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1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1 “湘灵,此生之后,若无你,我将不再轮回。” 喃喃细语之间的温情,伴着温润的宽厚手掌抚摸过月光下柔滑如斯的身体,流水般的腰身顺着男人的身体轻柔的抬起,便是一声呢喃。 “嗯。” 女人的声音,不知是回应还是芸雨的极点,如此发出之后,两条细白如葱段的胳膊抬起,环绕住了男人的脖颈。 月,隐入云间,男人离开女人的身体,将月光的余辉慷慨的留在女子的身体上。白希,纯透,仿佛是,天降的冰雪之肌。 顺着长而细密的发而上,蓬松发髻衬托着的脸儿,精致如画中的女子。修长的眉眼,修长的睫毛,柔软而顺从的贴着细腻的肌肤之上,将一片精巧的阴影遮住。鼻如悬胆,唇如朱丹,称不得美丽的倾国倾城,却有种冰肌玉骨在其中。 男子似乎在几分钟之间做了个告别,修长的洁白的指拉过被子盖住女子的身体,轻巧的抚摸过她的脸,微笑,勾起一抹温润的笑容,转身离开。 桃花之中,高蜓的背影,流水的青白长衫,映着一抹淡淡的桃红色,手指尖捏在一起,细细碾磨,磨着一点泪痕。 窗前,女子含泪的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你究竟,是谁?” 多少年来,她想问的,不过如此。可为何,他从来不予回答?今日她即将离去,也只能用此生,记住他的背影。 “宁乡女子湘灵,品貌端庄,德行出众,吾皇甚爱,收为养女,即日嫁予南冥国圣主,愿为两国世代交好之使者!” 高昂尖锐的宣读圣旨之声,透过夜和月,把刺眼的阳光强迫射进了女子的眼睛。她垂首,回身,看着镜中的自己。 也算得上,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称得上,是貌美如花的容颜,只不料世事如此多变,一年之内,一夜之间,不仅仅是生死徘徊,还是人生的不同。 “请公主安。” 门外,她能想像她们的服饰与她当年相同,她能想像她们的心中或者诚惶诚恐,或者羡慕万分,或者嫉妒仇恨,或者,或者有一个,与她相同。 “进来。” 她悠然的一声命令,那瞬间才多穿了一件外套。床上的锦被凌乱,似乎还留存在男子身上独特的桃花香气,只是于她,仿佛时过境迁的记忆,变得沧桑苍白。 “公主,这是南冥国国主特地送来的嫁衣首饰,说是明知公主已经准备齐全了,只怕当时出了岔子,所以送来的。” 宫女的话灵巧,动作也带着活泼的气息。她看着她,便是轻轻的一笑。怎么就像极了当年的她,亦是如此? “那就不要辜负了国主的心意。” “是!” 她没料到自取其辱的当庭一舞,竟然被南冥国主一眼相中。其实她何曾看到过他的容貌?只是听说他正值壮年,温文尔雅,文韬武略,无人能及,却尚未娶亲,亦无子嗣。 若是两年之前,她如很能料到? “湘灵,湘灵!” 热闹的集市里,女子年轻的声音尤其是受注目的,然而侧目集中的女子却无暇顾及,而是在街市上不断徘徊着寻找着她喊得那个人。 “这儿,在这儿!” 胭脂店里露出个头,乌黑的长发随着倾斜了满眼的乌亮,粗布的衣袖下一段洁白的手臂,手指上粘着些儿红色的胭脂,柔嫩柔嫩的。 “你怎么又躲到这里!让你舅娘知道了,又要挨打了!” 女孩子看到她就拨开人群冲过来,一把拉着她的手往里扯,进去了,才皱着眉头担心的责备,一边对着老板娘笑。 “打?有本事,她到我这店里打!” 门帘普拉的掀开,白脸儿红唇涂着厚厚胭脂的女人出来,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腰段儿脸蛋儿,细看才能分辨出或者已经四十岁。 这镇上集市里惟一一家胭脂铺的老板娘姓徐,听说年轻的时候也算是镇上的一枝花,开着胭脂铺还兼着说媒的活儿,所以人人都称她徐娘。取得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意思,她的脾气好,乐的接受。 “徐姨,你倒是别说空话,快快的给我们湘灵找个婆家。在这么下去,她舅娘早晚要把她嫁给那个员外!” 在集市上喊人的女孩子看到徐娘出来了,就更急,说话的时候蹦豆子似的,听不清楚。 “灵儿,你舅娘真要把你嫁给周员外?” 徐娘听到女孩子这样说,好像也跟着着急了,回头就问湘灵。 “躲是躲不过的,好歹出了那个家,听天由命吧。” 叫做湘灵的女孩子此时却垂了头,眉宇之间是与年龄不符的伤感和沧桑。她唇角是略笑的,显然是要给人安慰,可毕竟年少,哀伤是掩饰不住的。 “我就说你这脾气,都是让你舅娘给欺负的!小时候,你娘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来了这么半天,我当你玩儿呢!也不说!” 徐娘一听急了。但毕竟人上了年龄,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湘灵的娘,接着又绕回来,是看到她眸子里溢出了泪。 “说也没用,早晚要嫁人。早嫁了,也省的他们每天打我的主意,况且,周员外都是快死的人了,嫁过去,也未必怎么着。” 湘灵似乎是已经认命了,话里却多多少少有点希望。此时她不再笑的出来,只用手指不断的扣着手里那盒胭脂,又按回去。 “你自己都这么着了,我们还能想什么办法!” 叫她的女孩子着急了,跺着脚的说完,干脆找张椅子坐下,气呼呼的喘着气儿,时而不甘心的看她一眼。 “偏偏我这里也没个好的,否则单凭你这容貌,找个好的有什么难?可气你那舅妈,你就剩下她一个至亲的人,却这样害你。况且这镇上,都是知根知底的,翻起你娘当年那些事儿,就更难了。” 徐娘想不出办法,就只能在地上乱转。若是论绣活儿胭脂,谁能比得上湘灵的娘?只可惜就喜欢唱歌跳舞的,没男人敢娶,就索性入了妓籍,最后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自己的女儿。 “云溪,你从哪里过来?” 此时沉默了一阵子,湘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 “呀!我都忘记了!我是从乡里过来的,我娘说看到周员外的管家去你家了,还带着好多的东西,怕是去下聘礼,让你赶紧想办法呢!” 原来刚刚喊着湘灵的女孩子叫云溪,现今和她一样十六岁的年纪,本来已经许配了乡里的赵家,谁知赵家的公子三年前赶考的路上得了痢疾,回家不几日就病死了。 乡里人迷信,非说是云溪克的,她又只有个亲娘,孤儿寡母的敌不过众人的口舌,三年来只能相依为命得熬苦日子。 “聘礼?” 湘灵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原本说是要等到入夏了才办的事情,如今不过初春,怎么就下聘礼去呢? “我在路上听人说,周员外快不行了,是要拿你去冲洗!” 云溪紧赶着就回答,她在路上耽误了一阵子,来了就着急的厉害。可偏偏说来说去,就忘了娘告诉的最重要的事。 “冲什么喜,我看他是作孽做多,阎王要收命!” 徐娘听到这里,恨恨的唾了一口。周员外在镇里乡里有个外号,叫周阎王,勾结贪官欺压百姓,强取豪夺无恶不作,嫁过去的女孩子,多是不到三年就死了,不是被打死的,就是让气死的。 “徐娘,你倒是想个办法啊!湘灵无依无靠的,我和娘又没本事,她要真嫁过去,可怎么办啊!” 云溪听着徐娘骂就更着急了。那周家有个残忍不过的规矩,要是老爷死了,他的妾室都要陪葬,只留下大老婆,湘灵嫁过去,岂不是必死无疑? “云溪,别为难徐娘了,我这名声,别说是嫁出去,就是给人家当丫鬟小妾的,都没有人敢要。” 湘灵是自知自己身份的,当年娘还在她不懂事的时候就走了,留了大笔的财产给舅舅,好在舅舅顾及亲情,拿了钱,多不好也把她养大了。如今舅舅家里有三四个兄弟,又穷的厉害,她嫁出去,若能给家里贴补一些,也算是报恩了。 “湘灵,不行我们逃吧,反正我在这里也是一样的,说不定出去,还能赚点钱给娘治病!” 云溪到底是有娘疼爱的女孩子,比起湘灵要天真一些。 “胡说,您娘全靠着你呢,你若走了,她怎么办?况且,我也该知恩图报。” 湘灵强笑着责备了她一句,又低着头抠着胭脂,不知道进了那府里,还能有几日这样自由的生活,只怕是不到半月,也陪葬了。 “你们别吵,让我想想,总能有办法!” 徐娘握着手绢的手住了她们,就在胭脂铺的地上绕圈子想办法。 “徐娘!徐娘!” 一阵男人的喊叫声,湘灵惊了一惊,看到是镇上的张捕头,也就不躲了,和云溪站在原地对着笑着打招呼。 张捕头年已四十,一直未娶,多亏了徐娘介绍,给他找了个贤惠的媳妇,所以他和徐娘走的近,也常常来转转,只是今日手里握着公文。 “湘灵也在,我听说,你要嫁给周员外冲喜了。” “快别说了,正急着想办法。” 徐娘摆了摆手绢,蹙着眉头说完,干脆在椅子上坐下。 多少办法她都想了,可这周员外家哪是她们贫民百姓能惹得起的,到时候真出了事情,逃没有逃掉,连命也保不住。 “若论湘灵这样貌心地,嫁给周员外,确实可惜了。” 张捕头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跟着叹了口气,目光低下来落在手上,抬起头伸着手准备说,又放下来了。 “你有主意,就说。不管好坏。” 徐娘看出张捕头是有主意了,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许多。 ------------ 第2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2 “有到是有,只怕湘灵不愿意。况且也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事儿,论谁谁都不愿意,但是依着她现在的处境,也没别的法子。” 张捕头是官场上混的人,说话也复杂,不是徐娘那样心直口快的人。 “我说你倒是说,好与不好的,说出来我们才能知道!” 徐娘急着催的时候,湘灵也抬起头,加上云溪的一共六双眼睛往着张捕头,让他一时间竟然有些脸红了。 “你们看看,这是公文。” 他张开手里的纸独独推到湘灵面前。因徐娘和云溪都是不大识字的,其中只有湘灵跟着她娘的时候上过学,这事儿,镇里不少人都知道。 “进宫?” 湘灵看完,抬头惊诧的望着张捕头。这件事,她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况且若真是做梦,也是噩梦。 当朝皇帝比起周员外,除了一个是真皇帝,一个是土皇帝,没什么区别。传说是个年纪不过二十几岁,却因身体孱弱而头发全白,看似年过半百的老头。故而后宫皇后把持朝政,把个朝廷闹得鸡犬不宁,百姓也没有好日子过。 再说入宫的规矩,三年一选,选得分秀女和宫女。秀女是进去就是四等,宫女则是六等。四等秀女里,有人能嫁给皇帝,有人则独守空闺一辈子,而六等宫女是基本不可能的。 可本朝里至今只有皇后没有妃子,因为进宫的秀女一旦选为妃子,都是病的病,疯的疯,不到三年就死光了。 “嗯!今年又是皇上选秀,各地都有名额,我们镇上分下来的是三个,一个秀女,两个宫女,宫女是要跟着秀女去的。秀女已经选好,是县里太爷,周员外小舅子的女儿,和你同名儿也叫湘灵。宫女就没法子订了,好人家的女儿不想去,不好的,又都已经嫁的嫁走的走。今儿太爷下了死命令,不管许没许人家,一定要找两个宫女,明天就出发。” 张捕头说完看了看湘灵和云溪,要是真去,她们俩最合适,一个是要嫁给死人的,一个是名声不好的,去了宫里,若真是命好,说不定还能混个女官妃子,也不枉此生了。 “什么馊主意!况且县太爷可是周员外的小舅子,他能让湘灵进宫?” 到底徐娘还是犹豫过的,可想想那些传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倒不一定,这次上面是派人下来的,我直接带着湘灵去引荐,等上面订了,他想反悔也晚了!” 张捕头心里有了主意。这法子对湘灵是最好不过的了。 “那也不能去,宫里那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去了也是送死!” 不是徐娘有偏见,而是凡北冥国的国民都这么想。真是论起北冥和南冥,差距能说上三天三夜,单是皇帝的差距,就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道理是如此,别的法子,我也没有了。” 张捕头无奈的摇了摇头,从湘灵手里取过布告,转身就准备出去了。 好好的女孩子,只怪她那个娘,太过是性情中人,害了自己不说,把女儿的一生也毁了,早知那么凄惨的去了,何必当初,也曾经是个大家闺秀。 “张捕头等等。” 走到门口,屋里湘灵的声音却响起。她追了几步到门口。 “张捕头,若去,是不是也要给赏钱?” 没人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琢磨了许久,反正到哪里,她的命运也好不起来。只是舅舅舅母毕竟养了自己十来年,好与坏她都大了,除了要知恩图报,也该自己拿主意。 去了宫里,只做个宫女,安安分分的过上十年,等出来了,宫里能给配个好点的人家,怎么也要比现在好。若是真的死在那里了,就只能怪她命不好,好歹搏了一回,没有遗憾,死也就死了。 “这是肯定的,已经订好了一百两银子,比秀女还多二十两,都在上面人手里,直接给你,没人能过得了手。” 张捕头听她问完,就知道她是想通了。忙说钱的事情,因为她那个凶悍的舅娘,从小到大欺负得她多可怜,全县里的人都知道。 “一百两!” 门里,云溪却忽然接上了话头。 张捕头见了这情景,忙反身回来。云溪和湘灵比,长的是普通了些,可也水灵。况且娘病着,家里穷的厉害,他早想着是她们两个。 “可我去了,娘怎么办!” 云溪又迟疑了。她娘的眼睛不好,还要做筐子纳鞋底卖钱来维持家用,家里的地让周员外抢了,她除了能买点儿绣活儿,再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她想治好娘的病,让娘好好生活,可是又怕走了,没人照应。 “云溪,我的钱给你一半,你可不能走。” 湘灵走回去拉着云溪的手劝她,她没有娘,所以比别人更珍惜亲情。 “我不要,湘灵,你这一百两留着,去了宫里,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娘,而且还有一百两!可是。” 云溪的手指卷着,一时间,周围都是安静的。湘灵知道她的意思,徐娘张捕头亦是如此,别说云溪难以下决心,他们也是如此。 “我看这样,云溪你娘交给我,我和内人的爹娘都不在了,平时也没什么事儿,你进了宫,有了俸禄,按月的不是要给回来吗,给了你娘,我们也不要,治病养老的,我们帮你。” 张捕头左右揣测,一则若是今天凑不够人,他的脑袋也保不住,二则云溪的娘独自生活惯了,不难照顾。再加上每月云溪的俸禄,还能增加点收入,他是县里的捕头,还能赚个好名声。 “真能这样,那云溪谢谢张捕头了!” 其实交给张捕头,云溪也放心。别看他是个官儿,平常的,也常常照顾她们母女。 “一百两银子,你就把自己卖了?” 徐娘半天没吱声,是想想个法子。那家的男人能多给点钱,能和云溪一起奉养母亲,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没有,别说是云溪,就是无牵无挂的湘灵也没有。若是真的去了宫里,安分守己只做个宫女,恐怕也没人为难她们,熬到大了出来,宫里都要给配出去,配的也都是好人家,兴许后半辈子就好过了。 “徐娘,我是没法子,到底这是个办法,总比嫁给周员外好。况且有一百两银子在这儿,舅母也不会说什么。” 湘灵反倒过来安慰徐娘。她心底还有些小小的希望,虽然渺茫如即将熄灭的烛光,却总比在一片黑暗中好的多。 “湘灵,你该不会是想着要把这一百两给你舅母吧!” 徐娘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蹭的火气窜的老高!她在那个家里,从小挨打挨骂,挨饿受冻,若不是命硬,早就让折磨死了!这会儿倒好,好不容易有一百两,又要进宫,处处需要打点,居然把钱给别人! “到底是养我十几年的,徐娘不是也常常说,知恩图报。” 湘灵到底有几分聪灵劲儿。徐娘当年和母亲也算有交往,对她称不得亲如女儿,也很好,常常她挨打挨饿之后到她这儿,她就给她吃,留她住,她了解她是嘴硬心软的人。 徐娘的性子烈,又认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她躲到这里,舅母不敢追到这里来打。等回来回去了,至多是让她干几天的活儿,刁难她几次。 “湘灵,云溪,你们是真下定决心要去了?可想清楚,虽说现在你们是没什么路可走,将来未必,没必要把自己,这么生生的搭进去,这是拿命赌呢!” 徐娘看着她们青春的纯洁的两张脸,便是一阵心酸涌上来。流言害人,两个好好的姑娘,竟然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不得不选择了这条路。 “赌一回吧,总之,我什么都没有。” 湘灵似乎想得开些,没有像云溪那样哭起来,反倒过去安慰徐娘。 说了几句话,她们就跟着张捕头去了衙门里。上面派来的是个胖的厉害的太监,已经将近六十岁退休的年岁,据说是皇帝贴身的,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走着选,她们这儿是苦难户,所以最后才来。 “你们,可都想通了?” 到底是在宫里呆了许多年的人,说话做事,与那些年轻的不同。不张扬,也不落份儿,还显得亲切。 “是。” 湘灵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怎么抬头。 “我,我还有个娘,我不会死在里面吧!” 云溪却忽然紧张起来,她真害怕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可是娘的病,还有以后的日子。她心里企图的,其实比湘灵多。 “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好好的听主子的话,好好的做人,熬一天,算一天,别想着出头,别想着要强,总能过来。” 模棱两可的回答,其实湘灵听出来了,就是按照他的话作了,也未必真能活过来。老太监说完,叹了口气,可云溪,似乎放心了。 时间只剩下一天,当即拿了钱。 湘灵先去徐娘那里道别,徐娘一边哭着,把胭脂水粉、新样式的衣服给她带了一些,又拿出三十两银子给她看,让张捕头带着,等明天上路的时候才让给,是怕她都拿去给了她舅母。 其余的,也给云溪准备了几件衣服和胭脂。随后把湘灵叫到里屋。 “湘灵,这是你母亲留下的。她生前实在找不到托付的人,便把它留给我。原本是让我给你做陪嫁的,如今只能当作是送行的礼物。你带在身上,只当是娘跟着,去了之后,万事小心,委屈了,就看看这东西,全当是为了你娘,好好活着。” 徐娘说着说着,又开始擦泪。手心里捧着个晶莹剔透,圆润如酥的如意玉佩,泪水滴在上面,都仿佛清澈了几分。 ------------ 第3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3 “这东西,据说进宫的时候,让太监们看见,是要的。你不要给,我让张捕头带了钱,能打点的地方,他替你做,打点不了的,你拿着钱去,不到万不得以,不能把你娘的东西卖了,可真要到了,到了换命的时候,也不要糊涂,知道吗?” 本来就忍不住的泪,越发涌出来。湘灵握着她的手,跟着也流泪。她自小没人疼,徐娘是唯一还疼她想着她的,如今要去了,最舍不得的,也是她。 “徐娘,你放心,湘灵机灵着呢!” 她这话,全然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外面张捕头等着着急了,徐娘才忙把玉佩给她带上,又是千叮咛万嘱咐,才放她走了,到门口,咬着手帕,哭着目送她和云溪去了。 接着去了云溪那里,湘灵自作主张的多留了二十两银子在那里,让云溪和娘告别,自己跟着张捕头回到家里。 她舅舅舅母早就接到了通知,正在家里不知是喜是气的吵闹着,听到她进来,就住了嘴,安静下来。 “湘灵,你这孩子,怎么不问问舅舅!” 推开柴门,舅舅看到她,就冲到她身边问。虽然不是至亲,他又不能把他老婆如何,只能从小看着湘灵委屈,可到了这时候,也毕竟难过。再想想她母亲,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有什么好问的,人家是去宫里做妃子呢,哪里管得了我们的死活!” 舅母吃了枪药似的靠在门边上磕着瓜子吊着嗓子说,她那个哥哥就跟在旁边儿起哄,家里顿时又是乱的。 “湘灵啊,不是我说你,我也把你养这么大了。好吃的给你,好喝的给你,还供你上了几年学,你好歹也该知恩图报吧!你说你不想嫁给周员外,要去攀高枝儿,进宫,我们也觉得体面啊!可你不该什么都不说吧,况且,我还听说这进宫,可是给钱的,别的不说,只是招待来通告的老爷,我们就花了一两银子呢!你也知道你舅舅这本事,一两银子他得卖多少干柴,辛苦多少天,你不心疼我和你哥哥,总该心疼你舅舅吧。还有……” “舅母,湘灵是回来送钱的。” 湘灵听着舅母数落了半天,才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从张捕头手里接过那八十两银子到舅舅面前。 “舅舅,这里一共是八十两银子,二十两我留着,进宫多少要用,六十两给您和舅母,当是湘灵的一片心意。” 她说完,放下钱,转身就走了。 第二日清晨启程,除了徐娘张捕头,只有云溪的娘来送。 秀女们一概是红衣的装扮,头上带着蒙着面纱的帽子。宫女们一例都是粉色的衣裳,别无其他装饰,亦随便一些,不需要蒙着头。 启程的号子响了,湘灵和云溪排在最后随着宫女们上船,此时船下却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时,却是个不认识的男子。 那边秀女的队伍中忽然冲出个红色的人影,跑了几步被侍卫拦在那里,伸着手,一直望着男子哭,湘灵看了许久,才想起有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县太爷家小姐的姑娘,应该就是她了。 这名字又叫了第二次,起初湘灵也没在意,接着是云溪用胳膊碰了碰她,她再看过去,是舅舅。 “我只送点东西进去。” 她舅舅在那里站着急着求侍卫。 “舅舅,别送了。” 湘灵站定了回头喊了一声,泪滚出来,勉强的撑着笑容,摆了摆手。 “灵儿,舅舅对不起你,到了那里,万事小心,舅舅在家里,给你念佛烧香!” 湘灵的舅舅知道她是懂事的孩子,只好站在原地喊,手里紧紧撰着从他老婆那里抢来的十两银子,声音颤抖。 “诶,回去吧。” 湘灵应了,点头笑了笑。回头的时候看到那个红衣女子手里多了个锦囊,扔出去到那男子的手里,被侍卫强行带回来了。 她没再回头,过去的不幸,未来也未必好到哪里,可既然选择了离开,留恋再多亦是无用的。云溪还在前面哭,她的泪却似乎已经没有了。 直到家乡再也看不见,她才拉着仍旧站在船头的云溪进来,宫人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们要听‘上边派来的人’,也就是那个老宫人,现在知道叫徐常侍的训话。 队伍里,有人和云溪一样还在哭着,有人则和湘灵一样,木然的站着,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她隐约的找出那个与她同名的女子,瘦削的身材,与她的身高几乎相等,隐约看上去,似乎相貌也相同。身上挂着块玉佩,她看着她的时候,感觉仿佛她也看着她,心就是猛然一凛。 “各位如今都是秀女、宫女,身份与往日不同了,就在不要想着过去的事情。作秀女的,就要想着伺候好皇上,做好女人的本份,做宫女的,就要想着伺候好各位主子,不要有非分之想。这宫里不是你们想得那样,锦衣玉食的有,死的不明不白的也有。今朝盛极一时,明朝就有可能成为阶下囚,所以万事以踏实为主。这话你们记住就好,记不住的,也没关系,总有一天明白。” 徐常侍说话的语速慢慢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进了湘灵的心,她想得就是如此,踏实的熬上十年,出来,就好了。 但这其中,究竟有多少人听懂了,徐常侍心里好似也明白。 “徐常侍,宫女就真的不能得到皇上的宠幸?” 人群中,清脆的冒出这么一句,众人皆回头看过去,是个粉色衣衫的人,相貌较之秀女,确实有几分出色。 这一声足以惊得宫女秀女们纷纷看过去的问话,徐常侍却不作回答,目光定格在距离两个人的另一个女孩子身上,她站在那里垂着头,是唯一没有看过去的人。 “船上风大,都回屋里吧。” 徐常侍慢腾腾的说了一句,甩了甩袖子,带着两个宫人进了船舱。 其余的宫人,分别带着秀女和宫女,从巨大的船的两边进去。秀女一人一间屋子,宫女四人一间屋子,就这么住下了。 “湘灵,你说,我们真的能做妃子吗?” 进了屋子,其余的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正是刚刚说话的,但她们并不与湘灵等亲近。云溪就拉着湘灵的胳膊问。 湘灵是读过书的,而且很小的时候跟着她娘走过许多地方,还去过京城。所以云溪什么事情都喜欢问她。 “我不知道,但徐常侍不是说了吗,我们做宫女的,就只要想着伺候好主子,本份做人就好。” 湘灵淡淡的说完,拆开包袱铺床。云溪再想问什么,看她不愿意理人的样子,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悻悻的回到自己的床边,并不铺床,而是坐在那里发呆。 “其实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我早就听说了,我们本朝就有宫女做妃子的先例,只是因为没有诞下皇子而被打进了冷宫。可我们都是健健康康的人,虽然出身并非官家,可论起姿色,那些秀女也未必必得了我们。” 虽然湘灵不说话,可有人愿意说。那边她安静下来,问徐常侍问题的女孩子却不避讳,扬着嗓门回答了云溪的问题。 “果真如此?” 似乎那个从宫女变成妃子的,成了她们的希望,连云溪的眼里也透出了不一样的光芒。 唯独湘灵,安静的坐在那里,与她名字不匹配的眼神只看着手里的针线穿梭。 “我有个远房的亲戚就是宫里当差的,怎么能是假的?只不过,听说当今圣上不过年过二十的年纪,却是满身的病,无人能医。我们家里是学医的,依我看,也不过是平常体虚的毛病,若能治好了皇上的病,想做妃子还不容易?” 那女孩子看有人愿意听,骄傲的仰着头说。云溪看看她再看看湘灵,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谁的对。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云溪,我们现在住在一起,进了宫说不定也在一个屋子,大家都是无亲无故,就算是姐妹,有了好事一起享福,有了坏事,一起承担。” 云溪忙问道,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我叫怡人,安庆人士,爹是做布料生意的,所以我带了好多好看的布料,以后你们想穿什么样式的衣服,说给我,我让爹做来!” 跟着说话的女孩子一起来的那个,笑着介绍。 “我叫翡欣,也是安庆人士。我爹呢,是开药铺看病的。家里早就替我打点好,只要我一进宫,自然有人照应着。” 原来说家里有远房亲戚在宫里的女孩子叫翡欣,此时她说完,目光和剩下的两个人相聚了,看向了沉默的湘灵。 “我叫湘灵,是个孤儿。” 她说的,只有这么一句话,浅浅一笑,低头继续做自己的活儿。 船走了两日有余,一日到了某个地方,因当地官员家有个女儿,是被皇上御点了做妃子的,故而按照妃子的仪仗先进宫。湘灵她们这些秀女、宫女的船就只能靠岸,等待第二日再启程。 “听说了吗,这个妃子是皇上钦点的,没有经过选秀呢!” 虽然靠岸,船上的女孩子不能下船,不能出仓,就只能聚集在船舱里,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说话。 因为天热,门都是敞开着的,互相能听到旁边屋里说话的声音。秀女们在二楼说话的声音,一楼的宫女也能听清。 “谁说不是呢!命可真好啊!” 有人接着话茬说话,接下来的声音就不怎么听得清了。 “看看,我说的吧。并不是所有人都要选秀,都要是秀女,她这是本朝的第二个呢,说明我们的皇上不拘一格。” 翡欣听到了这些话,得意之色表露于脸上。 “可人家是官家的女儿,和我们可不一样。” 云溪似乎近来也越来越关注这件事儿,刚刚洗完头回来,听翡欣如此说,便坐下来反驳。 ------------ 第4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4 “这是官家的女儿,宫里不是还有个宫女作了妃子的吗?你别不信,别的不说,那些秀女你也都看了,凭我这样的姿色,比她们如何?只不过是看能不能有机会!” 翡欣正照着镜子试云溪给她的徐娘那些胭脂,笑着照着镜子摆着娇贵的模样给众人看,于是一些人又笑起来。 “咦,湘灵你笑起来真好看,可是怎么总不笑呢?” 怡人注意到湘灵也跟着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圆圆的脸眯起的眼睛,细长的黑睫毛成了一条线,在眼角微微的上挑着,多出了几分让人在印象里挥之不去的美。 “怡人真会说话,我素来觉得笑起来不好看的。” 湘灵脸上的笑容住了,才缓缓的说了一句。低头继续绣手里的绣活儿。这些天里,她已经作了不少,每件衣服上都绣了花。 “有些人哪,自以为自己漂亮,装得跟大家闺秀似的。其实跟我们还不是一样的?到时候进了宫里,混的好不好,还是另说呢!” 翡欣一直看不惯湘灵,此时借着机会讽刺她。 湘灵却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她,笑一笑并不说话。怡人和云溪都觉得湘灵的脾气是太好了,翡欣那股子得意的样子,谁看了都讨厌。 “湘灵,你绣的这么好,学了多久啊!” 怡人又凑到湘灵跟前儿看她绣活儿,眼里是羡慕的样子。她看了好几日,说了好几次,湘灵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时候看着娘绣过几次。你若喜欢,把你的衣服拿来,这几日我赶赶,到了京城也都绣好了。” “真的!湘灵你真好!” 怡人听到她答应了,欢欣雀跃的取了自己的衣服过来,让她设计花样。一时间云溪也有了兴趣,三个人凑在一起讨论着这块绣什么,那块绣什么。把翡欣晾在一边。 翡欣自觉无趣,扔下胭脂踏着门出去了,云溪不忘吐了吐舌头。湘灵眉头微蹙,她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当人一面,背后一面。 “翡欣。” 在船舱口找到翡欣,湘灵唤了一声,见她并不反对,在她身边坐下了。 “你来做什么?” 翡欣不舒服的问了一句,总觉得湘灵挺虚伪的人,总是不动声色的把她的人气儿就抢了。 “看你不高兴了。” 湘灵这次挺直的,笑着问她。 “没有,许你扮大家闺秀,就不许我在这里安静的坐坐?” 翡欣顶了,却也觉得过份。湘灵总是笑笑的,眼里的善意很亲切,甚至有些讨好的意思。 “不是,这个送给你。” 她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是徐娘给带来的。本来就是简单的一块布料,让她绣了几天,已经漂亮的如同华服。 “给我的?你绣了好多天呢!” 翡欣惊诧的盯着她手里那件同样是粉色的衣服,花儿都是暗的,看起来高贵又典雅。 “大家都有。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觉得既然是姐妹,就要有样纪念的东西。别嫌弃就好。” 湘灵说话的口气语调,一如从前。 “湘灵你不觉得自己太卑躬屈膝的了吗?对谁都这样!” 翡欣此时才感受到湘灵并不是虚伪,而是确实如此。 “大家都是姐妹,好好相处,以后进宫的日子,孤苦难熬的,全靠姐妹们排解。翡欣,我知道你家里有人,可毕竟是女孩子,总有个小心思,小心事儿想找个贴心的人说,那时候有个姐妹更好,是不是?” 湘灵的话点到为止了,就是告诉她别太傲气,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况且,她也实在太张扬了。 “实话告诉你吧湘灵,我宫里根本没人。这么多人,就你一眼看透我了。我进宫,不是为了做宫女熬一辈子,我想做妃子,我想出人头地,我要让我爹和我后娘后悔把我送进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去!” 说着说着,翡欣哭起来。湘灵把她的肩抱住,伴着船随着水波的摇动,轻轻摇着拍打着安慰。 她们就像这江里的水,孤独的,寂寞的,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能盲目的向前走着,直到撞击到阻碍,撞的头破血流,方能明白。只是,有些人撞的轻,也许活下来,有些人,就死了。 “湘灵,你看那个,不是我们来的那天,在岸上扑着要出去的人吗?” 过了一阵儿,翡欣忽然指着前面树林里的一个身影,惊诧的低声道。 湘灵看过去,果然是那个女子。身材身形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蒙面掀开,竟然有张和她如此相似的脸,她顿时一愣,仿佛又被那女子刺辣辣的看了一眼。她慌忙收回目光的瞬间,才在树后看清一角男人的衣袂。 “船上不是规定不能下船吗?湘灵,我们去告诉常侍大人吧!否则以后。” 翡欣说到一半,却被湘灵止住了。她站起来看过去,那边的人影已经消失,于是侧过头,她看着翡欣。 “今天的事,只当没有发生。否则问起来,我们未必脱得了干系,懂吗?” 她看着翡欣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转身跟她进了船舱。 到晚上点名的时候,秀女的船舱里忽然一阵吵闹的声音,翡欣看了一眼湘灵,她并没有看她,仍旧垂着头站在船舱外面。 她料想到,那女子逃了。船上规定秀女宫女不能下船,既然她已经下去,对方又是那天她依依不舍的男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 一个宫人跑过来问她们,眼神里挥之不去的惊恐。 按照宫里选秀的规矩,秀女们都是有规定数字的,但宫女则是越多越好,到了地方上,才会特殊的指派一个地方要几个人。 秀女将来是可能争夺皇后和妃子之位的,又是皇帝即将宠幸的女子,别说是丢上一个,就是中途病了,都可能是杀头之罪,所以此时少了一人,他们早已惊恐万分。 湘灵和云溪摇了摇头,怡人和翡欣也一样的作了。都是沉默的低着头的动作,宫人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急匆匆的又走了。 他刚刚到了另一个房间,翡欣沉不住气就要靠近湘灵,湘灵却随手关上门,低头的瞬间给了翡欣了眼色,果然不出所料,她身后门忽然打开,徐常侍站在那里,手里仍旧端着浮尘,眼睛从她们脸上身上掠过,审视的目光令人心虚。 “湘灵,出来。”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湘灵身上几秒钟,终于没什么语调的说了一句。 那边翡欣手心已经溢出了汗,看到湘灵起身也跟着动了一下,却被她的余光阻止了。她仍旧低着头,跟着出去。 此时船已经开了,只有她和徐常侍站在船舱外的甲板上。徐常侍的头发已经全白,红光满面的脸上却是精光毕露的炯炯双眼。 “下午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他问了湘灵一句,她却抬起头看他,然后看清他的脸上表情之后,又垂下。 “船舱里。” 她说的一句不假,即使在那个时候,她和翡欣也仍然呆在船舱里,不曾出来,只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湘灵,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进去的时候我就清楚,你心里明白的跟明镜儿似的。但是在宫里,莫说是深宫,就是此地,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徐常侍说着,观察着她的脸色,平静如常,没有丝毫的变化,便在心底感叹。 “你那个姐妹,是不可能活下去了。不过你,我还能给一条生路,就看你要,还是不要。” 他把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要。” 湘灵隐约的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逃走的那个,也叫湘灵,这个你应该知道,你们身高面貌略同,是你的祸,也是你的福。打今儿开始,你就死了。你如今的名字是薛湘灵,出身是宁乡,县太爷的独女儿,你可记住了?” 徐常侍的话,湘灵听懂了,她轻轻的俯身应了,才说出来这里,唯一一句真话。 “我的姐妹,我自然会看好。听说进宫的秀女,有资格选一两个跟随的宫女,我是不是有这个权利?” 她的问题,让徐常侍轻蔑的一笑,如何聪明的女子,却毕竟未经世事,哪里懂得人心险恶,非恩、报二字所能维系? 湘灵死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传出去,知道的人无非云溪、怡人和翡欣。说是因为思念家乡,跳河自尽的。 云溪不敢问,因为那天晚上跟着徐常侍出去到甲板上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回来之后,湘灵的神情就怪怪的,她们睡下之后,她就听到她起身,原本想跟着出去,却恰好碰到了巡查的宫人,只好回来。 然而再过一阵儿,船上便是一阵的哄闹,说,宫女湘灵跳河自尽了。她甚至留了一封遗书,信里写着,她去找母亲。 船行到京城的之前的三日夜里,宫女的船舱里常常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然而秀女船舱里,原本夜夜响起的哭声,却住了。 在城外下船,秀女们仍旧带着红色的斗笠蒙着面,两人一辆车。宫女们仍旧依照住着时候的安排,四人一辆车,路过皇城外繁华的闹市。那时许多人看向窗外,似乎祭奠着自己的青春做告别一般,直到宫门打开,她们走向了未来未知的地方。 从皇宫的侧门进去,路过一道又一道巨大的城门,那门每一次关上,都关住了一颗心,直到所有的心,都关在城门之中,到达后宫。 秀女、宫女们下车。 秀女们跟着徐常侍走向左边,永巷。宫女们跟着另一位常侍走向右边,掖庭。 “湘灵?” 忽然宫女的队伍中,云溪轻轻的唤了一声,是对着刚刚路过她身边,排在倒数第二的那个秀女。风吹起了面纱的一角,她似乎看到了什么。 女子停了片刻,回头,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却转身走了。 “云溪,你在叫谁?” ------------ 第5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5 怡人拉着她跟上宫女的队伍,轻轻低声问她。 “我看到刚刚的秀女,好像湘灵。” 云溪难以置信的回头看过去,明明觉得仿佛原本她在看她,却只见到背影。走路的模样,似曾相识。 “不可能的,有人看到湘灵投河了。我们不是还看到她的衣服吗?” 怡人好奇的望了一眼,却觉得并非如此,那秀女群中所有人都是低着头,却略微抬着下颌,显示着与众不同。 “可我叫湘灵,她站住看我。” 云溪忙找出理由。此时却才想起张捕头说过,县太爷的女儿同样是这个名字,身高个头,和湘灵也有些相似。 再想她刚刚看她的模样,分明的是在分辨着是否认识,再想那眼神,似乎并不确定的,眼神是陌生的。 “你不是说,你们那里也有个湘灵吗?或许是你太想她了吧。” 怡人快步跟上队伍,安慰似的劝解过云溪。却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秀女们已经消失在永巷之中,风吹起了面纱,她看到她们的神情,才产生出一些羡慕,原来人与人,真的是不同的。 她忽然想若真的是湘灵,那也许是她命中注定的福气。否则依照她的性子与身份,或者此时,也与她们相同。 “或许吧。” 云溪并不知道,她心里竟然产生了和怡人同样的羡慕。可她还是记得湘灵的话,她总说,踏踏实实的,做好宫女,熬出头。 “打今儿起,你们就住在这里。直到十六日后皇上皇后娘娘亲自选秀。这期间,你们得跟着教习令学习宫廷的礼仪规矩。” 站定了,秀女们站成两排,徐常侍在她们面前站直了捏着嗓子慢慢的说。 他身后身旁,便是她们住的地方,每人一间不大的屋子,从侧面能够看到屋子的后面是花园,因是盛夏,故而早已绿树成荫,芳草满地。 “咱直到各位不喜欢听,可还是要说这么一句。咱们的皇上皇后,喜欢的是规规矩矩的女子,所以咱奉劝一句,别想什么歪门邪道,到时候出了事情,可就是掉脑袋的罪名。行了,天也不早了,早点散了吧。” 徐常侍说完一摆浮尘走了。留下宫人们,给各个秀女的手中发了号儿,号上的名字就是她们住的房间。 湘灵手里的那个,叫做缀玉。她在背阴的最后一间,找到了写着同样名字的房间。 原来这永巷的房间也是分等级的,各个地方送来的秀女,按照父亲或者近亲的官级分房间。因为薛湘灵的父亲只是次县,所以她住的地方自然也不好。 推门进去,房间倒是干净。只是背阴潮湿,随处能见被水渍浸湿陈旧的地方。秀女在未封良人、美人或者妃子贵妃之前,住的地方其实与宫女基本无异,尤其是湘灵这种出身低微的秀女。 她喜欢那后面的花园,园子里是自然生长的薄荷。她小时候,娘喜欢用薄荷草作了香包或者锦囊带在她身上,便是夏天也感觉清清爽爽。 随手摘了几片叶子,找一块纸晾在唯一能见到阳光的窗户跟前儿,多几天的时间,她准备做个麟囊。女孩子出嫁之前,娘都是要送的,她娘说过,等她出嫁的时候,用金线银针缝一只给她。 可惜娘不在了,她想既然有薄荷,不如就实现娘的愿望,自己动手做一只。况且天热暑燥,薄荷带在身上也凉爽。 找一块布收拾干净屋子,床铺铺好,她也没什么嫌弃的。穷苦出身的孩子,能住在这种地方就已经觉得是天堂。 湘灵早已打算好。老话说,纸里包不住火火,她的身份未必能在这皇宫里瞒一辈子。若是发现了,便是一死。 故而她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一辈子呆着这里,不求出头,直到老死。要么想尽办法嫁到外藩,到时候或许还有几分自由。 本朝皇帝昏聩无能,皇后把持朝政,外戚专权,国内政治一片混乱。故而外藩常常借机来犯,只可惜即使如此,国君仍旧不思进取,只不断求和联姻,每年都有嫁入外藩的女子,她只要找到机会,还是能出去的。 况且依照她的才能姿色,想要被选中的可能低的很。她只消再动些手脚,让自己更丑一点,至少能躲过十六日后的选秀。 因当日刚刚下船,秀女们需要休息。故而晚饭是送到房间里,但以后的日子要在教习局接受训导,也就是说明日开始,所有的秀女都将揭去面纱。 秀女与宫女不同,因十六日之后就将选秀,故而除了教习的内容安排的紧密,还有便是互相之间人情冷淡,各自都在暗地里竞争。 “你好,我叫燕影。” 休息的时候,却忽然有个秀女,看上去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的女孩子过来和湘灵说话。 “我叫湘灵。” 她笑,也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并没有继续看燕影。 “那个,这个送给你吧!” 燕影忽然从手绢里拿出个玉镯子摆在湘灵面前,倒是让她一惊。 “我看你绣的衣服实在好看,可是我不会。我爹是廷尉,我亲娘死的早,衣服都是家里的绣工做的,没有你的出色。我,我想求你给我的衣服上也绣你这么漂亮的花儿,到时候穿给皇上看。” 燕影说话的时候眼里露出的天真,忽然让湘灵看到了什么。她一定是生活在幸福中的,否则不会如此的纯真。 “绣衣服没什么,东西我不要。” 湘灵答应了,为了她那样的眼神。 “可我看,你身上没什么首饰。” 燕影反倒好像不好意思,冒冒失失的就说了这么一句。 湘灵倒是不介意,她巴不得自己面容憔悴衣衫破烂,到时候皇上一个嫌弃把她扔到掖庭里,她说不定还自在些。 “我不惯带的。” 但是她仍旧口气中有些不快,恰好教习官叫着开始学习。她也就站起来,和燕影分开了。这样直性子的女孩子,为何也要来这种鬼地方? 一天的教习安排的满满当当,用过了晚餐,各人分了灯,就都回到自己的房里。湘灵整理了几片干了的叶子放好,就坐在床上绣着麟囊。 “我能进去吗?” 外面喊了一声,因为是夏夜,所以门是开着的。 湘灵听出是燕影的声音,答应了一句让她进来,把麟囊就放在旁边。 “你在绣麟囊啊?” 燕影手里抱着两件衣服,进来看到她放在旁边的麟囊,就把衣服抛开过去看她绣的东西,拿起来,爱不释手的左看右看。 “绣的真好!我也有一只,进来的时候爹拿给我的,说娘在世的时候,给我们姐妹两个一人准备了一只。姐姐出嫁的时候,爹给带走了。我很快也要嫁给皇上,所以给我一只。