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楔子 细雨霏霏,连绵着下了一个月,很冷。 天空终于拨开阴霾露出一丝余辉,逐渐地,温暖的阳光打在一块暗红的帆布上,掩着一双小脚动了一下。 这是一座荒废数年的破庙,积水随处可见。旧帆布下睡着一个衣衫褴褛,约莫七八岁的女童。 女童虽身量矮小,面容悲戚,却很有一副傲然独立的不羁气势。猛然睁开眼间,目光中透着一股狠戾。似乎受到什么惊扰:“嗖”地爬起藏在庙堂石佛背后,墨黑的双眸死死盯向庙门,将身侧的一堆杂草抱在怀里。 杂草中露出一副人形骨骸,那是她母亲的遗骨。她的母亲尚敏,是大楚王朝的皇贵妃,高高在上,却在两年前被生生逼死在大楚梁氏宗祠前以向祖宗谢罪,罪名是与兄长私通,淫乱宫闱。 而国舅尚富龙,通敌叛国,被属下告发,在更早时间午门斩首。 庙门石阶下,一袭华服中年男子泣不成声。女童似乎与他相识,轻轻摆放骸骨,站立于庙门前。 “奴才没能救下娘娘,奴才今日才找到殿下,罪该万死。” 男子悔恨的泪水,让女童的脸上有了波动。 “安葬我母,你――便是我父。”女童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男子一怔,定睛看清庙内佛像后露出半副骸骨,登时骇地腿软。跌跌撞撞爬上石阶,跪于女童面前,连声惊呼:“殿下,使不得。” “殿下至孝,奴才无能,一定会好生安葬娘娘。但这天下只有天皇一人是您的父亲,奴才草芥之躯,岂敢……” “有何不敢?”女童垂目望来,淡淡道:“卿有心了。世上再没有极乐公主这个称谓,只有死而复生的吕家莹。” 男子一抖,不敢多言。 他是大楚臭名昭著的巨商富贾吕万年,吕家莹是他唯一的爱女,两年多以前病逝。万民书救贵妃失败后,他就四处寻找公主踪迹,甚至不及为爱女发丧,便草草下葬。此事除了几个亲眷,没有人知道,公主殿下竟然……看来他的女儿家莹就是眼前这个女孩了。 男子抬首望向凛然而立的公主,这是他见过的最凄凉、最沉痛、最坚毅的眼神。这就是帝王家的女儿,这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甥女。 日中则移,月盈则亏。当年他退伍后便弃武从商,尚大帅对他多有照顾,没想到显赫天下的尚家一昔倾颓。于那一日国舅执掌帅印,不过三年。 一切飞转极下,荣华富贵已化尘土,不敢相信曾经真的发生过。 ------------ 第001章 楚风沐雨 神功元年春,沉沉阴云笼罩于巍峨的德政殿金顶,持续一月的连降暴雨,以致王家梨河道决口,下游十一个县被河水淹没;骚沟与小沙滩决口,水深三丈,黑水湾一带水深十丈,各郡县来报共计决溢十余处,七十多个口门。 大楚立国三十余载,第一次遭遇这样大的天灾。朝堂上臣子们各个低眉顺眼,心中都在纷纷猜测是新帝登基,有违天意,才天降灾祸示警。 御座上的女皇,一脸肃穆,望向下首的朝臣。新帝是先帝的神功天后,楚地民风奇特,女子与男子一般尊贵,同样拥有继承权和支配权。但神功天后执政后,仍是流言如沸。尤其不少前朝旧臣窃窃私语,先帝唯一的女儿极乐公主,受母亲连累囚禁瑶华宫,但公主性格刚烈,不输男儿,怎么会在翠绿轩中自尽。不可否认,公主是女皇称帝之路的最大障碍。 女皇正月初一登基,国号神功。先帝没有子嗣,女皇立自己的侄儿李昱为太子。新年刚过,天空降下甘霖,群臣上表认为吉兆,女皇颁布诏书大赦天下。然而雨不停歇,时至今日,众臣都闭上了嘴巴做喘气的泥胎。 “诸位爱卿,朕刚刚登基,国库正空虚。如今水灾势大,建坝、赈灾、安置都需要银子,可这银子从何来?”女皇手落在龙椅上,向来威仪的面色分明是一暗。 平日里朝堂上争论不休的臣子们,今日都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心中隐隐惊骇:陛下,这是让咱们掏银子呢?可咱们那点家底是风里来、雨里去挣来的,凭什么捐出来给那些灾民?陛下啊!您是要银子啊!还是免开尊口吧! 众臣想到这里,顿时都露出一副灰头土脸的神情。 “臣有本奏。”突然,一位须发斑白的身影,躬身而立。 女皇的眉角微动。这是右相林永成,年过六旬,是铁打的三朝元老,性子耿直倔强,两袖清风。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倔老头,可这个时候却觉得此人少有的顺眼。 “卿,奏来。” 这话一出,众臣齐刷刷朝右相看去,各个面色乖张,却静静无人言语。 “陛下,国库空虚,又逢天灾,臣以为是上天对我大楚君民同心的一次考验。只要众志成城,必然否极泰来,天佑我大楚。我朝施仁政以来,以德教化万民,不乏忠君爱国之仁人志士。现在有一个人愿捐出六百万两银子,倾其所有,充作赈银。” 右相一说到六百万两银子,女皇顿时一凛。群臣之间如炸了锅一般,议论之声四起,大殿之中沸腾起来。 女皇轻叩龙椅,瞅着殿中央凝眉肃立的右相。她没有听错,是六百万两。林永成是个老实人:“六百万两银子”想必果有其事。否则,怎么敢在朝堂之上脱口而出。 “哦,此人现在何处?” “回禀陛下,此人乃京城首富吕万年,现在殿外听宣。” 朝臣无不稀奇,女皇的神情也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吕氏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这点不假。但他如何发家的?是以女子的皮肉和贩卖假皮草的伎俩攒下大笔家业。京城内哪家监狱的饭菜油水多、牢头和气,他比京兆尹都摸得清。一个令女皇都知悉其名的奸商,真可谓一朵奇葩! “宣进殿。” 众臣听到宣召,一时长吁一口气。不禁暗自腹诽:早该找上门了,这老小子有的是钱。 只见小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宣吕万年觐见皇帝陛下。” 诸大臣又显得不忿,轻哼了一声,要看看右相举荐之人,何等了得。 顷刻,身着草鞋、布衣的吕万年跪于朝堂上,咣咣向女皇磕了十来个响头。女皇凤目微瞪,却是十分受用。 “吕卿,平身。”女皇眼中带喜,望向殿中央。 吕万年缓缓站起,众臣瞧得清楚,这一身寒酸的扮相是来作甚。 殿中一片静默。 吕万年巴巴地朝殿上左首一瞧,这商场翻云覆雨的狡猾之人一下子没了底气,颤颤巍巍道:“草民万喜楼东家吕万年参见陛下万万岁、太子千千岁。” 万喜楼――所有人几乎是睁大眼盯着对面这个臭名昭著的奸商说出这句话,见他语无伦次的开场白,眼瞳俱是狠狠一瞪:老吕啊!你在京城掌管一百四十多家商铺,其中金楼、银号、绸庄、赌坊、药铺不胜枚举,偏生自称万喜楼的东家。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天下第一妓院。你是发了财仍不忘本?还是想试探一下朝堂上有多少老主顾,可以跟你寒暄两句? 殿上冒出两声嬉笑。右相的神色如常,没有因吕万年这句话起丝毫变化,只一旁叮嘱道:“吕万年,吾皇仁德,万民敬仰,你不要紧张。只要言之以礼,胸中有国,如实禀报即可。” 女皇瞥了一眼右相,暗赞一声,这话说得漂亮。不仅马屁拍得舒服,还将一众国难当头、口是心非,一点儿牺牲都不肯的老匹夫好好奚落一番。省得她退朝后,闷在上书房无处发泄。 群臣显然也想到了这层意思,低眉敛目,面色有些讪讪的。 “陛下!”吕万年挺直了腰板,声若洪钟:“草民承蒙陛下德政,生于太平盛世,才能攒下这殷实的家业。如今水灾泛滥,草民愿效仿古代先贤,捐出六百万两银子充作国资。草民唐突之处,求陛下不要怪罪才是。” “吕卿忠君爱国,心系黎民,深得朕心!”果不其然,女皇龙颜大悦。她望向吕万年,道:“吕卿,尽捐家财,孑然一生,朕绝不会亏待爱卿。” “陛下,草民垂垂老矣,才德有亏,不敢拖累朝廷。只有一个心愿,求陛下成全。” 女皇心底微动,六百万两是举国半年的税赋。此人惯于投机取巧,难道是想学秦国的吕不韦奇货可居? 御座左首垂立一靛青朝服之人,四爪蛟龙隐于袖角,温润遗立的身姿引得女皇落目良久。朕的侄儿聪慧睿智,可不是子楚。朕也不是吃素的皇帝,且看看此人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女皇这么一琢磨,望向下首,面容带笑,眼底却含着几分窥探:“吕卿,有何心愿,不妨直言?” ------------ 第002章 朝堂纳婿 “陛下,草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闺字家莹。品貌端丽,恭谨孝道。草民有意为女儿择一佳婿,但着意许久,都未寻着称心的男儿。”吕万年再三叩首:“草民早闻太子面冠如玉,性格温厚,与我家小女正好一对。若能撮合二人,日后夫唱妇随,岂不美哉?” 安静,静得出奇,大气喘着都嫌扰了清净。 整个德政殿内,奇迹般地因为“岂不美哉”四个字蓦地静了下来。一刹那,朝堂又沸腾了。荒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一干文臣想了半晌,也不知用哪几个词来形容不知天高地厚的奸商吕万年。言官们大嚷着殿下何等尊贵,皇室何等威仪,吕氏何等轻贱,一时唾沫星子喷得满天飞。 太子一怔,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眼底却有了丝丝波动。 这老吕居然敢提出这等条件,倒是不亏了他那个姓氏。 六百万两银子招太子为婿,一众老臣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瞅瞅自个儿冠绝无俦的太子爷,这老吕真是精明啊!这不是趁火打劫吗?这个节骨眼上,女皇最缺的就是银子。你先卖个乖,再恬不知耻地讨要太子爷,难不成你野心勃勃想做大楚皇朝的老丈人? 女皇神色微变,极快又恢复如常:“吕卿爱女之心,朕颇为赞赏,亦如朕看重太子。朕看吕家小姐确实不俗,只是还需要太子首肯。太子,你的意下如何?”女皇垂目,望向太子,一句话石破天惊。 众臣讶异:陛下啊!您想要人家白花花的银子就直说好了,把担子撂给了青葱似的太子爷,也不怕压垮了人家的女婿。若太子爷说一句看不上这奸商的丫头,这满天下的唾沫星子还不把人淹死。吕万年,他能养出什么好货来。不过,眼下洪水猛于虎,恐怕未来东宫要办喜事了。 除却一众心思各异的大臣,几位皇侄也起了闹笑话的心思。暗暗回忆前个上万喜楼,哪位姑娘瞧着像是吕家千金,窑姐也能出入东宫,太子的脸算是丢尽了。 “姑母,吕卿忠君之心天日可表。赈银全数纳入户部之日,便是侄儿迎娶吕家千金之时。”太子李昱稳稳迈出一步,对女皇执礼禀奏,温文儒雅。 吕万年伸长脖子瞧着左首的妙人儿,越瞧越喜欢。这话一出分明是下了个套儿,年轻人心思缜密,怕是少了一个铜子,也不肯娶我家姑娘了。 “太子贤德,是我皇室的表率。吕卿宅心仁厚,为本朝万民垂范,你们二人皆深得朕心。”女皇抚掌大笑,眉间阴沉一扫而尽,她对礼部尚书,道:“何爱卿,着礼部连夜拟个折子看给吕家千金安排个什么位分,朕来裁定。” 礼部尚书何有为急忙出班,顿首恭声道:“臣遵旨,拟好位分的折子将与请安折子于明日一早恭请陛下御览。” “陛下……”吕万年听着不对劲,这位分还要熬上个通宵才拟出来,明儿个才有结果。这夜长梦多的,还是当面问清楚得好。 女皇被他突然一唤,面上不悦道:“吕卿为国心切,六百万两银子之事,朕正要下旨着户部办理,你且稍安勿躁。” “陛下,草民愚钝,这太子妃正位只有一个,还需要花一宿工夫拟定什么?可是陛下着礼部官员为小女拟定封号?”吕万年挑眉朝丰神俊朗的太子瞅了瞅,喜出望外。 原来他求得是太子妃位,他想让自己的女儿做天后。众臣心底一咯噔:那么他夸赞太子长得细嫩,不是在夸容貌长得好,而是暗指太子是个病秧子。大楚的世家亲贵、王府勋爵多少名媛佳丽如过江之鲫,还没有一个胆敢直入东宫的。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太子妃位和天后凤位的尊贵,更是他日可能荣登大宝,复制神功女皇的尊荣。 果然,御座上的女皇面色阴了下来:“好一个吕万年,你视我大楚为你掌中之物吗?” “陛下,草民惹怒陛下,罪该万死。”吕万年双肩发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草民有言在先,愿为小女挑选夫婿。太子殿下知书达理,俊美无双,对陛下孝敬有礼,确是老吕心中的不二人选。小女针织女红、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是我大楚立国三十载第一女孝廉。草民愿倾尽一切,搬到东郊乡下去住,将祖产一齐献于陛下,换得小女家莹将来入主东宫的机会。”吕万年拼上一口气,把肚子里的想法都倒了出来。一旁的武将瞧着眉头一皱,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其实,吕万年骇于皇威,仍是做出了让步。朝臣看着他以一身这样打扮面见君王,从讽刺到惊得张大嘴。老吕爱女的心意确实令人感动,真的愿意舍尽家财为女儿寻个好婆家。是否做得过绝了?这般作法,岂非在胁迫君王?于是乎退一步,将来再做太子妃,眼下给太子做小也认了,祖宅和良田也有百万之数啊! “哦,如你所言,吕小姐果然配得上太子。”女皇竟没有追究吕万年大不敬之罪,欣然颔首。 “何爱卿,替朕拟旨,昭告天下。吕氏女柔佳恭孝,恤君礼义,封太子良娣,礼部择吉日入宫。” 礼部尚书领旨退至一旁,心底微动。吕家小姐被选入东宫,良娣的位分已给足了老吕脸面。旨意里只字未提吕万年如何安置,他必然是不得食言,搬到乡下去。陛下所忧,已然化解于无形。那吕万年再如何彪悍,远在乡野也休想搅起朝廷一趟浑水。届时,吕家莹一介女子,难以抵挡女皇铁腕。 圣旨一下,金殿之上再无异议。 吕万年似乎高兴得过了头,对着女皇一顿猛磕。又是朝右相、何尚书拜了再拜。众臣还真琢磨不出,这件事上朝廷白得了六百万两银子和人家一个大闺女,倒是占了便宜,还是那臭名远扬的奸商讨了好处。 女皇也乏了,小太监一声“退朝”。诸大臣退出大殿时,太子已经被女皇身边的太监总管卫明领着去了上书房。 “姑母当真看重二哥,才下朝又急匆匆唤去上书房。可惜上天没赐我一副好皮囊,既得姑母喜爱,又得佳人青眼。真是躺着也能中枪,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说这话的是九皇侄,虎贲大将军李瑞,他的岳父是左相江尹卓。此人生性鲁莽,毫无心机,十六岁官拜一品,自大张狂。 ------------ 第003章 危机四伏 “六弟,二弟是储君,姑母于咱们七兄弟之中挑出来的大位继承人,自然看重万分。你驻军西北,手握二十万大军牵制西凉,姑母对你也十分看重啊!”大皇侄李云一口钉子回敬了回去,肃重的面色很有兄长的威严气势。 李瑞哼了一声,浓眉倒竖,显然没把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李云是女皇的大兄李靖之的长子。女皇兄妹感情甚笃,李靖之病逝后,七个儿子都交由亲妹妹当时还是贤妃的李蔷抚养。李蔷摄政后,侄子们个个都被授以高官显爵,唯有李云庶出,母亲是一个粗使丫鬟,仅得个御前行走的虚职。好在这些年他对女皇忠孝有加,对太子恭敬守礼,于朝务谨小慎微。他的人品作为在朝臣中有口皆碑,女皇于登基之日加封贤王,世袭罔替。 七皇侄、定安侯李南见二人剑拔弩张,在一旁劝和道:“大哥、六哥,二哥贵为太子,跟咱们是云泥之别。不过姑母叫去二哥,是不是为了太子妃位的事情?” 李南是七个兄弟中最小的,看似年幼无知,却往往一语中的。女皇不能生育,七个侄子都视如亲生。自从神功天后即位,早已改朝换代。四海安宁,未生动荡,无非是碍于祖制天后继位的传统,新帝是梁氏的媳妇,天下仍认可梁氏的正统地位。如果新帝的继任者是梁姓以外的人,迟来的纷争必然是躲不过的。先帝一脉凋零,旁支宗亲却十分繁盛。安王、宁王、晋王无不人丁兴旺,太子的正妃必须是梁氏的女子,才能稳定人心。 “七弟说得极是,二弟已经二十五岁,太子妃的人选一定要定下来了。”李云淡淡道了一句:“这可是关乎我们兄弟荣华富贵的大事,不知二弟是什么想法?” “不论什么想法,姑母登基不久,需要时间威加海内,二哥该做出点儿牺牲。”李瑞板起脸,关己利益的大事,绝不含糊。 李南笑了笑:“若梁氏的女子称帝,我们兄弟可保永生富贵吗?” 二人一怔,太子妃代表的姓氏、三十余载的无尚荣宠,在他们的姑母登上九五之尊的刹那已经化作历史尘埃。如今遗留世间的,无非是吴山之颠一座座象征皇权的历代帝王陵寝,难道梁氏的君王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把皇位夺回去吗?难道李姓永远摆脱不了梁姓的梦魇?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上书房,烈日顶在头上分外刺眼。 上书房。 女皇一手反复摩挲玉案上的九龙八方玉玺,抬眼朝下首垂目静立的太子李昱望去。 太子豁达勤勉,忠孝两全,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只是这孩子像极了大兄,一般的率性耿直,一般的认死理,譬如此时。 “姑母万安!”太子李昱保持行礼的姿势,静默半晌,他习惯了姑母这样若有所悟的看着他。或许在想起父亲的时刻,这一声姑母才叫得最最妥帖。 女皇不作声,愣了一下,摆手道:“昱儿,无须多礼。事权从宜,朕知你不喜吕万年,朕何尝不是厌恶他黑心肝的嘴脸。”手指向案头一叠奏折:“你瞧瞧言官们也是为你鸣不平,朕的昱儿颇得人心。”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女皇一脸慈和隐隐透出骇人而凌厉的杀机。她看着太子,一手罩在国玺上,九龙盘绕栩栩如生,镇于帝王指间,也不过是蜷缩着身子。 李昱不卑不亢,并不回避她的目光。这就是他的姑母,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扫平天下的神功天后;这就是将祖制变为现实,大楚女子执掌江山的第一人。他一刻都不曾忘记他的姑母曾是一代枭雄。 “姑母圣明,四海称颂,这天下和人心皆属姑母。侄儿学不到姑母威仪万一,故三省吾身,日日惶恐。” 女皇轻咳一声,李昱顿首拜道:“姑母保重龙体。” 女皇清浅一笑:“待吕氏女入宫,你不喜欢她,便随便养着。朕定为你择一个可人儿,不会挑一个你不喜欢的,让你空叹年华。” “谢姑母挂心,侄儿心意,从未更改,更不会对姑母有任何怨怼,求姑母不要再提择妃之事。吕良娣,恐侄儿此生要负了她,不可再负阴世之人。先帝和极乐公主都在九天看着侄儿,臣不敢有违陛下,但臣更不敢悖逆先帝遗旨。” 李昱自称“臣”,明摆着是跟女皇疏远关系嘛! “你一定要搬出先帝和阎罗王来压朕吗?”女皇震怒,将面前的一摞奏折悉数推到地上。 李昱抬眼,神色郑重道:“侄儿贪生怕死,不敢辜负公主,怕背弃誓言,不得善终。” “朕看你一点儿也不怕死,给朕滚出去。”女皇大喝一声,上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李昱应声称是,膝行退了出去。 卫明跪在门口,探头瞧着太子,眨眨眼。殿下,这门可是老奴冒死推开的。您说您,天下哪个男子不想三妻四妾,唯独您守着个去了的极乐公主,何苦?若是先帝当年赐婚,那是何等荣耀。如今,太阳也不是昔日的太阳,还认这个死理作甚? 李昱离开了上书房,面上无半点儿愠色。女皇瞧着卫明门口杵着,低喝一声:“朕千秋正盛,你就忙不迭地去拍太子的马屁,该好好罚你将宗人府的酷刑一一尝过,才知道这是谁的天下。” 卫明急得不知怎么才好,慌忙爬进上书房,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奴才该死,奴才是瞧陛下看重太子,才适时的拍一下。其实心里真真想拍陛下的马屁,奴才会错了意,奴才该死。” “罢了!”女皇神色一黯似有神伤之态,缓缓道:“朕万乘至尊竟不如一个负罪之人。” 卫明见女皇话锋一转,悄悄关上上书房大门。满脸堆笑地将一碟清甜的蜜合枣奉于御桌上:“陛下,这是万妙公主亲手腌制的蜜饯,您尝尝!” 卫明侍奉女皇几十载,自然是摸清了她的脾性,也知道天下唯有太子触及女皇逆鳞才能全身而退。不过,后宫不免无辜受女皇雷霆之怒波及。他不禁暗自窃笑那两个面首,圣眷正浓,目中无人,也该触触霉头了。 ------------ 第004章 人心难安 女皇爱好甜口,看着蜜饯,心绪缓和不少。“万妙是个好孩子,齐国夫人生了个好女儿。”她拈起一颗蜜枣尝了一口:“甜而不腻,甚妙!” “陛下,安康公主也是极孝敬的。” 听到卫明这句话,她又是目色阴沉,似有乌云层迭。 “奴才该死。” “不怪你,安康这孩子幼时最喜欢躲在朕的百鸟朝凤裙下躲猫猫,仰在江山万里图上打滚。怎么大了竟要离朕而去,宁受那边关风沙之苦,也不肯留京享清福?”女皇眼底渐露出伤感之色。 “陛下,您为几个孩子操碎了心。您最看重太子,怕朝堂之事令太子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好心说和。太子虽倔,一定会善待良娣,不失皇家气度。安康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为国戍边,这份孝敬老奴看着感动,陛下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您多顾惜长兄和长姐的后人,他们对陛下也是视如生母,真心拥戴。” 女皇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酸疼的额角:“这几日,朕怎么都梦见尚敏回来了。尤其她身边的女儿竟坐在朕的大位上嬉戏,朕要喝止,先帝竟然阻止朕……卫明,你说朕当年是不是一时手软让她逃了,转眼贱人的遗体就不见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逃脱御林军的追捕,带着尚敏的尸体逃出大内?一定有人暗中助她,这个人就在朕的身边。” “不是奴才。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苍天可鉴啊!陛下……”卫明急忙趴在地上,眼泪鼻涕四流。 十年前,极乐公主禁足瑶华宫。数日滴水未尽,宫人也不理睬,想是绝食死了,正好进去殓尸,交了皇差。没想到打开翠绿轩竟空无一人,又报皇贵妃遗体于宗人府不翼而飞。前朝的万民书闹得厉害,天后勃然大怒,所有看守瑶华宫的侍卫、宫人都被杀死,挂在翠绿轩房梁上,对外称公主自尽,勒令伺候之人殉葬。他去悄悄看过一眼,三十五人挂在梁上,面皮白的吓人,阴风飕飕的。后来,皇宫内一昔服侍过皇贵妃和公主的老宫人都离奇消失了。那阵子天天一把杀人刀悬在头顶,惊慌害怕的过日子,永生永生不会忘却。 这些年他卫明成了首领总管,日子过得安逸久了,竟忘记了自己也是女皇心疑之人呐! “起来吧!给朕去查,给朕盯紧太子。朕要知道那个孩子的生死。朕受命于天,朕偏不信一个小小的女娃可以动摇朕的铁桶江山。”女皇望向窗外的蓝天,果然否极泰来,阴云尽散,无比晴好的天空。自先帝驾崩,她以未亡人的身份摄政,亲手诛杀作乱诸王,株连其党羽。十年心血,才有这治世太平。一朝登上大宝,那些败于她手下之人,无非阴魂在梦里作祟,又能奈何?又能夺回天下吗? “奴才一定查。陛下神功,天下无双,万民称颂,四海威服……” 卫明的声音越来越弱,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青天白日鬼魂似隐匿不见,但埋伏四周的仇怨从未一刻消失过。 掌灯十分,礼部后堂。 何尚书一整天忙活着良娣入宫诸事的细节安排,临到夜晚才起身于小案上端起一盏香茶抿上一口。他正要唤后厨添些茶点,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堂外骤然响起。 “何大人,好清闲啊!老奴特来瞅瞅何大人。”只见一人裹着一身黑色斗篷走进来,四十开外的年纪,看不清相貌,一双眼睛甚是精明。 何有为五十有六,为官二十三载。尚书一职也做了十载,极少有什么人让他避之唯恐不及。偏生面前之人,这副装扮,这副语气,让他颇为忌惮。 十年了,此人是第二次踏入礼部后堂。 何有为拂袖,负手而立:“卫总管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漏夜寻来我礼部作甚?” 来人正是卫明。 “何大人,咱家来看望大人,大人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放眼天下,还有何人可以知根知底,推心置腹?” 何有为愣了一下,当年此人确实有恩于他。略一思索,转身道:“总管请上座,奉茶――” “免。大人,别让旁人扰了咱们说话。” “总管大人,此处只你我二人,不妨直言来意。”何有为眉头紧锁,知来者不善,心里颇为忐忑。 “大人,今儿个朝堂上,老吕是攀上一门好亲家,可把咱们都给害惨了,择妃一事又被陛下提了出来。太子谨守先帝赐婚,不肯立妃。旧事都被端了出来,陛下命老奴去查尚妃之女。大人啊!朝堂上知悉此事之人贬地贬、杀得杀,咱们混了半世,原还是活在十年前的当口。” 何有为知他说得不错,当年的事看似昭告天下,可事实真相知人无几。这寥寥数人无疑是德政殿那位的眼中钉、肉中刺。帝王是女子又如何,历代所有的君主都一样。只要拥有皇权,都不可以普通之法揣度心意。 皇权之路本是一条血路,何有为长叹一声,声音微不可闻。 “何大人,若是陛下问及大人太子妃人选,大人该如何回答?”卫明一言,惊得何有为魂不附体。 何有为眉头一蹙,迟疑道:“请总管大人赐教。” “万妙公主啊!”卫明整整衣袖,贴着耳朵过来:“不但亲上加亲,据老奴观察,此女颇得圣心。” 何有为听罢,眼中隐隐激动:“多谢卫总管,下官谨记。来人――设宴伺候。” 卫明望向何有为,神色清明:“大人,又忘记老奴此行不可见生人。” “是,下官糊涂了。” “何大人清高才大,与咱家不是同路人。但咱家对大人确实仰慕之至,太子妃位的人选是皇室禁忌,切莫与人提起,咱家此来就是给故人提个醒儿。” 何有为深深一拜,躬身的瞬间不觉喟叹一声:十年前尚氏一族罹难,卫明保下我家眷,何某感恩戴德。今日一拜,仍是与尚家关联。卫明靠圣宠倚立宫中,论谋略心思之深,天下千万人弗如。 ------------ 第005章 沉冤待雪 “咱家这就回了,何大人多多保重!”卫明一拱手,身影湮没在浓浓夜色中。 后堂重归安宁,何有为坐在案前,嘴里兀自念叨着:“良娣不日进宫,太子妃位不可久悬。先帝赐婚,满朝亲贵虎视眈眈,陛下和太子能僵持多久?” 少顷,何有为恼得连眉毛也竖起来了,目光落在今日早朝拟好的明黄卷轴上。这是一个副本,没有加盖玉玺,明日一早必会封存入阁。十年前,他曾为先帝拟过一道圣旨,加盖鲜红的玺印,只不过不是赐婚,而是来自帝王的雷霆之怒。 “尚氏一族,罔顾君恩。尚氏门庭,污秽不堪。男子妄动干戈,举叛国之兵,意图染指神器。女子淫乱宫闱,泯人伦之本,天人昭鉴共弃。朕秉承天道,主人伦正纲常,赐尚氏一门死罪。姑念极乐公主乃朕所出,幼不知事,禁于瑶华宫,非诏不得离宫。尚氏一族亲者,五族之人斩首,九族之人绞杀,友及侍从杖毙。钦此。” 区区几句话,一道圣旨,大楚立国的功勋世家变成千古罪人。可怜尚家的坟茔从未埋入过四肢健全的男儿,赫赫战功,本该彪炳青史,却成了千古奇冤,无人再提。 或许,本不该称尚家为臣。 六十年前刘王昏庸无道,去贤用佞,轻听宇文均谗言,把梁氏一门赶尽杀绝。幸而梁氏家主的妻子马氏正怀有身孕,逃回娘家马家庄上,生下梁德。不久,马家庄被一把火烧毁,马氏失踪。梁德被舅父收养,教习武功,博览古籍。年甫弱冠,就立志为族人报仇,从十五副铠甲起家,诛灭刘王,扫平宇文氏,十年间便一统北方。此时,南方尚氏一族崛起,实力非比寻常,与梁氏平分天下。尚氏立祖三世,家主尚毅有贞观治世的能干,南方之土尽在尚氏一族之手。正当世人对旷日持久的战争深恶痛绝,猜两家必会决出胜负时,梁德昭告天下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生母,尚氏不久也声称愿息刀兵,共享天伦。原来两家家主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并同时晋封生母马氏为太后,加以尊号崇礼,以显人子孝义之情。消息一出,普天同庆,传为一时佳话。不久,尚毅隐退,将兵权和印玺交与兄长梁德。 一年后,大楚立国,太祖皇帝梁德下旨封尚毅后人尚俊彦为定义王,掌管天下兵马,世袭罔替。 数年后,尚俊彦得一女,视若珍宝。太祖皇帝也极为喜欢,赐名敏儿,并降旨此女成人,必然许配给皇长孙成婚,得子即封为皇储。 此圣旨一下,天下震动,尚氏一族的荣耀无可比拟,也就是说尚氏的男儿必然掌管天下兵权,尚氏的女儿必是新帝的生母。 当年的皇长孙,就是先帝。 然而太祖、高祖皇帝晏驾,先帝即位后专宠李妃,就是如今的神功女皇。先帝几经考虑也不能违背太祖旨意,下旨待尚敏及笄之年入宫为妃,又晓谕六宫他日尚敏产子不论男女,都可继嗣皇位。 这道圣旨该是对尚氏的抚慰,却后来无疑为尚氏的夷灭埋下了隐患,尚俊彦曾屡次请帝王收回成命,愿将尚敏许给一个普通人家。然而帝王曾窥见尚敏美色便不肯罢手。尚敏十四岁入宫,封恭孝谨誉长生皇贵妃,不久怀妊有孕。 先帝大喜,早早为未出世的公主满朝寻找可以辅佐的驸马。李妃为侄儿李昱求婚,帝允。次年,皇贵妃诞下极乐公主,李妃晋天后。 当时,天下百姓都以为待公主长大,大楚最尊贵的梁尚两家结秦晋之好时,第二代定义王尚富龙被下属告发擅离职守,孤身出现在西凉边境,欲勾结西凉军发动战乱。消息传来,举国震惊。先帝抱恙,不能理政,神功天后垂帘听政,处置定义王叛乱一事。又传出,先帝月余不曾召幸皇贵妃,皇贵妃竟再次怀妊。天后下令阖宫搜出奸夫,在皇贵妃的私物中寻到的都是国舅的物品。遂天后修书诘问西凉王,并派遣大军远赴边境,同时让太师兼右丞江尹卓带上赐罪的圣旨将尚富龙押解回京,随即赐死皇贵妃。 令人费解的是,尚富龙并不认罪,皇贵妃也否认与兄私通。说句实话,举国臣民任谁也不相信定义王有不臣之心,更不相信高贵的皇贵妃会做出泯灭人伦的丑事来。大楚王朝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诸王瞧着契机,皆蠢蠢欲动。风雨飘摇啊!此刻梁氏和尚家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 就在此时,神功天后命右丞江尹卓在大帅府搜出了西凉狼主与定义王互相来往的书信,以及有太监宫女做证,曾亲眼目睹皇贵妃兄妹二人行苟且之事。所谓的真相公诸于世,皇室蒙羞。天后以迅雷之势斩杀了尚氏一族百十余口,株连党羽。连满城百姓写万名书求重查皇贵妃私通一事,也被淹没在一片血流成河中。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夜夜冤魂叹息,随处可见“千村辟历人遗失,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悲惨凄凉景象。 尚家军一夜间一分为二,镇南将军陈剑、镇西将军杨亭章共率属下三十万军士向陛下投诚。镇北将军廖远达和关东将军连哲率二十万大军从两面攻打王庭,营救定义王和贵妃,便更坐实了定义王造反的定论。 尚氏一族已灭,待消息传到关东和边北,二十万大军顷刻军心涣散。廖远达和连哲率众奔赴西凉边境,又遭遇西凉铁骑和江尹卓部下的两面截杀,全军被诛灭于西月亮山下。 是非功过,无人再敢妄言一语。 先帝于冬日驾崩,神功天后执掌朝政。此后数年间,天下人惊讶当年那位以宠冠六宫,令世人惊艳的天后娘娘,对尚家如此恨之入骨。不仅是尚氏族灭后,极乐公主的离世,还有凡曾与尚家交好的朝臣皆遭遇无妄之灾,死亡和流放这样的消息麻痹了人们的神经。似乎每日都会发生流血的事情,神功天后的铁腕,上自朝野,下至乡间,都不敢再提尚氏一族之事,曾经的功绩慢慢地再新一代成长起来孩童的嬉戏声中,被风吹散了。 而这场血洗中,天下百姓也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当年夺下南方、在大楚王朝地位不下于皇族的尚氏家主尚毅已经不在人间,尚家的后人里也再挑不出一个乾坤在握、阴阳我主的枭雄来。英雄末路,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极乐公主,先帝曾昭告天下的皇位继承人,从那时起,这个词汇成了整个大楚王朝的禁忌。改朝换代了,连同梁氏女一起都不再有人提起。梁氏宗亲心怀忌恨,这样的天下比当年以雷霆之势消灭了尚氏更让人可悲。尚氏的英明毕竟传了几代了,而梁氏的皇权,竟无声的被取代,这是讽刺,还是上天的惩罚? 沉冤昭雪待何日,身倚北斗觉高寒。 何有为大笔一挥,于宣纸上写下一行诗,顿觉胸口憋着一腔浑浊之气。定了定神,又将宣纸卷起烧掉。 算了,尚家已经不存在了,梁氏又剩下什么呢?在神功女皇的心中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那六百万两的雪花银。 ------------ 第006章 良娣被劫 三日后,户部尚书江朝与八千御林军护送六百万两赈银封入府库,礼部侍郎杨献钊带着圣旨和赏赐,迎吕家千金入宫。 应吕小姐所求,入宫之前先去祭奠亡母。此举与礼不合,但确是为人子女孝悌之义。杨献钊思量再三,终是命仪仗队伍朝京城以西二十里行进。 到了一地,吕家千金从轿子上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杨献钊环顾四周,此处是一山谷,三面环山,地势险峻。朝前望去,半人高的蒿草间隐隐露出几座坟头。他顿时心惊肉跳,对跟随前来的侄子杨巨问了一句:“此地可有土匪出没?” 杨巨是京兆尹座下捕头,今日正好不是他当值。听闻太子良娣是金殿上不知廉耻跟陛下讨来的,是吕万年家的小姐,让太子殿下丢尽了脸面。他缠着叔父一定要来看看:“叔父,此处不过有一伙小毛贼,侄儿早就清扫过。只是,这群小贼见官差一来就躲起;官差一走,又冒出来。今日迎良娣入宫,咱们有一千军士,谅他们也不敢出来捣乱。” “嗯,好。迎良娣入宫,关系国祚。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咱们杨氏一族便要步尚家的后尘。” 忐忑握紧缰绳,提马上前两步。杨献钊朝前面一袭红彤彤嫁衣的吕良娣疑惑地看了一眼:“太子良娣这是要作甚,真是老吕的女儿,不知要翻出什么花样?” 杨巨摇摇头,一介女子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两人见吕良娣渐行渐远正纳闷,突然震耳的轰鸣声骤响,喧嚣而起的尘土自三面山上滚滚而下。杨献钊的马被惊得“吁”一声跃起,眼看就要将主人摔下马。杨巨一个翻身,勒住缰绳,杨献钊才没有跌下来。这一受惊,不禁心底打了个颤,顿时面若金纸。也顾不得治坐骑一个惊驾之罪,二人忙凝神朝山上望去。 杨巨眉头一皱:“良娣,良娣不见了。” “良娣不见了?”杨献钊满头大汗,颤声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找不到,死罪,死罪啊!” 杨巨一脸铁青,动也不动,缓缓拔出腰间长刀。远远地瞧见三路手握长枪身披铠甲的兵马朝这边开过来,一时杀气冲天。 “你不是说就几个小毛贼吗?”杨献钊缩在侄子身后,面色僵硬,整个身子不停发抖。 “保护大人――”杨巨发出一声号令,护卫围绕成一圈,执刀向外,各个也是严阵以待。 “叔父,你胆子太小了,还好手下弟兄靠得住。若陛下看到你这副怂样,咱们杨氏才要步尚家的后尘。” 杨献钊眨眨眼,定定看着杨巨:“你小子,也敢奚落我……” “等咱们活着回去,你老再处置我好了。” 杨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大批兵马进入百米范围,蓦地他们停下来了,开始列阵。这不像是一般的土匪,冷峭锋利的长戈,整齐划一的士兵,按部就班的阵法。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天啊!难道西凉国的一支军队已经插入我大楚心腹,我军仍然懵不知情。杨巨心里一阵打鼓,眼角的余光扫过自己手中的长刀不觉冷寒慑人。 抬眼望去,见一白衣女子一马当先领一行人驰来,于十米处大叫一声:“尔等莫怕,我们都是丐帮的弟兄。我家帮主想请送亲的官儿过去一叙。”为首女子眉毛一扬,目光落在杨巨的长刀上,大笑道:“那后生,把刀片收起来吧!你那两下子就像小孩过家家,快快放下武器,叫你们当官儿的出来说话。” 杨献钊心底悚然一惊,抹抹额上沁出来的冷汗。他实在是货真价实的文人一枚,谈论诗词歌赋、对帝王歌功颂德那是拿手好戏。可这种逞能的机会,白给他也不要。 心底的算盘还未打精,又一短帮女子跨马而出,眉目粗犷,鼻梁直挺,模样有几分男性化。身后背着一副冰冷的双刀,煞是吓人。瞧那马儿行走的样子,真的吃力不少。杨巨一咂摸,这副兵刃少说也有百十来斤,这副尊容哪里像个婆娘。还未娶妻的他震得把讨老婆的想法一掌拍了回去。 那女子朝杨献钊望去:“你可是送亲的官儿?” 杨献钊一拱手,身子险些从马上掉下来。杨巨一只大手从叔父后腰提起,这下才坐稳当了。 杨巨看看自己的长刀,狡黠一笑,收入鞘中,侃侃道:“既是丐帮的弟兄,那就是自己人了。这位是陛下派来迎亲的钦差,礼部侍郎杨大人。”说完朝杨献钊递了个眼色:“杨大人,奉陛下之命迎良娣入宫,一万御林军一盏茶工夫可能赶到?” “一万御林军……”杨献钊盯着侄儿,心里直念着“陛下何曾提及御林军?”突然回过神来,窘笑道:“当然,马不停蹄,一盏茶工夫必到。” “哈哈哈哈,他们忙着数银子,还有工夫来这儿玩玩,咱们不妨等他一刻。”白衣女子柳眉一竖,胯下马儿长嘶一声,杨献钊只觉震耳欲聋。 杨巨面色微沉,道:“哼,我看你们不像是丐帮的英雄,倒像是一群土匪,说,太子良娣何在?” “你家良娣于我帮中做客,我家帮主亲自招呼着,你们有甚不放心的?” 杨巨怔怔地看着白衣女子,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这比称他的长刀为刀片,把天朝御林军招呼玩玩,更惹人愤怒。看来江湖传闻不可当真,久闻丐帮如何行侠仗义,驱逐西凉散兵,剿灭水贼,保一方安生。竟做出劫持良家女子的丑恶勾当,不论真是丐帮所为,或是什么人打着丐帮的旗号,若吕家千金被那恶徒玷污,真的满门死罪,不容置疑。 杨献钊面色青白交错,身子颤了颤,朝侄儿望去:“这如何是好?” 杨巨转头瞅着叔父,道:“大人,以为如何?”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阴冷。 杨献钊被这句话噎得哈哧哈哧直喘气,面露难堪:“失了良娣,必是杀头。与其如此,不如……” “兄弟们,大人发话了‘失了良娣,必是杀头。与其如此,不如战死。’”杨巨拔出长刀,浑厚无畏的声音响彻山谷:“我等投军报国,凭着是一腔热血。虽不及驻边守军,与敌交戈,血染疆场,亦不及御林军守卫皇城,护卫天子。但我等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不输旁人。今日太子良娣于我等手中被劫,凭什么等御林军赶到白白捡了便宜。眼前不过是一群小毛贼乔装的乌合之众,我等将良娣接回,不怕死的跟我上。” “接回良娣。” “接回良娣。” “接回良娣。” 振聋发聩的呐喊声在山谷响起,经久不息。 ------------ 第007章 丐帮帮主 “帮主,您可是犯下众怒了。瞧瞧这帮家伙要吃了人似的,八成他们以为你给人家太子带了绿帽。”白衣女子挠头搓手,朝短帮女子瞟了一下:“哎呦!瞧着还真像个假男人,哈哈哈哈。” “琼花,我秋往事可不是欺男霸女的主,你嘴里怎么没一句好屁呢?” 那白衣女子把头耷拉下来:“帮主,我怎么也是帮里二当家的。你当着众人面,给我留点儿面子。别琼花、琼花的叫唤,你看你当着青山的面,叫了一声琼花。他一直粘着我‘琼花’的叫着,还给我送了一匹红绸。咱们干这个的,谁打扮的像个娘们似的,不叫江湖的弟兄笑话死啊!” 秋往事勾起唇角,朝眼前这阵势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朝身后的双刀摸去:“哦,青山这小子觊觎我们二当家的,找死。回去,我剥了他的皮,给你出气。” 琼花看着自家帮主直叹气,当年老当家在世时,一心想把小姐嫁给个识文断字的,可惜他在这山窝窝里寻了个遍,也没寻得一个可心的人。如今江南水灾,不少难民投靠了丐帮,帮里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壮大过。哪知这小妮子心这么高,偏生瞧上了太子爷,命弟兄们把良娣接来瞅瞅,瞧瞧惹下天大的祸事了。 念及此,琼花看着漫山遍野的五万兄弟,收拾这一小撮人马那是轻而易举。可是皇室中人就胜过山上的弟兄吗?于是又准备再废一次话,殷切地劝道:“帮主,都说那吕万年死不要脸把女儿硬塞给太子,咱们这么先劫人,再还给太子,你真打算把兄弟们的前程交给朝廷?若是朝廷不买账,你这太子妃怎么做?” 秋往事睨了一眼琼花:“太子妃算什么?老子是做皇帝的料。瞎了你的狗眼,日日狗腿似的跟着我,竟一点儿也没瞧出来。” “帮主说得极是,小的跟着您。您做了女皇,小的做摄政王,也像神功女帝一般,养她一堆面首,左一个妃子,右一个妃子,左搂右抱……” 秋往事见她花痴的样子,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回总舵去,懒得再理她。随意在刀刃上弹了弹,心想我这家伙什可是百炼成钢,今儿个本想让它家歇着,睡个囫囵觉。可是再一想,朝廷之人都是欺软怕硬之徒,还得扛上压压场子。她朝杨巨拱手道:“这位兄弟,是条汉子。我秋往事最敬重不怕死的真英雄,在下这厢要说几句话,你们且平心静气听我说道说道。” 说完,不待杨巨回答,秋往事朝阵前叫嚣的军士一挥手,众人竟都安静下来。 兴许大伙都没见过女人如此没有女人家的样子,完全被她的蛮横样儿给惊到了,都想看看这个土了吧唧的乞丐丫头还能说出点儿什么惊世的话语来。 秋往事轻咳一声,道:“在下不才正是丐帮帮主秋往事。”杨巨心头一惊,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竟是她?上下打量,只见她眉目懒散,面容肃凛,颇具大家气象,可这年纪也未免太年轻了些。