪们的注意,他们知道今天在山上还有一场比试,准确的说,是一场赌局。不过,只因这枪声听上去挨着太近,太熟悉,所以有一位虬髯汉子则是从午睡中惊醒过来,他双手按在腰间的毛瑟手枪上,一副受到惊吓后的警惕模样。 “嘿嘿,这枪…” 朱正春接过虎子的枪,瞎搬弄了一番过后,老脸一红,问道:“虎子兄弟,这枪怎么没法上膛?” “哈哈,你连枪怎么上膛都不会,还敢来跟我虎子哥比枪法…” 孩子们依旧纯真,依旧童真。 “其实刚摸这枪的时候我也不会,我教你。” 虎子丝毫没有取笑的意思,他接过枪放慢速度,咔咔几下,拉枪上膛。 “多谢。” 朱正春双臂抬平端着枪,瞄准时候的锐利眼神里有着几许诚恳的谢意。 “哎哎哎我说…你小子在往哪瞄呢!” 那边,狗子总觉得朱正春这枪口是对准他的,汗毛倒竖的他双手抱头一阵乱窜,害怕的模样滑稽极了。 “打他屁股!打他屁股!” 孩子们一阵起哄,拍着巴掌的嘻嘻哈哈,天真童趣。 砰! “哎哟我的娘诶…” 枪响的刹那,狗子倏地趴在地上,身子紧贴地面,一动也不敢动。 “你好像是打中了手臂。” 虎子眼尖,隐约看见那靶子的手臂上,有一个黑洞洞。 “两分!两分!” 狗子起身拍拍灰尘,带着埋怨的语气,气呼呼的连着喊了两声。 砰! 狗子接枪就射,动作之快,迅如闪电。 “虎子好枪法!十…十分!” 狗子又激动又沮丧,情绪复杂的他好是无奈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咔…咔…咔… 朱正春刚刚学会如何上膛,他一下一下的慢慢拉推枪栓,缓缓抬枪。 砰! “十分!十分!十分!” 狗子难掩内心的激动,跳着脚大喊了三声。 “狗子叔怎么能这样…” “就是说啊,他到底向着谁的。” 孩子们看不下去了,气嘟嘟的仰起头,说道:“虎子哥,再来个十分,咱就稳赢了!” 虎子嗯了声,端起枪的同时,他瞥了眼旁边若无其事的朱正春,他盯着这位出奇冷静的对手,心里面竟莫名的紧张起来。 砰! 枪声响罢,虎子迟疑一阵,瘪了瘪嘴。 “五分?真的是五分!五分!” 狗子起先不敢相信,可又细瞅了瞅,顿时喜上眉梢,并且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着,“你小子一定要给老子打个十分!十分,十分…” “神枪手,你果然当之无愧。” 朱正春称赞一句,举枪瞄准,不过他停顿了好久好久。 砰! 一直等到没有风声的时候,朱正春才扣动了扳机。 嗖! 脆耳的呼啸之音传进狗子的耳朵里,他兴冲冲的跑过去,细瞅着靶子,又数了数靶子上的枪眼,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惨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空枪?” 狗子刚才的激动心情在此时跌到了冰点,他软蹲在地上,自言自语着说道:“完了完了,老子的全部家当…这下全没了…” “你赢了。” 朱正春双手端着那条毛瑟步枪,笑着说道:“这是一条好枪,只可惜我没本事把它带走。” 虎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望了眼靶子的方向,接过枪抱在怀里,什么也没说。 “你跟老子实话实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狗子气急败坏的一脚踹倒靶子,并把它扛了过来。 朱正春见了,赶紧迎上去,一脸愁楚的说道:“我怎么就打脱靶了呢?这说不过去啊…” “少跟老子来这套,你自己好好瞧瞧!” 狗子输掉了全部家当,他自然是气不过,可他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吵吵什么?” 不知何时,一位歪戴着礼帽的虬髯汉子出现在练武场上。 “马爷!” 虎子跟狗子面有惊色,急忙俯下身去躬身行礼。 马爷不怒自威,冷声说道:“狗子,那交赎金的人可是已经上山了。” “马爷息怒,我这就去,这就去…” 狗子诚惶诚恐,慌忙替朱正春蒙上眼,准备押下山去。 这时候,马爷无意间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靶子。这一眼过去,他忽觉心头一紧,瞳孔骤然放大,非常吃惊。他急忙转身叫住他俩,说道:“等一等!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朱正春犹豫片刻,微微颔首,说道:“回马爷的话,小的姓朱,名有仁,朱有仁就是小的。” 马爷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狗子见了,赶紧动身,押着朱正春去往山腰哨楼。 等到朱正春走后,马爷忍不住又盯着靶子看了许久,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朱有仁,昨天你打伤了我的左膀右臂。今天你居然又能把两颗枪子儿打在同一个地方,可是我的虎子他竟然还没有发现。 这等高下立判的枪法…看来,澧县就快要不太平了。 ------------ 第025章 是幸运还是倒霉 筷子岭,哨楼。 朱正春被押到此处的时候,他明显能感觉到空气中正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道。 摘掉蒙在眼上的黑布条,朱正春刚一睁眼,就在第一时间发觉了,差不多有十来双极为不友善的目光齐刷刷的向他逼了过来。 中山装…还有男有女,他们什么来头? 朱正春一怔,不禁联想到了县城里的副县长王耀祖。并且,他还在心底估摸着,这些个英姿飒爽的中山装大哥大姐们会不会就是王耀祖派来的。 这乞丐是谁? 瞧着浑身脏兮兮,灰头土脸的朱正春,身着中山装的年轻男女们纷纷抛出冷眼,不屑一顾。 “你还不给老子滚过去!” 不知何人在背后使劲踹了朱正春一脚,正好在走神的朱正春毫无防范,只有向前踉跄着大跨步出去,结果差点就栽倒在一位短发女子的胸前。 啪! 一记耳光迎头甩了上来,打得朱正春老脸一阵火辣辣的。 “你…” 朱正春怒瞪着这位短发女子,可他敢怒不敢言。毕竟,他的赎金可还在人家的手里拽着在呢。 妈的,老子岂能就这样被人白打一记耳光? 朱正春心生一计,忽的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这位短发女子的大腿,死活不肯松开,嘴里还嚷嚷着说道:“大姐,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哪里来的野狗,滚开!” 短发女子又羞又气,连连摆腿可就是挣脱不开,只差没有拔枪了。 “你俩还给老子装什么装!” 狗子输了钱,心情不好,烦躁着说道:“老子早就说你们是一伙儿的,别演戏了,五万块大洋,赶紧的!” “大姐…” 朱正春的老脸紧贴在短发女子的大腿上,求饶的眼神里既是无辜,又是得意。 “哼,碰上你这条野狗,算我倒霉!” 短发女子无可奈何,信手亮出一枚银票,问道:“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我家表小姐呢?” “你少跟老子废话!” 狗子摇晃着马刀,说道:“你先一并把钱交了,老子再放了那个女娃娃。” 嗖! 银票飞出,轻盈之中暗含着一股力道。 就这如同摘叶拈花一般的弹指,朱正春瞧得真切,他求饶的眼神里不禁又多了一丝忌惮之色。 原来这娘们也是练过的,难怪她敢独自一人上前来与这帮马匪对峙。 “又是宝通钱庄的银票!” 狗子的脸上隐着几许不屑,他收起银票,回头说道:“钱数正好,放人!” 现在不溜,更待何时! 朱正春噌的起身,拍拍衣襟上的尘土,拱手说道:“各位好汉,各位大哥大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 朱正春担心留下来会再生事端,以免殃及自己,故而他一路边走边跑,朝着不远的山道过去。 “想跑?” 马队之中,只听一位年轻女子娇喝一声,甩手扬鞭。 嘶嘶嘶… 一条长鞭如银蛇游窜,不偏不倚正好缠在了朱正春的小腿上。 接着,长鞭那头猛力一拽,朱正春身形一歪,整个人向前趴倒在地上。 “喂喂喂…” 朱正春被活活拖了回去,一脸的不甘心。 “华姐,这小子要怎么处置!” 使长鞭的这位年轻女子翻身下马,一脚踩在朱正春的腰上,让他动弹不得。 短发女子华凌很是厌弃的瞥了眼朱正春,没有说话。 嘻嘻… 这时候,一位小姑娘从马匪人堆里挤了出来。 “表小姐!” 华凌疾步上前,一把抱起小姑娘,脸上的忧心神色终于舒缓了许多。 “今天咱们这票买卖就算了喽。” 狗子收起马刀,说道:“限你们一个时辰之内离开筷子岭地界,要不然的话,可别怪老子们反悔不认人!” “表小姐,我们回家。” 华凌抱着小姑娘翻身上马,看也不看朱正春一眼,说道:“你这条野狗,从哪来滚哪去!” 这帮人怎么这般冷面无情,没义气? 老子可是为了救你家的表小姐才会沦落至此的! 朱正春心中有气,追上前去,说道:“几位大姐,要下山呐,是要下山进城去的不,嘿嘿…可否捎上小弟一程?” “没羞没臊的东西,谁是你大姐!” 使长鞭的这位年轻女子显然是对大姐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她细眉一挑,冷冷瞪了朱正春一眼,说道:“臭小子,我劝你最好识趣点。惹了我们华姐,你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嘿嘿,这位漂亮姐姐,你的声音真好听。” 朱正春没皮没脸的一路小跑跟着,时不时的,他还会快跑两步,欺身凑到马边仰起头说道:“漂亮姐姐,这山路崎岖不好走,你就行个好,载小弟一程呗。” “臭小子!” 马背上一位留着小平头的年轻男子回头喝斥道:“你若是再这样耍无赖跟着我们,小心我一枪毙了你!” “你他妈的这山路就这一条道,你让老子往哪走?!” 朱正春不乐意了,怒意陡增,说道:“要么你们快马一鞭赶紧滚,要么你们让出这条山道,好叫老子一个人走的清闲自在!” “敢跟老子较劲,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平头恼了,勒马调头,掏出藏在腰间的勃朗宁手枪,端在手里,气势汹汹的挡住朱正春的去路。 “文青,别胡闹!” 华凌急忙催马过来,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票丢给朱正春,说道:“臭小子,这是我家表小姐赏给你的。念在你之前出手搭救过我家表小姐的份上,刚才你戏弄我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不过从现在起,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最好记住了!” 嗯…嗯… 马背上,小姑娘坐在华凌的怀里,蹙起眉头一个劲的扯着华凌的衣衫,感觉她不情愿就这样把朱正春丢下。 “表小姐,大小姐在家等的着急,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华凌顾不上这正在发脾气的小姑娘,她执意要放下朱正春不管。可是没走多远,她又停了下来,回头问道:“我家表小姐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这小妮子会说话呢,那她之前… 朱正春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心里有气,说道:“老子叫…我叫朱有仁。” “朱有仁,我替我家表小姐记下了。” 华凌冷冷应了一句,扬鞭策马,快步下山。 朱正春双手叉腰,气鼓鼓的愣在原地。略微消了消气,他满不在乎的抬起手中的银票一瞧,傻了眼。 乖乖,五百大洋! 这趟进城,二娘她高兴也才给了我一百大洋,这帮人随手一扔就是五百大洋! 朱正春好奇这些中山装是何来历的同时,他气恼难当,直接双手一搓,将银票揉成一团丢在草丛里,跳着脚的大骂着说道:“他妈的,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无精打采的量着步子,朱正春走出几步,又转身过来捡起了银票,嘿嘿的笑了笑。 好啊,老子倒要看看,到底会是谁先进城。 ****** ****** 朱家湾,曹寡妇家。 “宝妹子,这可万万使不得!” 曹寡妇娇颜失色,双手紧握着宝儿的双肩,说道:“你要是真这么答应了,等到少爷回来,他还不得活剐了这老族长不可?” “他不会的…” 宝儿情绪低落,失神的摇了摇头,说道:“少爷已经不要我了,可是我…我还想着…想要为他做些事情。” “宝妹子,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上少爷了?” 曹寡妇的屋子里就她俩人,所以有些私心话,曹寡妇干脆就直言当面问了。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 宝儿情绪失控,伏在曹寡妇的肩上嘤嘤抽泣着,说道:“玉玲姐,你是不知道,这十年里,我是一天见不到少爷,我就…我就…呜呜呜…” “宝妹子别哭,少爷是个好人,他值得你去为他着想。” 曹玉玲轻抚着宝儿的后背,叹了口气,说道:“只是遇上这样的少爷,也不知该说你是幸运,还是倒霉。” “玉玲姐…” 宝儿坐直身子,拭了拭眼角,娇嗔着说道:“我是倒霉的,可玉玲姐你却是幸运的。我家少爷对玉玲姐你…那可是我这个外人看在眼里,都觉得甜在心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姐姐开玩笑。” 曹玉玲递出一块手绢,说道:“少爷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记,只可惜我俩生不逢时,有缘无分。” “玉玲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宝儿拭去脸上的泪痕,说道:“少爷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一旦决定想要的某样东西,或是想去做的某件事,那是任谁想拦都拦不住的。眼下少爷已经长大成人,而老爷又是下落不明,现在朱府里面再没有人能镇住少爷了。而且少爷他苦等了玉玲姐你整整十年,想必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不过玉玲姐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要替我好好照顾少爷。” “这…这…” 曹玉玲心中难过,说道:“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件事呢,这朱府老祖宗难道就没考虑过这件事的后果?” “玉玲姐,我自认命苦,所以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宝儿攥紧了紧拳头,强颜笑着说道:“明天就是我的大喜日子,我俩都应该想点开心的事。我知道明天玉玲姐不会来吃我的喜酒,所以今天我都带来了。玉玲姐,你要是肯祝福我,那我俩今天就高高兴兴的,来个不醉不休!” 瞧着宝儿脸上这勉强至极的笑容,曹玉玲心底落泪,又一次暗暗地叹了口气。 ------------ 第026章 这趟浑水深不见底 日落黄昏,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县城就要闭门谢客了。 城门口,卖凉茶的老汉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吞云吐雾的空当,老汉竟会咧嘴傻笑一阵,像是他今天撞见了什么大喜事。 晚霞余晖之中,一支马队飞驰而来。 老汉刚一眼瞅见这支马队,他就急忙收起烟杆,起身忙活一阵。 “各位…请留步…留步!” 老汉双手端着茶碗,奋不顾身的拦在马队前面,他瞅了眼马背上的年轻男女,迟疑着说道:“各位…各位客官,你们总算是来了。来来来…快喝几口凉茶解解乏。” 马队领头的短发女子冷冷打量了一番这个老头,她俯身接过茶碗,却是没喝,只问道:“大爷,您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点儿进城的?” “哦对对对,瞧我这老糊涂的记性。” 老汉想起一事,他擦了擦手,一边在衣衫口袋里翻找着什么,一边说道:“先前有位小哥,是他吩咐我在这里候着的。” “有位小哥?难道是我家主子派来的?” 短发女子嘀咕一句,早已口干舌燥的她却只是抿了两口,发觉茶味不错,便安心将茶碗递给了怀间的小姑娘,恭敬着说道:“芳子小姐别生气了,请您尝尝我们这儿的凉茶味道如何。” 小姑娘嘟着嘴,不接茶碗,也不说话。 “找到了找到了…” 老汉摸出一张泛黄油纸,笑眯眯着说道:“这位小哥好生阔绰,就这几碗凉茶,一个大洋也值不到,可他随手一扔,竟是丢给我这老头子五百大洋!” 五百大洋?! 短发女子顿生惊愕,她俯身下去夺过皱巴巴的银票一瞧,当即脸色煞白,问道:“你说的这位小哥…他长什么模样?” “哦哦,他有这么高…对了!那位小哥他还留着辫子,如今县城里边还留着辫子的人,估计也就只有他这一个喽。” 真的是他! 朱有仁! 可是,此去筷子岭足有二十多里地,他全凭脚力,居然比我们骑马都还要快。光是想想就觉得,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短发女子心中惴惴,她怎么也没想到之前那个留着辫子,一副乞丐模样的无赖青年,竟会有这般逆天本领。 “姑娘?” 老汉面露谄笑,说道:“这银票…呵呵其实,那位小哥他也交代过,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要是那几位大叔大婶以为你这茶钱不值五百大洋,那你就让他们随便给你几块大洋就是,不过他们可比我大方多了…呵呵姑娘,这话可真不是我这老头子瞎说的,这可全都是那位小哥的原话啊。” 大叔大婶? 好你个朱有仁,难怪刚才这位大爷看见我们若有迟疑,原来他是怕认错人了。 想不到这五百大洋,他居然也不看在眼里,随手就丢给一个街边卖茶的。 现在看来,他还真不是一个乞丐。 短发女子冷哼一声,甩出银票,问道:“大爷,那他人呢?”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老汉连连道谢,收好银票,说道:“那位小哥?他进城了,看样子他是累坏了。” “大爷之前…可有见过此人?” 短发女子对“朱有仁”萌生了极大的兴趣。 老汉蹙眉想了想,如实答道:“我从未见过这位小哥,我瞅着他…感觉他像是第一次进城。” “是嘛,我们走!” 短发女子扬鞭策马,快步进城。 待到马队进了一条小巷子里,短发女子这才小声吩咐着说道:“文青,这朱有仁的水太深,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毫无理由的要出手搭救芳子小姐。我怀疑他是冲着我们家主子来的,你试着去摸摸他的底细。记得要多加小心,一旦打探清楚,就立刻回来复命。” “老姐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小平头信心满满的应了一句,独自催马去了。 ****** ****** 僻静的小酒楼,二楼客房里。衣衫丢了一地,一只鞋裹在裤腿里,而另一只却是飞到了床头凉枕边。这种狼藉的感觉,就像是有人进到房里,匆匆的一路边走边脱,衣衫鞋子丢到哪是哪,完全不去在意。 床榻上,朱正春发辫散乱开来,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一条裤衩,他一无所顾的打开四肢,正呼呼大睡。他的脸颊,脖间,那一道道灰色汗迹是再明显不过了。看得出来,他实在太热太累了,以致什么都顾不得了。 从朱正春进到客房什么也不说便开始狂脱衣服的那一刻起,万大宝就看傻了眼,他在床边蹲了好久好久,最终回过神来,愣愣的问道:“春哥,这几天你都上哪去了,你是不是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的?” “算了算了,有问题也只有等到明天再问了。今天还是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早起赶回朱家湾给老族长贺寿呢。” 万大宝念叨一句,不知不觉跟着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万大宝猛然睁眼,顿觉睡过头了,心底暗叫不好,慌忙起身摇晃着朱正春,喊道:“春哥春哥,大事不好了,我们要错过老族长的寿辰了!” 嗯嗯嗯…朱正春只是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我先去钱庄取大洋,你快起来洗洗等着我!” 万大宝从地上的衣衫里找出银票,火急火燎的推门出去。 等到万大宝从街上回来的时候,朱正春居然睡在了地上。想来可能是床铺太热的缘故,他翻着身想找一处凉快点的地方,却不想一不留神滚到了床下。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有醒过来。 “春哥!春哥!” 万大宝又急又觉得好笑,他上前踹了一脚朱正春的屁股,大叫着说道:“春哥,土匪来啦!” “哪呢哪呢?” 朱正春闭着眼,却是骨碌一下翻身坐起,说道:“要不大宝你先挡着,我再躺会儿。” “春哥!” 万大宝抄起桌上的一碗茶水,直接泼到了朱正春的脸上,说道:“我说春哥,我们再不动身,可就要错过老族长的寿宴了。” 呸呸呸… 朱正春满嘴茶水,他吐了吐,又抹去脸上的水珠,顿时清醒了许多,问道:“我…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候了?” “就快一天一夜了。” 万大宝又倒了碗茶递过去,问道:“春哥,你究竟去哪了,怎么会累成这样?” 咕嘟咕嘟… 朱正春仰起头灌下这碗茶,打了个嗝儿,说道:“这事一言难尽,回头再说。对了,你刚才说老族长的寿宴?” “就是今天!” 万大宝给他自己倒了碗茶,咕咕喝了几口,说道:“要是我们现在就启程,说不定还能赶上。” “不急不急,我们寿礼都还没准备呢。” 朱正春擦了擦汗淋淋的胸膛,不慌不忙的说道:“你先让伙计给我弄盆洗澡水上来,我都浑身发臭了。完事之后,你再拿着银票去宝通钱庄把大洋给我取来,记得顺道给我挑两件像样的…” “水来喽…” 不等朱正春说完,店伙计竟已是提着两桶清凉的井水上楼来了。 “大洋在这儿,还有你要的褂子…” 万大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眼神里却满是得意之色。 “行啊你小子,长进了…” 朱正春盘起辫子,扑通一声,跳进漆木澡盆里,说道:“其实吧…这十年来,我还一直都挺担心你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万大宝憨憨一笑,并未在意。他只是拣了张凳子坐到澡盆边,撸起袖子替朱正春搓背。 “你想知道?其实我就是担心你…” 朱正春话到嘴边,忍了几忍,又咽了回去。他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认为现在还不到说这件事的时候。 “对了,我不在的这几天你都干什么去了。” 朱正春转移话题,他决定暂时先不提他因为何事而要担心万大宝。 “你无缘无故的没了踪影,我当然要去报官喽。” “你去报官了?” 朱正春愣了愣,问道:“那官呢?人呢?” “说起这事我就恼火。” 万大宝使劲的搓着背,说道:“原来,我们这澧县就一直都没有所谓的正县长。而那唯一的副县长王耀祖,他老早就去朱家湾给老族长贺寿去了。那天没找着你,我就跑到县衙说要报官找人,衙里的管事老头说副县长不在让我改天再去,于是就老老实实回来等了一天,可第二天他们只是随便问了几句就把我打发了。第三天我火了,直接跑去说是有土匪绑了我家少爷,结果他们说我无端造谣生事,把我给轰出来了。我气不过,冲上去想跟他们干架,最后…” “最后你怎么了?” “嘿嘿,我跑了…” 万大宝啊万大宝,看来我担心你…还是没错的。 朱正春无奈的心道一句,沉默不语。 “春哥你说,那官衙吃着俸禄却不愿为老百姓办事,这事气不气人?” 朱正春咧嘴呵呵一笑,随口说道:“你才知道啊,官府向来不都这样吗?” “我的这点破事算是说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万大宝点了点朱正春肩头已结痂的伤疤,问道:“春哥你这几天去哪了,怎么肩上有伤,这脏兮兮的衣服上还会有血渍?” “好吧!我就跟你讲讲这几天,我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土匪窝之旅!” “啊?你还真遇上土匪啦!” 万大宝两眼瞪圆,显得极为震惊。 “你手里别停,老实搓背听我讲。” 借着洗澡的空当,朱正春便把他这趟筷子山之行的前前后后都和盘托出。 除了,那晚的美梦。 “我是不清楚这筷子岭上的马匪到底能有多厉害,不过他们竟敢跑到城里头绑架勒索,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万大宝嘴上忿忿,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气愤神情。 “唉…时局动荡,世风日下,官府不给力不就让他们恣意横行了嘛…” 朱正春也认为这件事出得相当离谱,不过他深知这趟浑水深不见底,完全没有去招惹他们的必要。 ****** ****** 洗过澡,结了账,朱正春二人来到街上。他们为宝儿买了几盒胭脂水粉,又为曹玉玲曹寡妇挑了几件素色的蚕丝衣衫。 “春哥,你打算给老族长准备什么寿礼?” 朱正春笑而不答,两人进了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 “请问…华郎中在吗?” 店铺伙计瞅了眼朱正春,迟疑片刻,说道:“小哥是要找华大夫吧,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叫去。” 不多时,一位留着小平头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朱正春与这小平头异口同声,且他二人的脸上皆是厌恶神色。 “伙计…” 朱正春想想就来气,说道:“我找的不是他,我要找原先那位…那个留着长长胡子的老郎中。” “他是我爷爷,早些年就已经过世了。” 小平头上前插话,并强颜欢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道:“有仁兄弟,你找我爷爷所为何事,咱们不妨进屋里说话。” 有仁兄弟? 万大宝一头雾水,跟着进去。 药铺里屋,朱正春刚一坐下,就注意到了案头上那厚厚的一摞书籍当中,竟有着一本名为《东京地理图志》的日文书籍。 难道这家伙也留过学? 他还是跑去小日本那学的地理? 朱正春心有疑惑,他犹豫着要不要探一探这帮中山装男女们的底细。 小平头留意到了朱正春的目光,他不动声色的上前收拾桌子,并将那一摞书籍摆进了书柜里。 朱正春收回目光,笑着说道:“还不知这位大哥该怎么称呼?” 小平头转身抬起手,摆了个手枪的手势,说道:“之前你不都已经知道了,我姐叫华凌,她叫我文青,那我自然就叫华文青了。” 那位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的短发大姐,原来她叫华凌啊。 “哈哈是文青大哥,幸会幸会。” 朱正春凑上前去套近乎,并压低嗓门说道:“文青大哥,先前的事咱就全当它是个误会,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小弟这趟来呢,其实就是想买点药…买点补药。就是那种能让男人…嗯…有心无力…变得雄赳赳气昂昂的那种…嗯嗯?你明白我的意思?” 华文青当即一脸鄙夷,直言问道:“是不是壮阳药?” “嘘!你小点儿声!” 朱正春回头见万大宝正专心拨弄着桌上的那只西洋钟表,这才安心说道:“嘿嘿,我要的就是壮阳药,只不过这药…有没有药力更生猛一点儿的,我要最猛最猛的那种。” 这小子原来是个浪荡胚子。 华文青顿觉他的姐姐华凌是高看了朱正春,于是他也就没心情去调查朱正春的底细,只道:“这种药我多得是,管够管饱,你等着。” “谢了谢了,我果然没来错地方,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朱正春一脸贼笑搓着手,好是欣喜。 华文青面有异色,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樟木匣子,里面躺着两只红蓝色的玻璃药瓶。他伸手准备去取那只红色药瓶,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这只蓝色玻璃瓶。 “这个可是进口西药,威力惊人,其药效是常人难以接受的,所以一次最多也只能服用半颗,记住了。” 华文青故弄玄虚般的嘱咐一句,继续说道:“这药在国内虽是珍贵,可毕竟眼下需要它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如今我不如就把它全都送给你,我这也不收你钱了,权当是交个朋友。” 这话怎么听着有味儿? 朱正春蹙了蹙眉,没往心里去。他捧着药瓶如获至宝,连连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多谢多谢。” “要不…有仁兄弟先去忙,我这还有事,恕不远送。” 华文青面带笑意,手臂一抬,这就下了逐客令。 “你忙你忙,大宝我们走!” 朱正春喜不胜收,他全然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华文青正一脸冷笑。 这且不说,通过刚才这番简短的照面,朱正春还打从心底觉得,这华文青其实还挺大度的,好讲话,着实有一番新时代年轻人的做派。 出了济世堂,雇了辆马车,朱正春心情倍儿激动,说是今晚就算摸黑也要赶回朱家湾。 出城门的时候,朱正春瞥了眼城门两边的提枪守卫,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好像这里面是有古怪。不过他顾不上这些,他满心思幻想着,这老族长吃了壮阳药之后会是怎样一副神气模样。 嘿嘿,一想到那般画面,朱正春心里偷着乐开了花,只觉好不过瘾。 ------------ 第027章 女人都守不住的... 满天星斗下,蛙声蝉鸣一片。 马车进了朱家湾,远远的绕过朱府,径直朝着曹玉玲家去了。 依着万大宝的意思,若是这个时候直接赶去给老族长贺寿的话,应该还不算太晚,起码寿辰还是今天。不过,朱正春并不这么想。在他看来,虽然说送出这瓶壮阳药的最佳时机就是今晚,但要想让这瓶壮阳药发挥出最大的潜能药效却是明晚。 怎么也得先让这老家伙憋上一晚,明天再给他这玩意儿叫他好好泄泄火。嘿嘿,如此让他快活高兴了,备不住他就会乖乖的交出地契。 这拨动如意算盘珠子时发出的啪嗒磬音,在朱正春的心底响个不停。送走了马车,他让万大宝先回家去,而他则是上前叩响了曹玉玲家的老木门。 笃笃笃… 这沉闷的敲门声响,在朱正春听来,却是格外的悦耳。 “是…谁啊?” 甜美的话音当中,夹着一丝警惕与不安。 “是我,朱正春。” 朱正春将事先准备的礼物藏在身后,他还是想给这个女人一点惊喜。终究,这女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她都不会拒绝惊喜。 “少爷?这么晚了…” 老木门拉开的刹那,一位秀发及肩,貌美神态皆可与前世那位古墓派传人小龙女相媲美的文雅女子悠然现身。 那一刻,空气似乎凝固了。 彼此,都能听到对方那细碎的呼吸声。 她还是这样美,惊艳的美。 十年之前,十年之后,她一点儿没变。 朱正春收了收心神,颇为绅士的微微躬下腰去,眼带笑意,说道:“我刚从县城回来,这个…送给你。” 皎洁的月光洒在朱正春的脸上,映在他那浅浅的笑容上,诡魅而又迷人。 曹玉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猛然间,她发觉今晚的朱正春,他这雄健阳刚的体魄下,竟散发出阵阵令人快要融化了的温柔绵情。 窘迫着接过礼盒,曹玉玲自知失态,可整个身子就是僵硬在那,想动却又动弹不得。 “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朱正春笑得很自然,如和煦春风一般,舒适恬畅。 “少爷快请进…” 曹玉玲垂着目光,生怕与朱正春对视。 “十年了…” 朱正春立在院子里,伸展着胳膊,说道:“想不到十年后进到这间屋子,还是跟十年前一样,让人觉得舒服,觉得自在。” “少爷屋里请…” 堂屋里,曹玉玲搁下礼盒,提起茶壶想为朱正春倒碗水,却不想她竟是先倒了一碗给自己喝,看上去她是想压压惊。 “少爷一路辛苦,先喝口水。” “你不用…不用跟我见外,我坐一坐就要回去了。” 朱正春本是想说“你不用担心”的,可他也不知怎的就改了口。 “少爷…这就要走?” 曹玉玲神色微恙,似有心事,显得不安。 或许是没有掌灯的缘故,屋子里的光线并不是特别明朗,朱正春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喝了两口水,解释着说道:“只因这趟去县城多耽搁了几天,我担心府中有人挂念。” 曹玉玲低着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哦对了!” 朱正春从包袱摸出几只玲珑精致的铜盒子,说道:“许久都没有看到宝儿了,我这趟进城也给她带了点小东西。这几盒胭脂水粉我就先放在你这儿,回头我让宝儿亲自来取,顺便也好叫你们姐妹俩聚一聚,说说话聊聊天。” “少爷想得真周到。” 曹玉玲瞅着朱正春收好包袱是要起身离开,她好是着急,慌乱中竟失口说道:“少爷给宝妹子捎回来的这几盒胭脂可真不错,就是不知少爷为我挑了些什么礼物。” “那…那现在就打开看看,要是你心里不喜欢,那我明天就去县城另外找几件合你心意的。” 朱正春误以为曹玉玲是心生了醋意,他大感意外之余,更是欣喜不已。 “是蚕丝衣裳!还是桑蚕丝的…” 这柔软丝滑的面料就像要消融在手心里一样,曹玉玲轻轻揉抚着,好生喜欢。 “要不你穿上试试,我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此话一出,朱正春顿觉尴尬。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多少会显得有些冒失轻浮。 “那少爷等着,我这就去把它换上。” 曹玉玲一口答应了,可她匆匆回到房里却只是攥着衣衫,很是心急的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她…她今天怎么了? 她完全不应该会是这个样子… 朱正春十分诧异,心生疑惑。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曹玉玲是一个性子贞烈的女人,她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答应这种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可她好好的,难道…是府里出事了? 曹玉玲的反常,让朱正春感到不安,他起身朝着房里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少爷再等等,我就要好了。” 房里传来曹玉玲急切的话音。 不好,看来是真出事了。 朱正春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从刚进来坐下那一刻开始,曹玉玲就在尽一切办法的想要留住他,拖住他不让他走,只能说明曹玉玲不想让他知道朱府出事了。 可是,府里能出什么事? 咣!咣!咣! 忽然有人猛烈的捶打着老木门。 这时候还会有谁过来? 朱正春好奇,他刚来到院中,却被冲出来的曹玉玲一把拽住。他拍了拍曹玉玲的手背,是叫她不要心慌。他又指了指老木门,示意曹玉玲问话。 “这么晚了,谁啊?” 有朱正春守着她,曹玉玲自然放心许多。 咣咣咣… 这人用力捶着门,言语不清,说道:“我…我是你男人,快…快开门!” 很明显,门外的这个人,酒醉的不轻。 朱正春与曹玉玲相视一眼,他俩谁也没听出来这人究竟是谁。 “我已经睡下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曹玉玲当他是湾子里哪个醉酒的汉子认错家门了,语气上还特别客气。 “老子…老子就是来陪你睡的!” 这人把嘴巴凑在门缝边,说道:“我说小寡妇,你…你都守寡这些年了,难道你…你就不想尝尝男人的滋味儿?” “我…” “操”字还没出口,曹玉玲的玉手已是遮在了朱正春的嘴边。 曹玉玲受辱,心里难受,可她更不想有人看到这么晚了她还跟朱正春独处一室,她担心这样会让朱正春的名节不保。 “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叫人了!” “哈哈…那你…你叫啊…” 这人死赖着不走,说道:“我…我爹他…他上你的时候,你可没少叫唤…放心小寡妇,我会对你轻…轻轻的,包你舒服…舒服的还…还。” 朱正文?! 朱正春彻底听清了,门外这个人正是他的宿敌,朱正文。 “少爷!” 不顾曹玉玲的阻拦,朱正春火冒三丈,拉开门就是一脚,将门口这个又矮又瘦的青年踹翻在地,连着滚了好几圈。 “谁啊谁啊!” 朱正文吃痛,酒醒了不少。他嚷嚷着抬头一瞧,当即笑了,说道:“这不是朱府大少爷吗?怎么,你也想跟这小寡妇乐呵乐呵?” “朱正文!” 朱正春抑制着怒火,说道:“今天你喝了酒,我只当你说的是醉话,你走吧。”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 朱正文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说道:“要不…我让你先上,等你爽够了我再来,我不嫌脏。再说了,你都不嫌她脏,我就更不知道这脏是个什么东西了。” “你小子有完没完!” 朱正春双拳紧握,发出嘎吱脆响。 “少爷少爷…” 曹玉玲害怕十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她死死拽着朱正春,几乎就要跪在地上。 “哟哟哟…说你两句就吃不消啦。” 朱正文一脸阴笑,讥讽着说道:“不过这也难怪,谁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心爱的暖床丫头,送进一个老家伙的被窝里?你有气是应该的,我也替你不值。可我就想不明白了,一个近在嘴边的暖床丫头你不吃,却偏偏要跑到寡妇家里头来偷吃,你说你是不是贱骨头?” “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朱正春并没有动怒,他只觉心魂恍惚了一下,完全没有听清楚刚才的话。 “我说你那宝儿!” 朱正文提高嗓门,说道:“哦不对不对,我现在应该称呼她朱老姨太。今天可是朱老姨太的大喜日子,是她把身子献给老族长当作寿礼的大喜日子!” “你是说宝儿…宝儿她嫁给了老族长?” 朱正春苦笑着摇头,表示不相信。可是,当他看到此时正跪坐在自己腿边哽咽着的曹玉玲,他忽觉身体里的某根神经被挑刺了一下,隐隐作痛。 眨眼间,痛感席卷全身。 这种痛楚,比当年行家法挨鞭子所受的疼痛,还要痛上百倍千倍。 “哈哈…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朱正文恣意大笑着,说道:“想必这会儿,她正与那老族长翻云覆雨,欲仙欲死呢!” “我操你妈的!” 朱正春发狂似的爆喝一声,瞪圆的双眼里是满满的杀意。 “少爷不可以,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宝妹子的一番苦心呐…” 曹玉玲紧抱着朱正春的双腿,她知道这件事必然是掩盖不住了,于是她语气中带着不甘与些许愤怒,说道:“宝妹子她也是情非得已,朱府老祖宗交代她必须要这么做,她身为朱府下人,哪还能有什么办法?况且…况且宝妹子她还一心想着,想着要替她的少爷夺回朱府地契!” 啪哧! 晴天霹雳! 朱正春顿觉天旋地转,头昏眼花。他死命的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里好像有块东西堵着,喘不过气来,极其难受。 “哈哈…地契?痴人说梦呢吧!” 朱正文笑得极其猖狂,他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朱正春这狼狈至极的窘态。 “你…滚!不然,我杀你了!” 朱正春目露凶光,阴冷的杀意使人不寒而栗。 “哼,连个女人都守不住的家伙,还想跟我争地契?咱们走着瞧!” 朱正文冷冷笑着,好是得意的扬长而去。 “你…进屋去,锁好门。” 朱正春用尽最后的平静心绪交代完这一句,他咬牙切齿的低吼着,朝着老族长家的方向,狂奔过去。 月光之下,那一滴滴连着串儿的,远远甩落在身后的泪珠子,竟会是那样的晶莹剔透,那样的叫人心酸。 ------------ 第028章 那火,烧尽了他的... 萧瑟的夜晚,月光铺洒在朱江湾上,荡漾着的粼粼波光,就好似心田苦海里翻涌着的愁绪,剪不断理还乱。 曹玉玲家附近的松树林子里,朱正春神情呆滞,失神的躺在那,一动不动。 就在赶去老族长家,想要将宝儿救出火海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疑问钻进了朱正春的脑海里,使得已然发了狂,近乎快要疯掉的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我忍了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着这个疑问,朱正春不知不觉放慢脚步,渐而他停了下来,又转身一步一步朝着曹玉玲家走去。可不想,这第一个问题都还没有得到答案,紧接着那无数个疑问又全都冒了出来。 隐忍十年,我真就只是为了朱府地契? 若真是如此,既然宝儿肯献出身子为我夺回地契,那我不如就顺水推舟,息事宁人,安耽的等着就是了。可是,我为什么又会如此的气愤,如此的不甘心? 是不忍心宝儿的缘故吗? 宝儿一直真心待我,我也应该要去救她,但我怎么突然就婆婆妈妈了呢? 朱正春苦笑了笑,自言自语着说道:“原来…我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我也应该害怕。 宝儿,她是老祖宗背着我偷偷送给老族长的。且先不管老祖宗这么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朱府的将来,总之她的良苦用心,我不能视而不见。故此,要是我今晚真的要冒着与老祖宗闹僵的风险,跑去老族长家大闹一通,宝儿或许能够得救,可我呢… 失去老祖宗这座靠山,我能行吗? 失去朱府地契,甚至失去整个朱府的信任与宠溺,我能行吗? 就算这些我都能一肩扛下来,可是宝儿…宝儿她真的能够就此逃离火海吗? 斗转星移,天边的鱼肚白愈发的亮堂起来,一抹朝霞穿破云空,打在朱正春满是憔悴的脸上,他瘪嘴笑了笑,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 宝儿,地契,这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通通都不会放手! ****** ****** 万大宝家,中天院子里。 朱正春将蓝色药瓶里的白色小药丸倒在矮桌上,然后以瓶底用力按下去,一颗一颗的药丸渐渐变成了一滩白色粉末。 万大宝若有迟疑,问道:“春哥,你真决定要这么做吗?” “你不敢?” 朱正春暗暗咬牙,用劲碾压着药丸,平静如水的眼神里有着不容质疑的意思。 “这个…” 万大宝低着头,算是默认了。 “你不敢就算了,我也没说非要让你帮忙。” 朱正春一点一点的将白色粉末重新装回蓝色药瓶里,说道:“我也知道,如果这件事做得漂亮,那朱家湾,乃至整个澧县,都可能将会是我们的天下。可若是这件事一旦败露,那我必然会失去所有的一切。” “春哥,那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万大宝想要阻止,可他深知这么做只会是徒劳。 “难道你没有听说,风险与收益永远都是成正比的吗?” 朱正春拿衣角擦了擦蓝色药瓶,又将桌上残留着的白色粉末吹得干干净净之后,说道:“无论在哪个时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句话永远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可是这后果…我怕会闹出人命。” 万大宝心理挣扎一番,提议着说道:“要不,我们把阿良也叫来一起商量商量,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法子。” “有三点是你必须要弄清楚。一,我的这个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再无其他;二,若是你都不敢去做这件事,那就更别提阿良了;三,从头到尾,无论这件事会是怎样的结果,那都不会危及到我们两个人的性命。至于谁死不死,全看他的造化,与我们何干?” 朱正春端详着手里这支蓝色药瓶,他平静的眼神当中,竟流露出几许视人之性命如同草芥一般的冷酷无情。 春哥,你突然变得好可怕。 这是万大宝的心里话,可他不敢直说。 “对了还有…” 朱正春将事先准备好的蜂蜜水,一勺一勺的灌进蓝色药瓶里,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县城,你给我搓背的时候,我说我其实很担心你…那你知不知道,我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万大宝沉默不语,微微的摇了摇头。 “那年,我们联手暴揍朱正文的时候,你的那句‘春哥你尽管照死里打,出了人命我兜着’,当时把我都给震住了。” 朱正春轻轻摇晃着蓝色药瓶,继续说道:“还有你那句‘朱大老爷您要打就打我,我包您打到解气为止’,当时我听了你这句话,别提有多想哭。可我没哭,我只是在心底告诉我自己,这辈子,万大宝这个兄弟,我朱正春是认定了!”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可能那时候…我还不大懂事吧。” 万大宝憨憨笑着,他那肉唧唧的笑容里隐着一丝尴尬之色。 “不是你不懂事!反着来说,老子就是喜欢那个时候不懂事的你!” 朱正春收起蓝色药瓶,动之以情般的说道:“大宝,眼前的时代早已是风云变幻,晴雨不定,既然我们活在这样的当下,那就一定要活得别开生面,活得与众不同。或许,这十年来我没有天天跟你混在一起,所以你变了,所以我担心你会变了样。” “我不就是变胖了一点嘛,其他的啥都没变!” 万大宝眉头紧锁,微微有气。 “不管你生不生气,不管你爱不爱听,我朱正春都要说。十年功夫,你!你万大宝变怂了,你胆小了,你怕事了,你…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万大宝了!” 朱正春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万大宝,说道:“今晚黄昏入夜,不管你来不来,这件事我朱正春是做定了!” “春哥…” 万大宝没能叫住朱正春,他想着朱正春刚才所讲的这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种难受的滋味,远比朋友兄弟间大吵了一架,甚至大打出手以致鼻青脸肿,都还要难受十倍不止。 ****** ****** 午饭时候,朱正春来到了老族长家门口。他望着门梁上那高挂着的两只大红灯笼,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练习要如何才能笑得灿烂,笑得自然。 “老族长!” 朱正春满脸笑意,大跨步迈了进去,且还一路拱着手,说道:“老族长…晚辈对不住,晚辈来晚了,晚辈本该昨天就要来向您老道贺道喜的。” 堂屋正厅里,老族长正与朱家湾保长朱全福,澧县副县长王耀祖举杯吃酒,好是尽兴。 他三人见到朱正春,先是同时一愣,后又神色各异,但却纷纷起身相迎。 “是正春呐,你来得正好,来来来…” 老族长颇为客气的招呼朱正春入席,言有所指,说道:“昨个儿我就没看到你,还误以为你是生气就躲起来了。” “生气?我生什么气?” 朱正春一脸意外,起身提着酒壶,说道:“老族长,昨天晚辈我没来喝您的寿酒,您的喜酒,再加上今天晚辈我又小迟一步,晚辈我当该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瞅着朱正春一杯接着一杯,很是豪爽的灌着酒,朱全福若有不安的瞧了王耀祖一眼。可这王耀祖丝毫不去理睬,他反而拍着巴掌,笑着说道:“十年不见,想不到贤侄儿竟变得如此海量,如此明理得体,你王叔我当真是喜闻乐见,喜闻乐见啊!” “王叔,您可别拍我马屁,咱得走一个!” 朱正春自然知道王耀祖这是话里有话,可他却是不以为然,摆出一副拧起酒壶就不肯放下的姿态,三杯下肚之后,他再满上一杯,与王耀祖撞了杯,又是一口灌下。 “好啊,好好好…” 老族长见此,酒兴大起,他端着酒杯,说道:“来来来,我老族长也要敬你一杯!” “别别别…老族长您这是要让晚辈折寿啊…啊?哈哈…” 朱正春笑得十分豪气,一点也不失态。他又为自己满上酒,双手捧杯迎上去,说道:“老族长,晚辈我借着酒胆儿,想要说句不合场面,您可能也不爱听的话,不知…可不可以。” “诶…架不住我老族长今天高兴,春儿,你就但说无妨!” 老族长很是爽快,摆摆手表示不碍事。 “那晚辈我可就真说喽…老族长,咱们还是先干了这杯。” 朱正春仰头灌下酒,亮了亮酒杯底,说道:“老族长,晚辈我之前就是一头犟驴,做错的事,说错的话,您可千万别当真。虽说咱们终究都是一家人,可是今天,晚辈我除了要来向您道贺,道喜之外,还想着一定要给您下个跪,认个错才行啊。” “好好好…” 等到朱正春恭恭敬敬的跪地叩了三个响头,老族长这才上前扶起朱正春,说道:“正春呐,这十年来你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做的很好,再说你这个认错的态度,那想必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来来来…我老族长今天就为你斟一杯酒,也算是奖励你的。” “多谢老族长既往不咎,那晚辈我就厚着脸皮接下了!” 朱正春的脸色并无异样,他依旧笑得很自然,很谦卑。 “春儿…” 朱全福见老族长的态度大有转变,他也不甘落后,当即笑脸相迎,举杯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叔我之前要是哪里有做得不当的地方,这杯酒就算是冰释前嫌了。” “二叔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朱正春满上酒,说道:“二叔您绝没有做得不当的地方,要不是那时候您拿鞭子抽醒了我,那如今的我还真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糊涂虫呢。” “哈哈…春儿真的变了,你变得二叔我都快不认识了。” 朱全福违心的笑着,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推杯换盏一番,朱正春注意到大家都有些醉意微醺,于是他一拍大腿,佯怒着说道:“老族长,您可别怪晚辈我无礼,只不过咱们可都喝上这老半天了,怎么也不见这新娘子出来露个脸,劝个酒啥的?” 此话一出,酒桌上的气氛骤然冷清许多。三双异样的目光直逼过来,笑容凝固在朱正春的脸上,似乎是他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 亦或者是,大家突然明白了,朱正春此番前来并不只是为了赔酒认错,而是另有目的。 ------------ 第029章 那火,烧尽了他的... 堂屋正厅里,气氛异常。 朱正春左瞅瞅又看看,一拍脑门,说道:“哎哟,瞧瞧我这脑子。我怎么没想到咱朱老姨太昨晚劳累一宿,今天她老人家贪床多睡一会儿也是情理之中。是晚辈失言了,晚辈罚酒!” 滋溜一口,朱正春干了酒,亮着酒杯底,问道:“够不够,不够我再罚一杯!” “哈哈够了够了…我说贤侄儿啊,你小子还真够淘气的。” 王耀祖起哄似的打着圆场,说道:“老族长,难道您忘了。我贤侄儿今天,他可是来喝你俩喜酒的。这要是没见着新娘子,那他这喜酒喝下去不就少个味儿嘛。” 朱全福听明白了王耀祖这番话的用意,他也急忙附和道:“老族长,难得春儿能有这份心,您该答应他才是啊。” “这有何不可?这能有何不可?” 老族长嘴上逞强,心有疑虑,说道:“正春呐,虽说这宝儿以前是你屋里的丫头,可如今她已入了我的家门,你可不能还心藏着什么惦记,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怎么会呢?” 朱正春哭笑不得,说道:“老族长,您误会我了。这宝儿…哦不对,是朱老姨太才对。她与您老人家的这出夕阳红,不还是我促成的嘛。要是我有私心,那我又怎么会松口,又怎么会同意呢?” “那你昨天怎么没来喝喜酒?” 朱全福似当真似玩笑,复杂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我不是进城去了嘛…” 朱正春凑上前去,拍了拍怀间,说道:“嘿嘿老族长,我特地进城给您备了份大礼。这礼物…对于双喜临门的您来说,那可绝对是一件恰如其分的寿礼,一份恰到好处的贺礼!” 瞅着朱正春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老族长好奇不已,问道:“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这份大礼嘛…” 朱正春点了点空酒杯,卖起关子,说道:“嘿嘿…若是朱老姨太不愿出来为晚辈我斟上一杯酒,那我可就把这份大礼揣回家自个儿享受去喽。” “算我老族长投降了,这就给你叫去!” 老族长招招手,示意一旁的丫鬟去把宝儿请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艳红短褂的小巧美人迈了进来,她低着头盈盈一礼,举手投足间尽显东方女性的温婉与含蓄。 朱正春见了她,嘴角微微动了动,似在苦笑。 “宝儿,你看谁来了?” 老族长说完,端起酒杯递到嘴边,他也不饮,只是鸡贼的目光在朱正春与宝儿之间来回扫荡着,像是要瞧一瞧他二人之间到底有没有藏着什么猫腻。 “少…” “爷”字未出口,宝儿忍不住两眼一红,哽住了。 朱正春见到宝儿满脸倦容,好是心疼。虽说他不忍心,可这场戏若是缺了宝儿,那他还真就唱不下去了。 “朱老姨太?” 朱正春嬉皮笑脸似的耸着肩,双手捧着酒杯,说道:“晚辈厚颜,想讨您一杯喜酒喝喝,不知方便不方便。” 宝儿闻言,猛然愣住半响,含着泪的眸子里暗暗流淌着万念俱灰般的痛心与无奈。 “你哭什么?真他娘的晦气!” 朱正春蹙起眉头,一把将酒杯拍在桌上,说道:“我好心好意的把你送给老族长,不就是想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怎么,这就委屈你了?” 宝儿强忍着泪水,使劲的摇了摇头,没敢吱声。 “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摆脸色给老子看。” 朱正春怒气难消,噌的起身,拱手说道:“老族长,晚辈我今天可是腆着脸讨好来了,结果却是受到这种待遇。晚辈心里有气,先告辞了。” “你消消气,消消气…” 对于朱正春刚才的这番表现,老族长万分满意。 “你快坐下,快坐下…” 老族长起身将朱正春拽回位子上,说道:“正春你别见怪,这都是老族长我待客不周。宝儿你还不快过来,给我们朱家大少爷斟一杯酒,赔个不是!” 朱正春也不回话,就只是手指夹着酒杯往桌上一磕,等着宝儿过来赔礼。 宝儿不敢迟疑,慌忙上前来双手捧起酒壶,强颜欢笑着说道:“大少爷息怒,方才是宝儿失态不懂规矩,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嗯…” 朱正春爱理不理似的应了一声,举起酒杯,猛地仰头一口灌下。 这酒…可真他妈的苦! 朱正春眉心紧锁,放下酒杯,说道:“这就对了嘛,往后你要好好过日子,可千万别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 呜呜呜… 不等朱正春说完,宝儿掩面而泣,转身要走。 “你等会儿!” 朱正春起身,喝住宝儿,又冲着老族长贼笑了笑,并从怀间摸出一只蓝色药瓶,说道:“我这份大礼都还没送呢,你着什么急?” 瞅着桌上这只半尺来高的玻璃瓶子,朱全福显得不屑,问道:“春儿,这就是你给老族长准备的大礼?” “二叔,您可别小瞧了它!” 朱正春提脚踩在凳子上,撩起袖子,压低嗓门,说道:“这东西,它叫做印度神牛!它的功效虽没有仙丹灵药那样玄乎,可我敢说,要是让咱湾子里随便哪头老黄牛吃了这东西,哼哼…别说两三亩地,就是二三十亩地,让它连夜犁耕下来,保证是气儿都不带喘一口的。” “能有这么邪乎?” 朱全福冷笑了笑,说道:“你可别糊弄老族长,你这东西哪来的?” “你们听说过华郎中吗?” 朱正春放下脚,坐回凳子上,眉飞色舞的说道:“就是之前…县城里头最有名气的那个老郎中。虽说他现在已经过世了,可他的孙子比他更要了不得。那个华大夫,他可是出过国,留过洋的厉害人物。这瓶印度神牛就是华大夫远渡重洋,从国外带回国内的。你们说,这东西珍不珍贵?为了这瓶印度神牛,我可是死乞白赖的求了这华大夫好几天,最后费了我五千大洋才弄到手呢。” “贤侄儿说的是济世堂,这个华大夫年轻有为,他的确是留洋深造过的精英人才。” 王耀祖盯着这只蓝色药瓶,眼里微微泛着异样的光芒。 “还是王叔见多识广。” 朱正春一脸得意,将蓝色药瓶轻轻推到老族长的面前,说道:“老族长,您金屋藏多娇,纵是说您再怎么老当益壮,可也总会有伺候不过来的时候。不过现在不同了,有了这瓶印度神牛,您老不就如虎添翼,一举…到天明了嘛。” “你这臭小子…” 老族长心中窃喜,可脸上却是一本正经。 “我怎么瞅着这瓶印度神牛好像是少了一截,不会是你…” 朱全福硬要鸡蛋里挑骨头,他可不能让朱正春就这么轻易地讨得了老族长的欢心。 “二叔,有些事您何必要说破呢?” 朱正春不高兴了,说道:“昨晚正文他不都全看到了嘛,不过我这可都是为了替老族长验一验这印度神牛的药效,绝无歪门心思!” “你是说与那小寡妇鬼混的事啊…” 朱全福故意挑明,借机想让老族长责问朱正春。 “嘿嘿,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我可又要挨鞭子了。老族长,这份大礼我就当您收下了,回头您要觉着还不错,尽管给我个口信儿,我赴汤蹈火都会给您弄来。” 朱正春边说边退,可一不小心却是撞在了宝儿的身上。就是这一瞬的空当,朱正春塞给了宝儿一张小纸条。 “朱老姨太您就好好歇着,晚辈先撤了。” 不顾老族长的再三挽留,朱正春一溜烟的逃离了老族长家。 ****** ****** 直到天色暗淡下来,晚饭时间也过了,朱正春这才偷偷翻墙进了朱府,悄悄跑去柴房提上两担干柴,径直去了朱家祠堂。 将干柴分成一小堆,各自堆放在几根承重梁的漆木柱子旁边之后,朱正春漫步在祠堂的院子里,静静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等待,让朱正春想起了曾经。 第一次见到女神曹玉玲就是在这个院子里,那个时候已经气息奄奄的她,不仅要忍受着鞭打的疼痛,还要硬生生咽下那莫须有的罪名给她带来的屈辱。 再到后来,各怀鬼胎的朱家老人儿等一干人,冠冕堂皇的在这里行家法,而为的却是想得到朱府地契。 伫立在院中,朱正春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后脊梁不禁冒出一阵冷汗。那种皮开肉绽的痛苦滋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当然,他也忘不了那个时候,副县长王耀祖在盛赞朱家祠堂历史悠久之后,老族长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 哼…朱正春冷笑了笑,自言自语着说道:“朱家祠堂,就是你老族长权利与地位的象征。可要是这朱家祠堂就这么没了,我看你怎么耀武扬威,我看你怎么活下去!” 抬头望了眼天色,朱正春上前几步,指着祠堂里那层层叠叠的先祖牌位,面不改色,说道:“这个地方并不是什么神圣之地,而是滋生冤屈的祸患之地。于人于己,我都决不能再让它留在这个世上。所以,你们可千万不要怪我。可若你们非要怪我,那就…尽管冲着老子来好了。” 话音绕梁,久久消散不去。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黑定了,朱正春毅然决然的点起火把,准备行事。 这个时候,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忽的闪了进来。 “春哥!” “春哥,我们来了。” 万大宝与一位瘦长的青年来到朱正春的跟前。 “你们…大宝!阿良?你也来了!” 朱正春分外讶异,可他难掩心中的喜悦,干脆上前抱住他俩,说道:“好兄弟,你俩真是我的好兄弟!” “我们可不是空手来的,春哥你看!” 胡世良摇晃着提在手里的两只瓦罐,说道:“只有把这火油浇上去,这把火才够烈,才够旺!” “才够…大快人心!” 朱正春补上一句,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春哥,昨天的事…” 万大宝瘪了瘪嘴,说道:“我嘴笨,不大会讲话。不过我知道,我们打小就是一起长大的,我们是兄弟。既然是兄弟,那就是一辈子!” 千言万语,就这么一句话。不豪气干云,不罗里吧嗦,不酸腐催情,就这么实实在在的一句话。 好兄弟,一辈子。 “兄弟们,走着!” 三人高举着火把,愤然泼着火油,沿途一路烧过去。 夜幕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朱家祠堂葬身在火海里,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全然已找不到它的踪迹。 ------------ 第30章 那火,烧尽了他的一... “着火啦!” “朱家祠堂着火啦!” 这两声呼喊,震动了整个朱家湾。 夏夜里,睡在晒谷场上乘凉的庄稼人纷纷起身进屋,提桶抄瓢,急急忙忙的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天干物燥,远水救不了近火。 当大伙儿赶到的时候,朱家祠堂接连垮塌,近乎成了一堆废墟。 “大家都别愣着,小心这火蔓延出去烧了朱府大宅!” 这声催促,让大伙儿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你一桶,我一瓢,前赴后继,全力阻断火势。 “我的老天爷啊…” 慌乱的人群当中,挤进一位衣衫不整,外披着一件大长褂子的暮年老者。他哭丧着脸,望着眼前的这熊熊火海,差点就一口气没有接上,险些晕死过去。 “老族长,当心身子,咱们这祠堂铁定是救不了了!” 朱全福正打算上前扶起老族长,却不想被一旁的王耀祖给硬扯了回来。朱全福大为困惑,回头瞅着袖手旁观的王耀祖,不知其是何用意。 王耀祖没有吱声,他只是冷冷的笑了笑。冲天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折射出来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窃喜与得意之色。 猛然间,朱全福全明白了。他扭头瞥了眼正跪在地上要死要活的老族长之后,也跟着冷笑了起来。 “不能烧啊…不能烧啊…” 老族长跪在地上,双手拍地,求爷爷告奶奶一般,嘶声叫喊着,急不可耐的说道:“快救火!快救火…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无脸再见朱家的列祖列宗,求老祖们开恩呐…” 不多时,朱府老祖宗与儿媳妇们闻讯赶来。 “这…这…” 眼看着朱家祠堂即将化为灰烬,老祖宗万不能接受这一现实,她心一着急,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老祖宗!” 朱府儿媳妇们上前接住,急成一团。 “快快快…快把老祖宗送回去。” 朱正春光着膀子,火急火燎的赶来,蹙着眉头说道:“我说你们这帮老娘们儿跑来这瞎凑什么热闹,还不老实回屋呆着去!” “春儿?” “小春!” 朱正春的意外出现,让朱府太太们格外惊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些天你都跑哪去了?” “小春,我可担心死你了呢!” 朱府太太们好一通七嘴八舌。此时的她们,就像是全然忘记了大火烧房的危急,与老祖宗昏晕过去的紧急。 “你们…这事以后再说!” 朱正春抱起老祖宗,匆匆回了朱府。 “你们就在这守着老祖宗,我去救火!” 放下老祖宗,朱正春扭头就走。 “诶春儿…” “小春…” 朱正春被叫住,他转过身去,立即察觉了三种不一样的眼神。 大太太孙氏,四姨太赵氏,五姨太刘氏,七姨太徐氏,她四人皆是一脸的关心与担忧。 六姨太李氏见了光着上身的朱正春,那自然是骚蹄子一撅,侧过身子背着旁人,满眼的魅惑与那似真似假的挑逗。 唯独,二姨太孔氏与三姨太张氏显得非常特别。她俩的眼神里倒是也有关心与担忧,不过除了这些,还有几许怀疑,甚至是一丝责问。 朱正春定了定心神,很是从容的笑了笑,说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没见过男人啊!” 一句玩笑话,把朱府太太们全都挡了回去。不过,朱正春也很清楚,他能挡得住一时,挡不住一世。 这场大火的秘密,迟早有一天会浮上水面。 回到朱家祠堂,大火已被扑灭,赶来救火的庄稼人也都散去了。 远远的望着这堆乌漆麻黑的废墟,朱正春就好像看到了,曾经阻碍着他前行的那座高墙终于倒塌了。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好是畅快。 “老天爷,你这是不给我活路,想逼我去死啊…” 老族长瘫软在地上,鬼哭狼嚎,声嘶力竭。 “别嚎了!” 朱正春走上前去,扶起老族长,又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老族长,这烧都烧了,您就是哭到天昏地暗那也不顶用啊。” “你…” 老族长气不打一处来,眼神复杂,直言问道:“正春呐,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说老族长!” 朱正春满脸无辜,气呼呼说道:“中午我从您那喝完酒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您怎么能无缘无故怀疑我呢?” “不是你就好,是我急糊涂了。” 老族长擦了把鼻涕眼泪,说道:“正春呐,你爹这一走就没有回来,如今这整个朱家的担子可就要落在你肩上了。” 朱正春没有搭腔,他知道老族长这番话的真正用意还在后头。 “这祠堂烧了,我就权当它是天灾。” 老族长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可这祠堂不能就此没了,它可是我们老朱家祖祖辈辈的心血啊。所以,你要挑起你爹的担子,一定要给我把这朱家祠堂重新修建起来。”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 朱正春干笑了笑,说道:“老族长,既然我都接了我爹的班,那我爹的地契是不是也该…” “这…明早…明早我就亲自给你送来!” 老族长答应得还算干脆,可脸上却还有着颇为不甘心的神色。 “一言为定。” 朱正春显得很平静,他清楚他真正想要的,不仅仅只有这朱府地契。 老族长勉强的嗯了声,身形不稳,垂头丧气的走了。 “您慢点儿,我送您回去!” 朱全福快步追了上去,他脸上的神情,竟是比老族长还要不甘心。 ****** ****** 老族长家,卧房里。 唉啊啊…唉啊啊…唉啊啊… 老族长闭着眼躺在床上,有一口没一口的,病怏怏似的吐着长气。 “老爷,您缓口气,小心急火攻心伤了身子。” 太太小妾们围在一旁,低头拭着眼角。 “诸位朱老太太,我王某人想跟老族长单独聊几句,可否请大家暂且回避一下。” 王耀祖抬手拆掉礼帽,端在胸前,几分谦礼之中还有着一点不容抗拒的意思。 “老爷您好好歇着,我们明早再来探望您。” 太太小妾们这就推门出去。 待到屋外没了动静,王耀祖这才坐在床边,面无表情,说道:“老族长,我王某人觉得,您刚才做得有些不妥。” “唉啊啊…哪件事不妥?” 老族长脸色泛白,额头上也渗出不少的汗珠。 “朱家长子全友老哥不在,那不是还有次子全福老弟嘛。再说这修建祠堂乃是朱家大事,儿戏不得。” 王耀祖开门见山,不过语气还算委婉。 老族长愈发觉得难受,喉结动了动,说道:“全福?他不行…他名不正…言不顺。” 朱全福气急,上前顶撞,问道:“你跟我说说,我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你闭嘴!” 王耀祖轻喝一声,并眼神暗示朱全福赶紧忙他该忙的去。 朱全福点点头,转身跑去一排漆木柜子里东翻西找。 “老族长,这些年…全福老弟可是待你不薄啊。” 王耀祖轻拍了拍老族长的胸口,说道:“怎么如今到了紧要关头,您想起了别人不说,却还要将他一脚踢开,您这样是不是有点儿…太不仁慈了!” “王副县长,虽说我这把老骨头上了年纪,可我不瞎,也不傻啊。” 老族长一把推开王耀祖的手臂,说道:“全福他挖空心思的想要得到朱府地契,这其中不也有一半是你的意思?全福在前头冲锋打前阵,你在后头为他出谋划策。哼哼,你俩的如意算盘,我早些年就已经摸得透透的了。” “你果然是一只老狐狸。” 王耀祖一脸阴笑,说道:“依我看,你这个老东西也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去。您老把朱府地契紧紧的攥在手里,不也是想把它留给自个儿的子孙后代?” “滚!你给我滚出去!” 老族长气得面红耳赤,他撑着胳膊半坐起来,却看见朱全福正在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他当即恼了,喝问道:“全福,你在干什么!” 嘘! 王耀祖示意老族长小点声的同时,他毫不犹豫的抄起枕头,直接朝着老族长的面门捂下去,说道:“好你个老东西,消遣了老子十多年,老子我今天就要了你的老命!” 笃。笃…笃… 老族长被捂得喘不过气来,他又惊又慌,双腿乱蹬乱踹。 “你还不快过来帮忙!” 王耀祖用尽全身力气压住枕头,说道:“快按住他的腿,别叫人发现了!” 朱全福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他吓得六神无主,慌手慌脚的跳上床,骑在了老族长的腿上。 渐渐地,老族长不动弹了,很快就断了气。 “呸!老东西,要是你不这么贪心,又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王耀祖满脸厌弃,揉了揉手腕,问道:“找到地契了吗?” 朱全福很是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说道:“找…找到了。” “早知道这样来得更简单,老子十年前就该找人把他做了!” 王耀祖怒气未消,整了整衣衫,说道:“你快把这床上收拾收拾,别让人瞧出疑点。” “王县长…” 朱全福两腿打颤,说道:“咱这事儿…不会被人察觉吧。” 王耀祖瞪了眼朱全福,说道:“人都已经死了,你可别跟我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做。” 两人耳语一阵过后,朱全福如释重负,谄笑着说道:“县长大人妙计,小弟全听县长大人的!” 处理完老族长的尸身,整理好床铺,收起地契,朱全福忙完这些,准备推门出去。 “你等会儿!” 无意间,王耀祖瞟见了摆在柜子里头的那只蓝色药瓶,那只朱正春送给老族长的印度神牛。他若有迟疑,问道:“你看那只瓶子,是不是很眼熟?” 朱全福见了,赶紧取过来双手捧在手里,谄笑着说道:“王县长,您这几天不也说我那贱妾初九她不够老实嘛,这瓶印度神牛您拿着,回头可要好好的收拾她一顿。” 王耀祖皮笑肉不笑,说道:“也好!” 朱全福窃笑着来到屋外,带着惊慌的语气,大声呼喊道:“来人呐来人呐,老族长咽气啦!” 老族长咽气啦…这呼喊声回荡在朱家湾里。可是,睡在晒谷场上乘凉的庄稼人仅仅只是翻了个身,摇着蒲扇赶了赶蚊子,谁也没去理睬。 ------------ 第031章 那火,烧尽了他的... 老族长死了? 虽说我这次的确是击中了老族长的要害,可这会不会太快了。 老族长的死,加速了我的计划,可如此顺利的计划,还真叫人有些不安呐。 这一整天,朱正春就陪着老祖宗去老族长家吊丧,出去过一趟,回来之后就一直窝在屋里,哪也没去。 午饭过后,万大宝偷偷溜了进来,他是想问朱正春下一步有何打算。 朱正春愣神半响,咬咬牙说了句很违心的话。 “你要记住,老族长的死跟我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所以,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没杀伯仁,可伯仁却因我们而死。 万大宝很想表明这个意思,可他没有。他只是沉默一阵,点点头走了。 等到太阳落了山,用过晚饭,朱正春一拍大腿,猛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就这么死了,那…那说好的地契呢?! 这一晚,朱正春失眠了。 当然,这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拿到地契,还有别的原因。 ****** ****** “少爷,您睡了吗?” 隔天夜里二更时候,有人来敲门。 “谁啊?” 朱正春很是烦躁,他依旧辗转难眠。 “少爷,奴婢是二姨太屋里的丫头。二姨太请您过去,想跟您聊聊天。” 屋外的丫鬟,表明了来意。 “她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来了?” 白天的时候,除了大太太孙氏没有过来,其余的朱府姨太太们皆是前脚后脚涌进了朱正春的屋子。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对于这趟进城遭遇了马匪的事情,朱正春始终只字未提。他一直强调着,想给老族长寻一件合乎他心意的寿礼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那你最后挑了什么寿礼?” “春儿真有心,我猜你一定是把整个县城里的商铺全都找了个遍。” “小春,你该不会跑去招了窑姐儿吧。” 想也不用想,这些话分别会是那几位姨太太说的。 “把县城翻了个遍,这倒没有。” 朱正春乜着眼,编着故事,说道:“进城不久,我就找到了一样好东西,只可惜这位店家不肯卖给我。于是我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帮他做了好几天的苦力,他拗不过我,才勉强答应了。至于窑姐儿嘛…宝儿在我身边躺了多少年?对她我都瞧不上,那这窑姐儿又怎么能入得了我的法眼?” “春儿,你还没说是什么好东西呢?” 几位姨太太们附和着二姨太孔氏的提问,说道:“真好奇,你快说来听听。” “壮阳药喽…” 朱正春瘪瘪嘴,显得满不在乎,说道:“老族长娇妻成群,他这九十大寿总免不了要寻欢作乐一把。只是没想到,我这壮阳药买回来,不仅送他作了寿礼,还成了他的贺礼。” “春儿你…” “小春你真坏!” 朱府姨太太们纷纷两颊泛红,觉得羞臊。 “那么宝儿的事…你不会怪她吧。” 二姨太孔氏一边削着雪梨,一边不露声色的发问。 “他人都死了,我…” 不好,中了她的套。 朱正春话到一半又咽回去了。他意识到,二姨太孔氏话里的这个“她”,应该指的就是老祖宗。而他却受了自己主观情绪的影响,硬是把这个“她”理解成了老族长。 正因为如此,二姨太孔氏这会儿才会派人来请朱正春去她屋里,是想聊一聊这朱家祠堂无端起火的事。 去还是不去呢? 正当朱正春犹豫之时,屋外又有人说话。 “少爷,奴婢是三姨太屋里的丫头。三姨太说您有心事睡不下,就想请您去佛堂里陪她一起诵诵佛经。” 三娘你可真够厉害的,你这是想让我到佛前忏悔啊。 朱正春不屑这么做,他正准备一口回绝,却听屋外又来了一份邀请。 “少爷,奴婢是六姨太屋里的丫头。六姨太说夜里闷热,无心睡眠,想请您过去喝喝茶,安安心神。” 嗤,个骚蹄子! 朱正春心烦意乱,连连吼道:“滚滚滚…别打扰老子睡觉!” 屋外身形晃动,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这一晚,朱正春又失眠了。 ****** ****** 老族长的丧事,前前后后花了有小半个月的时间,才算忙消停了。 听说老族长入了土,朱正春莫名的一阵心安。 这天,朱正春包了些纸钱,打算去老族长的坟头烧一烧,也算是聊表歉意。 “少爷少爷…老祖宗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一位丫鬟急急忙忙的跑来传话。 朱正春发现这丫鬟的神情有些慌张,他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一股暗流正悄悄的向他席卷而来。 ****** ****** 老祖宗的屋子里,聚集了不少人。 朱正春刚进门,就一眼看到了万大宝与胡世良正垂着头,跪在地上。 “春儿,你是要跪着,还是坐着,都随你的意。” 老祖宗平静的话语当中,还带着些怒气。 朱正春微微一怔,他扫了一眼,发现朱府太太们全都来了。不仅只有她们,就连朱全福父子以及副县长王耀祖也都在这。 望着朱正文一脸的阴笑,朱正春只觉这不祥的预感是越来越强烈,他咧嘴干笑了笑,说道:“这是要三堂会审啊,我…还是站着吧。” “这也随你。” 老祖宗摆了摆手,朝着下人丫鬟们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守在院子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老祖宗。” 下人丫鬟们应了一声,退出去的时候还不忘顺手关了门。 这一关门,屋子里的光线瞬间暗淡了许多。 朱正春觉得压抑,他松了松领口,说道:“老祖宗,您有话就直说吧。” “那好,我问你…” 老祖宗双拳握紧,问道:“朱家祠堂着火那一晚,你在哪?” “在屋里睡觉啊。” “那着火之前呢?” “也在屋里睡觉啊。” 朱正春放得很轻松,说道:“那天中午,我与老族长喝了酒之后,就一觉睡到了晚上。这事不仅王叔可以为我作证,几位姨娘也可以。” “贤侄儿,我只能证明那天中午你确实是跟我们在一起,可是后面就…” 王耀祖略带歉意的笑着,笑容很僵硬。 “我能证明…” “你能证明什么!” 老祖宗打断了四姨太赵氏的话,并喝问道:“你能证明那天春儿真的是在他屋子里?春儿是什么时候回到府里的,这都有谁看见了?” 朱府太太们沉下头去,默不作声。 七姨太徐氏悄悄瞥了眼朱正春,眼带泪光的她似乎是想要暗示朱正春,让他快些如实招了,道歉认罚。 你不是胆小,也不是柔弱,你是软弱,甚至是懦弱! 朱正春见不得今世这位母亲动不动就要掉眼泪,他心里有气,自然也就没有去理睬她。况且,他自认为那晚放火烧了朱家祠堂,做的是天衣无缝,根本不会有人能从中找出半点的蛛丝马迹。 纵是说,眼前王大宝与胡世良已经招认了,可在朱正春看来,只要没有人能拿出确凿的证据,那他死活都不会承认。 “春儿,朱家祠堂着火的那晚,老族长是不是答应要把朱府地契还给你?” 老祖宗不等朱正春答话,她又指着朱全福说道:“那为什么等到老族长回了家之后,他又改了主意,决定要把地契交给你二叔呢?” “这绝不可能!” 朱正春气急交加,可他深知此时万万不能自乱阵脚,当即就冷静下来,说道:“我答应老族长要重修朱家祠堂,他才肯把地契还给我。只是不曾想老族长回到家就一命呜呼了,而这地契却又落到了别人手里。这其中定有蹊跷,怕是有人耍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伎俩。” “你少血口喷人!” “正文!” 朱全福一把按在朱正文的肩上,起身说道:“老祖宗,我看这事儿还是明说了吧。如今春儿他想要反咬我一口,我怕到头来大家的脸上都不会怎么好看。” 老祖宗叹了口气,说道:“正文,那晚你看到了什么,你就一样一样的说清楚,省得有人想要狡辩。” “好的老祖宗…” 朱正文好是得意,回想着说道:“那晚,我正好从朱家祠堂门口经过。无意间,我发现祠堂里有火光就凑上去瞄了一眼。我看到有三个人拿着火把四处点火,看样子他们是想放火烧祠堂。” “那你怎么没跑进去阻止他们?又或者你怎么不喊人来帮忙?” 朱正春很镇定,他压根不相信这世上能有如此戏剧性的巧合。 “哼,要是那样的话,我还能有命活到现在?” 朱正文冷笑了笑,说道:“我担心被你们三个看见,更担心你们三个会报复我。所以我就跑回家找我爹商量这事,可我爹并不在家。我心里着急,就想把这事告诉老族长,让他来替我主持公道。可等我到了老族长家,竟听到我爹在跟老族长商量要重建朱家祠堂的事,老族长还提到要把朱府地契还给你朱正春。当时我就明白了,原来你朱正春故意放火烧祠堂,其实就是为了要逼老族长交出地契,最后我心里气不过,我就…我就…” “你就撞门冲进去说是我朱正春烧了祠堂,哪想到老族长他也跟着你气不过,然后他经不住打击就嗝屁了,然后你们就拿了地契。你的故事,是想这样编吗?” 朱正春一口气说完之后忍不住笑了,问道:“那你是想侮辱老族长他没有脑子,还是想说你自己没有脑子?你说了,他就信了?你这无凭无据的,难道不是想故意坑死老族长吗?” “朱正春!” 老祖宗雷霆震怒,她一拳砸在茶几上,震得青瓷茶杯滚落下去,啪嚓碎了。 这茶杯清脆的碎裂声响,在朱正春听来却是极为刺耳。他感觉就好像他与老祖宗之间的这份祖孙情谊陡然出现了裂痕,哧啦哧啦的,近乎就要破裂。 “你好好的看看这个…” 老祖宗从身后摸出一块用锦帕包裹着的物件,搁在茶几上,说道:“这样东西,可是老祖宗我守着大伙儿,亲眼目睹,盯着大伙儿从祠堂废墟里刨出来的!” 锦帕打开,现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它看上去像是瓦片,又像是碗底或者罐子底。 这是不是…装火油的瓦罐?! ------------ 第032章 那火,烧尽了他的... 那晚烧祠堂的时候,我们的确是用了火油,而且装火油的瓦罐也被我们顺手丢进了火海。可就算现在有人找到了那四只瓦罐的罐底,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就能说明是我朱正春放的那把火? “这黑乎乎的,我哪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朱正春想要放手一搏,即便这很有可能是作死的节奏,但他也绝不后悔。 “你真是无可救药!” 老祖宗沉下脸,把这块黑乎乎的东西丢了过去,说道:“你再好好看看,也闻闻气味,说不定你还能在那上面找到你最不愿看到的东西。” 朱正春接住这块东西的那一刹那,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火油气味。可他还是要硬着头皮,装模作样似的细看了看,直到他发现这真的是一块罐子底,直到他翻了个面,看到这块罐子底上竟还烧制着一枚篆体小字。 这他娘的也太巧了吧…朱正春彻底怔住了,他顿觉大势已去,他再也没有辩驳的底气,与可能性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老祖宗痛心疾首,说道:“你不说,那我替你说。你手里的这块东西,它其实是一块罐子底。而这只瓦罐在没有被摔碎之前,它装的是火油。虽说这火油很常见,家家户户点灯都需要,可这只火油罐子就不同了,它的底部烧着一枚篆体小字。这枚小篆,是个胡字。然而会识字写字,还懂得欣赏小篆的胡姓人家,在整个朱家湾,也就只有胡举人这一家了。” “可胡举人家的火油罐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了朱家祠堂里?” 老祖宗叹了口气,说道:“还有你这两个发小,他俩明明知道有你这位朱家大少爷在背后为他们撑腰,他俩应该跟你一样硬气才是,可他俩现在为何会老老实实的跪在这里不敢吱声?若不是你们的事已经到了毫无挽救的地步,他俩会这样吗?你呢?居然还想着能够瞒天过海,企图把大家全都糊弄过去。” 胡举人啊胡举人,你的这文艺劲儿可把我给害惨了。 朱正春自嘲一句,耸了耸肩,不想再狡辩下去。他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没错,是我点的这把火。可我烧的不是朱家祠堂,我烧的是世世代代束缚在无数穷苦人心头上的那一把枷锁,我烧的是被这个时代所唾弃的,最为黑暗的,最为肮脏的鬼地方!它早就不该存于这个世上,所以我毫不犹豫的一把火点了它。” “你…你还敢…还敢在这胡言乱语!” 老祖宗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她捶了捶胸口,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你能言善辩,我不会像你爹那样,一味的想要跟你争个口头上的对或错。我只想问问你,这些年来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 朱正春不想说了,他非常清楚,纵是他今天能说破天,说破地,说得天地颠倒,那也通通都是徒劳,那只会招来更多人的白眼与厌弃。 “之前的事就不提了,就说你爹离家之后…” 老祖宗心酸落泪,她拭了拭泪痕,说道:“这十年来,你那几个姐姐,她们嫁人的嫁人,去省城念书的念书,而你呢。让你跟着胡举人识字受教,你却把人家辫子给剪了。让你抄写朱家祖训,是要你静静心神,收收脾气,可你就赌气似的硬是要窝在那里混了十年,任谁去说你劝你,你始终都当它是耳旁风,一意孤行到底。” 十年啊…我咬牙坚持了十年的魔鬼体训,却不想与某些人的感情是渐渐疏远了。 朱正春低下头去,无话可说。 “如今你又烧了朱家祠堂…” 老祖宗心力交瘁,闭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因为我背着你把宝儿许给了老族长,我没跟你商量这事,你就记恨于我,记恨老族长,你就打算以烧了祠堂这样的方式,报复我们这两个老骨头,是不是?” 朱正春莫名的想哭,可他深吸一口气后,便将泪水压了下去。 “春儿,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老祖宗抬起微微颤抖着的手臂,指了指朱府太太们,说道:“你六岁之前,我们是怎么对你的,你可能不记得。可是六岁之后,你…你正常了,我们如何待你这都是你看得见的。为了救你,我们豁出去了朱府地契。为了陪你疗伤,你娘跟你四娘没日没夜的,甚至在你屋里打起了地铺,你其他几位姨娘也是隔三岔五就跑去探望你。你犯了错,犯了糊涂,我们就算心里有气,可也没有人是真正的想要指责你,抱怨你,这也包括你爹。 再说眼前你烧了朱家祠堂,我还担心你受了委屈,我怕这件事闹大,所以我就一边悄悄的收集证据,一边等到老族长的丧事忙完之后再来办这事。你…能不能明白,我们大家的良苦用心?” “您别说了!” 朱正春苦笑了笑,说道:“我记得十年前,我向您保证过,我说往后我不会再让大家跟着我受罪,我也不要我的奶奶为我担惊受怕。如今我食言了,我…” 既然失信于人,那就别再废话。因为说得再多再多也都只是废话,起不到任何作用。 “老族长临走前,他有没有…提到要对我执行家法之类。” 朱正春不想多说类似于“我错了,我愿意接受任何责罚”这样的废话。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心甘情愿的,接受一个死人在弥留之际决定下来的惩罚。 “贤侄儿啊…” 王耀祖语重心长,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老族长他走得很急,他交代地契的事也只是匆匆几句就没了。不过按我的理解来看,他不把朱府地契还给你,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朱正春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朝着老祖宗问道:“那您呢?” “祠堂没了,老族长没了,可我还在。” 老祖宗瞥了眼王耀祖,神情复杂,说道:“五年…除非你有了子嗣,不然五年之内,你不准踏足朱家湾半步,也不准接触任何与朱家有关的人,更不准碰跟朱家有关的东西!” “老祖宗!” 朱府太太们惊得起身,纷纷想要阻止。 “我答应你!” 朱正春肃然起身,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走到门口推开门,深深的舒了一口气,说道:“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明天就走!” “春儿!” 朱府太太们想要追上去,可她们碍于老祖宗在这,最后还是忍住了。 “春哥!” 万大宝,胡世良顾不了那么多,他俩噌的起身追了出去。 ****** ****** 出了朱府,上了马车,朱全福父子与王耀祖三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哼,我看他朱正春以后还敢不敢跟我斗!” 朱正文得意的阴笑着,好是嚣张狂妄。 “正文呐,这次咱们不仅顺利的拿到了朱府地契,还把这朱正春赶出了朱家湾。这里面,属你的功劳最大!” 王耀祖眯着眼夸赞之余,他又想起一事,吩咐着说道:“至于你那朋友,回头记得把银票如数给他,别少他的,好叫他早点滚蛋,早点闭嘴。” “他?他才不是我的朋友,他只不过是一条吃里扒外的狗!” 朱正文满脸不屑,满心厌恶。 “王县长,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朱正春赶出朱家湾。” 朱全福插了一句,问道:“这地契都已经在我们手上了,难道他还敢来强抢不成?” “你个笨头笨脑的东西!” 王耀祖笑骂着说道:“这朱正春一走,那这朱府大宅不也是你的了吗?” “县长高明!县长高明!” 朱全福竖起大拇指,谄笑着说道:“不过比起这个,县长刚才故意唱红脸,逼着老祖宗不得不唱白脸,这一出却是更为高明!” “哼哼,朱正春这野小子…” 王耀祖自鸣得意的摇晃着头,说道:“一来,我是不想去招惹这小子,我也没必要去招惹他。二来,倘若我说是老族长要赶他离开朱家湾的,他有会怀疑不说,还极有可能要深挖老族长的死因。但是,这话若是老祖宗说的,他还敢犟嘴,还敢质疑吗?” “哈哈…” 马车里又传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对了王县长,这阵子我那贱妾初九,她…” “别提了,这阵子我不都忙着老族长的丧事嘛,哪有闲工夫去理她。不过现在这所有的麻烦事全都圆满结束了,那今天晚上我可得要好好的…嗯?哈哈…” 路边的庄稼人听闻了这淫秽的笑声,纷纷露出怪样神色,并很是鄙弃的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 ****** 墓地,老族长的坟头。 朱正春伫立良久,苦笑了笑,说道:“人嘛,总会有丑陋的一面。如今对着你这个死人,我也就用不着藏着掖着了。” “没错,打从一开始,我就是想让你死。因为你不死,我就不可能拿到地契,宝儿她也不可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只是没想到…我点儿背,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不过这也没什么,终究我还是有机会的。” 朱正春又苦笑了笑,抓过身后的辫子,咔嚓一剪刀,剪了。 “这条辫子,于你于我而言,它在你的眼中,意义更为重大。所以…送你了。” 朱正春一甩手,将这条辫子搭在了矮矮的墓碑上。 “就这些了,说错了,你不爱听,说多了,我不想说。” 躬身拜了三拜之后,朱正春扭头走了。 “春哥…” 墓地门口,万大宝与胡世良正等着朱正春。 “你们别哭丧个脸,这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离开朱家湾嘛,外面的世界更大,机会更多。你们只要跟着我,就放心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好了。” 朱正春显得颇为轻松。 “春哥,其实…阿良是有事想跟你说。” 万大宝皱着眉头,微微有气的样子。 “春哥,恐怕我得先走一步了。” 胡世良干笑了笑,说道:“前阵子,我爹收到了一份聘书,是省城里的一所师范大学想聘请我爹去任教国文老师。我爹答应了,我爹他…还想着让我进这所学校念书。” “我看你就是想开溜!” 万大宝憋不住了,说道:“如今春哥有难,你怕受牵连,就想着一个人跑去省城过舒服日子!” “大宝,这对阿良来说可是个好机会,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朱正春没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他摸出身上仅有几块大洋摊在手里,有些尴尬,说道:“阿良我…实在对不住,我浑身上下就这点钱了。你都拿着,这趟去省城路途遥远,多少还能应下急。” “不用了春哥,你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省城那所学校的待遇还算不错,路费吃住样样都包了。” 胡世良摆摆手,不肯接受。 “你不拿着我会不安心的。” 朱正春硬塞了过去,笑着说道:“省城是好地方,有朝一日,我也要去逛逛。” “那…那我可就在省城等着你俩了。” 胡世良的激动显得有些迟疑,似乎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对了,阿良。” 朱正春思忖片刻,说道:“你去了省城,要是可能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去打听一个人?” “你是说朱老爷吗?” 胡世良猜到了,说道:“春哥你放心,我一旦有空,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帮你打听朱老爷的下落。” “谢了,你什么时候启程,我跟大宝也好送送你。” “这个…” 胡世良挪了挪步子,说道:“我爹说学校催的急,我们得赶紧出发,今天就要上路了。” “今天就走?这么快…” 朱正春有些失落,有些为难,说道:“阿良,我今天还真是走不开,要不我跟大宝就在这给你送行吧。” “好兄弟,一路顺风,多保重。” 话到此处,朱正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猛然意识到他这回失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多到他都没有气力去挨个挨个清点盘算了。 “阿良…你保重。” 万大宝虽有些情不愿,可这声保重还是发自肺腑的祝福。 “春哥,大宝,我走了。” 胡世良咬咬牙根,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顺风啊!” “保重啊!” 望着胡世良远去的背影,朱正春与万大宝两人高高的跳着,大声的喊着,像是在借此抒发着内心的种种憋闷与不快。 胡世良走了,朱正春神情沮丧,问道:“大宝你呢,有什么打算?” 万大宝憨憨一笑,说道:“这还用问嘛,我当然是要跟着春哥你喽,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兄弟嘛。” “果然够兄弟!” 朱正春扬起手臂搭在万大宝的肩上,两人并肩而行。 “大宝,你说这朱正文的狗屎运是不是也太正了,我们当时那么的隐秘小心,居然这样也能被他撞见。” “这个还真是…不过春哥,我跟阿良可都是清白的。” “净瞎扯!算了,这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我们得向前看。你今天回去找辆马车,记得顺道向曹玉玲还有宝儿知会一声,就说让她俩明早跟着我们一起离开朱家湾。” “她俩会同意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但愿喽…” “要是她俩不肯,那我俩可真就要跑去浪迹天涯了,哈哈…” “哈哈…” 有失亦有得,他两人尽情的大笑着,笑声是那样的爽朗,甚至是癫狂。这就好像是人的内心在得到解脱后的那种自由自在,那种…无拘无束。 ------------ 第033章 成不了地主,那就... 非请莫入! 从墓地回来,朱正春就把这块牌子挂在门口,使得想进他这间屋子的人通通吃了闭门羹。 问题是,除了朱府太太们之外,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跑来搭理朱正春。原因很简单,虽然大家不清楚今天在老祖宗的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朱家大少爷肯定是又闯了大祸。 “春儿,老祖宗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这次你就放下你的犟脾气,过去好好求一求老祖宗,说不定老祖宗心一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大太太孙氏如是说。 “春儿,就算你是因为受罚才要离开朱家湾的,可二娘知道,你现在也是铁了心要走。你好好歇着,明早你走的时候,记得把你十年前存在二娘这的那两千块现大洋带走。” 二姨太孔氏说完就走了。 “二姐等等我。” 这位是五姨太刘氏。 “少爷,虽然我是个礼佛的人,可我也不得不说,你今天在老祖宗屋子里说过的那些话,其中有一句,是为你三姐说了公道话。这包东西是你落在佛堂的,我搁在门口了。” 三姨太张氏情绪低落,她像是又想起了她年幼夭折的女儿。 “春儿,不就五年嘛,一眨眼就过去了。要是实在不行,你就跑去省城找你的那些姐姐们。你四姐,大姐,大姐夫都在省城,你去那呆个五年,指不定你到时候都不想回来了。” 四姨太赵氏一直都是这样乐观。 “小春,我还是晚点再过来找你。” 六姨太李氏是有悄悄话想说,可她见七姨太徐氏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就只好先回屋了。毕竟,她的那些悄悄话是没法当着别人的面说的。 等到大家都走了,七姨太徐氏这才踉踉跄跄的过去,双手扶在屋门上,又浑身无力的慢慢滑了下去,跪坐在门口,嘤嘤哭泣。 屋子里,朱正春老早就已经酣然入梦了。 这有可能是前些天一直失眠的缘故,也有可能是丢不起的东西如今却是全都丢了,心中的包袱也彻底放下了…朱正春是又累,又轻松,总之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踏实的好觉了。 对于屋外的这般情况,朱正春早有预料,不然他也不会挂块牌子挡住大家。 在朱正春看来,他失信于人在前,大家的这一番好意在后,他无福消受,也没脸去消受。况且,大家对他的劝导与安慰,也只会让他更难受。与其这样,倒还不如关起门来图个自在。 纵是这样会很自私,让人寒心,可朱正春实感无奈,他真的不想再对大家作出任何承诺,或是保证。他知道,他做不到,并且那样反而会在某一天让大家对他更为失望。 因为,这是代沟,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互相碰撞出来的必然产物。 ****** ****** 半夜的时候,朱正春醒了,他听到屋外有人哭泣,这才发现原来今世的这位母亲她还没有离开,她还守在门口。 朱正春走过去,靠坐在屋门边,忍了几忍,说道:“娘,你还是回去吧。” “春儿?” 七姨太徐氏惊了下,抽泣着问道:“春儿,你是不是怪为娘在白天的时候没有为你做假证?” “不是。” “那你是不是怪为娘在老祖宗面前没有替你求情?” “也不是。” 朱正春苦笑了笑,扭头朝着门外说道:“娘,你就别多想了。这错在我,与你没关系,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不大喜欢看女生哭,尤其是娘。” 朱正春不想把话说的太重,他很是委婉的说道:“娘,我知道你天性柔弱,感情脆弱,遇到点事情总忍不住想要掉眼泪。可是…可是看到你哭,我心里就难受,特别的不是滋味。” “春儿我…” 七姨太徐氏欲言又止,不知该要怎么说才好。 “娘你别说,你听我说。” 朱正春想了想,说道:“我对你,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坚强的活下去。而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五年,你更要好好的活着,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有什么想不开。还有你放心,受罚的这五年,儿子我不仅能照顾好自己,我还要在外面闯出个名堂,干出番事业。所以娘,儿子我可不希望到了那一天,你…你不能跟着儿子享福。” “春儿,只要你好好的,为娘就不会有事。” 七姨太徐氏站起来拍拍们,说道:“春儿,你能不能开开门,为娘…娘想要抱抱你。” 屋子里没了声响,一片寂静。 “春儿?” 吱呀一声,门开了。 “春儿!” “娘!” 朱正春紧紧抱住七姨太徐氏,说道:“娘,你要答应儿子,你一定要变得坚强起来,一定要!” “娘答应你,娘答应你。” 七姨太徐氏强忍着泪水,不敢哭泣。 “那好,明早你就不要来送我了,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离开。” “可是春儿…” “娘你要听话,你刚才不都已经答应我了嘛。” “…” 静夜无声,母爱无言。 ****** ****** 天蒙蒙亮的时候,朱正春悄悄翻墙出了朱府,两手空空,坚决是什么也不肯带。 既然认罚,那就得有个认罚的样子。 这哭哭啼啼的送别,朱正春不想看到。这偷偷摸摸的塞给他金银首饰,或是钱财之类,朱正春就更不愿看到。所以,早走晚走都是走,那何不趁着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不留痕迹的独自离开,省得这离别愁绪泛上心头,搅了这一整天的心情。 “大宝!” 朱正春匆匆推门进了万大宝家,喊道:“大宝,我们该走了。” “这大清早的…” 万油子挺着大肚腩,从屋里出来,问道:“少爷,昨个儿大宝回到家就说他要与少爷你出趟远门,如今兵荒马乱的,你俩这是急着要去哪啊?” 因为知晓朱正春受罚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不外乎是昨天在老祖宗屋子里的那几位,所以万油子不知道朱正春与万大宝为什么要急着离开,朱家湾里的其他人同样也不知道。 “万大叔,这您就别问了。” 朱正春拍拍胸脯,说道:“您放心,大宝跟我在一起,出不了事。” “爹我走了。” 万大宝面露不舍,可最后他还是憨笑了笑之后,扭头走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万油子追了出来,喊道:“诶,你们慢点儿,早去早回!” 或许,是万大宝临走前的那张笑脸,让万油子放下了心中的顾虑。瞅着马车一溜烟的没了影儿,他也就只是挠了挠肚皮,进屋去了。 ****** ****** 湾子口,马车停在林子边,静候来人。 “春哥你说…她俩会来吗?” 万大宝躺在马车上,眯着眼,昏昏欲睡。 “大宝,你有没有跟她们讲过这事?” 朱正春立在马车边,左右眺望着,自言自语的说道:“那她俩怎么还不来,会不会是忘记这茬了?” 万大宝瞧了眼有些着急的朱正春,翻身坐起来,问道:“春哥,趁她俩还没来,你能不能先跟我讲讲我们今后的打算?” “打算?” 朱正春一屁股跳坐在马车上,掸掸衣衫,说道:“这还不简单嘛,没了地契,我是做不成地主了。不过…做不了地主,难道我就不能当个财主?” 地主…财主? 万大宝乐了,笑着问道:“春哥,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捞银子?没有钱,咱可算不上是个财主。” “是啊,如今我是清洁溜溜的,还不如路边的一个乞丐呢。” 朱正春自嘲一句,说道:“身无分文也好,囊空如洗也罢。总之目前,我们最重要的还是找一个安身落脚的地方。我俩四处飘着倒也无所谓,可她俩总不能跟我们一起流浪。” “那春哥你决定要去哪安营扎寨?” “实话跟你说,这个我没想过。” 朱正春瘪瘪嘴,说道:“要不等她们来了,问问她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若是有,那我们二话不说,直奔着去就是了。” “也好…” 万大宝躺了下去,眯着眼说道:“反正咱俩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去哪都成。” 大概又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三道倩影匆匆忙忙的出现在了朱正春的视线里。 “那是她们吗?” 朱正春瞅着像,可又不确定,问道:“不是叫你通知她俩吗?怎么会多了一个人?” “是她们,不过另外一个女人是谁?” “少爷!” 曹玉玲远远叫唤,她与宝儿背着大包小包,两人还合力搀着一位发髻凌乱的女子。 “她…” 朱正春迎上前去,他从没见过这个女人,直言问道:“宝儿,她是你的丫鬟?” 宝儿低着头没有接话,她像是心中有气,又像是觉得尴尬,不敢抬头与朱正春对视。 “好了少爷,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曹玉玲将大小包袱一股脑儿的塞给朱正春,而她则是与宝儿一起,把这位发髻凌乱的女子扶上了马车。 朱正春一头雾水,显得迟疑。 “我们再不走,那朱正文可就要追上来了。” 曹玉玲远眺一眼,指了指这位陌生女子,说道:“少爷,这妹子叫初九,她是朱正文的姨娘,现在朱正文正领着一帮人四处逮她呢。” “明白了,放心,我就决不会让朱正文这厮得逞!” 朱正春跳上马车,催促着说道:“大宝,赶紧的,我们走。” “都坐好喽!” 万大宝吆喝一句,扬鞭驾马,这就离了朱家湾。 啪! 这响亮的马边声响,带着朱正春的一句心语,幽幽飘进了朱家湾里,惹得不少庄稼人侧耳细听。 五年后,我还会回来的。 ------------ 第034 下蹲,是为了更好的... 马车内,气氛有些尴尬,不免让人顿生窘态。 曹玉玲与宝儿不约而同的,为这位名叫初九的女子梳理发髻,硬生生的把朱正春晾在了一边。 朱正春也识趣,就没去打扰,他只是冲着车外喊道:“大宝,这回你可要悠着点儿,别又干到沟里去了。” “春哥放心,我家的马车,我熟!” 万大宝哈哈一笑,催马疾驰。 “你就是朱家大少爷?” 有人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语气很冷,很直接。 朱正春闻声,回过头来,他盯着眼前这位五官硬朗的女子,迟疑着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说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这也难怪,他朱全福与王耀祖狼狈为奸,你怎么可能是他俩的对手。” 这初九不仅五官生得硬朗,说话时的神情竟也是异常的冷峻,不苟言笑。 “我是不是该礼貌性的叫你一声二婶?” 朱正春咧嘴笑着,问道:“他们欺负你了?你怎么会偷跑出来,而且还会在我的面前说他俩的不是?” “二婶?你可别寒碜我。” 初九拉了拉衣袖遮住手臂,说道:“他朱全福不是人,这王耀祖就更不是人,他们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这得是有多大的仇啊。” 朱正春戏谑一句,收起笑容,问道:“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王耀祖这个变态!” 初九目露寒光,咬着牙根,说道:“他糟蹋我,用皮鞭抽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要往我身上滴蜡油。我痛叫的动静越大,他反而会越兴奋,越起劲。” 皮鞭!滴蜡!这王耀祖还好这一口? 朱正春忍俊不禁,觉得不可信,问道:“你可是朱全福的女人,他王耀祖怎敢动你?” “要是我说,是朱全福这个混蛋把我送给王耀祖的呢?” 初九的脸上并没有那种受尽屈辱过后的痛苦神色,她只是冷笑了笑,问道:“怎么样,像他这种为了利益,肯把自己的女人都送出去的无耻小人,你斗得过吗?” “这他也肯?就为了朱府地契?” 朱正春怔住片刻,若有所思,说道:“想不到他为了这我朱府地契,还真够下血本的。不过到头来,他们始终还是白忙活了一通,因为最后这地契算是我…一不留神,拱手让给他的。” “是嘛,那你就只当我是多管闲事好了。” 初九冷冷一句之后,埋下头去。 曹玉玲见了,急忙圆场,说道:“难怪那朱正文要四处找你了。可是初九妹子,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其实我早就想走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初九苦笑了笑,说道:“幸好昨晚,那王耀祖跑到我房间,满嘴污言秽语,还神神秘秘的拿出一只蓝色的玻璃瓶子,也不知道这瓶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他喝了两口之后,立马面色发白,浑身冒汗,像是吃坏了东西闹肚子。最后,我趁他去了茅房,大家也都围在茅房门口守着他的时候,就偷偷跑了出来。” 曹玉玲眉头微蹙,好是同情,说道:“那得亏是有了这只蓝色的瓶子,要不然初九妹子还得继续煎熬下去。” 蓝色的玻璃瓶子? 朱正春觉得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左思右想之际,他发觉有一束微微带着怒意的目光投了过来。 是宝儿。 朱正春只与宝儿对视了一眼,他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立即撇头到了一边,避开宝儿的目光。 这明明就是壮阳药,可现在听起来怎么像是泻药? 难道我被那华文青给忽悠了? 不对不对,这瓶壮阳药是我亲手送给老族长的,那它又怎么会跑到了王耀祖的手里? 朱正春觉得蹊跷,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总感觉老族长的死与这王耀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他也一时说不上来。 “他活该,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朱正春痛骂了一句,顿了顿,干笑着问道:“宝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给过你一张纸条?” “给你!” 宝儿摸出纸条甩了过去,说道:“我…我不识字!” 朱正春捡起纸条,一把塞进嘴里,生生的咽了下去,说道:“不识字好啊,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给我写了什么。” 宝儿心里还是有气。特别是她见了朱正春竟然如此慌张的吃了纸条之后,她就莫名的更加生气了。 “宝妹子…” 曹玉玲眼带笑意,她瞅了眼朱正春与宝儿,问道:“少爷,我们这趟出门打算去哪?” “哦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 朱正春挪了挪屁股,挨着曹玉玲近了一些,说道:“你们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你们说去哪,咱就去哪。” 曹玉玲一愣,眉头紧蹙,说道:“少爷,该不会你都没想好我们要去哪吧。” “怎…怎…怎么会呢?” 朱正春结巴了半天,又摸着下巴思忖片刻,肃然说道:“如今这世道,我们也不宜走得太远。要不…我们就先在县城里住下,至少这片土地还算太平,我们也不陌生。” “全听少爷的,如今我跟宝妹子.是少爷去哪,我们就跟着去哪。” 曹玉玲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看得出来,她一点也不为离开朱家湾而感到失落,反倒是很愉悦。 “那好,大宝!去县城!” 朱正春很是激动,也很意外。他没想到曹玉玲会如此表态,他感觉他跟这位女神的距离正在渐渐拉近,而且是越来越近。 不过,朱正春决定要在县城落脚,这只是他忽然间冒出来的想法。因为,当他听了初九的这番话之后,他觉得他不应该真的离开,他要留下来把某些事情调查清楚,他得摸清楚这朱全福与王耀祖他俩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有人说,下蹲是为了更好的起立。而朱正春以为,现在的他后撤一步,是为了要更猛的打回去。 县城门口,初九要求把她放下,她执意要独自一个人远行。 曹玉玲与宝儿不答应,她们劝初九,说朱正春是个好人,是个好少爷,劝她留下来一起生活,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我要的不是好人,我要的是…是…是一个没有压迫,一个完全自由的地方。” 初九的这句话,久久的回荡在朱正春的心间。虽然他有点想要取笑初九,“这年头,哪有这么美好的地方”,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想把马车送给初九,可初九却是一口回绝了。 实在没辙,曹玉玲只好数了几块大洋硬塞给初九,让她用作这一路上的盘缠。 “县城可是他王耀祖的地盘,你一定要记得当心着点。” 初九收下大洋,也没道谢,也没辞行,她就单单丢下了这句话之后,毅然决然的上了路。 望着初九的背影,朱正春瘪瘪嘴,心道一句。 这个女人还真够坚强的,要是我娘能有她的一半,那就好了。 ****** ****** 马车进了城,轻车熟路,停在了一家僻静的小酒楼门口。 “几位客官里边请,是住店呐还是吃饭?” 瞧着店小二无比殷勤的笑脸,朱正春顿时懵了。他想起来了,他口袋空空,没钱。 “大宝你带钱…” 不等朱正春说完,这店小二见了万大宝,竟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哈着腰说道:“这位小哥,你可总算来了。” 万大宝一头雾水,皱起眉头,说道:“伙计,上回的账,咱可是已经跟你家掌柜的都清了。” “清了清了…” 店小二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大洋递过去,说道:“小哥,难道你忘了。当初你说你没钱结账,让我把你的那匹马牵去卖了。谁想到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结账走了。如今这钱呐,我就一分不少的还给你。” 嘿嘿,还有这种好事? 朱正春乐了,一把抢过大洋,掂在手里,嘿嘿笑着说道:“大宝啊,幸亏那天你没听我的,硬是要把那匹把我们带翻到沟里的…沟里的好马,牵到城里来,如今它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万大宝憨憨的笑了,指着朱正春对店小二说道:“这是我家少爷,那匹马是他的。” “那…客官,里边请,里边请…” 店小二稍显迟疑,他紧跟在朱正春的身旁,殷勤的招呼之余,贼眉鼠眼般的目光一直上下打量着朱正春,并且他的脸上还微微露出异样神色。 叫了三菜一汤,唯一的荤腥就是这道青椒肉丝。 朱正春知道这多少有些寒酸,可他更明白他此时的处境,浑身上下,也就只有这从天而降般的九块大洋了。 “出门在外,别那么多礼数,都吃都吃。” 朱正春是担心宝儿不敢动筷子才这么说的。可实际上,他却只是干嚼着米饭。不是不饿,也不是没有胃口,而是他口袋里的这九块大洋让他觉得很是烫手,毕竟这些钱是用朱家的东西换来的。所以,他吃得不安心,食不甘味,可为了大家,也为了他自己,有些东西,他还是不得不放下。 为大家夹菜的时候,朱正春本能的感觉到,有两双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他。 不经意间,朱正春一个回头,他发现店掌柜跟店小二正望着这边,并还在窃窃私语。 我招谁惹谁了? 朱正春不动声色的低头吃饭,他心有不安,总觉得这里面应该藏着秘密。 ------------ 第035章 最为难忘的一顿饭 这三菜一汤的价钱,本是不足一块大洋。可就在朱正春起身准备去柜台结账的时候,他发现刚才与店掌柜窃窃私语的那个店小二竟是不见了踪影。一时情急,他只好很干脆的摸出一块大洋拍在桌上,二话不说,就领着大家匆匆的往外走。 店掌柜见了,面露着急神色。他从柜台里边一路小跑着出来,正要上前搭腔是想拖延时间,却不想朱正春猛地回头过来一个瞪眼,他吓得不敢吱声,畏畏缩缩退回了柜台边。 为了不让大家担心,朱正春钻进马车,就立即放下了车帘子,算是躲在里面,不想让人瞧见。 “春哥,我们今晚不住客栈吗?” 万大宝赶着车,有些漫无目的。 “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们试着找找看,能不能租到便宜点儿的屋子,店铺也行。若是实在没办法,那就只能住客栈了。” 朱正春收回心神,神情肃穆。他觉得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住的地方,而到底是谁在暗中盯上了他,这件事并不着急,还是缓缓再说。 “好嘞,那我们就先从这城东找起。” 万大宝放慢马车,左顾右盼,留意着街道两边的人家,商铺。 马车内,曹玉玲一脸心事,说道:“少爷,其实你的事,大宝已经跟我说了个大概。” 朱正春耸耸肩,显得无所谓,笑着说道:“天下之大,不可能没有我朱正春的容身之所。” “少爷,我是想说…” “你等会儿!” 朱正春手一抬,打断道:“我已经不是朱家少爷了,你们往后也别再叫我少爷。我听着…不大舒服。” “不叫你少爷,那我们要叫你什么?” “春儿?小春?估计你们叫不出口。要是叫我阿春,这又太难听了。” 朱正春琢磨一番,说道:“有了,我之前取过一个别名,叫做朱有仁。那从今往后,你们就叫我阿仁,不准叫再叫我少爷,也不准再自称奴婢,这些你俩可都要记住喽。” “这样会不会太失礼了。” 曹玉玲迟疑一阵,她见宝儿一直不搭腔,就只好点头说道:“那好吧,反正我们都已经出来了,那之前的事就尽量忘得干干净净的好了。” 朱正春嗯了声,说道:“这就对了,我也要改口。宝儿…还叫宝儿好听,那你…” “我比少爷年长几岁…” “我怎么又成少爷了?” 朱正春知道她们一时改不了口,可听着“少爷”这个称呼,他的确很难受。 “是阿仁…是我比阿仁你年长几岁。” 曹玉玲眼带笑意,说道:“要是阿仁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或是叫我玉玲姐也可以。” “好的,玉玲。” 朱正春是巴不得这么叫,毕竟只有相互亲近的异性,才适合直呼其名氏。况且,朱正春老早就没有再称呼曹玉玲为“曹姐姐”了,他一直在等着改口,直到今天。 “不过阿仁…” 曹玉玲佯装生气,说道:“你也说了,如今你已经不再是朱家少爷。可是刚才那顿饭顶多也就几百文钱,你却要这么大方的甩给人家一块大洋。” “这个…刚才是我想摆阔来着。” 朱正春一脸歉意的笑着,说道:“玉玲你别生气,就这一次,我下次再也不犯这种少爷毛病了。” 曹玉玲抿嘴笑了笑,说道:“阿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眼下我们手头紧,这日子还得细水长流的过下去。不过就算这日子过得苦点,只要大家能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那就比什么都要强。” 朱正春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觉得踏实无比。他知道曹玉玲说的是心里话,可他又怎么会忍心让曹玉玲与宝儿过上苦日子? 我让你们跟着我出来,可不是让你俩来陪我吃苦受累的。 暗暗摸着口袋里这仅有的八块大洋,朱正春默然无语,陷入沉思。 ****** ****** 常理来说,城南的屋子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的宅邸,用不着考虑在这一片找住的地方。故此,马车从城东一路逛到城西,再到这鱼龙混杂的城北,总算有了结果。 这条幽静的死胡同里,一间带着小院的屋子正等待着房客的到来。它看上去是旧了点,不过屋顶是刚翻修过,遮风挡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讨价还价一番过后,这间屋子最后以每月三块大洋的租金成交。可按照规矩,朱正春得预付,也就是多压一个月的租金,一共是六块大洋。 心想着先住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朱正春一咬牙付了房租,口袋里就只剩下了两块大洋。 送走了房东,朱正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这日子,真是要苦上一阵子了。 刚进到院子里,曹玉玲与宝儿就不约而同的撸起袖子,打来井水,洒水扫地,除尘擦窗,忙着归置屋子。 朱正春也想动手帮忙,却被曹玉玲一句“这都是女人的活儿”给拦下了。插不上手,他与万大宝只好干坐在井边,负责提井水。 “对了,大宝。” 朱正春回头望了眼正忙活着的曹玉玲与宝儿之后,这才问道:“大宝,你这趟出来不会也跟我一样吧,你…你身上兜了多少钱?” “春哥…” 万大宝瘪瘪嘴,从裤腰带里摸出三枚镍币,说道:“我…我也就只有这三十文钱。其实临走的时候,我爹想给我钱来着,只是我…” “我知道你的用意,你不要你爹的钱,是想告诉你爹,你跟着我不愁没钱花,这样他也就不用为你担心了。” 朱正春撞了下万大宝,笑着说道:“大宝,你做的没错,我要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要不…” 万大宝猜到朱正春不会答应,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要不…我替你问问玉玲姐还有宝儿,说不定她俩带着钱。” “你可千万别去。” 朱正春一手按在万大宝的肩上,说道:“大宝,不是春哥我嘴巴上强硬。只不过身为男人,若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你肯花女人的钱吗?” “当然不肯,打死我也不肯!” 万大宝眉头拧成一团,想了想,说道:“春哥你别发愁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去货场码头找份差事,替人扛包做苦力,估计一个月也有两块大洋好拿。” 朱正春失声大笑,起身说道:“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去,做兄弟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受累的。时候不早了,你先呆在家里给她们搭把手,我出去买点米回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 曹玉玲从厨房出来,招呼着说道:“你俩快洗洗手,准备吃晚饭了。” 晚饭? 人家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这没米,没油,没盐…也能有晚饭吃? 朱正春莫名的笑了,笑容里满是惊喜与宽慰。这还不止,他感觉心头的那股暖意又再一次涌了上来,整个人无比踏实,舒心至极。 ****** ****** 院子里,四方桌上,一碗油亮亮的大蒜炒青菜,半筲箕的玉米糙饼。 朱正春左手托完下巴,又换上右手托着,直至最后忍不住咧嘴笑了,问道:“这如此丰盛的大餐,你们是怎么烧出来的?” 曹玉玲会心一笑,胳膊肘拐了下宝儿,说道:“宝妹子,你都一天没说话了,难道就不觉得憋得慌?” “玉玲姐…” 宝儿娇嗔一句,提手擦了双筷子递过去,说道:“少…阿…你还是先尝尝味道再说吧。” “我叫阿仁!阿仁!” 朱正春笑着叮嘱一句,接过筷子夹了根青菜,咀嚼一阵,蹙着眉头说道:“两个问题,一个是这盐味哪里来的,还有这看上去油光闪闪的,怎么吃起来…又好像没有油味。” 曹玉玲与宝儿低头扑哧一笑,一个可爱,一个迷人。 “宝妹子,还是你来说吧。” 曹玉玲这么讲,是想让宝儿放下心中的包袱,别再跟朱正春赌气了。 宝儿抿了抿嘴,挨个儿指着,说道:“这玉米饼就不用说了,自然是玉玲姐从她家里带来的。而这碗青菜,还有大蒜,是奴婢…是我在屋子后头的菜园子里找到的。至于这盐味嘛,还是让玉玲姐来告诉你吧。” 朱正春盯着她俩相互谦让的模样,心里美滋滋的。 曹玉玲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不过能带上的我都带来了。我不仅带了盘缠,衣裳,玉米饼,还有盐。” “盐是好东西,玉玲想的真周到!” 朱正春重重的点点头,问道:“那这油呢,你是带的猪油,还是菜籽油?” “都不是。” 曹玉玲捋了捋耳边的发髻,说道:“我们穷人家在没油吃的时候,尝尝会拿稻草,或是麦子的秸秆在锅里擦上几遍,这样炒出来的菜就会泛着一些油光,让人看上去会更有食欲。” “真是这样的吗?” 朱正春高兴的想哭,他揉了揉眼角,说道:“那大家都别愣着了,赶紧尝尝!” “这个…” 曹玉玲顺手递出玉米糙饼。 “给!” 几乎是同时,宝儿也笑容满面的这么做了。 曹玉玲与宝儿相互之间,是早已知晓对方对朱正春的心意,她俩顿觉一阵尴尬。 “都给我给我!” 朱正春一手一个抓了过来,咬了两口,说道:“第一次见这玉米饼的时候,应该是十年前了吧,那个时候我就想尝尝这味道,现在吃起来…嗯,越嚼越香,越嚼越有味道。” “你慢点吃,我去给你盛碗汤。” 宝儿两颊通红,羞怯的起身跑去了厨房。 “还有汤喝?” 朱正春眉开眼笑,狼吞虎咽着玉米饼,说道:“好吃!太好吃了!” 这玉米饼,本该是又难吃又难以下咽才对,可是少爷… 曹玉玲迟迟没有动筷子,她凝视着朱正春这似故作好吃的模样,好是一阵心酸,最后却又不禁嘴角一弯,暖暖的笑了。 但愿,这能成为少爷这辈子最为难忘的一顿饭。 ------------ 第036章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晚饭过后,大家搬来竹床,坐在小院子里乘凉,有说有笑的,好不欢乐。 朱正春揉抚着隐隐作痛的胃,感慨着说道:“这顿饭,估计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它实在是…真的太好吃了。” 曹玉玲与宝儿相视一眼,会心一笑,也就不去拆穿朱正春的假话了。 呃…呃…呃… 万大宝吃不惯,他打着嗝,实话实说的问道:“春哥,我们明天能不能换个口味?” “喝点水。” 朱正春倒了碗水递过去,满脸信心,说道:“这苦日子也只是暂时的,我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没什么事能难得倒春哥你,我信!” 万大宝憨然一笑,接过水碗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问道:“对了春哥,你明天真打算跟我一起到货场做苦力?” 朱正春瘪瘪嘴,陷入沉思。 在这个半洋半土的年代,我这个穿越过来的大学生,该干点什么? 投机倒把,倒买倒卖,甚至是垄断。这些固然都是来钱最快的途径,可我浑身上下就只有两块大洋。而且,这些钱还得用来维持生计,不能乱花。 拉赞助,找风投…这也不太现实。即便我现在有一个极为不错的捞钱项目,即便以我的口才也能把这个项目吹嘘的是天花乱坠,可对于目前我这个信誉值几乎为零的年轻人来说,谁会瞎了眼似的砸钱给我? 借高利贷…这是个无底洞。若是我没有万全的把握,那就决不能迈出这一步,不然会雪上加霜不说,还会连累到大家。 若是真去做苦力,那我不就白穿越了。这要是说出去,铁定会让人笑掉大牙。只不过,现实就是如此,舍不得面子,那就得饿肚子。 朱正春纠结一番,说道:“大宝,给我一天的时间,要是明天我还想不出别的办法,那我们就一起去卖苦力。” “阿仁,你等会儿。” 曹玉玲拉着宝儿起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她捧出来一包大洋,说道:“我跟宝妹子出来的时候,多少都带了些钱。要不这点钱你都拿着,看看能不能做点小生意。” 朱正春瞅了一眼,笑着说道:“得了吧,你们这十几块大洋哪够。” “都怪我!” 宝儿一脸的自责,说道:“我出来的时候,那老家伙的几个太太们都在抢着分财产。当时我走得急,就忘了要带几样值钱的物件。” 朱正春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宝儿,你做得很对。幸好你没拿,不然我又要欠他的了。” 宝儿听着难受,急忙摘下手腕上的老银镯子,说道:“要不你把这个拿去当了,说不定还能值些钱。” “这镯子应该是…你在被卖到朱府之前,你家人留给你的吧。” 朱正春接过老银镯子重新为宝儿戴上,说道:“玉玲跟宝儿,你俩别发愁。有我在,有我跟大宝这两个男人在,你们这两个女人就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呆着,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乖乖的等着我们回来就是了。” “我跟宝妹子就不劳你费心啦。” 曹玉玲拉着宝儿坐下,说道:“阿仁,如今我们可就算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那大家就要一条心,不分彼此,不分男女,得同甘共苦才是。” “玉玲姐说得没错!” 万大宝与与宝儿异口同声。 “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朱正春纠正着说道:“一家人要一条心,这是没错。可是,赚钱养家这种事,始终都是我们男人的活儿,这古往今来都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你们女人家家的能干什么。” “谁说的?” 曹玉玲不服,笑着说道:“我会烙饼,宝妹子会做雪梨糕,我俩合在一起出去吆喝,一个月下来也能赚到不少钱。” “不准!不允许!” 朱正春急了,支支吾吾的说道:“看着你们这两个大美人跑出去学人家做吆喝买卖,叫我忍心?我…我能安心?” “那你到底是不忍心,还是不安心?” 曹玉玲戏问一句,拉着宝儿咯咯笑了。 “我不忍心,更不安心!” 朱正春语气坚定,他可不想他的这两位女神,再一次被贼人盯上。 瞧着朱正春着急慌张的模样,曹玉玲心生不忍,安慰着说道:“阿仁,我是逗你玩的。其实,我们手头上的钱差不多还能维持一个多月,我跟宝妹子才不会急着跑出去抛头露脸呢。” 朱正春点点头,他想了想,说道:“玉玲,以后这个家就由你来当,宝儿给你搭手。你跟宝儿在家忙家务,我跟大宝出去赚钱,我们两边都齐心协力,我就不信这日子过不下去。” 曹玉玲与宝儿相视一眼,喜滋滋的笑了。 “行啦,大家都安心去睡觉吧。” 朱正春说完,偷瞄了眼曹玉玲与宝儿,像是有想法。 曹玉玲瞧出了朱正春的花花心思,说道:“阿仁,今晚我跟宝妹子还有好多悄悄话要讲,你可不能来打搅。” “玉玲姐,我们进屋吧。” 眼巴巴望着曹玉玲与宝儿进了屋,朱正春愣神片刻,顿时又乐了。 今晚不行,那是不是明晚就可以? ****** ****** 第二天大清早,万大宝执意要去货场码头转一圈,想看看那里缺不缺人手。朱正春并未拦着,只说让他机灵点,多加小心。 在街头与万大宝分开之后,朱正春去了米店。 时候还早,米店里比较冷清。店掌柜就像没睡醒一样,正有气无力的一下一下,拨动着算盘珠子,清点着账目。 刚一脚踏进米店,这一口口的米缸里,种类繁多,色泽各异的稻米就让朱正春看花了眼,也让他慌了神。 前生今世,这还是第一次来买米。 店伙计快步过来,热情招呼着问道:“小哥,想要点什么?” “我来米店,当然是要买米喽。” 朱正春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两块大洋,底气有些不足。 店伙计干干的笑了笑,问道:“那小哥你是要陈米,还是新米?” 朱正春一愣,说道:“那你跟我讲讲,都什么价。” “好嘞,您瞧着…” 店伙计吆喝一声,指着米缸,挨个儿介绍着说道:“这是今年的新米,一石要三十块大洋。这是去年的陈米,便宜点儿,只要二十五块大洋一石。” “伙计,不对吧。” 朱正春蹙起眉头,问道:“现在可是夏天,今年这稻子应该刚出了穗花,你们这哪来的新米?” “小哥是第一次买米吧。” 店伙计面露讥笑,说道:“在我们这儿的籼米的确是还没收上来,不过这南方的粳米可是早就已经上市了。” 朱正春顿觉丢脸,他忍了几忍,问道:“那你们这…还有没有更便宜的米?” “有是有,前年的。” 店伙计很不屑的指了指里屋,说道:“你要是想要,我这就去拿。” “什么价。” 朱正春最关心的,还是他这两块大洋能买多少稻米。 店伙计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说道:“这前年的米基本没什么人会要,所以更便宜,一石只要十块大洋。” “你还是先拿来我看看吧。”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朱正春没有半点脾气。 店伙计去里屋扛来一只麻袋,很不客气的丢在朱正春的跟前,说道:“这里正好五斗米,你给五块大洋就成。” 朱正春翻开麻袋口,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嗬,你这米淋过雨吧。” “我说小哥,这可是前年的陈米,都这味儿。” 店伙计若有轻蔑,说道:“你要是觉着不好,那就挑去年的陈米好了。” 朱正春抓起一把去年的陈米嗅了嗅,说道:“这个没味儿,我就要这种,你给我称足一块大洋的分量。” “一块大洋?” 店伙计神情骤变,面露鄙夷,说道:“我说小哥,你这可是只能买四升米,这点米拿回家煮粥喝,怕也喝不够一个星期的。” 朱正春苦笑了笑,递出一块大洋,说道:“我要是有钱,我会来买你这陈米吗?” 店伙计收起大洋,装好米,不冷不热的说道:“拿着,四升米。” 朱正春掂在手里,觉着是有五斤重左右,就没再多说,扭头走了。 等到朱正春走远了,店伙计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嘀咕一句。 没钱就直说,问东问西的害我白忙活一通。 ****** ****** 回家的路上,有家名叫“百利洋货行”的小店,引起了朱正春的兴趣。准确的说,是店门口张贴着的这张告示吸引了他的注意。 红纸黑字,本店转让。 这家店只有一间门面,属得上是这整条街上最小的一家店铺。而这店里最值钱的,想必是一眼就能望见的这只西洋挂钟。 进到店里,瞧着漆木货架上的洋货,朱正春饶有兴致的捡起了一块香皂。 这乳白色的油纸包装,黑白色的广告画,算得上是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商品。 “这东西不贵,一块大洋你拿走。” 柜台后边,有位戴着圆框近视眼镜的中年人,他看上去不像是个店家老板,更像是个教书先生之类的知识分子。他正着急忙慌的打包衣物装箱,看上去是要出门。 “老板,您这香皂一个月的销量有多少?” 中年人抬了抬眼镜,细细瞅了眼朱正春,问道:“怎嘛,你看上我这家店了?”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坦白说,我是有这想法,只不过我这口袋里…” “两百块大洋,这店归你了。” 中年人很干脆,他说完又继续忙活,并道:“后天下午,你若是想要,那就早点过来。” “店朝南,向阳,还带这些洋货。两百块大洋…值这个价。” 朱正春犹豫着放下香皂,又环顾了一圈店内摆设,这才提着米袋心有不甘的出了店门。 ------------ 第037章 阿仁不...不可... 在这个半洋半土的年代,洋货是新事物,它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虽说目前,这洋货的被认知度不高,受众不广,可其市场潜力却必定是无可限量的。所以,只要能盘下这家百利洋货行,那将来绝对是大有赚头。不过稳重起见,在掏钱之前,多少都还得做一番市场调查。 回到家搁下米袋,兜上两块玉米饼,朱正春又心事重重的出去了。 “阿仁,午饭回来吃吗?” 宝儿追到小院里,她终于能改口称呼朱正春为阿仁了。想来应该是在昨晚,曹玉玲跟她做了不少的思想工作。 “不了,给我留晚饭就好。” 朱正春出了门,在城北转悠了一圈。 让朱正春值得惊喜的是,这城北竟然只有一家出售洋货的店铺,那就是百利洋货行。而这家百利洋货行所在的这条街道,也正是城北最为繁华的街区。 对周边环境有了大致的了解之后,朱正春来到百利洋货行斜对面的一家街边茶摊坐了下来。他叫了壶凉茶,借着两块玉米饼充饥,这一坐就是一天。 这一天里,据朱正春暗中统计,途径这条街,在这家百利洋货行门口,驻足观望过的有一百余人,前后进出这家洋货行的准顾客一共是十三个人,而真正买了东西出来的顾客却只有四个人。 虽说这有点出乎朱正春的预料,可他并没因此而失去兴趣。他分析这其中的原因,得出好几种可能结论,可主要还是不外乎两点,一是这洋货的价格太高,二是这店里暂时没货。总的来讲,他对这家洋货行的未来,还是非常看好,充满希望的。 等到天黑,茶摊收了,洋货行也关了门,朱正春这才起身回家。 ****** ****** 小院里,大家围在桌前喝着红薯粥。 朱正春觉得有必要把他的想法告诉大家,于是他都说了出来。 “两百块大洋?!” 万大宝无比讶异,他险些将嘴里的红薯粥给喷了出来。 朱正春默默的喝着粥,嗯了声,说道:“据我今天的观察来看,这家店还是挺有前途的,我们值得试一试。” “这两百块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能让我们过上小半年了。” 曹玉玲搁下碗,问道:“阿仁,照你这么说,这家店如此赚钱,那这店掌柜怎么会舍得把它转让出去?” 宝儿闻言顿时不安,惊道:“会不会他是欠了人家的债,如今他想卷铺盖走人,跑出去躲债?” “这个不大可能。” 朱正春一口气喝完粥,擦了把嘴,说道:“我见过这家店的老板,虽然我们就只是简单的聊了几句,可他浑身一股书生气,很是斯文,给我感觉他不像是个市井小贩,更像是一个教书先生。” “阿仁,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曹玉玲心有顾虑,说道:“我觉得这件事还要再慎重的考虑考虑。就说这店掌柜他后天下午就要锁门走人了,仅仅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我们上哪去找这两百块大洋?” “两百块大洋还只是盘下这间店的钱。” 宝儿补充着说道:“要是这店真开起来了,那估计还得要不少钱用来周转,还有店里平时的开销。” “这些我都想过。” 朱正春起身脱掉上衣,来到井边打水洗澡,他一边抹着身子,一边说道:“这家店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要是能盘下来,那往后我们的日子就不用愁了。眼下我们是没钱,不过可以想办法。” “那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这时候,曹玉玲起身过来,她撸起袖子,是要为朱正春擦背。 朱正春顿觉局促,可他也没拒绝,只是弯下腰去,说道:“一天之内,我们的确赚不到这笔钱。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出去找人借钱了!” 朱正春很明确的表达了他的态度,他是一定要拿下这家洋货行。 万大宝忽的想起一事,提议道:“对了春哥,你外公外婆不是在县城嘛,我们可以去找他们借钱。” “省省吧,我与他二老多少年没见了,人家认不认识我都还不一定呢。再说了,他二老也算是跟朱家有关的人,我不能去找他们。” 受罚就该有受罚的样子,朱正春始终都这么认为。 “那你要找谁借钱?” 大家都很好奇,他们想不出在这县城里还会有谁能借钱给朱正春。 “当然是谁有钱就问谁借喽…不过你们放心,我…肯定是不会去借高利贷的。” 说着说着,一个想法窜进了朱正春的脑海。 “大宝,你今天什么情况。” 朱正春是想转移话题。 “别提了。” 万大宝没吃饱,他又盛了碗红薯粥,说道:“我跑了一天,他们不是嫌我年纪小没力气,就是要收我保护费,一个月得交一块大洋呢。” “那你还是别去了。” 朱正春接过曹玉玲手中的毛巾,仰起头擦着脖子,说道:“明天我给你个差事,我们两头跑,这样进度会快上许多。” 万大宝来了劲儿,问道:“什么事?” “明天再说,今天你早点休息,得养足体力才行。” 朱正春洗完澡才猛然发现,原来他走得急,就连换洗的衣裳也是忘了带了。这样一来,那他今天换下来的这身褂子,明天还得继续穿。 “阿仁,你跟我进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曹玉玲面带笑意,神神秘秘的进了屋。 什么好东西? 朱正春愣了愣神,他见万大宝与宝儿还没吃完,那他立马想到,这进了屋不就有了与曹玉玲独处的机会?一想到这个机会,他的心不禁扑通扑通的躁动起来。 ****** ****** 房里,曹玉玲背对着朱正春,在床头翻找着什么。 朱正春光着膀子靠在门边,左右望了两眼之后,他这目光竟是不由自主的在曹玉玲的身上游走一阵。 “你看这个!” 曹玉玲找出一件新衣裳,可她刚一转身,却是瞧见朱正春这火辣辣的目光正无比放肆的盯着她的胸前。 咳咳咳…朱正春干咳几声,故作无事,笑着问道:“这身衣裳…给我的?” 曹玉玲羞赧的点点头,说道:“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身。” “那还不简单!” 朱正春双臂打开,说道:“我穿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见朱正春如此模样,曹玉玲迟疑片刻,不过最终,她还是答应了。 这件夏装,虽说布料粗糙了点,可做工精细,一针一线都暗含着曹玉玲对朱正春的真挚情谊。 瞧着曹玉玲神情专注的模样,闻着曹玉玲身上的体香,朱正春闭上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朱正春的窘态,曹玉玲瞧得真切。她稍微停顿之后,微微踮起脚跟为朱正春整着衣领,并小心翼翼的替朱正春系上衣扣,像是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了朱正春这上下起伏着的健硕胸膛。 女神近在咫尺,我到底要怂到什么时候! 朱正春睁开眼注视着若有娇羞的曹玉玲,他暗暗壮了壮胆,手臂缓缓合拢,搂住了女神。 “阿…” 不等曹玉玲反应过来,朱正春就如饿狼扑食一般,撅着嘴,紧紧贴在了曹玉玲的香唇上。 凶猛而来的亲吻,让曹玉玲猝不及防。她本能的反抗着,想要推开朱正春。奈何,朱正春这狼吻却是让她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还有朱正春这熊健有力的臂弯以及健硕结实的胸膛,几乎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只觉越来越没有力气,越来越使不上劲。 渐渐地,曹玉玲拍打着的双手,竟是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着,贴着朱正春结实的胸膛滑了上去,直至她的玉臂缠在了朱正春的脖间。 一秒,两秒,三秒… 约莫过了半分钟,直到感觉曹玉玲的身子逐渐软下来的时候,朱正春才肯松开。 “阿…阿仁!” 曹玉玲眼神迷离,像是在回味刚才的这番激情。 朱正春见此,二话不说,急不可耐的抱起曹玉玲放倒在床上,接着扑上去疯狂亲吻着曹玉玲的脖颈,锁骨… “阿仁不…不可以!” 曹玉玲挣扎在从与不从之间,正当她最为矛盾之时,却发现一只温热的手掌已是伸进了她的衣裳里,一把按在了她的乳峰之上。 这只手掌温柔无比,一松一紧,轻轻的揉捏挤压,直叫曹玉玲香唇紧咬,娇喘不止。 朱正春连连得手,更是肆无忌惮,也就全然忘了屋外的万大宝与宝儿。他湿吻着曹玉玲之际,还不忘解开衣扣,脱掉衣裳甩在地上。 “玉玲姐!” 宝儿忽的撞门进来,正巧见到了这一幕。 “老鼠!有老鼠!” 朱正春又羞又急,趴在曹玉玲身上的他只好在床头床尾乱翻一气,说道:“这死老鼠…跑哪去了?” 宝儿红着脸,愣在门口,嘴唇颌动,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跑到外面去了?我出去找找。” 朱正春自问自答,一把抓起衣裳,一溜烟的逃了。 曹玉玲慌忙坐了起来,托了托发髻,好是尴尬。 “玉玲姐,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宝儿戏问一句,笑嘻嘻的走上前去为曹玉玲整理衣裳。 “宝妹子…” 曹玉玲娇嗔一句,微微羞臊的笑容里,有着几许失落与彷徨。 ****** ****** 天蒙蒙亮的时候,朱正春就叫醒了万大宝,并交给他一个任务。 “今天你得把整个县城跑一边,你要摸清楚每条街上有几家洋货行,几家胭脂铺,几家窑子,它们的规模大小也都要分别罗列出来。” “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万大宝没有多问,兴冲冲的应了一声出门了。 因为昨晚的冲动未果,朱正春是整宿都没有睡踏实。他感觉身体里面像是点着了一把火,这把火无法彻底旺起来,可也没办法熄灭下去,真叫人难受。 虽是如此,可还有正事要办。孰轻孰重,朱正春分得清,他没再多想,也没跟谁打招呼,偷偷溜出门后直奔城南。 这城南,可都住着大户人家。不过,这也正是朱正春此行的用意。 ------------ 第038章 君子与狗,各占一半 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也有人说,狗急了还会跳墙。 朱正春爱财,想捞钱发家,可他不是君子,更不是狗,他只是介于君子与狗之间的普通人,一个非常着急的普通人。他着急错过这家百利洋货行,他着急错失这个绝好的发家机会。 不懂得珍惜把握机会的人,是不会有明天,不会有未来的。所以,朱正春急了,他要跳墙,他要取财,他要把跳墙取来的这笔财富全都用在正道生意上,以图明天,图未来。 故此,有了如此打算的朱正春,君子与狗,他算是各占了一半。 在城南逛游了一天,朱正春反复踩点,他最终瞄上一家高门大户。 这家大户,位于城南偏西的角落里,僻静,鲜有人会途径这里,容易得手。不过,朱正春选择这家大户下手还另有原因。那就是光天白日之下,别个人家皆是大门敞开,八面迎客,但这户人家竟是闭门却扫,了无炊烟。 它这是要长年与世隔绝,不与外人来往,还是说这里边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总之,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有利地形,朱正春都决定要在今晚对它动手。 今天的晚饭照旧是红薯粥,朱正春三两口喝了一碗之后,就匆匆进了屋,再也没出来。 曹玉玲左等右等,见朱正春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起身进屋,找朱正春把昨晚的事说清楚。她想说昨晚只是个误会,希望朱正春不要放在心上,以免往后相处,双方都会觉得不自在。 “阿仁他今天…可能是累了。” 宝儿拉着曹玉玲进到房里,安慰着说道:“玉玲姐,你别多想。都这么多年了,少爷对你的这片真心,那是天地可证,日月可鉴的。” “我是怕…” 曹玉玲欲言又止,她真的难以想象,决心要一辈子守寡的她,竟会在昨天差点就犯了糊涂。她很矛盾,也很害怕。她矛盾于该不该接受朱正春的这份真心,而她害怕的事却有很多。就说面对这浑身勃发着阳刚气息的朱正春,以及他这份与众不同的,炽烈火热的激情,她害怕招架不住,她害怕失去底线,贞洁不保。 “玉玲姐,你都跟着少爷出来了。你迟早都会是少爷的人,你得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行。” 宝儿的话不无道理,也正是这句话让曹玉玲意识到,如今的她已是无路可退,无从选择了。 看来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纵是到了最后,我负了少爷的这片真心,可我也绝不会负了少爷对我的这份恩情。 曹玉玲心道一句,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小院里,万大宝饿了一天,他一个人把这盆红薯粥吃了个底儿朝天。 回到房里,万达宝见朱正春正拿剪刀钻挖着一只方形木块。他跑了一天,早已困乏不堪,脱了鞋躺在床上,问道:“春哥,你在干嘛?” 朱正春吹了吹手上的木屑,心不在焉的说道:“问人借钱…总得给人家留张借条吧。” “春哥找到肯借钱的人了?” 万大宝随口问了句,又闭着眼说道:“春哥,你今天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这整个县城就只有两家洋货行,一家是…城东的鼎盛洋货行,还有一家…是城北的百利…” 呼噜噜…呼噜噜… 万大宝太累了,这工作都还没汇报完整,他就已经鼾声震天了。 “你就不能洗了脚再睡吗?” 朱正春瘪瘪嘴,起身来到窗边瞄了一眼。见屋外没人,他就扯了块黑布,带上剪刀跟方形木块来到院子里。 忙活一通,忽听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朱正春慌忙趴在桌上,假装熟睡。 闻着这股记忆犹新的体香,朱正春知道这人就是曹玉玲,可他并没有睁眼醒来,他担心曹玉玲看到他藏在怀里的东西。若是曹玉玲因此问起来,那他就不得不对着女神说谎了。 “夜里天凉,你趴一会儿记得进屋去睡。” 曹玉玲收了碗,擦了桌子,关心一句之后,进了屋。 夜半时分,曹玉玲猛地惊醒,她起身走到窗边,见朱正春不在小院里,就以为朱正春是回屋睡了,顿时安心不少。 ****** ****** 夜空里,一片墨云飘了过来。 月光暗淡下去的刹那,城南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朱正春头裹黑布,脑后系着一根黑布眼罩,现身出来。 环顾四周,四下无人。朱正春毫不迟疑,助跑一段,双脚起跳,双手顺势扶在墙头,极为轻松的翻过了这道高墙。 落地之后,朱正春蹲在地上,扫视一遍,见偌大的宅院竟是无人守夜,他便一路小跑着穿过大院,搜寻着这家主人的居室。 一路过去,朱正春驻足在一间翘角屋子的门口。他侧耳细听一阵,屋里静谧异常。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一个侧身闪了进去,并轻轻的掩上了门。 刚进到屋子里,朱正春在惊讶这间屋子宽敞的同时,他还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这气味让人呛鼻,他实在忍受不了,急忙捏住鼻子,险些打出喷嚏。 屋里的光线还算明朗,朱正春扫了一眼屋内摆设,发现七八米开外的四柱大床上躺着一个人。 根据这熏香气味,还有这垂吊在大床四周的薄纱帘帐,朱正春判断睡在这大床上的应该是个少女。 见这少女睡的正香,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溜进了屋里,朱正春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到梳妆台边,上下抽屉,左右翻找。 啪嗒! 朱正春做贼心虚,他一不留神竟是碰掉了梳妆台上的一柄象牙镜子。这镜子摔在地上,象牙没事,可镜面却是有了几道裂纹。 我勒个擦擦擦… 朱正春一个地打滚,翻身躲到梳妆台的侧面,密切注视着大床那边的一举一动。 略等片刻,大床上竟然没有半点动静,朱正春好是安心,继续东翻西找。虽然这梳妆台的抽屉里是琳琅满目,可除了各式样的金银首饰,香水胭脂之外,根本就没有现大洋。 朱正春瞧着这些金银首饰,他的直觉告诉他,随便挑一样镯子之类的首饰拿去当铺,怎么都能换来好几百块大洋。不过,他并不想这么做,毕竟他这趟是来借钱的,日后肯定还要回来还钱。可要是他拿了首饰去当,过了当铺这一手不说,万一赎不回这件首饰,那他这性质就变了味儿。 原封不动的放回首饰,朱正春在这张四柱大床的旁边,发现了一排红木衣柜。 这衣柜里边,五光十色的衣裳种类让朱正春再一次感到惊讶。它不仅有颇显累赘的清代朝群,还有几件改良过的,以凸显东方女性身姿曲线的开叉旗袍,甚至是蕾丝花边的西洋礼服也有好几件。 想不到这县城里头,还住着这样一位奇女子。 朱正春在心里玩笑一句,低头看到了一只黑色皮箱。他回头瞟了眼大床之后,才轻轻打开了皮箱。 我就说像你这样的大户家里头,怎么可能会没有现洋? 朱正春咧嘴笑了,他抓起一把大洋,一块一块的默默点着数。 除去盘下百利洋货行所需的两百块大洋,再加上进货存货以及日常开销,这三百块大洋是怎么也跑不掉的。如此,朱正春决定只借三百大洋,绝不多拿一块大洋。 一百块,先收好再说。 将点好数的一百块大洋装进布袋里之后,朱正春继续数着剩下的两百块大洋。 不知何时,一道白色倩影幽幽的飘到了朱正春的身后。她细细打量了一眼正聚精会神的数着大洋的朱正春,极其不解。 这个毛贼到底是有多笨? 他为何不直接拎着皮箱就走? 还有我那价值千金的首饰他不要,竟会看上了这点碎银子,他真的是个入室行窃的笨贼吗? 整好,还差一百块! 朱正春又数了一百块大洋放进布袋,心情好是激动。可正当他准备再点出一百块大洋的时候,他隐隐闻到了一股香味,不是麝香,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循着香水味,朱正春猛地回头一瞧,当即小腿一软,坐到地上,。 我操!你他妈是想吓死人啊! 朱正春吓出一身冷汗,他心中暗骂,可嘴上却是不敢吱声。他怔怔的望着这位长发飘飘白衣少女,除了女鬼二字,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了。 只不过,这个女鬼竟然只穿了一件拖曳在地的薄纱睡衣,她那玲珑身段,傲人双峰,皆是一览无遗。 “瓶儿,你在吗?” 白衣少女侧着头,眼神空洞。 瞎子?! 朱正春手心冒汗,他咽了咽口水,定定心神。他知道此时大意不得,必须要做好随时开溜的准备。 这时候,白衣少女抬起双臂朝前伸着,一步一步的,慢慢的摸索着前行,且最后还很不小心撞在了案桌上。她轻叫了声痛之后,双手开始在桌上瞎摸着,给人感觉她是口渴了,想摸到茶壶茶杯,倒杯水喝。 真是个瞎子? 朱正春起身过去,悄悄的将茶壶茶杯推到了白衣少女的手边,并留意着她的举止神态。 白衣少女好不容易摸到了茶壶茶杯,不禁眉眼一弯,甜甜的笑了。接着,她提着茶壶晃晃悠悠的倒水,可不想壶嘴却是没有对准茶杯,茶水洒了出来。 嗯…看来平时都是丫鬟在伺候她吃喝,以致她自己倒杯水都不大熟悉。 朱正春如此想着,略微放心下来。 咕…咕…咕… 白衣少女双手捧着茶杯,薄薄的香唇衔在茶杯沿上,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水的模样是三分恬静,七分淑女。 我这贼人就在眼前,你真就能视而不见? 朱正春还想再试一试,他抬起手在这白衣少女的眼前晃了两下,可她仍旧眼神空洞,也不眨眼,只是小口小口的抿着茶,丁点儿的反应也没有。 你还真是个瞎子啊,只是可惜了你这张俏美的脸蛋儿。 朱正春暗自感慨,只觉虚惊一场。于是乎,他放心大胆的,大摇大摆的过去,继续清点这剩下的这一百块大洋。 乒叮! 大洋滚到布袋里的撞击脆音。 糟糕,手滑了! 朱正春急忙扭头过去,却见这白衣少女是一脸的疑惑。 “瓶儿,是你吗?” 白衣少女左一步右一步,摸着过去,问道:“瓶儿,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朱正春顾不得这些,他飞快的锁好皮箱,重新放回柜子里,关好柜门。可就在他站起身准备撒丫子就跑的时候,他发现这白衣少女竟已到了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是瓶儿?” 白衣少女一点也不惊慌,她的双手握着朱正春的手腕,再是胳膊,再到肩头…最终她的双手柔柔的按在了朱正春的胸口,傻傻的问道:“你是谁?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扑通扑通…朱正春的心就要蹦到了嗓子眼,他认为此时不应该拔腿就跑,而是应该稳住眼前这个看上去似有十七八岁的少女,以防她惊叫出声大喊抓贼。到那时候,他就麻烦了。 “你怎么了?你的心跳得好快!” 白衣少女莞尔一笑,她的手顺着朱正春的胸膛往上,直至摸到了朱正春的脸庞,嘴巴,鼻子… 难道她是想记下我的容貌? 还是说,她想趁我不注意,摘掉我的眼罩? 朱正春警惕起来,他提起手紧紧抓住了这双嫩滑细腻的纤纤玉手。 这一抓,这种细腻嫩滑的手感,不禁让朱正春想起了曹玉玲的胸部。 佛主啊,我有罪! 因为昨晚与曹玉玲的那番缠绵未果,朱正春本就憋着一把干柴烈火,外加上眼前这娇躯毕露的白衣少女的一阵抚摸,他更是浮想联翩,欲火中烧。再则,他还想一举震住这个白衣少女,使她动弹不得。故而,他上前一步,不假思索的轻吻在了白衣少女的香唇上。 或许,这神秘的一吻,是白衣少女绝没有想到的。她惊愕之时,双瞳颤动,差点就漏了馅儿。 见白衣少女呆立不动,不吐一言,朱正春一刻也不停留,他将事先准备好的方形木块搁在梳妆台上,推开门绝尘而去。 过了半响,白衣少女回过神来,她走过去拾起这只方形木块,端详一阵,见这木块上挖了七个小红点,咋看上去,有点像是麻将里的七筒。 七筒? 他想告诉我什么? ------------ 第039 老周,周百利 想着天亮之后,这家百利洋货行就要易主跟着自己姓了,朱正春是别提有多高兴。他躺在床上,架构着这家洋货行的美好未来,越想越激动的他竟是一宿都没睡着。 这种激动的感觉,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有过。 那个时候,幻想着将来能独自继承朱府财产,甚至妻妾成群,朱正春同样是激动的难以入眠。但是,幻想始终都是不切实际的,吃独食总免不了遭人嫉妒。 纵是说,这些年来,朱正春一直都是步步为营,苦苦隐忍,可这也备不住人有失足,马有失蹄的时候。要不然,他又怎么会痛下狠手却还得不到朱府地契? 这一个跟头栽的,让朱正春彻底看穿了幻想,看清了现实。 这家小小的洋货行,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一文不值,可它在朱正春的眼里就是一座金山银山,蕴藏着无限财富。而且,它与朱家财产不一样,它带给朱正春的是一种更为实质性的感觉,这就如同是喜得贵子那样真切,那样叫人觉得欣喜踏实。 “大宝,起床了!” 朱正春早早的就爬起床,精神振奋,心情大好。 “今天是不是要出去借钱?” 万大宝兴致高昂,翻身起来披上衣服,跟着朱正春出了门。 顾不上吃早饭,朱正春二人径直到了百利洋货行。 “老板!” 朱正春笑容满面,迈步进去,说道:“老板,您这家店还没盘出去吧。” 店里的中年男人正在洗脸,他见来了人便丢下毛巾,戴上圆框近视眼镜,细瞧一眼,记起了朱正春,问道:“你是前天来过的那位小哥?怎嘛,筹到钱了?” 朱正春走到柜台边,咧嘴笑着说道:“这是两百块大洋,您点个数。” 中年男人掂了掂钱袋,说道:“不用点了,够数。” 朱正春竖起大拇指,说道:“老板,爽快!那这家店…” “客气客气。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契约。” 中年男人客套一句,转身去了里屋。 可就在中年男人开门进屋的刹那,朱正春好像瞥见了一把枪,一把勃朗宁手枪。 屋里拿枪的这人是谁? 他怎么不分好歹的就要拔枪? 朱正春心头一紧,立即掏出一块大洋,对着万大宝说道:“大宝,我肚子有点饿,你去买几张烧饼来垫补垫补。” “哦…哦…” 万大宝有些走神,他很好奇朱正春是什么时候借到了这两百块大洋,还有他是问谁借的。 不多一会儿,中年男人取来一份牛皮纸袋,可他并没有把纸袋递给朱正春,他若有顾虑,问道:“小哥,刚才跟你一起来的,你那位朋友呢?” 好贼的眼神! 这一问,让朱正春更加警惕,他抬手指了指店外,笑着说道:“我们来的匆忙,忘了吃早饭,所以我让他先去点起来,我这边完事就过去。”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邀请朱正春到柜台边坐下,亲和的问道:“小哥,你贵姓,怎么称呼?” “朱有仁!您叫我阿仁就好了。” 朱正春脱口而出,神情自然,说道:“对了大叔,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周,门口的店招上有我的名字。” 中年男子倒了杯茶递过去,说道:“不过大家都叫我老周,你也可以这么叫。” 朱正春笑了笑,呷了一口茶,不动声色的问道:“周老板,你这家店的生意不是挺好的嘛,你为何要把它盘出去,难道周老板又有了新的赚钱路子?” 老周点了根烟,猛吸一口,皱着眉头问道:“有仁小弟,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我是见着不少,可前天你到我店里来,我还是头一次见你。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是哪里人,怎么就会看上了我这家小店?” 你也想摸摸我的底?不过我不怕,你屋里有枪,我外头有人,我量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朱正春敲了敲茶杯,坦然说道:“我来自乡下,本来爹娘想让我靠着几亩田地过日子,可我不甘心这辈子就只有这么点出息,所以前两天刚到县城,无意间路过,看到了你这家洋货行想要转让,我感觉挺新鲜,是个商机,就想盘下来试试水。” 老周点了点头,他觉得朱正春的回答是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不知道今后,周老板打算上哪发财?” 朱正春捧起茶杯喝茶,可眼角的余光一直密切留意着里屋的动静。 老周灭掉烟头,喝了口茶,说道:“南下。” “南方?” 朱正春思忖一阵,玩笑似的随口说道:“上海?上海是个好地方,只可惜我没有你这个胆子去。” 吱呀! 门开的声响。 咳咳咳… 听到里屋门响,老周急忙干咳一阵,说道:“有仁小弟,这是店铺的租约跟转让契约,我已经签了字。” 朱正春瞟了眼里屋的方向,笑着问道:“周老板,这间店铺一个月的租金是多少?” “去年是二十块大洋,今年就说不准了。” 老周又点了根烟,盯着店门口的方向,像是在盼望着万大宝能够早点出现。 朱正春仔细检查了一遍契约,没发现什么问题,可他并未签字,问道:“周老板,那这账本是不是也该…还有进货这块儿,您能不能给小弟指条明路。” “账本在柜台上。” 老周指了指柜台,也不起身去拿。他吸了口烟,言简意赅,说道:“每月初,你记得去县衙交上十块大洋就没人会来查你的帐。每月末,有个叫老李的贩子会来店里询问你需要进哪些货。” 朱正春琢磨一阵,点头说道:“懂了,我这就签字。” 签完字,各自收好契约。 老周倏地起身,说道:“有仁小弟,如今这家店可就归你了。只不过你可否到店外…容我准备准备。” 朱正春若有迟疑,问道:“周老板现在就要动身?” “时候不早了,省得夜长梦多。” 老周丢下这话,扭头去了里屋。 朱正春也很识趣,转身朝着店外走去。 哎哟! 朱正春与跑进来的万大宝撞了个满怀。 “春…” 万大宝刚要开口,却是被朱正春一手捂住。 “大宝,你先到那边躲一下。” 朱正春指着不远处的街边茶摊,说道:“快去,千万别露脸出来让人瞧见。” 瞧着朱正春好是慌张的模样,万大宝不敢多问,只好快步跑到茶摊,背对着路人坐下。 “有仁小弟,这是店里的钥匙。” 老周拎着一只皮箱出来,他还牵着一位烫着卷发的时髦女人。 她就是刚才在里屋拔枪的那个人? 她如此紧张,难道是怕有人闯进店里捉奸? 朱正春握着钥匙,见老周并没有要介绍这个女人的意思,他便一拱手,说道:“周老板,南方天气阴晴不定,您一路顺风,一路保重。” “多谢!” 老周招了招手,叫来一辆马车,与这时髦女人一起,扬尘而去。 朱正春目送着这辆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只觉虚惊一场。 “大宝!干活儿了!” 吆喝一声,朱正春写了一块“暂停营业”的告示挂在门口,虚掩上门,与万大宝一起打扫卫生,重新布置店内摆设。 ****** ****** 这家店,前店加上里屋,约有五十来平,不算小,起码店里同时进个十来号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按朱正春的打算,这店的格局不动,前店依旧摆卖商品,可后边的里屋不住人,全部改成仓库,最好中间的这堵隔断能挖个窗户,装上玻璃,那就漂亮了。 再就是靠墙站的这两排货柜,上边洋货种类还不少,可就是没有分类摆放,看上去有些杂乱无章。 “大宝过来,搭把手。” 朱正春招呼一声,说道:“火柴,蜡烛,香皂这一类生活用品都摆在门口的货架上,显眼一点。这香水,镜子,口红这一类女性用品摆到里边的货架上。毕竟这个年代的女人都还是很害羞的,她们可不想让过路人看到她们打扮装俏时候的模样。” “哦。” 万大宝闷闷不乐,似有心事。 朱正春一心忙着归置自己的心爱小店,全然没有注意到万大宝此时的异样神色。 “春哥…” 收拾的差不多了,万大宝停下来,终于忍不住问道:“春哥,你有没有把我万大宝当作是你的兄弟?” “你怎么了?来坐下,我们休息会儿。” 朱正春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大宝,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是想不通…” 万大宝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微微有气,问道:“既然我们是兄弟,那春哥你有些事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是说借钱的事啊…” 朱正春咧嘴笑了,说道:“大宝,我知道,其实你心底藏了很多疑问。你之所以没有问我,那是因为你害怕得到我的答案。” “这…这…这也是原因之一。” 万大宝攥着茶杯,好是矛盾,说道:“春哥,烧朱家祠堂的事,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为了把宝儿从老族长的手里救出来,你别无办法,只能盼着这个老家伙早点死掉。这事我…我也能理解,谁让那老家伙好色呢。” “嗯…还有呢?” “还有你这两百块大洋,还有你刚才干嘛叫我躲起来…” “好好好,你先别急,其实我一共借了三百块大洋。这事我只告诉你,你可不准跟玉玲还有宝儿讲。” 除了非礼那位白衣少女之外,朱正春把借钱的前后经过全都说了出来。其实,朱正春也知道,跳墙借钱这件事瞒谁也不能瞒万大宝,毕竟万大宝是他最为亲近的兄弟。 “那…那…” 万大宝听后,神情骤变,极其紧张。 “看吧看吧,我都说了你害怕得到我的答案。” 朱正春给万大宝满上茶水,说道:“你别担心,人家可是有钱的主儿,为了这区区三百块大洋跑去报官,不至于。还有你记住,我这是借!借!你懂吗?我朱正春有借,自然就会有还!等我们赚足了钱,我就会还回去。这一点,你不能对我有丝毫的怀疑。” “我当然信你了!” 万大宝挺直腰杆以表真诚,后又软了下去,问道:“那刚才呢,刚才你为什么让我躲起来?” “我还不是怕吓着你。” 朱正春望了眼门口,小声说道:“他们有枪,我怀疑他们来路不正,所以…” “枪?!” 万大宝愣了愣,说道:“对了春哥,我刚才打扫里屋的时候,里边乌烟瘴气的,像是在烧什么东西,他们该不会是要销毁什么赃物或是证据之类的吧。” “你早说呀!” 朱正春急了,三两步冲进里屋。 里屋有两个简陋的小房间,一间睡人,一间储物。 这间摆着一张单人木床的房间里,朱正春发现火盆里有着一堆烧尽了的纸灰。 朱正春缓缓蹲下去,左看右瞧。迎着光,他依稀看到一块纸灰上边,有着两枚潦草的字迹。 这个是党字,还有一个… 党…党纲?! ------------ 第040 小老板的小本买卖 党纲? 管他是什么党的党纲,我朱正春这辈子,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总之这政治都终将成为我这一生的留白。更何况,眼下这世道,说是玩政治,还不如说成是玩命。 这种亏本买卖,朱正春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为了避免遭受牵连,他甚至让万大宝带着那只火盆及那一堆纸灰去了县城外边,埋了。 处理掉这事,万大宝提议应该换个店名,办个新店开张庆典,好好的热闹热闹,顺便拉拉人气。朱正春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可他一摸口袋,顿觉这事太过铺张浪费,而且眼下也没有这个必要。 虽说这“百利洋货行”并非是一块金字招牌,可它在大众的心目当中,多少都已经留下了一点印象。朱正春花两百块大洋盘下这家洋货行,他不仅得到了这间店面以及店里的货物,同时还有这家店之前积攒下来的人气。所以,若是真决定换上新店招,那朱正春就在无意之中丢掉了这一笔无形的财富。 这笔账,朱正春算得仔细。更何况,目前他手头上就只剩下101块大洋,且先不说这其中还欠着一笔外债,就说这店租,交税,日常营业开销,进货存货…这一干杂七杂八的花销,可全都指望着他手里的这点流动资金了。 “庆典这种事,要么不玩,要玩就玩大的。我们先赚钱,等到店面扩张之后再说。” 清点完库存,核对过账本,朱正春心里有了数。 在老周经营这家洋货行的时候,刨除店里所有开支,他每月都有盈余,净利润在十块大洋左右。这点钱用来维持生计,勉强够用,可若想积攒一点存到钱庄,那就有点不着边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人能够一口吃出个大胖子。朱正春明白日积月累,来日方长的道理,所以他不着急,至少目前来说,他们这一家人算是能渐渐的安稳下来,不用再为了生计而东奔西跑了。 一想到这里,朱正春不禁乐呵呵的笑了。 “春哥,乐啥呢?” 万大宝刚刚卖掉了一盒火柴,他攥着一枚十文钱,心里满是说不出的高兴。 “已经开张两天了,这可是我们成交的第一单!” 朱正春只觉喜上加喜,他接过这枚十文钱,端详一阵,意味深长的说道:“大宝,这十文钱可是我们这辈子赚到的第一笔钱。虽说这数目小了点,可它意义非凡。它代表着希望,它将见证我们的未来。” 万大宝憨然一笑,说道:“那我这就去把它裱起来!” “你等会儿!” 朱正春收起笑容,卷起衣角把这枚十文钱擦得铮亮铮亮,递给万大宝,郑重其事的说道:“大宝,我决定将这个希望存放在你这。我想让你替我保管这个希望的同时,顺道跟着我一起,闯出一片天,成就我们的未来。” “春哥放心,妥妥的!” 万大宝好是激动,他将这枚十文钱藏在贴身的衣袋里,说道:“这个希望,我一定要好好保管。可是春哥,那你呢,你要不要在我们发迹之前,也事先留个念想。” “我当然也有,你瞧这个。” 朱正春亮出一块大洋,说道:“如今我全部的家当加起来,就只有这块大洋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我得把它收好,留作纪念。就算这样会有些矫情,可我还是想纪念这段我们最为窘迫,最为幸运,最为温馨的日子。” “这一点也不矫情,春哥你这叫居安思危,忆苦思甜!” 万大宝信心倍增,干劲十足,问道:“春哥,那我们第一步该这么做,第一个目标是什么?” “简单!” 朱正春打了个响指,说道:“这个月的目标,告别红薯粥,吃上白米饭。” 啊? 万大宝好是扫兴,皱着眉头说道:“春哥,我这热情刚让你给调起来,结果你倒好,立马又给我浇了盆冷水。” 朱正春欣慰的笑着,拍了拍万大宝的肩膀,说道:“我记得有位师爷曾说过,这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是吗?” 万大宝一脸怀疑,转身大跨一步。 哧啦…裤裆开了。 哈哈哈… 这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小店里,不免叫人觉得温馨,觉得惬意。 ****** ****** 转眼就到了月末,朱正春伏在柜台上算完帐后,暗暗的叹了口气。 从盘下这家店算起,我们前后经营了大半个月,可这营业额居然还不到十六块大洋,除去成本,一分没赚不说,反倒是还亏了不少钱。 这些洋货,可是没有淡季这一说的,那为什么我接手了这家店,竟会变盈为亏了呢? 朱正春静下心来,左思右想,始终没能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不过他却是想到了一条出路。 打广告,玩促销! 说干就干! “大宝,你去买几张红纸回来。” “好嘞!五十文足够!” 万大宝拿了钱,这就去了。 大钱小钱,出账入账,朱正春都会记上一笔。他觉得养成这样一个小小的习惯,会让他以后的商路更为顺畅。因为只有理清了账目,才能梳顺思路,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万大宝走后,朱正春翻阅了一遍货物清单,默默的盘算起来。 目前,手头上能周转的流动资金,是115块大洋零330文钱。而库存最多的产品是香皂,其次是火柴跟蜡烛。 如此一来,那这次促销活动的主打产品就只能是香皂了,而附赠礼品也就只能在火柴跟蜡烛当中二选一。可香皂的存货就只有三十块,四打火柴二十四盒,两把蜡烛十六根,这点数量用来促销那是远远不够的。 那就只能再进货了。 先预估一下,扣除下个月的店租二十块大洋,县衙的月俸十块大洋,家里的开销暂且不计,那流动资金就只剩下85块大洋零330文钱。 按香皂的进价,一块三百文钱,那至少能一次性买进260多块。 以进货260块香皂来计算,扣除掉78块大洋,那还有7块大洋零33文钱。 按火柴与蜡烛的进价,一打火柴有六盒,两文钱一盒,一把蜡烛有八根,五文钱一根,那260盒火柴与260根蜡烛,就需要1块大洋零820文钱。 最后,进完这些货,剩下5块大洋零100文钱。 这余下来的不到六块大洋,要是全用来喝红薯粥的话,估计撑一个月应该不是问题。只不过,要是这次促销活动的成绩不够理想,那么下个月… “老周!老周在吗?” 正当朱正春沉思之际,一辆马车停在了洋货行门口。接着,一位不洋不土,个子矮矮的的中年男人进到店里。他径直走到桌边,也不跟谁招呼,拎起茶壶就是一阵自斟自饮。 朱正春打量一眼来人,合上账本,笑脸相迎,问道:“师傅,你是老李?” 这中年男人回头瞧了眼朱正春,满脸疑惑,问道:“你是谁,老周他人呢?” “老周他去南方发财了。” 朱正春掏出一包哈德门,让了一支烟,笑着说道:“我叫朱有仁,这家洋货行…我盘下来了。” 中年男人长长的哦了一声,略有抱怨,说道:“这个老周,他走的时候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他也太不把我老李当朋友了。” “李师傅…” 朱正春刮了根火柴,双手合捧着过去,说道:“我听老周讲,这家洋货行一直都是你在供货。” “何止你这一家?” 老李吸了口烟,颇为豪气的说道:“从省城往这边来的一路上,所有县城里大大小小的洋货行,基本都是问我老李拿货的。” “那这些年,李师傅赚了不少钱吧。” 朱正春客套一句,起身为老李倒了杯茶。 “嗨…赚个屁的钱。” 老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抱怨很大,说道:“我就是个送货的,根本没什么油水,也落不着多少钱,都还不够我吃吃喝喝的呢。” “慢慢来,这赚钱本就是个苦差事。” 朱正春玩笑一句,直入正题,问道:“李师傅,你这趟来一共带了多少货?” 老李踩灭烟头,说道:“老周他以前要的货就不多,我这一路过来也分出去不少,不过绝对够你想要的数。” 朱正春点点头,凑上前去,问道:“有多少?260块香皂有没有?” “你可别吓唬我!” 老李嗓门有点大,他指了指店外的马车,说道:“260块估计不够,不过这两百块是肯定有的。” “那好,这两百块我全要了。” 朱正春又让了一支烟,举手投足间,阔气而又不失内敛。 “两百块?!” 老李差点就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他瞥了眼朱正春,说道:“小老板,就你这点小本买卖…你可别说我老李瞧不起人,就这两百块香皂搁你这儿,估计半年你都消化不完。” “不会不会,一个月足矣。” 朱正春的嘴角浮着笑意,显得不骄不躁。 “一个月?!” 咳咳咳…老李呛了口烟,说道:“老周在的时候,他一整年下来,撑死了也就六百块香皂。” “他是他,我是我。” 朱正春不卑不亢,语气坚定,说道:“我不仅要两百块香皂,我还要五十打火柴,三十把蜡烛。” 老李细细瞅了瞅朱正春,哼哼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你不信?” 朱正春咧嘴笑了,说道:“李师傅,人可不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要是我一个月能够卖光这两百块香皂,那往后我这家小店,你可得多关照着些。” “正好!” 老李猛然有了兴致,说道:“前阵子,我听说省城里会来一批新鲜玩意儿,具体是什么东西,我还不大清楚。不过,下个月你要是能卖出两百块香皂,那这批新玩意儿就有你的一份!” “一言为定!” 朱正春一拍桌子,倏地起身,笑着说道:“那李师傅,卸货吧。” “我倒想瞧瞧你到底藏着什么通天本事,一个月两百块香皂?开什么国际玩笑…” 老李嘀咕一句,到店外卸货了。 朱正春帮着老李将七只木头箱子抬到店里,清点数目无误之后,他付了钱,送走老李。 两百块香皂,五十打火柴,三十把蜡烛,一共开出61块大洋零800文钱,余下53块大洋零530文钱。 回到店里,朱正春叉起腰,盯着这七只木头箱子,裂开嘴笑了。 ok!是要红薯粥,还是要白米饭,全都在此一搏了! ------------ 第041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买一送一,清仓甩卖! 瞧着张贴在店门口的红纸黑字,万大宝的心里没了底。 单凭这八个字,真的就能让我们一个月卖掉两百块香皂? 对于万大宝的怀疑,朱正春是一点也不发愁。他只担心到时候顾客太多,店里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迫不得已,他只能让宝儿到店里帮忙,让曹玉玲一个人在家呆着。 在朱正春的眼里,与曹玉玲相比,宝儿的姿色稍逊一筹,让宝儿到店里抛头露脸,他相对的会安心一些。 “阿仁,哪有你这么做买卖的。买一送一,那你这不是打抢着要亏钱吗?” 面对宝儿天真的提问,朱正春笑而不答。他拿出账本塞到宝儿的怀里,说道:“宝儿,从今天开始,我任命你为本店的会计出纳。当然,你负责记账的同时,还得一边认字写字。最关键的,你得尽快学会算账。” “会计?出纳?” 宝儿蹙着眉头,琢磨一番,问道:“是不是就是账房,让我管账的意思?” “聪明!” 朱正春夸赞一句,拎着一面大锣去了店外。 “大宝,按我教你的,吆喝起来!” 朱正春咧嘴笑着,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好嘞,您就瞧好吧。” 万大宝收收心神,暗暗鼓劲儿,接过大锣,猛敲一下。 铛! “百利洋货行清仓大甩卖喽…买一样送一样,走过的路过的,可千万别错过!” 铛! “百利洋货行清仓大甩卖喽…买一送一,存货有限,先到先得,送完为止喽…” 铛! “百利洋货行清仓大甩卖喽…买香皂一块,送火柴一盒!买香皂两块,送蜡烛一根!先到先得,送完为止啦…” “大宝不错!就这么吆喝!” 朱正春笑开了花,站在一旁加油打气。 爱贪小便宜,是华夏民族的永恒传统。这是骨子里的东西,一代一代都有新鲜血液灌注进来,不腐不朽,以致古往今来,它世代传承,经久不息。 朱正春看准的就是这一点。在他看来,在这个思想较为落后的年代,相较于产品打折而言,附赠礼品却是显得更为高明,是更能直接提升成交额的一种绝佳手段。也就是说,附赠礼品远比产品打折更为直接。 再者说了,这次的促销产品是香皂,它的卖价只有一块大洋。若是打折,那这折扣得是多少才算合理。所以说,小东西秀出打折价,意义不大。 再换个角度,站在大众的这边来讲,花一块大洋买一块香皂,顺道还能白捡一盒火柴,花两块大洋就能白拿一根蜡烛。且先不管这火柴与蜡烛的进价与卖价各是多少,总之有得白捡白拿,这种便宜,谁能不动心? “给我来块香皂!” “我要两块!” “来四块香皂,我不要两根蜡烛,我要四盒火柴!” 合围过来的人群之中,都已经有人开始算账了。 一盒火柴卖价十文钱,一根蜡烛卖价十五文钱。买四块香皂,若是附赠了两根蜡烛,那就只捡了三十文钱的便宜,而要是换成四盒火柴,那就是四十文钱的便宜了。 铛铛铛! “别急别急,大家站成两排,人人都有!” 见宝儿忙得不可开交,朱正春抓过大锣,让万大宝去给宝儿搭把手,而他则是维持现场秩序,让整个促销活动变得有条不紊。 仅仅只是一个上午的功夫,两百块香皂就只剩下了一小半。 “哈哈春哥,真有你的!这种妙招,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万大宝乐得合不拢嘴,说道:“原先我还在担心这两百块香皂会是我们的一个大麻烦,没想到我们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基本上全解决了!” “大宝,饭点到了,你回家把玉玲叫上,你们先去馆子里点起来,我跟宝儿清了帐就来。” 见朱正春双手撑着下巴,正笑眯眯的盯着柜台里边埋头算账的宝儿,万大宝立马就领会了朱正春的意思,他一脸窃笑,乐悠悠的去了。 等万大宝走后,朱正春悄悄的过去关上店门,又回到柜台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宝儿,一脸陶醉。 宝儿趴在柜台里边,正全神贯注的核算着出货与入账。她嘟起小嘴,心算着出货多少,该收进多少大洋时候的模样,真让人有点想上去嘬她一口的冲动。 片刻过后,宝儿忽的直起身子,激动的说道:“算好了算好了,我算好了…阿仁,我们今天可是赚了不少啊!” 朱正春回过神来,擦了擦嘴角,说道:“那你说说,我们赚了多少。” 宝儿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今天一共卖出去了145块香皂,送出去的火柴有90盒,蜡烛是55根。这些一共得来的钱是145块大洋,除去成本之后,我们净赚110块大洋零45文钱。” “厉害!” 朱正春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句,问道:“那如今我们这账面上,还有多少钱?” “198块大洋零530文钱!” 宝儿翘起下巴,微微撅着嘴,好是得意,好是可爱。 “你这账房,算账是没问题了。” 朱正春嗯了一声,手一抬,说道:“那就入账吧,都记到账本上。” “阿仁…” 宝儿娇嗔一句,蹙着眉头说道:“你是不知道我不会写字,你…你欺负我。”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朱正春小跑着进到柜台里边,站在宝儿的身后,先是右手抓起宝儿的右手,让宝儿向前弯下腰去,再是下身紧贴着宝儿的翘臀,若无其事的说道:“这钢笔跟毛笔不同,它得这样握笔,要这样…一笔一划的…” “阿仁!” 宝儿好是生气,心里有话不敢明说。她一把推开朱正春,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让外人看见可怎么办!” “你看店门不是关着在嘛!” 朱正春指了指店门,又干了干的笑了笑,问道:“宝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宝儿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那你还…” 朱正春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宝儿。 “你别过来!” 宝儿惊叫一声,急得连连后退,并且哭出声来,呜咽着说道:“阿仁…少爷,我…我的身子不干净。” “谁他妈说的!” 朱正春大吼一声,怒地抱起宝儿进了里屋货仓。 ****** ****** 里屋货仓,朱正春把宝儿轻轻的放躺在货堆上。 宝儿难以放下心中的疙瘩,她含着眼泪,摇着头,不愿就范。 “宝儿…我的好宝儿…” 因为前两次,曹玉玲与那位白衣少女的关系,朱正春憋了老久的那把干柴烈火在这一刻,肆无忌惮的熊熊燃烧起来。朱正早已饥渴难耐,他春只觉浑身发热,口干舌燥,血脉喷张,整个人就像是要爆炸了一般,难受至极。 朱正春喘着粗气,强吻着宝儿,双手也没闲着,可谓是上下开工。他左手挤压着宝儿如灌水的气球一样柔软的胸部,右手在上下游走一阵之后,拱进了宝儿的内衣裤里,一会儿搓揉着宝儿那富有弹性的翘臀,一会儿伸出中指,沿着宝儿的股沟向前,向上,挑弄着宝儿最为私密的地方。 “阿仁…少爷…” 宝儿紧夹着双腿,娇躯扭动,双臂挡在胸前向外推攮着朱正春。可奈何这朱正春力大如牛,整个人压上来就像是一座山,宝儿完全动弹不得。 “宝儿…给我…做我的女人…” 当朱正春发觉右手挑弄的地方开始有些湿漉漉的时候,他缩回手,强行为宝儿解开衣扣,扒开衣裳。在见到宝儿那粉色小肚兜的刹那,朱正春两眼瞪直,差点就到了高潮。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宝儿合起衣衫,双手抱膝,蜷着身子躺在货堆里,扭头到一边,嘤嘤的抽泣。 朱正春揉着滚烫的脸庞,怒上眉梢,吼问道:“老子…我他妈为了救你,不惜一切代价!如今我落到这幅田地,还不都是为了你?!可你呢?!” 宝儿吓得浑身直哆嗦,强忍着泪水,不敢哭出声来。 啪! 又一记清脆的耳光。 “不对不对不对…” 朱正春狠狠的给了他自己一个耳光,感觉总算是有些清醒了。可看着宝儿此时极其委屈的模样,他手足无措,说道:“宝儿,我刚才…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解释?还是省省吧。 朱正春默默起身退后几步,蹲坐在墙角,低下头去,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呜呜呜… 宝儿忍了许久,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听得朱正春心都碎了。 嚓! 朱正春划燃火柴,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顿觉舒服了许多。 咳咳咳… 头一次吸烟,难免会呛到,像朱正春这样大口大口的猛吸,那自然就呛得更为厉害了。 “你那张纸条上…” 宝儿止住哭泣,哽咽着问道:“你是不是想…想让我跟那个老家伙…好好的过日子?” “当然不是!” 朱正春一把抹去呛出来的眼泪,欲言又止,最终他没再往下说。 那张纸条,早已进了朱正春的肚子。对于这点,朱正春很无奈。他很想告诉宝儿,他究竟写了什么,可他又担心宝儿不相信,并且他还非常害怕,他害怕宝儿知道了这张纸条上的内容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 如此,最好还是绝口不提。 “人呢?老板在不在?” “这人都死哪去了?” 就在朱正春走神之际,只听店里一阵闹哄哄的,像是闯进来不少人。 “打烊了!” 朱正春心情沉闷,很是不耐烦的从里屋出来。他刚一抬头,却见三个满脸横肉的黑面汉子,或冷笑着,或怒瞪着,大跨步过来。 这是要…入室抢劫? ------------ 第042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入室抢劫? 这可是大白天! 朱正春定了定心神,迎上前去,笑着问道:“三位大哥光顾本店,也是冲着买一送一来的?” “少装蒜!” 一名黑脸汉子板着脸,问道:“小老板,难道你不知道国有国法,街有街规?” 朱正春一愣,倒了三杯茶呈过去,说道:“三位大哥别见怪,小弟我初来咋到,这家小店也是刚刚盘下来不久,以致这什么街规…我也就不曾听说过。” 啪嚓! 为首的这名黑脸汉子猛地摔了茶杯,冷笑着说道:“你没听过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教你。大牛二虎,你俩可要悠着点,给个教训就好。” “知道了,强哥。” 大牛二虎应了一句,齐步上前,想要合力掀翻柜台边上的四方老木桌。 啪! 朱正春双掌拍下,死死压在桌面上,说道:“两位大哥教得好,小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哟嗬,年纪不大,这力气可不小。” 大牛来了劲,暗暗发力,说道:“二虎你一边去,让我跟这小子单来一把。” 朱正春气定神闲,一点不虚,说道:“牛大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大牛冷哼一声,也不答话。他撅着屁股,牙根紧咬,双手抓着桌腿,卯足了劲儿,向上用力。 朱正春是苦练过的,就算这大牛要与他扳手腕儿,他也未必会输。更何况,他此时居高临下,占足了地理优势,根本吃不了亏。 两人僵持一阵,谁也不让谁。直至最后,这张四方老木桌是纹丝未动。 “我是不是也该叫你一声强哥?” 朱正春冲着这双臂交叉,端于胸前的黑脸汉子说道:“强哥,不就是为了保护费嘛。你们这一进来就要掀桌子,不讲究,也不值当。若是真伤了和气,那大家往后还怎么和谐相处?” 强哥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可他并没有想让大牛罢手的意思。他只是哼哼冷笑,说道:“你早这样识相,这事不就结了?” 朱正春脸不红,气不喘,若无其事的笑着,他丝毫不去理会这黑脸涨得通红的大牛,说道:“强哥说吧,多少钱我都给。” “小老板,你今天的生意,大伙儿有目共睹,那可是相当的不错啊!” 强哥左手抠着耳朵,右手摊出,说道:“既然你生意兴隆,那我们要一个巴掌,这总不为过吧。” “五块大洋?不为过!这怎么会呢?” 朱正春谈笑自若,双臂撑在四方老木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说道:“小弟我就是有一点还不明白,是一个月上缴五块大洋?还是说…” “你当我们是土匪呢?!” 强哥瞪了朱正春一眼,说道:“一个月五块大洋,我们每月都会准时准点的过来。” 轰隆! 朱正春先是轻轻一松手,等到四方老木桌就要被掀翻的刹那,他又猛劲一按,将这张四方老木桌重重的压了下去,大牛手中的这两只桌腿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牛只觉虎口发麻,他一时受挫,重心后仰,不得不蹲着连连后退,差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成交!” 朱正春当即拍板,转身回到柜台里边去取大洋。 “阿仁!” 这时候,宝儿忽的从里屋货仓冲了出来,上前一把拽住朱正春,斩钉截铁的说道:“这钱都是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不能就这么白交出去。你要是怕他们,我可不怕,我这就去报官!” “嗬…好大的口气。小老板,这小娘子是你什么人?” 强哥过去坐下来,倒了杯茶,一口灌下,说道:“要是这驴日的王耀祖,他真能管得了这一方太平,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强哥见笑了,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 朱正春赔笑一句,沉下脸对着宝儿说道:“没规没矩的,男人的事,你个娘们少管!” 宝儿听了,心中有喜有气,好是不情愿的退到了一边。 “这大热天的,人家头顶烈日,就为了保一方秩序,为了保我这小店平安,那可是极为难能可贵的。” 朱正春假意训着宝儿,实则是拍了强哥的马屁。他从柜台抽屉里边数了十八块大洋,搁到四方老木桌上,说道:“强哥,这里一共是十八块大洋,你一并拿去。” “你啥意思?” 强哥不屑,点了五块大洋装进兜里,说道:“这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说要多少那就是多少。” “强哥你误会了。” 朱正春将桌上的十三块大洋分成两拨,说道:“天热,三位大哥实在辛苦,这三块大洋算我请客喝茶。还有这剩下的十块大洋,是我特意孝敬强哥你的。” “小兄弟,想不到你还挺上道的。” 强哥的态度陡然变得友善起来,他抓起这三块大洋,掂在手里,说道:“这茶钱,我收下了。不过这十块大洋,我决不能收,不然我就坏了规矩。万一让我当家的知道这事,那我可就惨喽…” 他先是骂这王耀祖是驴日的,后又说他的上面还有一个捍卫这金规铁律的当家的。 这一伙人…有点意思。 朱正春思忖一番,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劳烦强哥你帮我个忙,帮小弟我把这十块大洋献给当家的。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当家的与强哥能在往后多多照应着小弟。” “你小子…” 强哥细瞅了瞅朱正春,起身说道:“别人见了我们,躲都躲不及呢。你小子可倒好,硬要贴上来。那好,冲你识相,上道,这个忙我帮了。” “那就有劳强哥了,三位慢走。” 朱正春好是客气的送出门去,他刚要转身,却见万大宝与曹玉玲正朝着这边过来。 “大宝,玉玲?” 朱正春瞧了眼曹玉玲托在怀里的包袱,问道:“我不是叫你们去馆子里等着吗,你们怎么都跑过来了?” “春哥,刚才那三个人来我们店里做什么?” 万大宝望着强哥的背影,说道:“那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行了,进去再说吧。” 朱正春偷偷瞄了眼默不作声的曹玉玲,他心有不安。再想起刚才他一时冲动,让宝儿受了委屈,他就觉得更加不安了。 ****** ****** 店里,曹玉玲打开包袱,端出两碗红薯粥跟一叠辣咸菜。 朱正春低着头,显得局促,浑身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宝儿情绪不高,走过去挨着曹玉玲坐下。 曹玉玲见此时的朱正春与宝儿的神情都有些异常,显然是有事情发生。她递出筷子,玩笑似的问道:“宝妹子,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阿仁欺负你了?” “没有!” 宝儿的反应极其敏感,她顿了顿,说道:“刚才有人来收保护费,阿仁甩手给了人家十八块大洋。” “什么?!十八块大洋!” 万大宝怒气冲冲,说道:“他们在货场码头也就只收一块大洋,怎么来我们店里就是狮子大开口?不行,我得去问他们要回来!” “大宝!” 朱正春叫住万大宝,说道:“你是不了解这具体情况。总之有句话,我们大家都要记住,那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这也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宝儿就事论事,说道:“人家说了只要五块大洋,可你倒好,非要多硬塞给人家十三块大洋。你讨好他,讨好他当家的,你又能捞到什么好处。跟这种人扯上关系,铁定没好日子过。” 就冲他骂那王耀祖是个驴日的,这钱我也掏的心甘情愿。 朱正春心道一句,接着又是灵光一闪,笑脸相迎,说道:“宝儿你别生气,今天是我自作主张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事我自有分寸,能够应付。哦还有…你是我们这家店的会计出纳,往后我再想拿钱,要是没有你的同意,那我一个子儿都不碰,行不行?” “你是老板,我哪能不让你拿钱。” 宝儿心中的怨气,竟在不经意间转移到了拿钱管钱的这个问题上。 “大家都在这呢,有大家作证,到时候容不得我反悔。” 朱正春说完,赶紧埋头喝粥。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 曹玉玲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劝着宝儿,说道:“宝妹子,阿仁都把这店里的财权交给你了,你应该相信他才是。再说阿仁他这脑子,可比我们这些寻常人转得快。他敢与这些个街边流氓打交道,那他肯定是自有安排。” “但愿如此吧。” 宝儿提起筷子,才发现被朱正春这一顿乱扯之后,她竟是把里屋货仓里发生的那档子事给稍稍放下了。 嗯?玉玲对我的态度终于开始慢慢缓和了。 朱正春吃着听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阿仁,这红薯粥好喝吗?” 曹玉玲摇着蒲扇,为朱正春与宝儿解热。 “只要是玉玲你做的,不管是什么我都觉得好吃。” 朱正春埋着头,狼吞虎咽。 “那与馆子里的菜比起来呢?” 曹玉玲言有所指,只是她没有想到朱正春只顾着喝粥,全没有领会到她这更深一层的意思。 “那也是你做的好吃。” 朱正春呼呼啦啦的喝完粥,放下碗,眼带笑意的盯着曹玉玲,说道:“玉玲,今天我决定要去馆子里吃饭,那是因为我们今天赚到钱了,我想庆祝一下,让大家开开心。只不过我这一时兴起,就忘了这个家是要由你来当的。你不会…也生我气了吧。” “你这是好意,我怎么会生气。” 曹玉玲扯出手帕递过去,说道:“我没念过书,大道理懂得不如你多,可我常听老人们这样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明白了,往后你当家,宝儿管钱。这日子要怎么过,这钱要这么花,你们全权做主,我跟大宝绝无二话。” 朱正春揉着曹玉玲的香帕,在鼻尖上来回擦拭着,像是在擦汗,可又像是在嗅闻着女神的体香。 猥琐? 唉,我就这点出息,就当是应了那句话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第043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百利洋货行的第一次促销活动,在开始后的第三天就已经截止了。 这是朱正春的意思。因为他这次不仅仅只是为了凭借促销拉升营业额,他还想告知给大众一件事,那就是往后每一次的促销活动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他要让大家知道,若是还想着白捡便宜,那就请下次赶早。 本次促销,一共售出了225块香皂,总的净利润在150块大洋左右。刨去那18块大洋的保护费,最终这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已达260块大洋零530文钱。短短几天的功夫,与进货前的流动资金相比,如今这可是翻了一倍之多。 这天午后,朱正春瞧了眼货架上的这仅剩的五块香皂,只觉神清气爽。他悠闲的迈着步子来到店外,望着湛蓝的天空,长长的舒了口气。 想不到啊想不到…在这个半洋半土的年代,在这片正待开发的净土之上,真可谓处处是黄金,天天有钱赚,商机无限。 “阿仁,你进来下。” 宝儿在清点完库存之后,发现了一个问题,说道:“阿仁,可能是这几天店里人气太旺的缘故,如今我们所有的存货都已经所剩不多了。按我估计,差不多这个月中旬的样子,我们这货架就得空出一大半了。” “能有这么夸张?” 朱正春翻看着账本,片刻之后,忧喜参半。他喜的是,此时此刻,这账本上最后一笔记着的资金总额,竟是325块大洋零810文钱。他忧的是,除了火柴跟蜡烛之外,目前这店里其他产品的库存数量差不多也就只有个位数了。 虽说当初决定做促销的时候,朱正春也想到过这一点,一旦拉动了人气,那就必然会带动店里其他产品的销量,可县城里边这如此惊人的购买力,却是他之前真的所没有预料到的。 朱正春合上账本,思忖着说道:“这老李只有在每个月的月末才会来,而我到了这个月的中旬就可能要断货了。这货架绝不能就这么空着,我得想点办法才行。” “小老板!” 一位满脸横肉的黑面汉子进到店里,他瞧了眼两边的货架,说道:“小老板,近几天这整条街上,我看就属你这家店的生意最好。” “强哥,稀客稀客。” 朱正春示意宝儿看茶,说道:“强哥过奖了,小弟我这都是些小本买卖,看起来是生意红火,可实际上并没赚到什么钱。” “这茶就不喝了。” 强哥挡下宝儿端来的茶杯,说道:“小老板,我当家的想要见你,要不你跟我走一趟?” “不去!” 宝儿蹙起眉头,面带怒意。 “小娘子,你去不去跟我没关系。” 强哥调侃一句,冷笑着问道:“小老板,你是打算主动去见我当家的,还是想让我当家的亲自登门来拜访你?” “当家的召见,小弟我怎能不赏光?” 朱正春好是干脆,抬起手说道:“有劳强哥前面带路。” “阿仁!” 宝儿唯恐此行有诈,说道:“你要去也可以,等大宝从县衙交了税银回来,让他陪你一起去。” “别担心,我与他们毫无过节,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朱正春丢下这话,跟着强哥去了。 ****** ****** 城北,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里不仅聚集着各路小贩、流氓地痞,还有大大小小的赌档、窑子、烟馆也都在这里肆意滋生,随处可见。 三步一赌档,五步一窑子,如此形容是一点也不过分。 朱正春跟着强哥,七拐八绕,最终他俩进了一家乌烟瘴气的窑子里。 “你先在这等我一会儿。” 强哥吩咐一句,丢下朱正春,一个人去了。 平生第一次逛窑子,朱正春难免有些生涩。他一路过去,在角落里拣了一张干净的位置坐下,自个儿倒了杯茶,润润嗓子,解解暑气。 “唉哟喂,小哥哥是一个人呐。” “小哥哥第一次来呀?有没有相好的,要不让姐姐我陪你找个乐子?” “瞧着小哥哥有些面生,小哥哥是打哪里来,打哪里去,好不好到姐姐的房里去坐坐?” 三位紧裹着高开叉旗袍的窑姐儿,扭着翘臀,挺着大奶,一步一嗲腔的过来。她们围着朱正春千般挑逗,一浪接着一浪的耍着骚劲儿。 丰乳翘臀,骚劲儿十足。于此,朱正春很想熟视无睹,也很想坐怀不乱。可他是个男人,是个与佛无缘的男人,还是个已经憋了好几把干柴烈火的男人。听着窑姐儿们的浪言浪语,他无耻的硬了,唯有举着茶杯不饮,故作淡定,假以掩饰。 “小哥哥别只顾着喝茶呀!” 这位身着鹅黄色高开叉旗袍的窑姐儿,她蜂腰一扭,竟硬是挤到了朱正春的怀里,说道:“小哥哥,你看姐姐的这腿…白不白?” 见怀间的这位窑姐儿拈着兰花指,缓缓撩起她的旗袍下摆,露出两条丰腴的大白腿,朱正春险些喷了鼻血。 有妞不泡,真小人! 不对不对…这个时候,我还是情愿做个伪君子。 朱正春清了清嗓子,嘴角上扬,说道:“这位姐姐,你要是再不起来,那可别怪小弟弟无礼了。” “哟…” 这窑姐儿眉头一挑,双臂挽在朱正春的脖间,翘臀在朱正春的大腿上轻轻蹭着,娇滴滴的说道:“小哥哥别介呀,姐姐我可是一片好心。” “哈哈哈…” 朱正春爽朗一笑,又立即止住笑声,沉下脸来,好是冷峻。 一柱擎天! 我顶! “呀!” 这窑姐儿菊花一紧,娇颜失色。她噌的站起身来,双手捂着翘臀,恼羞成怒,说道:“你这小瘪三,竟敢偷袭老娘的后门。姐妹们,给我打!” “住手!” 厉吼过后,强哥现身出来,他喝斥着说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树姨的客人,他…你们也敢碰?!” 一听是树姨的客人,这三位窑姐儿登时变脸赔笑,嗲声嗲气的说道:“强子哥…幸好有你及时出现,不然这大水冲了龙王庙,可叫我们怎么想树姨交代呢。” “行啦行啦,都滚一边去!” 强子喝退了这三位窑姐,神情肃穆,朝着朱正春说道:“小兄弟,里边请!” 树姨? 乖乖…这当家的还是个女人? 与女人打交道,怕是这件事有点难缠了。 朱正春心里有了数,他略等片刻,等到下身恢复了常态,他才干笑着起身,去往一条进深很长很长的昏暗走廊里。 ------------ 第044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灰暗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子庸脂俗粉的气息,闻着叫人头晕。 朱正春屏住呼吸,加快步伐,可这走廊就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地道,走的越深,光线越暗。 “小兄弟,前面就是树姨的屋子,你快进去吧,我就在这里候着。” 强子抬手一指,让朱正春独自过去。 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 朱正春心道一句,放慢脚步,硬着头皮往前走。 在一间亮着烛火的屋子前,朱正春停下来,定了定心神,拱手说道:“树姨,百利洋货行朱有仁求见。” 屋里没人回应,只能隐隐听见几许水声作响。 这屋里明明有人,可她为何不肯回话? 朱正春并未打退堂鼓,他壮壮胆,上前轻推开门,说道:“树姨,小的进来了。” 这间屋子的客厅只有豆腐块大,单单一方圆桌带着几条凳子摆在正中间,就给人有些拥挤的感觉。 客厅的正前方,那香案上,立着一尊虎虎生威的关二爷,约有三尺来高。香案两边,是两盏龟鹤延年灯。这鹤嘴托着的烛台上,那两支矮矮的红烛摇曳着昏黄的烛光,忽亮忽暗的,眼看就要油尽灯枯了。 朱正春见客厅里没人,就径直走上前去,拜过关公之后,这才从香案上捡了两支红烛点着,轻轻拄在了烛台上。 这应该是一幅猛虎坐山图,可它为什么要以背面示人? 难道这也有什么讲义? 朱正春望着关公像的后边,这幅挂在墙上的,正面朝内,背面朝外的字画,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疑问。 “别琢磨了,那只是一副死人画像而已。” 这话音是从客厅一角的印花屏风那边传来的,和穆的语气当中,夹杂着一些淡然视之的态度。 “树姨?” 朱正春走到印花屏风跟前,躬身一礼,开门见山的问道:“树姨,您今天让小的过来,所为何事?” “这样隔着一层东西说话,真叫人不痛快。” 言外之意,树姨是让朱正春去到印花屏风的那边说话。 朱正春毫不迟疑,很是爽快的过去了。 “树…树姨…” 眼前的这一幕,着实让朱正春感到意外,他偏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印花屏风的后边,漆木澡盆的里边,竟有一位丰腴的妇人正在沐浴擦身。她赤条条的坐在澡盆里,背对着朱正春,一点也不遮羞。 “怎嘛,没见过女人洗澡?” 这妇人回过头来,瞧着满脸局促的朱正春,好是泼辣的说道:“别愣着了,你来替我擦擦背。” 正当朱正春犹豫之际,这妇人却是将一块湿漉漉的帕子扔了过去,正中朱正春的怀里。 “树姨…果真是女中豪杰!” 没辙,朱正春只好就范。 这个女人看上去已经四十来岁,可这紧实玉润的肌肤却像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 朱正春目不斜视,他一手扶在树姨的肩头,一手握着帕子沾了水,专心致志的给树姨搓背。 “女中豪杰?这可谈不上,我顶多也就是个人见人怕的恶霸头子。” 树姨自嘲一句,侧头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的叫朱有仁,树姨您叫我阿仁就好了。” 朱正春继续用着假名字,他感觉这个假名字跟他很有缘,好似往后这个假名字对他还有极大的用处。 “你也叫朱有仁?” 树姨想起一事,回忆着说道:“前不久,我记得有一帮人,他们逛遍了这城北的窑子,说是在找一个叫做朱有仁的家伙。该不会这么巧,他们找的…就是你吧。” “有这事?” 朱正春心头一紧,他猛然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 在被赶出朱家湾后,决定到县城落脚的那天中午,那小酒楼里的店掌柜与那悄然离去的店小二,他俩鬼鬼祟祟的,像是在合计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难道说,那店掌柜与店小二,与树姨口中的这帮人是一伙的? 朱正春干笑了笑,说道:“树姨说笑了,小的我是刚到县城,在这县城里根本没有故人。” “这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想必也不可能是你。” 树姨开着玩笑,说道:“他们要找的,是一个浪荡胚子。而你…一心守着你那家小店,从没到我这窑子里找过乐子。” “树姨说的是,小的我牙口不好,就算我有心到这里来寻欢作乐,那也只怕是咬不动,嚼不烂。” 朱正春也有意开着玩笑,他这么说是想让气氛变得更为融洽一些。 “是吗?” 树姨冷笑了笑,转过身来,挺着两只圆溜溜的大奶子,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我后背上的皮都快让你搓烂了。既然你都帮我搓了背,那就顺带着帮我把前边也一起洗了吧。” 好一对d奶!不过,她都这把年纪了,居然一点也没下垂。看来她平日里,是极少与男人勾搭的。 朱正春咧了咧嘴,似笑非笑,说道:“树姨,这…是不是有点儿不讲究。” “你要跟一个恶霸头子谈讲究?” 树姨仰头大笑,胸前的两对大奶抖个不停。 “这讲不讲究的,倒也无所谓。” 朱正春好是艰难的把目光从这对d奶上挪开,清了清嗓子,说道:“树姨,说白了,我是怕你事后想起这茬,找人来剁我的手。” “哦,是吗?” 树姨冷冷笑着,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的?” “不怕树姨您笑话,小的我一直都很胆小。” 朱正春一脸谄笑,故作这一幅不敢正眼直视的模样。 “好你个臭小子,你还想蒙我到几时?” 树姨目露凶光,她猛地一把抓来朱正春的右手,将它使劲按在了她的大奶子上,冷冷问道:“这滋味如何?有没有让你想起哪个女人?” “我…我…我想起了我娘。” 朱正春面红耳赤,怔怔失言。他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现在,马上,立刻撒丫子就跑。不为别的,只为逃命。 啪! 一记响而有力的耳光。 “朱正春!” 树姨怒气满怀,喝问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起朱家湾里的草寡妇?!” 朱正春? 朱家湾…曹…玉玲? 这么说,她们早就摸清了我的底? 朱正春的脸上火辣辣的。他低头冷哼一笑,又倏地收起笑容,在澡盆里搓洗了一番帕子之后,伸手过去,毫无所谓的替树姨擦拭着胸前。 敢在老子面前耍泼,那就别怪老子跟你死磕! ------------ 第045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话是没错,可这位大婶她不是地头蛇,她是恶霸头子。既是如此,那就没必要跟她客气了。 朱正春心底里邪邪一笑,他双手握着帕子,柔柔的擦拭着树姨胸前那两颗傲然耸立着的大奶子。除此之外,他还会有意无意的,借机轻轻的磨蹭着那两粒紫葡萄。 不多时,这对大奶子变得又圆又硬,像极了两颗圆溜溜的石头疙瘩。而那两粒紫葡萄也随之充血泛黑,它鼓胀翘立起来的同时,还渗出了一点亮晶晶的汁水,看上去香甜可口。 见树姨有了生理反应,朱正春暗暗得意。不过,在得意之余,他还在他的这幅杰作里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女恶霸还生过崽? 那她的孩子呢? 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这一类良民变土匪的辛酸故事,朱正春在前世就听说了不少。他觉得这一类的土匪恶霸或许会有可恨的地方,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可爱之处。 瞧着浑身光洁,没有刀疤,没有纹身的树姨,朱正春很难想象,像她这样一个没经历过打打杀杀的女人家,她是如何成为一个恶霸头子的,她又是凭借什么手段,让强子这一类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忠信于她,听命于她的。 这么看来,她的人生必然十分精彩,但也绝对辛酸。 渐渐的,朱正春对树姨的态度有些改观。他并不是害怕这个女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他只是很主观的去想象,这个女人也是一位母亲。 既是母亲,那不论她是谁,也不论她的儿子是谁,总之她应该得到最基本的尊重。 朱正春如此想着,不禁瘪嘴干笑了笑。搓洗了一番帕子之后,他神情肃穆,极为认真的为树姨擦拭着手臂,手指,手心。他的这般举止神情,就好似那多年未归的儿子,在照料着卧床不起的老母亲,如此的尽心尽意,不免让人觉得无比温馨。 “怎嘛,我这俩奶子,你总算是玩厌了?” 树姨调侃一句,笑着说道:“要是我的儿子还活着,他差不多也是你这个年纪了。” 没有悲伤,更多是风轻云淡,这就是树姨。 朱正春抬头望了树姨一眼,瘪瘪嘴没有说话。他很想知道树姨的儿子是怎么没的,可同时他也非常清楚,这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如不问。 “朱正春,当我得知你是朱府大少爷之后,我就很好奇一件事。” 树姨见朱正春还是没有接茬,她就直言问道:“如今你被赶出了朱家湾,你自己都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你为何还要带着那曹寡妇一起出来?换句话说,你究竟给那曹寡妇灌了什么迷魂汤,不然她又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你的这个好奇…” 朱正春思忖片刻,肃然说道:“我一句话就能回答你的所有问题。因为…我早就不是朱正春了,我现在叫朱有仁。” “这能说明什么?” 树姨明白朱正春的这番话里藏着玄机,可她并不想费脑子去深挖,她只是带着责问的语气,问道:“你是想说你变了?可你变不变,与那曹寡妇何干?难道男人改了本性,这女人就该犯迷糊,就该全心全意的跟着他?” “我知道树姨你这是在可怜玉玲,你可怜她是个苦命的女人。不过树姨,玉玲她今后幸不幸福,这个只有她自己知道,旁人都不好妄下定论。所以…树姨的好意,我会转达给玉玲的。” 朱正春拧干帕子,起身说道:“树姨,您今天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若是因为玉玲,那您大可直接去找她好了。可若只是想让我过来给您擦个身子啥的,如今这上身都已经洗过了,那这下身…” “背过去!” 等到朱正春转过身去,树姨这才从浴盆里起来,她裹了件宽松的长褂,赤着脚去到客厅倒了两杯茶,说道:“要不是眼下这曹寡妇她过得好,日子安生,那你小子早不会活到今天,你也就没有机会来跟我谈这笔生意了。” “生意?” 朱正春双手接过树姨递来的茶杯,好是委婉的说道:“树姨的生意,可都是大买卖,我这小身板儿,怕是扛不起,挑不动。” “这城北的货场,城西的码头,都是我手下的弟兄罩着的。” 树姨很是口渴,她连喝了三杯茶水后,继续说道:“我的这帮弟兄都是些没文化的莽夫汉子,他们手脚不干净,常常会弄到不少的好东西。这些个好东西对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图个新鲜,他们玩久了自然会觉得腻味,可丢掉又会觉得可惜,所以…” “所以…树姨是想找我帮忙代销?” 当即,朱正春的脑子在飞速运转着。他深思熟虑一番过后,笑着说道:“我斗胆说一句,其实树姨的这笔买卖,我是不想接也得接。可我就是有一点不大明白,这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铺是不计其数,为何树姨却会偏偏挑中了我呢?” “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树姨找出一包大洋,问道:“你先前是不是托强子给我送来了十块大洋?那试问这个时候,是我挑中了你,还是你自主送上门来的?” “这十块大洋只是我的一片心意,为的是保个平安,仅此而已。” 朱正春直言不讳,语气肯定。 “说得好,你的平安,我树姨保了。” 树姨收好大洋,说道:“城北城西都是我的地盘,这街面上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目。你小小年纪,竟然能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让你的大名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两次!你冒头的如此之快,全仗着你这脑袋瓜子好使。如此爱动脑子的你,我树姨当然是应该抢在别人的前面,把你收入帐下。” “树姨您太抬举我了。” 朱正春自谦一句,说道:“既然树姨这样看得起我,那这单生意…我接了。” “爽快!” 树姨赞赏一句,说道:“我不爱拐弯抹角,我就直说了。每个月,我货场码头的弟兄都会送一批洋货到你的店里头,这批货可以说成是捡来的,你以什么价格卖出去,这都由你做主。只要最后这得来的钱,咱们三七分成即可。” “三七分成…” 朱正春干干的笑了笑,有些不情愿。 树姨丝毫不去理会,语气强硬,说道:“我七你三,就这么说定了。你放心,只要你本事够大,你一个月能销多少货,我就供你多少。如此一来,只要你卖得多,那你自然也就赚得多了。” “明白…明白!” 瞅着树姨说这番话的时候,她那眸子里放射出的阴冷寒光,朱正春只觉浑身发憷。故此,他的确是明白树姨这多劳多得的道理,只不过他不明白树姨这么做的用意。亦或者是,他总觉得树姨决定要三七分成,以逼着他多出货,其实是树姨别有目的。 这会不会是我太敏感了? 朱正春心有顾虑,退了出去。 就在离开这家窑子的时候,朱正春在门口与三位彪形大汉擦肩而过。眼角的余光里,他好像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彪子,憋了一个多月,老子都快不知道这女人是啥滋味了。今天无论如何…” “你闭嘴,刚才出去的那个小年轻…你瞧见没?” 听到彪子,听到背后的这彪形大汉正在议论自己,朱正春一个闪身,混到了人群当中,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 第046章 躲进小楼,闷声发财 这县城里,会是什么人对我这么感兴趣,竟然还要跑到烟花巷柳之地四处寻人。那帮筷子山的马匪,他们是纯粹的来逛窑子,还是说与这件事有关。可问题是,那帮马匪找我干什么,难不成是他们又想来跟我一较高下? 回忆当时在窑子门口的那番擦肩而过,朱正春有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还是愈发的强烈。那就是,想要找他的并不是那帮马匪,而是另外一拨人。 爱谁谁呢,只要不是马匪,只要不是县城头子王耀祖就好。总之,他找他的,我干我的。如今机会难得,碰到树姨这条自动送上门来的大腿,我怎么也要死死的抱住不说,还得接着这次机遇,来个彻彻底底的咸鱼大翻身。故此,鲁迅先生他是躲进小楼成了一统,而我则要躲进小楼里,闷声发大财。 朱正春一心想着捞钱,其他事都不值一提。纵是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他不是还有树姨这条大腿吗? 抱紧大腿,抓住机遇,这是朱正春目前最为要紧的事。而唯一叫人不爽的那三七分成,这一点朱正春看的很开,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他现在是寄人篱下,有得赚钱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这分成的比例…不到最后,谁也不敢打包票。 “小老板,我们来给你送货了。” 这天,强子与大牛二虎等几个地痞子,送来了两马车的洋货。 “树姨可真讲究,有劳几位大哥了。” 朱正春拱了拱手,上前撬开货箱的一角,挨个都瞅了瞅,说道:“嗬,货样齐全,应有尽有,这老些洋货怕是够我吃上两个月了。” “小老板,逗笑呢。” 强子似笑非笑的一挥手,示意把货箱卸到店里去,说道:“小老板,我们出来的时候,树姨可是交代过的,说是这两车货只是小老板你这个月的量,下个月我们还得继续给你送来。” “树姨这是要给我下指标,定任务啊。” 朱正春听出了强子这话里的意思,他干笑了笑,直言问道:“强哥,要是我完成不了这个任务,那树姨她会不会怪罪我?” “树姨可是当着我面夸过你脑子好使,转得快,所以我想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强子丢下这话,领着他的那帮小弟,扬长而去。 夸不夸我倒无所谓,只要你们能源源不断的给我送货就成。 朱正春冷笑了笑,转身进了店里。 ****** ****** 两辆马车,一共十二箱货,其中以香皂、蜡烛这一类生活用品居多,香水、口红这一类女性用品也不少,怀表、老墨镜这一类的小玩意儿也有一箱。不过,让朱正春最为意外的是,这里边居然还有几张老式的胶木唱片。 “春哥,你手里拿着的…是不是水果盘子?” 万大宝是第一次见到这胶木唱片,他难免会好奇,也难免会闹笑话。 “这个叫做.你等会儿。” 朱正春翻找着货箱,他想找到那台留声机。这样他就能更清楚的解释这张黑乎乎的胶木片是什么,它有什么用处了。 “你在找什么?” 正在点货入库的宝儿若有怨气的瞥了朱正春一眼,自从她听说朱正春答应了这伙地痞流氓,帮他们代销这批来路不明的黑货之后,她心里就不舒服,感觉是憋着一股气。 “哟哟哟…吃枪子儿啦!” 朱正春玩笑一句,说道:“宝儿,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既然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你就当为我考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我是怕你吃亏。” 宝儿嘟着嘴,道出了心里话。 “只要我不犯浑,那就吃不了亏。” 朱正春有多少的自知之明,他自己最清楚。这一路走来,若是他不犯浑,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乱子,吃这么多亏。可是,倘若一个人真的能够做到不犯浑,那他还是个人吗?那他还能算得上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脾气的男人吗? 就算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他的人生,该是多么的乏味,多么的可悲。如此,那就只会让人觉得可笑,不屑,甚至是不齿。所以,朱正春不要这样活着,他要活得有血有肉,像个男人。 “这点你是知道,可依你这犟脾气,怕你是说得到做不到。” 宝儿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正因为担心这句话可能会伤到朱正春,所以她特意抬头瞧了朱正春一眼,说道:“阿仁,我就是想说人要吃一堑长一智。” “明白,都记着呢。” 记着什么,是宝儿的这句话,还是朱正春心中的这笔账? 朱正春瘪瘪嘴,扯过宝儿手中的账本,说道:“宝儿,往后树姨送来的货,你要记在另外一本账簿上。她是她,我是我,这两者要分得清清楚楚的才行。” “阿仁,你…你是不是想让我记黑账?” 宝儿倏地起身,说道:“阿仁,既然我们开门做生意,那就是要图个光明正大的赚钱。要是你现在让我做黑账,那这账房你找其他人来做吧,我…我做不来。” “别激动,你看我哪里不是光明正大的做开门生意了?” 朱正春反问一句,肃然说道:“宝儿,你要记住,这世上各行各业的正道生意是五花八门,而这所有的,所谓的正道生意里边,试问谁的裤裆里没有藏着一本见不得光的账簿?” 宝儿扑哧一笑,问道:“那人家有,你就也得要有?” “我又不是圣人,我干嘛要当圣人?再说了,这可是无数商界前辈们的成功之道,它堪称是瑰宝级的生意经,所以我得好好学,我要沐浴在它的璀璨光辉下,向前看,向钱看…更何况,这又不算是黑账假账,它顶多就只是一本私密账簿。” 朱正春故意夸大其词,为的是能够说服宝儿。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大不了这账我帮你记就是了。” 宝儿知道她是拗不过朱正春的,这是常识。 “这就对了嘛!” 朱正春抬手搭在宝儿的肩上,搂着她,说道:“宝儿,虽说这本账是黑账,平常也就我会翻一翻,但是你也得把它记得清楚仔细才行。毕竟…它对我来说,是一把异常锋利的双刃剑。” “你能把手挪开吗?” 宝儿推开朱正春的臂弯,说道:“你就放心吧,误不了你的大事。” 朱正春嗯了声,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宝儿,我们现在有多少钱了。” “这两天生意稍微淡了些,不过毛利也有十几块大洋进账,如今我们的账面上是350块大洋不到的样子。” 宝儿刻意强调是我们的账面,而不是那本黑账。 “才这么点啊…” 朱正春的话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想着心事。 那这么说,我还得再等一阵子才能把欠人家的那三百块大洋给还上。 “春哥,这么多的洋货,你打算要这么处理?” 万大宝整理着货架,说道:“我刚才听你跟那强子说一个月的任务指标什么的,要是我们卖不完,那他们会不会借着这个理由找我们的麻烦?” “这个难说,不过我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朱正春走到门口,瞧了瞧天气,说道:“大宝,你出去买些红纸墨水回来,记得要多买点,买它个几大捆。” “又要买一送一?” 万大宝琢磨半响,说道:“春哥,上次我们卖出去的香皂距离现在也没多少天,我估计大伙儿买去的这香皂都还没用完,而你这次又要买一送一,他们还能来买吗?” “大宝,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朱正春首肯一句,说道:“不过这次我并不打算继续再玩买一送一了,我得玩点别的花样。” “那就是说…这回又有钱赚喽!” 万大宝问宝儿拿了钱,兴冲冲的去了。 ------------ 第047章 便宜的让你难为情 万大宝这趟出去,一共买了四大捆红纸。 当天晚上,全员出动。曹玉玲与宝儿负责将这四捆红纸折叠裁切成正八开大小,万大宝负责研墨展纸,而朱正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沉思推敲一番过后,他提笔蘸墨,奋笔疾书。 到了五更天的时候,大伙儿才总算忙完了。 收了工,朱正春让曹玉玲与宝儿先回屋歇息,而他与万大宝则是马不停蹄的收起这些晾干了墨迹的红纸,又拎上两只浆糊瓦罐,匆匆出了门。 翌日清晨,城北城西的店家住户们在推开自家大门的刹那,他们惊奇的发现,这大街小巷,街头巷尾里,竟到处都糊着一张张正八开大小的红纸黑字,上曰:百利洋货行,便宜的让你难为情。 百利洋货行,便宜的让你难为情。这不是促销,这只是一句小有噱头的广告语,也是一句俗不可耐的广告语。不过,朱正春琢磨出这句话,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这广告语,要的就是通俗易懂,使人过目难忘。考虑到当下这个年代,大众的思维都还不够跳跃,理解程度也有待提高,因此朱正春认为越是庸俗的广告语,大众越能理解,越能接受。 然而,打广告与玩促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这促销活动是为了在短期内直接并大幅度的拉升营业额,而广告不同,虽说它最终也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促进销量,但它最为深远的目的,还是为了追求一种被认知的宣传效应,一种长期被人耳熟能详的品牌效应。毕竟,品牌的财富价值是无形的,也是无限的。 所以说,打广告是一个长远且明智的选择,它前期投入,后续产出。这就像放长线钓大鱼一样,它或许不能让广告主在近期就尝到很大的甜头,可未来却是一定能让广告主赚到盆满钵满。 总而言之,这回打广告到了最后,这最大的赢家都必将是朱正春。因为他左手拿着从树姨那分来的三成收益,而右手却是悄悄摘得了“百利洋货行”这块极具品牌效应的金字招牌。 