你看。” 她从自己的腰间拿下来凑到湘灵眼前给她看。果然那是一只精巧的麟囊,只是让湘灵又想起了她娘。本以为,也能等到她出嫁的。 “湘灵,你是跟你你娘学的吗?绣的这么好!” 虽然湘灵自始自终没有说话,只倒了一杯茶给她,她却不停的自说自道。 “我娘也不在了。” 她回了一声,却引得燕影难过的抬起头看她,眼里又是抱歉又是难过的,反倒让她有些心疼。其实,她早就习惯了说这句话。 “衣服我拿来了,你挑挑,哪件好看?” 燕影还算聪慧,忙换了话题,拿着衣服展开,其实不是两件,而是五件。因为是好的衣服,所以放在一起,看着也薄薄的轻省。 “这件吧。” 她指着一件翠绿色的轻纱裙衫。燕影的性子活泼,和这颜色正匹配。 “嗯,我也喜欢这件。是爹从杭州带来的,那里的布料子最好了,其中只有这么一匹绿色的,爹说我要进宫,就给了我!” 燕影的话,多让湘灵羡慕啊。她爹真好,对她那么宠,可是她心中的疑团却解不开,为何他要让心爱的女儿进宫呢?若论廷尉这样的职务,应该了解这后宫是虎狼之地,如此纯洁的女孩子,如何活下去。 “那我给你秀牡丹吧。有种牡丹是绿色的,而且牡丹的样式也高贵。” 小时候湘灵的家里养着芍药花,又称为绿牡丹。叶片是如叶子一样的长型,她记得母亲非常喜欢,说这种牡丹,高贵中透着与众不同的活力与纯粹。 “绿色的牡丹啊!那肯定很好看。” 燕影似乎并没有见过,听湘灵如此一说,便又好奇起来。一边看着湘灵传真引线绷布,一边求着让她说绿牡丹的样子。 “湘灵,你爹是什么官,你见过这么多,肯定去过不少地方,你爹的官职,也挺大的吧?” 似乎此时,湘灵觉得燕影又不那么单纯了,只是她的心思表现的太明显,反倒只显得稚嫩而已。 “我爹是次县,官职低的很。” 湘灵猜测燕影是怕她抢了她的风头。可她这样的出身,其实被皇上看上的几率本来就低,所以她倒也不介意告诉她。 “哦!” 燕影点着头笑。似乎一时间不知道怎样掩饰被湘灵看透的她的心思。 “湘灵,你好像不想被皇上选上啊!” 被她如此一说,湘灵反倒笑出来了。她倒是真是想什么说什么。 “听天由命而已。况且,论姿色,论才德我都不是最出色的,所以并不敢想。” 她没说实话,实话是错误的。 “那倒不一定,我就觉得,我一定会被选上!其实我告诉你哦,我小时候就见过我们皇上的。那时候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我娘送的寿礼出众,太后娘娘招娘入宫,可以带女孩子进来。娘没带姐姐,带了我。那时候我就见过皇上了!可不是外面说的那样,我们皇上小时候,可俊俏呢!而且,前几日哥哥犯了事,坐了牢。爹说,如果宫里有人,哥哥不会坐牢。所以我就来了。” ------------ 第6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6 原来如此。湘灵算是明白了,燕影是她爹巩固力量的砝码。而且,她心里对皇上有着几分童年美好思维的崇拜。 “你不相信?” 燕影一看湘灵的表情,就急了。推着她问她。 然而湘灵并不回答,她觉得能从燕影身上得到更多的消息,何必要自己再去摸着走呢?或许她能看到许多不同的机会。 “我真的见过皇上。我们皇上按年龄说,才二十几岁呢,怎么会成了老头子?你不信就不信,等见到皇上,就信了!” 燕影有些生气的放开手,却又着急着拉着湘灵说别的。 她无奈,本以为还能听到更多有用的,却只是围着皇上转。她对他,可没什么企图。 以后的几日,晚饭后燕影就往湘灵屋里跑,除了看着她做针线,就是跟她说皇上,还有她各种各样的期盼。 “燕影,我进宫之前,听说秀女是可以带一两个宫女的。” 大约第三日的时候,湘灵才问出这个问题。 这些日子,她反复的琢磨着徐常侍的眼神,总觉得这件事确实不大稳妥。而且,她总是觉得他眼里藏着杀气,故而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云溪和怡人、翡欣的安全。尤其是翡欣,她见过那个湘灵和自己的。 可是原本听说的事情,不仅没有得到徐常侍的回答,反而至今也毫无着落。 “是,不过那要等到选秀之后了。除了皇上御点的,皇后把秀女分成两个等级,二等的能带一个,一等的能带三个。” 燕影一边翻着薛湘灵带着的几本书看里面的画儿,一边回答。似乎并没怎么操心。 湘灵心中却是轻微的一惊。此时她岂不是更为难,既要沉默的不让皇上选了,又要入了皇后的法眼,让她愿意给她高等一点的秀女职务,实在是难上加难。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皇后喜欢规矩的女子,可如何规矩,她反倒不知怎样选择了。出头和垫底都容易,这中间,最难办。 “啊!” 忽然窗外,一阵毛骨悚然的声音划破了夜空响起。接着,这声音变成了一首歌,歌声如夜里女鬼的尖叫,刺耳而凄厉。 “湘灵!” 燕影随着那声音跳起来冲到湘灵身边,顿时浑身发抖。湘灵此时才想起似乎有别的秀女说过。 永巷分前后,前面是每年新选的秀女,后面,就是冷宫。里面住着大龄未被临幸的秀女,还有传说中,宫女被皇上临幸而成为妃子的冷宫女人。 “别怕,应该是哪个没有被临幸过女子的声音吧。你听她唱的歌,其实很好听的。” 湘灵拍了拍燕影的身子,把她抱紧了。自己的心却在发抖。原来这就是永巷,那个黑暗的令人发指的地方。 她听出了歌声,是人人都知道的《长门赋》。 “好听,湘灵,我觉得恐怖死了!” 燕影在湘灵的怀里却是不断的发抖,眼睛里满是惊恐的颜色。 “你说,会不会是她?” 她害怕的抬起头,在夜色中,眼神中的光芒是诡异而惊惧的。湘灵看着,此时忽然心中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东西,她觉得此时的燕影,那么真实。 “谁?” “就是那个宫女啊!” 歌声住了,周围安静下来。蝉鸣风吹着树叶的悠闲声音,让她们的心也都安静了一些,燕影才答话。 “听说,那个宫女是五年前来的,分配到建章宫,专门伺候皇上。一次在御花园里和别的宫女玩儿,无意和皇上对视,就被皇上看上了。当天就招到寝宫里临幸,第二日就封了妃子,过了半个月,封了贵妃。可过了两年,还没怀上皇上的子嗣,皇上也对她冷淡。后来她忽然怀上了,却说是与人通歼的。虽然皇上不信,但是还是被打进了冷宫,孩子也打掉了。从此之后,那女人就疯了。” 故事讲过之后,很快就被忘记了,湘灵亦是如此。 如今她心里最重要的并非是故事,而是如何能得到皇后的赏识,选为一等的秀女。 “于教习。” 因着湘灵表现的听话而有领悟力,故而也颇受到她的教习官于教习的喜爱,此时休息,她借着机会过去。 “薛秀女,有什么事吗?” 于教习素来是不善言谈的,但对湘灵却偏爱一些。因为如今在她眼里肯老实学规矩的秀女并不多。 “是,只是想请教于教习,不知湘灵的礼仪学习之中是否还有许多缺陷。我们刚刚进宫,不懂的规矩还多的很。” 这话,宫里的人听着,都懂。这宫里分两种规矩,一种是明面儿的,一种就是约定俗成的。 “你的礼仪是不错的。可这宫里不是战场,战场上有兵法军规,这宫里除了规矩,就是主子。主子喜欢的,就是好的,主子不喜欢的,自然就不好。” 于教习坐在一边,拿着腔儿说着。她是看出来了,这些秀女们里面,湘灵是最聪明的,也是最踏实的。 “是。” 湘灵只是回应。 “就比如我们皇后娘娘,素来是与人为善且慈爱的。只是对宫女秀女的规矩要求的甚严,我跟着皇后娘娘的时候,娘娘还是一等的秀女,我还是宫女,跟着娘娘的,还有个姿色颇妖的宫女。”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是朝着上面的,许是表示敬意,却虚伪做作的让人作呕的表情。 “娘娘曾经告诉我们,宫廷是最严肃的地方,规矩定下来,就应该遵守,才能为万民表率。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那个就不同了。自以为凭着姿色可以勾引皇上,我们皇后娘娘是慈悲的人,处处劝解她不可有非分之想,谁知她不听劝告,竟然一意孤行,最后落得下场是惨不忍睹。而我们娘娘呢,如今已是一国之母了!” 湘灵终于明白了于教习的骄傲之处,那是对身份的掩饰。因为她曾经是宫女,却成了只有秀女才能做的教习官,故而用这种方式做掩饰。 “的确如此。皇后娘娘一直是湘灵的表率,湘灵曾经在做秀女的时候就想过,娘娘如此慈悲,一定是信佛之人。虽然只是猜测,却也在家里请了观音像,每日对着念经诵佛,想着许是到不了娘娘的境界,也可学到一二。” 她想,喜欢用慈悲这个词的人,定然信佛。 “这你倒是没有猜错,我们娘娘每日也是诵经,祈祷国泰民安,皇上身强体壮,可壮大我北冥国力。尤其我们皇上体弱多病,娘娘整日守在身边,只求佛祖保佑,能有人为我北冥诞下子嗣,也算圆了她的心愿。” 湘灵心底,暗自高兴。 “你能有这样的心思,果真是难得的。娘娘曾说,这吃斋念佛的,谁都会,可要坚持下来,能领悟到佛理,则难。你若一心向佛,定然能得到娘娘的垂怜,或可指点你一二。” 于教习一边说着,并不注视着她,而是用侧脸对着她一笑,留下点心领神会的神秘。 “行了,绣好了。” 放下那件翠绿色的衣服,湘灵笑着对伏在她身边眼睛打架的燕影道。 “真的!” 燕影一下子跳起来,抓住衣服左看又看,那眼神里透出的喜悦让湘灵颇有些成就感。 从前的时候,她不锈这么华丽的东西,因为自己身上的布料粗,而在乡里,有钱人家的人所能看上的花样也俗气的很,她的绣活儿要用来卖钱,自然不可以绣如此典雅的花儿。 “真好看,湘灵你手真巧,你说明天我穿上这件衣服,皇上会喜欢吗,一定会喜欢吧,你看这花样,多漂亮!” 燕影在身上比划着,照着湘灵的那面小镜子看。却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会喜欢,料子就是上等的呢!” 湘灵心思多,淡淡的笑着说了一句。 自从知道皇后娘娘喜欢吃斋念佛,又从于教习那里打听到许多消息之后,她就只穿普通麻布的衣服,一般的都是暗沉的单色,低着头走路。 此时两个人站在一起,不消比,也能看得出谁会得到皇帝的宠爱。 “可是,看不到全部!” 燕影又穿上,站在镜子前转了几圈,湘灵只是看着,心里也多少有些羡慕。都是青春的女孩子,燕影哪怕是片刻的幸福呢,她却没有。 “湘灵,我们去后面吧,后面的花园里,有块湖水,我听其他秀女说的,那里的湖水干净的很,我们还能游玩游玩!” 穿着翠绿衣服的燕影,欢呼雀跃着要拉扯着湘灵去后面的花园里。 “可于教习说,我们不能在宫里随意走动。” 湘灵多少有些顾及,她虽不需要皇帝的宠信,可也要皇后喜欢,虽然这些时日苦行僧般的生活让她也有些发腻,可若真遇到什么,岂不是前功尽弃。 “怕什么,那后面的花园本来就是永巷的,我们去逛逛,也不算乱走。又不是去御花园,不怕的。” 燕影倒是不怕。其实也确实如此,本来就是永巷的花园,她们有资格走走看看,不算是违反规矩。 湘灵虽然心里觉得恐怕会让皇后娘娘知道她的行为,可毕竟是年轻的女孩子,燕影又在旁边说着。 她只想皇后娘娘平日是不会来的,况且明日即是选秀的日子,她们今天给放了假,已经告诉可以随意的活动,准备明日所用的衣物配饰,她也就放松了。 “那就去吧,不过不可太晚了!” 湘灵松了口,笑着拿上自己蒙面的帽子,才跟在兴高采烈的燕影身后,从后面直接就去了那片花园之中。 “你还带着它做什么,这里又没有其他人!除了宫女就是宫人的,我们还怕看到脸吗,我倒真希望皇上现在就来!” 走了十几步,落英缤纷的花瓣,错落有致的灌木之间,燕影却一把摘了湘灵的帽子,嬉笑着在前面跑着,一边说她。 “你想,我可不想!” ------------ 第7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7 湘灵也笑起来,追着燕影玩儿。午后的阳光中,两个人,两只蝶一般的,在芳草繁盛的花园里奔跑着。 “湘灵你看,那不是湖吗?” 不知跑了多久,燕影忽然停下来,指着前面。 湘灵快走了几步,到眼前,密密的林子忽然敞开个门洞般大小的弧度,下面,便是秋月般的平湖,静静的在微风中荡着涟漪。 “真好啊!” 在湖边坐下来,湘灵伸个懒腰,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许久,没有松口气了,仿佛呼吸也被制约着,她真想在这里,坐上一辈子。 “还有鱼呢,这么大的鱼!湘灵你看,你看嘛,好多的鱼,你带吃食了吗?早知道该把爹送进来的红豆糕带来,我们也吃,鱼也吃!” 任由着燕影在那边儿跳着说着,湘灵只是在湖边坐着笑,却并不过去。她不想看什么鱼,只想这么安静的,轻松一会儿。 不知道云溪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怡人和翡欣,她们活着还是死了。她暗地里托人打听,钱花了不少,却都打了水漂。怎么办,她们一定要等着她,等她作了一等的秀女,就能救她们了。 听说宫女的日子苦的很,云溪家没地,从小也没做过什么粗活,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她若是秀女,若是也出生在燕影这样的家庭里,此时定然也和她似的欢跃,她娘多爱她呀!不知道她娘现在如何。 她投河自尽的事儿徐娘肯定知道了,她又想起她哭的模样。不敢写信过去,否则就是杀身之祸。她也老了,身边儿连个人也没有,以后的日子靠谁呢,胭脂店不是长久的。云溪的娘,也是一个人。 舅舅来给自己送东西,舅母回去肯定吵架了。也不能写信,舅母知道她死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什么。 “湘灵,湘灵!你想什么呢!” 云溪安静了,过来碰她,湘灵许久才反应过来。 “想没进宫前的事情。” 湘灵笑了笑,顺势就躺下来在草地里。天兰兰的,安安静静的,云在慢慢的飘,娘应该就在天上吧,此时说不定看着自己呢! “你又笑什么?” 燕影直起身子笑着问她。 “笑你,多幸福啊!” 湘灵眯着眼睛笑,她真的为燕影的幸福高兴。身边儿的人,各个都幸福,才是好事。她能高兴一天,就好。 “那当然啦,我爹疼我,我哥哥也挺疼我,我姐姐也是。所以我一定要嫁给皇上,一定要做妃子,这样,就可以把我哥哥救出来,爹爹也不会被大官儿欺负,我要让他们怕我,怕我爹!” 燕影信誓旦旦的说着挥舞着手,忽然又看着湘灵笑起来。 “你笑什么?” 湘灵问她。 “我不欺负你,我不要你怕,你人好,皇上也能看上你,我们做好姐妹!” 燕影天真的说着,湘灵点点头,慢慢的笑着。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人,过上一辈子,多好。 “呀,我忘了,带了栗子过来,爹让我给你,说是谢谢你呢!” 燕影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纸包,原来她说的栗子,其实是栗子饼。 湘灵想起她刚刚说忘记带吃的,倒也没怎么在意,可能是她记性不好吧,总是东一句西一句的,一会儿什么也忘了。 迷迷糊糊的,果真作了个投河的梦。睁开双眼时,繁星点点的夜空依旧安静如斯,她却猛地坐起来,何时竟然在湖边睡着了? “燕影?” 她轻轻唤了一句,却激起了空荡荡的回音,忙住了口。只怕再让人听到,寻到这里。 燕影早已不知去向,她只得站起来寻回去的路,然而推开来时唯一能记得的湖边的树林子,那里已然一片漆黑,透不出半点月光和星光,即使想要按着星星指路回去,也已经不可能了。 在湖口站了一阵儿,依据着月亮的位置,她推测已经是子时,而选秀则在寅时。她的时间还有。如今是盛夏,永巷的方向是北面,跟着北斗星走的话,应该可以找到。 沿着湖岸,湘灵仰着头朝着北斗星的方向走着。 燕影会在哪儿?她被心里忽然出现的想法惊了一惊。 她说过,没有带吃的,应该是无心所说。而之后拿出栗子饼,却是有心为之。借着绣衣服的名义和她接近,接着再利用衣服绣好要看清楚为名将她引到这里,最后在选秀的前夜,利用栗子饼迷倒她,将她丢在这树林之中。 湘灵自认为做人做事是不曾出头的,那么为何燕影偏偏会选择她而非别人?况且依着她的身份地位,于她的威胁少之又少。 那日的一幕,却忽然在她脑海里闪过。原来如此。 她记得在学习刺绣的那天,教习说这其中她的绣活儿最好,还说她绣的东西灵活。当时那句话,或者说者无意,听着却有了心。第二天,恰是燕影与自己的第一次搭话。 注意到这句话作用的,应该不知是燕影一个人,秀女中该有更多。但燕影却是最傻最渴望成功的。尤其是在她问过于教习皇后的嗜好之后,应该是更加确定了燕影整她的决心。但她毕竟没有看错她。 因为在这无人之夜,她完全是可以让她死的不明不白,却只是将她留在这里,企图耽误了明天的选秀。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湘灵脚下停了片刻,已经走过那片湖,眼前的漆黑之中隐约看到了与永巷之中完全相同的房子,却再次听到了这首《长门赋》。 她记得有人说过,永巷之中的花园是连接着前后宫的。从前面走,最后一颗桃树之后,便可进入后面。 但那个地方没人愿意进去,即使是湘灵的屋子,恰恰正在那棵桃树之前。那么如果她要回去,就必须从永巷的后宫走。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她一直站着,等到这首赋唱完了。 从来都没有觉得这声音其中有多少悲泣和凄厉。那些仿佛只是一种外表,许多次响起的时候,都是她入睡的深夜。 她甚至梦到了个奇怪的情景,一个女子提着鞋出门,门前是有张白希的脸湖水般眼睛的郎君,于是女子娇喃着道‘奴为出来难,教君肆意怜’。 “又让那疯婆子给绊住了?” 靠近了,黑暗之中却忽然这么一声。 湘灵一惊,躲在了树后。月光之下的巨大的杨树之下,一个女子靠在树上,紧紧握着她面前男子的手。男子藏在树荫之中,湘灵能看到的只是一双白希的手。 “你整日的,就是担心这个?” 男子的声音清爽中带着浑厚,听来不过二十岁的年纪。说话之间,就能听出些笑意和宠溺之情。 “这冷宫之中,还能盼什么?其实有你已然是幸运,若不是你,今日我恐怕早已和秋桐一样的死了。” 女子并非责怪,而是娇喃。湘灵心中竟暗笑,果真如她梦到的那样,只是她恐怕不知道,梦里的女子非她,而是自己。 “不说这个,让你拿的东西,可拿到了?” 男子笑着道,但湘灵听出他其实更急于得到这个消息。 “拿到了。你放心,我能想办法让他送出去。只是你可想好了,如此做实在太过冒险,若是让那疯婆子直到了,恐怕伤及你的性命!” 女子的声音坚定些,带着担心。湘灵此时注意到她是粉色的衣裳,应该是宫里的宫女没错。那么那男子,定然就是宫里的某个男人了。 在这宫里,男人不多。唯一的就是守门的那些,还有一些负责皇家衣裳裁剪的御用裁缝和太医,以及负责宫里礼乐的乐师。这个男子听来声音爽朗清脆,应该是乐师无疑了。那么她们所说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不必担心。” 男子只是如此笑笑的回答。显然不以为意。 那么他不怕女子口中所说的疯婆子。此时她更确定男子是乐师,因宫内只有礼乐局里有上了年岁的女人,这些女人负责礼乐局乐师的生活,这也是宫里为了避免‘淫乱’之罪而设的规矩。 不过女人们并不单单的负责他们的日常,也是历朝历代皇上皇后最好的眼线。宫廷里宫女与乐师甚至是其他男子通歼之事,通常是她们告发的。这也就说明了为何那粉衣的女子称呼那人是疯婆子。 女子的一阵呢喃声打断了湘灵接下来的思考,然而抬头之际,她却难掩的捂住嘴巴,身子忍不住后退一步,只差摔在地上。 此时那女子早已衣衫凌乱的靠在树上,男子的身体则与她的贴合在一起,二人藤攀着树般的缠绵在那里,似乎外界的一切与他们无关了。 湘灵毕竟是未经世事的女孩子,立刻红了脸,只可惜躲也不是,看也不是,竟然没有藏身的地方,只得在那声音之中把头紧紧的埋着,身子尽量的躲在树后,恐怕被他们发觉了,一则没脸,二则,深夜之中,怕他们杀人灭口。 然而那声音却此起彼伏,她竟然不时的听进来,便觉得浑身也不舒服的颤抖,竟像夜里的梦变真了一般。 “喵!” 这声猫叫着实凄厉的可怕,正在沉思之中湘灵心头一惊腿下不稳,便摔在地上,顿时周遭一片凌乱之声,她心底暗叫不好,怕是逃不掉了。 “谁?” 女子惊诧的唤了一声,斗着胆向前走了两步,恰好让湘灵看清她月下如花的容颜。 “你们也太胆大!” 湘灵顿时心生一计,从地上坐起来到那女子面前凛然道。她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秀女们才能穿的。 “这里是永巷,被人看去了,是要沉湖的。我今日只做没有看到,此后你们万万不可再如此,否则不仅害了自己,也要连累亲人。” ------------ 第8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8 她说完就匆匆的走了,脚步加快,只怕那两个人反应过来,再灭口之后污蔑她,她就是死也死不干净。 绕过桃花树便是她的屋子,匆匆的进去,在门上靠着,听无人跟来,才算松了口气。她判断着时辰,已经接近寅时。 只得整理自己,只当今夜的事情是梦里发生,明日无论听说什么,与她无关。虽然心中知道,若是碰到想不开的,怕是明日就已经投河或者上吊了。只希望那女子理解了她的意思,万万不可胡来。 但那男子却奇了。这样的事情,本应该是男子出头,他却躲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于它离开之时,感觉到他躲在那棵树下对着她的背影笑。 再想那时她们芸雨的情景,她竟然一次次的红了脸。终究还是能够理解那女子的,在这深宫之中,孤苦难熬,若有个男子肯陪着,无论好坏,总是个依靠。然而她不过十年的时间,她却是一生。 如此,就又想起了云溪、怡人以及翡欣她们。慌忙的开始洗脸梳头。 “日出!秀女集合!” 门外,宫人高高的喊了一声。湘灵对着铜镜照了一眼自己的脸,满意的把帽子和面纱蒙上了。 永巷灰色的石阶上,木门次第打开,各色衣饰的秀女们从门内出来,各个焕彩如盛夏绽放的鲜花,娇艳欲滴争奇斗艳。这其中,唯有最后一扇门外站着的女子,低首垂目,白色的面纱之下,青灰色的衣裙。 徐常侍定定了看了看,便知道是谁。却只是若有若无的一笑,继续收回了目光。 “今日,便是选秀的日子。你们也知道,自此之后,各自的命运身份,基本是有了定数。我看你们都已准备妥当,最后,咱再给你们一句话,无论今后是妃是嫔,良人或者美人,一等或者二等秀女,终究都是皇上的奴婢,要想着伺候好皇上、皇后娘娘,非分之想,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秀女们一概的施礼答谢之后,徐常侍便让宫人们拉过车,每个秀女身后跟着一名宫女,扶着上车。 到湘灵的时候,她特地看了一眼,是不认识的宫女,年龄已经大些。看来,云溪她们还没能出来。 车走出永巷,她忍不住悄悄看向窗外,或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以看到窗外的世界。若是分作二等秀女,便于宫女已然无异,此生也只能在永远见不到天日的后宫杂役处当差。 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做个一等的秀女,把姐妹们救出火坑。然而昨夜的那个笑,忽然涌上来,仿佛,她注定了什么自己看不到的未来。 上林苑,北冥宫廷专用于选秀、皇帝日常游玩所设的花园。 亭台楼阁,雕栏玉砌,便是将所有能搜索到的词语用在这御用的花园之中也不过份,即使因选秀而紧张的秀女们,见到荡漾的春水,游戏的龙鱼,璀璨于枝头的夏花,也难免留恋其中而忘记所在。 风吹过秀女的头纱,带着香气儿。林立的宫人宫女站列两边,将妖冶的香艳气息带了进来,吹动了设在一栋观景楼楼下的纱帐。 “都站好了,皇上一会儿就来。” 秀女们没见过的常侍在前面指挥着她们分列成三排,在观景楼的下面儿站着。 “等会儿皇上来了,你们按规矩行礼,然后等皇后娘娘的令才能掀头纱,皇上皇后走了,就把头纱放下来,听懂没?” 这位常侍的额头已然全是汗珠,可想而知在夏日里带着面纱的秀女们早已是香汗淋漓。只是她们站在阴凉的地方,不至于如他那般汗如雨下。 “听懂了。” 秀女们合起来的声音,也那么细弱,莺莺燕燕的歌唱似的。 那常侍点了点头,不断的朝着一边儿望去。秀女们中有不老实的,也朝着那个地方望过去,等常侍收回目光,她们也跟着回来。 湘灵微微斜了眼睛,果然一眼看到了正在面纱后难以置信得望着自己的燕影,于是轻轻的淡然的一笑,也是友好的眼神,便将目光收回来,头埋得很低。 若是她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昨天的事情,应该根本不会发生吧? 即使清晨,当头的烈日也足以让秀女们浑身都被湿透,有些人的胭脂脱落了,轻轻用手帕擦拭,生怕毁了一夜的辛苦。体弱的人已经难以站住,晃晃悠悠的硬撑着。 宫人们走了一遭又一遭,回来的时候便是蹙着眉头。湘灵心里到底有些纳闷,不是说当今的圣上荒淫无道么,怎么好似是个辛苦的人,此时恰恰是下朝的时间,若是圣主,应该是未及散朝才会迟到。 “皇,皇上来了!” 宫人跑了不知道第几趟,终于把一阵儿凉风似的消息带进来,多少人的心里都松了口气。 “快快,都站好了!皇上来了!” 常侍急着挥舞着手里的浮尘指挥她们,秀女们快晕倒支撑不住的,仿佛都被注入了一股子力量,纷纷站的稳稳的,只等着决定她们命运的人来。 “行礼!” 皇架未到,常侍一声令下之后,秀女们纷纷跪伏在地上,能够看到的,也只有一辆车上抬下的轿子,接着她们面前的帘账掀开,再合上,如此,安静下来。 “礼毕,赐坐!” 接着又是这么一声之后,宫女们不知从何处拿出十几个垫子,分别放在每个秀女的身边,于是秀女们跪坐在上面。头纱仍旧蒙着。 “各位秀女,皆是各地选举的才貌出色之人。进入宫廷,学习礼仪规矩十六日,今日得见皇上,各位的心情,哀家在当日也曾经有过。但我们即为皇上的妻室,皆应极尽本份,尽心尽力伺候皇上。皇上与哀家看人,不在美貌,不在才华,在于贤惠。” 难道选秀时只有皇后而没有皇帝吗,为何却听不到皇上说话? “揭面纱!” 常侍喊了一句,秀女们纷纷将面纱掀起。 那瞬间,可用惷光毕露来形容。美貌如花的女子,各个尽展容颜,有人轻笑,有人扬颌,有人歪了头,只是她们心中都有种不解,为何纱帐之后坐着的不是皇后,而是皇上? 皇后的目光,一个个的略过。 当今圣上的皇后,年已三十。本朝有皇后娶大妻的传统,故而看上去皇后的面容雍容华贵而带着慈善与精明,实属正常。 时而她点点头,时而指间所指,与帐内的人互相交流。 “都把头抬起来吧,不必拘束。皇上就是你们未来的丈夫。” 于教习说皇后慈善平和,湘灵觉得不为过。看了一次,她就让她们抬头。可抬起头再看到她的眼神,湘灵就觉得这女人的慈善之中,透着股针尖儿一样的狠辣和精明。 皇后的目光到她这里时,果然停住了。湘灵心底暗喜,虽然这胎记怕是要带上一辈子,可若被皇后看重,能够混得个一等的秀女,也值了。 是的,昨晚她在自己的左眼边画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胎记。因听说,皇后曾经有个妹妹,长的出水芙蓉一般,偏偏左眼靠近发髻的地方,有块金钱般的胎记,据说是富贵家人之命,然若是家中有人富贵,她便无法存活。 故而起初接到皇家诏令,选皇后为秀女时,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进宫。然而终究无法违抗圣明,只得离开妹妹,进入宫廷。 谁知与皇上初见,双目教合便是情生时。皇上对皇后百般呵护之中,她早已忘记了算命之人所说。 然,她封后之日,妹妹竟然果真暴病,死于家中。死时还在念着,姐姐,姐姐。那之后,皇后大病一场,将七情六欲皆抛去,除了辅佐多病的圣上之外,就只是一心向佛。 湘灵,是赌了一把这故事。若是假的,她必死无疑,若是真的,她或者还能博得皇后的垂怜。 然而那次目光停驻之后,皇后却并没有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诸位,皆是年轻貌美,才色双全。然,其中有人,心怀侥幸,自以为通过些小小的伎俩,便可博得皇上的垂青。实属败坏家风,来人,将那脸上有胭脂胎记的秀女,打入冷宫,此生,不得入招!” 忽然这些话,让多少秀女都心底颤抖。然而只有湘灵,从皇后发话之时便明白,她说的绝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赌输了。 “慢。” 帐中,却传出浑浊的一声。苍老的声音,虚弱的喘息,让在下的秀女,心中更加七上八下的,难道皇上,真如传说中又老又丑? 湘灵却忍不住抬起头看过去,她甚至分明觉得那帐内的男子看向自己时笑着,笑的阴冷,却绝非他声音中的气息。 “不是有人说过,鬓边金钱胎记之人虽有旺夫之相,却在夫旺之时而亡?虽此女子之胎记为假,然其心可嘉。朕又听说,此女子于教习之时,绣艺非常,礼仪甚佳,略读史书,人亦贤良,朕看,即日封妃吧。” 那时帐中,湘灵分明看到他看向自己,却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的错觉。为何,她分明是缁衣丑女,他却封她为妃? 人生难料,用在她身上算是准了。她步步为营,却是次次出错。逃来逃去,原以为可以逃过命运的捉弄,却再次被命运压上了更加未知的符咒。 当日的选秀之中,皇上唯一选了她一名秀女侍寝。其他秀女,包括燕影在内的三人封了一等秀女,其他则是二等秀女。 赐浴,之后裹了轻纱的红衣华服,镜中湘灵竟也看到了年轻美貌的自己。素来认为她不过是乡野女子,今日却也能侍寝君王,只是她怀疑,那个苍老如八十老朽的皇帝,能不能行得夫妻之事。 北冥的妃子,第一日都要在建章宫侍寝。故而赐浴之后,她被送往建章宫,彼时已是饥肠辘辘。 “姐姐!” ------------ 第9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9 湘灵直到宫里的规矩,唤那个送自己来的老宫女做姐姐。 宫女却似乎并不领情,站住了回头看她,冷冷的眼神,扬起的下颌,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饿了一天了,是不是能送些吃食过来?” 她只得讨好的笑,手中取出些碎银子。 这宫廷之中,应该也讲究先来后到。况且她早在外面就听说皇后实则妒妇,否则皇帝三年一次选秀,却为何没有哪个嫔妃真正活下来。 “湘妃娘娘,您今儿早晨从秀女宫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吃过了吧。就算是当了娘娘,也得注意点身材不是,我见过的,只有猪才从早到晚的吃。” 一句话,噎得湘灵竟无话可说。 待反映过来,那宫女已经走了。她无奈一笑,本来手里的银子还想着打点她们,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确实,一顿饭不吃,除了饥饿感不舒服之外,也确实饿不死人。她便干脆在床上坐下来,把今天的事情细细的想清楚。 那皇帝怎么看也是奇怪的,坐在帐子里,果真是身体不好的缘故么?可说话的时候,虽然听着虚浮无力,却有股子底气在里面。选她的时候,看得出来皇后是十分的不愿意,但终究没说什么。 罢了,既然作了妃子,应该有权利要几个宫女。 宫里有另外的传说。皇后娘娘看似表面慈善,实则内心狠毒。皇上的妃子,三年之内都是必死无疑的。 死的法子很多,最可怕的,莫过于听说从前有个妃子,歌唱的好听,舞跳的好,颇受皇上的宠爱。然而第二年的时候,皇后却说她是身怀巫蛊之人,请了道士来做法。这妃子果然顿时面色铁青,浑身着火。 当时皇上也信了,可这妃子并没有死。醒来的时候,便托人将皇后用硫磺害她的事情告诉皇上。 皇后知道之后,派人将她杀死,身体大卸八块,泡在酒缸之中,日夜煎熬。可妃子并不放弃,头还在不停的唱着歌倾诉着自己的遭遇。皇后害怕至极,又去请道士,这回道士却不来了。 她只得将妃子的头放在油锅中,用烈火烤着。妃子尖叫了三日,才安静下来,死时,骨头都已经找不到了。 夜色来临。 虽然是宫廷中选秀,建章宫也已经是火红的一片,算不得皇上的大婚,却也是皇上的洞房花烛夜,故而湘灵坐着的屋子里,红蜡烛照亮了红纱帐。 已是亥时近子时,吉时早已经过去,婚房的门却迟迟未打开,湘灵也已经困倦难耐。 难不成那皇帝确实是个废物,连婚房都不敢入么?她神思涣散的想着,自己竟也笑了。自小除了云溪,孩子们都躲着她,长大了,也没人敢娶她。只有那些市井无赖们,整日无事便挑逗她们。 故而此时,她思绪也简单。没有心上人可以思念,也没有所谓的爱情期盼,唯一能想起的也不过是梦里的男子,然那终究是个梦。 无论皇帝是什么人,无论皇后是什么人,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小心谨慎的行事。皇上不来,反倒更好。皇后若认为她不是威胁,或者她也就平平安安的过来了。 聪明的失误,她只允许自己有这么一次,以后是万万不可。救出云溪等人,不可急于求成,否则若是给皇后拿到把柄,自己也小命不保。 “吱呀!” 房门推开,湘灵忙从床上坐起来,匆匆的走到卧室的门口,低头俯身,便要行礼,才见一袭衣裙在眼前。 “皇后娘娘万福。” 她轻轻道了,抬头对着站在眼前的皇后下颌站着。难不成新婚之夜,皇上便去了别的秀女那里?倒也好。 “妹妹还习惯吧?” 皇后却干脆在她面前坐下了。闲闲的看了她一眼。 “回娘娘的话,习惯。” 湘灵也算是字字句句都斟酌了。 “哼,口气倒是不小。这里是宫廷,你不过是个刚封的妃子,竟然就习惯了。难不成,这之前已于别的男子通歼,早已不是处子之身?” 她算明白了,皇后没有忘记早晨的事,心里记得清清的,这阵子,皇上是不会来了,她怕是也逃不过这第一劫。 “入宫之时,都是验过身的。” 不答得挨打,答也得挨打,她早就想到了。 “放肆!竟敢对皇后娘娘这样说话!难道你不懂规矩吗?” 皇后身边的宫女,小小的年纪,这样尖的叫起来,让湘灵的眉头蹙起来,她真没想到,这条狗还这么小。 “规矩,都是慢慢学的。琼儿,你就替本宫教教她吧。” 皇后坐着,显然早就等这样的时候。 “皇后娘娘,这毕竟是宫廷,既然说道规矩,那么要教训妹妹,也应该姐姐亲自动手吧,否则一个小小的宫女,说起来,对妹妹自然是不利的,可对皇上,似乎这声明,也不大好听吧?” 谁愿意挨打,湘灵自知躲不过,却决不允许一个小小的宫女来打自己,她得活下去,就得让人直到,她不能那么随便的欺负! “你倒是长了张巧嘴!” “啪!”“啪!” 连着两个耳光上来,本已饥饿的湘灵竟支撑不住,身子随着她的耳光晃了两下,脸上是清晰的一道血印。 “多谢姐姐亲自赐教。” 湘灵站定了,却俯身行礼,这么安然的一句。 “哼!” 皇后冷哼一声,心中却到底有些惊讶。她不像是新入宫不懂事的女人,比起自己的那些个手下都要聪明几分,若是能留在身边为自己所用,倒也是件好事。 况且皇上不是选了她么,女人总有老的时候,或者皇上对她还真有几分情意也不定,可以好好利用。 “你的嘴儿,倒是甜的很。可是湘妃啊,本宫是务实的人,素来看不惯这种谄媚的嘴脸,你最好别在本宫面前演这种戏,否则,今儿先给你个小小的教训。” 皇后说完,看了看门外。 “来人。湘妃于大婚之夜将皇上拒之门外,毫无礼数,依宫廷礼法,赐十棍!” 她看了湘灵一眼,唇角勾起笑,带着那群子宫女走了。 之后冲进来三四个宫人,将她的两个胳膊扯住,就强行推到了婚房门外,两只胳膊腕子绑在长条的凳子上。棍子在红烛之中高高举起,落在那细弱的红色蝉丝之上,没有丝毫的怜惜与迟疑。 湘灵忍着,没哭。 从小到大,委屈惯了。挨打是常事,虽然没有今天打的重。今儿对她其实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别人看来是洞房花烛,她看来,不过是等了个不会来的人。 其实她早已直到,那个男人根本不会保护他。他此时恐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还难保,怎么还会顾得了她。他选了她,恐怕只是想找个最不顺眼,最想讨好皇后的人,让皇后亲自给弄死,免得害了其他的秀女。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不怨别人。只怨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该打,打了以后,记住,若想在宫廷里活着,聪明也得装傻,不能做人,只能做狗! 她没有回建章宫,而是直接被扔进了连门匾都已经被磨掉的一间宫殿里。那个地方,她想应该已经废了许多年了,萧条的,让她想起了江河破碎之后的皇宫。这样的皇帝,早晚江河便是如此。 门口是一口废弃的井,她没料到井里有水。饿了整整一天,再加上这顿打,她早已顾不得其他,从旁边拿起结了蛛网的桶,拼力的摇上一点水,洗干净了,再摇上一点,就这么就着喝了两口。 她知道水有用。小时候舅舅不在,舅母饿着她的时候,她就得想办法,实在没法子,水也能让她撑着活下来。 呛着咳嗽了两声,伏在井上大口的喘着气,渐渐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没有理会,没有克制,就那么睡着了。实在,好累,好累。 其实哪个女子,不渴望有个人依靠呢?若娘不是为了像她一样的想法,也不会被那个负心的男人骗了,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 她记得娘死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信什么也别信男人,告诉她女人得靠着自己,得学会自立,否则,就要像她一样。 她那时候哪懂。直到娘死之后,舅母连埋了娘的钱都不肯出,她把自己插上一根儿草,到集市上就要卖了自己。她记得那时候有个男子看了看她的脸,放下五十两的银子,她那时,真想跟着那男人走了。可他说,她还小,要她好好活着。 “徐常侍?” 她睁开眼睛,没想到看到的人居然是徐常侍。 “湘妃娘娘可好些了?” 徐常侍靠她近,声音不高她也能听清。 “好些了。” 身子轻了,伤也不怎么能感觉到。从乱哄哄的梦里出来,安静的地方,让她舒服些。 “皇上吩咐了奴才,让奴才好好的伺候湘妃娘娘。娘娘有什么吩咐,奴才听着。” 她没想到,是皇上让他来的。本以为,那皇上连自己都保不了,哪里顾得着她?却偏偏在她心都冷了的时候,他给了她这点关心。 “劳烦常侍。” 湘灵觉得,没什么可吩咐的。 床是软的,周围是鲜艳华丽的,雕着金的镂空的画柱,吹落下来青色的帷幔,系着精致的穗子。饭菜漂着淡淡的香气,从盖子里溢出来。汤药冒着丝丝的热气,在近似花边的蓝琉璃碗里围着细白瓷的勺子转圈儿。 皇上,毕竟是皇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果真是动动手指,就能改变她的生活。 “娘娘想想,真没什么吩咐?” 徐常侍的眼神跟着她的眼睛绕了一圈儿,笑容里是种透着高傲的理解,绕回她身上,才那么神神秘秘的问了一句。 果真,湘灵却差点因为这些,忘记了她的目的。 “本宫,似乎还缺几个宫女。” 她慢慢的说,已然心领神会。 “奴才记住了。” ------------ 第10章 残生一线付惊涛10 徐常侍点了点头,对下面的宫人示意。那其中的一个便跑出去了。 不消几时,宫人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三个低着头的粉色衣裳宫女,湘灵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面的云溪,只是看起来,她瘦了许多。 “你们几个,给娘娘请安吧。” 徐常侍转身声音微微调的严肃了些儿,但还带着和湘灵说话时候的慈爱气息。湘灵想着,这作了娘娘,和秀女宫女,果然是两回事。 “给娘娘请安,湘妃娘娘万福。” 云溪带着怡人翡欣等跪下,行了大礼。 徐常侍回头,看着湘灵。湘灵便点了点头,他亦如此,回头对云溪她们训话。 “都起来吧。你们是娘娘亲自跟皇上要的,否则依着这宫里的规矩,你们哪有资格伺候新主子?所以对娘娘,你们要忠心耿耿,不可有非分之想。再者,娘娘是皇上心头儿的人,你们伺候的好了,自然重重有赏,若是伺候不好,后果是知道的。行了,我不多说,娘娘身子不好,几天内是下不了床的,你们就守在这里,谁也不许离开。” 徐常侍说完,又回头对着湘灵。 “湘妃娘娘可都满意了?” “劳烦常侍大人。” 湘灵想着,从身上摸出块东西,放在了徐常侍的手里。那是点了妃的那日,给她身上装扮用的玉器。 “娘娘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不急于这一时。” 徐常侍往她跟前儿轻轻一推,眼里有点轻蔑的意思。 “本宫记常侍的好儿。” 湘灵没勉强,她知道他这样的人,看不上这东西。 “那,奴才告退了?” 徐常侍心领神会的笑了笑,等着湘灵点了头,带着他手下的宫人们行礼,告退。 “湘灵!” 云溪等着徐常侍出去了,才喊了一句。 她没想到,她居然,居然成了妃子!她不是死了吗,不是跳河了吗?怎么会此时居然躺在这么华丽的宫殿里! “果真是湘灵,你怎么成了妃子,有这么好的事情,你也不告诉我们,还说什么患难与共呢!” 怡人冲到她身边也围住她。撅着嘴巴有些不高兴的意思。这其中唯独只有翡欣,远远的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好了,这其中有些故事,我不便细说。” 她支撑着坐起来,拿起药自己喝。还是云溪疼她,忙找了水过来递到她面前,她喝一口药,她就喂一口水。 “我听说了,皇上点了个湘灵,以为是同名同姓的呢!我们那时候还说,若是真的湘灵就好了。可昨儿又听说,新婚之夜,湘妃娘娘就让皇后打了十棍子,连皇上都没等到,我又想,幸好不是你。” 云溪还是从前那样子,话多得很。只是语速满了些,说话的时候,难免少了过去清脆天真的语调。 “可是湘灵,你怎么作了妃子,不是,不是已经。” 说着,怡人干脆看向了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的翡欣。 “既然已经是这样,云溪、怡人、翡欣。我不管你们心中怎么想得,多委屈,多不平,打今儿以后,凡有外人的地方,我们都得按着规矩来,就是没有外人,最好也不要太闹,否则让人捉了话柄,我们大家都不好过。” 湘灵放下药碗,终于那妃子的架子还是摆出来了。她不摆不行,不摆,谁也活不下去。 “哼!” 那边,翡欣却冷冷的哼了一声。湘灵抬眼看了看,没理她。 “翡欣,湘灵,我是说湘妃娘娘,湘妃娘娘这样说,也是为我们好。若是别人知道什么,对我们都不利。” 云溪还是肯替湘灵说话,转头就劝翡欣。翡欣看了看她,没说话,转头儿就朝着这座宫殿的后面去了。 “云溪,去看看她。” 她示意了云溪一句,她就笑笑的对她点点头,似在安慰,跟着跑出去了。 那边怡人还坐在旁边,一双眼睛看着她,仿佛还难以置信她看到的一切。 “湘灵,你真的做妃子了,我不敢相信。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为什么,要和徐常侍要我们呢。我们在掖庭,每天做的都是粗活儿,我们以为能伺候个娘娘,公主,有个主子,不用做粗活就是最幸福的事情。可是,你已经住在这么好的地方。湘灵,这都是命吧,命里注定的对不对?” 怡人的每一句话里都透着羡慕,湘灵微微的闭了眼睛。 怡人懦弱,懦弱的甚至有点蠢。翡欣要强,要强的却不合时宜。这其中,唯有云溪,不是她偏心,是确确实实能在这宫里活下去甚至活好的人。 “我说不准,可我没忘记我们说过的话。能到今天,我也搭了半条命了,尽力而为,你们以后是什么,就全靠自己。” 她能说的,不过如此。 皇帝是泥菩萨,她才更是,她所谓的受宠,恐怕早成了皇后眼里的刺耳,想着法儿的,她得拔掉。 可她得活着,那,确实需要自己的羽翼。 黄昏的余辉,渐渐得把整个北冥的宫廷都笼罩在橘红色的气息中。 一扇门打开,徐常侍手里仍旧是标准的浮尘,低着头从外面进来。见了窗前立着的青衫男子,倒地跪下。 “起来吧。” 男子似乎听到了,口中这句只是习惯的语言。 “她要了什么?” 仍旧背着徐常侍对着窗子,男子问了一句。 “回主子,她果真要了那三个宫女。” 徐常侍精明的眼睛露着羡慕的光,唇角笑着,不那么假,带着几分刚刚对湘灵时候的慈爱和温情。 “哼!” 男子的口中发出这么一声,轻轻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徐常侍下去。 待到那扇门关了,转过身,仍旧是低着头。唯一能看到的便是他满头的青丝上冠着的金色镶玉束发。 在那间屋子里走了几圈。男子便又坐下来,依旧低头,把个侧影留在余辉之中。隐约的,高耸的鼻梁,清秀的眉宇,眼角略能瞥到一丝星光,垂下之时,投着一片细长的阴影,唇若镌刻,露三分男子的刚毅。 写好之后,他又看了几次,仿佛才下定决心,将信收在怀中,推开屋内一扇通往卧室的门,留个清瘦朗逸的背影,合上了门。 “呦!” 那里另一间屋子外,却忽然响起这么一句。 四人高三人宽的雕镂空米字花的大门打开,余辉顺着通往屋内的地毯洒进来,一袭鲜红色的裙子,后面是两个粉色裙子的宫女,扯着地毯不断的皱起,滑下去,直至到两个需双人围着的雕着牡丹花儿的门柱子上停下来。 “这什么地儿呀,门口站着的就五六个!” 鲜红裙子的女子吊着嗓门儿,声音细细尖尖的传进来,青色的帷帐就随着她的声音荡漾起,一直的传进了里屋。 