真的难以置信,丐帮居然换了女子做帮主,不过这女子一身霸气,便是以让他将所有女子骄矜的想法都碾做了尘土。这倒不是说她多么超凡脱俗,只不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她也太与众不同了。 “臭要饭的也拉帮结派,还自称帮主,真是反了反了。”杨献钊扶了扶歪斜的官帽,从杨巨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冲着侄子嚷了一声。待看清这女子身后的大刀,声音终是颤抖到不行:“尊驾既是帮主,就做做好事,放出良娣,下官这厢感激不尽了。” 秋往事抬头,哼了一声:“杨大人,江南水灾,数十万灾民逃难到周边各省。我丐帮就收留了十二万灾民,总舵安置五万,各省分舵安置下其余人。这些百姓该是你朝廷养活,可我丐帮却用自己的米粮在养活他们,试问不跟你们的皇帝要点儿补偿,这理说得过去吗?” 杨献钊和杨巨几乎同时瞪大眼睛盯着对面这个乞丐丫头说出这句话,江南水灾真的严重到如斯地步? “我秋某人做事义字为先,这些灾民既是不弃,投奔我丐帮,我丐帮定然大开方便之门,纳四方来客。可是?我秋某人多次派人通知各州县衙门共同协商安置百姓一事,到了今天,书信发出七百余封,竟无一人过问。尔等食朝廷俸禄,却不作为,试问朝廷豢养尔等何用?” 二人被秋往事一番直白的话语弄得面色一暗,半晌无言。 一个随行护卫的军士突然哭嚎起来:“俺的家乡遭了水灾,现在俺爹娘生死未卜,朝廷居然不顾俺爹娘的死活……” 话未说完,对面的列阵中一阵骚动“阿良,阿良啊!爹娘在这儿呢……”一对衣袍不整,面色激动的老夫妇从左路人马中跑了出来:“阿良啊!阿良啊!爹娘在这里,你快过来啊!” 那名军士似是认出了二老,从列阵中冲了出来,扑在二人身上哭了起来:“没想到此处可以见到爹娘,呜呜。” 杨巨着实给惊得不小,沉黑的双眼似是不信这戏剧性的一幕。身边有人痛哭起来,声音起初是低微的,后来越来越清晰。杨献钊见军士这幅模样,怒从心起:“瞧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 又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从对面的阵列中跑过来,站在两阵中间,冲着这边大喊一声:“相公,你不要我了吗?”登时,杨巨这边一人一骑从阵列中跳出,跑到了秋往事阵营。好嘛!前头走失了一人,这会连人带马都被拉过去了,这迎亲竟变成了认亲。杨巨眼看着自家的阵脚露出这么大个缺口,冲着对面的乞丐丫头望了一眼竟是无助的眼神。 ------------ 第008章 终得入京 京畿大道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朝廷的迎亲队伍进了京城,瞧着进入了自己的地界,前头一辆马车里的杨侍郎吁了一口气,掀起布帘朝一旁的侄儿瞪了一眼。这混小子不与他事先商量,就答应那乞丐丫头一起入宫面圣,陛下是她想见就能见得吗?可是当时的情形,若不给那群叫花子一个说法,不但救不回良娣,他们爷俩的性命都要交代了。身边的一千军士,如今不足五百,好好的皇粮不吃了,要跟着毛丫头要饭。亏得秋往事在众人面前拍着胸脯子保证,一定见到天颜为大家讨条活路,还请陛下不要怪罪投诚的军士。杨献钊撇撇小胡子,暗叹一声:天威难测,秋往事,你以为你是谁啊? 目前,他已经遣了侍卫先行回京禀告江相,相爷那里也有了回信。此时,他犹豫片刻,吩咐队伍停下。对杨巨摆手道:“请秋帮主过来,本官有话与她讲。” 杨巨神情有些踌躇,回头望向仪仗后面远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今日四方百姓一早便把入京之路堵了个严实,吕万年与皇室联姻轰动全国,百姓都想好好瞧瞧这位太子良娣是个什么模样,倒把秋往事等人的车马挤到了最后。他不觉又望了眼良娣的马车,摇摇头,心下叹息一声。杨献钊盯着侄儿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所想,遂道:“你这又犯什么迷糊,叫你去你就去啊!” 杨巨眉毛一挑,朝叔父望了望道:“大人有什么话还是交代侄儿,侄儿亲自去传话,咱好歹也是京城的捕头。” 杨献钊是个明白人,奈何放不下面子。杨巨肯去那是再好不过了,对杨巨道:“本官已将秋帮主的义举奏明陛下,陛下深感丐帮大义,在天桥客栈设宴,让秋帮主吃喝,休息两日后,陛下在雅心小筑接见秋帮主。” 雅心小筑――杨巨眉角一蹙,秋往事入京是为了江南数十万受灾百姓与朝廷商议如何安置,如此高风亮节令人钦佩。虽然前有良娣被劫,无非是想引来朝廷的大官,能将自己的想法直达天听。可惜来了的大官却是叔父这样明哲保身的小官,灾民实在困苦。他亦有心为百姓出力,那秋往事一心面圣,正好一拍即合。但此番心意怕是朝廷方面看不分明。这些日子以来,准备太子良娣的入宫已经引得朝堂上言官们争论不休,一个乞丐女站在德政殿或是上书房与陛下和大臣谈论黎民苍生、天下大计,岂不是更伤了皇室的体面?但陛下设在雅心小筑,也未免太过分了。那处宫苑正是女皇为安置新宠孟含烟所建,想到此处杨巨双拳不觉握紧。秋往事虽为女子,但是一身铮铮铁骨,接济万民。三年前,扬子江畔水贼猖獗,贼人竟扮成船夫引渡,然后将无辜之人骗上船后,剖腹挖心,洗劫钱财,后以石填腹,沉入江底。苦主前来各衙门告状,官府无力抓捕。听闻太子殿下带了东宫侍卫亲自要诛灭水贼,不等太子赶到,丐帮派来了高手将水贼悉数剿灭。犹记得那时他还自费来到此地一连守了几夜,专等水贼来载他渡江,他也好为民除害。不想丐帮已将水贼首级交给官府,两岸鞭炮齐鸣,足足放了数月。这一次又是为了百姓而来,陛下在一个飘着男子脂粉气和靡靡之音之处,接见当世豪杰,实在是让天下英雄寒心。 不知不觉中,他已把秋往事当做了自己的兄弟,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陛下这么做实在是欠妥。 ****** “帮主,你瞧瞧京城多热闹,你看人家身上穿的衣裳真好看,那书生长得真俊,那小脸嫩得能掐出水儿……”琼花人坐在马车内,可长长的脖子一直伸到了小窗外,还没忘记扯着秋往事的袖子戳戳这个,指指那个给她看。 “你啊!该脖子上挂个桶,省得看男人看得眼花了眼珠子掉下来,沾上一地灰拍也拍不得,擦也擦不得。” 琼花笑笑,道:“帮主,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总得寻点儿乐子。只要您老人家一声令下,我保证今晚上那小子我给您送屋去。” “咳――” 坐于对面着粉衣的小姑娘轻咳一声,琼花立马刹住,咽了下口水,摆摆手:“当我啥也没说。”小姑娘捂着嘴清浅一笑,当真眉目娇俏,顾盼生辉,光见她举手谈吐便知出自名门。她叫妙莲,照顾秋往事日常起居,比起秋往事,她似乎更能拿捏住性子火爆的琼花。 此时她手边摆了只乌木茶盘,一套青瓷茶具很是古朴。两手轻盈灵动,淡淡的茶香满溢在整间马车里,正是锡兰醉脂。 她将一盏茶端给秋往事:“好浓艳的茶色,如滟滟一酡胭脂,咱们跟着你可是见过不少好东西。” 妙莲听罢,立时脸颊飞起一片红云。这姑娘出自名门望族,可惜她九岁那年,父亲病逝,一时家道中落,她无奈将家中的古玩字画拿到街上变卖,却遇到无耻狂徒强买强卖。正好秋往事路过,自然要仗义相救。也是命中的缘分,妙莲得救后,便看出秋往事非池中之物,一心跟随。秋往事道自己不过是个叫花子,兴许日子连妙莲过得都不济。妙莲道家中有母,染疾在身,待尽完了孝道便去报答秋往事的恩情。秋往事当年留下一句“来京城丐帮总舵找我。”两年后,妙莲真的跋涉而来,秋往事惊讶之余,自是收留,她性子淡静如水,熟知经史子集,聪慧过人,可谓秋往事的文胆智囊。 琼花闻着茶香,终于舍得把脖子收回来,自己端起一盏一气灌进去:“这茶味儿忒淡,我喝不惯。帮主,一会儿我下去打两壶好酒,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 妙莲撅起小嘴,在琼花背上轻轻一拍:“出发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进了京城就不能再按照帮里的规矩,帮主来帮主去的,让人家听了要笑话咱们,而且女皇疑心太重,恐生出僭越之心,咱们还是以‘小姐’相称就好。” ------------ 第009章 尚府宗祠 “啊――”琼花被她一下唬住了:“我这不出来一时高兴,把咱们妙莲姑奶奶的话给忘脑后了。”便乖乖看着秋往事唤起“小姐”来。“小姐,一会儿我下去打两壶好酒,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 说完这话,她皱起眉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哇?”兀自咯咯笑起来。 “琼花,出了门好好跟你妙莲妹妹学着点儿,人家是出自书香门第。把心思都用在正道上,别一天到晚盯着男人看。都是当娘的人了,还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你怎么教孩儿呢?”秋往事瞥了琼花一眼,一副老太爷的样儿靠在软枕上:“看看这,你就想不到给本帮主捎上两个软枕。一路颠簸,这两个软枕还真是比我亲闺女都亲呢!” “小姐啊!从总舵过来不过二十里路,您老人家身子骨都娇弱到这份上了。还有您啥时候也生了个娃,我家猛子现在还没媳妇呢?咱们眼下先把娃娃亲订下……” 琼花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秋往事一个软枕砸过去:“你才会生娃,你还生了一炕的娃。你们家猛子就是你生的,你怀胎十月生出了他们全家。” 琼花比出一只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俺就是想给俺家猛子讨房媳妇,咋就这么难呢?原想着京城房价贵,等说成了亲事,回老家再成亲,如今……”她捂着面嚎啕起来:“我这个娘没本事,给娃讨不来个媳妇,我在小姐的裤腰带上吊死算了,呜呜……” “好了,好了。”妙莲一旁扯着琼花的袖子道:“哭得跟真的似的,王伯来信了,让你去把你家猛子接了来,陪小姐在京城好好干一番大事业。” 琼花立即把手从面上拿开:“妙莲,你好歹等小姐答应了我家猛子的亲事再揭穿我嘛!” “啪”又一个软枕砸过来:“哎呦!”琼花装模作样的咋呼一声:“要砸死我的小心肝哦,你老人家力拔千钧,可要省些力气,倒时候洞房全用到太子爷的身上去……” 秋往事“嗖”地扑过去,将琼花压在妙莲身上,又抓又挠,狭小的地界一时厮打起来,鬼哭狼嚎。 突然,马车的速度加快,三人顿时扭作一团,心下有些奇怪,这不是人潮涌动,怎么会…… 妙莲稍提布帘,望向不远处眉角一顿,神情有些明了,见秋往事望着她,只轻声道:“小姐,前面不远处是尚府的宗祠。” 天下人没有人会不知道尚家,即便是身处桃源、不沾红尘的玉人小姑娘。 十年前尚家满门被诛后,女皇下令将尚家祖宅和宗祠一并拆毁,不料德政殿突然走水,女皇亦梦到尚氏鬼魂骚扰,遂将尚大将军的披挂兵器摆在宗祠以佛印镇住,自此女皇才能稍稍安枕。后来又派了一队侍卫守在此处,拆毁之事至此搁浅,才保留下这点儿残垣断壁。尚家倾颓后这处宗祠多来年无人问津,如今早已斑驳颓旧,遥遥望之红泥砖墙之上皆是些符咒镇图,行人观之皆是绕道而行,生怕沾上晦气。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妙莲放下布帘,青瓷落在小几上敲出清冽的撞击声,她抬眼朝自家小姐望去,神情悠远:“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便是亲兄弟也会为争夺皇位同室操戈,何况同母异父的兄弟,这层血缘关系更是隔着千山万水。” 琼花眨眼,听着妙莲的感叹有些迷糊,也伸手掀起布帘观望一番,突觉马车里安静异常,甫一转头朝秋往事望去,见她不知何时已阖眼浅浅睡去,眉宇间深沉淡漠,手已经合成了一个拳头。 ********* 杨巨骑着马停在了秋往事诸人的马车前,马夫立即停下马车,向里面报道:“小姐,有位差爷过来。” 妙莲将布帘掀起,秋往事盘腿坐在车内,微抿着淡色的唇。白衣白裙上唯一的别样色彩是未挽的发,似笼在烟雨里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齐齐垂在身后,若能有一张桃花似的面孔,真是个冰雕似的美人。 可这副尊荣肃凛含威,霸气外露,这般气质放在如水墨山水写意的妙龄女子身上着实不搭,可面前之人身经百战,统领数十万帮众,纵横天下的一方英豪,实在情理之中。 “杨大人,不知有何指教?” 杨巨猛地回过神来,见面前的秋往事笑容坦荡,立即一本正经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不敢。”继续道:“在下不过是个小小捕头,特来向秋帮主传个话,陛下体恤您是个姑娘家,一路车马劳顿,请您先在天桥客栈休息,然后进宫说话。” “陛下体恤咱们这些草头百姓,真是明君啊!”秋往事垂下眼睑,眼角露出一丝刁滑:“本帮主……”她话说到一半,感觉到妙莲抚摸茶盘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立马顺溜地沿着琼花的狐狸路线开展起工作:“一切听大人安排就是。” “那位琼花姑娘呢?”杨巨对满身煞气、成日背着把大刀的琼花记忆极为深刻,奇怪道。 “她去迎她的乖儿子猛子去了。”秋往事道。 杨巨怔了怔:“琼花姑娘已经有儿子了?” “是啊!她有儿子,有什么不正常吗?” 杨巨顿时无语。 妙莲一旁犹如看一场笑话,乐不支声。过了半晌,方道:“那年大雪,琼花在山下捡了一只快要冻死的狮崽,大伙都说这畜生养不熟,待养大了会吃了咱们众人。琼花不信,一人带着狮崽过,一年后,这狮崽长得老大了,跟在琼花身边是又温顺又好玩,简直是不可思议,猛子正是这头狮子的名字。” 杨巨不禁啧啧称奇:“琼花姑娘真性情中人,真乃奇女子也!” 秋往事随口道:“杨大人敢把咱们带进京城来,论及这份胆色,那丫头拍马也追不上你。” 杨巨一窘:“帮主谬赞了,希望帮主马到成功,为受苦的灾民讨得安生之法。在下无能,绵薄之力,实在惭愧!” 秋往事托着下巴,眼珠子转了半晌,看着面露羞赧的杨巨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平时可忙,喜欢些什么玩意,这几日我好让人备着,等见过陛下再到东宫拜访拜访。” ------------ 第010章 天桥客栈 杨巨神色一僵,见谈到拜见陛下时还云淡风轻的秋往事眼底似有若无的火苗,下意识生出一个捕快对刑事案件该有的警惕来:“帮主说笑了,在下不过一京城小小捕头,哪有机会见到太子殿下。而且殿下勤勉,平时政务繁忙,极少有闲暇之时,帮主得空不如好好逛逛琉璃厂,说不定能淘出点儿好玩意带回山上。东宫什么没有,帮主就不必费心了。” 太子李昱素得朝臣敬重,他日登基,定是一代仁君。怕这丫头白白惦记,因爱生恨,最后借入宫之际借机行刺,闹出个轰动天下的情杀案子,他杨巨倒是万世扬名了,可苦了天下百姓。为了黎民苍生,这丫头还是让她离太子远些好。 杨巨这话说得倒不含蓄,就差直言道你秋往事来京城干什么来了,别惦记太子了,若事情办砸了你还有什么脸回去见山上的弟兄。 聚精会神擦拭茶盘的妙莲心下一叹,嘴角勾起了戏谑的弧度。 “哦?”秋往事秋水般的眼瞳一眨,盯着杨巨半晌未言,直让这个七尺高的汉子额头沁出冷汗来才一拂挽袖长笑道:“秋某人不过想与殿下相交,他日必重待于我。我受先君之基业,坐尚未稳,岂可便弃兄弟于不顾?夫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今江南水灾,以朝廷之名,百姓莫不相顺,陛下拒之,其名不顺。且陛下新立,外患未宁,内忧眼前。楚地之民,盼陛下隆恩尤甚,秋某顺天意,顺民心,岂有为难之理哉?” 杨巨登时石化,茫茫然地看着突然神情焕发的秋往事,脸胀成了猪肝色:“帮主此言,此言……” 他杨巨当年为什么当了捕快,就是因为“之乎者也”这一套打死也学不来。见秋往事是江湖中人,生性豪爽,想必没有这些膈应人的手段。没想到突发一剂重掌,立时将他打翻,没成想这话能从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口中传出,着实五脏受损,经脉俱断。终于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抹黑朝一旁的侍卫倒去。 天桥客栈位于北城门路西的老街道上,四周颇显荒凉,没什么人家。秋往事一行住进这间客栈后周遭显得更为安静,除了招呼酒菜的店小二和帮忙搬运行李的杨巨之外,即便是将他们送入京城的礼部侍郎杨献钊也不见了鬼影。 瞧着杨巨忙前忙后的身影,秋往事和妙莲二人对视一眼。 “小姐,我想杨大人光明磊落,胸无城府,定然不知此事。”妙莲将秋往事的房间收拾出来,换上了山上带来的新床单,轻声道。 秋往事转身,亭亭立在那儿,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睛,只是她一贯表情。 “妙莲妹妹越发聪明了,他不知情,可他的叔叔必是知道。不过无妨,既来之,则安之。” 她从妙莲手中接过两个软枕,舒服地靠在床上,将软枕抱着,学着哄孩子样儿,边拍着,边哼起了信天游:“吃一次豆角抽一次筋,找一回男人伤一回心。石头上栽葱扎不下根,铜镜上亲嘴急死个人。妹妹愁啊见不上个人,害得俺落下个人想人。” 妙莲哆嗦着嘴唇,觉着自家小姐每每唱起信天游,都不顾及一下是否少儿不宜。多说无益,遂转身就要逃开。才转出院里,忽地被一男子一把拉住:“你家帮主可是病了,要请大夫?” 妙莲拼命挣扎着推开他,背后突然传来杨巨的声音:“妙莲姑娘……” “啊?”她答非所问,看着杨巨:“怎么是你?夜深了,你还不走?” “在下已然收拾妥当正要离开,突见帮主屋里传出嚎叫之声,又见你慌张而出,可是出了什么事?” 妙莲蹙眉,目光停在他脸上,一顿,脸颊顿时绯红:“小姐,她在唱山歌,你们这些城里人听不懂,我们管这个叫信天游。” 他愣了一会儿,惊讶地望着她:“唱歌?唱这什么歌能那么吓人,把小二哥吓得从茅房跑出来,尿了一裤子?” 妙莲摇头笑道:“我家小姐今天兴致好,怕是要唱到天亮才肯甘休,你若是惊慌便早早回府去吧!若是舍不得琼花姐姐,便拿着刀架在小姐脖子上命她不要唱了。” 杨巨将信将疑:“此法可行?” 妙莲嘴角翘起:“不妨一试。”又笑得花枝乱颤。 天上一轮荒寒的月,秋往事在窗前立了半宿,看着月亮沉下天边。她无半点睡意:“这个时候他们一定春宵帐暖,吕良娣终于得偿所愿,还不晓得会如何喜不自胜呢?” 怅怅的叹了口气,随手拨弄着木案上的一尾七弦琴,琴弦如丝,指尖一滑,长长的韵如溪水悠悠流淌,信手挥就的是一曲《怨歌行》。 十五入汉宫,花颜笑春红。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宁知赵飞燕,夺宠恨无穷。沉忧能伤人,绿鬓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为空。鹔鸘换美酒,舞衣罢雕龙。寒苦不忍言,为君奏丝桐。肠断弦亦绝,悲心夜忡忡。 妙莲捧了一盏纱灯在案前,静静侍立一旁。弹了许久,宽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月光隔着破烂的窗纸清冷落在手臂上,仿佛是在臂上开出无数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泽。指端隐有痛楚,翻过一看原来早已红了。 妙莲连忙握起小姐的手,关切道:“还好这是在外面,若是在山上,让那帮混小子知道他们的帮主如此做小女儿忧愁状,定会认作一个天大的笑话传得天下皆知。” 她容色淡淡:“你说的是,我有何愁?天下人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区区的枕边人。” ------------ 第011章 东宫太子 妙莲抬起头来,颊边梨涡深得艳丽:“今夜东宫一定热闹非凡,不知这位吕良娣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不合太子心意,也不知那位天上的极乐公主是何等的倾国倾城呢?” 她皱眉看她半晌,道:“一个七岁的女童,稚气未脱,怕是胎毛都没有褪干净,何来倾国倾城一说呢?” 妙莲颔首道:“是啊!民间传说极乐公主的母亲绝世芳华,当年神功天后宠冠六宫也无法阻止先帝迎娶尚美人,想来定是天下无双、天上天人。太子对公主痴情不已,想必少年结缡,恩爱无比,若非那场罹难,定是艳羡天下的一对神仙眷侣了。” 秋往事嘴角微勾,眼睑垂下来。 太子李昱冠绝天下、睿智出尘。记得当年漫天飞雪,你我围坐在小炭炉旁嬉戏欢笑,安康公主娇怯怯的含羞不说话。十年时光,终于爱的、恨得,都抛给了万丈红尘。寂寞如斯,岁月无情。光耀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做宫,我定要亲眼看看你是否真如传言之中寂寞独守东宫,只为情意依旧如昨。 是夜,东宫后园石亭。 东宫属臣何俊站在亭外,带回消息。亭子里落寞孤单的身影落入眼帘,他眉心一动,俱是感慨。 亭中端坐的人着一身月白常服,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但此人似乎满腹愁肠,将万千烦恼寄情于美酒。此时正邀月共饮,与花长谈。孤单的背影,却有着异于寻常的端然生华尊贵庄肃。 太子李昱自天后摄政,即被立为世子。自小品性淡雅睿智,气质超群,无论几个兄弟如何在女皇面前争宠,都无法削弱他在女皇心中的分量。十八岁时隐藏身份随西北大军远征西凉大捷,十九岁时带东宫侍卫赴西域亲自拿下色魔百残和尚,二十岁以寒门士子的身份参加会试,取得金榜第一名。论在百姓朝臣中的尊崇和声望,几个兄弟无一人与之比肩。 即便是女皇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朝中大臣亦能模糊的感觉到,这个铁血帝王对这个侄子的看重。而他作为安国侯幼子,更是自小被神功女皇选为太子伴读,如今任职东宫,早已成为太子的心腹。 “伯言,回来了?”李昱道,亲自斟满一杯递与他。 “殿下,今天您大喜的日子,极乐公主已故数载,人活一世短短数秋,不如放下吧。” 说完,何俊亦一仰头,将杯中之酒尽饮。李昱站起身,月白的衣袍染了一地柔泽,垂眼看向尚带怅然的何俊:“往事已矣,极乐虽已不在了,但让孤与别的女子欢好,孤做不到。” 何俊神色复杂,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放下?李昱嘴角闪现一丝惨淡的苦笑。他幼时母亲早亡,父亲也在病中。弥留之际,父亲将几个儿女交由亲妹抚养。他们被接到宫中,姑母即安排当世大儒为他开蒙。至今犹记得那个瓷娃娃一般的极乐公主站在冰天雪地里一株梅树下,披着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昂着下巴对跪在御花园的他眨着一双俏丽的大眼睛问道:“昱哥哥,你这是跪着干嘛?仔细膝盖疼。” 他沉吟半晌,道:“姑母让我跪在这里抄写《论语》。” 她微微弯了眼角:“你的兄弟姐妹都玩去了,凭什么单单罚你一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姑母说,我既为大楚最尊贵的极乐公主的驸马,就应该比天下任何男子都优秀,怎可像野孩子似的不懂礼数,不思进取,只知贪玩。” 她一双秀眉跳了跳,含笑不语,伸手将他轻轻扶起。他这才仔细看她,一身桃红裙装,梳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十分的娇俏伶俐:“玩,本来就是小孩子的特权。我们玩去,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一愣,面露赧色,规矩不可废,遂跪下拜道:“李靖之次子李昱拜见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双膝即将触地那一刻被一双纤纤玉手托起,她嘴角微微翘起,不禁赞叹:“昱哥哥从来都是礼仪最周全的,不过你既是我的驸马,也是玩伴,不必这么诚惶诚恐。记得上次在府上拜见令尊,遇见昱哥哥,你在书房背诵《战国策》。” 满园红梅簇簇,暗香浮动,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他看着她微微冻红的小脸,仿若殷红宝石样的花朵,屏住呼吸,这一刻花香影动,都被她的一抹笑影冲得那样那样的淡。 他魂不守舍地凝望着她,犹豫道:“公主,真是好记性。我们这样出去,怕是姑母怪罪下来……” “李妃娘娘在父皇面前可是最善解人意的,她若再罚你,我就去求父皇和母妃,让他们免去你的责罚不就结了。”她伸手一双玉手,将他牵着跑出御花园,迎面雪花细细的飘来,迷人双眼。他们一起跳着跑着呼喊着,他只看见她鬓边簪的粉蝶儿花样跳跃闪动,光影离合,似要凝住那年的那个冬天。 他们骑了马飞奔出城,果然极乐公主要去哪里都无人阻拦,不像王爷家的几位千金连出后花园都是不能的。风雪中,她的马骑得极好,羽缎斗篷被风吹起,像是一个从天际飘落的精灵。他拼命笑着:“驾——”挥舞着马鞭,笑得灿烂如春。 半日后,自官道奔来的两骑停在一处山脚下。 此山连绵千里,高耸入云,气势浑然。 他们从马上跃下,步行朝山顶慢慢走去。公主的手滑过他的睫毛,摘下了挂于上面的小雪花,指着山巅让他看:“江流天际色空濛,西子春深绿胜红,十里吴山千叠翠,凭栏雨霁醉东风。昱哥哥,你可知这里?” 他顺着她抬头望去,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微微皱眉:“这是皇陵,擅入者死。公主,我们不可入内,还是上别处玩吧?” ------------ 第012章 旧梦依稀 “无妨,我进去没人拦的。孙女去给太皇爷爷和皇爷爷磕头,上承礼仪,下敬孝道,谁敢置喙一声?昱哥哥,随着我便是。”她牵着他的手,迈着小小的步子,每一步都伴着环佩叮铃的碰撞声,他只一直望着她只觉得岁月静好,如是而已。 “公主,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他随在她的身后,向着她心中的太皇爷爷和皇爷爷,叩首再叩首。每一次叩拜,他都把头磕下去,不急着把身子直起来,歪着头对公主道一句。 “只要你说,只要我能。”她也学着低着头,歪着螓首,跟他说悄悄话,仿若生怕她的太皇爷爷和皇爷爷听到似的。 “待公主登基之日,只要我一人做你的夫君好吗?我必会一心辅佐你,振兴大楚,相扶相携,至死不渝。”李昱当时是这样对公主说道。 “昱哥哥,怕我像武则天豢养男宠啊?”公主笑得不止。 “公主是天下至贵之人,而我所想乃是情之所钟,两情相悦。”他亦一笑以对,淡然道。 她含笑,支起身子,又深深一拜,侧首道:“我答应你,他日我君临天下,昱哥哥必是我大楚第一元后。” 他“啊”了一声,却也不敢笑,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日,他们站在吴山之巅,公主用手指向苍穹,眼中是柔和而冷厉的光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舜设坛于河,黄龙负图,图长三十三尺,广九尺,出于坛畔,赤文绿错。待我登基之日,定要在黄河之岸设起一座天地日月坛,坛左立黄河鼓,坛右立黄河钟,取‘晨钟暮鼓,钟鼓齐鸣’之意。中间安放一尊巨鼎,并另铸九个金鼎放置下省,意指‘铸九鼎,定九州,九九归一’。古书有云:书之水,地之血气。我要下旨开通南北运河,漕运贯穿四海,那时我大楚海军便可纵横天下。那时驭银龙襟翠峰、扫平四海、八方进贡,不消‘西湖借我三日雨’,便可‘塞上赢来一岁丰。’” 已经十年了啊……实在太久了,久到极乐公主的模样都已依昔被他遗忘,记忆里渐渐只剩下她清脆有力的声音和始终坚韧的目光。 “今生今世,若还能有望与她梦里相见,虽死无憾。”李昱似隐隐几分醉意,从中清醒道:“瞧我,贪杯误事。伯言,丐帮诸人到了何处?” “殿下。”何俊回神,上前一步行礼回道:“他们已经进入京城,今日宫中有消息说丐帮帮主会于天桥客栈住下,两日后入宫面圣。” 李昱皱眉:“陛下并未提及此事,这消息从何而出?” “杨侍郎一进京便将此事报与江相,宫中消息的出处,经属下查实,源自雅心小筑。” 李昱沉吟一刻,面色深沉道:“区区一介男宠也敢干涉朝廷大事。”话未已,似头顶又飘过一片阴云,他猛然而起:“不好,你去备马,孤要亲自去天桥客栈救下丐帮诸人。” 何俊一愣,忙道:“殿下,今夜正是您和新妇的大喜日子,何不……” “几条人命,眼见就要毁于宵小之手,怎可拖延?” “属下见过那丐帮帮主,那厮女子蛮横霸道,又劫了良娣令殿下蒙羞。若是不测,亦是咎由自取。” 话到一半,何俊声色一滞,有些忐忑,太子虽儒雅近人,却也不喜下臣置喙他的命令。 “劫了良娣,自是有她难言的苦衷,若各省官员将安置灾民一事早早上奏朝廷,孤可亲自表彰丐帮义举。今番这般横生枝节,都是各省官员渎职失察。若丐帮诸人在京城殒命,皇室必失信与天下人,可是你愿意看到的吗?”李昱义正言辞问道。 风起,天色微凉,李昱从书斋拿起佩剑,守在一旁的婢女立时拿来披肩恭谨的系在他肩上。 “殿下……”听见此话,何俊嘴巴张了张,面色有些赫然。 “江卓尹此人,当真误国,还不快去!”李昱声音淡淡,面容沉静,眼底却分明燃起火苗。 “是,殿下……” 刚过三更,天桥客栈店小二悄悄将丐帮诸人的马匹草料里下了蒙汗药,又将前门紧锁,后门打开,立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堆强人闯入后院,刀剑之声陡然在安静的客栈响起,妙莲道:“小姐,他们来了?” 秋往事漫不经心披起一件外袍:“来得正好。” 杨巨一脚踢开秋往事的房门,见平时骁勇剽悍的丐帮帮主优哉游哉的立在窗前看热闹,舒了口气,走上前。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在下佩服佩服!” 妙莲一见杨巨,眼底泛起一丝轻快笑意:“怎么是你啊?我家小姐就算是泰山崩于四面八方也不怕的。” 杨巨笑道:“那是那是。在下回到半途,心下还是有一丝不放心。此处太过偏僻,实在不是个好住所,可陛下旨意不敢违逆,于是决心还是回来保护两位姑娘。你们别怕,我已经带了衙门弟兄过来,一定要将这群小毛贼统统拿下。” 秋往事双眼微眯,听了半晌道:“杨大人,你的兄弟快支持不住了,还不去救场子。” 杨巨一怔,连忙退出房门,眼见后院这帮凶徒个个刀法诡异,衙门的弟兄已经不少负伤在身,立刻冲进里面厮杀。妙莲一旁观之,三两步走到对战的两方人马前豪气干云:“杨大人,你不妨使一套八卦连环刀法,必能克敌制胜。” 杨巨微微一哂,熟稔的刀法使出,果然顷刻解了弟兄们的颓势。 就在此时,客栈前院突然窜出一簇火苗,顷刻撩起丈高的大火。秋往事的厢房刹那被火吞没,杨巨一愣:“秋帮主还在里面……”立刻就要闪身相救,被妙莲一把拦住。妙莲低声道:“大敌当前,你岂能置你的弟兄生死于不顾?”杨巨一顿,踉跄一下,顿时暴喝一声:“你们擅闯民宅,杀人越货,还要纵火行凶,世间竟有尔等这等败类,兄弟们给我杀了他们。”隔着半个院子,烧杀声连成一片,大火冲天,远处的百姓看到火势纷纷赶来救火,都被熊熊大火挡了回来。 ------------ 第013章 火烧客栈 秋往事立于客栈不远处的一座牌楼之上,她心知想要取她性命之人做事一向仔细。那客栈之中怕每一寸都被火苗舔透了,他要将丐帮诸人烧成一团灰,省得站在上书房跟女皇对峙。 不过今夜,杨巨的出现令她很意外,这小子做京城的捕头也有五年了,一直得不到京兆尹大人的认可,他家大人把衙门之事多交与师爷去办,彻底把这小子当个摆设。杨巨虽上有叔父照应,可那是个面团捏的侍郎,今夜若能一举击溃刺客,定能邀功请赏,晋升一级。 火势趁风越烧越旺,映出半天的红光,房梁从高处坠落,浓烟滚滚,客栈屋顶轰然倒塌,能看到马厩燃烧的模样,此间秋往事主仆二人安睡的厢房被掩藏在茫茫火光之中。 “太子殿下驾到!”随着遥遥骤然一声响起。 四面八方有禁卫军包围过来,却不得接近。客栈已经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乌黑的梁宇和水泼的痕迹,狼狈不堪。听闻太子驾到,一时灯火四起,客栈内一片惊恐之声,李昱骑着红鬃烈马,着雪白的锦袍,襟口衣袖装点繁复的纹样,一路快马加鞭到客栈前,白色的锦袍衬着白色的脸,眉眼仍是看惯的冷淡,嗓音却在发抖:“孤来迟了?” “属下顺天府京兆尹座下捕头杨巨拜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李昱策马而立见官府之人在场,指着前方的废墟:“怎么回事,可知谁人纵火?” “殿下明鉴,确实有人蓄意纵火。卑职已经将歹徒擒获,请殿下过目。”杨巨站起,冲身后一挥手:“将他们带上来。”遂又恭恭敬敬躬身等待太子差遣。 顷刻,差役绑了歹徒跪在太子面前,各个面色灰暗,样貌狷狂。继而杨巨又向太子禀道:“后院内还有几具尸体,由于他们负隅顽抗,卑职遂下令将他们就地正法。” 李昱望向杨巨,颔首道:“处变不惊,明正典刑,甚善!” 杨巨叩首道:“太子谬赞,卑职定当肝脑涂地,报效朝廷。” 李昱眼神微微一闪,从马上跃下,手负在身后:“区区几个恶徒,搅得京城不得安宁。凭你们几人还没这个胆子,还不供出主谋之人,免受皮肉之苦。” 一众刺客面面相觑,谁也不肯松口。这一点儿早在李昱意料之中,他道:“杨捕头,孤相信你定有法子让他们说话。” 杨巨连忙领命:“三天之内,卑职定让他们供出主谋之人。” “好,三日后孤在东宫等你。” 杨巨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卑职……卑职定然幸不辱命。”二人话音落定,两道人影极快出现在客栈上空,长剑出鞘,刀光剑影,赶来的两人剑法虽异,却极为契合,片息时间,便将后院中地上的几具黑衣人尸体扎了千百个窟窿。 “他们来得倒是及时,没想到琼花姐姐剑法如此好,竟能和青山哥哥不相上下。”妙莲躲在一个角落偷笑了起来。 来人正是琼花,只见她蹲下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对着一旁的高大壮汉道:“我说他们死了,你偏不信,还要与我比试剑法,瞧瞧这不丢人了?” 那壮汉一脸委屈,拍拍琼花的肩膀:“姑奶奶,这黑灯瞎火的,明明是你要与我比试,我何曾……” “闭嘴!”琼花“嗖”地站起:“你不服是不是?咱们俩再比过好了。” 琼花嚣张的笑声响彻在客栈里外,那壮汉闷不作声,像一座铁塔杵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瞪着琼花。 “有刺客,保护太子。”随着何俊的一声呐喊,一众禁卫军将二人团团围住。杨巨连忙拦下何俊:“大人且慢,这是自己人。”遂向太子殿下引荐:“这位姑娘是丐帮的琼花姑娘,这位是……” “小的青山,是我家小姐的贴身护卫。”那汉子倒是个急性子,见眼前的都是生人,偏生认得琼花,却不认得他,一时朗声在众人面前报出自己的名姓,生怕被这群城里人小觑了他去。 “你家小姐是何人?”杨巨望向青山,不明意指何人。 青山冷声道:“丐帮帮主秋往事,正是我家小姐。” 李昱眼前一亮:“不知你家小姐现在何处?” 琼花神情一凛:“是啊!小姐呢?这儿怎么烧成这样,此处可是天桥客栈?” 杨巨点点头:“正是。” “那你说,我家帮主呢?”琼花双眼通红,显然才想到什么?难以置信地问道。 杨巨张了张口,没说话,转身朝身后狼藉急步而去,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厢房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琼花拖着刀几步跟上去,看见他身子狠狠一晃,跪在废墟之中,身后被火把照亮扯出长长的影子:“秋兄弟,杨某无能竟不能保你周全,我……” 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到地上一具烧焦的遗骸,杨巨将骨骸一把搂住,动作凶狠得指尖都发白,声音却放得轻轻地:“今晨我见着你时,你还是个大活人,怎么会……” 琼花摇头:“你说这玩意儿是我家帮主?” 月色下的废墟弥漫被大火烧透的焦灼气息,地面都是热的。 “不可能,我家帮主盖世英雄,当年为了捉拿水贼她带上水拷在扬子江呆了三天三夜,在水里面吃,在水里喝,硬是寻到水贼的老巢。被水贼围困时,愣是单枪匹马,杀出重围。这世间还有谁能杀得了她?” “朝为红颜,暮为枯骨。孤听说秋帮主正值花季……”李昱面色阴沉,叹息道:“是孤来晚了,杨卿你定要找出幕后主使之人,为秋帮主讨回血债。” “是。”杨巨将遗骸轻轻放地下,向太子俯首道。看了一眼拒不开口的黑衣人横眉怒起,将一个黑衣人揪起:“说,谁指使你来火烧客栈,将丐帮诸人灭口?” 那黑衣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并不理睬杨巨,仿佛变哑了一般。“你说不说?”杨巨眸色深沉:“供出主谋来,饶你不死。否则定让你将顺天府七十二套刑法一一尝过。” ------------ 第014章 龙鸣狮吼 琼花嫌弃地看了杨巨一眼:“哪儿有这么多废话,猛子――” 琼花一声呐喊,顿觉石破天惊。不待人们从惊吓中缓过劲儿来,只闻得石裂天崩的一声呼啸,凌厉的劲风夹着惊雷之势从高墙上跃下,直指那黑衣人而来。顷刻间,杨巨跃出数米,诡谲至极:“这是什么东西?”还不待他看清,一只体型巨大的雄狮已经站在后院中央,一双三角眼横扫一下众人,如同雷震。李昱的红鬃烈马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这等怪物,惊得跃起丈高,长嘶一声。禁卫军一个吓得面色惨白,瘫软在地上。衙役也顾不得押着刺客,四散逃命。那些黑衣人四肢束缚,逃无可逃,有两个已经登时昏了去,一个吓得口吐胆汁,死在当场。 “说出主谋,我便饶了你。否则,便让猛子为我家帮主报仇雪恨。”琼花瞧一眼地上吓做一团的黑衣人,森然道。 青山面色铁青,一手拎了方才那个嘴硬的,扔到狮子跟前。狮子呲牙一阵,嗅一嗅那厮的气息,将一只爪子压在了他的胸口。 那黑衣人只觉胆战心惊,即使会说,也无法说了。 “杨巨,哪里用的到那般费事,我琼花就地解决了他。刺杀帮主,按照道上的规矩剖腹挖心,让我家猛子好好招呼着。”琼花撂下一句狠话,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刺客。 “琼花、青山,我来也。”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子自天而降,轻若精灵,盈盈生动,强劲的内力将四周的树叶震得纷纷落下,废墟上空仍笼在皑皑烟雾里倒似朦胧仙境,女子亭亭着陆时,只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各个心中猜测可是九天玄女降世? 待女子将一头长发,轻盈身形亮相人前,俨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范儿。待转过身,露出庐山真面目,大家嘘一口气,唉!原来是个背影杀手,这模样着实不敢恭维了。 “帮主,您老人家还健在啊?都是老帮主在天之灵保佑你啊!”琼花见眼前之人,哪里是仙子,正是她儿子猛子的亲家母,连哭带笑的扑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嗷嗷叫着不停。 秋往事看着自家琼花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儿,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回原地去:“亏你跟我了这些年,一场小火能要了我的命?” 琼花哭得眼睛比桃子还大,一脸挂着分不清鼻涕还是哈喇子的透明液体,搂着自家小姐道:“俺哪里担心你了,俺是替俺家猛子的媳妇担心呢。” 秋往事微咪了眼睛,用袖口细细帮琼花擦干净脸上的不明液体,缓缓道:“嘴硬是吧?看在你如此惦记我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本帮主这身长衫可好啊?” “好,可美呢!我还以为来了美女走错门了,原来是帮主您老人家啊。这衣裳太招人了,很容易把人引向歧途。若是没见过世面的,还当您是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把您给劫了去当媳妇。” “就喜欢贫,这衣裳就送你穿了。”秋往事竟不顾众人在场,当即将外衫脱下来,完全没有女子的半点儿骄矜之色,看得一旁的杨巨一直挤眉弄眼发出警告,全都白费了。 琼花神色愉悦:“谢帮主,您老人家可是出了名儿的天下第一抠,舍得给俺一件好衣裳,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俺跟青山正要做几双鞋垫子,正好这料子赶上用场……” 青山一听当即打住,“这里头可没我的事,这么好的料子做了鞋垫,你是要供起来啊?” 琼花立即反唇相讥:“我对自己好点儿,给自个做双鞋垫儿,怎么了?” “你这脚踩一双丈八厚的铁板,不消一日也能压成薄饼。区区一层薄布,还是别糟践好玩意了。” “你――” 琼花气得直哆嗦,这一场比试她是落了下风。 李昱一旁轻舒一口气:“原来秋帮主无恙,实是国之大幸。” 秋往事一双剪水双眸似不经意朝李昱望去,有一刹那的恍惚。李昱迎上这道目光也觉得似曾相识,还不待多做他想。秋往事踌躇满志地笑道:“草民久闻殿下大名,今日有幸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殿下亲临,如此看得起我丐帮诸人实在是大仁大义,殿下所言之大幸,草民等实在愧不敢当。” 妙莲从一旁蹦出来:“小姐,可是露面了?” 秋往事望向这丫头,目光清越:“这鬼丫头躲去哪儿了?” “我能去哪儿啊?