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涟漪·觉醒卷 ------------ 第一章 食土 那娇小的影子蜷缩在墙角,靠着墙上湿滑肮脏的苔藓,死死地盯着某一角。 视线所在,一条皮毛凌乱的流浪狗正在拼命地吞食着扔过来的垃圾。 流着暗黄脏水的腐坏食物带着鲜明的恶意投掷过来,砸在流浪狗瘦削的身子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狗却不顾这些,饥饿战胜了一切。 它将砸伤它身子的东西统统吞进口中,发出断断续续颤抖的呜咽。 “来呀!” “还有这个呢!” 被眼前情景挑起了更大的快感,笑闹着投掷垃圾的人们拍掌欢呼,他们的身上洒满了阴暗的黑影。 弱者足踏更弱者,以标榜自己是强悍一方,千万人心中都住着如此一个小丑。 但是那蜷缩在墙角的影子却听不见刺耳的笑声,只听得见流浪狗呼噜呼噜疯狂吞咽的声音。 脑中有一根弦,突然崩地断掉。 “咦?!” 正笑得张狂的人们骤然一顿,惊讶地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垃圾堆墙角窜了出来。 明显的人形,却是四肢着地向前疾奔的兽样。 流浪狗震惊地发出一声低嚎,几乎被凌空甩丢到了一边。 那人推开肮脏的狗,以一种更肮脏的姿态胡乱抓起混在垃圾中的腐坏食物,将长了霉斑的馒头碎屑和挂着青虫的烂菜塞入口中。 小小的唇齿立刻鼓胀起来,脏水滴滴答答流下下巴。 人们愣怔了瞬间,一股邪火催动他们忘却了眼前是个人。 那只不过是比那只流浪狗稍微大点的野动物而已。 有人凑上去,轻佻地扒拉着地上那人的脑袋,突然叫了起来:“好像是个女的!” 人们呼啦一声围了上去,十几只手伸过来推搡纤小的人身,终于掀翻在地。 那人跌了个倒仰,却不言不语,只是拼命翻身想要再度扑向那堆垃圾。 人们立即按倒,喊叫声带着嫌恶的兴奋:“真是个女的!” 虽然饿得只剩一片,但依然隐约可见那人微鼓的胸部和纤巧的下巴。 即使面黄肌瘦到失却了大半人形,那周身破烂的乞丐仍然显出了柔美的女性线条。 “唔呃――”乞丐少女突然发出一声野兽愤怒般的低吼,疯狂扬起手臂拍击围观的人,小小的力气像是打在岩石上的微风。 她散着油腻的乱发,明知徒劳却在拼命地推搡着。 “真恶心!” “哪儿来的烂乞丐啊!” 人们当然不屑少女那点可怜的力气,只是嫌恶她身上彻底的腐臭和疯狂的姿态。 这空当,那条刚刚被乞丐少女抢了食的流浪狗又颤巍巍跑回来,继续吞食。 “啊!”目光接近涣散的少女跪爬着钻出人群,与狗抢食着那些垃圾。 人们拍打着衣服。虽然厌恶但却没有离开。 “饿成这样?” “给她喂点别的!” 突然有人灵光一闪,拖着乞丐少女的后领把她拽了过来。 纤细的脖子被卡住,少女顿时呼吸困难,如同离水垂死的鱼一样胡乱踢腾着。 油腻的乱发遮挡下,隐约从蒙满灰尘的眼睛中露出一点泪光。 人们将她围起来,眼神中的阴暗比天上的阴云还要浓厚。他们胡乱地踢起尘土,堆出一团肮脏沙土,拖着少女扔了过去。 “你不是饿了么?”有人尖利地笑着,掐住少女的脖颈往那团土上按:“吃啊!” “对啊!快吃!” “呜呜……”少女无力地挣扎着,被浓厚灰尘遮蔽的眼中闪出了一点颓败的银蓝色暗光。 “老实点!”凌虐同类当然更有成就感,人们暴喝道:“就算在这儿要了你的命,也没人会管!” “你是赶快吃掉这些泥土,还是想死?!” 好像意识到触动了某个可怕的字眼,少女顿时死了般安静下来。 突然,她颤抖着手抓起那混合着尖锐石子的泥土,真的往嘴里塞去。速度越来越快,她手上划满了血痕,因为咽喉被烂泥微微堵住,发出的声音就像垂死野兽的呜咽。 “哈哈!”人们放肆地笑着,不停踢打着那娇小的身子。 正在此时,风声骤然一转,平地掠起了尖锐的啸声。 人们陡然一愣,只见满地飞沙乱卷,遮蔽得阴暗天光更加充满了诡异之色。 风声越发强劲,仿佛要将耳膜生生刮破般发出尖啸。那声音像极了鬼魂恸哭,是一种任何活人都无法发出的阴冷音色。 人们顿时感到了刺骨的寒意,脸色发白地抓紧胳膊低声私语:“怎么回事,这么邪门……” “这破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突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狠狠地跌足啐骂道:“真晦气,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人们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人一脸嫌恶却更是惊惧地咬牙道:“那边……那边不是乱坟岗么?!” 话音刚落,那鬼魂啸泣般的风声更是狂烈地巨大起来,仿佛引动了来自阴阳彼岸的危险警告。 人们瑟瑟发抖,再看看那匍匐在地的一团垃圾般的少女,凌虐的兴趣顿时消散。 “真倒霉!”人们三两要离开,却还是争着在那少女身上发泄般踢打着。 “啊!” 一声惊恐的呼喊震得所有人耳根发麻,人们纷纷转过头去,立刻像被掐了脖子般无法发声。 尘土飞扬的阴风之中,远远现出一个暗白色的身影,轮廓模糊却在渐次接近。根本没有任何脚步声和走路姿势,完全就是凭空悬浮而来。 “鬼!鬼啊!”人们寒毛倒竖,凌虐弱小的活人他们在行,可是那一副索命架势的白色暗影,他们可是避之不及! 呼啦一声,阴暗的人们作了鸟兽散,连滚带爬互相推搡着抓紧逃命。 只剩下地上的少女艰难地喘息着,连续呕出嘴中带血的沙土。 倒是要感谢那道白色暗影出现的及时,再被那些人踢打一阵子,这少女恐怕真的性命堪危。 风沙之中,那团白色影子瞬间移动到少女身边,一片纯净的冰蓝色清光流散开来,勾勒出一个挺拔如风中青竹的身影。 那并非索命的白色鬼魂,而是一个年过不惑有余,一头银发灿若飞瀑的男子,立在这阴风席卷的天地间却是气度岿然,眼眸如天河长星般光彩浮动。 他歪着头,仔细地打量着那顶着一身残酷伤痕,竟然还活着的少女,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碰她的身子。 他的指尖骤然亮出一片冰蓝色气涡,迅速在少女身上游走了一圈。与此同时,那饱含着鬼哭的风声更加激烈,却不能撼动他那清冷的气势一分一毫。 眯起眼睛,男子抬手将周身清光浩然的冰蓝色气劲拉入指尖,并指在额心轻轻一扫。一声清脆叮铃,他的瞳孔中心旋绕出两片骇人的八卦图纹。 他睁着这奇异的八卦之眼,像是要吞了那少女一样万分仔细地看着她。眼中那惊心动魄的流光散去后,他恢复了正常形貌,十分满意地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等了这么久,竟然会在这里。”男子轻抬手掌,凭空将那差不多昏死过去的少女拉了起来,在一片波光中悬浮半空。 掸去月白色长衣上的轻尘,他气定自若地负手抬头,冷冷地看定阴暗长空的最高处。 “怪不得能将附近整个乱坟岗的鬼气拉起来,险些引起鬼魂齐出的动乱。”男子说着骇人的话语,脸上的笑容却是那般惬意如同释怀了长久以来的心结。 他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一挑少女秀丽的下巴:“就是你,终于被我等到了……” 此时二人头顶那晦暗的长空上,阴云翻卷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涡。 那隐约是一个骷髅的形状。 ------------ 第二章 重生 蓝光闪过天际,远离昏黄的长空,掠向清明霞光。 长空无限,有阴暗冰冷的地方,也有瑞彩辉煌的所在。恍惚间,就像完全隔开两个世界。 男子身形化风,乘御蓝光穿过天风云影,眨眼间已行几十里。 眼前渐现亭台楼宇、琼殿翠阁,一片庄严气象。在澄澈天光照耀下,建筑檐角上的凝光光彩欲滴。 男子翩然一转,如蝴蝶穿行花丛般轻盈落在最高一层楼阁的檐脊上。 周身蓝光如流萤飘散,掠地之处荡起清凉微风。 这不仅是淡淡风声,更是饱含仙气的气息。感应到这层气息,这片华丽建筑中间人影飞掠,整齐落下数道人形。 更有衣着挺拔的侍卫两列排开,单膝跪地齐声恭呼:“参见庄主。” “嗯。”男子淡淡眯眼算作回应,背起一袖回身望向浩瀚云霞。 在他脚下,正是高悬门楼匾额之处。 霞光流转,映照出「葬剑山庄」四个刚劲大字。 视线一晃,眼前霞光被一道颓败黑影遮蔽。男子风度不动,缓缓转头看定仍是昏死的少女。 破烂的衣衫间露出少女血痕满布的皮肤,血迹已经被泥沙染成了灰黑。 因为遭受了太多凌虐,她的眼睛显出了痛苦上翻的模样,眼白多于眼球的凸鼓让她即使昏死着,也无法完全闭上眼睛。 行礼众人也看到了那个异样的少女,她被包裹在庄主的真气流风之中悬挂半空,像是已死。 “将她带入内室医治。”不理会众人欲言不敢的目光,男子轻抬手指沉声吩咐道。 “是。”两列侍卫绝无多言,颔首应声便纵身而上。 少女周身光芒倏然抽出,落入几名侍卫臂弯内,软绵如同空口袋,几乎是被就地拖走的。 男子高立在檐脊上,负手冷看少女被带入内室,身上脏乱泥沙蹭在了庄门侍卫闪亮的银甲上。 那污痕似是十分刺眼,男子却是眯起星眸,像是看着被送入炼炉,马上就要开始静心锻造的最美作品般。 “爹!” 突来一声婉转莺音,如同早春鸟啼般清灵。 这声音正如清风一般掠过男子心头,一时间他面上冰霜尽数瓦解。 “虹儿。”男子居高临下,看定一道窈窕倩影闪入眼前。 是个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一头秀丽黑发梳成俏皮双髻,粉紫两色纱带将其余碎发妥帖梳成辫子垂下玉肩。 一身长裙及踝,双腿上却是紧裹绸裤,行动起来十分潇洒便利。 看她跑到眼前,男子一闪身跃入地面,任凭女儿扑入怀中笑语如春。 “爹,您去哪儿了?突然说感应到附近有鬼气震动,一闪身就不见了。”名唤虹儿的女孩嘟起粉嫩樱唇,撒娇般贴在父亲宽阔胸膛上:“虹儿很担心呀。” “不用担心,凭是什么鬼气也伤不了我。”男子摸了摸女儿的秀发,目光深如寒渊:“不过我带回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是什么?”虹儿眨了眨水润的眼睛。 男子没回答,躬下身深深看定女儿的大眼睛:“你以后,最好不要欺负她。” 说罢,他形如惊鸿般拂袖进了内府,留下了那娇蛮的少女不满地撅起粉唇。 不过数个时辰之后,医官就来报告,那濒临垂死的少女已经无恙。 而此时,在那少女的脑海中,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黑暗之外的东西。 就在她感觉全身都不存在,脑子也要变成浓水的时候,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远远飘来。那香气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遥远却又充满吸引力的所在。 于是在这香气的指引下,少女的理智渐渐打开,一丝丝神智如同汇聚在水上的泡沫般重回脑中。 “你醒了。”一个慈祥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费了大力气才洗干净,此时还没干。那只手却不在意,继续抚摸着湿滑的头发。 在这温柔的引导下,少女终于恢复了视线。太阳穴还是嗡嗡作响,但疼痛已减轻许多。 “你……”少女转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洗干净了的少女之躯虽不是绝美,但干净秀丽。 那双眼睛没了肮脏灰尘的蒙蔽,显出了略带银蓝的奇异瞳色,像是来自异域的彩色琉璃。这使得这个少女,瞬间带上了一种类似魔性的异样。 但是一身水银色长衣的男子却优雅地翘着二郎腿,略带沧桑的眉眼安静如斯。 那少女困惑瞪大的眼瞳,怎么看都不过充满了纯洁的迷茫。 “不必害怕。”男子微微一笑,牙齿洁白:“这里比你昏倒的荒郊野外安全多了。” “昏倒……荒郊野外……啊!”少女的头好像被重击了一下,呼啸浮现的记忆袭击了她。 男子扶住少女虚弱的身子,手掌温暖有力:“头疼么?” “还好……”少女趁着低头揉按太阳穴的空当,忍着头痛快速梳理着眼前的情况。“请问这是哪里?” “你虽然流浪无依,但是还很有礼貌啊。”男子的目光很深,好像瞳孔中间是两块黑洞:“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没等少女困惑,男子悠悠道:“这里是葬剑山庄,我是庄主明子夕。” 葬剑山庄?人界内数一数二的剑道名门,挥手掀起风云不能说,登高一呼能惊起几层浪涛绝对属实。 明子夕?他自称是葬剑山庄之主,那恬淡高贵的气度没有一丝破绽。 少女有点怔愣地看着明子夕,一股腐蚀般的酸涩涌上喉头。 既然说到人界,那这个世界上自然还有高高在上的仙界,阴冷无底的鬼界,有多少英雄际会的组织,有多少江湖风云的动荡。 在如此浩瀚诡奇的世界中,她却是蝼蚁。卑微到被踩死了,也只会被认为是脏了鞋。 她恨自己,恨她自己明明不知父母,从小漂泊,生死都在转念之间,却总是要看着这浩大世界。 她的胸膛里仿佛天命注定着,就淌着滚烫到她不能承受的血。 渺小到这般程度,跟野狗争抢腐烂的食物才能不被饿死,为什么还要长着这向往无妄风云的心,把自己弄得更加悲惨? 越是这么想,少女的思维越混乱。太阳穴疼得受不了,她重重地咳嗽呻吟起来。 明子夕安静看着少女的神情变化,抬手将散发着幽香的雕花香炉捧了过来。袅袅青烟就在少女鼻子下,流过她小巧的下巴,引住了她的目光。 这幽香沁凉飘渺,有安定人心的效果。 “深呼吸。”明子夕语音温厚,耐心地引导少女冷静下来。 “我是个怪人。”少女重重吸了一下鼻翼,擦啦一声抹了一把脸。动作粗鲁像个半大的野小子,却更显出她强作倔强的娇美。 明子夕打量着她。是个怪人没错,明明肮脏可怜,却无法消磨她天生的灵秀。还有那双银蓝色的眼瞳,就算曾蒙上厚厚的灰尘,一旦擦亮,竟还是妖媚的本色。 “你不怪,你只是个小姑娘。”明子夕露出明洁的牙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明显的温柔让少女愣住了。长久以来拼命活着的苦难,除了她自己坚信自己还是个人,从没有谁将她当人看待。 “你叫什么名字?”明子夕收回手,少女仿佛被他的善意惊呆了,妖艳的蓝色瞳眸深处波动着水光。 这正是他想看到的模样,眼前这卑弱自闭的小虫子,开始松开戒备的爪了。 “我没有名字。”良久,少女终于梗起脖子。这样子像是个骄傲的小动物,浑身是伤但不肯求饶。 明子夕勾起唇角。怎么回事?她有一股天成的无法消解的傲气,深深地藏在脆弱的躯壳中。于漂泊无着的蝼蚁般的人而言,骄傲是最无用的。 她竟然不肯放弃那可笑的傲气,不怕那火一般的自尊会随时将她碾成碎片么?可是这么一想,这又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更有意思了。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并不在意少女有点神经质的表现,明子夕将香炉放在床边,让她继续呼吸那幽香,一身水银色翩翩站起。 “你?”少女张了张嘴。 “我救了你你也不感谢我,那我为你取名你感不感谢?”明子夕回过头,不再年轻的眉眼间有种父样的温柔。 少女看着他,突然想哭。 如果自己有“父亲”这种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抱歉。”少女也反应过来,明子夕明显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却始终没说感谢。 “等我为你取完名字再说吧。”明子夕长袖轻摆,房间中央的青石案子上烟雾卷过,凭空现出一道棋盘。 “这是……”少女睁大眼睛,感觉呼吸变急。她那可笑的对大千世界的向往之心,在看到这真切的奇异景象后不由得跳快了。 “解命盘。”明子夕微微一笑,修长手指如挑动琴弦般在棋盘上弹点,又凭空化出了多枚棋子。 并不是黑白棋子,而是印着精致单字的棋子。 “不必动。”见少女出神地想要下床过来,明子夕摆手示意不必,抬起手指遥遥指向她的额心:“你信命么?” 他笑得唇如樱齿如雪,眼睛仿佛幻化出一圈圈的漩涡。 少女定定看着明子夕的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明子夕手指一勾,远远从少女额心勾出一道细如蚕丝的银光,一直拉着这光丝按在棋盘上。 指尖顿时荡开涟漪,明子夕的脸庞被水波般的银光照亮。雅致的小屋内,仿佛飞旋起了迷离的细雪。 指尖的银光蔓延开来,如同攀爬的藤蔓般探向棋子。连续三道光亮起,有三枚棋子被点亮了。 “嗯……”明子夕摸着下巴:“很难解的命字呢。” 少女不说话,只是移开了香炉,有些发软地下了床。 她身材纤细,脚步虚弱,但她就这样走向了棋盘。 她的面容也被银光照亮了,细长的柳眉上挂满了银霜。她像刚刚经过霜打的芙蓉,在那么多苦难和屈辱之后,名花仍是名花。 “沈,同‘沉’,意为沉沦不醒。飞,必在高高在上之处,苍宇遨游,俯瞰众生。霜,至冷至寒之物,碰不得一点热气。想保存其形,必要拒绝所有温度,必要无情。” 明子夕依次拿起三枚棋子,悠悠放在少女的掌心。棋子彻骨的凉,像是腐烂的白骨。 “沈飞霜。” 明子夕负手看着少女,一字一顿,音如寒冰。 少女神经质地沉默着,盯着手上的棋子。 “我不信命。”她突然抬起头,银蓝色的眼睛盯住明子夕。 “嗯?”明子夕不动声色,眼神却已变深。 “我若信命,便活不到今天。”她继续说,声音不像婉转的黄莺,而像午夜的夜鸟。虽然低沉沙哑,但没有什么鸟能比它们的歌声更动听。 “那,这是什么?”明子夕点了点她掌上的棋子,歪头等待回答。所等的那个回答,仿佛来自遥远的云天之外,值得等待。 “这只不过是个名字。”沈飞霜眯了眯眼睛,她的瞳孔果然像极了异域的光彩琉璃。 ------------ 第三章 蛮力 十八年来,沈飞霜第一次穿上干净合体的衣服。洗了干净的身子虽是纤瘦,但也充满了少女独有的娇美。 长久以来的苦难并没有把她消磨成一具没有人形的骨架,她那暗含在银蓝色眼瞳深处的略带妖媚的风采,和天生就楚楚动人的风姿,竟是如此深刻地盘踞在骨骼之中。 她穿上了葬剑山庄中统一的侍女服色。作为人界名门,葬剑山庄门规森严,侍女们分为内务和粗活两组,上身一律是藕荷色长裙,只是为了便于活计,粗活组的侍女们下衣由裙摆改为贴腿布裤。 沈飞霜身份特殊,乃是那名乐善好施的庄主明子夕救回来的流浪乞丐,地位比之良惠出身的贫家女子也不如,自然进不了内府。 于是她穿上了贴腿的水蓝色布裤,一双玉腿竟是天生的线条柔润,行动起来轻巧如花间飞跳的春鸟。 这是她在过去苦难的流浪生涯中,为了躲避人们的追打和野兽的追袭,不得不练出来的轻快身段。 进入粗活组的第一天,沈飞霜将黑亮的长发高高束起绑入头带,进了外厨。 正是准备晚饭最忙的时辰,内外厨房都是一片忙乱。外厨的侍女们有的劈柴,有的整理大捆青菜,还有的往几乎半人高的大水桶里注入满满的水。 在一片混着油烟的烟雾中,生着一双异色眼瞳的少女轻快地走进来,十分礼貌地双掌一合行礼道:“我是新来的,沈飞霜。各位多指教了。” 明明是毫无瑕疵的话,听起来却总有一丝诡异。 侍女们对沈飞霜的来历也略有耳闻,总结起来不过就是比她们身份都低,是个刚从蝼蚁变回人样的可怜虫。虽然心里并不看得起,但是这个长久漂泊却天生气度不同的少女,怎么看都别扭。 而那双银蓝色的眼睛,更是如同长着眩惑镜面的彩色石头一样让人心如虫爬。 侍女们本来仗着老欺新的旧故,心里定了主意不给沈飞霜好脸色看,如此一来更不愿意搭理她。她们只是三两抬头半搭不理扫了少女一眼,便各自继续干活。 没一个人应声,沈飞霜就这样被晾在了蒙蒙烟雾中。 几声满水咣当的声音传过来。沈飞霜正站在那里知趣地不说话,转过头去仔细看着侍女们的动作。 一个侍女正在费力地试着拎起那半人高的水桶,但那水桶盛满了水分量实在不轻。她手臂拉得笔直,试了几次后,除了溅了自己一脚水之外没有效果。 “真是的!”侍女赌气放下水桶,里面的水荡来荡去洒出许多。她胡乱擦了一把濡湿额发的汗水:“这种活怎么能让女人来干!” “这里可是葬剑山庄,不出力就是废物。”另一个侍女没好气地挪揄了一下同伴,说话时眼神似是而非地瞥向沈飞霜:“要是想享福,干脆去当小姐好了。” “我说你!”那抬不起水的侍女叉起腰,眉毛一拧顿时现出蛮横模样,冲着沈飞霜甩过一句去:“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装小姐?” “我……”沈飞霜样子乖巧地立刻答话,还没完全张开嘴就被身后擦过的一个侍女推开。 “离这儿远点。”那侍女挤着洒满阴影的小小的眉眼,不知哪儿来的敌意全扔在沈飞霜身上:“碍事。” 沈飞霜却不回嘴,连忙让开。 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一下。这个长着刁钻的异色眼瞳的少女,还以为她的性子也会刁钻。 大家本来合计着如何给沈飞霜来个下马威,让她不要借着庄主亲自照料过她的特殊待遇逞蛮耍横。 沈飞霜实则根本没心思耍横,这些随便选出一个都比她出身高贵许多的女子自然不了解,她过去经历过多少刺骨的风霜。 所以少女最清楚的一点就是看清境况也看清自己的斤两,绝对不乱找麻烦。 “我刚才打了招呼,可前辈们在忙。”沈飞霜转向刚才呵斥她的侍女,笑容甚是憨厚,又笑着摸了摸后脑,似是自嘲她自己是笨的那个。 “哼!”找茬没成,那侍女又弯下身去把水桶添满水,继续较劲。 “快把水抬过来!”内厨的帘子突然掀开,一个厨娘扯着有些破烂的大嗓门骂道:“都断了手脚了?烧汤都要来不及了!” “知道了!”侍女们只好齐声回答,都已经累得没好气了。 帘子又被呼啦一声放下。那名侍女继续抬水,回头恨恨地骂着同伴:“你就不会帮我一把么?!” “谁手上没活呀!”大家都各自手里有活,谁也不买那名侍女的账。 沈飞霜站在原地仔细看着大家干活的动作,银蓝色的眼瞳中飞舞着晶亮的光。突然,她把袖子又挽得高了一些,露出还没完全褪去青筋的纤细手臂走了过去。 “我来吧。”沈飞霜弯下腰就接过那巨大的水桶。 “你……”那名侍女倒还不至于完全不分好赖,有人抢着干活她还不乐得轻省?于是抬起腰来哼着声道:“你可要小心些,要是洒了你可要受罚……” 话没说完,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沈飞霜腰背一挺,单手就将那半人高的水桶拎了起来。细细的手臂虽然拉得笔直,走起来却是轻快如风。 “请问是送到里面就行么?”沈飞霜几步走到了连接内厨的帘子那里,回头微微一笑。 因为用力的缘故,她那略带深沉磁性、与同龄少女明显不同的奇妙嗓音有点干涩。 “……是。”终于,侍女中有人愣愣地点了点头。 沈飞霜单手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 “这小丫头长得瘦瘦小小的,倒是很有力气呀。”窃窃私语传了开来:“那水桶平常都要两个人抬的呢!” 那名刚刚还在斥责沈飞霜的侍女有点失神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什么?她看见沈飞霜异色的明眸、听见她磁性的声音,再目睹了她那惊人的力气之后,一股交汇成流的寒意刷地冲上心头。 那丫头,看起来真让人不舒服! 而此时,放下帘子的沈飞霜几步进了内厨,懂事地没有立即出声打扰那些忙得咕噜转的厨娘们,四下看了几眼就找到了摆放水桶的地方。 刚要过去,刚才那个厨娘破烂的嗓门又响了起来:“把水抬过来!” “是!”沈飞霜的应声干脆而高亢,充满了朝气与勤勉。 正在忙着的人们有的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那个在腾腾油烟蒸汽中,眼睛依然闪出清晰光彩的少女。 沈飞霜拎着水桶走了过去。厨娘接过来,将水哗啦啦倒进了两层蒸屉的下一面。 “……你一个人抬过来的?”厨娘歇了口气,一面擦汗一面有些惊讶地问道。 “嗯。”沈飞霜笑着点点头。她那乖巧的样子真是没有任何寻衅的缝隙,那颗饱经伤痛的心究竟是如何瞬间就撑起这一副纯真的面目? “小丫头,真有力气呀。”厨娘豪爽地拍拍沈飞霜的肩膀,她的手臂明显粗壮,比眼前的少女壮了一大圈。 可是沈飞霜却也能单人干着这厨娘所熟练的活计。 “是那个新来的丫头么?” “过来我看看!” 人们忙里偷闲,正想拿新人找个乐子,几声呼唤响了起来。 沈飞霜很听话,立刻跑了过去行礼:“我叫沈飞霜,初来乍到,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就请前辈们管教!” “哟,这丫头说话真中听。”有人笑了,又有私语暗暗流淌:“听说是庄主亲自给起的名字呢。” “本来是个没家没活路的小乞丐嘛,哪儿来的名字?” 沈飞霜眼神一动,清亮的笑容却是没动。 “你以前真是个乞丐啊?”突然有一个厨娘抱着一大屉冒着滚滚热气的馒头擦过沈飞霜身后,回过头打量了少女一眼。 沈飞霜的后背紧缩了一下,回过身来时却是笑容:“是的。” “吃了不少苦吧?那还能这么懂事,也没坏了这干净的模样,也不错呀。”厨娘笑着点点头,但是那皱纹纵横的眉眼间有一丝明显的恶意。 说完,那个厨娘端着蒸屉就走了,带起了零零落落的嗤笑声。 她是在找乐子,在疲累的活计中,沈飞霜好像是她唯一的消遣一般。 沈飞霜暗暗一捏瘦削的手指,银蓝色眼瞳中藏着一片深湖。 那湖水早已习惯了有风也不起浪,这性情就像沈飞霜胸中那可笑的对动荡风云不可拔除的向往一般,在她身体里生根,任凭卑微如蝼蚁的屈辱也不能消磨。 “喂,新人丫头!”那个破烂嗓门的厨娘唤道:“过来帮忙!” “嗯!”沈飞霜眨眨眼睛,深不见底的寒湖般的瞳光变成了明亮。为了保护自己,她得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找茬的余地。 少女跑过去,扑面而来一片雪白蒸汽。厨娘掀开了巨大蒸屉的盖子,里面满满地放着几十人分量的馒头。 热气有些灼眼,沈飞霜却忍着这灼痛继续站在那里等候吩咐。 “来,把这屉馒头端到那面去!”厨娘拍拍蒸屉:“外厨都是些轻活儿,你力气这么足,还是干这活儿不浪费!” “我马上送去!”沈飞霜立刻张大双臂,将那个比她身子宽了六七圈的大蒸屉抱了起来。为了使上最大力气,她全身都绷紧了。 厨娘突然有点后悔交给她这活计:“你行不行……” “行!”沈飞霜脚下一发力,真的将蒸屉稳稳抱起,跟着几个同样端馒头过去的厨娘走向了内厨一角的房间。 这引来人们的侧目,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身材比熟练的厨娘们细了一圈的少女轻快走过。 “真是来了个好苦力呀!” 有人打趣道,笑声却有点发干。 赶紧各自干活的人们,心中却无法抑制地爬开了一丝不安。 异色眼瞳、深沉声音、惊人力道,这些说普通也普通的东西,集中在沈飞霜的身上,就好像变了质一样让人浑身难受。 但她又笑语温存、态度谦卑,让人找茬都不知如何下手。 那双银蓝色眼瞳就像是一条不知名的有毒的鱼,混在鱼群之中,如炸药一般。 “大小姐!” 没等众人消化心中的不安,外厨那边就响起了几声恭呼。 比忙活活计的声音慌乱千百倍的声响此起彼伏,人们胡乱在围裙上擦干净双手,几个动作快的抢着去掀帘子。 一道颦婷人影出现在帘子后面,十分不快地不愿再接近油烟蒸汽一步,手持花帕遮住唇齿冷冷道:“那个新来的呢?” ------------ 第四章 刁难 “喂!沈飞霜!”有几个人连忙哈腰应声,帮着门口的人影叫人。 流出腾腾蒸汽的放蒸屉的房间内帘子一掀,一道娇美倩影轻快地跑了出来:“前辈叫我?” “不是我们叫你……”破烂嗓门的厨娘好心地碰碰少女的手肘,放低了声音:“是大小姐。” “大小姐?”沈飞霜只隐约耳闻葬剑山庄庄主明子夕只有一个最宠爱的独女,从没见过。看见厨娘那大祸临头一样的严肃表情,她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快过来!”哈着腰的人不满地斥声道。 “是!”沈飞霜一面整理着袖子,一面跑过去对着那道颦婷人影行礼:“大小姐……” “嗯?”沈飞霜话音没落,一道高高挑起的莺声便打断了她。一个单音却含有浓浓的娇慑,那如针刺般扎得人浑身都疼的蛮横劲头尽露无遗。 “你要跪下!”有人哼声提醒。 沈飞霜顿了一下,静立于地的身形显现出挺拔的线条,没有一丝弯曲的弧度。 “庄主也没叫我跪下。”沈飞霜声音放低,如同沙哑夜莺一般奇特的磁性声音有一股莫名的蛊惑力。 人们发出一阵震惊的吸气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说出这种话,拿庄主来压大小姐! “哼!”门口的倩影冷冷一笑,手上花帕狠狠一捏:“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敢把我爹挂在嘴边?” 一瞬间,一道凌厉风声劈面朝沈飞霜击来。她本能地往后一仰,但风声比她快多了,早就重重打在了她的鼻梁上。 一声骨骼错动的声音清晰闪过,沈飞霜立刻尝到了流入唇中的血腥味。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风声一个倒转,就像恶意的小妖精一样一下子绕到背后,又是重重一击。 沈飞霜立刻失去了平衡,咣当一声倒在地上,下巴立刻蹭开伤痕。 她眼冒金星地爬起来,双膝发软地跪在地上。 满屋子的人都不敢大声呼吸,她们深知大小姐的脾气,出现这种场面一点也不奇怪。 最好在大小姐动怒的时候老实一点保全自己。 那道颦婷人影向前走了几步,轻盈的脚步如同早春飞舞的蝴蝶,身段娇美却饱含让人心颤的蛮横。 沈飞霜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流,透过蒸汽看见了一张清丽的面容。 那梳着俏丽的黑色双髻的少女比她还要小上一些,但那高贵的目空一切的气质让她看起来光芒无限。 只是眼中那小孩儿般无理的娇怒,让她的气质顿时下了个层次。 “我明如虹,今天得好好教教你礼数。”明如虹眯起眼睛,从眼皮下方挤出一丝不屑的目光看着沈飞霜:“你以为葬剑山庄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说话么?” 沈飞霜不说话,就像那时面对明子夕一样,她又显出了神经质般的安静。 银蓝色眼瞳深处的湖水,仿佛波动起了什么阴暗的光。但是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只能看到那令人发冷的僵硬表情。 见沈飞霜不语不动,明如虹感觉自己被小看了,贝齿一咬扬起纤纤玉指:“你那是什么表情?!” 方才那道凌厉风声又凭空出现,迎着沈飞霜的脸扇过去一记耳光。 明如虹始终高傲地站在那里,只是轻轻操纵着手指上的法力。 沈飞霜的脖子差点扭伤,捂住顿时瘀肿起来的侧脸还是不说话。 而那道风声落在地上,却立刻变软。原来是明如虹的花帕,竟被她操纵成了尖锐的武器。 “把它扔掉。”明如虹轻轻一抬下巴,示意地上的花帕:“脏死了。” 有人赶忙上去,捡起沾染了血色的花帕扔进垃圾桶。 “谁让你扔在那里?”明如虹长眸一转,一道冷光吓得那人赶紧跪在地上。蛮横的少女又转向沈飞霜:“把那花帕拣出来。” 沈飞霜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明如虹。 明如虹愣了一下,一股冷气不可阻挡地冲上心尖,呼吸差点漏了半拍。 就在沈飞霜眼神投过来的一瞬间,明如虹有一种被危险毒物盯上的错觉。她赶紧咳了一声让自己清醒,真是可笑! 难道是怕那个蝼蚁一样的死丫头么?!她可是明如虹,堂堂葬剑山庄的少庄主,江湖名流明子夕的掌上明珠! 咬起贝齿,明如虹像一只被惹急了的小老虎一样刚要发怒,却见沈飞霜有点摇晃地起身走向垃圾桶,翻开垃圾拣出了那条花帕。 她双手捧着花帕,转身在明如虹面前跪下:“大小姐。” 明如虹盯住跪在地上的少女,游离在眼皮之下的目光如冰般凝冻。该说这个沈飞霜是识趣地马上认识到自己的傲气可笑至极呢?还是古怪得让人摸不透呢? “真是个乞丐出身啊。”虽是心里有点虫爬之感,明如虹还是挺着那名门小姐的傲气:“捡垃圾真是称职。” 沈飞霜低着头,一副恭敬模样。 从那微微弯曲的身形之中,明如虹一个恍惚,好像看见了什么异样的轮廓。 沈飞霜,她身体里究竟藏着一只卑微的蝼蚁,还是某个危险的不可预计全形的怪物? “赏给你了。”良久,明如虹平息了心里莫名翻滚起来的不安波涛,淡淡说道。 人们又是一阵震惊吸气,面面相觑。 葬剑山庄的规矩,只要主子们将自己的东西赏给哪个下人,那就是要了这个人的意思呀! 虽然那方花帕很明显是明如虹用来羞辱沈飞霜的工具,但仍然代表着这个规矩。 明如虹自然心知肚明,左右冷瞟了一眼人们:“怎么?” 人们连忙低头退缩。而沈飞霜还不知道这个规矩,只是把花帕掖在了腰带里。 这个倔强又憨厚,被人欺成这样也不吭声的少女,不由得引起了一片可怜的眼神。 “跟我走吧。”明如虹从袖中掏出另一条名贵的花帕,皱眉掩住口鼻转身就走。 沈飞霜有点发懵,睁着银蓝色雾气重重的瞳孔看看周围的人。 那双眼睛,越看越像是有毒! 被看到的几个人连忙缩起来,勉强低声提醒道:“跟着大小姐走呀!” 沈飞霜眨眨眼睛,目光渐渐恢复了清亮,又是正常的少女模样,心中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此刻的状况。 “还要我等你?”明如虹回过头,如同叫一条小狗一样扬扬眉。 沈飞霜连忙爬起来跟上去,明如虹赶紧伸出手驱赶异味般挥了挥:“喂,不要离我太近。你听清楚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侍女,要一直用那方花帕。” 微微一笑,明如虹眯起黑夜般剔透又娇蛮的眸子:“擦嘴呀、擦汗呀,你都只能用这条花帕,懂不懂?” 沈飞霜微微一挺后背,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垃圾桶:“是,大小姐。” “你倒还是挺乖的。”明如虹满意地哼了一声,身姿袅袅地转身。 沈飞霜快走一步,替明如虹掀开帘子。 明如虹站在那里,目光深处凝起一丝尖锐的敌意:“我打得你不疼啊?转眼就这么会来事儿,你的心思倒是够深。” “我是下人,大小姐怎么教训都是应该。”沈飞霜低着头。 “那你刚才还敢拿我爹来压我?”明如虹逼近一步,眼睛像是要把人吸走一般紧眯着。 “奴婢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沈飞霜略略抬起眼皮,一丝银蓝色瞳光露了出来。 本来紧眯着眼睛像是要吃了沈飞霜一样的明如虹,突然感觉被那瞳光刺了一下。 沈飞霜明明是恭敬颔首的模样,却只是淡淡地一露瞳光,就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散发出来。 明如虹高傲地撇过头,走出了内厨,众人的恭敬她看也不看。 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眼中淡淡的不安。 “多谢照顾了。”沈飞霜带着一脸凝固的暗粉血色,跟众人鞠了一躬后立刻跟上。 偌大的厨房内,只剩下滚滚沸腾的水声和油烟轻炸的声音。 人们一时都消化不了刚才发生了什么?要知道能成为大小姐的侍女,是多少进入葬剑山庄的女子又想又怕的事。 想的是明如虹身份尊贵,能成为她的侍女就算混出来了,自然与其他下人地位不同。 怕的是明如虹骄横跋扈,就是神仙也难伺候周全。 如今明如虹给了沈飞霜如此厉害的一个见面威,转眼又直接收她为侍女,总觉得是什么坏事的苗头。 人们都不知道,他们那清冷如雪的庄主,曾经说过一句类似黑色预言的不祥的话―― “你以后,最好不要欺负她。” ------------ 第五章 欺凌 “沈飞霜!快把院子里的花叶都扫干净!” “沈飞霜!赶紧把大小姐屋里的窗帘洗好!” “沈飞霜!你没手没脚么?动作这么慢!” 自从沈飞霜做了明如虹的侍女,其他侍女们就像是得了不可或缺的乐子和苦力,平日里冷眼冷语不说,还一股脑将活计都推在她身上。 反正沈飞霜有的是力气,也总是一副勤勉谦卑不敢回嘴的样子,只要不直视她那双异域琉璃般的银蓝色眼瞳,众人总是充满了欺负的劲头。 沈飞霜成了苦力之后,其他侍女们乐得不干活,反而争着暗中使心眼讨好明如虹。这些明如虹心明如镜,却默许放任着她的侍女们,她就是希望看到沈飞霜每天劳苦又卑微不语的样子。 当日得知父亲带回了一个半死的小乞丐,还亲自为她捧香炉、取名字,明如虹心里就像扎刺一样种下了忌恨。 她时时觉得可笑,尊贵如她,怎么可能去忌恨一个蝼蚁不如的弱女子?但是她确实不允许任何人分担父亲的注意力,就算她从来不相信父亲对沈飞霜真用了什么心思。 但是那也不行!沈飞霜是个什么东西,她与高贵的葬剑山庄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更不要妄想赢得明子夕的什么注意! 于是沈飞霜在明如虹这里,日日充当着最勤快的苦力,倒是也难为她能在鲜明的恶意中不出差错,日复一日尽着侍女的本分。 连串的喝令干活的声音过后,沈飞霜已经打理好了大半活计,拎着大扫帚进了庭院。 明如虹喜欢海棠,庭院里错落种着一地。两面花海中围绕出一条幽深小径,远远连着大小姐的闺房。 两棵不知名的花树分立两面花丛中央,枝叶繁茂地开着粉色花朵。 为了保证自己的爱女能一直欣赏到最爱的海棠,明子夕动用自己那修为深厚的法力,为海棠凝聚了长久盛开的灵气,使它们不分季节地开放。 他对明如虹的疼爱,真如唯一的明珠一般。 立在细细花雨中间,沈飞霜深吸了一口气。湿润的花香浸入咽喉,让人神清气爽。 虽然承受着长久的冷视和打压,但比之沈飞霜之前不似人形的生活,这不算什么。 那双异色瞳孔,总是能发出彩色镜面一样的微光。 清清精神,沈飞霜熟练地把持着大扫帚,把满地凌乱的碎花和泥土扫成一堆堆,然后装入几个花筐中。 她力气丰沛,干起活来轻巧游刃,不一会儿就扫干净了大半花径。 风声细微,沈飞霜的身影立在花雨弥漫中,远远望去竟有一种朦胧的妖艳。 她的腰肢十分纤细,身形又很高挑,腰背一挺有点像一条柔软的蛇。 就是这种娇美的模样,让其他侍女们更是莫名起了欺负的恨意。 沈飞霜这种卑微的人,不配有这样娇美的风姿!这无理的仇视,却是众人欺凌她的源头。 因为活计都让沈飞霜打理完了,明如虹又在小憩不须伺候,几个侍女便来到花径,三两交头接耳瞪着少女干活的背影。 闲来无事,便要找消遣。 “看她那风骚的模样,还扭着腰呢!” 一个侍女啐了一声,十分看不起地眯了眯眼睛。 “我看呀,这小丫头仗着自己被庄主照料过,保不齐对庄主有什么心眼!” “真的假的?可别乱说,大小姐不生吞活剥了她!” 越说越起劲,最先挑起流言的侍女刹不住了,拽着同伴们挤眉弄眼地私语:“你们想啊!越是卑贱的人心眼越毒,谁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呢!大小姐虽然脾气大、功夫好,到底还是个孩子,要真是比心眼啊!恐怕……” 几个人说着说着总觉得成真了,啧啧地讨论着怎么整治沈飞霜去讨好明如虹。反正明如虹对沈飞霜的恶意再鲜明不过,这是这帮人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讨好方法了。 “想整人还不容易!”那挑起流言的侍女以为自己有了良策,清清嗓子走上前去。 “沈飞霜!”那侍女拿出了从不敢对任何人显出的傲气,只有对沈飞霜才能这样大呼小喝:“你聋了?给我过来!” 沈飞霜正在弯身把花土扫进筐子,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一身藕荷色长衣配上水绿色裙摆随风飘摇,轻灵如同蝴蝶。 “前辈?”沈飞霜巧然一笑。单看她现在的样子,很难想象她以前是那样肮脏的流浪乞丐。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明子夕这样说过她。 还有什么天生的东西,藏在那片白皙的胸膛中? “去,把荷包给我捡回来。”侍女一手叉腰,盛气凌人地远远一指海棠丛。 身后几个同伴心知肚明,都等着看好戏。 能把荷包掉到那种地方去,怎么看都是刻意。沈飞霜不是傻子,只是那侍女算准了她也不敢问什么。 沈飞霜顺着指向一看,满眼都是白浪般摇摆的海棠花,经过精心的打理后更是散发出迷乱人眼的风情。 海棠长得十分浓密,若是就这么走进去捡东西,很容易坏了花朵。 沈飞霜眨眨眼就想到了这一点,这果然是那些闲着没事的侍女欺负她的新招。 但是没办法,沈飞霜深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和身份,轻咳一声把裙摆提起来掖好,转身走向了海棠花丛。 “喂,行不行呀?”几个同伴围上来,错杂着低语:“要是弄坏了花,大小姐问起来,她把我们供出去怎么办?” “她敢!”必要仗势欺人的快感已经占据了那侍女的心,她的脑子本来也不够聪明能把事情考虑周全。 她抬抬下巴示意远远的沈飞霜手臂上的伤痕,那是少女初来几日被其他人教训过留下的。 侍女们咯咯地低笑起来:“倒也是啊!她肯定记得疼!” 说话间,沈飞霜已经十分小心地提着衣摆走进了花丛,四处找着荷包。 银蓝色的眼睛就像是能映照出一切微小之物的镜面,沈飞霜的眼神是天生的敏锐,找什么东西都快。 但是她什么都找不到,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戏弄的陷阱,可此时已经走到了花丛深处。她只好慢慢转身,尽量不碰到柔嫩的海棠。 “她倒是真小心。”那刁难人的侍女抱臂哼了一声,换了动作稍微笨一点的人,这空当早就弄坏了花了。 其他人也觉得这场戏弄的招数要失败,摇摇头扫兴道:“那丫头虽然惹人嫌,但是做起事来倒真找不得茬呀。” 正在此时,那侍女刁难做到底,突然弯腰捡起了一块尚未扫干净的石头。 手臂一扬,她照着沈飞霜将石头扔了过去。 就算瞄的不准,但石头也噗地落在了沈飞霜不远的地方。这动作来得突然,为了不弄坏花已经极度小心紧绷的沈飞霜着实吓了一跳。 这一惊吓,沈飞霜动作一偏,不由得整个身子都歪着跌坐下去。 刚扔完石头的侍女也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也根本没脑子想,只是连连拍手笑道:“你们看!” 沈飞霜身下刷地压弯了一片海棠,花汁浓密的花瓣掉了一地,将她的衣衫浸湿了大片。 几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沈飞霜心头一凉,连忙翻身就要起来。 瞬间意识到起身太猛只会破坏更多的海棠,沈飞霜立刻放慢了动作小心起来,蹲在地上看着那片破碎的海棠不知所措。 “哎呀,你弄坏了大小姐最喜欢的海棠!”那名侍女最先叫了起来,一副抓了罪人现行的模样:“快去告诉大小姐!” 几个同伴又是得意又是笑,争先恐后地转身跑过连接庭院和内房的小桥。 那名侍女则站在原地,一脸好戏将至的得意。沈飞霜不知所措的苍白面色让她觉得很痛快,她本来也只是大小姐身边的普通侍女,说得再好都是奴才,但是能以强者的姿态好好践踏别人,这感觉才是最好! 突然,那侍女看到了沈飞霜刷地抬起来的眼睛。明明隔得这么远,那毒物一般的银蓝色眼眸中射出来的阴光也是清晰无比,就像深深扎进皮肤、却又细小得无法拔除的刺。 侍女吃了一惊,全身僵冷地泛起寒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刚才还得意笑着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恐惧。是的,这帮总是蓄意欺凌沈飞霜的人,却没有一个敢直接看少女的眼睛。 那不是眼睛,是深深的能溺死人的湖水! 沈飞霜深深看了那面容僵硬的侍女一眼,低头将那些弯折的海棠扶起。但不管她怎么用心想要补救,折断的花就是折断了,再也不能盛开。 她的手上沾满了破碎花叶的汁水,掌心变得黏稠。 这空当,花风中声息一转,一股锋利的气势远远注入。 与众不同的人就是如此,即使不言不语单单现身,就能改变环境中的气息。 远远地,明如虹那两道系着粉紫纱带的飘扬黑发卷动碎花,身后跟着一群低眉颔首的侍女快步走来。 她的衣衫发出恼怒的声响,突然脚步一顿,冷冷盯紧花丛中的身影。 那刚被沈飞霜银蓝色瞳光盯得心口发疼的侍女连忙跑来,深深行礼急声道:“大小姐,那个沈飞霜……” “闭嘴!”明如虹心里有了隐约的轮廓,但是万千恼怒都毫无悬念地只指向沈飞霜一人。即便如此,那个被呵斥了一声的侍女还是吓得不能自已,连忙退到一旁。 “你这贱婢!”明如虹身形瞬移,身体像流墨一样瞬间融化又立刻出现在花丛之中,掐住沈飞霜的脖子把她拎了起来:“你有几个胆子,敢弄坏本小姐最心爱的海棠?!” “咳咳……”沈飞霜脸色发青,明如虹卡住她脖子的用意,本来就是不听她任何一个字的辩解。 “你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这些海棠是爹为我精心栽培的!”明如虹面目凶煞,手指一直收紧,此时她心中不断放大着一个声音。 这个长着仿佛毒物一般的妖异眼眸的死丫头,杀了她! 就在明如虹的气劲涨到足以掐断沈飞霜脖子的程度之时,一道反向冲进指尖的尖锐寒气突然袭来。 明如虹始料未及地吃了剧痛,惊呼一声使劲甩开沈飞霜。而沈飞霜倒在地上,浑身痉挛地剧烈干咳着。 “啊……这是!”明如虹惊叫着,她的指尖蔓延开诡异的青黑色,还有无数道极细如虫子的黑线继续蔓延! 彻骨的冷顺着指尖往皮肤更深处窜,明如虹一下子懵了,同时听到溢满花香的风中出现了诡谲的低啸。 像是哀恸的哭声,又像是癫狂的笑声,渐渐明晰,充斥耳膜! “大小姐!”注意到这异样的侍女们全都慌了,但是她们都不敢上前,因为她们也听到了那如同虫子啮咬心脏的妖魅的低啸! “快!”明如虹调动全身真气,但这突变来得太猛,她只好放声哭叫:“快去叫我爹来!” ------------ 第六章 鬼气 眨眼间,香风甜沁的庭院内清幽全无,那股诡谲的低啸早已潮水般扩散开来。 清朗长空之上,如同细细长长的黑紫色藤蔓般的光丝蔓延而来,遮住暖阳青云,天色顿时暗了大半。 在如此环境下,明如虹吓得扭曲的花容更是失色,显出了狰狞的淡青。而倒在地上的沈飞霜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精神,咽喉却仍是肿痛,沙哑地发出乌鸦般的声音。 难受地翻滚了几圈,沈飞霜挣扎着爬起来,粘了一身破碎花叶。 “大小姐……”带着深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沈飞霜的语音在明如虹听来,像极了撞出迷幻音波的咒语。 “混蛋!”一听到这声音,明如虹满心的恐惧中生生爆出来一道怒气,瞬间冲到了脑门,黑珍珠般的星眸泛起血红。她尖喝一声,换了另一只手捏起手爪,带着要把沈飞霜撕碎的怒气击了过去。 沈飞霜低头一躲,被异样力量缠身的明如虹本也是动作变慢,一个扑空栽倒下来。 眼看她就要下巴磕地,沈飞霜无法坐视,连忙倾身抓住了她。明如虹惊呼着,身子收不住,重重摔在了地上。 沈飞霜被她压倒,才护得她没有受伤。 然而比摔伤更糟的情况出现了,明如虹眼睛一瞪,惊恐发现全身都泛起了冰块慢慢碎裂一样的声音,那是黑紫色虫子一样的黑影爬满了全身! “呀啊!”明如虹虽然出身武道名门,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连声音都发不完全了。沈飞霜也注意到了如此惊变,念头疾速一闪,惊讶地反向看看自己。 精神稍微一顿,她就感觉到了略有熟悉的触动――那种黏黏滑滑、阴阴冷冷,誓死缠着她的阴风! 像是饱卷着不肯瞑目的冤魂,似哭似笑的声音! 沈飞霜自己也懵了,这低啸的阴风带给她的深沉的颤抖,不比明如虹浅。 两个少女都是面色铁青的恐惧表情,在海棠丛中胡乱扑腾着,徒劳地乱踢乱打想要摆脱这幽灵之风的纠缠。 浓密的海棠花落枝折,一片狼籍。 就在此时,顶着天空上黑影蔓延的势头,一片冰蓝色极光对峙着涌过来。昏暗的天地间荡起清光,与诡谲黑光强强相对,很快就逼得暗影后退。 光芒渐渐重现,可是风中的恐怖啸声一下子拔高了,穿人耳膜的尖锐。 现身的侍卫们受不住这震撼的鬼叫,痛苦地皱眉不前。 一道俊拔人影高高腾云入空,凌驾众生般立在冰蓝极光中间。 那人正是明子夕。他星眸一眯,滚滚寒气从眼中流散而出。 “喝――”明子夕双手运转,似拨动惊涛骇浪一般,碎光飞旋迅速组成一道符咒。 随着明子夕运功控制漫天蓝光,诡异黑影更是飞快退去,渐渐露出苍白天色。 “爹!”明如虹在惊慌失措中,看见父亲来救不由眼睛大亮,带着哭腔叫了起来。 “虹儿别怕!”明子夕眉峰一凝,疾念法诀同时推出手中符咒。符咒瞬间扩大百倍,水溶般波光浮动,冲上高空中央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漩涡发出强烈吸力,平地卷起乱云飞花,将所有鬼叫集成一道气柱,狠狠地吸了上去。同时,两个少女身上痉挛的黑紫色影子也在淡化,快速消失。 明如虹长出一口气,周身顿时轻松了不少,冷汗淋漓地跌坐在地。 沈飞霜则抱紧肩膀仰倒在地,青色唇角流出白沫。 “……呀!”在父亲运功时不敢近前打扰,明如虹刚把恨恨的目光瞪向沈飞霜,当头被吓了一大跳。 沈飞霜的样子太可怖了:眼睛里完全没了眼球,只剩下两颗肿胀得像是随时要爆开的眼白! 一阵恶心涌上胸口,明如虹连忙远远离开沈飞霜,噙泪望着空中威武万千的父亲:“爹!虹儿好怕!” “这鬼气……”明子夕暗暗咬牙,眉眼更加冰冻,冷冷斜瞟了沈飞霜一眼。这丫头承受不了这鬼气的缠绕,她的身子里根本一点法力都没有。 可是这尖啸着的鬼气来自她体内,能轻易引起大范围的鬼魂动乱! “虹儿!给她输点真气,不要让她昏过去!”明子夕喝道。 “什么?”明如虹愣了一下,随即厌恶摇头:“我不想碰那个死丫头!” “听话!”明子夕威严凝眸,语气严厉不容分说。 “爹……”看到父亲这般认真,明如虹也不敢继续胡乱撒娇,只好忍着手指上的冰凉,回身点了沈飞霜几处穴道。 像是避开什么恶臭一样,明如虹尽量不看沈飞霜一眼。 不管是银蓝色的眼瞳,还是死人一般的肿胀眼白,这丫头就是让人不舒服! 可是随着沈飞霜的身体稳定,没有彻底昏过去,那鬼气阴风仿佛也受到了有力的牵制。明子夕的气劲开始顺利横扫,瞬间将漫天的阴影全部洗刷。 阳光洒落的同时,像是鬼魂没躲开朝阳一般,风中响起了悲痛的尖叫,鬼气全部被漩涡吸了进去。 乱风阴影都消失了,空中的漩涡也疾速缩小消弥。 天地间恢复了正常,甚至马上就听到了细细的鸟啼。 明如虹头还有点晕,一道风声掠了下来,随即她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爹!”明如虹一下子流了泪,使劲抱住父亲又跺脚又蹭头。 “虹儿,你受惊了。”明子夕褪去严肃,慈爱如水地连连摸着女儿的头发。 “您从没那么生硬地跟我说过话……”明如虹委屈不已地抽泣。 “是爹不好,虹儿莫哭了。”明子夕包容了女儿的一切娇蛮,一直承认错误。 “哼!”明如虹平静了些,噗哧一笑揉揉眼睛:“都是因为这个丫头……”在父亲面前,她从不说“贱婢”这样有损形象的话。 明子夕目光一凝,转身走向沈飞霜。他脚下踩碎了一地海棠,吱啦啦地发出声音。 “嗯……”沉吟间,明子夕闭上眼睛感应着,果然捕捉到高空中的鬼气拉成千万丝,游游离离飞快划下。 如川流汇海一般,这鬼气全都钻进了沈飞霜的体内。 随着这常人无法感应的气息流动,沈飞霜全身一直痉挛着,眼球渐渐重聚,那银蓝色的湖水又波动了起来。 明子夕安静地看着她,几乎要从眼睛里伸出利齿,把沈飞霜咬碎。 他很想看看她体内是什么?是不是一只猛兽吞噬的口,能容下这强大而诡谲的力量。 她体内藏着的力量,明子夕想知道,是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可是明子夕眼中渴求的凶光只是一闪而过,他闭了闭眼睛,就又成了那正气翩翩的样子。 地上趴着的沈飞霜困难地咳嗽起来,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鸭子。 “你怎么样?”明子夕语气温润,是那种体恤下人的好庄主的模样。 “庄主……”沈飞霜沙哑地吐出一句话,从地上爬了起来。 明如虹看不过去,立刻跑过来黏在明子夕身上:“爹,这个丫头……” 明子夕一抬手掌,打断了明如虹想说的话:“虹儿,不是要你别欺负她么?” 明如虹噎了一下,她当然没在意这句话,父亲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卑贱的女人,跟她认真起来呢? 见女儿被问住了,明子夕叹了口气,抱住明如虹的肩膀低声道:“爹心里有数,你看不上她。你放横欺负下人,我总是惯着你,但是她……” “她怎么样?”明如虹受不了,甩开父亲的手大声道:“她有什么特殊么?仙女下凡还是倾国倾城?爹!你怎么会对这种人这么上心?!” “哎呀,我的宝贝女儿。”明子夕能游刃于江湖,却对独女实在没办法,只好拉过明如虹安慰抚背:“爹心里自有计算。再说,方才什么状况你没看到么?这个丫头,你说她是个普通人么?” 明如虹没话说,一想起方才的异变,她又禁不住吸了口凉气。 “此事你别管了。”明子夕继续道,侧眸看着有点虚弱地喘着粗气的沈飞霜:“我自有安排。” ------------ 第七章 选择的权利 明子夕下了命令,那日海棠庭院中的事,知情的人全部封口。所以就连葬剑山庄内部,这件事也没有传开。 但是经过那件事后,那些目睹了异变的侍女们自不必说,生生改了欺负沈飞霜的习惯。好像那少女是个什么可怕的病毒一样,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明如虹心中也有了忌惮。凭她自幼习武的灵气,她能感应到沈飞霜毫无法力,不过就是个蛮力很大的凡人,但这就更让她骨鲠在喉了。 完全没有法力的丫头,怎么会发出那种力量?那诡谲的气劲,就算是优秀的修炼者,也不一定能承受。 加上父亲的告诫,明如虹也避开了沈飞霜,就当没她那个侍女,彻底晾开了她。 在这种境况下,沈飞霜倒是也松了口气,不用再每天承受着重活和欺凌了。 而那些带着恶意又躲闪的眼神,满满地包围了她,这是比明面上的欺负更厉害的伤。 沈飞霜又尝到了之前流浪时的那种感觉:茫茫天地间,她完全是孤身一人。生与死都没人在意,甚至会有人暗暗盼着她消失。 不过相比于所有人不将她当人看的彻底的蔑视,这境况好像又有什么不同。 人们看她的眼神里,都有一种苍白的畏惧,有畏缩的味道。 她是什么危险的随时会爆炸的东西么? 这种境况持续了一些日子,一直抓住各种机会活下去的沈飞霜也就趁着机会好好观察着葬剑山庄。这个府院幽深的山庄,是她要栖身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她必须为这个事实准备些什么。 她尝过那么多苦难,可是胸膛中的血竟还是滚烫的,叫嚣着想要改变。 这日,明子夕派了人来叫沈飞霜:“来我庭院中见我。” 沈飞霜对那个男子,怀抱着一种复杂的感觉。他给了她父亲般慈祥的温暖,也给了她不祥的仿佛要跌入深渊的预感。 她忐忑地来到了明子夕的庭院中。要知道,她曾经差点伤了他最疼爱的独女。虽然不是所愿。 明子夕的庭院苍柏挺拔,一片巍峨气象,森森树风围出幽深气氛。 他手持花剪,一袭宽松月白长衣干净生光,悠然在那里修剪树枝。 偌大庭院内,只有两人。 沈飞霜无话可说,只好站在那里专心地看着明子夕的动作。看他修长的手指,看他含光的星眸。 恍惚间她有错觉,眼前男子好像真的是她的父亲,能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 “飞霜。”明子夕打破了沉默,音如秋水般清冷。 “庄主。”沈飞霜回神,连忙行礼。 “你说过你是个怪人吧?”明子夕不看她,只是认真地换着角度端详树枝,全副心思都在修剪树枝上。 “说过。”他那么悠然,沈飞霜却猜不透他的语意,只好问一句答一句。 “葬剑山庄的仆人中,可不能有怪人。”明子夕脚步轻挪,弯腰仔细欣赏着树枝。 “咦……”沈飞霜愣了一下。 “这样有坏门风呀。”明子夕在手指上灵活地转了转花剪。 “庄主是想……”沈飞霜胸口发冷,天生磁性的声音却不像其他少女之音那样容易露出慌乱:“让我离开葬剑山庄么?” “你以为我在赶你走?”明子夕微微抬眼,就算不再年轻,他那眼角眉梢间还有着魅惑的风情。 沈飞霜心头一撞,连忙躲开视线:“我……” “你觉得你跟别人一样么?”明子夕直起身,翩翩走开。他像是足踏着细碎的冰雪,风姿卓然。 “……不一样。”她想起自己那日倒在海浪般繁茂的海棠花丛中的样子,就以她的身子为中心,一股诡异的鬼哭般的旋风凭空而起,所过之处像是布下流毒般弥漫起黑紫色的雾气。 一想到这个,沈飞霜就觉得这是幽暗未来的某个伏笔,心中的阴影无法消散。 “飞霜,其实从我将你救回庄中起,我就没把你当成奴仆。”明子夕转身坐在花台边上,拍拍身边道。 沈飞霜捏了捏手指,有些犹疑地坐在明子夕身边。 “你是与众不同的。之所以先让你做侍女,只是为了防止庄中人说闲话。”明子夕优雅地搭起二郎腿:“我葬剑山庄江湖有名,我这个庄主行事也要谨慎。” “飞霜明白。”沈飞霜确实理解明子夕,也知道他晓得自己被欺负却不管。毕竟她出身蝼蚁,做侍女也是高抬,再做什么其他的安排就更荒谬了。 可是明子夕的话中,好像另有深意。 “葬剑山庄马上要进行新一届的弟子选拔大会了。”明子夕悠悠道。 “嗯?”话题似乎转得有些快,沈飞霜不解地眨眨眼睛。 “你觉得呢?”明子夕说得语焉不详,眼神中却闪烁着深沉的光。 这个男子年轻的时候一定是风华绝代,能轻易令千百红颜倾心的人。即使是现在,他以足做父辈的年龄出现在沈飞霜面前,少女也能感觉到心口微微地发热。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十分悄羞地探出头来。 “我……”沈飞霜轻咳一声,倒是很快就转过了脑筋:“我不太明白庄主的意思。” “我葬剑山庄待人一向宽厚,你若是想做一辈子侍女,也不吃亏。”明子夕微微一笑,起身轻背长袖,卷着细碎松尘的白衣软软地落下脚边。 他不再看向沈飞霜,而是微微仰头看向遥远天际。 仿佛要从重重云光之后,看清楚什么谜题的解答。 沈飞霜有些神动,仍是坐在那里,也抬头与明子夕看向同一个方向。 碎锦般的云光淡淡落下,穿过苍然的松柏,落在少女身上打成斑驳。 如此沉默着,任谁也没有看到,此刻的沈飞霜的面容上闪现了怎样的神采。 这个少女在安静的时候有一种强磁般的吸引力,能让注视她的人感到寒意和空虚,但就是忍不住看她。 那双银蓝色瞳眸中,一定藏着某种眩惑的咒语,那是如何风毁雨摧也无法消磨的东西。 “庄主告诉我这个,就不怕旁人说闲话了?”沉默良久,沈飞霜站起身微微颔首。 平静的语气,却像是淡然的逼问。 明子夕侧过星眸:“怎么讲?” “以我卑微出身,若是去参加葬剑山庄庄严的招收大会……”沈飞霜低眉颔首,细长的柳眉间却有着异样的神采。 像是一团缓缓弥漫开来的浩大光彩。 “你自己决定。”明子夕单手捋起一束银发,长及腰身的发丝如瀑般轻摆:“飞霜,一个人是否会与众不同,就看他敢不敢为自己作出决定。” “庄主高看我,特意跟我说这些。”沈飞霜抬起眼睛,蓝眸如湖。 应该是特殊看待她的吧?她的名字,也是他专门解了命起的。 这样想着,沈飞霜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让人摸不着头脑地感到一股哀伤。 她催着自己必须相信这个说法,注视着恬淡天光下长衣玉立的明子夕。 “今日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我除了修剪树枝外暂且无事。”明子夕笑了一声,回身走向松柏枝条之间。 他半身隐入树影之间,再不看沈飞霜一眼。 任凭她心中如何浪涛翻滚,明子夕的形貌已经散发了“到此为止”的气势。 沈飞霜吞了吞咽喉,感觉心口的热度还在膨胀。明子夕告诉了她有个改变境遇的机会到来了,但关于她该如何做,绝不说半个字。 像是牵引着猎物到了陷阱边的猎人,之后一切,悉听尊便。 明子夕应是看出来了,她那纤瘦的身子里,藏着一副骄傲的骨骼,所以才像掀开什么好戏的帷幕然后坐等看戏一般告诉她这些。 “庄主,飞霜退下了。” 明子夕抬头,只见沈飞霜盈盈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已近日暮的天光下,少女的背影清丽而挺拔,拉长的影子一直变细直到拉断。 在她身后,明子夕一直张开抵着树枝却不动手的花剪,轻轻地一剪到底。 嘣的一声,一节树枝落在了地上,落了细细碎碎的灰尘。 沈飞霜没有看到这些,只是双袖交叉一直走开。暮光跟在她头顶,渐渐变得黯淡而通透。 路过主花园的小桥时,沈飞霜停下来,倚在桥栏边向下看去。 微显蓝绿的清澄水流映照出她的面容,秀丽而端庄,异色眼眸异彩夺人。 擦去灰尘后,是如此灿烂的本色。 沈飞霜长久凝视着自己,曾经痛恨着的可笑的骄傲,又那么清晰地浮现在心口。 一双水鸟突然飞掠而来,在水面上掀起了层层波纹,倏然飞上了遥遥高空。 沈飞霜抬眼望去,满眼尽是辉煌的暮霞和浩瀚的云霰。 她眯了眯眼睛,像是要把这天际全都收入眼中据为己有一般。 “我如此拼命活到今天……”沈飞霜紧紧抓住一寸衣襟:“是因为……!” ------------ 第八章 自己 因沈飞霜而起的略有僵硬的气氛一直蔓延,葬剑山庄作为人界武道名门。虽然不至于多么明显地惧怕一个纤瘦的少女,但是人们心中的不安总是难以消除。 沈飞霜还是做着明如虹的侍女,做活干净利落,人也渐渐精神起来。 于是她越发显出不同常人的丰沛蛮力和摄人心魄的眼神。 在这种境况下,葬剑山庄一年一度的新徒选拔大会临近了。 葬剑山庄每年都会挑选黄道吉日,由庄主亲自主持选拔大会。能参会的除了庄中的潜质良好的人员外,江湖上慕名而来的少年侠客也可以参加。 选拔大会采用比武擂台的方式,胜者晋级、层层筛选,每次只会挑选出十名新人作为葬剑山庄正式的弟子。 弟子的地位已是尊严在上,若是从普通庄人晋升为弟子,相当于人生重新开始。 因此多少略有资质的侍卫庄人,都将这新徒选拔大会当做重生的跳板。 沈飞霜总是注意安静搜索信息,耳朵敞开、心思密转,将这种消息暗暗打探了清楚。她心里有了计算,也隐隐猜出了明子夕那日所言的用意。 他似是在有心无心地引导,引导这个天生有深刻不凡的少女摆脱庸凡的人生。 高高在上的葬剑山庄庄主,人界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武道高手,对一个前身是漂泊乞丐的少女用了这般心思,总是有点诡异。 但是沈飞霜印象中的明子夕虽然清冷,却总是有着温暖的笑容。 掌握了有关新徒选拔大会的信息,沈飞霜当机立断自报加入了专门负责准备大会的仆从队伍。她挤在众多侍女中间,忍着嫌恶和忌惮的冰冷眼光,硬是凭着高超的活计技巧和没有破绽的乖巧笑容留到最后。 当时负责选人的仆从领班宣布沈飞霜留下时,少女能感觉到眼中一闪而过的灼热光彩。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事,但这种凭着自己的力量做成功一件事,而且是超越拼命生存的一般意义的成功,这感觉真是美妙。 沈飞霜发现自己喜欢成功的感觉,那能让她的眼瞳涌出热烈的光,灰尘再也不能蒙蔽她的眼睛了。 离新徒选拔大会还有半个月,准备组的活计进入了白热般的忙碌。 侍女们负责赶制大会要用的飞扬旗缎和秘制佳肴,男奴们则负责抓紧打造各种新的武器。每日在准备地界来回穿梭的人影中,沈飞霜那高挑纤瘦的身形总是显眼的那个。 人们尽量忍着不看她,但不可否认那个少女总是让人产生想看的欲望。 也不是长得绝美,也不是哪里出众得光芒万丈,可就是如生了钩子一样抓着人心。 “那个沈飞霜真是厉害呀。” 沈飞霜拎着两大箱厚重绸缎走过去,耳闻酸溜溜的低语:“一个人干活干得这么利索,难怪庄主……” “你可别乱说!不怕大小姐知道拔了你的舌头!” “可是庄主确实好像对她特别用了心啊……” 听到背后的私语,沈飞霜却是无动于衷般也不看一眼,腰背却不禁挺得更直。 “快腾出地方来!”仆从领班站在众人中间,顶着已经渐暗的暮色大声吩咐着:“今年大会报名的人数太多,训练场地不够,要临时在这里加一块地方!” 沈飞霜刚摞整齐了几个箱子,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去倾听喊话。 “别摆得那么乱!一入夜就会有人来了!”领班叉腰指点着:“那些侍卫的破脾气你们也知道,别落人把柄!” “嗯……”沈飞霜歪歪头,银蓝色瞳眸里旋转着微光。 如同暗夜萤火般飞飞绕绕,却始终看不清走向。 过了一会儿,忙活了一天的仆从们终于收拾好了场地,一面三两抱怨着累了这么久还要伺候别人,一面在领班的带领下退出去。 这片临时充当训练场地的后园渐渐寂静下来,暮色也消去了最后一丝光影。 华灯初上,一队身着简便劲衣的侍卫就进了园子,将兵器架摆在一旁,错落着开始各自练手。 风中充满了凌厉的拳风和低喝,兵器划开风声的声响也很尖锐。 苍白月光下,一道纤影闪了进来,溜着墙边躲进了后园一角的假山中。 沈飞霜探出头来,她的衣袖裤脚都卷起来,露出了纤细的手脚腕好便于行动。 训练场地是用来让有意参会的人员好好热身,保证上场呈现出最佳状态的,划分有着严格规定。如沈飞霜这般的普通侍女,在人看来压根就跟选拔大会没有关系,更不用说进入训练场地。 沈飞霜自然知道这些,所以将偷看练武之事做得十分隐秘,顶着万一被捉受罚的风险也无所谓。 “庄主,你不是说让我自己选择么……”沈飞霜心里一沉,被灯火微微映亮的异色眼眸眯成略有妖气的细线:“所以我就要用自己的方法来做了!” 她仔细盯着练武的人影,在纷乱的影子中也能分辨出一个个清晰的动作。她眼神很快,是从前为了快速逃避追打和野外露宿不得不练出来的。 凌厉的拳法、疾速的腿招还有翻转有余的掌法,沈飞霜一面捏着自己细瘦的手腕一面咬住唇角,心中暗暗盘算:“对于练武连个基本的头绪都没有,究竟该从哪里开始……” 另一面兵器交错的声音响了起来,剑光飞舞、长戟错动、寒刀动风,也都在沈飞霜眼里。 “空手招数都不行的话,更别说拿兵器了吧……”沈飞霜颇为认真地摸着下巴。她认真思考的样子不像个纯真的少女,更像个深沉世故的男子,眉峰紧皱间全是寒气。 没读过半个字兵书,更不用提什么武学修为,沈飞霜却是冷静地自悟着如何着手练武,竟是马上有了轮廓。 “拳、腿、掌,这三种基本招法之中,最讲轻捷的是掌法。”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沈飞霜低头在掌心飞快地划着字:“我力气虽然大,到底不及男人,却很灵活,就在速度上做文章!” 打定主意,沈飞霜又露出眼睛看去,这回专门盯着做掌法练习的人影。 银蓝色眼眸中的深湖像是冻住了,全神全心只为记住那一招一式。 练武的声音连绵不绝,这些为了争取地位提高、重获人生的侍卫们挥汗如雨,丝毫不肯松懈。他们不知道,有个灵巧的少女就躲在不远处,比他们还要专注十倍地盯着这边。 不知不觉月影渐移,几声夜鼓响了起来。夜已很深,沈飞霜也觉得眼睛酸涩,一丝困意淡淡涌上。 她立刻低下身去,用力拍拍自己的脸,一点也不放轻力气。火辣的疼痛让她清醒,她知道自己必须放弃困倦的权利,才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 争取释放胸膛中那滚热的血的机会! “各位,夜宵时辰到了。”突然一阵脚步声临近,只见负责为各处训练场地送夜宵的仆从队伍走进园子,一溜琉璃灯笼将暗夜照亮。 被那光亮晃了一下,沈飞霜连忙缩回身子躲进假山深处,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夜色已经这么深。 那队仆从分为两班,一班分发夜宵,另一班则开始巡视园子。这是每夜必要的巡视,现在是准备选拔大会的特殊时期,只好和训练同时进行。 沈飞霜算到了这一点,所以早就看好了有假山遮蔽的直通园子后方的柴房的路子。一见有人过来,她立刻顺着这路轻跑向柴房。 她跑得快,被野兽追的经历都有,躲避一群半困的人更是不在话下。 沈飞霜一头钻进柴房,有些微喘地关门贴上耳朵。隐隐人声传了过来,但始终没有接近这里。 松了口气,沈飞霜从紧绷了半个夜晚的专注中暂时抽身,一下子觉得肚子咕咕叫。 “这里哪儿有吃的?”沈飞霜摸摸肚子,轻轻一撇嘴。若是有人看见她这副不过是纯真少女的模样,一定会吃惊。 淡淡的妖艳和明媚的纯洁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真是诡异。 沈飞霜在柴房里绕了几圈,试探着打开了后窗。夜晚清澈的风顿时吹了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她深呼吸了一下,脑子清明了许多,立刻看见后窗外就连着野生的果树。葬剑山庄里种着名贵的奇珍果树,都是异域渡来的罕有品种。 沈飞霜不懂这些,心想总之就是果子就是了。她轻巧地一蹬窗台,柴房墙壁不高,很顺利地就跃了出去。 还不到果实成熟的时节,这些奇珍品种也一样,个个果子都小而青涩。沈飞霜摘了两个擦擦就吃,她早就不会坏肚子了。 还不很难吃,有股淡淡的酸甜,汁水也很丰富。渴饿同时解决了,沈飞霜心情也敞亮了许多,一面啃着最后的果肉一面跃回柴房,转身关上窗子。 嘴巴还在鼓鼓囊囊地嚼动着,沈飞霜突然动作一僵,侧耳仔细听去。 果然有小心的脚步声不断接近过来,已经到了门前。 意识到柴房里彻夜点亮的昏黄烛光会暴露自己的影子,沈飞霜连忙蹲下身子闪到角落,在一堆备用木柴间藏下了身子。 可是果肉却在这时要命地噎住了咽喉,还有些奇异的辣在胸膛里渐渐燃烧。沈飞霜一面使劲吞咽一面快速敲打胸膛,这空当门已打开。 “应该没人看见吧……”一个温纯的男声小心地响起,沈飞霜试探着探出目光去,隐约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四下扫视着。 眼睛转了转,沈飞霜也顾不得去嚼嘴里的果子,仔细注意着那人的动静。 “藏在这里了……”那人开始在另一边的墙角翻着什么?困惑地啧了好几声:“我记错了?哦,对了,是这边……” 沈飞霜心里咯噔一下,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人的脚步声已经快速接近了她藏身的柴堆! ------------ 第九章 孤独的人 修长的身影走路很轻很快,应是躲着人到这里找东西的,因此行动讲求迅速。 那男子一迅速,躲在柴堆里的沈飞霜脑筋都不够时间转了,连连吞咽着口中的果子,轻扒着柴堆往一边闪去。 可是墙角已是死角,柴堆一共也就那么一块,能闪到哪儿去? 沈飞霜还在那里抓紧找着藏身的地方,柴堆已经被扒拉开了。 毫无办法,沈飞霜在柴堆拆开照入脸上的烛光中无奈地眯起了眼睛。 一道高健的影子投映在她身上,把她完全遮住了。瞥过一丝眼神去,半遮着脸的沈飞霜也能看清那男子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比她高出一头。 裂锦般的柔顺黑发长长地束成一束,几缕碎发落下额头,在他闪着孩童般纯澈光芒的眼眸中投下细碎的影子。 那男子虽然年已成熟,应有二十余岁,但惊讶呆住的表情如秋水般毫无杂质,竟是令人想要抚摸头顶的童真模样。 “呃……”男子动了动咽喉,伸出修长精健的手指有点僵硬地指向沈飞霜。 沈飞霜一身藕荷色衣衫边角掖起,这使得少女的玲珑身形流畅显现。她姿势奇怪地趴在柴堆中间,像一条想穿过墙缝却被卡在半道的壁虎,捂着半张脸一时也僵在那里。 “唔……”沈飞霜不是说不出话,是真被嘴里的果肉噎住了。再加上吃下果子后胸膛里总是蔓延着奇异的热辣,她更是一下子发不出声音。 立刻反应过来,沈飞霜快速地翻起身来,小青蛙般跳起来就要往外跑。 那一脸呆纯的男子目光一闪,连忙扑过来一把抓住沈飞霜的手腕。 沈飞霜已经跑到门前伸手想要推门而出,男子却是更快,再加力气丰沛胜过少女十倍,一着急竟把她翻了个身拽倒在地。 “哎呀!”男子也没想到用力过猛,一声低呼也踉跄栽倒,正好将沈飞霜柔软娇躯压在身下,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两道影子顿时暧昧地缠在一起,但沈飞霜瞪眼惊眨的模样加上那男子张口结舌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某回事。 “我是想……”男子声音很好听,如春光般清澈无尘,结结巴巴的语气更是让人莫名想笑。 沈飞霜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见男子还抓着她的手腕,柳眉一挑低声道:“你还不起来?” 仿佛被那奇特的略带磁性的声音震了一下,男子呆呆地深看了沈飞霜一眼,立刻像直接吞下一枚白果一样一吞咽喉跳起身。 “真是抱歉……”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是真的感觉尴尬,俊秀的脸上当真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他的面容棱角分明,却还没到明子夕那般削挺的程度,看上去柔软像个半大孩童。 “哼。”沈飞霜本来才是心虚的那个,眼下真的心生气恼,令她顿时生出一种天生的逼人退惧的气势来。 见她翻身又要开门离去,男子急了,拉着沈飞霜连连摆手:“外面……” 没等他说完,沈飞霜已经听见了人群的低声,应在离柴房不远的地方聚集。 心中一沉,她想应是那些夜间训练的侍卫们集体休息了。那这个男子…… “你是半途落跑出来的?”沈飞霜眯着光彩琉璃般的异色眼瞳,斜斜地打量了男子一眼。 男子吐吐舌头:“肚子饿呀。” 没有否认,看来的确是为了参加新徒选拔大会而抓紧训练的侍卫一员。沈飞霜轻哼一声,趴着身子绕到柴堆后坐下。 男子也绕了过来,身形虽然健壮但非常灵巧,有些拘谨地套弄着手指,看着沈飞霜欲言又止。 “你刚才在找什么?”看来暂时出不去,沈飞霜一面理顺胸中淡淡的噎闷一面轻声问道。 一旦感受到旁人点滴的善意,那男子就立刻像春阳一样发出温暖的应和,纯净的眼中毫无杂尘:“我在这儿藏了吃的。” “你们侍卫不是刚吃过夜宵么?”沈飞霜抿抿薄唇,有点想笑。 “可是庄中规定,侍卫不能吃甜食。”男子有点委屈地挠挠后脑:“可是我最喜欢吃……” “你是小孩儿么?”沈飞霜终于忍不住轻轻噗嗤乐了一声。 “啊!总之……”见到沈飞霜笑,男子像是看到了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更加高兴,一翻身坐过来翻翻柴堆。 沈飞霜只好半抬起身子给他让路,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盒子。 “找到了。”男子宝贝般捧出盒子,打开来捏出一块什么点心递给沈飞霜:“给你。” 沈飞霜有点愣怔,银蓝色眼眸中的深湖淡淡显出柔情。这样一个单纯如孩子的男子,又是这样眉眼暖暖地笑着,人就算想有戒备也戒备不起来。 “呃……这是什么?”虽然心中的暖意胜过淡淡戒备,沈飞霜还是先问了一句。 “杏仁酥啊。”男子又捏出一块先放进嘴里,发出清脆的咀嚼声,又把另一块往沈飞霜面前伸了伸。 “你认识我么?”沈飞霜抱住膝盖,这副姿态只是一个和善与人交谈的普通少女:“上来就跟我分享你藏起来的宝贝。” “是吃的嘛,有人在就要一起吃呀。”男子似是有些不解地眨眨眼睛。 顿了顿,沈飞霜还是接过了那块杏仁酥,脆甜的点心在指间隐隐发出暖意。 “很好吃的。”男子坐正盘腿,轻轻擦去唇边的渣:“因为侍卫要保持最适合练武的精健体形,所以甜食一律杜绝,真是愁坏我了。” 沈飞霜不说话,任凭男子在那里小声说着话。淡淡看着他,她突然有一种奇异的熟稔感。 并非是自来熟,而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她早已认识他,是可以自由自在坐在一起吃点心的旧相识。 也许是这男子不设防备的纯真姿态,是所有人心底里所期盼得到的对待,才会有这种感觉。 “……你不吃么?”男子吃东西很快,却见沈飞霜还捏着那块杏仁酥不动,有些不好意思地试探道:“刚才真对不起。” “你已经说过抱歉了。”沈飞霜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沉浸在这种奇异的温暖中。两个人都是避着人躲到柴房里来了,又在分享点心,她有一种长久以来的孤寂被淡淡抚摸了的感觉。 “我叫魏长青。”男子想起了什么?连忙咽咽嘴里的点心笑道。 沈飞霜看了他一眼,咬下一口杏仁酥道:“沈飞霜。” “哦――沈飞霜……”魏长青眼神一闪,豁然开朗般微微拉长声音。 “听过我的恶名吧?”沈飞霜淡淡一笑,嘴唇就像沾水的樱花瓣。 “恶名?”魏长青连忙摇头:“你只是个小姑娘啊。” “你看上去的确比我大。”沈飞霜把杏仁酥都塞进嘴里,弄得香腮微鼓,完全没有淑女吃东西那样的矜持。 魏长青就像看着什么光芒四射的东西,要深深地去看才能欣赏到令人心动的美。他一时没说话,只是看着豪爽咀嚼的沈飞霜。 沈飞霜拍了拍手掌:“看什么?” “呃……”魏长青震了一下赶紧回神,刚要伸手再去拿点心却发现盒子已经空了。 “你真有趣,堂堂葬剑山庄的侍卫半夜来找藏起来的甜食。”沈飞霜撑住半边脸,歪头看着魏长青。 “我有点幼稚吧?”魏长青放下盒子,也撑住半边脸和沈飞霜对视。 “没有呀,我是说很有趣。”沈飞霜瞟了一眼门的方向:“你们侍卫什么时候休息完毕呀?” “马上了。”魏长青长久训练,对侍卫们的时间安排熟记于心,眼下还不着急:“我说,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一下子被问住,沈飞霜故作还在嚼着点心似地拉长声音。 魏长青只是在单纯地等着答案,没有看到沈飞霜眼中深深流过的暗光。 “有人说这个柴房有老鼠,叫我来看看。”沈飞霜突然转过眼睛,一本正经。 “啊?”魏长青连忙看看四周,又抬头看看天花板:“叫一个女孩子来捉老鼠?” “我什么都得干。”这句话是真的,沈飞霜的底气让她前面的小谎言连带着也可信了。 “这可不行,女孩子都是怕老鼠的。”魏长青摇摇头,拍拍沈飞霜的肩膀道:“要是真有,你来告诉我,我帮你捉。” “……咦?”这是自来熟,还是方才那种异样温暖的强化?沈飞霜有点发愣地按按胸口。 “不过,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魏长青指了指盒子,眯起一只眼睛狡黠低声道。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沈飞霜歪歪头,然后隐忍着什么转过头去。 魏长青探过身来,他的身上有一股春花般的温暖清香:“你怎么了?” “你对谁都是这么好么?”沈飞霜下巴贴上膝盖。 “为什么要对别人不好?”魏长青不理解这个逻辑,惊讶地眨眨眼睛。 沈飞霜僵了一下,突然伸出手使劲揉了揉魏长青的双颊。他哪是个成年男子,简直就是个眼睛水润的小动物,让人想要理顺皮毛好好疼爱。 魏长青吃了一惊,却丝毫不生气,只是被少女眼中那令人神动的滚烫柔情惊呆了。 刚被那双细嫩柔荑揉过的脸颊,仿佛也火烧了起来。 “我得走了。”沈飞霜侧耳听了听,外面的人声已经转移了,回手碰了碰魏长青的手肘道:“你是不是也要归队?” “是呀。”魏长青赶紧藏起盒子,一翻身跟沈飞霜密谋道:“我这就出去跟上队伍。” 起身走了几步,魏长青挺直健壮的后背,回过头来暖暖一笑:“认识你真开心。” 沈飞霜刚站起身,闻言微微一顿。她好像看见未来的某扇门,向着她刷地敞开了。 “我也是。”沈飞霜细细一吸嘴里的甜味,认真地点点头。 ------------ 第十章 纯真 夜间训练将一直持续到新徒选拔大会正式开始,沈飞霜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决定继续进行偷师学艺的事。 她已经习惯了紧贴着冰冷的假山石头藏起身影,带着粗劣的草纸本子和半秃的毛笔,一面学习最易掌握的掌法招数一面不时笨拙地画下身形图。 月光总是将她的黑发染成清冷的银色,好像微微变得花白。 她所付出的的努力并不比夜夜训练的侍卫们少,少女不仅抽出所有做活之外的空当翻着草纸本子自己练习,还冷静地分析了自身的优势与缺点。 为了生存下去而锻炼出来的灵敏脑筋,竟有着惊人的无师自通的能耐。 日复一日自悟掌法的同时,沈飞霜的身子也就更加清壮,比同龄少女隐隐多出了些结实的肌肉。只是这肌肉线条藏在飘摇的裙袖下,就像她的眼神隐在银蓝色的眸湖深处一样。 这一夜,沈飞霜一如既往溜进了园子。几乎被葬剑山庄中所有仆从排斥的好处就是,任谁也不会费劲注意她的行踪。 沈飞霜藏进假山后,抬起头看着侍卫们训练的身影。眼神总是有意无意被一个影子吸引过去,明明在身影闪动之间并不突出,但是她仿佛就是能看见那人眼睛中纯净的光。 也许魏长青孩童般的单纯就是这样易于辨认,看向他时产生的那种暖意,沈飞霜再看任何一个人都没有。 是那种与明子夕不同的暖意,在沈飞霜心中明子夕是她幻想的父亲般的存在,尽管他总是清冷不愿近人。而魏长青会不设防备地对她笑,似乎在那一夜两人共同躲在柴房中分享了杏仁酥之后,她于他而言的意义就不同了。 是可以一同避开人群,然后说这些单纯的话再一起傻笑的人。 想到这里,沈飞霜暗暗一笑抿起薄唇,看了专心训练的魏长青一眼。 他动作娴熟,健壮身形如苍鹰掠地般英武挺拔。剑是他专攻的兵器,每次都在手中舞出道道流星般的剑光。 看着魏长青,沈飞霜孤独的偷学之路也变得温暖起来。不过眼下还不是着手练习兵器的时候,她赶紧收敛心神继续钻研掌法。 她的处境和志气都容不得她胡乱分心,哪怕是能让她感到心暖的存在也要暂时忽略。 沈飞霜一直偷学到眼睛酸涩,这时月影也已经移动了大半。她早已熟悉这个时辰,果然送夜宵的仆从很快就出现了。 远远地,魏长青暗暗向假山这边眨眨眼。他的眼睛清澈生光,在昏暗的夜色中也能看见。 沈飞霜露出一双异色明眸点点头,收敛声息飞快窜向一旁的柴房。 魏长青也看机会溜了出来,好在其他侍卫们都处在马上就要参加选拔大会的紧绷状态,也没人有心思注意一个小孩儿般的同伴。 两人双双溜进了柴房,这地方不知何时成了他们两人的专属地,散发着木柴清香的空气闻起来总是甜美。 “没弄到甜食?”确定没人发现,沈飞霜背着手盈盈笑道。 “好久没弄到了。”魏长青有些泄气地挠挠头,顺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你真是努力呀。”看着魏长青还有些微喘的样子,沈飞霜像夸奖孩子一般眯起一只眼睛。 “你也很尽心吧?”魏长青眨眨眼睛,他早已知道沈飞霜在偷学招数。虽然跟水平中下的侍卫们偷学不到什么出色的东西,但他目睹了沈飞霜气质的淡淡变化。 习武的人,哪怕只接触皮毛,眼神中都会渐渐有与众不同的光彩。 再加上沈飞霜天生一双妖艳的异色眼瞳,这种光彩更加明亮了。 “我知道你偷藏甜食,你知道我偷学功夫。”沈飞霜露出了狡黠眼神,摇摇手指笑道:“两个偷偷摸摸的人要互相帮助哦。” “嗯。”魏长青点点头,舒舒服服靠在柴堆上伸展四肢。 沈飞霜坐到旁边,翻开草纸本子仔细看起来。 魏长青转头注视着少女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俏皮的影子,可她那认真不语的神态却显得严肃。 或者说是一种奇异的圣洁感,让人只能远远地深深看着,而无法伸手触碰。 “我说……飞霜?”魏长青有些忐忑地打破沉默,他的眼中映出了少女清晰的影子。 “怎么?”沈飞霜声音轻柔,但深藏在嗓音里的磁性还是如此勾人。 “你为什么要学功夫?”魏长青一直想问,学功夫很苦,功夫之上的法力修炼听说更是艰苦卓绝,他一向认为女孩子都不碰的。 所谓女子,不就应该是水袖绣裙、持门守家的么? 听到这个问题,沈飞霜从密密麻麻的招式画像中抬起头,双手撑起下巴的样子十分纯净:“我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 “这个我看出来了。”魏长青深深地看着那双银蓝色的眼眸,微微的有些眩晕。 “所以才要做不一样的事呀。”沈飞霜嫣然一笑,像邻家女孩般笑语盈盈,话却说得像一方深渊。 魏长青有些困惑地敲了敲腮帮:“学功夫很辛苦的。” “之后的法力修炼是不是更辛苦?”沈飞霜再次低头,语音淡然。 “是啊。”魏长青坐得近了些,抱起一只膝盖歪头道:“不过只有成为葬剑山庄的正式弟子才能修习仙术,之前的功夫都只是小小的铺垫。” “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成熟了?”听着那一套套的官话,沈飞霜一个小弹指打在魏长青额头上。 “啊!这是我们侍卫长说的。”魏长青咧咧嘴笑了。 “这次的新徒选拔大会你要加油。”顿了顿,沈飞霜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呢。”魏长青认真地握握拳头。 “为什么?”沈飞霜目光一闪,一句话问得魏长青有点发懵。 “呃……”魏长青摸摸下巴,微微反咬合嘴唇道:“成为庄中的弟子就可以学真正的本领了,这难道不好么?” “你为了什么?才想学到真正的本领?”沈飞霜总是要追到问题的终点,魏长青却是脑筋单纯,这回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为,我是男人嘛。”魏长青突然眼睛一亮,总算把心里的想法换成了语言。他笑着拍拍自己健壮的肩膀:“如果有变得更强的机会,当然是要抓住的,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然后,我就去仗义江湖,帮助所有弱小的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飞霜的眸光凝凝一沉,好像有风吹过了那湖银蓝色的寒水。 “你这人真是单纯。”沈飞霜微微一笑:“小孩儿。” “什么?你比我小吧?”魏长青撇撇嘴,胡乱地揉了一把少女的头发。 沈飞霜却不说话,而是暗暗按住了胸口。 学成本领,然后仗义江湖?这也是她如此认真想要寻求蜕变的缘由么? 不是的。沈飞霜心中划过清晰的声音,隔着胸膛掌贴心跳。 每当听到这诡奇世界中那些传说,那些辉煌,她心中就会不停翻滚着滚烫的浪潮,哪怕将她从前蝼蚁不如的生活弄得更加悲惨,她也没有停息过这种悸动。 那不是什么仗义江湖的单纯向往,沈飞霜清楚知道自己没那么高尚,一心想着别人,想着苍苍众生。 如今的她,只能拼命为自己考虑,为自己争取真正的人生。 “飞霜?”魏长青清澈的声音响起,将沈飞霜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她干脆合上草纸本子,侧耳听了听柴房外的人声:“你该归队了。” “总觉得每次都集合得太快。”魏长青有些扫兴地叹了口气:“我很喜欢跟你说话的。” “我说话这么闷。”沈飞霜抱起草纸本子,起身将手伸向魏长青。 “可是……就是觉得跟你说话很开心呀。”魏长青拉着她的手起来,完全没有说谎的破绽。 他也是平凡到别人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但是也会想着抓住每一个变强的机会。对于沈飞霜来说,他就是与众不同。 眯了眯眼睛,沈飞霜眼中的柔光在烛光下如透明琉璃般闪动。她回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荷包:“给你的。” “哎?”魏长青失落的面容亮了一下,接过荷包掂了掂:“飞霜,这是……” “杏仁酥。”沈飞霜俏皮地眨眨眼睛:“我们的秘密哟。” ------------ 第十一章 两人 “沈丫头,真感谢你来帮忙。”这么多日子过去,当日那破烂嗓门的厨娘沙哑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没变。 算起来,这厨娘算是葬剑山庄中唯一对沈飞霜态度和善的人了。其他人不是忌惮着闪躲,就是看怪物一样在少女背后指指点点。 若非高贵的庄主对沈飞霜特殊用了些心,她仍是蝼蚁般的存在。 在戳断脊梁的敌意眼神中,沈飞霜仍然随时都能摆出暖如春阳的乖巧笑容,异色琉璃般的眼瞳中水光波波。 新徒选拔大会的准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也是最忙的时候。做得一手好活计的沈飞霜却总是抽出丝丝的空当,跑去也是十分忙碌的内厨帮忙。 她的大力气正是内厨最需要的,那个厨娘很欢迎她。沈飞霜总是歪着头笑盈盈地说话,看上去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给你。”这日,沈飞霜又在内厨帮完忙,袖子挽得高高的站在那里擦汗,然后厨娘端着个盒子递给了她。 “谢谢。”沈飞霜接过盒子,揭开一角就看见了里面小巧的杏仁酥。 “小丫头嘴很刁呀,就喜欢吃甜的。”厨娘在沈飞霜纤细的小腰上拍了一把:“可别吃成肥婆了。” “我力气大,自然胃口大呀。”沈飞霜俏皮地挤挤眼睛,解下围裙熟练地叠了两叠递给厨娘:“我先走了。” “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赶上准备选拔大会活儿多,等大会做完了就没什么事了。”厨娘在身后叫道。 沈飞霜轻盈地撩帘跑出去:“知道了。” 被少女擦肩而过的几个人看着她轻灵跑去的姿态,都不由得回头遥遥看了一眼。 出了厨房时夜色已临,沈飞霜抬头看着遥天上稀疏的星光,一路跑向从前作为训练场地的园子。 因为训练艰苦,有些原本只是想借着选拔大会做跳板出头的人忍不了,稀稀落落半途走了许多人。训练场地就减少了,这片园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偏凉。 只有些没派上用场的材料凌乱堆在这里,等着大会结束后再着手收拾。 柴房中通宵点亮的昏黄烛光融合着月色,淡淡的蛐蛐声更加令人神爽。 没了人来的园子更符合沈飞霜的心意了。她轻快地踩着月光一路跑到柴房,四下环顾无人推门进去。 “啊!”仿佛被开门声惊了一下,一道人影高高地栽倒下来。 沈飞霜吓了一跳,早听到乓当一声摔地的声音,连忙跑过去看。 这一看,少女忍不住鼓起樱唇扑哧笑开:“长青,你……你干什么呢?” 魏长青跌坐在地上,有点眼冒雪花地揉揉脑袋:“我……” 他面前有一个仰倒的椅子,再配上魏长青的身高能一直够到房梁。 沈飞霜忍笑上去拉他起来:“把影子拉那么高,你也不怕别人发现你。” “都在这儿这么些日子了,没人来的呀。”魏长青一身青色劲衣,看上去风姿潇洒。若不是眼神中流转的童真般的清光,他应更具成熟的男子魅力。 不错,这两人已在这柴房中暗会十几日,自从训练场地减少、此处人也罕至了之后,这里简直成了两人专属的地界。 沈飞霜把椅子扶正:“你刚才在做什么?” “呃……”魏长青挠挠后脑,抬起手指向上一指:“老鼠。” “老鼠?”沈飞霜眨眨眼睛,仰头转圈看了看:“哪里?” “刚才好像听到了老鼠的声音。”魏长青认真地眯起眼睛:“我怕你真看见老鼠就会害怕,所以想找找看。” “你是神经过敏了。”沈飞霜在太阳穴上画了个圈,把盒子双手递了过去:“先吃点东西吧。” “飞霜你真好!”魏长青一把拿过盒子,揉揉沈飞霜的头发笑道:“自从认识了你,我的杏仁酥就有着落了。” “我的价值就是一盒杏仁酥呀?”沈飞霜抱起手臂,故作不满地嘟了嘟嘴。 撒娇是每个少女天生都会的,但是尺寸一旦把握得微妙,那纯净的娇嗔就会变成勾人的诱惑。 沈飞霜此时还不知道,她那天生的娇嗔姿态,比任何一个女子都多出了太浓的风情。 以至于魏长青有点看呆,脸上又开始发烧:“我是说……” “好了好了。”沈飞霜又噗嗤一声笑了,拉着魏长青躲到柴堆中间围出的空地上:“上次做到哪里了?” 说着,少女足下一划,做了个最基本的跨马姿势,两臂一转握起手爪。 “哦!”魏长青刚吃了块杏仁酥,还没嚼完就鼓着腮帮凑了过来,将沈飞霜的肩拔直了一些,又轻轻一捏:“力气不够紧绷,再使劲!” 说这话的时候,魏长青的孩童气稍稍一收,眼睛中也有了摄人的光华。只是那样子,总一看还是特别认真的孩子模样。 沈飞霜却像个更听话的孩子,立刻照做,整个姿势也更加英姿勃发。 “这就对了。”魏长青满意地点点头:“下盘一定要稳,出招才有力。” 说着,魏长青轻轻踢了踢沈飞霜的脚尖:“往后点。” “这样?”沈飞霜照做,她眉目间紧凝的严肃之光让她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圣洁。 魏长青咽下嘴里的杏仁酥:“飞霜,你很有天赋呀。” 沈飞霜保持着这个姿势,她不笑的时候,一双银蓝色冷眸让人不敢深看:“你说过好多次了。” 是的,在这十几日的时间里,两个人一直相约在这柴房中学功夫。魏长青虽然不是多么聪明绝顶,但却肯下苦力、稳扎稳打,功夫学得十分扎实。 沈飞霜央他教她,他也十分认真,两人达成了亲密的默契。 魏长青在十几日的教授中,的确看出来沈飞霜有通透的聪慧,学得快还肯下功夫。而且她的眼中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神采,每次学武都绷起最大力气要求自己成功。 他没有问沈飞霜为什么一定要学功夫,还向往着比普通武学更上一层的仙术修炼。但同为习武人,他能看出来沈飞霜心中的热烈。 这个少女,如此强力地鞭挞自己努力着,是为了什么呢? “飞霜,把那套掌法做给我看。”魏长青闪到一边,专注地看着沈飞霜。他现在只想看着她,连最爱的杏仁酥都可以不碰。 “是!”沈飞霜拿出了弟子对待师父般的尊敬,纤纤玉手立刻翻转,掌形、拳形飞快变化,如同推开波浪一般划过空气。 脚下也是灵活地踏着有力步伐,却不僵硬,而是带动整个娇躯如飞鸟起舞般轻灵旋转。 淡淡的风声却蕴含着强劲的力气,沈飞霜充分利用自己天生力大的优势,在掌法中注入了大力,使得她一招一式并没有女子缺陷的绵软,反而刚劲不输男子。 “变化快些!”魏长青的确十分严肃,但他那纯朗的眉眼间仍满满是清澈的光,让人不自觉专心以对却又心口暖暖。 他走过来,和沈飞霜并肩而立,修长清壮的胳膊凌厉一伸,紧紧地握起铁拳:“拳头可以快速给予敌人一击,但形状僵硬,容易被化解。” 沈飞霜紧凝眉眼点点头,再看魏长青手臂一挥化拳为掌:“而掌法轻灵游刃,有很大变幻空间,你是女孩子,也正好有柔韧多变的特点。” 他快速一转,闪到沈飞霜面前拍拍她的手臂,又将它拉得更加有力挺直:“最好是在该重击时重击,该灵活时灵活,这样才能做到攻守兼备。” 沈飞霜细细的手指握起的骨爪像极了鹰隼的利爪,快速一摆化成掌,又像薄薄的一片利刃。 魏长青点点头,后退一步做好起步姿势:“试试看!” “打你么?”沈飞霜深吸一口气。 “别客气!”魏长青毫不含糊:“我们这些侍卫就是如此受训的,一旦面临武道敌手,就绝对不能手软和犹豫!” “那我不客气了!”他倒是没想到,沈飞霜果真不客气,她那如画的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是尖锐如针刺的战意。 好像是天生融化在她血脉中的战意,压根就没有手软和犹豫的成分。 少女低喝一声,身形疾速移动翻转身形,一记骨节尖利的拳头就当胸打了过来。 魏长青立刻眼神一凝,侧身躲过这记拳头,小臂竖直格挡住沈飞霜的攻势,迅速腾出另一只手握拳攻去。 拳头直冲沈飞霜下巴而去,她高高一仰身子,柔软的娇躯不须特殊训练也是如此轻敏。 魏长青一个扑空,沈飞霜上身一绕从他的拳头下钻了过去,眨眼绕到了他的背后。 他刚要转身再攻,沈飞霜玉足一转踢中他的小腿,再弯身一推便夺去了他大半平衡。 “哎呀!”魏长青有些站不稳,一个摇晃的瞬间沈飞霜再度出手,又是一记凌厉的拳头打去。 魏长青双手一合,牢牢攥住少女小小的粉拳,顺势一拧将沈飞霜整个身子凌空转了数周。 沈飞霜有些发晕,落地却及时控制住身形,抽出另一只手化掌攻出。 魏长青双手用于挡住沈飞霜的拳头,紧急弯腰躲过沈飞霜的掌,顺势转身抓住了少女的肩窝。 “咦?!”沈飞霜吃了一惊,没等反应过来,魏长青又顶着她的腋窝将她整个举了起来。 按照常理,这一招就是用来把人高举过头再摔下去的,魏长青自然不会这么做,顶着少女转了几圈就把她踉跄放在地上。 沈飞霜摇摇晃晃退了几步,拍拍额头驱散眼前的金星。 “刚才那一招,若是真遇到敌手,你现在就摔在地上了。”魏长青笑着叉起腰,纯和的眉眼间既有孩子气的得意,又有善意的安慰。 “还是差些呀。”沈飞霜叹了口气,有些发喘地拍拍胸膛。 “不过已经很棒了。”魏长青肯定道,他总是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掺假:“当初我们侍卫训练时,多少大男人都不能学得如你这般快。” “不用安慰我。”沈飞霜一定神,呼啦一声一拳破开短促风声打了过去。 她刻意扑空,打向魏长青的脖子一边,他轻轻歪头就轻松躲过了。 “说真的呢。”魏长青怕沈飞霜真的不信,有点着急地解释着。 沈飞霜脸上严肃的寒冰骤然消融,换上灵秀的笑容用手肘推了推魏长青的身子:“逗你玩呢。” “啊。”魏长青松了口气,转身把盒子端到沈飞霜面前:“你也吃点。” “这是给你拿的……”沈飞霜刚摆着手说了半句,突然目光一凝寒气漫目,拉着魏长青蹲下身:“嘘!” “咦?”被嘴里的半块杏仁酥生生卡住,魏长青刚要咳嗽却被沈飞霜捂住了嘴。 “糟了!”沈飞霜粉耳一侧,灵敏的感官捕捉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 第十二章 奇果 魏长青眉眼一瞪,心里一急也避讳不得男女,紧紧抓着沈飞霜的柔荑含含糊糊挤出一句低音:“往这边来了?” 沈飞霜紧张地一点头,连连拍着魏长青的肩膀催他动作:“走!” “往哪儿走?”柴房一共这么大,勉强可供藏身的柴堆也容不下两个人都藏好,魏长青小孩儿般纠结起眉毛。 “弯腰!”眼见魏长青高挑的身形实在目标过大,沈飞霜不客气地拍了他后背一把。 魏长青听话地赶紧半蹲,被少女拉着紧急绕过柴堆跑向后窗。 “呃……我的、我的杏仁酥!”走了半道,魏长青灵光一闪,整个眼神都要错乱了。 那个盒子果然就放在柴堆边上,沈飞霜也一眼就看到了。可是就在这空当,清晰的脚步声已经马上就要进门了。 “你先出去!”就算速度不一定比魏长青快多少,但沈飞霜心知自己到底身形娇小,比他好藏。不由分说,少女显出一股比耍横更能让人立刻听话的气势,一把拉开了连接果树地的窗子。 清冷的夜风细细吹入,却被两人的紧张动作搅得混乱。 魏长青倒真是没注意过这个窗子,一看到眼前幽暗纵深的树林就有点懵了。 这个青年单纯认真又和善温暖,可说是哪里都好,就是这脑筋有些锈慢的性子实在是让人头疼! “进去呀!”沈飞霜等不得,直接抬起玉腿踹了魏长青后腰一脚。少女力气不小,当即把他半身踹了出去。 而她则立刻转头扑向柴堆,抓过那个盒子就赶上去。魏长青已经翻出了窗子,正紧张地探出头来连连冲她挥手。 看准这个动作,沈飞霜干脆地把盒子朝他扔过去。魏长青赶忙一接,盒子还是磕了他额角一下。 没等反应过来,魏长青眼角边就掠过一道娇影。沈飞霜的身手真是无师自通的灵敏,难为她穿着裙子还能这么快。 “关上!”压低了声音,沈飞霜的嗓音听起来就像坏了嗓子的夜莺。 “哦!”魏长青和她一人一边,身手拉下了窗子,一个翻身并肩跌坐在墙根底下。 屏住呼吸,他们两个静静地对视一眼,互相做了个“嘘”的动作。 淡淡的开门声吱呀闪过,就紧接着他俩关上窗子的动作,有人进了柴房。 “真是的,这片园子也没什么人来,都成堆杂物的地方了,还要巡视啊?”有不满的声音嘟囔着传来,一点精神也没有。 “行了,你都抱怨一路了。咱们庄主的认真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起来若是没他的这份认真,葬剑山庄哪能这么有地位啊。”另一个声音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一阵脚步声就朝窗子这边不断接近。 “这木柴味道真闷,开窗子透透风。” 这句话在墙根下的两人头顶响起,这两人立刻一边一个捂住嘴巴。 要开窗子,难保不就着这动作四下看看啊! “来!”沈飞霜在这片果林中吃过几回果子,现在只能凭着这根本不算认路的经验闯一把了。 魏长青立刻弯腰跟上,两人半蹲半爬赶紧窜向果林深处。 幽暗的月空之上,丝丝铁青色的雾气游离开来,将地上一切都笼罩成迷蒙。 一片薄光投射下来,是前来巡夜的仆从打开了窗子。他果然扒着窗沿四下看了看,深深吸了几口清凉夜风似乎畅快了许多,又自寻乐趣地往墙根上看了一溜。 同伴似乎在催促走人,那仆从便关了窗子,抹去了映照在这片暗夜中的唯一一片暖光。 果林中浓密树枝微微一动,两颗脑袋靠在一起扒拉开枝条,还不敢走出来。 “好险!”确定安全了,魏长青咳咳地拍拍胸口,这才把一直卡在嗓子眼里的杏仁酥碎渣咽下去:“要是被发现了,那可不得了!” 侍卫和侍女,孤男寡女躲到人迹罕至的柴房里来,就算不是如葬剑山庄这般庄规森严的地方,到哪儿也都说不清楚。 这点沈飞霜心里明白,因此也是大大松气。她最不喜欢节外生枝,本就知道自己能力尚不足,需要颇为小心努力才能暗暗地为自己铺好路,若是出了类似这种意外的岔子,那就真难收场了。 “给你。”沈飞霜平静了一下,把盒子拍到魏长青胸口上:“就为了这杏仁酥,差点……” “谢谢!”魏长青低声欢笑,颇为欣喜地揉了揉沈飞霜的头发,硬是把她整整齐齐的额发全都弄乱了:“飞霜,你真是个好女孩。” “就因为给你抢回了杏仁酥?”沈飞霜对这个单纯的男子,真是既心觉温暖又颇为无奈,一面用手指梳理着额发一面笑道。 “也不是,你还有其他地方……”魏长青伸出手指,刚想接着说却又没了话语,干脆往嘴里塞了一块杏仁酥含糊道:“总之你就是很好!” “真没办法。”沈飞霜摇摇头,此时夜风穿过果林,带来一阵树木清香和果实甜气混合的美妙气息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寻摸了几下,摘了几个红彤彤不知名目的小果子下来。 “飞霜……”魏长青咽喉有些干,这使他的声音更有种鼓囊囊的可爱之感:“这是庄主特意栽培在这里的异域果种……” “又没人看见。”沈飞霜吃这里的果子已经有十几日了,又解渴又填饱,早就成了习惯。“若是吃什么都要等人同意,我早饿死了。” 就算魏长青思维稍稍有些迟钝,也意识到沈飞霜是在指她过去苦难的流浪生活。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些干涩地咽了咽嘴里的东西。 “喉咙干吧?”沈飞霜又摘下一个小红果子,伸手递给魏长青:“尝尝看,汁水很多。” 魏长青向来是遵守庄规的憨厚青年,就这么躲在夜色里跟一个少女偷吃庄中名贵的果子,总觉得有点心虚。 可沈飞霜又不是没做过偷摸之事。虽然她本性不是如此,但也早就不别扭了。 “拿着呀。”沈飞霜一抛果子,那小红果子轻巧地划了个弧线落下。 魏长青只好双手接住,他确实需要润润嗓子,刚才一紧张咽喉都发干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吃坏肚子。”沈飞霜又拿起一个果子,简单用袖子擦了擦,直接咬下一大口。 她吃东西的样子从不假装矜持,快意吃喝就该如此。 魏长青倒是喜欢沈飞霜这一点,于是也拿衣衫简单一擦果子就往嘴里送。 酸甜的汁水带着微微的红色,一入口便将牙齿微微然后。舌蕾如同久旱的大地张开的裂口,那美味的汁水救命地润泽开来。 “果然好吃。”魏长青十分舒畅地拍拍肚子,欣羡地仰头绕圈看着这些果树:“真不愧是异域渡来的珍贵品种呢。” “总之就是果子啊。”沈飞霜微微一笑,却暗中按了按胸口。她吃这里的果子,总是感觉会有一股淡淡的辣在胸中冲撞。虽然持续时间很短,也没引起其他异样,但没有一次例外,就好像是这些酸甜的小果子附赠的黑色味道。 魏长青则好像没有尝到任何异样的味道,吃了一个觉得不过瘾,自己就拉弯了树枝又摘了两个。 “某人刚才不是还担心,私自吃这珍贵的果子不合规矩么?”沈飞霜笑着打趣道。 魏长青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俏皮地一眨眼睛:“没人看见嘛。” “喂,长青,跟你说正经的。”想起正经事,沈飞霜纯净的笑容立刻一收,银蓝色的眸光在暗夜深处闪烁。 “嗯?”魏长青看向她,却是微微一愣。沈飞霜隐在暗处眸光闪动的模样,像极了伺机欲攻的狼。 一闪而过的危险寒意掠过魏长青心头,他咀嚼果子的动作停了一下。 沈飞霜已经走出暗影,苍白月光淡淡地照在她身上,虽也是阴冷的光彩,但比方才那诡谲的模样好了许多。 她翻开自己认真记画的草纸本子:“我见你们每次训练之前,都要先做一套类似舒开筋骨的动作,出招也就更为有力。我之所以一直欠缺,恐怕缺的就是那舒开筋骨的招法。” 她认真地抬起头:“长青,你把这套招法教给我好不好?” 看着沈飞霜的眼睛,魏长青似是瞬间掉入了幽深的银蓝色寒湖之中。 “……好。”在脑子恢复清明之前,魏长青却已经答应了,然后心里冒出了沉重的疑问。 她的眼睛里,那好像迷魂香一样勾人心神的东西,是什么? ------------ 第十三章 两颗心 葬剑山庄中,活计最多的地方其实是侍卫宿间。因为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人数又多,加之平时守卫甚是辛苦,更因临近选拔大会而日夜训练,洁净之事更不注意了。 一般很少有侍女愿意去侍卫宿间那里做活,因为葬剑山庄森严的庄规,侍卫们全都忍着正值蓬勃的春光遐想,一遇到清丽些的女子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若是侍女深入到侍卫之间帮助打理他们的起居,就算不发生什么?自己心里也够别扭的了。 但是沈飞霜解决了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自告奋勇去了仆从领班那里接来了打理侍卫宿间的活计。因为没人愿意同做,她一个人便担当了好几个人的工作量。 这对她来说都不成问题,接过一个谁都不愿意接手的活计,不仅算是暗中给他人解决了麻烦,不至于惹来疑心,更是轻松为自己心中的计算铺了路子。 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女是在选拔大会倒数几日的时候接过这个活计的,手中的工作量更多于以往。她却是干脆地挽起袖子,将床单被面尽数洗了干净,又把房间各处仔细打扫了一遍。 侍卫们除了各自分队训练的场地,每日的集合武训也没放松。沈飞霜在训练场地边上挤了块地方,一面熟练地晾晒着床单,一面从清香微湿的布料中间探出眼神去。 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又开始训练了,每个人照常做着准备动作。不单是舒开筋骨,更有一套运气化体的动作,似是某种最基础也最有效的调息方法。 这一整套招法下来,每个人的身体就又灵活了许多,增强招数威力的效果立竿见影。 沈飞霜轻巧地手握高杆挑起床单,高高晾在了竹竿上。眸光却牢牢锁定在那些健壮的身影上,银蓝色的眸湖中暗光流荡。 突然灵光一闪,沈飞霜借着宽大床单的掩蔽蹲下身去,甩甩手上的水珠就快速翻开了随身带着的草纸本子在一些人形上添了几笔。 “不错,这一招应是先出腿招……”沈飞霜口中喃喃,快速确定无误后就塞起本子继续干活。 偷学、清洗两种动作同时进行,沈飞霜更强迫自己不能有丝毫的分心,不然头会更疼。 “先到这里!”那面的训练告一段落,侍卫们解散后三两聚集,有的擦汗有的抱怨。 “都是为了那选拔大会,搞得这么辛苦。” “可是谁不想成为庄中的正式弟子呢!听说今年庄主会在新弟子中选出资质优秀的人来,亲自教授呢。” “什么?那不就算是庄主的座下弟子了么?” 一听这个消息,刚才还没什么力气的人们顿时兴奋地私语成潮。 沈飞霜粉耳轻动,从床单缝隙中微微露出一丝眸光。 那个城府如同深渊的男子,半生都未亲自教过弟子,偏她进了葬剑山庄之后,又是亲自告诉她选拔大会的点滴,又是破了从不收徒的规矩。 他那幽深的胸膛里,究竟藏着什么? “飞霜。”轻轻的没有声色的声音响了起来,吹气般拂过沈飞霜耳后。 沈飞霜回过头,蹲在地上扭眉低声道:“别乱抓,我刚洗好的。” 魏长青赶紧收回直接抓在洗干净的床单上的手,掌心的确还是有点脏汗涔涔的,不好意思地招招手:“你过来。” “什么事?”虽然那面的侍卫们讨论庄主亲自收徒的事说得火热,没人有空注意其他,沈飞霜也知道还是小心点为好。 毕竟这是青天白日之下,人多口杂,杂话总是一不小心就会传开。 她走过去,听魏长青低声道:“我把侍卫所学的基本调息方法画好了。” “咦?”没等沈飞霜反应过来应该高兴,魏长青就把一叠叠得整齐的草纸塞给了她。 “我画得笨,你凑合看。”自嘲自己除了练武十分称职之外,其他一切做得都是略有粗苯,魏长青笑着挠挠后脑。 “……多谢了。”沈飞霜略略一翻,那纸张上画的人形虽然有些稚嫩,但看得出十分认真,连经脉的线图都为她标好了。 “我们两个之间就不用客气了。”魏长青摆摆手,随即摸摸下巴:“飞霜,你真的要……” “什么?”沈飞霜娇小的身子藏在宽大的床单背后,已经低头仔细看起了图画。 “真的要参加选拔大会么?”魏长青终于问了出来:“虽然葬剑山庄招收新徒不分性别也不分身份,但是……” “没错,不分性别也不分身份。”沈飞霜抬起银蓝色冷眸,声音平静却似不祥:“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你不怕别人乱说话么?”葬剑山庄中人数众多,爱传风语者也不在少数,魏长青总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这个气质迥异的少女,哪怕如此勤勉乖巧还总有人暗戳脊梁,要是以区区奴婢之身参加庄严的选拔大会,不是更把自己推入阴暗人言的漩涡中间了么? 魏长青有些发愁地拧着眉头。那样子再不过一个小孩儿担心自己的同伴一般,全是为沈飞霜着想的样子。 沈飞霜自然看出来他的担忧,心中不禁微微一叹。只有他这种能说出“为什么要对别人不好”的单纯话语来的人,才会对她好吧? 不当她是蝼蚁,也不在乎她身上隐隐的妖异。 心中的柔软一闪而过,沈飞霜将那叠草纸小心折好掖进腰带里:“不用担心我,长青。” 魏长青还是皱着眉,看着少女幽深的异色眼瞳。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我也要负责。”沈飞霜字字坚定,沙哑夜莺般的磁性声音毫无余地。 随即,她又娇嗔地一撇樱唇拍掉魏长青的手:“真是的,说了刚洗干净的。” “啊。”他才发现自己不留神间又把汗涔涔的手直接蹭在了床单上,微微叹了口气:“飞霜,既然你同我说过要在选拔大会上努力,那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我以为你会劝我不要参加,说什么女孩子就该恬淡守家之类的傻话呢。”这回做着轻松姿态打趣的人换成了沈飞霜,不过她的话并没有让魏长青释怀。 “我支持你的决定。”魏长青认真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个好女孩。” “你今天莫名其妙的,训练累坏脑子了?”心中微有触动,沈飞霜出口却是俏皮的话语。 魏长青苦笑了一声,突然听到了那面号令集合的号角声,连忙转身就跑:“辛苦了,飞霜!” “长青!”看到魏长青的背影快速离去,沈飞霜不知为何心里重重揪了一下,话语快于理智脱口而出。 “嗯?”魏长青赶着过去集合,但还是为沈飞霜的一声呼唤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沈飞霜不知自己怎么到现在还在问,在她和魏长青避开所有恶意的红尘独处了那么多日子之后,在他尽心尽力教她各种初步武功之后。 “对我这么好?”可是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魏长青顿了一下,似是在笑沈飞霜问了比他还要孩子气的问题:“我在葬剑山庄这么久,只有飞霜你肯那样对我啊。” 为他多做活计换来最爱的杏仁酥,为他保守那幼稚而又重要的秘密。 望着魏长青消失的背影,沈飞霜突然有了一种胸口窒堵的感觉。 她看到他转身离去的样子,就好像再也看不到他转身回来一样感到哀伤。 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彼时那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无聊想象,而是未来在她面前敞开的一扇黑色的门。 ------------ 第十四章 体内的东西 暗夜,月寒星疏。 栽满奇种果树的土地上,淡淡地飞绕着青色的流萤。 那萤光似是一触即化的幻象,如绒絮般飘洒飞旋,模糊了树林深处一条清丽人影。 已是深夜,风声却渐显凛冽,似是为更绵长的黑暗铺路的前奏。 风声有些凄厉,似是裹挟了无数低泣的幽灵。一般人身处如此暗夜深林中,早因心中生惧而退去了,沈飞霜却始终安静继续着她的事情。 她并非不害怕,只是竟然开始略略习惯了那些诡谲的声音。那些沉淀在血脉中的幽灵之音,像是低唱着古老的歌句,只给她一个人听。 此刻她清楚地感应到血脉中蓬勃冲撞的力量,四处勾起着中毒般的麻痒,若不全神集中,稍一放松就会被痉挛袭击。 那力量却是妥帖而又舒畅地流淌在她的血脉里,如同混合在细细水流中的微小花瓣。 沈飞霜从明子夕那里知晓,那缠满了不可见的幽灵的阴风,早已深深钻入了她的身体。她没有不相信的余地,也想不出破解的方法。 可是当她极快地掌握了魏长青画给她的调息图示之后,在他惊艳的目光中,她感受着体内融融流淌的针刺般的寒意,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飞霜,这真是不可思议!”魏长青纯朗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沈飞霜又清晰地记起了他真心为她高兴的样子:“我们侍卫长说,能如你这般速度掌握全套调息方法的人,绝对是天赋过人!” “只是最基本的调息方法,没那么夸张吧……”沈飞霜当时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魏长青却坚定地摇头。 “不,这是庄主的说法!”魏长青之后的话语如滚烫的烙印般,深深地留在了沈飞霜的心上:“这套调息方法是庄主亲自创制的,不仅能引人进入修炼正途,而且能暗中测出一个人的资质高低!” 明子夕?有关于那个男子的一切,沈飞霜都情不自禁地相信。 他那常常细细眯起的星眸,就好像融化了所有神秘的星辰轨迹一般高深莫测,他所做的事也如灯塔般引人追寻。 也就是说,这套沈飞霜偷偷学会的调息方法,却是一击中的地测出了她天生的资质? 测出了她隐藏在胸膛深处的,滚烫血液的来源。 想到这些,闭眸运功的沈飞霜心神浮动,体内那些四处游窜的阴气也仿佛伸出了无数冰冷的绒毛,不断地撩拨着她体温上升。 耳朵里那诡异的低啸声不是来自夜风,而是来自她的身体深处。 “呼――”沈飞霜长出一口气,将魏长青偷偷教给她的功法全部温习了一遍,又凭着自己的感觉变换招数,拳掌交错打着套路怪异、无章可循的招法。 于是这片深深果林中的夜风,更加纷乱地卷动起青色流萤,贴着少女的身形凌空飞转。 脚下的青草发出沙沙响声,沈飞霜运功时似是发出了无形之气,引得这片草地发出更浓烈的植物味道。 越是周身疾转、全神运功,沈飞霜越觉体内鬼声冲撞更强。终于忍不住那针刺般的寒气,她长呼一口气停了下来,有些眩晕地扶住一棵树干。 这一扶晃动了细细的树枝,一个果子啪地掉下来砸中她的头顶。 “唔!”吃了个痛,沈飞霜弯腰捡起那鲜红色的小果子掂了掂,倒真觉得口渴了。按照以往的习惯,她仍是简单一擦果子就送进嘴里。 这数日来她总是这么练功,独自躲进夜黑风高的树林,运完功就摘几个果子解渴。总会在胸中弥漫开来的辣也变得熟悉,反而成了一种暖暖的惬意。 魏长青因为在做选拔大会最后的冲刺准备,也有几日没来陪她了。 这仿佛缠满了低泣幽灵的黑夜,就好像只剩下了少女一人。 吃完果子,沈飞霜擦去唇角残余的汁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颇为不自在地扭动着关节。 好像是痒,又好像是哪块皮肤发了烧,总之就是觉得不舒服。 “嗯?”沈飞霜本来想再练一遍身法,却被身上的异样弄得脑门发热。神经质般下巴贴肩转了几圈,她猛地僵了下来。 细细感觉,那股熟悉的辣又在胸中沉淀,但这回有所不同。 仿佛激起了之前吃下所有的果子累积的热辣,沈飞霜只觉一股热气如蛇一般飞速冲上咽喉,双颊立刻烧得通红。 火烧般的热气奔向全身经脉,她清楚地听见深藏在体内的那些阴气,活物般扭摆痛叫起来。 “啊!”沈飞霜重重把手里的果核摔了出去,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浑身痉挛地抱紧肩膀。 这热辣在体内不断撞击,就像要生生把她撕裂一般。 沈飞霜突然后悔,吃了这么多日奇珍果子都没事,她也就放松了戒备。怎么就没想到每次吃完果子都会异样出现的热辣,是个会逐渐累积的危险信号? 不及细想,那热辣之气如同非要撞开什么东西一样,持续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唔!”沈飞霜忍不住这撕痛,痛极生怒奋起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大地上。 一圈青草立刻被碾得粉碎,如同寒冰渐碎一般的声音迅速弥漫开来。 那是黑紫色的细小虫子一般的光丝,眨眼间如同有毒植物生根一样将地面染出一圈血色! “这是!”沈飞霜拼命翻身起来,粗喘着气瞠目看向双手。 顺着双掌的掌纹,一道道凸起的紫色青筋还在鼓动,在苍白月光下散发出妖艳光芒。 一股无处发泄的暴戾之气紧紧抓住心尖,沈飞霜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狂乱的低嘶,拼命起身四下胡乱转看。 握成尖锐骨爪的手就像急着要撕碎什么东西,随便什么都行! 体内的热辣之气与融入血脉的阴气双双交融,体内的某扇门马上就到了洞开的边缘。 “可恶!”银蓝色眼眸骤然一睁,散发出类似猛兽撕碎猎物之时勃发的凶光,沈飞霜转身直奔一棵生长数十年的粗壮树干,双拳一错连续打了两记重拳。 拳头所触之处,树皮上立刻散开毒药般的黑紫色光丝,然后那粗壮到需要数人合围的树干裂成了十几片,轰然倒了下来。 漫天飞舞的尘埃遮蔽了月色,更是惊起了夜鸟纷飞。 沈飞霜也震惊了,转身飞跑向前一扑,才勉强没被树干直接砸中。 她使劲晃晃头,刚才终于发泄了出去的戾气也平息下来。而那段热辣与阴气融合,全都化入血脉之中,如同回了家一样自然而妥帖。 沈飞霜一时有点发懵,顺势跌坐在地上呼呼低喘。手上的黑紫色光丝顺着掌纹沉淀入肤,筋脉火热地一鼓一鼓。 用力拍拍额头,沈飞霜这才恢复了精神,立刻发觉身体有些异样了。 长时间吃下奇果累积下的热辣,化入血脉后就像彻底洞开了某一扇门,让沈飞霜全身都感觉到了轻松。 她站起来,试着将那些基本招法做了一遍,身形灵敏得就像是常年习武的人,一招一式也更加有力。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招数,到了她那融化了黑紫色光丝的手中,也仿佛被魔鬼推动了一把般威力加倍。 她停下来,望着掌心隐隐闪烁的有毒蛇牙一般的光芒,发现随着手指拿捏的动作,那光也会随着或明或暗。 也许她能控制这光?沈飞霜脑中闪过一个想法,集中精神运转双掌,那光也跟随她的注意力集中到掌心。 只觉掌心热得厉害,沈飞霜灵光洞开,翻手一掌击向地面。 果然有一团紫气轰地落下,向前一路猛冲扫开一片青草,连根拔起露出光秃秃的地面。 化气为攻,那已不是基础的功夫所能做到的。在长期的偷学过程中,沈飞霜也了解了许多有关修炼的零碎知识。 她有些发愣地立在原地,那化气为攻的手法。虽然只是最初步的程度,但也属于――仙术的范围! 无师自通,真的到如此程度了么? 沈飞霜感受着体内阴气细细的流动,一阵无法名状的惬意涌入心头,整个人好像从里到外都被冲刷干净了。可是她立刻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她轻松击倒了一棵粗壮且珍贵的果树,而且发出了强烈的轰声! 最好趁附近守卫没来之前溜走,沈飞霜很满意自己总是能快速清醒权衡利弊,不会轻易被惊呆。 她深深看了一眼隐在阴暗月光中的高高悬挂的果子,然后飞快沿着小路跑了。 她的身形异常轻敏,脚步几乎是腾空的,就像是飞行术的雏形。 断裂倒地的树干上仍飞舞着灰尘,无数被压烂的果子淌出的汁水染红了土壤。 暗夜下,一道幻觉般的模糊人影闪现出来,深深地隐在浓密交错的树枝之后。 一丝微笑的齿光一闪而过,那是欣赏美景般满意的笑容。 ------------ 第十五章 战 明霞万里,紫气东来。 朝阳普照下的葬剑山庄更显出亭台入云、楼宇巍峨的气势,遍地生起淡淡雾光,如仙宫祥云般缠绕飞旋。 清风徐来,送来花香阵阵、鸟啼声声。这气氛却无恬淡,只因葬剑山庄校场中央高台之上,四面迎风飘扬的锦旗猎响回旋,一股隐隐的睥睨山河的气势四面八方扫荡开来。 今日正是葬剑山庄新徒选拔大会,来自人界江湖的贵门名流悉数到场,更有浪迹红尘的少年侠士慕名而来。而本庄参会的人员更是周身紧绷,一身热血渐渐沸腾。 比武高台由黄金铸成,天光下显出尊贵华彩。百级高阶之上,居高临下设有数个尊位,供于身份非凡的江湖人士安坐观战。中央一张紫檀华椅正是庄主明子夕的位子,前方设有一张香案,青烟袅袅下安放一把白玉宝剑。 宝剑剑柄上生动雕刻一具盘龙,龙口大张似是随时要吞风吐云。 校场上早已是人声鼎沸,热烈却不混乱。庄中侍卫有序排列,负责守卫的分错侍立,参加选拔大会的则脱下盔甲换上劲衣,分组立在高台之下。 长风卷动,云影渐散。鱼白色的朝晖渐渐退去,烈烈日光当头倾洒。 正在日影移动的时刻,数道异色华光从天而降,所掠之处带起耀眼虹光,交缠飞舞直冲百级高阶而去。 光芒落地后,现出数个英挺人影,其中一身月白绣金的华贵长袍的明子夕,更如群星拱卫之下的明月般光彩逼人。 “参见庄主!”山呼之声如潮扩散:“参见众位名士!” 这些人中有的折扇遮面,风流倜傥;有的英武刚劲,眼露烈光,在明子夕的示意下纷纷入座。 看定这群风采超凡的人,人群中一点银蓝色暗光淡淡一眨。 沈飞霜抬起头,在山呼之中抿起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高阶之上睥睨众人的那些人,便是如今这动荡世界中,能手揽风云的人么? 冷眸转动,沈飞霜仔细扫过那些人的身形,似是要把他们从皮肉看进骨骼,暗暗捏紧了手指。 她在藕荷色长裙中传了一件贴身劲衣,是最粗制的素白色,却包裹出一身精健的线条。 就在今日,她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 “诸位!”只需真气微微一沉,明子夕便可将他那清冷嗓音传遍人群,如波涛翻滚般震慑人心:“今年新徒选拔大会的规矩,与以往相同,只有一点相异:我明子夕,将会在选拔出来的十名新人中挑选一名,作为我的座下弟子!” 那传言是真的!将要参会的年轻人们顿时发出惊喜的吸气声,眼中明光更是瞬间热烈了百倍。 在这般容易互相感染的热烈气氛中,沈飞霜还是面如凝雪、不语不动,只是目光缓缓一动,盯住了风华玉立的明子夕。 也许是错觉,他在说那话的时候,星子般深邃的黑瞳仿佛与她的目光碰撞了一下。 好像是磁石微微靠近了铁块,但还不想立刻把它吸过来。 “好!”明子夕长袖一挥,锦旗翻卷的声音更加激烈:“选拔大会,现在开始!” 传令官按照以往的规矩,凭名单叫上人来,进行高台一对一之战。若有一方摔下高台,便告失败。 这规矩简洁狠厉,全无余地,正是明子夕信奉的处世准则。 随着一对对的参会者对战结束,那渐渐腾起火星烟雾的黄金高台上更是弥漫起狂热的气氛。不参会的人群也是意志高昂,既像尚武,更像看戏。 “下一组,魏长青、白云踪!” 一声清烈锣响,两道修长健影自人群中高跃而起,如飞鸟腾空般双双落上高台。 沈飞霜立刻仰起头来,纤巧的下巴绷起了紧紧的弧线。 魏长青还是青丝高束、一身青衣的模样,严肃的眉眼间全无即将对战的杀气,不过就是孩童般极度的专注。 而他对面的那个年龄相去不多的青年却是周身冷肃,冷得像一块伸出尖刺的寒冰。虽也是十分俊朗,但绝不像魏长青那样令人亲近。 那个名叫白云踪的长着柔顺红发的青年,恐怕更是个没人理的异数。 “喝――”两声清喝交错,魏长青足下一踏摆出鹤形,双拳紧握随时欲出。 白云踪却是凝立不动,两手始终背在背后,倒是有一股高手般处乱不惊的气度。 “开战!”同前面数十次对战一样,一声惊锣拉开武斗帷幕。 魏长青耳闻锣声,立刻飞动身形,几步便抢到了白云踪面前,一记凌厉手爪击向对手脸面。 始终凝立的白云踪骤然一睁微眯眼瞳,褐色瞳仁中闪出流云一般呼啸的光彩,灵敏偏头轻松让魏长青扑空。 魏长青立刻收住脚步,回身就是一记铁拳。 他出拳又重又快,是令对手头痛的优势。 在热烈的气氛中始终无动于衷的沈飞霜,在此时也不禁暗暗捏起了拳头,心中不断低唤:“长青,专心呀!” 可就算魏长青毫不分心,白云踪也总能快他一步挡住招式,那些飞快的乱拳被连续左右拍挡开来,充满了一种戏谑的意味。 两人从高台一边一直打到另一个边缘,一直处于守势的白云踪半足踏上台子边沿,突然掌凝气劲重重抓住魏长青的手腕,积蓄已久的力气一气迸发。 “啊!”魏长青力气已耗许多,白云踪却是气劲丰沛,直接将他拽向了摔下高台的边缘。 人群中发出交错低呼,沈飞霜也急了,一张冰霜般的花容上浮现出火苗似的红晕:“长青!” 她的声音不算高,很快被淹没在人群的声音中,那深沉独特的磁性却一路冲进了魏长青的耳朵。 “喝!”魏长青心中一震,立刻回神翻转身形,半身凌空抓住白云踪的手臂狠狠一推。 白云踪眉眼微变,毫无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煞气,反扣住魏长青的手腕狠狠一收手指。 这个动作瞬间压住了魏长青的脉道,他立刻感觉整个手臂酸麻起来,力气也使不上了。 “哼!”白云踪低哼一声,双臂合力竟是将魏长青凌空举了起来,要知道对方是跟他体型相差无几的健壮青年! 惊呼潮起,白云踪仿佛十分享受这被惊艳包围的感觉,一鼓作气奋力将魏长青高举过头摔了下去。 要是真摔到地上,魏长青肯定会断数条骨头! “长青!”沈飞霜顾不得其他,双手拢口高喊了一声。这一放大声音,她那夜莺般略显沙哑的声音再也掩饰不了天生的奇特,震撼了许多人的耳朵。 众人惊讶地看向那个急得冒汗的少女,那个生着妖异眼瞳、从不露出喜怒的怪人。 “飞霜……”魏长青眼前幻光一闪,突然掠过了沈飞霜递过点心盒子来的模样。 她笑语盈盈,眼睛里有令人猜不透却莫名怜惜的深邃的光。 “嗯?!”刚要脱手把对手扔下高台,白云踪却一声低呼,竟被魏长青半身倒弯扣住了腰背。 这下白云踪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踉跄连退仰头摔倒。 魏长青顺势挣脱,空翻数周落在不远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扭过头,在人群中急切寻找着一个身影。 “这笨蛋,不要分心!”沈飞霜狠狠跺脚,闪出恼怒光芒的眼睛更加显眼了,魏长青马上就看到了那一点凌厉的银蓝色。 “对,不能分心!”魏长青连忙回神,就在这空当,白云踪一个鲤鱼高跃倒头下冲,双臂一挥扫开一股腾腾白雾。 众人更加震惊,那个不过是庄中侍卫的小伙子,哪里学来的这种招数? 侍卫们学习的不过是最基本的武功,说白了也就是肉搏,只有更高级的护卫们才能学会这种招法。 这明显是调动真气化为攻势的招法,已是仙术的范围! “哦?”一直悠悠静坐的明子夕身子一倾,颇感兴趣地轻抚下巴看定高台。 目光一瞥,白云踪似是远远感应到了庄主感兴趣的目光,胸膛里更是骤然一热。 “唔!”魏长青也有点懵了,只好气沉丹田猛一凝力,双手向上死死抓握住白云踪的手臂。 那腾腾白雾立刻缠满了魏长青的手,一路飞旋包围他的上身。一股阻塞呼吸的沉重感荡入每一寸血脉,魏长青立刻觉得胸腔憋闷,眼前全是金星。 他已看不清白云踪逼到咫尺的面容,却能看见那个青年眼中凛凛的凶光。 一声裂响,魏长青脚下裂开一圈碎痕,阵阵黄金碎沙飞扬而起。 气劲的震动如狂风呼啸,白云踪在一片惊声包围下一声沉喝,双手卷动白雾给了魏长青重重一掌。 “啊!”魏长青单凭体力架住白云踪,根本不抵那已是仙术的攻势,当即被凌空击飞出去。 “长青……”沈飞霜也震惊了,樱唇上裂开一丝血口,不可思议地瞟了一眼翻身落下、一身傲气的白云踪。 而魏长青凌空倒摔下了高台,在一片飞扬的尘埃中身影顿消。 就连围拥在高台下的人群也没看清他到底怎样了,总之那个眉目纯净的青年摔了下去。 “我宣布,白云踪胜……”传令官站起身,一面提起朱笔想要勾画,一面捏起了敲锣的金锤。 “等等!”正在此时,一个沙哑夜莺般的女声高高响起,仿佛带着千万条钩子,逼着所有人不得不听她说话。 在无数针刺般嫌恶又惊讶的眼神包围中,沈飞霜飞跑上前几步,高高一指战台边缘:“魏长青、魏长青他没有摔下去!” ------------ 第十六章 意想不到的对手 每个人的眼瞳都扩大了一圈,只见沈飞霜伸出尖刃般的手指指过去:“他抓住了台子的边沿!” 所有目光刷刷顺着少女的指向望过去,果然看见魏长青像只壁虎一样挂在高台边沿上,单手紧紧支撑着身体,试了几次要双臂合用都没成功。 他不稳地晃来晃去,热汗淋漓地滑下脖子。 “上去,长青!”不顾自己身处恶意的目光漩涡中心,沈飞霜双拳紧握,凌厉地看着魏长青叫道。 仿佛听到了美妙的鸟啼,远远百级高阶上的明子夕微微一笑,细细眯起的黑星般的眼眸中掠过类似惬意的光。 “飞霜……”魏长青长吸一口气,沈飞霜的声音就像甘甜的暖流一样注入胸膛,让他挺起全身的力量绝对不能摔下。 只要人没着地,那就不算真正淘汰,传令官便放下了手中的金锤。 近在咫尺的胜利一下子缩回,白云踪目如尖刀地瞪了沈飞霜一眼,几步奔跃到高台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魏长青。 他那双冷峻的眼眸中,缓缓流淌着呼啸的寒流。 “喝――”毫不迟疑,白云踪高高抬起仙鹤一般修长有力的腿,一记劲劈直击魏长青的手。 电光火石之间,魏长青全凭一腔热血奋力一跃,紧贴着白云踪的腿风翻身跃上高台,躲开了那记凌厉的腿风。 白云踪用了大力,这一扑空立刻身子失衡,而一跃而上的魏长青则飞速绕到他身后,一记肘击重重砸在他后心上。 白云踪疼得肩背紧紧一缩,怒气崩爆转身一拳打中魏长青的侧脸。 所谓仙术也来不及重新凝气出手,高台上的状况立刻成了两个健壮青年拼蛮力的肉搏。 战况变得太快,台下人群还在惊眨眼睛面面相觑,沈飞霜的脑筋却是快速一转,银蓝色冷眸中露出了热烈的喜色。 “拼蛮力的话,那个人比不过长青!”看着魏长青在天光下闪出精壮光芒的肌肉线条,沈飞霜也禁不住绷紧身子暗暗鼓劲。 “可恶!”这是白云踪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清寒的嗓音充满了暴戾的怒气,却是渐渐落了下风。 比起招式灵活,魏长青略显粗苯,但如果比拼持续使用蛮力的体能,他却是更高一筹! 而一上来就放了一招仙术的白云踪已经渐有不支,魏长青抓住机会,一气将他逼到高台边缘。 一抹银蓝色闪过眼角,魏长青在看到沈飞霜远远闪烁的寒澈目光后力气奔向顶峰,全力一击打出一记重拳。 “啊!”白云踪只觉天灵一黑,没等反应过来已经摔了下去,身上顿时蹭开了几道血痕。 前方的几道人墙立刻散开,让出了摔倒在地的白云踪。 他的红色长发沾染了许多碎尘,一面晃着头一面略略痉挛地吃力爬起。 “啊!好像太用力了。”那面热血鼎沸的魏长青回过神来,孩童般的纯真又弥漫过眼角眉梢。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拳头,他暗叫不好连忙跑下台去。 白云踪刚撑起半个身子,就看见魏长青朝他伸去的手和温和的笑容:“你还好么?” 紧紧凝起眉眼,白云踪毫不客气重重拍甩开魏长青的手:“滚开!” 魏长青愣了一下,后退一步与白云踪两两对峙。 正在此时,台上响起了一声高亢锣响:“本局终,魏长青获胜!” 听到这句话,白云踪的拳头握出了崩裂般咔咔的响声。 魏长青则被传令官叫回台上,拿到了标注胜者字样的朱笔书符。 人群一如既往地为胜者欢呼,白云踪站在这片不属于他的欢呼声中,缓缓转身看向人群一点。 沈飞霜笑得眉眼弯弯,看上去就是个纯净少女,蹦跳了几下回过神来,与白云踪遥遥地双目对视。 整片喧哗仿佛快速退去,只剩下两个瞳眸极深的人冷冷对视。 白云踪却发现自己不能长久凝视那少女的异色眼瞳,那是两块漩涡,有强磁般的迷惑力。 “哼。”一甩手臂,白云踪避开所有人,一路挤开人群消失了身影。 “呼。”沈飞霜松了口气,抱臂撇撇嘴道:“输不起么?摆出那么可怕的样子。” “飞霜飞霜!”魏长青快活的身影直奔过来,小孩儿炫耀玩具一样把朱笔书符递给沈飞霜看:“我成功了!” “好样的。”沈飞霜轻轻一摸书符上鲜红的字迹,莫名地想到了滚烫的血,眸中一道暗光一闪而过。 “多谢你了,飞霜。”魏长青倏然认真起来,非常郑重地冲少女颔了颔首:“是你的声音把我叫回神来的。” “不,还是靠你自己。”沈飞霜笑着摇摇头,突然眉目一凝,等待着什么一样看向台上。 传令官翻开最后一张对战名单,却有点困惑地挑挑眉毛,没有立刻念出。 趁着兴致热烈还在等着下一场对战的人群全都看向传令官,气氛有点僵硬起来。 “呃……”传令官挠挠眉心,远远回头恭敬地看向高高在上的明子夕。 明子夕微阖星眸,淡淡点了下头。 传令官只好声音洪亮道:“最后一组,葬剑山庄少庄主明如虹对……” 刚听到大小姐的芳名,人群一阵期待的低呼,然而很快这气氛就冻住了。 “沈飞霜。” 就连魏长青也有点愣住了,跟着所有人一起刷地转头看定沈飞霜。 一丝惊讶的光闪过眉宇,但沈飞霜很快就平静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等等,飞霜!”眼见沈飞霜一副坚定不让男子的气势,迈步就要上台,魏长青反而急了。 “怎么了?”沈飞霜停住脚步,侧过一只眼眸问道。 银蓝色的眸光因为神色如冰而显得迷离,就像折射着模糊幻光的彩色镜面。 “你要跟大小姐……”魏长青不理解沈飞霜怎么能这么淡定,明如虹可是庄主的掌上明珠,修为不凡,和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 他们还是脚踏大地的凡人,明如虹已经开始驾驭浩瀚的仙风了。 “嗯。”沈飞霜点点头,竖起大拇指一眯眼睛:“不用担心,长青。” “你说不用担心……”魏长青刚要再说什么?却猛然回神觉得气氛不对。这可是庄严的新徒选拔大会,不是他和沈飞霜互相抚慰孤独的柴房。 这空当,沈飞霜已经上了高台,一身藕荷色裙摆迎风轻飘。 明如虹却未出现,长空上只有细碎流动的浮云。 云影在沈飞霜姣好的面容上洒下浮影,她突然一转手,将那层裹出翩翩女儿之姿的外裙迎风扯离。 那素白色的贴身劲衣更勾勒出一段鹤势螂形的少女娇躯,肌肉线条流畅有力,窈窕腰肢却又暗放妩媚风姿。 这个经过多少苦难风霜的少女,立于长空风云之下,却是这般动人的本色! 魏长青微微瞠目结舌,和所有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看定沈飞霜。 “刺啦――”比沈飞霜更引人注意的光彩出现了,只见高台上四面旗帜同时摆向一个方向,高高指向云光席卷的高空。 “是大小姐!”一阵惊羡的呼声流散开来。 应着这呼声,一道清丽人影从天而降,足踏粉紫两色极光,黑发飘扬衣袂如舞。虽是蝴蝶般翩然的风姿,落地却是一声巨响,整个高台立刻被震得一颤。 震颤的余波直扫沈飞霜,她立刻向后退去,一直被这震波逼到高台边缘。 明如虹还未出手,高下却似已然立判。 收起流风,明如虹周身光华渐渐散去,飞扬的黑发也重新卷成俏丽的小辫子落下肩头。 她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沈飞霜,左手负于背后,掐起了优美却暗藏杀机的指形。 大小姐和侍女,同样以参会者的身份踏上高台,进行一战! 明如虹身为庄主千金,地位自然高高在上,但到底还没有正式拜在弟子群中。这既是证明实力的机会,又像是什么幽深的布局。 无论怎么看,对战双方实力相差都太过悬殊。虽然众人实在不知道那个喜怒无形的沈飞霜是怎么敢参会的。 沈飞霜却是几步跑回高台中心,足下一错摆出起步姿势,修长的手指如尖刺般握成手爪。 这充满武斗力量的姿势虽然十分标准,但看起来还是胜算堪危。 “沈飞霜……”明如虹盯着沈飞霜,黑玉般的眸子深处旋起寒流。那日海棠丛中的一幕尖啸着在脑中旋起,让她无法挺起惯常的目中无人的骄横。 众人都认为这场比斗根本就是毫无悬念,亲历了那噩梦般一幕的明如虹,却偏偏不这么认为。 “大小姐。”沈飞霜虽然是准备出手的姿势,却还是先微微颔首行礼。 “哼。”明如虹低哼了一声,紧皱眉眼才能掩饰不安。 心头突然一暖,明如虹听到一个清冷慈祥的声音幽幽传入脑海:“放手去打吧!虹儿。” 转过头,明如虹遥遥看了一眼父亲,他温柔地冲她轻轻一点头。 始终不知道明子夕为何会做这样一个安排,明如虹却无法拒绝最爱的父亲。让她惊讶的不仅是父亲默许了沈飞霜这样的人参会,还让心爱的独女与其对战。 好像在明子夕的心里,暗暗地期盼着沈飞霜能够踏着选拔大会的跳板重获人生一般。 “为什么?”明如虹咬紧牙关,一股烈火刷地烧过眼瞳:“为什么爹会对你这种死丫头上心?!” 一想到多年来只注意着她一个人的父亲,突然分了一份心思去对待一个蝼蚁般微不足道的丫头,明如虹心中的不安瞬间被恼怒压过了。 “沈飞霜!”明如虹足下一转,娇躯轻侧的瞬间已然抽出了背后的手指,立时拉开一道尖锐的明光:“我看你是真有些惑乱男人的天分,但是你,不该撞到本小姐手上来!” 听到这声气势压人的娇喝,众人都忍不住浑身一冷。 高高在上的明子夕却是淡然地轻抚手指,似是等戏开场等了许久的看客,终于看到好戏上场了。 ------------ 第十七章 魔鬼的外皮 真正的修炼者能将真气以任何一种形式发出,即使是一声高亢的呼喊,也能荡开威力。 随着明如虹一声娇喝旋开寒风,高台上扬起一片黄金色的迷离风沙,所有人的耳朵都震然一痛。 沈飞霜轻轻皱眉,那令人心生既似沉沦又似恐惧的复杂感觉的银蓝色瞳眸,死死地盯住了明如虹。 明如虹心中一冷,那种感觉又冲上心头:被什么危险的狩猎者,当做猎物盯上了! 真想杀了这丫头!明如虹咬紧牙关,想起父亲说过“放手去打”,这句话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心里突然涌起热烈的杀意。 既然父亲说了这句话,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论及功夫,明如虹和沈飞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出身高贵的少女自幼修炼,沈飞霜就算半路偷学了点东西,又如何比得上? 这场战局的结果似是十分显见,众人也没了跟着紧张的兴趣,只如看戏般等待明如虹好好教训沈飞霜一把。 “喝――”明如虹明眸一眯,整个人如溶于水中一般瞬间移动,衣袂就像融化的水墨般倏然消失。 下一个眨眼,明如虹已经抢到了沈飞霜面前。而后者还端着那标准的起步姿势,周身紧绷的力气让她的速度顿时落下一拍。 “沈飞霜!”明如虹双掌翻飞,粉紫两色极光在掌心疾速交融,瞬间扩大成一圈耀眼光辉,直冲沈飞霜脸面打去:“我厌恶你!” “呃!”沈飞霜从来不敢小看明如虹,她心里十分清楚她们之间差的是多深一道鸿沟,但如此全神提防还是被抢了先招。 一记火辣剧痛劈面散开,沈飞霜眼冒金星地踉跄后退,身子顿时软了许多。 借着对手后退的惯性,明如虹一气呵成又起一掌,极光上下翻飞如流萤乱舞,一股强劲流风呼啸打向沈飞霜胸口。 一上来就如此快速地出现压倒性局面,人群中不禁传出阵阵低语:“真是不自量力!” “哗众取宠!想让人注意她想疯了,敢跟大小姐动手!” 在一片不屑的寒冷话语中,只有魏长青紧紧握着双拳,眼睛里似是要冲出火苗来:“为什么?飞霜?” 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站上那个高台?那无情的招数和刻骨的疼痛,不是女孩子该面对的! 仿佛听到了魏长青微微颤抖的心语,沈飞霜灵感一掠般睁大眼睛,忍痛疾速弯腰,如同柳树迎风折断般身子一低。 这个动作速度极快,千钧一发间躲过了明如虹狠厉的掌风。 掌风劈头蹭了过去,倒拔起了沈飞霜数缕青丝,血花立刻飞溅开来。 同时明如虹一个扑空,低呼一声急踏法步,轻盈身形如蝴蝶逆风疾飞般倒转过来,狠狠揪住沈飞霜的领子。 沈飞霜刚躲过那致命一击,立刻又被明如虹卡住衣领,呼吸顿时全都倒流回去,脸面涨得紫红。 人群中发出冷冷嘘声,那些不屑的眼神和恶意的言语汇成另一阵风暴,全都打在了沈飞霜身上。 “你究竟以为你是谁?!”明如虹恼怒挑高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急奏的琴弦,那琴声能将人的耳膜生生撕裂:“爹说让我放手去打,这结果是什么你可知道?!” 沈飞霜发不出声音,脑后激烈一痛,乃是明如虹揪住她一把头发将她倒摔过去。 此刻的明如虹爆发了魔女一般的戾气,比平时的少女娇蛮多出了几分真正意欲致人死地的杀气。 台下的嘘声也收敛了许多,人群被大小姐的恶状震住了。 “砰咣!” 沈飞霜被明如虹揪着头发摔在地上,**立刻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一片青丝都被染红了。 闻着那温热的血腥味,明如虹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翻身死死压骑住沈飞霜,握起玉拳照准她的眼窝打下去:“你这双眼睛,最令人厌恶!” “啊――”一阵惊呼传来,人群都惊呆了,这已经不是比武,而是一边倒的凌虐! 而百级高阶之上,那些修养超绝的名流们也微微一动,似要说什么?却被明子夕一抬手指礼貌止住。 “看就是了。”明子夕微微一笑,声音如掠过水面的微雪般轻飘即逝。 就在一句话的空当间,忽听高台上一声骨节相撞的清脆响声,气氛顿时凝固了。 沈飞霜死死抓住了明如虹骨节尖锐的拳头,那拳头只差半寸就能打爆她的眼窝。 两个少女都浑身微微痉挛着,使上最大力气互相对峙。明如虹越是用力,就越是压制住沈飞霜的呼吸,两人都露出了银牙咬碎的狰狞模样。 沈飞霜银蓝色的瞳眸眯成一线,那里面决不放弃的寒光如同眩惑的镜面,竟使明如虹有了眼痛的错觉。 “你这死丫头!”明如虹愤怒地低喝一声,腾出另一只手握拳打下。 还没等拳头落下,沈飞霜却在浑身都被压骑住的劣势下生生腾出一条腿,奋力上踢正中明如虹后背。 “呀!”明如虹大吃一惊,到底是千金小姐的身子,盈盈玉背立刻荡开剧痛,重重地咳了一下。 这一松劲,沈飞霜顺势翻身,将明如虹整个从身上掀了开去。 两个少女对着后滚几圈,身上脸上都沾染了灰尘。 漫天扬起的黄金沙子将清澈的天光也遮蔽了,天地间显出一种昏黄的肃杀之感来。 两人粗粗低喘着,各起姿势忍痛对峙。 瞠目结舌的人群中间,魏长青的眼中却渐渐凝起欣喜的光,全身都跟着使劲:“飞霜,不要放弃!” 他说过支持她的一切决定,也真切地看到了她那么渴望重获人生。选拔大会这个跳板,对她而言是什么意义不待多说。 魏长青也不管对方可是尊贵的葬剑山庄少庄主了,此刻他的眼里只有沈飞霜。 “呼――”却是明如虹抢先一步恢复精神,仰天深吸一气玉腿一蹬,娇美身形如仙鹤腾空般高高跃起,凌空翻转荡开一阵粉紫色旋风。 旋风立刻形成尖锥之形,尖头直指沈飞霜。 刺痛的气劲席卷全身,沈飞霜周身立刻划开一道圆弧,混乱飞起呛人烟沙。 双眼都迷了沙子,沈飞霜一时视线模糊,只看到一道粉紫色直冲天灵猛落下来。 正在此时,沈飞霜血脉内突然一阵冲撞,深深藏在身体中的那些阴气被激烈的战意触动,迅速汇聚成强劲的力道。 借着这力道,沈飞霜全身骤然充满了灵巧而又刚劲的气息,就地一翻飞速躲开旋风尖头。 明如虹再次扑空,心中暗惊沈飞霜的身法怎么会如此敏捷。就算意识到这丫头可能是偷学了些什么东西,倒是心机不浅,但怎会到这种程度! 不及细想,明如虹怒气勃发贴地掠身,在旋风中心神凝真气,一双星眸中运转开浩澈光彩。 双手上下一合莲花指,一团真气凝聚的耀眼光球蓬勃生出。 她已是拿出了威力不差的仙术来对付沈飞霜,这个眼中刺一般哪儿都让人不舒服的丫头,今日一定要让她…… “什么?!”没等心中凶狠的低语落地,明如虹便感觉全身一阵僵冷。 她那运转着强力光球的手被沈飞霜狠狠扣住,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之中! 沈飞霜顶着旋风当头的斥力,一头青丝迎风乱舞,露出一张眉眼如冰的面目来。 她自然不懂不能迎面直接接触真气的道理,却是真的让全身真气沸腾的明如虹僵在了原地。 紧贴着明如虹手掌的掌心渗出淡淡黑光,沈飞霜微微抿唇,似笑非笑地盯住对方震惊的眼瞳。 那夜被奇果精气清荡全身,一下子洞开了天生的奇妙气劲的感觉,活生生重现在沈飞霜的脑海里。 追寻着那种感觉,沈飞霜仿佛能听到血脉里那些幽灵般的低泣,能感应到掌心每一丝力道的走向。 “不可能……”明如虹嘴唇发白地喃喃着:“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怎么回事?!” 是那种被虫子钻进肌肤的感觉!寒气瞬间荡遍明如虹全身,她看到极细虫子一般的黑紫色光丝千百条缠绕上手指,然后快速地在皮肤上蔓延开来! 手掌顿时冻掉了一般失去知觉,那寒气却在往明如虹内心深处钻,将她整个灵台都搅得混乱。 眼前只剩下一片魅惑的银蓝色,就像是不知名的怪物安静敞开的口。 “呀――”沈飞霜生生把明如虹差点脱手击出的光球压灭了回去,然后紧抓着她的手指向后逼退。 明如虹神识动荡,根本分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觉身体软绵绵地被沈飞霜一直推逼后飞。 她没有感觉到多大的痛楚,却感到了比痛楚更糟糕的心被挖空一般的寒意。 “大小姐!”僵硬了许久的人群终于回过神来,眼见沈飞霜已经把明如虹逼到了高台边缘,大小姐半具娇躯已经悬空了。 “停下来!”传令官也忍不住了,明如虹可不是什么参会者,她是庄主最爱的独女:“沈飞霜,你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传令官霍然立起,却耳闻一个回音悠长的清冷声音,浑身一悚连忙回身行礼。 明子夕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风姿丝毫未乱:“这是比斗,没人有特权,这正是我从小教给虹儿的。” “可是庄主……”传令官呢喃了一句,一看见明子夕倏然一凝的瞳光立刻收了声。 “让我看看……”明子夕不顾任何人的眼光,微微倾歪身子支住侧脸,全神盯住高台上那个周身围绕着蓬勃黑光的少女:“让我看看那东西的力量!” “唔呀!”半个身子都已悬空的明如虹终于回过神来,反手猛推着沈飞霜胡乱叫道:“沈飞霜,你疯了么?快放开本小姐!” 虽是强作骄横的语气,明如虹眼底的惧意已经出卖了她的恐慌。 沈飞霜微微歪头,前不久还做着那样完美的谦卑姿态的侍女,在这一瞬间露出了令人无法直视的邪气本色:“大小姐,你现在可是我的对手啊。” “你……”明如虹强试调动真气,却被已经蔓延上小臂的黑紫色光丝压住了所有力气,血脉中只有一片空虚的冷。 “面对武道敌手,绝对不能心软和犹豫!”重重吐出一句冷如寒铁的话,沈飞霜只觉自己的心念在这瞬间与脑中魏长青的声音重合了,一股火山喷发般的气劲冲出血脉。 从前那把她弄得无比悲惨的对风云的滚烫向往,她就是这么热烈地盼望着,让它变成重写人生的踏脚石! “啊呀――”明如虹只见眼前闪过一丝邪气的银蓝色光华,整个人就头脑一黑,高高倒跌了下去。 “大小姐――!”侍卫们惊呼抢上,几乎叠了个人墙去接明如虹。 正在此时,一道微不可见的冰蓝色薄光轻灵掠过,在明如虹身下划开一片透明的结界,稳稳接住了少女的身躯。 所以高台下并没有发出人身落地的钝响,只是激起了一片轻碎的尘埃。 人群都是一副咽喉被掐的表情,连吞口水都做不到。 沈飞霜微微探出半头向高台下看去,只见那些侍卫手忙脚乱地围上了明如虹,而远处正有一队侍女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转过头,她那双银蓝色冷眸还在微微发光,像是雪地里等待捕食的雌狼,看向了传令官。 传令官也是一脸苍白,被沈飞霜这么一盯,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这个平常再不过只是惹人嫌的少女,这是怎么了?是披着凡人外衣的邪鬼,突然暴露了如此狰狞的真面目么? “请问,你不是该宣布战局结果么?”沈飞霜走过去,微微喘着指了指桌子上的黄金锤。 传令官吞吞口水,有些发颤地拿起黄金锤,击出的锣声却似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响亮:“战局终,沈……沈飞霜胜!” 没有得到任何的欢呼,因为人群中没有谁能发得出声音来。 沈飞霜却是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全身酸痛得像要散架。那刚刚融入血脉没多久的力量,这么激烈地使用果然吃了苦头。 她侧过眼睛,眸光含笑地远远看向人群中的一个人。 魏长青有些呆愣地举起手来,朝她轻轻挥了挥。 “这嘛……”百级高阶之上,不自觉绷起后背的明子夕缓缓放松全身,幽黑的眼瞳深不可测:“很让我满意呀。” ------------ 第十八章 三瓣花 那荒谬又铁定的事实顺利降临:庄主明子夕收了此次选拔大会中最优异的新人为徒,也就是沈飞霜。 这是江湖名流明子夕第一次亲收弟子,还是一位出身卑微的女弟子,人界立刻哗动,深不可测的人言漩涡又在沈飞霜眼前展开。 然而少女却顶着险些打伤大小姐、又似乎身怀邪术这样的指点,越发把玉挺的腰背挺得笔直。 在接到明子夕关于拜师仪式的书帖后,沈飞霜有一种全身都被清风冲荡了的感觉。不管这具身体里从前塞满多少尘埃、多少屈辱,渐渐清洗然后重换灵魂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她在偷学功夫的同时,还央着魏长青教她识了些字,正是为了看清那些转变命运的字迹。 此刻,明子夕亲手写下的清劲字迹还在脑中盘旋,沈飞霜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她拿着大水瓢,哗啦啦往木桶里倒着温水。 水温正好,里面泡了几种药叶,有些微苦的甘香散发出来。 溶溶水声如低奏弦乐,听得沈飞霜更是心神通澈。装满了一桶温水,她灵巧地拎了水桶就走,华灯微光在她眼角眉梢洒下柔和的影子。 少女轻灵的脚步一路接近一个房间,青木地板上微微的有些水迹,一股浅白的水雾袅袅散出。 吸了一口空气里湿润的水汽,沈飞霜站在门口弯腰探头:“我说?” 刚说了一句,里面突然传出吃了一惊胡乱摆手的拍水声,可以想见里面那人应是险些摔了个跟头:“……飞霜,你真来了?” “说过要来给你送药水的呀。”沈飞霜看着那扇屏风,后面隐隐映出一个高健却略显慌乱的影子。 “哎呀,负责给侍卫送洗浴的水,那是侍女的职责。”魏长青有些结巴:“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庄主马上就要正式收你为徒。” “所以还没正式收徒,我不还是侍女么?”沈飞霜骨子里的狡黠又冒了出来,她就是喜欢看魏长青一着急就咬自己舌头的单纯模样,他的眼睛里总是没有杂光。 “唔……”比起口舌伶俐,魏长青果然一句话就败下阵来,缓缓地滑进浴桶里挠头道:“唉!若不是真被那个白云踪弄伤了,就不至于麻烦你……” “你瞎客气什么呢?”这么长久以来,他们两个互相保守对方的秘密,互相顶着庄规温暖彼此,沈飞霜不认为那些客套的言语对两人而言还有什么意义了。 干脆地提着水桶进门,沈飞霜抿嘴笑着拍拍屏风:“放心,我不会偷看你洗澡的。” 魏长青脸上一烧,捧起一把水赶紧扑到脸上:“我又没说……” “啊!你是说我可以看啊?”沈飞霜轻轻一靠屏风边缘,作势要探进头去。 “不要闹了,飞霜!”脸上的火烧一下子转到胸口,魏长青憋了口气像是小鱼逃跑般钻进水里。 “可是我总要给你倒水啊。”沈飞霜踢了踢脚边的水桶,听到一阵咕噜噜的水泡声传出。 魏长青露出脑袋浮在水上,从前侍女伺候侍卫们洗浴,都不过是放满了一桶水就算完事,从没半途来添过水。这情况他是第一次遇见,面对的又是沈飞霜,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你藏好了哦。”沈飞霜嘿嘿一笑,有力的纤臂高高一举,端着水桶就闪进来。 “飞霜!”魏长青还在那里发呆,吓了一跳立刻一个扑腾又钻进水里。 洗浴间都是由萤火灯照明的,因为洗浴会令人全身放松,太亮的光芒容易刺激人眼。再加上温润水光的映照,整个洗浴间内显出一种迷离的气氛来。 魏长青在水下抬起眼睛,盈盈水波之上,他能看见沈飞霜棱角模糊却仍是清丽的面容。 她的银蓝色眸光,不管何种环境下都如此耀眼。 没等魏长青抚平胸口的火烧,一桶水就哗啦啦地注入进来,搅得浴桶内翻开波浪。 憋不住气了,魏长青只好当着少女的面浮出来,别扭地靠在浴桶边缘上。 看到他小孩儿一般的窘促,沈飞霜一面倒水试水温一面笑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呀。” “飞霜……”魏长青看着沈飞霜纯净的笑容,她眼睛里融融的柔波简直要把人心融化。这个少女有一种天生的魔力。虽然明如虹曾说过的那句“天生有些惑乱男人的天分”有些过分,但仔细想想,竟真是这么回事。 他这个正值青春的男子,看着那样温柔似水的沈飞霜,只感觉头脑有些混沌了。 “这些药叶已经泡软了,你可以顺便把它贴到受伤的地方。”沈飞霜拨动着水流,将那些药叶都推向魏长青。 “哦!”魏长青赶紧回神,捏起几片药叶仔细端详:“真没想到那个白云踪有那么大的手劲,硬是把我的手臂掐出凝血来了。” “那不光是手劲的缘故吧。”想起那个一头红发、目如苍隼的青年,沈飞霜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盯住自己时散发的尖刺般的敌意。 虽然他让自己不舒服,但沈飞霜还是能冷静地看准一个人的好坏。 “你是说他用的仙术?”魏长青一面在水下用药叶摩擦着手腕,一面孩童般微微扁嘴:“到底是从哪儿学到的?” “有一些最基本的法门,并不需要真正去学习,只要到了时机,潜藏的天分就会被激发。”沈飞霜低眸拨动水花,柔软的睫毛在她眼下映出一排细碎的影子。 那就像是两片稀疏摇晃的树影,围拥着隐在树林深处的清冷的银蓝色湖潭。 “呃……”魏长青听到这么道理缜密的话。虽然知道沈飞霜心智上十分成熟,说话早已不似懵懂少女,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沈飞霜俏皮地一眨眼,甩甩手上的水花道:“我有体会呀。” 魏长青更是发懵,但沈飞霜好像就是要看他发懵的样子般再也不说了,拎着空桶转过身:“我出去了,你可别在那里咬舌头了。” “那个……”虽然从沈飞霜进来开始他就一直别扭,她真的要出去,魏长青却是本能般哗啦一声把手从水里伸出来。 那是个请求留下的动作,魏长青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想看见沈飞霜不在身边。 “啊?”沈飞霜身子轻敏,已经出了屏风了,又探回半个身子来。 “没事……”魏长青一转身,赶紧把自己大半身全都藏在水里。 “真是个小孩儿。”沈飞霜歪歪头,刚要走开却好像眼睛被烫了一下,脸上的少女纯情倏然消散,换上了略带圣洁感的严肃。 她仔细地盯住某一点,还没等看清楚,那东西就晃着隐入水中。 那是魏长青干脆把整个身子都藏进水里去了。沈飞霜眨眨眼睛,放下空桶回身又走进屏风,哗啦啦拍了拍水流:“喂,长青。” “咦?”魏长青背对着沈飞霜钻出水来,有些困惑地回过头。 “别动呀。”沈飞霜挥挥手让他再次转过去,认真地盯住他的后颈。 “飞霜,你在……你在看什么?”魏长青的声音有点发虚,他几乎能感觉到后背上针刺般的目光。沈飞霜的眼睛就像是无形的武器,一道目光就有针扎般的触感。 “长青,你脖子后面……”沈飞霜点了点自己的后颈:“好像有个印记。” “啊!你说这个?”魏长青松了口气,还以为沈飞霜突然因为什么事这么严肃起来。那丫头严肃起来的时候,真是让人情不自禁地全身发寒。 “那是我的胎记。” 听到魏长青的话,沈飞霜摸摸下巴凑近了一点,少女微凉的呼吸淡淡地掠过他的后背。 他只好抿嘴僵硬地趴在那里,有些不自在但更有些莫名的惬意。沈飞霜这样注视着他,他感觉很好。 “是朵花么?”沈飞霜看清了那胎记的形状,纤纤玉指在空气上画了几圈:“是朵三个花瓣的花。” “我一直以为只是三个圆点呢。”魏长青吐吐舌头,回想起自己胎记的形状,那还是小时候乱照镜子时看到的。现在仔细一想,确实是朵三瓣花的形状。 沈飞霜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三瓣花形状的胎记。胎记呈现凝血般的殷红色,像是浸透了尘土的血迹,又像是即将燃烧起来的火苗。 她就像是要透过这胎记,深深地看向什么深渊底部一样,银蓝色的眼睛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了火烧般的热度。 那个胎记像是要烙在她的眼睛里一般,几乎带着一种叫嚣存在感、要她一辈子注意着它的诡异感觉。 “呼……”沈飞霜仿佛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就在耳朵深处呼啦啦响了起来,竟觉有些眩晕,赶紧收回目光揉着太阳穴。 “飞霜,你怎么了?”魏长青回头看见沈飞霜有些头晕的模样,担忧地皱起眉毛。可是他随即一僵,微微歪头仔细感受着身体上掠过的异感。 后颈上的胎记,好像被加热了一般微微跳动起来。就像是千百年生锈没动的锁眼,突然感受到了钥匙的接触。 两个人都这样别别扭扭地被心中的莫名异感弄僵了,还是沈飞霜先恢复精神,从眩晕中抬起头来长呼一口气:“我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总能唤回魏长青的精神来,他全身轻轻一抖,敲着额头喃喃道:“我又是怎么回事……” “我真该出去了。”沈飞霜清清嗓子,回过头露出春光般的笑容。在迷离的水光下,她细长的眼角有些微微上翘,显出一股天生的妖媚来。 “谢谢你啊!飞霜。”魏长青赶紧捻起一片药叶笑道。 “客气什么呀。”沈飞霜蝴蝶般闪了出去,一闪而过的倩影像是长长流动的水墨般停在魏长青的眼中。 闪出门去,沈飞霜轻抚有些窒堵的胸口,半明半暗的光影遮住了那幽深的银蓝色湖水:“那不只是胎记……一定不是!” ------------ 第十九章 仪式 “入葬剑山庄庄主明子夕座下,须歃血为誓,向皇天后土发下毒愿。饮尽杯中血酒,自此便是明子夕独门弟子,脱凡入圣、誓求仙道。” 清冷坚韧的声音如雨打玉阶,声声回环冲荡在灯火辉煌的殿堂之内。 这是葬剑山庄的祭祀殿,如佛塔般供着先祖排位,明黄灯火如同忠魂凝视的眼瞳。 明子夕一身绣金青袍,耀眼金丝勾勒出一片浮云流光之纹,青色又如苍苍翠竹,更显出挺拔削峻的身形来。 银白长发如瀑落下,尾端轻系的明珠缎带无风自摇,乃是被明子夕周身淡淡萦绕的真气微风带动。 说完那些话,明子夕站在金烛环绕的祭台上回过身来,如同隐在迷光朦胧的梦境中般看向台下的少女。 沈飞霜身着黑色劲衣,左肩上绣着一枝花叶纷飞的海棠。墨色长发高高束起,全无一丝碎发落下,露出一张神色庄严的桃花玉容来。 她柳叶般的细眉锋利地上挑,英气凛凛不让男子。 明子夕深深地看着她,看向那银蓝色湖水的深处。 “飞霜明白。”沈飞霜听着丝丝回音,仿佛看见四面墙壁上的古老壁画浮动起来,似是被明子夕的声音勾起了生魂,将要活生生地贯入她的身体。 颔首行礼,沈飞霜已经不再做侍女那般款款的礼数,而是按照明子夕的吩咐,学会了修炼武者那样刚劲利落的颔首礼。 黑发落下肩头,将她半面脸庞遮成阴影。 明子夕微微眯眼,瞳孔似是黑夜里最遥远的星芒。他淡淡点头,袍袖一挥荡起数道冰蓝清光,如乱萤般疾速缠绕化出一张香案来。 那把刻着盘龙的白玉宝剑安放于上,又有两盏暗金酒樽摆在两旁。 “上来。”明子夕的声音里少了令沈飞霜神迷的温暖,全是寒铁般不容犹疑的威慑。 沈飞霜上了烛光围绕的祭台,她的前方就是高塔般森瀚延伸的牌位。她仿佛能感到无数魂灵就盘旋在她的头顶,深深地注视着她。 两人相对而立,都是长身玉立的形貌,眼眸如冰、严肃逼人的气势更是相像,恍惚间仿佛真是一对父女一般。 明子夕手掌一翻,化气为锋凭空抛出一把利刃,面不改色直接划破手指。 **立刻滴滴冒出,沈飞霜看到那鲜艳的血色,仿佛看到了什么美景一般眸光微闪。 那色彩,就像是遍地揉碎的红色残花。 明子夕将血滴入酒樽,转手将利刃递给沈飞霜。 沈飞霜早已习惯疼痛,也是眉目不动利落地划破手指,但是她在那瞬间仿佛闻到了清晰的血腥味。 她的血似乎超人的冷,凝聚着能直刺胸口的残忍味道。 一滴略显浓紫的深色血液滴入酒樽,更像是致命的流毒。 静静看定那滴血,明子夕从微阖的眼皮之上露出一线瞳光:“飞霜,此酒饮下,你就再无退路,只能永远忠于我的座下。若要放弃,只有现在。” “飞霜为何要放弃?”沈飞霜也是淡淡一抬眼睛,那银蓝色的幽深瞳孔,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对面那双黑洞般的瞳子。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明子夕又是那般隐隐引导的模样,不过眼下他这块强磁,是真的要将沈飞霜那块寒铁彻底吸来了。 他一张手掌,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饮下吧。” 说着,明子夕当先双手合捧酒樽,饮酒的姿势优雅动人。 沈飞霜与他相对着端起酒樽,仰头将杯中血酒一饮而尽。 自己的血有种黏稠的苦香,像是什么药劲浓烈的毒花般在咽喉中缠绵流动。沈飞霜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轻轻放下了酒樽。 空了的酒樽像两道无底的黑洞,满满环绕的烛光也无法照亮一丝,就那么放在了香案上。 “来。”明子夕伸出手,恍惚间让人错觉那是拥抱的前奏。 沈飞霜顿了顿,伸手握住了那修长的五指。 明子夕的手掌分不清是寒冷还是温暖,那暧昧的温度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神秘。 沈飞霜微微有些目眩,随即被明子夕拉着手,双手交叠着放到白玉宝剑之上。 “黄金台、白玉剑,这就是剑道名门的尊荣。沈飞霜,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我明子夕的亲传弟子,你已没有过去,只有未来。” 一句话,就仿佛将沈飞霜过去的苦难生生抹杀了一般,也如魔咒攻心般低低地提醒着她:她必须割离过去的一切,才能轻身站上命运的跳板。 目光微闪,似是有风暴疾速刮过沈飞霜的脑海,随即她抬头坚声道:“是。” “行礼吧。”明子夕松开手,双手负背气度如雪。 他松手的瞬间,沈飞霜的手感到了痛楚的空。 她却是立刻稳住心神,后退几步单膝跪地:“弟子拜见师尊。” 香案上的盘龙玉剑似是应和这句话,发出了低低的嗡响。 那声音虽然低沉,却像隐忍的低吼一样饱含着令人颤抖的哀怆。沈飞霜心头一紧,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那把玉剑。 明子夕却是悠然伸手,轻轻一按玉剑便停止了这嗡响,微微一笑道:“起来吧。” “多谢师尊。”沈飞霜行礼起身。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明子夕齿光洁白。 沈飞霜又听到了这句话,但觉内涵已经变化。 “你天生就该是修仙之人。”明子夕轻轻点头,目光深处似乎打开了一扇门,引导沈飞霜回想起选拔大会的一切:“从你决定承受更多的艰难偷学功夫,还要站上选拔大会的高台之时起,你就不再是过去的你。” “飞霜的重生,应是蒙师尊救我回庄开始。”沈飞霜却是心神一动,想起来第一次睁眼看见明子夕时的情景。他用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是照料着一个懵懂的孩童。 “救你回庄,是我的决定。”明子夕笑着摇头,伸手一指少女:“而此刻的你,是自己在做决定。” 沈飞霜微微眯眼,总觉得明子夕在强调着藏在黑暗里的什么东西。 “自己做的决定,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承担。”明子夕含笑转身,翩翩衣袂柔软落下。 看着明子夕的背影,沈飞霜略一沉吟便点头道:“飞霜决定投入师尊座下,自己决定,自己负责。” “好。”明子夕满意地拉长了声音,像是品味着什么绵长的香气:“我没有看错你。” 说着,他侧过一只星眸道:“从现在开始,我会教你所有的基本身法和武功招式,待你基础已定,我便教你仙术和剑法。” 沈飞霜暗暗绷紧了身子,眼中闪出一丝火苗般的光。 “你可以搬到临近我内院的庭院中去,与此次选拔上来的众位弟子住在一道。”顿了顿,明子夕若有所指地笑道:“你可以选择你的邻里。” “呃?”一心热血全在翻滚的沈飞霜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想要看穿明子夕眼中的深意。 “此次选拔上来的人中,的确有非常讨人喜欢的人呀。”明子夕竟是一副慈父打趣孩子一般的姿态,慈祥与狡黠全在他的眼中。 沈飞霜静立原地,长久地凝视着那个虽已不再年轻,但仍是风华逼人的男子。 那种感觉又加深了,深得像浓稠无法解开的蜜:他那么像她真正的父亲,是她对第一次尝知温暖的对象。 她似是一直陷在黑暗的风雪中,空有一腔近乎可笑的滚烫热血,人生却是渺茫。 然后明子夕出现了,一身翩翩青衣,将她带出黑色梦境。 想到这里,沈飞霜无法自控地轻吸了一下鼻翼。明子夕回过身来,微微前倾身子看定她的脸庞:“哭了么?” “没有。”沈飞霜赶紧轻擦了下鼻尖,银蓝色瞳湖确实瞬间遮住了飘摇的泪光。 “不要哭。”明子夕音如温水,上前去并指轻夹起少女的黑发,替她将发束捋平撩到肩后:“真正的修炼者,不应流泪。” “飞霜会牢记。”沈飞霜颔首,再多看明子夕温柔的黑眸一眼,恐怕真的就要忍不住泪水了。 本以为眼睛已经枯涸,却还是被逼出了水光。 “好了,你去吧。”明子夕拍了拍沈飞霜的肩膀:“刚搬了新住处,你需要适应一下。若无意外,后日我们就开始修炼。” “是。”沈飞霜应声鞠躬,转身就走的姿势轻灵又坚定。她的肩膀不似其他少女那般柔软,而是如坚硬的兵器架般,绷直了力气挺直着。 明子夕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转身拿起了被她喝空的酒樽。 一丝异样的浓稠血腥味还在丝丝缕缕地飘散着,明子夕低头轻嗅,黑眸骤然一紧。 朦胧的烛光内,排位高塔上的字迹模糊地隐入了暗影,仿佛是隐于黑暗的魂灵们碎成了千万缕灰尘。 ------------ 第二十章 真气 “修仙之人必须学会接纳天地灵气,吐息之间尽收自然精华,方可使周身真气融于天地之间,获得最为精粹的力量。” 晨光微露、漫天鱼白之下,明子夕那清冷润玉般的声音淡淡响起,与轻丝浮流的朝霞云光飘渺交缠。 鸡唱不过一遍,明子夕却已按照多年修炼的习惯起身运功。而他的身边,正是一身粉白轻衣、高束青丝的沈飞霜。 少女花容正如破晓朝霞般明润,瞳孔如旋吸之孔,天光霞影尽数被她吸入眼中。 银蓝色寒湖般的瞳孔,更显出动人心魂的光彩来。 明子夕带着沈飞霜立于苍树翠木之间,森森树影间落下碎雾般的晨光,围绕住两条玉立人影。两道影子淡淡摇摆,青丝随风轻摇散发清香。 两人正在做晨起的调息功法,活动全身经脉、吸纳朝霞之气,这是疏通全身血脉最好的方法。 明子夕一面教沈飞霜做着动作,一面眯起沉星般的黑眸仔细观察着她。