湘灵卧室的屋子门是开着的。云溪刚刚从后面回来,正坐在她床边跟她说刚才的事情,听到这声,便忙站起来,到门口看情况。 “哎呦,本妃说谁这么大的谱儿,原来是湘妃妹妹。” 女子进来,看了看这偌大的足以让二十人同时歌舞的屋子,妒火便从眼睛里冒出来。 湘灵并不认识她,可猜测之中,只能是皇后的妹妹,也就是秀女的船停下那日,被皇帝钦点了进宫的妃子,柳妃。 “柳妃姐姐见笑了。” 湘灵支撑着坐起来,云溪见她要起来的意思,忙过来扶着她站住,跟着她行了礼。 “快快起来吧,让皇上看到,说我不心疼妹妹呢!” 柳妃随意抚了抚袖子,湘灵起来,仍旧是陪着笑站着,她坐,她却不敢。 虽然同样是妃子,可柳妃是皇后的妹妹,她却是穷乡僻壤里县丞的女儿,地位之差早已注定了。 “云溪,去把今年春天刚上的龙井拿来。” “不必了。皇上赐的东西,本妃喝腻了。” 柳妃闲闲得说了一句,从湘灵的桌子上取了块红豆糕看看,扔下了。又看周围。 “妹妹可真是得皇上的宠。” 说完了,她又看湘灵。 “柳妃姐姐见笑了。” 湘灵低着头,只站在一边陪着笑。不说话,也不作聊天的打算,任着她看。 “呦,这可是个好东西。” 柳妃早已经站起来,把这房子四周看了个遍,才在一只花瓶子前停下来,拿在手里看。 “前朝的东西。” 她翻了翻瓶子底面,又端过来说。 湘灵看来,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儿。前朝的皇帝奢靡,临到败了的时候还留了许多他制造的琉璃以及玉器瓷器。本朝开国皇帝简朴,故而这些东西中除了赐给大臣的,多数留在了宫廷里供摆设和使用。 按说,柳妃是皇后的妹妹,从出身上就高她一等,这些东西,她那里比她多得多。 “姐姐喜欢,就送姐姐吧。” 湘灵猜测着,她许是想要东西。 虽说她住的屋子大,但本朝崇尚简朴,所以屋子里的摆设很少。宫里同样如此,除非家里财力雄厚的,或者有当官的,否则只能是皇上给什么,就有什么。 “这话说的,当我稀罕你这点子东西。” 柳妃随手一方,脸上冷笑,袖子一抽,那花瓶不稳,恰好就在她脚下倒下去碎成了瓷器渣滓。 湘灵心里一紧,却无奈。 这种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妃子日用的东西,摔了便摔了,也没什么所谓。可若有人有心在这上面儿做点文章,也容易的很。 轻则,本朝崇尚节俭,她这个妃子却随随便便的把东西摔了,或者是跟柳妃撒气儿了,或者是跟皇上闹小性儿,最后被皇上冷落了,或者罚抄经书,最严重的,无非也就是闹得不可开交送到掖庭几天。 重则,东西是皇上给的,摔了就是无视皇权,无视皇威,再说的严重点,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足以让她满门抄斩似无葬身之地。这样的事情,在湘灵之前多了去了。 “呦,妹妹这东西,还认人。” ------------ 第11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1 柳妃扭了扭腰身看了看,也不说话,还在她原来的地方坐下了。 湘灵只是讪笑。 云溪忙上了茶,虽然她说不用,可云溪懂这其中的道理。再看看湘灵,打柳妃进来就在一旁恭敬的站着,任着她闹她欺负,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妹妹这里果真是得皇上恩宠的地方。我听说,单是宫女儿,今儿就要了三个。皇上可全都给了。怎么来了半宿,就见着这么一个?长得倒是水灵,听说,掖庭里刚出来的?啧啧,放在掖庭,真是浪费了。” 柳妃把云溪上上下下的看了几次,连针带刺儿的跟湘灵说话。 “其他两个都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被我罚到后院子里跪着了。这个还算懂事,姐姐称赞她,真是她三生的荣幸了。” 湘灵不便多说。她那话里,夹枪带棒的,再说下去,皇后早年间身边宫女作了妃子的事儿,她也能拿出来议论。 “妹妹的家教倒是严的很。我是纵惯了这些人,一个个的没规矩,不像你这个,看着就上人心。” 柳妃看了看云溪。湘灵心里着慌。云溪虽然聪明,可按皇后那性子,柳妃也好不到哪儿去,若被她要去,肯定要受委屈。 “姐姐玩笑妹妹呢。” 湘灵陪着笑,万万不肯说那个送字。她怕就怕,送了,就再也见不到。 “呦,妹妹可真会说话。玩笑?本妃素来不爱玩笑的。不过是个宫女儿,妹妹就这么看着,该不会是想着,拉拢亲信,造反吧!” 话,越来越慢,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恶毒。 湘灵心里却一阵比一阵紧。她好容易和云溪聚合了,好容易让她到了自己身边,好容易,有了个完全亲信的人。 “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本妃也懒得为这一个人,和妹妹不愉快。妹妹既然舍不得,姐姐也不好勉强。只不过按照出身来算的话,妹妹也该知道点分寸。别的不说,这宫女就要三个,本朝里,也只有皇后姐姐,能有三个贴身宫女儿吧。” 说完了,柳妃站起来就走。 湘灵没留,她直到若是现在说一句把云溪送给她,以后可能至少她还能安静一段时间,可若是不说,怕是她也过不去了。 “恭送柳妃姐姐。” 她在她身后,轻轻的躬身。柳妃那里站定了看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带着两个宫女把地摊揉的皱巴巴的走了。 湘灵起身,便是一阵的不稳,好在云溪给扶住了。 “湘灵,她这是什么意思!” 柳妃走远了,把湘灵扶到床上,云溪带着不解和不满的问着。一边端水给湘灵,她早已因为担心,唇都干涩了。 “听不出来吗?” 湘灵抬起眼皮子问云溪。 “我?我觉着,她后面的话才是真想说的。要我是假的,真的是想看看你什么意思。她恐怕觉得你刚刚让封了妃子,就一下子要三个宫女,除非是想和皇后娘娘比,就是她说的那句话,拉拢亲信。她怕你有皇上撑腰,再有了许多其他的势力,到时候威胁到她和皇后娘娘的力量。” 云溪猜测着,一边说,一边看着湘灵点头,不知不觉的,把话全说出来了。 “可若真是如此,你不给她。她走时说皇后也不过三个宫女儿,该不会是去告你越礼,或者,或者是想夺皇后的位子!” 推测着,云溪就开始紧张了。她总算明白为何湘灵等柳妃一走就几近虚脱。 可,她冒着如此的风险,竟也不愿意把她给人,云溪的心,就觉得暖暖的,还有点心疼她。她对着柳妃的时候,那么谨慎小心,自甘卑微! “傻丫头。你也听说这宫里的传奇,她要我的命,是早晚的事情。况且,你和怡人翡欣,都是皇上赏给我的,一两天她也不能拿你们说事儿。可云溪,若柳妃真看上你,你也未必能逃得过那一天。” 湘灵叹着气。她今天才总算明白,让她们到她身边或者是种错误,在她都还没站稳的时候,在,怡人和翡欣都误会的时候。 “湘灵,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若真必定要走,心也想着你。到时候,或许还能给你传递消息。” 云溪这句话,又让湘灵担心起来,她太幼稚。可,她又高兴,对自己,云溪还这么真心。 “云溪,去把翡欣和怡人叫过来。” 湘灵想,不能再拖着了。 她的决定也许确实太过仓促,可是除了那时,仿佛徐常侍已经告诉她,她没有太多的机会。况且,皇上又是冲着让她死来的,可以说现在恐怕除了云溪,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她必须做个抉择。 一时,门开了,果然翡欣和怡人进来了。 湘灵暗地里点点头,云溪还是够聪明的。她不是不怕云溪太过聪明,有朝一日可能和别人一样想让她死。 而是她早晚要死,死前,若能保住云溪,也算是作了点事情。毕竟,她已经无亲无故,不过是个孤儿,云溪不同。 “怡人、翡欣。我再说一次,今儿这样的纵容,只有一次。明天开始,不会再如此。无论你们是恨,是怨,都得在我这儿老老实实的呆着,除非你们能有更高的枝子攀,我也不拦着你们。” 她说完,看着她们。 她需要亲信。可翡欣和怡人显然心里过不去她作了妃子这道坎儿。跟她们,她不能隐瞒,况且当初,是她保住她们的命。 如今解释这些是没用的,怡人和翡欣她们没人愿意相信。云溪是看了她也苦,也明白事儿才现在这样。 “湘妃娘娘,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跟着你,那个掖庭,我是死也不回去了。” 怡人听完她的话看了看翡欣,就软软的说。她眼神里的恐惧,才让湘灵完全的明白,掖庭,果真是个鬼门关。 “湘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情吗?她们是傻瓜,我可不是!想威胁我是吧,我劝你还是不要。你别忘了我当初在船上和你说的话。我今天留下来,就是要告诉你,你不会得逞,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 翡欣站起来,说完掉转头碰得摔了门出去。怡人看看,在湘灵的示意之下跟上去。等她走了,湘灵坐在床上,却再没有力气。 “她不会,真说出去吧?” 云溪有些着急,凑到湘灵身边,一边替她抚背,企图安慰她,一边却又担心。 “说出去,她只会比现在死的更早。云溪,我是皇上钦点的妃子,这期间若是出了问题,丢的是皇家的颜面,你说一个宫女的疯言疯语厉害,还是皇上厉害?” 湘灵是急。仗着徐常侍那句皇上宠她,仗着宫里人有这个想法,她还能这么跟云溪说几天的话。 过了这些日子,等皇上腻味儿了。皇后开始整她,她也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是这个理儿。湘灵,你早早睡吧,你这个身子,肯定让打的厉害。” 云溪开始心疼湘灵了。她笑了笑,点点头。安排云溪在她屋里守夜的设的那张床上睡下,她也就迷迷糊糊的睡了。 梦里,许多年不见的那个男子,忽然到她身边。 “湘灵,你长大了。” 男子在她面前微笑,一如当年般温婉的,把她心里的冰都化了。 “湘灵,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你长大了,我就来找你。” 他又说。 湘灵努力的点了点头。他就笑。 “那好,你等着我。” 一场梦惊醒,耳边是乱哄哄的声音。 “湘妃娘娘,湘妃娘娘,快醒醒吧,翡欣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翻身起来,怡人和云溪站在眼前,不断的摇着她的身子。 “什么不见了?” 湘灵心下早已经惊醒,却不敢相信。 翡欣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怎么偏偏就不明白这层理? “我不知道,她昨儿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不睡,清早醒来,就不见人影了。” 怡人断断续续的讲着,和云溪交流着眼神,显然她们都认为翡欣是知道湘灵如何作了妃子这个秘密的。 “我知道了。” 湘灵却只是答了这么一句,搭起手,云溪扶着她起身。 怡人看了云溪的脸色,转身出去打水过来伺候湘灵洗漱。 洗漱,化妆,盘头。湘灵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云溪和怡人似乎也觉得不能再说什么,安静得在她身边伺候着。 “娘娘的头发真好看。” 怡人赞叹着,是宫女儿们讨好主子常说的话。 梳好了头,插上皇上赏赐的金钗,一步三摇的妖冶模样,到底把湘灵这么个清秀镌美的乡村姑娘也衬托的如同贵妇。只是这‘妇’,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怡人,我说过,没人的时候就自由散漫些也罢。这些话,你不用在我身上用,我明白自己的容貌身段。盒里的首饰,柜子里的衣服,你们看上哪样了,拿去便是。” 湘灵说着,淡淡的笑了笑,仿佛全然没有把刚刚发生的当回事。 摆了早膳她吃了,也就打发云溪和怡人两个换着去吃,兀自的坐在前厅里绣花儿。 “妹妹!姐姐失礼了!” 远远的便是这么一声,湘灵放下手里的活儿款款的站起来,早就听出是皇后的声音。 门原本就是开着的,皇后从外面进来,带着三个宫女,跟着十几个粗使的宫女,又是十几个宫人,竟然浩浩荡荡的过来。 “皇后娘娘万福。” 湘灵忙俯身便是一拜。因着此时是怡人跟在身边,她也在她身后慌忙的拜了。 “啧啧,都是皇上的人,何必如此多礼!那日的事情怪姐姐我多事,哪知道是皇上忽然身子又不好呢!刚从你那里出来,就差点撞到太医身上!唉!皇上这身子啊,真是没一日不累人,时时刻刻我都得在身边伺候着。” 皇后一边说,一边坐下。湘灵忙亲自斟茶过来,谨慎小心的奉上。 ------------ 第12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2 “妹妹也坐。就说是你们大婚那日吧,我本想着不好打扰,故而早早的睡了。谁知道正睡着呢,有人过来告诉我,你竟然不肯与皇上同房!这可把我气坏了,我们圣上,虽然身体是孱弱了些儿,可也是百里挑一的俊俏男人。妹妹便是再怎么贵气,也不该拒绝皇上不是?所以啊,也没问清,去了就打。倒是,冤枉了妹妹。” 说着,皇后手心儿盖上湘灵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是妹妹不懂事,扰了姐姐。” 湘灵能再说什么,只得如此回答。声音低而轻,小心翼翼。因为那群宫人宫女之间,被擒着的,满脸红肿的,恰是翡欣! “瞧瞧,我说的吧,还是我们姐妹同心!” 皇后听罢,对着旁边应该是大家子女儿进来时候才带着的教引嬷嬷道。那嬷嬷一副歼猾的样子,此时对着皇后和湘灵,只一味的点头。 “我们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说起来,皇上这几日,都没有到妹妹这里来过吗?” 皇后不知说着什么,却好似想起来似的,抬头四顾,好像她这句话说完,皇上就能从湘灵屋子里哪个地方出来。 “皇上几日来并不曾来过。想来是妹妹姿色平凡,没有姐姐的德行,亦没有柳妃姐姐的才学,故而,皇上或者后悔了呢。” 湘灵轻轻的道着,脸上仍旧是那种平静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彼时云溪已经吃了饭,从后面出来,没敢靠近她们。 “妹妹这是什么话!妹妹还年轻,机会多的很。倒是姐姐我,原本也已经人老珠黄,唯有与皇上相伴的久了,伺候他饮食起居,他已经习惯这么一点缘故,皇上才肯让我陪侍左右。况且皇上是常病的,妹妹年轻,哪有那些经验,时时也就是我,天生的劳碌命,一日不伺候他,一日还睡不着呢!” 皇后说着便笑起来,湘灵陪着笑,眼角却不断的扫着翡欣。她似乎被打的不清。 “不过,机会不是我给的,那是皇上给的。咱们这宫里姐妹,素来都是认真的相互关心相互体贴,有了什么好事儿,姐妹们也都要分享。所以今儿姐姐来,就是有件事想请教请教妹妹。” 说着皇后放下茶碗,没有任何示意,那些站在下面的宫人宫女们便将翡欣扔东西似的扔在了湘灵脚下。 她,只能坐等下面的事情。 “妹妹若是关心姐姐,想派个人过去随时伺候着,姐姐心里记妹妹的好儿,自然多多照顾。可妹妹若是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找个人到我那宫里想挑刺儿,想作怪,姐姐我也没什么。只不过,坏了宫里的规矩气氛,就是妹妹的不该了!” 站起来说着话的皇后,忽然转身,凌厉的眼神扫过湘灵。 她起身,忙在翡欣身边就跪下了。 “姐姐恕罪。是妹妹管教不严,让下人作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情。至于挑刺儿作怪的事情,妹妹万万不敢想。还请姐姐高抬贵手,把她还给我,妹妹一定严加管教,再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湘灵说着,俯身便拜下。 那边怡人似乎早已吓坏,只机械得跟着湘灵的动作做。 “妹妹快起!” 皇后却过来便扶湘灵。湘灵不敢不识相,跟着起来,只低着头,不能抬起。 “看看,又是误会不是?我就说嘛,妹妹是何等贤德的女子,怎么会作出这等下作的事情?定然是妹妹对这个宫女太好,让她胡乱动了小心思,以为如此便可让妹妹坐上这皇后的位子,才跑来做这种事。” 仍旧是那句误会,湘灵的心,却一阵比一阵紧。 “姐姐恕罪,妹妹是万万不敢教她什么的。她也不过是昨儿刚来,妹妹不懂事,不会教育下人,姐姐替妹妹教育了,妹妹再次谢过姐姐!” 湘灵再次俯身跪下,早已慌了神。 “这是怎么说的!” 皇后这次却不扶了,湘灵也不敢起来,如此湘灵跪着,她竟然坐下喝茶,旁边自然有嬷嬷伺候着,一个时辰,好像度日如年的,就过去了。 “呦!这是怎么着了?” 湘灵起先听到这声,因为是柳妃过来看热闹。可接下来说了话,她听出是徐常侍,不知他来是做什么。 “皇后娘娘也在啊,奴才这边儿有礼了,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徐常侍虽然只是常侍,看来是皇后怕的人宠信着,否则也不敢在皇后面前如此。 “原来是徐常侍,怎么,跟我同样的心思,过来看看湘妃妹妹?” 皇后放下茶,也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肯让步的模样。 “奴才哪儿敢哪!呦呦,这是怎么着啊,湘妃娘娘怎么跪在地上,让皇上看着了,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徐常侍半跪到湘灵身边,伸手就要扶她。可湘灵此时不敢,翡欣还在皇后手里握着,她说要了她这个宫女,她的命岂不完了? “也是啊,妹妹为何跪在地上,赵嬷嬷,我们刚刚说什么来着?不是谈的正开心吗,怎么妹妹忽然跪下了?” 皇后听到皇上这两个字,早已经妒火中烧。却似乎毕竟忌惮着徐常侍的权利,阴阳怪气的问她旁边的嬷嬷。 “娘娘刚刚睡着了,湘妃娘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徐常侍的声儿就跪下了。我刚还想问呢,湘妃娘娘这是哪出戏?” 赵嬷嬷脸不红心不跳的帮皇后打圆场。 “是,让皇后姐姐在我这里睡着了,妹妹自觉地没有伺候好姐姐,故而心生愧疚,给姐姐道歉。” 湘灵不想惹任何人。可摆明了,那个连面儿都没见过的皇上偏偏派徐常侍这会儿过来,不是要置她于死地,把她好不容易给皇后的温顺模样抹干净! “妹妹就是心事儿重惹人怜,要怪,也怪我年纪大了,不知怎么的就睡着,竟然让妹妹误会,真是姐姐我的不对!” 皇后说着就亲自站起来扶湘灵。本来已经跪了一个小时,湘灵略有些站不稳,却不敢打颤,只得靠着怡人扶着,站稳了。 “这就对了,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徐常侍笑着闲闲的道完,招手让等在外面的宫人进来。 那些宫人们今日是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足有十几个人,手里捧着新作的衣裳裙子,乃至于内衣日用,首饰胭脂,摆设玩意儿,纸砚笔墨,琴棋书画,最后还带着一只灵巧的鹦鹉,正在那里跳着。 “皇上说了,新婚之夜,偏偏赶上身子不好,让湘妃娘娘受委屈了。近来听闻,有的人专门过来捣乱,以为娘娘被皇上冷落了。皇上心里愧疚的很,今儿让奴才从外面采办了新鲜的玩意儿,还让御厨作了娘娘的家乡菜,特地的送过来。一则给娘娘陪个不是,二则也让那些传谣言的人知道,谁才是受宠的。皇上说了,娘娘不要多心,等他身子好些了,第一个就来陪着娘娘。” 徐常侍这话,皇后听在耳边,早已把手绢揉烂。 “还好徐公公来救你,他若再不来,我就只能跟你一起跪着,求皇后放过你,心里才能舒服些!” 等徐公公走了。云溪跑出来焦急的扶住湘灵,把她扶到踏上坐着,又让怡人找膏药来,给她疗伤。 “嗯,徐公公对你,可真好!” 怡人也在旁边说着,目光却不无担心的落在已经昏厥的翡欣身上。 “你们两个别管我了,我没事。云溪你去太医院跑一趟,记得带上打点的钱,请太医过来给她看看。怡人,扶着翡欣,让她到我屋里躺下,在弄点水给她喝。” 湘灵从云溪手里拿过药膏,吩咐她去找太医,又让怡人扶着翡欣去她屋里。心里只着急,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她纵然腿疼,只想直到翡欣现在如何,所以抹了药,撑着爬起来跟着怡人进去。她因着听了湘灵的话,让翡欣躺在云溪守夜睡的那张床上。 “还好,能进水呢。” 怡人喂了一口水,似乎放下了些心回头对湘灵笑,让她放心。她也看出来了,湘灵才是真的对她们好。 就像刚刚皇后那么难为她呢,她却死守着翡欣,跪了一个时辰。她知道若是湘灵说一句把翡欣给了她由着她教训,皇后也不会为难她,偏偏,她就是不肯说。她是打心眼儿里要护着她们三个。 “娘娘,太医来了。” 云溪那边已经带着太医来。湘灵看她高兴的模样,知道是没因为她被为难。 那里太医已经行礼,湘灵忙叫起来,让他给翡欣诊断。 “回娘娘,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挨了点棍子晕过去了,脸上身上都是外伤,用膏药敷几日即可。” 太医诊断过后,想来这只是个宫女。湘妃娘娘刚刚受宠的妃子,应该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不会理会,故而只说了简单的方子。 “太医如此说,本宫就放心了。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只怕伤了身子,不好恢复,还请太医开些内服的调理药方,膏药也尽量用好的,本宫这里谢过太医。” 湘灵勉强的站着,略屈身行了个礼。 那里太医忙跪下行了大礼,知道了她的意思,留下带来的跌打损伤膏药,下去准备药方。 “云溪。” 湘灵唤了一句,使了个眼色,云溪便忙着跟出去,塞给太医一些钱,让他去了。 “其实也不必使钱,听说是娘娘要请,本来他还坐着呢,一下子站起来给我施礼说怠慢了,把好药都带着,才跟着过来。况且,娘娘一个月就那么多例钱,虽说皇上赏的也多,也得节省着花。” 云溪回来了,湘灵还守着翡欣,帮忙怡人给她上膏药。她就到外面,把皇上赏赐的东西都拿进来,饭菜摆在桌子上。高兴的笑着说。 ------------ 第13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3 “这是一般的礼数。我今儿得宠,就得照应好了,等不得宠了,再去照应,也晚了。况且,皇上,这是演戏给人看。” 湘灵的后半句,低下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让她死。如果真的对她好,这么聪明的皇上,怎么会不懂得保护她呢? “怡人,上了药,让她睡着,你们先吃饭。” 湘灵对着那桌子菜,一点心思也没有。她只是觉得孤独,觉得害怕,如此偌大的宫廷里,竟然连她容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从来也不曾祈求过什么,只求安身立命,活下去,哪怕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可是现在,连皇上,这个宫廷里最大的主人都要她死,她即使做行尸走肉的可能都没了。他们都在逼她,一步步得把她逼进绝境,可她究竟作了什么,他要如此待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为何他就认定了她是该死的,哪怕是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过她? 其实,习惯了。早该习惯了。从小到大,没人会听她解释,没人会听她说,她其实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她其实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想嫁人,想嫁个好人家,不求富贵,只求有个人愿意疼她。 他们眼里她是跟她娘一样的,她出身低贱,所以活该挨打,活该挨饿受冻,活该被抛弃,活该,让人看笑话。 “先吃吧。” 云溪阻止了准备喊湘灵的怡人,坐下来在桌子前吃饭。 怡人其实已经唤了一次湘灵,可她只是呆呆的坐着,眼神里也没有光彩。云溪不知道她想什么,可是也了解她不开心。 “吃吧,娘娘赏了我们了。” 怡人犹豫的时候,云溪又劝了一句,拉着她坐下来。 她已经从厨房取了餐具过来,把菜都准备出另外一份,等着湘灵想吃的时候再给她。另外的,就是她们吃了。 满桌子的家乡菜,云溪吃的还是津津有味的。然而吃着吃着,就又想起了娘。来了之后,娘来过两封信,告诉她张捕头待她很好,还说徐娘也常常去看她,给她买了各种各样的吃的穿的用的。 娘还说,她现在眼睛好了很多,所以自己写信。 云溪的娘是识字的,她娘是个小姐,跟着爹私奔出来的。爹死的早,娘的家里又不要她,她们母女才流落到今天。 要是那个公子没死,云溪和她娘现在也是很好的。可那个人死了,娘当初的事儿就让翻出来,村里人拿着说事儿,说她们都克夫。云溪也埋怨过她娘,可时间久了,她觉得娘伟大,那么娇贵的小姐,嫁给爹,过苦日子,一天也没怨过。 “咳咳!” 那边翡欣咳嗽了两声,没等怡人放下筷子过去,湘灵已经俯下身看她。 “好些了吗?” 等怡人看到翡欣睁开了眼睛,湘灵已经体贴的问她。口气中带着叹气,心里也是如此。她这是何苦呢? “湘灵!” 翡欣唤了一声,便哭起来。湘灵想她是受了委屈了,不想多问,只好就那么坐着安慰她。 “娘娘,药送来了!” 怡人在门口把药端进来,湘灵和云溪扶着翡欣起来,就亲自喂她药。翡欣一边喝着,一边还在哭,她们只好再安慰她。 “我本来是想通了,想去皇后那儿打听消息,没想到,消息没听到,被她发现。” 终于,翡欣说出了原由。湘灵叹了口气,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放下空了的药碗,又让云溪去熬粥,就安慰翡欣睡下了。 本来云溪是有一肚子不高兴的,可看着湘灵都没怎样,也只好按照她说的去做。 “湘灵,皇上对你,可真好。” 留下怡人照顾着翡欣,云溪侍奉湘灵在盥洗室里洗澡。 毕竟是少女的身体,热水流过的地方,是凝脂般洁白如玉的肌肤,柔滑的肩上,又是如倾斜瀑布般乌黑的长发。 对于云溪的话,湘灵只是笑。 他对她好,如何成婚多日,却从未进过她这宫里,他对她好,为何偏偏在皇后来的时候送东西? 她早知道,他是想选个送死的人,而那时候的她又是那么低贱的利用胎记企图博得皇后的青睐。所以,他选了她,因为她最可能是皇后的人,因为她比起别人,最该死。 可谁愿意理会她那时的苦衷,连她自己都觉得傻。可是即使现在,她也抛不下她们,既然她已经是必死无疑,为何不保下她们? “湘灵,没进宫之前,我一只以为做妃子有什么好呢,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人。可真的进来了,才觉得做妃子真好,有这么多人伺候着,还有皇上宠着。你说,皇上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他什么时候来,我真想见见他。” 云溪在湘灵的背后絮絮叨叨着她那些小女儿的心思,说着说着,却又笑起来。 “湘灵,你不会生气吧,我哪能想着皇上呢!” 她似乎注意到湘灵并不大上心她那些心思,再想自己的身份,便又担心的问她。 “不是。” 湘灵淡淡的否定了。抬起眼睛看到云溪的手,握在手心里。 “云溪,你不想出去了吗?” 她拉她到身边,问得黯然神伤。 她觉得自己真有点不识好歹的性子。作了妃子,哪怕是守着空闺一辈子,也比在外面的时候强过百倍。可是抬头望着天空的时候,多少次她那么想飞出去,飞到外面的世界里,去跑,去跳,去过她自己的生活。 “出去。想,也想。可是湘灵,那时候我都二十多了,就算许配个很好的人家,也不过是给人家做小妾,做二房。总比不得你,若是能给皇上生个一男半女的,天下、后位,不都是你的了吗?” 云溪坐在她身边,不知是安慰湘灵,还是感叹自己命运的不济。 “云溪!” 湘灵的声音倏忽就高了。她慌忙的看了看周围,瞪大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蹙着眉头。 “这种话怎么能乱说?什么天下后位的,那是我们能说的话吗!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已是不能自保。你真当皇上对我好?那是,罢了,你从掖庭里出来,难道还不知道宫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为何,明明她可以把心思告诉云溪,却住了。隔墙有耳,她不知为何偏偏怕人听到她心里早已明白的事情。 “娘娘恕罪!” 云溪吓得不浅,忙在她身边跪下来,身子微微的颤抖着。提到掖庭,她真怕回去。 “起来吧。不是我吓唬你,这宫里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我能活下来,已经不易,云溪,我不想你们,也出不去。” 湘灵的眼神,渐渐呆滞了。她做了个梦,那个白衫的男子来找她,告诉她,那你等着我。可是,她不可能等到的。 “如何?” 黑暗之中,女子急切的声音仍然温柔的如同能带进阳光。 “斗得正欢。” 男子是蹲在门口的,低着头,不停的拨弄着手里的稻草杆子,在一个小小的竹筒里翻动着。两只蛐蛐,就在他的拨动之下互相攻击。 “那就好。” 女子坐下来,依偎在男子身上。男子便伸了胳臂,将女子温香软玉的身子拥抱进怀里,顺势的在她脸颊上落了个吻。 “这几次来,你都不大说话。” 带着点埋怨的声音,女子轻轻的撒娇,又抬起头来看男子。月光之中,唯有他高耸的鼻梁是能看得清的。 “时间本来就不多,怎能都用说话浪费了?” 男子的声音中带着调笑,歪了头,埋进女子的发间,顺势的两个人倒下去,月被云掩住,留了一片的漆黑在那里。 “你看天上的星星,真美!” 不知何时女子推开了男子,遮着月的云也散去,把一片明亮的星光洒下来,深蓝色的天上布满着闪闪的银光,一点一点的,仿佛变作了流星,随着月转动。 “再美,也比不过你。” 男子只当是小女儿的心思,调笑着,仍旧低头玩儿自己的两只蛐蛐。 “你说话的时候,都不看着我,我才不信。” 女子聪颖的很,转过头握住男子的手,俯下身,仰着头看他。 此时才看清女子的面庞。是瓜子儿的脸,柳树叶子似的眼睛,眼角眉梢都轻轻的挑起,带着难以抹去的抚媚,却另有一种纯真在其中。鲜红丰满的嘴唇微微抿着,唇角是笑意,却看不清牙齿。 “不信?那怎样可以信?” 男子仍旧低着头,只是改作了看着女子,也还是原来的声音。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样的日子,我真的有点腻了。可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把自己捆在这宫廷里。” 他的话引起了女子的伤感,她叹了口气,挣脱了男子,就在台阶上坐着叹气。却又抬起眼睛望着那闪闪的星光。 “自由,真好。” 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叹息,一波接着一波的,袭击到了女子,袭击到了河岸,也袭击到了男子的心里。 “哪有什么自由,做老百姓也没有。” 跟着,似乎这算是男子的一番叹息。 “有时候,真羡慕她。好歹别人都知道她是妃子,看着她过那么好的日子,看着她有这样那样的赏赐。我呢,却,其实明知道,羡慕也没用的。” 女子摇了摇头,把目标又转回来,叹着气。 这次男子不玩儿蛐蛐了,一把子甩开蛐蛐的筒子,里面的两个黑虫子跳出来,一会儿就隐蔽在月光的草丛之中。 “你若是想,我现在就给你。” 男子的语气,明显是嘲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么又生气!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也知道是早晚的事情,你只当我胡说,其实我何曾想过,若是想,也不会到今天了。” 女子也着急了,说完,就看着男子,于是或许男子的眼神温柔了,她钻进他怀里。 两个人,那么站在月光下。 ------------ 第14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4 “呦!是湘妃妹妹啊!” 那日湘灵实在闷了,才带着云溪和怡人、翡欣三个人,通过侧门出来,找着御花园安静的地方闲逛,谁知,却偏偏遇上了柳妃伴着皇后也在逛。 她见了湘灵,立刻和吃了枪药似的,高调的道。 “皇后娘娘万福,柳妃姐姐万福。” 湘灵在心里暗叫了个不好,也只能迎上去施礼。身后云溪、怡人翡欣,也跟着施礼。 “只我们姐妹三个人,哪有这么多礼数?起来吧!” 皇后说了这话,湘灵才起身。 按说妃子之间见了,柳妃是该给湘灵也还个礼,可她没有,谁也没有说,湘灵心中不能在意。 “湘妃妹妹正是得宠的时候,怎么有功夫到这偏僻的花园子里闲逛?难不成皇上住了几日,妹妹嫌累,出来透气儿?” 互相之间坐了。柳妃挑头儿的说着。 近日宫里都传,皇上夜夜去湘妃那里,二人戏耍到日上三竿也不起床。甚至浸泡在浴池里玩儿鸳鸯戏水的把戏,皇上是连着几天没有上朝了。 湘灵暗地里也听说了这传说。只是她何时见过那个皇上,几日里不过是她们三个人安静的过日子,她想,那个男人怕是死,也不会进她那个地方。 “姐姐玩笑了,妹妹怎敢埋怨皇上。只是,皇上,皇上对妹妹乏了,今儿,已经不在妹妹这里。” 不知为何的,她明明可以说皇上根本不在她的宫里,这样或许皇后还能放过她。却偏偏没有否定。 她猜不透自己的心思,或者想让她们心中有所忌惮,或者,她想成了什么人的美事,总之她活不下去的。 “妹妹这话让姐姐听着,就心疼了!” 皇后的手再次盖在湘灵的手背,冰冷的,刺骨的,几乎让她瞬间就颤抖起来。 “我们当女人的,哪个不是这么苦?每天都盼着男人能多疼我们一些。可是皇上毕竟只有一个,所以我们之间,也要互相的心疼。说道这里,恰好四日后是柳妃妹妹的生辰,本宫想着不论皇上如何,我们姐妹先替她庆祝。” 皇后眼里,又看了看柳妃。她不屑的眼神,让她喝住了。 “姐姐说的极是。” 湘灵赞同的点了点头,纵然柳妃不悦,她也礼貌的对她点头笑。 “妹妹既赞同了,时间就定在三日之后,我做东,把宫里的女眷们也都请来,大家在一起高兴高兴。至于皇上来不来,就看我们姐妹的心思了。妹妹若是得了皇上的宠,可万万要替柳妃妹妹说句话。” 带着针尖儿的话,句句都是刺着湘灵。 她忙站起来,又拜了皇后,才坐下。 “妹妹定然是尽心尽力。原本柳妃姐姐的生辰就该妹妹来操办,却是皇后姐姐先想到了,妹妹心中愧疚的很,却不好驳了皇后姐姐的话,只好在这其中添些银子,请姐姐主持操办,到时候,妹妹一定准备一份礼物,送柳妃姐姐。” 本来她也没有多少月钱,给翡欣请了太医,又要送礼。心里计算着,恐怕整死她前,先把她求医问药的钱都给掏光了。 “只有这么多了。” 回到宫里,云溪把湘灵的月钱全拿出来,也只有五十两。 她封了妃子两个月,其实只发了一个月的月钱。那点子钱,只够用来打发宫里的人,根本已经剩不了多少。 “再没有了吗?” 湘灵也知道,五十两银子在穷人家能救命,在宫里却连一桌子酒席都置办不下来。皇后既然说要主持着办,到时候宫外的官家女眷们,连着皇上的亲姐姐,昭阳公主也都要进来,那酒席怎么能差? 别说五十两她拿不出手,就是一二百两拿出来,她们恐怕都要嫌她没有诚意。 “哪里还有,就是连上我的月钱,也不够。” 云溪把自己的月钱也掏出来了。总共才凑了八十两银子。 她的月钱,从前是每月十两,跟了湘灵之后,按理的就成了二十两,除了寄回家的,手头也只有三十两。 “怎么能连你的?” 湘灵站起来,把她放到那堆里的小包裹取出来,到梳妆台前,翻出了皇上赏赐的金钗和金镯子,金项圈等物,放到自己剩下的月钱跟前儿。 “想想法子,这些东西,总能换个几百两。” 她坐下,对着面前的东西,想想个法子出来。 按规矩,宫里的东西是不能拿出去卖的,况且又是皇上赏赐的,若被别人知道了,就是大不敬的罪,杀头的先例都有。可如今,她却想不出更多的办法。 “娘娘,这事儿可不能冒险!” 怡人那边却急了。这种事情若是她作了,她们也要被连累,到时候万一皇上不高兴,弄出个满门炒家,她岂不是跟着也要遭罪? “不行,我去找徐常侍问问,或者能把上月的月例支了?” 云溪只得想这样的法子。 湘灵是个没脾气的,月例没给,她也不问。她提醒她,她只说安分的呆着,不缺吃喝的,要钱也没用。怕惹了皇后和柳妃,连累了她们。 可是如今的情况也说清楚了,宫里和外头一样,没钱什么也做不了。云溪不想她被柳妃和皇后小瞧,也觉得她不该那么没出息。 “别去。” 湘灵却还是阻止了。 她知道月钱最终是皇后分配。她不发,自然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由头,到时候云溪去了,说不定让打一顿骂一顿,招惹了不干净的是非。还不如不去。 “湘妃娘娘?” 门口此时,却响起了徐常侍的声音。 “徐常侍!” 湘灵忙起身,施礼。 “呦,娘娘,这奴才可承担不起啊!” 徐常侍虽然受了,嘴上还是这么说,晃悠着进来。湘灵忙让了座,让云溪去弄茶叶来。此时放注意到,是翡欣在徐常侍身后跟着。 “怎么着,娘娘遇到难处了?” 徐常侍看湘灵看翡欣,便会心的问道。 “是湘灵管教不严,劳烦了徐常侍。” 湘灵忙道歉。她怎么知道翡欣是这么冲动的女孩子,竟然问也没问她,就跑去徐常侍那里! “不打紧的。我看着,挺机灵的丫头!” 徐常侍看湘灵有责备的意思,笑着挥了挥手。湘灵只好陪着笑坐下。 “娘娘是姑娘家,脸皮子薄,奴才伺候皇上,日日都离不开身,也顾不到娘娘的心思。这丫头来说了,奴才不就急急的过来了吗?” 徐常侍笑着,喝了口茶。又低头看了看,倒也没埋怨什么,接着就笑着继续说话。 “娘娘别担心,宫里这样的事儿是常有的。就说娘娘那月例钱,倒不是皇后娘娘成心克扣,实在是宫里有规矩,凡当月皇上赏了贵重东西,月例是少发的。况且这宫里头跟外边儿一样,做生辰,做节庆儿的,多时娘娘们自个儿出钱。” 湘灵在一边听着,只得点头。 “新封的娘娘,手里没钱,也是常事儿。从前皇上的几个妃子,遇上这种事,也都是来找老奴。” 此时,徐常侍又称老奴。湘灵发觉,对于皇上,他的尊敬和心疼似乎是时时伴着的,那里面有许多的真诚。她哪怕是假的,也该学学。 “况且了,娘娘又是皇上心头儿的人儿,皇上日日夜夜的思念,心疼的紧呢,娘娘若是开了口,皇上还能不准吗?” 湘灵有时真觉得可笑。她是连皇上人都没见过的,可宫里,居然人人都说皇上宠她,实在是可笑至极! “这不,翡欣这丫头刚刚去报了,奴才就去跟皇上说。皇上一听,只觉得娘娘可爱可疼,故特地潜了人,先让户部那里给皇后娘娘送去一千两银子。又让老奴赶紧的过来,给娘娘个信儿,让娘娘放心。” 这话说完,湘灵的心也彻底放下了。 她费尽了心思不想让皇帝知道她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就是怕他借此机会大张旗鼓的给皇后送钱,显摆她如何受宠。 可偏偏,翡欣傻丫头,真以为她受宠,跑去和徐常侍说。这件事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她想要什么,皇上就给什么的戏码了。 “劳烦徐常侍费心了。” 湘灵,也只能如此说。接着站起来,从枕头下面拿出两个裹得精巧的小包裹,展开在徐常侍面前。 “湘灵自进宫,承蒙徐常侍照应。心知徐常侍体谅湘灵,心疼湘灵,无以为报,平日里无事,作了一双新鞋,不知道和不和徐常侍的脚。” 这点,湘灵算是用对心思了。 果真徐常侍一看那双鞋,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他们宫里的常侍,都是从宫人升上来的,此生是没有女人关怀了。穿的鞋子衣服,都是宫里案例做的,不贴身的,不贴心的,也只能如此凑合着。 故而此时湘灵一双鞋,是手纳的千层底儿,又做的厚实舒服,瞬时感动了徐常侍的心,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子。 “娘娘,这,这是怎么说的。娘娘多细的手儿呐,竟然给奴才做这种粗活儿,让奴才这心里面儿,酸酸的,甜甜的,不是个滋味儿!” 徐常侍看着手里的这双鞋,竟然开始拭泪。湘灵和云溪,翡欣等,忙在旁边劝着。 “这些,是湘灵给皇上绣的。湘灵手粗,做的活儿不好,只是期望圣上不要嫌弃,能用上一两日,就是湘灵莫大的福分。” 其实当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给皇上做东西。也许只是无聊,也许,甚至期盼过什么。 “呦!娘娘这手可真巧啊!这东西绣的,真是活灵活现的,皇上哪能只带一两日呢,定然是天天带着,舍不得离身!” 徐常侍手指捻着湘灵绣的一只裹头,又是仔细的看,又是夸的。 不过,湘灵的绣活儿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她娘的绣活儿,当初就曾进过宫里。她不过跟着娘学了一两日,绣出的东西,就已经比她娘还好。 ------------ 第15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5 “看看这衣裳,哪一点都合身。还有这龙,真真是活灵活现,奴才看着,就觉得心里忌惮,真是威武,威武!” 她绣的袍子徐常侍又展看看了,一边看,还一边夸。那里云溪怡人和翡欣,也都跟着高兴。 “得了,奴才也不看了。单看着就只能羡慕皇上了。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交给皇上,好好的把娘娘的心思给说说。” 徐常侍包起来,递给跟着他的宫人,就站起来准备告别了。 “不知徐常侍还缺什么。常侍湘灵如父母,缺什么了,只管派人过来告诉,湘灵是女人家,这些活儿多少比宫里的人做的好。” 湘灵也忙起身,送出去了,又叮嘱般的细心的说道。 “烦娘娘替奴才操心了!” 徐常侍仍旧在感动里,拉着湘灵的手拍了拍,就带着人出去了。那里湘灵松了口气,只希望他别把那些东西扔了,好歹,都给了他。 不求别的,哪怕是他看到她这样用心了,给她留条命。流放,或者是撵出去,都别让她孤孤单单的死在这宫廷里。 “原来娘娘是给皇上做的,我还想着呢,娘娘每日的忙着绣什么!” 怡人看着徐常侍走了,问题也解决了,就高高兴兴的跟着进来。那里还在对翡欣竖大拇指,觉得她做的对。 “不给皇上绣,还能给谁?就是娘娘这么着,皇上还不领情呢!” 云溪却有点愤愤不平。她跟着湘灵两个月了,她什么事都委曲求全,为的是保全了她们。今日不让她去,她也知道缘故,偏偏翡欣给去了。 “云溪,怎么越来越不像话!” 湘灵坐下,却是头一个呵斥云溪。她最近,对皇上的不满和希望,说的都太多了。这是宫里最大的忌讳! 云溪那边低了头,站在一边,不敢再多说话。 “翡欣,今儿这事儿,全劳着你了。只是,你主子我没用,万万不敢再劳烦皇上想我这些繁琐的小事,以后,不可再去。” 她希望她这话,翡欣能明白。 “娘娘放心,以后翡欣再不会了。只是这件事,除了徐常侍没人能解决。主子既然要在这宫里活下去,处处怕狼怕虎的躲着是不行的,也得给那些人点厉害,让她们知道我们主子不是好惹的。” 翡欣心里还是不服气湘灵。 其实湘灵也觉得翡欣说的对。可如今她没有靠山,没有实力,拿什么跟皇后争?况且最重要的,是她们争着的男人偏偏要置她于死地,她想活下来,除非那个男人愿意放过她。 所以,她千方百计的,想讨好他,让他觉得,她其实很弱小,并不像他想得那么厉害,那么聪明。 “湘灵?” 夜色深沉了,那里云溪唤了一句。 “诶!” 湘灵应了一声,告诉她她没有睡着。 “你也睡不着吗?” 云溪仍旧躺着,听出声音是笑着的。抬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嗯。” 湘灵淡淡的答着,和她一样神情恍惚的望着天空上自由的流走的云和星星,还有那神秘的月光。她真想飞上去,飞出这牢笼。 “你在想什么?” 云溪问她,翻身坐起来,漆黑中眼睛看着她的方向。 “没想什么,看星星。” 湘灵不想说。其实她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想着今天的事情,不知道皇后此时怎样,柳妃和皇后定然是看她不顺眼,她们什么时候下手?她觉得,她在等着明知,未知的死亡,她害怕,却没有办法。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了那个男子,白衫的,站在她面前。还是说着那几句话,她想是她太寂寞了才会如此想。或许当初那男子根本没有说过她记得的那些话,或许,那男子甚至只是她的幻想呢? “今天的星星真好看,是不是?” 云溪也跟着望了一眼星星,回头笑着问湘灵。 湘灵点了点头,发了个声音,表示赞同,也表示自己还醒着。 “湘灵,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你说,是不是你和我都误会了他,他也许是真的喜欢你,想帮你。