今个夜场上演整出的霸王擒贼的好戏目,妙莲哪里还舍得东张西望呢!”妙莲卖了一会儿乖,又翩跹地走到琼花和青山面前轻轻福了一福,道:“你们二人真是默契,本是小姐的主角,愣让你们抢了彩头。”嘴角一扬,看了眼地上的黑衣人早已吓得没了气息。刹那,方才还是一副龙鸣狮吼的万兽之王,顷刻变成了温顺的猫儿跑到妙莲身边亲热地蹭她的裙角。 “若没有我家小姐,你能在后院杀得那么痛快么?”妙莲逗弄一下猛子,朝着杨巨冷不丁扬了一句。 杨巨沉吟半晌,道:“妙莲姑娘此话怎讲?” 她一双秀致的眉跳了跳,良久,突兀地笑了一声:“歹人为了烧死我们早在前院后院准备了不少易燃物,还把我们的马都麻翻了。小姐将马匹都搬走,又用寒冰掌将后院的易燃物冰冻,将火势只控制在前院,才有杨大人施展雄风的好机会。” “哦?”杨巨看看自个手中泠泠似水的长刀泛出冰冷白光,难以置信。就算如这丫头所言,秋往事练成了江湖传言四大绝学之一的寒玉神功,那真的可以如此轻松控制漫天火势?那马厩的马匹既已麻翻,一个女子如何将它们搬出去呢? 妙莲笑盈盈道:“寒冰掌是寒玉功里最奇妙的掌法,杨大人若不信将来可以与我家小姐切磋一二,至于别的吗?”她捂嘴轻轻一抿:“小姐乃大力神转世,可举起五百斤的神木鼎,有机会你可来山上做客,让你亲眼看看我家小姐如何用神木鼎从山脚装满泉水搬上山的,到时我亲自用山泉煮茶给你尝尝。” ------------ 第015章 顺天府衙 李昱顿住脚步,听闻眼前这位小姑娘所言,亲自进入火场查看,眼底果然微微明了:“秋帮主果然不凡,前院起火,若主谋之人在四周,从远处观之,唯见浓烟滚滚,定会认为客栈被烧的一干二净。那主谋之人自会掉以轻心,露出马脚。” 他望着她:“想必帮主已经心知主谋之人是谁了?” 秋往事低头不语,嘴角含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妙莲从未见自家小姐如此笑得明艳动人,顿觉天地生春、月朗风香。细细观之眼前之人,此人正是大楚太子,果然是天下第一俊美之人,周身披了层冷月的银辉,显得面色尤为清明。遂回首望向自家小姐,怜惜地一声叹:梦里秋芳寻不见,蓦然回首已千年…… 妙莲知小姐这是故作矜持,当然成人之美,主动道:“若知主谋之人是谁,这天一亮自会知晓。而且我家小姐交代,一定要将这头功交给杨大人,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李昱含笑,饶有兴致道:“如此就承秋帮主的情了,孤在这里等到天亮,直入顺天府。” 一语落,青山顿了一下,问:“那这烧焦的是谁人?” 妙莲笑道:“是一个死了三年的水贼。” 琼花吓得一跳脚:“这水贼的尸体是如何运抵京城的?难不成……马车下面竟有暗阁?敢情这具尸体一直踩在咱们脚底下,哎呀!臭死了。” “怎么会?小姐的寒冰掌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区区一介尸体,中了掌印之后,即便放在太阳底下三年五载,也不会变腐烂发臭的。” “秋帮主可要寻太医瞧瞧,就当孤略尽地主之谊。”李昱道。 秋往事一双凤眸在李昱面上停了良久。 这些年,物是人非。你已贵为太子,名满天下的大楚储君。而我变成了威震江湖,同道眼中的女汉子。天下莫相憎于胶漆,而莫相爱于冰炭。 翌日清晨,顺天府衙。 昨夜京城北城门路西的老街道上发生一起火灾,烧死了一条人命。这在京兆尹仇胜任下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偏偏惊动了东宫太子。你说这洞房花烛夜,太子不陪着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在老街道上瞎蹿什么。 说得更明白点儿,这场火灾开启了神功元年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争。 平时气定神闲,自认深谙为官之道的京兆尹仇胜此时一个劲儿地在衙门正堂踱步。师爷郑胡坐在一旁,倒是沉稳。 “你倒没事人似的。区区一场小小的火灾,烧死个把人,怎么闹得太子那去了?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仇胜道出这句话声音较平时明显沙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从昨夜就一直没睡,整晚琢磨着这件事情,而且是毫无结果。 郑胡咳嗽一声,见大人神色不豫,朝仇胜道:“大人,何苦自寻烦恼?这件事情你知我知,江相知。太子牵扯进来无非是两位相爷相争,大人官居四品,微末小官,终日费这个神做什么?这养生之道,首先是最忌讳劳神。” 仇胜的嘴张了一下,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郑胡的话没错,可是……可是他是个官阶低微的小角色。右相林永成三朝元老,乃名震大楚的大儒,桃李满天下,清流一派多出自其门下。当今太子还是世子时,就已是陛下亲选的开蒙之师。左相江尹卓早些年是黄登县举荐的一员孝廉,以此入仕,一步步飞黄腾达升至太师兼右丞,十年前尚氏一族覆灭更得圣心。 如今的朝廷,这两相势力泾渭分明、分庭抗礼。他仇胜入仕十三载,一直谨守中立的态度。十年啊!当年一个个不如他的,都一步步升到了他的上级,情何以堪啊?他是老泪纵横。十年寒窗苦读,早生华发。仕途不济,更是白发三千丈。无法只能捧着多年的积蓄跪在江相门前,终于换了一个顺天府京兆尹的位置。这个位置看似京畿的官员,实则是在人家的指缝里谋生计。这里遍地都是皇亲国戚,一个砖头丢过墙,砸倒十个人。九个是三品候补的官儿,还剩下一个还是某位朝中大员的亲戚。你说说,万一这江相和林相僵持不下,拿他做替罪羊怎么办? 思来想去,都是杨巨这小子不好。深更半夜,不搂着媳妇好好睡觉。赶着一帮蠢材上天桥客栈干什么去?要是他不搅合,这事没准还惊动不了太子。天干物燥的,烧起一场大火,随便找个人将尸首一认,江相那边的差事不就交代了嘛! 仇胜眼珠子一转,肃目望向郑胡:“店小二人在哪里,处置了吗?” “大人放心,那小子要钱不要命,如今……嘿嘿!坟头上的草都长了三寸高了。”郑胡眯着眼睛坏笑道。 仇胜满意地点点头:“好,这事你办得利落。本官定会将你的能干报与江相知道。” 郑胡睁大眼睛道:“如此,学生谢过大人了。” 他转身打了个呵欠,重要的证人已经不存在了。太子要是过问,是再容易敷衍不过了。他做了这些年官,总结出了一个名堂。任你为官如何能耐,把上官伺候舒坦了,远远强过你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政绩。 “郑师爷,太子大驾来咱们顺天府,可不易哦!你都准备妥当了?” “自然,大人交代的,学生无不尽心尽力。何况这事关系到大人的似锦前程,学生更是殚精竭虑,这里学生先预祝大人马到功成,步步高升。” 仇胜微微颔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在肚子里。他呵呵笑着,凝向堂口正开的一树金桂,颇为感叹道:“这未娶妻之人就是容易心生浮躁,夜里没有美人相伴,本官也是万万睡不着的。” 郑胡忍住笑意道:“大人说得极是。杨巨那小子都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条光棍,大人有六房妻妾,个个跟天仙似的,真是羡煞旁人呐!” 仇胜朝郑胡瞟了一眼,笑得更加奔放。 …… …… 仇胜着四品朝服昂首立在衙门口,远远瞧着一队轻骑出现在长街尽头。为首的正是太子李昱,东宫侍卫个个肃眉敛目,紧握长刀,威武之气让他看着一阵战栗。 ------------ 第016章 如是官员 他再看看自己身边的衙役们,面容懒散,衣冠不整。若不是眼皮偶尔还颤一下,真以为他们都站着睡着了。 “郑师爷……”仇胜压低声音,脸上有隐忍的怒意:“叫这些懒骨头都给本官打起精神,今日坏了本官的大事,把他们全都撵回家种地去。” “是大人,学生这就去办。” 郑胡将一众衙役上下打量一番,撇着嘴骂道:“都聋了吗?一个个打起精神来。装什么装,当大人不知道吗?昨夜去天桥客栈救火的那十几个,本师爷都记下来了,回头慢慢收拾。你们装着没睡醒,意思是昨晚也去扑火了?” 众人一听,顿时抖擞精神:就说嘛!一早三班捕快有十几人没来。听说,那些人跟着杨捕头去救人。这么一来,坏事了。可瞧着眼前这情形,这救人的不如不救人的,不救人的不如放火的。 心里面把这事的轻重掂了掂,大伙都暗舒一口气。见太子仪驾要过来了,给大人一个面子,把咱们顺天府的门面撑起来。 临近顺天府衙门,李昱听得一阵喧哗。远远瞧见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正吹胡子瞪眼地站在衙门口,训斥三班捕快。而正主仇胜仇大人面色沉默的立在一旁,纵得个小小的幕僚更无法无天。 李昱神情不悦,朝廷官员竟如此荒唐,简直斯文扫地,大楚威仪何在? 太子仪驾缓缓驰来,威武的东宫侍卫执刀护卫,手执明黄旌旗的禁卫军站在长街两侧,百姓夹道跪迎太子。 李昱自马上跃下,看着乌压压一众百姓。自知仇胜一早得到消息,命衙差挨门挨户将附近百姓驱赶起来,在这里跪着。 这个时辰上早,仇胜何苦刁难百姓?百姓日子过得清苦,今又逢天灾,恐怕更是艰难度日。连这睡一个时辰都被京兆尹大老爷派上公差,可见仇大人这官是愈发会当了。 他望了一眼跪地百姓,其中不乏怀里抱着稚子的妇孺。看着他们忐忑局促的神情,大概猜测这是朝廷又要征兵伐西凉,或是派下什么徭役。他展臂拱手道:“各位高邻,昨夜天桥客栈大火,想必诸位都有耳闻。孤今是为此事而来,昨夜不少百姓前去救火,孤深感谢意。大楚有你们这样深明礼义、救人危难的子民,是陛下之福,天朝大幸。诸位都请平身吧!” 伴着李昱的声音落下,百姓一阵静默,举首凝向面色温润的太子,又复将头低低垂下。 李昱皱眉,果然顺天府权势熏天、积威日久,百姓唯恐得罪京兆尹,连朝纲国本、上下尊卑都分不清了。 何俊骑马立在太子一侧,见此情景,从马上跃下,对沿街百姓道:“太子殿下让你们平身,就是叫你们起来,知道吗?怎么都不起来呢?” 仇胜见太子面上不豫,卡着喉咙讪笑两声,急忙上前迎驾:“下官仇胜拜见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郑胡和三班捕快也是跪下,齐声道:“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昱颔首,神色淡淡:“仇大人,请起。你们也都平身吧!” 转身望着一脸茫然的何俊和仍然不敢挪动分毫的百姓,他对一脸笑意盈盈的仇胜沉声道:“仇大人,请发话吧!让百姓们都起来,各自散了。” 仇胜一怔,扬眉凝向太子,心里纳罕道:太子不喜欢这样的迎接方式?场面不够大吗?或是没请几个姑娘来,搞个献花、献吻的仪式,哪里出了纰漏? 也不及多想,连忙点头称是,吩咐郑师爷让大伙都回家睡觉去。 “这真是太子殿下吗?”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 “可能是吧?瞧京兆尹哈巴狗似的,差不多是。” “我想也是。” ……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人群中荡了一会儿,衙役很快将众人驱赶散去。李昱沉默地看着百姓一个个走了,才踏入府衙,在正堂上坐下。郑胡殷勤地将茶端过来,仇胜半道拦了,自己亲自接手端过去:“殿下,这是上等的大红袍,用下官去年从梅花上积下来的雪水泡的。下官自己都舍不得喝,特来奉献太子。” 郑胡也一旁低头哈腰,简直是仇胜的应声虫。 李昱看见府衙前的景象,已然明了。接了茶搁在桌子上,低头瞧了一眼身下的座椅,唇角轻抿,一字一句问道:“仇大人,这酸枝木不多见了。” 仇胜正要回太子,郑胡上前忙不迭抢道:“殿下真是见多识广。这椅子是上好的酸枝木,您面前的这张桌子是黄花梨,学生特地安排好的。还有您这茶具,都是官窑一等一的,您瞧这茶碗上描金的图案,这世上绝没有重样的。” 仇胜听着郑胡絮叨半天,抢镜不说,还把自己的台词抢了个精光,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家伙,郑胡瞬时蔫了下来,缩着脑袋一旁候着。 “太子殿下。”仇胜勾了勾唇角,向着李昱跟前凑了凑:“下官素日清廉,克己奉公,断断不会用这等昂贵之物。下官闻太子亲临,喜不自胜,特特备下的。您是金枝玉叶,万金之躯。在下官看来,殿下眼里嵌着银,口里含着金,这俗物怎能入口,这平常的玩意又怎能沾您的身呢?” 郑胡见状,忙一旁陪笑道:“我家大人说得极是。就像吕万年他算什么东西,把个没人要的闺女硬塞给您,他……” 何俊本对吕良娣强嫁一事心生芥蒂,但这师爷口不择言,不觉面色微变,垂目呵斥道:“蒙陛下赐婚,吕良娣已经嫁日东宫。东宫的家务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师爷置喙一声?” “学生失言,请殿下恕罪。” 郑胡急忙跪在太子面前,连连叩头告罪。 仇胜看郑胡踩了雷子,一旁嬉笑一声,果然是幸灾乐祸的家伙。郑胡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低头把嘴抿成了一条线。 李昱笑了笑:“如仇大人所言,孤真不该来。反倒助长了官场奢靡之风,大大罪过。” ------------ 第017章 糊涂混官 仇胜一愣,这太子奇怪了,我巴结你、讨好你,你怎么竟拿仙人掌扇我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回道:“殿下言重了。大灾之年,陛下厉行节约。殿下迎娶良娣,也是一切从简。下官绝无半点那个意思,只是下官一颗拳拳之心,请殿下千万不要误会。” “哪里,仇大人乃一方父母官,公务繁忙。这番良苦用心,孤是体会到的。”李昱笑道,一改刚来时冷淡的神色,对仇胜很和气。 仇胜连连点头:“下官惭愧。下官听殿下一言,如沐三月春风,如闻杜鹃啼鸣,真是身心舒畅,五官净化……” 何俊看了他一眼,竟在殿下面前手舞足蹈,哗众取宠,看来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于是,重重咳了一声。 仇胜立即顿住,又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声道:“下官失仪了。下官对殿下的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河绵绵不绝,下官身居四品,还是头一次殿下莅临。下官深感皇恩浩荡,太子体恤之情。下官心里一热,这眼泪就情不禁掉下来。” 言罢,何俊顿觉腹部一阵急性痉挛,快要呕得吐出来,硬是忍了回去。 郑胡一旁冷眼瞧着自家大人的拙劣表演,也觉得太过了。他也真是不事先商量一下,要不他早把梨花班演秦香莲的那个小旦请来,好好排练一番,也不至于眼下哭得跟寡妇上坟似的。 “仇大人。”李昱听了半晌,心知仇胜绝口不提天桥客栈火灾一事,真的被秋帮主言中了。这场火灾烧得蹊跷,明眼人都能察觉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而因何冲着丐帮诸人,这里面的深意就耐人寻味了。昨夜杨巨抓到的那几个刺客,被那位叫琼花的姑娘带来的灵兽都吓得死了。口供是无从得来,他念一班捕快扑火救人着实辛苦,就准了他们今天不用来衙门当差,回去疗伤的疗伤,睡觉的睡觉。 杨巨精细,将可疑之人店小二寻了半夜,也找不到踪迹。今日出发前来报,这人恐怕已被灭口。但他还是摆驾顺天府,他要印证秋帮主的一句话。 “大人,怎知孤今日前来?” 仇胜面色从容,眼底带了笑意,回道:“昨夜天桥客栈起火,下官是夙兴夜寐让杨捕头带了一班捕快赶去火场扑救。殿下最是体察民情,下官思量殿下一定会今天一早过府询问火势伤情,于是命三班捕快和附近的百姓恭迎太子大驾。” 果然滴水不漏,心思缜密。 李昱抬手示意仇胜和郑师爷就座。 仇胜连忙“谢座”,正要准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奈何面上镇静,心里早就慌到不行,小腿抽抽地无法挪动分毫。郑胡一瞧,赶紧搀着大人落座。心里还讥笑一声“大人,平时可不这样。今日的表现,弱爆啦!”甫一抬头,直直触上太子的目光,见太子富贵逼人、天家气象,顿觉自己的小腿也抽抽了。于是,拖着一条麻酥酥的腿坐下。 仇胜看看堂下,衙役执杖站在两侧,倒是有模有样。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今日虽然太子殿下把本大人的位置坐了,可你们要明白太子他马上就会走人的。这衙门、这大堂还是老爷我说了算,谁关键时刻掉链子,回头我揭了他的皮。 他垂下眼睑,脸上闪过一抹喜色。郑胡看在眼里吓得差点儿英年早逝,一旁急得冲他直瞪眼:大人啊!您脑袋瓜子里胡思乱想什么呢?昨夜大火,烧毁客栈,还烧死一条人命。您可是父母官儿啊!这会儿工夫傻笑,不被太子认作无良的赃官、奸官才怪。这乌纱帽您是要不要呀?江相的差事办妥了,太子这边也不是好敷衍的。 李昱一起身,朝仇胜看去:“大人办事雷厉风行,不知纵火之人可曾捉拿过堂?” 不想太子这样问,仇胜一凛,忙站起回道:“殿下,纵火之人尚未抓到,请殿下宽限时日,下官一定速速捉拿。 李昱复坐下,端起茶轻轻抿一口,语带警告:“时不我待,为安人心,为悼亡魂,纵火之人必须严惩。” “殿下仁厚,下官定尽心竭力,严查此案。”仇胜恭顺地低下头,眼角滑过一丝不明。他操持了半宿,这些稀罕物没有牵动太子的心思,怎么还是一心揪着小小的纵火案不放? 不待他的心思转回来,李昱的声音又从头顶响起:“仵作可曾去义庄查验尸体?” 仇胜着实一愣,去义庄做什么?天桥客栈着起来的时候,他的手下瞧得清楚,火势冲天,就秋往事一人在厢房,她的丫头跟了杨巨去,捡了一条小命。但姓秋的,铁定的烧死在里头了。那火大的,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他心底一沉朝太子打量片刻,冷静道:“殿下,下官连夜派仵作验尸,只是尸体烧毁严重,面目无法辨认。客栈的入住登记簿也一起烧了,暂时无法得知死者是谁。” “可有苦主来衙门报走失人口?” “目前没有。下官已派衙役四处张贴告示,并派发公文到各州县,若有走失人口,速速报知,相信不日会有消息。”这些准备多时的话语,终于一气道出,仇胜暗暗舒了一口气。 李昱神色一顿,抬首道:“仇大人,办事稳妥。只是不知是哪一户人家遭此罹难?”他心有不忍:“男丁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父母失了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其惨境可想而知。” 仇胜眼底露出惊讶之色,脱口而出:“分明烧死的是女子,殿下为何言......”话一出口,他立时想到不对,可惜已被太子听去,无法收回。 “大人,指烧死的是女子?”李昱望来,眉宇渐深。 仇胜一怔,眼睛眨了眨,侧身望向郑师爷。怎么回事,难道烧死的另有其人? 郑胡低下头,哪里出了乱子?问他,他去问谁?昨夜只顾着千方百计去讨好上官,一宿都在淘这些好东西,哪有工夫去义庄。而且深更半夜,去那种地方,还不给恶鬼弄去做替身。 ------------ 第018章 凌厉剑锋 一时无声沉默下来。李昱起身,仇胜一抖,小腿重重磕在椅子腿上,疼得趴在地上,咧着嘴嚎着:“下官失察,下官无能。下官这就将杨巨叫来,他去过火场,下官这就命他如实报来。” “不去劳烦杨捕头了。”李昱令下:“着杨捕头和昨夜救火的一班捕快休养两日,他们是国之栋梁,他日孤必有重赏。此案交与你和郑师爷同办,三日后孤要亲审纵火案的卷宗。若是还这般张冠李戴,京兆尹的位子就让贤吧!” “下官......”仇胜神情一僵,面如死灰。转首望向郑师爷,郑胡那里正对太子千恩万谢,大赞太子是他的伯乐。 仇胜心里暗骂一句,老爷我……让你伯乐变阎王。一口气没提上来,倚在一旁的椅子腿上晕了去。 何俊看此情景,眉尖微动,对仇胜不屑地一笑,随着太子仪驾而去。 “真是昏官,以为这么轻易就能敷衍太子,愚不可及。”何俊摇头,忽而忆起昨夜秋往事凌厉的身手,温然道:“如是女子,真真奇了。按说她一介草莽,怎么会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 李昱勒紧缰绳:“伯言,秋往事绝非一介草莽。就凭她安置灾民这一壮举,足见她有气吞山河之势,纵横万里之能。大楚人才济济,孤要做的就是襄助这些能人为我大楚效力。” 何俊不以为然道:“殿下未免太抬举那丐帮帮主。依属下看来,当今天下唯殿下可堪‘纵横’二字。” 李昱倏尔转头,仪驾已经路过一座祭雨台。此台建于顺天府衙以东城隍庙前,是本地富户集资而建,意为向上天祈雨。台高三尺三寸,中央立起烟囱状的石柱,半径十寸,高二十丈,其实跟烟囱的效用差不多。百姓在台灶下将求雨的灵符塞入镂空的台体,烟雾随着中空的石柱向云端散去。只是如今好雨成灾,雨退云开,这祭雨台也闲置下来。李昱看到石柱顶端站着一个人,见太子回望,何俊也望去,眼底滑过惊喜,急忙勒马上前看仔细些:“可是秋往事么?” “看来她对孤不放心。”李昱淡淡开口。 秋往事眸色深沉,目光从这一厢射去,即使相隔遥远,李昱亦看清她眉宇间的坚定和孤傲,微有感慨: “秋帮主,倒是活得自在洒脱,效法古人高处不胜寒,一览众山小。” 半晌,何俊收回目光,凝向太子,小心道:“我们已可以确定纵火之事与仇胜脱不了干系。殿下一计,就让昏官和师爷内讧,也算为含屈负辱的杨捕头出了口恶气。但仅凭仇胜是江相的门人,就揣测此事是江相支使,未免草率些。” 话音落定,李昱对着秋往事远远浮于尘嚣之上的清丽身姿怔忪片刻,嘴角沁出淡淡的笑意,轻轻开口:“伯言,孤要亲自将丐帮安置灾民的壮举报与姑母,大楚留得下这样的英雄豪杰,才能得到天下民心。” 何俊惊讶于太子对丐帮诸人的看法,不过云端的女子姿态凛然,气度非凡,如梨花绽开枝头,美得让人不忍移目。又忆及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面上似罩了层冰霜,眉头紧蹙,愁得似化不开了。见他苦笑道:“可惜了,这周身的气派分明是皇家的苗,却偏偏生在乞丐窝。若能改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配这气质,称当世第一美人也不遑多让。” 李昱策马而立,看着何俊道出此言,着实有些意外,笑道:“在孤看来,伯言该是娶妻了。有道是望梅止渴,……”话到一半,未再言语。只管拍马向前,仪驾静静跟在他身后。 何俊轻扬一下马鞭,赶了几步,在李昱身后急着问道:“殿下,话未言尽,何不直言?” “伯言,……”李昱浅笑,刚欲张口。 一侧执旌旗的侍卫忍不住开口道:“何大人,没听过凤阳小调《斗婆娘》么?”他清了清嗓子唱到:“你是俺的婆姨,俺娃的娘,你不让俺摸来不让俺尝,俺的那个望梅止渴来呀呼嗨,一等下流来呀呼嗨。” 何俊一怔,随即了然:“小兔崽子,逗我呢?”扬起马鞭,作势要打。那侍卫缩了缩脖子,笑笑:“大人,饶了小的鞭子吧!小的不敢了。” 何俊大笑:“怕死是吧!先记下你一笔,回头跟你算总账。” 众人笑作一团。 李昱垂眼,眼角含着笑意,但神情却平静如水。他有瞬间的失神,眼底恍惚是吴山之巅那一片茫茫云海,他的眼里唯有那一道清颐的身影。 极乐公主,名为极乐,上苍也似格外眷顾她,赐予她那么多快乐。跟她在一起的每一个人,上至皇妃,下旨宫人,都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彼时,他一直沉浸在丧父之痛中,也会觉得跟她亲近,好开心、好幸福。极乐去了,所有的快乐也被一起带到另一个世界,因此那个世界被冠以“极乐世界”。 见太子默然,何俊明白他一定是想起了故去的那位,笑了笑:“殿下,新妇独守空闺,是否先回东宫,明日再将丐帮之事报与陛下?丐帮诸人已然安顿,何妨耽搁一日,况且以秋帮主的身手,殿下也无须多虑。” “国家大事为重,东宫守卫森严,良娣更不足虑。”李昱不悦。 一阵马蹄声传来,直直向仪驾方向过来,四五个人骑着马出现在太子面前,表情十分急切。何俊一眼认出他们是东宫良娣住所的护卫。 “什么人?”禁卫军统领执剑指向来人,喝道。 何俊摆手:“自己人,退下!”禁卫军统领收起宝剑,侍立一侧。 “不严守东宫,来此作甚?”李昱有些愕然地问。 五人猛地握住缰绳跃下马,身手矫健,单膝跪于地禀道:“殿下,吕良娣一早入宫向陛下请安,至今未回。小的托宫人打听,方知良娣已被囚禁大牢,不日……不日便送往五台山,终身监禁。” 李昱面色一变:“怎么回事?立即进宫,孤要面见陛下。”话音未落,人已拍马而出,直奔街口。 ------------ 第019章 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长街穿过,停在一间客栈前。后面跟着一头呵欠连天的健硕雄狮,驾车的人神情木然,也是打着呵欠,正是秋往事身边的木头人青山。看来这熬夜却是对身体有损,这狮子和大老爷们都如此困倦,惹得众人围观。 “帮主,这间云天客栈好啊!比天桥客栈敞亮多了。周边饭铺、馆子真多,咱们一会儿点上一桌撮一顿。”琼花掀开车帘,看着不远处的山西刀削面馆,眼眸放光:“帮主,就这家吧!先吃上一老碗。” 妙莲瞪着眼睛扯着琼花的耳朵:“说了你多少次了,要叫‘小姐’,怎么死都不长记性呢?” “哎呦呦,姑奶奶,叫了这些年一时不好改口,你容我再适应两日。” 妙莲对琼花也没办法,撇撇嘴把她拉回车内坐下:“瞧你这点儿出息,见了饭铺就饿,见了爷们就馋。生得像个蛮牛似的,怎么会看上京城的男人?这的男人连刀都扶不住,整个一孬种。你怎么对青山哥哥冷眼相待呢?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纯爷们。” 秋往事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微微调息,耳畔听着伶牙俐齿的妙莲那里教训人,也不去管管。 突然,闻得“吁”一声,马车“咣”地停下来,三人一个趔趄。秋往事顿住身形,两个丫头生生撞了个满怀。布帘从外头掀开,青山那大废柴将脑袋伸进来,面容僵硬地瞪着妙莲,眸子里放出贼光:“幺妹,你当是被琼花馋着,是啥好事嘞?你咋不问问,她恁地那馋呢?” 秋往事眼一挑,这愣头青要么一天到晚木头疙瘩似的不说话,要么可劲大爆料,语不惊人死不休。 妙莲嘿嘿一笑,蹿到青山面前,将小案上的一盏茶奉上,咧嘴道:“好哥哥,当年琼花姐姐领着猛子单过,你心疼她日夜守护,连老帮主命你终生周全小姐一人的遗嘱都不顾了。你跟琼花姐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趁着妹妹和正主都在,你跟咱们唠一唠。若受了委屈,也有人替你出头。” 秋往事眼眸微闭,轻咳一声,郑重地点点头。 “有啥唠的?”琼花抬首,看一看妙莲和青山,神情格外沉闷:“咱们赶紧下车进客栈去,把东西收拾收拾,吃饱了睡觉。闲的没事,抠脚丫子玩去。” “行,收拾去。”青山瞥见琼花的脸色,微微受惊,把脖子缩了回去。 “好哥哥,说说吧!求求你了。”妙莲嗲嗲地缠着青山,哪肯放过这段乐子,定要他说出来不可。 秋往事坐得四平八稳,哪有下车的意思。琼花见自家小姐有心涮她,嘴巴翘得老高。 “琼花,俺这厢先告罪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请大姐勿怪。”青山拱手请罪,神情诚挚。琼花冷哼一声,丢下众人,一头钻出马车,将行李物什和秋往事等人的兵器,足足二百来斤的重物肩上一扛,脸不红,气不喘,大马金刀地阔步迈进客栈,那气势把一群准备进入云天客栈打尖住店的客人愣全吓跑了。 细想想,这客栈里住进了这么个武人,出人命的概率是相当高的。 猛子自是跟琼花睡一屋,见娘亲前头进去了。他也不管旁人了,回头瞅了下众人,知道他们背后再戳自己娘亲的是非,瞪着三角眼,冲他们磨磨牙,威胁了一番,摇头摆尾的进去了。 这下子,不是客人跑出来了,而是掌柜和店小二吓得跑出来了。 掌柜的见他们几人中,就青山一个爷们。也不去跟秋往事搭话,主动给青山作揖,哀求道:“小的听闻太子的客人要来小店入住,早早就将上房备下了。何大人说,让小的把马厩也腾出来,让一个大牲口呆一晚。可是?他没说是这么个玩意啊!”又哭诉道:“小的一看那位姑娘跟何大人描述的一样,赶紧上前招呼。天那,那是什么呀,要了我的老命哦!爷,您带女眷上别地住去吧!小的给您磕头,做做好事吧!” 青山微微翘起唇角,朝车内望去:“当家的,您怎么说?” 他的这个笑,让妙莲气得牙根直痒痒。说了半天白费劲,更琼花还真是一对。 秋往事在车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眯着眼道:“何大人,怎么跟你说我们家姑娘的?” 掌柜立在一旁伸长脖子朝车内悠悠打量着话音的源头,光线有点儿暗,秋往事把脸往前靠了靠,让掌柜瞧仔细了。 哎呀!掌柜嚎叫一声,躺在地上。店小二抱着掌柜的,大喊:“掌柜的,你怎么了?小的指望您做主呢?这可咋办呢?”瞧着两眼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秋往事问:“小二哥,你告诉我,何大人是怎么跟你家掌柜描述我们家姑娘的?你说清楚了,我就把你们掌柜救醒,怎么样?” 小二这才看清秋往事的样儿,吓得直哆嗦:“何大人,说……说若是来个女的,长得像夜叉,准错不了。你……你还不如那夜叉呢?你……” 青山打断他:“放屁,我家帮主不过是来京城晒黑了点儿,问你们杨捕头去,他充其量道一句‘男人婆’,敢骂‘夜叉‘么?” 秋往事摸了摸鼻子:“掌柜的,还不醒来?我一把火把你们客栈烧了。” 掌柜的一闻:“嗖”地站起来,连连告饶:“祖奶奶,饶了小的吧!把那大牲口领了去。其他的,你们怎么样都好说。” 妙莲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柔声道:“掌柜既然知道我们是太子的客人,怠慢了我们,你这店就甭想开了。这样吧!你拿着这些银子,去别的客栈睡一晚,明个我们就走人了。”妙莲从腰间取了些小锭子给掌柜的:“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们也有难处啊!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您就行个方便吧!也是为您老的生意长远打算。” 掌柜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好,就听姑娘的。”回身对小二说:“走,今晚咱们上别家凑合一晚。” 可算打发走掌柜他们了,妙莲得意地一笑。秋往事神情淡淡的,让人瞅不出个深浅。 ------------ 第020章 终身监禁 妙莲撅起一张樱桃小口,低低道:“琼花姐姐,生气了,连猛子都不待见咱们了。” 青山咂巴嘴一下,摸了摸后脑勺:“你琼花姐脾气比炮仗还火性,不点都着,我能咋办?” 秋往事抬头静静地看向青山,墨黑的瞳眸深如一潭古井:“青山,还不说?”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青山和妙莲面面相觑,惊得张大嘴。妙莲捂着嘴笑道:“快说,快说,我跟小姐都等不及了。” 青山将茶水接过,一顿牛饮:“当年,琼花带着狮崽上了离总舵不远的黄家屯,那地方的人受了琼花的恩惠多,她要养活狮崽,也没人管。一天,来了后生,让俺给他一指,点了穴,保证以后不会生养就行。” 妙莲诧异地眼睛瞪得老大:“这跟琼花姐扯不上关系吧?” 秋往事未言,青山接过话头,摸着下巴:“俺也纳闷呢?你说这情况有家里穷,送进宫做太监的,我咋能坐视不理。于是,俺封了一包银子,让他谋生计去。” 妙莲撑住头,点点头:“青山哥哥真仗义,不愧是老帮主相中的人。” 秋往事那边不轻不重的咳嗽一声,青山用眼角余光示意一下时不时瞟过来的妙莲:“呃,说哪儿了?哦,想起来了。他死活不依,抱着俺的腿不撒手,哭喊着要俺点一指。俺逼着问他,他才道出实情。那什么……”他不好意思搓搓手,笑得像只狐狸:“他说,俺村就剩下俺一个光棍了,其他男人生了孩儿都结扎了。青山哥,您也给俺一指断了烦恼吧!俺怕那个女的怀上了,俺当不起那个责任啊!” 一时主仆二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妙莲轻轻靠了靠自家小姐:“琼花姐姐如此生猛,不愧是本帮第一勇士。” 马车里三人略带猥琐的笑声闹闹嚷嚷又是半天。 李昱一骑轻骑,飞马而过,青山没瞧出他的样貌,轻骑与马车擦肩而过。秋往事突然抬手掀开车帘,身子探出去,双脚尚未沾地。只见一个靛青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她的心怆然一痛,很快感知到是他,微微不可闻地一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们是多么的有缘,又是多么的不幸。一股强烈的悲恸流进脏腑,那里像被剜去了一块肉,将心底深处的所有沉痛唤醒。 仿若心有灵犀,李昱驰马飞奔的瞬间,眼角瞟了一眼云天客栈,丐帮诸人已经落脚了。南来北往的人群中,他握着缰绳的手一抖,那一双眼睛一闪,又极快消失了。天地仿佛冉冉升起蒸腾,在晨光的蓝霭中,吴山之巅似披了霞光雾色。极乐公主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一幕就重现眼前,她浓黑的眼睛灿若星辰,让他无法忘怀…… “吁”一声,马嘶和蹄声在耳畔响起,思绪被带回现实。他的心早已冰冷,任何类似那双眼睛的人都只会更坚定他用此生孑然来守护那份承诺的决心。他挥舞马鞭,凝眉,肃目,面容变得沉重。即使他这一生必定要辜负一个女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老死五台山。 皇宫御花园,女皇正坐在石亭内品茗。清风浮动,落花纷纷之后,重重纱幔轻舞,隐约可见帷幄后轻抚琴弦的佳人,像笼着一层朦胧的雾色,飘渺间透出几分妖异。 风将帷幔吹得飘起来,现出一身紫衣的孟含烟,以青黛描出细长的眉,唇上匀开朱红的胭脂,从未见男儿打扮得如此浓艳,然艳丽却非艳俗。 他缓缓抹捻,琴弦跳跃出华美的琴音,琴声琳琅,只觉得风月正好,满园旖旎。盈盈然望向御花园门口处面无表情的太子李昱,眼帘微微抬起,眼中是殿下倾城的容色,心里是无法拔出的孽想。李昱只看着女皇,眼中是隐隐地急切。 孟含烟一笑,眼底终于出现他自纷扰落花间疾步行来的身影,一颗心慌乱地狠狠跳动。孟含烟露出最璀璨的笑容,暗想怎么样才能将他的视线吸引了来呢? 曲有误,周郎顾。 听闻李昱的琴技已然登峰造极,不过只弹与一位故人。然,他心知这点儿就好,相信以后定会有机会切磋。 “嘣――”琴音走偏,孟含烟故意为之。 他眼睁睁看着李昱的目光射来,眉毛又跳两跳,抽着嘴角,难掩得意的神色。须臾,那道视线又不见了。 卫明躬身禀告:“陛下,吕良娣在大牢内,不肯进食,也不说话,这若是太子问起……”他将头沉沉低下,面露难色。依着太子的性子,吕良娣已是他的人了。可以不爱,但不能由着她受欺辱。这新婚的嫁衣尚未脱下,就被迫换上囚服。听说,大牢里管女刑犯的那几个牢头。虽然也是女子,可比大理寺的典狱都凶狠,可想而知良娣不得已换上囚服,吃了不少苦头。 女皇颔首,眉目间秋波潺潺,孟含烟立即收了心神,嘴角噙了一抹笑意,也对女皇报之以满怀柔情。女皇抚掌大笑,甚是满意。 卫明见二人眉目传情,慌忙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儿声息。 “姑母。”李昱一身靛青朝服静默地立于女皇三尺之处,垂着眼,面色苍白:“侄儿拜见姑母,姑母长乐无极。”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尾随而至,宫女急吼吼地叫唤传过来:“殿下不可,陛下正在听琴,没有宣召您啊!殿下……” 孟含烟忐忑地抬头,佯装做出一闪即逝的慌乱,睁大眼向女皇望去。 女皇皱着眉,朝身后的宫女挥了挥手:“送孟公子回去。” 太子李昱神情难辨,却极具威慑,众人看着殿下不知所措,顷刻间便都退了下去。 女皇凝眉看向他:“昱儿,你怎么来了?正好,今晚浮云掩月,落花缤纷,你留在后宫为姑母弹奏一曲。淙淙琴音里,姑母正好瞧瞧你的琴艺可有长进。” 未几,一处帘子打起来,孟含烟未回雅心小筑,擅做主张躲在一处偏殿,遥遥相望李昱。闻得女皇下达这种旨意,明眸含笑,声音低低道:“白月碧水,得此佳人。殿下若真真能留下来就好了。” ------------ 第021章 伊人远去 “吕良娣,可好?”李昱的声音似远还近,女皇的眼底生出疑惑,揉着眉头,淡淡的声音传来:“你也早知晓了,为了跟你的心上人在一起,合着伙瞒着朕。” 李昱掩于冠服中的手握成一个拳,不禁心里一阵发堵,沉声道:“是姑母为侄儿亲选的良娣,怎会不合姑母心意?” 女皇神情森冷,脸色微变,指向德政殿的方向:“你可知那里将来的主人是谁?你可知朕心中的大位继承人是谁?你可知你的那点儿小儿女情肠,会让李氏满门诛戮,你的心里只有一个极乐公主么?” 李昱挑眉:“姑母,吕良娣不过是一介柔弱女子,她怎么可能……”李昱微微一怔,眼底沉沉似终于想到了什么?“姑母,您怀疑她是已故的极乐公主?” 女皇注视他半晌,摇头:“朕的昱儿长大了,会在姑母面前演戏了。” “姑母容禀,侄儿确实不知……” 女皇打断他:“你现在知道了,打算如何处置?” 李昱心中明了:“姑母,吕良娣忍辱偷生,寄人篱下,无非是想与侄儿比翼双飞。”他迎上女皇的目光:“若是姑母不放心,侄儿愿辞去太子之位,做一介庶民,带着吕良娣到没有人烟的地方,隐姓埋名一世。” 女皇笑笑:“朕的昱儿当真是个痴情种。朕记得,你初见她时,她刚满月。后来……朕记不清了,她该是五、六岁的样子吧!朕将你接到宫中,你与极乐公主接触多了些,也是朕默许的。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有乃母之风,不但粉黛娇柔,展露威仪,更是俘获了朕的昱儿。” 李昱道:“姑母,求姑母放了吕良娣,她无争雄之心,只有缱绻之意。” 女皇心下一沉,站起将一尾栖凤琴摔个粉碎,眼底生出几分莫名之意:“商人贪一个‘利’字。吕万年倾其所有、孤注一掷将公主送你身边,就为了成全一对小儿女么?极乐知道一露面,朕必杀她,还敢进入东宫,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她要的是朕的皇位,朕的天下,朕的命。” 李昱的嘴角微微勾起,透着一丝嘲讽,凝向地上断成几截的琴身,内心纠结在一处。这江山社稷本归公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只不过又是一场恸天风雨,凛冽烽烟。若是生灵涂炭,这始作俑者正是姑母你啊! “姑母,公主身如柳絮飘萍,与姑母如何相争?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她是回来找侄儿的,侄儿说过会带她走。侄儿此生会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安然田园,了此一生。” 御花园的气氛一沉。 女皇神色阴冷,目露杀机。她执政以来,即便是当年平定诸王剿灭尚氏,也不曾这般杀气毕露。 “滚,给朕滚下去。”她抓起石桌上的茶杯朝李昱砸去,怒喝道:“若再言一句,朕就下旨将其凌迟。” 御花园外,卫明听见女皇大声斥责太子,心底暗暗吃惊。陛下这脾气十多年都没发过了,殿下为了救吕良娣,竟将陛下气成这样,于事无补啊! 半晌,园子静下来了。卫明的声音低低传了进来:“陛下,陛下,可有吩咐……”他的声音低下去。 一刻,卫明顿了顿,忐忑地朝园子里张望。 女皇绕道去了雅心小筑,太子跪在地上,眉宇肃冷,额角鲜血汩汩地流下来,顺着高挺的鼻梁、惨白的下唇,染红了朝服,直直滴在团云的图案上。李昱的脸上只剩下一片灰白,卫明上前盯了一眼,顿觉心惊,忙召唤太医,从衣袖里掏出一条白色的绢子将伤口包扎。李昱神情冷冽,抬了抬眼,那原本略显犀利刚硬的眉眼顿时柔和下来:“求阿翁,代为照顾。” 卫明满面含忧,见太子声音哽咽,知他心里定不好过。殿下自幼丧父,陛下对他管教极严,他是无根之人,子嗣方面已无指望。殿下对他面冷心热,私下里无人时便直唤他“阿翁”,看着殿下怪可怜见的,他也心中悲苦,忍不住落泪,伸手去搀扶太子起来。 李昱站起,又复跪下泫然道:“阿翁,若不首肯,我死不瞑目。” 卫明也跪下,小声啜泣,长叹一声:“殿下,不可。日子长着呢?没准还有转圜。” 李昱一怔:“阿翁,是指……” “殿下,十年前尚氏一门诛灭,吕万年就该是个死人了。他煽动百姓为尚妃写万民书鸣冤,陛下早就派了杀手杀他。他机灵鬼的跑到西凉去,给西凉人贩卖假皮草被告发。西凉狼主一怒将他关进大牢,这才捡了条狗命。”卫明谨慎地向四下望一下,继续道:“可恨的老吕领了公主过日子便好,偏偏一头往泥潭里扎。殿下回宫吧!老奴会安排好一切,决不让公主受苦。” 李昱冷哼一声:“姑母,出尔反尔,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卫明“哎呦”一声,急得满脸通红:“殿下,还天下人呢。这世道谁不是先顾着自己的小命。况且,陛下马上就颁旨,良娣为国祈福,准与带发修行,打发五台山去。独独给她辟出一个院落,里里外外高手环绕,机关密布,还有方丈腾空老秃驴盯着,太子救出不易啊!” 他看着他,眸色深沉,似一滩化不开的浓墨:“阿翁,既然一旦进入五台山,就决不可能营救,不如……” 卫明道:“殿下不可,一旦失败,殿下前途尽毁,且吕良娣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翁,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受苦么?她是为了我回来的,她不顾一切,我还在乎生死吗?” 卫明见李昱眉宇沉重,摇头劝解道:“殿下还年轻,万不可轻言生死。有法子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搏命。老奴以为殿下先忍一时分离,待殿下登基之日,君临天下,再将良娣放出,岂不更好?” 