少女周身流沐着鱼白光辉,粉白衣袂似是融化于天光之中,整个人飘忽轻动,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飞去。 她的身形十分轻敏,刚上手学习真正的修炼功法,却是收放自如、进步神速。明子夕满意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不时伸手摆正她的姿势。 “你要记住,真气是一个人修炼的本源。”明子夕比沈飞霜高出一头多,如一棵青松笼罩翠草一般站在少女身后,宽厚手掌轻扶住她的手臂:“一个人的修为高低,追根究底在于控制真气的能力。若你能将全身真气控制自如,连游丝之力亦能掌握,那便是真正的强者了。” 沈飞霜耳闻明子夕淡淡呼吸就在耳旁,两人身形又轻轻相贴,就仿佛触动了源源不尽的力量源泉一般,精神百倍地全心学习。 “感受你身体里那段与众不同的气劲,试着抓住它每一寸的走向。”明子夕微微躬身,微凉吐息扫过少女耳旁。 沈飞霜脸颊刷地一红,轻咳一声凝起眉眼:“是。” 微阖眼眸,沈飞霜在一片白光朦胧中追寻着内心最深处的冥感,仿佛能反向看到自己的脑海底部。 她感觉到一丝丝冰凉的风在血脉中游走,阴柔而又暗藏刚劲,全身上下被一种莫名舒畅的酥麻包围了。 “当你想控制真气的时候,你的灵识必须始终紧紧抓住气劲,将它引向要去的方向,并凝结成你想要的招法。”明子夕继续引导,轻轻握住少女柔荑攥成拳头:“现在,试着将真气引入掌心!” 明子夕声调骤然一冷,如同霹雳般的命令语气落了下来。沈飞霜周身一凛,立刻握紧双拳用力扣住皮肉。 双臂一个紧绷,就好像拉直了真气流通的通道,沈飞霜微微侧耳,如同听到了亡灵低语般的细微风声。 “每个人体内都存在着气,但并非都能成为真气。一般人修炼,需要多年累积才能造就深厚的真气,但你却是天生就有强大的气劲沉于血脉之中。”明子夕转了个身,一手负背一手握住少女玉拳:“而那段从荒坟中钻进你身体里的阴气,更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听着明子夕清冷的声音,沈飞霜似乎在幻光明澈的梦境里游走,虽没有睁开眼睛,却仿佛看到了更绚烂的景象。 “你必须控制这些力量。”明子夕重重一握少女的拳头,猛地将她的手腕向上一掰:“现在,把真气引过来!” 沈飞霜吃了个痛,神识反而更加凝聚,画眸微睁低喝一声,用力将掰弯的手腕翻折下来,冲着明子夕掌中推去。 明子夕岿然不动,衣袂翩翩飞舞,人却冷如高山:“我没有感觉到任何气劲,再来!” “喝!”沈飞霜再睁眼眸,眉眼间弥漫起一股烈烈寒气,另一只手化拳为掌,重重在手肘上方推了一把。 她天生灵敏,每个身体部位都能相互协作,一段力气催动另一段气劲,环环相扣的出色体能造就了她惊人的天资。 明子夕看中这一点,所以才加快了训练的速度,让她比别人省去了几年的入门修炼。 而此刻的沈飞霜,掌风一推源源流入血脉,催动臂内气劲加速流动,一气冲入掌心。 掌心立刻灼烧起来,筋脉纠结般的痛楚反而让沈飞霜兴奋,她更紧地握住拳头,身形一动向明子夕逼去。 少女玉拳瞬间变得十分有力,明子夕足下一点,一片冰蓝色流风从足下万缕抽丝围拢上来,将他身体悬浮托起。 沈飞霜飞步前冲,明子夕也就顺势后退,两道身影惊起一地尚未消解的晨霜雾气,风声也仿佛卷动成无数漩涡。 她能看到他慈祥俊朗的面容近在眼前,眼神波如流水,仿佛能直接荡入她的心田般看着自己。 “还不够!”明子夕游刃有余地单手抵住少女的力气,一棵苍松迅速接近他的后背。他看也不看,直接翻转身形蹬住树干,整个身子似是没有重量般飞攀倒挂而上。 明子夕高高离地,一只手拉住沈飞霜全身重量,呼啦一声将她也腾空拉起。 “啊!”沈飞霜吃了一惊,重心突然上升令她呼吸错了一拍,眼前晨光也迅速迷离起来。 清新的树木香气弥漫开来,眨眼间明子夕已经拉着她直奔数十米之高的树顶,丝丝霜尘落入两人发丝之间。 青丝轻飞间,两人碎发不断撩拨过对方面容,似乎带着对方气息直接掠过鼻翼,恍惚间呼吸交缠。 “师尊……”这暧昧的暖意让沈飞霜心跳越发错乱,再加上飞得太高,她控制不住地脸色发起烧来。 “收神!”明子夕微微一笑,却是骤然凝起严肃神色,这空当两人已经上下相对悬浮攀上了最高的树顶。斑驳的晨光千缕洒下,整个世界仿佛倒转开来。 沈飞霜这才发现,刚才一个分神已经漏过了好几波真气,拳头的力气也软了许多。胸膛里那天生滚热的血又翻腾起来,战意胜过了女儿春心。 “呀――”她紧紧握拳,将破碎游离开的真气强力拉回,努力分辨着耳朵里盘旋的幽灵低泣。 精神一集中,那些低泣之声仿佛受到了牵引,纷纷顺着沈飞霜神识指向涌入掌心。 明子夕眉眼一动,只觉紧握着少女拳头的手掌似是被火焰围绕着,温度一路飙升直到剧痛发作。 一丝若有似无的黑紫色光丝小虫般爬上骨节,被明子夕凌厉的眼光一眼捉到。 “呵。”明子夕唇角一勾,突然全身发力向上一转,凌空将沈飞霜整个人抛了上去。 “哎呀!”沈飞霜脑子一懵,身子早就撞破了无数碎叶轻尘,落了满身的碎尘脱空被甩了出去。 明子夕最后与沈飞霜相连的就是握住她拳头的手,他上下倒转地看了她惊愕的模样一眼,笑着轻轻弹开了手指。 沈飞霜彻底被抛了出去,眼看就要撞上坚硬的树干。一道灵光在脑中炸开,她本能般抱膝翻转,凌空转了几周后避开那些棱角尖锐的树枝,双臂大张抱住了树干。 一下子没抱稳,她哗啦啦顺着树干向下滑落了好一段距离,这才在飞舞的尘屑中干咳着停了下来,有些摇晃地甩了甩头。 明子夕则足踏冰蓝流光浮身半空,身上纤尘未染,仰头看着有些狼狈地抱着树干的沈飞霜:“飞霜,你这样子颇像树熊呀。” “师尊!”沈飞霜神色一窘,发了少女娇蛮瞪了明子夕一眼,但是马上就收敛了那小孩儿般的窘态:“您这是做什么?” “该教你身法了,所以如此。”明子夕语音淡然,不觉任何不妥,身形轻旋化为一道薄光高高飞上:“凌云飞行,才是真自在。” 原来是要传授飞行之术?沈飞霜轻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匍匐在下的大地:“师尊就不怕摔我下去?” “修炼者第一本能,就是用所有方法保护自己的身体。”明子夕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所以你不会放任自己受伤,自然就会炼成身法。” 明子夕虽没收过弟子,到底是立足江湖多年的武道名流,传授方法深有一套。 “那我现在……”毕竟离地太高,沈飞霜往下看了一眼就觉得眩晕。 “记着,修仙之人能将真气以任何形式化出体外。”明子夕的声音倏然接近,一把抓起沈飞霜亭亭玉肩,如拎起一只小鸟般将她呼啦一下拉离树干。 “咦?!”沈飞霜惊呼一声,早就被明子夕高高拉上了高空。两个人哗啦一声冲出树顶,一片飞扬碎叶在明光渐烈的晨空中四面飞旋。 有几行晨鸟也被惊起,高高掠上了天际。 沈飞霜被明子夕抓在手里,身上的力气竟有几分惬意地放松了。她将身体重量的大部分都交给了他,相信他能在这般随时会摔得凄惨的高度中保护她。 明子夕温慈地看了沈飞霜一眼,吐息如雪吹在她的耳边:“别分神。” 沈飞霜被那雪一般清冷的吐息刺了一下,浑身一凛连忙回神:“对呀,师尊是要炼我的……呃啊!” 没等说完,沈飞霜突然感觉全身一空,明子夕松开了手,于数丈高空上把她扔了下去。 虽然她天生冷静,不易慌乱,但是这一下子也真是有点头脑空白了。 “师尊!”沈飞霜本能地呼唤着。 “靠你自己!”明子夕掠到一边,双手负背鹤立于流光中心:“我不会接着你!” “呀!”沈飞霜只觉凛风扑面,噎得她呼吸倒流,温暖的清晨也变得狰狞起来。 调动真气!沈飞霜眼睛一亮,凝紧眼眸感应体内的气息,意念集中扯过了丝丝细流般的气劲。 她的意念仿佛钩子,拉着真气冲向她想要的方向。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一股黑紫色雾气疾速冲出身体,马上旋成了轻风围绕住她,飞快下落的少女踉跄着悬浮停在了半空。 嘴里有些凌乱地呻吟着,沈飞霜前扑后弯地踉跄了好几下,终于在软软的风声之上站稳了。全身流转的真气牢牢地抓住她的身体,黑紫颜色就像揉碎的曼陀罗花瓣。 仿佛站在碎花风雨之中的少女欣喜地甩了好几下拳头,高高仰头看向明子夕:“师尊,你看!” 明子夕形如仙人般御风而立,伸手将一缕银白色长发甩到肩后,满意笑着勾勾手指道:“飞霜,跟我来!” ------------ 第二十一章 双飞 他向她伸出手,修长五指间薄光流淌,好像捧着什么耀眼的光源般。 天光风影之下,明子夕那略显霜白的鬓角更添了无数风情,温柔眯起的笑眼像是闪烁的长星。 沈飞霜青丝纷飞,亭亭玉姿立在明子夕对面,一股逼着眼眶渗出水光的柔情涌上心头。 高高一挺胸脯,沈飞霜一把拉住明子夕的手,莹莹玉手被包裹在那温暖的掌心之中。 明子夕微微一笑,拉着沈飞霜积蓄身法,足下冰蓝色流光立时扩大数倍,隐隐合成一片透明的八卦光影,轰鸣一声托举两道身影直冲高空。 这一瞬间,沈飞霜只觉自己化出羽翼般轻灵,天风变得澄澈无比,万缕霞光仿佛垂手可触。 明子夕紧紧地拉着少女的手,身形一转贴了过来,轻轻环住少女腰肢。 这暧昧的姿势却没有一丝邪意,沈飞霜全身都被一种安详的暖意包围了。 明子夕微微躬身,为少女挡住略有激烈的高空流风,拢着她的腰肢道:“飞霜,你看那飞鸟。” 沈飞霜扭过头去,鱼白光辉已是渐退,黄金流液一般明亮的天光迎面打在她的脸庞上,映照着一双银蓝色瞳眸闪烁出眩惑的迷光。 她看到几行晨鸟成排高掠而去,羽翼劲拍、异常自在,高天远穹尽供它们翱翔。 “就像它们一样!”明子夕声音微沉,靠近沈飞霜耳畔轻吐呼吸。 “知道了!”沈飞霜重重点头,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与明子夕轻轻相贴的距离,他温暖的手掌也试着离开了她的腰肢。 被那手掌温暖过的地方,顿时感到一股令人哀伤的凉。 很快稳住心神,沈飞霜转过身去,面向浩瀚的高天浮云,衣袂青丝迎风卷动。 明子夕渐渐松开沈飞霜的手指,眼中既有期待也有令人心动的柔和,那模样完全是教**行走一般的慈父形貌。 “呼……”沈飞霜小心地控制着足下的风,抓住血脉里那些细小的阴风,唇角含笑转过头去,坚定地冲明子夕点了点头。 “这是高空,又是第一次试炼,若是不行不要逞强!”到底担心着这训练太过严苛,如此高度若是真要摔下绝对不是玩笑,明子夕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峰。 “让我试试!”沈飞霜却是一脸明光,再次用力点了点头。 “好。”明子夕顿了顿,松开了少女的指尖。 他松开手的瞬间,沈飞霜只觉周身一空,天地仿佛要倒转一样剧烈摇晃起来。 刚刚控制稳定的真气冲撞起来,呼啦啦把沈飞霜掀得前仆后仰。 明子夕微微举起双臂,随时准备伸手架住少女,声音也凌厉了许多:“冷静下来,仔细感应真气的走向!” “啊!”这晃动太厉害,沈飞霜一时头脑发懵,胡乱拍着双手力求保持平衡。 “再说一次,飞霜!像那些鸟一样!”明子夕一飞冲上,衣袂翻飞如乱蝶飘舞,高高一指天际掠过的鸟群。 努力集中精神,沈飞霜拼命参透着这句话的含义,远远凝视着那些晨鸟。 瞳眸一睁,一丝聪慧的精光掠过脑海,沈飞霜顿时露出了英气的笑容:“明白了!” 随即,她翻转双手不停上下摇摆,形如飞鸟拍打羽翼一般,很快将错乱的真气荡成了规律翻飞的气流。 明子夕瞳眸一亮,轻伸手指鼓励道:“继续!” 得到鼓励,沈飞霜继续按照心中的灵光高抬玉腿,形成一副仙鹤独立之形,足下的流风一下子减少了压力,稳稳地托住了一条腿的重量。 整个身子很快稳定下来,真气又旋成了流畅的风声,沈飞霜立刻清晰地感应到了风中蕴含的力道。 “跟我来!”明子夕满意地点点头,足下一点倏然飞向霞光渐散的远空。 一看明子夕飞去,沈飞霜心中骤然一紧,一心只想紧紧跟在他的身边,本能般催动足下流风将她身体推了出去。 一声飞箭离弦之音,少女身形如一枝利箭般直追而上,竟是眨眼就赶上了身形急速的明子夕。 明子夕微微一惊,随即化作满目柔光,慈祥地深深看了沈飞霜一眼:“不要得意,专心控制身形!” “飞霜不会被师尊落下的!”沈飞霜娇音洪亮,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显露出来。 “丫头,话不要说得太满。”明子夕张开修长五指,拢起银白发瀑顺风撩到肩后,真气一冲瞬间加了数倍速度。 他整个身形已然化光,冰蓝微光四处流散如同碎雪。 “喝!”沈飞霜也用上全力,如同向阳之物追寻太阳一样紧跟而上,一丝一毫不敢松懈,双拳紧紧握起,拉住全身流动的真气。 真气热烈飞旋,爆发了毒花般凄艳的黑紫色,如破碎花雨般围住少女全身。 一道冰蓝、一道黑紫,两色流光一前一后互不相让,都如闪电般高高掠过天际,身后划开淡淡长虹。 “唔……”飞得太快太高,沈飞霜只觉胸口有些堵塞,冒出了微微冷汗。 明子夕稍微放慢速度,俊朗面容在蓝光包围之中露出淡淡轮廓:“我教了你全套的调息之法,这功法能在任何状况下舒缓呼吸、通顺血脉。真正的修炼者不应只在安全环境下才能调息,必要运用自如,才能保身。” 沈飞霜倔强地不肯发出虚弱的呼吸声,抹去额头冰湿的冷汗,长吸一口气沉下心神。 就算耳边是呼啸的高空长风,那深深藏在她血脉之中的阴风还是清晰地发出了低低鬼泣。 丝丝阴风流入胸膛,这气息已由最初的令人战栗,变成了能让沈飞霜通身舒畅的奇异力量。 闭眼调息了一下,沈飞霜感觉好了许多,再睁眼却见明子夕已经冲出很远,冰蓝色流光缩成远远一点。 “师尊!”这声呼唤中柔情如烫,沈飞霜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像是心头被刺了一下般不愿看到明子夕即将消失的样子。 一气追上,明子夕的背影不断放大,翻卷如云的衣袂上散发出清冷寒香,丝丝钻入沈飞霜鼻翼。 心中顿时安定许多,沈飞霜再进一步与明子夕并肩:“师尊如此不让初学者。” “你还是追了上来。”明子夕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摸摸少女头顶:“你的资质真让人惊叹,飞霜。” “我的表现,师尊还满意么?”沈飞霜抬起额头,微微贴上了明子夕的掌心。 “很好。”明子夕点点头,那令沈飞霜莫名想哭的慈爱光辉沉淀在他的眼底:“飞霜,凌云高飞的感觉如何?” 顿了顿,沈飞霜看向四周,才发现她身处苍穹高处,空气澄澈得有些刺痛鼻翼。放眼所见,全是浩瀚的天光和席卷的风云。 太阳都仿佛近在眼前,发出一圈溶解黄金般的辉煌金光。 “啊――”沈飞霜有些出神,面目变得光彩无比,微微结舌发出一声惊叹。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风景!她如蝼蚁般匍匐在地如此长久,却坚持到了一飞冲天的时刻。 “多谢师尊。”沈飞霜眉眼含笑,呼吸有些急促:“这风景真是……” “还不够。”明子夕轻轻打断了沈飞霜惊艳的低语,倾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得到更多,只要你坚持。” “……是!”沈飞霜认真点头,突然听到拍打羽翼的声音,回头便见一双白鸟上下嬉戏轻灵飞过。 明子夕也看到了,那双飞鸟比人身柔软百倍,连续做着缭乱人眼的交缠动作,却是眨眼就超过了他们。 看着那双白鸟飞去,沈飞霜脸上红霞灿烂,低垂下浓密睫毛暗暗看了明子夕一眼。 明子夕慈爱地轻笑一声,轻拍少女肩膀道:“如何,你我也似双飞?” “师尊你……”沈飞霜赶紧撇头干咳了一声,蓦然转手拉住明子夕微凉的衣袖,眼瞳里波动着要融化眼球一般的蜜意。 澄澈高空之上,两道玉立人影两两相对,却是温馨压过暧昧的绝美画面。 ------------ 第二十二章 试炼 转眼秋末,天气渐渐萧寒起来。整个葬剑山庄内,除了明子夕的庭院内尽是秋松冬柏,尚还是苍绿葱葱的景象外,其余庭院都已是景殊色衰。 明如虹那本来长着注入灵气、四时不衰的海棠的庭院,在经过沈飞霜当日冲出血脉的阴气渲染后,仿佛被拔除了一切生机般,如今只剩一地枯黄寸草。 时常有游魂低啸一般的风穿过楼阁亭台,吹动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此日,漫天灰白雾气遮住远近楼阁,使得整个葬剑山庄如同埋在暗色云海中一般。空气有些凝重,萧风卷起细碎落叶吹向遥遥天际。 葬剑山庄最高的两座亭台屋脊之上,如仙鹤独立般立着两道人影。 两座亭台相隔并不算近,遥遥隔了一整座庭院的距离。下方尽是游荡雾影和纷飞草叶,再向远方则是被隐没在青灰天光下的浩瀚世界。 那是葬剑山庄的耸耸高墙也无法掩盖的江湖。 沈飞霜一袭月白劲衣,锦裤贴腿勾勒出流畅线条,形如白鹤、势似雪狼,空手凝气立在高高的亭台尖顶上。 对面遥遥立着明子夕,仍是青衣素净的模样,银白长发松散束起,只以一根青玉头簪固定。整个人越发显得风姿飘逸,就连这略显阴霾的雾影都无法遮蔽。 萧风不断吹过二人衣袂,丝丝细尘在那两双明如寒镜的眼眸中也无所遁逃。 两人就如此长身玉立、对视不语。明子夕眯起眼睛看定沈飞霜,如同匠人审视着自己的作品一般,那是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釉色的精致细瓷。 沈飞霜长久凝视着明子夕,看着那个她早已在心底认定为父亲的男子。仿佛感应到少女暗渡柔波的目光,明子夕微微抬起下巴,缓缓看向遥远高天。 “开始吧。”顿了顿,明子夕清寒低磁的声音如流星划过,整个人瞬间如水溶般腾身而起。 风声立刻变得激烈,无数风丝逆向倒扑,吹得沈飞霜一头青丝向后飞摆。 她双眸如闪电般凝起,额心淡淡的川字凝满寒气。 眨眼间,明子夕高冲入天的身影已然消失,天地间仿佛凝固了一瞬,然后轰然巨震的响声从遥天之上一路落下。 沈飞霜顿时感到头皮酥麻,足下一点释放出黑紫色流光,立时将她全身缠绕成黑色茧蛹一般的影子飞冲而上。 她刚刚离开亭台尖顶,那道轰落的冰蓝色光球就重重扫了过去,震开一片散碎沙石。 “喝――”震颤波波扩散,但再激烈的轰鸣都挡不住一个夜莺般磁性饱满的奇异女声。沈飞霜全身疾旋,荡开一片粉碎黑光冲向高空。 目光直对之处,明子夕那修长身影也倒冲而下,两人如迎头轰炸的炮火般疾速对冲。 冲到咫尺,明子夕形如鬼魅般飞速转身,半空改变身形绕到沈飞霜身后。 一点耀眼白光刺痛般晃了一下沈飞霜的眼睛,她心神猛提,转头看向明子夕手中之物。 “来吧!飞霜!”明子夕张开手指,一枚白玉环佩垂下锦缎穗子暗生微光:“只要你能从为师手中抢去这个,你的基础修为就已达成,可以学习仙术和剑法了!” 沈飞霜侧着身子,青丝逆飞亮出一张清寒玉容,紧紧地盯着那白玉环佩。 “你就不再是普通的修炼者,而是触摸到浩瀚仙风的人!”明子夕微微一笑,猛然紧握白玉环佩倒头上冲,仙气焕然的模样却十分能勾起人的战意。 “师尊!”沈飞霜一勾唇角,轻擦了一下被萧风吹得有些酸痛的鼻翼,翻身一跃追去。 她的速度天生就不输明子夕,很快就在高空中追上了他,两道风姿卓绝的身影在重云叠雾之中两两对峙。 “喝――”沈飞霜猛一睁眼,苦学无数日夜的所有招法在灵台中激烈旋转,一身血液全部沸腾起来。 娇喝一声,她双掌如利刃竖起,迅猛击出的瞬间化为骨爪,凌厉攻向明子夕。 明子夕身形飘忽,轻松一偏身子躲过这招,毫不客气地落下一记手刀击向少女手肘。 沈飞霜立刻横移身形躲开手刀,上身疾速高躲低闪,柔软多变地躲避着明子夕顺势攻来的招式。 “呀!”看准时机,沈飞霜抢上一步重重扣住明子夕的手腕,手指一并立刻锁住他的腕脉。 痉挛般的酸痛冲上手臂,明子夕却是气度岿然,只是微微一挑笑眉:“下手狠准,学得不错!” 沈飞霜已有点冒汗,可不像明子夕那般还有闲情说话,抿紧嘴唇一心只想夺来那枚白玉佩环。 明子夕正是被她扣住了紧握佩环的手,轻轻歪头定住力气,整个身子如铜墙铁壁般傲立当空,任沈飞霜如何拉扯也不动半分。 “呃……”在使出蛮力的同时,沈飞霜感觉明子夕正在不动声色地开动真气,丝丝极度精纯的真气正针刺般扎入她的血脉,更是快速瓦解着她的力气。 “你天生力大,但我何时教过你光用蛮力便可取胜?”明子夕面色骤寒,眉宇间尽是严父般绝不留情的训斥。 沈飞霜汗珠轻滴,闻听此言仿佛被电了一下,抬头深深地看了明子夕一眼。 随即,一道电光掠过少女眼瞳,她高高翻转身形飞起玉腿,如仙鹤掠地般正中明子夕臂弯。 这点腿力对明子夕来说全无效用,但他还是顺势向后一退,以便避开沈飞霜疾速接上的攻势。 只见少女身形不断急转,凌厉腿风左右落下,不断逼着明子夕连连后退。 风声更加激烈,如奔兽怒吼般卷起粉碎落叶,灰白雾气更加浓重。 明子夕素淡青衣忽地隐入雾气之中,身形一闪水溶般砰然消失。 沈飞霜一记腿风扑了个空,她有些急喘地停在半空,周身黑紫色光丝凌乱地纠缠着。 “在哪里?”她疾速转着身,拼命搜寻着那青色的俊美身影。 看不见明子夕的那种挖空胸膛般的失落,在这个瞬间盖过了找不见对手的战意。 正在乱转,一道凌厉风声从少女天灵之上飞速下落,未到近前已然掀起了她几缕头发。 “哎呀!”沈飞霜吃了个痛,紧紧眯起眉眼顺势下蹲,猛地伸出一掌向上一推。 砰然一声,沈飞霜与明子夕两人一上一下,身形笔直各对一掌。 紧紧相贴的掌心内气劲互冲,似是冰寒又似滚烫。沈飞霜抬起头,隔着呼啸飞绕的掌风看向明子夕的面容,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纹的走向。 “飞霜!”明子夕一声冷喝:“武道对战,你为何胡乱分心?!” 沈飞霜目光一凛,却还是方才那样的表情,深深凝视着明子夕的脸容。 明子夕面色一沉,一股不言自威的怒气荡彻眼瞳,正要发力将少女一气推下高空,却忽觉不对。 电光火石间,沈飞霜似是换了张脸一样眉目深寒,银蓝色瞳湖深处荡起浩浩冷波。 她倾身一滑,整个人如溜入岩缝的滑腻虫子般贴着明子夕溜了过去。明子夕方才一个分神,再加少女速度实在是快,竟是让她得手。 趁着明子夕扑空的瞬间,沈飞霜从他背后高高冲上,有力双臂猛地锁住了他的肩背。 身形顿时一僵,明子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立刻换成了沈飞霜看不到的幽深笑容。 沈飞霜此时一心要夺得白玉环佩,臂力一紧如钢索收紧,蛮力一发竟是将明子夕清健身形当空拔起。 这架势就是要给他来个过肩背摔!明子夕心中低低一声惊呼,不由笑得更是宠溺:好一个沈飞霜! 沈飞霜并未得手,明子夕岂是易与之辈?他半空中生生逆转身形,手臂反扣反而控住了少女的手腕,单手将她的纤纤娇躯拉了过去。 “啊!”沈飞霜低呼一声,被明子夕甩过去的瞬间,两人面容相贴而过,彼此眉眼如电光般深深映在对方眼中。 她一个恍惚间,早已被明子夕单手摔过了肩膀,呼啦一声凌空落下。 忙聚心神,沈飞霜空手一抓身周风声,竟似抓住实体一般向上一拉,疾速下落的身形重新上冲。 “飞霜!”明子夕高高举起手中白玉环佩,洁净齿光略有一丝森冷:“来抢!” “师尊,莫要小看我!”沈飞霜飞快冲了过来,一张桃花人面满是耀眼的战意之光,如一道利箭般刷地蹭过了明子夕的手臂。 明子夕飞快向后一个弯折,再抬眼却是瞬间不见了沈飞霜身影。 呼啦一声,鬼魅般凭空旋开的风声却已直奔背后,就连明子夕那般身法出神入化的人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刚侧过头去便眼前一黑。 沈飞霜直扑过来,几乎是生硬地将明子夕撞了个跟头,看准那白玉环佩伸手抢了过去。 一声轻裂,那锦缎穗子生生被扯断,凌空落下无数粉末。 沈飞霜欣喜笑呼一声,抓着环佩飞掠而去,背后的明子夕有些踉跄地翻身重新踏起流风。 “这丫头……”晃了晃些微有点眩晕的头,明子夕却是笑得慈祥:“这哪里是武道对战,明明是硬耍赖!” “硬耍赖倒也不算卑鄙,反正师尊说抢到这白玉环佩便可……啊!”沈飞霜刚骄傲地举起环佩笑了一下,却被一记凌厉腿风扫中手腕,一个剧痛便把那环佩脱手高扔出去。 那一点白色玉光直线高飞,两个人相对仰头高看,然后抢身对冲而上。 一路上飞的同时,沈飞霜不断格挡着明子夕的一拳一掌,虽是每一次都迅速挡住但仍是满臂淤青。她已没有回手的余地,正面拼招她根本不是明子夕的对手,如今只有抢速度了! 两道人影几乎不差分毫地齐头冲上,那一点白玉微光刷地落了下来。 正在此时,明子夕又一掌攻了过来,掌心飞散的精纯真气十分有力。 沈飞霜脑筋飞速一转,立刻做了不躲这招的决定,硬生生一臂顶住了这一掌,腾出另一手高高攥住了白玉环佩。 明子夕微微一愣,没想到沈飞霜忍下如此一记疼痛,只为争得出手的先招。 沈飞霜霍力将明子夕推开,死死攥住环佩向后飞退,疼得连连甩着酥麻一片的手臂。 明子夕也后退数步,却不再出手,优雅地双手负背立在流光之中。那清冷又温慈的光又回到了他的眼睛中,明澈瞳光映照出了少女急喘的影子。 “呼……哈……”沈飞霜喘了一会儿,如野小子般略带粗鲁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汗,直起身子高高举起白玉环佩:“如何,师尊?!” 明子夕微微颔首,笑容如春湖涟漪般融融荡开:“你成功了。” 这句话让沈飞霜只想当空仰倒,舒舒服服地欢声大喊,但她还是认真控制住足下真气。这可是高空,四周只能看到浓稠的灰雾。 “多谢师尊。”沈飞霜收敛心神,平定了一下呼吸后躬身行礼,双手间垂下的白玉环佩闪烁着骄傲的微光。 “可以了。”明子夕轻轻点头,目光一转看向遥远天际:“你已经有资格,去藏剑台中挑选一把属于你的剑了。” ------------ 第二十三章 少女之心 “嘶——疼疼疼!” 听到沈飞霜吃痛得变了音调的声音,魏长青被火烫了一般赶紧缩手:“力道重了?” 沈飞霜小心地弯着手臂,徒劳地轻吹着气试图缓解疼痛:“长青,敢情不是你的胳膊。” 魏长青十分担忧地皱紧眉头,站起身弯腰仔细看着沈飞霜刚涂过药的地方:“哎呀,淤青得真是厉害。” 他带着清香的长发滑落肩头,细细地扫着沈飞霜的侧脸。 一股柔软到令人心神融化的暖意涌上心头,沈飞霜不由突然陷入恍惚,眼前又显出一个银发纷飞的幻影。 魏长青给她的暖意那么纯净,就像是两个并肩走出风雨的小兽,整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互相扶持,然后一起奔向广袤的天地。 而明子夕却是亦师亦父的存在,他黑眸中清澈的柔光能轻易地让沈飞霜胸口滚烫,她会在那种时刻忘记自己所有的哀伤和冷硬的坚强,回归到一个最温润的少女状态。 想到这里,沈飞霜长吸一口气,突然又觉得一阵抽痛,低呼一声抬手轻拍了魏长青后脑一下:“轻点呀!” 魏长青从不对沈飞霜任何一个动作生气,只是为难地扁了扁嘴:“可是淤青这么重,只要微微一碰肯定疼的啊。” 他有些局促地举着药棉药瓶,怪自己笨一般跺了下脚:“抱歉,飞霜……” “唔……长青。”沈飞霜有点心软,自己明知道魏长青是个一心为她着想、有什么状况全怪到他自己头上的人,为何还要为难他? “嗯?”魏长青还在认真想着怎么不惹疼痛地给沈飞霜涂药。 “没事,你就来吧。”沈飞霜眉眼一软,认真地咳了一声伸出手臂去。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少女两条淤青发红的玉臂,生生肿大了一圈。 “可是我怕弄疼你。”魏长青摇了摇头。 “不怕。”沈飞霜俏皮地一挤眼睛:“我逗你呢?刚才就已经不痛了。” “……真的?”魏长青微微睁大眼睛,试探着坐下来。 “真的。”沈飞霜笑着点点头,然后偏头看向窗外闪烁的星华。 这个专为庄中正式弟子设立的药房中,此刻只有他们两人。魏长青成为了庄中弟子后,修炼更加刻苦,想用超人的勤勉来弥补他并非出色的资质。 他还是没变,如孩童般经常对着沈飞霜露出略带傻气的笑容。 沉下一口气,沈飞霜清晰地感应到胸膛中规律的心跳。这么多日子过去,她终于走上了重生的道路,过往种种一旦想起,就像一场哀伤的黑色梦境一般。 “嘶……”隐忍地发出一个低音,沈飞霜尽量不让魏长青看到她疼痛的反应,一直保持着一丝动人的微笑。 药水所过之处,淤青像是活物挣扎一般拉扯皮肉发出剧痛,但沈飞霜不想再看见魏长青纯净得让人心疼的为难表情。 “……真的不疼?”魏长青上完了药,还是有点犹疑地放下药瓶。 沈飞霜回过头来,轻掐着魏长青的脸颊拉了几下:“你很啰嗦啊!长青。” “不疼就好。”他真的那么容易相信沈飞霜,立刻松了口气拍拍胸膛:“过几天你就要去藏剑台选剑了,这伤要是不好也真伤脑筋。” 听到他的话,沈飞霜眼神一冷,陷入了旁人不可触摸的沉思当中。 她弯起玉指轻抵下巴,银蓝色的眸光如穿过千枝百叶洒落下来的迷离雾气。 魏长青双臂交叠轻轻趴下上身,安静地注视着沈飞霜,像是稚童注视着心爱的娃娃。 “看什么呢?”良久,沈飞霜姿势不动,眼睛却是俏皮地往下投出一缕目光,略带娇嗔地瞪了魏长青一眼。 他却像是被电了一下,一下子直起身来摇头:“没……没什么。” 沈飞霜有些奇怪地张手看看自己:“我吓着你了?” “不是。”魏长青轻轻一吞口水:“飞霜,你刚才的样子真是……太美了。” “咦?”沈飞霜没看到自己方才的样子,她瞳眸微眯,从眼眶之下露出一线瞳光的时候,被目光接触的人就像是被一线峡谷中飞散而来的异色花雨包围了,从脚底到头顶都会升起浓烈的酥麻。 魏长青挠挠后脑,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我说飞霜,你的手臂这几天不要用力,免得把淤青撑破,流了脓血就不好了。” “知道了,郎中。”沈飞霜嘿嘿一笑,抬手拍了拍魏长青的肩膀:“成为庄中弟子的感觉如何?” “教官说我蛮力大但是不够灵活,还是专攻武学比较好。”魏长青轻叹一声,抬了抬肌肉健硕的肩膀。 沈飞霜暗暗盘算,所谓的修炼,大体就分为武学和术法两种。武学重力,术法重敏,依魏长青的特点,他应是十分优秀的武学人才。 “怎么了?好像不高兴。”沈飞霜知道魏长青以为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他笨,笑着轻踢了他脚尖一下:“专攻武学的人才,也是十分难得呀。” “不是因为我笨?”魏长青眼神一亮抬起头来。 “当然不是,真正笨的就不会成为庄中正式的弟子了。”沈飞霜故意用了一种“你真迟钝”的娇嗔表情,然后安慰地拍拍魏长青的手臂。 “那这么说来,飞霜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个。”魏长青转了转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兴奋地笑开了花:“你是庄主唯一亲传的弟子呢。” 原来最让他开心的不是有关自己的事,而是有关沈飞霜的一点一滴。 沈飞霜轻轻一愣,心软得差点化掉,呼了口气柔声道:“你可真是……” “呃……”没等她说出来,魏长青突然微微一变脸色,却又不想让她看见般赶紧起身转过去。 “长青?”沈飞霜有点奇怪,也站起来赶到他背后:“你怎么了?” “我……没事没事。”魏长青的声音明显有点压抑,似是在尽力忍着什么?回身却是笑着摆了摆手。 “少来。”沈飞霜严肃地凝起眉眼,那钩子一般逼得人不得不全神注意她的气势又散发出来。她将魏长青拉转过身:“你哪里不舒服么?” “啊!是这些天一直莫名其妙的……”魏长青无法抗拒沈飞霜那类似圣洁感一样的吸引力,早就一股脑说了出来:“腹痛,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甜食吃多了么?”顿了顿,沈飞霜压低柳眉试探着问道。 “不是吧?”魏长青愣了一下,连连摇头道:“我吃甜食从来没事。” “那你是……着凉了?”沈飞霜明眸一转又问道。 “也没有。”魏长青和沈飞霜两人对着露出认真的脸色,似是两个小孩儿讨论问题一般一个挠头一个按嘴唇:“给弟子住的这片庭院环境这么好,也不漏风也不滴雨的。” 话没说完,魏长青忍不住痛苦地皱了下眉头,弯腰捂住腹部声音干涩道:“不行,好痛……” “快找点药。”沈飞霜不顾自己双臂稍稍一动就会钝痛,忙着赶到森山般高耸的药柜那边。 “飞霜,你的手臂……”魏长青忍痛跑了过来,没赶到沈飞霜背后就全身软了力气。 “现在我们两个看起来,谁才是病人呀?”沈飞霜樱唇一撇,凌空轻蹬身形便浮上半空,挨个药柜仔细查看。 “唔……”魏长青惊羡地眨眨眼睛,要知道能将飞行术运用得如此游刃有余,那是弟子中前辈一群现在才勉强做到的。 “治腹痛……治腹痛……”沈飞霜银蓝色的眸光波如湖水,飞快地捕捉着每一寸字迹,终于刷地一亮:“放这么隐秘!” “飞霜?”魏长青本来还没彻底掌握飞行术,又疼得浑身冒汗,只好高高仰头在下面呼唤着。 “找到了!”沈飞霜翻身一跃落下地来,手臂狠狠抽痛了一下也没拉住她的脚步。她一气跑到魏长青面前,拿着一个黄油纸包的小药包道:“直接温水送服就可以了,快来!” 魏长青已经疼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任少女拉着他跑向一边。 “你坐着。”沈飞霜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轻快如小鸟般拿了药包就去煮水。 “可是?飞霜……”魏长青脸色有些发青,却挡不住他眉心浓浓的怜惜:“本来是我该照顾你的……” “病人不要乱说话了啊。”沈飞霜轻笑一声,背对着魏长青忙活着。她不能给他看见自己眼中差点就蔓延开来的水光,那是纯净的心疼。 魏长青那样的男子,就应该站在明媚天光下有些傻气地微笑着,她不希望看见他痛苦的样子。 能瞬间把人逼得脸色发青的痛楚,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这样想着,沈飞霜重重吸了一下鼻翼,忍着手臂的震痛掌运真气,催着水眨眼煮开。 她又倒出一碗滚水凭真气吹风,很快晾成温度适中的水。 “来了来了。”沈飞霜真心有点手忙脚乱,一心只想着赶快给魏长青缓解疼痛,小跑着回到他的身边。 魏长青吃了药,温水下肚流荡开令人想哭的暖意。那暖意就像是沈飞霜手掌的温度,此刻他正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好些了么?”沈飞霜端着空碗,有些担心地轻声试探道。 魏长青低着头,好像被水呛着了一样。 “没事吧?”沈飞霜替他轻拍着后背,如老婆婆一般有些絮叨地低声道:“你以前就腹痛,怎么不跟我说?以前都是怎么弄的呀,莫非是忍着?你这傻小子真是……” 她没有说完,因为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魏长青低着比她高出一头的身子,将头轻轻靠上了她的臂弯。 在沈飞霜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本能般抱住了他,像是抱着一个安静熟睡的孩子。 “谢谢你,飞霜。”魏长青声音有些沙哑:“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长青……”沈飞霜眉眼一松,银蓝色瞳湖里波动起盈盈柔光。 此时窗外,只有略显哀戚的蛐蛐叫声,和漫天遥远而又清寒的星光。 ------------ 第二十四章 女妒 清晨,朝霞如霰、鱼白万道。 沈飞霜的修炼早已进入正轨,已是养成了晨起运功的习惯。每日此时,她都已经在独屋前的小庭院中开始疏通真气,吸纳自然灵光。 但是今日此时,她却是一身黑衣的冷峻模样,立在双扇房门间不动一步。 肩膀上银线精绣的海棠花瓣蕊鲜活,在徐徐晨风下似是要随时飘飞而去。 沈飞霜身形直立,目光从眼皮之下一线透出,银蓝色瞳光如同流动的毒气般妖冶。 她盯着脚尖之前不到一寸的地面,正是连接房门与台阶的平地所在。 清冷的青石板上闪烁着点点晨光,温润如洒满水花。 轻轻一吸鼻翼,沈飞霜又感到了一股奇异的酸涩,像是空气中有什么隐形的腐蚀之物。方才晨起开门,她本来想照常一步迈出,却生生收回了脚步。 融于血脉的那些阴风突然伸出细小触手,危险警告般低低的尖啸在她耳中回响。 她天生雄劲的气劲被明子夕训练打开之后,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起来,一瞬间感觉到了危险。 晨雾尚未散去,青石板上也只有点点冷白的光。 “喝――”歪歪头,沈飞霜在狭窄空间内身形一动,竖直向上一步飞冲,再蹬房檐借力冲下台阶。 她没有踏上青石板一步,但是在迎风掠出之时听到了一丝嘶嘶作响仿佛火苗轻爆的声音。 正是风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是触动了细小虫子胡乱摩擦的触手般。 “嗯?”沈飞霜挑起柳眉,弯腰捡了一块小石子,远远地朝青石板扔去。 只听嘶啦一声,那小石子落地便冒出淡红色烟气,砰地炸成粉碎。 那淡红色烟气就像是即将消弭的血雾,带着一丝残酷的美。 沈飞霜吃了一惊,方才要不是她被自己奇异的冥感阻止住步伐,一步踏上那青石板的结果就是那块小石子的下场。 青石板上应是下了隐形腐蚀的毒物,或者是暗中攻击的术法,能将踏上之物瞬间炸成粉碎。 沈飞霜上前几步,银蓝色瞳湖暗光浮动,真气丝丝钻上天灵。 她虽然还不会开动法眼,凭此真正看穿周围的精气流动,但是天生摄人心魄的眼睛已经足以看到青石板上渐次显现的血红字迹了。 “那是‘血字蛊’。”沈飞霜眉眼如冰,想起了许多日子来明子夕教她研读的典籍。她将诸多基本术法武学记了大概,能分辨出一些不算上乘的招数。 这血字蛊,是用一人血液配以咒语下的隐形结界,一旦被触动就会显露法门,是个一次性的咒术。 虽然能将接触到结界的东西炸碎,但是所需法力并不高超,只要修为略高者都能看穿。 是谁在自己门前下了血字蛊?摆明了是要她一步踏上,炸个粉身碎骨。 沈飞霜挑挑柳眉,凝神盯住青石板上的血字,突然灵光一闪。 那血字隐约现出全形――“贱人”。 笔画狠辣,看得出凝聚了如火的恨意。这两字却怎么看都似是出自女子之口,带着迥异于男子的毒辣。 沈飞霜心中一沉,一身黑衣玉立于晨空之下。清寒的晨风越发显得萧杀,秋暮叶落的凉意淡淡流转开来。 她就这么站直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突然,一声尖锐风声急促划过空气,直奔沈飞霜后脑而来。 沈飞霜早有准备,上身一弯飞快躲过,只见一道耀眼银光嚓嚓急转又倒飞回来,直击她的面门。 她后退一步,一腿用力蹬地撑住重心,出掌瞬间流荡开淡淡黑紫色雾气,保护手掌直接抓住了那片银光。 原来是一把银色飞刀,刀刃锋利如同饱含恨意的目光。 沈飞霜顺势掌贴飞刀,双掌一捻将它倒了个方向,仰身向后倒甩出去。 “呀!”一声娇嫩惊呼从袅袅晨雾后传出,只见一道倩影飞快躲过了飞刀的回击,身上雾影飞快破碎开来。 那飞刀铿锵一声刺进园门红墙,震落细碎石粉。 “大小姐,少见了。”沈飞霜收起战姿,仍像当时在内厨中被明如虹带走一样颔首行礼,但那姿势中已没有蝼蚁般的谦卑。 只是恭敬有礼的武者礼数,是明子夕教给她的。 一看到那种姿态,明如虹立刻咬起樱唇,下巴微抬力图摆出一副骄横的表情。 她的眼皮微微颤抖着,眼中的妒恨几乎要将眼球撑破。 “收起你那副嘴脸!”明如虹声音微颤,咬得唇角渗出一丝血色:“是爹教你的礼数么?你是故意摆给我看的?!” “大小姐也是自幼修炼,知道这不过是礼数所在。”沈飞霜抬起头,她确实许久未见明如虹了,身为明子夕的独门弟子,她的修炼几乎是全封闭式的。 只是这许久未见,明如虹仍是满身的大小姐做派,说话时总爱骄傲挑高的尾音也一点没变。 她没变,沈飞霜却是与过去迥然不同,以至于明如虹看着那双银蓝色冷眸,心中被猎杀者盯上一般的不安更胜从前。 “你……”明如虹握紧双拳,狠狠一甩连带跺脚,像是要碾死什么讨人嫌的虫子一般:“你凭什么变得这么……凭什么!” “变得怎样了?”沈飞霜眨眨眼睛,其实就这么去看明如虹,她不过是个撒着性子的纯净少女,最多不过是脾气差了点。 可是想到身后那块染着血字的青石板,沈飞霜的眼眸骤然冷得彻底。 “都是爹……你都是托了爹的福!若是没有我爹,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想!”这一大清早,明如虹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一张粉嫩桃容早就涨红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爹要对你那么好!爹最疼爱的人一直是我,一直是我才对!” 少女带着哭腔的尖细娇喝不断回响,带着丝丝气劲扫中凌乱落叶,弄得恬和晨风都混乱了。 沈飞霜有些哭笑不得,将一缕黑发捋平下来道:“大小姐,一大清早,谁惹你生这么大气?” “你少来!装什么装!”明如虹更是怒不可遏,上前几步像是要直逼问到沈飞霜脸上去:“你这死丫头,哪里学来的惑乱男人的妖法!你那双讨人嫌的眼睛就该挖了去!” “我说,大小姐。”沈飞霜略有尴尬的深情骤然一收,身形一动冷冷看定明如虹:“我已不是从前的沈飞霜了。” “什么……”明如虹顿住脚步,有点发愣地看着沈飞霜。 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凌迟般的气势,与其说是天生的冷傲,倒不如说是……一种妖气! “我不再是你随意打骂的侍女,而是你父亲亲收的座下弟子。”沈飞霜继续道:“请大小姐尊重自己的身份,尊贵的葬剑山庄少庄主怎能如此耍泼?” “你!”明如虹眼瞳大张,眼白几乎要压过眼球去,显出一种半陷癫狂的恼怒表情来:“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以前对我的卑微,果然都是装的!” 沈飞霜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因为父亲分出一份心去待旁人,而几乎陷入半狂状态的少女。 “你这女人心机好深!”明如虹颤抖着握紧拳头,呼啦一声转过身,一身粉紫衣袂凌乱飞摆:“我要去告诉爹!让她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沈飞霜放任明如虹转身疾走,仍是站在原地不动:“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房门前下了血字蛊么?” 明如虹像是被鬼魂抓了一把般,踉跄了一下僵硬停住。 “这种手段,可真是有损大小姐的身份。”沈飞霜抱起双臂,淡淡向后看了一眼青石板:“血字蛊就算完全消失,因为本来也不是多精纯的术法,还是会留下痕迹。以师尊的高超修为,那不是一看就知道了么?” 明如虹全身发冷,心里不断地低吼着:她怎么会一直败给沈飞霜,怎么会?! 沈飞霜轻笑一声,走上前轻轻一拍明如虹的肩膀:“不过,说不定大小姐只是为了练习术法,才布下这么一个结界而已。任它散了去,我们谁也不说,好不好?” “沈飞霜!”明如虹厌恶地啪一声拍开沈飞霜的手,后退几步拍打着衣服,似是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沈飞霜也不在意,她从前做这大小姐的侍女时,受的羞辱更加厉害。 只是今日已不同过往,就好像换了个天地一样。明如虹站在那里,还在用嫌弃沈飞霜碰脏了她的衣服般的举动,标榜她那高人无数的身份。 可她总有些底气不足,尤其看到沈飞霜那无动于衷的样子之后。猛地甩下双手,明如虹抬起尖尖玉颚道:“你别以为我会领你的情,本小姐想把你怎么样,你也清楚!” “想想可以,但大小姐如此尊贵,不要真的去做这等无聊的事呀。”看到明如虹眼中愤怒的毒火,沈飞霜苦笑了一声。她心里想把自己怎样,光看她用了一个能炸碎人身的结界来对付自己,还不够清楚么? “哼。”明如虹到底是青涩少女,又骄横惯了,从不去想面对面跟自己的仇敌直接摊牌,是多么不聪明的做法。她此时却是想也不想道:“你别得意,爹最疼爱的仍是我,我会证明给你看!” 狠狠一咬牙,明如虹深深瞪着沈飞霜道:“你抢不走他!” 沈飞霜凝眸不语,眼前又浮现出明子夕那风姿超逸的身影,以及他看向自己时那含笑的温润目光。 目光重聚,明如虹那娇怒冲天的模样就在眼前,沈飞霜轻叹一口气转身道:“大小姐请回吧。” 明如虹觉得自己好像被轻视了,虽也知是徒劳,但还是化手为爪向地上释放真气,吸起一团尖锐石子打向沈飞霜的后背。 沈飞霜手掌一翻,黑紫色光丝刷然冲出,轻松将那些石子尽数挡开。 “我的海棠都死了。”沉默良久,明如虹好像也使完了撒蛮的力气,声音变得隐忍而低哑。 沈飞霜微微一挺后背,但没有回头看向她。 “是因为你。”明如虹的声音越发颤抖,滚烫的哭腔再也掩饰不住:“沈飞霜,我要你付出代价,你给我记好了!” 一道凌空飞去的风声一飞冲天,留下一地混乱飞旋的碎叶。 沈飞霜这才微微一动,侧仰起头看向晨光迷蒙的天际。 “抢走他……”她淡淡嗫嚅着,伸手抚上微有滚烫的胸口:“我对师尊他……” ------------ 第二十五章 树苗 “这规矩真有点奇怪。” 已入初冬,冷澈的月光散发出雾气般浅灰色的影子。在这月光映照之下,沈飞霜柔顺的黑发闪现出点点暗紫色的光芒,像是晶莹剔透的小葡萄。 她正有点困惑地撇着嘴,不严肃的时候,她显出比同龄少女更为动人的纯情。 只是她现在一身刚劲黑衣却又手持锄头的模样,有些傻气。 听到沈飞霜轻声的抱怨,魏长青高健的身影从地下探出来,放下锄头双手撑地:“飞霜,你累了么?” 他站在一个近一人高的大坑里,是刚刚挖好的,细碎的泥土不断滚落下来。 沈飞霜蹲下身,和站在坑里的魏长青上下相对:“我还以为专门给庄中弟子安排的特殊任务是什么呢?原来是……” 给祖先堂更换白玉地砖、给黄金高台重铸台阶、重新设计兵器样式……沈飞霜没想到,庄中弟子们特别的任务就是这些,她还以为是什么实战训练。 毕竟她在明子夕座下修炼,已是渐渐养成了战斗的本能。 可是她却接到了来果林重新栽培树苗的任务,和魏长青一组。 明子夕从异域引渡来的奇异果种中,有一样是需要在初冬的时候重新栽培的。这种会结出红色果实的树种,每到一年冬天就会枯死,迅速回缩成一棵新的树苗。 沈飞霜倒是很熟悉这种树,那红色果子正是她偷学功夫的时候夜夜来吃的。也正是这种奇异的果子,在她胸中累积下了蓬勃的热辣,竟是开通了她天生的雄厚真气。 想得有些出神,沈飞霜好像听到魏长青的声音一闪而过,连忙探出头去:“你说什么?” “我说你累了就歇着吧!我来。”魏长青一边奋力挥锄,一边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这么一棵小树苗,为什么要挖这么深的坑?”沈飞霜转过头,看向装在琉璃樽里的树苗。那树苗很瘦,仿佛能闻到那淡淡的清苦气味。 不过仔细一看,那青色的树苗还微微透露出一丝紫色,像是若隐若现的荧光。 沈飞霜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睛仔细再看,果然有奇异的紫色暗光在树苗皮下游走。 “咦?”总觉得那紫色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带动得沈飞霜心里一沉。回过神来,她也不再细想,拍拍衣服跳下坑去。 “哎?”正在努力干活的魏长青轻吃一惊,随即笑了:“我自己来就行。” “好像我在养大小姐似的。”沈飞霜微微一笑,用肩膀俏皮地轻撞了魏长青一下。跟这个纯真的青年并肩,就算是干着这有点奇怪的活计,她也觉得满心温暖。 “我来量量。”魏长青把锄头插进地里,卷起绘尺去量地坑的尺寸。沈飞霜还在那里把最后的土包铲平,两人的形貌简直像是并肩耕作的一对农夫。 “可以了,飞霜。”很快他就闪了回来,拿走沈飞霜手里的锄头:“现在可以种了。” 沈飞霜点点头,轻身一跃便直接上了坑洞边缘,捧起了那暗闪微光的琉璃樽。 琉璃樽像是一片晶莹的结界,保护着里面的那棵珍奇的树苗。于是在沈飞霜眼中,那树苗就像是静静插在与她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境界里,周围干净得连空气都没有。 “飞霜?”魏长青还在坑里等着,仰起头看着那个令他心动的少女。 “给。”沈飞霜连忙滑下来,把琉璃樽递到魏长青面前。 “……咦?”魏长青自然而然地就要掀开盖子,却发现那盖子紧得像是与琉璃樽全身合为一体,一点使劲的缝隙都找不到。 他困惑地围着琉璃樽转,好像小孩儿在研究还不会玩的玩具一样。 沈飞霜捧着琉璃樽站在那里,眼睛细细眯成一条俏皮的缝表示无奈,突然一伸手拉住了还在转的魏长青,转手把琉璃樽塞到他手中:“拿着。” “打不开啊。”魏长青有点发呆地张了张嘴,却见沈飞霜双手一转,上下合掌捻了一周,一股清澈的真气光丝就游离而出。 她手指轻伸,拉着这光丝按到琉璃樽上。只听一声铃铛般的叮铃轻响,一片薄光从琉璃樽上脱形飞出,倏然轻碎消失。 魏长青抬头看着薄光消失的地方,然后被沈飞霜轻捏着脸颊拉回来:“这上面有一层薄薄的隔离结界。” “唔,我果然是笨。”魏长青吐了吐舌头:“教官就说我灵感不好,总是感应不到真气的流动。” “不过你一定是厉害的武学人才。”沈飞霜皱了皱小鼻子,微微踮脚凑近他笑了一下,然后捧出了那棵树苗。 魏长青还捧着空了的琉璃樽,怕自己的笨拙打扰到沈飞霜栽种树苗的动作,就站在少女后面好奇地探头看去。 他那高健的影子遮住了沈飞霜的身形,像是一层温暖的保护罩一样。 沈飞霜心里一柔,手上的动作更加轻快。凭借从前做侍女时打理花园的经验,她灵巧地拨开薄土把树苗插进地里,确定稳固了再合成土包。 一切顺利,可就在这时沈飞霜动作一停,像是碰到了什么一般弯下身去。 魏长青蹲在一旁,只见沈飞霜目如凝冰,瞳光因为过于专注地凝紧而几乎显得空白,有点心惊地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飞霜,你做什么呢?” “哎呀。”沈飞霜刚才被一种奇异的酥麻抓紧了心头,就好像是触碰着树苗的指尖被针扎了一样,所以才要去仔细查看。她撇撇嘴轻拍开魏长青的手:“别闹。” “你突然……”魏长青刚要说什么?但是沈飞霜那样认真的神情让人不敢说话。她趴下身去,清丽的侧脸淡淡地贴上了那树苗,就像是母亲在温柔地和婴孩脸贴脸地蹂蹭。 她闭上眼睛,神色静谧得几近空虚,似是在用全副身心感觉着什么。 魏长青不敢打扰她,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呆在树坑下,头顶只有一轮清寒的明月。 “呃……”沈飞霜突然睁开眼睛,在她脸颊贴上树苗的瞬间,她感觉到了一种惬意得让人全身发空的归属感。 真的像是母体与子体的相遇,在穿越了黑暗又漫长的虚空之后,终于相触了。 只是……对一棵树苗产生这种感觉?沈飞霜眨眨眼睛,直起身拍了拍额头:“我怎么了……” “那个,我也想问。”她打破了沉默,魏长青也歪歪头举起了手。 看到魏长青有些傻气的模样,沈飞霜扑哧一声笑了,一个轻掌推在他的肩膀上:“傻不傻呀。” “说真的,飞霜。”刚才的状况有点诡异。虽然魏长青知道沈飞霜不是普通的少女,但还是忍不住凑过来仔细看着她的脸:“你没事吧?” “没事啊。”沈飞霜看看自己,张开双臂面露无辜。 “哦……”魏长青恍悟般点点头,随即轻咬牙齿用力揉了揉沈飞霜的头发:“那你吓什么人!” 沈飞霜被他揉得一躲,抓了抓有些散乱的头发突然惊呼:“小心点!” 魏长青连忙一闪,他刚才差点踩到树苗。 树苗差点被踩的一瞬间,沈飞霜的心好像重重揪起了一块般,才反应那么迅速地喊了停。 然后沈飞霜有点发愣地僵在那里,心里不断翻涌着刚才那惬意无比的归属感。 “真是奇怪。”沈飞霜摇摇头,伸手把树苗打理好,然后拿出了描述这次任务的卷轴念道:“再把坑填满……折腾死人了。” “挖这么大深坑把小树苗埋在最底,不会死么?”魏长青拿起两把锄头,递给沈飞霜一把问道。 “反正上面是这么说的。”沈飞霜跳出坑去,单膝弯下向下看着魏长青:“不会有问题的,这片果林都长得好好的嘛。” 魏长青也一跃而上,和沈飞霜并肩开始把铲出的土往回扔:“这真是奇怪的树种,还要在初冬重新种的。” “肯定是特别珍奇的品种呀。”沈飞霜一面干活一面笑道:“你看这么大果林,这种红色果树只有几棵呀。” “红色果子……”魏长青好像想起了什么?立着锄头支起下巴:“说到这个……” “偷懒呢?”沈飞霜笑着拍了他后脑一下。 “不是,我想起来了。”魏长青眼睛一亮,继续干活道:“我以前没有腹痛的毛病,但是吃了那红色果子之后。虽然舒服,但总会腹痛一阵子。” “那你以后就别吃了。”沈飞霜俏皮地挤挤眼睛:“我们现在身份不同了,偷吃果子的事就别做了……嗯?” 说到最后,沈飞霜越发觉得不对,像是触动了什么黑暗的门一样停了下来。 那红色果子累积的热辣,开通了她血脉中沉凝的气劲;而身体从无异样的魏长青,也被那红色果子搅得腹痛。 她转头看向深坑最底的那棵小小树苗,暗带紫光的青色微微闪烁。那小东西再渺小不过了,可是此刻映在沈飞霜眼中,却似是巨大无比,撑痛了眼球。 沈飞霜深深地看着那树苗,心里不断地荡起回音:它,究竟会长成什么? ------------ 第二十六章 剑魂 按照葬剑山庄以剑为尊的规矩,每名正式入门的弟子都有机会在藏剑台中找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剑依自身资质、天生灵缘而定,与寻剑者正似两颗穿越长空的星辰,只有唯一的一次碰撞机会。 藏剑台中深藏无数剑魂,乃是剑身得以千百年保存的魂灵状态。它就在祖先堂祭祀正殿之下,也就是明子夕收沈飞霜为徒时所立的那片烛光高台。 沈飞霜一进入此地,立刻感到了一股近乎虚空的庄重感。再加上举目无人,只有一道青白身影风华卓然立在身后,她更有一种让时光凝固于此的冲动。 她能感觉到明子夕沉静的目光,如同冰海中千年不化的剔透冰雪,眼瞳深处却是融融荡开的阳光碎片。 “师尊。”沈飞霜转过身,对着明子夕淡淡鞠躬。 “自己走上去。”明子夕轻抬下巴,修长手指张成好看的形状一指前方:“能选到怎样的剑,全凭你的灵缘。” 沈飞霜没有立刻动身,而是隔着这不近不远的距离,深深看着那个清雅如雪的男子。 明子夕鬓边微微的霜白,仿佛要渐渐呼啸成漫天细雪一般,迷离了她银蓝色的眼瞳。 他们此时所隔的距离,举手不能相触却又能看清彼此,竟有一种莫名的咫尺天涯的意味。 稳住心神,沈飞霜颔首道:“我知道了。” “我会为你打开藏剑台。”明子夕一抬手掌,示意沈飞霜自己走上烛光高台。 沈飞霜回身登上台阶,站在高台中央抬头看去,高塔般森瀚的牌位就在她的头顶上。 一股肃穆得令人呼吸沉重的感觉压入头顶,沈飞霜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暗暗调动真气,画眸一合静待明子夕运功。 明子夕静静看着少女挺拔的背影,她清丽如同仙鹤,又妖娆似是毒蛇。他看着她,又露出了匠人审视最爱的作品一般深邃的目光。 不言不语,明子夕微微阖眸运转双掌,修长十指间仿佛飞绕起无数流萤,瞬间拉成千丝万缕蚕丝般的冰蓝色光华。 整个祭祀正殿内,倏然充满了清寒的气息,卷起徐徐清风吹动两人衣袂。 突然,明子夕一睁双眼,瞳心之中旋转开两片八卦图纹,明澈至极的黑白色逼人心惧。 随着他睁开八卦法眼,充斥整个正殿的冰蓝色光华呼啸逆旋,风声凛冽百倍,全都冲着沈飞霜飞去。 呼啦一声,围绕着少女的烛光全部熄灭,她陷入了一片幽深的黑暗之中。 沈飞霜心神如冰,仔细感应着周围真气的波动。忽觉脚下一阵震颤,整个高台迅速缩小,眨眼缩成一块青石,高高托举起少女身形。 她立身之处瞬间只剩尺寸,如同高立断崖一般四周尽是深渊。 青石托着她,轰隆隆高耸而上,几乎顶到正殿的房梁。 沈飞霜睁开眼睛向下看去,只见青石正对着足下的黑暗,那是深不见底的神秘洞穴。 有一点黄金微光淡淡闪烁,像是什么异兽困倦眨动的眼睛。 “准备好了么?”明子夕仰起头,银发纷飞间露出一双远星般清灿的眼眸。 “嗯。”那眼眸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沈飞霜的心马上平如止水,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的命运,在于你自己的选择。”明子夕微微一勾唇角,此时冰蓝色极光飞速旋转,使得沈飞霜无法看清他的全貌,只看到一丝森白的齿光。 这句明明是鼓励的话语,却有点像不祥的咒语般荡开了回音。 沈飞霜未及细想,身体重心突然疾速下落,像是要一下子冲出咽喉一般。 她飞快地坠入了黑暗,足下青石不断发出轰鸣。 眼前一下子不见了明子夕,沈飞霜感到一股哀伤的空虚,却立刻用力一顶太阳穴强逼自己冷静:“不要胡乱分神!” 话音未落,青石砰然一声到了底,直接把沈飞霜震落下去。 她踉跄几步,后背立刻撞上坚硬石壁,一个不稳单膝跪在地上。 甩甩头保持清醒,沈飞霜只觉这里清冷得像是千万年没有出现过生机,抬头只见一团团流萤般的光絮缓缓飞舞。 站起身来,她又看到了那一点黄金微光,像是指引前路的火把。 轻咳一声,沈飞霜坚定地朝着那点微光走去,狭窄的黑色石壁在她眼前一直后退。 越接近那黄金色光源,她就不由得越放慢脚步,终于在一片照亮通身的灿烂金光下停了下来。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股圣洁的清光缓缓流过异色眼瞳。 在她面前是一片巨大的洞天,上方悬浮着无数异彩华灿的钟乳石,晶莹剔透的水滴不断滴下,落地散成粉碎的流光。 这里没有任何光源,却是流荡着神圣的金光。沈飞霜跑上前去,才发现洞天内四处横插竖立着无数把宝剑,金光正是从那些宝剑深处闪耀而出。 面对这剑冢一般的绝景,沈飞霜只觉咽喉有点干涩,一时忘记了该做什么。 一抹银色从眼前闪过,沈飞霜莫名地一下子想起了明子夕的面容,收起惊叹的表情回归严肃。 她深入这些乱剑中间,周身弥漫起触电般的酸麻。那些阴气在血脉中一跳一跳,好像在回应着什么遥远的呼唤。 四处看去,沈飞霜寻找着属于她的剑。但是那些金光灿烂、精致无匹的剑都没有引起她任何异感,好像她眨眼间就习惯了这壮观的景象,只是看着一些精致但并无特殊的东西般。 她试着伸手去摸一把斜插于地的剑柄,手指刚刚接触那剑柄,就像打碎了水中映像般发出哗啦一声,什么都没摸到。 “咦?”沈飞霜吓了一跳缩回手指,再次试探着去摸,手指又只是触到了一片波波溶溶的幻影。 这些剑不是实体?可是它们的光芒又是如此真实耀眼,照耀着这片圣洁的洞天。 沈飞霜越走越深,娇丽的身影在森浩的剑海中有如一叶浮萍。皱了皱眉,她干脆席地而坐,在满目金光中闭目调息。 她要让全身的真气流动起来,以寻求与这剑海中的某一把剑互通的感应。 真气如流水般飞绕起来,在少女周身形成了一片淡淡的黑紫色雾气。当这黑紫色渐渐加深的时候,沈飞霜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碎,像是凝固千年的寒冰突然开裂一般。 她立刻循声望去,此时那轻碎之声不断响亮,渐渐荡成震彻天灵的回音。 心跳猛然急促起来,沈飞霜目光一亮,看定某一点翻身爬起。 她飞快地跑向碎声出现的方向,就像奔向回归的终点一般。 一把紫色细剑笔直地插在地上,如同墓碑般出现在她的眼前。 呼吸十分滚烫,沈飞霜带着萦绕手指的真气,小心地抚摸上了剑柄。 嗡的一声,那细剑全身一震,连续发出心跳般咚咚的震响,一圈圈紫色寒光生生将金光逼退。 沈飞霜能清楚听到那海浪般光芒波动的声音,眉眼一沉坚定出手,用力将那细剑铿锵一声拔出地面。 拔出地面的瞬间,一条毒蛇般的黑紫色花纹顺着剑柄一路爬上剑尖,迅速融化变成了剑身上繁丽的花纹。 那花纹像是扯碎的花瓣和放肆生长的藤蔓般细碎纠缠,使这把剑发出了不可名状的妖异感。 “就是这把!”一种找到归属之物的信息冲上脑门,沈飞霜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锋利无比的剑,它像是一根细细的骨骼一样轻,却是散发着刺伤眼瞳的锋光。 正在此时,沈飞霜头顶突然传来一波波轰鸣,像是地震般震得四周空气都产生了波纹。 “啊?!”她心里一惊的空当,地面已经翻天覆地地震颤开来,直接将她掀了个倒仰。 不及细想,沈飞霜立刻翻身爬起开动真气,疾飞冲向出口。 一步跨越,沈飞霜翻身跳上了那块青石。青石受到感应,轰隆一声向上高冲而去。 黑暗飞速后退,沈飞霜只觉头痛得厉害,却是将那把紫色细剑抓得更紧。 一声爆破般的轰响,沈飞霜被一气冲出深渊的青石重重一抛,差点被拍在坚硬的天顶上。 她紧急飞转,玉腿一蹬重踹了房柱一下,借力旋身下落。 碎土沙石落了她一身,沈飞霜赶紧拍打着身子,本能般脱口而出:“师尊!” 刚稳定眼神,沈飞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四面乱转不敢相信。 庄严冷肃的祭祀正殿塌陷了一半,以烛光高台为中心裂开了数道裂缝,飞舞的尘埃将所有光线都逼了出去。 而那森森然如高塔的牌位更是落满碎尘,下方的几排摇摇欲坠。 “不好!”这牌位之塔有多重要,沈飞霜在看过明子夕的深远目光后就已知道,倒转剑锋贴住手肘便一跃而上。 余震仍在继续,沈飞霜却顶着劲风的冲击一路前冲,将一排哗啦一声坠了下来的牌位接在怀中,仰面朝天横飞开去。 砰地落在地上,沈飞霜为了护住怀中的牌位没能控制好真气,当即摔了个眼冒金星。 那把紫色细剑如同冰冷的蛇一般贴着她的掌心。 “飞霜。”一个温润慈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立刻驱散了沈飞霜大半的眩晕。 “师尊。”沈飞霜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眼前,唇角渗出的笑容有一丝娇羞。 明子夕一身青衣纤尘未染,乃是他刚才开了结界挡住所有飞沙的结果。他轻柔地拉起沈飞霜,替她拍打着头发上的尘埃:“你没事吧?” “没事。”沈飞霜摇头,又急急问道:“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师尊?” “这嘛。”明子夕环视了一周塌陷一半的殿堂,又看了一眼连通藏剑台的幽深深渊:“先给我看看你拿到的剑。” 沈飞霜双手捧起那把紫色细剑,恭敬地颔首递给明子夕。 明子夕像是要接过去,但手指只是停在剑身上方,始终没有落下。 “师尊?”沈飞霜有点奇怪地抬起一线瞳光,暗沙遮蔽下,那银蓝色的光彩更多了一丝眩惑的意味。 “你竟然拿到了……”明子夕像是隐忍着什么?沧桑的眉眼间露出渺远的凝思之色:“怪不得能将这殿堂,都震塌陷了一半。” “飞霜……飞霜做错了什么?”沈飞霜吃了一惊,连忙问道。 明子夕摇摇头,眼中流淌开类似悲戚的寒气,深深看着沈飞霜道:“你拿到了,自葬剑山庄建立以来无人能拿起的,绝世名剑。” ------------ 第二十七章 生辰 第一场霜雪降下之时,葬剑山庄迎来了庄主明子夕的生辰。 清冷如雪的明子夕正是生在冬意渐浓、天地萧寒的时候,整个人也像这个时节一样温雅冷静。 仿佛有交缠飞旋的雪花深藏在他的眼中,看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神动荡。 按照以往的惯例,庄中都要举行庆生盛会。仆从们比当时准备选拔大会还要忙碌,全庄上下忙着布置宴堂、广发贺帖,还从遥远的异域渡来了珍奇的玩物与食材,日夜繁影穿梭,将清寒的冬日生生弄出了沸腾的热度。 庄中的正式弟子们也没得闲,分成几批加强修炼。他们要在明子夕的庆生宴堂上展示英姿,他们的表现正是葬剑山庄在整个江湖眼中的形象所在。 届时前来为明子夕庆贺生辰的俱是人界名流,排场宏达比之之前的选拔大会有过无不及。知道了这个消息,沈飞霜将晨起和入睡的时辰各自拉长,更比别人付出着数倍的艰辛。 上次选拔大会,她勇敢地踏上了那个重获人生的跳板;而这一次的庆生华宴,她更要在明子夕温柔的目光下,面对整个人界的风云人物。 她不允许自己松懈一分一毫,但总有另一件心事缠在心上。 这一日,沈飞霜一直练功到金乌西坠,漫天重紫霞光将建筑檐影拉得悠长。 热汗淋漓地停下来,沈飞霜有些气喘地拍拍胸口,一面想着心事般往回走。 有悠扬的钟声遥遥传来,那是内厨开始工作的信号。 一挺后背,沈飞霜速度快了很多,钻进房间简单沐浴了一番,洗去汗水换了一身藕荷色轻衣就往外跑。 为准备庆生而忙碌的仆从们仍在不停穿梭,厨房那面更是人影攒动,淡淡的油烟香气随风飘散。 沈飞霜一路跑进厨房去,引来无数侧目。刚掀开帘子,一个小厮端着大盘腌好的果脯正好出来,一个不注意当头撞上了她。 “啊!”小厮惊叫一声,大盘子一下子脱手掉了下去。 一片混乱人声响了起来:“哎呀,怎么不小心!” 可是并没有出现盘子掉地的哗啦一声,小厮惊色未平地瞪眼看去,只见沈飞霜单膝弯下蹲在地上,有些摇晃地接住了盘子。 她速度正如闪电一般,竟是赶着盘子掉落的速度帮了那小厮一把。 “给你。”沈飞霜把盘子放在小厮手里,上手拍了拍确定端稳了:“小心点。” “呃……”小厮眨眨眼睛,有点僵硬地咬着舌头:“谢谢。” 沈飞霜一心全在别的事情上,点了点头就钻进了内厨。 身后许多惊讶的眼神随着少女身影消失而收回,她无论是卑微时、还是蜕变时,银蓝色眸光都那么异彩夺人。 沈飞霜却顾不得别人怎么看她,进了内厨挥手打散浓烈的蒸汽:“那个……” “天啊!让我看看!”一个熟悉的略显破烂的嗓门响了起来,随即沈飞霜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了过去:“这不是沈丫头嘛!” “打扰你了。”沈飞霜看着那个厨娘,还像当时那个乖巧勤勉的憨厚丫头一样乖乖行礼。 “可不敢当!”厨娘连忙扶起她:“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是庄主的亲传弟子呀!可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飞霜四下看了看,忙碌的人们都热火朝天地干着活,人影中不时飘来几个异样的眼神。她回过头悄悄道:“借厨房用一下。” “咦?”厨娘愣了愣。 “原先在这儿做活的时候,我记得您跟我提起过。”沈飞霜记性很好,记得她在厨房帮忙时这个厨娘待她的温厚。她有时不喜欢自己的这个特点,想忘的东西很难忘掉并非好事。 轻咳一声,沈飞霜拉着不明所以的厨娘继续道:“你们给庄主准备餐食时,总是要在菜尾加一样特殊的甜点不是么?” “……哦!亏你还记得。”终于想起来自己只不过随口提过一次,也难得这丫头还记得清楚。厨娘豪爽地笑了:“是啊!那是庄主的习惯。他腹胃不是很好,每饭后次都要喝雪花莲子汤帮助消化。” “那个……你能不能教我做?”沈飞霜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赶在大家都这么忙的时候真是不好意思,可是再等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厨娘刚想揉揉沈飞霜柔嫩的脸蛋,突然想到她现在已不是那个卷着袖子任人使唤的丫头了,赶紧收回了手。 沈飞霜心中明晓,大方地主动拉住厨娘的手:“不是的,我想了很久了。可是弟子们训练很紧,又赶上了给师尊准备庆生的大事,一拖拖到现在。” 顿了顿,她认真地看着厨娘的眼睛:“我想为师尊做点什么。” 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就像漩涡,长久看着它,理智都要被吸走了。厨娘赶紧晃晃头,声音却已经溜出了齿缝:“好,我来教你……” “谢谢你!”沈飞霜欢快地笑了,那样子看起来又不过是一个明媚的少女。洗去了风霜,露出灿烂的本色。 厨娘回过身,有些奇怪地挠挠后脑嘟囔道:“这丫头真有些魔力呀,脑子还没转过来,却不自觉已经答应了……” 沈飞霜已经系好了围裙,跟着厨娘去了一处比较清静的案板那里,帮忙准备好了一切食材。 “要这样切。”厨娘示范着切开几个用灵气保存的雪梨,一刀下去崩开了晶莹的汁水。 “知道了。”沈飞霜仍是那聪敏好学的样子,几下就上了手。 “帮忙把这个抬过去!”厨娘听到同伴喊她帮忙,急急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飞快地指点了沈飞霜几下:“要等水开了再把这个放进去……啊!来了来了!” “真是过意不去。”沈飞霜却集中着所有精神听完了厨娘急促的话语,记了个大概然后歉意地一笑:“您先去忙吧!我自己来就好。” “若是哪里不会,你再叫我。”厨娘有点敷衍地笑了一下,那面忙得不行,恐怕她再也抽不得空来了。 沈飞霜点点头,任凭厨娘走了,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挽袖子切着雪梨。 雪梨片上反射着雪白晶莹的闪光,沈飞霜眼神有点朦胧,耳边的一切嘈杂仿佛都不存在了。 只要眼前一晃过明子夕清冷秀逸的身影,她就感觉世界十分静谧,不存在风声也不存在尘埃。 有些幸福地偷笑了一下,沈飞霜继续着手上的活计。正在此时,一声清亮的呼喊传了过来:“大家小心!” 微微吃惊地抬起头,沈飞霜看见一个熟悉的高挑影子闪了进来,手上抱着几乎快两人高的箩筐。 人们手忙脚乱地拥上去想帮忙,但谁也没有那个力气。眼看那箩筐都摇摇欲坠地要掉下来,沈飞霜连忙放下刀跑了过去。 “哎呀!”她的蛮力胜过多少男人,一张手抱住了箩筐另一面。 魏长青探出头来,惊喜地一眨眼睛:“咦,飞霜?” “你还笑!”沈飞霜瞪了他一眼:“都快全扔地上了,站稳了别动!” “哦!”魏长青赶紧听话地站稳,沈飞霜顺势高高一跃,将七扭八歪堆在上层的箩筐全都抱了下来,这下子两个人的身形都算稳定了。 “呼。”魏长青把手里的箩筐放在地上,双袖高挽、薄汗晶亮的样子像极了温和的邻家少年:“剩下的交给各位了。” “真谢谢你帮忙。”几个本来应该端箩筐进来的小厮在后面连声道谢,他们根本没力气干完这活,幸好遇上了魏长青热心帮忙。 沈飞霜也撂下了箩筐,走过来拍了魏长青一把:“你可真热心呀。” “他们搬不动,我也不能干看着。”魏长青笑着眯眯眼,然后有些局促地绞着手指道:“呃……我没做错什么吧?” “你是说庄中正式弟子不该出入仆从的地界么?”沈飞霜爽快地笑了一声,用手肘推了一下他的胸膛:“有我陪着你呢。” “啊。”魏长青见她着急做什么事一般转身就走,连忙跟上去:“可是话说回来,飞霜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有点事。”想了想,沈飞霜回头做了个纯净的笑容,可是微微上翘的眼角上却流转着妖媚的碎光。 魏长青站在案板那面,看着沈飞霜认真地切着雪梨,一面还关注着一旁正在煮的滚水,更是困惑地挠挠头:“你在厨房帮忙准备宴会的餐食?” “那可是由神厨负责的,哪儿轮得上我。”沈飞霜似是被莫名的蜜意包围着,说话一直在笑,那略带幸福感的模样傻气得甚是可爱。 魏长青有些看呆,认识沈飞霜这么久,倒还没看到过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幸福成这样。他凑了过去:“那你这是……” “我啊。”沈飞霜切开最后一片雪梨,有些神秘地和魏长青面对面凑近了一点:“我在给师尊做雪花莲子汤。” “……哎?”魏长青微微睁大眼睛,沈飞霜却是低呼了一声“是不是水开了”,轻快地从他眼前跑开了。 她在眼前消失的瞬间,魏长青好像失明了一样,有一种自此连这世界也看不见的错觉。 不知怎么回事,得知沈飞霜那样开心得有些傻气,是因为明子夕的缘故,魏长青心里好像有点发冷,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然而随着那冷意,继续在胸膛中扩散开来的是莫名的不祥感。 轻轻一吞咽喉,魏长青看着沈飞霜几乎小兔子般蹦跳着回来继续切菜,努力地扯了扯唇角笑道:“飞霜,从没见你开心成这样。” “我得为师尊准备些特别的东西呀。”沈飞霜并没有抬头,一心全在手上的活计上,更是在她脑中浮现的明子夕身影上:“他是会收到无数珍奇的贺礼没错,但我想为他准备些其他人无法给的……” 觉得有点不对,沈飞霜抬起头看向沉默的魏长青,他纯净的眉眼间有些许落寞的暗光:“长青,你……没事吧?” “我只是从没见过飞霜你如此开心,看来庄主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啊。”魏长青目光看向虚空,好像要看穿什么问题的答案,突然抬起头来笑道。 他的笑容暖如春阳,像是个说着幼嫩而温暖的话语的孩童。 沈飞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魏长青虽然在对着她笑,但方才他的眉眼间的确有落寞的暗影。 “好吧!我来帮你。”魏长青绕过案板,十分认真地看了看自己身上:“不过我没有围裙穿,没关系吧?” “长青……”沈飞霜眉眼一软,不知为何,魏长青那惯常的孩童般单纯的认真样子,让她突然莫名心酸。 “只要你能开心,我就帮忙。”魏长青狡黠地挤了挤眼睛:“我以前也在厨房帮过忙,不会给你添乱的。” 沈飞霜没有说话,只觉得手上的刀沉重起来,那雪梨片晶莹的白光也多了些刺眼的成分。 魏长青却是几步跑过去查看水锅:“这回水真的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沈飞霜又看了看案板上晶莹的雪梨片,一股无法名状的悲戚突然抓住心尖。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那么久远的未来,她都再也无法面对。 ------------ 第二十八章 别人无法给的 因为明子夕喜爱素净,因此即使是庆贺生辰这样的喜事也未大铺色彩,只在所有建筑的檐角下挂了青蓝色的萤火琉璃灯。 入夜时都不用点起灯烛,整个葬剑山庄就这样笼罩在柔和如同梦境的柔光中。 而明子夕自己的庭院中有一方荷花池,他为这池水下了灵气结界,初冬时节也未结冰,还在溶溶漾漾映照着芙蓉影子。 琉璃灯的淡蓝荧光落在水面上,不时被微风吹皱的水纹打碎。 此时,沈飞霜正站在水池边上,看着翠绿荷叶中几点温柔粉白。 那些荷花瓣蕊饱满,微微弯腰如美人临水照影一般。波动的水面上映照出少女沉静的面容,眼神却闪烁着有些复杂但柔情如火的光。 长吸一口气,沈飞霜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楼阁,那正是明子夕的卧房。 仿佛江南小筑般的两层阁楼映照月光,丝丝云影缠绕着屋脊房檐。夜晚有些清寒,沈飞霜呼出的气息拉成了淡淡的白虹。 稳定心神,沈飞霜轻咳一声,又认真地在水面上照了照自己的影子,这才小心地端起一个紫檀盒子走向楼阁。 刚一接近,檐角悬挂的琉璃灯就微微摇摆起来,低端飘摆的碧玉穗子撞出轻灵的叮当响声。 好像是小雨打上台阶的声音,沈飞霜抬头出神地看了那些琉璃灯一眼。那不光是精致的装饰物,还是沾染了明子夕超绝真气的物件。 凭明子夕的修为,很容易让近身之物都为他的真气所控制。眼下,他应是已感应到门口来人了。 亮着淡薄烛光的楼阁内吹出一阵清风,送来一个略显空灵的温雅声音:“是飞霜么?” 沈飞霜身子一挺,一向伶俐的口齿却在此时有些打颤:“师……师尊。” 明子夕在楼阁深处轻笑一声,似是暗笑沈飞霜的窘态颇有傻气:“结巴什么?进来吧。” “……是。”沈飞霜颔首,低头努力平复着呼吸。 进了楼阁,映入眼帘的是一色青白水墨的装饰,迎风轻飘的帘子、光影照人的地砖,皆是素净清冷的颜色。 恍惚间,沈飞霜觉得整个楼阁是一副水墨画卷,恬淡而又幽深地包围住它的主人。 一直走到明子夕的内室,那里正是她第一次醒来看到他的地方。心弦丝丝拨动,沈飞霜停住脚步,在内室外低头行礼:“打扰师尊歇息了。” “时辰尚早。”明子夕声音略带慵懒,更加深了那令人意动神迷的磁性:“进来。” 顿了顿,沈飞霜暗暗给自己打气,又在奇怪自己又不是在做什么十分了不得的事,怎么反倒紧张成如此。 暗想间,她已经撩帘进屋,抬头看见随意歪在床榻上的明子夕。 他只穿着一身月白色宽袍,衣摆软软地搭在床沿上,上身斜倚着青木雕就的床头上。水墨色床帘半卷未卷,他的身影也就将现未现,仿佛只是梦中人般朦胧。 沈飞霜长睫微垂,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平复有些错乱的心跳,后退一步执礼道:“我……” “有什么事么?你倒是从未夜间来找我,想来有重要的事。”单手撩开一线床帘,明子夕倒转手上精致的白玉烟杆,一股清凉微辣的香气飘荡开来。 那是碾成粉末的薄荷药粉,清肺养神十分有益。明子夕总习惯在夜间浅吸一杆,那宽衣持烟的模样更是醉人。 虽已是个半大少女的父亲,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明子夕的魅力,反而更有强磁般的风情沉入眼角眉梢。 听到明子夕的话,沈飞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低头深深看着手上的紫檀盒子。 这是重要的事么?其实沈飞霜心中并没有明确的想法,到底要来跟明子夕说些什么。只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一定要亲自为明子夕做些什么?并不可动摇地相信着那一定是特别的。 只有她能给他的,其他任何人都不行的。 说起来就只是一碗雪花莲子汤么?沈飞霜这才感到有些发窘,暗暗苦笑了一声。 明子夕倒是有足够的耐心,眼神总是像父亲望着孩子般看向沈飞霜,在床边轻轻磕了磕白玉烟杆:“你想好了再说无妨。” 沈飞霜深吸一口气,将紫檀盒子放在桌子上:“我给师尊送来了……师尊?” 话没说完,她听到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心里猛地翻起一阵波涛,沈飞霜什么也不顾地上前几步急声道:“师尊,你着凉了?” “今年寒气这么重,实在奇怪。”明子夕笑着摆了摆手,没有任何饰物的银发如瀑披落,柔顺地滑下肩头:“飞霜。” “是。”沈飞霜还在担忧地看着明子夕,与他目光接触一瞬间,突然脸一路烧成粉红。 “看来今夜需要多一包薄荷清烟。”明子夕将白玉烟杆伸到她眼前,语气里全没有平日训练少女时的冷肃,而是跟孩童商量事般的温和口吻。 “我来。”恍惚间,沈飞霜真觉得眼前就是自己慈祥的父亲,他会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做事时也绝不拔高声音。 她接过白玉烟杆,顺着明子夕的指向找到装药的匣子,一面装上薄荷清烟一面不自觉地抿起唇角,发出低低轻笑。 “何事开心?”明子夕歪在床上,随意轻捋着银发。 “没什么。”沈飞霜赶紧一吞声音,回到明子夕身边双手递过烟杆去:“师尊,不知我装得对不对。” “嗯。”明子夕弹了弹烟杆,指尖倏然一弹凭空挑起一丝轻火,擦着了香气凛冽的清烟。 沈飞霜看着他轻吸烟杆的样子,真想直接坐在他的床边,用最温柔的力道为他捶腿。 “你还没说你来有什么事。”看着少女出神的粉红脸颊,明子夕温厚地笑了笑,伸手在她眼前摆了一摆。 “啊。”沈飞霜连忙回神,脑筋有些混沌,手指摆了几次才指对了方向:“我给师尊送来了雪花莲子汤。” “哦?”明子夕微微起身,撩起床帘看向桌子上的盒子:“是你做的么?” “不知做得合不合师尊口味。”沈飞霜点点头。 “真是有心了。”明子夕双腿一抬,姿势优雅地下了床来,轻轻一拍沈飞霜的肩膀:“还在夜间为我送来,飞霜你真是好孩子。” “师尊教导我如此劳苦,飞霜只能做这点事,心中还在不安。”沈飞霜本能地想要拉住明子夕的衣襟,但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仍是身份有别,有些刺痛地收回手去。 明子夕坐在桌子旁,转过白玉烟杆轻轻一敲紫檀盒子道:“为我端出如何?” “嗯!”沈飞霜声音欢快了不少,像是个从没经过风霜的纯净少女般。她利落地为明子夕摆好汤碗和汤匙,那清白色的汤汁上飘着晶莹剔透的雪梨片,像是刚落了碎雪的浩浩长湖。 明子夕放下烟杆,轻轻一嗅汤汁散发的清甜气息,饶有兴趣地侧抬起头看向满脸期待的沈飞霜:“特意跑到厨房去学的?” “之前在厨房帮过忙,借着这交情跟一位厨娘讨教的。”沈飞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撇撇嘴:“只是初做者的水平,若是不好喝,师尊尽管泼掉就是了。” “为何要泼掉?”明子夕做了个“你这傻丫头”的表情,捏起汤匙挑开一片雪梨:“这是你的心意,我自然要好好接受啊。” “飞霜是想着快到您的生辰了,您会收到的珍奇贺礼自然无数。我别无长物,只好亲手做些什么给您。”掩饰不住心中的波涛,沈飞霜的话语已经一股脑说出了口,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这仿佛倾吐心意一般的话语说完后,沈飞霜才后知后觉地脸上火烧,连忙转过身自恼地连拍脑门:“我说了什么……” “倒是少见你脸红呢。”明子夕打趣道,拍拍桌子示意沈飞霜坐下:“别站着了。” “是。”迟疑了一下,沈飞霜在明子夕斜身侧坐下来,双臂交叠轻弯上身,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看着少女期待得盈盈闪亮的眼眸,明子夕不由心中一动。她那双饱聚奇光的银蓝色眼眸,就是自己这久经风雨的老江湖,深深一看也不由得有些神动。 移开眼神,明子夕继续轻挑着碗中的汤汁,眸光却渐渐凝重,始终没有喝下一口。 “师尊……不喜欢么?”绷着全身的精神期待了许久,沈飞霜也不由得心生失落,小心地开口试探道。 “这真的是你亲手做的么,飞霜?”明子夕目光不动,深邃的目光映出了点点波动的水光。 忽觉哪里有些不对,沈飞霜一时也有点忐忑,面对明子夕却从不欺瞒:“是的。” “飞霜……”明子夕声音如叹,尾音幽幽地拉成没有温度的长音。 还没等沈飞霜反应过来,明子夕并起修长的五指,端着汤碗直接朝地上倒头一扣,汤汁哗啦啦尽数洒了出来。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不存在了般,于沈飞霜而言只剩下刺骨的虚寒。 只见那汤汁落地便成了浓黑的颜色,像是烧焦的裂土般洒了一地。一阵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巨响流荡开来,素净的地砖上瞬间被腐蚀出了一圈深坑。 几点黑色汁水溅到了沈飞霜腿上,立时穿过布料在肌肤上烫出一排细小水泡。吃了个痛,她面色苍白地疾速站起,椅子咣当一声被她带倒在地。 她的眼中全没了神采,仿佛只是画着银蓝色核心的玻璃珠子,快要撑破眼皮掉出来一样地瞪着。 明子夕却是安坐在那里,幽幽地转手拿起了白玉烟杆。 “师尊!”沈飞霜感觉呼吸都要断掉了,猛地单膝跪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子夕不说话,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轻轻吸了一口薄荷清烟。 沈飞霜真的感觉胸口极冷,心像是被挖出去了一样全身发寒。眼前的情况有多么严重她一下子就明白,但最令她寒心的不是突然扣在头上的罪名,而是明子夕险些受到伤害! 后者于她而言,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随着方才那一阵腐蚀巨响,只听一个刚健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内室,骤然在门外一停。 沈飞霜乌白着嘴唇看过去,门口之人却只是恭敬地守在室外,声音中带着冷冽的磁性和焦虑:“庄主,发生什么事了?” ------------ 第二十九章 迷局 沈飞霜只觉那个声音有些熟悉,像是风拍打在棱角尖锐的岩石上一般凛冽。但是她根本没心思细想那到底是谁,只是一脸冷汗地跪在明子夕脚下。 两人中间隔着被腐蚀穿透的地砖,深深的黑洞就像无法靠近的深渊。 明子夕还是没有看她一眼,目光一转淡淡看向门口:“明日叫人把地砖换掉。” “是。”门口之人立刻恭敬回答,顿了顿却未离开:“可是庄主,方才的响声……” “不必管。”明子夕眉眼不动,丝丝冰蓝色的流光在眼中如细雪般呼啸:“正值我的生辰,江湖名流都关注着我葬剑山庄,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白。”门口之人身影一弯,沈飞霜瞥出一丝目光去,隐约看到了一点柔软垂落的红色发丝。 但那红色只是一闪而过,那人得到明子夕的应答后便离开了。 稳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沈飞霜越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明子夕吸着薄荷清烟,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眼里只有虚无般的安静。 “师尊……”沈飞霜纵使天性冷静,也被近在眼前的突变惊呆了,声音有些变形。 “起来吧。”良久,明子夕语气不变,仍是那令人心暖的温慈。 听着那样的声音,沈飞霜心里狠狠地揪痛了一下,猛地低低颔首道:“师尊,无论您此刻心中是怎么想的,飞霜敢用性命向天发誓,这不是我做的!” 明子夕淡淡看向少女,看到她垂下肩膀的亮丽黑发,和从长睫之间隐隐闪现出来的银蓝色微光。 那光芒带着渐渐长成的妖冶,就像是一开始并不显露原形的漩涡,待人被其吸去理智之时再反应,早已来不及。 “我令你起来。”明子夕声音微冷,现出了那不容犹疑的气势,脸色未变却已暗施威压。 沈飞霜使劲咬了咬嘴唇,到底撑着发软的膝盖站起身,缓缓抬头与明子夕对视。 “我岁数是大了,但并非老糊涂。”明子夕突然轻勾唇角,细眸中闪烁着星子般凉薄的光。他转手在桌边轻轻一磕烟杆:“若我真的认为是你在汤汁中下的毒,会在识破了这招之后,马上再吸你亲手为我装的清烟么?” 沈飞霜微微一愣,眉眼间豁然开朗。 “你想对不对?”明子夕露出一丝洁净的齿光,像是引导幼童思考一般冲沈飞霜轻抬了下下巴。 “可是……”沈飞霜大大松了口气,方才一颗心险些跳出嗓子来。刚缓了一口呼吸,她便更加觉得不对,神情刷地变成了利刃般的严肃:“这碗汤被什么人暗中下毒,意图借我之手来害师尊!若不是师尊灵感卓绝,飞霜不是已经……” 不愿说出后面的话,沈飞霜狠狠地闭上眼睛偏下头,双拳握得微颤。 “说不定那下毒的人,算的就是这点。”明子夕放下烟杆,对沈飞霜轻勾手指道:“过来,飞霜。” 沈飞霜看了那腐蚀黑洞一眼,绕过去在明子夕身旁鞠躬而立。 “这件事,暂且你知我知。”明子夕真不愧是江湖名门之主,即使不动用凌厉威压,单凭一双眉眼间深沉的寒气,就逼得人一定要遵他所说。“你可暗中调查,看谁曾碰过你这碗汤。之后先来报我,不可私自声张。” “飞霜知道。”沈飞霜淡淡点头,看着尽数洒成黑色毒水的汤汁,又想起自己在厨房中欢快如小鸟般忙碌做着这碗汤的样子,咽喉顿时酸痛得像是要融化。 在那瞬间,她有了一种永远不能为明子夕做些什么的感觉。隐于暗处的无数利爪,总是会在她交付柔情的时候伸出来,将她捧在掌心的心意一把打翻,统统碾得粉碎。 而那样面无波澜、清冷不动的明子夕,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真的在意一个少女的温柔就这样碎成满地了呢? 沈飞霜无法看穿明子夕深邃的眉眼,抿了好几下樱唇才说道:“师尊,那我……先退下了。” “嗯。”方才生死只在汤汁入不入口的转瞬间,明子夕似是有些疲累,挥手的动作却仍有温柔:“你先去吧。” 他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沈飞霜只好后退几步行了个礼,转身就往门口走。 明子夕则转眼看向桌上的紫檀盒子,一丝极度精纯的灵感微光刷地冲过眼瞳,他的唇角微微一抿像是发现了什么。 “飞霜。”他轻唤道。 沈飞霜触了电般赶紧停住,灰暗的心情就像被火把照亮了一样回过身去。 可是明子夕依旧没有抬眼,只是优雅地站起转身,点了点桌子的方向道:“你忘了把盒子拿走。” “……”沈飞霜期待着明子夕能看她一眼,在这战栗的突变过后给她一点暖意,可他始终没有。 隐忍地眯了眯眼睛,沈飞霜快步上前拿走盒子,一直深深看着明子夕的背影,闪出门口时才忍痛收回目光。 在她身后,素袍轻落的明子夕抬头看着悬挂在天顶上的琉璃宫灯,淡淡吸了一口薄荷清烟,似是长叹般一气吐出胸中的闷气:“……傻丫头。” 那一面,已经走出楼阁的沈飞霜似是有所感应,孤身立在夜风灯影中回望,什么也看不到。 手中的盒子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她特别想直接扔了盒子席地而坐,捂着脸让谁也看不见她。 一种无法言喻的掏空了心般的失落感满身游走,沈飞霜只觉面容有些僵硬,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出了楼阁,夜色已深。初冬夜风十分清凛,扑在脸上如利刃细细刮割。 沈飞霜毫不闪避,迎着这刺痛的风一路走到深沉的夜空之下。漫天薄星围绕着一轮苍月,阴白色的云雾仿佛是扯碎的棉花般游荡开来。 四面寂静,沈飞霜全身有些发空,走到荷花池边坐下来,重重地把盒子丢在一边。 双手上下揉搓着脸,她试图让自己从方才的惊变中清醒过来,却越发只能想起明子夕失却了柔和温度的眉眼。 他不再对她笑着的时候,她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恶变了,像是无数黑暗的东西喀拉拉挤碎着禁锢的外壳冲出包围着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飞霜如朗朗少年般双腿一叉,弯着上身双臂搭上膝盖承受半身重量,就那么毫无女儿娇柔地坐在那里。 她哪里还有心想自己是什么形象,转头看向地上的盒子,紫檀色在苍白月光的映照下,恍惚间有些像凝固的血。 “有谁碰过……”沈飞霜淡淡嗫嚅着,凛冽的夜风催着她冷静下来,头脑内渐渐旋起一片灵光。 认真思考的时候,她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感染力,逼得他人只敢远观,稍不留神就会被那双沉凝的银蓝色眸子吸去力气。 然后只能站在原地,就那样看她一辈子。 头脑越转越快,沈飞霜突然双眼一亮,亮起的却是妖冶而暗带狠辣的阴光,霍然站起握紧手指:“我要去内厨问个清楚,汤碗装盒后我突然有事略略离开,难保这时候有人……” 虽是想通了调查方向,但沈飞霜还是觉得不对。整个葬剑山庄都敬明子夕如神,每个人都是对宽仁温和的庄主尊奉有加,她在葬剑山庄做侍女时身处最会传流言私语的群体,都没听见什么关于他的抱怨。 若是真有如此怨恨,能想出毒杀明子夕的法子,这份恶气怎会掩藏如此之深,总该有蛛丝马迹。 思维又开始混乱,沈飞霜暗恨自己还是太嫩,一有突变就失却了冷静思考的能力。恨恨跺脚,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捡起地上的盒子转身欲走。 刚一转身,她的眼角边出现了一个人影,清健高挑、步履坚定,即使隐没在月光灯影交错洒落的暗影之下快速穿过楼阁前廊,也掩盖不了那挺拔的武者傲气。 沈飞霜肩背一挺,转过头去仔细看定那个人影。那影子仿佛感应到少女幽深的目光,在暗影之中停了下来。 虽看不见那人的形貌,沈飞霜却似是能感应到对方的目光,远远地似是冰冷的针刺般扎过来,像是要凭空挑开她的筋脉一样凌厉。 沈飞霜不太舒服地摸摸手臂,微微歪头更加凝紧目光。对方的气势里有深刻的敌意,就好像她抢了那人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之物一般。 眼神一转,沈飞霜上前一步微微鞠躬:“请问……” “哼。”只听一声冷音,短促如电光掠过,听不出男女却能听出刺骨的寒意。被明显甩了个白果的沈飞霜直起身来,淡淡挑起的柳眉间已有了慑人的怒意。 那人却不看沈飞霜的表情,直接转身进了楼阁。偌大楼阁内只有明子夕一人,他的仆从都是另住地方,那人只能是去见庄主的。 在那人转头瞬间,飞扬开来的头发隐约被月光照亮了一瞬,沈飞霜仿佛又看见了一丝血般的红。 “……是刚才那个人么?”想起惊变始发,赶到明子夕内室门口却恭敬不进的男子,沈飞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想不出所以然来。 只好暂且放下,她心情沉落地转身,一路想着沉重心事回到自己的住处。 还没完全杀尽的草木都挂了微微的霜,看上去行将枯死。 沈飞霜踏上台阶,有些发晕地扶住门板,漫无目的地远远望向环绕的森楼华阁。 这个幽深的葬剑山庄里,究竟,隐藏着多少杀机? ------------ 第三十章 霜雾下的光 明子夕还没有开始传授沈飞霜剑法。按照他的吩咐,沈飞霜将那把缠绕着毒蛇一般诡丽花纹的黑紫色细剑封存起来,上面笼罩着他亲自布起的结界。 他说这是自葬剑山庄藏剑台建起以来,从没有人能拿出来的名剑。据说它的前任主人是在仙魔大战中一人当关的女战神,因为剑身吸取过太多魔血,因此变成了凝重而华丽的黑紫色。 薄而细长的剑身正适合女子,速度极快且游刃有余,更能掌控诡谲多变的力道。但是以沈飞霜目前的修为,尚不能使用这把剑。 这把剑浸染着无数带有魔性的**,稍不自控便会被其反噬。沈飞霜便暂时封存了它,赶着明子夕的生辰抓紧修炼。 修炼那仙鹤般窈窕清劲的身法和刚柔并济的招式,在江湖名流悉数到场的庆生宴堂上展示。 但是那夜发生了雪花莲子汤被人下毒的事后,沈飞霜总是无法集中精神。她经常全神练着功法,突然眼前就恍惚起来,不可控制地想着那夜的事。 明子夕没有笑意的眉眼就会浮现在眼前,如冰冷的刺般不断撩拨着她空落的心。 沈飞霜十分不愿意看到明子夕不对她淡淡微笑的样子,一旦如此,她很容易感觉拼命重获的人生失却了大部分意义。 这一日,沈飞霜在自己的庭院中苦练身法,身形如雨中飞燕般不断高飞低掠,蹬着园门檐角在半空中飞旋。 挂了霜的草叶被少女身形带动得随风摇摆,不断抖落细碎的白雾。 本来很顺利,她却在一步踏上屋脊借力高冲的时候一个恍惚,太阳穴重重刺痛了一下。 “呃!”高空上控制不住身法十分要命,沈飞霜不再向上飞冲,赶紧倒转身形往下回冲。 一时不稳,她还没落地就乱了真气,头朝下踉跄摔跌而去。 “飞霜!”一声清朗疾呼传来,沈飞霜眼前发黑,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一个温暖怀抱接住。 一双有力臂弯接住她,拂过耳后的发丝如散成碎丝随风摇摆的丝绸。 沈飞霜被小心地放在地上,接住她的人不敢用力,像是怕打碎她这清冷的青瓷一般。 “……长青?”沈飞霜晃了几下,扶着额角本能般伸出手去。 魏长青赶紧拉住她,她也能放心地把身体的重心交给他。 “你没事吧?”魏长青着急地看着沈飞霜微微发白的脸色:“精神不好就不要练身法了,那可是高空啊!傻丫头!” 听到最后的称呼,沈飞霜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太阳穴的刺痛也莫名缓解了许多。魏长青这个人,真像是穿过万里云霾的阳光,能消解笼罩人心的寒冰。 拍拍脑门,沈飞霜重新睁开神采奕奕的银蓝色深眸,摇摇头安慰笑道:“我没事,就是刚才恍惚了一下。” “这几天就见你精神不好,出什么事了么?”魏长青一扁嘴,他虽然纯真,倒也不真的像小孩儿那样一句话就骗过去,伸手点了点沈飞霜的额头问道。 他弯着比少女高处一头的清健身子,像是邻家兄长温柔又无奈地教训小女孩一样。沈飞霜看着他的形貌,又感到了那股莫名的酸涩。 忍不住叹了口气,沈飞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能出什么事?” 魏长青愣了一下,被沈飞霜这么一说,好像是他的问题来得奇怪了。干脆不想,他按住少女纤挺的肩膀皱眉道:“飞霜,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别总这样惹人担心。” “让你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呀。”沈飞霜面对他时,总是不自觉露出清纯的少女娇嗔,背起手微微弯下身子抿嘴笑了。 看她的样子像是一只撒娇蹭人的小动物,魏长青深深看了一眼那异彩夺人的银蓝色眼眸,故作正经地抱起手臂道:“知道就好。” “说起来,你来有什么事么?”沈飞霜收回身子,转身招呼魏长青进了前廊。她的屋子前廊很宽敞,就在檐下放了一张简朴的青木桌案,总是摆着盛了清茶的壶盅。 魏长青跟了过去,熟稔又大方地坐在椅子上拎起茶壶:“庄主的生辰很快就到了,在宴堂上不是安排了你我的拳掌对战么?人界中早已传开了,说是这次选拔出来的弟子们资质更强于以往,我觉得有点压力,所以就来找你说说了。” “是呀,这次可是代表着葬剑山庄的门面呢。”沈飞霜歪了歪头,接过魏长青为她斟的一杯茶,融融暖意透出茶盅贴上她的掌心:“你很紧张?” 魏长青有些郁闷地双手撑住下巴,纯澈的目光从半眯的眼眸中转出来看向少女,那样子像是个受了什么委屈的孩子:“你看呢?” “不要紧张呀。”沈飞霜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只要将平素的水平发挥出来就好了,再说我们两个也有默契啊。” 听到这句话,魏长青的脑中不断闪现着他与她的过往。两个被排斥的人,抚慰着彼此的孤独,一次次在寂静的柴房中对彼此微笑。 她给他送杏仁酥,他教她最基本的功夫,那时仿佛整片月光都只属于他们两个。 想着想着,魏长青突然有点心酸,就连自己也无法想见这心酸的来源。 只是那次看见沈飞霜那么开心如同单纯小女孩一样为明子夕忙着做汤,他在一边帮忙,总觉得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见魏长青突然沉默了,沈飞霜试探地凑近他看定那双清澈的眼眸:“长青,发什么呆呢?” “啊。”那银蓝色眼瞳一接近,魏长青就像掉进了深渊一样神识一阵恍惚,连忙回神道:“我就是想来找你,再对一遍要在宴堂上展示的拳掌。那个……飞霜?” 沈飞霜每每看到他孩子般有话说不全的憨厚样子,就总是很舒畅一样笑得狡黠:“嗯?” “你给庄主做的雪花莲子汤……他说怎么样?”魏长青不知道该不该问,特别认真又有些忐忑地等着沈飞霜的反应。 滑入喉中的茶水突然滚烫了一下,沈飞霜举着茶盅遮住半面脸庞,目光就像极速结冰的湖水一样没了波光。 魏长青暗觉不好,像做错事了的孩童般赶紧坐正:“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庄主很喜欢。”沈飞霜放下茶盅,又是笑语柔柔的样子,刚才那瞬间的眉目冰冻仿佛只是幻觉。“多亏了你帮忙啊!长青。我厨艺那么差,自己做恐怕就搞砸了。” “……那就好。”魏长青微微抬头仰视着沈飞霜,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是他从她深寒的眸子中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么深的瞳孔,就像是水波万里、无始无终的深湖一般,藏起什么东西来实在容易。 但他却不知道,要让这片银蓝色瞳湖拒绝一切波动地藏起什么?沈飞霜需要把心提到多么疼痛的紧绷程度。 舒了口气,沈飞霜伸手拉起魏长青笑道:“你不是要找我对一遍动作么?” 魏长青顺势站起,两个人就这样拉着手跑到庭院中,在一片白雾缭绕中立定。有淡淡的暗金阳光从云雾深处洒落下来,在两人的眉眼中间落下柔和的影子。 两个人对着各起姿势调息顺气,舒开筋骨准备动身。魏长青暗暗看了一眼沈飞霜连贯的动作,心中暗叹她真的不同了。 好像跟她在一起度过了无数日子,又好像只是昨日才刚刚相识。 “准备好了!”为了清除一下心中的忧闷,沈飞霜拿出了更多精神,笑容鲜亮如同滴水的花瓣。 魏长青身形一侧,足下错了个跨马之姿,一掌回弯一掌外放:“那就来吧!” “喝!”沈飞霜娇躯疾动,电光火石间一记手肘已经击到对方胸膛。 魏长青立刻翻转手腕,游刃有余地格挡着少女的肘击。沈飞霜突然身形一弯,半身掠地飞快扫过一记玉腿,扬起一地混合着粉碎白霜的尘沙。 他则凌空翻跃,单凭一口真气催动便直接跃过半空,从沈飞霜头顶上划了一道虹弧落到背后。 两个人的身影继续交错,拳风凌厉、掌路灵敏,少女身姿像是一路碾碎着花瓣滑出深洞的游蛇,英姿动人又妩媚万千;青年的身形则刚健如同掠空雄鹰,一招一式都掀起猎猎风声,两人真是棋逢对手,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叫好。 霜雾长天之下,清寂庭院内只有这两道交错人影,喧嚣世界似乎也与他们无关。 “呀――”快到一局终了,沈飞霜蓄起一臂蛮力竖直上攻,将魏长青整个身形挡在侧身之外。 魏长青也是一臂上折,有力地抵住了少女玉臂,两人身形微侧双双相对,侧眸看着对方眼角上明亮的流光。 虽已是终了,但魏长青没放松一丝力气,想借此保持两人的姿势。他能看到沈飞霜微微翘起的眼角中闪烁的银蓝色微光,像是暗夜孤月下细碎波动的湖水波影。 他的眼神不由得微微滚烫起来,任凭寒冽的风越刮越急,寸寸刮割着他的肌肤也无所谓。 “长青?”终于是沈飞霜先笑了,却没有立刻收回这姿势:“你不冷么?再站就僵了。” “我……”魏长青从长久的神荡中回过神来,心里突然空落得发疼。他与沈飞霜这样对视,忽略了所有的喧嚣的时刻,果然不能永久凝固。 收回姿势,魏长青捏了捏有些发僵的手腕笑道:“我们之间果然有默契,看来也不需要太过紧张了。” “本来就是嘛。”沈飞霜双手按住纤腰,鼓励地点了点头:“对自己有信心,长青。就像在选拔大会上,你不是也一举扭转颓势了么?” “选拔大会……”魏长青微微张嘴,有点困扰地挠挠头道:“你说起这个,我就想起白云踪来了。他没能成为新入门的弟子,偶尔碰到的时候,我感觉他都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他输给你,心里自然有气。”沈飞霜笑了一下,声音却渐入沉吟,目光一转看向虚空:“不过……白、云、踪……” ------------ 第三十一章 月下华宴 冬夜,碧游清浮、长云如丝。 万点星华如同水中打碎的淡薄光影,夜空如洗正似盛满细碎微光的墨玉盘子。 葬剑山庄中一副不夜欢景,处处悬挂青色琉璃宫灯,胭红色锦重长毯一路铺至宴堂。夜风卷动一片华彩红光,却不打乱青色灯影摇晃落下的清雅气氛,反而明暗交映、更发光辉。 宴堂之外,两列排开华服盛妆的清丽侍女,各持鎏金白玉盘子,上盛各种精致玩物,立在两侧迎接来客。 也有仆从立在门口逢迎来往贵客,不时有手执雕纹酒水茶具的人穿梭而去,为各处宾客添酒送茶。 丝弦如诉、笙箫幽幽,流水般绵长的曲子一直飞上夜空,仿佛要摄取九天星华为琴弦润色一般。 这副华贵又不失清冷风度的排场,颇显葬剑山庄一代名门的气派,更显出明子夕风华卓然的贵气。 宴堂大厅之内,红毯铺地、金烛闪烁,宫灯悬浮于天顶上,不时发出清灵叮当之声。 早已是宾客满座,明子夕一身水红华袍,衣摆上用雪青锦线绣满繁复花纹,身形轻动间就仿佛步步生花,一张清俊面容更显与少年决然不同的深沉气度,正在那里与贵客交谈。 来宾中有身份尤为高贵之人,座位便设在明子夕身旁。一张张剑眉朗目的容颜上晃动着清微灯影,眼中俱现出绝世神采。 此时,沈飞霜与其他庄中弟子都候在雕漆金柱之后的里间内,俱是一身金纹黑衣的刚劲模样,流畅如轻云的线条完美勾勒而出,每人都是蓄势待发的期待之色。 而她更是比他人不同,有清健的肌肉更有窈窕的腰肢,一股少女独有的柔美于刚劲中融融透露,一双银蓝色星眸恰似浮云背后的星光般薄光暗闪。 她靠在里间门外的墙上,透过数道森严漆柱看向人影攒动、往来频繁的宴堂大厅。那人群中有多少都是如今人界中炙手可热的名流,皆抱主人之礼向明子夕问好。 而风姿更显超凡的明子夕游刃有余地在诸多贵客中周旋,笑容温润、滴水不漏。 不知他是否在这热闹的气氛中,感应到了不远处隐于漆柱之后的一道目光。 盈盈如柔水,却又热烈似火焰。 沈飞霜没有加入其他弟子们略有紧张的杂谈中,避开众人独自站在这里,从宴堂开始有人出入一直静立到现在。百十身影中她只准确地看向一人,只觉明子夕略有霜白的鬓发在华灯照耀下更似细雪,丝丝缕缕沁入她的心神。 “飞霜?” 她曾无数次想过,若明子夕真是她的父亲,即使再让她多遭数倍的苦难来交换,她也心愿。 “飞霜!” 这声音连叫了几遍她的名字,终于带过来一个轻轻的弹指落在头上:“傻了啊?” “哎呀!”头被敲了一下,沈飞霜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还弥漫着迷离的灯影。她揉揉头发,有些发嗔地轻瞪了魏长青一眼:“吓人。” “从刚才开始就在这里发呆。”魏长青笑了一下,转身靠在门板另一侧的墙壁上,和沈飞霜侧眸相对:“你才吓人呢。” 沈飞霜轻鼓着腮帮,像是小兽顶人一样微微向魏长青一倾身子,就又回过头去用柔软而绵长的眼光看向宴堂大厅。 “你在看庄主吧?”魏长青笑容没变,眼中的光却是沉静了许多,也转头看向那些身份高贵的人:“他的确是风度超凡,真让人艳羡呢。” 沈飞霜眨眨眼睛,放低了声音轻笑道:“听你说这话,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魏长青有点僵硬地歪歪头,无辜地摊了摊手道:“哪里不对?” “准备好了么?”突然有传令官闪了出来,急急地撩开里间的帘子:“贵客都已入座,该你们上场了。” 门板两旁的两个人各自一顶后背立起身,听到里间内一阵又兴奋又紧张的吸气低语声。 “你们在这儿。”传令官来得急,放下帘子出门一看,这才发现两边一面一个站着风姿清劲的人:“沈飞霜、魏长青,你们是第一组。千万不能出岔子,今日来的都是人界江湖中屈指可数的尊贵人物,一定开好头!” 两人微微鞠躬,都是青丝高束的利落模样,不用答言就已让人觉得放心。 丝竹之声渐渐低微,宴堂中的人语之声略略清晰起来。仿佛是揭开好戏序幕的鼓点般,一声声悠扬的钟声响彻宴堂,洪亮却不震耳。 “禀庄主,都已准备好了。”传令官藏在金柱后好好整了整衣衫,这才端着身形走到一群气势如凌尘之仙般的人中间,冲明子夕抱拳行礼。 “诸位,就容我庄中弟子们献丑了。”明子夕微微点头,修长手指拢成好看的拳形,向四周宾客行了一周礼数。 众人皆抱拳回礼,只有正坐在明子夕身旁的一个身形如鹤、服饰极繁的贵气男子没有抬手,一方明黄色折扇遮住下半面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已。 钟声渐落、鼓声潮起,明烈的鼓点渲染出长风之声、山涛之势。伴随这令人不得不全神注意的声音,两道飞光倏然跃上天顶,矫健身影落在大厅中央的红毯空地之上。 天顶上青色琉璃灯被撩拨得叮当错响,和鼓声交相缠绕,正似长风卷动流水一般。 沈飞霜明眸如星,拳掌错动间引动铿锵风声,银蓝色瞳湖仿佛瞬间吸取了这宴堂中最灿烂的灯光般耀眼。 魏长青也是鹰姿鹤形的模样,两人身形一错各出拳掌,恰似两道闪电般快速交击。 拳风烈、掌法变,强硬的蛮力和诡谲的速度都在两人身上淋漓展现。尤其沈飞霜,一时高冲半空如仙鹤腾飞,一时低掠翻转似轻狐奔腾,一股与男子全然不同的柔美更灼人眼球。 宾客中接连发出惊叹之声,阵阵私语皆是赞叹语调。明子夕一桌贵客也是淡淡点头,不时交耳低语,面上神色一应都是赞赏。 明子夕轻翘二郎腿,水红袍襟柔软落下,双掌交叠放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是十分准确地给那面两人动作打着节奏,眼中尽是匠人欣赏作品一般的明光。 “嗯……”一声磁性饱满却又慵懒如同半困香猫般的男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眩惑传入明子夕耳畔:“果然比贵庄之前所收的弟子,好上一些。” 明子夕转过头,轻斜身形微微颔首:“能得到周公子的肯定,明某受宠若惊。” “前辈,对我这个后生,你这样多礼可是损我的福分了。”正是那明黄折扇半遮面的年轻男子,一头微显暗紫的黑发盘成华丽花形,身上极小一片配饰都是上等白玉雕就,可知出身甚是华贵。 听闻此言,明子夕轻声哈哈一笑,一指那面腾龙飞凤般的两人:“还请周公子赏面细看,好多多赐教。” “呵。”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折扇又向上遮了一些,只露一双淡紫色眼瞳看向那面。 他的眼中,映射的更清晰的是一道少女倩影,矫捷如鹰又轻灵似莺。 “喝!”一连串闪电般的拳掌交击过后,沈飞霜利落地凌空斜旋,迅速掠地扫过一记玉腿。 魏长青纵身一跃,借力使力当空划开半弧虹弯,落在身后一臂劈来。 两人相对疾速侧身,双臂紧紧相抵,足下铿锵一错划开一片碎光。与此同时,鼓声戛然而止,拉开一片荡气回肠过后冲彻灵台的寂静。 顿了顿,宴堂之上顿时掌声潮起,每个人都是点头赞叹的模样,更有人忍不住微微前倾身子,试图将那对英姿超凡的男女看得更清楚。 但见那少女的异色眼瞳更加耀眼,简直像是散发着无色无味却勾人心神的迷魂香。 明子夕也轻拍手掌,只拍了几下便放下手来,温雅回应同桌贵客的私语。 在一片赞叹低语中,那半遮面容的年轻男子还是没动,自顾自优雅坐在那里,一身慵懒的纨绔气息尽数弥漫在他狐狸般迷光朦胧的眼睛中。 他静静地看定一个人,看定那高挑柔美的腰肢,再看那媚光微闪的瞳眸。 “师尊。”“庄主。”沈飞霜两人向众人行过礼数,走向明子夕双双抱拳鞠躬。 “很好。”明子夕微笑点头,看到他那熟悉的清冷又温慈的笑意,沈飞霜喘得有些抽紧的呼吸立刻放松,筋骨酸痛的感觉也忘到脑后去了。 “真是年少有为,身法甚好。”又有宾客说道,虽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但仍掩盖不了那一丝长辈夸赞后生般的欣赏。 “辛苦了,你们先下去吧。”明子夕修长手指一转,将两杯盛着珍髓玉浆的青玉酒盏乘风送出,送到二人手上。 “多谢师尊。”沈飞霜双手环握着酒盏鞠躬,身旁的魏长青也是礼数周全,随即两人双双出了宴堂大厅。 一走入金柱之后,灯影顿暗,人声也有些远离。沈飞霜就像进了另一个世界般心里一空,不禁回头遥遥看了笑语温润的明子夕一眼。 明子夕正与贵客交谈,并未看她,可却有另一道目光撞了过来。 沈飞霜轻吃一惊,压住心神仔细看去,果然见那个贵族纨绔气势、一双紫眸如同雪中卧狐的年轻男子,正与她四目相对地看过来。 那紫眸中慵懒而幽深的笑意,一点也不比沈飞霜天生异色的瞳湖浅。 “飞霜。”魏长青珍惜地浅抿了一口杯中玉浆,见少女在那儿发呆,便试探着碰了碰她的手肘。 “嗯……”沈飞霜回过身来,不知为何只撞了那道目光一下,身体就莫名地酥麻起来:“那人……真奇怪。” ------------ 第三十二章 兴趣 “真险,差点搞砸了。”最后一组做完宴堂展示的弟子一脸薄汗地进了里间,心石落地连连轻拍胸脯。其余弟子正在休息着,有的私语有的喝茶,有几个人迎上去跟最后进来的人说话。 整个里间中充满着与外面大厅不同的气氛,就像是小家聚会一般,点心醇厚的甜香淡淡飘散。 沈飞霜始终有点心事,沉静的柳眉下亮出一双冻湖般的眼瞳。 “来一块么?” 一只宽厚的手突然伸到眼前,轻吓了她一跳。沈飞霜抬起头,一面接过魏长青手里的杏仁酥一面向后靠上椅背:“你不要吃太多甜食了,难保你的腹痛就跟这个没关系呢。” “往日说我啰嗦,我看你也差不多了。”魏长青坐在她身旁,咬了一口杏仁酥含糊不清地嚼着:“从刚才开始一直不说话,你想什么呢?” “不告诉你。”沈飞霜弯起一条腿,横直搭在另一边的膝盖上握拳轻捶。 “不说啊!我也知道。”魏长青小孩儿般眯起一只眼睛,神秘地放低声音摇摇手指:“你一定在想着庄……唔!”没等说完,他头上就挨了沈飞霜一记弹指。 “长青,你真是闷坏啊。”沈飞霜撇撇嘴,掰开一半杏仁酥直接塞到魏长青嘴里。 “唔。”魏长青貌似有些委屈,微鼓着嘴收回身子抱住后脑。 沈飞霜也不再说话,叉开两腿手搭着膝盖,心里的波涛上冲到眼中,只成了淡淡波动的冷光。 “外面真是热闹呢。”一个年轻弟子掀帘进来,有些兴奋地语速加快:“真可惜咱们的宴席是另设的,不然真想好好去看看那些大人物的风采……” 他正说得起劲,一屋子人也听得欢笑,却有一道修长身影突然出现,白皙长指优雅撩开帘子。 就像一注冰水当头倒入沸水中一般,眨眼间就凝住了屋里的气氛。那个兴奋的年轻弟子也发愣了,侧着头眨眨眼睛。 “失礼了。”一袭华贵黑袍的男子轻举折扇半遮面容,微微颔首的样子反而气势凌人。 “啊!”那个年轻弟子猛然回神,后退几步忙着行礼:“阁下不是……跟我们庄主坐在一桌的贵客么?” 一屋子人纷纷放下点心茶水,轻松的气氛一扫而光,全都站起来颔首。那男子虽然是最先表现谦恭的那个,却一下子比所有人都高出一等。 沈飞霜和魏长青对视一眼,也站在那里恭敬鞠躬。那纯真的青年并非向权贵折腰,只是因为尊敬明子夕,连带着自然也尊重他的贵客,抓紧咽着嘴里的点心保持形象。 沈飞霜暗中帮他拍抚后背,拉了他一把让他转身。这小动作全都落在一双淡紫色的明眸中,那高贵的男子折扇一动,步履清健走了进来,直向一个方向走去。 在所有惊讶目光的注视下,男子躬身向沈飞霜行了一礼:“姑娘,请教芳名。” “……咦?”虽然沈飞霜早已不是懵懂少女,处事算是成熟,但到底是女子柔心,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一边的魏长青更是有点呛到,隐忍地干咳着别开头去。男子紫眸轻转,眼神虽无恶意但有天成的倨傲。 “请问贵客!”沈飞霜暗带磁性的声音拉回了那男子的心思:“为何关注起在下来?”她并未用“小女子”这般娇柔的自称,而是自觉将自己归入了不让男子的独立之人一列。 紫眸中笑意更深,男子折扇一摆道:“请教人的姓名,不过是心中有动,若都要说出理由来,那就累煞人了。” 顿了顿,他微微靠近沈飞霜,紫色眼眸直对银蓝色瞳湖:“还是说,姑娘担心我是不良之人?” “言重了。”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被那男子的声音带过去了,沈飞霜连忙颔首:“只是阁下问得突然,我心中有些忐忑。” “明庄主的生辰贺宴,我年年都来。”那男子转身优雅入座,绣纹繁复的袖子尽量不碰到桌上的点心盘子:“今年却最是开眼,贵庄弟子的资质更胜以往。”紫眸一抬,他深深看住沈飞霜的面容:“尤其是姑娘你。” 沈飞霜的眼神本来是天生的勾人,那男子在这一点上却分毫不输,两个人沉静着目光两两相对。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样,话也说不出来。魏长青更是有些别扭地站在一旁,心里一直翻滚着上去把沈飞霜直接拉走的冲动。但他忍耐着,武者的自制力拉扯住了自己。 “沈飞霜。”良久,沈飞霜仿佛在那男子深紫色的眼眸中看到了广袤的虚空,如同要将她团团包围再不放出来一样。虽然心中有些动摇,她的声音却仍平静,像歌声微哑的夜莺。 似是很喜欢这个声音,男子惬意地点点头:“唐突发问,真是不好意思了。”他站起身,侧背向所有人,只对着沈飞霜缓缓移开折扇,露出一张肤如麦色润玉,棱角刚劲又美如细瓷的俊丽容颜来。 沈飞霜深吸一口气,确实被那男子风华无双的美貌震惊了。早已习惯了他人对自己容貌的惊艳,男子优雅一笑道:“我是「乾坤会」首席,周世宁。” “周世宁?!”那个声音高亢的年轻弟子脱口而出,却是马上意识到这太失礼,红了脸连忙颔首。 “听过我的薄名?”周世宁轻笑一声,华丽袍襟微微一摆,在一群劲衣素净的人中间简直是翎羽华彩的凤凰。 “人称「不世狂生」的江湖英杰……”年轻弟子有些忐忑地低声道。 沈飞霜挑挑柳眉,这个名字在她心中挑起了细细微波。在过去长久的悲惨岁月中,流浪飘迹之时有无数江湖风声传入耳中,她隐隐地听到过这个名字。 虽不是印象多么清晰,但看到那个传说般的人物就站在眼前,她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心被烫了一下的感觉。好像是故人归来面面相对,又好像是半身悬入断崖的悬空感。 “方才在宴堂上看过沈姑娘英姿,心中甚是动容。”周世宁继续道:“英武男子我见过太多,但如此不让须眉的女子,确实罕见。” 这话说得周围人更是睁大眼睛,好像隐约想明白了什么?却早已没有一丝插嘴的余地。 “周公子有何吩咐,直说就是。”总是要被那双紫眸带得神识恍惚,沈飞霜心中一横,干脆单刀直入。 “沈姑娘既然如此爽快,那在下也不再藏掖。”周世宁手指一转,划开一道黑金色雾气倏然飞出,反向掀起一寸衣襟,托起一块鎏金玉佩送到沈飞霜眼前。 看着那波光浮动的玉佩,沈飞霜有些尴尬地挑起一道柳眉,转头看了看眉角微微发抽的魏长青。 后者一脸看到奇怪东西一样的表情,沈飞霜一看他,他那眉角更是抽动起来:“飞霜……” 其他人也有点僵硬了,这周世宁果真是不藏不掖,但相对的这也过于坦率了吧。 按照周世宁那般出身名流的人群所想,赠物给人就是示好,更何况是这价值连城的随身宝物。 沈飞霜那个跟真正处在风云之巅的人们相隔云泥的女子,到底是在哪里求了高香? 看到那些惊讶含妒的目光针刺般包围自己,沈飞霜也有点不舒服,轻咳一声将那玉佩推了回去:“承蒙抬爱,我不能收。” 周世宁似是料到了,折扇轻合发出一道短促轻风,却是有力地将玉佩倏然又反向推去:“拒人美意,可不该是佳人所为啊。” 真是风流名门的气质,说话如此优雅,让人心尖发软,根本不觉得唐突反而受用。 沈飞霜到底还是少女,被这么一说也有点脸红了:“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 “不必说什么?收下便好。”周世宁朗声笑了一下:“姑娘还是渐渐习惯宝物赠美人的好,难说你很快就能站上高处了呢。” 他轻拿折扇指了指天顶,像是推开了某扇连通未来的门。 顿了顿,沈飞霜眸光一沉,双手接住那温润的玉佩:“受宠若惊,在下接受了。” “沈姑娘资质奇绝,只要继续勤勉修炼,定成高才。”周世宁紫眸微闪。虽然比明子夕年轻了一辈,但他眼中能轻易引人沉沦的魅力,也是那么动人。 “能得到周公子这般名流的肯定,在下定会谨记。”沈飞霜抱拳颔首,却有一把折扇轻轻触到手掌,似是要将她周身抬起,再看个清楚。 周世宁用折扇轻抵少女的手,两人的距离些微的近。沈飞霜看着这个容颜绝美的男子,突然感到另一道目光投向侧脸。 魏长青握着拳头,隐忍地紧抿着嘴唇,用一种复杂到像是漩涡的眼神看着沈飞霜。 “我说……”僵硬了许久的其他人中间试探着传出低哑的声音,是那个一直再没机会说话的年轻弟子。他拉了拉身边同伴的袖子低声道:“我一直想说,这位周公子,好像是大小……” 话音没落,挨近门口的人突然一闪,差点被呼啦撩开的帘子打中脸面。 “世宁,你在里面么?”一道粉紫色倩影轻灵地闪了进来,声音甚是小鸟依人,整个人柔软得令人心动。 整个世界好像刺啦一声开了裂缝,所有人的心一下子到了嗓子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女子。 那个年轻弟子也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有些发颤地心语:“……大小姐的男伴……” ------------ 第三十三章 风波 里间内,一个容颜绝美的男子轻抬折扇凑近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灯影在两人眉眼间落下暧昧的影子。这情景,看上去总有些言语无法说清的缠绵。 几乎算是从天而降的明如虹站在那里,娇美笑容绽到一半,硬生生僵了回去。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双黑眸像是灌了铅般艰难地转动着,看看气度丝毫未动的周世宁,又看看脸露微红的沈飞霜。 其他人更是尴尬,面面相觑吞吞口水才想起来行礼:“大小姐……” “都给我滚出去!”明如虹看也不看他们,又显出了眼眶欲裂、眼白压过眼球的狰狞模样,下巴微微颤抖着,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是要把人咬碎。 众人吓了一跳,但却一向深知大小姐的脾气,一句话不敢说便各自推搡着赶紧出去。 只有魏长青没动,面色有些凝重,挺直了青松般的身子立在那里。 明如虹明眸圆睁,从眼皮之下倨傲地低看着魏长青:“你听不懂我说的话?!” 魏长青意识到了什么激烈暴风的前奏,上前几步躬身道:“大小姐,怎么如此生气?” “用你管!”明如虹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庄中弟子的地位高于仆从,是不能任她呵斥的。但是此刻,这个娇蛮少女的心里全是毒辣的邪火,理智几乎在看到方才情景的瞬间就塌陷了。 魏长青身形微挪,挡住沈飞霜凝起眉眼,态度不卑不亢:“关心大小姐,是我们该做的。” “你!”明如虹一肚子邪火憋得不行,这单纯得有些傻气的小子竟然自己撞上来!二话不说,少女化手为爪握起尖利形状,一团真气呼啦啦在掌心聚成锋刃。 眼见明如虹运功,沈飞霜早觉情况不对,离开与周世宁略显暧昧的距离一把拉住魏长青:“长青,你先出去吧。” “不。”从来很听她话的魏长青却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清朗的声音里含着沈飞霜从没听过的坚韧,他整个人也如同磐石般站着不动。 “是你惹我!”明如虹冷哼一声,眉眼间厉光闪耀,紧握一掌呼啸真气猛地劈过来,全身衣袂翻滚出怒啸般的声响。 魏长青闪身挡住沈飞霜,健壮手臂凝起气劲竖直格挡过去,一下子架住了明如虹幼鹰猛扑般的身形。 见那个从来都谦恭憨厚的青年真的格挡住了自己,明如虹惊怒更甚,劈面骂到魏长青脸面上去:“你是什么身份,敢跟本小姐动手?!” 魏长青坚定地挡住明如虹,微微颔首道:“若大小姐是想打飞霜的话,抱歉,我不允许。” “你不允许……”明如虹气得笑咳了一声,飞起一腿狠狠踹向魏长青:“你真是要上天了啊!知道是在跟谁说话么?!” 魏长青迅速躲开,他比明如虹高健很多,单凭力气也能招架住她。这一躲的空当,他侧过一线瞳光深深地看了沈飞霜一眼。 沈飞霜被他眼中那近乎神圣的光芒惊呆了,那是一种坚定的守护之色,就像是站在风霜中那骄傲的骑士。 “可恶!”明如虹饱聚真气,周身上下爆发粉紫色光雾,力气瞬间上涨数倍,化气于掌狠狠地击了魏长青一下。 “唔!”魏长青对真气的控制本来就不甚精纯,眨眼间就落了下风,那光雾刚扫到眼前就已经将他皮肤灼伤开了几道血痕。 电光火石间,一道窈窕倩影冲入两人中间,像是滑进岩缝的小蛇一般灵敏。 一声砰然炸响,一团黑紫色光雾迎面对冲而去,一下子洞穿了明如虹的真气,一路破开碎光无数直奔那娇蛮少女的面门。 “啊!”眼前本来全是自己的粉紫雾气,眨眼间被一道锋利真气逼到眼前,被一腔怒火搅得脑子发晕的明如虹不由惊叫一声,本能地连连后退。 沈飞霜一掌击穿了明如虹的招法,急赶几步抢身跃上,再一掌凌空将自己的招式也打散。 明如虹被逼到墙角,那招法却没伤到她,而是被沈飞霜自己凌空冲碎了。 急喘未平,明如虹一顶后背前冲几步,一脚直接踢飞一把椅子冲向沈飞霜:“死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飞霜凌空翻身躲开那椅子,身后炸开木头摔碎的声音,溅起一片轻尘。 她落上地面,拍拍衣袖躬身道:“保护大小姐不要受伤。” “我真是受够了!”明如虹一把揪住沈飞霜的领子,全身的力气顶着对方踉跄后退,狠狠地把她往桌子上摔去:“你抢了我爹,还来抢我的男伴,你究竟想怎么样,啊――?!” 最后一声嘶吼直接扯破了明如虹的嗓子,伴随这声怒喝,她如同摔碎一件烂物件一样把沈飞霜扔下手去。 力气却是重重一顿,沈飞霜上身后倾淡淡贴上桌面,身下就是洒了大半的茶水和破碎的点心,这样的她也能反扣住明如虹的纤腕,将对方反向倒推而去。 “哎呀!”明如虹惊叫一声,沈飞霜一时没控制住力气,真的将那个发了狂般的蛮横大小姐推了个倒仰。 魏长青也吃惊了,连忙上来想要拉住明如虹,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空气中砰然碎开一团流墨,又凭空出现在十几步之外,似是梦中幻象般迅速合成了一道人形。 明黄折扇倏然一转,周世宁半张臂弯轻轻接住了明如虹,任凭少女柔软娇躯大半斜躺在他的怀中,上下相对冲怀中人微微一笑。 那笑容慵懒中带着柔情,又有一丝清正的烈光蕴藏在眼瞳深处,使得周世宁的动作虽然暧昧,但绝无一丝邪意。 看到那绝美笑容,明如虹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愣愣地眨眨眼睛,被恼怒冲得火热的头脑迅速降温。 “你简直是只要咬人的小猫啊。”周世宁温和地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明如虹的额头,然后将她的身子扶正。 沈飞霜则赶到魏长青身边,急急地查看他身上的血痕:“要不要紧?” “没事,小伤。”魏长青安慰地摇头,这时也有点反应过来了,他方才敢与明如虹对峙,传了出去恐怕整个葬剑山庄都会把他视为叛逆。轻叹了口气,他却并未感觉后悔,沈飞霜眉眼间焦灼的担忧仿佛化解了一切。 “你赶快去药房。”沈飞霜本能般想要轻轻抚摸魏长青的血痕,猛然反应过来不该弄疼他,转了手轻推他低声催道。 “我不要紧……”魏长青被推出几步,硬生生自己停住了,眼露微寒地看向明如虹低声道:“我怕大小姐为难你。” “她上来就要打我,这已不算为难了。”沈飞霜苦笑一声,声音里却有令人心头一抽的寒意。 “想走?”明如虹眼光凌厉一转。虽然仍是盛气凌人的口气,尾音却低了许多。她上前一步掐腰看着沈飞霜两人:“你们两个还真是在意对方啊。现在想起来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么,刚才可真是了不起!” 魏长青当先颔首:“请大小姐降罪。” “降罪?”明如虹冷哼一声,娇嗔的莺声有些阴阳怪气地拉长:“我可不敢,你再跟我动手谁吃得消呀?” 沈飞霜上前一步,微微侧身挡住魏长青冷静道:“跟大小姐动手的是我,我来受罚。” “你们两个不用抢着!”明如虹狠狠地啐了一声,一跺脚指向那面二人:“摆什么恩爱模样!沈飞霜,你是什么时候勾搭来这个男人的,真是死心塌地呀!” 魏长青心头一怒,正要说话却被沈飞霜拦下了,可她微微抿起的嘴角更有寒慑之气:“大小姐,你可不能自己破坏自己尊贵的身份。” 一句话说得明如虹噎了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站着那风度翩翩的周世宁,瞬间后悔得脸色都有点发青了:“世宁……” 她转过身,可怜楚楚地低头轻拉着周世宁的衣袖,心中却是暗恨着:怎么有沈飞霜那死丫头在的地方,自己总是克制不住地丧失优雅,真是克星! 周世宁却是温和地点点头,打开折扇轻轻给明如虹扇了扇风:“虹儿大小姐脾气好大,都是在下做事不端惹你生气。” “……哼,你也知道!”听对方语气这么柔软,明如虹努力挺起小猫般的娇蛮撇撇嘴:“你刚才在做什么呀?我听宴堂上的人说你来里间了,所以才来找你,谁知你……” “只是见贵庄弟子们展示武学十分辛苦,所以过来慰问一下。”周世宁说得滴水不漏,或者说是那狐狸般略带慵懒的眼神惹得人压根不想关注事实本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少来,往年你都没这么好心过。”明如虹甩过身子,故作生气地抱着双臂。 “不要生气,待会儿宴堂散去,我留下来陪你下一盘棋来补偿,如何?”周世宁轻揽住少女肩膀,放低的声音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磁性。 “这样的话,勉强饶了你吧。”明如虹噗嗤轻笑,那如火的怒气竟真的被周世宁几句软语压下去了,甚至忘了向沈飞霜发难。 沈飞霜站在那里看定两人,忽见周世宁暗暗转头投过一线含笑的目光看向自己,愣了一瞬便淡淡颔首,无声地为他的解围表示感谢。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方才有些激烈的打斗声惊到了仆从,三两人影站在里间门口却不敢贸然进来。 他们只看到从帘底露出来的粉紫色裙摆就知道谁在里面了,可不敢贸然去惹。 “没什么事,不小心碰了桌子而已。”周世宁温声道,外面几人连忙颔首应声就退去了。 这场突来的风波,完全被那高贵的年轻公子平息了。 “走吧。”明如虹眯起针锋般的目光扫了沈飞霜一眼,拉着周世宁挡住他全部视线,一副怎么也不让他看向别处的架势。 周世宁任由沈飞霜拉着他出了里间,身影消失前回眸一望,惯常地轻举折扇遮住下半脸面,但还是能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幽深笑影。 待那两人都出去后,魏长青叹了口气,靠近沈飞霜揉了揉她的头发:“光问我了,你没受伤吧?” “大小姐伤不了我。”沈飞霜冷笑一声摇摇头,捻起那枚玉佩仔细看着,那上面淡淡反射的温润玉光像是催眠的镜面反光一般。 她喃喃道:“若是有谁能伤得了我……也一定不是她。” ------------ 第三十四章 黑心 明子夕的生辰宴堂连开两日,之后几日便与江湖密友单聚。庄中一众仆从也算提前松下一口气来,不再如先前那般忙碌地脚跟打后脑了。 沈飞霜等一众弟子的宴堂展示也十分顺利,各自接了明子夕的恩赏继续练功。那日里间内的风波也无人提起,目睹的弟子们自然不敢乱说话,最多把针对沈飞霜的寒意藏在心里。 而明如虹应是被周世宁哄小猫般哄好了,那般娇蛮的性子,竟也让这件事不抚自平。 这日,沈飞霜在药房帮魏长青上完药,揣着心事一路往厨房走去。 经过庄主生辰之后,整个厨房留下很多清洗活计,里里外外仍在忙碌。沈飞霜一路走进去,有多少忌惮又冰冷的眼神戳上脊梁也不管。 “哎呀!”忽听一声惊呼,接着就是一阵哗啦啦洒水的声音。一个侍女一面低声抱怨着,一面往不小心洒出去大半的水桶里添满水。 沈飞霜往内厨那面看了一眼,转身走向怎么也拎不起那桶水的侍女,单手伸过去直接接来:“送到内厨去?” 那侍女惊讶地抬起眼睛,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沈飞霜顺势仔细打量了她一眼,隐约想起来这是自己还在做侍女时,第一天来厨房就刁难她的那个侍女。 那时自己帮她抬水,还是不得不对所有人卑躬屈膝的模样;而今自己也在帮她抬水,却是从高处善良地伸出手来。 “啊……嗯。”那侍女咬了咬舌头,终于点了点头。 她在那里别扭,沈飞霜却是一脸沉静,几乎面无表情地拎了水桶就走到内厨去了。 那个还僵在那里的侍女身边立刻围上几个同伴:“这简直是天上地下啊……” 那侍女任凭同伴们感慨地私语,却是冻了手脚般站在原地,有些发颤地喃喃道:“她那双眼睛……真让人害怕……” 瞳湖冰静无波的沈飞霜,看上去果真更让人心里发冷。她进了内厨,左右看看找到那个昔日里对她和善的厨娘,放下水桶微微颔首:“打扰了。” “哎?怎么是你来送水啊。”厨娘吓了一跳,连忙拉过水桶去:“外厨那帮丫头真不济事。” “我有事问您。”沈飞霜似是有些微的疲惫,略显消瘦的面容更如桃花般清丽,也就更显出她那稍稍翘起的妖娆眼角来。 “你问。”厨娘看着少女的样子,莫名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那日我在厨房做完雪花莲子汤,装盒后稍稍离开了一下,托您帮我照看。我走的时候,有谁动过盒子么?”沈飞霜声音平静而低哑,像是夜莺唱着招魂的歌谣。 听到她几乎没有情愫的声音,厨娘更是局促,连连在围裙上蹭着手:“这个……” “请您告诉我。”沈飞霜看着厨娘的眼睛,银蓝色湖瞳仿佛能将万物吸入一般:“真话。” “沈丫头啊……”厨娘微微后倾着身子,连忙躲开那双动摇心神的异色眼瞳,抽身走向别处的案板那头:“你别这样看着人,你那眼睛真的是……” “现在说的不是我的眼睛。”沈飞霜跟上厨娘,轻轻伸手抓住了对方健硕的臂弯。那厨娘纵然力大,自然也抵不过已经修炼有成的少女,直接被拉了个小圈转过身来。 “我……”厨娘吞吞吐吐地垂下眼帘,卡在咽喉里的话似乎十分滚烫,咽不下去又无法说出:“你就别为难我了。” “我没为难你什么?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好回答的么?”越发觉得不对,沈飞霜感到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上前一步稍稍凑近厨娘。 厨娘赶紧撇开头紧紧闭上眼睛,沈飞霜那双异色瞳眸真的不能直视,一颗心简直都要跳空了。 沈飞霜心意已横,反手掏出盒子放重力道往案板上一拍,一声清脆响声震得厨娘一跳:“您以前很照顾我,所以我不找您的麻烦。就这个问题,赶快回答我,我们之间相安无事。” 这个可以做着勤勉姿态憨厚笑着的少女,也可以声如寒冰威压逼人,她就像阳光照耀的寒冰,兼有温暖和极寒两面,让人着实吃不消。 “我若是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去。”厨娘终于妥协了,她感觉沈飞霜可能下一眨眼就要对自己挥拳。虽然她全身没动,但那气势太危险了。 “请说。”沈飞霜轻挑柳眉,威压的架势却一点没有放松。 “是……是……”厨娘逼着自己下定决心,有些发颤地拢着嘴唇靠近沈飞霜耳畔:“大小姐……大小姐去放盒子的案板那边转过一圈。我也不敢问,也不敢盯着看,可是大小姐很快就走了。” “……大小姐?”沈飞霜嗫嚅重复,平静无波的眼瞳中突然卷起一阵烈风,目光一转凌厉地盯了厨娘一眼:“确定么?” “我不要命了么,这也敢乱说?”厨娘要哭的心都有了,可怜巴巴地碰碰沈飞霜的手臂:“沈丫头,你这样子太吓人了,你就别为难我一个厨娘了行不行……” “真是对不起。”没等那厨娘说完,沈飞霜离开了对峙距离,微微躬身歉声道:“因为问题来得急,所以态度有些不好,您别见怪。” 厨娘有些发懵了,却不自觉地顺着沈飞霜的态度破惧为笑:“说哪里话……” 沈飞霜不再多言,抓起紫檀盒子转身就走,身形极快如疾风掠过。 她高束飘扬的黑发映在人们眼中,像是闪亮的利刃。 万事不顾,沈飞霜一路踏着身法疾行至明如虹的庭院,门口侍立的护卫立刻双枪交叉挡住去路。 “我要见大小姐。”沈飞霜停下来,嗓子里发出魔声一般的低沉话语。 两个护卫震了一下,赶紧摇摇头:“大小姐的庭院不能随意出入,必须找人通报。” “那你去通报。”沈飞霜抓住其中一支长枪,骨节锋利的玉手紧紧攥成拳头,目光如电瞟了一个护卫一眼。 “呃……”那护卫像被石头砸了脸面一样,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他的同伴。 “我有重要的事见大小姐,你们两个不管是谁,马上为我通报。”沈飞霜仍是攥着长枪,力道却已渐渐向前挪移,逼得两个护卫也不得不向后靠去。 “我去,我去。”其中一人赶紧妥协,抽出长枪转身跑进庭院。剩下一个只好与沈飞霜站在一起,低了头不敢看那少女慑人的异色瞳眸。 通报的护卫连喘带跑地赶了回来,不敢离沈飞霜太近,只停在几步之外摇头道:“大小姐说不见你,请你回去。” “心虚么?”沈飞霜冷冷一笑,猛然抬手将手中长枪当空一拉,立刻将身边护卫带得踉跄扑倒。 旋即飞起一记玉腿,沈飞霜一脚将抛上半空的长枪踢击出去,惊得那报信的护卫赶紧低头闪过。 眨眼间格开两人,沈飞霜素黑劲衣如黑色闪电般疾行而入,踏得地面霜尘飞扬。 “啊!等等!”两个护卫眼前发黑,根本弄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沈飞霜直接闯进了庭院,眼前是一弯水上小桥,尽头幽深的园门内就是明如虹的闺房。 三两侍女正走过小桥,迎头看见沈飞霜都惊呆了,慌忙两面让开。 “你……你怎么自己闯进来了?”还是有侍女颤巍巍地嘟囔了一句。 “大小姐在哪里?”沈飞霜背对着她们,突然伸出手侧拽过来一个侍女。 “啊!”那侍女吓得一松手,手上花篮啪啦一声砸在地上。 沈飞霜向地上一看,花篮里尽是黑紫色腐烂破败的花瓣,混合着些许霜泥,一股浓烈的草木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 闻到这味道,沈飞霜只觉这萧杀的冬风更加凛冽了。 心中一动,她轻轻推开手中瑟瑟发抖的侍女,目有灵犀般转头看向海棠丛的方向。 早先一片雪白的海棠花海早已尽数枯死,成了一片烧焦泥土般的黑色。风送凛寒,更吹来一片片浓腥的气味。 一摆衣襟,沈飞霜提起瞬影移形的功法,眨眼就从原地消失。 而那边坐在一片黑色残花中的倩影微微一动,缓缓回头看向凭空聚形出现在身后的女子。 “沈飞霜,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明如虹的表情是沈飞霜没有见过的安静,近乎虚空,俏丽的辫子也没好好梳理,简单系了个丝绸蝴蝶结随意垂下肩膀。 那少女惯常娇丽明亮的黑眸,此刻如同被雾气遮蔽的星星一般弥漫起沉沉的灰影。 沈飞霜看着这样的明如虹,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像被重锤狠狠击了一下一样。虽然这少女与她一向不对付,动辄便要动手,但此时此刻一种无法名状的悲怜冲上了她的心头。 “大小姐。”沈飞霜脚踏枯萎干裂的黑色死花,微微躬身沉声道:“我有事请教你。” “我不想看到你,私闯我的庭院你知道是什么罪过么?”明如虹回过头,也不发蛮怒也不提高声音,就像困了要睡一样抱起膝盖:“你不要逼我把那日宴堂里间的事告诉……” 说到最后,明如虹硬生生一停,像是吞了块石头一样不再说话。 “告诉谁?”她不说话,沈飞霜要说:“告诉师尊么?” “……”明如虹背对着沈飞霜,能看到那纤薄的玉背绷紧了弧度:“这叫得真好听……” 不待她说完,沈飞霜手指一抛,将那紫檀盒子直接擦过明如虹的头顶扔了过去,咣当一声掉在她的面前。 看着那盒子,明如虹的玉背挺得更加僵直,像是看到了什么装着怪物的盒子就要打破一样:“你是来找茬的么,沈飞霜?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你的吞吐已经把你出卖了。”沈飞霜绕到明如虹身前,蹲下身一步逼近她,一双银蓝色瞳眸如利刺般像要直直看到人心里去:“我给师尊准备的那碗雪花莲子汤中被人下了毒,你猜猜这是谁干的,嗯?!” ------------ 第三十五章 父女 仿佛天降一道霹雳般,明如虹猛地抬头看着沈飞霜,眼神就像垂死的野兽,拼尽力气也要咬死最后的猎物。 沈飞霜逼视着少女,银蓝色瞳孔洒满阴影,连白霜弥漫的阳光也完全遮住,明如虹全身顿时陷入黑暗。 “烂了你的舌头。”明如虹狠狠咬住银牙,声音就像挤碎的沙子:“你别真的以为我打不过你,本小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别岔开话题,大小姐!”沈飞霜再向前逼近一寸:“我知道只有你碰过这装汤碗的盒子,请你现在跟我说实话。” “滚开!”明如虹颤抖着下巴,死死地看了沈飞霜一眼,突然双臂发力狠狠地推开了她。 旋即,明如虹飞速起身,一身细碎的腐烂黑花哗啦啦抖落下来,让她看起来像个从泥土之下破地而出的女妖。身法开动,粉紫色光辉呼啦一声散开,她踢开那个紫檀盒子就要飞走。 沈飞霜更快一步,足踏真气赶到明如虹面前,用力扯住她的衣袖:“大小姐,你跟我说清楚,我就离开!” “混蛋!”明如虹的表情一下子崩溃了,像是破碎开来的花瓣,爆了哭腔狂乱地击打向沈飞霜:“你这妖精!你是专门来跟我作对的,你就是想抢走我所有的东西!” 沈飞霜左右闪避,但发了狂的少女比招式精纯的武者更难对付,她的身上早被打了几处淤青。 两个女子都真气鼎沸,黑色浅粉两色光雾飞速缠绕,双双腾空而起互相逼着身子。凛冽寒风更劲,两人一路撕打掠到小桥上方。 明如虹真气先乱了,不可控制地向下掠去。 “放开我!”娇蛮少女愤怒地尖叫着,吓得地上几个侍女抱成了团,连连推搡着要跑出去叫人。 “如若不是大小姐所做,犯不着为我一句话就如此失态!”沈飞霜过去长年漂泊,人情世故见了无数,看人也比他人深。明如虹的反应,正说明她心中有鬼! “啊!”明如虹大大睁了一下眼睛,胡乱甩着手上的真气向下飞去,一个恍惚竟是一头撞上小桥栏杆。她收不住身子,一下子滚落栏杆,直向已经微微结冰的水面上摔去。 葬剑山庄的水流都溶注了灵气,即使到冬季也不全然结冰,仍是波荡着寒冷的水光。 沈飞霜眼瞳一眯,飞速赶上想要抓住明如虹。在她即将落水的一眨眼间,沈飞霜扯住她的衣袖拉了上来,那华贵的衣料撕啦一声裂开口子。 “不要!”虽没落水,明如虹却像陷入了更可怕的境地般尖叫起来,瞳孔微微空白放大。她半身沾湿了一片,她就像是被毒虫爬了全身一样抱紧了头。 沈飞霜翻身飞向岸边,打了个踉跄,两人都扑倒在地上。 “不要,不要!”明如虹爬起来,连连拍着身上湿润的衣袂,瞪着手心的水光拼命摇头:“我不想那么做的,我不想!” 沈飞霜粗喘了一口气,一道灵光突然洞穿头脑,翻身起来拉过明如虹:“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怕水了?还是水让你想起其他的东西,比如,汤汁?!” 尾音重重吐出,惊得明如虹一下子抬起头,险些拉伤脖子:“胡说……我没有!” 沈飞霜反手指了指自己那双妖媚的眼睛:“我看得清楚,大小姐!一个人怎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来!把真相告诉我!” “你要我说什么?!”明如虹反扣住沈飞霜的手,两人都死死揪着对方:“沈飞霜!从你进来葬剑山庄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爹之前眼里只有我,你算什么东西,你到底算什么东西!” 沈飞霜直视着那双狂光毕露的少女眼眸,歪歪头低哑道:“你恨我,我心里明白。”猛然发力,她将明如虹直接压倒在地,那少女的狂态已经出卖了自己,是心里的鬼在咆哮! “可是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么?!”沈飞霜想起那个风度翩翩的青白人影,他银发如瀑、笑容如春,会温柔地跟她说话,抚摸她的头发。 那样重要的明子夕,竟然差点受到伤害,沈飞霜无法容忍这种事! 更让人心寒的是,被自己的狂乱心虚出卖了的黑手,竟是明子夕爱若珍宝的独女! 沈飞霜感到腐蚀心脏一般的悲痛,死死地压住明如虹的肩膀:“他是你的父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凛冽寒风吹起两人的衣襟,像是互相焚烧的毒火,只想将对方烧个干净。 明如虹泪如雨下,娇嫩花容泪痕纵横:“你给我滚开啊!放手!” 沈飞霜却不放松,银蓝色瞳孔里波涛汹涌,脑中不断炸起雷电。 她抢什么了?只是那样柔软而小心地承受着明子夕温柔的目光,只是将她塞满了十几年屈辱与悲凉的心敞开,用所有的柔情眷恋着他。 幻想自己真的是他的女儿,却还是远远地端着师徒之礼守望着,只是送碗莲子汤都要鼓起那么大的勇气。 她连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拥有的东西都忐忑地呵护着,她还会去抢什么?! 那嘶哑的心声震得沈飞霜胸膛剧痛,头像要爆炸开来一样,猛地紧紧闭上眼睛,滚烫的水光灼伤了眼角。 两个少女癫狂地互相伤害着,渐渐都不再动手,都有毒液般切肤疼痛的泪水淌下脸庞。寒风扑面,像要将两人的脸都割开一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慌乱接近,从中却透出一个快而稳健的脚步来。 满地细碎的白霜一路被踩成碎粉,旋入风中更使天色阴暗。 “你们两个都起来。”明子夕的声音如世外仙乐般响起,一下子拉住了两个少女的心。可是那慈祥清冷的柔声,反而瞬间催得两人呼吸更加颤抖,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令她们全身发软。 沈飞霜先收回手,跌坐在地上低低粗喘着,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如野小子般吸了吸鼻翼。她暗恨自己没出息,竟然在明子夕面前露出哭相。 明子夕一身竹青长袍,风姿超逸却面色微凝。他果然更适合穿素淡颜色,整个人如同水墨入画般令人神动。 他走过来抱起明如虹,不敢多用一分力,像是抱着个熟睡的婴儿般:“虹儿,你不怕着凉么?” “爹……”明如虹哭得花容失色,把头深深埋进父亲温暖的胸膛:“你知道、你知道虹儿有多伤心么?您的眼中只有我才对,您一直最疼爱我才对……” 说到后面又要抽泣,明如虹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襟,全身发抖的样子像只受冷的小鸟。 沈飞霜独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明子夕一心只看着怀中的爱女,就当没她这个人般目光不动。 看着温柔玉立的父亲抱着娇柔哭泣的女儿,那画面占据了沈飞霜整个的视线。她仿佛看不见天地了,也感觉不到寒冷了,心中有一股酸涩得像是要把心脏腐蚀干净的悲凉。 这悲凉并不全为自己,为她那终究只是幻想的情愫,也是为了那个撒娇耍横,却到底不过是全心依恋着父亲的明如虹。 悲凉之下,一股纠缠的不祥又升腾上来,沈飞霜透过灰暗霜雾看着明子夕,呼吸一直发紧直到抽痛。 “傻丫头。”明子夕声音微微拉长,似是隐忍的叹息。 明如虹累了,方才的癫狂让她感到骨骼抽空般得疲累。她放心地将全身重量都放在父亲怀中,闭上眼睛喃喃道:“爹心里只有虹儿一个人,只有虹儿一个……” 看着疲极睡去的女儿,明子夕低头在她额心轻轻一吻,像是无声祝婴孩好梦一般。他侧过身,淡淡看着坐在地上的沈飞霜:“飞霜,起来吧!地上冷。” 沈飞霜低着头,咽喉中发出沙哑夜莺般悲戚的呼吸声,突然翻身单膝跪地,死死地抠抓着自己的手心:“师尊……” “我不怪你。”明子夕音如波水,慈祥地冲沈飞霜点点头:“年轻孩子难免冲突,你不要在意,起来吧。” “不是……”沈飞霜的嗓子几乎全破了,凭着心里翻滚的悲涛发出着沙哑的声音:“请师尊……不要再对我这么温柔了……” 明子夕听不清少女那破碎的低语,近前一步微微前倾身子:“飞霜,你在说什么?” “请师尊……”沈飞霜捂住颤抖的嘴唇,用尽全力不让剧痛的眼眶中再度流下泪水。 如果你那么温柔地对我,我却始终不能真正触摸你、拥有你,何必空空地给我这只能眺望的美丽? 这比根本就没拥有过,更加残忍。 “飞霜,我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顿了顿,明子夕语重心长地说道。 “……嗯?”沈飞霜微微抬头,直觉寒风如刺,全都扎向了她。 “其实就在那夜,我在紫檀盒子上就发现了真气的痕迹。”明子夕微微一笑,却有一丝疲惫:“她是我的女儿,就算再小心掩饰,我也能看穿她留下的痕迹。” 沈飞霜缓缓抬头,却不敢去看明子夕微带苍白的面容:“……而大小姐也算准凭师尊的修为,一定感应到汤中有毒不肯喝下,既不伤你,又给我扣上了罪名。” 明子夕点点头,心疼地皱眉看着怀中的孩子:“做这种傻事,这孩子啊……” “师尊,您……”沈飞霜试探着问道:“不怪大小姐么?” “父亲与女儿之间,血脉相连,谈什么怪不怪呢?”明子夕转过身,清冷背影如同分割真与幻的界限,刺痛了沈飞霜的眼睛。 少女愣住了,柔顺的黑发吹成乱丝,模糊了她的视线。就在那一刻,单膝跪地的沈飞霜看着十几步之外的明子夕背影,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仿佛咫尺天涯般的哀伤。 ------------ 第三十六章 女战神之剑 “修为高低,在于真气。真气深浅,总归心法。当一个人的心境由浅入深,进而能参悟宇宙、乾坤纲理,便能真正进入与天地合一的境界。” 明子夕清冷温润的声音淡淡回响,就像从幽深的水下传上来的幻听一般。这声音回荡在四面繁绘岩壁之上,仿佛要为那些画面注入生命,卷成铺天盖地的乱舞之色。 此时,沈飞霜正席地而坐在高台上,周围两列排开鎏金铜像,皆是战姿英武、剑舞风云的雄健形象。天顶高距地面数十丈,遥远如天穹尽头,散发着神圣金光。 这是葬剑山庄中专门训练剑术的秘密场地,那些铜像都是人界传说中历代神武通天的用剑高手。铜像环绕之中,沈飞霜仿佛能听到英灵低语,血脉里沉淀的幽灵阴气也缓缓流动,恰似水流淙淙。 气走经脉,沈飞霜全神贯注地感应着体内的真气,凝神静气间灵台渐渐澄澈。 一袭绣金白衣的明子夕高高在上立在一块浮石之上,悬空轻荡犹如坐在云中。他就在沈飞霜背后高空之上,负手凝神看定全身散发黑紫色微光的少女。 那把紫色细剑就放在沈飞霜面前,如细长的尖利骨骼般暗吐寒光。 “剑术最重力道与速度,所有招数不过就是这两点的组合。”明子夕循循引导,银发白衣无风自动掀起淡淡波纹。 沈飞霜明眸轻闭,眼珠在眼皮之下淡淡鼓动,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顿了顿,明子夕挑起一缕银发在手指间轻捻着:“飞霜,你可知道我为何跟你说心法一事?” 沈飞霜玉肩微挺,抽出一丝真气传出心音:“……师尊赐教。” “因为你的心不稳。”明子夕声音一冷,如一道尖针般刷地刺中沈飞霜心头:“心神动摇是无法修炼的,更不要提仗剑对战,只会令自己陷入致命的危机。” 沈飞霜淡淡低头:“我知错了。” “真正的修炼者必须控制自己的心神,即使在惊涛骇浪中也要吞吐不惊。”明子夕甩开手中银发,微微一眯星子般寒澈的眼睛:“做不到这一点,你永远不能成大事。” “……成大事……”沈飞霜略开一线眼眸,流出一丝眩惑的银蓝色寒光。 “告诉我,飞霜,你为何选择成为我的座下弟子,修炼仙身。”明子夕停下了引导沈飞霜进入剑术修炼状态的言语,话锋一转直直问到她的心底最深处。 灵光一炸,沈飞霜只觉太阳穴嗡然一痛:“我……” “当初我收你为徒,是因见你资质与众不同。我看见你的眼中有即将聚成风云的影子,并不像其他庸俗之人那般两眼空空。”明子夕的声音愈发冷厉,逼得沈飞霜揪紧心尖渐冒冷汗:“可是你自己的心里,是否有着答案?” “……有,只是飞霜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沈飞霜法指一紧,勾动体内真气沉沉凝聚,压得筋骨发出酸痛,借此真切感应到身体的存在。 “说出来。”明子夕一抬下巴,一股清冷的威压犹如巨石压上少女的天灵。 “我生为蝼蚁,漂泊保命,却每每对那些风云传说心生滚烫,将自己弄得更为悲惨。即便如此我也未放弃这种向往,直到现在……”沈飞霜猛地睁开眼睛,道道银蓝色极光在眼瞳中缠绕飞旋,使她一双眼眸更发出震慑人心的妖艳色彩来。 “我不想苟活一世,我想把心中那可笑的向往,变成登上天途的踏脚石!”明明只是淡启唇角,她的声音却借着周围飞旋的真气一路冲上,高高打在遥远的天顶之上散成荡气回肠的回音。 两列铜像仿佛英魂回归一般,也被真气光流映照出鲜活欲动的光彩。 听着那回音,明子夕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像是一手掌控着某个复杂棋局的人,看到棋局完全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铺展开来一般。 “很好。怀着这个想法,你难道不该用尽一切方法变强么?怎能如此轻易乱了心神,导致真气不稳?”明子夕声音微微放柔,如同慈父对着宠溺的女儿轻声低语。 沈飞霜抬头看着金光迷蒙的天顶,下巴扯出点点酸痛。舒缓呼吸,她重新阖眸调息运转真气,灵台澄澈发出通彻的光。 “抱歉,师尊。”其实她心里为何不静,明子夕不是心知肚明么?他就是要她知道,若要修炼得道、成为强者,就必须让自己的心时刻保持冷硬,动不动就柔软下去,终究不能成才。 “知道便好。”明子夕袍袖一挥,旋出一道冰蓝色微光冲向少女头顶,迎空炸成无数晶莹粉末。被这光流一渲染,沈飞霜只觉周身真气更加通顺。 感应了一下她的气息,明子夕只觉沈飞霜就像莲台上入定的佛者,方才那乱纹波动的心湖真的被她压制平静了。 这个年轻女子的自控力,倒着实优秀。 “方才说到剑术要点,不过力道与速度。你还要记住一点,飞霜,那就是包括剑在内,任何武器本身只能做到伤害。所谓高超的剑术武功,只不过是给人伤害最致命的套路而已。”明子夕将尾音放大数倍,随着那些真气粉末源源灌入沈飞霜天灵:“所以在对战时,人要同手中的剑一样,凌厉逼人、绝不犹疑!” 被最后一句话震开双眼,沈飞霜听见了面前横放于地的紫色细剑发出轰鸣,尖锐如同千万亡灵齐声啸泣一般。 原本稳如磐石的高台,也像即将塌陷般震颤起来。 “集中你的真气,拿起那把剑!”明子夕手指一收,紧紧握成命令的拳头:“绝对不能松懈,否则你会被那把魔性深重的剑反噬!记着,手中的剑就是生死相依的伙伴,将它视作活人般珍视!” “是!”沈飞霜异眸流光,玉腕翻转一把抓起剑锋,那紫色毒蛇般的细剑在少女手中更发出激烈轰鸣,立刻震得她掌心流血。 却不顾疼,沈飞霜翻转剑光腾飞而起,足下黑紫色真气呼啦啦散成浓雾托举她高飞冲上。 练剑密室内顿时充斥着四面猛拍岩壁的劲风,神圣的金光被那紫色细剑妖异的闪光生生逼退,一股有毒花瓣碾成碎雨般的奇异色彩铺展开来。 这异色的中心正是沈飞霜,远远看去,她手中的魔剑就像一条滑腻弹动的蛇,剑尖闪耀的锋光就是随时会绞碎人身的蛇信子! 明子夕气度不动,周身腾起冰蓝色光雾,高高仰头看着那邪气逼人但又妩媚无比的少女。透过她寒光喷耀的银蓝色瞳孔,他仿佛能看见一团毒辣的火焰,正由一缕细细火苗剧变成吞天烈火,照亮那少女通身的妖媚风情。 “呵――”明子夕微微一笑,但见半空中不断落下细碎血色,那是还不能完全控制魔剑的沈飞霜撕裂的伤口所滴。 “你要让剑成为顺从你心、斩杀无情的武器!”明子夕身形一闪,砰然散成青白浓雾,瞬间凌空出现在沈飞霜身后,长袖一挥卷起一团幻光。 幻光落地长成一团巨大的藤蔓,交相缠绕、巨刺尖利,滚滚翻动着朝沈飞霜逼过去。 每一条藤蔓都像张开的尖齿大口,大片尖刺呼啸着四面围住少女。 “修炼者第一本能,用尽所有方法保护自己的身体!”一道魔音响彻脑海,沈飞霜拼命握住震颤不止的剑柄,那繁丽刻纹顿时压得她掌心青紫。 却不理会,少女凌空斜旋,身体线条立刻模糊成一团旋风,轰然挡住那狂咬而来的带刺藤蔓。 明子夕就立在沈飞霜身后高空,如同足踏流云俯瞰苍生的仙圣,素白衣袂不沾半点风云。 他微微低着眼睛看向少女,从眼皮之下投出的一线目光阴影浮动,正似暴雨欲来前隐隐炸开电光的云霾。 “喝!”只听沈飞霜一声厉喝,窈窕身形如毒箭离弦般冲出旋风,手中魔剑爆发出惊破眼球般的闪耀紫光,千万道游蛇般细小的光影飞冲而出。 光影所过之处,带刺藤蔓发出撕裂巨响,撕拉拉裂开无数裂痕,浓绿汁液如大雨般喷洒狂落。 沈飞霜握剑掌心早已是血痕纵横,那血流却像是这把剑最好的滋养一般,全都被剑柄刻纹吸了进去,一路散发血光渗入剑锋。 紫色细剑更爆发出血色妖光,那光彩灿烂到让人一看即盲,却亮不过沈飞霜一双战意鼎沸的银蓝色深眸。 “呀――”沈飞霜似是已不觉疼痛,魔剑猛挥如劈涛斩浪,奋力斩断粗壮的带刺藤蔓。浓绿汁水喷洒间,少女一张桃花玉容映射着青紫魔光,令人战栗的妖异之气冲天勃发。 听着那巨兽痛吼般激烈的撕裂声,明子夕的笑意越发深刻,一向不动声色的他也在此时紧紧地握起手指:“就是这个感觉……真正的她已经醒来了,跟她体内的东西一起!” 低语间,沈飞霜腾光仗剑冲向最后一截狂摆的藤蔓,整个人直接从中间破洞而过,剑锋疾速一斩破开无数碎片。 她全身沾上了透湿的汁水,却半点不显肮脏,那天生的激烈战意将她荡涤得光彩万丈。 “师尊!”沈飞霜呼呼急喘,转身睁着明亮眼眸仰视着明子夕。 明子夕欣慰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那紫光激闪的魔剑。这把魔性如此深重的剑。虽然将沈飞霜的掌心几乎撕烂,但到底成了被驯服的那一方。 剑鸣仍是尖锐,却渐渐与沈飞霜周身真气旋风融为一体,更形成了一股威势逼人的寒流。 被那寒流迎面吹乱银发,明子夕却只是微微抬手夹住一缕发丝,凝视着沈飞霜道:“虽然只会用蛮力,但你能这么快控制住这把剑,说明你的修炼根基已深。现在……” 声音一紧,明子夕眼中的笑影也顿时被冷光吞没:“你必须让自己的心神与手中的剑合二为一!来――” 他袍袖一摆,修长手指间倾泻出耀眼银光,瞬间凝成一把通体玉白的锋利宝剑:“用你手中的剑,刺击我!” ------------ 第三十七章 不能动摇的东西 沈飞霜耳中轰地震了一下,眼前飞旋起片片雪花。方才手握魔剑时胸口滚烫的酣快感觉,瞬间变成了有些僵硬的寒意。 明子夕却不等她反应,翻转手中玉剑笔挺横在眼前,并起修长手指疾速划过剑身,一道铺天雪雾般的剧烈真气顿时爆发开来。 沈飞霜还没回神,那雪白真气已如惊涛骇浪般一路冲来,将半空中细碎飞舞的浓绿汁水尽数炸成蒸汽。 眨眼间,清冽剑气已经逼到沈飞霜脸上,少女娇容立时裂开细细血痕。感到刺骨钝痛,她本能般疾速后退,真气掠开一片倒旋气涡,掀起她冷素衣袂翻飞不止。 一声炸破之响,明子夕修长玉身冲出真气风暴,剑尖直指沈飞霜胸口,恍惚间竟似真的意欲夺命。 “师尊!”沈飞霜脑子仍然混沌,心跳狂速连忙倒转剑锋,毫发之间铿然挡住了明子夕的剑。两把寒光刺骨的剑剧烈摩擦,电光火星崩如碎雨。 “飞霜,你为何犹疑?”明子夕逼近少女,一双黑星般清沉的明眸深深地映在她的眼中、她的心上:“我刚刚跟你说过的话,你根本没听是么?!” “可是?师尊……”沈飞霜神识渐渐重聚,感到此刻她与明子夕之间的气氛,真如宿敌相杀一般。 密室内风吼奔腾,像极了孤魂齐声啸泣,震得人眼前发黑。 “剑在手中,武道对战,随时都可丧命!”明子夕高扬剑眉,清冷如雪的气势瞬间滚滚燃烧成威压无穷的霸气:“你怎可分心?!” “师尊,剑锋无眼,飞霜还是自己修炼吧!”沈飞霜感到血脉中沸腾起一股邪气,那样锋利而一往无前,加之手中细剑本来就魔性深重,此刻一心只想着千万不要误伤了明子夕。 “糊涂!”明子夕断喝一声,剑锋一劈身形倒竖朝下,呼呼然破开长风逼着沈飞霜向下飞跌:“你想要手揽风云、成为强者,竟然还想自己挑对手?!命路如此跌宕,你怎知你一定不会和谁成为敌手?待到性命堪危时,你会为你的软弱和犹疑追悔莫及!” 虽然一向知道明子夕天性冷肃,温柔气质下是寒冰般的威慑,但如此眉目如电直将她逼得全身发软,沈飞霜也一时无法承受。 “啊――”沈飞霜身体重心飘摇欲碎,有些痛苦地看着明子夕。 “你是想被我摔到地上震碎骨头,还是要反击我?!”明子夕的面容被雪亮剑光照得模糊,只有一双星眸更比剑气耀眼。 “……”沈飞霜有点无法呼吸,全身倒摔向下一看,坚硬地面疾速接近着后背。 “喝――”银蓝色瞳湖迅猛掀起一波惊涛,沈飞霜倾身往上一冲,硬生生将手中魔剑向前推去。 一声激烈错响,明子夕的剑身上崩开一道缺口,眨眼被那紫色细剑中诡异雄厚的气劲掀开。 明子夕飞速后退,单手翻转剑锋横挡身前,另一手负背暗中蓄力。 沈飞霜连连痛喘,半空中拼命扭转身形,一身黑紫色雾气绽放出妖娆无比的蘑菇云。 “来!”微微勾起唇角,明子夕满意地看着那聪慧通灵的少女,眼中露出猎人等待猎物一般的闪光。 “呼――”沈飞霜咔咔咳出一口淡血,目光已变得寒光呼啸,厉声一喝直奔上来。 明子夕形如东风扶柳,游刃有余地疾转身法,轻松躲过沈飞霜仗着蛮力的冲锋。无法平息的战意烧得少女眼睛发红,理智全都模糊了,几乎发了狂般直接折返,再度仗剑劈来。 他又是躲过,单手握剑穿过少女肩膀上方,惹得她不得不慌忙蹲身举剑格挡。 她用上全身的蛮力,都顶不过明子夕一只手的力气,有些狼狈地眯眼咬牙。 “又来了,光用蛮力。”明子夕淡淡皱眉,声音冷得让沈飞霜微微感到耳鸣:“冷静下来,别这么容易就乱了阵脚!” 说着,明子夕身形瞬移,绕到沈飞霜正面一剑劈下,压得她不断低身直到单膝砰然跪下:“将我之前教你的运功之法都拿出来,剑术最贵在自成一套,不要死板套学!”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女,她力气紧绷得浑身痉挛,但就是不肯认输地放松力气。 沈飞霜几乎咬碎了银牙,**成流不断滴下掌心,将她黑色绣纹的衣袖染成暗红。 “真气流动……”沈飞霜在心里颤抖着吼自己,逼着自己赶快冷静下来。血脉里的阴气如同肢节细密的虫子,密密麻麻发出寒气,顺着全身经脉流动开来。那流向清晰而刺寒,疾速凝成一团滚动气劲,轰然冲上胸口。 “呀――”沈飞霜猛睁双眸,像是要掀开压在身上的巨石般奋力一挺,生生将明子夕推得踉跄后退。 感应到那少女魔性浓厚的战意,明子夕稳住身形微微一笑,伸出剑锋轻轻一挑:“已经上道了么?还不快上,师尊等着看魔剑之威!” 沈飞霜连声急喘,缓缓挺直身子,倾听体内呼啸的鬼泣。震撼的风声也仿佛迅速衰微,整个世界只剩下阴冷逼人的尖啸。 微微歪头,她的眼中亮出阴冷却妖娆的银蓝色光辉,横过剑锋斜指向前。 明子夕也沉默了,专注地看着沈飞霜。这个被他引导上无情剑道的少女,眨眼间连他这个师尊都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威压。 “喝!”沈飞霜血痕滴红的脸庞骤然一寒,剑影比人形更快,瞬间逼到了明子夕鼻翼之上。 在这个时刻,纵横江湖多年的明子夕真切地感到了一丝逼命的寒意,竟是一个身骨娇纤的少女带给他的。 他毕竟城府深沉,立刻回神抽出手掌,一记真气迅速注入剑尖。玉剑光影顿时锋利数倍,炸开无数电光击向沈飞霜。 少女疾速闪身,仍是被划开了数道血痕,却是足踏真气逆风而上,手中魔剑爆发野兽咆哮般的剑鸣。 铿锵烈响不绝于耳,风影纠缠的高空之上,两道修健人影飞快错动,每一次都爆发出剧烈的剑锋交接之声。 明子夕沉下一口真气,引动心音不断传入沈飞霜心中:“剑术不过就是见招拆招,对手的每一次攻击都能挡住化消――” 对于师徒授剑来说,这气氛明显太过火了,明子夕却在这般诡谲的气氛中保持风度,还在不遗余力地教导着沈飞霜。 他心音刚落,沈飞霜落手就是一记剑削,准确有力地挡回了他的剑锋。 明子夕后退一步,真觉得虎口震得发疼,眼中却是笑影渐深:“方才是守,现在是攻!” 沈飞霜全神以对,只见明子夕形如惊鸿飞掠而来,身后真气长虹散开大片云烟。 “剑术攻法,就是看准对手出招缝隙,力道速度都有松懈的时刻,立即出手!”明子夕一剑刺中沈飞霜的肩窝之下的空当,逼得她紧急弯折上身迅速退避才算躲开。 脑筋飞快转动,沈飞霜用力咀嚼着明子夕的话语,眼瞳刺眼一亮再度冲来。 “这丫头,真能掌握得如此之快?”明子夕又惊又叹,瞬间两把剑又交接一处,两人面容几乎相贴。 沈飞霜透过飞闪的剑光看定明子夕,任凭剑气伤眼也要睁得大大,似是要将他全身烙在眼中一般。 突然,她猛地抽回力气,明子夕略有不防,身形一下子向前扑空。趁着他扑空的一瞬,沈飞霜高冲而起旋身剑刺,从他天灵正上方飞击而下。 “喝!”明子夕轻吃一惊,身形倒仰横掠而上,重重格挡住了那把紫光喷耀的魔剑。两人上下相对,沈飞霜却是高处俯望的那个,两道身形距离极近,恍惚间就像肌肤相贴。 沈飞霜的掌心都要撕烂了,但她不觉得疼痛,只是欣赏绝景般深深看着明子夕。他与她对视,眼中闪烁着迷离的烟光。 一声急促风响,明子夕的笑容如水波破碎般突然消失,旋即高高出现在那块浮石之上。 而沈飞霜也收回身形,忍着明子夕突然在眼前消失的心寒,倒转剑锋贴上手肘,转身向明子夕躬身:“师尊,我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不,这正是我想要的。”明子夕也收起剑锋,俯视着那越来越像完美作品的少女,笑得温润如玉。 “这魔剑性子太烈,我需要强加修炼才能渐渐掌握。”沈飞霜深吸一口气,有些担忧地皱起柳眉:“师尊,我伤到您了么?” “没有。”明子夕微笑摇头:“飞霜,你若想伤我,眼下还太过稚嫩。” 沈飞霜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全身都抽了骨头一样的疼,却只想着没有误伤明子夕就最好了:“太危险了,师尊,只这一次就罢了。” 明子夕轻抚下巴,目光清若寒星:“想要操控这把魔剑,并非一朝一夕。为确保你修成精纯剑术,难保我不会多与你对练几次。” “可是……”方才那战意鼎沸、魔性凶猛的沈飞霜,面对着白衣翩翩的明子夕,又露出了纯净的少女模样。 “飞霜,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可都记住了?”明子夕骤然掐断少女眼中波动的柔情,冷声问道。 “……记得。”沈飞霜愣了一下,随即也严肃地凝起眉眼。 “很好。”明子夕的眼眸很深,深得像没有底的坟墓:“我希望你,永远记住。” ------------ 第三十八章 心音 轻步奔跑踏碎月光,沉沉冬夜中一道倩影轻盈飞奔而去,丝丝真气托举她身形微微离地。 沈飞霜一路跑到种植珍奇树种的地带,绕过了烛光微薄的柴房,一闪身手扶砖墙看向约定的方向:“长青?” 一阵树枝错响,打碎了白霜般洒落一地的月光。魏长青高健的影子闪了出来,如小孩儿般握着一截树枝挥了挥:“飞霜,这里。” 沈飞霜呼了口气,远远看着魏长青幼童般的动作,忍不住轻掐腰肢弯腰笑了一声,身形一飘就飞了过去。 魏长青看定那一缕清光闪将过来,转过身看向凝形现身的沈飞霜笑道:“你的身法真好。” “怎么约我来这儿?”沈飞霜拍拍衣袖,抬头看着树枝上方分割出道道暗影的长空。冬节渐深,即便是珍奇的异域树种也早已收敛了生气,只待来春再开。 顿了顿,沈飞霜看向寒枯林子正中的地面,那里微微鼓起着一个小土包。那是她与魏长青重新种下的能结红色果子的树种,还要在凛寒的冬日再度入土。 “训练得一点透气的时间都没有,我心里总惦记着你。”魏长青笑了一下,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再不来这儿,我觉得你都该忘了。” “怎么会忘呢?”沈飞霜心里一沉,回身好笑地拉了一下魏长青的发束。 的确,她不会忘。不会忘记她悄悄躲在柴房里被人一把撞破的时刻,不会忘记魏长青递给自己杏仁酥时纯净的笑容。 魏长青任由她抚摸小动物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纯澈的目光中有一丝淡淡的忧色,但很快被他那单纯的笑容遮住了。 “你在做什么?”沈飞霜抱着双臂,凑过来看着他的动作。 她的青丝柔顺落下,轻轻扫着魏长青的手。这个弯腰来看的角度,让他错觉下一刻她就会直接抱住自己。 “捡了一截掉落的树枝。”魏长青娴熟地捏着手里的小刀,将手中的树枝一点点削皮成形:“飞霜,我这时候约你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虽然忍不住下了约定,但魏长青还是有些忐忑地打量了几眼沈飞霜,他知道她在不久之前的剑道修炼中受了伤。 “你说伤么?”沈飞霜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魏长青的动作,闻言爽快地回手拍了拍手臂:“我又不是纸糊的,早好了。” “庄主亲自传授你剑术,一定不同凡响吧?”魏长青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不时从眼角溜出去一丝目光看着少女。 “师尊的实力当然不必多说。”沈飞霜歪歪头,轻轻按住魏长青的手仰头看向他:“长青,有什么事困扰你么?” “困扰?”魏长青眨眨眼睛,连忙看看夜空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没有啊。” “嗯……”沈飞霜前倾过身子去,惹得魏长青只好顺着她的动作向后仰去,有些发愣地连眨眼睛。他能看到她漂亮的长睫,银蓝色的瞳湖中波荡着略显严肃的光。 尽管有点严肃,沈飞霜却并没有拿出那逼人心寒的气势,而是有些俏皮地微鼓腮帮仔细盯着魏长青:“不对,这些日子来你就这样,一提到师尊就表情有变。” “我……”魏长青闪开视线,像对付难缠却可爱的幼童般轻拍着沈飞霜的头顶:“我手上有小刀,你小心点啊。”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不理你了。”沈飞霜一撇头,真的转身就走。 “喂!”魏长青慌了,赶紧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拉转过身,瞬间两人的距离有点过近,差点撞上额头。 沈飞霜微微抬起线条纤柔的下巴,那姿态就像仰视着什么光辉的东西,看得魏长青心口滚滚发起烫来。 “长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沈飞霜放柔了声音,略带磁性的嗓音更像月夜下独唱的夜莺。 “……要我怎么说呢?”魏长青叹了口气,来回轻捻着手里的东西,良久抬起头来深深看着沈飞霜:“飞霜,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咦?”