只是,他还不知道皇后和柳妃是什么人,或者,他也忌惮她们,才不敢来看你?” 云溪索性跳下床,在湘灵身边坐下来,悄悄的问她。 湘灵让了让地方,让云溪在她床上睡着。静夜无人,她想也没什么人能看着她们主仆如此,所以也就大方点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可忌惮皇后,应该是真的。” 湘灵叹了口气。她其实,无所谓他是不是喜欢她,从来也没想过。她就想他能看在她其实也是个人的份儿上,能放过她,同时也放过她的姐妹们。 “湘灵,你喜欢皇上吗?肯定喜欢吧,你从来没见过他,怎么做衣裳给他呢,你从来都没问过他的尺寸,可做出来的衣裳,连徐常侍都觉得合身。还有,你绣的龙那么漂亮,我娘说,只有用心绣的东西,才漂亮!” 云溪翻过身,看着湘灵笑着问她。 湘灵心里,却在此时一惊。她甚至都不知道,她裁减衣服的时候,完全是按照她梦中那个白衫男子的身材做的,绣的衣服样子,也是想着他穿在身上的模样。万一,万一皇上是个又瘦又小的人,可怎么办! 但是,为何呢?徐常侍竟然说合身,只是不好驳她的面子,还是果真如此?一时,她的脑子又乱了。 接着云溪说了些什么,她就再也听不清。渐渐进了梦里,仍旧那样的场景,那样的人。 “那好,你等着我。” 梦里那男子又说,湘灵噙着泪,笑了笑,在梦里重重的点了点头。 云溪莫名的看着她,神思回来,惆怅的望着天,一时,不知是梦里,还是在现实。 三日后,即是柳妃的生日。 那日宫里宫外的女眷,皇家的内客的马车,往来于皇宫用于日常出入的平定门以及宫内的御花园之中。各色的礼物,早用红色的纸或布包了,放在桌子上,只等着柳妃来了,拆开来看。 “娘娘。” 看着那一个比一个贵重的礼物,云溪的手里忍不住捏了把汗。轻轻的唤了湘灵一声。 “不碍的。” 湘灵用嘴角安慰了一句。其实心里也明白,她的礼物实在逊色的很,不过是她绣的一件衣服,虽然绣样漂亮,可用料一般,在那光彩四溢的礼物中,显得异常寒酸。 “湘妃娘娘万福!” 那里,一位男子拜下去,直起身,湘灵才看清他俊俏的模样,也回了礼。 “娘娘不认得小生,小生乃是乐官,今日皇后娘娘请了小生来,给柳妃娘娘的生辰宴会吹奏曲子。小生早已听闻湘妃娘娘的美名,故而今日来了,便四处寻娘娘,一直到娘娘靠近了,才敢出来。” 他虽然如此说,可湘灵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的卑微模样。甚至仿佛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众不同的仙气儿。 况且,这宫里即使是乐官,见了湘灵,也该称臣,不该称自己为‘小生’。 “先生的名字,是叫小生么?” 湘灵不讨厌这男子,甚至她有种错觉。今日他身上的鲜红衣服若换成了白色的,便是她梦里的那个人。故而她一笑,抿着唇玩笑他。 “呵!谢娘娘赐名!” 男子先是微微愣住,接着恍然大悟的笑,再接着,却拜下来,也认了她的玩笑。 “先生莫当真。” 湘灵忙退了半步施礼。头次见面就开玩笑,实在是她的失礼。或者他和梦里人太过相似了,才会觉得熟识。 “娘娘误会,至此之后,臣的名字,就叫做小生!” 男子哈哈一笑,甩开袖子却走了。把湘灵独自留在那里,瞬间的怅然。接着那男子却忽然回头,看她一眼,笑上一笑,湘灵却有恍惚了。 “娘娘,皇后娘娘和柳妃娘娘来了。” 她实不知自己看了许久,直到云溪暗地里戳了她几下,她才反应过来事儿,忙抬起头,果真皇后携着柳妃过来了。 “湘妃妹妹来的早!” 皇后那里一见湘灵,立刻就笑起来,一边走着过来接受女眷们的拜见,一边到她身边携着她的手,走到站在那里的柳妃面前。 “柳妃姐姐万福,姐姐生辰大喜。” 湘灵见了柳妃,一概如从前般的行礼拜下去。断不理会各家的女眷们在。 “嗯!” 柳妃从嗓子眼儿里发了个声儿,就算是应了。 “看来,皇上今儿是来不了了!” 那边一个宫女递上纸条子,皇后叹息了一声交给柳妃。柳妃看了,原本高兴的脸上,隐了一丝的不快,将纸条子折好,放进了腰带间。 “别不高兴呀,今儿是你的生日,姐姐给你准备了多少好戏呢!” 皇后拍了拍柳妃的手,柳妃抬起头看看她,再看看湘灵,便笑起来。推开她,扶着皇后坐下来。 湘灵不知她们心中打的什么注意,只得在下手的左边坐了。身后的各个女眷们,也在皇后的令下,围坐在两边。 因是柳妃的生日,按照北冥的祖制,无论男女,在生日这天都是最大的。所以此时柳妃坐正中,皇后坐她旁边的左上位,湘灵坐右下位。 落座之后,自然柳妃接受各家女眷们以及宫女、宫人乐师等内官的拜贺,接着柳妃封了赏,每个人按官位爵位不同,都有赏赐。 “取礼吧。” 那边皇后对宫人下了令之后,宫人便高高的喊了一声,乐师奏乐。 湘灵忍不住朝着那男子看过去,他此时混在人群中,是吹箫的人。双眼微微闭着,能看清长长的遮住了下眼皮的睫毛,唇抿在萧边,每一段高嘲,他略尖的下颌都会扬起,长而漆黑的发,随着拨动。 “今日我们玩儿个有趣的。不按那些规矩,妹妹只挑自己喜欢的开始,一样样看。” ------------ 第16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6 皇后那边的声音却忽然将湘灵的思维拉回来。原来‘好戏’在这里。她那件礼物,到时候不知道要被如何的糟践。 “这个主意好!” 柳妃坐起来,拍了拍手。下面的女眷们也跟着拍手,表示赞同。有些送的略差的,脸上已经显出了担心。 “娘娘,怎么办?” 云溪担心起来。这里的女人,说是家眷,其实都是皇后外戚的大官,哪个家里没有什么珍奇的东西?况且又知道柳妃是皇后的妹妹,谁敢不拿好东西出来。这要一个个看下去,湘灵那里还有颜面! “不碍的。” 湘灵仍旧是这么一句话。面子和命,和三个人的命比起来,她分的清孰轻孰重。她没有外戚,没有人帮忙,只好靠着软弱来博得皇后一丝的不在意,放过她和她的姐妹们。 她没有机会选择后悔,当初一意孤行的以为做个一等的宫女,就可以保护她们。甚至作了妃子之后还在想着这件事。 可是,她忘记了,掖庭虽然苦,却不是锋芒之地。而她所谓的救,却把她们拉入了虎狼的口中,她除了拼命的保护她们,已经难以挽回什么。 “这个是哪位夫人送的?” 柳妃那里已经拿起一件,是玉雕的她的属相猴。 不仅那猴子活灵活现,而且制作精巧,看一眼便知是老山的玉。其中黑色、绿色、黄色等等翡翠颜色交织,猴子的脸、身,脚以及所坐的树都是依照颜色雕刻而成,不仅仅是雕刻中的尚品,亦是玉中的绝品。湘灵自叹,此生也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 况且这猴子,还寓意着封侯拜相,堪称极品。 “柳妃娘娘这话问错了!” 下面女眷互相看看,有个看上去四十岁精明的妇人站起来大声道。 “怎么?” 柳妃显得纳罕。湘灵心想,许是皇上送的吧,这么好的东西。 “是姐姐送妹妹的,其中的寓意,已不消姐姐说了。” 皇后笑着道。湘灵心中一时惊诧,皇后竟然拿得出如此绝品。而且其中的寓意有那么明显,难道,她不怕犯上么? “妹妹谢谢姐姐!” 柳妃起身拜了拜,互相谦让之后,又开始看礼物。 礼物一个个的看下去,湘灵绣的衣服,从上面被一层层的掉下去。 包裹着的红色布掉了,落在桌子上,衣服散开,被许多的礼物压着,皱皱巴巴的落在地上,被凑近解释一只西洋闹钟的女眷踩了一脚踢到桌子下。 “这一件,却不怎么出奇。” 柳妃临近了,才拿出一颗看似球似的东西。 那球上沾满了泥,下面却是个楠木的托子。托子做的精巧至极,比起上面的泥球,下面的东西反倒看来更精致。 湘灵看到了,心轻微的一抽,羞辱的戏,终究还是开始了。明眼人谁看不出,那其中是一只偌大的珍珠,却为何,包着泥! “娘娘擦擦看就知道了!” 下手的一个女眷出来,靠近了讨好的道。 “擦?” 柳妃看看那女眷,和皇后对了个眼神。四下扫了扫就干脆随意从桌子下面抽出湘灵绣的衣裳。 “娘!” 云溪这一声被湘灵强硬的压住了。她在她手心里狠狠的捏了一下,阻止她开口。否则,她被羞辱了还不算,她也逃不掉一顿打! 柳妃纳闷的看了看云溪,湘灵陪着笑。眼看着她拿起她绣的衣服随手就擦着珍珠上潮湿的泥。一件鹅黄色绣着花天锦图案的衣裳渐渐的变成了土黄色,站着潮湿的带着腥气儿的泥,变成了抹布。 “原来是颗这么大的珠子啊!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柳妃高高的惊叹中,抹布掉在地上,湘灵的心便是一沉。她瞬间觉得,这抹布跟她一样不值钱,生来,就好像是遭人践踏。 “这是南海产的野生的珍珠。就在娘娘生辰的前一天才打捞上来。我家老爷觉得这珠子定然和娘娘有缘,故而让人骑着快马连夜送到京城。娘娘您看,这泥还没干呢!” 女眷听说柳妃喜欢,自然要献媚一番。 “大人如此用心,本宫心里甚是安慰!” 柳妃不知是不是故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看着湘灵,脚在那衣裳上,又踩了一脚。 女眷听闻,却是匆忙跪地,不断的叩头谢柳妃,然后就转身喜不自禁的下去了。 “咦,怎么没见湘妃妹妹的礼物?” 那里柳妃全部看完了,忽然一声,把地下女眷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莫名的,湘灵觉得刚刚还异常高亢的箫声,住了。 她忍不住即使连自保也忘了的看向那里,那男子却仿佛是梦里的人一样,早已消失在了乐师的人群中。 “湘妃妹妹是最受皇上宠的,礼物当然不同于我等俗人!” 皇后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湘灵身上。 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好傻,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男人!谁会帮她呢,在这宫里,她只能是像那块布一样,任人践踏。 “我们娘娘准备礼物了,可是你们。” 怡人的话刚出来,就被湘灵一眼瞪回去。她转而过来笑笑的看着皇后和柳妃,轻轻的俯身,竟施了个大礼,底下,便是一片的唏嘘之声。 “妹妹,本确实为姐姐准备了礼物。只是太过寒酸,不好拿出手,所以留在宫里,不敢到这里现眼。” 湘灵直起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到那地上的衣裳。她不心疼,只是觉得浪费了,好好的布料,穷人家的女孩子,能得这样一块,不知道多高兴呢! “呦!妹妹可真是谦逊!现下谁不知道,妹妹可是皇上心头儿上的肉呢,拿出的礼物怎么会寒酸!该不会是为了给本宫一个惊喜,故意不说吧!” 柳妃说着看了看皇后,扭头吊着嗓子高高的说着。下面女眷们纷纷的便是一通议论。 “柳妃娘娘说的可不是呢!我们刚刚来的时候,也见湘妃娘娘的宫女手里拿着个哄包裹,怎么此时变没了?” 底下立刻有女眷配合着。接着就开始互相交头接耳得谈起刚刚是不是拿着东西,甚至于有人指着怡人说话。 “湘妃妹妹,我的好妹妹,怎么还藏呢,拿出来吧,快拿出来给姐姐看看啊!” 这里柳妃孩子似的竟然装作要扑到湘灵身边儿拿,湘灵却只是低头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更加不躲。 “不会是礼物太贵重,湘妃妹妹一时舍不得了吧。我们同是姐妹,怎么说,柳妃妹妹也先你进宫,先你伺候皇上。纵然湘妃妹妹此时得宠了,可这姐妹之间的礼数总该有吧。礼物这东西,本来就是大家拿来逗趣儿的,好与不好的没什么关系。湘妃妹妹嫌礼物太贵重舍不得了,不拘拿出个什么,送给柳妃妹妹也好呀!” 皇后那里,却是威逼利诱,连哄带骗,逼着湘灵把她送的东西亲口说出来。 “是啊,诶!妹妹脖子上这东西就很好。得了,我也不要你什么贵重东西,便把这玉送了姐姐,姐姐也高兴!” 因着不断被推搡,徐娘给了湘灵的那块玉便跳出来,恰恰让柳妃看到。她直起身子,一副孩子气的样子,竟然跟湘灵要玉。 她是着实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的。要么她说,那衣服被糟蹋了,任人羞辱,要么,就只能把娘留给她唯一的东西给了人。 不,决不能。徐娘说过,不到万不得以要救命的时候,万万不能拿出这块玉。哪怕是被羞辱被践踏,她也绝对不能! “姐姐玩笑妹妹了。” 湘灵退了半步,淡淡的低头道。 “妹妹确实准备了礼物,只是,低贱的很。不过是一件普通的衣裳,妹妹用心的绣了几日,只是,许是太过贱了,配不上姐姐,故而老天爷,要它。” 湘灵,终究是说不出来了。她也是人,也有自尊。况且她后面儿,还有三个姐妹,她今天说了,以后她们在这宫里,如何生活! “故而,老天爷要它多等些日子,非等着皇上看够了,才肯出来!” 远远的高高的一声儿,湘灵没想到,竟然是徐常侍来了。此时此刻,哪怕是他故意要她死呢!她也心甘情愿了! “柳妃娘娘可真是性子急。” 徐常侍出来,后面便跟着几个宫人,三四个人,抬着一件儿雪白的衣裳出来,站在原地,给柳妃行了礼,道了福,才站起来。 “幸好老奴来的是时候,否则一会儿湘妃娘娘可要说出来了!” 徐常侍看了看湘灵,好像她们早先就有个秘密的计划似的神秘的笑。湘灵也只好跟着,轻轻的笑了笑。 “来人哪,展开了给柳妃娘娘看!” 宫人们仍旧抬着,从后面又上来三个人,一个人托着衣裳,两个人分别站在两边,把衣服打开了,阳光之下,便是刺眼的金光射出来。 “为了这件衣裳,湘妃娘娘可没少花心思!皇上听说了是给柳妃娘娘的礼物,特地的让人从外面寻来这些特殊的东西,每日每夜的守在湘妃娘娘身边儿,一则呢,是要看着湘妃娘娘如何绣,二则,湘妃娘娘身子弱,皇上也担心不是?绣了可整整的三天呢!才用金线穿了珍珠、翡翠、夜明珠、猫眼石、玛瑙各样的宝石,绣成这么一件衣裳。” 徐常侍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上面的宝石。底下女眷们,便又是一阵阵难忍的惊叹,议论纷纷。 “柳妃谢皇上赏赐。” 柳妃早已气绝,却不好说话,只得下来,躬身对着衣服施礼,好挽回一点面子。 “皇上让奴才转告娘娘,谢就不必了,若真要谢,就谢湘妃娘娘。娘娘巧夺天工,才能绣成如此世上仅有的华服。” 徐常侍,这是分明的不给柳妃面子。 “谢谢湘妃妹妹。” 咬牙切齿的,柳妃翻着眼皮从牙缝里对湘灵挤出个谢字。 湘灵忙跟着下来,还了礼。 ------------ 第17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7 “湘妃娘娘可小心着!皇上知道娘娘和柳妃娘娘姐妹情深,柳妃娘娘的生日,娘娘高兴,想来玩儿玩儿,皇上也能体谅。只是娘娘身子弱,又劳碌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皇上让奴才转告娘娘,千万注意身子,玩上一会儿子也就罢了,别硬撑着。那里皇上替娘娘预备了滋补的汤药,换了新被褥,等着娘娘呢!” 估计是添油加醋的把这番足以气死皇后和柳妃的话说完,便对沉默的皇后又行了礼,转身带着宫人们大摇大摆的走了。 湘灵一时尴尬,竟不知如何是好。她真的像云溪一样开始搞不懂皇上的意思。他救了她,好歹挽回了她的自尊,却也给了她结交外戚的机会。 难道他就不怕,他如此的宠着她而早晚有一天她会造反么?还是,他其实根本笃定了她没那个能力造反。 因为还有皇后,她们互相牵制,互相斗下去,早晚有一个会死。是的,他不是希望她死,而是让她们都死。两败俱伤,他则渔翁得利。 可究竟,他要得什么样的‘利’?她发觉他是个聪明的皇帝,绝非外界传言的那样昏聩无能且老而丑陋。 “妹妹?还想着皇上呢?” 她甚至没有觉察到皇后已经唤了她一次。 “妹妹只是担心柳妃姐姐不喜欢。” 湘灵看了看柳妃,她早已气的坐在那里,虽然华服摆在眼前,却每看一眼,都好像要吐出来似的。 “不喜欢?湘妃妹妹这是什么话,皇上那么用了心思给柳妃妹妹准备的。若不是柳妃妹妹,皇上怎会动用皇家御林军去寻找如此珍贵的材料!难不成湘妃妹妹竟然敢说皇上的礼物不好么!” 皇后却毕竟比柳妃聪明,居然加上了御林军?何时有人说过? “妹妹不敢。” 湘灵低头,微微的退了半步,躬身施礼。 “柳妃姐姐,妹本该单独准备一份礼物给姐姐。只是三日来忙于刺绣,竟而没有更多的时间。妹心中甚是愧疚,自罚三杯,给姐姐赔罪。” 取了桌子上的酒杯,湘灵用袖子遮了,满饮三杯。 “今日本该同姐姐们同乐,然皇上已有吩咐,妹不敢怠慢,先行告退。” 湘灵说完给皇后柳妃再次施礼之后,带着云溪、怡人、翡欣三人转身从后面去了。 一时转过亭台楼阁,进了湘灵的宫里,大门关上。 “今天可真是痛快。湘灵你都没有看柳妃那个脸,都已经气成绿色的了,再配上她那件紫色的衣裳的衣裳,简直就是,就是。” 云溪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是上面绿色的,下面是紫色的东西。挠着头,站在地上想。 “茄子呗,长条的茄子!” 怡人在那里比划着,云溪看到,拍着手,两个人在一起笑。 “湘灵,我说你不用怕她吧!皇上疼你呢,徐常侍也是好人,他们都疼你,你不用怕那个什么柳妃皇后的!” 笑一会儿,云溪又转过头说湘灵。她今天的表现实在逊色! “云溪你不知道,我那阵儿手指头就在手心里握着,你看,这会儿还有印儿呢!柳妃也实在太过份,居然那么欺负我们娘娘!” 怡人展开手心让云溪看,云溪拿在嘴边吹了吹推回她身上,嘻嘻哈哈的两个人笑着。 “她若是真敢要你脖子上那块玉,我就跟她拼命去!” 那里云溪倒了杯茶给湘灵,认真的说着。眼光落在她脖子上的玉,她记得后来湘灵告诉她,这是她娘留给她,保命用的东西。 “我也跟她拼命。皇后还用什么礼数威胁我们娘娘,最后怎么着,徐常侍一出来,她一句话也没有了!” 当然,她们最得意的还是徐常侍出来的那瞬间,湘灵的地位一下子就高了,她们也跟着长了脸。 “云溪、怡人,闹够了吗?” 她们仍旧说着笑着,湘灵却忽然站起来,一个个的瞪过去。 “你们真当皇上是好吗?皇后岂是善罢甘休的人,今日惹了她,她怎会放过我,往后的日子,就再也别想这么安静的过。” 湘灵站起来,情绪里带着些烦躁。她平日里,最怕最恨的就是争斗,躲来躲去,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皇帝丈夫,却一步步的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最聪明的不是皇后,不是她,而是皇帝! “你们两个打今儿起说话都小心着。什么皇后柳妃的,是你们能叫的吗?两位娘娘,也是你们背后可以议论的?若想活命,嘴上心上,多几个心眼儿,刚刚那样的话,不要再让我听到。” 那里湘灵说着,怡人和翡欣早已目瞪口呆。可听到这里,云溪立刻明白了,掩了嘴四下看了看,示意了怡人,到门口查了查,把门关紧。回来对着湘灵,低头站着,一副后悔的样子。 “行了,我脾气不好。都是姐妹,不该这么说你们。翡欣留下,你们两个去休息,休息好了,帮我准备点材料,我要熬汤给徐常侍。” 她叹了口气,让怡人和云溪下去了。 “翡欣,徐常侍,是你请来的吧?” 湘灵没让翡欣坐,而是抬着头,端着茶碗,问她。 “是。” 其实自始至终,湘灵最关注的就是她。因为她没有说话,在尴尬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跑了出去,一会儿,徐常侍来了。 那件衣服,应该是早就准备得,徐常侍临时拿来替她充场面而已。 而回来的路上,以至于回到宫里,云溪和怡人得意的时候,只有翡欣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丝毫高兴的神情。 “翡欣,我知道你是要往高走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但我不是这个人,我只想在宫里好好的活着,能活下来就好。” 湘灵咽了口茶,慢慢的说。她其实,更不希望自己的身边跟这么聪明的一个宫女。她早就说过,翡欣聪明,聪明的过头了。而且,她有她的路。 “这样的想法,才活不下去。这宫里只有人踩人的,哪有人会放你生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就是宫里的法则。” 翡欣冷着脸,低着头,低低的声音道。 “所以翡欣,真有机会,你就走吧。跟着我,只能像刚才那样,任着人家欺负而已。你也看到了,刚刚若没有徐常侍,我今天是准备好了让人家羞辱的。” 湘灵,心里是真的想让她走。她不想留聪明人是一方面,她不听是另一方面,怕她为了爬上去害了怡人和云溪,是最重要的。 翡欣太执着了,太执着的人就容易被看似近在咫尺的目标迷惑。她怕就怕,有一天她迷糊到把姐妹的情意也都忘了。 “湘灵,我不明白。” 翡欣的话,也是点到为止。 “不明白?你觉得皇上这么宠我,我却为何不借着机会夺了后位,在这后宫称王称霸?翡欣,我没那么大的心思。况且就算我夺了后位,早晚皇上还会纳妃,那时候,会有更多的人窥视着那个后位。宫里自古来就是你争我夺,哪怕你在最高的位子,还是有人想把你拉下来他坐上去。况且你应该知道,至今皇上还没有临幸过我。如果这个男人真的那么喜欢我,怎么至今没有进来过?” 湘灵觉得,她说了进宫以来最多的话。那些话说出来没那么轻松,反而更累。好像她已经知道了一个不能改变的痛苦的事实,在心里躲着,此时却必须面对一样。想到以后,她怕,她累。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会争。如果是我,就绝不会再有别得妃子,更不会有人争夺我的位子!” 到底,翡欣心里对湘灵的意思还是不赞同的,或者她没有理解了湘灵的意思。但她争夺的心,却更强了。 “既然已经来了,我们或者还能全身而退。可你呢湘灵,你已经没有机会逃跑了,或者跟皇后一战,胜了你还可以母仪天下。或者,你就是今天的状况,任人践踏,直至死了也是如此!” 翡欣不知道,她的话恰恰击中了湘灵的要害。她确实这样想,可是,她决定战斗之前,多希望她们都好好的,她死了,也不会连累她们。 “湘灵?” “嗯?” 夜早就深了,可云溪睡不着,叫湘灵,她便应了。 “你和翡欣说的话,我其实都听到了。” 云溪歪着头看着躺在床上望着天空的湘灵。把胳膊枕在头的侧面。 “嗯。” 隔了一阵子,湘灵才缓缓的答了一句。声音拖着点调子,似乎她已经疲惫了,无力再回答问题。而确实,她的心很累。 “湘灵,我觉得,翡欣说的对。” 云溪的声音仍旧是幼稚的,可说的内容却是‘人吃人’那么残忍的事情。 “嗯。” 湘灵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因为不想多说话的缘故,似乎又是很快要睡着了。 “湘灵,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从小就是这样,处处忍让,总觉得别人都高你一等。但是说到底,她们什么都不比你好。你的绣活儿好,你长的漂亮,还有,你人好,心善,你从来不想伤害别人!” 说着说着,云溪激动起来。 她和湘灵不同。 湘灵自出生起就在歌姬舞姬中成长。她娘虽然有钱,但因为是舞姬而不受尊重。她娘死后,她更是在娘的是非中生存着,哪怕是她最亲最近的舅舅,也常骂她娘和她的出身。 可云溪不是。她爹爹虽然没有做官,可也曾被乡里推举为孝廉。她娘的出身是千金小姐,所以乡里人不敢在背后议论她们。直到爹死了,她许配的男人也死了。乡里人看她们孤儿寡女的,才欺负她们,乱说那些浑话。 “嗯。” 湘灵翻了个身,侧着躺下,把被子盖到胸前,拉了拉,头埋在臂弯里,并不看云溪。 “我也知道你想什么。你想着保护我们,想着反正自己要死的,所以就想活着的时候护着我们,等我们出宫了,你就放心了!” ------------ 第18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8 云溪却激动的坐起来。她觉得此时此刻,好像她们的心才第一次贴的很近,好像她们才真正是姐妹了。 “可是,你不想。你现在这个样子,自保都难,怎么保我们。我觉得翡欣的话没错,皇后和柳妃就是故意欺负你,你不趁着皇上对你好,让她们知道你的厉害。有一天,你真的死了,我们也还是会被欺负,因为我们是你的人啊!就算你死了,如果我回去,娘问我,湘灵呢,你让我怎么回答?” 那里云溪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好似真的湘灵死了,好似她回去了,娘问她,她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湘灵抬起头看了看翡欣,光着脚下地,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脸。确认没有许多的泪水,才忽然的笑了。 “好了,我记住了。” 她淡淡的应了一声,拍了拍云溪的背,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床边,盖上被子,翻个身,安静下来了。 能有个人,理解她,她觉得就够了。其实她不过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哪里有云溪说的那样伟大? “湘灵,你不能死。我们是好姐妹,你死了,我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云溪明知道湘灵其实是没有睡的。她理解她的意思,可是现在她觉得翡欣说的对,宫里就是人吃人,人人都是自私的。 那,她是吗?湘灵呢?云溪的脑子,乱哄哄的。 门庭若市,用来形容湘灵这宫里,甚至略有不足以说明之处。原本她宫里的门槛就不高,连着两日,几乎踏平了。 可往来了十几日的女眷们,却没有哪个见到了她。 “娘娘,还不见么?” 第三日的时候,云溪捧着廷尉夫人送来的礼物进来,不解的问了湘灵一句。 此时她正坐在花园里,靠着水的地方,那只皇上赏赐的鹦鹉在她肩上坐着,她手里拿着针,绣百鸟朝凤。 “不见。” 湘灵淡淡的回了一句,从食盒里捻起个瓜子,递给她肩上的鹦哥儿。 那鹦鹉细细碎碎的嗑着,皮儿吐出来,不偏不倚的落在湘灵身边的地上,没有分毫粘到她衣服。 “可这次,是廷尉大人的夫人。” 云溪有些犹豫。几日来送礼的是小官,不见也就不见了,可今儿,廷尉都来了,三公之外,可就他最大了。 “哪个廷尉?” 到底的,湘灵多问了一句。 “据说是秀女燕影儿的爹爹,他儿子如今正收在监内,据说也是被冤枉的。不过,廷尉夫人倒没说什么。” 往日来的,多是家里有事,企图让湘灵在皇上身边美言几句,替他们了事的。湘灵的回复一概是后宫不问内政,连礼物带人,把他们打发走了。 唯有今日的廷尉夫人,来了放下礼物,只说想见见湘灵,并没有其他的话,所以云溪特地进来通报她。 “告诉廷尉夫人,东西就不要了,大家都是皇上的人,不必如此见外,朝上的事情,湘灵女眷,不便参与。上次的栗子糕,湘灵这里也谢了。你拿些钱,带着她,去看看秀女燕影,送过去,也要记得送走。” “可是。” 云溪再想说什么,湘灵已经低着头做手里的活儿。 她看出她是无意再解释,只好应了出去。 湘灵抬起头,看着云溪的背影,就想起了栗子糕。她对燕影没什么记恨的,况且她那点小小的伎俩,分明是不想伤害她。她的好,湘灵至今记在心里。 只不过宫里毕竟是是非之地。她这样的妃子,平日里宫里准进的女眷还能见见。而燕影这样的秀女,除非熬到她这个位置,家里亲人又是特准进来的,否则此生也只有两三次省亲的机会。 即使如此,还要看皇上皇太后的意思。本朝皇太后已薨,而皇上体弱多病,故而皇后至今也没有省亲的机会。 如此情况下,她一个妃子,门庭若市已经够张扬了。如果亲自带着燕影的娘去看她,别有用心之人,大可以说她拉拢权贵,结党营私。再严重点,更可以说她意图篡位,那就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所以纵然想给燕影些好处,她也只能派云溪过去。而且,务必让云溪送她回去,免得在这里久了,惹出是非来。 那鹦哥儿叫了一声,展开翅膀飞到架子上,站在那儿,伸了伸脖子。 “娘娘万福,娘娘万福!” 它叫,湘灵抬起头看看它。递上一颗瓜子,放下绣活儿,进屋。 “娘娘还是不肯见么?” 这边云溪出来,恰好遇到了翡欣,她拦住她问话。 “是。我特别提醒她了呢,她也不怎么理我。” 云溪有些怅然。 本朝外戚专权,朝廷上下都是皇后和柳妃的人。丞相一职至今空缺,无人胜任,而太尉、御史大夫都是皇后的娘家人。 至于九卿之中,也多有外戚。唯廷尉、卫尉、光禄勋,因素来只听命于皇帝,故而不曾与外戚有涉,但也不过是坐观虎斗的中间派。 且不说皇帝如何宠幸湘灵,她应该为他排忧解难。单是为了她自己,也应该与这些人亲近,使皇后柳妃有所忌惮。 “那你现在做什么去?” 翡欣看她手里拿着装银子的兜子,不解的问。 “娘娘说让我送银子给廷尉夫人,还说让我带着夫人去秀女宫那里看看一等秀女燕影,一会儿还要送出去。” 云溪如实交代了,仍旧是有些惆怅的面容。她还是觉得这样薄了廷尉夫人的面子。 “你给我吧,我替你去。” 翡欣笑了笑,伸出手跟云溪要。 “还是我去吧,否则一会儿娘娘问起来,我不好交代。” 云溪听湘灵说过,翡欣的心大,怕她一时利欲熏心,利用这件事害湘灵,故而犹豫了片刻。 “云溪!卫尉大人的夫人来了!” 那边怡人却匆匆的进来报了一声。因着见客的事情湘灵全交给了云溪,故而怡人只负责端茶倒水的,并不管事。 云溪应了,再看看翡欣。心想她是做不出什么事情的,况且依照现在的形势,她也看得出湘灵受宠,故而只好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那麻烦你,记得送出去,否则惹事。” 把银子交给了翡欣,云溪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匆匆的出去了。 湘灵虽然没有交代过云溪什么。但是她总觉得湘灵并不是确实所有人都不见。况且今日九卿中两个人都到了,故而她次次都通报。 “娘娘,卫尉夫人到了。” 这次,她是在内卧里找到湘灵。此时她正歪在床上看一本书,翻着书页在手指里夹着,眼睛微微闭着,有些困倦的模样。 湘灵听了云溪的话,睁开眼睛看过去。再低头看看书,站起来,却又坐下了。 “告诉夫人,本宫今日乏了,不能见。”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再看云溪,却还站在门口,于是淡淡的笑起来。 “你觉得我得见见?”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云溪的脸上分明写着是的意思。 “廷尉大人的夫人来了,我打发人家走。卫尉大人的夫人来了,我却见,这话要是传出去,是什么影响,你想过?” 湘灵放下茶,轻轻的问了一句云溪。 “可你谁都不见。” 云溪有些急切了。好不容易这么多人来,又是送东西的,又是只来见她的,她怎么能谁也不见? “这些人,不值得一见。我若见了,皇上定然心生猜忌,我今日的地位,便不可再有。” 一句话,才将云溪点醒了。难怪她谁也不见,但是各个都让她汇报,她心里有数,云溪便觉得有数了,笑了笑,出去。 “娘娘,外面来了许多人!” 晚膳用过,太阳还没落山,在外面纳凉的怡人忽然跑进来,惊慌失措的模样。 “又是送礼的?” 云溪疲乏得问了一句。早过了时辰了,怎么还有人来? “不是,我看着是皇后娘娘、柳妃娘娘,后面还带着许多人,来势汹汹的,甚是可怕!” 怡人把目光求助的投降湘灵。皇后和柳妃素来是她们的宿敌,这几日湘灵正是得意的时候,她们肯定来捣乱的。 “云溪,翡欣回来了吗?” 湘灵却镇定,一边问,一边起来整理着身上的衣服,首饰。 “还没有。” 云溪这句话的后半句,几乎是倒抽着。该不会是翡欣,难不成,翡欣去了皇后那边,可,现在是湘灵正得势,她难道看不到吗? “我知道了,怡人,你到秀女宫去,找找她。无论她在不在,一个时辰之内,不要回来。” 回头湘灵嘱咐了怡人一句,看了云溪一眼,整着衣衫准备出去。 “娘娘。” 怡人此时却站在门口,好似不愿意走,甚至有点大义凛然的模样。 “不是什么事,你怕成这样。” 湘灵宛然一笑,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的额头,看着她走了,才带着云溪一起出去,此时宫人刚刚把她的宫门打开了,皇后和柳妃等进来了。 “皇后姐姐万福,柳妃姐姐万福。” 到了门口,湘灵带着云溪行礼。 皇后在那里站了站,进了宫里,柳妃经过湘灵的时候,故意撞了一下,湘灵略踉跄,也退后了半步,低着头跟着进去了。 “听说这几日,妹妹这里热闹的很?” 皇后在上座坐了,柳妃在皇后下手,云溪匆忙倒了茶过来。湘灵接了,亲自奉上。 “蒙各家女眷们厚爱,这几日确实常来陪湘灵解闷,只不过聚在一起说说话,谈谈家常,排解时间罢了。” “啪!” 湘灵的语音刚落了,皇后一个巴掌生生落在她脸上,湘灵脚下不稳一个趔趄,云溪忙在旁边扶住,却连个娘娘都不敢叫。 ------------ 第19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9 “还敢胡说!本宫早已得到确切消息,三日来,你这里来的尽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眷,来时带的都是少有的珍稀宝物,家中不是有犯事儿的,就是有贪污的。薛湘灵,你难道不知我朝内宫不问政事的规矩吗!还是,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皇后指尖一指,手指颤抖,好像忽然发现了个藏在她们中的叛徒一般,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却又碍于情意。 “妹妹不敢。” 湘灵早已站直了,任着她指,任着她说,只这么一句辩解。 “不敢?那么为何那些家眷送你礼物,分明就是意图与你勾结,把持朝政!” 柳妃立刻站出来,也一样的气愤。 湘灵抬眼看了看她们,把持朝政的是她们,结党营私的是她们,甚至谋反的都可能是她们,却,可笑,可笑至极。 “姐姐,那些礼物不过是拿来与妹妹共赏,何曾送过妹妹?这些人,妹妹一人未见,半句未说,何谈结党营私?” 抬起脸,湘灵淡淡的问了一句,周围仍旧是冷冷的气息,并没有因为皇后和柳妃的激动,有半分的改变。 “没有受过礼?那么,我怎么听说,你早已将所收礼物全部转出宫外?” 柳妃逼近湘灵,瞪着她的眼睛里,全是得意的神情。 “姐姐的话,妹妹不懂。” 湘灵错过她的眼睛垂首,仍旧气定神闲。 “哼,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那老货兼两个贱婢拖上来!” 此时,柳妃仿佛倒成了主角。湘灵的余光扫过皇后眼中的一丝不快。 然而一时,燕影和她娘,翡欣却被强行拖到她面前跪着,湘灵心中一疼,她们各个脸上身上都是伤痕,已经没了模样。 “薛湘灵,证据就在她们口中,你还是不认么!” 皇后向前跨了一步道,正义凌然的没有丝毫伪装的模样。 “恕妹妹愚钝,两位姐姐的话,妹妹实难了解。” 湘灵仍旧是那个态度,不卑不亢。 云溪在底下倒是暗暗敬佩。她见得湘灵,从来都是卑躬屈膝的,没罪人家给她安上罪名,她也认,今天却是另外一副模样。 “好,我让你明明白白的死!” 皇后顿时恨得牙痒痒,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个女人。 “秀女燕影,我问你,你可曾让你娘给湘妃送过礼?” 地上,燕影的脸上伤痕累累,红肿的,青紫的,衣衫凌乱,上面甚至粘着鞋印,可以想想她受了什么样的罪。 “是,我,我哥哥被关在大牢里。我听说,湘妃娘娘受宠,就让我娘给娘娘送礼,希图娘娘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能,能放了我哥哥。” 燕影说话,结结巴巴。 “老货,我问你,你拿了什么东西给湘妃,那东西值多少?” 皇后又问燕影的娘。 “皇后娘娘,这,这都是燕影这丫头让我干的,跟我没关系啊!我是拿了个上古的瓶子,我家老爷说,那瓶子值上几千两银子呢!我看着人人都送,就也进来送,哪知道是不能的,求求娘娘,放过我吧!” 燕影的娘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拜着,身体噗噗的落在地上,每一下,都把湘灵的心敲的生疼。 “那,她有没有收你的东西?老货,你可想清楚了。” 柳妃蹲下来,威逼利诱,瞪着燕影娘问话。 “这,这,湘妃娘娘。收,收了,否则,怎么会让我去看女儿!” 老货抬起头看着柳妃,结结巴巴的回答完了,再看向湘灵,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是怎么也得死了。 那里云溪迈开一步才要说话,被湘灵暗地拉回来,死死的捏着她的手心。云溪这才觉察到,湘灵的手心里,早已被汗水湿透。 “好,那,贱婢,本宫问你,你是否藏匿了湘妃所收礼物,这些礼物现下在什么地方?” 皇后靠近了翡欣,居高临下而问。 湘灵第一次,把目光跟上了皇后和柳妃。她知道关键的就在翡欣,她只是想,翡欣不会说的,她们曾经说过,都是好姐妹,患难与共,有福同享。 “是,奴婢,替湘妃娘娘藏匿了所收的礼物,这些礼物,这些礼物现下就藏在东苑的藏宝阁里。娘娘说,这些东西放进去,不易觉察到,所以,让奴婢放到那里。皇后娘娘,和柳妃娘娘,可以去查,奴婢说的,都是真话。” 湘灵和云溪的心,狠狠的一紧。湘灵想过翡欣会背叛,却没想到她背叛的这么快,这么笨,她,以为她会多么聪明。 “来人,立刻去东苑藏宝阁查看,是否有多出的宝物!” 底下一片应答之声后,皇后和柳妃得意的坐下来,饮茶。 燕影和燕影的娘,仍然跪着,翡欣亦是如此。 云溪看了看湘灵,她却只是淡淡的给她个安慰的笑容。她赌了一把,若是输了,至多云溪和怡人被撵出宫里。若是赢了,她仍旧是她的湘妃,博了个受宠的美名。而最可能的,也许就是不输、不赢。 在翡欣被皇后送回来之后,湘灵就开始怀疑她与皇后之间暗中勾结。 她记得那时翡欣起来,便忙着解释。其实她被打成那样,任何人都会相信她,而根本不需要解释的。 几次,每每她遇到危机,翡欣总是不见而去请徐常侍,这就说明她事先是有安排的。 尤其是柳妃生日的时候,徐常侍送来的礼物,她在宝器录里查过,宫里事先确有相似的宝物,却不相同。制作那件宝物的工时至少需要十几天的时间。湘灵之后去问过徐常侍,是翡欣早早就告诉他的。 也就是说,早在皇后对湘灵说要替柳妃办生日之前将近半个月,翡欣就知道了消息。而第一次,也是如此。 若说翡欣是为了她好,倒也说的过去。但是第二次未免夸张了。况且,翡欣如此聪明,湘灵一再警告,她怎能不知道皇后嫉妒成性,柳妃与皇后为一体。 然而她仍旧如此张扬,本来皇上就有让她们鹬蚌相争的意思,翡欣则是推波助澜,目的该是借着徐常侍和皇上,让她们打起来,她便有可乘之机。 但恰恰是柳妃的生日,让翡欣这个在皇后和湘灵两个主子间徘徊的间谍有了新的认识。她了解了皇后背后强大的外戚集团,自然而然的也就放弃了湘灵,准备跟着皇后了。 所以,她借着这个机会,故意让燕影的娘被捉起来,再以被打的面目出现。却偏偏忘记了,她的谎话太顺利了。 同样是被打,燕影和她娘早已吓得难以顺利说话,谈吐不清。但翡欣不仅没有吓到,反而清晰的把地点都说明白。尤其,是在她上一次被皇后‘打’过之后。 可湘灵总以为,依着这些天来她这里的人,翡欣应该想清楚。可是,她终究没有,却认为她的不见是一种委曲求全,故而,更坚定的跟了皇后。 “娘!” 地上一声细弱的尖叫,燕影的娘倒在地上,早已昏厥。 “娘,娘!” 燕影不敢大声,只是不停的小声哭着叫她后娘。祈求的眼神望着皇后,再看看湘灵,却是一片的绝望。 “姐姐,看来这位夫人是支撑不住了。姐姐审的是妹妹,没必要连累他人,妹妹看,还是请太医来诊治一番。若是事情没办成,反倒出了人命,却不好了。” 湘灵向前走了一步,她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在她的宫里发生,纵然,云溪想拦她。 “啪!” 皇后又是一个耳光,这一次过重,湘灵竟直接倒在地上。 “践人!你的事情还没处理完,竟然敢威胁本宫!你还是想着怎么自保吧,一会儿查清楚了,有你受的!” 坐回去,皇后笃定了湘灵是要倒霉的。 一时,燕影绝望的哭声振动了湘灵的宫柱。 “皇后娘娘,查到了!” 皇后贴身的老宫女进来,打开手中的册子递上去。 看来,她没有收的礼物都被翡欣暗自收了,藏在了那里。果真,她这回是也赌了,赌她和皇后谁会赢。谁能,让她实现她的‘梦想’。 “皇上驾!” 门外明明是徐常侍的声音,喊了一句,却停下了。不几时,就见他手里端着个浮尘,左看右看的进来了。 “呦,这又是哪一出儿啊!哎呦我的湘妃娘娘,您跪这儿干嘛呢!皇上一会儿可就到了,呦!这脸上怎么了,啧啧,您呐,总得让皇上心疼是不是?” 徐常侍不见皇后柳妃,却直接就冲到湘灵身边,一边扶起她,一边看她的脸,一边又急急忙忙的说着。 “徐常侍,湘妃今晚,恐怕不能侍寝了。本宫。” 皇后这句话说了一半儿,似乎徐常侍才看到她和柳妃。 “皇后娘娘万福,柳妃娘娘万福。原来二位娘娘都在,奴才眼拙,急着让湘妃娘娘准备接驾,怎么就没看到您二位呢!这可,可真是不巧了。” 徐常侍那样子,好像是准备让湘灵接驾侍寝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她居然在和皇后柳妃聊天! “去,告诉一声儿。” 他又指挥了手下的宫人跑出去,自个儿在转身回来,笑着躬身身,等皇后说话。 “本宫正在这里审问湘妃。她私自收取宫外官员赠送的宝物,替那些官员办事,与他们结为乱党,企图谋害皇上,夺取皇位!” 皇后忍住了,这才开始说话。她早已从翡欣的口中得知湘灵并不曾被临幸,一切不过是个传言而已。故而今天是信心百倍的过来。 “呵!这么大的罪名,啧啧,奴才听着可都心惊胆战呢,别提我们湘妃娘娘,天生体弱多病的,可怎么承受的了呐!” 徐常侍却任是皇后这么说,他却还是原来的口气。甚至越说越过份,摆明了告诉皇后,你说吧,说也没用,皇上不信。 ------------ 第20章 柳暗花明休啼笑10 “呀!这地上怎么还有个死人。哎呦,这不是秀女燕影儿嘛,怎么也跪在这里,瞧瞧这脸上打的。皇后娘娘,内宫可是有律法,不得滥用私刑,快快带下去吧,让皇上看到了,又要生气。这皇上的身子心情,好不容易才好起来。” 湘灵一时不解,怎么今儿徐常侍尽是跟皇后对着干?往常她们可都是互不相干的,难不成那个皇帝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那早该是她的死期了,何必还过来保住她的命?让她们争夺的你死我活,不就是他的目的? “徐常侍,你一个奴才,竟敢如此对皇后娘娘说话,难道就不怕娘娘治你的罪么!如今娘娘正在查案,无意与你多嘴,你还不速速滚出去!” 柳妃立刻教训,只恨不得剥了他的皮。只可惜这徐常侍是伺候过皇太后的,不仅有免死金牌,甚至还有皇太后死时懿旨,凡徐常侍在宫中之时,任何人不得对其用刑。她也不能把他如何。 “呦,什么时候这皇后娘娘和柳妃娘娘也开始查案,做起男人的事情来?” 这句户出来,一时间皇后和柳妃哑然。 依照宫中历法,凡是内宫嫔妃犯案的,无论哪类,皆是移送太史官查问。凡是内宫宫女、宫人犯案的,则移送掖庭令查办。期间审问者,皆为男性,女子无掌握历法的权利,故而今夜皇后审问湘灵,属越法。 “徐常侍言重了。本宫不过是捉到个意图将宫中宝物远送出宫的贱妇,此人称是湘妃妹妹让她的宫人带她进入秀女宫偷窃,又有妹妹的宫婢陪伴,故而本宫特地前来问问清楚,不要让这贱妇乱说,坏了妹妹的声明。” 皇后无法,宫中自有规定。 “既是如此,可都查清楚了?” 徐常侍好像还特地就要皇后说出来,好像她不说,他倒没意思了。 “哪知事情到如今的地步。这些人都咬紧了湘妃妹妹收了此贱妇的礼,还在东苑的藏宝阁里发现了新的东西,本宫便是想替妹妹说句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本宫毕竟是女人,素来懒于管这些,刚刚也正要移交太史官,细细审问。” 纵然皇后已不占上风,然而她认定了证据确凿,徐常侍便是就三头六臂,也不能再保住湘灵了。况且,这可是结党营私的嫌疑。 “敢问娘娘,查出的东西,可以让奴才看看吗?这藏宝阁是奴才手底下管着的,有什么,没什么,还有谁比奴才清楚?” 徐常侍一句话,可谓点醒了梦中人。 若宫中分为两派,徐常侍是皇上主权派系的,而藏宝阁也就是派系中的财产。素来宫内,藏宝阁由元老级别的宦官看守。故皇上登基之后,便将藏宝阁交予他,至今十几年过去,藏宝阁一直由他掌管。 也就是说,皇后的计没有设在自己的地盘反而设在了别人的地盘儿上,徐常侍来了,她自然就再也不可能讨到好处。 然,梦醒已晚,只得将手中的册子交给徐常侍,任其翻阅。 “这其中,倒是多了些儿东西。皇后娘娘稍等,奴才问问便知。” 徐常侍看了一次,便合上,招手把一个小宫人叫进来,就在皇后跟前问话。 “喜儿,我问你,这些宝物,都是什么时候到的,谁送来的,你怎么没告诉我?”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在那小宫人身上,小宫人战战兢兢,低头的时候,却看到事主湘妃娘娘竟然蹲在地上,正替那个妇人治疗! “回常侍,东西都是今儿才进来的,是从湘妃娘娘这里来的,都是湘妃娘娘的宫女儿翡欣送进来,说是娘娘要攒在那里,等皇上生辰的时候,送给皇上。” 