只不过,朱正春最终会不会如愿以偿,这都完全取决于树姨她能不能源源不断的供货。如此一来,面对树姨交代下来的每个月的销售任务,朱正春是丝毫不急,他只觉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 ****** 广告,古来有之。 招牌酒旗,店门口各式样的幌子,这都属于广告。但若是想让广告发挥出其最大的功效,那就得提炼说辞,一语中的,也就是广告语。除此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大力宣传。 前世有“脑白金”,今生有百利洋货行。在个尚未有广告法的年代,朱正春毫无顾忌,他知道该怎么做,他要肆无忌惮的占足各种先机。 对于大众来说,除了官衙的告示官文,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往墙上贴这玩意儿。他们疑惑不解的同时,外加广告语的诱惑,使得他们爱贪小便宜的心理又在隐隐作怪,故此他们怀着好奇,纷纷慕名而来。 连着一个多星期,进出百利洋货行的顾客是络绎不绝。 瞧着店里的客流量日渐攀升,朱正春特意跑去理发店拾掇了个板寸头,他挑了一副圆框老墨镜架在鼻梁上,好是洋气。如此乔装打扮,他为得就是不想在这个大把捞钱的时候被人打扰。尤其是,一直在暗中寻觅着他的那一帮不知名的家伙。 “大宝,看这天气是要下雨了,可我们贴出去的那些红纸淋不得雨,所以你去多找几个抄书先生,让他们照着我的原话,再抄写个一千份。算了,还是干脆给我整个两万份,省事了当。” 广告初见成效,朱正春当机立断,他认为这个时候更应该添柴加火,扩大宣传。 “还要两万份?” 万大宝懵了,问道:“春哥,难道你是想糊满整个县城?” “其实我也想这么做,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总得先把城北城西这块肉嚼烂了咽下去之后,才有力气去吃城东城南这块肥肉。” 朱正春早有计划,不过眼下他深谙这广告的投放是一个长远而又复杂的过程,若是这中间能够不中断,那就最好别停。 万大宝猛然想起一事,说道:“春哥,我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过,城东有家鼎盛洋货行,实力不小,它现在的规模可是我们的好几倍呢。” “所以我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朱正春拍了拍万大宝的肩膀,说道:“这事不着急,现在对我们来说,最要紧的还是在这和平共处的大环境下发展壮大,而不是急于争抢地盘。” “春哥,我还是先去准备那两万份的红纸吧。” 万大宝听不大懂,可他深知朱正春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不用为朱正春操心,他只需要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 ****** 临近月尾的时候,树姨的那十二箱洋货就基本已经见底了,收益颇丰。 这其中,宝儿的功劳不可小觑。因为朱正春只是利用广告宣传把准顾客哄进了店里,而真正推销卖货的却是宝儿。为此,这阵子,宝儿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宝儿,要不要让玉玲也出来,给你搭把手。” 朱正春很是心疼,他为宝儿熬煮了好几罐子的润喉茶汤,且时不时的就给她盛一碗送过去。 “我倒没关系,不过就看你舍不舍得放玉玲姐出来了。” 宝儿喝完茶汤,做了个鬼脸。 “玉玲她…她是我们当家的,我可请不动她。” 朱正春自知理亏,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天午后,一位胸前挂着一块怀表的长衫老者来到了百利洋货行。 “请问,哪位是老板?” 朱正春正靠在桌上打盹儿,他瞧了眼这位老者,当即戴上老墨镜,机警的问道:“老先生,你找他有事?” 长衫老者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朱正春,说道:“是这么回事儿,老朽听闻城北有家百利洋货行,这家店的老板不仅经商有道,而且想法奇特。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的洋货竟是铺满了整个城北不说,甚至还渗透到了城西。如此精明的老板,老朽很想瞻仰瞻仰。” “老先生过奖了。” 朱正春摘掉老墨镜,示意宝儿看茶,并笑着说道:“老先生请坐,其实在下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嗯…我早猜到是你。” 长衫老者瞥了眼朱正春,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冷声问道:“老板怎么称呼?” 这老家伙…有点来者不善的味道。 朱正春干笑了笑,礼貌性的让了一支烟过去,说道:“我姓朱,老先生叫我小朱就是。” “原来是朱老板。” 长衫老者倏地起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朱老板,我这趟过来就是想给你带句话。” 朱正春愣了愣,他瞧了瞧手上这支没有让出去的哈德门,顿觉无趣,说道:“老先生,但讲无妨。” “你这家小店开在城北,挨着城西,你吃下城西不打紧,不过这城东跟城南早就有了主,你可千万别惦记。朱老板,老朽这话,你可得往心里去。” 长衫老者丢下这话,冷哼一声,背着手去了。 这算什么? 朱正春与宝儿大眼瞪小眼,良久过后,他才暴跳如雷的大吼一句。 没礼貌! 什么玩意儿,他城东的鼎盛算个卵子! ------------ 第048章 蠢蠢欲动的暗流 没礼貌…没礼貌! 这几天,朱正春闷在店里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他大为光火的同时,也在暗暗盘算,设想着该如何对付那城东的鼎盛洋货行。 那老家伙胆敢如此不可一世的跑来大放厥词,很明显,他背后有人为其撑腰。可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好歹老子也还抱着树姨这条大腿。倘若这事真就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我想树姨她也不至于不闻不顾,袖手旁观。 想到这一点,朱正春茅塞顿开,他认为目前完全可以放开手脚,毫无顾忌的对那鼎盛洋货行发起竞争,势必要在抢夺市场这一方面,与之决一雌雄。 “大宝,我们那两万份的宣传单页还有多少?” 朱正春气定神闲,悠悠然之际,他已经闻到了这即将到来的,这场同行博弈的硝烟味道。 “宣传单页?是不是那些红纸?” 万大宝很稀奇这个新名词,他愣了愣,说道:“春哥,前两天不是下了场雨嘛,之前糊上去的红纸也都跟着报销了。后面你又让我找人多糊一些出去,说是在这城北城西里边,但凡是有点人气的地方都给糊上,所以这前前后后,差不多用掉了三千多张。” “算了,这都太少了。” 朱正春一拍桌子,拿定主意,说道:“这回你去找上十来个抄书先生,让他们三天之内,给我抄写出五万份的宣传单页。哦还有…这次要记得把我们店的地址加上去,其他内容照旧。” “还要五万份?” 万大宝好是疑惑,说道:“春哥,这样一来,我们可就有近七万份的…宣传单页了。这么多张红纸,要是全糊在墙上,那这城北城西的墙面可都是一水儿的红色了。” “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朱正春冷嘿嘿的笑了笑,说道:“不过糊墙?太费事了,这次我们要换个花样。” “不糊墙,难道要全洒在大街上?” 万大宝憨笑了笑,他也就随口一句。 “还真让你说对了!” 朱正春嘿嘿坏笑着,问道:“大宝你说,要是我们把这么多的红纸全都洒在大街上,那场面会不会很壮观?” “是够壮观的,可是…” 万大宝不解,问道:“可是春哥,我们都已经贴出去那老些宣传单页了,难道这样还不够?” “这城东城南不是还空着在吗?” 朱正春目露寒光,说道:“我倒要看看,这个城东的老家伙,他看到了我的这些宣传单页,在一夜之间铺满了城东城南的大街小巷之后,他能把我怎么样。说不定,他早就气厥过去了。” “春哥你打算向鼎盛宣战了?” 万大宝迟疑片刻,问道:“春哥,你先前不还说我们并不着急与他们争抢地盘,可为什么今天你又改了主意?” “谁让他没事找事,先来挑衅我的。” 朱正春冷哼一声,说道:“我百利洋货行这座庙的确是不够大,不过我要让他知道,咱这座小庙里,可住着个敢捅天的孙猴子。” “这事我听宝儿提过,是他先来招惹我们的没错,我们也该给他点颜色瞧瞧,只不过…” 万大宝想了想,说道:“春哥,我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你的这个办法固然是能够让这老家伙气得七窍冒烟,直骂爹娘。可我们这样公然挑战,他肯定会立马还以颜色。” “有什么招,他尽管使出来好了,我招架得住。” 朱正春拍拍胸脯,说道:“大宝你放心,他要是敢应战,我保管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春哥,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 万大宝支支吾吾,说道:“春哥,我们现在可是在替树姨卖货,与人起冲突这种事,要不要先去探探树姨她的口风?” 朱正春瘪瘪嘴,说道:“大宝,我怎么感觉是你心里藏着事。你要是真有心事,你就直说,我们兄弟之间犯不上绕弯子。” “实话说,我是不想我们这么快就又惹上麻烦。” 万大宝皱着眉头,说道:“春哥,我们离开朱家湾可是没几个月的功夫。从刚到这,我们靠着喝红薯粥度日,到现在吃白米饭,有鱼有肉的生活,这都挺不容易的。” “嗯,然后呢…” 朱正春听得仔细,他猛然觉得有些时候是该多听听家人的意见。 “春哥,这真不是我怂,只是我太了解你了。” 万大宝干笑了笑,说道:“春哥,虽然我们被赶出了朱家湾,可我知道,那些曾经招惹过春哥你的家伙,以春哥你的脾气,他们必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这次的鼎盛,它也肯定会是同样的下场。” “既然你都这么了解我,也这么相信我,那我们现在为什么不直接把城东的这股嚣张气焰给踩下去,这样岂不是大快人心?” 朱正春满脑子想着与鼎盛洋货行的这场博弈,他蠢蠢欲动,他恨不得现在,马上,立刻就跑去城东城南各开一家分店。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万大宝说完,他刻意停顿了好久,问道:“春哥,这是我们头一次背井离乡,我们能不能先安安生生的过完今年,我们能不能过个好年再说?” 朱正春没有答话,他捏着下巴,沉默不语。 是啊,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若是在火烧朱家祠堂的时候,我能够计划的更为周密一些,那我今天又岂会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同样的错误,谁能允许再犯一次? 如此,这死磕到底也好,作死不悔也罢,总之再不能一味的莽撞行事,事先总得有个万全必胜的计划才行。 ****** ****** 月尾了,万大宝与宝儿驾着马车,带着两千多块大洋去了钱庄。 按朱正春的意思,他让宝儿在宝通钱庄以“朱有仁”与“宝小妹”的名义各开一个账户,往后卖掉树姨的货得来的钱全都存在“朱有仁”的户头上,而他们自己所赚来的钱则存进“宝小妹”的户头里。 两者分开,以备隐患。 宝儿没有异议,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她识字写字,记账卖货的同时,还从朱正春那学到了不少先进的财会经验。所以对于朱正春的提议,她没有任何异议。 我的钱,还不就是他的钱? 这就是宝儿的真实想法。 回到店内,朱正春坐下来,点了一支烟。他吞云吐雾一阵,喃喃自语。 “这件事,幸亏有大宝提醒,不然我又要犯浑了。没错,我带着两位女神出来,带着大家出来跟着我讨生活,这第一年…怎么也得给大家一个交代,让大家过个安稳年才好。” ****** ****** “朱老板!” 听到这个话音,朱正春掐灭烟头,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李师傅,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朱正春让烟倒茶,好一顿殷勤的同时,他指了指货架,玩笑着说道:“李师傅,你觉不觉着我这店里干干净净的,有些晃眼。” “晃眼…晃眼!” 老李没有点烟,他只是双手捧着茶杯,谄笑着说道:“自古俊才出少年,是我老李狗眼看人低,小瞧了朱老板。” 朱正春本只想开个玩笑,却见这老李是客气的有些过分。他陡然觉得今天的老李很是不对劲,当即问道:“李师傅,你今天有点奇怪,是不是你这趟过来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老李搁下茶杯,双手按在膝盖上,似笑非笑的好是尴尬。 “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是遭了马匪劫道?” 朱正春说这话的同时,他不禁回头望了眼停在店门口的马车,心里毛毛的。 “是遭了贼,但不是马匪。” 老李心烦意乱,他吧嗒吧嗒了几下嘴巴,像是烟瘾上来了。 “李师傅别着急,抽根烟慢慢说。” 朱正春又让了一支烟过去,并为其点上。 “是这么回事…” 老李猛吸一口,说道:“其实朱老板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不仅知道你一个月就把我给你送来的那两百块香皂全都卖光了,我还知道你这个月卖了不下千把块的香皂,大几十瓶的香水,还有别的洋货也卖出去不少。” “你听谁说的。” 朱正春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想到了城东的鼎盛洋货行。 “城东的薛老板。” 老李猛抽几口,丢掉烟头,一脚踩灭,气呼呼的说道:“这个薛老板,他见你的生意比他好,他就眼红干着急,还非要冤枉我,说我私底下在给你大量供货,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不良影响。” 原来这老家伙早就在暗中监视我了,不然他对我店里的销售情况也不会了解的这般详尽。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说道:“李师傅,身正不怕影子歪,咱开门做生意,总免不了会有竞争的时候,只是你夹在中间,受委屈了。” “还是朱老板够度量,那薛老板与你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李嘴巴上这样说,可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却是明显对这位城东的薛老板有着几分敬畏。 “李师傅你过奖了。” 朱正春冷笑了笑,说道:“对了李师傅,上次我们讲好的,省城的那批新鲜玩意儿…我的那份,你这趟带来了吗?” 唉…老李叹了口气,说道:“是从上海来的五台留声机,我都带来了,可硬是让那薛老板给半道儿劫去了。” “我的东西他也敢抢?!” 朱正春压着怒气,说道:“他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过头了。” “这也怨我,其实我给城东供货都是走码头的,我这次过去收货款,却不想给他发现了马车上的留声机。” 老李摇了摇头,说道:“朱老板,说真的,我也不想丢掉你这个大有潜力的客户。只不过从今往后,我是不能再给你供货了。” “这也是薛老板的意思?” 朱正春暗暗握紧双拳,说道:“李师傅,虽说我这家店小了点,可我敢保证,他城东一年销多少货,我城北照样可以做到。他走码头,我也走码头,他进多少货,我也跟着进多少。” “这个我信,可是…” 老李局促着起身,说道:“朱老板,这薛老板他可不是一般人,我真是不敢与他过不去,所以…我就先告辞了。” “李师傅,你等等。” 朱正春咬咬牙,说道:“李师傅,你看能不能这样,你每个月能给我供多少货,我就按你供货的份额,给你两成的回扣提成,现洋支付,绝不拖欠。” “朱老板,你这钱,我怕是有命赚,没命花。那城东的势力,唉…” 老李到了店外,他就像是要逃离祸患之地一般,跳上马车,一溜烟的去了。 朱正春愣在店门口,只觉左右为难。 这薛老板做事,还真是绝到他姥姥家了。他不亲自过来,却是让这老李跑来传达他的意思。既然他断我后路,想要先发制人,那我就只好乖乖应战了。可是大宝这头,我总得给他个交代才行。 如此棘手,当该慎之又慎。 ------------ 第049章 知彼,更要知己 入秋之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这个月头上几天,树姨的货还没有送过来。瞧着空空如也的货架,朱正春有些着急。他问宝儿取了银票,提着把大黑伞打算出门。 临走前,朱正春回到里屋货仓,以牛皮纸裹了一样圆盘形状的东西出来,说道:“大宝,有两件事你要记得帮我做好。” 万大宝趴在桌上打着盹儿,问道:“啥事?” “这阵子雨水多,那两万份的宣传单页用完之后,要是城管…要是县衙那头还是没有人过来找我们的麻烦,那你就干脆找几个人把宣传单页上的内容全粉刷到墙上,省得怕被雨水淋了。” 朱正春想了想,又特别交代一句,说道:“在街道转角的地方,找几处视野空旷一点的墙面,把字样粉刷的够大就成,不用刷的到处都是。” “春哥放心吧,这事儿我自己也会琢磨着办的。” 万大宝有了活儿,顿时睡意全无,起身说道:“还有一件呢,我现在就出去准备起来。” “这个你拿着。” 朱正春犹豫着递过去一张纸条,说道:“你先去找几个刻章的师傅,让他们参照我画的图案,给我来上十个左右的印章。这印章的大小差不多得手掌这么大才行,而上面的图案纹理也要尽量雕刻的清晰一些。” “要这么多印章做什么,我先看看。” 万大宝展开纸条,瞧了一眼就当即愣住了。 这张纸上,画着一个男人的半身像。他面容干净,白衬衫黑西装,歪戴着礼帽,鼻梁上架着副圆框老墨镜,嘴里还斜叼着一支烟。如此,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很洋气,够派头。 再看看画像的细微之处,这个男人的衬衣领扣是解开着的,并很随性的翻在一边。他抿嘴叼着烟,而左边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似笑非笑。这简简单单的两处细节,却是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这个男人,他不仅很洋气,够派头,而且还有些浪荡不羁,玩世不恭。这种感觉,不禁让人觉得他其实就是一个颇富男人魅力的坏小子。 在这幅半身像的下边,还有着一行正楷小字,城北百利洋货行。只不过,万大宝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春哥,你这画的是谁?” 万大宝看的着迷,他甚至都开始幻想着自己就是画中的这个男子。 “小马哥,你认识吗?” 朱正春咧嘴坏笑着,问道:“也就是上海滩的许文强,你认识吗?” “我没听说过,他很厉害吗?” 万大宝心神向往,他想起了第一次进县城的时候,那一队高头大马上的中山装男女。那种令人羡慕的英姿飒爽,是他久久难以忘怀的。 “你要是想变得跟他一样,那就赶紧减肥健身,说不定还来得及。” 朱正春玩笑一句,冲着柜台里边的宝儿说道:“宝儿,这两天店里断货,你别着急。要是客人来了想要什么,那你都记着,回头货到了,我给他们送过去就是了。” “我早记下了。” 宝儿摇晃着一本小册子,得意的笑着。 “你做得很好。” 朱正春夸赞一句,戴上老墨镜,这就出门了。 ****** ****** 城东,鼎盛洋货行,一家八开门的店铺,极为阔气。 朱正春抬了抬老墨镜,迈了进去。 进到店里,朱正春没有理睬店伙计,他只是自顾自的沿着那十几排货架,挨个扫过去。瞅着货架上这各式各样的洋货,以及靠墙的那堆积如山的货箱,还有店内这些个店伙计的数目跟客流量,他最终得出结论,心底也有了数。 这鼎盛明显就是效仿了潮州人的开店模式。它把大量的商品都尽可能的堆在店里,为得就是给进到店里客人提供最大的挑选便利。同时,它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一种假象,那就是本店物美价廉,而且生意是极其之好。 除此之外,朱正春还发现这家店居然有十多个店伙计。这能间接的说明两点,一是他们坚持贯彻坐等客来的经营理念,二是这家店的生意的确很不错。 如此看来,这城东城南还真是一块大大的肥肉。 朱正春心道一句,他越来越想占领这城东城南的市场了。 “哟,这不是朱老板吗?” 这时候,一位长衫老者迎了上来。 朱正春拱手过去,说道:“薛老板,别来无恙。” “朱老板,店里不忙了?” 薛老板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是不是最近雨天多,生意不好?不然,你今个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闲逛?” 朱正春咧嘴一笑,说道:“薛老板,我上次听老李说,您这里有几台从上海来的留声机,我从没见过这新鲜玩意儿,所以特地过来长长见识。” 薛老板乜着眼,话里带刺,说道:“朱老板,咱得有自知之明,这俗话说的好,你有多大的手,就端多大的碗。这留声机它可是高级洋玩意儿,以你这样年少的资历,就算是见了它你也瞧不出其个中精妙,所以你也就别自打自脸,讨个没趣儿。” “这话…我记着了。” 朱正春笑容依旧,他递出那牛皮纸包裹着的圆盘物件,说道:“薛老板,我这趟过来是想给您送件小礼物。这个…您且收下。” 薛老板一脸不屑,他打开来一瞧,当发现竟是一张胶木唱片之后,他脸上的神色是阴晴不定。 “这唱片你是从哪弄来的?!” 薛老板面露怀疑神色,质问道:“朱老板,前阵子我在码头上丢了一批货,这几箱洋货里边可就带着几张唱片。” 朱正春心头一紧,缓了缓神,和颜笑道:“薛老板您多疑了,我这也是托人从上海那边带来的。” “是吗?” 薛老板吃不准,他怀疑是朱正春在码头那边劫了他的货,可他又觉得朱正春没有这个胆量。 “薛老板,我就先告辞了。不过这张唱片…您可得放在您那手摇式的留声机上,一边摇一边听,听得时间久了,您自然就听出了它其中的精妙。” 朱正春丢下这话,甩开膀子,扬长而去。 薛老板不明所以,他瞧了一眼手中的唱片,差点没气得喷血。 这张胶木唱片上印着三个字,笼中鸟。 笼中鸟,朱正春的用意,显而易见。 ****** ****** 离开鼎盛洋货行之后,朱正春径直去了城北的窑子。 天色尚早,没什么狎客会在这个时候跑来光顾窑姐儿,以致这一片的窑子生意都比较冷清。 朱正春刚一脚跨进去,便觉几十双贪婪的目光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哎哟,小哥哥…” 这一大帮子的窑姐儿们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位客人,当然是谁也不甘落后,打抢着挤了过来。 朱正春可没工夫跟她们闲扯,他拉低老墨镜,露出两只眼睛盯着窑姐儿们,直言问道:“我来找树姨,她在吗?” “你们都闪开,这位爷可不是你们的菜!” 一位身穿碎花旗袍的窑姐儿双臂端在胸前,她冲着朱正春魅惑一笑,说道:“树姨早等着你了,跟我来吧。” 朱正春无心于这窑姐儿扭来扭去的翘臀,他轻车熟路,抢在前头到了树姨的屋子。 屋子里,树姨跟强子都在。 “树姨,这个月都已经过了三天了,你说好的货呢?” 朱正春开门见山,并将带来的银票搁在桌上,说道:“这是上个月卖掉了那十二箱货得来的钱,1950块大洋。” 树姨瞥了眼银票,笑着问道:“这一个月的时间还长着呢,你这么着急拿货,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你树姨?” 朱正春心平气和,说道:“可能是我生意太好了,那城东的薛老板担心我抢了他的地盘,他就想着法子断了我的货源。” 树姨哦了一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朱正春耸了耸肩,说道:“这办法我都想好了,一个是我与树姨的分成比例,由原来的三七分成提到四六分成。二个嘛,树姨你人缘广,能不能帮我谋条路子,我继续进我的货,我们继续合作,分成不变。” “还有呢?” 显然,树姨并不满意朱正春的这个回答。 “没了。” 朱正春语气肯定,好是干脆。 树姨笑了笑,说道:“三七分成照旧,但我不会帮你进货。” “也行!” 朱正春一拍桌子,说道:“那我每个月要一百箱货,少一箱都不行。要是树姨你能办到,那我就当什么都没说过。” “一百箱?” 树姨忍不住笑了,问道:“朱正春,你那间小店塞得进去一百箱货吗?” “这个我自有办法。” 朱正春自己动手倒了杯茶,说道:“我不仅要一百箱货,我还要树姨给我找几个人手,要听话老实肯干实事的那种。” “这种人你拿去能做什么?” 树姨琢磨不透朱正春的这葫芦里装着什么药。她顿了顿,问道:“这种人好找,你要多少个?” “二十个!” 朱正春仰头喝完茶,说道:“树姨,找这二十个人手是不难,不过那一百箱洋货…你能弄到吗?” “我青帮的弟兄遍天下,你说呢?” 树姨不怵,亮了底牌。 青帮? 那你为什么不肯帮我进货? 朱正春有问题不敢问,不过有一个问题他必须要问清楚。 “树姨,城东的薛老板说他前阵子丢了一批货,这事…” “这码头上,每天来来往往的商船不计其数,我哪知道有没有动过他的货?” 树姨神色平静,显得很无所谓。 “行了,那先回去了。” 朱正春知道树姨这趟水很深,可不想竟会是这样的深不见底。 “你等会儿,这银票你拿着,你只要每三个月来跟我结一次账就行了。” 树姨的意思很直白,她并不在乎这点钱。 朱正春没说话,他迟疑着拿了银票,转身走了。 古人讲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我倒好,城东那头也只是摸清了个大概,而自己人这头竟也还是云里雾里的。 如此,我太被动了,得尽快扭转局势才行。 ****** ****** “树姨,这老薛都把他欺负成这样了,可他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到朱正春走后,强子小声说道:“要不要我找几个弟兄,在他们中间点把火?” “犯不着!我树姨看人一向很准,这小子也不例外。” 树姨过去捡起朱正春刚才用过的那只茶杯,笑着说道:“你说他没反应,我说他是装的。不信你瞧瞧这茶杯,这上面还留着他的牙齿印呢。” 强子接过茶杯,瘪瘪嘴表示什么也没看见。 “你就放心吧,以这小子的脾气,怕是他早就向那老薛下过战书了。所以我们大可不必现在就插手进去,我们只要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树姨走到香案跟前,点了香,拜了拜关二爷。 强子略等片刻,上前问道:“树姨,那老薛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我们是不是该在暗中保护这小子?” “这小子说话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他还不至于把老薛逼到要动刀子的地步。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满足他那一百箱的洋货。而且,他今天猛地狮子大开口,必然是有备而来。这个月是一百箱,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下个月就极有可能会要两百箱。如此下去,我们手上的这点货可是没法满足他的。” 树姨思忖一番,拿定主意。她书信一封,交给强子,说道:“你拿着这封信,去上海找杜先生,请他帮我想想办法。” “树姨放心,我这就动身。” 强子领了差遣,急忙忙去了。 ------------ 第050章 计划,就该长远... 雨后天晴,碧空万里。微风拂过街面,扫起一阵尘埃。 朱正春眯着眼守在店门口,静静等待着树姨的那一百箱洋货。 以目前百利洋货行的店面规模来说,别说是一百只木头箱子,就是一口气连着抬进去五十只箱子,那也能把这家小店堵得是水泄不通。不过就算是这样,朱正春也没有半点的焦虑。因为他有他的想法,他有他那长远的计划。 若是这个计划进展顺利,那么一年之内,这鼎盛洋货行必将关门大吉。对于这一点,朱正春可以说是胸有成竹,十拿九稳。只不过,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树姨这边。他担心树姨在两件事上掉链子,一是树姨她无法源源不断的供货,二是万一他真的惹急了城东的鼎盛,两边干起仗来,树姨这头却是置之不理,不肯出面解围。 原本最开始的时候,朱正春只担心货源的问题,而其他的事,比方说惹了麻烦,他想着树姨都会替他妥善处理。可自从昨天与树姨碰了面之后,他感觉两样了。 既然树姨是青帮的人,那么她在漕运这方面必然是有着其得天独厚的优势,可她为什么不肯帮我进货?倘若她真是想让我一心为她赚钱,那她为什么又要跟我每三个月结一次账?很显然,她根本就没把这点钱看在眼里。如此一来,她到底想让我为她做些什么?要是我没能如她的愿,那我会不会成为她的弃子。 树姨这忽冷忽热的古怪举动,朱正春琢磨不透。目前的他,只觉与树姨是隔着一层纱,不清不楚的,并且谁都不愿坦诚相见。而他与城东那头,却已是水火不容,早晚要兵戎相见。 被动,夹在中间…着实被动。 朱正春长吐一口气,拿定主意。 关键时刻,万不能自乱阵脚。树姨这边,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策。而城东那头,则要厚积薄发,趁他得意忘形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 ****** ****** 晌午时候,五辆马车停在了百利洋货行的门口。 朱正春见了,急忙迎了出去。他扫了眼马车上的货箱,还有这随行过来的二十多位年轻汉子之后,当即沉下脸来,问道:“大牛二虎,强哥他今天怎么没来?” 大牛二虎相视一眼,瘪起嘴笑了笑。 “朱老板,强哥他今天有事走不开。” 二虎赔着笑脸,说道:“这五辆马车,一共是三十箱货。不过你别急,我们来之前树姨说了,她说朱老板的这店面不够宽敞,怕是容不下那一百只木头箱子,就让我们先送三十箱过来。至于那剩下的七十箱洋货,朱老板你什么时候想要,尽管招呼一声,我们随时给你送货上门。” 朱正春笑了笑,没有答话。他只是捡起一块小石子,翻看着马车上的货箱。遇见装着香皂蜡烛这一类的木头箱子,他就拿小石子在箱子上画个叉。而看到里边是香水洋镜罐头这一类的木头箱子,他则是打个勾。 忙完这些,朱正春跳下马车,冲着围在马车旁边的这二十位年轻汉子,颇为不客气的说道:“你们…把这些打了勾的箱子给我搬到店里去,画叉的箱子就先留在马车上。” 这二十位年轻的汉子,他们基本上都比朱正春年长了十岁不止。面对朱正春这样一个晚辈的指手画脚,这些个年轻汉子当然会有些情绪,他们当中有人冷嗤了一声,有人面露不屑,不过也有人二话不说,上前扛起货箱就往店里去了。 朱正春站在一旁,不吐一语。他面上是若无其事,心不在焉,可实际上他却是在细心留意着这帮年轻汉子们的一举一动。 这一只货箱顶多四十来斤重,可朱正春发现这些年轻的汉子里边,有的人或抱或扛,单凭他自个儿就搬走了一只货箱,而有的人却是非要两人合力抬走一只货箱。 细节,往往能让人看清楚许多实情。 “这位大哥,还有你…跟你…” 朱正春跟着进到店里,他在这二十位年轻的汉子当中挑选了一遍之后,拱起手来,笑着说道:“大哥们辛苦了,你们这八位请留下来,其他人就先回去吧。” 这二十位年轻汉子是一头雾水,他们完全不明白朱正春在搞什么名堂。 等到那十二位年轻汉子都出了店门之后,朱正春望了眼店外,客气着说道:“外边的马车上,一共只留八箱货,其余的也都搬进来吧。” 这八位年轻汉子点了点头,毫无怨言。 见此,朱正春很是满意。他去到店外,要求留下马车,并送走了大牛二虎之后,这才回到店里掏出一包哈德门,对着这八位年轻汉子,直言问道:“几位大哥,你们能留下来抽我的哈德门,而其他人却要被我赶走。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朱老板,我们都是些粗人,你有什么话就请直说。” 这八位年轻汉子点上烟,抽了一口,都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你们不知道这些也没关系,你们只需要牢牢记住,我们都是在替树姨办事,这就足够了。” 朱正春说完,回到柜台里边取来一打信封,说道:“我这里有二十枚信封,你们八个人平均每人可以分到两枚信封。而我要交给你们的任务就是,带着我写好的信,还有马车上的八箱洋货,出县城,去到澧县下边所有大大小小的村湾,把我的信交给那里的村长,或是族长,或是保长,这都可以。不过,朱家湾这个地方你们就别去了。” “朱老板是要送礼?” 这八位年轻汉子快人快语,有什么话也就实说了。 “千万记住,我这不是送礼!” 朱正春强调一句,说道:“你们去了,把我的信交给他们之后,要是他们这些人看完我的信,并且收了你们带去的这一箱洋货,那你们只要带着他们给我的回信,就可以来我这里领走五块大洋。” “五块大洋?!” 这八位年轻汉子两眼瞪圆,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赶紧掐灭烟头,一本正经的问道:“朱老板,我们都是老实人,养家糊口的很不容易,你可别拿这种便宜事来消遣我们。” “我知道你们不仅老实,而且做事也很踏实,让人放心,不然我也不会把你们留下来帮我做事。” 朱正春神情肃穆,说道:“我开门做生意,图个什么。我要是消遣了你们,不就等于是消遣了树姨?” “是这个理没错,不过朱老板,你只让我们带回来人家给你的回信,那我们带出去的这些洋货,这个钱收不收,都不要了?” 这八位年轻汉子十分憨实,他们心里有疑问也就自然要一口气问个清楚了。 “这个大家不用担心,你们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朱正春分发完信封,笑着问道:“我这里还有四枚信封,你们谁有兴趣多拿一枚?我的这一枚信封,可是很值钱的。” 这八位年轻汉子相互间瞅了瞅,谁也没把握去多挣这五块大洋。 “没关系,你们这趟先去,完事回来之后,你们每人也有十块大洋好拿。” 朱正春收起信封,又问宝儿取了些大洋,说道:“你们这个时候出门,怕是今晚要在外边过夜了。我这就给你们每人发两块大洋,作为这一路上的盘缠。” “朱老板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叫你失望。” 这八位年轻汉子也不推辞,收了钱后连连表态。 朱正春没有答话,他只是咧嘴笑了笑。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是朱正春此时想说的话,也是他为这个长远的计划所做的心理准备。 ------------ 第051章 计划,就该长远 那八位年轻汉子带着朱正春的信函以及八箱洋货,也带着朱正春的计划与希望,出了县城,去往澧县下边数十个大小村湾。 “春哥,你就不怕他们半道儿跑了?” 万大宝整理着货架,憨笑着发问。 “别的我倒可能会担心,可我唯独就不担心这个。”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不能说我朱正春看人很准,不过他们八个人在我看来还是比较靠谱的。起码他们为人老实,做事勤快,思想务实,这三样我们都已经亲眼目睹过。再说他们为了这两块大洋跟几箱洋货就动了歪心思,这个不至于。” “这倒是,他们回来还有五块大洋好拿呢,这笔账他们应该算得清楚。” 万大宝拾掇完货架,满头大汗的凑到朱正春的身旁,说道:“春哥,其实我还很想知道,你那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朱正春倒了杯茶水递给万大宝,说道:“我这封信的大致内容,除了一些客套话之外,其他的差不多就是一份合伙做买卖的契约。只不过,我在这份合伙契约里边,拟定了不少对合作双方都非常有利的死规定。” “合伙做买卖?合伙契约?” 万大宝满脑子的疑问,他抹了把汗,问道:“春哥你是想跟那些村长保长做合伙生意?可是我们干嘛要跟他们合伙,我们自己不会干吗?” “这个…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朱正春想了想,问道:“大宝,你知不知道分销商这个概念?” “分销商?是哪三个字?” 万大宝摇了摇头,表示从没听说过。 “很简单,就是我给他们供货,他们帮我卖货。这样一来,我不就省事多了?” 朱正春想要表述的更为直白一些,他打着比方,说道:“这就好比我跟树姨之间的这种关系,只不过我跟树姨是没有签写契约的。也就是说,他们要给我的回信,其实就是一份合伙契约。” “春哥,你用一箱洋货,换来一份合伙契约,这样值当吗?” 万大宝若有所悟,问道:“还有一点,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替我们卖货?他们会签这份合伙契约吗?” “要是他们的脑子还算灵光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跟我签下这份契约。” 朱正春很有信心,说道:“我给他们开出的条件是,刨去成本,我们合伙赚来的钱,五五分账,这点可是很诱人的。像我这样给他们送钱上门,你说他们能不要嘛。况且,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还白送他们一箱洋货,让他们试着卖卖,尝点甜头。” “五五分账?!那我们岂不是没钱赚了!” 万大宝很是意外,他想不到朱正春能狠下心来,如此猛下血本。 “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朱正春不在乎这个,他好是得意的笑着,说道:“大宝,你要记住,你对钱财是什么样的态度,那这钱财就会以什么态度对你。就说那些吝啬不肯掏钱的人,他们永远也无法让更多的钱跑到他们的口袋里。” 万大宝憨笑着点点头,问道:“还有个问题,这洋货并不便宜,把它卖到乡下去,能有人买吗?” “这洋货是不便宜,可毕竟它是个新鲜玩意儿。而这新鲜的事物,无论它卖到哪里,都必然会有极大的市场。” 对于这一点,朱正春坚信不疑。 万大宝嗯了声,还是很担心的说道:“洋货的确是好东西,我就怕乡里人没法接受这个价格。” “其实,为了稳重起见。” 朱正春面带笑意,说道:“与县城里的洋货价格比起来,我卖到乡下去的洋货价格是稍稍便宜了一些的,大概是打了八折的样子。” “八折?!” 万大宝不敢相信,他愣住片刻,算着帐说道:“春哥,这成本就不说了,我们降低了卖价,那这赚来的钱本来就不多,结果我们还要与人家五五分账。这到头来,怕是要白忙活一场了。” “大宝你别泄气,这件事我们要看得长远一些才好,而且你春哥我可是准备要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朱正春颇是神秘的冷笑着,笑得很惬意。 “春哥,你又在盘算什么?” 万大宝跟着乐了,问道:“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把洋货卖到乡下去呢?” 朱正春收起笑容,肃然说道:“你不是想过个好年嘛,可我对那城东的鼎盛已经是心痒痒到了近乎要抓狂的地步。最后,为了能满足你,也为了能满足我,这个从农村包围城市的计划,就应运而生了。” “计划?是针对城东鼎盛的计划?” 万大宝想继续问下去,可最终他没有。他只是瘪瘪嘴,说道:“原来春哥你这样大费周章的忙前忙后,都是在为我,为我们大家着想。” “行啦,别煽情了。” 朱正春咧嘴笑着,说道:“宝儿那有份单子,你按照那上面客人需要的洋货,帮忙送过去吧。” “好嘞!” 万大宝应了一句,起身忙活去了。 ****** ****** 过了两天,那八位年轻的汉子还没有消息,而店里的生意是照旧不错。这个对于朱正春来说,谈不上喜,也论不上忧。 这天,朱正春戴上老墨镜,夹着把大黑伞,出了门。 树姨啊树姨,你要是肯给我四六分成,那我也就不用这么急着来逼你了。 朱正春神清气爽,好是悠闲的一路逛到了树姨这里。 “怎嘛,那整整三十箱洋货,你这么快就都处理干净了?” 树姨拜完关二爷,见朱正春乐呵呵的笑着也不说话,她就上前捏着朱正春的脸蛋儿,说道:“朱正春啊朱正春,你就别想着打我那三七分成的主意了。树姨我说多少就是多少,绝不改口。” “树姨,不会是你已经心虚了吧。” 朱正春揉着脸颊,笑着说道:“我这趟过来,不为别的,就是很单纯的想要我那剩下的七十箱洋货。” “你就真缺了这七十箱洋货?” 树姨拔出贴身匕首,抓起桌上的一只雪梨,娴熟的削着皮,说道:“据我所知,你派出去的那八个人,可是到了今天都还没回城呢。” “这个不急,他们迟早会回来的。” 朱正春坐下来,双臂撑在桌上,说道:“树姨,你现在给不出我要的那七十箱洋货也没关系,不过你得答应帮我个小忙。” “这忙是大是小,你先说说,我听了才知道。” 树姨是老江湖,她才不会上了朱正春的当。 朱正春干笑了笑,说道:“这城东城南就不说了,而这城北城西可都是树姨你的地盘。我有个想法,就是在这城北城西,一共是八家胭脂铺,十七家窑子里边,分别给我设个柜台,我想拿点洋货进去试试。当然,我这赚来的钱不会独吞,五五分账,你觉得成吗?” “五五分账?大手笔啊!” 树姨将削好皮的雪梨切成瓣儿,搁在青瓷果盘里,然后推到朱正春的面前,说道:“朱正春,你这城里城外两边撒网,你这网撒得也真够大的。” “这网不够大,怎么能逮到大鱼?” 朱正春咬着雪梨,故作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那你打算几时收网?” 树姨擦拭着匕首,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朱正春密切留意着树姨的神情,说道:“何时收网,那就要看这条大鱼什么时候能闷头撞进我的网里了。” 树姨嘴角微微上扬,冷笑着说道:“照你这么说,这主动权还未必在你手里了。弄不好,你还会拉上来个空网。” “这个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我看上的这条大鱼能不能让树姨你满意。” 朱正春话里有话,可他面上却是若无其事,他吃完手上的这块雪梨,又再次伸手到了青瓷果盘。 铛! 一把匕首不偏不倚,正巧插在了朱正春的手指缝里。 “朱正春,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甘心守在这间小屋子里。我这叫本分,也叫分寸。” 树姨拔起匕首,插回腰间的鞘里,冷冷说道:“你回去吧,明天你就可以带着你的货,去你想摆的地方摆着了。” “这雪梨不错,去火。” 朱正春丝毫不怵,他也没道谢,就丢下这话,起身走了。 ------------ 第052章 计划,就该长远(三... 当太阳刚刚落入地平线,朱正春就催促着宝儿快些锁上店门,他们一行三人回了家。 到家之后,朱正春一头倒在床上,他觉得有些疲累,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阿仁,出来吃饭了。” 堂屋里,曹玉玲捡着桌子,准备开饭。 等到大家都入了席,朱正春这才匆匆忙忙的出来。他端起碗,夹了口菜,嚼着嚼着竟是走了神。 “阿仁,今天生意不好吗?” 曹玉玲发现朱正春有点心不在焉,她夹了菜搁到朱正春的碗里,问道:“你今天怎么了,回来的比以往早一些不说,到了家还把自己关在房里。你是不是有心事,是在生意上遇着什么麻烦了?” “嗯?什么?没有。” 朱正春回过神来,搪塞一句过后,埋头吃饭。 “瞧你这魂不守的样子,你还敢说没有?” 曹玉玲浅笑了笑,说道:“阿仁,我这阵子一直闷在家里头洗衣做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怪无聊的。要不你把你的心事跟我说说,一来让我解解闷,二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理理顺。” “我真的没有,我就是有点累了。” 生意场是生意场,家里是家里,这两者千万不能混淆。所以,在朱正春的观念里,工作上的烦心事千万不要带到家里,特别是带到饭桌上。 “玉玲,要是你真觉得呆在家里闷得慌,那明天我带你到街上逛逛去?。” 朱正春说完这话,他又看向宝儿,问道:“宝儿,这几天店里会比较忙,要不我替你招个伙计?”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宝儿冲曹玉玲挤挤眼,说道:“你要是真想替我找个帮手,那我只要玉玲姐,其他人我可是瞧不上的。” 曹玉玲抿嘴笑着,说道:“宝妹子这个想法不错,我也想去店里学着卖卖东西,过过数钱的瘾。” “那家里的衣服谁来洗?这饭谁来做?” 朱正春急了,他瘪了瘪嘴,蹙起眉头说道:“玉玲,我明天就放两百块大洋在家里,你什么时候想过过瘾,就把这两百块大洋拿出来数数就是了。” “玉玲姐,你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 宝儿与曹玉玲相视一眼,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是真的很担心嘛。” 朱正春实话实说,也不脸红。 曹玉玲欣慰的点点头,说道:“阿仁,可我总归是要出去的,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再说了,我每天早上出门买菜,中午去店里给你们送饭,这来来回回多少趟了,不也是半点麻烦都没碰着嘛。” “玉玲,你真要去店里帮忙?” 朱正春搁下碗筷,想了想,咧嘴笑着说道:“这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先等我把手上的这件事忙完。” 曹玉玲与宝儿愣愣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是什么事?要等多久?” “鸡毛蒜皮,都是小事。这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尽快把它处理掉的。” 朱正春说完,故作轻松的打着哈欠,起身回房歇息了。 ****** ****** 百利洋货行,里屋货仓。 朱正春与万大宝忙活一通,整理出二十五包洋货。这每包洋货的份额都不多,里边尽是些香水口红之类的女性用品。 “大宝,你去了之后就说是树姨的人,她们不会为难你的。” 朱正春交代着,说道:“按照我跟你说的,让每个老板娘都要专门指定一位店伙计负责我们的柜台,并且这卖价一定要跟我们一致,绝对不能乱了我们的价格。” “春哥放心,你不也说了。你想依靠她们那边的流动散客来冲击城东城南的市场,而她们也想多挣点,好跟咱们五五分账呢。” 万大宝憨笑着快步去了店外,可又立即转身小跑着进来,好是激动的说道:“春哥,他们几个回来了!” “朱老板…朱老板!” 原来是先前朱正春派出去的那八位年轻汉子。他们先后涌进店里,眉开眼笑,说道:“朱老板,咱们这趟可是没白跑啊!” “宝儿快,看茶。” 朱正春顿觉是有好消息,很是兴奋。他让着烟,说道:“几位大哥快跟我说说,你们这趟具体都是些什么情况。” 这八位年轻汉子也不多说,纷纷掏出两枚信封,笑着说道:“朱老板,你看过就知道了。” 一封,两封,三封… “好!好…太好了!” 朱正春一封接着一封拆着信,激动的心情是愈发的不能平静。 “宝儿,拿钱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正春掂着手里的钱袋,说道:“几位大哥做的非常好,而我朱有仁也是说话算话。来!每人五块大洋!” “多谢朱老板!” 这八位年轻汉子双手接过大洋,好是欢喜。 “这合伙契约…真的全都签了?” 万大宝满脸意外,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这卖到乡下去的洋货其实是赚不了多少钱的。 “大宝来,你也有份!” 朱正春像是高兴过了头,很是豪爽的抓出去五块大洋。 “春哥我有,都存在这呢。” 万大宝拍了拍左胸脯,是指朱正春之前给过他的,那块意味着希望的十文钱。 朱正春愣了愣,当即明白了。他将钱袋跟这十六份合伙契约交给宝儿,转身向着大伙儿,满脸笑意的说道:“大家都做的非常好,现在我来分派一下今后的…” “朱老板,有个事…” 这时候,一位年轻汉子上前一步,打断着说道:“朱老板,你那不是还有四个信封吗?你能不能全都给我,我这头还有几个保长…他们不要你那一箱洋货,就想要你那封信。” 朱正春一听,登时乐了。他拱起手来,客气着问道:“敢问大哥,怎么称呼?” 这位年轻汉子窘笑着说道:“我名字不怎么好听,我姓史,叫铁柱。” “铁柱大哥,我记着你了。” 朱正春用心的瞧了眼史铁柱,又看向大伙儿,问道:“还有没有人,也想要我的信封?” “我想要一个。” “我也是!” “还有我!” 瞧着大伙儿一个个都举了手,朱正春双臂缓缓抬起,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之后,铿锵有力的说道:“都有!人人都有份!而且这每一枚信封,照旧值它个五块大洋!” “这真是太好了!” 这八位年轻汉子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朱老板,反正到哪都是养家糊口,我们…我们往后能不能跟着你干?” 这话是史铁柱说的,他看上去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这么说。 “铁柱说得对!反正朱老板也是替树姨办事的,我们要是跟了朱老板,相信树姨那头也不会为难我们。” 其他七位年轻汉子纷纷赞同史铁柱的提议。 “蒙几位大哥看得起我,我朱有仁自然是没二话的!” 对于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热忱,朱正春是求之不得。他统计了一番过后,说道:“眼下几位大哥手里,每人都已经有了两名客户,而现在还有十二家客户想跟我合作。这么一算,如今我们共有二十八家客户。” “好…非常好!” 朱正春首肯一句,继续说道:“那我现在就来分派任务,大家可要听仔细了。” “除了铁柱大哥,你需要负责四家客户之外,其他人全部每人三家。” 朱正春很是详尽的安排着,说道:“你们往后每个月的任务就是,负责送货给这些保长,或是村长,并把收上来的钱如数交给我的账房,宝儿。” “朱老板放心,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粗人,你别看我们整天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可我们这手脚都干净着呢。” 这八位年轻汉子起哄似的憨笑起来。 “这点,我相信!” 朱正春跟着笑了笑,说道:“不过除此之外,你们还需要帮我收集一点数据。也就是你们的客户每个月都卖掉了哪些洋货,比如说是卖的香皂多一点,还是蜡烛多一点。又或者说,其他的洋货,像是洋罐头洋酒之类,或是更高级一点的洋货,他们需不需要。如此,我这生意才能做的更为长久,而我往后才好向树姨拿货。” “朱老板考虑的可真周到。” 这八位年轻汉子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小年轻很不一般。 “几位大哥负责城外送货,而我的兄弟大宝,他负责城内拿货送货。你们每人,每月,都会有五块大洋的月薪。逢年过节,我百利洋货行还另有厚礼相赠。” 朱正春懂得如何招人,也懂得如何用人,更懂得如何留住人。 “哥几个,你说咱们要不要给朱老板跪一个?” 史铁柱两条浓眉挤在一起,笑得合不拢嘴。 “别别别…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只要大家跟着我齐心协力往前奔,我朱有仁定是不会叫大家失望。” 朱正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面对着今生这第一批员工,朱正春是满心说不出的喜悦与自豪。这种感觉,不禁让他想起了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可是还想着要一头撞死呢。 虽说这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朱正春很是清楚的知道,这就是真真切切的现实。所以,他要一鼓作气,他要凭着这个长远的计划,赚到他今生的第一桶金,踏上他今生美好未来的第一步。 与这些美好的事物比起来,树姨的底细,或是城东薛老板的底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此琢磨着,担心着,不是有些自寻烦恼吗?与其这样,倒不如耐心的等待,等耗到这个计划接近尾声,这沉不住气的家伙自然会浮上水面。 ------------ 第053章 深夜里的华尔兹 这个月中旬的时候,树姨余下的那七十箱洋货是如约送到了百利洋货行。只不过,这七十箱洋货里边只有十箱卸在了百利洋货行,其余六十箱全被朱正春的这城里城外的分销商给瓜分了。 目送着大伙儿带着这一箱箱的洋货兴冲冲的去了,朱正春好是安逸的眯上眼。迷离之间,他似乎是看到了那成千上万块的大洋正从天而降,一块接着一块,哗啦啦的都掉进了他的口袋里。 “大牛二虎,劳烦两位大哥帮我带句话给树姨。下个月上旬,我要两百箱洋货,下旬是一百箱。到时候,我会让我的兄弟大宝亲自过来拿货。” 送走了大牛二虎,朱正春立在店门口左右瞟了两眼。已经留心好几天了,他一直都没有发现形迹可疑之人。故而,他猜想城东的鼎盛有可能是自以为胜券在握,那薛老板也完全不屑于那张“笼中鸟”唱片所暗含着的挑战寓意,因此城东那头也就对这百利洋货行渐渐放松了警惕。 既是如此,那就静待收网就是了。 进到店内,朱正春走到柜台里边翻看着账本。可翻来翻去,这自从老李不再给百利洋货行供货之后,他这账上就始终只有五百多块大洋。 “宝儿,我问你个事。” 朱正春叫来宝儿,问道:“宝儿,我们这两个月的店租以及交给县衙的月俸,你是不是都在用树姨的钱走账?” 宝儿嘟起小嘴,反问道:“难道这样不应该吗?我们起早摸黑的为她赚钱,她却硬是只分我们三成盈利。她心黑,那我就只好手黑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鬼灵精怪了。” 朱正春舍不得训斥宝儿,他只是忍了忍,说道:“宝儿,我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全是因为你在为我考虑。不过这件事我们还是马虎不得,之前说好了要分开记这两本账,那就必须要从头到尾都分得清清楚楚。” “阿仁,我是不是做错了?” 宝儿小脸泛红,低着头说道:“我就是想着我们这么久都没有进账,要是一直都这样只出不进,那我们最后不是倒贴钱进去了嘛。再说了,要是我真的如实记账,那我们这本账簿拿出去,明眼人一瞧就会发现这其中不对劲。我们生意这样好,可账面上却满是亏损记录。” “可以啊宝儿,想不到这么快你就晋升成了一位合格的账房先生。” 朱正春首肯一句,咧嘴笑着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你担心这个也不为过。既然这样,那从今往后,你每个月都从树姨的那本账簿上划一成盈利到我们的账上作为日常开支。这样一来,你两本账簿都要记清楚之外,我们也不会引人怀疑了。” 宝儿歪着头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我学得好,自然都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 朱正春笑着点点头,想起一事,说道:“对了宝儿,你今天给我准备三百块大洋,我跟人约好了,这个月得还人家钱。” “你不提这事,我跟玉玲姐都差点忘了。” 宝儿去到柜台里边取出一只箍着铁边的木盒子,问道:“阿仁,自从我们盘下这家店以来,我跟玉玲姐就一直想问你这事,你这笔钱到底是问谁借的?” 朱正春瘪瘪嘴,反问道:“那你们当时怎么就没有问我呢?” 宝儿打开木盒子,数着里边的大洋,说道:“开始我们是想问来着,可这家店开张以后,你不是一直都早出晚归忙着在嘛。” 朱正春不说话了,他摸出一支烟点上,叭叭连着抽了两口。 “阿仁,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宝儿忍受不了这香烟味道,她凑着眉头,问道:“我能不能麻烦你到店门口抽完了再进来?” “哦。” 朱正春当然很是爽快的答应了,这样他就不用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 ****** 秋夜微凉,街面上早没了人影。 三更时分,朱正春悄悄摸出家门。他先去了百利洋货行,出来之后就一路疾行,径直去了城南。 先前以不义之举取了钱财,虽说都用在了正途上,可往后这赚来的钱未必都能说是绝对干净的。这样的话,那还不如早点把钱还给人家。毕竟现在这口袋里的三百块大洋,都完完全全是靠着正道生意得来的。 这趟过去还钱,朱正春想了很久。当时他为了把握机会才要跳墙取财,后来他也的确做起了正道生意。只不过,这树姨从半道儿杀了出来,让他再一次看到了捞钱的机遇,他依旧是不想错失这个机遇,从而走了岔道。这前前后后的细微变化,以致让他觉得有违初衷,心里怪怪的。 人嘛,总得学会变通才行。 朱正春认为这是他的自我辩解。所以他为了解开心中这个不大不小的疙瘩才急着想去还钱的,为得就是图个心安。 ****** ****** 这大宅子里边,仍旧是没人守夜。 朱正春轻车熟路,来到这处翘角屋子门口。他四下望了两眼过后,正准备推门进去,却听屋子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她病了? 朱正春一个机灵蹲下身去,他感觉屋子里的人应该是咳嗽醒了。 算了,还是放在门口就走吧。 朱正春放下钱袋,还有利息,也就是他特地为这个失明少女所准备的礼物――四张胶木唱片。 “咳咳咳…谁在外面?” 正当朱正春起身离开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发现了他。 片刻过后,屋门开了。一位长发飘飘的少女现身出来,她面色如纸,好是苍白。 屋门口的台阶下,朱正春不躲也不跑,他只是回过头来,静静的望着这个秀发少女。 这位披着厚实睡袍的秀发少女侧耳聆听一番,问道:“是谁,谁在那里?” 这时候,一阵凉风拂来,撩乱了少女的秀发。她缩起身子,一手紧裹着睡袍,一手捋着秀发,问道:“既然你都已经来了,那你为何不肯进屋。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一个病人在这陪你吹冷风?” 朱正春愣了愣,没有说话。 “真的走了?” 这秀发少女自言自语着,一脚迈了出来。可不巧,她踩到了朱正春放在门口的钱袋上。这钱袋里的大洋一滑,她脚一歪,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去。 “小心!” 朱正春一个箭步上前,正好抱个满怀。 这秀发少女依偎在朱正春的怀里,莞尔一笑,问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朱正春瘪瘪嘴,没有答话。他一把抱起这位秀发少女进了屋,并将她放坐在案桌旁的凳子上,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谢谢。” 这秀发少女双手捧着茶杯,甜甜的笑着,问道:“你…是来还钱的吗?” 朱正春过去捡起钱袋跟胶木唱片,轻轻掩上屋门之后,他这才转身过来把钱袋跟唱片搁到桌上。 “这是什么?” 这秀发少女侧着头摸到了胶木唱片,她拿起来闻了闻气味,问道:“这个味道好熟悉,它是不是唱片?” 你属狗的?这你也闻得出来? 对于这位失明少女的嗅觉,朱正春不得不暗暗叫绝。 “你能帮我把留声机拿过来吗?” 这秀发少女指了指梳妆台的方向,说道:“它就在我梳妆台最下边的柜子里面,你应该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了,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它收起来。难道你平时就不想听听音乐,解解闷? 朱正春也是因为上次看到了这台留声机,才会想到带来唱片作为礼物。他过去拉开柜门,取来留声机,却发现这秀发少女竟是没了踪影。 人呢?! 朱正春猛一回头,却见一位穿着短身旗袍的婀娜少女正面带笑意的立在衣柜旁边,模样好是温婉大方。 美少女战士?想变身就变身? 朱正春顾不得欣赏眼前这位玲珑有致的美腿丽人,他隐隐有种被人耍了的错觉。 “我都已经好久没有跳舞了,你会跳舞吗?” 这秀发少女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她慢慢的一步一步,很是优雅的迈着猫步,走过来扬起玉臂,做好了起舞的姿势,说道:“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 奇女子,果真是个奇女子,你压根就猜不透她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朱正春饶有兴致,他装上唱片,摇了几圈发条,放下磁头。 音乐响起,是旧上海时代所特有的舞曲调调。 ------------ 第054章 深夜里的华尔兹 说起跳舞,朱正春还真就学过一点。那还是在前世的大学生涯里,幻想着能与异性接触,幻想着能与异性近距离的身体接触,他便瞒着室友偷偷跑出去报了个舞蹈培训班。 在挑选舞种的时候,朱正春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华尔兹。因为跳华尔兹讲究的是舞者四肢缠绵,身体要紧贴在一起,得跳出那种激昂的销魂劲儿才算美妙,而这些却又通通都是他所想要的,真可谓是正中下怀。 当年学过两把刷子,那现在自然不怵。朱正春微微躬身一礼,上前一步,右手按在这位秀发少女的纤腰上,左手托着她的右手,动作娴熟而又不失绅士礼节。 “你会跳舞?!” 这秀发少女好是吃惊,她眨了眨明媚的眼眸,盯着朱正春的下颚,问道:“你会跳舞,那你会不会华尔兹?” 正好,除了这个,别的我都不会。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之后,他很是大方的滑动步子,带着这位秀发少女在这间无比宽敞,且还光线迷离的屋子里,激扬起舞。 两人初次搭伴,却是出乎意料的默契。每次滑步小跳,每次倾斜下腰,每次反身甩头,都是那样的心邻神会,甚至可以说是心有灵犀。 随着舞曲的高潮跌宕,朱正春时而紧搂着这位秀发少女轻柔灵巧的转身回旋,时而从后面环抱着这位秀发少女,并且好是飘逸的摆荡身躯。如此,既庄重典雅,又华丽多姿,尽显了这曲华尔兹的独特风韵。 “你跳的真好。” 这秀发少女背靠在朱正春的怀里,身躯上下升降,摆动腰肢,说道:“在这县城里,像你这样好的舞伴,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朱正春没有接话。此时的他正双手合抱在这位秀发少女的胸前,虽说目不斜视,心无杂念,可这位秀发少女的这富有弹性的翘臀正时有时无的,轻盈的磨蹭着他那敏感部位。他知道这位秀发少女绝对不是故意的,可这也不禁让他忍不住萌生了可大可小的邪念。 “我能知道你是谁吗?” 这秀发少女顺着朱正春的手臂转身旋转出去,又回旋进来,提臀收腰,挺起胸峰,紧贴在朱正春的胸膛,问道:“我叫珠云,珍珠的珠,云彩的云,你呢?” 朱正春还是没有接话。他紧紧搂着珠云,面对面的盯着她,闻着她的体香,感受着她胸脯的柔软…这一刻,他感觉他就要爆了。 吱吱吱…这留声机响起了一阵杂音,似乎是这支舞曲就要接近尾声。 朱正春后撤一步,领着珠云原地旋转一阵。就在这舞曲结束的刹那,他欺身上前,一把搂在了珠云的腰间,而珠云也在同时舒展身躯,后仰下腰。 舞曲,华尔兹,两者皆是华丽丽的戛然而止。 呼呼呼…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珠云是因为运动过量所致,而朱正春却是因为血脉喷张,欲火中烧而起。 过了半响,两人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朱正春怔怔的盯着珠云,他知道她不是曹玉玲,她也不是宝儿,可他还是想试一试,哪怕是吃了耳光也不打紧。 你不说,我不说,鬼才知道呢。 眯起眼,撅起嘴,朱正春俯身亲吻下去。却不想这时候,一只有些湿润的手掌遮在了他的嘴边。 “你上次就占了我的便宜,这次你还想来?” 珠云嘟着小嘴,扭头到一边,说道:“扶我起来,我渴了。” 终究这里都是人家的地盘,朱正春不敢霸王硬上弓。他瘪瘪嘴,扶起珠云,并倒来一杯水递给她。 珠云双手捧着茶杯,好是得意的笑了笑,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 不差你这个,我还有玉玲跟宝儿呢。 朱正春一念至此,扭头去到屋门口,拉开门准备出去。 “你就这么走了?” 珠云似乎有些着急,她摸着向前走了几步,蹙着眉头问道:“有你这样追求女生的吗?也不表明身份,上来就知道非礼人家。”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叫朱老七。” 朱正春想着反正这次走了,往后也不会再来了。那他多说一句,也没什么关系。 “朱老七?这是你的诨名吗?” 珠云咯咯笑着,歪着头琢磨片刻,问道:“听你的声音,你好像并不老。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有多老?” “想知道?” 朱正春咧嘴坏笑着,快步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珠云就往那四柱大床去了。 ****** ****** 四柱大软床上,朱正春放下珠云,当即三下五除二的脱掉衣裳,甩在一边,很是急不可耐。 珠云见此,没有半点惊慌。她趁朱正春趴下来的时候,双臂紧紧缠绕在朱正春的脖间,两条修长的美腿更是死死夹在朱正春的腰上,好是镇定。 朱正春想不到这妮子这般狡猾,竟会锁住了他最为薄弱的部位。他不敢太过用力,怕弄疼了这位少女。他连连晃动腰身,可就是无法挣脱开来。 “本来你借钱还钱这事,我倒还挺欣赏你的,可就是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点。” 珠云死活不肯松开,反倒是越夹越紧,问道:“你成亲了吗?妻室何在?你就不怕被她们知道你在外边偷腥?还是说,你一直都是这样成了瘾,挨家挨户的跳墙采花?” 朱正春一丝不挂,赤条条的进退两难,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你哪那么多废话,你要是想叫,那就赶紧的,大点声。” “我偏不叫!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珠云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她才不管朱正春是起身站立,还是翻身躺着,她就是不依不饶的黏在他身上,像极了一只树懒。 “你属猴子的吗?” 朱正春有点不耐烦了。他能想到的招儿基本全都使了,就差没用手去掐,用嘴去咬了。 “谁叫你先欺负我来着,你这叫活该。” 珠云得意极了。这番折腾过后,她那苍白的脸上已然是有了血色。不过准确的来说,她是因为朱正春此时的举动而感到羞赧,而面泛红晕。 “我说,我们这样一直耗下去也不个事。你到底想我怎么做,赶紧给个痛快话。” 朱正春坐在床沿,好让珠云坐在他的腿上。并且,他腾出双手,一手揉捏着珠云的翘臀,一手伸进旗袍内,毫无顾忌的挑弄着珠云的那方处女地。 “你可别说我无耻,我只不过是行事比较直接罢了。要是你受不了,那就赶紧松手。我呢,二话不说,穿上衣服立马走人,往后绝不再来打搅你。” 朱正春也不亲吻珠云,他只是若无其事的盯着眼前这个满脸挣扎的少女。 “不放,就是不放!” 珠云搂得更紧了。不过,她却是克制不住朱正春的手指所带给她的,这份从未体会过的酥麻快感,她也克制不住她这幅娇躯很不自觉的一颤一抖。如此难为情,她只好把头深埋在朱正春的怀里,不让朱正春看到她的窘态。 “你这样…可是会后悔的。” 朱正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感觉他只是有感而发。 “不…不后悔…” 珠云忍不住发出一阵娇喘。她知道她的下身早已是湿哒哒的一片,而她那两条修长的美腿也逐渐没了力气。最终,欲罢不能的她只好猛地一口咬在朱正春的肩头。 嘶…朱正春吃痛,赶紧撒开手,说道:“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你只要放我走就可以了。” 珠云气息急促,满脸通红。她一边柔柔的吹着,一边舔舐着朱正春肩头上的咬痕,也不答话。 “你不用内疚,这点皮肉伤不碍事。” 朱正春拍了怕珠云的后背,说道:“你起来吧,我得走了。” 一听这话,珠云立即挺起上身跪在床沿上,两颗尖尖耸立着的肉团在朱正春的眼前悠悠晃动着,并微微撅着翘臀像是寻找刚才那只让她身心俱爽的温润手掌。 “我知道了。” 朱正春翻身扑倒珠云,不紧不慢的为她解开衣扣,退去旗袍。 瞧着眼前这位赤裸相见的娇滴少女,朱正春咧嘴一笑,趴了上去。 嗯… 珠云半咬朱唇,似痛非痛的娇嗔一声。 翻云覆雨,如胶似漆。两人你上我下,你前我后,将这风流快活四个字演绎的是淋漓尽致,远比刚才那曲华尔兹还要让人觉得美妙。 朱正春尽展前世所学,疼惜着这位处子的同时,也是叫这位处子欲仙欲死,一浪高过一浪。 “七哥!” 这是从珠云喉咙深处传来的一声长长的呻吟。 “阿珠!” 前世今生,朱正春囤积了近三十多年的真枪实弹,都将会在这一夜尽情扫射。 ****** ****** 激情过后,总免不了淡淡的忧伤。 纵是这样说会极其狗血,可朱正春就是有这种感觉。他凝视着怀间这位安详的少女,又望了望屋外的天色。 这种忧伤便是更加的浓烈了。 “七哥!” 珠云惊醒过来的时候,朱正春早已离去。虽说她在昨夜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可此时她还是难掩心中的落寞神伤。 “你还会来找我吗?” 珠云扯来被褥,使劲的嗅了嗅,像是在寻觅着昨晚那个神秘男人所遗留下来的汗水味道。 ------------ 第055章 日进斗金,关怀... 珠云?这是她的真名吗? 黎明时分,朱正春回到家带着疑问入了梦乡。 一夜风流,筋疲力尽,朱正春睡得很沉。清早的时候,万大宝连拉带拽,也是没能把他从床上拖起来。 “春哥昨晚干嘛去了?” 万大宝咬着馍馍,嘀嘀咕咕的出了门。 洗完衣服,出门买了菜回来,曹玉玲见天气不错,就想着在入冬前把屋里的被褥搬到小院子里晒晒,去去霉味。 来到南边的房里,曹玉玲看到朱正春卷着被褥睡的正香,就不忍心去叫醒他。 嘿嘿…嘿嘿…嘿嘿… 正当曹玉玲打算出去的时候,她听到朱正春竟是在睡梦里一阵偷笑,止不住的一阵偷笑。 “什么美梦把你乐成这样…” 曹玉玲跟着笑了,她走过去为朱正春把被褥捂得严实一些。可就这时,她发现朱正春的左肩上,赫然有着一道淤青咬痕。 这是…谁咬的? 曹玉玲捡起朱正春的衣裳闻了闻,当即就本能的想到了一些事情。几番犹豫,最终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证实她心中所想,就轻轻掀开了被褥一角。 映入眼帘的,是除了咬痕之外,朱正春的后背上还有着好几条暗红色的抓痕,像极了小猫咪挠过的爪印。 曹玉玲是过来人,朱正春的身上为何会有这般伤痕,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若有失落,若有伤心,曹玉玲轻轻捂严实了被褥,默默起身出去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朱正春醒了。他刚一翻身坐起来,便立即觉察出有哪里不对劲。 我的衣服呢? 糟了,肯定是让玉玲拿去洗了,可那衣服上边…不仅仅只有珠云屋子里的麝香气味。 朱正春慌忙从床头挑了件衣裳穿上,刚冲出房门,却见曹玉玲正若无其事的在堂屋里张罗着午饭。他愣了愣神,见曹玉玲好是平静,也就稍稍的安了心。 曹玉玲看也没看朱正春一眼,她只是低头忙活着,说道:“你起来了,去洗洗准备吃饭吧。” “哦。” 朱正春有些局促的来到小院里洗了把脸,又偷偷瞄了眼堂屋里边的动静之后,他这才悄悄跑到晾晒衣裳的竹架子旁,搜索着昨晚上他穿过的那身衣裳。 瞧着净白如新的汗衫内衣,朱正春心底有了数。 回到堂屋里,朱正春硬着头皮坐下,啥也不说,操起筷子就是狼吞虎咽一阵。 “你先吃,我去给宝妹子她们准备点。” 曹玉玲说完,起身去了厨房。 这件事…我要不要向她解释?可这种事对于女人而言,又怎么能够解释清楚?况且,我又该拿什么来向她解释。 朱正春望着曹玉玲若有落寞的背影,心里别提是有多难受了。不过,他并不后悔昨晚与珠云的那番交欢缠绵,终究这事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用,只能往后尽量弥补了。 ****** ****** 转眼到了月尾,这百利洋货行的生意可谓是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赚得多。 宝儿刚刚算过账,说是这个月全部的毛利足有四千多块大洋,而且这还是在店里的洋货供不应求的情况下。若是每个月能拿到足够多的洋货,她敢肯定一点,那就是一个月赚个六千块大洋绝不是问题。 万大宝听了,嘴上是没说什么,可心里却在偷着乐。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小的一家洋货店竟能在朱正春的经营下,短短几个月便能日进斗金。 “宝儿,天气转凉了,你记得要多做几件棉褂子给大家伙儿备着,别叫他们几个在外面冻着了。” 朱正春吩咐着,问道:“还有大宝,我要的那几方印章呢?” “在我这呢。” 宝儿从柜台里边取出一只包袱,问道:“阿仁,你要这些印章做什么用?” 朱正春没有答话。他找来砚台,拿印章沾了沾墨汁,一个一个查验着。最后,这是十方手掌大小的印章当中,只有六方是他满意的。 “阿仁,你最近怎么了?” 宝儿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朱正春,问道:“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有的事,是你多想了。”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冲着万大宝说道:“大宝,你出去找六个机灵点的孩子回来,越机灵越好。” “这小孩子也能派上用场?” 万大宝笑呵呵的出了店门。其实,对于朱正春所作出的每一步决定,万大宝自始至终都是坚信不疑的,只不过眼看着再有三个月就是春节了,他担心这段期间朱正春会提前对城东的鼎盛动手。毕竟这阵子朱正春一直都是魂不守舍,似有心事,而这些他也都看在眼里。 等到万大宝走后,朱正春来到柜台边,说道:“宝儿,月底店里不忙,要不今天你就先回家去给玉玲她帮帮忙。” 宝儿抿嘴笑了笑,故意说道:“家里有什么我可帮的,家里不忙。” “这天冷了,你帮玉玲她烧壶水总也是个事吧。” 朱正春抓过宝儿的双手,认真的说道:“帮不了忙,陪玉玲她说说话,聊个天也行。” 宝儿愣了愣,很是奇怪的问道:“阿仁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跟玉玲姐吵架了?要不然,你怎么会突然对玉玲姐这样殷勤。” “怎么会呢,我讨好她都来不及呢。” 朱正春去到柜台里边数了十五块大洋,说道:“就要年底了,也快过年了,我是担心你俩会想家,会想着曾经在朱家湾时候的事情。这钱你拿去跟玉玲一起置办点年货,我们今年要好好的过个年,过个有滋有味的好年。” “嗯…对手下的伙计是照顾有加,对家人更是贴心备至。阿仁,能跟着你这样的老板真是没话说。那我回去了,这钱你要记得入账。” 宝儿只觉心里是满满的暖意,她接过钱好是惬意的回家去了。 ****** ****** 店里,朱正春戴着墨镜,依靠在柜台边的案桌上静静的抽着烟。 这半个月来,朱正春的确是有心事,不为别的,就为这两个女人,珠云与曹玉玲。 从那晚回来之后,朱正春再没去过那间翘角屋子,并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不得不顾及到曹玉玲的感受。所以他很为难,他想琢磨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奈何百思不得其果。 “都快半个月了,也不知道珠云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朱正春起身灭掉烟头,瘪瘪嘴嘀咕了一句。 “小老板!” 店外,有人吆喝了一声,给人一种不冷不热的感觉。 老李?可这声音听上去又不像是他。 在朱正春的潜意识里,这个“小老板”只是他以前的称呼,而自从他生意逐渐红火了之后,周围的人都改称他为“朱老板”。 朱正春迎了出去,原来是城东的薛老板,还有一位年轻人。 这年轻人身着中山装,理着平头,朱正春瞧着他很是眼熟,回想一番,记起来了。 “薛老板,真是稀客,里边请!” 对方来意不明,于是朱正春打算先套套近乎再说。 “我们就不进去了,再说你里边哪有对方可以坐呀。” 薛老板好是阴阳怪气,强调着说道:“小老板,这位是济世堂的华大夫,他可是我店里的贵客。” 济生堂,华文青。老族长九十大寿的时候,老子问他买壮阳药,可他居然忽悠人,给了老子一瓶泻药。 朱正春想着这些,心里有气。他抬了抬鼻梁上的老墨镜,没好气的问道:“薛老板,既然这华大夫是你店里的贵客,那你把他领到我这做什么?” 薛老板白了朱正春一眼,朝着身旁的华文青说道:“华大夫,就是这里,你有什么事直接问他就是了。” 华文青打量了朱正春一眼,问道:“老板,你这里有唱片卖吗?” “没有。” 朱正春答话的态度好是冰冷。 华文青瞥了薛老板一眼,追问道:“老板,是卖完了,还是没有?” “是没有。” 朱正春的回答依旧这样简单。 “诶我说你小子…” 薛老板急了,说道:“你上回不还送过我一张唱片,怎么这回你就没有了。” “那就是…卖完了。” 朱正春靠在门边,说话之余,他还摸出一支烟来,自顾自的点上。 华文青见了,憋着火气比划着,问道:“老板,在你这买唱片的那个人,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他是不是有这么高,身子还挺壮…” “记不清了!” 不等华文青说完,朱正春当即打断。他吐着烟圈,沉思一番,问道:“我说华大夫,你是要找人,还是想买唱片?” 华文青眯起眼,细细瞧着朱正春,冷声问道:“老板怎么称呼?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朱正春咧嘴冷笑了笑,丢掉烟头,一脚踩灭,问道:“怎嘛,华大夫这是想照顾照顾本小店的生意?” “你想得美!” 薛老板横插一句,又望了望店内那货架上稀稀拉拉的几样洋货,说道:“小老板,其实我这趟过来是还有个事想跟你打声招呼。” 朱正春拢起袖子,笑着说道:“薛老板有话直说,我就不相信你还能干出比断了我的货源还要缺德的事来。” “你…” 薛老板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嘴角,说道:“你看看你这家店,冷冷清清的也没个生意。对于你这家小店而言,我甩给你城北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人呐,不能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得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才行。而我城东的鼎盛就大大的不一样了,所以我打算开年上来在城西开家分店。” “哦。” 朱正春像是充耳未闻,显得满不在乎。 “你看你,我这可是在好心劝你,这洋货生意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简单。我看你还是换个路子,随便做点小生意也比你现在强得多。” 薛老板这一番说教,其实是说给华文青听的。 朱正春懒得搭理,他只是扬了扬脖子,说道:“你的贵客,他走了。” “华大夫,华大夫…” 薛老板撩起长衫摆子,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薛老板,你慢点跑!” 朱正春取笑一句过后,收起笑容,肃然进屋。 这华文青是要找谁? 买唱片的那个人…不就是我吗? ------------ 第056章 好消息,坏消息 消失了近一个月的强子,终于在这个月的月初出现了。他为百利洋货行带来了两百箱洋货,以及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 这好消息是,从今往后,树姨完全能够为百利洋货行源源不断的供货,哪怕是一个月要两千箱洋货也完全不是问题。并且,树姨处事周全,还在城北的货场找了间仓库,专门为百利洋货行囤积货物。而这坏消息就是,由于这批洋货都是千里迢迢从上海漕运过来的,所以其造价成本也就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有所提升了。 “那这个…大概得涨价多少?” 朱正春没有料到树姨为了他这家小店,竟会让强子专程去了趟上海。且先不管强子这趟跑去上海是求了哪位大人物,就说如今这货源的问题是解决了,可这造价成本的提升却是会对百利洋货行的市场竞争力带来不小的冲击。 “我哪算得清这些,你还是自个儿多琢磨琢磨吧。” 强子抬手一挥,差人卸货。 “先不急!” 朱正春扬手制止,他沉思一番过后,冲着史铁柱说道:“铁柱大哥,你安排大家先领走140箱,让这城外二十八家客户平均每家派发5箱。若是这些村湾里出现了多要少要的情况,那你就帮忙匀一匀,也不一定得是每家都有5箱货。” “放心吧朱老板,这种小事我们都会上点心的。” 史铁柱客客气气的应了一句,招呼大家赶紧分车装货。 “大宝,这城里的二十五家客户就先每人一箱货,毕竟我们都挨着近,拿货也方便。” 朱正春有条不紊的分派着任务,好似并没有把这成本涨价的事放在心上。 万大宝迟疑一阵,问道:“春哥,那我们这涨价的事还提不提?” “来日方长,这成本高了,我们顶多少赚一点不就是了。总之无论如何,我们都决不能把这难处推给我们下边的合伙人。” 朱正春好是轻松的表了态。 这么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不仅让在场的大伙儿见识到了朱正春的大度与负责任的态度,同时也让大家领略到了朱正春的这份做大事不拘小节般的经商魄力。 “我说朱老板,你这是要把咱树姨的钱当做你自己的钱了。别的不说,就说我们往后的这些洋货,那可都是树姨她自个儿掏钱从上海买来的。这真金白银,也都是我亲手拿出去的。” 强子是想提醒朱正春,别不把树姨的钱当钱看。 “这点树姨大可放心,好歹我也是个生意人,这亏本买卖我可是做不来的。如果这样还是有什么不妥,那大不了,中间的这点差价损失直接从我与树姨的那三成分红里边扣除掉就是了。” 朱正春很是坦然,说道:“我少赚一点没关系,不过强哥,麻烦你帮我带句话给树姨,就说我这头需要多备一点资金留作后用,要是她不着急的话,那我想半年再跟她清一次账。” “这话我帮你带到,不过树姨她允不允我就管不了喽。” 强子说完,领着他那一帮小弟浩浩荡荡的去了。 事分轻重缓急,利有大小远近。在朱正春看来,他目前最要紧的事,还是即将与城东鼎盛展开的这场商战博弈。所以,珠云的事,曹玉玲的事,还有这华文青的事,他通通都先搁在一边,缓一缓不急。如此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等到解决掉城东的鼎盛之后,他再来着手于这些事情也不晚。 再说这利益,就目前来讲,对于赚取树姨手上的这点分红,朱正春是完全瞧不上的。他之所以在三七分成这一点上做出让步,那是因为他看得更为长远,毕竟愈是长远的利益,它的价值更高。 先前树姨不也讲过,她说她已经决定的事,比如这“三七分成”,那是绝不会改口的。朱正春很被动,他一直想着要如何才能变得主动起来。 现在成本涨了这件事,于朱正春而言,并不是一个坏消息,而是一个好机会。因为只要他率先表态,主动承担这成本差价,一边稳住树姨,一边紧拽着这笔赚来的钱不放,那他就是以退为进,瞬间化被动为主动了,而且到后面重新制定分成比例也是极有可能的。所以说,如此一来,这风险成本都是树姨一个人担着,而这利润分红却是很可能会让朱正春占去大头。 “这无本的买卖,他朱正春拿了三成利润竟是还不知足。我看他就是一只冬天里的饿老鸭,飞起来想吃人!” 这番话,是朱正春遐想出来的。因为他知道,他的这把如意算盘是不可能瞒得过树姨这个老江湖的。不过,他有勇气也有信心,纵是最后他能大捞一笔,那他也绝不能让树姨赚的少。不然,他就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称职的商人。 ****** ****** “阿仁哥哥,阿仁哥哥…” 这天,一帮五六岁大的孩子们兴高采烈的涌进了百利洋货行。 “慢点慢点,别磕着碰着了。” 朱正春笑眯眯的摸着这帮小鬼头的脑壳,分着糖豆,问道:“今天怎么样,有没有被人发现?” 孩子们从斜挎在肩头的布袋里取出一方手掌大小的印章,笑嘻嘻的说道:“我们在城南的墙上偷偷盖了章,就赶紧撒丫子溜了,谁也没注意到我们。” 朱正春满意的点点头,做着鬼脸问道:“那你们一人盖了几个章,有没有人故意捣乱,多盖了几个章的呀?” 孩子们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没有,一人一天只能盖一个章,这不是阿仁哥哥你特别交代过的吗?” “嗯真乖,把章子还给宝儿姐姐,领钱去吧。” 朱正春收起笑容走到店门口,习惯性的瞄了两眼店外,他是想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尾随着孩子们一道过来。 “每人十文钱,拿了钱就快些回家去,省得家里头的人为你们担心。” 宝儿收好印章,送走了孩子们,这才冲着朱正春问道:“阿仁,你叫这帮小鬼头带着印章偷偷跑去城南胡乱盖一通,你这究竟是有什么用意?” 朱正春没法跟宝儿解释清楚这潜移默化的广告宣传效应所能带来的无限收益,他唯有笑而不答,好是得意。 诗文说得好,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这一天六个大黑章往你那城南的墙上盖着,我就不信我这牛皮膏药贴不死你。 ****** ****** 这个月中旬的时候,朱正春统计一番过后,让万大宝去城北的货仓提来了一百箱洋货。这里边,以香皂蜡烛这一类生活用品居多,其次是香水口红之类的女性用品,再有就是香烟剃须刀,其中洋罐头洋酒也有不少。 正当大伙儿在店里整理着货物的时候,史铁柱想起一事,他站起来憨笑了笑,问道:“朱老板,我们这趟从城外带回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不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朱正春愣了愣,笑着说道:“那就…先说说好消息。” 史铁柱过去蹲到朱正春的身边,说道:“朱老板,这好消息就是,眼看就要下雪了,也快年关了,下边那些个村长保长们都有同样的想法,他们想在年前多备些货,一来是他们担心我们春节里边没法正常给他们送货,二来是省得到时候他们缺这缺那的,还要让村湾里的乡人跑到县城来置办几件像样的年货。只是…不知道这样可不可行。” “这可是大大的好消息,为什么不行,难道我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听到这个消息,朱正春惊喜不已。要知道,倘若能想方设法的把这票想进县城置办年货、购置洋货的客人全部都阻断在城外,那将会对城内的洋货行,尤其是城东的鼎盛洋货行,造成多大的损失?说不定这会儿,那城东的鼎盛为了满足在春节前后,这城里城外的广大顾客们对洋货的需求,他们还在大批量的进货囤货呢。 “就要春节了,乡里人都会涌进城里逛一逛,顺带着置办年货。这可以说是一种习俗,也是一种购物心理。要想把他们全部拦在外边似乎是不大可能,不过即使是这样,那我也得尽最大可能的拦下多少是多少。” 朱正春自言自语着,他思忖了好久,一拍大腿,说道:“有了!我还没在乡下玩过促销呢,要是这样的话,不仅能直接吸纳一部分乡下的顾客,而且就算是流失了大部分的乡里人,可一旦他们进到城里习惯性的比较过洋货价格之后,最终他们还是会老老实实的回到乡下,掏钱来买我的洋货。如此一来,哼哼…” “大宝,城北的货仓里囤了多少货?” 朱正春心潮澎湃,他感觉就凭着今年的这个春节,他就能把鼎盛洋货行的命运给硬生生的钉在十字架上。 万大宝回想一阵,说道:“具体有多少我也没去仔细清点过,不过满满的一大仓库,我猜万把箱货铁定是跑不掉的。” “那就好!我们来个春节大促销!” 朱正春起身来到柜台边上,提笔疾书。良久过后,他整出了八枚信封,说道:“这里有一份关于春节大促销的活动细则,我已经在上边签了字,也按了手印。大家只要带去给下边的那些村长保长们过目,让他们自行抄写一份,并督促他们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执行下去即可。” 分发完信封,朱正春又亮出一张送货单,说道:“再就是这送货的问题。我个人分析了一下,以目前这二十八位客户所在的村湾,当地的经济状况,以及当地乡绅们的购买能力,我决定要以不同种类,不同数量的洋货给予他们大力支持。” “六千箱?!” 大伙儿接过送货单,凑成一团细瞧了一眼,当即惊愕住了。 “有些能拿到四百箱,有些是只有一百箱左右,不过平均算下来,每家也就两百箱洋货。年前年后,这两三个月的时间,这点数量不多。” 朱正春异常淡定,说道:“趁着还没到下雪天,大家赶紧按照清单上的数目把货都送下去。那到了春节前后,大家就能轻松一些,只需要出城去把收钱上来就可以了。” “可是朱老板…” 史铁柱有些不忍心,他顿了顿,说道:“我这不是还有个不好的消息嘛,你都还没听过呢。” “哈哈哈…我都乐得忘形了。” 朱正春朗声笑着,掏出烟来分给大家。 史铁柱点上烟猛吸了几口,好是委婉的说道:“朱老板,这春节到了,谁都想着要好好的过个年。我们普通老百姓是如此,那筷子岭上的马匪也是如此。” “筷子岭?马匪?” 朱正春只觉匪夷所思,问道:“他们过不过年,跟我有什么关系?” “以前是没有关系,不过现在还真有。” 史铁柱连着几口抽完烟,一脚踩灭后,说道:“往常每年这个时候,老百姓置办年货的地方是县城,可这筷子岭上的马匪,他们置办年货却是在老百姓的家里,他们在这一片的村湾里边四处豪取强夺,是老早就有的事情。” “你是想说…我的这六千箱洋货也是难逃一劫?” 朱正春的心凉了半截,他哪能想到这筷子岭上的马匪竟会中途杀出来挡了他的财路。 “这也都是下边那些村长保长们所担心的,他们很想多备点货,可又害怕让那马匪抢了去。而且这些货,他们就是想藏,那也是藏得过初一,藏不过十五。” 史铁柱道出实情。 “我们不能就这么白白放跑一个捞钱的机会啊。” 朱正春蹙起眉头,好是心焦。 “朱老板,我有个提议。” 史铁柱凑上前来,说道:“那筷子领上的马匪常常会溜到树姨的窑子里边找乐子,所以这事能不能麻烦树姨…” “行啦,你们就放心大胆的去提货送货吧,这事我来搞定。” 朱正春说完,陷入沉思。 挡人财路,断子绝孙。这帮马匪也真是…不对,应该借用强子的那句话才是。 这驴日的的王耀祖,你每月吃着老子的月俸,你倒是给老子办点实事啊! ------------ 第057 那年,那雪,那人 城北,窑子。 朱正春好是局促,一脸干笑的站在桌边,浑身不自在。 “怎嘛,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树姨抿了口热茶,冷笑着问道:“你最近不是喜欢找人替你传话嘛,怎么这次你会舍下老脸,亲自登门跑来找我?” 朱正春瘪了瘪嘴,没有答话。 树姨搁下茶盏,清了清嗓子,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这次又遇到什么难处了?” 朱正春点点头,开门见山,说道:“树姨可有听说,我想在年前从城北的货仓里提走六千箱洋货,是打算送到城外的乡里。” “这事我知道,只不过你一口气就把这六千箱洋货全都送到乡下,怕是你明年一整年都不用再给他们送货了。” 树姨抬抬手,示意朱正春坐下讲话。 朱正春坐下来,摆摆手,好是肯定的说道:“这个用不了那么久,顶多明年开春,这六千箱洋货就能卖得一干二净。” 树姨若有怀疑的瞧了朱正春一眼,说道:“这么有把握?那你跟我说说,你凭什么能如此笃定。” 朱正春先是把他这“春节大促销”的活动细节都向树姨一一说明,后又略带着提到了筷子领上的马匪。 “果真是个精明的家伙,不过这年前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就想卖出去六千箱洋货,这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树姨还是持着怀疑态度,她似乎是并不看好朱正春的这春节大促销。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坦然说道:“这个不急,到时候自有分晓。” 树姨摆出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说道:“你刚才还说到了筷子领上的马匪,他们与你这买卖有何关联?” “我们赚我们的钱,他们当他们的马匪,这本来就是清水不犯河水的事,可是…” 朱正春往前凑过去一点,小声说道:“树姨,这不要年关了嘛,人家马匪也想在这个时候多捞点收入,过个好年不是?” 树姨琢磨一阵,想明白了,问道:“你是担心这筷子岭上的马匪在闯进乡里打劫的时候,顺道也劫了你的货?” “没错!” 朱正春有些生气,发起牢骚,说道:“也不知道这县长王耀祖是干什么吃的,他也不出面整治整治,就任由那帮马匪在乡里强取豪夺,鱼肉百姓。” “他…不还只是个副县长吗?” 树姨的语气里,夹着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不屑。 “他副县长就不能管了?” 朱正春反问一句,又平复着情绪,说道:“树姨,当官的不管民的死活,那我们就只有靠自己了。” “那你说说,怎么个靠法?” 树姨神色微恙,她若有迟疑的起身,走到香案前,焚起香来拜了拜关二爷。 她是在拜关二爷,还是在拜关二爷后边的那副死人画像? 朱正春瞧的仔细,他愣了愣神,说道:“那帮马匪不是常来咱这窑子里找乐子嘛,我猜树姨你与他们多少也有点交情。不如…要不你写封信,差人送到筷子岭上,说不定那马爷见了你的信,还能卖我几分薄面。” “你认识马爷?” 树姨的反应好是敏感,她猛地转身,肃然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马爷的?你们之前打过交道?” 朱正春反应机敏,很是自然的笑了笑,反问道:“谁不知道这筷子岭上的马爷,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那都是江湖传言,不足为信。” 树姨有意无意的辩解一句,说道:“我与马爷也不过就是一面之交,我与他还谈不上什么交情。至于你这事,我会尽量从旁协助,只是这马爷会不会买我的账,这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那就有劳树姨了。” 此话刚出,朱正春反念一想,问道:“树姨,要是这马爷真就不买账,最后劫了我们的货,那我们该怎么办?” 树姨冷笑了笑,说道:“我记得,早之前我就提醒过你。在这县城里边,也就这城北城西才算得上是我的地盘,出了这片地,鞭长莫及,爱莫能助。所以说,这批货若真是遭了劫,那你得负全责,谁让你把货送出城去的。” “明白…明白!” 朱正春倒吸一口凉气,顿了顿,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得知城东的鼎盛洋货行打算开年上来要在我们城西开家分店。他可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这件事,树姨管不管?” “你城里城外两头撒网,不就想逮住他这条大鱼吗?怎嘛,现在底气不足了?” 树姨取笑一句,问道:“他开他的店,我收我的保护费。这个在你看来,算不算我管了?” 朱正春长长的嗯了一声,说道:“树姨,我一个人搭台唱戏也不容易,你可不能只看热闹不搭手啊。” 哈哈哈…树姨仰头朗笑一声,说道:“你说的没错,这忙前忙后,功劳苦劳,你都有份。可这最后,你不是还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嘛。” 哈哈哈…朱正春跟着大笑一阵,说道:“树姨是个实在人,那我也就明人不做暗事,这往后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你尽管明着来好了,我倒想看看,你这大网撒下去究竟能网上来些什么好东西。” 树姨的脸上挂满笑容,而她这平静的笑容里边,竟还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叫人捉摸不透。 ****** ****** 此去这番,得到树姨这模棱两可的答案,朱正春很不放心。为了安全起见,他特地让万大宝跑去找人加急做了二十八块牌匾以及二十八条幌子。 一曰:百利洋货行。一曰:城北大姐,树姨专柜! 一个星期过去了,史铁柱八人带回来的消息说,这两样东西还真好使,那帮马匪进了村湾,见了这招牌跟幌子,当即勒马掉头,灰溜溜的走了。 朱正春听后,沉思着没有说话。因为他拿不准,到底是这两样东西好使,还是树姨的那封信管用。 在春节大促销的带动下,这陆陆续续一车一车的洋货送到乡里,仅是半个月的功夫,近四千箱洋货就已被抢售一空。 县城里边,百利洋货行与城北城西的那八家窑子以及十七家胭脂铺,虽是保持原有价格不动,可也销量不菲,业绩喜人。 这天,宝儿硬是从早上忙到中午,她敲打着算珠的手指就快酸麻了,这才总算理清了账目。 22万7千450块大洋零850文钱。 这是总营业额。 14万9千780块大洋零430文钱。 这是刨除成本以及店里店外所有开销,并受促销价格影响的情况下,所得之毛利润。 7万8千330块大洋零760文钱。 这是与分销商五五分账之后,不算本钱,百利洋货行拿到的净利润。 “春哥,我没有听错吧!” “阿仁,我们这可算得上是一夜暴富啊!” 这个钱数刚刚爆出来,百利洋货行就已彻底沸腾了。 朱正春三人欢呼雀跃,大家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以其各自的方式,或蹦跶,或扭秧歌,或捶打桌子,庆祝这一壮举。 “春哥,要是我们不跟他们五五分账,就跟他们来个三七分账,说不定我们至少也能拿个十万块大洋!” 万大宝并不是嫌少贪多,他只是难掩兴奋,表现出了一个正常人在猛然间得到巨额财富之后的正常心理。 “那也不能亏了大伙儿,他们卖掉这近五千箱的洋货,平均每人也就分到了两千不到点的大洋而已。这与我们比起来,那可是芝麻大点的小钱。” 朱正春喜不自禁,他咧嘴笑了好久,眯起眼来,说道:“宝儿,你先把树姨的本钱拿出来,到时候我把这银票往她跟前一拍,哼哼…我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小瞧我。” “大宝,你陪我去一趟吧。” 宝儿抿着嘴笑着,她是真心为朱正春感到高兴,感到自豪。 等到万大宝与宝儿去了钱庄,朱正春好是惬意的踱步到了店门口,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失神的笑了。 下雪了,是个好兆头。 ------------ 第058章 那年,那雪,那人... 今年的这第一场雪像是怎么也没个消停,连着几夜的大雪纷飞过后,这大江南北皆是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大宅院,翘角屋子。 这位秀发少女缩在一件雪貂大衣里边,虽是冻得有些瑟瑟发抖,可她仍旧要倚在门边,失神的望着院子里的厚厚积雪,俏丽的脸蛋上满是说不出的忧伤。 “主子,这雪下得紧,您身子骨本来就弱,听属下一句,您还是先回被褥里捂着吧。” 这位短发女子披着一件漆黑皮大衣,好是干练的外表下还藏着几许逼人的英气。 “华凌姐姐,那个人…你们还没有找到吗?” 这位秀发少女回过神来,两道笼烟眉似蹙非蹙着,失落神伤的模样着实叫人心疼。 “属下办事不利!” 华凌沉下头去,忍了几忍,说道:“主子,属下斗胆问一句,不知主子为何突然想要寻觅此人。” 这位秀发少女悄悄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此人…他得罪过主子?” 华凌一顿乱猜。 “没有。” “难道…他盗走了主子的贵重物事?” 这位秀发少女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真丢了东西?!” 华凌惊诧不已,登时单膝跪地,低着头说道:“属下护主不力,竟会叫这贼人趁机溜进了主子的寝宫。” “华凌姐姐言重了,地上凉,你快些起来吧。” 这位秀发少女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她反倒是动了动嘴角,似在苦笑。 “主子,您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华凌仍还单膝跪地,她直起身来,说道:“主子放心,就是翻遍这整个澧县,属下也一定会替主子寻回这件被盗之物!” “找不回来的,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这位秀发少女仰着头眯了眯眼,她那在眸子里踟蹰了老半天的两滴泪珠,终于是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 “主子…” 华凌站起身来,浑然不知所措。在记忆当中,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主子流泪哽咽。 雪落无声,思念无语。 半响过后,这位秀发少女轻轻按了按眼角,问道:“对了华凌姐姐,那个朱有仁…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 华凌满脸内疚,说道:“几个月前,有人在城东的一家小酒楼里见过他,可是后来就…一直都杳无音讯。” 这位秀发少女提起手来,好是优雅的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说道:“文青大哥不是说过嘛,他乃一介浪荡坯子,不是没日没夜的混迹于窑子赌档这类乌烟瘴气之地,就是整日与那些富家小妾们勾搭在一起。如此这般,难道也是无从着手?” “主子,属下斗胆说一句,像他这样一个破烂痞子,我们还要找他作何?” 华凌快人快语,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 “难道华凌姐姐你忘了?我那表妹临走的时候,可是哭着闹着的想要见到此人,所以这事,我必须要替她办到才行。” 这位秀发少女的态度好是坚决,她说完这话,想了想,问道:“华凌姐姐,元宵节的时候,这街上可有花灯猜谜?” 华凌迟疑片刻,说道:“元宵灯会?有是有,不过主子…您想出去了?” “嗯,我想出去透透气。” 说完这话,这位秀发少女起身去了四柱大软床上,她背对着华凌侧躺了下去,并拉过来另外一只蚕丝枕头,紧紧的抱在怀里,嗅了又嗅,吻了又吻,情难自禁。 ****** ****** 雪天里,街面上见不到半个人影。 反正没有生意上门,而且年前也已经赚了个饱,朱正春索性不去开店,让大伙儿就呆在家里等着过年。 死胡同的这厢小院里,大伙儿忙的是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朱正春与万大宝两个男劳力负责劈柴扫雪,打水烧水。曹玉玲与宝儿手脚麻利到不行,她俩从起床到现在,剁肉拌馅,忙前忙后,已是包了好几大簸箕的猪肉饺子。 “大宝,还得辛苦你一趟!” 朱正春问宝儿取来一袋大洋,说道:“这里有八份水饺,四十块大洋,还有几件多出来的棉衣,总之每人五斤水饺、五块大洋,你挨家挨户给铁柱大哥他们送去。” “春哥,这种关心穷苦人的好事,我特别乐意去干!” 万大宝匆匆忙忙裹了件棉大衣,戴着顶棉绒帽子,跳上马车,冒着风雪扬鞭去了。 “那我们也准备起来,等大宝回来就直接开饭!” 朱正春拍了拍手,心情大为愉悦。 “宝妹子,走吧。” 曹玉玲还是不愿搭理朱正春,她捡了两海碗的饺子,自顾自的去了厨房。 “阿仁,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玉玲姐的事?” 宝儿本想一气儿问个清楚,却不想这时候曹玉玲正在厨房里喊她去帮忙。她若有所思,嘟着小嘴去了。 “唉…怎么会这样?照理说,这天气的寒冷,它都无法抵御我这阵子以来的那份无微不至的贴心呵护。可玉玲她为什么还是闷闷不乐,不肯为我打开心扉呢?” 朱正春挠头抓耳,实感无奈。不过在他这番自言自语当中,他开始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在曹玉玲的心里结了疙瘩,并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有人在家吗?朱有仁在不在!” 忽的,院外有人叫门。 这不是强子嘛,他怎么来了? 朱正春快步过去,刚一开门他便见强子两手不空,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的吃食。 “强哥?稀客稀客,快请进!” “你什么眼神?!” 强子当时就急了,他摆摆头,说道:“若不是树姨要来,我才没闲心往你家里头跑。” “树姨也来了?” 朱正春定睛一瞧,立马赔着笑脸,说道:“树姨你来都来了,干嘛还要躲到人家后面。快快快…进屋里烤火。” 堂屋里边,炭火正旺,暖扑扑的。 因为知道最近曹玉玲的情绪不高,所以朱正春也就没让她俩出来见客。他一头倒茶端给坐在火盆边的树姨,另一头接下强子手中的吃食,咧嘴笑着说道:“树姨,你说你跟我客气什么,还带这老些吃的过来。” “跟你客气?我犯得着嘛我…” 树姨还真就不客气了,她佯怒着白了朱正春一眼,说道:“谁说过这是给你带的,你家玉玲呢,我分明就是捎给她的。” “我家玉玲?” 朱正春听了这话,好不欢乐,说道:“她在厨房里忙着呢,午饭我们吃饺子,树姨要不要也留下来尝尝玉玲的手艺?” 树姨环顾了一眼屋里摆设,说道:“这还没到过年呢,你小子就已经吃上饺子了。小日子过得不错,是赚到钱了吧。” “是啊,还是猪肉馅的呢!” 朱正春很是得意的笑了笑,并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说道:“这钱我老早就想给树姨送过去了,奈何这老天不作美,我就在怀里多揣了它几天。” “嗬…这可有好几万大洋呢。” 树姨只瞧了一眼,便是一抬手,把这银票递给了强子,并对着朱正春说道:“朱老板,年关了,咱这账是不是也该了一了了。” “这仅仅只是本钱而已。不过树姨,你还是叫我阿仁好了,朱老板这三个字,我受不起。” 这张银票没能震住树姨,朱正春很是不甘心。他客套一句,笑着说道:“树姨是爽快人,这坐下来屁股都还没捂热,就要开门见山,表明来意了。” 树姨清了清嗓子,捧起茶杯也不喝,也不接话。 朱正春对此竟也是视而不见,他捡起吹火筒,深吸一口气,对着火盆就是一阵大气儿猛吹,扬起阵阵灰烬。 树姨后仰着身子,捂着嘴鼻说道:“朱正春,你耍赖呢你!” “看看看…着了着了。” 朱正春颇为认真的盯着火盆里那呼呼跃动着的火苗,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树姨掸了掸衣袖上的灰烬,说道:“有话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朱正春起身为树姨换了杯热茶,直言说道:“树姨,这大雪封天的,我洋货行的生意是做不成了,可我又不想闲着,所以我就琢磨了一个办法,还想继续捞一票。” 树姨抿了口茶,说道:“摊上你这个鬼灵精,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朱正春瘪了瘪嘴,说道:“树姨,这回春节大促销,我可是一口气就帮你连本带利赚了不少。而我呢,贴进去了涨价后的本钱不说,还只分到了指甲盖儿这么大点的甜头。” 树姨不想听,好是干脆的说道:“你扯这些没用,说重点。” 朱正春耸了耸肩,言简意赅,说道:“我想把手里的这点钱用来放贷。” “放给谁?” “谁缺钱我就放给谁。” “比方说谁缺钱?” “比方说…” 朱正春嘿嘿坏笑了笑,说道:“比方说,那城东的鼎盛洋货行。” 树姨心头一紧,蹙着眉头说道:“他会缺钱?你可千万别小瞧了人家。” “不敢小瞧。” 朱正春干笑了笑,肃然说道:“他不缺钱没关系,可我能变着法儿的让他缺钱,只不过这里边还需要强哥替我跑一趟。” 树姨闻言,与强子对视一眼,两人平静的眼神里皆是闪过一缕冷幽幽的寒光。 这小子是千方百计的想把那城东的鼎盛置于死地啊… ------------ 第059章 那年,那雪,那人 那天树姨过来,除了想要与朱正春清账之外,她还想见一见曹寡妇。可是,当她见到曹寡妇从厨房里边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的时候,她却要起身请辞了。 “这年头,饺子可算得上是稀罕物,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 树姨的这句话,听似感慨,却意有所指。 朱正春稍一琢磨,便立即明白了树姨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可他并没有当场吐露,因为他知道树姨此番前来的真正用意,并不是为了来跟他要钱,而是特意过来探望曹玉玲的,并且她还颇为平淡的留下这句话,是想点醒曹玉玲。 “树姨,我那放贷的事…” 朱正春一路送到了胡同口,他想从树姨那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还是那句话,全由你自个儿做主。” 树姨说这话时候的态度,竟是比这路边的积雪还要冰冷。 “这笔钱里面,可也有树姨你的那一份。” 朱正春急了,他觉得该是时候摊牌了,于是说道:“树姨,我很清楚你并不在乎这笔钱,而且我也知道你是想借我之手去帮你完成一件事情。但是无论如何,你今天都得跟我交个底儿,到底是什么事,这样我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树姨苦笑了笑,说道:“其实,刚才你让我看火盆里的火,无非就是想告诉我,你这个星星之火即将燎原。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这是在玩火。” 玩火? 朱正春蹙起眉头,思忖片刻,肃然说道:“既然我敢点火,那我自然就不怕这火烧手。只不过我的家人,她们就…” “你是你,她们是她们,谁若是敢殃及池鱼,那我这城北定叫他有来无回。”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树姨表了态,她还是第一次在朱正春的面前,显露出她这阴狠的一面。 “懂了,两位慢走!” 朱正春那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拱了拱手,便好是安心的往家里去了。 当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雪停了,天放晴了。 朱正春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急吐一口热气,只觉浑身畅快。 谁都知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票谁不干,谁他妈是孙子。 ****** ****** 嘭!嘭!嘭! 县城里边,噼里啪啦的一阵鞭炮声响,此起彼伏,喧闹不堪且又是祥和一片。 “过年了!过年了!” 鞭炮声落罢,喝彩声又起,年味儿十足。 “春哥,你站远点儿,小心炸着了。” 小院子里,一身笔挺中山装的万大宝正手持香烛,半蹲半弯着腰,准备点火放炮仗。 “大宝你这身衣裳紧不紧,待会儿跑的时候留点神,可别步子迈大了开了裆。” 朱正春穿着一件崭新的长袍马褂,神采奕奕,好是愉悦。 “为了这身衣裳,过完年我就要瘦下来!” 嘭嘭嘭…院子里的炮仗声是格外的响亮。在场的大伙儿谁都没有听到万大宝的话,甚至是他自己也都没能听清楚。 “大宝快快快…小心屁股屁股!” 瞧着蹦跶在地上的这翻飞起舞的大串炮仗,望着万大宝那憨呼呼的奔跑模样,朱正春尽情的开着玩笑,别提是有多高兴了。 万大宝跑过来立定之后,当即直起腰杆儿,抬头挺胸,说道:“春哥,你净取笑我,这身衣裳可是花了我十多块大洋呢。” “值!” 朱正春上前为万大宝整了整衣领,坏笑着说道:“依我看,你这身中山装,它怎么也得值个二十块大洋!” “那还是我买便宜了?” 万大宝愣了愣,立马发觉不对,追赶着朱正春说道:“春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哈哈哈…朱正春边跑边回头,大笑着说道:“大宝,人靠衣装马靠鞍,你有了这身衣裳,往后你这身价可就涨了。明年我给你涨工钱,好叫你多买几套穿穿。” “春哥你别跑!我不打你,我就是想知道你明年给我涨多少工钱!” 万大宝满院子追打着朱正春,可没跑两圈,他就已是气喘吁吁了。 “你俩别闹了,快进来吃团圆饭!” 屋门口,宝儿身着一件绸缎料的碎花小袄,她侧身站立着的那小巧的模样,是秀气中带着几分可爱。 堂屋里边,老木桌上,鸡鸭鱼肉,满满的一桌子菜,还有一坛刚刚烫好的女儿红。 大伙儿围坐在桌边,各式样的笑容洋溢在脸上,有幸福有高兴,也有满足。 “玉玲,我给你买的那身新衣裳呢,你怎么没穿?” 朱正春猛然发现曹玉玲仍还穿着她平时的那件粗布衣衫,旧是旧了点,但却异常整洁。 “新年新衣裳,要不你去换了再来,我们大家伙儿在这等着你。” 朱正春手托着下巴,注视着曹玉玲,并摆出一副准备静心等待的模样。 曹玉玲羞赧一笑,说道:“还是算了吧,待会儿去厨房里进进出出,弄脏了怪心疼的。” 朱正春没再强求,也不敢强求。他想了想,说道:“那改天我们出去吃饭,到时候你就可以放心穿了。” 曹玉玲点点头,没有接话。 见气氛有些不对,朱正春赶紧掏出用红纸裹着的四包大洋递给曹玉玲,说道:“玉玲,你是这家的家长,这红包应该你来给。” 曹玉玲也不推辞,她站起来捧着这四包大洋,说道:“俗话说,有钱人团年,没钱人团圆。这大半年来我们辛辛苦苦,虽说不容易,可也齐心协力,咬着牙奔到了今天。过年了,发个红包,好让大家都高兴高兴,明年再接再厉。” “说得好!” 朱正春倏地起身,好是积极的鼓掌叫好。 万大宝与宝儿却是坐着不动,他俩可不想跟朱正春抢这风头。 曹玉玲抿抿嘴,表现的好是冷淡。 分完红包,又倒满酒,大伙儿这才起了筷子,推杯换盏,互道祝词。他们享用着离开朱家湾以后这第一年的团圆饭,同时迎接着离开朱家湾以后这即将来临的新的一年。 如此其乐融融,皆归功于朱正春在其中卖力唱戏,炒热氛围。然而,面对曹玉玲的不冷不热,他这出独角戏也就唱的叫人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全都认了。 只要大伙儿开心,只要大伙儿能好好的活着,这于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 第060章 那年,那雪,那人 除夕夜,要守岁的缘故,大伙儿围在火盆边烤着红薯,就着瓜子核桃,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天说地,气氛好是温馨。只不过,曹玉玲的兴致还是不怎么高,她嗑着瓜子,甚少搭话。 朱正春见此,提议着说道:“嗯…要不我跟大家讲个故事吧。” 宝儿挪了挪凳子,挨着朱正春更近一些,说道:“阿仁你还会讲故事?那我倒要好好听一听了。” 朱正春咧嘴笑着瞄了一眼曹玉玲,他其实是想给曹玉玲讲这个故事。 “我想讲一个…一个非常安静的爱情故事。” 朱正春回想翻找着他前世所看过的电影,那一幕幕凄美且令人动容的画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最终,他锁定了一部叫做《谜情公寓》的好莱坞影片。 静谧的夜里,昏黄的堂屋里边,朱正春为了尽可能的还原故事本貌,从而叫大伙儿听起来感觉更为真实一些。他便以颇为舒缓的语气,以平静而又稍显落寞的表情,开始了他的故事。 “我这个故事的主角,他是一个外国洋人。他叫马修,是一个年轻的银行家。不过在两年之前,马修曾深深爱恋着的一个女孩,她不落痕迹地从马修的生活中消失遁形了,受此打击的马修因此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时光流逝,在这个充满着阴差阳错,造化弄人的爱情故事即将要收尾的时候,朱正春点上一支烟,默默的吸了一口,不再言语。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这马修他有没有找到利萨?” 宝儿听得正兴起,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朱正春憋着嘴笑了笑,冲着曹玉玲问道:“玉玲,你想不想知道这个故事最后发生了什么?” 曹玉玲想了想,淡笑着说道:“马修与利萨的这段悲情遭遇,皆因人为所致。虽说马修对利萨一直都念念不忘,可他后来成了别人的未婚夫不说,还偷偷与另外一个冒牌利萨,也就是与他兄弟的相好一夜缠绵。这一点在我看来,始终都是说不过去的。” 朱正春干笑着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问道:“那按你的意思,是想说这马修背叛了利萨,背叛了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 “这个硬要说成是背叛,好像又有点言重了。” 曹玉玲知道朱正春他这话指的是什么,她顿了顿,说道:“这马修有了别的女人,而利萨也有过别的男人。既是这样,那他们就该好好珍惜,犯不着朝三暮四,到头来却是毁了这一段美好姻缘。” 朱正春愣了愣神,低下头去,没再说话。 宝儿一头雾水,她摇晃着朱正春,说道:“阿仁,你快说呀,这结局到底怎么样了。” “这结局就是…” 朱正春欲言又止,他犹豫着要不要顺着曹玉玲的意思来更改剧情。不过最后,他还是把这个问题留给了曹玉玲。他苦笑了笑,说道:“玉玲,反正这就只是一个故事,要不你帮我讲讲吧。” “人海茫茫,失去一个人很容易,但想找回一个人却是十分艰难的。” 曹玉玲感慨一句,沉默良久,说道:“这大过年的,阿仁的这个故事当然得有个圆满的结局才行。要我说,这马修在飞机场里没能找到利萨,可就在马修伤心欲绝的时候,利萨竟神出鬼没般的出现了,两人抱在一起,破镜重圆。” “阿仁,是这样吗?” 宝儿好是欢喜,笑着说道:“太好了!要是利萨没能登上飞机,那就说明老天都想让他们在一起。” 朱正春跟着笑了笑,笑得很欣慰。 凭着这个故事,朱正春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对于他那晚的一夜风流,曹玉玲并不是不能原谅他,只是曹玉玲她还需要时间去想通,去淡忘这件事。 只要你不离开我,等一辈子,我也愿意。 ****** ****** 年初五的时候,屋顶街边就早已不见积雪的踪影,而这气温也渐渐有所回暖。 这天一大早,朱正春爬起来,跑到北边的房里问宝儿要来一百块大洋,对着窝在被褥里的万大宝说道:“兄弟,早几天前我就想让你回家了,只不过我担心路上积雪没化,道路难走,所以这事也就耽搁了。现在雪化了,路也好走了,你今天回趟朱家湾,陪着万大叔过完元宵再来吧。” 万大宝一个骨碌翻身坐起,说道:“春哥你还别说,出来都这么久了,我倒真是挺想我爹的。” “那你还不起来,拾掇拾掇,赶紧走。” 朱正春一边催促着,一边替万大宝收拾行李。 万大宝激动不已,三两下穿上中山装,匆匆洗了脸,回房问道:“对了春哥,我这趟回去,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嘛,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朱正春忙活一通,招呼万大宝坐下,说道:“你这趟回去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不过也别太张扬,尽量别去招惹那朱正文。总之悄悄的去,悄悄的来。至于我家里头,你帮我打听打听,看看大家过得怎么样。要是有人问起我的行踪,那你就一口咬定你什么都不知道。其他的嘛,你听说了多少,回来跟我说说就是了。” 万大宝点点头,拾起包袱,发现了里边的钱袋,问道:“春哥,这工钱…你之前不是已经给过我了吗?” “这钱你拿着,算是我给你发的年终奖。” 朱正春拍了拍万大宝的臂膀,说道:“兄弟啊,你都陪着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这回去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吧。这钱是你应得的,你拿回去交给万大叔,这样他知道你在外边挣钱,他才能安心放你出来。” 万大宝两眼一红,说道:“谢了春哥。” “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朱正春说完,又捡起一只包袱,说道:“这里边有两条烟,还有半斤茶叶,算是我孝敬万大叔的,你也一并带上,替我捎回去。” “春哥,啥也不说了。” 万大宝鼻子一酸,有点想哭。 “行啦,瞧你这点出息。” 朱正春笑着把万大宝送上马车,说道:“兄弟,回家记得陪万大叔好好喝几盅。开年上来,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放心吧春哥,只要好好过完这个年,明年就是动刀子见血的事,我万大宝也跟着你,绝不含糊!” 万大宝豪情万丈,吐露心声。在他的心里,朱正春已经兑现了他年前许下的承诺。 送到屋外,朱正春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道一句。 奇怪,大宝不就换了身皮嘛,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 ****** 万大宝走后,面对朝夕相对的曹玉玲与宝儿,朱正春可是没少花心思在她俩身上。 就说这一出出跟无限流似的爱情故事,朱正春从《泰坦尼克号》的浪漫,讲到《魂断蓝桥》的凄美,再到《阿甘正传》的坚强,再到《巴黎圣母院》的痴情,再到《海上钢琴师》的孤独…这一部部经典影片相互穿插,一宿接着一宿的讲个没完。直到他把rose讲成了厉鬼贞子,吓得宝儿一头躲进了他的怀里,这整个故事才在曹玉玲的扑哧一笑之中,完美落幕了。 这一晃就到了十五元宵的夜里,朱正春锁上门,兴冲冲地领着曹玉玲与宝儿逛灯会去了。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沿街的五彩花灯,宛若一条赤色游龙,蜿蜒盘旋,硬是把半边县城照耀的通红通红。 左手糖葫芦,右手小糖人儿。朱正春三人边边走瞧,边买边吃,一路上有说有笑,好是欢愉。 “阿仁,那边是不是有人在玩杂耍,我们也过去凑凑热闹。” 宝儿一手牵着曹玉玲,一手拽着朱正春,朝着人群里边挤了进去。 喷火变脸,高跷接碗,后仰下腰转碟子…样样拿手,还这没有这个杂耍班子所不会的绝活儿。 “好!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正春连连喝彩叫好,这么多人里面,就属他喊得最为响亮。然而,当他摸出一块大洋准备打赏的时候,他想起一事,立马耸着肩,扭头冲曹玉玲嘿嘿一笑,乖乖的把这块大洋交到了曹玉玲的手里。 “大过年的,人家吃这碗饭也不容易,这钱给就给了。” 曹玉玲抿嘴一笑,伸出手去赏了这块大洋。 朱正春竖起大拇指,挤眉弄眼的做着鬼脸,逗得曹玉玲乐到不行。 这个时候,位于朱正春左手边不远的人群当中,有一位秀发少女正尤为仔细的望着朱正春。她就像是在辨认着,这个朱正春会不会就是她心中思念已久的那位老朋友。可当她看到朱正春正与曹玉玲还有宝儿嬉戏打闹的场景,她原先那期许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若忧伤,若愤怒。 在这位秀发少女的旁边,还站着一位短发女子,她蹙着眉头左右打量了两眼朱正春,当即没好气的说道:“这家伙,他不就是朱有仁吗?” 秀发少女听了这话,银牙紧咬,丢下一句话之后,愤然抽身离去。 “华姐姐,你盯着他,找个机会把他逮回来。” 就在这位秀发少女拼命挤出人群,提手抹着眼泪逃离的那一刻,曹玉玲赶紧扭头过来,因为她眼角的余光老早就注意到了这一切。她看看朱正春,又看看那位秀发少女貌若仓皇而逃的背影,心里犯起嘀咕。 这妹子是谁,她刚才怎么一直都在盯着阿仁,她究竟在看什么? ------------ 第061章 那年,那雪,那人 一旦这美好的时光变得欢愉起来,那它就会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仓鼠那样,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它便从眼前悄悄溜过,不落痕迹,无影无踪。 万大宝在家陪着他爹过完了元宵,这就要匆匆赶回县城。 临行前,万油子还对着万大宝特别交代了一句,他说:儿啊,爹老了,如今在朱家湾里也不像以前那样吃得开了。往后你跟着少爷,记得要好好干。你俩要是能闯出一番大事业,那到时候你爹我就能跟着沾沾光,乐呵乐呵心里也高兴。 “爹你放心,春哥他是绝不会亏待我的。” 千言万语,纵是说再多的豪言壮语,那也不顶这一句安慰让人觉得踏实。万大宝知道,自从朱府家主朱全友离家未归之后,他爹万油子就在朱家湾里失了势,进而家里的日子也就日渐窘迫。 这日子过的苦点也就罢了,可万大宝最不能容忍的一点就是,如今那得了势的朱正文他横行乡里,欺压佃户们不说,他还总会以各种借口使唤万油子做苦力。若是万油子稍有不慎,做错了丁点儿小事,那他当场就要令人将这万油子好一顿拳打脚踢,每次都是等到万油子鼻青脸肿,痛的告饶为止。 这狗日的朱正文,是我跟你结下的梁子,你干嘛非要盯着我爹不放? 万大宝是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的想要冲到朱正文家大闹一通。可这时候,除了万油子劝他不可争一时之气,他还想到了朱正春的那句叮嘱――千万别去招惹那朱正文。 春哥说的没错,来日方长。就算我今天能把这朱正文打个半死,那以后我爹他就永远别想继续呆在朱家湾了。 最终,万大宝还是忍了下这口恶气。 回到县城,对于万油子受苦挨打的事,万大宝只字未提。他只说朱府里边都很好,就是七姨太徐氏尤为的想念朱正春,而二姨太孔氏也曾多次托人四处打听朱正春的下落,只可惜无迹可寻,悻悻而归。 朱正春眼贼,他一眼就发现了万大宝似有心事,于是问道:“兄弟,那你家里头呢?还有湾子里,难道自我走后,这朱家湾就一直风平浪静,没发生过半点儿事情?” “我家能有什么事,我爹还叫我要跟着春哥你好好干呢。” 万大宝善意的隐瞒一句。他顿了顿,怒从心来,说道:“不过,湾子里就不一样了。那狗日的朱正文,他们家不是抢了春哥你的地契嘛,现在整个朱家湾连带着周边的田地都快变成他们家的了。他们父子俩一边说要重建朱家祠堂,大肆收刮佃户们手上本来就没多少的积蓄;一边谎称县城里的赋税涨了,随之抬高他们家的田地税租,逼得佃户们怨声载道,而且大家还都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到底有没有抢我的地契,我心里有数。总有一天,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朱正春掏出哈德门,抖出一支,送到万大宝面前,信誓旦旦的说道:“兄弟,其实我不用猜也知道,如今万大叔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安稳。不过你别太着急,这纸它始终是包不住火的,等我查清楚这件事,等我们的实力再壮大一些,我们就杀回朱家湾,势必要替万大叔,还有朱家湾的百姓,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还他们一片祥和青天。” 万大宝重重的点点头,咬着牙根说道:“春哥放心,现在我铁定忍得住,不过等到我们杀回去的时候,我绝不会手软。” 朱正春默然颔首,说道:“开年了,眼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办,有三件事需要你去做。第一件事,你去把那六个小鬼头叫来,让他们从今天开始,每人跑去城南盖五个章,往后每天如此。我们要争取在两个月内,让城南的大街小巷里全都是我们的大黑章。第二件事,去找十个抄书先生,让他们在两个月内,务必要抄写出十万份宣传单页。” 万大宝当然明白朱正春这么做的用意,此时的他只觉体内热血沸腾,兴奋不已,说道:“春哥,这个年总算是过完了。我们也该是时候,向那城东的鼎盛下手了。” 朱正春嗯了声,若有所思,说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只不过这件事有些麻烦,也可能会有点危险。” 万大宝一愣,问道:“啥事?” 朱正春招呼万大宝附耳过来,耳语一阵。 万大宝听完,皱着眉头想了想,当即有所领悟,锤着胸脯说道:“这事春哥你就不用担心了,难道之前我那十年的探子生涯是白混的?” “这次可不比以前那样简单轻松,总之你得多加留神,多加小心才是。” 朱正春叮嘱一句,说道:“你去的时候,记得要换身衣裳,毕竟你这身中山装太显眼了。” “正好!等我瘦下来了再穿!” 万大宝应了一句,笑呵呵的出了店门。 “宝儿,我出去一趟,待会儿铁柱大哥他们来了,你记得要把开门红包发下去,还有让他们出城去看看,这开年第一个月得送多少货去乡里。” “你放心去吧,我知道了。” 宝儿的话音尚未落定,朱正春就已急匆匆的去了。 ****** ****** 在朱正春走后没多久,曹玉玲就疾步窜进了百利洋货行,神色好是慌张。 宝儿见了,急忙问道:“玉玲姐,你…你怎么了?” 曹玉玲一路进到柜台里边,望了一眼店外,心有余悸,说道:“宝妹子,好像有人跟踪我。” “你等着,我去瞧瞧。” 宝儿快步赶到店外,四下搜索了一遍过后,回到店内说道:“玉玲姐,我没发现可疑的人啊,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曹玉玲摇了摇头,蹙着眉头,肯定的说道:“不可能,我明明发现是有人伏在我们家院墙上,偷偷观察着我们家里的动静,我心里害怕,这才跑出来找你跟阿仁。对了,阿仁呢?” “阿仁出去了,说是城西那头新开了家洋货行,他想过去凑凑热闹。” 宝儿听了也很着急,问道:“玉玲姐,那个人你看清楚了吗?是男是女,他不会是想打你的注意吧。” 曹玉玲又摇了摇头,回想着说道:“我看这也不大可能,白天咱们家就我一个女人,他要是想非礼我,那他早就翻墙进来了,也不用等我跑出来再一路跟着我。还有就是,我总觉得她…她应该是个女人,而且她应该是冲着阿仁来的。” “一个女人?还是冲着阿仁来的?” 宝儿很是不解,随口说道:“玉玲姐,你说会不会是阿仁他在外边惹下了风流债,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 曹玉玲迟疑片刻,若有所悟。她牵起宝儿的手,说道:“宝妹子,要不我跟你商量个事?算了,这个事你也必须得听我的。” 宝儿愣了愣,说道:“玉玲姐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我都听你的。” “其实这件事,跟阿仁有关。” 曹玉玲并未提及朱正春那夜风流之事,她只是说出了她最为真心的想法。 “宝妹子,倘若有一天阿仁决定要成亲了,而他的新娘子不是你,也不是我,那你会怎么办?” 曹玉玲突然这么一问,还真是把宝儿给问住了,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阿仁要跟别人成亲了,我该怎么办?” 宝儿自言自语着,失神良久,苦笑着说道:“玉玲姐,你刚才不也说了,这事我得听你的。那你就只管说吧,我按你的意思去做就是了。” 曹玉玲伸出手指点了点宝儿的小脸蛋儿,抿嘴笑着说道:“这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俩犯不着因为这个伤神。再说了,阿仁他生来就是少爷命,而我俩则是穷苦人的命,能跟着阿仁过日子,我们知足了。所以到时候,阿仁成了亲,少奶奶进了门,我们若是觉着这少奶奶人不错,那我俩就留下来用心伺候着。要是我们不乐意,那我俩就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搬出来住,安安生生过完这下半辈子也是个不错的活法。” “啊?哦…” 宝儿的反应有些迟钝,她满是疑惑的脸上有着几许失落,她在想着一件事,她在想着一个在她看来才算得上是心满意足的活法。 难道…我就不能嫁给阿仁做小吗? ****** ****** 城西,一处茶楼之上。 朱正春戴着老墨镜,面无表情的盯着楼下对街这家新开的洋货行。 嘭嘭嘭…放过鞭炮,一位半洋半土的长衫老者上前一步,向着围观的大伙儿拱手一礼,接着扯掉了悬在门梁牌匾上的那块红绸子。 鼎盛洋货行。这五枚金漆大字的右下方还有着一行小字,城西分号。 “城西分号,哼哼…” 朱正春冷笑一声,回位坐下,静候来人。 不多时,一位身着灰色西装的中年汉子噔噔噔的跑上楼来。他满头大汗,面红耳赤,像是刚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朱正春瞧见此人,招了招手,喊道:“强哥,这里坐!” 强子早已口干舌燥,他刚一屁股坐下,就拎起茶壶连着喝了三杯热茶,问道:“朱老板,你拿这身洋皮来折腾我,到底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将一只牛皮纸袋搁到茶桌上,直言说道:“强哥,这里边有一份入伙协议书,还有一张五万大洋的银票。你以城西码头管事的身份,拿着这两样东西去楼下对面的鼎盛洋货行里找薛老板,就说你想入伙,只问他同不同意。那这件事你就算是帮我办妥了。” “五万大洋就想入伙,你当人家是没见过钱的毛孩子?” 强子冷嗤一声,说道:“人家可是这县城里边能排上号的有钱人,我傻不愣登的冲进去说我要入伙,人家不把我轰出来,那是人家跟我客气,不过这顿冷嘲热讽我是吃定了。” “看来你跟我兄弟不一样,你换上这身皮竟是一点改变也没有。” 朱正春抿了口茶,胸有成竹的说道:“你进去说你想入伙的同时,你还要帮这薛老板分析分析。你就说,去年年前因为大雪下得紧,城外的乡里人都没法进到县城购置洋货。可如今这天放晴了,他们就是不来,我们也可以主动把这洋货送到各个村湾里去卖。如此算算,这开年上来的头一笔大生意,十万箱洋货总是跑不掉的。” 强子登时提高嗓门,干笑着说道:“十万箱?!你蒙谁呢!” “强哥,你再好好琢磨琢磨。我觉得别人说这话他可能不会相信,但是你去跟他说,那就不一定了。总之,这件事我已经交给你了,办不办那就是你的事了。” 朱正春留下这话,搁下茶钱,起身下楼了。 出了茶楼,朱正春瞥了眼这家新开的洋货行之后,好是悠闲的朝着城北逛去。 呃! 街转角的地方,一位短发女子忽的跳身出来。不等朱正春开口问话,她就直接上前来一针扎在了朱正春的颈脖上。 朱正春只觉浑身乏力,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这短发女子顺势一甩手,将朱正春丢上马车,一路疾行,去往城南。 ------------ 第062章 旧梦重温,但却不能... 城南大宅院里,两名黑风衣少女死死押着朱正春跪在翘角屋子前,使其动弹不得。 这里…这里不就是珠云的卧室吗? 朱正春满脸诧异,顿生疑惑。 隔着红漆木门,朱正春怔怔的望了眼翘角屋子里边,他的身子开始慢慢软了下来,不再挣扎。直至最后,他无比愧疚的低下头去。 半响过后,屋门开了。一名外披着黑风衣,内穿劲装的短发女子现出身来。她拖着一道屏风挡在屋子门口,又冷冷回头瞥了眼朱正春之后,立在门外,不吐一语。 朱正春听到动静,猛地抬头见了这位短发女子,当即觉得很是眼熟。他回想一番,记起来了。 曾经在筷子岭上的时候,朱正春抱着她的大腿喊过她大姐,她就是华文青的姐姐,华凌。 这个大姐头她怎么会跟珠云在一起? 朱正春好是困惑,他清了清嗓子,干笑着问道:“大姐,你这是想闹哪一出,把我绑到这来干什么?” 哼!华凌冷瞪了朱正春一眼,不屑回答。 “你…你就是朱有仁?” 这个时候,屏风后边有人发问。她的语气有些殷切,又有些冷漠。看得出来,她心里很是矛盾。 珠云?! 听到这个话音,望着屏风后边那位轮廓分明的少女,朱正春愣了愣神。仿佛此时此刻,那夜风流快活的一幕幕皆是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可谓历历在目。也仿若那夜的娇喘呻吟,还仍旧萦绕在他的耳边,久久消散不去。 旧梦重温,但却不能重提。朱正春心情复杂,好是难受。 “我在问你话呢,你是不是朱有仁。” 这语气很冷,丝毫察觉不出说这话的珠云,她此时有着怎样的情感。 朱正春回过来神,他迟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咳咳咳…屏风后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朱有仁,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差人把你绑来这里?” 这语气依旧很冷,只是珠云有些气力不支,感觉身子很虚。 那晚自始至终我都蒙着眼罩,难道这样她也能记住我的容貌?如今她找人把我绑来这里,该不会是想问罪于我吧。 朱正春目露关切,很是仔细的凝望着屏风后边。沉默许久过后,他很是违心的摇了摇头。 咳咳咳…屏风后边的咳嗽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你没事吧!” “跪下!老实点!” 朱正春想起身冲进去,可奈何他身旁的这两位黑风衣少女死活不肯松手,他硬是被拽了回来,强迫着跪在地上。 “我好得很,不劳你关心。” 这语气不冷不热,听起来有些在意,又有些心灰意冷。 珠云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呼吸不畅。她端起碗来喝了两口汤药,说道:“朱有仁,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救过一个小妹妹,她与你一同被绑到了筷子岭上,而那个小妹妹她其实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妹。” 筷子岭上的小妹妹?那个左眼下边长着一颗红痣的小女孩? 朱正春点了点头,好是感激的说道:“我记得,是有这么一个小姑娘。那个时候,多亏了她的家人为我交了那五万大洋的赎金,如此我才有命活到今天。” “不用客气,区区五万大洋而已,我顶多也就当做是打发了一条流浪狗罢了。” 珠云终于忍不住动了怒气,她双手紧攥在一起,心中悱恻,说道:“如今我表妹她已经回家去了,不过她在临走前,想让我替她办件事。只不过这半年多来,我几经派人四处找你,一直未果,不想最后你倒是自己送上来们来了。” 她是在暗示我吗?难道她已经知道我就是那晚的朱老七? 糟糕,听说眼盲的人,他们的听觉都特别灵光,莫不是她听出了我的声音? 这番话里有话,让朱正春十分敏感,心有不安。 珠云见朱正春毫无动静,她只好冷冷一句,说道:“华凌姐,把东西给他。” “小姐。” 华凌不肯,她微微躬着身子对着屏风小声说道:“小姐,这样东西可并非寻常之物,世上仅此一件啊。” “给他给他,让他赶紧走,我不想再见到他。” 珠云好是心烦意乱,她说完这话就愤愤起身去了屋子深处。 朱正春目送着倩影离去,心里怪不是滋味。 “你小子真好运,这东西拿去当铺可值好几万块大洋。” 华凌说完,心有不甘的递出一方小木盒子。 朱正春接过来打开一看,这盒子里边竟是躺着一柄差不多有大拇指长,小拇指粗细的暗金色匕首。瞧着这把匕首上边颇为精致的龙凤花纹,朱正春只觉记忆犹新,他回想起了在筷子岭上的牢房里,那个小妹妹撕下衣角为他包扎伤口时的情境。 “你怎么还愣在这不走?瓶儿琴儿,你俩给我把他轰出去!” 华凌一脸厌恶,她丢下这话,进到屋子里边关了门。 朱正春急忙起身,趁着拍打膝盖上灰尘的空当,他冲着这间翘角屋子心道一句。 今天我朱正春走了,可那朱老七他还会回来的。 阿珠,等着我。 ****** ****** 乒!乒!乓!乓! 翘角屋子,瓶瓶罐罐摔碎的声响,桌子板凳掀翻的声响,两者交织在一起,好是嘈杂而又刺耳。 偷偷的伏在门边,见朱正春竟是一声不吭的就这么走了。珠云呆立片刻过后,她就像是失了魂,发了疯一样,六神无主的她瞧着这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极为不顺眼。 委屈,伤心,苦闷,愤懑…刹那间,这种种叫人悲伤的情绪如滔滔洪流一般,冲刷着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 能砸的砸,能掀得掀,直到筋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珠云这才趴在四柱大床上失声痛哭。她一边痛哭,一边捶打着床铺,她是如此的不甘心且又无可奈何。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华凌吓得不轻,她上前扶起珠云,很是着急的问道:“主子,出什么事了,你到底怎么了?” “华凌姐…” 珠云扑倒华凌的怀里,泣不成声,哽咽着说道:“心…心痛…心好痛…” “心痛?会不会是旧病复发了?” 华凌有些急糊涂了,她扭头冲着屋外喊道:“瓶儿!瓶儿快!你快去把文青叫来!” “痛…真的好痛。” 珠云痛哭着摇了摇头,又转身抓起床单、被褥、枕头,一顿乱扯乱丢,近乎是咆哮着说道:“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通通拿去烧掉!还有…还有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还有这间屋子!通通烧掉!” 华凌登时双膝跪地,两眼泛红,略带着哭腔说道:“主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 呜呜呜…珠云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着,当真是梨花带雨,人见犹怜。 ****** ****** 黄昏入夜,暮色正浓。县城里的人们闭门歇息,似乎今天的一切即将结束,而弥漫在空气里的嘈杂也即将归于平静。但是,这仅仅只是似乎。 翘角屋子里,珠云擦了把脸上的泪痕,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冷声说道:“华凌姐,我让你打听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华凌掌了灯,送到梳妆台边,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子,除了这朱有仁的来历尚未查清楚之外,其他的事…基本都已查明。” 珠云盯着梳妆镜里失魂落魄的自己,说道:“那好,别问我为什么,我问你答就是了。” “是。” “那家伙成亲了?” “是。” “一妻一妾?” “据属下所查,那位年长他几岁的女人是他妻室,而另外一位则只是他的丫鬟。” “那这么说,他是喜欢老相一点的女人了?” “这个…属下不知。” 珠云冷笑了笑,拾起一枚暗色系的口红涂抹着薄薄的嘴唇,说道:“还有呢,其他的事。” “他家四口人,一妻一仆一随从。家住城北一条死胡同里,在城北还有家小铺子,从事洋货买卖。这店规模不大,但是他的心却不小。” 珠云抹完口红,又勾勒起了眼线,问道:“你说他心不小?何以见得?” 华凌瞧了眼珠云,立即低下头去,如实说道:“据属下暗中观察,他好像是与那城东老薛的鼎盛洋货行杠上了。并且,他好像还在暗中策划着什么,但他绝对是针对老薛无疑。” “他何止心不小,他这胆子怕是已经大到了敢捅天的地步。” 珠云冷冷夸赞一句,左瞧右瞧着梳妆镜里无比冷艳妖媚的自己,最后得意的笑了笑,吩咐着说道:“这事你叫人盯紧点,必要的时候,我想进去搅搅局。还有他的来历,务必要尽快查清楚。” “是,属下遵命。” “你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从头到尾,从瞧了那第一眼过后,华凌再没敢多瞧一眼,她只是低着头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梳妆台上,这摇曳着的烛火着实叫人无法安神。 珠云傻傻盯着梳妆镜里的另外一个自己,心绪难平。 朱有仁?朱老七!我看你怎么逃出镜子里这位蛇蝎美人的手掌心。 ------------ 第063章 春雨贵如油 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坏一群牛。 下雨了,这还是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朱正春闷在店里,整个人无精打采,浑身提不起劲来。但这并不是阴雨天气影响到了他的情绪,而是从城南见过珠云回来之后,他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珠云病得好严重的样子,真想找个机会溜进去好好关心关心她。 朱正春趴在桌上,瞅着店外的淅淅沥沥的小雨,两眼无神。 宝儿刚刚成交了一单生意,她送走顾客回过身来,发现朱正春好是心不在焉。见此情形,她立马想起了之前曹玉玲提过的那件事,于是试探着问道:“阿仁,如今店里都忙成这样了,你怎么还心事重重的,你该不会是在思念哪位千金小姐吧。” 朱正春扭头过来,煞有其事的盯着宝儿,坏笑着说道:“这桃花儿都快开了,应情应景,我思春了又有什么关系。” 宝儿一听这话,连忙凑到朱正春的跟前,连连问道:“那她是谁家的小姐?芳龄几何?她与少爷你般配不?” 朱正春后仰着身子,看似要离着宝儿远一点,实则是想逗一逗宝儿。他使劲嗅了两下,蹙起眉头问道:“这是哪家打翻了醋坛子,闻着怎么这样酸溜溜的呢?” “讨厌!” 宝儿娇嗔一声,小胳膊肘拐了下朱正春,说道:“阿仁,你就老实招了吧,其实我跟玉玲姐早就发现你在外边有人了。” 这话听上去,怎么就像是我背着老婆在外面偷吃了似的。 朱正春愣了愣,又干笑了笑,问道:“宝儿,玉玲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 宝儿卖起了关子,说道:“不过你要是想知道的话,那你得先说说你到底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小姐。不然…哼!” “哼?” 朱正春刚想着要如何套话,却见宝儿一拍屁股去了柜台里边。 “诶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朱正春起身跟了过去,不依不饶缠着宝儿,说道:“宝儿,我的好宝儿,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就跟我说说嘛,玉玲她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哼!不知道!” 宝儿嘟着小嘴,耍起了性子。她俯下身去,趴在柜台上记着帐,微微有气的说道:“大少爷,你不是要思春嘛,那边宽敞,你去那边想怎么思春就怎么思春吧,别来这打搅我。” “哟嗬,我家的宝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不得啦!” 朱正春玩笑一句,垂下目光,细细瞧了眼宝儿翘臀,说道:“嗬!这是谁家的小屁股,就快要翘上天去了。” “阿仁!” 宝儿赶紧直起身来,羞红着脸,气嘟嘟的说道:“你…你真讨厌!” “讨厌讨厌,谁讨厌嘛。” 朱正春双手按在宝儿的纤腰上,好没正经的说道:“宝儿姐姐,你说嘛你说嘛,谁讨厌了谁讨厌了。” “阿仁你无赖,你给我撒开!” 宝儿佯装动了怒,她腰肢一扭,竟是猛地撞进了朱正春的怀里。 哎哟! 哄女子嘛,该没皮没脸的时候,就该彻头彻尾装得像个孙子才行。朱正春惊呼一声,故意重心不稳倒了下去。 两人抱在一起,朱正春故作手忙脚乱。这该摸的地方,这不该摸的地方,总之他那双无耻的手掌是通通都过了一遍。 “阿仁你往哪摸呢!” 宝儿羞臊难当,满脸涨红。可纵是如此,她那两只胳膊也只是夹在胸前,并未将那抓在她胸峰上的两只咸猪手给挪开。 “春哥!” 冷不丁儿,万大宝一头冲进店里,正巧撞见了这一幕。他顿觉尴尬,侧头到一边,摇着手说道:“没看见没看见,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你看见了又怎么样,我们这不是还没脱衣裳嘛!” 朱正春扶起宝儿,若无其事的走到店门口,深呼吸两口,朝着万大宝说道:“出什么事了,火急火燎的。” 万大宝满脸窃笑,他清了清嗓子,肃然说道:“春哥,抄书先生那头的进展是顺顺当当,就是这六个小鬼头出了点岔子。” “怎嘛,被人发现了?!” 朱正春莫名的一阵紧张,可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感到紧张。直到后来,他才觉得这个时候的紧张情绪是完全有必要的。 “那倒没有。” 万大宝指了指店外,说道:“还不是因为这鬼天气,六个孩子当中竟然有五个得了风寒,发热流鼻涕不说,连嗓子也有些哑了,这话都快没法说出来了。本来他们还硬要跑出来为我们盖章赚钱的,可我瞧着他们可怜,一时心软,就给了他们每人两块大洋,想让他们吃点好的,养好了病再来为我们办事。” “你做的很好,我们该掏钱的时候那就决不能吝啬。” 朱正春首肯一句,说道:“这都是季节的缘故,春季雨水多,要是屋里通风不好,那这被褥就会上潮容易发霉,还会滋生病菌。再说这小孩子的抵抗力本身就弱,他们碰到这春季多发症,得个感冒也属正常。” 万大宝听不大懂,不过他还算点了点头,说道:“可不是嘛,我从城西码头到城北货仓,这一路过来,听说不少人家的孩子都患了这毛病。” “是吗?” 朱正春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春哥,还有一件事。” 万大宝瞅了瞅店外,神神秘秘的问道:“我今天跑去城西码头接货,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老薛,城东鼎盛的薛老板。” 唏…朱正春觉着奇怪,自言自语着说道:“这下雨天的,他跑去码头干什么。难道和你一样,也是去接货的?” 万大宝重重的点点头,说道:“没错!他就是去接货的。” “那这件事就变得好玩了。” 朱正春若有所悟,说道:“他堂堂一个洋货行的大老板,却要亲自跑去码头接货。这能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他这次进的货,份量大,价值高,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春哥,你神了!” 万大宝两眼瞪圆,摊出巴掌,说道:“整整五条大船!我就这么一眼望过去,那少说也得有五六万只木头箱子。” “只有五六万箱?我看不止这个数,怎么说也有七八万箱才是。”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看来这次,强子他还真帮我把这事给办妥了。” 一点不吃惊,反倒是很得意。万大宝一头雾水,他不知朱正春又在盘算着什么,当场问道:“啥事啊春哥,你快跟我说说。” 朱正春没有细说,他只是拣了其中最为扼要的重点,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任务,我只不过是让强子他替我撒了一个谎。” 万大宝哦了一声,兴致很浓,问道:“什么谎?对谁撒谎?” 朱正春见此,招呼万大宝到柜台边一起坐下,很是耐心的问道:“兄弟,我给你打个比方。假如说,现在你是城东鼎盛的大老板,突然有个人带着五万大洋的银票跑来想跟你搭伙做生意,你干不干?” 万大宝想了想,说道:“他直接拿来五万大洋的银票,还算有点诚意。不过是我的话,就算他再有诚意,那我也得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什么来路。” 朱正春嗯了一声,说道:“正儿八经的,城西码头上的管事,你跟不跟他搭伙?” 万大宝挠了挠额头,笑着说道:“春哥我实话实说了,他一个码头管事而已,顶多也就只能在码头上混口饭吃。他哪懂得做生意,我想我应该不会跟他合伙。” “你这样分析有些偏颇,但也不无道理。” 朱正春顺着万大宝的思路往下,问道:“要是这个管事他真有办法,而且他的这个办法的确可以让你平均每月销货高达两万箱,那这样一来,你会不会动心了呢?” “平均每月两万箱洋货?!” 万大宝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犹豫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他真有这样一个实实在在能够赚大钱的好办法,我想我会考虑。不过春哥,平均每月卖出两万箱洋货,能有这样的好事吗?要是真的有,那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干,还要把这条财路让给别人。” 朱正春瘪着嘴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听我说,我的这个月销两万箱洋货的办法就是,城外大大小小的村湾全部铺满,而城里,这东南西北四个角,一个不落。这样通吃下来,一个月卖两万箱那是绰绰有余。” “这不就是我们的赚钱路子吗?!” 万大宝好是意外,说道:“春哥,你该不会真打算把我们的这个办法告诉给那老薛吧。” 朱正春笑着点点头,说道:“我只让强子说了一半,那就是这城外也算得上一块肥肉。至于这城内,我相信那老薛他自己能够掂量的出来。不过,那老薛可是个精明人,他信不信强子的话,关键还在于强子他会怎么回答老薛的这几个问题。” “哪些问题?” “最近你这码头上停靠下来的货船有多少?最近我们这城里其他的店家他们进货勤不勤?就你看到的,比起去年开春,他们今年开春进货的份额是不是增多了不少?这多出来的份额,你估摸着是翻了几番?” “强子是以码头管事的身份去的,他要是想此行搭伙成功的话…” 万大宝一拍桌子,说道:“吹!使劲的吹!往海了吹!就说那些店家今年开春进货的数量是去年的两倍,不止不止,应该至少有五倍才对!” 哈哈哈…朱正春笑而不语,默然颔首。 万大宝跟着笑了笑,不过他反念一想,觉得不对,问道:“春哥,那老薛要是答应下来,同意与强子合伙做买卖,那我们该怎么办?” “虽然我不知道强子他具体是如何回答那老薛的,但是现在看来,他的确说了一个很美妙的谎话,不然这老薛他今天也不会亲自跑去码头接货。” 朱正春起身掸了掸衣裳,好是惬意,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却是十分的清楚,那就是以老薛的经商之道而言,以他的为人,以他目前的背景而言,他是断然不会与一个外人同分一杯羹的。” 万大宝觉得在理,说道:“这个是,不过城外都已经被我们占领了。而他卯劲儿进了这么多货,看来是要烂在仓库里了。” “这个就用不着操心了,我们只需要查明这个老薛什么来头,还有他背后是有谁在为他撑腰。” 朱正春戴上老墨镜,捡起一把大黑伞,一一交代着说道:“如今时间紧迫,这城南盖章的事,就暂且打住,而抄书先生那头得加快速度。还有你这头,不需要查个水落石出,只需要找出几个与他有关的可疑人物就成。” 万大宝神情肃穆,说道:“知道了春哥,你这是要去哪?” “常听人说,春雨贵如油。我想出去找一找,看看这场春雨它值钱的地方到底在哪。” 所答非所问,似有玄机。 撑开伞,抬了抬老墨镜,朱正春迈开步子,好是悠闲的去往城东。 ------------ 第064章 万事俱备,不欠东... 城东,济世堂。 今天这家两门面的店铺里,前来瞧病抓药的人接二连三,络绎不绝,店里店外可谓是人满为患。 朱正春收起大黑伞,抖了抖雨水,抬脚挤了进去。 好不容易,朱正春挤到柜台边,打着招呼问道:“伙计,请问华大夫在吗?” “这位小哥,劳您后边排队去。” 店伙计们忙得是焦头烂额,他们毫无空闲多去搭理朱正春。 “那行吧,我自己去找。” 朱正春轻声一句,朝着里屋挤了过去。 里屋门口,朱正春撩开布帘子往里瞅了一眼。他看到那华文青正倚坐在桌边,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捧着那本《东京地理图志》,整个神情模样好是悠闲惬意。 咳咳咳…朱正春轻咳一声,走了进去,说道:“华大夫,你这铺子里的病人可就要排到大街上去了。生意如此兴隆,难怪你能有这样的闲情雅致猫在屋里喝咖啡了。” 华文青蹙着眉头瞧了眼朱正春,又起身将那本《东京地理图志》搁到了书柜里,这才转身问道:“你是…城北百利洋货行的小老板,还是朱有仁?” 朱正春摘掉老墨镜,咧嘴笑着说道:“文青大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果真是你,那天在城北我就猜到了是你。” 华文青倒了一杯咖啡搁到案桌上,套着近乎,摸探底细,说道:“我俩是许久没见了,有半年多了吧。这段时间里面,你都跑哪去了,你好像并不是一直都呆在城北。” 朱正春抿了口咖啡,说道:“文青大哥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也就是半年多前,我跑来问你讨了一瓶壮阳药,当天我就出了县城,带着你送给我的这瓶壮阳药回湾子里去了。” 华文青神情自若,说道:“记得记得,这瓶壮阳药可是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虽说这东西它是稀奇的不得了,不过当时我还真就用不上它。正巧那时候你急着想要,我便一咬牙把它送给你了。” 哈哈哈…朱正春朗朗一笑,回敬着说道:“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说是什么东西成人之美。文青大哥,你说你是不是那个东西。” 华文青面部僵硬,他干干的笑了笑,说道:“有仁兄弟你过奖了,只不过那瓶壮阳药…你用着还舒服吗?” 唉…朱正春好是无可奈何的摆了摆头,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我直到今天为止,还深受那每日晨勃之苦。至于你给我的那瓶壮阳药,我压根就没尝过。回到湾子里,我就把它送人了。” 华文青心头一紧,急忙问道:“你送人了?!你把它送给谁了?” “这事还是别说了,说出来都是眼泪。” 朱正春故作一脸神伤,他顿了顿,说道:“文青大哥,其实我这趟过来就是想知道,怎么短短几天的时间,这城里头的孩子竟是一个接着一个犯了风寒。这里边,不会还藏着什么别的病情吧。” 华文青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事你不用担心,它完全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按西方医学术语来讲,这种风寒叫做流感,它是由流感病毒引起的一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 “这还会传染?!” 朱正春大惊小怪,一手捂着口鼻问道:“既然它会传染,那它就不是普通的风寒。文青大哥,得了这种病会不会死人。要是再严重一点的话,那我们城里头不就要死伤一大片了?” “你可别造谣生事,危言耸听!” 华文青急了,一本正经的说道:“这种病在春季发作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只要大家多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手,再有保持屋子通风良好,那就不会有事,更不会犯上这种流感。” 朱正春哦了一声,松开手说道:“听你这么一说,那我就放心多了。” 华文青瞥了眼朱正春,嘲讽着说道:“这世上,像你这样怕死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怕死?谁不怕死了!” 朱正春故作狡辩,说道:“要是我不怕死,那我就不会逃出湾子,跑到这县城里头躲起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华文青凑上前去,问道:“怎嘛,你犯事儿了?” 朱正春瘪瘪嘴,摇了摇头,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华文青见此,就故意把朱正春晾在一边,自顾自的忙活着说道:“也对,我与有仁兄弟的交情并不深,你不相信我,你有事儿不愿与我实说,这个自然是说得过去的,那我就不逼你了。” 朱正春偷偷的冷笑了笑,蹙起眉头问道:“文青大哥,你的那瓶壮阳药…可不可以用来杀人?” “你胡说!” 华文青惊得转身过来,吓得脸都绿了,说道:“我好心好意的送你好东西,你可别诬赖我!” “不是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朱正春满脸疑惑,不确定的问道:“文青大哥你当时也说过这瓶壮阳药它药力惊人,如果让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多吃了一点,那他会不会因此丧命?” 华文青深吸一口寒气,说道:“是药三分毒,像你这样问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当时,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嘱咐过你,我说这药它的药性很猛,你每次最多也就只能服用半颗。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我倒是没忘记,不过那年过九十的老族长,他就…说不定了。” 朱正春挠了挠额头,说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拿不准,不过事情是这样的,要不文青大哥你帮我分析分析。” 听了朱正春的这段故事,华文青脸色煞白,心中暗暗叫苦,说道:“你看看你,人家九十大寿,你送什么不好,偏偏得是这壮阳药。现在好了,人家用药过量,一命呜呼,这个责任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照你这么说,那还真是我拐着弯儿的要了这老族长的性命?!” 朱正春惊魂未定,他拍了拍胸口,说道:“还好还好,幸亏当时,我得知那老族长死在了洞房里之后,二话不说,连夜逃了。要不然被他们那伙人逮着了,那必定要活剐了我不可。” “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躲到县城里来的。” 华文青恍然大悟,他想了想,说道:“有仁兄弟,我那可是一番好意,你决不能冤枉我。所以这件事,理当与我无关才是。” “我那也是一番好意,这事也与我无关!” 朱正春附和一句,又意有所指,问道:“不过文青大哥,对于这件事,难道你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 “这…这…” 华文青被问住了,他支支吾吾一阵,问道:“就算我心中有愧,可如今他人都已经死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倒是,我们又不是故意的。” 朱正春瞅了瞅满脸悔恨的华文青,暗自得意,说道:“文青大哥,如今这事已经过去了,那咱就不提了。不过眼下,县城里的这场流感的确是闹得人心惶惶。我真的很担心这场流感会不会闹出人命,虽然这样有些杞人忧天,不过我们还是得有所行动才好。” 华文青琢磨片刻,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这次能够为城里的百姓们分忧解难,排除隐患,以化解你心中对那老族长的愧疚,我说的对不对?” “我就是这个意思!” 朱正春重重的点点头,问道:“文青大哥,那你有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华文青思忖一番,说道:“这个简单,我明早就去趟县衙找县长说说这事,并请他出一张告示,让城里的百姓注意个人卫生,尽量不要与流感患者接触频繁,以免传染。” “这个办法好!” 朱正春一拍大腿,起身说道:“文青大哥,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我店里还有事,这就先走了。” “慢走!” 华文青拱了拱手,算作送别。 出了济世堂,朱正春漫步在雨中。他脸上很是平静,可内心底里却是如这啪嗒啪嗒的雨点一般,躁动不已。 万事俱备,不欠东风。没想到这条大鱼这么快就入了网不说,与之前火烧朱家祠堂的那个计划比起来,我现在的这个计划也总算是面面俱到,毫无纰漏了。 既是这样,那就收网吧。 ------------ 第065章 满城尽是红纸飞(一... 这场春雨尚未消停,可为了配合这次的收网行动,朱正春从城北货仓急调两千箱洋货马不停蹄的冒雨送往城外的乡里。 两天后,万大宝从城东带回来一个消息。 “半个时辰前,一百多辆马车,上千箱洋货,一道儿出城了。” 朱正春听了这个消息,一点儿不惊讶。他搓了搓手掌,对着万大宝问道:“兄弟,我们撒出去的网沉在水里这么久,如今这可就要收网了,你准备好了吗?” 万大宝猛地捶了拳胸口,说道:“春哥,我早就等不及了。”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那好,你先问宝儿取走那两万块大洋,再暗中多找几拨人各自去城东城西的鼎盛洋货行里,不买别的,只买香皂,他们有多少你们就买多少。总之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鼎盛手里的香皂数量急剧缩水,直至他一块不剩为止。” 万大宝不明其意,说道:“春哥,这香皂的卖价可是一块大洋,比起我们进货的价格,它可是整整贵了七百文钱。” 朱正春点点头,肃然说道:“这个我知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就放心大胆的找人去买吧,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时间紧迫,万大宝也顾不上多问,他取了银票,这就去了。 ****** ****** 城北,百利洋货行。 “朱老板,最近你店里的生意还过得去不?” 万大宝出去不久,强子来了,他带来了先前朱正春交给他的那张五万大洋的银票。 朱正春收起银票也不答话,他只是转身对着宝儿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宝儿,这开年上来店里清闲的很,要不这阵子你就先呆在家里,等到店里忙起来了,我再把你叫来。” “那这店里的事你可要多上点心。” 宝儿拾掇一番,出了店门,回家去了。 强子在一旁瞧得真切,他低头琢磨片刻,上前说道:“朱老板,你支走女眷这一出,我能不能这样理解。从今天起,你这店里就快要不太平了。” 朱正春干笑了笑,问道:“强哥,我家那头…树姨她可有安排人手?” “你真要收网了?” 强子的目光悄然变得铮亮起来,他本能的望了眼店外,说道:“去年元宵过后,树姨她就已经安排了十来号弟兄轮班守在你们家的胡同口。放心,他们个个都是练家子,身手了得,准出不了岔子。” “谢了。” 朱正春说完,扭头去了里屋货仓。 “那你呢?要不要我再派几个弟兄过来给你搭把手?” “暂时不用!” 嘭!朱正春撞上门,转身望着这一摞摞堆积如山的红纸,他瘪嘴笑了笑,自言自语一句。 “若不是你没事找事,把我逼急了,我又怎么会精心准备这样一件大杀器呢?” ****** ****** 城东,鼎盛洋货行。 “诶我说,你是怎么回事,这偌大一家洋货行难道还能少了你这几块香皂不成?” “这香皂我等着急用!再说了,谁让你刚才跟我抢来着。” “你把话说清楚,刚才明明是我先掏的钱!” “我呸!你问问这店伙计,到底是谁先把大洋塞到他手里的。” 店里,两位中年妇人因为一点小纠纷而大吵了起来。她俩谁也不肯让着谁,越吵越凶。 这位身形较胖的中年妇人气的是满脸涨红,她一拍柜台,说道:“你让这店伙计评评理,是不是我让他帮我包了这五块香皂,是不是我正准备掏钱的时候,不知道你从哪冒出来横插一杠,非要跟我抢这五块香皂。” 这位个头较矮的中年妇人冷哼一声,说道:“五块香皂而已,你让这店伙计再给你打包五块不就是了?” 胖妇人气极,说道:“凭什么?!我偏不要!” “你不要?那我要了!” 矮妇人点起脚跟,一把抓过店伙计手里的那包香皂,说道:“伙计,再给我包五块香皂。” 胖妇人险些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矮妇人说道:“你…你还来劲了是吧。好!老娘我奉陪到底!” “也给我来五块!” “那我要十块!” “二十块!” “一箱!” “两箱!” 这俩妇人没边儿似的乱喊着数,直至招来了一位长衫老者,她俩才肯歇了口气。 “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胖妇人一点儿不客气,她直接将一张银票拍在柜台上,说道:“老娘我今天钱没带够,这八百大洋能买多少香皂。赶紧的,让你店伙计给我送到城南去。” “就你这幅德行也配住在城南?” 矮妇人讥笑一句,跟着亮出一张银票,说道:“老板,我这两千大洋能买多少香皂,您可千万别跟我谈什么折扣,劳您现在就安排装车,帮我送到城南的家里。”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长衫老者满脸堆笑,并挤眉弄眼的示意店伙计们赶紧装车,像是生怕怠慢了这两位财神。 远远地,朱正春就瞧见了这场闹剧。 见长衫老者用好几马车的香皂送走了那两位妇人,朱正春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想不到如今,这大宝做事也开始学着动脑子了。 这个时候,长衫老者发现了朱正春,他满脸得意的凑上前去,说道:“哟!这不是朱老板吗?” 朱正春抬了抬老墨镜,问道:“薛老板,近来生意如何?” “你刚才没看到?” 薛老板指了指马车远去的方向,说道:“就在刚才,我一口气就卖掉了三千块香皂。你说说,我这生意如何?” 朱正春瘪瘪嘴,说道:“薛老板,我听说今天你这有一百多辆马车出城,还带着满车的洋货。我很好奇,薛老板打算把这些洋货送到哪去,又能送到哪去。” “送到哪去?当然是送去卖了。” 薛老板冷嗤一声,说道:“朱老板,别说我没提醒你。回头等我这一百多辆马车全回城了,那这整个澧县可就全都是我鼎盛的地盘了。” “既然薛老板有高招,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朱正春心里偷笑一番过后,说道:“薛老板,其实我这趟过来就是想跟你谈一桩生意。” “你要跟我谈生意?” 薛老板面露不屑,问道:“你有什么资格…不不不,是你有什么资本跟我谈生意?” “山不转水转,来日方长,我总会有时来运转的时候。”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薛老板,我听说你今年开春进了好几船的洋货,加上你去年年前进的那些货,这前前后后足有十几万箱洋货吧。如今你都积压了这老些洋货,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不过没事,薛老板要是卖不掉,可以考虑考虑折价转手给我。” “啧啧啧。你这是痴人说梦,想得倒美!” 薛老板腰杆儿挺直,底气十足,说道:“别说十几万箱洋货,就是再来十万箱,那我也能在三个月时间之内把它卖的干干净净!” “至于我的这桩生意,薛老板你先不用急着答复我,只要到时候你能想到我就行了。” 朱正春丢下这话,扬长而去。 随后,就在当天,一大帮子的中年妇女涌进了这城东城西的鼎盛洋货行里,她们不买别的,只买香皂。 ------------ 第066章 满城尽是红纸飞 城东,鼎盛洋货行。 “什么?!” 薛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满脸惊愕的问道:“你们刚才是说,那城北的百利洋货行居然先我们一步,他们早就把这洋货运到乡里去卖了?” 店伙计们纷纷点头,说道:“听那些保长村长们说,这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好你个朱有仁,难怪这去年年前我没什么生意,原来都是你小子在暗中捣鬼。” 薛老板目露寒光,眯着眼说道:“这事不慌,我现在就书信一封,你们立刻带去给那些保长村长们,让他们从今往后只准替我城东的鼎盛洋货行卖货,不许他们与那城北的百利再有来往。” “这个…” 店伙计们欲言又止,皆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薛老板愣了愣,问道:“怎么了?你们还有事瞒着我?” “老板,您这个想法我们也跟那些保长村长们提过,只不过…” 店伙计们支支吾吾,说道:“只不过那城北的百利早就与这些村长保长们签了份合作契约,说是只要有一方擅自违反契约条款,那就得向另外一方做出赔偿。” “赔偿?” 薛老板冷笑了笑,说道:“这城外的乡里可是一块又鲜又嫩的大肥肉,只是想不到这朱有仁比我还要清楚这一点。不过,就算他已经跟人签了契约定下了死规定,可我鼎盛也绝不会就此罢休。你们尽管直说,一共要赔多少钱,这笔钱我鼎盛帮他们出了。” “至少…280万大洋!” “多少?!280万大洋?” 薛老板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等到凳子上,说道:“朱有仁啊朱有仁,你还真够绝的。这样黑良心的契约,你也敢拿出去让人签字?” “老板,您没事吧。” “你们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快滚出去干活!” 薛老板冲着店伙计们发了一通脾气,轰走他们之后,他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叹息一句。 “一时轻敌,铸下大错。倘若这件事让他知道了,那他还不要了我这条老命?” ****** ****** 城北,百利洋货行。 “春哥,好消息!” 万大宝兴冲冲的奔到店里,气喘吁吁的说道:“就刚才,那城东…一百多辆马车,全回来了,他们一箱货也没能卖出去。”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说道:“我倒想让他卖出去,那样我不出一箱货就能净赚十万大洋。要是这二十八位保长村长都进了他的货,那我就有280万大洋好赚了。” 万大宝想了想,问道:“春哥,这里边是不是你的那份合伙契约帮了咱们?” “这还有用说吗?” 朱正春反问一句,说道:“只要有一方做出有损另一方利益的举措,那他就得支付给对方十万大洋。这十万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所以那些签了这份契约的保长村长们,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万大宝嘿嘿笑了笑,问道:“春哥,既然那鼎盛已经在城外碰了一鼻子的灰,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几天,你们一共买进了多少香皂?” “算算也快有一万块香皂了,并且买来的这些香皂也都已经堆到城北的货仓里去了。” “做得很好,继续买。” 朱正春首肯一句,问道:“对了兄弟,最近你都在街面上走动,关于这些犯了风寒的孩子们,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新情况?” “春哥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 万大宝笑着随口一问,如实说道:“前两天县衙不是出了张告示嘛,说是这场风寒全因季节变化,不注意个人卫生所引起。还说让大家不要与患了病的孩子们多接触,以防传染。可就算是这样,这城里患病的孩子数量也是只增不减,一天比一天多。” 朱正春哦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问道:“兄弟,你都跟踪那老薛这么多天了,难道一点进展也没有?” “有是有,不过…” 万大宝皱着眉头,说道:“那天,也就是老薛他跑去城西码头接货的前几天,我尾随他去了一趟城南。那是一个大户人家,光光是把门的就有六位壮汉。这老薛进去之后,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出来。” “或许人家只是进去拜访老友,待久了一点,不奇怪。” “但是我感觉挺可疑的。” 万大宝回想着当时,分析着说道:“那天他从城东的家里出发,他那辆马车在城南一路七拐八绕,光光是围着那户人家就转了好几圈才肯停下来。问题是他又没发现我在跟踪他,可他还是要这样多此一举,所以我觉得这里边有古怪。” 朱正春听了这话也觉得奇怪,问道:“那这户人家的主人,你有没有打听出他的底细?” 万大宝摇了摇头,说道:“怪就怪在这里。我在附近找人问了个遍,也没人知道这所大宅子里究竟住着谁。” 这户人家的主人,她会不会是那老薛养在外边的小妾呢? 朱正春沉默片刻,猛然想起一事,说道:“兄弟你快去,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今天那老薛肯定还会有异常举动。你盯紧点,留点神。” “好的,我这就去。” 万大宝说完,匆匆赶往城东。 ****** ****** 城北,窑子。 屋子里,强子把刚刚听来的消息都告诉给了树姨,并问道:“树姨,那老薛在城外吃了瘪,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对朱正春痛下杀手?” “这朱正春哪里得罪他了?” 树姨好是平静,说道:“城外那点事,本就是他老薛自讨没趣,他落后人家一步也就怨不得别人。” 强子听了也觉得在理,问道:“树姨你这么说是没错,可这朱正春始终是抢了他的生意,就凭这点,他会不会发难于朱正春?” “上次你出于好意想要帮他,可这小子不是不让你搭手吗?” 树姨笑了笑,说道:“这皇帝不急却是要急死了公公。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朱正春一人搭台一人唱戏,况且他这不是做的挺好嘛。所以我们也就犯不着瞎操心了,先好好看戏,若是有人胆敢跑来砸场子,到那时候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还是树姨沉得住气,那我先去忙了。” 强子跟着笑了笑,退了出去。 ****** ****** 夜幕降临,等到天色黑定了,这薛老板才着急忙慌的离开鼎盛洋货行。 万大宝悄悄跟在后边,直到这薛老板拐进了一条巷子,进了城东的一户人家,他才收住脚步。 后门? 这是谁家的后门? 万大宝带着疑问绕到前面去,单单一眼,他就当场愣住了。 这不是县衙吗?可这老薛跑到县衙里头做什么? ------------ 第067章 满城尽是红纸飞 县衙后宅的一处偏僻小院子里,老薛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心事重重的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蒋师爷!” 老薛三两步迎了上去,急声说道:“蒋师爷,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老半天了。” 蒋师爷瞥了眼老薛,一点儿不客气的说道:“你要是不愿等,那你可以先回去嘛。” 老薛当即满脸堆笑,说道:“蒋师爷公务缠身是个大忙人,我就一闲人,多得是空闲,我等得起等得起。” 蒋师爷嗯了声,问道:“说吧,你这趟过来急着找我,所为何事?” 老薛支支吾吾有所犹豫,干笑着问道:“那个…蒋师爷,县长大人近来可好?” 蒋师爷白了老薛一眼,转身说道:“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可就走了,我才没工夫陪你在这闲聊。” 老薛上前拉住蒋师爷,谄笑着说道:“蒋师爷别急着走啊,我有事,真是有事。其实我最近碰到了一个难题,想你帮我解疑答惑。” 蒋师爷一愣,说道:“你那都是些生意上的事情,我怕我是爱莫能助。” “我看未尝不可,蒋师爷还是先听我说说这事吧。” 一阵窃窃私语过后,老薛摸出一张银票塞到了蒋师爷的手里,说道:“蒋师爷,这事你无论如何都得帮帮我,不然我这条老命…可真就没个准了。” 蒋师爷乜着眼揣起银票,捋着胡须思忖一番,说道:“你这事还真有点棘手,毕竟我没法让县长大人出面帮你解决此事。不过即便如此,这件事也未必到了毫无挽救的地步。” “我就知道这趟不会白来,那就请蒋师爷给我支个妙招。” 老薛乐极,赶紧附耳过去。 一阵耳语过后,老薛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高,实在是高。蒋师爷,这件事我就按你的意思办了。只不过县长那头,你能不能帮我…” “明白,明白。”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蒋师爷连着说了两声明白,转身去了。 从县衙后宅出来,老薛神清气爽,喜形于色,就连走起路来也是十分有劲儿。 一直躲在暗处的万大宝见到这一幕,心里不免起疑。 这个老薛是怎么回事,他进去的时候还是愁眉苦脸的,怎么这会儿出来竟会变得满面春风了? ****** ****** 城北小院,南边的房里。万大宝回到家,就把他这趟的前后经过向朱正春说得个仔仔细细,一点不落。 这老薛跑去县衙里和谁碰过头了? 从这县衙里一进一出,那老薛的神情怎么会有这样微妙的变化? 朱正春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可思来想去也得不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春哥,你说老薛他会不会是找那王耀祖搬救兵去了?”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万大宝理了理思绪,说道:“先说说我们的处境,因为我们事先就已经与那些保长村长们签了份合伙契约,所以那老薛单凭他自己的本事想把我们挤走,那是绝不可能的。再说老薛这头,他在城北货场的仓库里可是一口气就囤了十几万箱洋货,如今他要是没有路子把这老些洋货卖到乡里去,尽快处理掉,那我猜他今年一整年,甚至是明年,他都不需要再进货了。” 朱正春咧开嘴得意的笑了笑,说道:“你说的没错,那老薛就是心太贪了,我只是用强子的一句谎话就把那他哄骗进了我的网里。” “照目前的处境来说,我们是能够高枕无忧了,而那老薛他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到不行,又毫无办法。” 万大宝跟着笑了笑,又立即收起笑容,肃然问道:“春哥,老薛他可比我们多活了好几十年,他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要多。那你说,像他这样一个人精,他能乖乖的就此罢手吗?” 朱正春干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他铁定是不会甘心的,不过他跑去县衙的这一举动,我始终理解不透。他去县衙里能做什么,这县衙里又有谁能帮得了他?” “跑去县衙做什么?当然是塞钱了!” “这钱塞给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王耀祖了!” 春哥的脑子怎么不好使了?万大宝心道一句,说道:“老薛塞钱给王耀祖,他为的就是一句话。” “哪句话?” “春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万大宝急了,一连不喘气的说道:“这句话就是,‘我城东鼎盛洋货行是奉副县长之命,特来将这洋货卖到乡里的’。如此一来,那老薛拿着王耀祖的特批,趾高气昂的跑去与我们合伙的那些保长村长面前狐假虎威一番,要是这些保长村长们为了保住他们头上的那顶乌纱帽,那他们也就只好委曲求全,决定与我们散伙。” “按你这样说是行得通的,不过我想这老薛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笔账他都不会算了。” 朱正春似笑非笑,说道:“这件事,无论是谁参合进来,我都有合伙契约摆在这。那可是十万大洋,有谁会心甘情愿的白交这十万大洋?哪怕最后他们迫于无奈交了这十万大洋,那我也是稳赚不赔的。可要是老薛真打算这么做的话,那他不是逼着人家给我送银子吗?” “这个…” 万大宝挠了挠额头,没话说了。 哈哈哈…朱正春朗朗笑着,说道:“兄弟你肯动脑子想问题,这点我替你感到高兴。不过你放心,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撒网布局,我又怎么能让人轻易钻了我的漏子。总之不管他老薛跑去县衙见了谁,只要他是想打我这份合伙契约的主意,那他绝对是徒劳无益。” 万大宝憨憨的笑了笑,说道:“我也就瞎想瞎猜的,我这脑子哪有春哥你的好使?”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说道:“这个要慢慢来,我相信往后你的脑子会越来越好使。” “这一点,我也毫无理由的相信。因为只要跟着春哥混,那就是一个傻子也能变成鬼灵精。” 万大宝戏谑一句,忍俊不禁。 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眼,仰头大笑。 这爽朗的笑声传到屋外,与深厚的兄弟情谊一起,弥漫在静谧的空气里,久久消散不去。 夜半时分,几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出现在了城北货场里。他们一路找过去,直到看见这仓库大门上写着“百利”二字才驻足下来,并张目四望,密切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就在火光一闪的刹那,货场里徐徐升腾起一股滚滚浓烟。 顷刻间,那冲天的火光就已将那夜幕星空照耀成红澄澄的一片,远眺过去好是吓人。 ------------ 第068章 满城尽是红纸飞(四... 翌日清晨,一直从早上到中午,在城北的街头巷尾里,人们都在议论同一件事,那就是昨晚半夜这城北货场起了一场大火,它烧掉了不少店家的仓库,以及这仓库里的全部货物。 朱正春在午饭过后听说了这件事,他心里放心不下,就让万大宝过去一趟瞧个明白。 等到万大宝走后没多久,强子匆匆忙忙的赶到了百利洋货行。 “朱老板,朱老板!” 强子满脸心焦,急切的说道:“出事了,昨晚一时疏忽,货场起火了。” 朱正春愣了愣神,好是平静的说道:“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已经知道这事了。” “你是知道,但你知道的并不全。” 强子留意着朱正春的脸色,说道:“前后我查了一遍,这把火一共烧了四间仓库。这其中有一间…正好是你百利洋货行的仓库。” “真的假的?” 朱正春怔住片刻,回过神来,直截了当的问道:“这是人为纵火,还是?” 强子点了点头,说道:“前阵子刚下过雨,屋里屋外都还有些潮湿。所以这除了人为纵火,还能是什么。” “哦。” 朱正春默然半响,问道:“树姨知不知道这件事,她是什么反应?” 强子心中愤愤,说道:“这城北可是树姨的地盘,你说当她得知有人在她的地盘上放火闹事,她能坐得住吗?就在刚才,树姨放出话去,她要动员这城北城西所有的弟兄,让大家务必要尽快揪出这个纵火的元凶。” 朱正春瘪了瘪嘴,说道:“强哥,依你看,这把火会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 强子暗暗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就要问你了。我想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跑来与树姨过不去,而且在这县城里边也没几个人敢与树姨过不去,可你就不同了。” “与我过不去,不就是与树姨过不去嘛。” 朱正春苦笑了笑,问道:“强哥,你说那城东的老薛他敢不敢与树姨过不去?” “你是想说这把火是他找人点的?” 强子很是干脆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完全有可能,毕竟现在你正与那城东的鼎盛斗得火热。只不过,你真的已经把那老薛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了?要不然,他又怎么会找人来烧你的仓库?” 朱正春没有答话,他的脑子在飞速旋转着,他在深思一个问题。 这老薛找人来烧我的仓库,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猛地,朱正春恍然大悟,急的后脊背上渗出一身冷汗。 这个老薛十分清楚,因为有这份合伙契约挡着,他想从那些保长村长那下手是完全不可能的。如今他调转矛头,直逼着我而来,为得就是让我无法为那些保长村长们正常供货。如此一来,倒是我违反了契约上的合作条款。 还有就是,如果这老薛再跑去那些保长村长们面前煽风点火,让他们合起伙来问我要违约金,那这份合伙契约便会不攻自破,而我还得拿出280万大洋作为赔偿。 千算万算,棋差一招。朱正春咬咬牙根,好不甘心。 之前在朱家湾,我就是输在了一场大火之上。时至今日,难道这场悲剧还会再次上演? 不行,我不能如此悲观,我决不能再输一次。 朱正春送走强子,回到店里静下心来,细作打算。 ****** ****** “朱老板,朱老板!” 万大宝还没有回来,可史铁柱等八人却是火急火燎的赶回县城来了。 朱正春见了他们八人,摆着手笑了笑,镇定自若的问道:“铁柱大哥,你们这趟回城是不是因为那些保长村长们急着想要进货?” 史铁柱满脸讶异,说道:“朱老板,你猜得没错。只是那些保长村长们说了,要是这个月我们不能给他们送去两百箱洋货,那他们就要解除跟我们的合伙关系。并且还有,还有…” “还有就是,我得赔给他们每人十万大洋,是不是?” 朱正春坦然一笑,说道:“大家不用慌,这件事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史铁柱很实在,直言说道:“朱老板,我听那些保长们说,我们在城北货场里的仓库被一把火给烧得干干净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件事就有点悬了。况且,我们要想重新进货,此去上海路途遥远,新进的这批货怕是要到下个月才能过来。”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问道:“铁柱大哥,我们之前送到乡里去的那些洋货都已经卖完了吗?” 史铁柱摇摇头,气呼呼的说道:“还剩不少呢,可那些家伙就是不依不饶的想要进货。在我看来,他们哪里是想进货,他们分明就是在惦记着朱正春的那十万大洋。只是有一点我不清楚,我们仓库着火是什么时候,怎么今天一大早那些保长村长们就急着跑来找我说要进货,不然就解约,还要赔偿。” “那这些人的消息还真够灵通的。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这老薛做事够狠够快,也够准。他一伸手就正中了我的要害。” 朱正春冷冷的感慨一句,安慰着说道:“天无绝人之路,这件事大家不用担心,我这就去找树姨,让她也帮我想想办法。” “春哥要去哪?怎么大伙儿也全都在这?” 这个时候,万大宝回来了,他很是好奇的瞧了大家一眼,说道:“咦,我瞧着大家的脸色怎么有些不对劲。春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朱正春愣了愣神,说道:“你不是刚从货场回来嘛,怎么还问我出了什么事。” 万大宝越听越觉得奇怪,说道:“我是刚从货场回来没错,可这店里发生了什么我上哪知道去。” 朱正春也被整糊涂了,他摆摆手,说道:“那好,我来问你来答。” “那春哥你问吧。” “昨晚货场是不是着火了?” “是啊,这把火可不小,一连串烧了四间仓库。” “烧了四间仓库,那我们的仓库怎么样了?” “我们的仓库?” 万大宝懵了,忍不住笑着说道:“这把火跟我们的仓库有什么关系,我们的仓库不是好好的在那呆着在嘛。” “此话当真?” 朱正春又惊又喜,而更多的是惊大于喜。他顿了顿,说道:“强子刚才来过,他说被烧的这四间仓库里边,其中有一间是我们百利的仓库。” 万大宝点点头,说道:“有是有,以前是,不过现在不是了。” 朱正春急了,提高嗓门儿大声问道:“你丫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 “这件事不是很简单吗?” 万大宝说完,想起一事,说道:“春哥,我之前忘记跟你说了。前阵子不是雨天不断嘛,有一天我跑过去发现我们原先的那间仓库竟然有些漏雨,当时我找不到强子,心里着急,就直接在货场里找了些人帮我们另换了一间仓库。所以…还好那间仓库漏雨,不然昨晚我们那些洋货可就要遭殃了。” “大宝啊大宝,你真是我的福星呐!” 朱正春险些喜极而泣,他虚惊一场不免长舒一口气,说道:“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既然老天都在帮我,那这次注定是我赢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万大宝一头雾水,他左看看右瞧瞧,谁也没工夫跟他解释这件事。 “他想暗地里跟我玩阴的,我偏要明着来跟他玩硬的!” 朱正春走上前去,一把推开里屋货仓的屋门,冷笑着说道:“来而不往非君子,我这件大杀器终于是时候登场了。” 这十万张红纸全都铺洒到街面上,那将何其壮观? 光是想想,朱正春就觉得大快人心。 ------------ 第069章 满城尽是红纸飞(五... 当羞答答的月牙躲进乌云里去的时候,九辆马车从城北百利洋货行出发,兵分两路,其中四辆去了城南,剩下五辆奔着城东去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这九辆马车分别穿行在城东城南的大街小巷里,缓缓而行。这一路过去,沿途还有一张张绯红色的正八开纸片儿从马车上抛洒了出来,纷纷扬扬,接连不断。 这些红纸片带着某人的愤怒,在夜幕里哗啦啦的翻飞一阵,直至解气消气了,它们才悠悠荡荡的飘落在地上。最后马车所到之处,这些抛洒出来的红纸片就如秋风落叶一般铺满了整条街面。 鸟瞰下去,这城东城南的地面竟在一夜之间成了绯红一片。 “老爷…老爷!” 天蒙蒙亮的时候,城东一处高门大宅子里,一位老管家抓着一把绯红纸片急急忙忙的穿过院子,大喊着说道:“老爷,不好了,您快出来看看呐!” “你嚷嚷什么!” 老薛来不及穿戴,就只批了一件长褂子推门出来,很不高兴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天塌了?” 老管家打了个寒噤,走上前去摊出手里的红纸片,说道:“老爷你看,这是我今早起来刚刚发现的。” “它不就是张红纸吗?” 老薛不以为然,接过来瞟了一眼。当看到这红纸片上赫然写着“便宜的让你难为情――城北百利洋货行”这两行字的时候,他脸都绿了,气呼呼的问道:“这东西,你是在哪找到的?” 老管家有些迟疑,他指了指身后,说道:“咱家门口,还有…还有咱家门口的整条街上,全都落着这东西。” “走,看看去。” 老薛弯着腰扯起鞋跟,气冲冲的朝着家门口小跑着过去。 薛宅门口,老薛只瞧了一眼就背过身去,他差点没让这满街的,于他而言好是刺眼的一片绯红给活生生的气昏过去。 “快快快,把家里的人全都叫出来,赶紧给我扫走,扫干净了!” 老薛气得直跳脚,歇斯底里一番过后,他抚了抚胸口,恶狠狠的说道:“好你个朱有仁,你胆敢这样报复我,你就不怕我再找几个人放一把火烧了你家?” “不好了,老板不好了!” 这时候,一位店伙计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老板,出大事了。咱城东这大大小小的所有街面上,全都让他城北的百利给铺了红纸。” “整个城东?!” 老薛一时气得没说话了,他缓了口气儿,冷笑着摆摆手,说道:“他铺就铺了呗,这看上不是挺喜庆的嘛。再者说了,他百利凭这几张红纸就想击垮我鼎盛?那是门儿都没有的事!” “老板…老板!” 远远地,又有一位店伙计驾着马车赶了过来。马车还未停稳当,这店伙计就急不可耐的跳了下来,语无伦次的说道:“老板,城南那头,这百利的红纸是随处可见,整街整街的满地都是。” “整个城南也是如此?!” 老薛彻底没话说了,他渐渐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甚至在他的心里,面对这百利突如其来的犹如汹涌浪潮般的反击,他感觉他就要招架不住了。 这个朱正春还真是诡计多端,只不过他在我城东城南铺完这些红纸之后,接下来他又会做什么? ****** ****** 城东,鼎盛洋货行。 店内里屋,老薛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可当他看完账本,他又忍不住急躁起来。原因就是,这账本上有一条账目显得十分诡异。 短短五天时间,我这城东城西的两家洋货行合起来,居然就卖掉了将近两万块香皂。依这个卖法,我这香皂的库存怕是已经所剩不多了。 老薛一个激灵,他本能的想到了朱正春。他觉得这件事,肯定又是朱正春在暗中捣鬼。 可奇怪的是,他一口气买这么多香皂用来做什么?别的也不买,就只买香皂,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老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急忙唤来他的管事,吩咐着说从今天起,城东城西这两家店都停止出售香皂,熟客除外。 管事走后,老薛掏出怀表瞧了瞧时辰,自言自语着说道:“今天时候尚早,我要不要亲自走一趟,看看那朱有仁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老板,老板!” 就在这时,一位店伙计火急火燎的闯进店内里屋。 老薛见了这伙计,赶紧问道:“怎么样了,城北那头什么动静?” 店伙计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如实说道:“老板,今天那百利洋货行的生意可以说真是好的不得了。这整整一个上午,他们那就没断过客人。” 老薛一愣,小声问道:“他这客人源源不断,那他有足够的洋货卖给人家吗?” “怎么会没有呢?” 店伙计反问一句,接着说道:“他们何止在店里卖货,今天他们还有八辆马车运了大几百箱的洋货出城了呢。” “什么?!他们的仓库不是被…不是被一场大火给烧光了吗?” 老薛差点说漏了嘴,他气急交加,可又不能发泄出来,只好憋着气说道:“行了,你出去吧。” 店伙计刚走,老薛气得一把扫掉案桌上的茶碗,愤愤说道:“我放火烧了他的仓库,他本该比我还要着急才对。可谓如今…不行,一不做二不休,省得夜长梦多,这件事得尽快处理掉,还得处理的干干净净,不然我这条老命真就不保了。” “来人!” 老薛唤来他的管事。 两人窃窃私语一阵过后,一抹阴笑浮现在了老薛的脸上。 ****** ****** 城北,百利洋货行。 宝儿不在,这出账记账的事就只能由朱正春来做了。趁着这会儿店里空闲,他便提了提这城北货场起火的事。 万大宝听后细细想了一番,他恍然大悟,好是气愤的说道:“春哥,这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今晚,我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过去点把火?” 朱正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笑着问道:“兄弟,我们这十万张红纸可全都已经洒在他城东城南了,今天我们这生意如何你也全看到了。难道这样还不能让你解气?” 万大宝摇了摇头,说道:“春哥,说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解气。” 朱正春瘪嘴坏笑了笑,畅然说道:“那你就等着吧,那老薛很快就要坐不住了。到时候,你可要记得好好的出一出这口恶气。” 万大宝笑着点点头,说道:“放心,我非打他个满地找牙不可。” 哈哈哈… 就在两人放声大笑的时候,一位瘦个子的中年男人进到店里。他瞧了朱正春二人一眼,态度好是谦逊,问道:“请问谁是朱老板?” 朱正春合上账本,说道:“我就是,您哪位?” 这中年男人哦了一声,上前说道:“我是城东鼎盛洋货行的管事,我这趟过来是想替我们薛老板传句话。” 朱正春与万大宝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洗耳恭听。” 这中年男人依旧谦和有礼,他微微低下头去,说道:“今晚午夜,城北货场,在我们鼎盛的仓库里,薛老板想跟朱老板谈一桩生意,还望朱老板赏脸。” 朱正春没答话,他只是瞧了万大宝一眼。 万大宝若有所悟,开口问道:“这生意就不能白天谈?这大半夜的,你们想跟我们谈什么生意?” 这中年男人抬起头来,冷笑了笑,说道:“我们薛老板还有一句话,是说倘若朱老板不敢赴约,那就请朱老板在明天一大早卷铺盖走人,离开县城,离开澧县。”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我去!谁不去谁是孙子!” “那就恭候朱老板了。” 这中年男人说完,转身走了。 “春哥,这里边会不会有诈?” 万大宝想了想,又问道:“这事,我们要不要跟树姨她知会一声?” 朱正春琢磨片刻,好是轻松的笑着说道:“不就是谈桩生意嘛,我俩单刀赴会便是了。” “那好,我去找两把刀子用来防身。” 万大宝像是等着朱正春这样回答,他丢下这句话之后出了店门。 朱正春瘪瘪嘴,自言自语一句。 好久都没有活动筋骨了,不过今晚可能会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 第070章 满城尽是红纸飞 傍晚回到家,曹玉玲在厨房里忙活着,宝儿蹲在小院一角给几只小雏鸡喂食。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么? 朱正春苦笑了笑。即便此时此刻,他已然嗅到了一股浓烈的暴风雨气息,可眼前的祥和平静,不禁还是让他觉得非常舒心,也很安心。 倘若城东那伙人能够讲点道义,他们只冲着我来,不与我家里的女人过不去,那这件事我就完全能够一人肩挑。 这是气话,也是实话。虽说朱正春之前有些畏手畏脚,但他真正担心的还是曹玉玲与宝儿的安危。然而今时今日,既然家里边有树姨的这帮练家子罩着,那朱正春也就可以放开手脚,放心大胆的去做他想做的事。 “阿仁,店里还是不忙吗?” 饭桌上,宝儿忍不住问了一句。毕竟这阵子,以她的性子呆在家里总会闷得慌。她很想出去转转,可这是朱正春严令禁止的。 “快了快了,很快你俩就能一起到店里给我帮忙了。” 朱正春边吃边笑,眸子里闪烁着好是深沉的幸福光芒。 “我也能去了?” 曹玉玲搁下碗抿嘴笑了笑,问道:“怎嘛,去年你提过的那件事总算是要解决了吗?” “嗯。” 朱正春点点头,很是自然的笑着,说道:“今晚店里还有点事,我得跟大宝过去一趟,你们收拾好了就早些歇息吧。” “我先进去拿点东西。” 万大宝抹了抹嘴,起身回了南边的房里。片刻过后,他两手空空的出来,笑着说道“春哥,咱们走吧。” “不用等我们,记得早点休息。” 朱正春特别嘱咐一句,这才动身前往。 这大宝的腰间别着什么东西? 好奇之余,曹玉玲察觉出这朱正春二人竟然有些行色匆匆。猛然间,她的心悬了起来,总感觉很不踏实。可当她起身追到院子里的时候,朱正春二人早已去无踪影。 ****** ****** 午夜,城北货场。 朱正春与万大宝并肩而来,是为准时赴约。他二人立在鼎盛的仓库门口,相视一笑过后,不约而同的推门进去。 仓库里边,灯火通明。 在这仓库的左右两边,摆放着好几万只木头箱子,那堆积如山之势,直叫人觉得压抑无比。这正中间空出来的宽敞过道上,数十位彪形汉子手持火把并整齐的站在两旁,他们虽不是凶神恶煞,却也有些面相不善。而正前方的那块空地上,有一张漆木桌子跟两条长凳,还有坐在长凳上这皮笑肉不笑的老薛。 这是谈生意还是要谈判? 在心底开了句玩笑过后,朱正春气定神闲,双手背于身后,闲庭信步一般走了过去。 嗤,才三十二个人而已。 万大宝面露不屑,若无其事的跟在朱正春的身后。 你们两个人也敢跑来赴约? 这帮手持火把的汉子们见朱正春只带了一个人过来,他们原本严肃的脸上竟是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冷冷的得意之色。 老薛一直留神着仓库门口,他是担心有人埋伏在外边。故此,他眼神示意一位彪形汉子赶紧过去关上仓库大门,并起身笑着问道:“朱老板,就你们两位?” 朱正春不请自坐,他以衣袖扫了扫桌面,抬头说道:“薛老板,不就谈个生意嘛,依我看是根本没必要带那么多人过来。” 老薛冷笑了笑,说道:“朱老板误会了。我叫来的这些人,他们不过是帮忙掌个灯照个亮罢了。” “我是无所谓,就是他们可别一不留神失手把你这仓库给点了,那这个忙可就越帮越忙了。” 朱正春调侃一句,说道:“薛老板,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所以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老薛干咳一阵,坐下来说道:“朱老板你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今晚这里没外人,我保管让你说个够。” “那…我就不客气了。”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摸出一张银票搁到桌上,说道:“我这里有五万大洋,薛老板你那有十几万箱货洋货。以物易物,我想用我这五万大洋买你薛老板手中的十万箱洋货。” “你怎么不去抢?!” 老薛差点没气得吐血,他蹭的站起来皱起眉头,问道:“朱老板,你知道我这十万箱洋货它值多少钱?” “二十万大洋?三十万?” 朱正春瘪了瘪嘴,说道:“薛老板你要知道,只有这卖得出去的东西它才能说得上值钱。我再多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就以你鼎盛目前的处境来讲,你何年何月才能卖掉这十几万箱洋货?与其让它们呆在你这仓库里不见天日,还不如你忍痛割肉,折点价甩手丢给我算了。这样一来,你不就省事省心了嘛。” “忍痛割肉?我大把大把的钱出去才进了这些货,你花这点钱就想一口吞下去,你说这到底是谁省事省心了?” 老薛恼羞成怒,不冷不热的说道:“朱老板,我诚心诚意的请你过来谈生意,你可别不识好歹。” “你这也叫诚心诚意?若不是我有本事把你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你又怎么会放下身价想着跟我谈生意?” 朱正春毫不示弱,直言问道:“薛老板,你先是威逼老李断了我的货源,接着在我城西开了分店,再来又找人烧了我仓库…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老薛的眼角连连抽动,沉默不语。 朱正春见此,冷笑着说道:“薛老板,这过去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过眼下,你城东的鼎盛只有两条路好走,就看你会如何选择了。” 老薛咬得牙根吱吱作响,说道:“是嘛,说来听听。” 朱正春抬起手来把桌上的银票推到老薛的跟前,说道:“这第一条路,如我刚才所说,我五万大洋买你十万箱洋货,剩下的事就看你鼎盛要如何自生自灭了;至于这第二条路,在我看来它是个互惠互利,双方共赢的好路子,很值得你好好考虑考虑。而这条路就是,我把这五万大洋放贷给你,以合伙入股的形式占有你鼎盛洋货行一半的股份。也就是说,往后你鼎盛每年每月的全部收益,我们五五分账。” 老薛很是无语的摇了摇头,说道:“朱老板,这大半夜的你痴人说梦也就算了,可若你痴心妄想那就有些过分了。” 哈哈哈…朱正春仰头大笑一番,冷冷问道:“薛老板,若不是你老奸巨猾心太贪,若不是你眼红我这小店生意好,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没事找事,硬把我往死路上赶,那我又怎么会以牙还牙,陷你于绝境当中?” “怪就怪我一时糊涂,多进了这十万箱洋货,要不然我们还有得玩。” 老薛嘴上服输,但心里不服。他把桌上的银票推回到朱正春的面前之后缓缓起身,乜着眼说道:“朱老板,你说我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我不信,我非要找出这第三条路不可。” 朱正春跟着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衣衫,笑着说道:“你就别找了,直说无妨。” “爽快!” 老薛抖了抖大拇指,阴笑着说道:“朱老板,今晚谁能从这间仓库走出去,那这澧县城里城外的洋货生意就归他一人所得。至于没法出去的那个人,他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笃! 朱正春从腰间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杀猪刀插在桌上,说道:“这样最好不过,那咱们也别再枉费唇舌了。还有你憋了好久的那句话,要不我也一气儿帮你说了?” 老薛见了这把寒光毕露的杀猪刀,当即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吱声。 彪形汉子们见了这一幕,立马大步流星的合围了过来。 “你是不是想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话音未落,朱正春与万大宝愤然提着杀猪刀并肩向前,丝毫不怯的迎了上去。 ------------ 第071章 满城尽是红纸飞 两名年轻小伙对阵三十二名壮年汉子,这拼的不是力气,而是勇气。 这说成是莽撞也好,蛮横也罢,不过只要朱正春与万大宝这俩天生暴脾气碰在一块儿,哪怕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照样也敢拳脚相加,暴揍一顿。 不计后果,也算是对男儿本色的一种诠释。 朱正春助跑一段向前跃起,空中连出两脚,直逼距离他最近的这两名壮汉的面门。 唉哟…呃! 这俩汉子避闪不及,面门吃痛,当即身形后仰,如后空翻一般闷声倒栽在地上,身子抽动了两下之后即可昏死了过去 “刀子不长眼,不想死的赶紧滚!” 万大宝方寸不乱,且还下刀利索,一点儿也不手软,真可谓是手来砍手,脚来跺脚。再说这把杀猪刀短小轻巧,又格外锋利,使起来十分顺手。如此这般,万大宝风驰电掣似的连劈带砍,仅仅只是打了个照面的功夫,他就已将围攻他的这五名汉子砍得鲜血霍霍直流。 与人交手,谁心慈手软谁就会被打趴下。这个道理简单易懂,所以万大宝从小就知道,并且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好小子,你俩下手还真够狠的!” 汉子们手无长物,自知吃亏。他们往后退去,并将手中的火把丢在地上,又纷纷去到一处货箱旁边抽出砍刀扛在肩上,冷笑着说道:“小子,别说我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这可是你们先动刀子的。” 朱正春没去搭理,他很小心的踢着火把,并对万大宝说道:“兄弟,把这火把堆到一起,省得待会儿不小心烧了我们这十几万箱的洋货。” “这是老子的货!” 不知何时,老薛竟是溜到了仓库门口,他听了朱正春的这番话,当场气得直跳脚,大喊着说道:“朱有仁,老子就是狠下心来烧了这满仓库的货,也绝不会折价卖给你!” 咻咻咻… 一把杀猪刀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最后不偏不倚插在了仓库大门的门闩上。 这么远也能正中目标,朱正春见了好是得意,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老家伙,我们这还没完事呢,你可别急着开溜。” 老薛瞥了眼近在耳畔的这把杀猪刀,吓得两腿发软,但嘴上却还在逞强。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给我把这俩小子给做了!” 壮汉们闻言,纷纷举刀杀向朱正春二人。 一时情急,万大宝赶紧递出他手中的杀猪刀,说道:“春哥,我的刀给你。” “那你怎么办?” 患难见真情,朱正春心头一热,瘪嘴笑了笑,说道:“好兄弟,我们一起上!” 一人赤手空拳,一人紧握杀猪刀,两人并肩作战,杀入敌阵。 这帮壮汉并不是什么练家子,他们只是仗着人多,凭着蛮力在乱劈乱砍。 嘭嘭嘭…劲拳击打,发出声声闷响。朱正春步伐轻盈,在左躲右闪周旋之际,他顺势抬手扼住对方手腕卸去砍刀,接着或肘击,或怒踹,或扫腿,每次都以最直截了当的手段将对方打倒在地。 乒乒乓乓…短兵相接,发出阵阵慑人脆响。万大宝以一敌十,咬紧牙关乱刀劈斩。在接连砍翻对手的同时,他的胳膊、脊背也已连中数刀。殷虹的鲜血浸湿了衣衫,可他完全不在乎这些,反倒是越战越勇,势不可挡。 如此一番混战厮杀过后,朱正春与万大宝虽已是气喘吁吁,但却仍能屹立不倒。而原先那三十二位壮汉里边,就只有十来人受伤较轻,尚可再战,其余的则是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来啊!再来啊!” 朱正春与万大宝气势汹汹,一步一步缓缓逼上前去。 此时此刻,见此情形,这尚还站着的十来位壮汉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朱正春只带了一个人也敢前来赴约。他们全然没有想到,这俩小子当中,一个是拳脚功夫了得,绝对的练家子;另外一个是下手利落,狠劲儿十足,挨了刀子他眼都不眨一下的疯子。 这十来位壮汉面露惧色,他们不由自主的挪着步子,往后退却。 “你得意什么!” 老薛的音色有些发颤,他清了清嗓子,阴笑着说道:“朱有仁,就算你今晚能从这里走出去,可你家里头的那两个小娘们就不一定了。” “你个王八蛋!” 朱正春怒火中烧,两眼瞪圆,恶狠狠的说道:“你要是敢动我的女人,老子定要让你全家老小不得好死!” “吓唬我呢!” 老薛冷笑了笑,他转身拔掉门闩上的杀猪刀,打开仓库大门,冲着外边拍了拍手,像是在传达某种指令。 不多时,上百号提刀汉子们浩浩荡荡的涌了进来,堵在仓库的过道里。 “朱有仁,你说的没错,你的本事的确是深不可测。” 老薛躲在人群后方,阴阳怪气的说道:“我之前是小瞧了你,不过那又如何?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量你今晚也是插翅难飞。哼哼…你就乖乖的,老老实实的等死吧。” 说完这些,老薛出了仓库,并叫人在里边把门锁好,以防外边有人撞门进来。 然而,就在这仓库大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刹那,这地上的火把渐渐熄灭,仓库里的光线陡然黯淡了下来。 如此一来,仓库里边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这浓郁而又新鲜的血腥味,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一双双铮铮发亮的目光,无一处不都暗示着人人自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正春与万大宝相视一眼,苦笑了笑。 朱正春弯腰下去捡起一把砍刀丢给万大宝,玩笑着说道:“兄弟,你要是能先我一步杀出去,那我就送你一套…不!是两套中山装。” 万大宝吮吸了一口胳膊上的血渍,又愤愤吐出去,笑着说道:“一言为定!不过你得跟紧了,我可不想到时候去了衣裳店,结果没人替我掏银子。” 哈哈哈…朱正春放声大笑,竟还笑弯了腰。 “大家一起上,碾过去!” 一呼百应,仓库过道里边,提刀汉子们就如浪潮一般汹涌杀来。 “这是想一波带走的节奏吗?” 朱正春戏谑一句,抄起两把砍刀,大步向前猛冲一段,借势而起,似飞檐走壁一样,倾斜着身子在过道旁的货箱上连跨数步,最终出其不意的落在了这帮提刀汉子们的正中间。 刚一落定,朱正春双臂齐肩抬起,原地旋转。他这砍刀过处,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春哥,你耍诈!” 万大宝不甘示弱,他以左手砍刀护住头部、脖颈,以右手杀猪刀连砍带捅,时进时退,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朱正春的身后。 “兄弟,我走了捷径,可你也不慢呐。” 这会儿,朱正春也就嘴上有空,而他的手脚四肢,甚至与大脑连接的每一根神经都可以说是毫无空暇,因为他要忙着应付围攻他的这六十多位壮汉,还得密切留意着他们手中砍刀的动向。 “我走得快,那都是因为有你在前边为我开路!” 万大宝浑身是血,可他早已痛的没了知觉,出刀挡刀,一点不迟钝,干净利落。 “不用客气,这里只剩下五十多号人了,要不咱们对半劈?” 朱正春知道万大宝受伤不轻,他很害怕下一秒万大宝就有可能一头栽到下去,所以在激励万大宝,给予万大宝勇气的同时,他双刀连砍,刀刀直逼要害,下手可谓越来越狠,越来越毒。 “没问题!一口气干翻他们!” 万大宝卯上最后一点气力,跟着朱正春一起,杀向仓库大门。 兄弟,你可要撑住啊。 朱正春心道一句,一马当先,杀在前边,这次是真的在为万大宝开路。 ****** ****** 仓库外边,老薛并未离去,他紧贴在大门上,一直在细听着仓库里边的动静。 忽然,一把冰冷的砍刀缓缓抵在了老薛的脖子上。 老薛吓得一哆嗦,他不敢回头,只是战战兢兢的问道:“是…是谁?” “朱有仁呢?” 这语气十分迫切,听得出来,此人很着急朱正春的安危。 乒乒乓乓…不等老薛答话,仓库里边传来一阵激烈的械斗声响。 “饶命…救命呐…” 接着,仓库里边有人求饶,也有人求救。 啊…啊! 痛呼,惨叫,鬼哭狼嚎般的痛呼惨叫声,不绝于耳。 猛然听到仓库里边冒出这番动静,老薛当即脸色煞白,浑身瘫软着坐了下去。 “开门!朱有仁!是我,强子!” 强子猛锤了一阵大门,又对着身后数百名弟兄说道:“多来几个人,把这门撞开!” 笃!笃!笃! 大伙儿喊着号子,合力撞门。 嘭咚…终于,这仓库大门被硬生生的撞倒了。 皎洁的月光照进漆黑的仓库里边,那狼藉一片,血迹斑斑的过道上,有一百多条汉子就这么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有些在呻吟喊疼,有些已经没了动静。 这是谁干的? 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好奇,无不惊愕连连。 循着血腥气味望过去,在这过道的深处,不难发现有一个人他居然是站着的。他满脸是血辨不出模样,可凭着月光,凭着他那双寒光四溢,犀利无比的眼神,还是有人能够辨认出来。 他不是别人,正是朱有仁。 也就是,朱正春! ------------ 第072章 兄弟的伤,我的痛 城北仓库里的这场厮杀,牵动着许多人的心。 在城东,城南,城北,皆有三两户人家屋子里的灯火是彻夜长明,甚至有人整宿未眠。 当朱正春抱着奄奄一息的万大宝,从仓库里边踉踉跄跄走出来的时候,这天色已经是蒙蒙亮了。 黎明前的黑暗已经过去,眼下这是暴风雨平息后的宁静。 浴血鏖战好几个时辰,朱正春身心俱疲,体力透支。不过纵是如此,他还是要强忍着浑身的酸痛,紧咬牙关带着他的兄弟离开。 仅仅只有两个人,只凭借两个人的力量,却硬是把这一百多条壮年汉子活活干翻在地。这得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骇人听闻。 别的不提,就说围在仓库门口的这数百名汉子们,若不是他们亲眼见到了这血腥而又惨烈的一幕,那他们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望着迎面而来的朱正春,望着这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儿,这数百名汉子无不深深折服,无不叹为观止。 “朱有仁,你…” 强子两眼发红,眼角有些湿润。惊叹、佩服、激动兴奋…这种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情绪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麻烦帮我兄弟找个郎中过来。” 兄弟的伤,我的痛。朱正春的嘴角动了动,他想笑却是又笑不出来。 “兄弟,我们回家!” 朱正春振作精神,抱着万大宝阔步向前,豪迈而去。 做他的兄弟,真不错。 在那些怔怔不语的汉子们当中,有很多人如此想着。 ****** ****** 城北,窑子。 朱正春考虑到要是就这样将万大宝带回家去,那一定会把曹玉玲跟宝儿吓得魂不守舍,坐立难安。故而,他就把万大宝送到了树姨这儿,想让树姨帮忙照料。 树姨孤寡一人,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独居的生活。因此,她并没有当场答应,毕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万大宝。 不一会儿,强子找来郎中为万大宝疗伤。 在郎中为万大宝包扎伤口的时候,树姨瞧着万大宝的肩上、背上、胸口上…这浑身上下加起来足有五十多处或深或浅的刀伤,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又点点头,好是深沉的说道:“不错,是条汉子。” 朱正春瘪嘴苦笑了笑,说道:“我朱正春的好兄弟,怎么能是个软蛋?” “你还有脸说?” 树姨好不客气的白了朱正春一眼,说道:“幸亏他这都不是致命伤,要不然…算了,只要他平安无事,早些康复,那就比什么都强。” 朱正春没有接话,他只是满脸自责的沉下头去。 树姨见了有些于心不忍,她轻拍了拍朱正春的肩头,示意朱正春到客厅说话。 强子送郎中出去了,所以这客厅里边就只有朱正春与树姨两个人了。 “阿仁,这件事你不用内疚。归根结底,这都是我的错。” 树姨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早就料到那老薛会对你动刀子,可我却一直放手不管,任你深陷泥潭,让你的兄弟跟你一起跳了火坑。” 从树姨口中听到阿仁这个称呼,朱正春倍感亲切,他摇了摇头,说道:“树姨,我也跟你实说了吧。这都是性格使然,就算那老薛不来招惹我,总有一天我与他还是会干一仗。我就这脾气,改不了也不想改。” “是啊,不然你也不至于被赶出朱家湾。” 树姨调侃一句,想起一事,说道:“你还是赶紧回家一趟吧。我猜这会儿,玉玲她定是急的六神无主,正带着那小丫头在到处找你呢。” 朱正春倏地起身,迟疑片刻,又缓缓坐了下去,说道:“我没想到这次会闹得玉玲她们都知道了。我…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们解释这件事。” 树姨好是和蔼的笑了笑,说道:“昨晚的事,你倒不用跟她们解释。” 朱正春愣了愣,问道:“怎嘛,她们还不知道这事?” 树姨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颇为平淡的说道:“那老薛派去的人,他们还没走到你家门口就已经被我的人抬走了。” “抬走了?练家子就是不一样。” 朱正春若有所悟,说道:“我就奇怪了,强子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带着人跑去货场里找我,原来是树姨你这头收到了风声。” 树姨点点头,凝视着朱正春说道:“阿仁,这次的事,前前后后你的所作所为,我全都看在眼里。你做得非常出色,你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对你刮目相看。经历了这件事,我树姨就敢断言,从今往后,在澧县这片地界上已经有了你朱正春的一席之地。”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好是不骄不躁,直言问道:“那么树姨,我这次收网拉上来的这条大鱼,你可还满意?” 听到这个问题,树姨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她径直去到香案那边,焚了香拜着关二爷,始终都没有答话。 “店里还有事,我兄弟就拜托树姨了。” 朱正春推门离去,心里犯着嘀咕。 这事怎就这样令人费解呢? 树姨她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城东鼎盛的死活,那她到底在乎什么,她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 ****** 城北,百利洋货行。 朱正春刚刚进到店里,便有两道倩影扑了过来。 “阿仁你昨晚干嘛去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宝呢?” 曹玉玲与宝儿见到了安然无恙的朱正春,悬在她俩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朱正春瞥了眼店里头,他看到强子正在招呼着老薛喝茶,心里便有了数。 “来来来,咱们出去说话。” 朱正春一手拉着曹玉玲,一手牵着宝儿来到店外,笑着说道:“玉玲,今天我这头忙得很,要不你们先回去,晚上再说这事,行不?” 曹玉玲望了一眼店内,说道:“那你先忙正事,不过今天你可要早些回来。” “快回去吧,做好晚饭等我回来。” 朱正春笑容满面,好叫曹玉玲她俩安心回家。 送走了曹玉玲与宝儿,朱正春沉下脸来,面无表情的回到店里,并顺手关了店门。 就在这店门关上的刹那,强子忍无可忍的一脚将老薛踹翻在地上,说道:“你个老家伙,人都走了,你还有脸坐在这喝茶?” 老薛翻身坐在地上,他抬头瞧了一眼强子,苦笑着说道:“码头管事?我当初就很怀疑你的真实身份,只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跟他朱有仁是一伙儿的。” 朱正春蹲下身去,盯着老薛说道:“薛老板,若不是你财迷心窍,贪得无厌,那你又怎么会一时糊涂着了我的道?” 老薛摇了摇头,面如死灰,说道:“千算万算,不想我竟是在阴沟里翻了船。这回碰到你,我算是认栽了。” “你肯认,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朱正春去到柜台里边取来纸笔,搁在地上,冷笑着说道:“薛老板,昨晚我们可是有言在先,说是谁能走出来,谁就能独吞这澧县的洋货买卖。所以现在,你要么给我写份保证,要么给你自己写份遗书。” “朱老板,朱爷!” 老薛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慌不择言,说道:“我写我写…我写保证,朱爷您让我写什么,我就怎么写。” “起来说话!” 朱正春将老薛一把拽到桌边坐下,说道:“你这需要保证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关闭鼎盛洋货行,不再从事洋货生意,并且把你鼎盛洋货行现有的存货通通折价卖给我百利洋货行。