很少被堵住话语的沈飞霜真的被问住了,在魏长青问出这个有点傻气却实则那么沉重的问题的瞬间,她感到心被刺了一下的痛楚。 她看着离自己如此之近的魏长青,明明能听到他的呼吸、感觉他的体温,却总有一种暗黑色的寒意在心头流荡开来。 她仿佛看到了有什么漆黑的深沟忽地一声从命运深处裂开,然后横亘在她与魏长青之间。 魏长青无法想见自己的问题给沈飞霜带来了怎样的心颤,只是凝着剑眉认真地等待答案。 “傻子啊你。”忍着心里翻涌的哀戚,沈飞霜突然眯起眼睛笑得如同一只眼瞳诱人的小猫,抬手轻轻掐住魏长青的脸颊:“这还用说么?” “是肯定么?”魏长青的表情却不放松,反而更凑近她一步。 微微一愣,沈飞霜吞了吞有些干涩的咽喉,收起为了安慰人而做出的俏皮笑容,伸手缓缓握紧了魏长青的手。 “我想会的。”她点点头,动作坚定而沉重。 魏长青长久地看着她,想看清她的眼底到底生长着何种妖娆的花朵,使得她看上去像是立在迷魂香花蕊中的仙子一样动人。 “我是不是问得有点……”呼了口气,魏长青恢复了纯真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 沈飞霜还是喜欢看他没有心计明亮笑着的模样,于是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知道呀。” “我总是想约你来这里看看,一到这里,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魏长青有些感慨地看了烛光昏暗的柴房一眼,一抬肩膀轻轻撞了沈飞霜一下:“看到你渐渐变强,我也很高兴啊。” “你也一样。你的教官不是说过,论及体能和武学天分,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沈飞霜眯起一只眼睛,翘翘拇指鼓励道:“别总认为自己笨。” “我不笨。”魏长青抿嘴笑了,有些骄傲地举了举手里的树枝:“你看,快做好了。” “说起来这到底是……”沈飞霜一直对那个小东西感兴趣,连忙低头去看。 魏长青最后动了几下小刀,吹去手上飘浮的木粉,张开手掌托着什么东西送到沈飞霜眼前:“送给你的。” “哦?”沈飞霜接过来,仰头对着月光仔细翻看:“……笛子?” “小木笛,我家乡那边的土乐器。”魏长青收起小刀,双手轻掐上健硕的腰身。 “真的是呀?”沈飞霜眨眨眼睛,小女孩般拉着魏长青道:“能不能吹出曲子来,你给我示范看看。”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魏长青吐了吐舌头,立刻挨了沈飞霜一记娇嗔的弹指,揉揉额头道:“只拿一根树枝做成,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吹出曲子来。” “你试试。”沈飞霜四下看看,拉了魏长青走进月影破碎的林子中间,正好停在他们栽下奇树种子的地方,豪气地直接席地而坐:“我等着听。这附近又没别人,你吹得难听也不会有人笑你的哦。” “地上不冷么?”魏长青赶紧伸手要拉她起来。 “不,我就这么看着你。”沈飞霜摇摇头,并起膝盖双手托腮,银蓝色的幽深眼眸中此刻只有静谧的纯情:“快呀。” 那少女就这么坐在地上仰视着他,像是彼此可以在一起迎着春风去踏青的邻家女孩。魏长青心里莫名冒出这个形容,可是再一看沈飞霜比任何人都要深寒的眸子,又不可抑制地感到一种微疼的失落。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回想着久远之前的孩童时代,回荡在他头顶天空中的那些清澈而质朴的乐声。轻轻闭上眼睛,他把那简陋的小木笛子送到嘴边。 听着听着,沈飞霜微微抬起上身,像是被什么遥远的呼唤触动了,银蓝色瞳眸中微光闪动。 她轻睁眼眸、微张樱唇,看着寒冬月影下临风独立的魏长青。他的身姿显得那么挺拔,像是可以为她挡住所有刺寒的风霜,不会离开她一步。 那小木笛子流转出清朴的乐声,是极简单的旋律,没有任何华丽的起伏,清淡得就像一个安静的人幽幽低诉。诉说着红尘中无处不在的哀伤,诉说着时光中永远延续的思念。 魏长青始终微阖双眸,隐约皱起的眉峰像是隐忍着什么痛楚,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笛孔,每一次都仿佛有细碎的月光影子溅洒出来。 沈飞霜长久凝视着他,不想说任何话、不想做任何事,只是看着他。他是与自己一样孤独的人,站在人群的末尾听着尘世上漫长的风声。 他们遇到了彼此,保留着对方小小的秘密,可以随意地摸对方的头发,就像抚摸皮毛温暖的小动物一般。 看着那样纯净的魏长青,沈飞霜的心中却是一遍遍回响着他今夜莫名提出的问题。就像柔软土地中突然伸出的刺,那么冷不防又伤人至深地刺了她一下。 “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不谈情爱、不论世事,只是像这样地在一起。 沈飞霜越是听着那清淡的曲子、越是想着那刺痛的问题,咽喉就越是无法控制地酸涩起来,一股股热流直往眼眶上冲。 此时,悠扬的曲子戛然一止,魏长青放下小木笛子看向浩远的夜空。那微薄的星光什么也照不亮,只是那么细细碎碎地铺满了黑暗的长夜。 “没有了?”沈飞霜声音细微,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柔情。 被这柔情惊了一下,魏长青转过头蹲下来笑道:“后面的记不住了。” 沈飞霜轻轻一顿,然后噗嗤一声笑得身体直晃:“你这人……真是的!” 心中黏稠的哀戚,突然被魏长青这有些傻气的回答化解了些许。但是瞬间,接之而来的是更虚无的感觉。 “真好听。”沈飞霜拍拍地面想站起身:“希望你能把后面的也想起来呢。” “你喜欢么?”魏长青单膝微弯,探过身子朝她伸出手去。 沈飞霜拉着他的手借力起身,有些感慨地一边舒气一边拍打衣服:“很喜欢。” “那我就努力去想。”魏长青点点太阳穴,然后郑重地凝起眉眼,双手轻捧小木笛子递给沈飞霜:“收好了啊!飞霜。” “我会的。”沈飞霜接过那小东西,不自觉地紧紧握住,像是要把自己的体温也传递给它。 魏长青星目微弯,看了一眼呼出来的浅白气虹:“夜深了,回去吧!别冻着了。” “我们是修炼之人,哪儿那么容易着凉。”沈飞霜拍拍他健挺的胳膊,笑得如同向阳的小花。 这样的沈飞霜很难得,平素的她都是那么坚定地绷起了全身的力量,一心只想变强。 “哦,对了飞霜。”两人并排往回走,魏长青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拍拍后颈:“你帮我看看……” “怎么了?”沈飞霜轻轻踮起脚尖,一眼就看见了魏长青后颈上那三瓣花的红色胎记。 但是仔细一看,又好像哪里隐隐不对。 “不知是不是我最近神经过敏了。”魏长青不太舒服地扭扭脖子低声道:“我总觉得脖子后面的这个胎记有些烫,好像是……在长大一样。” ------------ 第三十九章 卧狐的探寻 “快点,贵客等候多时了。” 传令官有些焦急地站在沈飞霜的庭院中,探头向里面呼唤道。 冬阳清暖,今日的阴光薄了许多,呼吸而出的气虹也成了更清薄的浅白色。昨夜细细下过的一夜细雪在地上铺成浅浅的一层,虽未成银装素裹之景,但也将天地间渲染成一片琉璃世界。 在这样清寒的空气中,传令官的声音也有些空灵,却是催得房间里面立刻接上一个磁性深沉的女音:“来了!” 话音未落,沈飞霜身着一袭粉银相间的武道长袍闪了出来,束出笔直玉腿的银色靴子在细雪上划开淡淡脚印。冬阳映照下,少女周身流转着朦胧微光,像是从梦境深处翩翩而出。 传令官也在心里小小地惊叹了一下,沈飞霜真是越发风华长成了,尤其一双银蓝色冷眸,更是令人一看深陷般闪烁着光辉。 赶紧回神,传令官小跑着跟上沈飞霜微微腾空的速度:“就在庄主楼阁的厅堂之上,等你许久了。” “是哪位?”沈飞霜方才还在屋中静坐调息,突然就被告知有人来庄,点名见她。她准备得也急,还没来得及细问。 “是……呼呼……”少女速度太快,传令官跟得连呼带喘,只得按着膝盖停下来挥挥手:“你自己赶过去看吧……” “抱歉。”沈飞霜的身法早已迥异于凡人,凌空飞行都不在话下了,难免将普通人累得脸红。干脆一蹬身法,少女如离弦之箭般化光而出,直奔向明子夕所居的楼阁。 明子夕的庭院内更似一片琉璃境界,处处白雪素铺、暖阳微闪。沈飞霜跃入庭院,恍似一只粉银两色的蝴蝶飞入剔透的琉璃樽内,隔绝了遥遥尘世的一切尘埃。 整整衣衫,沈飞霜在仆从的引领下进了厅堂。那仆从引完人就赶快退去了,按照明子夕的习惯,都不需要仆从近身伺候。 清清嗓子,沈飞霜先在门外躬身行礼:“师尊,我来了。” 回应她的却不是明子夕温润的声音,而是另一个磁性诱人、颇具纨绔之气的风流男音:“礼数周全,**得真好。” 这声音有些耳熟,沈飞霜看着地面挑挑柳眉,然后明子夕轻笑着唤她:“进来吧。” 她迈进门去,只见一色白玉青木装饰的室内薄光淡淡,初雪过后的爽气四处弥漫,所见之处皆罩上了一层迷离的雾气。 在这微显迷离的景象中,沈飞霜还是一眼看见了一个身着金纹黑袍、折扇半遮脸面的身影。那身影气质超尘,真的于渺渺人海中都能一眼认出,坐在风姿绝世的明子夕身旁也半分不显逊色。 微微一愣,沈飞霜连忙再度向那人行礼:“原来是周公子。” 周世宁折扇一收,麦色润玉般的脸庞上笑影清浅,一双紫眸却是深不见底:“又来打扰,沈姑娘莫怪了。” “周公子言重了。”沈飞霜起身,正撞上周世宁深沉的紫色眸子,那里面有飘摇的慵懒之色和一丝神秘的光。 那光好像是笑意,又好像是想要将少女从皮看到骨的探寻,但沈飞霜一时无法分辨。 “坐在师尊身边。”明子夕拍了拍身旁的座位,那对面就是周世宁。 沈飞霜刚要过去,突然想起来那个夜晚,她的雪花莲子汤被明子夕哗啦啦尽数泼掉,剧烈的毒腐蚀穿透了一块地砖。那个时候,她也是坐在明子夕的身旁,睁着晶亮的眼睛那么期待地看着他。 心事一紧,沈飞霜却是不动声色,走过去翩翩坐下。姿势如武者清劲,又窈窕有女儿风情。 周世宁轻歪着身子,一只手肘淡淡抵上桌面,一副高贵的名门做派展露无遗。这姿态却并不令人生厌,反而不自觉地将自己放低,以仰视之姿看向他。 “沈姑娘这般打扮,更显秀丽了。”周世宁夸赞人的话语总是出口自然,尤其能令女子立刻心生娇柔,凭是怎样的坏脾气和尴尬气氛都能化解。 沈飞霜果然觉得有些脸红:“我……” “我这弟子到底是处世未深的小女子,周公子就不要打趣她了。”明子夕笑道,就像慈父为女儿解着娇羞的围。 沈飞霜心里一颤,用一种浓稠得无法化解的温柔目光小心看了明子夕一眼。 “有些公事,所以又来贵庄拜访。上次见了沈姑娘英姿,心中一直不忘,唐突见面不失礼吧?”周世宁看着面容微藏的沈飞霜,淡淡低下眉眼看过去,似是想从那少女低头的阴影中看清她的眼神。 他的眸子如同紫色的飞光,想要飞到那银蓝色冷湖的深处一探究竟。 “周公子想要见我,是我的福分。”沈飞霜一向识得大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并不似明如虹那般娇蛮不分场合。 “若如此想,何必不愿看我呢?”周世宁微微一笑,像是逗弄着害羞的小猫一样说道。 “呃……”沈飞霜这才反应过来,因为明子夕方才温柔的解围,她一直心波潮涌地低着头,都没正眼看着周世宁。她连忙抬起头来,一脸粉红的轻霞自然也就被那两个姿容俊逸的男子看在眼中。 那两人相视一笑,一个如慈父温和,一个像看到了可爱的小动物,笑得沈飞霜心里一窘。 “师尊……”虽是有些发窘,沈飞霜却无一丝恼意,只是抿抿嘴无奈地看了明子夕一眼。 “如何,她与那日宴堂之上大为不同吧?”明子夕好像延续着之前的什么话题,沈飞霜暗中观察两人的形貌,感觉他们二人好像之前就在谈论她。 “武者英姿、女儿娇柔,都在一人身上。”周世宁折扇微摇,颇为亲密般轻轻一拍明子夕的手臂:“果然是好弟子。” 他们两人在那里笑语相交,沈飞霜的银蓝色眼眸却在暗波微荡。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周世宁摇扇之时,流出来的竟是温温暖风,恍惚间将此时季节带入了晚春初夏。 轻易改变身体周围的气流温度,这是何等高超的操控真气的能力?沈飞霜看着笑语风流、山水不露的周世宁,突然感觉透过他那华丽的黑金袍子看到了无穷的深渊,一步踏空就再也无法逃离。 “沈姑娘方才不愿看我,此时却不愿离眼了。”忽听周世宁笑意动人的声音,沈飞霜眼前一晃,便见他轻探身子看向自己。 明子夕则不看两人,修长手指轻转青檀茶壶,斟了一杯热气盈盈的香茶推到沈飞霜手边:“周公子风姿神迷,令女子心动可是他的拿手好戏,飞霜你会神摇也不奇怪。” 被他的话戳中心头,沈飞霜连忙双手环握住茶盅送到嘴边,一缕沁香流入胸膛才感觉好了些。 那两个男子面对她时,都露出了些微的狡黠,凌绝凡人的气质莫名多出几分可爱来。 “前辈说得我似是不端之人一样。”周世宁故意轻哼一声,一句“前辈”却说得沈飞霜眼神一凝。 看及年龄,再加这个称呼,两个人果然是隔辈之人。周世宁年轻一辈,却能和明子夕这般的老江湖不相上下,看去却并未如何威压凌人,这更让沈飞霜心中沉凝。 他对自己感兴趣,此番还特意要见她,真的只是因为在宴堂上看了她的英武神采? 那面二人还在笑语,沈飞霜却模糊了他们所说的话,仿佛透过有些波动的水面去看周世宁。他的身影也在少女专注的注视下轮廓微淡,突然有一丝暗紫色的薄光投了过来,直直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沈飞霜身形一绷,一口气将香茶喝到底,有些局促地放在桌子上。 “哦,真是失礼,险些忘了。”周世宁恍悟般眼睛一亮,却更像是轻易就能引人关注的小戏码,翻手一转亮出溶溶波光,迅速在掌心聚成形状。 光芒过后,一个黑漆雕纹的精致盒子出现在周世宁掌心,他站起身来微微躬身,将盒子送到沈飞霜眼前:“送给沈姑娘的。” “哦……”沈飞霜连忙站起身,一双玉手想要接过却是将拿未拿,转头询问地看了明子夕一眼。 明子夕轻侧身子,修长白指微抵侧脸淡淡点头。 在沈飞霜舒了口气转头去接那盒子的瞬间,明子夕的眼角闪过一丝冷光,像是漫漫长夜中划过的昭示风雨的雷电。 他瞟了一眼那盒子,像是上面趴着一条剧毒却隐藏不动的虫子一般,只是转瞬就又成了一脸温润的模样。 那面沈飞霜接了盒子,分量不轻,一环小小金锁扣住了盒盖。 她忍不住礼貌问道:“请问,这是……” “这雕漆盒子上只下了薄薄一层封锁结界,凭沈姑娘的修为,略施小力就能打开了。”周世宁优雅坐下,线条清俊的下巴向沈飞霜微微一抬:“何不把好奇留到开盒一刻,那更有趣。” 沈飞霜微微一笑,只好点点头,心里却又冒出了第一次朦胧撞上周世宁的目光时,那乍现在心中的想法:这人,真奇怪。 “我也算是远道而来,前辈,你不陪我下一盘棋么?”周世宁满意地看了沈飞霜一眼,似是就喜欢看她有些微窘的样子,转头向明子夕颔首道。 “自然。”明子夕点点头,轻拍沈飞霜的肩膀道:“飞霜,你先回去吧。” “知道了。”沈飞霜后退几步,一身粉银色彩在略显迷离的冬阳下恰似即将飞离的蝴蝶。她躬身行了一礼,又是那干脆利落的武者风姿。 看着那刚劲不让男子,又柔美胜过多少女子的少女离开,周世宁微微歪头,折扇再度半遮上面容:“我看她更像前辈的女儿呢。” 明子夕轻声哈哈一笑,起身对周世宁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我还是专心只疼虹儿一个女儿吧。周公子,里面请。” “岂敢。”周世宁回身还礼,用了更恭敬的躬身礼。这一刻,两个眼瞳幽深的男子都微微低着头,没有看向彼此。 从他们的目光中流出了什么样的微光,已经出了庭院去的沈飞霜是没有看到了。她一路不可控制地想着周世宁那雪中卧狐般慵懒又优雅的模样,他的紫眸总像是要看清楚迷局的阵眼一样注视着她。 “这到底是……”掂了掂手里有些沉重的盒子,沈飞霜见四下无人,独身立在茫茫白雪天地之间运转玉指,凝聚一丝真气轻轻破开了盒子上的结界。 盒盖打开瞬间,一股令人神魂游荡的甜香飘渺散出,几乎当时就让沈飞霜感到了醉意。 定睛一看,沈飞霜更觉得奇怪了,同时也感觉头顶上有什么渐渐显形的黑洞,正酝酿着能颠覆一切的风暴。 那盒子里,满满装着的是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子,像是凝固的血珠一般。但沈飞霜一看,一道灵光便刷地照亮了她的脑海。 这是她偷学功夫时夜夜偷吃的那种,需要在寒冬时重新种植的奇异红果。 ------------ 第四十章 不祥的雏形 那把传说曾属于一人扫荡仙魔的女战神的紫色细剑,就放在沈飞霜卧房靠墙的剑架上,上方悬挂着一副水墨画。 画中却并非山水,而是一名身形矫健的武者独立凌高断崖之上练武的形象。水墨豪放渲染,勾勒出一片嶙峋绝壁、漫天烟霞,一股刚劲强硬的风气源源透出。 这幅画是明子夕亲手所作,与那紫色细剑时刻流散的寒煞之气甚是吻合,一剑一画两相辉映,对面正是沈飞霜调息时静坐的小床。 按照明子夕的吩咐,沈飞霜总是在练剑过后焚上青烟,将这紫色魔剑恭敬端放在画卷之下。通过画卷中凝聚的灵气,可以使魔剑中沉淀的魔性慢慢平稳,既能爆发威力,又不至于反噬用剑者本身。 此时已经夜深,沉沉冬夜中早无虫鸣,只剩下淡淡寒风呼啸。 沈飞霜每次入睡前都要通顺一遍经脉,这勤勉的习惯让她的身体更好地适应了逐渐蓬勃的力量,血脉中流动的幽灵阴气也更加温驯。 她正面直对那把魔剑,微微阖眼静神凝气。 魔剑也仿佛是一道细长的目光,从遥远的黑暗深渊底下透露出来,只盯住沈飞霜一人。 青烟缭绕下,那画卷上的雄劲武者仿佛鲜活动起,在凌云高崖上翻风覆云地展现雄姿。 夜夜对着这把魔剑调息,冥冥中可以让自身真气与剑气更好融合。但是静谧的气氛渐渐破开,沈飞霜微微凝起柳眉,唇角也抿紧了,仿佛感受到了隐隐的刺痛。 屋外寒风摧折枯木、拍打门窗,像是非要闯进门来把这屋子掀个破碎般的吼声。 “唔!”沈飞霜突然睁开眼睛,银蓝色瞳湖中寒光汹涌,有些痛苦地捂了胸口放下调息的身形。 又来了,每每调息到一半时就会袭击胸膛的剧痛!近来多日都是如此,沈飞霜虽然已有准备,但还是瞬间就疼得冒汗。 尽管如此她也未抛下调息的习惯,因为这是明子夕反复教给她的,是成为优秀的修仙之人必要的条件。 虽是不愿意违背师尊的教导,沈飞霜还是对这异象心存疑虑。之前多少日子的修炼调息都好好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胸膛绞痛的毛病? 目光一闪,她若有所感般看向那把魔剑。青烟薄烛下,那魔剑仍是闪烁着寒彻人眼的妖异光芒,像是暗暗打磨锋利、随时准备咬碎敌手的尖牙。 是这把剑,这把吸取了无数魔血、凝聚了浓重怨气的魔剑! 沈飞霜不得不在心里清晰地重复着,就是开始修炼这把剑,并按照明子夕的吩咐将它供在卧房中之后,她每每便会被剧烈的痛楚袭击胸膛。 有好几次都险些呼吸乍断,幸好沈飞霜修为已算深厚,总能及时将自己的气息拉回来。 下了床,她走到剑架前面,伸手轻轻抚摸过魔剑华纹繁复的剑柄。那纠缠毒藤一般的花纹淡淡划过皮肤,有一种类似冰冷又好比火热的奇异触感。 每次触摸这把剑,就好像真正摸到了活人的肌肤一般,令沈飞霜忍不住心里发颤。那并不是惧怕,而是一种莫名却极深的感动,就好像触摸着绝不愿分离的生死之伴一样。 抬头看着那幅明子夕亲手画给她的画卷,沈飞霜只觉痛楚略略减轻了,眉宇间也掠过一丝柔情。 只是比这柔情更清晰的是她眼中凝重的寒光,沈飞霜侧耳听着屋外狂乱的风吼,心想那大概是一场暴雪的前奏。 这个冬天冷到天地僵硬,目之所及几乎生机全无。 沈飞霜暗地里独自去了那片果林几回,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惦记着那棵流转着紫色微光的小小树苗。 就在前几日,明明是刚下过霜冻的时候,沈飞霜亲眼看见了那个小土包中钻出来一丝嫩芽。 那个奇异到令人微微感到恐惧的树种,竟是逆了天地间所有生物暖出寒入的法则,偏偏吸收着能凌迟一切生机的寒气生长着。 看到那嫩芽的瞬间,沈飞霜又在心中问着那回音轰鸣的问题:它,究竟会长成什么? 头脑有些混乱,痛楚更强烈了。沈飞霜发现一旦接近这把剑,胸口就更疼得像是要爆破开来。连忙离开剑架,她从屋内的药柜中翻出常备的缓解疼痛的药材,拎了茶壶就要倒水饮服。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沉沉的敲门声。 沈飞霜动作一顿,仔细听了一下才将那敲门声与风吼声区分开,连忙去开门。 门板刚开,一股寒威沁骨的风就呼呼卷了进来,一气将烛光尽数吹灭。 虽然眼前黑影一片,沈飞霜还是立刻看清了来人:“长青,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跑出来?” “我来看看你。”魏长青穿着黑色长衣,剪裁利落的衣袂勾勒出他高挺的身体线条。肩膀上微微的绒毛随风乱摆,让这个眼神纯澈的青年看上去更像是刚恢复人形的某种神兽。 “快进来。”沈飞霜一把将他拉了进来,放重力道砰地关上门,把那呼啸寒风隔绝在门外。 耳边顿时安静了许多,世界好像隔开两半,一面天寒地冻,一面只有两个亲密地温暖彼此的人。 沈飞霜重新点上灯烛,室内亮起一片温和薄光。魏长青则站在桌子旁,眼神微凝地看着散乱摆放的药包。 “飞霜,你身子又不舒服了?”他抬起头来,解开皮袍露出里面修身的银色劲衣。 “啊……稍微有点。”沈飞霜安慰地笑了笑,她跟魏长青几乎如总角孩童般亲密无间,他总是能看到她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多日来总被剧烈的痛楚突然侵袭,精神不差些是不可能的,他一定看出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魏长青担心地皱起眉头,像兄长轻斥不听话的妹妹般拍拍沈飞霜的头顶:“如若总是这样,还不赶快去看医官。” “没什么。”沈飞霜心里一沉,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患上了什么痛疾,但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她宁可忍着这痛楚,也要用自己的方法去探寻那疑虑的真相。 “别骗我了。”魏长青有些焦灼,伸手试了一下茶壶的温度,长久的修炼也令他练出了灵敏的真气感应,隔着多厚屏障也能抓住自己想探寻的源头。 “用冷水送药?”叹了口气,他脱下皮袍不由分说地罩在沈飞霜的身上,拎了茶壶就走向小火炉。 “我不用……”魏长青的衣服,沈飞霜穿着明显宽大,但并没有显得她多么娇小,因为她的身形同样是清健挺拔的。她本能般想要将衣服还给他,手指却在接触衣料的瞬间变成了轻轻拢紧的动作。 沈飞霜自己也愣了一下,她贪恋魏长青给她的毫无杂质的温暖,想要好好留住这暖意的动作几乎就是本能。 “屋里就算暖和,你也要多穿些。”魏长青熟练地烧着水,高挺的身子微微弯下,像是一道坚定的保护屏障般对着沈飞霜。 他稍稍有些唠叨,可是那清澈的声音却生生压过了屋外战栗的风吼。 沈飞霜忍不住柔软了目光,轻轻扁起樱唇笑道:“真啰嗦呀。” “你这丫头,总仗着自己是修仙之人而且资质很好,就不在乎身体了是吧?”魏长青疼惜地瞪了沈飞霜一眼,放好水壶就走了回来,弯下腰伸手轻贴住她的玉额:“其实你是不是着凉了……” “怎么好像盼着我有什么病症一样。”沈飞霜仰起玉容,有些俏皮地把额头微微再往魏长青手心里一贴:“好啊!你仔细看看我生没生病。” 魏长青噗嗤一声笑了:“我……我又不是医官。” “还是的。”沈飞霜轻拍了他一下,拉出身边的椅子道:“这么晚你还跑出来吹寒风,才是要着凉呢。” “这些日子总是见你精神不好,我也睡不着,就来看看你了。”魏长青左右看了几眼,口中呢喃着孩童般稚嫩的语句:“还有杏仁酥没……” “你才不是来看我的呢。”沈飞霜的眼神宠溺地闪了一下,这个纯澈的男子是比她大,也总是把她当成不论俗世、只谈真情的妹妹一般,但每每却是她更显得成熟。 站起身来,沈飞霜故意做了个不满的娇嗔眼神:“等着,我给你拿去。” “哎,飞霜?”魏长青却突然叫住她,纯净的目光在接触某个东西后突然变冷。 “怎么?”沈飞霜赶紧回过头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剑架。 方才开门时猛然卷灭了烛光的寒风,却没能动摇那剑架后方摆放的香炉青烟,那些烟气仍是飘渺流散着。 沈飞霜才看到,只觉那青烟仿佛也被魔剑深重的灵气感染了,也变得强而有力。 “飞霜,那把剑……就是你修炼的么?”魏长青好像有点不舒服,微微动了动僵硬的颈子。 “是啊。”沈飞霜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刻纹华丽的剑柄:“听师尊说,这是葬剑山庄建立以来,无人能从藏剑台中拿出来的名剑。” “这么厉害……”魏长青眼神有些微的空白,好像透过那华美的紫色细剑看到了无穷无尽的虚空,这句话也不知到底是指人,还是这把莫名使人心颤的剑。 “喂,长青?”沈飞霜回过身,弯下身子遥遥冲魏长青摆了摆手:“你看什么呢?” 魏长青总是对她的声音十分敏感、马上回应,这回却是真的失神了,只顾紧紧盯着那把剑。 眼看他的目光渐次破碎,沈飞霜暗呼不好,这可不是单纯的发呆,而是神识渐渐被瓦解了! 她一步冲上去,拉起丝丝真气灌入掌心,抓住魏长青的肩膀用力摇晃:“别吓人,长青!” “……咦?”魏长青目光重聚,只觉沈飞霜的真气有一种迥异的寒冷,能那么有效地刺人回神。 “你怎么了?”沈飞霜按着膝盖凑近他,仔细地用真气感应着他的气息,发现他也没什么异常。 “那把剑。”魏长青揉了揉太阳穴,侧身指向那把紫光眩惑的魔剑:“近些日子我总觉得你的屋子不对劲,你总是把这剑放在这里么?” “是师尊的吩咐。”沈飞霜点点头。 “我会觉得不对劲,就是因为它吧……”魏长青凝起眼眸,清澈的瞳光仿佛坠入深渊般淡薄下去。他突然紧紧地拉住沈飞霜的手臂,像是紧张的孩子拉住最信任的人一样:“飞霜,听我说!” “啊?”沈飞霜吓了一跳,连忙认真地靠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修炼这把剑?”魏长青放低了声音,严肃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哀求。就像眼前这个温柔又坚韧的女子,马上就要被吸入什么不可逃离的黑洞一样。 而那黑洞就是……魏长青猛地侧头盯住那把魔剑,就是它! “……长青,你在说什么?”沈飞霜眨眨眼睛,轻轻捧住魏长青的脸拉他回来:“你没事吧?” “不是,我……”魏长青本就不善言辞,一着急更加说不全话,焦灼的表情却让人看了心里抽疼。 “听好了,长青。”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沈飞霜眸子一凛,严肃地盯紧他的眼睛:“这把剑威力无穷,而且我已经逐渐掌握精熟了。师尊说过,只要能完全掌握这把剑,我的剑术自然就是超一流的水平。我已经努力到这个地步,你怎么跟我说这种傻话?” 被那种暗带眩惑魔性的眼神盯得全身发麻,魏长青愣愣地看着沈飞霜。她严肃起来的时候,就算是他这个亲密无间的好友,也能真切地感受到战栗的威慑。 她浑身有一种拒绝一切的气势,就像一座冷硬矗立、无人能近的寒峰。 “飞霜……”魏长青咽喉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可是心里还是翻涌着那滚烫的呼喊:不要修炼这把剑,飞霜! 他没有清晰来由却震彻心神地感觉到,那把剑是个华丽却不祥的陷阱! 沈飞霜叹了口气,眉眼柔和下来,轻轻摸摸魏长青的头发道:“别莫名其妙的了,长青听话。” 一丝丝水汽翻滚的声音传过来,她笑着一拉衣袖走向小火炉:“你还是来照顾我的呢?还不是要我自己来呀。” 转身走去的瞬间,沈飞霜终于难忍地皱起了柳眉。方才面对魏长青时,她胸中的刺痛一直没有停止,她却强忍着不让他看到。 虽然如此在意着魏长青,不想让他纯澈的眼眸中出现暗色的忧郁,但方才沈飞霜对于他莫名其妙的针对于魔剑的话,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因为那魔剑的背后,是那风度翩翩、总是入梦的明子夕。即使是魏长青也不能针对他,沈飞霜这样想着。 在少女的背影后,魏长青定定地看着青烟缭绕下的魔剑。那紫色的剑影就像一道冷冷咧开的嘴唇,发出无声却凛寒的嘲笑。 而那幅画卷上的深色水墨也仿佛流动起来,卷成深藏警告意味的寒冷旋风。 看看沈飞霜窈窕的身影,又看看那诡异的一剑一画,魏长青有些僵硬地抬手捂住了后颈,正是长着三瓣花胎记的那块皮肤。 他感应到了能烧烂皮肤一般的滚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胎记的皮肤下即将冲破而出。 ------------ 第四十一章 剑道出师 “再来!” 冷澈的声音回荡在暗金色洞壁之间,如同祭祀仪式上冷酷的咒喃。 听到明子夕那严肃的语音,沈飞霜用上全身力气试图拉起身形,但还是无法改变单膝跪地呼呼粗喘的状态。 大颗的冷汗顺着额角滴落,生生在坚硬无缝的地面上打出一片湿润。 沈飞霜立剑于地,一手按住酸痛的膝盖支撑身体,跪在地上的腿则感到了虚软的冰凉。 剑道密室内一片疾风旋转,是方才激烈使用真气所荡开的气流。 明子夕仍是一身青衣的冷肃模样,温润眉眼间此刻全是严厉,重重一挥手上玉剑划开一片风吼:“飞霜,起来!” 沈飞霜艰难地抬起头,感觉脖子要断掉一样的疼。她与明子夕之间凌空隔着无数狂飞的浮石,两人都凭真气悬浮在高空之上,脚下是破碎摇摆的巨石。 这场景像极了天地未开、崩裂不断的太初之时,那飞舞的浮石群是无法穿越的阻隔。 明子夕就站在飞石乱舞的另一端,凌厉地注视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越过这些浮石,与我对战!” “我……”沈飞霜已经试了无数次,那些浮石不仅巨大磐硬而且凶暴飞转,仿佛活物一般爆发着狂野的攻击力。再加上能将肌肤刮开血皮的飓风,连穿过她与明子夕之间的距离都很难做到。 她连连被巨石风暴击打回来,全身已经血痕开绽,整个人如同沐血的勇士般仍紧握着剑。 “呼――”长吸一口气,沈飞霜仰天发出一声痛楚的啸吼,猛地啐出一口血花。 血流滴滴染红手上的紫色魔剑,剑光越发妖冶起来,闪耀得不可一世。 剑柄激烈地震痛着沈飞霜的掌心,像是不可忍耐的催促,催她冲入那危机重重的战场。 “不能再硬冲了。”沈飞霜反手抹去唇角的血丝,凝起摄人心魄的银蓝色瞳眸高高抬头看去,仔细分辨着飞石疾转的轨迹,试图找到一条可能的通径。 明子夕那翩然冷立的身影遥遥立在对面,衣袂翻滚如浪,手中剑锋像是一道凝固的电光。 看向他的一刻,沈飞霜又感到了那咫尺天涯的颤抖,就像那时明子夕怜爱地抱着明如虹站在她咫尺之外,却像隔了两个世界般永远无法触碰般。 “冷静,冷静下来……”明子夕总能让她的心无法控制地柔软下去,进而被那女儿柔情牵制得无法冷静思考。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吼,沈飞霜并起一指真气重重一点太阳穴,强逼自己稳住心神。 真气流转,血脉中的幽灵阴气也更快速地扫动着阴冷的触手,激发了沈飞霜脑中一片灵光。 睁开妖艳的银蓝色瞳眸,沈飞霜直直盯住混乱狂飞的巨石阵,整个世界仿佛被浓稠的胶水粘住了,在她眼中缓缓放慢着速度。 那些浮石也好像停下来一般减慢着转速,露出些许缝隙来。 紧紧握住剑柄,沈飞霜用那刻纹嵌进皮肉的疼痛保持清醒,积蓄真气猛然一声沉喝,身形立刻化成一道黑紫色寒光疾冲而出。 “已经能运用自如了……”明子夕眯起眼睛,遥遥望着那雷电般冲向自己的少女,却仿佛看到了最美的绝景一般。 他眼中隐隐闪出灼烫的期待,就像是塑造着一生中最后一件绝品的匠人,用全副身心等待着作品最终成形的那个光辉时刻。 “喝――”一声厉喝破风冲来,沈飞霜忍着灵台轰震的疼痛全力看穿巨石阵的破绽,形如游蛇疾速穿过那些缝隙,但还是被尖锐碎石打得血痕累累。 可少女还是一气冲了出来,面前轰然降下一块最巨大的浮石,迎面朝她呼啸砸下。 明子夕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飞石后面,剑尖直指前方,控制着那石头砸向沈飞霜。 巨石遮挡住他全部身形,沈飞霜看不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真正的杀意。 “呀――”她全力挥转剑锋,魔剑爆发出一片耀眼欲盲的紫色极光,如同长蛇出洞般高高拉成璀璨虹色,砰然当空炸开一团妖异的蘑菇云。 那蘑菇云与巨石迎面对冲,一声几乎将空间震成虚无的巨响冲天而起,沈飞霜的耳畔立刻撕开飞散的血珠。 巨石当空炸碎,散成冒着滚热烟气的石头暴雨,哗啦啦四面狂飞落下。 在这凌乱的暴雨中,沈飞霜足踏黑紫色光云,就如同立在盛开千万瓣的剧毒莲花之上,虽是满身血痕但仍目光炯炯。 她的眼前渐现出明子夕光影浮动的身形,他周身飞旋着雄厚的冰蓝色真气,铺天盖地旋成一片半透明的气罩保护身体,衣袂上没有沾染一丝碎尘。 两人各驾真气飞云,一面黑紫色诡如毒雨,一面冰蓝色凛似雪光,此情此景根本不像情同父女的师徒,更像是冰火不容的旷世敌对。 “很好!”明子夕微微一笑,举剑直指沈飞霜轻轻一挑:“若你能用你手中之剑将我打落这块浮石,你的剑术修炼便可出师!” 沈飞霜深深地凝视着这个握着她心的男子,眼下的情景让她神识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真是幻。与那么柔情珍惜着的明子夕对战,还是这样激烈的气氛,总觉得是噩梦中的场景。 为何他总是要以身教导,真实地冲入这剑锋无眼的对战之中?是为了激发她天生的凶烈战意,真正成为能登上天途的强者,还是在隐隐地揭开一道黑暗的预言? “不要分神!”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心软了,这是明子夕多少次严厉无情地斥教她要剔除的毛病,沈飞霜赶紧深吸一口气横下心来,胸膛内滚滚燃烧着无法收敛的战意。 明子夕飞快连转剑锋,划出缭乱耀眼的虹光,猛地将剑锋横直拿在身侧:“若是真到了生死对战之时,对手会给你喘息发呆的机会么?” 尾音骤然一碎,沈飞霜惊然抬起头去,只见明子夕眨眼间便腾飞上数丈高空凌风冲下。 他抢了先招!她狠狠一咬银牙,飞快闪身躲开迎头刺下的剑气。 那冰蓝色的剑气触上黑紫色光云,立时如同凉水滴入滚油般炸开沸腾蒸汽,哗啦啦散成浓烈的白雾。 沈飞霜立刻被遮蔽了视线,那浓雾如云海般疾速流荡开来,眨眼将她全身都包围住了。 一股胸口被巨石压住般的窒息感冲上咽喉,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明子夕突然从浓雾一角飞冲而出,直击向少女背后。 “啊!”沈飞霜紧急旋身飞退,魔剑当胸一横挡住那真气狂啸的玉剑。 雪白浓雾中,她完全分辨不得方向,被明子夕完全压制住向下倒冲的瞬间,后背立时触上了棱角凹凸极为坚硬的石面。 少女被摔得眼前一黑,她甚至能清晰听到骨头开裂的声音。 浓雾飞快流散,尽数包围住明子夕,使他看起来更加凌绝尘寰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 沈飞霜眼开一缝,艰难地往身周一看,她正是被压在了被明子夕冰蓝真气勾勒出记号的那块浮石上! 对战范围急剧缩小,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块浮石,胜败只在是否跌落下去的瞬间。 “师尊……”沈飞霜不是第一次在对战中如此贴近明子夕的面容,但他眼中的寒光是她没有见过的。 明子夕那般深沉如雪的城府都掩盖不了眼中一丝灼烫的期待,那当真是在全心全神无比期盼着什么! “飞霜!”明子夕剑眉一挑,剑尖一路向沈飞霜心口压去:“不要让我失望!” 不要让他失望! 沈飞霜冷眸骤睁,银蓝色瞳湖中掀起狂风骇浪,在半身悬空快被推落浮石的瞬间霍力引动真气,紫色魔剑立刻腾起火熔般的光芒。 围绕着明子夕直抵下来的剑尖,一圈紫色极光如同海啸卷起的巨大水涡般疾速扩大,千百道毒蛇般的黑紫色光丝缠成粗壮藤蔓,眨眼间吞缠住了玉剑。 明子夕震然一惊,手中玉剑被那狂扑反噬的黑紫色真气震得欲碎,虎口上一声撕裂绽开血痕。 那疼痛却根本不算什么?他眼中的惊色立刻换成了滚烫的笑影。 沈飞霜也顾不得去看明子夕了,闭目咬牙引动全身力气,血脉中的阴气凌乱冲撞出凄厉的吼声。 咣当一声爆响,那一圈黑紫色光涡向上轰然一炸,生生将明子夕遥遥推甩上高空。 沈飞霜赶紧翻身爬起,用力捶着胸口连连咳血。明子夕那般雄厚的真气实在不能如此近地接触,经脉全都被震伤了。 顾不及疼痛,她当空凌跃离开快摔下浮石的危险边缘,冲入巨石中央凝眸仗剑。 雪白浓雾跟着明子夕一道冲上高空,急吼逆旋着荡成一片长河星云般的风暴,将金光神灿的天顶完全遮蔽住。 “喝――”雪光爆散,明子夕如天降神光般直冲而下,落上浮石一记剑劈击向沈飞霜。 沈飞霜游蛇般迅速侧身,一斜剑锋挡住明子夕。两人剑速都是极快,剑锋摩擦之声不绝于耳,眨眼间已是崩散出无数闪耀火花,逼得整个剑道密室内疾速升温。 两人身上真气光耀,如同身处炼炉之中般汗水如流。一向稳如磐石的明子夕脸色也见苍白,却还是游刃有余地将沈飞霜所有剑招尽数打回。 如同天地初开般的碎石落雨中,浮石之上剑影交错、酣快激战的两人身形已渐模糊,恍惚间似是黑紫毒蛇与雪白惊鸿的震撼对决一般。 明子夕到底是剑道高手,修为又高出沈飞霜太多,即使不用出全力也很快占了上风。一声急促风响,他腾空而起凌云疾击腿招,连连踢中少女玉臂。 沈飞霜疼得眼前发黑,踉跄后滑激起脚下一片碎沙,突然身形一空重心破碎,原来已被明子夕逼到了浮石边缘。 “呃!”沈飞霜胡乱扑腾着手臂,如同溺水般前仰后摇。 明子夕单手反握剑锋,飞快收入背后,另一手凝聚真气翻手就是一掌,雄劲风暴直击沈飞霜面门。 这一掌击中,她绝对会倒栽摔下浮石,沈飞霜心中瞬间明了。 危急时刻,她突然用一种更加失去平衡的侧翻姿势斜斜一压身子,惊险躲开明子夕的掌风,飞速伸手死死拉住了他的衣袖。 “嗯?!”明子夕吃了一惊,紧接着只听嘶啦一声,生生被沈飞霜拽断一截衣袖,整个身子也被那盈满少女掌心的黑紫色真气猛吸过去。 他实在没想到近距离一触,沈飞霜的真气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道,简直如同强磁吸引铁块一般绝不留逃离的余地。 明子夕惊色未平,沈飞霜却已借着拉他衣袖的手劲翻身旋转,一气翻上高处,反而成了上压的那一个。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师尊!”她的脸容被一种无法直视的圣光照亮了,眼底滚滚燃烧着妖娆的火焰:“所以我要尽全力……” 紫剑猛转,沈飞霜高举魔剑凝聚真气狂风砰然击中明子夕横档于胸的剑锋。 “将你击败――!” 那暗带磁性的夜莺之声响彻风暴,如同九天之声般崩碎无数石块。 听到最后那声长呼,明子夕只觉天灵狠狠地痛了一下,第一次被一种冻结全身的寒意牵制住了。 一声清脆碎裂,他手中玉剑被生生击成千万片粉末,哗啦啦飞向乱风浮云。 那道青白身影翻身滚落浮石,衣袂翻滚之声凄烈不绝,明子夕整个身形如同受到暴晒迅速瓦解的冰雪一般缩小。 沈飞霜砰然跪地,滚滚血流将整片袖子染得通透,来不及喘匀气息便飞身而下,紧张地死盯着明子夕落下去的方向。 做得太过火了!可是按照明子夕的要求,她真的必须用上这样狠辣的力气,才能求取出师的胜利! 胜利瞬间降下,沈飞霜却已不顾,腾云飞光急追向明子夕,眼眶酸得像要融化。 “师尊!师尊――” 焦灼地疾呼着,沈飞霜翻手不断打碎碍眼的石雨,声音渐渐破碎。 突然,她的腰肢上绕上一圈令人只想痛快哭出来的温暖,身子在暴风中被温柔却有力地翻了过去。 一抬头,沈飞霜看见明子夕那温润清冷的绝美眉眼就贴在眼前,他一臂环抱住少女柔软的腰肢,两人的身子淡淡相贴。 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能看到他眼底里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丫头,没力气了吧?”明子夕轻勾唇角,声音温和得像是要滴下清水来:“来,师尊带你回家。” ------------ 第四十二章 血疾 “你最近每日都这样么?”葬剑山庄专责的医官负手站在门旁,注视着那个弯着纤躯不断颤抖的少女背影。 抬起头,沈飞霜擦去唇角的浅血,一双银蓝色眼眸中流淌着略显虚弱的光。这使得她看上去像一条美丽的受伤毒蛇,让人不可自控地想要靠近抚摸,但又忌惮着那妖娆的危险。 她身前放着一个呕吐铜盆,鲜红如火的血触目惊心地盛了小半,隐约晃动着残忍的微光。 痛楚地咳了几声,沈飞霜擦去黏稠的冷汗,转头对一脸凝重的医官颔首道:“是的,最近一月都这样。” “真难得你撑到现在,也没荒废了身为庄中弟子的修炼。”医官看怪物一样盯着少女,靠上门框缓缓摇了摇头:“真不知你有多少血,可以这样呕出来?换了别人,早搭进去半条命了。” “我有些修仙的根基,所以还不至于。”沈飞霜微微一笑,即使是刚吐过血的虚弱状态,她仍是有着迥异常人的刚柔并济的风采。她走向医官,深深吸了一口这医厅里浓厚的药香,却觉得咽喉更是发苦:“请给我诊视一下,看我怎么了。” “除了吐血,你还有其他病症么?”医官一面带着少女走向环绕着森然药柜的诊脉间,一面问道。 “还有心口痛。”沈飞霜在医官的示意下坐下来,皱眉按了按胸口。 “都不是小病症,怎么不早来?”医官学的是悬壶济世,关心病者身体比当事人更认真,责怪地轻瞪着沈飞霜。 “因为……”沈飞霜想起了自己那深刻却诡异的怀疑,总觉得自己身边匍匐了什么隐形的陷阱。她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才暂且忍了痛苦静观其变,免得出来问医反而引发什么更不妙的状况。 谁知那似虚如实的陷阱的掌控者更沉得住气,逼着沈飞霜不得不始终站在明处,迷茫又小心地提防着奇诡的危机。 “算了。”医官见少女欲言又止,干脆不问,推过诊脉的丝绒垫子去:“让我听听脉。” 沈飞霜撸起小半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纤纤玉腕。 医官认真地把着少女的脉象,一面轻轻地捋着胡须。眉峰困惑地皱紧,他嘶了一声喃喃道:“奇怪。” “怎么了?”沈飞霜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一下,连忙问道。 千万不要!她这么拼命,好不容易渐渐展开新的人生,可是看医官的样子,怎么好像她患了什么绝疾一样! 医官摆了摆手:“别紧张,我是想说你的脉象并无异常。” “……咦?”沈飞霜有点发愣地眨眨眼睛。 “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查不到病源。”医官上下打量着少女:“而且你看上去比多少男子都要健康,也没有衰弱的迹象。” “也就是说,我吐血和心痛的病源,都找不到了?”刚松了口气,沈飞霜立刻觉得更加不对,情况似乎更糟糕了。 “对。”医官叹了口气:“找不到病源,就无法对症下药,这更是不好办了……这样吧。”他捏起毛笔,在纸上写下几行药方:“活瘀通血、定神镇痛的药材,你先服用着,我慢慢再为你诊视。” 沈飞霜只觉心里有点发虚,就像是命运轰然扔下的一片黑洞,看不到底却死死地挡住了去路。 她接过药方,上面都是些普通的药材,怎么看都了无效用。 “咳咳……”沈飞霜咽喉一紧,又开始痛楚地咳嗽起来。她是近一月以来开始吐血的,虽说没多么严重地影响她的身体和修炼,但这太让人不安了。 眼前晃过一丝紫色影子,她又想起了放在卧房里的那把剑。仅仅是脑中浮现的幻影,那把魔剑也有刺伤人心的魔力,像是一道冷酷眯起的目光般晃了过去。 “啊!”沈飞霜惊得倒抽一口气,急促地连连低喘。 “你怎么了?”医官连忙问道。 “飞霜!”沈飞霜还没开口,一道焦灼得像是要冒出火苗来的声音就闯了进来。 她刚回过头,魏长青就似从天而降般闪到眼前,紧紧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有人说你来医厅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天着凉了?” “年轻人。”医官拍拍桌子,有些无奈地打断了魏长青连珠炮一样的话语:“你怎么可以就这样闯进来?” “抱歉。”却是沈飞霜微微鞠躬,起身拉着魏长青闪到一旁:“来医厅都要提前约定的,你这么直接跑进来,也不怕别人说你闲话。” “不管那个了!”魏长青急得不行,用力一甩手道:“你脸色这么差,真的生病了么?” 沈飞霜安慰地笑道:“稍微有点不舒服,不碍事……” 话没说完,心口痛楚的余波就冲了上来,她猝不及防地僵硬了表情,结果全被魏长青看在眼里。 可是他却没立即发问,而是一抽眉心也变了脸色。 两人神色的突变几乎是同步的,然后惊讶地看着对方,冥冥中仿佛感应到了对方抽搐一下的心跳。 “你……”两人同时开口,然后都欲言又止了,轻轻按着胸口凝视对方。 “你们做什么呢?”医官奇怪地看着两个人。 “没事。”魏长青连忙回答,但他不擅长掩饰,纯澈眼神中些微的闪烁早被沈飞霜抓到了。 “长青,你刚才怎么了?”她拉住他的手,柔声问道。 “飞霜……”魏长青还没开口,沈飞霜一沉眉眼,银蓝色瞳湖中折射出眩惑的镜光。 她比了比心口的方向,顺着心中突然涌起的猜测低声道:“心口突然痛,是吧?” 魏长青瞪了下眼睛,他那么单纯,总是没等细想就已经展示了真相。 沈飞霜得到了他无声的肯定,长久地凝视着他,目光有些微的滚烫。 这感觉就像是那一夜,她在冬意萧瑟的林子中听他吹笛,极简单的旋律,却带来极深刻的哀戚与感动。 “麻烦你。”沈飞霜仍然注视着魏长青,轻轻将手中的药方往医官方向一递:“按照这个药方,给他也开一份。” “……啊?”那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沈飞霜却是直接将药方放在医官面前,一种深沉的不容犹疑的气势从她眼中透出。 医官在反应过来之前,却已经乖乖地照做了,就好像牵木偶的线拉着他的手一样。 “多谢你了。”沈飞霜拿过两张药方,推了魏长青不由分说就往外走。魏长青本来是不管不顾闯进来的,现在却成了发着愣任由沈飞霜拉着走的那个。 “飞霜,飞霜!”被她那逼得人只能听话不敢多说的气势镇住,魏长青被拉出去很远,来到了连接后府的大庭院中才用力拉住少女。 沈飞霜停下来,却没有立刻回头去看他。她仰头看着冬雾蒙蒙的长空,一种压抑的眩晕冲上脑门。 “你怎么了?别吓我!”觉得她有点反常,魏长青赶紧轻抱住她的肩膀,连声低唤道。 “长青。”沈飞霜仍看着长空,声音微哑却有使人安静的魔力。 “嗯!”魏长青赶紧应声,便见她将那张药方递到眼前。 “你能告诉我,那夜你来看我的真正原因么?”沈飞霜声音沉静,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银蓝色瞳湖就像洞察一切的镜子,面对它谁也撒不出谎来,更别说魏长青从来都对她心纯如水了。 “那夜……那夜我突然感觉心口疼,其实那也没什么?有一阵子了,总是很快就好。”魏长青微微低着头,握紧了沈飞霜的手指:“可是那夜我无法控制地想起你来,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你,根本管不住腿就去了。” 他抬起头,就像问出那个令沈飞霜无法自控地悲伤起来的问题时,露出了安静近乎虚无的表情:“飞霜,我们……我们怎么了?” “刚才我们的心口,同时痛楚了。”沈飞霜想了想方才的情景,淡淡说道。 “……哎?”魏长青一时不能理解。 “你那夜为什么跟我说,让我不要修炼那把剑?”好像有什么阴暗的真相,似清晰但还很模糊地在沈飞霜眼前展开。她看住魏长青的眼睛,银蓝色瞳光像是要把人吸个干净。 “我是感觉……看到那把剑就感觉非常不好,我总觉得、觉得它会伤害你。”沈飞霜微微睁大了眼睛,平移着视线看向一旁的虚空,任谁也无法看穿她眼中浓厚的云霾。 这不是巧合,两个人的心就像是同体相连一样,同时痛楚而且传递给对方。 如果这真的是某种共生的牵绊,沈飞霜心里这样想着――那她真的不能把他针对那把剑,或者说针对它背后的明子夕所说的话,只当做是小孩儿般的傻气了。 沈飞霜静立在那里,任凭干涩的寒风掀动衣袂,高高竖起的黑发不断吹拂过颈子和侧脸,发丝模糊了她的眼神。 “你最近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么,长青?”她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阴寒无边得长空,声音里有虚无的意味。 “这么说的话……”魏长青动了动脖子,按住了后颈上的胎记:“我总觉得后颈上好烫,我的那块胎记好像在、在长大……” 沈飞霜凌厉地转过头来,不由分说推转过他的身子,伸出冰凉的尖尖玉指,轻轻抚摸上那明显火红起来的三瓣花胎记。 她的手指接触他的皮肤瞬间,如同钥匙试探地伸进了尘封已久的锁眼般,两人都猛地一挺肩背,灵台中闪过一丝阴暗的灵光。 两张写着无用药方的纸脱手飘落,呼啦一声卷入寒风,瞬间消失在无尽的阴空之上。 ------------ 第四十三章 白骨般冰冷 那日在医厅见面后,沈飞霜与魏长青二人多日未见。正到了她巩固剑术的关键时刻,调息修炼也要加强,他一切为她着想,也就不再来打扰。 但是那一日卷地的寒风和漫天的阴雾,始终盘旋在两个人的脑海中,渐渐铺展开不祥的画卷。 沈飞霜看到魏长青后颈的胎记明显变了颜色,仿佛要滴血一般的鲜红。这使得那三瓣花形状的胎记,更像浸透了**,饱满得像是要撕裂自己花瓣的魔性花朵。 那鲜红虽然刺眼,但却是鲜活的记号。只有什么东西在生长着,拥有蓬勃生命之力的时候,才会有那般闪亮的光彩。 沈飞霜总是想起自己的手指接触魏长青胎记的瞬间,那仿佛突然走到漫长迷路的终点般的感觉。并非是男女肌肤相触的颤动,而是一种让人想要掩面独泣的沉重惦念,终于找到心神所系的那个对象了一般。 魏长青当时一定也有那种感觉,因为他回头看向她的时候,目光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一样。 后来两人说了很久的悄悄话,沈飞霜得知魏长青感觉胎记开始发生变化,是在吃过了那奇异的红色果子很久之后。仿佛那些积淀在体内的果实元素,后知后觉地开始产生不可思议的催变。 而他突然来看沈飞霜的那个寒风呼啸的夜,并不仅仅是巧合。若说他与她同步感应到了心脏相连般的痛楚,鬼使般一定要来看她,为何之前他独自承受痛楚的无数夜晚,却没有无所顾忌地必须要来? “然后我看见了你房间里的那把剑,后颈上的胎记就像被生生刺破一样,热得不行。”当时魏长青这样说道,他的心情有些沉重,嘴唇发出了微微的苍白色。 沈飞霜一直沉默,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但是没有用,两人的手都一样冰凉,像是走到了荆棘遍布却无法辨认方向的迷宫路口。 她来回想着,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缺口:魏长青鬼使般来找她的那夜,她忘记将某样东西摘下来,就那么一直密切地贴在身上,吸取着自己的体温。 就是周世宁送给她的那块玉佩,寒润洁净,恰似一片小小的白骨。 越想越复杂,此时沈飞霜双肘支着桌面,困扰地紧紧抓住头发。那块玉佩就放在她的面前,像一颗全白色的眼珠般盯着她。 房内的摆设还是如故,青烟缭绕的香案上端放着那把紫色魔剑。沈飞霜深深思考许久,还是没有放弃这把剑,而是将它练得更加精熟,仿佛是她身体的一个部位般。 但是心口骤然抽痛和吐血的毛病,一如既往的不伤身体但却连绵不绝地延续着。 今日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真正是鹅毛扯絮,将天地间全铺上一片冰冷的白。 沈飞霜看着窗外朦胧透入的雪光,刺眼如同无尘的明镜直接反射烈光般。那光芒纯粹又空虚,连空气都能逼退。 胸口突然一阵翻涌,一股甜腥刺痛地涌上咽喉。沈飞霜暗叫不好,重重一拍桌面站起身,飞快跑向里间找呕吐铜盆。起身瞬间,她也不知怎么回事,本能般将那玉佩塞在怀中才转身疾跑。 屋外寒风如吼,屋内却弥漫起一丝残酷的血腥热气。 身形纤娇的少女独自蹲在墙角,抱紧了抽搐的肩膀。 血像燃烧的火种,透出一种纯粹的残忍来。有些虚脱地扶墙站起,沈飞霜一面轻擦唇角一面盯着盆里的**,越看越觉得不对。 脑筋飞快旋转着,拉扯出一幅幅记忆的画面铺展开来。 沈飞霜目光一顿,突然抓住一个画面,那是她记忆深刻的拜师仪式。就在那庄严的拜师仪式上,她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清明子夕的眼角眉梢,看他清寒的目光深处波动的温柔。 歃血为誓时,她滴入酒樽中的血液,是那么刺眼的黑紫色,正如剧毒一般。 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如火的红?就像是那些暗色的黑紫,不知何时从她的血脉中溶化般流解了出去。 虽然黑紫色的血看上去更为诡异,但沈飞霜冥想着摇摇头,一下子意识到哪里不对。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见,究竟是哪里不对。 屋外还在扯絮般下着细雪,漫天卷起一看就要失明般的阴白。 沉稳的敲门声就在此刻响起,在沈飞霜如冰凝思的脑中惊起一圈涟漪。 “长青?”低声喃喃,她赶紧藏起铜盆,身形一闪就去开门。 本能地发动身法,沈飞霜一时忘了自己是刚刚吐过火热**的人,一下子抽痛了胸腔,只得吞了声暗中叫痛。 一开门,碎雪如流飞了进来,铺满天地的浓白却也没能遮住一个风姿绝世的身影。 沈飞霜吃惊地眨眨眼睛,看着通体白衣、一头银发如丝如瀑的人:“……师尊?” “怎么,让师尊在门外冻着?”明子夕微微一笑,有些随意地披上肩膀的银发柔软如同圣兽的皮毛,只简单束了支青玉簪子。 “啊。”沈飞霜赶紧让开,请明子夕进屋回手关门。 门板一合,就又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在关门的瞬间,沈飞霜只听耳边风雪呼啸的声音骤然远去,突然的寂静显得极不真实。 明子夕悠然落座,撩开雪狐皮毛做的华贵披风,整个人显得高贵而气度轩昂。他勾勾手指:“过来,飞霜。” “师尊,您怎么会来?”沈飞霜行过礼,拉了椅子坐在明子夕身旁,小女孩般仰起脸来。 才吐过血的痛楚被她一下子就抛到脑后,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子夕顶风冒雪来这里,会不会受凉。 他那般修为超绝的人,怎会如此轻易被自然之气禁锢?马上又觉得自己想得幼稚,沈飞霜自顾自赧然地低下头去。 “我来看看你。”明子夕微微一笑,前倾身子轻低长睫,那上面落了点点细碎的雪花。 魏长青也说过“来看看你”,却是和明子夕截然不同的感觉。可是眼下沈飞霜听着这句再温暖不过的问候言语,却隐隐地觉得不大对劲。 但是她对明子夕从来都是柔情不防的,斟了热茶双手送到他的手中:“难为师尊惦记了。” “你很听话。”明子夕双手捧茶,轻歪靠桌的样子让人真想躺进他的怀抱,和他一起避开外面呼啸的风雪,静静地温暖彼此。 沈飞霜这么一想,忍不住轻声一笑:“什么事?” “那把剑。”明子夕轻抬下巴,眯起星子般的黑眸看向供在香案上的魔剑,目光幽深像是没有尽头的森林:“我让你把它供奉在卧室内,你果然照做了。” “我不听师尊的话,还去听谁的?”沈飞霜点点头,放柔了声音轻轻一拉明子夕的衣袖:“师尊,别等茶凉了。” “好。”明子夕似是有些冬困,眼睛始终微眯着,让人无法看清他眼底的光。轻抿了一口热茶,他转头摸了摸沈飞霜的头发:“我听医官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 “……哎?”有些发愣,沈飞霜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了不让任何人担心或者看出她微微的虚弱,硬挺了痛楚没有把心口绞疼和吐血的事告诉任何人。除了魏长青,他是冥冥中有可能和她同心一体的存在,即使自己不说,他也同步地感应到了。 可是明子夕身为葬剑山庄一庄之主,虽是清淡不为的样子,但什么事不在他掌握之内?沈飞霜想要瞒过他不让他担忧的小心思,总归是藏不住的。 “……掌握之内……”被心中掠过的一个词震了一下,沈飞霜有些恍惚地看着明子夕温润的眉眼,不知为何思维一下子被卷入暗黑色的漩涡。 有什么事,不在他的掌握之内…… “飞霜?”明子夕的声音清冷却动听,轻轻一唤就把沈飞霜拉回神来。 “啊!那个……”沈飞霜如同心事被撞破的小女孩般绞着手指:“稍微有点不舒服,师尊不用担心。” “不要太勉强了,如果身子不适可以歇息,暂且放下修炼。”明子夕微微一笑,拍拍少女的肩膀道:“修仙之人也是肉身,不可随意消磨。” “嗯。”沈飞霜乖巧地点头,暗暗地把椅子挪近了一点,试图不让明子夕发现她在小心地再靠近他一些:“师尊您看,那把剑的色彩越发浓厚了。” “是的,这就是魔剑渐次被你激发出更大灵力的象征。”明子夕一进屋,最先关注的就是这一点,眼中闪烁出爽惬而满意的光。 “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沈飞霜如同急着表白什么心迹般赶紧接道,明子夕有些小惊地回过头来看着她,不知她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呃……”沈飞霜觉得自己有些傻气了,吐吐舌头抿嘴一笑。 “这丫头。”明子夕旋即也笑了:“你始终都让我很满意。” “真的么?”沈飞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得体有礼,但还是忍不住小小兴奋地握紧拳头。 “当然。”明子夕轻轻揉弄耳垂,目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飞霜。” “嗯?”沈飞霜声音清亮得不可思议,像是孩童脆生生的笑语一般。 就是喜欢沈飞霜这种孩童般对自己毫不设防的状态,明子夕继续优雅地套弄着柔顺的银发:“那次周公子送你的东西,是什么?” “啊……”问得有些突然,沈飞霜的笑容微微一收,然后认真地按住嘴唇。 “本来是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明子夕露出一丝真诚的歉意,如同父女之间说着温情的悄悄话般靠近沈飞霜的耳畔:“只是周公子身份略有不同,若是这样送你东西而我全不过问,恐怕虹儿……” 沈飞霜的眼前刷地闪过明如虹娇蛮却纯净的脸庞,又好像被一双摄魂的紫眸远远盯上了,一下子哪儿都不太舒服。 但是明子夕的温润语音可以化解一切,沈飞霜立刻颔首道:“我理解师尊。周公子给我的那个盒子里装的都是红色果子,像是很奇异的品种。” “……哦?”微微拉长声音,明子夕看着沈飞霜的眼睛,像是要探寻更深的地方:“这个时节很难有新鲜的果子了呀。” “是用灵气封存的,看来周公子也修为不浅。”沈飞霜眼光一亮,轻快地挪开椅子起身:“师尊稍等,我去给您拿。” “你没都吃完么?”见少女如同轻巧小鹿般跑向里间,明子夕望着她的背影慈祥地笑了:“此时天冷,果子又都是性寒的,少吃些也罢了。” “倒也不是,师尊。那果子吃下去很温热,身子也会舒服许多。”明子夕不知道,做着那样欢快姿态的沈飞霜,正在里间内艰难地凝紧眉心才能忍受心口剧烈的抽痛。即便如此,她高声传出的回应之音仍是清灵。 转眼间,沈飞霜捧了一个半旧的白瓷果盘送到明子夕面前,声音柔如春水:“师尊见识广大,恐怕也不稀罕这果子了,只是赏飞霜个面子也尝尝吧。” 明子夕宠爱地歪头一笑:“嘴这么乖,我哪里舍得拂你面子?”说着,他伸手捏了一个鲜红的小果子,那上面反射着水晶般半透明的光彩。 细细端详了一瞬,明子夕微眯的黑色星眸中划过一丝淡薄的冷光,咬下一口轻轻咀嚼着。 他仿佛要吸尽那果子的酸甜般细细磕碰牙齿,侧耳倾听着果肉粉碎的声音。 “师尊,好吃么?”在明子夕面前,沈飞霜总是那期待又小心的模样,看上去柔软得令人心疼。 “飞霜给的东西,什么都好。”明子夕的声音略有含混,听去却更充满了慈祥的暖意,他像鼓励满心期待的小女儿一般伸手摸了摸沈飞霜的头发。 沈飞霜开心得如同向阳开放的小花,连连点头笑道:“周公子真是个好人。” “没错。”明子夕说着这句话,干脆地又咬碎了一块果子:“他的确,很好。” “对了,师尊。”沈飞霜想起了什么?放下果盘几步走到剑架前面,轻轻抚摸着那越发妖异华丽的魔剑:“我什么时候可以修习更高级的仙术?” “莫要着急。”明子夕微微歪头,看着那清丽却暗藏妖媚的少女和毒蛇般危险却诱人的剑同在一处,一股无法言喻的欣喜传上心头,他忍不住惬意地感慨摇头:“一步步来,终有一天你会登上绝峰的。” 说话间,明子夕手肘轻轻一蹭,却好像触到了桌面上什么遗留的痕迹一般眉心一冷,但那转瞬即逝的寒意谁也无法看见。 此时屋外,铺天盖地的只有凌寒的风雪。 ------------ 第四十四章 大日子 “快些准备!今天可是大日子!” “大小姐的那件千锦长裙呢?” “鸾凤金驾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从朝阳初露开始,整个葬剑山庄一直在忙碌着。尤其明如虹庭院中的侍女们,更是绷紧了全副身心不敢松懈。 明如虹的闺房门前,长廊一列每隔十步便悬挂着一个琉璃风铃。那上面笼罩的如水灵气是明子夕亲手布下的,铃声清脆一如春风拂动。 此刻,在明如虹房内摆着许多水红绸缎华丽装盛的礼物,箱盒几乎堆成小山。侍女们不停搬运着,再交给等候在庭院门外的小厮们装车。 里间侍奉大小姐的侍女们更是不敢出岔子,她们在给明如虹梳妆,淡淡胭脂香气缓缓飘散。并非浓脂重粉,那些胭脂俱是从生长仙灵之物的地方采摘来的奇花珍草研磨而成,身具修为的女子用了,更显得仙气超凡。 “我那支墨玉簪子呢?”已经盛装妆扮得差不多了,可明如虹却越发觉得漏洞百出,一面捂着刚梳好的华丽发髻,一面着急地胡乱翻着妆匣。 那些珍贵的首饰哗啦啦地响着,像是不停被扒拉开来的沙子。 “大小姐别急,我们这就去取!”三两个侍女连忙互相推着出去了,里间又响起了明如虹不满地要求理平裙褶的声音。 那三两个侍女一路跑出庭院去,那支墨玉簪子是明子夕上一次送给女儿的生辰礼物,明如虹总也舍不得戴,因此放在庭院外门一侧的珍宝房中封存起来了。 “哎呀!”侍女们跑得急,来不及看路就迎头撞上了一个人,可那人却比她们站得还稳。 伸手拉住一个险些栽倒的侍女,沈飞霜扶正对方道:“小心些。” “啊……”那侍女连忙点点头,像是被沈飞霜的银蓝色眼眸烫了一下般赶紧躲开了。 “真是多谢你了!”沈飞霜目送那些侍女慌张跑去,身后又传来了砰砰咣咣重物装车的声音,中间混杂着小厮们感激的道谢。 她回过头,只见魏长青高挑的身形在一众人影中恍似仙鹤独立,正在那里擦擦细汗摆手道:“你们抬不动,我来。” 说着,他单手将一个几乎大半人高的狭长盒子夹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了车驾的最上方。 沈飞霜微微一笑,如同看春光下欢笑奔跑的孩子般宠爱地看了魏长青一眼。再看别处,明如虹庭院外的大空地上一列都是鎏金凤翅木打造的上等车驾,装满了水红色的贺礼盒子。 “飞霜。”魏长青在那边帮完忙,身形化光瞬间出现在沈飞霜背后。 沈飞霜回过头,微微侧身笑着拍拍他的胸膛:“行呀,你现在身法也这么好了。” “全靠你私底下教我的诀窍嘛。”魏长青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感慨地吐出:“自从上次庄主生辰过后,葬剑山庄许久没这么忙碌了。” “葬剑山庄本来就是武道名门,不是什么财主庄院,气氛还是庄严些好。”沈飞霜点点头,掏出随身的帕子替魏长青擦擦汗:“不过这回真是隆重,庄中弟子也都去帮忙了。” “当然要隆重,庄主要嫁女儿啊。”魏长青微微弯身,免得沈飞霜举手替他擦汗感觉臂酸。 “嗯……”沈飞霜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沉静了眼眸,远远望向庭院。从这里还能隐隐看到那些枯黑的花丛,那些被她的阴气沾染了一次就死了个干净的海棠,早已烂入泥土。 在这晦暗的景色包围下,装饰了水红绸帘的明如虹闺房还是透出了温暖而喜悦的气氛。像是有一道慈爱的目光,化入这冬日暖阳般罩在了那里。 不错,今日是葬剑山庄大小姐明如虹前往名门「乾坤会」,与周世宁正式约定成婚的日子。 这日子早在数年前,「乾坤会」前任首席仍然在世时,明子夕就与他们约定好了。当时明如虹还不过是青葱少女,周世宁也还是风华未成的懵懂少年。 只是短短几年,明如虹还是那小女孩般娇蛮的性子,周世宁却已长成名门栋梁,接手了名震人界的「乾坤会」。 虽是如此,明如虹仍觉得周世宁一如当年,可以拉着她的手带她跑去自家花园里抓蝴蝶,替她梳好松散了的辫子。 既然年幼时都那般亲密,成人了便共结连理,这是理所当然的。这就是明如虹的想法。 而明子夕更是将爱女出嫁当做头等大事,亲自监工做了几样最上等的贺礼,今日也要亲领队伍去往「乾坤会」。 此次定亲,并不仅仅是儿女终身大事,更是两个对人界江湖影响颇深的名门情与利的双面交换,人界中早已传开风雨,一时间两个名门更成了风云中心。 “大小姐准备好了么?”仆从领班进了庭院,检查了一下装贺礼的车驾,然后问三两出来的侍女。 “准备好了。”侍女们盈盈行礼,后面有人笑着窃窃私语:“大小姐虽然还是耍着小性子,说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但那语气早就柔软了。” “是呀,脸红得都不用打胭脂了。” 沈飞霜倾听着那些侍女的私语,想起明如虹与她激烈对峙的过往,想起那个少女用最恶毒的语言、最悲怒的眼神面对自己,此时心里却没有一丝怨怒。 这温暖了冬日寒风的喜庆气氛,饱含着一个玲珑少女即将出嫁给心爱男子的期待与娇柔,这种美好足以将一个人所有的瑕疵掩去。 更何况那明如虹并非本性如何恶毒,她只不过是个城府不深的少女,用笨拙而激烈的方式保护爱她、她爱的东西。 “女子出嫁都是这样的么?”魏长青也沉静了眼神,像是透过眼前这欢喜的气氛看到了什么久远的未来。那未来似乎正在降临的路上,又似乎永远不能到来,他的眼神中渐渐弥漫起忧郁的雾气。 “还不是出嫁,是正式定亲。”沈飞霜抿嘴一笑,一手抱着臂弯,一手在魏长青眼前挥了挥:“怎么了?一脸期待的模样。” “啊?”魏长青回过神,赶紧躲开沈飞霜狡黠的眼神:“我……” 不管是何种神情,她那妖艳的银蓝色瞳孔总是能轻易逼得人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所有的注意力看着她。 “你也想娶亲了?”沈飞霜拍拍手打趣道。 “……不告诉你。”魏长青脸上一烧,干脆又窘又恼地使劲挤了下眼睛。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阵飘渺清游的柔风从庭院内吹拂而出,眨眼便卷成了漫天香雾。 这是修为优秀的人身上天成的风气,只要稍微开动真气,便能轻易成为凡尘中耀眼的光点。 只见四队侍女前呼后拥,中间便是身着水红千锦长裙的明如虹。盛装之下,她收敛了俏皮的少女清丽,显出一种成熟的优雅风情来,眼角眉梢更是含羞带笑。 行动之间,她身上的精致缀玉发出细细的碰撞声,香风一带就像隐约奏响的天外仙乐。 男仆们早就避礼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沈飞霜二人也退立一旁颔首躬身。 一阵华光闪过,明如虹身形化光掀起一片粉紫色光辉,人早已端端坐在属于自己的专用车驾上。雕着大红凤凰的銮顶比其他车驾高出一倍,鲜活似是要随时凤腾入云。 “走吧!”一切准备妥当,传令官赶紧引领着浩长的车队出了庭院去。明子夕则带领着庄中其他地位较高的人众,在通往大门的校场上等候多时了。 两道光影凌飞于众人上空,一路护送明如虹的车队与明子夕会合。浓云流风之间,沈飞霜还是能一眼看见足踏真气微微悬浮的明子夕。虽是盛装,但他一身锦衣仍是青白主色,闪耀的金线纹绣更显得华贵非凡。 “全员出发。”望着这排场浩丽的车队,明子夕满意地点点头,挑起一丝真气掀开凤銮车驾的一角锦帘。 明如虹端坐其内,娇羞地低头一笑,柔波盈盈地看了父亲一眼。 沈飞霜站在车队外围,看着这幅父女柔情又喜悦地对视着的画面,微微歪头轻眯起眼睛,面容沉静如无波春水。 “飞霜……”魏长青像是感应到了她心里微微的酸涩,在身后轻柔地按住她的肩膀。 “嗯?”抬起头,沈飞霜却是笑影盈盈的样子,眨眼就成了这欢喜气氛中的一份子。 魏长青深深地看着她,终于欲言又止地抿起了唇角。 “飞霜,你和魏长青前方开路。”明子夕的声音遥遥传来,立刻唤起了沈飞霜明眸中的亮光。 “是!”方才还沉静得略显落寞的沈飞霜,一下子就绽开了明亮的笑容,拉了魏长青飞掠到车队最前。 魏长青被她拉着,在她看不见的背后也微微一笑,但那笑容有些微的苦涩。 一声号响,代表着葬剑山庄名门气派的贺礼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所有车轮底下都缠绕着浓厚的云雾,如同在风云之上穿行一般,稳定有序又速如奔雷。 这便是高临在凡人眼中的神仙作为。 沈飞霜一路飞在最前,指间拉着一丝与明子夕相连的真气游光。她虽然负责开路,但对「乾坤会」并不熟识,真正的领队者还是明子夕。 一线微光连着清劲飞行的少女和端坐飞銮的男子,如同连着小小的木偶与微笑的操偶人的细线。 风驰电掣间,整个车队丝毫未乱,车轮滚动之声如同浩浩吹过的长风。 明子夕一直阖眸静坐,蓦然一拉手中真气游光:“飞霜。” “师尊?”沈飞霜十分听话,被那光丝一拉便立刻停下。停顿在半空中的真气流风向前惯性一冲,呼啦啦吹散了一片清寒雾气。 一片绝云凌崖出现在少女眼前,如同擎天之柱般直通高空,最上方却有一片华丽建筑,亭台楼阁一应隐在浩云之间。 隐隐气度不凡的鼓乐之声从天外传来,清灿明光仰面照亮了沈飞霜妖娆的眉眼。她高高仰望着那仿佛神仙洞府的断崖绝宫,听到明子夕淡淡道:“我们到了,「乾坤会」。” ------------ 第四十五章 紫眸深处 沈飞霜就算修炼已深,但到现在为止对人界江湖、风云巅峰的认识,不过就是局限在葬剑山庄的森森高墙之内。一见这凌云腾峰之上的庄严建筑,一股无法言喻的神圣感冲入心头,她不禁微张了眉眼暗暗低叹。 只是不知为何,她似是并非仅仅震慑于「乾坤会」这通天的气势,更有一种猛然炸开来的灵光闪过脑海。那一刻,沈飞霜似乎觉得自己在看着一面铺天盖地的网,一旦陷入,休想离开。 “飞霜。”在沈飞霜脑筋突然混沌的时候,明子夕一声温润呼唤将她拉回神来:“不要分神,对方已经来人迎接了。” 沈飞霜立刻双臂蓄力,身姿挺如飞鹤般严肃立直。身旁的魏长青也是严肃的模样,两人如同男女护神般保护着长龙般浩荡的车队。 “……嗯?”但是等了一会儿,沈飞霜并未见哪里有人出现,眼前仍然只有一片深冬寒雾,千百层缭绕着高崖绝峰。 正在疑虑,她周身真气突然一动,感应到从高空远远吹流而下的风向细微有变。眼瞳一眯,沈飞霜银蓝色眼眸凝起寒肃光华,凝神看定大片云雾流动汇聚。 云影渐散,暗白色的天光如同飘渺蒸汽般千万道坠下云头。风声掠起,卷动葬剑山庄众人衣袂,一阵迥异于车队所散发的雕木幽香的香气恍惚弥漫。 沈飞霜凝视着风云卷动的方向,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细影,一丝淡淡撩拨的痒落上额心。 她轻吃一惊,抬手从额心抹下一片紫色花瓣。花瓣清嫩,一股润泽香气丝丝沁入鼻翼,沈飞霜险些一下子感到了醉意。 这花瓣凭空而来,却只落在她一人身上,就像是无声却多情的邀请般。其他人都仿佛被隔绝到了沈飞霜之外,就连那高凌尘寰的明子夕也并未接到任何特殊的记号。 “师尊……”沈飞霜轻轻一捏那紫色花瓣,立刻感应到那里面蕴藏着流动的气劲,绝非一片普通的花瓣那样简单。就在她转身要请示明子夕的时候,那端坐飞銮之上的男子却已是洞悉一切般微微一笑。 他脸上笑影刚刚浮现,那紫色花瓣便从沈飞霜指间倏然飞落,逆风旋入高空眨眼不见。 平地旋风冲天而起,瞬间冲荡了大片高空。一点黑金色的华光当空浮现,迅速扩大成一片漩涡,眨眼间便成了遮云蔽日的乱花飞雨。 一股淡雅却迷人的花香席卷开来,花瓣落满了葬剑山庄众人肩头,眼前也是一片花影迷离。 “这个周世宁……”在一片低低惊呼中,明子夕却是周身真气轻飞,将那些花雨统统挡在外面,一身金纹青衣仍是干净得发出寒气。 他微微一眯眼睛,瞳孔如同天边孤星般薄光闪烁,始终盯住花雨纷乱之中某一点。 只听一阵化光之声,数十道人影凌驾花雨衣袂纷飞,纷纷落下眨眼排成恭敬有礼的队列。 一道更加气质超群的身影落在最先,衣袂翻滚之声更如涛涛海浪,发冠金灿束起一头青丝,半遮脸容的明黄色折扇上光影浮动。 此人一现身,漫天花雨全部回旋,以其身为核心旋成幻境般的绝美风浪,瞬间一并吸入他的真气漩涡当中。 紫眸轻转,周世宁当先看了沈飞霜一眼,看得少女只得赶紧躬身行礼。折扇遮盖下,他这才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一收扇子迎向明子夕的銮驾:“前辈,世宁恭候多时了。” “好气派,以真气为引凭空变化漫天花雨。相比之下,我葬剑山庄是不是显得有些寒酸了?”明子夕缓缓起身,气度雍容地下了车驾,与周世宁相对颔首。 “哪里话,前辈的气派才真正是神仙之色呢。”周世宁轻笑一声,轻轻一抬手指,身后众人便低头分成两排。虽然都是仆从,却也是锦衣佩玉的模样,这种从上至下无所不及的贵气实在令人惊叹。 他们一列开,大路中央便如水流奔腾般一路飞光缠绕,一直冲上凌云高峰。沈飞霜暗暗惊讶,只见一道长虹就这样看似随意地铺展开来,却暗示着「乾坤会」门人不可小觑的修为。 “宴堂已经布置好,前辈请。”周世宁轻让身形,态度虽是谦恭,但隐隐地却和明子夕气势相当。 “今日我不是主角。”明子夕微微一笑,回身无限慈爱地远远一抬下巴:“周公子,今日你的嘴巴可要甜些,莫要让我的宝贝女儿撒蛮。” 言语间尽是慈父爱意,沈飞霜在一旁听了,微微一沉眼眸,却是看着虚空欣慰一笑。 只要明子夕能这般开心,露出他那举世无双的清雅风姿站在她的面前,无论引他微笑的人是谁,沈飞霜都会同他一起高兴。 而周世宁远远望了一眼车队正中那华美的鸾凤车驾,神色却是不动:“世宁心中有数。” 折扇一挥,周世宁翻转扇面化出一团光辉,引动长虹如水光般荡漾起来。眨眼间,森压压的人众与车队全都凌空而起,一团团清冷的云雾天光越发清晰可见。 长虹当空收缩,带着众人直上凌云峰顶。沈飞霜呼吸微微有点沉重,但一股清爽之气很快融入胸膛,她脑中只觉一片清明。 明子夕则和周世宁并肩而立,一主一客皆是风姿超然,全都看着迅速接近的宏贵天门,彼此眼眸深不可测。 「乾坤会」建筑皆是金砖玉瓦,殿堂则恢弘庄肃,楼阁则玲珑精致。尤其那金光碧辉的天门,真如仙宫般气势非凡。 一路环佩叮当、衣袂风翻,「乾坤会」仆从分列两旁颔首,男女都是清挺温润的模样,半分没有卑微之气。 众人直上宴堂,这宴堂开在了「乾坤会」校场正中的大殿内,繁复装饰自然不在话下。这华贵又不铺张的气派,于周世宁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折扇轻挥间便已打造出多少人遥不可及的绝景。 车队停在校场之上,众人候立两旁。明子夕则带着沈飞霜二人进了大殿,明如虹的鸾凤车驾被真气灵光包围起来,如同波浮在水面上一般跟在后面。 周世宁看了那车驾一眼,仿佛能透过那锦重红帘看到里面那人藏羞低笑的模样。他与明如虹已是相识甚久,但那小丫头总是没变。虽然娇蛮但却城府清澈。 收回眼神,周世宁抬手恭请明子夕上座:“前辈请。” 明子夕翩然一动,身形倏然化成光影出现在金漆红木的华椅旁,和周世宁相对落座。 本来周世宁的座位是在金阶最上方的雕龙大椅上,但他小明子夕一辈,按照身为前任首席的已故生父的吩咐,他始终以侍父之礼对待明子夕。 因此他只是坐在明子夕对面,暗暗抬眸看了一眼侍立在师尊身后的沈飞霜。 少女英姿挺拔秀丽,眼神坚定充满武者风采,但是那眩惑的银蓝色眸光不可阻挡地散发着妖媚的气息。 而两个名门中资历甚老的人物按序坐在两位首领下手边,身后侍卫挺立,一片庄重气氛。 “首席,如虹小姐等了多时了,是不是……”周世宁下手的一位元老放低声音,淡淡提醒道。 周世宁不作回答,只是与明子夕四目相对,像是在凭空下着一盘无形的棋局。 “周公子,按照我与令尊的约定,今日便来正式约定你与虹儿的亲事。”明子夕轻歪身形,修长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半分不让周世宁那华贵的名门气派。 周世宁微微颔首,目光中流过一丝浓重阴影:“世宁等待今日,也很久了。” “既然如此,好事不拖。”明子夕微微一笑,指凝真气隔空挑开鸾凤车驾的帘子,一道倩影盈盈现身。 香风扑面,明如虹一见殿堂之上众人,先是礼数款款地微躬身子,然后与父亲温柔地对视了一眼。 看到爱女一脸飞红,明子夕安慰地点了点头,再转手化出一道虹光延伸到明如虹足下。 看着那盛装的少女缓缓走下,眼神中那波动的柔光实在动人,周世宁却还是那惯常的纨绔模样,轻侧身子靠上椅背看过去。 明如虹一路走下来,除了明子夕与周世宁二人,殿堂上众人全都起身行礼。 享受着这万花独宠般的的气氛,明如虹还是照着礼数去了明子夕身边:“爹。” 明子夕怜爱地握住女儿的玉手,转头见周世宁唇角微勾,模样慵懒迷人地坐在那里:“周公子,主角已到,你可不要忘了我刚对你说过的话呀。” 听了父亲的话,明如虹更是抿唇微笑,连沈飞霜就站在她的侧面都不顾了。 看着那曾经撒蛮如狂的少女今日这般静好,沈飞霜看看明如虹又看看那雪狐般动人的周世宁,心中也不禁被这即将成就的美好姻缘感染了,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也许这明如虹嫁做**之后,火爆的性子也就随之熄灭,真正成为温柔如水的女子。 “大小姐今日真不一样。”一丝心音传入灵台,沈飞霜有些惊讶地看了魏长青一眼。 旋即,她笑着回过一道心音去:“倒也并非装的,大小姐是真的喜欢周公子,自然就收了脾气。那周公子也总有办法哄她安静,两人也很是般配了。” 魏长青到底单纯,也不在乎明如虹从前如何盛气凌人地对他,感慨地点点头,不知心中波荡着什么让他感叹的想法。 众人凝视之下,周世宁缓缓站起,金纹黑袍勾勒出流云般挺拔的身形,恍惚像是长满了繁茂花朵的芳香高枝一般。 一片暗暗屏住呼吸的声音传来,「乾坤会」众人终于等到了与最看重的名门进一步修好的重要时刻,而葬剑山庄那面也是期待着那刁蛮成性的大小姐能就此柔如静水,全在底下暗暗握拳。 “我等今日很久,而天意也正好催我在今日说出我的决定,如此也算是我对家父英灵的交代。”周世宁折扇一摇,走到明子夕面前,与娇羞如滴水桃花般的明如虹侧肩并立。 明子夕也站起来,牵过女儿的玉手伸向周世宁。 在父女两人都目光殷殷地看着自己的时刻,周世宁却是紫眸一闪,一线飘摇却深刻的瞳光越过两人,看向了那片幽深的银蓝色瞳湖。 感应到这道目光,沈飞霜骤然一僵,隐隐觉得哪里不好。 “抱歉,前辈。”周世宁歪歪头,轻柔却不由分说地将父女两人的手向后一推,方才那些妖娆的紫色花雨仿佛都在他眼底呼啸开来:“我拒绝与虹儿小姐成亲。” ------------ 第四十六章 崩碎的预言 大殿之外本是一片冬雾青阳天,突然平地炸起一团飓风,呼呼然吹得漫天云碎雾卷。阳光尽数破碎,被重重云雾遮成阴影。 校场之上,烈风不断拍打着华丽的贺礼车队,红木箱子几乎当时滚滚摔裂,惊得众人连忙护住。 而殿堂内早已是风翻云起,没有一个人坐得住,全都震惊站起,发出一片椅角乱挪的声音。 “首席!”那名提醒周世宁说话的长老更是尴尬,只觉得是出现了幻听。可是看周世宁那气定如山的样子,他马上意识到是真的坏事了。 能以轻轻年纪接掌「乾坤会」,周世宁早已不是随意贪图口舌之快的莽撞青年,他的一言一句都能掀起人界风雨,只要说出口的话都是不可撼动的定局。 可是在这庄严的场合上,上有前任首席英灵,下有人界万众瞩目,更是直对着那翻手就是惊涛骇浪的明子夕,周世宁毫无前兆冒出如此一句,实在是无法收场! 剧烈的震惊下,一袭盛装、满面娇羞的明如虹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一张娇容瞬间失去了生气,弥漫起一片僵硬的灰白。 而明子夕则冷下眼眸,一双星子般的黑眸如带毒的锋刺般扎在周世宁身上,一种凌迟人心的恐怖气氛滚滚散开。 站在明子夕身后的沈飞霜更觉一道霹雳落入头顶,那周世宁在莫名其妙看过自己一眼后说出这句话,感到最刺骨寒意的正是她! “飞霜……”魏长青瞠目结舌,暗暗拉住沈飞霜的手,声音从牙缝挤困难地挤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沈飞霜也眼眶微僵地低下头,从眼皮之上小心地看定那面风雨欲来的气氛:“我怎么知道……” “世宁,这个玩笑可不好玩哦。”最先开口的却是最不成熟的明如虹,她笑得眉眼弯弯,如同刚刚浮出云影的弦月。 周世宁看着她,那少女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只是时机太不恰当了而已。 “爹,您别在意,世宁肯定是跟您说着玩呢。”明如虹转过身,撒娇般抱住父亲的臂弯。 明子夕目光如冻,平移着没有一丝温热的视线看了女儿一眼:“你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没等明如虹说话,周世宁却是折扇一开,淡淡地打破了那略显慌乱的圆场。 明如虹眉眼一僵,拼命地保持住笑容,眼角却已开始无法控制地泛起颤抖的水光:“世宁,你看你,怎么没完了呀……”尾音一碎,她再也无法支撑这苍白的戏码,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明子夕拉住浑身颤抖的女儿,闪身挡在她面前寒声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方才那句话。” 他看上去只不过冷冷开口,但衣袂已经卷起了细微的波纹。那是极度精纯的真气正在丝丝凝聚,随时都可飞旋成夺命的锋刃。 感应到那冷怒的杀气,沈飞霜一提真气也绷起了力气。 “前辈不要生气,我还没说完。”周世宁气度淡然,完全没感觉到那逼人的寒气般微微一笑。 “说。”明子夕城府幽深,喜怒都在自己掌控之内,即使盛怒之下也能看清状况。 “我拒绝这桩亲事,只是因为天地间祸劫将临,包括人界在内,所有乾坤境界都面临不保。”周世宁语气淡然,旁人听了却是霹雳贯耳。 也就在此时,剧旋寒风呼呼然涌进大殿,在高耸金柱间拍打出鬼泣般的尖叫。 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沈飞霜青丝纷乱,她清楚地看到,周世宁在说刚才那些不祥的话语时,目光如刺地扫了她一眼。 “前辈与我「乾坤会」相交不浅,应知晓家父给我定下的规矩。”周世宁面对随时欲出杀手的明子夕,周身理直气定的样子反而给人错觉,以为明子夕才是口出狂言、打碎气氛的那一个。 不知不觉间,明子夕的怒气凭空化解了大半,握着明如虹颤抖手指的手却是不松。 “「乾坤会」以救济天下为己任,誓要斩断一切邪孽,护佑苍生。若祸劫降临,首席必须断绝一切欢乐,不荤不娶,直到平定劫难。”说出这些为周世宁的惊人之举有力撑腰的话语之人,却是明子夕。他越说到最后,身后的明如虹越是全身发冷,樱唇咬得血痕斑斑。 “前辈真不愧是家父至交,记得这般清楚。”周世宁后退一步,缓缓深施一礼:“请前辈理解世宁的苦衷。我早在皇天后土面前立下誓愿,从我接手「乾坤会」那一日起,就注定要牺牲个人的享乐。” 他眸光一晃,又若即若离地看了沈飞霜一眼,这才转向明如虹温柔道:“虹儿,我愿做你兄长,一世将你当做妹妹疼爱。” “妹妹……”明如虹抬起头,僵硬地重复着那柔软得讽刺无比的话语:“你把我……当成妹妹?” “只能如此。”周世宁轻叹一声,折扇半遮面容做出惋惜之色:“你我相识多年,相处甚好,不都是以兄妹之情相待么?” “妹妹……你把我当做妹妹……”明如虹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整个人如同陷入了梦魇,眼中渐渐涌起崩溃的雪花。 明子夕一直盯住周世宁,如同那日咀嚼果子时想起他一般,眼神里有一种想将对方挫骨扬灰般的寒意。 “飞霜。”那令人恐怖的沉默过后,银发冰冷的男子微微一抬下巴,却是叫了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沈飞霜浑身一抖,不可思议却不敢犹疑地闪出身来:“师尊。” “看住大小姐。”明子夕缓缓抽出手指,松开了明如虹全力握紧的冰凉的掌心。 “爹……”那温暖的抽离带着残忍的意味,明如虹发不出声音来,如同垂死的小兽般无限哀怜地看着父亲。 明子夕却还是抽出了手,甚至没有看眼神飘摇的女儿一眼,长袖一挥气势逼人地直接走向周世宁。 明如虹的身子抽空了骨头般摇晃起来,沈飞霜一步赶了上去抱住她。 那锦重繁丽的长裙早已失色,穿着它的明如虹被更可怕的讽刺包围了。 “大小姐。”沈飞霜轻声低唤,在这一刻她抛开了两人之间尖锐的怨气,面对一个临近崩溃边缘的柔弱少女,人心内最柔软的部分止不住发出疼痛。 “我一定……一定是在做梦……”明如虹没反应过来是沈飞霜抱住了自己,本能地拉住对方的手,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握紧着。 沈飞霜的手被她捏得发青,抬头对那面担心地望向这边的魏长青安慰摇了摇头,任由明如虹无比依赖地抓着自己。 而本来应该成为这个依赖的明子夕,此刻却是冷傲而危险地逼视着周世宁,两个风姿超绝的男子将整个红尘都逼退了,只保留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棋局。 “为何你不早说?”明子夕冷冷道:“等到我葬剑山庄浩浩荡荡地来了,你再当面拒绝,刻意给我难堪是么?” “来不及。”周世宁轻轻一抬下巴,明子夕的语气有多冷,他就用多冷的语音针锋相对:“不瞒前辈,就在约定的时辰到来时,我才接到占星台上不祥的咒印。那时前辈已经到了,真是时机弄人。” 听闻此言,「乾坤会」的长老们恍悟地吸着寒气,面面相觑私语道:“原来首席匆忙赶去占星台,些微误了约定的时辰也不在意,是收到了预言的咒印!” 所谓占星台,乃是「乾坤会」中负责勘察天象、预示吉凶的圣地,上有象征四方星宿的四大圣兽,传承了从天地初开的太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绝顶的灵气。 四方圣兽的青铜雕刻就是最高的预言,一旦有颠覆乾坤的巨大灾劫到来,它们就会吐出咒印,预示出一幕幕阴暗的未来。 但占星台并不能完全预示未来,只能零星指引救赎的线索,因此就像神秘天书一般难解。 可是内中吉凶总是显而易见,因为四方神兽雕刻聚集着浓厚的灵气,与天地相连,它们的变化就是乾坤的波动。 这一点,明子夕当然再清楚不过,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下巴:“原来如此……” “您只是催促我做出对亲事的应答,我来不及告知实情,只得先拒绝再说。”周世宁言语之间,将他推翻父辈约定的行为彻底开释,一身清正气息干干净净。 明子夕苦笑一声:“怎么,我反而是没理的那个了?” “并不是谁占道理的问题,只能说天运不济,造化弄人。”周世宁翻转折扇,指了指天顶,仿佛要刺穿那无穷的苍穹。 “可是?看看你做的好事。”明子夕一心怒火生生熄灭,无奈又痛惜地回头看向明如虹。 “我会安慰她。”周世宁微微颔首:“虹儿乃是武道名门的千金,是前辈您亲手栽培的爱女,自然会正气凛然,以大局为重。” “你这么一说,她要是不作罢,连带我这个父亲都下不来台了。”明子夕虽是说得轻松,骨节却是清脆地捏了一下:“不过,近日来的确总是听说人界动荡、祸乱四起的消息,我心中也有忐忑,只觉好事难成。” 长叹一声,他任凭寒风卷动乱发衣袂,声音飘渺仿佛与鬼魅低语:“果然是,好事难成。” “前辈胸襟如海,自知比起叹息来,此刻最重要的是早做准备,应对那天降的祸劫。”周世宁淡淡道,紫眸轻轻一转,看向了那片银蓝色瞳湖。 他生生越过了失神得楚楚可怜的明如虹,深深看了沈飞霜一眼。沈飞霜更觉得奇怪,同时也觉得那面两个男子未免太过薄情,一个鲜活少女瞬间崩溃成如此,他们却谁都没有多问。 “容我多问一句。”明子夕回过头,郑重地看着周世宁卧狐般的紫眸:“占星台上的咒印,昭示了什么灾难的线索?听你说得如此重大,我看情况不妙。” “什么线索也没昭示。”周世宁歪歪头,一句话说得明子夕目光顿时凌厉如锋。 “说清楚。”明子夕连礼貌之语都不用了,近前一步与周世宁对峙。 “咒印没有显出任何天书线索。”周世宁的眼前不断晃过深渊般的银蓝色幻光,微微眯起幽深的眼瞳低声道:“因为象征天地平衡的四方神兽雕刻,全部碎裂了。” ------------ 第四十七章 死神之书 一年终末之时,也是寒气最深重的时候。天地间仿佛丧失了一切生机,葬剑山庄内到处都是寸草不生的坚硬地面。 那些深埋于地下的草芽全都被冻成了粉碎的尘土,来春也不可能再次发芽。 这个冬天带着凌迟般的寒意,将人间扫成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世界。 这景象萧条得令人恐惧,每每夜晚降临,天地间就漆黑得无路可逃,仿佛再也无法迎接黎明。 前几月还有温暖冬阳,到了这时,只剩下浓灰色的云霾。 此时,沈飞霜站在落满了灰白霜雪的庭院内,看着遥远而晦暗的天际。 那滚滚的云霾仿佛正在渐次翻卷成什么猛兽的模样,然后以毁灭一切的气势狂吼奔腾起来。 但是眼下,只有一片刺骨的寒风吹拂着那些冰冷的流云。 自从那日在「乾坤会」大殿内,约定好的儿女亲事被周世宁无懈可击却又薄情到底地拒绝了之后,整个人界仿佛得到了什么最黑暗的预兆般,开始陷入了一波又一波的灾难。 吞并战事、门派破裂、亲族仇杀、强盗贼掠等事,比纷扬的大雪还要密集地发生。 在这种如同一头狂冲向灭亡般的境地中,葬剑山庄的气氛也沉重了许多。往日刁蛮活泼的明如虹从「乾坤会」回来后,就像抽空了魂一样,吃喝都很少,更别说看到她脸上有什么生气。 而明子夕也闭关修炼,无论什么人一应不见。他身边似乎新近收了个极为得力的助手,如影随形地侍奉左右,并替他宣布一切命令。 这片冷硬的天地之间,眨眼间就好像只剩下了沈飞霜一个人。她既感受不到蓬勃的尚武气息,也看不到明子夕温柔慈爱的目光,倒是更不用担心明如虹怨毒的刁难。 只有魏长青还时常来看她,可是两个人已经不能去那片果林中见面,并在寂静的夜晚两两相对,听木笛悠扬了。 那片果林因为灵气衰败,迅速地沾染上了整个乾坤内蔓延的颓烂气息,土地阴气过于浓重,实在不适合活人接近。 因此明子夕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准再进入果林。那些珍奇的果种,也就更加枯死如同烧毁的原始森林。 所有的阴暗景象,全都是在「乾坤会」占星台上神兽雕像碎裂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人界之后。 不安的流言总是如毒草般生长极速,在那混乱而恐慌的风声中,沈飞霜终于听到了一个战栗的词――“死神世纪”。 最初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她原本深沉的城府,好像撕裂一般变得空洞无比。她真切地感到了一种大难临头的窒息感,就好像天穹即将完全粉碎,然后将她埋得干干净净。 “呼……呼……”在沈飞霜独身静立,仿佛快要风化成一座冰冷雕像的时候,一道呼哧带喘的声音急急地闯了进来。 她转过身,一身黑色劲衣的模样挺拔而冷肃。一对上她那冷酷的银蓝色瞳眸,刚闯进来急着要说话的传令官突然就冻住了舌头,愣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沈飞霜微微启齿,有些沙哑的声音如同暗夜里招魂的夜莺歌声。 “啊……”传令官连连捶打胸口,急得舌头来回打结:“沈姑娘,你、你能不能去见庄主?” “……嗯?”沈飞霜看到那传令官眼中破碎的慌乱,轻挑柳眉道。 “庄主闭关,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但是、但是这件事真的要直接禀告给庄主!”传令官连连摆手,哀求地看着沈飞霜躬身道:“我可不敢闯进去,沈姑娘你是庄主唯一的弟子,应该有这个面子……” “是什么事,慌成这样?”沈飞霜心觉不对,却并未立刻乱了心神,转过身去认真盯住传令官的眼睛:“前几日人界祸乱之事传得震天响,都没说要直接面呈师尊。” “跟、跟那些事不一样!”传令官咔咔干咳:“是、是有关「死神世纪」的事……” 一听到这个词,沈飞霜脑中轰然一震,剧烈涌起的雪花险些将她击倒在地。 赶紧稳住心神,她微微晃了几下按住太阳穴,银蓝色湖瞳波动着暗冷的光。 “你跟我说清楚,我才好去见师尊。”沈飞霜低着头,表情埋在浓重的阴影之下。 那有些发闷的磁性女声更加慑人,传令官吞了吞口水才说出话来:“我们接到江湖各处传信亭的公告,说是人界内封印邪魔的圣地相继发生崩塌,有很多恶鬼脱离封印冲入人间……最关键的是……” 传令官并不深刻了解自己掌握的消息,可就是那么一说出口,都感觉全身要被啃食干净了一般的害怕。 沈飞霜专注地看着传令官,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他最后的话语:“「死神之书」现世?” “听说是让「死神世纪」重新降临的关键钥匙,沈姑娘!庄主他一直、一直特别在意关于「死神世纪」的消息,所以这件事务必要……”传令官没等说完,沈飞霜倏然转身,腾腾真气早已旋成黑紫色的妖媚光影。 “「死神之书」……”沈飞霜腾空而起,紧紧地捏住了冻僵的手指:“为何感觉如此……熟悉?” 不由分说,她腾起流风直奔明子夕的楼阁。他的闭关密室就在楼阁地下,是用灵力开辟出的一片幻境,修为不深之人根本连接近一步都不能。 刚一接近楼阁,沈飞霜立刻想到了明子夕翩翩如雪的姿影,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涩涌上心头。定了定神,她牢记着方才传令官恐慌的话语,越是在心里重复就越觉得嘴唇发抖。 融入身体里的幽灵阴气却鲜活无比地游动着,这天地间生机尽杀的气氛反而是它最好的滋养。 被明子夕锻炼出如此优秀的修为,并那么习惯着身体里存在毒虫般鬼气的沈飞霜,终于在脑海中那道绝美身影不断模糊的时刻,致命地想起一个问题―― 她以活人之身,为什么能如此游刃地操纵属于阴阳彼端的鬼气? 她那温热的血脉是鬼魂最好的栖息地,是可以滋生尖啸鬼哭的容器么? 胡思乱想间,沈飞霜翻身落下,立在楼阁大厅之外。她的面前有一层波动的冰蓝色微光,不时炸开一丝剧烈的电火,那是明子夕布在这里的结界。 “什么人?”一个冷肃的声音遥遥响起,如同判决无情的鬼门官一样。那并不是明子夕的声音,更多出了几分专属于年轻男子的刚烈。 “沈飞霜。”音冷如冰,沈飞霜抱拳躬身道:“我要见师尊。” “庄主已闭关多日,谁也不见。”男声短促干脆,将沈飞霜拒绝得毫无立足之地。 “我有重要的事情。”换成旁人,听到那冷酷近乎无礼的声音,早就心生恼火却不得不退了。但沈飞霜承受过那么多苦难,若是轻易放弃的性子,早已死了无数回,根本不理会那男声的冷意站在那里。 “不见。”这次男声更加干脆,仿佛含着针对沈飞霜本人的敌视。 再次觉得那男声耳熟,沈飞霜却无心去想,挺拔立身微微扬起下巴,一股骄傲如火的烈气在少女眼底滚滚旋转:“我要跟师尊说有关于「死神世纪」的事,是最新的消息。” “嗯……”那男音终于沉思地拉长了一下,一瞬的寂静过后,整片冰蓝色的结界突然如惊涛般波荡起来,发出呼呼的风声。 沈飞霜开动真气保护身体,就在她眼前,那面巨大的冰蓝色结界砰地炸成粉碎光点,迅速散入空中。 阴冷得仿佛从没有人气的楼阁内,失去了最后一点还算明亮的光。 “飞霜,你进来吧。”多日以来,明子夕的声音第一次重新出现在沈飞霜耳边,那略带沙哑的疲惫声色停在少女耳中,立刻带来想哭的冲动。 冷静下来,沈飞霜足踏真气矫健走了进去,沿着明子夕的声音指引一路来到了楼阁地下。 地下只有一个看似荒废的洞天,四壁徒然,只有中间一面墙壁上有一扇暗金色斑漆脱落的门。 沈飞霜走过去,翻掌运转起一片黑紫色雾气,轻轻一推那扇门。 门板吱呀一声沉重打开,露出一片黑得让人恐惧的深洞。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点水溶般的冰蓝色光影从深洞最底冲了上来,眨眼亮成铺天盖地的幻光。 沈飞霜本能地遮住眼睛,只觉脑中一阵疾风掠过,再睁眼时已经全然换了环境。她站在一片静谧的小室中,墙壁上波影浮动,看上去如同梦境般不真实。 “师尊。”略略一转眼神,沈飞霜心有感应般一眼看到了歪在小床上的明子夕,走过去颔首行礼。 他似是憔悴了许多,整个人如白雪堆就一般苍白。修长的手指有些晶莹剔透,简直像是一碰就会碎的幻影。 沈飞霜的心猛地抽痛起来,无法控制地低头吸了一下鼻翼。 “怎么了?”明子夕微微一笑,那疲惫却仍是慈祥的笑语更让沈飞霜心疼。 “师尊,您好像……非常疲累。”沈飞霜看着地面,怕此刻一抬起头来看到明子夕的脸容,泪水就会断线。 “我常年汲取天地精华增进修为,如今天地间萧条无比,身体稍稍的也会受到些影响。”明子夕撩开一缕银发,抬手拿起那冰冷的白玉烟杆:“不碍事的。飞霜,你来替我……” “是!”沈飞霜几乎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听到他声音里微微的喘息。那紧接而上的应答,就像是少女某种滚烫的表白。 她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只要他能够始终温柔地对她微笑,抚摸她的头发。 沈飞霜接过白玉烟杆,利落地为明子夕装上清烟。天气太寒,他已经不抽薄荷了,换上了暖性滋益的灵芝粉。 “你有什么事?”明子夕拿起沈飞霜双手递过来的烟杆,仰起头冲她慈祥地笑了。 “关于……”看到明子夕疲累的样子,沈飞霜真不愿意说出最困扰他的事实,但终究理智压过了情愫:“关于「死神世纪」的事。人界传来消息,说是开启「死神世纪」的最关键钥匙,「死神之书」现世了。” “……「死神之书」?”真的少见明子夕发愣,可是这回他是真的愣了一下,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咣当一声脱离了他的掌握。 “师尊……”沈飞霜抿起唇角,看着那样的明子夕,银蓝色眼眸里止不住地泛起水光。 那水光好像更令明子夕发愣,他微微启唇,声音柔和得令沈飞霜肩膀发颤:“飞霜,你为何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我不愿看到师尊您苍白的样子……”沈飞霜狠狠一咬嘴唇,暗骂自己这么没出息,此时做出这个样子不是更给明子夕添堵么?! 明子夕却很理解地点点头:“飞霜,你真是好孩子,待我就如同我是你的父亲一样。” “对飞霜来说……师尊比什么人都重要!”沈飞霜紧紧握拳,突然抬头坚定无比地说出一句话。 那声音如同风拍打磐石,就算再怎么风狂雨骤,也不能动摇那坚定的心意。 明子夕目光一闪,拉过沈飞霜认真地看着她:“真的么?” “嗯!”沈飞霜用力点头,忍不住握紧了明子夕有些冰凉的手指。 她想让那手指恢复慈爱的温暖,正如她第一次醒来时,他抚摸自己头发留下的温度。 “……很好。”明子夕感慨地拉长了声音,如同无法消解的无尽叹息一般,眯起深沉的星眸淡淡道:“我觉得是时候了,飞霜。” “……嗯?”沈飞霜正努力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水光,突然愣了一下。 就在那一刻,银蓝色瞳湖触到了黑暗的长星,就像连通了一条命运的荆棘之路一般。 “我决定!”明子夕微微抬起身子,迷人的吐息纠缠在少女绯红的耳畔:“收你为女。” ------------ 第四十八章 天地失衡 死气沉沉的葬剑山庄终于有了些鲜活的气氛,因为一个眼眸灿艳到能代替明星照亮长夜的人,全身的血液都兴奋得沸腾了起来。 近几日来,沈飞霜不顾天寒地冻,没了天地灵气的催动也在刻苦修炼,全凭一身真气将身周凛凛寒风舞动成滚烫的霞光。 她常常紧握着那妖丽毒蛇一般的华丽紫剑在庭院中飞刺,精准地依循着自身真气的流向,创了一套看似毫无章法但却诡谲强力的剑术。 她无法让自己再那么心沉如冰地被这萧衰的气氛感染,因为那日明子夕的一句话,她突然感觉如今整个人界的晦暗都不过是暂时的表象,正有什么光明无比的未来正在来临。 “飞霜,我决定收你为女。”那日她去明子夕的修炼密室看他,只见他一身白衣,如雪中游仙般超脱凡尘,淡淡地对她微笑道。 梦中多少次出现的场景,竟然一下子降临到眼前,沈飞霜需要用血脉沸腾的热度来提醒自己这不是虚幻。 她那么柔情万千、小心翼翼地希求着的,不过就是明子夕真的是她的父亲,能像他疼爱明如虹那样毫无芥蒂地疼爱自己。 不管是什么「死神世纪」,还是什么天地祸劫的预言,在明子夕说出那句话之后,就好像统统与她无关了一般。 此时,沈飞霜正挥舞着手中游蛇般柔韧妖异的剑,划出声声风吼带动耀眼剑光。剑锋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裂开锯齿裂缝般震荡开来,一股流毒般妖艳的黑紫色光晕砰然炸成流云。 寸草不生、落满霜屑的大地上,一时间仿佛盛开满了绝美却剧毒的黑紫色花朵。 “呼――”凌空舞出一道长龙般直冲入空的剑光,沈飞霜翻身落地踏开一团滚滚飞尘,仰头看向云霾无限的天际。 剑光冲入之处,隐隐荡开电闪雷鸣,震得浓厚的阴云也开始缓缓流动。 如同看着同生共死的伙伴般极度珍爱地看向魔剑,沈飞霜倒转剑柄温柔地抚摸上面华丽的刻纹:“虽然魔性深重,但的确是神力无双的好剑……” 明子夕总是竭尽心力教导她,给她修炼这般出色的武器,甚至不惜每每亲身激战,只为让她变强。 是那个男子将她救离鬼魂狂啸的荒野,是他亲手解开命格为她取名。沈飞霜的重生,当真是从明子夕手中开始的。 她对明子夕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依恋,而像是鱼与水一般,若是离开了他,她也不复存在。 这样想着,沈飞霜不禁有些忘情,轻蹭着剑柄喃喃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仿佛回应这句话般,剑柄上繁丽的花纹忽地亮了一下,纹理之间闪烁出沉沉的血光。 被那光芒刺了一下,沈飞霜端起剑来仔细端详,总是觉得它缠绕全身的纹理更加鲜艳了。 先前只是黯淡紫色的花纹,如今像是吸满了血即将爆裂的嗜血之花般,将要开放出代表着血腥与杀戮的花海。 “一定是这把剑的灵气越发被激活了。”想起明子夕的说法,沈飞霜如同抚摸乖巧孩子般摸了摸剑柄,轻声细语间柔情波荡:“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你会在我手中成为最强的剑。” 略带神经质的柔情低语还没落地,沈飞霜忽觉眼前剧烈一黑,天地仿佛瞬间颠倒了个来回般震颤起来。 “啊!”沈飞霜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跪在地上本能地**剑锋,插入地面稳住身形。 好像是突如其来的强烈地震,那坚硬无比的冰冷地面生生震开数道裂缝,连绵而恐怖的开裂声甚至带着一丝湿气淋漓的味道,正如被徒手撕裂的血肉一般。 根本做不出反应,沈飞霜又被掀了个倒仰,重重摔在地上又被弹起,仙鹤般娇挺的身子在满地的裂缝间不断翻滚。 “不好!”眼看要滚入一个深深裂开的地缝,那中间不断滚落着尖锐的碎石,沈飞霜惊呼一声,手中魔剑奋力一挥向上直插。 一声碎裂,千钧一发间她深深将剑身半插入裂缝边缘,借力高高一跃拔剑冲天。 这末日般狂烈的震颤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任谁在崩塌般的天地间也无法保持冷静。沈飞霜冲上风云逆卷的高空,狂风如针如刺打得她无法站稳,足下真气呼啦啦卷成碎粉。 在这天昏地暗的动摇中,一道烈光突然从天穹尽头爆散开来。沈飞霜竟是正对着那个方向,猝不及防地被直射双眼,眼角立刻撕开血痕。 “唔!”疼得像是被生生挖去双眼,沈飞霜痛喝一声向后仰倒。在这一瞬间,她血脉里游动的阴气仿佛刺痛的活物般疯狂冲撞着,竟荡开一片无招无式凭空冲出的云雾,高高地托住了她的身形。 用力晃晃头,沈飞霜使劲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视线依然清明。虽然眼角流下骇人血泪,但那银蓝色瞳湖仍然寒澈无比,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万物的原形。 不及细想,她再度被天际尽头那光芒吞天的光柱吸引了。那是比不可触及的远方还要苍茫的遥远地带,仿佛是日月初生的所在,一道狂龙般电光激闪的熔金色剧光冲天而起,瞬间将浓厚的云霾刺破。 于是漫天云霾间穿下千万道利箭般的光芒,像是孕育着最黑暗种子的巨大茧蛹突然破壳,狂风飚云都是它临世的圣歌。 “那是……”沈飞霜全身僵硬,俯身趴在真气漩涡之上,愣愣地看着那洞穿天地的光柱。这震颤明显就是它带来的,随着那光柱狂兽悲鸣般的巨响渐渐远去,震颤也渐次收缩直到停止。 最后一丝震颤戛然而止的瞬间,沈飞霜乱飞的青丝也呼啦一声披散下来,凌乱发丝迷离了她的眼瞳。 那银蓝色的妖艳眼瞳,就连那剧烈到可以翻天覆地的光柱,都未能令它失色。 “……师尊!”刚刚稳定呼吸,沈飞霜连眼角的血泪都来不及擦,翻身跳下飞云落上地面。结果一脚踏空,她险些一个倒栽掉入巨大的地缝。 定睛一看,沈飞霜发现自己的庭院早被震成了一片废墟,房子彻底坍塌,露出支离破碎的残檐断瓦。 阵阵飞烟仍然呛人地冲飞着,目及皆是一片乌烟瘴气。地上更是裂缝纵横,全没了一块尚可立足的完整地面。 “这到底是……”沈飞霜第一次目睹如此短时间内的灾变,这简直是一种覆手就能推翻乾坤的破坏力。联想起人界传得疯狂的关于天地祸劫的传闻,再加上那令她心寒不已的「死神世纪」,她突然觉得咽喉被掐住了般无法呼吸。 虽然惊惧,但心中那个银发如瀑的身影还是很快压过了一切。沈飞霜狠狠一闭眼睛,再睁开强迫自己又成了那刚劲的模样,腾起身法飞速赶到明子夕的楼阁。 整个葬剑山庄早已是惊声四起,就算是饱经风雨的武道名门,从上到下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这般眨眼间就翻天覆地的剧变太超出人心的承受力了。 侍女和小厮四处跑散,三五抱团不敢独身在外。庄中弟子和其他地位较高的人还算冷静,不约而同地全都飞掠到明子夕的住处来。 此时此刻,他们那清冷如雪的庄主真是救世主般的存在,仿佛只要看到他,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沈飞霜的速度快过所有人,刚经过惊变还能如此准确地控制真气,她的胸膛里也藏着无法预测其深的深渊。 “师尊!”沈飞霜顾不得所有人,在针刺般的目光包围中当先站到楼阁门口。 明子夕的住处果然感染了他绝深的灵气,并未破坏得多么厉害,但还是有一道纵深的沟壑一路开裂到了大厅中央,险些将楼阁通体劈成两半。 人群继续聚集,连平素根本来不得这里的仆从们也战战兢兢地溜了进来,他们觉得还是靠近明子夕一点更加安全。 “庄主!”混乱却急切的叫声汇成潮水,声声呼唤着明子夕。 “大家镇定。”就在众人都急得面无人色之时,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如圣钟般响彻所有人心头。像是一剂魔药般,所有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风声席卷,一团冰蓝色光芒从天而降,发出千万只风铃齐声摇动般空灵的声音。一声轻碎,光芒散去后现出一个一身青白长衣,挺拔如永冬中最后一棵孤松般的人影。 “师尊。”看到明子夕,沈飞霜心里就安定了许多,心中却是立时一紧,赶紧四下去找另一道身影。 谁知她刚一回头,就看见魏长青那略有黯淡却还是纯真明亮的面庞。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一副遮风挡雨却不言不语的模样。 “长青?”沈飞霜微微吃惊,赶紧拉了拉魏长青的手道:“吓我一跳,我还在找你。” “我一直站在你的身边。”魏长青点点头,唇边勉强浮起的笑影就像是忍着什么疼痛:“看你专心注意庄主,我就没说话。” “……你啊。”沈飞霜愣了一下,心中涌起百味杂陈的颤抖,终于只是摇摇头轻叹一声。 “只是一场短时的地震,大家不要慌乱。”明子夕气定如山,转头吩咐庄中领事的人:“去各处查看受损情况,有伤者马上医疗。” “遵命。”那些人领命就走,阴暗长天下显得背影惊颤。 “众人无恙吧?”明子夕足踏真气悬浮而下,淡淡扫过阶下众人,然后只深深看定沈飞霜一人。 “没事。”沈飞霜颔首应答,她能感觉到明子夕柔软的发丝被风吹起,那么温柔地拂过自己的鼻翼。 “马上把住处受损的人集中起来,统一安排住地。”明子夕还是看着少女,看也不看地伸手指点吩咐着其他人。 沈飞霜抬起头,总觉得明子夕就像是处于融化边缘的绝美雪雕,美得通透却马上就要化为虚无。这感觉比她方才卷入巨震时的恐慌更加糟糕,冷汗顺着下巴点点滴落。 “师尊……”她刚要说什么?明子夕却是一抬修长手指,无声却慑人地止住了她。 旋即,他转过头看着魏长青,微微歪起头集中目光,像是打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魏长青在那幽深的眼神下感到一丝不安,抱拳躬身道:“庄主,您怎么了?” “魏长青……”明子夕目光越凝越深,好像觉得那个纯澈的青年哪里不对一般。 沈飞霜来回看看这两人,也觉得心里有点发麻:“师尊,长青他有什么不对么?” “叫得这般亲密,看来你们两个感情甚好呀。”突然微微一笑,明子夕抬手摸了摸沈飞霜的头发,如同理顺乖巧小猫的皮毛一般。 看着那父女般温馨无比的画面,魏长青却没有感到一丝暖意,反而微微放大了瞳孔,像是在明子夕身上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庄、庄主!”一个喘得马上要断掉般的声音突然出现,正是葬剑山庄专责的传令官。像葬剑山庄这样的名门,信息眼遍布整个人界,通过特殊的真气传书传递消息,总是快如电速。 但是此刻手中的消息,对于那传令官来说,所谓的快如电速就是逼人的催命符! 他赶到明子夕面前扑通跪下,双膝软得像是挖掉了骨头:“有……有消息传来……” “方才的震颤是怎么回事?”明子夕淡淡一挑剑眉,声音清寒无波。 “是女娲之柱……镇压上古魔兽灵源的女娲之柱崩塌了!”传令官颤抖着双手举起一封用灵力凝结而出的卷轴,这种卷轴是由整个乾坤内数处上古遗留的占星台自动发送的,并非人力可以控制,是真正的上天昭告。 “女娲之柱……”明子夕一凝剑眉,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不要变了脸色。 可是沈飞霜还是看到了那双星子般的黑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就像那时明子夕听到「死神之书」的反应一样,是一种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般的寒意。 “立刻以人界名门的名义向整个江湖发出警告。”动了动嘴唇,明子夕淡淡吩咐道。 “是!”传令官连忙应答,却一时软了身子无法站起。还是沈飞霜拉了他一把,他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了。 “不祥……”明子夕仰头看向被剧光穿透了之后,反而显得更加阴暗的天际云霾,衣袂飘飞仿佛随时都要碎裂消失:“不能再等了。” “师尊,您说什么?”沈飞霜心觉不对,上前去颔首问道。 “不能再等了。”明子夕收回眼神,重重拍拍少女的肩膀,掌心仿佛凝聚了沉重的期望:“收你为女的仪式,要尽快举行。” “可是师尊,在这个时候……”沈飞霜有点困惑地皱起眉心,话音却立刻被打断了。 “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明子夕冷肃地一凝眉眼,一股不由分说的气势又散发出来:“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沈飞霜还没回过神来,却有另一个受伤黄莺般娇弱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心痛欲碎的不可思议。 “爹,您说您要……收她做、做女儿么?” 几个人都转头看去,只见明如虹胡乱披了一件粉紫色裙袄,只盘着简单发髻的头发被虚汗浸得打结,看上去如同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片一般。 “大小姐……”魏长青似乎有了身为局外人的感觉,最先躬身行礼。 明如虹根本听不见,只是乌白着嘴唇,用那种神经质般眼白多于眼球的眼神,虚无地看着父女般站在一处的明子夕与沈飞霜。 震得破石支离的大地上,卷动起了更加剜骨割肉般冷酷的寒风。 ------------ 第四十九章 血字蛊 沈飞霜看着现在的明如虹,就像看着一个失却了色彩的白瓷娃娃,出现了那么多灰白色的裂纹,轻轻一碰就会粉碎成灰。 这个虽然刁蛮但到底纯情灿烂的少女,甚至还带着些让人苦笑的傻气,此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只是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她像个纸人,身上的衣服只不过是包裹纸人的装饰。 此刻,葬剑山庄的医官、专责服侍大小姐的侍女以及沈飞霜和魏长青两人,都站在明如虹的卧房内。 今日阴风凛冽,举目尽是灰白,像是飘了漫天的纸钱飞灰。 在这不祥的气氛中,那些侍女们压抑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却还是三两紧握着手不敢出声。 医官正在给明如虹诊脉,眉峰凝得铁紧。在这逼人窒息的气氛中,沈飞霜是最沉稳的那个,银蓝色瞳湖中流转着清冷的光。 她的气势,越来越像明子夕了。就算惊涛骇浪打到眼前,也只是淡淡地一眯眼睛。 “唉……”医官突然叹了口气,将明如虹的玉腕放回被里。侍女们还愣在那里,被沈飞霜丢了个凌厉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放下床帘。 本来给大小姐诊脉是要隔着帘子的,但明如虹的脸色身形都实在苍白得可怕,不得不让医官也看看。 医官站起身,抬眼一看就只有沈飞霜最像明白人,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真不知怎么跟庄主说。” 因为女娲之柱突然崩塌,整个乾坤陷入魔兽即将大规模苏醒暴乱的恐慌,明子夕这般的江湖名流被全线召集,去参加攸关人界存亡的紧急峰会。 明子夕暂时离开,整个葬剑山庄更是人心慌乱,没有着落。在这个时候,沈飞霜无法掩饰地散发出沉稳的光芒,一种天生的领导者般的吸引力从她的眼眸中透出。 听了医官的话,沈飞霜微微颔首凝眉道:“大小姐怎么样了?” “气血非常虚弱,看来是……”医官摇摇头,看看四周才鼓起一口气说道:“不行了。” “……不行了?”沈飞霜眸光一闪,转头看向床帘内隐约透出的瘦削的影子。 “依脉象来看,大小姐像是长时间累积的失血过多,导致五脏六腑都运转不灵。就连她那修仙的根基,都已经虚弱得无法使用了。”医官摸摸下巴,轻拉沈飞霜的衣袖道:“我只能用药暂时缓解,但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用说了。”沈飞霜冷声打断,惊得那医官浑身一抖。只见少女轻抬玉指,凝思沉静的眼瞳中散发出凌迟般耀眼的寒光。 长时间累积的失血过多?怪不得明如虹苍白得像张纸一样,气血乃是人身运转的本源,一旦失血过多,别管是凡人还是修仙者,一应逃不了致命的漩涡。 可是明如虹怎么会失血过多?从沈飞霜进入葬剑山庄认识她开始,根本没看到她有什么丧失气血的苗头。 “气血极虚,再加上周世宁的打击……”沈飞霜眼前闪过一双风流慵懒的紫眸,再想想那日明子夕在女儿最需要依靠他的时候生生推开了她,心中不禁狠狠一揪。 男子薄情,就算是那般慈祥的明子夕、温润的周世宁,也都是这个德性。 “哼。”就算知道冷哼的对象可是自己最珍爱的师尊,和莫名待自己特殊的名门狂生,沈飞霜却是恍惚站上了所有女子的立场,对人世间所有男子的薄情冷冷一啐。 “飞霜。”见沈飞霜表情凝寒,略近一步都要被她的眼神刺伤,魏长青却只是担心着她这个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小姐有事。”听到魏长青纯净的声音,沈飞霜忍不住柔和了眉眼,声音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哀怜。 “看大小姐的样子,估计是……”魏长青也不考虑个人恩怨,一个鲜活生命这么风雨飘摇地出现在眼前,他的心早就软了。 “嘘。”沈飞霜一眯眼睛,抱着臂弯拍拍他的胸口道:“不要乱说。” “哦……”魏长青抿起嘴唇,看着那些侍女不知所措地守在明如虹的床边,低低的私语声都带着哭腔。 沈飞霜感觉呼吸有些发闷,这时一张药房伸到她的眼前。转头一看,医官已经背起了医箱:“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你的意思是……就没救了?”沈飞霜单手接过药房,却看都不看一眼。 “沈姑娘你也是修仙之人,应也了解身体运转的道理。你看这个样子……”医官长叹一声,点了点身后那映照出单薄影子的床帘:“还像是有救的么?” 沈飞霜目光一转,冷冷地看了一眼虚空,让开身子颔首道:“麻烦你了。” “就算有救,也绝不是寻常药理能救的了。”医官擦过少女身边,喃喃地吐出一句含糊的话语。 这只不过是自说自话的语句,却被沈飞霜清晰地捕捉到了。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目送医官远去,转手就把药房拍在桌子上。 “你很担心大小姐么?”魏长青走到她身后,宽厚的手掌习惯性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一个人都到了生死边缘,谁能无动于衷?”沈飞霜仍是那样站着,冷硬如同枯木的身形中却透出一丝同为女子之间的怜惜。 “大小姐那样对你……”魏长青心疼地沉下眼睛,心里却对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垂死的明如虹和忧郁的沈飞霜放在一起,他竟是忽略了生死边缘的残忍,更在意那银蓝色瞳湖的黯淡。 自己是不是有些扭曲?虽然这样怀疑着,魏长青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关注着沈飞霜。 “到了这个份上,还说那些过往之事?”沈飞霜轻瞪了魏长青一眼,但同时也似是隐隐感到了他心中纠结的痛楚,轻叹一声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还是想想怎么跟师尊说吧。” “就算是庄主那样稳如泰山的人,也承受不住吧……”魏长青为难地摇摇头,眼前闪过明子夕那清冷如雪的身影一瞬,他却感到了比叹息更浓重的不安。 沈飞霜紧紧抿起嘴唇,转身从侍女们中间穿过去。她像是凌寒风暴的源头一般,吓得那些侍女连忙两面让开。 她撩开一角床帘坐上床边,微微躬身看着面无人色、像是永眠一般毫无动静的明如虹。那娇嫩胸脯的起伏都很小,就像没了呼吸一样。 但是沈飞霜能听到明如虹微弱的呼吸,如同婴孩熟睡般均匀而轻微。捏紧手指,她看定明如虹毫无血色的嘴唇喃喃道:“失血过多……究竟为什么?” “反倒是她现在来关心大小姐了……” “是啊!真是诡异……大小姐恨她恨得要死,可是她就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大小姐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她!好好的一个女孩,硬生生像抽空了血一样……” 那些自认为很低微的私语其实全在沈飞霜耳中,她眸沉如冰地歪着头,仔细分解着那些怨毒语句的含义。 一丝灵光突然炸过脑海,沈飞霜凌厉地抬手一指,那如同尖锋般的锋利玉指指得侍女们惊叫出声。 “你们刚才说……”丝丝碎光在那幽深的银蓝色瞳湖中飞旋着,渐次组成什么骇人的全形:“大小姐恨不得我死是吧?” “啊!我们、我们……”侍女们连连后退,真没想到那个眼神凌寒的女子感官这么灵敏,就算读心恐怕也很准确吧! 她们吓得不行,干脆互相推搡着要逃离这个灰暗得使人窒息的屋子。华丽的雕漆柱子和考究的摆设陈列,此时都像陪葬品一样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长青!”沈飞霜也不起身,就那么冰冷地坐在那里,扬眉厉喝出一个名字。 魏长青身形疾闪,高挺的身躯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绝峰般立刻挡住侍女们的去路。在听到沈飞霜喝声的瞬间,他的动作一下子快过了理智,就像听到了根本不用考虑,只需要服从的最高指令般。 他那纯澈的眼神也变得阴沉,高高地一压下巴,几个侍女立刻惊出了泪花。 “你们是不是这么说的?”沈飞霜的声音沉冷传来,逼得那些侍女不得不好好回答。 “是……”她们不敢抬头,但却能清晰感觉到那银蓝色眸光刺来的方向。 “大小姐日渐变得苍白,是什么时候开始?”沈飞霜两只玉指轻夹下巴,眼神一路探向最黑暗的真相深处。 “从……从庄主宣布,要收你为女开始……”侍女们虽然老实回答,但这直直针对沈飞霜的答案说得她们全身冷汗,只以为她要将自己当做发怒的牺牲者了。 “气血渐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么?”连起所有碎片,沈飞霜猛然转过头盯住明如虹。即使是在昏迷中,那少女也仿佛感应到了沈飞霜就在身边,微微抿起的嘴唇像是要随时吐出愤怒的诅咒。 “在师尊宣布要收我为女之后,她对我的恨达到顶峰,失血过多也是从那时开始……所以她是不是……”沈飞霜眼神一亮,霍然站起身对魏长青使了个眼神。 魏长青立刻跟她一起闪到一边,那些侍女们虽然没了挡路的人,但却被沈飞霜的眼神看得全身动弹不得了。 “长青,我想到了。”沈飞霜双手拉住魏长青,像是拉着能将她带离深渊的救命稻草一样。深沉如她,此时眼神也有些颤抖。 “什么?”魏长青靠近她,高健的影子将她笼罩住,像是最坚固的保护屏障。 “大小姐曾经给我的房门前下过血字蛊。”沈飞霜抬起妖艳的眼眸,从眼皮之上投出目光去,这更显得她那微微上翘的眼角充满了诱惑的意味:“我研究过血字蛊。虽然并不是什么高超的咒术,但只要施咒者肯突破极端,就会成为杀人的利器。” “我不明白……”仿佛渐渐接近了什么恐怖的黑洞,魏长青微微睁大了眼睛摇摇头。 “用全身一半的**作为祭品下咒,可以使血字蛊的威力增强百倍,也无须直接布起结界,在暗地里用巫毒人偶便可施咒。”沈飞霜声音略带沙哑:“可以无声无息地……” “你是说,大小姐是想要……要你死?!”魏长青说出最后几个字,咽喉压抑得都快扯出血花来。 沈飞霜凝重地点点头:“但是她不顾自己的身子,又受过周公子的打击,一半的**流失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所以成了现在这样子……” “飞霜!”不等她说完,魏长青忍着颤抖紧紧抱住她的肩膀:“那你、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就算明如虹性命濒危,但他此时只想着那少女竟暗地里下了毒咒要害沈飞霜的事实,一心只要知道沈飞霜有没有受到伤害。 惊讶地眨眨眼睛,沈飞霜也没想到魏长青能生生抛开有人快死了的事实,只注意自己一个人的安危:“我……” 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反而近来多日都没有再吐血了。而那把隐隐地好像随着她从前血的流失而鲜艳起来的魔剑,也就凝固了颜色,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妖异。 想到这些,沈飞霜又好像串起了什么恐怖的碎片,太阳穴嗡嗡直响地疼痛起来:“我没什么事……但是好像……” “嗯?!”魏长青刚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提起心来。 “好像又有什么……最不得了的大事……”沈飞霜看着虚空,仿佛看到什么黑洞迅速地扩大开来,在她面前张开了吞噬的巨口。 ------------ 第五十章 密室 明子夕的修炼密室内,一片冰蓝色极光恍似九天倾洒,笼罩出梦境般似虚如实的氛围。 在这样的光影中,身着素白长衣、手拈玉佩锦穗的明子夕更显得不染世尘。他似乎只是梦中的一个泡影,轻飘的衣角随时都会碎成雪花。 站在一旁的沈飞霜这样想着,总觉得明子夕近日来气质更是清冷,连身为人的温热都失去了许多。他时常安静得如同雕像,目光望向苍茫而颓蓝的天际远方,风掀起衣袂的时候,总像是要将他也一并化成粉碎的光。 “师尊……”真怕他当真会消失,沈飞霜不禁打破了这凝重的沉默,声音柔软欲滴。 “我没事。”明子夕淡淡道,他出神地看着摆放在香案上的魔剑,眼瞳中清晰映出那剑身上妖娆的纹理。 他吩咐沈飞霜带着剑来见自己,说是那威力绝世的名剑已经到了力量觉醒的最后时刻,他要仔细地观察魔剑的变化。 他当真观察得够仔细,一直沉默地盯着剑身,直到眼中旋出淡淡魅惑的漩涡。 那魔剑有眩惑人心的力量,轻长薄利的剑身就像女子窈窕的胴体,引人胸口止不住地发起烫来。 心神仿佛全被那把剑吸走了,明子夕连刚刚听到的有关明如虹的消息,都仿佛一时抛到了脑后。 “飞霜,你刚才是说……”回想着沈飞霜刚才低哑的语句,明子夕轻轻捻着手里的玉佩穗子,“虹儿因为失血过多,性命堪危了么?” “是的。”沈飞霜能想见明子夕心中的痛楚,却强令自己不要去想。一旦想起,她就忍不住头脑发晕,那种悲楚她无法承受。 明子夕自己的哀伤,她感应起来却是更加切肤。 “只是,师尊……”咳了一声,沈飞霜努力保持声音平静,“医官只是说寻常药理可能无效。师尊仙法神通,在人界中又影响甚大,寻找奇异的药材或者疗法,我想应该……” 没等她说完,明子夕好像嫌吵了一般微微皱眉,抬起修长手指止住了她。 沈飞霜吞回了话语,有些惊讶地看着明子夕。 “我暂时用灵气封住虹儿的气息,保她没事。”明子夕目光绵长无比,安静到近乎虚无,只是一直看着那把诡丽的魔剑,“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她。” 听到这句乍听十分有理,细想则寒意透骨的话,沈飞霜皱起了柳眉靠近明子夕,“是因为魔兽即将大规模暴乱的传闻,让师尊太过困扰了么?” 这清冷如雪的男子,果真是心怀天下的。 “那不是传闻,而是马上要降临的事实。”明子夕的声音平稳无波,连一丝温热都没有了。他动了动身子,缓缓坐起手按膝盖,“飞霜,那把剑一直是这样么?” “嗯?”沈飞霜也抬头看去,那把魔剑在少女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仿佛心跳般崩出了一丝迷离的紫光。 “花纹没有再变亮,颜色没有再加深?”明子夕歪歪头问道。他的声音细细藏在唇齿之间,听上去像是安魂的呓语。 “没有。”沈飞霜仔细想了想,她的真气已经与这把剑做到了很大程度上的融合,除了还没有完全掌握这把剑的灵魂所在,她已经可以准确地把握它每一点的细微变化了。 “原来如此……”明子夕微微拖长音调,如同困意已浓即将入睡般眯起眼睛。那星子般寒澈的瞳光都被眼皮遮盖住了,沈飞霜无法看清他那深渊般的瞳孔。 “师尊,您确定要……”顿了顿,沈飞霜还是弯下了窈窕清健的腰肢,一缕黑发轻轻扫上明子夕肩头。 “说。”明子夕身形侧卧,修长的手指轻轻抵住侧脸,另一手缓缓敲打着,仿佛在听着什么无声的丝弦。 “收我为女么?”沈飞霜压低眉眼,虽然这是她多少次梦中所见的最美景象,但是眼下远有人界衰微、祸劫将至,近有明子夕最宠爱的独女性命堪危,怎么看都不是个好时机。 “仪式会在后天举行。”明子夕并不睁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怎么了,飞霜?你并不想做我的女儿么?” “当然不是!”沈飞霜连忙答道,反咬合着下唇轻绞手指,“只是看到大小姐那么虚弱,我总觉得……” “你不恼她么?”明子夕轻开一线眼眸,慈祥的眼神如同沾染轻雾的玉一般温润。 “我……”沈飞霜轻咳一声,认真地看着明子夕的眼睛,“大小姐到底不过是城府不深的小女孩,现在又这么虚弱,我再恼她,岂不是太不知人事了?” “飞霜,你虽然年轻,但是却老练胜过多少人。”明子夕又露出了那种眼神,像是匠人欣赏自己最后的绝作般。 “若不多懂些事,我恐怕……”想起那残酷的过往,沈飞霜双手负背刚健地一挺腰肢,做出一副多少男子都不及的坚定模样,“都活不到遇见师尊的时候。” “天意。”明子夕仿佛在回忆着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么孱弱狼狈的弱女子,却硬是挺住了鬼气袭身的伤害。若是意志稍微差一点,恐怕早就魂归地府了。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他想起自己说给她听的这句话,此刻却是在心里对自己意味颇深地重复着。 而沈飞霜想及明子夕带给她的温暖,过去的种种苦难似乎都随风而散了。她有些傻气地自顾自笑了一下,然后看定那把魔剑道,“师尊,到收我为女的仪式之前,这把剑就一直放在您这里了么?” “嗯。”明子夕也转头去看那把剑,像是要看清它每一条最细微纹理的走向般专注,“这把剑毕竟魔性不浅,你也不用过于频繁地修炼,免得积淀下对血脉的损伤。” “我知道了。”沈飞霜颔首,轻瞟了一眼桌上的茶盅,声音也放柔了许多,“师尊,我给您斟杯茶。” “若是虹儿此次真有什么不测……”明子夕深深地看着她的背影,语气顿时多了一分苍老的哀伤,“以后你真的就是我唯一的女儿了。” 沈飞霜心里狠狠一痛,却是强颜欢笑地转头道,“师尊不要说丧气话,乾坤之大,总能找到救治大小姐的方法。” 说着这句话,沈飞霜与明子夕四目对视的一瞬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从接到那把魔剑开始,这么长久的时日以来,沈飞霜总是突然就产生这种感觉。某一个时刻,想起明子夕的音容笑貌、看着他的清寒眼眸,就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仿佛看到过他眼角一闪而过的暗光,看到那眼眸中迷离幽深的雾气,那些都瞬间被他慈爱的笑容遮过了。 赶紧回神,沈飞霜转过身继续斟茶,微抖的手指将青瓷茶盅磕碰出细细的脆响。 这脆响在静谧的密室中十分清晰,像是什么最坚硬的东西,骤然裂出第一条通往破碎的缝隙。 “飞霜,能遇见你实在太好了。”明子夕接过茶盅,就像是微微苍老的父亲在对爱女吐露衷情一般,吐露那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有那比爱恋更加浓稠的宠爱。 “师尊……”第一次听他这么说,沈飞霜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涌上来能将全身都融化的温柔。 “我甚至感觉,我立足江湖这么多年,就是在等待你的出现。”明子夕微微一笑,抬起茶盅遮住下半面脸,唇角的弧度被掩藏在了香茶渺渺的热气中。 所以沈飞霜看不到他的笑意,只能看到那黑星般的眼眸中轻闪而过的微光。 “师尊言重了,是飞霜应该这么说。”沈飞霜语音有些含混,因为呼吸略略灼热了起来。 如果她对明子夕而言这么重要的话,不就证明她长久以来小心呵护着的柔情,真正有了归宿么?想到这里,沈飞霜眼前却又突然闪过明如虹苍白的脸,笑容禁不住僵了一下。 “我答应你,在我收你为女之后,你的人生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明子夕放下茶盅,仰起线条优美的下巴,如同看着明亮星辰般仰望着沈飞霜。 她是他心血倾注的作品,他真的是穷尽了一生,都在等待这样一个作品完成的时刻。 勾起唇角,明子夕满意地看到沈飞霜眼中闪出感激而温柔的光。他就是喜欢她小猫一般听话的乖巧样子,说让怎样就怎样。 “这才是好孩子……”明子夕低声呢喃,含混的声音有些像暗夜里驱魂的咒喃般发冷。 “庄主。”在沈飞霜错觉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与明子夕二人,从而沉醉在那茫茫的柔情当中时,一个冷肃刚强的男声砰地打碎了这迷醉的气氛。 是那个冷硬得几乎没有感情的男音,沈飞霜粉耳轻动,不可控制地又觉得它熟悉。 “什么事?”明子夕眼神动也不动,就那么一直看着沈飞霜,眼光中竟是渐渐弥漫起了灼热的迷恋。 “有人擅闯了重要的密地,请庄主发落。”那从不现身的声音主人仿佛感应到了沈飞霜的存在,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冷酷的敌意。 明子夕这才微微一动眼睛,平移着目光看向虚空,“说清楚。” “是魏长青。”男音说出了一个让沈飞霜心中咯噔一沉的名字,之后的话语更是让她全身发冷,“他闯入了庄主明令任何人不能接近的藏书室,现在已被扣押。” “长青?”沈飞霜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发现明子夕的眼神冰冷得要将人寸寸冻成碎粉。 明子夕看了说不出话来的沈飞霜一眼,声音淡然道,“我这就来。” “是,庄主。”那男音倏然消失,拖开一道风声般的尾音。 “师尊!”沈飞霜急了,根本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早已觉得事情不妙,“如果是师尊明令禁止接近的地带,长青肯定不会擅闯的!他一直严守庄规,从来不……” “你果然十分了解他。”明子夕突然笑了,安慰地拍拍沈飞霜的肩膀,“而且十分在意他。少见你慌慌张张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是说真的,师尊……”沈飞霜还急着解释,明子夕却已经翩然站了起来,轻轻一挥雪雾般飘摇的衣袖。 他背对着她转过身去的瞬间,冷挺的背影就像是划分开两个世界的高墙,让沈飞霜瞬间感到了莫名却剧烈的心痛。 “既然这么担心,你就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明子夕侧过一只眼眸,“你去帮我问问,那个懂事的小伙子,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来惹我。” ------------ 第五十一章 预感 “长青!” 一片阴冷肃杀气氛的扣押室内,一道略带磁性的女声如闪电般划过。仿佛惊动了潜伏在这阴暗房间内的幽灵,昏暗火光映照下的墙壁暗影全都晃动起来。 负责看守室内的侍卫们两列排开,谁都不敢正面直对飞掠而入的沈飞霜。那双勾魂摄魄的银蓝色瞳眸中有尖锐的担忧,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变成不分对象的怨怒。 沈飞霜看也不看周围人,直接跑到抱膝靠坐在墙角下的人身边。 火光围拢出一片压抑的暗影,坐在那暗影之中的魏长青像是个迷路的孩子,抱紧膝盖看着地面。那感觉,仿佛全世界都是光,单单他是在光芒之外的黑暗地带独坐着。 刚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呼唤,魏长青微微一动,刚抬起一线眸光便看到了飞奔而来的倩影。 那一刻,他感觉原本黑暗寂静的世界,都被沈飞霜的影子哗啦一声打开了光明的通路。 “飞霜……”魏长青嘴唇有些苍白,微微地破了些皮,看上去如同缺水的小鱼。 “你怎么回事?”沈飞霜蹲下来,紧紧握着魏长青的手臂问道。虽然着急,但她还是放柔了声音,就像安慰着委屈得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幼童。 她眼中似水的温柔,却引得魏长青眸光狠狠一暗,无法控制地抓紧了她的手。 “飞、飞霜……”他好像忘记了所有的语言,只能记住、只能说出这一个名字。 “庄主。”身后突然响起一片跪地施礼的声响,沈飞霜回过头去,看到了白衣翩然却似幻影一般遥不可及的明子夕。 明子夕看着那两人紧握双手的样子,就像看着两只互相依偎、互遮风雨的流浪小动物般。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飞霜好像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高高在上的笑影,如同造物主看着自己覆手就可以打碎的卑微生物。 但那若有似无的笑影只是一闪而过,明子夕轻移身形闪了过来,微微弯下腰注视着孩童般面露迷茫的魏长青,“年轻人,好大的胆子呀。” 魏长青肩膀一耸,竟是用一种怨恨的尖锐目光狠狠看向了明子夕。他把这目光全都集中在眼角上,甚至能看清瞳孔中燃烧的恨火。 那不加掩饰的仇恨,让人感觉魏长青马上就会抽出利刃,将明子夕撕裂成千万片一般。 被那可怕的眼神惊出一头冷汗,沈飞霜还从未体会过这般清晰的惊惧。 那种眼神竟会出现在魏长青纯净的眸子中,对象还是她用全部柔情珍爱着的明子夕,两方都是她无法割舍的存在,可是怎么会突然间成了这种水火不容的架势? “怎么?”明子夕只是微微一勾唇角,幽深的星眸像是一把锁,将魏长青的身影牢牢锁在瞳孔中央,“好像要吃了我一样。” “长青!”明显感觉魏长青要动,那是一种颤抖着要冲破血脉一般的爆发力,沈飞霜吓了一跳,连忙倾身按住了那比她高出一头的青年。 那一声冷喝仿佛唤回了魏长青的神识,他那神经质般紧缩的瞳孔骤然一松,眼中的恨火也消散了大半。 沈飞霜立起身,任凭魏长青紧抓着自己的手,如同孩童依偎母亲般抱着她的手臂,有些尴尬地看向明子夕。后者理解地点点头,像是欣赏什么一般看着这对感情甚好的男女。 “长青,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沈飞霜轻轻抚摸着魏长青的头发,试图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她不敢稍微放大一点声音,魏长青这般脆弱的模样是她从没见过的,就像稍稍一吼就会碎掉般。 “我……”魏长青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额头汗涔涔地紧贴着沈飞霜的手背。她感觉他的额头很热,像是发起了能令人失去理智、胡言乱语的高烧。 “师尊,他好像病了。”沈飞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急切地看着明子夕道,“他的额头烧得厉害,是不是先让他去看看医官?” “病得厉害,还能独身闯进我严令远离的密地?”明子夕轻轻挑起一道剑眉,那凌厉的眸光看得沈飞霜心里一沉,咽喉也干涩得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可是,师尊……”从进到这扣押室开始,沈飞霜的脑筋就没有清醒地转动过,全凭着一股本能般的急切,无论如何都站在魏长青这一边保护着他,“我可以做担保,长青他绝对不是刻意破坏庄规,所以……” 没等说完,沈飞霜的手就被重重拉了一下,险些被拉得侧翻摔地。她吃惊地停住话语,又嗔又急地低声道,“长青,你做什么?” “我想跟你说话。”魏长青抬起头,纯净的眼神有点虚无,仿佛被刚才那莫名的恨火烧干了一切光彩般,看起来让人心疼。 不等对方回答,他使劲将沈飞霜又拉近了一些,刻意放低了嗓音,“跟你说话……” 沈飞霜眨眨眼睛,看到了魏长青眼中一掠而过的暗示的光。清清嗓子,她起身对明子夕颔首道,“师尊,我会问出他这么做的原因。” “所以……”明子夕轻轻挑高尾音,侧过眼眸深深看着少女。 沈飞霜一挺肩背,并没有在那凌寒目光的逼视下露出动摇,“他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师尊可不可以让我单独和他说?” 并没有立刻回答,明子夕只是眯起眼睛看着沈飞霜,像是要看清她骨骼的每一寸纹路一般。僵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他突然风度翩翩地笑了,是那种最让少女沉迷的慈爱笑容,“可以。” 说着,明子夕一挥衣袖淡然道,“全都出去。”同时自己也转过身,一身白衣如同淹没在风雪之中一般,身形飘渺地当先走了出去。 眨眼间,亮着阴暗火光的扣押室内只剩下了沈飞霜两人。就像是那时两人在柴房中密会一样,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但是此时气氛并不温馨。 “好了。”沈飞霜蹲下身,抱住魏长青的肩膀往上一拉,逼他抬起头来直对自己眩惑的眼睛,“你真的闯进了师尊的藏书室?听说那是只有师尊自己能进的地方,周围布下了非常严密的隔离结界,难为你……” “飞霜。”魏长青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神圣感,就像淡淡流转的圣歌般引人不得不安静听话。 他那种逼得人不敢多说的气势与沈飞霜不同,她是天生有一种凌迟人心的寒威,他则是一种引人仰望的纯净无瑕的圣洁。 “你要相信我。”魏长青双手握住沈飞霜一只玉手,干净的眉眼间没有一丝动摇,像是歃血宣誓的神圣武者一般。 “我相信你。”沈飞霜轻吸一口气,魏长青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异样,就好像有什么耀眼的东西从他那单纯的外壳中破痕而出。 “是它。”魏长青侧过身子,点了点后颈道,“是它带我进去的。如若只靠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接近守卫那么森严的藏书室。” “……胎记?”沈飞霜伸出手去,轻轻一摸那彻底变成了血般艳红的三瓣花胎记。玉指与胎记相触的一瞬间,两个人都如遭雷击般重重一挺肩膀,仿佛在自己的胸膛中又找到了一个共生的心跳声。 两人对视一眼,魏长青继续低声道,“飞霜,自从那天我在你的房内看到了那把魔剑之后,我的这块胎记就一直在滚滚发热。它真的在生长,我没有说疯话。” 换是别人听了这骇人的言语,早就将魏长青当成癫人看待了。可沈飞霜却是认真地凝起眉眼,一丝寒冷的银蓝色眸光从眼皮之下游离而出,“继续说。” “今日它尤其烫得厉害,像是在警告我什么。我无法控制自己,竟然直接找到了庄主最神秘的藏书室。那些高超的结界,在我面前就像完全没有一样,但是我能感觉到,是我的胎记所散发的滚热将它们破解了。”魏长青微微反咬起下唇,像是在忍耐什么,“等我进到藏书室之后……我感觉、我感觉……” 刚才还话语流畅的他就像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抱住头颅说不出话来。 沈飞霜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略显沙哑却诱人如同催眠的魔声,“长青,不要怕。有我在这里,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飞霜?”魏长青像是小动物般从下向上抬起眉眼,眼角上有些微的水光。 沈飞霜坚定地点点头,“所以你说出来,就如同我相信你一样地相信我。” 魏长青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些温馨的夜,他与她互相安抚对方的孤寂,带着杏仁酥的甜香和温暖的笑语度过的日子。 她是他那绵长而晦暗的生命里,出现的唯一的光。 想到这里,魏长青也同样坚定地点点头,“我感觉非常不祥,就像看到那把剑时的感觉一样。我总觉得藏书室的空气中藏着什么不可见的东西,布满了整个空间,无所不在地包围着我。” 吸了口凉气,他靠近沈飞霜的耳畔道,“庄主他,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沈飞霜微微睁大眼睛,听着这简单但却暗藏恐怖的话语,脖子忍不住传来僵直的酸痛。 她莫名地想起明子夕的一句话,如同地震般在她的脑海中横冲直撞,“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那时明子夕站在崩裂般云霾千重的长空之下,听完了那毁灭预言般的女娲之柱崩塌的消息,又深深看着沈飞霜小女孩般视他如父的表情,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些魔兽将出的恐怖预兆,那把魔剑妖娆到不可一世的深重颜色,明如虹濒临命危的节骨眼…… 所有的一切,明子夕只用了一句话来回答:不能再等了。 他在等待什么,此时又等到了什么? “听我说,飞霜。”魏长青拉起沈飞霜的手,轻轻覆盖在他后颈那妖艳而滚烫的三瓣花胎记上,“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只想告诉你我心中的不祥预感。还有,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 他微微一加力气,仿佛要将那三瓣花印在沈飞霜的掌心一般,“我都会保护你。” 沈飞霜僵凝着眉眼,长久以来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感觉,在这一刻到达顶峰,然后化为无限的感动和哀戚。 她无法回答,只是倾身抱住了魏长青宽阔的肩膀,手掌紧紧地贴着那三瓣花的胎记。 一丝丝血光在她指缝间微微透出,仿佛是那三瓣花的胎记,在沈飞霜体温的牵引下,真正开出了不祥的花朵。 ------------ 第五十二章 疯语 “你是说他生了高烧,神智不大清楚所以才这么做的?” 明子夕背对着沈飞霜,负手静立的模样像极了一棵雪中青松。 他似乎在专心欣赏着修炼密室内悬挂的水墨画,那些清润的黑白色在冰蓝流光的波动下,像是要融化开来般散发出点点微光。 “师尊您也看到了,他的确是脑筋不大清楚的样子。”沈飞霜颔首行礼,声音沉稳如同无波的湖面。 而魏长青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去。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明子夕时藏起话语,心中总有些微微的颤抖。 在明子夕面前,沈飞霜永远都是毫不设防的小女孩模样,但是这次她冥冥中用力拉住自己的理智,警告自己学会骗人。 魏长青那迷路孩童般坐在暗影中的身影,不断划过沈飞霜的脑海,撩拨起淡淡的心疼。他说的话好像是揭开什么阴暗棋局的第一步,她无法自控地这样想着。 怀抱这样的想法,沈飞霜眯起银蓝色的瞳眸,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日般心思无瑕。 “……原来如此。”良久,明子夕淡淡点头,颇为认真地抚摸着下巴,“近来寒气太重,身体再好的人都受不住,也难怪那小伙子会这样。” 听着明子夕波澜不惊的语气,沈飞霜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相信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又感觉非常地酸楚,自己明明那么不愿意对明子夕有一丝的不坦诚,希望自己在他面前是最温软的模样,可是偏偏这次被自己那不祥的冥感占据了心神。 这酸楚无法言说,沈飞霜只好吞了吞咽喉,仍是腰肢挺拔地站在那里。 “即便如此,擅闯我明令远离的密地,也有罪责。”明子夕话锋一转,轻轻抬起手指弹了下水墨画卷。黑白流墨仿佛要滴落下来般抖了一抖,映在沈飞霜眼中就像一团团细小的迷魂漩涡。 “飞霜明白,但请师尊从轻处置。”沈飞霜抱拳躬身,这一刻就算明子夕就站在她的眼前,她想起的也还是魏长青单纯冲她微笑的模样。 “飞霜,你把这句话藏在心里。”那是魏长青在扣押室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纯澈的青年认真地比了比自己心口的位置,“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脑中回响着那清澈的回音,沈飞霜不由得暗暗一捏手指。明明是那么让人感动的表白,却更让她感到一股悲凉。 “罚他闭门思过七日。”明子夕干脆地说道,“我会亲自给他的住处布下结界,免得他再烧坏了脑筋,到处乱跑。” 他刻意放重了后面一句话的语气,若有所指地看了沈飞霜一眼。 虽然少女那双银蓝色瞳眸简直如同照魔镜般寒光通彻,但面对明子夕那城府极深的目光,还是有马上就被看破的危险。 于是沈飞霜颔首更低,“我知道了。” “这件事你不必管了。”顿了顿,明子夕走过来弯下腰,爱怜地点了点少女的额心,“丫头,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哦。” 沈飞霜脸上微微一热,旋即抿起嘴唇不做正面回答,“飞霜都听师尊的话。” “很好。”明子夕收回身子,摸摸她的头发笑道,“这些日子,你能不能帮我照料一下虹儿?” “嗯?”轻吃一惊,沈飞霜困惑地眨眨眼睛。 “如今虹儿情况不同,我总觉得那些侍女会出岔子。”明子夕吐息清微,淡淡地拂过少女耳畔,“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飞霜。” 听到这句话,沈飞霜真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捧出来,告诉明子夕他没有信错人。但她还是保持住了形象,郑重地鞠躬道,“师尊放心,我会照料好大小姐的。” “嗯。”明子夕回身看着那把魔剑,轻挥手指道,“你去吧。后日的仪式,莫要忘了。” “飞霜牢记在心。”想到明子夕马上就要正式收她为女,沈飞霜又产生了那种几乎抛忘一切的欣喜。但那喜悦只是一掠而过,她清楚地知道眼下是什么状况,没空为自己的小心思耗费心神。 得到明子夕的点头回应后,沈飞霜身形一动化光而出,离开了师尊的修炼密室。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明子夕独身立在流光浮动的密室内,仰起头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如同一个久溺于水的人,终于冲出水面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般舒畅。 明子夕一面惬意地闭眸深吸,一面温柔无比地抚摸着那把魔剑上诡丽的纹路,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胴体般柔情滚热,“就算是上天降下的不测变数,也逃不出我的掌握……” 而此时飞出楼阁的沈飞霜,仿佛冥冥中感应到了电击般的颤抖,若有所感地仰头看向无尽的阴空。 千重云霾之上,隐隐崩闪出几道沉闷的雷电,像是预示着一场暴烈的霜雪。 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沈飞霜一面惦记着魏长青,一面腾云驾光来到了明如虹的庭院。 从前海棠盛开、檐红瓦绿的女儿闺房,此刻比葬剑山庄中任何一块冰冷的地面都显得萧条。 一路走到明如虹的卧房,沈飞霜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药苦,几乎要把人噎得呼吸倒流。 她轻咳了一声,充满磁性的声音却很容易引人注意。正蹲在门边上烧着药草熏香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面对这个曾经比她们还要低等的异瞳少女,侍女们都不得不抱着战栗的尊敬以礼相待。她们心中也时常困惑着,沈飞霜究竟有着怎样钢铁般的心志,才从一介蝼蚁长成如今的灼灼风华? “大小姐好些了么?”淡淡函授回礼,沈飞霜单刀直入道。 “稍微……好了些。”那侍女捏着扇子,只说了几个字就紧张得牙齿打颤。 沈飞霜探身向里间望了望,声音虽是冷静却无法掩盖那一丝丝妖媚的扬声,“师尊派我来照顾大小姐,有什么事你们都可找我帮忙。” “那就太好了……”那侍女勉强笑了笑,突然被一阵哗啦啦的巨响震得表情一僵。 沈飞霜眉心一凝,早就开动身法闪进里间。刚冲进去,她只见妆匣之类的东西胡乱飞扔,有些东西照着她的脸就砸了过来。 轻敏地连续闪身躲过,沈飞霜转头看定咣当一声摔碎在自己身后的妆匣,近前一步冷声道,“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她,那些侍女们都慌乱得舌头打结,连连高喊阻止着一道狂乱扔砸东西的人影。 “大小姐!大小姐快住手呀!” “您身子这么弱,千万别这样!” 这么多侍女的力气,竟也抵不过发了癫般的明如虹。那娇蛮的少女瞳孔发散,散着一头青丝胡乱地拍打手臂,抓着什么不管不顾就拼命摔扔出去。 “啊!”有个侍女被划伤了手,捂着滴血的伤口立刻疼出了眼泪。 “到一边去。”一道磁性冷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侍女们顿时感到了比应付明如虹更大的心颤,赶紧给沈飞霜让出路来。 于是那一身锦白素裙、眼神虚无的明如虹就毫无遮拦地出现在沈飞霜眼前,脸色白得如同纸钱,还在气喘吁吁地胡乱抓打着东西。 就在她高高扬起一个花瓶,马上要脱手砸碎的瞬间,明如虹纤弱的手腕被另一只骨节晶莹的玉手牢牢握住,全身的力气都被控制在那一只手中。 明如虹转过头,苍白的脸像是画上了精致五官的白纸。她仍然俏丽,但此时的模样却更像人鬼不分的癫者。 “大小姐,小心误伤自己。”沈飞霜淡淡挑眉,轻松地掰过明如虹的手腕拿下花瓶,远远地推到一旁去。 “你……”明如虹的眼神无法聚光般一片灰暗,表情有些痴傻,呆愣愣地举起手指指着沈飞霜,“你还……活着啊……” “托大小姐的福,飞霜活得很好。”沈飞霜拉过明如虹,在那些侍女惊讶的目光下将大小姐按到了床上,动作轻柔但却不由分说。 这场面,竟像是温厚的姐姐照顾失神的妹妹,连掖被角的动作都十分认真。 这哪里是前不久还那般水火不容的死敌?而且沈飞霜明明已经知道了,明如虹不惜赌上自己的命也要她死! 面对这种恨意都无所动摇的沈飞霜,她的心究竟有多深? 一脸虚汗黏湿的明如虹如同偶人般任凭沈飞霜照顾,仰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顶。突然,她猛地翻坐起来,将沈飞霜刚刚替她仔细盖好的被子兜头翻得凌乱,“你怎么……还没有死……” 她那死鱼般毫无光彩的眼睛盯得人全身发抖,连那些身为局外人的侍女都不敢直视,沈飞霜却是淡然地直对着那恐怖的目光。 “你们先出去吧。”耳听得那些侍女发出颤抖的呼吸声,沈飞霜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道。 侍女们如闻大赦,七手八脚地撩开帘子就闪了出去。 “大小姐,你心里恨我,我很清楚。”沈飞霜想起从前那盛气凌人的明如虹,纵使脾气娇蛮,到底是个灿若春光的少女。就算她用尽了那些拙劣而激烈的方法排挤自己,可是天命却仿佛捉弄她更加厉害,明子夕、周世宁,都将他们高贵的目光投在沈飞霜的身上,那是明如虹最不愿与人分享的东西。 轻叹一声,沈飞霜暗想或许自己跟明如虹当真是命格对冲,在自己出现之前,那娇蛮的少女一向是独享宠爱的。这种光芒突然抽离的感觉,她那般不成熟的小孩心性,总归是承受不住的。 “对,我恨你。”明如虹猛地倾过身子,直直地顶到沈飞霜鼻翼上,双手死死地揪住了她的衣袖,“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呢?我明明给你下了血字蛊,明明用我一半的血……” “用掉一半的血,大小姐方才还能闹得起来,可知修为根基实在不浅。”沈飞霜任凭明如虹像是要吃了她般扯住自己,她比那大小姐成熟太多,连声音都不须提高,“可是你想过么?你若是如此糟践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师尊怎么办?” 明如虹歪了歪头,像是孩童听到了难解的小谜语般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师尊一向宠爱你,现在依然如此。”沈飞霜反手按住明如虹的手,却没有直接推开,而是安慰般轻轻拍了拍,“我并没有从你那里抢走什么。至于周公子的拒婚,我想你也应该理解他。他与师尊都是站在人界顶峰的人,无法只考虑自己。” 明如虹还是不说话,抓着沈飞霜的手指反而更加收紧了。 “听明白了么?”沈飞霜的语气虽然温柔,但更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压,抬手按住明如虹的肩膀就要压她躺下,“好好休息,师尊一定会为你找到诊疗的方法,你不会有事的。” 为了不让明子夕承受丧女之痛,沈飞霜抛下了一切过往恩怨,像对待自家妹妹般对明如虹柔声细语着。再说她毕竟是个鲜活少女,乍然谈及生死,任谁都会心生不忍。 从前那么长久的苦难生涯,沈飞霜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对生死之事感悟更深。抿抿嘴唇,她轻柔地摸了摸明如虹的头顶,“大小姐,乖乖睡吧。” 明如虹似是被她那完全不计恩怨的温柔震住了,就像看着自己真正的姐姐一般,顺从地缓缓躺下。 “爹……他要收你做女儿了……”在沈飞霜替明如虹掖好被角转身站起的时候,床上那疯疯癫癫的少女突然呢喃着吐出一句话。 沈飞霜微微一挺肩背,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果然,这件事是引发明如虹心神崩溃的最后一丝导火线。 “一直说爹只在乎我一个人什么的……才是自己骗自己吧……”明如虹呓语般嗫嚅着,突然翻身死死咬住了被角,咽喉中发出嘶哑的哭喘声。 沈飞霜本想直接离开,但是有一道阴暗的灵光拽着她,让她无法迈步。 “我从来就不是……不是爹眼中的唯一……”明如虹发出着支离破碎的哭声,却尽数被沈飞霜仔细串了起来,“他时常会一个人呆在藏书室里,除非我去找他,他不会想起我来……” 沈飞霜转过头,看定明如虹藏在被子里的不断颤抖的瘦削肩膀。 “可是爹毕竟还疼爱我……为什么从你来了之后,我在爹眼中越发地不重要了……”明如虹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床板,“都是因为你!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 “大小姐,我问你。”沈飞霜单腿半跪上床沿,轻轻抚摸着明如虹的肩膀,深沉的嗓音如同诱惑的魔音般微微荡起回声,“你说师尊时常呆在藏书室里,就连你这亲生女儿都冷落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是说了都因为你么?!”明如虹猛地一抬肩膀,生生甩开了沈飞霜的手,像是不敢见光的小兽般紧紧缩在被子里。她不愿看到沈飞霜妖娆的银蓝色瞳湖,那一定是被下了诅咒的惑乱男子的陷阱! 就是因为沈飞霜长着那样的眼睛,才会被她抢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明如虹这样想着,心中那崩溃的癫狂又要发作。 察觉到明如虹又要发狂,沈飞霜倾身压住了被子下的少女,这禁制有着危险的警告意味,“也就是说,在我来之前,师尊并没有常常独身呆在藏书室里?” “是!自从你来了之后……你这妖精!”明如虹更加缩成一团,闷闷地吼了一句,“滚出去!” 沈飞霜一点也不在意少女那痴癫的诟骂,缓缓地抬起身子后退几步,银蓝色瞳湖中凝起暴风雪般的寒光。 “我感觉那个藏书室非常不祥,好像藏着什么东西。”魏长青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沈飞霜双手轻掐住窈窕的腰肢,冷冷地反咬合起下唇。 “师尊……”她呢喃着,吐出那似是温暖又似是冷酷的称呼。 ------------ 第五十三章 祭 即使来了葬剑山庄这么久,沈飞霜也并非了解这里的全貌。此刻她站在这仿佛野地洞天一般的空间内,举目尽是悬浮的钟乳石和遥不可及的一线天光。 少女一身鲜红长袍,外衫长摆及地,飘摇有女儿风采;内里则是同色的束腰劲衣,凛凛胜男子雄姿。一头乌黑青丝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更显得英姿勃发。 她蹬着金丝绣纹的黑色靴子,勾勒出笔直玉腿,一腿蹬在台阶上方,一副时刻准备高攀直达天顶的模样。 这里是明子夕指定举行收她为女的仪式之地,是她完全不曾接触的所在。她是在明子夕心识传音的引导下,穿过了幻术建立起来的结界屏障后来到这里的。 根本辩认不得方向,她沿循着心中最珍视的那个声音来到此地,却无法记住那些迂回曲折的幻境走廊。 整片神秘洞天荡漾着暗金色光芒,空气有些闷热,仿佛在不可见的地方燃烧着什么般,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火焰焦气。 明子夕还没出现,沈飞霜便一面整理着衣衫,一面细细打量着这个地方。她面前是一方高耸的天台,呈现一片浑圆的形状,四面都打造着眩晕般极高的台阶。 从台阶底下向上看去,只能看到天台中央弥散的流萤般清冷的蓝光,其他一律无法看清。 深吸一口气,沈飞霜阖眸凝神先开始调息。这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她务必要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 “师尊,收我为女的仪式,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前几日的对话幻影般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随着她沉静的呼吸一闪一动。 “就像拜师仪式一样。”明子夕的温润笑容近在眼前,就算是回忆的幻影也那么真实,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飞霜,你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到我们。” 那暗含着奇异柔情的话语如同火苗,在沈飞霜心中种下一团无法熄灭的热度。她清楚地看到,明子夕看向自己的慈爱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炙热的光。 那明明是一种迷恋,一种想要据为己有的淡淡的霸道。 那种光出现在一向清冷如雪的明子夕眼中,却半分不显突兀,反而让沈飞霜轻易就意乱神迷起来。 长久以来,她一直问自己:她对明子夕,真的只有父女之情么? 她用最纯净的少女姿态、最无瑕的似水柔情对待着的明子夕,用那样炙热期盼着什么的目光看着她,是不是……也和她有着一般心思? 越是这样想着,沈飞霜越发脸颊飞红,露出少女娇憨之态连忙捂住脸庞,“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仿佛感应到少女这份炙热的纯情,四面高耸无边的铜墙上也折射出了热烈的光。那光芒逐渐扩大,隐约照亮那上面黯淡的纹路,像是极其古老的神秘图画。 沈飞霜听到光芒掠过的声音,四面看了看那森严的洞壁,目光根本无法触及它们的顶端。整个空间仿佛是全封闭的地带,她仔细看着周围的景象,突然想到一个不安的形容词。 牢笼。 而那些若隐若现的神秘墙纹还在闪动着,模糊可见张扬的人形和狂乱的泼墨,像是用最朴拙的方式记录下的最残忍的场面。 人形是狂战的勇士,泼墨则是漫天的血雨。 沈飞霜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这可是明子夕正式收她为女的重要仪式,重要到明子夕抛开了所有人,只要与她单独在一起。在这种时候,怎么会不断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忽听声声清风流转,一阵清冽的冰蓝色光辉从天而降,一道光影倏然落在沈飞霜身后。 “师尊。”沈飞霜立刻肃然,转身抱拳行礼。 明子夕一身金纹青衣,外面罩着一件锦绣繁复的长袍,是十分隆重的衣饰。 沈飞霜虽是低着头,却仍能感应到那道映射而下的清寒目光。在明子夕的眼眸深处,似是有最灼热的光辉将要突破厚重的云霾,全部倾洒在少女的身上。 那目光让沈飞霜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脸上飞红恍似开得最好的桃花。 “飞霜。”明子夕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挑起沈飞霜的纤挺下巴,“你是我最好的作品。” 少女在他手指的牵引下抬起头来,一双银蓝色瞳眸柔光万千。 “我立足人界这么多年,风浪经历了无数,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明子夕眯起眼睛,像是一个绝世工匠端详着自己最后的绝品般微笑着。他轻轻抚摸着沈飞霜的下颚,仿佛要将她从皮到骨看个清楚。 明子夕的眼眸像是闪烁着眩惑光芒的镜面,似是有无数颠倒梦境与现实的蛊惑魔声,统统化入了那瞳孔深处一般。 “师尊……”沈飞霜不禁迷离了眼神,任凭明子夕暧昧地挑着自己的下巴,声音已经滚烫得有些颤抖。 “那日你拜我为师,发誓永远忠于我的座下,后不后悔?”明子夕轻挑剑眉,虽是询问的话语,但更像是蛊惑的引导。 “不后悔。”沈飞霜想也不想,声音坚定无比。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明子夕倾过身子,温润的吐息轻拂过少女耳畔。 沈飞霜微微一挺肩背,侧过眼眸与明子夕对视。两人的瞳光都清寒而深远,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巨大裂缝。 “是。”她轻轻颔首,随即被明子夕牵去了玉手。 “这里是葬剑山庄的圣地。”明子夕没有开动身法,而是牵着沈飞霜的手,一步一顿上了那高耸的天台台阶。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一团青雪和一片红焰相互追随般,明明像是永世不容的颜色,却显出了无法言说的柔情。 沈飞霜任由明子夕拉着她向上走去,地面在身后不断缩小,四周画着诡异岩画的墙壁不断升高。她仿佛站上了无进无出的断崖,头顶上只剩下一点飘摇的光。 天台的全貌,终于在她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完全展现了。 