李昱摇头:“姑母千秋正盛,那要等到何年?” 卫明将他扶起,温然道:“事在人为,殿下先顾全自身啊。否则,良娣必死,情缘只能待来世了。茫茫然,岂不年久日深,更无指望?” ------------ 第022章 不是女人 “她是为我而来,她因爱我而受苦。”他目光含泪,已是痛彻心扉。“好,我听阿翁的。” 卫明颔首,目送李昱踉跄地踱出御花园,遥望他的步履间衬着一天地的萧索。 传言当年世子与极乐公主情定吴山,两个小小的娃儿手拉着手,算是海誓山盟么?他们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欲吗?相爱多年的人终于回来了,又要分开,殿下心中在想什么?或许是――蒙尘待雪知何日,辗转白首万年期。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禁叹息。 走出御花园,何俊正焦急地等待李昱出来:“殿下,属下已集结人手,待殿下一声令下冲入大牢,救下良娣。” 李昱皱眉:“伯言,不可莽撞。待回东宫,再做商议。” “殿下,您知道那些臣工是怎么议论的吗?他们说,良娣被丐帮劫持,受了他们……他们欺辱,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女皇嫌弃,打发了寺院修行。” 李昱怒不可遏:“他们胡说,你也不替辩解一声。秋往事一介女子,你亲眼目睹。她又是侠义心肠,怎么会对良娣不恭。” 何俊道:“只怪秋往事自恃聪明,才将良娣置于绝境。” 李昱望向天边微微飘浮的阴云,雨水似乎随时会降下来,忙道:“你随孤去书香宝阁,孤要写一份奏折,亲述丐帮等人的义举,请陛下接见,早日协商灾民安置之事,以定人心。” 何俊道:“殿下,良娣出事了,您还记挂着灾民?” 李昱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无奈道:“当你对一些事无能为力之时,最好就是把另一件事做好。顾全大局,不要计较个人得失,良娣……孤一定会将她隆尔重之的接回来。” 何俊淡淡瞥了眼他苍白的面容,转身望向德政殿的金顶,轻轻道:“那个时候要等到何年呢?” ******** 云天客栈位于郢都的繁华地界,周围都是官宦人家的豪门贵邸。若不是太子指了此地落脚,秋往事一行人瞧着令人咋舌的住宿费,也得蹲在天桥客栈的废墟堆里晒太阳。 妙莲已经替秋往事收拾好床铺,侧首见琼花伸长脖子对着窗往外瞧,轻声问:“姐姐这是看什么呢?你的屋子我也早收拾好了,就一张床、一壶水,够你跟猛子折腾了。” 琼花愁眉苦脸,心心念念这腹中空空,帮主也不张嘴请客。猛子跟他娘一个心性,妙莲一瞧,这家伙躺在地上,一个打滚露出平坦的小腹,向她乞食呢! 守在门口的青山,雄伟的躯干,两眼蓦地射出寒光,一张脸面容憨厚,身后背着一柄沉沉玄铁剑,腰上缠着一根六尺余长的软环钢鞭。 见妙莲朝他看来,当即憨憨一笑:“妙莲妹妹,俺也饿了,你跟帮主说一声,好歹进了郢都,仗着殿下的面子住进来,房钱人家掏了,饭钱不能让人家也垫上吧?讨饭是咱的本行,可这地方伸手跟人家要,总有点儿难为情。”话说到最后,声音越小,自个都脸红了。 秋往事搂着两个软枕进来,眉眼一挑:“青山是个没皮脸的,这话哪里是说给妙莲听,分明是说给我听的。”舒舒服服地靠在妙莲拾掇好的地儿,嘴巴一歪,喃喃道:“老实交代,是谁教你当这出头鸟的?” 琼花讪讪一笑,领着儿子蹲在桌子下面,叫娃儿数数。青山露出一口大牙道:“啥也瞒不过你,可您老也要明察秋毫啊!我这肚子咕噜叫唤半天了。” 妙莲道:“小姐莫生气,这的物价太高。咱们随身的银子不多,殿下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我怎么也得紧把着钱袋子。”又向青山、琼花一望:“我这就街上买上十斤烙饼回来,大伙先垫点。” 说话间,就要出门。秋往事一拂袖,站起:“若吃烙饼,本帮主上祈雨台一遭,就给你们稍回来了。” 青山和琼花面面相觑,不知帮主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太子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咱们来京城一趟,道上的兄弟怎么也该请咱们吃喝。今的饭有着落了,明的饭明日说。” 听帮主找到冤大头,琼花立即来了精神。这哪是人家请客啊!她家帮主无论一统南北丐帮,还是吊长线顺道打野鸡(土匪),那都是一马当先,唯恐落后,其实也没人敢站在她前面。那家伙,跟乌眼鸡似的,蚊子腿上剐细肉,挖地三尺找砖头(金砖)。那会子老帮主选了她家帮主做继承人,帮里没一个反对的。你想想,就凭这雁过拔毛的死抠样,加上喊打喊杀不含糊的夜叉样。丐帮就是没了生计,也能转行做土匪嘛!早就一统南北了。 秋往事斜眼瞅着琼花,不知道这丫头一脑门子想啥呢?瞧她一副解恨的样儿,指不定怎么恶心自个呢。冲着她一笑,摆摆手指头,眯眼道:“一会儿出门,本帮主就这一双袜子穿呢。这会儿工夫,你赶紧给我洗了,别误了本帮主出去办事。” 琼花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吃完饭再洗,不行吗?臭了一路,也不差这会儿工夫。你那脚臭的……,我洗了……手臭,我还咋吃饭,给谁省下了?” “哦,长本事了。”秋往事一张嘴,剑眉稍扬,语气十分气盛:“就是让你少吃点儿,给你儿省下。” 猛子一听,娘亲吃得少,那桌上的饭菜可不是剩下大半,还不都是它的,欢快地跳起来。 见猛子这副模样,琼花怒从心起:“不孝的东西。哼,我这就打水,猛子给娘帮忙。”猛子见娘亲生气了,乖乖蹲下,摇着尾巴。 秋往事大大咧咧坐在床边脱鞋,青山大惊,飞身纵起:“且慢,容我躲躲。”声音清越无比,犹如飞龙含珠。妙莲一望,只见青山已身在十丈开外,也不见他用劲作势,猛跨一步,又到了自己眼前,将她也带走了。 秋往事大为吃惊,青山功夫见长。若不是这节骨眼,还露不出这一手呢!厢房内仍荡着青山一片浑厚无比的声浪:“且慢,容我躲躲。” ------------ 第023章 当家管饭 猛子一怔,看到它岳母一双光洁如玉的脚丫露出来,一股不知明的酸腐臭气迎面扑来,忽然双目一瞪。秋往事大喇喇地道:“不是帮着你娘亲干活么,用嘴把袜子叼过去,让她赶紧洗洗。” 猛子睁起一双三角眼,气愤愤地盯着秋往事,咧着嘴,嗓子眼发出“呼呼”的声音,这显然是肝火太旺的兆头。 门外,一个纵身飞来:“看招,寒冰掌――”一团粉末状的物体洒在秋往事的脚背上,即可听闻道:“猛子,跟娘走。”顺带着床角的臭袜子也一并捎了去。 此人功力深厚,一击成功,且掌法玄妙,是从最意想不到的方位打过来的。一掌如鬼魅一般,拍到秋往事的脚丫上,不轻不重,这一掌正是她的成名绝技。 秋往事腮帮子鼓起,向后仰到,笑得稀里哗啦。 琼花在井边洗袜子,猛子早不知跑哪个歇脚地儿睡去了。青山带着妙莲站在屋顶上,闻着周遭的恶臭,觉得一口真气涣散,内力都失了七八分。 妙莲居高临下,笑嘻嘻道:“看来姐姐的闭气功已然大成,小妹这厢恭喜你喽!”又看青山面色不郁,问他:“早让你跟琼花姐姐学这门本事,你就不肯,吃苦头了吧?” 青山听罢,一脚软险些晕了去。 琼花在下面仰着脸说话:“傻妹子,恭喜我啥啊!我谢你才对。”妙莲见琼花边说,边手伸进一旁的香粉盒子里捏一把,抹在袜子上搓洗一下。 这香粉盒子瞧着眼熟啊!她自己嘀咕一声,面露诧异之色:“琼花姐姐,这可是敷脸的香粉,你不会用它洗袜子吧?” “还敷脸,这粉敷帮主的脚丫子都不够用,你下次买个十几、二十斤回来,兴许能用个把月。” 妙莲已觉察不对,当下嗫喏道:“难道……姐姐用的是我的香粉?” 琼花脸红得像桃花,扯着嗓门喊道:“可不是么,我那哪有这玩意。”她将一盆洗完的脏水泼了一旁的花池,又对青山兴奋道:“我这闭气功已经练到第八重,这招叫‘鼻不知味’,回头咱俩切磋切磋。” 青山一震,抱拳:“不必了,小弟甘拜下风。” 妙莲见这状况,心脏承受不了,梦呓道:“一两银子一盒,还买个十几、二十斤回来,我……我的天啊!”眼睛一抹黑,当即晕了。青山将她打横抱起,急道:“幺妹,你可不能晕啊。没你罩着,你琼花姐姐会欺负死俺的。” 脚尖一点,身形已经落在地上。青山瞧着花池子里枯死的花,怒目圆睁:“谁让你往这儿倒的,你看看花全死了。” 琼花一俯身,双目炯炯放光:“这花……怎么会死呢?掌柜的不会找咱们赔钱吧?”将袜子一甩盆里:“我啥不知道,我啥没看见啊。你可是瞧见了,俺洗了,俺洗了的,可没说让俺帮她晾起来,呵呵……”一溜烟,撒丫子奔了。 青山鼓足余力,一手搂着妙莲,一手提溜袜子搭在一处晾衣服的绳子上,皱眉道:“冤孽啊!这饭钱还没着落,倒是欠了一屁股债了。”复将妙莲抱回屋里,掐着人中,拼命叫唤:“妹子,可醒醒。你琼花姐姐又惹了债主了,你快拿个主意啊!” 妙莲微微睁开眼,一脸痛苦状:“哥哥哎,你手咋恁臭呢?”又望着他一脸关心的样儿,忍不住笑出声。 城东,大食客。 “妙莲,这里吃一桌要不下五百两银子吧?”青山问道。 妙莲眨眨眼,螓首也跟着摇晃起来,像是思考了一下,道:“大食客是郢都最贵的酒楼。若是把招牌菜都摆上来,一桌不下万金呢!” 琼花双目一瞪,陡地射出两道寒芒似的光彩,低低喝道:“让你们去吃刀削面,都得瑟。”朝周围衣饰华贵的客人扫一眼,又道:“帮主好面子,你们不知道吗?不把帮里几十年的家底都扫荡干净,她能走人?” 青山咂巴嘴一下,挠挠头:“你说咋办,来都来了,就这么一走,让人瞧见,多臊得慌。” 琼花鼻翼都吹起来了:“你怕臊,到时候没钱给饭钱,我看你咋说话。京城里头的人都是一帮势利小人,能让你赊下?” 妙莲用胳膊肘碰了碰琼花,急道:“姐姐,这会儿不是生气的时候。你快拿个主意吧!好歹丐帮也是天下第一大帮。不能过了今日,变成天下第一不要脸,是吧?” 琼花歪着头,眼角飞过一抹得意的神色:“我都想到招了,我让猛子扮作一头驴子,在大食客的马厩里杵着,一会儿咱们吃完饭了,猛子会自个咬断绳子跑回云天客栈。到时候,咱们就说大食客弄丢了咱的脚力,要去告顺天府去,那样……”琼花嘻嘻一笑,那算计都写在眼角上了:“咱们白吃白喝他的,他拿咱们没辙,呵呵……” 妙莲一听,似乎怔怔的出神,半晌才拉了座椅凑到琼花跟前问道:“猛子扮作驴子,不会穿帮吧?” 琼花笑着作势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道:“傻妹子,这都是城里人,姐姐我押他们没见过驴,嗯,没见过。” 瞧她一副自信的模样,妙莲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心里头更慌了。 不待他们三人再商量,一旁打着瞌睡,又剔了半天牙的秋往事斜视着众人,道:“商量好了,上菜吧!”遽然起身,冲着小二一个响指:“把好酒好菜都端上来,大爷我要吃饱喝足了去干大事。”妙莲瞧她那副样儿,似乎对此地熟悉非常。酒保一溜烟跑过来,先给他们沏茶,眼角瞟了一眼众人,觉得气氛有异,再看他们的一身行头,不像是吃馆子的主顾,赔笑道:“各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这店的菜价可都不便宜啊!依着这位客官,这一桌下来,得有万金之数。” 秋往事懒懒地坐回椅子上,眉目间露出一股子痞子气。酒保对上这对眼睛,顿觉杀气腾腾,脊梁骨蹿了一阵冷风,胆寒地点点头:“小的,多嘴,菜……菜这就上。” ------------ 第024章 饭桌争执 “万金啊……”青山低下头,小心嘀咕一声,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妙莲已脸颊浮上一层恼意,右手捂着钱袋子哆嗦起来。倒是一切应了琼花那张乌鸦嘴,她嘴角涌起一丝笑意,轻舒手腕从桌上端起茶来灌了一气,抿着嘴压低嗓音对二人说:“我没说错吧?幸好俺还备了一手,哼。” 突然,楼下马厩那边一阵骚乱,只闻有人叫喊:“这是什么东西,敢咬老子的马,来人给我往死里打。” “哇呜——”一声狮吼,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声。青山心中轰地一震,脸色大变。妙莲的眸子从一堆碗碟中间眄过去,狠狠瞪他一眼。琼花瞧了下自家帮主,那边正不管不顾地叫唤上酒,七十年陈酿的女儿红,真是债多不用愁。 琼花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掉泪:“沉不住气的东西,咬人家的马作甚?好歹等娘亲吃饱了,把饭给你捎回去。”慢吞吞地一脚踩在椅座上,鼻头泛红,眼神中喷着怒火:“俺这一身气力,帮主定把俺押给人家做苦役,既然如此……”她歪着头嗷一声:“小二,愣着干啥,还不上菜,筷子呢?” “客官,来了,来了。”小二吆喝一声,手脚麻利地摆放竹筷。 众人眼光都朝这边望来,显然一副看土财主进城的不屑嘴脸。琼花对付这种小瞧人的把戏最有一套,将青山腰间缠的软环钢鞭“嗖”地拽下来:“铛”往桌子上一撂,众人一瞧,这是**上的人,跟他们根本不是干一个营生的,乖乖地低下头各顾各的嘴巴。 青山没好气的站起,双手扶着裤腰,脸刷地红了:“你好歹言语一声,再动手。上次也这样,害得我裤带断了,现在都没钱买条新的。你朽得连针都捏不起,还说给我赔。这……我……不用钢鞭扎着裤腰么,你……裤子顺溜下去,臊不臊啊?” 琼花顿了顿,朝青山后面打量一下,摸摸下巴:“我说这废柴怎么瞧着臀部滚圆,比以前坚实不少,原来是钢鞭扎着紧,终于舍得将这玲珑的后臀露出来了。” 他紧紧皱着眉头:“你狠,回头跟你算总账,你等着……”青山边说,边把裤子再朝上提提,妙莲羞红了脸,只顾着低着头吸溜滚烫的茶水。 秋往事见他们三人陡然间神色异常,这猛子的声音她是听出来了,佯装不知,乃开口道:“看到那边窗口的空桌了么?咱们今的酒菜全记在他的帐上,一会儿菜上齐了,你们一定要吃出水准,吃出风格,以吃饱为目的,以撑不死为基础,以胀死为要求,做到吃喝拉撒全方位一体化的解决在这,回了客栈只管睡觉。谁再给本帮主回去了嚷嚷一声饿,大刑伺候。” 妙莲和琼花听当家的这样说,都捧腹大笑。 青山虽然下盘不稳,着实是裤子影响的。可依然身手矫健,不知用什么法子如行云流水一般到了那张桌子上:“嘿!还真是有主的!”只见上面摆着一张名帖,上书“黑龙潭二仙”五字。 “黑龙潭二仙”青山念着这五个字,回头对秋往事等人轻声道:“这两条泥鳅是来请咱们吃饭的?” 酒保连忙迎过来,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爷,菜上齐了,您那边慢慢吃。咱们大食客来得都是达官贵人、英雄豪杰,你们吃好喝好了,就各走各的路,千万别在店里闹出事来。” “他们两条虫,你是算在达官贵人里头,还是算到英雄豪杰里面?”琼花那头眼睛瞟过来,小二看着一阵肾虚,脑门子上冒出一头汗来,胸口顿时一阵狂跳:“大姐海涵,您是大英雄,您慢用啊!小的告退了。”这小子脚底抹油,把这桌客人彻底不理了。 秋往事不说话,只顾大吃大喝。酒保跑到掌柜的跟前,苦着脸别过头朝这边望望,露出求助的目光。 掌柜的白须白发,摇摇头,不知嘴巴里说些什么?招手让小二去招呼其他客人。 妙莲有点儿耐不住,提醒道:“小姐,两条泥鳅与咱们丐帮过解日深,前几日才收到福建分舵何香主的飞鸽传书,说黑龙潭二仙一月来将香堂好些弟兄打伤,何兄弟亦被打断两条肋骨,两个坏蛋还跟咱们索要保护费,小姐该还以颜色了。” 琼花灌下半坛子女儿红,脸颊已经通红,听妙莲说起这事,打了个酒嗝,连连点头:“帮主,想起来了……一会儿他们来了,我去收拾他们。你们只管吃喝,记得给俺家猛子捎点儿。” 青山提着裤子飘了回来,对三人道:“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我们爷们去,你们吃喝好就行!” 琼花醉醺醺地一只手抱着酒坛,腾出一只手伸向他的裤腰,斜眼看他:“不是说你功夫不行,是你这提着裤子赢了两条泥鳅,我丐帮的脸也差不多丢完了。” 青山正要反驳,那边埋头只顾吃喝的秋往事突然仰起脸说:“收拾归收拾,你们二人别争,一会儿一人卸下一条腿、一条胳膊,本帮主用寒冰掌一封,妙莲托总舵弟兄捎回福建去,知会何香主和受伤的弟兄一声,让他们好好养伤,我秋往事没有忘记大家的仇。”又伸手撕下半片肥鸡,大嚼一口,道:“咱们做叫花子,自得其乐。是天榻下来,不弯腰;皇帝面前,照撒尿。给他交保护费,我秋往事还喘气着呢。”后面的话更是豪气干云,听得大伙热血沸腾,只是满嘴的酒肉,声音叽里咕噜越来越听不清楚。 眼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都要被自家帮主扫荡完了,琼花“啪”地拍一下桌子:“想当年,我跟随老帮主走南闯北,立下赫赫战功,桌上剩下的该我先吃。”一只手摁着余下的半片肥鸡不撒手。 青山一根筷子,直直将一只蹄髈插了来,轻蔑一笑:“俺给老帮主洗袜子的时候,某些人还连自个的鼻涕抹不干净呢?到在酒桌上论资排辈,笑话!” ------------ 第025章 一招制敌 妙莲一听,她进帮最晚,若是这么个排法,轮到她残羹剩饭都没了,急得小脸一红,发出抗议的呐喊:“我跟随小姐出谋划策,忠心耿耿。虽不及青山哥哥和琼花姐姐一身本领,但也是小姐的军师,这些年为帮里劳心劳力,事无巨细,也该有我一碗饭吧?” 青山一双大眼瞪着琼花,又扭头眯着眼睛看向妙莲:“你爱吃素的,这菜都是你的。我要争的是肉,哪有女人跟男人争肉吃。” 琼花气势汹汹地把一盘个头顶大的饺子都倒给自己怀里,恼火得不行:“放屁!谁规定女人不能吃肉?”妙莲捂着脸,快要哭出来了:“姐姐啊!衣裳又油了,还得我给你洗啊!” 琼花撑着头,似笑非笑看着青山:“刚不是有人自夸给老帮主洗过袜子么,给我把这身衣裳洗了,瞧瞧你是真会洗,还是胡编的。” “嘿嘿!老子用脚洗,比你一双爪子洗得都干净。” 二人针尖对麦芒,斗起来,着实是好看啊!秋往事才见怪不怪呢?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着饭菜。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有些腹饱之时,突觉楼梯口一阵震动,她一个侧身,夹着椅子飞身而起,正好落在楼梯口当间,这条道是上楼的唯一通道。 秋往事两腿朝楼梯把手上一架,刚刚好将楼梯挡了个严实。 “咦!” 只见一个身材瘦小,面容透着阴气,穿着一身黑色衣裳的男子惊呼一声,定定地盯着楼梯口,道:“邪门了,哪里窜出这么个娘们敢挡老子的路?”他整个人都显得冷厉而凶狠。 后面跟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身材中等,满脸横肉,一身短紧装束,倒像是干杀猪行当的。 秋往事霍地立起身子,沙包大的拳头晃了晃,大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这道过,留下孝敬财。” “呀呵——”瘦子狰狞一声:“这大食客不是掌柜家开的吗?怎么,你是老板娘啊?”一摇头对着掌柜的,抱一下拳道:“老家伙,什么时候娶亲了,也没通知咱们兄弟一声。这婆娘虽然长得磕碜点儿,但好歹是颗嫩草啊!哈哈……” “你个王八羔子——”琼花看过来,拿起盘子就要拍在那瘦子的脸上,青山拦住道:“别急,让他们死个明白。” 琼花“哼”一声,目光扫向掌柜的。那边老掌柜干笑两声,打拱赔不是:“得罪了,得罪了。” 琼花拿起盘子,作势要砸他,掌柜的又吓得缩进了帐台下边。 秋往事眼也不抬,冲着两兄弟冷冷道:“两个不上道的东西,交你们做人,还不识趣。” 侧身坐了楼梯上端,一只脚高高抬起,重重放下。“不好!”那胖子吆喝一声,拉起兄弟施展身法跳到了楼下的另一张桌上。顿时,哗啦啦一阵巨响,楼梯从落脚处齐齐断裂:“哐啷”一声砸到了楼下。 楼底下吃饭的客人们连忙夺门而逃,楼上的客人没了梯子,无处逃命,冲着躲在帐台底下的掌柜嚷嚷:“我是吃饭来了,你赶紧给我们找个梯子下去,我可不想死在这儿。” 瘦子骑在胖子的脖子上,不至于让桌子失去重心翻了。二人看着这个女子的身手,大吃一惊,即使丐帮老帮主秋通天也没有这么狠辣的手段。 这二人的功夫都称得上独步武林,一起出手更是江湖少有对手。今天怎么碰上了这么个硬茬,心里头都不太自在。双方转眼间即形成剑拔弩张的气势,秋往事看着楼下的二人,微微一笑:“打今个起,江湖上没有你们的路可走了。” 瘦子从兄弟身上跳下,拱拱手道:“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我们兄弟二人最喜欢结交江湖朋友。若是姑娘不弃,今个我兄弟二人做东,一定陪着姑娘吃好喝好。这京城里头好玩的地方,姑娘随你点,一切花销都记在我们兄弟身上。姑娘可否赏光啊?” 瘦子这几句场面话说得极漂亮,秋往事一双狐狸般狡猾的眼睛,牢牢锁定他们二人,嘴角上挂着自负和傲慢的笑意。 她道:“别的花销就罢了,姐姐我今天的饭钱,你们兄弟二人谁给掏了?” 胖子一笑,一双满含讥讽的眼光瞄了下楼上那一桌的客人,看到青山、琼花他们,点点头。手伸到腰间,取了一个银锭子出来,甩在掌柜的帐台上,道:“那一桌客人的酒菜算我们黑龙潭二仙的,以后几位英雄上你这儿吃饭,都记在我们兄弟账上。” 瘦子哈哈大笑,内力迸发,夹着极深的内家功夫,声震得瓦砾都窸窣作响。“朋友,这是京城,花钱地方多。若是手头不宽裕,尽管来找小弟。小弟不才,定不会让诸位朋友受了委屈。” 秋往事将一只脚抬起,褪下鞋子来,白生生的脚丫露出来。琼花“哎呦”一声,对妙莲红着脸道:“难怪帮主急着洗袜子,原来她想让自己的脚丫子跟两条泥鳅打个照面。” 青山懒得理她:“袜子还没晾干呢?光着脚跑出来。都不知你怎么伺候帮主的?” 琼花在自个脸上装模作样地抽一下,对着青山张口道:“你骂我,我领了。这事怪我,咱们帮主的一双玉足该是留着给太子看的,便宜那两王八蛋了。一会儿你替小妹弥补过失,掏了他俩眼珠子结了。” 秋往事这边,见她嘴角微微勾起,笑道:“痛快,不愧是黑龙潭二仙。不过,我这厢还有一笔银子,也请二位一并垫上吧!” 瘦子点点头,朝兄弟投了一瞥,手一扬道:‘姑娘客气了,你说个数。” “不多。”秋往事露出一声不屑地淡笑:“你们俩……后半生的汤药费。”蓦地身形一变,双掌翻飞如剪,电光火石之间,胖子都没有反应过来,瘦子只顾空中硬生生劈出一掌。突然,惨叫一声,他见自己兄弟的一条胳膊、一条腿抱在了自己怀里,鲜血直淌。稍一迟疑,他丢了残肢,左掌直直推出,右掌直从秋往事的天灵盖砸下来。心中忽然灵动,自己的左胳膊和右腿着了两道劲风,只觉强韧无比,犹如切瓜剁馅一般,地上的残肢旁边又多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 第026章 两相冲突 蓦然,瘦子心中一震,怔怔地站在当地,待看自己已是金鸡独立,独臂挡车,仰天一声尖叫,骇得一群看客都趴在地上。胖子气息奄奄,发出低微的声响:“哥,她伤你的招数,我看清了,是……丐帮帮主秋……” 瘦子有若触电,循声望去,只见昏迷的兄弟已没了气息。 自己也倒在地上,回头望望秋往事,狠吸一口气,冷然道:“我们兄弟栽你手里,认了。” 秋往事向楼上楼下的看客一望,众人都是一哆嗦,各自寻了桌椅钻了下面逃命,她纵声大笑:“今天我丐帮借宝地处置江湖恩怨,惊了各位相与,得罪了。”一拱手,脚尖点地,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个女子身形犹若游龙,腾空飞起已从一扇窗飞了去。 笑声未绝,几乎同时,青山、琼花一道“帮主,等我。”漫空一对模糊的身影,众人只觉身旁一阵劲风,二人都遁了形去。 这一来众人大为震骇,看见他们坐过的桌子旁就剩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楼梯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梯子,妙莲给青山他们弄得哭笑不得,努努嘴道:“还是小姐心疼我,知道给我留条路走,飞檐走壁的感觉真好啊!”她一边收拾了一点儿剩饭菜装在随身的小食盒里,给自己的樱桃小口上又点了一点儿胭脂,扭着腰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时近半夜,上书房。 女皇端坐上首,瞧着太子远去的背影,颇为头疼。冲着卫明摇摇头:“他这是报复朕么?朕刚在雅心小筑睡下,他就报有要事见朕。朕以为……原来是为了几个叫花子。” 卫明怎敢拂了圣意,含笑道:“殿下年轻沉不住气,心里有什么事都直直先报与陛下。” 女皇想到白日朝堂上两位丞相为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由谁担任,闹得不可开交,头更加疼了。 “去把两个老家伙叫起来,朕睡不安稳,能放过他们。” 卫明瞥了一下女皇,小心问道:“陛下,若这会儿接见二人,恐两厢争执起来,就到了陛下上早朝的时辰了。” 女皇以手揉揉额头:“唉!天亮了上朝,要见一群乞丐,朕更是烦心。索性将两个老家伙带上,让他们一起见见。” 过了一刻,宫娥已经端了茶水奉上,女皇正襟危坐,丝毫看不出倦怠。卫明侍立一侧,偷偷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林相,秋往事区区小女子,身份卑微,粗鄙无耻,怎能在德政殿上参见吾皇?依老夫之见,她若能在三天之内将丐帮一群乌合之众解散,陛下不妨下旨命顺天府京兆尹给予表彰,已示皇恩浩荡。” 左相江尹卓一进上书房,就闻到薄荷脑油的气味,瞧着女皇面颊处微微发暗,猜定是为太子奏请接见丐帮诸人之事忧心。为了此事,他将仇胜狠狠斥责一番,若非因他颇为忠心,尚还听话,早就摘了他的顶戴乌纱。这话一说出,女皇的眉尖稍稍舒展开来,他得意一笑,是说到陛下心坎里去了。右相是太子之师,能说些什么?陛下早已了然于心。他与女皇一心,想来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该由江府的门人来担当了。 “江相此话谬矣,秋往事乃我大楚子民,陛下爱民如子,岂会以身份论高低,以相貌论忠心?丐帮虽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但并未聚众谋乱,惹起事端。相反,三年前,丐帮协助官府惩治恶贼,在民间极具声望。此次,丐帮安置十数万灾民,其义举更是震烁古今。殿下将此事告与老臣,臣真是感动万分。陛下施仁政,前有吕万年慷慨大义,后有丐帮扶危济困,真是我大楚之福啊!陛下何妨德政殿上一见,以示吾皇广结天下豪杰之心。” 右相林永成声若洪钟,说得极是慷慨激昂,对女皇深深一躬:“臣听闻太子良娣贤淑,愿寄身宝刹,为国祈福。陛下,若是不肯接见丐帮帮主,那天下人会如何看待良娣前往五台山之事,定会揣测是陛下认定吕小姐身份低微,不配服侍太子,新婚第二日就被遣送出家。那皇家岂不失信于天下,失信于那些为天朝耿耿忠心,沥血疆场的寒士兵卒。” “右相言重了,区区一个乞丐头,跟东宫良娣扯什么关系?” “既是乞丐头,也是大楚的子民。陛下是天下之母,哪儿有一个母亲会轻视自己的孩子?”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若非天生贫贱,怎么会因裹腹而生淫乱,怎会因无食而偷盗?这分明是指叫花子,不思进取,不受教化之故。秋往事虽为女子,却是乞丐窝里长大,野性难驯,劣根难改。于朝堂之上而立,于寒士通过科举晋升仕途的朝臣,于疆场拼杀而得器重的将官,都是羞辱。” “江相何苦断章取义?此话并非特指乞丐,而且其意分明有失偏颇,历来被世人学子诟病。引经据典倒是不错,恐怕江相是找错了书本。” 上书房的争执声着实不小,女皇看着下面吹胡子瞪眼的两位丞相一挑眉,呼出一口浊气。 “罢了。”女皇眯眼,卫明急忙将薄荷脑油轻轻在陛下的太阳穴抹了一点。女皇起身,从龙椅上下来,对着二人道:“两位德高望重,都是为我大楚中流砥柱,不要为一介蝼蚁伤了和气。” 林永成面色一变:“陛下,丐帮确实于朝廷有功。据臣所知,那丐帮帮主武功高强,能力卓越,的确是人上之人。若能为朝廷效力,他日成就必是在满朝众臣之上。” 江尹卓端起茶杯,朝对面佝偻着腰的林永成淡淡的一瞥:“林相,不要危言耸听。陛下面前,怎可造次?”一句话将心底几十年的嫌隙都道出,上书房立即弥漫起火药味。 女皇朝江相看去,眼底也是轻浮,心想:你这话说得过重了,林相与你虽是政见不合,但必竟同列朝班,该收敛一二。 林永成颤抖着身子跪下,语气无比坚定:“既然江相判定老臣造次,臣不妨坐实了罪名。臣以为秋往事绝非一介蝼蚁,相反她如巍巍太行,湍湍川流,虚若怀谷,胸怀天下。我大楚第一神皇非陛下莫属,而第一奇女子正是那丐帮帮主秋往事。” ------------ 第027章 男宠召见 林永成此话一出,女皇目光异于方常的清亮:“看来,秋往事必要一见了。不过……”女皇意味不明地看向御案上一卷明黄卷轴,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任命诏书,玺印已经加盖,不过名讳处却是空的。在她心里这个七品芝麻官,既不能授予右相的清流一派,也不能交给江相的门人。这个位置非常奇妙,一是替她盯着大理寺审案,二是牵制刑部问罪,定要选一个可靠、本分之人担当,他不能站在任何一个队伍里,只潜伏着做她的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正在此时,门外产来孟含烟的觐见之声。 “陛下,孟公子求见。” 女皇眼角含着一丝春光,颔首:“宣。” “宣孟公子觐见。”尖细的声音在上书房外响起。 看到此景,两相挑眉,都不吭不哈地慢慢品起香茗。 “含烟参见陛下。” 女皇心情明显大悦,见二位丞相淡淡的,未免尴尬:“这么晚了,还不歇着,过来做什么?”语气里明显含着宠溺。 “陛下,含烟担心陛下熬夜,有伤龙体,特准备了宵夜过来。两位相爷也在,不如一道用些吧。” “不必。”二人齐齐应道,这会子他们倒是异口同声。 林永成年事已高,这些年来不及江尹卓玩弄权术,难免落了下风,可面对一个千夫所指的男宠,决不能有损圣贤之德的门庭。江尹卓本也不屑理睬姓孟的,可是眼角扫过御案,还是对孟含烟客气道:“孟公子有礼,本相谢孟公子盛情。只是出门前,用了一碗玉仁粥,现在仍觉腹胀难忍,实在不宜再用,多谢。” 女皇凤目微垂,看向二人的目光有些悠远。 一旁的卫明上前,从孟含烟携带的食盒里取出宵夜敬奉于陛下。 孟含烟道:“敢问陛下,夜深露重,陛下不得安歇,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丐帮帮主觐见之事。” “陛下召唤两位相爷深夜前来,不知可有定夺?” 林永成凝视孟含烟,微眯着眼,沉声道:‘秋帮主安置灾民有功,理当陛下接见一番。” “何德何能与我辈同立朝堂,面见天颜?简直上下不分,尊卑颠倒。”江尹卓抿一口茶,立即反唇相讥。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认为两位爱卿说得都有理,只是朕今日身子不爽,神思劳乏,实在难下决断。”女皇笑道,神思清明。 “陛下所忧,含烟岂能坐视不理。不如让含烟去见一见这位秋帮主,一是显示陛下隆恩,二是给她赏赐,打发去了,免了陛下烦忧。” 林永成哼一声,执礼奏道:“陛下,丐帮所建之功前无古人,请陛下亲见。” “老夫以为孟公子此计可行。”江尹卓眼瞪向林永成,朝女皇恭声道:“陛下身体微恙,实在不宜再为小事操心。由孟公子代劳,在雅心小筑安排一见,给些打赏,再让丐帮诸人吃喝一番,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臣深表赞同。” 林永成眉毛一抖,怒喝道:“你不怕天下英雄豪杰寒心,以为朝廷苛待仁人义士? “陛下乃天下之主,为陛下分忧,是你我的本分。林相怎么忍心陛下日理万机,还要带病操劳。哼,老夫反正是没有这么狠心。”江尹卓一拂袖,背过身去。 “行了。”女皇咳嗽一声,肃眉望下去:“两位爱卿皆是忧国忧民之臣,朕身子不济,也不能亏待义士,就命孟公子一见,好生款待。命御膳房准备酒席,送去客栈,让秋往事等人吃喝,就这么定了。” “陛下——”林永成还要争取。女皇一摆手:“爱卿不妨替朕与孟公子一道去见见这位秋帮主,可好?” 林永成一震,咳嗽起来,直直咳得脸颊通红,气喘吁吁,压着怒意向女皇问道:“丐帮义举,一定要重重嘉赏,不知陛下打算给什么赏赐?” 女皇点头应是,走到孟含烟身旁,问:“赏赐黄金百两,如何?” “黄金百两,真的不少了。”孟含烟淡笑,朝一脸怒气的右相望去。 “陛下……”林永成上前一步,眼底写满难以置信,方要开口又被孟含烟半道截住,气闷地又咳嗽起来:“陛下,含烟以为丐帮安置灾民一事,若是沽名钓誉,收买人心,那百两黄金真是绰绰有余;若是襄助朝廷,一心为民,那赏赐未免轻了些。” 林永成怔在原地,看着面前一身妖异的男子,半晌无言。 孟含烟笑了笑:“不如陛下把临阵决断的权利交给含烟。含烟见秋帮主之时,若她是贪财之徒,打发金子走人便是。若是大仁大义的豪侠,黄金照赏,另外再封她做个官儿。超然不群,彰显皇家天恩,又是不拘一格的典范,标榜世人为朝廷积极效力,朝廷绝不辜负。” “那你说封个什么官呢?” 孟含烟抬首,眉间的英姿确实不俗,他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与李昱遗世独立的身姿又是一番赏心悦目。女皇对上他一双明眸,眼中的目光波动。孟含烟望向御案上的卷轴,一笑,明丽生辉,女皇顿觉心头又松快不少。 江尹卓也是凝视着孟含烟恍神,听见女皇突然问出的话,心底一抖,再看孟含烟竟举荐了这么个位置,忙上前阻拦“不可!”却又生生将这两个字吞下去,狠狠闭上双目。 云天客栈,拂晓。 “雅心小筑?我们当家的不该站在大殿上,跟陛下面对面,脸对脸地说话,上那磕碜窝子干啥?”琼花眉毛一拧,怒喝道:“我家帮主可对那什么倾国的容颜不敢兴趣,再俊的后生能越得过太子吗?” 杨巨来时带了一面青铜打造的盾牌,这要害处虽是有所招架,但看到琼花身侧趴着啃猪蹄髈的猛子,脸上还是满是惶恐,心想这消息是殿下让我稍来的,本来为太子办事那是我杨某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这差事当的太危险! 肚子里头盘算了一阵,瞧着琼花那小模样,又觉得冒这一趟险,还是很值得。 ------------ 第028章 衣衫褴褛 “啪”的一声,本坐在床边洗脚的秋往事神色骤变:“让我去那儿,以一介男宠来羞辱本帮主,德政殿还真是金打的门槛,我的一双脚丫还踩不起它的玉砖了。”脚盆被她一脚踢翻,泼出去半盆洗脚水。 见秋往事发怒,杨巨双手一摊,沉眼朝她看去:“你别气嘛,这也是……” 不待他多啰嗦,秋往事立刻起身朝门外走去,见青山正蹲在屋檐底下,提溜着一串腊肠闻香香,便吩咐道:“青山驾车,咱今个就回去。” “别介,你看你……”杨巨上前拦住:“秋兄弟,我如今是奉了殿下之命前来,就算我这张脸不值钱,好歹你要顾及殿下的颜面。你知道吗?为这事殿下可是受了委屈,被陛下打了头破血流,你不能这么不仗义。” “真的,他挨打了?”秋往事转身,看向杨巨,抿着唇,眼神有所触动:“我……去,不就是去见个吃软饭的么,什么时候?” 杨巨神情一凛:“这就对了,让他小子看看,爷们该是个什么样,把我们男人的脸都丢尽了。” 琼花嫌弃地一撇嘴:“帮主去了,也是给我们女人争脸,关你们男人什么事?” 杨巨点点头:“行,琼花姑娘说啥都对。本来安排兄弟天亮进宫,后来那位孟公子说昨睡得太晚,要回去补个回笼觉,就安排了午时了。” 秋往事神情淡淡的,朝天际望去。泛着冷光的白皙手指渐渐握成了一个拳头,不远处有孤笛渐响。终于可以进宫了,前头的一切努力,此时是第一步。虽然不顺,但也没有出篓子。愿母亲在天之灵,保佑万事顺遂,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小姐!”妙莲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觉得她有时候生龙活虎,有时候又过于沉静。她知道她的心里揣着天大的事,可是……后面她不敢想了,这条路有多险,没有人说得清。而她当然会义无反顾,赴汤蹈火。当年有缘分相见,注定今生她不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未来会如何惊心动魄,她想不到,却无比兴奋。也许她文弱外表的下面,是一颗跟琼花姐姐和青山哥哥一样敢闯敢做的心。 她时刻都是准备好的,因为来到丐帮不仅仅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历险。秋往事绝对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子,跟在这样的人身边,才会有跌宕起伏的人生。 “帮主,洗脚水我倒了吧!别让猛子瞎喝了,得病啊!”琼花望着盆里的黄汤,似笑非笑,轻声道。 “别急,咱们山里缺水,怎么一进京城就把勤俭持家的好传统抛之脑后呢?”秋往事嗔怪琼花一句,又将长发绾起:“我再洗把脸,你去倒。” 杨巨看了琼花、青山一眼,被这粗鄙蛮横的秋往事彻底打败了。 快到午时了,杨巨也没回衙门。 秋往事的性子他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还是亲自把她送进雅心小筑比较放心。而且前头火烧客栈的事情,他也心有余悸。 妙莲替秋往事换好了入宫的衣裳,转头见青山眼睛瞪得斗大,喵着太阳,叹了口气问道:“发啥愣呢?马车备好没有?” 青山扭过头,望向她,傻笑:“那什么?俺好像有点儿晕,头……”丈高的身子:“哐叽”躺在地上,黝黑的脸泛着油光。 “哥哥哎,你怎么总在节骨眼上出状况啊?”妙莲眨眼,蹲下身在青山的头上一弹:“你傻啊!快正午的太阳,你眼睛直勾勾盯着能不晕吗?” 说话间,秋往事已从后屋走出来,一身白色长袍,长发绾起,利落好爽,就是下摆有一对脚丫大小的洞。 妙莲摇头道:“小姐,不是让你换上米黄的那身袍子,你怎么又把这身穿上了,你不是天桥客栈那会儿就答应送了琼花姐吗?” 秋往事道:“这身料子真好,琼花不穿,只想用这布做双鞋垫。” 妙莲被这话雷得东倒西歪,转向只顾着给儿子抹嘴的琼花,一瞪:“姐姐,你就对比着一双脚剪下一对洞?” “那是,咱们勤俭惯了。不该浪费的地方,一寸缕都不成。”琼花把猛子的毛捋得顺顺的,抬眼认真道:“我在帮主的长衫上比着剪下两个脚样大小的布来就够用了,这衣裳帮主还能接着穿,做这一身衣服可是花了钱的。” 杨巨对上秋往事一双大眼:“这身衣裳去见……也未免太寒酸了。秋兄弟,你可不是一般的乞丐,你是丐帮的帮主,是领导者,穿成这样有损丐帮的声誉。” “若是女皇见我,本帮主兴许会找两块蓝布缝补上,去见一个面首,这身已是抬举他了。” 杨巨看一下:“我倒觉得帮主是失了身份。” 青山躺着怪舒服,从怀里摸出腊肠又嗅了嗅,闲闲道:“这你就不懂了。” “怎么说?” “我们叫花子有首讨饭歌,有这么一段‘碗大的洞洞,棒大的汉。撑门的杆杆,搅水的椽。’” 杨巨垂目望来,心想:不比信天游好哪儿。 “不明白,啥意思?” “啥意思?意思是即使咱们是要饭的叫花子,那也是男人。俺们讨路人一碗剩饭剩菜,但绝不动主人家婆姨的主意。这嘿咻嘿咻的货,是干正经事的,只对咱旧窑的婆姨当椽子使,不给那些骚轻狐狸,在家孤闷的娘们当棒使。” “青山哥哥,你胡说什么呢?我不理你了。”妙莲早已羞红了脸。 “高论!秋兄弟,穿这么一身去见孟含烟,定能将他好好折辱一番,扳回一局。不久,天下人都知道这事,定会好好给朝廷提个醒。” 琼花笑笑:“那是,我丐帮兄弟满天下。帮主英明神武,在皇宫大内智斗男宠,那个姓孟的吃了瓜烙还不知道呢!” 青山又道:“谁让他欺辱帮主在先,他不懂道上的规矩,活该吃闷亏。咱们丐帮见道上的朋友,没有好衣裳穿,也觉不能穿带洞的见客。这是讥笑讽刺,这意思就是丐帮不欢迎你,以后别来了。江湖行走,不要见着我们丐帮弟兄,帮主都不待见你,更别说咱们唯帮主马首是瞻的弟兄们了。” ------------ 第029章 情窦初开 妙莲走到床边坐下,面色微沉,不无忧虑:“原想早朝能见到陛下,也把弟兄们托付的大事结了,这又拖到午时。杨大人,昨天我们请云天客栈的掌柜和店小二上别地凑合了一晚,一会儿人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秋往事一拍脑门:“这个时辰想必往来赶了吧?” “这怎么回事,掌柜的要驱赶你们不成?我找他理论去,若是少了房钱,我这带了。” 琼花打了个呵欠,朝杨巨看去,朗声道:“不是房钱的问题,这事不得不说太子爷一句好了,殿下已经把这钱掏了。可掌柜的不让我家猛子住店,城里人不是胆子大、见识广吗?为何惧怕一个孩子,我儿又不会吃了他们?”说着嘴角微微上扬,一乐,噗嗤一声大笑:“到时东宫的那个什么何大人,还得给咱们结一回房钱,因为云天客栈上上下下就住着咱们几个了。” 青山仰面翘起二郎腿,听琼花说钱的事,一惊一乍:“呀,还有花池子里的那些花,哎呦!人家找咱们赔钱,也不知值几个银子,闹饥荒喽!” “闭嘴!还嫌欠账不够多吗?再给债主提个醒?”琼花低头,三两步走到青山面前,插着腰大嚷:“起来不,还装死?”给腿上一脚,又是腰上一脚,还不解恨。 “别闹了――”秋往事眉一挑,低吼一声,实感丢脸:“一个大老爷们地上躺着,琼花你还嚷嚷什么劲儿?马上让猛子客栈门口蹲着,爷爷看谁敢上门要债?妙莲从后门出去给大伙买十斤烙饼先吃了,本帮主这就立即动身去会会那个姓孟的,回来了咱们就拔寨回营。” 杨巨见丐帮议事就这阵势,略蹙了下眉。 “河东狮吼”――心里浮起这个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尖一扬:“杨某话已传到,秋兄弟自己去了,我也不送你了。我......还是回家睡觉去了,告辞。”一抱拳向众人告别,青山一骨碌爬起来,和琼花一道:“请。” 秋往事站在一旁,甫启唇,语音里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味道:“杨大人,伤势可好些?” 杨巨凝向秋往事,这一眼,懂了她的意思:“秋兄弟,小小心意,不必记挂心上。这点儿小伤,你不提起,我都想不起来。” 妙莲低徊的眸华,从他身上打量一番,红着脸抿着唇问他:“你与黑衣人打斗,我在一旁观战。何时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面对妙莲这样的质问,杨巨有些震惊,继而是动容。