喜儿不敢说谎话,可又看湘妃娘娘如此气定神闲,便分辨出他家常侍大人是帮谁了。 “如此,也就与妹妹宫人的话合上了!” 皇后心中窃喜,还好自己布置精明,才没有让徐常侍找出破绽。看来今天,薛湘灵是逃不过此劫了! “红木翡翠雕花瓶?这东西,奴才怎么记得,好像皇上有一只?” 徐常侍一边儿点着头,一边儿却再看,刚刚端起杯子的皇后,差点把水吐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人竟然拿着她给的东西送过来! “是,不过后来送给湘妃娘娘了。” 喜儿忙在旁边答应着。 原来这其中,还有另外一档子事。 宫里的月例,皇上赏赐的东西,除了皇上挑选了直接赏赐的,都要经过宗正卿的筛选之后方可下发,自然有不少宗正官员从中渔利。而如今的宗正卿却恰恰是皇后的亲戚,那么就很难解释为何给了湘妃的东西,却去了藏宝阁。 除非,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宗正暗地扣了东西,送给别人,而那个人的夫人又拿着进来送给湘灵,被不明所以的翡欣收了,放进了藏宝阁。 如此解释,莫说是太仆官,便是皇后都脱不了干系。故而喜儿此语一出,皇后柳妃顿时慌乱。 “常侍大人,皇上的旨意。” 正说着,却有个宫人双手端着黄色的布轴进来,交给了徐常侍。 “皇上有旨了!请皇后娘娘、柳妃娘娘、湘妃娘娘接旨吧!” 徐常侍看了看旨意,笑笑得道。皇后只得带着柳妃、湘灵二人,跪下接旨。 “孤已让人查阅藏宝阁名录,记录新进阁宝物,其中皆为孤赐予湘妃之物,并非宫外所赠礼物,故,收礼及结党等罪名,不能成立。然,孤龙驾已至,湘妃却迟迟不来接驾,甚至将孤所赠之物随意丢弃藏宝阁中,孤心甚是不悦,即日将其打入冷宫之中,罚三月俸禄,三月之内,服役掖庭,充掖庭宫女!” 念完了,徐常侍看了湘灵一眼,示意她接旨。湘灵只得双手接了,伏下拜过。 “得了,这事儿算是了了。湘妃娘娘,您这真真是闹得,奴才回去,少不得一顿训。罢了,娘娘收拾收拾,一会儿啊,奴才亲自送您过去。” 徐常侍扫了扫身上的尘土,抱怨了一声,仍旧站着,说是要送湘灵去冷宫。 皇后柳妃听了圣旨,也知道是没用了。好歹把她送进了冷宫,再有三个月掖庭服役,整死她到底还有机会。只是闹了一夜,竟然只有这些收获,心中愤愤不平,却无可奈何,只得讪讪的走了。 “翡欣,你留下。” 眼看着翡欣站起来就准备跟着皇后去,徐常侍一声,翡欣身子跟着一颤,也只好留下了。 “你,送她去掖庭那里。我可告诉你,这事儿没完呢,竟敢说谎冤枉了湘妃娘娘,皇上早晚放不过你!” 不知徐常侍这是告诫谁。然走在前面的皇后和柳妃却觉得,他这是在告诫她们。确实,如今的皇上似乎不同了。 从前他荒淫无耻,新来的秀女宫女都要临幸上一次,玩儿不过三天也就腻了,扔了。就算是再怎么有心的,皇后用点小小的手段弄死了,皇上分明的看在眼里,也从来不管,却唯有湘妃,他倒是处处维护。 “娘娘,湘妃娘娘救我!” 翡欣被宫人拉住了,才知道已经晚了,在地上叩头求湘灵救救她。云溪早已看不惯,拉着湘灵便要进去。可她,还是停住了。 “翡欣,我尚不能自保,也要去掖庭服役。到时我们再见,我希望你已经走了。” 她这句话,没人听得懂。但似乎,翡欣听懂了,她呆呆的坐在地上,任由着她们拉她走,后悔,也已经晚了。 路过徐常侍的时候,湘灵点头施了个礼,徐常侍倒是果真语重心长的点了点头,看着她进去收拾东西,在外面叹了口气。 “就这儿了。娘娘,进去吧?” 走了许多时候,徐常侍在一间小院子门口停下,回头看了湘灵一眼。 “多谢常侍大人。” 湘灵行了礼,走进了院子。 院子荒败、落魄,随处都是可见的黄枯杂草。杂草之中,一口废井,隐约能看到月光洒在井里。井外,跌倒的一张石桌子,两个石头凳子,横着或者斜着靠着一颗干枯的树。也许因前几日下了雨,树上竟然生出许多蘑菇。 仅仅从外面看去,断壁残垣,屋里的帘账早已经生了灰,挂着蛛网落在地上,和一些被风吹得倒下去的家具连在一起,犹如怪物的山洞。 “常侍大人,怡人,就摆拜托您了。” 湘灵回头的时候,徐常侍还没走,而是看着她。 她想或者此时还能提出点要求,故而拜下来道。徐常侍果然点了点头,并不做回答,转身带着宫人们离开了。 宫里有规矩,进入冷宫的妃子,凡是没有废的,可带一名宫女。湘灵原先的三个,翡欣、云溪和怡人,翡欣进了掖庭,云溪自然跟着她,恰好剩下怡人。 “湘灵,我打扫,你歇歇吧。”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云溪把徐常侍留下的灯烛点燃了,收拾出一块地方让湘灵坐,自己则找了扫帚过来准备收拾。 “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论起来,我还比你低一些。” 湘灵并不坐,把收拾的东西都放在那块地方,也拿了扫帚,跟云溪分开两边,用袖子遮着口鼻,先把挂在家具上的蛛网,浮在上面的灰尘扫下来。 “湘灵,你说,徐常侍把怡人安排到哪里?” 云溪知道湘灵那句话,徐常侍算是应了。他是常侍,宫里的宫女宫人怎么安排全听他的,故而她听到湘灵跟徐常侍那样说,徐常侍又点了头,便问。 “这宫里最好的,应该就是乐馆、太医馆,当然还有建章宫。但如今建章宫离皇上最近,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所以,还是去乐官和太医馆最好。” 湘灵细数着,暗地里希望徐常侍把怡人安排到这些地方。 ------------ 第21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1 历来建章宫都是宫女们最渴望的地方,因为那里靠着皇上最近,最可能得到皇上的临幸和垂怜。 可如今的建章宫里应该都是皇后的人,怡人是湘灵的人,去了肯定受委屈。所以,湘灵最不希望她去得,反倒是那里。 “嗯。我们在掖庭的时候,晚上,我们谈起最想去哪里,我说,最想去乐馆,因为乐馆里能听奏乐,说不定,还能遇上个像湘灵你那天见得一样的男子,等我们能出去了,就成亲。怡人最想去的,是太医馆,她说那里能学到本事,等出去了,也找个学医的,开个医馆,济世救人!翡欣说她最想去建章宫,因为。” 云溪忽然不说了。那时候的单纯在她们的生活中已经成了记忆。哪怕那时候的翡欣雄心勃勃,她们曾以为仍旧可以共患难同甘苦,可是如今她和湘灵的流落,却完全是翡欣背叛造成。 第二日清晨,她们起身不久,掖庭令已经等在门外。 “湘妃娘娘,衣服可都准备好了?” 那里掖庭令问了一句,湘灵不解,看看云溪,她亦是不解的模样,只得再问掖庭令。 “娘娘有所不知,按照这宫里的规矩,凡进掖庭服役者,服役期间不得离开掖庭,一应事务,均由掖庭处理。” 掖庭令下巴扬在天上,给了湘灵这么一句。 “那,娘娘岂不与宫女无异!” 云溪不服,立刻反问回去。 “娘娘的屋子是单独的,住三个月。不过,吃饭穿衣做事,与别的宫女都是一样的,不能有任何特殊。这是宫里的规矩,难不成,你不懂吗!” 那掖庭令向来是个吃软怕硬的,又是皇后的人。当初湘灵受宠的时候,她见了也是点头哈腰的行礼,如今却又换了另外一副模样。 “娘娘。” 云溪拿那掖庭令无法,只得回来心疼的看一眼湘灵。 她自小就受苦,故而看似康健的身子,其实差的很。原来被皇上宠,她也不曾多要过什么,却好歹按例参汤药材的补着点。可如今却要她受那种罪,云溪是受过的,知道其中的苦痛,不禁担心。 “不碍的,宫里的规矩,总不能破了。” 湘灵也知道此时她们势单力薄,两个人不过是互相守着,根本没有能力与这些人争气。况且当初来的时候,皇后早已经把她的家底儿都剥光了,她也没钱给她们打牙祭,只是安慰了云溪一句。 “可是。” 云溪心知无力挽回,又不舍,跟着走了许久。 “回去吧,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你还可以来看我。” 湘灵脸上是笑着,心里也知道掖庭的苦不是一般的。 她听说,单单是跟她一起去的宫女之中,就有五六个累死在那里的。而怡人云溪等,也是因为只呆了十几天,便被湘灵拉出来,才得以活下来。 “我再送送。” 云溪只是如此说,一直跟着。路上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细细的看着,一时又忍不住张嘴想要叮嘱什么,却不知为何说不出来,如此,一路走着,竟然时间那么短,便到了掖庭。那时云溪真希望这路,永远走下去。 “行了,别送了,送也没用。湘妃娘娘,进了这院子,您就不是湘妃了,也别怪奴婢越礼,出来您是娘娘,进去,您就是宫女儿。” 掖庭令在那里站住了,瘦削的苍白的脸上土黄色的嘴唇张开,是同样颜色的牙齿,看着人只觉得恶心。 “请掖庭大人多多照顾。” 湘灵只是礼貌的回了一句,抬头再看云溪,已经默默的哭成了泪人,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的砸在她手背上,湘灵看着,一阵阵的心疼。 “傻丫头,我只是去做掖庭宫女,又不是去刑场,你怎么哭成这样。想我了,就来看看我,三个月的时间,快的很。” 这句话说完,她已经来不及告别,掖庭令粗鲁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知说了句什么把她带进去,湘灵伸开了想拉一把云溪,手指尖碰到,门就在那里,重重的关上了。 “不见?” 云溪望着那个宫人,眼前一阵的发黑。 “云溪姐姐,该说的我可都说了,可常侍大人说了,这旨意是皇上下的,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敢阻拦哪!再说了,娘娘好歹是主子,她们哪敢把主子怎么着?您呀,就别为难我们大人了。您不知道,那天就因为湘妃娘娘没接驾,我们大人可挨了皇上一顿打呢!” 宫人看着云溪那模样,也同情。都是在宫里当差的小人物,互相之间知道难处。况且湘妃娘娘又是最好处的主子,没什么架子,也不打骂下人,时不时的,自己手里做点小东西,还赏赐给他们。 可,树倒猢狲散,现在哪个敢帮她? 皇上旨意里没说什么,那是为了维护皇家的面子。其实这里面的事儿谁也不能说清,许是皇上就认定了湘妃娘娘收了贿赂,却不好说,才用这个法子。 宫里的人都知道,去了掖庭那地方,九死一生,三个月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命大。 况且掖庭又是皇后的地盘儿,因为当天的事情,徐常侍已经和皇后闹翻了。可皇上这些天又临幸了皇后,掖庭那里正得意,徐常侍都左右为难,更别提帮云溪了。 “云溪姐姐,这些钱呢,是常侍大人给的。说让你拿回去,该打点的地方打点着,娘娘若是,若是真出了事,用钱的地方不也多着呢!我的好姐姐,常侍大人心里也记着娘娘的好儿呢,可没法子,我们都是奴才不是?” 小宫人把手里的银子塞进云溪的手里,匆忙的回去,在她面前合上门了。 云溪看着手里的银子,只觉得绝望。看过去,掖庭那个黑而潮湿的地方里,湘灵仿佛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而此时的湘灵,已经分配了自己的屋子。 确实如掖庭令所说是一间独立的屋子,只不过比起其他掖庭宫女已经陈旧的屋子来说,她这里只能称之为满目苍夷。 是一间用土和草混成兑成的土泥屋子,屋子里的墙壁早已经千疮百孔,此时刚刚入秋,大风透过墙壁的孔进来,呜呜咽咽的如同女人的哭声。 土屋里一张破床,顶子上漏了的地方恰恰把一道刺晃晃的阳光洒在露着黑棉花的被褥上。除了这些,唯有的便是一张摇晃的破桌子,和桌子上看不清里面的灯。 这并非她的家,否则湘灵确实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把衣服换了,快点出来。” 一个土黄色的包裹扔在床上,掖庭令带着她的手下出去了。 湘灵叹一口气,虽说她不是虎,可也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吧? 拆开包裹,立刻一股刺鼻的味道,原来两件衣服都因放的时间长了,又刚刚经过夏天,有一股潮湿的味道。 衣服并非宫女常穿的那种粉色的衣裳,而是粗布的蓝色衣裳。若是平常人家的大小姐,定然连穿都不能,可湘灵是受过苦的,虽然穿了一阵子细布的衣裙,但这些衣服穿在身上,也还能习惯。 对比起秋天的天气,这样的衣服就算是厚实了。可正是秋老虎的时候,只是穿上衣服的功夫,便是一身的汗水。 “快点!再不出来,进去就打!” 外面掖庭令早就等的不耐烦,手中拿着个鞭子啪啪的抽着本来已经块掉下去的门。湘灵快跑了几步,出来了。 “都给我站好了!” 外面的院子里,早已经站了一排的人,都是掖庭的宫女,低着头,在烈日之下。 “啪!” 湘灵不过刚刚站定,身子就挨了一下。不禁轻轻一颤。 “干站着看什么!站进去!” 那掖庭顿时换了嘴脸。湘灵揉了揉发痛的地方,站到了她指着的地方去。她也知道这是掖庭,没什么讲理的地方,挨打,也是白挨。 “我告诉你们,她,就是你们的教训。别以为皇上多看谁一眼就能飞到天上去,这后宫是皇后的地方,惹了皇后娘娘,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掖庭的鞭子直指湘灵,她没想到,这宫里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难怪天下大乱,人人都往南冥逃去。 “所以,你们都给我当心着,听话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不听话的!也别怪本掖庭心狠,怨,就怨爹娘生了你们!” 说着瞪了湘灵一眼,好像她惹了她似的。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宫女,不自觉的就往旁边躲了几步,好像沾上她就倒霉。 “彩云,红艳,云香,素娥,明天开始去烧火房,薛湘灵,你刷马桶!门在那边儿,早晨五点钟宫人送进来,第二天早晨要收走。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刷干净干完了,否则别怪本掖庭不顾情面。” 湘灵觉得若是她没听错,刷马桶原本是四个人的活儿。宫里这么多宫殿,不知道马桶得有多少。 可其实她想错了。刷马桶的活儿原本是六个人,这四个是要去烧火房的,还有两个自然而然就去了别的地方。 “啪!” 又是一鞭子,湘灵这次没站稳,差点就摔倒了。 “你耳朵聋是不是,还是准备让皇上用不上马桶,再看到你站着发呆,本掖庭一定打你几十棍子,让你长长记性!” “是。” 湘灵站起来,按宫里的规矩行了礼,匆匆的先跑开了,虽然,她确实不知道马桶池在什么地方,但躲开总是好的。 “这位姐姐,请问,马桶池在什么地方?” 她也实在是没办法,那位掖庭令她是怕了,无缘无故的进来就两鞭子,身上多了两道血印,她还得活着从这里出去,还是少招惹她。 ------------ 第22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2 然而那人刚刚看到她,就跟看到鬼似的一溜烟儿的跑了,她竟然问了十几个人,全部是如此的情形,口干舌燥的再把整个掖庭找了一次,也没找到马桶池的地方。暗地里看到掖庭跟那些人看着自己滑稽的模样,心知她们是故意。 “开饭了!” 那里喊了一声,湘灵早就饿了,也顾不得许多,擦了汗就跟着进去了。 前面早已排成了队伍,各个都忙着要吃饭,她也只好跟在后面,头探着,看着那桶里的稀粥每个人手里的馒头咸菜,想想云溪那时候过的日子,便心疼。好在,她习惯了这些食物,坏的馊的都吃过,也无所谓。 碗刚刚伸过去,还没一滴粥进来,却忽然被鞭子挡住了。 “薛湘灵,你干完活儿了吗!” 这话问的,让湘灵愣了片刻。难不成她是第二个舅母,干不完活儿就不给吃饭? “还没找到地方。” 她低声下气,轻轻答了一句。 “啪!” 第三次这样的声音伴着个耳光,碗随之掉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薛湘灵你竟然敢打碎宫里的东西,你不要命了吗!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打二十棍子!” 掖庭一声令下,顿时门外进来几个彪悍的女人,不由分手扯起湘灵就往外走,通往门口的地方,别的宫女们早已吓得让开了一条路。 “我告诉你薛湘灵,别以为皇上宠了你几天你就飞上天去了,来了我这儿,都是奴才!干不完活儿,以后就别来吃饭,否则,本掖庭见一次,打一次!” 几个女人一边绑着湘灵,掖庭一边在那里骂着。 “你们也都给我好好的看着,以后谁要是敢偷懒不干活儿,别说是吃饭,本掖庭让你们皮开肉绽!打!狠狠的打!” 宫女们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呆滞的看着湘灵被捆在一条长凳上面。她抬头望着她们,只觉得绝望,那么木讷的目光啊! “嗯!” 忍不住的,一棍子下来她发出声音,却狠狠的咬住了。 她薛湘灵得活着,得有自尊的活着,否则宫廷之中,她只有任人宰割欺负死的份儿!她还得出去,还得护着怡人和云溪,她不能死在这里!哪怕是死,她也决不能死的如此凄惨! 二十棍子,这是军里惩罚男人的刑罚。男人尚且不能忍受,莫说是湘灵。 每一棍子下去,都是带着一片未知的黑暗,她是赌着那股子气,就是打的越来越狠,身体甚至连麻木都尝不到,也绝不发出半点声音。 血,顺着她的唇滑落到长凳上,再滴滴答答的下去。站在门口看着的宫女们忍不住靠在一起,满脸的惊恐。 掖庭令残忍,但平日里她们挨得都是鞭子,那有谁挨过这样的重打?人人都预料,湘灵得让打死了,可偏偏二十下下去,她竟然还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掖庭。 只是,浑身被汗水湿透,衣服上渗出了血迹,而嘴唇之上,也是惨不忍睹的破裂,在暴晒之下,干裂。 “把她给我带到马桶池去!今天要是干不完,就不要吃饭,不要睡觉,直到做完为止!” 掖庭做多了坏事,自然怕她那死一样的眼睛。刚刚打完,就急匆匆的说,身体,竟然都忍不住向后退了退。 “掖庭,你,想让我死,那我就告诉你,我不死,死,也不死在,这里!” 湘灵让提着站起来,嘴角挂着鲜血,惨白的脸上带着恨意的笑。她看透了,这不是宫里,是地狱,要么跟阎王对着干,要么就跟他同流合污。 她湘灵,没那么下三滥,皇后恶毒,害她沦落如此,她偏偏不死,她要出去,死,也要死在宫外! 掖庭一时间竟然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可湘灵刚刚被带走几步,她却忽然活了! “好啊,薛湘灵,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可这句话,不那么有底气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进了掖庭挨了打的女人,还敢说出这句话。 虽然嘴上硬,但被扔进这马桶池的时候,湘灵还是难忍的一阵恶心。 烈日之下,臭气熏天,蚊子苍蝇围绕着热气腾腾的粪池,不时的翻出作呕的味道。哪怕湘灵是自小吃苦惯了,可这样的恶心,还是让她把所有胃里剩余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爬起来,拿起刷子,抱起一只马桶,噗通一声马桶落进池子里,溅了她一身的臭水。 湘灵没再那么恶心了。她告诉自己,马桶好歹是个陪着自己的东西,她得善待它们。就如同当年娘教她绣活儿的时候说的,什么东西都是活的,你对它好,它才对你好,你对它仔细,它也会回报你。 她,相信娘的话。因为娘,是这世上,唯一真正爱她的人。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湘灵不知道,她眼前早已是一阵阵的发黑。 让她头晕的臭味,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她就是铁打的身子都撑不住。况且从来,她也就是个受苦的命,遇到这样的苦,身子根本顶不住。 可她的手没停。她不能这么饿死,干完了明天就是抢也得抢到吃的。云溪还等着她呢,她说过,这三个月,得活过去。 “掖庭大人,我们娘娘身子弱,求你帮帮忙,多多照顾娘娘,三个月后,娘娘定然会报答您的。” 门口,云溪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湘灵,只能拿着钱不断的求掖庭令。 “您放心吧。咱们懂事,知道湘妃娘娘是金贵身子,什么也没让她做,刚刚还让御厨送了吃的过来,才睡下呢!掖庭里有规矩,旁人不能进来,您也别为难我们。” 掖庭令站在门口,吊着眉毛说着。眼里看着云溪手里的银子,恨不得伸了爪子现在就满把抓过来。 “多谢大人了。这些,都是娘娘让交给大人的。白天里,不方便。” 云溪试探着朝里看着,却偏偏被过路的宫女挡住了,她又不知道湘灵住在哪里,又不敢不给钱,只是干着急。 “这个我懂,行了,您回去吧,让人看见,对娘娘可不好!” 掖庭令一把扯过云溪手里的钱袋子,嘴上说的好听,手却一挥,门碰得在云溪面前狠狠的合上了。 云溪只是呆呆的看着那扇重重的门,身子靠在上面,双手合十了对着天上,祈求谁能保护着湘灵,千万,哪怕是活下来! “云溪,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哪里的一个宫人,穿着是黄门的衣裳,跑过来喊了云溪一句,带着训斥的语气,脸上着急的模样。 “回大人,云溪只是在这里,期盼能见到我家娘娘。” 云溪是懂事的,忙回答。只是不知道这黄门跑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情。 “别一口一个我家娘娘了,听着吧,皇后娘娘要了你了。皇上不知道怎么的就同意了,任是常侍大人说了多少好话都没用,现在到处找你,让你赶紧过去呢!” 黄门也知道云溪是湘灵的人,皇后这一要,怕是要她的小命。故而语气中颇为担忧,又得解释清楚。 “这,这可如何是好?” 云溪顿时慌乱了。平日里遇到事情,什么时候也是湘灵出头做主的,受苦她受,她从来不需要操心太多,可今日,偏偏湘灵连自己都保不了! “你还是快过去,好歹让常侍大人嘱咐几句,你可都听着,以后活不活得住,就看你自己了。这里你别操心,常侍大人看着呢,啊!” 黄门看她可怜的样子,也觉得难受,一边扯着她走,一边唠叨。只是云溪一步三回头,怎么,也舍不得走。 “咳咳!” 深夜之中,湘灵咳嗽的声音几乎灌穿了整个夜晚的夜空,把刷马桶的声音,也遮住了。 马桶已经摞了三层高。她抬起袖子擦擦脸,看看那上面。淡淡的笑出来了。娘说的真对,这些马桶,倒像是知道她累似的,在那里对着她笑呢。 只是,好饿。她想想,自己还能撑得住,饿过三天,都没死。 一阵的雷滚过,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遮住了月光,伴着闪电。湘灵愣了愣,抬起头看着天,却忽然有股力量落在她后脑勺上,几乎晕倒。 要下雨了。她这个想法想了两三次,才明白过来。看看手里的马桶,她双手合十了对着天,拜了几拜。 连老天爷都绑着她呢,她怎么能死?雨下来了,她一定能把这么多的马桶刷完,明天,一定可以吃到东西! 果真,不出几秒钟,雨哗啦啦的下起来,伴着电闪雷鸣。湘灵不怕,她甚至觉得高兴,拿着个破刷子,就着瓢泼的大雨一个个的刷干净,放到旁边。 身子被雨淋得湿透,晃动着几乎随时可能摔下去淹死,可湘灵觉得上天都帮她了,她不怕,她相信,娘在天上看着她,娘会保护这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过去的,手里还抓着马桶的刷子,直到被推着,叫醒了。睁开眼,湛蓝的天空,明晃晃的太阳。 “娘娘,娘娘!” 低低的呼唤,她愣了愣,看清眼前是个小宫人。 “可算醒了,吓死奴才了。” 那宫人说了一句话,眼睛就红了。他当初穿一双破了的鞋在她面前走了一圈,她都记得新作了一双给他,现在她落到如今的模样,他心里难受。 “娘娘,徐常侍昨儿把奴才调到这里了,以后隔天能来。娘娘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奴才,奴才给您带进来。” 那小宫人显然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压低声音带着哭腔的说。 “谢谢,徐常侍。” 湘灵,淡淡的笑一笑,爬起来。离那小宫人远点,她知道自己身上脏的厉害。 ------------ 第23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3 “娘娘别这么说,这吃的,是徐常侍让带进来的。不过,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地方,徐常侍最近也自身难保,奴才也不知那日让抓到就走了。所以,娘娘有什么要的,千千万万想好了,后天奴才来了,一并说清楚。” 小宫人一边说,一边还看着门外。门外站着个和他同样的宫人,但显然是送了钱的,只站在那儿晃。 “还有,这是云溪姐姐让带的衣服。娘娘放好了,别让人看着。云溪姐姐,让奴才传话儿给娘娘,以后不能常来,娘娘自己,照顾自己!” 说着说着,那小宫人又哭起来,袖子擦着泪。湘灵心里顿时一沉,她怕就怕皇后趁着她不在欺负云溪,现在,怕是已经晚了。 “云溪。” 她吐出两个字,实在是没有力气说更多。冒着雨淋了一夜,早已浑身无力,头晕脑胀。 “云溪姐姐,让皇后要走了!可,可娘娘放心,徐常侍照顾着呢,常侍大人说了,应了娘娘的话,会,会做到。” 小宫人说完,提着几个马桶,转身就跑了。 湘灵看着他的背影,狠狠的咬住了她的下唇。她不仅得活着,而且,必须出去! 小宫人给她的是几个酥饼,裹在油纸和布包裹里。湘灵把云溪给的衣服连同吃的,全部藏在了马桶池旁边一颗茂盛的空心树里,勉强的站直了,扶着墙出去。 她不能让人知道她有吃的,有穿的。她还得像现在这样,否则早晚那些人能发现徐常侍偷偷给自己送东西。 有句话说的,树倒猢狲散,如今的状况,徐常侍还肯照顾,湘灵心里是万分的感激。她更加相信娘的话,也相信苍天有眼。 可她并不知道,她的一切,其实都是由别人决定的,她从前的好,如今的坏,乃至于性命。 冒着烈日,几乎是爬到了厨房,那里早已有人排队等着吃饭,她的出现,引起了太多的侧目。不是因为她特殊,而是因为她身上的味道。 湘灵没理会,她干活儿,吃饭,都是理所应当的,况且马桶对她,都比这些人好。 一进屋子,本来排队的人立刻躲开了,捂着嘴巴。她就这么借着光,直接走到打饭的人面前,碗举起来,等着稀粥。 “当啷!” 盛粥的人刚刚傻傻的举起勺子,她的碗却应声落地,胳膊上一道鲜红的鞭子印子。 “薛湘灵,你扰乱秩序,不能吃饭!” 昨儿才收了云溪钱的掖庭令此时是另外一副模样,叉着腰手里握着鞭子,整张脸皱起来,凶光毕露的眼睛里贪恋和自得交织着,苍白干瘦的嘴巴紧紧抿起来。 湘灵站稳了,瞪着她。 “敢问,掖庭大人,这北冥的律法里,有哪条,哪句,规定了扰乱秩序的人,不可以吃饭?况且,湘灵来吃饭,是排着队,一个,一个的进来,别人不要,是她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实在是被折磨了整整一天,湘灵没说一句都是有气无力,却句句在理,她得给自己争取哪怕不可能的活下来的机会。 “律法?哈哈哈,哈哈哈!” 粗鲁的歼笑声顿时灌穿了整个厨房,其他的宫女们也跟着笑起来,一张张的脸在湘灵面前模糊的诡异。 “我今天就告诉你,什么是律法!” 这句话湘灵没听完,双腿上一股巨大的力道,身子站不稳直接摔倒在地上,手心刺进了碎了的瓷片,顿时就是鲜血一片。 “把这个脏东西给我踢出去,否则以后谁也别吃饭!” 掖庭令站在原地得意的喊了一句,她的走狗们冲上去冲着湘灵本已瘦弱的身体狠狠的踢上去,每一下,都仿佛铁锤一样踢在她身上,甚至,她们专挑她受了伤的地方踢,伤口破裂,血再次印出了衣服。 宫女们本能的靠在一起,惊恐的眼睛瞪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们见多了死亡,却从来没有见过,活活被打死。 “看什么看,都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踢的人似乎累了,停下来冲着宫女们吼着,接着用脚跟踩湘灵的脸。 她拼命的用两只胳膊反抗着,护住自己的脸和头,身体却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任凭着这些人踢在她身上,身子跟着一点点的滚出去。 随着重重的落在地上,湘灵的脸贴在了土里。那瞬间弥漫的土腥才让她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她太天真了。 凭着信念是活不下去的,可现在除了这个,她一无所有。 “薛湘灵,现在明白什么是律法了吗?” 掖庭令得意的站在她面前,只等着她像其他宫女一样痛哭流涕的求她。 “明白。不过,掖庭令,你就不相信,本宫,能出去吗?” 湘灵努力的,竟然站起来了,唇里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牙齿,吐字之间,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本来就被血染红的手心,更是刺目的鲜艳。 她这句话,瞬间却让掖庭令愣住了。她到这里来,虽然皇后说是皇上就要她死了,可谁知道皇上真正怎么想得?要知道湘妃可是宫中宠极一时的妃子,从来也没有哪个得到她那种荣耀。 但,宫里毕竟还是皇后做主,皇上就是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傀儡一个,他想要的人,可都是比她死的还惨。 “湘妃娘娘,奴婢劝您呀,还是别想了!放心,三个月之内,奴婢保证让您再也出不了这掖庭!” 说完,她忽然对着好容易站起来的湘灵就是一鞭子,湘灵躲了,只被抽到一点,可这一躲却直接栽倒在地上,瞬间一口血出来,染红了土地。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逃不掉更重的鞭子,掖庭乃至于她的狗腿子们把她眼前的光全部遮住,更加残忍的踢打着她的身子,直至,她忘记了疼痛。 “唔,唔!” 刺鼻的臭味伴着恶心的东西直接扑进嘴里,湘灵不禁叫着吐出来,全是绿色的胃液。 “薛湘灵,别偷懒,好好的干活,本掖庭还让你多活几天!” 湘灵看得清的,只有掖庭走出去的干柴背影,和她那几个狗腿子洋洋得意的讽刺的笑。旁边,一只马桶还在转着,她看看身上,知道让淋了什么脏东西。 忽然那瞬间,她真的绝望了。这样根本活不下去,她知道就算自己屈服于掖庭令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因为,皇后要她死,她就必须死。 她忽然那么恨皇帝,她究竟作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只是想在宫里活下去,让她的姐妹也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难。 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在脏兮兮的脸上滑过一道。站不起来,就只好爬着,打一桶水,把脸和手都洗干净,摸出酥饼,就着冷水,只吃了一块。她得等到后天才能吃到东西,得省着,还要想办法,恐怕徐常侍,也帮不了她几天。 只不过来了第二天而已,湘灵却觉得,已经恍如隔世。 抓起马桶刷子,一个个的刷下去。湘灵想起她们穷的连饭都没有的时候,娘带着她乞讨时候说的话。 皇宫里的皇上,大街上的乞丐,无论是吃山珍海味,还是吃馊饭臭饭,都是活着。活着就有苦,活着就有烦恼。可无论如何,总还是有一条命在,有命,也许就有希望。人都是为了希望活着的,所以,一定要活下去。 是,她得活着,她还有云溪,她不能把她扔在这没有人性的地方,她答应过她,等出去了,她要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还有,她还有娘,娘,在天上看着她,她这么死了,娘会伤心。 这样一熬,竟然一个月就过去了。 她学会了屈服。每日等到其他人吃过饭了,她才去。吃的都是别人剩下不吃的,若是没有剩的,她就只能饿着,饿一天,或者两天。 小宫人仍旧隔一天来一次,除了带吃的,给她带过药,可到了半个月的时候,却忽然不来了,湘灵没打听,她知道,是死了。 因为小宫人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是哭着的,他说自己是个孤儿,从小没人疼爱。进了宫里,徐常侍对他有如父亲,湘灵给他做鞋,给他缝衣服,他是第一次感觉到有娘的好处,他说自己觉得该有的都有了,死也值得。 那时候湘灵只有一个想法,出去,出去这鬼地方。她不想她身边的人,再这么一个个的死去。 所以哪怕屈辱,她也选择了苟且偷生的活着。 欺软怕硬是掖庭的‘老规矩’了,况且她又是皇后说了必死的人,所以湘灵的日子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连吃的饭,都被人故意放了土。 “你看,她又吃那些东西去了,要是我,早死了算了,还活着干什么!” 湘灵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听到掖庭的宫女这么说。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而且,她刚刚吃的东西里面有臭味,恐怕,是有人又作践她。 “等着皇上救她吧?” 听着的人高高的叫了一声,哗的把盆里的水泼出来,湘灵一个激灵,浑身已经湿透。 一个月之后,已经是深秋的天气,中秋都快到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破破烂烂的薄衣服,一盆冰凉的水,伴着风,让她一阵寒颤。伸手想扶住旁边的车子,却忽然被抽空,掉在地上。 “呦!湘妃娘娘,奴婢可不知道是您呐!” 那女人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旁边的宫女们跟着讽刺的笑。掖庭令坐在余辉底下,嗑着瓜子看笑话。 “行了行了,看够了就收拾收拾,今天是中秋,宫里给你们放假,一会儿开了门就能出去,想去哪儿就去转转,记住喽,御花园,娘娘和皇上的宫里,不能进去。进去了,你们可就回不来了!” 掖庭令站起来,说着走到湘灵身边,一口带着唾沫的瓜子皮吐在她脸上,摇着玉米秆儿身子往前走。 ------------ 第24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4 “可是掖庭大人,我的活儿,还没干完呢!那么多衣服,洗完就明天早上了!可是你知道,我哥哥,今儿来呢!” 掖庭的身后立刻追上个宫女,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悄悄往掖庭手里塞。湘灵看在眼里,只想快快的离开。 平常这些话说出来,通常她们的活儿都是她做,搬东西,洗衣服染衣服,挨着打,整个掖庭里的活儿也全是她。 “啧!你怎么每次都这样!” 掖庭甚至都懒得遮得藏的,拿了钱转回来。湘灵其实根本不可能走多远,她现在走路,得靠扶着墙,否则,根本走不动。 “薛湘灵!你躲什么躲!你又没有哥哥,她没洗的衣服,把衣服洗干净了明天早晨摆好,否则,别怪本大人执法无情!” 律法的事儿后,掖庭令就拿着这件事作践湘灵。她知道是逃不过,只好扶着墙,一步步的朝洗衣房去了。 正月十五,她从来不过这个日子。 娘在的时候,每年十五都给她吃京城里的月饼。哪怕是最穷的时候,她们母女俩靠着舅舅过日子,为了给她吃一顿月饼,娘,给舅舅舅母下跪,给村里人下跪,一家一家的去要饭,要齐了,给她做月饼。 她小时候哪里懂,等娘做好了,抱着月饼吃的精光,才问娘,为什么不吃。娘总是笑着说,吃过了,吃了好多。 后来,娘死了,镇里人都说娘不干净,说她是野种。她甚至不敢认娘了,徐娘打了她一巴掌,哭着告诉她娘是怎么过来的。她才知道,娘,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那以后,湘灵不过十五,她怕别人家团聚,怕想起娘,怕娘在天上,看到她吃不到月饼,难受。 可是,她恨爹,她不知道爹是谁,她只知道徐娘告诉她,她是娘捡来的,她亲爹亲娘不要她了。 她也不要他们,她就认那一个娘,那一个,用尽了一生爱着她的娘。 “一个人哭什么?” 忽然夜色中淡淡温润的声音,把湘灵惊得一愣,抬起头找了许久,才在墙头上找到个穿着白衣的身影。只是半个脸在一张银白色的面具后面,看不到面容。 “没什么。” 湘灵倒是不怕。宫里常常传说有这样那样的鬼,她不信。况且鬼是好的,不做坏事,他只会帮你,不会害你。 “因为没人陪你过中秋?掖庭的人都出去了,你怎么在这儿洗衣服?” 坐在墙上的人声音中有些幼稚的清脆,却柔润,温暖,好似铺洒下来的月光,带着股子有清新味道的暖意。好像,刚刚下了雨,出了太阳时候的凉风。 “我不是掖庭的人。” 湘灵婉转的答了一句。她不是掖庭的人,她没掖庭人那股子势力,她不会做皇后的走狗,哪怕是真的死在这里。 “确实不是。” 那人说了一句跳下来,白色的袍子在她眼前拂过,带着一阵薄荷的清凉香气和温润的人体气息,让湘灵瞬间竟然有些贪恋。 “你不怕我?” 他站在她面前了,她却没躲,他又靠近,故意把他银白色的面具弄得一闪一闪的,确实有些渗人,可那双眼睛,褐色的眸子中沉沉的气息,才真好看。 “为什么怕?要怕,也是你怕我,我身上是臭的,你靠我这么近,几天都吃不下饭。” 湘灵觉得开心,进了掖庭一个半月了,每个人理她。况且这男子,说话做事之间,一股子脱俗的气息,让她忍不住就想靠近点。 “臭?胡说,我闻着是香的!” 男子笑着直起身子,仍旧是那个笑笑的表情,在月光下白希的几乎有些透明的脸,真让湘灵瞬间怀疑,他是不是娘找来的神仙。 “我天天在马桶池。” 湘灵躲了躲,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她身子已经被折磨的几近崩溃,此时此刻便是脸红,也让她瞬间眩晕了。 “美人!你没事吧?” 谁知这一下,却落尽了男子的怀抱,一句美人,竟让湘灵不仅醒来过,还扑哧的笑出来了。 “你真会哄人。” 她挽了挽头发躲着男子,坐下来把衣服拉到眼前。不知怎么的,闻了一些他身上的气息,竟然觉得头脑清楚了,身子也有力气。 “怎么是哄人?你是妃子,叫你美人,级别还低了呢!” 洗衣房还有几张小凳子,他取了一张就在她旁边坐着。说话的口气,带着孩子特有的纯真。 “你知道我?” 湘灵有些诧异。此人不像宫中之人,宫中人都好像有特殊的标志。 “知道。” 男子点了点头,仍旧看着湘灵,灿烂的笑着的模样,带着温馨的光环,飘到她头上,晕开,仿佛就成了今夜圆盘似的月亮。 她没再问。 显然男子认为知道她是理所应当的,或许他是哪家的公子。 今夜十五,听说皇后召集了各家的女眷携着子孙们来同聚,也许他就是其中的一个。况且一个半月前,她在宫里宫外,也曾经是传说的宠极一时的妃子,知道,也是正常的。 如此想来,湘灵就忍不住多看了男子几眼。 身上的衣服是专门入贡的料子,上面的暗花纹,裁剪的样式,一例都是宫里的。手上一串檀香木的珠子,看似简单,却香气逼人,月光之下,能隐约看到十八罗汉的雕刻,各个活灵活现,如有神光护体。 再有脸上的面具,脚下的鞋子上绣着的花样,无处不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尊贵身份。定然是王公贵族无疑。 “你怎么这么看我?” 男子好似觉察到湘灵正透过盆里晃荡着的水面看他,凑近了水面,蹲在上面照着自己的脸和湘灵的脸,看着里面她的眼睛问她。 “没什么。” 湘灵躲了躲,淡淡的笑起来。她也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看着个男人? “我好看么?” 男子于是更加笑的好看,蹲在那里干脆仰起头问她,白希的面庞,在月光下越发细腻的肌肤,让湘灵更加深了判断。 “我又看不到你的脸,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过去,御花园里,皇后娘娘摆宴席,我这里只有臭味。” 湘灵歪着头看看他,又低头准备继续洗衣服,一双手却不偏不倚的,被那男子握住了。 “你的手真凉,凉的让人心疼。” 这一句,不那么孩子气了,不那么稚嫩了。带着一点点调笑和好似真的心疼的味道,看着她的时候她看不清他眼睛,却觉察到他调戏的意思,竟而生气了。 “这是做什么!” 湘灵一惊,慌忙把颤抖的手抽回来,站起来就想离开,谁知站的猛了,一阵血涌上来,几乎昏厥过去。 “小心!” 她不知那男子的动作竟这么快,她倒下的地方是身后,睁着眼睛看清他时,却已经在他怀里稳稳的缩着。 “你得休息。” 男子语重心长的一句,放她坐下。纵然看不到他的脸,可语气之中的担忧,让湘灵竟然又气消了,心里暖暖的,虽然带着微微的疼。 “我还要洗衣服。” 湘灵倔着。不管这男子是不是皇后的人,与她是无关的,也不可能救她出去。她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活下去。况且,他若真是皇后的人,肯定是要害她的。 她摆脱开男子的怀抱坐下来,敲打着盆里的衣服。 “你怎么还不走?” 她洗了一阵,男子还在那里坐着,看她,没有生气的意思。 “你好像忽然不高兴了。” 男子委屈的声音,让湘灵想象着他面具下楚楚可怜的脸。 “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湘灵看到了,缓缓的垂下头,却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在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洗干净放在阳台上的一只碗,倒了半碗水过来,递给男子。 男子接了,不解的放在唇边喝了一口,却差点吐出来。这水冰凉不说,还那么苦涩,简直比他在干旱地方喝到的水还苦。 “你知道了,这里连水都是苦的。所以,这不是你呆的地方,走吧。” 她赌气似的坐下来。 进了宫里,她知道自己就是进了地狱,用尽一切办法的妥协、抗争,却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可这时候,却忽然出来这样一个人,忽然把一种她从来没想过的希望带过来,那就是她也想活着,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自己。甚至于,好好的活着。 她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宫廷是地狱,她能保住云溪,便是上天的恩赐。也算是报了云溪娘照顾自己那些年的恩情。 男子放下碗,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确实闯入了不该进入的地方,那地方是她心里最伤最痛的地方。 “你好像,都没有想过活下来?” 他真想打自己一巴掌,怎么把这句话说出来? 湘灵诧异,回头,看着男子,从来没有那个人,一句话,一个眼神,竟然就进了她心里。 “湘灵的命贱,活着,死了,都没关系。” 她站着,回答的时候声音的深处颤抖着,如鲠在喉,僵硬刻板。 “那你为什么这么努力,死还不容易,从井里跳下去,就死了,还免得在这里受罪。” 他却好像故意气她,冷冷的,也那么生硬的冒出一句。与刚刚的温情如水,天差地别。 是,她知道,她知道跳下去死了,她就不用再受罪,不用再害怕。可是云溪怎么办? 湘灵从来不觉得她活着有什么希望,娘死之后,她活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娘说过,人活着,得知道报恩。 可其实,她根本不觉得自己需要活下来。从前,为了娘的那句话,她想报恩那个埋葬了娘的人,她想报恩养了自己的舅舅舅母,她想报恩照顾她的云溪的娘。现在,葬娘的人的恩,她抱不了,舅舅舅母的养育之恩,她报了。只剩下云溪的娘,所以为了让云溪摆脱这里,她才活着。 她的命,就是这么贱。 “我还不能死。” ------------ 第25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5 最终,她屈服了男子的目光。明明看不到什么,可是那银白色的面具后面,好像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好像,有一些心疼的感觉。 “为什么?” 男子仍然站着,问她。 湘灵抬着眼睛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这里是宫里,她没忘记,哪怕是如此的夜晚,哪怕是这样让她心都跟着安慰了的男子,她也不能说。