这里边还有两点你得注明,一是往后你要不要继续呆在澧县,或去或留,这都随你的便。二是这个折价的比例必须在五折以内,具体是几成折扣还得由你自己决定。” “我懂我懂…” 老薛连连点头,提笔疾书一番,又按完红手印,这才客客气气的把这份保证书交到了朱正春的手里。 朱正春扫了一眼便叠起来收好,指了指店外,说道:“薛老板,你可以走了。三天之后,我会带人过来跟你交易。” “恭候大驾,到时候见。” 老薛拱了拱手,着急忙慌的连走带跑,模样好是狼狈不堪。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强子满脸意外,说道:“按照道上的规矩来讲,你是不应该留他活口的。” “我什么时候成了道上的人了?” 朱正春戏谑一句,肃然说道:“放心吧,要是我兄弟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老家伙挖出来作为陪葬!” 强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默然颔首。 树姨说的没错,这小子做事极有分寸。 ****** ****** 城南,翘角屋子。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华凌诚惶诚恐,即便她左脸滚烫滚烫的,上边还有着一道微微泛红的巴掌印记,可她还是毕恭毕敬的单膝跪地,说道:“主子息怒!” “他死了怎么办…他死了怎么办?!” 珠云浓妆艳抹,剑眉倒竖,喝问道:“看着上百号人冲进去,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想要拔刀相助的念头?” “属下知错!” 一会儿想着人家去死,一会儿又舍不得人家。华凌不敢多言,只能顺从。 “幸好他命硬活了下来,不然…” 几多欢喜几多愁,珠云神情复杂,她顿了顿,说道:“就算他要死,也得是死在我的手里才行!” 华凌不敢抬头,更不敢答话。因为她知道这阵子以来,珠云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判若两人。 “你再去打听打听,他接下来必定会有大动作。” “属下告退!” 华凌走后,珠云去到床上,从枕头下边摸出一方小木块,把它捧在手心端详了许久,最后竟是无语凝噎。 ------------ 第073章 老薛之死 日渐西沉,朱正春锁了店门,在回家之前,他还想着去树姨那里探望一下万大宝。 这个时候的窑子是最为忙碌的,窑姐们排着队的守在门边,她们用不着揽客也会有大把的狎客自主登门,可谓纷至沓来。 朱正春也算得上是这里的熟面孔了,只不过窑姐们见了他却是不敢上前投怀送抱的。原因很简单,他是树姨的座上宾。 在之前,出于对树姨的敬畏,这帮窑姐们对朱正春的态度是或喜欢或不喜欢,她们都会客客气气的,一本正经的模样里边没有半点的浪骚劲儿。可是今天,她们的言行举止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朱爷,您来啦!” 一位身着黛青色旗袍的窑姐儿走过来挽住朱正春的胳膊,嗲声嗲气的说道:“朱爷,您来得不巧,树姨她今天不在。” 朱正春冷瞪了这窑姐儿一眼,问道:“树姨她去哪了?” 这窑姐儿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满脸局促的说道:“树姨她午间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哦。” 朱正春若有所思,说道:“我今天不找她,我找我兄弟。” “是那位浑身缠着白布条的小哥吗?” 一位身着亮紫色旗袍的窑姐儿凑了过来,小声说道:“树姨是带着他一块儿出去的,这个是我亲眼看见的。” 朱正春蹙了蹙眉,问道:“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这窑姐儿眉头一挑,笑着说道:“这个嘛…” 朱正春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大洋摊在手上,问道:“我钱带的不多,这点够不够?” “朱爷,这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过是想逗您一乐。” 这窑姐儿娇容失色,慌忙摆手,说道:“树姨出门的时候,我听她跟强子念叨了几句,说是她要去城南住上一阵子,等那位小哥养好伤了,她就会回来。” 城南? 为什么偏偏是城南,而不是城东城西? 难道树姨在城南也有宅子? 朱正春沉默片刻,咧嘴笑着说道:“还是树姨会疼人,我猜她应该是带着我兄弟跑到城南晒太阳去了。” 这窑姐儿跟着笑了笑,迟疑着说道:“树姨是担心那位小哥的伤口化脓,所以…” “不说了,耽搁你这么久,这钱你拿着吧。” 朱正春将那两块大洋搁到桌上,匆匆离开。 “朱爷,等一等!” 这窑姐儿捡起大洋追到门外,她犹豫了老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朱爷,那件事是真的吗?” “哪件事?” 这窑姐儿硬把大洋还给了朱正春,攥着手绢支支吾吾的说道:“朱爷您别见怪,其实咱姐妹们就是闲得无聊,我们也是听来的。我们听说,昨晚您一人单挑了人家一百多号人,这件事…” 难怪你们会对我这样恭敬,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不过,这消息传开的速度还真够快的,就像是有人刻意想把它散播出去一样。 朱正春掂了掂手里的大洋,瘪嘴笑着扭头走了。 ****** ****** 死胡同口,朱正春驻足片刻,他本能的发现那几位练家子竟是不见了踪影。 “树姨这么快就把他们撤走了,难道她就不怕那老薛会反击报复?” 朱正春牢骚一句,回家去了。 “阿仁,你刚才嘀咕什么呢?” 宝儿老早就守候在家门口,等着朱正春回来。 “没有啊。” 朱正春若无其事的捏了捏宝儿的脸蛋儿,笑着说道:“你是看到我嘀咕了,还是听到我嘀咕了。” 宝儿揉揉脸,嘟着小嘴说道:“还说没有,我刚才明明看到你的嘴巴在动。” “玉玲,我回来了!” 朱正春把宝儿晾在一边,他提高嗓门大喊了一声,整个人好是轻松自在。 曹玉玲正在堂屋里收拾桌子准备开饭,她刚一见了朱正春就直接问道:“阿仁,大宝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朱正春坐下来卷起袖子,说道:“前阵子这货场不是有过火灾嘛,所以他呀,主动请缨,守仓库去了。” 曹玉玲面露怀疑,她盛了饭递给朱正春,并留意着朱正春的神情,说道:“那我准备点饭菜,待会儿给他送过去。” 朱正春接过饭碗愣了愣神,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能怎么办,不是我不想说谎,只是我不想对你说谎。 ****** ****** 城东,县衙后宅小院。 从离开百利洋货行之后,老薛就笔直来到这里等着了。可他足足等了一天,也没见那留着山羊胡的蒋师爷过来。 这会儿天黑了,老薛又饿又累,他干干的咽着口水算是解渴充饥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丝毫没有想回家喂饱肚子的念头。 不知又过了多久,蒋师爷来了,但这老薛却是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 “薛老板,老薛?” 蒋师爷使劲晃了晃老薛也不见动静,他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老薛,县长来了!” “县长?县长大人!” 老薛猛地惊醒过来,好是慌张的左顾右盼,连连问道:“县长来了?县长在哪呢?” 蒋师爷啧啧两声,说道:“堂堂鼎盛洋货行的薛大大老板竟会落到这幅狼狈模样。难得,实在难得一见呐。” 老薛无可奈何的摆摆头,说道:“你就别取笑我了,还是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吧。” “这事还能有办法?” 蒋师爷反问一句,冷笑着说道:“我可听说,那朱有仁他只凭一个人的力量就把你请去的那一百多号人打得是落花流水,哭爹喊娘的。哼哼哼…比脑子,你斗不过人家。比身手,你又压根不是别人的对手。如此你倒说说看,这件事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薛急了,急不择言,说道:“我不是还有你蒋师爷嘛,我不是还有咱县长大人嘛。” 蒋师爷脸一沉,喝问道:“老薛!什么话你都敢往外说?!” “息怒息怒,蒋师爷息怒。” 老薛拱手求饶,说道:“蒋师爷,倘若这件事真的没有了回旋的余地,那我这条老命可就…” 蒋师爷有些无动于衷,笑眯眯的说道:“比脑子比身手都不行,那我们就跟他比比手段!” “手段?” 老薛若有领悟的笑了,说道:“蒋师爷,那朱有仁好像也有靠山,所以这件事务必要做的干净利落,省得露出马脚。对了,朱有仁的手上还有我的一份保证书,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份保证书必须要抢回来才行。” “知道了,你回去吧。” 蒋师爷依旧笑眯眯的,只不过他的笑容里边还隐隐的透着一股寒意。 “那就有劳蒋师爷了。” 绝地逢生,老薛喜不自禁,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蒋师爷的异样神情。 等到老薛走后,一位中年男子从阴暗角落里走了出来。 蒋师爷见了这人,躬下身子以表敬意。 “你都安排好了?” 这中年男子的语气很冷。 “是,已经买通他的门房了。” 蒋师爷一直躬着身子说话。 “那个朱有仁,到底是谁在背后帮他?” “城北那头的地痞混混,一个叫做树姨的女人。” “树姨?这个人好像…” “您认识她?” “多事!” 这中年男子喝斥一声过后,愤愤走了。 ------------ 第074章 好狗不食嗟来之食 南边的房里,朱正春光着膀子坐在床边静静揉捏着酸痛无比的肩头。 呵…要是他们不那么怕死,那这次躺下的人应该是我。 回想当时厮杀的情景,朱正春摇摇头苦笑了笑。在庆幸能活下来的同时,他也为万大宝的伤势感到担忧,感到心痛。 今生,谁与我共患难,谁就是我兄弟。 十多年前,在我受家法的时候,在我们一起揍朱正文的时候,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认定了万大宝这个兄弟。 虽不知道与我做兄弟是幸运还是倒霉,可我们注定是兄弟,是一辈子的兄弟。 想到这里,朱正春心头一暖,裂开嘴嘿嘿的笑了。 “阿仁,你睡了吗?” 不等朱正春给出回应,曹玉玲已经推门进来了。 如此突然,穿衣服已经是来不及了,朱正春只能异常迅猛的扯来被褥盖在身上。 曹玉玲羞赧一笑,问道:“怎嘛,你还知道害羞?” 朱正春瘪嘴干笑了笑,他知道曹玉玲的来意,于是直言问道:“你去给大宝送过饭了?那小子他在不在仓库?” 曹玉玲抿了抿嘴,垂下目光,说道:“阿仁,你知道我是不会去的,因为…因为我只想唬一唬你。” 朱正春伸出手来拍拍床沿,说道:“坐坐吧,我都好久没有跟你单独说说话了。” 曹玉玲有些迟疑,说道:“宝妹子她还没睡呢,我问你几句话,问完了我就回房。” 朱正春暗暗叹了口气,信誓旦旦的说道:“我说过,大宝他在仓库,你要是不信那就亲自过去一趟。” 曹玉玲抿嘴笑了笑,说道:“大宝是你的兄弟,要是他出了事,那你不可能是现在这副模样。所以阿仁,我去不去找大宝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没有相信你。” 朱正春点点头,说道:“玉玲,你还记得十多年前我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若相信,请深信。” 曹玉玲眼带笑意,推心置腹的说道:“既然我选择跟着你出来,那我自然会一直对你深信不疑。要不然,我上哪后悔去?” 朱正春大感欣慰,笑着说道:“那没事了,你只管问吧。” “其实有句话我老早就想问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曹玉玲抿着嘴想了想,说道:“去年除夕前,树姨说过一句话,她说‘这年头,饺子可算得上是稀罕物,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这句话听上去好像另有深意,只是我始终都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我当什么事呢。” 朱正春犹豫片刻,说道:“这个并不复杂,树姨口中的这个‘饺子’实际是指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 “某样东西,某个人?” 曹玉玲蹙了蹙眉,问道:“那这个某人指的是谁,是你吗?” “除了我,还能有谁?” 朱正春反问了一句,又满眼深情的说道:“玉玲,树姨就是想点醒你,她想让你知道我朱正春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你得格外留神把我看紧了才行。” “瞎说!” 曹玉玲娇嗔一声,羞答答的侧过脸去。 “哪句话?” 朱正春好是一本正经,并且他那深情的目光仍还不依不饶的盯着曹玉玲不放。 “行啦,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曹玉玲沉默良久,最终她鼓起勇气问道:“就是你那相好的,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娶进门?” 朱正春愣了愣神,闷不做声。 曹玉玲见了,好是勉强的笑着说道:“阿仁,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是时候谈婚论嫁了。再说了,人家都把处子之身给了你,那你就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好。” “那你呢?” 朱正春脱口而出,急声说道:“我若娶了别人,那你跟宝儿怎么办?” 曹玉玲怔住片刻,说道:“我跟宝妹子就不用你操心了,不过你可不能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那这个就有点难办了。” 朱正春挠头抓耳,没了主意。 曹玉玲扑哧一笑,说道:“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跟宝妹子留下来继续伺候你也行,要我们搬出去住也可以。” 朱正春摆摆手,说道:“这样不好,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那你慢慢想吧。” 曹玉玲说完,转身要走。 “别离开我!” 朱正春慌忙起身一个箭步过去,从后边紧紧抱住了曹玉玲。 “阿仁…你怎么又来了。” 曹玉玲挣脱一番无果,只好玩笑似的说道:“不离开你,我真不离开你。我呀,还要等你帮我找个好男人呢。” “玉玲,我不信!我不信…” 朱正春不顾一切的将曹玉玲抱到床上,压在身下,央求着说道:“玉玲给我,给我…给我好不好。” 曹玉玲在心里挣扎了一通过后,她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冷瞪着朱正春说道:“阿仁,只有得到我的身子,你才能相信我的话?那好,我给你!” 一颗,一颗,接着一颗。曹玉玲眼带怒意的解开衣扣,露出一方碎花小肚兜。 精虫蛀脑也好,男儿本色也罢。朱正春瞧着曹玉玲胸前的那一抹春色,他不禁咽了咽口水,有些举棋不定。 若是君子,那我理该替她扣上衣扣才对。可此时此刻,我还真他娘的想做一条狗。 朱正春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他那如狼似虎的欲望给生生淹没了。 “真给?那我可真要了。” 朱正春脸不红心不跳,他探手过去是想把玩曹玉玲胸前这对诱人的奶子。 “你可别后悔!” 曹玉玲急了,眼泛泪花。 “同样是女人,这差距怎就这么大咧?” 朱正春缩回手翻身坐到一边,微微有气的说道:“好狗不食嗟来之食,你送我吃,我偏不吃。等你不想给我吃的时候,兴许我还会考虑考虑。” 曹玉玲没说什么,她面无表情的裹起衣裳就匆匆出去了。 ****** ****** 翌日清晨,朱正春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朱有仁!朱有仁他人呢?” 小院里闹哄哄的,听上去像是闯进来不少人。 “你们找阿仁做什么?” 院子里传来曹玉玲与宝儿好是急切的询问。 “来了来了,我在这呢!” 朱正春急忙吆喝着来到院子里,却见八名身着土色军装的提枪汉子正在小院里四处搜查,像是在寻找某样东西。 这些当差的,是县衙里的人? 朱正春一头雾水,全不知这些人是何来意。 “找到了!在这里!” 这时候,一名廋个儿汉子从柴堆里找出一把血迹斑斑的杀猪刀。 “朱有仁,跟我们走一趟吧。” “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你用这把刀杀了城东鼎盛洋货行的薛老板!” “老薛!他死了?” 惊诧之余,朱正春也在心中暗暗叫苦。 这杀人凶器都找到了,看来这老薛他是没机会反击报复了,倒是他背后的人想要栽赃陷害,置我于死地。 “废话少说,带走!” 一声令下,两名提枪汉子走上前来不由分说的架着朱正春往外走。 “阿仁!阿仁!” 曹玉玲与宝儿只觉晴天霹雳,无所适从,唯有六神无主的追在后边。 “你们回家锁上门,等着我回来!” 在街坊邻居们的围观当中,朱正春扭过头来好是轻松自在的笑着。直到逼着曹玉玲与宝儿回了家,他的笑容才变得深沉而又阴冷。 或许,想要陷害我的这号人物,他才是树姨心目中的那条大鱼。 ------------ 第075 朱家老七,人称七爷... 从城北到城东,在朱正春被押解去县衙的这一路上,有不少爱凑热闹的看客纷纷围了过来,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就学人犯事了?” “可不是嘛,我听说这小子杀了城东鼎盛洋货行的薛大老板。” “杀人?那这小子还真够狠的。” “何止啊,我还听说前两天夜里,这小子一个人跑去城北货场单挑了一百多号人呢。” “唬人的吧…” 这帮看客们唏嘘不已,满怀好奇的一路跟到了城东县衙。 没想到啊没想到,时隔这么久,我朱正春竟会是以这种方式与那王耀祖碰面。 朱正春抬头瞅了眼县衙大门,心生苦涩。 县衙大院里,人山人海,嘈杂不堪。 院子正中,朱正春被捆绑在一张靠背椅子上,动弹不得。 没过多久,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从内堂里边跨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吆喝着说道:“大家静一静,县长大人来了!” 朱正春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沉下头去瘪嘴笑了笑。 内堂门口,王耀祖整了整笔挺的黑西装,冲着大伙儿说道:“诸位,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昨夜在城东发生一起命案,乃城东鼎盛洋货行薛老板在他家门口被人连捅八刀,不幸身亡。” “捅了八刀?这该是有多大的仇啊…” “这哪是有仇?我看明明就是丧心病狂!” 一时间,县衙里议论声四起。 “诸位!” 王耀祖提高嗓门儿,信誓旦旦的说道:“诸位,今日在此,我们就薛老板被杀一案开堂公审,一来是要严惩凶犯,二来务必要还薛老板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县衙里鸦雀无声。 大伙儿懒洋洋的东张西望着,谁都没去回应,谁也不去附和叫好。 王耀祖顿觉尴尬,他干笑了笑,上前一步说道:“诸位,自出任这澧县的副县长以来,我王某人一直都是尽心尽责,秉公执法,从不敢忘怀广大乡民百姓对我的支持与厚爱。所以借此机会,我王某人想在这里谢谢大家,也想在这里表个态。” “我说县长大人,咱这案子还审不审了?” 人群当中,不知是谁叨咕了一句。虽说他的话音很小,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就是说嘛,要是不审案子那我们可就回去了,家里头还有不少活儿要做呢。” 有人发起牢骚,也有人跟着起哄。总之很明显,大伙儿这趟过来并不想听那王耀祖慷慨陈词,多说废话。他们只想看看热闹,完事回家,各自忙活。 “大家静一静!” 这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赶紧出来打圆场,躬着身子对王耀祖说道:“县长大人,既然大家这样着急心切,那我们不如就开始吧。” 无奈,王耀祖的表态只好就此作罢。他很是扫兴的点了点头,并指着院中的朱正春连连问道:“你姓甚名谁,是做什么的,认不认识薛老板?” 朱正春低着头,如实说道:“朱有仁,城北百利洋货行的老板就是在下。” “你也是做洋货买卖的?” 旋即,王耀祖脸色一沉,喝问道:“朱有仁,那你认不认罪?!” 朱正春微微上扬嘴角,他仍旧低着头,反问道:“县长大人,我何罪之有?” “好一个何罪之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王耀祖严词厉色,招了招手,说道:“来人,把你们找到的东西呈上来!” 一名背枪衙役走上前去,将一只用麻布包裹着的物件交给了王耀祖。 “诸位,这样东西可是在他朱有仁的家里头搜出来的。” 王耀祖掀开麻布亮出一把血迹斑斑的杀猪刀,问道:“朱有仁,你可见过这样东西?” 朱正春仍旧低着头,很是干脆的说道:“见过。也就在他们从我家柴堆里翻出来的时候,见过一次。” 王耀祖冷哼哼了两声,说道:“那你说说,这是什么东西,你都用它做了什么歹事。” 朱正春言简意赅,直言不讳,说道:“杀猪刀嘛,当然是用来杀猪的了。” “听你的意思,你是把鼎盛的薛老板比作猪喽?” 王耀祖愤愤的将这把杀猪刀丢到朱正春的跟前,冷声问道:“朱有仁,我们都已经从你家中搜出了杀人凶器,难道这样你还不肯认罪?” 默然半响,朱正春缓缓抬起头来,神情自若,笑着说道:“这仅仅只是一把沾血的刀子而已,单凭这一点就想定我的罪。县长大人,您在逗我玩呢。” “怎么是你?!” 猛然见到了这朱有仁的庐山真面,王耀祖只觉身子一僵,在大为惊诧的同时,他也已失态失言。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若无其事的问道:“怎嘛,县长大人早就与我相识?” 这小子,他根本不是朱有仁,他明明就是朱府大少爷朱正春。可他怎么会出现在县城里,难道离开朱家湾之后,他就一直呆在县城? 王耀祖倒吸了一口寒气,说道:“这是县衙,在这里攀关系谈交情那可全都是行不通的!” 朱正春哦了一声,直言问道:“那么县长大人,你觉得我刚才的话有没有道理?” “没错,只凭这一把沾血的刀子的确是无法定你的罪。不过…” 王耀祖故作一脸很是为难的模样,他提手按了按太阳穴,说道:“昨夜,在薛老板遇害的时候,有个人亲眼目睹了这整个行凶的过程。” 朱正春好是无语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些把他请出来。” 镇定自若,谈笑自如。 见此,王耀祖的心里没了底。他有一种不太美妙的感觉,他感觉如今眼前的这个朱正春,怕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好欺负了。 那个时候,他明明放火烧了朱家祠堂,可他照样敢在那老祖宗的面前大放厥词,不依不饶。如今这会儿,对于没做过的事,他肯就此了事? 碰上谁不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碰上了这个朱正春,真他娘的的倒霉。 王耀祖暗骂一句,手一扬,硬着头皮说道:“来人,去把薛老板家的门房带出来!” 门房? 看门的家伙? 人证物证全都准备齐全了,那这回是真有好戏看了。 朱正春琢磨一番,计从心来。 ------------ 第076 朱家老七,人称七爷... “青天大老爷啊…” 这声哀嚎听上去就跟唱戏似的,半真半假,耐人寻味。 “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我家老爷做主啊…”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位瘦不拉几的老汉踉跄几步重重的双膝跪地,哭丧着脸说道:“知县大人,我家老爷死得惨,我家老爷死得冤呐!” 咳咳咳…王耀祖清了清嗓子,又冷瞥了一眼他身旁这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像是在说:我说蒋师爷,你是从哪找来的这种三流角色,这他娘的也忒烂了。 蒋师爷很是无辜,当即板着脸指着这位老汉说道:“你瞎嚷嚷什么,这位明明是县长大人,哪里来得什么知县大人?” 这老汉被喝住了,他支支吾吾一阵,说道:“是是是…是我记错了,是县长大人没错。” “什么错没错的!” 蒋师爷急了,放慢语速一字一句,着重强调着说道:“待会儿,县长大人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可千万不能胡说乱说,不然当心你的屁股吃板子。” 这老汉闻言,当场吓得一哆嗦,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道:“不敢胡说,不敢乱说!” “好啦好啦,你又不是嫌犯,你害怕什么。” 王耀祖笑呵呵一句,问道:“这位老伯该怎么称呼,你跟城东鼎盛洋货行的薛老板是何关系?” 这老汉诶了一声,说道:“大家都叫我吴老栓,我是给薛老板看门的。” “哦,原来是薛老板的门房。” 王耀祖点了点头,说道:“吴老伯,说说案发当晚,你在哪,你在忙些什么,你又看到了些什么。” 吴老栓歪着脑袋,回想着说道:“昨天夜里,因为我家老爷到了很晚都没有回来,所以我就闩了门回房歇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声惨叫给惊醒了。那是我家老爷的声音没错,所以当时我急的顾不上穿鞋就慌手慌脚的跑去开门。就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有个人提着杀猪刀扭头跑了,而我家老爷已经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王耀祖面露喜色,颇为满意的说道:“吴老伯,这件事关乎人命,玩笑不得,你可不能有半句假话啊。” 吴老栓摇头摆手,连连说道:“不敢不敢,绝不敢说假!” 王耀祖瞥了眼正打着哈欠的朱正春,又对着吴老栓问道:“吴老伯,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你还记不记得他的模样?要是再见到那个人,你能不能把他辨认出来?” “行啦行啦,整那么多废话干嘛。” 朱正春实在没兴趣听下去了,他很不耐烦的插话进来,说道:“吴大爷,这呢这呢,我在这呢。” “对对对,就是你!” 吴老栓起身冲到朱正春的跟前,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昨晚就是你杀了我家老爷!” “你还对对对,哪里对了?” 朱正春故作生气,蹙眉说道:“吴大爷,我不过是打个头阵先上来热热气氛,你急着指认我干什么。我们之前商量好的那个凶手,他现在还关在大牢没被押出来呢。” “啊?认…认错人了?” 声若蚊蝇,相信除了朱正春之外,再无其他人听到这句话。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吴老栓的的确确被朱正春唬住了,他怔怔的瞧了一眼王耀祖,那阵阵抽动的笑容里边有着几许难堪与恐慌。 王耀祖心生疑惑,可他并不清楚这吴老栓刚才嘀咕了什么。他只能在心底暗暗盼着,盼望着这吴老栓没有一不留神说漏了嘴,误了大事。 计谋得逞,朱正春暗自得意。在密切留意着这吴老栓与那王耀祖的神情之余,他还觉察出了一点苗头。 这吴老栓明显是受了他人指使才要跑来县衙诬陷我的。可指使他的这个人…我怎么觉得那王耀祖也有份。 难道王耀祖跟这帮人是一伙的? “吴老伯!” 王耀祖三两步走上前来,他指着朱正春对着吴老栓问道:“吴老伯,你刚才是不是说这个年轻人就是杀死你家老爷的凶手?你再好好看看,瞧仔细点,到底是不是他?” “吴大爷!” 朱正春不慌不忙,底气十足的说道:“你再回忆回忆,当时这事是怎么商量的,你可别记错了,小心挨板子!” 吴老栓额头冒汗,他瞧了瞧王耀祖,又望了望蒋师爷,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拿不定主意。 “你看我做什么?” 蒋师爷忍着怒意,好是憋气的说道:“昨晚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实话实说,我们县长大人在这给你做主,你还怕他做什么!” “是他!是他!” 只因刚才被朱正春的一句戏言给耍了,这会儿吴老栓是面红耳赤,又羞又气的指着朱正春说道:“我没记错,昨晚是你杀了我家老爷。你用杀猪刀捅了我家老爷八刀,直到我开门出来才把你给吓跑了。要不然,何止八刀,就是八十刀你也敢捅!” “捅了八刀?” 朱正春眨了眨眼,不紧不慢的问道:“这些…你都亲眼看见了?” “千真万确,错不了!” 吴老栓自信不疑,好是肯定。 “这不对呀吴大爷,要不我帮你捋一捋?” 朱正春瘪了瘪嘴,一本正经的说道:“刚才你跪在那的时候,你说你开门出来才看到有人提着刀跑了。可现在你又说你开门出来与这凶手打过照面,他是被你吓跑的。这前后对不上,所以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我年纪大了,这记性不好很正常!” 吴老栓咬死硬撑,红着脸说道:“昨晚我开门出来,你正提着刀往街尾走,而我家老爷被你捅了八刀,当场就断了气。” “哈哈哈…” 朱正春仰头大笑,说道:“吴大爷,这事咱不急。你再好好想想,那个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是不是又记错了?” “哪…哪里错了?!” “全都错了!” 朱正春疾言厉色,连连说道:“你一会儿说开门出来看到我提着刀走了,一会儿又说你亲眼目睹我捅了你家老爷八刀。你前言不搭后语,牛头不对马嘴,这都暂且不提。可问题是,你到底是看到了我的脸,还是我的背影,又或者昨晚你根本就没有见过我!” “这…这…你别尽在鸡蛋里挑骨头!” 吴老栓急的满头大汗,说道:“你跟我家老爷都是做洋货生意的,你俩面和心不合,一直都在明争暗斗。就说你在城东城南到处撒红纸,这些也都是大家知道的。所以除了你,还能有谁会对我家老爷下这毒手!” “这可是杀人,不是玩过家家。”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问道:“吴大爷,借你十个胆你敢杀人吗?” “别人我不敢说,要是你借我十个胆用来杀人,那我还真就敢了!” 吴老栓渐渐恢复了常态,他两眼怒瞪,振振有词的说道:“前两天晚上,你不是还只身一人跑去城北货场砍伤了我家老爷的一百多号工人嘛。就你这胆儿,别说杀人了,就是吃人你也敢!” “这事你也知道?” 朱正春蹙起眉头,说道:“吴大爷,一个人砍伤了一百多号人?你当砍人是削萝卜切青菜啊,你怎么不说我一个人砍翻了一千多号人!” “你…你…你这是胡搅蛮缠!” “够了!” 王耀祖一声喝住吴老栓,问道:“吴老伯,怎么说着说着你就把话题扯远了。我问你,昨晚你到底有没有看清凶手的模样?” “我…” 这吴老栓刚刚张口,王耀祖就立即打断了,说道:“算了,我看你还是回家好好想想吧。” “县长大人,我…” “来人!把这嫌犯收押起来,等这件事有了新的眉目,我们再审他也不迟。” 王耀祖就是不想让吴老栓说话,因为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今天的这个局面已经完全落在了朱正春的掌控之中,也就是不管这吴老栓说什么,他朱正春都有一百句话在那等着。既是如此,那还不如尽早打住。 大伙儿见两名提枪衙役带走了朱正春,他们心里好是没劲,一个个都在抱怨,且还众说纷纭。 “怎么说不审就不审了,这也太吊人胃口了。” “要什么新眉目,我看这案子已经有了新眉目,那就是这小子被冤枉了,那个吴老栓在替贼人做假证。” “我说不见得,这小子伶牙俐齿,巧言善变。为了脱罪,他是有点胡搅蛮缠的味道。” “走了走了,到时候再来吧。” 望着这帮看客们纷纷散去,王耀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娘的,碰上这尖牙利嘴的朱正春还真是倒了血霉了。 ****** ****** 城南,一处老旧的宅子里,树姨给万大宝擦完身子就来到院子里搓洗衣裳。 不多时,强子风尘仆仆的来了。 “树姨,出事了。” “城东有动静了?” 树姨搓着衣裳,心神平静。 强子嗯了声,说道:“老薛死了,朱正春让那王耀祖给逮去了。” 树姨歇了歇手,冷笑着说道:“他终于肯出面了,不过这次可不像上一次,这朱正春有他好受的。” 强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很多时候,这小子都给我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这朱正春是块大材,也该是时候把他捧成角儿了。” 树姨拧着衣裳,说道:“你让那几个丫头去趟县衙,她们知道该怎么做。还有朱正春的家里头,再安排几个人过去盯着,以防万一。” “知道了树姨。” 强子应了声,这就去了。 ------------ 第077章 朱家老七,人称七... 在朱正春被抓到县衙的当天午后,有四架滑竿轿子穿过城北朝着城东去了。 这四架滑竿轿子之上,那四位浓妆艳抹,玉腿半露的旗袍美人是有说有笑,好不欢愉。这一路上,她们大肆的搔首弄姿,并且毫不遮羞的乱抛媚眼,以致招来无数路人的围观以及侧目。 确切一点的说,是惹来了男人的围观,招来了女人的侧目。 “她们几个不是城北的窑姐儿吗?” 在这群围观的男人当中,有人认出了这四位旗袍美人。 “我说,你们几个不呆在窑子里忙着接客,怎么有闲工夫跑到外边来溜达了?” 围观的男人越来越多,他们眼巴巴的跟在这四架滑竿轿子的后边,越看越觉得心里痒痒,越看越觉得不过瘾。于是,他们就变着法的想要过过干瘾。毕竟,对于好色的男人而言,要是能逮着机会过一过嘴瘾那也是很不错的。 窑姐儿们咯咯一笑,也不避讳,好是大方的说道:“这位爷,咱这趟做的可是上门生意。” “哟呵,是哪个精壮的家伙这么厉害,居然一口气点了四个窑姐儿过去作陪。不过这老汉推车也有喘气歇会儿的时候,难道他就不怕累死在床上?” 哈哈哈…这帮男人们满脸淫笑,阵阵唏嘘之余,还有人肆无忌惮的打着口哨。 “县衙。” 窑姐儿们神情肃穆,很是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听到“县衙”这两个字,这帮男人们当场愣住半响,可接着他们又更加来劲了。 “走走走,县衙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但愿这次别像上午那样,真他娘的扫兴。” 有兴奋不已的,也有抱怨连连的,可是不管怎样,最终这帮男人还是全都跟着这四架滑竿轿子去了县衙。 ****** ****** 县衙门口,四名提枪守卫正倚靠在门边打着盹儿。当他们听到有脚步声逼近,睁开眼来的时候,却见一大帮子的男人正浩浩荡荡的朝着这边过来。 见此,这俩守卫立马没了困意,急忙抬起手中的步枪,喝问道:“这里是县衙,你们想干什么?!” 这帮男人谄笑着指了指身后,说道:“两位官爷别误会,我们来这没什么事,是她们有事儿。” 这时候,那四位窑姐儿下了滑竿轿子,她们相互为对方整了整旗袍之后,一个个摆动腰肢,扭着翘臀,好是风骚的走了过来。 初见这四位前凸后翘的旗袍美人,这俩守卫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问道:“你…你们找谁?” 这位身穿黛青色旗袍的窑姐儿上前一步,冷冷说道:“快去把王副县长叫来,咱姐妹几个找他有事要说。” 这俩守卫怔怔的相视一眼,齐声问道:“你们找县长大人何事?” 哎哟哟…这位身穿鹅黄色旗袍的窑姐儿从她胸前扯下手帕,并将这手帕在这俩守卫的眼前晃了一圈,问道:“这县长大人的私事,你们也想知道?” 一听是县长大人的私事,这俩守卫可不敢怠慢。他俩留下一人守在门口,而另外一人则是匆匆忙忙的跑进县衙里边找那王耀祖去了。 没过多久,王耀祖出来了。 “是谁找我?” 王耀祖打量着这四位窑姐儿,笑着问道:“几位小姐,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这四位窑姐儿面有怒色,异口同声的说道:“你快把七爷还给我们!” “七爷?” 王耀祖一头雾水,直言问道:“哪个七爷,我怎么从未听说这号人物?” “你少装蒜了。” 这位身穿碎花旗袍的窑姐儿冷瞥了一眼王耀祖,愤愤说道:“今天清早,七爷他就平白无故的被你关进了大牢,可你现在竟然还敢说你不知道。” 王耀祖愣了愣,笑着说道:“这位小姐,我王某人一向秉公执法,从来都没有错抓过一个好人。只不过你口中的这个七爷,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七爷就是七爷,直呼他的名氏那是对他的大不敬!” 这位身穿亮紫色旗袍的窑姐儿微微仰着头,一脸冷傲,说道:“七爷姓朱,在家排行老七,故此人称七爷。” 王耀祖听了这话,心里琢磨一番,蹙眉问道:“几位小姐所说的这个七爷,他是不是叫做朱有仁?” 哼…这位身穿亮紫色旗袍的窑姐儿冷哼了一声,反问道:“在咱澧县这片地界上,除了他,还有谁够资格称作七爷的?” 王耀祖冷笑了笑,说道:“几位小姐,我不管他朱有仁是五爷六爷,还是七爷。总之他昨晚杀了人,我不能放了他,我得还死者一个公道。” “假仁假义,是非不分!” 这位身穿亮紫色旗袍的窑姐儿柳眉倒竖,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七爷杀了人,你可有凭有据?” “身为一县之长,没凭没据的,我会乱抓人?” 王耀祖反问一句,背起双手,幽幽说道:“我们不仅在朱有仁的家中找到了杀人凶器,而且还有人亲眼目睹了他朱有仁杀人的这一事实!” “那为何直到现在你还不治他的罪?” “对呀,你不是有凭有据嘛,你怎么不敢即刻定了他的罪行?” 这四位窑姐儿挺起胸前的玉峰,你一言我一语的,硬是不依不饶的逼着王耀祖步步后退。 王耀祖瞥了眼围在县衙门口的这帮看客,顿了顿,说道:“我乃堂堂一县之长,人命关天的事岂可儿戏。若是这件事我不彻查个仔仔细细,那不就有草菅人命之嫌?” “你想彻查此事?正好,咱姐妹几个还就是为这事来的。” 这位身穿亮紫色旗袍的窑姐儿眉头一挑,说道:“昨晚,七爷跟咱姐妹几个快活了一宿,直到天明他才回家。那这样一来,七爷他根本就没来过城东,更没有杀过人。” 啧啧啧…王耀祖好是无语的摇了摇头,问道:“我说这位小姐,为了替那朱有仁脱罪,难道你们连名节都能舍弃?” “名节它值几个钱?” 这位身穿亮紫色旗袍的窑姐儿冷嗤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咱姐妹几个可都是窑姐儿,我们吃的就是不要名节,不要脸的这碗饭。” 王耀祖无语至极,喝声问道:“那朱有仁给了你们多少钱,你们竟敢跑来县衙造谣生事,妄图混淆本县长的视听?!” 这位身穿亮紫色旗袍的窑姐儿冷笑了笑,暗讽着说道:“王副县长刚才还在说凡事都要明察秋毫,可眨眼的功夫,你只凭一己之见就要冤枉咱姐妹几个在替七爷做假证。” “你…” 王耀祖只觉进退两难,有些棘手。 “你们提供的这条线索,我会派人详查,不过今天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王耀祖不想再这么折腾下去,在他看来,碰上这朱正春就已经很头疼了,现在又跑来这几个不知廉耻的窑姐儿,那这件事还真就悬了。 ****** ****** 城南,翘角屋子。 “华凌,依你看,这朱有仁他会不会对那老薛暗下杀手?” 珠云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揉着太阳穴,貌若有些心神不宁。 华凌躬着身子,说道:“属下之见,这是多此一举。” “为何?” “难道主子忘了城北货场的那夜厮杀?” “没错,他要是真想杀掉老薛,那他就不会放老薛回家了。” 珠云缓缓坐起身来,说道:“那这件事就有些蹊跷了,莫非还有人想要除掉这朱有仁?” 华凌默不作声,没有答话。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以致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了他。” 珠云反复思量过后,说道:“华凌,这朱有仁不能就这么死了,你快去想点办法把他救出来,多花点银子也没关系。” “主子别急,这事用不着我们出手。” “为何?” “虽不知这人是谁,但的确已经有人在暗中搭救这朱有仁了。” “是嘛,那这事就先缓一缓。” 珠云定了定心神,说道:“既然老薛死了,那他的洋货行可就要被朱有仁给一口吞掉了。我绝不能让他朱有仁得逞,我们得抢先一步把这洋货行弄到手。我要让他尝尝,这白忙一通后的空欢喜是个什么滋味。”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华凌领了差遣,速速退了出去。 ------------ 第078章 朱家老七,人称七... 县衙门口,纵是王耀祖已经下了逐客令,可这四位窑姐儿就是死赖着不走,非要有个结果才肯了事。 王耀祖可不是个善茬儿,他以妨碍公务为名,立即从县衙里边呼来数名提枪衙役想要强行轰走这四个窑姐儿。 围观的大伙儿瞧着这四位窑姐儿与衙役们推推攘攘,他们心里不乐意了。 “县长大人,虽说这窑姐儿人微言轻,可好歹她们都是那朱有仁的人证。您这样对待她们会不会有失公平?” “还有上午的时候,县长大人您就说等这案子有了新的眉目再审,如今这都有了新线索,您干嘛还要将它拒之门外呢?” 言辞委婉,句句在理。 面对大家的质疑,王耀祖不敢鲁莽行事,他沉思片刻,笑着说道:“既然大家对这桩命案如此关心,那无论如何,我王某人都会在今天给大家一个交代。” “县长大人英明!” 一片起哄似的欢呼过后,大伙儿涌进县衙大院等待开审。 不多会儿,朱正春被两名提枪衙役押解了过来。 “七爷!” 见了朱正春,这四位窑姐儿当即喜形于色,眉开眼笑。她们不顾旁人的围在朱正春身边,或拥或抱,好是心疼的说道:“七爷,您受苦了。” 七爷? 朱正春愣了愣,摸不着头脑。 环顾着这四位旗袍美人,朱正春认出了她们,不禁心道一句。 “树姨让这几个窑姐儿过来是想唱哪一出?” “七爷!” 这位身穿黛青色旗袍的窑姐儿娇嗔一声,玩笑似的说道:“七爷,您糊弄人家。昨晚您说您已经累的筋疲力尽了,可您怎么还有多余的力气跑去杀人呢。” “那说明七爷他还不够累…” 这位身穿鹅黄色旗袍的窑姐儿嗲声嗲气的说道:“七爷,人家不管,您得补偿我们!” “要补偿,要补偿…” 这四位窑姐儿不停的撒娇发嗲,她们全然没有把这座县衙放在眼里。 朱正春若有所悟,他好是大方的左搂右抱,笑着说道:“补!今晚就补!要是不把你们办踏实了,那我今晚绝不下床!” 咳咳咳…王耀祖故意咳嗽了两声,说道:“朱有仁,这里可是县衙,如此庄重之地哪是你们打情骂俏,口出秽言的地方!” “我们才不稀罕你这破地方呢。” 这四位窑姐儿不约而同的冷瞥了眼王耀祖,说道:“你要是看不惯,那你就把七爷放了!” “不急不急…” 朱正春走到王耀祖的跟前,说道:“这件事,我还等着县长大人继续往下查呢。” 王耀祖闻言,顿时心头一紧。他琢磨一番过后,问道:“朱有仁,我来问你,昨晚你究竟在哪?” 朱正春撇了撇头,说道:“这还用我说?大家刚才不都全看到了嘛。” “昨晚你逛了一整夜的窑子?” 王耀祖若有讥笑,问道:“那为何上午的时候,你不把她们几个请来为你作证?” 朱正春的嘴角动了动,他忍着笑意说道:“上午我在看戏,所以没空。” “看戏?!” 王耀祖莫名觉得十分生气,他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朱正春见了,瘪了瘪嘴说道:“不过可惜啊,这出戏越来越叫人觉得有些乏味了。” 王耀祖冷哼一声,说道:“朱有仁,你就别在这故弄玄虚了。我知道你口才了得,就是死的你也能把它说成活的,不过眼下这人证物证俱在,你是逃不掉的。” 哈哈哈…朱正春朗声大笑一番,双臂摊开,朝着大伙儿说道:“大家给评评理,假若真是我杀了老薛,那我为何要大老远的把杀人凶器从城东带回城北,再藏到自己家里头等着被人抓个现行?难道…我脑子给驴踢了?” “没错,就是再笨的人也不至于笨到这种程度!” 大伙儿纷纷响应,他们觉得朱正春分析的合情合理,甚至是无懈可击。 朱正春拱手谢过大伙儿,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跟我一样觉得非常古怪。” “那你说来听听。” 大伙儿饶有兴致,好是积极。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这起命案的事发地是在城东,而县衙里的官兵却是笔直去了城北我的家里。没有人检举揭发,没有人亲眼目睹是我杀了薛老板,那这县衙的官兵又是凭着什么由头找上我家的呢?” 这个问题事关县衙的清白,大伙儿沉默下去,不敢回应。 “朱有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是我县衙诬陷了你?” 王耀祖沉下脸来,说道:“这不都是那吴老栓说的嘛,他说是你城北百利洋货行的老板杀了他家老爷,所以我才派人前去拿你。” 朱正春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县长,这起案子终究还是疑点重重,所以那吴老栓的话不可全信。” 王耀祖咬了咬牙根,说道:“我这不是还没定你的罪吗?” “那就是说,县长大人也怀疑我是被冤枉的了?” 朱正春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其实在上午的时候,对于这人证物证,我都能够轻轻松松的推翻掉。但我没有这样做,其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想看看,县长大人您能不能帮我查出究竟是谁在暗地里栽赃陷害我。” 以退为进,这小子够阴的。 王耀祖心底发凉,他恨不得立马将朱正春轰出去,以免露出马脚。 “你放心,要是你真被冤枉了,那我必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王耀祖和颜笑着说道:“朱有仁,听你说了这么多,使我更加觉得这起命案有待细查,所以我不能继续把你关在县衙大牢,不然我会被人嚼舌根子的。” “就这么把我放了?” 朱正春冷笑了笑,说道:“县长,您这县衙大牢就这样让我随随便便的进进出出,有失庄重啊。” 听了这话,王耀祖气的脸都绿了,怒指着朱正春说道:“朱有仁,放你出去并不代表你就是清白的。所以这阵子,我会往城门口多派点人手,你可别心虚想着开溜啊。” 朱正春哈哈一笑,说道:“县长放心,这城里头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才不舍得离开呢。” 在这四位窑姐儿的簇拥之下,在大伙儿这片羡慕不已的唏嘘声当中,朱正春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县衙。 王耀祖气得两眼冒火,牙根直痒痒。 这件事,要不是碰上了他朱正春,那早就成了。不过朱正春,这笔账你可要记牢了,往后咱们慢慢算。 ------------ 第079章 爷样儿 离了县衙,朱正春将这四位窑姐儿送回了城北窑子。 “多谢四位姐姐仗义出手,不然这回我可要在大牢里过夜了。” 朱正春再三感谢,诚恳的说道:“虽然我知道四位姐姐是应了树姨的请求才会跑去县衙为我作证,但是四位姐姐不惧权势的这份胆识让我十分佩服。敢问四位姐姐怎么称呼,这份情谊我当铭记在心。” “光记在心里可没用,七爷得多照顾咱姐妹几个的生意才好。” 玩笑过后,这四位窑姐儿神情肃穆,若有伤感的说道:“沦落风尘之人,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只是树姨对七爷的这份呵护,万望七爷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不敢忘,不会忘。” 朱正春满怀感激的点点头,说道:“树姨是我的贵人,要是我朱有仁能够认她做干娘,那真是荣幸之至,我心所向。” “七爷说笑了。” 这四位窑姐儿扑哧一笑,迟疑着说道:“七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正春愣了愣,很是随和的说道:“这里没外人,姐姐们但讲无妨。” 这四位窑姐儿也就不再拘谨,直言说道:“七爷,树姨她明里暗里的把您捧成角儿,您可不能叫树姨失望。如今你都成了爷,那就得有个爷样儿才行。” 朱正春听了这话,不禁哑然失笑。 我就说那夜城北货场的厮杀怎会传得这么快,原来这都是树姨在暗地里帮我宣传。至于这爷样儿…听上去,它应该比人样儿更为高级一些。既然树姨有心栽培,那无论如何,我都得活个爷样儿出来。 与这四位窑姐儿道别之后,朱正春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虽说他今天是有惊无险,可他知道曹玉玲与宝儿在这一整天都会是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让女神为自己牵肠挂肚,没法让女神拥有安全感,这些都是朱正春最不愿碰到的事。然而,往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种让人担心的事也可能时有发生,可每每遇到这种事,唯有每次都能安然无恙的回家,这样才能使人在不知不觉中淡化掉这种惶恐不安的情绪。 一念至此,朱正春渐渐放慢脚步,不慌不忙的朝着家里去了。 ****** ****** 黄昏入夜,县衙后宅的堂屋里边,王耀祖大发雷霆,怒拍着桌子说道:“蒋师爷,你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能找这么一个糊涂东西过来学人作伪证,你这不是存心使我难堪吗?” 蒋师爷缩着身子站在一旁,好是委屈的说道:“县长,倘若这百利洋货行的老板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那我们这次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的。只是不巧,我也没想到那朱有仁竟会这样诡计多端,牙尖嘴利,他三两句话就把那吴老栓给唬住了。” “你还有脸说?幸亏当时我反应及时,不然要是等到他朱有仁抓住把柄,那这件事可就没法收场了。” 王耀祖越想越气,一把砸掉端在手中的茶杯,说道:“这朱有仁被我关进大牢,他屁股都还没坐热就给放了。这事传出去,我这县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蒋师爷瞅了眼王耀祖的脸色,说道:“县长消消气,您今天放了朱有仁,乃英明之举。” “你当我乐意这么做?” 王耀祖羞恼难当,说道:“若不是我担心他挖出了这起命案的真相,那就是关他到死,我也绝不会放了他。” “是是是,县长大人说的是。” 蒋师爷唯唯诺诺,上前说道:“县长,我们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朱有仁,只是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王耀祖静了静心神,问道:“这么说,你已经有主意了?” 蒋师爷两手一摊,说道:“老薛他本来就只是县长您的一枚棋子,如今这棋子被您弃了,可这棋盘还在。俗话说,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县长您只需要重新找个生意人接手这鼎盛洋货行,那这白花花的银子还是会源源不断的落进您的口袋。” 王耀祖琢磨片刻,说道:“恐怕没你讲的这样简单,毕竟这城里城外都已经是他百利洋货行的地盘了。” 蒋师爷嘿嘿冷笑一声,眯起眼来说道:“县长,老薛他之所以该死,不就是因为他擅自与那朱有仁在城北货场爆发械斗分地盘嘛。可眼下老薛他都已经死了,那这个地盘就得重新划分了。” 王耀祖阴笑着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问道:“之前听你说这朱有仁的手上还有一份老薛的保证书,那这个东西会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 蒋师爷好是自信的摇了摇头,说道:“老薛死了,这份保证书便可以说成是死无对证。再者他朱有仁还惹上了杀老薛的嫌疑,为了避免再生事端,我量他朱有仁不敢亮出这份保证书。” 王耀祖嗯了声,说道:“那好,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到底。对了,老薛的正房太太知道我与老薛的这层利益关系,改天你送点大洋过去,叫她嘴巴放严实点。” “是。” 蒋师爷应了声,正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见一位丫鬟走了进来。 “老爷,薛宅的大太太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王耀祖冷冷一笑,说道:“请她进来吧。” 这丫鬟刚刚出去,便见一位戴孝的老妇人出现在堂屋门口。她也不抬脚进来,就只是立在门外冷冰冰的说道:“县长大人,城南的一家大户想花重金买下鼎盛洋货行。为表诚意,这是他们的订金。” 蒋师爷走上前去接过银票,并转交给了王耀祖。 王耀祖瞥了眼银票,心里顿时一惊 十万大洋! 在城南,出手这样阔绰的大户人家,除了袁爷还能有谁呢? 王耀祖琢磨一番,问道:“老嫂子,这家大户可有表明来路?” 老妇人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说道:“那丫头不过二十七八岁,她的口气很大,说是她家主人愿意花五十万大洋拿下这鼎盛洋货行。” “五十万大洋?!” 王耀祖若有所思,说道:“老嫂子,劳您亲自过来,这事我回头再给您答复。” “尽量早点,人家说明天上午等不到结果,那就不买了。” 老妇人丢下这话,扭头走了。 “老嫂子慢走。” 王耀祖并未起身相送,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这张银票,心中暗暗盘算。 五十万大洋。 只要卖掉两家店面,外加十几万箱洋货,那我就能得到这五十万大洋。 实话说,这买卖不亏。 嗯…都这些年了,我还是个副县长。可倘若我把这笔钱全都打点给上头,那我这副县长的副字是不是就可以抹掉了? 县长,比钱更值钱。 ------------ 第080章 真正的大鱼 从县衙回来的当晚,朱正春终于有机会睡在北边的房里了。只不过,曹玉玲与宝儿睡在床上,而他则是打了地铺。 这种睡法是曹玉玲与宝儿极力要求的。因为只有这样,她俩才能安心下来。 “我说两位姐姐,这地上又硬又凉,我能不能…” 为了让女神从担惊受怕中缓过神来,朱正春故意开着玩笑,并撑起身子眼巴巴的望着床上。 “不能!” 曹玉玲与宝儿异口同声,态度很是坚决。 “阿仁,是谁将那把带血的杀猪刀藏在我们家柴堆里的?这人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栽赃陷害你?还有那王耀祖,他有没有故意刁难你?” 曹玉玲连连发问,满心关切。 “要是…要是能睡在她俩的怀里…那就好了…” 呼噜噜…呼噜噜… 朱正春假装呓语了两句之后,困意来袭,鼾声震天。 “玉玲姐你看他,跟个没事人一样。” 宝儿气呼呼的坐起身来,说道:“我们为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他回来啥都不说,居然倒头就睡。他这样也太没良心了。” “好啦好啦,阿仁是太累了。” 说话之余,曹玉玲伸手拉了一把宝儿,她见宝儿没有要躺下来的意思,便戏弄着说道:“宝妹子,阿仁这样辛苦,我们应当多体贴才是。他刚才不是说地上凉么,要不你去给他捂捂暖?” “玉玲姐,你真坏!” 宝儿娇嗔一句,说道:“我不去,谁叫他这样没良心的。” 曹玉玲抿嘴一笑,翻身过去背对着宝儿说道:“宝妹子,你不躺下那我就先睡了。” 宝儿扭头瞧了眼身旁的曹玉玲,又望了望床边的朱正春,最终她嘟了嘟嘴,很是不情愿的躺了下去。 ****** ****** 隔天清早,朱正春醒来之后,他悄悄地做了两件事。 一是把老薛的那份保证书给撕了个粉碎,二是将那把龙凤匕首交给了曹玉玲。 “阿仁…” 厨房里,曹玉玲有些迟疑的望了眼正在院中给小雏鸡喂食的宝儿,又回过头来若有不安的问道:“阿仁,你给我这只小匕首做什么?”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这东西小巧玲珑,便于携带,利于防身。” 曹玉玲心生警惕,问道:“好端端的,你想让我防谁?” 朱正春长长的嗯了一声,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店里帮忙嘛,所以给你这东西,我会比较放心。” 曹玉玲松了口气,问道:“那宝妹子呢,你给她了吗?” 朱正春没有半点犹豫,如实说道:“她没有,就你有。” 啪的一声,曹玉玲将这把龙凤匕首摔在灶台上,自顾自忙活着说道:“那我不要了。” 见此,朱正春瘪了瘪嘴,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捡起两块馍馍出门了。 ****** ****** 在衣裳店里包了两件黑白中山装,又买了些补品零嘴,朱正春这才跑去找强子带路,去往树姨在城南的宅子。 “强哥,树姨她以前就住在城南吗?” 马车内,朱正春分着烟,有意无意的想要打听树姨的过往。 “我说七爷,按道上的规矩来讲,你这样称呼我那可是乱了辈分。” 强子的嘴把得很严,他根本不给朱正春套话的机会。 “这城南的宅子向阳宽敞,住着舒服。可树姨她怎么就乐意住进城北的那间黑屋子里呢?” 朱正春不肯放弃,继续追问。 “七爷,实话跟你说了,这是树姨的秘密,我就是知道那也不能跟你提。不然树姨怪罪下来,我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强子坦言相告,诚恳而又恭敬。 “那行,我换个问题。强子你跟着树姨多久了?” “不多不少,整整十五年。” 强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神色,甚至可以说成是一种自豪。 朱正春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道一句。 一个男人跟着一个女人干了十五年,倘若不是这个男人对这女人心存爱慕,那就是他对她心存敬仰。 强子对树姨,应该属于后者。 ****** ****** 城南,一处老旧的宅子里。 树姨早早的起来了,她熬了粥正要端给万大宝。 “树姨!” 朱正春无暇留意这间宅子的阔绰格局,他只是快步穿过院子来到树姨的跟前,笑着说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树姨,这两天辛苦你了。” “七爷这是哪里话。” 树姨将粥碗递给了强子,玩笑似的问道:“七爷刚从大牢里放出来,怎么不在家多陪陪玉玲?” “玉玲她很好,况且我家还有树姨的人罩着,出不了事。” 朱正春风光满面,问道:“树姨,我兄弟他醒过没有?” 树姨的脸上洋溢着难得一见的亲和笑容,她窃笑了一声,说道:“大宝他很坚强,昨晚醒过一次,吵着闹着要去茅房,到头来还是要我给他把屎把尿。” “有这事?我怎么从不知道这小子还会害臊?” 朱正春强忍着笑意,说道:“我不相信,这事我得去问个清楚。” “七爷!” 不等朱正春推门进去,树姨便是一把拽住了他,问道:“七爷,你这趟过来就只为了探望大宝?” 朱正春蹙了蹙眉,问道:“树姨以为呢?” 树姨松开手,直言说道:“我以为,你是为了那王耀祖而来。” “那驴日的王耀祖?” 朱正春搁下他带来的几样礼物,肃然说道:“树姨,我早就知道那老薛的背后有人在为他撑腰,只是我没想到这王耀祖也有份。” 树姨默然颔首,说道:“七爷这趟县衙之行没白跑。他王耀祖本想诬陷你,却不知被你察觉了他的猫腻。” 朱正春咧嘴冷笑,暗自得意。 树姨见了,莫名觉得高兴。她先是让强子带上朱正春的礼物进屋照料王大宝,后又对着朱正春说道:“七爷,还有个事你不知道,那就是他王耀祖才是这鼎盛洋货行的幕后老板,而那老薛他仅仅只是个台前打杂的。” “啊?那…那么…也就是说…” 朱正春顿觉意外,他蹙着眉头琢磨一番,恍然大悟,说道:“那么树姨,也就是说我这次收网拉上来的大鱼,其实是王耀祖而不是老薛。” 树姨目露寒光,说道:“一点没错,也就是说你只有网住王耀祖这条大鱼才能让我真正满意。” “原来如此。” 朱正春失神的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姜还是老的辣,原来这才是树姨的真正用意。可是,树姨她为什么要借我之手对付那王耀祖。难道以树姨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扳倒一个副县长? ------------ 第081章 黑寡妇(一) 倘若树姨都拿他王耀祖没辙,那我呢? 想着这个问题,朱正春回忆起了在朱家湾的日子。 那个时候,虽说这王耀祖并没有跳出来公然与我作对,可诸多迹象表明,他王耀祖不是个善茬儿,应该有不少的事情都是他在暗中捣鬼。如若不然,那为何他时不时的就往朱家湾里钻?他这样来来去去的两头跑,绝不可能是毫无用意的。 “七爷,你该不会以为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吧。” 树姨见朱正春沉默不语,她便误以为朱正春是生了她的气。 朱正春收回心神,摇了摇头,说道:“树姨多心了,我从没这样想。” “你要钱,我要人,咱们这是各取所需。” 树姨直言解释,满脸歉意的说道:“至于我有意隐瞒这王耀祖是鼎盛洋货行幕后老板的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不过你也别多想,当初我是担心你会知难而退,所以也就没有跟你明说这件事。” “知难而退?” 朱正春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刚来县城落脚的那会儿,我囊中羞涩,拖家带口,有些事情的确是我没法放开手脚去做的。” 树姨心生怜悯,她暗暗叹了口气,说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的朱正春可是城北的七爷了。” 朱正春沉下头去笑了笑,好是谦卑的说道:“这都是树姨抬举的,而我也不过是虚有其名而已。” 树姨一本正经,肃然说道:“七爷不必自谦。这出好戏,你忙前忙后,一人撑台。作为看戏的人,我毫不勉强的喝彩捧角儿,叫你一声七爷,这也是理所应当。” 毫不勉强,理所应当。 朱正春满怀感激,说道:“既然树姨都把我捧成了角儿,那我自当再接再励,穷我所学,为树姨多整几出好戏。” 哈哈哈…树姨笑出声来,说道:“王耀祖那头,你还是得多留点心。毕竟你抢了他的生意,他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朱正春嗯了声,笑着问道:“树姨,鼎盛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想在城东城南各开一家分店。依你看,我这样会不会把那王耀祖逼得太紧了?” “是嘛,不过我已经让大牛二虎在城东城南为你找铺子了。” 树姨笑了笑,不露声色的说道:“七爷,如今你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我们是不是得谈一谈这分账的事了。” 这么看,并不是我把那王耀祖逼得太紧,而是树姨把我逼得太紧。 朱正春心道一句,若无其事的说道:“树姨,见外了不是?咱俩谁跟谁,谈钱伤感情。再说了,我还没咽下这鼎盛呢。” 说完这话,朱正春转身要走。 “不进去看看大宝?” “还有事,改天再来。” 离了城南,朱正春跳上马车,笔直朝着城东去了。 ****** ****** 城东,鼎盛洋货行。 自从老薛死后,这鼎盛的生意就明显变得萧条不济。究其原因,这主要还是朱正春的百利洋货行对其造成了莫大的冲击。 这听上去或许有些夸张,可是故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面对朱正春那“随风潜入夜”似的广告心理战,滴水石穿,蚁穴溃堤,其命运早就被朱正春钉在了十字架上的鼎盛洋货行,它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偌大的店里,鲜有人来。这清闲的劲儿,虽是让某些人觉得有些心酸,可朱正春的感受却是快哉,爽哉。 “您是…城北的七爷吗?” 一位店伙计迎了上来,毕恭毕敬的说道:“七爷,我家老板娘已经恭候多时了。” 朱正春愣了愣神,没有说话。 这位店伙计三两步过去撩起里屋的门帘,说道:“七爷,里边请。” 老板娘?难道她也知道我与老薛之间的生死协定? 朱正春满腹疑问,硬着头皮进去了。 店内里屋,一位戴孝的老妇人正与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窃窃私语。 这山羊胡老头…那王耀祖把他的师爷派过来想玩什么花样? 朱正春在心底冷笑了一番过后,拱手问道:“薛老太太,您在这等我是为何事?” 薛老太太也不起身迎客,她只是瞥了朱正春一眼,冷冰冰的问道:“七爷,那你呢?你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朱正春干笑了笑,说道:“薛老板溘然长逝,实属不幸。身为同行的我心生感怀,想着前去吊唁,可又担心被拒之门外,故漫步到此,睹物思人。” 薛老太太起身为朱正春倒了杯茶搁到桌上,说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七爷大可不必如此。” “猫哭耗子…哭不哭,这是猫的事。领不领情,那是耗子的事。” 朱正春回敬一句,肃然说道:“薛老太太,我都已经从县衙大牢里放出来了,这薛老板的死的确与我无关。” “这个不劳七爷操心。我家老爷的死,县长大人他自会还我一个公道。” 薛老太太微微侧目,指着这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说道:“这位是县衙里的蒋师爷,他来是好心帮我料理我家老爷扔下的这个烂摊子。” “见过蒋师爷。” 朱正春拱手一礼,说道:“想不到县长大人日理万机,百忙无暇,竟还这样体恤百姓,让蒋师爷亲自过来打理人家的私事。难得,难得…” 蒋师爷皮笑肉不笑的抽动了两下嘴角,厚起脸皮说道:“七爷说的极是。古往今来,历数各朝各代的地方官,再没有像我王县长这样尽善尽美的父母官了。”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恐怕在这县城里头,最没皮又没脸的人就非你蒋师爷莫属了。 为了避免言语过激,朱正春只是瘪嘴笑了笑,没有接话。 冷场片刻,薛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说道:“七爷,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朱正春上前坐下,笑着说道:“您就直说吧,您打算怎么处理这家洋货行。” 薛老太太想也没想,直接问道:“七爷,我这两家店铺外加城北仓库里的十几万箱洋货,你能出多少钱?” 朱正春神色凝重,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薛老太太,我终究是个生意人,这商场如战场,讲不得情份。所以说,您这店铺招牌我不感兴趣,我只要您那十几万箱洋货。” “那你能出多少钱?” “五万大洋。” “啥子?!五万大洋?” 蒋师爷两眼瞪圆,忍不住插话说道:“朱有仁,我看你就是那冬天里的饿老鸭,飞起来想吃人!” “我何止想吃人,我还吃人不吐骨头呢。” 朱正春怒瞪了蒋师爷一眼,说道:“若是薛老板还在的话,这十几万箱洋货,我三万大洋就能拿下。” “听你这么说,我家老爷这一死,倒还让你花了冤枉钱?” 薛老太太发泄一番,说道:“七爷,实不相瞒,今天我这儿还有一位买主要来。这位金主,她可是愿意花五十万大洋买下我这鼎盛的全部东西。” “多少?!五十万大洋!” 朱正春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时此刻,他坚信是他听错了。 薛老太太一字一句,很是肯定的说道:“不错,五十万大洋一分不少。” “这是哪个没眼见的傻东西?” 前面辛辛苦苦撒网布局,后面眼看这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朱正春百感交集,顾不得好话歹话,他一气儿说道:“这家伙拿五十万大洋出来打水漂,他在爷面前臭显摆个什么劲。我说他脑子不是进水了,那就是他脑子让驴踢了。” 薛老太太忍俊不禁,说道:“七爷,她就在你身后。” “哦?” 朱正春顿觉失言,他愣乎乎的回过头去,只瞧了一眼便当场呆住了。 这人妆容颇浓,似烟熏过的一样,褐脣黛眉,好是冷艳。加之一袭黑色短身旗袍,美腿翘臀,尽显玲珑身段。如此,乍一眼看过去,她就像是一位从缭绕迷雾中姗姗而来的暗夜精灵,可谓三分诡魅,七分迷人。 这黑寡妇是谁? 她是来吊唁的,还是来谈买卖的? 朱正春眨巴了两下眼睛,暗暗设下心防。 ------------ 第082章 黑寡妇(二) 这位黑寡妇的到来使得屋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尴尬,尤其是朱正春。他在感到万分尴尬之余,也微微察觉到了一丝寒意。 “你就是七爷?” 这位黑寡妇也不自我介绍,她上来就是一顿冷嘲热讽,说道:“初听人讲起七爷,本姑娘还以为他是个七老八十,步履蹒跚的糟老头子。想不到今日一见,他却是个只会背地里说人闲话的黄毛小子。” 失言在先,受辱在后。朱正春愣住片刻,他抬手扯下一根头发,并细瞅着这根发丝说道:“还好还好,也不是特别的黄。” “七爷他是快人快语,这位姑娘莫要见怪。” 薛老太太起身圆场,说道:“姑娘请坐,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这位黑寡妇走上前去,似有意坐在朱正春旁边的椅子上,接着腰肢一扭翘起美腿,说道:“小女姓柳,家住城南。” 薛老太太斟茶一杯送了过去,笑着问道:“柳姑娘今天是一个人来的?上回那位留着短发的姑娘她怎么没来?” 柳姑娘接下茶盏搁到桌上,冷冷说道:“这主子谈事情,奴才们自当回避才是。” 主子?奴才? 朱正春听着别扭,他低头瞥了眼柳姑娘。却不想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这位侧身翘着美腿的柳姑娘,她这紧绷着的短身旗袍无法完全遮盖住的那片处女地,竟是春光乍泄,一览无遗。 非礼勿视,可看都看了还能怎么着?朱正春脸不红心不跳,悄悄的瞄了一眼又一眼,可谓旁若无人,肆无忌惮。 对于朱正春这一次又一次的猥琐无礼,柳姑娘早就发现了。可是,她毫不遮掩,也不动怒,依旧这么优雅撩人的坐着,当真是波澜不惊,熟视无睹。 这一幕,薛老太太全都看在眼里,她白了朱正春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七爷,我这两家买主全都到齐了。要是你出不起柳姑娘的这个价,那就请你先回吧。” “啊?” 朱正春收回心神,清了清嗓子说道:“薛老太太,你让我拿五十万大洋买你鼎盛的全部家当,这种…这种脑子一热的事,我干不出来。不过,我倒想留下来看看,我想看看柳姑娘她是不是真出得起这五十万大洋。” 柳姑娘瞧也没瞧朱正春一眼,她二话不说,当场亮出银票拍在桌上,说道:“薛老太太,这是余下的四十万大洋。” 这张宝通钱庄的银票离着朱正春不到两尺的距离,他瞧得真真切切,当即傻了眼。 “柳姑娘果真是守信之人,那从今往后,这鼎盛洋货行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柳姑娘的了。” 薛老太太探手过去,是要取走这张银票。 啪! 朱正春一巴掌按住这张银票,扭头说道:“柳姑娘,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这小小的县城,就这弹丸之地,就算你接手之后这洋货生意做得再大再红火,若是你想收回成本,你想赚回这五十万大洋,恐怕那也得是半辈子的事情。” “本姑娘我乐意。” 柳姑娘冷冷一句,言语之中满是不屑。 “那好,不谈回本的事,咱聊一聊别的。” 朱正春可不想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言辞恳切,态度亲和,说道:“柳姑娘,说你家财万贯也好,富可敌国也罢,总之你能拿出五十万大洋那就说明你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既是这样,那你为何不拿这钱倒腾点大买卖?毕竟这洋货生意也不过是捣捣浆糊,趣味不大。” “本姑娘我乐意。” 不等朱正春把话说完,柳姑娘又是冷冷的一句插了进来。 对此,朱正春充耳不闻,他自顾自的说道:“正好,我这里有一门绝对赚钱的好路子,它所需成本很高,但无风险,收益大。只要柳姑娘肯放手,你肯把这鼎盛让出来,那我就把这条赚钱的法子拱手相赠!” 柳姑娘冷嗤一声,说道:“哼,你说我就信了?” 朱正春急了,他有意瞥了眼蒋师爷,故弄玄虚的说道:“柳姑娘你知不知道房地产这一说?也就是成片成片的买下咱原有的破房子之后把它们全都拆掉,经规划设计后再重新盖上新房子。这些新造的房子或租出去,或卖出去,那都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啊!” 柳姑娘若有心动,问道:“一本万利?这么美的事,你七爷怎么不着手去做?” “我这不是口袋空空,没钱圈地嘛。” 朱正春抓起这张四万大洋的银票,晃在手里,笑着说道:“柳姑娘,要是你有想法,那这事咱俩完全可以合着来。你掏钱,我出力,最后得来的银子咱俩五五分账。” “五五分账?” 柳姑娘冷笑了笑,说道:“你这说到底,也无非是想打我的主意。空手套白狼,七爷果真妙计。” “四六分成,你六我四!” 朱正春趁热打铁,步步紧逼,说道:“柳姑娘,这分账的事也不过就一句话的事情,你想怎么分那都是可以坐下来慢慢详谈的。” “这不是分钱的事!” 柳姑娘恼了,气呼呼的说道:“你废话少说,除了这鼎盛,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感兴趣!” 朱正春愣了愣,直言说道:“柳姑娘,听你这话,我怎么觉着你是冲着我来的。” “就冲你了,你能拿本姑娘怎么着?!” 柳姑娘柳眉倒竖,好是生气。 朱正春觉得莫名其妙,他干干的笑了笑,问道:“柳姑娘,我们之前结过梁子?你花这老些冤枉钱与我斗气,何苦呢,何必呢?” “七爷,我不过是玩笑一句,你可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柳姑娘顺了顺心气,满脸鄙夷的说道:“你城北七爷算哪根葱,本姑娘我犯得着与你置气?” 啪! 朱正春拍下银票,冷冷起身,拱手说道:“柳姑娘,好话歹话我这都一气儿说了。我几经周章才有机会拿下这鼎盛,可你半道儿杀出来横插一杠,使我难堪,挡我财路。哼…来日方长,咱们生意场上见真章。” “嘿你个朱有仁,出不起钱就赶紧走,在这儿耍什么威风。” 蒋师爷走上前来假意调停,实则是想护一护姓柳的这位大金主。 临走之际,朱正春解开上衫衣扣脱下来,目不斜视的铺在了这位柳姑娘的大腿上,并留下一句话后阔步离去。 “风云变幻,天气异常,柳姑娘还是多穿些衣裳以防伤风感冒,无暇应战。” 听闻这话,柳姑娘只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可望着朱正春那毅然决然的背影,她又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最终,她那双芊芊玉手竟是不由自主的紧紧攥住了这件上衫。 ------------ 第083章 黑寡妇(三) 从鼎盛洋货行离开的时候,这店门口的两名中山装少女引起了朱正春的注意。 莹莹玉肌,清眸流盼。这俩妮子瞧着面熟,我们之前应该是在哪见过。 朱正春知道这俩中山装少女就是那柳姑娘口中的奴才,所以他没兴趣上前搭讪。在悄悄瞥了两眼之后,他便匆匆离去了。 走着走着,朱正春忽地停下脚步,失神半响。 珠云?! 这个黑寡妇她会不会就是珠云? 忽然之间,朱正春能冒出这个想法,那是有原因的。 如果没错的话,在我被抓到筷子山那会儿,我就与这俩中山装少女打过照面。虽说当时有些仓促,可美女总是会叫人印象深刻,甚至是过目难忘。除此之外,薛老太太刚才还提到过一位短发姑娘,而这位短发姑娘很可能指的就是华凌。 这华凌,还有这俩妮子,她们可都是珠云的仆从。 如此一琢磨,朱正春算是有凭有据了,可他还是不敢确定这黑寡妇到底是不是珠云。 究其缘由,那就是珠云眼盲,而这位黑寡妇的眼睛却是完好无恙。 郁闷…这要怪就怪我几次都没有完全看清楚珠云的容颜,要不然今天我也用不着这样胡乱猜测。不过,即便这黑寡妇她不是珠云,然而这件事也与珠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正春若有不安,他深吸一口气后迈开步子前往城北的窑子。 ****** ****** 当天正午,在料理完鼎盛的盘店事宜之后,蒋师爷带着四十万大洋的银票回了县衙。 得知朱正春这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王耀祖洋洋得意,说道:“他朱有仁辛辛苦苦,绞尽脑汁,结果到头来还不是我坐收了这渔翁之利?” “县长英明!” 蒋师爷见缝插针拍着马屁,说道:“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他区区一个黄口小儿又怎会是县长大人您的对手。” 王耀祖冷哼哼两声,满脸不屑,说道:“我让你跑这一趟,本是想能不能激一激这小子。以这小子的脾气来讲,要是他腰包够鼓手上有钱,那他肯定不会服输,他一定会出到五十万大洋以上的价格拿下鼎盛。” 蒋师爷乜着眼摇了摇头,说道:“他能有钱?我看他手上顶多也就只有五万大洋而已。” “是嘛,那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确没有伸手问他家里拿过钱。” 王耀祖自言自语一句,冷笑着说道:“哼,若不是他们家祖上殷实,那他爹哪有本事成为湘北首富?如今这小子被赶了出来,分文没有,就算他想着要勒紧裤腰带白手起家,那他也不会有多大的造就。毕竟,我这县长可是在他的头上踩着在呢。” 蒋师爷听不大懂,他皱着眉头回想一番,迟疑着说道:“县长,您可别怪我多嘴说丧气话。在我看来,这朱有仁的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他现在有一条赚钱的路子可称得上是奇思妙想。” “奇思妙想?” 王耀祖不屑一顾,捧起茶杯说道:“何以见得,说来听听。” “县长,是这么回事。” 蒋师爷上前一步,说道:“这朱有仁看到城南的柳姑娘真的乐意花五十万大洋买下鼎盛,他当时就急得慌不择言,竟是当场透露了一点他的小算盘。” 王耀祖若有所思,他敲了敲茶杯,说道:“没能激得了他,倒是把他给逼急了。可是他的如意算盘,能这样随随便便的就讲给外人听?” “他这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我看他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蒋师爷好是笃定,信誓旦旦的说道:“县长,哪怕这条发财路子只是他朱有仁的信口开河,胡乱一句。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倘若咱们依照他的这条路子去走,那最后咱们必定能海捞一笔。纵是赚得盆满钵满,那也一点儿都不夸张。” “哦?蒋师爷这是要跟我打包票吗?” 王耀祖顿时起了兴致,说道:“那你具体说说,他这信口开河的胡乱一句到底是个怎样的奇思妙想。” 蒋师爷成竹在胸,说道:“县长,在这县城里边属城北的屋子最为老旧,也最为便宜。咱们只要买下一整条街的屋子,再将这些老屋子全都扒掉之后盖新房子,那这花出去的银子就会成倍成倍的收回来。” 王耀祖不解,问道:“这老屋子不能住人了?扒了重建,这不是多此一举?” 蒋师爷暗自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县长,起初我的想法跟你一样,我也觉得这是枉费心思,吃了力还讨不得好。不过这里面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咱们以翻倍的价格将这些新盖的房子或卖或租出去,牟取暴利。” “这能有人买吗?” 王耀祖觉得此事有些想当然,他左思右想一番,说道:“城北都尽是些穷光蛋,这新盖好的屋子卖给他们能值几个钱?再说要是咱的卖价高,他们出不起钱想租房子住,那我得租多少年才能收回成本?” “县长,这新盖的屋子本来就不是卖给穷人的。” 蒋师爷的嘴角含着笑意,他有意停顿半响,直言问道:“如果咱们把这新房子卖给城南的大户,那这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就两样了呢?” “这样一来的话,咱们不仅把这桩买卖的风险转嫁给了城南的大户,而且还能在其中尝到无尽的甜头。” 王耀祖两眼放光,阴笑着说道:“我是县长,我不仅能以最低的价格买到城北的老屋子,还能以最高的价格把这新屋子卖给城南的大户。哼哼…真是美哉,妙哉啊。” 蒋师爷跟着笑了笑,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朱有仁是让县长您丢了一家洋货没错,可他让县长您一气儿得了五十万大洋不说,这最后他还附赠了县长您一条赚钱的好路子。想必这事,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哈哈哈…王耀祖喜不自禁,说道:“多少年前我就日思夜想盼着发财了,谁知在等到我遇到了这朱正春之后,这飞来横财居然是一笔接着一笔。这么看来,说不定他还是我此生当中的一位小贵人呢。” 朱正春? 蒋师爷歪着头愣了愣,问道:“县长,那您打算什么时候着手这件事?” “什么时候…” 王耀祖沉思片刻,说道:“这事得先缓一缓,我手头上可没那么多的闲钱。” “那这五十万大洋…” 蒋师爷话到一半便见王耀祖的脸色不对,他顿了顿,提议着说道:“县长,咱们不是还有袁爷在嘛,这事能不能…” 王耀祖犹豫着嗯了声,说道:“晚些时候帮我备辆马车,我得亲自过去一趟。” “是。” 蒋师爷应了一句,这就转身出去了。 ****** ****** 黄昏时候,鼎盛洋货行门口,柳姑娘上了马车是要回家。 等到马车动了,一位彪形汉子从街角冒了出来。他紧紧尾随在马车的后边,直到亲眼看到柳姑娘进了城东的一处宅子,他才悄悄的打道回府。 ------------ 第084章 真正的赢家 鼎盛易主,这就预示着朱正春与鼎盛洋货行之间的博弈初步告一段落了。 应当时的承诺,朱正春允许曹玉玲与宝儿一起到百利洋货行帮忙看店。除此之外,朱正春还以人手不够为由,终止了与城西城北的八家胭脂铺,十七家窑子的合作关系。 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到店里来了,宝儿好生想念。不过,她最最想念的还是柜台里边的那本账簿。 在帮着曹玉玲把店内打扫整理了一番过后,宝儿终于能够腾出手来翻开账簿,并满怀期待的清理着账目。 趁着这个空当,朱正春领着曹玉玲来到货架前,向她逐一介绍着每一件洋货的卖价及其能够承受的折扣价格。 初次学人卖东西收银子,曹玉玲感觉十分新鲜,她兴致颇高,很是用心的边听边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宝儿合上帐簿,面露喜色,问道:“阿仁,我们上个月的生意这样好,可你为什么还不打算进货呢?” 朱正春拾起货架上的一块香皂掂在手里,问道:“是嘛,那我们进账多少?” “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将近两万块大洋呢。” 宝儿如数家珍,欢喜的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光是我们店里就赚了六千多块大洋,而我们从城外乡里收上来的钱,居然能高达一万两千多块大洋。阿仁,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正春笑而不语,暗自得意。 难道我撒出去的那十万张红纸会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至于城外的那些个保长村长,他们本想联合起来坑我一笔,却不想被我送去的那三百箱洋货直接打脸。再者现在老薛已经死了,而鼎盛又换了老板,所以说如今的这些保长村长们,他们唯有夹起尾巴老老实实的与我合作才是他们最为明智的选择。 宝儿见朱正春卖起关子,她便嘟着小嘴走上前去,摇晃着朱正春的胳膊撒娇似的说道:“阿仁,你就跟我们说说嘛,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又折腾了一出好戏?” 朱正春抬手捏着宝儿的脸蛋,说道:“想看好戏?那请你下次赶早。不过现在,你还是跟我汇报汇报,我们城北仓库里总共还剩下多少存货。” 宝儿娇嗔一声,揉着脸说道:“已经不足五百箱了,阿仁你还不准备进货吗?” 朱正春好是肯定的摇了摇头,说道:“不急不急,我还有十万箱的洋货让大宝守着在呢。” “十万箱?!” 听闻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目,宝儿与曹玉玲怔怔的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真有十万箱?在哪呢?” “城北货场。” 朱正春的回答极为迅猛。 瞧着曹玉玲与宝儿皆是满脸的惊讶,朱正春忍了几忍,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后边的那句话。 只不过,这十万箱洋货还在别人的仓库里呢。 ****** ****** 这整个上午,朱正春都在店里陪曹玉玲熟悉业务。同时,他还让宝儿费点心重做一本账薄。毕竟在很早之前,百利洋货行就已不再从事黑货买卖了。 临近吃午饭的时候,曹玉玲说要回家淘米做饭,完之后再给朱正春与宝儿送来。 朱正春不想曹玉玲这样两头跑,以免太过劳累。故而,他决定往后的午饭都去下馆子,并且这全部的花销都算在运营成本里。 曹玉玲本不同意,可宝儿却在一旁劝说着她。 宝儿没说别的,她只说与每月赚来的银子相比,这点饭钱根本不值一提。 “阿仁好歹也是老板,所以这店里的事就依他的吧。” 曹玉玲如此想着,最终她还是欣然接受了。 下完馆子,酒足饭饱。朱正春很是有心,他觉得今天机会难得,是该带着曹玉玲与宝儿跑去街上好好的逛一圈。 “七爷,您这饭钱我可不能收。” 结账的时候,店掌柜笑盈盈的说什么也不肯要朱正春的饭钱。 “你这是不能收,还是不敢收?你要是不敢收,那往后我可就天天领着一帮人来你这白吃白喝了,你信不信?” 玩笑一句过后,朱正春不容拒绝的数出两块大洋搁到了柜台上,这就转身走了。 “七爷慢走,七爷常来。” 店掌柜一路送到店外,殷勤而又恭敬。 七爷? 阿仁他什么时候变成七爷了? 讶异之余,曹玉玲与宝儿心生疑惑,可她俩谁都没有开口去问,她俩只是默默的跟在朱正春的后边,各有心事。 从街上回来的时候,强子已在百利洋货行门口等候多时。 强子这趟过来是有两件事要说。一是大牛二虎已在城东城南找到了两处不错的大铺子,不久之后,百利的分店就能开张了;二是那柳姑娘并不住在城南,而是住在城东。 奇了怪了,她不是说城南吗,怎么又住到城东去了? 朱正春让强子去跟踪那柳姑娘,他就是想知道这柳姑娘究竟住在城南哪里。谁知强子带回来这样一个消息,这不禁使他陷入沉思当中。 你越想掩饰,那就越能证明你心中有鬼。 送走强子,朱正春马不停蹄的赶往城南,他是要找树姨打听几件事。 ****** ****** 城南,一处老宅子的屋内,朱正春见万大宝睡得安详,他便回到客厅与树姨谈话。 “七爷,您这趟可是为了那柳姑娘而来?” 随时随地,树姨总是这样消息灵通。 朱正春瘪了瘪嘴,问道:“树姨,这之前你可听说过这号人物?” “从未听说。” 树姨若有苦恼,说道:“这城西城北才是我的地盘,所以这柳姑娘是什么来头,我也不大清楚。” 朱正春挠了挠额头,思索着说道:“这五十万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我总觉得她花这么多钱买下鼎盛并不是为了借此赚钱,而是为了…” “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出气?” 树姨瞎猜一句,微微有气的说道:“眼看这出好戏就要落幕了,谁能料到这位柳姑娘居然半道儿杀出来搅了局。如今那王耀祖卖了鼎盛捞走五十万大洋,他是美得很,可我们却是眼巴巴的放跑了这条大鱼。” 朱正春咧嘴一笑,问道:“树姨,那依你看,这次是我输了?” 树姨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事还没完,分不出胜负输赢。不过,若是你硬要有个定论的话,那这次顶多是场平局。” “树姨你错了,这次是我赢了。” 朱正春神情肃穆,掷地有声的说道:“金钱,名声,地位,地盘。无论这四点之中的哪一点,我朱正春与我朱正春的百利洋货行都是稳稳的霸占了上风。所以说…我七爷才是这次博弈的真正赢家。” 树姨怔住片刻,直言说道:“七爷讲得一点没错。可是七爷你要知道,我感兴趣的就只有那王耀祖,别无其他。” 朱正春嘿嘿的笑了笑,怡然自得的说道:“树姨用不着这样悲观,我说他王耀祖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又在下套撒网了?” 树姨面露怀疑神色,问道:“他都甩手不要鼎盛了,你还能拿他怎么样?” “这鼎盛他不要了,那钱呢?” 朱正春反问一句,暗自得意的说道:“他王耀祖开店卖洋货也无非是为了赚钱。既然他如此迷恋钱财,那我就投其所好,为他指条明路,也就是我一文不收的传授了他一条大发横财的好路子。” 树姨听着迷糊,问道:“你给他指了条明路?他王耀祖是谁,他能相信你?” “当时我被逼无奈,情急之下灵光一闪才有了这条妙计。” 朱正春满脸自信,说道:“至于这条妙计,若是我说给王耀祖听,那他肯定不会上钩。不过要是那蒋师爷做了我的传话筒,那他王耀祖必定会有所动摇。” 树姨若有所悟,问道:“你这到底是何妙计?”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这事不急,它也急不来。只是有件事我得向树姨问个清楚,那就是在城西城北,哪家大户所拥有的店面最多,并且这拥有房屋最多的人家又是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 树姨想了想,说道:“这城西城北的地价便宜,所以这有房又有店面的人家还算不少。不过在这些个人家里头,当属城北沈财主占有的房屋店面最为居多。” “沈财主,有数了。” 朱正春迟疑着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树姨送出屋外,好是热心的问道:“七爷,那鼎盛你打算怎么处理。” “瓮中之鳖而已,她也就只有等死的份。” 朱正春头也不回的冷冷一句,其语气之不屑,犹如藏锋利剑一样叫人脊背发凉。 树姨听闻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 第085章 谣言 在城东城南的分店步入装修阶段的时候,朱正春一边将城北百利洋货行里的香皂下架停售,一边让强子秘密差人去城东城西的鼎盛洋货行里继续大肆买进香皂。 “这让窑姐们帮你造谣的人是你,这停止出售香皂的人也是你,这派我找人去买香皂的人还是你。我说七爷,你这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还有你囤这么多的香皂是要用来过冬吗?” 对于朱正春的这番决定,强子大发牢骚。 “我什么时候让窑姐们帮我造谣了?” 朱正春佯怒着站起身来,说道:“我不就是想让她们帮我宣传宣传嘛。再说用这香皂洗衣洗手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预防流感风寒,这个我可不敢瞎说。”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 强子无奈的摆了摆手,皱着眉头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么七爷你为何还要把香皂下架藏起来?你藏这么多香皂到底是为了什么?” 朱正春干干的眨了眨眼,默然半响,直言说道:“我开门做生意,除了以赚钱为目的之外,我还会有其他的意图吗?” 强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悟,拿上银票走了。 ****** ****** 城东,鼎盛洋货行。 由于柳姑娘盘下这家店后并未做任何变动,她保留“鼎盛”这块招牌,并且她还留用原先的这些店伙计,所以这鼎盛洋货行在历经风雨之后仍能正常营业。 这天鼎盛店门刚开便有一帮妇人涌进店里,她们挤在柜台前争前恐后的说要购买香皂,少则两三块,多则十来块。如此这般,仅仅一个上午的功夫,这店里的一千块香皂就已销售一空。 香皂竟会如此畅销,店里的生意竟会如此红火,这都完全出乎柳姑娘的意料。她欢喜得意之余,还不忘让几位店伙计速速赶去城北货场,将存放在仓库里的那些香皂全都搬到店里来,以备不时之需。 难怪那朱有仁瞄上了这家洋货行,原来靠这洋货生意捞钱竟是这样容易。只不过,这次我死活劫了他的财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气个半死。 柳姑娘有些幸灾乐祸,她不由得冷笑了笑,只觉痛快。 接连几天,这城东城西的两家鼎盛洋货行都可谓是人山人海,人满为患。这进店买香皂的妇人是络绎不绝,她们刚出去一拨人,可另外一拨人就跟轮班似的立马进来。如此,这一拨拨妇人们进进出出直至最后,这鼎盛洋货行里的六万块香皂竟然在不经意间已是卖了个精光。 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收回了六万大洋,柳姑娘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喜上眉梢,大喊过瘾,并一个劲儿的说道:“值!值!值!这五十万大洋花的真值!这也太令我解气了。” 就在这天打烊的时候,管事老头捧着账簿来到店内里屋,对着柳姑娘说道:“老板,今天的账您过过目。” “不用看了。” 柳姑娘接过账簿丢在桌上,说道:“往常时候,那送货的老李他都在什么日子过来,我这店里的香皂可是已经断货了。” 管事老头若有迟疑,说道:“老板,您还是细细的翻一翻这本账簿吧,说不定…您能发觉出一点古怪。” 柳姑娘冷瞪了管事老头一眼,说道:“你有话直说,别跟我拐弯抹角。” 管事老头哆嗦着上前,翻开账簿说道:“老板,这是薛老板还在的时候,咱们店里有关这香皂的买卖记录。” 柳姑娘瞥了眼账簿,问道:“他是他,我是我,这有何不妥?” 管事老头好是局促的干笑了笑,说道:“老板,我这么跟您说吧。您来之前,咱们每个月最多也就只能卖出六百块香皂。您来之后,咱们半个月不到就已经卖出了六万块香皂。” 柳姑娘愣了愣,问道:“这有何不可?这有哪里不对劲?” 管事老头支支吾吾一阵,如实说道:“老板,一个六百,一个六万,这明眼人一瞧…他一看就知道这里边藏着蹊跷,它很不对劲。” “你是想说我不懂做生意?!” 柳姑娘不服气,她心算一番,说道:“这笔账我会算,不就是几天时间卖掉了原本需要花八年多时间才能卖掉的香皂数量嘛。这…很稀奇?” 管事老头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直言说道:“这个稀奇不稀奇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六万块香皂究竟是被谁买去的。倘若这真是城里的百姓们买去的,那为何她们就只买香皂,不买其他?那为何以前不见她们来买过香皂,可偏偏这个时候她们跟赶集似的又全都来了。再有一点,假设这些香皂都是被同一个人买去的,那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柳姑娘被当场问住了。沉默许久过后,她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朱有仁! 这会不会是他在暗中捣鬼? ****** ****** 这鼎盛洋货行里的香皂已经卖断货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这个消息便已是全城皆知。 自此之后,这鼎盛洋货行的生意骤然变得冷清了许多。 “如此突然的变故,还真叫人有种乐极生悲的感觉。” 柳姑娘心里不是滋味,她犹豫了好久,最终她还是决定前往城北百利洋货行走一遭。 马车内,柳姑娘的俏脸上微微泛起一阵红晕,她莫名觉得一阵紧,以致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也不知何时,她的手心已是汗津津的了。 “大事不好了,那城北百利洋货行里的香皂也卖光了!” 街面上,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招来众人热议。 “诶你听说了吗?陈员外家的孩子在用香皂洗过手之后,他的风寒毛病居然好了!” “这听上去也太玄乎了吧。这吃药都不顶用的病症,拿香皂洗个手就能去病?” “你不信?那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打抢着想买香皂呢。” “现在是你想买都买不到了。这城东城西的两家洋货行,还有城北的那家洋货行,你去看看他们谁的货架上还能见到这香皂的影子?” “啊?完了完了,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进货。” 这一声惊呼惹得众说纷纭,直至流言满天飞。 听闻这些,马车内的柳姑娘紧蹙眉头,若有所思。 谣言!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故意散布谣言!可是谣言止于智者,而在这个县城里边…智者?难! 如此一来,那这个散布谣言的人,他的阴谋可就要得逞了。 ------------ 第086章 无商不奸 哼,这朱有仁也不过如此,他竟也这样大意的叫一个好事之徒钻了空子。 听闻百利洋货行里的香皂也卖断了货,柳姑娘不禁在心底嘲笑了朱正春一番。如此,她这趟去百利洋货行就不再是为了打探虚实,而是为了要看朱正春的笑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在百利洋货行门口,一位褐唇黛眉的旗袍女子下了马车,她整了整长身旗袍的下摆,又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气定神闲的进到店里。 “人生得意须尽欢,哈哈哈…惬意,舒服!” 店内,朱正春正倚在柜台边的一张躺椅上闭目养神,好是安逸。而曹玉玲与宝儿却是没有闲着,她俩一个蹲着为朱正春捏腿,一个站着为朱正春揉肩,有说有笑的,好是欢愉。然而,这位旗袍女子的到来却是使得这欢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不揉了,我正舒服着呢。” 朱正春很不情愿的睁开眼来,他发现曹玉玲与宝儿皆是怔怔的望着店门口的方向,好似有客人进来了。 “我不是早就说店里的香皂已经卖完了嘛,怎么…” 朱正春很不耐烦的坐起身来,却见这位旗袍女子正很是鄙夷的,毫不客气的冷瞪着他。 见此,朱正春愣了愣神,急忙迎上前去,笑着说道:“这不是城东鼎盛的柳老板嘛,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柳姑娘冷嗤一声,说道:“这大白的,门也不锁,七爷真是好雅兴,七爷活得可真香艳。” “过奖过奖。” 朱正春懒洋洋的拱了拱手,对着宝儿说道:“别愣着了,还不快给柳老板看茶!” “你先别忙!” 柳姑娘叫住宝儿,她冷瞥了一眼曹玉玲过后,言有所指,问道:“七爷,难道您这店里就只有一个使唤丫头?” 听了这话,曹玉玲很是局促的抿嘴一笑,上前说道:“宝妹子,还是让我来吧。” “还是我来吧。” 朱正春一把接过曹玉玲手中的茶盏搁到桌上,对着柳姑娘坦然说道:“柳老板,我这小门小户的地方挤,你可别嫌弃,将就着坐坐也好。” 柳姑娘眉头一挑上前坐下,翘着她那半遮半露的修长美腿,问道:“七爷,我怎么见你这货架上竟是没有半块香皂的影子。你这香皂是卖完了,还是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 朱正春心头一紧,笑着说道:“柳老板,我这开门做生意的,店里的东西能卖得出去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又怎么会舍得把它藏起来呢?” “七爷说得对,这样一家小店能有生意上门,你是高兴都来还不及呢。” 柳姑娘好是优雅的捧起茶盏抿了一小口,问道:“那么七爷,这几天你一共卖了多少块香皂?” 朱正春一脸坦诚,说道:“不多,这全部加起来也就五百块左右。” “不少了,这也有几百大洋好挣呢。” 柳姑娘搁下茶杯,顿了顿,说道:“只不过,这几天时间就卖了五百块香皂,七爷觉不觉得这事很新鲜?” “不新鲜!这有什么好新鲜的?” 朱正春面露羡慕神色,笑着说道:“柳老板,别说五百块香皂了,要是我跟你一样,也有十几万箱的洋货在仓库里存着,那我就是几天时间卖出好几万块的香皂也不会觉得这事新鲜。” “是吗?” 柳姑娘瞧了朱正春一眼,犹豫着说道:“这事…还真让七爷说对了。自我盘下这鼎盛以来,才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卖出去了四万块香皂。” 四万块?不是六万块吗? 朱正春清了清嗓子,说道:“柳老板可别吓唬我,四万块香皂!那都能堆成一座山了。” 柳姑娘显得有些无所谓,直言说道:“反正我又没有卖亏,所以卖出去多少倒是其次,我就是担心有好事之徒在从中挑事。” “好事之徒?” 朱正春干干的眨着眼睛,说道:“柳老板说的不无道理。这几天街面上的谣言可都传疯了,说是用香皂洗衣洗手能够根治流感风寒。而如今我与柳老板的洋货行里都没了香皂可卖,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出售香皂,那他就能毫无顾忌的坐地起价,海捞一票。” “七爷分析的可真是透彻啊…” 柳姑娘怔住片刻,气呼呼的说道:“奸商!” “你骂谁?!” 俗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歪。朱正春显得十分敏感,他蹭的站起来,说道:“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柳老板,咱可都能算得上是大半个商人,你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了。” “七爷激动个什么劲,你是奸商?” 柳姑娘冷笑了笑,起身说道:“七爷,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迟早有一天,这个奸商必定会耐不住性子,浮上水面。” “你别盯着我看!” 朱正春挺直腰杆,硬着头皮说道:“人家脑子好使,这叫投机,跟奸商半点关系没有。” “你说的没用!到时候,这城里的百姓们自有评断。” 说完这话,柳姑娘走到门口,她又冷冷的回头过来丢下一句容易招人误会的话,这听上去就像是她故意这么说的。 “那天七爷忘在我那的衣裳,改天有空我再亲自给你送来。” 等到柳姑娘走了,曹玉玲干笑了笑之后,她话也不说的就去到里屋货仓呆着了,而宝儿却是若有羞赧的缠着朱正春连连发问。 “阿仁,你跟这柳老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前几天,也就见过一面。” “那你觉得柳老板的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不好看!” “可是…可是…可是我也好想要一件她这样式的。” 这句话,宝儿闷在心里,她并没有说出来。 朱正春见曹玉玲一声不响的进了里屋躲起来了,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这个姓柳的,她好像真是冲着我来的。 ****** ****** 事隔三天,这市面上还是没有出现香皂的踪影。但是,这谣言仍旧在县城里继续扩散着,它势如病毒一般无孔不入,甚至还出现了以讹传讹的迹象。随之,这整个县城的上空都弥漫着“没了香皂就不能过活”的恐慌情绪。 如此这般,城里的百姓们四处打听,四处求购。奈何物以稀为贵,以致这香皂的买价就跟着水涨船高,一直高到没边。 那么香皂,这消失的香皂在哪呢? ------------ 第087章 香皂大作战(一) 连日来,这恐慌的阴霾一直都无法消散开去。这也就使得城里的百姓们焦躁不安,如坐针毡。如此,那一方理性的城墙逐渐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 “来来来,十块大洋求购一块香皂,欲卖从速!” 这两天,在城东的大街上,时不时的就会有人这样接连吆喝两声。 “大家伙儿注意了!我家老爷出二十块大洋买一块香皂,有多少要多少!” 在这城南住着的都不愧是些大户人家,他们财大气粗,这一张口便是翻倍的出价,全然不会把这点银子看在眼里。然而,相较于城东城南的阔气开价而言,这城西城北就显得清贫无助了许多。眼看着这香皂是一天一个价,这城西城北的百姓们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天,强子终于是耐不住性子跑来百利洋货行找朱正春,他问朱正春,说是眼前时机一片大好,千万别坐失良机,不如就趁着现在混乱赶紧把那以一块大洋买来的六万块香皂全都卖出去。 朱正春摇了摇了头,直说不急不急,还不到时候。 “七爷可别托大,要我说再这么混乱下去,当心这事没法收场。” 强子有一句说一句,其坦诚的言语之中也暗含着几分他对朱正春的关切之情。 “多谢强哥好意提醒,这事我会看着办的。” 朱正春真心道谢一句,问道:“不过强哥,你知道沈财主这号人吗?” “七爷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强子想了想,说道:“沈财主算得上是咱城北这片最有钱的人了。他为人一般,谈不上好坏,也还是个遵纪守法,老实本分的家伙。就有一点,但凡那些跟生意买卖沾边的事,他都极富兴趣,大不会轻易错过。” “那就是说,他还不到唯利是图的程度了?”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说道:“劳烦强哥前头带路,我今天想去拜访拜访这位沈财主。”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工夫跑去见他?” 强子愣了愣,问道:“不卖香皂了?” “卖!当然要卖!” 朱正春长长的嗯了声,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得见一见这位沈财主。” “那还等什么,咱赶紧走吧。” 强子很着急,他比朱正春都还要着急。 “等我进去拿件礼物,这初次见面我得让人家对我印象深刻一点才行。” 朱正春去了趟里屋货场,可他出来的时候却依旧是两手空空。 强子见了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快步走到店外,在前带路。 ****** ****** 沿街过去,在一处颇为幽静的弄堂里边,朱正春与强子驻足在了一处宅子门口。 经由门房家丁跑进去通传了一声,朱正春与强子这才进到宅子里边。 这宅子算不得阔绰大气,但却十分古朴讲究。朱正春来到堂屋正厅,这一路过来他都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铜臭气息。相反的是,那中天院子的一角竟还养着上百只信鸽,这不禁让朱正春在内心底里直呼难得。 这位财主能有这份闲情逸致,当真难得。 “七爷!” 不多时,一位身着素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拱起手对着强子说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强子忍着笑意,连忙摆手,说道:“沈财主,我不是七爷,这位才是七爷。” 顺着强子的指引,沈财主面露尴尬的瞧了一眼朱正春,他那若有怀疑的眼神像是说,这城北的七爷竟会是如此年轻? 朱正春低头笑了笑,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沈财主,今天我二人不请自来,这搅扰之处还望海涵。” “失礼失礼,七爷言重了。” 沈财主好是谦和有礼,他在招呼朱正春二人入座之后,直言问道:“七爷这趟过来找我,所为何事?” 朱正春迟疑片刻,笑着说道:“沈财主,我听人说您对不少的行当买卖都很有兴趣,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听闻这话,沈财主想也没想,坦然说道:“不瞒七爷,我的的确确是一个爱财之人,所以七爷听来的这句话是一点都不假。” 朱正春点点头,直言问道:“那么沈财主,这洋货买卖你觉得如何?” 沈财主思忖片刻,如实说道:“洋货是新鲜事物,我所了解的并不多。不过据我所知,这城东城西已经各有一家名为鼎盛的洋货行,虽说我们城北也有一家叫做百利的洋货行,可在我看来,这县城里的洋货生意怕是都已经被这鼎盛洋货行给抢去了。”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这县城里的洋货生意怎么会让那鼎盛全都抢了去呢?难道这百利洋货行是一点真本事也没有?” 沈财主好是严肃,说道:“即便这老薛已经死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这百利洋货行的老板尚且只是个年轻人,若是他想要在这县城里占有一席之地,那他就得…” 话到此处,沈财主停顿片刻,说道:“不过,我想这年轻人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哦?朱正春若有困惑,问道:“沈财主何出此言,是又听说新动静了?” “难道七爷没有听说吗?” 沈财主坐直身子,说道:“这两天,县城里谣言四起,说是香皂能够根治百病,没了香皂就没法过活。这听上去的确是滑稽之谈,可这也挡不住有心之人在暗中搅事,毕竟他们为的就是要制造混乱,哄抬物价。” 唉…沈财主叹了口气,貌若痛心疾首的说道:“人人都说无商不奸,可这奸商为了捞银子竟会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他造谣生事,闹得城里鸡犬不宁,这到头来还不是苦了城里这些无知的百姓?” “说得好!” 朱正春起身鼓掌,说道:“如沈财主所言,那这事还是内行人所为?” 沈财主点点头,好是气恼的说道:“除了内行人,除了那鼎盛洋货行,谁还有这种眼力,这般实力,谁又能一口气将这整个县城里的香皂全都藏起来?所以我才说,这百利洋货行是没有机会了。” 朱正春坐回位置上,笑而不语。 沈财主若有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直到现在,这城南的香皂价格都已经是每块二十大洋的天价了,可这奸商仍旧握着香皂不肯出手。别的不说,他能够如此沉得住气,那他也就不无成功的道理。”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并从怀间摸出一样东西搁到茶几上,笑着说道:“沈财主,我这趟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好礼,就为您带来了这个。” 香皂! 那消失的香皂终于又出现了! ------------ 第088章 香皂大作战(二) “香皂!” 沈财主两眼瞪圆,问道:“七爷,这香皂你是从哪弄来的?” 朱正春面带笑意的搓着手掌,没有答话。 哈哈哈…强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起身插话进来,掷地有声的说道:“沈财主有所不知,我们的这位七爷可不是别人,他正是这城北百利洋货行的老板!” 啊?沈财主满脸意外,拱着手连连致歉,说道:“沈某眼拙,失礼失礼。” 朱正春干笑着拱手回礼,没有接话。 见此,强子上来冷笑着说道:“沈财主,实不相瞒,将这整个县城里的香皂全都藏起来的人,也就是刚刚沈财主口中的这位奸商,他也不是别人。这整件事,正是我们的这位七爷所为。” 啊?沈财主慌忙站起身来,说道:“沈某无知,方才言语不当之处,还望七爷体谅。” “不知者无罪!” 朱正春也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沈财主,你这听来的消息还真是有些误事啊。这城北的七爷就是这城北百利洋货行的老板,难道这件事你也没有听说过?” 沈财主老脸一红,说道:“七爷勿怪,是沈某孤陋寡闻了。我只听说一个多月前,七爷你凭借一人之力在城北货场单挑了一百多位汉子,却不曾知晓七爷乃是城北百利洋货行的那位年轻老板。” 哈哈哈…朱正春很是豪爽的笑出声来,说道:“那不过都是些谣传的戏文,不足为信。” 