心底某处柔软,被一双小手捏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有些慌乱而兴奋,浑身颤抖起来。看到妙莲因生气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显得比平时轮廓更柔软更诱人的体态,她的样子让他很快便冲动起来。 神智有一刻的清醒,看清楚对方是个小姑娘,将双胯收紧,管住那个没出息的货,臊得不敢抬头了。 “妙莲姑娘,对武学经典颇有造诣,这已经是一般姑娘家难以匹及的。我……你毕竟不懂武功,人在江湖,哪有不挨刀的。” 妙莲一听,顿觉胸口气闷,见他一副不愿正视自己的样子。也背过身去,不去跟杨巨说话,自个走到桌旁,手,颤抖地伸出,从茶盘上端起一盏茶杯。秋往事瞧着自家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露出一抹笑靥,睨向看起来有些失落的杨巨,问道:“瞧你气色红润,想是大好了,今个洞房也没问题吧?” 秋往事眼睛可真毒啊! 杨巨皱眉望向她,一拱手:“有劳诸位惦念,早好了。”目光游离地环顾一下屋子,又不紧不慢看着妙莲的背影,他的眼睛再也无法移开。他觉得自个被这个小姑娘弄得有些神魂颠倒,他开始那么渴望见到她,这种念想从前一刻开始已然那么强烈,即使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他也无法不去专注她。 妙莲听他这样说,茶杯握在手心,嗔怪他不把自己当朋友,要是早早告诉她受了伤,她随身带着药包都替他上药了。再见他心情变得十分烦乱,再也没有往日有些近似麻木的安宁。一方面她喜欢杨巨和他们一起重新聚到一个屋顶下的气氛,它是轻松亲密的。但她的欢喜被隐藏在心中很偏远的角落,另外的情绪妨碍她正常将它流露出来。她知道这气氛就像山里的雾气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被一个即将的分离取而代之。她惦念杨巨,对他来说,东宫、衙门才是让他用心力的地方,她的目光里有几许无奈。 秋往事摇摇头,那边杨巨都快臊得找个地缝钻了,这边小丫头还拧不过弯来。管他怎么想呢?你不看看他裆里那个都撑起伞了,男女之情就是这样猜来猜去和感动与被感动之间,越是情缘深重,越是**反应灵敏。 秋往事越过妙莲的双肩,发出一股劲道,蕴于脚下寸土,功力发于脚尖。妙莲身前的木桌颤了一下,茶盘移动了一寸,露出了底下压着的蓝色一角。妙莲立即放下茶杯,从茶盘下翻看那是什么?脱口道:“二十两银票。”她凝向杨巨,轻轻问了一句:“你又是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将银票塞在茶盘底下?” 杨巨没有立刻回答,他一个大老爷们,从没有一个女孩子这样专注地望着他,也从没有觉得自己这样蹩脚地面对一个女孩子。 他的沉默,只让妙莲觉得更难堪。 “你们这些武人,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不会武功的人。”胸口悲凉地仿若要站不住,她用手撑着茶盘,只再说了一句:“你得意了吧?你武功盖世,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你受伤我都察觉不到,你好啊!” 说完,她一抹泪往门外跑去―― “妙莲姑娘,仔细日头扑了头,我还不是怕你担心……” “我不要听。”她哭着说。 青山严肃地看着秋往事,因为接下来要谈到的事,他已正常的思维无法理解,希望当家的不要用打哈哈的方式向他解释。好歹身边也有个男人婆琼花,帮主早该多替他成家的大事想想了。 “帮主,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是啊!妙莲看上杨巨那小子了?”琼花也问。 秋往事撅着嘴道:“你俩一个意思,为啥不从一张嘴说出来,害得我要受累回答两个问题?” 青山和琼花面面相觑一阵,各自背过身去做呕吐状。 “得嘞,我还饿了,你们俩谁去买烙饼?”秋往事一句话把话题转移到吃上,忽地想起大食客那句“大刑伺候”,不好意思地捂住脸,接着大笑起来。 ------------ 第030章 兄弟相认(一) 雅心小筑。 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丹桂馥郁,孟含烟才起身,外头帘子掀起,伺候洗漱的宫女捧着桎巾鱼贯而入。孟含烟正端坐在镜前,由专门的梳头公公伺候着梳头。 “公子的头发真好,像丝绸一样,小的为您梳头真是享受。”小福子道。 “就会哄我开心,他进宫了吗?” “是,天不亮,就送进来了。陛下下旨将整座莲花苑都赐予他居住,那里可宽敞呢?一直是几位太妃娘娘住在那。她们一早都心不甘情不愿地搬去冷园居住,哎呦呦,冷园跟冷宫差一个字。奴才看来实际一个样儿,太妃们个个哭得眼泪花花的。” 孟含烟轻笑:“诸位太妃也怪可怜的。” “先帝那会儿宠幸的几位高位太妃都被咱们陛下下旨殉葬了,这活着的都是最最不得宠的。”小福子捧起镜子给孟含烟后面小心地照了又照,笑道:“一位曹太嫔,是先帝殡天的前一年进宫的。先帝只宠幸过一次,年轻轻的守活寡,如今住在冷园的冰菱轩,三餐都不得温饱,还受公公们欺辱。小贵子、小路子他们看管冷园,虽没什么油水可捞,也占了不少便宜。”小福子放下镜子,捂着嘴偷笑。 孟含烟看了他两眼,慢慢说:“他们不是净了身的太监,还能如何?” “公子啊!他们常常偷窥几位太妃沐浴,太妃们发现了也不敢声张。他们不能尽人事,可还有眼睛,还有手,也不差啊!”小福子故意拖着长腔。 孟含烟怒道:“放肆――” “奴才该死……”小福子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吓了一跳,忙跪下。 “你告诉他们一声,以后不许亏待各位太妃娘娘,尤其是曹太嫔。若是敢再行污秽之事,就是跟我孟含烟过不去。到时候,休怪我心狠手辣。”孟含烟扬眸看了一眼,又懒懒闭上眼睛,厌道:“本公子最讨厌那些落井下石之徒,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来,我怎么容得下他。” 半晌,又道:“起来吧!继续梳头。” “是。”小福子怯生生地应了一声。 孟含烟望着窗外一池荷花,轻轻道:“如此甚好,江相终于将自己人送进宫来了。” “他叫柳如莲,是江相的义子。”小福子说。 “人长得如何?” “貌若莲花,身若拂柳,极是美艳,还裹了一双小脚。” “哦,以莲为名。岂不知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孟含烟带着笑意轻轻捋了捋自己的长发。 “公子大才,出口成章。” “哪里,我不过是借古时骚人之言说说柳如莲的命格。”孟含烟漠然地说道。 “不知公子即将见的这位秋往事,公子怎么看?” 孟含烟凝望远处假山,不知在想什么?诧然看小福子一眼。 “她姓秋,名往事。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夫往事,或得极乐,或得生悲。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小福子摇头:“奴才不懂,只听出来公子说得一个典故‘乐极生悲’。” “你不懂,世人又有几人能懂这里头的道理。古代先贤早已说得明白,莫看今日荣华,只怕登高跌重一日。” 小福子故作轻松地说:“这个奴才懂了,公子指尚氏权倾一时,还不是被咱们的陛下通通砍了头。” “住口,陛下最恨宦官妄议朝政,你不要命了吗?”孟含烟呵斥,眼底渐生复杂之色。 “公子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小福子忙跪下请罪,面露畏惧。待孟含烟摆手,他才小心地站起来。 孟含烟神色一沉,手指扣在梳妆台上,正色道:“不论如何,太子精于音律,又生在七月,他的心头挚爱是极乐公主。不论这个秋往事是粗鄙之人,还是接济黎民的义士。我总觉得她的到来,引得一股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公子多虑了,您宅心仁厚,何足虑一个乞丐头?”小福子偷偷瞟着孟含烟的神色。 “她一介女子做了丐帮帮主,十分难得。说起来,还是个叫花子。”他微垂了眼睫,面上带着戏谑之意。 “可不是?天下可怜的人实在太多了,京城里头要饭的遍地都是。谁也比不上您福泽深厚,依奴才看别说来了个柳如莲,就是当年人称‘粉面郎君’,并州知府进献的乔桐玉。”小福子顿了顿,满眼喜色:“比您早两年入宫的那位,如今也是朝不保夕。病了三个多月了,陛下都没打眼瞧过一眼。” 孟含烟眯着眼:“哦?”点了点头:“是啊!时间过得好快,真的有三个多月我未见他了。还以为,他上哪躲清闲去了,原是病了。” 他垂眼,心底微微一动。 “离午时尚早,你准备礼品,我要去看看乔公子。”孟含烟凝神望着书案上端正摆放的明黄卷轴,眸色深远。 秋桐馆。 垂委至地的华纱后面,一张精致无双的面孔,从重重的纱后隐隐现出来。 孟含烟进去的时候,只觉得昔日烈火烹油的秋桐馆如同冰窖,一双狭长的美目盯着数重纱后面,蹙眉道:“乔兄,身体可好些了?” “孟贤弟,你来了?快坐。”男子英俊淡漠的眉眼,脸色青灰,唇色紫白,眼睛也没什么神采。 “是愚弟不好,竟不知道乔兄病重,过来晚了。”孟含烟掀起了纱帘,漫不经心地坐在了乔桐玉榻侧,看着这个与自己昔日争宠的男子,心下百转千回,曾经的过解也不放心上了。他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条手绢为乔桐玉擦拭额角的汗珠,他看到一滴泪自乔桐玉的眼角滑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贤弟不要这样说,我病了这阵子,人人都像躲瘟神似的,避之唯恐不及。你是头一个来看我的,这份心意……以前愚兄有什么不是之处,你多多海涵。” 孟含烟目光柔软,对他淡淡道:“哪里话,你我一起服侍陛下,哪有什么过节。乔兄病中,难免胡思乱想。待你好了,你我一起畅谈吟诗,快活神仙。” 他抬头望他:“我好不了了,这两年来你我之间虽有嫌隙,还是你成了大气候。愚兄就算给你做嫁衣,看着你一切安好,在陛下面前深得圣心,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此生只愿报答恩人,其他的名啊利啊都是浮云。只当看过了,经历过了,该去了。” 孟含烟听了这些话有些怔怔的,便问:“乔兄的话,似乎暗有所指?” ------------ 第031章 兄弟相认(二) 乔桐玉头枕向另一边,有些感伤地说道:“当年,我带着比我小四岁的弟弟一起去溪边玩耍,我们玩得很开心,放风筝啊!打老牛啊!捕小鱼啊!觉得这辈子就这样过,真的挺好的。”他咳嗽几声,孟含烟连忙从桌上取了痰盂递过去,他吐了一口浓痰出来,清晰可见鲜红的血丝。 乔桐玉转回头,抬起眼睛,目光扫过窗外连绵的浮云:“后来,义父来了,他把弟弟关了起来。我以为义父疼爱弟弟,至多关上一日,定会狠狠责打我。没想到他跪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他和女儿的性命马上要断送,他求我看在抚养之恩的份上,保全他的一家人。” “后来呢?”孟含烟问。 “后来,我怎么能看着义父死不管不顾,我答应他一定保护妹妹。义父将我送到教坊学习声韵、舞蹈,学习怎么取悦女人。然后,我十七岁那年小有所成,被湖州知府献给了陛下,从那以后我的亲弟弟再也没有见过,直到有一天……” “如何?”孟含烟追问。 “宫里又送进来一位男宠,我知道陛下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把心思放在我一人身上。我那时太年轻,就跑去要求陛下将那人赶出去。没想到受了责打,皮开肉绽,竟无一人来照料我。这时义父派了人照顾我,给我上药。他告诉我,新进的男宠正是我多年不见的亲弟弟。虽然尚氏已经满门抄斩,且时隔多年,但义父一家仍命悬一线,请我表面上跟弟弟不合,但一定要齐心合力维护义父一家。我心里挂念弟弟,去看他,又要跟争他争风吃醋,我心里很苦。” 孟含烟静静看着他,这个人的眉目间仔细看来真的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些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曾经幼时无数个夜晚,孟含烟以为哥哥死了,抱着哥哥穿过的鞋流下眼泪。 他眼眶蓦然发红:“你是哥哥,你真的是哥哥吗?” “二弟,我是哥哥。” 孟含烟心中砸下一把千斤的重锤,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乔桐玉颤抖着煞白的嘴唇哆嗦道:“二弟,你不信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吃枣枣,我怕你被枣核卡住喉咙,一颗一颗都给你把枣核抠出来,喂给你吃。所以你都九岁了,还跟别的小孩争的脸红,你说枣子里头没枣核,你从来没吃到过枣核。你回来跟我闹,枣子里面就是没枣核,我还笑你傻。” “你真的是我的哥哥,这两年来我居然在跟自己的哥哥争宠,我……我简直不是人。”孟含烟没想到寻找多年的哥哥竟是眼前人,捂着自己的眼睛哭得满脸是泪。 “二弟,不要自责,我们相争,总是强过外人。”乔桐玉伸出手,握着孟含烟地手,喘气道:“我们的努力,让义父一家过得还好。义父曾经在尚大帅帐下效力,我买通了官吏,将义父的身份改为一个军营的伙夫,将从军的记录能改则改,能删则删。我们让陛下沉浸在温柔乡里,没工夫去管其他,尤其那些上奏义父和尚氏有牵连的官员,我都想法搜集他们的罪证,请知府上折子弹劾,抄家杀头。我尽力了,对得起义父的养育之恩。我们是孤儿,活着唯一目的就是报恩。思来想去,都没什么好争的。” 孟含烟哭着点点头:“哥哥是我不好,我什么都不懂,不知哥哥已然为我早早筹谋。我该早来看你的,早早跟哥哥相认,还能多聚一刻天伦。”眼泪顺着他脸颊淌下,落到乔桐玉的脸上,滑过他苍白的双颊。 “傻弟弟,你我相认岂不是惹人注目。陛下多疑,为了安全起见,你我不见,甚至真的打起来,陛下面上恼火,心里却是再放心不过。” “哥哥,我一定暗中请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待你好了,我们兄弟在一起,什么都不怕了。” 乔桐玉转头,难掩欢喜的神色,瞬间又暗淡下来:“义父一生大智大勇,就是棋差一招将妹妹送进东宫。当然,我们的努力还是没能彻底打消陛下的顾虑。” 孟含烟安慰道:“哥哥,陛下怀疑吕良娣就是当年的极乐公主,所以才会被发往五台山。若不是怕失信天下,殿下辞去太子之位,恐怕妹妹早已罹难。如今看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乔桐玉皱眉:“唉!你我为天下人不齿,兴许义父想指望妹妹成为大楚的国丈。他日义父与我们相认,竟是两个男宠的父亲,他老人家面上难堪吧?” “哥哥,依我看来,义父抚养了咱们两个没人要的孩子,是出于什么目的,不是保命那么单纯吧?而妹妹何尝不是义父的棋子,只可惜要老死五台山了。” 很多事情当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两年了,乔桐玉受了那么多的苦。他当然明白弟弟所指,只是养育之恩大于天。即便他猜到了一个人,可并未真正与她谋面,还是不敢说出来。他想,他约莫快要死了,从前只盼着再见弟弟一面,后来又盼着他得到女皇的恩宠,如今只想好好看着他。 乔桐玉幽幽道:“你要多照顾妹妹,我记得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毕竟那些米和衣服都是给家莹一个人的,义父分给了我们兄弟,而她一声声的叫唤咱们哥哥。一对没人要的孩子,居然有个女孩子一直亲热的,视为一家人的吃饭、玩耍,吕良娣就是我们的亲妹妹。” 孟含烟颔首。 “我已经去过大牢,有所安排。我还帮助陛下解决烦恼,进一步得到陛下的信任,只是……” “只是什么?”乔桐玉惊起身来,问道。 孟含烟忙道:“新进的男宠叫柳如莲,是江相的义子,江相与我有所过节。这是个大麻烦啊!” “二弟,别怕!后宫之中,最尊者是陛下,然最贵者可多了去了。如齐国夫人的两个女儿万妙公主和安康公主,还有太妃娘娘们,都是可以拉拢的人。” “哥哥,两位公主就罢了,那些太妃娘娘们如今住在冷园,可想其境遇。” 乔桐玉笑笑:“别的就不说了,有一位娘娘你需上心!”他轻轻咳嗽一声,喘地脸都红了,才继续道:“陛下还是天后的时候,先帝驾崩,多少妃嫔被迫殉葬,这些活着的太妃娘娘其中有实在不得宠的几位,陛下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当条狗一样养活着。但有一位与陛下的长姐齐国夫人年轻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陛下才将她留下来。陛下待她还算优渥,给她一些赏赐,不然莲花苑里那些狗奴才居然明目张胆欺辱太妃,陛下知道也不去惩戒,那些东西更加肆无忌惮。唯有这位曹氏曹太嫔,虽受些委屈,但行动自由,不受拘束,比起来还是不错的。” 孟含烟有些难以置信地凝望他,不安地问:“哥哥,这样的人对我们的大事有什么帮助?” “记住,女皇无情,唯有见到曹氏还顾念一丝情意。这个女人也许仕途上对我们无助,万一到了杀头的一日,没准她是咱们的保命符。就凭她年纪轻轻,又没什么家世背景,在波谲云诡的后宫能够生存下来,这样的本事你我都不及。我们要看的长远,才能留的住长远。”乔桐玉一脸笃定,声音哆哆嗦嗦,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总之,你我兄弟齐心,这富贵都是我们兄弟的。” “二弟,你我少见为好,以免女皇多疑,查起你我的底细,引出义父来。”乔桐玉沉思片刻,神情淡然。 “哥哥,放心。如今含烟不是孤身一人,定会好好运筹你我的未来。” ------------ 第032章 情迷无处 “一会儿秋帮主过来,请孟公子好生接待。她是有恩于朝廷的义士,家师也会同在……”雅心小筑内,李昱望着墙上一幅春花秋意图,良久,合上扇子淡淡道。 “殿下放心,含烟绝不为难秋帮主。右相在,含烟只洗耳恭听教诲,见见大英雄足矣。”孟含烟的心被李昱的突然造访搅乱了,掩着满脸的失态,回道。 “如此,多谢了。” 孟含烟看着李昱的眼睛,不置可否地笑笑,准备转移话题:“久闻殿下,琴艺无双,不知可有兴致切磋呢?” 李昱低头,目光清冷:“良娣已被发往五台山,孤要去亲自送送良娣。昨日大牢中相见,良娣颇受苦楚。听闻孟公子交代牢头不要为难良娣,还送了食物和水,孤十分感激。” “太子良娣身份贵重,大牢中食物和水多不洁,牢头中怕又势利小人难为,其实凭殿下的厚德,她们也不会太难为良娣,含烟不过是越俎代庖。”孟含烟的话说得十分中肯,然这份心意最为难得。 “不,孟公子过谦了。昨日见了良娣,才知孤平日最忌讳‘沽名钓誉’,而自己正落了这四字。若非公子帮助,良娣恐怕被用刑供出许多无辜之人,又复尚氏株连的惨事。孤一定要重整吏治,决不能相信凭孤一人的仁德就能正朝纲,肃冤狱。吏治清,才能天下宁。” “殿下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含烟对殿下倾慕已极。”孟含烟极力控制自己紧张的声音。 李昱蹙眉:“你说什么?” 孟含烟眼底有温度渐渐烧起来,一双柔美深情的眼睛看着李昱:“舒卷麾烟望碧海,去留烈骑往吴山。事了隐名抚衣去,瑶池云杉伴枕眠。殿下的诗,含烟爱不释手。每每读来对殿下登上吴山之巅的感受都有更深一层的体会,殿下是长情之人,更是少有心怀天下的君子。你不图名利,厌倦世俗,惟愿归隐,享受恬淡,这也正是含烟的心意。”他心底一动,眼底闪过一股暖意,试探地说:“殿下,我……我对您一片痴心。” 李昱愣怔一刻,脸上有隐忍的怒意,背过身去:“放肆!孤权当没有听到。” “殿下……” 孟含烟眼眸深沉,默默屏息凝望着李昱的身影。两人离得很近,他面对李昱冰冷决绝的眼神,难掩心中的激动。 “含烟自知不配,只是我也是人,不是什么人豢养的宠物。殿下,我也有喜欢人和爱人的权利,亦如我可以理解您对极乐公主的深情。请殿下不要恼怒,权当将含烟看作一个愿意为殿下尽心的朋友。”声音中带着谁都听得出来的苦涩。 “殿下……” 李昱回转头,神情平静如水。孟含烟的目光太过温和眷恋,竟让他生出无比荒谬之感。 “做好你的本份,不要染指朝政之事。孤本不愿多言,见你尚有良知,不愿你步张宗昌、张易之之流的后尘。你若有心重生,孤愿助你一臂之力。” “殿下……” 孟含烟眼泪落下,对李昱的冷待无法做到无视,也许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去接近他。就像面对一座佛像,永远是站在下端向上仰望,等揭开他泥塑的金身后,发现下面不过是一层泥胎,真心都付诸流水。 他的敏感,他的骄傲,和所有的念想一起将他生生撕碎。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李昱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爱我,为什么不能?他在心里这样问。 李昱的背影在门外消失不见,半晌,孟含烟仰首端详墙上的春花秋意图。风拂过,一滴泪啪一声掉在锦衣上,只觉得身子漏风,到处都是寒津津的。 一只手温柔地抚过来,鼻间似有茉莉花香,但已很难辨别这到底是不是幻觉,孟含烟颤抖一下开口道:“谁?”伸过来的手颤了一颤。 “孟公子这是在等客人?”一满头珠翠的华服女子,抬眸朝他望来。 守在一旁的宫女将少女带来的点心摆在了桌上:“公主,奴婢在门外候着。” 这华服女子正是最得女皇喜爱的万妙公主,和安康公主都是齐国夫人所生,一向目中无人,却对孟含烟另眼相看。 孟含烟没有回答,他的踌躇满志在李昱面前展示自己才华的心情被他无情拒绝,猛然对皇室的人产生了很深的隔阂。 “孟公子,你在听我说话么?” “公主,含烟在听。”孟含烟声音沉冷,面容凝肃。 万妙公主上前,面带微笑问道:“含烟,你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我姨母?” “公主?”万妙公主的一问,让他喉咙发紧,多少有些神情恍惚。 “我来的不是时候?”万妙公主问。 她的话加重了他的心神不宁,这是皇室的后宫,怎么会有不是时候一说。他做不出否定的回答,关于这位万妙公主的风流韵事,他见到的听到的实在是太多了。所有人都那么小心的在陛下面前维护着这位公主的清纯形象。 她很可能是未来的太子妃,天后,公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他是一个男宠,他的存在本就是取悦这座后宫里所有有权势和地位的女性,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爱上了他。他的自信又重新找回来了,自己是个英俊的男人,而根本是一个男人。 为什么要小心错过一个这么迷人的姑娘?也许她和别的青楼女子一样,也许她根本不像他想的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也许她懂得极好的分寸,也许她觉得自己高贵的身份之下,他该是她享受的一部分。 孟含烟望着万妙公主噘着的嘴唇,是诱惑:“你怕我姨母,是吗?” “公主,含烟身负皇命,要在这里接待一位义士,还是改日吧?” “我早就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你要改日做什么?” “陛下待含烟很好……” “我知道。” “含烟入宫,只能服侍陛下一人。” “我觉得像你这样倾国倾城的男子,不该像太子哥哥那样清心寡欲。太子哥哥的眼睛里恐怕除了极乐公主,什么女人看来都是一副白骨。你觉得他这样苦着自己,可是明智呢?”万妙问。 ------------ 第033章 多情公主 公主的提问让孟含烟狼狈到了极点,他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他说: “殿下情之所钟,令人钦佩。可是天下的男人做到这一步的恐怕……含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不敢置喙太子。” “你要学他吗?” “含烟,不敢与殿下比肩。含烟只是一个男宠,该做好自己的本分。公主,含烟这一生不知错在哪里,殿下所言重生,何谓重生?”孟含烟像个受委屈但却不争辩的孩子。 “不。”万妙几步跳到孟含烟跟前抱住他。她握着他的手:“谁要你重生,太子哥哥自个禁欲,自以为对极乐公主一片痴心。可知男女媾和,人之本性。灭人欲,正人伦,那还不如死了,活什么劲儿啊?”万妙顿了一下,又深情地和他对视,脸上连一丝害羞之意也无:“吕良娣被发往五台山,你怎么看?” 孟含烟愣了一会儿,佯装惊讶地望着她:“陛下颁旨,良娣为国祈福,是为国修行……”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万妙突然握住他的衣袖拼命摇头:“胡说,这种圣旨骗骗无知百姓也就罢了,你孟含烟也信这种鬼话。你可知良娣洞房花烛夜独守空闺,太子哥哥他……你知道吗当年太子哥哥随西北大军远征西凉,他受了重伤……他是个废人,不过以钟情极乐为借口罢了。”万妙仍在摇头,握着孟含烟的手,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濡湿双颊,花了妆容:“姨母有意将我许配给太子哥哥,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你知道吗?” 孟含烟不能置信,嗓音从喉咙里飘出来:“公主何不禀奏圣上,说明心意?天下男儿何其之多,公主可寻一个称心如意的?” “你还不明白吗?我才不得重生,自从我娘亲齐国夫人过世,我跟几位哥哥来到宫里,我就知道我们不得重生了。哥哥们都去争权夺利,连安康妹妹都披甲上战场打仗,挣战功。只有我什么也不能,我不要这样活着,你明白吗?” 孟含烟动情地将她揉在怀里:“公主我理解,请相信我,含烟真的明白。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万妙抬起眼睛:“那你知道我爱你,我喜欢你吗?我心里爱着的人是你。那种想爱又得不到的感受,你有过吗?” 孟含烟从未听过比这更凄厉的诘问。 “我不会要求你很多,不会的,我只要你知道我对你的爱,我想要你回应我。而不是每次看到你,你都不理我。” 孟含烟颤抖的声音响起:“公主,你可知道如果我回应你,我们俩都会……” 她瞧着他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不会让人知道我们的事情。别害怕,抱紧我,抱紧我……” “公主可知陛下身边新得一位男宠,叫柳如莲。陛下已经赐居莲花苑,他日他必视我为大敌。若是我……他巴不得我被凌迟处死。若公主能让我心安,我愿给公主一切回应。” 孟含烟放开她,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解开,露出白皙的身体。拉过万妙,吻她的嘴,她的哭红的眼睛,她沾满泪水的脸颊。万妙闭着眼睛,温柔地回应着他。他将她抱到床上,开始激烈地吻她的脸。他的吻从额头滑向嘴唇,滑向她的脖颈。他伸手褪去万妙最后一件薄纱,握住她粉嫩的双乳,将自己的身体埋入…… 他闭上了眼睛,带着对李昱的怒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安静,一切都那么安静,甚至也很难察觉呼吸的声音。他们并排躺着,手拉着手。 “我真的爱你,你刚才感觉的到了吗?”万妙说。 “公主,含烟心安,就会有更多的心力去爱公主?”孟含烟道。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只是那时你是专房之宠。”万妙哽咽道。 “公主,含烟只盼活着,只盼柳如莲不要为难我,含烟不喜欢与人争。” “他若死了呢?” “他是江相的义子,很难。”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万妙伏在他身上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再一次将万妙压在了身下。 午时时分。 秋往事站在雅心小筑外,园子中多郁郁葱葱的百年古木,粗壮参天,其荫蔽日,似乎连那烈烈的暑气也被挡了去,好一派恍若深山古寺的静谧! 此时那玄色双排门紧闭着,一旁的内侍走近请她进去,道右相和孟公子已经在等候她了。秋往事抬首瞄了一眼远处的德政殿金顶,暗暗舒了口气,松开不知何时微握的双手,置若无物,朝雅心小筑缓缓走去。 平稳的脚步声临近,书房里端坐的两位不觉正襟危坐,不约而同抬首。 这一望,二人皆是一声暗赞,即便是脸色不郁的孟含烟端着茶的手亦是一顿。 乍然回神,该怎么说,此女气度不输男儿,书房内虽坐着两个男子,却难敌这彪悍大气侵袭。此女气场之强,眉宇如刀,一双吸摄人的灰眸,又自带一派尊贵闲适,还真担得起“大英雄”三个字。 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果然不凡,难怪敢劫持太子良娣,与朝廷叫板。若她能一心为国出力,辅助太子,东宫之位只怕会更加稳固。 右相乃太子之师,看秋往事的眼神越发柔和。孟含烟面色微凝,看着她一身衣衫褴褛,分明轻慢之意,端在手上的茶杯放在案几上,发出清冽的声响。 “秋往事见过两位大人。”秋往事抱拳行礼,不参不拜,完全江湖做派。 两人咳嗽一声,皆有些不适应。如今的朝廷虽是女子执掌江山,但受秋往事的礼倒有些别扭,但两人皆非常人,立即唇边泛起好整以暇的微笑,语声恬淡。 “秋帮主无需多礼,请坐。”林永成一抬手。秋往事道“谢座”,在林相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林永成笑了笑:“老夫久闻秋帮主英明,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帮主是一代人杰,果然英雄不问出处。” 听见右相过于夸大的赞赏,孟含烟眉毛一抖,暗嗤一声,见到秋往事之前,这个老头子连听都没听说过“丐帮”二字。不过,秋往事确实不俗,难怪得殿下青眼。 “右相过奖,秋往事一介粗人,担不起老丞相夸赞。只是到了这个岁数,还是光棍一条,倒让各位笑话了。” ------------ 第034章 帮主拜访 二人被秋往事过于直白露骨的话弄得一愣,静默片刻,右相朗声大笑:“帮主倒是个爽直的性子,日后有空不如到老夫府上一叙。”这一笑,眼底倒有几分真的欣赏。 见两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孟含烟重重咳嗽一声,朝秋往事道:“秋帮主,陛下对丐帮所行义举颇为赞赏。如今朝廷已第一批拨出三百万两银子到达各州县,地方官员按部就班重建民居,安置灾民。秋帮主该早早下令让帮中的灾民都积极返乡,一来及时到各衙门领取钱粮,二来帮助当地尽快恢复生活农耕,将水灾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 “孟公子说得极是。弟兄们也知道朝廷得了吕家六百万两银子。虽然地方官服层层盘剥,落到百姓手中所剩无几,总比饿死好,已然送了灾民回乡。我丐帮贴补了不少路费,看着大伙思乡心切,如今有了着落,皆大欢喜。”秋往事眼微眯,露出爽朗的笑意。 孟含烟双肩一震,轻轻扫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帮主是跟朝廷要补偿来了?陛下有旨,不能亏待丐帮义士,赏赐了百两黄金。其余,就不劳丐帮费心了。各州县衙门已对灾民人数登记造册,重新丈量土地,安排农桑祭祀,一切都在平稳过渡,相信百姓一颗惶恐的心很快会安定下来,日子又会平淡的过下去。” 孟含烟一语道破丐帮已然多余,谅那秋往事再本事也无补于事,心中沾沾自喜。 秋往事心里冷笑:哼,雅心小筑来的是我秋往事,不是愣小子废柴青山。殊不知本帮主心思百转,又岂是你一介男宠所能想象的万一。如此让你嘴上讨了便宜,丐帮还有今日的基业。 “陛下英明,已区区百两黄金,既得了慷慨识人的美名,又将丐帮贪名图利的嘴脸彻底揭露,实是一箭双雕。” 书房的气息一窒:“帮主嫌少,含烟愿以个人名义再赠百金,为丐帮上下各大堂口的长老头目一人裁制一身新衣。平日街上行乞,难免衣衫褴褛博取路人同情,可是衣橱里没有一件体面的衣裳终是受人轻视。”孟含烟微微一笑。 秋往事道:“公子大手笔,不愧是皇室中人。只是在下不明白,公子如此替人着想,何不早早拿出这些金子接济灾民?若如此,我秋往事知公子大义,当跪下拜上三拜。” 孟含烟大惭,脸红得额角都要冒出汗来。 “含烟微薄之力,天下灾民何其之多。凡事量力而为,若是沽名钓誉,不如独善其身。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丐帮其实早已名存实亡,不过一群懒惰之人纠结一处,阻挡路人,形同强盗。名为乞讨,实为明抢。”孟含烟精神一振:“劝帮主一句,早日将丐帮一群乌合之众解散。若是惹出事端,滋扰百姓,朝廷大军势如破竹,镇压而来。摧朽拉枯,丐帮一朝覆灭,秋帮主如花年纪,反毁自身。” 秋往事知孟含烟欲抬出军队来压她,她可不是河里的小鱼没见过惊涛骇浪,只笑道:“丐帮行侠仗义,绝非匪类。丐帮传承百年,不是一张嘴就可以解散的,但却是填饱一张张嘴才能安定人心。若天下人人衣食无忧,老有所养,谁会出门讨饭?若陛下治理天下,真的做到安居乐业,百姓温饱,丐帮莫说解散,就是花了银子请他们入伙,都不愿意。” “你们一来京城,就发生火灾,客栈烧毁……” “纵火之事顺天府已定性是歹人蓄意纵火为之,殿下也在场,可要请来当面对质?”秋往事声音粗嘎沙哑,粗砺如生锈的铁枪。 半晌,书房内再无声响。 孟含烟抿着唇,如此落了下风,手直颤抖。突然,又双手一抱,眼睛瞥向秋往事,道:“既然帮主如此高义,那是为何而来呢?不会是想一睹天颜,学着旁人阿谀奉承,引得陛下注目吧?” 秋往事原本疏离的面色有所缓和:“秋往事不为财,为学卓文君凤求凰,为求殿下而来。” 话音一落,林相恍然,这才惊讶地打破僵态:“先帝早已为太子赐婚,是故去的极乐公主,殿下此生绝不会再娶别人为妻。秋帮主此心可以理解,但还是早早另做打算吧!” 秋往事脸上藏着抹狡若狐狸的笑容:“我秋往事有通天彻地之能,与你们的太子再登对不过,还打算什么?” 二人俱是一愣。 顷刻,只听孟含烟“嗤”得一声笑出来。“秋帮主,这我们没法做主。” “你们不能,我去找陛下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既然父母早亡,姑母尚在。请陛下将这件婚事应承下来,我秋往事这就备下丰厚的嫁妆,命弟兄们抬进东宫。”秋往事说罢,抬脚就要走人。 林相急道:“秋帮主,陛下正在处理国事,万万不可惊驾。你切不可擅做主张,将那些……抬进东宫,殿下怪罪,老夫也吃罪不起。” 秋往事一本正经地抱拳行礼,这要告辞:“尔等休要拦我,秋某这就去了,立即去见了陛下,亲事说成,也好请二位媒人喝杯喜酒。” 孟含烟白了她一眼:“让你别去,陛下绝不会答应,何苦自取其辱?” 这时,小福子已经跑进来,急吼吼地将门从外关了,不让她走。 秋往事嘴角微勾,竟是不屑孟含烟的一套说辞:“你们为何阻拦我,可要见识我的掌法?孟公子的雅心小筑果然是神仙之境,就是热了点儿。”秋往事眉宇沉着,一股寒气自衣袖下冒出,眼见案几上一尊观音像化为冰块。 孟含烟一惊,微笑,自榻上坐起:“秋帮主的确有功于朝廷,百两黄金只是朝廷一点儿心意。陛下早就下旨,秋帮主这样的人才该为国效力,封都察院左都御史,圣旨都在这儿了。”孟含烟取了圣旨交与秋往事,笑道:“不如秋大人早早上任,做出政绩,陛下接见之时再提出求亲之事,陛下多半会恩准。而且丐帮诸人久居云天客栈也不是办法,秋大人走马上任,自然住在官邸,那可是个好所在。大人年华正韶,以你之才,想必不久便能名满京城,届时上门求亲者定会甚众,何求觅不得一位佳婿?” ------------ 第035章 帮主做官 秋往事挑眉,不愧是女皇身边的男宠,女皇权弄天下的一套他学了个全套,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一丝错也挑不出。 只可惜……她是秋往事啊! “孟公子此话何意?”秋往事脸色微沉,目光灼灼看向孟含烟,凌厉的霸王之气破土而出。 倏尔一变的气势竟令二位见惯大场面的非凡之人一震,孟含烟眼一垂,嘴角有了笑意,复坐下端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品起来。 右相微怔,秋往事的反应和他所想实在大相径庭,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已满是怒意的开口。 “秋往事早已有言,我只求太子为夫,即便陛下不允,往事也从未想过另嫁他人。孟公子欲为往事重觅夫婿,是觉得往事乃见异思迁之人,还是认为大楚王朝有比太子殿下更适合的夫婿?” 书房一片静默,孟含烟垂着头,不去看义正言辞的秋往事,极艰难的把一口茶吞下肚子。无论如何回答,孟含烟都无法自圆其说,若是鄙夷秋往事品性,方才眼见她的本事,岂不是要惹恼了她?至于秋往事问的第二句……往深了说,亦可算得诛心之言! 不管有意无意,秋往事此人,智勇兼备,大善。好一个秋往事!林相灰色的眸子望来,竟是真诚的慰藉。 孟含烟凝视秋往事,微眯眼沉声道:“秋帮主,含烟不过好心一句,你莫要往心里去。” “既是如此,说开了便好,我秋往事乡野村夫,得罪二位之处,多多包涵。” 孟含烟一笑,秋往事亦不遑多让,她刀光剑影见得多了,他这花似的容貌,不对她的胃口。 “不过孟公子有一言倒是不错,太子身份贵重,往事只有拿出政绩说话,为他日入主东宫铺平道路……” 听得此言,秋往事还是一心要钓到李昱,孟含烟心里不免有些酸涩:这个女人连吕良娣都不如。 林相眉微皱,不赞同的看向秋往事。秋往事本是将才,若是做个京官,迟早会被磨灭斗志。大楚立国不过三十余载,不少元勋世家长居京城,四代帝王施重恩,贵族子弟在京城横行是常事。都察院掌管帝都之事,却不敢动摇这些纨绔世子。都察院御史蒋进若非处事圆滑,左右逢迎,早也乌纱不保。更何况左都御史只是个七品,怎么看秋往事的性子都不像能长居蒋进之下。 不过如此也好,秋往事若是入了都察院,定会一改萎靡之风,造福黎民。可是?一代将才就此陨落,实在可惜! 林相皱眉,望着秋往事,不忍道:“如今边疆时有战事发生,以秋帮主之才该从军,做一员区区七品左都御史实乃大材小用。良将自当入沙场,那是将军的归宿。” 秋往事朝满脸叹然的老丞相看去,笑了起来,眼底熠熠生辉,黑沉的瞳色透彻分明。 “林相,慧眼识人!往事不是专才,而是能人。不但疆场展翅,也能朝堂翱翔。相爷,担心往事折翼,一片慈心实在感激。请您相信我,天下间男子可以做成的大事,我们女子也一样可以做的成功。” 林相怔在原地,望入那双澄明而充满正气的英眸,半响默然。 秋往事淡笑,朝林永成行了一礼打开门慢行而去。 洒脱的身影在逆光下映射出模糊的熟悉感,这般肆意的性子和一往无前的豪情,有几分太祖梁德和尚家主尚毅的影子,自那年二位宗主或崩逝,或隐退,这样的性情就再没再他眼前出现过。 或许从见到秋往事开始便未把她当成寻常女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秋往事走过御花园,见琼花和妙莲守在园子门口,领着她们朝宫外行去。 三人无论衣着做派都和寻常女子大相径庭,不一会儿便引得数位宫娥议论偷看。 御花园假山凉亭内,万妙闻得声响,垂眼朝下看去,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极凌厉洒脱的背影,问道:“芳草,何人从孟公子的雅心小筑出来?” 守在一旁的宫女跑上前,欠身道:“公主,奴婢看得清楚那个丐帮帮主秋往事和林相都走了。” “太好了,怎么这么久啊!跟个叫花子有什么好啰嗦的?”万妙笑言,眼底俱是戏觑轻慢之意。 芳草附和几句,顺着万妙公主之言逗得她喜笑颜开。 万妙来到雅心小筑,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一下就被孟含烟紧紧地抱住。芳草捂着嘴偷笑一下,悄悄关上屋门。 孟含烟吻遍了万妙整个脸,他想他一定弄疼了她。他那么用力地抚摩她的脸,仿佛一定要触碰皮肤之下的灵魂。他用双臂紧紧地锁住万妙的身体,他同样也感到了万妙回答他的力量。他们终于分开彼此的身体,能够看对方一眼。孟含烟看见万妙眼睛里转动着的泪光。“怎么这么久啊?”她凄怨地说。 孟含烟撩起万妙的薄纱,手伸进她的粉色肚兜,将手放到她的**上,他想,终于摆脱了不愉快。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在他面前那么放肆,女人该是什么样子?该像公主这样期待他的眼神,而不是疾言厉色。那样的女人怎么能称得上女人呢?那是魔鬼。他把万妙抱到床榻上,放到自己的身下。他闭上眼睛,他深深地呼吸万妙的体味。刚才的不愉悦和对柳如莲的顾虑统统抛之脑后,人不风流枉少年,他不愿做痴心人,还是做自己的好,他并不觉得男宠有什么羞耻,尤其这一刻压在这具高贵的身体上,这是天赋的好相貌和生命中的机遇共同造就的疯狂。 “那个叫花子怎么样?”万妙说。 “别提了,赠与她‘粗鄙不堪’四字都是抬举。” “她是女人,你不喜欢吗?”孟含烟也躺下,将脸凑近万妙的耳边。 “见过她真的吓坏我了,女人如是,含烟愿立刻自刎当场。不过,方才,含烟已经把这个念头打消了。”他说,想一想又说:“没有公主,我宁可去做太监。” “真的?” “像卫总管那样。” “没一个字是真心,不过本公主权当真心话听了。” ------------ 第036章 良娣被禁 临近傍晚,上书房。 