这里,多说一句也许是死,少说一句,也许就是活着。 蹲下来,她继续用力捣衣服,那成堆的衣服,今晚之前,她必须洗完,才能有一顿胜饭吃。 “我帮你。” 男子凑过来抓她手里的捣衣木棍。 湘灵抢不过他,看着他手里笨拙的抓着那个东西乱打,忽然难忍的扑哧一声笑出来,虽然笑的天旋地转,却从来没这么笑过。 “你笑什么?” 男子放下棍子看着她也笑,胳膊抬起来擦了擦额头上一阵子就出了满头的汗,宽袍大袖,早已被水湿透。 “这洗衣服,原来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放下手里的捣衣杵看着湘灵,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的眼睛是她这样的明亮,好像月亮太阳,都是为她的眼睛才生的。 湘灵被看着,轻轻垂下头,有些眩晕的晃了几下,坐稳了,头后面有些沉重。他的眼神让她想起一个人,就是当年给了她钱,让她葬了母亲的那个人。 “明天早晨做不完,我要挨饿的。” 她终于平静下来凑过去,从男子手里不用力气,就拿走了捣衣杵。 于是夜色之中,又只能听到她捣衣服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单调的声音,敲击着这个独特的月圆之夜。 男子坐在旁边,许久许久,夜色伴着凉风,响起了悠扬的笛声,时而高亢,时而婉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穿过宫廷里如鬼魅般黑影的树林,穿过一条条泛着波光的小溪和湖水,穿进建章宫内。 “他回来了。” 一道身影,投射在月光之下,是修长阴郁的背影。 “是。” 徐常侍的声音,此时此刻,少了往日在湘灵等妃子面前的那几分女人气,竟也听出男人特有的气魄。 “现在,在湘妃娘娘那儿。” 似乎考虑了一些时候,徐常侍才躬身回答。 “湘妃。” 修长的身影,有些惊诧。波澜不惊的语调听似只是重复了个名字,其实在落下的时候,有些疑问的成份。 “奴才多嘴。” 徐常侍和那人之间,似乎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只是这么一句。 “你确实多嘴了。” 那人转过身来,光线却只能让人看到他泛着亚光的阳光色修长下颌和脖颈,半片如雕刻般坚毅的唇。 “那么,奴才是不是让人尽快行动?” “不必。” 话音刚落,男子却忽然举起手阻止了徐常侍继续说下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似乎正在完善着一个方案,空荡荡的大殿中,细微的窸窣着走动。 “既然他喜欢,就留她一条命。” 这话说完,他站定了看了看徐常侍。 “徐常侍,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说完,他转身出去了,那身影在门前一晃,地面上已经只留下风吹过浮尘,带着淡淡的土腥味道。 月色笼罩着地面的一片光辉,徐常侍站在门口,慢慢的闭上眼睛。悠扬的笛声,他曾经听了二十几年,只可惜,生不逢时,生不逢地。 莫少扬,你若是生在平常人家,那样的性子,那样的才学,如今或许云游天下,过你的逍遥生活,何必在这宫中,在这乱世,背负着如此重的负担,却遭人猜忌? 悠扬的笛声,在他想到这里时,戛然而止。 “湘灵!” 是压低声音的惊叫,莫少扬摇了摇怀里软软的毫无反应的身子,摸到她细弱的胳膊,在脉搏处轻点几下,抱起这身子,绕过一颗树,顺着细窄的通道冲出去,竟然那里通往一栋小小的院落。 “徐卿家?” 院落的门在他进来的同时打开,徐常侍站在门口听到他的呼唤,回头看了一眼外面,慢慢的把院子的门关上了。 “湘妃娘娘怎样?” 看到莫少扬怀里的湘灵,徐常侍机警的问了一句,上前打开院落中唯一一间屋子的门,点燃了一支幽暗的蜡烛。 “脉搏虚弱,刚刚忽然倒下来,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莫少扬是答徐常侍的话,却蹙着眉头,仿佛是对着躺在床上的湘灵说话。 思讨片刻,从腰中摸出一只翠绿色的翡翠瓶子靠近了湘灵,轻轻一抖,一颗黄色的药丸子掉出来,在他手心打了个转。 “皇上万万不可!” 徐常侍一时着急,竟然冲上来握住了莫少扬的手腕子,紧紧的抓着。 “徐卿家。” 莫少扬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徐常侍,收回目光,在他面前将那粒药碗放入湘灵的口中,轻轻一磕,药顺着她的喉咙进了腹内。 徐常侍只得去倒了一杯水递给莫少扬,看着他抱起湘灵,给她喂水。 “奴才真是后悔告诉,莫公子。” 最后的三个字,徐常侍似乎是带着犹豫的意味叫出来的。 但坐在床边的莫少扬却没有丝毫的不满,而是将水杯递给徐常侍的时候,对他淡淡的,带着几分感谢的笑了笑,然后轻轻的放下湘灵的身子。 “徐卿家,准备一桶热水,你知道放什么。” 他吩咐了一句,这才站起来打开柜子,里面是摞着高高的被褥。最上面一套白色的男人的内衣,他想了想,打开看几次,只得拿出来,暂且放在湘灵的枕边。 此时徐常侍听了他的话,出去准备东西了。 “湘灵姑娘,冒犯了。” 莫少扬对着睡着的湘灵竟然鞠了个躬,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从腰间解下腰带绑在眼睛上。一双白希修长的手凑过去,摸到了湘灵的腰带。 轻轻拉开,顺着在空气中慢慢的移上去,拉开外面的那层粗布衣服,再解开里面的一层白色的内衣,最后,就只剩下映日荷花的发了黄的白色肚兜在里面了。考虑之间,终究没脱下来。 此时才解开蒙在眼睛上的腰带,仰着头躬身抱起她。 那里徐常侍早已准备好了一桶热水,袅袅的热气之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道,其中,便有莫少扬身上的那股子薄荷香气儿。 到水桶边的时候,莫少扬用手试了试水,才把她的身子放进去。一层草药伴着水的热气浮上来,把她的身子遮在了下面。 莫少扬这才松了口气,把她头上用来做钗的竹筷子拉下来,一头的秀发,披散而下,倾斜水中。 “奴才还是找个可靠的宫女来。今日云溪姑娘应该也放了假。” 徐常侍看出了接下来莫少扬的为难,只得如此提议,语气中略有好笑,又带着心疼和不解。 “是个好主意!” 莫少扬顿时茅塞顿开,扬着手让徐常侍快去找。 一时间云溪进来,眼睛上还蒙着根带子。进了屋里,徐常侍才替她解开。 “娘娘!娘娘!” 云溪是聪明的,见了湘灵虽然着急,也知道徐常侍在旁边,于是一叠声叫出来的,却是娘娘两个字。早已冲到她身边,伏在浴桶上摇她的身子。 “云溪姑娘,不可如此。” 莫少扬忙在旁边拦住。湘灵此时身子虚弱,刚刚服下他救命的药丸,又浸泡在药水之中,等待药水渗入体内疗伤,故而不可胡乱摇动。 云溪此时才看到屋内有另外一人,带着银白色的面具,恰好将鼻子和眼睛遮住,令人看不清容颜。 “是这位公子救了你家娘娘。” 徐常侍在旁边解释。却并不道出莫少扬的姓名。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云溪听完便是跪在地上深深一拜,声音颤抖中带着哭腔。 “云溪姑娘不必如此,你家娘娘的身子,还需用草药擦洗,我等不便,故而劳烦姑娘。” 莫少扬一只胳膊扶着云溪起来,与徐常侍对视一眼,开门出去了。把云溪和湘灵留在了屋内。 云溪看着他们出去,佛开水面的草药,湘灵的身上只剩下一件抹胸的肚兜。她不禁看了看门外,心内不知那公子与湘灵是什么关系,亦不知他是否曾借机侵犯湘灵。 然而想他在此时此刻,仍然肯救她,便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那公子看来,俨然翩翩君子,怎会作出那等苟且之事? 于是拿起抹布,解开湘灵的头发,用水先洗身子,再把头发洗干净。 她并不知道她在刷马桶,也不知道她受了伤,甚至以为她给了掖庭钱,她就会照顾她。可是此时洗着洗着,她身上的伤,头发里的脏,一点点的出来,原本还只是不解的云溪,忍不住哭了。 本以为,没钱打点,只有她受苦,怎料,湘灵也是如此。那狠心的掖庭,她们今日沦落了,就如此对待,等他日她们回去,定要收拾她! 徐常侍准备了两桶水,湘灵这里洗完,云溪放了桶里的水,再把另外一桶里的药水一桶一桶的舀进这桶,洗了第二次,湘灵清秀的眉目,才算完全的出来,身上的伤,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大半,白希的身子,潮红的脸,也是出水芙蓉的娇嫩模样。 “云溪替娘娘谢公子救命之恩。” 替湘灵穿了衣服抬着她到床上,云溪再次出来,伏在地上跪谢莫少扬。 “云溪姑娘不必。” 莫少扬坐在那里手微微一抬,似乎觉得这动作并不合适,再俯身,把埋头跪在地上的云溪扶起来。 “徐常侍的救命之恩,云溪和娘娘铭记在心。” 换了徐常侍,云溪又是另外一种说法。 徐常侍只是点了点头,看向莫少扬的眼神之中,却意味深长。 ------------ 第26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6 莫少扬坦然一笑,倒是赞同徐常侍的说法。湘灵是个心地善良到连自己都不顾的女人,她那颗心纯洁的哪怕是在泥浆里都染不到。可她教出来的云溪却不仅仅有着她的聪明劲,还有几分事故的精明。 安顿着湘灵睡好了,已经到了夜半。中秋夜虽然放假,可云溪被皇后欺负着,故而今夜要值班,恰到了时候,徐常侍只得把云溪送回去,只留了莫少扬和湘灵在小院子里。 月光稀疏,将白色的微光投到床上沉睡的湘灵脸上,把莫少扬的一片心,都吸到那里,一双眼睛,怎么也离不开。 他今日其实是刚刚回来,本来只是和徐常侍闲聊,说在外面听说了个受宠的妃子。徐常侍说起来却竟然落了两行泪。 论起宫里,除了他,也只有一个人能那么了解徐常侍。在宫里这冷地方呆久了,能让他流两滴泪的,恐怕也只有他和那个人儿时病了的时候。 可说起了湘妃,徐常侍却是不断的说,多好的女人,多好的女人,只是生不逢时,生不逢地。这话,莫少扬只听他说过自己。 出于好奇的心思才来的,他真想看看那个传说之中眼睛里纤尘不染的女子是什么模样,只是见到的时候,未免有些失望。 她不过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算漂亮的出奇,眼神中也是一片的灰暗。然而几句话之间,她笑容里莫名的真诚,她眼睛中比月亮还亮的光,她说话之间淡淡的倔强和深深的善良,到底让他明白了。 只是此时此刻,他竟觉,爱上了她这样的女子。 那月光之中,她太过美好。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仙又媚含情目,鼻如悬胆,唇中含露,脸颊自生嫣红,略带娇愁,虽不是倾城倾国的容貌,却也是标志可人儿的人物。况且又是那样一副性情,莫少扬第一次觉得,他此生为她而生,她此时,也是为他而有。 “莫公子。” 一时门开,一句呼唤,把莫少扬给唤醒了。原来徐常侍送了云溪,不放心,又折回来了。 “公子做事太过莽撞,刚刚不该把那药丸。” 徐常侍这句话说道此处,也就顿住了。那药丸天下也没有多少,莫少扬手里也不过三颗,都是救命的,他竟然拿来给她。 且不说她是否有资格用,就是她身子再如何差,也未必用得到。他不过是想让她好的快点,才如此。实在不值得。 “他可知道我回来?” 谁知莫少扬急忙把话题转过去,笑笑的问了一句。 徐常侍不答。他的笛子吹出去,恐怕也只有他和那个人知道是他回来了。恐怕也只有莫少扬,才用这种方法说话。 “那么,我若跟他要这个人,他给还是不给?” 很显然,莫少扬此时想要的是湘灵。徐常侍似乎也是看了一眼湘灵才确定的,却惊讶的张开嘴。 “皇,莫公子不可胡闹。她是宫里的妃子,忽然间失踪了,未免引起怀疑。” 这一次,又差叫错。 “这我知道,自然不是此时此刻就要。不过,我也不走了,我就留在这里陪着她等,总有一天带上人了,才肯走。” 莫少扬似乎是吃定了那个能不能给人的人,笑的时候竟有得意的意思。 然而徐常侍看他一眼,却是沉重的叹气。难成大事,难成大事啊! “等等,等等!” 梦里,湘灵呼唤了一次又一次,那男子却笑着越走越远。 倏忽醒来,一双星眸打开,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乱七八糟的洗衣房,褪色的墙壁,露出的晨曦的微光。 接着触觉中柔软的温暖,搭在胳臂上环着她的压力。抬眼望去,竟是昨夜那男子抱着自己靠在墙上睡着了!一时间,她仿佛,分不清梦里梦外。 “你醒了?” 男子的眼皮其实是微阖着的,看到她,慵懒的一笑。 “多谢公子。” 湘灵轻巧的躲开,环着她的双臂没有使力,只是站起的瞬间,才觉察到身如轻燕,原本的沉重和疼痛竟好了许多。且贴着身的衣服,柔软光滑,原来里面的一件竟然是男人的内衫,而外面却是干净的粗布衣裳。 她先是心里一紧,接着却觉得自己何必如此。他救了自己不说,还如此陪着她一夜,便是有什么,也只当是她报答了他。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湘灵,此生铭记。” 压低了身子和头,她轻轻的施礼。不知他如何救了自己。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你?” 莫少扬笑笑的站起来,随手抚了抚身上的尘土,跺着麻酥的脚,让血液流通开了。如此抱着她其实不过半个时辰。 “此地只有公子和湘灵,不是你,又是谁?” 湘灵歪了歪头,笑道。那眼里的笑意之中,竟然寻不到丝毫苦难留下的痕迹。 “那你如何报答我?” 莫少扬被她的笑一时迷了魂,靠近了,与她脸只有一指宽的距离,贴着她的身子,手臂将她环入怀中。 “公子想怎样,便怎样。只要不违背了做人的道义。” 湘灵倒是也慷慨。她知此时此刻她的境地,况且皇上还是个没边儿的人,若他真要什么,她是给的。 “那,我要你好好活着。” 莫少扬松开她,手指触到她温润的脸庞,一丝心疼,带着薄荷的清凉香气,渗透进了湘灵的心里。 她别过头,把眼泪和红了的眼眶藏好。才转头微笑,竟忍不住点点头,似乎是赞同的意思。 “哎呀,不好了,衣服还没洗完!” 也就是这么扭头的时候,她才看到地上的衣裳。再看向莫少扬,竟然有责备的意思,好似说你怎么不提醒我? “你昨儿晕倒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拿了自己救命的仙丹才救了你。” 莫少扬委屈的站在原地,看着她跑去井边打水,心想她到底哪来的力气,昨夜那脉搏还虚弱的气若游丝。 “仙丹?这,这时辰,皇后的十五宴早结束了,你怎么回去?” 湘灵提着桶水,慌张了。她忘了他是谁,那时竟然只当他是当初给了她钱的公子,只当她是在舅母家里。 “我何时说过我是宫外的人?” 莫少扬嗤笑,她那个脑子,怎么就那么单纯到,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不傻的地步?拿捏得还真准。 “那,你又不肯告诉我你是谁?” 湘灵被他笑的不知所措,提着水站在原地有些呆呆的模样。 “我在乐馆,不过现在我真的要走了,你来乐馆找我,只要说找吹笛子的,就一定是我了!” 外面忽然响起了吵闹的声音,莫少扬看了一眼,匆匆忙忙的说完,袖子在湘灵面前一挥,待到她再睁开眼睛时,他已消失不见了。 “湘妃娘娘,皇上的旨意来了!” 他走后,外面竟忽然响起了徐常侍的声音。 湘灵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不仅仅是惊讶,甚至是惊喜。她听出了其中的喜悦,她听出,她要走了,离开这个鬼地方! “娘娘在这儿呢!天大的好消息,皇上的旨意来了!” 徐常侍推门进洗衣房看到湘灵,一边款款走来,一边举着手里的金色旨意。 “罪妃接旨。” 她慌忙退了一步行了大礼跪下,那里徐常侍展开了旨意。 “湘妃服役掖庭期间,尽心尽力,且心有悔意。孤爱其可怜可爱,于心不忍,且思之甚切,故召回建章宫服侍。然湘妃乃戴罪之身,故仍宿冷宫之中,不可有任何逾越之心,三月后,孤尚可酌情免罚。” 念完了,徐常侍把旨意给到了湘灵手里,俯身弯腰,亲自将她扶起来。 “娘娘好福气,皇上一个半月来,可都想着娘娘呢!” 他这一句话,似乎不是对湘灵说,然湘灵至少可以确认,其他的人听在耳朵里,心里早应该明白的。 “湘灵,谢皇上惦记。” 她躬身,笑答。 “娘娘还有什么要告别的姐妹,就去吧。奴才在这里候着,一会儿还要带娘娘去建章宫里,皇上等着呢!” 徐常侍这句话故意把声音无限的放大,放大到在旁边跪着站起来的宫女们都目瞪口呆甚至于瑟瑟发抖。 “好。” 湘灵转身,看了看那些曾经冰冷,如今却是胆战心惊的面孔。尤其是掖庭令那张灰白的故作镇定的脸。 “掖庭大人,本宫问过你,就不相信本宫能出去吗?” 她慢慢的走近掖庭,压低了声音,轻巧得问出一句,唇角的冷笑,曾经不属于她。 “湘妃,娘娘,奴婢,奴婢怎么会不相信呢,奴婢从您进来就知道,您,您早晚要出去的,早晚。” 掖庭令原也只是怕,此时却觉得,自己恐怕活不了了。服侍建章宫,这话真是怎么说也行,至少在她的理解,那就是皇上又变着法子宠湘妃。只不过因为好面子,才没免她入冷宫的刑罚,况且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又是另一说。 “那就好。” 湘灵点了点头,把那些宫女们一个个的看过去,才转回到徐常侍面前,再点头示意,于是徐常侍躬身在旁边候着,掖庭厚重的门被打开,外面,阳光灿烂如火。 “娘娘!” 走了几步,前面一片开阔之中,云溪凄切兴奋的喊声,湘灵匆忙仰起头过去,云溪粉色的衣裳已经紧紧的贴到她身上。 “你可算,出来了。” 纵然此时许多人在,云溪却管不住自己,伏在湘灵的肩上,泪落如雨,一句话,把两个人的心都碎了。 “出来了。” 湘灵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接着,才想到皇后要了她,她一定受了不少苦。于是撑开,细细的抚摸她瘦了的脸。 “皇上说了,云溪姑娘和娘娘情如姐妹,分开实在太过残忍,故而把云溪姑娘赐还给娘娘,娘娘,心里可得念着皇上的好儿。” 徐常侍触到湘灵的目光,和颜悦色的解释。心下,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 第27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7 建章宫,北冥皇宫专属于皇上处理政务以及居住的宫殿。先皇在位时曾有三年不出建章宫的勤政故事,期间常召先皇后前来服侍。 故而湘灵今日来,宫中多数人理解为是被皇上‘召来服侍’的意思,更有甚者,认为皇上有意废后扶她为新后,故而仿照前朝。 一时间,宫中流言蜚语盛传。然而湘灵自那日起,从未见过皇上在建章宫中。至于临幸,更无从谈起。 “湘灵?打听到了。” 在建章宫里呆了几天,跟着宫女们洗扫宫殿,却没有见过怡人。湘灵沉着心找了三四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让云溪带着钱去打听。 那日云溪回来,已经是黄昏了。 “怎么样?” 湘灵心里担心。这宫里的宫女,丢一个许就是死了。况且她沦落至掖庭,只怕有人借机害了怡人。 “我们真是笨。湘灵你可听说了云良人?” 云溪一边笑笑的走进来,一边就问湘灵。 湘灵一时不解。云良人是最近皇上新宠的,正是在她进了掖庭之后的事情。据说从前是个宫女。 “怡人可不就姓云?我去打听了许久,后来有人说我叫了他家娘娘的名讳。我再细打听,竟然就是她。只是她,现下在永昌宫。我没进去。” 永昌宫是皇后住的地方。后来扩建为宫中妃子美人良人居住的大型宫殿。 湘灵从前得宠时所住的地方,并不在永昌,而在永寿,乃是薨了的皇太后曾经住的宫殿别苑之内。故而那时她已被视为另类。 “知道她好,就好。” 湘灵却并不在意。怡人进了建章宫,没有遇到危险,反而被皇上宠幸,成了良人,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还有一个,你肯定想不到。” 云溪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袋里取出块小小的帕子凑到湘灵面前。 近看并非帕子,而是一块剪下来的衣料,上面缝着的样式,正是当年她给燕影绣的花样,连绿色的底料,都还是那块。 “燕影如今作了美人,也是皇上新宠的。刚刚我走近了永昌宫,没有进去,折回来恰巧碰到燕美人刚刚探亲回来。看到我,叫住我问你的事情,我告诉她,她让我在外面等着,后来有她宫里的人出来,用这块布包着一块一百两的银甸子要给我。我说我家娘娘不缺,她宫里的人就让我把布拿回来给你,说你看了,就知道。” 云溪看着湘灵把那块布反过来,转过去。不解的望着她。 湘灵叹了口气,把布折起来放在枕头下了。燕影这是割袍断义的意思,恐怕恨她当初给她惹了事情吧,只是,她也是好心。 “我看燕美人没什么,她好像挺关心你的。” 云溪看着湘灵情绪似乎不好,跟在她身后解释。 湘灵勉强的笑了笑,在床边坐下来,做一双鞋。如今徐常侍穿的鞋都是她做的,不过这双,不是做给他的。 “湘灵,你别难过,有我陪着你呢!” 云溪见她不说话,又追上安慰她,语气里有点着急。 湘灵听出来了,这才抬起头,拉着云溪的手,看着她软软的笑了。她,不难过的。 “这位大人,我找一位吹笛子的。” 湘灵拦住个乐官问。 那乐官上下打量着湘灵一圈,似有不解。 素来妃子们是不去乐馆的,因那里有男人,她们怕惹了麻烦。 但湘灵不想什么,她今日带着新作的鞋过来,是要感谢那个救了自己的公子。 “姑娘跟我来。” 然乐官并未问,而是直接带着她朝着乐馆里进去了。进了两道拱门,绕过三间院落,再从一条两边种着桃花的小路进去,又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桃花林,可谓是落英缤纷,落花狼藉的人间仙境。 湘灵愣了片刻的功夫,那带着她进来的乐官竟然不见了。她只得向前走了几步,一直顺着夹道的奇异的粉白色桃花,直到一栋竹屋子在眼前。 门前一只躺椅,躺椅上洁白的袍子乌黑的发,脸上盖着本书,悠哉悠哉的晃着躺椅,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里,也许是一时好奇,湘灵凑过去,轻轻的把书揭开,然而那底下的人,却还是带着银白色的面具。 “湘灵姑娘!” 揭开书毕竟把那人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湘灵,高兴的叫出来。清脆的声音,仿若新鲜的桃花瓣离开树枝时候的响声。 她注意到,他不叫她湘妃娘娘,也不叫她湘妃,而是叫她,湘灵姑娘。 “我作了一双鞋,给你送过来。” 被他看着有些脸红,湘灵低头别过去,把鞋子举起来在他面前。无限娇羞的模样,映衬着桃花盛开。 “算是还我的情?难不成,真的怕我要了你?” 莫少扬一边接过鞋子,当着她的面儿也不忌讳的把自己那双靴子脱了,套上她做的,在地上走来走去,一边凑到湘灵面前开玩笑。 “你若要我,早就去了。嘴上如此说,心里定然嫌弃我。” 湘灵也不怕他。她本来就是妓院和乡野间长大的女孩子,没大家闺秀那么娇羞造作。站在原地,任着他玩笑,只是轻轻躲避。 “我怎么敢嫌弃你!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九月初九,皇上皇后要摆筵席,放河灯,我们乐师自然忙。还有个消息,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到冬天的时候,南冥的皇帝要来,我们要准备新曲子。莫说是我们,就是梨园的舞姬们,这些天也忙的很呢!” 莫少扬踩着湘灵那双鞋,跳下来,又走了几圈,又抬着脚看,口里还不停的说,忙的欢喜又可爱。 “况且,你是湘妃娘娘。皇上把你从掖庭召回去了,听说,这几日在建章宫里就不出来,天天的,不知道你们做什么。我一个小小的乐官,听了只有伤心的份儿,哪敢去找你,只怕你,装不认得我,把我打出来。” 说着说着,莫少扬竟然也委屈起来。 湘灵看着他,没动,没回答。她从来不觉得那个皇帝真的如此重视她,她出来同样还是一颗棋子,只是还不到用的时候。恐怕怡人、燕影,这些天就够皇后忙的了。 况且,她从来都不信他是乐官。身上的衣服,行动语言,乃至于住的地方,都不是一般乐官能有的。 “你看我,是喜欢我吗?” 莫少扬被湘灵看着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一本正经的问道。 “我在建章宫里,你真的伤心?” 湘灵却反过来问他。 其实她不在意他是什么身份,因为从开始她就不相信他是普通的乐官,她问,不过是为了把话题转移开。 “怎么会不伤心?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却发现是别人的。” 莫少扬此句,半真半假。是的,遇到她,是他人生的一道劫难,所谓情劫吧。 从前他自以为不为情所困,自以为可逍遥天下,然遇到她,他的这些自以为是就全部告终了,那么一面,那么几句话,她的美好,让他迷恋。 “我不是谁的。” 湘灵笑着淡淡的回答,一双眼睛看着他,似含着千般情意,却又摸不到半点云烟。 “你说了,我报答你,就好好的活着。” 此生之中,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没人让她觉得自己如此重要,生,有人为她高兴,死,有人为她痛苦。 只是她这句话说出来,声音淡淡的,眼神中掠过的黯淡,落进了莫少扬的眼眸,他心底荡漾起一种带着冲动的东西,忽然抱紧她,仿佛想把体温给她。 湘灵没有挣扎,她如此明确的知道她爱上了个其实连真面目都不愿意给她的男子,她如此深刻的明白自己是要沦陷的,可,居然那么渴望放纵一次。 “所以,你要听话。” 然而莫少扬并没有继续的做什么,而是轻轻勾起她的下颌,手指在她脸上、唇上,慢慢的抚摸,眼中,无限的心疼。 一滴泪,顺着湘灵的眼角落下来,坠落进莫少扬的虎口之中,湿润了那干燥的地方。终于还是没忍住,俯身,将她丹唇含入口中。 湘灵配合的合上了眼睛。 她的心,从来没有如此湿润过,滑滑的,仿佛跳动的节奏都比从前缓慢,柔滑。她知道自己落泪了,可不是哭,而是笑。因为,她从来没有被这样的疼爱过,没有如此深切的感觉到某种属于她的幸福,是的,幸福原来是这样。 她真想不顾一切的什么都给他,可是,她怕,怕她的义无反顾,害死了原本无辜的,她想救的人。 “不,不行!” 轻轻的,那力道并不重的撑着莫少扬的胸前,湘灵的眼神中,是一片的慌乱。 “别怕。” 拢过她的肩,莫少扬慷慨的一笑,抬起手指轻轻在她额头刮了一下,才放开她,一时间,脸上竟然又是那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悠哉模样。 湘灵顿时被骗了般的落寞。她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这深宫之中原本就没有深情可言,她怎么竟然傻到以为他爱她?哪怕她并不知道她这样的一个女人,于他还能有什么作用。 “我走了。” 垂首,她的语气如若叹息。 “为什么?” 莫少扬却不解,刚刚还好好的呢,怎么被吻了就好像变了个人。 “妃子在乐馆呆久了,怕是要遭人猜忌吧?” 湘灵站住,笑笑的回了一句,转身就离开了。 把莫少扬扔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她离开,再看看自己,难道他哪里错了吗? ------------ 第28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8 “湘灵!你总算回来了。不得了了,皇后忽然跑到建章宫来,到处找你。” 回到建章宫的后院,刚刚开门,云溪就冲出来拉住她扯进里面。脸上慌张的表情,手心的汗都告诉湘灵如今的形势。 “没关系。” 湘灵轻轻拍了拍云溪的手,打开门出去,云溪刚刚跟出来,她轻轻一推,在她面前把门关上了。 绕过花园,从正殿后门进去,果然皇后带着柳妃和,湘灵几乎没认出来是怡人,但现在是云良人站在正殿之内,气定神闲,好像确实是等湘灵。 “湘灵给皇后娘娘请安,柳妃姐姐万福,云良人真是越发漂亮了。” 湘灵出来到皇后面前请了安,分别对柳妃和怡人行了姐妹间的礼,站起来在原地,也是坦然自若,笑着。 “想见到湘妃妹妹,可真不容易啊!” 皇后冷言冷语,眼睛看着湘灵,却好像恨不得她面前站的是个鬼魂。 “是妹妹失礼了。” 湘灵并不解释,反而道歉。她知道皇后是个伸手专打笑脸人的人。可这毕竟是建章宫,她到底有些畏惧。 “你也知道失礼!” 柳妃在旁边不平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湘灵只是笑,看向怡人,她一直低着头,不肯抬起来。湘灵看她脸色之中有些凄楚,心底也知道她恐怕过的并不顺。 “这宫里哪还有礼节呐,人家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专门从掖庭里召回来的。云良人,你也跟着学学,看看你那点子本事,皇上不过临幸了一两次,就跑到燕美人那里去了!不过,比起咱们湘妃娘娘,燕美人那也就是小巫见大巫。” 柳妃哼了还不算,似乎觉得这不符合她解气的方式,于是一句一句的讽刺着湘灵,眼皮不断翻着,好像把房梁上的龙都数了一次。 “柳妃妹妹,不可无礼。如今我等与湘妃妹妹都是伺候皇上的人,皇上有喜欢的,那是我们姐妹的荣幸。” 皇后此时倒是正色道,转回湘灵这里,带着针尖儿的一笑。 “其实今日姐妹们来,也没什么事,湘妃妹妹要伺候皇上,自然忙一些,姐妹们等等也是应该的。只是听说妹妹如今住在建章宫后面的偏殿,那里年久失修,下雨屋漏,刮风屋冷,又快到冬天了,姐妹们着实担心。昨儿本宫请了工匠进来,准备明日开始行修复,这期间定然有男人出入,对湘妃妹妹甚是不便。皇上早就吩咐,让本宫替妹妹找个好去处,恰好永昌宫里新修了一间侧殿,就在本宫正殿左侧,是绝好的位置。只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若不满意,告诉姐姐,永昌宫那么大,总能找到个差强人意的地方不是?” 皇后和颜悦色,湘灵心里却是一沉。 难不成怡人和燕影已经不足以牵制她,而让她的目光又转回到自己身上?还是,皇上觉得她实在该死,非要让她死在皇后手里? 那永昌宫里到处都是皇后的人,她进去就如同进了老虎笼子,老虎饱着的时候还当她是零食,更别提此时都是饿着的。 然,皇上的旨意都拿出来了,她哪有机会拒绝? 谢了皇后,带着云溪,坐着车一路到了永昌宫,与建章宫已是隔了几乎几重山的距离,恐怕这也是为了让后宫不干政才如此设计吧? 下了车,燕影已经候在门口,于是又是一番寒暄施礼。 “本宫年龄恐怕是大了,一到中午就头晕脑胀的。湘妃妹妹啊,本宫怕是不能陪着你去了。你心里可别骂本宫,本宫是老弱之人,不能和你们比。” 进了永昌宫不久,皇后却拍了拍湘灵的手,不等她说话就带着一行人进了永昌宫花园之后的正宫,那里又名椒房,乃是历朝历代正宫位置。 “走吧湘妃妹妹,本宫亲自送你过去。” 送走了皇后,柳妃好像自动的接过了带着湘灵看屋子的责任。晃了晃腰身,似乎也是不情愿的在前面走。 “燕美人,云良人,你们也跟着湘妃妹妹学学,看看人家,相貌身段都是平常的,可心眼儿多着呢,皇上宠幸你们,能宠几次?走了就不知哪日才来。人家可是皇上的心头肉,放在掖庭做几天粗活都舌不得呢!” 当然,柳妃若是放过讽刺湘灵的机会,她也就不是柳妃了。 可湘灵没怎么着,这是柳妃的习惯,她早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时把永昌宫上上下下都观赏了一次,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可能。 “湘妃妹妹啊,不知道这几日,皇上有没有给你补什么,说出来给我们姐妹听听,不敢要和你一样的,就想听个新鲜。” 到这儿湘灵明白了,柳妃恐怕是专门想讽刺她,或者其实她和皇后都知道皇上宠幸她是个谎言,故而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她。 “都是平常的东西,哪里有补什么?妹妹如今是服役建章宫,皇上心疼妹妹自然是知道的,可也不能越礼不是?故而平常的,不过是皇上多来几趟,妹妹心中愉悦,身体看着就比平日好了许多。” 湘灵倒也不怕,含针带刺的回了一句。旁边云溪忍不住咬着嘴唇笑出来,心想湘灵也真是,什么话也敢说。 果然她这句话说完,柳妃就彻底闭嘴了。 “我们做妹妹的比不得湘妃姐姐有皇上的恩宠,如今能够侍奉皇后姐姐左右,也是一种荣幸,身心也愉悦。” 气氛尴尬,燕影乖巧的在旁边多了一句嘴。然柳妃似乎并不吃她那套,冷笑的瞪了她一眼,似不把她放在眼里。 一时转了许久,才到一间院子里,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一扇木门,里面一片萧条不说,那屋子才是真正的下雨屋漏,刮风屋冷!家徒四壁,全无一物! 湘灵抬头看了看她屋子面前那栋高高的楼,心中暗暗的叹息,绕了这么一圈,原来不过是皇后正宫后面旧的宫女们住的地方,大倒是挺大,除了一张长长的通铺,居然连一张小桌子都没有。 “呦,这还是一间别苑呢,皇后姐姐可真了解湘妃妹妹你,就喜欢住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否则啊,还得不了皇上的宠呢!” 柳妃得意洋洋的捂着嘴笑,旁边的燕影怡人,也跟着讪讪的笑。 湘灵倒是无所谓,带着云溪绕过她们进去,把包袱放下,左右的看了看,她唯觉不妥之处,就是挨得皇后太近了。 柳妃走后,湘灵原想问问怡人过的如何,奈何她无意与她交流,跟随着柳妃和燕影走了。湘灵只得作罢。 如今她是丧家之犬,任人驱使,唯有云溪还愿意跟在她身边,她倒不是看透了红尘,只是容易知足。 晚膳仍旧是她们会建章宫和宫女们一起吃,回来的路上路过御花园转了一阵子,和云溪玩笑几句,告诉她去乐馆的事情,回来月已升高,互相安顿睡下。 “湘妃娘娘,湘妃娘娘!” 云溪睡着了,湘灵还在床上翻着身子想白天的事情,忽然门砰砰的响。外面一叠声得喊着她的名字,她忙穿了件衣服去开门,免得云溪跑出去着凉。 “湘妃娘娘,奴婢原也不想来的,可是皇后娘娘的腿疼病又犯了,疼得在床上打滚。奴婢们请了太医来,娘娘却不肯看,湘妃娘娘快去劝劝吧。” 打开门还没看清是谁,一个小宫女急急切切的声音。到说完了,湘灵才借着灯笼看清她的模样,确实是皇后身边儿的。 “娘娘?” 她刚要迈出去,云溪却忽然幽幽的喊了一声。湘灵迟疑,只得返回去,云溪靠在门上,脸色甚是不好,可她靠近了看,她眼中并无病了的意思。 “皇后确实有腿疼病,不过她不是不吃药,而是让人给她按摩。” 云溪压低声音悄悄的告诉湘灵。她从前被皇后这样折腾了好多次,再加上常常欺负她不给饭吃,若不是徐常侍暗地里护着,她也活不到今天。 “我知道了。” 湘灵淡淡一笑,捏了捏云溪的手心,转身跟着宫女出去了。 云溪在原地靠着门看着她走,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天性善良,又软弱,此时这样的境地,知道惹了皇后,她和她就要遭殃,所以宁肯委屈着自己,也要去。其实,她若说让她去,她一个宫女,也不敢反抗。 可她就是这样,要护着她,不管自己如何。还要让她安心,可她怎知道,她这样去了,她是无路如何也不能安心的。 湘灵这次不过走了十几米的距离,就进了皇后的寝宫。夜半之中,灯烛通明,照着奢靡至极的寝宫。 那瞬间湘灵真想这个王朝就这么灭了吧,再下去,不知道要害苦多少穷人,可一个王朝灭了,不还有另外一个如此奢靡的吗? 皇后就在寝宫之中,所谓的在床上打滚,应该就是斜侧着靠在床上。所谓的腿疼的厉害,恐怕就是略微蹙着眉头吧。她进来站了一阵子,皇后才缓缓的把眼皮睁开。 “哎呀湘妃妹妹,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这些没眼色的奴才,湘妃娘娘来了,你们都不知道通报吗!” 训斥着奴才们坐起来,皇后脸上堆笑。 “奴婢看着皇后娘娘疼得厉害,又不肯喝药,只好请了湘妃娘娘来。” 小宫女忙答道。 “死奴才,谁让你叫喊的谁都知道。本宫腿疼,湘妃娘娘来了便能好么!若是让皇上知道本宫夜半叫醒湘妃娘娘,怪罪下来,你收拾得起?” 又是这么冷言冷语,含针带刺,湘灵低着头,只是心中无奈,好好的弄来她就为这个? ------------ 第29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9 “妹妹别多心,都是我这当姐姐的,平日纵惯了她们。” 皇后说着坐起来,也不下床,也不让座,就在哪儿斜靠着闲闲的跟她说话。 “妹妹不敢。只是姐姐这病日久了,太医开了药,就该吃。姐姐常说,我们做女人的,就要为皇上分忧,姐姐与皇上夫妻情深,若皇上看到姐姐如此病着,定然心中担忧,未免耽误国事。” 湘灵安静的慢慢回答,好似姐妹之间只是关怀备至的聊天。 然皇后顿时脸色不好。湘灵话里的意思她听懂了,后宫之中的传说中,曾有宠妃病中,皇帝探视而不见,乃是为了让皇帝惦记,不至于因病中倦容而被嫌弃。她的意思,恐怕是说皇上从来也不来,来了却见你这副模样,难怪不受宠。 宫中女子,多有称病邀宠者,就是没病也要弄出病,偏偏湘妃,好像越是受宠,身体越好。原来其中的道理她一个堂堂皇后,竟然都不懂。 思及至此,越觉得湘灵可恨。 其实她想得倒没有错。湘灵软,但不能人人都欺负。在掖庭的一个半月让她明白了翡欣当初说的话,她不狠,自然有别人对她狠。她不想害人,可也不能由着人欺负,尤其是皇后把她弄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欺负? “妹妹说的极是。所以本宫也曾想过法子,唯有你家那小宫女云溪,不仅看着机灵可人,而且手法精到,她给我按上一夜,我就能好几天。只是苦了那孩子,如今你回来了,我也照顾不到她,可这腿疼起来,还非她不行。” 但,毕竟湘灵的地位不比皇后,她没有依靠,所谓的皇上只是拿她当颗棋子,她死了有别人接着,去掖庭的一个半月,她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那丫头的手法,也都是我教的,姐姐既然喜欢,妹妹就替姐姐按按,让姐姐睡个安稳觉。” 湘灵的主动,实属无奈。人家拿她的性命威胁她她不怕,怕就怕用云溪威胁,她觉得自己受苦惯了,受了苦也不用别人担心,可云溪不一样,她娘如果知道了,会难过。 “劳烦妹妹了。” 皇后顺势躺下,懒洋洋的回了一句,阖上眼皮。 湘灵不能坐,只好站着,腰累的困了,再半跪在脚踏上,膝盖疼了,又站起来,如此往复,竟是一夜。 第二日的清晨,因为还要服役建章宫,故而没再让皇后讽刺,时辰到了,就直接去了建章宫吃饭。 宫女们吃饭的门口,云溪早就站在那里,湘灵过去,她一眼就看到,红肿着一双眼睛冲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就往起卷袖子。 “云溪,从前,她打过你?” 湘灵看到她的动作,握住云溪的胳膊,心疼的问了一句。 她刚刚回来的时候,云溪说一个人习惯了,所以洗澡都是她一个人,湘灵想替她搓搓,她都不让。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说总觉得洗不干净,让她进来。湘灵仔细看过,虽然身上没留什么痕迹,可重的伤痕,还是能看到。 她没问,知道云溪也不会说,可如今她这样的心疼她的时候,她想该可以问了。 “没,没有,我是怕她欺负你。” 云溪讪讪的一笑,拉着湘灵去吃饭。那里她早就打好了,碗里堆得满满的。 “湘灵姑娘!” 吃完饭出来,忽然听到这么一声,湘灵心中一紧,跟着出来了。 竟然真的是那个人,远远的站在石狮子后面,唇角挂着笑意,露出了一角白色的衣衫和白色的面具。 “你?” 湘灵带着云溪靠近了,想唤他一声,却叫不出来。 “我叫莫少扬。” 男子却好似明白似的,笑着道。 湘灵惊了一下。她知道北冥皇室之中以‘莫’为姓,也就是说她的推算没错,他确实不是简单的人,至少是皇亲国戚。 “我自愿去乐馆的,差点气死我爹。” 莫少扬还看出来湘灵心里做什么打算。她就是这么单纯的一个人,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要表现出来。 “那最后呢?” 湘灵却不问了。她知道问也没用,莫少扬真想说什么,都会告诉他,不想说,她就是怎么问他也不会说。 “他没法子,况且是皇后娘娘亲自召我进来的。” 如此,他似乎和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云溪在旁边听了,暗地里轻轻拉了拉湘灵的袖子。这男人居然和皇后有关系,靠近她也许是为了害她! 可湘灵不觉得。因为她从来不认为自己重要到需要皇后派个男人特地来害她。况且要害,早下手了,不需要等到今天。还有,她对他,有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其中多少夹杂着一些信任。 “来,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吧?” 湘灵淡淡的灵巧的笑,眼睛眯起来,就把阳光洒进她的眼球之中,然后慢慢的莫少扬有种被铺散了的温暖,她的身体呢,他记得很暖,很香。 “当然不是,九月初九快到了。放河灯的,我想和你一起,你来不来?” 没有时间,没有地点,他居然就问她去不去。湘灵觉得可笑又可爱,用手捂着嘴,站在石狮子前面笑着。旁边走过了许多的宫女,纷纷侧目。 “我还不知道。你看,我现在是服役建章宫的宫女,到时候说不定有值班,说不定皇上,我是说皇上要批阅奏章。” 湘灵好似刻意似的,把批阅奏章几个字说的挺重。她怕他误会,甚至,她都想告诉他其实她还是处子之身,其实如果,如果他真的要她报恩,以身相许,她是愿意的。因为,他是给了她为自己活着的想法的人。 “皇上肯定不会批阅奏章,他要去看九月初九的舞。到时候我也奏乐,十二点才能结束,你要是能去看就好了,我在御花园里。你要是喜欢安静,就在乐馆里等着我,我偷偷的跑去找你。” 莫少扬其实是故意这么说,他早安排好了一切。那个夜,他要告诉她,他对她有种情愫,叫做一生一世的相伴。 “还有,你送我鞋子。我送你这个,你带在身上,不怕有人为难你。” 他手心里展开,忽然一直麟囊,湘灵一阵诧异,方想起自己的麟囊竟然许久不见了。倒是也懒得找。 “你闻闻,里面是药,我到太医院特地讨来的!” 莫少扬看她不接,着急的把麟囊凑到她面前让她闻。湘灵轻轻嗅了嗅,略羞涩的点了头,拿在手里当着他面儿和娘留给她的玉佩挂在了身上。 似乎真的是怕让人看到,莫少扬说完之后就匆匆的走了,走几步回来对湘灵招了招手,仿佛就确认她还站在那里看着他。 然后她看到他把手拱起来放在嘴上,她的注意力移过去,他喊了一句话,她听懂了,淡淡的笑一笑,满足的转身离开。 “湘灵,他说什么?” 云溪不明白,只是看到湘灵在笑,而且笑的很满足,很温暖。 “额?” 湘灵第一次真的失神了,她抬起头茫然的看向云溪,很显然刚刚还在想着别的事情,而且是专注的想着。 “他说什么,莫少扬,你看懂了。” 云溪又问了一次,把手里擦干净的花瓶放回到架子上。虽然没有看湘灵,但是心里很担心。 “没什么。” 湘灵,平生第一次羞涩难当。她看到他张着嘴,说的话真稀奇,竟然是‘我爱你’。可这么稀奇的话,她竟然听懂了。 “湘灵,他是皇后的人吧,他会害你。” 云溪压低声音,郑重其事的告诉湘灵。她好像是真的投入那男子的陷阱里了。至少她看到莫少扬脸上带着的面具就觉得诡异。虽然在掖庭的时候他救过她,可是,也许是为了其他的目的呢? “若是要害我,我也无能为力。” 湘灵看了看云溪,脸上笑容的意思是让她放心。其实她之所以如此的信任莫少扬,是因为心中那摸不清的感情。 她在掖庭里,几乎死的时候,他救了她,抱着她整整一夜,却什么也没做。她出来,在宫里争斗之中,去找他,他抱着她,吻了她,也给了她无限的温暖。他看起来不着边,却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那种感觉,叫安心。她也是女人,何尝不想心安理得的接受一个男人的宠爱?况且,他给了她一种,她从没想过的希望。 “湘灵,我不许你胡说。” 云溪却生气了,拉住湘灵的胳膊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似乎随时都会落下眼泪。 湘灵看着云溪,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心中,复杂的如同莫少扬第一次对她说她要活下来的时候。 是的,在湘灵心里,她的命没那么重要。母亲很疼她,很爱她,给了她许多做人的道理,可她抱着这些道理,从来没有好好的活过。母亲去世后,她的一切似乎都被人遗忘了,于是湘灵学会了自己承受,也,放弃了自己。 她只知道活着要报恩,要谢谢那些对自己好的人,她从来不认为她的死亡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就如同云溪,湘灵觉得自己死了,若是能让云溪和她娘好好过日子,就很值得。