沈财主怔住片刻,说道:“这可是刀尖上舔血的故事,沈某相信不敢有人乱编。” 刀尖舔血?朱正春蹙了蹙眉头,说道:“沈财主,这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只是有件事我想跟沈财主知会一声。” 沈财主有所迟疑,说道:“七爷请讲。” 朱正春背起手走到门口,肃然说道:“不久之后,有位幕后金主会以相当吝啬的价格买走沈财主你手中所有的房屋店铺。” “七爷,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沈财主很是不相信,说道:“若是真有这么一位幕后金主他想买我的房屋店铺,但却出价便宜,那我不卖就是了。” “沈财主,这回是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朱正春干干的眨了眨眼,话里有话,说道:“眼下这世道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相信沈财主比我更清楚。” “七爷是想说…这位幕后金主会跟我玩阴的,来硬的?” 沈财主变得认真起来,蹙眉问道:“七爷,这位幕后金主是谁?他为何无缘无故的想要低价买走我的房屋店铺?” “这位幕后金主?他是一个你对付不了的家伙。” 朱正春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丢下这话就径直朝着屋外走去。 “七爷请留步!” 沈财主立马追了上去,问道:“七爷,这消息你是从哪听来的?” “城北的树姨!沈财主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女人吧。” 为了更有把握一些,朱正春搬出了树姨作为幌子。 树姨?这个女人在城北可是出了名的消息灵通。如此一说,那这件事就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想到这些,沈财主不免心头一紧,问道:“七爷,那这位幕后金主究竟是谁?” 朱正春好是轻松的耸了耸肩,好是诚恳的说道:“沈财主,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就在今天,我们可以来个口头约定,倘若沈财主信得过我,肯与我同心协力,那沈财主碰上的这个麻烦,也就算我一份,我们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沈财主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朱正春大致能够猜到这沈财主此时在想些什么,他苦笑了笑,说道:“沈财主会多想,这也难怪,毕竟我在沈财主的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 沈财主满脸心事,说道:“七爷,恕我直言,你怎么会对我的事如此上心?” 朱正春低着头踱了两步,立定说道:“沈财主,坦白说吧,我之所以会对你的事如此感兴趣,那是因为我从你这儿闻了一股大洋的味道。” 沈财主笑着点点头,说道:“七爷,你可真够实在的。” 朱正春蹙着眉头瘪瘪嘴,好是玩味的说道:“沈财主,这谈合作就得知根知底,开诚布公。为表诚意,我这香皂的秘密可都已经跟你透露了不少。” 沈财主别有深意的瞧了朱正春一眼,说道:“七爷,有几个疑问我还想再细细的问上一问。” 朱正春欣然接受,很是爽快的说道:“是关于香皂的么,但问无妨。” “七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囤积香皂以致打算哄抬物价的?” “那还是今天开春的第一场雨,那个时候我看到不少人家的孩子都患了流感风寒,于是我就悄悄的这么做了。” “那目前七爷的手上共有多少块香皂?” “原本我手上倒是没有多少,不过我以一块大洋的价格从鼎盛洋货行那收刮了不少。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得有八万多块香皂。” “八万多块?!七爷就不怕噎着?再说这一块大洋的卖价应该是香皂进价的好几倍吧,并且我猜你是不露痕迹的一点一点收刮了这鼎盛洋货行里全部的香皂。” 每问一个问题,这得来的答案竟会每次都让沈财主惊讶不已。他在佩服朱正春的生意头脑竟是如此精明的同时,他也不禁为朱正春的这等魄力而感到深深折服。 沈财主理了理思绪,继续问道:“七爷,这整个县城里的香皂都在你这,而如今这香皂的价格也已经涨到每块二十大洋了,可你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难道这样的天价都还满足不了你的胃口?” “人要脸树要皮,这个问题我表示沉默。”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沈财主,既然你对香皂这件事如此着迷,那我不妨就做场好戏请你过过目。若是你真心觉着满意,那么我想我们之间这次的合作就算谈成了。” 若是我不满意,若是我们合作不成,那你就会以另外一种方式从我这房屋店铺里边捞走更多的银子。你这后半句是想这么说吗? 沈财主如此揣测着。等到朱正春走了,又过了许久,他还是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沉着冷静,精明实干。虽有些唯利是图,可还不至于说他是不择手段。与这样一位年轻后辈谈合作,想来还是有点意思的。只不过,这位幕后金主到底是谁,这个年轻人能是这位幕后金主的对手吗? ------------ 第089章 香皂大作战(三) 在朱正春从沈财主家回来后的第二天,这城南的香皂价格已经涨到了每块三十大洋,而城东则是每块二十大洋。更加离谱的是,这县城里的谣言居然传到了城外,使得周围十里八乡的有钱人家纷纷涌进城里只为求购香皂。如此,负责城外送货收钱的史铁柱八人也回城拿货了。 如今这城里城外,大家都已疯了似的到处求购香皂。如果现在我继续按兵不动,那之前的努力可全都付之东流了。终于,朱正春打算出手了。 第三天的时候,旭日初升,百利洋货行在城东城南的两家分店决定同步提前开张营业。 没有隆重的开业仪式,也没有做过任何的宣传,有的就只是罗列在那货架上的,那百姓们寻觅已久的香皂。 “总算有香皂可以买了!” 这第一声呼喊来自于城东的一条大街上。 “太便宜了!每块十五大洋!每块只要十五大洋!” “快快快,去的晚了可就没了。” 分分钟过后,这城东城南的大街小巷里,人们夺门而出,紧跟着人潮涌向那个能够买到香皂的地方,那个如及时雨一样存在的地方。 在城东,在城南,在百利洋货行这两家分店的门口,那成百上千号人挤成一堆,这可真叫一个人声鼎沸,人山人海。 “我的我的,我要两块香皂,这里整好是三十块大洋!” “伙计,这有十六块大洋,我多给你一块大洋,麻烦你就先给我一块吧。” “让开让开!这是150大洋的银票,我买的最多,你先给我来十块!” 这些个抢购香皂的人们,他们扯开了嗓子使劲吆喝着,像是生怕这香皂会再一次卖断货。在谣言中煎熬已久的这些人们,他们可不想空手而归。所以不得已,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卯足了劲儿往店里挤去。 “请大家伙儿排好队,一个个的来!” “通通排好队,站成两排!” “说你呢!跟你好说你不听,现在你给老子滚到最后边站队去!” 大牛二虎各自领着十来号凶神恶煞的彪形汉子负责维持这两家分店的现场秩序,而曹玉玲与宝儿,以及史铁柱八人,他们分成两拨各有五人,分别负责城东城南这两家分店的销售工作。 朱正春是哪都没去,他就呆在城北的百利洋货行里,静静的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时不时的,他那嘴角还会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了两下,这似笑非笑的却也满是说不出的得意。 十五块…十五块…十五块… 以一块大洋买进来的香皂,最终却是以大伙儿能够接受的中间价,每块十五大洋的价格转卖出去。这一手,怎么也得有好几十万大洋可以挣了。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仿佛耳边,这银元撞击的声响就如那山间的潺潺水声一样,清脆悦耳,叫人舒心不已。 ****** ****** 城东,县衙。 蒋师爷一路小跑着来到大堂,气喘吁吁的说道:“县长,香皂,那消失的香皂终于浮上水面了。” 案桌前,王耀祖好是淡定的站起身来,瞥了眼蒋师爷后,说道:“什么消失的香皂,你别净扯这些虚呼呼的东西。多少,这香皂她卖多少钱一块?” 蒋师爷顺了顺呼吸,说道:“他这价格还算有点人性,每块香皂卖十五块大洋。” “只卖十五块大洋?哼哼,女人就是女人,她这胆子,她这胃口,远不如我们汉子的一半大小。” 王耀祖戏谑了一句,笑着问道:“蒋师爷,若是你碰到这种情况,粮草告急,军心大乱,而后援又遥遥无期,以致任由你坐地起价,那你觉得要价多少才算满意?” 蒋师爷干瘪的笑了笑,没有答话。 “别说我心黑,毕竟机会难得,这每块香皂卖四十块大洋也不过分。” 王耀祖冷笑了笑,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说道:“我早就猜到了,这位柳姑娘绝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花五十万大洋盘下鼎盛,她这么做必然是有其见不得人的用意。” 原本干瘪的笑容凝固在蒋师爷的脸上,他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处启齿。 “我是懒得再多花心思了,不然这鼎盛我也不会就这么便宜的卖给她。” 王耀祖有些言不由衷,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师爷,关于这次的谣言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不过这次鼎盛可是赚了不少钱,所以她这要交的税金…你得适当的提醒她一句才行。” 蒋师爷无所适从,唯有摸出一只钱袋上前说道:“县长,这…这二十块大洋就是他今早派人送来的税钱。” “啥子?!她拿二十块大洋就想把我给打发了?” 王耀祖莫名觉得羞恼难当,说道:“这个柳姑娘真是…她这票能赚好几十万大洋,难道她在我这头花钱打点一下也不乐意?” 蒋师爷把钱袋搁到桌上,干笑着说道:“县长,这二十块大洋跟那柳姑娘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这点钱,是那朱有仁派人送来的。” 王耀祖当时就懵了,他愣了愣神,问道:“蒋师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蒋师爷连忙沉下头去,说道:“县长,这朱有仁不是在城东城南刚开了两家分店嘛,这二十块大洋是他这个月交上来孝敬县长大人您的。” “分店?这个时候急着在城东城南开出分店…” 王耀祖若有所悟,急声问道:“难道这些香皂都是他朱有仁藏起来的?” 蒋师爷好是胆怯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从鼎盛那头得到消息,说是这柳姑娘在接手鼎盛洋货行之后,没过几天,她店里的六万块香皂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全都买走了。” “朱有仁!这一定是他朱有仁干的!” 王耀祖气得老脸发绿,说道:“他这一进一出,可就净赚了十四块大洋!要是他这六万块香皂全都卖出去,那他不得一把捞到八十多万大洋?!” 蒋师爷支支吾吾,说道:“他这…他这香皂,可能还不止这个数。” “你闭嘴!” 王耀祖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去,把他朱有仁给我逮来,就以造谣生事,滋扰民心为由治他的罪!” “使不得,县长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蒋师爷慌忙阻止,说道:“县长,您还记得我们之前张贴出去的那张告示吗?那时候济生堂的华大夫过来,他想让县长您帮忙出一份告示。这告示的大致意思是说,提醒城里的百姓们注意个人卫生,以免滋生病菌,引发流感风寒。” 王耀祖回想一番,问道:“是有这么回事,可它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还有着莫大的关系。” 蒋师爷摆出一副苦瓜脸,说道:“这次谣言就是因这份告示而起。因为最初的时候,这个流言只是说用香皂洗衣洗手能够杀灭病菌,甚至还可以抵御风寒侵袭。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几经添油加醋之后,就变成了‘没有香皂就没法过活’的谣言了。” “这帮愚蠢的家伙!” 王耀祖怒骂一句,并气得说不出话来。 蒋师爷见了,忍了几忍,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县长,如今咱这城里的百姓可都已经被那朱有仁给忽悠的没了理智。倘若现在我们逮了朱有仁,万一他借机煽风点火,将激怒的民愤指向县衙,指向县长您,那这件事可就没法收场了。” “他敢?!” 王耀祖明显底气不足,因为他知道蒋师爷的话不无道理。 蒋师爷谄笑了笑,安慰着说道:“县长,您不都已经甩手不要那鼎盛了嘛,那现在为这事置气,太不值得了。若是您见那朱有仁的生意太过顺风顺水,若是您看着不顺眼,那咱们教训他一顿就是了。” 王耀祖只觉心烦意乱,说道:“我本来还想着拿税金的事为难他一遭,谁知他竟会这样主动的跑来把钱交了。这样一来,那我就不能在这件事上找他麻烦了。” “县长说的是,为了一个朱有仁就要无端提高城内的店铺税赋,这实在是有些伤筋动骨。” 蒋师爷眯起眼来,冷笑着说道:“不过是教训人而已,何须县长大人亲自动手?前阵子,他朱有仁在城北货场砍伤了一百多号人,而这些人可都是那老薛问袁爷借来的。所以这事…” 王耀祖顿时心领神会,好是得意的说道:“他朱有仁跑来城东开分店也就算了,还想在城南开分店?哼,这城南可是袁爷的地盘。” 哈哈哈…随即,一阵恣意的笑声从县衙大堂里飘了出来,好是刺耳。 ------------ 第090章 第一桶金 “香皂有售!香皂有售!在城东城南的两家百利洋货行里有香皂出售!” 这次因谣言而起的香皂热,它在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才开始逐渐冷却下来。 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这些寻觅已久的城里人以及得知了消息的乡里人,他们最终都如愿以偿的购得了香皂。并且对于这件事,由于大家都不知其内幕,所以甚少有人评价这百利洋货行的老板是个奸商。相反的,他们对朱正春没有漫天要价,没有以一个天价出售香皂而感到庆幸与欣慰。 当然,那些拿不出十五块大洋来买香皂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觉得朱正春有些心黑,毕竟这个价格对他们而言,它毫无疑问的是个天价。 众口难调,不管这次的香皂价格合理与否,百利洋货行都在这短短的七天时间里,一共卖掉了六万五千多块香皂,最后净赚九十多万大洋。 这九十多万大洋可是个天文数字,它足以让朱正春笑得合不拢嘴了,它足以算得上是朱正春此生的第一桶金! 这天午后,在城南的百利洋货行里,除了万大宝,大家伙儿都悉数到场了。 “阿仁,这次我们真的是赚大发了!” 宝儿手舞足蹈,挽着曹玉玲的胳膊,好是激动的说道:“阿仁你是不知道,这七天里边,每天我跟玉玲姐都是用马车拖着大洋去宝通钱庄存钱的。” “朱老板,哦不对,应该是七爷。” 史铁柱憨然一笑,说道:“恭喜七爷,从今往后,您在这县城里边可就称得上是个响当当的有钱人了。” 这一口气就捞到了这么一大笔钱,朱正春自然是喜不自禁了。他嘿嘿的笑了笑,对着大伙儿说道:“这次幸好有大家帮忙,不然我也不会这么顺利的挣到钱。大家放心,身为老板,既然我都已经赚到钱了,那我就不会亏待大家。所以往后,大家的工钱从每月五块大洋涨到每月十块大洋,并且这逢年过节的福利与之前相比也得翻上一番,这事含糊不得。” “七爷真实在,多谢七爷!” “七爷,能遇到您这样的老板,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值了。” 史铁柱八人心怀感激,连连道谢。 朱正春摆了摆手,好是真诚的说道:“一直以来,大家都在尽心尽责的为我办事,这些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总之大家的努力不会白费,只要大家再接再厉,那以后我还会不断的给大家涨工钱。” 史铁柱八人只觉振奋不已,说道:“七爷还是甭再涨了,这每月拿十块大洋就已经够多的了。” “大家都是实诚人,我心里有数。”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这几天大家都很辛苦,今天晚上由我做东,我们就在这城南挑一家最好的馆子美美的犒劳下自己。” “城南最好的馆子吗?” 宝儿歪着头想了想,好是肯定的说道:“五味斋!这城南最好的馆子非五味斋莫属!” “这名字听上去有些俗气,不过既然宝儿都这么说了,那今晚咱就去那摆一桌。” 朱正春很是豪爽的应了一句,肃然说道:“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麻烦大家。” “不麻烦,七爷请讲。” 史铁柱八人兴致正浓,干劲儿十足。 “我估摸着算了算,我们在城北的仓库里边应该还有一万多块香皂。” 朱正春没有半点犹豫,好是干脆的说道:“我想麻烦几位大哥走一趟,帮我从仓库里边取出一万块香皂分发给那些住在城西城北的穷苦百姓们。” “一万块香皂?!那可是十五万大洋!” 大伙儿闻言,无不是一脸讶异。 朱正春好是淡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决定把这一万块香皂全都白送出去。” 史铁柱琢磨一番,说道:“七爷,您大发善心想做善事,我们大家自当举双手赞成。只不过这一万块香皂分发出去之后,我们还剩下多少,我们还得留点货给城外的那些保长村长们送去呢。” 朱正春成竹在胸,很是自信的说道:“大家就尽管按照我的意思去做,其余的事我来想办法。” “信七爷的,不会错!” 等到史铁柱八人毫无顾虑的走了,朱正春带着两块香皂也出了店门。 ****** ****** 城东,鼎盛洋货行。 “奸商!你还有脸来?” 这劈头盖来的一声怒喝,差点让刚进到店内里屋的朱正春懵的摸不着北了。 “柳老板,消消气。” 朱正春嬉皮笑脸似的捧着两块香皂,上前说道:“柳老板您瞧,我这趟是专程给你送香皂过来的。” “我看你这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柳姑娘白了朱正春一眼,嘲讽着问道:“七爷,你说像你这样一个资质超群的戏子跑来学人做生意,这会不会有些屈才?” 朱正春干笑了笑,搁下香皂,说道:“人生如戏,我偶尔当回戏子这也无伤大雅。只是没想到,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居然也能在柳老板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 啪!柳姑娘怒拍桌子,起身说道:“谁说的?!我早就猜到这都是你在暗中捣鬼,我早就知道是你这奸商偷偷买走了我所有的香皂!” 哈哈哈…朱正春很是豪放的笑出声来,说道:“柳老板,上回我就提醒过你,我说我们生意场上见真章,可你就是不相信我说的话,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哼,你别得意!” 柳姑娘冷笑了笑,坐下去说道:“这回我是一时大意才叫你这奸商钻了空子。不过等到下回,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还有下回?” 朱正春瘪了瘪嘴,说道:“柳老板,其实你大可不必一口一个奸商的称呼我,因为我今天还想着要诚心诚意的与你谈笔买卖呢。” “诚心诚意?” 柳姑娘不屑一顾,说道:“我呸!跟你谈买卖,那我还能讨得什么好?” “有句古话叫做唾面自干。柳老板,咱文明一点行不行?” 朱正春故意擦了把脸,苦口婆心似的说道:“柳老板,我看你就别再硬撑了。在你接手这鼎盛之前,这城里城外早都已经是我百利洋货行的地盘了。你要不信,那你可以翻翻你的账簿,你看看你每天能卖出多少货挣多少钱。再说照你这种卖法,你那仓库里的十几万箱洋货要到几时才能卖完。” 柳姑娘眉头一挑,冷笑着说道:“你这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想打我那十几万箱洋货的主意?” “敞亮!” 朱正春竖起大拇指,说道:“柳老板,我这么做不也是想替你分忧解难嘛。” “谢谢,不必了。” 柳姑娘想也没想的一口回绝了。 “三万大洋,买你十万箱洋货,柳老板意下如何?” 朱正春尚未气馁,硬要试上一试。 “自取其辱的家伙,送客!” 柳姑娘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柳老板,这三万大洋已经不少了,反正那十万箱洋货是你这辈子都没法卖掉的。与其这样,那你还不如直接转手给我算了,这最后你能落个清净自在那也是不错的选择。” 朱正春卯死认定了这个价,死皮赖脸似的不依不饶。 “滚!” 话音未落,一帮店伙计冲了进来,他们生拉硬拽的将朱正春给直接轰了出去。 这娘们,重口味,她是吃硬不吃软啊。 也好,先就这么晾着你,老子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乘兴而来,惺惺而归。朱正春掸了掸衣衫之后,若有扫兴的去往城南。 ------------ 第091章 城南袁爷 城南,五味斋。 这是一家两层楼的大酒楼子。朱门华灯,古色古香,跑堂的伙计众多,不愧为城南最好的馆子。 “客官楼上请!” 朱正春一行人跟着店伙计上了二楼,挑了个较为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大家尽管点,捡最贵的,最好吃的点,今晚咱不差钱!” 点菜的时候,主宾位上的朱正春挥斥方遒一般的豪爽劲儿却是颇有些爆发富的味道。 “这位可是城北的七爷,你们上菜赶紧着点儿!” 宝儿古灵精怪的提醒一句,心里乐滋滋的。 “七爷,您是七爷?” 店伙计稍作诧异,顿了顿,更为客气的说道:“七爷您稍等片刻,这酒菜立马就来。” 等到店伙计噔噔噔的下楼去了,大伙儿围在桌边就着瓜子饮着茶,有说有笑的,毫无拘束之感。 “对了七爷,大宝兄弟哪去了,这几天我怎么都没见着他人?” 除了万大宝不在,史铁柱见今天大家伙儿都来了,他便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咳咳咳…朱正春捂着嘴使劲的干咳了几声,说道:“哎呀还忘了件事,这几天强哥,还有大牛二虎两位大哥都帮了我不少忙。今天我们在这摆宴庆祝却没把他们叫过来,哎呀…高兴的忘形了。” “七爷等着,我这就去把他们叫来。” 史铁柱浑然不觉刚才朱正春这番话的用意,他老实巴交的起身是要离去。 “酒菜来喽!” 这时候,店伙计端着酒菜上楼来了。 “铁柱大哥,算了算了。” 朱正春摆摆手,他示意史铁柱坐下之后,说道:“还是改天吧,改天我请大伙儿到我家里吃去。到时候,咱们把树姨强子她们全都叫上,还有大宝,一个都不少的再喝上一顿。” “叫那么多人去,你做菜呀。” 冷不丁的,曹玉玲窃笑着调侃一句。 “这个嘛…” 朱正春起身为大家倒酒一圈,笑着说道:“只要有人敢吃,那我就敢做!哈哈哈…” “大伙说,那我们岂不是又有口福了?” 宝儿跟个小麻雀儿似的,吱吱喳喳的,雀跃不已。 “好说好说,只要大家跟着我,那别说是口福了,其他啥福都可以有!” 朱正春站起身来,举着酒杯说道:“大家伙儿,这太过矫情的话我大不会说,总之今天机会难得,有酒,咱喝!有肉,咱吃!痛痛快快的,来他个不醉不归!” “七爷,走一个!” 大伙儿起了筷,放开膀子的推杯问盏,好是欢愉。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正春一杯接着一杯,他感觉怎么都喝不过瘾。于是为了助兴,他便将白天下午前去城南鼎盛洋货行的前后经过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七爷甭生气,我说这小娘们她是撑不了太久便会识趣的关门大吉。” “没错,如今这整个澧县都已经是我们七爷的地盘了。” 酒过三巡,醉意泛了上来,这坐在史铁柱身旁的几位年轻汉子就有些酒后失言了。 “阿仁,她一个女儿家也挺不容易的,你就别再为难她了。” 曹玉玲心慈仁善,是想说一句公道话。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朱正春搁下酒杯,一本正经的说道:“常言道,商场如战场,这战场上只论输赢,不分男女。再说要是她肯服个软,那我也不至于这样逼她了。” 曹玉玲当时就不高兴了,她就事论事,说道:“人家答应三万大洋卖你十万箱洋货,这就叫服软了?我怎么感觉是你跟人家杠上了,非要以三万大洋买人家十万箱洋货,还分文不肯多掏。” “这十万箱洋货来本就是我的!” 朱正春的犟脾气上来了,他忍了几忍,小声说道:“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娘们先我一步,抢了我的便宜。” 曹玉玲暗暗的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史铁柱想到一个问题,插话进来,说道:“七爷,咱这仓库里的存货已经不到五百箱了。” “别提这个,喝酒!” 本想拿这事助兴,却不知竟有些败兴。朱正春顿觉无趣,急忙打住。 大伙儿举杯又喝了几圈过后,酒足饭饱,好是尽兴。 “伙计,结账!” 店伙计闻讯上楼,笑着说道:“七爷,刚才已经有人替您结过账了。” 哦?朱正春愣愣的笑了笑,问道:“有这事,那人在哪?” 店伙计引着朱正春来到扶栏边,他指着楼下柜台边的一位冷面汉子说道:“七爷您瞧,就是那位爷替您结的账。” 这人是谁,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朱正春从未见过此人,他满腹疑问的下到楼来,拱手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何以会为我掏钱结账?” “张青。” 这位冷面汉子显得有些寡言少语,他回敬着拱了拱手,开门见山的说道:“七爷,我家老爷让我过来给您带句话。” “你家老爷?” 朱正春越听越迷糊,他干笑了笑,说道:“是什么话,张大哥直说无妨。” 张青面无表情,毫不客气的冷声说道:“以我家老爷的原话是说,限七爷在三天之内撤走您开在城南的这家分店,如若不然,必有血光冲突。” “先礼后兵?讲究!” 朱正春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袖口,冷笑着说道:“敢问你家老爷姓甚名谁,咱们之前是不是结过梁子。” “老爷姓袁,人称袁爷。” 张青言简意赅,并且他的语气之中还暗含着一丝丝的敬畏之意。 “原来是城南的袁爷。” 朱正春客气一句,笑着说道:“张大哥,小弟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敢问小弟我是不是在哪不留神得罪了袁爷,以致袁爷想将我扫出这城南地界儿。” “袁爷没讲,那我就不会说。” 张青一根筋似的丢下这话,扭头要走。 “张大哥留步!” 朱正春抬起手来,追上前去。 张青背对着朱正春微微侧头,他见朱正春上来了便是一个急停,前后脚打开,马步扎稳,接着一把扼住朱正春的手腕,再身子一躬,一记过肩摔便当场使了出来。 朱正春毫无预料,猝不及防。他只觉身子失去重心,腾在空中。 “七爷小心!” 这会儿,史铁柱等人均在楼上,他们搭不上手,心里不禁为朱正春捏了一把冷汗。 嘶… 一阵衣衫撕裂的声响,惹来众人注目。 在被甩起来的刹那,朱正春一手抓在张青的肩头稳住了重心之后,他腰部发力,顺势一个后空翻,最终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好!” 大堂里边,众人一片喝彩。 “七爷好身手!”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就凭这一手,张青便知朱正春也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 “张大哥过奖了。” 朱正春刚一拱手便瞧见了他手里的衣衫碎片。他略有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一时情急,不小心撕破了张大哥的这身衣裳,对不住了。” 张青没作任何回应,他只是默然不响的出了店门,快步离去。 袁爷,有这样一位练家子给他做跟班,看来他来头不小。可是,他又怎么会盯上我了呢? 朱正春蹙了蹙眉,忍不住陷入沉思当中。 ------------ 第092章 借兵,摆场子? “七爷,您刚才那两下子像是练过的,真没想到您还有这样好的身手!” 离了五味斋,在回城北的这一路上,史铁柱八人在连连感慨朱正春身手了得的同时,他们也不禁为朱正春的这份深藏不露而感到振奋人心。 朱正春没有细作回答,他只说年少的时候在家瞎练过几年,并且他这也算不得什么真把式。 “七爷,您与那城南的袁爷打过交道?” 面对史铁柱的发问,朱正春好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本来还想问你们认不认识这袁爷呢,反正我是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我们也是头一回听说此人,从前也不知道在这城南居然还有个袁爷。不过七爷,这事您可以向树姨打听打听。树姨她见多识广,说不定她认识这袁爷,说不定她与这袁爷还有交情在呢。” 等到史铁柱八人各自回了家,曹玉玲这才心有惶恐的问道:“阿仁,那袁爷让我们三天之内关闭在城南的分店,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好是轻松的说道:“今天高兴不说这事,咱吃饱喝足了就去美美的睡上一觉,这才是正事。” 曹玉玲抿了抿嘴,满脸心事的回房了。 第二天起来,朱正春决定让曹玉玲留在城北看店,并让宝儿去负责城东分店的生意,而城南那头他却是只叫史铁柱安排了几个年轻汉子先过去打理。 朱正春这么做的用意,大家自然是十分清楚。毕竟这城北是自家地盘,相较而言,算得上是最安全的了。城东那头有县衙坐镇,想必也不会有人敢贸然生事。至于这城南,眼前还是有些棘手的。 宝儿深知朱正春一向怜惜曹玉玲,她没多说什么,只道:“阿仁,如今我们都有三家店了,也该是时候招些伙计来了。” “这事就由你来办吧,需要用多少人你尽管招进来就是了。” 在朱正春的眼里,宝儿比曹玉玲机灵的多,这店里大小的事情全权交给宝儿去做,他还是很放心的。 大家得了差遣,这就去了。 朱正春将曹玉玲送到城北的店里,交代了几句过后,他也匆匆的去了。 ****** ****** 城南,一处老旧的宅子。 朱正春刚刚进门便远远望见一位身着中山装的年轻小伙正在院子里舒展拳脚,方寸之间,也怪有模有样的。 啪!啪!啪!朱正春面带笑意的走上前去,鼓着掌问道:“这位兄台好功夫,您这练得是南拳,还是北腿?” “春哥!” 这年轻小伙笑着一拱手,回敬着说道:“七爷好眼力,我不过是胡乱打了一通。就这样,七爷竟也认得出这是南拳北腿的路数。” 哈哈哈…朱正春风光满面,饶有意味的点了点头,说道:“大宝,你可真是我的福将啊。正当我有难的时候,你竟然这样赶巧的痊愈了。” “春哥又遇到麻烦了?这回是不是又要动刀子?” 万大宝面不改色,依旧温和的笑着。只不过他真的瘦了不少,准确的说,他是结实了许多。如此看来,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树姨可没少叫他运动锻炼,强身健体。 咳咳咳…树姨从屋里出来,她干咳了几声,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说七爷,这大宝可是你的兄弟。他这身子刚刚有了点力气,你就又想拉着他往那火坑里跳。你这样,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朱正春怔住片刻,愣愣的笑了笑。 树姨对万大宝的这份无私关怀的确是叫人有些意外,也让人觉得高兴。同时,朱正春也为树姨的这番话感到一阵内疚,心里不是滋味。 “树姨,您不用为我担心。” 万大宝甩了甩胳膊,说道:“您看,我这不都已经全好了嘛。” “那也不行!” 树姨急的直瞪眼,说道:“臭小子,我辛辛苦苦的把你养好伤,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再跑去与人动刀子?” 万大宝挠着头干笑了笑,没有说话。 “树姨,你误会我了。” 朱正春蹙起眉头,说道:“我这不是在城东城南连开了两家分店嘛,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我就想着让大宝给我搭把手。终究比起别人来说,他是我兄弟,我信得过。” “两家分店?!那老薛,那城东的鼎盛呢?” 万大宝瞪圆了眼,张大了嘴,很是不敢相信。 难道这些树姨都没跟大宝提起过?那这么说来,树姨对万大宝的关怀还真是无微不至。 朱正春心道一句,笑着说道:“这事都过去了,总之如今在这县城里边,我们百利洋货行算得上是一家独大,相信往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也不会再有什么烦心的事了。” 万大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感觉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这县城里肯定又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大宝,你今天还有不少的功课要做,先去忙你的去吧。” 树姨有心,她是想要支走万大宝。 “哦。” 万大宝应了声,老老实实的腿绑沙袋,开始围着院子跑起步来。 此时此刻,见到体健如初的万大宝,朱正愁只觉浑身一轻,满心都是说不出的高兴。他望着万大宝慢跑时的身影,也不禁联想到了他那长达十年的魔鬼训练。 “七爷,你这趟过来不单单只是为了探望大宝吧。” 支走了万大宝,树姨有话便直说了。 朱正春苦笑了笑,说道:“树姨,眼下我人手不够,所以想问你借几个人来用用。” 树姨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七爷这是想问我借人,还是借兵?若是你想借人,那我就跟上回一样,给你找几个老实的肯干实事的家伙过去。倘若七爷想问我借兵,那我就得问一问了,七爷这是要跟人摆场子吗?” 朱正春瘪了瘪嘴,问道:“树姨,城南有位袁爷,你听说过吗?” 树姨想也没想,说道:“我跟你一样,也是头一回听说。” “那就没事了。” 朱正春坦然一句,笑着说道:“树姨,这天气阴晴不定,我担心暴雨将至,突生祸端。所以劳烦树姨挑几个五大三粗,身手干练的弟兄给我,也好以防不测。” 树姨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七爷,上回我给你送过去的那几个家伙,他们都好使吗?” 朱正春眉开眼笑,说道:“好使!好使的不得了!不过就是使起来太过顺手,叫我都有些不想将他们还给树姨了。” 树姨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都用着顺手了,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往后他们几个就是你七爷的人了。” 这话听着…好像还没说完。 朱正春瞧了树姨一眼,没有接话。 树姨踱出两步,意有所指,说道:“不过七爷,大家伙儿叫你一声七爷那可不是就这样白叫的,他们这一双双眼睛可都盯着你在看呢。” 啥意思? 看什么,看戏? 树姨的意思,是想说我这个爷当得还不够场面? 朱正春扭头望了眼万大宝,他顿了顿,直言说道:“我只有三天时间,树姨就给个痛快话吧,借还是不借。” “你若实在没辙,最后只能拖着大宝硬上的话,那这人…我借。” 树姨这样表态过后便不再言语。 “懂了,懂了。” 朱正春蹙着眉头稍加思索,当即连着说了两声懂了。随后,他又坏笑着用胳膊肘拐了下树姨,接着两人心领神会似的相视一笑,好是默契。 ------------ 第093章 袁爷是谁? 从树姨那打道回府,朱正春没能借到人手,不过他好说歹说的倒是把万大宝给带了回来。 万大宝养伤一月有余,许久都没有出来走动了。如今康健如初,体力充沛,他拖着朱正春在城里闲逛了大半天,这才回到城北的店里。 曹玉玲突见万大宝,她是三分意外,七分喜悦。虽说如今万大宝瘦了许多,可她见万大宝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所以她那久久悬着的心也就终于落了地。 在与万大宝嘘寒问暖了一番过后,曹玉玲拿出账簿递到朱正春的手里,说道:“阿仁,上午卖出去的这几样东西我都已经记在账上了。还有就是强子刚才来过,他来问咱们这个月还要不要进货了。” “进货?” 万大宝皱着眉头想了想,若有欣喜的问道:“春哥,那老薛的十万箱洋货你这么快就已经全卖完了?” “嗯…那什么…那个…” 朱正春支支吾吾一阵,说道:“大宝,这事我回头再跟你细说,眼下我们还有件比这事更为紧急的事情要办。” 万大宝目不转睛的盯着朱正春,说道:“春哥,在树姨那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事。咱俩谁跟谁,你就说吧,到底啥事。” 朱正春沉思半响,拿定主意,说道:“我们走,边走边说。” 见朱正春与万大宝说走就走,曹玉玲赶紧追到门口,她心里有话想说,可忍了几忍,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只问道:“那我们还进不进货了?” 朱正春有些心烦,他想也没想的说道:“你就跟强子说,让他直接帮我准备十万箱货,省时省事,还能省下不少运费。” 曹玉玲望着朱正春两人匆匆而去,她心有不安的嘀咕了两句。 这个犟脾气,看来他真的是跟那十万箱洋货杠上了,不然他也不会一口气备这么多的货。不过阿仁,你也是时候改改脾气了。就说这回你若是要与那袁爷硬碰硬,那这次万大宝他会不会消失的更久一些? ****** ****** 黄昏时候,朱正春与万大宝离了城北便径直朝着城南去了。 “春哥,既然树姨她都不知道这袁爷是谁,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在听闻这位城南的袁爷派人过来语出不逊,公然挑衅,并威胁朱正春务必要在三日之内关闭城南分店的事情之后,万大宝只觉很是窝火,但他却并没有发泄出来,颇显沉着冷静之风。 “目前来讲,这如何应对倒是其次,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我得知道这位袁爷究竟谁。” 朱正春放慢步伐,说道:“这治病讲究对症下药,这对付人就跟治病是一样的道理,我得摸清他的底细才好再做定夺。” 万大宝点了点头,笑着问道:“那么春哥,若是这位袁爷我们招惹不起,那你会撤出城南吗?” “决然不会!” 朱正春扭头瞧了眼万大宝,肃然说道:“兄弟,我们能有今天,我们能在城东城南开出分店,这可都是我们那晚提着刀子拼杀出来的。如此来之不易,我又怎能任人抛出一句狠话就会甘心放弃?” “那这就真的是要起血光冲突了。” 万大宝暗自冷笑了笑,面不改色的说道:“春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倘若他们真敢找上门来,那我们再砍他一回不就是了。” “哈哈!” 朱正春干干的哈哈了两声,没有接话。 万大宝心生不解,问道:“春哥,你这反应是啥意思?你该不会是顾及到今天树姨跟你讲得那番话吧。” 朱正春瘪了瘪嘴,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段日子,树姨对你悉心照料,关怀有加,而她待我更是不薄,所以有些时候,她的良苦用心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春哥矫情了。” 万大宝玩笑一句,问道:“春哥,你跟我讲讲,树姨她今天还跟你说了什么?” 朱正春长长的嗯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说道:“也不过是些教育小孩子的话,无关痛痒,我没往心里去。” 万大宝摇了摇头,好是肯定的说道:“不对,我虽与树姨相处时间不长,可我发现树姨她是个从不说废话的人。有些时候,她的话里边藏着意思,耐人寻味。” “怎嘛,日久生情了?” 朱正春一脸坏笑的交了底儿,说道:“我今天跑去问树姨借兵,本是想与这袁爷好好的干上一仗。可是树姨不肯,她倒也没明着不肯,就只是话里有话的搪塞了我几句,还说什么我现在是七爷了,不能再跟个孩子似的问人要东要西了。” “树姨的原话真是这么说的?” 万大宝表示不相信,他仔细琢摩一番,说道:“春哥,依我看,树姨不肯借兵,她无非就是想放开手脚的历练历练你,也好让你做个名副其实的七爷!” “不错啊你小子,跟着树姨没多久,结果是大大的长进了。这真可谓士别三日,怎叫一个刮目相看了得?” 朱正春满心欢喜,兴致高昂的说道:“走着,七爷带你去导演一出好戏,也叫那树姨跟着咱长长脸。” 万大宝的脸上挂满了得意的笑容,他大步流星的紧跟在朱正春的身后,好是欢欣鼓舞。 ****** ****** 城南,五味斋。 这个时辰刚巧是饭点儿,所以酒楼里边的客人已是满满登登的坐着了。 “这位客官…” 来了客人,店伙计便是笑脸相迎。他先是打量了眼朱正春二人,又迟疑着细瞅了瞅朱正春,随后恍然大悟似的说道:“这不是城北的七爷嘛,七爷您来啦,七爷里边请!” “好记性!” 朱正春抖出一块大洋赏给了这位店伙计,说道:“前边带路,我找你家掌柜的有要事相商。” “得嘞,七爷这边请!” 店伙计领了赏可就不敢含糊,他好是干脆的领着朱正春二人去往酒楼内堂。 “掌柜的,这位是城北的七爷。七爷上次来咱这吃过饭,这次过来是说与您有事相商。” 店伙计好是殷勤的介绍着说道:“七爷,这位就是咱家掌柜的,年掌柜。”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朱正春拱起手来,朝着这位矮胖矮胖的中年男子说道:“年掌柜,近来生意可好?” 一听眼前这位年轻小伙儿就是城北的七爷,这年掌柜竟是丝毫不敢怠慢,他连忙拱手回礼,说道:“七爷光临,小店因此将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年掌柜抬举了。” 客套了几句过后,朱正春直入正题,笑着说道:“年掌柜,您这儿当属整个县城里边最为红火的酒楼了,只是不知道我包它一天得花多少大洋。” “七爷这是要大摆筵席?” 年掌柜两眼一眯的笑了笑,直言说道:“七爷,我这的价格可不便宜。” 朱正春没去理会,他依旧笑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从明天一早开始,我想包下这五味斋,摆宴三天!” “三天?” 年掌柜愣了愣,笑眯眯的说道:“七爷,有句话我说了您可别多想,只是从来都还没有人在我这连着摆过三天筵席的。究其缘由,大家货比三家,就属我这里最不划算了。” “一天一万大洋,三天三万!” 朱正春很是爽快的摸出一张银票搁到桌上,说道:“年掌柜,这五千大洋就算作是订金了。” 这可是足足翻了一倍的价格! 年掌柜怔住片刻,问道:“七爷,您这样别开生面的大摆筵席是请了哪些达官贵人?”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问道:“年掌柜,您知道城南的袁爷吗?” “袁爷?” 年掌柜回想着摇了摇头,如实说道:“七爷,我都在这城南呆了快有十年了,可也未曾听说在我们城南还有袁爷这号人物。” “是吗?” 朱正春若有所思,说道:“没事,到时候我们就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了。” 蹊跷,蹊跷…这一个酒楼老板开店十年也不曾听说过的人物,他怎么就会无缘无故的冒出来呢? ------------ 第094章 五味斋里的枪声... 这城北七爷在五味斋摆宴三天款待城南袁爷的消息不胫而走,惹来诸多热议。 “听说前几天七爷大发善心,他竟然拿出一万块香皂分给了城西城北的穷苦人家。这回他又在五味斋里摆宴三天,这个七爷当真是大手笔啊。” “可不是嘛,五味斋里摆宴三天,这可是足足花了他三万块大洋呢。” “我说这七爷年轻有为,将来必成大器!” “唉…他七爷再怎么厉害,不也要对这位袁爷礼让三分吗?” “你也说了,他七爷只不过是礼让三分而已。再说凭他那以一敌百的本事,他会虚谁?” “这倒是。对了,谁是袁爷?” 城里百姓们议论纷纷,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便很快传到了县衙里边。 王耀祖听闻这事,他不禁冷笑了笑,说道:“这个朱有仁,他还真把他自个儿当盘菜了。” 蒋师爷跟着笑了笑,说道:“县长说的是。袁爷何等高贵,他朱有仁又算个什么。这么一说,他朱有仁的这三万大洋真是要打水漂了。” “哼,他活该,这叫自找没趣!” 王耀祖冷哼了一声,有些得意的说道:“这袁爷深居简出,他向来不爱与外人接触。就拿我这个县长来讲,那个时候,我也是三顾茅庐过后才有幸得见其真容。” “是啊是啊…” 蒋师爷连连点头,谄笑着说道:“在这县城里边,也就县长您与那死掉的老薛见过这袁爷。至于别人,那是门都没有。” “那老薛也是我引荐过去的,不然他哪有这资格。” 王耀祖面露不屑,随后又傲然一笑的说道:“身为一县之长,我难得拜托袁爷替我办件事,相信他也不敢怠慢,总之这回咱们是有好戏看了。” 蒋师爷并未接话,他只是悄悄的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 ****** 城东,鼎盛洋货行。 鲜有客来,没有生意可做,柳姑娘无精打采的守在店里,好是没劲。 这时候,一位身着黑色中山装的年轻女子从街上回来,她匆匆进到店内里屋,好是恭敬的说道:“主子,那朱有仁又有动静了。” 听了这话,柳姑娘立马来了精神,问道:“核儿你快说,他又在折腾什么事。” 核儿上前一步,躬着身子说道:“这朱有仁在城南最贵的酒楼里设宴三天,看样子他是想会一会这城南的袁爷。” “袁爷?” 柳姑娘愣了愣,问道:“这袁爷是谁?他朱有仁好端端的为何要跟这袁爷攀上交情?” “今早大伙儿也都在议论这事,只不过谁也不清楚这袁爷到底是谁。” 核儿逐一回答着说道:“主子,据我打听得来的消息是说,就在前两天,这袁爷的手下找上了朱有仁,并威胁朱有仁务必要在三日之内撤走城南的洋货分店,不然必起冲突。” “人家都说树大招风,可他这七爷的名头也不算太盛,怎就会招来是非呢?” 柳姑娘心生疑惑,顿了顿,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活该,谁让他小子不老实了。他老这么蹦跶,迟早出事!” 从这番话里边,核儿听出了一点为人担忧的意思,她若有不解的抬头瞧了眼柳姑娘,顿觉不便接话。 沉默片刻,柳姑娘吩咐着说道:“早之前我就隐隐觉得还有人在暗中与这朱有仁过不去,你连同其他几位姐姐一起去好好的查一查,我想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 “是。” 核儿领命,这就要走。 “你等等!” 柳姑娘叫住核儿,她想起一事,问道:“先前我让华凌办的事,可有回音?” “主子指的是…这朱有仁的底细?” 核儿揣测一句,说道:“主子,听文青大哥说,这朱有仁是在县城下边的某一个湾子里闯了大祸之后偷偷溜出来的,如今华凌姐正顺着这条线索日夜抓紧询查着呢。” “知道了,你去吧。” 待到核儿走后,柳姑娘去到里屋一角的梳妆台前坐下,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神良久。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到底还在期盼着什么? ****** ****** 城南,百利洋货行。 午后的阳光打进这家四门面的铺子里边,和煦舒适,直叫人懒洋洋的。 这两天,唯恐有人上门闹事,朱正春与万大宝的吃住都在这里,半步也不曾离开过。 “春哥,今天可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了。” 万大宝伸展着懒腰提醒了一句,说道:“要是这袁爷不来赴约,那我们这三万块大洋可就白白扔水里了。这都不说,弄不好今晚还真就有一场腥风血雨似的好戏上演。” “乌鸦嘴,净瞎扯!” 朱正春假寐着摇了摇头,气定神闲的说道:“这袁爷给我的最后期限是到今天为止,而我设宴款待袁爷的最后期限却是要到明天截止。若是这位袁爷还算上道的话,那我们只要掐准这个时间差,不到明天太阳落山,我们是断然不会有事的。” “春哥真有把握?要是这袁爷不上道呢?” 万大宝整了整中山装,起身说道:“算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去找几把好使的刀子过来。” “相信我,真没这个必要!” 朱正春睁眼开来一把拽住万大宝,说道:“我与这袁爷的手下打过照面,我感觉这伙人不像是跳梁小丑一类,他们做事还是有些分寸的。” 万大宝一屁股坐了下来,问道:“也就是说,这袁爷会来赴约了?既然这样,那我们怎么不去五味斋里等着?”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好是不慌不忙的说道:“这种事,不怎么能见得光,所以晚一点过去也不迟。” “那就等吧。” 万大宝说完便俯下身子趴在案桌上是打算午休。他的想法是只有白天休息好,这到了晚上才会有精神头做事。 “大宝你先别睡。” 朱正春坐直了身子,肃然问道:“这阵子你都跟树姨在一起,她有没有跟你讲起过她从前的往事?” “干嘛突然问这个?” 万大宝回想一番,说道:“树姨倒还真有跟我提过不少的陈年旧事,只是不清楚春哥具体指的是哪一件?” 朱正春摸了摸下巴,直言说道:“别的事我也不想知道,我就想知道树姨她与这王耀祖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节。” “树姨跟王耀祖有过节?!” 万大宝若有诧异,如实说道:“这井水不犯河水的,树姨她跟王耀祖能有什么过节,我是从没听树姨她提起过这茬。” “哦。” 朱正春瘪了瘪嘴,若有沮丧。 因为这王耀祖才是树姨心目中的那条大鱼,故而他们之间必有冤仇。只可惜当初这个问题我不便直问,也就还想着在大宝养伤期间树姨会透露一二。 既然树姨对此守口如瓶,那这件事就不能操之过急。 ------------ 第095章 五味斋里的枪声(二) 等到天黑,华灯初上,朱正春与万大宝一道儿去了五味斋。 在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之后,朱正春对年掌柜提了点要求,那就是包括年掌柜在内,这五味斋上上下下的所有店伙计以及其他人等必须通通回避,不得窥视。 年掌柜收了银票,无条件的照办了。如此,这偌大的酒楼里边就只剩下朱正春与万大宝两个人了。 这般景象,虽是有些空落落的,有些寂寥,可那烛台上摇曳着的烛火,就如朱正春与万大宝那紧绷着的心弦一样,三分急躁,七分不安。 一个时辰过去了,仍不见来人。 万大宝实在坐不住了,他在大堂里来回踱着步子,嘀咕着问道:“春哥,你说他们会来吗?” 这主宾席上,朱正春正襟危坐,默默的点了一支烟,无比肯定的说道:“放心,他们一定会来的。” “哦,那就好。” 这肯定的答案总是会叫人觉得安心,至少不用再分神惦记着了。故而,万大宝见朱正春如此肯定,他也就不再感到烦躁,踏踏实实的回位坐下,静待来人。 当这条街上只有五味斋里的烛火还是亮着的时候,街转角忽然冒出来上百条身影。他们袖里藏刀,行色匆匆,最后一股脑儿的涌进了五味斋。 霎时间,这亮堂堂的大酒楼子里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一片。这些人行装一致,他们均是一水儿的黑衣打扮,阵仗十足。 朱正春并未起身相迎,他只是幽幽的打量了一眼这帮气势汹汹的汉子们,并在心中说了四个字。 来者不善! 见此,万大宝不慌不忙的起身站到了朱正春的身旁,气定神闲的说道:“这位是我家七爷,敢问诸位当中,哪位才是袁爷。” 这时候,黑衣汉子们让道到两边,一位青衫男子从后边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但却没有说话。 “张青大哥,别来无恙!” 朱正春面带笑意的站起身来,抬手示意着说道:“好酒好菜好地方,就等着好客人了。张大哥,请坐!” 张青瞧也没瞧朱正春一眼,他就是径直坐到了朱正春的正对面。与此同时,张青手下的这帮人也是见机一路小跑着围了上来。 “张大哥,袁爷他怎么没来?” 朱正春仍未坐下,他若无旁人的提起酒壶为张青斟酒,异常镇定。 啪! 一张孔武有力的手掌紧紧扼住了朱正春的手腕。 “袁爷无暇,让我来了。” 张青就这么冷冷的回了一句,并暗下与朱正春较着腕力。 “即使如此,那我与张大哥喝上一杯也无妨。” 这单手对单手的,朱正春脸不红气不喘的从容应战,一点也不虚。 嘎吱! 这一声关节骨头摩擦的脆响,似乎是在宣告着这场较量的终结。 朱正春嘴角挂笑,他稳稳倾斜着酒壶,将张青面前的那只小酒杯斟得是满满当当,将将好,一滴不洒。 这第一回较量,张青就当着手下的面落了下风。可他并未因此恼羞成怒,他反而很是大方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到张青搁下酒杯,朱正春不吐一语,好是恭敬的捧着酒壶又为张青满上一杯。这之后,他才回去坐下,一边悄悄的揉捏着右手腕,一边笑着说道:“张大哥,袁爷今天没空过来,不知道明天我与他是否还有机会见上一面。” 张青目露寒光,说道:“袁爷的意思是,不留机会!” 朱正春瘪了瘪嘴,说道:“张大哥,袁爷如此容不下我,不知道这里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张青信手指了指周围这帮黑衣汉子,说道:“劳烦七爷再仔细的瞧一瞧他们,或许你能有所领悟。” 朱正春瞥了眼这帮黑衣汉子,说道:“我瞧着他们个个都觉得面生,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也对,那天夜黑,人多手杂的,七爷记不住这也正常。” 张青若有怒气,很是仔细的提醒着说道:“一个多月前的某个深夜,七爷与你的这位跟班去了城北货场,在一间仓库里,你们二人联手对付掉了一百多号人。这件事,七爷你不会不记得。” “原来如此。” 朱正春恍然大悟,他琢磨片刻,说道:“原来老薛是袁爷的人,如今袁爷这是要为老薛出口气啊。” “为不为老薛,这个无关紧要!” 张青暗暗的紧握双拳,冷冷说道:“你跟你的兄弟砍了袁爷的弟兄,这笔账可不是一顿饭就能免掉的。” “你少罗嗦,要打就打!” 万大宝冷哼一声,好是不屑的插话进来,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就现在,借我一把刀,我照样能在这城南城北杀上一个来回!” “张大哥别见怪,这位…” 朱正春冲着万大宝瘪嘴一笑,说道:“张大哥你搞错了,我身旁的这位小哥,他叫做万大宝,他并不是我的跟班,而是我兄弟,与我一起并肩厮杀过的好兄弟!” 张青暗暗的咬了咬牙根,说道:“有件事我不得不说,那就是七爷与你的兄弟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我想这一点,是我家袁爷都不会否认的。要不然,今晚袁爷他也不至于让我领着这么多人过来。”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谢张大哥赞赏,只不过张大哥,这又不是刨坑挖洞的活儿,人多可不一定管用。” “臭小子,要不今天咱再练练?!” 这帮黑衣汉子们不乐意了,不过他们不敢起哄,他们若有忌惮的紧紧留意着张青的脸色,像是生怕说错了话。 “这输了就是输了,怎么还有脸在这嚷嚷?” 张青呵斥一句,顿了顿,对着朱正春说道:“七爷,虽说上回我们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不过我见七爷身手了得,心里痒痒,一直都想着能再来领教领教。这回机会难得,我们不如就一对一的分个高下,也好有个了结。” 朱正春哑然失笑,他冷冷的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难得今天张大哥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凑热闹。大家乘兴而来,我又怎么会让大家败兴而归?” “七爷,请!” 张青倏地起身,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张大哥,请!” 朱正春缓缓起身,他似笑非笑的卷着衣袖,从容而又有些得意。 这样最好不过,起码这次不用让大宝再跟着我跳火坑了。 ------------ 第096章 五味斋里的枪声(三) 夜深了,五味斋里的烛光逐渐变得黯淡下来。这时候,大伙儿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朱正春与张青的身上。他们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这场肉搏好戏的上演。 大堂正中,朱正春与张青神情肃穆的相互拱手一礼之后,他二人各自摆开架势,大战一触即发。 刹那间的目光交流过后,张青意欲先发制人,他舞动双拳,大步流星的杀将过来。 由于上次只是简简单单的打了个照面,并不清楚张青实力几何,所以朱正春不敢托大,他后撤半步,摊开双臂之际,已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化去了张青的拳劲。 抢攻不得,张青当即变了路数。他忽的沉下身子,接连扫腿向前。待到朱正春侧翻跃起打算闪避的时候,他又猛地向上一冲,双脚离地,弹腿踢出。 这一连串的出招,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之感,真可谓一气呵成。 朱正春在空中躲闪不及,只好硬生生的吃下了这一脚。然而,这一脚的力道之猛,竟是将朱正春踹飞至三米开外的地方。 咵嚓! 一张朱漆木凳让跌落下来的朱正春给砸垮了。 “春哥!” 这万大宝的话音未落,朱正春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看样子,他是毫发无损,并且浑然不觉痛楚。 张青一招得手,略占上风。可他也不停留,再一次脚下生风,虎虎杀来。 朱正春向前一步,双手探出,极为迅猛的扼住了张青的右臂。眨眼之间,他几乎是以豹扑的气势向前倾倒身子,并借力将张青硬拽入怀,接着顺势起腿。 眼看朱正春的右腿膝盖就要重击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张青赶紧化拳为爪,反手一扣,掐住了朱正春的手腕。 爪劲渗透,朱正春突感臂腕一麻,不由得松了手。 啪! 张青的右臂得以挣脱,他倏地拍下双掌,结果死活将朱正春的右膝盖给挡了回去。 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 朱正春的重心一直在上身部位,所以其腿脚活动起来就更为灵活了。他双手压在张青的肩头,并不厌其烦的以右膝盖进攻张青的小腹。 啪啪啪啪… 一次又一次的,张青以双掌抵挡住了朱正春的膝盖攻击。 张青的上身被朱正春死死压着,他自知吃亏,于是不再与朱正春卯劲僵持。当下,他不发全力的肘击朱正春的胸口,并提脚踹开了朱正春的右膝盖。 朱正春上身吃痛,下身受挫,他便只好罢手。并且,幸亏他及时将重心转移到了下身,不然他定要摔个大马趴不可。 “我说,这小子他好像就只会一点蛮力。至于这拳脚套路上的功夫,我看他是半点都不会。” 这些观战的黑衣汉子当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嘀咕了这么一句。 朱正春充耳不闻,目不斜视,他只顾专心应战。因为他也知道,与张青的这拳脚路数相比,他这两把刷子是有些班门弄斧,临场发挥的味道。不过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大意,时刻谨慎留神,生怕一不小心就陷进了张青的拳脚套路里。 这拳脚套路讲究活学活用,相辅相成。换句话说,每次出招过后,它都会有后招在那等着。简言之,这拳脚套路其实就是一个圈套,一旦深陷其中,那除了一味的苦苦防守之外,这剩下的就是必输无疑了。 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时停。你有的套路,我有的节奏,现在就看谁能占得先机了。 如此,只要没有十足的把握拿下张青,朱正春便不再贸然进攻。他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轻挪步伐,凭借巧妙的走位,不露痕迹的与张青见招拆招,暗下周旋。 拳来脚往,数回合下来,两人虽是缠斗不休,可谁都没讨得便宜。不过在外人看来,似乎还是朱正春渐渐扳回了他原先的劣势。 “七爷,你这只守不攻是想打到天亮吗?” 张青连连出手,可屡屡不得手。面对朱正春这滴水不漏的防守,他猛然发现了这一点,顿时好是气恼。 “张大哥无需介怀,我只是担心倘若我一招制胜,那会不会使得张大哥你太没面子。” 朱正春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他这言辞之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七爷多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只不过,这次你若侥幸得胜,那便可继续留在城南。可若你输了,那就得滚出城南!” 张青本想用这话激起朱正春的斗志,殊不知这话竟也让他自己变得怒气冲冲,变得有些急躁起来。 “如此一说,那我就不得不放手一搏了。” 趁着张青心绪不稳,以致多次露出破绽之时,朱正春顿觉机不可失,他俯下身去,一记后抬腿,似蝎子摆尾一般逼退张青。马不停蹄的,他又疾跑两步,借势腾空而起,在空中蹬腿踹出。 好不容易等到朱正春主动出击,张青怎肯就此错过。他后退立定,稳住重心之后,毫不犹豫的旋身一转,摆腿踢出。 嘭! 硬碰硬,脚力对脚力,发出一声鞋底板相撞的闷响。 朱正春吃了张青这记回旋踢的力道,他借势来了个后空翻,双脚打开,半蹲着落了地。 张青是出力不讨好,他被他自己的力道反震着连连倒退,重心难稳。 见此,朱正春可不想给张青喘气的机会,他片刻也不停留的起身向前,狂奔两步,借势纵身踢腿,接着再跟上一步回身侧踢,再冲上几步,向前高高跃起接前空翻过后,双膝并紧,上身挺直,如同跪坐姿势一样,朝着张青的双肩暴压下去。 大半年前,朱正春就是凭借这一招击败了筷子岭上的那个彪子。如今换了个对手再使一次,朱正春只觉轻车熟路,更加得心应手了。 张青本就重心不稳,眼下又连吃两脚,他后仰着身子几乎就快倒下去了。然而,当他看到朱正春穷追不舍似的再次袭来,他便想也不想的倒在地上,并就近拽来一张朱漆木桌保护自己。 咵嚓! 这张朱漆木桌当场四零八落的裂成两半。 与此同时,张青慌忙从桌子底下连翻带滚的逃了出来,这才幸免一劫。 ------------ 第097章 五味斋里的枪声(四) 顷刻之间,朱正春的猛然发力竟然就让这局势发生剧变,这不仅仅只是这帮黑衣汉子们,更是张青所没有预料到的。 黑衣汉子们面露诧异之色,他们怔怔的望着朱正春,又不禁为张青捏了把汗。 这家伙下手当真够狠! 张青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才顺势起身站定,他瞧着似笑非笑的朱正春,顿觉后脊背一阵发凉,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朱正春未能一招制胜,可他知道,这胜利的天平已渐渐向着他这边倾斜了。 然而这时候,就在这些黑衣汉子们当中,有人过去闩上店门,也有人不约而同的从衣袖里边抽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合围着一起上了。 见此情形,万大宝二话不说,顺手抓起酒壶就冲了上去。 嗙! 趁其不备,朱正春猛劲儿将酒壶砸在了一位黑衣汉子的后脑勺上,并夺走了这位黑衣汉子手中的刀子。 “臭…臭小子…” 不等这位黑衣汉子把话说完,万大宝便已将夺来的刀子抵在了这黑衣汉子的喉结上,目露凶光,说道:“看个戏都不知道安分一点,我说你这是在找死!” “他娘的,你小子竟敢玩偷袭!” 黑衣汉子们怒不可遏,纷纷拔刀相向,朝着万大宝围了上来。 “住手!” 张青冷喝一声,说道:“这没你们的事,滚一边呆着去!” 黑衣汉子们有些不乐意,他们若有微词,硬着头皮说道:“青子标,袁爷可不是叫我们过来看戏的。如果…如果说这事你摆不平,那么我们回去可就要受袁爷的责罚了。” “滚一边呆着去!” 张青重申一句,又冷冷的扭头看向朱正春,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七爷,咱再练练?” 朱正春双臂划一,摆开架势,说道:“请。” 张青运了运劲道,左手为拳,右手为爪,拳爪缠绵,奔走杀来。 动真格了? 朱正春紧握双拳,丝毫不怵的迎了上去。 呼呼呼…拳影阵阵,拳风乍响。 嘭嘭嘭…拳头对拳头,拳拳到肉。 朱正春与张青各自卯足了劲儿,片刻不停歇的酣战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哧啦…哧啦…哧啦… 仅仅只是收拳再出拳的功夫,朱正春的左肩,左胸口…他左半身多处部位的衣裳都已被张青的鹰爪给硬生生的撕去了一块。 好锋利的爪子! 朱正春在庆幸衣衫破损之处并没有皮开肉绽的同时,他引体向上,双脚一蹦一蹬,怒踹出去。 张青后撤一步,稳住重心,双臂交叉挡于胸前,结果硬是将朱正春给顶了出去。 朱正春借势一记后空翻落地,当即又挥拳迸出,冲了过去。 哧啦… 鹰爪过处,衣衫尽裂,朱正春的左臂上且还赫然有着一道殷虹的爪印。 嘶…朱正春吃痛,可他并未退却,反而是紧咬牙根,探出双手,薅来张青的右手鹰爪锁在左腋下,接着扬起右拳直直砸向张青的胸口。 嘭! 张青右手被困,胸前大开,他妥妥的吃了朱正春一拳之后,当即恼了,挥起左拳逼向朱正春的胸口。 嘭! 朱正春毫不躲闪,稳稳当当的吃下了张青的这记拳头。一时间,他只觉胸口作闷,呼吸不畅。纵是这样,他也不肯就此作罢,反倒还不依不饶的,死活都要紧紧锁住张青的右手不放。 张青挣脱不开,无可奈何,便也只好与朱正春对打僵持。 嘭!嘭!嘭! 你一记左勾拳,我一记右勾拳,此时此刻的朱正春与张青就像是赌气一样,两人咬紧牙根,片刻不停歇的互殴着对方的胸口小腹。这拳头砸在对方身上,或是吃在自己身上,同样都会发出一连串的嘭嘭闷响。 拼就拼,谁怕谁! 不遗余力,互不相让。就这样,足足耗了半个时辰,朱正春与张青这才气喘吁吁的渐渐放慢出拳的节奏,似乎到了这个时候,他二人都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 在围观的这些人看来,这样比试拳脚功夫或许叫人觉得有些大跌眼镜,不过这般持续出拳的耐力却是不得不让人暗暗称奇的。 嘭! 这最后一次出拳,也是朱正春与张青同时出拳,结果他二人都被对方的拳劲给逼迫了出去。 朱正春连着倒退几步,俯身喘气之余,他见张青犹还站着,便趔趄几步,双脚发力,凌空跃起。在落地之前,他以双腿缠住张青的脖颈,并以此为支点,随之下腰后仰,凭借重心下移来摆荡身躯,最终竟是十分巧妙的将张青摔翻在地。 张青从未见过这样的诡秘套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栽倒在地上。同时,他的喉部,颈部,腰部,还有两只臂膀全都被朱正春以四肢给紧紧绞住了。这腰部使不上力,如此他便是完全动弹不得了。 片刻过后,张青愈发觉得呼吸难受,近乎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渐渐地,他的庞然身躯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的,没了力气。 如此,那便是张青要输了。 砰! 忽的,一声枪响如惊雷一般撕破夜空。 朱正春心头一紧,慌忙松开四肢,起身向后跃去,退到一边。 呕…张青翻身起来干呕一番,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哼,臭小子。” 一位脸上有疤的黑衣汉子走了出来,他端着手枪指向朱正春,恶狠狠的说道:“臭小子,上回老子险些命丧你手,这回无论如何,老子都得好好的出一出这口恶气!” 朱正春裂开嘴冷笑了笑,说道:“真他娘的倒霉,早知道这会儿手枪也能派上用场,那我就不空手来了。” “晚了!” 刀疤脸怒目瞪圆,端着枪走向朱正春,说道:“这回为了对付你,老子好不容易才弄到了这把小手枪。哼,看在老子这样看得起你的份上,你就乖乖的躺下受死吧!” 砰! 枪声响起,银色的子弹破膛而出。 笃! 朱正春早有防备,他一跺脚,便是纵身侧翻躲了过去。 砰砰砰! 三声枪响,三颗子弹。 朱正春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他想也不想的钻到了桌子底下,连滚带爬的好是狼狈。 哈哈哈…刀疤脸阴笑一阵,举着枪说道:“你小子也有今天,快爬!你给老子快点爬!” “狗日的,有本事冲着我来!” 万大宝救人心切,当下便已奋不顾身的提着刀子冲了上去。 刀疤脸闻言,他立马调转方向举枪指着万大宝,凶神恶煞的说道:“你小子也得死!” 这“死”字的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青影闪了过来。他夺去万大宝手中的刀子,接着猛地伸手一刀。 啊! 手起刀落,一声惨呼。 刀疤脸面色煞白,痛的嗷嗷直叫,而他那只拿枪的右手却已是掉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 “没用的东西,谁让你带枪的?!” 张青气恼难当,呵斥一句,并怒指着刀疤脸说道:“你,两条路,要么捡上你的手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要么你现在跟我回去受死!” “青子标,你…” 刀疤脸敢怒不敢言,只好捡起血淋淋的断手骂咧咧的逃了。 略等片刻,张青一拱手,朝着朱正春若有歉意的说道:“七爷,今天是我输了,咱们后会有期!” “承让了。” 朱正春拱手还了礼,又追上两步说道:“张大哥,袁爷那头…” “七爷放心,我自有交代。” 张青头也不回的领着这帮很不服气的黑衣汉子们出了五味斋。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已消失在夜幕里。 青子标,是一种蛇的方言吗? 朱正春匀了匀呼吸,笑着上前拍了拍万大宝的肩膀,像是在说: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 第098章 七爷有杆枪 昨夜城南五味斋里的这几声枪响,那是许多人都听见了的。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些淳朴胆小的百姓们害怕惹祸上身,遭人报复,以及又十分厌烦这县衙里的人会跑过来问东问西,没完没了。故此,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敢公开议论这事。 百姓们没胆子提这事,可县衙里的王耀祖却是不得不着手调查此事。毕竟他还是个副县长,如今摊上有人在城里放枪这档子事,他是绝不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然那就会给人说闲话,说他不作为了。 城东,县衙大堂。 “这袁爷底下的人办事也太不知道个分寸了。” 王耀祖好是苦恼的抱怨一句,蹙眉思量着说道:“蒋师爷,这事马虎不得,你现在就派人去把那朱有仁叫来,我得当着大家的面审审他。” 蒋师爷捋了捋山羊胡,提议着说道:“县长,这朱有仁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万一他胡搅蛮缠硬要把袁爷拖下水,那可就麻烦了。所以要我说,这件事还得悄悄着来,不如漂漂亮亮的走走过场也就罢了。” 王耀祖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若有无奈的说道:“也只能这样了,那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县长放心,我多带几个人过去,只要这场面功夫下足了,那大家的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蒋师爷领了差遣,又叫上十来名背枪衙役,这才出了县衙朝着城南去了。 ****** ****** 城南,百利洋货行。 这烦心事大抵都已经过去了,朱正春只觉轻松自在,浑身舒坦。 今天一大早,朱正春让史铁柱八人送货去了城外乡里,而他与万大宝还有宝儿招来的这六名店伙计则是负责打理城南的分店。不过,有了这些店伙计,朱正春与万大宝便不用再那么忙碌了。 这会儿,朱正春正与万大宝呆在店内里屋,好是惬意的喝茶聊天。 “春哥,要不是我亲眼目睹,那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的身手竟是这样厉害,看来你那十年的起早贪黑并没有白费。” 万大宝学着朱正春的模样,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上,玩笑着说道:“只不过,与那刀疤脸的小手枪相比,春哥你的功夫还是稍逊一筹的。” “仅仅只是稍逊一筹吗?” 朱正春瘪了瘪嘴,说道“时代在进步,我们可不能掉队,不然早晚得吃亏。有机会,咱也去找找枪,毕竟这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大宝掐灭烟头,并很是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去找树姨,找她准成。” 朱正春嗯了声,若有所思的说道:“昨晚的事树姨她应该是知道的,可是她怎么没有派人过来。她是不想与这件事扯上关系,还是说她真就相信我七爷的能力?” “春哥你别多想了,我早就说过,树姨她是想让你多历练历练。” 万大宝回想一番,补充着说道:“我听树姨提起过,强子他在前几天就带着大牛二虎跑去上海了,他们是为了我们的那十万箱洋货去的。”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我就随口一说,兄弟你可别当真了。” 万大宝连忙跟着笑了笑,问道:“对了春哥,你说袁爷他还会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这至始至终我们都给这位袁爷留足了面子,所以照理来说,应该不会。” 话到此处,朱正春琢磨了许久,说道:“其实这件事我也说不准,因为我总感觉袁爷这次莫名其妙的找上门来,那都是有人在暗中指使的。” 万大宝冷哼一声,说道:“这不明了的事嘛,除了老薛,还能有谁?” 朱正春摇了摇头,犹豫着说道:“大宝,老薛他已经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从城北货场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叫人给捅死在家门口了。” “谁干的,这事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树姨她不跟我说,难道春哥你也要瞒着我?” 万大宝似乎并不关心老薛的死,他在意的是别的东西。 “兄弟你别生气,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朱正春起身为万大宝斟茶道歉,并大致提了一下他与王耀祖已经见过面的事。 “这该死的王耀祖,一定是他!” 万大宝听完,好是笃定的说道:“春哥,这件事他王耀祖肯定脱不了干系!” 朱正春没有接话,他想了想,问道:“大宝,你还记得早之前的那件事吗?那个时候,我为了调查老薛的背景便叫你去跟踪他,后来你跟我说在这期间,老薛的马车七拐八绕之后才停在了一家守卫森严的大宅子门口。” 万大宝思索着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是有这事。怎嘛,春哥怀疑这家大宅子里边住着的就是袁爷?” 朱正春有些不确定的嗯了声,说道:“这老薛,王耀祖,还有袁爷,他们三人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联系。要不然,这件事就没法说通了。” 万大宝站起身来,说道:“春哥你就直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朱正春理了理思绪,拿定主意,说道:“你去拣几样人参之类的东西,以我的名义给这家大宅子送去。一来摸清楚这宅子的主人是不是袁爷,二来再顺道打听打听这袁爷究竟什么来头,他为何始终不肯露面。” “天黑之前,保证完成任务!” 万大宝丢下这话,便信心满满的去了。 ****** ****** 万大宝走后没多久,蒋师爷便领着一队背枪衙役进到店里。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这一路还招致不少好奇的百姓跟了过来。 眼见这店里店外忽然来了这么多人,一名店伙计立马着急忙慌的进到了店内里屋,对着朱正春说道:“七爷七爷,外头有队官兵找您。” 哼,终于来了。 朱正春暗自冷笑了笑,不慌不忙的起身出去。 “哟,这不是蒋大师爷嘛。” 朱正春笑脸相迎,直言问道:“蒋师爷,您今天搬来这么大的阵仗是要逮人?” 蒋师爷眯着眼笑了笑,问道:“七爷,听说你要在五味斋里摆宴三天,可有此事?” 朱正春暗自琢磨着蒋师爷问这话的用意,说道:“这件事,大家不都知道嘛。” 蒋师爷踱了两步,说道:“我刚从五味斋那头过来,这年掌柜说了,他说七爷已经付了三天的酒席钱,可是七爷并不打算连摆三天,而是只摆两天。七爷,我想知道这钱你都已经掏了,为何又突然决定只摆两天了呢?” 哈哈哈…朱正春朗笑一声,说道:“只因昨晚我与袁爷喝得太过尽兴,加之一时兴起,一不留神就损坏了年掌柜的几张桌椅板凳。如此,我便将这第三天的酒菜钱当做赔偿送给年掌柜了。” “是吗?只是砸坏了几张桌凳这么简单?” 蒋师爷满脸怀疑,开门见山的说道:“七爷,昨晚可有人听到了枪声,还说这枪声分明就是从五味斋里传出来的。” “枪声?” 朱正春干巴巴的眨了眨眼,冷冷说道:“谁听到枪声了?谁敢站出来说他听到枪声了?” 蒋师爷憋了眼店外这帮围观凑热闹的百姓之后,说道:“七爷,这事非同小可,哪有人敢站出来作证。” 朱正春两手一摊,说道:“既然没人作证,那这就纯属莫须有的事情了。至于这枪声,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听到,反正我是没有听到过。” “难道是大伙听岔了?” 蒋师爷蹙着眉头,假装仔细的想了想,说道:“七爷,我今天奉县长之命跑这趟也是为了求证这件事的真假。要不这样,七爷容我的人在你这店里搜上一搜,若是没搜出什么可疑的东西,那这事就此打住,往后绝不再提。” “搜什么,枪?” 朱正春乐了,一本正经的说道:“蒋师爷何以要多此一举,不就枪嘛,谁没有,我有你有大家都有。只不过这杆枪还是不要掏出来的好,以免叫人取笑。” “七爷是说他的裆下有杆枪,哈哈哈…” 顿时,店门外围观的这帮汉子们发出一阵粗野的哄堂大笑。 蒋师爷老脸一红,不知该如何接话。 朱正春冲着门外大伙儿拱了拱手,又转过身对着蒋师爷小声说道:“蒋师爷是个聪明人,你我又都心知肚明,要是这件事闹僵了,那对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尤其是…袁爷。” 蒋师爷干笑了笑,乜着眼说道:“既然七爷都说没听到枪声,那就是真没有了。” “那么蒋师爷,请吧。” 朱正春二话不说,下了逐客令。 “七爷说了,这五味斋里的枪声纯属是谣传。倘若再有人敢以讹传讹诬陷七爷,那七爷可不会轻易绕过他!” 蒋师爷自以为是的对着门外的大伙儿狐假虎威了一番过后,这才领着背枪衙役们灰溜溜的去了。 朱正春忍着笑意来到门边眺望了一眼过后,不禁哑然失笑。 ------------ 第099章 各怀鬼胎 城南,一处戒备森严的大宅子。 在这处宅子的青砖大院里,张青已经跪了整整一宿了。 烈日当空,一位绿衣丫鬟过来传话,说道:“青子标,老爷让你过去。” 张青若有吃力的站起身来,步履蹒跚的去往正屋大堂。 “老爷。” 张青并未进到屋子里边,他只是驻足在大堂门外躬着身子回话。 “昨晚怎么回事,哪来的枪声?” 听语气,屋子里的这位老爷他并不怎么高兴。 张青没有解释,很干脆的说道:“老爷,是属下办事不力。” “放枪的那家伙,他人呢?” 看样子,这位老爷是想要教训教训这个放冷枪的家伙。 张青低下头去,说道:“老爷,他今天一早就已经混出城了。” “青子标,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放走他的?!” 这位老爷他仅仅只是提高了一点音量而已,但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张青深埋着头,不作回答。 堂屋里,这位老爷伸手过去端来茶盏,说道:“对了,昨晚的事办得怎样?” 张青沉默片刻,如实说道:“老爷,昨晚那七爷他只带了一个人过去。” “他又只带了一个人?” 这位老爷幽幽的抿了口茶,说道:“你见他只带了一个人,而你却是带去了上百号人。在你看来,这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所以,你就跟他单对单的来了一把。那这结果呢,结果如何?” 呃! 一声闷哼过后,张青将一只血淋淋的小手指搁到堂屋的门槛上,说道:“老爷,我输了。” “你输了?你真的输了?” 这位老爷若有怀疑的侧过头去瞥了眼门槛的方向,说道:“这个王耀祖他是从哪找来的这个硬茬?不过你的身手我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这位七爷的身手居然还能胜你一筹。哼,有点意识。” 张青面色泛白,没有接话。 “这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既然这位七爷他如此的不要命,那往后我们少缠着他就是了。” 这位老爷搁下茶盏,起身说道:“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的事就让他王耀祖自己去办,省得再让我们跟着他碰一鼻子灰。” “是。” 张青应了句,转身要走。 这时候,刚才的那位绿衣丫鬟抱着两只纸糊盒子来到堂屋门口,说道:“老爷,城北七爷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哦?他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这位老爷好是意外,可他也没多问,只道:“行了,你下去吧。” 绿衣丫鬟走后,这位老爷想了想,琢磨着说道:“这七爷对我示好,那就说明我与他之间尚未撕破脸。既然这样,那么有件事就值得我们去试一试了。” “青子标,接下来你得往城北多跑几趟。” 这位老爷在堂屋里踱了两步,言简意赅的说道:“我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买下这城北所有的房屋跟店铺。这件事你务必要掩盖行踪,除了你我之外,多一个人知道都不行,以免打草惊蛇。” “是。” 张青应了句,不过这次他等到堂屋里边再没了声响才转身离开。 ****** ****** 城东,县衙大堂。 王耀祖整理一番过后,将一沓文件塞进了一只黑色公文包里。 这时候,蒋师爷满脸春风的走了进来。 王耀祖见了,他便不露痕迹的收起公文包,问道:“蒋师爷,今天的这出戏唱的可还卖座?” “卖座卖座,相当卖座。” 蒋师爷连连点头,笑着说道:“这个朱有仁还算识相,他配合着我唱了一出双簧便把这帮围观的大伙儿给糊弄过去了。” “恩,那就好。” 王耀祖轻描淡写的应了句,说道:“蒋师爷,过两天我要去趟省城办点事情。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可得多费点心。” 蒋师爷愣了愣,说道:“县长放心,这个自然。只不过袁爷那头…县长,我们这次请袁爷出手帮忙料理那朱有仁,虽说这件事的结果不如人意,可袁爷他出力不讨好,所以我们这头是不是得有所表示?” “这结果并不是不如人意,而是大不如我意!算了,袁爷那头还是等我回来再说。” 话到此处,王耀祖拍了拍后脑勺,想起一事,说道:“蒋师爷,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直到上回我与袁爷见过面后才想起来。” 蒋师爷皱了皱眉头,说道:“县长请讲。” “就是那个柳姑娘。” 王耀祖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叮嘱着说道:“那个盘下鼎盛洋货行的柳姑娘,她到底什么来头,另外我怎么觉着袁爷对这个女人十分的感兴趣。这两件事,你都去悄悄的查一查。记得长点心,可别让袁爷知道了。” “袁爷对这位柳姑娘感兴趣?” 蒋师爷若有迟疑的点了点头,说道:“一是这位柳姑娘的底细,二是袁爷与这位柳姑娘是否存有瓜葛。县长放心,这两件事我都会找人秘密的查,仔仔细细的查。” “恩,忙你的去吧。” 目送着蒋师爷出了大堂,王耀祖这才从怀间抽出一张银票晃了晃,得意至极。 ****** ****** 城东,鼎盛洋货行。 “核儿!核儿!” 店内里屋,柳姑娘冲着外头喊了几声,自言自语着说道:“人呢人呢,派你出去打听个消息怎就这么费事?” 不多时,核儿进来了,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子,我回来了。” 柳姑娘抿了抿嘴,有些焦急的问道:“那朱有仁怎么样了?我怎么听大街上的人说七爷有杆枪,这又是怎么回事?” 核儿小脸一红,说道:“主子,那只不过是朱有仁的一句戏言。” “是吗?” 柳姑娘若有所悟,俏脸上也泛起一阵红晕,说道:“那他呢,他被赶出城南了吗?” 核儿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没有,看来这朱有仁的本事当真不小,就连那来路不明的袁爷也不是他的对手。” 柳姑娘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是吗?害我白担心一场。” 核儿好是纳闷,最终她忍不住咯咯笑了笑,鼓起勇气问道:“主子,你为那朱有仁担心什么?” “多事!” 柳姑娘白了眼核儿,顿了顿,问道:“对了,我们在宝通钱庄里的银子还有多少?” 核儿掰着手指头,细数着说道:“主子,原本我们是没什么花销的。可自从去年遭遇了马匪之后,我们便接连出去了好大几笔银子。先是十五万大洋的赎金,再有就是盘下这家洋货行花去的五十万大洋,现如今算算,我们就只剩下不到四十万大洋了。” “问你有多少你就回答多少不就好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柳姑娘眉头紧锁,气呼呼的说道:“我看并不是遭遇马匪之后,而是碰到了这朱有仁之后,我们才开始往外亏银子。” 核儿噗嗤一笑,不敢接话。 见此,柳姑娘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说道:“明天赶早,你去宝通钱庄把这余下的银票全都取来,我打算用这点钱在城北买几间屋子。” “全都取来吗?” 核儿以为是她听岔了,她上前一步,求证似的问道:“主子,这余下的银子全都拿去城北买那些烂屋子?” 柳姑娘嗯了声,说道:“怎嘛,不可以吗?” 核儿干笑了笑,嘟哝着说道:“主子,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银子全都使出去了,那我们以后吃什么?” 柳姑娘摇手一指,说道:“我们不是还有这家店嘛,放心,饿不死你。” “哦。” 核儿有话不敢直说,便只好嘟着小嘴出去了。 ****** ****** 城北,死胡同。 天色黑定了,万大宝才匆匆忙忙的回到家中。 吃过晚饭,等到曹玉玲与宝儿回房歇息了,朱正春这才拉着万大宝聊起正事。 “没错,城南那处守卫森严的大宅子就是袁爷的住所,这个绝对没错!” 万大宝十分肯定,不容怀疑。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还真让你探出来了,那这袁爷是做什么的?” 万大宝乐了,卖着关子,说道:“我今天在袁爷的宅子附近蹲了一天,直到天黑的时候,春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朱正春好是兴奋,说道:“袁爷的真身?” 万大宝闭着眼摆了摆手,又瞪大了眼说道:“宝通钱庄的马车,我看到三辆宝通钱庄的马车从这宅子的侧门悄悄溜进去了。” 朱正春摸着下巴思忖一番,问道:“三辆宝通钱庄的马车,这能说明什么?” 万大宝挠了挠额头,说道:“那我再往细了说。首先,从这三辆马车碾过的痕迹来看,这马车里边多半是装着沉甸甸的大洋。其次,按这个时辰来讲,春哥你说这三辆马车的大洋是袁爷取来的银子,还是宝通钱庄在悄悄的往这宅子里边存银子?” “你是说…” 朱正春如梦初醒,他与万大宝相视一眼后,各自得意的笑了。 难道这袁爷就是宝通钱庄的老板? 深居简出,不肯露面,这袁爷在担心什么? 亦或者说,这袁爷其实是这宝通钱庄的幕后老板! ------------ 第100章 迟来的庆功宴 月底的时候,五艘大货船停靠在了城西码头,强子与大牛二虎带着十万箱洋货回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朱正春满心欢喜,他高兴的几乎是忘却了因为何种原因他才要一口气进这么多箱洋货的。 “等到铁柱大哥他们几个回城,我们就立马办一场庆功宴。” 朱正春发话了,那曹玉玲与宝儿自然就不能闲着了。 拾掇屋子,宰鸡烹牛,曹玉玲与宝儿忙前忙后,足足张罗了三天才算消停下来。 这一天午饭的时候,就在这户小院人家,树姨一行四人与史铁柱八人齐聚于此,大伙儿围着这张大圆木桌把酒言欢,有说有笑的,甚是热闹。 “七爷,这庆功宴上你不得讲两句?” 冷不丁的,强子吆喝了一句。 “趁着大家伙儿都在,七爷你就讲两句吧!” “对啊七爷,讲两句!” 此时此刻,大伙儿好是热情的起着哄,他们全然将之前的辛劳通通都抛诸脑后了。 盛情难却,朱正春起身朝着大伙儿拱了拱手,笑着说道:“难得今天大伙儿赏光到我家里做客,难得今天我家里能有这样热闹,难得今天大伙儿如此高兴。一下子碰到这么多难得,我还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 “哈哈哈…难道七爷也有词穷的时候?” 大伙儿表示不相信,面面相觑。 朱正春瘪了瘪嘴,低头瞅着树姨说道:“树姨,不如你先替我挡会儿,容我想好了再说。” “讲两句?” 树姨当然能够领会到朱正春这番话里的谦让之意,她笑了笑,起身说道:“那正好,我也有话想说。” 大伙儿搁下酒碗,饶有兴致的洗耳恭听。 树姨稍稍理了理思绪,说道:“从城北这家小小的洋货行,一路发展壮大到在这城东城南都各有两家分店,七爷只用了不足一年的时间就做到了。这里边的辛酸荣辱与波折坎坷,不胜枚举,我相信只有七爷他自己最为清楚。” “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不过,这再不容易的事情,他七爷都已经扛过来了。如今这城南的分店依旧能够安然无恙的继续开在那,这就是最好的见证!” 话到此处,树姨端起酒碗敬着朱正春,说道:“风雨过后总见彩虹。时至今日,七爷你从默默无闻的小老板一举成为家喻户晓的七爷,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当之无愧!” “树姨,这谢意都在酒里,干!” 朱正春双手捧着海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长江后浪推前浪。七爷年纪轻轻便能有这样一番作为,我相信七爷往后更是前途无量!” 强子端起酒碗,示意大伙儿一起向朱正春敬酒。 “喝之前,容我废话一句。” 朱正春蹙着眉头深吸一口气,说道:“对于这场迟来的庆功宴,这场迟来的不醉不归,我就说一个字,喝!” 喝他个天昏地暗,喝他个一醉方休! 眼见八坛子老酒即将见底了,树姨两腮泛红,借着酒意说道:“大家伙儿先静一静,今天机会难得,我想当着大家的面办一件事。” 朱正春低头抿着酒,并偷偷瞄了眼万大宝,笑而不语。 “嗯…这个…” 树姨自顾自的乐呵着笑了笑,说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只因前阵子我与万大宝相处了不少时日,而且这孩子又十分讨喜,所以我就想着认万大宝为义子。” 噗…万大宝听了这话,当即喷出一口酒来。 树姨满脸慈祥,笑着问道:“大宝,往后我们就以母子相称,这事你意下如何?” “树姨…” 万大宝见树姨如此认真,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来来来…七爷给你倒酒!” 朱正春起身为万大宝斟酒,并眼神示意一番,像是在说:傻小子,你还愣在这干嘛? 万大宝若有领悟,他憨笑着捧起酒碗来到树姨面前,稍有尴尬的停顿片刻之后,双膝跪地,很是大方的说道:“干娘在上,儿子给您敬酒了!” “好好好…快起来,起来。” 树姨眼闪泪光,三分伤感,七分喜悦。 “恭喜恭喜,恭喜树姨白捡了这样好的一个大胖小子!” 朱正春玩笑一句,嬉皮笑脸似的凑上前去问道:“树姨,你这干儿子都给你跪过了,那你有没有给他准备点像样的礼物?” “唉哟,七爷让我为难了。” 树姨是借着酒意才说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事出突然,所以她并未准备什么礼物。 正当树姨打算摘下她手腕上那只白玉镯子的时候,朱正春一把按了过去,笑着说道:“树姨别急,其实这份大礼我早就为你备下了。” 哦?树姨愣了愣,说道:“七爷你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你说说吧,你替我准备了什么大礼?” “树姨,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三七分成?” 朱正春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说道:“这份大礼就是,这百利洋货行前前后后的七成收益全都归大宝所有。他七我三,往后也是如此!” “七爷啊七爷…” 树姨笑着摇了摇头,斜眼瞧着朱正春说道:“弄了半天,你还想着这事呢。” 朱正春嘿嘿一笑,说道:“树姨你懂的,这不是钱的事。” “臭脾气,甘拜下风!” 树姨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说道:“七爷,别说这百利洋货行的七成收益了,就是叫我树姨拿出我名下这所有的财产通通送给大宝,我也乐意。” “好一个乐意!” 朱正春竖起大拇指,说道:“乐意就成,喝酒!” “喜上加喜,喝酒喝酒!” 酒兴又起,大伙儿端起酒碗,划着酒拳,好不尽兴。 “请问…” 这时候,忽然有一位和颜老者立在门口,对着大伙儿拱手问道:“请问,七爷在吗?” 朱正春若有纳闷的瞧了眼树姨,起身问道:“这位老伯,你找我有事?” 这位和颜老者走上前来递出两只鸟笼,说道:“七爷,我家老爷听说您今天在家摆宴庆功,他便让我给您送点小礼物过来,以贺七爷您连zhan连捷之喜。” “连zhan战连捷之喜?” 朱正春接过鸟笼,瞅了眼这两只鸟笼里的信鸽后,问道:“老伯,你家老爷可就是我们城北的沈财主?” 这位和颜老者眯眼一笑,说道:“正是!” “哦。” 朱正春满脸笑意,一阵窃喜。 这场迟来的庆功宴上,想不到这喜事竟是一桩接着一桩,就连沈财主他也打算向着我这边靠拢了。 哼哼,越来越好玩了。 ------------ 第101章 女人啊女人(一) 在这场庆功宴过后,朱正春废寝忘食的城东城南两头跑,随着几次促销活动的圆满结束,加之这一干店伙计们的鼎力相助,这百利洋货行在城东城南的两家分店终于步入正轨,深入人心。如此这般,朱正春在这城里城外的洋货生意也就总算是如火如荼的稳步向前了。 连着几个月以来,朱正春收获颇丰,他的账面上每个月都有七八千大洋的进账。 转眼间,就在朱正春忙忙碌碌的还尚未感受到酷暑炎热的时候,一阵秋风扫过大江南北,紫了葡萄,黄了麦穗。 春困秋乏夏打盹,这天午后,朱正春从城南的分店出来,一路懒洋洋的逛游过去,来到了城北的老店。 这老店仍旧是由曹玉玲负责打理,不过她说她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根本不需要什么店伙计,所以这半年多来,她都是一个人在店里忙活,卖货记账,得心应手。 “老板娘!” 朱正春信步踱了进去,他拣起货架上的一瓶洋香水,问道:“老板娘,你这香水是法国货吗?多少钱一瓶?” 曹玉玲莞尔一笑,上前说道:“这位先生,我们这的洋货可都是从上海进来的。众所周知,上海那头贸易繁华,过往的商船数不胜数,而我们这头也就跟着沾了点光。就说你手里的这瓶香水,它是地地道道的法国货。它的价格也不算太贵,这一瓶是二十块大洋。” “这小小的县城里头竟然也会有法国货,难怪你这家店的生意会这样好。” 朱正春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搁下洋香水,又拣起一支口红问道:“那这个呢,也是外国货?” 曹玉玲抿嘴一笑,说道:“这个是上海货,也算是我们国货当中的洋玩意儿。它价格便宜,只要五块大洋就够了。” “嗯,国货不错,价格也还公道。” 朱正春首肯一句,并好是庄重的打量了一番曹玉玲,笑着问道:“老板娘,这些香水口红你都尝试着用过吗?感觉如何?” 曹玉玲被问住了,她愣了愣,如实说道:“这些东西我还真不曾试用过,不过我想既然买的人这么多,那它就一定好使。” “这只是你的猜想,你得真正试过了才能知道。” 朱正春拧开口红,一本正经的递了过去。 曹玉玲眼带笑意,说道:“我素面朝天惯了,这突然叫我把这些东西抹到脸上,我倒还真不习惯。” 朱正春往前凑了一步,好是认真的问道:“穷人也有变成富人的那么一天,难道她苦日子过惯了,这富日子她就会过得不自在了吗?” 曹玉玲没有答话,她将这支口红收拾好后重新搁到货架上,问道:“阿仁,你不是一直都很忙的嘛,早出晚归的几头跑,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闲扯了?” 朱正春走到柜台边坐下,说道:“我想着好久都没有跟你单独聊聊天了,所以今天忙里偷闲就过来一趟。” 曹玉玲剥了两只芦柑递过去,笑着说道:“这几个月你都是不分昼夜的连轴转,很辛苦吧。要是你真有这份闲心,那还不如回家躺会儿。” 朱正春掰了一瓣芦柑捏在手里,半玩笑半当真的说道:“我这样不辞劳苦的拼命干活,还不就是想为了事业爱情两不误嘛。” 曹玉玲听了这话,她连忙背过身去,假装忙活着说道:“付出总有回报,你着什么急。” “我能不着急吗?” 朱正春起身来到曹玉玲的身后,说道:“你看看我现在,虽说事业上已是如鱼得水,一帆风顺,而且还捞到了不少的银子,可是这爱情呢,我的爱情在哪呢?” 曹玉玲有些局促的来到柜台里边,漫无目的的翻看着账簿。 朱正春耐心十足的跟了过去,说道:“玉玲,眼看就要入冬了,一想到这个冬天没人帮我暖被褥,一想到这个春节我又要孤零零的一个人睡了,我这心呐,拔凉拔凉的。” 曹玉玲停下来干干的笑了笑,说道:“阿仁,原来你的爱情就是缺少一个暖床丫头。” “玉玲你误解我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朱正春小心翼翼的靠上前去,依照他此时的举止模样,他是想从背后轻轻抱住曹玉玲。 “阿仁你干什么!这大白天的,你可不能对我毛手毛脚!” 曹玉玲严词厉色,没有半点想要开玩笑的意思。 朱正春无可奈何的瘪了瘪嘴,说道:“玉玲,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感觉到我对你的真心?” “不…不是的!” 几度欲言又止过后,曹玉玲好不容易才这么说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朱正春停顿片刻,直言说道:“玉玲,我不想问你太多没有实际意义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只会叫你难受。可是从我们正式见面的那一刻起,我真的,我真的很想把你娶进门,一心一意的一直守护着你,给你温暖,给你幸福。” 曹玉玲面泛红晕,心跳加速,以致手足无措的说道:“阿仁,我始终是个寡妇,我是个惹人嫌的寡妇,而且我还比你年长好几岁,我配不上你,我…” 不等曹玉玲把话说完,朱正春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住。 “玉玲,我心痛,你的话让我觉得心痛!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永远都不允许!” 朱正春心如刀割,一字一句的说道:“玉玲,你一直都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边,我要把你拯救出来,我要你放下包袱成为我的女人,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永远都不能分开。因为我要给你无忧无虑,自由在的生活。我要让你成为我生命当中,那个最幸运,最幸福的女人。” 这感动的泪水如清晨雨露一般滴落下来,曹玉玲真情难抑,抽泣着说道:“阿仁,我不配,我真的不配,我…” 唔…真话最伤人。朱正春双手捧着曹玉玲那滚烫的脸颊,他实在不想听曹玉玲的这番真心话。所以,他只能强吻了她。 真情所至,金石为开。这唇与唇的粘黏,心与心的贴近,也就使得两人相拥而吻,如胶似漆。 这忘情的热吻总是会叫人抛开一切,无暇四顾。只是殊不知此时此刻,一位身材高挑的旗袍女子她正六神无主的立在门口,怔怔不发一语。 ------------ 第102章 女人啊女人(二) 由于百利洋货行在城东城南,城里城外,均已展开拉网式销售,这也就使得城东城西的鼎盛洋货行鲜有生意可做,甚至有时候会连着几天都没有客人上门。 倘若再这样下去,那就只能是坐以待毙了。 这一天,柳姑娘终于坐不住了。几经深思熟虑过后,她想找朱正春聊一聊店铺转让的事,她打算把这整个鼎盛洋货行全都转给朱正春。毕竟就目前而言,这样做才是她最为明智的选择。只不过,这次店铺转让能否成功,它并不取决于朱正春出价多少,而是朱正春答不答应接下来与她一起经营城北的房产生意。 当然,除此之外,柳姑娘的这番决定里边还藏有她自己的一点私心。那就是,许久都没有见到朱正春了,这日日夜夜积攒在她内心底里的思念就如溃堤洪水一般,冲刷侵蚀着她这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 这么久了,他不来找我,难道就不允许我去找他? 就算到时候,他少不了要取笑我一顿,可这与相思之苦比起来又能算得了什么? 我一个女孩子,在这“面子”与“不为难自己”之间,若是两者只能选其一的话,那我宁愿选择“不为难自己”也不要那一文不值的“面子”。 这一路过来,从城东找到城南,再从城南找到城北,柳姑娘兴致不减,反倒是愈发激动了。 别的不说,只要这次我们能够达成协议,联手经营城北的房产生意,那我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毫无顾忌的,而且还是天天都能见到这个男人了。 柳姑娘如此勾勒着她自己的美梦,可奈何梦想很丰满,而现实却很骨感。 不巧的是,柳姑娘刚一脚进到店里,便正好撞见了朱有仁与曹玉玲竟是全不顾有无旁人的相拥在一起,激情热吻。 气愤?失落?心碎? 此时此刻,柳姑娘完全体会不到这些负面情绪所带给她的痛苦滋味,她仿佛就像是中了一道晴天霹雳一样,整个人僵硬在那,茫然无措。 (本章未完。) ------------ 第103章 女人啊女人(三) 这柳姑娘她到底是不是珠云,或者她与珠云到底是什么关系,相信这些只有当面问过珠云之后才能水落石出。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一心忙着店里的事,无暇抽身,所以也就再没有去找过珠云,对此她会不会对我心生怨恨? 回到店里,朱正春默默的走到柜台边坐下,心绪难平,好是内疚。 在柳姑娘走后,曹玉玲也是愣在那不发一语。不过,她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番过后,若有觉察的直言问道:“阿仁,你是不是与这位柳姑娘也…” “也发生关系了?” 朱正春苦笑着连连摇头,说道:“怎么会呢,我可是一直都在提醒自己要时时刻刻与这位柳姑娘保持距离。” 曹玉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后来有没有再去找过那位妹子,也就是那个已经把她初夜给了你的姑娘。” “也就那一晚,之后再没有过了。” 朱正春说完,不由心头一紧,很是敏感的问道:“玉玲,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曹玉玲迟疑了片刻,抿嘴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也是胡乱瞎猜的。” 朱正春哦了声,又猛地起身说道:“玉玲,人家都说这女人的第六感是很灵验的。你跟我说说,你都猜到什么了?” 曹玉玲理了理思绪,说道:“起初的时候,我也没有多想。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刚才听你说这柳姑娘处处对你冷嘲热讽,而且之前你还说过,这柳姑娘先你一步抢了你那十万箱洋货。将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垒在一起,我就总觉得这柳姑娘她是在刻意针对你,她是事事都要跟你对着干。” 朱正春琢磨一番,说道:“你说的没错,这柳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她平白无故的非要以天价抢走我那十万箱洋货,并且她就像天生跟我有仇似的,每次碰面她都不给我好脸看。可是,我招她惹她了,她怎么就硬要与我过不去呢?” “这正是让我起疑心的地方,也是我想要问你的问题。” 曹玉玲冲着朱正春笑了笑,说道:“阿仁你想想,要是之前你没有得罪过这位柳姑娘,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你。退一步讲,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是受人指使的,要么她真的与你有着无法言语的瓜葛。” “受人指使?无法言喻的瓜葛?” 朱正春瞧了眼曹玉玲,蹙眉说道:“玉玲,你是不是想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把她初夜给了我的女人,是那个女人在暗中搞我的鬼?” 曹玉玲眼带笑意的抿了抿嘴,走上前去双手扶在朱正春的肩头,就像姐姐劝导弟弟似的说道:“阿仁,她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不管这件事与她有没有关系,你都应该过去关心关心人家。难道,你打算以后都不再见她了吗?你就不怕我说你其实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朱正春轻轻推开曹玉玲的双臂,并有些心烦意乱的走到一边,说道:“玉玲,对于那晚的事我真的不想解释什么。只不过我跟她,那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如今这都快一年了,我这时候跑去关心人家,你说我安得什么心?再说了,说不定她现在早就已经嫁人了。” 曹玉玲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旧事重提,这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阿仁,我并不是在逼你去担起这个责任,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一个错误的坚持而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只要有你在,那我的终身大事就误不了!” 朱正春是铁了心要娶曹玉玲当媳妇,这是任谁来都无法改变的。 曹玉玲愣住半响,并未接话。 (本章未完。) ------------ 第104章 败家娘们 连日来,朱正春总是在城东城南的分店转悠一圈之后,便会来到城北的老店里呆着。他说是要给曹玉玲搭把手帮帮忙,可实际上他是想跟曹玉玲多亲近亲近。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都已经向曹玉玲表露了心意,那以后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只不过,柳姑娘的那番话对朱正春来说,他多少都有些触动。所以在这些天里,他没有毛手毛脚,也没有言语戏弄,他只是像个孩子一样老老实实的呆在店里坐着,有体力活的时候他上,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很平常的讲讲笑话,逗逗乐呵。仅此而已,决不越雷池半步。 对于朱正春的这般举动,曹玉玲倒也没有反感,也没有觉得哪里不自在,她只是旁敲侧击的提醒着朱正春,千万别为了男女之事而疏忽了生意上的事。 “玉玲你就放心吧,不是我吹,现如今我们百利洋货行在这城里城外的地位,那是没有人能够轻易撼动的。” 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就自知之明而言,这点把握朱正春还是有的。 “是吗?” 曹玉玲想起一事,坐过来说道:“那昨天晚上我怎么还听宝妹子在嘀咕呢,她说这阵子的生意突然变得有些冷淡。与以往相比,这店里的客人竟是少了一半有余。” “是吗?宝儿怎么没跟我说呢?” 朱正春愣了愣,蹙眉说道:“这天气转凉了,客流量减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骤然少了这么多客人,那似乎就有些不寻常了。” 曹玉玲抿嘴一笑,说道:“那你还有心思在这坐着,还不快过去瞧瞧?” “宝儿真说过这话?玉玲你可别骗我,不然我会生气的哟。” 不等曹玉玲答话,朱正春便已是一溜烟的去了。 ****** ****** 城东,百利洋货行。 “阿仁,你来得正好,我还想着要去找你呢。” 朱正春刚到店里,便被宝儿一把拽进了店内里屋谈话。 “我听玉玲说,最近店里生意不好,这是真的吗?” 店内里屋,朱正春仔细翻看着桌上的账簿,可只是翻了几页纸的功夫,他就发现这下半月的生意的确不如上半月那样有赚头。 宝儿为朱正春泡了杯茶,微微有气的说道:“还不是那鼎盛洋货行,说什么她店里的所有洋货全部以半价出售,结果大伙儿都跑到她那里去了。” “鼎盛洋货行也开始玩促销了?” 朱正春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过后,他缓缓搁下茶盏,并拉着宝儿坐到身旁,说道:“宝儿,我都来来回回多少趟了也没听到这街面上有什么动静,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宝儿撅着小嘴若有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我昨天盘账的时候发觉这阵子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今天一大早我就派了个店伙计跑去鼎盛洋货行看看那头是什么情况,那这事不就全明白了嘛。” “这业绩下滑便本能的想到是竞争对手在耍花样,有的放矢,宝儿长进了。” 朱正春首肯一句,问道:“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鼎盛洋货行天天都是半价卖货?” 宝儿好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他们的确是天天如此,也不管是什么洋货,反正全部都半价出售。” 朱正春思忖片刻,说道:“这柳老板的手里可是握着十多万箱洋货,如果她打算一直这样卖下去,那我们的市场将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宝儿面露不屑,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手里不也还有八万多箱洋货吗?大不了,我们跟她拼了,也好把那些流失的客人全都抢回来。” 朱正春瘪了瘪嘴,说道:“就目前情形来讲,我们与她的处境不同。她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为求一线生机只能破釜沉舟。而我们呢,形势一片大好,完全犯不着淌这趟浑水。” “还有一点…” 朱正春想起了先前柳姑娘发出的那句狠话――“朱有仁,你给我等着”,他苦笑了笑,说道:“人家这么做,或许图的就是要让我们跟她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或许这种结局才是人家真正想要的。” 