明子夕站在她的前面,看定天台中央的巨大炼炉。那炼炉四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兽头,吐出尖利的獠牙,内中隐隐投射出暗红的火光。 炼炉下方则是一片八卦精钢打造的台子,稳稳地托举着这个奇诡的巨大器件。 沈飞霜微微睁大眼睛盯住那炼炉,真气丝丝流动感应着空气中轻微的爆裂声,终于确定那火焰燃烧的声响就在那炼炉最深处。 立在天台之上,下方是遥不可及的地面,四周是隔断一切的岩壁。明子夕像是带着沈飞霜登上了一个分裂开来的空间,找不到进口也无法触及出口。 沈飞霜呼吸有些发闷,这时明子夕回过头来,那么温柔地冲她微微一笑,“飞霜,我承诺过,你将在这个仪式上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变。” “我记得。”沈飞霜点点头,一颗心再次融化在明子夕那清冷优雅的笑容中。 他的脸庞洁净得如同太古之前的明月,没有一丝杂质,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逼得人连呼吸都要忘记。 “你知道么,飞霜?”明子夕转过身来,淡淡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动作,却始终没有触及沈飞霜的身体,“女娲之柱崩塌,是上古仙魔大战封印的万千魔兽,即将重新苏醒的前兆。而「乾坤会」占星台上的预言,则代表了天地已经失衡。” 沈飞霜抿着樱唇,专注地看着明子夕的眼睛。有一种阴冷的错觉冲上心头,她总觉得今日的明子夕哪里不对,若非要说出来,那就是他今日洁净得太不真实。 那衣袂仿佛只是幻影,那银发似乎也只是镜像,沈飞霜数日以来就莫名产生的担心明子夕随时都会消失成光的感觉,在这一刻如同火山爆发般达到顶峰。 明子夕似是没注意到沈飞霜的神情变化,唇角始终噙着那一丝迷人的笑意,张开的怀抱像是最温暖的依靠,但更像是什么温柔的陷阱。 “而所谓的「死神世纪」,就是趁着天地动乱、乾坤崩毁的时候,上古沉睡的死神之力重新觉醒,将邪灵恶鬼全部释放,让鬼魅充斥天地之间。”他说着这些骇人的话语,表情却是那般沉醉如食甘饴,“从而……建立起全新的,属于死神的天地秩序。” “师尊,您……”沈飞霜越听越觉得心寒,心中的不安如同胡乱飞爬的小虫子般密密麻麻地涌起。她凝起眼瞳,四下看了看这隔绝一切的空间,周围洞壁上的岩画在暗金火光的映照下,活了一般张扬起爪牙。 “飞霜,你觉得如何?”明子夕歪歪头,缓缓地转过身子,与沈飞霜换了前后位置。眨眼间,沈飞霜便成了背对天台中央的那个,身后就是寂静地燃烧烈火的诡异炼炉。 那炼炉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少女全身的水红打成黑暗。 从进来这个秘密洞天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地缠绕在沈飞霜心头的激动期待,此时越发被压抑的不安滚滚代替了。 她皱起眉心,“师尊,您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能再等了。”明子夕倾过身子,一下子贴近了沈飞霜,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纠缠。沈飞霜可以看到他眼底迷离的雾气,像是笼罩着幽深森林的寒雾,正在缓缓流散亮出那最神秘的原貌。 不能再等了!又是这句话,沈飞霜心中一炸,呼吸骤然变得冰凉。 “「死神世纪」的降临在我的掌握之内,但是「死神之书」的提前现世,却是个令人厌恶的节外生枝。”明子夕遗憾地摇了摇头,此时他已经不知不觉逼着沈飞霜后退,正退到了那炼炉的正下方。 “等等!”沈飞霜后弯着身子,惯常在身体周围旋绕流动的真气,此时却一丝也感应不到。 等她反应过来是明子夕压制住了她的气劲时,眼前已经全是那双星子般幽黑的眼眸带来的沉沦幻影了。 “飞霜,你不是说过,在你心中没人比师尊更重要么?”明子夕双臂一伸,将少女拥入了那寒冷彻骨的怀抱内,“你还说,为了我,你什么都可以做。” “我……”沈飞霜睁大了眼睛,她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不断发炸的头皮却让她原本柔情满溢的心,瞬间就僵硬得几乎无法跳动了。 长久以来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冥感,以及那好像有最不得了的大事将要发生的预感,在这一刻呼啸着充斥了沈飞霜的脑海! 沈飞霜陷在明子夕的怀中,他的身体那么冷,根本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她的眼神迅速飘摇起来,理智的光在一寸寸地破碎。 恍惚间,她仿佛被一具雪白的枯骨拥抱着,上不得天下不得地,周围全是那张狂而诡异的巨大岩画。 就在此时,沈飞霜听着明子夕诱惑的低语,感应到那个男子身上温润如玉的气息片片剥落,露出里面最让人战栗的寒意,所有的碎片突然在她脑中疯狂地连接了起来。 他救了她,收她为徒、待她如女,让她从一个卑微的乞丐变成了资质奇绝的修仙者; 他疼爱她,赐她魔剑、教她绝学,让她怀抱着毫无杂质的少女情怀,仰望太阳般珍爱着她; 可是就是在她出现以后,他才开始冷落自家爱女,拒绝世界地独身呆在那神秘的藏书室内; 就是在她开始莫名地心痛和吐血之后,那把与她形影不离的魔剑,如吸了鲜血般不断变得色彩浓厚、妖艳无比,威能也更加恐怖; 就是在她对他露出最纯洁的爱慕之后,他决定抛开天地祸劫将至、爱女命在旦夕的不良时机,在「死神之书」现世的致命时刻,无论如何都要收她为女。 “我不能再等了。”明子夕的声音回荡成片片魔音,如同千万只重锤齐齐落下,砸在了沈飞霜的心上。 串起了那些恐怖的碎片,某个阴暗的真相在沈飞霜脑中不断放大,伸开着残酷的鳞爪,现出那颠覆一切的全形。 “师尊,您……您……”沈飞霜感觉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变数,颤抖着嘴唇却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 “你会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明子夕轻轻一勾唇角,银发如瀑千万缕落下,将他的眉眼遮成了永远无法看穿的阴影。 下一刻,他的衣袂突然如惊涛骇浪般狂卷而起,真气勃发引动整个天台剧烈轰鸣,仿佛要穿破这片开始支离破碎的乾坤一般。 沈飞霜只觉天灵剧烈一痛,真气半分都无法运转,整个人眨眼间就倒拔而起,一身水红长衣翻滚如同血海飞浪。 她眼前弥漫起狂吼的黑风,周围尽是尖啸的鬼泣和狂暴的震颤。血脉瞬间缩紧扭曲,马上就要爆开般引发无法忍耐的剧痛。 “师尊——?!”沈飞霜在这撕裂的剧痛中,吐出的声音却被换成了耀眼的血虹。 明子夕的身形在她眼前迅速模糊,但她还是能看见他唇角的笑意,和高高举起仿佛能粉碎一切生灵的修长手指。 他,将她推进了那巨大的炼炉! ------------ 第五十四章 真相 为什么?! 沈飞霜无法发声,眼前狂旋的黑风眨眼间变成了融化眼球的明红,一股吞天烈焰轰隆一声从身下潮冲而起,将少女死死包围在那吞噬一切的风火顶尖。 她一身水红色的衣衫眨眼被吞成灰烬,火焰寸寸刺破肌肤,鲜血流出立时成了血腥的脓。 沈飞霜张着嘴,银蓝色瞳眸被颠覆了整个世界的烈焰狂风照成一片化脓的眼白,完全聚不起一丝光彩。 皮肉迅速地开裂融化,这瞬间就能将人置于死地的痛楚,此刻却被沈飞霜那般清醒地承受着。 寸寸白骨裂缝万道地从破碎的皮肉中顶出来,沈飞霜就像一朵恐怖盛开的白骨之花,伸出了无数条尖锐的裂骨。 而那炼炉在吞了沈飞霜之后,就像僵死了千万年的妖树突然获得了重生的核心,全身重重一缩,轰然发出一波瀚海惊涛般的巨大光晕。 整个神秘洞天狂吼飞撞的暴风,全都以那炼炉为核心,发出直接能撕裂耳朵的巨响轰隆隆倒旋飞来。 于是整个天台愈发激荡起恐怖的震颤,根基疾速上升,一路破开狂呼的飞沙走石。 四面阶梯也彻底粉碎,凌空落下燃烧着鬼火的巨石,在四面血腥岩画的包围下直升上飞,像是要一举捅破天穹之顶。 这一切沈飞霜都无法看到,她被炼炉中熊熊燃烧的烈焰包围着,眼瞳早就被烧化成了一片白脓。 可是她血脉里的阴气却无比残忍地横冲直撞,冲荡出一片紧紧拉住她理智的生气,让她在这任何人都只求速死的环境下,不但呼吸未断而且神志清醒! 那饱含着幽灵鬼哭的阴气,果然是来自阴阳彼端、炼狱深处的异样力量,吸收着凄惨的杀虐和血腥的风暴,反而那样鲜活地冲刷出残忍的生机! 沈飞霜的胸腔内灌满了浓血,咽喉却已经被烧得撕烂,但她能听到自己断裂的骨骼一寸寸刺出皮肉的声音,清晰如同魔鬼的琴音。 为什么,师尊?! 她只能在心里嘶吼着发问,这突然降临的粉碎了她一切柔情、一切希望的恐怖景象,让她的意志反而无比凄烈地坚定起来,带动血脉里的阴气更加放肆地冲撞,拉住自己这不如速死的生机。 而此刻,明子夕全身也笼罩在飞石狂风、漫天扬沙之下,这片空间简直就像是地狱的最深层,空气中全都是怨灵阴毒的尖叫,充满着无法解脱的痛苦。 然而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却是在这能直接将人惊破肝胆的恐怖景象中气定自若,张开华袖及地的双臂,像是要拥抱这片仿佛妖魔齐出、撕天裂地的绝景。 “飞霜,从我收你为徒开始,直到现在,我逼你做过什么决定么?”仿佛听到了沈飞霜心中狂悲的吼叫,明子夕微微一笑,有最浓重的血红色从他的眼底疾速蔓延上来,一双黑眸迅速化成妖异的鲜红。 那双沈飞霜最为之神迷的温柔黑瞳,也是假的! “我没有逼过你吧?”明子夕的声音略显无辜,却比那些暴烈的火风更致命地撕碎着少女的耳膜,“都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你不都说你不后悔么?!” 那清润如雪的声音骤然放大,压过狂风、压过鬼吼,就像是九天之上凌绝众生的死神之音般响彻乾坤。 那痛快的哈哈笑声,将这飞石乱舞的诡异空间震荡出更大的波纹。 “所以,你怪不到我哦。”笑声骤然一收,明子夕身形飞旋,疾速上冲的过程中白衣粉碎。那情景就像沈飞霜多次错觉的一样,他确实粉碎成光消失了,身体的粉末迅速聚拢成一团血红的浓雾。 这浓雾高临一切地腾飞在巨石鬼风之上,像是被一把捏碎般狠狠一缩,然后轰然冲出一道血光喷耀的影子。 仍是纷飞如瀑的银发,还是明子夕那张令沈飞霜毫不设防地迷恋着的绝世俊容,只是额心亮出了一个血红的刻印,像是折断翅膀的蝙蝠般棱角张狂。 明子夕一身白衣粉碎开来,换成了衣摆长如海浪的华丽黑袍。那黑袍就像是被无数幽灵围裹出的浓雾,托举出中央那翻手就能打碎乾坤的人。 银发狂飞,明子夕骤然睁开狭长如星的血红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狂火吞天的炼炉。 火焰中央的那个纤娇身影,竟然还没有被完全烧化,白骨千万道碎裂刺穿,就那么形貌极恐地出现在明子夕的眼前。 沈飞霜挣扎在近在咫尺、却残忍地绝不彻底降临的死亡边缘,体内的阴气却是那般疯狂绝不熄灭地冲撞着。她的灵台早已崩塌,感官全部碎裂,可就是在这种时刻,她仿佛还能看见高空中那个目绝一切的绝世姿影。 可是他没有令自己柔情万千的黑眸,而是睁着一双仿佛吸收了太古以来所有杀戮鲜血的血红眼瞳! “咳啊——” 心肺好像被火焰焦气彻底撑裂了,可是沈飞霜仍然清醒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最诡恐的力量包围着,即使成了这个样子也依然活着! “真不愧是纯阴之体,这么难以被炼化。”明子夕的声音带上了巨大的回音,混合在那狂暴的火风中,将少女的心死死捏紧,等待它爆裂粉碎的时刻。 纯阴之体?沈飞霜那充斥着绝望风吼的灵台中,轰然闪过一丝震撼的灵光。 “我以明子夕的身份,降低我的尊贵立足人界,就是为了等待上古灵气全线凝结,所遗留下来的纯阴之体。只要可以炼化这纯阴之体,我就能获得打开不属于任何一个乾坤境界的虚空之地的钥匙,从而让「死神世纪」降临人间。”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清润声音,说着撕碎她所有希望的残酷话语。 明子夕,从他翩然如仙降临在沈飞霜的身边时,一切就只不过是个棋局的开端。 他眼中那匠人看到最后一件绝品般灼热的目光,是因为她在自己的引导下逐渐唤醒着体内的力量,逐渐成为他实现邪灵恶鬼统治一切的宏愿的容器! 她的确是他最好的作品,他的温柔、他的慈爱,他用尽所有让人意乱神迷的温暖为她打造的噩梦,只因为她是纯阴之体。 若非如此,那曾经蝼蚁般匍匐在地的少女,于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啊啊——” 听着那震撼的真相,沈飞霜张大了支离破碎的唇齿,吐出恶鬼食人般凄烈的吼叫。 “那把魔性深重的剑,是用来吸收你的魔血的。通过它颜色的变化,我就可以看穿何时是结束这场戏的时机。” 沈飞霜混沌的脑中一声撕裂,怪不得、怪不得!那把剑不断加深着妖艳的颜色,是和她开始失血同步的! “你一定还记得偷吃那奇异的红色果子时惬意的感觉吧?那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果种,来自极北寒荒之地的绝世奇珍「绝情果」,一般人吃了只会撑破五脏、骨肉破裂,可是对于你那纯阴之体来说,却是打开它力量之门的最好钥匙。”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原来从她进入葬剑山庄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就紧紧地掌握在他的手中。 她所有的少女情怀、忍辱负重,甚至是小小的心眼,根本都只是在他的掌心内无谓地打转。 “飞霜,你应该感谢我呀。若不是我,你早已身为最肮脏的乞丐被凌虐至死,你那举世无双的纯阴之体就会失去它的意义。”明子夕高高踏在血风黑雾之上,手指轻轻一扫血红的眼角,一丝凌迟尽所有温度的冷笑一闪而过。 没错,是他!沈飞霜的胸腔高高地鼓胀着,那是无法化解的浓血在体内翻滚。 她痛得一切感官都融化了,仿佛有无数高声狂啸的恶鬼幽魂,成千上万在她身体中激烈穿行。 那颗心早已碎成千万片,只能感觉到比死亡更冷的绝望。 “请师尊……不要再对我这么温柔了……” 那滚烫的哭腔划过脑海,她想起来自己曾经颤抖地抱住肩膀,跪在那白衣胜雪的明子夕面前。 那时的她,甚至还在乞求着,能用什么方法让他的眉心不再有忧色,或者让自己能真实地拥有他的温柔,哪怕一点点、哪怕一瞬间。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干脆以乞丐之身苟活一世,不要受到这全部的幸福和希望覆手就被打个粉碎的折磨?! 她宁愿蝼蚁般烂在泥土里,也不愿在一场精心布置的戏局中被夺去一切! “呜呜——” 沈飞霜连吼叫声都发不完全,那些过往一幕幕疯狂掠过脑海,呼啦散成最冰冷的碎片风浪。 全部……都是假的! “若不是「死神之书」提前现世,我也不必冒着被你怀疑的危险,硬要在这个时候举行仪式。”明子夕的声音高高升起,砰地炸成天边最后一道激烈的雷轰,“最后说一句,飞霜——这的确是我收你为女的仪式,你要做永恒的黑暗与死亡的女儿啊。” 哈哈—— 那魔音震彻天地,时空仿佛都被扭曲了,只剩下血腥的岩画轰隆隆地荡成巨大光波,像是最残忍的杀戮之景再度降临。 不可以—— 沈飞霜全身破裂,如同被细碎荆棘扎穿了所有皮肉。鲜血早已化成干裂的脓,在暴烈火风的炙烤下凝结成扭曲如毒虫的血结。 在这样恐怖的境地中,她的最后一丝神识却依然紧拉着,那些狂啸的阴气疯狂冲撞着经脉,坚决不让她坠入死亡的深渊。 这求死不能的可怕境地,被烈焰吞噬着身躯、撕烂着血肉的痛苦,沈飞霜却都挺着,一丝微弱却妖娆的银蓝色光芒一闪一动,像是带着剧毒的植物般缓缓突破着僵硬的眼白。 不行,不可以这样死—— 她恨! 恨自己胸中天生的对强者风云的向往,恨自己那拼命求生的钢铁意志! 如果只是如蝼蚁那般死去,怎么会陷在那双星子般沉静的眼眸中,浑身被穿上操纵木偶的线,付出着世上最可笑的柔情?! 可是她这凝结了上古灵力的纯阴之体,就像是猛兽咆哮的大口一样不停震颤着,嘶吼着拉住她的生命。 对!不可以这样死! “嗯——”本来在一阵雷轰中消失的声音,带着逼人的寒威再次响起,“怎么回事,为何还没有被炼化?” 那少女都已经成了一团一捏就碎的破裂肉团了,为什么还没有彻底融化在吞天的烈焰里? 漫漫狂风鬼吼之中只能看到一双血红瞳眸,疾速放大如同觊觎着整片乾坤的巨大天眼。这双眼睛死死地盯住烈焰之中的女体,她那么支离破碎,可确实还没有丧失生机! “喝——”狂风骤然分成两面,一面风暴倒旋而下,猛地凝成一道尖锋刺穿了沈飞霜的身体。 一道妖艳的紫色剑光冲天而起,任凭血红色的冲天火光也无法掩盖它的光芒。烈风托举着那把魔剑高高升起,停在了那巨大血眼的中央。 “明明已经吸收了纯阴之体的魔血,怎么会——”方才那么傲蔑众生、掌控一切的男音,骤然多出一分冰凉的动摇,“哪里出了错,是哪里?!” 在那魔音震惊吸气的一瞬间,沈飞霜的身体死死地缩成一团,骨肉不断发出被挤碎的破裂声。 那一刻,天地间仿佛都寂静了下来,狂吼的鬼哭也衰弱了、震撼的风声也远去了。 不能死—— 只有沈飞霜那一声嘶吼的心音,如同炼狱最深处传上来的索命疾呼,轰然一声冲碎了高空上飞旋的沙石。 “什么?!”那已经不属于明子夕的魔音狠狠一震,能听到最清晰的怒咬牙根的响声。 在这象征着什么剧变突然降临的惊呼之后,只见一道银蓝色魔光从吞天烈焰中狂射而出,直接将巨大的炼炉震开了无数纵深的裂纹。 “她的体内……还存着魔血的根!”魔音一声狂啸,那巨大的血眼睚眦欲裂地狠狠一睁。 与此同时,那把魔剑被银蓝色魔光猛地冲飞包围,剑身和光柱如同血与肉般迅速融合。 我不会这样死的,明子夕—— 猛烈呼啸的狂风也挡不住一个垂死夜莺般沙哑的女声,从四面八方尖啸着包围而来! ------------ 第五十五章 涅槃 那血肉破裂,如同破土而出的腐烂僵尸般可怖的女体,竟然在骤然紧缩之后,生生被千万道耀眼的黑紫色魔光轰然穿破! 撕烂的碎肉血雨如暴风雨般喷落,冲出炼炉卷起狂吼的疾风。那炼炉承受不住这突然的炸破,激烈的碎裂声如海浪般不绝于耳,就在那双血色巨眼的面前轰隆一声炸成千万片。 在这碎片的暴雨中,一点奇异的玉光竟那么紧密地旋绕在少女身上,简直像是末世的最后一点光芒。 “啊——?!”魔音震撼冲撞,带着无比的邪威和狂怒,一时间整个空间像是要被兜底掀翻般震颤着,好似沉潜千年的魔龙长驱摆尾冲出了深寒的海渊! 以破裂的炼炉为中心,一道巨大的火风漩涡腾空而起,仿佛是割裂乾坤的巨大裂缝。黑紫色魔光死死纠缠着那狂扑的火风,如同剧毒藤蔓般狠狠收紧。 只听一声撕天裂地的震响,那几乎充斥了整个神秘洞天的火风巨柱膨胀到无以复加,猛地被挤碎成万道烈光。 “这是怎么回事?!”高空之上,滚滚血烟围绕出一个黑袍翻飞的身影,操控着高临乾坤的那双恐怖血眼,魔音却是不可控制地发出惊怒的颤抖。 明明已经用那魔剑为容器,吸收掉她全部的魔血了! 她那举世无双的纯阴之体的力量,不是已经完全落入他的手里了么?! 可是,这爆发出无尽鬼啸,仿佛一把打碎阴间放出漫天邪鬼的力量,真正是出自那妖艳无比的黑紫色光芒中! 真正是出自……那本该早就被烧成脓血的沈飞霜体内! 眨眼间,高高上冲的黑紫色魔光拉回了那把魔剑,仿佛子体回归母体般飞速下冲。高空上的血眼撕裂般大大一睁,一声邪怒裂天的怒吼激荡而起。 “可恶!”魔音猛地旋成大片气波,轰然冲破了四面画着诡异图画的岩壁,一时间更是激起碎石如雨,一片炼狱景象。 “她那纯阴之体,竟然还存着保命的真气!”这怎么可能?!除非那把剑没有吸尽沈飞霜的魔血! 这个可怕的事实呼啸着清晰起来,不仅如此,那血眼还亲眼目睹了那魔剑奔向黑紫色魔光的中心,那明明就是专属之物回归天命之人手中的景象! 上古仙魔大战遗留下的女战神之剑,本来是能克一切主人、反噬任何身体的必死之物,而他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来吸收沈飞霜纯阴之体的力量。 纵使她已经修炼出了高超的剑术,也不可能抵得过那把剑上狂烈的诅咒! 可是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她竟然和这把剑差不多人神合一,竟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 “不可能——!” 魔音狂声一啸,一团巨大的血红蘑菇云疾呼冲起,迅猛无比地高高打在了遥远的天顶之上。 如同淹没在九天云霾上的雷鸣一闪而过般,眨眼间那蘑菇云便散成浓烈血光,并带起了一阵由远及近、撕裂一切的震撼之声!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再不过就是「死神之书」没有按照他的预想现世,需要提前一下结束这完美棋局的时刻。 可是就从这一刻开始,在那巨大血眼几乎要睁裂的不可思议的神情之中,那一直隐藏在一双银蓝色瞳湖深处的变数,开始迅猛地推翻他的掌控了! 一声翻天覆地的轰鸣,整个地面生生被压碎万道,不断向下飞沉。这世界也仿佛被一只巨掌压着,不断粉碎成血色粉末。 那血色蘑菇云挟带九天邪威,卷裹无法熄灭的狂怒,猛地朝那黑紫色魔光压倒而来。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炼化那完美的纯阴之体,获得他隐藏身份多年狂热等待的力量! 就在这节骨眼上,那该死的沈飞霜却不知触发了什么异样的神力,竟生生将自己从毁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血眼死死盯着光耀得不可一世的黑紫色魔光,誓死不能甘心的狂光暴旋而出。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让棋局脱离自己的掌控?! “我不会这样死的,师尊——” 在打碎一切感官的狂风鬼吼之中,一个深沉如同夜莺歌唱的沙哑女声竟是那么清晰,像是直接从人心之底发出一样。 那声音带着诡异的力量,生生刺得那巨大血眼失神地晃起雪花。 无论谁人听了这女声,都会立刻被腐蚀心脏的恐惧击中,就像整个世界都被声音的主人包围了一般。 那声“师尊”仿佛是催命的咒符,尾音拉成无限回声,将风中的鬼吼顿时加重了百倍。 一阵阵迥异于狂风之声的尖锐鬼啸四面八方狂奔而出,每一道鬼哭都带起一条黑紫色光雾,就像毒花迎风洒落的蚀骨血雨。 整个空间顿时分开两面,一面巨眼血红、火光冲天,一面则妖光乱舞、黑云蓬勃。 在那妖异逼人的黑紫色魔光中心,一个支离破碎的身影高冲浮现,那花纹诡丽的旷世魔剑高高在她头顶后方狂速飞旋。 一股不可阻挡的威势蓬勃冲出,魔剑中蕴含的曾扫平仙魔大地的旷世神威,同黑紫色魔光中天成的无限妖厉滚滚融合,荡成一片鬼啸尖利的炼狱风暴。 “还活着……”血眼之中散发的魔音沙哑地呢喃着,声波不断撞散出粉碎的火光,“她真的……挺过来了!” 沈飞霜在那微微失神的血眼面前抬起头来,衣衫早已尽数破碎,但却根本看不见少女美好的胴体。 她黑发狂飞,像是疯狂摇摆的黑色毒草,全身上下都被破裂伸出的骨骼穿破,脸上也全都是滴血的骨刺。 只有那双深寒的银蓝色眼眸完好无损,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妖媚光芒。 沈飞霜那险些被火风烤得融化的神识,狂风回旋般重聚了起来。她猛地一睁眼瞳,一股寒气凌迟的妖光狂散开来。 她仍然无比清醒,比方才烈焰吞身,忍受着那炼狱重刑般痛楚的时候还要清醒。 她清醒地感受到自己那天生的狠辣之气在破碎的身体内游走,清醒地抓住了每一寸剧烈恨火的走向! 是恨和不甘,是她血脉里沉淀的幽灵鬼气,是她忍着所有可怕的苦难也要活下来的意志,让她以这般恐怖的涅槃之身,生生从那夺命的炼炉中冲破出来。 “哈哈——” 僵死般的寂静只持续了一瞬,那巨大血眼狠狠地眯了起来,震荡出一声可怕的狂笑。 沈飞霜已经辨认不出那还是不是明子夕的声音了,是不是那个男子让自己替他装烟时那温润如玉的笑音了。 就算那声音再动人,再让她怀抱着最纯洁的少女柔情,在这最黑暗的真相面前,也只不过是棋盘上落下残忍棋子的碰撞之音而已! “真是讽刺啊!”魔音震荡开来,那撕裂咽喉般的笑声令人全身僵冷,“竟然在最后一刻失败,竟然真的只差咫尺就成功了!哈哈——” 狠狠眯起眼睛,沈飞霜张开双臂高飞在血雨腥风之中,仰起那可怖的千刺洞穿的脸庞,“都是假的,是么?” 狂笑的魔音骤然一收,换成了比狂呼更可怕的沉默。 “真如你给我的解命词一般,我就该沉沦不醒、拒绝一切得到爱意的可能,才能撑起我这个比魔鬼还要可怕的身子是么?”沈飞霜声音回环震荡,只有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一个人才会在声音中含上那般沉重的哀伤。 连大哭一场、怒啸一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近乎虚无的悲戚。 “果然,我这种人……就不该奢求幸福对吧——” 最后的尾音叹息般无限拉长,沈飞霜说完这句话后,银蓝色瞳湖狂暴地掀起了吞天的妖光和仇恨。 她飞起身法,如闪电般高高冲起,伸出白骨撕裂的手臂猛地抓住了魔剑。 那刚刚还在炼炉中垂死挣扎的身子,仿佛得到了那魔剑同体共生的力量补充,拥有天地间最恐怖力量的纯阴之体,就那样再次鼓起了令人惊颤的生机! “就凭你?!”巨大血眼轰然上升,荡开一片震撼魔音,“就算没能炼化你,你就真的以为你是我的对手了么?!” 沈飞霜死死握住魔剑,那上面妖艳的纹路不断崩爆出耀眼欲盲的血光,叫嚣着屠杀的欲望。 她高高仰起头,忍住全身白骨刺穿的痛楚,生生顿在了黑紫色魔光的包围之中。 那是明子夕—— 破碎的柳眉折断般哀戚地向上弯曲,沈飞霜用这样一具恐怖的身子对着高空中那曾经深爱的男子,任凭手中的魔剑发出不可忍耐的嗜血剑鸣,却是死死地拉住了自己的动作。 那是曾经在晨光熹微之下轻轻抱着她的手臂,教她一切修仙的法则,和她一起腾空翻飞如同双鸟盘旋般的男子。 那是曾经在巨石狂飞中严厉地喝令她站起来,用激烈的肉身实战唤醒她胸中天生的战意和凶血的男子。 那是曾经一身白衣歪在床榻上,在她为他装上清烟之后温柔冲她微笑的男子。 这一切都是假的,可那是她深爱的男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 “我的所有修为都是他赐教的,就算我现在凭着这恐怖的身子和魔剑冲上去,结果也可想而知……”沈飞霜自己也惊讶了,在经过了非人的蜕变、希望的破灭和深情的背叛之后,她那刚刚还在混沌震颤的脑子,竟然就这样冷静了下来! 她自己也感觉她如此恐怖,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有多深! “而且他明显已经现出了真身,我最好……”最后的结论还没有冲入脑海,沈飞霜却被眼前那渲染了整个空间的血色蘑菇云夺去了视线。 就连女娲之柱崩裂开来的神光都没能伤害的眼瞳,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了眼膜微微撕裂的痛楚! “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沈飞霜紧紧咬住破碎了大半的牙齿,猛地压住了颤抖的眉眼,狠狠地在心里对自己狂吼:一定要活下去! “如果我无法炼化纯阴之体,得不到那梦寐以求的力量——” 就在此时,漫天的血色蘑菇云浓厚到了击碎一切的地步,连时空的界限都仿佛要一把撕破。 那震撼的魔音也就更加清晰地刺向沈飞霜的心口,“任何人,都休想得到——!” 沈飞霜,先保住这支离破碎的身子,活下去! 她在心里无比清晰地狂吼了一句,强迫自己压住钻心蚀骨的痛楚和恨火,驾驭滚滚黑紫色魔光飞速后退。 那沉淀在她体内的、被明子夕引导觉醒的力量,此刻却全在她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也是那血眼的主人最痛恨的变数,血色蘑菇云挟带着撕天裂地的魔威,荡开一片必杀的风暴。 “休想逃!”魔音狂呼着追上那黑紫色魔光,极限的速度将空间都分割出一道道半透明的波纹,“沈飞霜!我能给你一切,就能夺回一切!” “有些东西是夺不回的……”沈飞霜紧凝着眉眼,猛地回过支离破碎的脸庞,银蓝色眼瞳像是要咬碎灵魂般发出凛寒的光,“若你是想以我为子下一盘颠覆天地的棋局,那么这一局——” 现在才开始! 仿佛感应到了少女撕裂的心音,那就像是什么不祥的预言般轰顶而下,那团血色蘑菇云的操控者生生一愣,在那般傲蔑众生的高度之上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这个自己亲手栽培起来,只不过是为了唤醒她的纯阴之体为自己所用的少女,她的意义与一头养大待宰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现在,真的还在,自己的掌控中么? 那不祥的预感催逼着血色蘑菇云更加风驰电掣地追上来,就算得不到那纯阴之体的力量也就罢了,只是这必杀的狂火,无论如何也熄灭不了。 要她死——! 黑紫色魔光狂冲在前,血色蘑菇云逼命在后,两片都能令天地失色的旷世光辉生死追逐,整个洞天早已到了彻底坍塌毁灭的边缘。 “啊!”沈飞霜一道烈光击中后心,本就白骨洞穿的身体更加撕裂。 原来是那血色蘑菇云已经追到后心,那魔音梦魇般轰然响彻少女的脑海,“你,逃不了——” 她已算死过一次了,被这第二次的死亡逼到绝境,她那可怕的冷静却也没有完全破碎。 可就在此时,一个遥远如同幻梦的声音的出现,却让她那恐怖的身子震惊地重重一晃。 “飞霜……” 那纯净的声音空灵无比,如同九天之上驾着慈悲梵光的呼唤,那么温柔、那么清澈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这声音像是近在眼前,又像是远在天边,沈飞霜睁大了眼睛,被白骨刺破的唇角抽搐地动了一动。 “长……长青——?!” ------------ 第五十六章 守护者 那个名字像是从最遥远的天穹边际上震落而下的咒语,裹挟着强大的震撼力和最深刻的不祥,砰然撞在了那团操纵着血色蘑菇云的主人太阳穴上。 飞冲在高空之上的巨大血眼,生生顿住了速度。 整个世界仿佛被浓稠的强胶黏住了,无法运转、渐渐空虚。 “那小子……”那骇人的魔音略显沙哑地呢喃着,在不过眨眼的时间内,出现的脱离他掌握的变数,为什么接二连三?! 他沉潜人界多年,最终等待的这个纯阴之体炼成的时刻,在沈飞霜以那般恐怖的身子逃离炼炉之时,就砰然一声破灭了。 而眼下,竟然还出现了—— 整片洞天已经颠倒混乱,就像天地初开时最初的天崩地裂。在如此环境下,一片血青色华光仍然冲破了飞石狂风、鬼啸阴云,无比清晰地在高空之上散发出圣洁光芒。 随着那光芒凭空乍现,那纯净的男音不断流淌入沈飞霜破碎的心内。就像是久违的甘露,迅速填满润泽着龟裂开缝的枯渴大地。 沈飞霜身上那蚀骨的疼痛、刺穿的白骨,在那圣光的照耀下突然翻滚起来,撕裂的血肉碎片像是重生的植物般,发出清晰的翻卷之声向回生长。 眨眼间,那全身骨刺开裂,如同长满利刃般的可怖女体,竟如同飞速生长的树木一般重新唤回了光洁的皮肤光芒。一道洁白无瑕的少女胴体似是沐水而出的原始女神,毫无遮掩地挑起人心内最本真的火热。 沈飞霜惊讶地仰起头来,包围全身的黑紫色魔光两面流散,像是两面巨大的剧毒花瓣般捧出她的身子。 她斜对上方,肌骨莹润好似无瑕白玉。一双慑人的银蓝色眼瞳此时充满了大劫过后的微光,盈盈欲滴地看向那血青色圣光的深处。 那团圣光虽然耀眼,但隐隐的仍有一丝妖异。血色深沉,就像屠杀过后的腥风;青色迷离,好似纤尘不染的玉石。 非邪非正的气势流荡开来,那团圣光砰然一记炸响,也像盛开两片巨大花瓣般打开。 一道高健身影半身化光,只清晰露出两片纯澈的瞳湖,于万千风暴中只盯住一人,眼中清晰地映出那向上仰望、黑发纷飞的少女。 “长、长青……”沈飞霜张了张嘴,舌头有点发僵。她突然想起来,就在这推翻一切的谎言猛地被撕破之前,那个毫无心机对她好的单纯男子,被关押在了葬剑山庄的囚室中。 那时她还相信着明子夕寒澈如星的黑眸,相信他每一句温柔的言语,以为那不过是对一个违背庄规之人从轻的处置。 但是在此刻天翻地覆的震颤面前,沈飞霜一下子回过神来,那是隔离她和魏长青的陷阱! “你竟然还活着!”魔音的主人怒到极点,声音反而平静。在这一连串脱离他掌控的变数面前,他似乎也隐隐看到了隐藏在乾坤深处的命数模样。 上古纯阴之体,一旦现世便可引起风云惊变,果然不是……不是那么容易就毁灭的吧? 即使神威如他,经过了那么残忍的骗局、缜密的棋路之后,还是这般功亏一篑。 听到那句话,沈飞霜心中刷地掠过一道寒光:“你竟然还活着”……也就是说,魏长青曾经被推到了死亡陷阱的边缘! “抱歉,庄主。”圣光中心那青丝飞扬的人抬起一双明眸,那眼睛此刻更是清澈得发出逼人惊颤的气势。那般明镜般的眼瞳,容不下这世间一丝尘埃,任何的罪孽和凶险,在它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那纯澈的声音更清晰了,沈飞霜仿佛又回到了和魏长青相守在柴房中偷学功夫的日子,仿佛又听到了他细细柔柔地为他吹响清冷的笛音,本已被撕碎的心竟然又感应到了温度。 “长青……”她那寒威逼人的声音骤然温柔起来,带着一丝无法痛快释放的哭腔。 “飞霜。”魏长青低下头,深深注视着仿佛天地初开时第一位女神般的沈飞霜,“不要怕,我来了。”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沈飞霜自己最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可是魏长青的突然现身,还带着这般圣洁的光辉,她就像突然接到了重生的牵引般微微睁大眼睛。 “是这个。”魏长青缓缓按住后颈,一声清脆的叮铃之响一闪而过,随即在血青色圣光内荡开一片幻影。 沈飞霜的眼瞳跟着那幻影不断上升,只见一丝丝迷离的血气飞速组合,在魏长青身后海啸高浪般高高耸起,轰然荡开一片巨大的三瓣花血影。 是那个胎记!那个自从魏长青遇见沈飞霜之后就不断长大开来的三瓣花印记,它里面深藏的沉睡不醒的力量,在少女温柔手指的触摸下,震撼地觉醒了! “真是没想到……”那血眼被黑紫色魔光和血青色流云直直照耀着,却也无法褪去那瞳孔中心刺骨的冰冷。一声魔音拉回了那面两人的视线,银蓝色瞳湖沉冷刺人,纯澈眼眸则充满了审判般的寒威。 “那日我闯入你的藏书室,心中的不祥预感达到顶峰。”魏长青声音冷淡,剑眉微挑如同随时出鞘的夺命利剑,“我那么深刻地感应到,你要对飞霜不利。在你收她为女的节骨眼上,你将我关押起来,明显是在忌惮着什么不是么?” “小子,你倒是很聪明啊。”魔音低沉地呵呵一笑,一丝致命的疲惫幻觉般流散开来,随即又鼓起了高高在上的傲蔑,“平时的憨傻,都是装出来的么?” “有些东西你想要隐藏,但终究藏不住。”魏长青高高一抬下巴,“还有,我根本用不着突破你的关押守卫。你在这里掀起的震动,早就把地面上的葬剑山庄,摧毁大半了!” 沈飞霜眸光凌厉一闪,侧眸阴冷地盯着那巨大血眼。 到了收局的时候了,他是不是要推翻一切隐藏他身份的假象,是不是要将一切毁得干干净净?! “那又如何?”魔音冷然一笑,声音里充满了无所谓的嘲弄,“我自己的势力比这葬剑山庄强大千万倍,这种举足无重的渺小之物,我为什么要在意?” “这是你立足人界多年的心血。”沈飞霜的声音毫无情愫,就像敲打在冷硬尽数之上的寒风。 “我为死神秩序的重新降临,付出了更多心血!”魔音冷哼一声,巨大血眼微微眯起,隐约竟是出现了曾经专属于明子夕的温润如水的目光,“哦,丫头——你好像是在为我惋惜?” “哼。”当心脏被魏长青重新唤回温度后,沈飞霜的思维更加清晰了。她在心中飞快暗算着:那血眼竟肯放任他们两个这般凝视,都未上前攻击,说明黑紫色魔光加之血青色圣芒,真的对那旷世的邪威产生了致命的阻碍! “我是想确定,你连自己的心血都完全不顾,说明对自己都可以无比狠心。”沈飞霜死死地盯着那血眸,仿佛要用自己那银蓝色瞳湖,将那血色的大海一口吞没般,“这样的话,你对别人,自然不可能用心……” 她已经感觉不到悲戚了,因为那悲戚一旦涌起,整颗心就失去了存在感般万丈虚无。 “飞霜……”魏长青轻声唤道,血青色圣光不断膨胀开来,渐渐与黑紫色魔光两两交缠。 沈飞霜一抬眼,就那么近地贴上了魏长青的面容。他伸出双手无比珍爱地捧着她的脸庞,眼神如水地映照出这一片风火炼狱。 “长青……对不起。”沈飞霜想起他曾经那么拼命地提醒自己,可是明子夕骗她太深,一切都被蒙蔽了。 她那么多次看到那双纯澈眼眸中的落寞,可总是一瞬间就被脑海中闪过的明子夕身影夺去心神。在那些时候,这孩童般只会毫无芥蒂地疼爱她的青年,心中该是多么痛楚。 “不要说。”魏长青伸出手指,轻轻覆盖在少女苍白的娇唇上,“飞霜,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才算真正拥有了人生。” 她微微一愣,只觉他那轻捧自己脸庞的手,发出了灼热得像是要将人融化的温度。 “只有你对我好。只有在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有人对自己微笑才是最美好的事。”魏长青微微眯起眼睛,在这个角度,沈飞霜可以看到他身后那巨大的三瓣花血光如同通天的咒符般波光流荡着,那般神圣地罩住两人。 “为了你……”魏长青倾过身子,温柔的吐息飘渺扩散成空灵回音,像是要融进沈飞霜体内一般细细掠过她的耳畔、她的灵台,“我愿意付出一切。” “长青。”一股腐蚀般的酸涩冲上眼眶,沈飞霜真的想不到在经过这般剧变之后,她竟然还是生生被魏长青逼出了泪光,“我们一起……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早在她第一次看到他后颈上的三瓣花胎记时,沈飞霜就知道那绝不是普通胎记那么简单。 她的手指,与他的三瓣花,明明是同心一体的钥匙与锁眼,是只属于彼此的存在。 他们在一起时,不谈情爱也不论世俗,就那么靠坐在一起,听彼此温热的心跳。 凭借那蕴含惊人神力的三瓣花之光,就算是此刻炼狱破碎般的险境,他也不会与她分开! 两人的眼中同时掠过这一丝坚定的光,又感到了心跳同步的温度。 “我带你走。”魏长青拦腰抱住少女,两人的身形都哗啦啦散成华光,只剩下两张金童玉女般的清秀面容高临光云之上。 “然后再让该还债的人……”沈飞霜轻轻贴住魏长青低下来的额头,淡淡的呢喃却似追命的咒符,“偿还这一切!” “真是令人感动的戏码。”眼见那圣洁无比的血青色光辉横挡眼前,那血眼竟是真的无法接近。可就在那面两人光芒交缠的时刻,血眼的主人已经蓄起了蓬勃待发的气劲,那是一团一旦出手连自身经脉都会震伤的极招。 听到那个魔音,沈飞霜两人在惊涛骇浪般翻滚的光芒中转过身来,魏长青就那么笔挺地站在她的身后,如同女神背后守护的勇士。 “因为纯阴之体散发的气息太过强烈,竟然真的搅乱了我的感官,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魔音有些绷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爆发边缘的怒火,但更像隐忍不发的沉重叹息,“你明明就在我的眼皮底下,竟然就在我的身边觉醒了……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沈飞霜眯起眼睛,握紧了魏长青化成光流的手,还能感受到那真实的温度。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纯阴之体会在这里遇到……”高空之上的巨大血眼微微一眯,那是一副闭眸仰天长叹无终的模样。 那三瓣花胎记,究竟是什么? 沈飞霜两人到现在也不知道,只是抓住这力量,紧紧地连接起彼此的心。 “镇压上古魔兽灵源的女娲之柱,在太古时代就诞生了命克所有魔兽的守护之灵,「血印天狼」。我原本以为随着女娲之柱的崩塌,这圣兽的元灵也被毁灭了,可是没想到……上古纯阴之体竟与它在一起,保护了它……” 真是讽刺!是不是还有什么更高的命数,高高驾临在那翻天覆地的棋局之上? 魔音猛然懊愤一吼,冲荡开来的回声卷起血影千重。 不甘心,怎能甘心—— 在那震撼的吼声风暴下,沈飞霜与魏长青深深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洞彻的灵光。 “你这小子,竟然真的是「血印天狼」的灵体,而且和纯阴之体完成了同生。”魔音越来越响,整片血色蘑菇云也剧烈翻涌起来,千万片拉扯成撕裂的鬼脸,带起了更为尖锐的鬼啸之风。 在那懊恨的魔音面前,那面两人越发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黑紫色魔光如同剧毒但绝美的藤蔓般狂冲而起,血青色圣光则牢牢地托举住那妖娆的光云。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两人的脑海内,同时盘旋着这滚烫的回音。 “你们两个太得意了!”魔音中无限的懊恨突然一收,换成了一声直破人心的阴冷低笑,“你们以为,两个人都可以保全么?不——” 在引导「死神世纪」最终降临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脱毁灭的命运! 而深情之心必须分离的痛楚,是最好的毁灭! “沈飞霜,就凭你这残破的身子和魔剑,你挡不住我这一击。”魔音直线高飞,轰然在整个天顶上炸成震撼笑浪,“若是加上「血印天狼」的威力,恐怕还有些可能。只是那三瓣花圣印,根本没有完全觉醒!” 如果要让它完全觉醒—— 一阵轰鸣在沈飞霜两人脑海中震荡,他们在一瞬间,想到了一个比眼前的可怖景象更为可怕的答案。 “我就必须……”魏长青眼看那血色蘑菇云拉成无限鬼火,挟带毁灭之势即将爆发开来,喃喃的语音带上了虚无的寒意。 “不,长青!”沈飞霜一声断喝,紧紧抱住魏长青健壮的肩膀。 可是她发现,自己的手指颤抖得根本无法抓紧他。 对不起,飞霜—— 魏长青深深看着沈飞霜,突然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仿佛是春风里奔跑的孩童,奔向了最爱之人的怀抱。 我必须,这样做——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第五十七章 血印天狼 既然是「血印天狼」的灵体,那么以人身现世,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真正的力量。 若要真正觉醒,就要回归圣兽的本体! 魏长青心中炸开这个念头的一瞬间,身后那巨大的三瓣花血光受到感应一般,轰鸣着爆发出一波惊涛般的碎光。 整个空间内热浪激涌,血青色圣光内蓬勃卷出无数细碎的三瓣花幻影,如血雨般围绕着最大的那朵三瓣花。 恍惚间仿佛血色飞花席卷天地,一股灿烈而悲壮的气氛疾速蔓延开来。 “不要,长青!”沈飞霜紧紧拉住魏长青的手,她从他眼底看到了静如春水的光,那里面含着最单纯的爱慕和最滚烫的柔情。 她拼命地摇头,明明才说过要一起离开这片炼狱,为什么眨眼就被逼到了分离的边缘? 她曾经苦习修仙法则,深知一个体内存在另一种灵体状态的人,如果要回归本体的模样,那就只能抛弃现在的躯壳,完全将灵魂化为另一种形态! 也就是说,那个会用最纯澈的眼神看着她的男子,要用这副总是为她遮挡风雨的高健身躯,换取圣兽觉醒的神力! 在魏长青心中掠过化为兽形的念头一瞬,那三瓣花印记中蕴藏的神力不可阻挡地冲流而出。那是圣兽封印在他体内的力量疾速觉醒,这个念头成为了最有力的牵引。 一念起,不可回头。 魏长青深深凝视着沈飞霜,从他遇见这个女子的第一刻起,隐藏在茫茫苍穹深处的天命,已经寂静地展开了劫数。 “飞霜,原谅我。”三瓣花漫天喷洒血光,形成一股强劲的吸力,在魏长青脑后冲开一片轰声巨响的灿烂漩涡。 他像是头顶佛光的圣者,春水般的眼眸深处散发出雾气般绵长的不舍。 他的身体飞速向后退去,倒退冲向那仿佛从时空最深处撕裂开来的光涡,冲向他的宿命。 “长青——”方才经历那样痛不欲生的惊变,沈飞霜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眼看魏长青就要松开她的手指,她无法自控地催动魔光追上前去,手臂伸直到即将断裂的程度。 两人的指尖始终只差一寸,却无法触及。 “我会保护你的。”魏长青微微一笑,一阵大浪般的华光卷动起无边无际的血色三瓣花,哗啦啦吞没了他的全身。 他的面容疾速消弭,只剩下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眸仍然完好,无比清晰地映出沈飞霜的影子。 “等等,长青!”沈飞霜拼命想要拉住魏长青,但是那轰然狂旋的三瓣花乃是代表了上古镇魔圣兽的神力,就算她有纯阴之体的无限神威,此时也没有办法与之抗衡。 就在她眼前,就在她指尖不能触及的咫尺之外,魏长青飞速飞吸进那妖娆的三瓣花光涡中心,如同骤然粉碎的水面镜影般散成千万碎片。 不要,长青—— 沈飞霜无法发声,她通身都被那三瓣花的圣光照耀着,睁得欲裂的眼瞳也无法滴下泪水。 我会保护你的,飞霜—— 她听到了作为人身的魏长青,留在这汹涌红尘中的最后一句话。 声音淡然,就像他曾经吹给她听的清澈笛音一般。 沈飞霜感到一股血肉俱碎的悲楚,却是生生堵在胸膛中激烈盘旋,就是无法流出一滴眼泪。 这是上天给她命格的最好注解么? 绝情断泪,哪怕世界在她眼前崩塌、哪怕希望在此刻全部粉碎,她也没有痛快哭出来的权利。 为了撑起这天生就要登上风云最高处的纯阴之体,她不能软弱! “哼——” 魏长青的身形完全粉碎在三瓣花光涡之中,就在那血青色圣光狠狠一缩,疾速酝酿着震天裂地的强悍神威时,一片震荡的魔音趁着这空当冲天而起。 “真是可敬的牺牲!”魔音冲天掠地,卷动起火风鬼啸更加强烈百倍。整个空间已经震得虚无,连存在感都寸寸断灭。 “一旦选择回归圣兽本体,就永远无法再现人形!”魔音纵声一笑,旋即狠狠地凝起凶暴的怒火,“可是——你以为会这么便宜么?!” 沈飞霜还在睚眦欲裂地看着魏长青消失的方向,此时却强迫自己忍住心痛回过神来。 她不能动摇,魏长青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她逃离这片炼狱,去寻找新生的可能! 不,不仅是她自己—— “长青,我不会丢下你的。”重重一闭眼眸,沈飞霜旋即猛地睁开妖光夺魄的银蓝色瞳眸,黑发风飞如同飘摇的剧毒细藤,“我们一起走!” “谁都走不了——”魔音狠狠一拖尾音,那血色蘑菇云震荡开来的风暴砰然裂成无数黑洞,如长蛇毒龙般狂速绕满整个空间。 风暴所过之处,一种极其虚无的黑光片片裂开,眨眼间将这片洞天的所有东西一并抹平。 洞壁没有坍塌,可就是不见了;天顶没有碎裂,可就是消失了! 那是能将任何东西的存在,都一下子吞成完全不曾存在过的虚无之物的力量! “不好!”这比任何实体的攻击都要厉害,沈飞霜明知自己根本不能硬拼。正在此时,一道血青色华光斜斜地照在她的天灵之上。 她猛地回头看去,只见那巨大三瓣花漩涡的中心旋转出一道重金色光轮,伸展开无数华丽的纹理,有四个张扬的雕刻轰隆隆迅速成形而出。 那是四大圣兽的结合体,所有的力量都集合在了这光轮之上! “长青……”沈飞霜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仿佛念动了太古以来最强大的咒语,又似是念动了撕碎人心的悲戚语句。 随着这一声呢喃的催化,一朵花瓣千重的黑紫色繁花从光轮中央冲破而出,疾速开放散发出浓重的血腥之气。 风声激烈,卷动那血青色的华丽皮毛;鬼吼震撼,却无法动摇那双长星般寒澈的巨眼中绝世的寒威。 齿如巨剑、爪似钢刃,额心亮起光耀欲盲的三瓣花血印,一声长嘶生生将那虚空黑光吞噬空间的速度打得放慢。 上古镇魔圣兽「血印天狼」,在四圣兽光轮的围绕之下,再现尘寰! 沈飞霜高高仰望着那巨大的圣兽,它那华丽的皮毛却像一个人柔顺的发丝,总是轻轻扫过她的肩膀,能闻到发丝间干净的香气。 它那双巨眼充满圣洁明光,仿佛千万年不曾波动的水面,如此清晰地映照出少女的身影。 对她而言,它还是魏长青。 魏长青怎么会消失?他明明说过永远跟她在一起,他是那么单纯如幼童的人,不会说谎。 沈飞霜凝视着「血印天狼」,伸出手指抚摸上它柔顺的皮毛。 两者接触的瞬间,血色魔影震荡而出的虚空黑光,也达到了力量的最巅峰。 “纯阴之体、上古圣兽,你们都不过是刚刚觉醒的虚弱期。”魔音无限放大,变得尖锐无比,就像是拉长到极限马上就要崩裂的血色丝线,“所以——” 你们就一同埋葬在这虚空之中吧—— “可恶!”沈飞霜狠狠一咬银牙,本能地高高环抱住「血印天狼」的颈子,那么熟稔仿佛早已与它共度了无数苦难。 她翻身便上了圣兽脊背,黑紫色魔光轰然紧随围绕着她,使她看起来像极了浴血冲锋的女战神。 同一时分,魔音砰然一声彻底拉断,散成漫天恐怖的回音。 血色蘑菇云中央升起一道黑影,那直冲向上的速度几乎划破了人眼,轰隆一声震碎天顶消失在虚空之中。 而吞噬着空间存在的虚空黑影,已经将血青色圣光挤得无处可退。 四圣兽光轮疾速旋成随影,如涛浪般哗啦啦吸入「血印天狼」的体内,同时也给沈飞霜的血脉中注入了更加滚热的力量。 眼看周围的空间都已被挤碎,沈飞霜猛地回头看向那尚未完全吸收回来的三瓣花巨影。 一道灵光震撼着冲入脑海,震开了她唇角一丝血红。 “长青!”她永远都不会放弃这个称呼,就像她那日回答魏长青那个问题一样的坚定—— “飞霜,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我想会的。” 「血印天狼」的目光还是如斯圣洁,它听懂了沈飞霜声音里的指向,因为他们的心同生共体! 一声傲啸,「血印天狼」冲天而起,足下旋出四团暴烈的血色火焰,一个倒转冲向那三瓣花巨影。 那巨影是圣兽的法门,也是保护沈飞霜纯阴之体的关键所在,只要与它合一,就可以逃过这吞噬虚空的黑光。 “嗷——” 令万物战栗的狼啸破开无数黑光碎影,「血印天狼」跟整个时空的存在都被吞噬的速度狂烈比拼,紧贴着被瓦解得完全不曾存在的边缘,狂速冲进了三瓣花巨影。 背上的沈飞霜猛地俯下身子,大半身都散成了妖魅光影,但她仍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体温。 一如他握住她的手时,那不愿松开半分的依恋。 紧跟着「血印天狼」冲进三瓣花法门的速度,最后一寸空间被黑光一口吞噬,猛地被捏成一团爆碎的火星。 一整个神秘洞天,就这样散成了连鬼魂都不存在的虚空。 而此时,沈飞霜乘着「血印天狼」奔入了三瓣花法门内的空间。这是一片电光爆闪的通道,仿佛连接着久远的时空,无数幻影在周围狂啸飞旋,让人根本无法聚起神识。 沈飞霜全靠本能抱紧圣兽的脖子,眼眸被飓风刮出道道脓肿的血丝。 在这种环境下,她用尽力气吼了一声,“长青,我们出去!” 狼啸破天,「血印天狼」目闪狂光,凭着与三瓣花法门神魂一体的相连,迅速找到了这片奇异通道的出口。 风声加速百倍,就连沈飞霜那双妖异的银蓝色瞳眸也无法看清任何东西,一头把脸埋进圣兽温暖的皮毛里。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震荡的心音同时掠过两颗心脏,只听一声连大地最深处的炼狱都能震裂的巨响,三瓣花法门内仿佛也化为了虚空,风声、幻光都砰然化成粉碎。 在这幻光中,一点温润的玉光不可思议地闪烁起来,紧紧贴在少女雪白的玉颈上。 ------------ 第五十八章 残棋 感官全部崩碎,连身体的存在感也变得十分虚无,沈飞霜已经是第二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虽然极度痛苦,但她体内那狂啸的阴气还是死死拉着她的理智,让她连沉沦在万事不顾的沉寂梦境中的权利都没有。 她很快清醒过来,在混合着浓烈长烟味道的风中睁开眼睛。 浓烟火光四处肆虐,阴暗长空仿佛生生抬高数百丈一般极度遥远。云霾浓厚得就像永远无法射出日光,滚滚翻卷成了破碎的形状。 风中夹杂着大量尖锐的沙尘,势要将人划烂一般不断刺破肌肤。 沈飞霜那双就连炼炉炙烤也没能失色的银蓝色眼眸,成为了这片大劫过后无限崩坏的废墟中唯一的亮光。 她艰难地爬起身,呼啦一声带起一团妖艳的黑紫色光云。肌肤几乎是透明的,还在被那摄人心魄的魔光包围着,甚至可以微微看到血脉的走向。 “……长青?!”太阳穴剧痛无比,沈飞霜用了敲了敲额头,猛地大睁双眼,狂乱地四下寻找。 她站在葬剑山庄冒着浓烟的废墟上,瓦砾遍地破碎,昔日重楼叠阁全都成了一堆堆粉碎的沙土。 这个曾经名震人界的名门,只不过是那个化身为明子夕的掌握死神之力的男子,掩饰自己身份的一座华美屏障。 他能让葬剑山庄成为武道名门,也能让它眨眼成为一文不值的废墟。 这一场黑暗的棋局,以葬剑山庄的彻底毁灭,作为了最后一子。 但是—— 沈飞霜一面拖着剧痛的身子,赤脚踩过燃烧着毒火的废墟寻找心中的人,一面死死地咬住银牙。 明子夕,我还是要这么叫你——对你来说,这场棋局可能是结束了。葬剑山庄作为棋盘都已经被翻手打碎,胜负不就定下了么? “不……”沈飞霜重重将脚下的沙石踩得更加粉碎,心音仿佛直接贯穿了阴冷的云霄,“这场棋局,才刚刚轮到我落子……” 心中那剧毒的恨火并没有在这个时刻熊熊燃烧,沈飞霜非常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她的清醒同时也让她更刻骨地感到血脉欲裂的疼痛,连用一丝眩晕来缓解都无法做到。 “长青——”沈飞霜长发纷乱,发丝间不断飘飞出细细的血花,略带磁性的声音更显沙哑,“长青,你在哪里?!” 只有鬼哭般凄冷的风声回答她,除此之外,旷宇间尽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紧紧捂住胸口,沈飞霜感到了心脏一寸寸剥裂般的痛楚。狠狠闭了下眼睛,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既然她和魏长青心神连一,那就用心识感应他的所在! 差点被业火炼化的血脉还在发出剧痛,沈飞霜仔细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流动,竟然发现它依然流转通顺,而且比从前更多出强劲的力道。 本来是要将她毁灭的炼炉,却成了重新锻造的容器般,在她拼命逃出死亡边缘的那一刻,命运的纹路就已经重新熔铸。 静心凝神,沈飞霜忍住钻心的疼痛沉心感受,突然拉住了一丝细细的温暖。 这温暖像是一条细线,如同孩童调皮地用来撩拨人痒的小小草叶,不断拉着沈飞霜寻找它的所在。 猛然睁开眼瞳,沈飞霜回过身去,看向紧随自己的那团蓬勃魔光。 黑紫色魔光在少女眼瞳的注视下,仿佛感应到洞开的命令般缓缓流向两边。 一团血青色圣光模糊如同春天里绒绒的飘絮,淡淡散发着迷离荧光出现了。 “长青!”沈飞霜倾身俯跪,温柔无限地触摸上了那团圣光,如同触摸易碎的珍宝般不敢稍稍用力。 她的指尖刚一接触光晕,那血青色圣光就像层层开放的千重花瓣般打开,露出一团缩紧的绒毛。 那绒毛微微鼓动着,像是什么缩了身子防御严寒的小动物,在自己皮毛的掩盖下轻轻舔着爪子。 “嗯……”沈飞霜微微一愣,伸手轻轻一碰那团绒毛。 一声轻柔的低鸣,绒毛缓缓打了开来,对着沈飞霜露出了一双纯澈如水的大眼睛。 虽然只如小猫般大小,但仍能看出来那是一匹小狼,温澈的眼神中带着圣洁的厉色。 它瑟瑟动着柔嫩的小耳朵,尖尖的小牙如同精致但危险的武器锯齿。沈飞霜能感觉到它暖润的吐息,从它那粉嫩的小鼻子中不断轻喷出来,柔柔擦在她的手上。 “……长青?”虽然面对的是一匹可爱但又散发着圣洁气息的小狼,沈飞霜还是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温暖的身影。 小狼眨眨眼睛,眸光仿佛漫过大水般刷地一亮,无比欢欣地发出一声微微颤抖的低叫。 然后它猛地一扑,就像要完全融进少女胸膛中一般扑进了沈飞霜的怀中。 沈飞霜顺势一接,周身的僵痛立刻被那小家伙暖意融融的皮毛温暖了,一股让人想哭的舒服冲上心头。 “太好了,长青……”原来「血印天狼」的圣光已和她的真气魔光紧紧融合,也就是说,魏长青就在她的身边。 虽然他已不是人身,虽然他已不能说话,但是他还在这里。 她真切地感受着他的温度,恨不得就这样永远抱着他。 小狼在沈飞霜怀中不断轻轻蹭着,突然小耳朵一动,抬起了毛茸茸的小脑袋。 它听到沈飞霜一声最隐忍的抽泣,那是忍耐到心肺炸开都不肯哭出来的酸楚。 沈飞霜低着头,眼眶红得如血,却还是扑哧一声轻轻笑了。 小狼则温柔地一拱嘴,吐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她酸涩的鼻尖。 沈飞霜仿佛能听到那纯澈的声音,看到那弯弯的笑眼—— “飞霜,别哭呀。” “哼。”沈飞霜抿起嘴,竟是做出了一个略带娇嗔的笑容。那种只属于少女的纯净表情出现在她那苍白的脸上,看上去却让人止不住地心痛。 长吸一口气,沈飞霜抱着小狼站起身来,那小家伙就像依赖母体一样舒服地缩在她的怀中。 “如果这是一场梦……”沈飞霜静下心来,环顾这仿佛万物毁灭了的景象,目光所及全都是死气沉沉的灰烟。 身周闪烁的魔光和体内钻心的痛楚,清晰地告诉她这是现实。 这是在噩梦最深处的黑暗地带里,都无法出现的现实。 “不能再浪费真气了。”感应到飘摇在外的黑紫色魔光始终拉扯着自身真气,导致血脉一直空虚地发出僵硬的寒气,沈飞霜立刻凝气静神席地而坐,调息周身气劲将那些魔光拉回。 不管经历过多么撕裂的痛楚,现在她要做的都是冷静下来,不要无谓地浪费时间。 而在她收回真气,全身血脉终于渐渐填充了一点温度的时候,她脖子上一点温润的玉光也渐次成形,如同一片冰凉的白骨般贴上了她的肌肤。 “这是……”沈飞霜惊讶地睁开眼睛,反手摘下了那块玉佩。那上面有若隐若现的金色细纹,像是什么古老的咒符。 没有穗子,没有缎带,这玉佩就这么凭空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子。就像是曾经与她血肉相融,在这一刻又重新脱出了形状般。 这是……周世宁送给她的玉佩! 跟她一起经历了毒火煅烤、追命袭击,竟然还这么光芒温润地躺在她的掌心。 小狼仿佛也感到了那冰润的玉气,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抬头看了看。 沈飞霜仔细看着那块玉佩,突然狠狠一捏手掌,像是要将它刻入骨髓般握在手中。 周世宁那双幽深莫测的紫眸在眼前不断闪过,沈飞霜想起他过去对自己的种种特殊礼遇,越发觉得那双眼眸的深处藏着另一盘错杂的棋局。 如果以前,她只认为他对自己的关注是出自奇怪的兴趣的话,那么在经历了这噩梦般的剧变后,她突然有了必须警惕的觉悟—— 警惕自己仍然是什么人手中的棋子,还在诡变的棋局中游荡! “不可能。”沈飞霜死死握着那块玉佩,真气在她掌心围绕成一团毒光。即使如此那玉佩仍然完整,连一道细微的裂缝都没有出现。 她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在心里用最狠辣的声音重复着—— “不可能。我不会再做,任何人的棋子!相反……” 如果是这无情的天命要跟她下一盘棋,就算出现了明子夕那般冷情到底的对手,她也要接下这盘对局! “呼——”在心里对自己厉吼完,沈飞霜才感到一阵空虚的冷,冰一般的理智再次汇聚起来。 “嗷。”小狼突然发出一声低鸣,圆滚滚的小脑袋不断蹭拱着沈飞霜的怀抱。 “长青,怎么了?”她就是要这样叫,这是她永远无法舍弃的名字。 小狼用力摆着头,示意沈飞霜顺着它的指向看去。 此时,沈飞霜也猛地感应到了极其深厚的真气就在附近,那是修为高超的人无法掩盖的出众气息。 赶紧回头看去,沈飞霜刚一抬眼就撞上了一道远远投来的目光,穿过浓烈的阴雾云霾也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埃。 她甚至有些眩晕,仿佛能看到那目光点点闪烁的紫芒。 一阵衣袂翻卷的声音划过阴风,可以想见那是绣纹繁复的华丽衣摆,正在飘摇出海浪般的纹路。 “是他……”沈飞霜站起身来,窈窕的身形如掠水而出的仙鹤。但是身上的伤痕和那双妖异夺人的银蓝色眼眸,使她看起来更像骨节柔软的绝美毒蛇。 刚一站起,她立刻觉得不对。风中衣袂翻滚的声音遍布四周,像是无数渐渐汇聚成惊涛的浪花,来者不止一人! 眨眼间,雨点般的人影从云雾深处冲飞而起,断裂的房檐、冒烟的瓦砾、折毁的残树,所有尚能供人立足的地方全都落满了人形。 一股凝肃的寒意四面八方锋利地包围过来,在这骤然紧张起来的气氛下,仍是有一道最清晰的衣袂之声凸显而出。 正对着沈飞霜的方向上,一道高挑身影渐渐接近,每一步都踏出紫色流光,一圈碎花呼地托起主人身形又倏然散去。 就像步步踏出花浪一般,那人眨眼就到了沈飞霜眼前。 在刚捕捉到一丝明黄的折扇颜色之时,沈飞霜猛然反应过来,极其慌乱地看着自己伤痕遍布但仍是盈盈如玉的胴体。除了还有几片薄绒般的黑紫色光华包围着她,她几乎就是毫无遮拦地站在天地之间了。 这样的她反而充满了一种原始的诱惑力,像是茹毛饮血时代敢与天争的圣女,身体里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但沈飞霜来不及想自己此刻散发的气势,猛地蹲下身运转真气,想要赶快重新唤出蓬勃的魔光遮挡身体。 在阴雾对面的人影完全露面之前刹那,小狼突然一个奔跃从沈飞霜怀中飞速冲出,皮毛迎风摇摆如同细细的海浪。 一声嘶啸,小狼柔和的低鸣声立刻变成了霸气凌人的兽嚎。它迎风疾速扩大身形,落地变成了那一身圣洁气息,美到让人无法直视的圣兽之形。 三瓣花血印在它额心滚滚发出光辉,掠地扩散荡成一片光波。 它高挺起身子,以高山般绝不动摇的守护姿态挡住了沈飞霜,一双清眸威势逼人地盯住来人。 “上古镇魔圣兽,「血印天狼」……”没错,就是那个风流慵懒又饱含磁性的男音,像是叹息又像是终于释怀了浓稠痛楚的解脱。 “只是看这一片废墟……”缓缓走来,周世宁在折扇遮面下露出一双冷光激荡的狐狸般的紫眸,冷冷地盯住眼前高贵的圣兽和它身后露出的一双异色妖眸。 “他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还是没来得及,阻止他啊。” ------------ 第五十九章 风云 周世宁长睫微低,更遮得他一双紫眸如深渊般无边无底。 他凝重地看了支离破碎的大地一眼,然后像遥看什么最耀眼的光源般抬头望去。 「血印天狼」微躬脊背,那一副威势凛凛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敢轻易动作。 周世宁却直直地凝视着那双清澈的巨眼,足踏飞花一步移形而去。 “嗷——”「血印天狼」咽喉深处发出一声威慑的低吼,猛地转身挡住了周世宁身形凝聚的方向。它的感官非常敏锐,最微小的真气波动都无法逃脱那双镜面般的眼睛。 “如此不肯松懈地保护你身后的人。”周世宁折扇遮面,眼中凝聚起魅惑的紫光。同一时分,满满落在废墟之上的众多人影挺起身形,一副随时欲动的架势。 作为几乎与天地同生的圣兽,「血印天狼」代表了最高的守护之力。它想要守护的东西,必定是与乾坤命运紧紧相连的绝世之物。 那就是—— “沈姑娘,你没事吧?”轻开折扇,周世宁露出一张笑意温润的俊面来。在这万物崩毁般的残酷景象下,他依然风度翩翩如同掠风惊鸿,一双紫眸始终注视着一道隐约的倩影。 此时,沈飞霜警告自己必须提起最高度的戒备,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唯有皮毛温热的「血印天狼」,它是魏长青舍弃了人形换来的守护圣兽,她才可以毫无芥蒂地依靠。 少女翻手运功,拉起蓬勃黑光围绕周身,向后靠上「血印天狼」隔世围墙般坚健的身躯,“周公子,你的模样虽然颇为惋惜,但好像并不惊讶。” 周世宁眸光一闪,微微侧头用更加专注的目光看向那一角倩影,“而沈姑娘你的模样,看去颇似刚刚经历了无法形容的创痛。在这种情况下,头脑依然犀利,真是……” “周公子。”沈飞霜沉声打断,用力捏紧着手中一块硬质之物。 “嗯?”周世宁淡淡回应,面容如同冻结的湖水般毫无波动。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飞霜缓缓抬起掌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隐约现出金色纹路的玉佩,“但是你的玉佩,似乎的确助我逃离了死劫。” “是么?”周世宁微微一笑,“那便是我赠送那玉佩给沈姑娘的用意。” “你和明子夕之间……”一提起那个名字,沈飞霜的心不禁狠狠抽了一下,险些痛得她呼吸掐断,“根本不是我看到的那般融洽吧?” 既然明子夕一直是在上演着最逼真的绝情戏,那眼眸同样深不见底的周世宁,难道就没可能是刻意陪演的那个么? “沈姑娘是何时看出来的?”周世宁眯起眼眸,那卧狐般慵懒的目光中再次闪烁出了灼灼的兴趣。 “就从你拒绝与大小姐的亲事那时起。”沈飞霜一直注视着掌心的玉佩,仿佛透过它就能直接和周世宁对视,“我总觉得,那是你刻意安排的戏码。” “我几次看向你,都被你发觉了么?”周世宁折扇当胸,暗暗咳笑了一声,“我以为我演得很好呢。” “周公子早就对明子夕心存怀疑了是吧?”沈飞霜眼眸轻抬,裸露在黑紫色魔光之外的锁骨浅浅凹陷,更衬托出她纤长的玉颈来,“我就说,如你这般身份尊贵的人界名门,怎么会第一眼就对我这种出身卑微的人感兴趣。” “你的绝世英姿吸引了我。”周世宁不动不摇地淡然答道。 “应该是我于明子夕而言的意义,吸引了你。”沈飞霜想起初见明子夕时他眼中深沉的光,当时无法解读,此刻心中却渐渐开朗:那是棋局下到僵持的棋手,终于看见了那颗突围的棋子的感觉。 “哈。”周世宁微微一顿,哗啦一声收起折扇,“上古纯阴之体的拥有者,怎么可能是庸凡之人啊。” “周公子是感应到葬剑山庄的崩毁,才迅速赶来的么?”沈飞霜眸光一移,冷然问道。 周世宁则看了那巨眼通澈的圣兽一眼,轻啧一声淡淡岔开话题,“我总觉得这圣兽的眸光,十分熟悉。” “……”沈飞霜身形一凝,无比爱怜地轻抚上「血印天狼」的皮毛,“是长青。” “……魏长青?”周世宁轻张唇齿,面上的笑影也微微一收。 “拥有三瓣花血印的长青,是上古镇魔圣兽「血印天狼」的灵体。”沈飞霜的声音有些凝涩,她这么说着,心中又忍不住涌起了腐蚀般的酸楚,“他选择回归真身,来解救我……” “原来如此。纯阴之体和上古圣兽相遇,怪不得连死神之威都能逃离。”周世宁眼中掠过一丝恍悟的光,侧身仰头看向云霾万丈的天际。 “死神……?”沈飞霜喃喃着,一层妖娆的雾气笼罩了她深沉的瞳湖,“「死神世纪」……「死神之书」……” “那日在我「乾坤会」中拒婚的戏码,有一点是无比真实的,那就是我的确接到了圣兽雕刻崩毁的预言咒印。”周世宁望定长空,仿佛要辨认出隐藏在苍穹最深处的命数纹理,“一旦出现这种现象,那就说明传说中的毁灭轮回——「死神世纪」将要降临。” “重建属于死神的天地秩序……”沈飞霜紧紧靠着「血印天狼」温暖的皮毛,似乎感到有什么汹涌的记忆从洪荒之前汹涌回归,在她的脑海中卷起了一层层阴暗的涛浪。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周世宁轻叹一声,眼神中凝起一丝悲肃的微光,“其实家父在世时,就怀疑明子夕并非人类。但是明子夕在人界翻风覆雨、地位重要,他不能轻易表露出这份疑虑。他给我的遗训,就是要我继续盯紧明子夕,等他露出马脚的时刻……” “可是他露出马脚的时刻,正好就是天地祸劫回归的要命之时,女娲之柱的崩碎就是最黑暗的预兆。”周世宁的声音如同催梦的咒喃,声声环绕在沈飞霜的心上,“我清楚地感觉到,就算我抓住了明子夕撕破伪装、回归本体的铁证,恐怕也无济于事。” 他会用最干净彻底的方法,洗去在人界沾染上的一切红尘风雨。 “于明子夕而言,他在人界获得的一切尊荣,都只是降低他真正身份的污泥。”周世宁冷冷一勾唇角,轻抬折扇淡淡接触额头,“死神之尊,邪灵祸首,才是他那高贵的名号……” 果然! 能引动那般炼狱景象的明子夕,真身就是传说中掌握毁灭祸劫、立誓让邪灵统治四方的死神! 那是任何一个修仙者,都无法逃避的最黑暗的名字。 而沈飞霜曾经那么真实地接近过他,看过他的笑容、尝过他的温柔。 这黑白颠倒的际遇,真是讽刺得令人无话可说。 “你没有想到他会将这一切眨眼推翻吧?”沈飞霜轻呼一口气,淡淡转过一线瞳光。 “所以才说没来得及阻止。”明子夕也转过眼眸,似是等待着隐藏在圣兽身后的少女,如同站在毒花花蕊中间的仙子般自己站起。 “这样一来,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沈飞霜轻轻扶住额头,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现,“你送我那奇异的红色果子,是想提醒我陷入了陷阱;而你送我的这块玉佩,则是……” “那上面有上古巫咒的刻文,虽然不是所向披靡,但足以保护你的纯阴之体。”周世宁微微歪头,身形轻移接近了沈飞霜一些,“而且它与我灵力相通,我可以通过她感应到你的处境。只可惜……” “什么?”沈飞霜的声音毫无情愫。 “你的纯阴之体实在太过幽深,它无法探察到你的功体深处。若它能将你身体的变化传递给我,我就能早一步发现明子夕所做的事情。” 以魔剑为引,吸收她纯阴之体的魔血,从而挖空她真正的威能,无法反抗地被炼化成灰! 一想到那把魔剑,沈飞霜突然浑身一凛,猛地来回查看全身上下。 那把嗜血的魔剑呢?虽然是吸血的不祥之物,但是她冲出死亡风暴的那一刻,它明明同她人神合一! 所以只要真正控制住了它的魔性,那举世无双的魔剑,就是她的武器。 “可是……嗯?”沈飞霜正提着一颗心乱找,突然眼神一凝,缓缓捧起右臂抬到眼前。 在那雪白的纤臂上,一圈黑紫色毒藤般的繁丽花纹从手腕开始,千万条缠绕直上肩膀。沈飞霜整个右臂就像是一条假装僵死的毒蛇,随时都可以扭摆起那诡异的纹路,荡开最残忍的杀机。 那明明就是那把魔剑上的花纹! “融进了……我的手臂中?”沈飞霜喃喃道,忽觉一阵轻风掠过头顶,「血印天狼」也低低怒啸一声猛旋过身。 沈飞霜一下子被推转了个方向,细眸含愠地按住圣兽的皮毛,“周公子,你这可不是名门作风。” 原来周世宁一个幻影移形,眨眼就翻飞落在了沈飞霜身后,这回真正是直直对着她了。 可「血印天狼」瞬间也转过身去,牢牢护住沈飞霜,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巨眼凝起怒光,仿佛要逼人接受所有罪孽的裁决。 “长青公子,不要这么敌视我。”周世宁略显无辜地摊开双手,“这情况再明显不过了,我是与你们站在同一边的不是么?” “不要这样叫它。”沈飞霜眸光一冷,轻抬下巴的动作让人瞬间感觉自己被压低了三分,“只有我能叫它长青。” 纵使风度超凡如周世宁,总是掌控全局般从容不迫的模样,在看到沈飞霜那冷傲如锋的模样后,也禁不住微凛地凝起眼光。 “哦……”旋即松下眼中的凛光,周世宁淡淡笑道,“沈姑娘经历了如此残酷的骗局,竟然还能这般气势逼人,真令人佩服。” “挑人伤疤的感觉,似是令周公子你十分享受。”沈飞霜眉眼一凝,“若非亲眼目睹了你和明子夕暗中敌对的态度,知道你应是与我站在一边,我可就无法这样淡然地面对你的讽刺了。” “啊,周某一定会收敛自己的态度。”周世宁浅浅鞠躬,竟是做了个谦恭的邀请姿态,“只是恐怕,沈姑娘还要长久地面对我。” “什么意思?”沈飞霜冷冷挑起柳眉。 周世宁看着破碎的大地,在还没起身的前一刻,折扇翩然一挥带动一团幻光,飘飘然从天而降。 “没事,长青。”感觉到「血印天狼」闻声欲动,沈飞霜安慰地轻轻一按它的皮毛,抬头看定那紫色幻光缓缓落到眼前。 那光华触手便凝聚成形,轻软得令人一触便要产生慵懒的困意。沈飞霜轻吃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件暗绣繁花的紫色长衣,衣袂轻褶间尽显尊贵之气。 “请沈姑娘到我「乾坤会」中稍作安顿。”周世宁收回折扇,又遮住了他唇角上意味不明的弧度,“从此刻开始,恐怕在你眼前展开的乾坤风云,已经到了错一子便输全局的程度了。” ------------ 第六十章 新的征程 天地间一片僵硬的寂静,然后一道紫色轻光瞬闪而过,仿佛是厚重云霾间亮起的第一道电光。 一道倩影旋身落下,穿上了紫色长衣的沈飞霜更像一条妖娆的蛇,纤挑的腰肢充满了魅惑的味道。 这副曾被骨刺穿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却是眨眼就恢复了无法破坏的动人本色。 “多谢。”沈飞霜躬身行礼,一头青丝黑瀑般滑落肩头。 「血印天狼」也稍稍收起了戒备的身形,化光一闪移到了沈飞霜的身后。 “若是沈姑娘接受我方才的邀请,就该是我说多谢。”周世宁淡淡含起下巴,眼神却始终停留在那幽深的银蓝色瞳眸中。 “只要周公子能开释我心中的疑虑,「乾坤会」这般旷世名门的邀请,我怎好拒绝?”沈飞霜淡然道,那副面对任何逼人的气势都能平起平坐、毫不逊色的气质,是天生就融合在她的血脉之中的。 是那些,无法夺走的天生之物。 “沈姑娘请讲。”周世宁保持微微颔首的姿势,以尊贵之身做出谦恭之姿,任谁见了都会放松三分警惕。 “我不明白,明子夕……死神,真的就这样离开人界了?”沈飞霜抬头仰望着阴云万丈的浩瀚长空,“他没有炼化我的纯阴之体,也没有带走威能无穷的上古魔剑,还放任了镇魔圣兽的苏醒,不管怎么看他都是全盘皆输不是么?” “沈姑娘,你把死神说得太过差劲了。”周世宁微微一笑,目光却凌厉如刺,“我说没来得及阻止他,不仅是错过了他打翻自己在人界布置下的一切幻影的时机,更是因为他完成了一招最不妙的棋路。” “洗耳恭听。”沈飞霜颔首的姿态也暗施威压,感应到自己这连本心都能刺伤的强硬气势,她不得不承认那针刺般的事实——她的确和明子夕那么相像,被他磨练出了俯视万物的气概。 “这是一招以退为进。他获知了「死神之书」提前现世的消息,就如此疾速地毁灭了这一切,那是因为「死神之书」是他完全唤醒本体神威的重要钥匙。而它本该深深地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黑暗地带,一直隐匿到他修炼完成为止。” “一旦「死神之书」提前出现,就说明死神神魂栖息的神秘境界发生了剧变,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的事实。所以他需要尽快炼化纯阴之体,带着开启「死神世纪」的关键力量回归虚空,再操纵起更大的阴谋之网。” “等等。”沈飞霜轻抬玉指,微皱眉心道,“若是死神的老巢发生剧变,对于应合力阻止「死神世纪」降临、抵抗天地祸劫的整个乾坤来说,不是好消息么?” “并非是好消息。”周世宁轻声苦笑,“家父因为对「死神世纪」祸乱乾坤的深刻忌惮,曾经深度钻研有关死神的一切记载,并尽数传达给我。他说,死神的本体是与虚空融为一体的,那是一种不死不灭的得道境界。只要他能及时回归到自己的老巢,无论是什么样的剧变,都可以被他修补。” “换言之,只要错过了他现身的时机,他的力量就会在暗中恐怖地膨胀。世间能与死神之力抗衡的,只有凝结了上古最精粹灵力的纯阴之体。” 沈飞霜微微一顿,仿佛听到血脉里的幽灵阴气翻滚着叫嚣起来。 一瞬间,她被推上了无法退缩的风口浪尖。 她,是唯一可以抵挡毁灭轮回的力量。 “既然将抵抗天地祸劫说得如此重要,为什么放任死神在自己的虚空境界中不断变强?”沈飞霜收回略有动摇的眼神,语气更加冰冷。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千万年以来,无人能进入死神的虚空境界。就连那里的边缘,都无法寻见。”周世宁叹了口气,狐狸般的紫眸中映射出一丝深沉的无奈,“与死神对局,只这一点,便注定我们这些想保护乾坤平衡的人,走进死路。” 沈飞霜身子一僵,“这的确无法破解……” “如何,他看似全盘皆输,实际上是将他的对手逼进死路了吧?”周世宁抬起一线瞳光,幽幽地看定沈飞霜道,“沈姑娘,家父曾说,若我想真正对付死神,恐怕太嫩。” “太嫩”,这种近乎贬低的形容词用在城府那般深寒的周世宁身上,更让人对他的对手,产生了无法消除的恐惧。 “不,据我所见,周公子与死神化身的对局,也算十分周密了。”沈飞霜轻咳一声,再次抱拳行了一礼,“至少你暗中助我保命,没有让他得到纯阴之体的力量。” “既然沈姑娘两次道谢,就说明已经承认了我与你是同一路人。”淡淡笑影骤然一收,周世宁显出了那高贵无匹的肃然之气,“沈姑娘身具纯阴血脉,能跨越阴阳、操纵灵力,还掌握着上古遗留下来的女战神之剑,你的前路,已经不由你选择。” “……什么?”微微挑眉,沈飞霜缓缓直起身子,亮出一双深渊般的异色眼瞳。 “拥有这些的你,天命就是……”周世宁的眼神深得让人沦陷,他紧紧捏住折扇一指无边长空,“必须登上风云顶端的人!” “……哈。”沈飞霜眉眼如冰地凝视着周世宁,突然轻声一笑,手臂一挥卷起衣袂如浪,“你认为我是甘心匍匐在地的人么,周公子?” 周世宁没有回答,只是认真辨认着那银蓝色瞳湖深处如火的烈光。 “我若是,从前身为蝼蚁的时候,就早已死了无数回了。”沈飞霜冷傲一笑,上前一步直对周世宁的幽深紫眸,“无论何时,我都敢说一句话:我可以用任何方式活下来,想毁灭我的人,都会反食其果!” “好!”向来语气慵懒的周世宁,却在这一刻声如寒铁般重重应声,折扇一动翻滚出一声激烈的风响,“有沈姑娘这句话,周世宁愿倾「乾坤会」之力相助!” 沈飞霜轻吸一口气,略略放松了那冷傲逼人的气势,不禁环视起这片黑烟滚滚的废墟来。 她眼底淡淡的悲戚,就像业火过后冒出的颓灰烟气,硬生生被银蓝色寒光盖过了。 “葬剑山庄覆灭的消息,一定会震动人界。”良久,沈飞霜闭眸深吸,缓缓说道。 “为了炼化你的纯阴之体,死神必须现出真身运转功力,地面上的人与建筑统统承受不住。”周世宁轻侧身子,看向仿佛有怨鬼冲飞的大片废墟,“只不过,他根本就不在乎。” 沈飞霜身形一动,步步踏过那些残碎的沙石,就像是从毁灭地带走出的带着重生光芒的独行者。 「血印天狼」巨眼沉静,如同乖巧的小兽般紧紧跟随在她的身边。 沈飞霜看着零星冒出鬼火的废墟,想起自己在这里度过的无数日子,轻抬下巴忍住一声长叹。 为什么要为一个骗局叹息? 可是—— 一转眼,沈飞霜看到了大片残檐断瓦中间干涸的血色,以及那些破烂卷成一团的模糊血肉。 那些完全没有防备的庄人,不管是私心戚戚的还是笑容温暖的,恐怕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砸碎在了粉碎开来的地缝中间。 在覆手就是死亡的死神手中,再鲜活的生命,都只是棋盘上可以随意打翻的棋子。 沈飞霜想起那个豪爽的厨娘,她此时就在这大片的残碎血肉之中。 心潮翻滚,她紧紧捏起手指,崩起的筋骨顶得右臂上的魔剑花纹呼之欲出地鼓胀着。 不能原谅—— 银蓝色眼眸猛地睁开,沈飞霜从牙缝之间挤出最阴冷的声音,“棋局,现在才开始!” “沈姑娘,你是在为这覆灭的葬剑山庄哀伤么?”周世宁真是身法超绝,毫无声息地瞬间闪到沈飞霜身旁,微微前倾身子仔细看着她的表情。 心中灵光一炸,沈飞霜幽幽转过头道,“周公子毫无感觉?” “因为始终没有抓到明子夕的漏洞,无法轻举妄动,所以不知不觉间将整个葬剑山庄的人众当做赌注了。”周世宁摇摇头,目光微微一暗,“是我欠了他们。” 沈飞霜并未答言,只是凝视着周世宁俊美的侧脸。 “但是没办法。”周世宁抬起头,仿佛在高空上看到了怀念的面庞,“家父教导,欲行救赎,必要造下罪孽。就算我陷落深渊无法回头,也是宿命。” 沈飞霜目光一动,突然严肃地后退一步郑重躬身,“周公子,能结识你是我的万幸。” “嗯?”此话来得稍稍有些突然,周世宁眼中的轻惊却只是一闪而过,旋即轻抬折扇道,“沈姑娘言重了。” “周公子,你……”沈飞霜眸光微闪,一向话语如锋的她极少欲言又止。一旦如此,那是真的被什么刺痛的话语堵住了胸膛。 “我知道沈姑娘想说什么。”周世宁一眯眼眸,沈飞霜在他眼中真切地看到了一丝哀怜,“就算曾经被那般跋扈地欺凌过,在你眼中,明如虹也到底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吧?” “她恐怕也……”望及地上腥气滚滚的残烂血肉,沈飞霜那坚如寒铁的眼眸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动摇。 “我不得不说,沈姑娘你……似是有圣魔双面的雏形。”周世宁看定那个面露哀色的少女,就像看着天地之间第一位女神般眼露灼光,“掌握着最凶险的力量,却有着最悲悯的心胸。” “悲悯?”沈飞霜睁开眼睛,自嘲般苦笑了一声道,“我去怜悯谁?我自己还千疮百孔,拿什么去悲悯别人?” 针锋般的话语说得周世宁一顿,在心中寒声呢喃道,“不过,她的身上的确有圣者和邪魔两种雏苗……掌握如此力量的人,究竟是赎是劫?” “无论如何,我希望以后能为他们做一场超度。”沈飞霜继续踩上不断滚落碎粉的废墟,足踏高高耸起的一堆乱瓦望向长空,“至死都活在一场骗局中,这是多么……嗯?!” 她的声音骤然一僵,当真被一股寒气猛地袭击了心头。 有一道微弱的力量,突然抓住了她的小腿。仿佛是从地下伸出来的染血的鬼魂之手,想要拖人进入炼狱般突然出现。 换成他人,早就吓得惊叫了。但是沈飞霜只是僵了一下,竟是感觉到了一股熟稔。 那抓住她小腿的力道,和她体内永远鲜活呼啸着的鬼啸,明明是令人恐怖的阴冷之物,却天生和她同体共生般无法伤害她。 不过,等等—— 沈飞霜缓缓向下看去,当真有一只染满残血黑烟的手从废墟中伸出,张着断裂露出白骨的手指,抓着她的小腿。 “沈姑娘,你怎么了?”周世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的话我会记住,现在可否请你跟我回「乾坤会」?” “等等。”沈飞霜抬起玉指,随即轻轻一勾,“周公子,请你过来。” 一身高贵不驯做派的周世宁,面对沈飞霜时却那般谦恭,应声飘然飞来。 他也一眼看到了那只血手,淡淡挑起剑眉道,“这是……” 话音未落,沈飞霜掌运真气,掠起一道劲风猛地掀开了那层碎瓦。 堆得高高的废墟,瞬间哗啦啦崩塌了大半。 两道立于其上的身影却是岿然不动,一个妖娆如紫蛇,一个寒黑似墨星。 沈飞霜蹲下身去,用手扒了扒残碎的粉尘,手指立刻触到了一片柔软。 她触电般一缩手指,与周世宁对视了一眼,然后拂去最后一层遮蔽的黑灰。 周世宁从眼皮之下透出一线瞳光,眼白明显地微微放大,像是被什么带刺的东西撑裂了眼睛。 “周公子。”沈飞霜指尖凝起一丝真气,轻轻一探眼前之物的气息,声音微微发空道,“她……还活着。” 周世宁看着废墟深埋之中的明如虹的脸,仿佛要在那纵横布满面容的血痕之中,看穿什么诡秘的棋路。 而此时,沈飞霜霍然站起,仿佛被什么东西轰然砸中心房般眼神骤紧。 她四下转着方向,如同在确定某种飘渺却十分刺人的气息来向。周世宁清楚地看到,她的手指关节紧紧握出了淡淡的苍白色。 “有什么东西护佑了她……”沈飞霜梦呓般喃喃着,“这片废墟中……有什么东西,还在生长!” 【涟漪·觉醒卷·完】 ------------ 惊涛·业狱卷 ------------ 第六十一章 寸步难行 “真是……太奇怪了。” 「乾坤会」俱是王宫气派,就连内府寝楼也是气势不凡。入住者凭空多了几分贵气,仿佛皇族贵胄般高人一等。 但是此时躺在金漆红木大床上的明如虹,白纸般苍白的脸上只能看见死气。 而周世宁在说完那句低语后,从刚才开始一直紧皱的眉峰更加锁紧了。 他正坐在明如虹的床边,按着那似乎只剩一截白骨的细弱手腕诊听脉搏。周世宁学识渊博,并非只是单纯修炼之人,医术一类亦广有涉猎。 他对明如虹到底抱着特殊看待的心思,便亲自来照顾她。 外面冬风卷地,霜雪成碎。呼啸的寒风中,一道稳健脚步渐渐接近寝楼。 “周公子。”被风声打磨得更加深沉的女音从门外传来,云霾掩盖之下的冬阳只能照出一道细细的影子。 周世宁微微闭眼,“沈姑娘请进。” 一身紫纹黑底长衣的沈飞霜迈步而入,纤长身形如同雪中孤鹤。她发丝肩头都落了细细的碎雪,令她看起来更加清寒不近人。 周世宁侧过眼眸,看到那般容颜清丽、气势如冰的沈飞霜,不禁暗叹她的恢复能力简直是怪物。 经过了险些被炼化的死劫,沈飞霜在「乾坤会」调养了些日子,竟是比长久无恙的修炼之人都要健康。 那纯阴之体的修补之力,隐隐的有一丝接近永生的黑暗意味。 沈飞霜微微颔首,怀中一团血青色绒毛缩在一起,似是在母体怀中沉睡的婴孩般安静,“我来看看她的情况。” “十几天了,一直不醒。”周世宁轻叹一声,折扇一开遮住一线瞳光,“水食不进,更不能用药,只靠每日我为她传送些真气用以保命。可是这种方法,如果接受真气者本身根本没有神识,那也就无法消化,恐怕是徒劳。就算如此……” “她依然活着。”沈飞霜樱唇轻嚅,转头看向床上的少女。 她就像是一场盛大的陪葬仪式中唯一剩下的纸人,沾满了那一场毁灭遗留的哀怆气息。薄薄的胸膛似是连心跳都承受不起,稍稍一动就会破裂。 走上前去,沈飞霜轻声道,“我方才在外面听周公子说奇怪,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是奇怪,依虹儿的修为来看,不可能从死神撤离之前布下的毁灭中逃生。但是她的经脉内的确有一股气劲,游离飘渺却又经久不散,我想这就是到如今都在支撑她性命的力量。”顿了顿,周世宁凝静着目光淡淡摇头,倾身为明如虹盖好锦被。 沈飞霜后退一步,抬手放下了一边的床帘。 周世宁顺势立起,让她将另一边的床帘也轻轻放下,遮住床上那一抹苍白身影。 转眼看着沈飞霜的动作,那般娴熟温厚简直如同照顾妹妹一般。但是她转过头来,银蓝色瞳眸中全是眩惑镜面般冰冷的微光。 “在「乾坤会」中叨扰这么多日子,全蒙周公子照顾了。”沈飞霜与周世宁一同走到桌案边相对而坐,却为了将怀中小狼抱得舒服而没有将手放上桌面。 周世宁则一手放上桌面,折扇微动扇动盈盈暖风,恍惚间吹来丝丝润泽花香,“我与沈姑娘站在一边,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 “多亏了贵府里的珍奇药果,于修补功体甚是有益。”想起这么多日子来,周世宁一直将从各处乾坤境界采摘来的仙草名药给她,沈飞霜心中真正浮现出感激之情。 但是因为抱着拒绝做任何人棋子的觉悟,她不得不把冰冷的戒备放在内心最深处,时刻提防着这动荡的乾坤。 “这也是应该。”周世宁点点头,“沈姑娘今日过来,并不只是来探望虹儿的吧?” “周公子近日来都在应付江湖传闻,解释关于葬剑山庄的一切。”沈飞霜轻轻挑眉,稍稍一倾身子放低声音,“但是我听到的江湖回声,似乎有些变化。” “啊。”周世宁微微一笑,“沈姑娘真是消息灵敏,不用正式派出暗探也能眼耳通明。” “「乾坤会」虽然气氛贵肃,但是私语传话乃是人之本性,注意听听就知道了。”沈飞霜也轻轻抿嘴,脸上浮现出一丝略显歉疚的笑意,“我并非刻意插手周公子对江湖之事的处理,只是现在传闻的变化,越来越指向我了。” 周世宁凝眸看向虚空,半合紫眸像是一只等待猎物现身的雪狐,蓦然露出一丝洁净齿光,“人界之大,不可能人心向一。就算我「乾坤会」名震武林,也终究是一家之言。只是这次真相扭曲的程度,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我听说人界风传,葬剑山庄的覆灭是由一人亲手策划。”沈飞霜歪歪头,深深看定周世宁的幽深紫眸,“身是纯阴之体、手握诅咒魔剑,这样的我看起来,的确像是能毁灭一个门派的人吧?” 周世宁轻转折扇,拍拍额头涩笑道,“沈姑娘所拥有的力量,让你实在无法洗脱这种嫌疑。” 一旦人变得强大,总会不由自主认为自己可以做一切事,孽障都是因此而生。 在别人看来亦是如此,葬剑山庄之前安然无恙,而掌握上古神力的沈飞霜出现之后,竟然出现了一夕覆灭的惨状。 时机赶得太巧,这嫌疑天衣无缝地落到了沈飞霜的头上。说再多死神临世、留下死劫的话,死神到底是隐没遁形的那个。人言总是会找上实际的对象,沈飞霜看起来更像是黑手的模样。 “我想这也是他的一步棋。”沈飞霜淡淡道,眼前划过的青白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但仿佛仍能感觉到那灿若明星的目光,“在人界祸劫遍地、乾坤全线动荡的阴暗时期,人心本就互不信任,这时我再顶上如此嫌疑,再闯前路定然寸步难行。” “沈姑娘看得通透。”周世宁转手轻挥折扇,桌上茶具悬浮而起,倏然一转斟上了两杯香茶分别落在两人手边。 “若是这种风声越传越紧,我继续留在「乾坤会」中恐怕不方便吧。”顿了顿,沈飞霜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听到她的单刀直入,周世宁不禁轻声一笑,“若换了其他小女子,面对如此境况,恐怕逃避都来不及吧。” “逃避无用。”沈飞霜一眯眼瞳,轻捏着茶盅微微转动着,“周公子对我有恩,我不得不为你着想。” 话说得漂亮,也不是单纯送上人情,而是直说事实。周世宁暗中揣摩着沈飞霜的口舌,这女子言语之间暗藏机锋,明明是正在长成的能上风云顶端而不乱的气度。 “这个暂且不必担心。”周世宁单手端起茶盅,修长手指微弯成好看的形状,长睫微低的模样在淡淡香茶雾气的围绕下更显迷人,“「乾坤会」是人界正道栋梁,做事还是略有威慑的。只是……” “只是什么?”沈飞霜微压下巴。 “恐怕不日之间,沈姑娘的确是要离开「乾坤会」。”周世宁轻抿一口香茶,眼神却没有抬起。 “是因为我身体已经恢复,需要再寻修炼之路了么?”沈飞霜轻侧脸庞,集中在眼角投过去的目光更加沉寒。 “正是。”周世宁放下茶盅,眼神抬起的瞬间似是有电光掠过,那般严肃气势更加压低旁人,“沈姑娘的纯阴之体尚未觉醒,需要步步修炼,最终才能真正掌握上古灵力。而你那把魔剑曾被死神利用,也就带上了死神之力特有的咒印。如果放任,它只会继续反噬你的魔血,你永远无法继续修炼。” 沈飞霜闻言眼神一转,平移着视线看向虚空。怪不得,恢复感官后她总是感觉右臂冰冷,全身都温热如水的时候它还是冷硬如冰。 想来是附着在右臂上的魔剑法门,锁住了她右臂上血液的流通。此时的魔剑仍然不是帮助她斩除障碍的武器,不过是在延续它从前的伤害罢了。 “我要如何除去魔剑上的死神咒印?”沈飞霜全身不动,只有眼瞳向上一挑,看定周世宁幽深莫测的神情。 “死神咒印是一种灵气,并非标识,日后就算可以除去,痕迹仍会留下。而在目前,若你带着这把魔剑出去,只会有一个结果——” “……因为上面附着死神的印记,而被认为是死神祸乱人间的爪牙?”沈飞霜说着尖锐的话语,却似是事不关己般平静。 “这样一来,那些认为是沈姑娘你屠杀了葬剑山庄的传言,反而比真相更加可信。”周世宁轻探身子,定定看住沈飞霜的眼睛道,“这一点,也在死神的计算之内。” “……我还以为他全盘皆输,没想到他早在另一盘棋局上抢了先手。”沈飞霜轻啧一声,捏着茶盅的力道稍稍一收,茶盅就发出了一声轻微碎裂。 “纯阴之体、上古魔剑,这两样是沈姑娘你必须掌握的力量。但是你已不能在人界长留,流言漩涡对你太过不利。所以不日之后,我将安排你……”周世宁眸光一闪淡淡道,“前往仙界。” 仙界? 沈飞霜轻轻一愣,从前对于滚烫风云的向往只局限于人界的她,似是突然被什么遥远的灵光照亮了心神。 “乾坤境界诡谲林立,人界不过是其中一块。”周世宁翩然起身,繁绣衣袖如轻翻浪花般轻拂地面,“仙界与人界千万年来都是盟友,与邪魔、恶灵对立。但是仙界洞天高深,对人界内部的纷争一向漠然,我想就算那里也传开了关于你的传闻,也应不会像人界这般激烈。” 沈飞霜站起身,单手抱住怀中熟睡的小狼,另一手负背做了个恭敬的鞠躬礼,“周公子这样一说,我便茅塞顿开了。” “我还没说完。”周世宁轻抬手指,缓缓转过目光道,“仙界饱含天地精气,自然比人界更适合修炼。想要除去那把魔剑上吸血的魔性,在仙界高人的帮助下也更有可能。更重要的是,沈姑娘你需要重新修炼一套功法,因为你眼下的修为全部是……” “我知道。”沈飞霜淡淡点头,眼眸如电般重重一眯,“他传授我一切,也能颠覆我一切,我要是这样去和他抗衡,必然惨败。” “所以沈姑娘前往仙界,也是重新求师之路。”周世宁侧过身形,折扇一合发出利刃收鞘般凌厉一响,“我会修书送往仙界,为你担保。只是由于仙界与死神水火不容,你那魔剑上的死神印记如何解释,就得靠你自己了。” “我会想尽办法在仙界立足。”沈飞霜只此一句,却是已然向前路的无数苦难宣战。 “其实也并非寸步难行。”轻呼一口气,周世宁笑容温润转过身来,轻轻一指少女怀中的小家伙,“看到上古镇魔圣兽,仙界最多对你信疑参半,而不会直接拒绝。” 沈飞霜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冷艳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小女孩般的柔光,轻轻抚摸那柔顺的皮毛低声道,“不,它只是长青。” 周世宁眼神一凝,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飞霜一眼,又沉沉地望向那舒服地缩成一团的小家伙。 此刻他心中寒冷的回音,深得连最通澈的心识传音都感觉不到—— “纯阴之体能收天下阴气,是注定修邪之体;而上古镇魔圣兽集天地灵气,是正道秩序的最高守护者。一者向邪,一者向正,无论怎么看都是……” 相背而去的吧—— ------------ 第六十二章 变数 “说起来,葬剑山庄的覆灭一定是那个女子所为。” “纯阴之体说是对抗死神的唯一神力,但更是天下阴气的最高功体,这明显是修邪之体啊!” “和死神对抗?我看共祸天下还差不多,而且那把诅咒魔剑也在她手上。不怕跟你们说,人界都传开了,自从那女子进了「乾坤会」之后,那周围的灵气都变了……” 潮水般混乱的私语回荡在殿堂内,应是有大片人影集聚于此,每人都在暗咬耳根。 但是此刻「乾坤会」的议事堂内,明明只有两道姿容不凡的修长身影,衣袂及地褶皱千重。 周世宁立在议事堂主座前方,足下就是高高的汉白玉台阶。殿堂内没有升起宫灯,一片昏暗中却是亮起一团雾气缭绕的光源,如同巨大的萤火虫群一般。 这雾光反而让殿堂内的气氛,更显昏冷。 嘈杂的人声就从那光雾团子中不断流出,摇摆错杂的人影不断飞闪,眨眼间换了数个场景。 不同场景内的潮水般的私语,全都是针锋般指向一个人。 沈飞霜站在台阶中间,仰头凝视着那光雾中闪现的人潮。她的面容如千年不化的寒冰般毫无波动,银蓝色眼眸中则飞旋着逼人闪避的寒光。 掺杂着朦胧雾气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半面脸庞打成暗影。但站在她身后斜上的周世宁仍能看见她清秀的下巴线条,恍惚间像是斜斜的刀刃。 “嗯……”长久沉默的沈飞霜突然咽喉轻动,吐出如夜莺唱起安魂夜曲之前般的清嗓之音。 周世宁闻声而动,折扇一开负手于背,那团光影呼地散成无数雾影碎片。 那些雾影四面飞散,呼呼然掠过殿堂两列鎏金灯柱,宫灯擦然亮起,一片灯火辉煌间仿佛换了个世界。 灯火骤亮的殿堂内,更与外面雪意垂野的昏暗夜空形成分裂般的对比。 殿内一下子陷入安静,周世宁翩然踱步走到沈飞霜身边,两人都不互看,只是将悠远眼神遥遥投射到云霾之上。 “风声越发紧了,就连我「乾坤会」对天下人做出的解释,也在动摇。”周世宁缓缓开口,慵懒优雅的语音略带冷意。 “就算我有意松懈,世态也催着我不得不前行。”沈飞霜轻抱玉臂,肩膀上一团绒毛微微一动,是趴在她肩上的小狼轻轻探出了粉嫩的小鼻尖。 “我已修书送往仙界,由我的故友接下。你去找到她,进入仙界应该不成问题。”周世宁看了一眼少女腰间轻悬的玉佩,金色纹路如同深藏在肌理之下的血脉般微微闪光,“这玉佩就当做信物,请沈姑娘时刻带在身边。” “也好让周公子时刻感知到我的处境。”沈飞霜侧过身,淡淡躬身道,“真是多谢了。” “沈姑娘。”周世宁并没有马上温润还礼,而是任凭少女在自己面前弯身,连眼神都没有转到她的身上。 他那波澜不惊的磁性声音,在那一刻显出了些许沙哑。 “嗯?”察觉到周世宁语气有变,沈飞霜微微抬身,从长睫上方透出一丝细碎的瞳光。 “关于你那纯阴之体的说法,并非偏见。”周世宁当真是心口堵着一块巨石,语气已不那么潇洒,“纯阴之体只能修炼邪功,如此一来也会影响人心。虽然你是对抗「死神世纪」的唯一力量,但若心神有变,我周世宁……” 岂非引狼入室? 沈飞霜听到了周世宁心内一闪而过的心音,并未立即答言,只是静静地端着礼数移开视线。 她肩膀上的小狼也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凑过小脑袋蹭了蹭少女的侧脸。 “我的心神,由我控制。”良久,沈飞霜收回身形,几步下了台阶转头仰望周世宁,用足够的尊敬表示自己的决心,“任人鱼肉的滋味,我再也不想体会了。” “唉。”周世宁眉心凝愁,轻举折扇遮住半面脸容闭眸道,“我现在能做的,唯有相信沈姑娘你。不然祸劫当前,真是……” “周公子今日愁色深重。”沈飞霜轻轻打断,暗带磁性的女声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娇柔,总有一股顺从之意,反而充满了一响起就令人不得不老实听话的气势。 周世宁仍是闭眸,“些许吧。” “方才我听那些人言的反馈,内中好像有对周公子你不利的言论。”沈飞霜轻挑柳眉,想起了方才那奇异的光雾。那是能将各处飞探消息集中起来映射成像的灵光,修为高深之人随手操纵不在话下。 “那么嘈杂的人言,沈姑娘还能记住细节啊。”周世宁轻笑一声,身形优雅下了台阶来,“你灵感深厚,近几日也应该察觉了「乾坤会」的异常。” “「乾坤会」饱聚灵气,风气通澈适合人居。但是近日来总是风气滞涩,让人呼吸难耐,运功调息的时候也总会中断。”沈飞霜看向殿外昏暗的夜空,天穹高处散开大片暗黄色的雾霾,应是一场暴雪的前兆。 “没错。「乾坤会」这般灵气圣地都发生了气息变化,也难怪人界中会流言四起。”周世宁身为「乾坤会」首席,自然对门派中一切都了如指掌,也深知门派周围灵气减弱是何种不好的苗头。 “传言说是我这纯阴之体,影响了「乾坤会」的灵气么?”沈飞霜淡淡转眼,从眼角投出一丝眸光去。 周世宁微眯的眼睛更像半醒的雪狐,面露微微惋惜道,“沈姑娘已成人界众矢之的,世宁却无能为你破解。” “周公子在人界地位尊崇,话自然说得上。只是人言可畏,在这种节骨眼上硬要维护我,恐怕将你也搭进去。”沈飞霜颔首道,“飞霜理解。” “「乾坤会」灵气衰弱,自然与沈姑娘你无关。”周世宁呢喃道,目光越发悠远如雾,“只是我似乎心中有感,知道灵气衰弱的真正源头……” “是什么?”沈飞霜盯住周世宁仿佛陷入梦境般雾气迷离的眼神。 周世宁却是自顾自缓缓摇头,目光始终盯向虚空,“只是,真是如此么……” 眼中电光一闪,他蓦然转过身来重新聚起清明目光,“沈姑娘,那日在废墟中发现尚还活着的虹儿时,你曾经说了什么?” 沈飞霜两只玉指轻夹下巴,“我说,我感觉到是什么东西护佑了她。” “你还说,在那废墟之中,还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周世宁靠近一步,身上那清冷的荷香如迷魂香般淡淡飘入少女鼻翼,“你能想见,那到底是何物么?” “我……”沈飞霜转过头去,与肩膀上的小狼对视一眼,深深地看着它眼中透出的魏长青的影子。 突然头脑一炸,沈飞霜深吸一口气,齿缝间立时涌起刺痛的凉意。 “沈姑娘?”见她面色有动,周世宁一个轻声暗中催问。 “不会吧……只是树苗而已。”沈飞霜眼神虚空,仿佛有两片万物皆无的混沌之气从眼底升起,“只不过是树苗啊……” “树苗?”周世宁眉眼微惊,折扇一转轻轻按住沈飞霜的手臂,看似寻常的动作却勾起了自身一丝精纯真气,落在少女身上有催人清醒的效果。 沈飞霜果然眼神一晃回过神来,认真地点点头道,“细想起来,只能是我与长青共同栽种的树苗。” “连偌大之地都顷刻毁灭,小小树苗恐怕……”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对,周世宁无奈地微抿唇角,还是问了一句道,“是什么树苗?” “那种红色果子的树种,应是叫「绝情果」吧?”想到这个名字,沈飞霜就觉得一股尖锐的讽刺之感反扎入心,不由得苦声轻笑。 可这笑容转瞬即逝,她看着灯影朦胧的地面喃喃低语,“可是那树苗……周公子。” 周世宁抬起头,看着沈飞霜那从来都敢和自己幽深紫眸直对的眼瞳。 “能不能再回葬剑山庄的废墟上查看一番?”沈飞霜沉声道,“虽然现在风声甚紧,我不宜露面,但是心中总是无法安定。” “看来是我忘记告诉你了。”周世宁摇摇头,身形一闪与沈飞霜双肩相错,比她高出半头的身形洒下阴影笼罩住少女,“因为死神之力遗留的强烈瘴气,整片葬剑山庄的废墟都已经成了无法接近的毒瘴地带,只有最危险的恶鬼幽魂才在那里飘荡。” “……无法再去了?”顿了顿,沈飞霜淡淡问道。 “就算去了也无用。”周世宁苦笑一声,“一棵树苗而已,怎能存活?” 沈飞霜凝视着周世宁微带暗讽的侧脸,蓦然微微一笑道,“周公子说得对,应是我想偏了。可是你方才突然提起明如虹,只怕是想到了什么吧?” “我日日替虹儿诊脉,但说实话……”周世宁轻侧眼眸,声音冷漠仿佛含满风雪,“我并不希望她醒来。” “……什么?”沈飞霜心中一沉,微微侧耳过去的动作含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冷怒。 “虹儿血脉中那股异力,我越是诊察,越觉得不祥。”就像当日淡然解释拒婚缘由一般,什么惊人之语到了周世宁口中都能圆满化解,“那力道中有非常强烈的阴气,明说就是鬼气。这种明明来自死地的力量竟然能拉住一个人的生命,说明虹儿的身体也藏着诡谲的力量。” “如果她真的醒来……”沈飞霜微微拖长尾音,略略逼近周世宁。 “那股异力也会跟着觉醒,它究竟是什么,还不得而知。”周世宁折扇一摆,发出一声凌厉错响,“但总之,那不是什么清正的力量。” “原来如此……”沈飞霜收回微微逼近的身形,转过身去迎向殿外翻卷吹入的寒风。高立的繁绣衣领迎风摆动,衬得她冷艳面容寒铁般了无神情。 “「乾坤会」周围灵气的衰弱,恐怕就是受这股力量的影响。”周世宁缓缓走上,气度雍容地与沈飞霜迎风并肩,“只是存于一个半生不死的人体内,那异力就能将「乾坤会」沉淀百年的灵气逼得薄弱,虹儿若是醒来……” 那半死的少女就像是一颗安静散发毒气的毒卵,一旦苏醒,内中那危险之物就会破卵而出。 “如若有这种担心,”沈飞霜轻启唇角,“周公子为什么不……” “沈姑娘心里也一定不希望我那样做吧。”周世宁微微一笑,“说到被死神的骗局蒙蔽,虹儿她何尝不是被骗得深苦?她那般依恋父亲,到头来却是……” 沈飞霜轻皱眉心,一股窒堵的热气涌上胸口,顿时噎得她呼吸发疼,“不必说了。” “只要她能这样安静地保留性命,我日日照料她也可以。”周世宁转向长空,呼出一口比寒风还要凛冽的叹息,“算来我也是对不起她。” 叹息声拂过沈飞霜耳畔,却更撩起她心中沉思:明如虹体内的异力,以及那冥冥中护佑了她的东西,究竟都是什么? 不仅如此,沈飞霜虽然刚才主动结束了话题,心里却还是忍不住这样想着—— 那片被死神毒瘴凌迟了一切生机的废墟中,真的还有什么东西生长着,在最幽深的黑暗地带里。 “……嗯?”此时,正在风中静望长空的周世宁突然眸光一闪,一种锋利的肃杀之气瞬间漫上眼底。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也在此时出现,几乎是跌扑着冲进了殿堂。 沈飞霜一侧身形,从周世宁身后露出一线影子。 “报告首席!”「乾坤会」专属的传令官喘得声音破碎,分不清是喜是惊。 “别慌。”周世宁甚是不喜这般模样,挑眉冷声道,“有事就说。” “专责照顾虹儿小姐的侍女来报,说、说是……”传令官狠狠吞下一口冷气,一句话如针刺般刺入那面两人心中,“虹儿小姐似是要苏醒过来了!” ------------ 第六十三章 苏醒 “啧。”两道身影化光而来,明明是可以并肩踏入房门的速度,沈飞霜却是提前化出身体停了下来。 她的脚尖就抵在红木雕花的门槛上,像是闻到了什么刺鼻的气息般微微皱眉,妖娆的银蓝色瞳湖中暗光波动。 周世宁也现出形来,衣摆一转划出淡淡的翻卷之声,“沈姑娘,怎么了?” 沈飞霜微微偏头,略有僵硬的动作正代表她正全神集中感觉着什么。但她很快就收回了这副姿态,轻轻颔首道,“没什么。” 周世宁略一点头,闪身进了房间。他的清俊身影仿佛流墨般一闪而过,立刻带起了房内一片恭敬之声。 “参见首席。”「乾坤会」的仆从一律训练良好,礼数周全但不显卑微。 侍女们分开两列站好,让过周世宁走去之后又向随后跟来的沈飞霜躬身,“沈姑娘。” “嗯。”沈飞霜点头回礼,但并未继续上前。在抬眼的瞬间,她明显看到立在明如虹床边的周世宁肩背一僵,像是感到了针刺般入骨的寒意。 传令官站在他下手边上,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周世宁沉默不语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要寸寸结冰,任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沈飞霜轻抬手指,温柔抚摸着肩上小狼毛茸茸的颈子,轻歪身形靠近一个侍女,“怎么回事?” “啊。”那侍女颔首道,“方才虹儿小姐睁眼了,并且声音微弱地说着什么。此刻却又睡去,但奴婢们想来想去,还是要禀报给首席的好。” “真的醒了……”沈飞霜轻声呢喃,声音空得如同席卷霜雪的寒风。 而周世宁一言不发地一撩衣袖,身子优雅地坐在床边按上明如虹脉搏。折扇在他手中伸出大半,似是随时会掉在地上。 沈飞霜缓缓走来,在踏上明如虹床边小台一瞬,小狼突然一伸脖子,露出了一双清澈通灵的大眼睛。 看到它微微动着粉嫩耳朵,又听一股沉沉的低吼在它咽喉里沙哑打转,沈飞霜轻挑柳眉传出心音去,“长青,你感应到什么了?” 小狼转过头,柔柔蹭着少女侧脸,眼睛里飞旋着细碎的灵光。 它虽然已不能以任何形式发出人声,沈飞霜还是凭着双心共生的灵感看懂了它的眸光。 是那种不祥的气息,我在明子夕的藏书室中曾感觉到的—— 沈飞霜认真看着小狼的眼睛,玉指轻抬缓缓抚平它的温暖皮毛。 明如虹的身上,有着和明子夕藏书室内所蕴含邪气相同的气息? “等等。”沈飞霜轻挺肩背,心中发出沉冷的心语,“她是他的女儿,死神的孩子自然也会有死神的印记!若是这样,那么能逼得「乾坤会」周围灵气减弱,也能说得通。” 只是…… 沈飞霜轻嘶一声,又觉得不对。还没想出来是怎么不对,忽听一声轻啪,是周世宁手中折扇脱手落地。 侍女们吓了一跳,但见首席这般面容如冰的气势,暗暗相觑却谁也不敢轻易上来。 那传令官试探着想要伸手,却终于没敢靠近周世宁身边,便抬起了请求的目光看向沈飞霜。 沈飞霜玉背轻弯,捡起那沾染了真气碎光的折扇,发瀑轻摆滑下肩头,“周公子?” “这是……”周世宁目光放空,手指将抵未抵地悬在明如虹手腕之上,像是再近一寸就会触碰到蚀骨的毒。 沈飞霜轻吃一惊,凝眸再仔细一看,真的看见周世宁的嘴唇微微发白。 这个翩然如惊鸿、城府比渊海的优雅男子,似是遭到了瞬间就能吸去嘴唇血色的惊轰。 “周公子,你无恙吧?”沈飞霜轻转过身,可还没弄明白周世宁是怎么了,肩上却突然一空,一团绒毛刷地跳到了床上。 小狼直接落在了明如虹身上,压得那单薄的少女顿时陷了一块骨肉。 “长青!”满屋人都吓了一跳,周世宁也眼神一闪回过神来。沈飞霜连忙单手弯起抱过小狼,微眯的银蓝色瞳眸慑光闪闪。 “嗷嗷。”小狼力大,张舞着小爪想要挣脱沈飞霜的臂弯。 “它怎么了?”反倒是周世宁立身再问别人,不想自己方才可是一下子白了嘴唇的那一个。 “抱歉。”沈飞霜双手合力,如同抱住胡乱扑腾小腿的婴孩般把小狼锢在怀中,“长青方才说,他在明如虹的身上感应到了……” 就像是要刻意打断这句话一般,一声沙哑的嘤咛传入众人耳朵,道道目光瞬间全都集中在了床上。 那昏死了许多日子的明如虹,无神地抬起了瘦尖的手指,在空中虚弱地来回比划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的稻草。 她还没睁开眼睛,只是从苍白的嘴唇间不断吐出痛楚的低嘶,眉峰紧皱像是要炸裂开来。 “虹儿。”周世宁弯腰握住明如虹瘦弱的小手,指凝真气轻轻一探她的额心,“是梦魇。” “嗯?”沈飞霜按住了小狼,凑过身来看明如虹浮现起一丝铁青的面容。那少女的表情十分痛苦,像是正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一般。 但这正是长久无神的人即将苏醒的前兆,久未运转的灵台突然重新聚起神识,定会出现令人沉沦的梦魇困住人心。 周世宁面色微凝,反手一掌握起一团紫色飞花,内中滚滚散出流墨般精纯的真气。这真气迅速荡开充斥整个房间,一举将关得严密的窗子呼啦推开。 寒风滚入,碰上流墨真气却是尽数碎成混乱风声。在这真气的牵引下,还没有恢复神识的明如虹一个弹挺坐起身来,娇细的颈子折断般向后耷拉着。 周世宁疾速绕到她的身后,并指飞点后背几处经脉,一片极细的流墨黑光迅速连成咒符之形,碎光荡漾融入少女身躯。 真气融入之后,充斥整个房间的气流也开始回收,在明如虹额心旋成光涡。 大颗冷汗汇成细流滴下下巴,明如虹胸脯高挺,像是要吐出什么滞涩已久的毒火般面色青紫。 “喝——”周世宁低喝一声,掌吸真气将那片咒符碎光连根拔起,眨眼完全融于掌心,一掌拍在明如虹后背上。 整个卧房内荡起一片疾速逆旋的风声,如同烈烈风暴全都被强吸进了极窄小孔般,呼呼然全部涌入明如虹体内。 “啊!”明如虹猛睁双眸,此时沈飞霜就站在她的面前,两道眸光如电火碰撞般重重撞了一下。 “虹儿!”周世宁迅速收回真气,他对气劲的控制十分精熟,翻手运功覆手收回都在眨眼之间。只见他身形一闪,将明如虹接在了臂弯内。 光芒消退,侍女们还在发愣。周世宁方才运功时气势超逸,实在是震慑人心。 “请将窗子关上。”却是沈飞霜轻抬手指做了个请求的手势,侍女们这才回神,连忙关上了卷入寒风的窗子。 凛冽的风声如骤然掐断的鬼哭般立刻被挡了出去,屋内陷入了一片有些僵硬的沉默。 “唔……”就在周世宁怀中,那被埋在废墟之下却还生生伸出求生血手的明如虹,眼睛真的再度聚起明光。 她感到了太阳穴被挖穿一般的疼痛,尽管眼前铺天盖地全是雪花,她还是立刻认出了眼前那张绝美的面容。 “世……世宁……”明如虹声音沙哑,这一来更是爆了哭腔,语音破碎却也能听清她声声呼唤。 周世宁任凭她死死握住自己的衣摆,华贵衣料几乎撕裂开来,只是温声安慰道,“是我,虹儿别怕。” 这句原本天衣无缝的安慰之语,却是霎时掀起了明如虹眼中近乎狂乱的惊浪。而沈飞霜也瞬间觉得不好,要跟周世宁使眼色早已来不及。 “虹儿?!”但见明如虹撑着随时都会瘫倒的身子猛地起来,周世宁眸光一凛不由分说将她拉回,臂弯一收禁锢住那全身发抖的少女。 床边早已跪了一地人,一声声“参见虹儿小姐”也仿佛只是催那少女继续发狂的魔音。 “大小姐!”就在明如虹根本不接所有人的茬,只是那般豁尽全力地想要癫狂脱身之时,一个夜莺低唱般磁性媚人的女声如雷光般轰然一落,震得所有人惊讶抬头。 明如虹更是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一双灰尘弥漫的黑眸缓缓地转向沈飞霜。 沈飞霜眉眼冷肃,任谁见了都只得乖乖听话不敢胡闹。旋即,她微微一松眉眼躬身道,“你终于醒了。” “沈……沈飞霜……”明如虹眼白多于眼球,像是要把沈飞霜撕碎一般直勾勾地盯住对方。 “虹儿。”周世宁温润语音低低传来,那安定人心的魔力直直流入明如虹心底,“你刚苏醒,不要乱闹。” “等、等等……”明如虹只觉眼前一阵阵闪过黑光,理智随时都会断掉,急得眼圈立刻肿起一圈血红,“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葬剑山庄呢,我爹呢?!” 周世宁被那少女抓得手腕发青,但笑容一如净玉般温柔,“你先别急,躺下说话。” “不要!”明如虹断喝一声,回手拽紧周世宁的胸襟,生生把他拉得前后摇晃,“发生什么事了,世宁!你快告诉我!还有——” 她的瘦尖手指如刀锋般猛地一指沈飞霜,声音更是颤抖,“她、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世宁那般尊贵风度,硬是被一个少女扯得衣襟凌乱还前后摇晃,侍女们都看不大过去想要阻止。当事人却是反手一扣明如虹小手,看似温柔却是暗中控制了她的力道,“虹儿,发生了什么事,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么?” 如遭霹雳般,明如虹瞳孔骤然放大,像是撕裂一般迅速流失着光彩。 沈飞霜微微含起下巴盯住两人,银蓝色眸光更加集中,眼瞳就像是照穿人心的诡异镜子。 “啊……啊!”明如虹盯着周世宁雪狐般妖丽的紫瞳,像是透过那紫光看到了呼啸破碎的记忆,无数震颤的画面汹涌钻进脑海。 她惊叫一声,竟是狠狠地推开了周世宁,连扑带爬钻到床的一角,生生扯烂了大半锦被胡乱抱在怀中。 “不要,不要!”明如虹紧紧缩在角落,像是要将自己全身挤成碎片般不肯抬头,“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首席,您没事吧?”侍女们则急急地围上来,周世宁眼光轻轻一动,她们便立刻识趣地退在一旁。 沈飞霜看定缩在一角的明如虹,她就像惊恐的小动物般全身颤抖,脑中一定有最恐怖的画面不断旋转着,能看到她两侧的太阳穴上鼓起了清晰的青筋。 “周公子。”并不移动视线,沈飞霜也能感觉到周世宁站在了身旁,轻轻一抬折扇递给他。 “真是万事不如意。”周世宁淡淡摇头,接过折扇一捏扇骨,沈飞霜便听到了一声仿佛人骨碎裂般的短促响声。 “她这模样,不是生不如死么?”沈飞霜皱眉看着明如虹,就算那少女过去再娇蛮、再讨嫌,此刻也像全身挨了命运无情的针刺般痛楚不已地抖动着。 只要还长着人心,谁见了不心头发软? “若要告诉她葬剑山庄的真相,那才是生不如死。”周世宁轻叹一声,一手负背暗暗捏紧拳头,“所以我才希望……她最好不要醒来。” “并不全是出自这种考虑吧。”沈飞霜眸光一转,轻侧身形靠近周世宁低语道,“方才周公子神色有变,是因为什么?” “我倒是想先听沈姑娘方才未说完的话。”周世宁暗暗针锋相对,同样侧过了一丝眸光。 两人目光相撞瞬间,如同紫色陨石落入银蓝深湖中一般,一时间谁也看不穿谁的心思。 “长青方才告诉我,它在明如虹身上感应到的气息,和明子夕藏书密室中所感应到的不祥之气一样。”沈飞霜微微一笑,让出了这一步去,“她是死神的女儿,恐怕也带着和死神相同的力量,这也难怪。那么周公子方才感应到的气息,是不是……” “她是死神的女儿?”轻声打断,周世宁的紫眸中浮现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沈飞霜心觉不对,身形微动使眸光更加集中。 “她是人类之身,超脱虚空的死神是不会有人身的女儿的。”顿了顿,周世宁轻轻抬起下巴,紫眸内阴影一片,“她与明子夕——根本没有血缘。” ------------ 第六十四章 女子之间 那个少女用全副身心依恋着的父亲,只是个泡影。 她的体内根本没有死神高临尘寰的尊贵血液,她只是明子夕这场眩惑人界的戏码中最好的道具。 沈飞霜面如寒冰,全身不动唯有眸光微微一动,仿佛看到了一片腐蚀人眼的茫茫虚空。 一种深沉的空虚感涌上心头,不是疼痛也不是愤怒,而是一切都是虚妄的自嘲。 “沈姑娘。”周世宁折扇轻摆,靠近沈飞霜一步吐息幽微,“我想我要彻底检查一遍虹儿的功体。她的经脉似乎的确有非常奇特的地方,竟能容得下那般黑暗的鬼气为她撑命。” “嗯……”沈飞霜目光虚无,长吸一口气闭眸静神,然后睁开妖光冷漫的眼瞳道,“我知道了。” “呜呜……”缩在床角的明如虹用力捂着头,发出撕裂咽喉般的痛哭声。侍女们听得心里发麻,想要上前侍奉却又被那太过凄烈的哭声吓得不敢妄动。 沈飞霜却是后退一步,缓缓转身面向床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女,阴暗的冬日天光在她的眼瞳中洒下漫漫阴影。 仿佛有一条能卷走一切的漆黑的河,在她那银蓝色眼眸中静静流淌而出。 “大小……”称呼还没说完,沈飞霜突然一咬下唇,一腿弯曲上了床去,小心地探身向明如虹伸出手,“虹儿。” 听到如此称呼,周世宁折扇轻举遮住神情,目光幽深地盯着沈飞霜。 “滚开!”明如虹惨烈的哭喊差点将房梁震动,她胡乱扬起手中的破烂锦被狠狠砸向沈飞霜,就像要拼命扑灭一团罪恶的鬼火。 沈飞霜一扬手,一把将锦被扯了过来扔在地上。明如虹脸色惨白地看了看空空的双手,根本无路可去地继续往床角钻,“不要!快滚开!” 周世宁如同在看一场非看不可的戏,轻抬手指示意所有想上去的侍女不要乱动。 沈飞霜一步上了床,单手把明如虹拉转过来抓住她的肩膀,银蓝色眼瞳像是能直接照穿人心的镜子般猛凑过来。 被那眼睛直接盯到脸面上,明如虹吓得哭喊一收,一阵阵冰凉呼吸往胸中倒灌而去。 “安静点,虹儿。”沈飞霜音如夜莺,更似深沉的招魂咒喃,在明如虹心里挑起一寸寸的酥麻,“我们的恩怨该结束了,你懂么?” “啊……”明如虹僵硬地张了张嘴,整个人又被沈飞霜拽近了一点。 “因为我们两个所信仰的,都是骗局。”沈飞霜轻抬下巴,唇角微抿的模样像极了马上就要扑食的雌狼,“为了一个骗局,我们不值得彼此伤害。” “我不明白……”明如虹刚刚重聚的理智几乎要被那双妖媚眼瞳吸走了,连连颤抖着摇头道,“为什么葬剑山庄突然就……” “你能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么?”沈飞霜手臂轻伸,抓住对方肩膀的动作慢慢变成了拥抱。她的手轻轻在明如虹后背上抚摸着,像是安慰着害怕的小动物。 “就是突然……整个地面就炸开,然后……”明如虹语音破碎,猛地抓住头侧两边的头发,硬生生拉断了几绺,“我拼命地叫着我爹,可是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沈飞霜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被明如虹紧紧地抱住了肩膀。 那个用最毒辣的恨火憎恨着自己的少女,此时却把她当成姐姐般地依赖着。 明如虹热泪滚烫,立时染透了沈飞霜肩膀上的衣料。如同熔流滚滚流下一般,沈飞霜能感觉到皮肤开裂般的灼烧。 “在那之前,你见过你爹么?”沈飞霜搂住少女单弱的肩膀,暗带一丝眩惑的吐息轻轻蹭在她的耳畔。 “我……”明如虹似是在拼命回避着脑海中什么画面,绷紧了身子紧贴沈飞霜的肩膀死命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沈飞霜眸光一闪,揉着明如虹散乱的黑发柔声道,“你知道的,说给我听。” “不、不……”脑子似乎要被什么画面震碎了,明如虹眼瞳微微涣散起来,好不容易重新亮起的眸光似是又要陷入黑暗。 沈飞霜突然一收五指,像是要将手指刺入明如虹的头皮一般握住她一团黑发,“说出来。” 地下的侍女们看到这副相拥相依,却实则是雌狼蛊惑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的情景,心中都止不住地寒颤起来,躲开眼神不敢多看。 周世宁却是始终气度雍容,紫眸暗光涌动地盯紧了床上的两人。 “在爹收你做女儿之前……他只来看过我一次……”明如虹声音含混,仿佛被滚热的泪加热成了腐蚀人心的温度,“我拼命哭闹地问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沈飞霜轻轻歪头,靠上了明如虹不停微颤的小脑袋。 “他说不是不要我……而是要我……”明如虹微微抬头,将眼白骇人的眼睛贴在沈飞霜的侧脸上,“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说罢,她猛地拉住沈飞霜的双臂,十指紧扣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肉,“这是什么意思?!” 望着明如虹几乎撕开了眼眶般圆睁的眼睛,沈飞霜却是面色平静,又感到了那种吞噬一切的空虚。 “意思就是……”一道温润男音仿佛从遥远梦境中飘渺而来,只见周世宁折扇轻移露出一线唇角,辨不清那是伤感抿起的弧度还是微微上勾的残酷笑意,“他与你的关系,到此结束。” 明如虹触电般全身一僵,抓着沈飞霜的手颓然脱落。 沈飞霜并不回头,瞳光轻动聚向眼角,“周公子,你这安慰到她了么?” “莫非我们真的要费尽心思,去隐瞒葬剑山庄的一切?”周世宁唇角一动,这回真的是出现了狐狸般的笑影,“她哭着向我要父亲怎么办?人界那么多风言风语怎么办?沈姑娘,在你方才逼她说出脑中的记忆之时,心早已硬下来了吧。” 沈飞霜轻侧过头,直直看向那冷酷的紫眸。 只一眨眼,周世宁的眼中又流动起贵气缭绕的温和光芒,“我不是说了么?欲行救赎,必先造罪孽。” “不要再说了!”明如虹突然大喊一声,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像是没骨头一样胡乱地跌撞着,“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一定是你——” 她猛地指上沈飞霜的鼻尖,“是你蛊惑了我爹,是你抢走了他!从你这女人来到葬剑山庄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沈飞霜轻挑柳眉,眼睛里寒风呼啸,却被长睫微垂的阴影遮成了一片无神的黑光。 她从眼皮之上半眯眼瞳看定明如虹,听到她最惨烈的一声怒吼,“你把我爹还给我!” 听了这句话,沈飞霜霍然起身,单手把明如虹拎了起来。 真的是拎了起来,就像雌狼猛地叼起了脆弱的小兔子一般。 她怀中的小狼早已跃入地面,蹲在一旁睁着清澄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要守护的人。 侍女们惊叫着纷纷躲闪,明如虹更是疯了一样惊呼着,却还是被沈飞霜直接从床上拖甩下来。 周世宁轻退一步,紫眸中笑影全无,也微微惊讶地瞪起了眼睛。 只见沈飞霜将明如虹仰倒按在地上,双手啪地一声死死按住那狂乱少女的肩膀,声音冷硬如同被烈烈长风击打着的寒铁,“明如虹,你本该已经砸碎在葬剑山庄的废墟之下,是有一种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力量护佑了你!” 明如虹震然僵住,瞠目结舌地看着沈飞霜凶光逼人的面容。 “你没有死,是因为你的命格不允许你在被骗了个天翻地覆之后,就那样窝囊地死去!”沈飞霜眉目紧凝,贝齿寒光闪闪如同雌狼即将吞噬猎物的尖牙,“你给我听好了!你的父亲、我的师尊,那种东西都不存在!在他对你说出‘你要回到该去的地方’那种话的时候,你曾经拥有和相信的一切,就已经被他收回了!” “滚!”明如虹用尽力气只能喊出一声,“放开我!” “我还没说完!”沈飞霜嘶吼起来,简直比发狂的野兽还要厉害,当即震得明如虹脸色惨白,“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样的真相,都给我承受住!我最后说一遍,你本该已经成为一具被砸烂的尸体,但你活了下来!” “唔……”被沈飞霜双手卡得呼吸难耐,明如虹却无法自控地将她的每一句话全都卷入脑中。 “我不允许自己被人当棋子利用完了之后就扔掉,而你!”沈飞霜猛地一俯身子,银蓝色眼瞳散发出震撼人心的妖光,“也一样!” 说完,沈飞霜猛地推开明如虹,起身微喘着用力舒展开凌乱的衣褶。 整个空间仿佛都凝固了,就连周世宁一时都不敢大声呼吸。 “嗷。”一声清嫩的低鸣传了过来,沈飞霜转过身,动作如男子般豪爽地抓起一束长发甩到背后,弯腰抱起了小狼。 小狼用仰望太阳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无比紧密地将毛茸茸的小身子贴住她的胸口。 “……沈姑娘,你这算是安慰到她了么?”周世宁看看缩在地上颤抖的明如虹,又看看那般凶辣令人恐惧的沈飞霜,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微微一笑。 “安慰还有什么用?”沈飞霜转过身,走到周世宁身旁与他肩膀一错,“都告诉她!如果她承受不住,那就随她去!” “沈姑娘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火气?”周世宁轻侧眼眸,深深看定沈飞霜的侧脸。 “我承受的比她少么?凭什么给人当完棋子然后自己寻死觅活?!”沈飞霜一挺肩背,回头冷厉地看了明如虹一眼,“她被身体里奇异的鬼气续了这么长日子的命,就是为了让她在这里缩成一团?若是如此,她的命格才是可笑!” 针锋般的言语刺进明如虹耳中,却仿佛镇定剂一般,猛地止住了那少女周身的颤抖。 缩成一团的明如虹在阴影中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在她眼眸深处渐渐伸展开了枝节。 “虹儿小姐……”侍女们声音都发不完全,看着地上渐渐展开身体的明如虹不知所措。 周世宁眼神一动,刚要弯腰拉起明如虹,沈飞霜却是一抬手指拦住了他,“让她自己起来。” 这句冷酷的话语却像是最热烈的鼓励一样,明如虹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透过散乱落下额头的黑发看定沈飞霜。 她的眼神里没有过去那般刺骨的妒恨,反而有一种令人心寒的虚无。 沈飞霜直对着明如虹那可怕的眼神,仔细辨别着她眼底渐渐涌起的灵光走向,轻抬下巴沉声道,“你不是想知道葬剑山庄的真相么?” “想。”明如虹微动嘴唇,像是老旧的木偶一般。 “周公子,请将那记录一切飞讯的灵光给她看。”沈飞霜侧身颔首,旋即抬起冰冷的眼瞳道,“怕人心伤而费尽心思隐瞒真相,只会催生一个人的软弱。有些东西想隐藏,终究会水落石出。” “沈姑娘。”周世宁轻轻点头,却是折扇一摆轻卡住想要转身离开的沈飞霜肩膀,“虽然你方才的举动十分激烈,但我却看出,你是在为虹儿好。” 沈飞霜冷笑一声,“自然是为她好。我见识过她那高傲的心气和刺人的泼辣,她不是什么软弱的人,就该接受真相。” “你不希望她深陷骗局之后,就那么自生自灭下去?”周世宁轻挑剑眉。 “那太窝囊。”沈飞霜猛地一转瞳光,眼神如刀锋般尖利,“若是那样,那冥冥中护佑了她的神力,也真是白搭!” “……好。”周世宁眼光一沉,长袖一挥扬起华贵悠长的衣摆,上前轻轻拉过明如虹的手,“虹儿,你真的想知道真相么?” “嗯。”明如虹点点头,似是无神又似是集中了所有的体温看了沈飞霜一眼,“她所知道的,我也想知道。” 沈飞霜全身不动,眸光却是淡淡一转。 “我不会输给这个死丫头。”明如虹机械般吐出毫不掩饰的锋利言语,虽然看上去那般苍白失色,却反而充满了一种危险的意味,“她能承受的,我一样可以。” “这才是当日那个见面就要打我的明如虹。”那般不客气的言语,听在沈飞霜耳中却似甜言。她满意地眯了眯魅惑的银蓝色眼瞳,衣袖轻挥转身就走。 她刚迈出门槛,周世宁的心音便幽幽传入心头,“沈姑娘如此热盼虹儿能够恢复,并承受住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飞霜停在台阶中间,仰头看定阴云千重的浩瀚长空。 “我这般自私的人,只为我自己着想就对了。”在心中轻笑一声,沈飞霜回传过去一道妖媚万千的笑音,“你能想见女子的恨意有多大力量么?她会是我,日后对付他的最佳伙伴。” ------------ 第六十五章 恨 “她想见你。”一团流墨飞光翩然落地,现出周世宁绝俊身影。他折扇轻抬,眸光一转示意身后的漆红房门。 那是「乾坤会」专用于修炼调息的静思室中最大的一间,四壁都刻满了能安定心神的巫咒纹路。室内常年轻燃从仙草遍生之地采来的安魂草,就算心潮再如何澎湃不定的人进入其中,也会渐渐心定气和。 周世宁特意将明如虹安排在了此处,为她揭开葬剑山庄黑暗的真相,以及明子夕那张绝美面具般的脸皮下万丈的深渊。 他出来时神色微疲,看向轻靠墙壁的沈飞霜。她一双玉腿斜撑余地,像是随时准备起飞的丹鹤一般。 听到那句话,沈飞霜从细细为怀中小狼揉顺皮毛的动作中抬起头来,后背轻顶面向房门。 “她怎么样?”并未直接进去,沈飞霜转头看定周世宁。 “瞳眸无光,只有一片虚无。”周世宁反手用折扇轻轻一点眼角,靠近沈飞霜吐息清冷道,“这平静或许是接受一切的兆头,又或许是崩溃前的寂静。” 沈飞霜眸光一闪,微微上翘的眼角间流出一丝妖媚的光,“我看看就知道了。请周公子替我们挡出任何闲杂人等,保证绝对的安静。” “可以。”周世宁点点头,看也不也地一抬修长手指,推开了那扇颜色厚重仿佛染遍了凝固鲜血的门。 沈飞霜闪身而入,门板在身后隔断世界般砰地关紧。 怀中小狼向上一扑,稳稳地趴上了她的肩膀。 沈飞霜在一片青烟缭绕中眯起眼睛,只见略略整理了仪容的明如虹侧对着她,身旁是摆放在房间正中的巨大雕花香炉。 那少女只露出一线侧脸,专心地用手指划弄着香炉上的刻纹,清秀面容毫无波澜。 沈飞霜步步稳重地走过去,衣襟飘摇间散出一股天成的幽香,像是粉碎的冰凉花瓣般飘向明如虹。 明如虹手指一顿,抬起头看向沈飞霜,看向那个自己曾经用尽所有拙劣办法都要除掉的女子。 然而此刻,那双灿若黑星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了恨意,只有幽怨的雾气绵长流转。 “你都知道了吧?”沈飞霜站在少女面前,纤挺身姿毫无折弯的弧度,一股凛然傲气针刺般映在对方眼底。 一声轻笑,明如虹竟是微微勾起了唇角,“你是不是想着我会崩溃,全身软成一滩烂泥?” 沈飞霜抬起玉指,就像和明如虹一起做着什么游戏一般也划弄着刻纹,长睫微垂的阴影更遮去了她眼中的光,“有点担心。” “那我现在这平静的样子,很让你满意了?”明如虹歪歪头,模样简直如小女孩般天真,只是轻轻柔柔地问着问题,专注地看定眼前的人。 “没错。”沈飞霜语音悠沉,玉指轻弯敲了香炉一下,一丝模糊的轻响扫过两人耳畔,“你性如烈火,自然不肯轻易熄灭。” “假惺惺的,别以为我会吃你这套。”明如虹脆生生地笑了,在知道了那般真相后还露出如此模样,再加之她眼中虚无的阴影,使她看起了充满了令人恐惧的神经质。 “你不承认自己性如烈火,那就是说自己软弱无能了?”沈飞上也微微一抿唇角,此情此景哪里像是两个曾经尖锐对立的女子,根本是情同姐妹的好友,彼此开着口尖舌利却亲密无间的玩笑。 是那一眨眼间崩塌的信仰,让两个同样被埋在骗局中心的女子,狠狠地揭去了一层脆弱的表皮。 然后露出骨骼深处,那竟是颇有几分相像的略带神经质的冷静本性来。 “你是这天下最讨人嫌的女人。”明如虹抬起小脸,轻蔑地用下巴对着沈飞霜。 “你怎么看我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乎。”沈飞霜翻手一转,凭空化出一道流风挑起不远处的椅子,一个翻转便轻盈落在身边。 她悠然落座,轻翘起来的二郎腿毫不客气地踢了明如虹一下,“你想不想说些什么?” “对于那真相么?”明如虹微微一睁眼睛,露出了小女孩般的迷惑表情。 “嗯。”沈飞霜轻歪身子,弯起两只玉指抵住下巴。 “我无话可说。”明如虹颇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更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沈飞霜长久凝视着她,语音幽冷像是黑暗中拉扯人心的蛊惑之音,“不感到心痛?不感到愤怒?脑中那根理智的弦没有断掉?” “要是那样的话,我不真成了废物了?”明如虹转来一线目光,从眼皮上方盯着沈飞霜。这样的她看起来眼瞳全白,像是失却了眼球一般。 “天意护佑你活下来,果然不算白搭。”沈飞霜突然笑了,伸手扯住明如虹一束长发将她拉近自己,“虽然你性子刁蛮又很幼稚,但耍了你就想将你一脚踢开,真是妄想。” “你这是在夸奖我么?”明如虹挑挑细眉,猛地按住沈飞霜的脸贴上她的鼻尖,那是一种最不留余地的逼人气势。 “随你怎么想。”沈飞霜推开她,一撩衣襟换了一条腿搭起二郎,“有些事我要问你。” “哼,最讨厌你这种好像怎么了不起的破模样。”明如虹双肘撑住膝盖,鼓起小嘴做了个嫌弃的表情,“问吧。” “虽然希望你能承受住这一切,但是当真看你如此平静,我反而有些打鼓了。”沈飞霜十分认真地轻轻反咬下唇,两只玉指来回抚摸着下巴,“你的心里,真的没有任何想法?” “有啊。”明如虹点点头,拉起沈飞霜一条衣带在手中细细地揉弄着,“我想到我从前那般高高在上,任凭怎么骄横无理都被众人仰慕,都是因为……我是明子夕的女儿。” 看到她揉弄衣带的手指骤然一停,沈飞霜缓缓抬眼,看向明如虹最深的眼底。 “如若去掉这一条,我是长得倾国倾城呢,还是修为天下无双呢?我是性子极讨人喜呢,还是能受万人敬仰呢?”明如虹微微拉长了声音,如同小女孩数着星星一样一气说完,倾身直接逼到沈飞霜脸面上去,“当这一条粉碎之后,我……什么都不是。” 沈飞霜微微眯眼,看着那双阴雾缭绕的黑眸。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明如虹一字一顿地低声道,牙齿上闪烁着森冷的白光。 “你不是爱他如命么?”诱惑般的低音从沈飞霜唇齿间飘出,带起了她唇角一丝冷酷的笑意。 “所以我也恨他入骨。”明如虹霍然抬起身子,将沈飞霜上身逼得后仰。那双眼白多于眼球的黑眸,看上去像是饱含毒素即将爆裂开来的浆果。 沈飞霜在如此逼视下却还是微微一笑,眼睫一低遮住眼中妖媚的蓝光。 她突然抬手整个按住明如虹的脸容,将对方往后一推按坐回椅子上,“我就是等你这句话。” “嗯?”明如虹眨眨眼睛,又露出了神经质般的天真表情。 “你说是不是该让他还债呢?”沈飞霜站起身,却像提出一个再单纯不过的问题般举了举手指。 “是。”明如虹仰望着她,小兔子般轻鼓腮帮点点头。 “很好。”沈飞霜环抱住她,柔柔地拍拍她的后背,“我们两个就不打了,如何?” “哼。”明如虹撇撇嘴,却是顺势往沈飞霜的怀抱中滑去。 “你方才说你没有这个,也没有那个,但是我告诉你……”沈飞霜轻轻一收手臂,将明如虹紧紧地搂在臂弯之中,“那些都会有的。想玩弄了女子之后就扔开,那样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明如虹下巴贴着沈飞霜的肩膀,声音有些含混,“我可以被万人敬仰,高高地踏上尘寰顶端么?” 这话语出自一个略显神经质的少女口中,却有一丝黑色预言般的意味。 “可以。”沈飞霜拍抚着她的后背,声音放空成一道幽冷的风声吹入她的耳畔,“只要你听我的话。” 明如虹一低身子,溜出了沈飞霜的怀抱撇嘴道,“算我屈尊了。” “哈。”沈飞霜眨了眨妖光闪烁的银蓝色眼瞳,一个轻掌甩在明如虹头上,“算是没有看错你。” 说着,她衣袂轻飘转身便走,留下一串冷硬不留余地的话语,“周公子会帮你恢复修为,之后你便跟着我。能经历那般死劫都还活了下来的你我二人,本就不该是任人宰割的命格,不是么?” “喂。”顿了顿,明如虹盯住沈飞霜冷挺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 沈飞霜站在门前,并未回头,“说。” “沈飞霜,其实我们两个……”明如虹的表情虚空无物,“都很可悲不是么?” 沈飞霜身形不动,如同被冻住了每一寸骨节。 旋即,她一掌推开那厚重的红门,冷冷侧过一丝眸光道,“所以我们才要自己洗去自己的悲哀。” 门板砰然合上,只留下一团梦境般朦胧的青烟,笼罩着冰雕般不动不语的明如虹。 这两个本是水火不容的女子,隔着一道凝满了鲜血般的红门,同时紧紧凝起了眉眼。 几乎将脸皮之下的筋脉拉断,她们才忍住了那干脆将眼球都哭破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沈飞霜回手抱起小狼,深深看了一眼那清澄的大眼睛。 “长青,不管以后会遭遇什么,你都会与我在一起,是不是?”压低声音,方才还那般冷硬无情的沈飞霜,眼中露出了波光闪闪的柔情。 “嗷呜。”小狼拱了拱粉嫩的小鼻子,那般亲密地把身子埋进沈飞霜的侧颈之中。 沈飞霜微微一笑,旋即沉下眼眸,脚步如轻碎的电光般一路走出长廊。 “沈姑娘——”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飞快接近,在沈飞霜刚要走入连接议事堂的走廊时,一个身着劲衣的侍卫几乎和她撞了个满怀。 沈飞霜一手拉住踉跄的侍卫,看他脸色微微发青,可见实在急得不行,不由轻挑柳眉道,“怎么了?” “别过去!”侍卫咳了几声,将沈飞霜推侧过身去,“首席说,请你不要去议事堂,先避起来。” 沈飞霜莫名其妙地一闪身,那侍卫扑了个空,抬头就对上那双摄人心魄的银蓝色眼眸,“说清楚。” “与、与「乾坤会」结盟的几个名门代表都在议事堂,他们在逼着首席……”侍卫呼吸发冷,忍着胸膛窒痛的压迫感重重吐出一句,“将你和虹儿小姐都驱逐出人界!” ------------ 第六十六章 决定 虽然心知人界会来发难是迟早的事,沈飞霜还是冷冷地扬起了柳眉,“理由呢?” “大人物说话,自然没有我们侍卫去听的份。”侍卫摇摇头,一面又要伸手推转沈飞霜的身子,“首席命我赶快来告知你,他会暂且为你和虹儿小姐挡下,所以……哎,沈姑娘?!” 却见一道黑紫色流光倏然一闪,直接从侍卫头顶上方划了过去,落在十几步之外呼呼然重新聚成人形。 侍卫抓了个空,正要赶上来却是僵住脚步。他看到沈飞霜轻抬起来示意他不要上前的手指,尖尖玉指如同带毒的锋刃般直指而来。 “人家都说要驱逐我了,我总要知道理由吧?”沈飞霜微微一笑,怀中的小狼也轻轻一抬小脑袋,轻声一嘶露出一点尖锐的牙齿。 “呃……”侍卫本来急着拦下沈飞霜,可一看那妖媚如蛇的少女和那齿锋爪锐的小狼,根本抬不动脚步也开不了口。 沈飞霜衣袂一甩,衣褶翻舞间身形化光,倏然奔入连接议事堂的长廊。 在第一缕**的暗金色火光涌入眼瞳时,沈飞霜瞳眸冷冷一眯,同时听到了饱含威慑的深沉声音就在前方响起。 “「乾坤会」乃是人界正道龙头,不要做自损身份的事。”是一个略显苍老的男音,听起来威严万千甚有长者气度,“那两个女子,一个是向邪的纯阴之体,一个能逼得「乾坤会」灵气日渐衰退,都不是什么清正人物。” “虽然如此,世宁还请诸位前辈不要紧逼。”周世宁语音温润,在咄咄逼人的对话者面前仍是气度不动,虽是晚辈谦卑的语气却不落人下风,“我已做好安排,不日定会……” 那尊贵男子的话语竟是被生生打断,一片微显混乱的怒声响了起来,“十几日之前是这说法,如今还是这一套!周首席,你怎可站在毁灭葬剑山庄的重大嫌疑者一边,莫不是真的相信她那纯阴之体?” “那可是向邪之身,帮不到人界的!” “诸位安静。”一声折扇轻开之音,周世宁音含威凛正要说话,人群怒声却如潮水回收般骤然一落,纷纷转了目光。 一道黑紫色光影翩然落下,亮出长袍及地、里衣束身的身影,女子纤娇内蕴含不让男子的烈烈英气。 沈飞霜化光而出,几步走到周世宁身旁,衣摆飘飞间荡开细碎的黑紫色雾光。 那仿佛是粉碎飘散的剧毒花瓣,映在众人眼中顿时引起眼神惊摇。 在一片又惊又凛的目光包围下,沈飞霜与周世宁并肩而立潇洒一转,深深鞠躬行了个毫无挑剔的恭敬礼数,“诸位豪杰,沈飞霜有礼了。” 一阵低低吸气声响起,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都将目光转向一名发髯雪白、仙气凌然的老者。 那老者一身贵气非凡的金缕锦袍,玉冠高束垂下两道锦带,一双灼如星火的沧桑眼眸藏在古树纹理般的眼纹之间,并不觉多么衰老,反而散发出一种气若泰山的威慑感来。 他看定那鹤势螂形的英挺少女,又目光一震深深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小狼,轻咳一声稳下心神。 “你就是沈飞霜?”老者淡淡挑眉,两道雪白浓眉似是落满霜雪一般。 “正是。”沈飞霜转过身,单独再向老者颔首行礼,“请教前辈尊名。” 似是有些惊讶,老者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眸看向折扇轻摇的周世宁。 周世宁微微一笑,轻抬下巴看向众人道,“这位就是被诸位说是‘向邪之体’的沈姑娘。” 本是身藏邪骨,却又礼数周全、英姿翩翩,这似正如邪的奇妙风度是怎么回事? 老者目光一闪,微微点头回应道,“「河书门」掌门,长风醉雪。” 沈飞霜在「乾坤会」这么多日子,除了精心调理功体外,还借了周世宁的藏书室研读记载人界大事的卷轴。对于当今人界武林的形势,亦差不多有了全面的了解。 听到那个名字,她看着地面轻勾唇角:「河书门」是与「乾坤会」联盟多年的门派,专习拳掌,培养了大批名动人界的武学人才。只是掌门太过清正,以至于陷入顽固守旧的怪圈,任何一丝稍微违背所谓正道理念的东西,他都绝不容情。 在那老者看来,沈飞霜是目前人界之中,最有违正道理法的存在。 “有幸初会。”沈飞霜收起笑影,不卑不亢地挺直清健身姿,“既然诸位是在讨论如何将我驱逐出人界的事,我总该知道自己如此惹人嫌恶的缘由。” “话说得漂亮,把自己擅自扰乱重要议事的过错一言带过了。”长风醉雪也毫不客气,无数生死风浪打磨而出的精亮眼神冷冷看定沈飞霜,“沈姑娘知道自己是什么功体吧?” “上古纯阴之体,能收天下邪气。”沈飞霜毫不避讳,那淡定自若的态度更是令长风醉雪身后众人变了脸色,“而且是能对抗「死神世纪」降临的唯一力量。” “听你这么说,就好像自己是乾坤内唯一的救世主,是我们这些力图保全天地平衡的人界正道,最应尊敬和仰赖的人。”长风醉雪言语甚是犀利,若是换了其他小女子,都能当场被那尖锐的讽刺激出眼泪来。 沈飞霜却只是轻眯眼眸,奇异的银蓝色眼瞳弯成妖娆的细线,“好像是这么回事。” “错!”长风醉雪一声断喝,袍袖一扬发出利剑出鞘般的激烈风声,“你那纯阴之体是至邪之物,稍不控制便会惑乱心神,纵使威力强大也不是天地救赎,而是加深祸劫的异数!” 被长风醉雪一连串怒喝直击脸面,沈飞霜在那毫不留情的怒斥下却不动摇,只是轻轻挑起了小蛇般细长的眉毛。 周世宁折扇一摆,遮住一线侧脸微微斜身靠近沈飞霜虚声道,“长风前辈的脾气向来如此,说话毫不遮掩,却也不用担心他话语中暗藏什么沟壑。” 那老者口中,倒是句句真话。沈飞霜瞬间揣摩出这个意思,轻轻点头道,“难怪他们对我憎恶颇深。” “但也如我方才一直强调的,上古卷轴清晰记载,乾坤内能纳万物虚空的力量,唯有死神之力和纯阴之体。”周世宁收回身子,一手负背气度轩昂走入人群中间,“若我们不信纯阴之体能与死神对抗,不就等于承认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世宁,我年事已高,论及口锋舌利争不过你。”长风醉雪冷冷侧过一线眸光看向周世宁,旋即又气势逼人地抬高下巴看向沈飞霜,“看在你肯为她担保的份上,人界同道才做出只是将她驱逐的决定。你也说过,若她日后真成祸乱,你将首当冲锋担起责任。” “正是。”周世宁转过身微微颔首。 “那还有什么好说?若非你的担保,人界会对她做出怎样的裁决,人人心中清楚!”长风醉雪定定一指沈飞霜,“你也再清楚不过吧?” “应是趁我邪体未成,将我除掉吧?”沈飞霜轻按唇角,那一丝少女无邪模样更令人心寒,“那不就等于,除掉了唯一和死神分庭抗礼的力量了么?” “你成祸患的可能,大于你救赎天地的可能!”长风醉雪凝起雪色浓眉,一字一顿道,“老夫以护佑天道正统为终生之责,不能冒这个风险。” “这样一说,我倒是要感谢老前辈,仅仅是做出将我驱逐的决定了。”沈飞霜恍悟般微张樱唇,“不过,为何又要算上明如虹?” “首先,对于葬剑山庄前庄主明子夕是死神化身的说法,人界同道半信半疑。”长风醉雪缓缓踱步,如一团散发出压抑气流的乌云般走向沈飞霜,“所以要驱逐明如虹,并非是相信她是什么死神之女,而是因为我们的真气灵感明显察测到,她就是「乾坤会」灵气衰弱的源头。” “自我将你们带回安顿于此,诸位前辈就不断派人前来探听,自然也就收集了丰富的灵气感应。”周世宁倒是大方承认,目光幽深莫测地看了沈飞霜一眼,“沈姑娘,我不是跟你说过,虹儿她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么?” “我记得。”沈飞霜对上他的目光,像是说着无法解读的暗语般令旁人迷惑。随即,她转向身旁暗施威压的长风醉雪躬身道,“若是我带上明如虹出走人界,是不是就令前辈满意了?” “哼。”长风醉雪冷冷一笑,看也不看少女一眼,“若如此做,我们暂且相安无事。你日后若是惹出风波,你也知道会遭遇什么境况。” “哦——”沈飞霜微微拉长声音,后退一步抱拳施礼,“那要多谢前辈暂时放过我。” “你!”毕竟历经无数沧桑,长风醉雪一下子看出了沈飞霜姿态中淡淡的冷讽,目光骤然凌厉起来。 沈飞霜却已收回礼数,转向周世宁道,“周公子也不必为难,我的前路也并非寸步难行。” 她暗示地轻挑眉角,周世宁更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我会与同道们商量,再延长些时日,以确保你和虹儿能够做好准备。” “明如虹身体还比较虚弱,等她精神恢复,我们会按照能让诸位满意的方式去做。”沈飞霜眯起眼眸,缓缓看了一圈众人。 在那银蓝色瞳湖的注视之下,众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窒息感,像是被散发妖媚光彩的大水淹没了胸膛,呼吸全都堵塞在咽喉之中。 “算你识得大体。”长风醉雪冷冷道,拂袖转身带起一阵薄光微风,“就这样决定,我等告辞了。” “恭送前辈。”周世宁折扇当胸微微鞠躬,眉眼陷入一片阴影之中。 长风醉雪淡淡还礼,带了众人身法如风出了殿堂正门。 一阵光影飞掠之声冲上天际,打散了一片迷离的灰白冬雾。 周世宁这才幽幽起身,一双卧狐般慵懒的紫眸凝起尖锋般的阴影,“我是一心想要对抗天地毁灭的祸劫,可是我这些清正同道,似是更难对付呀。” “不是敌人的威胁,而是友方的刁难,不能翻脸才是难以对付他们的源头。”沈飞霜站在周世宁身后,轻挑柳眉低声道,“好在周公子已在仙界那面为我担保,我也不便再让你为难。不日之内我便带着明如虹启程,请你放心。” “我不放心。”周世宁干脆地把话扔了回去,一转身与沈飞霜双肩一错,“你是纯阴之体,虹儿的功体也是个异数。诚如长风前辈所说,若是日后心神有变……” “说到抗击死神,明如虹一定是最坚定的那个。”沈飞霜幽幽打断,唇角勾起一丝妖媚笑容,“这点我以性命担保。” “果然是女子之心,女子最知。”周世宁轻叹一声,衣袂轻飘直接错开肩膀走去,“虹儿因为气血衰弱,还需调养一段日子。等她略有恢复,我便送你们离开人界。” “气血衰弱……”沈飞霜静立原地,往事散成碎片划过脑海,“那幼稚丫头还给我下过血字蛊,现在我们却是最佳伙伴了。” 她发出一声沙哑的苦笑,“命数弄人啊。” “你方才说血字蛊?”周世宁停下脚步,与沈飞霜双背相对,像是两道挺拔的暗影分割落在世界两方。 “没错。”沈飞霜轻抚额头,“她曾经费了一半血液下蛊,想要取我性命。我们两人曾有这般你死我活的关系,此刻却是同心了,很讽刺呀。” “怪不得我诊察到虹儿气血空虚。”周世宁无奈地闭上眼眸,“虽然那种程度的血字蛊能洗刷受害者全身血液,渐渐丧失生气,但对施咒者本身伤害却是更大。那丫头啊……” “周公子。”顿了顿,沈飞霜举起了尖锋般细长的手指。 “嗯?”周世宁侧过头,看定背影冷傲的沈飞霜。 “洗刷受害者全身血液,是什么意思?”沈飞霜还是不回头,只是面对着阴云翻卷的殿外长空,眼瞳眯成一道阴冷的细线。 “就是将受害者全身血液中的生气剔除,渐渐成为死气,从而夺去一个人的生机。”周世宁微微歪头,“有什么不对么?” “若是一个人血脉中天生有毒,再中这种程度的血字蛊,会如何?”沈飞霜冷冷道。 “两毒相克,反而将血脉中的毒血冲刷干净。”周世宁终于轻侧身形回过头来,“沈姑娘,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深中魔剑嗜血的毒招,也没有丧失纯阴之体,反而能撑着身子从炼炉中逃出!”沈飞霜神色恍然一亮,倒吸凉气喃喃道,“这样看来,我倒是欠了她明如虹,一个救命的人情呢……” ------------ 第六十七章 鬼变 茫茫阴风暗云笼罩在「乾坤会」建筑之上,将一片神仙洞府气派的地界生生映出了几分鬼气。 今冬的寒气已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挟带着天地间灵气衰退的不祥预兆,暗暗削减修炼者的气劲和灵感。人界内大批修仙之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修为全线下滑。 这种如细小吸血虫子般暗暗搜刮人身精气的寒气,此刻掠地卷起冲入了「乾坤会」内府。 风声如同绵长幽冷的鬼哭,催着人产生一种神魂颠倒的悲戚,一不留神就要堕入深渊般头脑发晕。 沈飞霜却已是听惯了那般细细的幽灵低泣,并不像周围仆从那般面露苍白,只是玉手负背静立如竹,目光悠淡注视着房门。 这是「乾坤会」的疗伤之所,墙体地砖一律由饱含仙药精气的青石打造,本身便是一道极好的药方。 但是这种环境似乎并没有产生多好的效果,周世宁已经进去快两个时辰了,仍然毫无动静。 更不用说那昏死时脸色青灰堪比僵尸的明如虹,有什么好转的迹象了。 就在明如虹身体渐渐恢复,沈飞霜也准备好了离开人界之事的节骨眼上,那个刚刚经历了天翻地覆的骗局打磨的骄横少女,就像被抽空魂魄一样砰然倒下了。 在外人界正道施压,在内则有自己对明如虹特殊的心念,周世宁一肩担起江湖风言,硬是延长了驱逐两名少女的时日。 在他的眼中,沈飞霜真的看到了那般清烈坚定的神采,那是一种不惧牺牲的光。 “沈姑娘……”有领头的侍女略有忐忑地走上来,在沈飞霜身后躬下身去。 沈飞霜单手抱着小狼,任凭小家伙舒服地缩在怀抱中,侧头微微眯起眼睛,“嗯?” “首席进去许久,实在令人担心。”侍女将身子躬得更低,“还是请沈姑娘进去看看吧。” “周公子自有妙法,我不便打扰。”沈飞霜轻轻摇头,转回头去微阖双眸,“只是……” 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发荡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就在她听到寒风越来越像尖细鬼啸的时候,一丝深沉微哑的心音传入灵台,“沈姑娘,你进来。” 睁开妖光夺魄的银蓝色眼眸,沈飞霜回头轻轻一拍那侍女的肩膀,“不必担心。” 说罢,她一运真气化形为光,倏然冲入了挡着锦重长帘的房间。 就算进了内室,寒风啸声也未减弱,反而更显出一种无路可逃的低闷来。 沈飞霜翻身落地,一眼就看见床上散发出来的鬼火般飘荡的光点。如同肮脏的飞絮般,每寸光点都是黏稠的青灰色。 周世宁负手站在床边,周身上下一片墨光流转,整个人如同水墨融化的画中人般气质超逸。 折扇松松地夹在手指之间,似是随时要摔落下来。 沈飞霜凝起眉心,刚一靠近床边就觉怀中一拱,小狼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来贴着少女锁骨,一双清澈明眼中流转着警告的寒光。 轻轻点头,沈飞霜还是走上前去与周世宁并肩,“这是怎么回事?” 周世宁轻抬下巴,半合的眼皮将他眸中神色遮去大半,“你看。” 沈飞霜定睛看去,只见明如虹极安静地躺在床上,似是连呼吸都要没了一般。那些青灰色的飞絮流光就从她身上不断粉碎飞出,像是在细细密密地分解着她的生气,渐次将那少女之身腐蚀成一具落满灰尘的白骨。 她再看一眼明如虹苍白瘦削的面孔,双眼即使紧闭也那般凸出,鼓凸的眼球似是随时都会撑破眼皮。 “前些日子不是好好的么?”沈飞霜冷冷挑眉,和周世宁两人都用阴影弥漫的眼神看定明如虹。 “我说过,虹儿醒来,她体内那种阴暗的气劲也会苏醒。”周世宁轻轻一捏折扇,“那时我不能预见这种状况所导致的结果,现在……知道也晚了。” “那气劲能拉住昏死多日的明如虹的生命,可一旦她生机真的恢复,它还会反噬腐蚀她?”顿了顿,沈飞霜转头看向周世宁凝重的侧脸。 “而且因为活体的催化,那种异力更发出不可阻挡的邪气,使我「乾坤会」周围的灵气更加衰减。”周世宁轻抬手指,闭眸用折扇轻轻拍打额头,“这样一来,我那些本就对你们怀有敌意的人界同道,更有说法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令她恢复?”沈飞霜眼睫微低,伸手轻推周世宁的手肘和他一起转身。 周世宁歪歪头,“若是有,我不至于一连耽搁两个时辰。” “虽然这异力肯定是一种强劲的力量,但是现在顾不得了。”沈飞霜一压眉毛,银蓝色瞳湖中波浪翻涌,“把它剔除出去也可以,只要能保证明如虹恢复。修为可以重新再练,但若身子被毁,那就……” “我也是如此想。虽然顾虑那异力曾经保住过虹儿的性命,如今强要剔除恐怕伤她,但也不能如此放任。”周世宁轻叹一声,折扇一摆缓缓拍打了两下沈飞霜的肩膀,“可是,那异力已经与虹儿的血脉相连甚深,若要剔除,血脉不可能保全。” 他缓缓一比手形,“就像两个紧紧粘连在一起的东西,强行分离只会让两者全部烂碎。” 沈飞霜看着周世宁的手形,然后从眼皮之上抬起一丝冰冷的瞳光,“那就是没办法了?” 周世宁苦笑一声,折扇轻抵额头道,“沈姑娘,请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人界正道催逼我,如今你又来声声催问,究竟要我如何?” “抱歉。”沈飞霜闭了闭眼睛,微微柔和了眉眼便又看向他,“我的眼睛天生如此,微微一凝就像要和谁打架一般。” “没事。”周世宁转过身,扬了扬折扇侧头道,“沈姑娘,你非要带虹儿一起不可么?” “什么?”沈飞霜唇角轻嚅,声音更显沉冷。 “不如沈姑娘独行,立刻启程前往仙界吧。”周世宁背对着沈飞霜,掩去了眼中那悠长迷雾般的哀戚,“虹儿这次,似是真的不行了。” 沈飞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世宁翩翩画中人一般挺拔的俊影。 “她或许没有沈姑娘你那般的命格,任凭如何苦难袭身也能坚持。”周世宁看着满屋飘飞的阴冷光絮,那就像是幽灵身上飞舞出的鬼火碎片一般,“倒不如让虹儿她,就此安心睡去。” “不行。”沈飞霜轻抬下巴,声如寒铁没有半分余地。 一句话将周世宁所有话语全部推翻,他一收眼中哀色,周身那不语自威的尊贵慑气滚滚散发而出。 他凝着眉眼侧过身,阴影流动的眼神凭空将人压低三分,“沈姑娘,你的偏执其实并非讨喜,你可知道?” “我不讨喜的地方又不是只此一个。”沈飞霜仍是微微抬着尖尖玉颚,银蓝色瞳眸寒光波荡。 “你不就是想借着虹儿对死神的恨,将她打造成日后抗击死神的最佳同道么?”周世宁眸光一紧,像是卧雪长睡的狐狸突然张开了尖锐的利爪,“很好的计划,但能不能为虹儿着想?她已然这个模样,何必强求?” “她能被那鬼气支撑生命,怎么就不能掌控那种力量?”沈飞霜柳眉一扬,“倒不如说是周公子你,太过轻率地小看她了。” “……论及口锋舌利,真不能跟你争。”顿了顿,周世宁拂袖转过身去,“只是我没心思继续与你对口了。” “不管周公子你有没有这个心思,我的话都要说完。”沈飞霜上前一步,身形化光瞬移闪到周世宁面前,不顾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高高在上的怒色,“她被废墟砸在底下都能存活,这次怎么就不可以?若是周公子没有办法,我来解决。” “你?”周世宁缓缓背起双手,目光虚远看向虚空,缓缓压下身子罩得沈飞霜周身全是阴影,“就算功体再怎么出色,都无法违背身体运转的常理。一旦动那鬼气就会损毁虹儿的经脉,这是毫无退路的必死之法,你怎么解决?” “我看过才知道。”沈飞霜一挺身子,不由分说转身坐上了床边。 那些飘渺流散的光絮被震得混乱飘飞,却好像找到了什么吸引源一般,缓缓地向着沈飞霜周身聚拢而去。 看到沈飞霜的身周渐次聚满鬼火,整个人简直像是黄泉鬼路上引领游魂的引路人一般,周世宁微微一收凛然的冷怒之色,折扇一遮唇角喃喃道,“纯阴之体,能收天下邪气……” 沈飞霜则指凝真气,拉起一丝精纯的灵感探入明如虹体内。手指接触少女脉搏的瞬间,明如虹似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整个身子重重地向上一弹。 周世宁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全身如冰冻,只有眸光暗暗地在她二人之间交换。 “的确是非常深重的鬼气……”沈飞霜仔细探寻着明如虹的真气流动,紧闭的银蓝色眼眸前却似是打开了另一片黑暗的世界,似是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脉走向,和其中团团弥漫的游魂般的鬼火。 那鬼火带给她十分熟悉的感觉,沈飞霜侧耳倾听着自身血脉中低低的啸泣,猛地发觉那两者之间几乎全然一样。 明如虹体内深藏的异力,应是和自己体内那飞旋着鬼泣的阴气,同出一源。 一道灵光划过脑海,沈飞霜猛地睁开眼睛,细细地端详着明如虹颧骨高耸的瘦削脸庞。她已经全然没了鲜活气息,似是正在迅速干枯成一具白骨。 “如果是一样的话……”沈飞霜握紧明如虹的手腕,像是要将她拉离什么沉沦的深渊,“周公子,若是再找不到医治她的方法,她是不是就要被这异力腐蚀殆尽了?” “没错。”周世宁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上前一步看定沈飞霜的侧脸,“而且她的魂魄也无法保全,同样会被腐蚀得干干净净。” “如果将她的神魂连同那异力一并融合吸收,会是怎样?”沈飞霜转过头,目光深不见底。 “……沈姑娘,你要做什么?”周世宁也侧过眼睛,两道眸光如电火般啪啪碰撞出带毒的火花。 “我的纯阴之体能收天下邪气,自然也能吸收阴鬼之能。”沈飞霜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就像拍肩保证着什么重大之事一般,凛凛豪气不让男子,“实话说来,我的体内早就沉淀下一股幽灵鬼气,那是在一大片乱坟岗附近吸收的,是它引动了我天生的真气。” “你的血脉……能吸收幽灵鬼气?”周世宁目光上下一动,像是要将沈飞霜拦腰剖开看个仔细一般。 “可以。”沈飞霜点点头,拎起了明如虹绵软的手腕,“不管明如虹体内的异力究竟是什么,总归是饱含阴邪之气的力量,那就能与我的纯阴之体相融。所以……” 周世宁哗啦一声一合折扇,“你想将虹儿神魂消融,化入你的体内?” “这样不就可以保全她了么?”沈飞霜微微一笑,似是理所当然。 “沈姑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周世宁目光沉冷,“就算极度小心地修炼使用,纯阴之体还随时有彻底黑化的可能,你竟然还要……” “请周公子实言相告,我这招可不可行?”沈飞霜翩然立起,始终紧握着明如虹苍白的手腕。 “……倒是个办法,只是太过危险。”周世宁神色一凛,伸出折扇定定一指沈飞霜,“对你来说。你要知道在体内融合完全与活体对立的大面积鬼气,是多么危险的筹码。” “我愿意一试。”沈飞霜微微颔首,握着明如虹手腕的手指微微一收,“我必须带着她,不管前路有多漫长。” “你真的这么需要一个女子无比的恨意,所催生的力量么?”周世宁挑起剑眉,眉眼间似是怒意凛然,又似悲悯万千。 “是。”沈飞霜干脆回答,一丝长叹却没有出口,带着颤抖的酸涩深深回流入心底深处,“还有,我无法容忍一个人被玩弄得失去一切后,就这样腐烂成泥……” ------------ 第六十八章 纯阴之体 “人界正道互相结盟,最要紧一条是要互守信誉。我本已与他们定下令你二人离开人界的时日,如今一拖再拖,已经引起愤懑了。” 周世宁注视着面前一身玄色劲衣、淡紫薄袍的沈飞霜,那是一副便于跋山涉水的利落装扮,随时踏出门去都可上路。 他说完后,沈飞霜长久凝静的眼神微微一动,视线离开了半空中悬浮的明如虹转过头来,“即刻完成,我们即刻就走。” “你不明白。”周世宁一捏折扇,抬头看着笼罩在一片肮脏飞絮般黏稠的青灰色飞光的房间。这是「乾坤会」炼制仙药的密室,房间中央有一尊巨大的黄金炼炉,上刻龙腾山水,凛凛气度凌绝不凡。 沈飞霜刚看到那炼炉的时候,脑海中最刺痛的记忆尖锐地翻滚起来。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此刻声音平静如水,“不明白什么?” “我那些同道皆是立足人界多年的老前辈,想法甚是守旧。若是坏了规矩,他们会用十分激烈的方法惩罚,并非是一两句人言可以解决。”周世宁眯了眯眼睛,咽喉一紧运转真气灵感喃喃道,“时辰差不多了。” 已经被体内异力鬼气腐蚀去了大部分生机和血肉的明如虹,就悬浮在黄金炼炉的正上方。腾腾雪白蒸汽不断从炼炉内喷滚而出,却无法冲散那些青灰色的鬼影。 周世宁一直在运转自身气劲,做着炼化明如虹整个身体的准备工作。虽是口上说着不祥的话语,他却没有松懈做这加重不祥的事。 沈飞霜看清这一点,在周世宁折扇轻摆、翻掌运功的时刻,转身深深鞠躬道,“无论如何,请周公子多多帮忙了。” “呵。”周世宁微勾唇角,旋即睁开寒光四射的紫眸,“沈姑娘,你可准备好了?” “嗯。”沈飞霜淡淡点头,单手高高一撩袍襟,如紫色游光般向后潇洒一扬。 衣襟翻滚之声短促闪过,沈飞霜反手凝起一团浓重暗光,黑紫两色雾影不断飞缠而出,像是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极细毒虫一般。 “虹儿本已是无救,此次算是死马强医。”周世宁眉眼一压,冷肃地看定沈飞霜道,“所以沈姑娘,心中要有数。” “飞霜知道。”沈飞霜深吸一口气,倩影一挪挺直身形,如一道屏障般直直立在炼炉前方。她的头顶斜后便是无感无神的僵尸般的明如虹,丝丝青灰色暗影如脏雪飘落般落下。 “好。”周世宁折扇一开当空抛去,凌空化为巨大扇形罩住整个天顶,水墨流光卷成浓厚菇状云影四面流散,一股强悍却又精纯如丝的真气席卷开来。 沈飞霜一闭眼眸,银蓝色瞳湖顿时陷入深不可测的黑暗。她静心凝神,拉起每一寸真气感应血脉的走向,立时听到了清晰的鬼哭之声。 这是修炼者以真气为引,打开周身血脉的功法。沈飞霜要借此打开自己的纯阴之体,赌上自己还未完全掌握这强大功体的缺陷,来吸收明如虹即将彻底破碎的神魂。 “「儒锋」•三体归元,喝——”周世宁眸光激闪,如两片烈火当空而降激起遍地华光一般,周身上下顿时升起滚烫光雾,黑金色光华腾飞如傲啸游龙。 “喝!”沈飞霜亦沉喝一声,衣襟在漫漫真气长风中猎猎飘飞,露出右臂上诡丽的魔剑花纹,那像是盘踞在她臂上的一条沉睡毒蛇般鲜活欲动。 而小狼就蹲在一旁,在如此强悍的真气风影中亦是气度尊沉,一双清澈眼眸洞穿一切般看定眼前。 此时,周世宁全神感受周围真气风涡中每一寸气劲,绝美面容上满是冷肃逼人的神情。突然灵台一亮,他微微偏头精心感受,抓到了一片逆旋吸入真气的空洞。 那正是沈飞霜调动掌握精纯的开体之法,所洞开来的功体漩涡! 猛睁开眼,周世宁长袖翻卷带动流墨飞溅,闪身如电冲上半空,“沈姑娘,保持这个状态!” “是!”虽然强行保持功体打开状态十分辛苦,灵台传出要被震裂了一般的剧痛,沈飞霜仍是眉眼紧凝坚持着,冷汗如雨滴滴滑下下巴。 绝对不会让你就那么窝囊地腐烂掉,明如虹—— 沈飞霜心中那震颤的心音,似是一道无形剑锋般猛地刺入无知无识的明如虹心口。那张青灰色的、只睁着一双毫无生气的全白色死眼的脸庞,突然抽搐般微微一动。 “起——”周世宁掌风翻转,一团飞墨流光团团裹住明如虹,身下黄金炼炉喷发的蒸汽亦如狂云冲天般疾速流转,呼啦一声将那少女之身吞入炉中。 整个房间天顶震颤,地面也是不断发出轰鸣,皆因那黄金炼炉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大明大暗的火光从中透出,恰似巨兽不断开合的巨大眼瞳。蒸汽喷涌之声、真气流转之音激烈交缠,一波波青灰色鬼影狂乱飞散,发出撕裂耳膜的尖啸声。 “唔……”沈飞霜一收下巴,那是被疼痛猛然钻入心口所带来的抽搐。 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沈飞霜苍白的面色,周世宁亦是威肃冷喝道,“沈姑娘,就差一点了!” “我没事。”沈飞霜猛咳一声,眼皮之下的眼球突然一转,“我感觉到了!” 那一丝丝青灰色的绝冷鬼气,正带着被炼炉火光炼化之后的极度精纯的流动之感,如同回归母体般往自己的身体中钻来! 一瞬的灵光只是带来了片刻欣喜,沈飞霜立刻被周身血脉高高鼓胀几乎撑裂的痛楚袭击了,身子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 这一晃动,连带半空中周世宁的真气都被她狠狠一扯,漫天水墨流光发出一声乱啸胡乱冲撞起来。 周世宁轻吃一惊,额角也冒出了细细的汗水,“她并没出什么招式,气劲竟也如此雄厚,能直接打乱我的真气流风?” 赶紧回神,周世宁足下一顿踏出一道折扇幻影,稳住身形扬眉道,“沈姑娘,你若坚持不住……” 沈飞霜耳闻身后激烈的火光爆炸之声,仿佛能看到炼炉中那被疾速剔除着鬼气的明如虹,能看到那少女一寸寸被炼化成精纯的神魂之光即将冲出。 “我能坚持!”感应着幻觉中的画面,沈飞霜猛地一挺身子,再度直直地坚立起来。 “嗷——”在真气流风极限冲撞,狠狠阻碍着两个人的呼吸之时,一道清澄无比的清寒长风呼地冲入,如同守护的宣言般瞬间安定了人心。 “长青?”沈飞霜睁开一线眼瞳,只看到了一片华丽的细密皮毛。一道柔软的温暖身体环住了她,如同那个人单纯而踏实的拥抱。 周身立刻轻松许多,沈飞霜小女孩般抿起唇角笑了,“无论何时,你都会帮我……” 而周世宁也受到了化出本体「血印天狼」的守护之力庇佑,猛地加力拉回混乱的水墨流光,双掌翻腾如同猎鹰旋空,推转所有气劲一并注入黄金炼炉之中。 炼炉发出一声爆响,猛地喷发出一道龙卷风般的蒸汽光柱。 光柱中疾速冲出一道拖尾极长如同彗星的影子,乃是一个腰肢纤细、锁骨深陷的少女之形,全无皮肤毛发,只是一片浓稠的灰影。 一双全白如同浆果般的可怖眼珠刷地凸现,虽然诡异难辨,但那神经质般无边无际的虚无感觉正是属于明如虹! “是你!”沈飞霜猛地抬头,与明如虹神魂化出的影子上下相对。那浓重的黑灰色正是她吸收了那强异鬼气的结果,使她看去简直是游荡在极寒之地的鬼魂。 “沈姑娘!”周世宁一声断喝,“吸收她!” 沈飞霜立刻足错法步,运转双掌带动真气加速飞流,化指为爪对准明如虹凌空一捏。 明如虹白眼一睁,一道牙齿尖碎的裂口刷地撕裂开来,发出了嘶哑如野兽的尖啸。 就在沈飞霜拉动明如虹的神魂向下飞吸之时,半空中的周世宁突然眸光一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当空厉喝,“我说过此时有重大之事,任何人不得打扰!……什么?!” 沈飞霜手爪一顿,仰望着周世宁凝眉道,“周公子,怎么了?” 还没等周世宁回答,一道全然迥异于两人气劲的真气轰然击入,虽是从远处疾速奔来的流雾之形,但仍然挟带着强悍的威力。 纵使修为高绝如周世宁,也不防立刻被那真气打乱自身气劲,一声清晰的骨骼错响从他身上发出。 “可恶!”周世宁紫眸凌厉一转,单手伸直控制住全场真气风暴,另一手化出强烈掌涛,轰然一掌击向真气袭来的方向。 那真气立刻散成雪色极光,眨眼间却是疾速回旋重聚一体,并带动一道空灵如九天之音的声音震撼而出,“世宁,你公然违背人界正道的盟约,一再推翻定好的事宜,究竟是什么意思?!” “……长风醉雪?”沈飞霜纵使真气极限集中,单凭敏锐感官亦是瞬间心中有数。 “哼,直呼我名,果然从不曾对我抱有尊敬!”长风醉雪的声音沉沉一哼,引动雪色极光愈发浓烈起来,“人界正道从来联盟森严,决不允许背信之事出现!老夫不管你们是因何拖延,就在此时,立刻给我离开人界!” “前辈且慢!”周世宁身形一闪,衣襟浪飞尽显尊贵英气,一双紫眸凛然不动直盯那雪色极光,“就看世宁的薄面,再给半柱香的时间!” “不行!纵容你的失信,岂不是老夫自损正道威严?”一阵猎猎风响,那雪色极光四面延展散成粉碎光华,从碎光中伸出飘荡衣袂、纷飞白发,眨眼间组成长风醉雪傲然身形。 