从莲花苑赶回的女皇看到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右相,心知孟公子处理丐帮之事不合他的心意,这个晚上又要不得安宁。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右相恭声道,神色担忧。 “卿劳苦功高,这么晚了,还不回府休息?”女皇摆手:“丐帮的事情按照孟公子的意思办吧!朕也乏了。为了丐帮的事情扰得朕不得安宁,莲花苑布置陈旧,朕正要着户部、工部将园子重新扩建修整,朕也是一手的事务,老相就不要再提丐帮了。” “陛下,莲花苑本是太妃居所,如今让太妃都搬出去,已经引得朝臣不满。如果再扩建园子,岂不更惹人非议?” 女皇轻笑一声,这个林永成真是没事找事,几个叫花子就闹得满城风雨,是朕太宽容,还是京城太宁静,朝务不够多,非要整出点儿事来让她生气,这就是忠心,就是为国了? “卿多虑了,朕怎么就没听到这些传闻?”女皇的面色明显沉重。 右相上前一步,眉头紧皱:“陛下,请听臣一言。朝廷正在多事之秋,国库空虚,水灾造成伤亡无数,地方官府无能已经弄得民怨沸腾,这些陛下勿用传闻。这数月来大雨造成的洪涝灾害,令朝廷不得不向民间伸手要钱。殿下为了解百姓困苦,违背先帝旨意,成了一桩不称心的婚事。这个时候……” 女皇拂袖冷笑,目光射出一道寒光:“太子为了黎民苍生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婚姻,而朕为了个人好恶就要花费银子在建园子上,与太子的仁心仁德而论,朕相形见绌。” “臣绝无此意。”林永成“咣”跪下,心想自己操之过急,惹怒女皇,本有意为秋往事讨一个将官的职位施展才华,现在倒不好张口了。 女皇一脚跨进上书房,回头望了地上的右相一眼:“秋往事已然接下圣旨,孟公子处置得当。她向太子求婚,真是荒唐之人尽是荒唐之事。朕不会理睬,也不会将她如何,一个傻丫头由得她去。朕本对左都御史一职寄予厚望,这么个叫花子做了,朕真是……也荒唐了一把。”女皇长笑一声,进入上书房,门“吱呀”一声关上。 ******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数千年来历代王朝兴衰更迭,唯有佛教越来越昌荣,深深地扎根在百姓的心中。所有的苦和痛,所有的不幸只有佛祖老人家最慈悲为怀,他将一切看透,债和孽是前世的累积,今生的果报。 五台山巍峨耸立,密林丛丛。清凉寺这一代主持腾空方丈德高望重,佛法高深。大楚历代帝王都极力推崇佛教,并每年大搞水陆道场,讲经布施。今年规模更是空前,深受天灾之苦的百姓寻找到精神寄托。这一日,善良的百姓都知道太子的良娣也进入山中修行,为国祈福,皇室的这一行为更加让他们笃信佛家轮回救赎之说,人们无不欢欣鼓舞,为来世的幸福生活更加虔诚的参拜礼佛。 五台山后山,风景绝佳,大片枫林将一间庭院笼罩,此处与世隔绝,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 夜间,潜行的侍卫在枫林中穿行,将一顶轿子抬入庭院。庭院内,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披着粉色斗篷的少女缓缓走进去,帷帽上墨色的面纱飘飘拂拂,鬓上一枝金蝉宝石押发缀细细一绺流苏,沙沙地撞击着面纱。侍卫一拱手语音冰冷:“吕良娣得罪了。”顷刻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女子把面纱撩开,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来,只是这张脸面带愁容,眼角挂着泪痕。 “良娣……”一紫衣少女手捧蜡烛悄悄走进来,带着笑意朝女子走去:“奴婢阿紫见过小姐。” “阿紫,你怎么会在这儿?”女子惊讶。 “吕大爷让奴婢守在这里等候小姐,小姐受苦了。”话一落,这位叫阿紫的姑娘泪水涟涟。她用衣袖擦了眼泪,顿了下,笑着说:“殿下早有安排,送东西过来了。” 吕良娣回转头,微皱的眉扬展,暗叹一声“他终于心疼了。”眼底渐渐露出欢喜:“阿紫,拿来给我瞧瞧。” 朱红锦盒落在手上,还带着山外的清寒。她急忙打开,一只通体翠绿的小瓶端端正正至于其中。吕良娣叹了口气,略显失望,无奈地看阿紫一眼:“以后殿下送来的东西记得好生收下,注意保管,打赏来人。千万不要小家子气,让宫里人笑话了,办事也不尽心。” 阿紫应了声“是”,将锦盒抱入内室。 吕良娣倚靠在墙壁上,但见月色如梨花般皎白,遥想他在月下抚琴的身影,静默良久:“这世上没有人比他的琴声更动人了,本以为有机会可以听上一听,终是不可能了。以极乐公主的身份被监禁,是否会让他心生怜惜?”终于无声地落下泪来。这一晚,是后半生麻木苟活的开始,养育之恩大于天,是梦魇,是预谋,是十七年的疼爱和呵护的代价。 窗外突然暴雨,这样的暴雨在山中往往是不期而至的。 暴雨惊雷,扬起阵阵尘土,夹着水汽拍打在半开的窗间渗进来,阿紫连忙关上了窗子。女子眼中泪光一闪,只觉得此生可笑。 “小姐――”阿紫一声尖叫,女子已冲入雨中,大雨哗哗如注,身上的衣衫全湿透了。雨水迷蒙了伤心的眼睛,她浑不在意,她累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养父的悉心教导,还是与兄长的嬉笑爱护。当哥哥们一个个离家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也会迟早有这一天。下吧!哭吧!这一生就这样了,永生走不出这间庭院,见不到心心念念之人,韶华之岁受尽寂寞监禁之苦、别离幽闭之痛。趁着眼泪没有干涸,心脏还在跳跃,一次哭个痛快。 阿紫站在门口忧心忡忡地看着小姐:“您不要这样难过,监禁于此也是权宜之计。吕大爷正在想办法救您出去,殿下也对小姐情深意厚。您还年轻,殿下身份贵重,这一生怎会只有您一个良娣?您为他受了这么多的苦,将来她会善待于你。殿下登基之日,没准册封您做天后,到那时今天吃的苦都是值得。” 女子望着群山峻岭,怪石嶙峋,如同鬼魅一般无法摆脱。山峦重重,似乎直欲压人而下,不觉颤抖着柔弱的肩膀:“未来之数多变,寄托未来不如就此死了心。我怕,真的好怕,父女一场,葬身于此。不是陛下狠心,是爹爹狠心啊!” 阿紫听小姐这样说,也是一抖。山区黑漆漆一片,远处偶尔有鬼火闪动,当真如坟地一般慑人心魂。 ------------ 第037章 明月当空 丐帮的头头当官了,官邸还是位于繁华的永定门,这本该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可是?京城里乐好八卦流言的爷们竟一反常态,连只叽叽喳喳的鸟都没有落尽秋府的宅院。秋往事一行搬进这座宅子后周遭的新邻居,无一家主动前来串门的。按理说,互相不熟络,这都察院的同僚也该登门祝贺秋往事一声“平步青云,大喜大喜!”可秋往事让青山蹲在门口以防官家的马车、轿子过来招呼不周,一连三日,竟连泡马尿都没见。 青山一恼火,上什么地方搞来一堆小鸡、小鸭在后院放养开了。府邸的花池里种满了大葱、韭菜和豆角。这刚过了午时,妙莲替秋往事将官袍熨得平平整整,转头见琼花又将仅剩得几盆月季也连根拔起,将蒜苗栽进去。房前种植丹桂和翠竹的地方,现在种的是玉米、大豆苗。那些花花草草都在马厩里扔着,马都不吃的东西,最后搁在墙角跟一堆猛子的便便一起积大粪。 妙莲看着好好的官邸,变成这个样子,叹口气道:“哥哥姐姐啊!你们太会过日子。” 琼花一边忙着手里活计,一边愁眉苦脸,对着俏生生的妙莲妹妹,只心心念念昨日送出去的百两黄金,一脸肉疼:“妹子啊!那些金子送回总舵,跟铜钱扔进井里似的,就见了个水花。咱们把灾民养活了这些日子,啥啥没落下,这亏吃大了!” 妙莲闻言并不敢过于露出喜色,微微一笑:“难怪小姐说你没出息,这些东西是皇帝跟百姓征收来的税钱,咱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在刀刃上了,有什么吃亏的?” 琼花眨眼,把心疼肝疼的神情拾起来,朝门口一指嘀咕道:“你看看这个大块头能吃能喝,咱们当家的一年挣几个俸禄。这一家子人要养,物价这么贵,你不紧着操持,指不定哪一日就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青山守在门口堵着几只要跳出门的小鸡,一双眼笑得弯成了月牙,见琼花朝他看来,当即憨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妙莲摆手:“既来之,则安之。富有富过,穷有穷活。既然小姐将金子送了出去,咱们就想法子开源节流,再寻挣钱的路子,把日子好好过起来。” 说话间,门外鸡飞狗跳,秋往事拎了两只肥鸡,拖了一条肉狗从后门进来,动物似乎也知道落到这群饿鬼手里没了活路,使劲儿叽里哇啦叫唤着不消停。秋往事显然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将两只鸡一股脑丢给闷闷不乐的琼花嗤笑道:“傻丫,我掌管丐帮数年,你可曾见过我让弟兄们挨饿?” 琼花摇头,无论是大旱大灾之年还是丐帮曾一分为二,她家帮主次次与弟兄们同甘共苦,鞠躬尽瘁,没让一个丐帮的弟子饿死。 “今天我弄了两只肥鸡、搞来一只肉狗大家先打打牙祭,晚上咱们去个好去处,保你们吃好喝好。琼花,你给猛子备好吃食,咱们可能回来的晚些,让他守好门户。青山,你小子好好拾掇,洗个澡,把嘴巴弄干净,脸上把妙莲的粉打上,挑件体面的衣裳出门。”秋往事一脸坏笑,朝着青山一指:“今天晚上,咱们能吃着什么?不是本帮主说了算,是看着你小子的面。” 琼花见帮主如此笃定,今晚上那是有好戏瞧了。一手抓了两只肥鸡,露出一对门牙,朝青山露出猥亵地坏笑,拧着鸡的脖子:“咕”鸡顿时没了气息。 妙莲正叠放好衣服,听到秋往事的声音,甫一抬首,就看到琼花又害了两条生灵,正要张口说她。琼花又将“毒手”伸向那条可怜的小狗狗。 “姐姐,你别啊!”妙莲不忍道:“你放了它吧!既然晚上吃大餐,何不放了这条狗,给咱们看门。” “有俺家猛子呢?不稀罕这条狗。妹妹是心软,这狗啊生来就是给人吃的。”琼花还是要杀狗。妙莲放下手中的活计,朝叉腿横卧的秋往事道:“小姐,你就发句话吧!饶了这条狗,算是积积阴德,好不好?” 秋往事打了个哈欠,朝妙莲摆摆手,满不在乎。 “小姐,真觉得你不像个女人,没有半点儿慈悲心肠。”妙莲嗔怪道。 突然,秋往事一个驴打挺坐起来,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回天。狗该杀,人更该杀,什么悲悯之心,什么黑心肝?” 妙莲瞧着秋往事满是煞气的凌厉眼神,神情颇为意外,她不过一句玩笑话,倒惹得秋往事放出了一句狠话。 她知道这句话憋在小姐心里很久了,她一定有什么心事不能说,自己苦苦挣扎着。心下不免替她难过,她的确该找个男人好好爱她,好好疼惜她,不知道那个英俊的太子能不能为小姐解开心结。 “小姐,殿下对您十分赏识,就凭这太子之师能够在陛下面前为咱们丐帮据理力争,老相爷贵步临贱地与小姐您见面,这都是多少士子求也求不来的机遇呢。日后官场上,他们都会将小姐当做林相这边的人,不枉咱们来京城跑一趟。”妙莲话语带笑,对眼前的情形发展非常满意,甚至生出一点儿羡慕之心。 又帅气又专情的男人,谁不喜欢?又有如此高贵的身份,饱读诗书,能得大楚太子的青眼,想象都是很美很好的事情。 秋往事并未吱声,眉梢间却洗尽了刚才的颓散。 ****** 今晚月圆之夜,秋往事到底要干什么先在青山面前卖个关子。青山一整天身子都在发抖,他心里知道琼花要是欺负他,那是真刀真枪的干,而当家的,那很难说了。例如:让他卖个身,或者卖个肾,那都是指不定的。 琼花和猛子吃了肥鸡,犹感不足,似乎更惹出了他们娘俩的馋虫。老早就向当家的打听什么时候吃饭,具体地点,还有到底能吃到什么?因为琼花不挑,猛子可是很挑剔的。他要吃肉,吃肥肉,你知道的,养儿不易。当家的把一切都拜托在他身上,他觉得今天晚上很有可能保持多年的童子之身,就要破了。 天上月亮明晃晃的,好大的公主府装潢考究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拟的,秋往事隆重的收拾了一番,落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还是寒碜。当他们一行四人的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前,这种状况就很明显了。公主府的管家李六在门口迎接客人,秋往事从车上下来,瞧了一眼李六,给青山使了一个眼色。青山坐在车上跟没看见似的,只顾那里抠指头玩。秋往事淡淡瞟他一眼,目光移向琼花。 ------------ 第038章 入公主府 “哎呦”青山惨叫一声,从车上一骨碌滚下来。原来是身后的琼花给了他一脚,他虽肚子里有气,却一时不敢发作。 月光下秋往事身姿俊挺,就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青山看了下周遭的环境,愣了一下,喉咙发紧。李六,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个子男人,秋往事对于这种比自己矮一截的小男人十分鄙夷。李六朝那边望来,借着朦胧光华,看清这驾马车连车轮上的铆钉都是锈迹斑斑,可想而知脸上那怔忪表情。 青山一下死活抱住那株梧桐树鬼哭狼嚎:“帮主,我当是上哪儿吃蹭饭,那可是公主殿下的宅子。咱们没有受到邀请啊!您前几日才得罪了皇帝的男宠,今日又来招惹公主,你是闲咱们命太长了,是吧?您都不知道京城的官儿是怎么说您的,他们说您乡野莽妇也敢跟皇帝叫板,让一个男宠见你都是抬举你了。他们都巴望着看您的笑话啊!巴不得摘了咱们吃饭的家伙。咱们回吧!这种人家咱们惹不得。” 秋往事低头,看着忒没出息的青山,都要气出内伤。板着脸朝车上的琼花一瞪,琼花从车上跳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把抓起青山的后领,拎小鸡似的揪到自家帮主面前。青山止住哀嚎,愣愣看着当家的。 秋往事横了一眼眼泪吧嗒的青山,青山立即嘴角有点抽搐,吓得将裤子向上提了提。 他懵懂看着秋往事,不知何意,而秋往事已转身离开,迈步前顿了顿:“你个废柴,让你来京城是助我成就一番大事业,整天闷在府里能怎么着?万妙公主今夜在府上举行明月节的宴饮。凡是京城官员献礼,公主府都一应笑纳。尤其是像你这样人高马大的,更得公主心意。你既然知道本帮主已经跟姓孟的结下梁子,就更该使把力气出来。谁不知道万妙公主与孟含烟关系铁,你就为了丐帮千秋大业作出一点点牺牲嘛!” 琼花捂着嘴笑起来,妙莲从车上探出头,对青山投了一瞥同情的目光。京城谁不知晓,公主府逢月圆之夜邀请公卿世家的名媛千金筹办这样的宴请,说得风雅文明:“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什么的,实则不过是聚众淫乐的幌子罢了。万妙公主最得女皇疼爱,各府送来英俊壮实的后生,美其名曰“肉盾”,让他们在宴会上歌舞弹唱任公主和千金挑选做乐,可想青山送到这儿来那是羊入虎口。 青山是个粗人,长得却不差。不说跟李昱、孟含烟作比,就是跟青龙街隔壁万花楼里的花魁江玉郎比较,那也是毫不逊色。不要误会,因为大楚有这样一位嗜好男宠的帝君,又有一位爱搞社交活动的公主,京城的名媛千金群起效仿。经常结个诗舍,搞个歌友会,借集会之机,过个女儿节,与明月节完全是翻版。 一时妓院的生意一落千丈。于是乎,生意人头脑转得快,很快万花楼建起,里头全是清一色的俊小伙。为了扩大知名度,跟公主府的明月节叫板,也在月圆之夜大搞酬宾活动。平日里一锭金子撑死找一位肉盾来玩乐,这一晚可以请到三位肉盾,还酒水全免。 名媛千金这一夜除了忌惮公主府的权势来应酬一下。通常酒过三巡,除了确实哪位大人送来了极好的肉盾,多半会半道离席,上万花楼去消费。青山这身量,这肌肉,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货色,京城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家伙望尘莫及。 秋往事正是看中这一点,将他敬献公主。甭说毫无悬念引得众位千金贵女垂涎,就是江玉郎出柜,也怕砸了生意。最重要的是既把公主的马屁拍得“咣咣”响,也把自己的肚子好好填个饱。 青山心里害怕,拽紧了衣袖,这些城里人又不知道鼓捣什么。若是痛痛快快干一架,都比这样装孙子来的舒服。他猜到万妙公主这是请客吃饭呢?帮主多半是想蹭人家的饭吃。她一个人来就算了,还拉着大家伙一票人来吃蹭蹭饭,这再没皮脸也不好意思啊! 琼花上前对着李六,吆喝一声:“我家秋大人送上的肉盾到了,还不请公子入府。”青山一旁战战兢兢地抖着,还真有点儿弱不禁风,惹人怜惜的味道。 李六忙着招呼往来的贵客,打眼一瞧琼花,轻哼一声:“哪位秋大人,这花名册上可没有姓‘秋’的?” 琼花忍住笑,脆声回了声:“是,我家大人是刚上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秋往事秋大人。是没有受到公主府的邀请,可我家大人对公主的心意,你不能不领啊!”回头一撇嘴朝自家帮主看去,李六瞧着秋往事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摇摇头:“不认识,什么左都御史?七品芝麻的小官也想巴结咱们公主殿下。”冷笑一声,不疾不徐对着刚刚下轿的其他贵客,一拱手:“各位,各位,谁认得这位大人,本管家就请她进去。若是没人认得,不好意思,我可就不奉陪了。” 这话说得很欠扁,脸上轻视的表情简直把秋往事看成了一个猪鼻插葱的大象。琼花心里默默地想,真是狗眼看人低。今夜来的这些所谓的有身份之人有没有认得我家帮主的?别到手的鸭子飞了。不过照帮主的性情,吃错药了才会当她是官呢! 夜风吹得秋往事的头发摆动,隐约可以闻到一股酒气。妙莲讶异地抬起头,嗅了嗅,心想:小姐喝酒了?复瞧着自家小姐的两颊慢慢鼓起来,眼看驴脾气就要爆破了。 这时瞧见一只戴着翠玉镯的莹白手腕搭在李六的肩膀上,眸中微光闪过,双颊透着潮红,略带几分醉意,低低笑道:“我……认得她,她是左都御史大人,你少啰嗦快请公子进去,宴席上正没个有情趣的。秋大人送了肉盾来,你拦什么?小心我告诉公主,用鞭子狠狠地抽死你。” ------------ 第039章 华而不实 两人相距很近,是暧昧的姿势,声音也是甜甜的。说到“用鞭子抽死你”,李六不但不恼火,还呵呵笑着:“你想抽死我,这命就随你拿去。”他一副鸡眼,竟有秋水似的波光在眸中流动。 秋往事诸人一看此景,前晌吃的鸡从胃里翻到嗓子眼儿,差点儿吐出来。好嘛,这一幕多上演两回,青山就不用牺牲色相了。 那女子靠得更近一些,红唇几乎贴上李六的耳畔:“我才没有公主那么心狠,我不抽你,我直接要了你的命。”微偏了头,离开一点,又喷了一股酒气,歪歪斜斜地走到青山跟前,笑得灿如桃花:“公子,快跟我来吧!外面多冷啊!奴家的身子都凉了,你快给我暖暖。” 青山被这麻酥酥的声音弄得晕晕的,琼花拍了拍胸脯:“比跟李六搞暧昧还让人倒胃,不是公主知道咱们组团来吃蹭饭,先给咱们摆了一道。” 妙莲一看这情形,哪有心思跟琼花开玩笑,跳下马车,担忧道:“琼花姐姐,这个时候你还说笑?”立即站在那妖娆的女子前面,拦住去路,不悦道:“慢着,我们要参加公主的饮宴,你是何人,你怎么敢随便带他走?” 女子别过头去,对妙莲哧地笑出声:“没事,送给公主和送给本小姐是一样的。我会跟公主说明秋大人的心意,不会欺负这位哥哥的。”又转眼望着李六,半晌:“你招呼好她们吃喝,不要怠慢了人家。” 琼花见妙莲脸色绯红,一副气不过的样子,一把拉住她:“太好了,成了!今夜一定要好好大吃一顿。”又假装叹息:“青山这小子可真是风流啊!平时真能装啊!”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将摘下的玉镯放到妙莲的手心,低声道:“这是我刚从那小妖精那顺的,给你了,就算给妹妹解解气。” 妙莲连忙摆手,嘟囔道:“姐姐,我可不要这个。” 秋往事三人进入府里,迎面酒香扑鼻,便可瞧见花厅内锦绣铺地,堆锦砌玉。各府贵女笼在一处相聚谈笑,一条大红地毯从秋往事脚下一直延至游廊深处,一群华丽衣衫半解的男子在昏黄的烛光下莺歌燕舞,茫然陶醉其中。在往里瞧就是隐秘的厢房,挂着或红或绿的灯笼,猜想那是饮宴结束后,公主招待名媛和肉盾成其好事的场所。 才要定睛瞧瞧东道主怎样个风情万种,便听见花厅外有个尖细的嗓音喊:“顺天府京兆尹仇胜送来肉盾一枚,姓杨,名如意,请杨公子入席。”接着一个内监挑起了帘子,一名脂香浓郁的男子扶住下人的手,一路进了宴席。 众女见着主位还空着,相互附耳道:“公主殿下怎么还不到呢?我们都等急了,快遣人去请啊!” 其中一人“唔”一声,道:“杨公子才来么,公主马上就到了。兴许这会儿还跟孟公子腻在一处,不得空呢!” 此女在诸位贵女中年岁较小,性子活脱,这话一出,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皆掩面调笑。 忽然,前头微微有些骚动起来,有侍女低声惊呼起来:“公主殿下可来了!”众女“哗”一下围过去。 秋往事飞快地扫一眼万妙公主,她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宫女,最受人奉承。见她一双丹凤三角眼秋波盈盈,一身浅绿色裙装,缀满翠玉、暹罗的红玛瑙和南浦的珍珠,赤金灿烂,尊贵无匹。单看走路婉约的姿态,无不显示公主的娇矜与风流。果然是个尤物,一出场将一众盛装出席宴会的佳人都生生比了下去。 公主闲意散散“恩”了一声,被众女众星捧月般地小心扶到主位上坐下,万妙笑着对众女说:“今个是大日子,诸位小姐都要玩得尽兴。” 众女这才又散了,各自坐回位子上笑着品茗,观赏歌舞。 月朗星稀,风清气爽,着实是聚会的好日子。秋往事心里暗道一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位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妙公主素喜宴会,早几日就安排准备明月节。如今的明月节是一届比一届难搞了,怕出席的女眷少,万花楼折了公主府的面子。公主府便提前透出了风声,更是积极发出请帖,号称本届明月节是史上最隆重,参加的美男最多的一届。已经有三百多名官员报名会献上肉盾,这个数字还有待更新,所以公主打算也搞个选花魁、博个彩头什么的。 诸位名媛佳丽怎么能错过千载难得机遇呢?这个彩头是十分丰厚的,绝不是银子可以掂出来的,那是要马车才能拉得动的。 诸位贵女可以选出心中的花魁,以梅兰竹菊作为他们的名牌,然后最终结果揭晓真的是这位肉盾。那赏金是黄金三千两,为了保证比赛的水准,和防止客人半道离席,公主府极尽铺排,甚至令暗卫一早就把万花楼给围了。 这一届可是绝对不同以往哦! 果然,公主的努力和手段,大半个京城的贵女都盛装出席,生怕拂了这位得宠公主的脸面。 此时,公主已落座,各府献来的肉盾陆续登场,在红毯上或唱或舞,花样百出,赢得嘉宾的青眼。一众贵女谈笑风生,热闹非常。 “公主姐姐,这一次真是热闹,请了这么多名媛千金过来。我若是来得晚些,恐怕都没位置了。”工部张尚书家的宁兰小姐瞧着端坐在上的万妙公主,奉承地扬言赞道,眉眼弯成一条线,露出期待已久的笑意。 她在贵女中算是人才出挑,容貌极美,平时便是个讨喜的。众人朝她望去,知道她口不对心。 京城里爱慕太子殿下的小姐不少,张宁兰就是其中一位。她才貌出众,十五岁及笄后上门求亲之人不少,却一心要嫁入东宫。这次宴饮是不得已而来,嘴巴说得情愿,心里生怕这样的不雅之事传得太子那里。尚书家世不低,宁兰又如此心高,其父婉拒了不少世家子弟的求娶,等着皇家大选圆了女儿的心愿。 宁兰小姐自然不会挑选肉盾与自己作乐,她知太子对爱情的忠贞,几乎是一种洁癖。她不信万妙公主可以成为太子妃,她相信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才是能入太子眼的,若是逞一时之乐,定会抱憾终身。 她嘴角含着笑意,对场上的肉盾投去不屑的一瞥,心里道:这些妖孽,枉托世了一副男儿的身子,如此不堪,岂能沾我的身子,我只爱太子一人。 ------------ 第040章 帮主传言 “你们这些丫头,一个个都巴望着本宫的太子哥哥是不是?再过半年皇家大选,不如本宫替你们一个个挑个好夫婿,省的太子哥哥眼光忒高,把你们一个个都剩下了。”万妙见张宁兰脸色绯红,拿她和众女打趣着。 “也不知道那秋往事是哪路毛神,竟然敢在雅心小筑口放厥词,扬言要与太子殿下婚配。公主殿下,听说前几日秋往事入了宫,您可曾见到?”兵部侍郎府的梁玉兰小姐顺着公主的意,不动声色地将焦点引到如今京城最扎眼的角儿身上。 数日来,丐帮帮主智斗男宠的传言比比皆是,陛下已经颁下圣旨秋往事已是都察院的官员。这道旨意听来着实荒唐,听闻陛下在德政殿上也多次与朝臣说起,此旨有违初衷。万妙细细思量,姨母还不是为了安抚两位相爷的心情。孟含烟已经与她说了实情,左都御史虽然是个七品芝麻的小官,可姨母根本不放心将它交给两派的任何一方。姨母倒是帝王之术用得高妙,让含烟白白担了罪过。 民间对男宠的身份本诸多相讥,这次让秋往事白得了便宜,含烟受了叫花子的气,还要被朝臣们诅咒染指朝政,不知死活。 略略思忖一番,万妙秀眉一凝,怒由心生:这些帝王丞相也好,御史言官也罢,都是些没心肝的。至于那个秋往事到底恶名远扬,万妙压根没想邀请她参加这次宴会。方才听管家说秋府也送了肉盾过来,她轻笑一声,好狡猾的秋往事,唐突了孟公子,休想这样轻易了事。定要给三分颜色,知道本公主的厉害。 她朝花厅外张望,细细搜寻过来的客人中秋往事的身影。 众女刚要请杨公子唱一出牡丹亭,花厅外内侍来报:“都察院左都御史秋往事送来肉盾一枚,此人没名没姓……” “什么?竟连个名儿都没有?”众女听见内侍报了这么个来人,抿嘴轻笑:“是那个丐帮帮主送来的肉盾?可笑,她也知道讨好咱们公主,不知是个什么货色?”银铃一般的笑声传出庭院,惹得主位上的万妙公主垂目望来。 “怎么回事?”万妙静静看着下首。 内侍碎步上前,欠身回道:“公主,秋大人送来的肉盾没有姓名,人长得像座黑塔,高大威猛。送来的秋府下人说,此人名字不重要,只要公主高兴,叫他青山也好,废柴也罢,都不打紧。” 此话一出,大半贵女伸长脖子朝公主看去,万妙见众女翘首以盼的好奇模样,笑道:“想必是个有意思的,还不请出来见上一见!” 内侍忙恭谨地跪下:“回公主,这……彩蝶郡主已经将那公子带到西厢,奴才…… ”不待他说完,一众千金抱怨起来,冲着公主诉苦:“姐姐,怎么如此偏袒彩蝶郡主?方才她说醉了,要去园子里透透风。竟然私自将孝敬公主的肉盾带去独享,真是可恶!” 梁玉兰笑言:“想必是好货色,不然彩蝶郡主也不会这么猴急杵在公主府门口守株待兔啊!” 有贵女道:“哼,咱们这出牡丹亭还没唱呢?那边西厢记早就开锣了。” 万妙满面笑容地说:“好了,都是自己姐妹,彩蝶喜欢带去,就由她去好了。今个都是好货色,本宫下令由着你们先挑选。没有合意的,本宫让万花楼选上品送过来便是。” 梁玉兰奇道:“公主,这万花楼素来明月之夜生意爆棚,会乖乖紧着公主府需要吗?” 众女笑着啐她:“公主姐姐早围了万花楼,给他生意做那是姐姐给他脸。” 梁玉兰红着脸:“如此,今晚不醉不归。” 众女凝视一笑,叫了内侍上前,问道:“秋府是什么人送了肉盾过来?” “是秋大人亲自送来的。” 众女“嘘”一声。 梁玉兰微微一笑,瞧着公主:“何不请来见见,看看可是三头六臂的怪物?” “是啊!何不借此机会羞辱一番,为孟公子出气。”立即有人附和道。 “杀杀她的嚣张气焰,让她知道这是京城,不是她的乞丐窝,由得她称‘霸王’。” 万妙看一眼众女说得热闹,悠然自得地望着香案上一盘紫晶葡萄,缓缓说:“秋大人现在何处?” 世家小姐何等聪明,一句问话便明白秋往事跟这位公主的过节之深,等着看下面的好戏。 “彩蝶郡主吩咐奴才摆了宴席招待,她们正在后厢用膳。” 万妙淡淡道:“请过来吧!诸位小姐还不曾见过呢。咱们权当一乐,咱们大楚第一位女版左都御史怎能不一睹芳容呢?” 此时,琼花和妙莲正在后厢抱着猪蹄在啃,秋往事喝了一坛梨花白,将一路所见说与两个丫头。 “小姐,我看这位公主殿下可不好惹,咱们酒足饭饱就撤吧?”妙莲略带疑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秋往事提着酒坛笑得张狂。琼花这边满嘴大嚼,耳朵一竖,聚精会神开始偷听她俩对话。 “您当着右相的面,向太子殿下求婚,太子殿下可是在送良娣的路上凄凄艾艾,心里没有一处空地腾给小姐。这个公主眼高于顶,咱们也高攀不起。你看看其他府送肉盾过来的下人都安排了东厢吃酒,咱们这一处真是寒碜,若不是好歹有几个荤菜,还不如回去啃馒头。这位公主把您当什么了,完全将您化干戈为玉帛的拳拳之心弃若敝屣。您说,太子这婚能成吗?” 琼花琢磨着妙莲的话,不无道理。想着那位太子殿下心里就没有自家帮主的位置,一张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确实不该。看着秋往事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一乐,噗嗤一声大笑出来。 秋往事扭头一瞪,琼花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油汪汪的一张嘴对妙莲说:“你呀还挺挑,东厢的酒菜我早去瞧过,可远不如咱们。他们无非点心花样,有什么稀罕。咱们这桌子上,羊杂、牛尾、鸡爪、蹄髈,还有猪下水,我看比东厢强。” “姐姐,城里人讲究荤素搭配,最不稀罕吃这些内脏啊肥肉啊!倒是称了姐姐的心意,难怪您看不出一丝怠慢之意来。”妙莲黯然神伤,徒然地跟琼花解释这些,想她一根筋也听不明白。深深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手边这盘油焖大肠给琼花推过去:“姐姐,你的最爱,可别说妹妹不疼你。” ------------ 第041章 面见公主 厢房内一阵诡异的静默,随即张狂的笑声陡然爆发,琼花听到自家小姐笑得快岔气的声音:“妙莲,说吧想吃点儿啥?你若敢在李昱面前把本帮主的心思告诉他,本帮主答应你就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鱼精,我也下海给你弄来。”说完竟是一脸天真,宛若莲花一般纯白,又似白梅红蕊娇艳神气。 妙莲抚着自己的胸口:“小姐,我要吃了那些,不就成妖精了吗?” 众人又笑作一团。 这时,公主的内侍掀起帘子突然闯进来:“秋大人,我家公主要见您。” “嗒”地一声,茶杯倾倒在桌子上,琼花怔了一下,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秋往事在她的手刚触到翻到的瓷杯时迅疾拦下来,半垂了眼睛,脸上不再有那种天真的神气,沉沉地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 琼花瞟了自家帮主一眼,下了决心就是油壶倒了也不扶一把,闷着头加紧了进食的速度。心想帮主这一去不搞得惊天动地是不会罢休的,结果只能是这顿蹭饭吃不消停。果然,秋往事临走时深深看了二人一眼,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花厅的丝竹之声越来越清晰,公主饮宴上烈火烹油的场景可以说是大楚神功女皇治下盛世太平的一个缩影。纸醉金迷的生活,华丽奢靡的府邸,女皇最宠爱的万妙公主飞扬回荡的笑声,无不彰显天之娇女的优越无尚。 秋往事皱紧刀眉,向着最绚烂最迷醉的中央走去。她的身影出现在长廊的尽头,不羁的气势自远处起便落在了众人眼底。本来宴上喧闹,若是不动声色地这样觐见公主倒也不易被人察觉,可突然宴会靠近长廊的一桌,早已被酒熏得烂醉的女子见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人朝这边过来,毫无预兆地爆发出诡异的笑声,惹得众人争相朝这边望来。 是以秋往事在万千注目之下以一种极随意的姿态走到居中的红毯前,所有人都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众人又诡异的沉默下来,热切的眼神几乎能穿透黑夜,搔首弄姿的肉盾们也停了舞动,静了声响,细细打量这是谁啊? 谁说世家千金没有熊熊燃烧的是非之心,只是还没遇到可以令得她们如此这般的人罢了。 这人是谁? 当着一代大儒林永成的面向太子求婚的丐帮帮主,能令陛下的男宠气得胃疼的女叫花子,敢扬言要将嫁妆抬入东宫的乡野莽妇……任一样名头落在谁身上都够将那人打入地府转上一个来回。世间占三者还活得活蹦乱跳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个张狂放肆的女子,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秋往事是也。 主位上的万妙公主眉一挑朝下首中间的红毯看去,只瞧得一个黑色身影坦然的大踏步走进花厅,时间短暂到她只来得及瞥见那道极凌厉的侧影。 似曾相识,是她,她就是秋往事。 哼,瞧瞧,哪里像个女子,果然是粗鄙蛮横,乞丐窝里长大的野丫头。 在场众人心底腹诽一句,望着两三步便跨进花厅只瞧得个背影的秋往事,都是咬牙切齿,一脸鄙夷。 秋往事虽是女子,却也是一朝为官,分列两侧的贵女不便起身迎接,中央愣怔的肉盾知趣地退到一侧躬身施礼,满场打探的目光聚拢在秋往事一人身上,或诧异,或厌憎,或难以置信。 众人正心焦之时,上首端坐的万妙公主眉眼间俱是掩抑不住的喜色。斜眼看了身旁的内侍全海涛,心里暗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送上门来,不要怪我了。 众人正诧异公主为何见了这般粗陋之人还态度高兴,一红衣内侍已自公主身侧走下来,径直朝这边而来。 众人瞧得分明,行来的内侍乃万妙公主自幼服侍身边的全海涛全公公,循着他的步伐,众人的眼重新落回了秋往事的身上。 秋往事直直站在肉盾舞过的地方,一动不动,似乎根本不知礼数,引得一旁垂首侍立的肉盾们窃笑不已。 公主殿下高坐,秋往事却视若无睹,确实是个无知愚昧之人。 万妙眉微皱,转过头不去看她。 全海涛行至秋往事面前,打了个千儿,脸上的皱褶里全溢着笑,声调格外高:“秋大人,我家公主久闻大名,深憾未能得见一面,这才贸然请来相见。”说罢引秋往事坐在了公主身旁早早准备好的位置上,酒菜果然精致,跟后厢那一桌乱炖是大大不同。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富贵逼人的公主,下是一群香气盈盈、半解罗裳的肉盾。瞧着秀色可餐,香艳是香艳了,她却全无在后厢大嚼的好胃口。 全海涛道:“我家公主的意思是祝贺秋大人荣升,今儿的饮宴秋大人您是主角,这桌酒席是公主的一片心意,还望秋大人满意。” “哦?公主……” 秋往事的话还未完,全海涛又是一礼,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花厅之内。 “公主对秋大人如此盛情款待,皆是感谢秋大人对咱们公主的一番供奉。秋大人如此识礼之人初次觐见,不知可准备了拜会公主的见面礼?” 万妙公主乃皇帝心头肉,荣宠无人可比,若说初次觐见公主准备礼物也是常理。只是前有青山这个废柴供奉在先,还要什么见面礼? 无论如何,秋往事毕竟是朝廷七品命官。 “秋大人来得急,想必没有准备妥当。不如施展一下才艺,显露一下武功,让诸位到场的千金小姐开开眼,也算一份心意。” 全海涛一席话分明是个套儿,秋往事支着下巴,仰起头望着上首的公主,黑沉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 在众人面前显露武功,分明是想把她当猴耍。秋往事一抿嘴,这些人一不懂武功,二不是良善人家,得她们一声叫好,与这些肉盾以色相吸引众女抬爱,不是一个路数,简直下作。 秋往事面色如常,眉微微肃了起来。这个皇家公主安了什么心,她早已知晓,当真以为她秋往事可欺不成? ------------ 第042章 天上人间 众人看着眼前僵持的一幕面面相觑。 谁人不知丐帮帮主草莽出生,这武功有什么可看的?前街上杂耍、卖大力丸的都有一身武艺,谁不知道那都是假的。谁人再炫耀武功,都让人觉得那是走江湖卖艺的,其中的讥讽不用多言。 京城贵女皆仰慕贤名远扬的太子殿下,秋往事犯了众怒倒是真的。受此围困,让她于众人面前出丑,众人乐得看笑话。 “公主……”一个男子娇柔的声音幽幽传来:“如意见这位秋大人身怀绝技,不如让如意与这位秋大人一起展示一下才艺,‘踏雪寻梅’请公主观赏。” 众人听去,想到杨公子急不可耐地要向公主邀宠,俱是猥琐地一笑。 见公主轻轻颔首,众人来了精神,盯着红毯上连眼睛都不眨。杨如意的随身侍女送了一束红梅上来,交与自家公子手里,接着又跟了几名浓妆艳抹的舞娘上来。红梅半开半合,形态甚是高洁优雅。杨如意披散着一头长发,用一折紫玉兰松松地挽起,周身荡漾着玉兰花清淡迷醉的香气。 夜风吹起,丝竹之声慢慢奏响,杨如意轻盈舞步,随风扭转腰身,衣裳被风吹得轻轻卷起,露出下面紧贴身子的中裤,裤子上绣着盛放的牡丹花样。众人皆知万妙公主最喜爱牡丹花,坊间流传杨如意为了公主让自己的居所遍植牡丹,还非常费心思的苦学牡丹亭的唱段。听说他还在自己的身上刺了牡丹花的刺青,不是一朵两朵,而是整个后背前胸都纹身了牡丹花。这份情意难得,不过是真是假,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仇胜仇大人把这个杀手锏一直小心藏在一处宝阁内,不让人靠近打扰杨公子习舞,就是为了赶上这次明月节敬献公主。这是他得罪了江相后,又上赶着抱着另一颗大树。不知江相知道了会做何感想?众人这么一想,都是笑得不怀好意。忍不住互相窃窃私语,探听这传言有几分可信。 万妙也有耳闻,所以急急地从雅心小筑回来,闻下面的人都这么说起杨如意,微感好奇,又有几分心动,俯下腰身看杨公子舞蹈,笑得促狭。 杨如意不顾众人妄言,只自己认真地舞着,好像一切俗世纷扰都与他无关,很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一阵风吹来,吹得杨如意的前襟敞开了,不由得举起宽大的袖子掩了掩。 万妙见杨公子竟然不肯露出牡丹刺青,还有什么趣儿。渐渐失了玩闹的兴味,眸中微有沉意,也不再看他了。闭上凤目,佯装睡去。 “你——”不知谁人躲在暗处,发出一声怪叫。众人只顾看杨公子,并未察觉。秋往事一眼就认出了是仇胜身边的师爷郑胡。郑胡躲在假山后面,对着杨如意望来,又是挤眉弄眼,又是骂骂咧咧:“好你个杨如意,老爷管你吃,管你住,就是为了让你讨好公主。你没见公主都懒得理你了,你个王八羔子。装什么矜贵,还不脱了衣裳让公主观看。你倒是脱不脱?” 杨如意兀自在舞娘的伴舞下,原地旋转,曼妙的舞姿犹如惊了一池春水,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他突然将手中的红梅抛出,直直向秋往事而来。 秋往事一个漂亮的手法接住,纵身一跃,已经站在长廊的琉璃金瓦上,眉目冷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金黄翠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月光下粼粼耀目,趁着秋往事傲然不羁的气度。端这气度,便不负她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的赫赫威名。 顷刻,众女面前酒器中美酒化作一串串水珠自杯中飞出,化作漫天飞舞轻盈洁白的雪花,随风轻扬复落,座下一片惊叹之声。 待雪花落回酒杯中,泠泠的一声脆响,整个花厅弥漫着雨雪纷飞的阴凉气息。点点雪花飘落到杨如意身上,远远闻见酒香便如痴如醉,心旷神怡。杨如意腰肢柔软如柳,抬手解了胸口的丝带,身上的衣衫顺势滑下去,光洁的肌肤全部露出来。 “是,牡丹刺青。”众人惊呼一声,大赞杨公子身姿蹁跹,牡丹刺工极高,取牡丹绽放之时柔美飘逸之态,摇风摆柳之姿,真是叹为观止。诸位千金贵女大笑不迭,漫天飞雪,艳红的灯火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简直天上人间。 万妙公主看了早已心旌神驰。 杨如意一舞方罢,静静伫立在原地。雪地映射着他满身的莹白肌肤,身上的牡丹更显艳丽夺目,如从冰雪中破出一般,楚楚之姿,令公主芳心暗动,不觉情愫顿生,将孟含烟的清秀面庞拿出来一比,似乎杨公子更胜一筹,忙嘱咐了全海涛定下杨公子今晚留宿,好生伺候。 秋往事一抬脚已经坐回了位置上,呷了一口美酒。众人只顾赞叹杨公子舞姿翩翩,风流袅娜,倒是忽略了将美酒以掌力化作飞雪的大功臣。琼花和妙莲不在,若是她们看见自家帮主竟然给别人做嫁衣,非要跳到杨公子的肩膀上掐住他的脖子。 那边偷窥的郑师爷唇角一扬,十分得意,偷偷地退出府去。 看到此人形迹,秋往事撇嘴一笑,慢条斯理饮了一盅酒。这杨公子是故人的弟弟,念他客栈之时洒下一把辛酸泪,七尺的男儿只为了她秋往事死于罹难。 如此深情厚谊,一直不能报答。京城之地金砖银钱绊倒人,已经少有真性情的人了。不知怎么的,心中对妙莲这丫头不舍,可若是杨巨真心喜欢,哪一日张嘴跟她说要了妙莲,没准她真脑子一热应承下来。 那边,万妙公主以扇障面,掩口一笑,已经提前离席了。 这主人走了,酒宴自然是散了,花魁不花魁的,那都是啰嗦。一侧的肉盾不免心凉,不过还没等他们缓和沮丧的心情,平日里端庄秀雅的名媛千金,卷起裙裾,一脚跨过面前的酒案,抓住自己中意的肉盾便一溜烟跑了。 ------------ 第043章 杨巨弟弟 遇着二女争一男的,是又争又闹,只听笑语喧哗,争风吃醋,果盘撒落一地,不觉眼花缭乱。秋往事置于其间,彷佛栖身于闹市中,唯见张宁兰小小的一张芙蓉秀脸在一群人中消失了。 秋往事笑笑:“这样的美人,李昱会不动心吗?反正我是动了,哈哈哈。” 席间,见一个穿着绿暗纹绫衫的女子,鬓边簪了只洁白的绢布花朵,躬着身子,纤细白皙的手指从地上拾起一盘糕点正小心倒在自己带来的布口袋里,面容可谓倾城。 