宝儿琢磨着朱正春的这番话,问道:“那你的意思是继续晾着她了?可是,按我们这么个晾法怕是到了猴年马月也见不着个头。” 朱正春耸了耸肩,说道:“那也没办法,谁叫人家不在乎钱呢。不过,跟她拼我是拼不起,但这耗还是可以的。哪怕是猴年马月,我也耗得起。” “真的吗?” 宝儿倾着身子,凑近了一点,说道:“人家刚刚关闭了城西的分店,并将所有的存货只放在城东的老店里卖。这都不说,她一天只卖二十件洋货,吊着大伙儿的胃口,让大伙儿眼巴巴的看着今天买不到那就只能明天赶早了。” 她鼎盛在城西的分店关门了? 意外之余,朱正春揉着额头想了许久。猛地,他一拍大腿说道:“不好,这娘们太狡猾了,她这一步棋走的实在太秒了。” 宝儿一头雾水,说道:“阿仁,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啊。她城西的分店夹在我们城南城北店的中间,这进退不是的,她不得早晚关门?” 朱正春摆了摆手,说道:“宝儿你想想,在这县城里边,城东城南与城西城北相比,哪个的油水更足?” 宝儿想也没想,歪着头说道:“这还有想吗?当然是城东城南了,这两头住的可都是大户人家。” 朱正春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啊,她索性关了城西的分店,直接把重心转移到了城东。那这样一来的话,她不仅能对我们城东的分店实施直接打击,而且还能让我们城南的分店,以及城北的老店受到一定的波及。” 宝儿想了想,问道:“这可能吗?她一家店能争得过我们三家店?” 朱正春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手里握着十多万箱洋货,半价出售,一天只卖二十件洋货,她悄悄的做这些就是为了要吊起全城人的胃口。这件事可大可小,也并不是我杞人忧天,只是一旦她成功了,一旦她一直这么卖下去,那我们的处境真就危险了。” “这个败家娘们,有她这么做生意的吗?再说了,我们招她惹她了?” 宝儿又急又气,说道:“阿仁你快想想办法啊,我们可不能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朱正春幽幽的摸着下巴,不作回答。 为今之计,我还是得摸黑去一趟城南,去会一会老朋友。 ------------ 第105章 你管我是谁! 夜半三更,城南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朱正春一身蒙面打扮现身出来。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极为顺利的潜进了这一处翘角屋子里。 掩上门,朱正春转身过来显得有些犹豫,他驻足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手轻脚的朝着四柱大床走过去。 四柱大床上,这被褥枕头竟是叠放的工工整整,就连这床单也是如一马平川似的铺盖在床面上,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 珠云呢? 这么晚了,珠云能去哪,她不会真嫁人了吧。 或者说,珠云离开这间屋子之后,她摇身一变成了柳姑娘。可是,这说得通吗? 显然,这是说不通的,可为什么我总是怀疑这柳姑娘与珠云就是同一个人呢?难道是我潜意识里觉得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 这疑问是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挡也挡不住。朱正春若有失落的来到案桌边坐下,埋头苦思。 珠云不见了,那这件事就更加蹊跷了。 先说这柳姑娘,从一开始她的所作所为就给我感觉她是在刻意针对我,而如今她又关掉城西分店,企图以城东为中心对我展开打击。这一切的一切,没有哪一处不能说明她其实就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是珠云指使的? “倘若真是珠云对我心生怨恨才派这柳姑娘来对付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朱正春暗暗叹了口气,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可就在这时,屋门突然开了。 在朱正春一记迅猛的地板滑行钻到了四柱大床底下之后,一道魁梧的黑影紧接着闪了进来,他黑衣蒙面,鬼鬼祟祟的,十足像个跳墙偷东西的贼。 然而,让朱正春感到奇怪的是,这个蒙面汉子他并没有翻箱倒柜的寻找财物,他只是这里敲敲,那里踩踩,他的这种听声辨物,给人感觉他就像是在探寻这间屋子里的某个暗格,或是在寻觅去往某个密室的机关。 这家伙偷摸进来不为财,那他到底在找什么? 纳闷之余,朱正春不敢轻举妄动,他匍匐在床底下,密切注意着这个蒙面汉子的一举一动。 衣柜后边的墙面,案桌下边的地砖,这个蒙面汉子将这些死角旮旯全都找了一遍却未有任何发现。这会儿,他静静的环顾了屋子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这张四柱大床上。 他娘的,床底下也不肯放过。 旋即,朱正春悄悄调转方向,头朝里脚朝外。只要这个蒙面汉子敢伸头进来,那他便会一脚赏在这蒙面汉子的脸上。 谁曾料想,这时候,屋门居然又开了。 见此,这蒙面汉子一个机灵,跟着一记地板滑行,他也想钻到床底下躲起来。 这里有人了,滚出去! 朱正春毫不犹豫的一脚蹬在了这蒙面汉子的屁股上,熟不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蒙面汉子从四柱大床这头顺着地砖滑了出去,而朱正春也从四柱大床那头被反弹了出来。 “谁?!” 门口,进来的这位短发女子听到动静,她立马上前一步冲着屋里深处喝问一声。 “谁!” 这蒙面汉子揉着屁股站起身来,恼羞成怒。他望了眼屋门口,又回头瞪了眼朱正春,怒目当中也有着几分惊诧之色。 “你们又是谁?” 朱正春自知他今天已是躲不过去了,便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问了一句。 “别再谁谁谁了。” 这位短发女子一步一警惕的走上前来,说道:“明人不做暗事,既然大家都已现了身,那何不报上名来,也好叫我们各自心里都有个数?” “哼,那你先说,你是谁?” 这蒙面汉子冷哼了一声,率先发问。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华凌,这处宅子的管家。” 这短发女子倒也爽快,直接表露了身份。 “华凌…你跟我们可不一样,你又没遮头蒙面,你的来路自然是能够见得光的。” 这蒙面汉子啰嗦一句,又转身朝着朱正春问道:“那你呢,你又是谁?” 华凌!这华凌还在,那珠云去哪了? 朱正春愣了愣,回过神来有些心烦的说道:“关你屁事,你管我是谁!” “没关系,你不说,那我也不说。” 这蒙面汉子竟然跟个孩子似的,耍起了赖皮。 朱正春若无其事的往前走了几步,说道:“依我看,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嗯…这主意不错。” 这蒙面汉子若有得意的瞧了朱正春一眼,似乎就这一句话的功夫,他便与朱正春达成了共识。 华凌暗下催劲,一手作拳,一手为掌,冷冷说道:“我看你们是痴人说梦!这里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朱正春不想跟华凌动手,他嘿嘿笑了笑,朝着这个蒙面汉子说道:“这位大哥,我也就会一点儿翻墙上瓦的三脚猫功夫,要不…你先来?” “哼哼,原来是个梁上君子。” 这蒙面汉子的语气好是不屑,他瞥了朱正春一眼,说道:“那你退后,不过待会儿你能不能脱身,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话里有话?朱正春琢磨一番,说道:“放心,我保准跟在你后边一起冲出去!” “姑娘,得罪了!” 话不多说,这蒙面汉子大步流星,活脱脱的像个猿猴似的跳到华凌面前,力拳劲腿轮番上阵,并未有丝毫的客气。 华凌从容自若,应付自如。虽说他是个女儿身,这气力也远不如对手这样霸蛮,可她出拳击掌,刚柔并济,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几番交手下来,华凌与这蒙面汉子可谓势均力敌,不相上下,谁也没能从对方那里讨得一点便宜。 朱正春见了,故作着急模样,抓耳挠腮的嘀咕着说道:“这又不是打擂比武,你跟她客气什么。三两下把她撂倒了,也好让我赶紧撤啊。” “哼,你懂什么!” 这蒙面汉子有些恼了,他呵斥一句之后,甩手握拳,冲了过去。 华凌后撤一步,她先是不慌不忙的卸开了这蒙面汉子的拳劲,接着她双手作掌托住这蒙面汉子的下巴,并顺势向前推出去。 这看似平白无奇的一招,却是将这蒙面汉子吓得两眼瞪圆,连连后退。 糟了,这家伙居然不是华凌的对手! 那么… 等到这蒙面汉子匀了匀呼吸,再次攻向华凌的时候,朱正春一声不响的飞身跃起,在空中出脚的刹那,他大喊一声,说道:“大哥,让我帮你补一脚!” 华凌与这蒙面汉子打得正酣,谁也没有想到朱正春会这个时候插足进来。 呃! 一声闷哼过后,一道黑影跌出门外。 ------------ 第106章 真话,假话 这黑影跌出门外之后,那这翘角屋子里便只剩下朱正春与华凌两个人了。 一点也没错,朱正春刚才的这凌空一脚,它的的确确是不偏不倚的踹在这个蒙面汉子的身上。对此,华凌冷瞥了一眼朱正春,她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分辨不清朱正春的这一脚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这时候,朱正春却是干巴巴的眨了眨眼,愣愣的说道:“哎呀,我怎么踢错人了。” 噗…华凌一向严肃,可当她听了这话却是差点就笑出声来。 朱正春眼带笑意的瞧了华凌一眼,好似有话要说。 哼,华凌不屑,扭头到一边。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朱正春趁着华凌这一不留神之际,他脚下生风,撒丫子往门外窜去。 “你站住!” 华凌回过神来,急忙追了出去。 门外,朱正春刚下了台阶,便是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想跑?我看你往哪跑!” 这冷冷的话音当中夹杂着一丝气愤。原来,这蒙面汉子正端着一把毛瑟手枪怒指着朱正春。 “误会啊大哥,刚才那是个误会!” 朱正春瞅了眼这黑黢黢的枪口,赶紧拱起手来连连赔礼。 “误会?我呸!” 这到底是不是误会,相信只有当事人最为清楚。所以这会儿,这蒙面汉子是怒不可遏的说道:“你要是再用嘴放屁,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住手!” 台阶上,华凌一个箭步冲下来,并顺势抬手拔出一把勃朗宁手枪指着这位蒙面汉子,说道:“你要杀人那就请滚到外边去,别弄脏了我家小姐这片清修之地。” “哼哼,这杀人也分地方?” 这蒙面汉子好是得意,他不慌不忙的又从腰间拔出一把毛瑟手枪指向华凌,说道:“怎么着,老子今晚就在这里杀人了,你能奈我何?” “这个你别问我,等这里枪响了,你不就全都知道了?” 华凌端着枪上前一步,丝毫不怵。 三个人,三把枪。台阶下的这三个人皆是屏住呼吸,提高警惕,并且就这么很不公平的对峙着,谁也不再说话。 在这一刻,这周围的空气似乎早已凝固住了,没有风声,四下寂寥。 俗话说,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所以就眼前这情形而言,这手握两把枪的蒙面汉子当属大鱼,华凌则是小鱼,而朱正春呢,一把枪都没有的他也就勉勉强强算得上是只小虾米了。 他娘的,等这次回去了,无论如何我也得去弄把枪挎在身上。 手里没枪,心里叫苦。朱正春不甘如此被动,他左瞧瞧,右瞄瞄,最后对着这蒙面汉子说道:“这位大哥,怎么说我与你也算是同道中人,这跳墙进来也不过是为了顺手牵羊而已,何须要弄刀弄枪的呢?如果这事惊动了县衙,那往后我们再想要跳墙不就有些碍手碍脚了吗?” 这蒙面汉子想了想,觉得此话在理。于是,他撤开步子,慢慢的往后退去,说道:“老子还有事,懒得跟你们在这闲扯。” 等这蒙面汉子跳墙走了之后,朱正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眉头紧蹙,嘀咕着说道:“两把毛瑟手枪,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家伙,是在哪呢…” “你瞎嘀咕什么呢!” 华凌掉转枪口指向朱正春,威胁着说道:“摘掉面罩,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 朱正春退后一步,泰然说道:“要我摘掉面罩,这不难,但你得告诉我珠云去哪了。” “我家小姐?” 听到“珠云”这两个字,华凌只觉错愕不已。她愣了愣,又猛然向前一甩手,夺走了朱正春的黑纱面罩。 “怎么是你?!” 华凌怔住片刻,问道:“朱有仁,怎么会是你?你…你跑到我家小姐屋子里做什么?” “怎嘛,不可以是我?”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这大半夜的,我来珠云这里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闭嘴!珠云也是你能叫的吗?!” 此时此刻,华凌很想扣动扳机杀了朱正春,不过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原因很简单,倘若珠云知道朱正春死了,那她一定会生不如死。而这一点,华凌以前是不敢肯定,可现在她全明白了,自然也就坚信不疑了。 这朱正春不能杀,不然这就等同于要了珠云的命! 华凌放下枪,好是无奈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朱正春,冷冷说道:“你走吧,往后别再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眼下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朱正春怎肯就此离开?他若有苦楚的咬了咬牙,很是恳诚的问道:“华姐,珠云她还好吗?她到底去哪了?” “滚!” 华凌转过身来怒目瞪圆,并且再一次将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朱正春。 “原来珠云她过得并不好,要不然你也不会拿枪指着我。” 朱正春低着头苦笑了笑,抬头说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开枪吧。” “你当我不敢吗?” 华凌将枪口抵到朱正春的脑门上,目露寒光,言简意赅的说道:“我数到三,你若不走,我就开枪。” “你放心…” 朱正春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华凌,似笑非笑。 “一!” 不等朱正春把话说完,华凌就已经开始报数了。 “你若不告诉我珠云在哪…” 朱正春依旧似笑非笑着,不禁给人一种视死如归的错觉。 “二!” 华凌银牙紧咬,其话音如山林虎啸一般,陡然变得低沉而富有震慑力。 “那我是绝不会走的!” 话一说完,朱正春便微微仰起头,并缓缓闭上了眼。此番神情举止,静穆超然,就像是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一秒… 一分钟… 两分钟过后,这“三”字是迟迟都没有报出来,而华凌的食指却是早已颤动不止。是扣动扳机,还是挪开食指,这全都在华凌的一念之间。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了朱正春的脸上。 哈哈哈…朱正春放声大笑一阵,说道:“这是你第二次打我脸,也是你第二次败给我。好了,这下你总可以说了吧。” “算你狠!” 华凌冷笑着收起枪,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是想知道珠云去哪了吗?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她死了,她死在去年的冬天!” 死了? 珠云死了? 啪哧!朱正春只觉一道晴空霹雳砸在了他的正头顶上,他两腿一软,差点后退着瘫坐到地上。 “你骗我,她怎么死的?!” 突闻噩耗,朱正春怎能相信这是真的,他又怎会愿意相信珠云真的死了? “她怎么死的,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 华凌眼闪泪光,一脸悲伤的说道:“去年的时候,珠云的心让一个负心汉给偷走了!你说说看,像她这样一个丢了心的妙龄少女,她还能活下去吗,她哪来的勇气活下去?!” “不可能,这不可能…” 朱正春惶惶不知所措,他一个劲的说着“不可能”,一个劲的干眨着眼。可最终,这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滑落下来。 “你少在这假惺惺了。你的眼泪,珠云她不稀罕!” 华凌毫不客气的丢下这话,转身要走。 “你等等!” 朱正春叫住华凌,他冷静的思索了片刻,说道:“如果珠云真的死了,那跟你们一起的那个柳姑娘,她又是谁,难道她不就是珠云吗?” 华凌迟疑着转过身来,冷冷说道:“朱有仁,事到如今,我不怕实话跟你说了。这位柳姑娘其实就是珠云的孪生姐姐,她来县城不为别的,只为找到那个负心汉,势必要为她妹妹的死讨个说法!” “难怪,原来她是来寻仇的。” 朱正春苦笑着点了点头,两眼无神的说道:“华姐,我想再问一次,你说的这一切真的…都是真的吗?” “你居然还在怀疑,我说你真的是无可救药!” 华凌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正春驻足在原地,若有失神的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我并不是怀疑,我只是…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假话。 ------------ 第107章 两拨人 珠云死了,柳姑娘为她报仇来了。 从翘角屋子回来,在今年余下的这几个月里,因自责内疚的缘故,朱正春开始变得愈发消沉。尤其在处理鼎盛洋货行半价卖货这件事上,他也完全没什么心力去应付,纯粹的顺其自然,并且一味的避开柳姑娘,不与她见面。 如此,在年终盘账的时候,朱正春这一年的总盈利就只有一百多万大洋。这里之所以要说“就只有一百多万大洋”,那是因为刨除掉年初炒卖香皂所得来的那九十多万大洋,朱正春凭借这三家洋货行,及其在城外的二十八处乡村所赚来的钱并不多。 追根溯源,以宝儿的原话来说,“要是我们在鼎盛这件事上积极应对,那我们今年肯定不止这点收入”。 对于宝儿的这句话,万大宝与曹玉玲都十分认同。然而,为了不让大家起疑担心,朱正春只是如往常那样咧嘴笑了笑,不作回答,也不作解释。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虽说心情沉闷,可日子还得过,而且还得越过越好。眼看春节到了,朱正春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大清早的就驾着马车出门,与万大宝一起挨家挨户的给店伙计们送温暖去了。 这一趟,除了给店伙计们每人十块大洋的年终红包之外,朱正春还往城西城北的穷苦人家送了银子,每家每户两块大洋。 “春哥,这两块大洋对我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这全加起来也就一万多块而已。要不我们再加几块,每家每户送他个五块大洋如何?” 万大宝并不是嫌少,他只是很憨直的认为,既然帮都帮了,那就多帮一点。 朱正春哈哈一笑,说道:“你现在是我的大股东,这话语权与决定权可都在你手上,所以你说多少就多少。” 万大宝愣了愣,好是兴奋的问道:“春哥,你真打算把树姨的那七成分红全都给我吗?还有往后这店里的事你都听我的?”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说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今年你决定给他们五块大洋,那明年你准备给多少,后年呢?” “明年,后年?” 万大宝想了想,有所领悟,笑着说道:“春哥,我想问题没你周全,也没你实际。所以往后,听你的总不会错。” “原来你还记得啊,我当你全忘了呢。” 朱正春一脸坏笑的催马前行,去往下一户穷苦人的家里。 ****** ****** 年初三下午,万大宝要回朱家湾了。 朱正春把万大宝送到死胡同口,并且特别交代一句,“我的行踪你得帮我继续保密,另外就是万大叔了。要是这朱家湾里的个别人仍旧容不下万大叔,那过完年你就跟万大叔一块儿回来,正好城南的店里也缺个管事的人。” “春哥你跟我一块儿去了!” 马车上,万大宝好是高兴的说道:“春哥,不管我爹在家过得好不好,我都想着要把他带到城里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反正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养我爹这个闲人已经完全不是问题了。” “放心吧没问题,快去快回。” 送走了万大宝,朱正春驻足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若有所思的扭头回家。 “七爷!” 这时候,一位身着大红棉袄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沈财主!你来得正好,我碰巧有事找你帮忙。” 朱正春迎上前去,直言说道:“开年上来,我一个亲戚要来城里住上一段日子。可你知道我家屋子少,人又多,我担心他跟我们住着不习惯,所以我就想从你那租间屋子出来给他单住,而且这屋子最好能够距离我家近一点,这样我们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沈财主满脸心事的摇了摇头,说道:“七爷,别说是租了,就是叫我白送你一间屋子也无妨。只不过,现在…” 朱正春咧嘴一笑,问道:“沈财主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出什么事了?” 沈财主有意无意的望了眼四周,说道:“七爷,这事可大可小,我们还是进屋说吧。” 见沈财主如此谨慎,朱正春稍加思索,便猜到了他是为何而来。故此,他领着沈财主进到堂屋刚一坐下就直言问道:“沈财主,是不是已经有人在打你屋子店铺的主意了?” 沈财主有些无奈的点点头,说道:“在去年刚入冬的时候就有人来找过我,那时候我不想劳烦七爷,我想凭我个人的实力试着把他们对付过去,可奈何到了最后,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朱正春蹙了蹙眉,问道:“他们?听沈财主的话,这里边是有两拨人?” 沈财主嗯了声,如实说道:“这两个人一男一女,年龄相仿,而且他们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都有些不苟言笑。最先登门找我的是这位先生,他想以每平五十块大洋的价格买走我手中所有的屋子跟店铺,而且还不许我讨价还价。而这位小姐则不同了,她一口价每平六十块大洋,我卖多少她就买多少,决不强求。” 朱正春思忖片刻,说道:“沈财主,这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不过就你分析,这一男一女会不会是同一个买主派来的?” 沈财主摆摆手,好是笃定的说道:“依我看,这不可能。因为这位小姐一来就自报家门,她说她是城东鼎盛洋货行的人。而这位先生就大不一样了,我再三询问他是打哪来的,他背后的老板是谁,可他每次都说‘这个你不必知道’。当然了,我也不是说这位先生不礼貌,只是他有些不爱讲话,不爱多说话。” “鼎盛洋货行?这柳姑娘还真是执着,到哪都咬住我不放。” 朱正春自言自语了一句,坦然说道:“沈财主,你口中的这位小姐我倒认识,她叫做华凌。不过你放心,她们这伙人并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 沈财主不解,问道:“她怎么会是冲着七爷来的呢?” 朱正春苦笑了笑,说道:“沈财主,这个请你恕我不能如实相告。要是你真不放心,那你大可以当成是两个不分输赢的竞争对手打算在新的战场上继续搏一把,拼一把。” 沈财主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道:“七爷,其实我这趟过来也并不是为了这个华凌,而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先生。” 谁说他来路不明,他不是那王耀祖派来的吗? 朱正春暗自冷笑了笑,问道:“这个先生,他怎么了?” 沈财主面有惊色,说道:“他第二次跑来找我的时候,他说除了我手上的屋子店铺之外,这整个城北都已经是他的了。起初我不相信,便亲自前去与我交好的那几位员外家打探虚实,结果这居然全都是真的,只是这里头的卖价所有不同而已。再者我依照这卖价粗略估摸了一下,这位先生他少说也掏了近一百七万大洋!” 朱正春瘪了瘪嘴,问道:“那以他这个价格,如果他想买走沈财主你手中全部的房屋,那他还得掏多少?” 沈财主晃了晃两根手指头,意思是两百万大洋。 朱正春摇了摇头,说道:“不管多少,总之他现在对你的态度还算客气,不过一旦这价格谈不拢,再无定论,那他就不会再有这份耐心了。” “七爷说的是。” 沈财主额头冒汗,说道:“这位先生第三次登门却还是被我婉言拒绝了,他便留一句话。他说,‘即便这开春之后雨水多,但我相信这点雨水它也扑灭不了这整条街的大火’。七爷你说,他真敢放火吗?” 记得当初我就跟你说过,我说这位幕后金主是你沈财主一个人所对付不了的。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朱正春琢磨一番,最终他还是把这番给憋了回去。因为此时他觉得这位“幕后金主”有点奇怪,有点不像是王耀祖。 怎么说,他王耀祖也是个副县长。他在他自个儿地盘上纵火烧街,这不等同于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这王耀祖能有这么蠢? ------------ 第108章 预支一份信用 小院堂屋,这盆里的炭火逐渐暗了下来,而一丝凉意却是袭了上来。这时候,也不等朱正春招呼,曹玉玲便已抱着一捆干柴进来了。 沈财主见了曹玉玲顿觉眼前一亮,他双手按在膝盖上打算起身相迎,但见此时的朱正春正聚精会神的低头琢磨着什么,也就一时忘了要介绍他这位客人,于是他便有些局促的摩挲着膝盖,并冲着曹玉玲异常客气的笑了笑。 添完柴,生了火,曹玉玲这就出去了。似乎,她全然没有留意到沈财主的这番举动。 “七爷。” 沈财主捡起刚才曹玉玲用过的这支吹火筒攥在手里,问道:“如何,这位先生他到底会不会放火烧我的屋子?” 朱正春憋着嘴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沈财主,这个我也不敢向你打包票。不过有件事我算是弄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你认不认同我的想法。” 沈财主右手一摆,说道:“七爷但讲无妨。” 朱正春长长的嗯了声,说道:“沈财主,其实不管这位先生他敢不敢,或者他会不会点火烧你的屋子,这到头来你都将会是最终的受益者。” 沈财主愣了愣,问道:“此话怎讲?他要是真烧了我屋子,那我还怎么受益?”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沈财主会这么问,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这位先生买下这么多屋子作何用处。” 沈财主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一直都很纳闷,你说他一口气买这么多老屋子能用来做什么?” “拆了重建,盖新屋子,这就是他的意图。”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轻描淡写,可实则言简意赅。 沈财主稍加思索,当即恍然大悟,说道:“七爷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这老屋子的租金低,可这新盖的屋子那就大不一样了。” 朱正春起身为沈财主换了杯茶,说道:“我觉得把这些新盖的屋子租出去也只能算是皮毛,而高价卖掉这些新屋子才是根本。” 沈财主满脸疑惑,连连问道:“高价卖掉?卖给谁?谁会买?” 朱正春耸了耸肩,说道:“这当然是谁有钱就卖给谁喽,没钱的人谁去关心这个。怎嘛,到时候等这新屋子都造起来了,难道沈财主就不想买几间?” 沈财主也不含糊,实话实说,“要是这价格合理地方也好,那我自然也会考虑考虑。” 朱正春坦然一笑,说道:“这就对了。况且在这县城里边,像沈财主这样眼光独到又有钱的人还是不少的,所以说这些新盖的屋子并不愁没人买。” “七爷过奖了。” 沈财主拱起手客气一句,想了想,说道:“七爷,人家盖新屋子是能够赚钱,可这事跟人家烧我屋子店铺有什么关系?我又怎么会是最终的受益者?” 朱正春蹙了蹙眉,说道:“我只问一句,拆掉重建,沈财主想不想赚这笔钱。” 沈财主好是慎重的琢磨了一番,说道:“不怕七爷笑话,虽说这种赚钱的法子前所未有,而且它也的确能够捞到一大笔钱,可是我这兴趣…也不是说我没有兴趣,只是某些事情叫我有些犹豫不决。” “某些事情,先容我猜一猜。” 朱正春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说道:“在我看来,让沈财主犹豫不决的有三件事。其一,沈财主担心拆掉这些老屋之后,目前仍还租着你屋子住的那些穷苦百姓便没了去处;其二,沈财主你心里也很清楚,这笔买卖用嘴说说是挺容易的,但实则不易,并且沈财主从未接触过这行,其个中细节难免叫人疑虑重重;其三,沈财主有心思找人合伙,可是该找谁好呢?要找七爷这个不太熟知的家伙吗?” 沈财主听了这话,立马起身,好是大方的朝着朱正春鞠了一躬,说道:“七爷果真了不得,全让你给说中了。” 朱正春赶紧躬身回礼,拱手说道:“沈财主,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人之常情,你无需觉得尴尬。再有,你对平常百姓的这份体恤之心,实在让小弟我望尘莫及,敬佩不已。” 沈财主又鞠了一躬,说道:“开春的时候,七爷拿一万块香皂馈赠于穷苦百姓。这春节的时候,七爷又给每家每户送了两块大洋的年红包。虽说只是一块香皂,两块大洋,可礼小情意重,七爷对穷苦人的这份恩惠,沈某自愧不如。” 朱正春哈哈一笑,拉着沈财主回位坐下,说道:“那这么说,沈财主是满意我的这场好戏了?” “这个嘛…” 沈财主假装苦思了一番,调侃似的说道:“一边在城东城南赚取富人家的钱,一边在城北城西笼络穷苦人的心,七爷的这出戏真可谓是名利双收,精妙绝伦。” 哈哈哈…朱正春哑然失笑,说道:“知我者,沈财主也。” “七爷,沈某荣幸之至。” 沈财主跟着笑了笑,说道:“七爷,话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是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吧。” 朱正春站起身来,肃然说道:“他烧我建,他拆我留。只要做到这八个字,那么无论如何,这最终受益的都必将会是你沈财主。” 沈财主蹙眉思忖片刻,揣测着说道:“七爷的意思是说,这位先生要是真点了这把火,那我们就顺水推舟原地起新房子,并海捞一票。而这位先生若是不敢点这把火,那我们就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他人纵火致使这些穷苦百姓们无处可去,我们…爱莫能助。” 话到此处,朱正春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这前四个字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他拆我留’才是这八个字的核心精髓。” 沈财主若有所思,说道:“七爷,这件事你得搭把手。这位幕后金主,我一个人的确对付不了。” “这个自然,我上回就已经向你发出合伙邀请了。” 朱正春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沈财主,在我们正式成为合作搭档之前,我想问你预支一样东西。” 沈财主一愣,问道:“预支什么?” “信用!” 朱正春上前一步伸出右手,说道:“我想先从沈财主这预支一份信用,等到用不着的时候,我再把这份信用还给沈财主。” 沈财主又是一愣,接着面带笑意的紧紧握住了朱正春的右手,顺利达成合伙关系。 ------------ 第109章 年,初九。 这合伙关系即利益关系。这一点上,朱正春与沈财主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他俩一致认为事成之后五五均分最为妥当。只不过,沈财主有个额外条件,如果他名下的这些老屋子不拆不重建的话,那朱正春是分不到钱的。 合作初始,有想法有条件那就得尽早提出来。朱正春同意了沈财主的这个额外条件,只是他也有一点要求,“我朱正春出力,你沈财主出钱,并且这桩买卖的统筹安排以及实施跟进全由我一人说了算,而你沈财主只需要负责数钱就行了。” “那就辛苦七爷了。” 沈财主满口答应,且还一身轻松的回了家。 等到了家门口,沈财主这才发现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将朱正春家的那支吹火筒给带回来了。 这支吹火筒,是曹玉玲用过的。 回到屋里坐下,沈财主默默凝视着手中这支一尺来长的细竹筒,不禁傻笑起来。 “玉玲,吹火筒哪去了!” 小院堂屋里边,烟雾腾腾,炭灰乱飞。朱正春呛得眼泪直流,只好一头冲了出去。 诶不对,刚才沈财主出去的时候,他手里攥着什么? 这个问题,朱正春也只是愣了愣,并没往心里去。 ****** ****** 年初九的时候,万大宝带着万油子一起回来了。 “大少爷!” 死胡同的小院里,万油子喜极而泣,说道:“大少爷,我万油子投奔你来了。” “万大叔可千万别这么说!” 朱正春受宠若惊,他瞧了眼闷闷不乐的万大宝,说道:“万大叔,我跟大宝是好兄弟,我们早就想把你接到城里来住了。” 万油子抹了把眼泪,诉起苦来,“大少爷,自从你跟大宝走了之后,我就没过上一天的安生日子。这朱正文隔三差五的找我麻烦,我是想躲都躲不过去啊。” 朱正春扬起手臂搭在万大宝的肩上,信誓旦旦的说道:“万大叔你放心,有朝一日,我跟大宝定要替你出一出这口恶气。” 万大宝咬了咬牙,说道:“春哥,光光替我爹出气还不够,我们还得帮朱家湾里的所有佃户们讨个公道!” 朱正春若有领悟,连忙招呼着说道:“外头冷,万大叔屋里坐。” 堂屋里边,万大宝与万油子一边捧着热茶烤着火,一边向朱正春细说这朱正文在朱家湾里的所作所为。 “什么?!这大过年的还要逼着人家往外逃命?” 朱正春双拳紧握,义愤填膺。 万大宝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春哥,这朱全福父子在前年就开始涨租子,去年更是变本加厉,翻了五倍不止。就这么高的租子,谁交得起,谁交得出来?就算真有人能够交出来,那他来年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朱正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说道:“那这些真交不上租子的佃户怎么办,难道就只能往外逃命?” 万大宝好是无奈的摆摆手,说道:“这交了租子的佃户才有命逃出去,那些没交租子或是没交够的佃户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朱正春怔住片刻,问道:“怎嘛,难道他们父子俩还敢私设公堂,草菅人命?” “这要了命才好呢,一死了之岂不痛快?” 万大宝苦笑着反问了一句,说道:“死不了,那就得活受罪。这朱全福父子逼着这些交不起租子的佃户在借据上按了手印,要求他们今年没交的租子,明年双倍补上。春哥你说,照这样一直翻倍下去,这些佃户们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填满这个无底洞?” 朱正春越想越觉得来气,说道:“朱家湾里这么多佃户,难道他们就傻到不知道要联手反抗?” “反抗?” 万大宝一脸的不可思议,说道:“春哥你是不知道,这朱正文在去年开春就养了一帮打手,他整天带着这帮打手在湾子里荡来荡去,欺男霸女,耀武扬威的,早就把这些佃户们给吓得不敢吱声了。” 朱正春气得想笑,自嘲似的说道:“朱家湾没了我,大家这日子过得也不怎么舒坦嘛。” 唉…这时候,万油子叹了口气,插话进来说道:“要是老爷还在,要是少爷没走,那这朱家湾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朱全福父子仗着地契在手便要随心所欲,横行乡里。总有一天,这佃户们是不会放过他们父子俩的。”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自然。” “爹,咱都已经出来了,你就别再为湾子里的事情烦心了。” 万大宝安慰一句,并有意扯开话题,说道:“对了春哥,我这趟回去见着七姨太了。” “七姨太?” 朱正春猛然听到“七姨太”这三个字,他不禁愣了愣,问道:“我娘?她还好吗?” 万大宝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七姨太一切安好,就是消瘦了不少。” 朱正春顿感内疚,沉下头去,说道:“哦,那就好。” “春哥,出门这么久不回家,你想家吗?” 万大宝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他挠了挠额头,提议着说道:“年前的时候,那沈财主不是送了你两只信鸽吗?要不春哥你就试着写封信让它捎回去,也好让七姨太少些惦念。” 朱正春一拍大腿,笑着说道:“这主意不错,老祖宗只说五年之内我这个人不准踏足朱家湾,她可没说我的家书不能飞进去。” “那春哥就赶紧写吧!” 高兴之余,万大宝又想起一事,说道:“春哥,我们也快两年没见胡世良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在省城里过得好不好。不如你也给他写一封,说不定这小子收到我们的信,他会兴奋的几天都睡不着觉呢。” “阿良吗?” 朱正春都快有些记不起这个人的模样了,“阿良他能收到我们的信,那当然是最好了。可此去省城路途遥远,这信鸽能行吗?” “要不…还是试试吧。” 万大宝兴致正浓,很想一试。 “没问题!” 朱正春不再多说,立马回房写信去了。 “爹你先坐会儿,我进去给春哥搭把手。” 万大宝站起身来,也跟着回房了。 南边的房里,万大宝躺在床上一声不吭,若有心事。 案桌旁,朱正春瞧了万大宝一眼,有所察觉,不慌不忙的说道:“兄弟别急,你说我这家书都快要飞回去了,那我这个人呢?” “什么时候!” 万大宝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好是激动的问道:“春哥,什么时候杀回去?” “等我忙完手头上的这件事之后,我们就可以风风光光的回去了。” 说完这句,朱正春提笔欲书,可是当笔尖触到纸面的时候,他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写起了。 家书抵万金,我该写些什么才好呢? ------------ 第110章 一榔头,寒了人心 傍晚时分,两只雪白信鸽带着朱正春的想念与问候,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各自振翅远去了。晚饭过后,万大宝背着醉醺醺的万油子搬到隔壁街的一间老屋子住下了。飞鸽传家书,父子团聚,朱正春也算是了却了两桩心事。 当晚,朱正春觉得浑身关节发软便早早的睡下了。 厨房里,曹玉玲若有落寞的守在灶台边,添柴烧水。然而,等到锅里的水沸了,锅盖上下起伏的发出扑腾声响,她这才回过神来,并慌忙取盆舀水送去南边的房里。 “阿仁,你已经睡了吗?” 曹玉玲端着热气腾腾的木盆进到房里,说道:“你怎么澡也不洗就睡下了,快起来,趁着水热洗了再睡。” 床上,朱正春有些反常,他紧紧裹着被褥蜷成一团,动也不动。 “阿仁,你哪儿不舒服?” 曹玉玲觉得不对劲,她伸手过去捂在朱正春的额头上,当即娇颜失色,说道:“阿仁你病得这样严重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先躺着,我去给你请大夫。” “玉玲!” 朱正春迷迷糊糊的醒了,他翻了个身叫住曹玉玲,说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那怎么行?” 曹玉玲拧了热毛巾敷在朱正春的额头上,说道:“你乖乖躺着,我去去就回。” 啪! 朱正春一把抓住曹玉玲的手臂,闭着眼说道:“玉玲,这地冻天寒的,又这么晚了,你上哪找大夫去。要我说,这再好的大夫也没你管用。” “你呀,都病成这样了还满嘴胡话。” 曹玉玲替朱正春把被褥捂得更严实一些,说道:“要不叫宝妹子过来守着你,我出去碰碰运气,就是找不到大夫,那抓点药回来也是有必要的。” 咳咳咳…朱正春咳嗽着坐起身来,说道:“玉玲,这大夫跟汤药都不好使。到现在为止,我这被窝里还是冷冰冰的。” 曹玉玲愣了愣,背过身去说道:“那好,我去把我那床被褥抱来给你盖上。” “等会儿!” 朱正春瘪了瘪嘴,若有生气的说道:“我身子壮得很,偶尔感冒一次也属正常,所以你还是回去睡吧,别瞎忙活了。” 这一次,也是朱正春第一次以这种不冷不热的语气跟曹玉玲讲话。虽说他是生病了,易躁易怒,可这第一次总是叫人尤为留神,尤为在意。 曹玉玲怔住片刻,她满心彷徨,矛盾至极。甚至,她都不敢回头去看此时的朱正春会是怎样一种神色。不过最终,她还是硬着头皮出去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谈不上气愤,也说不上厌烦,朱正春只是感觉有些累了。亦或者说,是他的屌丝脾气上来了。 ****** ****** 过完元宵,一切又如以往那样变得忙碌起来。 考虑到今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而且为了三家店都能够继续有条不紊的向前运转,朱正春安排宝儿与万油子各自负责打理城东城南的分店,而他跟万大宝则是坐镇城北。他俩说是要替曹玉玲分担一些体力活,而实则却是为了沈财主的事,为了城北房地产这块肥肉。 如果说,朱正春凭借炒卖香皂赚取了他今生的第一桶金,那么在城北倒腾房地产将会是他捞到的第二桶金。当然,若是沈财主不同意将他名下的这些老屋拆掉重建的话,那朱正春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沈财主的意愿就是百姓们的意愿,这一点朱正春不能不放在心上。然而,朱正春还有一件更为在意的事。 因为那时候,也就是朱正春在提及城北房地产生意的时候,当时在场的就那么四个人,目前柳姑娘已经有行动了,而薛老太太未必会有这份心力,那剩下的就只有蒋师爷了,所以说如果这位“幕后金主”他不是王耀祖,那他也一定跟王耀祖有关联,可他到底会是谁呢? 城南的袁爷? 朱正春本能的想到了这个人,只是他一时也不敢确定。 “不准拆!” 这一天午后,当百姓们还沉浸在元宵余味当中的时候,一声怒吼猛地惊动了整个城北。 霎时间,街头巷尾里边有不少人都闻声赶了过去。 这个时候的城北百利洋货行里,因为城北房地产这事,朱正春与万大宝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俩见到这街面上的动静,不由的相视一笑,接着匆匆出了店门。 横穿过两条街,步行至一排土墙老屋附近,朱正春远远的就看到前边人群当中有十来位魁梧汉子,他们肩扛着铁榔头正与一对父子推推嚷嚷的越吵越凶。 “你们怎么能说拆就拆?” 这老汉的话音沙哑无比,他不甘心,可又无可奈何,“我这把老骨头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就算这不是我的屋子,可住了这些年,我舍不得。你们要拆,等我死了再来!” “我说,你这老东西到底讲不讲道理?” 这为首的魁梧汉子上前推了老汉一把,毫不客气的问道:“既然你都说了,这屋子又不是你的,那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们不让拆?!” “你们都别动,谁敢拆老子就跟谁玩命!” 这年轻汉子脱/掉短褂棉袄摔在地上,光着膀子挡在老汉的前面,理直气壮的说道:“去年入冬的时候,祁员外就跑来跟我们收走了今年一整年的房租。这白纸黑字的,难道祁员外他想赖账?” ------------ 第111章 官不管,我管!(一) 张青? 袁爷手下的那个青子标?以袁爷深居简出的处事作风,他派张青出面实属正常。可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件事就瞬间明朗了许多。 人群后方,朱正春并未感到惊讶。相反,他若有得意的笑了笑,并眼神示意万大宝先撤,别惹事。 “他们打起来了!” 没走多远,万大宝回头发现这帮围观的百姓竟与这十来名魁梧汉子扭打在一起。他停了下来,说道:“春哥,这城北可是你的地盘。如今这都死人了,难道你就忍心袖手旁观?” “不是我狠心,也不是我不管,只是我不能多管闲事。” 朱正春瘪了瘪嘴,边走边说道:“我也没料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过人命关天这种事还是交给县衙去办吧。” “你是想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万大宝愣了愣,追上前去说道:“春哥,就算这事捅到了县衙,可你也说过,这位幕后金主其实就是王耀祖。那这桩命案,他还不随随便便的就糊弄过去了?” 朱正春冷笑了笑,说道:“是吗?这样最好不过。” “最好怎样?” 万大宝皱了皱眉,问道:“春哥,你说这事出了人命会不会对我们有影响?” 出人命?拆迁嘛,不足为奇。 朱正春本想这样反讽一句,可最终他只是抽动了两下嘴角,似笑非笑的没有答话。 ****** ****** 大年刚过,城北就闹出了人命,这下可真急坏了王耀祖。 “蒋师爷,这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把事情闹大。” 县衙内堂,王耀祖急的来回踱着步子,说道:“估计这个月底,我那份委任状就能下来了。到时候,我这副县长的副字也就终于能够拿掉了。” “恭喜县长大人。” 蒋师爷一脸谄笑,说道:“县长,您也不必为这起命案太过伤神。这在场的人不都说了嘛,那老头他是自己撞上去才会被压死在土墙之下,这能怪得了谁?” “既然怪不了谁,那它就不算是命案!” 王耀祖面有愠色的坐了下来,说道:“这件事,照理来说,本就是那老头自己找死,这根本怨不得别人。可是这个道理,在那些穷痞子里边能跟谁说得通?” 蒋师爷凑上前去,不以为然,暗示着问道:“县长,那老薛的死…到现在还有谁记得?” “你没事提他做什么?” 王耀祖白了蒋师爷一眼,说道:“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这一次是儿子亲眼目睹了爹的惨状,他不闹得鸡飞狗跳的出一出心中闷气,那他又怎肯就此罢休?” 蒋师爷眯起眼来嘿嘿的笑了笑,说道:“他肯不肯,还不全凭县长您的一句话嘛。” 王耀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以我的名义,先拿几块大洋过去把他安抚住,就说他爹的死我会慎重调查,让他别再到处嚷嚷了。” “是。” 蒋师爷应了句,又迟疑着问道:“那么县长,袁爷那头你打算怎么处理?” “袁爷,上次我欠他个情,这一次我们算是扯平了,只不过…” 王耀祖想想觉得来气,说道:“这个袁爷,有点不仗义。虽说是我提议让他去城北扒掉老屋子捞钱,可是他也不至于背着我干这事。偷偷摸摸的,难道他挣到钱了就不打算分我一点?” “袁爷这次,的确不应该。” 蒋师爷附和一句,问道:“县长,既然袁爷借着他手下的名义在城北捞钱,那这笔买卖我们还参不参与了?” “我若不参与,他能捞到钱?” 王耀祖划燃火柴点上烟,好是悠哉的说道:“等着吧,这城北不是还有一个难缠的家伙嘛。等到袁爷跟这小子碰上了,那他自然会来请我帮忙。” 朱有仁? 蒋师爷干笑了笑,打算出去。 “你等会儿。” 王耀祖猛地想起一事,直言问道:“这都好几个月了,我让你暗中调查的那件事你办妥了吗?” “县长问的,是袁爷与如今鼎盛洋货行老板柳姑娘之间是否存有瓜葛?” 蒋师爷转过身来,低着头说道:“这件事我已经派人查了,可是并无收获。” 王耀祖想了想,说道:“袁爷他一向深居简出,不爱露面,这件事查起来固然有些棘手。不过,你可以从那柳姑娘入手,先查一查她是什么来头。” “是。” 蒋师爷一直低着头,直至最后转身出去了。 ****** ****** 城北拆迁砸死人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全城。大众对这件事的关注度颇高,可县衙对外始终是同一句话,也不曾改过一个字。 “稍安勿躁,我们已经在着手调查了。” 然而,让大家寒心的是,这位老汉的死一直没有个像样的说法,可城北的拆迁工作竟仍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从未有过片刻的停歇。 短短半个月的功夫,这长达一整条街的老屋子被尽数拆除,只等着打地基,起新房子了。 老屋子没了,并且这交了一整年的房租也打了水漂,对于原先寄居在这里的那些穷苦人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没了遮风避雨之所,他们大多数人只好流落街头,餐风露宿,日子苦的与路边的乞丐无异。可就算是这样,县衙那头依旧是不闻不问,全当没这回事。 这一天,城北百利洋货行里,万大宝刚从树姨那回来,他好是气愤的对着朱正春说道:“春哥,我干娘说了,你要是再不管这事,那她可就要替你出手了。” “眼看着这些无辜的百姓,他们只因为我的一句话就遭了这种罪,你当我心里好受?” 说来说去,毕竟城北拆迁这茬全是由朱正春挑起的。这阵子以来,每天瞧着这些蜷缩在街边的穷苦百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的还会有一种负罪感。 “既然你心里难受,那你就不应该放任那些家伙继续在城北胡作非为。” 万大宝气呼呼的过去坐下,说道:“这大冷天的却要被逼着睡在大街上,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朱正春走到店门口,默默的说道:“是挺寒心的,不过只有让百姓们寒透了心,那样我才有机会扳倒这个副县长!” 这番话,朱正春断然不敢当着万大宝的面讲,因为这样会让万大宝更为寒心。 ------------ 第112章 官不管,我管!(二) 在万大宝从树姨那带话回来的当天深夜,一道闪电张牙舞爪似的撕破夜空。这明晃晃的电光照映在城北这些蜷缩在街边的穷苦百姓的脸上,折射出来的是美梦乍醒时的茫然愁楚,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般的惊惶无措与无奈。甚至,还有着一丝丝的绝望。 “老天爷,你就真打算不让我们活了吗?” 一声哀嚎过后,哭声一片。 这场夜雨是今年的第一场雨,也是一场使人无比心酸的春雨。 城北这处老屋子里边,万大宝听到了哭嚎声便一声不吭的爬起来,急匆匆的撞门去了。 万大宝的这番动静,住在死胡同小院里的朱正春并不知情。只不过,他被刚才这道闪电惊醒之后就再没有睡下,也不是睡不着,而是睡不踏实。 翌日清晨,天气异常湿冷。朱正春里三件外三件裹得严严实实的,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冷,冷得他都不想出门了。 “阿仁,今年的香皂要不要照着去年的那种卖法去卖?” 堂屋里,宝儿刚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肉饺子,现在准备出门。“那鼎盛是跟我们卯上劲了,她一直这样半价卖货,薄利多销也有钱赚。可要是我们再不想点办法,那今年可能就挣不了多少钱了。” “你怎么能这样?!” 莫名的,朱正春发火了,嗓门也陡然提高了许多。 宝儿猛地怔住了,她只觉有些莫名其妙,“我…我怎么了?” “不不不…。” 朱正春连忙摆手,满脸歉意的说道:“不是你怎么了,应该是我怎么了。” 宝儿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朱正春在说些什么。 “洋货行的事你多费点心,至于香皂…” 朱正春失神片刻,继续说道:“还是算了吧,这次胜算不高,毕竟有鼎盛在中间压价,我们没法再把价格涨起来。再说了,经过去年的风波之后,相信今年这鼎盛早就开始防着我们了。” “哦,那我先过去了。” 上马车前,宝儿又回头瞧了眼今天有些奇怪的朱正春,但她只是若有委屈的嘟了嘟小嘴,什么也没说。 “阿仁,你不吃吗?” 曹玉玲收拾好厨房出来,她也要出门了。 饭桌前,朱正春拾起筷子捣了捣碗里的饺子,说道:“玉玲,今天你先去店里开门,我缓一缓再去。” “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昨晚受凉了?” 曹玉玲心无芥蒂的伸手过来捂了把朱正春的额头,说道:“挺正常的嘛。那我走了,你吃好再来。” 等到曹玉玲走后,朱正春夹起饺子送到嘴边,愣了愣又放回到碗里,最后起身回房了。 外边太冷,今天还是躲在屋里睡大觉吧。 冷。 是天气,还是人心。 ****** ****** 笃笃笃,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人敲门。 “七爷,七爷在家吗?” 敲门无果,这来人便开始喊门了。 南边的房里,朱正春趴在床上歪仰起头细听院外有人,他先是愣愣的傻笑了笑,后又神色凝重的起身出去了。 推开门,朱正春发现家门口竟是聚集着十来号年轻汉子。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紧缩着身子抵御风寒,可两片嘴唇却是早已冻得发紫。 终于来了。 朱正春心道一句,蹙眉问道:“诸位,你们找我所为何事?” “七爷…” 这些汉子也不表明来意,直接齐刷刷的跪到地上,恳求着说道:“七爷,您在城北城西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您是大好人,大善人。这次,我们哥几个想请您为我们出头。” “快起来,大家快起来。” 朱正春急忙上前搀扶,说道:“大家都比我年长,你们这一跪我受不起!” 这些汉子若有勉强的站起来,满心感激的说道:“七爷,去年春天您一口气拿出一万块香皂免费送给了大伙儿,去年除夕前您又给了红包,再加上昨晚的事。总而言之,我们给您跪上一跪也是应该的。” “昨晚的事?” 朱正春愣了愣,抬手说道:“外头冷,大家进屋再说。” 堂屋里,这些汉子刚一坐下便已是热泪盈眶,说道:“七爷,多亏有您出手相救,多亏您让大宝兄弟带着大伙儿去到您在城北的仓库里边避雨,不然昨晚我们可就要在雨里过夜了。” 大宝,你做得很好。 朱正春干笑了笑,又好是亲切的将泡好的热茶挨个送过去,并若有歉意的说道:“这场雨来得突然,我这条件也有限,还希望大家伙儿不要嫌弃。” 这些汉子接过热茶忙着喝了一口,说道:“七爷哪里话,这么冷的天,我们能有个地方遮风避雨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那就好。” 朱正春拣了张椅子坐下,顿了顿,直言问道:“刚才大家说想找我替你们出头,是因为最近城北这拆屋重建的事吗?” “不仅仅只有这件事!” 这些汉子握紧拳头,好是生气,说道:“七爷,这些老屋子说拆就拆,而我们大伙儿可都已经交了今年一整年的房租啊。” 啪!朱正春怒的一把拍在椅子的扶手上,说道:“真是无法无天,这交过房租了也还敢拆?!你们都把这钱交给谁了?” 见朱正春的反应这样激烈,这些汉子便显得有些迟疑了。“城北的祁员外与秦员外,还有城西的郭乡绅,我们大伙儿在城北的屋子基本都是向他们三个人租来的。不过七爷,有件事你可能还不大清楚。” 朱正春蹙了蹙眉,问道:“什么事?” 这些汉子满脸疑惑,说道:“七爷,如今我们大伙儿租来的这些屋子居然已经不属于这三个人的了。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些屋子全都被一个叫做张青的家伙给买去了。” “难道这不是他们的屋子就可以拆了?” 朱正春怒气未消,说道:“告他们,把这祁员外,秦员外,还有郭乡绅全都告到县衙去,让县衙给评评理。” “七爷,这县衙我们已经去过了。” 这些汉子皆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大伙儿拿着收条跑去县衙告状,这县衙的蒋师爷在收走了我们的收条之后便叫我们回去等消息。结果没想到,我们等来的消息却是,经查,我们的那些收条均属伪造,已被销毁。” “全都烧了?” 朱正春咬了咬牙,好是气愤的说道:“我相信大家不可能拿着假收条跑到县衙去告状,所以说这件事,县衙也有份!” “对!七爷说的没错!” 这些汉子纷纷响应,说道:“七爷,这些人有钱又有势,我们这帮穷人家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而且,我们大伙儿也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想着要来麻烦您,求您帮忙的。” “七爷!” 这时候,一位年轻汉子扑腾一声跪倒地上,说道:“七爷,我叫李志。前阵子,他们强行拆墙的时候,我爹被塌下来的一堵墙给活活压在底下了。为这事,我都快把县衙的门槛踩平了,可是没想到这县衙的蒋师爷居然想用五块大洋堵我的嘴,还威胁我说,再闹就等着吃牢饭。” “李大哥节哀,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朱正春起身上前想要扶起李志,可是李志不愿起来。 “七爷,我爹死得冤。要是您愿意为我爹讨个说法,要是您愿意帮我们大伙儿讨回个公道,那从此以后,我李志这条烂命就交给七爷您了。” 铿锵有力,余音绕梁。 “七爷,我这儿也有一条烂命!” “还有我!” 堂屋里,这些汉子再一次齐刷刷的跪到地上,神情肃穆,满脸诚恳。 这次,朱正春没在上前扶了,他踱出两步,琢磨着说道:“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只不过目前这件事可能会牵扯到不少权贵,所以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听到“我们”二字,这些汉子顿觉欣喜,并好是激动的说道:“那这么说,七爷是答应了?” 朱正春眼带笑意的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民于水火,既然当官的不愿管,那我这后生小辈就来管上一管!” “太好了!七爷肯替我们出头了!” 这一声欢呼,由堂屋飘到小院,并沿着小院门口的这条死胡同传向城北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 第113章 官不管,我管!(三) 官不管,我管!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县城里头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这欢喜的自然是城北这些流离在外的穷苦百姓了,而这发愁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基本上是掰着手指头也能数的过来。然而,这第一个急着前来找朱正春的却是沈财主。 城北百利洋货行里,沈财主与朱正春寒暄了几句,笑着问道:“七爷,这回你打算怎么做?” 你出钱,我出力,秉承这个合作原则,朱正春便也不客气了,说道:“恐怕这次得让沈财主破费了,不过我暂时只要两样东西,一是屋子,二是粥摊。” 屋子,粥摊。 沈财主不用想也能猜到朱正春要这两样东西作何用处,但他有些不理解,也有些怀疑朱正春的这个做法是否有意义。“屋子用来给人住,粥摊当然是要施粥了。可是七爷,我们的这桩买卖与这些穷苦百姓好像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你也说了,这只是好像没有关系。” 此次体恤百姓的真正用意何在,朱正春他自己最为清楚,但他并不想明说,这样也好让沈财主省去一些不必要的担心。“沈财主,任何一桩买卖在起步阶段都得往里砸钱,这次也不例外!怎嘛,这合作刚开始你就想反悔了?” 沈财主连忙摆摆手,倒还痛快,问道:“说吧,多少间屋子,多少口锅。” “这才对嘛,这样合作起来才有意思。” 朱正春咧嘴笑了笑,说道:“这屋子是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所以就麻烦沈财主尽可能的多腾出些空屋子。至于这粥摊,我想先开十口大锅,等到时候来不赢了,我们再添几口。” “不麻烦,权当跟着七爷一起行善了。” 沈财主虽是一口应下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的。“七爷,这些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们的确是看着就叫人心酸,所以供他们屋子住并无任何问题。只不过,要是我们逢人就施粥,来者不拒,那么时间长了,日子久了,这也难免会让人觉着力不从心啊。” “这种大实话,沈财主你就不必说得这么委婉了。” 朱正春调侃一句,并好是坚决的表了态。“沈财主,凡事都讲究个善始善终。就说我们这粥摊,一旦真开起来了,那就是砸锅卖铁也务必要把它维持到底!” “不至于,不至于……那么七爷,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粥摊收了呢?” 沈财主的意思是不至于会落到砸锅卖铁的地步。当然,这也得有个时间期限才行。 朱正春愣了愣,他没想到沈财主竟会这样慎重。“放心吧,等我们这桩合伙买卖结束了,我相信在这大街上便也不会再看到这些令人心酸的身影。” “那成,我这就去准备了。” 沈财主拱了拱手,并不露痕迹的偷瞄了一眼曹玉玲,这才离去。 ****** ****** 四月份的阳光愈发变得明媚起来,气温也暖和了许多。 在城北,朱正春的粥摊已经从原先的十口大锅猛增到了二十口。这热气腾腾的二十口大锅沿街一字排开,而且这每口大锅的前边还排着一条多达数百人的长龙队伍。这番场面,虽说壮观,但这并不是大家所情愿看到的。 再者说了,前来粥摊这里领粥的百姓人数急剧攀升,不也间接说明这拆迁的进程在逐步加快?更进一步说,这越来越多的穷苦百姓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只不过,眼下与之前已经截然不同了。这些穷苦百姓不用再凄惨的蜷缩在街边,现在他们有地方容身,一天两顿还可以领到免费的白粥跟玉米馍。如此一来,在人们的心目中,朱正春便如恩人一样存在。 由于自身形象随着穷苦百姓们的众口交赞而水涨船高,朱正春便甚少去粥摊那头帮忙,以免又碰到跪跪拜拜的,扰乱了施粥的秩序。 不到台前露脸,那便要在幕后出谋划策了。为了满足粥摊的供应,也为了缩减成本开支,朱正春便加派给了史铁柱八人一个额外的任务,那就是在城外的乡里把稻子小麦之类的粮食收到城里来,并找粮行换成大米跟面粉。 然而,正巧因为百利洋货行与城外的二十八位村长保长有着合伙关系,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史铁柱八人的收粮工作也就进展的十分顺利。 解决了粥摊的问题,朱正春也该想一想城北百利洋货行的事了。 自从城北的老屋子在被一排一排的推倒开始,朱正春的这家老店就基本没什么生意可做。追根溯源,还不是因为原先住在城北的这些有钱人家大多都已搬到城东城西去了。 老店关门歇业,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朱正春虽是如此分析的,可一时半会儿,他还不急于这么去做,因为他还在等一个契机。 月底的这天,只因店里一直都闲得很,曹玉玲便决定到粥摊那头去帮忙。对此,朱正春想着万大宝也在粥摊那边,他便没有拦着,让她去了。 “七爷!” 曹玉玲前脚出去,一位半洋半土的中年男人就后脚进来了。 朱正春细细瞧了这男人一番,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老李吗?曾经给我供过洋货的省城老李!” 老李躬着身子,若有尴尬的说道:“七爷,老李我觍着脸见您来了。” “你这是哪里话,快请坐!” 朱正春热情的招呼着,并开门见山的问道:“老李,我们都有一年多没见了吧。今天你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转转了?” 老李干干的笑了笑,说道:“七爷,想想那个时候,您还只有这一家店,我还称呼您为小老板。可现如今,您成了响当当的七爷,还在城东城南开起了分店。而再看看鼎盛,这就不是同一个档次的。” 朱正春瘪了瘪嘴,笑着说道:“我这也都是大伙儿抬举的。对了老李,你这趟是给鼎盛送货来的?” 老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七爷,上回我欠您个情,这回我想有所表示。” 有所表示? 朱正春一脸困惑,问道:“你何时欠过我什么,你想表示什么?” 老李身子往前凑近了一点,直言说道:“七爷,我听说如今的鼎盛一直都是半价卖货,她这么个卖法可已经抢走了您不少的客人。现在我来了,只要您一句话,那从今往后,我老李便再也不给这鼎盛供货了。” 这一出,好像有点熟悉啊。 朱正春若有所思的躺在椅背上,默然不语。而此时的店门外,一位披着貂毛坎肩的旗袍女子正在侧耳聆听。 ------------ 第114章 官不管,我管!(四) 城北百利洋货行里,老李见朱正春沉默不语,似有顾虑,他便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信心满满的说道:“七爷,有一点您大可以放心。鼎盛现在的这个老板,她压根就不懂这生意里边的门道,所以只要我断了她的货源,那么不出两个月,这整个澧县就会是七爷您的了。” 朱正春若有走神,他想起了珠云,也想起了那晚华凌对他说过的那番话。“老李,要是我真这么做的话,那我不就成了第二个薛老板?” “这……这……” 老李只觉耳后根一热,无以应答。 朱正春本也没有要为难老李的意思,他掏出哈德门分了老李一支烟,笑着说道:“老李,我们之间的那点破事不值一提,你也别放在心上了。这往后啊,我希望你能够继续给鼎盛供货,这柳姑娘一个女儿家家的,她也挺不容易的。” “惭愧,惭愧。” 老李面红耳赤,紧紧掐着烟头猛吸了一口,说道:“七爷,我何尝不知道,以您的本事想对付一个鼎盛,那是绰绰有余的。可您并没有这么做,还一直由着她不管,这就跟您施粥行善是同一个道理,您心慈仁善,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朱正春瘪了瘪嘴,没有接话。 咳咳咳……这时候,店门外的这位旗袍美人轻咳一声,姗姗的进来了。“老李,你送完货拿了钱怎么还没走?” 她怎么来了?! 朱正春见了这位旗袍美人,先是怔了怔,后又沉下头去,不与她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柳老板。” 老李若有讶异,可很快他便神情自然,不慌不忙的踩灭了烟头,说道:“我也是顺道过来七爷这里转转,也想顺便看看七爷这里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柳姑娘白了老李一眼,说道:“老李,你俩刚才的谈话我可全都听见了。哼,你俩躲在屋里嚼人舌根算个什么男人。” “……” 老李显得有些局促,他看看一声不吭的朱正春,又瞧瞧面有愠色的柳姑娘,最后埋着头一咬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七爷,这次我帮不上您没关系,咱可以下次再来过。” “慢走不送。” 柳姑娘反客为主,一点也不客气。毕竟,老李刚才的坏主意她是一句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故而心里有气。 老李走后,朱正春依旧这么低着头。他也不起身招呼柳姑娘,态度上显得有些冷淡。 对此,柳姑娘倒是大大方方的不请自坐,说道:“怎嘛,如今给我倒杯茶的心情都没有了吗?” 朱正春愣了愣,迟疑着倒了杯茶推到柳姑娘的面前,说道:“慢用。” “毫无诚意。” 柳姑娘瞥了眼朱正春,说道:“你刚才在老李面前替我说话,这里边会不会有珠云的功劳,会不会因为我是珠云的姐姐?” 朱正春抬起头,可目光却是向下垂着的,说道:“柳老板,我俩之间已经用不着拐弯抹角了,有事说事。” “真是因为珠云?” 柳姑娘意外发觉了朱正春的痛处,她揪着不放,调侃似的问道:“七爷,我妹妹珠云在你心里占有多重的位置,你喜欢她吗,你有想过她吗?” 朱正春的目光缓缓上浮,他盯着柳姑娘的眼睛看了许久,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柳姑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她扭头到一边,冷冷说道:“我这趟来就是想提醒你,纵使你跟人动过刀子,也摆过场子,然而像‘官不管,我管’之类的话你还是少说为妙,以免等到这王耀祖成了真正的澧县县长,他再与那城南的袁爷强强联手,那这澧县可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朱正春嘴角动了动,有些想笑。并且,他全然不去在意王耀祖,或是袁爷如何如何,他更多的是为柳姑娘的这番话感到好奇。“柳老板,身为珠云的姐姐,你亲自登门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有违初衷?” “为了珠云,我是要找你算账没错,可是……” 柳姑娘眉头一挑,回头朝着朱正春冷笑了笑,说道:“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不然,那不就太便宜你了?” 欺负?便宜? 这俩字眼,朱正春怎么都没法琢磨透彻。“柳老板,既然今天你都来了,那么我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眼看就是清明节了,我想……” “你想都别想!” 柳姑娘先声夺人,并气呼呼的甩头走了。 ****** ****** 五月过完,如朱正春所预计的那样,这个月城北百利洋货行的营业额终究是挂起了零鸭蛋。想着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不大可能会有生意了,朱正春索性就把店里的洋货全部下架,并一股脑儿的抛给了城东城南的分店。 在城东鼎盛洋货行半价卖货的长久冲击之下,百利洋货行在城东城南的分店一直固守着原有价格不动,因此这两家店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基本都是靠着一些交情好的老客户在苦苦维持。 这期间,宝儿曾多次提议要降价销售,可每次都被朱正春毫无理由的一口回绝了。宝儿是了解朱正春脾气的,既然他坚定不移的要这么做,那就姑且先这么熬着吧。 相对而言,比起城里的生意,这城外乡里的洋货生意还算不错。起码到目前为止,它每月都有两三千大洋的进账,并且尚未出现业绩下滑的迹象。如此,这便或多或少的让大家觉得安慰。 洋货买卖不如人意,那就在城北的老屋重建这一票上挽回损失。朱正春不去过多琢磨洋货行开始走下坡路的原因,现在他的主要精力依旧放在城北。毕竟在他看来,只要密切留意着城北这头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那么洋货行少挣得那点钱就不愁捞不回来。 这两天,朱正春听说拆迁队伍无故停下来了。他们没有继续拆除老屋子,也没有开始挖地基,给人感觉他们是遇到麻烦事了。 哼哼,城北有我跟树姨在,就算你买下了整个城北,那这件事也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简单,那样顺利。 锁了店门,朱正春提着一把大黑伞,悠悠的去了城南。 ------------ 第115章 见者有份 自从树姨陪着万大宝养好伤过后,她便没有再回城北的窑子去住,而是留在了她城南这处老旧的宅子里边生活。故地重游,虽说曾经发生在这处宅子里的那些过往,它时常会浮现在树姨的眼前,可除了过去的事情,这里也还有着她与她干儿子一起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 朱正春此去找树姨是为了合计一下城北拆迁的事。这些老屋子扒了要重建,那石料之类的建材就必不可少。另外城北这次工程浩大,其建材用量的数目必然可观。所以,只要树姨能够吃死这块,那么朱正春便有一大票的外快好挣了。 进到宅子见了树姨,朱正春也不提“外快”的事,只问那张青有没有来找过她,不然最近几天这拆迁队伍怎么就无缘无故的停下来了呢? 听闻“拆迁”二字,树姨莫名觉得恼火。“拆迁?!这拆我是看到了,可这迁呢?哼,要不是这些没了住处的百姓有你收留,那他们不还得继续睡在大街上?” 朱正春瘪嘴笑了笑,心说若不这样,那我们如何才能扳倒这王耀祖? 树姨眼力过人,她从朱正春的笑容里边瞧出了些端倪。“对了七爷,上回你向我打听沈财主的时候,我记得你说你为那王耀祖指了条发横财的好路子。我想问问,你的这条发财路子是不是跟眼下城北的事有关?” 既已心知肚明,那就无需再遮遮掩掩。朱正春微微点了点头,问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树姨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把百姓们心中的愤怒导向县衙,这样固然有希望打垮那王耀祖,只不过就是害苦了这些无辜的百姓。” 朱正春咬咬牙根,说道:“树姨这话,我只听前半句。至于这后半句,我想还是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定论也不迟。” 树姨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似乎此时此刻,她心中的仇恨已然占据了她的全部,进而诸如怜悯之类的情绪也就显得有些多余。“既然现在你已经开始着手对付这王耀祖,那么我有言在先。无论如何,你都务必要光明正大的把这王耀祖从他的县长位置上给拽下来,绝不能下黑手。还有他的家人,他们的死活就交由百姓们定夺,我们犯不着插手。” 不准下黑手,难怪这王耀祖能在树姨的眼皮子底下蹦跶到今天。朱正春若有所悟,他能感觉到树姨与王耀祖之间的确存有不共戴天的私仇,然而他二人因为何事结了仇怨却不得而知了。 或许,这与树姨在城北窑子里的那张以背面示人的死人画像有关。 朱正春暗自琢磨了一番,说道:“树姨这下给我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不过这事我会放在心上。另外还有一事,城北这些老屋拆了要重建,而重建所需要的这些物料,我想树姨应该会感兴趣。” “这还用你说?” 树姨故作一脸的漫不经心,说道:“如你刚才问过的,前两天那个张青他来找过我,说是想让我把我那几家窑子,烟馆,赌档都挪一挪地方。这些店铺屋子本就不是我的,而我也不好霸着人家的地方不走。只不过,让我搬走也可以,但我有个先决条件,让我供应建材物料,不然这事还有得折腾。” 也对,这是地头蛇惯有的捞钱把戏。朱正春心道一句,笑着说道:“那显然,这张青是没有同意。” 树姨摇了摇头,说道:“他说他得考虑考虑,可是在我看来,这事他做不了主。因为这张青冷冰冰的一张脸,全不像个生意人,倒像是个……是个打手一类的角色。” “他是城南袁爷的人。” 朱正春也不隐瞒,直言说道:“树姨,这回我们不仅要对付王耀祖,还得应付这城南的袁爷。” “原来是袁爷。那这次,我倒真得会一会他了。” 树姨若有冷笑,她那微微翘起来的眼角皱纹里边竟还透着几许寒意。 “见者有份。树姨,在建材物料这块,你得分我一杯羹。” 朱正春半开玩笑似的留下这话之后,匆匆回了城北。 ****** ****** 回到城北,打开店门,朱正春便开始一心一意的守在这间空空如也的店里,等待着那位贵客的到来。 太阳下山了,这位贵客没有出现,倒是万大宝上气不接下气的过来了。 朱正春见万大宝是这幅模样,他若有警觉的站起身来,问道:“这都快到饭点了,你不在粥摊那头帮忙,跑这来做什么?” 万大宝歇了两口气,说道:“我……我看到老闫了。” 老闫? 朱正春回想一番,问道:“你是说你看到老闫了?我家里头的账房管事,老闫?” “对啊,他刚才还在我屁股后边跟着呢。” 万大宝去到店门边望了两眼,关起门来说道:“春哥,是这么回事。只因这两天前来领粥的人又增加了不少,所以粥摊那头便多起了两口锅。如今这一顿就要吃掉近三十口大锅的粮食,沈财主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城外的粮食确实便宜一些,可送到城里费时又费劲,而城里粮行的粮食却是有人送货上门,也就省了许多功夫。” “这两天张青那头不是停拆了吗,可这领粥的人数怎么还多起来了呢?” 朱正春觉得蹊跷,可也没真当回事,毕竟这里头浑水摸鱼前来领粥的人还是有的。“这施粥的钱全是沈财主一人掏的,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只是那老闫,他怎么来了,难道他也是来领粥的?” 万大宝摆摆手,说道:“春哥怎么忘了,你家在这县城里头可是拥有很多间铺子的,而这次沈财主去找的这家广善粮行就是你家的。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这广善粮行头一回送粮食过来便让我碰着熟人了。” “这么久没见,那老头还能认出你来?” 算算日子,等到了今年这个夏天,朱正春离开朱家湾便已是整整两年时间了。也就是说,距离老祖宗的那个五年惩罚还有三年时间。可是,依着朱正春的性子来说,今时今日的他怎么可能乖乖的等到三年之后再回朱家湾?“碰着就碰着了吧,反正忙完城北这事我们就要回去了。” “说的也是!” 万大宝忽然觉得他刚才有些紧张过头了,竟被那老闫追了两条街。这会儿,他自嘲似的笑着过去开门。隐隐约约的,他总感觉有件事想跟朱正春讲来着,可他愈发的使劲去想却是愈发的想不起来。 门一开,外头站着个青衣汉子。万大宝见了这人,他身子一怔,便全然想不起来他想要提醒朱正春的那件事了。 ------------ 第116章 井水不犯河水 店门外,张青正欲提手叩门,不想这扇木门却是陡然开了。怔住片刻,他瞧了瞧这好似开门迎接的万大宝,又望了望店里边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坐着的朱正春,心里不禁犯起嘀咕。看这架势,难道他们早就在这恭候多时了? 万大宝也是全没料到这个时候他张青会突然出现在门外,他干干的清了清嗓子,回头冲着店里说道:“春哥,来客人了。” 朱正春见了张青,当即笑脸相迎,并若有惊讶的说道:“张大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张青向来言语不多,他喜欢直来直去。而此时此刻面对朱正春的这几分真几分假的热情,他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说道:“七爷,你应该知道,我来是为了你这店铺的事。” 朱正春愣了愣,收起笑容,直言问道:“怎嘛,这么快就要拆到我这了?” 张青不急着回答,他从怀间抽出一张银票递到朱正春的面前,说道:“我家老爷托我把这张银票转交给你,还望七爷笑纳。” “三万大洋?” 朱正春瞥了眼这张宝通钱庄的银票,说道:“袁爷还真是有心,他上回没到五味斋赴宴,这回他是要向我回礼了。” 张青顺手将银票搁到桌上,说道:“七爷,这银票我是带到了,收与不收你大可自行决定。只不过,我家老爷希望我们相互之间能够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如此相安无事才好各自发财。” “你们从城南跑到城北闹出这么大动静,难道这也叫井水不犯河水?” 朱正春冷哼一声,面带怒意,义正词严的说道:“张大哥,你可知道在这城北有多少百姓是因为你们才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你知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将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里只能是以喝稀粥度日?” 张青无动于衷,冷冷问道:“那七爷的意思是……” “张大哥与袁爷都是爽快人,所以我有话也就直说了。” 朱正春拈起银票塞回到张青的怀里,说道:“要我搬走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一是往后我这粥摊上所需的全部粮食都由袁爷一人提供,二是等到你们新屋子完工之后,我要一整条街的新屋子跟新店铺。” “七爷的这狮子大开口,那可是比树姨她凶狠多了。” 张青的神情依旧那样冰冷,他就像没听到朱正春开出的这两个条件一样,抽出银票重新搁到桌上,并在临走之际留下一句话。“七爷,我知道你与树姨是一道儿的,并且在以前,这城北的确是你俩的地盘。可如今我家老爷来了,那往后可就说不准了。” 这番话的深意是再浅显不过了。对此,朱正春冷笑了笑,显得毫无所谓。 摆场子?单挑?这回我看你们还能拿什么来拼! ****** ****** 商谈无果,这张青的拆迁队伍便又开始动起来了。这一次,他们为了加快进程索性就兵分两路,一拨人负责拆除老屋子,而另一拨人则开始着手挖地基,造新屋。并且,以防有人搅局生事,张青还明目张胆的往城北这头加派了不少打手。 这天,一行五十多人的拆迁队伍来到了城北百利洋货行门口。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足有一百多人的抗拆百姓。 “这是七爷的店,你们休想动它分毫!” 想着有城北七爷撑腰,这些肩扛着锄头铁锹一类家伙事的抗拆百姓们显得底气十足,毫无畏惧。 “管他是谁呢,拆!” 一声令下,这些拆迁队伍纷纷卯足了劲儿,抡起大锤。 “你们敢!” 这些抗拆百姓们面不改色的涌上前去,他们锄头向前,与其对峙。 嚯! 这个时候,这拆迁队伍当中有人公然亮出刀子,他满脸凶相的恐吓着说道:“这事与你们无关,少来这多管闲事送了小命!” “七爷对我们有恩,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这抗拆百姓们不肯退让,反倒是步步向前紧逼了过去。 “反了你们,给我打!” 话音刚落,这些个抡起的大锤便立马砸了下来。 “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弟兄们上!” 在这一刻,先前积压在心中的怨愤终于爆发了出来。这些抗拆的百姓们高举着锄头铁锹,争先恐后的挤上前去,乒乒乓乓的与对面打了起来。 “春哥,他们动手了!” 万大宝丢下这话,便立刻提上刀子冲到店外去了。 店里边,朱正春静静的坐在那没有任何反应,他正呆呆的瞧着桌上的一只木匣子,感觉有些犹豫不决。 这只木匣子是强子送来的,而躺在木匣子里边的是一把朱正春梦寐以求的勃朗宁手枪。其实,强子一共送来了两把手枪,朱正春与万大宝一人一把。只不过,强子还带来了树姨的一句话。“七爷,若是我们与人动刀子,比拳脚,那就绝不能开枪,不然就是坏了规矩,为世人所不齿!” 正因为这句话,朱正春现在才有些犹豫不决。 要说今天这张青是铁了心的要把城北百利洋货行给拆掉,而朱正春要想阻拦,并彻底打消张青的这个念头,他若不开枪取人性命,一举将对手给彻底震慑住,那这回就真得有人要断胳膊少腿了。 “春哥,快出来帮忙!” 店门外,虽说万大宝挡在最前头,可仍然有数十名抗拆百姓已被砍伤在地。原因很简单,纵使这些抗拆的百姓们人多,可他们出手还是有所保留的。而这些打手们就不同了,他们手中的刀子是真的一点不留情,见谁砍谁,下手颇重。 朱正春回过神来,他揣上手枪,大步冲了出去。 “七爷来了!” 在这声惊呼当中,朱正春纵身一跃落到人群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倒一名打手的同时,夺走了他手中的刀子。 嚓!嚓!嚓! 如古惑仔附体一般,朱正春一路向前,刀刀见血,势不可挡。 “把他围起来!” 见势不妙,便有人下令围攻朱正春。 “就是你了!” 朱正春瞄准了刚才下令的这个汉子,他翻身一跃跳到这个汉子的身后,再顺势一刀,抹在这个汉子的脚后跟上。 啊!这汉子的脚筋断了,他下身一软,当场瘫跪在地上,惨呼不止。 城北七爷下手够狠,这是许多见过他出手的人都难以忘记的。然而,朱正春刚才这阴狠的一刀却仍是叫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数秒过后,这些端着刀子围着朱正春却不敢上前来的汉子们,他们一个个阴笑着,说道:“七爷,比起你这家店铺,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回你住的地方去看一看。” 住的地方? 朱正春勃然大怒,拔出枪来说道:“敢动我的家,老子就把你们彻彻底底的送回老家!” “春哥!” 万大宝一个箭步上来,他一把按在朱正春的手腕上,并眼神示意,就在这街转角的地方有几名背枪衙役,他们也不过来阻止这场流血纷争,他们只是若无其事的悄悄盯着这边。 这狗日的王耀祖,他正等着我犯浑呢。 朱正春咬咬牙,收起枪,冷笑着说道:“拆吧拆吧,拆完顺道替我给袁爷带句话,就说咱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 第117章 王县长 一天之间,朱正春丢了城北的店铺以及这处充满着美好回忆的小院子。虽说闻讯赶来的沈财主他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便为朱正春准备好了新的住处,可在朱正春的心里,他丢掉不仅仅只有住的地方。 这笔账,我要把他姥姥的棺材本都给算上! 搬了新住处,朱正春顾不上曹玉玲与宝儿的心情如何,他只是暗暗咬牙,并偷偷的将他腰间的这把勃朗宁手枪擦得铮亮铮亮,甚至亮得有些刺眼。 几天后,听说这帮拆迁队伍有县衙在暗中呼应,树姨这头也算是知难而退,她的生意全都不声不响的撤到城西去了。 从此没了阻拦,历时半个多夏天,这大半个城北就这么被夷为平地成了一片废墟。 入秋的时候,城北这片废墟上渐渐有了雏形。打好地基,如今就等着建材物料过来起新楼了。 这天清晨,城西码头的江面上雾气缭绕,灰蒙蒙的一团一团,接连成片。隐隐约约的,在这浓雾当中显现出了七艏大帆船的轮廓,它们渐行渐缓,正朝着码头这边靠过来。 “他娘的,终于把你等来了!” 码头上,这位彪形汉子像是已恭候多时了,他骂咧咧着一挥手,招呼了数十名汉子冲着这七艏刚刚靠岸的大帆船围了上去。 “下去下去!” 这些汉子们翻身跳到船上,他们不由分说的将这些船夫们悉数赶下船去,并十分娴熟的转舵掉头,驾船而去。 片刻功夫,这七艏大帆船便在这片浓雾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张青领着数十名打手匆匆赶来。然而此时这偌大的码头上,居然是空无一人。张青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冷瞥了一眼漂泊在江面上的那几只孤零零的小货船,高声问道:“请问,这码头管事的在不在!” “在这呢!” 循声望过去,强子剔着牙吐着菜渣,正悠哉悠哉的从一堆货箱后边现身出来。而在他的身后,竟然还跟着数百名提刀汉子。他们杀气冲冲,浩浩荡荡的压了过来。 见此情形,张青深知来者不善,他倒吸了一口寒气,拱手问道:“这位兄弟,今天一早你可曾见过我那七艏货船靠岸?” “没见过。” 强子扔掉竹签,又啐了一口口水,说道:“今天没见过,明天也是,后天还是。所以说这位兄弟,你的船靠在哪都不能靠在我城西码头,不然你的船丢了可别怪我。” 张青低着头沉默片刻,直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传来,他这才幽幽的说道:“这位兄弟,话可不能说得太满。” 码头门口方向,一骑高头大马带着两队背枪士兵赶了过来。这两队背枪士兵与那些个提枪衙役不同,那些提枪衙役的穿着与普通百姓无异,而今天这两队背枪士兵皆是一水儿的民国军装打扮,给人感觉他们就像是从哪一支正规军分拨下来的。 强子见了这票士兵,微微怔了怔。紧接着,他侧过头去使了眼色,让他背后的这些弟兄们赶紧把刀子藏起来,静观其变。 这两队士兵齐步跑过来竟是直接将强子这干人等给团团围住,而骑在这高头大马上的蒋师爷,他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从今往后,这码头由县衙接管了!” 县衙接管码头? 强子愣了愣,上前一步,说道:“蒋师爷,这不对吧。我记得从前任县长开始,从这码头建起来开始,这里就一直由倪家负责打理,而且这还是得到前任县长亲笔批文许可的。如今这是怎么了,难道王副县长……他一个二把手也想越权?” 蒋师爷眯起眼来,不紧不慢的问道:“敢问……这倪家是哪个倪家?” 强子挠了挠耳后根,他显得有些迟疑,因为这事关乎到树姨的秘密。“就是倪老爷,前任县长的岳父。”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蒋师爷若有所悟,冷笑着说道:“今天,我们王副县长将正式升任为澧县县长,所以说前任县长已经过时了,而往后这整个澧县里边将全由我们王县长一个人说了算!” “他成正县长了?!” 强子错愕不已,他知道这个消息若是传到某个人的耳朵里,那对她来说,将会是一记晴天霹雳。 “可不是嘛。” 蒋师爷很是得意的指着这些背枪士兵们说道:“这省里头不仅送来了一份委任状,他们还顺带着派给了王县长一个营的兵力呢。” “那恭喜王县长了,我们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避免多生事端,强子只好领着弟兄们悻悻离去。 ****** ****** 城南这处老旧的宅子里,树姨正在跟朱正春商量着城北老屋重建的事。 “你说沈财主不肯拆掉他的那些老屋子?” 树姨故作幸灾乐祸的笑了笑,说道:“那七爷这票不就捞不到钱了嘛,却还便宜了那位袁爷。” 朱正春以为,这沈财主并不是不肯拆掉他的那些老屋子,而是他担心等这些老屋拆掉之后,那将会使得更多的穷苦百姓没了遮风避雨的地方。“相识这么久,树姨也应该知道我是个爱财的家伙。所以说,这捞不到钱的事,我是不会感兴趣的。” “算你坦白。” 树姨说笑着白了朱正春一眼,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沈财主的这些老屋子扒掉重建?” 朱正春嘿嘿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等着在嘛,我等树姨的那批建材物料到手之后就准备开工。” “那就是快了,等强子…” 话到此处,树姨一眼望见那强子已到了院中。“说曹操曹操到,你看他这不是来了。” 强子低着头进到屋内,神情举止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树姨,全办妥了,整整七艏大船。” “做得好!” 一时激动,树姨便没有发觉强子此时的异样神情,她扭头冲着朱正春说道:“七爷,我这也算是替你出气了,这接下来就全看你的了。” 朱正春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说道:“一个月之后,劳烦树姨将这七大船的物料全都送到城北来,我们得赶在今年春节之前完工。” 强子若有走神,没有回话。 朱正春觉得奇怪,直言问道:“怎么了强子,这事有难度?” 强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他还是实话实说了。“树姨,有件事我不想瞒你,我知道这事也瞒不住你。” 树姨蹙了蹙眉,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街面上的事情是瞒不住我的,你有事就直说吧。” 强子嗯了声,他放缓语气,很是平和的说道:“树姨,今天新出的消息,王耀祖他升官了,成了我们澧县的正县长。” 啊? 眨眼之间,树姨的神情已发生了无数次的细微变化。虽说此时此刻她的身子很是发软,可她仍旧要一手撑在桌上,挺直坐着。只不过,她拿微微颤抖着的嘴唇竟是好久好久都发不出半点声响。 “哈哈哈…” 朱正春忽的仰头大笑,而且他笑得还很逼真,似乎是眼泪水都快流出来了。“树姨,爬得越高摔得越痛,这……这王耀祖就将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树姨自然明白朱正春这番大笑的用意,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会心的笑了。 ------------ 第118章 多事之秋 王耀祖升任澧县正县长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三天之后,他在城南五味斋里摆宴庆贺,附近五里八乡的保长村长们一应到齐,其中朱全福父子也备了厚礼前来道喜。当天夜里,等到宴席散了,朱全福父子搀着醉意微醺的王耀祖上了马车奔着朱家湾去了。 那头欢喜,这头忧。树姨听说省里头还派给了王耀祖一个营的兵力,她便一再叮嘱朱正春小心行事,莫要撞在枪口上了。对此,朱正春也只能是瘪了瘪嘴,心说我是不会去招惹他的,只怕他会有事没事的跑来找我麻烦。 回到城北,朱正春找到沈财主与他聊起了老屋重建的事,并且他还坚定不移的表示,这老屋子一定要拆,而且还一定要赶在今年年关之前把这新屋子全都盖起来。 对于朱正春这突然之举,沈财主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在他看来,无论这时候朱正春他是意气用事,还是他本来就早有打算,总之城北余下的这些老屋子终究是逃不过被拆掉的命运。 因为就着目前的情形来讲,这些老屋子若不是被朱正春拆掉,那它极有可能会落到张青跟他那帮打手们的手里。早拆晚拆,反正都是个拆,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推倒了事,省得再把那张青招来,徒生麻烦。 再有就是这些穷苦百姓,在沈财主的眼中,朱正春是个爱财也爱行善的家伙。所以,他全然不用去担心朱正春会亏待这些穷苦人。 得到沈财主的认可,朱正春说干就干。他先在城北货场的附近搭建起了一长排虽是简陋但尚可遮风避雨的泥墙草棚,并把粥摊也挪到了这里。将这些穷苦百姓全都安置妥当了,他便正式开始拆除沈财主名下的这批老屋子。 轰隆! 在这第一所老屋子被推倒的时候,上次因抗拆而没了爹的李志,他这会儿竟是领着五六百号的壮年男丁浩浩荡荡的赶了过来。 “七爷,我们不能白吃白喝白住你的,这活儿我们包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陆陆续续又有数百名受到朱正春善待的穷苦百姓加入进来。众人拾柴火焰高,男人们出力,女人们送水送饭,就在这将近上千号劳力的齐心协力之下,仅仅只用了一个月的功夫,这些老屋子被尽数拆掉不说,现已还步入了打地基的阶段。如此,与张青那头相比,朱正春这边的效率可谓是一日千里,进展神速。 由于一个月前那七艏大船的建材物料失了踪影,这便让张青这头的进度有所延缓。可自从县衙接管了城西码头之后,张青便督促工匠们日夜加班加点,务必要赶在朱正春前面完工。所以,如今张青这头的新屋子已经是起了一人多高的青砖墙面。再过一个月,张青的这第一批新屋子就能够粉墙上梁了。 对于张青的进度,朱正春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在给朱正春帮忙的这些穷苦百姓里边,有不少人都是木匠瓦匠出身,他们不仅能为朱正春估量出新屋子所需建材物料用量的多少,而且他们还可以尽可能的依照朱正春口述出来的房屋结构画出图纸,为施工提供便利。有了这些,朱正春便要开始着手准备建材物料的事了。 为这事,朱正春专门去找了强子,他让强子赶紧把他们劫走的那七艏大船上的建材物料倒一倒之后全都运来,免得耽误工期。强子说最近风声紧,而那王耀祖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死命的想在码头上做文章,因而他便问这事能不能暂时先缓一缓。 对此,朱正春咧嘴笑了,他说他相信这七艏大船的去向是许多人都心知肚明的,然而苦于找不到确凿证据,某些人也就只好一声不吭的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按照朱正春说的,强子找了十来只个头小一点的货船,光明正大的将原先那七艏大船上的建材物料一气儿运到了城西码头。历经码头上县衙士兵的多番盘查,最终这批物料还是相当顺利的到达了朱正春的手中。 物料,人手,应有尽有。除此之外,朱正春还安排了万大宝与李志等数十人,以三班倒的作息日夜守着工地。如此,朱正春这边的老屋重建工程可谓是顺风顺水,只待完工。 ****** ****** 这个秋天,只因诸事繁忙,四处奔波,朱正春便甚少有机会能够回到家中睡个安稳觉。故而,他就没怎么与曹玉玲还有宝儿坐下来说过话,谈过心。而如今这老屋重建的事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朱正春终于有了闲暇便本能的想起了这两位女神。 因为挨着近的缘故,朱正春便打算先去把在粥摊那头帮忙的曹玉玲接走,然后两人一起去城西买点酒菜,再回家准备起来等着宝儿从城南回来就能直接开饭了。然而,让朱正春感到意外的是,沈财主竟然也在粥摊这里帮忙。并且,让朱正春更为意外的是,堂堂城北首富沈财主,他这会儿居然在给曹玉玲打下手! 具体点说,曹玉玲煮粥,这沈财主便蹲在一旁为她添柴;曹玉玲盛粥,沈财主就为他递碗。两人神情自然,配合默契,看上去绝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或是第一天相处。 醋意,浓浓的醋意涌了上来。 朱正春牙根紧咬,两眼冒火。按理说,照着他之前的脾气,他是断断不会放过这沈财主的。要说冲上去对着沈财主拳打脚踢,骂他狗日的王八蛋龟孙子,这些都还只能算是皮毛。可今时今日,他已不再是之前的那个朱正春了。 生气归生气,气度归气度,或许是我太累了,想多了。 朱正春瘪了瘪嘴,悄悄的走了。 想着回去了这家里头也没人做饭,朱正春便在街上买了两块烧饼先垫补垫补。等回到城西的家,推开家门,却见厨房里炊烟袅袅,菜香四溢。 宝儿? 朱正春抹了抹嘴,匆匆跑到厨房一瞧,竟真是宝儿在灶头边忙活着。宝儿今天的打扮像是学了那鼎盛柳老板的穿着,她里边是一件碎花小旗袍,外头罩着一件棉绒小坎肩。于是乎,她这小巧可爱的样貌里也还有着几分婀娜动人的女人味。 只不过,在这充斥着油烟的厨房里边,宝儿的这身打扮却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这并不能影响到朱正春此时的观感,若要说那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美娇娘,宝儿正巧就属这一类。 灶台上,有一叠煎炸过的小吃搁在那。朱正春过去捡起一块塞到嘴里,香酥无比,还带着余温。 “嗯…宝儿的雪梨糕永远都是这个味道。” 朱正春舔了舔手指,坐到灶头为宝儿添火。“宝儿,这阵子一直都是你在烧饭吗?” “别加柴了!” 宝儿盛了菜,刷了锅,又愣愣的瞧了朱正春一眼,说道:“对啊,玉玲姐说粥摊那头忙得紧,要是我有空就早些回家。怎嘛,这么久以来你都没吃出这些菜是我做的?” “哦…哦…” 朱正春若有走神的点了点头,他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看把你累的,没精打采的,快洗洗手吃饭了。” 宝儿很是贴心的拧了热毛巾递到朱正春的手里,之后便端着菜去了堂屋。 望着宝儿娇小的背影,陡然间,原本还有些失落的朱正春似乎是清楚的认识到了些什么,他嘴角一弯,傻笑起来。接着,他便觉得这只热毛巾是暖在手里,温在心里,让人倍感安慰。 ------------ 第119章 相对无言 曹玉玲与沈财主具体发展到了哪一步,这是朱正春最为关心的。为这事,他打算让万大宝去实地调查一番,弄个明白。这样的话,一来省得冤枉人家,二来他自己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件事,万大宝早就想说了,只因那天因为老闫的事以致一时忘了。如今朱正春提起此事,他便显得有些气恼。他说在之前,曹玉玲提出直接向广善粮行买粮以解决粥摊上粮食供应不及时的问题,而对于这个想法,那沈财主居然回了一句“曹小姐说得极是,你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在场的那些人,除了万大宝,其他人也能从沈财主的言语神色当中发觉出他对曹玉玲的这厢情意。而且从那之后,这沈财主便天天到粥摊上帮忙,并与曹玉玲一起忙前忙后。甚至还可以说,白天这两人是形影不离,到了晚上他们才若有依恋的各自回家。 人们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那是摸不透,也是不可能摸透的。而人又是矛盾的个体,所以说朱正春这会儿没想着要去摸透曹玉玲的心,他只是不能理解曹玉玲对他以及对沈财主这两样的态度与选择。如此,这就变得矛盾了。 难道我还不如那个沈财主? 朱正春这样想,并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在自省。毕竟,就相识的时间而论,他与曹玉玲相识相知算起来也有十来年了。而如今这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一向坚守妇道的曹玉玲却已然是倾心于沈财主。十多年居然比不上几个月,实事求是,朱正春相信这里边的问题多半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为了能够留住女神,既然问题出现了,那就不能逃避。这天晚饭过后,朱正春守在家门口等着曹玉玲回来。他想跟曹玉玲单独谈谈,也好弄清楚这问题究竟出在哪。远远地,见曹玉玲与沈财主正朝着这边过来,朱正春愤然扭过头去,想要转身进屋,但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阿仁!” 见到朱正春,曹玉玲有些不知所措的干笑了笑,而沈财主却是笑得十分自然,也十分温和。“七爷,天黑路滑,我就执意把玉玲送回来了,这样我才能放心。” 天黑路滑?玉玲?放心?朱正春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落霞,瘪嘴笑了笑,没有接话。 曹玉玲知道朱正春这会儿心里难受,她便有些局促的对着沈财主说道:“国维,我这都已经到家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诶…诶…” 沈国维跟个乖小孩似的连连点头,这便去了。 家门口,晚霞之中,北风吹拂在脸上,而朱正春与曹玉玲就这么伫立在原地,相视良久,直至最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相对无言,朱正春当然很不甘心。然而正当他想要发问的时候,奈何这满肚子的疑问竟是一股脑的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嘴,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 ****** 在曹玉玲与沈国维的事尚未尘埃落定之前,朱正春手上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需要处理。眼看着城北这片的新屋子接连建成就等着标价出售了,朱正春便想着该有所动作才行。如此一来,在这份等不到的爱与这笔财富之间,朱正春在冥冥中选择了后者。 一件事的成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然而在“人和”这方面,朱正春的绝对优势那是不容忽视,也是不可动摇的,毕竟城北这些穷苦百姓可全都是向着他的。那么,如何巧妙的运用“人和”这一优势就成了朱正春最为值得研究的问题。 若是让这些穷苦百姓暗中配合,炒热房价,那这不就等于变向的帮了张青?事先与这些穷苦百姓商量好,让他们别去租住张青那头的新屋子?这样固然行得通,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在朱正春看来,如何让张青的那些新屋子烂在他手里,或者让他无法高价出售,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思来想去,朱正春在无意中发现,张青的这些新屋子大都分布在城北的西边,而沈国维的这些新屋子则大多分布在城北的东边。就是这地理位置上的差异让朱正春有了主意,让他有了一个比较损的招儿。 这天,县城里头来了一位白袍老道。大街上,他左手摇铃,右手端着拂尘,一路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给人感觉他像是在故弄玄虚,又像是在念咒驱魔。只因他吐词不清,含含糊糊的,所以没人能够听个明白。 “这城北西边的新居阴气太重,不宜居住。” “谁说的?” “就昨天的那老道士呗,他说城北背阴,而这城北的西边也就格外厉害,加之其刚刚动过土,惊扰了地底下的孤魂野鬼,这便使得那里的阴气更盛了。” “邪乎了吧。” “哪能呢,这可是城北七爷亲自跑去问来的,说是谁住谁死!” 三人成虎,言论的力量是无穷伟大的,以致这番议论几经添油加醋之后在隔天早晨便已席卷全城。对于那些渴望买房而又没钱的人来说,这个消息无关痛痒,甚至说还能算是一个茶余饭后不错的谈资。而对于那些想要入驻城北的有钱人来说,这个消息当该慎重,并且得分成两个层面来看待。一是这白袍老道的话是真是假,二是城北七爷的这句“谁住谁死”会不会另有深意。 “这个七爷真不厚道!” 青砖大院里,张青领了袁爷的指示,亲自去到县衙请王耀祖出面帮忙。“这两天城北的那位七爷有意抹黑我们,我家老爷想请王县长行个方便。” 自升任澧县正县长以来,王耀祖明里暗里的往城北下了不少功夫,可这袁爷与那朱正春居然一直都相安无事,因而他便不好插手进去。如今袁爷好不容易遇到麻烦了,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袁爷发话,我自当全力以赴。只不过这个忙,袁爷打算让我怎么帮?” “事成之后,三七分。” 张青很干脆,也很直接,他将袁爷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老薛的死,让我们损失不小,这笔生意王县长应该少赚点才是。” 老薛的死!损失? 王耀祖若有所思,并心照不宣似的点了点头,同意了。 ------------ 第120章 锣音催人命 咣! 冬至这天,王耀祖为城北西边的新屋子鸣锣开市了,初步标价每平九十大洋。县长亲自到场的关系,这县城里头的不少大户也纷纷前来捧场。原先那收取了租户们全年租金,并又将自己手中的这些老屋子转手卖给张青的祁员外,秦员外,以及郭乡绅也来了,他们三人各自买了十间屋子跟店铺,也算是看在县长的面子上,为张青送上了一记开门红。 有人打了头阵,那么在场的其他大户们就不好意思再干愣着了,而正当他们准备向张青预订屋子店铺的时候,两百多名裹着破棉袄的老少妇孺从街角涌了出来。她们摇着一纸租约,高喊着“还我血汗钱”的口号,满腔愤怒的冲上前来,致使祁员外三人慌忙躲到王耀祖身后去了。 “还我血汗钱!” 这会儿,虽说这些老少妇孺已经被王耀祖带来的这二十多名背枪侍卫死死地挡在外围,但她们并无忌惮,仍旧喊着口号往里冲撞,使得现场一度失控。 照理来说,王耀祖身为县长,他在这个时候应当出面调停。然而,他竟是跟个看客似的,无动于衷。而且,他丝毫也不着急,反倒是有些暗自得意。这般情形,给人感觉似乎是张青不去求他,那他便不会出手帮忙。 “王县长,这…” 张青当然知道王耀祖如此举动的用意何在,只可惜他做不了主。“王县长的好,我会跟我家老爷如实说明的。” 王耀祖干咳了一声,又若有冷笑的瞥了一眼张青,这才不慌不忙的上前维稳。“大家伙儿稍安勿躁,你们有什么冤情,大可以到我县衙里去理论理论。大家放心,这件事我王某人会为大家做主的。” “官商勾结,蛇鼠一窝!” 小女孩童真稚嫩的话音凌空响起,它就像是一记大耳刮子,直截了当的甩在了这帮权势的脸上,一点儿不留情面。 “蛇鼠一窝,还钱!” 童言无忌,童言最真。孩子尚且无畏,大人们岂可退却?这会儿,大家斗志激昂,扯开嗓门尖声呼喊,并一个个将手中的租约揉成一团朝着王耀祖扔过去。幸好这些纸团不是臭鸡蛋,要不然今天的王耀祖有可能从此就没脸见人了。 场面再度失控,王耀祖被骂的面红耳赤,近乎到了气急败坏的地步。他心说,好你个朱正春,别以为你找来这些娘们孩子我就不敢动手! “来人!这些泼妇竟敢聚众闹事,把她们通通逮到县衙里关起来!” 王耀祖愤然间的一声令下,其紧迫之极,居然迫使他的这二十多名背枪侍卫赶紧从肩上取下枪来,并以枪托奋力的砸向这些老少妇孺。 “县衙打人了!县衙打人了!” 谁也没有料想到,这扔出去的纸团换来的竟是砸过来的枪托。事出突然,这些冲在最前面的妇人,她们都还来不及保护自己的孩子就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当场昏死在地。 “娘!” 孩子们趴到她们母亲的身上,啼哭之余,她们竟还想着要用她们那弱小的身躯护住昏死的母亲,以防被人踩踏。这一幕,让人觉着痛心,也让人感到无比愤怒。然而,当愤怒遇上母爱,这些仍还在反抗的母亲们就如一群怒吼的狮子,手无寸铁的她们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用手挠,用嘴咬。 “老娘跟你们拼了!” 砰! 一声枪响,全场死寂。有位背枪侍卫在与一位妇人推攘之际,他不小心扣动了扳机,枪走火了。这颗无情的子弹,它笔直朝着一位跪在地上抱着母亲的小女孩飞去。殷红的鲜血淌了出来,浸染大地,女孩与母亲双双毙命。 “杀人啦!县衙杀人啦!” 一时间,场面彻底失控了。妇人们惊慌失措,唯有抱起各自的孩子仓皇逃命。而这些尚未向张青预订屋子店铺的大户们,他们似乎是在这个时候找着了机会,匆匆请辞,一哄而散。至于王耀祖,他紧皱着眉头拍了拍脑门,下令将这对母女收了尸,也是一溜烟的去了。 当朱正春闻讯赶来的时候,这里一片狼藉,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的这滩血迹显得格外扎眼。 “七爷,他们掳走尸骸,分明就是想要掩盖罪行,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与朱正春一同前来的这三百多名汉子,他们难以遏制住心中的怒火,以致情绪激动,而不理智的想法也全都冒了出来。“七爷,要不我们把大家伙儿全都叫上,我们一起冲进县衙问他们要人,要他们偿命!” 其实,让这些老少妇孺们前来“砸场子”,这的的确确是朱正春“唆使”的。如今出了人命,他责无旁贷。只不过就目前的形式来讲,真跑去县衙里头大闹一场绝非明智之举。但是,倘若不这么做的话,那从此以后他这位七爷就别再想抬起头来。 “好!” 权衡之后,朱正春从腰间拔出那把勃朗宁手枪,以表决心。“像他这样杀人的县长,我们要来有何用?!你们够胆的就跟着我,索性今天就把这县衙一锅端了!” 一听这话,大伙儿猛地怔住了。而这时候,万大宝上前一步,他脱掉棉褂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光着膀子大吼一声,高举着拳头说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七爷是我们的恩人,也是我们的救星,往后我们全听七爷的!” “没错,听七爷的,这辈子就跟着七爷拼了!” 在这一刻,憋屈已久的大伙儿,他们那原本狭隘的眼见似乎是变得豁然开朗了。他们高举着拳头接连响应,其呼喊声更是响彻天际。 “事不宜迟,留两个去叫人,其他人跟我来!” 朱正春振臂一挥,并顺势将这把勃朗宁手枪藏回了腰间。这番小动作,并不是说他怂了,而是他必须要掌控局面,以免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反倒最后是让那王耀祖钻了空子。 寒风瑟瑟,乌云当空。在城北这条空旷的大街上,朱正春一马当先,万大宝紧跟其侧,他两人领着这三百多名汉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城东的县衙大步逼近。 ------------ 第121章 骑虎难下(一) 这趟过去,就算不能拔掉县衙,那怎么着也得灭一灭他王耀祖的威风!这么一想,朱正春的脚步就愈发变得坚定了。而他身后的这三百多名汉子,他们亲眼目睹了朱正春身上有枪,虽说只有一把,可这把枪就如定心丸一样让他们觉得踏实。 