能直接冲入防护森严的仙药密室,长风醉雪的修为也是不可小觑。沈飞霜如此想到,但见眼前状况实在不好,因为长风醉雪强行打乱周围气流,刚聚成形的明如虹神魂已经开始融化了! “那是……”长风醉雪转眼一看,一双沧桑眼眸立时凝起怒光,“吸收了鬼气的人之神魂,那可是至邪之物!可恨,世宁你竟然——!” 长风醉雪翻手就是一掌,当头打向周世宁。后者长袖一挥,砰然打散掌风凝眉道,“此时我无法向前辈解释,但是此事决不能半途而废!” 他猛地高高侧下眸光,“沈姑娘,继续!” “你!”看到沈飞霜重重点头便继续运功,再看周世宁黑袍如飞挡在面前,长风醉雪深吸一口凛怒之气,“世宁,你不顾正道言论,非要帮助这不祥之女!老夫今日便替你已经英逝的父亲,整顿家教!” ------------ 第六十九章 相守 “周公子!”眼见长风醉雪气运全身,一股无涛气劲轰然扩散开来,沈飞霜心知那老者当真是心怒发招,不由一声清喝提醒周世宁注意。 谁知听到这声夜莺唱魂般的女音,长风醉雪眸光疾速一闪,猛卷衣袖翻起雪光万道,身形一旋猛地出掌击向沈飞霜。 “喝!”周世宁身形疾速化光,如闪电般冲到长风醉雪面前,足下折扇幻影呼啦一声扩大百倍形成防护结界,轰然将对方身形挡回。 真气飞撞、招招交接,突来的对战已将充斥整个密室的气流打得狂乱。沈飞霜站也站不稳,周身血脉不断发出断裂般的咔咔响声。 周世宁倾身挡住沈飞霜,向上看了一眼浑身灰黑、牙齿尖碎的明如虹,那狰狞模样却似是一张笑语盈盈的脸庞一般,挑起了他眼中一丝淡淡的波光。 旋即,他猛凝眼神回过头来,形如鹰隼掠空般运转掌气,挟带电闪之风冲向长风醉雪。 “世宁,你!”虽是周世宁的前辈,但长风醉雪在修为方面并非他的对手,眼见对方发出凛冽威能阻击自己,心中也不由涌起阵阵寒气。 “沈姑娘!”周世宁断喝一声,反手发出一道精纯真气冲向沈飞霜,当空散成碎光源源融入她的身体。 已经发虚的气劲立刻被补足,沈飞霜忍住经脉震痛,咬牙运转真气全部集中于掌心之内。 “呀——”她全力拉回手爪,带动半空中的明如虹疾速下旋。一声撕裂暴吼,那少女神魂如同吃痛的野兽般仰天狂啸,拼命旋滑奔向沈飞霜。 “啊!”洞开的纯阴之体血液鼎沸,像是敞开了千万个狂吸的口子。沈飞霜一压身形,只觉一股强劲的风暴全部钻入掌心,正如飓风回归风眼一般。 一道黑灰色鬼光呼呼然吸入沈飞霜体内,她一双银蓝色妖眸烈光爆闪,似是感应到了神魂合一的巨大震颤。 “来啊,明如虹——”沈飞霜模样狰狞,黑发飞扬间眸光激荡,简直像是降临尘寰的女杀神一般,“带着你的恨意,永远与我站在一边!” “吼——”明如虹发出一声破碎长嘶,滚圆的白眼一声撕裂化为长长的雾影,随着最后一丝黑灰鬼光融入沈飞霜掌心。 “什么……”被周世宁牢牢挡住的长风醉雪根本无法脱身,却还是看到了那可怖的景象。以活人之身吸收阴冷鬼气,这根本就是自灭的法门! 可是那身具上古纯阴之体的少女,竟然真的生生将一个吸满了鬼气的神魂,吸入功体之中。 “异数!”一股深刻的不祥涌上长风醉雪心头,他越发觉得这天地之间最迫眉睫的灾难不是什么死神回归,而是那个长着妖媚蓝眸的诡异少女! 而周世宁侧过眸光,只见沈飞霜已经成功吸收了明如虹的神魂,一块心石砰然落地。心事一解,他出手便不再凌厉,处处让开空隙挡回长风醉雪的招法。 未能阻止这生死合一的黑暗场面,再加上晚辈周世宁当真与自己动手并且压过他,长风醉雪怒不可遏,奋起一掌挟带烈烈真气直击周世宁胸口。 周世宁目光一凛,周身砰然迸发出华丽墨光,身体立时散为层层流墨飞旋开去。 长风醉雪扑了个空,身形一个踉跄的瞬间却被人从后方拉住,当空稳住身形怒然回头,“你……” “失礼了,前辈。”最后一丝化形的流墨之光从发梢上散去,周世宁又是尊贵优雅、紫眸流光的模样,淡淡颔首却是不松开拉住长风醉雪的手。 感觉到这不动声色的钳制,长风醉雪也知自己并非周世宁的对手,深吸一气暗暗压低声音,“你这小子,越发的不像话了。” “前辈如何责罚我,之后再说。”周世宁淡然点头,扬手一挥衣袖发出道道真气飞影,将混乱呼啸的风声瞬间打散大半。震撼耳膜的鬼啸之声也层层退去,整个密室恰似退潮而去一般安静了下来。 在这安静之中,沈飞霜压抑的粗喘声便显得十分清晰。只见少女单膝跪地,身旁围绕着一圈白金色的雾影华光,那是一道守护之墙般的影子。 沈飞霜紧紧捂住胸口,她能听到自己的血脉如同裂开了千万个狂啸的嘴巴,发出尖锐的鬼泣之声直冲灵台。 一团强烈风涡钻入身体深处,触及到心脏时骤然一停,然后化为紧紧缠绕的窒息之力。 “唔!”果然一时不能承受那鬼气深重的神魂,沈飞霜脸色煞白向后仰倒。 “嗷。”一声轻啸,那白金色影子骤然亮出华丽皮毛,稳稳接住了少女倒下的倩影。 “啊,那是!”长风醉雪眉目一瞠,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莫非是镇魔圣兽……” “「血印天狼」。”周世宁淡淡接道,看着那美丽无匹的圣兽,感觉它那散发出神圣白金光辉的血青色皮毛,正在飞速荡成潮水般的幻光。 纵使高贵如他,凌驾在多少层红尘之上,都不禁对那圣洁的「血印天狼」产生了朝拜般的尊仰之感。 而沈飞霜却似小女孩和宠物躺在一起一般,那么毫无芥蒂地靠在「血印天狼」柔软的皮毛上。圣兽则弯过温湿的嘴,小动物般轻轻拱蹭着少女的侧脸。 “呼……呼……”沈飞霜渐渐喘干净了胸中闷气,缓缓睁开媚光夺人的眼眸。那纠缠在心口的鬼气已经完全沉淀,她能感到一道影子融入了灵台之中。 恍惚间,仿佛有一个锁骨清秀却是通体灰黑的少女半身影子,在她眼前猛地张开了白色浆果般的眼睛和牙齿尖利的小嘴。 “嘿嘿——”一道微显沙哑的笑声在脑中旋转,内中却含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沈飞霜歪歪头,努力调动起真气感受灵台的颤动,抬起玉指轻按太阳穴笑道,“喂,明如虹?” “真是可恨,跟你这女人搅在一起,我连身子都剩不下。”虽然带上了诡异的环环回音,明如虹那娇蛮的声音还是清晰可辨,说的话也像极了她尖锐的性子。 长呼一口气,沈飞霜如同大梦初醒般舒展着身子,侧身环抱住了「血印天狼」温暖的颈子,“都成了融合在我身体里的神魂影子了,这丫头还是如此讨嫌。” 顿了顿,沈飞霜闭上眼睛又再睁开,一股寒冰般凌迟人心的气势从全身散发而出。 她缓缓起身,从那白金圣光环环围绕的雾影之中站了起来,仰头看定空中二人。 “长风前辈,您这火气真大呀。”微微一笑,沈飞霜鞠躬行礼。 一句略带少女娇讽的言语,却刺得长风醉雪差点眼前一黑。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吸收了完全与活体相斥的鬼气,体内生生融合进一个阴暗神魂的沈飞霜,眨眼就如此气定自若,言语之间没有半分虚弱?! “那就是……”长风醉雪失神地缓缓摇头,“纯阴之体的力量么……” “嗷。”「血印天狼」沉下一双清眸,暗含威慑地向空中低声一啸。 听到那似是要裁决什么一般的圣肃啸声,长风醉雪满心都是被天威震撼的颤动,一步后退放下身法落上地面,“镇、镇魔圣兽……” 让他心颤的不仅是「血印天狼」这与天地同生般的尊贵之气,更是一个黑色预言般可怖的事实:向邪的纯阴之体,向正的镇魔圣兽,两者竟如此亲密地连接在一起,这生生违逆了天地纲法的现象是怎么回事?! 「血印天狼」歪歪头,一双巨眼似是要直接看破人心。沈飞霜却是倩影一闪,温柔地摸摸它的头顶低声道,“回来吧,长青。” 它温顺地抬起额头在少女掌心蹭了蹭,一身白金圣光迅速回收,身形也随之急剧缩小。 最后一丝流风掠地消散,一团毛茸茸的小球扑进了沈飞霜的怀中。 看着那仿佛少女抚摸小宠物一般的情景,长风醉雪越发觉得心寒,猛地反扣住周世宁抓住自己的手侧身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周世宁紫眸微眯,如狐狸般藏着令人多看一眼就会眩惑的迷光。 “为何上古镇魔圣兽会……”似是后面的言语太过不祥,长风醉雪眼纹一皱无法说完。 深深看了沈飞霜一眼,周世宁微微一笑,安慰地拍拍前辈的手腕,“上古镇魔圣兽现世,有何不好?就算日后有变数,世宁也已经向诸位前辈保证无数回了,我会首当冲锋担起责任。” 他将“担起责任”四字重重一咬,反手向天一扬引动流光千重,笼罩整个密室的光影疾速回旋聚成一把折扇,啪地落回了他的手中。 周世宁后退一步躬身道,“方才真是得罪了。” 长风醉雪稳下心神,纵使还是那威凛的长辈气势,但却生生被那个身材娇挺的少女逼弱了,“你……唉,罢了!” 长袖一挥,长风醉雪背过身去侧眸冷硬道,“无论如何,请你即刻离开人界!” 沈飞霜歪歪头,与周世宁深深对视了一眼便抱拳躬身,“我这就走。只是前辈……” 她眸光一闪,看着长风醉雪冰冷的背影低声道,“您的脸色很差,是不是方才对战太过消耗?不如赶快休息调养一下,您毕竟年事已高了呀。” “哼!”听出了那少女话中微讽,长风醉雪却被那银蓝色眼眸盯得浑身发冷,暗道真不能多看那眩惑妖眸一眼。 他拂袖而去,步步带起尚未散尽的真气雾影,使得密室内一片蒸汽朦胧。 周世宁收回身形,折扇一摆转向沈飞霜微微一笑,“沈姑娘真是口舌不让人。” 沈飞霜抚平衣褶,单手抚摸着趴上肩头的小狼颈子,“周公子,真是多谢你了。” 看着那身为镇魔圣兽的小狼,竟是如小猫般舒服地顺从了沈飞霜的抚摸,周世宁心中也荡开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安。但他仍是风度翩翩地颔首道,“那就请沈姑娘……” “我知道。”顿了顿,沈飞霜郑重地行礼,“你的心中,并非全然没有她。” 周世宁微微一凝眼神,却不答话。 “我会照顾好她,不会让她再窝囊地被任何人利用。”沈飞霜凛声道,轻轻一整紫色薄袍的领子,潇洒转身扬起一片碎光。 看着那少女转身便走的背影,周世宁沉下眉眼,眼中荡开一片迷离雾气,“身在人人互相利用的汹涌红尘之中,却想着‘不再被任何人利用’……沈姑娘,这样的你,会变成何种模样?” ------------ 第七十章 神仙洞府 各个乾坤境界之间相隔着厚重的结界,只有练就精深修为或者穿越特殊通道,才可以在各个境界之间往来自如。 而人界与仙界的连接点共有三个。沈飞霜按照周世宁所给锦囊的吩咐,带上融于灵台的明如虹神魂和附在右臂上的魔剑花纹,来到了位于人界中央版图「神州」最南方的圣地,「紫烟瀑布」。 「紫烟瀑布」常年灵气环绕,饱集天地精华,周围山谷繁花遍地、四季如春。即使是在这天地祸劫将至、灵气全线衰退的黑暗时刻,这里依然如同人间仙境般景色盎然。 沈飞霜一路走入连接「紫烟瀑布」的峡谷之内,一线天光从遥天之上淡淡洒下,轻蝶穿花而过,掠起习习香风。 青丝高束露出光洁玉面,沈飞霜一身刚劲的武者气息,窈窕腰肢又尽显女儿娇美。美人配美景,就连蝴蝶也知佳人到来,绕着她的指尖肩头飘飞而过。 沈飞霜简直忘了此时乃是寒冬,整个人界内都是一片阴暗肃杀之气。眼前景象正似远离红尘般,连时光都已凝固于最好时节,她看了也觉心神一片通透。 深吸一口香风,沈飞霜一路走向峡谷最内,那便是「紫烟瀑布」的所在。 真气在血脉中缓缓流动,沈飞霜一面欣赏美景一面注意周遭的气息,只觉精纯的灵气碎片无处不在,整个峡谷正似饱聚灵气的巨大洞天一般,真是修炼的上好地带。 “唔。”一声少女娇嗔般的低声从灵台深处传来,沈飞霜眼前一晃,隐约看到一双微微下垂好似委屈般的白眼。 微微歪头,脸上一片仙光明媚的沈飞霜少去了几分冷肃之气,银蓝色瞳眸也是清澄动人,“明如虹,你不好好借着我体内灵气恢复神魂,叹什么气?” “一想到本小姐像个什么寄生虫一样,非要仰赖你的功体才能存活,真是不爽。”虽是通体灰黑的可怖模样,明如虹却生生在白色浆果般的眼睛中透出一丝纯洁光彩,声音微鼓就像鼓着腮帮在说话一般。 “我好心保留你的神魂,还让你与我融为一体,你反倒不满意了?”沈飞霜微微一笑,言语虽是毫不客气,却显出一种别样的亲密来。 她与明如虹曾经尖锐对立,如今却神魂相依,正如经过了天翻地覆的苦难之后握手言和的姐妹,可以无所顾忌地互开玩笑。 “你觉得仙界那些人,会接受你么?”明如虹撇撇头,像是小猫慵懒翻身一般在沈飞霜灵台中轻轻打了个滚,带起一阵细微的真气呼啸。 “你别乱动,你以为是睡在床上?”沈飞霜嫌弃地一瞥眼睛,目光直接反向闪入灵台。她与明如虹就像完全共用一个身子般,彼此可以精确捕捉到对方的气息。 “讨嫌,你的眼睛最难看了。”明如虹虽是嘴硬,但仍是乖乖地翻回了身子,“你又是在体内融入鬼气,又是带着诅咒的魔剑,我看仙界那些自命清高的仙子们啊,才看不上你呢。” 沈飞霜轻盈踏过遍地繁花,长靴上沾染了细细露珠,“我又不是被一两个人看不上,已经不在乎了。” 说着,她四下看了看,整齐束成一把的柔顺青丝黑瀑般甩了甩,“长青?” 从一进峡谷开始,小狼干脆就变成了小猫一样的可爱动物,钻进繁密花丛中又是抓草又是追蝶,玩得甚是开心。 那副单纯的模样,仍是那眉眼干净的魏长青。 “嗷呜。”一声惬意的低叫,一团血青色的绒毛团子从花丛中闪了出来,追着两只翩然飞舞的白蝶,灵巧地从沈飞霜眼前跑了过去。 沈飞霜任凭那高贵的镇魔圣兽像个傻气小猫一样玩,单手轻掐腰肢向前走去,“你要是跑丢了,我可不费力找你哦。” 小狼沾了一身细碎的花尘,正在地上小嘴追尾巴地缩成一团抓蝴蝶,听了沈飞霜微微远去的声音,连忙一个打滚跳起来追上去。 透过沈飞霜的视线,明如虹也可以看到这一片仙境景象,也看到了从后面轻跑过来的小狼,“这小家伙真的是镇魔圣兽啊?” 沈飞霜能隐约看到那少女的神魂双手托腮的模样,正如她还是葬剑山庄大小姐的时候那般娇纯。只是如今世局惊变,她这不变的纯真反而让人感慨。 “当然了。”沈飞霜也不回头,向后一伸手便准确地接住了小狼跳过来的身子,任凭它在自己掌心蹭来蹭去,回手放在了肩膀上。 飒爽英姿的高挑少女带着明眸清澈的美丽小狼,一路走到了一线天峡谷的最深处。 繁花渐远,一片香气飞溢的柔软草地渐渐延伸成了水汽湿润的岩地。空气越发空灵,连风声都仿佛从最遥远的时空之外流散而来,证明不远处有着清澈的水源。 沈飞霜并没有开动身法直接飞过去,而是一步步走过细流潺潺的岩地,穿过奇石峻险的天然洞穴,沿着水流的方向一直走去。 她从未见过这般恬淡美景,想到马上就要进入仙界,面对更加诡谲的处境,就想着不如先给自己一份轻松。 “嗯……”明如虹神魂一动,如同长着美人上身的长蛇一般微微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沈飞霜走出了岩地,一阵银河九天飞落般的清荡水声哗啦啦传入耳畔。 空气湿润了许多,无数细碎水花将天光打成微微的七彩泡沫。再一转身,沈飞霜便站上了数十丈高的裂谷,下方是一片奔流的清水。 而头顶上便是望不到源头的瀑布,每一寸水流飞落而下时都迸溅开紫色微光,源源汇聚荡成了漫天迷离紫烟。 “这就是「紫烟瀑布」?”美景摄人,沈飞霜不由面露一丝微笑,却也不忘赶紧取出周世宁交给她的锦囊来确定。 “真厉害,都望不到头。”明如虹惊叹的娇声也在灵台中回旋。的确,这「紫烟瀑布」仿佛高通云端,直接由祥云化水飞落而下,高处只是一片弥漫无边的云烟。 “嗷。”小狼也是十分惬意,它本就是代表天地间清正灵气的圣兽之身,自然对这饱含仙气的美景甚有触动。 “我看看。”沈飞霜单膝弯下,将锦囊中的白玉书简平铺在膝盖上,修长的小腿上不断溅落水花,“开动空间转换术,从「紫烟瀑布」中央的石洞中穿过,就可以到达仙界了。” 银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清光,沈飞霜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收起锦囊起身轻扭颈子、舒展肩膀,“长青、如虹,我们走。” 明如虹的神魂立刻安静下来,蓄起一身鬼气辅助沈飞霜调动全身气劲。丝丝黑紫色魔光抽丝拉线般从少女血脉中涌出,眨眼间荡成一片光云。 “就是那里!”看准在飞瀑激流中若隐若现的洞口,沈飞霜形如冲天飞鹤般一跃而起,恰似拉开无数黑紫色藤蔓般冲了过去。 风声激烈,带动一片清风汇聚成流,极快的速度让周围一切都变成模糊碎影。 沈飞霜游刃有余地控制真气,双手合十上下一捻,一道闪光咒印迎风扩大成形。 “「空间转换术」,开——”这一招乃是每个修仙者的修炼基础,能够瞬间穿过连接两个不同空间的特殊地带,并保护自身不受到空间交替之时,真气飞速摩擦的伤害。 沈飞霜早已将这一招练得精熟,咒印呼啸成风化为淡金色光罩,如同蚕丝结茧般围住她的身体。 光芒愈发强烈,将一切都照成雪白。沈飞霜只听一片激烈交错的电闪之声,眼前山洞呼啦一声延长成幽深通道。 电光火石之间,乾坤转换、空间交替,片片电光闪耀的幻影在她身旁飞速退去,前方疾速蔓延来一片清明光芒。 “喂,沈飞霜!”明如虹匍匐趴身,不满地在沈飞霜灵台中敲了一下,“太快了!” “少来!”沈飞霜已经感应到空间转换完成,笑着啐回去一声,身形一转单腿直落,恍惚间竟似从天而降的一道笔直剑锋。 光雾冲散、视线渐明,沈飞霜看准地面飞速落下,就地一翻微微匍匐落定。 耳中还残余着一丝穿越空间的电光炸响,她轻轻拍了拍耳朵,起身环视着眼前景象。 空中悬浮着碧绿岛屿,巨大藤蔓层层缠绕,上面开满了落雪般细细密密的花朵。古树一应是参天之高,枝干蜿蜒如同垂腰老者,垂下绿丝千条迎风轻摆。 地上苔绿花艳,光洁岩石奇峻错落,延伸出一片峻峰峡谷。腾腾云雾间霞光游离,远望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隐约有绝凌峰顶的玉台翠阁在其中闪现。 有淡淡鸟鸣从高空传来,或是清脆穿梭于密林繁花之间,潺潺水声就在耳边,与远方传来的鹤鸣风声悠扬混合。 除却这副绝世美景,沈飞霜更感应到空气中饱满的精纯灵气,那是与人界全然不同的一种更为清透的气息。只需深深呼吸一口,便觉周身上下全被冲洗干净一般全无杂质了。 但沈飞霜只是陶醉了一瞬,马上凝起银蓝色眼眸戒备起来。这地界虽然极美,但更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圣洁感,她的到来更像是一个闯入者,再进一步都会受到惩罚。 细细观察着周围动静,沈飞霜微微眯眼,摸了摸肩膀上的小狼道,“一个人影也不见。” “世宁的锦囊上没告诉你,应该去找谁?”明如虹像是趴在春日草地上翘着小腿吹风的小女孩般,两手架着下巴撇嘴道。 当她知晓了一切真相后,对于周世宁反而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从前那被当面拒婚的怨恨,似乎被一种更纯情的仰慕和理解代替了,说出他的名字也那般自然。 “锦囊里只写到如何通过「紫烟瀑布」。”沈飞霜摇摇头,侧头的动作让她娇美的锁骨更加突出了,“不过周公子说过,一到达就应有人来接。” 话音未落,一阵细碎的沙沙声疾速穿过浓密树林,在一片参天古树中刷一声掠了过去。 “嗯?”沈飞霜灵感超绝,立刻捕捉到了声音掠过的方向,一手负背捏起法指微微弯腰。 这沙沙声瞬间分裂开来,四面八方全都响起惹人心麻的声响,就像百十条小蛇同时飞爬过来一样。 沈飞霜明显感觉有一股强劲力道冲向自己,那些急促交缠的沙沙声却干扰着她的注意力,让她辨不清那力道袭来的方向。 这正是释放力道的人所要的效果!沈飞霜心中洞明,灵光乍现、眼眸猛睁的瞬间,她扬起法指引动掌心滚滚真气,猛地转向某个方向飞起一掌! ------------ 第七十一章 仙姬 掌风冲出五指,似是毒藤开裂般喷洒出耀眼碎光。沈飞霜捕捉到力道冲来方向的瞬间,那力道也同时加快冲击,紧贴着少女转身出掌的速度迎头撞上。 一声砰然炸响,震动周遭古树洒落纷纷树尘,滚滚云海亦是倒涌开来。 惊鸟纷飞,哗啦啦抖动起藤条乱舞、掠地流风。一阵粉色雾气贴地扑来,卷住沈飞霜双腿向上直冲,立时散成一股压抑呼吸的强大气劲。 而沈飞霜一掌打中的地方,半空中旋开清水漩涡般的半透明光环,清脆的叮铃之声环环荡开,遮蔽天外云霞如幻影般模糊起来。 “喝!”沈飞霜只觉打中了一面铜墙,立刻震得骨节错动,猛眯一眼飞速后退,却被足下粉色雾气缠得身形骤慢。 看准少女速度变慢的时机,半空中光环砰地一声粉碎开来,凝成数道粉色光芒呼啸袭来。 尖锐气劲扑面荡开,沈飞霜黑发纷飞间只觉侧脸一痛,一道细小血痕撕拉一声破开肌肤。 一个恍惚,沈飞霜犹未站稳时已经被那粉光打到眼前,紧急一蹲身子掠地旋转。那光环发出一声急促风啸,贴着少女头顶飞了过去。 掠到半空,那粉光如同鲜活人体般感到漏了目标,一个倒转再度俯冲而下。半伏在地的沈飞霜眸光一凛,右手翻掌为爪捏起尖锐气劲,一团黑紫色魔光脱手直击而出。 那饱含纯阴之体威能的魔光砰然撞上粉光,黑紫色迅速埋没了清亮的粉色,如同蒸汽喷发般迅速纠缠成道道透明气流。 沈飞霜再度后冲,紧盯着半空中那喷洒四散的气流。这次粉光没有重新汇聚,而是一声轻碎彻底化成了漫天碎光。 本是清明透彻的仙界天光,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速交锋散发的气流,笼罩得有些云影模糊。 沈飞霜扬手收回黑紫色魔光,凝在手心缓缓收回,像是有一团毒辣火焰在指间寂静燃烧一般。 小狼轻跃一步跳上她的肩膀,清眸毫无慌乱,只是歪着小脑袋转过尾巴轻轻给自己搔痒。 风声渐散,只有古树垂藤还在飘摆,打出细微的啪啪声。沈飞霜凝眸关注周围,一直没有放下凝聚淡淡真气的手掌,更显得英姿逼人、不可近身。 “嗯——”一道回音清冷,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声音当空落下,穿过每一寸树影、每一缕云光,四面八方围拢了沈飞霜。 沈飞霜柳眉一扬,微微颔首道,“请高人现身。” “哈。”那声音微微一笑,是个冷柔温婉的女音,“你倒是很懂礼数。” 沈飞霜心中暗思来者身份,但是对方气息藏得深沉,她一时无法锁定那声音的准确来向,“来到他人地界,总要懂些礼数。” 随即,她轻抬眼眸道,“既然来者是客,主人就请现身吧。” “我并未藏身,是你没看到我。”那女音真的从所有方向传来,沈飞霜四面看去,纵使银蓝色眼眸如同照魔镜般寒光暗闪,也没能看到哪里有人影。 “啧……”心中轻啧,沈飞霜暗暗想道,“这是个下马威啊。” “你给人家行礼,人家影子都不现,当然是下马威了。”明如虹的声音从灵台深处传来,十分自然地顺着话头挖苦沈飞霜。 那女音带来的回声微微一顿,随后淡淡开口道,“你的身体内……融合着另一个人的神魂?” “没错。”沈飞霜眸光暗转,仍在试图找到说话之人。 “而且那神魂还灌满了鬼气,呈现出随时会发生鬼变的状态?”女音微微一挑,柔美的声色此时充满了无形的威慑。 “我会控制她。”沈飞霜轻挺身形,不顾明如虹小女孩般的一声冷哼继续道,“请问阁下可是接应之人?我带有人界名流「不世狂生」•周世宁的信物。” “我知道。”女音仍是沉冷,“若非周公子的担保,你根本无法踏上这个地界。” “我知晓自己的身份。”沈飞霜轻低眉眼,突然灵感一震,若有所思地转向身旁那棵最为高大的古树,繁茂树顶几乎遮去半边天际般展开着,一道道幽绿色天光如雾落下。 女音不再回声,似是那发音者藏在暗处等待着什么。 微微歪头,沈飞霜收回掌心那凌厉的黑紫色真气,只留下一道游丝般的气劲停留在指尖之上,走过去轻轻一点爬满绿苔的树干。 只听叮铃一声,整个古树发出一圈细细的光影,围出树身轮廓向外一散便化为飞雾。 “……好深厚的真气灵感。”这回沈飞霜极近地听到了那个女音,仿佛就在自己耳蜗深处响起。 眨眼间,随着那光影飞散成雾,古树树顶上波光闪耀,如同花瓣飘落打散涟漪的水面一般。一波波微光迅速聚拢成形,倏然向高空一冲。 一道虹光翩然落下,衣袂飞舞之声如同无弦乐曲,香风飘渺沁人心脾。 沈飞霜回过身,只见一个身着粉白两色轻柔长裙,外袍飘飞如同云影的女子落在眼前。她双袖合一,一道仙子飘带绕过臂弯在脑后轻扬。 虽是衣摆宽柔,仍难掩那女子娇美身形,一张如画红颜洁如白玉,眼眸正似沾着露水的青色鹅卵石般明净。 沈飞霜细细看了一眼那女子额间朱砂,那是一种仙气非凡的记号,眨眼就令她气质高于凡人千重。 “你就是沈飞霜?”女子轻轻一扬下巴,淡粉色长发盘成秀丽花形,高高绾上一顶雕玉华冠。 “正是。”沈飞霜抱拳行礼,袍摆轻飘勾勒出优美身形,似鹰矫捷又似鹤典雅。 眼神一转,那女子看了一眼沈飞霜腰间悬挂的玉佩,淡淡金纹映在她的眼底,“嗯,果真是见旧物如见故人。” 沈飞霜心领神会,解下玉佩双手托举道,“周公子说他已修书送来仙界,由他故友接下为我接应,想来就是仙子了。” 听到“仙子”二字,那女子似是受用般轻笑一声,双臂却始终藏于交合的袖子内,“说话倒是中听。人界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仙子听到的是何传闻?”沈飞霜收回礼数,双手负背一派英挺气度,不卑不亢与那女子对视。 女子一眨淡青色琉璃般的清亮明眸,“说你是上古纯阴之体,还带着受到过上古仙魔大战诅咒的魔剑。” “既然仙子都知道,我若隐瞒,不就是自损诚信了?”沈飞霜早就心中有数,周世宁也多次提醒过她,仙界虽然洞天高深但是消息灵敏,妄想隐瞒事实只会招致他们的反感。 因此少女大方一挺胸膛,撩开右袖亮出白皙纤臂上毒藤般华丽的黑紫色花纹。 那女子全身凝静站立,只有眸子向下一扫看了一眼沈飞霜的右臂,不动声色地再看向她笑道,“你倒真是坦诚。” “瞒也无用,而且要在此处叨扰许多时日,不如和仙子坦诚相待。”沈飞霜放下袖子,轻轻一歪颈子,好让肩膀上的小狼舒服地蹭着她。 “那是……”那女子淡淡瞠目,随即恢复平静,“真没想到。” 沈飞霜看了一眼肩上的小家伙,“有它相伴,应是能让仙子对我的戒备,稍稍放松一些。” 那女子侧过眼角,十分专注地深深看了沈飞霜一眼,终于轻眯眼瞳躬下身去,“此处是仙界「琉璃浮岛」,我是此地圣女月流光。” “有幸结识。”沈飞霜也抱拳回礼,左右一看四周美景道,“真是仙界气派,美景醉人。” “我听说过关于你的事。”月流光轻扫了那玉佩一眼,“经历那么多困境,还能保持这般风度,看来你天生不是庸人。” “能得到仙子肯定,是我的福分。”沈飞霜轻笑一声,试探地微微拉长声音,“那么……” “我们要去那里。”月流光轻点了一下头,足踏粉色光雾飘渺走向峡谷崖边,遥遥望向云海中仙藤环绕的悬浮岛屿,“我的住地「沉月观」就在那里。” “有劳安排了。”沈飞霜也走过来,身周流转微淡紫光,足下亦有一团真气流云。 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那少女一眼,月流光轻抿唇角似笑非笑,额心朱砂突然亮出一点薄光。 沈飞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那薄光迅速扩大而成的风雾包围了全身,倏然腾空而起遁入云海。 这风雾十分轻盈,托举得沈飞霜全身好像没有重量一般。肩上小狼迎风抬起小脑袋,一身干净皮毛随风轻摆。 月流光将瞳光聚入眼角,用一种暗带尊崇的目光看了小狼一眼。她心知那是上古镇魔圣兽的本体,却好像还感觉到了另外的东西般微微一凝眼神。 云海滚滚翻卷,无边无底如同隐藏无数潜龙。沈飞霜凌飞于如此仙景之上,一种荡彻心神的通透感觉涌上心头,银蓝色眼眸更发出灼灼光彩。 眼前云雾忽散,沈飞霜定睛一看,那悬浮高空的奇异岛屿就在脚下。 奇香扑鼻间,沈飞霜耳闻鸟鸣鹤声,却在这明明比阴冷的人界清明百倍的美景中,感到了一丝别样的不安。 未及细想,沈飞霜身边掠过一道倩影,那是月流光当先走下了风雾,“请随我来。” 她淡淡地看了沈飞霜一眼,不行任何礼数,隐约透出一股压人一等的高贵傲气来。 “唔,果然是看不上你呢。”明如虹闷闷的声音传入沈飞霜心头。 “你给我安静点。”就像严厉的姐姐毫不客气训斥调皮的妹妹一样,沈飞霜侧过头暗中一咬银牙,明如虹果然乖乖地趴在她的灵台里不再出声。 几步跟上身形飘渺如风的月流光,沈飞霜暗中打量着周围景象。整个岛屿遍地绿苔,繁花似锦一直延伸到天边,越是深入越觉得岩峻石险,气派不凡。 但又有一股隔绝世尘的清雅气息环绕四周,沈飞霜淡淡看向一双翩跹飞过的白蝶,轻吸一口气稳定心神。 “到了。”月流光一顿脚步,脱尘丽容被一片明光照亮,看向眼前通体粉白的建筑群。 那建筑群看似道观,天顶圆润而房屋错落,一片清修之气令人不敢大声呼吸。所有檐瓦仿佛都是纯玉雕就,盈盈反射着温润天光。 台阶上更是云雾缭绕,月流光就站在这层层云影中间,更如梦中人般随时都会飘飞而去。 还没等沈飞霜说话,一阵短促而凌厉的风声忽地划过,直奔她而来。 真的感觉到一股冷冷的敌意扑面而来,沈飞霜心觉那风声简直像要再给自己脸上划一道血痕一样,立刻架起戒备闪身躲过。 月流光只是静立台阶中间,微微眯眼看定沈飞霜的反应。 沈飞霜凌厉转头,耳闻那风声当空一炸,散成片片碎影飞速组成人形。 两道身影旋空落下,皆是通体雪白的劲衣,也梳着仙气满满的高高花鬟。 “参见师姐。”那两人落地便躬身行礼,越过沈飞霜面向其后的月流光。 月流光淡淡点头,“这位就是沈飞霜姑娘,周公子担保来我仙界修炼的人。” “她?”那两人抬起头,露出两张双生娃娃一般的俊俏花容来。 看到那两个少女白玉般晶莹雪白的极像面容,再听她们连声音都几乎同步,沈飞霜心中暗道,“是双生子么?” “见了我们都不行礼。”其中一个雪娃娃般的少女哼声一抬下巴,“比之周公子的尊贵气度,差得太远了。” 另一人就像影子般同样做出轻嫌的表情,“的确。” 沈飞霜眉目一凝,微微躬身道,“两位仙子请担待。” 说罢,她正转身想要面向月流光,却被一道雪白锐光嗖地划过身侧。 只见那两个少女摆出矫健战姿,手中长棍形的东西凌厉一转,“你还不知道「沉月观」的规矩吧?” 月流光淡然接过话头,看定沈飞霜的银蓝色眼眸道,“我还没告诉她。” 沈飞霜一下子感觉到了,这三个人摆出了一种堵她话语不让发言的姿态。仙界之人的下马威,倒是来得与众不同。 “那你听好了!”那两道雪白的影子刷地交错,回音环绕的娇嫩声音冲散云影,“想入「沉月观」,先过我们这关!” ------------ 第七十二章 进门之前 沈飞霜看了一眼那两个一模一样的仙子,除却额心朱砂形状不同,一者为梅花一者为樱花外,她们二人就像本体与影子般乱人视线。 那两人摆出战姿瞬间,一股极度凛冽的雪白仙风略地而起,向上一扑转为雄厚压力,重重打向沈飞霜双腿。 犹未被风扫中,沈飞霜已觉双腿筋脉像被生生拉起一样钝痛起来。她柳眉一扬向后飞退,凌空旋身避开雪风。 那强劲流风从她身下扑空而过,呼啦一声尽数打散在台阶之上。 就站在那流风打碎的边缘,月流光一袭仙衣却是衣褶淡淡,一双琉璃般半透明的仙眸冷冷看定眼前一切。 沈飞霜翻身落地,只见那两个仙子真是半分喘息空当都不给,如双蝶交缠般跃上半空,清雅天光顿时将二人身形遮成泡沫。 “喝!”只听两声交错娇喝,随即便是两声尖锐短促的锋利之物出鞘声音。沈飞霜仰头望天,视线被天光蒙蔽大半,再眨眼已被两道身形抢入眼前。 “呀——”沈飞霜凭借超绝灵感,耳闻一道尖利风声拂耳而过,立刻顺势转身疾旋,让过一名仙子迅猛出手,猛地扣住对方手臂。 这一人刚被钳制住,沈飞霜只觉脑后袭来一阵寒风,当即低头贴地旋身,砰然一声扫中另一人小腿。 “哎呀!”那一人顺势凌旋赶紧避开,顿觉小腿火辣辣的疼,暗叹沈飞霜力气不小。 在格挡住两人攻击瞬间,沈飞霜一睁摄人心魄的银蓝色瞳眸,同时也看清了那二人手中长棍乃是双刃刀,两片细薄锋利的刀片从长棍两头伸展而出。 从前修炼时,沈飞霜亦对武器事典一类有过研读,心知这是一种适合女子使用的攻守兼备的武器。刀刃锋利主攻,棍身坚韧主挡,令对手无隙可乘。 “哼……”沈飞霜念头飞速一转,猛地抓紧手中钳制之人的棍身,狠狠一拉将对方全身拉起。 “啊?!”那仙子虽是轻盈疾速,但论到蛮力真不是沈飞霜的对手,小兔子般被她一把拉得凌空半转。 借力使力,沈飞霜看准那人跃至头顶的瞬间,飞起一腿正中棍身。 本就因身体凌空而松了几分力气,那仙子手中刀棍立刻重重一弹,险些反向打中自己的脸。 一阵轻灰飞散开来,沈飞霜一腿格开那人后,只见另一道雪白人影冲闪而来,手中刀棍寒光四射。 “寒梅小心!”刚被沈飞霜格开的那仙子正是额心现出樱花朱砂的那个,落地尚未站稳便高声提醒。 “不碍事,落樱!”寒梅莺声一扬,白瓷娃娃般晶莹剔透的面容猛地逼到沈飞霜脸上,一记棍扫迅猛袭来。 “喝!”沈飞霜侧身一挡,手臂竖起笔直格住对方攻势,反手一掌凝起滚滚真气,照面打向寒梅。 寒梅吃了一惊,微张小嘴向后仰去。奈何沈飞霜掌风太快,她已被那黑紫色流光扫中一寸肌肤。 微勾唇角,沈飞霜半路改变掌风轨迹,一个偏转将掌气从寒梅侧颈旁推了出去。 寒梅只觉侧脸鬓发呼然一卷,惊讶地看着肩后炸开的黑紫色气流,“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位仙子不过是想指点我一下,不必来真的。”沈飞霜歪歪头,手臂发力翻掌为拳,砰然一团拳风将寒梅格挡后退。 一番交接速度太快,落樱一时也没立刻接手,转头与寒梅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而沈飞霜衣襟飘飞,一足错开一掌负背,更显出那妖娆如蛇的窈窕身姿来。 高阶上拢袖观望的月流光仍是不语不动,一张寒冰般圣洁的玉容恰似雕像一般。 “纯阴之体么?”虽是嘴上不言,月流光心中暗语却如寒水缓缓流动,“说不定,真是个有用的东西……” 那面心语暗动,这面争锋再起。只见落樱寒梅二人互相换了个眼神,心神合一般同时跃向高空,砰然一声化体为光散成雪白泡沫。 这泡沫掠地卷起滚滚浓雾,沈飞霜一时视线迷离,顿觉不好。 未及细想,一记棍击重重落在肩膀之上。沈飞霜猛吃一痛,眯眼捂住肩膀侧身后退,可就算转身如闪电般快也未看到人影。 这一击刚落,又有一记掌风从背后劈来。凭沈飞霜灵敏感官都未能捕捉,待那掌风冲到后背之上才惊觉,躲避却已来不及。 后心上又挨一击,虽不是重手但威慑满满。沈飞霜顺势半扶于地,桃花玉容上凝起极寒凶光。 纵使银蓝色眼眸妖光闪耀,竟也看不穿这浓浓雪雾中隐藏的人影。那两人完全化形于雾,出招诡谲无声无息,任何方向都是沈飞霜反抗的死角。 沉心一想间,沈飞霜早又挨了两招,一种憋屈的恼火刷地冲上心头。而小狼见此时劣势已显,本是一旁蹲坐不碍沈飞霜对战的小家伙,嗷呜一声意欲冲来。 沈飞霜却是念头一动,遥遥一抬手指传出心音,“不用,长青。” 小狼半路停住,乖乖地轻轻坐在自己尾巴上,澄澈的大眼睛只看定漫漫雪雾中的一道人影。 雪雾微微一卷,应是隐藏在雾中的那两人对小狼的惊叹。但她们到底是仙界中人,修炼老成,倒也没心思一动便露出破绽。 沈飞霜握紧双拳,腾腾黑紫色雾气从指间飞散而出,呼啦啦将她身体包围。 “啊,两个打一个,不太公平呀。”明如虹娇懒的声音微微响起,却立刻变成惊叫,“沈飞霜,你做什么?” 原来沈飞霜聚起神识,重重震了一下自己的灵台,惹得明如虹全身一颤,“你别在我身体里养大小姐,过来帮忙!” “咦?”明如虹的神魂眨眨白眼,却是听话地缓缓抬起灰黑的身子,“要怎么做?” “我将你化成一线鬼气化出体外,你比人形更加无缝不入,把她们给我揪出来!”沈飞霜眼眸左右一扫,反扣掌心将一团黑紫色真气砰然打在地上,引动一股由下而上钻入体内的气息直冲灵台。 “哦。”虽是不情愿般的少女慵音,明如虹却是周身疾速一缩,化为一颗细小的灰黑色光点猛地吸入那气息之内。 “喝——”沈飞霜双掌一开,全副心神一瞬间凝聚灵台,拉动一道灰黑色雾影刷然冲出头顶。 “从天灵之上将气劲化出体外……”遥遥站在高阶上的月流光唇角轻抿,像是端详着什么奇巧的新鲜物件般看定沈飞霜,“这丫头,不错呀。” 仿佛感应到这句心语,沈飞霜眼角凝光暗瞥了月流光一眼,一气拉动灰黑色雾影转手推入雪雾之中。 “啊!”大团浓厚雪雾混乱翻卷起来,只见一道细小的灰黑影子飞虫般不断穿梭,所到之处都打开了雪雾源源流失的缺口。 眨眼间,一团无缝无隙的雪雾如蜂窝般被打开了数十个口子,两道人形隐约现出轮廓。 沈飞霜看准其中一个,化手为爪直扑而去,呼啦一声打散朦胧雪雾。 砰然一声,她的真气击到了某个坚硬之物,一道娇小倩影被震得连连后退,离开雪雾包围。 同一时分,另一道人形也惊叫一声,被那细小的灰黑影子逼得斜掠上空,手中刀棍转如风车般慌乱抵挡。 “可恶!”落樱凝眸咬牙,看定对面英姿飒爽的沈飞霜哼声道,“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真是污秽!”半空中则传来寒梅一声嫌恶怒喝,“竟然是灌满了鬼气的神魂之光,太污染清净的仙界了!” 听到那仙子毫不客气的言语,灰黑影子倏然加快数倍,顶端化成尖利锋头直逼而去。 “寒梅!”落樱狠狠地瞪了沈飞霜一眼,只见半空中情况不好,只得飞身来助。 那灰黑影子在漫天仙气清光中的确十分突兀,就像导致雪白高墙最终坍塌的,那第一道黑色裂口一般。 沈飞霜淡淡与远处的月流光对视一眼,回过头去翻掌指向天空,“如虹,回来吧。” 一丝暗带电流般的女声传入沈飞霜心头,“我还没玩够呢。” “我只是试试我和你的默契程度,别忘了我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沈飞霜心音一冷,只听一声嗖然旋转之音,那灰黑影子乖乖地冲回了她的掌心。 “真麻烦,你让我出来就出来,让我回来我就多一句话都不能说了。”明如虹还是惯常地憋着声音,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就知道那丫头化为神魂还是如此德性,沈飞霜也不多理,将那神魂影子收回体内融进灵台,闭眸凝神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那面两个雪娃娃般的仙子也落上地面,担忧地互相检查。 “可以了。”看到自家两个师妹一个凌厉转身,像是还要再开一局般,月流光音色苍冷出言止住。 听到师姐白水般毫无波澜的声音,那两人对视一眼只得收起刀刃抱棍躬身,“知道了。” “沈姑娘真是英姿非凡。”月流光转过视线,微微勾起的唇角加之仍然平淡无情的声音,让人莫名觉得不安。 沈飞霜抱拳躬身,“得罪了。只因这是贵地的规矩,我不得不遵。” 这话虽是天衣无缝,听在寒梅落樱两人耳中却似暗讽。这么一来,就好像她们是率先出手却白讨苦吃的那一方。 察觉到两个小仙子不爽的眼光,沈飞霜自然能想见,那两个修为不错但明显心性幼稚的女子是怎么想的,轻轻耸肩心语道,“本来就是这样。” 小狼则轻跑过来,一个轻跃趴进沈飞霜怀中,粉嫩的小耳朵赞同地动了动。 “你们退下吧。”月流光淡淡一眯眼睛,“‘人外有人’这句话,回去给我默背一百遍。” 那两人脸上一烧,吞了声只好行礼退去。 沈飞霜看了一眼她们的背影,走上前去看定月流光道,“那两位仙子修为亦是精深。” “胜者的口吻啊。”月流光轻轻歪头,目光却没有与沈飞霜对上,直接转身走入仙雾朦胧、流光卷地的「沉月观」内,“我会为沈姑娘安排一切,请随我来。” “你方才是不是不该赢?”明如虹闷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沈飞霜听了只是微微一偏头。 “我要是故意作假才是不该。”沈飞霜转身跟上月流光,看定那窈窕洁净的背影,总觉她只是雾气化出的幻影般太过干净。 “这个人看似淡然,看什么东西却都是明明白白。”沈飞霜一理衣襟,抚摸着怀中小狼的温暖皮毛轻贴嘴唇,“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妙。” ------------ 第七十三章 沉月观 借着周世宁的面子,纵使沈飞霜身上带着凛冽的妖媚之气,还有右臂上那毒蛇一般的魔剑花纹,月流光还是为她做了担保,将她安排进「沉月观」清净的居室内。 「沉月观」风景清幽,一派与世隔绝的桃源景象。因为地处悬浮云空的岛屿上,一切景致都如同波漾在水光中般略显迷离。 沈飞霜的居室正对着岛屿上最为宽阔的古树密林,森绿颜色如潮水般洒下仙气饱满的浮影,每日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都会照在她门前台阶上。 此时,沈飞霜刚做完每日晨起必做的调息,呼吸间吸收了仙界与众不同的洁净灵气,更觉神清气爽。 两面长廊曲折连接着其他观中仙子的居所,她们一应都是「沉月观」中的女弟子,沈飞霜享受了与她们一样的待遇。 除去侍奉的仙童之外,整个「沉月观」没有一位男性,恍惚间似是远离俗尘的女儿国度。在这里调息了些日子,沈飞霜放不下自己出走人界来到此地的目标,打算在今日找到月流光商谈修炼事宜。 虽是和其他仙子们受到同等待遇,沈飞霜却并未真正加入仙界修炼。「沉月观」周围奇景环绕,有几个地界是相当好的修炼去处,她却没有得到出入的允许。 想起月流光那双半透明琉璃般的眼瞳,沈飞霜总觉得那下面隐藏着渐渐成形的波澜。 一面想着得体的说辞,沈飞霜一路走向了月流光的住所。作为仙界圣女,月流光身份高贵更胜他人,因此独身居住在整个悬浮岛屿最中央的仙宫内。 沈飞霜立在宫门台阶下,刚一整紫白两色劲衣想要上去,却听几声清微风声冲流而下,刷地在她身后落定。 回过头去,她看见两个女仙卫抱拳躬身,“沈姑娘留步。” “我要拜见圣女。”沈飞霜侧身颔首道。 “圣女今日闭关修炼,谁也不见。”两个女仙卫礼数不动,却已是一副拒人门外的气势。 “哦?”沈飞霜轻挑柳眉,面色不动却翘起眉角的模样,使她看起来更有几分阴冷的妖媚。 “沈姑娘请回。”两个女仙卫脚步一错,分立两旁对着做出伸手请出的动作。 “好大的闭门羹。”明如虹的慵懒声音在沈飞霜灵台中一掠而过。 沈飞霜心中有数,月流光之前都没说过闭关之事,偏她来了闭门不见。加之到现在也不令她参与真正修炼的作为,一种没有把柄却十分奏效的压制之意再明显不过。 那仙气翩翩的女子并不像人界中那些人,心中有敌意便尖锐对立,她始终高贵有礼地对待着沈飞霜,却比长风醉雪那般直接对立更加拒人千里。 顿了顿,沈飞霜还是转身颔首道,“打扰了。” “这就走呀?”明如虹趴在沈飞霜灵台中,像个浑身漆黑不愿起身的小黑猫。 沈飞霜已经行过礼迈步就走,衣摆飘飞间英气逼人,甩了一道冷冷的心音过去,“安静点。” 两个女仙卫在沈飞霜背后对视一眼,不待她出了门去便化光而回,跟不等人走便关上门板一个效果。 听得那一声化光掠风的声音,沈飞霜在宫门之外停住脚步微微耸肩,“周公子的这位故友,不是什么善类呀。” “啊,你说话可要小心点哦。”明如虹呲着尖碎的小牙道,“这个地方每一寸云雾中都可能藏着人。” 沈飞霜眸光左右一转,轻掐纤腰皱眉道,“哎,长青呢?” “我都不知道该把它当小动物看,还是当那个傻乎乎的男人看……”明如虹撇撇嘴,“它好像跑到后山去了。” 沈飞霜也不在意明如虹前面那句小小的挖苦,就算她和魏长青过去有隙,两个女子之间最毒辣的妒恨都能熄灭,这个又算什么? 一转身,沈飞霜修长玉腿就地一蹬便化开身法,黑紫色薄雾绕身飞旋,跟整片仙光清朗的氛围十分不搭。 一飞冲天,她直奔青翠后山而去。后山倒不是什么修炼圣地,她也曾去过几次,只是都未细看。眼下一想,那里倒确实有些恬淡的景致,估计还长着属于魏长青那颗纯真之心的小狼,跑那里去抓蝴蝶玩了。 “尊贵的镇魔圣兽,还是那么小孩儿。”沈飞霜边飞向后山边暗抿唇角,却是露出了一丝宠溺的笑容。 一片青翠在眼前展开,远处峰峦云叠、近处花繁草盛,晚春般慵懒明媚的天光洒遍天地。 几排雅致房屋在花草摇摆中隐约露出轮廓,那是供「沉月观」仙子们来后山游玩时,歇脚小住的所在。 虽然并非「沉月观」主建筑,那排房屋依然檐瓦生光、精致巧雅。沈飞霜远远看了那面一眼,翻身而下如丹鹤落地般踏上草地。 “长青?”和风细微,吹动沈飞霜潇洒束起的黑发,更亮出一双媚光盈盈的异色眼眸来。但触及到有关那只小狼的事,她便少去了几分凌厉,更像个对乱玩乱跑的小宠物微微头疼的主人。 开动一丝灵感,沈飞霜一面感受着与小狼同生一心的连接,一面走下花摇蝶舞的大斜坡。下方就是那片庭院宽敞的房屋了,一棵仙柳微垂绿丝轻探过高高红墙。 “要不你也把我放出来玩玩吧?”明如虹在灵台中轻轻打了个滚,像是犯困的小猫一样找着舒服的睡姿,“虽然你的感觉也会尽数传达给我,可我还是觉得没意思。” “你说我是不是自讨苦吃?”沈飞霜走到红墙外围,抱臂靠在仙柳树干上眯眼道,“明知道你这丫头这么难伺候,还上赶着把你融进体内。” “你该着。”明如虹得意地扬了一下声调,突然放低了声音震了震灵台,“唉,注意点。” “嗯?”沈飞霜刚一抬头,心中便灵感一炸,准确感应到了藏在浓密柳条之中的某个小东西。 “想跟你玩捉迷藏呢。”明如虹抿嘴笑了。 “这些日子光忙着吸收这里的仙气,用以补足功体了,倒算是怠慢了它。”沈飞霜摸了摸下巴,收回目光假装没有感应到小狼的气息,“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应该给它……” “嗷。”一声小猫般含混的轻叫,一团血青色的毛绒团子从高高的柳枝上一跃而下,准确地跳到了沈飞霜的头上。 沈飞霜被压得一低头,只觉一双小爪子来回在她脸上轻蹭,轻咬银牙笑道,“你刚玩得一身泥,就直接跳我头上?” “我支持你。”明如虹的声音微微带上回音,通过沈飞霜的心神也传给了小狼,“把她的头发抓乱!” 小狼正玩得开心,沈飞霜双手一举将它抱了下来,做了个抛球的动作作势要把它扔出去,“你们两个不要得意,我说扔就扔啊。” “嗷呜嗷呜——”小狼连忙求饶,清澈的眼神就像那时魏长青吐着舌头说自己笨一样。沈飞霜笑了笑,一抬手把它抱进一边的臂弯里。 “我说沈飞霜。”明如虹鼓着小嘴,“反正你也吃了人家闭门羹了,找个地方自我安慰一下吧。” “你不就是想借我的眼睛看看这片房子么?”沈飞霜轻哼一声,笔直白靴勾勒出优美的腿线,转身就走向了那片云影漫洒的庭院。 刚一接近,沈飞霜灵敏的粉耳就轻轻一动,听到了远远的混乱声音。 “你是不是废物呀?” “连桶水都提不起来,还要我们给你收拾么?” “别装虚弱,快起来!” 那些声音十分清脆,听上去不过是十几岁的小男孩,但纯澈的声音更显出了话语的尖锐。 沈飞霜一闪身,抱臂看向庭院一角的树荫,果然看到几个小仙童正围在一起,脚下有一片被水打湿的深色泥土。 那些小仙童都穿着利落的白色短衣,头发束成一把,用小小的琉璃头冠簪起来。即使只是侍奉他人的侍童,他们也都沾染了飘渺的仙风。 只是他们那围在一起,七嘴八舌教训着什么人一般的动作,使他们看去又比人界的粗蛮孩子强不了几多。 “这是做什么呢?”明如虹从来都是在深楼庭院中生活,没见过小孩聚众欺负人的场面。 “半大的小孩儿,欺负人更厉害。”沈飞霜却是经历无数,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被十几个小孩追着打的日子有的是。 “叫你起来呀!听不懂么?” 只见一个小仙童发出高亢的喝骂,弯腰从地上直接拖起了什么。沈飞霜隔得遥远,歪头一看却也看清了那是一只瘦弱的手臂。 明明是同他们一样的人身,被围住的人却像个面口袋一样任那些小仙童拖拽。 “我们才不要跟你这样的笨蛋,一起去侍奉仙子姐姐们呢!” 一面混乱地讽刺着,那些小仙童一面合力拽着中间那人想要拖走。 “喂。” 正在此时,漫天清明云光生生一暗,仿佛有人一把遮去了日光一般。 听到那暗带磁性的沉冷女音,小仙童们周身一震,愣愣地看向声音的来向。 笔直挺立、抱臂凝眉的沈飞霜在他们看来,就像一条美丽却已经吐出了蛇信子的毒蛇般可怖。 “你、你是……”几个小仙童结结巴巴地点着手指,“那个从人界来的……” “你们都放手。”沈飞霜没心思等他们结巴完,微微一抬侧看恍似刀刃的尖尖玉颚道。 小仙童们噎了一下,强绷起傲气仰头道,“凭什么听你的?” “放手。”沈飞霜话语更短,微微眯起的银蓝色眼眸散发出凌迟般的寒气。 “唔!”真的有小仙童直接流下了大颗的冷汗,“她的眼睛好可怕……” “真会吓唬小孩呀。”明如虹看好戏一般微鼓着腮帮笑道。 “我们教训笨蛋,跟你、跟你有什么关系?”领头拖人的小仙童不服气,却是刚挺了一下身子就迅速软了下去。 他看到那冰霜般气势逼人的少女肩上,还蹲着一只皮毛柔顺却是美丽夺目的小狼。那小家伙轻轻一呲牙齿,一丝森冷的齿光就像刀子一样划过了人眼。 “哼!”小仙童们只好放了手,一面鸟兽散一面远远地抛下话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多管闲事!” 看见你跌我绊着赶紧逃离沈飞霜身边的小孩们,明如虹微微抻起脖子看了看,“哎呀,沈飞霜,你真吓人。” 沈飞霜不理她,走向那正踉跄着想要爬起的仙童,单膝一弯伸出手去,“你没事吧?” “咳咳。”仙童咳了几声,抬起头的瞬间,沈飞霜仿佛看到了最纯粹的蓝色水晶,在面前喷发光芒一般。 他眯起纯蓝色的大眼睛,有些拘谨地小心摇头道,“谢……谢谢你。” ------------ 第七十四章 春尘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皮肤有些苍白,纯蓝色的眼睛像是一弯月光下波动的温柔湖水。 虽然还是个孩子,但眉眼间风华已成,面部线条削峻如同精巧的雕刻。他的眼神很深,一眼望去恍惚间像是掉进了深水。 他看着沈飞霜向自己伸来的手,抬起眼睛缓缓打量过她的周身,最后停在了她那双银蓝色瞳眸上。 似是看着一面带着雾气的镜子,少年的目光微微迷离起来,那般深地凝起眼神看定她。 沈飞霜歪歪头,她的身子挡住了一片天光,投下的影子像是淡色的薄纱般罩在少年身子上。 “你要不要起来?”虽然性子清冷,但沈飞霜小时候也是少年这般的处境,一丝柔软控制不住地在心底流散开来。 眼神一个恍惚,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蓦然,他抬头仰望太阳一般认真地看着沈飞霜,“你……你的眼睛很好看。” “……是么?”沈飞霜眉眼一柔,干脆直接伸手拉着少年起身。 手被那少女拉住的瞬间,少年像被火烧了一样全身一颤,睁着清澈的蓝眸呆住了。 “唔,他好像被你弄呆了。”明如虹歪着头打趣道。 好像听到了这藏在沈飞霜灵台深处的声音,少年惊讶地回过神来,“是……是谁在说话?” “嗯?”沈飞霜眼神一动,一面暗传心音叫明如虹安静点,一面用探寻的目光淡淡看着少年,“没有谁在说话。” “不是,我刚才听到……”少年一脸单纯,有些虚弱的苍白脸色看上去更加令人心疼。似是反应过来自己举止怪异,他旋即闹着后脑笑了,“算了,是我神经过敏了吧。” 他应是习惯了自己常有些怪异行为,并像方才那样被人欺负,自顾自笑了笑就四下找着什么,“水桶……” 沈飞霜转头一看,有一只倒在地上的水桶就在不远处,还有些晶亮的水光缓缓流动。 “刚才真是多谢了。”少年看到了水桶,回身对沈飞霜鞠躬道,“不过你还是不要为我得罪别人,那些仙童们都很刁钻的。” 虽是被人欺负,但眼里嘴里都很通透。沈飞霜在心中暗暗评价着这个少年,看他挽起袖子露出微瘦的手臂走过去,眼神一闪转身叫住了他,“等等。” “咦?”少年回过头来,漫天清光云影的映照下,他那双蓝眸隐隐的有一丝妖异。因为那眼眸太过澄澈了,若是被他深深一看,任谁都会感觉无路可逃般全被看透了。 这与自己那银蓝色眼眸带给他人的不舒服的感觉,不是很像么? 沈飞霜这样想着,不禁潇洒地直接走过少年身旁,“你方才不是洒了水桶么?我来帮你吧。” “啊,不用不用……”虽然带着些莫名妖异的气息,那俊俏少年仍是个半大的纯净男孩而已,连忙摆摆手婉拒了。 “好说,我也没事做。”沈飞霜一说这句话,一种淡淡的讽刺之感涌入心头。想及月流光那张干净绝尘仿佛玉雕般的脸,她觉得就算有周世宁的面子,自己该受排斥还是跑不了。 轻轻苦哼一声,她单手拎起那小半人高的厚实水桶轻松甩了甩,“在哪儿打水?” “……你真的要帮我么?”少年不可思议地瞪起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他本就比常人白皙的肤色,更显出不正常的苍白。 沈飞霜轻晃水桶的样子像极了豪爽的年轻男子,这种气息出现在那窈窕的身子上,让她更显与众不同。 她有点好笑地轻嗤一声,“罗不罗嗦?带我去吧。” “哦!”被那逼得人只能乖乖听话的气势感染了,少年不由得乖巧地点点头,跑过来给沈飞霜引路。 虽是跑得轻快,但他不小心扯到了方才被人群拉扯划开的伤痕,刚要说话就轻嘶一声捂住手臂。 “方才受伤了么?”沈飞霜比那少年高一些,加之都是修长清秀的身形,遥遥一看颇似一对姐弟。 “不小心划破了手臂……”少年声色黯淡,虽是习惯了被人欺负,但今日有哪里特别不同。 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热度,他小心地偷看了沈飞霜一眼,似是十分不愿意她注意到自己的虚弱。 为什么呢?少年看着身姿英挺的沈飞霜,在心中暗暗地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被她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 却像是突然被什么一直期待归来的目光,柔柔地看定了一般。 “啊,对了……”轻咳一声,少年忍住脸上微微的烧红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果然还是个孩子,跟不大熟识的人说话都会局促。沈飞霜微微一笑,并不需要逼人气势的时候,她就如同当日那个乖巧地做着侍女活计的少女一样,笑容暖如春阳。 “沈飞霜。”她看了少年一眼,总觉得他那纯蓝色的眼眸,和自己的眼睛色彩很像。 乍一看就如同是同一块光彩琉璃中,融化分出的两片纯净光芒。 “沈飞霜……哦,我好像听说过。”少年认真地想了想,眼神骤然一亮,“是从人界过来这边修炼的吧?”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沈飞霜轻笑一声,心念却是倏然一转:连一个普通的小仙童都知道她的事,这种状况怎么看都像是在仙界中布起了全线防备,针对于她。 “听其他人谈起过,不过他们都不让我近前的,我只能远远听个几句。”像是跟熟友闲话家常一样,少年等说完了这串话才反应过来,不知怎么就有些慌乱地仔细看了沈飞霜一眼。 他要确定她那双漂亮的银蓝色眼眸里没有轻蔑,他突然十分担心坦白了自己的被排斥之后,那个清丽却又暗带妖娆气息的少女会对他印象不好。 说什么别人说话不让他近前,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自贬的表白了么? 沈飞霜自然清楚那少年话语的意思,却是不大明白他为何这么紧张自己的看法,并起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叫他回神,“你怎么了?自慌自乱的。” “我没事……”少年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我是怕你笑话我。” “我笑话你做什么?”沈飞霜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一看那少年当真是十分在意的表情,心中又不禁微微一紧。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她这样想。明如虹则在她的灵台里轻轻一趴身子,“的确是个怪孩子啊。” 这一次,沈飞霜清楚看到了那少年的眼睛,随着明如虹深藏自己灵台的声音响起,便如水面波动一般微微闪了一下。 并非巧合,看来他真能感应到完全融合于自己灵台中的声音。沈飞霜眉心微凝,突然听到那少年温柔的声音,“我们到了。” 面前是一排清澈的泉眼,十几个连成一排汇聚成潺潺水流。游荡云影清晰地映在水面上,被雪白喷滚的水花打成一波波细碎的光华。 “我都忘了说我的名字了。”少年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拿过沈飞霜手里的水桶,“我叫莫春尘。” “莫春尘?”不过是一个清雅的名字而已,沈飞霜却是放低了声音沉沉重复,像是在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 “春天的尘埃。”莫春尘笑了,目光一沉看向虚空,白净的侧脸上映照着盈盈水光,“是仙子大人给我起的,这里所有的仙童都是她给起的名字。” “是说圣女月流光么?”沈飞霜站在一旁,看定莫春尘弯腰打水的动作。他虽然有些瘦弱,但身体线条十分清挺,若是多加修炼定是一副好功体。 “嗯。”莫春尘点点头,水流哗啦啦从他指间流过,“仙子大人是这「沉月观」的主持者,她真的就像是天外的女仙一样呢……” 听到少年那显出纯真爱慕的微声,沈飞霜若有所思地看了莫春尘一眼,然后轻抬下巴示意水桶,“装满了没有?” “啊。”莫春尘连忙拉起水桶,修长的手臂被拉得笔直,“我来就好。” 沈飞霜后退一步,如同训练自家弟弟学会做活的姐姐一般凝起眉眼,眼中竟是闪现出一丝莫名的宠溺,“你还是放下吧。” 没等莫春尘说话,她上前单手接过装满了泉水的水桶。虽然轻松,但那重量还是比她想象的略沉。 提了提手臂试试重量,沈飞霜轻轻点头道,“还不轻啊。” “因为这泉水里有灵气元素,所以比一般的水重。”莫春尘吞了吞咽喉,一头梳得干净的略显黄金色的头发闪着微光。他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跟上大踏步就走的沈飞霜,“还是我……” “你还是把身子练壮点再说。”沈飞霜回头一笑,那芙面柳眉的笑容就在莫春尘眼前。 莫春尘微微一愣,仿佛有一阵清透的风呼啦一声吹过脑海,长久以来逆来顺受的哀戚,瞬间都被这个笑容化解了。 他明显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加速,局促地按住胸口结巴道,“你……你真是个好人。” 沈飞霜咀嚼了一下“好人”这个词的意味,目光投向云影悠悠的远空,“说不定是。” “怎么不是?”莫春尘赶上来,睁着水亮的蓝眸认真地握紧拳头,“从来都没人肯帮我,不欺负我就算好的了。可是你……我们明明才刚刚……” 越说舌头越打结,莫春尘好像十分在意沈飞霜那一句玩笑般的自贬,急着要证明她的好。 沈飞霜噗嗤一声笑了,转头轻轻一蹭肩膀上小狼的皮毛,“他跟你一样,一着急话就说不利索。” 小狼顺势蹭了蹭少女的侧脸,发出了一声温柔的低叫。 就像魏长青一样,那么亲密自然地接受她一切俏皮的小小挖苦。 “可是你为什么被欺负?”转过头来,沈飞霜一眯眼睛,“都是仙童,又不是谁比谁尊贵。” 听到那骤然冷肃起来的话语,莫春尘吞了个白果一般垮了笑容,眼中似是瞬间塞满了尘埃。 他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紧紧地抿起了唇角,“我……” 沈飞霜侧眸看了他一眼,心觉自己的语气是有点吓人了,便轻呼一口气放柔音调道,“你也是个大小伙子,凭什么给人欺负。” “因为我……”莫春尘低下头,用一种舍不得对她说谎的柔润目光看向沈飞霜。 “因为他是个怪胎!”一声娇细女音似是从云影高处落下,顿时打碎了莫春尘眼中凝静的光。 他赶紧轻轻拉住沈飞霜的手臂,“是寒梅师父她们来了……” 沈飞霜不动声色地轻挑柳眉,“我看见了。” 在她眼前,一道雪娃娃般的倩影傲气凌人地站在那里,抱着双臂似是准备教训谁的模样。 一帮小仙童围在她的身后,像是受到头羊庇佑的小羊群一般,可以缩着身子隔空对冷峻的鹰叫嚣了。 “寒梅师父,就是她多管闲事,我们才延误了送水的时辰。”那个拉住寒梅手臂告状的小仙童,正是当时领头欺负莫春尘的那个。沈飞霜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孩,已经长出了这副欺软怕硬的嘴脸了。 “不、不是的……”莫春尘赶紧上前解释,深深地对寒梅鞠躬道,“她只是想帮我……” “沈姑娘,虽然你是带着周公子的担保来到此处的客人,但是对自己的身份也应有自觉吧?”寒梅冷冷打断莫春尘的话,看也不看那少年一眼,矛头直对沈飞霜道,“借赖我们仙界的灵气,安安静静修补你的功体也就罢了。来给一个怪胎出头,你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 第七十五章 怪胎 那一声声“怪胎”如同铁烙一样砸在莫春尘心上,他眯起眉眼看着地面,蓝眸中泛起一层层暗光。 沈飞霜眼角凝光瞥了他一眼,突然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眼睛。 她在那少年貌似屈辱的目光里,看到了一阵呼啸的寒流。 那寒流能将最清澈的瞳光都淹没,就像是晴空之上乍起的昭示暴风雨的阴云。 心里暗暗咯噔一下,沈飞霜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掠过一道低音:“那不应该是一个纯澈的少年,该有的眼神。” 但是莫春尘终究是被蔑斥得不敢说话的那个,沈飞霜转回头来,不卑不亢微微颔首道,“我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也不知道寒梅仙子口中的‘怪胎’从何而来。” 她的话听起来并不承认他是怪胎,莫春尘眼神微微一动,竟是一侧身子向沈飞霜靠近了一些。 两个修长身影前后稍错站在一起,看上去更是像极了一对姐弟。 看到这幅景象,寒梅更是恼挑细眉冷声道,“反正你现在知道了。沈姑娘啊,你可是「沉月观」的客人,怎么能做抬水的活计?莫春尘,你也太不懂规矩了,还不赶快接过去!” “是,寒梅师父。”莫春尘点点头,双手伸过去握住水桶把柄,“给我吧。” 感应到那微微拉过去的手劲,沈飞霜上下打量了一眼那略显瘦弱的少年,手指一松递过了水桶去。 莫春尘脊背猛地一弯,看样子还是不大受得住这水桶的重量。他皱起眉眼,像是闻到了什么刺鼻的气味般轻颤着鼻尖。 沈飞霜微微低头看着他,突然觉得不对。莫春尘的鼻尖有些泛红,虽然喘声低弱,但那一丝丝划破咽喉般的嘶哑,逃不过她的耳朵。 仅仅是水桶太重么?沈飞霜一眯眼睛,莫春尘的模样简直像是感染了什么病毒一般,已经无法控制地产生病态了。 “请寒梅师父不要责怪她。”尽管呼吸低哑、面色更白,莫春尘却还是温厚笑着对寒梅鞠躬道,“我这就把水送去。” 像是看惯了他这样子,寒梅略带轻嫌地一抬下巴,“我怎么做,不用你来说。” 身后的仙童们也一副得意的样子,却不敢将目光停留在沈飞霜身上太久。总觉得那少女像是条安静但剧毒的蛇,随时咬人一口不在话下。 看到莫春尘双臂拉得笔直,骨节都道道可见,沈飞霜在他艰难挪动脚步的时候沉声道,“你真的可以?” “我……咳咳……可以的。”莫春尘回过头来,在用尽全力提着水桶的动作中,再这么转过头去只会让他更难受。 但他就是要看着沈飞霜说话,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丝纯净的笑容。 眼看他拉着水桶把柄的手臂青筋凸显,沈飞霜眼中掠过一道电光,本能般环绕周身的真气游丝一道道游动起来,感应到什么电流一般发出若有似无的摩擦声。 “不对,那不是因为体质弱才抬不动水桶吧……”沈飞霜柳眉一扬,紧盯着莫春尘踉跄而去的背影,在这个角度仍能看到他青筋暴凸的手臂。 胸膛一挺,沈飞霜大步凌风般赶了上去,不由分说一把拿过莫春尘手中的水桶。 身上顿时轻松,可莫春尘更是睁大了深沉的蓝眸,一脸惊慌地僵着双手不知放哪里,“你、你这是……” 寒梅和身后的仙童们也愣了一下,在经过方才那般唇枪舌剑的对口之后,沈飞霜仍然上去帮莫春尘,摆明了没把寒梅说的话当成一回事。 “沈姑娘,现在你可是故意给人难堪了?”自己说的话就这样被人抛诸脑后,寒梅心中那刁蛮的心气刷一声涌了上来,转过身暗咬银牙道。 背对着寒梅也能想见她的表情,沈飞霜在心中暗语道:“仙界的仙子们,也不比人界的丫头懂多少事。” “哼。”明如虹的神魂发出一声娇嗔的冷哼,趴下身子拍拍沈飞霜的灵台道,“你还是小心点吧,你好像把她惹恼了。” “有人需要帮忙,我不过就是来帮个忙,到底哪里惹人恼了?”沈飞霜无辜般轻轻一耸肩膀,侧过身去露出清冷如玉的侧脸,“怎么了,寒梅仙子?” “你!”寒梅一捏拳头,目光一接触那银蓝色瞳湖时却是一颤,一种被猎杀者盯上了一般的不祥感觉一路冲上脑门。 狠狠咳了一声,寒梅但见身后几个小仙童都摇晃着自己的臂弯,一脸害怕地看着她,明显是讨要保护的姿态。若是自己弱下去,面子可就丢大了。 “莫春尘!”不敢直视沈飞霜凌厉的瞳光,寒梅便转向莫春尘倨傲地一甩头,“那是你的职责!当着我们的面推给别人做,你是什么意思?” 莫春尘看看寒梅等人,又用一种仰望太阳般的眼神看看沈飞霜,这次他没有慌乱地伸手去拿水桶,而是静静站着放低了声音,“我说过……你是个好人。” 沈飞霜看了一眼那少年青筋欲破的手臂,眼神突然一凝,微微后仰视线看向他右小臂上一圈淡黑色的纹路,“青筋凸得这么重,再硬提这水桶就会拉伤,我能白站在一旁看着么?” 莫春尘抬起双臂看了看,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道,“我总是这样,一碰过泉眼的水,两条胳膊就像要爆掉一样地肿起青筋。所以……所以大家才认为我是个抬水都不行的废物吧。” “……你是说,你碰过那种饱含仙界灵气元素的水之后,就会如此?”揣摩了一下,沈飞霜总觉得说出口的这句话,像是碰到了什么黑暗的真相。 “嗯。”莫春尘有些局促地捏着手指,暗暗看了那面寒梅等人一眼,“对不起,是因为我你才惹寒梅师父她们……” 而此刻,明显感觉自己居然被晾在一边的寒梅已经恼火不已,她还没试过以高贵仙子的身份被人无视的感觉。一跺脚,她上前几步紧盯住沈飞霜道,“沈姑娘,仙界处处规矩森严,该是谁做的事就谁做,哪怕是好心帮忙也不能越界。你可别以为你是在做好事,你已经破了规矩知道么?” “这规矩有些不近人情吧?”沈飞霜颇似认真地眨眨眼睛,转过去的目光细细眯成一道妖娆的线,“是月流光圣女定的么?亲自给仙童起名字的圣女,总不会这样不通人情吧。” 就当着一脸恼红的寒梅的面,沈飞霜轻轻一拍莫春尘的肩膀,“虽是怕做事越界乱了章法,但眼看着有人需要帮忙却不动的话,那就算修成了高超修为,又怎么样?” 感受着肩膀上手掌的温度,莫春尘的眼神漫起明光,不由得高高一挺身子。 言语也被压、人也被无视,寒梅简直像是发恼的小兽般再也控制不住脾气,翻手一转刷地划出一道雪光。 “啊!”沈飞霜没多大反应,倒是惊得那些小仙童们抱团后退,“寒梅师父发怒了!” 一阵疾风转响,那根刀棍瞬间在寒梅手中拉长成形,刀锋刺啦一声弯折而出。 沈飞霜只是淡淡一眨眼睛,似是有些困意般娇慵一笑,“寒梅仙子,那日在「沉月观」门外,你与落樱仙子两人合一都没能胜我,现在你比那时不是更陷劣势了么?” “你太得意了,沈飞霜!”叫那一声“沈姑娘”,寒梅都始终觉得亏了自己什么般难受,此刻恨不得把这三个字咬碎开来,“仙界慈心收你留下,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呆着,还替人出头充什么正义!” 心知自己在仙界受到了刻意的冷遇,倒是真应该忍气吞声乖巧呆着,但沈飞霜看定寒梅一副非要教训谁的形貌,只是微微一笑道,“从看到我帮他的第一眼起,寒梅仙子不就打定了主意,非要把这事弄大么?” 若非如此,莫春尘区区一个仙童而已,就算受人排斥却被她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何不可? “我……”寒梅猛地一噎咽喉,只觉沈飞霜那双银蓝色眼眸简直是干净无比的镜子,照得人心任何角落都尽显无疑。 “寒梅师父!”身后那些仙童到底还是稚嫩孩童,眼前状况都分辨不清楚,还一心等着寒梅替他们教训那面沈飞霜二人,“快让她看看你的厉害!” 寒梅此时稍一冷静,也觉得骑虎难下,狠狠瞪了那些小仙童一眼道,“闭嘴,起什么哄!” 沈飞霜轻轻侧身,遥遥投过一个冷嘲的目光去,“你们惹寒梅仙子训斥了吧?小心见识她厉害的是你们。” 被那尖锐的话语堵住胸口,仙童们噎得脸色发白,只好面面相觑。 “……哼!”寒梅虽然性子冲动了点,但并非一点头脑都无。她眼神一转瞟了一眼水桶,突然扬起手中刀棍掠地一划,砰然打出一团雪色劲风扑了过去。 沈飞霜足下一错,身形偏转躲开那劲风的瞬间,却听那风声半路改道,轰地打中了她手中水桶。 这点倒真是猝不及防,沈飞霜立刻扬手后退,整个水桶应声而裂,清水哗啦一声洒了漫天。 眼中闪过一丝阴狡,寒梅再起一掌化风而去,卷起所有水花一个倒推,全都冲向了莫春尘。 这一连串出人意料的举动,沈飞霜着实有些应付慢了,疾速赶上时已晚了一步。只见莫春尘全身被浇了个透湿,明明只是沾水了而已,却像是被压在千钧巨石下一般砰地跪倒。 “啊……啊!”莫春尘全身不停抽搐着,脸庞几乎扭曲粘连到一起,好好一张少年清俊面目显出了无比的狰狞。 他痛苦地紧紧握住右臂,但也止不住小臂上的皮肉不停高凸扭摆,简直像是有什么大虫子非要钻出来一样。 “喂!”沈飞霜眼见莫春尘痛苦成这样,一个箭步冲上扶住他颤抖的肩膀,“你怎么了?” 一道灵光在她脑中轰炸开来:这仙气纯净的水,和莫春尘略显瘦弱的身体,就像强磁的同极般激烈互斥着! “我说了他是个怪胎!”寒梅得意地一扬下巴,猛地指定地上紧紧缩成一团的莫春尘冷喝道,“你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好事?自己看吧!” “不……不要看……”莫春尘脸色发青,翻身死死压住他那本就要撕裂开来的右臂,乞求地对沈飞霜摇头。 不要看到我怪异的样子,我怕你会讨厌我!莫春尘心中滚烫的心音,传入眼中荡成一片凄凉的潮水。 沈飞霜深深地看着抽搐的少年,一伸手猛地按住他的身子,“起来,我带你去找医官!” 她刚要拉出莫春尘压在身下的右臂,免得真的撕裂他的血肉,就在她的手指刚要触及那右臂的瞬间,突然听到了一声粗哑的狼嚎。 一道血青色影子飞闪而过,沈飞霜惊讶地看到小狼全然没了可爱气息,真正显出了它那镇魔圣兽的本质——尊威无比又狠厉逼人。 它的眼睛里闪烁着狩猎的烈光,猛地扑向了地上翻滚的莫春尘,亮出一道尖锐的牙齿,对准那少年扭曲变形的右臂咬了下去! ------------ 第七十六章 臂牙 “长青!”沈飞霜眸光凛冽一闪,飞身赶上想要抓住小狼。但是身为上古镇魔圣兽,小狼已是乘风化云的速度,比那身形矫捷的少女更胜一筹。 一个抓空,小狼从沈飞霜臂下刷然飞过,只听一声血肉钝裂之响,数道细碎血虹喷溅开来。 那血火红得不可思议,生生将沈飞霜视线划出裂痕。她只觉眼前强光一闪,一阵雪花呼啦啦涌上眼瞳。 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沈飞霜赶紧用力摇头强令自己清醒。而这一瞬间,小狼真的已然张口咬住了莫春尘的右小臂,尖细牙齿深深嵌入少年血肉之中。 一阵浓烈得令人恐惧的血腥气散发开来,在清朗的仙风云影之中掺杂上一丝不祥的戾气。 寒梅等人也惊呆了,本来是想撕破莫春尘的怪胎模样,好让沈飞霜反悔自己做的所谓好事,却不想莫名惹急了那只尊贵的圣兽。 纵使只是小狼的模样,上古镇魔圣兽仍散发出令人畏惧的气场,加之此时一副撕咬猎物般的架势,更是让寒梅等人脸色发白。 “这是怎么回事……”寒梅有些失神地张着嘴,意识到大事不好,赶紧吞吞口水转向沈飞霜跺脚道,“你、你还不赶快阻止?!” 沈飞霜连瞪她一眼都没心思,一步冲上前去想要拉开小狼。犹未伸手,她突觉鼻翼狠狠一酸,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如同尖刺般堵塞了呼吸。 明明只是几道喷溅的血虹,却像是抽空了周围空气一般,一股压人晕眩的压迫感迅速弥漫开来。 沈飞霜也觉心尖惊颤,耳闻莫春尘吃痛的嘶喊,生生从中听出了一丝类似野兽咆哮般的狂意。 “长青,你做什么?!”重重咳了一声,沈飞霜略带磁性的嗓音听起来寒威万千,不由分说架起臂弯,拢住小狼的脖颈往上一拽。 “嗷呜!”就算面对着最深爱的少女,小狼此刻也是一副谁也不认的野性模样,尾巴重重一扫砰地格开沈飞霜的臂弯,仍是尖牙深嵌地咬着莫春尘的小臂。 “好痛、好痛!”莫春尘不过是个略显苍白的少年,哪里受得住被一个发了狂野的小狼生生撕咬手臂的痛楚,全身胡乱抽搐着惨呼。 本是清朗习习的微风,骤然变成了饱含血腥的沉重气流。 “啊,寒梅、寒梅师父……”小仙童们也吓呆了,面对那简直是野兽食人的场面一脸死白,“我们怎么、怎么办?!” “快去……”寒梅雪娃娃般的剔透面容也变了形状,连连咬着舌头道,“快去告诉师姐……” 接着她的尾音,仿佛是某句来自最黑暗的远史深处的咒语无限放大般,一道凄烈却浓情无比的声音嘶哑吼出,“姐姐、飞霜姐姐救我!” 听到这个称呼,沈飞霜只觉天灵重重一痛,像是被最遥远却最强力的霹雳砰然击中一般,全身沸腾起一种奇异的酥麻。 莫春尘一脸冷汗,纯蓝色的眼眸含着那般浓稠的眷恋和依赖,像是要把沈飞霜身体洞穿一样深深看定她,“飞霜姐姐……” 沈飞霜眉眼惊瞪,嘴唇霎时白了大半。莫春尘的呼唤好像是眨眼融化了她的心房,一股无法消解的柔情让她视线都迷离了。 可神识一聚,她又感觉那呼唤像是来自时空彼岸的咒语,是飘洒着最美丽花雨的陷阱,接近一步就无路可出。 灵台内眩晕阵阵,匍匐在沈飞霜身体中的明如虹自然也感觉到了,发出一声带着尖锐电流回音的吼叫,“沈飞霜,你怎么发呆了?!” 一声厉吼冲破眩晕,沈飞霜只觉眼前电光一炸,捂着剧痛的太阳穴踉跄后退几步。 狠狠拍打了两下窒堵的胸口,她深吸一口气,凝气静神运转周身真气,拉扯住心中那道与小狼心魂合一的气息。 感应到那强烈的心音,正撕咬着莫春尘右小臂的小狼全身一颤,侧过一丝清冽却饱含凶光的眼神看向沈飞霜。 它的皮毛上早沾染上破碎的血迹,使它看起来像是战场上浑身浸透血雨的猛兽,此刻任谁敢接近它都会被咬碎。 “长青,放开他!”沈飞霜猛地一睁眼睛,周身腾起寒威赫赫的黑紫色雾气,声音也在真气的环绕下发出空灵的回音。 小狼咽喉中滚出粗哑的吼声,眼睛骤然一转,狠狠盯着莫春尘。 莫春尘艰难地推着它,但是手指一碰到沾染他血的小狼,就像被更大的痛楚袭击了一般抽搐更甚,“放开、放开我……” 尾音渐渐破碎,莫春尘有些失神地仰起头来,瞳孔骤然散开一圈涣散的灰影。 同一时分,沈飞霜运转右掌带动蓬勃黑光,意欲强行拉开那突然发起狂来的小狼。眼前虚影一晃,她仿佛看见了身形清健、笑容温暖的魏长青人形,一丝不忍动手的颤抖在心尖上一掠而过。 但是不得不出手了!沈飞霜头一次真正对小狼动粗,一步前踏翻掌为拳,一道凌厉风声直扑而去。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道更为凛冽的风吼砰然炸开,生生将空气打出清晰扭曲的裂痕来。 只见莫春尘右小臂上皮肉猛地一卷,撕开了一道血黑色的幽深口子,就紧贴着小狼撕咬的唇齿之下喷出疾风。 “嗷!”小狼下巴被猛地一撞,一声清晰的骨骼错响传了出来。 沈飞霜大吃一惊,还不及反应,却见一片寒光迎风扩大,迅速聚成上下两排极为尖利的牙齿。 “喀嚓——”那牙齿发出鲜活无比的摩擦声,像是咬碎最坚硬骨头一般上下错动着,猛地张大咬向小狼。 小狼四肢伏地,虽是比那凭空出现的巨牙小上十几倍,但气势仍然强强相对。一声长吼,它一跃而起迎风化形,一片白金化光迅速淹没了它的身体。 “长青!”虽知小狼化出圣兽本体乃是随心应手之事,但凭借自己与它心魂相融的感应,沈飞霜早已知道它每次化形都极损灵气。 在力量还未全部觉醒的时刻,这样随时化出本体形貌来,就是自损功力的拙法! 少女的喝声来不及阻止任何事,一道皮毛华丽、迎风翻飞的巨大狼形冲出光潮,足踏烈光云雾在半空中猛一回旋,倒头冲向那凌空狂咬的巨牙。 两道巨影立刻交缠在一起,沈飞霜仰望着半空中风云逆卷的可怖画面,极少被惊僵的她也有点失神了。 那巨牙根根硕大尖利,寒光四溅中隐隐闪出血红纹路,每一声摩擦都震得空气环环波动。天空也仿佛躲避了那两道交缠的巨影,变得模糊而高远。 嚎叫震颤,沈飞霜忍着耳畔的震痛连拍额头,勉强清醒过来握拳冲上,“长青,你快给我……嗯?!” 她身形猛地一顿,黑紫色流光呼啸旋转着托举住她,如同半空中一朵千重花瓣层层粉碎的毒花。 向下一看,沈飞霜那银蓝色瞳湖惊涛汹涌,疾速在空中巨牙和地上少年之间转了两回视线,“那是……” 那巨牙周围缠绕的血黑色烈光,正长长地拖出一道流雾,远远连接着莫春尘的右小臂! 他臂上裂开的血肉口子,正滚滚喷吐着浓重的血腥雾气,那正是化出巨牙形状的烈光来源! “唔……唔!”莫春尘垂死般挣扎着,突然抬起头来,用一种令人惊惧的癫狂眼神看向空中的巨牙。 沈飞霜也看到了那个眼神,那眼神中有剧烈的向往、淋漓的狠厉和一丝神经质般的空虚,简直像是失去了心神的人,一心拼命向往着做出什么残忍之事。 这种眼神,令莫春尘那纯净的蓝眸顿时阴沉下来,一丝只属于猛兽的戾气迅猛扩散开来。 “嗷嗷——”空中传来一声巨吼,只见那化出本体的「血印天狼」额心激光爆闪,三瓣花血印像是要迎风盛开一般震动着。它那清冽的巨眼中饱含着应对天敌般的狠辣,那是野兽之间水火不容的一种凶光。 “嚓嚓——”感应到「血印天狼」那敌意的吼声,巨牙也加速摩擦喷溅出血色火星,猛地掠开一道强风冲了过去。 眼看两道巨影将要强强相撞,沈飞霜顿觉心口狠狠一痛,猛地捂住胸膛扬眉道,“不好!” 她感应到「血印天狼」全身气劲混乱冲撞的危险信号,一定是它不顾修炼未成的缺陷随时化出本体,从而导致气劲迅速空虚了! “可恶!”沈飞霜怒眉一凝,突然倒转双掌飞速交叉,形成倒十字形状的双臂中间发出一团耀眼黑光。 黑光反向发出一道戾气直奔灵台,受到这戾气的召唤,一道通体灰黑的影子发出撕裂般的尖啸声,猛地冲出了沈飞霜的头顶。 以灌满鬼气的神魂之形出现的明如虹,只露出一双可怖的浆果般的白眼和扭曲的裂口,其余全身都是滚滚翻卷的黑灰鬼光。 那股裹挟剧烈鬼气的力量,完全与此时缠绕在空中的所有气劲相斥,一时形成了一道更为压顶的斥力,呼啸着冲向那两道交缠的巨影。 “嗷呜——”被明如虹的神魂鬼光猛地一撞,「血印天狼」和那巨牙砰然分开,冲着相反方向轰地化风退去。 鬼光一个翻转,在沈飞霜心神的指令下冲向那巨牙,白眼、尖牙在疾速飞冲的风雾中迅速融解,只剩下一道利箭般的黑光暴冲而去。 “轰隆——”像是一座高山眨眼崩爆般,那巨牙仰天倒翻过去,掀起一片海啸般的巨大气流。 “啊啊——”同一时分,紧缩于地的莫春尘发出一声断气般的嘶喊,像是抓住末世最后一根稻草般,颤抖着向沈飞霜伸出了手。 沈飞霜在一片黑紫色魔光中转过头去,用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眼神看着莫春尘。 那少年艰难睁开一线蓝眸,用那般炙热的目光看定她。 飞霜姐姐—— 沈飞霜仿佛听到无数震撼的回声,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地包围了她。 眼神一紧,她旋身回冲落上地面,一把拉住了莫春尘朝她伸来的右手。 那裂着黑口的右小臂就在她眼前,细碎的血肉如同小虫子般不停扭动,却已经无法再喷涌出源源的黑光。 空中的巨牙被明如虹的神魂一举撞碎,发出一声野兽垂死般的悲吼,哗啦啦散成黑雾回收而下。 沈飞霜死死盯住莫春尘的右小臂,眼看着那些巨牙碎光全部吸进了那血肉口子之中。一阵酣快的吞食声不绝于耳,她看到那口子中的碎肉不断咬合,一面吸进所有的巨牙碎光,一面飞速合上。 于是她的眼前,就又出现了一条皮肉光洁的完整手臂。 感觉到莫春尘收紧五指拉住她的手,沈飞霜转过头去,轻皱眉心看着那粗喘不已的少年。 方才那震撼长天的场面,都从一具略显瘦弱的少年之身上发源,莫春尘承受了多大的痛楚,她可是亲眼所见。 忍不住抬手柔柔地一拍少年手背,沈飞霜看定莫春尘那有些涣散的蓝眸,轻轻点头柔声道,“已经没事了。” 最后一丝碎光嗖然散尽,沈飞霜眉眼一凝,看向莫春尘手臂上的一圈黑纹。像是缝合伤口留下的痕迹一般,那圈黑纹凸鼓着略显扭曲的肉结,像是一只紧闭但随时会张开吞噬的嘴巴。 那的确是一只嘴巴——沈飞霜回想着方才,那两排巨牙凭空怖啸而出的景象,心中发出沉冷呃暗语。 “飞、飞霜姐姐……”莫春尘就那么自然地叫出了这个称呼,就像是这称呼在他心中埋藏了太久的岁月,终于找到了它所指的对象。 沈飞霜单膝跪地,任凭莫春尘用全部力气拉住她的手,逐渐散去的激烈风声一下子变得遥远。 两道交错的凌厉风声从天而降,一者在她身后收起了华灿的白金光芒,一者则化为一线寒光回吸进她的天灵。 “感觉很不好。”明如虹的神魂刚刚融进沈飞霜的灵台,便用少有的极度严肃的语气低声道,“我碰到那巨牙的时候,感觉……非常不好。” 而小狼则将毛茸茸的小脑袋钻进少女的臂弯,用一种“我知道错了”的惹人疼怜的眼神看着她。 这两者都未让沈飞霜做出回应,她只是感受着莫春尘一心拉住自己的手劲,深深看着那个蓝眸深邃的少年。 就在此时,一道飘渺风声从远空之上缓缓落下,一股极度清净的仙气掠地散成雾气。 “嗯——”月流光那仿佛隔离在云天之外的高贵声音,就在沈飞霜几步之外冷冷响起,“这是沈姑娘,对于我这几日略有怠慢的招待,做出的抗议么?” ------------ 第七十七章 少年的心 月流光的声音亦是一道真气,划入空气碎为淡淡荧光。刚刚经过一场巨影激战的天空,被那极度精纯的仙气再度冲刷成了澄澈的光色。 沈飞霜听出了月流光话中的寒意,却没有立即起身应答,只是转过头凝眸颔首道,“状况突变,我也没想到。” 她并非刻意怠慢礼数,而是手掌确实被莫春尘紧紧拉住,若要强行起身恐怕会将那少年胡乱拖起。 真是不忍心再给那嘶哑低喘的少年添加任何伤害,沈飞霜试探着拉了拉莫春尘的手指,“你起得来么?” “我……”莫春尘吞了几口呼吸,强展一丝笑容意欲起身,“我没事……” 倾身扶住少年肩膀,沈飞霜一束黑发滑落而下,淡淡香气拂过莫春尘侧脸。他愣了一下,顺着那如瀑黑发向上看去,眸光深得像是溺绝呼吸的湖水一般,看定那被他叫做姐姐的少女的脸容。 月流光双袖合一,立在一片浩渺仙光中静静看定这一切。沈飞霜搀扶莫春尘从地上起来的景象,真如一对甚是亲密的姐弟一般,竟是颇有几分温馨。 只是那温馨之意看在月流光眼中,却尽数被琉璃般清冷的目光淹没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又看了一眼半空中残碎的丝丝黑光,始终没说一句话。 “我、我叫你姐姐……”莫春尘借着沈飞霜的臂力起身,顺势靠近了她一些,用那种柔情得能将人全心融化的语调低声道,“你不会讨厌吧?” 沈飞霜歪歪头,一时确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一声“姐姐”能直接叫到她心脏最深处,可又像是什么低沉的咒喃般,莫名让人心生寒意。 看着莫春尘认真凝起的目光,她到底轻轻摇头道,“你愿意这样叫,就叫吧。” 莫春尘的眼睛刷地亮了一下,像是浓聚已久的云霾,终于被第一缕日光穿透了,“那就太好了。” 沈飞霜微微一笑,侧身有意无意地将莫春尘挡在身后,向月流光躬身道,“真是失礼了。” 月流光面若冰雕,也不顾寒梅等人在身后低声告状的私语,只是那般目光苍冷地盯着沈飞霜。 任谁被这样盯着,全身都会不舒服起来。沈飞霜却只是静静地迎着月流光的目光,微张双手道,“我哪里不对么,圣女?” “沈姑娘自然哪里都对。”月流光清冷的声音微微放重,似是在强调着什么不能明说的东西。随即,她眼神一转用眼角看着莫春尘,“你又现出怪形了,是吧?” “仙子大人……”莫春尘咽喉一噎,如同被揪了一下心尖般隐忍地抿起唇角,捂住右臂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该怎么做,你知道吧?”月流光仍然音如平水,虽是高洁端庄的仙子做派,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我知道。”莫春尘颔首行礼,却顶着月流光那暗含威压逼他快走的目光,转头温柔地看了沈飞霜一眼,“不过,仙子大人……” “嗯?”月流光的这声回应,听来只是催人赶快乖乖离开,根本不是在意莫春尘想说什么。 即使听到了那般明显的威慑之意,莫春尘看着沈飞霜的温柔眼神却是没变,“可不可以……让飞霜姐姐陪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刺耳的声音,月流光棱角清冷的面容终于微微一动,稍稍侧过耳朵道,“你叫她什么?” “姐姐。”那个对任何人都抱着一种谦卑姿态的少年,却在此时用了骄傲的语气,像是在叫着什么滚烫的名字,“飞霜姐姐。” 沈飞霜若有所思地看着莫春尘,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丝飞旋的热光,那是仰望太阳般的眼神。 只因她的善意帮助,他便产生了比少年最单纯的爱慕还要炙烈的情愫?总觉得不对,沈飞霜回想起听到莫春尘叫出“飞霜姐姐”的一瞬间,自己如遭雷击的惊讶,好像看到了命运某处打开一线的黑色之门。 “……呵。”顿了顿,月流光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转向沈飞霜温婉地微低眼睫,“沈姑娘,悉听尊便吧。” “可以。”沈飞霜点点头,上前一步看定月流光,“不过,既然圣女中断闭关特意出来,我正好借此机会说些话。” 听到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月流光似是和沈飞霜相互通了些许心意,笑容仍是寒淡,“请说。” 沈飞霜微微一眯眼睛,“我是蒙周公子的担保,来这里再进修炼的。劳烦圣女按照与周公子的约定,为我安排。” “只因沈姑娘初来仙界,怕是对周遭环境不习惯,我才想让你清养一段日子再说。”月流光淡淡一笑,微微歪头道,“看样子,似是有些多余了。” “一点也不多余,多亏圣女的好意,我才能顺利适应仙界的环境。”既然月流光滴水不漏地掩过了她忌惮自己、故意推迟修炼的事实,沈飞霜也大大方方跟她对着演戏。 两个女子那般温润礼貌地你言我语,看上去真是最融洽的一对主宾。旁人看着却总觉哪里有些诡异,沈飞霜的乖巧笑容、月流光的温雅言语虽然都无懈可击,但还是有什么无声的电流在空气深处碰撞开来。 “我心中有数。”月流光缓缓转身,侧过一线琉璃反光般清冷的目光,“恰逢近日「沉月观」进行修为验收,之前便会有一段精紧的修炼,沈姑娘若是不嫌这里仙风不精,就请加入吧。” 沈飞霜抱拳躬身道,“多谢圣女。” 而莫春尘也对着月流光背影鞠躬,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沈飞霜的侧脸上。 见到师姐对沈飞霜这般客气,寒梅忍不住凑上来轻声道,“师姐,你为什么……” “收声。”转身一瞬间,月流光脸上最后一丝淡雅笑容消失殆尽,全无表情的冰雪玉面散发出凌迟人心的寒威,“以后不要再幼稚挑事,自降身份。” “我……”寒梅吃了个大白果,有点委屈地反手指向自己,“我什么也没……” “你们散去。”月流光却不理她,微抬下巴对那些小仙童冷声道。 “是!”仙童们早就不敢在气势这般寒颤的月流光周围停留了,只是碍于她没有发话而不敢擅自离去。听了这么一句,他们立刻推搡着鸟兽散了。 沈飞霜远远看了一眼那些呼啦散去的仙童,冷蔑地轻勾了一下唇角,轻扶莫春尘的肩膀转身道,“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只是去上一下药……呃……”刚笑着说了一句,莫春尘却是立刻沉下脸来,后怕地皱眉看着沈飞霜肩膀上的小狼。 小狼虽是小动物身形,但那双清澈眼睛中容不得任何杂质般的贵气,实在令人忌惮。 它轻轻搔弄着皮毛,用一种打量敌手、伺机而攻般的眼神看着少年。 “长青。”心知莫春尘还在后怕那险些咬断自己手臂的小狼,沈飞霜安慰地点了点头,侧头用侧脸微微一蹭它。 看到那亲密得像是同生一体般的举动,莫春尘在沈飞霜轻眯眼眸侧过脸去的瞬间,双眼猛地眯成浓重的阴影。 在那纯蓝色的星眸之下,似是有什么黑色的火焰正在吸取爆炸的能量,缓缓向上延烧而来。 只是瞬间,莫春尘便放松了眉眼,纯净的笑容像是照亮云霾的冬阳一般,“飞霜姐姐,我们走吧。” “嗯。”沈飞霜刚走了一步,就被莫春尘轻轻地拉住了臂弯。侧头看了那笑容暖暖的少年一眼,她任由他当真像个弟弟般拉着自己,身形英挺迎风走去。 莫春尘则微抬下巴,眯眼含笑深深呼吸。少女迎风飞扬的黑发丝丝拂过他的侧脸,他能闻到那青丝间淡淡的幽香。 他的神情,像是躺在遍地盛开的迷魂花丛中一般,迷醉的蓝眸中闪烁出摄人心魄的微光。 相背而去走出很远,那面一脸冰冷的月流光才顿住脚步,清风将她飘摇的仙子飘带吹出细细褶皱。 感受着空气中残余的气劲游丝,月流光还能想见方才发生了怎样的激变。她不动声色地开动真气灵感,将残存的每一丝气流波动纳入天灵之中,眼眸中流转着冰晶反光般的碎芒。 “这好像……”目光越发沉冷,月流光集中心神感受着灵感的波动,像是透过波澜重重的水面,看到了什么纠缠在水下深处的毒草,“并非玩笑啊……” ------------ 第七十八章 姐弟 “我常来这里,所以会这些。”莫春尘将几丝香草叶捻碎放进茶盅里,手掌轻悬于上试了一下蒸汽的温度,抬头对坐在对面的沈飞霜微笑点头,“可以了。” 在泡好这杯香草药茶之前,他已经利落地找齐了几样药物,还给这药房一角的香炉添了一块熏香。沈飞霜一直注视着他,看他那轻车熟路的动作并不像在药房里,而像是舒舒服服呆在自己的卧房内。 莫春尘似是不在意自己是有伤的那个,来了便找齐材料为沈飞霜泡茶。在他看来,沈飞霜舒惬地喝上一盅茶,比他的伤更重要。 沈飞霜端起少年轻推过来的茶盅,轻轻一嗅便觉清香入脾。丝丝蒸汽温度适中,接触掌心既觉温暖,又有几分沁凉流散开来。 看到莫春尘十分期待地看向自己的眼神,沈飞霜潇洒翘起的二郎腿轻轻一换,“你该给自己上药了吧?” “我……”莫春尘倾过半个身子来,单手撑着下巴注视着沈飞霜。被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右臂上的痛觉如同不满叫嚣的嘴巴一样鼓动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飞霜姐姐,你真是……” “嗯?”沈飞霜抿了一口香茶,淡淡挑起的柳眉在茶香热气的缭绕下,透出一股妖娆的气息来。 莫春尘更不好意思说了,只得抿起唇角赶紧溜开,将头埋在一堆药包中间喃喃低语,“让人喜欢这样看着……” 沈飞霜还是听到了那声柔情的低语,却是顺着那少年掩藏心事的意愿假装没听见,只是赞赏地看定茶盅轻轻点头,“很好喝啊。” “真的么?”莫春尘立刻抬起头来,像是闻到了青草香的小兔子般,“这种香草可以用来平常泡茶喝的,对疏通气血很有效用。” “你很清楚嘛。”沈飞霜手指轻弯转着茶盅,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最高的药柜顶端的小狼。那小家伙正摇着尾巴抬起爪子,轻轻抓玩着悬在天顶上的药草花篮。 “因为总是来……”莫春尘笑了,声音却不自觉地放低,把弄着手里的药包喃喃道,“又是做不好伙计,又是个药罐子,难怪会被人排斥吧……” “你经常生病么?”沈飞霜放下修长双腿,轻抬身子走到莫春尘身后。 仰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倩影,莫春尘就像后背挨近了可以永久依靠的树木一般,唇角勾起一丝幸福的笑意,“也不是,只是常常出现今天这样的状况。” 他眼神一黯,缓缓抚摸着长有一团黑纹的右小臂,“你都看到了……大家说我是怪胎,也不是没道理。” 那景象还历历在目,沈飞霜想起从莫春尘手臂中化光而成的巨牙,那是真正的能嚼碎任何坚硬之物的牙齿,就那么凭空迎风长了开来。 就连化出威凛本体的「血印天狼」,也被那巨牙强强压制住了。那时的情景,就像是两个争夺领地的猛兽,嘶吼间便能引起山河崩裂一般。 收回心神,沈飞霜轻轻一拍莫春尘的肩膀道,“有些奇异之处,总比处处庸凡要好。” “咦?”莫春尘眼睛一亮,侧仰起头欣喜地看着沈飞霜,“飞霜姐姐,你不认为我是怪胎么?” “要说怪胎的话,没人比我更适合这个词。”沈飞霜弯下身子,举起一只白皙的手指摇了摇,“不要这样说自己了。” “……嗯!”顿了顿,莫春尘用力点点头,那是一副极其认真表白自己会很听话的样子。 沈飞霜微微耸肩,唇含轻笑看着动作轻快了许多的莫春尘。他似是真不感觉疼了,眼中也没了方才的黯淡,上药疗伤对他来说竟是成了美事一般。 她并不知道莫春尘心中的想法,她那纤娇的身子于他而言就像遮蔽一切风雨的树木一般,只要有她在,他的心便会安静如水。 “我来帮你吧。”沈飞霜专注地看了看莫春尘的动作,大概明白了哪种药应该怎样涂抹,喝下了最后一口香茶放下茶盅。 “我自己……”莫春尘还没说完,右臂就被沈飞霜轻轻拉过去了。 少女在他面前轻弯下腰,他能看到她低垂的长睫落下的细碎影子,就像是游离在幽深花丛上的斑驳树影一般。 于是那双妖媚的银蓝色眼睛,在莫春尘看来更像是繁密花树围绕下的神秘湖水,不管踏过多少荆棘都值得去追寻。 “嘶……”一颗少年之心正荡漾着盈盈遐想,莫春尘突然感到了一丝痛楚,轻皱眉头低嘶了一声。 沈飞霜停下了涂抹药粉的手指,小心地看了看莫春尘的右臂,“弄疼你了?” “没、没有。”莫春尘马上含起微笑摇摇头,将手臂更贴近地往沈飞霜手里一送,“谢谢你,飞霜姐姐。” 说着,他抬起眼眸更认真地看定沈飞霜,“飞霜姐姐,你总是对人这么好么?” 一丝细小的电流划过脑海,沈飞霜暗暗咀嚼着这句听来耳熟的问题,似是感觉时光哗啦一声倒流回了某个时刻。 她曾经也问过魏长青这个问题,问那个眼神纯澈、总是微笑的青年,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那时葬剑山庄上空的月色还很清澈,他们独处的柴房中也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木柴香气。 而如今,那个被死神遗留的煞气彻底剥夺了生机的地界,已经成了人界中人人无法靠近的禁区。 心念一转,沈飞霜轻吸一口气从回忆中抽回神来,“我对人一点都不好。” “哪有?”莫春尘眨眨眼睛,眷恋地看着沈飞霜在自己肌肤上轻轻划动的手指,“我从没见过飞霜姐姐这么好的人……” “可能是仙界之人都天生清高,不太擅长表现出对别人的好吧。”沈飞霜语带暗嘲地给仙界打圆场,眼前却是莫名划过一个高挑的墨色身影,“不过若说到真正的好人,应还是在人界中找。” 看到沈飞霜微微放空的眼神,莫春尘小心地拉低了声音,“飞霜姐姐,你在想谁么?” “一个朋友。”沈飞霜眸光一闪,放下手中的药包微微一笑。 此时身在人界的周世宁,应是顶着人界正道质疑沈飞霜可能成魔的压力,继续担保她留在仙界修炼。 那个折扇轻摇、尊容慵懒的高贵男子曾说,从他自先父手中接掌名震人界的「乾坤会」第一刻开始,他就必须为正义与责任而活。 为了对抗「死神世纪」的降临,他不得不拒绝一个纯情少女最炙烈的心意,也不得不相信沈飞霜那双妖媚夺人的银蓝色眼眸。 不知他是否有过深夜辗转的无眠时刻,对自己这份太过沉重的信任感到动摇? “唉。”似是想了太多,沈飞霜不由得轻叹一声,眼神再聚便看到了莫春尘那双纯澈的蓝眸。 这么一看,他的眼眸和她的瞳孔,确实像是共用着同一道色彩之虹般相似。 “你怎么了,姐姐?”莫春尘的称呼更省略了一些,听上去温柔令人心动。 沈飞霜笑着摇摇头,“有时候会发呆而已。怎么样,你还疼么?” 她对着莫春尘的右臂轻轻一抬下巴,应着这个动作,高高趴伏在药柜顶端的小狼嫩耳一动,抬起身子遥望过来。 它的目光太过清冽,如一道刺般投在莫春尘的后背上。感应到这道目光,少年的笑容有些僵硬地半路收回,转过头去后怕地看了小狼一眼。 沈飞霜也抬起眸子,玉手轻掐纤腰笑道,“你悠着点,别掉下来。” 她的声音于它而言,总是可以化解一切不祥的气氛。小狼乖巧地抬起小爪子扒拉了一下皮毛,起身轻快地抖抖身子跑过药柜顶端。 “不疼了。”莫春尘这才说出话来,回身拉着沈飞霜的衣角低头道,“姐姐,你的宠物……它好像不大喜欢我。” “宠物?”沈飞霜眨眨眼睛,轻哈一声摇摇手指,“它不是我的宠物,它是……” 它是—— 沈飞霜没有立刻接上话语,目光沉沉地转头看了一眼那欢快自玩的小狼。 那只是魏长青,是那个怀着最纯真的爱慕,说过会永远和她在一起的人。 “伙伴。”凝神一想,沈飞霜收回神来对莫春尘笑道,“永远不会分开的伙伴。” “永远……不会分开?”似是被这句话触动了心神,莫春尘看着沈飞霜转过身去,梦呓般嘴唇轻嚅。 沈飞霜仰头打量着四周的森森药柜,一片药香轻雾迷离弥漫,“是啊。” 莫春尘眼神微微一凝,用力地交缠手指互相捏住,像是要给自己刻下什么印记一般,“永远不会分开……” “你很容易发呆呀。”一道倩影轻闪而过,莫春尘吓了一跳,原来沈飞霜身形一动便凑到了他的眼前。 “姐姐好快。”莫春尘轻咳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仙童不是也应该做些基本修炼的么?”沈飞霜抱起纤臂,“你怎么样?” 莫春尘笑容一僵,为难地闪烁着眼神道,“很……很差劲。” “嗯?”沈飞霜抬手轻轻一捏他的肩膀,“你虽然有点瘦弱,但身形还是很结实的,不会很差劲吧?” “只是自己偷学了点,完全没有上道。”莫春尘挠挠头发,但是经过一天折腾的头发已经有些松散,他不小心碰掉了插在发冠中间的桃木簪子。 一声轻响,簪子和发冠都掉在了地上,少年一头略带辉煌金色的青丝瀑布般披散下来。 “啊。”莫春尘赶紧弯腰去捡,却不小心和同时弯身的沈飞霜轻撞了一下额头。 “很好看啊。”沈飞霜只是轻笑一声,半弯膝盖捡起头冠,目光却停留在莫春尘披落双肩的头发上。 那隐约闪烁的金光有一种遥远的尊贵之感,使得莫春尘看起来像是个稍显落魄的贵族少年一般,就算形貌沾染了风尘,也无法掩盖他深沉的内在。 “头发么?”莫春尘则捡起了自己的桃木簪子,单手拢了拢淡金色瀑布般的头发,“大家都说我的发色很奇怪呢。” “看到自己没有的东西,只好反说别人奇怪了。”沈飞霜轻轻摆弄着头冠站起身,仔细看着将头发梳弄上去的莫春尘。 他长睫微低落下的阴影遮去了大半眼眸,只留下一道细细的阴影,像是洒满了黑色碎光的水面。 “你刚才说,你只是偷学了些东西?”回想方才的话,沈飞霜觉得哪里不对。 “是啊,因为仙子大人说我体质不适合修炼,不让我跟仙童们一起做修习。”莫春尘简单挽起一个童子髻,笑着向沈飞霜伸出手去,“她也是为我好,我这怪异的身子时不时还会出现今天的状况,更不用说修仙了吧……” 沈飞霜微抿唇角,将发冠放在莫春尘手上,尾音微微发虚地拉长,“原来如此……” 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莫春尘被细碎发影晃得迷离的右臂。 那好似紧闭的裂嘴一般的黑色纹路,突然似是咧嘴一笑般微微动了一下。 ------------ 第七十九章 切磋大会 按照仙界修炼的规矩,「沉月观」每月都会举行一次全体弟子的切磋大会。 在此大会上,诸位修仙者不仅可以一试身手、酣快对战,还能接受精准的功体察测,测出己身修为增高几多。 每月也只有在切磋大会之时,「沉月观」校场那原本一片光洁的白玉高台之上,才会放出一尊数丈高的黄金炼炉。 炼炉四面敞开雕纹圆孔,每个圆孔上对应一条盘龙,正中央有一片精巧的八卦玉刻。这玉刻是由仙界埋藏的上等黑白双生玉打造,黑白双色互生互融、完美一体,正昭示了仙界遵循乾坤正序、生生延续的理法。 此刻,「沉月观」如同雪中国度般一片雪白的校场之上,四面绘有四方神兽之形的锦旗迎风翻舞。白雾掠地飘散,恍惚间似是吹起漫天飞雪。 场地上整齐分立着观中弟子,一应都是肤若细雪的翩翩仙子,手中各执不同兵器,也有空手握拳昂然挺立之人。 仙童和女卫们则沿红墙侍立,十步一人、极其规整。这般整洁的布局令人身都少了些许生气,看去不过是笔直的立柱一般。 在一片雪白身影中,沈飞霜一身青紫薄袍正如雪色花丛中一枝异花般,气度悠然挺拔站定。她本就身姿高挑,比四周仙子们略略高出一些,更显得与众不同。 一道柔情如烧的目光远远看定沈飞霜,那是站在仙童一列之中的莫春尘。在清澈天光下,他那略带黄金色的头发像是寂静燃烧的火种般,暗暗散发着异色微光。 他目光中饱含的温度,沈飞霜能清楚地感应到。但是她总能看清眼下状况,心知自己初次参与这般仙界修炼盛典,必须要做到滴水不漏。 因此不管周围仙子投过来多少道暗含敌意的目光,沈飞霜都只是低眉轻轻颔首,令人找不到任何寻衅的缝隙。 在这*的人潮注视之下,天高云远、仙风徐徐的长空之上倏然掠过一道粉色明光,像是褪尽艳色的彩虹一般。 听闻那道风声,所有人齐齐颔首行礼,一声声清灵回环的莺声交织成片,“参见师姐。” 沈飞霜亦是躬身,只见那道粉色明光迎风化雾落上白玉高台,在那巨大的黄金炼炉前化出人形来。 月流光居高临下地转过身,一身粉白仙衣迎风轻摆,脑后仙子飘带如同溶溶虹光般飘渺。 身为整个「沉月观」中所有修炼仙子的师姐,月流光自然也是这切磋大会的主持者。她淡淡眯起一双瞳眶晶莹的眼睛,缓缓扫过台下一片雪色身影,“诸位免礼。” 目光一停,月流光再说话时眼眸始终停留一处,被盯住的沈飞霜也感应到了这道目光,轻负双手淡然以对。 “今次的切磋大会更比平常重要。因为仙界也收到了乾坤动摇、灵气衰微的消息,知晓那天命注定的黑暗祸劫已经逼至眉睫。在这种不祥的境况下,若有依然修炼精纯、表现出色的人,便是不可多得的奇才,是可以解救苍生、稳定乾坤的人选。” 一番话说得台下仙子们血液升温,有些兴奋地互传眼神。 沈飞霜全身不动,只有眸光左右一移打量了周围仙子一眼,暗道仙界虽然洞天高深,但亦是以护佑乾坤为己任。天地祸劫到来之时,乾坤之内境界不分,都将受到致命打击。 即使是出于自保考虑,那翩翩不染微尘的月流光,也必须说出这番话来。 “因此,今次切磋大会中表现出色,并能引动这尊「炼仙鼎」发出非凡察测反应的人,将有机会进入「沉月观」最北面的圣地修炼。” “圣地?!”那些形貌清高的仙子们立刻忍不住私语成片,就算身在隔离俗尘的仙界,但凡是修炼者都无法消去越变越强的欲望。 一听到对修炼有益的消息,她们就会像闻到花香的蜂群般兴奋地做出反应。 “是说「绿雾仙洞」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听说那里曾经是神姬大人闭关开悟的地方……” 月流光冷冷看定私语成潮的人群,像是看到一群雅丽的白鹤突然成了聒噪的小白兔群一般,微微挑眉寒声道,“讨论完了么?” “呃——”众人赶紧收声,又都端起仙子气派认真听训。 “话不多言,开始切磋大会吧。”月流光淡淡转身,足踏流光轻飞而起,倏然登上了能俯视整个校场的建筑天顶,“规矩还跟以往相同。” 沈飞霜看了看四周跃跃欲试的仙子们,眸光停在了就站在她身边几步开外的寒梅身上,再往旁边去便是双生子般的落樱。 那两人正在快活地低语,讨论着关于圣地的点滴,不防感到了一道冷刺般的目光投映过来。她们不大舒服地转过头去,上下打量了沈飞霜一眼,“你……看什么?” 着实奇怪,她们见沈飞霜不过是淡淡微笑着看过来,又非是目露凶光。那少女的眼神,怎么时刻都给人一种钩子般逼人不得不看的感觉? “这切磋大会的规矩,能不能烦请两位仙子对我说说?”沈飞霜微笑颔首,“前些日子,观中诸位仙子都忙着做会前最后的急训,我也寻不到人问。” 其实那本就是月流光安排了众仙子都出去修炼,那时她仍是没有允许沈飞霜参与同修。后者心知肚明,那高洁清冷的圣女似是始终对自己怀抱着某种忌惮,用此种阴婉的手段暗中排斥着她。 虽然心中明晓,沈飞霜仍是话说得漂亮。寒梅落樱二人对视一眼,轻咳一声貌似不情愿地耸耸肩膀。 “先是群战,争夺那两面锦旗。”寒梅一副勉强回应的样子,避开沈飞霜的眼神抬手指了指。少女顺指向看去,只见遥遥建筑天顶之上,就在月流光几步之外,左右分别竖立着一面玉色锦旗。 那上面绣着一片纹理繁复的花纹,看去似是一朵瓣开千重的繁花,却又像是盘成数十圈的细蛇。 “每次夺到锦旗的两人进行对战,便是切磋的真意。”落樱继续道,用一种尊崇而悠远的目光仰望着那尊黄金炼炉,“就在「炼仙鼎」面前切磋,那炼炉就会吸收到对战者的真气流动,从而察测出一个人的修为高低。” “一轮过后再将锦旗归位,继续群战抢夺以开启下一局,直到此次切磋大会结束?”沈飞霜轻挑柳眉,语气却是谦润。 “就你聪明。”轻哼一声,寒梅轻展手臂活动开来,“「沉月观」布有专门为切磋大会报时的鸾鸟,此时就停栖在云光之上。待它鸣叫开来,就算大会结束。” “你要是想逞风头的话,动作要快点呀。”落樱从另一面探出头来,话语似是细细尖尖的刺一般。论到暗讽人的功夫,她还太过粗浅。 沈飞霜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颔首道,“多谢告知。” 而此时,校场上如雪浪翻滚般渐渐荡起一片真气游丝,诸位仙子各活筋骨已然欲动。沈飞霜向上投去一丝眸光,远远和高立天顶的月流光目光一撞。 “呵。”与少女对视瞬间,月流光若有似无地一翘唇角,眼眸微睁便释放出一团粉色光雾。那光雾直冲天际砰然一炸,一声响亮号令之音冲散开来。 “喝——”一片潮水般的喝声,数十道雪白飞影似离弦之箭般飞冲而去,掠开团团真气雾影,风声顿时加速数倍。 沈飞霜却是立在原地,任凭四周如雨点般飞去人影,衣襟被流风带得飘摇不止。 她眯起一双银蓝色眼眸,寒色流光在眼底寂静呼啸。飞快地左右转换视线,她专注看定两面抢夺锦旗的人潮,心中飞速暗算着突破的方法。 尽管两旁都是各开真气、出招夺旗的人潮,立于天顶中央的月流光仍如玉雕般冰静不动。那些嘈杂都被砰然打碎在她周身真气结界之外,半透明琉璃般的眼睛只看定一道妖娆身影。 突然,一直静立如鹤的沈飞霜捏起衣襟刷然一甩,那动作潇洒无比恰似生光万道。一声逆旋风响,少女周身化出疾速飞旋的黑紫色雾气,点点血光萦绕其中。 她的速度比所有方才一头冲上去的仙子都要快,且目标十分明确,似是一支直中目标的利箭一般冲出。 “啊!”其中一团正在抢旗的仙子们正不可开交,突然纷纷不可自控地发出惊呼。一股与她们自身真气全然迥异的气劲从天而降,恰似凉水滴入滚油一般炸开阵阵火花。 仙子们纷纷吃痛,感应到了四周真气流风激烈摩擦的震颤。犹未反应,只见一道紫色暗光倒冲直下,整面锦旗呼啦一声被倒拔上去。 “什么?!”赶紧回神,抢了半日的仙子们一见目标轻易拱手,不由得个个面生怒色。几个离锦旗近的人立刻反击,拳掌、兵器全都迅猛击出。 沈飞霜明眸一睁,妖异的银蓝色瞳光如炸碎的光源般动荡人心。她全身倒悬从空中冲下,眼见一道刀棍从侧面怒然击来,唇角一勾便顺势倒转半身一脚踏上。 “哎呀!”那击来刀棍的仙子全身一折,差点被沈飞霜这一步飞踏抻断手臂。不及反应,她早挨了沈飞霜一记飞腿踢中刀棍,如遭风暴扑面般连连后退。 “喝!”那面又有几人交混来攻,沈飞霜眼疾手快翻身落下,单手抓紧锦旗藏于身侧,另一手法指一掐唤出滚滚黑光。 “唔……”那黑光犹未形成攻势,但却太过妖异,那些常年修炼清净灵气的仙子们如闻毒雾般受不住,变了脸色紧急闪身。 顿时,沈飞霜周身的包围圈不攻自破散了大半,她飞速旋身玉腿一蹬,砰地重重踢上悬挂锦旗的金杆。借力一冲,少女横向冲破几个还想上前的仙子,迎面一记飞拳隔空荡开强劲气流,格开了最后一个还想阻拦的人。 “啊——”那人凭着一头火气上来,却被沈飞霜疾速突破打了个猝不及防,向后几步踉跄一脚踏空。 她来不及腾起身法就倒栽下去,胡乱伸出的手臂却被有力一拉,风声从耳边急促掠过,整个人便被拉了上去。 “你……”她惊讶地看着沈飞霜,后者则青丝风飞,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但却暗含妖媚的面孔,只是眼角流光轻瞟了她一眼。 旋即,沈飞霜紧握锦旗翻身飞下天顶,眼前疾速接近的便是玉台正中的「炼仙鼎」。那巨大的炼炉敞口如同一张安静的大口,随时都会伸出嚼碎一切的尖牙。 脑中猛地闪过一阵雪花,沈飞霜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刻,她所有的柔情和希望全都被一把捏碎的一刻。在傲啸寰宇、睥睨众生的恐怖死神面前,她也是被如此一尊巨大的炼炉吞噬了,周身碎骨节节伸出如同毒藤。 “哼!”狠狠一凝眉眼,沈飞霜暗骂自己胡乱分心,凌空翻旋数周稳稳落地。足踏之处掠地上冲一片紫色风雾,将衣襟吹出上挑波纹。 “可恶!”被一人单手抢过所有人,那面抓了空的仙子们全都暗恼不已,有人抱臂摇头更有人连连跺脚。 但已无可奈何,一旦有人手握锦旗落上地面,就已算一轮胜者。沈飞霜速度极快,已然挺立身形站上玉台,遥看另一面的夺旗之战还未见分晓。 相比于那面多人群战的混乱,那少女独身傲立的情景,更显出几分刺眼来。 “是我的了!”一道倩影高冲而出,手中锦旗哗啦一声迎风展开,破开人墙飞速落上地面。 “哎呀……”被同修仙子夺去锦旗,总好过被那越看越令人不舒服的少女抢去。那面仙子们只是遗憾地嘟着嘴,并未发出含满敌意的声音。 那道倩影腾风掠入地面,气喘吁吁地直起身子来,长吸一口气拉动真气通顺呼吸。 沈飞霜轻抱双臂站在对面,只见落樱猛地将锦旗向她一伸,“如何,我并不低于你!” 少女歪歪头,笑了一声微微躬身道,“我从没说过,落樱仙子低于我。” “可以了。”月流光一声冷音,两旁人群失落私语全都退去,纷纷飞回地面列队站好。大家犹未喘过呼吸来,胸口仍在急促起伏。 “抢到锦旗的二人,开始切磋吧。”月流光行事利落,精准得如同没有人身温度。她淡淡看了一眼玉台上的两道倩影,缓缓伸出手指凌空点出一圈光环,“我会开启「炼仙鼎」的感应,同时为你二人察测功体。” ------------ 第八十章 炼仙鼎 随着月流光的声音空灵回荡,她指尖点开的光环也如水波般圈圈荡成漩涡。以这光环为中心,一环环半透明波纹将空气打成雾气镜面般模糊,长空云影也显得极其高远。 光环当空降落,如同寂静无声却能旋吸一切的水涡一般,迎头罩住了「炼仙鼎」。 那巨大炼炉微微一动,周身发出一阵类似人身扭动骨骼的声音,淡淡雾气从底部掠地散开。 低沉轰鸣传入地面,震得沈飞霜与落樱二人小腿微麻。只见「炼仙鼎」四面圆孔中透出暗金火光,如同巨兽缓缓聚光的眼瞳一般,一阵阵旋开忽明忽暗的光华。 “开始吧。”月流光双袖合一,淡淡一点头道。 紧跟她的话音,「炼仙鼎」上四道盘龙雕刻向上一扬,发出激烈的金属摩擦声,呼啦啦喷吐出雪白雾气。 整个炼炉同时发出心跳般规律的闪光,每一次闪光都扩开掠地轰鸣和层层雾气。一时间,白玉高台上云烟笼罩,催着人心迅速弥漫开战意。 脚步一错,沈飞霜当先侧过身形负手于背,另一手抛转锦旗高高扬上天空。 落樱亦是抛开锦旗,两面旗子迎空上冲,被弥漫天际的光环气涡托浮而起。 “这次我不会再输给你了。”反手一转,落樱双手举至面前划出耀眼光芒,笔直一拉唤出刀棍。 在刀棍冷光背后,她那双雪珠般晶莹剔透的眼眸煞气弥漫。 沈飞霜微微倾身,一绷筋骨蓄势以待。小狼并未参战,只是高高蹲坐在红墙最顶端,它的下方就是一直注视着沈飞霜的莫春尘。 它在上清眸凝紧,他在下目光柔情,都只看向那形如妖娆毒蛇的少女。 眼神一凛,沈飞霜足下猛一划地掠开粉碎雾气,翻手引动真气凝起强劲掌风。 “喝!”眼见沈飞霜动身,落樱亦是运功飞旋手中刀棍,两面刀锋刺啦一声伸展而出。 沈飞霜双掌交错翻划,形似翻动骇涛惊浪般,一阵急啸风声围绕双掌扑散开来。 “呀——”猛睁双瞳,沈飞霜快如鬼魅般一步冲入云烟,高挑身形立时散成模糊光点。 “嗯?!”落樱飞速转头,灵感一动就势翻身,猛地横过刀棍挡住了破雾袭来的一道劲掌。 与此同时,沈飞霜全身从落樱身侧雾气中冲出,因为化形速度太快,一丝丝蒸汽般的迷光还淡淡勾勒着她的身体线条。 眨眼间,一棍一掌已然交错数回,两道倩影也似妖蛇斗惊鸿般在高台上迅猛翻飞。衣袂飞舞间更显风声激烈,一踏步、一出拳都带来铿锵猎响。 沈飞霜手无兵器,却单凭浑厚掌劲格挡刀棍,一次次将落樱震得虎口酥麻。 落樱强力相对,已和沈飞霜由高台一侧打至另一边,足下飞旋惊起游雾丝丝游散。 “哼!”突然娇声一喝,落樱将全部手劲集中一掌,紧握刀棍全力挡住沈飞霜掌风,倾身偏侧从刀棍之下冲出身子去,猛地紧贴对手脸面反手打出一掌。 “嗯?!”沈飞霜立即后仰,只觉寒刺般的掌风贴面冲来,一个斜转掠上高空。她利落高束的青丝也向上纷飞而起,如同撕碎开来的细小毒藤。 落樱一掌打空,顺势将手中刀棍猛地一收,迫使两人身形紧贴一处,令沈飞霜无法展开身形。 沈飞霜眼前便是落樱那骨节锋利的手肘,前身却被那刀棍格得无法使出力气。看准此刻,落樱清喝一声,反手便是一记闪电般的肘击。 那肘击直劈脸面而来,沈飞霜眸光中妖芒一炸,冒着被落樱倾身压倒的危险抽出另一只手,砰然一拳侧向将那肘击打回。 同时,她紧抵刀棍的力气也瞬间一松,落樱立刻旋身飞转,刀锋寒光直扫沈飞霜肩膀。 几乎能感到那刀锋迎风削断自己树根发丝,沈飞霜凝眸迅猛闪避,身形下掠半扶于地,惊险躲开那锋利刀芒。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又在纠缠雾影之中难解难分,看去真似游蛇飞鸟强强对决一般。 “落樱,给她好看!”高台之下,寒梅站在人群中紧握双拳暗暗鼓劲。她知道落樱近来许多日子都是极下功夫,憋着一门心思要胜过沈飞霜。 果然是双生子之身,落樱立即感应到这句暗语,傲气淋漓地一勾唇角道,“沈飞霜,你看好了!” “嗯——”沈飞霜正一腿扫中落樱足步,逼她凌空跃起让开空当,整个人立即贴地倒悬退至安全距离。猛听得这声娇喝,她单臂伏地撑身抬头,迎空看见一道掠入半空的倩影。 天光被落樱身形遮成一片晦暗,她周身也如暗色泡沫般线条模糊。风声疾掠,她双手一开翻转腾腾真气,手中刀棍迎风扩成一片寒光。 棍身已然不见,只余两片飞速旋转的寒光。锋利锐气逼面扑下,沈飞霜不由得眼角微痛地眯起眼睛,一踏法步飞退闪避。 “喝!”落樱电冲而下,只见她双手各有一环疾转刀锋,如风车般划开团团风雾。 那刀锋正如尖锐无比的气涡一般,不管微微碰上哪一点都会立时见血。 “她改造了刀棍?”沈飞霜心中一动,精神立即集中,玉腿撑身斜伏下去,猛一偏转躲过迎头击下的刀刃风车。 砰然一声,那刀刃风车打上地面迅猛摩擦,掀起了一片粉碎玉末再度冲上半空。 一招失手,落樱立即将另一手刀刃风车抛击而下。仅是眨眼间,沈飞霜只凭眼角掠过一道锐光亦能看清,她的动作有些力不从心,险些被抛击刀刃的动作打乱飞行身形。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沈飞霜就地翻身飞起一掌,黑紫色雾气如喷发流毒般破空而去,砰然一声将第二次击来的刀刃风车打回。 刀刃疾转的速度瞬时变慢,无法再度冲飞,不断钝然撞击地面向后甩去。 落樱又急又气,暗骂沈飞霜何以如此快速!不及细想,她反手握起一团吸力,想要拉回第一击后冲回上空的刀刃风车,却不想力道一偏,那寒光四射的刀锋竟是直冲她天灵而去! “啊!”虽是改造了刀棍用以强化力量,但落樱尚未完全掌握这套新招。一时动作不精,她惊恐瞪眼向上一看,那刀刃风车带动一团锋利风涡直击下来。 电光火石间,一道紫色倩影更比刀刃风车飞得高远,高高凌跃过落樱头顶。 只见沈飞霜一双异色眼眸凛光激闪,上下一合双掌紧捏五指,双掌间立刻形成一团耀眼光球。 “去——”一声急喝,沈飞霜将那光球脱手击出,砰然裂响正中刀刃风车。 无数粉碎的刀锋碎片就在两人中间炸开,滚滚轰鸣直冲整个校场,连台下观战众人都赶紧打开真气保护身体。 沈飞霜与落樱二人一上一下,各自斜掠身形退开碎片飞击的范围。白玉高台上雪雾翻卷,四面冲荡如同浪涌千迭一般。 一声真气震响,沈飞霜身周飞旋着精纯的黑紫色雾气落上地面,一眼望去如同环绕着剧毒花雨一般。 而在对面,落樱也踉跄落地,一步后跌踏中早已停止旋转的刀刃风车。另一片刀锋已被打碎,连带她那经过精心改造的刀棍也毁了。 台下众人刚刚有些反应过来,面面相觑惊声成潮。 唯有高高在上的月流光静静看定这一切,蓦然一抬眸光,远远看了看那面蹲坐在红墙顶端的小狼。 小狼亦是抬头,清澈眼眸似是能照亮一切雾霾的镜子般,意味幽深地与月流光对视了一眼。 “落樱仙子,你没事吧?”平顺了呼吸,沈飞霜仍是英姿如鹤迈步便走,穿过丝缕游散的雾气走到落樱面前。 落樱面露窘怒,但沈飞霜说的是最正常的慰问之语,她只能忍气摇头道,“……多谢你。” 极不甘心地瞥了沈飞霜一眼,落樱却止不住地想道:那少女周身围绕着真气余光、云雾游丝的模样,竟真的有一种高驾云端的神圣感,看去似是一位傲骨铮铮的女神。 “没事就好。”沈飞霜淡淡颔首,忽听身旁一阵略显尖锐的轰鸣声回荡开来,就像悠长而洪亮的钟声般层层放大。 转眸一看,她便看见那「炼仙鼎」像是含满蓬勃蒸汽一般,四面圆孔中不断喷吐出滚热气流,金属震动之音也越发强烈。 只听嗖嗖两道风声,沈飞霜与落樱身上真气残光向上一抽,化为一紫一白两色气虹飞入「炼仙鼎」上方。那炼炉就像有知有识的鲜活生物一般,吸食食物似地将两色气虹吞了进去。 四面圆孔突然大亮了一下,两面亮起妖娆紫光,另两面则闪动起纯澈白芒,正似巨兽大睁大合巨眼般明暗交错。 与此同时,「炼仙鼎」正中央那面八卦玉刻也发出清润光芒,那是一种令人见了就不禁俯身朝拜的神圣光色。 沈飞霜心中一阵肃然,微微躬身看定「炼仙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四面圆孔上方的盘龙雕刻张开龙口,一阵锁眼旋转般的摩擦声环环传出。 “嗯……?”就在众人都期待着「炼仙鼎」的察测结果之时,月流光却是淡淡一挑细眉,一声寒意逼人的低吟深深堵在她的咽喉里。 恰似千层惊浪被一把拍碎般,一阵剧烈呼啸的风暴突然从「炼仙鼎」中暴旋而出,所过之处气涡猛旋,没有一个人能站稳。 一片惊呼跌倒之声中,只见「炼仙鼎」像是要干缩成片般急剧收缩,又猛然胀回原型,高高喷吐出一道黑紫色光柱。 本是占据着两面圆孔的白芒,立时被打得无影无踪,整个「炼仙鼎」全被妖异刺目的黑紫色烈光涨满了。 那四面圆孔像是剧痛的野兽巨眼一般,大明大暗激烈交错,巨兽嘶吼般的轰鸣声震颤不绝。 落樱早已惊得脸色青白,除了本能地拉起真气护住身形外,全然没了心神般目瞪口呆。而沈飞霜则挺身直立,身周飞舞着与那高冲光柱同色的真气流光,恍惚间竟似那巨大光柱的本源一般。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惊声四起,那些清冷的仙子们惊惶起来,并不比红尘中那些凡人强多少。 只见「炼仙鼎」喷吐出的光柱直冲云霄,将茫茫天际撞出一个巨大缺口,隐隐电闪雷鸣之声便从九天之外传来。 天光顿暗,寰宇内仿佛只剩下这片天昏地暗的黑紫色烈光。 “哼——”低喝一声,月流光双袖一开扬起粉色华光,立即聚成耀眼虹光两面冲飞,所过之处如同疾速清除污泥般荡开清光。 一路明光逼退暗色,两道粉色虹光直奔高空,双向交缠猛地刺入黑紫色光柱之中。只听一声急速收缩般的裂响,整道光柱眨眼间缩成一道细光,再砰然一炸散成乱云。 天际上撕开的那道缺口也迅速合上,滚滚风云填补了那不祥的黑洞。 周围顿时平静了许多,众人也三两拉拽着站起,扶着歪斜的头冠瞠目结舌看向高台那面。 「炼仙鼎」亦是减少了大半震颤,像是还有什么细小活物在里面不断冲撞般微微弹动着。四面圆孔中全是黑紫色残雾,发出蛇吐信子般的飞绕之音。 沈飞霜面若凝冰,看了看方才突发剧变的「炼仙鼎」,又看看一脸凌寒的月流光,刚要开口却是粉耳一动。 她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开裂声,纵使在四周风呼云卷的环境下她也捕捉到了。 那开裂声一掠而过,然后就在所有人睚眦欲裂的惊怔目光之下,「炼仙鼎」上的一条盘龙雕刻,倒头碎裂掉落下来! ------------ 第八十一章 圣与魔 “「炼仙鼎」……居然损坏了——” 一阵惊讶尖呼潮水般涌了起来,如同末日狂旋的疾风般呼啦啦包围了沈飞霜。 在看到那盘龙雕刻碎裂摔落的瞬间,沈飞霜也感到了一种冻结血脉般的寒意,她甚至微微幻听到了经脉结出冰碴的咔咔声。 银蓝色眼眸凝如深湖,柳叶眉也如同僵死的蛇一般定定上挑,沈飞霜眼看着那条盘龙雕刻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一片片粉碎的黄金粉末飞散开去。 朗朗清空之上,万里祥云早已被方才冲天的黑紫色光柱打散,那块幽深的黑洞虽已被填补,但仍有丝丝黑云随风弥漫。 加上「炼仙鼎」打开裂口崩落下来的碎末,整个环境更显出一种迷离的昏暗来。 风声掠地如吼,听起来似是隐藏在暗处的幽灵闯入了清净仙界,肆意发出尖细的哭声。 这风声听得人很不舒服,但台下的仙子们还是强迫自己回过神来,三两试探着挨近白玉高台。 更有很多人仰头求助地望定月流光,那纤尘不染的圣女此刻更如一尊毫无热度的雪雕一般,如隔尘世似地高高立在建筑天顶上。 “喂,沈飞霜。”明如虹那带着诡异回声的声音闷闷响起,在沈飞霜脑中掀起一阵敲打的风声,“你傻了?” 这一声直接震彻灵台的声音果然有效,立刻刺得沈飞霜太阳穴肿痛跳跃回过神来。她揉了揉有些酸麻的额心,定睛一看便见那碎落摔下的盘龙雕刻,就滚落在她的脚尖前方。 一股若有似无的刺痛热气就从那个方向流出,沈飞霜只觉双腿像被捏断了筋脉一样酥麻起来,挺起力气向后缓缓一退。 而此时,「炼仙鼎」终于安静下来,像是翻滚的惊浪落下了最后一波潮水。四面圆孔中还喷吐着黑紫色光芒,明耀欲盲的光辉渐渐化成了黯淡深长的阴影。 这使得那四面圆孔,更像是什么猛兽疲倦欲合的眼睛。 沈飞霜极少觉得心虚,此刻却真觉有股凉意深深钻入心脉。轻轻一吞咽喉,她忽觉有一点微光晃了一下眼睛,眼神向上一动便看见了一道飘渺光丝从炼炉中飞出。 那光丝如同最精纯的蚕丝一般,晶莹细长地拉成一道闪光。这场景,像是「炼仙鼎」中生出了什么奇怪的活体,正游离轻扭着吸取更多的生命力。 忽听一声短促风响,原来是月流光仙袖一挥引动粉色长虹直扑而去。虹光迎风裂开数道,如同结茧般层层包裹了那道光丝,一路拉到她的手中。 “嗯——”微阖双眸,月流光周身散发出圣洁逼人的气场,指凝真气轻捻那道光丝。灵感不断在她心中冲撞,像是在茫茫海潮中寻找着什么碎片。 突然灵光一闪,月流光猛地睁开双眸,手指紧紧一捏,砰然将那道光丝捏成无数碎末。 在那一瞬间,沈飞霜清楚看到了那高洁圣女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厉表情。 那阴冷的暗影瞬息消失,月流光轻轻一闭眼睛,再睁开又是那般平静如冰的面色,“休得慌乱,看你们成何体统。” “可、可是师姐……”落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传来,她有些僵硬地走上前去,刻意挪步离沈飞霜远了一点,“这可不是小事,「炼仙鼎」被、被破坏了呀!” 一句话更挑起其他人心中寒意,纷纷私语附和,“圣器「炼仙鼎」出现损伤,这可不是玩笑!” “是啊,这是多么不祥的征兆!” 沈飞霜后背一挺,只觉背后有无数剑锋枪刺,嗖嗖然全都奔向了她。 多么不祥……这个长着异色眼眸的少女,简直像个正在扩大的黑色深渊一般,就这么闯入了仙界的清净天地! 缓缓转眸,沈飞霜侧眼遥遥看向那面红墙之上的小狼。小家伙仍是端正蹲坐着,像是寒夜断崖上望月独坐的独狼一般。 它用清澄无比的眸子深深看着沈飞霜,那是一种毫无芥蒂的信任眼神。 又觉另一道目光直直地停留在自己身上,沈飞霜视线一转,只见莫春尘一双纯蓝眼眸简直如同光洁镜面,万千喧嚣中只看定她一个人。 “姐姐……”少年口中那滚烫的喃语,也好像就贴在她的耳畔。 “都安静些。”月流光一声冷音唤回了沈飞霜的心神,也止住了仙子们混乱的惊声低语。一片雪白身影都安静下来,仰望着她们那神女临世般的师姐。 “虽然「炼仙鼎」出了些状况,但仍然做出了察测功体的反应。”月流光缓缓交叉双袖,从眼皮之下流出一道暗色眼神看定沈飞霜道,“只是因为沈姑娘的真气挤碎了落樱的气息,所以「炼仙鼎」最终只反馈了沈姑娘一个人的察测结果。” “什……!”落樱噎得满面通红,狠狠跺了一下脚刚要抱怨,却突然被一阵针刺般的寒意抓紧了心房。 等等……能在「炼仙鼎」这般的圣器中生生挤掉另一个人的真气,这已经不是两个修炼者之间压倒性的差别,而是…… 连那圣器本身的力量也压制掉了! 一下子抽紧呼吸,落樱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飞霜,露出了惊惧的本能向后缓缓退去。 “沈姑娘,按照切磋大会的规矩,我要在所有人面前宣布察测结果。”月流光声色不动,如同毫无波澜的白水一般,“「炼仙鼎」是仙界圣器,能收清正真气以测其强弱。若遇邪气,则会发生排斥震动,从而产生异象。”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沈飞霜都知道月流光是什么意思:连「炼仙鼎」上的盘龙雕刻都震碎了一条,这还不是异象么? 换言之,能引发此种异象的真气,该是蕴藏着多么深刻的邪气! 听到此话,所有人的目光骤然变得敌意如刺,许多仙子暗中蓄下力气,已然是一副准备随时出手击打的模样了。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那面莫春尘有些着慌地左右看了看敌意紧绷的人们,也不由得握紧了发冷的手指。 似是幻觉,在感觉到沈飞霜被敌意包围了的瞬间,他那还贴着药膏的右小臂黑纹上,猛地鼓动出了一丝活体扭动般的热气。 而站在敌意目光正中央的沈飞霜,轻扭了一下玉颈沉声问道,“所以呢,圣女?” “能将「炼仙鼎」上盘龙雕刻震裂,沈姑娘的真气雄劲程度自不必说。奇怪的是……”月流光轻轻一挑语调,抽出那只方才挑动光丝的手指,如一道雪白利刃般直指沈飞霜道,“既然能被「炼仙鼎」收入炉中,那必然是清正凛然的气劲;又能让「炼仙鼎」出现损伤,那一定是饱含邪气的气息。这样说来……” “我的真气,既是清正之气,又是邪魔之息?”沈飞霜轻轻侧头,将冰寒目光集中于眼角看过去。 这说法比方才那认定她怀有邪气的结论,更加震撼人心。仙子们不由得身形一松,更是惊讶地面面相觑。 而月流光一声轻音将不祥的气氛挑至顶峰,“正是如此。” 她倒是说得平淡,但是人群中已是惊声如潮,甚至有人意识模糊、微微摇晃。这些仙子们在仙界清修甚久,对修炼知识也很有研究,对于修炼者功体的理解简直如数家珍。 正因为如此,她们才感到了眼下状况有多不妙:按照天地正理,正便是正,邪就是邪,两者互不相容,整个乾坤才有阴阳分离、规律运转的余地。若是正邪两面混同了,那么一定是乾坤纲理的运转出现了最黑暗的问题! 可就在她们眼前,那个长着一双深不见底的银蓝色眼眸的少女,竟在「炼仙鼎」中测出了正邪相容的双重真气! “这、这不可能……”一道道颤抖的低语钻进沈飞霜的耳畔,“这种异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存在?!” “看来那毁天灭地的祸劫,真要到来了!” 耳闻得那成潮的私语越发汹涌,沈飞霜深吸一口气心语道,“不好了。” “的确不好了。”明如虹的神魂发出一声电流回环的低沉声音,“你看所有人看向你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分而食之一样……” “师姐!”一道雪色身影突然冲出人群,翻转落地引动凌厉风声,一道尖狠如刺的声音脱口而出。 沈飞霜转眸一看,原来是寒梅冲了上来,她的脸色还有些许苍白,不过仍强挺着一丝冷肃意欲盖过恐惧。 “说。”月流光始终如同局外看客一般,态度不温不火。 “难道师姐心中没数,此事应该怎么办么?”寒梅一挺胸膛,猛地伸手指向沈飞霜道,“这是「炼仙鼎」给我们的警告!连这般至纯圣器都容不下的真气,该是多么大的异数!所以请师姐——” 她狠狠一凝眉眼,声如沉雷吐出一句惊语,“扼杀这个祸苗!” 人群发出一片哗然之声,但是立时变成雷鸣般的附和—— “没错!这种人不能留!” “早已听说她在人界的恶名,不想真到了如此程度!” “正邪双融之体太不祥了,什么能与死神对抗的唯一力量,根本不能信!” 人声一浪高过一浪,惹得蹲坐在红墙上的小狼身子一挺,口中发出滚雷般的低嘶声。它筋骨一绷,像要扑食猎物般随时准备跃过去。 而莫春尘早已急出一头冷汗,在他心神紧绷的时候,那双纯蓝色的眼眸里总是露出一股狂态来。 像是神经质的亢奋,又像是深不见底的阴光。 在这声声讨杀的人言漩涡中心,沈飞霜骤然一挑柳眉,双手负背紧紧一合手指。一团流毒般的黑紫色光芒砰地炸散开来,当即掀得寒梅踉跄后退。 “唔!”寒梅被震得眼前一花,忌惮地咬起牙来低声道,“沈飞霜,你……” 人群声潮也弱了许多,沈飞霜凝眸侧看了她们一眼,就好像有最厚重的阴云压顶而下。 止住那纷乱的人声,沈飞霜方才缓缓抬头看定月流光冰冷的眼瞳,“弄坏了圣器,真是不好意思。” 月流光轻翘眉角,“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那么重点是——”沈飞霜一压眉毛,眉宇间寒气弥漫,“圣女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即使自己才是位于危险漩涡中心的那个,沈飞霜的气势也没有出现一丝衰弱。她心知此时如果露出任何一点软弱来,那些围攻她的仙子们便会趁机而上,那就更没有翻转余地了。 “这嘛……”月流光合起袖子,细长白指在长袖中淡淡一捏,“损坏圣器自然是大过一条,至于沈姑娘你暴露了你那最不祥的功体,考虑到我仙界的安全……” 她一勾唇角,同样微微低头令阴影弥漫眉宇,“沈姑娘,你说我该如何做?” “这女人真厉害……”感应到沈飞霜心尖紧揪,明如虹发出一声倒抽凉气的声音,“全推给你了,看你怎么说!” 沈飞霜当真一时说不出来,紧紧盯着月流光暗含冷笑的眼眸心语道,“用「炼仙鼎」察测我的功体,看来是她故意设的局吧!” “现在知道也晚了。”明如虹略有抓狂地低吼道。 后有人潮目光如刺盯着自己,上有月流光似笑非笑地逼问答案,沈飞霜只觉深陷泥沼般呼吸难耐,一丝丝毒辣的真气游丝危险地在掌中聚集。 它们在叫嚣着不分黑白开杀一场的冲动,震得沈飞霜掌心鼓起道道青筋。 她努力忍耐着,咬得银牙咯咯作响。 “沈姑娘想不到的话,那只好我来说了。”月流光轻轻歪头,像是赢了一盘棋局一般眯眼微笑,“我决定……” 她的声音被一阵风声拦腰截断,那是只有最干净仿佛连空气都不存在的境界中,才存在的最空灵的风声。 冷傲逼人的月流光突然眉目一垮,当真露出了那般谦卑的敬畏神情。 人群亦是哗然一片,纷纷放下敌意倾身跪地,行了最恭敬的大礼。 一片衣袂翻卷、单膝跪地的声响中,沈飞霜略带疑惑地转过身去看向长天,只有一道道半透明的圣光虹彩卷动开来,仿佛来自比天穹之顶还要遥远的境界。 突然,一道极度凛洁的气息碰撞了沈飞霜的天灵,她轻瞪双目微微张嘴,心房轻易地就被一阵朝拜般的**感抓紧了。 就像被蛊惑了一般,她本能似地一撩衣襟单膝跪下,像是膜拜自己生生信仰的神明。 “是……”月流光那略显颤抖的声音,幻觉般吹入了少女的耳畔,“是神姬大人……” ------------ 第八十二章 神母 如果不是月流光的声音出现了真正的颤抖,凭这颤抖还能传达给人些许身为活体的温热的话,沈飞霜当真以为她只是注入灵气的玉雕,血肉都是冰硬的。 那高贵无尘、目空一切的圣女,竟对某个人产生这般滚烫的朝拜之情。这样想着,淡淡颔首看着地面的沈飞霜,只觉心脏更被一股莫名的*抓紧了。 这空当,撞击着她真气灵感的澄澈无比的仙风四面扩散,遥遥卷入天际带动云影浮动。那隐隐撕扯开黑云的残余黑洞,瞬间便被一阵毫无杂质的明光掩盖了。 那仙风似是创世之初吹遍天地的第一道清风,拂去厚重的尘埃、掠过纵横的地缝,将生机带到乾坤的每一个角落。 沈飞霜不禁产生这种感觉,而那风声仿佛也感应到了她的想法,轻柔吹上她的鼻尖轻转拂动。 一丝被温柔抚摸着的感觉沁入心脾,沈飞霜眸光一闪,微微抬头看定眼前缭绕的一丝紫色光影。 目光再往远去,只见这片圣洁紫光恰似浸湿了清水的薄纱般飘渺飞旋,方才还显得略有肃杀的气氛,立刻回归到了洁净无尘的清净。 在一片跪地行礼的崇敬气氛中,却始终没有现出任何人影。然而沈飞霜却是凝起目光,抬起纤巧的下巴仰望高空,目及便是一团紫色祥云。 一丝强烈的灵感掠过心头,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从那团祥云上淡淡洒下,似是没有任何热度,又似是饱含了无法化解的浓情。 “发生何事?”许久,一道圣钟般回音袅袅的女声从高空之上随风而下。那似是天河彼岸的仙宫最高处传来的钟声,能引动星辰流动、月光游转一般。 即使回音环环,沈飞霜还是能听出那女声十分雍容,如同莲花台上坐定的菩萨般引人心静。 “回禀神姬大人,是「炼仙鼎」出现了些微损坏。”一道粉色光芒掠地而下,月流光就在沈飞霜身旁化出身形,亦是双袖合一、跪地俯首的模样。 “……哦?”女音虽是淡淡上扬,但并没有怀疑他人的寒意,仍是那般温蔼可亲,“仔细说来。” “事情原委是……”月流光轻瞟了一眼沈飞霜,语气凝静地一五一十说出事实。 沈飞霜听她句句指向自己,却连眉角都没轻翘一下。她的心神仿佛是一块被强磁吸引的寒铁,绕耳流转的全是那温柔的女声。 等等!又是这种感觉,被那种令人想要依靠的暖意和温慈吸引的感觉。沈飞霜头脑猛地一凛,无法自控地想起了记忆中最黑暗的画面,猛地捏起拳头紧紧抵住地面。 似是感应到了那少女一瞬柔软,却又突然凌厉起来的目光,遥天之上的女音却只是微微一笑,“流光,你身边的那位姑娘,就是世宁那孩子担保送来的修炼者么?” “正是。”月流光尊声回答。 沈飞霜专注看定眼前状况,却总觉得哪里不对:那女音听上去简直如慈母般温厚,却任凭这一地人始终跪拜,没说半句令人起身的话来。 “能这般亲密地称呼周公子,想来辈位不低。”沈飞霜心中暗语,惹得明如虹趴在她灵台内扭了扭身子。 “这帮人都叫她‘神姬大人’啊……”那带着丝丝电流回响的声音闷闷响起。 沈飞霜心神一转,凝眸传过一道心音去,“你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这个藏着身子说话的人,会不会是人界传闻的……”明如虹抬起灰黑的手指影子,轻轻一按裂口道,“执掌「琉璃浮岛」的紫……” “以一具活体,竟能融合一道盈满鬼气的神魂。”风声倏然一转,吹动遥天之上的女声直直落向沈飞霜头顶。 沈飞霜只觉天灵微微一痛,唇角微僵看定空中祥云。 月流光则在一旁冷勾唇角,似是在暗嘲沈飞霜在空中之人面前暗藏心思,哪有不被看穿的道理。 “我……”沈飞霜了解自己,她一向口锋舌利,一旦说话不利落,那便是真有什么能让她失神的气场出现了。 这始终未现身的神秘女子,真如天降神女一般,将她这般气势绝尘的人都压成了凡人。 “很有趣呀。”轻吸一口气,那女音缓缓道,“流光,此次切磋大会到此结束吧。” “……是。”月流光恭声应答,顿了顿又试探道,“那么神姬大人……” “众人退去,这位姑娘——”女音含上一丝温柔笑意,“你随我来。” 这如同母亲轻唤女儿过去一般的语气,却是引得跪地众人全都肩膀一颤。 月流光亦是轻皱眉角,转过一丝眸光低声道,“沈姑娘,神姬大人唤你,还不动身。” 沈飞霜眼皮半遮,看定地面飞快暗思,然后缓缓挺起身子来,“知道了。” 一道虹光嗖然从高空划下,一直连接道沈飞霜足下。那端正是连接着那只见云光、不见人形的紫色祥云,飘渺轻雾丝丝扯散又游离重聚。 微一凝眸,沈飞霜一步踏上那道虹光,整道身形迅速被拉上高空。 云影后退、风声划开,她看到了一片明霞清光流荡开来,空气亦是空灵微凉。 “嗷。”就在她再抬眼便可看到那女音的真身时,一道血青色飞影掠跃而来,准确地扑进了少女怀中。 “呵。”看见那一个少女、一匹小狼亲密无间的模样,一声温慈低笑就在沈飞霜面前响起。此处已然离地十几丈,似是飞入茫茫天界一般再不接俗尘,触手便是天河星斗。 沈飞霜踏上祥云,只觉身形轻摇如踏水中扁舟,玉腿一顿稳住身法方才抬眼望去。 那一瞬间,她当真以为自己看到了九天飞落的神女,自己那向来迥异红尘的气场,在那人面前也不过是沾满尘埃的俗气。 一道雍容倩影凝立祥云之上,头顶便是漫漫清霞流光。万千云影都在她身后流转,仿佛被她触手一碰便会改变风云浮动的方向。 沈飞霜微微结舌,看定那一身重紫华裙、裾摆柔长的女子。她一头紫红色秀发高盘成古雅花鬟,如同这紫色祥云的发源一般暗转流光。 她也是双袖合一、飘带绕脑的模样,却比月流光那冰冷无温的模样更显高贵。沈飞霜眼神缓缓一动,打量了一眼她华裙上繁复的绣纹,只觉看到了一片最古老的的咒印般眸光迷离。 那女子细眸轻眯,看去应是做得沈飞霜母辈的模样。但细若精瓷的肌肤光洁无瑕,更胜过多少风华少女。 微微一笑,那女子一张典雅的鹅蛋秀面上露出慈祥笑容道,“沈飞霜姑娘,对吧?” “是我。”沈飞霜轻吸一气,赶紧低声吐出胸中窒堵的气息回过神来,后退一步抱拳行礼。 仔细将眼前少女上下打量了一周,那女子十分欣赏地摇头轻慨,“果然气度不凡。” “请问……”沈飞霜正要说话,却被眼角掠过的天光吸去目光。定睛一看,周围天色已然变重,原来是足下祥云无声无息地更上高空,越过浮云接近了纯色天际。 一片火烧石般的重紫色长空,纯净得连云影都快消散殆尽,好像就贴在少女伸手可触的地方。 “完全没有感觉到在移动……”沈飞霜心中虚声暗语,“我的真气灵感,完全感觉不到她所使用的气息……” “不必担心。”看到那银蓝色瞳湖中近乎本能的冰冷戒备,那女子却是温婉地颔首转身,“沈姑娘刚刚动了战意,心绪尤未平息,所以我要带你去一处清净地界好好说话。” 沈飞霜看着那女子贵气不凡的背影,虽是躬身却不移动半分视线,“多谢好意,只是还未请教神女尊名。” “神女?”那女子轻哈一笑,侧过一丝温润如水的眸光,“你叫我神女?” 面对她,沈飞霜那原本城府深沉的性子,竟是变得小孩儿般自说自怪,连忙一收声音喃喃道,“我说错什么了?” 似是很喜欢那暗藏妖媚的少女露出的纯真样子,女子贝齿微启道,“我是「琉璃浮岛」主人,「娲皇」•紫霄神姬。” 一听这个名号,藏在沈飞霜灵台中的明如虹神魂差点弹跳起来,震得少女太阳穴猛烈一痛,“她真的……真的是紫霄神姬啊?!” “你老实点。”沈飞霜吃痛地轻皱眉心,按定太阳穴试探道,“想来我也应称你为神姬大人。莫怪我体内融合着另一人的神魂,虽然看似不祥,但是实则缘由甚深。” “我了解。”紫霄神姬轻侧玉颈,“那是葬剑山庄的前少庄主,明如虹姑娘是吧?” “……是周公子告知神姬大人的么?”沈飞霜侧过一线瞳光,沉声问道。 紫霄神姬似是习惯了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做出一副净化心神的谦恭姿态,但见沈飞霜还隐隐散发着自己那暗带妖娆的煞气,她反而笑意更深。 “是。”紫霄神姬微微点头,“我接到了世宁的书函,他说清了近来人界发生的一切。” “……容我一问,周公子说他修书送来仙界为我担保,由他的故友接下。那位故友……”沈飞霜声音微微拖长,“难道不是月流光圣女?” “不,是我。”紫霄神姬转过头,即使相离这么近,沈飞霜依然觉得她的声音飘渺如在天边,“世宁的那封修书,是给我的。” “啊……”沈飞霜当真有些吃惊,暗暗吸了一口气道,“原来我一直弄错了……” “你说话小心些。”明如虹声音很是紧张,“紫霄神姬是名满仙界的神女,修为已臻至化境,是真正的名列神格的人。” 名列神格……那已经不是可以归入“修炼者”一类的人了! 沈飞霜一面理顺呼吸,一面保持声音平静道,“有幸拜会神姬大人,飞霜三生有幸。” “我以为掌握上古纯阴之体的人,该是邪气逼人、全抛礼法的呢。”紫霄神姬似是在欣赏天光美景,始终没有回头看向沈飞霜一眼,“你却这般礼数翩翩,从哪儿学的?” 沈飞霜眸光一冷,脑中刷刷掠过一片青蓝琉璃灯、落雪松柏林。 一张最不愿想起却最无法忘记的面容,也从眼前眩晕般闪了过去。 “停下!”明如虹自然也感应到了那记忆中的画面,也看到了那双明若长星的黑眸,狠狠咬牙吼了沈飞霜一声。 沈飞霜脑中轰然一响,被明如虹一声低吼打散回忆,轻咳一声语音冷肃,“只要礼数不错便好了。” 紫霄神姬还是温润如玉地点点头,似是任何事都挑不起她一丝心波,“说得也是。” “只是,神姬大人……”全神转换脑中所想,沈飞霜暗思方才紫霄神姬所说的话,某个字词在脑中不断旋转,“您方才告知尊名时,是说到……‘娲皇’二字了吧?” “你没记错。”紫霄神姬微微笑道。 这代表着上古神祗的名号,从紫霄神姬的口中说出,就是那般自报家门一样的自然。 于是沈飞霜更加感觉到,自己在她面前不过是一粒渺小的尘埃。 “这意思……是说神姬大人你,便是上古神祗女娲皇的真身么?”沈飞霜自己说着这话,只觉舌头有些微疼地烧了起来。 “也不全然。”紫霄神姬终于轻侧过头,毫不闪避、直入心神般深深看定沈飞霜的异色眼眸,“我只是前段时日在人界崩塌的,那「女娲之柱」的灵体而已。” ------------ 第八十三章 慈母之语 想起自己在周世宁那里借读的卷轴内容,沈飞霜看定眼前越发接近的一处瀑布岩洞,溅闪的水光却没能动摇她眼中的凝静。 根据卷轴记载,上古仙魔大战之后,太多魔兽因为过于强悍而无法真正杀死,只是将它们的肉身与魂灵封印镇压起来。镇压这些上古魔兽的圣器分散在乾坤中各个境界内,其中处于人界的便是「女娲之柱」。 据说「女娲之柱」是由上古神祗女娲氏的一半肠子所化而成,另一半肠子则纵横交缠埋入了人界大地之下,成为了引通大地上下灵气互流的媒介。 补天造人的女娲氏,真正将她生前身后的一切,都献给了人界这片孕育生灵的天地。 而其他境界中镇压魔兽的圣器,也分别都是上古神祗遗留下来的。其中最为强力的应属埋藏在仙界的「伏羲迷阵」,但是其踪迹十分神秘,就连仙界中人也只听过传闻。 如今「女娲之柱」的崩塌成为了引起连锁反应的不祥苗头,各个乾坤境界中的镇压圣器也开始出现衰弱。一旦这些圣器继续发生损毁,那么天地乾坤内封印魔兽的地点也会相继解封,到时会出现何种境况,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沈飞霜胸口有些发闷,深吸一口气唤自己回神。再睁眼,她眼神沉静看向驾驭祥云向下流飞的紫霄神姬背影,“「女娲之柱」的崩塌,对神姬大人的身体定有影响。” “也不碍事,我知道会有如此一日。”紫霄神姬微微抬头,繁纹长袖如拥抱天际般轻轻一张,衣袂翻滚如浪间改变了祥云飞行的方向,掠开清风流雾向那片岩洞掠去。 轻踏玉步,紫霄神姬下了祥云回头慈笑,“我们到了。” 沈飞霜轻身跃下,只见周围尽是半透明的淡绿雾光,笼罩四周断岩高崖如同生了浓密绿苔一般。山水高远、天清云淡,长空显出一股至纯的光色来。 而眼前岩洞十分宽阔,比那「紫烟瀑布」还要空气清润。一道仿佛从天河中直接引水飞落般的瀑布就在洞旁,水花飞溅间缭绕着淡色绿雾。 巨大藤条上白花如星,三两交缠密密缠在洞口上方,如同天然形成的门前垂帘。 “这里很安静。”紫霄神姬站在岩洞前,一片开阔岩地前方便是断崖,下方是奔流的卷着细碎花瓣的清水,透出极为澄澈的绿光。 “神姬大人带我来此,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单独与我说吧。”沈飞霜轻轻弯腰,将怀中的小狼轻放在地上。小家伙全身一晃抖去皮毛上的水珠,睁着纯澈的大眼睛仰头看了看她。 “镇魔圣兽再出,正是感应到了魔兽封印无法维持的天机。”紫霄神姬淡淡道,玉手拢袖伸过去,轻轻摸了摸小狼毛茸茸的小脑袋,“自在地玩,只是不要踏空了,此处断崖遍布。” “嗷。”从来只接受沈飞霜一个人抚摸的小狼,却是那般乖巧地抬头蹭了蹭紫霄神姬的掌心。沈飞霜双手负背、英挺如鹤地站在一旁看着,一丝不知是温馨还是哀戚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歪头轻声一笑,轻抬下巴柔声道,“听到了么?不要从哪儿掉下去了,长青去玩吧。” 小狼轻叫一声,灵巧地轻奔开去,抓了藤条上一朵小花就没了踪影。 “你叫它什么?”紫霄神姬慈爱地看着小家伙背影消失,缓缓转头看定沈飞霜。 “长青。”沈飞霜眼睫微垂,清秀玉面上露出一丝近乎虚无的安静。这样的她看起来,像极了只能远远朝拜的圣女雕像,静谧而又圣洁万千。 只是那银蓝色眼眸深处,深深缠绕着妖娆的光彩,又让人止不住地想要靠近。 “它还是人身的时候,名叫魏长青。”沈飞霜抬起眼来,微微一笑补充道。 “原来是镇魔圣兽的灵体。”紫霄神姬伸出手,轻轻招手唤沈飞霜靠近,“是个很好的孩子吧?回归圣兽本体后无法再回到人形,有点可惜了。” “他很好。”沈飞霜走过去,能感觉到紫霄神姬柔软的衣袖轻轻拂过身侧。两人并排立在天光清淡的岩洞前方,面前是一片绵长远天、朦胧绿雾,看去似是妖娆却安静的蛇与高贵而洞察的鸾立在一起。 “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紫霄神姬看着沈飞霜的脸庞,轻抿唇角露出那般令人心尖融化的怜爱,“当想起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时,就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呃……”沈飞霜轻噎了一下,埋藏于心僵硬许久的少女温柔,此刻全都表现出来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低眉眼,“神姬大人并不像月流光圣女那样高洁不近人啊。” “流光她替我主持「沉月观」,「琉璃浮岛」也在她的执掌之下,这份责任令她不得不收敛温柔。”紫霄神姬安慰地点点头,“其实那孩子也很好。” 心中一沉,沈飞霜眸光微微一冷,侧头轻躬上身道,“神姬大人,关于「炼仙鼎」的事……” “在去往「沉月观」之前,我就已经全数知悉了。”紫霄神姬轻眯眼眸,一双清如镜水的淡紫色眼眸内光芒悠远,“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原来如此。”沈飞霜眸光盯向虚空一瞬,旋即再次看向紫霄神姬道,“我的功体确实是异数,这点我心中明晓。我来仙界,就是为了顶着不祥功体随时生变的危险,想要修炼出强劲的功力,用来控制自己。” “所以?”她那些击打寒铁般铿锵的言语,听在紫霄神姬耳中却未引起一丝波澜。 “所以请不要恨惧我那正邪双融的真气,虽说今日「炼仙鼎」的察测结果,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沈飞霜一挺肩背,郑重向紫霄神姬鞠躬道,“请帮助我修炼强功,既然这纯阴之体在我身上,我便一定要控制它。” “纯阴之体力量非凡,你想象不到它真正的极限。”紫霄神姬笑语温润,听去似是潺潺流过的带着花香的清水,然而所说言语却在沈飞霜心上撞出强烈回音,“当你真正掌握了它的力量,你的心思一定会变。” “为何如此肯定?”沈飞霜沉声道。 “当一个人变得强大后,很容易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既然无所不能,那就放手去做,天地纲里、宇宙生灵,都不在眼中。”紫霄神姬目光深长地看看沈飞霜,又转头看向浩远的长空,“你现在可以说控制它,但也许强大之后,不知不觉间你会成为被控制的那个。” “不会。”沈飞霜仍是声音沉冷,用一种几乎打断紫霄神姬尾音的语气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付出多大艰辛,我都要做自己的主,不被任何力量掌控。” 听出那话语里近乎癫狂的坚定,紫霄神姬顿了顿,温柔低声道,“这么坚定近乎冥顽,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再成为任何人手中的棋子,为了要让自己成为执棋对局的那个人!”沈飞霜的声音落地有声,几乎能听到银牙暗咬的咯咯声。说完之后,她深吸一口气闭眸凝神,方才放柔了语气道,“语气重了些,神姬大人莫怪。” “你似乎经历了些什么。”紫霄神姬就像身处在这时空之外,任何波涛起伏都只是她眼中云烟。即使方才看到了沈飞霜眼中掠过的那般毒辣的阴影,她亦是语气沉柔。 “葬剑山庄的事,周公子不是都已修书告知神姬大人了么?”沈飞霜转过头,眯眼看向远天长云。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紫霄神姬淡淡道,“有些过往,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去,只能在自己心中纠缠。” “……”沈飞霜的身形明显微微一垮,眼神侧凝堆到眼角,一丝悲戚的阴影从眼底缓缓涌上。 “只有裂开过伤痕的心,愈合之后才会更加坚强。”紫霄神姬轻挑玉指,凭空勾起足下一块光洁无痕的鹅卵石,迎风一抛当空一炸,砰然裂成无数碎末。 沈飞霜抬头看去,听紫霄神姬继续温淡道,“凡是完整无损的东西,都是一触即碎的。” 说罢,她转头地看定少女,“我很欣赏你。” “欣赏一个陷落在骗局中付出一切,然后现在被几乎所有人用随时欲杀的敌意对待着的人?”沈飞霜语气平淡,像是说着不关己事的言语。 “你要撑起这纯阴之体,就要撑起比任何人都多出千万倍的苦痛。”紫霄神姬轻抬玉手,温暖掌心柔柔地拍了沈飞霜肩膀一下,“这就是你的天命。” 天命—— “你信命么?”紫霄神姬转过身,身形飘渺登上一块绿苔巨石,顿时如同登上神台般圣芒万丈。 沈飞霜如遭霹雳般瞠起双目,记忆中那黑暗的门刷地向她敞开。 那个一身青白长衣、银发如雪如瀑的男子,曾经捏起解命盘上的棋子放在她的手上,也这样问她—— “你信命么?”沈飞霜喃喃重复,记忆中那明子夕将棋子送到她掌心的画面,清晰得钻心入髓。 对的,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沈飞霜自己才是那棋子,才是那掌控在明子夕指间的最冰冷的棋子。 任何柔情、任何希望,都是泡沫。 看到沈飞霜捏得死紧微微颤抖的拳头,紫霄神姬却是继续温润道,“回答我。” “不信!”沈飞霜猛睁双眼,灵台一震生生打散那蛊惑人心的记忆画面,霍然转身带动凌厉风声,“我若信命,早已死了无数回!我、不、信!” 紫霄神姬看定那少女几乎吼到自己脸上来,却是满意地微微点头道,“就是要这个答案。” “呼……”沈飞霜沉下心来,压住心中翻滚的就要直冲鼻翼的酸涩,“抱歉,失礼了。” “得到你的这个回答后,我就可以放心地告诉你一些事了。”一双绿蝶从紫霄神姬眼前缠绵飞过,她眯起温柔目光看过去,轻笑一声道,“你想要重修一套与死神不同的功法,并真正控制那把上古魔剑是吧?” “是。”猛地被拉回最无余地的现实中,沈飞霜用力一挺身子,颔首坚定道。 “你先在「沉月观」中参与日常修炼,待你的血脉彻底适应了仙界灵气之后,便到我的身边来。”紫霄神姬轻抬玉颚,示意了一下深深的岩洞,“我将带你在那里面,完成你想要的修炼。” “……神姬大人亲自传授么?”沈飞霜轻愣了一下,试探问道。 “我呀。”像是被自家女儿逗笑了一般,紫霄神姬露出了慈母般温暖的笑容,“也想找个人说说话。” “可……”沈飞霜更是有点困惑,“「沉月观」的仙子们不是就在附近……” “她们的心就像方才那块鹅卵石,若要变得坚强需要自行磨炼。”紫霄神姬轻轻摇头,“纯洁无痕的岁月十分短暂,我怎好去打破她们的纯净呢?” 她转身走向沈飞霜,伸手轻拉住少女的柔荑,那般柔缓地拍了拍道,“已经伤痕累累的心,还怕再受伤么?” 沈飞霜一沉眉眼,深深地看了看紫霄神姬覆在自己掌背上的手,“……不怕了。” “很好。”紫霄神姬四面看了看,笑着松开沈飞霜的手道,“那小家伙呢?虽是镇魔圣兽,此时到底只是个小狼的身子,不要让它跑太远了。” “我去找它。”沈飞霜心领神会,紫霄神姬结束对话时自然不能直接令人走,找的理由自然而妥帖。 转身瞬间,沈飞霜侧过一丝眸光去,看着那个位列神格、纤尘不染的女子。 她总是目光悠远地看向长空,像是在等待什么从最遥远的地方归来的东西。 沈飞霜看着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空,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凉—— 有什么东西,能从遥远到连天边都越过的地方归来?所以是,永远等不到的吧…… ------------ 第八十四章 故事 “仙界所用的修炼基础功法,比人界所用的更为复杂。一般根基立足在仙界的修炼者,都需要三至五年时间掌握。” 紫霄神姬仍是那般温雅的语气,略略一顿后看定沈飞霜那双摄人心魄的银蓝色眼眸,“而你一月之内全部掌握,且比其他修炼者更能精纯运用,实在是天资傲人。” “多谢神姬大人夸奖。”沈飞霜一袭黑紫色劲衣紧贴身形,勾勒出仙鹤般清挺的身姿。外袍则是一色素白,薄如蝉翼的衣摆淡淡拖在地上。 “按照之前的约定,你将在我的身边完成修炼。”紫霄神姬抬头环视周围,这是一片绿雾飘渺的洁净洞天,没有杂尘、没有嘈声。 像是红尘之外隔离开的一方境界,安静到近乎虚无。 紫霄神姬双袖合一,繁绣袍摆上闪烁着点点灵光。她轻抬下巴示意头顶,“这片洞天已是「绿雾仙洞」的最深处,饱含精纯灵气且无人打扰,最适宜修炼。” “听说此处亦是神姬大人开悟的地方。”沈飞霜微微鞠躬,“借您的灵气,我的修为也定会飞跃。” “嗯,你这孩子说话很是得体。”紫霄神姬落下眼神,音色却微微低沉起来,“是能应付大场面的模样。” 那似乎并非是单纯的夸奖,沈飞霜眨眨眼睛,收回身形淡然道,“我现在还不够资格,进入什么真正的大场面吧。” “心中也不想?”紫霄神姬永远气度雍容,淡淡一语便可穿破人心。 不想?沈飞霜在心中冷笑一声,若非天生对强者风云怀有向往,她从前的流浪生涯也不会更加凄惨。 同时也不会,拥有那般强烈的想要活下来的意志。 “神姬大人总能看穿我。”沈飞霜微微一笑,此时她与紫霄神姬下上相对,如同仰望神像般抬起头来。 但紫霄神姬却是目光温静如水,就像看着自家倔强却讨喜的女儿般。 “那小家伙呢?”紫霄神姬左右看了看。 “正在睡觉。”沈飞霜侧过一线眸光,望向了缩在洞口藤蔓包围中的毛绒团子。 “不要让它太过频繁地化出本体。”紫霄神姬音平如水,却是令人不假思索地顺从,“根据我对你真气的察测,我知道他与你的纯阴之体已经相连。你的修为程度直接影响了它的觉醒程度,眼下并不是施展力量的时机。” “我知道。”沈飞霜颔首道,“我会控制它。” “只是,集合天下阴鬼之气的纯阴之体,为何会与至圣至纯的镇魔圣兽神魂相连?”紫霄神姬轻轻歪头,目光直抵沈飞霜瞳湖深处。 “因为……”沈飞霜目光一沉,眼前仿佛又弥漫开血风烈焰混合爆炸的漩涡。 在那风暴狂旋的中心,是尚有人身的魏长青周身沐浴圣光的模样,他抱着自己的腰肢,用纯澈如孩童的眷恋眼神看着自己。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沈飞霜微微阖眸,听着记忆深处那温柔的誓言,“我们彼此有过承诺。” “承诺永不分离么?”紫霄神姬慈祥笑道。 “嗯。”沈飞霜认真地点点头,而远处缩成一团的小狼微微一动,粉嫩耳朵像是捕捉到了动听歌声般颤了一颤。 “有多少承诺能实现呢?”紫霄神姬轻动身形,衣袂一摇间凭空生出一团祥光,如千瓣莲台般托举住她的身体。 她如同端坐佛座的菩萨般结跏落座,目光慈悯又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沈飞霜。 沈飞霜心中一寒,若有所思地看定紫霄神姬温柔如水的瞳眸,“神姬大人,我们……我们还是开始修炼吧。” “现在不是么?”紫霄神姬略觉困惑般轻抿唇角。 沈飞霜不知如何回答,她仿佛在紫霄神姬那圣光流转的眼眸中,看到了浩瀚到能将自己淹没的云雾。 紫霄神姬玉指轻点,凌空化出一团花蔓纠缠环绕着迎风落下,掠地托举起少女的身形。 沈飞霜心神一动,便也如紫霄神姬一般结跏坐下。窈窕身形端坐而下,看去如同盘踞在繁花迷影中间的毒蛇。 一阵清香仙风弥漫洞天,引动飘渺绿雾更形成迷网般的屏障。这环境连那身具最圣洁气息的小狼都隔绝了,只剩下两个容华超尘的女子静静相对。 沈飞霜悬浮高空,四周只有流荡的风雾。紫霄神姬则在对面深深注视着她,声音一如初现时那般空灵回荡,“你应知修炼本源,在于心法。” “是。”沈飞霜低声应答,不由自主半合起妖异眼眸。 “心法不稳,如何求强?”紫霄神姬的话语声声入心,极短却如针刺般令人清醒。 “所以神姬大人要……”沈飞霜未及说完,只觉四周仙风倏然一转,沁凉清新地拂过她的额头。 一股爽气透入天灵,沈飞霜只觉灵台内只有一池缓缓流动的清水,正在点滴闪烁出温润水光。 感应到沈飞霜此时灵台通澈,紫霄神姬方才缓缓道,“我说过,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沈飞霜眼眸微开,隐没在阴影之下的银蓝色瞳光更显出动人心神的妖气来。 紫霄神姬微微一笑,“你知道么?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嗯?”这当真是闲话家常的气氛,沈飞霜稳住心神,顺着紫霄神姬的话语问去。 “那人心系乾坤,一心稳定生灵秩序,可算是为天下人抛尽热血。”紫霄神姬笑意更深,“只是无人认得他,更无人记得他。” “……神姬大人?”仿佛听到了一个绵长故事的开端,沈飞霜尚未听到内里,已然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涩抓住心尖。 “但是看到你,我就像又看到了他一样。”紫霄神姬轻轻闭眼,再睁开时更是柔情似水,“你们的眼睛很像,如同创世时第一颗流星般耀眼。” “不知那人是……”沈飞霜低凝眉眼,试探着想要看清楚紫霄神姬眼底的暗影。 “那人是致令「女娲之柱」崩毁的元凶。”紫霄神姬言语缓缓,“也是当今魔兽封印相继松动,天地祸劫回归中最凶险一环出现的导致者。” 沈飞霜轻皱眉心,“恕我直言,神姬大人的话似乎前后矛盾。” “你可知道你右臂上附着的那把,上古魔剑的来源?”紫霄神姬目光一转,淡淡示意了一下沈飞霜的右臂。 闻听此言,沈飞霜只觉右臂幻觉般发出一丝滚烫,像是皮下有什么东西发芽般向外一鼓,“详情不知。” “你想要掌控它,却不知它的前情后事。”紫霄神姬轻笑一声,“如此一来,你谈何做自己的主?” “神姬大人今日便是要,想我交代清楚一些有关纯阴之体和上古魔剑的事?”沈飞霜身形一正,直直看定紫霄神姬的眼眸道,“好让我清楚知道,我这功体的往事今情。” “其实你不觉得迷惘么?”紫霄神姬声音微轻,含上了一丝淡淡的哀怜,“天命赋予你这般危险而又强力的功体,逼着你一定要踏荆棘而行,而你却到眼下都不知这力量的往情。” 顿了顿,紫霄神姬的声音像是梦中呼唤般,带上了令人莫名想哭的回音,“为什么这样坚持着?” “身为蝼蚁,生死都在别人的谈笑之间。”沈飞霜眯起眼睛,“只有变强,才能生存下来。更何况我已走到这一步,人界处处皆知我是应天劫的功体,我已无法回头。” “不管失去什么、付出什么,都不回头是么?”紫霄神姬一言出口,如同回音最尖锐的滴水声般落入沈飞霜心头。 “是。”沈飞霜一挺胸膛,坚定答道。 “他当初也是如此想的。”紫霄神姬收回微微前倾的身形,轻轻歪头目光沉凝,那模样简直如同纯情少女陷入回忆一般,“我……也是。” 沈飞霜凝静地看着她,突然淡淡开口道,“神姬大人有什么故事,要说给我听么?” “你喜欢听故事么?”紫霄神姬周身不动,只有眸光微微一动。 “别人的故事,任凭如何悲欢动人,我都只是个听客而已。”沈飞霜清清嗓子,苦笑一声道,“喜欢听他人故事的人,都不过是自寻安慰罢了。” “听他人悲欢,慰自己寂寥,听故事的人是世上最残忍一类。”紫霄神姬衣摆一扬,雍雅身姿凌空轻翻侧躺下来,莲台层层流光将她包围,“待我说完我的故事,你可能也讲出你的过往与我听?” “神姬大人不是说过,有些过往永远无法说出口去。”沈飞霜微微颔首。 “我要你说出来。”紫霄神姬语音温雅,却是柔刀软剑般更刺人心,“若能说出来,便证明你能克服回忆带来的心魔,这样人才不会变得软弱。” 沈飞霜深深沉默着,蓦然一抬头道,“那就请神姬大人讲来听吧。” “你要知道,世间一切劫难,都因人心而起。”紫霄神姬静合双眸,玉指在莲台上缓缓轻敲激起迷离碎光,“贪婪、嗔念、爱欲、占有,都是劫难的根源。” “上古仙魔大战,被后代乾坤各个境界传诵,传说流转、人人皆知。其实说穿了,那不过是蛮荒世纪仙魔争夺生存领地的战争。牺牲多少、赢得多少,都没有传诵的价值。” “天地初开时,有清正之气浑厚凝聚,成为仙道;有阴邪之气强烈融合,成为魔道。仙魔之间互相对立,是为宇宙的正邪双面,也正因此才双斥双推,带动了乾坤的运转。而那次仙魔大战,便是仙魔间对立排斥到达顶峰的大爆发。” “上古时代形成了守护正道乾坤的五行战神族,他们分别是五行元素最精粹力量的凝结产物,天命便是天地的守护者。而在那次仙魔大战之中,五行战神族举全族之力封印魔兽与邪灵,因此灵气丧尽,亦沉睡于不知所在的虚空境界之中。” “你右臂上附着的那把魔剑,正是五行战神族共同尊拜的一位最高女战神,用来斩杀魔兽、守卫仙道的武器。因为屠戮了太多魔物,它由一把仙剑腐变成了带有激烈诅咒的魔剑。那位女战神在气空力尽之后,也随五行战神族一同沉睡而去。” “这把剑之后辗转乾坤,如今到了你的手中。早有天诏预言,一旦这把魔剑再度现世,沉睡的五行战神族也将重新苏醒,迎来他们最后的使命。” “最后的使命?”在那仿佛佛歌低唱般的回声中,沈飞霜微微睁开眼睛。 “那就是仙魔大战的后续。上古那次激战,只能封印镇压住魔兽与邪灵,却无法阻止死神挟带吞天灭地的力量回归虚空境界,伺机东山再起。而这次后续之战,则必须从灵源根基上杀灭魔兽邪灵,并粉碎「死神世纪」的降临。在这过程中,需要最大的牺牲。” “上古纯阴之体,正是完成这使命最需要的力量?”沈飞霜淡淡道。 “正是。因为那次仙魔大战后,乾坤破损十分严重,天地间已无剩几多清正之气。因此上古神祗们在自灭身体、融于乾坤之前,只能将所有阴气集结起来,化为纯阴之体以助后世。如此一来,纯阴之体虽是抵抗「死神世纪」的上古神力,但也是与乾坤正理相悖的异数。” “所以承载起这功体的人,正邪两面都不能立足?”沈飞霜轻按心口道。 “这强大的力量,却逼得所有者被整个天地排斥在外,是不是很悲哀?”紫霄神姬微开一线眼瞳笑道。 “很悲哀。”沈飞霜点点头,一丝苦笑僵在唇角无法荡开。 “现在魔剑在你手中,但却打上了死神曾使用过的印记。除非除去这印记中遗留的死神记号,否则它永远不能为你所用。这便是你日后修炼,所要注意的要务。” “我明白。”沈飞霜轻轻倾身鞠躬。 “待你的眼瞳,能够化出代表天地平衡的八卦之形的时候,我所能指引给你的修炼,也将会完成。”紫霄神姬深深看定沈飞霜,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道面影,“而到那时,你就更像他了。他的眼睛,也能以八卦之形包纳这广瀚的天地。” “神姬大人讲到这里,不似是在说神圣的仙魔往事,而是在说……”沈飞霜声音一沉,暗带磁性的嗓音中带上了一丝怜柔,“自己的回忆。” “哈。”紫霄神姬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自己的回忆呀……是啊,我到现在都那般清楚地记得,那个与我立下过生死不离誓言的人,与另一个女子共赴巫山去了呢。” ------------ 第八十五章 忆 听客就是听客,即使面前就是说故事的人,也无法触及那故事中的一切悲欢。 当紫霄神姬声音那般雍雅地说完话时,沈飞霜无法分辨自己是什么心情。 应该是惊讶,或者是困惑,但更是一种突然被抽去骨髓般的空虚。 紫霄神姬提起“那个人”的时候,高洁无尘的眼眸中,明明闪动着拥有最温热血肉的女子,会有的那种眷恋和羞涩。 但是她说的话,却是最黑暗的戏码里也不会有的台词。 “我……”沈飞霜唇角微抿,侧过眼眸凝视着紫霄神姬,“我不明白。” “我正要讲故事呢。”紫霄神姬双指并起,轻轻捋过一道垂飘的长发,倏然松手任它散开丝丝碎发,“上古纯阴之体并非天成就是一种实体,而是一种飘渺的灵气。为了将这种灵气保存下来,在纯阴之体真正找到归宿者之前,需要将它寄附在拥有神祗血统的婴孩身上。” “但也因纯阴之体是邪气本源,光有神祗血统不足以控制,所以还需要强大的邪魔血统作为融合。两者相融所产生的婴孩之身,便是保存这力量最好的容器。” 沈飞霜有些僵硬地压下眉眼,声音微哑如同无力歌唱的夜莺,“所以你说的那个人……” “他与仙魔大战中残留下来的魔道后裔,结合生下了一个神婴。这婴孩根本不能算作一个生命,因为承载了纯阴之体的灵气,婴儿便永远无法生长。那只是个婴孩形状的石像而已,但纯阴之体的灵气也成功地保存下来。直到如今……” “我继承了这纯阴之体?”沈飞霜微微打开双手,亮出那窈窕的身形。 “没错。你是自上古仙魔大战结束后,唯一应纯阴时辰而生的人,纯阴之体等待的归宿体就是你。”紫霄神姬点点头,长睫在下眼皮上打出一排柔软的影子,“而那个婴孩形状的石像,真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于是……” “……破碎了?”沈飞霜只觉心口有些发堵,那是想哭的感觉,眼睛却无法泛起水光。 “嗯。”紫霄神姬微微一笑,“你叫我神女的时候,我并未感觉自己多么尊贵。你听听看,所谓的神祗,其实是最可悲的存在。” “等等。”沈飞霜咽喉一痛,抬起手指低声道,“你说的那个人……就这样牺牲了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孕育之初就不是个生命,而是辅助神祗完成守护天地之责的容器。”紫霄神姬微咬唇齿,缓缓咬重了语气道,“‘容器’,你可懂?” 沈飞霜眉角微翘,用一种复杂到像是沾满了厚重风霜般无法看透的眼神,深深看着紫霄神姬。 “他同时放弃的,还有自己作为神祗的纯粹。纵然是为了守护对抗天地祸劫的力量,而与至邪至暗的身体结合,但仙道就是仙道,一旦触破法则便是沉沦。”紫霄神姬微开一线眼瞳,瞳孔中似是弥漫起了凄冷的风雪般显得透明,“为了防止自己那结合过邪魔之身的功体,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恶变,他选择将自己与「伏羲迷阵」神魂相融,从而成为这个圣器的灵体。” “就与……与神姬大人你是「女娲之柱」的灵体一般道理?你们本身便有上古神祗的血脉,如今则是圣器的化身。”沈飞霜沉声道。 “你真是个通透的孩子。”紫霄神姬的口吻,像极了慈母夸赞自家聪慧的女儿。 “可我、我还是不明白……”其实沈飞霜的脑中,已经渐渐显露了什么真相的雏形,却始终不敢自己去揭开那最后一层迷雾,“我又为什么……会长得像那个人?” “因为传承到你身上的纯阴之体,融合了那个婴孩的神魂。那个婴孩就算不是生命,也是带着神祗血脉的。而彻底融合其神魂的你,自然也带上了他的血统。”紫霄神姬伸出尖尖玉指,缓缓指定沈飞霜道,“所以你的血脉中,含有神祗的血统。” “也就是说……我算是你说的那个人的,女儿么?”沈飞霜的声音有些发空,眼前也飞起了细细的雪花。 “可以这么说。”紫霄神姬收回手指,缓缓拨弄着鬓边的碎发,“但是你所传承的神祗血统,是与至邪至暗之体结合过的。这就是你为什么在功体未开的时候,也能那般顺利地融合幽灵鬼气的原因。” “我……”沈飞霜有些眼晕地按住太阳穴,“我有些混乱。” “世宁那孩子将有关你功体的一切,都在书信中说明了。我看过后,不禁感叹当年那与神祗之身共赴云雨的魔体,果然是能强力掌控阴灵鬼气的灵源呢。”紫霄神姬将缠绕在手指上的头发轻轻一弹,青丝如碎雪般自半空飘落下来,“嗯……差不多了,我的故事已经讲完。” “还没有。”沈飞霜突然抬起头,眉心挨了针刺般微微疼搐着,“与那个人共赴云雨的魔道后裔……那个女子的结局呢?” 紫霄神姬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顺着发丝散落的方向低下眼睛。 “……神姬大人?”沈飞霜捏紧手指,微微前倾身子,那是略显逼问的姿态。 “她的魔道家族,在仙魔大战中尽数覆灭;她所依赖的魔兽,全数被神力封印。作为战争的失败者,她或者饮血战场、或者遭受神罚,只因纯阴之体的变数,才与他结合。”紫霄神姬抬起头,温雅面容上如结了冰般表情全无,“这样的她,你说会是什么结局?” “……生下纯阴之体的容器后,就被毁灭了?”沈飞霜声色沉冷。 “不然如何呢?”紫霄神姬蓦然一勾唇角,那弧度不知是忍痛的皱纹,还是冰冷的笑影。 沈飞霜僵硬着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四周,眼瞳中却全是虚空。良久,她轻轻一吞咽喉,轻垂眼眸看定眼前波动的幻光,“神姬大人为何跟我说这些?” “嗯?”紫霄神姬淡淡回应。 “如此大方说给我听,听那所谓的神祗有多残忍、仙道有多无情,到底是要我追寻仙道所遵的正道理法,好好控制我的纯阴之体不要恶变,还是……还是在动摇我对你们的看法?”沈飞霜缓缓抬眼,对上了紫霄神姬慈祥但深不可测的眼眸。 “神祗哪里残忍,仙道又哪里无情?”紫霄神姬不温不火,幽幽反问。 “这种事还不算么?就算是魔道中人,已经被剥夺去了一切还不作罢,还要她作为母亲献出自己的孩子,去做那冰冷的容器……”沈飞霜猛地抓紧膝盖上的衣料,像是要把自己的皮肉抓出血痕来,“那个女子、那个女子竟是真的会照做?!与神祗共赴巫山,这种事、这种事真的能弥补这一切么?!” “我从没有说,这一切需要弥补啊。”紫霄神姬温柔摇头,露出一点洁白的齿光,“创痛就是创痛、疤痕就是疤痕,根本不需要弥补,也无法弥补。” “我是说……”沈飞霜又感到了那种悲戚,是那种失去一切后兜转无数圈,还在骗局之中的哀怆感觉——是听闻那个白衣翩翩、黑眸如星的男子,在崩碎的血雨腥风中告诉她所有真相的时候,也是看着明如虹那般痛苦挣扎,还在叫着最心爱的父亲的时候,所产生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有那种命数,哪怕什么都没有了,还是要被掠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紫霄神姬轻按唇角,目光悠长地看定笼罩四周的迷离光影,像是从中分辨出了什么怀念的面容,“因为……” 她爱着那个人—— 紫霄神姬接下来的那句话,仿佛巨石如水打碎浪潮般哗啦啦散成回音,一波波巨大回声砰然打在沈飞霜的心上。 