正待要上前打听是谁,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小跑过来,对秋往事轻施一礼,微蕴一点笑意:“秋大人,我家公子请您移步去菱花阁。” 秋往事近前一瞧,不觉轻问:“你不是给杨公子送了红梅上去的侍女吗?” 姑娘笑得有些顽皮:“秋大人好记性,奴婢正是杨公子的侍女。” 秋往事“唔”一声:“姑娘,前头带路吧!” “什么人?大胆奴婢,竟敢偷盗酒食。”那姑娘喝道。 “怎么了?”秋往事诧异,原来她看到了那女子在偷窃食物。只见那女子泪光盈盈,连耳垂也漫上一层红意,她知偷窃为耻,一定是迫于无奈。 秋往事上前来,仔细才看清那女子发髻深处还插着一支玉凤,玉凤虽然断了一截,但莹莹翠色,在昏黄烛光下仍熠熠生辉,心想这个女子身份尊贵,不在公主之下。转身对杨如意的侍女说:“罢了,秋某帮助了你家公子,姑娘就当与我做个人情,没有看见这个妇人。” 那姑娘何等机灵,点头应允:“自然,奴婢服侍公子,与公主府没什么相干。” 那名女子猛然抬头,眸子亮晶晶如两丸墨玉宝石,隐隐有黯淡的光彩流转,起身走到秋往事面前,含着寥落的笑意道“谢谢姑娘。” “无妨!”秋往事指指自己桌子上的酒肉,对女子说:“那些都归你,若有人阻拦,就说是我秋往事送你的,看谁敢多放一个屁。” 女子笑笑。 杨如意的侍女,对秋往事说:“大人,这边请。” 秋往事随了她去,这侍女忽的回转身顿了一下,见那女子仍是提心吊胆地收了秋往事桌上的酒菜,看着她迤逦的背影,叹息道:“公子常说,咱们贫贱,尚衣食无忧。若是受人利用,他日利尽而散,真是生不如死。”说完,又继续前行。 秋往事低首细细品味她这句话,一会儿就看到杨如意的身影。 “杨公子今夜出尽风头,怎么不去陪伴公主呢?” “公主正在沐浴更衣,我特来拜谢大人,立即要回去。”杨如意神情感激,朝秋往事拱手致谢。 “公子多礼。有什么好谢的?” 杨如意嘴角微勾,看着秋往事,廊下的灯火照在秋往事坚毅的脸上,他轻声道:“如果没有秋大人的相助,我的舞蹈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秋往事眼睛微微眯起,手中握着的红梅轻轻嗅了一下,半晌后才听到她沉默异常的声音:“你的兄长是我的好哥们,看在杨巨的份上,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杨如意一怔:“你怎么……你认识我?” 秋往事抬头遥望天上的明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是词人为悼亡自己的兄弟而作。明月节实在是玷污了传扬兄弟情意的好词,无耻,真是龌龊。” 她定定看着杨如意:“当初杨献钊叔侄俩迎吕良娣入宫,我有意劫持良娣,早就把二人的祖宗八辈摸了个清楚。”杨如意迟疑片刻,秋往事拍了他的肩道:“你与杨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自幼性格顽劣,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之人,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你父将你逐出门,你更是跟那些混混胡作非为。杨巨当了顺天府的捕快,亲自将你捉进大牢,痛心疾首地劝你回归正途,你都不听。如今沦落风尘,跟杨巨彻底断了联系。你手持红梅,有意让我助你。看在杨巨的面上,我怎会坐视不理呢?” 这话一出,不仅是杨如意,就是他的侍女也是一愣。 虽然杨巨这个京城捕头做得窝囊,但好歹是宫门中人。如今得到太子赏识,连仇胜都不敢使唤他了,如见东宫对顺天府有什么差遣,都是直接交代了杨巨。俨然他才是顺天府真正的京兆尹,连叔叔杨献钊都沾了侄子的光,腰板硬起来了。 杨如意看着秋往事半晌无言,眼神沉不见底:“是,他是我的哥哥。他待我很好,我对不起他。你不要告诉他我在哪儿,他好不容易得太子殿下青眼,熬了这么些年出人头地了。让人知道有我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弟弟,一定会受人耻笑。” 这话道出,听着辛酸啊!一个天龙,一个地鼠。云泥之别,传扬出去了,的确伤得是杨巨的脸面,这点儿秋往事自然有分寸。 她垂首,狐疑地望着杨如意:“我知道你的底细,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手呢?” 杨如意抿一抿唇,露出几分自傲的坚毅:“丐帮帮主喜爱红梅,寒冰掌天下无敌。我知道这个消息,相信我的舞蹈到了关键时刻,将红梅抛出,秋大人一定不会看着红梅落地,沾染尘土。出手接住,乘机亮出身手,一定会让她们大开眼界。” “你倒是狡猾,探听我喜欢红梅,寒冰掌造出飞雪漫天的效果简直易如反掌。” 一刻,杨如意怔怔又望着她,脸色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是,还有什么比踏雪寻梅更美更纯洁呢?如意若有得罪之处,请秋大人多多包涵。此生此世,就当我死了,不要让人知道我的存在。” 他说完默默低头,华丽的衣裳下清瘦的身子让人怜惜。 “红梅,果然有情。”秋往事抱拳,送了杨如意去了,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酸,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红妆独醉无归夜,旧情已丢却,往日不复返;今朝艳阳,依然顾嫦娥,花开花落有得失,秋香伴硕果。莫言西风恶,遥望夜空,繁星汇银河。 冰天雪地红梅树下,那年风光无限,无忧无虑。 “昱哥哥,你这是跪着干嘛?仔细膝盖疼。” …… …… 秋往事眉峰挺起,冷冷一笑:“李昱,你可知往事不堪回首?我名为‘往事’,你可知道这名字蕴含的意味?当日,我落难之时,你在何处?我母族遭灭顶之灾时,你又在做什么?你我仇深似海,注定立场不同,生死两端。” ------------ 第044章 榆木青山 秋往事领着妙莲、琼花出来,妙莲似乎想起什么?叫一声:“呀,把青山哥哥忘了,我和姐姐把没吃完的都打包了,这么多,都是青山哥哥爱吃的,赶紧回去把他接出来。” 琼花拎着食盒眼一眯,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道:“温柔乡,英雄冢。如今他是乐不思蜀,还管他干什么?”翻了个白眼:“走,上马车打道回府,俺儿要饿死了,回去肯定要怪俺这个娘了。” “姐姐,你别总把儿挂在嘴边,让人家误会了你都生了孩子,还怎么肯上门求亲?” 琼花眉毛竖起:“妹妹,天底下有哪个爷们能配得上俺,这辈子我就跟着帮主混了。” “要是小姐也嫁了人,你一个人晾着?”妙莲又问。琼花歪着头思考一下,长而翘的睫毛煞是好看:“我给帮主做陪嫁丫头就是了,反正这辈子我是跟定帮主了。” 妙莲抿嘴轻笑,一副非要拿捏住琼花不可的样子:“姐姐,你没听说过吗?多半陪嫁丫头最后给姑爷做了二奶,你这脾气能行吗?” “啊——”琼花吃了一惊:“谁说的?我坚决不做二奶,你觉得他有这本事能降得住我吗?” “小姐都缴械了,姐姐还挺得住啊?” 琼花一把勾着秋往事的脖子:“那还用说嘛,我也缴械投降就是了,哈哈哈。”走到车前,百无聊赖掀开布帘,望向里头轻咦一声:“这是谁啊?” 秋往事抬起一脚钻进车内。 青山一人坐着,身上光不刺溜的,就剩下一块遮羞布。 秋往事淡淡瞟他一眼,目光移向琼花,桃花似的一双凤眼攒出笑意:“你怎么这么快就完事了?” “帮主,你心忒黑了。那女子要……要和我欢好。我不肯,她便不让我走,还扒了我衣衫,好不凶残。” 秋往事旋身捞了一条汗巾,给他遮住脸,别被人瞧见,半晌终归好奇:“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你反倒来怨我?本帮主还以为你会忙不迭得给我磕几个响头,让本帮主以后把这种好事都留给你。你倒是……” 琼花笑得张扬:“亲家母,这二愣子还没开窍呢?看来以后这种好事只能留给俺儿了。” “得嘞,你家猛子更是指不上。瞧瞧在大食客马厩里那点儿出息,连匹小马驹都搞不定,更甭提一匹胭脂马。” 妙莲脸上一阵发烫,捂着眼睛钻进车里。青山见大家都在,安下心来,躺下身子。琼花在他腿上敲了敲:“哎,你跟我说说她把你怎么了?我这就去把她卸巴了给你出气。” “她说……咱们大人眼光好,从哪里淘来一个这么壮实的后生,要是被公主瞧见了,我就甭想再出公主府。还说不能让公主独享,她要拔了头筹,还问我是不是童子鸡。” “哼,丫丫的,还挑三拣四的,她还不知道是只什么鸟呢?” 秋往事摇摇头,沉吟一声:“方今男女不知羞,昭昭仁义一笔勾。可怜苍生遭践蹂,滚滚烽烟动人愁。”看向青山:“好了,青山囫囵回来了就好,我与妙莲还有事,你们二人先回府吧?”青山“噌”坐起,抓住秋往事的袖子:“不,帮主,你送我回去吧?琼花关键时刻靠不住,要是那女人又追上来,我真的就……保不住了。”吓得双手护着裆,声音带着哭腔。 “得嘞,看你说得这么可怜兮兮,先送你回去。”秋往事钻出,拾起缰绳驾车:“到了府里,就没人敢动你了。否则,我定把他们一个个脑袋拧下来。驾!” 回到客栈,猛子听到他们的车轱辘声,欢快地跑过去,一场饮宴,琼花跟猛子似乎分别得漫长时光,猛子一下扒在车沿上,眼里含泪瞅着娘亲赶紧从车上下来抱抱它。 青山从车上先跳下,伸开双臂:“猛子,该咱们爷们先拥抱一下。” 猛子直接越过他,蹿到后面下车的琼花怀里。琼花眼泪花子纷飞,紧紧抱住猛子。 琼花搂住猛子的头蹭了蹭,转头看到表情复杂的青山,奇怪问他:“你张开手臂是要做什么?” 他顿了顿,明显有点儿不好意思:“没什么?活动活动胳膊腿。车里空气太闷,我想换换气。” 琼花想了想,只给他看一处晾着秋往事袜子的长绳后头:“那处是茅房,你要拉要放屁都上那,想怎么换气都没人拦你。”将食盒在儿子面前晃了晃:“瞧,娘亲没忘记你吧!都捎回来了。猪蹄髈可香了,娘亲才吃了一口,都是猛子的。”猛子欢快地跳跃着,躺在地上又是打滚又是吹口哨。转头看一眼青山:“你就不用吃了吧?” “凭啥我不吃?”青山一叉腰,将汗巾别在裤衩上。 “一定是那小妖精给你吃独食,那这些就不给你留了。”琼花眯着眼望着儿子:“宝儿,这都是你的喽!你爹也没分,谁让他吃独食。”猛子对着青山呲牙咧嘴,叼着食盒一溜小跑没影了。 “我哪有偷吃,俺还怕那女的吃了俺呢?我真……什么也没吃啊!”青山淡然地看秋往事一眼,捂着胸口、默默地、慢慢地,转身走出了院门…… 琼花皱着眉望他,这么诡异的行径,眼中略有波动,突然暴跳起来:“等等,把帮主的汗巾放下,别在裤衩上到处得瑟,让人瞧见还以为帮主给你的定情信物呢?” 秋往事面色微沉,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摆手:“青山暗恋我,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他就行了,那巾子送他,反正是从妙莲的一堆手绢里随意抓了一条。” “啊……”妙莲叫了一声:“是哪一堆手绢啊?” 秋往事倏尔抬眼,看了妙莲半响,才道:“你屋里墙角放了一桶,我抽了一条。” 妙莲神色微怔,低声道:“那是解手之后,用来擦手的。” “跟新的是的?”秋往事喃喃道,琼花一旁张着血盆大口,笑得形象全无。 妙莲埋怨地瞅了一眼自家小姐:“本来要扔的,谁让你……” “算了,这事就当你们谁也不知道。妙莲妹妹的擦手帕子给他罩脸,那是他祖上八辈积德嘞!”琼花说罢追随儿子去,转身又朝她们嘱咐一句:“你们俩该干嘛?干嘛去,我给猛子把饭热热。当家的,最近你的袜子换得也忒勤了,怕是脚心出汗,典型的肾虚症状,要多顾及自己的身体哦!”扬着下巴朝一个人没有的院落里招摇过市的青山瞟了一眼,才堪堪吐出几个咬牙切齿的字:“真是天生的榆木疙瘩,冻不死他小子。” ------------ 第045章 夜闯东宫(一) 东宫深夜,灯火通明。 往来执戟的侍卫巡逻,精神抖擞,不见半点儿懈怠之状。足见东宫守卫森严,不是浑水摸鱼就可以轻易将嫁妆送进去的。 妙莲抱着一床被子,坐在离东宫后门不远处的一个小吃摊子上,端着一碗混沌吃了一口,瞧着吃得吸溜吸溜好像饿极了似的秋往事,唇角轻抿:“小姐,你不会真的要我直接将您的心意向太子转达吧?这床被子也算是嫁妆,也太寒碜了吧?” 秋往事“唔”一声:“这可是老爷子手里的家伙什,他老人家当年就是盖着这条被子在一间破庙睡觉,然后在梦中悟出了一套绝世武功。老爷子都说了‘宁舍千金,不舍被窝’,这是丐帮的镇帮之宝。”秋往事得意的神色凝在脸上。 妙莲蹙眉,对上秋往事笑得花似的眼神,疑惑道:“小姐是说寒玉功啊!厉害是厉害!可我一直以为丐帮的镇帮之宝是打狗棍和降龙十八掌呢?” “呵呵,打狗棍早随了老爷子去了。”秋往事咽下一口香汤,对上妙莲转过来的眸子,咽了咽口水:“什么镇帮之宝,不过是老爷子在时用的称手。他去了,我给埋了地里,还有降龙十八掌早失传了,现在真正的镇帮之宝就是这条被子。” 妙莲笑笑,朝这条补丁贴补丁,网套都散得不成样的被子看了一眼,撅起嘴:“老帮主真滑稽,咱们丐帮何来千金?要是真有主顾用千金来买被子,八成这东西早没了。” “这倒是!”秋往事连连点头,连吃带喝将一碗混沌下肚,又叫上一碗,脑门直冒汗,才道:“妙莲,以老爷子的性格,他得了千金也是分给弟兄们了,怎么会舍不得一条被子?只怕老爷子知道了这么条好生计,肚兜、夹袄、鞋垫子都卖了,说不定只剩下老爷子的裹脚布做镇帮之宝了。” “小姐,您吃饱了,真的打算进去吗?”妙莲直直望向她,又瞅瞅东宫后门紧闭的门扉,心里胆寒。虽然绕道后门,也不像比走前门容易许多。 秋往事微有诧异:“谁说本帮主打算走后门进去,那是小人干得勾当。君子坦荡荡,咱们走前门进去。” 妙莲张了张嘴,半响,发出一个音节“啊――”惊讶地问:“那为什么绕道后门来?” “你没见前门附近那家小吃摊子一碗混沌要三文钱,忒黑了……你馅是金子做的?这后门这家就两文钱一碗,便宜一文钱啊!” “这么大的东宫,从前门绕到后门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您就为了节省一文钱?”妙莲觉得好笑:“那咱们的脚板也太遭罪了。”挑起好看的眉毛:“没见过像你这么抠的,你在前门吃一碗,如今走到后门腹中饥饿吃了两碗,还多花了一文钱,浪费了两个时辰。再绕回前门,是四个时辰啊。小姐,你这账怎么算的?” “嗯”秋往事咂巴嘴一下:“呵呵,没想到你算得这么清,我怎么没想到啊?”吃完,放下六枚铜板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明明月夜温软和煦,咱们寻访佳人,也是一段风月佳话。哪有饿着肚子的道理,不要算那么清了。你想想咱们要是上万花楼,少说也要一锭金子哦,殿下可是上上佳人,物超所值,不过费些脚力和时间,咱们还是赚了。” 妙莲耐心看了桌上的铜板,是六枚。自己多操份心,省得小姐一高兴多给了一文钱,后来想起又后悔的心肝疼。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色乃入骨钢刀,小姐转性了?”低头看看怀里的破被子:“去见大楚堂堂太子爷,也不带个像样的礼物,你也忒抠了。” “太子殿下?” 飞天阁,李昱坐于桌前习字,突然听到女子微弱的声音,眉梢一挑,搁下笔,朝门口走去。妙莲找了条干净的布单将被子裹了起来,正在门外等候。 “你是秋帮主的侍女?” “是,草民是妙莲。” “你怎么会漏夜在此?” 李昱的神情温文儒雅,如同天桥客栈初遇时一样。妙莲第一次在东宫见李昱躬身施了一礼回:“草民是和草民的小姐来拜见殿下的,草民和草民的小姐都十分挂念殿下。草民和草民的小姐能在京城有安身之地多亏了殿下体恤关怀,草民特来感谢殿下恩典。” “听着跟绕口令似的,差点儿被你绕进去了。” 李昱闻声,看见石亭上站着一人,侍卫已经将石亭重重包围。他抬起头,月光映在脸庞上,光线深深浅浅,说不出的好看。 秋往事看着下面一众侍卫,只微偏头含糊了一声:“殿下,我可是来给你送礼的,你不是待客之道啊?” 妙莲认真地点点头,慢慢地解开了包裹。 “什么人?”何俊越过屋檐,落到李昱和妙莲中间,用身体护着李昱,未看清眼前之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已经拔出佩剑。李昱忙喝止:“伯言,不可。” 何俊已经剑势难收,一剑刺了出去。妙莲娇声尖叫:“啊――”手一松,包裹顺势落在了地上。 何俊只觉得手中的剑碰到了一股屏障,被生生阻隔在了离那人一尺的距离外,在提气也刺不穿。待听到妙莲的声音,原来是个姑娘,一下认出了对方,收了剑。 “你不是秋往事的丫鬟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何俊诧异。 妙莲抽着嘴角:“我……是来提亲的。” 何俊讶然地举起右手里的宝剑,突然又觉得这样很不文雅,将剑收尽了剑鞘,眉毛跳了两跳,不好意思地胀红了脸:“妙莲姑娘,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心理准备,不过……我这人没有别的长处,就是反应特快。我现在开始准备,应该还来得及吧?” 妙莲不能置信地将头扭向一边,望着自家小姐。何俊已经嘿嘿嘿地凑到跟前:“我太冒失了,吓到你没有?” 李昱转过身去,双肩微微颤着。秋往事从高处望去,叹一声哧道:“做太子也没什么好的,明明被何俊这臭小子搞得哭笑不得,还得保持威仪不能当着人面笑,真是遭罪!” ------------ 第046章 夜闯东宫(二) 李昱回过身,一摆手,侍卫都退下去。 秋往事一抬脚落在他们面前,语气张狂:“怎么样,下官的先天罡气还可以吧?我秋往事莫说是皇宫大内,就是踏入敌军城池,也是如入无人之境。把自己暴露出来,就是不想你们责难侍卫不尽心,也怎么会让不懂武功的妙莲只身犯险?” 何俊抓抓头:“这就是江湖传言四大绝学之一的先天罡气?充其量是个保护气帐,只能守,不能攻。我是见对方是个姑娘,没有拼尽全力。若是再加一分力道,没准就捅个窟窿。” 秋往事觉得真的很难跟他沟通。若是换了杨巨在这,定能品头论足,说唱一番。这种贵族子弟虽然习武,但对武功的崇敬总是比咱们江湖人要差一点儿,他不相信四大绝学。他相信自己的一分力道,若不是看在李昱的份上,非要扇他不可。 何俊似乎一刹那对妙莲产生了狂人的情感,直直望着她,哆哆嗦嗦说:“妙莲姑娘,你的包袱我帮你捡起来。”眉眼秋波暗送,地上的包裹捡了三次都没有拾起。妙莲脸红心跳,斜着眼打量他,这人到底想干嘛?要是这个家伙看上她了,那杨巨大哥怎么办啊? 秋往事这个焦点无形中被忽略,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妙莲身上。她看着妙莲,从她欲拒还迂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个严重问题,还记得前些日子这小妮子跟杨巨怄气吗?妙莲啊妙莲,脚踩两只船,你野心不小啊! “何大人,今天不是你值守,该回家了。”一个侍卫统领模样的人很不识相的冒出,夹在何俊和妙莲中间,碍着人家玩对视。 何俊绷着脸,不理睬:“今晚我守夜,你回家睡觉。” 侍卫统领“嗯”一声,又面向妙莲,问:“姑娘还没有找婆家是吧?”后脑勺正好挡住了何俊的视线。 何俊咬牙切齿地推他一下:“你立即、马上、现在回家睡觉,你妈叫你吃饭!” 侍卫统领转过身不明就里地望着何俊:“何大人,我娘不在了,上哪里吃饭啊?你老长了通天眼,看见她了?” 何俊一抬眼,方才散去的侍卫又笼了过来,这次不是包围秋往事,是围着妙莲姑娘。“你们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啊?”何俊对众人咆哮一声,大伙嘿嘿嘿笑得岔气,也没有散去的意思。 李昱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双肩分明又在颤抖。 秋往事望着皓月当空,正是人心思动的时辰。猜想何俊已经忍无可忍,看来光棍的日子不好过。一座万花楼何止压着公主府的明月节,连东宫的侍卫都跟着遭了殃。瞧着他们看到妙莲这样纯真善良,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像猪八戒见到嫦娥姐姐,怎可轻易放过……还没想完,看见一个人影呈抛物线咻地一声飞出院墙,只听得“哎呦”一声,安全着陆。众人“哗”地一下散开了,笑声不断。何俊手搭眉骨,远望咻一声被扔出人群的侍卫统领,皎洁的月光下,旁若无人地拍拍手,将包裹郑重地捡起揩了揩交给妙莲。 “其实……你们要是不介意我打断一下。”秋往事很欠扁地学着落难的前辈夹在何俊和妙莲中间,轻声道:“我是让妙莲代表本人向太子殿下求亲的,这是我的嫁妆啊!” 何俊古怪地看着秋往事,半晌,道:“是你?” “是我,秋往事。” “果然?” “然也。” “真的?” “不假。” 何俊回头一看,对上妙莲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尴尬地笑笑:“姑娘得罪了。”一个纵身飞过院墙,咻地一声侍卫统领回来了。妙莲对着何俊离开的方向“哎”一声,沉默半晌,无言以对地望着自家小姐。 李昱双肩震了一下,像是受了惊吓。待缓缓转过来,已经是脸色苍白,眉峰肃凝冷冽。 “秋大人光临寒舍,里面请。”听见秋往事的话,李昱眼底震惊之余,隐有柔和。 秋往事喜不自胜,步入飞天阁临窗而坐,才发现此阁临湖而建,杨柳依依。略抬了眼睛,看到墙上悬着一幅李昱的字,苍劲雄浑,颇具大家气象,比起十年前他的字更添了力道,却缺少了飘逸洒脱。沉吟一下,露出略显惊讶的笑意来:“这是太子殿下的墨宝,果然好字啊!” 起身走到字前,细细端详: “忆秦娥?香山红叶 秋霜叶,层林尽染香切切。 香切切,日月流转,时光流去。 满山红叶谢秋月,敢笑寒风不够烈。 不够烈,愚公当画,马良当借。” 李昱笑笑:“秋大人过奖了,只是雕虫小技。深夜造访,真是贵客,来人上茶!”李昱不肯多谈,气氛有些沉默。 侍女奉上了三盏香茶,妙莲靠着小姐坐了,正要端起茶杯。秋往事朝桌上茶杯瞥了一眼,道:“再好的茶也不及我家妙莲亲手烹煮的好,不如让秋某尝尝东宫的佳酿吧?” 李昱眼角一动:“爽快,从酒窖把孤珍藏的葡萄酒取来。”对月当歌,正是思念故人时,确实该饮上一杯,难得有人作陪。 侍女抱了酒坛过来,李昱亲自启封,端了杯子倒酒。 秋往事言笑晏晏,转着手中杯子,一饮而尽。“明月夜,好风光。这么美的景致不能邀君同饮,岂不辜负?” “孤正有此意。秋大人素来耿直爽利,难道今夜是为了与孤月下同饮?”李昱瞥了她一眼。 秋往事目光灼灼,眸色清冷,葡萄酒的酒香溢满口舌,却品出了苦涩之感。 这双眼墨黑清澈,清冷深沉,熟悉得让人难以自持,恍惚十年惊鸿,仍是当年。 “我的心意想必右相已经告知殿下,请殿下答应我这小小的心愿。” 李昱猛地抬首,望着秋往事,眼神深不见底:“以大人之才,屈居后宫,不得干政,岂不是自困囚笼,不得自由?” “哈哈哈”秋往事大笑:“我自认是一颗草,栽到哪里都能生根。我是一条鱼,扔进河湖都能生长。”秋往事嘴角笑容一敛,又干下一杯:“叫花子嘛,从来都人挑我,我不能挑人。所以我跟自己说要做叫花子里头最本事,最能干,也最自信的那个人。” ------------ 第047章 夜闯东宫(三) 李昱颔首:“秋大人不是池中物,即便生在丐帮,也是心系天下。” “殿下,懂我,又不懂我。”秋往事撸起袖子露出强壮的手臂,这支手臂宛若一个男子,不,即使男子也不敌它健壮发达。 李昱怔了怔,暗叹秋往事的豪爽,不禁又好奇地问一声:“怎讲?” 秋往事脸色微沉,目光灼灼看向李昱,凌厉的豪气冲破云霄:“罢了,秋某人言而有信,当日与孟含烟孟公子所订誓约,一言九鼎。我必在任上做出政绩来,再去陛下面前求亲。古有卓文君,今有秋往事,壮哉壮哉!”转眼一坛下肚,面颊微红,却更显娇俏。 李昱从未见女子如此大胆将自己的婚姻放在桌面上侃侃谈之,眉峰一动,面上风轻云淡,眼底却有了淡淡的波动。 这个丐帮帮主,果然不同凡响。大楚女子地位颇高,姑母执掌江山更是将女子地位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虽然目前进入军机的女子尚无一人,但男子出入掖庭,像孟含烟、秋桐玉之流受人非议,无不说明今日之大楚,女子风流蕴藉,不输男子。像秋往事这般行径,似乎更合了时下的风气。姑母是不肯一见,若是见了,必定视作股肱,后悔仅仅许了个七品的差事。看来,秋往事前途不可限量。 当年,极乐公主性子刚强,也是不折不扣的女汉子。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鲲鹏扶摇九万里。如今身陷囹圄,生生折翼,荒凉凄凄。 秋往事见李昱眸色深沉,眉微扬:“人事纷扰几时休。今晚不谈其他,只言风月。殿下,该不是吝啬之人。”轻轻将酒坛在他面前晃晃,空空如也。 李昱笑了笑,见她摇头晃脑的模样,什么风月,分明调戏,占他便宜,笑着道:“你饮多了。” “不,哪有。你看,殿下亲取的杯子,往事认得。”秋往事从李昱的脸上挪开眼,复端起酒杯,仔细看过,洋洋得意的神色显而易见。“葡萄美酒夜光杯,殿下,果然是酒中仙。” “去把孤的藏酒都取来。”李昱朝廊下候命的管事望去。 那管事打了个千儿,领命去了。 “这就对了,风月正好,怎可意兴阑珊?” 李昱客气微笑:“白月碧水,精致极佳,邀月共饮,仿效李白附庸风雅,遑论‘风月’二字呢?” 妙莲无奈地瞧瞧自家小姐,人家这话说得多明白,人家追求的是阳春白雪。小姐啊!太子身份贵重,你总捧着“风月”两字瞎嚷嚷,让人瞧着你是个轻薄女子。若不是太子适应能力超强,早就在客栈领教了你风流不羁的一套,还以为你是大漠开龙门客栈的金镶玉呢! 管事将几坛酒送了来。秋往事转头看了自家丫头一眼,那目光里传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是那种能听得进劝的人吗? 她只管挑了一坛酒,启封,痛饮一番,步履不疾不徐行至李昱面前,明眸含笑,语声也带了几分矫情:“往事觉得,殿下的酒甘冽有余,滋味不足。” 从未见过小姐在人前如此扭捏,妙莲目瞪口呆,李昱也是双肩一震。又是一坛罢了,秋往事脸色绯红神智已接近错乱:“本大人爱饮酒,可惜山中无此佳酿,只能……只能自个想办法。”秋往事含了几分醉意,声音也变得低婉动人:“老爷子的寒玉神功出神入化,在我看来不过是为老爷子贪杯学了个巧法子。” 妙莲一旁看着,不由脸色大变,小姐这是怎么了?小姐酒量奇好,今夜怎么饮下两坛酒便醉了?正要起身去扶她,秋往事一下将她双肩按下,满面春风:“妹妹无须担心,我好的很。正要为妹妹讨个恩典,你且稍安勿躁!” 妙莲哑然,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家小姐,似乎自言自语:“这是如何?真的要把我许给何大人吗?不过赊了他些房钱,小姐真是铁公鸡。”要是真的把她硬给人,她就再不理小姐。 秋往事将夜光杯握在手,含笑反复把玩,目光只缠绵在太子身上。两人目光交错,怔了怔,俱都脸红了。 妙莲低下头,喃喃道:“真是夜夜风月,今晚独佳。” 秋往事扶着桌子,似有不支,身子晃了下。伸出雪白的一只手,李昱情不自禁伸手去扶。双手交会间,秋往事已经将斟满的一杯递了去,轻声微笑:“殿下,可愿与往事冰镇后,痛饮一杯?” 妙莲看着,嘴巴张了张,原来小姐是想把自个给了太子。她无忧矣!还好小姐的一双手虽长满老茧,但细皮嫩肉,还是山里的泉水养人啊! “孤命人去冰窖取冰来。”李昱十分意外,扶了她坐下。 “蒙殿下招待,不敢劳东宫管事,让往事为殿下将此酒冰镇后再饮。”在李昱瞩目之下,秋往事缓缓起身,眼底似有流光浮现。 天际箜篌悠悠,微风拂帘,夜光杯透着潮红,如一汪凝脂,袅袅间升出缕缕白烟。秋往事目光幽远,朝李昱望去,酒杯上已经裹上一层细细的薄冰,指尖触及只觉微凉。 妙莲观着秋往事瞧着太子殿下兴味盎然的眼神,心中哀叹:小姐,还真是要拿下太子爷了,琼花姐姐做了二奶,青山哥哥怎么办?她歪着脑袋想了一阵,觉得很不靠谱。 秋往事已把酒递到李昱唇边:“来来来,饮了此杯。” 李昱举杯仰头一饮而尽,饮下口中清爽无比,唇齿间尚能感受到咬到细碎冰凌的畅快感,十分享受。一时兴致大起,又饮下一杯。 秋往事看着他,说不清心里的情绪。 时隔多年,有幸对月同饮,一杯薄酒,把曾今的情爱都肃清了。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该是论一论那德政殿的宝座,那八方玉玺的真正主人是谁? 顿时她神情一凛,正襟危坐,与前面酒醉不胜之态判若两人。妙莲跟随她多年,着实受惊不少,无法解读她的神思,越发令人不解。李昱也是顿了顿,看向她,眼中升起一团迷雾。 ------------ 第048章 夜闯东宫(四) “我这个妹妹实在多才多艺,不如让她为殿下画一幅像,也算给她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秋往事忽然抬首望向妙莲,幽声低语。 妙莲眸中微光闪过,轻抿嘴唇,低下头。 李昱微醉,眼睛半阖半睁,身旁而立的女子神情安泰,长发微挽落于腰间,虽面容懒散,却有着寻常女子难见的巍然大气,颔首允了她的要求。 “妙莲去吧!” 妙莲颔首起身:“是,小姐。” 沉默间,妙莲已垂首立于案前,铺开宣纸,顷刻挥洒而就,李昱肖像跃然纸上。“小姐”妙莲轻唤一声,以示收笔,将狼毫置于镇纸上,朝太子行礼:“民女拙陋,不能尽显殿下神韵,只能捕捉一二,请殿下海涵。” “我家妙莲天资聪颖,请殿下一观,定不会失望。”秋往事可不是谦虚之人,一旁替自家姑娘大吹大擂。 妙莲含笑,端起画卷走向秋往事,径直将画放在了桌前。 “这是妙莲姑娘画的?妙莲姑娘的画技,着实神乎其技。”李昱抚掌大笑,甚是温和。 秋往事见他对一副画像如此上心,心里一片疏落,他早不是昔日吴山之上,一心渴望情之所钟的少年郎了。他是大楚的太子,举国的希望,尚氏一门的荣光,极乐公主的故去,谁还挂在心上? 挚爱之人就在眼前,却像隔着天涯,内心的悲凉与谁人道呢?秋往事摸了摸眼角,那里是一片干涸,她知道在人皮面具之下,那里早**化作一片泽国。她姣好的容颜遮蔽在轻薄的面具之后,记得从吕万年葬下母亲,她便以黑纱遮面。来到吕府上,第二日这张面具就罩在了脸上。再见了极乐公主,再见了真实的自己,再见了好一个女儿媚。 第三日,一对兄弟俩被带到了府上,丐帮老帮主秋通天带她走了,吕万年流着泪要她谨记,自此你就是秋往事了,但切不可忘记你是尚敏的女儿,你是大楚真正的皇位继承人,一定要拨乱反正,诛杀一切乱臣,将李氏一门赶尽杀绝。 她道:“我是秋往事,我是秋往事.......”心里念着:诛灭李氏,报仇雪恨。李昱望向她,目中泛着一星不易察觉的淡淡温情:“承蒙秋大人美意,这副画孤一定好好收藏。” 秋往事嘴角噙一抹清浅的微笑:“往事以为她捕捉到了殿下的七分神韵,妙莲这丫头实在是可造之才,就请殿下给她一份荣耀,给她一个机会。” 她是为复仇而来,结果只有两个:死,或是成为九五之尊。她不是狠心之人,要为身边的人早做打算。他们才是在她伤怀难禁时,支持和真心待她的人。 李昱看她,点点头:“妙莲姑娘即日起可去华荣阁,那里是我大楚画师齐聚之所。妙莲姑娘多多与他们接触,切磋技艺。定能更上一层楼,他日成为一代大家。” 妙莲望着自家小姐,眼光又落在太子身上,她说:“多谢殿下。”声音里满载喜悦之情,笑靥也是妩媚动人。此刻,秋往事仿佛过于冷静睿智,连妙莲这丫头都暗暗窃笑,方才一刻似乎再刻意引起太子对她的注意。是啊!离他越近,越知他将昔日的情意做给人看,心里早就忘个干净。看透了这个人,他日动手,可不必留情。 她从妙莲手中将包裹接过,摆在桌上,作势要解开。妙莲一时怔忪,小姐这是怎么了?刚明白了一会儿,这会儿又糊涂了?她忙忙摁着包裹,对着秋往事挤眉弄眼,这是条破棉被,小姐当真给人太子吗?秋往事才不要呢?只管对李昱说:“这是往事要献给殿下的大礼。” 李昱摆手:“秋大人的心意,孤领了,只是......”话未完,一股腐败的气味迎面而来,面前是一条棉被,棉絮都连不成一片,四处破陋,实在难以入目,而且飞着灰尘直呛得他咳嗽。 秋往事见状,拍手大笑:“殿下,大兴农桑,百姓中盖着这条破棉被睡觉之人不在少数。还请殿下不要忘记,国之大,农业为本。多多补贴农人,让人人都可盖上新棉被,才是天下太平。那时丐帮不用雅心小筑那位多言,自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这个帮主自然被架空了,无需朝廷用兵。” 李昱听她话中意有所指,止住了咳嗽,回想起老师对他讲,孟含烟竟以朝廷镇压威胁秋往事,要求即刻将丐帮之众散去。还污蔑秋往事为财而来,秋往事发怒,便道出了有意入主东宫等荒唐之言。老师一时不知如何,孟含烟竟荒唐应付荒唐,将左都御史的圣旨给了她。一代将才案牍劳形,终会埋没心志,就此沉沦。 思及此,李昱神色一变,抬眼朝秋往事看去。 秋往事似懵懂未醒,又摇摇晃晃,自去取了酒来,豪饮一气。眼角夹着未明的笑意,更似月华射下的影,投在了扇形的长睫下,掩藏泪光闪闪。 他眉微皱,也许秋往事放浪形骸的表面下,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此不羁的女子,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不待他多做他想。秋往事举起酒坛,朗声道:“左都御史秋往事,谢过太子爷赐酒。” 李昱举杯回敬之,唯见月色分外明朗。 ****** 孟含烟早就让小福子从卫明那里得知,女皇今晚留宿莲花苑,不会过来。今晚月圆之夜,他不想强颜欢笑去陪伴任何人,与乔桐玉一起用了晚膳,想起了幼时在吕大爷府里一起度过的时光,相拥又哭了一场。本打算就跟哥哥一起秉烛夜谈。不料,万妙来了雅心小筑,小福子催他过去。结果去了,缠绵一阵,也是无心无力。万妙也不跟他计较,心里惦念着明月节的事宜。完事后,就忙忙去了。 这样一来,心里仿若灌了铅,实在不好受,又发作不出来。深夜里,想来哥哥那边也睡下了,身体好转,他安心不少。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心里空空地少了什么?不顾时辰晚了,一个人合衣出去。 ------------ 第049章 遇见曹氏 夜风好凉,孟含烟走在御花园的石子小径上,一路无知方向的走下去。无意发带挂在一棵枝桠上,他侧身拨了下,树上停的一只鸟怪叫一声扑向他,一惊,后背起了一层凉意。 不知不觉走了很长的路,这到哪了?孟含烟望了眼四下,似乎什么时候来过。用心一想,不觉身子颤了下。这是去往冷园的道路,先帝的遗妃们就在前面的宫殿住着。曾经如花容颜,如今古墓夕年。他愣怔一下,就要往回转。 突然,脚下停住,迎面冷风呼啸而来,他头脑顿觉清醒异常,分明看见千株梅数后藏匿个人影。孟含烟两三步上前,一把将那人扯出,大声喝道:“你是谁,鬼鬼祟祟什么?” 那人浑身颤抖,缩着身子,月光照在脸上,那里只剩一片煞白。孟含烟看清,原来是个女子。 “奴婢是冷园的宫女,奉主子之命,出去办事,回来晚了。 孟含烟见她手里拎着口袋,很可能是夹带私逃的宫女,藏在此地,趁夜逃出宫去。哪里会相信她的一番说辞,冷冷逼视她问:“你是哪一宫的,宫门下钥,给主子办事这么不懂分寸吗?” “奴婢是......”那女子嘴唇哆嗦,清凉月光下,只觉身形瘦消,弱不禁风。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孟含烟一再追问,这个女子实在行迹可疑。她发髻上簪着一支残损的玉凤,在月光之下耀着淡淡的光。 孟含烟一惊,抬眼瞧她身材修长,相貌清丽,实在不俗,尤其眉眼生得十分美丽。只是她面露菜色,身子纤弱,眉宇间神色有些慌张,想来一番疾言厉色,吓着她了。 女子微垂臻首,听得她道:“妾身是太嫔曹氏。” 孟含烟心下不免狐疑。“太嫔娘娘,你怎么穿一身宫女的衣裳?” “妾身确实是曹太嫔,衣服都破旧了,所以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话音未落,女子微微蹙眉,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妥当,忙收了声,呆呆地望着孟含烟。 “原来如此,在下孟含烟,太嫔娘娘有礼。” “孟公子有礼。”曹氏施了一礼,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孟含烟望着她凄惶的模样,也无心怪罪什么。这个曹氏,乔桐玉跟他说过她的不凡之处,他也不便得罪此人。再加上小福子的话,冷园里日子不好过,难为她什么。“夜深了,怎么不早些安置?站在风口,小心染了寒症,就不好了。” “多谢公子关怀,妾身这就回去。”曹氏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些红色,轻轻舒出一口气,转身要走。 “你拿着什么?”孟含烟随口问。 “我,我什么也没拿。” 孟含烟轻笑一声,竟是个不会撒谎的。这么大的口袋藏也藏不住,编个瞎话糊弄过去也不会。 曹氏身子微微发抖,微一屈膝跪下去:“求求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妾身不该扮成宫女去公主府偷拿东西吃。只是......不是全部,还一位姑娘施舍了妾身,妾身是得了那位姑娘的同意,才拿的。” “你偷东西吃?”孟含烟讶然。 “妾身已经饿了两天了,实在饥饿难捱。不得不去公主的宴席上,拿一些他们不吃丢在地上的点心和果子充饥。” “御膳房负责冷园膳食,怎么太嫔娘娘们连三餐都不济吗?” “御膳房若是记得起我们会送饭食过来,若是记不起……十天半月都没有东西吃。以前住在莲花苑就是这样,我们的衣服都是先帝那会儿赐下的,或是那会儿自己攒下的料子做的,很久没有穿过新衣了。” “冷园的情况如此糟糕吗?”孟含烟瞥了一眼地上的曹氏。 “公子求求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妾身再也不敢了。”曹氏嘤嘤哭泣,泪光莹莹,身子匍匐在地上,难掩心中的凄苦。 孟含烟见状,将她扶起,唏嘘一声:“冷园......实在是出乎的我的意料外。”又看她:“这群奴才太可恶了,我一定报知陛下,重重严惩。” 曹氏又哭了出来,压低声音:“不要,如果陛下知道了,我们身在冷园,还不安分。会让我们都殉了先帝的。” “这……我不说就是。”孟含烟颔首:“娘娘请回吧!我孟含烟决不能让这群奴才在后宫横行。” 曹氏一步三回头去了,眼角仍挂着泪珠。 ****** 孟含烟回去,小福子早在雅心小筑门口候着,见他回来,连忙殷勤上前去迎他。“公子,公主府传话来,说是明日来拜会公子。” “知道了。” “公子这是上哪了,怎么奴才瞧着您心事重重的?”小福子见公子的发带松了,忙抱过妆奁盒子,重新替他梳理。 孟含烟一抬手,望着小福子,脑海里曹氏的凄楚之姿始终在心头缠绕。 “小福子,知会御膳房和尚宫局,冷园那边的衣食不可敷衍,一日三餐不可废。尤其要警告那些贱爪子,谁敢将脏手伸进冷园,本公子一定取他的性命。” “是,奴才这就去传话。奴才斗胆问一句,公子怎么突然对冷园上心了?” 孟含烟感叹一声:“我不过是听你说冷园的奴才大胆,料想一定克扣了太妃们的衣食,多嘱咐你一句。若是先帝怪罪起来,托梦给陛下,陛下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不砍下几颗人头这事是过不去的。” 上书房。 “朕登基以来,首开恩科,此次为国举贤,太子务必为朝廷选拔真正的人才出来,……” 上书房内,女皇听完了林永成的奏报,心下一喜,历来科举都是笼络文人,巩固朝纲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天下学子都期盼着朝廷早日开恩科,仕途在望,这些最会念书,最有头脑之人,把心思都放在科举上。能者尽其才,为朝廷所用。其余人,也安心在家,醉心仕途,自然国泰民安。水灾之时,百姓对女皇的政权多怀有质疑。如今水灾过去,是该安抚民心的最佳时机。 “昱儿?”女皇看着明显心有挂碍的侄儿,微微阖上双目,心底长叹一声,多情无益,害人害己。李昱聪慧过人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又低低唤了一声。 ------------ 第050章 女皇垂问 李昱回过神,触及姑母诡异的眼神,神色略略一惊:“姑母说的是,儿臣会令吏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严查舞弊。此次考官已经严令保密试题,他们暂时被安置在龙图阁,避免与外人接触。” 女皇轻叩龙椅,颔首道:“太子做事一贯很有分寸,朕心甚慰。”低首轻抿一口香茶,漫不经心问:“听闻前几日左都御史深夜造访东宫,不知所为何事?” “秋大人到府上只为谏言。”李昱一凛,恭声道。 看着太子面色有变,女皇心底是猜中了七八分。 “朕听闻万妙这回举办的明月节有声有色,你也没去凑凑热闹?” “侄儿在东宫温书,不得空。” 女皇起身,走下来,站在李昱面前,看他:“不要终日闷在东宫,更不要只顾国事,而荒废了小家。你是太子,嫡出的重要性你是知道的。你那些兄弟们都拿这个看你的笑话,更有传言你不能……如果因为良娣的事情,还跟朕怄气,你生个小毛头出来,没准朕一高兴,就把她接回来了。” 李昱微怔,望向女皇颇为意外:“姑母,您……” 秋往事大闹东宫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若是换了别人,就地斩杀也不算冤枉。偏偏是一个模样没模样,身家没身家的叫花子整出的花花事。皇室要去追究,极爱面子的女皇还拉不下这张脸。这可是她亲封的左都御史,这不是惹天下人笑话她用人不识人吗? 他这个侄子贤名在外,做事谨慎。还是小屁孩的年岁,就成功俘获了极乐公主的芳心。那时的极乐公主年纪不大,极是刁蛮,先帝对她疼爱有加,什么人都看不到眼里,只对李昱十分殷勤。记得一次,李昱背诵《论语》,她转身去了华荣阁取几幅画来让李昱学着鉴赏。才一会儿工夫,李昱没了踪影。问了宫人,才知极乐公主竟拉着昱儿上了吴山。她心中又急又气,这孩子虽说这回招了朵烂桃花回来,但女皇却不似当日那般生气,秋往事比起那极乐公主身份不及,却是个无害的。 皇帝话音落地,立在一旁的卫明看到太子殿下神色一顿,不由得向女皇看去,心底生出一片疑惑。 