可是今天,云溪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心,会颤抖。 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相依为命。所以,她越发的想,无论如何,也要让云溪平平安安的离开这个地方。 “好。” 最终湘灵笑着,握住云溪的手。笑容里满是安慰。 云溪也跟着笑一笑,算是明白了。 只是她们并不知道远远的有个人,从莫少扬出现在湘灵身边开始就看着她们,或者说,看着湘灵,仿佛看到一个怪物。 ------------ 第30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10 冬日天黑的早,黄昏之后建章宫早早的就摆了饭,湘灵和云溪吃过,商量着慢慢的在御花园里绕一圈再回去。 “我当时也觉得不合适呢,可是你病的厉害,也顾不了那么多。” 云溪一边走着,就借着路上人少,给湘灵小声讲起了十五那天夜里的事情。 “后来呢?” 湘灵听的认真。她的眼前,仿佛已经看到莫少扬如何的诊治自己,如何将她抱到了浴桶里,又如何请人过来。 “皇后娘娘那里我也不敢走开太久,徐常侍说送我回去,我就去了。第二日就听到你出来,你说,奇不奇?” 云溪和湘灵一直都觉得,她从掖庭出来的蹊跷,皇上的旨意下的也蹊跷。不偏不倚正是那个夜晚之后,正是,莫少扬走后。 湘灵心中忽然冒出个想法,那就是莫少扬也许并非皇亲国戚而是,这个想法太大胆,她甚至不敢想下去。不会的,若是这样,他又何必如此费心的救她?既然救了她,只把她当个工具就罢了,为何,还要靠近她? 正在思讨之间,却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湘灵猛地抬起头,却见柳妃为首骑着一匹马冲过来。而那里云溪却毫无察觉,还在笑笑着看她! “云溪小心!” 湘灵猝不及防,一把将云溪推开之时,马儿四蹄扬起已至眼前,抬起胳膊护住头,心中暗念不好,恐怕要死在马蹄之下。 “湘灵!”“吁!” 杂乱的音符在湘灵的耳边不断的奏响,碰撞在一起安静下来,她抬头再看去,马儿竟已安然的在她面前踏步,而它旁边,一个人扯着缰绳,将它牢牢的扯到了后面。 “吁,吁!” 那人喊了两声,苍老的声音在这群女人之间颇显得刺耳,然而马儿却偏偏听话了,再次向后退了两步,退出了威胁到湘灵的范围之内。 “哪儿来的狗奴才!” 随着马儿稳定,一道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划破了黄昏的宁静,瞬间似乎带着如血的残阳,抽在那拉马人的身上。 柳妃显然认为如此还不解气,扬起鞭子又是一下,湘灵一个箭步冲过去,恰巧鞭子落在她身上,而那人也被她冲过来的力道推出去。 “娘娘!” 摔在云溪的怀里,她早已冲到她身边,口气中无限的心疼。她怎么,这么傻,什么事情都要强出头? “薛湘灵,滚开!本宫今日心情不好,你若再敢阻挡,本宫连你一起打!” 柳妃却毫不在意打了湘灵,反而举起鞭子威胁她。盛气凌人,可恨至极。 “柳妃姐姐心情不好,妹妹可以陪姐姐在御花园里转转,解解乏。可宫中有规矩,无盛事,无皇上旨意,御花园中不可骑马而行。姐姐已经破了规矩,妹妹可全当没有看到,况且这位大人也救了姐姐,望姐姐仁慈,放过他这次。” 湘灵不是要出头,而是人家救了她,她做不到反而视而不见的看到他挨打。 虽然,虽然那个人实在可怕,可他竟然冒犯妃子救她,在她心里就是个英雄。 “放过他?薛湘灵,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柳妃翻身下马,在湘灵面前趾高气昂,她身后,怡人和燕影,也纷纷的跟着下了马。 “妹妹和姐姐一样,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自然姐姐为大。皇后娘娘常说,我们姐妹应处处为皇上着想,为皇上排忧解难。” “啪!” 湘灵的话没说完,柳妃的一个耳光落在她脸上,她脚下不稳略趔趄,被云溪扶住了,却并不惊诧。 “少拿皇上来压制本宫。薛湘灵,别以为得了皇上几天的宠你就能爬到本宫头上来,本宫今日就要惩罚这奴才,你若不愿他受罚,就替他!” 柳妃平日心中最恨湘灵得皇上的宠爱,她因家族的关系入宫,却从来没有被皇上临幸过。虽然宫里的宫女奴才们怕她,可她猜想她们私底下肯定讥笑她不曾被临幸,故而湘灵提到皇上,便中了她软肋。 “柳妃姐姐,这毕竟是御花园,若是,若是被人看到,恐怕不好。” “啪!” 怡人在这巴掌之下摔倒在地上,旁边她的宫女们忙上来搀扶。 谁也没想到知此时,却是怡人站出来低声下气的请求。胆怯的模样,让湘灵和云溪看着,心里都有些疼。可被触到软肋的柳妃早就没了理智,疯狂的觉得只要惩罚湘灵才能挽回面子,连怡人也不放过。 “云良人,这还没你说话的地方。你可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若不乖乖的听话,我要你好看!” 柳妃那里恨恨的说完回湘灵身上,仰着头抬着眼皮,把下巴留给她,逼着她回答。 “其实云良人也说的在理,姐姐平日里多得皇上的宠爱,若是皇上知道姐姐受了如此委屈恐要难过,请姐姐就看在皇上的面子上,放过她吧?” 燕影却比怡人会说话,只是仍然诺诺的样子。 湘灵心中暖意融融,能得到她们这样的照顾,危难时候肯帮她一次,她已经心满意足,再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了。若是能,她也尽量,保护她们。 “燕美人倒是会说话的很。不过,既然皇上宠爱本宫,应该也不希望本宫心里不好受,那么湘妃妹妹,是不是也该为皇上分忧呢!” 谁知柳妃心中认定了要为难湘灵,况且此时引来了无数的宫人观看。她自知早已难下台,便更要让湘灵吃亏,好抬高自己的地位。 她知宫里人面子上怕她,心里都厌烦她,况且她又没有被皇上临幸过,只怕哪日出了什么岔子她就得任人践踏,故而做事狠辣。 “来人,把这贱奴才拉下去,重打二十棍!” 湘灵镇定,柳妃便非要逼她。一句命令,立刻上来人要捉下去打。 湘灵心中一阵慌乱。那卫士看着已经年老,身子都难以直立,站也站不稳,被拉扯之下脚也是瘸的,几乎就要摔倒。斑白头发,脸上褶子下连眼睛都看不清,二十棍子下去,怕是命也没有了! “站住!谁敢动他!” 她一声断喝,云溪便是心中一沉,知她又要保那人了。可她,竟也没有法子救她。 “是湘灵冒犯了柳妃姐姐,姐姐若必定要罚,妹妹认了便是,何必拿无辜的人出气?” “薛湘灵,你有种,有种,就替他挨那二十棍子。” 柳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激将湘灵。 “柳妃姐姐,湘妃姐姐乃女流之辈,不可刑杖。” 被打了的怡人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去边说,柳妃顿时厉色扬起巴掌便要打,谁知手臂被紧紧的握住,竟是湘灵。 “柳妃姐姐,就一定要一个一个的打吗?” 云溪心中惊叹湘灵怎么忽然大了胆子。实则她心中也害怕,可是她不出头,怡人就要受苦,柳妃失了心,此时定是谁劝她,她就打谁。 “本宫可没那闲心思,打你一个,就够了!” 湘灵的法子起了作用,柳妃又把目标移回到湘灵这里,厉声道。 这句说完,啪的一个巴掌,竟狠狠的抽打在湘灵的脸上,顿时她脸颊的左侧一片红肿,身子也跟着歪过去摔在云溪身上。 “二十棍子你挨不了,跟本宫说什么刑法?本宫今日就赏你二十个耳光!” 说完,湘灵不过刚刚站直了,右侧又是一个耳光,接二连三的连着四五个,云溪甚至拦也拦不住,况且湘灵又是自愿的,躲也不躲,跟着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牙齿咬着唇,恨不得冲上去把柳妃的那只爪子砍了! 湘灵却早已是头晕脑胀,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想,连柳妃说什么都听不清,身子僵硬的硬撑着,头却好像早就没有力气了。 “咳!” 脚下一个趔趄,云溪努力的扶着,却还是让她倒在地上。一口血水吐出来,绿茵茵的草地上殷红。 “柳妃娘娘!柳妃娘娘求求你别打了,我家主子身子弱,经不起这么打,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您打也打过,气消了,就放过我家娘娘吧!” 柳妃弯腰刚要提起湘灵的衣服,却被云溪的身子拦住,伏在地上不断的砰砰磕头,眼泪刷刷的掉下来,看热闹的宫人宫女,心中也不是滋味。 “死奴才,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说完一脚,不偏不倚却揣在湘灵身上,她吃痛的呜咽一声,血顺着嘴唇落在衣服上,浸染了淡粉色的衣衫。却还在一滴一滴的落下。 “娘娘,娘娘!” 云溪抱住湘灵,眼看着她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却还是在笑。休息了几秒钟,撑着她的胳膊,竟然稳稳的站起来。 “柳妃姐姐,打够了吗?” 她晃着身子,靠在云溪身上,却抬着头笑着看着柳妃,眼里,没有丝毫的怨愤。 柳妃竟然一时无语。她从未见过哪个人竟然是她这样的倔强,好出头。竟然挨了她这么多巴掌还敢站起来那么看她!要是放在别人,别说疼死,恐怕心里早就因为当众挨打而难受死了,她却,好像还是种光荣? “既然姐姐打够了,就让那位卫士大人走吧。” 湘灵此时做主了,扶住云溪转头。卫士那瞬间忽然把头低下,脸上是木然的表情。 “走吧。” 她只有力气说两个字了,撑着云溪的手心里被冷汗浸透了,却还是保持着善意的笑容,她想那个卫士是吓坏了,自己如此,也许他心安一些。 “娘娘!” 顺着这声音,湘灵的身子朝着云溪倒下去,直至两个人都落在地上,在云溪的怀里,又咳出两口血。 事已至此,柳妃自觉无趣,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湘灵,你,你怎么样?” 柳妃一走,怡人忙在湘灵身边跪下来。她此时脸上早已看不清容貌,皆是红肿一片。地上又是她咳出的血,她却无能为力。 “别管我了。” ------------ 第31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11 湘灵淡淡的笑了笑,撑着云溪的手硬是要起来。云溪心知她是不想连累了怡人,只好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示意,扶着湘灵起来,往永昌宫的方向走。 “你不能回去。” 走至燕影眼前,她却压低声音用嘴角告诫道。 “皇后不会放过你,所以现在去建章宫,好歹躲一躲。” 燕影说完把手里显然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塞进湘灵的手里,就跨上马追柳妃去了。怡人虽不解,湘灵看着她淡淡的笑了笑,她也无奈,只好上马也跟上了燕影。 “燕美人说的对,我们现在回去,皇后一定要找借口捉你的把柄,故意不让你活,还不如去建章宫躲躲。” 云溪压低声音在靠在她身上的湘灵耳边劝说。她此时靠着她站着,努力的呼吸着休息。昨夜一夜没睡,在掖庭又被折磨的够呛,这二十个耳光,果真非她能够承受。 “也好。” 湘灵想想似乎燕影的话确实没错,况且此时自己的身体,就是皇后不抓她的把柄,只找个借口折磨她,她恐怕也要出问题。 于是跟着云溪,绕小路朝着建章宫后殿去。那里没有宫女住,又相对安静,还有一扇大的屏风,好歹可以用来让她藏在后面休息一阵子。 “那卫士也太忘恩负义,你救了他,他竟然连一句感谢也没有,看着你挨打,却一句话也不说!” 一边放下湘灵,从外面找了水过来给她漱口,一边不舒服的骂。从来没见过这样冷漠的人,人家拼死了救他,他倒说走就走。 “他,怕是吓坏了。那样的年纪,真的挨打,就活不下去了。” 湘灵笑着云溪的较真,喝了一口水,果然感觉好多了。心下打算要不要去太医院看看,不过几个耳光,她怎么竟然变成这样? “我看可不像,拉住马的时候,力气大的很呢!” 云溪不服气。总觉得是那个卫士胆小怕事,怕惹了柳妃才不支声,只让湘灵代他受过。况且,她总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人也是呆呆的。这样的人,怎么还留在卫士里?早该换下去了! “许是凭着技巧吧,驯马之人也不各个都是,大力士吧!况且,人家说到底,是为了救咱们,这事儿,确实得我担着。” 想起那时,湘灵也觉得怪。可她没驯过马,当时又没看清,只能用猜测的。正如她所说,仅是救命之恩,也足以让她如此报答。 “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性子!” 云溪气急,却无奈,只得点点她的头。其实若不是她这性子,她到现在也吃了许多苦,说不定,都死了! “燕美人塞给你那东西是什么?” 又短了一杯水过来,云溪想起燕影塞给湘灵手里一些东西。 湘灵拿出看,是一颗白色的药丸。闻着清凉的味道,应该是燕影平日带在身上解暑用的,这种药丸,化开之后,也可消肿。 “我看,还是我去太医院问问再用吧。” 云溪听了故事,却不大信。随随便便的哪个药丸就用,若是燕美人借着这个要害她呢?况且如今她这身份不明不白的,想除掉她的人多的很。 “燕影不会害我。” 湘灵淡淡的笑了笑,取过云溪手中的水,把药丸放进去,不几时,药丸化开,成了药膏,湘灵把手指放进去,就要抹在脸上。 “你就是这么着,谁也信。” 云溪一把抢过来,沾了一点在手臂上,除了清亮的感觉并没有其他,又沾了,要抹在脸上。 “本来就不多,还要抢我的!” 湘灵却扯过她的手弄到自己手指上,对着屏风后面的铜板抹在脸上,又拍了拍。 燕影张着嘴想阻止,却拿她没有丝毫的办法。她不是不知道这东西可能有问题,也不是过于信任燕影,是拿自己的脸当试验品! “天色黑了,不知道皇后会不会找你。” 燕影看了看外面渐渐拉下夜幕的天,叹了口气。皇后若是找借口来建章宫找她其实是不难的,况且夜宿建章宫,本来就有勾引皇上的嫌疑,好在她本来就是妃子,到时候也能说得过去。 “她若是真要我怎样,定然会来找的。” 湘灵倒是看的开,笑一笑,用手指轻轻触着脸上,除了冰凉的舒服感觉,就是似乎肿胀下去了许多。 “你就不该出这个头,宫里人看着你挨了打,背地里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话!好歹从前都还忌惮着皇上许是宠着你,如今没了忌惮,真不知要怎样。” 其实云溪从一开始担心的就是这个,先是服役掖庭,接着服役建章,旨意中又有三个月的期限,说是之后还要再看。 皇后和柳妃此时是想着办法得整她,要让她在三个月里犯错,到时候皇上一个旨意下来,她的境况比现在还差。所以她也是处处避让,只是再怎么避让,却还是改不了替人出头的毛病,但凡对她有点恩惠的,她都要记着。 “不碍的。” 湘灵没什么话可以答,又怕云溪担心,只好就这么轻声的说了一句。除了脸上那惯有的安慰似的笑容,便是多了几分的阳光。 云溪看出来了,扑哧的一声就笑。想想下午时候那个莫少扬,就觉得湘灵此时不怕也是可以的。好歹那人是个皇亲国戚,真对湘灵好,出了什么事情多少有个依靠的。 可,毕竟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到时候是怎样,谁也不知道。那莫少扬,看起来,又有几分的轻浮,不知是不是骗她。 “睡会儿吧。” 湘灵确实累了,从昨晚到今晚,还没合过眼。 云溪意识到,点了点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墙睡。湘灵在里面,靠着墙角,把身子缩了缩,也睡着了。 又是那个梦,又是那个白衫的人。 “她就是薛湘灵?” 那屏风对面一扇门,门内,投下黑色的两道影子。一道身着着青色的长衫,一道弯腰弓背,是徐常侍无异。 “是。” 徐常侍在那里,弓腰答道。也抬起头,看了看在屏风后已经睡的很沉的湘灵,低头看到自己脚上那双靴子,心中便是一阵的叹息。 “怎么,第一次被女人关怀?” 黑影子的眼角余光收到了徐常侍的动作,几近恶毒的问了一句,唇角冷哼一声,转身在黑暗中的椅子里坐下了。 “奴才不敢。” 徐常侍只得答了一句。然,心中却并非如此。 那人没接话,端起茶慢慢的品着,虽看不到眼睛,然从徐常侍成就侧着身子看着湘灵的动作来看,那人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你似乎心软了,是因为他?” 放下茶碗,那人又问了一句。 “不是。这样的女人,奴才自以为,还不能死。况且,小主子难得有个心上人,他已拱手天下,还望主子手下留情。” 徐常侍显然是在求情。但这目的似乎并不是因为湘灵,而是因为他口中的小主子。他的声音中那种苍老,在此时尤其的明显。 “为了个女人,哼!” 那人站起来,靠近了窗子盯着外面的湘灵,似乎渴望从她睡觉的姿势里看出什么。 忽然,外面的湘灵在梦中淡淡的笑了笑,唇角扬起,两片樱唇合着嘟起来,头微微侧了侧,舒适的靠在墙上。收起了笑容。 他忽然觉得为何她的笑容如此的刺眼,即使挨了打,即使来的时候唇边还挂着血,可看着她那个丫鬟笑的时候,就好像阳光从来都在她眼睛里,铺散着,刺眼的照着他的一切,这,可是深宫。 “她脖子上的东西是他给的。” 这句话,不像是要告诉徐常侍,却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能感觉到空气中有片刻的迟疑和紧张,似乎他正在猜想,她脖子上的是什么。 “不过是普通的药材。小主子料到湘妃娘娘的性子,早晚要受伤。故而昨夜去了太医院,要来了几味普通的药材,碾磨后,用麟囊包起来。” 徐常侍特别认真的介绍着莫少扬如何准备了这个麟囊。他要凸显一个目的,就是小主子喜欢湘灵,为了这个目的,某个人该作出让步。 “他的医病之技倒是有所增进,只是,医得了一个女人,医得了他自己,却医不了这天下吧?” 但,那人并不满意莫少扬医病能力的增长。他知道她怀里的药并非平常,虽然普通的药材,对肺部却有奇效。她刚刚咳血之后,带上一夜,便可痊愈。 “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似乎是下狠心般的那人说了一句坐回去。如此,他今夜已经往复了第二次,徐常侍看得出来,他今夜尤其的不安。 是因为少扬回来了,还是因为薛湘灵在门外睡着? 其实若是徐常侍认真,应该看到他手里握着个东西,与湘灵脖子上的麟囊,颇有些相似之处。 “皇后娘娘到!” 湘灵正睡着,却忽然听到这么一声,将那白衣人回头的瞬间给隐去了。 云溪也听到,醒来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湘灵,她们夜宿建章宫,难不成皇后已经知道了么?竟然找来? 凌乱的脚步声进来,湘灵隐约听到窸窣的裙摆声音。四下看去,目光落在屏风对面的那扇门上。 建章宫此处乃是皇上读书的地方,旁边有一寝室,用于日常皇上休息所用。寝室与外室用屏风隔开,湘灵和云溪睡觉的是一扇,她们对面就有衔接的另外一扇。 湘灵心下打算,示意云溪之后,二人提裙绕过那扇屏风,轻轻的推开了它后面的门,闪身进去。 她们日常洗扫建章宫,对里面的布局熟识。悄悄关上门,湘灵就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 第32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12 脚步声渐远,又渐近。云溪脸上已经慌了。湘灵四下环顾,伸手便将衣带解开,褪下外衫。云溪看她如此,先是不解,接着明白了。慌忙把被子铺好,又把手巾放在乘着水的盆里湿透,轻轻拧干出来。 “皇上,臣妾听闻召见,前来侍驾。” 门外有灯靠近,接着一段黑影,皇后在门外道。 湘灵一时口干舌燥,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皇后进来,看到如今的屋里样子,识趣的自己离开。 “皇上,臣妾听闻召见,前来侍驾。” 皇后的声音在外面又响了一次,迫近的感觉让湘灵和云溪都紧张起来。她此时半罗的身体在被子里,若真的把不知在哪里的皇上叫醒了,或者一群人进来看到她如此,她还有什么颜面在宫中立足! “皇上可是病了?臣妾带了太医来,可替皇上诊治。” 什么!湘灵没想到皇后大半夜的居然敢带着太医进后宫?难不成,皇上果真不在建章宫里,她是故意来羞辱她么? 若让人看到她在这里,如此的模样。不知道有多少猜测。况且夜宿建章宫,如无特殊召见,任是妃子,也要究根问底,查查不是不是有谋反或者刺杀皇上的嫌疑。到时候皇后拿个莫须有的罪名出来,她们便是死。 “皇上无力说话,臣妾便越礼进去了。” 外面皇后却已经准备推门进来,云溪看着湘灵的眼里,已经满是恐惧。 “不必了!” 忽然不知哪里响起这么一句,湘灵莫名的回头看去。却见床后走出一个身影,修长的身材,青色的衣衫,鼻子之上一面银白色的面具。 “孤已传湘妃侍寝,并无召见。孤此时乏了,湘妃亦睡下,不可打扰,至于假传圣旨之人,明日再查。” 那人走到门前,冷冷的一句,气势无限,颇有些帝王的风范。 湘灵心中不解。看他行为,绝非普通人。声音行动,乃至于身材面具,与莫少扬无异。可,她真的从来没想到莫少扬也有这样的一面。 “臣妾,告退。” 外面皇后的声音,带着不平,带着恨意,带着不甘却无能为力。 接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灯光渐暗,显然皇后已经走了。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湘灵心下琢磨了是否要叫他皇上,但觉得此时还是装傻好。 “莫少扬,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溪却直白的很,况且刚刚莫少扬装皇帝装得倒是挺像,还救了她们,所以她现在相信他不是坏人了。 “夜晚无事,出来闲逛。” 今日的莫少扬却颇有些生硬的感觉。并不似白天那么,每次见了湘灵,都是特殊的亲切,天生自来熟似的。 “公子又救了湘灵一次,湘灵,无以为报。” 湘灵拜下去看到他脚上的鞋,确实是她做的没有错。可是为何,也许他真的是皇帝,身份不同了,说话做事自然也不同。 莫少扬却只是淡淡一笑,靠近了湘灵一些。 “每次都说无以为报,听的久了,就会让人误以为是假话。” 他靠她,那么近。近在咫尺,近到他们的唇只要再向前一指就能相碰,近到他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她洁白如玉的肌肤。 她闻到一种特殊的味道,不是薄荷,不是草药,似乎介于这两者之间,还夹杂着丝丝硝烟的气息。 “湘灵从没有想过对公子说假话。湘灵说过,公子若有所求,湘灵力所能及,定当尽力而为。” 他感觉到她身上有股子与别的女子不同的豪气。那是与她眼里的东西完全相同,相符,相配的东西。是的,在她身上,只可用相得宜彰,恰到好处来形容。 “那么好,九月初九夜月中之时,我在静水河旁的桃花树下亭子里等你。” 说完,他仍旧看着她。虽然明知道九月初九,她应该有另外一场约会,然而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想太多。 “好。” 湘灵带着不服气的应下了,莞尔一笑。 静水河是宫里通往外面的惟一一条河水,每年放河灯的时候,宫里渴望出去的宫女们都会选择那条河。月中之时,正是宫女们放完河灯回去的时候,那时她一个妃子去见一个男人,风险的很。 莫少扬点点头,施礼,转身款款的向门口走去,到开门的时候,却站住。 “姑娘的衣服,还是尽早穿上的好。” 这句话说完,他便开门出去了,只留了个背影和湘灵脸上一阵阵的发红。心里紧张,竟然,竟然只穿着内衣在一个男人面前! “我怎么觉的这个莫少扬怪怪的?白天是一个模样,晚上又是另外一个模样?” 他走了,云溪拿着湘灵的衣服帮她穿,怀疑的问了一句。可其实也没什么底细,感觉,只有感觉上有点不同。 “他到底是谁啊!” 湘灵无奈,叹了口气,把衣服的扣子一个个的系上。再看着外面,似乎脑中还回想着刚刚皇后来时的场景。 他若不是皇上,为何会在建章宫里皇上休息的寝室?为何能骗过皇后?可他若是皇上,又为何在屋子里回话,为何脸上始终带着那个面具? “到了九月初九,你去问他不就知道了?” 云溪,倒是没想那么多,一个男人救了一个女人两次,要真的是皇帝,还真是好事,说不定这个皇帝就喜欢玩儿这些稀奇古怪的? 当夜湘灵便在建章宫内休息。第二日洗扫完毕之后,才回永昌宫。 “呦,我还以为今儿也不回来呢!” 刚迈进宫门没多久,经过花园的时候,却恰巧遇上柳妃。与怡人、燕影等相伴而行。 湘灵站定了行礼,并没有回话。 “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儿皇后娘娘去探视皇上的病,谁知道我们湘妃娘娘居然那么有心机,早就跑去建章宫勾引皇上。皇后姐姐去的时候,她居然在里面与皇上芸雨!姐妹们,我们宫里谁不知道皇上身子弱,太医早就交代了房事不可过频,可惜了,湘妃娘娘是只管受宠,哪里还顾得了我们皇上啊!” 云溪心中暗自笑她。柳妃如此说,反倒让皇后更没面子。本来昨天的事情也没传出来,被她这么一说,倒是天下皆知了! “柳妃妹妹这么说,却让我们姐妹之间生份了。” 不知何时皇后出来,等着柳妃说完脸都气绿了。每次作出的事情都是愚蠢透顶,好像次次都恨不得她也下了台,好让她当皇后! “湘妃妹妹辛苦了。” 皇后走上前,湘灵忙行礼过后,皇后摆着样子似的说。 “妹妹不知扰了姐姐,望姐姐赎罪。” 湘灵忙道歉,不知道皇后心里又打的什么主意。 “不知妹妹今晚可被翻了牌子?” 皇后这话问的,一时让湘灵无地自容。无论她回答有还是没有,最终都是白给了皇后一个贤良淑德的美名,自己则落下了万人的骂名。尤其是当着柳妃怡人燕影等妃子良人美人的面儿。 “回姐姐的话,没有。” 她最终,只能选择这个回答。 “那也是常有的事情,我看妹妹心情也不大好,不如这样,今晚就住在姐姐那里,姐姐陪你,好好聊聊。” 皇后这句话说完,一把扯过湘灵就要走。云溪刚要追上去,却被柳妃拦住,一个耳光过去,云溪便倒在地上,柳妃那几个宫女冲过来,不由分说便将云溪拉走。 “薛湘灵,你胆大包天!” 皇后寝宫里,一声断喝之后,湘灵抬起眼皮看上去。 “别以为皇上昨儿宠你,你今日就能逃过。本宫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饶过你,但是你太不知珍惜机会,狐媚本性不改,竟然在皇上病中勾引皇上与你芸雨,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企图谋害皇上!” 桌子啪的一声,皇后指尖所指,湘灵抬头。 “妹妹不敢。” 湘灵知云溪在她手中,心中纵然有千般委屈也不敢出头,只得认错。 “不敢?我看你是有什么阴谋,不动刑罚,你是不会说的!” 没问到第二句,皇后便一声令下要用刑。湘灵心知她今日是必死无疑了,只是,云溪,她极力的要保护的云溪啊! “妹妹知道姐姐是万人之上的,就连皇上也要忌惮姐姐几分。只是风水轮流转,姐姐就不怕哪一日,转到姐姐身上么?” 早晚都是有这么一天的,她没想到这么快。她本以为,那皇上还能让她熬过三年,熬到云溪出去,谁知只有一年半的时间,谁知此时,她保不住云溪了。 “薛湘灵,这道理,用不着你来给本宫讲。本宫告诉你,今日就是风水轮流转,转到了你该死!” 皇后一阵冷笑,立即命人给湘灵上刑。 “皇后,皇上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候,若是湘灵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到皇上那里去告状,到阎王那里去告状!” 湘灵被拉着,只是一味的嘶喊。她只求皇后因此能够心有忌惮,往后不要害了云溪,让她有机会出了这个地狱! “告状?薛湘灵,本宫再给你个教训,要告状,准备好银子,你放心,你死了,本宫会为你准备好纸钱,让你去告!来人,给本宫好好的教训这不知死活的女人!” 那些宫女们平日看起来也算得上温软驯服,此时却是凶神恶煞一般将湘灵捉住捆绑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桩子上,绳索捆绑,就让她两条胳膊红肿了。 宫女端上一只盘子,上有百余根银针,每一根都有一指长,在盘子上晃动,此乃宫中常用的刑罚。 “薛湘灵,若没有昨晚的事,本宫还让你多活两天。你要怪,就怪皇上太过宠你吧!” 所谓的勾引皇上的罪名,根本就是个借口,皇后的目的就是要让她慢慢被折磨死。摘下一根针,狠狠的刺进湘灵的手指,顿时,鲜血流出。 ------------ 第33章 人情冷暖凭天造13 所谓十指连心,可想而知此时她疼到什么程度。顿时她脸色煞白,没了颜色,然而皇后拿起另外一根,再次扎入她手指之中,湘灵的唇角跟着手指,落下一滴鲜血,顺着下颌,慢慢的滴到衣服上。 “你倒是能忍。这是好事,至少,皇上永远不会听到你叫!” 第三根第四根银针插进去,湘灵早已是浑身湿透,嘴唇上被咬出了一排分明的伤痕,血从她手指上嘴唇上流出来,满口的银牙,染成了红色。 “皇上旨意到!” 湘灵几近昏厥,此时门外却一声高喊。竟然是徐常侍此时来了。 “皇后娘娘,皇上的旨意到了。” 这声高喊之后不过几秒钟,徐常侍已然站在皇后寝宫中,湘灵仍旧被吊在十字的棍子上,鲜血仍旧从手指尖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皇后替孤排忧解难,孤心甚喜。然湘妃侍寝一事,孤亦难逃罪责。况念及湘妃年纪尚轻,不甚明了宫中规矩,故将其贬为舞姬,暂居梨园,与众舞姬排练新舞!孤暂将湘妃交予徐常侍,学习宫中礼仪,不可怠慢。” 徐常侍念完,把圣旨给了皇后,立刻命带来的宫人将湘灵解开带下来。 “皇后娘娘,皇上的意思,可明白了?” 他躬身问了一句。皇后早已咬牙切齿,却无奈。脸上笑容生硬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奴才把湘妃娘娘带走了。” 宫人们听完这句话,立时将湘灵扶出去抬到一张轿子上,那时她眼前早已是一片黑暗,除了知道自己得救了,就只剩下云溪。 “徐常侍,云溪,云溪。” 被轿子抬出去的十几米,她就这么一直的叫着。她得救了,云溪还在柳妃手里,怎么办,怎么办! “娘娘!” 终于出了永昌宫,云溪迎面扑上来,抱着湘灵的身体就哭。湘灵却只是来得及看了她一眼,就晕倒了。 怡人死了。 湘灵在梨园醒来的当日,云溪哭着告诉她的。 她被带走之后,柳妃把她带到宫里,意图对她用刑。怡人偷偷问她谁可以救她们,她告诉她去乐官找莫少扬。 那时永昌宫门口都被把手,怡人派了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宫女去正门闹事要出去,她则从侧门出去报信,途中却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箭射中,她装死却一直撑着,恰好徐常侍路过,她将消息传给他,才断气。 至于后来的事情,徐常侍不肯说。湘灵,也不愿意再想。她觉得自己没用,当初来的时候,一心想保住三个姐妹,不要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去了,却。终于明白在船上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徐常侍的笑容中的含义。 宫中有三个地方基本都是皇上的人,除卫尉如今已经是中间派之外,乐官、梨园,素来也不是皇后重视的地方。 然据说当朝皇帝偏爱舞蹈乐曲,故而梨园之中全部是皇上的人。曾传梨园及乐官之内藏龙卧虎,皇后也曾经对这里下手,但发现都是些没用的人,故而也就不再关注。湘灵来了,果真发现那日救了她的老卫士便是守着梨园的。 湘灵养伤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她听到梨园有人议论,出卖怡人的不是别人,就是燕影。 云溪听过之后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然而湘灵明白,活着,还是死,燕影只是选择了前者,错的不是她,是这宫廷。 她想离开,带着云溪,一起离开。 “我是来找湘灵的!就是那个刚刚砭了的湘妃娘娘!” 门外的喊叫声把梨园内的排练彻底打乱了。湘灵正在随着宫女们排舞,待扭过头去看到莫少扬,才知道是找自己。 “能让他进来吗,他找的是我。” 湘灵和梨园的人不熟。 这里没人伺候,有的就是门前的两个老卫士,轮流的换班。他们即使每天给她和云溪送饭,也从来不说话,更别提其他的梨园女子,就算是排练时需要交流,也惜字如金。她想人家怕被牵连,也一样的不多说话。 卫士看了看她,把挡住莫少扬的枪放下来了。 他脸上还带着那个银白色的东西,况且此时进来还要和卫士吵架,湘灵觉得怀疑他是皇上实在太荒唐了。 可是,徐常侍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拿到皇上的旨意呢?听云溪说,救她的那天晚上,徐常侍和他似乎很亲密。 “湘灵,见你可真不容易。” 莫少扬进来,湘灵向排舞的老师告了个假,把莫少扬请到了梨园的园子里。她走的时候多少梨园的女子回头看他们,她想,这梨园恐怕没进过男人吧? “我听说你被皇上贬做舞姬了,其实这也挺好的,梨园和乐官算得上是宫里最干净的地方了,在这儿养伤,没人能欺负你!” 莫少扬认真追着湘灵,笑盈盈的模样,让人看着都觉得欢喜。 “又要谢你救命之恩了。” 湘灵却是故意的,站住了回头,俯身拜下。三次,他救了她三次。 莫少扬果真愣了片刻,伸出的手,僵着。那日救她的,真的并不是他。他如今金印也没了,拿什么给她圣旨? “答应你的事,我也会办到。” 湘灵却没有意识到,只当确实是自己问错了,他才呆住。 故而淡淡的笑一笑,也许确实是她多心了。既然他救了自己,既然答应了他,那,该做的她还是会做到。 莫少扬一时间不知怎样回答。他知道那个人只消弹指之间的力气,已经救了她两次。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比任何时候都体会到自己的无能,若是,若是当初,只可惜,已经不可能再挽回了。 “在想什么?” 湘灵看他呆呆的,脸上甚至有凄怨的表情,不禁好奇的问了一句。 “想着,带你出去。” 莫少扬看了她一眼,迟疑了片刻,说这句话其中,有无限的向往,带着她,遨游天下。 “出去?出去这皇宫?” 湘灵惊诧,皇宫里,有多少人敢说这句话,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想法,又有多少人,像他这样,一语中的。 “怎么,你不会不想吧?” 莫少扬歪着头开玩笑。他就是如此坚信这一点,她一定想出去,比任何人都想出去。不是因为她在这里受了苦,而是因为,她根本不属于这里。 “想。可是,要让云溪一起走。或者我们两个,她先走。” 湘灵在前面走着站住了,回头郑重其事的看着莫少扬。 她真的好想离开,跟着他离开。可是云溪,她陪了她这么久,苦难和快乐都和她一起,而她争着往上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她离开吗? 莫少扬忽然,不再回答了。 带着云溪也一起走,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带她走之后呢,让她和自己一起天涯漂泊,住在深山里,过着苦日子,任由她美丽的青春这样逝去,任由她明亮的眸子里只剩下柴米油盐? 贫贱夫妻百事哀,看多了红尘中事,体味多了民情民生,这点道理他是明白的。纵然情比金坚,可若真的爱她,就该让她幸福。至少,给她富足的生活。 况且,他现在的身份,莫说是富足的生活,即使是稳定的活着,也许都难。莫少扬习惯了一个人,生死听天由命,从来不觉得决定是错误的,从来没有把骨肉相残的皇位之争看作是什么,若他要他死,他会死,把个天下安心的交给他。 只是如今有了牵挂,他忽然那么想活下来。 “其实,若真的只在这梨园之中,远离宫内的斗争,也很不错。况且再有两年的时间,云溪也该走了,到时候我没了牵挂,或许。” 湘灵红了脸,不再说了。一时忘情,竟差点说出或许就跟着他走了。 “或许什么?” 莫少扬却一阵天昏地暗的着急,她愿意跟自己走对不对? “你若不是乐官,若是普通的人,就好了。” 湘灵看着他眼里忽然的急切,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刚刚是头昏了才会说那样的话。妃子与乐师通歼,她是要害死他的! “我。” 莫少扬的话,硬生生的梗在了喉咙里。我若是普通人,湘灵,我们如何相遇。我若是普通人,此时也只能在宫外看着你受苦,我若是普通人,带走你,也给不了你好的生活。 你心心念念想感激的人,不是我。 那日莫少扬离开之时,湘灵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哀伤。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可是仿佛生别离般的心痛。 “湘灵,你怎么呆呆的?” 云溪吃过饭收拾了桌子,打水进来她们洗澡。湘灵一直在床边上坐着,绣活儿也不作了,眼睛直直的望着眼前的地面。 “什么?” 好像天生对云溪的话有反映,她说话,湘灵就立刻反映过来了。 “你该不会是,真的对他动心了吧?” 云溪一时间叫不出莫少扬的名字。她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别的不说,就是每天都蒙着个面具这点就挺奇怪。 单看下面,也是俊俏的一张脸,难不成真的是皇上,不好以真面目示人?可他那做派,又似乎没有帝王的气质。唯有像的,倒是那天晚上皇后到建章宫的时候,只是那时她吓坏了,也没看清楚。 “什么?” 湘灵竟然没有听到,仍旧是呆呆的看过去,然后目光定格在门上。那里是敞开着的,白天她和莫少扬在这里说过话。 云溪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跟她说是没什么用。可她毕竟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既然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不管有没有被临幸过,这名她是逃不掉了。况且,云溪早就不像湘灵想得那样出去,她想陪着她,否则她这个性子,不知让谁就害死了。 “我说,洗澡了!” 无奈,云溪只好喊了一句,脸上也失笑。还没见她这么着过呢,到底那个莫少扬好在哪里?连真面目都不愿意给她看,每句话都像是真话,也像是假话。 “哦!” ------------ 第34章 似良骥为何生双角1 这次湘灵听到了,站起来不好意思的看向云溪。其实,她一直想得只有一句话“想着,带你出去。”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该是‘私奔’的意思。古有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她读过书,喜欢这个浪漫的故事。她觉得他就是司马相如,用的不是轻浮的‘凤求凰’曲子,而是一次次的救她于水火之中。 是,若他是骗子,她认了,若他并非真心待她,她亦认了。为了他死了,她也甘愿了。只要最后,能把云溪带出去。 “云溪,你说,他说的是真的吗?” 分明什么也没告诉云溪,坐在浴桶里,湘灵却呆呆的问云溪。握着手巾的指尖上,清晰的还能看到针印子。 “说的什么?” 云溪没明白,可看着她手上的印记,她又相信莫少扬必定是皇上无疑了。因为除了他没人能能让徐常侍带着圣旨来救她。或许,皇上有他的难处呢?可那做派,行动,难怪觉得假假真真,应该是装来的。 其中必有隐情,但他确实是喜欢湘灵的,否则,不会救她,不会救她之后,将她安排在越来越安全的地方。比如建章宫,再比如梨园。做派不同,怕只是不想让湘灵和她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他说,带我走。” 湘灵,无限向往的一句。云溪手里的手巾却忽然掉下来,在盆里激起了水花。带她走?这,不该是个帝王该说的话吧! “这妖精果然害人!” 云溪顿脚骂了一句。她总觉得莫少扬说话做事里面带着股子妖气。 “云溪?” 湘灵不解,怎么云溪说话的意思,好像道士? “湘灵,你也不想想,他到底是什么人?” 云溪绕过来,替湘灵穿着衣服问她。 她们是做姐妹来的,所以哪怕湘灵有了如今的地位,她还是一口一个湘灵的。可当着别人的面儿,哪怕是徐常侍,她也用娘娘,不用名字。 “他不是说了,自己叫莫少扬么?” 湘灵却疑惑。原来她母亲是舞姬,妓院中长大,从小听的都是些风流的故事,对这些事有种天生的向往和痴迷。故而遇到了面具的莫少扬,他又一次次的救她,她便有些失了心智,脑子里只有他了。 “莫少扬?你可查问过,这莫少扬是什么人?” 云溪急切的问,就是不明白湘灵为什么这么傻。她平日里如何聪明的人。 “我,他约了我九月初九见,到时问,便明白了。” 湘灵很是认真的答了一句。云溪心想此事也只能如此,便不再谈了。况且还有其他的事情,她想要告诉她。 “九月初九,宫里放了探亲。今儿莫少扬来了之后,徐常侍也来了,告诉我因我是宫女,在探亲的行列里。我给了张捕头信,让他带着娘到京城里转转,我就不回去了。在外面住上两三天,就回来。” 云溪一边和湘灵换水解衣服,一边准备着也洗澡。 “云溪,若是宫女出去却没有回来,会怎么样?” 湘灵却忽然站直了问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云溪能这样平安的出去,不是比什么都好么? “湘灵,我不出去,你还在这里,我出去怎么办?况且宫女若是莫名的消失了,宫里是要查到家里去的,如果知道是我偷跑,那可要株连九族。况且我要回去,有宫人陪着,娘来探亲,住的地方也是宫里安排的,每天夜里点名,城门还查着,我就是逃,也逃不走。” 云溪进了浴桶,湘灵就在旁边替她擦背。她的皮肤不好,身上还有些伤痕在。虽然她这么说,可湘灵觉得,若想走,还是能走的。 “明日我就去乐官找莫少扬,他说,要带我走。” 她想起了莫少扬。他姓莫,是皇亲国戚,他说要带她走,就一定可以把云溪也带出去,她可以在宫里暂时扮作云溪。 “湘灵!那莫少扬是什么人你知道?就敢如此鲁莽行事?况且,若是真的他能把你带走,你便跟着走吗?你可知道妃子私奔是什么罪名!那是要株连九族的,你我活下了,我娘呢?张捕头还有徐娘呢?都为了我们死吗?” 云溪急了。她倒不是真的只担心她娘。实在是,湘灵这想法太过不现实,就算莫少扬有千般的能耐,依照皇后的性子,抓住她这把柄,怎么会不对她下手? 湘灵果真没有想到如此,顿时便有些迟疑。况且,莫少扬今天的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这也觉得奇怪。 他,真是要害她么?脑子里,忽然又清醒了些。她还有云溪呢! 子时,更敲过了。 一道凄冷的月影投下来,在斑驳的墙上留下了树鬼魅的影子。树影之中,隐约绰绰身姿,体态迤逦,摇摇欲坠。 北冥皇宫里在中秋、九月初九和年间放三次可夜不归宿的假。此时梨园中的女子,多数去放河灯游玩了。花园里坐着的,只有湘灵。 她没有家可以回,作为罪妃也不能探亲。石桌石凳冰凉,桌上摆着个空篮子,篮子中是她绣的几样东西,花色都鲜艳,月光之中也活灵活现,别有一番风姿。只是,靠近的胳膊肘是苍白的,一如湘灵的脸色。 素来,她最怕过节。可她记得今年的中秋,危在旦夕之时,莫少扬如何的从天而降,到了她身边,救她于水火之中。 “那,我要你好好活着。” 仿佛忽然间,脸再被他温润的手指触到。湘灵的心轻微的颤抖着,忽然站起来。她要去,哪怕他是个骗子,也要去! 梨园出去,顺着上林苑御花园的路一直走下去,就是静水河。 静水河原本是护城河,上游在上林苑的山上,下游是御花园和皇宫,引下来到城门时,汇聚成河,河水汩汩流向城外。静水之名,取于宫中的宫女和宫人之间。入宫,则心静如死水,不要再想着出去了。 湘灵走的略有些急,路上的宫女宫人们路过了多少,黑暗之中的角落里,又有几个人在哭泣,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在静水河的亭子里,有个人等她。她来,不是为了跟他走,而是为了告诉他。 她,也想跟他走,可是,她没有他那样的魄力,不能像他那样了无牵挂。她还有云溪,还有许多的亲人。谢谢他告诉她要活着,她如今明白了,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别人,她如今也明白了这宫里许多人,都不是为自己活着的。 磕磕绊绊的停住了,在亭子外看到他的身影,桌上的两个坛子,两只酒杯,月光之中,他倒上一杯,失落的独饮,杯子落下,她站在他面前,施施然而笑。 没料到她真的会来。 他们无缘无故的为她这个女子打了个赌。她若去了乐官,他便让他们海角天涯的走,她若到了亭子里,他便带她离开这里。从此之后,她的一切给他。 