她爱他。 “仙魔大战、魔道凋亡、亲族尽丧、力量不存,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后,她依然做了更让自己一无所有的事,就是因为她爱他。”紫霄神姬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般,声音温如流水,“有时我想,她对那个人的爱意,的确比我深刻。” 沈飞霜紧紧抿起唇角,胸膛堵得像是要裂开一样疼。 能不能流出泪水来?一滴也罢。她这样问着自己,却无法感到眼眶上出现半分湿润。 于是她只能用那张冷艳的、永远无法沾染泪光的面容,静静地对着紫霄神姬。 “所以即使一切变成如今这般,也没办法。”紫霄神姬轻阖双眸,尾音缓缓拖长成飘渺的虚声,“该尘封的都尘封了,该付出代价的也都无法挽回了,还要怎样呢……” “那神姬大人你……”沈飞霜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略显破碎的语音,“成为「女娲之柱」的灵体后,就一直守在仙界么?” “是呀。”紫霄神姬又那般温慈地笑开,“我在心里答应他,要和他一起守在仙界,直到乾坤命运最后的抉择时代到来。” “那他……他知道么?”沈飞霜沉声道。 “谁知道呢,不知道有没有这份灵犀呀。”紫霄神姬轻轻抚弄着雪白的耳廓,“他自封融合于「伏羲迷阵」的时候,我都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自然也没来得及告诉他,我要守在仙界。” 沈飞霜微微一僵,眼底涌流起无边的阴影。 “我告诉自己,他灵感神通,大约冥冥中也能知道。”紫霄神姬轻笑一声,“若不这样告诉自己,这千万年的岁月,未免太寂寞了。” 沈飞霜仍是不语,只是凝静着眼神看定虚空。 “嗯……好了,我的故事的确结束了。”紫霄神姬认真地想了想,衣袂一飘凌空轻转,再次结跏坐上莲台双袖合一,“该你了。” “……嗯?”沈飞霜眼神一动,长久凝视虚空的眼前扩散开点点破碎的雪花。 “能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么?”紫霄神姬轻轻歪头,扬手捻住空中飞掠而过的一片飘叶。 她一转手,那飘叶便伴随一道轻薄的灵光飞向沈飞霜。 沈飞霜轻抬手掌,飘叶便落入了她的掌心。她能看见那上面浅淡的纹理,像是风长久吹打的痕迹。 应是岩洞出口那里盘绕的藤条上,随风而入的叶子。 沈飞霜长久注视着掌心的叶子,它从春生长、入秋凋零,如此轮转之后,能否记得第一道吹拂在它身上的风? 人,为何要有记忆? 轻叹一声,沈飞霜轻捻着那片飘叶柔声道,“我的故事,就算用再普通的语气说出来,听去也像是刻意讨人怜悯一般。” “因为太过悲戚?”紫霄神姬淡淡道。 “说它‘悲戚’,还是比说它‘可笑’更好一些。”沈飞霜微微一笑,轻转心音通入天灵道,“我可以说么?别讲到一半你受不了,在我的灵台里闹腾起来。” “我尽量控制。”明如虹的神魂趴成一片暗光,闷声说道。 点了点头,沈飞霜长舒一口气道,“说穿了,不过是一盘棋局的故事……” “虽然你给了自己的故事如此尖刻的评价,但是你的眼神,却告诉了我另外一回事。”紫霄神姬轻声打断,目光深长地看定那两片银蓝色的瞳湖。 “……是么?”沈飞霜按了按眼角,唇角勾起一丝微苦的弧度,“怎么到了现在,想到那个人还是会觉得……” “因为对他有情么?”紫霄神姬的温蔼言语,却总是那般直接地刺入人心最深处。 沈飞霜凝起眼眸,长久地看定那秀面雍容、不悲不喜的紫霄神姬。 “我想我有些明白,神姬大人所说的那位魔道后裔,在那般境况中仍然选择与那位仙君结合的心情了。”蓦然,沈飞霜露出一点洁冷齿光,竟是笑得嫣然动人。 “哦……”紫霄神姬亦是微笑。 “若入了情劫,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沈飞霜看着眼前那虚无的影子,仿佛能闻到那如瀑银发间清冷的香气,也仿佛能感到那影子下一眨眼便会碎裂的,含着爆炸电流的焦气。 “真的是,永远都出不来……”沈飞霜双手按住额头,像是悼念着什么一般,声音里含上了沙哑绵长的哀伤。 ------------ 第八十六章 人与魂的默契 修炼最坚稳心法的方式,就是在自己揭开心中最深刻的伤疤之后,不歇斯底里、也不狂态毕露,而是安静地闭上眼瞳。 曾经重创人心的记忆、无法挽回的错误与失去,能安然接受这些,或者至少控制自己不要为它们而癫狂,这便是最好的心法。 而要炼成这种心法,沈飞霜觉得用自己的解命字便可以做到—— 沉沦不醒、傲视众生,并如冰霜般绝情。 那日她与紫霄神姬浮身流光之上,隐藏在隔绝一切尘音的「绿雾仙洞」最深处,彼此用最平静的语气、最像局外人的姿态,说了各自的故事。 她用尽所有少女纯情去珍爱一个人,换来的是绝情的杀戮和彻底的欺骗。 紫霄神姬用千万年的寂寞去守护一个人,但她连那人是否知道这份等待,都不了解。 沈飞霜清楚记得,那日在她掠身飞下流光,走出「绿雾仙洞」的时候,紫霄神姬在她身后缓缓运光绕身,躺在了那碎光盈盈的莲台之上。 那神女的眼角上,似是闪过了一丝微光,又似是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此刻迎风立在「绿雾仙洞」上方瀑布顶端的沈飞霜,抬头望向无垠霞影微微一叹。 已至日暮,风中流转的澄澈灵气也有些沉重起来。乾坤中无论哪方境界,都会依循自然之理,晨气清润、暮气寒沉,而顺应这时辰的变化来调息功体,是最好的修炼本法。 真佩服自己在独立出神了好一阵子后,还本能般想到这么现实的问题。对于自己变得更强的强烈心念,沈飞霜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她甚至觉得,纵使自己的心神为了这份心念发生裂变,自己也不会停下来。 “不然的话……”沈飞霜撩起一道吹乱的发丝,轻轻别到了耳后,“如何在这般境况中生存下去呢。” 吐出一口闷气,沈飞霜提起精神传出一道心音去,“喂,明如虹。” “啊。”明如虹娇懒地应了一声。 “要开始了。”沈飞霜微微躬身,如同飞鸟即将掠入高空般蓄起力气。 方才还微微失神的银蓝色眼眸,不可阻挡地散发出妖异的灼光。 “知道了。”轻咳一声,明如虹拖着一身黏稠的灰黑色暗光缓缓抬身,目光穿过沈飞霜的灵台与她双目重合。 沈飞霜需要尽快将自己与明如虹的融合程度,打磨到最精纯的水平。体内融合着另一个人的神魂,而且此神魂还饱含着深不可测的鬼气,这是一种敌手想也无法想见的力量。 若是可以完美融合,相当于一体双力,武道对战中怎能不占去优势! “我说……”感应到沈飞霜心念的变化,明如虹轻轻一凝白色浆果般的白眼,“你方才不是还在自哀自戚么?一下子精神饱满起来,跟神经质一样。” “少说废话。”沈飞霜不客气地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天边如锦重般铺展而来的火烧暮云,足下一踏唤出真气光影。 少女之身如离弦利箭般嗖然飞空,身后拉开一道混合着细碎水花的淡色长虹。 瀑布瞬间受到真气的冲击,也炸开了数圈水光四射的漩涡。 “喝!”沈飞霜眉眼凝寒,紧绷全身筋骨暗令自己收起哀思。 如此一想,她的眼中更散发出动荡人心的妖媚光芒,似是要生生将这漫天暮霞逼退。 一大片重紫云光从遥远天际弥漫而来,混合着火烧色的暮云流芒,看去似是扯碎缓流的潮水。沈飞霜一跃飞入高空,周身真气立时旋成黑紫色流光,像是浓厚暮色中腐蚀开来的一道裂口。 “太快了!”明如虹总是受不住沈飞霜的身法速度,紧紧扣住她的灵台不满道。 “练的就是这个!”沈飞霜低喝一声,“跟上我的速度,将你的感官与我相融!” 明如虹眯起一只白果般的眼睛,细碎尖牙抓狂地呲了一下,“你说得容易!” “以后会陷入更艰难的境况,若你不能跟我完全合一,那就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沈飞霜心头一怒,像是严厉姐姐呵斥顶嘴的妹妹般毫不客气。 明如虹被这般语气震了一下,真如被姐姐呵斥了一般眯起眼睛,“你这女人,真让人没办法……” 蓦然苦笑一声,明如虹绷起一股鬼气寒烈的力道,周身鼓起一道道灰黑色的粗筋,如同从粗壮枝节中化出人体的树妖般层层粘连,“我呀,已经不是‘人’了……” “呀——”沈飞霜感应到了明如虹的力量,只觉灵台内一片阴风呼啸。换是任何一人都无法忍受这阴气的碰撞,她却像是舒筋揉骨般感到酣快的惬意。 一声清喝,沈飞霜速度更快数倍,身法如鬼魅般游离翻转,所过之处瞬间炸开黑色虚影。 是神魂状态的明如虹,在她的身法中加入了只有幽灵才会有的,那般诡谲莫测的成分! “再试试发招!”明显感觉到身法更精一层,沈飞霜心中热火蹭然一烧,运掌凝起拉起道道黑紫色魔光。 “你真是……”明如虹撇了撇嘴,却立刻听话地鼓起鬼气,仰天一张尖牙细碎的裂口,紧紧抓住沈飞霜真气的走向顺应发力。 “唔……”就算功体是天下邪气本源,沈飞霜毕竟是个活体,一时无法完全承受鬼气的冲撞。明如虹以神魂之形融于灵台是一回事,要将她的力量与自身真气联合发招,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正如一团毒辣火焰,单是要它就地燃烧,远远望去还不碍事;一旦真正触手,那便当真会灼裂皮肤、剧痛入骨了。 “能行么?”明如虹声音一沉,因为真正开动鬼气之力而显得电流回环的声音,声声回荡在沈飞霜的脑中。 “别停!”感应到明如虹要暂收气劲,沈飞霜寒眸一紧低喝道。 明如虹微微歪头,尖牙缓缓摩擦着,“你的筋脉已经肿胀了,真的可以?” “你能感觉到?”沈飞霜眸光一闪。 “你疼,我不是也会疼么?!”明如虹没好气地低吼一声,电流回音嘶啦啦地乱撞了一下。 “嗯——”灵光一闪,沈飞霜猛地一转身形迎风上冲,霎时穿过了厚厚一层暮云。 流暮霞影被她撞得四散纷飞,如同被砰然打乱的平静水面。 伸出云光之上、面对无垠天际,沈飞霜就是喜欢看这种高临大地的长天之景,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道,“怎么能让你在我体内养大小姐……我一定要让你,成为我最不可小觑的助力!” 双掌翻飞如同鹰旋鹫掠,沈飞霜每一掌都划开猎猎风声,一足直立一足半弯,其形更似独立仙鹤般挺拔。 “喝——”双掌运满气劲,沈飞霜双眸一睁,拉出一丝真气灵感反向探入掌心,准确揪住了那全然与活体不同的鬼气。 明如虹也感应到了这丝拉力,啸然一吼气劲勃发,以这道真气灵感为牵引,源源将己身鬼气输送而上。 骤觉掌心烫痛似是要爆裂开来,沈飞霜却正是要此效果,双掌翻腾、法指疾转,法诀急喃间拉开一道黑云滚滚的光柱。 隐约雷电之光在其中炸响,沈飞霜眼神闪电般迅速一转,看准一片最为厚积的暮云扬掌直击,那光柱迎风卷成长龙之形飞速而出。 “砰——”一声极厚之物瞬间撕裂般的声音炸开,暮云在沈飞霜面前扯成无数飞絮,其后露出崩裂火焰般摇晃的火烧天色。 那天光照在沈飞霜清秀玉面上,如同照耀神像一般勾勒出了流畅而冷艳的线条。 沈飞霜握起双拳,微微眯眼看定那灿烂的暮光,“嗯……真是美景。” 再往远看,便是半坠西山的金乌,余晖万里、笼罩天地。 风云仍在翻卷,呼呼然拂过沈飞霜身形,掀起她黑发纷飞、衣袂浪卷。而明如虹则仍是半抬起上身蓄着气劲,缓缓咂嘴道,“你的掌心不痛么?” “被你深含鬼气的气劲冲撞,怎能不疼?”沈飞霜微微一笑,目光悠远望向长天的模样,却看不出哪里有一丝痛觉。 那纠缠在掌心的筋脉鼓胀的痛楚,全被她眼中的辉煌光彩盖过了。 “我就是因为感觉到了,所以才问你。”明如虹冷哼一声,“不过方才,你我的气劲的确是相互交融了。” “活体之气与鬼气之力的融合,看来需要继续精进……”沈飞霜抬起手掌,看了一眼略显青紫的皮肤,轻吸一口气掐腰笑道,“还不错,今日先这样。” “终于——”明如虹立刻放下紧绷的身子,砰地一声趴伏在沈飞霜的灵台中。 沈飞霜只觉额头一麻,肩背也不禁往下缩了一缩,“你给我轻点!” “我悠着呢,震破了你的脑袋,我去哪儿容身呀?”明如虹嘿嘿笑了,带着诡异回音的声音听去如同幽灵勾魂一般。 但沈飞霜却已习惯,那丫头总是这般用恐怖声音说出娇俏话语来。轻轻耸肩,她转身开动身法向下掠去,“咦,长青呢?” “这以后你要看住了啊,小家伙爱乱跑。”明如虹白眼一转,集中眼力的做法令沈飞霜的视线也更觉澄明了。 “它本就是镇魔圣兽,灵力纯净无比,与仙界灵气十分相合。”沈飞霜一面下冲一面疾速转动视线,“喜欢到处跑跑也不奇怪……嗯?” 迅速接近地面,沈飞霜已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细碎水汽,却是看定某个方向微微一皱眉心,“那是……” “看到了,小家伙在那儿。”明如虹声音一亮,随即便放低道,“不对……” 沈飞霜不由分说,向着那个方向飞掠而去。那是「绿雾仙洞」对面的断崖,与岩洞相隔瀑布水流、缭绕云海,那岩悬千仞的下方便是幽深无底的裂谷。 疾速接近那里,沈飞霜第一眼便看见虽然只是小小一团,气势仍是耀眼的小狼。但她很快一转视线,看到了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 即使相隔还不算近,她也能看到那身影正极力隐忍着什么般微微颤抖。 在那旁边,还有数个身着劲衣轻甲的女仙卫。那般衣饰的女仙卫是专责执行刑罚的,追捕触犯仙界清规之人正是她们的职责所在。 那么这是—— “不要浪费时间!”一声霹雳般的刚正女音阴风冲入沈飞霜耳畔,“你竟然擅闯「绿雾仙洞」的地界,这是大过一条!圣女大人特派我们拿你回去问罪,莫春尘,有什么借口的话,就看圣女大人信不信吧!” ------------ 第八十七章 必须在她的身边 莫春尘紧握双拳,一身雪白轻衣勾勒出少年瘦削却紧绷的线条。他低着头,无法看清他隐没在阴影中的神情。 女仙卫们不再多言,闪电般有力伸手,啪地扣住了少年的手臂。莫春尘猛然抬头,那面飞掠而来的沈飞霜直直地撞上了他的眼神。 是那种眼神,带着隐约的神经质和缓缓弥漫的黑暗气息的眼神! 扣住少年手臂的女仙卫愣了一下,错觉莫春尘的纯蓝眼眸像是异色的尖牙,那眼神便是尖牙咬合而来时闪动的寒光。她赶紧摇摇头,挺起冷峻气势哼声道,“只会用眼神发狠么?留着给别人看吧!” 小狼就不叫不动地蹲坐在一旁,深深盯着莫春尘被天生力大的女仙卫们拉走的场面。 突然一动粉嫩耳朵,它抬起头向着天空轻轻嗷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道笔挺如飞鹤、又窈窕似游蛇的身影飞落而下,落地荡开一片朦胧的黑紫色雾气。 那雾气划出嘶啦啦的风声,如同激烈沸滚的水面一般。沈飞霜落地挺身一收法指,黑紫色雾气碎成游丝层层飞回指间,身周顿时现出一片清灿暮色。 立在暮色中的沈飞霜,一双银蓝色眼瞳更如吸尽了天边无垠的火烧云一般,显出一种无边无际的幽深来。 众人轻吃一惊,莫春尘则顿住了被那女仙卫攥出一圈肿紫的手臂,用炽烈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眷恋眼神看向了沈飞霜。 沈飞霜看了他一眼,只觉眼瞳生生被那眼神刺痛了。轻眯眼睛转回视线,她向女仙卫们躬身行礼,“诸位,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与沈姑娘无关。”虽然也会被沈飞霜那股天生的钩子般惹人心寒的气势,稍稍扰乱一下心跳,但女仙卫们到底长久守卫仙界,早已炼出了认理不认人的冰冷性子。 说着,那抓着莫春尘的女仙卫又是一拽,直接将少年拉了个踉跄。 “姐姐……”莫春尘眼角上凝起浓重暮影,使他看起来莫名多了几分悲戚。他像是受了剧痛却极力隐忍着,只用纯澈的蓝色眼眸毫无芥蒂地看向沈飞霜。 那眼神,像极了身坠悬崖一命悬空的人,用全部希望、所有信任,向某一个人伸出手去。 沈飞霜心中一动,上前去轻伸手掌按住那女仙卫,手臂便斜向挡在了莫春尘身前,“既然我已看到,不得不问。” “沈姑娘,你性子孤冷,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吧?”那女仙卫挑挑细眉,警告地瞥了一眼沈飞霜按住自己掌背的手,“请你放开。” “这位仙卫,他的身子不比你们修仙之人,挨了掌抓便已这样。”沈飞霜面如冰霜,冷冷挑起柳眉示意了一下双手覆盖下的少年手臂,那里已经冒出了清晰的鲜红血印,“请你先松手,有话再说。” “你!”一向执法严明、惩罚利落的女仙卫们,从没见过沈飞霜这样公然阻止公务的人。一阵怒起,不光那个与沈飞霜面面对峙的女仙卫变了脸色,后面众人也纷纷架起身形。 这一切自然都在沈飞霜眼中,她足下一挪轻侧身形,方才高空运功之后尚未完全收回的真气,此时便丝丝拉成流毒般的微光萦绕开来。 “沈姑娘,你可知晓自己的身份?”对峙沈飞霜的女仙卫猛地一收手劲,将怒气发在了莫春尘的身上,更是捏碎他骨骼一般地抓紧了少年手臂,“受人界名流担保,并得到仙界贵宾礼遇,这可不是什么撒野的资本!你更应该老老实实地……” “我若是真撒了野,神姬大人会不会将我亲自收在身边,助我修炼?”沈飞霜神情不动,声音也未起一丝波澜,却是当即将那女仙卫堵得脸色微白。 莫春尘眼神一动,在听到女仙卫用那般不客气的语气训斥沈飞霜时,眼中一掠而过的暗影如针刺般锋利。眼下听到沈飞霜一句冷语反刺回去,那双纯蓝眼眸中类似神经质的炙热眷恋,又开始勃勃燃烧起来。 “你、你怎可随意说出神姬大人的名号……”女仙卫暗咬后牙道。 “我又没直呼神姬大人全名。”沈飞霜轻抬下巴,仍是微微躬身的姿态,气势却已然成压倒一方,“无论如何,请仙卫先放手。若是你自己被人掐出血痕,是不是该呼痛了?” 女仙卫低下眼睛恨恨一转,猛地推开莫春尘的手臂后退一步。 莫春尘并未踉跄,因为沈飞霜翻手后伸拉住了他。她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少年肿出血痕的地方,却像是沁入伤口的良药般压制了疼痛。 “姐姐。”莫春尘站在沈飞霜身后,越过少女玉挺的肩膀看向她的侧脸。 “嗯。”沈飞霜轻眯眼睛算作回答,那眼角微露暗光的模样让她更显妖艳。 莫春尘顺势握住沈飞霜的手腕,她像是任何人都不敢靠近的毒蛇,唯有他不可自控地想要依靠。 “现在容我请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飞霜颔首道。 那面女仙卫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而困惑。单凭沈飞霜方才阻止公务,她们现在就可以跟那少女动手;可听了她那夜莺般磁性流转的声音,又不由自主地僵住动作,只得顺着她的话头去说。 “还不明白?「绿雾仙洞」乃是「琉璃浮岛」内的圣地,只有特许进入修炼的人才可出入。他一个小小仙童,擅自出入正是犯了大过!”那为首的女仙卫暗暗捏紧手指,方才被沈飞霜覆盖过的掌背皮肤像是烧了毒火一样微疼。 “所以月流光圣女令你们将他拿回?”沈飞霜沉声道。 “若是没有沈姑娘你来插一手,此事眼下已然完成。”女仙卫一挺胸膛,仍是逞了一句口舌之快。 “那真是抱歉了。”沈飞霜却是幽幽躬身,轻拉手臂将莫春尘拉出身后,转身轻凝眉眼低声道,“你是哪根脑筋烧坏了?” “我……”像是依恋姐姐却不小心惹她生气了的弟弟般,莫春尘有些窘难地抿起唇角。 “我是看那仙卫手劲大,险些将你手臂攥出伤来,所以才暂且将你们分开。”沈飞霜轻叹一声,弯下上身扶住膝盖道,“但是这事我实在不该管,你一会儿还是……” “不,姐姐!”莫春尘突然抬起头,用一种认真到赌上生死一般的眼神看向沈飞霜。 沈飞霜被那电光般的眼神惊了一下,直起身子来困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我想、我只是想……”莫春尘紧紧握住沈飞霜的手腕,清俊面容上浮现出心火上窜的红晕,他的心尖一定是紧绷地揪起着,“只是想在你身边!” “……嗯?”沈飞霜当真吃了一惊,脑中掠过一瞬的空白光芒。而贴着少年那句话落地的尾音,小狼缓缓从地上直起身子来,轻压四肢作出一副随时准备扑食的模样。 听到小狼咽喉中沉哑的暗吼,沈飞霜侧抬手指示意它安静,转眼认真地看定莫春尘的眼眸道,“你没说笑?” “没有!”莫春尘坚定地摇摇头,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眼神也混乱地在虚空中来回游走,“自从姐姐去了神姬大人身边,我就……我真的就像没了魂魄一样……姐姐,你要相信我!” 沈飞霜能感觉到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在颤抖,又听到那少年毫无杂质的声音,“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我无论如何、无论何时,都要在你的身边。” 随着少年热烈的表白声声吐出,小狼咽喉中危险的低吼声越发清晰。这两者混在一起,让夹在中间的沈飞霜感到了一股无法名状的诡异。 “长青。”小狼的暗吼带动了心魂相连的波动,这令沈飞霜稍稍有些不能静心。她眯起眼睛轻瞪了小家伙一眼,它才微微收敛了些。 “是不是在嫉妒呀?”明如虹冷不丁在沈飞霜脑中吐出一句,震得她太阳穴麻了一下。 “你呆着。”沈飞霜冷声甩了一句,一抬头就撞上了莫春尘那般热烈的眼神。他的眼睛像是纯净无物,又像是深不见底,却是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形影。 “你是怎么进来的?”顿了顿,她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绿雾仙洞」这片地界布着精纯的结界,不是特许进入的人都无法靠近的。” 没等莫春尘回答,沈飞霜身后的女仙卫冷哼一声道,“这正是要查清的疑点,圣女大人说她自有办法查明。” 沈飞霜微微一挺肩背,眸光暗藏在眼角深处闪动了一下,“自有办法……” 以莫春尘一介并无多少灵力的仙童之身,轻易独闯结界深厚的「绿雾仙洞」,这的确是一个疑点。 但是更让沈飞霜心生疑波的却是女仙卫的话,她在心中暗喃道,“怎么总觉着‘自有办法’这话,有些不对?” “所以,沈姑娘——”女仙卫们上前一步,没好气地长吸一口气重声道,“可以把他交给我们了么?” “姐姐……”莫春尘低下一双秋水明目,声音从齿缝间沙哑地挤出来,“我只是想……到你的身边……” “若是被问了罪,恐怕再出不来了是吧?”沈飞霜淡淡道,一股无可奈何的温柔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冷硬但内心柔软的姐姐,对待那一心向着她的弟弟,实在毫无办法。 挺起身子,沈飞霜无奈地吐了口气,转身幽幽颔首道,“我也去。” “什么?”女仙卫们愣了一下,轻侧耳朵以为出现幻听。 “算起来,我也有一条妨碍公行的过错。”沈飞霜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去向月流光圣女告个罪。” 这少女真是天下最怪异的人!女仙卫们在心中吸气惊叹,她们已然暗中放松了口风,不再追究沈飞霜这一条过错,那少女怎么、怎么自己送上门来? 就为了给一个略显瘦弱,而且时常显露出神经质怪形的少年出头? “这……”女仙卫们哭笑不得地摊了摊手,“真是的,怎么碰上……” “可以走了么?”沈飞霜任凭莫春尘依赖地拉着自己的手腕,转身轻侧一道眸光道。 少女侧抬玉颚、语音淡然的模样,更显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媚惑气息来。 “不用了。”正在此时,一道女音从遥天之上划落而下,一路分开两片飘渺风声。 已然火烧渐退的暮空之上荡起一团粉白明光,倏然掠地疾速勾勒出一道人形。 “圣女大人。”女仙卫们整齐地单膝跪地,颔首向月流光行礼。 沈飞霜也躬身道,“圣女真是灵感神通,亲自到来了。” 渐渐透出近夜暗蓝的天光,洒落在两道对立的倩影之上。沈飞霜就像是属于暗影的女子,周身打上暗光也显得明耀夺目。 而站在暮光阴影之下的月流光,责备隐没了大半神情,看上去像是一尊风化剥落的雕像。 “沈姑娘真是侠道热肠,喜欢见不平而出手。”月流光淡淡开口,声音如同毫无滋味的白水般冷漠。 “抱歉了,我总不能眼看着有人被捏伤而不顾。”沈飞霜不卑不亢,听了一句尖锐暗讽仍是气度悠然。 月流光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沾染了神姬大人的灵气之后,果然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沈飞霜轻眯眼瞳,收回身形直对月流光那半透明的冷眸,“我自然蒙神姬大人抬爱了。” “呵。”月流光眼神一转,向着莫春尘轻轻一抬下巴道,“你就那么想到沈姑娘的身边,去侍奉她么?” “嗯!”一向在圣女面前谦卑如同胆怯小动物般的莫春尘,却是不假思索地用力点头,眼中瞬间掠过的亮光几乎刺痛人眼。 “嗯……”月流光意味不明地沉吟着,用更深的目光看了莫春尘一眼道,“可以呀,那你就留下吧。” 此语一出,莫春尘惊喜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沈飞霜则不动声色地冷冷皱起眉心。而身后那些女仙卫则吃了一惊,“圣女大人,这……” “不准有异议。”月流光干脆道,立时堵住了女仙卫们所有的话语,只剩下一片困惑的神情。 沈飞霜总觉得这气氛哪里不对,灵感一集中,便微微感到手腕上传来的细火焚烧般绵延的微痛。 她侧眸一看,原来是莫春尘那长着一圈奇异黑纹的右小臂,正贴在她的手腕上。 一阵低沉的暗吼声传入耳畔,沈飞霜侧头看去,只见小狼周身沐浴着暗蓝天光,一双清眸中沉下半明半暗的影子。 “姐姐!”莫春尘一声欢呼唤她回神,少年兴奋地连连轻摇着沈飞霜的手臂,“仙子大人答应了!你……” 声音陡然一弱,少年微微苍白了脸色试探道,“你……你不喜欢我在你身边么?” “……傻话。”沈飞霜又感到了那种无奈的怜惜之感,笑着揉了一把莫春尘的头发道,“冒着被惩戒的危险闯来这里,我哪里还能轰你回去?” “姐姐——”莫春尘这才破愁为笑,尾音绵长得令人沉醉。 看着那幅弟弟依赖姐姐般的温馨画面,站在天光暗影中的月流光仍是冰雕般神色不动,也无法看清她眼中掠过了一丝什么样的薄光。 ------------ 第八十八章 微妙的关系 「沉月观」中从没有这般先例,有哪个仙童能够进入「绿雾仙洞」侍奉人。纵使还是仙童的身份,需要恭敬地对所有人做出礼数,但仍然隐隐地比其他人高出一等来。 而开了这先例的竟是那被众人视作怪胎的莫春尘,风气清净的仙界也不可控制地传开流言蜚语。 “那个从人界来的女子,长着那么一双令人不舒服的眼睛……多看一眼就像是要被她吸进去一样!” “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蛊惑别人了吧……听说莫春尘那般依赖她,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可是……是圣女大人亲口答应,让莫春尘留在她身边的。圣女大人修为高深,也会被蛊、蛊惑么?” “蛊惑”这个词,人人说出口的时候都觉舌头一痛,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就好像那道银蓝色的冷艳瞳光,就从什么地方静静地投映过来。 在这人言流飞的时刻,沈飞霜正身处「绿雾仙洞」世外桃源般的清雅环境内,一心一意吸取灵气、提升修为。 莫春尘留在她身边,到如今已有数日。这段时日是紫霄神姬闭关清思的日子,那位神女隐遁在「绿雾仙洞」最深处的洞天内,那里就像她的内心一般,是无法触碰的所在。 按照她闭关之前留给自己的嘱咐,沈飞霜一直专心修炼最磐稳的心法,日日晨起都迎着漫天鱼白朝霞,驾光悬浮在瀑布之上凝神调息。 而每当这个时候,莫春尘就会在瀑布对面的断崖上等她,身旁放着天不亮就忙碌准备好的茶点。 那是用只在仙界生长的名贵药草做出的茶点,有滋补功体的效用。做这些需要极为精细,莫春尘总是在天未擦白时便悄悄起来,那般自然而娴熟地为沈飞霜忙碌着。 此刻,天色已由鱼白转向清亮,淡色朝霞渐渐散去,清明日光由天际边缘铺洒而来。 沈飞霜睁开静合双眸,缓缓翻转掌心引动真气四处游走,带动一口呼吸缓缓沉在胸膛之中。 灵台内传来一阵同步呼吸的淡淡回音,随后响起明如虹娇慵的声音,“我的气劲与你越发融合了。” “我感觉到了。”沈飞霜点点头,她在仙界学到的更精纯的调息方法,近日来已是更加娴熟。她能感应到血脉里溶溶流动的阴气,以及灵台中越发清晰起来的鬼气流动。 “可是我感觉……”明如虹微微放低声音,在沈飞霜太阳穴之间撞出轻渺的回音,“最近我的鬼气似乎在膨胀,总感觉身体在扩大。” “嗯……”沈飞霜望向长空,天光迎面洒落,在她眼角眉梢间荡开绵柔的阴影,“也许是你的鬼气在发生变化,正要孕育出什么新的力量。” 说罢,她双腿一伸凌空翻跃,轻盈踏上一片黑紫色流光,迎风催动身法向下飞划而去,“我会注意的,你不必担心。” “我跟你一颗心,要担心也是你。”明如虹抿嘴笑了,那灰黑色的神魂影子缓缓一放,如同筋脉黏稠的树妖融合回了树干中一般,舒服地趴在了沈飞霜的灵台中。 沈飞霜轻勾唇角,貌似嫌弃地哼了一声。这空当她已飞掠到了瀑布对面的断崖上,倒转玉腿向下一落,周身细碎光影喷溅如水花。 “姐姐。”莫春尘立刻迎过来,少年那暗带辉煌金色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一束,看上去干净而风度朗朗。他的身子比从前清壮了许多,是因为吸取了「绿雾仙洞」更比别处精深的灵气。 不过这么一说,他那融合自然灵气的能力也确实很好。明明不会什么调息方法辅助吸收,单凭一呼一吸间的纳取,也能有如此好的效果。 沈飞霜笑着轻轻摸了一把少年的头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照顾姐姐是我该做的。”莫春尘轻掐着腰,半挽袖子的模样像极了刚干完活的邻家男孩。 他回身指了指摆在地上的茶点,“姐姐累了吧?先喝杯茶。” 莫春尘茶艺很好,泡的香茶入口清淡却回味醇厚。那些一心排斥着他的人,倒是没有口福享受这般好茶了。 沈飞霜这样想着,潇洒迈着轻步走过去,衣襟轻摆席地而坐。 这片断崖地面开阔,后方连着岩石嶙峻的山峦,再往远去便是无边无际的云海。前方三面都是千仞岩壁,下方是不分时节、清澈奔流的水流。 在这里能看到很清朗的天色,长空似是触手可及。沈飞霜一面看向悠淡风云,一面喝着微暖的香茶,入喉则又变成绵长的沁凉。 “怎么样?”莫春尘总是担心自己的手艺不合姐姐口味,每次都小心地期待着沈飞霜的回应。 “说很多次我很喜欢了。”沈飞霜抿嘴笑了,玉指轻推莫春尘额角道,“你究竟在不放心什么?” “那就好。”莫春尘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挨着沈飞霜席地而坐,唇角含笑看定她的侧脸。 天光倾洒,将沈飞霜的脸庞笼罩出一圈淡淡的光影泡沫。这泡沫再映在莫春尘眼中,恍惚间就像是将两人融合一处般,两道清秀的影子都被同一道光潮围绕了。 莫春尘有些出神,弯下身上支起下巴,手肘则轻轻放在膝盖上。那样子像是认真观察着蝴蝶的孩童,眼中有清澈动人的柔光。 “对了,姐姐……”眸光一闪,莫春尘想起了什么,便要伸手去拿点心篮子。 就在这时,一声低嗷从云影深处传来。莫春尘的手指骤然僵硬了一下,抬头用一种复杂到仿佛千万结丝线纠缠一处般的眼神,看向了那一团毛绒影子飞掠而下的方向。 沈飞霜则面无波澜地转过头,像是迎接自家宠物般放下茶盅敞开怀抱,“长青。” “嗷。”小狼果然和这灵气纯粹的仙界十分契合,经常在高天流云之间飞行游荡,弄得周身上下十分舒顺了之后才回来。 它准确地扑进了沈飞霜的怀抱,温柔地蹭了蹭少女的下巴。 莫春尘看着这幅画面,再看沈飞霜用柔情似水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小狼,抿起唇角微微一笑。 那笑容似乎有苦涩的成分,但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莫春尘模样纯澈地按住膝盖轻探身子,“它真的很可爱呢。” 小狼目光一闪,歪过头看了莫春尘一眼。 他从它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再清澈的纯光也无法掩盖的,属于猛兽的野性。 像是被刺痛了眼睛,莫春尘笑容一僵,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去,“呃……” “没事。”沈飞霜抱着小家伙,柔柔地替它梳顺有些散乱的皮毛,“它不会像那天一样了。” 莫春尘眼神一僵,被这小狼撕咬手臂的记忆,如同冲出闸门的洪流般席卷了脑海。 他赶紧用力摇头,又拍拍额头方才回过神来,随即听到了沈飞霜沉沉的柔声,“你没事吧,春尘?” 这个称呼像是穿破云霾的阳光,立即让莫春尘舒服了许多。他轻咳一声,笑着摇摇头道,“可是姐姐,我觉得……我觉得它还是不喜欢我。” “你们要慢慢相处啊。”沈飞霜自然地做起了少年和小狼的中间人,这两者倒是都十分听她的话。小家伙收回了略有尖锐的目光,舒服地趴在少女的臂弯里轻声哼哼。 莫春尘摸了摸右小臂,那块长着黑纹的皮肤有些发麻。深吸一口气,他终于接上了方才断掉的话题,“我刚才是说……” 少年从点心篮子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略有困惑地轻声道,“它真的能吃么?” “嗯?”沈飞霜正在给空了的茶盅再倒满香茶,手中的动作一停转过头去。 莫春尘揭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块糕点,一股酥香缥缈散出,“杏仁酥。” 本是舒服趴着的小狼突然钻出身子,粉嫩耳朵有些兴奋地动来动去。 “你还是那样,一听杏仁酥就来精神。”沈飞霜噗嗤笑了一声,有些感慨地想起了那个眼神单纯的青年,一面嚼着杏仁酥一面鼓着腮帮跟她说话的模样。 小狼还是抖动着小耳朵,看看沈飞霜又看看那点心盒子,有些犹疑地缩回了刚刚兴奋挺起的身子。 “可是,春尘你……”沈飞霜探头看了看,盒子里的杏仁酥在天光映照下显出好看的淡金色,那正是点心酥脆的表现。 “我记得姐姐你提起过,它……”莫春尘看了小狼一眼微笑道,“它从前喜欢吃杏仁酥是吧?我以前在仙厨帮工,所以会做。只是不知道……” “难为你记着,我也只是随口一提。”沈飞霜伸手拍拍莫春尘的肩膀,在少年的肩膀上留下了令他眷恋的温度,“我只是想着长青好久没吃过了。我来仙界这么些日子,一心只想着修炼,倒是委屈他了……” 说着,她轻轻敲了一下小狼毛茸茸的额头,“跟你道个歉,行不行?” 小狼温柔地轻叫一声,低头在少女臂弯里蹭来蹭去。她能听到那飘渺掠过的心音,还是魏长青那清澈的笑声—— “傻丫头。” “是你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的,谁傻?”沈飞霜抿唇一笑,转眼对莫春尘点点头道,“春尘,你真是有心了。” “只要是关于姐姐的事,春尘都会做。”莫春尘放下点心盒子,轻轻往前一推,目光极深地看定少女和小狼亲密无间的样子,嘴唇轻嗫道,“什么都会做……” 那句喃语如同神秘的咒语般,反向钻入他的心中,轻轻撞松动了什么紧缩的门。 为了姐姐你,我什么都会做。莫春尘不再说话,却有滚热的字句,深深含在他幽深的纯蓝眼眸中。 “那你尝尝吧。”沈飞霜把小狼放在地上,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笑道,“若是合口味,以后就和春尘好好相处。” 这下小狼离莫春尘有点近,少年还是有些紧张,本能般按住了右小臂。 沈飞霜身形轻移,倏然掠到莫春尘身侧,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怕,我训过它了,叫它不要再伤人。” “姐姐……”看了一眼沈飞霜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莫春尘眼中的紧张骤然一松,换成了绵长的柔光。 小狼则叼起一块杏仁酥吞进口中,清脆地咔咔嚼着。倒是真难想象一匹狼不食血肉,反而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的画面,但是那小家伙的确嚼得十分开心。 “它……真的不会卡到咽喉么?”莫春尘还是有点担心,也不计较那小狼曾经如扑食野兽般对待过他,此刻它在少年眼中只是个略略贪吃的小动物而已。 “不会。”沈飞霜爽快地笑了一声,倾过身子笑着看定小狼,“他很爱吃。” “嗷呜。”嚼完一块杏仁酥,小狼欢快了许多,仰头发出惬意的轻叫。 看到它这个反应,莫春尘也眼睛一亮,拉住沈飞霜的臂弯轻声道,“姐姐,这是……这是喜欢的意思吧?” “你们两个会相处好的。”沈飞霜点点头,伸手蹭去小狼嘴边皮毛上沾染的细屑,轻捻手指貌似嫌弃地撇嘴道,“你能不能利索点呀。” 听到她有些俏皮的语气,莫春尘轻吃一惊,看着沈飞霜眨了眨眼睛,“真没想到……” “什么?”沈飞霜正笑看小狼又嚼起一块杏仁酥,并未移开目光。她光洁如玉、线条纤巧的侧脸就在莫春尘眼前,像是反射着眩惑微光的镜面般吸引着少年的目光。 “真没想到姐姐也会用那种语气。”不知为何,莫春尘感觉胸口有些许沉重,也无法分辨自己是心情更好了,还是突然产生了些许黑色情绪,“像个小女孩一样……” 少年的尾音如叹息般微微拉长,沈飞霜听了便直起身子,笑着捋平一束黑发道,“我总是这样跟长青说话。因为我不是什么可以讨要安逸生活的人,所以平常不得不冷硬起来,这倒是难得的放松呢。” 莫春尘目光沉静地看看小狼,又看看嫣然微笑的沈飞霜,声音轻得近乎虚无,“这种心情……是它带给姐姐你的么?” “是呀。”沈飞霜玉指一伸,轻轻一推莫春尘的头侧唤他回神,从点心篮子里拿了另一盘糕点出来,“你也吃点吧,春尘。” “哦……”莫春尘眼如弯月地笑了,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却只是任那糕点微微撑开唇齿,没有嚼动。 “那我呢?”他那幽深的心语,纵使是沈飞霜那般超绝的真气灵感,也无法探听得到—— 你会为了我,露出这般纯美的微笑么,姐姐? ------------ 第八十九章 力量 “附着在你右臂上的魔剑花纹,已经将其魔性深植于你的血脉之中。你与它现在就像紧紧黏连的两片物体,除非彻底融合,否则只能俱损不保。” 「绿雾仙洞」深处,天顶遥遥、地脉纵深,更将紫霄神姬那温慈圣洁的声音打磨出环环回音。 沈飞霜立在黑紫色流光之上,足下雾气缭绕飞旋,隐约形成一片莲开千瓣的光影形状。 紫霄神姬的声音在少女双耳之间回环冲撞,引得她额头微微发起热来。安静交叠负于背后的双臂,也像是被毒蛇咬了细细的伤口般鼓动出微微的疼辣。 隐藏在飘摇衣袖下的右臂,随着紫霄神姬所说的一言一字,那皮肤下便如同有什么小虫子要钻破而出般,一下下顶起皮肉来。 在那魔剑花纹终于变成最凝重的黑紫色,恰似鲜红的热血全部风干凝固了一般之后,沈飞霜也明显感觉到了功体的变化。 有一股力量在她体内如斜斜扎入的刺一般膨胀着,连沈飞霜最基本的调息功法都能阻碍。紫霄神姬观察过之后,便说她的功体对于魔剑切肤融合的适应期已过,必须进行彻底的掌握了。 如若失败,亦或迟滞,那魔剑的力量就会如同无法消化的流毒一般,将沈飞霜整个身体毒腐殆尽。 这是个什么结果,沈飞霜心知肚明——她还清楚记得明如虹被鬼气蚀身之后,全身泛出灰影的模样,就像是每一寸血肉中都挤出了飘飞的肮脏飞絮。 是她用了旁人一旦触碰都会反灭自身的禁法,将明如虹身体与鬼气融合,一并收入了灵台方才将其保全。 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沈飞霜更感到一种有进无退的压力。她右臂上附着的色彩残忍却又华灿无比的花纹,乃是凝聚了上古仙魔大战中最深重怨气和魔血的武器记号,这是一丝玩笑都开不得的。 微微眯眼,沈飞霜看定紫霄神姬洁净无瑕的面容,郑重深深躬身道,“请神姬大人赐教了。” “若你想要完全掌握这把魔剑,就要将你血脉中残留的带有死神元素的血,统统洗去。”紫霄神姬的慈祥声音,更催化了所说话语的尖锐程度,“那魔剑到现在依然不能为你所用,只是反噬你的功体,正是因为和你体内残存的死神元素相互吸引。一旦血液洗净,你的功体就会毫无阻碍地对魔剑产生影响。” 顿了顿,紫霄神姬深深看向沈飞霜的眼瞳深处,那目光就像看着自家即将远行、风途不归的女儿一般,“我之前所说的洗去魔剑上的死神印记,也正是这个道理。” “就是要重新清洗我的血脉么?”沈飞霜沉声道。 紫霄神姬轻轻点头,“所以我准备,让你修炼「炼血之术」。” “……「炼血之术」?”沈飞霜心中一沉,似是被棱角尖锐的石子猛地砸中了心尖。 “「炼血之术」是任何修炼体系中的禁忌法门,因为血脉乃是人身之本,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去清洗血液,都是极其危险的。”紫霄神姬淡然道,“但不可否认,这种方法一旦成功,一个人的功体便会蜕变般更上一层。” “成功的机会有多大?”沈飞霜轻扬柳眉道。 “依个人修炼程度而定,一般修为较低的人绝不会触碰「炼血之术」。”紫霄神姬轻抬玉指,指尖凝光在空中轻轻一点,一圈水纹般的透明光环叮铃一声荡了开来。 沈飞霜仰头看着那飘渺铺展开来的紫色清光,听紫霄神姬继续说道,“而功体高强的人,越是强大,就要承受越大的危险。因为要面对的是——” 空中流光倏然一转,两面分开卷成光雾漩涡,其中一面光雾猛地倒扑而来,呼呼然荡开疾风将另一面光影尽数吞没。 沈飞霜的面容被强光打得棱角模糊,黑发向后高高飞扬起来,一股头皮倒拔般的痛觉渗入肌肤。 面对一片粉碎开来的光雾,紫霄神姬收回手指淡淡道,“来自修炼者自身功体的反噬。” “也就是说,修为根基越高超,就越容易被己身吞噬,从而导致「炼血之术」失败?”沈飞霜瞳孔一凝,眼瞳中心似是形成了尖锥形吸尽万物的狂水漩涡。 “是毁灭。”紫霄神姬缓缓摇头,目光直刺到沈飞霜心底深处,“会导致一个人的毁灭。” “因此这是一种……类似自灭的法门?”沈飞霜目光一挪,看定虚空声色飘忽,“……我知道了。” “但是也有另一种方法。”紫霄神姬声音一软,又是那般温润似水地吹入沈飞霜的耳畔。 “什么?”沈飞霜眼神一动。 “中和。”紫霄神姬双袖合一,方才粉碎开来的光雾笼罩得她面容模糊,像是梦中遥远的镜像,“我会为你注入融解一切邪气的神祗灵力,渐渐抵消纠缠在你体内的魔剑力量。如此一来,你右臂上的花纹也会渐渐消失,当那花纹彻底化为虚无的时候,就没事了。” “……没事了?”微微咬重语气,沈飞霜凝起眉眼看向紫霄神姬。 “意思就是,魔剑就会被化解了。”紫霄神姬似是觉得这是更好的办法,声音温柔地引导着沈飞霜顺从过来,“因为你的纯阴之体暂时压制,它现在的力量并未完全觉醒。这样就可以做到化解它,你的血脉也不会受到什么损伤。只是……” “只是?”沈飞霜貌似有些动心了,微微勾起唇角道。 “时间会很长,不过在这期间你尽可进行其他修炼,并不互相妨碍。”紫霄神姬微微一笑,“沈姑娘,这个方法保险很多,你也不必在乎时间的长短,行事务求稳妥才是。” “我只要确定一点。”沈飞霜轻轻举起一只玉指。 “嗯?”紫霄神姬轻含玉颚。 “神姬大人所说的‘魔剑被化解’,就是说我不能拥有魔剑的力量了,是吧?”沈飞霜面如沉冰,棱角间洒落下几近僵硬的安静影子。 “它都被化解了,不再存在了呀。”紫霄神姬抿嘴一笑,像是慈母听到了自家孩子问了傻得可爱的问题。 “我知道了。”沈飞霜恍悟地点点头,目光凝成一片深渊。 “所以,你要选择哪种方法?”紫霄神姬抬起手来,轻轻勾指勾住一道流光游丝,淡然自若的样子似是已对沈飞霜的答案有了计算。 “请神姬大人教我「炼血之术」。”沈飞霜后退一步,抱拳躬身行了大礼。 紫霄神姬玉指一顿,缓缓转过眸子盯住沈飞霜,“方才我说的不够清楚么?” “关于这两种方法的利害对比,神姬大人说得很清楚了。”沈飞霜依旧端着礼数,但那少女削挺的身形看去并不似谦卑的那一方,反而像是威压散发的源头。 但她面对的是紫霄神姬,这个在仙界守护千万年的、真正名列神格的神女,那一点几乎就是妖气的不同寻常的气势,遇到那双淡紫色的眼眸中便尽数沉淀下来。 “即便如此,你还是选择修炼「炼血之术」?”长久的沉默对视后,见沈飞霜也不收回礼数,紫霄神姬便不动声色地说道。 “是。”沈飞霜声音坚定,“这把魔剑是举世无双的武器,就这样将它消融,实在暴殄天物。” “为了这个‘天物’,你要赌上自己的性命?”紫霄神姬轻轻挑起一边秀眉,像是一条安静潜伏的细小毒蛇微微动了身子。 “死劫中,这把剑曾救我脱难;修炼中,这把剑与我十分融契。凭空放弃一样强劲的力量,我无法做到。”沈飞霜凝起眉眼,脑中不断闪过回忆的画面,闪过那些灰白色光影—— 漫天撒满碎霜的落叶中,飞闪而过的紫色剑光,妖娆如同游飞的蛇; 狂吼掀翻天地的烈火中,托举身形的剑影浓云,磐坚如同不朽的石。 她还清楚记得握住那魔剑时,仿佛感应到某个灵魂藏在最深的苍穹深处,与剑啸同步发出滚烫呐喊的幻音。 像是最灼热的激励,鼓舞着她不要放弃任何可以变强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 “那个人想用这把剑毁灭我,我就偏要用这把剑反向毁灭他。”沈飞霜狠狠一攥拳头,清晰的骨骼错响如同岩石撞击一般。 “你决定了?”紫霄神姬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来自重重云海彼端。 “决定了。”沈飞霜沉沉点头,心中却暗暗挑起一丝波澜。 曾有人问过她无数次,是否决定了、是否会后悔。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这句话就像是一句黑色的咒语,将所有荒谬的苦难与欺骗,统统归咎于她自己的双手。 沈飞霜脑海一炸,目光也骤然旋起冰霜,深深看定紫霄神姬那圣洁高贵的面容。 对的,她必须警惕,再堕入什么精妙的陷阱! “我听过你的故事后,对你心中时刻会产生的警惕与疑虑,十分理解。”紫霄神姬蓦然一笑,轻抬手指卷弄着垂下耳畔的长发,“你所要修习的功法,俱是十分强力且危险的高招。将你置于如此有进无退的境地当中,你当然要对我心怀戒备了。” “说‘心怀戒备’太严重了,我若真对神姬大人毫无信任,也不会自揭伤疤将我的过往说给你听。”沈飞霜心知在那神女面前,自己的心事一个不防便会暴露,最好的办法便是顺应话头将话补偿回来,以稳定自己的立足之地。 为了生存下去而锻炼出的一切细微手腕,早在她还是流浪少女,随时面临着人群的打压和性命的威胁时,就不得不练出来了。 只是相比于那时,自己的性命如同捏在他人手中的小虫子般随时破碎的境况,眼下这拥有强力、自己决定的境遇,却也没有轻松几多。 旁人总说自掌命运,由自己的手转动命运之轮,但是多少破碎的人生,根本就是从这种境况中滋生而出的。 沈飞霜如此想到,她在为自己做出决定的时候,只觉掌心的那些纹理,像是随时都会裂开噬灭之口的缝隙般沉重千钧。 紫霄神姬突然清脆地笑了一声,无比欣赏地看着那个面色凝寒的少女,“果然啊,你真的继承了他的血统,真的算是……他的女儿呢。” “……嗯?”沈飞霜知道她指的是谁,但看见紫霄神姬眼中瞬间弥漫开来的近乎虚无的阴影,不知为何心头比方才更加沉寒。 “为了获得能与天劫对抗的强大力量,不惜选择最危险的前路,赌上自己的一切。”紫霄神姬一面微笑,一面抬手轻轻按住眉心,“不想后退,也根本无法后退……” 沈飞霜一言不发,负在背后的手突然一掐,狠狠按住了骤然漫起剧痛的右臂。 “既然如此……”紫霄神姬突然收回笑声,华袖一挥飘然转身,引动漫天仙光如雪般纷扬飘洒,“从明日开始,我便传授给你最精纯的,「炼血之术」。” ------------ 第九十章 岩壁之下 沈飞霜和紫霄神姬并排而立,那属于神格的清圣祥光就洒落在少女的肩头。 她周身如同落满了细碎的流萤,虽是明澈温柔的光亮,但却有一种淡淡的肃杀之感。 少女身形挺立如一尊冰雕,而身旁的紫霄神姬仍是满面慈光、唇含微笑的模样。 此刻,两人的视线合于一处,都高高地仰望着面前高通虚空的岩壁。 这面立于「绿雾仙洞」洞天最深处的岩壁,如同被利炮轰击过后的岩层一般千疮百孔,显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怆感来。它斜通天顶,顶端却漫延开一片迷雾,像是凭空融解了一般。 行至此处,幽深的洞天也已到了底,再无出路可去。这里却正是紫霄神姬的目的地,她令沈飞霜站在这岩壁面前,先自行凝气调息。 沈飞霜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调息之气刚刚通遍全身,便不由自主地凝立仰望天顶,满眸皆是迷森雾气般无进无出的暗光。 她看着这面岩壁,脑中似是一片澄明,又似是涌起了毫无缘由却那般深刻的悲凉。像是看到了无数回忆中破碎纵裂的画面,又像是只有一潭缓缓滴流的清水。 “你的心不静。”紫霄神姬蓦然开口,声音越发显得圣洁空灵,“这正说明……你的功体感应到了那物的气息。” “……是什么?”沈飞霜无法辨明自己此刻的感受,声音却更像永夜中的夜莺般,歌声绝美却永远无法迎来黎明。 “岩壁里面的东西。”紫霄神姬微微一笑,“我令你调息,实际上就是想察测你的真气灵感。若你无法感应到这里面的东西,即使我有意传授你「炼血之术」,你也无法掌握。” “原来如此……”尾音微微拖长,沈飞霜像是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来。”紫霄神姬望定沈飞霜纤巧的侧脸,轻轻抬手向她张开。 沈飞霜看了一眼那白皙的手掌,又向上一看紫霄神姬那温纯的笑颜,轻眯眼眸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紫霄神姬轻轻一合手指,像母亲引领自家女儿学会走路一般,柔声细语地说道,“气沉丹田,运转真气。” 沈飞霜并不说话,只是气息一沉,开动灵感感应每一丝真气的走向,将一丝丝精纯的气劲拉向掌心。 少女的指间如同渐渐盈满甘霖的土地一般,飞速膨胀起一片淡淡的黑紫色雾气。紫霄神姬清楚地感应到了那气劲的流向,它同样也在自己的指间游走。 “纯阴之体的气劲……”紫霄神姬喃喃道,一双紫眸中神光流转,“果然精纯无比。” 语停,紫霄神姬牵起沈飞霜的手,骤然变换法指向前一按,两人的手便交叠一处拍上了岩壁。 那高耸无边的岩壁发出一声沉重的轰鸣,如同根基生生削断一寸般震了一下。沈飞霜心头一动,立刻睁开妖异夺人的银蓝色眼眸,眼中精光灼灼闪烁。 而此时,守候在「绿雾仙洞」之外断崖上的小狼,嫩耳一动猛地抬起身子,高高望向风云浓卷的无垠长空。 在它身后,一直迎风静立如同偶人的莫春尘,缓缓抬起了那双含着深邃漩涡的纯蓝眼眸,深深地望向了「绿雾仙洞」那隐没一切的洞口。 这三颗心在冥冥中似乎交撞了一下,沈飞霜只觉周身真气骤然一涨,一股滚热的蒸汽冲出掌心,不断传入冰冷的岩壁之中。 紫霄神姬眉眼深凝,圣肃逼人的模样令人只敢远观,口中不断飞速喃念着复杂的咒语。 那咒语源源流入沈飞霜的耳畔,她无法听懂,却感觉到了一种听到安魂歌谣般的迷离。 岩壁轰鸣之声不断放大,一阵黑光以两人手掌为中心,疾速向两面分裂开去。 最后一声轰响似是直击沈飞霜天灵而去,震得少女眼前重重一黑。眩晕却是转瞬即逝,她再睁眼时只见眼前另开洞天,一片忽明忽暗的暗红流光就在触手不远处。 她四下一看,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身周全都是空无一物的黑色,像是延绵万里、永不破晓的夜色一般,「绿雾仙洞」内的岩壁、垂藤、仙光、流风,一切全都不复存在! “神姬大人……”沈飞霜心头抽冷,却觉手心被人暖暖一握,转头便看见紫霄神姬温蔼微笑的面容。 紫霄神姬同样悬身无边黑暗之中,足下仙光也显得飘渺无比,仿佛随时都会被这黑暗一口吞没。 轻笑一声,紫霄神姬温柔地拍了拍沈飞霜的掌背,依然紧紧拉着少女的手说道,“跟我来。” 沈飞霜却没有立刻动身,只是用一种被揭开鲜血淋漓的伤口,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般隐忍的眼神,看着那眉眼温和的女子。 “怎么了?”紫霄神姬轻轻歪头,怜爱地看着少女。 “抱歉。”沈飞霜目光有些飘忽,低下头重重一闭眼睛,方才缓过一口气低声道,“有人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在漫天清灿霞光的围绕下,一袭青白长衣、笑如寒冬暖阳般地对她说,“丫头,跟我来。” 跟他去,去那——烈焰焚烧的炼炉中,万劫不复的骗局里。 “我理解。”紫霄神姬却是优雅点头,轻轻拉起两人交握一处的手道,“你看。” “这是……”沈飞霜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指,只见一片流光浮动的法印就在上方波荡,如同永夜中唯一一点星光一般。定睛辨认,她喃喃道,“‘子母印’?” “将两人气劲相连一处,如同铁索连接般无法分离,有祸共当、一损俱损。”紫霄神姬点点头道,“你灵感超绝,应也能感觉到,我现在的真气运转并未比你强力多少。‘子母印’对我的影响,一如对你。” “神姬大人,我并非是这个意思……”见紫霄神姬主动做出此事,目的无非是让自己开释心中疑虑,专心投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修炼之中,沈飞霜不禁暗恨自己心胸的确略显狭窄。 “受过伤的人,怎能不小心保护自己呢?”紫霄神姬尾音悠长,像是越过沈飞霜,对冥冥之中的某个人说话。随即,她法步一踏引动身法,直向那团若有似无的暗红流光而去。 沈飞霜亦是身法一动,两道倩影如风似电般掠入黑暗深处,身旁虚空却是无声无动,显出一股过于诡异的寂静来。 “开启了岩壁后面隐藏的境界,便连带着释放了一股虚空之力,将「绿雾仙洞」内一切暂时掩盖了。”紫霄神姬回过头,安慰地对沈飞霜微微一笑,“不必担心,只是暂隐其形而已。” “那这境界到底是……”沈飞霜未及说完,只觉眼前骤然放大了一片暗红流光,刺啦一声遮蔽了整片幽深的黑暗。 像是火种洒满长天一般,沈飞霜的周围立刻荡开一股暗带血腥味道的热气。 这种气息出现在清明祥瑞的仙界中,沈飞霜只觉胸腔内发出一阵落空般的寒意,有些不舒服地轻轻扭了扭颈子。 足下骤然着地,沈飞霜立稳身形,眼睛却被一团刺眼的红光刺得暂时无法睁开。 凝神静气,她凝紧目光骤然开目,随即微微张开了微白的嘴唇,“这是……” “你不是要修炼「炼血之术」么?”紫霄神姬上前一步,悠然站在了那红光源头的边上,“这就是修炼此术的专属地带——” 「往生血莲」—— 沈飞霜眉眼微僵,银蓝色瞳眸如同冻结了冰霜的异色湖水般,定定地看着面前那莲开千瓣的血红巨莲。 那花蕊容下十人横卧都戳戳有余,莲瓣厚软如同塞满棉絮的被幔一般。沈飞霜能清楚看到每一片莲瓣上纵横的纹理,如同凸起的黑紫色筋脉一样交错遍布,使这血莲看起来更像是人身血肉拼接而成的。 那血莲还在微微鼓动,发出呼吸般频率均匀的鼓气之声。细细听去,就像是沉睡的猛兽沙哑的喘息声,每一声都夹杂着利齿的摩擦和长舌的卷动,饱聚着一旦苏醒就会咬碎一切的危险意味。 着实没想到会在仙风清朗的仙界看到这般异物,沈飞霜看定那简直像是沉睡活物一般的巨大血莲,再看看优雅立在它旁边的紫霄神姬,一股圣洁与魔气互相纠缠、无解无清的黑色情绪撞击了她的心尖。 “这就是修炼最为精纯的「炼血之术」的场地。”紫霄神姬缓缓弯身,轻抬下巴、微阖双目,如同细嗅着芬芳沁脾的小花般露出惬意的微笑,一阵凝重的暗红光辉在她眉眼间落下厚厚的阴影。 沈飞霜压住心中翻滚的不安,她很少被什么东西惊僵,但看着眼前这硕大又妖艳的血莲,她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什么待宰的猎物一般渺小。 那厚软的莲瓣,就像是紧闭的大口般,随时都会从那些黑紫色的纵横纹理中撕裂伸出尖牙,喀嚓一声将她全身吞噬。 “你害怕了么?”紫霄神姬的声音越显空灵,倏然穿过沈飞霜的耳蜗,在她心口撞出一环环的回音。 “我只是看到这东西……”沈飞霜侧过眼眸,从眼角上投出一丝凝浓的暗光去,“感觉有些不好而已。” “不必担心。”紫霄神姬抬起玉手,那一片薄光微淡的“子母印”还在她掌心之上轻飞细旋,“沈姑娘,我若对你不利,对我自己亦无好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纯阴之体于乾坤救赎的意义,所以我只会用尽一切办法保全你,并使你真正掌握那强大的纯阴之力。” “我知道。”沈飞霜沉沉点头,重重咳了一声紧闭双眸,运转真气冲刷着脑中的混沌,“那么神姬大人,我要如何……神姬大人?” 绝敏的真气灵感捕捉到一丝诡异电流,沈飞霜猛地睁开眼睛,感应到那是身周真气出现了一丝破裂般的波动。 自己的身体并无异样,她睁眼便转向了紫霄神姬,却一时再也无法开口。 她在紫霄神姬那充满圣洁清光的眼瞳之中,看到了两团飞舞着细碎灰白雪花的漩涡! 就像是岩石上胡乱打磨开来的缺口,上面还飞旋着粉碎的飞灰和纵横的裂纹,这样的痕迹却是出现在了紫霄神姬那清明无瑕的眼睛里! 心觉不好,沈飞霜一步赶上扶住脸色微白的紫霄神姬,对方尚未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已然被这诡异的突变弄得身体微僵了。 沈飞霜握住紫霄神姬的手,只觉一阵冻伤骨髓般的冷渗入肌肤,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颤,“神姬大人!您怎么了?” “啊……”一向雍容典雅、高临俗尘的紫霄神姬,在这一刻却比最娇弱的凡间女子还要苍白。她紧紧握着沈飞霜的手,将大半重量都依靠在少女身上,瞳孔中心的裂痕越发扩散,“不、不好了……” “神姬大人,我去通知「沉月观」的仙子们!”迅速冷静下来,沈飞霜时至今日最满意的便是自己这点:总能在突变的境况中,快速地冷却自己的理智。 “不……”紫霄神姬猛地一拽沈飞霜,反咬下唇摇头道,“我不发动法力,你无法穿过这片虚空……” “可是……”沈飞霜心火一窜,无意间已经紧紧靠上了那妖异的「往生血莲」,但是那一股若有似无钻进肌肤的刺痛却被她忽略。 “我以为还有时间……”紫霄神姬艰难地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我还在这里,装出一副圣洁无尘的神女派头……可是「伏羲迷阵」,竟然真的开始、开始碎裂了……” ------------ 第九十一章 不能放弃的东西 “神姬大人,我该怎么做?”只觉紫霄神姬的手,在自己掌心中不可控制地流失着温度,沈飞霜眉眼肃凝沉声道。 紫霄神姬身子越发沉重,转过另一只手握住沈飞霜的臂弯,抬起苍白如同雾中残月的面容微声道,“扶我……扶我上「往生血莲」。” “这是修炼「炼血之术」的场地,您现在功体这般不稳……”「炼血之术」这个词如同带毒的钩子,在沈飞霜脑中刷地划开一道痛楚。她轻吃一惊,有些惊疑地回头看了看那朵巨大血莲。 这一看才发现,那厚软如同巨大嘴唇一般的血红莲瓣,就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身上。 沈飞霜灵台一炸,那始终如细小毛刺般在后身上舔刮的痛觉,忽地一下在血脉中无比清晰地流淌开来。 明如虹的神魂如同被火烫了一般,蹭地一下在沈飞霜灵台中挺起半身,“唔……” “你怎么了?”忍着太阳穴上震颤而黏稠不绝的嗡嗡裂响,沈飞霜咬牙问道。 “快……快上去!”明如虹鬼啸一般回音粗哑的声音颤抖不已,像是垂死之人拼命想要抓住咫尺之遥的救命药物,“到那个血莲上!” 被两面催逼,沈飞霜只得横下心来开动身法,抱住裙摆华飘的紫霄神姬翩然跃上了「往生血莲」。 她像是只抱着一团华丽却冰冷的衣衫褶皱般,几乎感觉不到紫霄神姬柔软的身子。 两道倩影相偎一处,如同巨大血莲莲蕊上生出的女神一般,被千瓣血红色的花瓣包围了。 “呼……呼……”沈飞霜清楚听到脑中回荡的粗喘声,那是明如虹发出的溺水一般的强烈喘息。 那丫头的异常也带动了沈飞霜胸口的憋闷,一股经脉被锁一般的沉重感冲上全身。沈飞霜咬牙左右一看,心中立刻确定:根本就是在未开动精纯真气的情况下,强行登上这修炼禁忌法门的血莲,所引发的的功体震荡! 这种自损功体的事,任何有常识的修炼者本该禁止,沈飞霜此时却已万事不顾。她将紫霄神姬的身子缓缓放平,弯过臂弯架住她的后脑。 “神姬大人?”沈飞霜就这样拥抱着紫霄神姬,怀中真的像是只有一团华丽衣衫,而感觉不到人身的柔软与温热。 这个修炼千万年的神女,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这片千疮百孔的乾坤天地,那么她自己的手中,还剩下了什么? “沈姑娘。”紫霄神姬面色如纸,嘴唇明显开裂处道道干裂的血痕,声音低柔地唤道。 沈飞霜握住了她探寻过来的手,像是捧住了一条干渴的鱼,要将它重放回水一般。 “神姬大人,方才您说的……「伏羲迷阵」开始碎裂,是什么意思?”沈飞霜的声音轻柔无比,就像是为即将入睡的婴孩唱着安睡的歌谣。 紫霄神姬明眸闭合,额心渗出点点略带血色的汗滴,手指紧握少女掌心的力度含着一种眷恋,“其实沈姑娘,你应该能想见……” “嗯?”沈飞霜面色沉凝,她知道此时慌作一团根本无用,便暗中开动调息之法强行压稳心神。 虽然这让她胸口的憋痛更甚,但也令她的理智迅速冷却下来。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我是「女娲之柱」的灵体。”紫霄神姬靠在沈飞霜的臂弯上,缓缓睁开一线眼瞳,一丝温柔的紫光如镜中遥远的映影般透出,“而「女娲之柱」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很清楚么?” 沈飞霜眼神一定,周身如结了冰般不动半分,只是缓缓将眸光转向了一旁的虚空。 她自然早就想见,在紫霄神姬说出自己是「女娲之柱」灵体的第一刻起就知道了—— 「女娲之柱」在人界崩毁,相当于灵体同步损裂。本体一损,灵体不保,这是不可弥补的连环反应。 可是她所看到的紫霄神姬,是那般不染红尘、踏霞御光的翩翩神女,完全没有任何损伤的模样。于是不知不觉中,她便淡忘了这一点,抑或说刻意不再去想这一点。 沈飞霜无法否认,她看到紫霄神姬的第一眼,就好像看到了从遥远国度归来的母亲一般。她真的不得不警惕这种令人毫不设防的温暖,但是在听过紫霄神姬的故事、也清楚明白了她的立场之后,她便这样告诉自己—— 紫霄神姬是位列神格的女子,她不会有任何事。 那张温慈微笑的面容,永远不会枯萎、不会苍白。 这样想着的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呢?害怕那洁净无瑕、笑语温柔的女子会在某一个翩然转身的时刻,衣袖碎作千重雾光,就此不再出现? “若是如神姬大人这般的神女都出事……”沈飞霜在心中寒声喃喃道,“那这天地间,还有什么是能保全的……” 少女不由得一收手指,紧紧地拉住了紫霄神姬冰凉的手,“神姬大人,你告诉我该如何做?” “本体已毁,我这个灵体又如何保全?”紫霄神姬淡淡一笑,轻抬下巴像是要柔柔蹭过沈飞霜的鼻尖,“只是我身为「琉璃浮岛」的守护者,不能露出软弱的模样。” “所以神姬大人早就在承受身体逐步损毁的痛楚,却还是……”沈飞霜话未说完,紫霄神姬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我可以叫你飞霜么?”再睁眼,紫霄神姬眼瞳中的损痕已然沉淀,这令她的眼睛看上去更加失色。 在如此情况下,她对沈飞霜慈祥展露的微笑,简直如针刺般直扎人心。 沈飞霜忍住胸口翻腾的刺痛,认真点点头道,“嗯。” “那么,飞霜——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紫霄神姬双手交叠,将沈飞霜的手无比珍重地握在中央,“我的损毁,相当于上古神祗遗留的女娲之力发生动摇,这一点绝对不能传出去。仙界不可以陷入恐慌,更不能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知道这个消息。” “……我会保密。”沈飞霜轻抿下唇,也更紧地握住了紫霄神姬的手。 “女娲之力不会真正损毁,它仍会流传下去,只是因为「女娲之柱」的崩塌,它会有一段时间的空虚期。”紫霄神姬目光一凛,“那些企图借着乾坤动荡,制造黑暗时代的敌人,就算抓住了这一点,在没有得到我的女娲之力衰弱的准确消息之前,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而我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女娲之力顺利传承下去。” “传承……传承到哪里?”沈飞霜轻声问道。 紫霄神姬微微一笑,轻眯眼瞳引动一股真气向上流转,在胸口处轻砰一声流散而出。 一股纯洁的仙力霎时荡开滚滚雾影,四面八方缠绕在茫茫虚空之内。沈飞霜只觉身下一声轻震,整个「往生血莲」发出寒冰缓缓碎裂般的声音,千瓣莲花鲜活地飘荡开来。 一瞬间,沈飞霜四周便如同涨起了暗红色潮水一般,尽是飘摇的厚软花瓣和流荡的仙光雾影。 只觉胸口憋闷的痛觉一扫而光,沈飞霜深吸一口气,能清楚感到那清澈的仙风顺喉而下,在体内团团流转开来。 这极致纯粹的仙力,和她那含有至邪之性的功体,竟是同生一体般迅速交融合一。 沈飞霜有些急促地吐出一口气,细碎喘息着望向怀中的紫霄神姬,“等等,神姬大人……” “你自己的选择,本来就已经切断了后路。而现在的状况,更是容不得你后退半步……”紫霄神姬眼神一转,仙风亦是当空一划拉过一瓣莲花,如一条巨大血舌般倏然伸到少女眼前。 “你必须修炼出最精纯的「炼血之术」,清去你血脉中的死神印记后,方有最幽深的空间接受这力量。” 听着紫霄神姬的话,一个荒谬但却无路可退的想法在沈飞霜脑中愈发明朗起来,她有些怔忡地看着轻扫额心的那瓣血莲,像是被猛兽轻轻舔舐着一般。 “接受……这力量?”沈飞霜的声音有些僵硬。 “对,接受——”紫霄神姬吹气般语音柔微,却是迎风扩散成一圈震彻虚空的回声,“女娲之力的传承。” 沈飞霜太阳穴重重一震,灵台中的明如虹神魂也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她要你做……女娲之力的传承者?”明如虹不可置信地长着尖牙细碎的裂口。 紫霄神姬听得清楚,深深看了一眼沈飞霜的额心道,“你体内融合的那个神魂,十分震惊呀。” “我是说……”明如虹急得不管不顾,重重一拍沈飞霜的灵台吼道,“我这含满鬼气的神魂之体,怎么可能与传承自上古的至纯神力共生!” “就是要……拔除一个么?”沈飞霜喃喃道。 “这不是选择。”紫霄神姬将沈飞霜的身体向下一拉,用慈爱波荡的温柔目光深深看着少女,“为了不使我身体将毁的消息走漏,我已不能去公然挑选传承者。而上古纯阴之体就在我眼前,我还要去找谁?” “等等……”沈飞霜轻抬手指,眉眼间冰霜漫漫,“就是要我,放弃体内融合的这个神魂么?” “沈飞霜……”明如虹声音虚冷,根本辨别不出音调,似乎只是永夜中吹过的一道寒风。 紫霄神姬没有说话,只是长久地、无限温柔地凝视着少女妖媚的眼瞳。 “是为了什么?”良久,紫霄神姬轻开一线裂痕纵布的嘴唇,声音低柔而深含哀戚,“为了什么,一定要加重自己的负担,也必须带着一个人的神魂?” “因为……”沈飞霜微微低眸,捕捉到了一丝与她重合的目光。 明如虹那白色浆果般的白眼中,似是虚空无物,又似是奔涌着什么无法形容的情愫之潮。 “有没有其他的方法?”猛一闭眼,沈飞霜再睁眼时更显出妖寒逼人的气势,那是一种哪怕鲜血淋漓也绝不回头的神经质般的坚定,“可以保全两者的方法?” “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传承女娲之力……”紫霄神姬苦笑了一声,像是败给了自家孩子太过冥顽的执着,“凭借着那个人传承给你的神祗血统,有了女娲之力后,你一定会变得更强……” “是的,神姬大人,我是想变得更强。”沈飞霜用力点头,声音黯哑像是暗夜狂歌的夜莺,“但是我无法做到、无法做到将明如虹抛弃出去,她已是神魂之形,离开寄体必然灰飞烟灭!有一样债我们要一起去讨回,有一盘棋局我们要一起去下赢!这是绝对、绝对不能……” 她的声音有些破碎,那无法忘却的画面、无法回避的姿影,都在她的脑中震颤飞旋起来。 那一声低吼如同困兽挣脱锁链时仰天的怒啸,沈飞霜狠狠咬牙脱口而出,“不能让步的!” 而明如虹也清楚地看到了灵台中回旋的画面,那灰黑色的神魂影子如同僵死的妖树一般,长久地静静挺立着。 沈飞霜能感觉到那个曾经鲜活娇媚的少女,沉如万里虚空般的哀伤。 “……我知道了。”紫霄神姬突然轻笑一声,像是用尽胸膛中最后一丝热气吐出温柔的笑音。她凝望着沈飞霜的脸庞,裂纹纵横的眼瞳中透出了一丝清水般的柔光。 就像是透过少女的面容,去看连最后一眼都未赶得及看上的,那个人。 “如此刻骨的执念,究竟是为爱,还是为恨……”紫霄神姬声音飘渺,在周围血莲巨瓣层层飘舞摩擦的声音中,更显出虚弱的空灵来。 “神姬大人……”沈飞霜轻张唇齿,声音只能卡在疼痛的咽喉深处。 “我怎能不成全你?”紫霄神姬闭上眼睛,眼皮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再也无法忍住那涌出眼眶的滚热水流,“看到你眉眼深处的他的影子,我怎能不答应你……” 那就只能—— 紫霄神姬的话语散成千万道回音,如针雨般一个调头,全数刺入了沈飞霜的天灵之中。 将我这身体,以神魂消散之法一并传承给你—— ------------ 第九十二章 命运的死角 你总是这样,沈飞霜—— 那长着一双妖艳的银蓝色瞳眸的少女,在听到紫霄神姬如同裁决罪孽般的话语回音之后,心中骤然涌起最悲涩的自嘲之感。 那感觉像是从深海最底翻涌而上的浪潮,层层拍打着棱角尖锐的岩石,直到将那颗应该断情绝爱的心脏,打成最冰冷、最坚磐的石头。 她能听到心中喃喃的自语,对着自己的灵魂深深地发出叹息:你总是这样,沈飞霜。将自己逼到荆棘遍生的绝路,除了鲜血淋漓地向死而生、开辟前途,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沈飞霜清楚地知道紫霄神姬所说的方法,会带来什么后果。在每个人都对她心怀敌意的仙界,如果出现最尊贵的神女形神俱灭、传力于她的事,那么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都会被看作是掩盖谎言的黑色语句。 紫霄神姬作为仙界的守护者,竟然能神魂消散、形灵不存,这一定是受到了最彻底的毁灭。毁灭的黑手,正是为了吸取她全部的神魂力量,才会造出这般局面。 沈飞霜身怀上古纯阴之体,乃是天下邪魔灵源,无论何人看来,她都不可能是纯澈仙力的传承者。 既然不是传承者,那便是出手狠辣、硬夺强取的黑手! 紫霄神姬心中自然明白,她所要使用的方法,将会把沈飞霜推到何种最汹涌的危险浪尖之上。 她微微开启苍白玉唇,颤抖的手指像是要凝聚最后的力量,去抚摸沈飞霜的脸庞般抬起来,“你很清楚,这样有多危险……你将陷入无法解释清楚的漩涡,受到所有人的仇视,成为仙界的公敌……所以,选择拔除你体内的神魂,好么?” 这样的话,她至少还能保留一丝魂魄,作为沈飞霜清白的见证者。如若她神魂俱灭,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沈飞霜是由神祗本人亲自指定的传承者。 即使那个坚毅妖媚的少女获得了女娲之力,也只会作为一个强取成功的掠夺者,背负更大的罪孽。 “……沈飞霜。”在四周海潮般呼啸旋转的仙风之中,明如虹暗带电流的黯哑声音,穿过血莲花瓣激烈摩擦的混响淡淡传上沈飞霜的心口,“就这样决定吧。” “……什么?”沈飞霜感应到那灰黑色的神魂影子,正在缓缓地拉起千万条粘连的脉络,试图从她的灵台中分离开去。 “你给我听好了,沈飞霜!”明如虹骤然一吼,几乎撑裂的白眼可怖地瞪大直视,在沈飞霜的目光中狠狠刺出一团白光,“我从前厌恶你,现在依然是!我曾经那么尖锐地与你对立,用尽所有手段对付你,我都不会道歉,我也不会后悔!那一切都因为我爱着他,我认为他会永远疼爱我一个,只有我一个!所以——” 那是我自己被骗的代价,与你无关—— 轰鸣的鬼吼在沈飞霜太阳穴之间砰然冲撞,撞出一道道回环的巨大回音,和强力隐忍的颤抖哭腔。 “你给我停下!”如同从天而降的女神之音,刹那间凝固了整个世界一般,沈飞霜一声厉喝爆发开无限威势,那般冷酷像是要直接冻碎人心。 正在挣扎着拔除自己身子的明如虹猛地一顿,一脸苍白的紫霄神姬也睁大了眼睛,用幽深到一丝光也无法逃离的眼神,深深地看着沈飞霜。 “我要是放弃你,早在你被鬼气腐蚀掉肉身的时候就放弃了!哪个白痴还要拼命开动功体的旋吸法门,将你融合进灵台之中?!”沈飞霜眉眼间寒光凛冽,目光如利刃般凌迟尽一切温度,“你说,哪个白痴会这么做?!” 少女猛地一收手指,像是要把紫霄神姬融合进自己体内一般握着神女的手,她的眼神让人无法自控地产生热烈的错觉,恨不能就这样看她一辈子。 “就算是天命设了个无路可退的死角,逼着我钻进去,我也不会输!”沈飞霜用力一点头,重重地吐出了滚烫的字句,“神姬大人,是我欠你的,待我将一切劫数应对过去之后,我会用一切补偿你!” 补偿你那神魂俱散的付出,哪怕是用与之相当的代价! “……呵。”紫霄神姬瞳光紧凝,突然发出一声苍白的轻笑,眼神迅速地破碎开来。她缓缓闭上眼睛,一滴青紫色的清泪沿着眼角,那般沉重地缓缓滑落。 “听我说,飞霜。其实我的神魂俱散,是保证女娲之力彻底传承的必要条件。”紫霄神姬缓缓道,声音里含着那般隐忍的哭腔,“因为「女娲之柱」和「伏羲迷阵」,是作为天地间最纯粹的阴阳双生之力存在的,一者损伤,必然牵连另一方。现在「伏羲迷阵」碎裂的感应传给了我,说明已经到了必须牺牲一切的时刻。但凡有丝毫的保留,都不能将上古神祗的神力,传承下去——” 沈飞霜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可声音还是微微破碎开来,“可是、可是神姬大人你方才说过,有机会保留你的魂魄,神魂俱灭之法是最激烈的无法之法……” “那是试探你……”紫霄神姬摇摇头,“若你没有牺牲自己的觉悟,纵使传承给你神力,你也无法领悟到神祗的真谛……” “神祗的真谛?”沈飞霜喃喃道。 就是最彻底的牺牲与守护,让这片乾坤可以延续下去,作为己身生机的流传—— 那一刻,沈飞霜仿佛听到了来自最久远的洪荒之外,那悲怆而又坚定的声音。 “在我将神魂一并消融,全部传承给你之后,你体内的神祗血脉将会被唤醒。从那一刻开始,你将开始承受连绵不绝的,阴气与神力双重交融的痛苦。”紫霄神姬拉过沈飞霜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之上,“到那时,飞霜……你会后悔么?” 沈飞霜僵硬地沉默着,「往生血莲」间飞旋的暗红色流光,在她脸上映出大明大暗的影子。 她像是处在极其明亮的天路和无比阴暗的地狱中间,走哪步却都是浸染了无边血色的荆棘之路。 “那么,神姬大人……”沈飞霜蓦然一闭眼睛,微微收紧手指贴上紫霄神姬的心口,像是要探听到她的每一声心跳,“你会后悔么?” 将神祗的守护之责,用最激烈的方式贯彻到底。从此在这天地之间,连自己的一丝虚幻的影子,都将不复存在。 而所有的回忆、所有的爱恨,那些未说出口的誓言、那些永远没有结果的等待,也都将散成飞烟。 会后悔么? “不会。”紫霄神姬温柔地摇摇头,“当我撑起女娲神体的时候,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了。若非如此,我哪里有资格,去爱他……” “我也不后悔。”沈飞霜轻轻点头,唇角勾起一丝风情万千却又彻底凄凉的笑影,“我哪里还有后悔的权利……” “对不起,飞霜。”紫霄神姬也笑了,那笑意如同玉雕上渐次裂开的缝隙,再一眨眼便会粉碎成灰,“这样做之后,我倒是可以从千万年的寂寞中解脱,只是会留给你,更加凶险的命数……” “神姬大人……”沈飞霜轻轻伸手,拭去紫霄神姬眼角的泪痕道,“我是得了与天齐高的福分,才会被您看中。” “你这孩子……”紫霄神姬微微侧头,将侧脸贴上沈飞霜的手指,“我会支撑到你将「炼血之术」修炼完成的那一刻,在这期间,你不能离开「绿雾仙洞」一步,也不能……” “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承诺。”沈飞霜微抿唇角,“纵使说了出去,谁会相信?” “你自己要相信。”紫霄神姬睁开双眼,眼眸中纵横的裂痕也无法掩盖那温柔的清光,“要相信强大的力量不仅是罪孽的源头,也可以用来守护……” “我会记住。”沈飞霜颔首道,灵感微微一转,探入了灵台深处。 明如虹的神魂举起瘦尖的灰黑色手指,轻轻拉住了她的那丝灵感。 “那么我们开始吧。”紫霄神姬抬起手,轻轻揪住了一片厚软的血红色莲瓣,“「炼血之术」•血浪无边,守护自杀戮中诞生,光明在黑暗中沉睡——” 古肃的咒喃荡成浪潮般**的回音,在这咒语的引动下,整个「往生血莲」重重一颤,猛然爆发出似是千万个巨口,同时伸出尖牙般激烈的暴风之音! ------------ 第九十三章 炼血之术 “「炼血之术」必须在完全寂静的虚空之中完成,并且由一至终一气呵成。一旦中间发生断裂,修炼者的功体将会受到毁灭性的伤害。” 紫霄神姬结跏端坐在一团紫色华光中间,流光飞绕形成半透明球体,看去似是半明半暗的球型镜面。 说话间,无数细碎的荧光在她唇齿间游走,再融成光影流风呼呼然吹向下方的「往生血莲」。悬浮虚空的人影、千层盛开的血莲,俱是光辉荡漾、环绕周身的模样,重重流光就这样不断在两者之间游走。 而沈飞霜周身沐浴圣光,大半身形都已遮去,如同自最耀眼的光源中脱形而出的女神一般。她只露出两窝精致的锁骨和一张严肃的玉面,青丝也如同化成碎光般丝丝纷飞。 倾听着紫霄神姬平如静水的声音,沈飞霜的耳蜗内更纠缠着激烈的风声。在她四周,巨大厚软的莲瓣如同翻滚的血舌一般飞扬摇摆,暗红色华光大起大落如同狂潮。 只有一片彻底寂静的虚空包围着「往生血莲」,像是天地未开时漂浮在冥河之中的第一朵花。 在这般震荡的环境中,沈飞霜仍是集中全神听着紫霄神姬的每一句话,银蓝色眼眸中波动着深不可测的暗光。 “准备好了么?”紫霄神姬半眯明眸,苍白的脸色在雪亮反光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种随时都会碎裂消散的透明来。 “嗯。”沈飞霜已然调息了许久,将周身真气沉淀到最稳定的状态。她能听到耳蜗深处鬼哭般细细的气流声,那是沉于血脉深处的阴气正在飞旋流转。 “洞开你的功体。”紫霄神姬轻轻点头,双手交错翻转掐起法指,一阵猎猎风声从她指间飞奔而出。 伴随风声,两道极度纯净的紫光当空分裂,分别奔向两侧喀嚓一声缠绕住莲瓣。血舌般的巨大花瓣狠狠一缩,一股血雨般美到残忍的汁水喷溅而出。 紫光继续缠绕,眨眼间将整个「往生血莲」紧紧锁住。倏然一声风响,紫光高高奔向沈飞霜天灵上方,砰然炸成烟火般细密的光波。 感到一股纯澈灵力自天灵融贯而下,沈飞霜一提真气运转气劲,双手上下交错聚起一团黑紫色光球。 只见那些光波迅速拉长,瞬间织成一片波光浮动的繁密大网,纵横交错罩住整个血莲。感应到那光网的触动,「往生血莲」喷吐出更加耀眼的血光,像是汇聚了所有杀戮的血海般涌起血腥逼人的狂风。 “唔……”被这气息噎得胸口直胀,沈飞霜闷哼一声,却是毫不放松地控制着真气。 她无法看到自己的模样:在「往生血莲」彻底贯通气劲、涌起血光的第一刻,她那黑瀑般飞扬的青丝,骤然从发根一路燃起火烧般的鲜红色。 一头红发飞扬如火,沈飞霜此时的模样像极了踏血而出的女杀神,双手一动便会引爆毁灭的祸源。 “嗯——”紫霄神姬看在眼中,心知那正是沈飞霜的功体正在强力吸收血莲之力的表现。「炼血之术」的法门已经开始流动,此时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松懈。 那圣洁的女音带着超脱生死的凛然之气,环环回荡冲入沈飞霜的天灵,“你是如何将那个神魂之体融入体内的,现在就如何做!” 沈飞霜双眸一开,双掌猛然一转,真气在掌心之上飞旋崩炸如同急火延烧。更加浓烈的黑紫色华光涌上掌心,顺着掌纹一路激闪流遍全身,在鬼哭般撼天动地的狂风吼声中,纯阴之体的旋吸法门再度被打开! “给我挺住了!”只觉一股强劲的腐蚀之痛从身体深处涌出,所过之处就像完全不存在般发出虚无的寒意,沈飞霜一提精神在心中狠狠自骂。 这空当,少女的灵台突然一震,如同巨树平地生根拔起般抬起一片灰黑色鬼影。一道闪电炸开般的嚓然巨响激烈一撞,裂果般的白眼、刀锯般的尖牙便在鬼影上浮现而出。 那正是明如虹的神魂,她凝聚起所有的力量注入沈飞霜的血脉之中,双体合一地强力控制着那太过强大的纯阴之体。 沈飞霜只觉周身的每一道毛孔都如同幽灵的裂口,大大张开吐出狂啸之音。一时间,漫无边际的虚空中充斥了血腥的红光、震撼的鬼叫,更有迎着烈风狂乱扇动的巨大花瓣不停摩擦。 紫霄神姬半面尊容被映得血红,雍雅的表情却安详不动,只是深深地看定痛苦高仰上身的沈飞霜。 有混乱的电流声从虚空中呼啸掠过,连绵不绝几乎撕裂耳朵。沈飞霜已经无暇睁眼去看,此时虚空内已经涌起了形状扭曲、大明大暗的幻光,那场景正如当日她乘驾「血印天狼」穿过三瓣花巨影法门之时,那宛若时空隧道一般的奇异景象! 整个空间开始扭曲,粗重的光纹将沈飞霜的身子分成割错开来。与此同时,紫霄神姬眼中的裂痕如同毒藤蔓爬般更加扩大,却无法掩去瞳孔中心那坚定的光。 “喝——”一声清喝,紫霄神姬长长舒展开两方繁重的锦袖,一波波极度凛澈的仙风喷涌而出。随着仙风的流动,道道尖锐音波如同巨钟激鸣般扩散开来。 沈飞霜一侧耳朵,眉峰紧皱如同平地凸起的冰峰。她全神集中感应着紫霄神姬力量的牵引,于是黑紫色魔光和纯澈仙风在空中飞速纠缠,迅速融合扩大成星云般浩瀚的光涡。 “轰隆——” 这光涡一路飞升,砰然与仙光交织的大网相撞。一道浓雾腾腾、电光激闪的光柱从大网中心猛然倒冲而下,将沈飞霜整个身形一口吞没。 而光柱底部则深深刺入了「往生血莲」之中,在惊涛骇浪般翻滚呼啸的血光风暴中,隐藏在血莲深处的「炼血之术」法门,骤然和沈飞霜的功体核心连成一线! “唔!”几乎痛得折断脊骨,沈飞霜猛睁双眼仰望上方,交错闪耀的血光仙影涌入眼瞳。在这激烈光华的照耀下,那双幽深无比的银蓝色眼眸中,隐隐地崩闪出黑白交错、形似八卦的幻影。 “成功了——”紫霄神姬声音空灵,却仍是紧紧提着一口气,“飞霜,不要放松!一定要一口气将「炼血之术」的法门全部吸入体内,你的血脉才会完成清洗!” “是——”沈飞霜眼神猛凝,双臂左右一错猛收手指,分别狠狠抓住了一片厚软莲瓣。血色流汁立刻染红了她的双手,使她看起来更像是冲出血海的女杀神一般。 正当沈飞霜功体全开,一气吸入「炼血之术」法门的时候,刚要再运一波真气辅助少女的紫霄神姬突然一顿,运转一半的法指冰冻般僵硬了形状。 灵感骤然一个扭曲,沈飞霜感应到不断补给自身功体的仙气半路一缩,立刻提起心法传出一道心音去,“神姬大人,怎么了?” “有人……”紫霄神姬瞳眸一凛,一道灵光突然闯入脑海,引得她微微歪头集中精神,“有人要闯入!” 沈飞霜心中一颤,猛地化指为爪重重扣住真气,以支撑身体继续保持吸收法门的身形。银蓝色冷眸则眯成锋刃般细细一道,四下疾转仿佛在捕捉猎物的行踪。 “我感应到了仙界之人的气息,就在「绿雾仙洞」外!”作为仙界的守护者,紫霄神姬自然对属于仙界的气息十分敏感,再一闭眼细感便微微变了脸色,“那气息中藏着杀气,是要强行闯入的预兆!” “有人要闯入「绿雾仙洞」?”沈飞霜侧过眼眸,红发乱舞间露出一点碎如针刺的凶厉目光。 “绝对不行!”紫霄神姬声音骤紧,全然不存半分温润,“我说过此处要保持绝对的寂静!一旦有外部灵气闯入,造成「炼血之术」法门混乱反噬,就糟糕了!” “仙界之人……是「沉月观」的仙子么?”在暴风血雨之中,沈飞霜的声音磁性逼人,浸满了无情喝杀的寒意。 “这道气息是……流光!”紫霄神姬重重一咬尾音,眼中掠过一丝属于高贵神祗的决断之气。 “月流光圣女?”沈飞霜眼瞳一紧,声音更加凛冽,“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会……” “一定是因为不放心「绿雾仙洞」久无动静的状况,以她的性子定然会强闯进来!”紫霄神姬翻掌狠狠一捏手指,看去如同慈神发怒欲杀般令人恐惧,“可恶,竟然半点时间都不给!” 心中一动,沈飞霜看了一眼周围狂呼划过的幻光,只觉整个空间扭曲更甚。她不禁喃喃道,“这个景象,就像是穿过三瓣花法门之时所见……这不是,能直接转换时空的幻影流光么?!” 也就是说,从方才开启「炼血之术」法门到现在突然闯进外力,外面世界很可能已经流逝了不短的时间! 难怪月流光会在外面强行欲闯,当真是因为「绿雾仙洞」的沉寂,持续了令人不安的时长吧! 突变骤降,两张秀美玉面顿时更加煞白,心中都是惊浪冲撞。却是沈飞霜当先目光一亮,周身蔓延的旋吸法门的痛楚,反而让少女更加清醒如冰。 “定要阻止外力闯入!”她暗咬银牙,猛地拉住心中深藏的一丝温暖,轰然扩成回音烈烈的心音,“不管是月流光还是谁,统统给我挡在「绿雾仙洞」之外,长青!” ------------ 第九十四章 对峙 幻光激涌的虚空仿佛隔断了两个空间,扭曲交错着产生不同的动荡。 「绿雾仙洞」最深处,在那仿佛千百只猛兽同时吞吐血舌般的巨瓣招摇的「往生血莲」之上,沈飞霜与紫霄神姬俱是周身沐浴血光、眼神洞若燃火的模样,即便都处于真气极度紧绷的状态,气势也没有丝毫的软弱。 而与此同时,在「绿雾仙洞」之外,茫茫长天流云、飞瀑清风下立着一道清秀人影,华袖纷飞间流转着腾腾真气,一张玉雕般的雪白秀容冷酷逼人。 那人正是月流光,此时在她那双袖合一的掩盖之下,一双交叠的玉手正紧紧捏起法指,如同即将冲破岩石阻碍的洪流一般,正酝酿着一触即发的强劲力道。 在她身后流荡开一片仙风华彩,数十名战姿挺拔、蓄势待发的仙子各执兵器,每人都是眉眼如冰的模样。更有两排女仙卫严阵以待、列位半空,简直是一副神女天将凌空来战的架势。 这片铮铮欲杀的气势对面,只有一只皮毛柔顺、眼瞳至清的小狼,它额心的三瓣花血印如同随时都会吐出撕咬尖牙的血口般微光闪烁。 它微躬身子,尖锐骨爪紧紧扣在地面之上,那是一副猛兽扑食的模样。在它身侧后方,远远立着面色青白、不知所措的莫春尘。 “你闪开。”月流光面若冰霜,声音不含一丝情愫,如同喝令奴仆闪人一般冲莫春尘一晃下巴。 “仙子大人……”莫春尘有些僵硬地开口,虽是面对这令他心惊的场面,他的心中还是清晰地浮现出沈飞霜清冷微笑的面影。 “闪开!”月流光秀眉一扬,语气如刀锋般显出些许尖锐。 “我是说……”被如此威赫万千地吼了一句,生性温良的莫春尘竟仍是上前一步,声音微低却是坚定,“姐姐在里面做很重要的事,还是请仙子大人……” 话没说完,一道雪光凌空冲下,砰然打在莫春尘脚尖之前的地面上。 一阵碎石飞沙猛地扬了起来,狠狠扫中了莫春尘柔嫩的眼角。少年立刻连连呛灰,捂住眼睛踉跄后退。 发了这招真气的寒梅就驾云立在月流光左侧,收回手中刀棍凌空翻旋一周,冷冷哼道,“不识抬举!” “现在,尊贵的镇魔圣兽……”月流光转回眼眸,轻轻颔首与小狼对视道,“你也让开。” 小狼似是听不懂般,颇有几分憨态地歪了歪毛茸茸的小脑袋。但是这可爱的动作,配着它那时刻闪烁出裁决般冷肃光芒的清眸,便骤然多出几分不动声色的威慑来。 察觉出那隐隐的警告意味,高贵无尘的月流光也不禁心头一寒,更是提起十分戒备。身后众仙子心知那小狼乃是镇魔圣兽的化体,亦是纷纷暗运真气随时准备出手。 如此一来,月流光的气势更显得强硬,“此时此刻,我一定要进入「绿雾仙洞」。” 小狼保持着歪头的动作,粉嫩的小舌头轻轻咬合在尖锐的牙齿之间。 “神姬大人半月不出此处,毫无动静,这在仙界史无前例。”月流光冷冷道,“身为神姬大人的托付者,我有责任查清一切异象的缘由,这才是为仙界负责。” 语气重重一压,月流光微低眼睫,眼瞳中涌起一片寒冷阴影,“这般正当作为,尊贵的镇魔圣兽怎好无理阻拦?” 听着那些滴水不漏却威压暗施的言语,小狼微微凝起清眸,咽喉深处滚出低压的暗吼。它的心尖之上正不断飞掠过与沈飞霜心魂合一的灵感,它能感应到少女体内的每一寸波动。 那极度紧绷的真气灵感告诉它,沈飞霜那非成功不可的禁忌法门修炼,正进行到最不可被打扰的节骨眼上。 守在「绿雾仙洞」外的它,在接到沈飞霜那铿锵如寒铁的心音之后,无比清晰地感到了“守护”的意义。 任何对沈飞霜不利的事,它都不会让其发生! 这个想法在小狼心头砰然一炸,同时也源源传给了仙洞深处的沈飞霜。眼下,少女正全身沐浴在「往生血莲」荡起的血光风暴之中,清楚感觉到胸腔中央沉沉下坠,与血莲花蕊核心连成一线。 仙洞内血雾惊天,仙洞外剑拔弩张。被分割开来的两方空间,却都是空气寸寸碎裂般的紧张情状。 “嗷——”小狼身子一挺,利爪猛地在地上疾速一划,霎时划开数道纵深的裂痕。一片碎石迎风扬起,将清澈天光统统打散,旋开一片肃杀的迷离飞烟来。 “呃——”虽然那小狼只是威慑性地一展利爪,但那些仙子们还是感到咽喉一紧的压迫力。她们身形更加紧绷,纷纷转过目光看定领头的月流光。 “这是逼我一定要见识一下圣兽威能么?”月流光轻抬玉颚,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森白齿光,“不过在眼下阶段,圣兽的力量并未完全觉醒,若是化出本体来有损无利吧?” 小狼眸光更沉,像是忍着将眼前女子撕咬成片的冲动弯下身子。 听到它咽喉中越发粗哑的暗吼,月流光眸光骤然一凛,不动任何法指却也引动真气就地一震,轰然荡开一片黑白交缠的滚滚浓雾来。 雾气迎风化光,疾速重组旋开一片明光八卦阵,如涛翻浪涌般掀起月流光衣袂如飞。 感到一股强劲真气迎面直冲,小狼露出一道紧咬尖牙飞速一退,再抬眼便见月流光腾身半空,周身层层飞舞着八卦飞影。 黑白光影飞快交错,映入眸中似要生生撕碎眼瞳般发出剧痛迷光。小狼低吼一声,避开眼神不去看那些眩惑视线的八卦飞影,却在这一偏头的瞬间耳闻风声骤转,气流如刃凌厉划下。 “嗷呜!”小狼怒气一涨,一股圣洁不可近身的气势蓬勃散开,凌空飞跃上下翻转,生生从那些八卦飞影中间缝隙里穿身而过。 利爪迎风一张,发出剑击岩石般铿锵锐响,小狼掠风直扑月流光而去。 “圣女大人!”仙子们纷纷惊呼,女仙卫们则兵器一扬交错厉喝,一催足下流云飞挡而上。 小狼清眸猛睁,额心血印爆发出烈烈光芒,当头照得那些女仙卫双眼欲盲,一阵惊叫踉跄遮眼。 在这一瞬间,月流光身形砰然散成无数粉碎雾影,又在十几步外疾速重组成形,一步便抢到小狼眼前。 她不惧强光直视那圣兽化体,藏于袖中的玉手如利剑出鞘般猛地拔出,当空划开一道极其锋利的光影。 那光影似是极寒又似是火辣,触肤即破力道无穷。小狼迎面被月流光一掌击中面门咫尺之外,虽未直接打中身体,却被那掌风冲撞开来的气流重重一撞,骨骼一声错响向后倒飞而去。 众仙子吃了一惊,人人额角滑下冷汗。她们倒是没想到,月流光当真对尊贵的镇魔圣兽动手,看来闯入洞去的决心万不可动摇! 小狼一声痛嗷,离地只有几寸时忍痛调转身形,全身伏地后滑十几步,地面裂开了扬沙迷眼的抓痕。 “你、你没事吧?!”莫春尘心中明明清楚,在这双方都很强力、对峙又这般无法化解的场面之下,如他这般修炼未开、不过是小小仙童的人,就该远远避开、以求自保。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一想到沈飞霜为了某种重大之事必须守在仙洞深处,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守在外面,守在她需要的地方。 在这种强烈心念的驱使下,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而右小臂上的那圈缝合裂口般的黑纹,也开始蠕虫般缓缓地鼓胀冲撞。 惊呼一声后,莫春尘连忙上来单膝跪地,想摸摸小狼是否受伤又不敢伸手。一人一狼间分明是曾经互相撕咬的关系,此刻却共同为了守护沈飞霜,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同心。 小狼全身奋力一抖,如同浴血猛兽抖去血光,然后再战一局般引颈长嘶。这回它是当真动了怒气,尖牙紧咬碰撞出咔咔响声,猛压身子意欲迎风冲出,化出本体。 就在它额心血印开裂一般爆发明光之时,小狼突然眸光一动,生生倒转拉回真气,将三瓣花印记上喷发的血影统统收回。 突然倒流的气劲扎得它站立不稳,一个后仰踉跄后退。莫春尘本能般伸手一接,脸色更显苍白地慌乱道,“你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只觉接触到小狼皮毛的右小臂狠狠地扭曲了一下,像是被一把掰断了骨头一般。冷不防吃了剧痛,莫春尘痛呼一声捂住右臂,掌心无比清晰地接触到了一片开裂扭动的皮肤。 “啊,这是……”莫春尘瞠目结舌地看定右小臂上缓缓裂开的黑口,沿着黑纹的走向不断揭开皮肉,他如以往异变一样迅速被剧痛袭击了。 “嗷!”小狼猛转过头,用一种毫不留情的嫌恶眼神狠狠瞪了莫春尘一眼,惊得少年一个失神后跌坐在地上。 “我、我……”莫春尘右臂痉挛不止,惊恐眼神深处却渐次涌起神经质般酣快淋漓的光,简直像是享受着这痛楚一般。 “那个怪胎又开始了!”立在月流光右侧的落樱厌恶地一挑眉毛,抱拳向月流光飞快地一躬身子,“师姐别急,我这就把他轰走!” “站着!”没等落樱发动身法,周身气劲翻腾、威势逼人的月流光凌厉地吼了一声,当即惊得那仙子怔忡僵住。 只见一片粉白华光冲天而起,以月流光双掌为中心上下翻腾。月流光如同手握惊涛骇浪一般,冷眸中毫无一丝温度,“离他远些!” 虽是被吼得莫名其妙,落樱还是不敢违抗月流光一分一毫,和其他仙子们一起驾云后退,让开足够的发招空间给师姐。 “喝——”月流光眸光激闪,一片雪亮光华淹没了她的瞳孔,同时她翻转双掌上下合一,猛地将粉白气流轰然推出。 小狼怒吼一声,仰头便见铺天盖地的华彩流光压顶冲下。方才它紧急收回了化出本体的气劲,乃是感应到沈飞霜正处于功体最大限度的紧绷状态之中,它与她神魂相连,一旦动用强力真气必然会对她不利! 但是眼下…… 正在月流光一记强掌轰出,意欲直接破开「绿雾仙洞」洞口的千钧一发间,只听一声极其空灵却生生压过漫天真气流风的叮铃之声,似是从最幽深的虚空深处发了出来。 整个空间仿佛都冻结了,呼啸的真气流光生生僵在半空之上,凌厉的粉白色掌风也直直贴着小狼的眼瞳停了下来。 月流光半合眼皮,只露出一半的眼睛内阴影涌动,高高抬起下巴意图遮住眼中神情,“这、这是……” 一声摧天毁地的轰鸣直接切断了她的尾音,只见一道极为粗壮的血色光柱从「绿雾仙洞」深处狂旋而出,周身缠绕着千百道狂烈的火焰,直上云空冲破了层层云影。 一股诡异的花香同时冲撞开来,噎得所有人几乎当时呕吐出来,纷纷开动真气护体,紧急退避。 月流光亦是翻身跃入八卦飞影围护之中,一张冰清无温的玉面被那血光照得暗影纵横,眼白已然压过了眼球。 “「炼血之术」•法门洞开——”一道远古咒语般磁性深沉的女音破空而出,瞬间引动血影光柱在遥天深处一声轰炸,生生将半边清空染成血红! ------------ 第九十五章 青丝如血 天空如同一块倒扣的血色晶石,纵横凹凸的纹理就像巨大镜面一样反射着汹涌的血光。一时间,漫天清风朗云全部变成火烧般的鲜红色,像是有滚滚业火从天穹深处激猛延烧开来。 风声撕裂如吼,更携卷着刺骨入髓的刺痛扑打人身。纵使有真气护体,那些仙子们也纷纷踉跄起来,足下流光不断扯碎成粉碎的荧光。 而立在众人最前的月流光,更是当面被那血红光柱扩散开来的狂风直击面门。只听一声轻轻崩裂之响,束着她头顶玉冠的锦带生生绷断了一根,几缕碎发颓唐地散落飘扬而起。 “可恶!”骤觉自己形象露出些许仓皇,一向精致如同玉雕的月流光心头勃然火起,紧紧捂住散落的发丝咬牙道,“这是用了什么方法……怎么可能如此快速地炼成「炼血之术」!” 话音未落,只见火光狂卷的光柱从中间一裂为二,如分水岭般呼啸奔开两面。中央露出一片幽深的黑洞,一道黑紫色飞影掠开比那黑洞更浓沉的暗色,尖啸着疾奔而出。 离那光柱最近的小狼早已翻身避开,连带咬着莫春尘的衣角也将他拖走。它惊觉那少年身体十分沉重,乃是因为足下生了根般不愿动弹。 莫春尘那双纯蓝色的清澈眼眸中,此时映满了狂火飞旋、血光冲天的景象,眼瞳深处翻滚的阴影似是崩塌的高墙般震颤涌动。 “嗷……”小狼到底将他拖到安全地带,松开尖牙便紧紧咬起,似是在等待猎食的时机。它盯着露出神经质般炙热表情的莫春尘,像是盯着一个绝顶美味但太难捕猎的猎物。 一声轰鸣落地之音拽去小狼的目光,同样也锁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只见一道玉立倩影傲然立在两面飞流的血光中间,像是徒手分开血海、走出战场的女神一般。 缓缓抬眼,一张芙面柳眉、尽显女儿娇美的如玉红颜亮在众人眼前,但更令人呼吸冰冷、倒流抽紧的并非是那熟悉的眉眼,而是那棱角之间散发而出的尖锋般逼人的邪气! 那是沈飞霜,长着举世无双的眩惑宝石般的银蓝色眼瞳。但她一头青丝已然变成如火的红色,像是滚滚燃烧的罪孽火种,又像是漫天飞扬的往生花瓣。一缕碎发斜斜落下额角,遮得她半面眉眼间阴影错落,使她看上去更加神情幽深。 站在血光激涌中的沈飞霜,抬眼所见第一人便是正站在她对面的月流光。 月流光一身粉白仙衣早已失却了本色,被漫天血光映照成磨损般的雪亮。 沈飞霜轻轻歪头,眼底涌起一丝丝精纯的血光,“月流光圣女。” 还是那招魂夜莺般暗带磁性的女音,但月流光一听便觉太阳穴重重震了一下。沈飞霜的声音里更加含上了一种眩惑力,一种逼人一听就恨不得停止思考、只听她说的感染之能! 连忙轻咳一声,月流光眯起眼睛轻抬玉颚,唇角微微收紧,迫使自己看上去仍是气势凌人,“沈姑娘。” “如此兴师动众,出什么事了么?”沈飞霜轻抱双臂,貌似困惑地环视了一周凌云悬浮的仙子们。目光所及处尽是一片往回一缩的人影,仙子们都心觉那双异色眼眸实在不能直视,简直像是全身都被小虫子爬满啮咬着一般。 “「绿雾仙洞」久无动静,我等挂念神姬大人与沈姑娘的状况,所以前来查看。”月流光淡淡道,声音有些机械。她需要极力紧绷嗓音方才能略显平静,眼下她看着沈飞霜的形貌,只觉心跳稍微一松便会错乱。 “原来如此。”沈飞霜缓缓点头,轻笑一声露出森冷的洁白牙齿,“那何必这么大火气?” “被无故阻拦在外,心中一急所以略有失态。”月流光双袖合一,却是捏紧了凝满真气的法指,向沈飞霜微微颔首道,“请沈姑娘不要见怪。” 她不自觉放松了方才那强硬的语气,深刻觉得此时面对沈飞霜,最好万分小心。 “哪里话。”沈飞霜虽是容颜更显绝美、气势更慑人心,态度却还是那般滴水不漏、风度翩翩,也是一颔首道,“圣女才是此地主持者,我有失礼之处,还请你包涵。” “那这是……”月流光轻抬眼皮,一丝阴影遍洒的目光盯在沈飞霜身上。 “神姬大人教授与我的修炼之术。”沈飞霜似是并不在意,看了一眼卷空呼啸的血光流风淡淡道,“圣女也知道,我现在蒙受神姬大人亲传,这自然是她的授意了。” “哦……”月流光轻挑细眉,缓缓收回身形道,“沈姑娘当真是资质奇绝,这「炼血之术」多少人碰都不敢碰,你却能掌握得这般精纯。” “原来圣女认得此招。”沈飞霜再次和月流光对着演戏,彼此都是波澜不惊、礼数相待的模样,心中暗流却被彼此听了个清楚。 只是月流光只知沈飞霜心中所想,根本不是面上这般翩翩有礼。但那少女内心更深处的想法,她根本无法掌握。 反而在沈飞霜银蓝色眼眸的静盯之下,月流光觉得自己全身都被那眩惑镜面照穿了,什么也藏不住。 一挺身形,月流光到底城府绝深、不会轻易慌乱,一开口仍是平常语气,“「炼血之术」乃是提升功体、清洗血脉的最佳办法,虽然十分危险,但一旦成功,威力不可小觑。看这形景,沈姑娘已然完成功体的清洗了?” “将残余在我血脉中的一些不好的东西,清除出去了而已。”沈飞霜淡淡点头,一直负在背后的双手缓缓一摊,亮给对面之人看。 不仅月流光猛地眯起了眼睛,身后那些仙子们也像是被尖刺直接扎进眼球般惊叫一声,纷纷掩面不敢直视。 在沈飞霜的右臂之上,那一直延伸到肩膀之上的繁丽花纹更加华美,像是迷魂的咒符般暗暗散发着逼人眩晕的压迫力。那就像是一直盘踞在少女手臂上的沉睡的蛇,突然恢复了柔软而妖丽的身子,终于鲜活地舒展了开来。 这一苏醒,亮出的便是剧毒的蛇牙和窒息的缠绕。 月流光强迫自己回神,却仍是微微后仰着身子,以免视线毫无保留地直接与那花纹接触,“这是沈姑娘的……” “魔剑花纹。”沈飞霜玉指轻抚,如同母亲抚摸婴孩般极为怜柔地摸着右臂。那花纹在少女玉指的接触下更亮出流毒般的黑紫色光芒,沿循纹理鼓起道道粗壮的青筋。 沈飞霜似是一点都不觉痛,唇角噙起一丝迷离的微笑道,“神姬大人告知了我,这上古仙魔大战遗留下来的魔剑之名。” 「女戎剑」。 此语一出,那冲破高空、卷起千重血色蘑菇云的血色光柱中间,猛地劈开一声猛兽长嘶般的雷电。 电光激耀划下,毫不留情地砸在「绿雾仙洞」旁边的瀑布之上。只听一声轰撞,滚滚巨石从瀑布顶端飞落而下,霎时间乱潮狂奔,那架势像极了辟世以来最凶猛的一场暴雨。 “哎呀!”惊声交错,仙子们冷不防被打乱了真气护罩,全身都被浇得湿透。青丝打结湿垂的模样十分狼狈,还有慌忙退避不小心撞在一处的人。 月流光倒是气度不动,恨恨看了一眼身后混乱的人群,一声厉喝道,“看你们成何模样!” “可是,师姐……”寒梅落樱两人聚在一处,互相拍打着粘在湿发上的碎石扬沙,又惊又怕地抖着嗓音。 “哼!”月流光转过头去,扔给那两人好大一记白果。定了定神,她轻勾唇角道,“这上古魔剑之名,真是震彻云霄呀。” 看定月流光的面容,沈飞霜清楚看见她并未露出一丝齿光,那笑容更像是贴在脸上、拱起一小团皮肤的假相一般。轻笑一声,少女五指一张,轻轻插入飞扬如火的红发中间,“托神姬大人的福,如今我血脉已然清洗完成,再修炼便少去了许多顾虑。” 月流光看着沈飞霜的模样,那少女轻按头侧火红发丝,模样有一丝诡异的娇憨,更让人眼瞳刺痛,“如此说来……神姬大人一切安好了?” 沈飞霜轻低眉眼颔首道,“正是。” “嗯——”月流光全身凝静,眼皮也是半合,转过一线目光看了看那幽深无底的洞口,“我只不过担心你们二人的状况,现在看沈姑娘这般神威昂扬,已是放心一半。既然神姬大人也无恙……” 轻含下巴,月流光忍住心尖上动荡的寒气,深深看了沈飞霜一眼道,“就让我们进去给她请个福吧。” 那些正在狼狈拍打身体的仙子们,听到月流光那句微微压重了尾音的暗示之语,急忙纷纷归位错声道,“没错,我们也该给神姬大人请安了。” “十分挂念她的状况,眼下既然也不用莫名阻拦我们了,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她吧。” 沈飞霜静听着那些附和的声浪,仍是轻按着头侧飞扬的红发,玉唇轻轻一撇笑喃道,“这还真是心思一致啊。” “沈姑娘?”月流光收回直视的目光,即便是她,也不能长久盯着沈飞霜看。 那少女简直是个无声无形的旋吸之孔,能在一个眼波、一句柔语间夺去人的理智。 “请圣女为神姬大人着想,你看眼下场面,便知我们方才经过了一场极度艰深的修炼。”沈飞霜抬起手指,警告般指了指半壁血红的长天,“神姬大人需要清神调息,此时最好不要打扰。” 月流光看定沈飞霜指了指天空的动作,那动作暗含着一丝冰冷的威胁意味。像是在告诉她若要强闯,恐怕这血红长空便会一个碎裂倒砸下来,将她吞没得干干净净。 察觉出这丝意味,月流光只觉一股寒气从胸口一路窜到咽喉,呼吸顿时抽紧了。 “圣女深知仙界特用的修炼法则,强力运功之后最好避绝打扰、静气凝神,方才不至于损伤功体。”沈飞霜说得滴水不漏,随即抱拳躬身道,“非要赶在此时进去打扰,还是待神姬大人调息稳定了之后再行问候,圣女你看怎样做比较好?” “呃,师姐……”寒梅落樱两人对视一眼,有些局促地靠近月流光耳边低声道,“看这场面,神姬大人确实需要静静地……” “退后!”月流光暗咬银牙低吼了一句,那两人不敢惹师姐生气,只好低头退后。而她则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脑子微微冷却下来,“既然这样,我们就先退去了。” “有劳圣女挂念,前来此处探望了。”沈飞霜颔首更深了些,那模样虽是谦恭无隙,却总让人觉得她猛一抬身就会带来危险。 “好说。”月流光憋着一口寒气,躬身回礼道,“代我问候神姬大人,过几日我会再来问候。” “我知道了。”沈飞霜点点头,起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恭送圣女。” “在那之前,沈姑娘……”月流光转过身去,微微一顿侧过一线瞳光,冷冷地向上一挑示意天空,“这扰坏仙界清气的血光,是不是该收回去了?” “啊,真是抱歉。”沈飞霜恍悟般一张唇齿,右臂霍然一翻引动魔剑花纹,一股岩浆迸裂般的烈光从纹理中穿透而出。 受到感应,高空之上的血色蘑菇云疾速融解,化成千万道极细血光嗖嗖然回收而来。眨眼间,染红了半壁天空的血光尽数退散,而沈飞霜右臂上的魔剑花纹更显出动荡人心的媚光来。 清明天光再次倾洒而下,却照不亮月流光阴影涌动的眼瞳。她淡淡颔首道,“暂且告辞了。” 沈飞霜微微一笑,负手微躬看定月流光腾风而去。那些仙子们化光跟在她身后,一路还洒落了些许残余的水花。 “嗷。”一声轻叫,一个毛茸茸的小团子轻跃上了沈飞霜的肩膀。少女侧抬起头,对上了小狼深邃的清眸,那眼眸中有望不到底的复杂流光。 “没事了。”沈飞霜轻轻歪头笑了一下,她的眼瞳更显得细长如同狭薄星光,一股略带慵懒的妖媚不可控制地散发而出。 “姐、姐姐……”听到那个极力忍着剧烈痛楚一般的沙哑声音,沈飞霜笑容顿消,转过身去几步赶到跪倒在地的莫春尘身旁。 “春尘?”沈飞霜刚刚低唤了一声,便听到肩膀上传出一声冷厉的暗吼。 “痛……又、又来了……”莫春尘痛苦地抬起头,眼中尚未消散的神经质般的烈光狠狠刺了沈飞霜一下。 而在他掌心的拼命压制下,那右小臂上黑色细虫般扭动的异光,还是丝丝缕缕钻出了指缝! ------------ 第九十六章 巨齿 就像冰凉的水滴与滚热的沸油相触般,沈飞霜的指尖被那黑色虫子般的细光轻轻一扫,立刻发出了嘶啦啦的灼热蒸汽。 周身气劲一个扭曲,沈飞霜像是甩开咬住手指的毒虫般猛一甩手,飞转身形半伏于地,在那黑光蒸汽的逼面直扑之下紧急退避。 足步力道极重,沈飞霜面前顿时划开两道碎石开裂的划痕。一阵飞扬的沙石呼啦啦扩散开来,本已血光退去、渐露清明的天光再一次变得肃杀。 “嗷——”肩膀上骤然一轻,沈飞霜眼角边飞划过去一团血青色影子。小狼咽喉中翻滚的暗吼像是不停炸破的滚烫水花般,一股无法压抑的凶暴之气透露而出。 “长青!”猛然想起那一天的场面,沈飞霜只觉哪里十分不对,一步赶上身形疾转,将小狼扣在臂弯内紧紧抱住。 “嗷呜!”小狼大力挣扎,猛地抬起清眸上仰死盯着沈飞霜,张开利齿粗哑地怒吼了一声。 沈飞霜天灵一炸,她能听到纠缠在冥感中的,那只属于魏长青的纯澈而炽烈的声音—— “这个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沈飞霜目光寒凛,仍是抱紧小狼后退数步,强劲一甩手臂将它按在地上,“等等!” 那一声喝令如同九天霹雳,震得身为上古镇魔圣兽的小狼,都露出一丝惊惧的表情。但是那惊惧稍纵即逝,它马上低吼着咬住沈飞霜的衣袖,暗示危险的眸光如潮水般滚滚流动。 小狼正是咬住了沈飞霜右面的袍袖,唇齿紧贴着那魔光流转的魔剑花纹。一声声充满金属空灵之感的低鸣声不断震颤发出,沈飞霜能清楚听到从手臂深处直接冲上天灵的隐隐剑鸣。 这空当,莫春尘已然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手指死死扣住地面,血痕遍布的手上扑染了灰白色的尘土。 “姐姐……”他的声音像是要将人心融化一般,带着不忍再听的眷恋和悲戚。 沈飞霜浑身一颤,半俯身体就地转过去,在对峙距离内深深看定莫春尘,“你又是……那样了么?” “我一直、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怪胎!”莫春尘死命按住右小臂,但是他眼中狂烈旋转的光芒反而显出一种酣快,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那般痛苦地想要阻止手臂的扭曲,还是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将深藏在右小臂黑纹之中的那无法预测的力量,凶猛释放出来的最好时机! 沈飞霜无法不这样想,因为她所看到的莫春尘,在脸色青白的痛苦翻滚之中,唇角真的噙含着一丝神经质般痛快的笑意! “你等等!”听得一声低吼,沈飞霜不用转眼去看都知道小狼又要扑上,五指一张向后伸去,如同阻路的大网般气势凌人地阻止行动。 小狼又气又急,狂乱地发出破碎的低吼原地打转,像是马上就要凶猛扑食却被生生阻挡住的猛兽般,全身皮毛都在难耐地颤抖。 “姐姐!姐姐啊……”莫春尘看着就在他十几步之外的沈飞霜,却像看着远在天涯、永不可及的幻影一般眼神茫远。他颤抖着向她伸出手去,“姐姐——” “我来帮你压回那黑光!”沈飞霜眼神一凛,狠厉地看了一眼那毒虫般扭曲狂摆而出的黑光,双手疾速交叉分别捏起法指,一团黑紫色烈光从掌心喷涌而出。 烈光沿循掌纹飞速上冲,在少女指尖凝聚起耀眼光点。掐起两指精纯真气,沈飞霜看准莫春尘身上的脉道,准备一举冲上锁住他的经脉。 一旦经脉被锁,黑光便无法继续冲出。她便趁机为莫春尘反向注入气劲,压制那黑光统统缩回去! 心意一横,沈飞霜形如鬼魅般当空碎开身形,瞬间又在莫春尘身旁飞速重聚出雾气般的影子。 从少年手臂中冲出的黑光似是活体般有知有识,数道细光激烈摩擦发出野兽尖叫般的声音,猛地高高划开扭曲弧度向下冲来。 沈飞霜只觉一股强劲大压迫力逼面而来,与此同时莫春尘发出更加凄烈的叫痛声,他的右臂已然快要完全撕裂开来般露出白骨。 “喝!”沈飞霜并未完全重组出身形,凭借黑紫色流雾护体,速度亦是更快一层,猛一侧身避过扑面而来的黑光。 喀嚓一声裂响,只见那数道细光组成一道粗壮的黑影,顶头猛地两面开裂,伸出两排极为尖利的寒白牙齿。 又是那副景象!沈飞霜眉眼如冰,眼底如同业火冲天般烧起滚滚毒辣之光,眼看那尖利牙齿迎风伸展成形,一个倒转又向她冲了过来。 那道黑影当真像个肥壮的毒虫,正狂咬着尖牙意图将她撕碎! “你别动!”沈飞霜感应到小狼要冲过来,却是精神一提压稳身形,一手疾速转向按住莫春尘,嗖嗖然指风飞落点了脉道。 “唔呃!”少年全身僵硬一挺,甚至能清晰听到筋脉打结的咔咔声,皮肉激烈撕扯的右臂瞬间安静下来。 而在这一眨眼间,那裂开尖牙的黑影已经冲到沈飞霜面前。少女寒眸凌厉一转,抽出另一只手飞速化为手爪,玉指如锋捏起一团耀眼血光。 整个手臂凸起道道血色经脉,能清晰看到血光滚滚流过血脉、冲入掌心的走向! 那是「炼血之术」沉淀在沈飞霜体内的法门之力,是可以精纯控制血脉流向的功法。 “呀——”沈飞霜身法一沉,玉腿后顶撑住全身力量,一记雷轰般的劲掌当头劈向那道黑影。 “轰——”一声激烈碎响,只差半寸便能咬掉少女头颅的黑影发出阵阵狂啸,巨牙立时碎裂成尖锐碎石,如暴雨般哗啦啦散成旋风。 那黑影仓颓后仰,啪地一声重重砸碎在地上,迸溅起无数狂飞幽魂一般的细小黑光。 沈飞霜亦是疾速后退,红发飞扬间露出一张凶光鼎沸的桃花玉面,眉眼绝色如同神女雕像,却又恶意凛然仿若修罗。 避开那些崩碎的牙齿碎片,沈飞霜纵使快速仍是被划伤了侧脸。却不顾及,她一转身拉起莫春尘,臂弯一弯抱住少年上身,“春尘,你怎么样?!” “呼……”莫春尘方才被紧急点了穴道,竟是十分有效地阻止了黑光继续钻出右臂。他整个右臂就像长满树瘤的枝条一般,凹凸不平地鼓起着无数肉结。 头顶尖啸川流,沈飞霜抬头望去,只见那些方才砰然摔碎的黑光正如激流惊涛般胡乱交缠,在半空中疾速酝酿着更凶暴的攻击力。 尖啸引起的震颤气流直扎天灵,连沈飞霜也禁不住微微一缩头肩,心中凛然暗道:“这气息……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所能发出,而是一头狂暴无比的猛兽!” 想起那一天的突变,「血印天狼」化出本体,与莫春尘右臂惊变而出的巨齿当空互战,那场面根本就是两头强大猛兽充满兽性的争夺! “姐姐……”莫春尘吞下一口咳血,急促喘息着握住沈飞霜的手,“我、我好难受……” “这是极致凶暴的活体力量,需要……”沈飞霜灵光一闪,瞳眸一眯便将灵感贯入天灵。 一片黏稠之物缓缓拉扯的声音充斥天灵,只听一声尖啸,一道灰黑色鬼影如同沸水流雾一般冲出沈飞霜头顶。 那鬼影刚露形貌,沈飞霜便亲眼看到莫春尘手臂一震,那些肉结迅速缩小抚平,像是什么刚探头出洞便感知了危险的活物再次缩回。 而头顶上呼啸的黑光也立刻粉碎,化为无数肮脏棉絮一般的细小光点全数下冲,统统吸入了莫春尘的右臂之中。 “啊!”疼得面容扭曲,莫春尘一翻身紧紧靠在沈飞霜怀内,像是听到惊雷的婴孩般周身颤抖。 “没事。”沈飞霜顺势抱住他,她感觉到那少年那般紧密的依赖,隐隐带着让人不安的意味。 尖啸声骤然一停,如同狂风尽数吸入一个极窄的小孔般消失殆尽。与此同时,莫春尘一直紧绷的身子解脱般骤然一松,大口吐出着沙哑的闷气。 他微微松开紧扣右臂的手,沈飞霜顺势轻柔地拉开他的手掌,看到了一片光洁平整的手臂。 那个黑纹吐露出新肉般的淡红色,如同枯骨上重新生出的肉芽一般。 那是一种诡异的生机,像是无声无息孕育着什么不祥的活体。 沈飞霜深深看了那黑纹一眼,只觉怀中少年轻轻一动,随即听到了那略显虚弱却饱含幸福的轻唤,“姐姐。” “你没事了?”沈飞霜也放柔了声音,天灵之上的鬼影也缓缓融解回吸入体。 莫春尘意味不明地眯紧眼睛,看了一眼那迅速消弭的鬼影流雾,方才抿唇摇摇头道,“我没事了……” 小狼则蹲坐在几步之外,放下了随时欲战的戒备身形,目光深不可测地盯住莫春尘。 “这样不行。”沈飞霜安慰地摸了摸莫春尘的头发,严肃地皱起眉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弄清楚。” “我……”莫春尘目光一黯,“能有什么办法呢,姐姐?” “……进来。”沉吟了一下,沈飞霜拉着莫春尘起身,温柔地环住他的肩膀扶他站稳,“「绿雾仙洞」内灵气深厚,就算方才被「炼血之术」冲撞了,也未受到多大影响。你先进来吸取一下灵气稳定身体,我再想……” 沈飞霜一面柔声低语,一面扶着莫春尘进了「绿雾仙洞」。小狼则跟在后面,每一步都仿佛踏出火焰般沉重。 “谢谢姐姐。”莫春尘勉强微笑了一下,疼痛还没止息,但他一定要用笑容面对沈飞霜。 他那一丝笑影还没完全展开,沈飞霜突然眼神一动,轻轻扶住了红发浓密的头侧。 细细感应着脑中流转的灵感,她顿了顿便轻轻点头道,“……知道了,神姬大人。我这就带他进来。” ------------ 第九十七章 噤言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莫春尘靠在沈飞霜身上,如同乖巧的小猫般被她拉着,一直走向「绿雾仙洞」的最深处。 连那般澄明的天光都无法照亮这里,眼看着面前只剩下一片昏暗嶙峋的岩壁,少年不禁有些担心地低声问道。 沈飞霜安慰地点点头,看着莫春尘那当真如同小猫一般,露出令人怜惜的纯澈光芒的蓝眸道,“跟我走就是。” 莫春尘微微一笑,握着沈飞霜手掌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嗯。” 方才在他眼中纵横狂流的神经质般的烈光,仿佛被黑洞旋吸回去一般,沉淀在了深不可见的眼瞳深处。 这样想着,沈飞霜压下心中一闪而过的沉重感觉,走向了那面高高连接着迷离浓雾的岩壁。那上方就像是一片虚空,似是随时都会崩落下无数砸碎一切的巨石一般。 望了一眼那令人不安的浓雾,莫春尘不敢继续再仰头看那连绵凹凸的黑色天顶,低下头来更靠近了沈飞霜一些。 这一低头,他一眼扫到了沈飞霜脚边的小狼。只不过是小小一团毛绒身子,它沉静蹲坐的模样仍是威势暗藏,任谁都不会怀疑它是个优秀的狩猎者。 一丝森冷的尖锐齿光从它的唇角透出,像是出鞘一寸的锋利寒刀。 此时,沈飞霜掌凝真气,缓缓按上冰冷粗糙的岩壁。只听叮铃一声轻响,一道花纹繁复的咒印从她掌背之上漂浮而起,如同水面上打碎开来的波光幻影般迅速扩大。 这光影眨眼间罩住了整面岩壁,地面沉沉地震了一下,仿佛有十几条巨蛇在地下潜伏飞爬而来一般,一股交缠冲撞的震颤之力摇晃着人身。 “啊,这是……”莫春尘吃了一惊,脸色微变的同时却觉掌心被轻轻一捏,心头立刻泛起一阵融融的暖意。 沈飞霜转过头来,晃晃拉在自己手中的莫春尘的手笑道,“没事的,近前来。” 莫春尘听话地点头,和小狼一边一个靠近沈飞霜身边。 只见那片咒印浮光迅速融入岩壁,与此同时那尖锐的岩石纹路似是被一把抹平了一般,无声却飞快地化为平滑的虚影。 莫春尘微微瞠目,身形却是骤然一空,像是一步踏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渊一般。 惊呼未及出口,少年的身子被轻轻拉过去,他抬眼便对上了沈飞霜那双幽深的银蓝色眼眸。 那是能照穿人心的奇异镜面,也是能使人平静下来的冬阳般的温暖光源。 莫春尘心中一静,纵使四周全都化为黑沉沉的虚空,那空无一物的景象实在令人全身发寒,他的唇角也还是噙着一丝温良的笑意。 只要姐姐在身边,那就什么都不用怕—— 他这样想着,看定沈飞霜的眼神又多出了一分缠绵不绝的热烈。 突然,连风声都没有的虚空之中出现了一点暗红光晕,如同滴血入水般迅速接近扩大开来。 沈飞霜身形一停,一步踏上一条血舌般的厚软红瓣,它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植物喷汁般的吱呀声。 “神姬大人。”少女单膝跪地,用了那般恭敬如若侍奉母亲般的礼数。莫春尘愣了一下,连忙顺着沈飞霜跪拜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自己正站在一朵巨大的血莲之上,面前那血晶般反光千道的花蕊上正躺着一道倩影。 在千重血红莲瓣的围绕下,华裙微散、衣袂如浪的紫霄神姬阖眸侧卧,像是躺在创世之初那第一片芬芳花丛之中一般。 听到沈飞霜轻柔的低唤,紫霄神姬缓缓睁开一线眼瞳,苍白如玉的面容更显出令人不敢近身的圣洁。 莫春尘立在原地,那些厚软的花瓣不停扫着他的双腿。他凝立不语地看着紫霄神姬,直对着那双微开一线的眼眸中透出的清冷澈光。 一股极其诡异的感觉涌上少年心头,他似是失神一般有些僵硬地侧过头去,将眸光集中到眼角与紫霄神姬对视。那是一种精神全力集中的目光,像是要生生用视线将人破开一般。 莫春尘拼力分辨着心中的感觉,那密密麻麻爬满胸腔的奇异冲动:这千瓣血莲、侧卧神女,都十分美丽。此情此景平静得像是杀戮之后静待自灭的疲惫境地,也像是在带着浓厚血腥味的花香中无声孕育的希望之景。 这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充满圣洁神性的绝景。 所以多么想、多么想—— 毁灭它! 最后一闪而过的念头轰然在少年脑海中炸开,莫春尘眉眼猛地一紧,一丝匕首般锋利的目光透了出来。他正那般深切地直看着紫霄神姬,那一丝寒锋般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了她的眼中。 紫霄神姬玉唇紧闭、清眸半眯,看定莫春尘微微一歪头。 沈飞霜立起身来,走到紫霄神姬身旁再度跪下,轻握起她的手柔声道,“已经处理好了,神姬大人。” 紫霄神姬的唇齿像是被缝合了一样,一丝缝隙也无法张开,也没有发出任何回应的声音。 她只是点了点头,用怜惜自家女儿般的力度,紧紧握了握沈飞霜的手指。 “神姬大人……她怎么了?”这是莫春尘初次如此近地看到紫霄神姬,那种位列神格、高绝凡尘的气息令他不自觉地揪紧了心尖,声音也谦卑地放低了。 “没事。”沈飞霜微微一笑,轻弯上身靠近紫霄神姬耳畔,“神姬大人,我把他带进来了。” 紫霄神姬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瞳色更显透明。方才运转「炼血之术」时疾速吞噬瞳孔的虚影裂痕,此时已经沉淀成了一片黯淡的灰白。 即便如此,她那双吸满仙气的眼瞳仍然流转着无尘的光,像是直到碎裂都在流溢着圣光的纯粹晶石一般。 轻轻一动唇角,紫霄神姬抬起手指轻按住沈飞霜的侧颈,示意她靠过耳畔来。 “嗯……”沈飞霜开动真气灵感,听着紫霄神姬唇齿间无声的呢喃。经过「炼血之术」的洗礼,两人的灵感相通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即使对方的声音淹没在狂风之中,也能丝丝分辨出来。 紫霄神姬通过真气传过来的冥冥之音,仍是有些许的低喘,“让他把右臂伸给我看。” “知道了。”沈飞霜像个小女孩般乖巧地点点头,招手叫莫春尘过来,“春尘,把你的右臂给神姬大人看。” “……咦?”即使是沈飞霜说出来的话语,如魔咒般总是令他不自觉照做,莫春尘这回竟也没有立刻动身。 他轻轻一挑剑眉,本是清朗干净的眉眼之间,骤然多出几分针刺般的邪气来。 没错,是邪气——在看到莫春尘眉心皱起阴影的瞬间,沈飞霜这样想到,一丝寒气猛地钻进了心头。 莫春尘的眼中没有干净笑意时,就像是藏着一盘错综复杂的黑色棋局一般,一眯眼间便已是悄无声息地落了致命一子。 这种十分诡异的形容,就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沈飞霜的脑海里。她一时有些僵凝,看向莫春尘的眼神也微微一变。 看着面前两个女子,神态各异却都是眼神沉凝地望定自己,莫春尘有些无措地轻咳一声,走上去亦是单膝跪地,“神姬大人,您要看……” 他将有些松落的袖子撸上去,将盘踞着诡异黑纹的右臂伸到紫霄神姬面前,小心翼翼地柔声道,“我的右臂么?” 紫霄神姬有些僵硬地抬起玉颈,目光从一线眼皮之下透出,像是解着复杂谜语般眼光半丝不动。 她深深看定莫春尘的右小臂,直到僵持抬起的上身微微发出颤抖。沈飞霜身子一转,环抱住紫霄神姬的肩膀道,“神姬大人……” 紫霄神姬却是轻抬手指,止住了沈飞霜的话语。 莫春尘看看紫霄神姬的眼神,又看看自己那天生长着奇异黑纹的手臂,困惑地抬头与沈飞霜对视了一眼。 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沈飞霜微微摇头,有些担忧地扶住紫霄神姬道,“神姬大人,您刚运完真气,要不要……” “咳咳!”少女未及说完,紫霄神姬突然气息一紧,如同玉树倾倒一般倒进沈飞霜的怀中,猛烈地咳喘起来。 “神姬大人!”沈飞霜连忙拢合臂弯,将紫霄神姬全身的重量都接了过来,心中重重沉了一下:她特别轻,就像没有骨骼也没有血肉,只是一团华美的幻影! 莫春尘也吓了一跳,连忙倾过身子急切道,“怎么突然……” 紫霄神姬咽喉翻滚,像是一股血虹已经冲到胸腔,却如何也吐不出来一般噎得脸色发青。她紧紧握住沈飞霜的手,玉唇颤抖得令人心痛。 “什么,神姬大人?”沈飞霜拉动灵感想要感应紫霄神姬的心音,却只听到了一阵细微的错乱电流之声,焦急地凝起眉眼摇头道,“您不要说了,我这就为您输入真气,请您马上稳定功体!” 紫霄神姬用力摇摇头,那向来雍容温雅的目光变得有些破碎,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想要说出什么,但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沈飞霜看着她那近乎乞求的眼神,像是那般希望自己了解什么真相。如此神情竟出现在高临万物的神女眼中,不仅更加令人怜惜百倍,更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但是眼下,沈飞霜当真无法分辨紫霄神姬的心音,只察觉到她已经消耗近虚的功体更加不稳。心中一横,少女将紫霄神姬全身扶起坐立起来,身形一转也是结跏而坐。 “春尘,你退开一点。”说话间,沈飞霜已然凝聚起两掌光华,眸光一动示意莫春尘闪身。 莫春尘更是惊疑,却是十分听话地赶紧闪到一边,后背靠上了几片蠕动巨舌般的血色花瓣,“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垂着双臂望向这边,一心全在沈飞霜身上,不时看一眼紫霄神姬那煞白刺眼的脸色。 这少年全副心神都提了起来,就连自己的右臂上泛起一阵奇异的酥麻,都未能察觉。 但是那酥麻之感却是真切流动着,像是无声打开的黑色泉眼,正试探着喷吐出第一波暗流。 紧随其后的,不知是暴喷的激流,还是卷地的洪涛。 那块黑纹如同紧闭的嘴巴般长在莫春尘的皮肤上,一丝丝幻觉般的血光在纹理之间若有似无地流动。随着那血光的流转,紫霄神姬的脸色越发显出骇人的铁青,如同被榨干了汁液的花朵般显出枯萎之态。 “啧,怎么回事?!”牵挂紫霄神姬安危,一向冷静如冰的沈飞霜也不禁啐声暗骂一句,更聚起浓厚真气翻转于掌,源源注入她的后心。 与此同时,紫霄神姬那干裂开点点血口的玉唇,似是要吐出什么言语般微微一动。 她那已然无法清晰传达的心音,其实是那般热烈地期望着,沈飞霜能够了解她此时的想法。 飞霜,你要小心—— 沈飞霜只是一心为紫霄神姬注入着灵气,眼见她的脸色根本不见好转,心念一转猛然亮了眼神,“「往生血莲」!我可以用「炼血之术」的法门勾动这朵巨莲,保护神姬大人的身体顺利接受真气!” ------------ 第九十八章 黑洞 打定心念,沈飞霜立刻翻转双掌,如同推浪纳涛般回环飞转,掌间荡起波涛冲涌般的浩浩气流之声。 凭借掌气回环飞旋荡开的气涡,紫霄神姬的身子暂时被稳住,沈飞霜看准空当双臂一张,左右手分别化手为爪当空一抓。 黑紫色真气腾腾流过血脉,在少女两面掌心内聚成花开千瓣一般的繁密光影。沈飞霜手爪一握,立时引动两面厚软花瓣剧烈飘摇起来,像是触了火烫之物的巨舌一般。 激烈的沙沙摩擦之音四面涌起,如同千百只混乱滚爬的虫子般围成一圈疾风。退至一旁的莫春尘听着那恐怖的声音,再看这巨大血莲花瓣剧颤的形景,不由得心头发寒抱紧了双臂。 他总是感觉这血莲马上就要一裂为二,从中吐出长满倒刺的舌头,然后将所有人一口吞没。 而沈飞霜却无瑕细看此时景象,一心拉动「往生血莲」剧烈震颤起来,激发含在那厚软花瓣内的灵气滚滚开流。同一时分,她真气一沉,灵台中骤然亮起一片血红咒印。 “「炼血之术」,起——”法诀一出,沈飞霜只觉周身血液猛地向上一冲,如同骤然冲破闸门的洪涛一般。她强力稳住身形,将灵台中飞旋的法门之力通遍周身,重重一握手指凌空掐出一团崩碎气流。 气流当空一炸,被沈飞霜气劲拉扯而去的巨大花瓣也立时撕裂,血雨般的汁水喷洒而出。 “呼……呼……”紫霄神姬高高仰起头,玉颈似是要随时折断一般向后弯折。她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皮肤之下透出飞快流动的血红微光。 引动「往生血莲」灵气勃发,团团围绕住紫霄神姬之后,沈飞霜飞速打开真气灵感探察她的功体,勾起一丝酣快微笑道,“可以了!” 紫霄神姬的血脉已被冲刷通顺,必须尽快输入真气稳定功体。这「炼血之术」不能长久使用,否则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反伤。 心知这一点,沈飞霜玉腿一蹬凌空飞旋,架起身法悬浮在半空之上。她斜下方便是一脸细密冷汗的紫霄神姬,两者上下斜对连成一道光柱。 “喝!”沉喝一声,沈飞霜双掌一记交叉,在指尖真气流光的映照之下猛开双眸,银蓝色瞳眸如同震颤激碎的奇异石头般慑光激闪。 周身精纯气劲立时全数拉起,汇成数十道细光飞速环绕住紫霄神姬的身体。她的身形顿时被埋没去了棱角,完全被光影填充成一片剪影。 一阵旋风疾掠之响,在「炼血之术」洞开血脉的辅助下,沈飞霜顺利地将气劲输给紫霄神姬,危急时刻稳定了她动荡不止的功体。 “啊!”风声高度集中的尖锐之声达到顶点,突然一个回旋飞速回落。漫天迅速衰微的风声之中,紫霄神姬周身雪亮光辉也如同退潮般弱了下去,她周身一个抽搐猛地前倾,吐出一口滚热血虹去。 “神姬大人!”沈飞霜急急一压双掌,真气还未全数收回掌中便飞身下掠,抱住紫霄神姬的身体缓缓放平。 紫霄神姬低低急喘着,玉唇已然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这令她唇上的裂痕更显艳红。 她像是咽喉中噎了什么一般,轻轻摆手连连吞着呼吸。沈飞霜知道她一时喘不上气来,温柔伸手替她抚摸胸口,“神姬大人,您感觉怎么样?” 紫霄神姬在少女的安抚下终于顺气,沙哑地吐出一口灼热呼吸去,“咳咳……” 沈飞霜指凝真气,轻轻一按紫霄神姬的脉道方才松气,“没事,您的血脉已经稳定了。” “唔……”紫霄神姬拉住沈飞霜的手,努力抬起一线眸光看定她,似是想说什么。 “嗯?”沈飞霜探耳过去,抚摸紫霄神姬胸口的手指却是感应到了残余的真气波动,轻柔地摇摇头低声道,“您不要说话了,方才过度使用真气,一定是损伤了您的咽喉。” 紫霄神姬的呼吸声听去确实有些低哑,像是不断吹过细细岩缝的风声一般。 而一旁的莫春尘小心地确定眼下已经无碍,便试探着走向沈飞霜,声音柔和如同晚春初夏时吹过田野的微风,“姐姐,已经没事了么?” 沈飞霜轻轻点头,侧抬起头笑道,“春尘,你没事吧?” “啊,没事。”看到沈飞霜面上淡淡的笑影,莫春尘不禁心胸豁然开朗,就连自己还站在那令他心生不安的恐怖血莲上都一时忘记。他蹲下身来扶住双膝,模样纯朗就像邻家孩子般,“姐姐,你方才……好厉害啊。” “啊?”顿了顿,沈飞霜抿着嘴轻嗤一声笑了,“油嘴滑舌的。” “真的。”莫春尘认真地点点头,蓝眸中闪烁着某种热烈的期待,“若我也能像姐姐这样厉害,就可以……呃……” 似是手臂突然痛了一下,莫春尘吞了言语低下头去,脸颊有些微红地按住手臂。不过他这样子,看上去更像自己戳动了什么心事,只得赶快吞声自去脸红。 沈飞霜微低眉眼,从下向上想要看清莫春尘的神情,“怎么样?话说一半。” “就可以……保护姐姐了啊。”莫春尘轻咳一声抬起头,虽还是有些窘然地红着脸,语气却是坚如磐石般绝不动摇,“或者……我还要更强大才行。” 没等说完,少年额头就挨了沈飞霜一记轻柔的弹指,“突然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这可不是乱七八糟的!”莫春尘有点急了,抬起头十分认真地盯紧沈飞霜的脸庞,“如果能保护姐姐的话,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 沈飞霜笑意一消,目光有些迷离起来,用似是惊讶又似是哀伤的眼神看定少年。 她那银蓝色眼瞳像是波动的湖水,长久平静无波如同毫无温度一般,却突然被天边落下的一片细叶撩开了细细的波纹。 这一波荡,她那深藏在眼底的属于女儿的娇柔与温和,便淡淡地闪烁了出来。 那般复杂又柔情似水的眼神让莫春尘看呆了,他微微瞠目结舌地吞回话语,恨不能将沈飞霜深深刻入眼瞳一般看着她。 “你啊。”沈飞霜蓦然一笑,眸光沉沉地移向虚空,那清冷拖长的尾音似是叹息,“不要突然说奇怪的话呀。” “……姐姐不相信我么?”顿了顿,莫春尘的声音里骤然少去了几分纯净,换上了沉钟般悠远的磁性。 那是只有一个人将心底最深处的问题说出来时,才会有的语气。 沈飞霜微微一僵,回过头去注视着眉眼干净,却总是时时露出阴影纵横的沉冷神情的莫春尘。 相不相信他,说的那近乎痴狂的表白之言? 这个体内深藏着某种异样的力量,眼神清明却还是深不可测的少年,真的懂得“保护”的含义么? “……别说傻话了。”沈飞霜轻闭双眸,旋即再睁开时满是沉静的神情。她轻轻一拍莫春尘的肩膀,郑重地放低了声音,“你告诉我,你可懂得‘保护’的意思?” “懂得。”莫春尘想也不想,却毫无一丝随意地重重点头。 “是何意思?”沈飞霜轻声道。 “为了姐姐,我可以付出一切。”莫春尘放沉了气息,将语音咬得如同千钧磐石一般重,“‘一切’。” 沈飞霜看着这个被她救出欺凌的怪圈、总是用近乎崇拜的明烈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年。莫春尘说过,只有她对他好,用寒冬暖阳般的善意,和坚韧不亚于男子的肩膀。 可是他对少女的心意,却更像是对待一位跨越了无数风霜,终于再次对他伸出手去的最重要的故人。 他似是等了她很久,久到海渊都会露出底部的岩石,久到野火纵烧的大地都会再次长出春草。怀抱着这般心情的莫春尘,怎能不用最炙烈的目光注视着她呢? 沈飞霜感受着这样的心情,只觉莫春尘实在太过纯粹,他的情感来得如同激浪一般,热烈得让人不敢直面。 她那颗曾经被业火烧出干碎裂缝的心,如何面对这纯粹到毫无退路的情感? “姐姐……”莫春尘的一声低唤,将沈飞霜从略显错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谢谢你,春尘。”轻吸一口气,沈飞霜柔柔地摸了把莫春尘的头发。接受了少女的抚摸,他露出了小动物般温厚的笑容。 “说什么谢谢呢,姐姐?”但少年还是有些困惑地眨了眨晶亮的眼睛。 “有人对我说这些话,我很开心。”沈飞霜抿唇点点头,目光一转看向莫春尘身后。 莫春尘也回过头去,只见小狼端端蹲坐在血莲之上,身后飞摇的花瓣铺展出一片妖冶红光。在这光芒下,它那皮毛细滑、清眸**的模样,更加深深刻在了人心之上。 它的眼中只有沈飞霜的形影,看也没看莫春尘一眼。似是担心看上那少年一眼,一直压抑在眼瞳深处的狩猎的光,便会控制不住的喷发出来。 它在沈飞霜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绵长的怀念。深藏在那狼躯深处的只属于魏长青的温度,鲜活地流动了起来。 飞霜,我知道你都记得—— 沈飞霜仿佛听到了冥冥之中,魏长青那纯澈又欣慰的柔声。 “是啊,那是不会忘记的……”沈飞霜歪歪头,目光向下一转,轻吃一惊赶快放低声音,“嘘——神姬大人睡去了。” 她那虚声十分可爱,像是密谋着偷拿糖果的小女孩般令人神动。 看到沈飞霜认真地以指抵唇的模样,莫春尘也很正经地做了同样的动作,拢着唇边轻声道,“姐姐,那我们怎么办?” “我架起真气结界,护住神姬大人安睡,我们就可以出去了。”沈飞霜微笑点头,有些感慨地深吸一口气,正要将安睡中的紫霄神姬轻轻放平,动作却是顿住了。 她眯起眼眸,在紫霄神姬安详闭合的眼角边,似乎看到了一丝清润的水光。 想起紫霄神姬急切想说出什么,却碍于身体状况终于未能说出口的场面,沈飞霜轻抬手指拭去她眼角的凝泪,喃喃心语道,“到底想说什么?神姬大人竟能急出眼泪……” 抬起头,沈飞霜深深看了一眼环绕着「往生血莲」的虚空,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在她眼中缓缓沉淀。 那是黑洞,她突然这样想着—— 已经将她围进死角的命运,再次在她面前展开的黑洞。 ------------ 第九十九章 诡异之力 “小心点。”漫天朝霞明光之下,沈飞霜回头的瞬间像是梦境中勾勒出的美好幻影,脸庞上勾勒出微光点点的弧线。 这使她的笑容看上去更加清润如水,银蓝色眼瞳中弥漫着妖娆而优雅的雾气。 她一面说着,一面向莫春尘伸出手去,张开五指想要拉住少年。 莫春尘抬起头,迎向鱼白万里的天光眯起眼睛,看定一头红发如火、笑意暖如冬阳的沈飞霜。 她因为修炼完成了「炼血之术」,褪去了纯黑的发色,三千青丝皆成了如往生花丝般的火红。一股更加不可掩盖的妖媚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强烈有如无形的黑洞。 莫春尘却是那么喜欢看着她,不用说话、不用动作,只是看着她。 沈飞霜轻笑一声,抬手在少年发呆的眼前晃了晃,“别发呆,我们可是站在瀑布顶上。” “……哦!”莫春尘回过神来,笑得如同一只晒着温暖阳光的小猫般,拉住了沈飞霜的手收紧手指,“有姐姐在,我不会栽空的。” 他望了一眼脚下哗啦啦涌流飞下的瀑布,只觉身子像是踏在天河上流一般有些飘忽。但是沈飞霜的手指温度清晰地印在他的掌心上,少年的心内没有任何的慌乱。 此时,两个人正站在「绿雾仙洞」外的瀑布之上,如同凌驾于九天银河顶端的金童玉女般,俱是形貌清秀、笑意柔微的模样。 这瀑布虽是落得湍急,但饱含了仙界透澈清凉的灵气,裹流过小腿也不觉击打之感。两人的劲靴都已湿透,那湿润之感飘渺而不粘黏,一股极致的舒惬在两人心头回荡。 天光渐明、云雾开散,沈飞霜仰头看了一眼渐吐明光的遥远天际,回头对莫春尘笑道,“晨起调息,感觉如何?” “很好。”莫春尘点点头,踏着细碎的水花靠近沈飞霜,拉着她的手腕笑道,“我真是个笨蛋,还在苦恼自己没法融入「沉月观」的正规修炼。有姐姐在这里,我什么厉害的招法学不到呢。” 沈飞霜噗嗤一声笑了,“我又没有多大修为,能教你什么厉害的招法?” “才不是,姐姐真的很厉害!”莫春尘孩子般认真地鼓着腮帮,晃晃手指道,“姐姐,我想学那个……能让那朵巨大血莲发出光芒的招法。” “嗯?”沈飞霜眼神微微一沉。 “唔……”就算是最微小的神情变化,只要是出现在沈飞霜脸上的,莫春尘都能看个清清楚楚。他心觉可能说错了什么,便放低了声音小心道,“姐姐,我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啊。”沈飞霜歪歪头,轻启一点贝齿微笑转头,轻踢玉腿打碎一圈晶莹水光,“只是那个我不会教,你也不能学。” “为什么?”莫春尘眨眨眼睛。 “那是很危险的招法,不到危急关头不能碰。”沈飞霜耸耸肩膀,一拉莫春尘想要迈步,“这里空气真好,我们往前走走……春尘?” 莫春尘却没顺势迈步,只是站在原地定定看着沈飞霜。她顿了一下,转身挨近了少年一些,认真地看着他的眉眼,“你怎么了?” 沈飞霜在莫春尘面前微微躬下身子,如同温柔的姐姐小心询问着弟弟是不是不舒服。她的身子遮去了一半天光,在少年脸上留下了一片浅浅的暗影。 莫春尘的眸光,便被这暗影淡淡遮去了真正的波动。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换了沉静而专注的表情,“姐姐,你遭遇什么危机了么?” “……我?”沈飞霜反手指了指自己,刚要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化解开莫春尘眼中的暗光,却突然觉得气氛不对。 只要是触及到她的话题,那个少年周身便会散发出开不得一丝玩笑的气势,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将语气放松哪怕一丝的…… 煞气。 即使是沈飞霜自己,也不禁被那种气息震了一下。轻咳一声,她挺起身子缓缓道,“没有。” “可是姐姐你方才明明说了。”莫春尘眼神一紧,近一步盯住沈飞霜的眼睛,“你说你修炼的那个招法,不到危急关头不会碰的。” 沈飞霜面色一沉,一股天生的寒威在她眼底缓缓流转。她的脑筋飞速转动着,试图在莫春尘的眼神中看清什么神秘的光—— 这个少年的确能够抓住任何一句细微的人言,当一个人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时,他已然顺着这话头抽丝剥茧,直接抓住一个人的内心。 而且他能与她对视,与她那双任何人见了都会立刻避开目光、多看一眼便要眩晕的银蓝色眼瞳对视。 虽然他看向她的眼神,是那般炽烈令人心动,但似乎总是隐藏着暗潮涌动的过于热烈的光。 没错,是过于热烈的光——莫春尘的纯情含有令人不安的成分,他一心全在沈飞霜身上,从没考虑过其他因素。 若是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绝无岔路、一路到黑的道路,只要是为了沈飞霜,他都会睁着一双纯明却暗藏漩涡的蓝眸一步踏上去。 灵光砰然一炸,沈飞霜眼神一闪,惊觉自己想了太多。自己很难瞬间陷入如此混乱的思绪,却在莫春尘一句平静言语的逼问下,脑筋开始混沌起来。 赶紧回神,沈飞霜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我自己可以解决。” “……不需要我么?”莫春尘压了压下巴,如同小动物般从低处向上投来目光,那是一种令人心忍不住融化的惹人怜爱的模样。 “……需要呀。”总觉得这个话题要通向什么不好的境地,沈飞霜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现在就需要你。” “嗯?”莫春尘一下子来了精神。 “到那边去,把点心都摆出来。”沈飞霜拍拍少年的肩膀,微弯腰肢指向瀑布对面的断崖平地,“不是教过你身法了么?让我看看你的飞行术如何了。” “好!”论及暗中影响人心,莫春尘到底还是不如沈飞霜,方才那沉重到有些诡异的话题自己先忘了。他一压身形,舒舒筋骨运转真气,足下一蹬便如飞鸟腾空般架起身法。 沈飞霜目光顺势一扬,看定掠风飞去的少年身影。莫春尘虽然看上去有些憨笨,但实则天资灵厚。她只是简单地教了他基本的身法,他便很快掌握了飞掠自如的飞行术。 这样看来,莫春尘也并不是什么资质差到令人直接放弃的人。沈飞霜轻掐腰身,眯起眼睛看定少年如轻鸟般自由飞掠的身形,心中不禁涌起淡淡的暗潮—— 那位眸光通透如雪的月流光圣女,「沉月观」的一切都是由她负总责,包括所有弟子的修炼以及仙童的管理。因此仙童们所进行的修炼如何安排,也是由她来决定。 她难道当真没看出来,仙童中有一个灵气不浅的少年,是块修炼的上好材料? 为什么营造出那般环境,让莫春尘在欺凌与排挤下,自哀自怜地认为他根本没有修炼的天赋? “不管怎么想……”并非胡思乱想,沈飞霜回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关于莫春尘的种种过往,连接起每一寸略有诡异的真相碎片想道,“都像是刻意废止春尘的修炼……莫非是怕他修炼完成?这又是为何……” “姐姐——”沈飞霜在那面沉思的空当,莫春尘已经落在断崖平地上微笑招手,声音在真气的引动下发出清澈回音。 “……来了!”听到那声音,沈飞霜如同听到红中在耳畔震响般回过神来,暗叹莫春尘的真气明明未及开发多少,竟能扩散出这般洪亮的回音。 飞起身法,她一面飞向莫春尘那里一面凝眸,“明明可以开发出深厚真气,若是一早开始修炼,这般年纪都该小有成就了……” “姐姐,这边。”莫春尘欢快地端出点心盒子,似是沈飞霜方才说的一句“需要你”,就可以令他扫去眼神中令人心寒的神经质般的暗光。他此刻只是朗朗笑着,根本就是邻家少年的模样。 “好香。”席地而坐的瞬间,沈飞霜不动声色地一闭眼眸,掩去方才沉思留下的阴影,一抬头便对莫春尘温柔一笑,“你泡了新的香茶么?” “嗯,我换了药草的配色。”莫春尘点点头,斟了一杯蒸汽轻绕的香茶送到沈飞霜手里,“不知道合不合姐姐的口味。” “你的茶艺我最喜欢了。”沈飞霜深深嗅了一下杯中散发的茶香,轻抿一口惬意笑道,“嗯,喝了真舒服。” “对了,姐姐。”莫春尘目光一亮,拍拍膝盖跳起身来,“上回你教给我的掌法,我练好了!” “这么快?”沈飞霜倒真是小小吃了一惊,笑着指了指空地道,“那给我看看。” “嗯!”莫春尘跑到空地上,按照沈飞霜教的运气之法,双掌翻飞渐渐凝起光雾来。 “……嗯?”沈飞霜本来唇噙微笑,突然眼波一凝,微微放下了抵在唇边的茶盅。 她紧盯着莫春尘掌间翻腾的真气,侧过耳去全神倾听。 在那真气飞绕的风声之中,似是还有其他的声音,沙哑而摩擦不断。 “那是什么声音……”听到异声的同时,沈飞霜还感觉到莫春尘凝满掌心的真气有哪里不对。对于修炼刚刚起步的少年来说,他那真气显出一种诡异的雄厚。 就像是干枯细小的泉眼中,突然传出大水将至般的巨大水声一般,这实在是令人不安。 还没等沈飞霜脑筋转过来,莫春尘已然深吸一口气运动掌形,迎空便要打出一掌,“姐姐,你看是这样么?” 在他央沈飞霜暗中教他些修炼方法之后,少年自己便是夜夜苦练,心中翻滚的执念像是火种般无法控制地窜高。 他是那么想看到她满意的笑容,若她承认自己是在步步修炼、逐渐变强,那么任何努力就都是值得的! 然而沈飞霜却是霍然立起,情急之下竟是直接收手捏碎了茶盅,“停下来,春尘!” “姐姐?!”莫春尘脸上笑容一消,可他身体灵活、出掌极快,早已一掌击出当空打碎一团流风。 于是那凝在他掌心的真气便呼啸飞出,那一瞬间划开了不可思议的尖锐风声。 空中登时炸开一团黑光,那隐藏在真气风声中的诡异的摩擦声骤然放大,乃是巨大牙齿激烈摩擦、意欲吞食什么一般的声音! 那声音激烈如吼,莫春尘也一下子懵了,没等反应过来便觉一道厉风直扑面门。那是掌气在空中炸开的反冲气流,竟是那般狂烈难以控制,完全脱离了轨迹一头反扑过来! “啊!”莫春尘根本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展示给沈飞霜看的掌法,怎么会出手便成了这般模样。 “春尘!”只见眼前黑光轰炸,沈飞霜身形一挺飞步上前,足下立时旋开一团黑紫色雾气。 纵使她速度再快,也还是没有快过那团简直活了一般反扑人身的掌风。莫春尘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如遭巨石飞击般被打得倒飞而去。 身下当即落空,在疾速栽落中,少年的身体重心碎了般迅速变得虚空。 “姐、姐姐——!”突变来得太快,莫春尘脑中一片混乱,只能清晰喊出一句话。 沈飞霜一咬银牙,催动身法直追坠落断崖的莫春尘而去,两道身影一上一下疾速飞掠着,坠向坚石遍布、水流湍急的崖底! ------------ 第一百章 迷恋 整个世界在莫春尘身周飞速模糊,云影也破碎、风声也扯散。 他只觉身体似是从中央一裂为二,裂缝中传出沉重的虚空之感。疾速失落的重心令他胸膛向上膨胀拉扯,那狂乱的心跳似是随时都要冲破身体。 他的身下,就是棱角尖锐的水中乱石和湍急的水流。那水流中深藏的灵气令它并非普通之水,若是以此种速度激烈撞上,那就跟撞在刀锋之上没有区别! 视线迅速涌起迷雾,莫春尘在突然降临的惊变中眼前一黑,只能看清一道飞掠奔来的倩影。 那倩影似是一把撕开整个世界,只奔他一人而来。 “姐姐……”莫春尘本能般伸出手去,胡乱地拨开混乱的风声。 一道急促风声瞬闪而过,沈飞霜足踏腾腾流云,飞速赶上莫春尘下落身形。一记凌厉转身,少女张开臂弯紧紧抱住了少年,下方倒冲而上的风声激烈如刃般搜刮着她的皮肤。 “喝!”在如此疾速流风中强力改变身形,就连沈飞霜那般超绝的身法也遭遇了断骨般的压力。她狠咬银牙,生生顶着逆流而上、混合着沉重水汽的风声倒转身形,拉住莫春尘向上飞冲。 而此时,两人已离撞上崖底不差分毫了。强风吹得莫春尘睁不开眼睛,他只凭感觉也能准确抱住沈飞霜的肩膀,“姐姐!” “春尘别怕!”沈飞霜只觉身形沉重,果然整片「绿雾仙洞」地界都充满了太过深厚的灵气,一旦发生风声逆旋的突变,对身法产生的强劲阻碍实在不可小觑。 她眉眼一凝,反向朝灵台内发出一道心音,“明如虹,拉我上去!” 一道幻影般的灰黑浅影如拉断的皮筋一般,发出轻轻一声嘣响散成雾影。随着这雾影在沈飞霜灵台内扩散开来,一股极度轻盈仿佛重量不存般的力道注入少女身法,那黑紫色雾气顿时弥漫冲荡开来,产生了一种范围更大的托举之力。 一步蹬身,沈飞霜如同踏上极厚的软棉一般借力飞身,身形高高一弹直上高空。 风声猎猎划过耳畔,由于身形骤改而在此逆流的气涡更显尖锐。无论下冲还是上飞,沈飞霜都在极短时间内承受着压断骨骼般的压力,这回仍是逆风而上。 “呼……”紧紧抱住少女香肩,莫春尘闻着那一丝幽幽冷香,心神如同骤然擦亮的烛火般拉了回来。他抬起头,额头轻轻蹭过了沈飞霜的玉颚,不由得全身火辣辣地颤了一下,“姐姐,你没事吧?” “还问我,最让人担心的是你才对!”沈飞霜语气微冷,但难掩声音中淡淡的担忧。那感觉就像是又忧又急的姐姐训斥弟弟,语气的生硬全是因为不加掩饰的关怀。 “我没事……”莫春尘听到少女略带凌厉的低吼,却是心头融融一暖,呼吸也变得灼热起来。他和沈飞霜此时几乎是肌肤相贴的,少女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给人的安全感丝毫不亚于堂堂男儿。 莫春尘靠着沈飞霜的怀抱,只觉那是一片芬芳而坚实的土地,自己恨不能化为一捧春泥,永远与那土地融为一体。 “没事就好。”沈飞霜缓了口气,一气转动身形跃上断崖。身形骤然落上地面,她才感觉一阵阵的眩晕在太阳穴之间冲撞,眼前微微冒出雪花来。 “姐姐?”莫春尘不敢再多增加沈飞霜的负担,落了地便赶紧让开几步,关心地扶住了她的肩膀。离开少女怀抱的一瞬间,他感觉全身发出一种刺痛的凉意。 忍住心头突然挖空一块般的失落感,莫春尘一心全在沈飞霜身上。她咳了几声抬起身子,痛快地长喘了几口气拍拍胸膛,“强力逆风飞行,还真是有些受不住。” “哪里不舒服么?”莫春尘连忙问道,四处查看沈飞霜的身子。他才是脸色苍白的那一个,掌心还残留着被掌风反冲的道道肿痕。 “别管我了,你快过来让我看看。”沈飞霜又是着急又是想笑,这少年一关心起她来,自己什么样就统统不管了。她伸手拉过莫春尘,打开他的双掌仔细一看,弯弯柳眉间便皱起了淡淡的川字,“这一下反扑真的不轻。” “嘶……姐姐……”莫春尘这才感觉到痛,看着自己掌心那几道血色小丘般的肿痕倒吸凉气道,“这回真的有些疼……” “直接起了淤血,能不疼么?”沈飞霜无奈地轻推了莫春尘额心一下,弯身仔细看着他道,“其他地方呢,还有哪里不适么?” “没了,就是掌心刚才被反扑的掌风打中……”莫春尘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不顾掌心肿痛微微捏紧了拳头,“姐姐……是不是我太笨了,方才做错了什么招法才……” “不是,你的招法非常标准。”沈飞霜半弯下身,声音里还带着微微的低喘。但是她那凝肃的桃花玉面看上去仍是精神凛凛,并未有一丝刚逆风强飞回来的虚弱,“只是你的掌气太强劲了,一下子脱离了控制才会这样。” “怎么会呢?”莫春尘眨眨眼睛,困惑地歪着头道,“之前练习的时候,再怎么用力也没这样呀。” “……喂,春尘。”顿了顿,沈飞霜心中掠过一丝漆黑的灵光,声音也变得磁性低沉,“你的右臂,最近有没有又露出那种怪形?” “自从那次被姐姐锁过经脉之后,就没出现过了。”莫春尘忙不迭地撸起袖子,给沈飞霜看那长着奇异黑纹的右小臂,“只是……偶尔会烧得十分厉害,像是有股火在皮下窜动一样。” “在这期间,你都在练习我教给你的修炼之法么?”沈飞霜轻轻捧过少年的手臂,如同端详一件宝物般眼神柔沉。 “嗯,虽然有时右臂会很灼痛,但是不影响什么的。”莫春尘抿了抿唇,如孩童般高抬眼皮,露出一丝仰望似的清澈眸光,“姐姐教给我的东西,不管我怎么笨,都一定要练会的。” “你呀。”沈飞霜微微一笑,揉了揉莫春尘的头发收回身形,转头遥望向云海无边的遥远天际。 她的心内飞速暗算着:莫春尘忍了右臂下莫名的灼痛日日练习,终于练成了这最基本的掌法,可是爆发出来的却是那般不可思议的暴力。这样说来,那灼痛更像是一股已经快要压抑不住的力量,竟能在一种最初级的掌法里注入诡异的蛮力。 “总觉得哪里不对……”沈飞霜轻轻摸着下巴,只觉越想脑筋越不清楚,干脆一拍额头回过身去。刚一转身,她便撞上了莫春尘一直没有波动的目光。 他就一直这样看着她,看她被天光勾勒出一圈迷离泡影的侧脸,不言不动如同一棵清壮的树。 “我觉得你最好休息一下。”沈飞霜轻舒一口气,这个少年似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魔力,让人不禁用最温柔的一面去待他。 若说那是一种天生的惹人爱怜的纯真之气,倒不如说是莫春尘给人带来一种诡异的担忧—— 担心那个少年纯粹的蓝眸,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掀起最无法抵抗的惊涛骇浪。 为了避免这假想中的场面,用温和到不会在平静水面上荡开水纹的态度去对待他,似是最好的办法。 沈飞霜此刻还没有这种莫名的担忧,莫春尘当她是姐姐般迷恋着,她自然也将他看做是个懵懂初开的弟弟般。她轻揽住莫春尘的肩膀推他转身,“掌心很痛吧?我们去药房上一下药比较好。” “……姐姐。”莫春尘突然顿住脚步,如同仰望星辰般抬头看着少女。 “怎么?”沈飞霜也停下身子,唇角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正是莫春尘所迷恋的。 “如果我像方才那样遇到危险,无论什么时候,姐姐都会来救我的,对吧?”莫春尘一字一顿,像是在岩石上开凿镌刻着什么印记一般认真。 “……嗯。”沈飞霜眸光一沉,银蓝色眼眸深处蕴藏着无法探寻的深渊。 “我啊,不会那么没出息,总是要姐姐来救我的。”莫春尘蓦然笑了,孩童般背起双手轻轻晃了晃肩膀。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掌心的痛楚了,轻绞着手指勾在背后,“我说过我会变强,强到可以保护姐姐的程度。” 沈飞霜歪歪头,笑着弯腰扶住膝盖,“姐姐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会同样对你。” “真的么?”莫春尘吸了口气,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动听的话语。 “自然是真的。”沈飞霜露出一点白贝般的牙齿,那笑意像是最精致的锦画中才会出现的弧度,“经历了之前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相信这样的言语。但是春尘你这样说的话,我相信。” 莫春尘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少女如白莲般干净的笑靥。她的红发在风中飞扬如静静燃烧的火种,笑容却是静谧得让人只想拥抱。 “那,姐姐……”莫春尘低下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险些冲破眼眶的东西。随即,他抬起头来伸出小指,对着沈飞霜轻轻一勾,“我们说好了。” “哎呀,你真是个小孩子。”沈飞霜轻嗤一笑,还是伸出小指与莫春尘双指相勾,轻轻一眯眼睛道,“说好了。” 莫春尘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块最沉重的心石,又像是面对漫漫的前路,再次紧绷了精神。 “不要碰。”两人松开手指,沈飞霜见少年习惯性地想要拢紧手指,抬手轻轻压住他的手道,“不要加重淤血了。走,我们现在就去药房。” “嗯……”就连这一个单音的尾声都还没收住,莫春尘的声音就被一道疾掠而来的风声切断了。他正温柔注视着沈飞霜的侧脸,她也同样笑影清浅地看着他。 而那风声落地便朝沈飞霜奔来,原来是眼眸清光灼灼的小狼,奔跑间皮毛轻摇如细细浪潮。 沈飞霜立刻转过头去,单膝弯下接住投进臂弯的小狼,“长青?” 站在一旁的莫春尘眼神一空,沈飞霜的视线离开他的一瞬间,他便觉整个世界都仿佛被一把抹成黑暗般失色。 他只是那样站着,眼神仍是不动,却是暗暗捏紧了骨节锋利的拳头。就算掌心的肿痕发出火辣疼痛,他也没有放松一丝力气,像是一定要捏碎什么一般。 “嗷嗷。”小狼本来按照沈飞霜的吩咐,守在「绿雾仙洞」深处,随时感应在虚空空间内沉睡调息的紫霄神姬的动静。它身为天地间至圣至纯的守护之兽,自然对身为神女的紫霄神姬有一种互补的影响。 此刻,沈飞霜看着小狼眼光波动的眼睛,心神一沉捕捉到了那温暖的心音。 只是那心音,却如疾风过隙般发出着略显破碎的回音—— “飞霜,不好了!我感应到神姬大人的生命气息,正在疾速地枯萎!” ------------ 第一百零一章 必须在意的人 “姐姐!姐姐!”莫春尘气息马上断裂般呼唤着,拼命追赶着前面的沈飞霜。奈何她天生身法极好,又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而心下火急,身形始终就在少年数十步之前。 莫春尘非要追上她不可,她方才不知在那小狼的眼中读出了什么,二话不说直奔「绿雾仙洞」而去。她也不再看他一眼,也不得空再说上一句话,就那么倏然动身从少年眼前飞开了。 他的心瞬间就揪紧了——无法忍受,真的无法忍受沈飞霜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她那银蓝色眼眸中波荡的迷人色彩,明明和他的蓝眸同出一色…… 莫春尘在心中近乎狂乱地咆哮着:既是如此,她不是正应该只看着他一个人,看着那与她相似的眼眸光华么?! “不用跟来,春尘!”沈飞霜连续飞蹬身形,如同花叶间飞旋的跳鸟一般,侧头冲莫春尘晃了一下,示意他不必再追。 听到那几乎就是驱赶的语气,莫春尘心头一冷,一股不可理喻的倔劲猛地窜上胸膛。他反而追得更快,根本不顾紧握成拳的掌心渗出了道道血痕,“姐姐,你这是要去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了?!” “姐姐有事,春尘你听话!”沈飞霜方才接到小狼的心音,突然觉得有一片黑压压的黑洞,轰然砸在了自己的头顶之上。 虽然早在她决定修炼「炼血之术」时,紫霄神姬就把这件事最终的结果,用那般凄静的语调全数告诉了她。可是当这个结果当真逼到眼前时,沈飞霜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心脏片片挖成碎片的痛楚。 不是为了即将砸到眼前的,那命运给她围出来的无路可退的死角;而是为了紫霄神姬,为了那个注定要将守护之责贯彻到底,哪怕付出最惨烈代价的女子! “呼……呼……”莫春尘到底跟不上沈飞霜了,他停在「绿雾仙洞」的隧道中间,身子一软猛地靠上了凹凸粗糙的岩壁。那岩壁冷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在少年后背上刺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寒痛。 他只觉脑中呼啸着一团邪风,一股不知何来的尖锐火气在心头激烈冲撞着。他的耳蜗内仿佛回旋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鬼叫,带着最不甘的质问和最凄苦的颤抖:为什么不能让沈飞霜只看着他,只对他微笑? 为什么总是要有变数,突然闯入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将沈飞霜的注意力从他的身上无情拉走?! “嗷呜!”此时,小狼正紧随着沈飞霜向仙洞深处飞腾而去,两者的速度才是真正同连一体般契合,远远望去恰似两道缠绵交汇的虹光一般。 莫春尘一脸冷汗地低低粗喘着,撕裂般的呼气声像极了野兽的喘息。他狠狠凝起眉眼,眼看着沈飞霜和小狼化光而去,倏然隐没在幽深的长洞阴影之中。 “可、可恶……”少年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对于那小狼的后怕之感,在这一刻突然疾速异化,冲上眼底化为忌恨的血丝。他捏起因为过于紧绷而凸起道道青筋的手臂,砰然一拳砸在了洞壁上,关节皮肤间立刻裂开血口。 右臂上那兽口般的黑纹,也随着筋骨的激烈碰撞而重重扭曲了一下,像是随时都会张开尖牙一般。 莫春尘几乎咬碎了牙根,想起方才他那般拼命地追赶沈飞霜,却始终只能在她数十步之后呼唤她,指尖完全触不到她的温软。而那小狼竟然、竟然那么紧密地,就在她的身旁! 名号真是叫得震天响啊,“镇魔圣兽”!你再不过是一介狼形,他莫春尘可是用充满炽烈温度的活人之心,那般爱慕着沈飞霜! 可他又算什么?刚刚勾过手指的誓言,连沈飞霜多一句话的关怀都换不来! 猛地蹲下身来,莫春尘死死地扣住了头发,似是要将自己整片头皮连根拔起一般,痛苦地缩紧肩膀。 “不要……”想到方才那可见不可及的追赶,莫春尘的手指尖锐地痛了起来,“姐姐是我的……她是我的!” 仿佛感应到了这遥遥传来的暴烈心音,小狼感到周身皮毛被一把拔起撕碎了般发出疼痛。好像有人从遥远的地方狠狠地盯向这里,单那目光就好似锋刃一样能割开血肉。 “嗷……”眼眸一紧,小狼若有所思地向后看了一眼,却被自身真气所发的流光遮蔽了视线。 “快!”沈飞霜此时一心挂念着紫霄神姬,足下真气更是散成疾风。她猛一招手,那模样坚定而利落,像是战场上挥舞旌旗的战将一般。 银蓝色眼眸中沉光凝寒,沈飞霜提起精神赶到「绿雾仙洞」最深处的洞壁前方,二话不言飞转手掌,凝起浩浩真气一掌劈了过去。 但是洞壁却没有马上裂开连接虚空空间的通口,只是自下而上通身轰然一震,些许碎沙滚落而下。 沈飞霜柳眉冷扬,担忧与焦急在眼中汇成锋利的光,任谁见了都不敢轻易近身。她紧握玉拳再起一波真气,一掌轰去险些将洞壁根基震裂,可虚空空间的通口还是没有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一股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沈飞霜登时呼吸凉了一半,后退几步紧握双拳,“神姬大人!” 她提起一口真气,将声音扩散成洪钟一半的回音,“神姬大人!我是飞霜,您怎么样了?!” 没有回应,连一丝心音的波动都捕捉不到。沈飞霜一咬银牙,猛地弯膝蹲身一手拉过小狼,“长青,你方才到底感应到了什么?” 小狼目光冷肃,喉中连续发出低沉的暗吼—— “感应到神姬大人的生命气息迅速低弱,最后竟然连我的灵感都捕捉不到了。我无法探听到她的心音,所以才赶快去找飞霜你了!” “就算已经知道那样的结果……”沈飞霜一拳砸在地面上,凝眸看定岿然不动的冰冷石壁,“但是神姬大人上次沉睡在真气结界之中时,功体还十分稳定,怎么突然就……” 小狼抬起前爪,竟是大力将沈飞霜直接拉弯上身,小鼻尖直直地贴上了少女脸面—— “更重要的是,飞霜,你忘记你和神姬大人的约定了么?!” “……约定?”沈飞霜眼神一僵,灵台深处的回忆之门轰然打开。 小狼微微点头,眼神中那比人还要鲜活的光芒,逼着沈飞霜想清楚一切,而不给她任何迷茫恍惚的权利—— “对!你是她指定的女娲之力的传承者,可是她只辅助你完成了血脉的清洗,还没有将女娲之力传给你!”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是不会突然离开的!”沈飞霜灵光一炸,霍然起身强力稳定心神,“一定有什么办法,打开这虚空空间……” 在这看似逍遥仙界、实则危机四伏的境地之下,强逼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的沈飞霜,感到了常人无法忍受的太阳穴刺痛。她却只是抬起手指重重按住头侧,眼中运转起妖媚的真气灵光,“是因为神姬大人身体出了些状况,无法尽力支撑起这虚空空间,所以我刚才没有立刻打开……” 从前都是有紫霄神姬的辅助,沈飞霜每次进入洞壁之下的空间内才那般顺利。此时此刻,她突然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她必须适应没有紫霄神姬帮助的境地。 因为那个洁净无尘,笑容宛若慈母的女子,是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的。 这一点,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么?! 狠狠在心中自骂一句,沈飞霜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双手掐腰转来转去,“没有与神姬大人的真气连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这虚空空间……等等!” 身形猛然一顿,她弯腰一把抱起小狼,“长青,我记得明子……就是那个人说过,你是「女娲之柱」在太古时期诞生的守护之灵!” 小狼被少女架着腋窝抱了起来,简直像拎起一只小宠物一样,在她认真得有些凌厉的声音下微微发怔地点点头。 “你来试试看,能不能和我共同驾驭一片「子母印」,我总是这样和神姬大人互相辅助打开空间的!”沈飞霜一转身,将小狼当空一抛放在地上。 小狼小跑了几步方才站稳,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定沈飞霜。 “因为神姬大人是「女娲之柱」的灵体,某种程度上,你们的真气应该是相同的!”沈飞霜打了个响指,一身不由分说的气势扬眉道,“没时间了,我要赶快知道神姬大人的状况!” 很少看到沈飞霜急成这样,她那冻湖般的银蓝色眸光都开始有些动乱了。即便感应到她半刻也耽搁不得的焦急,小狼还是一摆尾巴,微微含住了下巴—— “飞霜,你为什么如此在意神姬大人?” 沈飞霜眼波一凝,深深地与小狼对望着——与它眼眸深处的魏长青对望着。 “她告诉了我那样的故事,长青。”沈飞霜微启贝齿,眼瞳深处的光仿佛暮霞铺散的地平线一般,迷离又深远无边,“这么长久以来,神姬大人她是……很寂寞的吧。” 微微一低头,沈飞霜的眼中涌起一层沉寒的雾气,“她把这寂寞说给我听了。” 小狼注视着少女,那个不管自己是人身还是狼形,都心无芥蒂想要保护的人。 “你让我如何不去在意,一个肯把伤疤揭给我看的人?”沈飞霜身形鬼魅般化风而动,瞬间出现在洞壁之前扬手一拳击去,声音骤然变得冷厉,“不要耽搁了,长青!” “嗷呜——”小狼沉柔地叫了一声,任何安慰的言语也不若它眼中温暖的光。它冲沈飞霜点点头,一股令人安心的沉稳之气从它的眼底升腾而上。 沈飞霜明眸凝睁,抿唇一面点头一面后退几步。而小狼则闭上清眸,血青色皮毛之中蒸腾起幻觉般的雾影,像是淡薄的紫色,又似是半透明的水光。 刚才还因少女身形急动而掠开风声的洞天,瞬间安静得可以听到气流缓缓膨胀的声响。 突然,小狼在沉气凝神、运动真元的寂静中猛开双眼,发出一声威慑无比的低啸。 随着这声低啸,那盈满小狼皮毛的雾影砰然一炸,立刻凝聚成滚滚烟光。紫光、血影交缠其中,大明大暗如同飞闪的电光。 “轰——”小狼周身化光,身形猛地高高一跃,裹挟那滚滚流烟撞向洞壁。 一片波光浮动的「子母印」巨影从烟光中冲出,沈飞霜眼疾手快立刻飞上,双掌翻转也化出了一道咒符,砰然飞出一掌正中那片巨影。 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多次与紫霄神姬气息相接,打开那虚空无物、只漂浮着一朵巨大血莲的空间,就是此时这种感觉! “长青果然与神姬大人,在功体深处是相通的……”沈飞霜喃喃道,提起一口真气猛地催动掌上的「子母印」,那咒符砰然散成碎影,滚滚融入了洞壁之中。 在那熟悉的空间通口再一次在少女眼前裂开之时,沈飞霜心中的低语却未停止,不可自控地继续发出呢喃的心音:“那么他们两个的命运……也会是一样的么?” 风声急涌而出,将沈飞霜一头红发吹得纷飞如火光。她收起心神,单手抱起小狼便飞身冲入虚空,“神姬大人——” “飞霜……”在茫远的黑暗深处,传出了一声幻觉般的温柔女音。那遥远的回音、虚渺的呼唤,不知为何让沈飞霜一听便无法控制地眼眶一酸。 有些结果,终究要来临…… “神姬大人!”少女看到了黑暗中的一朵血莲,厚软花瓣颓然垂下,干枯的纹理皱成一团。而在血莲中央的巨大花蕊上,一道淡紫色的倩影结跏而坐,淡淡地侧过头来望着她。 只差一寸便可踏上「往生血莲」,沈飞霜刚要收住身形,却觉脚尖被割断一般狠狠痛了一下。 “唔!”沈飞霜痛嘶一声,只见一片混乱轰炸的电光猛地在眼前展开。那是一张电光激闪,宛若暴雨长空一般的弧面巨网,将「往生血莲」整个笼罩了起来。 少女飞速后退数步,惊愕地僵住了眉眼。紫霄神姬就站在她的眼前,两人中间却隔了一片无法越过的结界。 “这是……”沈飞霜心觉不对,这结界从何而来?她在这虚空空间中与紫霄神姬静修许久,从没见过这片结界! “听我说,飞霜。”紫霄神姬微勾唇角,笑容却苍白得如同纸上的虚画,“隐藏在暗处的,那些试图借着天劫回归而建立邪业的人中间,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 ------------ 第一百零二章 毫无退路 “开始动手?”沈飞霜看看眼前激闪的电光,眼神微微有些僵硬。那双银蓝色眼眸看上去更如锋利匕首,多看一眼都会被刺伤瞳孔。 少女柳眉轻皱,臂弯也失神般微微一松。小狼身子一动,趴在她怀抱中向上一拱,蹭了蹭她的鼻尖唤她回神。 “不错。”紫霄神姬眯起眉眼,眼波紧成了细细的缝。