殿下不能人道,一定是万妙公主在外胡说。太子一向对这个妹妹礼遇有加,为什么这个公主到处诋毁兄长。看来,她真的无心做太子妃了。 “谢姑母关心,侄儿能力有限,愿尽一切心意办好这次科考。良娣为国祈福,待功德圆满之日,一定会为姑母多生几个侄孙膝前尽孝。”李昱低头,神情僵硬。 “良娣若回不来呢?”女皇端起茶杯,神色渐渐不郁。 李昱抬首,目光清冷坚毅:“姑母,她是侄儿的良娣。儿臣待她,不若先帝当年待姑母之情深。” 先帝在时,神功天后宠冠六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对神功天后也极为信任,不但准其理政,还默许了她日后君临天下的事实。祖制虽然有云,但先帝不点头,神功天后也不敢抬出祖制贸然称帝。 话音刚落,李昱已热泪盈眶,女皇也不由得满心感动。 女皇转身,望向身后的龙椅。一直以来总觉得上书房冷清的很,天气大好,也感到一室寒风。夜里更是如此,晚上批折子,上书房便是一个无人过问的地方。 原来先帝不在了,恩爱不复回。纵然后宫不寂寞,终是少了夫妻情义。 一殿的肃静沉默。 卫明瞧了一眼眉宇肃重的太子爷,有些感慨,吕良娣被监禁五台山后,太子性子内敛的个性,更是沉默了。不过这一语却是说中了陛下的痛处,不知陛下可否对五台山那边态度有所缓和。 女皇复又看向太子,迟疑一会儿,面色哀伤,只肃然说了一句:“太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侄儿一生只要良娣,不然……宁可无后终老。” 女皇一愣,眼中略有波动,轻斥:“朕一生无子嗣,多少次落了下风,苦不堪言。昱儿,为什么不明白姑母的苦心?姑母苦心孤诣,还不是为了你日后稳坐江山,不要再像姑母这么难。” “姑母,侄儿不能辜负极乐公主。”李昱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地坦诚。 女皇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无语,依稀李昱还是六七岁小小男童,扑在自己的怀里,嚷着要吃枣枣。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李昱为了极乐公主跟她抬杠,但到底面色和缓下来,不再提这个事情。 “太子,朕听说秋往事惹了不少事,竟然彩蝶郡主昨日入宫,对朕哭哭啼啼。也有其他府上的千金来朕面前哭闹,为了争一个区区的肉盾,实在失了体统。一个乞丐女搅得京城流言四起,实在居心叵测。” 见女皇面色微沉,李昱破天荒地为秋往事辩解了一句:“姑母不可听信流言,明月节实在污秽不堪,这些名媛千金哪个顾及朝廷体面?公主府堂堂皇室,竟然跟万花楼一争高下。还派出暗卫将万花楼包围,城中百姓对此颇有微词。秋大人做事不按章法,请姑母不要怪罪。” 一时上书房鸦雀无声,女皇轻叩龙椅的手猛地一顿,一道狐疑的目光望来,简直不可思议。 太子自小性情清冷,除了当年为保全极乐公主和尚妃,还从未替任何人求过情。她心底陡然想起,那年李昱跪在一条铁链上,一双膝盖又红又肿,太医院称若不是世子身在宫中,虎骨麝香俱全,这腿怕是保不住了。 姑侄二人的僵持,让一旁林永成看着悚然一惊。心中惶恐,冲太子使劲使眼色。心中暗道:太子还是太沉不住气,何苦为了秋往事跟女皇急眼呢?兴许那秋往事根本没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眼里,以她不羁的性子,才乐得看旁人上蹿下跳。 忽而一个清朗声音徐徐来自身后:“陛下,您的发髻稍微松了些,让如莲为陛下重新梳头吧?” ------------ 第051章 不得干政 只见一个男子,一身洁白的云罗衫,梳着一个莲花平锥,擦着桂花油,丝丝头发紧紧贴着头。面容白皙,嘴唇艳若桃花,他有一副俊朗的好面孔。 林永成屏住呼吸,从未见男子做这样的打扮,脸上微微发烫。这就是前几日姓江的老狐狸送进宫的柳如莲,果然妖艳!孟含烟、乔桐玉身上尚有几分男儿气质,这人简直狐媚。 “哦?朕的头发松了,朕都不觉得?”女皇的话语这样宠溺,先前提及先帝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眷恋,已不复存在。 先帝在天之灵,他眼中不可失去的珍宝已拱手他人,是否还愿将万里江山改姓他人呢? 林永成这样想着,心头微微松快了些。 那厢轻声道:“如莲拜见相爷,相爷万安。” 听得是柳如莲的声音,林永成唬地立即回身施礼。 李昱默然,只负手而立,佯作不见。 柳如莲才要躬身见礼,女皇过来一把按住他不让,道:“都是自己人,闹那些虚礼做什么?”女皇也无心理会太子的态度,漫不经心道:“去吧!朕乏了。” 李昱神色微怔,躬身行礼退了出去。林永成哪里还能站得住,也匆匆告辞。 女皇已坐到镜前,铜镜映出她一头漆黑的发丝,得体的妆容藏了笑意,问向柳如莲:“卿觉得朕老了吗?” 柳如莲缓缓踱过去,脸上的神情几近迷醉,对着铜镜伸手摘下了女皇的发钗,说:“陛下不老,如莲这样望着陛下,只觉得心神荡漾,找到了初恋的感觉。”女皇摇头不语,仿若什么事情正想得出神,蓦然听到柳如莲轻哼一声,定睛一看,他竟然用女皇的发簪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红的血,白的衣。那血显得那么夺目,女皇看着震撼,以铁腕著称于世的她竟会感到那刺破不是柳如莲的手,而是她的心。骤然将他抱着,神色一变,问:“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刺伤自己?” 柳如莲低婉一笑:“让陛下担心了,是如莲不好。如莲见上贡的胭脂色泽越来越差,如莲希望自己的血能染红胭脂,陛下用着更美。” 女皇神色变了又变,道:“卿待朕果然一片真心,朕不会负你。”对卫明吩咐一声:“差事是越办越好了,这种货色也敢拿来?” 卫明忙跪在地上,忙不迭道:“奴才这就追问是谁贡来的,一定严惩。” 柳如莲抿嘴一笑:“陛下息怒,这也是给了如莲一个尽心的机会。如莲心存感恩,也请陛下不要追究了。” 女皇看了看地上的卫明,想了想,点头道:“是了,如莲不怪罪,卫明是你的福气。” 卫明身子瑟瑟发抖,眼睛睁得大大的,眉心皱得厉害,伸出手抹了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感激地向柳如莲叩头:“奴才谢柳公子,奴才日后一定尽心办差,绝不敢再出差池。” 半晌,女皇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跟柳如莲玩对视,也不知是什么旨意?他卫明是可以站起来了,还是继续跪着? 卫明偷偷眼角瞟了一下二人,见陛下跟柳公子腻在一处,如胶似漆,垂下眼一声不吭。 柳如莲也不顾及这里还有旁人,垂头看向女皇,他的唇贴住她如丝般的黑发:“陛下日理万机,想必身子乏了。让如莲为陛下松松骨,一会儿陛下好安睡。” 女皇“嗯”一声,卫明何等乖觉,趁着这个空挡,连忙谢恩退了去。 柳如莲轻轻扶着女皇的双肩说:“区区一个秋往事,有什么本事能令太子和右相二人青眼有加,出言维护?” “确实,自朕登基还未见他为外人求过情。”女皇只握着他的手,笑了笑,第一次对这个荒唐丫头产生些许好奇之意。 “说不准,这个秋往事想干预朝政,所以刻意投太子和右相所好,其心之深,不可不防。”柳如莲锐意进言,眉间暗藏一抹深意。 女皇起身面色微沉,一拂袖道:“不管秋往事做事有多离谱,她已是朝廷命官。” 柳如莲听女皇突然说出的话,急忙跪下:“如莲知罪,如莲私心只是为陛下的千秋基业着想。” 女皇走到龙椅一侧,摩挲着金雕的龙头,只缓缓地对柳如莲说:“你是朕身边的人。伶俐体贴自然是很好的,不过……”她回头冷冷地扫视了一眼,说道:“后宫不可干政,自朕登基之日起这就是一条铁律。做面首最要紧的是忠心,若一心不在朕身上,只想着染指朝政,这颗脑袋是随时会搬家的!当然了,不仅是你一己的荣辱,还有将你献进宫来的那个人,及他的家族。你只管服侍朕,不管其他,荣华富贵自是不会少了你的。” ****** 自从进入都察院,秋往事倒也清闲。几日来她进献给公主肉盾之事,还有拎了条破棉被进东宫之事传得人尽皆知,不少朝官深感这厮处事圆滑,又会鱼目混珠,为天下劳作农人说了句良心话,加之右相对其赞誉有加,便对这个一无功名,二无家世的小官存了几分客气。 在都察院喂了一整日的小鸟,黄昏时分,秋往事斜斜躺在自个的轿子里回了秋府。 琼花站在大门口张望,见四个轿夫露脸,急急上前拿了把大笤帚扫灰,又是找了个水盆泼水。四个轿夫一脸诧异,停了下来,生怕灰把里头那位主子呛着。 折腾半天,琼花终于替自家大人掀开轿帘,露出一张笑脸:“大人,辛苦啦!” 秋往事斜眼睨她:“你这是做甚嘞?要拾掇,早干甚嘞,你是要把本大人扫地出门是吧?” 琼花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大人,这不是戏里的官都是这么迎接的嘛。鸣锣开道,清水撒街,这官道要一尘不染。你回来前,我就弄了。见您快进门了,这地也干了,这灰又落上了,我这紧赶慢赶,还是……呵呵,可以吧?” “你……”秋往事被她这副殷勤劲儿气得险些要吐血三升,正要发作,给她看上一掌。突然:“铛铛”震天响,青山一路小跑从门里冲出来,对琼花大嚷一声:“祖奶奶,这个声儿够大了吧?我把库房都翻遍了,就属它了。”方看到秋往事,精神一振:“铛铛”敲得半条街都听得见。 ------------ 第052章 无厘头式 秋往事怒目圆瞪,气不打一处来,往地上啐一下:“狗日的,看打!”脱下一只鞋就朝青山扔去,青山机灵地一躲,边跑边叫唤:“这是琼花的主意,说您如今是官了,忒没阵仗,让俺寻来的,不管俺的事啊!” 琼花一听这小子叛变地忒快了,脚底抹油已经不见了踪影。 秋往事气势汹汹地光着一只脚迈进了门槛,青山从后头拾起那只鞋子跟了进来。“今儿个府上来人了?” “帮主,您这狗鼻子忒灵了,府上来了外人,您愣能闻出味儿来。”青山得意地邀功。“来了一群不着调的贵族子弟,让我两棍子打了出去。” 秋往事狭长的凤目眨了眨,笑道:“一个个拜高踩低的东西,知道本大人如今是左都御史,那是东宫也去得,公主府也是座上宾。这群兔崽子一个个上门巴结本大人,本大人还不稀罕理他们了。” 青山奇怪地瞅了一眼自家大人:“您这是说甚嘞?今日都是来求见妙莲妹妹的,有请客吃饭的,有保媒拉纤的,还有上门求画拜师的,没人提了要给大人送礼的。” 秋往事身子趔趄一下,光着的脚底被石头扎了下,停下身金鸡独立,抱着脚丫瞅了半响,才堪堪吐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字:“滚――” 青山被秋往事骂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撇嘴:“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将鞋子丢下,转身喂鸡去了。 后房内,妙莲替秋往事换了一身家常服,问道:“小姐,今日可领了公差?” 秋往事伸了个懒腰,大踏步朝软榻上一躺,丢了粒瓜子在嘴里,嚼巴两下才道:“没有,喂了一天的鸟,闲着骨头都懒了。难怪人说,这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就是做官,啥也不管,啥也不干,还有人巴结你,讨好你,真叫一舒坦。” 妙莲一旁叮嘱:“小姐可要做个好官,你可是咱们丐帮头一个吃皇粮的。以前叫花子最让人瞧不起,如今叫花子都做官了,咱们也和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平起平坐,您可得多多维护穷人的利益。” “这个自然,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 妙莲见秋往事一脸笃定,替她备下香茶:“听说那位御史大人和左相交情颇深,小姐怎么看?” 秋往事携了她的手坐下,方才低声说:“蒋进其人乃是江尹卓的门生,不过他左右逢源,这层关系一直隐着暗处,还当我不知。京城遍地都是官,各为一派,泾渭分明。他越是明里暗里地偏袒江尹卓,反倒是帮了我的忙。要真是个包青天在世的人物坐镇都察院,本大人还真没戏唱了。好一个蒋进,本大人让他‘成也江相,败也江相’。” 妙莲若有所思,抬首见秋往事一副困倦的样子,想起琼花的心事,拜托她跟小姐说道说道,只能红着脸提醒一句:“小姐,今日是二十八。” “你倒日子记着清,本大人都浑忘了。” 秋往事困倦的声音响起。琼花突然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虎躯一震大嚷:“小姐,今夜是万花楼大酬宾的大日子,点了一个肉盾作陪,酒水全免。席仗那可是按着一百两一桌的标准备下的。我都打听好了,大食客的厨子还给帮忙做饭拉客人呢。小姐,杨巨那小子不是给咱们留了银票吗?” “二十两银票去吃一百两一桌的宴席,是你太精了,还是万花楼是傻子开得店?”妙莲自从看上杨巨,那二十两银票保存的连秋往事都找不到的地方,如今让她交出来,是门也没有。琼花刚嚷嚷要花了,小姑娘立刻反唇相讥。 “上那干什么?你要是缺个肉盾作陪,那不是青山院子里喂鸡呢?你寻他去。杨兄弟这些银子,可是给咱们幺妹的聘礼,谁敢动一个铜板,我抽她。”秋往事闭着眼,蛮横加死抠的样儿发挥到淋漓尽致。 妙莲脸一红,嗔怪一声:“你们怎么把我跟杨巨扯在一起了,不理你们了。”转身出了房门。琼花翻了个白眼,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听说万花楼来了个比太子殿下还俊俏的后生,还扮成太子的俏模样出去招惹那些名媛千金。我原以为咱们当家的该仗义出手,好好给他上个嚼子,这样看来……” 这句话忒具挑衅意味了,秋往事一个翻身从软榻上坐起:“事关太子声誉,我去瞅瞅。青山,备车。”说完朝琼花一挥手,迫不及待朝外走去。 青山把玄铁剑背上,驾着马车,不时朝身后的二女看看。秋往事和琼花面面相觑,秋往事问了声:“看啥呢?你妙莲妹妹家呢?才出门就舍不得了。” “说好了,要是碰上上次那个扒俺衣服的婆姨,俺一剑下去,断她一条胳臂,可不能像上次那样白白被她欺负了。” 秋往事一听,笑得背过气去。 万花楼张灯结彩,大街小巷上挤满了来凑热闹的百姓。秋往事的马车缓缓驰行在熙攘的人群中,琼花掀开布帘,望向不远处轻咦一声:“小姐,你看前头就是万花楼,真比过节还热闹。” 秋往事抬首望向窗外,循着琼花指的方向看过去,微一挑眉。 街道上立着个身着一袭白衣的少年,他身上背着包袱,手里提着一面招牌,就在万花楼的跟前摆了摊子。仔细看去,那招牌上清楚写着“祖传跌打膏药,一贴见效。” 青山更早发现了这一情况,哼一声:“自打进了京城,是邪了门了。是公鸡下蛋,母鸡打鸣。从没听说过这女的也能逛窑子,这卖药的摆摊,竟摆到青楼跟前。” 琼花说:“你若是什么都看不过眼。这卖药的摆摊在青楼跟前,算得上是最靠谱的事了。你想想,公主府的那些娘们争男人都打起来了,细皮嫩肉的一抓就破。在这儿卖膏药,叫价高,绝对不还价。明个我也上这来卖个金疮药,先赚几个零花钱。” 秋往事若有所思,朝万花楼的方向瞧了一眼,道:“琼花,不急,咱们先去会会这个卖药的。” ------------ 第053章 阿宁大夫 小姐竟舍得不先去万花楼?琼花一脸诧异,掀开布帘朝驾车的青山吩咐了一声。 马车到了少年的摊子前,青山稳稳的将马车停下,秋往事才循着微弱的灯光朝外望去。 这个少年眉目还算清秀,就是无法让人产生类似于“哇,一看就是帅哥”或 “哇,一看就是神医”的联想。琼花看着自家小姐,想是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 琼花研究一阵,还是忍不住问她:“小姐,咱们跟着他有什么前途?这人有什么不对吗?他是公主府的暗卫,或是皇宫派来的……” 秋往事转头看她,闲闲地仰着,随手晃着衣带上的穗子:“不要总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多好的一个翩翩美少年,你不觉得该去问候一下,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吗?” “小姐,这是访美来了?”琼花眉毛一拧,差点儿拧出水儿来。 “这不正是你我出行的目的吗?”秋往事揉一揉鼻子,掀开布帘斜眼睨向万花楼:“那儿的肉盾实在是太贵了,这个一看样子,就知道很飘逸。” “还很便宜呢!”琼花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白衣少年:“当家的,老规矩,你先上,我后上,先奸后杀。” 青山竖起耳朵偷听两个女人对话,眉毛跳了两跳,驾着马车就要回去。琼花坐在里头,身子趔趄一下,伸出头大骂道:“你个废柴干嘛呢?想弄死我是不是?”转头看向身旁的秋往事:“小姐,你得收拾他,越来越……小姐……” “膏药怎么卖的?”秋往事咻地一下出现在少年面前,那人讶然地举起左手里的膏药,抽着嘴角:“一贴三十……三十文钱。” “哪有这么贵的,我们那一贴才卖两文钱。”琼花火急火燎地才冲了过来,千辛万苦地挤进人群,抬头问少年:“小子,你哪冒出来的,报上名来?” 少年缩了缩脖子,看着琼花,脸“唰”地一下红了,起身:“我叫阿宁,你们叫我宁大夫。”冲着琼花挤挤眼,搬了张凳子给她,唇角微微上翘:“大姐,您坐。” 琼花斜眼看了下自家帮主,嘿嘿一笑,没上没下的坐下了。秋往事抽了抽鼻子,微微低了头:“臭丫头,胆子见长啊!犯上!” 琼花讪讪地:“这不是人家搬给俺的凳么?”秋往事脸拉得老长,琼花得意地晃着腿。这宁大夫踌躇地望向月光下眉飞色舞的琼花,问出从医以来一直想问但是没遇到这种病人,从师傅老宁大夫那里也不过就是些敷衍答案的问题:“大姐,今年多大?” 琼花愣了一愣,朝一旁青山瞧了一眼,乐呵呵看着宁大夫:“你猜……”青山觉得胸口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这琼花瞪他一下干啥,这大夫不会以为他俩是两口子吧? 琼花也看上这个俊俏的小郎中,继续乐呵呵地瞧着他:“你猜嘛……” 秋往事真想一把捏死她。其间,她又拉着宁大夫的一双细白的小手,咂了回嘴,又重复道:“小弟弟快猜……” 秋往事默默地控制着自己的铁掌不要伸过去,可琼花这时却自己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当家的眼光真好,怪嫩的。本来该咱俩分的,不过他先看上我了,您老还是万花楼里头请吧!” 青山咳两声,明月节在公主府的遭遇着实把他吓坏了,再进万花楼他实在胆怯,往后站一点儿:“当家的,俺在这等你出来。您老可速战速决,注意腰肌劳损。” 二人一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秋往事。 秋往事正待发作,宁大夫掩住嘴角轻咳两声:“这就对了,时下都是这个风气。不过大姐年轻力壮,这病得的早了。不过,你遇上我了,还有救。” “什么?我得病了?”琼花眨了眨眼睛:“小子,说清楚,姐姐我得了什么病?说不好,把你脑袋拧下来。”琼花立刻变得跟催命鬼似的,露出一脸凶神恶煞。 宁大夫撑着头,露出三分胆寒:“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您这样的病人,不过我是很有经验的。一看您这情况就知道肝火过旺,一定是夫妻关系不和谐,根本原因还是房事不振。” “什么?你再说一遍。”琼花顿时暴跳如雷。 宁大夫似乎渐渐适应了眼前这位女子一惊一乍的样子,拿出了男子汉的勇气,作为一个大夫的仁心:“大姐,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这病症分明是纵欲过度,如今这万花楼不同于吕家的万喜楼那是给富人消遣的,就说今天酬宾这事,这要姑娘们出十来文钱都可挑选肉盾,所以患上您这种病症的女子是越来越多。不过经我手的,您是头一个。与这纵欲过度,相对应的一种常见病就男子不举。”宁大夫真诚地睨向一旁站立的青山:“大哥,您说是不是?我这方面经验更充分些,我给这位大哥也仔细瞧瞧。” 青山立即躲到一边:“你少来,我比那牛还壮实,这虚的是你们城里男人。”转头对琼花努努嘴:“就她了,凳上那位,你给仔细瞧瞧可积了大德嘞。” 琼花撅嘴,握起沙包大的拳头:“小子,欠揍是不?”宁大夫立即哆哆嗦嗦躲在招牌后边:“大姐,这不是绝症,何苦生好大的气呢?” 秋往事扑哧笑出声来:“宁大夫啊!你可看好了,我重重有赏啊!” 对面宁大夫呆呆看她半晌:“医者父母心,这个自然。夫妻和谐,也有利于社会安定啊!”对着琼花:“这个大姐不必害羞,我这有祖传膏药,保管一贴见效。” 青山凑过去:“卖太贵了,便宜点儿。” “你们都是乡下来的吧?”宁大夫望着三人,愣了一愣。 青山说:“怎么乡下来的,就不能买你的膏药?” 宁大夫端端正正地从褡裢里头拿出一贴膏药,给青山看看:“京城的物价高是一回事,这买我的膏药有附送,您也不吃亏啊!” “送啥?”青山追问。 ------------ 第054章 李昱约见 “您一次买十贴药,附送春宫图。高清版,无限流畅,会动的那种,你们肯定没见过的,哪也没有这么让利的好事啦!” 青山:“……” 秋往事收起笑容看着宁大夫:“你那里头的膏药我全要了。不过,我不信你的医术,你得跟我们走。若是医治好我家姑娘,我送你一座金山都是应该的;若是医不好,我把你那双会画春宫图的小手剁下来喂狮子,合情合理吧?” 宁大夫从未见过女子眼睛像她这样吓人的,在秋往事的滔天气势下,宁大夫哆哆嗦嗦收拾了摊子,喉头哽咽:“我要回去了,我师父还在等我吃晚饭呢。我真的没时间,我走了……” 青山看他小腿抽抽,晃晃悠悠离开了,抱着手,呵呵大笑:“还医者父母心呢?这鼠胆……” 琼花“噌”地跃起,将凳子朝宁大夫走去的方向掷去:“臭小子,瞧你脚软的样儿,你自个把膏药都用上吧!气死我了,霉到菜了!” 圆月高挂,秋往事巴巴望着人潮散去,顶着琼花哀怨的眼神,尴尬的咳嗽一声。“听万花楼的客人说那位也就那样,不看白不看了,倒也不是我们为这小子耽搁了。” 琼花叹了口气,蹲在马车角落里叹息再叹息,可怜得不得了。 秋往事素来是个实诚且豪爽的丐帮帮主,心一软,许下琼花下月陪她逛遍京城的诺言,几人皆大欢喜的驾车回府。 深夜空阔的京城一反适才的热闹繁华,庄严肃穆之感袭来,车子里的气氛变得沉闷下来。 轱辘辘作响的车轮在宁静的街道犹为清晰,突然一阵马蹄声直直朝这边而来。 秋往事睁眼,神色略微玩味,对着哈欠连天的琼花勾勾手指:“看来本大人今晚要再风流一把,你们不许当街杵着碍着我事哦!” 话音刚落,马车骤停,青山的声音沉稳响起。 “前方何人拦车?” “我家主人请左都御史大人过府一叙。”来人礼貌而客气,话语中却未带恭谨。 “当家的?”青山掀开布帘,低声问。 外间数匹骏马上的男子都身着锦衣,身负长剑,眉目肃冷,皆训练有素,令人望而生畏。 秋往事嘴角微扬,轻声一笑:“既然贵人邀约,往事求之不得。” 说完一拂袖摆,布帘应声落下。 听到秋往事随意至极的应答,马上领头之人眼底浮过一抹诧异,一挥手,领着青山的马车朝街道深处而去。 马车内,琼花挠头:“小姐,您熟人啊?” 秋往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呆子,京城入夜便要宵禁,你觉得帝都里有几人胆敢在深夜遣护卫在大街上公然拦人?” 琼花揉揉额头,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后一脸坏笑的朝秋往事挤眉弄眼。 秋往事懒得理睬她,眼一闭开始打盹。 “请秋大人下车。” 马车稳稳停下,外间声音响起,秋往事伸了个懒腰,朝欲跟上来的琼花、青山瞥了一眼,他们识趣地坐定,秋往事一人下了马车。 华贵雍容的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可惜正门紧闭,绕道后门进去让秋往事略感心底不快。 哎,想她名震天下,如今竟成了个见不得人的,一会儿再去光顾馄饨摊子生意吧! 侍卫领着秋往事朝宫内而去,走过曲径通幽的后园,停在了一处凉亭之外。 秋往事斜眼,然后懒懒靠在一旁的石柱上,打眼朝那边的人影看去。凉亭内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局,李昱着一身玄色常服,端坐亭中左右互奕。 朦胧的灯火打在他的脸上,更显得棱角分明。 秋往事斜眼瞧去,只觉得皇宫锦衣玉食,公子哥真是优渥惯了,低头瞧着自己粗枝大叶,喟叹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丝毫未在意秋往事肆无忌惮的眼神,李昱垂首望着棋盘,落下一子:“秋大人坐。” 秋往事不舍的收回目光,轻咳一声走进亭子坐在李昱对面,端起宫娥奉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后一摆手挥散了众人。 秋往事气势凌人,一连串动作便带了理所应当的做派。李昱甫一抬首,看见不由自主退出凉亭的宫娥,嘴角便带了笑意。 “大人的脾性倒是一如既往。” “前儿才见过,想是殿下想念往事了?” 棋盘上的棋局渐进尾声,黑白双子陷入死局,一时无解。 李昱放下棋子,朝秋往事望去。 “往事是个直肠子,殿下深夜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秋往事神采奕奕,一派坦然大方,丝毫未有夜半相会男子的荒唐羞涩,脸上满是货真价实的好奇。 “秋大人今夜想必对京城概况大致了解了?” 李昱的话意有所指,秋往事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往事怎么说也是本地的父母官了,这个这个体察一下民间疾苦是很有必要的。不过经往事今夜所见,京城治安良好,百姓们过得很滋润,身在闺阁的小姐都十分开放,出手阔绰,陛下真是一代明君,太平盛世啊!” 李昱垂首,不置一词。手轻叩在棋盘上,缓缓望向秋往事,眼底深不可测。 “秋大人缘何入京孤不想过问,若大人真有心做一番事业,孤保证这样的机遇日后会源源不断,不过……孤清心寡欲惯了,不再娶妻,东宫空空惯了,不想受人打扰。” 秋往事眯起眼,打量着这个传言中温润闲雅的太子爷,突然朗声大笑起来:“殿下,把往事的礼物甩大街上了?” 李昱闻言一怔:“不曾,秋大人多心了。” “往事以为殿下实在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往事一介女子,跟普通的女子一个念想,一样打算。若有唐突佳人之处,还望海涵。” 李昱手一颤,抬首:“大人生在民间,自然随性做事。而孤最重承诺,林相那日在雅心小筑跟秋大人说的话不是敷衍,而是实情。太子妃的位置只为一人而留,此志不变,秋大人该知难而退,不要耽误了好年华。” “殿下若此志弥坚,怎会令天下女子尽皆仰慕?想是往事相貌粗陋,出身卑微,对殿下治理江山无助,因此以故去的极乐公主搪塞我,实在是用错了心思。” ------------ 第055章 真情告白 此话一出,分明是大不敬。李昱眼底微有薄怒:“大人可知,自陛下登基‘后宫不可干政’便是一条铁律。以你之能,困在深宫做一红颜妇人,空叹寂寞,可是大人的心志?” “哦,殿下真这么替往事着想?”秋往事端起瓷杯,隔着缭绕的雾气将目光落在李昱脸上。 李昱摇头:“自天桥客栈遇见大人,孤便知大人是天赐我大楚的一员神将。” 他的声音笃定,不容置疑。秋往事微怔,心底生出一抹感动。沉默半响,突然手抚上额角,依稀疲惫模样:“往事不喜欢被人拒绝,更不会轻易放弃。” “大人不该这么固执……” 她淡淡道:“殿下,我对殿下之心跟天下女子一般。往事为你而来,深知朝堂波谲云诡,也要拼出一片天地,只为殿下明白往事虽是丐帮帮主,也是可以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我不是无用之人,相信殿下他日身边定然不缺如花美眷,何必着意往事的相貌?往事不是美人,却是爱慕殿下的一心人,殿下不该拒绝我。” “秋大人,你……”李昱听完她的话几近失笑,他是一个以貌看人的人吗?秋往事傲慢不羁,没想到对自己的相貌耿耿于怀。第一次看到这么没有自信的她,恍若是面对着另一个女子。可是?他此生也从未见过这样认真执着的眼神。 望着她时,好像另一个向往追忆一生的人出现,顿觉吴山苍莽,身临云海。 自极乐公主母族遭灭门之祸,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让他冲动不理智。今日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眸带给他太多震撼,太多回忆。 良久,李昱咳了一声:“秋大人,丐帮总舵一直是隐秘存世,若非大人做出劫持良娣的惊世之举,这个所在会一直埋在大山深处,无人知晓。京城离总舵实际不过二十余里,想必大人窥伺京城已久,不妨直言胸意。孤派去丐帮查探的暗卫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孤希望听秋大人自己说出来。” “哦,殿下去调查过往事?难怪上一次来拜访,殿下十分客气。这一次还派出了侍卫,想必把往事的斑斑劣迹查了个清楚。”秋往事挑眉。 “不是劣迹,应该是您的英雄事迹。三年前你我本该有缘一见,可是机缘错过,但孤对大人已然神交已久。丐帮帮众皆称帮主天神转世,霸王再生,有力拔千钧之能,万夫不当之勇,奈何帮主风流不羁,一定要选京城的男儿为夫,京城世家亲贵优秀男子甚多,一定有适合帮主的儿郎。大人深情,孤着实无福消受。” 瞧见李昱眼底一派清明,秋往事闻言,瞳中深情骤然消散,逸出几点笑意,耸肩道:“我丐帮英雄辈出,好儿郎比比皆是。奈何往事是个粗人,喜欢那些说话柔柔的,举止文雅,又会舞文弄墨,引经据典的文人。殿下将往事的老底抹了个一清二楚,也是谨慎。我不反对,他日往事与殿下喜结连理,往事的家底还要尽数交给殿下,殿下现在知道个大概,将来过日子多多操持,多多费心。往事邋遢惯了,有多少花多少,以后都靠殿下管家了。” 秋往事说话坦荡直率,李昱摇头,还真打算跟他过日子,摆手道:“秋大人,孤不会再娶亲。孤今日请你入东宫,只为一个目的。” “殿下,请说。” “秋大人豪气干云,心怀天下,又有统帅三军之能,不如戍边一展抱负,做个七品的左都御史确实屈才。” 秋往事十四岁执掌丐帮,彼时丐帮一分为二,她以一身盖世奇功挑战当时八大长老,并在三个月内将两帮的过节全部化解,终于结束分裂的局面。历经千难万险,声名显赫,大楚立国三十载,除了执掌江山、君临天下的神功女皇,还未有一个女子能如她一般威震天下。 如此人物甘于平庸,简直匪夷所思! 不得不说李昱对待秋往事的态度完全跟林永成一个路数,师徒俩都是忧国忧民之人,看人也是一样的以天下为己任,举荐贤能,泽被苍生。 夜色渐凉,秋往事却不知从何时起敛了笑容,头微垂,掩下的眸子瞧不出情绪,只能听到她冷静得过于淡漠的声音。 “殿下,听闻极乐公主貌美,学识好,在您心中,她真的不可取代?” 李昱顿住,皱眉抬首。 “先帝对女皇陛下情不可谓不深,可女皇后宫还是有三名男宠。万妙公主效仿陛下,明月节奢靡之势不遑肉林酒池,天下女子不以三从四德为美,却以豢养肉盾为荣。殿下忠贞,人人不赞为德,常恶言诟病,殿下真的没有听到过什么吗?这是殿下私事,若非亲近之人造谣,怎会使人信服。殿下,该多替自己着想,世易时移,最懦弱,一直被视为男人附属品的女子,在陛下治下都走出了闺阁,放开了手脚,殿下还守着什么承诺?” “秋大人,慎言慎行。严于律己,一向是孤紧守的做人之本!” 秋往事的话正是针对时下不正之风,他眼神一黯,恍然间生出一丝秋风阵阵透骨寒,这番话字字珠玑,针砭时弊,经她之口道出,更觉“仰望星河抖精神”之感。 “大人,所言极是。孤也……”李昱握紧手中棋子,眼一沉,改良风气,教化万民,那要等到这个风气的始作俑者百年之后,还有良娣在五台山受苦,一切都是一个“等”字,现在说这些,招来的只有“危险”二字。 秋往事抬首,眼底云淡风轻,像是没有看见李昱的失态一般感慨而论:“殿下也赞同,何不澄清玉宇,一扫妖氛,重振楚风民俗?” “难!”李昱犹豫了一下。 “既然如此,往事是江湖中人,刀口舔血的日子多了。世人皆在梦中,往事何苦搏命?战场之上险象环生,为什么不做个京官,过我的舒坦日子。西凉军的刀何等锋利,往事不是铜皮铁骨,混着瞎活凑合着。将来再找个有钱的男人,养他几个肉盾,要什么大志向大报复?男人高兴了,夸你一句‘巾帼不让须眉’;不痛快了,就骂你是野心勃勃,祸国殃民。殿下不是抬举往事,是把往事往阎王路上送。” ------------ 第056章 故地重游 李昱不可置信地听完秋往事的一番言辞,这绝不是她的真心话。这是在激他? 秋往事睚眦必报的性子真是领教,这些话明摆都是扯咸蛋。 秋往事伸了个懒腰,端起茶大口大口地喝着解乏。李昱也轻啜一口,茶还很烫,立即他的额角涔出一层汗意。他不经意从茶碗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琥珀色的身影,一怔,回忆起那夜秋往事夜闯东宫,豪饮数坛美酒,竟面色不改。不对,他望向秋往事。那边吸溜吸溜喝着起劲,难道这张脸有问题?秋往事已站了起来,笑道:“谢谢殿下款待,这茶味不错。”朝李昱行了一礼朝外走去,走了几步,看到墙角重重花影,原来紫薇花开得正好。随手摘下一朵,微微偏头看着他,笑中溢出流彩的光。 “春寒料峭,这里的花却逆天生长,实在妙得很!权当往事感谢殿下款待之情,告辞!” 随手一抛,花朵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稳稳落在棋盘上。 “活了。”李昱朝棋盘看去,不觉惊叹。一局死棋,竟被她这样轻松化解,实在高明。传闻丐帮是江湖帮派,只知道厮杀抢地盘,哪里懂琴棋书画,书案雕工。此局是当年尚大帅与先帝对弈时留一下的一盘死局,先帝冥思苦想三天三夜也不能解。先帝下令将此局封存,定要解之。不料,当时还是才人的姑母,一招解局,终得到了先帝的赞可,日后恩宠不断。不过是如何解之,姑母不肯说,也是顾及先帝的脸面。终于成就了一局解而未知的无解棋局,没想到秋往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解,难怪恩师对她的评价极高。 秋往事离去,走到一处,忽的一愣,低头一看脚下是一地破碎的月光。她转身看着李昱的方向,轻唤他的名字,就像红梅树下望着那个跪在积雪上背诵《论语》的青涩少年。那一刻的时光,只要情之所钟,两情缱绻,终于落得式微式微,落寞人无归。 她继续了步伐,没有流泪,只是茫然。她一生唯哭过两次,一次是母妃自尽那刻,一次是东宫与他对饮。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只道相思成灰,月色常新。 她走到一处院落再次停脚,水汽环绕,荷香扑鼻,这就是吕良娣的居所――荷香苑。吕良娣,一直未能谋面的姑娘。 她想,义父会安排了一位怎样的姑娘代替她的人生,那两个只见过一面的兄弟俩如今身在何处? 她听说吕良娣嫁入东宫的第一夜是独自过的,她为李昱做了一双鞋垫,针脚绵密,绣的是戏水鸳鸯。 她听说吕良娣站在院落眺望李昱回来的长廊,昏暗的灯下,孤单的身影,操持着一针一线,慢慢细缝。 她听说李昱喜欢对弈,自己嫁过来时带了几本棋谱,据说是哪里寻来的珍藏本,千金不易得。 已近深夜,秋往事怔怔站在那里,心里沉重,她自问俯仰天地,无愧于心。终是在得知吕良娣被监禁五台山的一刻,充满了歉疚。 “大人,是迷路了吗?”一个着绿衣的宫娥碎步迎上来,施了一礼。 “哦,是有些找不到道了,还请姑娘引我出去。” 宫娥一笑,前面带路。秋往事身形极快,箭步如飞,前面领路的宫娥气喘吁吁,远远落下一大截。秋往事驻足等她,宫娥赶上来对她一笑,眼底满是好奇。 “大人,奴婢觉得您有几分男儿的模样。” “呵呵,人人都这样说,其实我是标准的女儿家。” 宫娥朝秋往事一福:“秋大人,仰慕我们太子爷就是正紧的女儿家。殿下是正人君子,爱慕这样的人心地也是纯洁之人。” 秋往事神色莫名:“姑娘,倒是个直爽的性子,不像其他的侍女除了‘是’,‘奴婢知罪’,什么都不会说。我来一趟不易,你带我逛逛,开开眼界。” 宫娥一时慌了:“这东宫除了故去的极乐公主可以随处逛逛,还没有人敢……” “小姑娘看我是乡下人诓我,极乐公主在时,何来东宫呢?” “东宫就是原来的世子府啊!” “哦?世子府。”秋往事眸色一变,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这修建的望月楼是公主下榻之所,登高可眺望整个京城的景色。公主过世后,殿下将此楼封了,除了打扫的宫人,不许任何人踏足。” 宫娥的话语中带着对那位得太子真心的女子毫不掩饰的向往。 “你很羡慕极乐公主?”秋往事望着满脸通红的宫娥,似笑非笑,轻轻道。 秋往事的话一出口,宫娥才发现自己刚才犯了皇室大忌,面色一白,吓得浑身轻颤。 秋往事看了宫娥一眼,转身朝回廊外走去,这一次再也没有停下一步。 极乐公主母族满门受戮,含冤负屈,这样的血海深仇,是一个李家的男儿用深情和专情就可以不算的吗? ****** 五日前秋闱落定,考场爆出无数花边新闻。什么考生夹带,一上考场紧张的晕过去都不算是事儿。秋闱临近开考的三个多月里肉价飚升,注水的五花肉一向是穷人们的首选,这样的肉便宜,好歹有个肉香味,如今他们是万万买不起了。这种肉现在涨得比精瘦肉都贵,淳朴的百姓不知内情,只有连这一口也省下来。秋往事等人进京较晚,也感觉到物价飞涨,非同一般。酷爱腊肠的青山只能买一根舍不得吃,揣在怀里解解馋。 某日深夜,一个养猪专业户家里离奇发生了杀人事件,死者家中穷得叮当响,又素日与人没有恩怨,这杀人动机一时成了一个谜。经杨巨调查,死者当夜正在喂猪,贼人是从后背一刀刺入,死者当场死亡,手段利落,该是行家。更奇怪的是杀人犯行凶后,还将死者家中的两头拾掇干净的大肥猪扛走了。 杨巨终于碰到难事,肯登门见见秋往事。妙莲着恼,气杨巨也不来看看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生闷气。青山终于舍得将自己珍藏的腊肠拿出来做了一碗素面请杨巨吃饭。 ------------ 第057章 科考事发 杨巨也终于逮到了吃青山这家伙的机会,居然没拒绝端着碗就吃。吃完后,这小子吐了一地,居然吃出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白色蜡丸。秋往事心里一咯噔,赶紧看向青山:“干啥呢?要是争你妙莲妹妹,可明着来啊!不许使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我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杨巨哧道:“前儿秋闱,从考生的肛门里抠出了这么个玩意,就是这种遇热不化,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你做到面里来了?” 青山无语道:“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考生那玩意八成是小抄,这是什么?” 杨巨剥开蜡丸一看,密密麻麻,芝麻粒大小的字:“小抄。”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铁链架在青山脖子上:“走吧!衙门说话。” 青山出现茫然表情。秋往事想必须得说明一个例子来佐证她的阐述,方便杨巨那愣头青理解,想了半天,道:“青山不是今年的考生,要是你碗里吃出金子,我们还是强盗了?” 杨巨想想在理,其实他心里知道青山除了对腊肠和喂鸡感兴趣,根本不愿读书,连跟女人在床上干嘛这事都不懂的傻小子,会采用这么高超的技术打小抄么? 这事上,青山一直愤愤不平,并扬言以后杨巨从他这里一个脚趾头都甭想吃到。不过小抄却是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在人们的猪肉炖粉条、腊肉拌饭或红烧肉里头,杨巨一时忙得焦头烂额。 万花楼数名肉盾争夺赏金,发生斗殴,失手之间一名肉盾自凤凰台上坠落,当场丧命,杨巨早就对肉盾十分看不惯,一群吃软饭的家伙还敢在他地头上闹事,大封条一封立马让万花楼关张大吉,仇胜愁得日日升堂审案,生怕东宫那位一个突然袭击,办他个治下无能之罪,乌纱不保。 结果这名致死的肉盾身份特殊,他有双重户籍,一是良民身份,一是挂靠教坊。他还参与了此次的科考,他的身上搜出了同样的蜡丸。仇胜见事态扩大,一时招架不住,就全推给杨巨全权处理,杨巨脑门一热,趁夜一头钻进东宫报告太子。何俊奉命将涉案一干人等秘密带进东宫连夜审理,却未想引发了神功年间第一场特大科考舞弊案。 东宫的灯火燃了半宿,得知消息的朝臣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一个小小的顺天府捕头敢把一桩上不得台面的斗殴事件闹到太子跟前。听说杨巨跟秋往事等人私交甚密,看来任何与丐帮那群江湖中人有沾染都会染上一股不知死活地傻劲儿,他想死还不让他去死? 翌日上朝,待李昱将遍地不明蜡丸、小抄登上百姓餐桌之事禀奏女皇,勃然大怒的神功帝将太子的奏折砸到吏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面前,道:“好一个为国举贤,科举大事如擎天之柱,尔等口口声声力保科考无事,却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们都自个上午门领死罪。” 吏部尚书毕生廉,大理寺卿陶可成,都察院御史蒋进那都是比泥鳅都滑溜的人精,真的会自个去领死吗?李昱也不是那种狠心之人,将他们全部推上断头台。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向女皇求情,给他们三日查出事件真相,揪出散播考题之人。 女皇准予,不过若是三日后都查不出,就不是他们仨兄弟上午门,是领着全家老小,还有他们的三族一起上断头台。 大理寺连夜审问斗殴案,却不想这群肉盾咬出了无数人,一张写满科考试题答案的小抄,把整个京城闹得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