城东大街上,路上行人以及这帮小商贩们看到朱正春这拨人来势汹汹,他们慌忙退避到两边,纷纷为其让道。待到朱正春他们走远了,纵是没有人敢跟过去瞧个热闹,可也有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了一番。 “七爷带着这些人是要上哪,这条街过去不就是县衙吗?” “乖乖,这是要跟那王驴子干仗啊…” 县衙门口,王耀祖可以说是倾尽所有可用的人,派了将近五百多号人手把这里堵得那叫一个严实。而这些人,他们人手一条汉阳造步枪,阵势上一点不输给朱正春这拨人。只不过面对这些愤怒的百姓,他们自知理亏,面上是没什么,可心里总觉得毛毛的。 “退后!” 守卫们端着枪,一次次的喝止朱正春这拨人别再靠近。朱正春才懒得理他们,他带着大伙儿继续向前,一步步朝着县衙里边逼去。“要么交人,要么让王耀祖出来见我!” “退后!再不退后开枪了!” 一名守卫举着枪抵在朱正春的胸口,而他那根想要扣动扳机的手指却是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显得有些心虚。 啪! 朱正春一把抓在枪杆上,并面不改色的往前顶了一步,冷嘿嘿的说道:“兄弟,你新来的吧。” 这守卫僵住了,瞧着眼前的这位年轻小伙儿,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刚到澧县的时候,县衙同僚们跟他提起过的那位以一敌百,杀人不眨眼的城北七爷。 “大家伙儿先别动!” 见好就收,凡事不可做得太绝。朱正春感觉眼前这票端着枪的守卫似乎是已经被他镇住了,那他就没必要再紧逼着人家不放。“我们先在这里等他个三分钟,要是那王耀祖还不肯出来,那我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死磕到底都要冲进去问他要人!” “听七爷的,他不出来,我们就死磕到底!” 这三百多名汉子,虽说他们是自愿跟着朱正春过来的,可他们多少都有些盲从。可是,正因为盲从,这便成了一根筋,也就是脑子一热,啥事都干得出来。 县衙大门的后边,一直猫在这里的蒋师爷探到了消息就立即去到县衙大堂禀报了。“县长,那朱有仁放话了,他说三分钟之内你不出去,那他便要领着人冲进来了。” “他们有多少人,有没有带家伙?” 比起别的,王耀祖似乎更关心这个。然而,当得知朱正春只带了三百多人,而且还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家伙,他便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并若无其事的仰起头笑了笑。“哼,真是愚蠢,凭这么几个莽夫就想跟我拼命,他这不是找死吗?” 这话要是放在之前,那这蒋师爷兴许会顺着王耀祖的得意劲儿拍一拍马屁。可今天不同了,他眯起眼来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县长,有句话说得好,它叫做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如今堵在县衙门口的,不是那朱有仁,也不是那三百多号汉子,而是民愤!这事可大可小,但倘若今天处理不得当,那么县长你将来的仕途,还有你与袁爷之间的这层利益关系,这些通通都会遭受极严重的不良影响。” “能有多严重?” 王耀祖面上不屑,可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的。这朱正春自小就是个硬骨头,我若不出去,那他必然敢带着这群暴民冲进来。到这一步,我就只能下令开枪了。这开枪的理由随便找一个就是了,可一气儿杀掉这么多人,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万一哪天上头怪罪下来,我担当得起吗? 蒋师爷悄悄留意着王耀祖那微妙的神色,见王耀祖迟迟不拿主意,他便开了口。“县长,这件事说到底,那都是因袁爷而起。虽说现在这伙人的矛头是对准了我们县衙,可凡事都存在两面性。这件事对袁爷来说,它始终是个麻烦。这个麻烦不除,那袁爷就没法顺顺当当的在城北捞到钱。袁爷捞不到钱,那县长你这头不就白忙活了嘛。” 这关乎利益的事情,总是能叫人无比清醒。王耀祖这会儿是想明白了,在城北这笔买卖上,他一直都不怎么满意袁爷只给了他三成的分红。可如今,他要是顺水推舟替袁爷解决了这个麻烦,那这笔买卖还是可以坐下来再好好详谈的。至于朱正春,王耀祖自认为他多得是手段对付这小子,并不用急在这一时。 “时间到了!” 县衙门口,朱正春收起怀表,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道:“大家伙儿都把自个儿的脑袋往你们裤腰带上别好了,我们要冲进去了!” “冲!” 一声呼喊,众人响应。朱正春一脚绊倒他跟前的这名守卫,并连踢带踹的,带着大伙儿如碾压一般冲到了县衙大门口的台阶上。 砰! 枪声落罢,王耀祖终于出来了。他端着手枪一通乱指,气急败坏的说道:“这里是县衙!是县衙!你们公然冲撞县衙,是不是想造反!是不是想吃枪子儿!是不是…” “是!” 朱正春怒目瞪圆,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王耀祖的话。“你今天不交出那对母女的尸骸,你今天不交出凶手,那这县衙我们就冲撞定了!是造反也好,是吃枪子儿也罢,随你招呼,我们谁要是眨下眼,谁他妈就是龟孙子!” “你…” 王耀祖目露凶光,他一抬手,举枪顶在了朱正春的脑门上。“我今天就不信邪了,你再往前一步试试看,信不信我叫你脑袋开花!” “你敢!” 别说是万大宝了,就是这三百多名赤手空拳的汉子们,他们在这一刻竟也如朱正春那样霸蛮,全都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来,将朱正春与王耀祖死死围在了里边。似乎是,朱正春这一秒倒下,那下一秒王耀祖则会被撕成三百多块肉片。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一问,一叹,王耀祖怕了,他因害怕而变得愤怒,近乎咆哮。“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开枪!全都杀光!” “杀光?你杀的光吗?” 远远地,有人这样发问。 当大伙儿循声看过去的时候,街的那头,黑压压的一群人正朝着这边过来,男女老少,锄头铁锹,大几千人不止。 ------------ 第122章 骑虎难下(二) 怎么突然会冒出这么多人,难道全城北的刁民都来了? 望着这片乌泱泱的人潮,诧异之余,王耀祖只觉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一时的面子而掏出枪来使得局面升温,更不该与朱正春讲狠,毕竟谁要是想跟这个硬骨头硬碰硬,那他就必须以性命当做赌注才可能会有胜算。 渐渐地,王耀祖开始变得有些疲软了。而这会儿,朱正春自然是愈发的硬气起来,因为现在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来与这位县长叫板。“我说王县长,你要开枪杀人,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只不过,我就怕我这爆开的脑浆子会喷你一脸,以致恶心的让你从今往后就只能睁着眼睡觉了。” 王耀祖自是能够体会到朱正春这番话里的报复性意味,他干笑着收起枪,对着朱正春跟大伙儿说道:“误会,都是误会。大家误会我了,我也误会大家了。” 这是不是误会,大家伙心里都清楚得很。只是大家对这位县长积怨颇深,而如今在朱正春的带领下,他们总算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好好羞辱一把这位人模狗样的县长了,并且机会难得,不容错过。“县长老爷,身为我们的父母官,你几时能干出一件不让我们误会的事?我们误会你,那是因为你做得不够称职。而你误会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那可就要出人命,会出大事的!” 王耀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他感觉这个时候的他就像是被人狂甩了无数记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就快没了知觉。可即便是怒火中烧,他也只能憋着火,忍着气,难看之极。“这位老伯教训的是,王某无地自容,往后自当…” “别往后了!” 有人很不客气的打断了王耀祖的话,似乎在他心里,一直以来这位县长抛出的承诺就如水牛放屁一样,又响又臭。“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还是先说说今天这事你准备怎么解决!” 王耀祖被逼的退无可退,他瞥了眼一直默不作声若有得意的朱正春,自认倒霉似的说道:“七爷,这些人可都是你带来的,怎么着你也能算是他们的头儿。说吧,这事你想让我怎么做?” 听了这话,朱正春不禁哑然失笑。“王县长,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得诚心诚意的问问大家。因为只有让大家满意了,今天这事才能算完。不然,真起了冲突使得今天的县衙血流成河,那是我的不幸,也是县长您的不幸!” 王耀祖暗暗地咬了咬牙根,眼底里闪过一抹寒意,又似是杀意。“朱正春!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这帮无知的百姓跟着你一起送死?” 朱正春不由愣了愣,他分明能够感觉到王耀祖这会儿已然是动了杀念。那这么一来,朱正春就不得不慎重行事了。“王县长,你也看到了,今天我们大伙儿可都是带着家伙过来的。虽说这些锄头铁锹赶不上你的步枪好使,可我们这份流血牺牲的信念却是比你这枪子儿都还要刚毅。所以说,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满足我们三个要求。” 三个要求?那就是还有和解的余地! 既然有了台阶那就赶紧下。王耀祖也算识趣,他当即转身朝着大伙儿,以商量的语气说道:“诸位,大家不相信我没关系,可你们总不至于也不相信七爷吧。给我们点时间,容我跟七爷到县衙里头单独谈谈,有了结果就立马给大家回复。不知这样,可不可行?” “不行!我们不能眼看着把七爷送进火坑!” 此时此刻,比起这商谈的结果,大伙儿似乎是更关心朱正春的安危。“进了县衙就是你说了算,讲句难听的,万一七爷他进去了出不来,那我们不就有愧于我们的这位恩人?” “我谢谢大家了!” 朱正春满脸诚挚的朝着大伙儿拱了拱手,又拍了拍腰间像是在暗示些什么。“大家放心,这县衙算不得什么龙潭虎穴,我去去就来。” “春哥!” 万大宝执意想要跟进去,但最终还是被朱正春拦了下来,并不露痕迹的留给他一句叮嘱。“看住大伙儿,不可乱来!” ****** ****** “贤侄!” 进到县衙大堂,王耀祖便是满脸堆笑的一口一个“贤侄”叫着,显得殷勤而又客气。“贤侄啊,是两年还是三年了。你离开朱家湾这么久,期间也没问朱家湾里的谁求助过,可想不到如今你都这样本事了。这话该怎么说呢,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朱正春才没心思跟这王耀祖套近乎呢,他有他自己的盘算。“王县长的‘贤侄’应该叫做朱正春,而我是朱有仁。这些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公事公办,我们还是聊一聊今天这件事吧。” “呵呵我说贤侄啊,这私底下,咱俩叔侄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王耀祖打着哈哈,并若有深意的朝着朱正春挤眼笑了笑,说道:“三个要求嘛,好说!一是将那对母女的尸骸还给大家,二是交出那个枪火走了的愣头兵,那这三呢,这第三点要求是什么?” 朱正春没料到这王耀祖竟会这样爽快,他愣了愣,说道:“别说什么第三点了,就这第二个要求,王县长真能做得到吗?” 王耀祖冷哼哼的摆了摆手,满脸不屑的说道:“不过是一个愣头兵而已,两条命换他一条命,这怎么算都是他赚了。” 朱正春倒吸了一口寒气,说道:“既然县长能够舍下面子交出这个兵,那这件事就好办多了。只不过对于这三个要求,我想再说得明白一点,具体一点。” 王耀祖面带笑意的翘起了二郎腿,好似转眼间,这局面就已在他的掌控之下。“贤侄不用客气,直说无妨!” 朱正春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番,起身说道:“第一,交还那对母女的尸骸,并要在这县衙大院里开设灵堂为死者送行;第二,那个兵他是死是活,这都交由大伙儿处置,县衙不得干涉。第三,祁员外、秦员外、郭乡绅,这三个黑心的家伙可是吞了城北这些穷苦百姓们不少钱,眼看就是年关了,也不多要,让他们三倍奉还即可!” 啪!啪!啪! 王耀祖缓而有力的鼓了三下掌,没有接话。隐隐的,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来自于他内心的声音。当初这小子被赶出朱家湾那可是我出的主意,可如今他哪都没去,来到县城不说还做了爷,如此发展下去,这该不会演变成是我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 第123章 骑虎难下(三) 县衙大堂,朱正春提完要求便颇有耐心的坐等王耀祖的答复。在朱正春看来,这王耀祖或许会讨价还价,可最终他一定会点头答应的。因为就目前的情形而言,一来是王耀祖迫于县衙外头那些抄着家伙的百姓们所施加的压力,二来是朱正春的这三个要求提得很有水准,完全可以说是在过分与合理之间找到平衡点,不至于说会叫人觉着十分为难。 “要不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做爷了呢,识时务,知分寸,胆量还不小,是个角儿!” 不管是不是心悦诚服,或者说是客套性的夸赞,总之这会儿,王耀祖是一点也不勉强的竖起了大拇指。“七爷,你这三个要求我都可以考虑着答应。只不过,在我县衙设灵堂行吊唁之仪,你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所以我有个条件,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这灵堂必须撤走!” “就这么定了!” 朱正春答复的十分干脆,因为这灵堂只要能在县衙大院里摆置起来,哪怕最后只摆了一个时辰,可这对于全城北的穷苦百姓们来说,那也有着莫大的意义。并且,这至少也能够让憋在大伙儿心间的这口闷气得到缓解。 另外,就不明实情的外人看待今天的这件事。城北七爷带着这票城北人,在县衙里头提了个前所未有的要求,而这县长居然服服帖帖的满足了他们这个苛刻的要求。如此对比着一看,这便是县衙的失利,城北人的大获全胜了。 有了结果,朱正春就想着要出去跟大伙儿报喜。可走到门口,他又猛地想起一事,暗暗掂量了一把过后,还是觉着有这个必要打探打探。“对了王县长,你还记得朱家湾里的那个老族长吗?他死的时候,你跟那朱全福也在场。只是当时除了你俩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你都听说什么了!” 王耀祖脸色骤变,他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差点就站了起来,但定了定神,他又故作镇定的坐了回去,若无其事的说道:“这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当时都有谁在场。怎么了贤侄,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我也就随口一问。” 朱正春敷衍了一句,这就出去了。 随口一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耀祖觉着这里边应该藏着事儿,他皱起眉头刚一琢磨便不由一惊,心道一句。“难道朱府那骚蹄子跟这小子碰过面了?” “万岁!七爷万岁!” 当县衙外的欢呼声传到县衙大堂的时候,王耀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愤愤的叹了口气。这时候,蒋师爷躬着腰进来了。“县长,放任这帮刁民在县衙大院里设灵堂,这事会不会太便宜那朱有仁了。” “不这样做,我还能怎么着?” 王耀祖压着怒火,自我安慰似的说道:“当时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俩母女的确是因为我县衙的失误才丢了性命。就因为这一点,我若不满足他们的这个要求,那这帮刁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虽说在县衙里设灵堂,这件事传出去会有损我县衙的威严,可反过来想,这么一弄不也显得我这个县长为人大度,亲民爱民嘛。” “县长英明,县长大度!” 听王耀祖都这么说了,蒋师爷自然不敢有异议。“那么县长,那个兵怎么办,真要把他交出去?” 王耀祖冷哼一声,说道:“面子功夫下到位就可以了,犯得着跟这小子当真吗?你去大牢里找个老实点的家伙,给他换身衣裳,堵上他的嘴再蒙上他的头,拉他去顶包。记得,下手要快,免得叫人发现了再添乱子。” 蒋师爷眯了眯眼,迟疑着说道:“县长,这前两个要求都已经满足他们了,那这第三个要求是不是该拖一拖。不然的话,这朱有仁在这县城,乃至整个澧县的名声地位,那全都会往上蹦个好几级呢。” “拖?” 王耀祖冷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既然这小子想当英雄,为民请命,那我不妨就成全了他。这么一来,他讨好了这帮刁民,但却是招惹了县城里边的这些有钱的大户。如此,这就可以说是那小子自掘坟墓了。” “不愧是县长,高,实在是高!” 蒋师爷拍着马屁,谄笑着说道:“县长,最近那朱有仁跟袁爷不是在城北抢夺地盘嘛。凭着这件事,或许我们可以巧妙的将这朱有仁踩下去,让他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王耀祖幽幽的点了点头,并暗暗盘算起来。 ****** ****** 夜幕降临的时候,县衙大院里,朱正春已经带着送丧的百姓们走了,留下的就只有地上的这一摊血迹,以及那依稀缭绕在院子上空的哀哭之音。 总的来说,在县衙大院里设灵堂送亡人这件事,大伙儿都还算满意,也觉得十分解气。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当这个“杀人凶手”被蒙着头绑到灵堂磕头谢罪的时候,大伙儿都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一个子弹便冷不丁的夺去了他的性命。甚至,那躲在暗角旮旯里放冷枪的家伙还丢出一句话来。“杀人偿命,这种愣头兵死了也活该!” 当时,朱正春也觉得蹊跷,他走上前去想要验明正身,可这个“杀人凶手”的脑瓜子却已成了稀烂,完全分辨不出其真实身份。如此,纵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怀疑,可眼下死无对证,口说无凭,所以谁也没去找那王耀祖浪费口舌。 回到城西的家,宝儿依旧在厨房里忙活着。见朱正春再一次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她便眼含热泪的笑了笑,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背过身去继续为朱正春准备晚饭。 得知曹玉玲还没有回来,朱正春的心情便有些复杂了。他若有失落的去了堂屋,可刚进门,一道人影便立马冲了过来。 “胡闹!” 树姨听说朱正春与万大宝带着百姓们跑去县衙闹事了,她便慌忙从城南赶到城西,坐立不安的等候多时了。“你当那王耀祖真就这么好欺负?今天算你走运,不然你跟大宝就都没了!” 朱正春好是仔细的瞧了瞧怒气冲冲的树姨,他裂开嘴嘿嘿一笑,问道:“树姨,你这是在担心我,还是在关心你那宝贝干儿子?” 树姨佯怒着扬手欲打,顿了顿,她帮朱正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说道:“七爷,我在城北呆的时间可比你久。虽说我呆的时间长久,可我一直与城北的这些穷苦百姓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与他们走得太过亲近。你知道我这么做的深意吗?” 朱正春走过去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说道:“既是深意,那我就真不知道了。” “这个道理,你应该是知道的。” 树姨叹了口气,说道:“从古到今,这穷苦人与有钱人天生就是一对冤家。倘若你帮有钱人,那这穷苦人自然是不会待见你。可要是你站到了穷苦人这一边,那这有钱人便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早晚会联起手来对付你!” 朱正春瘪了瘪嘴,愣愣的搁下茶杯,笑着问道:“树姨要留下来吃饭吗,要不我去把大宝跟他爹也叫来一块吃?” “我在跟你谈正事呢…” “七爷!” “七爷!” 正当树姨苦口婆心似的想要开导朱正春的时候,从堂屋外的院子到大门口,竟是哄然聚集了四百多名年轻力壮的汉子。他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齐声说道:“七爷,我们是来拜山头的。从今往后,我们愿追随七爷,唯七爷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瞧,骑虎难下了吧。” 树姨幸灾乐祸似的调侃了一句,并自觉地退到了一边。 “骑虎难下?” 朱正春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他那得意的笑容。在他心里,或许这头“虎”才是他大闹县衙所真正想要的东西。“树姨,这头虎要是真让我骑,那我骑上去还真就不想下来了。” 望着朱正春那坚定而又自信的背影,树姨愣了愣,不禁在心底反省一句。以前我斗不过那王耀祖,会不会就是因为少了这头虎? ------------ 第124章 僵局 在树姨的见证之下,朱正春一口气收了四百多号弟兄。如此一来,朱正春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城北七爷。亦或者,按照万大宝的一句玩笑话来说,那就是“咱们壮大了,咱们终于也有小弟可以使唤了”。 这两天,当城北这些穷苦百姓们收到祁员外、秦员外、郭乡绅这三个人退还回来的三倍租金的时候,城北彻底沸腾了。在这欢呼喝彩声当中,大伙儿不约而同的聚拢到一块儿,并满怀感激的商量着要如何感谢这位城北七爷。 “城北的七爷,哪有住在城西的道理?” 这句话点醒了大伙儿,于是他们开始秘密筹钱。你出一块大洋我出两块大洋的,就这么一点一点的累计起来,最终他们筹集到了近两万块大洋。然而,这点钱想在城北这片新屋子当中买一处带院子的宅子,那还是有些不够的。可是,当沈国维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他也不甘落后似的坚决表态。“我也是城北人,这事算我一份!” 故此,在沈国维的半卖半送之下,城北东边的这处独门独院的大宅子便众望所归似的挂上了“朱府”的牌匾。盛情难却,朱正春没有推辞,他真心诚意的谢过了大伙儿,当天就领着曹玉玲与宝儿,还有万大宝父子,大大方方的搬进去住着了。 落户城北,重新搬回城北居住,这可以说是一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想着大伙儿这样感恩戴德,朱正春就觉着是不是应该将粥摊与安置房继续维持下去,或者干脆拾掇个善堂出来,总的来说是要为大伙儿提供更多的便利。 这世上最幸福最温暖的事,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相互体谅,相互关怀。不等朱正春将他心中的想法提出来,大伙儿竟然已经非常自觉的从靠近城北货场的那片安置房内搬了出来。毕竟大伙儿也知道,七爷联合沈财主重建这批老屋子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赚钱。 赚钱,捞银子,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没什么让人觉着值得非议的。况且,现在大伙儿手上也有钱了,纵是租金要涨一些,但他们也完全有能力合租到沈国维的那些新屋子里去。所以说,在这个冬季,还有一件让人觉得幸福温暖的事,就是朱正春那历时将近有一年的施粥善举终于圆满的画上了句号。 对于这场风波的最终结果,沈国维在为朱正春感到自豪的同时,他也十分满意。只不过他知道,朱正春这会儿并不会就此松懈,掉以轻心,因为接下来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这天,沈国维听说城北西边的房价,由原先的九十大洋一平降到了每平只要八十大洋,他便找到朱正春询问对策。 “沈财主,这可是个好消息啊!” 重新营业的城北百利洋货行里,朱正春一拍大腿,好是得意的说道:“他们这么急着降价无非就只有一个原因,没人买,迫不得已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沈国维琢磨了一番,觉得在理。不过,他还有另外一番见解。“七爷,你说张青的那些新屋子到底是没人买,还是没人敢买?依我看是没人敢买,没有人愿意成为七爷枪口下的这只出头鸟。” 朱正春忍着笑意瘪了瘪嘴,说道:“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张青这伙人的后边可是有县衙这座靠山的。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得有所应对才行。” 沈国维深吸了一口寒气,点着头说道:“对手的确太强,我们不能不小心提防,不得不谨慎行事。” 朱正春蹙着眉头站了起来,他在店内来回踱了两圈,有了主意。“这样,我们以每平一百大洋为底价,他西边降价多少,我们东边就涨多少,并一直涨到他无价可降为止!” 这样行得通吗? 沈国维有些怀疑,可又见朱正春这样胸有成竹,他便咬咬牙,同意了。 ****** ****** 时隔半月,城北这片的新屋子仍旧无人问津。反观房价,这西边的房价已经跌倒了六十大洋一平,而东边的房价却是稳稳地涨到了每平一百三十大洋。然而,这两倍有余的差价,几乎是让全城的大户人家唏嘘不已,可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在这场没有流血纷争的价格战里边,那股子浓烈的硝烟味道总叫人望而却步。 甚至可笑的是,这阵子以来,祁员外、秦员外、郭乡绅这三人,他们没脸没皮的死缠着张青,并如愿以偿的将他们先前买下的那十间屋子店铺通通折价退还给了张青。这卖出去的屋子又被退还了回来,对于张青与袁爷来说,这无疑是当头一棒,使人羞愤。 “嗤…若不是我不想中了那王耀祖的借刀杀人之计,那城北七爷这小子早就被丢进了臭水沟里!” 青砖大院里,袁爷的愤愤之音竟是让张青打了个寒噤。“老爷,要不今晚我跑一趟?” “你这是在羞辱我!” 话音未落,一只青花茶碗从大堂里边飞了出来,它差点就砸在了张青的脸上。“一个愣头青而已,难道我还斗不过他?哼,城东那位姓柳的小妮子不是一直在与这小子作对嘛,我看让她出面打破这个僵局最为合适。” 张青有所犹豫,似有异议,可当他低头瞧了眼这一地的茶碗碎片之后便什么也没说,扭头去了。 这天黄昏,城东鼎盛洋货行里,柳姑娘收到张青的一封信笺。这封信的内容大致是说,只要柳老板有兴趣,那城北西边的这些新屋子就能够以每平五十五块大洋的价格出售给她,另附条件是限购二十间屋子店铺。 “这袁爷还真够阴险的,居然想拉我去做他的挡箭牌。” 烧掉信笺之后,柳姑娘忽的转念一想,似乎又动心了。从露脸开始,这头犟驴总是把我晾在一边,也不拿我当回事,可这次是个机会,我应该跟他真刀真枪的较量一回,也好试探试探他是否真的会对我下手。 ------------ 第125章 谁是谁的软肋 收到张青的信,柳姑娘虽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可她并没有急着作出回复,而是在隔天大清早赶去了城北,好似别有用意。这天的风很大,凉飕飕的,但柳姑娘却只是穿了一身锦缎小旗袍便出门了。临到城北的时候,柳姑娘将搭在她臂弯上的这件男式短褂子给披上了,似乎是冷了,又似是不冷。总之,挺奇怪的。 马车停在了城北朱府的门口,柳姑娘撩开车帘子正欲下车,却是正好撞见那曹玉玲若有羞赧的上了一辆马车。北风卷帘,吹开一角,柳姑娘瞧得真切,这辆马车里的那个男人并不是朱正春,而且他居然柔情蜜意似的为曹玉玲披上了一件长衫大袄。 说来也巧,曹玉玲这无意间的一瞥竟是也看到了对面马车里的柳姑娘。只不过,她的目光并未驻足在柳姑娘的脸上,而是停留在了披在柳姑娘身上的这件男式短褂子之上。 “主子,那马车上的男人叫沈国维,也就是沈财主,我们之前打过交道。” 一同前来的华凌也留意到了刚才的这一幕,她见柳姑娘这会儿眉头紧蹙,满脸困惑,她便有些小心翼翼的做了解释。 “我才懒得理会他是谁呢。” 柳姑娘嘴上不在意,可心里却是在纳闷之余,竟还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这种窃喜的滋味十分微妙,它就如幸灾乐祸那样得意,却又如失而复得那样欣喜,直叫人欲罢不能。 朱府大院里,虽说天凉有风,可朱正春与万大宝都是急性子,这会儿他俩各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就这么蹲在院子一角的青石上,一边搅起面条呼呼吹气,一边狼吞虎咽的大口吃面。要说他俩此时的这副模样,倘若是换个场景,那还真没有人能够瞧得出在他俩之中,一个是城北的七爷,一个是城北七爷的得力干将。 然而,纵是这样全没了七爷的派头,可是该怎么说呢,高富帅也有关起门来打飞机的时候。朱正春所在意的爷样儿,那应该是在内而不在外,毕竟虚有其表的东西最让人觉着无味。 “先生,来客人了。” 近几天才被请到朱府做门房兼管家的老槐进来了,他照着朱正春先前的吩咐,称呼朱正春为“先生”而不是“七爷”,说是这样显得亲近。 “哟!这偌大的朱府,难道就没个像样的地方让七爷坐着吃面?” 实话实说,柳姑娘见到朱正春这吃面的模样竟然活像个街边干苦力的,她不由怔住了,着实意外。当然,这并非小题大做,而是有据可循的。 以柳姑娘的见解来说,朱正春生在大富大贵之家,而且又是豪门独子,那这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便是必然不会少的。虽说后来朱正春被赶出了朱家湾,并且他也过了一段苦日子,可这点苦难似乎是无法将一个人骨子里的那股少爷做派给剔除掉的。 那这么一来,再看看此时的朱正春,如今的七爷,他关起门来的时候竟是与寻常百姓无异。对此,柳姑娘便在调侃中发了愣。这家伙是改了秉性,还是说他天生就是如此。 “说曹操曹操到,春哥你算得真准!” 万大宝瞧了眼柳姑娘,又扭头冲朱正春挤眼笑了笑,好似刚才他俩是在谈论与柳姑娘有关的话题。 朱正春瘪了瘪嘴,并若有所思的顿了顿,最后他也没去搭理柳姑娘,就只顾着埋头吃面。 “你算准了今天我会来?” 柳姑娘暗自琢磨了一番,好是得意的说道:“也对,现如今你与那袁爷斗得火热,而我这头却是迟迟没有出手。你想到这点便心里打鼓,于是就开始天天惦记起我来了。” 噗! 咳咳咳…朱正春并非故意,他是真的呛到了。“宝儿!往后我碗里少放点辣子!” 哼!柳姑娘这会儿是气得直跺脚,说道:“朱正春你到底有没有涵养,本小姐跟你说了老半天的话,你不搭理我,居然还这么对我!” 这时候,宝儿从厨房那头过来了,她匆匆瞧了眼朱正春,又盯着柳姑娘看了许久,心生羡慕,不觉有气。“阿仁,那件褂子瞧着眼熟,是不是玉玲姐给你做的那件,那它如今又怎么会披在了柳老板的身上?” “还给你!” 不等朱正春细说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柳姑娘就已经愤愤然的将这件短褂子朝着朱正春扔了过去。奈何这褂子受了风力,它又飘飘然的落到了柳姑娘的脚边。柳姑娘气急,由着性子连踩了两脚,算作解气。见主子失态,一旁的华凌急忙脱下她自己的皮大衣替柳姑娘披上,算作遮丑。 “你等着,我要出手了!” 柳姑娘丢下这话,甩头而去。 “你站住!” 朱正春怒的起身,直言说道:“你既已跑去朱家湾摸过我的底,那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处事方式。洋货行的事我已经对你一忍再忍了,劝你如今这个时候就别有事没事的钻进来凑热闹。这趟水它混得很,你玩儿不起!” 面对这番颇有深意的奉劝,柳姑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而留在大伙儿眼帘当中的,就只有那气冲冲而又意志坚决的背影。 “这个柳老板也真是的,每回过来都让阿仁给气得饱饱的,也不知道她图个什么。” 宝儿嘀咕着过去捡起了那件短褂子,她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心想还是等着跟曹玉玲说说这事吧。 “春哥,那柳老板真的能打破这场僵局吗?” 等到宝儿收了碗去了厨房,万大宝这才发问。而至于万大宝为何会这样问,那是因为刚才,也就是在柳姑娘来之前,万大宝与朱正春吃着面条闲聊之际,两人谈到了眼下城北新屋子的事。 其中,朱正春的原话是说,若不动刀子,那如今的这场僵局就只有一个人有胆量来打破它,而这个人就是城东鼎盛的柳老板。然而此时,对于万大宝的这个问题,朱正春极为慎重的想了许久。 因为珠云的关系,这柳姑娘便可以说成是我的软肋。也正因为这柳姑娘是珠云的姐姐,所以我得为她做点什么。 朱正春活动了两下筋骨,朝着万大宝瘪嘴一笑,说道:“或许她可以,又或许…我不会给她机会。” “明白,我这就去召集人手。” 与一个人相处做事久了,那随之而来的便会是意识上的默契。这会儿,万大宝也算是自有领悟,相当淡定的去了。 ------------ 第126章 新帐老账一起算(一) 离开朱府,受了一肚子气的柳姑娘毅然决然的去了城北的西边。她要出手,要打破朱正春与袁爷之间的这个僵局,要让朱正春不能再无视她的存在,要让他把她放在心上。 如今的城北,这东边与西边可以说完全是两样的世界。东边热闹繁华,生机勃勃,一片新城景象。而西边,虽说屋子也是新造的,但这里冷冷清清,死气沉沉的,空荡荡的大街上全没有半个人影儿,这一路过去给人感觉就像是进了一座鬼城。 见此情形,柳姑娘不由打了个寒噤,心说这个鬼地方,难怪地价这么便宜。可反念一想,柳姑娘又觉得似乎不对。这偌大的城北,为何东边热闹西边冷清,难道这事不与那朱正春有着莫大的关系? 沿街过去,有一处拥有四间店面的大铺子。这店里的装修布置倒是不错,但只因冷清得很,在外头瞧着就让人失去了想要抬脚踏进去的念头。店门边上,三个不修边幅的魁梧汉子歪靠在那,哈欠连天的,就像是昨晚喝了一夜的花酒,没挨过枕头。然而,当柳姑娘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这仨汉子立马有了精神,他们互相拐了拐胳膊,彼此挤眉弄眼的暗示着,似乎是在说:快看,这小娘子生得不错,瞧她那大白腿,那屁股,那奶子… 这等猥琐的粗人,柳姑娘自是见得多了。这会儿,她目不斜视,自顾自的往店里走去。可是刚到门口,她竟是被这三个汉子给拦下了。 “小娘子,来买房啊,买给谁呀,不会是买给哪个小白脸的吧。” 这仨汉子嘿嘿笑着,言辞轻薄之余,色相毕露。华凌见了,二话不说,上去就是连飞三脚,结果硬生生的将这仨汉子给踹滚到了店堂里边。 “啊呀!砸场子来的?兄弟们,操家伙!” 这仨汉子摸着吃痛的屁股,不明所以的乱喊了一通。霎时间,店里边十来名汉子闻声而动。 “住手!” 这时候,一名青衫男子从店内里屋快步出来,他喝退了这些个手握尖刀的汉子,又若有歉意的朝着柳姑娘拱了拱手,但他并未致歉,也未邀请柳姑娘进到热烘烘的店内里屋,而是就在这北风飕飕的店堂里边,直入正题。“柳老板,我已经在这恭候多时了。” 柳姑娘瞥了眼这名青衫男子,好不客气的说道:“你就是张青?袁爷呢,入驻城北这件事,我要跟他谈,而不是你。” 张青好是谦逊的垂下目光,说道:“我家老爷不得空,所以城北这头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在打理。若是柳老板有想法,那大可都提出来。顶多是我来回多跑几趟,就当做是替柳老板传话了。” “那也不行!” 柳姑娘态度坚决,直言说道:“这好奇心是人人都有,而对于城南的这位袁爷,知道的人几乎都是只知其名而不知其人,我也是如此。倒也不是说我好奇就想见见他,只是我不会跟一个没见过的家伙谈生意,因为这说不过去。” 听了这话,张青便颇为谨慎的细细瞧了两眼柳姑娘与华凌,问道:“柳老板,我们这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何须非要见着人再谈呢?” 柳姑娘眉头一挑,说道:“不见也罢,谁稀罕呢。只是你们开出的条件,我想改动改动。” “怎么个改法?” “以你们放到市面上的价格,每平六十大洋,容我无限买进。” 张青愣了愣,揣测着说道:“柳老板是想买下我家老爷在这城北所有的屋子?那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钱不是问题!” 为了让张青与袁爷放宽心,柳姑娘很是豪气的说道:“这县城里的宝通钱庄,它不过是我一位故友那上百家票号中的一家。只要我书信一封给他,那这钱就必然不会有缺的。” 张青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说道:“这话,我会替柳老板带给我家老爷的。” 由于穿着单薄,且又不怎么遮风,所以这会儿,柳姑娘悄悄地缩了缩身子,感觉是冷了,想要快些回去添衣裳。“那就别愣着了,咱们今天就把这契约签了,省得到时候我再多跑一趟。” “真就这么着急?” 店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柳老板,生意不是你这样谈的!” 朱正春! 柳姑娘怒气未消,她回头瞪了朱正春一眼,拧着眉头问道:“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张大哥!” 朱正春心无旁骛的在柳姑娘的眼底划了一道干净利落的直线之后,来到了张青的跟前。也就是说从店门口到张青这儿,朱正春压根就没瞧这柳姑娘一眼。“张大哥,许久没见,生意如何?” 张青愣愣的瞧了瞧气得香唇紧咬的柳姑娘,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朱正春,心里不禁想笑,但最终他只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这的生意与七爷你那头的,一样好。” 朱正春嘴角一瘪,苦笑了笑,说道:“张大哥,我知道你没生意,而我也同样没有生意。所以今天,我跟你摊牌来了。” 张青皱了皱眉,双手背在身后,问道:“七爷早不来晚不来,为何会偏偏等到今天我有客人了你才过来?” 朱正春稍稍侧头,并以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旁的柳姑娘,答非所问。“张大哥,论形势,你们有县衙做靠山,而我有全城北的百姓做后盾,两者博弈,可以说是不分伯仲;论实力,这王耀祖只要恩威并施便能轻轻松松的让那些有钱的大户跑来买你们的屋子,且先不说这些大户们有没有胆量过来试一试这趟浑水的深浅,就说城北的这些百姓们,一旦他们不会买账,那这些屋子买了去,也多半等于是打了水漂;论交情,我与张大哥之间也算是有一份切磋之谊,就冲这份情谊,今天咱们就把话往敞亮了说,含糊不得,也绝不勉强。” 先前只以为他是身手不错,想不到今天他这嘴皮子也是厉害得很!张青暗自戏谑了一句,说道:“七爷说吧,绝不勉强!” “爽快!” 朱正春整了整衣袖,气定神闲的说道:“从老薛开始,我差不多就间接的与袁爷杠上了。虽说如今老薛死了,可他留下的那个土办法还是挺管用的。三天后,在距离城东县衙最远的地方,咱们各自叫好人,叫足了人,新帐老账一起算,来一场刀子对刀子的较量。谁输,谁离开城北,永不踏足!” “那就是城西喽!” 张青满脸淡然,而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更是玄妙,似问似答,叫人捉摸不透。不过,在朱正春听来,张青是代替袁爷答应了。 ------------ 第127章 新帐老账一起算(二) 听到朱正春要跟袁爷摆场子,动刀子,柳姑娘当时就急了。可是,朱正春根本不给她阻止的机会,只说“我今天可没有多的衣服给你穿了,哪来回哪去吧”。从店堂出来,朱正春便要回去准备了,张青同样也是自顾自的匆匆赶往城南找袁爷商量这场火拼的事,而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柳姑娘却唯有呆呆的愣在原地,有些担心,又有些自责,心情倍儿复杂。 城北东边,万大宝已经召集好了人手,那四百多名汉子就等着朱正春发话了。朱正春让大伙儿别着急,这两天先活动活动,热热身子,以免到时候有人掉链子。这时候,有人提到了家伙事的问题,万大宝懒洋洋的一抬手,悠悠的找刀子去了。这人手召集完毕,那余下的就是沈国维这头该怎么应付。说起来,倘若朱正春这回输了,那么这个最大的输家就必然是这位沈财主了。 城北百利洋货行,朱正春猜到沈国维这会儿铁定是在店里给曹玉玲帮忙,所以他哪都没去就径直来了这里。 “七爷,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实力,只是我有点输不起。若是真输了,那我可就一无所有了。” 店内里屋,沈国维半开玩笑半当真似的这么说着,只不过他很清楚的知道,但凡是这位七爷决定了的事,那是任谁也拦不住的。而这一点,却又恰好是曹玉玲亲口告诉沈国维的,所以对于这场火拼,似乎是从一开始,沈国维就没有了话语权跟决定权。“不过这也不见得,因为就算是我们输了,那我还有玉玲,还有我远在省城读师范学校的宝贝女儿呢。” “那你的妻妾呢?” 本能的,朱正春这么问了,并且也算是毫不掩饰的显露了他的醋意。 “你们先聊,我出去忙了。” 自从那次沈国维送曹玉玲回家被朱正春撞见了之后,曹玉玲就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与朱正春单独聊过天了。倒也不是说不聊天不说话,这彼此的关系就会变得生分,只是一直以来,朱正春都在刻意避开与曹玉玲独处,省得双方都落个不自在。然而,曹玉玲也没有主动去找过朱正春,女人嘛,小心眼儿或是别有苦衷,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这不沟通便容易产生误会,而一旦误会成了隔阂,那要想再说上话就难了。 沈国维满面笑容的目送着曹玉玲出去了,这才回过头来对着朱正春说道:“不怕七爷你笑话,虽说我家大业大,可我从未纳妾。至于我太太,她离开人世都快有十年了。” 朱正春若有歉意的苦笑了笑,没有接话。 “呵呵,这话扯得有些远了。” 沈国维跟着苦笑了笑,说道:“七爷,这次凶险,一定要这么做吗?倘若非得如此,那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凶险吗?玉玲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朱正春有些走神,他愣了愣,说道:“你只要点点头,就已经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无奈,沈国维深吸一口气,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 ****** 城南的青砖大院里,袁爷得知城北的七爷想要跟他来一场刀子对刀子的地盘之争,他不由变得认真起来,并说这场见血的厮杀那是早晚都要来的,只是没想到它竟会来得这样突然。 “青子标,这次你有把握吗?” 显然,袁爷打算应战了。“听那七爷的意思,他要刀子对刀子,那么就是谁都不许带枪,而各自叫足了人,也就是说他要不遗余力的一把定输赢,至于这距离城东县衙最远的地方,他是不想县衙也掺和进来。如此一说的话,青子标你还有几成胜算?” 大堂门外,张青躬着腰如实说道:“老爷,别的我不擅长,砍人我最拿手!” 大堂里边的一张太师椅上,袁爷磕了磕烟斗,冷笑着说道:“青子标,有一点你是知道的,我们的人已经与那七爷交过两次手,可这一前一后都输了,所以这次为了稳重起见,找些外援来给你搭搭手也不为过。” 张青有些不情愿,他忍了几忍,说道:“老爷,讲好的不能让县衙知道这事,我们不能失了信义。” “除了县衙,难道我们就没有其他的外援了?” 片刻过后,一道信笺从大堂里边飞了出来,落在了张青的脚边。“今天你亲自去趟筷子岭,请马爷下山,让他来见我。” “是。” 张青拾起信笺,这就去了。 ****** ****** 当天傍晚,就在那两骑快马飞奔进城的时候,城南这处老旧的大宅子里,强子捎来消息,说是万大宝在城北城西的铁匠铺里晃悠了一整天,据说他让这些铁匠师傅们连夜赶工,务必要在三天之内打造出五百把杀猪刀,只是这些刀子具体作何用处却不甚清楚。 “七爷这是又要跟人干仗啊…” 树姨心里敞亮的很,她知道朱正春终于忍不住要对城南的那位袁爷宣战了。于是,她满心急切的让强子带着弟兄们前去帮忙。强子不肯,说是以七爷那臭脾气,他上回就吃了闭门羹,这回准是又要被拒之门外。树姨觉着在理,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让强子时刻盯着朱正春,省得出岔子。 “树姨放心,我跟着七爷,让大牛二虎跟着大宝,出不了事!” 强子安慰了一句,匆匆去了。 ------------ 第128章 新帐老账一起算(三) 冬季里,虽说那久违的朝霞瞅着明艳,可气候的凉意却是为其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以致人们总感觉不到它的温暖,反倒是觉着更为寒冷了。像这种天气,若不是等到午后,冬日正好,那么就不存在搬出小椅子晒太阳这一说。所以这会儿的县城里边,百姓们或是窝在被褥里做着针线活儿,或是围着炭盆闲聊唠嗑儿,总之甚少有人会在这么冷的天跑去大街上晃悠。 街上鲜有人影,满城一片静寂。然而,在暴风雨来临前,这海面总会是异常的平静。日渐西沉,夜幕降临,百姓们点亮油灯,生火煮饭。袅袅炊烟之下,这昏黄色的零星光点连成一串,彼此辉映,就宛若像那天际里的一条飘渺星河。然而殊不知,在这条飘渺星河的映耀下,百姓们竟是浑然不觉的走入了今年冬天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 临近子夜,雾气正浓,而城东、城南、城北却是各有一路人马涌现在了大街上。他们神色凝重,步伐轻快而又坚定,并以一往无前之势,浩浩荡荡的朝着城西进发。只不过,在快到城西地界的时候,城东的这路人马突然放慢了脚步,感觉他们是不想与城南城北的这两路人马同时进入城西。 大约过了一刻钟,在城西这条最为宽阔的街道上,城南城北的这两路人马分别出现在了街的两头,遥相对望,严阵以待。 “弟兄们都把帽子戴上,省得待会儿误伤了自己人。” 街的这头,当朱正春压了压他头上的这顶报童帽的帽檐之后,他一马当先走在前边,万大宝与这戴着草帽的四百多名汉子紧随其后,一同朝着街的那头逼了过去。 “上!” 一声令下,五百多名打手从张青的两侧疾驰而过,竞相迎了上去。张青一脸漠视,原地未动,感觉他是不想以多欺少。亦或者说,眼下他们人数占优,暂时也还用不着他出手。 (本章未完。) ------------ 第129章 新帐老账一起算(四) “大家别乱,都跟着七爷一道儿杀出去!” 腹背受敌,难免人心不稳,而这个时候万大宝便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并且他这颇具号召力的一嗓子也足以让大家心神俱定,重拾斗志。 杀出去?应该是杀回去才对!此时此刻,在朱正春看来,杀出去即为临阵脱逃,而杀回去才是赢得最终胜利的唯一途径。 当然,倘若朱正春真想“杀回去”,那他就必须抱有九死一生的信念,并且还得把他自己与他弟兄们的安危全都置之度外才行。即便说,这样一来朱正春拼得就有些过头了,可斗志全开的他说什么也得放手一搏,不然绝不甘心。于是,就在这转念之间,朱正春的刀子骤然变得更快更狠,也更准了。 刀影起落,黑衫尽破。要说这会儿的朱正春一刀放倒两个黑衣打手那的确是夸大其词了,可一刀一个却是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但又不敢相信的事实。 “久闻七爷大名,敢问你们当中谁是七爷!” 在这上百名肩扛马刀的彪形汉子当中,有人这样发问了。只不过,这一问并不带有半点疑问的语气,因为明眼人一看便知,那边那位出刀最快,砍人最狠的年轻人就是闹得澧县满城风雨的城北七爷。 “老子没空,你们要打就打,不打滚蛋!” (本章未完。) ------------ 第130章 袁爷的报复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依旧朝霞满天。城西的这条大街上,虽说昨晚的恶斗所留下的血斑污迹早已被清理干净,可这股子刺鼻的血腥味道却仍还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边,怎么都消散不去,闻着就令人作呕。至于昨晚爆发的这场恶斗,只因拼杀的太过惨烈,并且单是想想就让人觉着后怕,所以在城西人的眼中,这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恶梦,源于恐惧。城西人心有余悸,但城北人却是处之泰然,波澜不惊。并且,就在今天一早,当看到袁爷的人马撤出城北的时候,当得知袁爷交出了他在城北所有的房屋店铺与地契的时候,城北人便是自然而然的更加体会不到这恐惧与害怕之类的情绪是个什么滋味了。如此,原因很简单,也只有一条,他们的七爷赢了。 七爷赢了,他赢走了半个城北。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县城都为之哗然。只不过,百姓们在佩服城北七爷的手段与实力之余,大伙儿也不禁为他捏了把汗。毕竟,怎么说那城南的袁爷都不可能会是一盏省油的灯,所以他不会就此罢休,他也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饶了那七爷。如若不然,那如今这七爷又怎么会被关进了县衙大牢? 使然,在城北七爷被抓这件事上,虽说城南的袁爷已经认了输,可还是有许多百姓认为这其实是袁爷计划之中的后招,也是袁爷的报复。也就是说,袁爷联手县衙一起,就算他们得不到城北的屋子店铺,那他们也要借着这次机会让这七爷尝尝苦头。如此,这终究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 “哈哈哈…城北那小子这回是栽大了,他要吃牢饭了不说,恐怕今年的这个除夕他也得在县大牢里度过了。” 对于这个猜想,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愁眉不展。至于这幸灾乐祸的人,那自然都是些心里容不下这位七爷的有钱人家。然而,这担忧发愁的人却不仅仅是只有城北的这些穷苦百姓,还有那些城里城外听说了七爷行善事迹的有心人。 有心归有心,行动归行动。这两天,城北里边有不少百姓自发的聚到一块儿,他们打算一起到县衙为他们的七爷求情。可是,这件事最终还是被沈国维坚决拦了下来,其因有二。 首先,没了七爷的这些城北百姓,他们单单在这气势上就已经输给了县衙一大截,所以他们到县衙是闹不出多大动静的;其次,在朱正春被抓以后,沈国维这都来来回回多少趟了,他几乎就要把这县衙的门槛给踩烂了,就连这保释金也由起初的五万大洋涨到了十万大洋,可这县衙死活都不肯放人,只说那朱正春目无法纪,公然聚众闹事,其行为对社会造成的恶劣影响难以估计,纵容不得,也绝不纵容。 县衙的态度,取决于这颗糖衣炮弹的分量轻重。见沈财主使的劲儿不够,万大宝心急如焚,他一咬牙,就索性从百利洋货行的账面上拿出五十万大洋砸到了县衙里边。然而,让人捶胸顿足的是,这王耀祖收了钱,但却变了说辞。 “这是罚金,是你们公然闹事本就应该交出来的罚金!” 或许,万大宝这辈子都忘不了王耀祖在说这话时的那副嘴脸。可是,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忍,并且还要一直忍到朱正春被释放出来为止。 “驴日的你等着,春哥他那阴狠的一面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只因气不过,万大宝便在心底如是说了。实则,他的这番心里话也道出了朱正春的心声。 ****** ****** 时隔半月,几经周折之后,万大宝总算能够进到县大牢探视朱正春了。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牢门外边,万大宝激动地两眼发红,可当他发现这会儿的朱正春浑身鞭伤,面色苍白,全没有了个人样的时候,他那紧攥着的拳头竟是渗出了丝丝血迹。“狗日的王耀祖,我今晚就带人把他做了!” “我们损失了多少弟兄?” 牢房里边,朱正春显得很平静,他双手撑地,好是吃力的坐了起来,并冷不丁的问了他心中最为关心的这第一个问题。 “这是动刀子,不是玩过家家,有死有伤很正常!” 万大宝极力的想要掩饰他内心的悲愤,可奈何眼泪不争气,他最终还是深深的埋下头去。“有十三个兄弟当场就死了,后边又有几个因为伤势太重而没了。不过春哥,城南那头也没占到便宜,他们有六十多号人被我们抹了脖子,拉了好几马车呢。” “玉玲…还有宝儿,她们还好吗?” 默然半响,朱正春问了第二个问题。 “春哥,你现在应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万大宝心里有气,致使有些实话他就没有实说。“曹寡妇我不知道,反正宝儿是哭成个泪人了。今天她也吵着要来,我不让,估计这会儿她是哭累了就睡着了吧。” “那袁爷呢,他滚了没?” 这是朱正春的第三个问题。 “他呀,输到没脸见人,早在半个月之前就滚蛋了。” 万大宝苦笑了笑,又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春哥,前两天沈财主找过我,说是要分我们两百万大洋。我说这事没完,等春哥你出去再说。” “生意呢,洋货行的生意没受到什么影响吧。” 兄弟,女人,私仇,钱财,这就是朱正春的第四个问题。 “眼看就要年关了,虽说宝儿兴致不高,可这店里的活儿她还是顾着在的。至于我爹跟铁柱大哥那头,他俩还算上心,也没出什么乱子。” 万大宝拣着几点他自认为要紧的说了之后,问道:“春哥,你怎么不问问这阵子以来那王驴子又对我们做过什么?” 朱正春挪了挪身子,缓缓合上眼,说道:“我记得城外五里处的地方有个乱葬岗子,你找人去那给我刨个坑,我预备着有用。” 万大宝琢磨着点了点头,问道:“那刨多深,多大?” “一直刨,一直到县衙里头有人发现了,有人寝食难安了,有人提心吊胆了,才算为止。” 话音微弱,言辞阴狠。万大宝闻言,不由打了个寒噤。他知道,此时的朱正春也只是面上平静而已,在他的内心底里,那里恐怕早已是翻江倒海,电闪雷鸣了。 次日早上,城门刚开,有人就扛着铁锹大摇大摆的出了城。而片刻过后,有人驾着马车,满身是血的闯进了城。 “马匪!马匪杀人啦!” ------------ 第131章 树姨的秘密 “马匪!马匪杀人啦!” 这声呼喊落罢,城门口一时乱作一团。正当百姓们好奇而又心慌的凑上前来的时候,这位满身是血的驾车汉子早已昏死过去。这时候,一名城门守卫暗自壮了壮胆,他走过去以手中的步枪挑开了马车上这块血迹斑斑的破帆布,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这破帆布下面竟是平躺着六七具尸体。见此,百姓们不由的都往后站了一步,寒噤连连,心说年关了,这帮马匪又开始四处抢掠了。 城东百利洋货行门口,一辆马车被人悄悄的停放在了这里。 “老板娘,你快出来看看呐!” 猛然间,店伙计的这声惊呼着实吓了宝儿一跳,她惴惴不安的来到店门口,就只瞧了这马车一眼,整个人便当场瘫软在了地上。“快去…谁快去城南把万大宝找来!” 店内里屋,见到飞奔赶来的万大宝,这满身血迹的史铁柱当即哽咽着跪到了地上。“大宝兄弟,我对不住七爷。” 万大宝愣了愣,上前扶起史铁柱,一连问道:“铁柱哥,你怎么受的伤,出什么事了,其他人呢?” “马匪,我们遭遇了马匪。” 史铁柱惊魂未定,失神的说道:“货没了,人也没了,全都没了…” 马匪?筷子岭上的马匪! 万大宝定了定心神,好是仔细的问道:“铁柱哥你别急,到底是货全没了,还是人全没了?” “都没了!” 宝儿在一旁抹着眼泪,并很是悲愤的插话进来,说道:“你没来之前,铁柱大哥都跟我说了。他说我们送到城外那二十八个村湾里的上万箱洋货全都被洗劫一空,而且…而且其他七位大哥也是因此丧了命。” 听闻这些,万大宝只觉他这脑瓜子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嗡嗡作响。“那晚,我们与这帮马匪不是还没交上手吗?他们至于…至于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宝儿也是恨得牙直痒痒,说道:“何止做的绝,这帮马匪还让铁柱大哥捎了话回来。” “什么话!” “马匪说,但凡是七爷的东西,我们送多少出去,他们就抢多少走人,绝不客气。” 啪! 万大宝怒火中烧,猛起一拳砸在桌上,心说这帮马匪明摆着就是冲着春哥来的,只不过春哥与这帮马匪并无深仇大恨,难道这里边…是袁爷,这是袁爷对我们的报复! 想到这里,万大宝便将这七名店伙计的后事交由宝儿去打理,而他则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城南。 ****** ****** 城南这处老旧的大宅子里,见到火急火燎的万大宝,树姨竟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怎嘛,你终于想起我这干娘了?” 万大宝没心思开玩笑,他皱了皱眉,如实说道:“干娘,我跟春哥都是有手有脚的铮铮汉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两个都不愿过来麻烦你。只是这回不同了,你要是再不搭把手,那我跟春哥可就真的兜不住了。” 树姨暗暗的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是救七爷出来,还是跟你一起对付那筷子岭上的马匪?” “这还有说吗?” 万大宝满心着急,以致他这会儿全然没有留意到树姨此时那若有为难的神情。“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春哥救出来,等他出来了,我相信这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树姨苦笑了笑,她将剥好的蜜橘递到了万大宝的手里,说道:“办法我有,而且我这办法也一定能够救出七爷,只不过这件事你得为我保密。” 万大宝一把将这蜜橘塞进嘴里,囫囵吞下,愣愣的问道:“保密?干娘,你是不想让春哥知道是你救了他?” “你这傻小子!” 树姨站起身来摸了摸万大宝的脑瓜子,说道:“事到如今,我对我干儿子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原来,树姨姓倪,名云舒,她是城西倪老爷家的大小姐,也是前任县长丁怀楠的贤内助。然而准确的说,这丁怀楠也算不得是前任县长,只能说是前任知县。 辛亥那年,差不多也就在十四年前,武昌起义的革命战火蔓延到了省城长沙。那会儿,清廷走狗四处抓捕革命党人,而那时候还只是县衙小吏的王耀祖觉得这是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他便密信一封送到了湖南巡抚余诚格的府上,诬陷说这澧县知县丁怀楠是革命党的内应。余诚格得知此事,他并未调查真相便在盛怒之下批了道密令,是要将这丁怀楠满门抄斩。 王耀祖手握密令,他不仅要把这丁怀楠的全家老小通通都放火烧死,就连这丁怀楠的老丈人家,也就是倪老爷家里这主仆一共十六口人,他也要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只不过最后可笑的是,革命成功了,王耀祖居然也跟着成功了。在这革命政/府的下边,他稳稳的坐上了一个副县长的位置不说,如今他还成了正县长,这真是讽刺至极。 今时今日,虽说事隔多年,可话到伤心怨愤处,树姨也不由一阵心酸,哽咽不止。 “辛亥那年,那不就是春哥他爹,也就是朱大老爷离家失踪的那一年吗?” 万大宝本能的想到了这一点,他嘀咕了一句,安慰着说道:“干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既然这王耀祖如此丧心病狂的痛下杀手,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树姨深吸了一口气,冷笑着说道:“那天夜里,王耀祖带着人把我们锁在了丁府宅子里边之后就放火烧屋,我本以为自己不被烧死也不会被呛死,可没想到天不亡我,有位过路人悄悄跳墙进来把我给救走了。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救我的这个人,他不是别人,正是筷子岭的大当家,人称马爷。” “马爷?筷子岭上的马匪?!” 讶异之余,万大宝只觉他这点脑子几乎是不够用了。“这…这里边的关系也太复杂了,我都有点理不顺了。” 树姨见了万大宝这憨态可掬的模样,她不禁破涕为笑,说道:“傻小子,你没事理顺它做什么,你只要牢牢记住你干娘我与那王耀祖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这就够了。” 万大宝重重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是困惑。“可是干娘,这件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春哥,是因为马爷的关系吗?” “与马爷无关。” 犹豫良久,树姨还是如实说了。“即便说,七爷他因为年轻一时糊涂而做过了不少的傻事,可一直以来,他的杀性都实在太重了。但是,我的仇人就只有王耀祖而已,与他的家人无关。” 万大宝若有所思的干笑了笑,他能够理解树姨内心的这份担忧。只不过,如今看来,树姨的这份担忧会不会显得有些多余,或者说已经为时已晚了呢? ------------ 第132章 树姨出马 其实,这阵子以来,树姨一直考虑着是不是该亲自走一趟以营救朱正春。奈何她这心中的仇恨实在太过沉重,她无法释怀,也从未想过要放下,故而在大仇未报之前,她不愿见到那王耀祖,更不愿跑去向这个恶贯满盈的罪人低头。 如今万大宝来了,形势急转直下,极为不利,想来他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树姨不忍心看着万大宝为了她干娘能够解决的事情而着急伤神,并且于公于私,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迈出这艰难的一步。 黄昏时候,县衙门口,树姨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原本万大宝是执意要跟着来的,但却被树姨的一个眼神给拒绝了。故地重游,驻足于此,树姨不禁心生感怀。曾经的倪云舒,知县太太,那是何等风光,而今时的树姨,城北的地痞头子,何其衰也。 “别愣着了,赶紧进去吧。” 在这守卫不冷不热的催促下,树姨苦笑了笑,又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脚往里去了。来到大堂门外,望着屋里这个做梦都想把他掐死的男人,树姨的脸上竟是出奇的平静,似乎是她已经恨到麻木,不为所动。 “你是…城北树姨?” 初见树姨,王耀祖不由一愣,他总觉着有几分眼熟,似曾相识。“呵呵,以前只闻树姨其名不见其人,今日得见,实乃荣幸。来来来…屋里请坐!” 树姨没心情套近乎,她一脸冰霜的进屋坐下,直奔正题。“王副…不对,是王县长。你都已经收了那五十万大洋的罚金,而这人你也关着半个多月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再没几天就要大年夜了,我看是时候放他出来透透气了。” 王耀祖本想着为树姨泡杯茶,可听了树姨的这番话之后,他居然厚着脸皮将这只茶壶又搁回去了。“树姨啊,这是不是时候,你说了可不算。” 树姨冷笑了笑,她可不吃王耀祖这一套。“哼哼,我树姨说的话能不能算数,我相信这一点,你王县长也不一定吃的准。” 王耀祖倒吸了一口寒气,直言问道:“倘若我咬死不放人,那你树姨可有什么打算?” 哈哈哈…树姨好是恣意的笑了笑,并倏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背对着王耀祖说道:“眼下时局动荡,世道不稳,别的不提,就说这匪盗之流那都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你王县长是从政之人,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所以嘛,这样的天底下有头睡觉没头起床的人,那还不比比皆是吗?” 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王耀祖心里打鼓,可脸上却是硬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树姨说笑了,我这里可是县衙。这里里外外大几百号的人手,他们可都不是吃闲饭的。所以我毫无理由的相信,这等匪盗之流他是接近不了我的。” 笃! 毅然决然的,一枚子弹立在了大堂门槛上。晚霞之中,它那矮小的身躯被拉得好长好长,就犹如一柄锐意而又冷血的长剑一般,直直戳向了王耀祖的心窝。 “王县长,现已早就不是大清朝那会儿喽…” 树姨这话拖着长长的尾音,听上去不禁让人觉着她是不屑于再辩说下去了。而对于此时的王耀祖来说,这长长的尾音就如催命符一般,吓得他是冷汗直冒,小腿发软,并且在连吞了好几下口水之后他竟是哽得说不出话来。 当天深夜,朱正春就被释放了。其中,在朱正春离开县衙大牢的时候,应张青的一再要求,又看在袁爷的面子上,王耀祖便只好托蒋师爷偷偷的塞了一样东西到朱正春的口袋里边。偷偷的,不落痕迹,因而朱正春并没有发现蒋师爷的这个小动作。 ****** ****** “先生!先生回来啦!” 城北朱府,管家老槐的话音刚刚落罢,这里就已是哭声一片。宝儿哭得是稀里哗啦的,她那整整瘦了一圈的小脸蛋儿上泪痕交错,人见犹怜。曹玉玲眼中噙着泪,激动地手足无措似的,一个劲儿的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别别别,这么大动静可别把邻居给吵醒了。” 堂屋里边,朱正春强打起精神说笑了一句,并原地转了一圈,意思是说,我这不是又一次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饿了吧,我给你弄饭去。” “你先歇会儿,我去烧点水。” 一个做饭,一个烧水,宝儿与曹玉玲皆有不舍的抹着眼泪出去了。直到这时候,朱正春才瘪了瘪嘴,冲着万大宝缓缓张开双臂。见此,万大宝两眼发红,上前与之紧紧相拥。“春哥,你受苦了!” “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相拥数秒过后,朱正春拍了拍万大宝的后背,示意他坐下说话。“是树姨出马,我才被放出来的?” 万大宝如实的点了点头,说道:“那筷子岭上的马匪劫了我们在城外所有的生意,树姨坐不住了,她就亲自去了趟县衙。” (本章未完。) ------------ 第133章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一) 夜里,起风了。这呼呼的北风就跟一只大手掌似的,拍打在这排轩窗之上,直惹得那窗户纸哗哗作响,嘈嘈切切的使人不得安宁。现已是五更天了,可是在城北朱府正南边的这间屋子里,朱正春忍着剧痛翻了个身,依旧是难以入睡。他失眠了,自离开朱家湾以来的第一次失眠。 或许,是这北风太过扰人的缘故。在城北朱府西南角的这间屋子里边,曹玉玲也没有睡下,她双臂抱膝坐于床头,几度走神,几度彷徨。在那边的墙角,这支摇曳着的烛火愈渐昏黄而黯淡,可即便如此,它也要悄然无声的倒映出了这位美人的一桩心事。 这张纸条是在阿仁那沾血的上衣里头发现的,瞅他当时的模样,他似乎是并不知道这张纸条的存在。那这会是谁放的呢,又会是谁写给谁的呢? 北风过后,一场夹着雪子的小雨迷住了人们的视线。听说七爷回来了,欣喜之余,城北百姓们还不忘拎篮子鸡蛋,提两壶老酒,冒着雨雪搁在了城北朱府的门口。小心意,大温暖,故而在朱正春的心里,这个冬天不太冷。 连着好几天,当这场雨雪总算是止住了的时候,地面上已是亮晶晶的一片。结冰路滑,不宜外出,可有伤在身的朱正春实在是憋不住了,他着急要出门一趟,急着去到城外拜一拜那些与之并肩拼杀过的好兄弟。 “如若不去,此生难安。晚去一时,愧疚一世。” 如此八个字说出来,那是任谁也没有理由上前劝阻的。这天午后,朱正春悄悄的出去了。临近黄昏,他才默默的回来,而且还是红着眼回来的,像是大哭过一场。 朱府堂屋里边,沈国维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已然恭候多时。他带来一个消息,一个对朱正春极为不利的坏消息。“午后的时候,县衙派人送来帖子,说是请我明早去县衙做个旁观,做个公证。我打听过,在这县城里头,但凡是能叫出名儿的人物,那王耀祖都邀了个遍,一个不落。” 这会儿,朱正春刚从坟上回来,难免情绪不高。他跺了跺鞋底上的冰碴子,心不在焉的问道:“旁观谁?公证谁?” 见此,沈国维不由瞧了眼万大宝,他以为,有些话还是让万大宝来说比较合适。然而,在朱正春回来之前,万大宝就已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所以这会儿,他暗暗咬了咬牙,余怒未消的说道:“那二十八个狗东西,他们说七爷太过猖狂,一般人是招惹不起的,以致无奈之下,他们就集合那二十八份合伙契约去了县衙,说什么要跟我们对簿公堂,讨个说法。” 呼…朱正春若无其事的哈了口热气,搓着手说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在这之前,我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 “我说是他们太贪,比那老薛还贪!” 万大宝拳头紧握,好是不甘心的说道:“春哥,实话跟你说了吧,先前为了能把你救出来,我自作主张的从洋货行的账面上取走了五十万大洋。另外,因为城东鼎盛的关系,今年我们洋货行的生意一直都不怎么样,结果还被我败掉了五十万,所以如今我们这账面上就只剩下七十多万了。就算是满打满算,把沈财主的那两百万也添上,那我们这也还是不够赔给人家的。” 朱正春嘴角一瘪,笑着问道:“怎嘛,你还是想说服我带着你们一起跑路?” “不然还能那怎么办!” 万大宝急得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春哥,先不说我们这钱赚的有多不容易,就说现在这实际情况,那王耀祖找这么多的有钱大户去县衙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对付我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我们要留下来任人宰割?” 这时候,曹玉玲跟宝儿听着不对劲便赶紧进来了。“大宝,你们俩兄弟怎么吵起来了,这种时候你们更要一条心才是呀。” “不!大宝说得很有道理!” 朱正春首肯一句,却又顿了顿,扭头朝着沈国维问道:“沈财主,依你看,我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的吗?” (本章未完。) ------------ 第134章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二) 笃笃笃… 门外头连着叩门,宅子里头无人答应。一番扫兴且又无奈之余,曹玉玲也就只好准备打道回府。可这时,却听吱呀一声,这扇大门半开半掩着裂出了一道缝隙。有位少女从这道门缝里瞄了曹玉玲一眼,不由蹙了蹙眉,冷冷问道:“请问…你找谁?” 峰回路转,曹玉玲不禁一脸欣喜的凑上前去,说道:“妹子,我是城北七爷家的佣人,特地过来找柳老板的。” 柳老板?迟疑之际,这位眉清目秀,年约十八的少女竟是猛地撞上门,什么也没说就小跑着去了。不多时,少女又回来了,她打开门,引着曹玉玲来到这间翘角屋子门口,不冷不热的说道:“柳老板就在里头,你请便吧。” 曹玉玲点头谢过这位少女之后,推门进去了。屋子里,柳姑娘正在梳妆台那边忙着卸妆,她听到有人进来了,却是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先坐着,华凌看茶。” “不用不用,我说完就走。” 曹玉玲显得有些局促,她往前几步来到柳姑娘的身后,说道:“柳老板,其实我这趟是瞒着七爷过来的,因为有些事情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柳姑娘闻言,不由一愣,她对着华凌使了眼色,并等到华凌出去了,她这才说道:“我与你之间并未有过接触,如今你有事找我谈,这倒新鲜了。” 曹玉玲瞅了眼镜子里的柳姑娘,顿时愕然住了。与之前那位浓妆艳抹,稍显老态的柳老板相比,想不到今天这位不化妆的柳姑娘竟是这样清纯,这样年轻。可是,她这如花似玉的年纪,本就天生丽质,那她为何还要在人前有意扮老呢? 见曹玉玲突然不说话了,柳姑娘也停下来了,她回过头来瞧着若有吃惊的曹玉玲,莞尔一笑,说道:“曹姐姐,你有什么事直说无妨,我不会与你为难。” 曹玉玲抿嘴一笑,便就不客气的直说了。“一直以来,在我这个局外人的眼中,柳姑娘总想着以各种办法与七爷对着干。可是,我想问一问柳姑娘,你的本意真是如此吗?” 卸完妆,柳姑娘轻拍了拍脸颊,起身问道:“不然呢?在你看来,是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了?” 曹玉玲摇了摇头,好是委婉的说道:“倘若这件事放在我身上,那或许我也会跟柳姑娘一样。只不过有些时候,任何事它都有个限度,要是做过头了,伤了彼此,那往后该怎么相处下去呢?” 柳姑娘歪着头想了想,感觉有些不知所云。“你刚才说的这个件事是指哪件事?还有我要跟谁相处,七爷吗?” 曹玉玲面带笑意的拉着柳姑娘过去坐下,说道:“妹子,我只问你一句实话,你做了这么多,难道不是想引起那小子的注意?” 听了这话,柳姑娘的眼神当即变得躲躲闪闪,飘忽不定,完全不敢直视曹玉玲的目光。“笑话,引起他的注意?那我就真是吃饱撑着了。” 曹玉玲叹了口气,说道:“我真心诚意,可柳姑娘却有些藏头露尾。既是如此,那你当我没来过就是了。” 见曹玉玲要走,柳姑娘一把拽住她,说道:“曹姐姐,你这话可不能只说一半。方才听你话的意思,是说我有些地方做过头了。我想知道,你究竟指的是哪件事。” 总算是勾起了柳姑娘的好奇心,曹玉玲便安然坐回去了,问道:“妹子,当你得知七爷他被抓进县大牢那会儿,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再说明白点,七爷连着被关了那些天,你心里着不着急?” 柳姑娘似乎是被问住了,她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故作无谓的说道:“他…他被逮进去了与我何干,谁让他非要跟人动刀子的。他这样自讨苦吃,我干嘛要为他着急?” “与你何干?那这个你要怎么解释?” 谈话间,曹玉玲从她这大氅右边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搁到桌上,并暗下留意着柳姑娘的神情变化。 柳姑娘有些莫名其妙的拾起纸条一瞧,若有错愕,若有气恼。“原来是有人到县衙告密!怎嘛,你怀疑是我做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会儿,曹玉玲分明能够从柳姑娘的神色当中察觉到一丝怒气,所以她犹豫了,她也拿不准这张纸条到底是不是柳姑娘写给那王耀祖的。“妹子,这张纸条绝非无中生有。要不你再仔细辨认辨认,或许这字迹你会瞧着眼熟。” (本章未完。) ------------ 第135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三) “柳姑娘…柳姑娘?” 翘角屋子里,也不知是在何时,这股浓郁的熏香气味里边竟是悄然掺进了几许懊悔的滋味。曹玉玲自然是能顾体会到这一微妙变化的,因为此时的这番变化已经全写在了柳姑娘的脸上。“妹子,这始终就只是个误会,七爷大度,他是不会与你计较这些的。” “真的吗?” 论了解,柳姑娘自认为她是不如曹玉玲那样了解朱正春的。所以这番安慰,她选择相信。“这么久以来,虽说我处处与他对着干,可我也没做什么太过火的事情。至于欺骗他,那也可以算作是给他的一个小小惩罚,谁让他那么待我来着,哼…” 在这番自我开导过后,柳姑娘也顺带着提到了她的名字,但并不是珠云,而是云珠。然而,对于柳姑娘叫什么,曹玉玲并未显得太过在意,这会儿,她只是觉着方才柳云珠的这番话会不会说得太满了。“云珠妹子,有件事我很好奇。既然你对七爷如此着迷,那么当你得知七爷他被关进县大牢的时候,你着不着急?或者说,七爷被连着关了半个多月,他受尽苦刑,度日如年,你心里又是作何感受?” 柳云珠有些意外,她不明白曹玉玲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可既然人家问了,那她就得照实回答。“在七爷与人家定下赌约说要动刀子的时候,其实我也在场,可我没能够拦住他,因为他压根就不给我机会。后来听说他被那王耀祖逮了,我心里…说不上得意,但也谈不上难过,总之很复杂。可是谁叫他不听我劝呢,我先前就提醒过他,那城南的袁爷跟王耀祖是一伙儿的,他招惹不起,哪想到…他终究还是自讨苦吃了。” “自讨苦吃?依我看,不像是这么回事。” 说笑着,曹玉玲去到那边案桌上,从她那大氅右边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原本,在柳云珠的心结被解开之后,曹玉玲是不打算亮出这张纸条的,因为从她的来意出发,这样只会显得多此一举。可是,听了柳云珠的话,又想着朱正春今后的幸福,她便迟疑了,故此她就决定以这张纸条来试探试探这位柳姑娘。 柳云珠愣愣的接过纸条,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可当她瞧了眼纸条上的内容之后,她便是眉头紧蹙,惊愕与气恼之色跃然于脸上。“难怪,原来是有人到县衙告密!怎嘛,你怀疑是我做了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曹玉玲盯着柳云珠的眼睛看了许久,在那片清澈的黑湖里,虽有几许涟漪波动,可那也仅仅只代表了怒意而已。“云珠妹子,这张纸条绝非无中生有。我之所以要拿出来给你过过眼,那也是为了七爷着想。你若认不得,那就请还给我吧。” “等会儿!” 猛然间,柳云珠明眸瞪圆,像是从纸条上瞧出了些端倪。可最终,她却是心不在焉的收起纸条,并若无其事的问道:“曹姐姐,你这趟过来是七爷的意思吗?” “妹子你千万别误会,我是瞒着七爷过来的。” 曹玉玲生怕弄巧成拙,她便急忙将这张纸条的来历全都说了出来。听说这些,柳云珠倒也并不怀疑,只说道:“曹姐姐,若是你因为这张纸条才私下来找我,那你放心,我早晚会给你个交代,只是七爷那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请曹姐姐暂时替我保密。” “这个当然,只不过还有一件事…” 这会儿两人互称姐妹,气氛也愈加的融洽了,那曹玉玲便不觉得拘谨,直说了她这趟的来意… 其实这两天里,城外马匪打劫村庄的消息屡屡传到城里来,百姓们得知后总是愤愤不平,可县衙里没有动静,他们也就只能在私底下议论两句,背后骂骂“王驴子”之类的粗话作为解气。 使然,这种发自弱势群体间的怜悯之心而产生的愤懑情绪,那并不是骂个两句“驴日的”就能云开雾散的,所以大家伙儿是真指望这时候有个人能够站出来,也不是说将那“站着茅坑不拉屎的王驴子”给教训一顿,只要能够将那些马匪绳之于法,永除后患,那也是一件值得大伙儿感激涕零的事。 再话说以前,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一个秋天,柳云珠也遭这伙马匪坑过一票。那时候是柳云珠的表妹芳子小姐成了这马匪的绑票,赎金为十万大洋,后来又因为多了条“狗”,这赎金便涨到了十五万大洋。反正也是为了远离大城市的喧嚣才要躲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县城里来的,不就是银子嘛,使出去能够息事宁人那倒也无妨,只不过让柳云珠耿耿于怀的是,那伙马匪似乎是知道她的底细,对此,她的眼里就容不下这些个山野莽夫了。 荡平筷子岭?这似乎并不现实。 那时候,华凌与其弟华文青,还有一干兄弟姐妹上过筷子岭。那岭子茂密的就跟个原始丛林似的,不敢说这豺狼虎豹一定藏匿其间,可那密布着的荆棘芒刺便是如一道天然屏障拦住了某些“剿匪军”的去路。 想上山?有门儿! 那是一条崎岖狭窄的山间小道,若是贸然让两匹马并头前行,那恐怕靠外头的这匹马出不了几步就会失足坠崖。倘若这时候再来一阵风,一阵伴着虎啸猿鸣的阴风,那想来靠里头的这匹马便会是慌不择路而跟着失足坠崖,一命呜呼于山涧里的某处乱石滩上。 这还是没上到筷子岭呢,那筷子岭里头又具体会是个什么情况,会不会遍地暗雷陷阱,会不会遇上人家圈养在笼子里的血口大虫…等等这一类疑问那都是不容忽视的。思来想去,柳云珠终究还是惺惺作罢了。 时隔三年,谁曾料想这伙马匪居然再一次劫到城里来了,而且这回他们碰谁不好,偏偏还惹上了这澧县里头盛名在外的硬骨头――城北七爷。那如此一来,柳云珠便觉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曹姐姐,今儿白天我就收到了县衙的帖子。只是想来明早的县衙那头免不了要唇枪舌战,吵吵一番,我便不打算去凑这热闹。可现在依你所言,七爷虽是出身富贵,可他福薄命苦,处处不容于世,还叫人从朱家湾赶了出来,几度豁了命的打拼过后也终于有所造就,但如今却又摊上马匪这事,唉…心疼死人了。” 即便是这番话在最后也没有作出结论,可在这叹息声中,曹玉玲自有领悟,也是颇为欣慰的跟着叹了口气。“钱财乃身外之物,七爷爱财,但他绝非吝啬不讲理之人,所以这二百八十万大洋他也不会推脱,准是一个子儿也不少的赔给人家。男人嘛,逞能赌气的时候总是会犯糊涂的,他那兄弟大宝也说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如一走了之得了,可七爷似乎是不信邪,卯上了,劝不下,唉…” “一走了之?这朱家湾容不下他,难道县城也容不下他?他若真走了,那这天下再大也是没有他容身之处的。” 或许,这番话要是传到了朱正春的耳朵里,那想来他定是要作揖叩首,口中直呼:知我者,云珠小姐是也。并且,从某个层面上来讲,柳云珠那敢爱敢恨的性子与朱正春那作死不悔的脾气,实则是一样一样的,而对事物的理解,那更是英雄所见略同。 “放心吧曹姐姐,万事不到最后那是谁也不敢早下定论的。谁是刀俎,谁是鱼肉,这都还不一定呢。” 咦?这话不是那谁也说过么。曹玉玲愣了愣,又不觉哑然失笑,“嗯,听了妹子这话,我心里确实是放心多了。” “刀俎,鱼肉,明天自有分晓…” 跟个说书先生似的,柳云珠若有俏皮的道出了这句话。得意之余,她又扭头望了望屋外,见天色已晚便想留着曹玉玲吃了晚饭再促膝长谈,聊聊朱正春的故事,以解长久以来积攒在她内心底里的相思愁滋味。 今日有幸得见柳老板的“庐山真面”,曹玉玲又何尝没有这种相见恨晚的感受,只是她来得实在唐突,潜意识里也不愿多逗留,最后便假以“等着吃你俩喜酒”之类的玩笑话给推辞了。 来日方长,多的是机会,柳云珠也不强求,却是望着曹玉玲离去的背影滔滔的问上了一番,“曹姐姐,你说你是局外人,那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我喜欢上七爷了,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那么明显吗…” “两年前,元宵夜,一处杂耍班子前,人家有说有笑,你却掩面而去,难道…这还不明显吗?” 曹玉玲反问一句,这就去了。翘角屋子里,柳云珠干巴巴的眨了眨眼,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样巧的事,然而那一幕的的确确都是真的,如此也还都是“那样明显”了呢,女儿家家的,怎这样不矜持,噗…她俏脸一红,逗得自己也乐了。 ------------ 第136章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四) 曹玉玲到家的时候,朱正春已经熄灯歇着了。想着此去城南的这一番收获,曹玉玲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就打算把朱正春拉起来聊一聊那柳姑娘的事。谁知来到门口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朱正春给点反应,对此她倒也不觉着扫兴,却是心说这终究也算是雨过天晴了,你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准有一件意想不到的喜事在等着你呢。 屋子里,直到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朱正春这才翻了个身,裹紧被褥睡去了。这一夜于朱正春来说,似乎是有些漫长,他中途醒过好几次,可窗外一直是漆黑一片,感觉就像这黎明距离着他有好几个世纪那样远。 “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睡吧睡吧。” 原来,他是一点也不为明天的“对簿公堂”而感到烦躁或是担忧,毕竟在他心里,有件事比这个更为诱人。 “唉,这一夜怎就这样漫长呢?” 在城东,也有人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即便说因为前两天雨雪天气的缘故,城外的烂泥道上已然是冰晶一片,路滑的很,可这等天气的“恶劣”那是招架不住金钱诱惑的,那可是十万块大洋呐!这滑一跤也顶多是伤胳膊断腿,可去晚了就说不定没那十万大洋可以挣了。你说说,是要胳膊要腿,还是要那白花花的现大洋? 或许,这会有些可笑,然而城外的这二十八位保长村长却是在“对簿公堂”的前一天,他们就已经是冒着雨雪并如约而至的聚到了这县衙里头。在县长王耀祖的一番悉心指导下,这二十八位保长村长决心要统一口径,一致对外,直盯着朱正春“这头肥羊”不放! 除此之外,在得知这二十八位保长村长均已向县衙报到之后,祁员外、秦员外、郭乡绅这三人真可谓是闻讯而动,他们马不停蹄的在风雪中来回奔波着,好是卖力。最终,在他们三人不遗余力的游说下,在暗示有县长大人撑腰作保的情况下,这城东城南便是已有不少的有钱大户达成共识,大伙儿形成同盟,决定把这“有钱人的枪口”指向“穷人的英雄”――朱正春,并势必要借着这次机会将其一举击溃。 撒了网,设了套,如此那就是十拿九稳的等着“肥羊”送上门来。等,是一件极为考验人耐性的活儿,耐不住的就只有干捉急了,故而这个夜晚也就自然而然的变得漫长了。 黑夜是抵挡不住黎明侵袭的,这东边刚刚冒出鱼肚白,那道铺天盖地的夜幕便如山崩之势一般,霎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太阳升起来了,雪水开始融化,气温也有回暖的迹象,人们推开窗户伸着懒腰,似乎是没人记得昨晚有多么漫长,只有人想起今天将会是无比惬意的一天。 城北朱府里,曹玉玲与宝儿早早的就起来了,她俩烧水煮饭忙活了一通,却见朱正春的屋门仍旧紧闭着,想来他终究是舍不得这二百八十万大洋,以致昨晚辗转反侧失眠了。灶头边,宝儿好是落寞的叹了口气,曹玉玲却是抿嘴一笑,不去理会。 “呀呀个呸的,宝儿你昨晚给我吃什么了,害得我拉了一早上。” 从茅坑出来,朱正春嘀嘀咕咕念叨着去了堂屋,端起粥碗才发现没洗手,也没漱口。唉…终于盼着天亮了,也一时高兴过头了。 用过早饭,出门前,朱正春不慌不忙的回屋取了三样东西,事先问沈国维借来的这二十八张十万大洋的银票,还有一盒印泥跟一叠油纸。银票给了万大宝兜着,印泥与油纸他自个儿揣着,如此他二人便优哉游哉的驾着马车朝着城东县衙过去了。 要不怎么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呢,这会儿,城东县衙大堂,连带着王耀祖与那二十八位保长村长一起,还有这十七位员外、财主、乡绅,他们一共四十六人却是老早就排排坐在这了,只等着朱正春过来以群起攻之。 “我说,这七爷的面子还真够大的,他这一折腾,居然惊得我们澧县里边这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到齐了,而且还全都是为他而来,哼…”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有人便发起了牢骚。王耀祖却是并不着急,他笑笑着起身以“稍安勿躁”之类的客套话安抚着大伙儿,心说这派出去的人也还没有回来禀报消息,城门那头也是添了人手盯得死死的,想来那小子是怎么也跑不脱的,又或者说,以那小子的犟脾气,这种时候他是断断不肯逃跑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堂门外的视野里边总算是冒出了两个年轻小伙儿的身影。他俩双手插兜,跟个局外人似的,进到大堂就自顾自的拣了位置坐下,也没说话,更没有以目光去搭理过谁。这般举动,没有礼貌那自是不用多说的,然而让在座的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敢贸然斥责的是,这两个年轻人如此泰然自若,处事不惊,瞧着似乎是有备而来,亦或是他俩打算耍赖皮来了。 “七爷…” “大宝!” 王耀祖这才刚刚起身,朱正春却是一抬手就给当场打断了,“废话少说,十万大洋,二十八张,全都在这了。” 这…怎么会…也太那什么了吧… 大伙儿瞅着万大宝搁到前边地上的这一沓银票,不由傻了眼。毕竟,这跟预期当中的那番唇枪舌战,以致争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相比,朱正春此举是极其的让人大跌眼镜。 密谋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合计了这么久…这么久,到头来却是这样简单,全白费功夫了!试着体会体会这种感觉,这就好比你要跟你的宿敌来一场生死之战,为此你躲进深山老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修得十年功成圆满,斗志激昂的你终于打算出山了,可这个时候,你那宿敌却是举着白旗跑来了,他将脖子往你那刀子下一伸,还简简单单的道了句“废话少说,请自便”。 莫名其妙的“废话少说”,莫名其妙的的觉着有气,这一刀你砍下去会觉着爽吗?就此时的这二十八位保长村长们而言,他们猛然有种被人耍了的错觉,准确的说,是在被人无视之后所萌生出来的气恼情绪。这会儿,大伙儿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就这么傻愣着了。 见此情形,朱正春点了支烟,吸了口,幽幽的吐了个烟圈,颇为不耐烦的说道:“都傻愣着做什么?上去捡呐…” 得,全乱了套了。先前是日思夜想惦记着人家的银子,可如今却是人家不耐烦的催着你去干这事。只不过,如今这银子…拿着会不会烫手,那可就两说了。人心本是多疑的,所以现在是捡,还是不捡,这便成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既然七爷这样大度,识大体讲道理,那如今大伙儿聚到这儿…倒也算是见识了七爷的胸襟,你们这些…七爷的面子你们可不能不给。” 王耀祖心里窝火,憋着气,以致说话时乱了思绪,这东一句西一句的,最后也总算是把这话的意思给表达清楚了。 “那就…谢过七爷了!” “慢…着!” 正当这二十八位保长村长起身上前的时候,有人以“慢”字上拖着长音,极具气势的喝了一句。并且,这声“慢着”是朱正春正想张嘴出声,却还不等他发音,这大堂外边的那个人居然是抢先一步,替他代劳了。 谁呀,没礼貌。 朱正春嘀咕一句,猛一回头,瞳孔里那道倩影掠过,暗香袭人,却是叫他怦然心跳,不由记忆起了他心间里的一位故人。 ------------ 第136章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五) 话说前一晚,城南这处翘角屋子里,在曹玉玲走后,柳云珠就跟吃了蜜似的,心里忍不住一阵喜滋滋的,感觉她与朱正春之间的这番爱恨纠葛总算是熬到雨过天晴要见彩虹的时候了。这会儿,遥想那晚的华尔兹,柳云珠不觉羞得脸红,两腿夹紧着扭腰过去,瞅着镜子里边这返璞归真的自己,不由嘴角一弯,甜甜的笑了。 欢喜之时那是容不得厌恶之事掺杂进来的,所以直到今天早上,柳云珠这才将从曹玉玲那得来的这张皱巴巴的纸条甩在华凌面前,喝问一句,“老实交代,七爷跟你有仇?你何以要在背地里害他!” “华凌知罪,请主子责罚。” 其实,见到曹玉玲突然来访,华凌便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或许某些被其隐瞒的秘密很快就要被暴露出来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深夜潜入县衙搁在王耀祖办公桌上的那张纸条,它如今居然会落到了曹玉玲的手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无心去理会,只不过事到如今,眼下只有跪地认错,这才是她唯一能够做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这心情也自然是无比愉悦的。并且,想着长久以来,也就是从隐居到这澧县县城开始,华凌这一干兄弟姐妹无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悉心照料着自己,况且他们也是绝无二心的,于此柳云珠便是狠不下心来当真责罚华凌,甚至她也不想因为此事而毁了今天这一整天的美好心情。 “想来也是因为关心我,你才会一时糊涂犯了错。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外传,也不会追究于你。至于你对七爷做过的亏心事,我也不想一一过问了,免得让你觉着我为了一个男人而要不惜伤了你我之间的姐妹情谊。总之就是那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相信七爷他在你心目当中绝非十恶不赦之人,我更加相信,行事作风向来都光明磊落的你也绝对会想着法儿的去补偿七爷…你说我讲得对不对,华姐姐。” 姐妹情谊,华姐姐? 这声“华姐姐”听着竟会是那样亲切,却又是那样陌生。华凌记得,自那年冬天以后,她就再也没能够从主子的口中听到这样亲切的称呼了。也并不是说华凌如何想念这个称呼,只是她不愿意看到主子因爱生恨,日日夜夜的折磨自己。然而如今,令人惊喜不已的是,原先那位与世无争,平易近人的主子,她又完好如初的回来了。 前前后后的这些,华凌也确实明白得很,主子这前后两次翻天覆地的变化,那都是源于她对朱正春的念念不忘,一往情深。爱情面前是不存在或对或错这一说的,既然如今主子心中的芥蒂得以释然,那与某些琐碎之事相比,这也何尝不是一件使人欣喜振奋的事情。因此,一心只为了主子的华凌,她这会儿自然也就不会迁怒于他人。 “主子,据我所知,七爷在朱家湾里尚有余愿未了,所以我想…” “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待到华凌去了,在这翘脚屋子门口,三男八女着一袭黑色劲装现身出来,他们低着头单膝跪地,默默等着屋子里的人发号施令。 “主子,除了文青跟华凌姐,十三鹰集合完毕!” “嗯,瓶儿、琴儿、核儿你们三个跟着我,其余人先到祁、秦、郭这三人家里熟悉地形。若是黄昏入夜没收到我的指令,那你们尽管下手就是了。记得,东西要藏到城北七爷家的柴房里,不得有误!” “喳!” 话音未落,这三位妙龄少女是原地未动,而其他八人则是在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这等出奇的身法,瞅着不像是飞檐走壁之类的轻功,感觉更像是如东瀛忍者之流的“障眼法”,来无影去无踪的,有点儿意思。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三个跟我到县衙走一趟。” 翘角屋子里,柳云珠三两下盘起发髻,并在她这身紫色小旗袍的外边套了件式样简约的棉大衣,却没化妆,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出门了。 主子今天这是怎么了,难得会以素颜示人… 平日里,看着浓妆艳抹的主子已然习惯了的瓶儿、琴儿、核儿这三个丫头,她们见此便是相互间愣愣的瞅了瞅,又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并且,在朱正春听到这声“慢…着”之后,他回过头去看向县衙大堂门口,却见今天这面容上是判若两人的柳姑娘,他不禁也是在心底发出了差不多的疑问,这娘们该不会是急着跑来看我出丑,以致来不及往脸上涂粉就赶过来了吧… 此时此刻,在县衙大堂内坐着的都是澧县里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与这些人物比起来,柳云珠今时的“身份地位”似乎是还不够格,不够资格受到县衙今天的邀请。然而这里头,其实是有着王耀祖的一番独特见解的。 自从城东鼎盛洋货行转让那会儿开始,王耀祖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位“不明来路”的柳姑娘正是为了给朱正春添堵才会出手如此阔绰的,最后她也是毫不客气的从朱正春手里抢走了这鼎盛洋货行。而且一直以来,这柳姑娘与朱正春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处处都想着要跟朱正春对着干,与之为难。故而,试问今天这种场合,那又怎么能少了像柳姑娘这样“得力的帮手”呢? 如此,这县衙的帖子便是派到了柳云珠的手里。 县衙大堂里,大伙儿见了柳云珠这个生面孔,纷纷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可王耀祖这会儿就不同了,他的如意算盘谁会晓得?“哟!这不是城东鼎盛洋货行的柳老板嘛,今日来有何赐教哇?” “赐教不敢当…” 柳云珠玉手一指,有所示意。见此,瓶儿与琴儿相视一笑,好是机灵的过去抬来一张木桌子搁在了大堂正中央。这时候,核儿上前抖开包袱,往桌子摆出了一盒印泥跟一叠油纸。直到这些都完事了,柳云珠这才说道:“承蒙王县长瞧得起,昨日才有幸收到县衙的帖子,这帖子是要请小妹今天过来旁观,做个见证。小妹我向来不是什么爱管闲事之人,只不过县长此番盛情,小妹岂可推却?” 王耀祖听得有些迷糊了,全不知柳云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想着她今天总不会跑来坏事,他便也客套起来。“那就多谢柳老板赏光了,只是柳老板现在这一出…似乎是有话要说。” 柳云珠也不回答,只是过去捡起地上的这一沓银票,晃在手里,说道:“既是来做见证,那就得有个见证人的模样才行。小妹斗胆,劳烦来这取了七爷银票的各位长辈在我这画个押,以防有人冒领,或者事后不认账。” “这还用得着画押?” “我画!” 画押也不过是打个勾或是画个叉而已,比起那十万大洋,这算不得什么。于是,有人理直气壮的上前领银子了。然而,当这人提手按了印泥正准备按到油纸上去的时候,仅仅只是瞥了一眼的功夫,他当即脸色煞白,两腿打颤,就跟活见了鬼似的,吓得连连后退。 “你这小妮子…也忒不讲究了…怎么能蒙人呢!” 断断续续,颤颤巍巍,明显的底气不足。而正当大伙儿一头雾水,窃窃私语的时候,柳云珠一摊手,显得一点也不在乎。“本来嘛,你们的损失七爷他一人担了,那七爷的损失谁来承担?” “那你也不能蒙人呐!” 这人悻悻的回位坐下,却也是毫不含糊的吼出声来。在座的大伙儿好是莫名其妙,他们全然不知那油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以致吓得方才这家伙屁滚尿流似的回来了,“你倒说说看,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催命符!” “啊?” “剿匪!” “呀!” 这一惊一乍,一啊一呀的,当时就有人坐不住想开溜了,毕竟“剿匪”二字于他们当中的某些人而言,这的的确确就如茅坑里点灯那样,找屎!然而这会儿,王耀祖似有领悟,却也早有应对,“呵呵…柳老板,请到你这个见证人,我当真是行了大运了。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七爷因为筷子岭的马匪而赔了银子,想让大伙儿也还他个公道,是与不是?” 柳云珠自顾自的将这一沓银票交与核儿收好,直言反问道:“这县衙不就是还人公道的地方么,难道错了?” 听了这话,王耀祖基本上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不过幸好他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马匪,藏身于筷子岭,而这筷子岭又是什么地方,豺狼虎豹之类就不提了,只说它山势凶险,有去无回,且还是如天堑一般易守难攻。当然了,也不是讲我要为自己开脱,就说我前头的那几位县长知县,要是他们能够奈何得了这筷子岭,那如今我也不至于为这筷子岭上的马匪而头疼了。” 柳云珠听一句不听一句的,顺气儿就把这话往下接了。“那这么说,县长是有心剿匪了?” “剿匪?” 王耀祖很怀疑这柳云珠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讲话,这会儿他是双手叉腰,气得“面色红润”,如硬撑着一般放了话。“你问问在座的大伙儿,谁要是敢去筷子岭剿匪,那我王耀祖不二话,头一个站出来做他的先头兵!” “县长这话…未必也说得太满了。” 这时候,柳云珠面带笑意的扭过头去看向了朱正春,她那若有得意而又满是期许的眼神,似乎是在暗示朱正春:七爷,这戏台子小妹我都已经为你搭好了,如今就等着你登台拜将了。 瞧了一眼… 又瞧了一眼… 再次瞧了一眼… 连着一共瞧了柳云珠三眼,朱正春这才不紧不慢的从怀间抽出右手,抽出这一直在悄悄摸着怀里那盒印泥的右手…哼,你这出戏,本该是由我来唱才对!于此,朱正春便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先是捏着烟头朝着地上一扔,后又啪的一脚踩灭,接着暴跳着起身吼了一嗓子。 “你老盯着我看什么!剿匪诶,我他妈不要命啦!” ------------ 第137章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六) ------------ 第138章 大获全胜 ------------ 第139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 第140章 朱家湾里的来人 ------------ 第141章 夜袭朱家湾 ------------ 第142章 溃了堤的杀意 ------------ 第143章 隐了形的不安 ------------ 第144章 筹钱剿匪! ------------ 第145章 剿匪前二三事(一) ------------ 第146章 剿匪前二三事(二) ------------ 第147章 剿匪前二三事(三) ------------ 第148章 是快进,还是暂停 ------------ 第149章 不扯淡的练枪方法 ------------ 第150章 上山剿匪(一) ------------ 第151章 上山剿匪(二) ------------ 第152章 上山剿匪(三) ------------ 第153章 上山剿匪(四) ------------ 第154章 上山剿匪(五) ------------ 第155章 上山剿匪(六) ------------ 第156章 上山剿匪(七) ------------ 第157章 上山剿匪(八) ------------ 第158章 羊皮画卷 ------------ 第159章 攻打县城(一) ------------ 第160章 攻打县城(二) ------------ 第161章 攻打县城(三) ------------ 第162章 攻打县城(四) ------------ 第163章 攻打县城(五) ------------ 第164章 心与心的距离 ------------ 第165章 别让善良蒙蔽了真心(一) ------------ 第166章 别让善良蒙蔽了真心(二) ------------ 第167章 为了春天,不能食言 ------------ 第168章 重回故里(一) ------------ 第169章 重回故里(二) ------------ 第170章 重回故里(三) ------------ 第171章 重回故里(四) ------------ 第172章 分家 ------------ 第173章 老祖宗的遗愿 ------------ 第174章 葬礼与婚礼 ------------ 第175章 不速之客(一) ------------ 第176章 不速之客(二) ------------ 第177章 不速之客(三) ------------ 第178章 不速之客(四) ------------ 第179章 远行 ------------ 第180章 偶遇冬皇(一) ------------ 第181章 偶遇冬皇(二) ------------ 第182章 一夜惊魂 ------------ 第183章 省城长沙 ------------ 第184章 福兴隆纺织厂 ------------ 第185章 广善粮行 ------------ 第186章 敦睦居 ------------ 第187章 结巴老师 ------------ 第188章 天宝楼里的嘘声(一) ------------ 第189章 天宝楼里的嘘声(二) ------------ 第190章 第191 顾老的条件 ------------ 第191章 “我拉稀屎” ------------ 第192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 第193章 黑寡妇的“昨日重现” ------------ 第194章 那样果然是行不通的 ------------ 第195章 久别重逢 ------------ 第196章 将来的厉害角色 ------------ 第197章 剿灭耗子会 ------------ 第198章 潘局长的害怕 ------------ 第199章 可笑的拍卖 ------------ 第200章 城外密谈 ------------ 第201章 委屈的背影 ------------ 第202章 新公司 ------------ 第203章 走不出去 ------------ 第204章 岳阳之行(一) ------------ 第205章 岳阳之行(二) ------------ 第206章 冷血有爱的青子标 ------------ 第207章 假谣言,真霸盘 ------------ 第208章 真假难辨 ------------ 第209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 第210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 ------------ 第211章 一天一个价 ------------ 第212章 一战成名 ------------ 第213章 小别胜新婚 ------------ 第214章 真正的霸盘 ------------ 第215章 父亲的去向 ------------ 第216章 大湘江歌舞厅 ------------ 第217章 莫名其妙的邀请 ------------ 第218章 在钟声敲响之前 ------------ 第219章 午夜枪声响 ------------ 第220章 我叫朱有仁 ------------ 第221章 大雪连天 ------------ 第222章 归心似箭 ------------ 第223章 迟来的好消息 ------------ 第224章 形势大好 ------------ 第225章 阿离有难 ------------ 第226章 因棉花引发的猜想 ------------ 第227章 关于北伐,关于棉花 ------------ 第228章 水涨船高 ------------ 第229章 唯一的线索 ------------ 第230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一) ------------ 第231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二) ------------ 第232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三) ------------ 第233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四) ------------ 第234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五) ------------ 第235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六) ------------ 第236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七) ------------ 第237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八) ------------ 第238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九) ------------ 第239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十) ------------ 第240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十一) ------------ 第241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十二) ------------ 第242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十三) ------------ 第243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十四) ------------ 第244章 血案之后的巨变(十五) ------------ 第245章 巨变之后 ------------ 第246章 当家人的良苦用心 ------------ 第247章 五万大洋的医药费 ------------ 第248章 无独有偶 ------------ 第249章 迟来的北伐 ------------ 第250章 战争时期能做什么(一) ------------ 第251章 战争时期能做什么(二) ------------ 第252章 战争时期能做什么(三) ------------ 第253章 晚宴上的醋意与敌意(一) ------------ 第254章 晚宴上的醋意与敌意(二) ------------ 第255章 晚宴上的醋意与敌意(三) ------------ 第256章 晚宴上的醋意与敌意(四) ------------ 第257章 晚宴上的醋意与敌意(五) ------------ 第258章 晚宴上的醋意与敌意(六) ------------ 第259章 晚宴上的醋意与敌意(七) ------------ 第260章 质问之后 ------------ 第261章 修一条路 ------------ 第262章 不被看好的亏本买卖(一) ------------ 第263章 不被看好的亏本买卖(二) ------------ 第264章 不被看好的亏本买卖(三) ------------ 第265章 天弘储运 ------------ 第266章 家里家外的事端 ------------ 第267章 云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