沈飞霜能看到她眼中淡淡波动的悲戚的光,像是痛楚冲撞却怎么也无法流出的泪光。 “神姬大人……”沈飞霜只觉胸口发堵,她知道某个时刻真的压到了眼前。 “我、我还是做错了什么……”紫霄神姬突然反咬住下唇,一向雍容清雅的她很少表露出凡人般的感情,可是一旦心头产生颤抖,却是比任何人都要热烈。 心痛的感觉,一定也是放大千百倍的。 “神姬大人,请你告诉我!”沈飞霜突然一挺胸膛,眉眼间射出坚定如同磐石的光,一丝天成的寒光在她眼中呼啸着涌动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无法确定……”紫霄神姬紧紧闭上眼睛,如同颈骨生锈了般艰难地摇摇头,“我只知道一定是有人开始动手了,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是谁?!”沈飞霜厉喝一声,手爪紧握的手像是随时准备爆发出撕碎的力量。 “咳咳——”紫霄神姬却是眼神一记涣散,猛睁眼瞳吐出一口热血。那血色当空蒸发,嘶啦啦散碎成透明的雾气。 一股腐蚀般的激烈响声传了出来,溅上血红的「往生血莲」如同吃痛的野兽,骤然挥舞着巨大花瓣颤动起来。 “可恶!”沈飞霜心头怒起,身形刚动一寸,那闪电结界就像活物般立刻爆发出逼人退后的烈风。她当头被一道劲风扫中下巴,一声骨骼错响清晰传来。 “呃!”这一下真是痛得沈飞霜眼冒金星,她单手捂住下巴,一颗心如同火种般燃烧着无法熄灭的烈怒,“这究竟是谁布的结界!” “不要再冲了,飞霜!”紫霄神姬身形倾倒,一只玉臂奋力撑住巨大花蕊,身子勉强还能斜斜起立,“你想想看,这结界能莫名布在如此幽深虚空内,连你我的真气都能越过,该是多么强大……” 话未说完,紫霄神姬又吐出一口血来。沈飞霜看得双眼几乎破开血丝,却是拼命冷静下来,开动真气灵感察测了一下那闪电结界的气息。 “等等……”心头一寒,沈飞霜微微抬起下巴,从眼皮之下游离而出的目光染上了妖媚的阴影。她反咬下唇的模样有一种神经质般的专注,凝重的面色如同掩盖惊涛的平静海面一般,没有波动的神情反而是最危险的信号。 当真如紫霄神姬所说,不能再冲了!沈飞霜灵感一炸,恨恨地握紧了拳头:那闪电结界气劲极强,而且电光交汇间形成了极不稳定的风力。若是强行突破,它定会一个反噬倒冲向「往生血莲」,那么此时功体已经极度虚弱的紫霄神姬,毫无疑问就会被炸成飞灰! 在如此想要赶到她身边,抱住她那有如慈母般温暖的身体的心境之下,沈飞霜还不得不理智考虑着最现实的问题,生生停在了紫霄神姬咫尺之外。 怀中的小狼前爪一收,微微抓紧了沈飞霜的胸襟,安慰又爱怜地发出一声低鸣。 沈飞霜重重一闭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一片近乎虚无的静光,“神姬大人,你为何无法说出来?” 一直以来,紫霄神姬都是这样——当要说出什么黑暗真相之时,就好像有隐藏在冥冥深处的力量猛地击中了她,似是捂住她唇齿的无情之掌一般。 “咳咳!”紫霄神姬痛苦地捂住胸口,目光有些涣散地投向虚空,“是我……自己的心魔吧……” “心魔?”沈飞霜侧过眼瞳,眼神中的怜惜像是无法直视的强光一般,已经到了撑出眼球血丝的程度。 紫霄神姬摇摇头,猛地一收手指拽碎了一寸衣襟,“听好了,飞霜……” 沈飞霜心头一紧,“神姬大人?” “没有时间了……咳咳……”紫霄神姬抬起缠绕着几丝碎绸的手指,虚弱地指了指头顶上电光崩炸的结界,“能在这里布下如此结界,这是铁了心要我灰飞烟灭……” 沈飞霜倒吸一口凉气,似是看到了什么隐藏的黑洞,在眼前微微露出黑暗的一角,“有什么人,跟神姬大人您有如此仇恨么?”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恨我……”紫霄神姬苦笑一声,眸光骤然一紧,“可是说到有谁仇恨我,这乾坤之内的所有黑暗力量,全都是我的仇敌!” 沈飞霜眼光一凛,没错——代表着守护之力的紫霄神姬,与那代表着毁灭之劫的天地祸劫,当真是天命对立的。 而那些想要借着这乾坤崩塌的黑暗时刻,将罪孽洒遍天地的人们,难道不是日夜盼望着紫霄神姬她赶快消失么? 想到自己来仙界之前,就已经崩塌成碎的「女娲之柱」,沈飞霜突然如此想着:大约从那一刻开始,紫霄神姬的功体就已经遭到严重的破坏了。 她还能以那般雍容的神女之姿出现在她的面前,其实是忍受了功体搜刮殆尽的痛苦的。 “不过……”沈飞霜心思骤然一转,眸光中射出尖刺般的寒光,“世人若不知道神姬大人身为「女娲之柱」的灵体,可是仙界中人……总该有知晓此事的吧?!” 莫非…… “飞霜!”紫霄神姬忍住撕心裂肺的痛咳,咬重语音唤了沈飞霜一声,“没有时间了,我现在必须……将女娲之力传承给你!” “……现在?”沈飞霜微微瞠目,本能般上前一步,却立刻被那激闪电光打了回来。 “啊!”紫霄神姬交叉双臂捂住眉眼,眼角上扯开一丝被电光刺出的血痕。 沈飞霜只好再后退数步,在这紫霄神姬最需要她近在身旁的时候,她却只能离她越远越好,“可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 “布下这结界的人是什么用意,你猜不出来么?”紫霄神姬以拳抵唇咳了几声,拿开拳头时,皮肤上尽是半透明的血流。她的血液正在疾速丧失着鲜红颜色,如同被抽空了热气一般。 “……阻止神姬大人你功体恢复?”沈飞霜寒声喃喃道。 “所以再耽搁,我的功体只会越发枯萎,最终损伤到蕴含女娲之力的真元。”紫霄神姬虚弱地一勾唇角,用尽全身力气面向沈飞霜,撑起身子结跏坐起,“就是现在……必须就是现在!” “神姬大人,您连结跏坐都无法坐稳……”沈飞霜眉角微耷,似是丧失了保持冷艳面色的力气。 她特别想蹲伏在这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不在乎任何世俗的声音、不承担任何沉重的担子,只作为一个脆弱的女子,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她眼看着那个温柔如水、慈爱若母的女子,就在自己眼前迅速丧失着生命力,却连接近一步都不能。 可是沈飞霜只是僵着眉眼,听着紫霄神姬微弱却是凝静的声音,“打开你的功体,飞霜。” “我……”听着那般平静的声音,沈飞霜重重吞了一下咽喉,才略略压住了似乎要撕破胸膛的窒痛。 那想哭的痛觉明明都涌到咽喉上了,可是她的眼中,还是没有泛起半丝水光。 “打开功体!”紫霄神姬用尽力气喝了一声,剧烈颤抖的苍白玉唇上立刻撕开血痕。 “我以为还有时间的……”沈飞霜猛地低下头,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狂乱的吼叫一般,“神姬大人!您早就告诉了我最后的结果,我也一直记在心里!可是我以为、我以为还能再在你的身边,哪怕再多一点点的时日……” “你是害怕了。”微微闭上眼睛,紫霄神姬的眸光中充满了哀怜。 像是怜惜着自家倔强又不知回头,其实每走一步都心痛欲裂的女儿一般。 “……害怕?”沈飞霜僵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我的寂寞、你的过往,都是那般深刻的痛楚,却无人能够安抚。”紫霄神姬微微一笑,却是引动眼中的水光更加汹涌起来,“若我不在了,再没有人能够让你讲出心中的悲楚了吧……” 从此压在心中,烂成一片冰冷的、长满尖锐地刺的泥土。 “神姬大人……”沈飞霜不清楚此刻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她只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脆弱。明明在做出那些直面命运死角的决定时,她是那么决绝;明明在选择退却与变强之间,她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后一条路—— 可是这颗本该绝情绝爱、毫无温度的心脏,为什么还是这般剧烈地被撩拨起了疼痛?! “清醒点,飞霜!”紫霄神姬猛地一抬下巴,她的眼中已没有了高凌凡尘、属于神格的优雅与洁净,全是钢铁一般毫无余地的烈光,“从你决定修炼「炼血之术」的那一刻起,你以为你还有退路么?!” 沈飞霜不再说话,只是僵硬地高高挺起肩膀。 “告诉我,你还有退路么?!”紫霄神姬忍着周身筋骨断裂般的痛楚,声音生生盖过了头顶激流的电光之音。吼完这一句,她猛地咬住了颤抖的嘴唇,立刻咬破了一块鲜红的血口。 那是她身上,最后一片还能涌出新鲜血色的口子。而在她的血脉之中,只剩下了一片愈发苍白、丧失热气的白水般的冷血。 “……没有。”沈飞霜还是低着头,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就……”紫霄神姬深吸一口气,放在双膝之上的拳头重重一敲,“打开你的功体!” “嗷。”小狼是知道的,知道此时的沈飞霜正在承受着什么样的内心煎熬。它温柔地贴上少女的心口,似是要为她的心跳注入更暖的温度。 沈飞霜的神情全数埋没在阴影之中,却还是从那暗色深处,露出了一点妖娆得夺人心魄的银蓝色瞳光。 “呼——”片刻之后,沈飞霜高高仰起头长出一口气,站正身形凝眸道,“我知道了,神姬大人。” 她的声音磁性优雅,就像永夜中最后一只还在歌唱的夜莺。 “好。”紫霄神姬深深看着沈飞霜,看着那美如桃花、又冷如寒冰的少女,露出了一丝令人心碎的微笑。 悠扬的法诀之声如同圣钟般回荡在虚空内,两个人的声音如同跨越了遥远黑暗的光虹一般交缠汇流,“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就在两人真气鼎沸、功体洞开,并渐渐连成气劲相通的通道之时,遮蔽了「往生血莲」的那片闪电结界,突然如同狂蛇扭摆一般发出轰炸之声! “唔!”紫霄神姬睚眦欲裂地一睁眼瞳,本已涣散了大半的瞳光更加陷入灰白。 她猛地一仰头颈,脸孔被头顶上交织飞错的激烈电光照得雪亮。 沈飞霜的真气也被带得混乱冲撞,她根本不用问紫霄神姬怎么了,因为她的真气灵感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一道外入的异样气息! 那气息与这虚空空间内的真气环境太过相异,简直像是倒入滚水的冰水一般,只会激起嘶啦啦胡乱冲撞的蒸汽! “在这种时候!”沈飞霜眼见得那闪电结界被引动得激烈崩炸,紫霄神姬的身影都快被映照成一片单薄白影了。她不禁凛怒冲冠,猛地一转身形正要抓准那异样气息的源头,眼前却是呼啦一声散开一片雪花。 在那压顶的眩晕之光中,她隐约看到了一点点暗星般的蓝光。 在这绝无退路的节骨眼上,还有更大的黑洞轰然罩住了沈飞霜。 那是一道遥远的,带着深深情愫和炙热期盼的声音—— “姐姐……” ------------ 第一百零三章 神祗的意义 那温暖的少年声音,出现于真气风烈、黑暗万里的虚空空间之中,赶上沈飞霜与紫霄神姬忍着诀别在前的痛楚强运功体的节骨眼,听去简直像是催命的诅咒之音。 莫春尘那来自虚空彼端的呼唤,如同高烧昏迷中的单纯少年,脑子都已经烧成一片混沌了,却还是挺着一丝游离的力气,唤着心中永不消散的那个人。 他的声音里听不到理智,只有滚烫的期盼和不可阻止想要靠近的欲望。 沈飞霜听着那样炽烈又含着诡异情愫的声音,心头像是被扯去一片血肉般,发出空落落的寒痛。 “怎么在这种时候……”她不可思议地微微瞠目,那般纯情、情窦初开的莫春尘,明明应是最美好的纯净少年的模样,怎么总是会挟带着难以置信的黑暗意味出现? “嗷!”小狼发出一声烈怒的暗吼,清眸猛地一眯冲沈飞霜一晃头,示意她继续运功。而它则足下踏出火风,周身疾速化成一道烈光,冲着虚空空间的出口狂奔而去。 “飞霜!”紫霄神姬发出一声颤抖的呼唤,那声音中混合着呕血的热气。一道浓血流下她的唇角,是触目惊心有如中毒般的重紫色。 她的咽喉应是被功体极度衰弱所反冲上来的煞气,撕裂开来了。 “神姬大人!”沈飞霜猛地回过头,强忍悲戚的面色看上去凌厉如锋。 紫霄神姬摇摇头,她已经无法发声了。双掌翻飞引动流光万道,她将全身真气全部提出血脉,周身荡漾起一片海潮般的清光漩涡。 一道凛冽如同永冬寒风般的细锐风声注入空间,在一片激烈冲撞的真气风涡中打开一道裂口。沈飞霜强忍心神,全力感应那道风声的走向,准确抓住了裂口的走向。 双掌猛然上下一开,沈飞霜如同推开一扇厚重黑门般错手左右一推,掌心所过之处泛起厚重水纹一般的波光。 一声幻觉般的叮铃之响一闪而过,沈飞霜闭眸凝神、灵台一片通澈,而紫霄神姬周身真气也已膨胀到了最高,两人身上光芒轰然向上一冲。 两道光柱在高空中交汇,引起了那闪电结界更为激烈的轰炸之声。那电光几乎将整个虚空都打成黑色碎丝,一道道混乱的幻光伴随强烈电音不断闪划而过。 紫霄神姬承受着闪电结界的反冲之力,凭借周身雄厚真气暂时护体。猛开双眼,她双掌回旋按住胸口,如同自挖胸膛般向外一拉,掌心立时卷起一团耀眼光球。 沈飞霜也睁开一线眼瞳,看定紫霄神姬捧出自己的心脏般握起的那团光球。无数流萤般的清光疾速飞绕,一丝丝电光在半透明的光球内不断轰炸又瞬消。 那光球看上去就像是太古之时连成圆弧的天地,中间轰炸着创世的雷电,然后引来照亮乾坤的第一波流光。 “飞霜……”紫霄神姬连这两个单字都已说不清楚,只是颤抖地动着唇齿。她双手托举着那团光球,遥遥地伸向了沈飞霜。 那是蕴含女娲之力的灵源,是紫霄神姬的功体命脉所在。 她将那光球捧出的一刻,就相当于自挖了心脏,交付给沈飞霜。 交付给那个身具唯一与毁灭之劫对抗的力量,却不得不站在所有人尖锐敌视的孤地之上的少女。 沈飞霜凝静着一双妖光惑人的银蓝色眼眸,眼前一切激闪电光、狂旋风涡都疾速退去,只剩下一团清光饱满的光球,它就像创世之初带来光明的太阳一般。 心下一横,沈飞霜把心中轰撞的痛楚与不忍统统压下去,忍着胸口即将爆裂开来的窒痛伸出手去。她同样是双手交叠、珍贵捧拿的手势,精纯的真气流光在掌心上扩散开妖娆的黑紫色雾光。 这样的她,像是手捧着剧毒却绝美的花朵一般,以这花朵去接受神力的传承。 去接受,那个笑若慈母的女子,灰飞烟灭的给予。 就在此时,一声撕天裂地的轰鸣从沈飞霜身后炸了过来。整个虚空立刻更加动荡,有无数泛出狂扭虫子般混乱黑光的裂缝,当即沿着风涡旋开的走向裂了开来。 “砰——”而那闪电结界则迅速纠结成一团,如同暴风漩涡一样在紫霄神姬头顶腐蚀开一个黑洞。从那黑洞之中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森白色寒光,如同某只猛兽巨大的尖牙,正穿越厚重无比的黑色云霾突破而出。 “咳啊——”紫霄神姬根本无法说话,沈飞霜清楚地看到她的胸口狠狠抽搐了一下,像是有一块撑破血肉般的巨石活生生在她体内滚动了一周。 她玉体折断般猛地向前一扑,一口黑紫色浓血喷溅开腐蚀般嘶啦作响的血腥热气,溅上「往生血莲」的巨大花蕊便洞开了数道裂口。 这下沈飞霜看到了,无比清晰地看到了——紫霄神姬的身形,正如花草枯萎般疾速地干瘪下去! 她那饱满丰盈的慈祥玉面上,裂开了道道老树般骇人的皱纹,苍粉色的血肉立刻翻卷了出来! “不,神姬大人!”沈飞霜只觉掌上一空,那团光球原本已经与她的双掌气息互通,形成了传承过来的通道,可就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了。 而从沈飞霜背后袭来的轰鸣声仍在持续,掀起了一波波惊涛骇浪般的狂风。少女那般磐稳的身法都无法立定,脊骨断裂般摇晃着身子。 “可恶!”沈飞霜当真是暴怒冲顶,瞠目咬牙的模样像极了浴血冲锋的女修罗,一股天生的杀戮邪气不可阻挡地在她眼底蔓延开来,“长青!这个时候不管是谁敢捣乱,你就给我撕碎他们!” 一声强忍痛楚的悲鸣从暴风彼端传来,在沈飞霜心头荡开一片尖锐心音—— “我必须化出本体,才能挡住这个发了狂的小子!” 莫春尘!沈飞霜头皮一炸,虽然她知道小狼和那个少年从一开始,就好像哪根筋不搭对一样对立着,但是能让身为上古镇魔圣兽的它说出这样的话…… 能让代表最高守护之力的圣兽这般评价,那莫春尘……盘绕在他右臂上的那个兽口般的黑纹,究竟是什么?! “……好!”沈飞霜心知小狼要化出本体,对心魂合一的她会有什么影响。眼下已是后退无路,必须硬着头皮往前冲。 心音一落,沈飞霜立刻感觉到一股气劲在胸口中扭曲冲撞,把她的呼吸撞得无法连接,急喘声越发破碎。她清楚感应到小狼正在那面化出本体,眼前掠过了道道幻觉般的白金圣光。 与此同时,紫霄神姬已经伏在了地上,华美的裙裾上渲染开了凄丽的重紫血色。 与她功体有着隐约互补影响的「血印天狼」,此时化出本体来根本不是好事,只会加快她功体损毁的速度! 这一点,沈飞霜和紫霄神姬不必言语都已是心知肚明。那伏在「往生血莲」之上的神女艰难地抬起上身,对少女虚弱地点了点头。 她的唇角上,有一丝耗尽最后的体温绽放开来的温柔笑影。 沈飞霜再度运转真气,双手推出一道光柱去。那闪电结界在她眼前肆虐地轰炸着,将少女的脸庞映照得如同撕去面皮般雪亮。 少女却是强睁着一双妖艳瞳眸,将紫霄神姬的身影深深地刻在瞳孔之中,任凭那电光将她眼瞳刺出血泪也绝不放松。 而紫霄神姬忍着不断震裂骨骼的抽搐,艰难地伸出了手去。她的掌心之上,那颗创世太阳般的光球仍在散发着耀眼光华,那是吸取了神女生命气息所展现出来的美丽。 紫霄神姬的手指已经枯萎成尖细的黑刺,她匍匐在地,用尽力气将光球推向沈飞霜——将自己的心脏推向少女。 “喝!”沈飞霜狠狠一眯眼睛,柳眉折断般结成了悲痛的疙瘩。她猛提一口真气,将周身气劲全部集中于双掌,身形飞转强力拉动流风。 风声呼呼然逆流而来,围绕少女形成一片呼啸风涡。那光球立刻被这强风吸引过去,嗖然飞离了紫霄神姬的掌心。 在那一瞬间,像是强力支撑的重量终于消散而去,紫霄神姬如同玉树倾倒般倒了下去,华美衣袂扬起了凄美的波浪。 沈飞霜能听到那衣袂寸寸撕裂的声音,就和紫霄神姬姿容枯萎的开裂声汇成同流。 双掌一收,少女猛地单膝跪地,紧紧地抱住了手中的那团光球。 她低下眉眼,纵横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神情。她如同母亲抱住婴孩般收紧了怀抱,生怕那光球会在某个瞬间突然脱手散去。 那是紫霄神姬传给她的,充满了神祗意义的力量——彻底的牺牲、寂寞的守护。 “呼呼——”一片激荡的碎裂声旋成风柱,沈飞霜抬眼一看,只见紫霄神姬全身碎成了粉碎花瓣般的光雨,铺天盖地的浓密碎片四面冲飞,将闪电结界的光芒生生压过。 沈飞霜仰望着那片碎片暴雨,它们缠绵飞转又激烈冲撞,像是凄美的花雨又似是雷暴的前奏。在少女眼中,这一刻天地乾坤都不存在了,只有这一片消蚀了一个美好女子的碎片狂潮,在旷宇虚空之中无边无际地飞扬着。 她清楚地感到心脏被揪成尖锥之形,任凭如何刺痛,她都无法流出一滴眼泪。 她那流泪的权利,在被最深爱的那个男子一把推进毁灭深渊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粉碎了。 碎片暴雨继续蔓延,散入黑暗虚空中简直似是凉水入滚油,激起了更为狂暴的幻光狂风。连绵不绝的开裂之声包围了沈飞霜,她心神一沉,立刻感到周身筋骨在急剧挤压成团,一个愣神间已然感到了后背上数根细筋嘣然拉断。 “啊!”这痛楚逼着沈飞霜理智迅速重聚,她猛地挺直身形运转真气,足下呼呼然旋开一圈黑紫色风暴。 然而周身挤压之感仍在扩大,沈飞霜左右疾速扫了一眼,脑中砰然炸开一道灵光:是这虚空空间,在迅速地萎缩塌陷! 她知道虚空消解的后果,那就是挤碎任何身在其中的东西! 果然在她面前,那朵巨大的「往生血莲」,以眨眼都不能及的速度扯碎了花瓣、溶解了花蕊。 “呃……”沈飞霜紧紧护住怀中的光球,而那光球在挨上少女胸怀的瞬间,已然暗中发出了水溶般的光晕,渐次融进了她的身体。 但沈飞霜却是无暇细看,拼命拉起一道真气催动身法,而这空当她已经觉得天旋地转,头顶发出了头皮撕裂般的痛楚。 “嗷——”那一声震撼狼啸也仿佛无比遥远,存在感十分飘忽。 一片巨大花瓣猛地扫了过来,贴着沈飞霜眼瞳轰鸣着裂成碎粉。在这急剧撕碎视线的震颤当中,少女只觉眼前一黑,本能般拉动真气的手指折断般松开了力气。 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所有的感官都像被一把捏碎一般化成虚无。 但是,就在那虚渺的前方,似是出现了一点圣洁的白光—— ------------ 第一百零四章 寂静 也许这里是创世初开的第一片净土,劈开天地的雷电也平息了、卷开狂风的烈火也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这气氛安详到让人想要就地横卧、再不起来。 沈飞霜看定四周的景象,天空是一片淡色的青蓝,如同不着釉色的细瓷;大地是一片绵延的淡黄,一层分不清是初生还是衰枯的细草铺成浅浅的浪,一直连接到不见尽头的天边。 这是一片静谧而浅淡的世界,没有任何浓厚的色彩,也没有一丝清晰的声音。云影、风声、天光,都像是藏在雾镜背面的幻影,那般飘渺而触手不及。 沈飞霜立在原地,一身轻衣垂下柔软褶皱。红发轻落如瀑,像是凝固的火焰。 一团淡淡的荧光在她心口轻荡着,如同水面上浅浮轻漂的绒花团子。随着少女平静的心跳,它一下下扩散着迷离的碎光。 沈飞霜按住太阳穴,方才整个脑海都如同泼墨倒扣一般黑暗了下去,眼前只掠过喀嚓一声断裂的电光。 在那之前,包围她的是疾速挤碎的虚空,压顶般将她全身不断捏成一团。 然后再睁眼,她便站在了这片虚静的土地上。四周都笼罩着一片薄薄的雾气,灰蒙而轻软,绕过指尖化出丝丝凉薄的风。 那种凉意触在人身上,让人心莫名地沉淀下一片哀戚。沈飞霜感觉着胸膛中那沉沉的心跳,好像觉出了一丝想哭的酸涩,又似是平静得就像从没经历过哀伤。 深吸一口气,这空气没有任何味道,只是轻轻扫过了少女的鼻息。沈飞霜试探着迈出步子,在这广袤无边的寂静原野上行走,她的前方是连成青色虚影的天际,她的足下是柔软的绒草。 “这是哪里……”沈飞霜四下望去,旷野没有人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抑或说,这里根本不是“天地间”,而是独立在乾坤之外的,一片寂静到令人想要放下一切心结、就这样安静地躺下永远睡去的境界。 沈飞霜心里绵延着清水般的平静,灵台也仿佛成了一池清净的水,点点滴下却连涟漪都不起。趴伏在她脑中的明如虹,也像是消失了一般安静着,将一丝若有似无的灵气完全融入少女的心跳之中。 似是走了很远,又似是仍在原地,沈飞霜凝眸向前望去,然后顿住了脚步。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脉深色影子,对面似是耸立千仞的绝壁,下方是翻滚着青灰色云海的无边深渊。 雾气仍是飘渺,将一切遮成镜影般的幻象。即使就站在万丈绝崖之上,沈飞霜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没有翻卷的云海之声,也没有扑打在岩石上的尖锐风音。 这种极端的寂静,很容易让人对自身的存在感都产生怀疑。可是身处在如此环境中的沈飞霜,却感到了一种常人难以忍受、她却暗暗品味的孤寂。 一丝淡淡的灵光闪过脑海,沈飞霜心中现出了某个模糊的想法,她好像隐约感觉到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所在了。 可是一时间,她却无法清晰地辨别出心中的想法。 正在她的心思微微一动时,一片温柔卷过衣袂的风唤回了她的神识。这片连风声都淹没的寂静空间内,即使只出现了微弱的流风,也会令人错觉那是另一个世界吹来的风影,梦幻又遥不可及。 沈飞霜低头看了一眼卷起微纹的衣袂,伸手探向了缠绵卷流的风声。指尖却是轻轻一痛,仿佛触到了极冷的寒冰。 她微微一缩手指,再次探出手去,这回则触到了一片令人止不住心颤的柔软。 在她手指的触碰下,那团半透明的风涡卷向了绝崖边缘,在离深渊只有一线之隔的岩地上,落下了一片朦胧光影。 有轻柔的衣袂摩擦声直接出现在沈飞霜耳蜗深处,连这寂静空间内最细小的绒草都未撩拨起来。 沈飞霜轻步上前,一直保持着手指触摸的动作,仿佛期待着能真切感知到什么人的体温。 那朦胧光影渐渐聚起形状,一张清润如玉、笑若慈母的脸庞在沈飞霜眼前浮现出来。 紫霄神姬的身影如同水面中的倒影,一丝轻风、一片细叶,都会将她彻底打碎。 她周身围绕着淡灰色的雾气,像是天边最稀薄的云影一般,但那是可以迎接第一缕温暖日光穿行而过的云影。 紫霄神姬微微一笑,沈飞霜已看不清她是否还那般虚弱地苍白着脸色,只能看到那位温静神女的眼底,波动着清水一般缠绵的柔情。 她望向少女的眼神,当真如同看着自家女儿一般,怜爱又无限宽容。 “……神姬大人?”动了动唇齿,沈飞霜只觉咽喉像是粘连一体般沉重,试了几次才吐出一声低沉的呼唤。 像是沉没在最幽深梦境中的人,所发出来的呓语。 “飞霜。”紫霄神姬点点头,唇角笑意如暖春青阳。 听到那慈爱的柔声,沈飞霜只觉一股酸涩气息直冲胸膛,猛地抬手握住了胸口。 她的脸上总是露出坚若寒铁的表情,令多少铿锵男儿都气势失色;可是此时,她的脸上只有比任何一个楚楚少女都要柔弱的悲色。 沈飞霜握住胸口的一瞬间,那团溶溶漾漾的光影团子,如同逆向生长的花朵一般,迅速收回了无数细小的光影触角。 一股绵延的温暖注入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一般。沈飞霜甚至错觉,她听到了哄婴孩入睡的最柔软的歌谣。 那少女近乎冥顽的坚强、尖刺般的信念,都在这一刻化成了水一般的柔情。 “神姬大人,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沈飞霜深吸一气,稳定呼吸后缓缓问道。就连她自己的声音都显得十分遥远,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乾坤的风声。 而紫霄神姬的声音,更像是浓厚云海彼端传来的圣洁钟声,像是沉沉的呼唤,也像是告别的离歌,“这里是……我的神魂深处。” “神魂深处?”沈飞霜微微一愣。 “嗯。”紫霄神姬微笑点头,抬头看了一眼隐约流动的淡青色天云,和那遥远到永远不可触及的地平线,“你和我,都在我的记忆当中。每个拥有神祗血统的人,神魂深处都会保留这样一片境界。当你能看到这里的时候,也就是它即将消失的时候。” 沈飞霜周身一紧,深深地看定紫霄神姬。 “也就是……”紫霄神姬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一声永不会结束的叹息,“我消失的时候。” “神姬大人……”沈飞霜捏紧手指,指尖深嵌入掌心的疼痛那般清晰—— 这不是梦境。 这是紫霄神姬在自己的神魂深处,向她做的告别。 那个圣洁的女子,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那片浩瀚的乾坤,让长空依旧清明、让大地仍然坚实。 哪怕天崩地毁的灾难迫在眉睫,她也要将饱含着希望的温度,深深留在沈飞霜的胸膛里。 没错,那个少女是上古遗留下的纯阴之体,是希望更是变数;她拥有与「死神世纪」对抗的唯一神力,也是天下邪魔祸种的源泉。 可是就在此刻,在紫霄神姬温柔眼光的注视之下,沈飞霜只是个少女,是个饮尽无数风霜、穿过万千荆棘,还是娇躯挺拔地站在天地之间的女孩。 她无疑与紫霄神姬很像,是平静地为自己的道路做出选择,然后就一步踏上去的女子。 紫霄神姬微微歪头,笑影柔微地看着沈飞霜。那个少女,是否也真正懂得神祗的意义? 说出来那般堂皇的、高尚的意义——为了这天地间生机的无限延续,总要有人做出牺牲。 轻闭双眸,紫霄神姬仍是双袖合一的模样,面影模糊似是随时都会碎成虚影,“以后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沈飞霜不说话,她能在紫霄神姬那双迷雾朦胧的眼中,清楚看到自己的轮廓。 那位神女,该是用多么深刻到入骨化髓的情愫,将她锁在了眼中。 “……我知道了。”沈飞霜郑重颔首,在阴影隐去眉眼的一瞬间,她几乎错觉自己可以哭出来了。 任凭泪水决堤,任凭露出最柔弱的没出息的模样,她都想要哭出来。 但是她那妖艳的银蓝色眼眸,仍是波荡着最清冽的光,根本没有被水光漫过的权利。 一句“我知道了”,就像是转动了命运锁眼的钥匙,在沈飞霜面前打开了更加沉重的幽深之门。 有万千刺骨的风霜席卷而来,有永世纠缠的情仇即将上演,所有的一切都将呼啸着砸在她的头上。 沈飞霜清楚这一点,但是心跳依旧平静。 那融进心脏的光华,代表着上古神祗女娲氏创世造人之功德的力量,安抚了少女刻骨的哀伤。 “飞霜,你要记住神祗的意义。”紫霄神姬轻颔玉颈,合于双袖之内的手臂缓缓举起,与眉齐平地做了个最古老的礼数,“强大的力量可以带来毁灭,也能延续希望。” 沈飞霜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交叠双手深深鞠躬,用几乎折断腰肢的力度,向紫霄神姬表达了最滚热的敬仰,“我会记住的,神姬大人。” “我们一早就说过了吧?”紫霄神姬轻笑一声,伸出手来像是要抚摸沈飞霜的头发。但是两人隔着虚渺茫茫的雾影,那是再也无法跨过的鸿沟。 “说过这最终的结果。”沈飞霜声音微哑。 “所以,不要悲哀。”紫霄神姬苦笑一声,收回了最终落空的手指,“其实悲哀……是最无用的。” 它只会让人变得软弱,沉溺在无限的伤怀记忆中越发沉沦。 沈飞霜自然知道这一点,在她还是蝼蚁不如的乞丐少女、在那么多白眼恶言下拼命生存的时候,她就知道。 在她被那个白衣翩翩、笑容清润的男子推入毁灭的业火中时,她更加清醒地知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那寒冰般的理智,还是会被悲哀的浪潮冲荡着,渐渐败给了无法抑制的心痛了呢? “我想说……”紫霄神姬抬起头,眼中沉淀下难舍的阴影,刚要开口却听到了一阵真切的风声。 沈飞霜也立起身子,看见四面八方卷动开来的风影,将绒草卷成粉末、将天际划成碎光,一切都在连根拔起、迅速消融。 而紫霄神姬的身影,也就在她的面前扬起细浪般的衣袂,衣角寸寸散成雪亮的光辉。 那神女想说的话语,最终仍是被冥冥中的诅咒之力打碎了。 紫霄神姬长叹一声,深深望了沈飞霜一眼,然后转身面向了万丈深渊。 她的每一寸温度、每一寸血肉,都散成了花雨般纷飞的碎光,发出如同蝶群飞掠般的声响。 “神姬大人!”沈飞霜心弦一声绷断,捂着心口向前狂奔,追向那碎光消散的方向。 “抱歉,飞霜。”紫霄神姬侧过眼眸,眼中含着无尽的遗憾,却无法阻止地化成了虚无的清光。她的声音随着碎光飞去掠开的风声,渐渐消失在了这片寂静境界的最深处。 消失得那般彻底,像是根本不曾存在过。 但她最后的话语,却是在沈飞霜的耳蜗内纠缠成缠绵的漩涡,这一世都再也无法散去。 “其实你的面容,更像那个被剥夺了一切的魔道后裔……你的眼睛,很像她。” “呼——”沈飞霜一步踏空,眼看着紫霄神姬散成万缕碎光,在她眼前化为虚无。 而少女的身体则如同陷入泥沼一般,飞快地被一片沉沦的绵软包围了。 红发如逆流般倒飞拂过侧脸,沈飞霜只觉自己坠向了无边无底的深渊,与那碎光散去的方向,拉开了最遥远的逆向距离。 那瞬间划过沈飞霜眼角的微光,一定不是泪水。 ------------ 第一百零五章 变局 因为辨不清方向、脚步也有点发虚,沈飞霜顶着眼前飞旋的一片灰色雪花,一头撞上了一片极为坚硬的东西。 “唔!”当即蹭破了一寸额角,她那比常人浓重许多的血气腥味散发出来,竟是有效地唤回了她的精神。 用力摇摇头,沈飞霜本能地拉起一丝真气通顺全身,将灵台中旋转的迷雾全部驱散。忍着太阳穴间剧烈冲撞的嗡嗡痛楚,她抬头定睛一看,眼前是一面冰冷挺立的粗糙岩壁。 片片湿润的绿苔纵横错落铺在其上,潮冷的水汽在破碎的石纹之间闪出微微水光。深吸一口气,一股略带黏稠的湿气立刻划过沈飞霜的咽喉,在胸腔里炸开一团刺痛的寒气。 “咳咳……”沈飞霜呛了一声,连连拍打胸脯后退几步。干脆席地而坐,她高高撩起一寸衣襟翻转手掌,引动真气汇成冲荡的潮流,将窒堵在血脉中的凝涩气息统统撞散。 一阵拆碎骨头一般的痛楚过后,沈飞霜仰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灵台终于彻底清明下来。 但她并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凝静着眼眸看了看四周。这无疑是「绿雾仙洞」的最深处,但是比平常所见幽暗许多。 空中飞绕浅流的仙光不见了,换上了一片绵延的阴影。空气中的湿润也不再是清凉的触感,而是一种令人全身汗毛直竖的异样黏稠。 灵光一闪,沈飞霜皱起眉峰低下头去,深深地将额头埋在了掌心之中。她还能想起与紫霄神姬诀别的画面,在那样一片迷雾朦胧的寂静世界之中。 如此回想,那真的就像是一场幽深的梦境,触手尽是虚无的碎光。一旦脱离,一种腐蚀人心的空虚感觉便会涌上心头。 沈飞霜双手并用,用力搓了搓有些冰僵的脸庞,狠狠吐出一口气翻身立起。经过调息之后,绵软的身体很快恢复了强韧,但心口还是有些隐隐的痛楚。 按住心口,沈飞霜仔细感受了一下心跳的频率。如同暴风疾雨般的思绪在她脑中冲撞着,少女猛握一拳凝起强烈真气,轰然砸在了洞壁之上。 一圈漩涡形的裂痕疾速碎开,沈飞霜清晰地感到了血流滴下指缝的流向。这一拳下去,脑子也如寒冰般冷静了下来。 “悲哀……”沈飞霜寒声喃喃道,缓缓收回了骨节锋利的拳头,“是最无用的!” 吐出这句尖刺般铿锵落地的低语,沈飞霜凌厉转身向外走去,再没有回头看那面洞壁一眼。 她的火红长发在空气划过长虹般的弧线,像是无声擦着了烈烈的火光。 走出几步去,沈飞霜突然心头一震,猛然想起了要命的事实。眸光骤变极寒,她一催真气掠地化为浓云,包围身形飞速向外掠去。 “长青!”她甩出去一道凌厉的心音,“你和春尘怎么样了?” 凭借心魂合一的完美感应,沈飞霜竟也是一时没有收到回音,甚至连那一丝温暖都感觉不到。心中更是漫开寒气,她一咬银牙再运真气加速冲出。 “呼——”黑紫色雾气冲破洞内重重暗影,托举少女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冲出洞口。空间瞬时开阔,真气光雾也如同烟火炸开一般散成大片华光。 真切到切肤入骨的风声滚滚刮来,沈飞霜迎风抬眼望去,只见头顶天际弥漫出一片不祥的灰白色。厚重云霾延伸出走兽猛禽之形,支离破碎又滚滚聚流地延伸到天边。 一阵阵隐约雷轰从千重云霾之上传出,清朗天光被完全埋没,哪怕是最细小一丝的亮色都无法穿过云层。 “嗯……”沈飞霜一凝眉眼,眼角微微翘起的星眸如同半隐于剑鞘利刃一般。当空一转身形,她足踏法阵停在呼啸长风中间,只觉这长风冷得有些诡异,“不大对劲!” “擦啦——”一声尖锐的摩擦声闪过脑海,随即有一道灰黑色影子从沈飞霜的灵台中抬了起来,全身不断震荡着细碎的鬼光。 明如虹那恐怖的白眼、尖碎的利齿都更加饱含寒光,她轻轻一歪头便发出了阴寒的吱呀声,“我说沈飞霜……” 因为长久安静,明如虹那回音激荡的阴冷声音更加可怖,简直胜过地狱倒扣之后万鬼齐出所发出的吼声。 “说。”沈飞霜一时不敢妄动,双拳紧握凝满真气,正极度警惕地左右转着眸光。 “这里还是仙界么?”明如虹声音含混,如同大梦初醒的犯困之人一般。但是那模糊的音色中,却深寒着一丝不知何时便会爆发的危险意味。 “……说真的,我还真不确定。”沈飞霜轻起一线唇齿,香舌斜斜抵上一寸贝齿,那模样像极了舔舐唇舌间血腥味道的猛兽。 再加上她眼中寒凝的异色妖光,这个少女简直像是化为人体的一头凶兽,谁若敢近身一步便会被立刻咬个粉身碎骨。 “没错。”明如虹抬起树妖般关节粘连、拉扯成丝的灰黑色身子,“这里充满了一种肃杀的鬼气……别说是从前那种清澈的仙气了,就连属于活体的生命气息都很微弱。” 沈飞霜左右看了看灰暗得压人窒息的云光,突然足步一踏倒转身形,如同飞射击地的剑锋一般倒头下冲。 “怎么了?”已经和少女身体达到最高程度的融合,明如虹早已不再抱怨沈飞霜速度太快,微微一伏身子冷声道。 “我得赶快找到长青!”眼见着旷宇无人,沈飞霜心知自己就那么凌风踏光停在高空之上,目标过于显眼。 她感到了一丝强烈的冥感,一定有什么人、什么陷阱,就藏在晦暗的光雾背后,随时准备扑向她。 稳住心神,沈飞霜翻身落上地面,正是「绿雾仙洞」对面的那块断崖岩地。挺身回头一看,她不禁心头一惊:仙洞旁边的那条清流瀑布,就像完全不曾存在过一般断了流! 在她眼前的,只有一片灰色尘埃层层弥漫的嶙峋岩壁和纵横错乱的尖锐石头。 一丝水声、一线清光,都已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世界般,沈飞霜微微瞠起的银蓝色眼眸更显妖丽。她后退几步,将劲衣袖子猛地挽了起来,露出两条隐隐透出青紫色细筋的玉臂来。 那是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架势,沈飞霜一面足踏魔光飞奔起来,一面眼凝法光疾速搜寻着任何动静。 明如虹为她的身形注入了鬼魅般的速度,同时少女不断放出心音去:“长青!你若是听到了,立刻回我一声!” 沈飞霜狂奔而过之处,尽是干枯粉碎的沙石和肮脏厚密的灰光。呼吸间仿佛有碎沙划过鼻翼,她只觉咽喉中堵上了一团沙子,一股难受的苦涩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 “生气很微弱……”明如虹已是养成了与沈飞霜同进退的默契,半伏在少女的灵台里专心开动灵感。 那充满鬼气的灰黑色身子全力紧绷,也引动了沈飞霜血脉内的阴气加速流转,一阵阵细小的鬼哭在她耳蜗中飞旋。 “……嗯?!”在这阴暗无边、死气沉沉的天地之间狂奔了很远,沈飞霜一步蹬起身法飞过断崖,旋身落在一处高耸怪石之上就地蹲下,猛地按住了太阳穴。 一丝混乱的电流冲入脑海,像是挤成一团的狂乱雨声,密集又震人晕眩。 强凝心神,沈飞霜终于将那电流化成了一道心音,“飞霜,你在哪里?!” 是魏长青的声音,那个以人身换来圣兽觉醒之力的男子—— 那个用最纯澈的眼光看着她,毫无心机地对她好的人。 总算松了一口气,沈飞霜闭眼拍拍胸脯,随即凌厉凝眸低声道,“我在「绿雾仙洞」这边,你呢?究竟出了什么事,这里一片死气沉沉的!” “听我说!”那熟悉的温暖男音中混杂着低沉的狼啸,“原地呆着,我马上去找你!” 听到那声音里紧绷的寒意,沈飞霜骤然觉出了一丝大事不好的黑色意味,“长青,是不是出什么状况了?” “可恶!”那道心音狠狠一啐,尾音彻底变成了长啸的狼吼,“我这就过去!” 心音砰然掐断,与此同时,沈飞霜头顶的千重阴云之上炸出一道雷电,如同扭曲毒龙轰然穿过云层一般。 那像是某场黑暗棋局的开场令,一股寒气尖锐地刺入了沈飞霜的心头。 “一定是出事了!”沈飞霜霍然起身,银蓝色眼眸中凶光灼灼。虽然尚未知晓究竟出了何事,那深藏在她胸膛中的战斗本能,已然熊熊燃烧了起来。 “不太妙……”明如虹的声音在少女脑中撞出沉冷的回音,那可怖的白眼中射出一丝幽远的冷光,与沈飞霜的视线两两重合。 于是沈飞霜仰起头,更能看到无垠的阴空和隐约的电光。 滚滚寒风卷动少女如火红发和衣袂波纹,却动摇不了那段清丽挺拔的娇躯。 耳廓轻动,沈飞霜侧过头去凝气静神,听到了从遥远风声之外不断接近而来的声响。 “是长青!”那是一道足踏火焰、疾速飞掠的声音,沈飞霜面露一丝喜色,打了个响指正准备飞身迎上去,却在微压身形的瞬间止住了动作。 这空当,那激烈刮开流风的声音还在不断接近,已然发出了清晰的轰鸣之声。 看定眼前飞速扩大开来的黑影,明如虹轻轻眯起恐怖的白眼低声道,“你确定那是小家伙么?” “……确定。”沈飞霜保持着微压身形的动作,却是将启动身法的法印换成了凝聚掌风的气劲,双掌间漫起剧毒花雨般涨起了黑紫色烈光,“只不过……不只是长青一个人而已!” ------------ 第一百零六章 绝境 长空无边,尽是翻卷成厚密雾霾的灰白云影。这场面像极了混沌未开的宇宙,只有虚空的幻影雾光充斥整个时空。 而远处飞速接近而来的那片黑影,挟带着太过快速而开始扭曲的暴烈风声、轰轰炸碎的雷光电闪,猛地将漫天阴云化成狂潮分水岭一般的风涡。 那就像是寂静宇宙中爆炸开来的黑洞,浓厚到逼人窒息的黑影之下,是颠倒天地、撕碎风云的力量。 耳闻得那风声越发震响,一股扑面而来的真气锐光也如同针雨般刮割着沈飞霜的皮肤。她却是高傲地迎风抬头,线条削挺的下巴如同沾满凝固血影的刀锋。 风声骤然一炸,那黑影裹挟着雷霆之音冲到了沈飞霜眼前。她一眼看清,那是一大群周身真气全开、杀气腾腾的人影。 尽管杀气冲天,还是难掩那卷成狂流的真气中饱含的清冽之气。那是仙界中人独有的真气之光,只见那黑影潮流如同铺天盖地的杀人蜂群般直扑而来,道道混乱激闪的清光混在其中。 “嗷呜——”一声傲然长啸盖过了狂乱风声,沈飞霜仰头看去,只见一团白金色圣光猛地高高越过人潮之顶,当先朝沈飞霜疾飞而来。 沈飞霜霍然起身,足下一蹬点起一圈轰轰作响的黑紫色激光,身形似箭直冲高空。 在剧烈刮割皮肤的烈风之中,她还是与化出本体的「血印天狼」瞬间对上了眼神,两道清烈目光中饱含着彼此间强烈的灵犀。 她从「血印天狼」圣洁的清眸中,看到了一丝逼人的警告意味,那昭示着最逼命的危险! “喝!”强运身法,沈飞霜周身化光直冲而上,翻身一跃潇洒跨上了「血印天狼」。她的样子就像一步跨上飞天战马的女将,周身散发着一股最锋利的战意。 「血印天狼」柔软繁密的皮毛如细细海潮般被强风拂动,沈飞霜上身一弯半伏下去,用信任至极的亲密动作紧紧挽住了它的颈子。 “长青,这是什么状况?!”沈飞霜逆风回过头去,红发如同崩闪的火光般乱舞着。 她向后一看,只见身后狂追而来的是一个个足踏仙光、眼含暴怒的仙子,明显是「沉月观」的人众。领头一人因为飞行太快,周身全是一片雪亮的反光泡沫,但是那飞扬的粉白色衣袂还是映在了沈飞霜的眼中。 心中灵光一炸,沈飞霜精神一紧回过头来,更加紧密地揽住了「血印天狼」。 正在此时,明如虹那回音诡寒的低音也在她脑中回荡而起,“看这架势……像是来集体追杀你的。” “我知道!”沈飞霜自然知道那是何种场面,虽然还未洞察全局却已知大祸临头。就这么一直被人逼命急追、自己夺路奔逃根本不是办法,她心下一横,俯身贴上了「血印天狼」散发着沉稳温度的皮毛,“长青,我现在还云里雾里的!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嗷!”「血印天狼」足踏四团烈烈青焰,猛一回头只见人潮紧逼,长吼一声翻转身形,几乎成垂直一线地向高空冲去。 “可恶!”圣兽速度太快,猛地让开了一道缺口令人潮扑空。仙子们纷纷发出惊怒厉喝,一片急转身形的混乱之音汇成疾风,也朝高空猛追过来。 而领头的一身粉白华光的月流光,更是抢先一步转了方向,隐没在烈烈雪光中的双眸不知含着何种神情。 沈飞霜只觉呼吸倒流,立刻拉动周身真气散成漩涡,辅助「血印天狼」加快速度。一人一狼凭借一口烈气穿破云霾,灰云扯碎成片哗啦啦倒流退去。 心神强定,沈飞霜便听到了隐藏在威赫狼吼之下的心音—— “仙界生命气息疾速衰落,月流光她们通过「炼仙鼎」,察测到是神姬大人出事了!” 「炼仙鼎」!沈飞霜头皮一麻,那个圣器的确是曾被她震碎了一条盘龙雕刻,但想来也并不影响它的全部效用。 也就是说,她和紫霄神姬一直担心的,都是仙界之外那片黑暗风云中所隐藏的黑手,会抓住女娲灵体衰落的事实做出什么动作,而忽略了…… 其实真正能很快感察到这个事实的,是仙界内部中人! “等等……”灵光如激爆的雷电,接二连三在沈飞霜脑中炸开,她紧锁柳眉死死按住震痛的太阳穴,“神姬大人所说的,那个‘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真正的意思是……” “飞霜!”「血印天狼」厉吼打断,又砸给沈飞霜一道嘶吼的心音,“紫霄神姬是仙界的守护者,她出事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仙界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庇佑!”沈飞霜几乎咬断牙根,狠狠地吐出一道心音去。 “最关键的是,那至关重要的上古神祗能量——女娲之力,它传承给了谁?!” 沈飞霜全身一震,终于极其清楚地意识到了轰砸在眼前的境遇—— 紫霄神姬所说的境况出现了!她沈飞霜以邪魔之身,传承女娲之力,而作为仙界重要守护者的紫霄神姬,在仙界中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竟是彻底灰飞烟灭! 这种状况,长一百张口齿,也说不清了! 虽然早就考虑到这种境地,但当真被扔到如此漩涡中央,沈飞霜还是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走出与紫霄神姬诀别的寂静世界,当面扑来的便是——仙界中人的集体追杀! “赶上她!”一声清锐女音如利剑出鞘般凌空划过,声音里含着极度的愤怒和凌迟的杀意。 沈飞霜只觉脊背狠狠一痛,侧眸透过旋成无数半透明漩涡的狂风,看到了一道追得最紧的身影。 月流光半身露出强光之外,一张玉雕般的冰冷玉面上泛起火烧般的红晕,那是她周身血液在狂野沸腾的表现。 那个像是断绝情愫,总是冷静如同没有人心的圣女,在这一刻却是露出了令人震惊的野蛮煞气。 沈飞霜猛睁眼瞳,看着那样的月流光,她突然觉得哪里十分不对。 “我们一直跑下去么?!”就在此时,明如虹突然紧贴着沈飞霜的灵台沉吼一声,撕裂般的回音荡成一片震撼鬼吼。 沈飞霜天灵震然一痛,她立刻重重握了一下心口咬牙道,“甩是甩不掉了,更何况仙界我们根本不熟,要跑到哪里去?!所以——” 「血印天狼」感觉到少女搂住自己颈子的手,那般铁紧地握着了拳头,就连筋骨碰撞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必须战一场了!”沈飞霜猛沉眉眼,银蓝色眼眸中放射出钻心入骨的震撼妖光。随着她心念一横,凝聚在掌中多时的黑紫色真气砰然一炸,高高掠入长空荡成旋风。 “众人当心!”月流光下令之声极为干脆,她根本就是抱着挑开一场战事的决心直追而来的,“那个沈飞霜,她的功力已然不同从前了!” “真是可恨!”仙子们中间发出乱石穿云般混乱的怒声,声声如刺直指沈飞霜,“一定是她害了神姬大人,并篡夺了女娲神力!” “要不然神姬大人的灵气怎会消失得那般彻底,连「炼仙鼎」都震出黑洞了!” “不错!”月流光凌厉地一抬下巴,一双灼灼冷眸死死盯上了沈飞霜,“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趁她未及完全消化这神力的时候除掉她,为神姬大人报仇!” “是——”一声震天齐呼,仙子们纷纷凝聚掌风、亮开兵器,速度亦是更快一层。 “这月流光,话说得这般不留余地……”沈飞霜脑筋飞转,眼中凶光更如业火般灼烈涌起,“虽说是我一定会被人误解,但是她上来就撂下这种说法,是不是太过……” “喂,沈飞霜!”明如虹在沈飞霜灵台中猛力一拍,咬牙切齿地吼道,“若是要打,你这女人就给我集中精神啊!” “别敲!”沈飞霜吼声更是狠厉,直接将明如虹震得周身碎光一扯。随即,她强力一拍「血印天狼」的颈子,“长青,停下来。” “嗷呜……”「血印天狼」有些犹豫,若是停下相当于打开战局,可是它确实不能再这么猛冲下去了。 此处已是百丈高空,空气已然稀薄了许多。再加上仙界生命气息的疾速衰落,这般高度已经足够令人血液发寒、筋骨僵硬了。 虽然沈飞霜功体超绝,灵活度依然惊人,但再往高处冲去,定然对功体深处的气息运转有所不利。 沈飞霜知晓「血印天狼」的心思,她就像那时乘着它冲出死亡陷阱一般,将臂弯弯成了最无间的亲密弧度,贴下身子坚定道,“就算是一场恶战,你也一定会在我的身旁,对吧?” “吼!”「血印天狼」足下一转,四团烈火冲天而起散成华光,包围那巨大狼形凌空一转。 眼看那圣兽猛然转身,一双清烈巨眸直面这边,一头猛冲的众仙子们不禁心头一紧,勾住足下法阵纷纷停下身形。 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如蓄势待攻的蜂群般停在对面,而月流光形如幽冷满月之中凌空降下的神女一般,高傲眯眸凌风立在最先。 在「血印天狼」强健的脊背之上,也傲然挺立起了一道窈窕倩影,正是红发如火、衣袂似浪的沈飞霜。 她那妖异的银蓝色眼眸中透出点点森冷白光,那是隐藏在灵台深处的明如虹,汇流过来的一股鬼气森森的力量。 沈飞霜就这样迎风立在「血印天狼」背上,而圣兽则咬起一道尖锐狼牙,一双巨眼闪动着惊涛水光般动荡的清芒。 “师姐,那个女子……”两道身影一左一右闪到月流光身后,是寒梅微微颔首声音发颤地说道,“她的力量好像又有了恐怖的增长……” “害了神姬大人夺取神力,力量怎能不恐怖增长?”月流光冷笑一声,一摆手令寒梅退后,傲气冷然地一抬下巴看定沈飞霜道,“看看这由人界名流担保来此的人,从我知道你是纯阴之体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是个祸种!” 月流光的声音卷在重重烈风之中,冲荡成了一片巨大而又空灵的回音。 沈飞霜红发风飞,露出一张寒光如刃的冷傲玉面来。她微微歪头,妖眸如刺盯住月流光,“好,一句话将我推入四面死角的境地——人界、仙界,两面我都得罪完了。” “你也就逞逞口舌之快了。”月流光冷勾唇角,抬起尖尖玉指冷酷地指定沈飞霜道,“沈飞霜,你别以为你害了神姬大人,就可以安然坐享那神圣的女娲之力了……” 沈飞霜眉眼一沉,“嗯?” “就凭你那饱含邪魔污秽之气的功体,想要全数吸收女娲之力,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易事!”月流光化指为掌,如锋刃般当空一划,那姿势含着要劈头将人斩断一般的冰冷意味,“只要你还没有完全融合女娲之力,你这谋害神女、祸乱乾坤的罪孽之身,就绝无逃离惩罚的可能!” 沈飞霜眸光一闪,某个真相尚未在脑中完全梳理成形,话语却已然本能般寒声说出,“你……等的就是这一刻吧?” “什么?”月流光冷冷挑眉。 “有极大的可能,顺利收回女娲之力的这一刻……”沈飞霜缓缓举起一只手指,她的玉指比之月流光,更像是一截尖锐的骨刺,“月流光圣女,你对这上古流传下来的女娲神力,似乎非常狂热呢。” “少废话!”月流光眼中电光一闪,卷起衣袖猛地一甩,五指并拢高高挥起,“众人听令!” “是!”在众仙子发出惊涛般的应答声之时,沈飞霜也猛地沉下身形,血脉中涌起了一触即发的激烈真气。 “仙界之责,誓诛邪魔!”月流光厉声道,“释放「炼仙鼎」,开动碎魔之阵!” ------------ 第一百零七章 逆战 一声喝令下、九重阴云开,只见月流光背后人影飞转,如同打开一道幽深黑洞般让开通路。随着一阵震天裂地的轰鸣,长风统统逆转了方向,像是被吸入巨大海涡一般冲向那黑洞。 沈飞霜只觉周身狂风倒刮,几乎登时扯开细碎皮肉去。她凝眸看定对面情景,双手猛地掐起法指,呼之欲出的光耀法印在掌心激烈旋转。 只听所有轰鸣震颤之音全向一处聚去,长空风云像是被死死揪紧的一寸锦缎,空气中竟是出现了清晰无比的勒痕。 膨胀到极致的闷雷般的轰鸣砰然一炸,空气中千百条勒痕也迅速破碎开来,从中呼啦啦吐出了尖锐的气劲。 那气劲疯狂打在沈飞霜的身上,简直像是扑面石雨般打得人筋骨错乱。少女痛喝一声,一催足下法光源源上涌,将周身真气更打磨成一片强韧护罩。 狂风袭面间,就连「血印天狼」也无法挺直身形,一双清澈巨眼连连被锋利如刀的风影打中,喉中暗吼渐渐累积起暴烈无比的怒气。 轰鸣炸散之后,一片耀眼欲盲的金光从月流光背后升腾而起,周身围绕着狂风疾云,更显得光芒喷溅。 那金光宛若从深海之底升起,带动了一大片狂落水潮般耀眼喷洒的碎光,卷动的风影更明显地冲它吸旋而去,将隐藏在浓光中的纹理层层掀开。 一道凹凸不平的缺口极为突兀地当先显露而出,正对着沈飞霜的视线。少女半掩玉面,露在外面的眉眼更是杀气寒凝,“……「炼仙鼎」!” 那正是升腾九天、光华万丈的「炼仙鼎」,在众仙子疾速归位共同摆出的法阵中央发出震撼轰鸣,内中像是翻滚着创世之初狂烈的大浪。 除了那道曾经被沈飞霜震碎了的雕刻缺口,其余盘龙雕刻更是随时欲飞般鲜活逼人。那「炼仙鼎」所发光芒明亮得有些诡异,因为太过雪亮,反而显得不纯粹。 看定那「炼仙鼎」失去了原本极致清冽的光色,沈飞霜狠狠一眯眼睛,目光凌厉地转向了月流光。 月流光头顶长空、背靠圣器,玉面如冰、眼神似电,全然一副替天行罚的神圣模样。 但是沈飞霜那夺魂镜面般深沉的银蓝色眸子,还是一眼看到了她眼底那涌动的阴影。 那阴影比眼下铺满天地之间的灰暗迷雾,更加幽深! 不及细想,沈飞霜只觉一股强劲的压迫感砸上头顶,身体立时发出一股被生生挤扁般的痛楚。呼吸当时就接不上了,少女提起一口真气猛伏下身,仰头只见「炼仙鼎」如同旋吸妖魔的容器一般飞旋而来,一片烈光直直地照在她的天灵之上。 沈飞霜的纯阴之体到底属于阴邪之物,根源处便与「炼仙鼎」的圣器之力相克。眼下月流光出手狠辣,半步也不留余地,眨眼间便是圣器仙力压过了邪魔功体! “唔!”虽知情况险恶,但不想这般毫无喘息空间。沈飞霜重重吐出一声痛喝,一丝紫色血虹如毒花流淌的汁液般滑下唇角。 “开阵!”月流光步步逼杀,眉眼间尽是不可动摇的必杀之意。在一片强光狂风中伏下身去的沈飞霜冷眸一转,看到那般模样的月流光,心中突起砰然一声炸响—— 是不是从自己来到仙界的那一刻起,那个高洁冰静的圣女,心中就一直怀着杀机?! 随着月流光一声喝令,身后众仙子们各开真气掌托法印,咒喃疾吐间引动一片强烈风涡。众人真气化为光虹冲顶而出,连成数十道高空乱舞的光雾,眨眼间连成了一圈八卦之形。 白光凛冽、黑光寒沉,这片八卦之阵划开呼啸风声直冲而起,托举所有仙子的身形高临风云,遥遥与「炼仙鼎」连成一线。 目标所在,都是那妖眸惑人、红发如火的少女! “不行,得避开「炼仙鼎」!”沈飞霜狠咬银牙,眸光疾速转动,只见前有法阵、上有圣器,其他方位则是浓密到逼人窒息的阴云。 她眼神一凛,猛地一拉「血印天狼」的颈子道,“往下冲!” “嗷!”「血印天狼」低吼一声,传出一道紧绷的威冷心音—— “向下冲的话,我们更比不过「炼仙鼎」罩来的速度了!” “听我的!”沈飞霜猛地一收手指,眼神如燃火的针刺般直对圣兽清眸,“长青!” 这一声呼唤胜过所有咒语,「血印天狼」心下一横,引颈烈吼一声倒转身形。庞大狼身划开逆旋狂风,吹得沈飞霜三千青丝几乎全数拔断。 她五指插入发间,紧紧按住头侧催动真气,而灵台内的明如虹也爆发出一片森冷飘渺的鬼气,一时间更是加快了「血印天狼」的速度。 月流光但见对手倒冲而下,这般逆风而行岂不是自减速度?冷冷一笑,她双掌上下一抿猛然打开,双臂如剑锋般直直伸向两旁,两道耀眼粉光冲出经脉直奔法阵。 粉光在法阵之上炸开电光疾雨,众仙子心领神会,各凝真气纷纷猛出一掌。 数十道光辉汇成一片强光,眨眼凝聚成一道电光激闪的光柱,迅猛划开阴云,砰然击中「炼仙鼎」。 “轰隆——”受到法阵催动,「炼仙鼎」如活物般发出一声激鸣,狂速旋转震开大片金属寒光,一个倒转直追「血印天狼」而来。 镇魔圣兽、仙界神器,本是同出一源的两者,此刻却是进行着一场赌命竞速! “啊——”扑面而来的是强逆狂风,后面死追的又有刮骨寒风,沈飞霜只听脑中传出一声恐怖嘶吼,周身血脉立刻全数倒拔而起一般重重一震。 “明如虹!”沈飞霜猛地反应过来,明如虹那饱含鬼气的神魂之体,如此紧逼地被仙界圣器追逐着,这般强烈的互斥还没有将那丫头直接扯成灰黑色碎影,已然算是好的! “可恶!”明如虹尾音撕裂,筋骨黏连的灰黑色身子如同吃痛的大蛇,在沈飞霜天灵中狂怒地蓄力摇摆,“好一个‘仙界圣器’!这气息真是、真是太招人讨厌了!” 她竟是在这一刻表露出了娇蛮的怒意,话语里是最彻底的厌恶! 沈飞霜心神一震,却是立刻凝起眉眼强聚精神,任凭强风袭眼也绝不放松一寸视线。 看准方向,沈飞霜心音一沉低吼道,“往那边去,长青!” 「血印天狼」足下一转,烈火滚滚燃烧发出浓烟。转向沈飞霜所指定的那个方向,它骤然眼瞳激亮,瞬间明白了少女的用意。 他们就在众仙子组成的法阵下方,中间隔着一片混乱激撞、遮蔽万物的浓厚阴云! 那帮全力支撑法阵的仙子们,应是一时注意不到他们的去向,只道「炼仙鼎」来追便是必杀无疑了。 “哼!”沈飞霜正是算准了这一点,忍着眼角撕破的疼痛侧眸回望,冷冷地盯了那飞追而来的「炼仙鼎」一眼,“来吧,追得再快些!” “……嗯?!”另一方面,周身烈光流转的月流光眼神一动,一股不祥预感骤然冰凉了她的呼吸,“等等,她人呢?!” “师姐别担心,有「炼仙鼎」去追,任凭有什么妖力都会被绞碎在里面!”寒梅落樱两人倒是信心满满,分立左右颔首道。 她们的声音在疾风中显得有些破碎,这反而加重了月流光心中的寒意,“……不对劲!” 她猛地一提声音,“众人戒备!” 那些全力发动法阵、催动了「炼仙鼎」逼命追击目标而去的仙子们,此刻等的就是看到沈飞霜粉身碎骨的一刻。突然听到月流光音色微变的喝令,众人尚有些困惑地面面相觑。 但是瞬间,她们困惑的神情就变成了死灰一片的僵硬。 一股不可思议的震撼之力疾速包围过来,所过之处阴云粉碎、狂风逆卷,在这两者的双重冲撞之下,明明已是那般接近了法阵,却还是辨不明方向何在! “啊……这、这是……”寒梅落樱二人脸色瞬间白如薄纸,猛地看向了月流光。 而月流光狠狠一挺双肩,迅猛转身仰起一张凶光毕露的面容,眉眼几乎扭曲了,“沈、沈飞霜——?!” 她那吼声简直像是狂啸的母狼,众仙子大吃一惊身法疾动,却也赶不及躲开铺天盖地、潮卷而来的激猛气流。 “喝——”只听一声战意鼎沸的女音破空而上,沈飞霜骑乘「血印天狼」猛扑而来,从法阵下方生生穿破而过,当即震开十几道人影。 “唔啊!”万想不到沈飞霜竟是逆着漫天狂风,强制下飞从法阵之下突破而来。众仙子中间发出一片凄厉痛吼,被震飞的人影当空裂开血痕,腥热血雨哗啦啦迎风飞散。 “啊啊——”惊叫仍在持续,仙子们根本来不及运转真气出招,强力开动身法紧急退避还来不及,到处都是被「血印天狼」冲撞开的仓皇人影。 「血印天狼」足踏烈火,比之镇魔圣兽之名,它眼下更像是九天降临、震撼河川的凶兽,一双巨眸喷吐出傲烈的强光。 而它背上的沈飞霜更是英姿逼人,被烈光狂云打出诡异阴影的脸上暗含笑意—— 那是一丝酣快淋漓的、天生便手握杀戮的笑意! 看着那样的沈飞霜,掌开黑紫风云、催乘踏火天狼疾扑而来,月流光瞠目结舌地煞白了脸色,喃语之声像是破碎咽喉中拼命发出来的绝语,“她……真是可怕!” “师姐、师姐!”寒梅落樱两人挡不住「血印天狼」掀开的狂风,左右一闪躲入月流光身后,急得用力抓甩师姐手臂,“我们怎么办?!” “众人退避!”月流光眼神一沉,深吸一口真气厉喝道,“退至安全地带,再起法阵!” “是!”仙子们虽是被沈飞霜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到底是堂堂仙界中人,不至于一击便垮。她们立刻化体为光,如同浓密流萤般飞掠向月流光的方向,有受伤者便借同伴一口真气,眨眼间纷纷紧急逃离了「血印天狼」狂烈冲击的方位。 月流光亦是顺势后退,她一直与沈飞霜强强对视,两人眼中都弥漫起最尖锐的寒气。 “我不会输给你的……”月流光眼瞳猛睁,一丝涣散般的狂乱烈光涌散而出,“女娲之力……不属于你!” 正要当先启动法印,再结一片八卦之阵,月流光却是生生僵硬了双掌,真气卡在半路混乱呼啸着。 她看到沈飞霜疾冲而来,眼中弥漫着残忍的笑影。 “长青!”感受着背后越发接近的一片混合着金属轰鸣的寒风,沈飞霜算准某一时刻猛睁妖眸,强力一催「血印天狼」喝道,“把东西——还给她们!” ------------ 第一百零八章 魔光飞影 一句寒铁般的喝声划过长空,引发了比方才法阵启动之时更为激烈的电闪。强光如大雨般飞速闪落,刺得众仙子们纷纷掩面护身,刚凝聚起来的真气哗啦啦脱手飞散。 月流光首当其冲,她听到沈飞霜寒傲冷音之时,「血印天狼」也已经掀起了倒刮面皮的狂风。还不及后退,她骤觉眼角一裂,两道血痕逆风扯散成粉碎的血珠。 “啊!”痛嘶一声,月流光只觉眼前一片幻影撕裂,砰然炸响的电光不断冲撞着耳膜。感官仿佛都成了一片浆糊,黏稠地粘连在一处,方向、感觉一应辨不清了。 “呼——”得到沈飞霜一声催令,「血印天狼」巨身一跃腾飞而起,直接跃过众仙子头顶奔向高空。它身形一闪,背后如同拖来剧啸陨石一般扑来烈风,一股吞天噬地的透明气流将灰暗迷雾尽数吞没。 这股气流挟带着撕裂耳膜的尖锐鸣叫,所过之处如同狂涛卷地般万物不留。 “啊!不好了——”众仙子哪里还有心思重聚法阵,惊叫成潮奋起身法,夺命奔逃间仓皇相撞,仙界中人的高贵之气半分不存。 是、是「炼仙鼎」! 在一片睚眦欲裂的惊恐目光中,「血印天狼」忍着拔断筋骨的剧痛猛改身形,让开了一条扑空的缺口。 而那呼啸狂飞的「炼仙鼎」却非活物,能在如此狭窄空间内瞬间改变方向。它已然刹不住了,直奔众仙子疾速冲来! 长风逆卷,阵阵金属轰鸣如同野兽暴吼,漫天气流勒痕不断拉长炸碎,苍穹之顶上更是炸起游龙般的剧烈雷电。 “师姐——”寒梅落樱两人咽喉欲破地狂声呼唤,一片疾云烈风之中,她们的视线如同掀起惊潮的水面,只剩下一片痛入骨髓的迷雾。 在一片提命奔逃、狼狈冲撞的人影中间,一道粉白色明光轰然冲破乱云,紧贴着「炼仙鼎」轰击而来的轨迹疾速上冲。 “师姐!不要丢下……”寒梅落樱两人仰头看去,险些直接折断颈子,呼喊之声凄烈无比。虽也是全力开动身法意欲躲避,但是她们的身法比之月流光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她们还想着师姐能拉自己一把! “圣、圣女大人!”人群中也是发出一片凄烈喊声,混合在狂暴飞旋的风声之中,简直像是被空抛投入炼狱火炉的人们发出的绝叫。 月流光耳闻那凄厉如潮的喊声,却是一催身法更加快了速度。轻身一人更是身法超绝,千钧一发之际她躲开了「炼仙鼎」坚硬无比的轰砸,饶是如此她的玉面也被那寒铁生生划开裂痕。 血肉撕裂之声清晰可闻,一道热血逆风喷洒开来,将月流光的视线染成残忍的鲜红。 “轰——”「炼仙鼎」如灭世陨石般轰然砸下,就算众仙子狂速奔逃,终究有许多人慢了一步,翻身眼看着巨大阴影兜头砸了下来。 “唔啊啊——”金属轰鸣、死亡惨叫,疾速交汇成了一片强烈气流。在这灰蒙无边的阴暗长空之中,一片海潮般的血色冲天而起,风中立刻混杂上了浓烈的血腥。 只有数道人影勉强逃开,也被「炼仙鼎」崩碎开来的金属碎片划得遍体鳞伤,拉扯成条的血肉碎片支离破碎地挂在白骨上。 她们的喊声更是痛不欲生,全然没了仙子的贵气,简直就是牲畜遭屠时凄厉的吼叫。 而骑乘「血印天狼」垂直上冲的沈飞霜也觉脊背一错,几根肋骨生生被拉断了筋条。一股浓血从身体深处直接冲上穿破咽喉,少女半面玉容都染上了细碎的血花。 她逆风回头看去,只见「炼仙鼎」还未刹住那恐怖的速度,一路碾压破开狂风碎云,所过之处压碎了众多人影。 像是密密麻麻的蜂群,被倒头砸下来的石头尽数碾成血腥粉末,一股残忍的潮润血气在风中狂散开来。 “咳咳!”被那血气噎得胸腔一抽,沈飞霜猛地咳出一口干血来,如同野蛮小子般反手用力一擦唇角。 “嗷!”这般强扯筋骨的飞行角度,就连「血印天狼」也无法长久保持。它长啸一声,猛地倒转身形飞踏火焰,换了破风前行的方向一路飞奔。 “嗯……”明如虹那通体灰黑的神魂影子缓缓一动,如同筋骨黏地的树妖般抬起头来,“沈飞霜,你的确将那些人想要给你的必杀之招,还回去了。” 听着那回音诡冷的声音,沈飞霜迎风高昂头颈,红发风飞如罪孽之源的业火一般。她猛地一眯瞳眸,银蓝色眸光妖丽逼人,“我早就不该再心软!” 话语如霹雳般落下,「血印天狼」全身一震,明如虹也微微睁大了恐怖的白眼。 “我的双手,注定沾满杀戮的血腥!”沈飞霜紧咬银牙,反伸出拇指重重抹去脸上喷溅的血色,“我担心伤害别人,任谁伤我的时候也没犹豫过!正应了周公子的那句话——” 若要行救赎,必先造罪业! 这副承载上古灵力的纯阴之体,这份唯一与毁灭之灾相抗衡的力量,根本就不是带着圣洁安详的光芒,以一副纯净之形降临乾坤的。 而是应该以鲜血为引,开辟出傲临巅峰的道路! “这下你更没退路了。”顿了顿,明如虹声色寒哑地低声道,“你可是在仙界……闹出了一场血腥。” “她们自己撞上来的!”沈飞霜邪邪一勾唇角,抬手将额前乱舞红发潇洒向后一扬,“还有,她们口口声声叫着救命的那个人,根本没理她们不是么?!” 沈飞霜眼眸似电地猛一回头,狠狠盯上了直追而来的那道粉白华光。 月流光的面庞早已不再洁净,如同血祭台上染了血色的神像一般,纵横的血光是对圣洁神性最彻底的玷污。 她那半透明琉璃般的眼眸中,此时动荡着九天雷轰一般强烈的杀意。 “沈、飞、霜!”月流光的声音在太过疯狂的冲飞速度中变得破碎,拉起了一片尖锐到刺破灵台的呼啸之音。 “你身法很好啊!”沈飞霜冷笑一声,翻身跃起荡开黑紫色流雾,化手为爪如同鹰隼扑食般狠狠一握,掌中便爆发出了光耀逼人的法印之形,“我可是把「炼仙鼎」原封不动还给你了,出现损毁我也不负责任!” “你!”月流光瞳眸猛睁,眼白疾速扩大盖过眼球,一股失去理智的癫狂之意在她眼底飞速蔓延开来,“你该死!” “你想要我死,这个意思从你一现身,我就知道了!”沈飞霜傲然一抬下巴,双掌在胸前猛一交叉,飞速向下拉开带动烈烈真气。 “女娲之力……”看到那精纯得不可思议的真气光色,月流光法眼一开,灵感滚滚涌动如同怒海惊涛一般,猛地感察出了沈飞霜气劲中的一丝奇异波动。 那波动之气像是最纯粹的液态黄金一般,深深融合在那流毒般的黑紫色真气中,明明是处于极端两头的清正之气与邪魔之息,却是那般诡异地完美交融了! 月流光眼中虚色更加崩裂,眼球几乎完全透明了,苍白贝齿咬得粉碎般咯咯作响,“竟然真的……你竟然真的传承了……” 猛地一仰头,月流光形如剑锋般冲天而起,疾速飞旋的身体崩闪出狂怒的真气。 逆风强力倒转,她真如一记致命剑锋般直奔沈飞霜而来,就冲着少女的天灵反手打出一记烈掌。 这是膨胀到何种程度的恨意,想要将人裂脑撕成两半! 沈飞霜心中一沉,眼中凶光更比月流光骇人,双掌如游龙双飞般疾速交错,上下分离拉开一道黑紫色光柱。 “喝——”两声厉喝铿锵一错,只见沈飞霜自下如利箭离弦般上冲,月流光自上似天落飞石般下掠,两道倩影皆蕴含着震撼人心的煞气,挟带绝不互容的气势相撞而上! “砰——”一片烈焰狂冲的蘑菇云轰炸而起,向上穿透厚重云霾,破开一条碎云纵横的黑洞;向下则直抵大地,砰然炸开龟裂碎纹。 腾腾云涌之中,黑紫光华和粉白烈气不停冲撞,每一下都震出激烈的电光。突见黑云奔涌腾起,剧毒暴雨般的黑紫色光云一气猛冲,将对峙的粉白烈气猛地破成两半。 “唔啊!”在两片疾速后退的华光分水岭之中,一道血色喷洒的倩影仓皇倒飞而出,一寸华美裙袖当空撕成碎片。 月流光被生生断去一截衣袖,裸露在外的香肩玉臂上血痕撕裂,甚至有断开一半的筋脉生生翻卷而出,颓唐地在风中激烈吹摆着。 “啊……啊……”月流光痛得简直欲死,华美发髻全都散落下来,真气化成混乱游丝不断冲撞身体,使她的喘息更加随时欲断般游离起来。 在她对面,一道苍鹰般的身影连续后翻腾飞而出,划过黑气长虹翻身落在「血印天狼」背上。 沈飞霜落身便捂住胸口,啐然吐出一口浓血去,“月流光的气劲还真雄厚……当面一撞果真厉害!” 而少女灵台之中的明如虹已然电流缠身,一道道诡异的灰白虚影不断划过她的神魂之体。她轻眯白眼低声道,“虽然看上去是你赢了这一招,但是我必须说……” 沈飞霜一压眉眼,声如寒铁般与明如虹同步啐道,“那个女人远没有输!” 「血印天狼」战姿昂扬,微弯脊背的模样似是随时都会奔扑而上。沈飞霜能听见它喉中连绵不绝的暗吼,再看看那面半身受伤却仍是眼神狂烈的月流光,一抿血痕开裂的樱唇单膝弯下,“长青!” 她在「血印天狼」的脊背上重重拍了几把,“你跟仙界环境应该有灵感互通,马上找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血印天狼」巨眸一转,暗吃一惊地深深看向沈飞霜。 “不能再打了。”沈飞霜按住痛楚欲裂的胸口,只觉心脏随时都会爆碎一般狂乱跳动着。她猛然想起紫霄神姬将女娲之力封在自己的心脏当中,那根本不是轻易能够驾驭的力量。经过这么一场逼命追杀,她已然犯了大错——强制引动还未完全消化的力量! “嗷……”「血印天狼」一含颈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啸一声疾转身形。 “你当你跑得了么?”月流光按住鲜血横流的肩膀,拖着碎了一半的仙裙缓缓挺起身子,毫不掩饰沙哑粗喘的声音更显凌厉。 沈飞霜眸光一转,从锋利如刃的眼角中投过一线目光去。 “呵呵……”月流光高高仰起下巴,玉颈间青筋跳动,“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啊?” “……嗯?!”心觉不对,沈飞霜灵光一炸间伸手胡乱一摸身子,然后在腰间触到了一个冰硬的东西。 记忆之门开闸般迅猛打开,沈飞霜只觉旧事再现:在她穿过死神以明子夕之名为她设下的绝命陷阱,生死穿越幻光法门之时,一切都被绞成了虚空,但有一样东西却是那般坚定、那般诡异地一直就在她身上,还能发出点点清冷的光。 那是……周世宁让她带在身上的,以便随时传达她所处境况的玉佩! 也就是说,这漫天血腥的境况,已然通过这玉佩传达到人界了! 沈飞霜眼神一僵,下颚有些扭曲地引动下排牙齿,这般咬牙的姿态简直像是猎食的猛兽,“我这可算是,彻底对不起周公子给我的担保了……” 而且—— “你在人界是什么处境,自己不知道么?”月流光微微勾唇,咬着舌尖狠狠地吐出一句话语。伴随着这句话语落地,在无边无际的血色长风之中,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突闯气劲,正无比清晰地形成了越聚越大的漩涡—— “人界那些正气凛凛的栋梁们,可是很愿意联合除魔的呢。” ------------ 第一百零九章 敌与友 月流光话音一落,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千重浪涛一般,引动四面八方突现而来的气劲更发出尖锐呼啸。嗖嗖然一片混乱气响,数道闪耀虹光似是天河倒泻一般包围而来,在沈飞霜身周头顶荡开道道气虹。 听着月流光那尾音激荡的声音,沈飞霜灵感一动顿时明白:她那句铿锵落地的话语,其实是以真气为引扩散出去的指引信号,为包围而来的气劲引明方向! 心念刚起,沈飞霜周身一绷飞速转眸,凌厉眸光如游离在风云之间的激闪电光般看向四周。只见那些虹光破风化出人形,不同色彩的真气流风俱是荡成漩涡,托举出数十道英挺身形。 微微咬牙,沈飞霜猛地反手揪下毒皮般黏连在身上的那块玉佩,紧扣手指将它捏在指尖,缓缓举到了凶光凛寒的脸庞旁边。 那玉佩闪烁着温润光华,可那光华此刻看去却带着致命的刺眼之感。沈飞霜指如尖锋般捏紧它,回忆如潮水拍岸般冲上脑海。 她记得在来仙界之前,她与周世宁促膝相谈,他嘱咐她千万收好这枚玉佩,以便将她的境况随时传回。 眼下细细一想,这“随时传回”的境况,不仅包括了她在仙界飞速的修为增长,更包括了吸取强大的女娲之力、造出一片血腥的事实! 这玉佩只管传递出滚烫成形的事实,而这事实的源头,却仍是无法说清。 因此,那些盘踞在人界、用一双恨意暗燃的冷眸紧紧盯住沈飞霜的人,和仙界中人一样,看到的只是那少女以魔身窃取神力的恶果! 想到这里,沈飞霜并未露出一丝恼恨或动摇,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森冷齿光如同触肤便能蹭破血肉的最坚硬寒冰一般,“我以后可真是要万分小心,哪怕是同路中人赠与我的信物,都可能是陷阱的索引呢。” “喂……”明如虹啧了一声,电流环绕的鬼音平静如同即将降临暴风雨的海面,“沈飞霜,你别假装镇定了……你看看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不镇定,难道马上抱膝痛哭?”沈飞霜冷笑一声,缓缓扫视过四周战意鼎沸、满目恨怒的人影,“装出那般柔弱的样子,也没用的吧。” “嗷。”「血印天狼」尖爪一紧,微微压下身形蓄起气劲。 “人界诸位同道!”正对着沈飞霜的月流光狠狠一按肩头伤口,鲜血从她指缝间源源涌出。她却不觉痛般厉声喝道,“仙界「炼仙鼎」察测到神姬大人神魂俱散,而女娲之力……” 她猛伸手指狠狠指定沈飞霜,“则到了她的身上!” “可恨!”一片怒声如惊潮四起,沈飞霜几乎能看到那些人眼中喷溅而出的烈火,“上古神祗那无比纯净的力量,怎么能以这般残忍方式,传承到邪魔之身上!” “还在仙界闹出这般血腥,真是天生造业之人!” 混乱怒骂成潮高涌,骤然变成一声声真气运转的怒喝。沈飞霜妖眸一亮,风飞红发间露出一张女杀神一般凝寒的玉面来,飞速转手掐起一团黑紫色流光。 “喝!”人界赶来的人群中间,已有压抑不住怒气脱手便攻之人,一时间数道真气凝成尖锋四面冲来,一副要将沈飞霜剐成碎片的架势。 沈飞霜灵感超绝,既然这些人已现身形,那他们一丝一毫的真气流向都在她的掌握之内。眨眼间判断出攻击来向,少女凌空倒旋数周踏风登空,掌中真气如成群毒蜂般黑压压飞击而出。 一声裂响,那真气迎头撞碎数道强劲攻势。沈飞霜再一转身,又起一掌劈向另一面攻击气流,一片光涡紧贴着她的眼睛猛然开裂,就那么直接炸得粉碎。 沈飞霜旋身后退,「血印天狼」则足踏青焰一步冲上来接,一人一狼宛若同体双生般配合默契。 这一局交手不过瞬间,率先出手的人群纷纷闪避,以免被沈飞霜打碎冲回的真气反伤自身。他们再不敢轻易出手,面面相觑眼露惊讶。 方才那少女的身法,快到简直不像活人,而是飘渺游离的鬼魂之身! 而沈飞霜已然玉腿一挺,昂然挺立在「血印天狼」宽阔脊背之上,银蓝色眸光中不时闪出一丝森冷的白光。 那是藏在她天灵之内的另一双眼睛,全无眼皮、一片死白,却是酝酿着阴冷至极的恐怖鬼光。 “嗯……”人群中发出提起全部戒备的低语之声,“不能大意!那沈飞霜看似孤身一人,却有镇魔圣兽「血印天狼」助力,而且体内更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辅助着……” 不错,形如孤鹤、迎风傲立的沈飞霜,其实手握三体之力:拥有圣兽神威的「血印天狼」,以及完美融合在血脉之中的神魂鬼力。 “呼——”就在场面陷入尖锐对峙的僵持气氛时,一片全然不同于漫天长风的风声当空落下,激起一片大浪般飘摇的紫色花雨。 沈飞霜眉眼一沉,但见那花雨中冲出一道紫色虹光,高高穿破了千重云霾。虹光迅速扩成一道半透明光柱,能看到荧光飞绕的纹理在其上游走。 衣袂翻卷之声如潮水拍打岩石一般,威凛又显出衣衫华美的尊贵之气来。在那光柱中央,一道金纹黑衣的身影从天而降,形如瓣开百片、迎风乱舞的繁花一般,一把明黄折扇看去恍似最精纯的太阳精光。 一片轰鸣气流掠地散开,那人影正落在紫色花雨中央,那些繁碎花瓣立刻绕满周身又呼啦散去,形似飞向天涯的蝶群一般。 花雨散尽,只见周世宁转手一收折扇,在一声锐利声响中缓缓移开手掌,露出那张绝美宛若神刻的面容来。 仍是那慵懒贵气的紫眸,可周世宁的眼神此刻却更是深不见底,一股凌迟尽万物温度的肃杀之气散发而出。 他正落在了月流光的身旁,身形轻转背起一手,衣袂风飘卷动腾腾碎光。这回,与沈飞霜遥遥直对的便是他了。 沈飞霜轻轻歪头,捏着玉佩的手指狠狠一收,看定周世宁那卧狐般雍容的紫眸淡淡颔首道,“周公子,别来无恙。” “此刻你对我的问候,只能加重我在同道眼中的罪孽而已。”周世宁冷勾唇角,半分礼数也没有端起,优雅又饱含煞气的眼神缓缓扫过四周人影。 那些人界正道俱是一副寒铁般冷硬的表情,没有半分尊敬之意,更不用提从他们脸上看到什么身为同道的情义。 在他们眼中,那担保沈飞霜进入仙界的周世宁,是如今这一副狼藉不堪的血腥景象的导火索。 想及这点,沈飞霜心中也不禁掠过一道寒气:想来周世宁在人界,已然被苛责怪罪的声浪,紧紧地包围住了。 他要面对的是人界同道的敌意,他们并非起手可杀的敌人,而是与他共救乾坤的助力,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他不能翻脸,因为他并非只是“周世宁”这个人,更是人界名门「乾坤会」的执掌者。 他的肩膀上,担负的是先父遗训、苍生命数。 沈飞霜如此想着,深深地看定言谈雍雅华贵、步步俱是荆棘的周世宁,紧捏玉佩的手指不禁微微一松。 周世宁眸光轻眯,看了一眼那白净得刺眼的玉佩,又看了一眼沈飞霜妖光夺人的眼眸,轻转折扇淡淡一拍额头道,“我倒真希望这玉佩碎掉,我也不用知晓如此局面了。” “可是周公子你,迟早都会知晓的不是么?”沈飞霜幽幽道。 周世宁猛一凝眸,沈飞霜亦是面凝寒光,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只剩他们二人气势不相上下地紧紧逼视。 长风席卷,卷动少女业火般纷飞的发丝、飘扬青年冰冷华美的衣袂。 “沈姑娘,你当真是……”周世宁轻抬下巴,从眼皮之下透露而出的目光雾气氤氲,声音似是切齿更似长叹。 “令你失望?”沈飞霜寒声道。 “我在人界同道面前立下誓言,若你成为凶恶变数,我将首当冲锋担起责任。”周世宁苦笑一声,手指间突起一阵疾风,翻转折扇如夺命利刃般直指沈飞霜,“看这场面,沈姑娘你简直像是,专门摆我这一道啊。” 沈飞霜眸光寒凝不动,那副冰雕般全无波动的神情更让人战栗,“看这样子,的确如此呢。” “不要再废话了!”就在众人都被那面二人的气势微微镇住,竟是放任他们在如此风云紧逼的情状下两两独谈之时,一道苍松般刚劲沉稳的老者之声劈空响起,人未现形先是划开一道烈烈电光。 那电光直劈沈飞霜面门而去,少女一直紧绷身形全神应对,当下眼眸一睁化开身法,身体砰然散成一团黑紫色流雾。 雾影冲散而去,又在数十步之外迅速重组成形。沈飞霜身影再现,二话不言反手便是一记劲掌。 “轰——”那电光迎头被炸成碎片,同时「血印天狼」一步冲上,绝无一丝分离之意地再度托举起少女。 沈飞霜高高扬起一寸衣襟,凌厉转身正对上一道疾速化光而出的身影。 化形而出的长风醉雪现身便是一头怒火,苍松般挺拔的身形微微发出血脉激燃的颤动,掌运真气缓缓抬至随时可以出手的角度,“妖女!” 沈飞霜轻偏过头,似是惊诧般微微放大了眼眸。似笑非笑的唇角勾起了寒冷的弧度,那模样竟是有一丝少女吃惊般的单纯。 这样的她看在长风醉雪眼中,却似一根毒刺般扎眼。 “妖女?”沈飞霜轻笑一声,始终缠绕着剧毒花粉般细碎流光的手臂缓缓一动,轻掐法指负于背后,“真是个刺耳的称呼呀。” 长风醉雪眼眸一痛,竟是不敢再多看沈飞霜那眩惑人心的眸子一眼,侧身狠狠瞪向颔首行礼的周世宁,“世宁!如今出现这般局面,你怎样对人界同僚们交代?!” “世宁来此,就是为了做出一个交代。”周世宁气度不动,缓缓收回身形道。 “哼!”长风醉雪猎猎一甩衣袖,一面对沈飞霜凝起筋骨紧绷的戒备,一面转向月流光颔首道,“圣女,你无恙吧?” 月流光翻手化出一团白雾,腾腾飞绕遮住了裸露半面的受伤身体,“无事。长风前辈,如今我月流光代表仙界,只求你一事——” 她猛地侧过眼眸,目光如利刺般刮人眼瞳,“趁那妖女的邪魔之身还未完全吸纳女娲之力,将那神圣的神祗力量夺回来!” “老夫明白,那是仙界的尊严、乾坤的希望所在。”长风醉雪重重一点头,大袖一挥眸聚杀意,“我早说纯阴之体乃是天下邪气之源,竟说得它似是救世之力一般,简直可笑!” 他目光尖锐地扫了周世宁一眼,暗发一道心音滚滚传遍四周之人心头,“众人待令!” 周世宁折扇轻开,缓缓打开了暗影错落的扇面,将一只幽深紫眸遮成彻底的阴影。 “世宁,此时你还有什么好说?”听到那折扇打开的轻响,长风醉雪亦感到了周世宁周身沸腾而起的逼人煞气,语气并未变成彻底的呵斥。 他对那修为高绝、尊贵无匹的年轻晚辈,心中也是存有一丝忌惮的。 而周世宁则微微一笑,那笑影如幻觉般瞬息便化成寒意,“有劳前辈号令众人了。” “你……”长风醉雪轻轻眯眼,心中荡开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我……”周世宁的尾音骤然破碎,跟着他那化为强光的身形一同直上高空,“早已说好是首当冲锋之人!” ------------ 第一百一十章 无法改变的东西 周世宁形如出渊腾云的游龙一般,身形化光直冲九重云霄之上。本已是在云层顶端轰鸣许久的雷光,砰然炸成一片火花狂闪的惊潮。 只见一片浓云长长拉扯开来,形成一片尖锥形的龙卷飓风,道道电光扭曲纠缠其中,轰然直冲沈飞霜天灵砸下。 “喝!”眼见周世宁一起身法便引动如此神威,沈飞霜高仰头颈狠狠一捏手中玉佩,清喝一声旋身冲飞而起。 “嗷——”「血印天狼」亦是气劲一冲,足下青焰更发出耀眼光华,一片滚滚白金圣光冲出皮毛当空飞旋,迅速结成一片强劲结界。 那结界罩在沈飞霜身上,使她全身皮肤恍若透明一般露出血脉纹理。少女看去简直像是一尊诡异而绝美的琉璃娃娃,能看到她体内黑紫色魔血滚滚流动的走向。 猛睁光耀妖眸,沈飞霜身形鬼魅般散成阴黑流雾,一种类似杀人蜂群一般的剧烈嗡响暴旋开来。 圣兽光华、魔体妖芒疾速融合,荡开一片闪电崩炸的半透明气涡。即使攻击目标不是周围人群,那些人界正道们也不禁急提真气护体退避,饶是动作极快还是被刮得眼瞳剧痛。 而沈飞霜头顶之上,凌风冲下的龙卷飓风裂开尖头,狂潮般四面席卷的狂风雾影中露出衣袂如浪的周世宁。他正处在飓风中央,周身腾腾真气拉动了风眼内烈烈激光,全然一副掌控风云的昂然模样。 两者一上一下,俱是真气蓬勃、全力冲击的模样,长空仿佛被压扁了一般裂出道道波纹,空气也骤然变得无比憋闷起来。 “轰——”随着九天之上一声撕裂雷轰,耀眼妖光、龙卷狂风上下相撞,立时撞出一片巨大的旋风圆弧来。 整个天际似是被斜斜劈开,露出了裂纹纵横的圆弧形平面来,那便是两道强劲力量激烈冲撞散开的气流。 “唔!”众人紧急退避,而长风醉雪则衣袖一扬,扩大结界范围罩住月流光。纵使众人都是真气雄厚、修为精深之人,也眼看着面前真气护罩被打出密集的细缝。 道道凛冽狂风透进护罩,搅得众人周身气息狂乱扑打。而高空之上,那巨大的旋风圆弧疾速散成雾影,上有千重阴云、下有无尽烈风,就那么猛地缩成一团,砰然炸成漫天碎影。 “呼——”两道疾风之音分错划开,只见旋风圆弧破碎开来的中心点上,两道身影疾速交错一处,眨眼间已是掌风激撞开来。 沈飞霜形如毒蛇,凌厉攻势间迸发出令人沉沦的奇异魅惑;周世宁身似翔龙,衣袂翻舞中亮出主宰一切般的掌控者气势。 两人互不相让,各踏法阵掌开疾风,真气法印不断飞出掌心。法力轰然相撞荡开无尽火花,模糊了两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只有对方眼底那骇浪般复杂又狂烈的寒光,深深映在彼此眼中。 不仅是法力的碰撞,两人更是近身交搏,一拳一掌间都用上了切骨的力道。沈飞霜身形快如鬼魅,一记玉腿猛地向上电扫,重重踢中了周世宁双臂中心。 周世宁双臂交叉瞬间格挡,折扇一翻猛然打开,每道扇骨中都铿然伸出一寸细月弯刀。 刀光凛寒一晃,周世宁倒转折扇逼向沈飞霜面门,刀刃划破空气之声就像徒手撕破血肉。少女紧急后仰上身,那刀锋折扇贴面猛扑而过,寒光闪耀欲滴地晃痛了她的眼睛。 眼前幻光一炸,沈飞霜被那刀光刺得视线一阵恍惚。她猛提灵感,只凭天生绝敏的感官捕捉周世宁动作来向,一面反手一掌打向身侧,一面用力摇头恢复视线。 砰然一声骨骼撞响,沈飞霜双臂交错笔直绷紧,死死格挡住了周世宁竖起刀锋的折扇。 那折扇像是一只枯骨锋利的巨大魔爪,凛凛寒光就贴在沈飞霜的脸颊边上。 两人距离很近,能听到对方筋骨紧绷的咔咔声,以及真气狂旋的撕裂声。 沈飞霜眼眸紧凝,微微露出一点紧咬的贝齿。周世宁亦是一脸寒气,紧合唇齿形如全神捕猎的雪狐一般。 “嗯……”突然,周世宁眼波一闪,半眯起眼睛抬起下巴,看向沈飞霜的眼神既像是倨傲无边,又似是柔波闪闪,“我们初次见面,也是如此距离。” “……什么?”沈飞霜只觉气氛有变,却一时转不过脑筋来,只得强提战意绝不松懈。 听到她那凶气勃勃的微哑语音,周世宁微微一勾唇角,身子若动未动地前倾了一下,“人生境遇真是瞬息万变,但是有些东西……” 他猛睁眼瞳,一股蓬勃真气自他足下法阵上滚滚上冲,顿时掀动那黑金色华丽衣袂高飞如潮。 后一句话语散成轰鸣心音,如烙铁般重重地印在了沈飞霜的心上—— “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沈飞霜周身一凛,却不及揣测周世宁话中深意,已然被那浪飞而起的衣袂重重扫过面容。 “喝!”少女猛提精神,飞身后退一瞬间凝眸抬头,深深对上了周世宁幽光迷离的眼眸。 他的眼中划过了一丝电光般的讯息,如同无声却是最深刻的倾诉。 沈飞霜只觉心口一痛,抬手紧紧握住胸口喃喃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但见空中两人打得难分伯仲,周边众人一时谁也不敢妄动。而长风醉雪更是全神凝望着空中战局,心中不断滚过森寒的低语:“那丫头竟能和修为那般高深的世宁,打成如此局面……她还没有吸收那篡取来的女娲神力,若是、若是吸收……” 被脑中想法震得太阳穴狠狠一痛,长风醉雪连连急喘按住胸膛,用力摇头道,“不、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快!”月流光声音如刺,毫不含情愫的语调如寒冰碎裂之音一般。她猛地伸手指定高空,“沈飞霜落了下风,就是现在!” 长风醉雪连忙凝眸看去,果然见周世宁衣飞如浪格挡开了沈飞霜。而那少女足下黑紫色雾气略显透明,明显是稀薄了一层。 这正是气劲空虚,一时无法补给体力的表现!长风醉雪眸光一闪,大袖一挥荡开猎猎风声,“众人齐上!” 众人得令,个个如同箭弦绷断般猛地化体为光,形如长虹又瞬间散成极快的飞影。眨眼间,狂潮般的人形之光四面八方包围了沈飞霜,将她足下已显稀薄的真气更加打得薄弱。 “哼——”沈飞霜倒头一跃,如同锦鲤倒跃龙门一般飞速向下冲去,紧贴着人群还未聚拢成片的缝隙紧急抽身。 人群中发出一片怒声,数道人影直冲沈飞霜倒飞方向合围而来。忽听一声震天长嘶,那些人影未及聚拢便仓皇散开,让路给一道强烈压顶的气流。 他们可不敢直撞上「血印天狼」那钢铁般的圣兽之躯,若是那般少说也会断裂半身骨头! “嗷——”「血印天狼」直冲而来,猛地接住了沈飞霜的身子,再凌空一跃冲过了人群尚未完全围住的缝隙。 少女倒飞、圣兽接应都在眨眼之间,众人不由倒吸凉气纷纷低呼,“竟然和镇魔圣兽……有了这般默契的配合!” “你们不要分神!”一道恨铁不成钢的怒音迎风冲下,是长风醉雪凌风疾冲了过来。他引领在众人最先,紧盯沈飞霜御兽而去的冷挺背影喝道,“还不快追!” 几乎所有人影都聚成黑压压的潮流,随长风醉雪紧追沈飞霜而去。只有两道人影立在己身真气法阵之上,眸光幽深、各怀心思地看定这面。 一个是不动声色地紧急修补伤口的月流光,另一个则是折扇当胸一扣、飞速收回扇骨刀锋的周世宁。 周世宁的眸光尤其深邃,他眼看沈飞霜乘狼在前、人群御风在后的追逐潮流划过眼前,猛地一催真气冲了出去。 他与沈飞霜几乎平行,周身包裹在浓云流雾之中,唯有一点紫色眸光淡淡闪烁。 “嗯?”只觉丝丝酥麻电流钻入心头,正在逆风疾飞的沈飞霜心神一紧,猛地转头瞪大眼睛看向周世宁。 那化入皮肤一般紧紧粘连在掌上的玉佩,也发出了阵阵深沁骨髓的震动。沈飞霜轻轻倒抽一口寒气,只听一道心音迅速冲入脑海—— “东南方向!” 随着这心音落下,周世宁也重重眯了一下眼眸,他的紫眸深得像是要将人吞没。 “沈飞霜!”沈飞霜还在略略发懵,又听得一道鬼吼之音猛地在脑中炸开。是明如虹那缠绕着激烈电音的声音,饱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却是坚定赛过挺立千年的磐石。 心思骤然开朗,沈飞霜想到周世宁之于明如虹的意义,心头就像被强酸腐蚀了一般发出剧痛。 这剧痛却是有力地催她清醒,她倏然伏下身子紧贴「血印天狼」道,“长青,走东南!” 「血印天狼」用力点头,引颈发出一声冲天狼啸,白金圣光更如遮蔽一切的强潮般淹没了大半身形。 那强光刺得追赶人群视线恍惚,为首的长风醉雪也只得挡住小半眼眸恨声道,“圣兽果然速度极快!不行,众人必须阻止沈飞霜脱身!” 众人提起断筋裂骨般的力道,催动身形飞追上去。正在此时,一道粉白色流光倏然穿过人群,直接赶到了长风醉雪身旁。 “圣女?”长风醉雪轻吃一惊,暗叹那月流光刚受过伤还能如此敏捷,“你既受了伤……” “不必说了。”月流光侧脸一抬,棱角线条如锋刃般凌厉。她冷冷一眯眼瞳道,“请前辈借我一道精纯真气,我有办法让沈飞霜绝无脱身可能!” “……好!”身为人界栋梁,长风醉雪一直对仙界这个盟友抱有最大限度的信任,二话不言重合双掌,聚起一团电光烈烈的光球猛地推向月流光。 月流光则化指为爪,猛地抓过那团光球迅速融入掌心,以此为引开动了身体深处的一道神秘法印。 她的眼中顿时荡起一片黑光,如细小毒藤般层层伸展开来。一股无法抵挡的刺寒气劲冲出她每一寸经脉,将那圣洁的圣女气息全数碾成碎片。 只见月流光睚眦欲裂般大大一睁眼睛,声如勾魂魅语般低笑道,“你逃不了的,沈飞霜……” 生生切断了她的尾音,人群后方突然传出一阵惊呼痛吼之声,伴随而来的是一片渐行渐近的惊心动魄的撕裂之音。 长风醉雪全身一寒,猛回过头只见血浪冲天,那是生生被撕成粉碎的血肉,卷风乱舞时还冒着残忍的热气! “怎么了?!”长风醉雪咽喉灼痛,重重吐出一声沧桑哑音。 “啊,长风前辈!”声声混乱嘶喊冲了过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战栗,“有什么……怪物,怪物向我们冲过来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真身 怪物! 长风醉雪清楚地听到了人群中爆发而出的惊声,他们所言的是“怪物”,而非“有人”! 还未看到那猛冲而来、掀开血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长风醉雪已觉胸口被死死揪住,竟是瞬间感到了一种苍老的无力感。 面对那尚未现出原形,却已然荡起如此血腥的东西,他这屹立人界、翻手风云的堂堂栋梁,真切感到了心神空虚的渺小之感! “圣女!”长风醉雪猛地转过头,只见月流光双眼眯成阴寒的细线,正在全神拉动周身真气,似是完全不在乎身后人群中炸开的血涡一般。 “不管是什么东西……”月流光心知长风醉雪想说什么,既然是“怪物”,那便是至邪之体,自然要向她这出身仙界的圣女求助!可她只是再将眼眸眯紧一寸,声音冷若冰霜,“请前辈设法挡住,我这一招已经不能收回,必要直击沈飞霜!” “唔啊啊——”贴着月流光的尾音,后方人潮继续炸开,断肢残臂迎空扯得粉碎,血珠喷溅的内脏还在散发着腥臭热气。 长风醉雪瞠目看看后方情景,伸出肤纹苍老的手失神地晃了一晃,“可是……” “这是你们人界栋梁的责任!”月流光闪电般转过眼眸,脸上一片凶光激闪,那模样完全不似是与长辈说话,而是在训斥办事不力的奴仆,“你们人界与仙界千年盟好,为我们排忧解难是你们该做的!” 尾音一碎,月流光再也不看长风醉雪一眼,足踏法光直冲沈飞霜而去。而此时,那狂速接近、一路扫开血光的异物也震动了沈飞霜,一旁腾风冲飞的周世宁亦是惊讶地回过眸去。 沈飞霜刚一回头,迎面看到月流光手握奇异黑光、眼含无限威杀冲将过来,尚未近身便有一股十分厉害的压力扣顶而来。 “唔!”沈飞霜突觉内息一乱,一股扭曲刺痛的腐蚀之感从身体深处猛冲上来,立时将她五脏六腑都压在一处。 同一时分,月流光冲到沈飞霜面前,一个倒旋踏光高高掠过少女头顶。只听一声轰炸,她掌心黑光迅猛脱手飞出,在沈飞霜头顶炸成一片黑色漩涡。 那漩涡以一点黑光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喷溅出千万条扭曲光线。这漩涡发出激烈轰鸣,每一声都将沈飞霜周围空气震碎一分,竟是眨眼在少女身周划开一片真空。 呼吸顿时抽紧,沈飞霜发出一声剧烈干咳,如同溺水之人般紧紧掐住咽喉。她的脸色立时泛起青灰,用力捶打胸口也无法通顺一丝呼吸。 “嗷!”眼见沈飞霜如此痛苦,「血印天狼」迎风引颈发出一声怒吼,不顾这黑光漩涡压下来的压顶阻力,全力一冲一头撞向月流光。 “砰——”漩涡生生被「血印天狼」撞开一道裂痕,混杂着碎石飞沙的空气滚滚流入的同时,圣兽额头上也登时撕开一道血口。 微带黑紫色的血源源流下,将「血印天狼」的血青色皮毛染成一片黏稠的红。它却全然不觉疼痛般,尖牙猛地紧合又发一声狂啸,足下青焰嗖然旋成四道高冲火风。 借此火风之力,「血印天狼」再度猛冲而去,一举将黑光漩涡撞成千万道粉碎的电光。 “啊!”月流光纵使已然驾风远离,但仍是被「血印天狼」掀起的巨大气流扫中身体,下巴重重磕上了气流漩涡那坚硬的边缘。一声裂响,她那纤美如玉的下巴立刻裂开了一道白骨。 月流光被气流之力砰然扫开,仰头吐出一口血虹,捂住伤口紧眯眼眸看去,只见「血印天狼」周身散发出蓬勃神威,势不可挡地直冲某个方向而去。 “呵呵……”月流光狠狠一蹭下巴,本是那般圣洁无尘的她此时却是血腥遍体,下巴之上那开裂的骨刺被她生生蹭掉下去,“去吧,沈飞霜……去啊——!” 最后尾音迎风撕裂,月流光看了一眼乘狼飞驰而去的沈飞霜,又看了一眼后方那被不明之物冲撞得血光冲天的人界正道们,深深一勾唇角跃上厚密云霾。 月流光身影消失同时,沈飞霜仰天极其痛快地呼出一口浊气,几乎身子一软仰倒在「血印天狼」背上。呼吸终于恢复,方才那般抽干空气的环境,她纵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但她立刻回神,前倾身子捂住「血印天狼」额头上的伤口,心疼地低声道,“长青,你不要紧吧?” “嗷!”「血印天狼」摇摇头,清澈巨眸里渗出一丝纯净的暖意。 在一人一狼都未注意到的地方,一片细小的黑光漩涡倏然吸收,猛地钻进了「血印天狼」的伤口之中。 而此时状况已然突变,沈飞霜强挺身子向后望去,迎面只见一团铁青色寒光疾速接近,人界正道人群竟已是被吞食了大半。 是“吞食”,因为沈飞霜听到了直刺耳膜的牙齿咬合声,咔嚓咔嚓如同钢锯不断摩擦! “等等……”那牙齿咬合声虽是借狂风之力扩大百倍,震耳欲聋能将人灵台搅浑,但沈飞霜侧耳一听还是心头一紧,“这牙齿磨擦的声音,好生熟悉……” 没等她心音落地,「血印天狼」猛地一沉嗓音,发出一声充满莫名怒焰的狂吼之声。 “长青?”听到那狼啸里最明显的怒意,连沈飞霜也不禁周身一凛。 她的思绪并未停止,某个事实疾速地在脑海中浮现。同一时分,「血印天狼」那刚硬嘶哑的心音,砰然与她的想法重合了—— “可恶!是莫春尘那小子!” 莫春尘?! 这个名字也轰然在沈飞霜脑中炸开,她一直想问莫春尘究竟去了哪里、状况如何,可是一出「绿雾仙洞」便是这般逼杀,她还未及开口。 可是「血印天狼」向来知道沈飞霜的心思,这个问题却似是一道导火索一般,一旦擦着便立刻引爆了它心中冲顶的怒气。 不过—— 沈飞霜双眸猛睁,回头瞬间几乎扭断了半面颈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片铁青色极光渐渐展露原形,“难道、难道那是……” “吼——”就连「血印天狼」那饱含神威的啸声,比之此刻破空散开的那声兽吼也有逊色。那吼声当空爆开两排巨大分水岭般的气流,一股排山倒海般的邪霸威势直逼人心。 “啊——”那些人界正道之中,有人躲避不及被那气流卷入,如同浆果爆碎一般猛地被捏成一团碎肉;而身法稍快者全数四散狂奔,可无论哪个方向都在那震天邪威的包围之内。 一道铿锵摩擦的电音疾速掠过沈飞霜身旁,少女逆风抬眼看去,与身处滚滚闪电流风之中的周世宁眼神迅速交错。 两人擦肩而过间,沈飞霜从周世宁的眼中,看到了令人揪心的最坚定的信任。 “周公子!”仅仅眼神一错,周世宁便已然越过沈飞霜,冲向那众人躲闪都不及的铁青色极光。沈飞霜胸膛一沉,回头高声唤道。 风声将她的声音卷成碎片,却还是被周世宁听到了。他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一扬折扇,略略左右一挥做出道别动作。 沈飞霜眸光一闪,回手一按胸膛,一丝略硬的触感渗入掌心。 是那块玉佩!沈飞霜目光复杂地看了周世宁逆风而去的背影一眼,一沉眼眸喝声道,“长青,我们走!” 「血印天狼」眼眸中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模糊光影,如同失神的前兆一般。但它立刻饱聚力道,四肢一错便要奔向“东南”。 “不!”沈飞霜收紧五指,重重抓起一团血青色皮毛,紧盯着那片铁青色极光扬眉道,“转身!” “嗷——”「血印天狼」回过头去,用似火热烈又如冰寒冷的目光看了沈飞霜一眼。 沈飞霜上身回侧,飞扬红发如扑打尘世、点亮黑暗的耀眼火种,声音更是坚定地吐出一句,“如果那东西当真……当真是春尘的话——” 我就不能这样弃之不顾! 最后一句话迎风冲成滚滚回音,沈飞霜周身黑紫色真气更如潮水般勃然一冲,如同千万条狂风席卷的毒蔓般狂摇而起。 在这片真气包围下,沈飞霜一催真气化为逆流力道,将「血印天狼」足下青焰生生改变方向,转了身形直冲周世宁背影而去。 「血印天狼」眼中烈光一闪,当即顺应沈飞霜的真气奋起身形,掠开呼啸狂风直奔那铁青色极光冲去。 “……沈姑娘?!”周世宁灵感一动,凌厉侧眸便对上了沈飞霜瞬间赶上的身影,盯住她的侧脸意味极深地厉喝一声。 “不必多言!”沈飞霜眉眼坚如磐石,多少男子都不及的烈烈英气在她瞳孔中冲荡。她迎着那恐怖的铁青色光潮抬起头来,声音沉寒无情,“你既帮我,就算是我来还你人情!” “不用在这种时候!”周世宁心火一冲,尊贵慵懒的气度此时化成不由分说的戾气,“你现在马上离开!” “抱歉,周公子。”沈飞霜那近乎于冥顽的坚定,此刻尽显无遗,“不仅是欠你人情的缘故,更是因为……” 未及说完,就在两个人眼前咫尺,那片铁青色极光高高冲起扯开形状,如巨大毛刺般滚滚翻卷的边角迅速褪去光影,伸出了纹理纵横、形如青铁一般的坚硬皮肤。 “快救众人!”周世宁心神一沉,心知说不动沈飞霜,干脆一转折扇重重点了下她的方向。 沈飞霜二话不言,催动「血印天狼」长驱飞冲,与周世宁两面相错分别冲入仓皇人群。 一面黑紫色光影速成结界,一面黑金色风云疾开法阵,两人强运真气各成护罩托举众人,与那铁青色极光现出原形的速度生死比拼。 “嗷呜——”就在两人飞速回撤之时,一道青筋粗糙、坚如冷铁的巨柱猛地压了下来,所过之处立时风云碎卷,空气中也出现了深刻凹痕。 一股捏断呼吸一般的真空迅速包围而来,沈飞霜和周世宁一面紧提真气拉住众人,一面强开身法向后退去。 他们急退,对方紧逼,那巨柱紧追而来的同时显露原形,一声铿锵摩擦巨响闪过,它底端猛地伸开五道极为锋利、形如巨刀的尖爪。 沈飞霜仰头瞠目,她正处在那尖爪的下方,随时会被那爪子击中碾碎。 “沈姑娘!”一道飞旋着粉碎花瓣的紫光冲破风云,挟带一声紧急呼唤冲向沈飞霜。 沈飞霜眸光一凛,扬手紧紧拉住那道紫光。那光芒力道过大,险些将她五指立时绞断。 她心领神会,这道紫光乃是连接她与周世宁两面法阵的连线,能将两人气劲合并一处,从而产生更强劲的冲力。 “喝——”双力相连,两人凛声一喝强力上冲,相互拽住对方法阵破风开云一路疾飞。 那压砸而下的巨爪一个扑空,极为惊险地贴着他们的脊背划了下去。 两面人影钻缝逃出,呼吸一时掐断般堵塞,又瞬间顺流般开朗。大起大落的处境让沈飞霜也不禁乱了心神,连连干咳啐出一口血花去。 “世、世宁……”而周世宁那边,一只血痕开裂的苍老手掌霍力拽住了青年的衣袖,“那、那怪物是……” 周世宁一手运转真气撑住整个护罩,一手翻转安慰地一拍长风醉雪手臂道,“前辈不用担心,世宁誓死护佑余下同道的安全!” 沈飞霜也听到了这声铿锵如铁的言语,遥遥与周世宁相视一点头,两方人影并驾齐驱、合力急冲,命数已然紧紧拧到一起。 正在此时,一声惊天裂地的兽吼潮冲而起,狠狠扫过两面真气护罩,将执掌真气的两人打得几乎脊背折断。 沈飞霜侧过眸光,眼中滚滚涌流着复杂的光,看定了背后组成全形、破开浓云的东西,“……春、春尘?!” 这声低唤如同致命的咒语,激得那周身铁青、巨齿狂咬的怪兽仰天一啸,半身高高抬起洒下无边阴影。 它就追赶在,巨爪一挥便能打翻两面法阵的距离之内! ------------ 第一百一十二章 黑暗觉醒 那是什么?! 沈飞霜仰头瞠目,只见一头形如巨峰般的巨大猛兽飞扑追上,就连最坚硬的青铁也赛不过它那钢厚的皮肤。 一道道纵横裂纹如同枯树纹理一般,在那猛兽身体上旋开圈圈漩涡。大片浓密长毛迎风乱舞,俱是冰冷逼人的铁青颜色,烈风吹打间散发出无数刺鼻浓烟。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沈飞霜当真惊得呼吸倒流,向来冷静如铁的她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种压顶的恐惧,那是明显感觉自身无比渺小、面前危机太过强大的失落。 虽然未被这恐惧压倒,沈飞霜的呼吸还是瞬间凉得彻底。惊颤之下,她更感到一股不知何来却十分强烈的怒气激涌上来,在灵台中哗啦啦散成暴风。 她那句饱含神经质般狂烈怒气的语音砰然一落,那怪兽如同被尖刺扎中一般,猛吃一痛间更是兽性高涨,兽啸之音卷开惊天动地的风浪。 这吼声将两面法阵震得碎光飘散,周世宁一面强运功法顶住真气,一面侧过一只寒光激闪的眼眸喝道,“那怪物是……” 那怪物只有上半身现出恐怖原形,还有大半身体完全是一片流毒般的狂雾,腾腾纠缠绞碎万里风声。铁青色风涡一路席卷,将它长毛密裹下的头颅高高捧出,猛地直对向沈飞霜二人的眼神! 不,那根本不是头颅—— 没有五官、没有颈子,只有一张吞噬星河的黑洞般巨大张开的血盆大口! 上下两排锋利巨牙如平地凸起的冰峰一般,密集又锐利地长在一起,不断发出狂暴的摩擦之声。 那架势,就像是要把这高天坚地也统统吞入口中,咬个粉碎一般! 眼看着那张巨口中不断喷洒出血雨,更有黏连的血皮挂在巨齿中间,沈飞霜倒吸一口气扬眉道,“等等,我好像在……在记载异兽的典籍中看过……” “沈姑娘!”周世宁一声厉喝,“那是——「饕餮」!” 「饕餮」?! 沈飞霜只觉一道雷电直劈脑海,随着这个凶光四射的名号在脑中轰然炸开,竟有一道回忆幻影同时飞旋开来。 那幻影是一张纯净的少年脸容,眼如弯月、唇角含笑。 ……莫春尘! 沈飞霜只觉下巴发僵,无法合上惊讶张开的唇齿,一种凌迟体温的酷寒之感冲遍全身。 “上古四大凶兽之一,「饕餮」!”周世宁猛地一拉手中紫光,一道旋转气流沿着光柱砰然抽中沈飞霜身体,毫不留情地唤她回神,“天地间早有传说,上古四大凶兽的灵气在乾坤中飘荡,趁着天地祸劫回归的机会,应是已经找到了寄生灵体!但是不想——” 竟会在如此节骨眼上碰到! 那可是「饕餮」,无头无脑、上身只长着一张吞噬万物的恐怖巨口的凶兽,就连上古仙魔大战都未能消去它的元灵,更别提如今「女娲之柱」崩毁、禁制它力量的对抗之源已经不在了! 周世宁的话声声抽在沈飞霜心上,她那妖丽的银蓝色眼眸中越发旋起逼人的寒光,似是惊得失去神智,又像是心潮翻涌间引动了最幽深的城府。 她死死盯向那没有眼瞳、没有头颅的怪物,凌厉转眼再看它身后掠空拖长的无尽迷雾,香舌如野兽舔血般一抹贝齿,“还不算毫无出路……” “嗯?!”周世宁剑眉一紧,转头看向眼波神秘闪动的沈飞霜。 “你看!”沈飞霜玉颚一抬,看定「饕餮」半身尽是飞雾的模样喝道,“它并未完全成形,大半身体都还是幻影!” “哦——”周世宁眯眸一看,心中也立时豁朗三分,却仍是掌控真气毫不放松,“但是仅有三四分真形,也足够逼杀我们了!” “它既是凶兽原体,天性凶暴是必然的!”沈飞霜猛回过头,竖起一只手指凌厉一点周世宁的方向,“所以它现在只是凭着一头凶火追击我们,根本没有所谓的神智!” “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摆脱它!”周世宁手腕翻转,抓紧紫光绕腕紧缩几圈,将沈飞霜的身形更加紧密地拉在身边,“它凶力充沛,我们却不行了!” “嗯……”沈飞霜眼眸疾速一转,突然深吸一气俯下身子,蕴意极为复杂地伸手拍拍「血印天狼」的皮毛,“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从一开始便对春尘有敌意……” 身为至圣至纯守护力的「血印天狼」,和集合上古凶魔之气的「饕餮」,乃是乾坤内两大生死对立的力量,正像是争锋不绝的王者猛兽,绝无并立的可能! 但是沈飞霜心内,此时却震开着最深刻的疼痛裂缝。 因为她知道,那紧追在她身后、一副天地不容的凶煞气息的「饕餮」,它的身体深处藏着一个蓝眸清澈、笑如春阳的少年。 那个少年会用最温柔的语调叫她姐姐,用最认真的动作与她拉钩立誓。 那长在莫春尘右小臂上的黑纹,原来就是「饕餮」附体的灵气之口! “可恶!”沈飞霜突然心火一炸,扬起磁性寒沉的声音凛怒高喝道,“为什么就不能只是一个少年,就只是一具纯净的人身?!” 为什么总是这样,在她沈飞霜用柔情和信任去对待谁之后,命运便会裂开最危险的黑洞,将她所珍视的一切统统推翻打烂?! 那目若秋水、笑语温厚的莫春尘,当他的身体发生裂变之时,他有没有不断忆起着一张温柔微笑的少女面容,在心中刺痛无比地如此发问? “沈飞霜!”盘绕在沈飞霜灵台中的明如虹,最能感觉到少女心神的动荡。一声鬼吼啸然冲出,直接将沈飞霜的太阳穴震出高鼓青筋来,“你给我收神啊!你现在就是叫一万声那小子的名字,他也听不到!” “你闭嘴!”沈飞霜毫不客气甩回去一句,并指回手强点心脉,一股寒气猛地窜入心尖逼人清醒。狠狠吐出一口气去,她野性得全然不似个少女般一打响指,“那「饕餮」现在不过是兽性勃发,追击我们完全是出自野兽捕食的本能!所以——” “沈姑娘!”正在此时,连接沈飞霜与周世宁两面真气的紫光发生断裂,两面法阵漩涡都猛一倾斜,混乱倒刮的流风刺啦啦划过皮肤。 血色飞溅间,沈飞霜的掌心立刻划烂了一团,鲜血如流染红长空。剧痛却是更令她清醒,她猛地横下一道心念甩头道,“让它断开吧,周公子!” “什么?”周世宁正要引动真气修补两人的连接之光,闻听此言不由一收法指。 “野兽捕食时,向来只能同时认定一个目标!”沈飞霜化掌为爪,砰然一握流风散出一道锋利气劲,当头将那紫光炸成碎片。 她再起一掌,卷动一阵强劲风涡推向周世宁,霎时间两人由紧密相连变为反向分开。 “分头走!”沈飞霜半伏下身,骑乘「血印天狼」的模样正似阵前冲锋的绝世女将一般。她一催法阵爆发流光,将保护在自身真气护罩中的众人更是紧紧拉住,逆风冲向一侧高空。 “……保持心音!”周世宁瞬间会意,但仍未完全掌握沈飞霜接下来的心思,霹雳般甩出一道心音后亦是侧身飞冲。 眨眼间,本是紧连一处的猎物分成两面,一股混乱交错的气流聚成一道利鞭般的风暴,砰然打在「饕餮」巨身之上。 “嗷——”「饕餮」狂吼一声,血盆大口更是恐怖张大,能清晰看到那嘴中纵横粘连的巨大血筋,简直像个幽深洞穴般无边无底。 虽是发出了一声逼人吼叫,「饕餮」周身散发的那般逼命杀气却是瞬间弱了大半,皆因它瞬间失去了专注追逐的目标。 它摇晃着那血光喷溅的巨身,铁青色长毛更是狂扭如沸水烫伤的大蛇一般。连续怒吼数声,它那吼声越发狂乱,一股不知目标的恨恼之意散发而出。 “……它还真的懵了?!”明如虹惊叹一声,一双白眼即将撑裂般睁大,透过沈飞霜的天灵看向那凶力无匹,但却莫名显得拙蠢的凶兽。 “撑不了多久!”沈飞霜咬牙喝道,“只不过是占了它并无理智、只凭一股本能冲来的便宜!” 「血印天狼」仰天一啸,传来的心音内更有彻底的敌意—— “没错!「饕餮」并非蠢兽,只是它眼下只恢复了三四分本形,暂时被我们蒙住了而已!” “「饕餮」……”暗暗咀嚼了一下这令人战栗的名号,沈飞霜眼波一闪,回头看向那踏碎风云的怪兽,它那巨身再加周身狂飞青雾,当空一立简直似是分裂了两半长空一般。 可是沈飞霜的唇齿之间,却是无法控制地飘出了一个名字,颤抖的音调内含满没有归宿的柔情—— “春尘……” “轰隆——”这句低语如同引动雷暴的咒喃一般,沈飞霜轻声刚落,重云之上便炸开一声惊雷。 “不好!”而另一方面,周世宁刚见「饕餮」一时发懵,那“捕食目标同时只能有一个”的本能成功牵制了它,正要松一口气时却是眼前雷光一炸,“……果然!身为上古四大凶兽之首,「饕餮」岂是轻易被蒙蔽的蠢物!” 原来「饕餮」巨爪一拍,血口冲天一张吞下滚滚浓云,已然狂啸一声再次动身追来! 九天雷轰、凶兽再动,都紧贴着沈飞霜那一声低唤的尾音而起。根本无法认为这是巧合,沈飞霜震然一惊握住心口,“且慢……他能听到!” 化出凶兽怪体的莫春尘,还能听到她唤他的名字! “……他当然能听到!”明如虹鬼吼一声,猛地一拍沈飞霜的天灵,“加速吧,那怪物冲我们这边来了!” 沈飞霜定睛一看,果见「饕餮」挺起半身流雾的诡异怪身,四肢飞速交错、步步震开闪电,一头向她冲了过来。 而周世宁反而安全了,「饕餮」看都没看他一眼,以雷霆之势擦身飞冲而过。 “周公子!”沈飞霜眼看着「饕餮」冲将过来,突然眉眼一沉凝起满面寒光,反手将身后半死不活的众人聚在一处,掌心内冲出一团真气包围住他们。 周世宁精准控制速度,避开「饕餮」周身狂风扫过的距离,遥遥对上了沈飞霜的方向。 只见沈飞霜反手一掌,向下方猛地劈去一团气流。那气流当空化成光芒之阵托举住众人身躯,从「饕餮」煞气尚未触及的风云之间猛穿过去。 “喝!”周世宁眼疾手快,同时一头冲向「饕餮」下方,强运真气发出一道指风,将那团光芒强力拽了过来。 将亟待保护的众人安全推向周世宁之后,沈飞霜翻身一跃踏起滚滚黑光,昂然立在「血印天狼」脊背之上,“如今手无顾虑,可以放手一搏了!” “喂!”明如虹抓狂地怒吼一声,“就算那怪物只化出三成本体,那也是上古凶兽啊!你是吸收了女娲之力没错,但还没有全然融合于体内,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血印天狼」却是一声不吭,连咽喉中的暗吼都若有似无地压了下去,只是全力冲向沈飞霜指示过的“东南”方向。 “我并非逞能,只是……”沈飞霜凝起眉眼,直面呼啸奔来的「饕餮」弯身运掌,“只要尚未化出完全形态的凶兽本体,它就还是……还是春尘!” 只要没有像魏长青那般全然化为圣兽之体,作为寄生灵体的人身就仍保留着! 沈飞霜看定那形态骇人的「饕餮」,寒芒逼人的瞳眸中却是碎裂般划过一丝温柔。 那般纯净温良、毫无芥蒂地叫着她“姐姐”的莫春尘…… 为何不能,只是莫春尘这样一具纯净的人身?! “长青,还是东南方向,你全力冲去!”沈飞霜迅猛侧头发出一声喝令,“如若放任不管,这「饕餮」还是会猛追不舍,倒不如……嗯?!” 一声似是从最遥远的时空之外传来的呼唤,却是在沈飞霜的耳蜗内撞开了最激烈的风声。 她瞠目结舌地看定冲到眼前的「饕餮」,那颗鲜有波动的冰霜之心,当真被一股火热的情愫包围了。 “姐姐、姐姐……我好痛苦……”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誓言 “春尘!”沈飞霜眸光一震,掌中真气呼啸欲杀般蓬勃,语中柔情却是触手即化般滚烫。 这一声呼唤传出,「饕餮」更是张大了血盆巨口,极度拉长的道道血筋崩开血花,黏稠唾液滚滚流下巨齿。 那是一副冲天长啸,吐出最凄烈呼唤之声的模样! 混合在那震撼兽吼中的,是道道轰击人心的破碎颤音:“姐姐!不要丢下我!” 沈飞霜紧紧握起双拳,此时一道烈光划过眼角,在「饕餮」长驱冲来的反方向一飞冲天。 她高高仰头,遥遥对上了一双烈光沉流的紫眸。 周世宁神色复杂地远远看了沈飞霜一眼,又看看包围在自身真气漩涡中间的垂死的众人,一提真气传出一声铿锵心音—— “沈姑娘,后会有期!” “……多谢周公子!”沈飞霜心头一紧,迎风傲立一抱双拳重重点头,“你马上带伤者离开!” “只有一句忠告:休要和「饕餮」硬拼,全速脱身才是首要!”周世宁翻卷衣袖,衣袂浪飞间化出铺天盖地的幻光花雨,那耀眼光华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迅速在他周身荡成一片巨大气涡。 他的尾音高高一拉,在遥远天穹之上砰然炸成碎片。同一时分,「饕餮」吃了剧痛般痛苦无比地扭曲奔跃起来,像是身处熊熊烈火之中的野兽一般,需要全力狂奔才能逃离致命的焚烧。 它那痛苦的叫声深深扎入沈飞霜耳膜,一道细细的血流滴下了少女的耳垂。 听着那震颤人心的兽吼,沈飞霜一面支撑法阵稳定「血印天狼」的身法,一面眯起瞳眸扫了一眼周世宁消失的方位,“我既然能收到春尘的心音,说明他还没有完全兽化!” 猛侧过身,在疾速冲飞中模糊了视线的沈飞霜已然辨不明方向,伸手按住迎风乱舞的红发咬牙看看四周。 「血印天狼」如同狂奔在一片尽是半透明灰雾的隧道之中,云霾也碎了轮廓、天地也没了全形。只剩下它四肢奔踏而出的烈烈青焰,在这茫茫狂风之中闪烁着耀眼激光。 “别管这怪物了!”明如虹急得周身电流飞绕,灰黑色身子泛起了水纹般的幻光,那正是她鬼力过于集中导致形变的表现,“按照世宁的指向,东南方应有脱离仙界的出口!先离开这破地方再说,难保仙界很快就会再来援兵了!” 沈飞霜眉眼一沉,转手猎猎扬开一寸衣襟,掌聚滚滚真气沉声道,“等等。” “还等?!”明如虹呲出一排尖锐碎牙,“没错,你是和那个莫春尘做过可笑的约定,可是你看看他成什么样子了!” 可笑的约定。 沈飞霜在心中淡淡重复了一遍,蓦然笑咳一声勾起唇角,“是啊,是可笑的约定……” 她一弯上身,微含下巴的模样使她的瞳光更加锐利集中,“我是说——你给我仔细看看「饕餮」的状况!” “还看什么看……嗯?!”鬼声一震,明如虹骤然睁大了白眼,在沈飞霜视线中划过一道刺眼白光,“它的形状……形状在扯散!” “不错!”沈飞霜化拳为掌举至脸侧,满掌真气随时都会化光击出,“兽形开始退散,那么……人身就该回归了!” 就在她的眼前,「饕餮」那漫及大半身体的流雾疾速上升,将那血盆巨口、铁青皮肤全都吞没。它像是被毒液腐蚀了一般,全身狂颤着仰天嘶吼,尖牙寸寸开裂,洒下刀刃之雨一般的碎片狂潮。 沈飞霜真气一提,灵感震动间感觉到一股逆旋的气流爆炸开来,以迅速消形的「饕餮」为中心狂扫四方。 那气流散发出一股极度诡异的压力,穿皮入骨直击人心,竟是给触及它的人带来了一种莫名彻骨的悲哀感觉。 根本无法流泪的沈飞霜,骤然被一股浓烈的酸涩袭击了眼眶,胸口空落如同被挖去了心脏。 “这是……”沈飞霜按住胸口,只觉心跳飘忽欲断,强力压住真气稳定身法。 正在此时,一声含着无边悲戚的心音划过沈飞霜的脑海,又引动了九天之上破碎逆卷的风云—— “姐姐!” 那是属于莫春尘的声音,像是一个沉溺入黑色梦境的人,朝着那无边无际的孤独黑暗发出的,唯一一声呼唤。 “啊!”沈飞霜双瞳一瞠,玉腿一压倾身向前,在一片狂风流云中锁定某一方向,“那是!” 她那目光锁定处正是「饕餮」的血口,已然被腐蚀的流雾吞去了大半,还剩下幽深如黑洞的咽喉剧烈抖动着。 在那片疾速消蚀的血盆大口之中,伸出了一道半透明的青灰色幻影,那是一条纤瘦的手臂! 那手臂冲着沈飞霜伸过来,不停抽搐的五指艰难地做出了一个抓握的动作,似是悬身断崖之上的人颤抖伸出的手,那么努力地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希望。 沈飞霜微微结舌,看定那颤抖伸向自己的手,眼波一震便看到了一点诡异的黑纹。 那是……莫春尘的手臂! “兽形的确退散了!”沈飞霜意识稍有游离,明如虹却是鬼力集中撑住少女的感官,一声鬼吼唤回她的精神来,“你别在这种时候发呆,是你自己说死说活不愿意放弃他的!眼下他要恢复人形了,你到底是要拉他一把还是怎样啊!” 虽然明如虹化为神魂之体后,言语更是尖锐不留情面,却总是一针见血、逼人清醒。沈飞霜立刻眼神一亮,猛地一拍额头大喘道,“没错,是我自己……不愿意放弃春尘的!” 即使已经知道了,那少年的灵魂深处,藏着如此一具凶暴的魔兽之身! “飞霜!” 这声厉喝不是来自明如虹,而是来自「血印天狼」神魂深处的魏长青—— “拉住他!”这心音仍是充满了专属于魏长青的纯澈温厚,却更是多了几分不容分说的男儿烈性。 「血印天狼」猛地吐出这句心音,好似强忍什么一般紧紧眯起眼眸,胸膛中发出火山喷发般激烈的心跳声。 沈飞霜后背一僵,一时无法辨清「血印天狼」的心情,在吐出这句心音时究竟产生了何种波动。 “你说……”咳了一声,沈飞霜仍是微微瞠目地沉声道,“拉住那手臂幻影?” “那不是幻影!”「血印天狼」的心音由于强力压抑着澎湃心潮,而显得尖锐如同金属摩擦,“正如你所说,只化出了三分本体的「饕餮」还保有人身,而且是大半人身!那手臂便是人身突破兽形的引子,你把莫春尘拉出来吧!” “好!”得到「血印天狼」的支持,沈飞霜心头掠过一丝滚烫的欣喜,看向「饕餮」的眼神正如看向那个纯情的少年,“春尘,我拉你出来!” “然后呢……”一声幽幽鬼叹骤然响起,就贴着沈飞霜伸手去拉那青灰手臂的动作,冷冷划过了少女灵台。 “什么?”沈飞霜动作微微一顿,却立即继续引动身法去拉莫春尘,那禁锢在「饕餮」消损了大半的兽身之中的温暖少年。 “你已然知道了!”明如虹声音沉寒,像是隐藏在暗处的鬼判,毫不留情地判决着生人的罪孽一般,“你知道他是「饕餮」的寄生灵体!你现在救了他又如何?身为上古凶兽,那小子以后会遭遇什么境况?” 沈飞霜眉眼如冰,一丝闪电般凌厉的眸光反向探入灵台,死死地与明如虹互相逼视。 “你已是荆棘缠身,非要把自己弄得更加寸步难行,是吧?!”明如虹震然一喝,刺得沈飞霜灵台地震般抖动起来。 沈飞霜眼神如刺、明如虹语气似锋,两人共用一副身体,彼此却是擦出了最不需装腔作势的激烈火花。 明如虹那连串怒吼砰然炸落,听在沈飞霜耳中跟怒骂仇敌没有分别。 但正是这种语气,最毫无保留地替她考虑、最不加掩饰地揭开事实—— 身为「饕餮」灵体的莫春尘,以后永远做不成一个纯净少年了!就算此时救了他,以后她沈飞霜与他的关系又将如何? 那即将压顶而来的风霜,就凭沈飞霜眼下所遭受的两难境遇,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你不要说话!”「血印天狼」仰天怒啸一声,心火重重压抑在胸膛之中,使得那混合在吼声中的心音更显暴烈,“别再让飞霜为难了!毕竟那小子真心对飞霜好,怎能要她袖手不救?!” “你!”明如虹亦是一声恼喝,却是突然冻僵般安静下来,一双毫无色彩的白眼僵硬地睁大着。 「血印天狼」心音中那复杂浓深的情愫,竟是撩起了那灰黑色的神魂之体丝丝脆弱的颤抖。 明如虹那颗已然被鬼气包围了的心,骤然明白了「血印天狼」压抑在圣兽之体下的,那属于活生生之人的情感—— 只是不想让沈飞霜为难,只是不想令她遭受痛苦。 此刻就算沈飞霜救了莫春尘,也无法改变他身为凶兽灵体,即将遭受乾坤敌视的命数。可是要她放手不管,那面若冰霜、心似烈火的少女,如何做得到? 沈飞霜明白「血印天狼」的意思,它仍是那温暖对自己微笑的魏长青,那般情意从未改变过。 这种程度的情愫,已然失落了人身、变为一介扭曲鬼体的明如虹,何尝没有过? “你们不用争了!“沈飞霜眸光激闪,猛地伸手重重抓住了莫春尘的手臂。 那青灰色的手臂立时泛起华光,在沈飞霜掌心温度的触碰之下,真实的血肉层层铺展现出手臂实体。 莫春尘的手指猛地合紧,绝不愿放开地紧紧抓住了沈飞霜的手。 沈飞霜亦是收紧力道,眼看着「饕餮」兽形扯成千万道流雾四面吹散,一道中毒腐烂般的血黑色人影显露而出。 一张面容缓缓抬起,那幽深无底的蓝眸落满风尘,却仍是露出了一丝只给沈飞霜看的纯净,“姐、姐姐……” 身体那般伤痕累累、气息亦是随时会断的莫春尘,用尽力气扯出了一丝令人心疼的微笑。 他一头青丝全数散开,辉煌的金色更加明显,像是经过重锻的精金,一旦冷却完毕便会发出最耀眼的华光。 “我都明白……”沈飞霜喃喃唇动,招魂夜莺般磁性诱人的声音显出一丝哀伤,一道声音落下便揪住了三颗心。 「血印天狼」清眸闪光、明如虹鬼气暗流、莫春尘豁命仰望,就在这一刻,沈飞霜在他们眼中勾起了情愫不同却都是深沉无比的波澜——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若是日后累人累己的话……”沈飞霜眼波一凝,霍力将莫春尘全身拉入怀中,“这债我来偿还!” 身形翻旋,沈飞霜臂弯一合抱紧了全身无力的莫春尘,弯下一膝稳定乘在「血印天狼」背上,“没挂念了,全速奔向东南吧!”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网 沈飞霜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东南”方向,一路掠开狂风飞到此处,她的方向感早就模糊了。 她只是一心相信着「血印天狼」的走向,就算身形一停便踏上了一片冰硬岩地,也未觉多么不妥。 “咳咳!”更重要的是,沈飞霜经过一场逼命激战,再加夺路奔逃,一口凝血堵在胸口多时了。眼下终于摆脱了狂啸风云,她一落下身形便翻身下了「血印天狼」,蹲地咔咔呕出几口血来。 而身子绵软、皮肤青黑的莫春尘则横躺在「血印天狼」背上,失去沈飞霜握力的手掌空虚地抽搐着,手指不断颤抖想要抓住什么。 少年一双清眸紧紧闭合,眼眶周围如同中了毒素般发出青灰颜色。眼珠在眼皮之下水泡般滚动了几圈,他低嘶一声费力地睁开一线眼瞳。 「血印天狼」也已经接近虚脱,四肢跪伏在冰冷岩地上暗吼低喘。白金色圣光层层褪去,如同海潮回流般露出了皮毛凌乱的兽身。 那面沈飞霜痛快咳出几口血去,重重一蹭唇角站起身来,压住脑中一波波冲荡开来的眩晕,长吸一口气再狠狠吐出去。 气息十分紊乱,她干脆一撩衣襟席地而坐,急运指形引动血脉内沉淀的阴气,冲遍每寸筋骨通顺真气。 一股幽灵低泣般的风声深深飞绕在沈飞霜耳中,那是阴气流动成潮的表现。这阴气与她的纯阴之体完美融合,乃是她最压底的力道。无论体力如何消耗,只要这阴气还能引动开来,那便了无大碍。 “呼……”纵使阴气流动顺利,沈飞霜还是用了比平时多出数倍的心神,方才将全身气息调息通顺。长舒一口气,她这才感到太阳穴中传出的撕裂剧痛,轻嘶一声按住头侧。 “唔。”明如虹亦是鬼力飘忽,有些虚弱地趴下了灰黑色身子,赖在沈飞霜灵台中一动不动。 沈飞霜紧紧一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妖光寒沉的目光。起身转头,她看定灰暗万里、风云黏稠的长空,仍有隐隐电光在遥远天穹上炸开,如同身形扭曲的毒龙一般。 而席卷天际的半透明风涡仍在劲吹猛扑,却仿佛隔开另一个空间一般,无碍于沈飞霜此时身处的岩地。 沈飞霜静神感受,只觉这片岩地之上的空气十分凛冽,如同永冬暗夜中吹刮而来的寒风。呼吸间只觉道道极致干净的微风拂过鼻翼,她轻轻一蹭鼻尖,反而感觉哪里不舒服。 这空气干净得令人不安,像是在暗暗腐蚀人的存在感一般,将心绪打磨成一片空虚。 在这般气氛中站得久了,沈飞霜的脑子险些无法转动。她用力摇摇头,方才的情状一幕幕在脑中飞旋开来。 “……哼。”想到命运布下的天罗地网,已然更加窒息地罩在了自己的头上,沈飞霜抱臂凝眸静思许久,终于只是冷冷地一勾唇角。 “姐姐……”正在此时,一声嗓音破碎的微弱呼唤传入少女耳中。沈飞霜周身一凛,一拍额头强令自己必须全力集中精神,如今状况并未平静,而是更加步步荆棘了。 她赶到「血印天狼」身旁,一手握住莫春尘在半昏迷状态中本能伸出的手,一手温柔抚摸圣兽颈子道,“长青,收回圣兽本形吧。” 她的声音柔和似水,像是春夜里不起一丝波澜的清潭。 「血印天狼」抬头深深看了沈飞霜一眼,喉中发出一声低柔的轻啸。 沈飞霜双手合力,将莫春尘抱了下来。背上压力一轻,「血印天狼」心中那复杂的波动也随之一碎,静合双眸周身化光,道道碎花般的光潮包围了圣兽全身。 那身形轮廓疾速缩小,最终缩成一团光球轻炸一声显出形来。小狼窝成毛绒团子般的一团,将头半埋在毛茸茸的尾巴之下。 沈飞霜蹲下身,单膝跪地支撑身体,另一道膝盖则弯成了安稳的平面,转手将莫春尘轻轻放在了怀抱之中。 “你还好么?”见莫春尘尚未完全苏醒,沈飞霜一面指凝真气替他通顺心脉,一面伸手轻轻抚摸着小狼的粉嫩耳朵。 “嗷。”小狼的确是有些疲惫了,发出一声幼童撒娇般的微声,柔柔地将小脑袋往沈飞霜掌心中送去。 轻抿唇角,沈飞霜便也更温柔地抚摸着小狼的脑袋,“你累了,一会儿我抱着你。” 小狼嫩耳一动,眼波微动地抬起头来,示意地看了一眼莫春尘。 “我会让他醒来。”沈飞霜安慰地点点头,轻轻一点小狼的湿润小鼻尖笑道。 它那圣洁的眼眸中,竟有一丝类似醋意的闪光。 听到沈飞霜这么说,小狼又是动了动小耳朵,如同毛绒团子般就地一滚,紧紧挨上少女的膝盖蹭来蹭去。 沈飞霜任它贴着自己的身子蹭着,眸光一转看向莫春尘。少年已然睁开了一线眼瞳,但目光尚未重聚,一片失神的细碎雪花仍在他眼中飞旋着。 “喝——”轻喝一声,沈飞霜向指尖注入一丝更精纯的真气,按住莫春尘身上数处重要经脉,一路轻点输入气劲。 “唔……”莫春尘全身一颤,冰冷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僵挺的关节也缓缓放松下来。 他更加握紧了沈飞霜的手,眉心紧缩、眼皮轻跳,似是沉溺在迷梦中许久、终于快要醒来的人一般,正在经历着回神睁眼之前最后的梦魇。 沈飞霜拉起莫春尘的手,鼓励地紧紧一握晃了晃,“春尘?” 少女的低唤如同永夜中透入黑暗的第一丝光,在莫春尘灵台中引起了叮铃一声轻响。丝丝理智如波动水纹般渐渐旋回他的脑中,那纯净的蓝眸也泛起了光芒。 沈飞霜看定莫春尘缓缓睁开的眼睛,却见那原本洁净温暖的蓝眸中,印上了一片黏稠的阴影。这使得少年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散发着诡异蓝光的深洞,能让人在心绪波动间一头栽进他的眼神当中。 这样的莫春尘,看上去多了一种莫名却浓烈的魅惑——就和沈飞霜一样。 那是一种只需微微一笑,不言不动都能引人心念顿乱的吸引力。 沈飞霜这样一想,呼吸骤然凉了三分。微微闭眸缓神的空当,她只觉一道柔软轻轻扫过脸庞。 睁开眼眸,沈飞霜只见莫春尘伸出了另一只手,苍白手指轻轻触摸着她的脸颊。那动作中带着一丝令人心疼的小心翼翼,如同抚摸着珍宝般不敢用力。 “……姐姐?”莫春尘半眯蓝眸,声音低弱却充满了滚烫的幸福感。 “春尘。”沈飞霜微微一笑,拍拍握在手中的少年手掌轻声道,“已经没事了。” “我……”莫春尘眼波一闪,像是忍着什么痛楚一般皱起剑眉,“我怎么了?” “你……”沈飞霜咽喉一梗,一向口齿伶俐的她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说。她沉默着,而莫春尘吃力地略抬上身,看了看自己那黑痕遍布有如遭火焚身一般的身子。 他看到身上扯开碎口的衣物,那形状就像是自己的四肢突然激烈巨大化所刺出的。莫春尘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咽喉中发出了沙石摩擦一般沙哑的惊声。 “啊……啊!”莫春尘连续吐出几声低呼,突然声音一个崩炸,极为痛苦地叫了一声,猛地抽手紧紧抱住了头颅。 “春尘!”沈飞霜轻吃一惊,正要伸手拉住莫春尘,却不防那少年全身抽搐着一滚,砰然掉在了地上。 “嗷!”小狼一跃而起,才险险没被莫春尘砸中。它那略带疲意的眼睛重又亮起精光,一步窜到沈飞霜身旁蓄起戒备。 沈飞霜惊然起身,但见莫春尘痛苦地就地翻滚,却一时无法下手去扶他。 她清楚听到莫春尘身上发出的鼓动之声,砰砰乱响如同激烈混乱的鼓点,那是从少年皮肤之下传出的! 那是他的全身血脉,正在触目惊心地跳动着,像是在下个眨眼便会撑破少年的身体。 这种情况下,沈飞霜觉得自己要是贸然触碰莫春尘,说不定手指一扫他便会炸破。刚刚风波狂起留下的疲惫还在少女身体里流转,她却不得不再次挺起精神来。 “姐姐!姐姐!”莫春尘死死按住心口,他只觉心脏猛烈跳动着,每一下都像是要抻断胸膛中的筋脉一样。 “长青!”沈飞霜双掌蓄力,随时准备抓住莫春尘止住他的抽搐,眼神紧盯着那少年翻滚的身体,向着小狼一晃头语带暗示道。 “嗷……”小狼歪歪头,看定莫春尘的眼神内飞绕着复杂流光,似是如火的恨意,又像是冷静的探寻。 旋即,它抖动全身皮毛挺起精神,将喉中低低暗吼转成一道心音—— “是凶兽化形的烈气还冲击着他的血脉,你得让这股烈气平息下来。” “平息下来……”沈飞霜喃喃重复,双手一合重重一捏骨节,“烈气……狂暴的烈气需要极度阴冷的气劲才能相克!” 灵光一炸,沈飞霜抿唇用力点了下头,心念一横交叉双臂,右臂蓄起坚韧力道,支撑左臂飞速晃动划开法印。 血脉中的阴气受到牵引,低啸着聚成一道细流冲入左手指尖。沈飞霜法指一掐,将那寸极致阴冷的真气猛地挑成流光,嗖然推向莫春尘。 “唔!”那寒性真气落在身上,莫春尘立时停止了抽搐,高高仰起下巴,咽喉不断滚转。 沈飞霜收回手形,拉动一丝灵感感应阴气渗透的程度。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她又见莫春尘解脱般长长吐出一口气平静躺定,便转过玉手拍拍胸口缓气道,“好了。” 她走向少年,单膝触地轻扶起他的颈子。而小狼仍是蹲坐原地,目光深沉地歪头看定少女背影。 “姐姐……”这回莫春尘总算是彻底平静了,也因这平静而更显虚弱。 “还难受么?”沈飞霜深知少年难受的源头,声音也隐忍地微微抽紧。 “不了……”其实莫春尘胸口中还冲撞着微微窒息的痛楚,却是在沈飞霜柔沉的目光注视下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丝苍白笑影,“有姐姐在,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呀。”沈飞霜也轻勾唇角,笑得却是十分吃力,到底还是一收笑影换上如冰表情,“现在……” 她语音如叹,终于得空抬起头来,细细打量四周景象。她身处一座凌云断崖之上,足下岩地坚硬至极,凸起的石纹像是细小刀刃般刮痛脚底。 这断崖三面凌空,只有一面连接着直通云上的遥遥山路,那是一条扭曲破碎、碎石嶙峋的路途。此路上方隐入云雾,丝丝森冷水汽不断从高空吹下,似是酝酿着一场积压许久的暴雨。 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昏暗压低的浓云,沈飞霜轻叹一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那条高耸山路道,“离开仙界的通道,应该就在那上面吧。” “哦?”明如虹发出一声闷闷的低音,精神低落地微微一动白眼,“这么确定么?” “周围尽是长空云海,并没有一丝真气感应。”沈飞霜耸耸肩膀,仰望着那不知所达的山路道,“自然,也可能是我灵感微有衰弱……不过还是上去看看吧。” “你要不要看看世宁留给你的玉佩?也许包含着什么讯息。”明如虹放下身子,震得沈飞霜灵台微微一颤,“我随口一说……” “我会看。”沈飞霜的声音神情都静如寒冰,她抱起莫春尘起身呼出一口气,“长青,我们得赶快找出口了。” 她回头看向小狼,它则微微一歪头。 “确定这是东南面,是吧?”沈飞霜心中还是掠过一丝担忧,左右转了转视线,却还是信任小狼的方向感,直接迈了步子。 “嗷。”小狼像是叹气般发出一声低音,轻身奔跑赶上了沈飞霜,并没有本能地跃上少女肩头。 心神一动,沈飞霜看看怀中的少年,又看看神情微有别扭的小狼,不由轻嗤一声笑道,“我倒真是无法抱你了,要不然……你就趴我肩膀上来吧,没事的。”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诡塔 “沈飞霜,要不然你再回岩地那面感应一下四周云海吧。”明如虹的声音在潮润寂静的环境下更显得空灵,一丝丝交错的电流声也更加瘆人地显现出来。 她支起灰黑黏稠的上半身,按住沈飞霜的灵台开动鬼眼,鬼气森森的冷白色目光深深融合在沈飞霜的眼中。 此时,沈飞霜已经开动身法走上了山路的尽头。这里果然是深入云端的所在,四周尽是茫茫灰雾,一片片冰凉粘黏的水汽扑打在身上,让人哪里都不舒服。 好像自己是什么黏土做的陶人,还没完全晾晒干燥,身上带着令人难受的黏意。 深吸一口气,沈飞霜只觉自己的呼吸声被放大了数倍,在云雾之间撞出诡异的回音。在风声都十分微弱的寂静环境下,那般回音显得令人不安,如同轻轻一撞便会惊醒什么藏在暗处的东西。 “你轻点声。”沈飞霜微微一压嗓音,夜莺般磁性诱人的语音更显得迷离,“震得我脑袋疼。” “可是……”明如虹亦在运转灵感,辅助沈飞霜感应四周的灵气流通,鼓起腮帮抓狂地低声道,“这里真的完全没有灵气感应呀。” “还没走到头。”沈飞霜面如冰霜地凝起眼眸,眯成一道妖娆细缝的眼睛灵活地四面转看着,“我已经运起「空间转换术」的法印了,只要有转换境界的通道在附近,一定会有所感应。” “……那我不管了。”明如虹轻哼一声,收回鬼眼目光趴在了沈飞霜的灵台中。 沈飞霜也知身为神魂之体的明如虹长时间蓄力,也是十分吃力的。她轻嗤一笑,貌似嫌弃地冷声道,“正好你安静些,别震得我太阳穴嗡嗡响。” 说着,她向脚边一看,目光变得柔和如透过冬雾的阳光,“长青,你到我肩膀上来吧。” 小狼轻健地跃上扭曲开裂的石阶,摇着毛茸茸的小尾巴摇摇头。它看到沈飞霜抱着尚没有力气自己行走的莫春尘,便不想再增加她的负重了。 她明明是身形娇美的女子,却做着多少大男人也会抱怨的事。 沈飞霜知道小家伙的心思,有些感慨地呼了一口气道,“没关系,等找到离开仙界的通道便好了。” “世宁还算是没计算周全。”明如虹突然闷闷地说了一句。 “不是要你安静些么?”沈飞霜戒备着四周的环境,突然一仰头看向前方,只觉雾气渐渐稀薄开散了。 “他若是考虑到你在仙界会闹出破事,就该提前给你一份仙界的地图。”明如虹撑起一边的下巴,灰黑色的身影黏稠地堆成了一团。 “周公子是人界名门,并非仙界中人,再怎么消息神通也不会知道仙界的全貌。”沈飞霜向着某个目标加快速度,足下每登一步都荡开一圈瞬息即碎的飞光,“各个境界的全图都不应完全对外界公开,一旦发生变乱就危险了。” “哎呀,你还真是知道。”明如虹冷讽沈飞霜的时候总是十分顺畅,语气却总像是个暗暗撒娇的妹妹般。 “借周公子的宝地,读过不少讲析江湖局势的卷轴而已。”沈飞霜声音一紧,登上最后一步便顿下身形,“……有了。” “嗯?”明如虹鬼眼一动,目光一转便又拉起了灰黑色身子,“……洞穴?” 小狼也赶到沈飞霜身旁,仰头看向半隐半现在迷雾之中的一道高耸暗影。 “不是。”沈飞霜向前走了几步,被迷雾遮挡住的建筑便又多现出几分形状。她缓缓抬起视线,银蓝色眼眸中沉光波涌,“是一座塔。” “哦……”明如虹尾音微微拖长,真的是被那周身漆黑、直耸入云的高塔煞到了一下。那是一座让人一看便莫名心生畏惧的建筑,那浓黑的颜色让人联想起烧焦的骨头和腐烂的黑灰。 竟然会使人产生这般诡异的联想,这就是这座大半形貌还隐藏在黏稠灰雾之中的高塔,所散发出的诡谲力量。 “嗯——”沈飞霜一眯眼瞳,轻轻一扭有些僵硬的颈子道,“「空间转换术」的法印有波动了。” “这里有通道?”明如虹眨眨白眼。 “一个境界之中通往外界的通道,不可能太过集中。”沈飞霜用手指理了理头发,血红的发丝在指间轻缠细绕如同细小血痕,“一个方向上还能有几个?就是这里了。” “……这里是东南方向么?”明如虹看看四周,一句话却在沈飞霜心上激起了莫名的波澜。 “周公子指示的方向……”沈飞霜眼波一沉,反手向怀内摸寻了一下,捏出那块清冷的玉佩举到眼前。 大约是错觉,那玉佩微微有些绵软,像是手指稍稍用力一掐便会出现凹痕。 它如同一只冷润而没有情感的白眼一般,冷冷地与沈飞霜对视着。 “小家伙没有搞错方向吧?”明如虹歪歪头,“因为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长青是不会搞错方向的。”沈飞霜轻笑一声,转头对小狼俏皮地轻轻一眨眼睛,“对吧?” “嗷……”小狼眉角微翘,那是一副有些困惑的表情,动了动粉嫩耳朵后僵硬地点点头。 沈飞霜笑影一收,轻仰身子一聚神识,更近地给明如虹发出一道心音,“长青好像……不是太确定。” “是呀。”明如虹点点头,转手一拍沈飞霜的灵台道,“你确定要进去么……哎?!” 一人一魂话还没说完,突见一道血青色影子闪电般冲了过去,踩碎了一路细碎沙石。 “长青?!”沈飞霜只觉一道短促而锐利的风声划过眼前,连忙转头看时,小狼已然奔到了高塔入口之下。 她一催身法赶紧追了上去,一口气赶到高塔入口前方才缓了口气,“你怎么了?” “嗷呜……”小狼弓起身子,唇角不断轻抽着,露出一道紧紧咬合的利齿。它的咽喉中滚动着尖利的暗吼,那是一副伺机而攻的架势。 “你……”沈飞霜刚要再问,侧脸却被一只手轻轻触摸了一下,“春尘?” “姐姐……”莫春尘半开眼眸,露出一丝心疼的歉意笑影,“我很重吧……” “说什么呢。”如温柔的姐姐哄弟弟舒心一般,沈飞霜放柔了语气摇摇头,“你身子很虚,先不要说话了。” “不……”莫春尘眸光一凛,神情骤然变得严肃,“姐姐,我要下来。” “咦?”沈飞霜只觉少年真的动身想要脱出怀抱,一面不得不顺应着他的动作将他放下,一面担忧地挑眉道,“你恢复体力了么,真的可以自己走?” “嗯……”莫春尘的声音幽幽拖长,像是对沈飞霜的应答,又像是神识波动时发出的呓语。 少年走到高塔入口前,那里是一扇冰冷粗糙的黑色铁门。厚重的门扇上雕刻着扭曲奇异的纹路,像是被大火烧得熔化的破碎人体,又像是扯成千万片碎丝的飘摇流云。 不管是何种形容,总之那纹路当真充满了一种扭曲的魔力,一眼看去能将人眼生生掰动。 沈飞霜此时才将目光专注放在高塔铁门之上,面容如同结了冰般瞬间冷了下来,妖光夺人的银蓝色眼眸如同反射梦魇的镜面。 而莫春尘则微微虚空着眼神,立在那铁门前方缓缓抬手,苍白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些扭曲恐怖的纹理。他动作十分轻柔,像是抚摸熟睡的婴儿一般。 恍惚间,那些破碎的纹路仿佛和少年的手指纠缠到一起,看在沈飞霜的眼中,竟像是莫春尘正在那般温柔滴抚摸着一堆拉扯散碎的人体,破裂的骨骼、黏稠的血肉,都在少年轻柔的抚摸之下扭动起来。 这种感觉如闪电般砰然在沈飞霜脑中炸开,她只觉呼吸一个倒流,猛地顶上了咽喉。 “呼呼……”她提起大大一口呼吸,急促地猛喘出去,连连拍打胸口强令自己清醒。 稳定心神,沈飞霜试探着走向形貌诡异的莫春尘,他那含着辉煌金色的长发沾满了灰暗的冷雾,如同挂了霜一般发出黯淡的微光。 “……春尘?”沈飞霜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莫春尘没有应声,只是转过头来看着沈飞霜,微微勾起了苍白的唇角。 似是有蚀肤的电流猛地钻入掌心,沈飞霜周身一凛僵住手掌不再拍肩,深深滴看着莫春尘。 他的笑容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森冷,那是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战栗的寒意;可他周身又同时散发着一种逼人的魅惑,让人无法挪开逃离的步子。 于是就只能站在原地,直直看着他那寒意森森的笑容,直到再一眨眼间心神沦陷。 只是沈飞霜不比常人,她的心像是生满倒刺的磐石,一旦出现失神便会自行发出刺痛,逼得她时刻保持清醒。 用力摇摇头,她后退一步伸手在莫春尘眼前使劲晃了晃,“春尘!” “……姐姐?”听到沈飞霜那特有的、含有浓烈威慑和诱人磁性的声音,莫春尘眼神一闪,笑容也在这瞬间变成了单纯的无辜。 “你……”沈飞霜刚要开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神色略有纠结地甩头掐住腰肢,“我明明知道你是……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啊,姐姐!”莫春尘回过神来后,又是那般苍白惹人疼怜的模样,一声惊呼当即拉沈飞霜回过头去。 只见小狼四肢疾奔,那般速度连沈飞霜都来不及阻止,已是一头结结实实撞上了铁门。 “轰——”铁门通身一颤,道道漩涡般旋转的嗡嗡响声继续上冲,绕着高耸入雾的塔身瞬间高高消失。 “长青!”眼见小狼又要再撞一次,沈飞霜一步冲上去掠地抱起了它,紧紧一收臂弯夹住那还要往外冲的毛绒团子,“你做什么?你额角还有伤!” “嗷!”小狼像是发了狂般扑腾着爪子,胡乱扑打间挠了沈飞霜好几下。它的清眸中划过道道裂纹般的模糊电光,额角那已经略略结痂的伤口中,也幻觉般同步闪过微光。 随着这微光的流动,小狼更是发出狂乱的嗷叫,显出一种万事不管只想冲入高塔的架势。 “看来……它是真的很想进去。”明如虹淡淡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唇齿黏连的低沉感觉,“沈飞霜……你看那小子和这小家伙都那么奇怪,一定是这座高塔有什么问题……” “嗷嗷!”切断了明如虹朦胧的鬼语,小狼发出了一声长嘶,那嘶声里带着令人颤抖的极度渴望。 简直像是犯了烟瘾的人,拼命伸手抓向那冰冷的烟袋一般。 “好了!”沈飞霜厉喝一声,霍然起身单手紧紧夹住小狼,又看了一眼形貌苍白却是眼波诡谲的莫春尘,“你们两个都给我闪一边去,我来弄开这扇门!”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墓 沈飞霜双手一转,轻轻抛了个弧线将小狼放在地上。小家伙就地一跃,目光深冷地看了莫春尘一眼,还是跑到了他的身边。 而莫春尘也乖乖地闪到一旁,那个他一心爱慕的少女严肃起来的时候,人谁也不敢开一丝玩笑。 看了一眼那面的一人一狼,沈飞霜沉下心神深吸一口气,胸膛一鼓又重重放下,双掌缓缓捏成拳头。 真气一冲,沈飞霜两臂血脉内如同激流冲荡一般冲出两道气劲,在掌心源源汇成黑紫色耀光。 “喝!”猛开双眸,沈飞霜那双妖光动荡的银蓝色眼眸更显凌厉,她沉喝一声动起身法,一步冲空连续飞旋。 双掌一记交叉,沈飞霜双臂一错形如弯折的十字架一般,如鲤跃惊涛般斜斜一转,猛地将两手真气甩击而出。 两道真气如同呼啸坠空的彗星一般,拖开耀眼长虹相互缠绕奔向铁门。只听一声震天轰鸣,那铁门重重沉了一下,混合着细碎铁屑的浓雾飞速散出,呼啦啦卷成一片阴霾。 伴随着这阵轰鸣,一种令人牙酸的极为锈涩的吱呀声成潮传出,如同粗糙墙壁遭到尖锐利物疾速刮割一般。 “嗯?!”沈飞霜侧耳一听,那声音弄得她身上爬了细小虫子般微痒起来。她不大舒服地转转颈子,却仍是全神集中地眯起眼眸,“这是什么声音……” 心语未落的空当,那吱呀声更加高涨,内中混合着嗖嗖的旋吸之音,如同什么黏稠的腐蚀液体被吸收殆尽一般。 “喝——”沈飞霜精神一凛,两手分别并起法指,猛地划过眉睫向眼中注入一道真气。法眼一开,她那银蓝色眼眸更如反射梦魇的镜面般寒光四射,视线穿透浓雾看向铁门。 只见铁门上那些破碎肢体般扭曲的纹理正在疯狂扭摆着,如同被沸水烫了的巨大蚯蚓一般。纹理中间黑光闪耀,能清楚看到千百条黑紫色光丝正疾速吸入,划出粘滑舌头卷食食物似的湿润风声。 那是自己刚发出的两团真气!沈飞霜眼眸轻睁,再细看时果见那两团真气疾速抽丝,不断冲入铁门纹理中间漾起华光。那些活体一般扭动起来的纹理像是饿兽般咔咔吞食着光丝,轰鸣声一浪高过一浪。 “躲开!”沈飞霜突觉空气紧紧缩成一团,整个空间像是被死死捏住一般挤在一起,心中一凛转手向那面一人一狼凌厉一挥。 少年和小狼虽都甫经逼命情状,但体内都有一股天命勇者般的烈气沉淀于血脉之中。一见情况突变,绝顶的行动力压过了他们身体的虚弱,两道影子早已就地翻滚闪到安全地带之内。 “姐姐!”莫春尘捂住抽痛了一下的胸口,仰头看向空中御风傲立的沈飞霜。 沈飞霜并不看他,却是十分坚定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立刻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势。 耳闻那黏稠的旋吸之声越发猛烈,沈飞霜蓄起两掌法印,双臂交错侧身紧绷身形,随时准备引动一发强烈真气应对突变。 但是那铁门发出的掠地轰鸣却始终未出异变,反而渐次稳定,形成一波波遥远洪钟之声一般的震颤。 “嗯……”沈飞霜眉眼不松,眼中旋转着妖媚动人又凌厉到底的寒光。 “喂!”明如虹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沈飞霜两面太阳穴之间激烈一撞,“开了!” 沈飞霜一抬玉颚,双臂微微一松摆正身形,直面那高塔铁门喃喃道,“旋吸了我的真气光丝之后打开了门么……” 此时,掠地狂散的轰鸣声一个倒转,汇成嗡嗡震颤的声潮向铁门内冲去。巨大的吱呀声震耳欲聋,那令人牙酸的铁锈摩擦的声音更加钻人心肺。 就在沈飞霜的面前,那刻印着恐怖纹理的厚重铁门,缓缓打开了幽深的通口。 “嗷!”小狼半躬身子嘶了一声,眸中流光像是极度的戒备,更含着无法熄灭的渴望。 莫春尘也微微失神地上前几步,按住面色有些青紫的脸庞嗫嚅道,“这里是……” 一声急促风响,沈飞霜收起身形翻身落地,轻掐腰肢吐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不是都想进去么?” 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宠溺的无奈,刚刚运转功法之后留在眼中的煞气却仍浓重,看去也不令人放松。 晃晃头示意那面一人一狼都过来,沈飞霜一面当先向那黑不见底的门口走去,一面轻轻系紧两面劲衣袖子。 两条玉臂的流畅线条更加凸显,沈飞霜站在那黑幽幽的塔口面前眉眼一沉,火红发丝如同寂静燃烧的火种,一入那黑暗通道便会迅猛照亮一切。 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便会无处遁形、显露无遗。 “姐姐……”一只略显冰凉但仍是柔软的手探了过来,轻轻环住了沈飞霜的臂弯。她回过头,安慰地对莫春尘点点头,虽是不露笑影但仍令少年心暖。 “长青。”沈飞霜伸出另一只手,微微侧低身子伸向小狼。 小狼轻哼一声歪歪头,轻身一跃便顺着少女手臂钻入她怀抱内。 沈飞霜单手弯起抱住小狼,另一手暖暖拉住莫春尘,轻吸一气专神开动了一下灵感,“……「空间转换术」的法印有反应了。” 小狼动动耳朵,转头看向面前蜿蜒黑暗的狭窄长廊。 “害怕么?”沈飞霜只觉莫春尘有些紧张地扣紧了手指,真难为这少年刚经历那么一场折腾,此时又要自己挺着身子行走。 又想到莫春尘体内深藏的真形,沈飞霜不禁心头一重,像是压了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有姐姐在,我不怕。”莫春尘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仍充满了那少年独有的纯厚。他十分认真地看着沈飞霜的眼眸道,“而且……我总觉得我一定要进去看看。” “咦?”沈飞霜微微一眯眼睛。 “我说真的。”莫春尘抿起苍白嘴唇,这动作使他的表情更显坚定,那种挺着脆弱呼吸却说着硬朗言语的模样,更让人无法控制地疼怜他。 “原来如此……”想到小狼方才竟是要直接一头撞开铁门,沈飞霜心疼地看了一眼小家伙额角的血口,轻叹一口气耸耸肩膀,“看来真是非进不可。” 她一拉莫春尘,并不回头看他,却是将掌心紧紧贴在了少年的手上,“春尘,跟姐姐走。” “嗯。”迈步走进那绵长的黑暗,四周连最昏暗的一丝光线都没有,包围在此种环境之下的莫春尘却仍是感觉安心。 而沈飞霜不再回头,那少年也看不见她眼中的神色——如同结冰千年的冻湖一般,冷静得连属于人身的活气都快看不到了。 她需要用这种极度紧绷的酷寒神色,掩去心中翻滚的波澜。 一路向前,黑暗无边无际地蔓延着,只有若有似无的滴水声不时在暗处响起。沈飞霜呼吸间全是冷冷的铁锈味道,恍惚间带来一种腐烂之物围满全身的错觉。 沈飞霜越往前走,心跳越显得沉重。闻着那刺鼻的锈味、看着这无敌的黑暗,一种形容不可控制地涌上心头:这里像是…… 坟墓。 因为沉睡着尸首,所以这般安静;因为血肉在腐烂,所以空气中全是陈腐的憋闷锈味。 这么一想,沈飞霜只觉一股寒气噌地窜上了脊背,身形不由得微微僵硬地一挺。 她远没有做到无所畏惧,只是能在危急时刻尽量保持清醒。这一清醒,她便更深切地感到了一种来自阴阳彼端的阴冷,体温也在这般环境中渐渐降低。 “姐姐……”莫春尘更加紧张,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体内,其实藏着比这阴间般的黑暗更恐怖的东西。他双手揽住沈飞霜的臂弯,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我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总之就是特别想进来……可是现在我觉得很不对劲……” “别怕。”沈飞霜夜莺般的深沉嗓音如同定神剂一般,低音一掠便让莫春尘放松了几分,“我一直开动着真气灵感,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的波动。” “也就是说……应该没有危险了?”莫春尘试探道。 “……嗯。”沈飞霜有些沉重地点点头,反向朝天灵内发出一道心音,“明如虹,你提点神。” “知道。”明如虹的声音也有些沉冷,“的确没有什么异样,往前走吧。” 沈飞霜又把呼吸抽紧了一些,拉着莫春尘向更深处走去。这条狭窄蜿蜒的回廊从塔口一直延伸开来,如同僵硬张大的怪兽巨口般通向无名的终点。 “「空间转换术」的波动还在扩大……咦?!”沈飞霜正拉动灵感,判断这里究竟有没有空间转换的通道。本来「空间转换术」的法印已然发出了清晰的波动,却在一个眨眼间突然嘣地一声断掉了。 沈飞霜猛地停下脚步,长时间游走在黑暗当中的视线突然被刺痛了一下,她将一双魅惑的银蓝色眼眸眯成了危险的弧线。 在她眼前,一片掺杂着点点冷白色的金光出现了,和「空间转换术」的感应崩断完全同步。 那点金光如同深水之下溶溶升起的幻影一般,道道波纹交错着围绕光点波动着,无声间扰乱着沈飞霜的视线。 眼球上的刺痛感渐渐蔓延,隐约在沈飞霜脑中震开了淡淡的眩晕。她用力摇摇头,一丝丝冷到极致的凶蛮微光流转在微微上翘的眼角之间。 “走。”她短促地发出一个单音,身形一动再迈一步。 只是这一步之间,空间却似倏然完全转换了一般,沈飞霜眼前露出一片广大到不可思议的洞天。 洞天天顶就像高悬苍穹一般,根本看不到尽头,一片片闪烁着异彩光芒的钟乳石凭空悬浮其上,密密麻麻如同深海中成群游过的闪光毒鱼。 而地面上尽是破碎散落的黑色岩石,每块石头上却有着形似刻意雕琢过的纹理,就像那塔口石门上的花纹一样扭曲。 沈飞霜抬手轻按着身旁洞壁,她方才仅仅一转身便站在了一个高耸洞口之下,上方还有浓密纠缠、条条垂下的枯绿色藤条。 那藤条轻轻扫过沈飞霜的头顶,一种冷冷的酥麻感细细密密透进了头皮。 “嘶……”沈飞霜浑身一凛,心有戒备地向后回望了一眼,心中立刻漫起一片寒气。 “沈飞霜……”明如虹闷闷地开口,声音里纠缠的电流更有一丝恐怖的意味,“路不见了。” 不错,不管沈飞霜瞳中法光如何洞彻,她也看不到来时走过的那条极度漫长的黑色走廊了。 她的身后是一片嶙峋堆在一处的怪石,围出了没有一丝缝隙的石堆。 沈飞霜试着运转了一下灵感,发现「空间转换术」的法印已经消失了,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好像是……”吸了一口寒气,沈飞霜只觉一股冰冻的刺痛感从咽喉一路钻入心脏,“中了什么圈套了……” “姐姐!”莫春尘突然叫了一声,一下子抱住了沈飞霜的肩膀。 他那略显虚弱的声音,在这潮冷空旷的岩石洞天之内也撞出了震颤回音。那回音在高耸的粗糙岩壁中间来回冲撞,尾音颤抖如同拉长变调的魔鬼呼唤。 莫春尘也被自己的声音震得心尖发冷,更紧地抱住沈飞霜那令人依赖的笔挺身子道,“姐姐,你、你看那边……” 沈飞霜顺着莫春尘手指发颤的指向看过去,也没有倒吸一口凉气、也没有发出一声惊呼,只是微微后仰着头颅,眼白迅速胀大盖过了眼球。 在她面前不远处,有一片高堆成塔的白色东西,严严密密地挡住了大半高耸洞壁的,几乎要耸起直通那不见尽头的洞天天顶的尖头了。 那是…… 沈飞霜眼球发僵,缓缓地向上看去,好像看到了无数空洞的眼神同时朝她看了过来—— 一堆凌乱破碎、森白刺眼的……人形白骨!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白骨洞天 恐怕只有在地狱的最底层,在那永世不得轮回、罪孽无法洗清的绝地之中,才会有那般景象。 能遗留下堆成尖塔状的白骨,那该是怎样一场杀戮才可做到? 纵使已然经历过血腥逼杀,心中也有天生的凶暴战意,但沈飞霜面对着白骨成塔的景象,还是感觉呼吸一寸寸变得冰凉。 她深刻地感觉到,她离那死后万事成空的境地,近得令人恐惧。 不管付出怎样的痛苦代价、不管踏过多少的刺骨风霜,一旦失去生命,不过就是一堆白骨。 血肉也会腐烂,面庞也会成灰,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不世霸主,化为白骨后都是一样的碎痕遍布。 这就是人们恐惧死亡的理由,这就是连沈飞霜这样冷硬得磐石都要让步的人,也会惧怕死亡的源头——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是因为如此……”沈飞霜微微失神地喃喃道,“我才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深吸一口气,沈飞霜安慰地拍拍莫春尘的手,像是看着一只颤抖的小猫一样对他微笑,“春尘别怕,有姐姐在呢。” 莫春尘点点头,有些自嘲地抿唇笑了,“姐姐,你真勇敢。” “嗯?”沈飞霜歪歪头。 “刚才明明也有些惊呆了,可是马上就冷静了下来。”莫春尘低下头,轻捂唇齿隐忍地咳了几声,“相比之下,我就太没出息了吧……” “傻小子,别说傻话。”沈飞霜声音微嗔,刮了一下少年苍白的鼻尖道,“我过去看看,你若是心里难受就不要跟着了。” “我……”莫春尘眼神一动,远远看向那堆高耸白骨道,“不想离开姐姐一步。” 还是那般认真的语调,还是那句不加任何考虑的言语。莫春尘经历了梦魇般的剧变,甚至到现在还迷茫着他究竟怎么了——他终会知道他的体内有着何种恐怖的怪物。 沈飞霜这样想着,目光复杂地深深看着莫春尘,明明是听了那么多次的温暖誓言,此刻听来却更像是不祥的预言。 “这小子啊……”明如虹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叹息,尾音波动起哭腔般微微的颤抖,“顽固得像是没长脑子一样。” 沈飞霜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感觉他的手指,无比珍惜地握着自己的手。他像是要把自己那虚弱的体温,全部送到沈飞霜的掌心之中。 在那双蓝眸柔情如水的注视下,始终没有答言的沈飞霜,听到了明如虹那巫女咒言般的鬼语,“若以后你们两个真要分离,我看他会疯吧。” 莫春尘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心,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姐姐……我总感觉有另外的人在说话。” 沈飞霜眼眸轻沉,看到莫春尘忌惮地看了看那面的白骨高塔,知道他错觉是听到了来自那恐怖尸堆中的,那飘忽的鬼哭。 微微一笑,她摸了摸少年的头发道,“没有,你太过紧张了。” 莫春尘虽能感应到明如虹神魂之声的波动,却无法捕捉到准确的字句。沈飞霜立刻看明白了这一点,转手将莫春尘拉入身后,“走吧。” “……你根本没听我说话啊?”明如虹咬紧碎牙低吼一声。 沈飞霜的表情平静得近乎虚无,眼神幽深像是从没有散开过的浓厚阴霾,“你给我安静。” 莫春尘眨眨眼睛,虽然困惑着沈飞霜在对谁说话,却很快又沉浸在她的眼波中了。 “嗷……”在沈飞霜挨近白骨堆的瞬间,小狼在她怀中抬起了毛茸茸的小脑袋,发出了一声粗哑的低吼。 那像是一声短促的警钟,立刻拉住了少女的脚步。她眯起眼眸,此时她的脚尖,只差一寸就挨上了白骨堆的底端。 那里有一个眼眶洞开的头盖骨,牙床上破碎地支楞着一排残牙,像是在发出着一声永远不会被听到的惨叫。 那黑幽幽的眼洞,斜斜地对着沈飞霜的视线。 沈飞霜只觉血脉中的阴气滚滚翻腾了起来,一丝丝尖细的低啸声汇成阵阵鬼哭,撩拨着少女的耳中发出锐利的耳鸣。 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尖锐声音,与敲打在沈飞霜心上的恐惧寒气混合,更让她的心跳错乱起来。 这一刻,她定定看着那眼眶空洞的白骨,真切地感觉到了一种切骨入肤的触动—— 她能听到。 她那么入骨地感觉到,她能听见深藏在幽暗之地中的怨灵,极度痛苦、怨毒无比的嘶喊。 它们纠缠飞绕在阴阳彼端,无*回也不能重生,任凭鬼魂烂成碎影、哪怕惨叫惊破炼狱,它们也永远解脱不了。 可是沈飞霜却听见了,听着这寂静空旷的洞天之内,搅碎人心般的凄厉鬼哭。因为那和她身体里纠缠深流的幽灵鬼气,相契得如此完美。 完美得令沈飞霜不禁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活人之身,而是那厉鬼中的一员。 所以她注定要以这纯阴之体为容器,吞食甘饴般接受那狠厉的鬼气。 思绪错乱如同引入暴雨的电流,在沈飞霜眼中激出了一圈圈雪花。仿佛被这白骨尖塔内无声狂啸的怨灵们召唤了,她失神地一张手臂,向那一直注视着她的头盖骨伸去。 “嗷!”少女臂弯一松,小狼重心一晃便脱手落在地上。它就地一跃扑向少女,紧紧咬住了她的裤腿。 “姐姐!”莫春尘也有些惊吓,一闪身挡在沈飞霜身侧,紧紧按住她的肩膀呼唤道,“你怎么了?!”他看到沈飞霜的眼瞳失去了大半光彩,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梦魇的泥泽。 小狼则滚动着咽喉,四肢疾速摩擦着地面,将沈飞霜往后拖去。可是沈飞霜就像被魔鬼拖着一般,身形那般沉重不可动摇。 “姐姐……”莫春尘见沈飞霜没反应,那令人神魂颠倒的银蓝色眼眸也不聚光,急得顶住整个身子拉住少女。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定要阻止沈飞霜的动作,他只是不想看到沈飞霜失神得眼瞳没了光彩的样子。 他无法忍受自己那么迷恋的眼眸,被莫名的力量掩去了光芒。 “怎么会呢?!”莫春尘的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神经质般的烈光,体内有某团火砰砰轻炸着燃烧起来,使他眼中的光芒看去更像凶猛的兽性了,“姐姐怎么会不理我,她怎么会听不见我在叫她呢?!” 无法、无法容忍!沈飞霜就算不理会整个世界,也不可能、不可能忽视他莫春尘啊! 这样想着,莫春尘的眼底爬上了道道癫狂的血丝,可就在此时,沈飞霜甩手就将他推开。 “啊!”莫春尘摔倒在地,带着辉煌金色的乱发如凌乱飞瀑般落下肩头。他无法置信地抬起头,眼光颤抖欲碎地看着沈飞霜。 “不是说……让我跟着姐姐你就好么?”少年只觉理智在不可阻挡地碎裂着,眼白已然压过了眼球,“为什么将我推开……姐姐,为什么?!” 沈飞霜什么也听不到,她的耳中只有那颠覆阴阳般的鬼哭。那声音似是积累了创世以来天地间所有的悲哀与苦楚,澎湃着能将人心片片撕碎的力量。 在沈飞霜甩开莫春尘的同一时分,她玉腿猛地一踢,当真是一脚将小狼踢了出去。小狼翻滚着划出去,身上立刻被坚硬的地面划破了数处。 它跌跌撞撞地赶紧起身,奔跃几步又要扑上去拖住少女。 它发出了一声震惊又惶急的心音:“飞霜你清醒点,不要碰这白骨!” “你们两个谁来帮忙……”明如虹徒劳地在沈飞霜灵台中高高抬起身子,全力紧绷的鬼气也拉不住沈飞霜的动作,“这女人真的、真的被什么力量困住神智了!” 明如虹并非听到了小狼的心音,才知要阻止沈飞霜去摸那白骨。她只是察觉到少女的神智真的模糊了,就觉得大事不好。 究竟该是多么不祥的力量,能让沈飞霜那坚冷如冰的头脑混沌起来? 然而明如虹因为力道太过集中,破碎的鬼语根本无法完整传出。三者谁也无法拉住沈飞霜,只见那尖锋般的盈盈玉指落下,像是抚摸爱人肌肤一般温柔地触摸上了那个头盖骨。 两者相触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迅速蜕下了外皮,蜕下一切华丽的幻象、伪装的色彩,露出里面苍白的真正内核来。 这种形容来自于周遭环境的剧烈变化:岩壁、悬石、白骨,全部蒙上了一层粘稠的白雾,那雾气带着强烈的腐烂味道,吸一口便重重地锁住了呼吸。 被这浓稠白雾笼罩着的白骨堆,隐隐发出了极其低沉、如同招魂歌声一般的鸣叫。 一股刺痛的凉意渗入沈飞霜的指尖,她只觉脑中传出寒冰碎裂一般的咔咔声,眼神疾速聚起光芒来。 “啊!”这一回神,沈飞霜立刻赶到毒蛇缠身一般的压力,足下一个踉跄后仰跌坐在地。 她真的清晰无比地听到了,从那高耸成塔的白骨堆中传出的低鸣,一声声扩大开来,死死地纠缠在人心之上。 “我、我怎么了……”沈飞霜睁大了眼睛,有些颤抖地将双手举到眼前。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却像是看到两手沾满了血腥一般微微结舌。 “你清醒了?!”感察到沈飞霜的神智确实重聚了,明如虹松了口气,毫不客气地震着少女的天灵吼道,“刚才像是着魔一样失了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那小家伙刚才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你……” 尾音一断,明如虹那灰黑色的神魂身子,跟着沈飞霜全身一僵的动作顿住了。 ……什么声音? 沈飞霜抬起头,眼球缓缓地向上移动,看向那森森白骨的顶端。 小狼也雕像般紧紧绷起身子,额心的三瓣花血印像是个无法愈合的伤疤。 莫春尘那想要起身来到沈飞霜身旁的动作,也在一片灰白的脸色中僵住了。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了。 像是最坚硬的石头缓缓开裂的声音,又像是堵住洪流的闸门,正在被致命的惊涛冲出裂缝。 沈飞霜反咬住下唇,死死盯着那恍惚晃动的白骨塔顶,声音像是从厚重的死门之外传来的一般,“快、快跑……是这堆白骨……” 是这堆白骨从最高的顶尖开始,向下塌陷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夺命狂潮 轰声滚滚,如同创世之初天地分开时,猛烈震开的碎石暴雨。这声音汇成一片惊潮,从天顶之上迅猛倾泻而下。 就像是涛涛天河被一把打翻了一般,一阵野兽痛吼般的震颤之音立时聚成漩涡,猛地砸在了高耸成塔的白骨堆之上。 “哗啦啦——”白骨堆从顶端开始塌陷下来,数量不可思议的残骸如飞瀑喷溅的水花般滚落,发出倾盆狂雨一般的哗啦声。 “姐姐!”莫春尘忍住身上震伤未愈的创痛,拼命起身奔向沈飞霜。只是大地的震动太过激烈,他的脚底根本挨不上地面,一个踉跄又是扑倒在地。 “呼……呼……”这种时候本该紧急开动身法的沈飞霜,却是致命地僵硬了身子,跌坐仰抬着身子瞠目看向眼前景象,咽喉早已冷得无法发出声音。 “沈飞霜!”明如虹急得周身鬼光崩散,树妖般拉成黏稠长条的身子疯狂扭摆拍击着少女灵台,“你怎么回事,在这种时候发呆?!” “我……”经历过仙界众人血腥逼杀的沈飞霜,在那般步步杀机的境地中都未失去理智,可是眼下面对那洪涛崩流般滚落扑来的白骨狂潮,她当真被无法消解的恐惧死死揪住了心尖。 方才她的手指触摸到那白骨的瞬间,她只觉耳中缠绕的鬼泣声一个崩炸,有一道幽灵鬼影在眼前无限拉长开来。眼眶、裂口都是幽深的黑洞,三片黑洞拉长到近乎撕裂的程度,那鬼影人脸也像是要一口吞了她一般,猛地在她面前炸成幻光碎片。 这幻象连藏身沈飞霜灵台之内的明如虹都没看到,那当真是钻入少女精神最深处的幻影。 在那鬼影人脸拉长崩碎的瞬间,沈飞霜只觉心中有某一根弦骤然断掉,一股无法阻止的寒潮滚滚涌上心头。 她明明看过奔腾的怪兽、看过撕碎的人身,那时她都没有被恐惧夺去了心神。 可是、可是这一次…… 沈飞霜感觉自己方才是接触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力量,那种包纳天地、掌控轮回的力量,与之相比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那就像是……蝼蚁与神祗的区别! “喂!”感应到沈飞霜当真一时无法动弹,明如虹怒吼一声高高拉起身子,一声鬼啸猛地扯断了数道黏连的灰黑色影子。 “呼——”一声尖锐风啸冲出了沈飞霜的天灵,明如虹凭借一身鬼力生生突破了她的灵台。平常都是沈飞霜控制着这神魂之体运转体外的,眼下明如虹自行冲出,险些在少女一头红发中撞开一个血洞。 “啊!”鬼气冲出天灵一瞬间,沈飞霜只觉身体被生生拉扯崩裂了,这剧痛在她眼前撞出了一圈圈半透明的漩涡,竟是将她的神智狠狠拉了回来。 “吼——”一道只露出两片锁骨、一张鬼面的灰黑色影子高高冲上半空,大大张开的双臂连接着千百条飞舞的鬼光,撕拉一声张开了长着尖锐碎牙的裂口。 随着一声惊颤鬼吼,明如虹身形一划带起了烈烈腥风,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深深缠绕在她身上。她那白色浆果般的鬼眼撕裂般一睁,猛地倒旋撞上地面。 砰然一声震响,明如虹在地面上撞开一个疾速扩散的黑洞,像是毒效狂烈的腐蚀之物般疯狂蔓延开扭曲的边角。 一记飞旋,明如虹猛转身形将那黑洞高高拉起,拉成一道尖锥形的飓风迎空冲起。 “过来!”明如虹身为神魂之体,速度自然胜过无数活人。但她向来都在沈飞霜的控制之下发出气劲,如今全然自己行动只觉十分吃力,一双鬼眼已经扯出了道道黑色碎痕。 然而她仍是拉起了掠地狂旋的黑洞,从中喷吐而出的风力速度极快,迎面将沈飞霜一头红发几乎倒拔吹断。 “咳咳!”沈飞霜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在如此节骨眼上僵硬了手脚,咬牙反转手指凝起真气,强力点通身上数道经脉。血脉险些爆炸开来,这疼痛却是让她双眼烈烈一亮。 “长青!春尘!”沈飞霜翻身跃起,顶着整片洞天都在狂颤的风潮,一把抱起了小狼。 她一转身又奔向莫春尘,情急之下几乎将少年拖地拽了几步,一发力将他全身拉了起来。 “喝!”沈飞霜足踏法光,黑紫色真气比正常时薄弱许多,似是隐隐被这洞天里的什么力量削弱着。尽管如此,少女的速度还是可比闪电,一旋身猛地落在了明如虹背上。 那灰黑色鬼影已然扩大数倍,上面是白眼裂口、锁骨深凹的少女之形,下方则如巨大蜘蛛般全是分裂开来、迎风狂摆的光影触角。 “坐稳了!”明如虹一咬牙,声音里更掺上令人全身发麻的烈烈电音,一声长啸如同巨鱼出浪般向前猛冲而去。 那蜘蛛脚般的光影触角噼里啪啦猛拍地面,已然有滚滚白骨被它们拍得碎裂崩飞。 沈飞霜将莫春尘搂在身旁,另一手猛起一掌插入明如虹魂体之中,手腕像是被切断了般被黑光吞没。这样她才勉强稳定身形,微压上身护住胸前的小狼。 在一片狂风流电中回过头去,沈飞霜只见那白骨堆如海啸般狂流奔下,紧追着她潮冲而来。 明如虹巨大鬼身扑奔在前,那白骨滚流急追在后,震耳欲聋的骨骼碎裂、硬物滚动之声拍打着沈飞霜的耳朵,还凝固着血色的耳垂上再次流下血滴。 沈飞霜只觉耳鸣更厉害了,却腾不出手来去按住撕痛的耳畔,一齿下去生生咬破了一寸下唇,吸来血腥味道逼自己清醒,“不能再失神了……不能了!” 她真气一冲,拉起一道烈性力道源源注入手腕,流入明如虹神魂之体内便散成碎花般的流影,激起一片浪潮拍打般的轰声。 “嗷——”明如虹气劲猛上一层,仰天一啸速度更快,在这空旷巨大的洞天之内如狂兽般横冲直撞,就是为了避开那滚流扑来的白骨狂潮。 能堆成塔的白骨自然很多,但竟是到了这般惊人的数目——那白骨像是奔流狂河中的无数水花一般,根本就是源源不绝、铺天盖地的架势,将沈飞霜几人全数埋没只在瞬间! “呜嗷——”一道完全不同于明如虹鬼啸的声音从背后冲来,如同利刃般重重一撞沈飞霜的身体。少女只觉后背被生生挖去一块骨肉,猛发一声干呕唇角流红。 “那是……”莫春尘紧紧抱住沈飞霜的肩膀,回过头去睚眦欲裂地惊声道,“是那些白骨、白骨发出的声音么?!” 紧贴着他的尾音,那恐怖得令人霎时全身透凉的声音再起一波,那些裂开碎纹的头骨活了般长大眼洞,支离破碎的牙床也剧烈地摩擦到一起。 沈飞霜也看到了,那些白骨似是当真活了一般——它们被注入了诅咒般的生命力,仍是无法脱离炼狱,要靠着绝不留情的杀戮来释放它们的戾气! 所以那白骨狂潮冲得更快了,带着雷霆万钧的吞噬之势,所过之处撞起一片碎石飞沙。 洞天内黏冷的空气也被搅成漩涡,一波波携带尖锐力道,不断砰砰打在沈飞霜身上。少女下巴早已撞出道道青紫,血流顺着玉颈流下,衣衫上染开魔性花朵一般的红。 “就说不要来这里了!”明如虹一路狂奔,不断做着鲤跃劲浪般的动作向前冲去,并飞速左闪右躲避开漫天飞砸下来的碎石。 她每跃一下,沈飞霜那传送气劲的手腕便折断般狠狠一痛。少女一直忍着,声如寒铁般厉喝道,“少废话,冲出去!” 听着那般戾气逼人的语调,明如虹反而觉得安心,也就更加无所顾忌地使出力道:那才是沈飞霜,冷如硬铁、宛若煞神的女人! “嗷嗷——”就在明如虹驮着众人奔向出口之时,身后狂追的白骨浪潮中更发出一声恐怖尖啸,像是被行动太过敏捷的猎物惹怒了的猎杀者,这回是顶着必杀的心火冲将上来了! 果然,那白骨狂潮划开更加狂烈的风声,哗啦啦滚落如雨地更加追近。沈飞霜只觉脑后一声炸响,凌厉回眸间便见一波白骨高高冲起,形成一道尖锥般的浪尖旋转直冲下来。 一时间,她的头顶感到了生生被钻出血孔来的痛楚。 “快!再快些!”沈飞霜猛地趴伏下身子,小狼被她紧紧地压在身下,一身血青色皮毛混乱翻飞。她强力运转真气,更加猛烈地注入明如虹的神魂之体内。 “沈飞霜!”明如虹只觉身体颤得像是快要碎裂,鬼眼已然震出了道道拉扯流下的白色碎肉。她有些慌乱地大吼道,“气劲太强烈了,我受不住!” “冲出去!”沈飞霜的吼声更加激烈,“冲出去就好了!” “……你、你是要我直接撞上去么?!”明如虹一抬鬼眼,巨大蜘蛛般的光影触角在地上砰砰砸出无数裂缝,却是已然刹不住速度了。 “什么?!”沈飞霜猛一抬头,瞠目欲裂地按住乱舞的火红长发,“……怎么会这样?!” 在她面前是一面极为严密、全无缝隙的高耸岩壁,纵横粗糙的纹理像极了生满倒刺的猛兽皮肤,一头撞上去肯定全身开了血孔。 “这是!”沈飞霜凝起妖眸,疾速转眼看遍了四周,却都是这般严密无缝的冰冷岩壁! 除了有些许碎石被狂风打落之外,它们还是那般仞立不动,窒息地围出了步步死路的空间。 “那个洞口、那个洞口呢?!”沈飞霜狠狠吐出一口寒气,却是心跳一僵,猛然想起了她回望来路之时,只看到了一面冷硬至极的洞壁。 那蜿蜒至此的黑暗长廊,根本不曾存在过般消失了! 所以这是—— “完全封死的……陷阱么?!”沈飞霜牙齿咬得咯咯响,但此时情状根本不容许她思索其他了:只听一声撕天裂地的呼啸,那白骨狂潮上下两面包围扑来,已然将明如虹整个神魂之体罩在其内! “糟了!”明如虹狂扭着身子,还在试图再加快速度窜出这白骨的包围。 白骨狂潮分为两面,一面从天而降似是暴雨,一面自下高冲像是火柱,两面合围发出了电钻般尖锐的旋吸之音。 “啊——”沈飞霜周身气劲早已错乱得无法抓紧,猛地仰头看到那瞠目狂吼的头盖骨狂潮,轰然倒冲全数落了下来。 同一时分,明如虹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鬼吼,巨大鬼身一记翻转如同巨浪拍翻大船,轰隆隆破开无数黑洞。 “姐姐——”莫春尘惊变之中只看准沈飞霜一个人,猛伸手臂死死拉住了她。 两人同时栽空,如同落入万丈深渊般全然没了托举之力,身形在疾速下落中重心破碎,一股热血倒冲涌上咽喉。 “嗷!”那身为上古镇魔圣兽的小狼竟也是普通小动物般的无助,在一片疾旋漩涡中拼命扑打四肢,想要靠近沈飞霜一点却无力做到。 明如虹更是周身断裂,蜘蛛脚般的灰黑色光影彻底碎开,荡成漫天残肢碎雨哗哗落下。只有一截通身暗黑的少女之身颓然衰落,裂口中的碎牙一片片碎成粉末。 在如此情状中,沈飞霜的意识迅速模糊,视线像是被强力压扁一般慢起阴影。 所有的理智都拧成了一根极细的弦,然后嘣地一声拉断开来。 神识咔嚓一声崩塌,最后映入沈飞霜眼中的画面,就是那裂口大张、像是要吞噬尽这天地间一切生灵一般,狂扑下来的白骨潮流。 白骨疾速聚成巨大蚕茧之形,死死地将少女众人挤在中央。 一点末世之光般的淡紫色微光,幻觉般在层层白骨下一闪而过……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迷潮 冰凉。 不断冲击在身上的冰凉,每一下轻撞都崩溅开细细的碎花,而那碎花又继续轻炸开更加透骨入髓的凉意。 沈飞霜的神识在这凉意的冲撞下渐渐凝聚,像是从黑暗深处透出来的光,以一种极为倔强想要出头的姿态,在少女沉冷的灵台中掠开一片细密的温暖。 感官渐次恢复,沈飞霜首先感到的是太阳穴上尖锐的刺痛。这痛觉一下下钻进少女的筋骨,挑起微微抽搐的颤抖,使她的眼球在紧合的眼皮下不断跳动。 “唔……”在这刺痛的撩拨下,沈飞霜微开一线齿缝,吐出了一声沙哑的**。银蓝色瞳湖波动了起来,透出丝丝清冷的光。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像是染了水浚晕开来的青白色颜料。 “这是……”一滴滴冰凉的水轻落下来,落入沈飞霜的眼角眉梢,让她无法再次闭上眼睛。 当视线略略清明了之后,沈飞霜感觉全身的冰凉化成了僵硬的困锁,身体知觉堵在血脉半路,力道将聚未聚地使不出来。 一道阴暗的灵光闪过脑海,沈飞霜眼瞳一瞠,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正在锁冻。 “得赶快……”她微微嗫嚅起唇角,“赶快动起来……”她试着在手边抓到什么,但触手尽是落空。 但她也触到了微微湍急的水流,几乎能将指尖割裂一般的冰冷。 “长青……春尘……”沈飞霜的感官又恢复了一些,发现自己在一片水流上漂浮,起起落落不断摇摆。她试着拉起真气,但知觉都堵在半路的身体无法开动灵感。 此时在少女脑中飞旋的,全都是本能的担忧,“其他人怎么样了……明如虹……” “喂……最后才叫我啊……”一声微弱的低音遥遥传来,像是来自水滴漫落的头顶,又像是来自涌动的水流,在沈飞霜耳边缠成一片电流交错的杂音。 沈飞霜粉耳一动,一道触电般的酥麻猛地钻入天灵。她全身一颤,在几乎融化了骨骼的酸痛中骤然双眸一亮,丝丝知觉穿过锁住全身的凉意,源源冲上了血脉。 “啊……”太阳穴的刺痛更厉害了,沈飞霜抬起绵软的手指按了按头侧,试着凝起一口真气。 “快起来……”那个电流微炸的声音极其慵懒,像是半睡半醒间被吵起来的小女孩般,用了一种类似娇嗔的语气,“沈飞霜,你脑子都快进水了……” “……明如虹!”沈飞霜在意的并不是那句促狭的嘲讽,她胸膛一鼓憋起一口惊呼,奋力拉起力道翻动身子。 “哗啦——”这里果然是一片微显湍急的水流,被沈飞霜一个翻滚拍出了激涌的水花。 “噗——”沈飞霜吸了一鼻子的水,强烈的呛声让她的灵台疾速清明起来。她一挺身子,跌跌撞撞想要立起,足下却立时一个踏空。 冷水淹没胸口,少女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身子大起大落地扑腾了好几下。 一阵碎片晃动般的哗啦声从她灵台中传出,一道破碎软绵的灰黑色影子像是被困在圆球内来回轻撞一般,一片片粉碎的黑气不断散发而出。 沈飞霜眯起眼睛,一道冽光倏然闪过脑海。她长吸一口气一头扎入水中,像是腾起浪花又飞速归水的小鱼。 “咕噜噜——”一团水泡一路涌上水面,在水面上无法稳定的沈飞霜顺水游动起来,动作竟是十分通顺熟稔。 “呼——”终于顺应了水流的速度和方向,沈飞霜一头冲出水面,红发内流出一道道破碎水滴。 “你还真会游水呀。”明如虹的声音十分疲累,毫不客气的嘲讽也变得虚弱。 “以前的我是那种模样,不会这些能行么?”沈飞霜苦笑一声,旋即用力抹去脸上的残水凝起眼眸,“刚才在水上无法稳定,只能顺水去游。可是……” 按照她以前游水的经验,在水下根据光线的变化,就能找到水岸的方向。但是她没有找到一点光线的指向,一出水细细转眼一看,才微微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水岸?” 是的,没有水岸——包围沈飞霜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水流,像是乾坤未开时飘荡于虚空之中的长河,水流之中溶解着生命的源力,需要经过漫长的世纪才能到达创世的岸边。 沈飞霜的身体不断波摆着,连连转向试图寻找出路,“……这是什么鬼地方?” “滋啦啦——”她的脑中突然传出一阵混乱的电音,伴随而起的是一道道腐蚀气体般的黑气,冲上天灵引起头皮酸麻。 沈飞霜心中一凛,一凝眸按住头侧道,“明如虹,你怎么了?” “我借赖你的功体维持鬼力,你方才跟死了一样,我自然就开始破碎了……”明如虹的声音扭曲得无法听清,却还是含着那一丝神经质般的娇嗔。 她的姿态,就像是濒临丧命的少女,却在用冰漠无谓的语气说出最后遗言。 沈飞霜心神一提,声音骤变凌厉,“你给我挺住了!” 明如虹抬起鬼眼微微开裂的灰黑色面影,一歪身子亮出身下粘稠的光影藤条,它们紧紧粘连在沈飞霜的灵台之上,“我这不是在挺着么?” “哼。”沈飞霜刚才瞬间僵寒的心情放松下来,一面游鱼般划水动身一面冷声道,“怪不得我的力道恢复得慢,全被你吸去了。” “你那张破嘴啊,什么时候都不饶人。”明如虹撇撇嘴,缓缓拉起不断掉落黑气碎片的身子,“你游动着找水岸,我替你找那两个人。” 沈飞霜心中一动,那个曾经跟自己生死不两立的少女,在经历了天翻地覆的骗局与变数之后,竟是成了她本能相依的战友。 明如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撑起微微破碎的身子,跟沈飞霜分了工,这份默契更像全然一体了。 “喂,不要太感动哦。”明如虹懒懒地哼了一声,语气颇为嫌弃,“要不是本小姐离了你的身子就糟了,谁愿意在乎你这种讨厌的女人。” 沈飞霜已然挺起力道连连划水,将全副精神放在寻找出路之上,只是轻嗤了一声笑道,“我不想理你,你给我专心找人。” “可是……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啊。”明如虹确实凝起了全部的鬼力,将白眼打磨得精光透彻,却还是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的大水。 沈飞霜在全然没有方向感的水中游动了许久,这种完全被围困了的感觉十分容易摧毁人的耐心。她虽然擅长等待,但是这种境况真是不允许拖沓,“就是没有水岸!这该如何做……” “你静下脑子来想一想。”明如虹声音一紧,冷肃地斥了沈飞霜一句道,“你现在思绪很乱,肯定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丫头倒是真能随时给沈飞霜最尖锐的提醒,让她不要恍惚。被训斥了一声的沈飞霜也不生气,半合双眸提起一道真气,穿过被水流微微窒堵住的胸膛,在灵台之内散成碎丝。 “嗯——”睁开双眸,沈飞霜寒声喃喃道,“刚才最后一幕……我们被白骨狂潮埋没了。那这里……” 是以那堆白骨大浪为引,转换开来的空间? 想到这里,沈飞霜精神一紧四处速看,“那堆白骨,大约已经退去了。” “我们性命暂时无忧。”明如虹闷声道,“但是眼下状况似乎更不妙。” 完全没有出路,只是一片波荡的大水,没有尽头也粉碎了方向。 沈飞霜仰头看去,头顶不断飞落下冰凉的水滴,像是一场永不停止的阴雨。那里既不是岩石也不是天空,只是一片迷离的青雾,黏稠地在人眼中投下阴影。 “喂,沈飞霜!”在一片束手无策的沉默中,明如虹突然大力拍着沈飞霜的灵台,灰黑色的鬼手刷地指向了某个方向。 “别敲,头疼!”刚从昏迷中苏醒便在一直游水,沈飞霜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致,哪里还受得了明如虹这鬼力沉重的拍打。 她啧声啐了一句,立刻转向明如虹的指向急睁明眸,“怎么了?” 就在这时,头顶水滴要命地落得更密,将沈飞霜的眼睫打得潮湿粘连,逼得她眨眼不止。 “可恶!”沈飞霜心里一急,反手便要凝起掌气向上轰去,好打散这惹人心烦意乱的密雨。但她心思一动,猛地捏起拳头止了动作,“不行,现在功体不稳,贸然发招恐怕自伤。” “你看!”明如虹猛地一抽身子,如同巨鱼摆尾般震了一下。 沈飞霜深含一口气聚满精神,一双银蓝色瞳湖荡起透澈寒光。她一面飞速抹去眼睫上粘连的水珠,一面哗啦啦划开水流向前游去。 “啊!”被这无路可出的环境逼出三分焦恼的沈飞霜,划水动作亦显得粗暴,将水花拍得碎乱喷溅。眼前突然一亮,她迅速接近着明如虹的指向,“是他们!” 波荡的大水中,两道影子在水光中上浮下沉不断飘荡着,似是在沈飞霜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又暗暗被水波推向更远。 沈飞霜更如游鱼般飞快游去,甩开一片粉碎水花当先抓住了小狼。小家伙皮毛湿透,额心的三瓣花血印更像是还在流血的伤痕。 “长青!”沈飞霜抱住小狼,只觉它身体冷硬,像是化成了一块血青色石头一般。她的心跳差点冲出咽喉,紧紧抿住嘴唇抓住一丝灵感,将她与小狼神魂相连的感应调动起来。 “它怎么样?”明如虹也急了,略显破碎的鬼语扬起了刺耳的电流。 “性命无碍,应该是深度昏迷了!”沈飞霜长长吐出一口气,冷不防呛了一口冷水剧烈一咳,“还有春尘,春尘在那边!” 她身形一转,对抗着波动冷水的压力,奋力向莫春尘游过去。少年双眸紧闭,乌青的嘴唇看上去竟有一丝病态的妖艳,身形随波逐流来回翻转,马上就要倒面朝下浸入水中了。 如果那样,以莫春尘现在人事不知的状态,马上就会溺亡! “春尘!”沈飞霜呼唤着,接近了莫春尘便马上伸手,想要拉住那少年鼓起道道水肿淤青的手臂。 波浪一晃,莫春尘在沈飞霜指尖前一寸的地方被生生一推,如同一片残叶般随波流去。 沈飞霜的指尖尖锐地疼了一下,微张苍白玉唇看定莫春尘。她的手指明明在离他咫尺的近处,却被死死挡在了这段距离之外一般,再也无法触碰到那少年。 那种感觉又来了,如同惊潮般一重重扑上心头—— 咫尺天涯的哀伤。只差尺寸,却永远无法真正触摸到珍爱之物。 沈飞霜脑中阵阵轰鸣起来,这种感觉那般锥心蚀骨,她永远忘记不了:在她面对明子夕的时候,她看着那张清冷如雪、笑语温柔的面容,也真切地感到了这种哀伤。 为一个骗局,付出心碎的痛楚! “咳咳!”一口冷水猛地灌进沈飞霜嘴里,呛得她几乎翻了白眼。她迅速回过神来,紧咬牙关狠狠拍了自己头侧一掌,“沈飞霜,你是白痴么?!” 为什么还要想那个人,为什么还记得那些自己付出万千柔情、实则不过是一场冰冷棋局的过往? 怎么就、怎么就无法忘记——?! 用力晃晃头,沈飞霜鱼跃一扑向前冲去,任凭水流压力更窒息地挤压着胸膛,猛地伸手抱住了莫春尘。 那一瞬间,莫春尘险些又在她指尖之前被生生推走,但沈飞霜奋力拉住了他。 抱住少年的那一刻,沈飞霜只觉全身泛起了荆棘缠身般的刺痛,呼吸莫名变得极其颤抖,咽喉内像是摩擦着沙子一般发出粗哑低喘。 那声音听去就像是一场痛哭的前兆,可沈飞霜始终只能这样撕裂地喘息着,释放不出一丝哭声。 “没事了,没事了……”沈飞霜声音滚热,如同陷入癫狂大梦之中的呓语者般喃喃重复着,“长青、春尘,你们都不要怕……” “沈飞霜!”明如虹的喝声也在沈飞霜略略失神的呓语中,刷地一声被忽略过去。 少女两手分别搂住小狼和少年,眉眼间弥漫着令人心碎却无法释放的哀色,眉峰颤抖地扭成一团。 “喂!”明如虹虽然知道沈飞霜头疼,但还是急促地使劲拍打着少女灵台,“撞、撞上了!” “嗯……呃!”沈飞霜回过神来,刚微微挑起了疑问的声调,声音便立刻变成了吃痛的惊呼。 她揉揉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的额头,本能般向后一划躲开眼前的某物,双臂轻收护住小狼和少年。 在她一目轻眯的视线中,一团巨大的模糊光影就在她眼前轻轻荡漾着,没有一丝随波逐流的慌乱,反而显出一股令人安神的静谧来。 “这是什么……”沈飞霜缓缓抬起视线,额头上的疼痛也骤然消散了般被忽略了。 她看到了细细密密聚成一团的光影薄片,凝成了一朵巨大莲花的形状。 有一点圣洁的光从高高的莲花顶端透露而出,像是暗夜中飞旋的半透明萤火。 沈飞霜定定地看着那点圣光,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发出震荡—— 那种恬淡的、温雅的淡紫色光芒,像极了……紫霄神姬身上的圣光。 ------------ 第一百二十章 源 一瞬间,沈飞霜错觉紫霄神姬就在那多巨大莲花的花蕊之上,仍是衣衫柔美、裙裾绵长的侧卧身形,一双温慈明眸细细弯起,如同天边弦月般对她微笑。 心脏猛地抽紧,沈飞霜的鼻翼上荡开一片拧断了筋骨般的酸涩。她低下头,冰冷水流不断向上扑打,埋没了她尖尖的下巴。 水光波荡中,身上脸上都已湿透的沈飞霜,只觉脸上已然流过了冰凉的泪水。 她想到紫霄神姬用看定自家女儿一般的慈祥目光看向自己,然后就在她面前化为一片虚无光华,衣袖寸寸碎成漫天飘舞的紫蝶。 那个为这片乾坤奉献了一切的神女,对那身负邪魔之体、孤立天地之间的少女,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道歉。 在沈飞霜的眼中,紫霄神姬更清楚看到的,并非是自己心念千万年的“他”。 而是那个在一无所有时仍被剥夺的魔道后裔,那个与“他”缠绵后再献出自己骨肉的邪魔女子。 想来紫霄神姬心中也并不确定,“他”是否仍爱着自己。因为那名魔道后裔所奉献的爱意,的确浓烈得令人心碎。 守护仙界千万年的紫霄神姬,等待着那个永远回不来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了解这份承诺。 沈飞霜这样想着,看看靠在自己两边臂弯里沉睡的小狼和少年,他们的身子都那么苍白冰凉,如同被寒风风化了的石头。 他们何尝不是,怀着灼热得能熔化心脏的情愫? 那情愫,是给冷眸寒澈、不敢再爱的沈飞霜的,她一向明白。 沈飞霜微微颤抖着手指,猛地长吸一口气紧闭眼眸,然后缓缓吐出胸中刺痛的浊气。 呼吸还是有些窒涩,沈飞霜再睁眼时满目都是凝静的寒光,身子向前一划靠向那朵巨莲,“我们上去。” “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这样上去?”明如虹可是有点后怕了,本来沈飞霜凭着「空间转换术」的感应进入那座高塔,看去毫无问题,却是撞进了如此一片陷阱。若是再不小心些,那灰黑色神魂当真没有力气,再来一次生死竞速了。 “没事。”沈飞霜声音柔沉,语气平静得近乎虚无,却更透出一种引人沉沦的磁性来,“我能感觉到……没有危险。” “……真的?”明如虹趴下身子,蹭着沈飞霜的灵台鼓起腮帮道,“你的灵感刚刚恢复,可不要出什么岔子了……” “放心。”沈飞霜轻吸了一下鼻翼,目沉柔光向上仰望,“那光和神姬大人身上的光很像。” “嗯?”明如虹微微一动。 “所以……没事的。”沈飞霜声音有些空灵,像是悠悠拉长的叹息,微微一勾唇角喃语道,“对吧,神姬大人……” 眸光一闪,她拉动丝丝真气注入身体,将力道送入被冷水泡得僵冷的四肢之中。双腿渐渐膨胀起滚滚热气,皮肤轻颤的热度和水流冲刷的凉意混在一起,勾起了筋骨抽搐般的疼痛。 沈飞霜却借着这痛楚抓住知觉,双腿扑腾一蹬挡开了一片真气漩涡。 黑紫色光芒在水下倏然散开,如同冲入水中的浓墨一般荡成团团蘑菇状的光影。一股冲力迅速推了沈飞霜一下,她在一片水光旋炸中飞身而起,一步蹬上巨莲之身借力再冲。 “哗啦啦——”身后迸散起大片水花,晶莹纷落如同粉碎的星华。那水花飞蹭过沈飞霜的侧脸,在少女冷艳的棱角上晃出稍纵即逝的迷离水光。 沈飞霜笔直落在巨莲之上,如同落上小舟般身形不稳地来回摇晃。她连忙蹲伏下来稳住重心,小心地按了按巨莲的花蕊,触手是一片坚实的触感,却又暗带一丝富有弹力的柔软。 “呼。”确定这花蕊不是什么引人陷落的泥泽,沈飞霜才放心地将小狼和少年都放躺在上面。两个臂弯都瞬间一轻,她也感觉到身体发出一阵空虚的冷,一个倒仰跌坐而下。 “那个……”在沈飞霜身体稍虚、头脑发晕的时候,明如虹的心音听上去更加刺耳。明如虹也知道这一点,语气也有些尴尬地含混了一下,但似乎并不是因为担心搅得沈飞霜更难受。 那化为神魂的少女,可真是一点都不怜惜沈飞霜。她认为沈飞霜这样被所有人孤立了的家伙,根本就没有软弱和放松的权利。 “别说话。”沈飞霜一腿伸直,另一腿弯起弧度撑住身体重心,双掌重重地搓按着脸颊。 “我说……”沈飞霜越是想要赶快恢复清醒,明如虹就越是扯着她那个电音环绕的声音敲打灵台。 “啧!”沈飞霜恼了,眯起眼睛狠狠白了一下,“声音难听,别搅得我头更晕。” “你就睁开眼睛看一下啊!”明如虹也一提声音,娇恼地憋起一口闷气动了动身子,“那边。” “……嗯?”听出明如虹不是在捣乱,沈飞霜便忍着眼球鼓胀的疼痛转头看去,眉峰一皱轻轻斜过身子,意欲接近那个方向更看清楚。 “……是不是有个人?”明如虹虚声道,像是俏皮的小女孩贴人耳畔说着悄悄话。 真难为这丫头经过如此一番折腾,还能保持这个娇俏的模样。沈飞霜似是宠溺又似无奈地哼了一声,翻身立起眉眼沉凝,“走近看看。” 而此时,整个巨莲还在无边无际的大水中飘飘荡荡,没有方向也无法停息。 沈飞霜就在这般环境中迈动步子,接近了眼前一片淡紫色的光。 那光如同流萤般聚成迷离漩涡,柔柔地在一道侧卧人身周围飘舞着,不时擦过那人身上流畅修长的线条。 沈飞霜走到那人形旁边,只见紫光笼罩下是一片雪白,一身雪色长衣散开柔软褶皱,铺散在那人足下形似细碎落雪。 只不过是看到那人背身侧卧的模样,沈飞霜已然感到了一种窒息般的圣洁感。本该好好通顺呼吸的她,硬是压住了在水中憋闷许久的气息,不敢发出稍微大一点的声音。 明如虹也感到了那种奇异的洁净感,有一种莫名的怜惜和爱慕之情就这样不可抑制地冲上心头。她那没了人形的神魂之体,也仿佛感到了*的紧绷感。 沈飞霜眨眨眼,回手按住心跳微微错乱的心口,“这种感觉……” 是一种被圣洁神性冲荡了灵魂的感觉,就像是她第一次见到紫霄神姬之时,那禁不住高高仰望对方、满心都是肃穆的心动。 “你、你怎么了?”感应到沈飞霜呼吸渐次灼热起来,心跳也越发失却了平稳,明如虹有些惊讶地压低声音道,“被迷住了?你看你耳根都红了……” “不是……”沈飞霜又窘又恼,却被心中的肃穆感拉扯得不敢高声,“我突然感觉喘不过气来,心口疼。” “啊?”明如虹白眼一眨,抬起黏稠的灰黑色残臂按了按裂口道,“……那还是被迷住了啊!” 沈飞霜没心思理她,只是紧紧握住心口,觉得心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来回冲撞,定要突破她的胸膛一般激烈。 那不是什么瞬间被迷住了的小女儿情感,而是一种…… 潮水般涌流起来的,能将人心瞬间埋没的悲哀。 这悲哀让人只想抱膝痛哭,却又含着一丝奇异的颤抖——类似幸福的颤抖。 沈飞霜一面低喘着灼热气息,一面吞着咽喉稳定心神,但还是感觉身子陷入了大浪一般,理智全被这种悲哀又幸福的奇异感觉抓紧了。 非要形容的话,这感觉就像是经过了最漫长的等待,终于见到了所等的那份珍爱。但是这珍爱,却只是出现在手指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外,只差一寸却永不可逾越地无法拥有。 可以看到,却不能拥抱。 “啊……”沈飞霜快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潮击溃心神了,想哭却无法流泪,想要痛快地叫出某个思念的名字,却根本不知道这悲哀从何而来。 正在此时,一丝淡薄的紫色极光从沈飞霜指缝中透出,像是极致清冽的水珠般滴滴落下,飘入空中聚成一片柔光漩涡。 一阵叮铃轻响仿佛从最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像是清冷高峰上响起的悠远钟声,能指引迷途者的道路、能唤起思念者的记忆。 沈飞霜微微结舌,放开握着心口的手,只见道道紫光正从她的心口中溶漾飞出,更引动起了凄渺绕耳的叮铃之声。 这声音渐次凝聚,形成了低歌吟唱一般的柔美音调,像是缠绵不绝的衷情诉语般围绕在沈飞霜耳旁。 少女仰头看定漫天飞舞的紫光,那柔光漩涡散成了极地天光一般的纯澈光瀑,与萦绕在雪色人影之上的光晕完美融合。 像是两条在某处骤然分流的清泉,流过了茫茫孤路之后,却又再度合流了一般。 周围大水也变得波光柔和,微微湍急的水流都缓了下来,无数晶莹的紫色碎影在水纹间荡漾。 “这是……”沈飞霜凝静着一双银蓝色瞳眸,那漫天柔光映在她的眼中,更渲染出一片眩惑镜光一般的绝美色彩,“……神姬大人?” 尾音如同某道神秘的咒语,突然引起了一片细微的衣纹摩擦声。 沈飞霜吃了一惊,刚要转眼看过去,迎面却只见一片雪色倏然散开,像是被细碎的霜雪扑打迷住了眼睛。 视线恍惚的空当,她的柔荑便被某只手掌一把拉过去。那力道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不敢相信眼前现实般,只顾收紧力道确认掌中之人的真实。 “……咦?”沈飞霜赶紧眯眯眼睛凝聚视线,便看见了一张明明陌生无比、却又莫名感到熟悉得令她心颤的面容。 面前立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已不再是年轻的年纪,微微凝起岁纹的眉眼却更有深沉的风情。他长着一双清冽的淡紫色眼眸,像是半透明的琉璃一般波动着迷离雾气。 他就这样凝起深刻到令人不敢直视的浓情目光,定定地看着沈飞霜。 看她那双妖异动人的银蓝色眼眸,看她线条冷艳的桃花玉面。 沈飞霜被他看得心跳更急,半张着玉唇却吐不出一个字来。那男子离她很近,像是要把她刻在自己眼中一般靠近着,通身雪衣像是落满了最干净的霜雪,全然不染一丝尘埃。 他的仙气是那般纯粹,像是在遥遥云天之外御风飞行的轮回之外的存在。 可他眼中的情愫却又是那般浓烈,比任何一个深种了七情六欲的凡夫,都要深入骨髓。 沈飞霜真的要被他看呆了,冰一般的理智却不断抽打着她回过神来。这种即将沉沦的感觉很危险——她对明子夕就是这样一种感觉,结果是什么? 不能再轻易地被自己的女儿情怀,搅晕了头脑! 而且—— 沈飞霜微露灼热的眼眸突然沉沉一动,一丝酷寒的冷光漫过眼角眉梢。她在心里一字一顿地、饱含无限复杂情愫地对自己说:“他……不是明子夕。” 如此一想,沈飞霜重重一咳向回抽了一下手,“阁下……看够了没有?” 这一下竟是没能把手抽回,沈飞霜微微一愣,眉心更是凌厉地皱起,再次用力将手一抽。 雪衣男子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惊讶,像是不理解沈飞霜的动作一般。他将沈飞霜往回一拉,紧紧握住少女的手放在心口上。 沈飞霜猛地顿住了,她的掌心感受到了男子清晰的心跳——那是一颗充满了深情的心脏在跳动。 “你怎么了,情儿?”他的声音带着深沉的磁性,温柔得让人想要立即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开。那双清冽的眼眸深深看定沈飞霜,眼眸中飞旋着诉不尽的衷情,“我是君羲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惊涛·业狱卷·完】 ------------ 狂澜·情仇卷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劫 君羲。 明明是陌生的名字,却是轰然在沈飞霜脑中炸散开来,像是滚滚升腾的滚烫烟火一般。 沈飞霜的银蓝色眼眸微微睁大,凝冰般的目光定定落在那名唤君羲的男子身上。她的姿态像是犯了痴迷的小女子,被浓情到令人窒息的情话震住了心神,一时无法说话。 君羲深深看着沈飞霜,尤其迷恋地看着少女的眼睛。他不是被那双妖艳眼眸中天成的媚光诱惑了,而是用一种十分纯澈的恋慕眼神看过来,微微颤抖的唇角似要吐出千言万语,此刻却只有一片情到浓时无法开口的沉默。 “喂,喂……”明如虹能感觉到沈飞霜的心软得要融化一般,那少女一定是被君羲那柔情万千的目光看得呆了,灵台中明显泛起了丝丝幻光。 灰黑色的鬼影不安地动了动,明如虹试探着轻拍沈飞霜的灵台连连低唤,“还说你不是被迷住了,你赶紧回神,现在可不是犯情痴的时候……” 纠缠着点点电流的鬼语划过沈飞霜的脑海,那是隐遁在灵台暗处的心音,却像是一道霹雳一般激起了君羲眼中的波澜。 “嗯……”君羲微微一凝眼眸,细细地打量了一眼沈飞霜道,“情儿,你的身体中融合了鬼影神魂?” “……呃?”沈飞霜吃了一惊,神智如大水涨潮一般回归脑中,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含糊道,“是的……” “啊,情儿你是阴力纯粹的功体,能融合神魂也不奇怪。”君羲宠爱地笑了,抬手温柔地抚摸着沈飞霜的红发,“你的头发还是如此好看……” 沈飞霜真是要沦陷在那温柔的抚摸之下,这个男子是那么令人想要依赖,躺进他的臂弯中不再起来。 他那清瘦修长的身躯,却是散发着泰山般稳重的安全感,似是可以挡住所有的疾风暴雨一般。 沈飞霜微微一吞咽喉,颈子有点僵硬地梗起来,想要躲开那温厚的手掌,又忍不住享受着这份毫无杂质的柔情。 “怎么了,情儿?”君羲微微顿住手指,似是怕弄得沈飞霜不舒服地局促起来,担心地凝起眉峰轻声道,“你不喜欢我摸你头发么?” 沈飞霜干涩地发出一个“啊……”,然后听到了明如虹结舌般尴尬的低音,“你弄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了么……” “什么状况?”君羲顿了一下,然后温雅如水地轻笑开来,拍拍沈飞霜的头顶道,“情儿,你真奇怪……我是君羲啊,你怎么像不认得我一样?” 沈飞霜一抿唇,本能般勾起一丝笑影,她无法用一张冰冷的脸对着一个如此温暖的男子。她在心中暗暗叹道:自己真是天生一副容易被情困住的德性。明明那么想变得坚如冷铁、不问情愫,却还是在面对他人的柔情时,无法控制地软下心来。 真是没出息!她在心里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句,难道被伤得……伤得还不够么? 轻咳一声,沈飞霜提起精神甩出去一道紧绷的心音,像是从牙缝中死死挤出去的一般,“你别说话,他听得到……” “……哦!”明如虹马上反应过来,她面对的是一个明显一身仙骨的男子,连忙双臂一合捂住了裂口。 君羲歪歪头,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迷茫马上变成了宠溺,“情儿,我真不敢相信我又见到你了……我以为你已经……” 眼神一凛,他连忙拍拍额头摇头笑道,“看我在说什么傻话!情儿你不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么?” “……君羲?”沈飞霜试着叫他的名字,尾音还是禁不住疑惑地轻轻挑起。 “嗯。”君羲笑着点点头,一拉沈飞霜的手将她拥入怀中,无比珍惜地紧紧抱住了她,“是我。” 这一拥抱,沈飞霜只觉天灵咔嚓一响,全身像是被擦着了火种般温暖起来。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却已然是顺着君羲的动作,轻柔抬手搂住了他清健的背。 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就是君羲口中的“情儿”,可以就这样抱着他不再放开。 只是…… 沈飞霜轻轻把下巴抵在君羲肩膀上,倏然睁开一线清寒瞳光,玉唇抿起了隐忍的弧度。 她并不是他口中的那个人。 被君羲那般温柔拥抱着的沈飞霜,却无福享受他的暖意,而是借着这安静拥抱的空当,飞快地转起了脑筋:他身上的紫色神光,像极了紫霄神姬身上的光华,是一种带着神性的圣洁之气。 而他显然是将自己错认成某个人,而且最是迷恋地看着她的眼睛。她那双妖艳的银蓝色眼瞳,似乎就是错觉的源头。 他一定是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某个思念最深的影子。这思念连他的神力都蒙蔽了,就这样把沈飞霜同自己怀念中的人重合了。要知道,他那纯澈的神力,连隐藏在沈飞霜脑海深处的神魂心音都能捕捉到。 却是无法逃过,深情上涌的一刻,所带来的错认佳人的美好幻觉。 这样想着,沈飞霜深深感叹了一声,却被一道灵光擦地一声抓紧了精神。 等等,把这些线索连起来…… “这个人……”沈飞霜只觉心跳砰砰乱撞胸口,“难道是神姬大人的……” “情儿,仙魔大战已经过去了,是吧?”君羲声音绵远,含在唇齿之间更显柔和。他闭着眼睛,轻轻抚摸着沈飞霜如瀑的红发,轻轻嗅着她发间冷冽的清香,“都已经过去了,对吧……” “嗯……”沈飞霜不敢多言,她的思绪还没有完全理顺。 “太好了……自你与我共赴云雨之后,我便赶着乾坤崩塌的关键时刻,立刻自封在「伏羲迷阵」的虚空法门之中,并不知道你之后如何了。”君羲宠溺地轻蹭着沈飞霜的侧脸,呼吸如同裹挟着迷魂花香气的微风般吹入少女耳畔,“如今见你就在我身边,我便放心了……” 沈飞霜肩膀微微一绷,真相的原形越发在她脑中清晰聚成,带着最浓厚的黑暗意味。 “你说你……并不知道我在仙魔大战之后怎样了?”沈飞霜轻声道。 “你还在……怪我么?”君羲微微睁开眼睛,长叹一声收回身子,双手拢住沈飞霜头侧垂下的火红发丝,无比珍爱地捧起她冷艳的脸庞,“仙魔大战终局萧条,一切都那般疮痍遍布,我却要你与我做那种荒谬的快活之事。这让你……一直恨着我吧?” 沈飞霜眼皮微抬,从眼睫之上投出寒凝的目光去,“我……” 她看去是一副失了神般的女儿情态,却在暗暗集中全部精神,分解着君羲每一句话的含义。 “我是为了救你啊,情儿。”君羲哀忧地闭上眼睛,隐忍创痛般缓缓摇了摇头,“你当时受创很深,为了给你补充最深粹的灵力,我只能用阴阳互融之法……” “你与我共赴巫山,是为了救我?”沈飞霜努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咽喉便发出了更剧烈的堵痛。 “是啊。你我本是仙魔两立,可我从不后悔爱你,所以即使用这种仙魔共恨的荒唐手法,我也要救你。”君羲轻叹一气,抬眼时仍是满目深情,那般意浓地抚摸着沈飞霜的侧脸,“应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吧?我在虚空法门中几乎失去了一切神识,但却始终记得你。看眼下这情景……” 他左右看了看,侧耳听着那波漾清冽的水声,“这是「伏羲迷阵」幻化出的虚空境界啊。” 一丝电光掠过那双温柔的紫眸,君羲沉沉地低吟一声,一声惊呼提到嗓子眼,“「伏羲迷阵」竟已开始流动幻化……难道是出现裂缝了?” 沈飞霜仔细听着君羲的每一句话,耳闻此言立刻心中一动:对上了! 紫霄神姬也说过,“「伏羲迷阵」开始碎裂了”的话。 两人都能感应到上古神祗遗物的变化,所言之语也处处吻合。这样看来,这个男子确实是…… 紫霄神姬心念千万年的,“他”! 心中豁然明朗,沈飞霜感到那心脏割裂般的痛楚也更明朗了:真的是这样,竟然真的是这样—— 君羲从看到她开始,叫的都是“情儿”。 他向她吐露爱语,说他身处虚空的千万年内,始终记得她。 但是他一句都没有提紫霄神姬,一个字都没有提。 沈飞霜想起紫霄神姬温雅的笑容,和那句叹息般散入风中的话语:“我就当他知道我在陪他吧,不然这千万年的独自守护,未免太寂寞了。” 可是,神姬大人…… 沈飞霜感到眼眸刺痛,重重眯了一下眼睛,勉强压住了撕裂般的心痛。 他根本,不记得你了吧…… 他衷情缠绵的每一句话,都是对那个与沈飞霜眼瞳神似的魔道后裔所说的。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的只有那个失去了一切的邪魔女子。也许是眼角眉梢间的风情、也许是一颦一笑间的柔光,不管是什么,都和紫霄神姬无关。 也与……她沈飞霜无关啊。 沈飞霜心绪纠缠,久久地看定君羲,看他苍白清冷的俊秀面容,和他唇角上深沁的宠爱笑意。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给她的。 想到这里,沈飞霜心神一沉,长长吸起一口气直通天灵,然后缓缓睁开深沉的银蓝色眼眸道,“……君羲。” 她的声音平静了许多,没有了略略着慌的疑问语调。 听到这样的呼唤,君羲眼神一亮,将沈飞霜更拉近了些欣喜道,“情儿,我就知道你记得我。不管是千年还是万年过去,我都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 沈飞霜感觉她的声音简直像是有魔力般,竟能让君羲像个纯情青年般放下了清冷拒人的仙气,如此开心地吐出毫不设防的欣悦言语。 “君羲。”她不得不横下心思,像是找到了一道迷魂的咒语般,再次唤了他一声。看着君羲幸福点头的模样,她微微抿唇抬手停在他唇前一寸,示意他听她说话,“你方才说「伏羲迷阵」出现裂缝了……” “啊……”君羲目光一僵,有些颤抖地收紧了抚摸少女头发的手指,“你提醒了我……若是这样的话,我与你岂不是……” “嗯?”沈飞霜微微压下眉眼,竟是看到君羲的眸光破碎般荡起哀色。 “我以为是重逢,我以为你就这样再回到我身边了……”君羲痛苦地低下头,手指颤得越发厉害,“原来我们……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么……” “君羲?”沈飞霜顿了顿,伸手拉住君羲的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五指。 这温暖的握力让君羲身形一顿,缓缓抬头看定了沈飞霜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支撑乾坤平衡、封印邪魔之力的「伏羲迷阵」碎裂了的话,就是天地祸劫再临的时候。你就必须要……必须履行神祗的职责了么?”沈飞霜一字一顿地轻声道,她必须小心说着每一句话,眼下她被他错认的戏码,不管挺着多么不忍的痛楚都要继续。 “情儿,你还能记得这些说法……我以为你对神祗的一切,都恨入骨髓了呢。”君羲感慨地叹了口气,目光里掺杂上了悲凉的迷光,“是啊,是这样……我真是白痴,看到你在我眼前,我还以为可以和你……” 他语音一顿,目光穿过沈飞霜的侧脸,遥遥地看向了她身后某一点。 沈飞霜顺势一转头,呼吸立刻微微抽紧了一些:君羲看到了并排静躺的小狼和莫春尘。 在这片被君羲的记忆打磨得无比温柔的气氛中,突然出现的那两道影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的。 在君羲字字句句的衷情诉说中,沈飞霜只觉他把此地当成了他们二人的专属世界。他那么坚定地认为沈飞霜就是他心念的女子,而此时他微微僵住的目光,似是凿开了一道戏码粉碎的裂缝。 “情儿……”但君羲终究还是开了口,问得沈飞霜更是僵挺了肩膀,“他们……怎会在此?”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劫 君羲。 明明是陌生的名字,却是轰然在沈飞霜脑中炸散开来,像是滚滚升腾的滚烫烟火一般。 沈飞霜的银蓝色眼眸微微睁大,凝冰般的目光定定落在那名唤君羲的男子身上。她的姿态像是犯了痴迷的小女子,被浓情到令人窒息的情话震住了心神,一时无法说话。 君羲深深看着沈飞霜,尤其迷恋地看着少女的眼睛。他不是被那双妖艳眼眸中天成的媚光诱惑了,而是用一种十分纯澈的恋慕眼神看过来,微微颤抖的唇角似要吐出千言万语,此刻却只有一片情到浓时无法开口的沉默。 “喂,喂……”明如虹能感觉到沈飞霜的心软得要融化一般,那少女一定是被君羲那柔情万千的目光看得呆了,灵台中明显泛起了丝丝幻光。 灰黑色的鬼影不安地动了动,明如虹试探着轻拍沈飞霜的灵台连连低唤,“还说你不是被迷住了,你赶紧回神,现在可不是犯情痴的时候……” 纠缠着点点电流的鬼语划过沈飞霜的脑海,那是隐遁在灵台暗处的心音,却像是一道霹雳一般激起了君羲眼中的波澜。 “嗯……”君羲微微一凝眼眸,细细地打量了一眼沈飞霜道,“情儿,你的身体中融合了鬼影神魂?” “……呃?”沈飞霜吃了一惊,神智如大水涨潮一般回归脑中,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含糊道,“是的……” “啊,情儿你是阴力纯粹的功体,能融合神魂也不奇怪。”君羲宠爱地笑了,抬手温柔地抚摸着沈飞霜的红发,“你的头发还是如此好看……” 沈飞霜真是要沦陷在那温柔的抚摸之下,这个男子是那么令人想要依赖,躺进他的臂弯中不再起来。 他那清瘦修长的身躯,却是散发着泰山般稳重的安全感,似是可以挡住所有的疾风暴雨一般。 沈飞霜微微一吞咽喉,颈子有点僵硬地梗起来,想要躲开那温厚的手掌,又忍不住享受着这份毫无杂质的柔情。 “怎么了,情儿?”君羲微微顿住手指,似是怕弄得沈飞霜不舒服地局促起来,担心地凝起眉峰轻声道,“你不喜欢我摸你头发么?” 沈飞霜干涩地发出一个“啊……”,然后听到了明如虹结舌般尴尬的低音,“你弄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了么……” “什么状况?”君羲顿了一下,然后温雅如水地轻笑开来,拍拍沈飞霜的头顶道,“情儿,你真奇怪……我是君羲啊,你怎么像不认得我一样?” 沈飞霜一抿唇,本能般勾起一丝笑影,她无法用一张冰冷的脸对着一个如此温暖的男子。她在心中暗暗叹道:自己真是天生一副容易被情困住的德性。明明那么想变得坚如冷铁、不问情愫,却还是在面对他人的柔情时,无法控制地软下心来。 真是没出息!她在心里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句,难道被伤得……伤得还不够么? 轻咳一声,沈飞霜提起精神甩出去一道紧绷的心音,像是从牙缝中死死挤出去的一般,“你别说话,他听得到……” “……哦!”明如虹马上反应过来,她面对的是一个明显一身仙骨的男子,连忙双臂一合捂住了裂口。 君羲歪歪头,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迷茫马上变成了宠溺,“情儿,我真不敢相信我又见到你了……我以为你已经……” 眼神一凛,他连忙拍拍额头摇头笑道,“看我在说什么傻话!情儿你不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么?” “……君羲?”沈飞霜试着叫他的名字,尾音还是禁不住疑惑地轻轻挑起。 “嗯。”君羲笑着点点头,一拉沈飞霜的手将她拥入怀中,无比珍惜地紧紧抱住了她,“是我。” 这一拥抱,沈飞霜只觉天灵咔嚓一响,全身像是被擦着了火种般温暖起来。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却已然是顺着君羲的动作,轻柔抬手搂住了他清健的背。 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就是君羲口中的“情儿”,可以就这样抱着他不再放开。 只是…… 沈飞霜轻轻把下巴抵在君羲肩膀上,倏然睁开一线清寒瞳光,玉唇抿起了隐忍的弧度。 她并不是他口中的那个人。 被君羲那般温柔拥抱着的沈飞霜,却无福享受他的暖意,而是借着这安静拥抱的空当,飞快地转起了脑筋:他身上的紫色神光,像极了紫霄神姬身上的光华,是一种带着神性的圣洁之气。 而他显然是将自己错认成某个人,而且最是迷恋地看着她的眼睛。她那双妖艳的银蓝色眼瞳,似乎就是错觉的源头。 他一定是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某个思念最深的影子。这思念连他的神力都蒙蔽了,就这样把沈飞霜同自己怀念中的人重合了。要知道,他那纯澈的神力,连隐藏在沈飞霜脑海深处的神魂心音都能捕捉到。 却是无法逃过,深情上涌的一刻,所带来的错认佳人的美好幻觉。 这样想着,沈飞霜深深感叹了一声,却被一道灵光擦地一声抓紧了精神。 等等,把这些线索连起来…… “这个人……”沈飞霜只觉心跳砰砰乱撞胸口,“难道是神姬大人的……” “情儿,仙魔大战已经过去了,是吧?”君羲声音绵远,含在唇齿之间更显柔和。他闭着眼睛,轻轻抚摸着沈飞霜如瀑的红发,轻轻嗅着她发间冷冽的清香,“都已经过去了,对吧……” “嗯……”沈飞霜不敢多言,她的思绪还没有完全理顺。 “太好了……自你与我共赴云雨之后,我便赶着乾坤崩塌的关键时刻,立刻自封在「伏羲迷阵」的虚空法门之中,并不知道你之后如何了。”君羲宠溺地轻蹭着沈飞霜的侧脸,呼吸如同裹挟着迷魂花香气的微风般吹入少女耳畔,“如今见你就在我身边,我便放心了……” 沈飞霜肩膀微微一绷,真相的原形越发在她脑中清晰聚成,带着最浓厚的黑暗意味。 “你说你……并不知道我在仙魔大战之后怎样了?”沈飞霜轻声道。 “你还在……怪我么?”君羲微微睁开眼睛,长叹一声收回身子,双手拢住沈飞霜头侧垂下的火红发丝,无比珍爱地捧起她冷艳的脸庞,“仙魔大战终局萧条,一切都那般疮痍遍布,我却要你与我做那种荒谬的快活之事。这让你……一直恨着我吧?” 沈飞霜眼皮微抬,从眼睫之上投出寒凝的目光去,“我……” 她看去是一副失了神般的女儿情态,却在暗暗集中全部精神,分解着君羲每一句话的含义。 “我是为了救你啊,情儿。”君羲哀忧地闭上眼睛,隐忍创痛般缓缓摇了摇头,“你当时受创很深,为了给你补充最深粹的灵力,我只能用阴阳互融之法……” “你与我共赴巫山,是为了救我?”沈飞霜努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咽喉便发出了更剧烈的堵痛。 “是啊。你我本是仙魔两立,可我从不后悔爱你,所以即使用这种仙魔共恨的荒唐手法,我也要救你。”君羲轻叹一气,抬眼时仍是满目深情,那般意浓地抚摸着沈飞霜的侧脸,“应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吧?我在虚空法门中几乎失去了一切神识,但却始终记得你。看眼下这情景……” 他左右看了看,侧耳听着那波漾清冽的水声,“这是「伏羲迷阵」幻化出的虚空境界啊。” 一丝电光掠过那双温柔的紫眸,君羲沉沉地低吟一声,一声惊呼提到嗓子眼,“「伏羲迷阵」竟已开始流动幻化……难道是出现裂缝了?” 沈飞霜仔细听着君羲的每一句话,耳闻此言立刻心中一动:对上了! 紫霄神姬也说过,“「伏羲迷阵」开始碎裂了”的话。 两人都能感应到上古神祗遗物的变化,所言之语也处处吻合。这样看来,这个男子确实是…… 紫霄神姬心念千万年的,“他”! 心中豁然明朗,沈飞霜感到那心脏割裂般的痛楚也更明朗了:真的是这样,竟然真的是这样—— 君羲从看到她开始,叫的都是“情儿”。 他向她吐露爱语,说他身处虚空的千万年内,始终记得她。 但是他一句都没有提紫霄神姬,一个字都没有提。 沈飞霜想起紫霄神姬温雅的笑容,和那句叹息般散入风中的话语:“我就当他知道我在陪他吧,不然这千万年的独自守护,未免太寂寞了。” 可是,神姬大人…… 沈飞霜感到眼眸刺痛,重重眯了一下眼睛,勉强压住了撕裂般的心痛。 他根本,不记得你了吧…… 他衷情缠绵的每一句话,都是对那个与沈飞霜眼瞳神似的魔道后裔所说的。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的只有那个失去了一切的邪魔女子。也许是眼角眉梢间的风情、也许是一颦一笑间的柔光,不管是什么,都和紫霄神姬无关。 也与……她沈飞霜无关啊。 沈飞霜心绪纠缠,久久地看定君羲,看他苍白清冷的俊秀面容,和他唇角上深沁的宠爱笑意。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给她的。 想到这里,沈飞霜心神一沉,长长吸起一口气直通天灵,然后缓缓睁开深沉的银蓝色眼眸道,“……君羲。” 她的声音平静了许多,没有了略略着慌的疑问语调。 听到这样的呼唤,君羲眼神一亮,将沈飞霜更拉近了些欣喜道,“情儿,我就知道你记得我。不管是千年还是万年过去,我都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 沈飞霜感觉她的声音简直像是有魔力般,竟能让君羲像个纯情青年般放下了清冷拒人的仙气,如此开心地吐出毫不设防的欣悦言语。 “君羲。”她不得不横下心思,像是找到了一道迷魂的咒语般,再次唤了他一声。看着君羲幸福点头的模样,她微微抿唇抬手停在他唇前一寸,示意他听她说话,“你方才说「伏羲迷阵」出现裂缝了……” “啊……”君羲目光一僵,有些颤抖地收紧了抚摸少女头发的手指,“你提醒了我……若是这样的话,我与你岂不是……” “嗯?”沈飞霜微微压下眉眼,竟是看到君羲的眸光破碎般荡起哀色。 “我以为是重逢,我以为你就这样再回到我身边了……”君羲痛苦地低下头,手指颤得越发厉害,“原来我们……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么……” “君羲?”沈飞霜顿了顿,伸手拉住君羲的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五指。 这温暖的握力让君羲身形一顿,缓缓抬头看定了沈飞霜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支撑乾坤平衡、封印邪魔之力的「伏羲迷阵」碎裂了的话,就是天地祸劫再临的时候。你就必须要……必须履行神祗的职责了么?”沈飞霜一字一顿地轻声道,她必须小心说着每一句话,眼下她被他错认的戏码,不管挺着多么不忍的痛楚都要继续。 “情儿,你还能记得这些说法……我以为你对神祗的一切,都恨入骨髓了呢。”君羲感慨地叹了口气,目光里掺杂上了悲凉的迷光,“是啊,是这样……我真是白痴,看到你在我眼前,我还以为可以和你……” 他语音一顿,目光穿过沈飞霜的侧脸,遥遥地看向了她身后某一点。 沈飞霜顺势一转头,呼吸立刻微微抽紧了一些:君羲看到了并排静躺的小狼和莫春尘。 在这片被君羲的记忆打磨得无比温柔的气氛中,突然出现的那两道影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的。 在君羲字字句句的衷情诉说中,沈飞霜只觉他把此地当成了他们二人的专属世界。他那么坚定地认为沈飞霜就是他心念的女子,而此时他微微僵住的目光,似是凿开了一道戏码粉碎的裂缝。 “情儿……”但君羲终究还是开了口,问得沈飞霜更是僵挺了肩膀,“他们……怎会在此?”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温柔戏 沈飞霜微微一动身子,挡在君羲眼前声音微涩道,“……没什么。” “情儿。”君羲眉角微翘,那是一副疼怜至极、不怕自伤的宠溺表情。他声音更加低柔,轻轻拉过沈飞霜的手道,“你从不对我言语恍惚的……你怎么了,能告诉我么?” 而此时,明如虹也不敢放出鬼语,只是捂着裂口十分难耐地鼓着腮帮。沈飞霜能看到她那鬼眼中掠过的灵光,落在自己眼眸中散成讯息:“你这掩饰得……太过明显了吧!” 沈飞霜心中自知,她本是挺着全副精神,顺着君羲认错了人的戏码想要套出些真相,但是不知不觉间她却渐陷在他的温柔中。 她能感觉到他纠缠千万年的思恋,纵使在虚空的法门之中孤独自封了漫长世纪,身体、神识都是一片黏稠的混沌,但他还记得“情儿”。 但是从他的话中,沈飞霜也抓住了更黑暗真相的碎片。那碎片与紫霄神姬曾那般慈祥告知她的过往,有着惊人的出入。 一旦把这些碎片拼凑完整,她知道自己将看到压碎心脏的事实。 可她必须知道最真实的仙魔大战,她不能被任何骗局蒙蔽,哪怕是善意谎言也不行——这才是不做任何人手中棋子的唯一办法。 所以绝对不能露馅!沈飞霜狠狠地在心中自吼了一句,轻咳一声收紧手指,将君羲的五指温柔地握在掌中,“君羲,看着我。” “……情儿?”听到那夜莺般充满魅惑磁性的声音已然升温,君羲被烫了一下般微微睁大眼睛,眼神似乎都要被心头涌起的柔情融化了。 沈飞霜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灼热喘息,像是在倾吐千万年未消的爱恋一般。她压住咽喉的肿痛,将语气打磨得媚荡人心,“不要看向不相关的地方,看着我。” 她轻轻前倾身子,将幽兰般的吐息轻轻贴在君羲耳边。他当真收回了看向那面一人一狼的目光,无比迷恋地闭上眼睛抚摸着沈飞霜的侧脸,“好……” 沈飞霜微开一线眼眸,细细感受着君羲抚摸她的频率。那动作里有着浓稠到无法解开的宠恋,不敢过多用力却是始终不愿停下。 看君羲沉沦情海的模样,沈飞霜只觉心脏尖锐地痛了起来。她明知自己不是他心念千万年的人,但是此时她必须骗他。 若要不陷入骗局,最佳办法便是——自己成为骗局的编织者。 这个道理,在沈飞霜看过那么多风云崩塌之后,早就明白了。 她这样被君羲拥抱着,眼前无法控制地晃过一道青白色的清冷身影。她狠狠一眯眼瞳,猛提一口真气死死拉住心神,强令自己不要分神。 这样一来,沈飞霜胸口的撕痛更加强烈。在这样的痛楚下,她却仍是保持着唇角那一丝动人的笑影,任君羲一直爱惜无比地轻揉着她的手掌。 “君羲……”她的声音显得迷离,如同迷梦深处的香风般吹入了君羲的耳畔。 “情儿。”君羲身子一僵,突然加大了力道紧紧抱住沈飞霜,“难道我们真的要……再次分开么?” 沈飞霜拼命将紫霄神姬曾告知她的一切铺展在脑中,以免自己的话出现漏洞,“君羲,你不要难过。仙魔大战之末的时候,魔兽邪能都被封印了,可是那时我们不就知道……它们还会有冲毁封印、再出尘寰的一刻么?” “而那个时候,才是乾坤命运的终战。”君羲隐忍地摇摇头,“可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不再管这些?我只想和你、和你在一起……” “君羲,这是你作为神祗的责任。若你是逃避责任的那种人,我又怎会爱你至深?”沈飞霜眸光一沉,按住君羲的双肩轻轻收回身子,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从不恨你,哪怕是赶在仙魔凋零的悲哀时刻,却一定要与你共赴快活时,我也不恨你。” “真的么?”君羲欣慰地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握住沈飞霜的柔荑按在胸前,低头十分宠溺地用侧脸轻蹭着她的手指,“情儿,你的深明大义实在是令多少仙道中人都逊色。” “你那时与我云雨,除了是为了救我,还有其他说法么?”沈飞霜微微一收手指,轻轻握住了君羲的胸口。 “……嗯?”君羲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睛道,“情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的仙道同僚,没有说你与我的云雨,有其他目的么?”沈飞霜眯起眼瞳,银蓝色瞳湖波荡出惑人沉沦的迷光。 “没有啊。”君羲肯定地摇摇头,生怕沈飞霜误会什么一般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掌,“就算是为了救你,用云雨之法也已经很对不起你了,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目的?我那些仙道同僚虽是对魔道抱有赶尽杀绝的想法,却不至于如此残忍啊……” 他着急地捧起沈飞霜的侧脸,“情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沈飞霜的眼瞳冰一般凝固着,突然闪过一丝柔媚的微光,笑着轻轻摇头道,“是我还猜测着仙道的用意……对不起,君羲。” 她抬起手,轻轻覆盖在君羲捧着自己侧脸的手背上,“我多虑了,你不要在意。” “情儿……”君羲心疼地轻抚着沈飞霜略显苍白的肌肤,“不要这样说,本来在那样的时刻还要求你那样做,我已是欠你太多。” 沈飞霜轻笑一声,轻闭眼瞳十分依恋地歪过头,将侧脸更往君羲掌心中蹭去,“已经没事了,君羲……那些事都过去了。” 她那副沉迷柔情的女儿情态,正是君羲最疼爱的,他久久凝视着她,恨不能将她永远刻在自己眼中。 可是沈飞霜那娇柔的面貌,却正似最平静的海面,掩盖于下的是惊骇翻涌的浪潮:他和紫霄神姬的说法,不一样! 君羲并不知道“情儿”与他云雨的真正结果,也不知道他们曾有情果,只是做了纯阴之体流传千万年的容器而已。 他会认错她,正是因为继承了那名神祗婴孩灵气的沈飞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他的孩子! 她与“情儿”那般相像,尤其是那双动人心神的银蓝色眼眸。 他的思恋、他的衷情,在这一刻可以压过他那精纯的神力,完全沉浸在这场错位的戏码中。 深情一起,便是连神祗都逃不过的,幽深陷阱。 沈飞霜这样想着,又不断想起紫霄神姬慈祥的笑面,抿抿唇角终于没有提起她。少女心中浮现出了一个黑暗的轮廓,她心觉自己大约明白了—— 君羲被骗了。 而知道真相的紫霄神姬,是骗局的编造者。 那般讽刺的是,将君羲生生埋在骗局之中千万年之久的紫霄神姬,却是爱他入骨。 而君羲,心中只有“情儿”。 这场骗与被骗的戏码、爱与不爱的棋局,如今全部集中在沈飞霜的身上。她的身上既有骗局种下的恶果,也有最纯粹爱恋遗留的思念。 深吸一口气,沈飞霜在心中淡淡地对自己说:“……还得演下去。” 稳住心神,沈飞霜轻转向周围茫茫冷水,轻沉眉眼柔声道,“君羲,你说到「伏羲迷阵」碎裂,那么其他封印邪魔的圣器,也将保不住了吧。” “嗯。”君羲点点头,也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从背后搂住了沈飞霜,“情儿,不要再说了好么?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再跟你待一会儿……” “一会儿?”沈飞霜声色飘忽。 “片刻之后,我还是……还是要离开你。”君羲痛苦地皱紧眉峰,将头埋入沈飞霜侧颈之中。她能听到他颤抖的呼吸,能感到他的怀抱那般留恋地收紧着。 “君羲……”这声低唤中那绵长的情愫,并非沈飞霜演出来的。 她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当真感觉到唇齿裂了一样的疼。这疼痛一路钻入心头,激烈撕扯却不能表现出来。 沈飞霜的脸上仍是沉静而娇柔的神色,向后轻靠挨上君羲的头侧,“我知道你的苦衷……” “可是我不想丢下你一个人。”君羲轻轻抵住沈飞霜的侧额,声音滚烫如火,“你一定是徘徊在这乾坤之中千万年,终于在此与我相见……你一定非常寂寞吧?我们明明才刚重逢,却又要……” “我……”沈飞霜咽喉一紧,声音瞬间沙哑了些,“只要能见到你就好了。” “情儿……”君羲抬起手,轻轻按住沈飞霜的玉唇道,“不要说了……让我抱着你,好么?” 他转过沈飞霜的身子,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子一般,深深地搂紧了她。 沈飞霜的下巴抵上君羲的肩膀一瞬间,她看到漫天飞舞的紫光团团回旋,形成了一片片半透明的漩涡。 那漩涡还在疾速流失着光彩,无数灰白色的粉末当空洒落下来,像是一场灰沉沉的寒雨。 同一时分,沈飞霜只觉手指间掠过道道寒气,钻肤入骨般惹人颤抖。她低眼一看,只见君羲那雪白的长衣正泛起着朦胧雾气,像是蒸发而散的淡薄水汽一般不断升腾。 紧贴在她手指上的体温触感,也飞快地碎成粉末,从指缝间源源溜走。 “啊……”沈飞霜眼瞳一凛,“君羲……” “不要说话,情儿。”君羲的声音更显颤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般,需要咬紧牙关才能保持住语音中的温柔,“让我抱着你……” “可是……”沈飞霜当真有些着慌,微张手指看着那些不断飞碎流散的雪白光华。 漫天紫光漩涡已快消失殆尽,卷动成一阵逆风吹动了两人衣衫。这风像是裹挟风雪的陌路风声一般,在沈飞霜的耳畔刮出了彻骨的寒意。 君羲却还是那般依恋地抱住她,轻轻蹭着她的侧脸,将她的每一丝体温、每一寸冷香,都近乎贪婪地嗅入鼻息。 “情儿……”君羲喃喃道,声音如同最深的梦境中飘摇而过的呓语一般,却是一字一句深深烙刻在沈飞霜心上,“正如你所说,我无法放弃神祗的责任。从仙魔大战终末之时,我与诸多仙道神祗建起封魔圣器开始,我就知道会有如此一刻……可是,我……” 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沈飞霜听到他滚烫的心音,那般柔情入骨、寸断心肠。 君羲是神祗,是这乾坤平衡的守护者,是这天地间无数生灵的庇佑者。 他必须贯彻神祗的意义,如紫霄神姬那般,奉献出一切。 但是此刻的他,却只是一个心怀深情的凡夫,对着最爱的女子,倾吐出千万年未忘、却要在一瞬间放手的爱意。 只是他不知道,沈飞霜也无法让他知道—— “情儿”早就不在了。在他带着深刻的眷恋和愧疚自封法门的时候,就已然不在了。 沈飞霜再怎么与她面容神似,再怎么睁大一双妖媚的银蓝色眼眸,再怎么发出含满柔情的声音对他倾吐爱语,都只是一场戏码。 可是沈飞霜知道自己必须、必须演到最后。 心脏扯成碎片,也不能叫一声痛。 “情儿,我若是走了……你、你怎么办……”君羲轻轻抚摸着沈飞霜的头发,再睁眼时满目都是虚空。 “不用担心我。”沈飞霜提起精神,努力让声音里的颤抖再小一些,“我既能自己跨过千万年,以后也无碍……能见到你,就太好了。君羲……” 她紧紧抱住他,想要赶着他全身碎作透明雪光的速度,再多抱他一刻,“我为你骄傲,你并未走,而是融入了整个乾坤……从此我在这天地间看到的所有景色,都是你……” “情儿。”君羲的眼神如月下轻荡的波澜一般,波光闪动间溶开片片碎光,深深叹了一口气,无比宠溺地将沈飞霜的头拢在臂弯之间,“我爱你……” “我……”沈飞霜永远无法辨明,她究竟是用何种程度的力道压住了心痛,才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我爱你,君羲……” 君羲微微转眸,看了一眼沈飞霜放在自己肩膀之上的,那脱落了一半袖子的手臂。 一圈妖丽华灿的黑紫色纹路露了出来,像是带毒的藤蔓一般千百结纠缠,又像是安静盘绕的毒蛇一般散发着最美的危险意味。 他不言不语,只是微微一眯眼睛。 正在此时,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水突然泛起波澜,一波一波冲荡着巨莲。哗啦啦的水声冲散出不祥的意味,如同暴风雨将临一般眨眼间扩散成巨大水声。 巨莲如同惊涛中一叶小舟般,极其不稳地剧烈摇晃起来。沈飞霜眼神一紧,在水声激烈冲荡起来的时刻,她眼看着空中最后一点紫光砰地炸成碎片。 而她怀中的君羲,周身也如被寒风穿透一般,发出一阵凛冽的风声嗖然喷出碎光,从她指间猛地化成碎片逆风飞出。 “君羲!”沈飞霜吃了一惊,双手僵硬一松的空当早已空了怀抱,不由一个踉跄仰头唤道。 正如紫霄神姬那时周身化光、碎作蝶群一般,君羲的身体也溶成了一片雪亮光辉,只有一张清俊面容还剩下隐约轮廓。 他已飘至高空,下方是无穷尽的惊涛,身周是乱舞的雪白碎光。 沈飞霜仰望着他,周身被照得雪亮,银蓝色眼眸像是裂开碎缝一般溢出了哀色。 “空间开始不稳定了。”君羲睁开眼睛,深深看着沈飞霜道,“快走吧,情儿。” “可是……”沈飞霜颤抖着玉唇,猛地抬手捂住了唇齿。 别傻了啊,沈飞霜!这一切的温柔、一切的爱语,不是明明、明明跟你没关系么?! 可是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就算在最后的时刻仍然错认着爱人,却无论怎么说都算是—— 沈飞霜真正的……父亲吧? “我要以神魂消散之法,彻底融于「伏羲迷阵」之中……”君羲微微一笑,用缠绵无终的目光,那般宠爱地看着沈飞霜,“你要像你方才对我说的,那般坚强啊。” “君、君羲!”沈飞霜刚要动身,却觉整个巨莲轰然一阵,旋即如同被暴风吹刮一般疾速飞流,眨眼间远离了漫天幻光包围中的君羲。 君羲凝聚最后一丝灵力,化为疾风将巨莲推出,层层雪光将它紧紧包围住。 在这片雪光中,沈飞霜的视线疾速模糊,灵台也如遭潮冲般震荡起来。 君羲的身影,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在她眼前疾速散去。 她再也忍不住胸口的刺痛,猛地跪下身来,深深地抱住了头。火红的长发乱舞飞扬,像是祭奠仪式中凄美而张扬的焰火。 “唉……”在迅猛包围过来的虚空电流之中,君羲看着在汹涌大水中飞速远去的巨莲,缓缓闭上了只剩下一点模糊轮廓的眼睛,“这孩子,真是个善良的人呢……”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毫无意义的事 “你没事吧?”略带电流的鬼语在沈飞霜脑中轻撞,明如虹也不敢高声,怕把少女震得呕吐更厉害。 此时沈飞霜正扶着潮湿粗糙的岩壁,连连呕出黑紫色的凝血来。每一下都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来一样,整个身子如同被生生扯碎一样发出扭曲的痛楚。 她眼前雪花飞旋,好不容易感觉胸口顺畅了,一抬身险些直接仰倒跌地。明如虹赶紧一撑鬼力,拉住沈飞霜的动作将她揪回。 “呼……”沈飞霜转过身,猛地靠在岩壁上微微下滑,连连拍着胸口粗喘道,“从「伏羲迷阵」的幻化空间中脱离,简直像是把人抽空了一样……” 缓过气来,她睁开双眼,这才有机会仔细看向周遭。四面紧围的岩壁发出冰硬的气息,仍是一片上不通天、下不着地的气氛。 沈飞霜看了一眼头顶上隐约发出朦胧暗光的钟乳石,眼神一凛挺起腰身,“这里是……” “不是那片白骨堆所在的洞天么?”明如虹抻着身子,鬼眼四下转了转,“可是完全不见了啊,那些白骨……” “果然是引动空间互换的法门。”沈飞霜揉了揉太阳穴,抻直玉腿靠在岩壁上舒展筋骨,“将我们引入「伏羲迷阵」幻化出的大水之中后,便不见了。” 话音一缩,沈飞霜被一股浊气猛地噎住咽喉,身形一弯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一股腥热的血味滚滚冲出胸口,她骤然猛咳出一道凄艳的血虹。 “看来那幻化空间,给你的功体带来不小震伤呀。”明如虹化出丝丝灰黑色雾气,沿顺沈飞霜的血脉输入气劲,鬼手轻柔地拍打着少女的灵台。 “咳咳……”沈飞霜方才吐出了最后一口凝血,总算觉得通体舒畅,没有巨石般的窒堵之气压在胸口上了。她痛快地连连喘息,一股空虚的心绪却是渐次漫上了心头。 察觉到沈飞霜精神一黯,明如虹缓缓捧起了鬼气缭绕的下巴低声道,“你还在想……那个君羲的事么?” 沈飞霜没有答话,只是抱起了一双玉臂,目光极为悠远地看向了阴暗的洞天。 她的眼中仿佛翻滚着波澜,又似是安静有如死水。 那眼神有一种冻结人心的力量,任是谁直视过来,都很容易沉沦在沈飞霜那无形的感染力中。 从而也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种无终无止的虚无之感吞没了。 “唉……”沈飞霜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包含的意味,连与她同神一体的明如虹都无法解读。 她撑起身子,一手轻掐微有酸痛的柳腰,一手轻轻揉按着额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残忍的自嘲,“我的演技如何?” “唔……”明如虹歪歪头,虽然已经习惯了沈飞霜那万人不及的尖利口舌,但此刻听到她那貌似悠淡的语气,那灰黑色的神魂之体除了静静地贴紧少女灵台之外,并不知该如何反应。 沈飞霜微睁一线眼瞳,面如凝冰般全无神色,“我演得很像,是吧?” “……倒不如说是,你真的很有惑乱男人的天赋。”明如虹按了按裂口,“你方才一声声叫着‘君羲’,不光是那男子,我都快酥软了。” “啊,是么……”沈飞霜抬起头,眯起眼眸看向虚空,“看来,我天生就会编造骗局呢。” “也不算骗局,你根本没法对他说实话呀。”明如虹趴下身子,闷闷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丝纯净的哀怜,“他要像神姬大人一样,以神魂消散的代价守护住神祗的责任,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怎么告诉他……” “不要说了。”沈飞霜一抬手,紧凝的眉眼间纠缠着一丝哀愁的雾气。她吞吞咽喉,用力闭了一下眼瞳再睁开,银蓝色眸光更显出杀尽温度一般的冷艳,“没有意义。” 明如虹微微一动,抬起白色浆果般的鬼眼,深深地与沈飞霜的视线重合。 “没有……任何意义。”沈飞霜咬重了尾音,像是要粉碎什么东西一般语气沉狠。说完后,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骤然一推岩壁撑起身子,“我们还有事要做。” 她走向靠坐在岩壁之下的小狼和少年,他们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许温软,如熟睡般呼吸均匀。她在他们身边蹲下身来,目光深如沉潭般看过去,轻轻伸手摸了摸小狼的皮毛。 “嗷……”小狼突然一动,发出了一声低弱得惹人心疼的轻叫。 “长青?”沈飞霜双臂一合,将小家伙温柔地抱进怀内,“你怎么样?” 她抚摸着小狼的头顶,那双软软的小耳朵在她指间一下下弹动。小家伙动了一下,缩成毛绒团子的身子慢慢打开来,抬起了一双澄澈剔透的眼眸看向沈飞霜。 它顶起小小的鼻翼,轻轻一蹭沈飞霜的下巴,如小宠物般含混轻娇的低鸣声在少女脑中汇成心音:“我没事,飞霜。” “那就不要吓人啊。”沈飞霜将它捧抱到脸侧,怜爱地蹭着它毛滚滚的身子。 “我们刚才……是到了「伏羲迷阵」之中么?”那低低的狼啸此时听来更像是小猫的声音,让人只想要用最温柔的力度抚摸它。 “嗯。”沈飞霜轻睁眼瞳,点了一下小狼额心的三瓣花血印柔声道,“之后……我再仔细跟你说。” 她一挪身形,有些担忧地探身看定莫春尘,轻抬手指探了下少年的额头,“体温还算正常……春尘为何还不醒?” 小狼埋下毛茸茸的小脑袋,撒娇般蹭着少女的怀抱。一线清澄的目光斜斜透出,冷冷落在莫春尘的身上。 莫春尘脸色微白,暗带黄金色的头发如瀑垂落。在异色发丝的掩映之下,他那棱角削挺的脸庞更显出一种迷离气质来,明暗错落的面部线条像是一处错杂的迷宫。 这样安静地沉睡着,他不过就是歌个普通的少年,醒来时就会朝着沈飞霜暖暖地笑;但是仔细一看,他又有一种莫名的邪气,像是暂时休息的猛兽,一动便会引发雷霆。 沈飞霜轻抚少年发丝的手指猛然一顿,想到了那扑卷风云、吼声彻天的「饕餮」。 指尖像是被尖针扎了一般,发出了剜掉血肉一般细细密密的剧痛。 她眼睫微低,落下了一排阴冷的影子,将眼神遮成深深的黑洞。怀中的小狼轻轻一扭,抬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没事。”沈飞霜轻勾唇角,那笑影当真像是毫无心事一般,给人最大限度的安慰感。深吸一口气,她左右轻扭着玉颈,拉起一丝真气引动周身气劲,“我给春尘输送些真气,看他能不能快些清醒。” “之后呢?”明如虹眯起寒气弥漫的鬼眼,声音也变得冷肃。那几乎没有丝毫情愫的声音像是最冰冷的针,扎在沈飞霜心上便可唤起最无情的理智。 “……离开仙界之后,先隐藏身份暗中探听消息,找到针对于我的传闻相对较弱之地增进修为。待此阵风声略略过去,再暗地里联系周公子,寻求继续激活纯阴之体的方法。”沈飞霜音如寒冰,全然没有一丝波澜。 “你还真是吃定世宁了。”明如虹轻嘲地冷笑一声。 “他直到此时都还信任我,算是坚定的同路中人。不去找他,还去找谁?”沈飞霜轻哼一声,凝起真气的手指按住莫春尘周身经脉,一路游走输送气劲。 “你这算是利用他么?”明如虹与沈飞霜之间再不需掩饰什么,说什么话都直来直去,锋利得直逼人心。 沈飞霜歪歪头,突觉莫春尘微微一动,弹了自己的指尖一下,便一面凝视着少年一面收回法指,“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那他呢?”明如虹微微一抬下巴,冷冷示意了一下缓缓睁眼的莫春尘,“他怎么办?” 沈飞霜看定莫春尘睁开眼睛,那蓝眸中无边的黑暗渐次聚起光来,像是无底黑洞被遥远火光照亮了一般。 银蓝色瞳湖内掠过一丝轻光,她冷声喃喃道,“我不知道。” “说这种没意思的话,你觉得有用么?”明如虹轻啐一声道,“我可是提醒过你了,你既然说要做该做的事,就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小狼也捕捉到了那毫不留情的尖锐心音,微愠地凝起清眸发出一声暗吼,再看向沈飞霜时又忍不住柔软了目光。 沈飞霜不再答言,只是前倾身子握住了莫春尘本能探过来的手,“春尘?” “姐姐……”莫春尘有些吃力地挺起身子,在全身力气发虚的时候,他却是坚定地握紧了沈飞霜的手,“我们……没事了么?” “没事了。”沈飞霜安慰地点点头。莫春尘刚安心地笑了一下,却突然目光一紧,露出了被生生刮割了心脏一般的痛楚神色。 沈飞霜吓了一跳,以为少年哪里突然发痛,却见莫春尘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来,轻抚上她的唇角,“姐姐……你吐血了?” 她反应过来,是刚才呕血之后未及擦去的唇角残血,被莫春尘看到了。 他眼中的痛楚,并非是自己身上哪里突然痛起来,而是心疼着沈飞霜。 莫春尘疼怜地擦去沈飞霜唇角的血色,认真地看定那双令他神迷的银蓝色眼瞳道,“姐姐一定很难受吧?” “不,已经好了。”沈飞霜轻轻揉了一把莫春尘的头发,像是哄幼童一般耐心地放柔了声调,“你怎么样,能起来么?” “嗯……”莫春尘撑起身子,在沈飞霜的扶助下有些跌撞地站起身,一抬头便用轻松的笑容对着少女,“我好好的。” 可是那笑容里深藏的一丝苍白色,却将他那强忍不适的倔**露在沈飞霜的眼中。 沈飞霜搂住少年的肩膀,复杂的心绪全化成了沉沉的几下拍打,“春尘,我们找路出去。” “对不起,姐姐。”沈飞霜一转身,莫春尘却是拉定了她的手臂,立在原地忍痛沉下眉眼,“都是我非要进来……” “别说傻话,跟你没关系。”沈飞霜回过头,故作轻嗔地点了点莫春尘的额心,心中却止不住泛起一丝痛楚的心波:他总是这样,只是为她着想,什么都不顾了。 这种简直就是一路到黑的执着,真的带有一丝黑暗的神经质。 “那,姐姐……”莫春尘抬起头,小心翼翼却十分认真地轻声道,“你不会……再把我推开了吧?” 不会再像在那白骨堆前方的时候,那样将他远远甩开了吧?不会听不到他的呼唤、不去看他的面容,就像是不再在意他了,是这样吧? 一圈圈的幻音在沈飞霜脑中轰鸣,她凝静着双眸,微微歪头笑得柔情波漾,“说了别再说傻话了呀。” “姐姐,那就说好了!”听了那句甜暖的嗔语,莫春尘自己悟出了令他欣喜的语意,眼神终于如雨过天晴般亮了起来。 “……嗯。”沈飞霜回过身,一个臂弯里抱着小狼,另一手拉着少年,在两者都看不到的地方沉沉地一眯眼瞳。 其实她深深地知道,这样做将会带来多少累人累己的后果。 这一点,她了解得刻骨入髓。 “……咳咳,你看。”明如虹真的不想再加重沈飞霜的心理负担了,她能清楚感应到少女的思绪有多么沉重。电流环绕的鬼声轻轻一咳,她主动换了话题。 灰黑色的鬼影向某个方向抻了抻,沈飞霜抬头看去,冷艳的面容又荡起了逼人的寒气,“那个洞口出现了。” “果然是那堆白骨的影响,白骨一旦消失,封死这片洞天的力量也……嗯?”明如虹鬼语一断,趴伏身子紧紧地按住沈飞霜的灵台,“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有奇怪的震颤!” “是我的手臂。”沈飞霜停下步子,目光如刃地死死盯住那片洞口。一片片黑紫色魔光从右臂上飞绕而出,引动幽冷的风掀开了袖子。 华丽得逼人窒息的魔剑纹理正闪动出触电般的震动,一声声沉闷的低鸣声如同九天之外的闷雷一般,虽然沉冷却是最暴烈风雨的预兆。 感觉着右臂上血脉鼓胀的痛楚,沈飞霜的神识却是越发清醒得有如最冰冷的明镜,“让我看看是谁……能追到这里来!”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命定之敌 即使是遭遇「炼仙鼎」围杀之时,沈飞霜都没有使出右臂上盘绕的魔剑。 这把吸取了上古仙魔大战中最浓重的魔血与怨气的剑锋,在化为花纹形态融入沈飞霜右臂的那一刻,就已经代表着剑身真正魔力的觉醒。 同时觉醒的,还有它那作为锐利凶器的狂暴魔性。 紫霄神姬助她炼成「炼血之术」,并洗去了这把剑上的反噬魔咒,却无法改变它嗜血的本能。 因此使用这把剑,除却要有高超的修为之外,还要有与之相和的凶暴战意。只要心神有丝毫的软弱,就一定会成为魔剑反噬的猎物。 沈飞霜深深明了这一点,所以在那般松懈半分便会丧命的极致紧张的环境中,她没有把握控制这把残忍的魔剑。 不过眼下,它却像是自己叫嚣着出战一般,在她的右臂上触电般嗡嗡震颤着。 沈飞霜眯起眼眸,轻斜视线看了一眼右臂上诡丽的花纹,声如寒水之上泛动的冰冷水波一般,“「女戎剑」……” 女子引发的兵戎。 微微一勾唇角,沈飞霜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一双摄人心魄的银蓝色妖眸冷冷看定传来异样气波的洞口,“世人有‘红颜祸水’的说法,想来也并非无稽之谈呢。” “姐姐?”莫春尘也感觉到四周气息有变,有些紧张地靠近了沈飞霜。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真气灵感已经脱胎换骨般变得高超,因为体内深藏的凶兽之力开始觉醒的缘故。 他的眼中闪烁的还是那般纯澈的光,像是抓住黑暗中唯一的光一般依赖着沈飞霜。 可沈飞霜却知道,从此刻开始,那个笑如春阳的少年,是她必须忌惮的对象。 虽然心如明镜,沈飞霜却仍是藏起心中的波澜,安慰地轻仰身子靠近莫春尘耳畔,“不用怕,有我在。” “嗯。”莫春尘点点头,笑容却是僵在半路,像是被天顶滴下的滚烫水珠烫了脖子一般猛地缩颈,一下子抓紧了沈飞霜的肩膀,“啊!” “怎么?”沈飞霜一闪身子,将莫春尘护在身侧凝起寒眸。眸光骤变凌厉的刹那,她也感觉到头顶被狠狠烫了一下,几乎能听到蒸汽腾起的嘶嘶声。 不过一眨眼间,周围空气立刻膨胀憋闷起来,像是充斥了最浓厚的蒸汽,把可供呼吸的气体统统逼退一般。 与此同时,雨滴般密集的滚热水滴哗啦啦倾盆而下,毫不留情地打在沈飞霜等人身上。 这情景简直是将她们当做灶中之物,要用残忍的热气生生烫熟一般。 “啊!”莫春尘紧紧缩起肩背,裸露在外的皮肤鼓起了一排排触目惊心的血泡,“姐姐,好痛!” “嗯……”沈飞霜尾音尖锐一挑,银蓝色眼眸中翻开骇浪般闪过怒光,足下一划激起一片黑紫色飞光。她同时疾速翻转法指,上下两片真气光雾滚滚涌起,呼啦一声合围成半透明的护罩。 “嘶嘶——”护罩瞬间架起,却是当即被无数滚热水滴打得开始腐蚀开洞,发出一片被迎头泼了硫酸般的震颤之声。 丝丝黑紫色流光不断从护罩上流失而去,一团团不断扩大的漩涡如同霉斑般浮现而出。沈飞霜心觉不好,法指再转拉动一道精纯气劲,并指重重一点身旁的护罩流光。 只听一声极为清脆的叮铃之响,一股清冷如极地天光一般的气劲迅速蔓延开来,源源补充进真气护罩之内。那些腐蚀开来的破洞有的被及时补上了,有的却还在继续扩大。 “冲出去!”沈飞霜心意一横,一声清喝反手凝起法印,轰然翻掌向地面之上推出一团气流。 气流触地便炸成粉碎烟光,千百条烟气掠地疾旋,眨眼形成一道暴风光柱飞腾入空。 “轰——”法阵迅速成形,托举众人冲破窒息挤压的空气,顶着肆虐的滚烫暴雨一路飞冲。沈飞霜一手控制法印,目光所及处尽是一片雪白蒸汽,浓得让人一见便产生胸口被压的错觉。 “明如虹!”沈飞霜另一手紧握住莫春尘的手,任凭那少年用全心的信任依靠着她,扬眉厉喝一声道,“冲向那个洞口!” “喝——”一声电音激荡的鬼吼冲撞开来,明如虹高高拉起灰黑色鬼体,恐怖白眼大大睁开,令人战栗的寒光如同交错的流星般不断在内闪过。 她的鬼力通灵透彻胜过多少活人之力,即使是这般铺天盖地的浓雾也不妨碍她辨认方向。那双鬼眼中精光一闪,明如虹拍拍沈飞霜的灵台道,“一直向前……唔?!” 话语生生截断,明如虹鬼体一颤,瞬间拉起的戒备之意将她的身体逼出了点点粉碎鬼光,“喂,沈飞霜!” “什么?”沈飞霜话音刚落,却觉一股锋利逼人的气息猛地穿破了浓浓蒸汽,眨眼间已经逼到了她的眼前。 她立刻向后一仰,耳闻电光崩炸一般的噼啪巨响飞闪而过,眼前迅速弥漫开一片耀眼粉光。 那粉光毫不留情,直逼沈飞霜面门而来,一副要钻开她额头血洞的架势,再不济也要破开她的眼眶! 这般强烈的凶意擦然刺中了沈飞霜的心房,少女冷眸中凶光一闪,回手紧急按下莫春尘肩膀喝道,“春尘蹲下!” “姐姐!”莫春尘惊呼一声,却抵不过沈飞霜那胜过多少男子的强劲蛮力。 沈飞霜不由分说保护住莫春尘,此时那粉光已然蹭到了鼻尖之上。她猛地仰身后翻,如鲤跃龙门般紧贴着粉光冲来的方向凌空一旋,身子飞速伏下立臂撑住身体。 “呼啦——”粉光扑了个空,引动得周围白色蒸雾更加团团扭动涌起,如同里面困着什么巨大的活物一般。 那粉光更像活物,一记扑空后划开更愤怒的尖锐风声,当空高高一转拉开弧形长虹,再冲沈飞霜面门而来。 沈飞霜凌厉转头,按住膝盖保持平衡的掌心狠狠一握,一股流毒般的黑紫色光雾疾速凝聚成形。 那光雾如同怪兽一般发出嘶哑高吼,眨眼间旋成一道耀眼法印。沈飞霜翻身跃起,手腕如柔软毒蛇般灵活翻转,一道掌风贴着那粉光再度冲来的速度,轰然脱手击出。 一声砰然炸响,沈飞霜在即将被粉光击中额头的瞬间反手起掌,直直地击中了那团凶光。 粉光从中央被疾速劈开,裂成两半嗖嗖然疾速化成碎影的分水岭。一股强劲冽风直扑沈飞霜脸面,将她呼吸打得破碎,胸口如同积了水般鼓胀起来。 “咳咳!”沈飞霜急运真气,翻掌紧贴胸口迅速向下一压,疏通了胸中窒堵的呼吸。抬头再看,她便见那粉光已然散成透明白影,旋开凛冽风声飞速奔向两旁,深深化入了浓厚蒸汽之中。 方才激起的疾风已然再停不下来,在真气护罩内横冲直撞发出阵阵风吼。沈飞霜红发张扬飞舞,如同长风下越吹越猛的火焰一般妖艳夺人。 少女双眸凌厉如锋,破了那团粉光后并未松懈,只觉右臂上的魔剑花纹更加难耐地拉扯着皮肉,血脉滚烫得如同灌注了岩浆一般。 “姐姐……”莫春尘翻身想要过来,却被沈飞霜凌厉伸手挡在原地,蓝眸中瞬间闪过了一丝阴暗的光。 那光像是某道裂缝,是那双纯净的蓝色眸湖开始动变的先兆。 沈飞霜眉眼紧凝,紧提真气专注感察四周动静。可那粉光碎裂化入蒸汽之后,当真如消去了踪迹一般再无动静,连气息的波动都被遮盖了。 “……哦?”沈飞霜心神一动,眼前闪过一幕画面,“藏形入雾的招法么?” 她的声音阴冷又暗带妖媚,像是念着黑暗的罪孽裁决一般。 翻转法指,沈飞霜不动声色地一侧耳朵,像是欣赏丝竹一般细细倾听着风声的流向,“这可是我一来「沉月观」,就看你们玩过的呀。” 瞳眸猛睁,沈飞霜凌空一跃踏起法阵,身形疾速碎成片片虚光,只剩下一道冷冽的声音闪电般穿破了风声,“拿玩剩下的招法对付我,这可不高明啊……月流光圣女!” 尾音就像是宣判的落锤之音般,引动一股迅猛流散的妖树藤条般的黑光四散冲击。 沈飞霜形如掠空惊鸿般高冲而起,昂然立在黑光喷溅的中央,双臂大开掌握法印,眼神凌厉地扫向蒸汽中某一点,“能引动「女戎剑」主动叫嚣着……看来你是该杀了!” “砰——”话音一落,沈飞霜扬手甩起一道尖锐气劲,猛地劈向眼神指定的方向。 黑光如同生满尖刺的藤条般劈下,立时将浓滚蒸汽劈开破碎裂痕。雪白气雾如同潮水分向般哗啦啦打开,从中仓皇冲出了无数被击得粉碎的粉色流光。 这片碎光如同林间惊飞的群鸟一般,一路上冲发出噼里啪啦的慌乱错响。一道人影在乱光包围下隐约成形,正欲加快速度掠过沈飞霜的头顶。 想跑?沈飞霜冷勾唇角,另一手黑光长虹反手击出,如猛兽破空般疾速追上粉光。 “唔!”一声痛喝冲出乱光,只见粉色碎光如暴雨般混乱流下,露出了一道白皙剔透恍似冰冷玉雕般的身影。 身影怒然一转,出现在沈飞霜面前的便是月流光那张白若透明、怒气冲涌的脸容,“不可能,这不可能!” 沈飞霜足下一划,飞踏身法升入空中,寒气逼人的眼眸淡淡盯住月流光道,“什么不可能?” 说话间,她暗中一转灵感四下扫动了一周,心中暗道:“那滚烫的水滴没有了,看来是这片浓雾形成的源头。” 少了些许顾虑,沈飞霜便知真气护罩即使不修补,也足够保护莫春尘和小狼的安全了。小狼与她有着最通透的默契,早在她起手反击之时便跳下身来,蹲坐在护罩之内等待时机。 “我实在无法相信,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月流光已然失却了身为圣女的雍容之气,那静若无心的冷漠气势早已粉碎,她的怒气比任何一个泼辣凡女都要来得猛烈,“你竟然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看到的我,确实不是鬼魂就对了。”相比于月流光的暴怒,沈飞霜却是不痛不痒般显得冷淡,只是微微一耸肩膀道。 “沈飞霜!”不知有多少人把这个名字,狠狠地咬碎在牙齿之间了,但月流光将这份愤恨表现得更加尖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给「血印天狼」下了迷向咒,把你们引入了通往「伏羲迷阵」幻化空间的死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都不能杀死你么?!” 沈飞霜轻眯眼瞳,不动声色地一含下巴漠漠道,“我说呢,长青似乎不是很确定自己所走的方向。” 轻笑一声,她捻起一道业火般的鲜红长发迎风一扬,“圣女可真是煞费苦心。如此一门心思想要杀我,是要给「沉月观」中那些牺牲的仙子们报仇么?” “你……”月流光咬紧牙关,拳头握得铁紧,像是要掰断手指一般。 “真不愧是圣女,满心在意的都是自家境界中的门人。”沈飞霜轻轻按住唇角,右臂背在身后,缓缓掐起了随时可以释放魔剑花纹的指形,“不过这就让我困惑了——我看到的那个根本不顾同门仙子的惨叫,不去救任何一人却只顾自己迅速脱身的人,也是圣女你啊?” “混账!”月流光脸色几乎扭曲,高高扬起下巴厉声道,“轮不到你来说我的是非!不管是为仙界牺牲的人报仇还是什么,你这种祸根都该铲除!” “听好了哦,圣女。”沈飞霜笑容一收,举起一只尖锋般的手指冷冷摇晃了一下,“你那些仙界门人,是她们自己撞上来的。明知我是人界共敌的危险人物,还要自己往我手里送,那不是活该么?” “你!”月流光倒抽凉气,那残酷得锥心蚀骨的言语令她一时无从反驳。 “而你,月流光……”沈飞霜右拳狠狠一握,右臂上的花纹如毒蛇般团团伸展开来,细密的黑光已然溢出了肌肤,“你费尽心思要把我引到这里来,还坚信我会死在这里,一定别有原因。” 真气一冲,大片呼啸烈风从沈飞霜背后冲散开来,将她一头红发吹得如风中修罗般张扬风飞,“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恶因 沈飞霜音如霹雳,在月流光眼中激起了一片近乎透明的惊光。 那玉雕般洁净无瑕的圣女,此刻却是立在充满煞气的真气狂风之中,一头粉白色青丝颓然扯开几缕碎发,垂在肩前随风吹摆。 月流光死死地盯紧沈飞霜,目光如刺般仔细打量过她周身上下,似是要以这目光剜开那少女的身子,夺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飞霜直面着那半透明琉璃般的眼瞳中,散发而出的刀锋般的凶煞目光,抬起手指缓缓卷弄着一道红发,“耗我时间,是吧?” 少女那招魂夜莺般的音色冷得彻底,没有一丝的温度在内。能吐出这般冷声的人,若是动起手来定也是一样的无情。 月流光身形一挺,那尖锐搜寻的目光微微一收,一转眸便被沈飞霜那惑人的妖眸牢牢吸住了。 “争取时间,等来人界和仙界的援兵?”沈飞霜手指一停,火红发丝如同纵横的血痕般缠绕在指尖之上。她缓缓一压眼眸,身后飞啸的烈风聚起浓厚的黑紫色,阴冷至极的真气力道已经膨胀到了马上就要扎破的程度。 “沈飞霜……”月流光狠咬银牙,双拳握得骨节咯咯作响,“为什么……经过连环逼杀,为什么气势一点不变?!简直就是一副无法、无法杀死的架势!” “哦……”沈飞霜微微拖长了声音,轻抬下巴恍悟般眨眨眼睛,“令你困惑的是这种无聊之事么?月流光,你用不着怀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任何环境下我都能活下来。” 她伸出尖如利刃的玉指,冷冷指定月流光道,“这样我才有机会,向你这种人讨回债来。” 手指猛然一划,沈飞霜妖眸中涌起一团烈光,脱手便在风中划开一片法印。法印迎风扩大,如同爆破的蚕茧一般轰然散成火光,千百道滚热火光齐齐击向月流光。 “啊!”月流光睚眦一裂,翻身飞踏法步飞转身形,身体斜旋间荡开一道粉白风柱。 “轰——”火光刃雨与粉白风柱轰然相撞,纷纷化成尖利碎影反向冲击。沈飞霜反手一挥将残碎火光尽数打散,而月流光则飞速后退引动真气护体,但还是被火光刺破了数道血痕。 血痕火辣辣地疼,登时突起了道道脓肿。月流光恨意激狂,狠狠一按受伤的肩膀挺身怒喝道,“沈飞霜,你这混账!” “随你怎么说。”沈飞霜耸耸肩,双掌摊开微微握起手指,两团危险的黑紫色魔光再次凝聚,“我没时间跟你耗,你是选择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还是……” 她倏然一扣手掌,惊得月流光倒退一步连忙起招。可少女却没有发出真气,只是绷起气劲将掌中气流越聚越强,嘲弄地歪歪头勾起唇角,“既然这么紧张,那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吧。” 她在戏弄自己!月流光狠狠咬了一下下唇,目光也掺杂上了野兽发狂一般的癫狂之意,如中了梦魇般诡异地轻扭着颈子,“我要……你的女娲之力。” “我见识到你对女娲之力的狂热了。”面对那形貌诡异,甚至散发出一丝妖气的月流光,沈飞霜微微一沉眉眼,毫无波动的冷光漫上瞳心,“只可惜,女娲之力的传承者只能有一个。”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月流光僵硬地摇头,如同磕了**般无法停下,声音也越发地颤抖破碎,“我在仙界这么多年,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女娲之力!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那无上的神力竟被你抢去!” 她猛地抬头,直冲着沈飞霜的脸面大吼道,“你可是人人共诛的邪魔之体!污秽不堪的邪魔之体怎么可能、可能会融合神祗之力!” “哦?人人共诛啊。”沈飞霜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我要是真把自己当成是对抗死神的唯一之力,那还真是可笑了。” 少女一挺胸膛,倨傲地扬起尖尖玉颚寒声道,“你给我听好了,月流光。这女娲之力不是我抢来的,是神姬大人亲自指定我传承的。” “胡说!”月流光眼底泛起血丝,看去像是一只红了眼睛的怒兽,“紫霄神姬神魂消散了!如此彻底的殒灭结果都出现了,怎么可能是她自愿传承给你的?!” 顿了顿,沈飞霜那妖媚的银蓝色双眸眯成了危险的阴影,“你刚才……怎么称呼神姬大人?” 月流光呼呼地粗喘着气,闻言眉角一抽,抿紧了唇角看定沈飞霜。 “身为仙界圣女的你,当真会那么不敬地直呼神姬大人的名字么?”沈飞霜眼眸微睁,眼瞳似是空洞无光般僵直地盯紧月流光,那模样越发地令人战栗,“你保持清净无尘的圣女姿态,不是因为神姬大人将掌管仙界的责任交给了你,而是因为……你将会是传承她女娲之力的可能人选吧?” “什么可能人选?!”月流光重重一甩手臂,眼底的血丝越发密布地铺展开来,“我是铁定的人选,一向只有我才是女娲神力的继承者!你这妖女半路闯进来,将一切都夺走了!将我等待这么多年、忍下所有的寂寞所期盼的东西,生生夺走了!” 她抓住头侧,粉白色发丝被她抓得更加凌乱,手指几乎嵌入了头皮。那般癫狂的痛苦,真切地映在了沈飞霜的眼中。 银蓝色瞳湖中越发漫起深沉阴影,沈飞霜仔细咀嚼着月流光每一句愤怒的言语,柳眉淡淡扬起了警告的弧度,“我明白了……这个月流光,绝对不是纯净的仙界圣女。她的癫狂失态,已然将她潜伏多年、只为取得女娲神力的事实,暴露在我的眼前了。” 就算是修为绝高的人,在极度的愤怒和痛恨当中,还是那么容易失去理智啊。 只要轻轻一激,所有伪装的外皮,就会哗啦一声粉碎脱落了。深知此种人性弱点的沈飞霜,冷冷地哼笑一声幽幽道,“人在愤怒时,最是愚蠢了。” “你说什么……”月流光好不容易将心神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看向沈飞霜的目光还是恨意浓浓。这一点倒是让沈飞霜欣赏,她能阻止自己彻底丧失理智,自控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我说你愚蠢。”一点点的欣赏,并不能改变沈飞霜语气中冰霜般的蔑视,她双臂一合背到身后,一片法印无声却是疾速地成形浮现,“你可以在人界面前继续伪装,做出一副受了损害却依然无瑕的圣女姿态,但是却已经进入我必杀的名单了。” “你少吓唬我,沈飞霜!不是所有人都怕你!”月流光当真是傲骨铮铮的模样,高高抬起下巴,眸光自眼皮之下倨傲地透射出来。 “我为何要你怕我?”沈飞霜困惑地皱起眉角,模样像是个碰到了不解问题的小女孩,“我对将死之人的任何感触,都没兴趣。” “你……”月流光脸色一僵,一股尖锐的危险意味猛地钻入她的心口,生生拉慢了一截呼吸。 “你是觉得我必死在这里,才赶着我的死期过来吸取我的女娲之力吧?”沈飞霜那洞彻一切的双眸,实在是看得人全身冻碎了般发出寒痛。微微一笑,她吹气般发出柔和却是酷寒到底的虚声,“没关系,给谁送葬不是送葬呢。” 尾音猛地一碎,整个空间如同被生生撕裂了一般,一道粗深扭曲的透明光柱轰然拔起,高高撞上了没有尽头的天顶。 这光柱就从沈飞霜背后直冲而起,刺人眼盲的透明光色滚滚流动,眨眼间便漫开了狂潮般的黑紫色魔光。 “唔!”月流光冷不防被那烈光刺中眼瞳,她甚至能听到眼角裂开一线的血肉裂声,痛吼一声掩面后退。 忍痛睁眼,她只觉全身血脉都被抽干了一般,只剩下一股僵冷的恐惧感在放肆蔓延。 只见沈飞霜引动双掌内凝聚已久的魔光,双指并起将一片法印波光猛然注入右臂之中。那片挟带轰天裂地之势的光柱,正是从她右臂花纹之中源源流出的。 银蓝色瞳眸烈光一炸,沈飞霜眉眼大大一张,一股漆黑魔光从眼底滚滚涌出,几乎将她眼眸填充成彻底的全黑色。 没有眼球、没有眼白,只是一片死气沉沉、昭示着恐怖危险的黑! “喝——”沈飞霜猛地握紧右腕,拔剑出鞘般迅猛一拉,那毒蛇般华丽缠绕的魔剑花纹嘶嘶狂响冲流而起,如狂涛归海般全部吸入少女掌心之内。 一声惊天裂响,光柱骤然开裂散成华光大潮,如神祗身后的无尽光环般笼罩成巨大雀屏之形。 沈飞霜飞身冲起,足踏法阵立在这神圣光流正中央,一把繁纹诡丽、炫目欲盲的黑紫色细剑横直抵在身前。 “啊,那、那是……”月流光嘴唇乌白,根本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上古……女战神之剑!” “这是拜我最恨的人所赐,归属于我的兵器。”一片烈烈凶光照耀之下,沈飞霜的眼眸恢复了妖惑的银蓝色,却更多出一分淹没眼白的酷寒深黑。这使她的眼睛看上去有如腐烂一般,看人一眼便会给对手注入致命的流毒。 “紫、紫霄神姬?!”月流光声音破碎,只觉整个头脑开始飞速混沌起来。 “怎么会是尊敬的神姬大人呢?”沈飞霜嘲弄地露出一道森白的牙齿,手腕一转侧过妖光奔流的剑刃,“但是你没必要知道……你只需知道,你是第一个死在我「女戎剑」下的人,走去黄泉路的时候,可不要太感激我!”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凶印 狂风漫卷,掀起厉鬼哭嚎般的震响,掠地横扫荡开惊涛般的滚滚气波。 在一片疾风飞影之中,沈飞霜如九天降临的女杀神一般,手握诡丽耀眼的无双魔剑,双臂上纠缠着无数毒蛇般的魔光。衣襟全数倒飞上扬,恰似逆向冲卷的海浪。 看定这幅凶光逼人的场面,月流光只觉一股必杀之气刺入天灵,逼得她全身血脉僵凝,毫无血色的惨白迅速漫过了脸面。 “人若想杀我,我别无选择。”沈飞霜歪歪头,倒转剑锋猎猎一划,手腕一旋将「女戎剑」竖直立在侧脸之前。凛冽剑光之下,她露出半面戾气横扫的冷艳面容来,“月流光,纳命来!” 如同千钧雷霆飞落炸响一般,沈飞霜身后漫延成巨大雀屏之形的魔光轰然一卷,凝成海啸漩涡一般的光流猛地将少女身形推出。 如卷雷电、势若狂风,沈飞霜一路直冲月流光面门而去,手中魔剑细若长蛇、猛过惊龙,划开飞闪火花直刺而去。 “唔啊!”月流光强挺身法飞速退避,被沈飞霜径直逼向高耸岩壁。砰然一声巨响,她周身残余气劲全部撞在岩壁之上,惊起碎石狂飞如落暴雨,千仞巨石生生塌陷了一截般向下一沉。 沈飞霜身后荡开魔光浪潮,无数激闪电光奔流其中,看去恍似万千激烈睁眨的魔眼。在如此光潮包围之下,少女一双银蓝色眼眸更充满了肃杀之气,手中魔剑凌厉刺向月流光咽喉。 剑锋犹未刺中,月流光便觉咽喉已被剑尖掠开的疾风划破血肉,呼吸疾速虚弱下去,只能发出野兽般咔咔的干咳声。 血珠如雨飞出,卷入风中化成一片血腥颜色。道道细血溅上沈飞霜眉眼,眸中凶光更加狠戾逼人。 “啊……啊!”月流光被「女戎剑」威势逼得无处可逃,身体砰然撞在岩壁之上,如同被钉入刑台般痛苦扭摆却无法脱身。 滚滚浓血流下颈子,月流光仰天放出一声凄厉惨呼,竟是猛然翻转双手,死死握住了「女戎剑」剑刃! 沈飞霜眉眼一动,眼看着月流光双手当即皮开肉绽,掌心被旋转剑气飞速卷挖开裂,粉碎的血肉一团团烂碎飞出。 月流光双手立刻现出白骨,半条手臂都已挖碎血肉,森森白骨迎头撞上剑锋,仍是被残忍地刮磨成粉飞散而去。 “啊啊——”月流光失声惨叫,却硬是徒手顶住了魔剑,剑尖就停在她咽喉前一寸,再进半步便能刺穿她的颈子。 沈飞霜心中一惊,微微上翘的眼角紧紧一皱,忍住了眉眼间惊讶的轻搐看定月流光,“你竟能……徒手顶住「女戎剑」?!” 这把在上古激战中斩杀了无数邪魔的剑锋,凭空划开烈风都能碎人身体,更不要提直接接触剑刃,那更会是尸骨不存的下场! 沈飞霜的剑术也已精纯,更为「女戎剑」带来破天之威。可是眼前情状却是那般荒谬而真实,月流光以一副垂死之姿,当真握住了魔剑剑锋暂脱死劫! “咳啊——”月流光满喉都是鲜血,声带已然被震得开裂,根本发不出人声。只有一阵阵咕噜作响的呕血声不断传出她的唇齿,雪白玉面早已被染得透红。 沈飞霜已能看到她的咽喉卷开血肉,道道崩断的细筋混合在伤口中迎风颤抖。 只差一剑就能取她性命!沈飞霜凶心一横,掌心一转用力顶住剑柄,双手合力将剑锋直直向前推刺而去。 月流光顺势一仰身子,眸光疾速涣散,如同失水的鱼一般颓然动着唇齿,下巴颤抖地上下摩擦。 “无……”她的口中吐出了一个混合着血泡崩碎之音的单字,如同炼狱深处传出的鬼哭一般模糊而凄厉。 “可恶!”沈飞霜那一向冷静如冰的头脑,也在这一刻发出了理智动摇的滚烫。眼前情况有些脱离她的控制了:使出一直叫嚣出战的「女戎剑」,明明就是一击必杀的定局,怎么可能…… 猎物已在眼前垂死,她还霍力一剑推刺而出,竟还是被某种对抗之力生生拉住,还能听到月流光那痛苦至极却就是不断的喘息! 月流光下巴之上已然露出点点白骨,能听到她唇齿摩擦之时传出的咯咯撞响。她眼球全无,森白的白眼如同即将爆碎的浆果般大大凸起着,颓然看向迷雾重重、永无边际的上空。 她好像透过那片虚空,死死盯向了什么东西——那是沈飞霜所不可见的,危险的东西。 沈飞霜恨怒一冲,反应过来她似是自信过度,猛地提起精神拉动真气,意欲放出血脉阴气扶助剑锋刺击。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尖锐地轰击着少女心尖:一击必杀的绝对优势却弄成这般情景,这简直是对她最无情的嘲讽! “月流光!”沈飞霜虽然仍处优势,但已自觉矮了三分,一丝窘恨的潮红涌上脸颊,“你逃不过的,挣扎无用了!” 尾音昂然一挑,沈飞霜双臂之中冲出两片细密虫群一般的黑色细影,密密麻麻地飞涌上手腕。剑锋骤发一声尖鸣,一波波勾勒出剑锋全形的幻影不断散出,眨眼间积聚了更强横的力量。 与此同时,月流光以一种令人恐怖的求生姿态,仍是那般铁紧地握着魔剑剑锋,喉中发出了一声极度沙哑恍如魔鬼呼唤的呼叫:“无……忧!” 这声呼叫立刻被卷入风中散成碎片,但是尾音轰碎的瞬间,整个空间仿佛都凝固了。 风声生生放慢、轰鸣也诡异地弱了一下,飞落的巨石像是被无形胶水黏住了一般停在半空,周围狂旋的真气流光也发出了半透明的虚光。 这一切仅仅持续了一个眨眼,紧接而来的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片金色光涡自暴风中浮现,像是骤然睁开的魔鬼之眼般,成千上万地出现在沈飞霜的周围。 一股超乎活人听力范围的尖鸣声疾速汇聚,从四面八方迅猛包围而来,一下子在沈飞霜身周挤压出一片真空。 凶暴无比的「女戎剑」发出一声断裂般的错响,就在沈飞霜眼前迅速回吸着剑光,如同躲避灾难的毒蛇疯狂归洞一般仓皇。 “什、什么……!”沈飞霜眼瞳剧烈一痛,总是如冻湖般城府幽深的银蓝色妖眸之中,真切地涌出了惊颤的苍白之色。 眨眼间,本是喷吐着凶厉魔力的魔剑迅速减弱了剑鸣,缠绕在沈飞霜手腕之上的魔光也哗啦啦散碎成粉,在少女身周飘散成一片妖娆却充满死气的流光漩涡。 在那无数金色光涡的照耀下,沈飞霜只觉自己是暴露在照魔镜前面的妖物,一股极致相克的对抗之力压顶而下,如无形巨舌般贪婪吮吸着她的力量。 “唔……”沈飞霜只觉胸膛一抽,五脏被一把捏紧了一般发出剧痛,张口吐出一道火热血虹。 她颓然后退,连足下法阵也无法驾驭,魔剑在空中划出混乱而飘摇的碎光。 一股难以抗拒的寒气冲遍全身,沈飞霜强挺精神按住太阳穴,这才勉强没有被脑中崩塌而下的黑暗埋没理智。 她用力晃晃头,仰头一看只见漫天金光,那光影纯澈却带着更无情的杀机,一道道漩涡恰似一只只巨眼,如同千万只猛兽同时认定了少女这一个猎物。 突然从优势一方变为猎杀目标,沈飞霜心神震荡、眼前发黑,心中那股自矮三分的嘲弄之感更加强烈。 忍住呼吸间撕心裂肺的痛楚,沈飞霜大口粗喘紧紧抓住胸口,“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混合着战栗电音的鬼语冲出脑海,明如虹毫不客气地狠狠啐骂了她一句:“你自信过头了,蠢女人!” 旋即,明如虹猛地拉动灰黑色鬼影,如同匍匐于地千年未动的树妖一般,周身顿时拉起道道黏稠的影子。 一股雄浑鬼力注入沈飞霜身体之中,虚弱流失的力量霎时被补足。饶是如此,沈飞霜仍是觉得冷汗横流,一股股凉气刺痛地扎着筋骨。 但总算是恢复了力气,沈飞霜这一撤便碎掉了逼命攻势,那月流光乃是后背被岩壁石刺刺穿了,如同半死的壁虎般摇摇晃晃挂在岩石之上。 她紧紧捂着露出森白骨刺的咽喉,咳喘之声沙哑如同暗夜里最老的乌鸦——她已不能说出人言,「女戎剑」的锐气破坏了她的声带。 尽管如此,她竟然还是……逃过了死劫! 沈飞霜倒吸一口凉气,抬手遮住被晃得几乎冒出水泡来的眼瞳,眼露一丝惊恐地看了那漫天金光一眼,“真是讽刺……明如虹,走!” “你给我听着,沈飞霜!”明如虹发动源源鬼力,将沈飞霜翻身飞走的速度打磨得更加追风逐电,同时狠厉地吼了一声道,“以后不要太过自信了,这个教训够不够?!” “吵死了,我心中有数!”沈飞霜的脸色越发潮红,窘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却还是挺着精神一路冲向自己方才所布的真气护罩。 “嗷!”小狼引颈一吼,额心血印闪现出难耐的强光。 “不要化形!”沈飞霜急喝一声,逆风回头看向身后,惊见那片逼命金光竟未紧追而上,只是弥漫到了数丈之外的距离内。 那金光速度不快!只是方才出现得那般突兀,打了沈飞霜一个措手不及! 沈飞霜脑筋飞转过来,眼眸一紧斜身下落,根本不能放慢一丝速度,半空中便猛伸手臂抓过了小狼。 “姐姐!”莫春尘眼看着小狼被沈飞霜一把抱去,那少女因为速度太快而身形模糊,为了控制方向只得先倒冲飞空以免撞地。 但是这些看在少年眼中,就像是沈飞霜生生抛下他一般,一心保护小狼安全而不顾其他。 莫春尘那阴影晃动的蓝眸之中,如火山喷发般冲起了一团邪气逼人的愤恨寒光。 “还有那小子呢!”明如虹也觉得沈飞霜这是只救一个的架势,像是把莫春尘完全抛之脑后了,不禁重重一拍少女灵台吼道。 “不要拍!”沈飞霜音如利剑,毫不留情地啐了明如虹一声,“我这不是要下去么?!” 她猛地倒转身形,方才一记回冲令她的身体保持了稳定,若是当时直接再冲向莫春尘,她一个控制不稳便会倒头砸下去。 那可就是筋骨粉碎、血肉迸溅的后果了! “春尘!”沈飞霜自觉这个举动毫无问题,可是再向回冲去抬头一看,却当面被莫春尘那邪影滚滚的眼眸狠狠刺了一下。 “姐姐……你为何总是……”莫春尘紧紧捏起拳头,一圈圈乌黑的虚光嘭嘭扩散流出少年身体,每一下都勾勒出少年隐约的体形。 像是他体内那个大他千倍的凶暴之物,正渐渐挤碎着少年的躯壳,猛地破空而出展开全形一般。 被这恐怖预兆激起心浪千重,沈飞霜根本辨不明心中是何滋味,胸膛绞痛的震颤却是再明显不过。她猛地一凝眉眼,破风飞下厉声道,“你给我回神,春尘!拉住姐姐的手!” 莫春尘眼神一震,那浓烈的邪气哗啦一声散成碎雾,像是解了迷咒刚刚回神一般断断续续地“啊”了几声。 “啊,姐姐!”眼见沈飞霜的身形掠到眼前,莫春尘眼睛着火般亮了一下,连连跳跃高高伸出手去。 这模样,又是那个一心依赖着沈飞霜、可以放心把自己一切都交给她的纯朗少年了。 沈飞霜在心中泣血般问自己:刚才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极致邪气,应该……应该是幻觉吧? 嗖然一声疾风掠响,少女一把拉起少年迎风高冲,一转手再将他揽入怀中。 莫春尘青丝乱舞,他的侧脸几乎与沈飞霜脸颊相贴,能清晰地嗅到她身上凛冽的幽香。那是无论如何狂风吹打都无法散去的,令人迷恋的味道。 他眼神一迷,直接伸手搂住了沈飞霜的颈子,看着少女眼角上一掠而过的惊讶目光笑道,“姐姐怎么会丢下我呢……我真傻,是吧?” 沈飞霜不顾怀中小狼的一声恼怒暗吼,眼神迅速移开,不可控制地被身后传来的猎猎暴风吸引而去,“等等……” 一回头,那双银蓝色瞳湖中惊涛更高,全数化为一道失声惊呼,“那金光究竟是快是慢,怎会眨眼就……追上来了?!”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兽变 耀眼金光如同诞生之初的太阳一般,光色纯粹却显出一股逼人的杀意来。千万片金光漩涡紧追而上,环环缠绕恰似扑天巨网,一旦触碰便会被紧紧绞杀其内。 沈飞霜只觉烈风扑面,呼吸像是被生生拧断般漏掉一拍。她狠狠咳了一声稳定心神,一提真气再催身法,身周风速更上一层。 呼啸风声与金光炸响激烈混合,更发出推天翻地一般的震颤,无数飞掠碎石如急雨般打向沈飞霜。一片黑紫色碎光哗然喷溅而出,沿着少女飞冲方向拉开耀眼长虹,与那金光漩涡奋力直追的速度生死比试。 “呼——”一声水泡炸破般的气响猛地掠过沈飞霜耳边,她刚惊然转头看去,另一侧却又传来一声气响。眨眼间,如同大水滚沸、水泡激破的声音高高涌起,如大潮般哗啦啦直冲少女天灵冲下。 周身压力顿时加大,沈飞霜胸口一紧,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左右猛转眼眸,她便见四周炸开无数金色透明泡沫,腐蚀般触肤欲烧的热气嘶啦啦打在身上。 “啊……”沈飞霜紧咬牙关,全力控制身法一头冲向洞口,但是身体像是被无形巨手死死拖住一般,每一寸筋骨都冻僵了一样无法伸展,“糟糕了……” “沈飞霜!”明如虹的鬼语也十分吃力,尖牙紧咬挤出一声颤抖心音,“我、我也使不上力气!” “是那些金光漩涡……”沈飞霜倒转魔剑反贴手肘,一半剑身已然如黏稠黑水一半融入右臂皮肤,形成一片毒蛇蜕皮一般的阴寒黑光,“我本以为它们速度不快,但是……” 话音未落,身周那炸开的金色泡沫已然越聚越浓,一张窒息的罗网已快全部成形,少女身体在巨网之中小若尘埃。 沈飞霜狠狠一咬下唇,看准洞口卯足力气冲飞而去,“可恶,看来我还是太嫩了!” 她闪电般转过一线目光,只见远处洞壁前方亦有一团金色漩涡,形成了涡心极深的尖锥之形,中间隐约荡漾着一片黯淡粉光。想来是月流光那残破欲死的身体,被这金光保护起来了。 那所谓的圣女已然在沈飞霜面前暴露了深藏的真面目,高洁的外表都已被她一把撕碎了,怎么还藏了如此绝地反扑的一手? 沈飞霜在心中恨恨一啐,银蓝色眼眸中凶光一亮,唇齿间疾速吐出阴冷咒喃。在咒语催动之下,已然融化了一半的魔剑再发激鸣,剑锋上轰然散出数十道剑光。 “喝——”少女霍力翻转手腕,将剑光凝成一片强烈气流甩手击出。剑光猛地撞上了一面金光泡沫,轰然反弹再疾速撞上另外一边。 这张意欲绞杀沈飞霜的金光大网,像是急速缩水一般来回扭曲波动着,生生被少女一掌重击搅乱了力道。 “快!”明如虹一面挺起全身鬼力加快沈飞霜的速度,一面圆睁鬼眼替她捕捉任何一线出路,“那面金光泡沫裂开了!” 灰黑色鬼影刷地流向某个方向,沈飞霜急改身形飞冲而去,瞬间扭转方向令她全身筋骨砰砰直撞,一道痛楚冷汗立刻滑下少女额角。 “刷——”紧贴着滚烫得能撕烂血肉的金光,沈飞霜顶着全身挤压的压力一头钻出大网裂洞,掠开一道火花激闪的气虹。 “呼!”沈飞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痛快得险些撑破胸膛,“这回好了……啊?!” 明如虹刚刚略有放松的鬼体也是狠狠一绷,白眼开裂一般大大张开着,“怎么又……” 那些金光漩涡眨眼又包围了上来,就接近着少女冲出破洞的动作末尾!那根本连聚形追上的过程都没有,是凭空就出现在沈飞霜身周的! 眼看着周围又炸开抽干空气的金光泡沫,沈飞霜凌厉回头看到了一眼身后那仍在剧烈波动的金光大网,呼吸变得冰凉无比,“这根本不是速度快的问题……是凭空幻化和重组的能力!” 不错!那金光漩涡根本不需要追赶上来,它们可以瞬间变换空间位置,永远紧跟在猎物身旁,直到将其绞杀! “这回……”明如虹鬼语苍白,长满尖牙的裂口失神地动了动,“是真的糟糕了……” “砰——”好像就是为了证明这句话,那金光漩涡带着嘲弄之感猛地涨起一波狂潮,铺天盖地直击沈飞霜门面而来。 这金光的速度已然超出沈飞霜的承受极限,她那感官转动再快、身形再灵敏如风,也抵不过一眨眼就盖在天灵之上的压顶之力。 “啊!”沈飞霜痛喝一声,好不容易保持方向的身形也胡乱摇晃起来,眼角在剧烈金光当头直照之下裂开了鲜红血口。 “姐姐!”莫春尘急喝一声,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小狼那一声尖锐的狼嚎。 “这、这光……”沈飞霜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妖物,正被天命相克的天敌之力明晃晃地照耀着,其结果就如烈阳下的冰雪一般,只能灰飞烟灭! 她也算历过不少风雨,却从未碰到过这般天敌一样的对抗之力,少女一下子觉得头脑融化了一般无法运转。 眼见沈飞霜被迎头直照的金光晃得眼角撕裂、流下血泪,莫春尘只觉胸口快要被揪心的痛楚撞破了。他猛地一紧蓝眸,硬是从少女强力锁紧的臂弯中挣脱,足踏流风在高空之上急转身形,眨眼就转到了她的面前。 “春尘?!”沈飞霜清晰听到了一声恐怖的钝响,像是极厚的棉布被徒手撕裂了一般,千百条颤抖相连的丝线还在继续发出崩裂之音,惊得她猛睁眼眸惊呼一声。 就在她眼前,莫春尘死死挡在身前,替她遮住了灌顶而下的剧烈金光。 他简直如同被烈火猛烤的蜡像一般,后颈、肩背之上已是血洞开裂,散发出浓烈血腥味道的脓血滚滚流出,能看见伤口中裸露的白骨! “啊!春尘……”沈飞霜声音破碎,瞠目结舌、玉唇乌白地抓紧莫春尘,想要将他从那致命金光之下拉开,“你快闪开,你挡不住这金光的!” 连她那经过业火锻烤都挺了过来的纯阴之体,都在那诡异金光之下寸寸裂开血痕,更何况莫春尘这瘦弱的少年之身?! 而且他的灵魂之中,还融合着那样一个凶狂的上古凶兽,即使这样都无法抵挡金光撕裂血肉的速度! “姐姐……”莫春尘全身绷紧,侧脸已然落下片片烤碎的皮肤残片,道道血筋残忍地露了出来。在这般惨状下,他仍然勾起唇角,对沈飞霜露出了惊艳却伤人至极的微笑,“我会保护你……” “不!”沈飞霜死死扣住莫春尘的肩膀,拼了命想要将他拉开,“春尘!你快躲开啊!” “不管我怎么样……”莫春尘如磐石一般,连沈飞霜那样天生雄健的蛮力都拉不动他,仍是牢牢地替她挡住夺命金光,“我都不会让……姐姐你有事的……” “春……尘……?!”沈飞霜心疼得心肺欲碎,颤抖的呼唤却在出口一瞬,变成了暗带一丝惊恐的虚声。 她亲眼看见莫春尘全身撕裂的血洞之内,源源流出了含有剧毒一般颜色浓深的铁青色浓烟! 那浓烟聚成一朵朵翻滚的蘑菇云,不断从少年的伤口之中飞散而出。每一朵蘑菇云迎风撕裂开来,都散成了隐约的獠牙巨眼、血口猛张的兽面轮廓,恰似万千幽灵幻影一般卷入狂风。 在这铁青色浓烟的笼罩之下,那凶煞无比、能直接融化血肉的滚热金光,竟是迅速弱了下去,如同被日蚀遮成颓废阴影的日光一般。 “嗷呜——”一声破空长吼,就这么直直地刺入了沈飞霜的耳膜,她瞬间觉得自己听力尽失,纠缠在耳中的只是撕天裂地的恐怖兽吼。 莫春尘也震惊了,他已然无法摆正头颅,侧颈裂开的血洞让他的脖子颓然外向一边,像是连着最后薄薄一片皮肉、马上就要身首分裂一般。 他那蓝眸中裂开了道道灰白色痕迹,使他的眼眸看去如同粗暴刮磨过后的粗糙石面一般。他用没有眼珠的眼睛直直对着沈飞霜,唇边那一丝赴汤蹈火也甘愿的极度恋慕的微笑还未消失,却让他看起来更加诡异如同厉鬼。 “姐……姐……”莫春尘如同木偶般动了动下巴,声音像是穿越了漫长冰河一般,挟带了令人战栗的寒气。那僵硬的语调让沈飞霜全身汗毛一竖,她发誓她绝少真正感到透骨入髓的恐惧。 少年仍抱着她,那是一副不顾风骤雨狂也要保护她的坚定模样。可是沈飞霜看着他身后漫卷成狰狞兽面的蘑菇云,以及那狂暴逼人却生生被压制下去的金色残光,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最压顶的危机,是…… 莫春尘才对! “他把那金光都压下去了……这是、是什么力量啊?!”明如虹发了癫般连连拍打着沈飞霜的灵台,“喂,沈飞霜!快推开他,推开他!” 沈飞霜听着明如虹那急如火焚的鬼语,脑中却不断冲撞着另一道深入记忆的声音—— “姐姐,你不会再推开我了,是吧?” 她被莫春尘那双鬼气森森的蓝眸死死盯住,全身如同冻僵了般再无热气,只能任凭那少年曾说过的魔咒般的话语,肆虐地在灵台中席卷。 “沈飞霜!”明如虹真的急了,一丝丝腐蚀毒气般的鬼光冒出了沈飞霜的天灵,“我叫你推开他,推开他啊——” “你……”莫春尘颈子一抬,摇摇晃晃的头颅险些直接摔落,就用这副恐怖至极的模样直面着沈飞霜,一线阴冷眸光却是直直刺入少女额头,“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给我闭嘴……” 灰黑色鬼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全身僵直,灵台内冲撞的鬼光也僵死般凝固下来。 “不要妨碍我和姐姐……”莫春尘微微一含下巴,嘴唇如同裂缝一般保持着诡异的笑容弧度,恐怖的形貌却是凝起了温柔的神情,手指一收将沈飞霜搂入怀中,“姐姐别怕,现在换春尘来保护你……” 风中的兽啸越发激烈,沈飞霜却在这种要命时刻头脑混沌起来,只能发出一声声粗哑的喘息。 “长、长青……”但是她竟是顶着这般恐怖袭心的压力,拼命转动一线脑筋颤抖道,“是「饕餮」……「饕餮」要出来了么……” “而且是……”少女臂弯中的小狼呲开一道利齿,额心三瓣花血印如同撕裂开来一般喷出烈光,“凶兽的……「黑暗状态」!” 正在小狼蓄起全身力道,引动三瓣花血印释放圣兽之力的时候,莫春尘也微微一凝没有眼珠的蓝眸,脸上那一丝战栗的笑影也消失了。 “姐姐,你没有叫我的名字。”莫春尘猛地一收掌力,像是要生生抠破沈飞霜的肩膀一般,猛地倾过血洞破裂的身子紧贴少女。他的眼神、他的声音,都毫无距离地直接敲击在沈飞霜的心上—— “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是我在保护你啊,姐姐……你的心中,应该只有我才对!” 少年的尾音轰然一散,冲入风中化成了一声惊颤的兽吼。 与此同时,一团最巨大的铁青色蘑菇云从莫春尘身后高冲而起,那是一面极度狰狞、做出吞噬之状的兽面之形,冲着沈飞霜嘶啦一声狂然张开了巨口!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堕渊 任何掌握巨大力量的猛兽,无论圣兽还是凶兽,都有两种状态。正常状态下的本体之形,圣兽则神性凛冽、光耀四方,凶兽则暴虐凶煞、嗜血无情,本性极为鲜明,因此也能找到驯服或猎杀的缺口。 但是「黑暗状态」下的猛兽,无论圣洁还是凶暴,统统都是丧失了本性、蒙蔽了灵魂的状态,力量上涨千百倍不说,更是成为了一种必死的信号。一旦撞上,与死亡之间只差合上棺盖这一步了! 此时在沈飞霜脑中飞旋的那些修炼典籍记录,除了让她毫无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之外,再无任何用处。 她清楚知道:一头猛兽「黑暗状态」的开启,代表它进入了生命的终极阶段,不是濒死便是异化,哪样都十分不祥! 她眼睁睁看着那纯澈如水的莫春尘,就这样顶着一身血皮黏连、白骨翻刺的破碎血洞,释放着滚滚铁青色的妖雾,卷成漫天恐怖的兽面。 而那最巨大的一面猛兽之形,正朝着她张开巨口,做出一口咬碎的吞噬之状! “可恶!”方才被莫春尘的恐怖模样生生吓住的明如虹,此刻猛然回过神来,万事不顾地狠狠拍打沈飞霜的天灵,“本小姐豁出去了!” 那身怀「饕餮」之力的少年的确十分危险地警告过她,不管她是神魂之体还是什么,只要妨碍到他与沈飞霜,那便是将自己一把扔进了必杀的黑名单。 但是此时此刻,明如虹已然顾不得了!她感应到沈飞霜的身体被莫春尘搂得无法动弹,那是源源流转的凶兽之力压住了少女自己的力道。再这样下去,沈飞霜只会被开启了「黑暗状态」的凶兽之雾,活生生腐蚀吞没! “喝——”明如虹高高拉起灰黑色鬼体,发出一波波气涡崩炸的声音,恰似坚韧大网不断抽打空气一般发出砰砰锐响,“沈飞霜!不想死的话赶快给我动身啊!” 她豁尽神魂之力,将沈飞霜周身力道生生拉起,弄得对方筋脉几乎打结拧紧也不松力。在这般重重拉扯之下,沈飞霜那僵冷的身子终于恢复了知觉,紧盯莫春尘的银蓝色眼瞳却仍是一动不动。 “嗷——”正在此时,从莫春尘头顶之上升腾而起的兽面雾影发出一声狂啸,如龙跃惊涛般高高划过一道巨大弧形,猛地朝沈飞霜电冲而下。 “呼——”紧逼着那兽面雾影冲下来的速度,一道白金色圣光从沈飞霜臂弯中一跃冲出,形如蛟龙出海般划开烈烈电光。 「血印天狼」由于体力尚未补足,如此紧急化形只能现出一半兽体,上身缠绕着无数血色飞光,铿然张开两只锐利前爪直撞兽面雾影而去。 它额心血印所发耀光已然微弱许多,一圈圈粉尘般的碎光快速流失而去。 “咳咳!”沈飞霜胸口猛地抽了一下,与「血印天狼」神魂相连的痛楚冲上心头,生生将她从失神的边缘一把拽了回来。银蓝色眼眸如同涨起大潮一般涌起精光,她睚眦欲裂般一张眉眼,“长青……长青!” 她感觉到「血印天狼」灵魂深处的震颤,那是明明气虚却还要强力化形所带来的反噬! 那深藏在圣兽体内的纯澈青年,当真是无论任何时候,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姐姐!”莫春尘本是行将身死、周身破裂的模样,可是在那滚滚妖雾的笼罩之下,他却爆发出了最强劲的黑暗生命力。一声厉吼冲出唇齿,他瞪着木偶般刮痕道道的恐怖蓝眸抓紧了沈飞霜,“不要叫别人!是我,是我在保护你啊!即使是这样……你都不能多看我一眼么?!” “沈、飞、霜——”同一时分,明如虹的鬼体拉长得险些裂成两半,口中发出一声倾注了最大期盼的嘶吼。 沈飞霜眉眼一沉,看定那仿佛失却了心魂、褪去人皮亮出邪魔内核的莫春尘,一直软软垂下的双手突然强力翻转,两团黑紫色魔光呼啦啦旋入掌心。 “喝!”沈飞霜手起掌落,两道凌厉掌风齐齐落下,猛地击上莫春尘裂开血骨的双肩。 “啊!”纵使周身凶力沸腾,莫春尘论及真正的修为尚不及沈飞霜,被如此强劲掌风直击肩膀,身体重心立刻破碎。 他惊喝一声,黑痕纵横的蓝眸中闪过一丝灵光,像是一丝属于人心的触动突破了被黑暗埋没的灵台。 但是那丝灵光很快碎掉,莫春尘大睁着一双恐怖蓝眸,嚎叫一声仰天摔倒。 他那仰倒的身躯之上,现出的是「血印天狼」轰然撞上兽面雾影的情景! “轰隆——”这声轰鸣直直冲进沈飞霜耳中,她只觉脑子被横向贯穿了,刚发出一记劲掌所产生的反冲之力更令她无法站稳,踉跄后退激起一片黑紫色碎光。 “长青!”沈飞霜死死按住被莫春尘用力抓过的肩膀,腐蚀般的激烈疼痛还在往血肉更深处钻去,简直像是被泼了硫酸一般。她眉峰紧皱、眯起一眼,透过冷汗浸湿的眼睫去看空中形势。 被少女一声高呼引动身形,「血印天狼」豁尽尚能调动的圣兽之力一头撞开兽面雾影,根本无心与其缠斗,立刻扭身直冲沈飞霜飞去。 在它身后,漫天狂旋的兽面鬼影混乱不堪地冲撞着,一波波爆炸的碎光散如狂潮,那撕心裂肺的痛吼生生将空气震出清晰裂痕。 而那致命的金光早已全数湮没,完全让路给这黑暗化的「饕餮」之力。 “姐姐——”沈飞霜正张开双臂,意欲紧急接住本形疾速消融、变回小狼之形的圣兽,却被一道魔音拉得身形一颤,险些倒栽摔地。 她眼眸含惊地转过头,只见莫春尘匍匐身子,紧紧扣住真气流雾的手指尖长恍似骨爪,看去简直像是一只血肉开绽的妖物,正认准唯一的目标猛冲而来。 “飞霜!”小狼跌撞着栽进沈飞霜的怀中,挺着全身的抽痛一心在意她的安危,心音破碎却强行传入少女脑中,“虽然这不是完全「黑暗状态」下的「饕餮」,你也是无法对付的!快——” 它高高挺起额头,用无比炙热的目光看定少女,“洞开我额心的三瓣花血印,利用法门隧道逃走!” 就像那时,逃离明子夕所布下的死亡陷阱一样! 沈飞霜深知如此做,小狼将会受到伤及神魂的伤害,但是此刻已经顾不得了。 她有些颤抖地捏起法指,眼看着莫春尘挺着破碎身子,如同一条狂蛇般疾速向她爬了过来,视线逐渐荡起破碎的幻光。 “姐姐啊!姐姐!”莫春尘发出魔鬼般的嚎叫,头顶那些飞撞的兽面雾影已经碎得差不多了,一丝丝铁青色的雾气疾速回旋入了他的天灵之中。 “……喝!”沈飞霜重重一闭眼睛,凝起精纯真气的手指倏然一转,猛地按上了小狼的额头。 三瓣花血印受到纯阴之力的牵引,拉扯着小狼额头的皮肤生生向下一沉,立刻撕开了一片血肉翻卷的伤口。 小狼痛吼一声,却更是高仰头颅紧贴着沈飞霜的手指,一片血色纯粹的三瓣花巨影砰然在一人一狼间炸开。 一股狂旋风影从沈飞霜足下逆向刮起,将少女火红长发吹得倒掀如浪。她紧紧抱住小狼,也不再睁开一线眼瞳,任凭那撕心裂肺的呼唤“姐姐”的声音就在耳边,也死死咬着下唇不再做出反应。 三瓣花巨影瞬间扩大,高高笼罩住了沈飞霜。而明如虹的神魂之力已然虚脱,咣当一声重重趴在了少女的灵台之中。 沈飞霜将侧脸深深埋进小狼冰凉沾血的皮毛之中,脸上混乱的血色更显出她痛苦的神情。 她无法停止心中那痛楚的低语:是我的错,是我优柔寡断……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放弃你,春尘!至少在看到你真正的力量之后,我就应该狠下心来,不应再带着你! 到头来、到头来不还是要…… “呃?!”沈飞霜一心等着周围空间被一把切断,好让自己赶快从这钻心蚀骨的心痛中解脱,却感应到三瓣花法门打开的速度太过拖慢,似是哪里出了致命的问题。 她不得不睁开血丝纠缠的眼睛,有些僵硬地张开了苍白玉唇,“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小狼已然虚弱得发不出声音来了,它额心的三瓣花血印只能发出一波波淡粉色的光,像是雾夜中飞舞的流萤一般飘忽微弱。 而那片本已是笼罩了少女全身的三瓣花巨影,也破开了一道幽黑的裂痕。 沈飞霜惊讶地抬起头,看定那就在自己头顶之上裂开的碎痕,那里面不断飞出流毒一般粉碎的尘埃,像是疾速脱落着墙皮、动摇着根基的危墙一般。 呼吸瞬间揪紧,沈飞霜急转眼眸看向四周,她的灵感捕捉到了十分清晰的气劲流失。 “糟了!”她妖眸一沉,那股任何绝境下都要顽强求生的天生意志又冲撞而上。她忍住撕扯心脉的心痛,二话不言将手指伸入银牙之间,猛地咬开了一个血洞。 黑紫色魔血滴滴冒出,沈飞霜强运真气挥动法指,被鲜血催动了的真气更为强劲,同时也更加重了对功体的反伤。 她已然顾不得,怀抱着虚弱的小狼、感应着脑中那灰黑色鬼体的痛喘,她必须是永远不能软弱的那一个! “喝——”刚要再引动三瓣花法门,沈飞霜却突觉眼前一黑,一片铁青色狂雾呼啦啦扑了上来。她只觉胸腔一沉,几乎能听到呼吸在喉中嘣然断掉的气响。 她惊睁双眸,眼见莫春尘那残破的身子扑了上来,如同野兽扑食般将她仰面扑倒。 轰然一声碎响,架住沈飞霜身法的真气流风滚滚破散,令她全身如陷泥泽般发出绵软的虚冷。 “春、春尘……”沈飞霜脸面涨得青紫,呼吸断断续续无法接上。 莫春尘死死压住她,将头顶那片救命的三瓣花巨影遮成冷酷的暗影。他那裂痕遍布的眼眸中,隐约闪出了一丝纯澈的蓝光。 这猛兽般的凶性和少年般的纯光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沈飞霜首次尝到了被他人死死逼住的感觉,在莫春尘的压制之下,她根本无法运转法指。 “你想丢下我么,姐姐?”莫春尘的声音带着兽吼般沙哑的颤抖,声音里浓烈的悲伤直击人心,简直能令听者丧失全部希望般感到心寒,“不……不会的,你不会不要我!” “啊……”沈飞霜视线迅速模糊起来,眼看着被莫春尘遮挡得只能露出一角的三瓣花巨影,滚滚掺杂上了冷酷的铁青色雾气。 两者融合的瞬间,仿佛是宿命控制之下相互融合的两种元素对接了,大片黑色气泡如黏稠毒水沸腾起来一般,发出咕噜噜的巨响猛地倾泻而下。 沈飞霜周身重重一挺,眼前只剩下了瀑冲而来的流毒般的黑光。 莫春尘那厉鬼般的面容、怀中小狼虚弱的呜咽、脑中明如虹颤抖的鬼光,全部咔嚓一声切断了。 她被拽进那无边无际的黑光之中,堕向了不知方向的黑暗世界……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永夜暴雨 像是有倾盆的暴雨碎落而下,不停冲打在沈飞霜的身上。咸涩的流水不断流进少女微张的青白色嘴唇之中,顺着齿缝涌入咽喉,激起了一阵呛水的咳嗽。 脑子像是黏稠的浆糊一般,无论沈飞霜如何紧皱柳眉,也揪不回一丝光亮。而高天涌落的大雨仍在持续,少女就这么僵硬扑地被冲刷着,身上早已出现了一块块冒出脓血的淤青。 “唔……”头皮冰凉彻底,沈飞霜嘤咛一声,本能地一动手指想要抓住什么,可是手指骨节只是重重地扭了一下便扑空。 她那绝世的纯阴之体到底不同于其他功体,在连绵不断的寒雨冲刷下,一丝丝理智如同深水下掠游而过的发光鱼群一般,渐渐地上升到了灵台。 少女首先准确捕捉到的感觉,便是雨水不断渗入头皮上的伤口之中的痛感。像是在血痕上生生撒了盐一般,那痛楚火辣而深刻,还在不断往头皮深处钻去。 擦喇一声,沈飞霜脑中的某根弦被这痛感触动了,逼迫整个灵台震然一颤,一阵阵极度眩晕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地盘旋在太阳穴之间。 “啊……”一撑力气,沈飞霜那求生的本能牵引着她翻身爬起,在力道再一次游离消失之前猛地拉回了知觉。 哗啦啦的暴雨之声灌入她的耳中,将已然撕开血口的耳畔冲刷出腐烂般的灰粉色。她大口喘着气,像是要把胸膛撑裂一样地痛快呼出浊气,身上脸上全是大颗的阴冷雨水。 “呼……呼……”沈飞霜仰起头,直面从天而降的暴雨,任凭那激烈的水珠打得她眼皮直颤。在狂水冲刷和雨珠乱砸的双重冲击下,她用近乎自虐的方式逼自己回过神来。 猛睁双眸,她那双妖艳的银蓝色眼眸恰似永夜里亮起的孤星一般,闪烁出了动荡人心的光芒。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幽暗无边的长空,云霾千重、浓厚不散,这场暴雨也像是从来没有停息过一般,充满着一种誓要将这世界冲垮般的肆虐。 似乎是幻觉,沈飞霜看到视线尽头闪过了点点银蓝色的寒光,像是云层之上炸开的无声闪电。那像是她眼眸的反光一般,整个阴空都是一面镜子,被她那妖异的眸光擦亮了一些。 拼命摇摇头,沈飞霜双掌猛搓脸庞,抹去横流的雨水和残存的血块,被雨水打得淤青遍布的玉腿忍痛一撑,那形如孤鹤般的修长身体跌撞却倔强地站了起来。 她踏在满地的冰冷积水之上,雨水不断砸出一圈圈漩涡,雨声激烈恍如催魂的鼓点。少女一面紧提真气擦亮视线,一面弯身按住膝盖极力通顺呼吸,“现在是什么状况……” 一道刺痛浊气激烈一涌,沈飞霜尾音骤然一碎,张口吐出一口黑紫色浓血。这口血喷出之后,她顿觉胸口一片通畅,呼吸间的抽痛、蔓延在气管中的冰凉雨气,也就一并更加清晰了起来。 连连捶打心口,沈飞霜急顾左右寻找其他人的身影,一头火红长发湿透垂下,像是一团凝固的毒焰。 脚步啪啪踏碎雨水漩涡,沈飞霜立在这阴冷大雨、黑暗长空之中,虽是有些虚弱地苍白着脸色,但那股暗夜女神一般的气势仍然不减。 沉淀在她血脉中的阴气丝丝缕缕伸展开来,如同细小虫子一般摩擦着少女每一节筋骨,辅助她快速恢复力道。她像是天生属于黑暗的女子,在这阴冷森森的地界之中,反而显出一种诡异的旺盛生命力来。 “咳咳……”一团灰黑色影子在沈飞霜灵台中缓缓抬起,令她本来就被暴雨黑夜掩盖了大半的视线更加晃动,“沈飞霜,我们是都死了还是怎么回事……” “趴下。”沈飞霜声音极冷,夜莺般深沉的嗓音仿佛蜕变成了立在坟墓枯木之上的乌鸦,沙哑间带着些许迷魂的味道,“我本来就看不清。” “这是哪里……”明如虹鬼语飘忽,但听去并非多么虚弱。随着沈飞霜的力道不断被体内阴气拉扯回来,那神魂之体的能量也在无声无息地恢复着。 “不知道。”沈飞霜行走在茫茫大雨之中,一手握住胸口、一手轻掐腰肢,那动作带着一种凛然的野性,女儿娇柔此时全让位给了不让男子的硬气,“长青……他们呢?” 大雨不停敲打在头上,顺着少女清秀分明的面部棱角聚流滴下。沈飞霜有些烦躁地狠狠抹去一把雨水,粗暴地甩甩手啐道,“越是想稳定视线,这雨越是下得恼人!” 她语气尖锐,眉眼间也凝起了锋利的怒色。前番对付月流光时,那明明是自己占绝对优势的对局,却被嘲讽般全部打破了,她心中的恨恼尚未消散。如今越是想要聚神,越是被雨水打得视线混乱,她更是散发出一种谁也不敢靠近的戾气来。 话音刚落,仿佛被什么咒语引动了一般,晦暗九天之上猛地炸开一道雷电,扭曲如同一条全身都是骨刺的长龙。 天地间被照亮了一瞬,雪白反光几乎直接将人眼刺出脓血来。沈飞霜却是借这眨眼间的明亮,迅速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影子。 电光稍纵即逝,周围又恢复了窒息昏沉的雨夜之景。沈飞霜却是再不旁顾,冲着自己方才捕捉到的方向疾奔而去。 少女玉腿快速交替,疾奔间打出无数粉碎的雨花。她一气跑到目标所在处,眼神一亮单膝跪地,“长青!” 小狼并没有昏迷,只是额心的三瓣花血印不断闪烁着灰色暗光,像是危险信号般昭示着它的虚弱。沈飞霜一把将它揽入怀中,怜爱地收紧臂弯连连抚摸它的皮毛,“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细碎的喘息,一面安慰小狼一面继续四下去看。 正在此时,又一道惊雷在遥天之上炸开,将沈飞霜半跪在地的身形照成了石雕般的青白色。 她猛地一僵,记忆的画面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猛烈砸上灵台。 沈飞霜本能般地去搜寻另一个身影,在她还没有彻底恢复理智之前,她的想法已经暴露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她在找莫春尘。她的本心里,还是不希望抛下莫春尘的。 可是脑中呼啸的记忆却真切地告诉她:就在陷入这不知所在的诡异地界之前,那个蓝眸纯澈的少年已经显出了最可怕的「黑暗状态」,他体内那名列上古四大凶兽之首的怪物,已然叫嚣得震天裂地了! 如果那「黑暗状态」的出现不是凶兽垂死的信号,那就是异化的开端!换句话说,本来只觉醒了三四分本形的「饕餮」,在莫春尘自身强烈邪念的催动下,已然奔向了显出全形的进化终点。 即使想明白了这些,并被脑中想法震得脸色更加灰白,沈飞霜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中从没出现过那个想法:希望那「黑暗状态」是死亡的预兆,莫春尘并非要彻底褪去纯良的人形,亮出最黑暗的内里。 她从没有这样想过,哪怕要面对的是神经质般充满了邪气的莫春尘,她也不希望他立刻死去。 她的心中,总还记得那个微笑着为她斟上香茶、撑着下巴认真地期待她露出笑容的莫春尘。 沈飞霜的确十分痛恨这样的自己——明明要做个冷硬无心的人,才可避免一切伤害,却还顶着步步危机的处境,总是要为别人的柔情心软! “可恶!”沈飞霜紧捏一拳,狠狠砸在了雨水狂溅的地面上,“没出息!” “嗷……”这时,小狼轻轻一拱身子,像个受伤的小动物般缩成一团,从沈飞霜的臂弯里露出了一双半眯的清澈眼瞳。 “长青。”沈飞霜啪地一声狠拍了一下额头,紧紧一闭眼睛复又睁开,神情如同冰雕般冷艳没有波动。 小狼看着她,像是透过她那冰硬的神色看向她的内心。她的心情,它总是那般理解:那两颗心脏,会感应到同步的痛楚。 它哀怜地拱拱小鼻尖,抬起头来蹭了蹭沈飞霜的下巴。这亲密无间的动作,饱含着毫无杂质的心疼和安慰,一下子令少女鼻翼抽搐般酸了一下。 “我没事。”沈飞霜轻柔地摸了摸小狼的头顶,深吸一口气霍然起身,拳头捏得像是要掰断骨骼,“……我不能有事!” 她反手擦了一下雨水滴流的鼻尖,挺起肩膀舒展了一下颈子,银蓝色眼瞳聚起眩惑镜面一般的微光看向四周。 “看不到那小子。”明如虹闷声道。 “……罢了。”沈飞霜毫无表情地僵着身子,随即胸膛挖空一般重重放下一口气,“先不找他了,得赶快弄清楚这是什么鬼地方,然后想法离开。” 她谨慎地迈出沉沉的步子,并不急着赶往某个方向,一面走一面全神开动真气感应,“这地方很奇怪……” 明如虹鬼眼一抬,却是尖锐地打断了她,“不找他了?你真的舍得么?” 沈飞霜正在集中精神注意眼下状况,被明如虹这么一问,凌厉所有转眸的动作轻轻一顿,随即冷冷地眯起眼睛继续环顾四周,“少啰嗦,总归是我自己作孽,以后我来还!” 明如虹被震得鬼影一颤,趴下身子苦笑一声道,“你这脾气……还真吓人啊。” “好好恢复你的鬼力,然后帮我引动真气灵感。”沈飞霜将小狼往上一抱,小心地拢在自己的臂弯深处,“这地方就好像是「伏羲迷阵」的幻化空间一样,周围是封死的,没出路也没入口。” “而且……”明如虹缓缓一动,鬼手如同尖刺般重重地敲了沈飞霜灵台几下,“这里有……非常浓重的鬼气。” “鬼气?”沈飞霜喃喃重复,她只觉周身血脉中沉淀的阴气,像是中了兴奋的迷魂咒一般疾速摩擦着,好似被什么相吸的磁力引动了。 她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昏暗夜色,身边除了肆虐的暴雨外什么都没有,连空气都十分稀薄。 这空气还带着淡淡的、纠缠不去的……血腥味道。 “没错……”仔细感应着体内阴气的流向,沈飞霜全身都像即将擦燃火焰一般热了起来。她扬手将一片湿透的红发潇洒地撸到脑后,“是鬼气。莫非这里是……” 乾坤之中境界林立,各占版图、有明有暗。看这鬼气森重的景象,沈飞霜细嗅着风雨中诡异的血腥味道,柳眉一挑寒声道,“冥界或者鬼界,恐怕才有这般景象。” “魔界呢?”明如虹鬼手一扣,如同妖蛇出动般拖起长长的鬼影身子,“我们要是被抛进魔界,那可就糟了……” “为何?”沈飞霜神色不动,只有唇角微微一动。 “魔界人暴虐嗜杀,对闯入者一向严惩严罚。你可别以为你是纯阴之体有什么了不起,别忘了你还有一个‘救世主’的头衔。”明如虹冷冷道,“我以前就听说过,魔界一直想要成为乾坤的执掌者。此番天地祸劫回归,他们保不齐就要大干一场。你要是顶着个稳定乾坤唯一力量的名头出现,那就是自己跳进猎杀的陷阱里了!” “……你知道么?”顿了顿,沈飞霜在听到这骇人的话语之后,却是轻轻一勾唇角后仰颈子,声音虚渺如同暗夜里鬼魂的低喃,“你说正经话的时候,也没多么招人喜欢。” “我啊,压根不指望你会害怕一下子。”明如虹哼了一声,鬼眼中却是闪烁着森冷的肃光,“不过,本小姐可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了解。”沈飞霜在心里盘算着,这处不知名的地界若真属于魔界的话,那她的麻烦当真就大了。处于这种未知却压顶的危险之下,她回手重重一捶胸膛,打散那一丝僵冷的恐惧感觉,“所以更不能在这里发呆。你引动鬼气,替我注意这大雨更深处的动静。” “好。”明如虹点点头,一丝伸展鬼影的黏稠声音划过沈飞霜的灵台。 沈飞霜绷紧了精神,在心中冷肃地对自己说:不要慌张,不要露出任何软弱的缝隙。 就像个毫无裂痕的冷酷石像那般,坚定而小心地往前走,即使遭遇危机也不要一击即垮。 往前走…… “……嗯?”沈飞霜忽觉灵感一动,猛地顿住了脚步。一圈圈破碎的雨花在她足下溅起,像是无数细小却缠人窒息的小虫子。 她眯起了妖媚的银蓝色眼瞳,死死盯住了眼前瓢泼的暴雨之中,露出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点飘摇接近的,散发着朦胧碎雾的光…… ------------ 第一百三十章 黄泉灯笼 也许自己是走在黄泉路上,那昏暗的长空是隔离阴阳的界限、这无止的暴雨混合着亡灵的咒怨。 沈飞霜不由得如此想到,她微微测过眼眸集中目光,微微上翘、暗带血痕的眼角上闪烁着阴冷的光。 那远远出现、飘忽靠近的光给了她这般感觉,那青蓝色的磷火闪光就像鬼火一般,上下浮动、随风招摇地步步接近,像是黄泉路上引领游魂的鬼灯。 沈飞霜屏住一口呼吸,一手抱紧小狼,一手暗暗翻转手腕凝聚真气。谁知掌心刚游动出丝缕真气,周围暴雨便滋啦一声炸开水花,像是触了电一般闪烁出粉碎火花。 她的手也被狠狠电了一下,刚冒出肌骨的真气如同被踩了一脚的蚯蚓般迅速缩头,冲得她经脉反向一抽。 “呃!”沈飞霜连忙翻转手掌,不动声色地轻挪足步,身形紧绷随时欲动,“我的真气好像被压制了……” “这里鬼气过于浓重。”明如虹的鬼语在少女脑中撞出一波波回音,“你毕竟还是活人之体,修为又不算绝顶,当然顶不住这鬼气的压制。” “嗯……”沈飞霜足下轻划,看似全身未动,其实已然架起了出招的起步姿势,玉拳紧紧一握发出一声清脆的筋骨错响,“看来不太妙啊。” 暗语间,那团仿佛漂浮在水波之上的鬼火已然飘到近前。一股若有似无的细细风声飘入沈飞霜耳中,乍听像是冷风席卷,再听却是一个幽怨的女声低低吟唱,尾音不断被哭泣声拉得破碎。 一声声哽咽的低泣声纠缠在沈飞霜耳边,就像是一个埋身黑暗、无**回的女鬼,在少女耳旁哭诉着那窒堵人心的哀伤。 沈飞霜瞬间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一口呼吸也卡在咽喉中间无法呼出。她立刻提起戒备,连连拍打胸口啐咳出一口浊气。 “哗啦——”前方突然溅起一圈雨花,如同无形石头落入暴雨一般激起一片乱水。那雨花溅得很远,迎头直直溅入沈飞霜的双眼。 沈飞霜眼瞳一痛,单手重重搓了满脸雨水的面庞一下,猛地甩去了一手水珠。她的动作野性十足,微微抬起的下巴也像利刃般亮出了纤细的线条。 那团鬼火就停在少女几步之外,点点青蓝色的磷光根本照不清任何东西。沈飞霜定睛一看,一丝寒气缓缓地钻进了头皮:那是个灯笼,纱罩里清晰地闪烁出一道道飞撞的乱影。 沈飞霜盯住那些乱影,透过瓢泼雨声倾耳一听,猛然发现那乱影飞动的频率与耳边纠缠的鬼哭之声,波动起伏是同步的。 那些乱影……应该就是鬼哭的源头! “也就是说……”沈飞霜微微一动略显青白色的玉唇,缓缓移动目光试图看清灯笼后面的东西,“这灯笼里面……困着游魂!” “嘿嘿嘿。”沈飞霜的低语刚一落地,一道清脆的笑声就传了出来。这声音被风雨打得混乱,四面八方散成回音,根本辨不清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听到那银铃般脆生生的笑声,沈飞霜浑身一凛足步一顿,挺起更加戒备的战姿捏紧手指。能听出来那是个女子的笑声,虽然清灵但饱含着深重的寒气。 那笑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刽子手在对着即将处刑的犯人笑,再怎么动听,带来的也将是毁灭。 沈飞霜只觉后颈一凉,漫天的暴雨下得更加肆虐了,却无法盖过一直纠缠在她耳中的鬼哭之音。 正当她全神戒备、静观变局的时候,那“嘿嘿嘿”的笑声又起一波,这回她听得十分清晰,仿佛那发出笑声的人就贴在她的鼻尖之前。 饶是如此,沈飞霜都无法发现半个人影。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陷入了我明敌暗的境地,若是真要生变,她可就是劣势一方了。 一凝眉眼,沈飞霜沉下一双妖光眩惑的银蓝色眼眸,歪歪头引动一声危险的筋骨碰撞之音,“是谁躲在暗处,不敢见人?” 方才那“嘿嘿嘿”笑声的余音还在飞舞,空中炸开一团团莫名的水涡,像是大雨落下的中途被打碎了。 但是沈飞霜完全看不见有什么东西掠入空中,她的头顶只有一片张大的野兽巨口一般沉黑的雨空。 而那半空中炸开的水涡喷溅开来的水花,则哗啦啦溅到了她的头上,清晰有力得可以分辨出每一颗水珠落下的力度。 沈飞霜轻轻一沉颈子,一双银蓝色妖眸猛地凝起了凌厉怒色。那凭空打碎雨花、还直直地将碎水溅到她的头上,这连串动作分明昭示着逗弄她一般的轻视之意,仿佛把她当成了什么小动物,扔扔小东西只是想试试她的反应。 这种被冷冷嘲讽了一般的感觉,立刻激起了沈飞霜那饱聚傲气的胸膛中,滚滚流散开来的恼怒。她的眉眼刚一危险凝紧,便见那鬼火灯笼左右摇摆了起来,摇动的频率悠然如同自作游戏一般。 那个笑声的主人……就像是在看沈飞霜笑话一样! 猛地察觉出此种意思,沈飞霜反手蹭去鼻翼上的雨水,那动作带着野性的威胁感。 “这么容易就动怒了?”一道女音幽幽落下,像是在遥远的雨空之上,又像是在沈飞霜耳蜗深处旋转而出的。 和方才那笑声,一样的清脆却寒意滚滚!沈飞霜肩背微挺,不动声色地背起一手,五指紧紧地扣入掌心。 “控制心绪的能力如此之差,真是无趣的猎物呢。”那女音同样不知方向地飘过来,像是犯困一般幽幽拉长了尾音,如同极不爱说话的人勉强开口一般。 顿了顿,沈飞霜那幽深的银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灵光,唇角那恼怒抿起的纹路瞬间变成了诡异的笑影,“真是少有人将我称作猎物呢。” 她歪歪头,任凭雨水顺着她的锁骨肆虐流下,眼瞳一眯看定那鬼火灯笼,“怀有这个想法的,如今的处境都不怎么妙。” “哦?”似是微微惊讶于沈飞霜神情的转变,那充满了冷傲讽刺之意的女音微微一顿,一丝认真起来的寒意透露而出,“你说得自己,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沈飞霜手指一紧,将一丝丝真气反向注入血脉之中,无声无息地将真气灵感提升了数倍。于是她耳边的雨声、鬼哭,全都更加清晰了起来。 同时清晰起来的还有…… 紧贴着那女音落地的瞬间,沈飞霜突然身法一动,如鬼魅般凭空散去了身形。一阵快过闪电的踏碎水涡的疾奔脚步之音刷然闪过,便见那虽然淋透但不显一丝狼狈的火红长发,在那鬼火灯笼旁边飞扬而起。 “喝!”沈飞霜闪身掠到灯笼旁侧,飞起一拳重重击向眼前暴雨。除了阴浓的夜色、肆虐的雨水之外,她的眼前并没有一丝人形。 但是她一拳击下,当真猛击上了某种富有弹力的东西,那一声清晰的错响就像是人身筋骨重重拧了一下的声音。 只听一声低低惊呼,一道黑影迅速从沈飞霜眼前弹开。它比这暴雨飞溅的夜色还要浓深,像是最暗的永夜之中裂开的更深裂缝。 同时,那鬼火灯笼也大幅度摇摆着随之退后,一片倒滑开去的粉碎水花冲着沈飞霜的脸溅了上来。 沈飞霜也是快速后退,立定在对峙距离之内挺起身姿,再握铁拳缓缓举到脸侧,“嗯……我发现你了。” 在她眼前,一片若隐若现的身体轮廓初现在灯笼后面,大明大暗的错落影子掩盖住了那人真正的身形。 一时间,风更狂、雨更骤,夜空之上的浓厚云霾也更加窒息地涌聚成团,一声声闷雷不断在遥天之上炸响开来。 沈飞霜只觉自己似是被索命的鬼差盯上了,对面那模糊却真实存在的人形就那么站定着,任凭手上灯笼摇晃得快要断掉也不动一下。 那架势,真是要逼得人自己陷入无声的恐惧之中,被这压人窒息的沉默寸寸埋葬。 但是沈飞霜不会轻易被这恐怖的沉默压倒,她仍是紧紧握着铁拳,看定对面那飘忽不肯现形的影子,“如何?已然面对面了,阁下还要藏么?” “你的真气灵感……很快嘛。”那女音像是堵在不肯完全张开的唇齿中一般,冷漠而又充满了一种压抑的恼怒。 “方才诱你再多说几句话,好确定你的方向。”沈飞霜微微一笑,拳头略略一转亮出了锋利握紧的骨节,“不过阁下身形藏得确实深,我这一击也算是蒙的。” “哈。”女音离沈飞霜很近,少女能听到说话那人细细的呼气声,像是某种细小虫子飞快蔓爬而过的声音,“你这算是谦逊呢,还是话里藏话,将我贬得更低呢?” “无所谓。”沈飞霜笑影一收,足下划过一道半弧侧过身形,“我不想与阁下起争端,毕竟我也算是个闯入者。阁下也不要试我能耐几何,可否直接指给我出路,我马上离开此处算是两清?” “哦……”女音拖长了尾声,貌似恍悟地咂咂嘴道,“你想得真是干净呢,也算是为我着想了。” 听出那女音中深藏的危险意味,沈飞霜的神情并未放松半分,“那么如何呢?” “看你那副架势,要出招么?”一阵筋骨扭动的声音传了出来,那暗影微微左右动了动,像是在舒展肩颈、积蓄力道,“你可知道,这片大雨中深含着能克人真气的反冲之力,你是使不出真气来的。” “所以我将真气拉成游丝,反向探入血脉增强灵感了。”沈飞霜紧盯住眼前那片隐约勾出轮廓的人形,无数雨滴半空中被弹开去,形成一片碎花乱溅的人影之形,“我已说过,我不想与阁下动手,方才我那两方清净的提议,难道不好么?” “嗯……”女音沉吟着,暗处似是有一双冷光浮动的眼眸,细细打量着一身凛然硬气、身段却娇媚过人的少女,“现在看起来……你比较有趣了。” 一听这话,沈飞霜脑中鬼影一动,明如虹抬起黏稠的灰黑色身子瞪眼道,“不对劲……那人根本没想放你走!” 鬼语未落,只见那个鬼火灯笼倏然举上半空,哗啦啦击散着粉碎雨花,猛地对准了沈飞霜。 沈飞霜只觉耳中缠绕的鬼哭骤然激烈,如同尖刺般刺进了耳膜。一道嗡嗡尖鸣立时横向贯穿了她的脑子,灵台如同搅烂了一般震然一痛。 那灯笼有问题!沈飞霜心中炸开一道闪电,立刻旋身闪开,身法飞动掠向那灯笼直照不到的方位。然而少女身法轻快,灯笼亦是游刃摇摆,像是始终紧盯猎物的魔眼一般,半分视线也不挪开。 “呃……”沈飞霜身法连续飞旋,都无法躲过那鬼火灯笼投放而来的压力。心意一横,她那沉寒的银蓝色眼眸中泛起一道妖芒,“是你惹我!” 清喝一声,少女玉腿一压奋力蹬上地面,形如飞鹤冲天般笔直冲上高空,打得漫天暴雨三成粉末四面乱飞。 一个倒转,沈飞霜倒身直冲那鬼火灯笼而去,倒飞的红发间露出一张凶光凛然的桃花玉面来。 她战意勃发的时候,娇美无匹的女儿红颜之上,总是出现修罗般沉沉的杀机。看去既令人沉醉于那一种妖娆万千的风情,又恐惧于那一份锋利逼人的煞气。 那团手执灯笼的的黑影倏然一动,带动灯笼从沈飞霜面前迅速退去。少女眼前一晃,疾速接近的便换成了坚硬无比、水涡卷卷的地面! 耍我么?沈飞霜冷哼一声,在离地只有一线距离的时候猛改身形,平行于地横冲而去。她紧逼着灯笼退去的方向,闪电般出手一把将它抓去。 她身形再度上冲,动作骤变所带来的强劲力道掠开疾风。一片雨花飞溅间,那鬼火灯笼生生折断了手柄,被沈飞霜哗啦啦击散雨滴带上高空。 一股混乱撞击、似哭如嚎的鬼声涌入耳畔,沈飞霜侧眼看了手中断裂灯笼一眼,柳眉冷冷一挑道,“这灯笼里……果然是游魂!” 转手高高一抛,她将那灯笼脱手甩了出去,一记玉腿闪电般飞踢而出,砰然将它当空踢碎。 “砰——”半空中一声炸响,灯笼碎片颓然飞落,而那一道道黑影则疯狂冲出,飞入雨中如同疾速吸水般瞬间膨胀,白眼、裂口都呼啦一声现了出来。 同时,地上传来一声惊呼,一片青蓝色磷火掠地燃烧,在暴雨之中反而越烧越旺。 沈飞霜侧望过去,身形始终绷紧,随时准备再度出手。 “不错嘛……”只见那磷火中央,一道人影渐渐现出窈窕曲线。一步步走出火柱,那人玉手轻抬,姿态冷傲地掐起一侧纤腰,“能把我那用于控制隐身咒的鬼火灯笼一举打碎,你还真是不简单!”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口舌交锋 “这灯笼光华乱眼,有些恼人罢了。”沈飞霜玉腿一并,如剑锋落地般笔直落上地面,身形一收挺立而起。 她眯起妖光动荡的银蓝色眼眸,似是面无表情,又似是唇角微勾。 在她眼前,一道深紫色人影渐露原形,一身飘摇衣袂如雾影乱雪般飞舞,猎猎衣衫之声比这暴雨之音还要凛冽。 看定那个立身暴雨之中却是未沾半点雨水的女子,沈飞霜冷冷转眸扫视过她肩膀上氤氲的暗影,看到了无数碎雨迸溅弹开的轨迹。 那女子一袭深紫色长衣,裙摆如繁花般千褶落地,两道宽袖也如迎风摇摆的花瓣般飘舞着。夜色太暗、大雨太急,即便在此种环境下,她那同样是幽深颜色的身影却仍是气势鲜明,恍似夜色中裂开的虚空痕迹一般。 一眼打量过面前女子,沈飞霜微微一抬玉颚,任凭脑后凌空落下灯笼碎片,一团团青蓝色鬼火在遍地水涡中炸开电光,“阁下终于肯现身了。” “让我现身,这是你犯下的错误。”那女子抬起头,露出星眸狭长如同妖狐、秀眉高扬恰似利剑的妖娆容颜来,眼角边晕开着浓浓的紫色,使她看起来更加充满妖魅气息。 沈飞霜轻侧一眸,声色淡漠道,“方才我说直接指路给我走开,阁下不允,如今反怪我可是没有道理。” 女子微微一睁眼眸,细长的眸子仍是暗如黑影般毫无光彩,像是两块死气沉沉的全黑色石头般对着沈飞霜,“好厉害的嘴巴。” “我只是说出事实。”沈飞霜微微一笑,身形一动惹得那女子立刻戒备地一捏手指,她却只是略略颔下首去,“得罪了。” “气势逼人,却又滴水不漏……”女子抬起苍白如骨的手指,缓缓摸了摸下巴道,“今日实在奇怪,闯入者接二连三,而且都没有被这「亡灵暴雨」腐蚀掉……” “「亡灵暴雨」?”沈飞霜轻轻挑眉,左右扫了一眼漫天肆虐的大雨。灵感一沉,她又感到了那雨水击打而下时,蔓延在全身之上的压迫力。 那是阻碍真气顺利流通的力量,沈飞霜轻吸一口气,转回视线继续戒备盯紧那女子。 虽是面如寒冰,沈飞霜的脑筋却如闪电般疾速转动着:听那女子所言,这片「亡灵暴雨」应是这片不知名的诡异境界中,天成的保护屏障。任何闯入这里的人,遭遇如此暴雨加身,都会被腐蚀吞噬。 少女的纯阴之体果然是至异之物,这一点应是出乎那女子意料。不过…… “方才阁下说……闯入者接二连三?”沈飞霜总能抓住任何细小的人言碎片,在脑中飞速组成线索。 “这真是怪事。”女子并不搭理沈飞霜,两片繁纹花袖轻轻一甩合抱一处,摇摇头冷笑道,“我们这里多少年来都是寂静阴冷的,是乾坤境界中人人皆知的禁地。看来那动摇乾坤根基的祸劫,真是到来了……”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无奈但更似冷嘲地拖长声音甩甩袖子,一含下巴再次用那双阴影密布的眼睛看向沈飞霜,“你在套我话啊,我够不够配合?” 看着那女子深不见底的眼眸,沈飞霜只觉她就像压根没有眼珠一样,双眼只是两块空洞般令人心觉诡异。眉目一沉间,少女听到脑中电音回环的鬼语:“她的口齿不输给你,你可要小心点。” 沈飞霜一挺肩背,也真切感到了人言如刀的感觉。那女子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句句直戳她的心房——她首次有了被别人一眼洞穿的危机感,从前站在洞穿他人的位置上的,一向是她自己才对。 “你想出去是吧?”那女子背起双手,颇有兴趣般微微前倾身子,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嗯。”沈飞霜声音如冰,只发出了一个凛冽的单音。 “不想和我打,是吧?”女子笑意微深,那没有丝毫光彩的黑眸却更显寒冷。 “阁下也不想白惹麻烦,不是么?”沈飞霜稳定心神,全神集中分解着那女子的每一句言语,“相安无事最好了。” “嘿嘿嘿。”女子十指交叉,柔若无骨的手指来回绞动着,每一下都令人错觉那筋骨要断开,“那你……走吧。” 沈飞霜轻咬腮帮内壁,唇齿微微鼓起,双眸更凝成危险的寒光,“嗯?” “你总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多有本事。”女子像是玩着什么游戏一般,黑沉沉的眼中终于闪烁出一丝精光。 那精光里含着深深的戏谑意味,是沈飞霜感觉自己像是某种玩物般,被那女子盯上了。 又是这种感觉!沈飞霜银牙一合,目含凛怒地咬了一下腮帮内壁,声音如风中低唱的夜莺般阴冷,“我对阁下恭敬有加,也请阁下不要多加戏弄了如何?” “我戏弄你了么?”女子颇似无辜地一睁眼睛,却有一道闪电般的灼光擦然刺中了沈飞霜的眼眸。 沈飞霜只觉眼前一白,一晃视线闭眼回神,再睁眼却仍是看到点点雪亮白斑。 “你这丫头真不识好歹。”女子哼笑一声,抱起臂弯轻轻敲打手指,“你要我放你走,我这不是答应了么?不赶紧夹尾巴走也就罢了,又摆出这种可怕的表情给谁看?” 尖锐的言语落在沈飞霜心上,毫不掩饰的轻视之意也如钻头般直入人心。换是旁人听了这话,不是被压制得自矮三分,就是怒上心头意欲动手了,可她仍是表情不动,形似石雕般定定地看着女子。 比起沉得住气,沈飞霜那颗经过多少刮割都依然坚强跳动的心,才是第一。 在沈飞霜毫不动摇的眼神注视下,女子脸上那戏谑的笑容终于微微一松,换成了暗怒微起的抿唇弧度,“你究竟走不走?” “这女人……”明如虹也有点忍不住了,鬼影一动凝起了白眼,“耍人耍得真顺手!” 那女子就是一门心思想看沈飞霜的笑话,耍得团团转才是最佳! 沈飞霜当然也知道这般意思,玉唇一抿缓缓点头道,“阁下确实就要我这么走,是吧?” “你的脑子里……”女子歪歪头,尖尖玉指在太阳穴上比划了一圈,“装的是浆糊么?” 猛觉天灵中鬼气一晃,沈飞霜感应到那灰黑色的神魂之体意欲有所动作,便猛然一攥拳头绷紧筋脉扬眉道,“回去。” “沈飞霜,你何时这么好脾气了?!”明如虹碎牙一咬,发出野兽磨牙般的咯咯响声,“这女人身上也有鬼气,对我并没有多大压制,本小姐来教教她如何说人话!” 鬼语震荡间,那女子眉眼一寒,细粉香舌如同猛兽舔血般轻轻扫过上唇,“……神魂之体?” 她抬起手指,点了点沈飞霜的方向寒声继续道,“你的体内融合着神魂之体?” “……她的身上还真是有鬼气,才能引动共鸣感应到你的存在。”沈飞霜稍稍后倾身子,既是将心音更近地传入灵台,也是更收紧力气按捺住明如虹恼怒的气息。那灰黑色鬼影只好不情愿地向下一收,趴在了少女的灵台之上。 沈飞霜这才幽幽转头,双手负背暗掐指形,“正是。” “活体与鬼气相融,这如何能做到?”顿了顿,那女子下巴微含,一束凝血般的暗紫色长发滑落肩前,“你究竟是……” “沈飞霜!”听出来那女子在套话,明如虹鬼手一扣沈飞霜灵台急急摇头。 “我看阁下的眼神,好像略有忌惮。”沈飞霜自然不会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之下,把自己那一出口便似念动灾难咒语一般的“纯阴之体”说出来,“如若我令你感到不安,那真是抱歉了。” 语气平缓、眼神凝寒,看着那样的沈飞霜,那女子含住一口气缓缓送下胸膛,心中暗暗道:“她真像是块石头,不容易撼动啊。” “一句话的事,阁下给我指明出路,我便不再站在这里惹你忌惮。”沈飞霜轻轻一捏手指,清脆的骨节碰撞声穿过暴雨,传入了那女子耳中,“阁下形貌尊贵,想来也不会耍故意指错方向这般的小手段吧?” 一句话,将那女子封进难以后退的境地。除却指出正确出路给沈飞霜,无论她是继续戏弄那少女还是指错方向,都只会显得自己身份骤降、颜面无光了。 轻吸一气,那女子冷声哈哈一笑,反手将肩前一束长发甩到背后去,“要不是赶着给我主人送去血食,我真想看看你究竟能有趣到什么程度。” “血食?”沈飞霜脑中灵光一划,喃喃自语间感到了一丝不祥,“接二连三的闯入者……” ……她狠心放弃寻找的那个人! 范围禁锢在这如此狭窄的阴暗地界里,沈飞霜头脑嗡然一震所想到的可能性,并非是巧合! “去吧。”那女子妩媚地摸了摸耳垂,姿态慵懒地扬手一指,“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等到你呼吸难耐、喘不上气的时候,开动「空间转换术」就可离开。” 微微一压嗓音,她唇角微勾盯紧沈飞霜道,“你动作可要灵敏点,「空间转换术」若是开得慢了,你就等着爆体吧。” 沈飞霜半眯冷眸,微微颔首道,“……多谢了。” “这地方可不是随进随出的,你出去之后也休想再来。”女子一挥手,像是驱赶蚊虫一样冲沈飞霜摆了摆,腰肢轻扭转过身去,“你若是跟别人说,你曾到过「罗刹鬼界」,也算是一样值得炫耀的事。” 轻笑一声,女子侧过头细细眯起眼睛,一丝空洞的青紫色眸光一闪而过,“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你会被那些惧怕此名的乾坤中人,当做疯子哦。” “哼!”明如虹狠狠一瞪鬼眼,拍拍沈飞霜的灵台道,“沈飞霜,走了!” 那丫头的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倒是干脆地说走就要走,可是沈飞霜却还是立在原地,看定那女子窈窕的背影一动不动。 只觉身后并没有动静,那女子脚步一顿,一脸寒气地侧过眼眸,像是看到了十分嫌弃的肮脏之物般看着沈飞霜冷声道,“你十分惹人嫌恶,知道么?若非我心挂我家主人,谁有闲功夫跟你耗时间?快走!” 最后二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轰赶意味,沈飞霜却只是微微一勾唇角,仍是不语不动。她的眼神落在那女子身侧的一团悬浮波光上,是方才女子转身之时暴露出来的。 那女子像是看神经质之人一样,看着遭遇了自己劈头嘲骂却依然神色不动的沈飞霜,微微张开唇齿凝眉道,“你在挑战我的耐性,是么?” “沈飞霜,你很喜欢听人嘲骂你?”明如虹真是服气了,抓狂地一动鬼手盖住了白眼。 “这算什么?比这难听得多的话,我之前又不是没听过。”沈飞霜轻轻一抬下巴,眼中的坚定已然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她眼神一斜,示意了一下那女子身侧的一团波光,“我得带他一起走。” 女子眉眼一动,凌厉的杀意涌上眼球。 沈飞霜声色骤冷,对峙着那女子煞气逼人的眼神硬声道,“那个金色头发的少年,我要一起带走!”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夺人 暴雨倾盆、长夜无边。 两道窈窕倩影对峙而立,一者红发张扬宛如业火,一者紫衣拖地有如凝血,两双冰霜般的眼眸紧紧盯住对方。 有毒辣的火焰渐次涌上眼底,比那遥天之上不是炸响的闷雷还要轰击人心。 本就阴暗诡谲的气氛,更因两个女子之间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道,而显出掐断呼吸一般的紧张。 沈飞霜轻轻歪头,反手抹去额头上不断滴流而下的雨水,动作沉缓却十分有力地甩去水珠,“如何?” “哈!哈哈哈——”女子紧盯沈飞霜许久,一声乌鸦被掐颈子一般的沙哑笑声滑出咽喉,乍一听像是一声啐血的咳嗽。紧接着,她掐起柳腰狂然发笑,前仰后合的模样显出一种逼人的放肆之意来。 沈飞霜静听着那女子痛快笑着,那一声声带着嚣狂喘息的笑声连成招魂钟声般的一串。 她如冰雕般冷傲挺立,脑中的神魂影子也挺着灰黑色的身子凝起鬼眼。 “我就知道我之前说的一切,都是白说。”明如虹已然看出眼前是什么状况了:那女子身侧悬浮的波光之中,包裹着一个溺水般上下漂浮的少年,虽然在如此昏夜暴雨中掩去了些许形貌,但那带着辉煌金色的长发显出了异样的刺眼。 沈飞霜看了那人事不知、全身发软地悬浮着的莫春尘一眼,转过视线继续与那女子对视,玉唇轻动传出一道心音,“那女子方才说到,她要给自家主人送‘血食’。” “……听起来的确是不太妙。”明如虹听着那女子疯癫般的笑声,白眼之上皱起了黏稠的纹路,“不过,沈飞霜……即使你知道那小子的真实身份,也知道继续纠缠着这份所谓‘姐弟之情’的结果,你还是要……” “安静点。”沈飞霜冷冷打断,“我可以放他自闯前路,不再闻问,但是不能眼见他的死劫而不顾。” “在开动圣兽的三瓣花法门的时候,你选择不去拉他了。”明如虹音如冷水,全无情愫。 “我就是个优柔寡断的混蛋,可以了吧?”沈飞霜猛地掐断心音,足下微划看定那女子,“阁下是否笑完了?” “呵呵……”那女子像是把这一生都没听过的笑话听完了,笑得简直要吐出心肺,长长吐出一口气拍拍胸口,摇着手指朝沈飞霜来回指点着,“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笑的人。” “阁下也说此处少有人闯入,即使有也会立即被这暴雨腐蚀了。由此推算,你也没见过多少外人吧?”沈飞霜耸耸肩,背起双手暗凝力道,“何以见得我是最可笑的一个?” 女子猛地一收笑声,喉中发出一声利物划过一般的尖锐吸气声,“你,真有种。” “嗯?”沈飞霜柳眉轻扬。 “我是处处让你,给你面子想放你一马,你自己不要脸面非要撞过来,我有什么办法呢?”女子颇为无辜地摊开双手,垂下两片繁纹密布的袖子,一道道柔软褶皱像是缩成一团、即将展开的毒虫,“你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么?敢对我说这种不知死活的话,你若是一心找死,一开始说不就好了?” “原来我的这个要求如此失礼。”沈飞霜恍悟般微微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若只是个普通闯入者,随手处决也便罢了,不必如此吧?所以我想……” 一压下巴,沈飞霜眼若黑洞般深深看定那女子,“阁下方才所说的,给你主人送去的‘血食’,就是这个少年吧?” “我呸!”女子突然眸光一凛,从眼底激涌而上的怒色一瞬间竟如尖刺般,刺得人不敢直视,“你倒真跟我耍起聪明来了!我家主人最不喜我送迟了血食,你要是再不滚……” “就休怪你无情了?”沈飞霜十指一收,猛地翻手握住了右腕。盘绕在右臂之上的魔剑花纹发出一声低鸣,一股黑紫色魔气缓缓地渗出皮肤。 方才她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调动周身真气,发现魔剑花纹之上的真气受这暴雨影响较弱,顺利发动不成问题。眼见那女子动怒,沈飞霜也知若要夺回莫春尘,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想来真是讽刺!越是荆棘缠身,越是祸端扑来;越想赶快退身,越是横生变数! 沈飞霜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手腕一转发出一声清脆的筋骨碰撞声,“那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给人做食物吃,绝对不行。” “……很重要的人?”女子眉眼微松,转过手指轻轻扫过身旁波关,有些轻佻地挑起昏迷中的莫春尘下巴,“这个身上残洞一片、半死不活的小子,是你重要的人?” “没错。”沈飞霜重重点头,一侧身亮出一片流毒般扩入雨中、嘶啦作响的真气流雾,“若是耽误了你家主人此次享用血食,真是抱歉了。” “我当真会信你么?”女子微微一笑,猛地一收手指炸开一团紫光,生生在莫春尘身上打出一圈凹痕来。 “春尘!”沈飞霜怒然一咬银牙,足下一踏便要抢身而上。但只是瞬间,那逼得昏迷中的少年痛苦仰头的凹痕,竟是乍然消失了。 她猛地一顿,只觉那女子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凌厉转眸看向对方道,“不要动他。” “我动得了他么?”那女子摊开手指,如同爱抚一般缓缓游走过莫春尘的身子,“我方才那一招的力道,能直破人的五脏六腑,将其身体炸成碎片你懂么?可他非但无伤,还能自行愈合,这是何种恐怖的力量……” 一挥长袖,那女子一瞪星眸笑道,“这是这么长久以来,我为主人找到的最出色的血食,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自然要趁着他深度昏迷,奉献到我主人的面前了!” “当然了,若他苏醒着,他体内的力量恐怕不是阁下能控制的。”沈飞霜冷冷道,“你的主人……怕是也不能。” “我主人?”那女子眼神若动未动地扫了沈飞霜身后一眼,一丝精光闪过她幽深的细眸,“与他相比,世间万物都是蝼蚁。包括……” 抬起尖尖玉指,她狠狠地点了点沈飞霜的方向道,“你这不知死活的丫头。” “……哦?”沈飞霜一凝眼瞳,细细感应着手腕上传来的真气感应,像是等待着大水滚沸炸开碎泡的第一刻,“既然你家主人如此高高在上,就不必在意这血食是否清醒了。反正他……” 双瞳猛睁,她身形疾转、双臂猛挥,整个右臂如同一只剑鞘般铿然发出剑鸣,“都了不起到可以掌控,不是么?!” 口吐“掌控”这个词,沈飞霜脑中轰然一震,那伤她伤到支离破碎的往事汹涌灌进脑海,更激起了她心头惊涛一般翻滚的凶暴之气。 掌控一切!这不是那个曾经白衣翩然、笑语清冷的男子,所做的事么?! 而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想把她沈飞霜,也归入掌控的名单! “那是……”一步飞踏,沈飞霜魔剑出鞘、剑光喷耀,旋空飞冲直奔那女子而去,口中的怒喝却是向那个藏于最深的黑暗之中的人所说—— “妄想!” 沈飞霜出手极快,眨眼间利剑凭空上手。那女子仰头惊睁双眸,嘴唇瞬间变得青白,“这把剑……” 妖丽逼眼的魔剑破雨而来,一路划开碎水万点,眼看着刺到了那女子眉心一寸之前! 那女子却是不避不闪,锦袖哗啦一声展开全形,如一朵流云般向上一扬。 而此时,沈飞霜已然倒冲而下,一剑刺到对手眼前。身形却是猛地一僵,本已刺到对手眉心的剑锋生生反向一弹,一股强劲的拉力如同地底伸出的索命之手般,揪住少女往回飞速拉去。 “嗯?!”沈飞霜重心一破,一股惹得全身血脉都要爆破的极度窘恼之感:又是这样!必杀之局硬生生被突来变数弄成嘲讽的僵局! 怒生肝胆,她二话不言猛改身形,反向转身一剑猛刺过去。她也不细看眼前是什么,那颗冰霜般沉静的心脏,唯独受不住这般自矮三分的受嘲之感。 只听砰然一声炸响,沈飞霜没等定睛便被一阵滚烫火花溅了眼睛,生生感到眼珠爆开了一个个细小蚀洞,痛喝一声紧紧眯眼飞腿,“这是什么?!” “游魂!”一股激烈的摩擦之力席卷而来,伏在沈飞霜脑中的明如虹只觉自身鬼气断了线般丝丝拔成碎片,裂口一张厉喝道,“方才那碎落在你身后的灯笼碎片……瞬间重组了!” 沈飞霜身形倒冲,玉腿一阵抽搐无法用力,双眼一睁但见无数电光崩炸的流影缠绕冲来,每一道流影顶端都裂开一面人脸之形,三颗白空扭曲拉长如同即将融化一般。 这游魂竟有这么大的冲力!沈飞霜心中暗呼,她的血脉内沉淀有精纯阴气、本身又是纯阴之体,向来对阴鬼一类力量有天成的防御力,可是这一次…… “这游魂和其他的阴邪之力不一样!”明如虹狂然摇摇头,用力扯住沈飞霜的身形大吼道,“我、我形容不出……总之就是不一样!你这死女人别忘了月流光给你的教训,别硬挺了!赶紧避开!” “嘿嘿嘿。”就在沈飞霜一时使不上力气调转身形之时,地面上那衣袂浪飞、面色诡青的女子微微含起下巴,又发出了那逼人窒息的清脆却沉寒的笑声,“敢说我主人的是非,你也不怕烂了舌头。就让你惊凰姑奶奶,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惊凰……那女子的名字有如一道魔咒,冲入沈飞霜耳畔的同时,也令数十道嘶吼不止、绞击而来的游魂之影更快一层。 这游魂的确有哪里很不一样!沈飞霜更清楚地感觉到了,那游魂之影飞掠开来的寒风中有一种异样的气息,不断扑打在她的身上,竟是勾起了一种…… 类似快感的火热! 但是在这种时候,此般感觉只会让沈飞霜头脑更乱。她狠狠一咬银牙,“已经没退路了……总之我不能看着春尘成为什么‘血食’!” “就是因为你总想当烂好人,才会一次次把自己逼得没路走!”明如虹毫不客气地啐骂了一句,挺起全身鬼力想要加快沈飞霜的速度,却发现自己的鬼气被那游魂散发的异样力量紧紧压制着,“可恶!这到底是什么力量……连我这神魂之体中纯粹的鬼气都使不出来!” “……嗯?”另一方面,惊凰正笑得略带狰狞,突然笑容一垮眯起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刺眼的东西,“等等,那是……” 同一时分,沈飞霜只觉胸口撕裂般发出痛楚,那些游魂之影已然呼啸着撞上了她的胸膛,像是要拧断她心脏一样肆虐地击打着! “啊!”少女疼得高高仰起颈子,下颚、锁骨的线条玲珑凸显,满身尽是淋漓水珠,更让她此刻的姿态显出一种莫名的火热诱惑来。 “喝!”在沈飞霜神识都开始动荡的时候,却忽听一声疾念法咒的冷音破空而来,将漫天暴雨打出狂潮拍卷的声音,“「罗刹鬼令」•游魂速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