可为何打下这个赌?他都不明白。本来,今夜应该与另一个人共守,却莫名的来了这个亭子,等她,等不到,直至喝醉。 “一个人喝酒,为什么?” 她站在他面前,笑容中有种不属于她这种女子该有的豪气。可是不过份,恰到好处的,仿佛只为修饰她的美而存在。 原来,她果真是出众的女子。不需要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的修饰。而是,张口一句话,唇启三分笑容,便与众不同。 “等你,你不来。” 他昏昏然说完,摇了摇头,讪笑。怎么面对着她,好像什么也藏不住。在建章宫里,在这里,明明可以视而不见,明明可以一掌结果了她,却。 “对不起。我陪你喝酒。” 她知道他是醉了。那么许多话,就不说了。坐下来,斟酒,月下,对饮。 她连那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也醉了。但还清醒,还知道身边有他。 “少扬,你究竟,是谁?” 衣衫落尽之时,她在他耳边问了一句。惟一一次,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谁,女子的第一次,给了一个男人,她此时此刻想,她该知道。 “你的男人。”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回答,吻落下,她合上眼睛了,一如第一次在乐官里相拥而吻,她能感觉到他的情不自禁。 不是认命了,不是真的要挑战什么。她就是觉得,他这句话像是给了她一个归宿,她的男人,这天下,从来没有什么是她的,可他,是她的,她苦难的时候可以依靠,她危机的时候可以求救。仅此而已。 含花蕊在口中,细细的碾磨,感受着身下女子因着他的抚摸和挑逗作出特有的反映。每个女人在此时都是娇媚的,都是不一样的,可今天,他觉得她是最特殊的,她身上那香汗淋漓的时候,散发着特有的气息。 那,是种让他忍不住珍惜,忍不住失笑的气息。珍惜,是因为实在太过纯洁了,犹如牛奶般丝滑的流水肌肤,犹如牛奶般醇香的甜甜气息。失笑,是因为实在太过意外了,深宫之中,经历了那么多残酷的女子,居然还能有如此,属于少女独有的东西。她,原来还没长大呢,所以,要好好的呵护。 其实明明可以摘下他的面具,明明可以一睹那拥有了自己身体男人的面容,可迟疑了许久,陷落进他身体之时,却仍旧没有做。 既然他不想,她便不再问了。单单是他救了她,单单是他为了她喝的酩酊大醉,就足够她这样的女子把身子给他了。 娘,别怪湘灵。 那疼痛来的时候,她合上的眼皮里落了一滴泪,落进他手心里,灼热的,湿润的,他的心瞬间就揪的生疼。 “疼?” 他问的不是身体,是心。因为,他的在疼,因为她而疼。 她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确确实实她能看到的深邃的褐色眸子里的珍惜和疼痛,淡淡而笑,轻轻摇头。 ------------ 第35章 似良骥为何生双角2 不疼,她会和娘一样,作出了决定就不后悔。娘即使死时,也不说当初负了她的男子是谁,娘即使死时,也告诉她她是她亲生的孩子,是她和爹相爱的结果。其实湘灵知道,娘固守着这个骗局,就是要告诉她,爱,就是活着的力量。 “别怕。” 他徐徐的吐出两个字,抹了她的泪水,埋进她的身体里。仿佛她的香气成了一种安定剂,让他为了她澎湃的心能够平静下来。那种爱,是涌出来的,从身体里涌出来,就难以控制得住。 其实,她不怕。她要像娘一样,爱就勇敢的爱,此生不悔。揽上他的脊背,手指,顺着他的给予而慢慢的滑下,滑上。她能感觉得到他不是养尊处优的男人,抚摸着她的手心里有茧子,脊背,胸膛,都那样的踏实。 “此生之后,若无你,我将不再轮回。” 他怎么,说了这样的话,可那神经疯狂起来,要着她的身体,看着她的笑容,无限满足。 晨曦的微光,透过层层的树荫,再穿过闭着的圆形十字窗户,洒进屋子里,顺着地板,爬到床上那温暖的气息之中。 湘灵从黑暗之中挣脱出来,温润的不刺目的光明之中,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闻得到空气中酒发酵的气息,隐约间昨夜巫山芸雨,误入高塘。 她翻身,他还躺在身边,睡的沉稳,倦怠的面容之中,微甜的笑容挂着。那么一瞬间抬起手,想要掀开他的面具。然而他昨夜的一句‘此生后,若无你,我将不再轮回。’却在她耳畔久久的响着。 罢了,只为他这一句,便无悔了。 起身,穿衣。仍旧是昨夜来时候的广袖锦边轻纱的衣裙。她知他昨夜喝多了,一时间是醒不来的。却也没想过留恋。 一夜的情缘,并非各个都是露水。她只是想用这一夜报恩,此后,她是她,他是他。他们或者相逢不相识,或者,他去他的天涯漂泊,她在这皇宫里,守着,等着,直到云溪离开,直到,老死于宫中。 因为此生有过他,有过他那样的一句话,无怨了。 “君恩已报,妾心已了,从此君天下漂泊,妾独守宫中,隔海相望,此心相守,对面相见,不能相识。” 她留下了这句话,最后看他一眼,开门出去了。 那是一片桃花林子,林子里繁花早已经落尽了,只留下树干枯枝,相望着彼此,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她的春天已经过去,她的繁华已经凋落,此时,她一如这些桃树,即使只剩下枝干的躯体,也活着。 原来宫中,还有如此曼妙之地。像极了莫少扬,只是,上次去的时候,叶正浓,花正艳,此时,却别有一番凄冷的情景。她叹息了一次,便匆匆的走了。她不想他醒来时与他面对,因为,那本来就是错误。 “湘灵。” 她并不知道在身后,那背影投下的地方,一个同样面具的男子,呢喃着她的名字,心如刀绞。 潜入屋子,看到她娟秀的字体。那上面的一排字,彻底让莫少扬的心沉下来了。没用的,即使昨夜的一切都是在他们身上发生,也没用。她说的明白,‘君天下漂泊,妾独守宫中’。她不会跟他走的。 正如他昨夜料到的。是啊,带她走又能如何,他什么也给不了她,能给她天下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而她这样拥有与众不同气质的女子,就应该拥有天下,拥有一个能够给她天下的男人! 而他,一个性子就注定了要漂泊的人,一个也许明天就死于亲兄弟手中的人,一个早已认为自己看破了红尘和生死的人,凭什么给她幸福?如果可以,他,会让她跟着他离开,离开这个快要烂掉的地方,去那个,还充满生机的国度。 “你赢了。” 莫少扬的身后,却忽然响起这一句。 他回头,有些莫名。什么意思?他拥有了她,却为何说他赢了? “但,我才是她的男人。” 他看着他,两道修影,两片面具。对视之时,兄弟之间,第一次刀剑相交。 “南冥国主来访,诸舞姬献舞上林苑!” 十月初一清晨敲过寅时的钟,梨园的舞姬已经在门外排成了长长的队伍,等待着去上林苑为南冥国国主献舞。 湘灵和云溪就在其中。她们如今已经算是正式的梨园中女子,湘灵的妃子称号被免了,充作梨园舞姬,在剩下的多半个月里,与宫里算是没有任何的争斗,只一心排舞,直至南冥国主来访。 只是那一夜之后,果真再也没见到莫少扬,她不知他去了哪里,却真的实践了她的诺言,隔海相望,此心相守。 多半月,她的心变了。这是云溪回来时候说的。一个九月初九,湘灵变得比从前更加喜静,也更加隐忍。 坐上车,一直到上林苑,此次安排的是苑中独用来迎接贵客、皇室庆生、年节表演的地方,单单场地就有千亩。 此时已经是盛装,目中皆是猩红之色。但她们顾不得这么多,下车之后就在后台装扮了。她们的舞是压轴的戏,故而特别重视的安排了一个房间,用于她们这些女孩子打扮,整装,准备各样道具。 “湘灵,你说今天这么大的场面,皇上会来吗?” 云溪替湘灵扶着头上的冠,伏在她身边悄悄的问她。 “也许会吧。” 湘灵点了点头,抬头看着云溪笑。 她今日浓妆淡抹,一身的轻纱薄群,粉色为主,配以鹅黄色腰带,上有各种金银坠物,走动时婀娜多姿,银铃荡漾。腰身处露出一段,摇动时柔软迤逦,别有一番异国风韵在其中。不过,她只是众多伴舞者中的一个,真正的领舞,全身都是金色的打扮。 “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样子。” 云溪坐下来猜测着。因为化了妆,她们已经不能吃饭喝水了。这些舞姬们似乎也习惯,躲在屋子里取暖,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不说。 其实湘灵也奇怪,这些舞姬们每日白天排舞,除了因为舞蹈的动作协调说上一两句话,其余时候莫说是吃饭,就是散了,也从来不在一起。晚上出去院子里,安安静静的,甚至有点死寂的气息。虽然都是一个人一间屋子,可从来没见谁去别人的屋子里说过话,互相见面了,也是连招呼都不打。 对于湘灵,她们则如同看到了异类般,只要她和云溪说话,便有人看过来,好像她们不该如此亲密。 只是如今湘灵也习惯了。梨园女子地位低,进来除非老了不中用了,出去也没人要。所以凡是进来的,恐怕心也死了,人冷漠,正常的很。况且这样的环境看来并非一日两日,早已成了默认的。 “见了你就知道。” 湘灵只能如此说。她心里,有个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愿望。或者皇上,带着个银白色的面具,笑起来,花也失色。 “我不想见他,我想见南冥国的国主。听说他不仅饱读诗书,温文尔雅,而且矫勇善战,谋略过人。总之,是个难得的明主呢!” 湘灵暗自心里叹息,云溪这是说国主呢,还是说书里的那些人? 一时间鼓乐齐鸣,湘灵站起来透过窗花想外面看了看,彩旗飘扬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排成了三列,缓缓的行来。 “哪个才是国主啊?” 云溪在湘灵身边探着头看。其实湘灵心里也倒好奇,这个云溪口中听说国主,究竟是什么模样,难不成,真俊俏的厉害? 而她,还有个自己也不知道的期盼,皇上,她越来越觉得,莫少扬与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实她也在宫外时听说过关于南冥国国主的传说。据说此人勤政爱民,手中有数万精兵,数千贤能。 建国不过八年时间,南冥国内却是风调雨顺,一派太平繁华的景象,北冥国中多有平民借贸易之名逃往南冥,去了,就不愿意再回来。南冥与北冥八年交好,不进贡,不朝拜,不宣战,往来通商,平等相交。相交之地,皆是富庶之乡。 但近年来,北冥皇后把持朝政,意图将南冥作为属国,故而频繁发动战争,却从未过了相交的国界,且死伤无数。 南冥皇帝不得不下令断绝往来,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谈判。若谈妥了,两国仍旧相安无事,若谈不妥,南冥即刻宣战。只是条件,至今无人知晓。 当然,还有个传说。 据说这南冥国的皇帝是个儒雅之人,且相貌英俊,南冥国内多少女子见了他都要失魂。可年方二八,却尚未娶亲,膝下亦无子嗣。他曾说过,若要娶,便只一名至爱的女子,将天下与她共享。 这传说足以让北冥的女子听了也心动,只恨不得那皇帝一眼看上自己,不仅飞黄腾达,还演一出流芳百世的戏。 “别看了,国主不从这里来,快准备吧!” 一时管理着她们的常侍进来,看到湘灵和云溪在窗子前看,笑着招呼她们。这常侍人好处,常来都是笑嘻嘻的。 “诶!” 湘灵应了一声,把探头探脑的云溪拉回来,关上窗户缝。到镜子前站着看了看自己,便站在了队伍之中。 “二十五,不对啊!领舞呢?领舞的丫头去哪儿了!” 常侍数着名字,数了三四次,却发觉领舞的女孩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喊了三四声,语气里早就惊慌失措。 “在这儿,呀,不是晕倒了吧?” 二十几个舞姬们也到处找,云溪才发现她在衣架子后面躺着,忙喊着跑过去,推了几下,那女孩子却无丝毫的反映。 “晕倒了!” 常侍冲过来,自己也推了推,又掐人中又掐虎口的折腾了半天。湘灵忙倒了杯水过来,喂着喝了几口,总算醒过来了。 “我的姑奶奶呦,你这是怎么说的!” ------------ 第36章 似良骥为何生双角3 那里常侍一边扶起来脸色看起来苍白的厉害的领舞,一边喊着。看她这样子,一定跳不成了,可是,若是个普通的伴舞还能换,她可是领舞,怎么换! 排练的老师此时也才进来,走过去到那女孩子身边蹲下来,问了几句话,才站起来,看了看这些伴舞的姑娘。 “她的脚崴了,今日是坚持来的,但恐怕坚持不住,所以你们之中,可能有个人要出来领舞,愿意的,先站出来。” 其实老师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领舞的其实担的责任大。通常这样的时候,无论主还是宾,看的都是领舞,出了任何差池,掉脑袋的一定是那个。 但为了防止领舞出问题,她的动作她们都要学,但领舞的就是跳的最好的,若是此时她出了问题,其实是没人愿意代替的。 “没人是吗?那我点人了。” 等了几秒钟,仍旧没人敢站出来,老师看了一圈,目光便定格在云溪身上。 云溪年轻,但跳舞却绝不是最好的一个。湘灵心下顿时惊了一惊,不行,不能让云溪冒这个险。 “我去吧。” 湘灵快了老师一步站出来。她不能让云溪去送这个死。 “湘灵?” 云溪却明白湘灵的意思。刚刚那老师看她,她便觉得奇怪,又不解,又害怕,可没想到湘灵却站出来了,她知道她这是替她! “老师,湘灵不行。她曾经是妃子,若要现在出来跳舞,岂不是,岂不是让人笑话!” 其实云溪也是担心这个。湘灵曾经那么受宠,宫里多少人认识她,此时她却作了舞姬出来跳舞,莫说是皇后,就是个普通的宫女看了,背地里都不知道会说什么!湘灵,这分明是为了救自己,自取其辱啊!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既然是自愿的,便依你。” 老师看了一眼湘灵,决断了。仍旧是平常的冷漠与冷酷,不给云溪半点求情的机会。 “你,和她换一下衣服。其他人都出去,我还要指导她上台的技巧。” 她指了指湘灵,让领舞的和湘灵换衣服。一边让常侍把其他的舞姬都带出去。 “我,我陪着她!” 云溪不肯走,站住了靠近湘灵。 “不行!” 老师却是斩钉截铁。第一次湘灵恨死这个人了,平常不惹她,她也不跟她们说话,也不特别找什么麻烦的! “没关系,出去吧。你也知道,我跳的还可以,跳好了,还有赏。” 湘灵笑着拍了拍云溪的手,用赏赐安慰她。 云溪无奈,她可不觉得赏赐是什么安慰,可正经的,湘灵的舞跳的真好,比那领舞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只是怕皇后和那些宫女笑话她,背地里说她的坏话,若看到她在领舞,不知道传出什么谣言。 况且这领舞,又是半点错不能犯的。冒着生命危险。 出来是出来了,可云溪还是不平。其他的舞姬总算是保住了自己,也都冷冷的,懒得理她,任由她在门口走来走去,烦躁不安。 “行了,你去太医院开药吃吧。” 一时换过了衣服,老师便又把那个领舞的女孩子也支出去了。屋里,就只剩下湘灵和她两个人。 “她是故意崴了脚的,今ri你有个机会。南冥国皇帝是为了娶亲而来的,你若能勾引到他,就可以离开这里。到时候,云溪也就能如你所愿跟着离开。这是有人让我特地安排的,你想想清楚。” 那女孩子走后,老师却换了一副模样,压低声音在湘灵近前说。 “不要问是谁,我不会告诉你。” 最后,她却加了一句。 “她这样说?” 湘灵把老师的话告诉了云溪,她也是不解的表情。 “会不会是皇后暗地派了她说这些话害你?到时候再给你个罪名。” 此时舞姬们开始准备上场了,云溪是站在最后的,之后才是领舞的主角湘灵。她们用嘴唇低声交流。 “我也想过。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 湘灵心底决断。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如果真的能让云溪和自己轻而易举的走出皇宫里,因为即使留下来同样冒险。 “诸舞姬,上场!” 前面音乐响起,老师在后台低声喊了一句,前面鼓点敲起,踩着鼓点,顺着乐曲奏鸣,舞姬弯腰,摆臂,碎布从梯子上去,在舞台上排成了三行。 此舞曲前半部迤逦多姿,靡靡之中清新爽朗,以古琴为主,辅以笛音,如山涧流水,风过树梢,百花摇曳,争奇斗艳。 前奏完毕,古琴齐喑,唯有笛声悠扬。如鸟鸣空谷,又如白鹤展翅于浮萍之中,此时便是领舞出场的时候。 湘灵看一眼那老师,却发觉此时她居然正看着自己。没有笑容的脸上,却有一双她看得清是期待的目光,然而那目光略有些飘渺,她不懂,但,必须一搏。 摆臂,上场,水袖飘扬,轻纱舞动,穿入众舞姬围成的圆形,脚尖点入她们手心之间,众人散开,仰头跃上,在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场中。正如,坠翼凤凰。台下掌声起名,喝彩不断。 湘灵转身,嫣然而笑,千娇百媚之中,目光便寻找到坐在场地正中左侧的南冥国国主,一瞬间的惊愣,竟错过半个舞点。 她想说,他们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人。可是,心底之中却有个声音说不,他们分明就是两个人。 台上的南冥国国主,赤金的领子上偏褐色肌肤,面庞之中气息坚毅,眉如刀削,一双褐色重瞳深邃异常,下面鼻梁贯印,略有银钩,中有一分精明,三分歼诈,唇色偏暗,若隐若鹜,竟又是八分豁达与豪放。天日之表,龙风之姿,端坐于龙头椅之上,悠然而视,一派非凡帝王之相。 然而她心里的莫少扬,恐怕除了建章宫救自己的那一夜,除了她们芸雨叫唤的那一夜,都是一身仙风道骨中带着孩子气,行动声音,更是像极了未经世事的人,唇柔软如桃花瓣,带着清甜的气息。 四目相对,她确定他是看着她的,赏玩的意思,却毕竟能找出几分情意,渐渐的,舞不再为任何人,只为他。 笛声住了,鼓乐齐鸣,奏的是万马奔腾的战争之曲。她飞身,扬臂,一招一式之间,又是英姿飒爽,巾帼英雄。目中荡漾的秋波,瞬间变为凌厉之间,一剑剑刺向他的眸子之中,却有着小女儿的千娇百媚。 “好!” 一曲终了,她立于场地之中,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站起来的南冥国主。 “赏!” 那边皇后懒洋洋的开口,此时,她才看到她眼中的冷笑。 “等等!” 皇后的赏赐声音刚刚落下,端着银子的宫人才走到近前,南冥国主却一抬手,制止了宫人前行,顿时,掌声停住,寂静之中,多少目光看向他。 “这个女人,朕要了!” 指尖所指,果真是湘灵。她本已伏到拜下,此时抬起头,跪坐红地毯的场上,眼睛望着他,平静如水。 “既然国主喜欢,那么此舞姬就送给国主赏玩。本宫宫中还有许多才貌出众的女子,可供国主挑选。” 送她,如同送一件东西,皇后高傲的目光看向湘灵,嘴角的冷笑,极尽嘲讽之意。 然话中却有所顾及。底下的人都明白,皇后是想利用南冥国主此次联姻,将亲信安插入南冥皇宫,从而达成夺取天下的野心。 故而南冥国主说要了湘灵,她便立刻将湘灵的身份道出,又说送给赏玩,又提点宫中有许多女子,是想改变南冥国主的选择。 “那倒不必了,朕就喜欢她。” 说着,他竟然已经到了湘灵近前,躬身,伸手,竟双手将她轻轻扶起,眼中秋波流转,似有百般情意在其中。 “谢国主。” 湘灵只一句谢,不谢他不吝恩宠,不谢他不在乎身份地位,不谢他选择了她,那句话,就像是一场戏中的一句台词,或者,只是谢谢他扶起她了。 “只是,奴婢有一姐妹,情同手足,不可分离,望国主成全。” 到此时,台下已经是一片哗然。南冥国主选择了一个舞姬,而这个舞姬不仅没有感激涕零兴奋到晕过去,反而沉着镇定,竟然还敢提出条件! “自称妾即可,那么爱妃的意思是?” 一瞬之间,他给她的地位便是天差地别。竟然在此时便把爱妃二字叫出来,众人感叹南冥国主的大胆决断,也不得不感叹那个刚刚还是舞姬的女子,果真是奇人!难怪被如此圣君一眼看上。 “视若亲妹。” 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两个人的突如其来和与众不同,然而还是为湘灵的大胆捏了吧汗。 通常此时要求‘随时左右’也便罢了,南冥国主能同意,不翻脸,也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她却开口就要‘视若亲妹’,岂不是要她的姐妹做公主! 然而南冥国主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分毫变脸,反倒宠溺愈甚。 “朕答应你。爱妃,还有什么要求?” 答应了!台下顿时开始交头接耳,然而接下来却是南冥国主的问题更似平地一声雷,下面的诸人便炸了锅。 “妾,无所求。只求与君共此生。” 湘灵莞尔一笑,情意绵绵。轻轻依偎入南冥国主怀中。下面掌声齐响,将整个上林苑都灌满了。 那时候,湘灵看到皇后嫉妒的发红的眼睛,看到柳妃几近疯狂的表情,看到了燕影的哀婉,也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不是不报,实在是,时候未到。 “其他舞姬,每人赏赐锦缎十匹,黄金数两。” 如此高的赏赐,南冥国主竟然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接着便扶着湘灵下台了。那里云溪从队伍里出来跟上,到了台下。 ------------ 第37章 似良骥为何生双角4 一夜之间,南冥国主和湘灵的故事变作了传奇,一夜之间,湘灵从舞姬变成了公主,而云溪,则以亲王郡主之名随她入南冥。 湘灵住的地方再次回到了永寿宫之中,却由南冥国卫士守卫,任何人进入,都要出示令牌。 因尚未出阁,她还不能与南冥国国主出双入对,此时那国主反倒好像能沉得住气了,也不来找她。然而三日之内,单单是赏赐的各样衣裳首饰,玩意儿吃食,就足以把她的宫中填满。 那时,不知为何,明明是冬天,永寿宫的桃花,却开了。 “奇了,昨儿下了雪呢,怎么这花还开着?” 云溪在门外小心翼翼得把花上的雪水扫下来,粉色的花瓣上盛着白雪,淡淡的忧伤在里面,湘灵只是站在门口,便能感觉到。 “呀,这披肩真配你!” 回头云溪看到湘灵,又是惊叹。披肩是南冥国国主送的,全是有貂最好的皮毛制作,外面染成了猩红的颜色,湘灵在皑皑白雪之中,犹如一朵盛放的娇艳梅花。与她嫩白的脸庞,与她那种性子,真是绝配。 湘灵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走到了雪中。慢慢的,手指触到桃花瓣,便是一阵的冰凉。 少扬,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不是他?你若是他,为何此时才娶我?你若不是他,就真的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吗? “湘灵,这南冥国主,可真宠你。” 云溪看着湘灵此时也是一身的贵气,略带羡慕的道。 湘灵看了看她,却只是轻轻一笑。是啊,他宠她,可她还是觉得冷,一如那天他的笑容,宠溺之中是种让她肌骨都寒的冷。他可知道她看着他时候那灼灼的眼神是真的?那时,她真的觉得,是她搞错了。 “明天就要出嫁了,还不开心?”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湘灵倏忽的回头,那白衫,那白色的面具,那笑容。一时,她又觉得,真的是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湘灵歪着头,笑笑的问他。 “莫少扬!你怎么进来的,门口,门口不是。” 云溪慌张的看了看门口。他这不是要毁了湘灵的声明吗!她现在可是要嫁入南冥的公主,怎么院子里能随便进个男人!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甚至目光也一直在湘灵的身上。直到靠近了她的身体,直到手触碰到她的脸庞,抚摸到她的唇。 “我知道。你不想嫁,是不是?” 他的话说出来,湘灵心里便是一阵微疼。她想嫁给他,可是,他为何总是如此的多变,一时深情,一时,又那么冷漠。 “你走吗?” 湘灵却反问了这句。 如果你走,我跟你走。我不想做什么皇妃,我不想得到天下,我只想与你相伴,白头到老,哪怕是天涯漂泊,苦与你共担,甜,与你分享。 “你跟我走?” 他却反问了一句。 “如果,没有如果。” 湘灵急切的答了一句,却毕竟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了。如果没有云溪,如果她是一个人,也许,她会走。 他唇角,是一丝的苦笑。 湘灵慢慢的垂下眼皮,任着他的拥抱将她揽入怀中,竟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许有他的难处吧。她想,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毕竟拥有百万子民,也许渴望过自由,却从来不能去实现。没关系的,有她在的地方,就有他的自由。 “若是要你选,南冥国的皇妃,穷乡僻壤的妇人,你选哪个?” 他忽然低头问,那瞬间,没人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狡黠。 “现在?” 她抬起头,问他。 “现在。” 他答,答得认真。 “南冥,皇妃。” 她毫不犹豫的吐出四个字。然后淡淡的笑。他脸上的笑却在瞬间隐去了,仍旧用她在怀里,许久的望着桃花。 没人看到桃花深处一只几近苍白的修长手指紧紧的握住了干枯的树干,没人看到那白色的袍子在瞬间颤抖了,一滴泪,滴进了树枝。风过,那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什么。” 其实,过了很久了,他这样问。她却还是明白,于是抬起头,看着他。 “你我,都有无奈。我毕竟是北冥皇帝曾经的妃子,若是,若是我们真的走了,哪怕带走了云溪,就像她说的,亲人怎么办?通歼,私奔,都是株连九族的罪名,一个镇的百姓呐,因为我一个人,都无辜的死去吗?” 湘灵缓缓的离开他,走到桃花繁盛之地,轻轻用手指扶了上面的积雪,那一片桃色的花瓣顺势落入她掌心,带着冰冷的泪痕。 “只因为这个?” 他却反问了一句。 湘灵看着他便笑,自然只因为这个。他不也想天涯漂泊吗,只是因为有那么个国家,有那么多子民,他难以脱身而已。 “只因为如此。” 她是肯定而笑着回答的。其实,他不用这么担心的,有她的地方,就一定会让他幸福。因为,他是第一个告诉她要好好活着的男人,因为,他是一次次救了她的人,因为,她爱上他了。 他苦笑,仍旧是苦笑。湘灵在瞬间不解。也许,他还是不相信她能够给他那么多的幸福吧,没关系,以后,可以慢慢来。 “我记得你说过,恩,一定会报。” 他还是那么站着,看着他的眼神异常的认真。 湘灵莫名了。她不是,也许,他喝醉了,所以忘了吧。 “是。” 她应了。 “那么现在,如何?” 他此语一处,远远站着的云溪猛地抬起头来,这男人到底是来干什么!湘灵很快要出嫁了,他却要在她出嫁的前一日把她的第一次要了么!这,岂不是毁她的一辈子! “好。” 湘灵却应了。 再给你一次,你总该想起来了。 他笑。莫少扬,你到底还是输了。她是要跟着我走的,不论什么原因。她的第一次也将属于我,她的身子,她的人,以后都将属于我。不要和我争天下,也不要和我争女人,这些都是我的! 衣衫褪却,夜幕降临了。他揉捏着她白希的身体,那股子纯洁的气息透进来,他便是一阵的满足。 什么时候,闻到过这样的味道?也许,就是那个醉酒之夜吧?只可惜,那一夜他终究只是做了个白日梦,他什么也没有等到。她最终,还是失约了! “此生之后,若无你,我将不再轮回。” 这一句誓言,他总觉得熟悉无比。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听到。伸手,细腻的抚摸着她的身体,让她的第一次在他的温润中完成。他,是个懂得珍惜女子身体的男人,怎么能让她痛? “嗯。” 湘灵忍不住发出了声音。脸上泛上一阵的殷红,羞涩异常。 然而他却是一阵的迟疑。怎么,怎么会这样!难道那夜莫少扬已经先他一步得了她的身子?难怪,难怪今日非要和他打这第二个赌! 忍不住的,进攻开始变得猛烈。湘灵诧异的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却因着他的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许,只是不同了吧,太久了,其实,她也觉得很久了。于是勾起手臂,拥住他的脖颈,再次沉沦。 月,落下去了。湘灵在疲惫之中,微微合上眼皮。为什么,她忽然觉得,他那么落寞,他根本不是第一次拥有了他的那个男人! 他似乎在几分钟之间做了个告别,修长的洁白的指拉过被子盖住她的身体,轻巧的抚摸过的脸,微笑,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转身离开。 桃花之中,高蜓的背影,流水的青白长衫,映着一抹淡淡的桃红色,手指尖捏在一起,细细碾磨,磨着一点泪痕。窗前,湘灵含泪的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你究竟,是谁?”多少年来,她想问的,不过如此。可为何,他从来不予回答?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今日,她即将离去了,到底,是不是真的离开了他! “宁乡女子湘灵,品貌端庄,德行出众,吾皇甚爱,收为养女,即日嫁予南冥国圣主,愿为两国世代交好之使者!”高昂尖锐的宣读圣旨之声,透过夜和月,把刺眼的阳光强迫射进了女子的眼睛。她垂首,回身,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算得上,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称得上,是貌美如花的容颜,只不料世事如此多变,一年之内,一夜之间,不仅仅是生死徘徊,还是人生的不同。 “请公主安。”门外,她能想像她们的服饰与她当年相同,她能想像她们的心中或者诚惶诚恐,或者羡慕万分,或者嫉妒仇恨,或者,或者有一个,与她相同。 “进来。” 她悠然的一声命令,那瞬间才多穿了一件外套。床上的锦被凌乱,似乎还留存在他身上独特的桃花香气,只是于她,仿佛时过境迁的记忆,变得沧桑苍白。 “公主,这是南冥国国主特地送来的嫁衣首饰,说是明知公主已经准备齐全了,只怕当时出了岔子,所以送来的。”宫女的话灵巧,动作也带着活泼的气息。她看着她,便是轻轻的一笑。怎么就像极了当年的她,亦是如此? “那就不要辜负了国主的心意。”“是!” 她多想问一句,南冥国主,他,你,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昨夜与我共欢,今日要我报恩的,可是她爱的那个人? 火红的嫁衣,镶金的流苏搭着马车,新娘子端坐其中。前面后面,是成对的车马,一直从城头,到城尾,浩浩荡荡的穿过了北冥的皇宫,穿过了上林苑,在那条静水河上,终于停下来了。 “宁乡女子湘灵,才德出众,品貌端庄,贤淑温良,吾皇甚爱,收为义女,敕封昭阳公主,许以南冥圣主,即日出嫁!” 城楼上,女官高喊着,那一声声荡漾出去,在人群之中,喧嚣成一片掌声。 ------------ 第38章 吉日良辰当欢笑1 车马的队伍,渐渐从城内,出了城外。湘灵自轿中下来,向城上的皇后行礼,作为对‘母亲’的感谢,继而,准备上轿。 “湘灵!” 忽然那城门前一个身影,湘灵看过去,竟然是燕影。此时她站在城门前,满脸的泪痕,望着她,无限的凄楚。 湘灵迟疑了片刻,毕竟是婚礼,已经离开了皇宫,况且城外站满了百姓,她若回去,怕是会失了南冥国主的面子。 “爱妃,去吧。” 前面,骑马的南冥国主却回头来,淡淡一笑。尤其的宽容与关怀。 “谢国主。” 湘灵微微施礼,转身匆匆的跑向那里。燕影被拦在宫门口,出不来,其实她看着她的眼神似乎也是绝望的。此时又仿佛有了几分希望。 “燕影。” 握住她的手,湘灵在注意到她此时的衣衫竟如此陈旧,身子似乎也瘦了不少。 “湘灵,自那日之后,我便难以入睡,夜夜梦到云良人来找我,恐怕我作了坏事,她要收我去了吧。只是我心中,难以忘记你。尤其我们在永巷时的快乐日子,我r日都在回想。今ri你要出嫁了,是你的造化,是你善良得到了回报,我唯有羡慕,也唯有祝福。这东西,不值钱,可我知道,你会收着。” 一块鲜红的手帕放进湘灵的手中,展开,是一枚镯子。 “这不是,你娘给你的吗?” 湘灵瞬间的迟疑。当初燕影进宫的时候,身上带着亲娘给她的一枚镯子,告诉她是亲娘给她留下最后的东西,那时,她还想起了自己的玉佩。 “我很快就要见到娘了。我爹说,我哥哥让放出来了,是因为你出嫁,要了大赦天下的恩赐。我心里,一辈子记你的好。” 燕影说完,不等湘灵再多问一句,推了她出去,转身回到了宫里。湘灵看着,看着她那瘦弱的背影,慢慢的,把泪含入了口中。 新婚之日,她已经哭嫁过了,不能再哭。 “爱妃,可以启程了吗?” 看着她回来,南冥国主在马上问了一句,仍旧是那般温柔的微笑。 湘灵点了点头,笑着上轿。回头,恰恰触到了云溪担心的眼睛。此时她在她后面的小轿上,是作为南冥郡主来接亲的人。故而不跟她一乘轿子,一辆车。 “启程!” 前面高昂的喊了一声,乐奏起,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 湘灵在轿子上,最后望了一眼北冥国的皇宫和城墙,入宫一年,她从未见过皇帝,今日,他也不曾来送嫁。可湘灵等的,不是他,她想看到个白衣,白面具的人。却忽然失笑,他,不就在眼前吗? 几日后,到北冥,又是一天的迎亲与庆祝,可谓是举国欢庆。湘灵在城楼上行礼时,看着那底下一张张善意的欢喜的脸,看着那城楼下往来自如,衣着富庶的百姓,便明白了为何人人都说南冥好。 “皇上,果真是明君。” 行礼完毕之时,湘灵轻轻的说了一句,对着他笑。 他却只是从头到脚得打量她一番,嘴角,竟是一抹的冷笑。眼中尽是鄙夷的神色,没有丝毫当初的温柔。 她微愣,只是要入洞房了。故而只好转身跟着嬷嬷离开。 再回头时,她才注意到原来在这些送亲的队伍之中竟然有另外一个女子,竟然穿着跟她相同的衣服,竟然,同时跟着个嬷嬷,走向另一个通道。 送她入洞房,嬷嬷便走了。湘灵坐在床上,一次次的他的目光在她眼前徘徊着。为何,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竟然变了另外的样子? 她一次次的怀疑,一次次的却又在看到他的时候肯定。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面具的人和他并不是同一个,却似乎有着同样的性子。虽然一个冷酷,一个温柔,一个沉稳,一个天真,可她分明的感觉他们是一样的! 台上,他伸着手指要定了她,岂不是也那么天真那么任性?离开,他温柔的问她,岂不是也那么温柔那么动情? 可是那个夜晚要她的,那个夜晚在建章宫救了她的,今日在婚礼的堂上看她的,却冷酷,沉稳之中甚至带着阴鸷。 “云溪。” 湘灵唤了一声,许久都没有应答。 此时她才想起来,云溪接亲之后,他就在宫外给了她一所郡主府,配了仆人丫鬟,还给她请了个教书的先生,让她真的做郡主去了。 湘灵暗暗叹了口气,从前她有主意,从来也不听云溪的劝告,可如今她真的离开了自己,想找个说话的,都没有。 也罢,自己答应嫁入南冥,不就是为了给她那么好的一个未来吗?以后她锦衣玉食,自己选亲,这辈子女人的幸福,也都有了。 可是她。湘灵心中,忽然多了一份悲哀。只是新婚,他便如此看她。难道真的是在意她的身份?毕竟她出嫁时是个舞姬。 是啊,多少风流的故事能传呢,可却毁了他的声明。是不是回到南冥的途中有许多官员上书责备了他,是不是百姓之中多有流言蜚语,是不是他的圣君之名因她有了污点?这就难怪了,难怪他那么看她。 可让她如何能开口解释?告诉他她其实曾经是别人的妃子,他应该知道的。也许当初,就是不顾一切的要娶她,所以才会造成今天的状况!他一定是后悔了,后悔娶她这个其实已为人妇的女人,娶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女子。 张了口,又想叫云溪。再想起,心中又是几分的低落。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下来了。湘灵有些渴了,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喝过东西。倒了杯水,是凉的,凑合喝了几口。外面嬷嬷们进来摆饭了。 “湘妃娘娘,皇上今日醉了,不敢打扰娘娘,在别的屋睡。” 嬷嬷放下饭菜随口说了一句,行了礼就出去了。 三天,三周,三个月。一个女人,能有多少这样的时日? 可湘灵,一直就那么等着他。三天不眠不休,三周就在门口站着,三个月,几乎不吃不喝,除了需要维持生命的时候。 却,从来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哪怕是他路过她住的地方,哪怕是,他派个人过来给她一句解释。 湘灵的脚,甚至不敢踏出那间屋子,她怕她一出去了,他过来,她不知道。可是,就这么等,却还是见不到。 “皇上这几日开心的很呢!昨儿差点把早朝也推迟了,好在伊妃娘娘劝着。” 路过门口的几个宫女,许是没有看到靠着墙发呆的湘灵,路过时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 湘灵的心便是一沉,原来,他身边有别的女子陪着。 “伊妃娘娘才是贤良淑德,对我们下人可好呢!前几日皇上让给她送百合羹去,她还赏了我这串珠子。伊妃娘娘说她本家也是北冥的,跟我家一样,都逃到这里了。我还听说,伊妃娘娘是书香门第,爹爹在便是太尉伊大人!因为大人投了我们南冥,女眷都被捉到宫里去做宫女,夫人就死在那里了。” 两个说话的宫女在离湘灵不远的地方站住了,似乎是因为忽然说到了关键的地方,故而站住投入的听。 “那伊妃娘娘岂不是也在宫里了?” 开头说话的宫女好奇的问着。 “可不是?陪着,陪着那位一起嫁过来的。说是当时算是陪嫁的宫女,其实是皇上早就安排好的,怕那里皇后猜忌,才不得不如此。” 了解内情的宫女认真的解释。 “难怪,我们都说,皇上怎么了,明君圣主,怎么能娶个舞姬过来?听在建章宫当差的宫人说,前几日收到进谏的奏折不知道有多少。都是说那位,身份地位,哪里配得上我们皇上,不过这些天,已经没了。” 原来,原来真的是因为她的地位。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娶她,那些恩爱,都是演给别人看的,他要她,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那个,他爱的人。 “就是这个原由。不过现在也都看到了,皇上连她的地方都没进去。这几日又只单宠着伊妃娘娘,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宫女也赞同。 是啊,他不能来,来了,人家要说闲话的。可是,当初他何必救她,其实宫里有多少女子能让他挑啊,他为什么要选择她? 也许,就是因为她太想离开了,难怪他一次次的问她要不要走,难怪他问她,穷乡僻壤的妇人,南冥的皇妃,她选哪个。也许那时,他在给她个脱身的机会吧!可她没有珍惜,他定然以为她贪慕荣华富贵,所以,更加看不起她。 “饶是这么着,外面还不满意呢。跟着她来的那个云溪,皇上给了郡主,到处议论纷纷,劝皇上不可如此,可皇上一言九鼎,到底没改。如此,她若还等皇上来宠,就是不知廉耻!” 湘灵的身子,忍不住轻轻一颤,摔倒在地上。不知廉耻,她,她在她们眼里,竟如此的不堪,如此的,低贱。 宫女们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凌乱了一阵子,外面,又安静下来。 湘灵,不等了。 她知道她该沉默着,认命着。南冥宫里没有北冥那样过份的势力,好歹每天的一日三餐,无论好坏,她都还有。那个伊妃真的贤淑,从来也没来找过她的麻烦。他们,给了她个能活着的地方。 她该知道感恩。所以,除了每日做绣活儿,她再也不敢想什么。他顶着那么多的压力,还是让云溪作了郡主。人家得宠,从来也没压制过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湘灵不敢想什么,况且,她也不会想。 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一次次的活下来,老天待她不薄了。 门,吱呀的响了一声。湘灵没在意,也许是送饭来了。可进来的脚步声,却渐渐的多起来,有些杂乱。 ------------ 第39章 吉日良辰当欢笑2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霎那,触碰到他的眸子,身子,竟忍不住颤抖,腿上的衣服落下来,在地上散乱成了一片花瓣。 没想到,他,还肯来。 勉强的笑,躬身施礼。这期间,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就怕说了,哪里失语,又害得他几日不得安宁。 他靠近了,踏进她的屋子里。她慌乱的四顾,屋里简单的没有丝毫气息,好像根本没人住似的。她呆呆的垂头,怎么能一点收拾也没有? 躬身,他捡起地上掉落的衣服,抬起身的时候,她却已经退了半步,紧紧的靠着墙,垂着头,仍旧是一句话也不说。 “躲什么?” 他问了一句。她的身子,根本就是僵直的抵在床柱上,他再走一步,她是不是就要直接钻进里面?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她怕他眼神里的鄙视,她怕看到他对她的厌恶,更不敢开口说话,哪怕是发出个声音。 “看来我几日不来,你日子过的倒是滋润。” 随手从旁边捡起几件衣服,都是她做的,一例的鲜红色,上面多是金色丝线绣制的凤凰图案,甚至有百鸟朝凤图案的。看来,做妃子她不知足,还想着着皇后,衣服都准备好了,不说话,是给他下马威? 她胆怯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手里的衣服上,张了张嘴,又看了看外面站着的许多宫人宫女,最终低头,没说话。 “我看看,啧啧,不怎么合身啊!” 他竟然拿起一件衣服直接放到她身上。她躬身身子,整个身体都缩着,他刚刚靠近,她的身子就颤,这么小的身子,衣服确实大了。不过,他的意思不是那个。 和伊淡月的婚姻,是早就定下的。她在北冥宫中把多少情报送出来,又多少次拼命的护住他的身份。他是记住的。所以皇后的位置,伊淡月早已坐定,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给别人,伊淡月的聪明和付出,都配得上皇后这两个字。 失了神回来,眼前的女人嘴唇上,竟然生生的落下一行鲜红的痕迹。她居然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哼,朕,有那么可怕吗?” 彻底将她逼到窗棱上,抬起手,缓缓的把她的下颌扳起。那一双眼睛里,全是泪,几乎在他扳起的瞬间,就要溢出来了。 “做哑巴了!” 他压低声音训斥。不知为何,她越是这么着不说话,他就越恨得牙痒痒。 她的身子,剧烈的再次颤抖。抬起的眸子刚刚碰到他的就垂下来,嘴唇上的血,顺着下颌,落进了他手心里。 “嗯!” 终于,她口里发出个声音。原因是他甩开她直接扔到了床上,她的血落在衣服上,那里便更加的猩红。 欺身上去,伸手便扯开了她的领口,那一抹的白皙,那一股子暖香,直冲着他的眼球和鼻子而来,脑子里嗡的一声,便什么也没有了。一种深藏的渴望涌上来,只恨不得把她身子揉碎了捏烂了直接吞下去。 “不,不要,不要。” 其实,她根本没有喊出来,只是求。求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接近梦呓了。她懂,她不能那么高声,让人家听到她居然拒绝他,他肯定更恨死她了! “不要?” 捏着她的下颌,他低吼。 凭什么,她是他的女人!难不成她还在想着莫少扬吗!把第一次给了那个男人,准备跟着他漂泊天涯,当他不知道是不是?当他是个傻瓜任由着她玩弄是不是!凭什么不要,现在他,才是她的男人! 他的直视让她胆战心惊,再也没有力气说上一句话,把血水吞下去。眼神变得温顺,他肯要她,是对她的恩赐。 她其实,是怕。怕他要了她,人家传出去,又说闲话,说他沉溺女色,竟然对一个身份不明又低贱的女子着迷。她怕他要了她,伊妃知道了会伤心。他能娶她,一定是因为她在北冥时就一直陪着他的。她不想破坏他们的感情。 “砰!” 这声太大了,她手指忍不住抓住床棱。疼,真疼。 她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的就要了她,那一次,虽然疯狂,可好歹,好歹之前那么温柔,可这次,好疼,真的好疼。他不是要她,是折磨她,一定讨厌死她了,可还得让她当着这个王妃,所以,所以才拿她的身子出气。 可她不敢喊啊!外面都是宫人宫女,不能让人家知道她怎么疼怎么难以承受,皇上临幸她,多么大的恩宠,她不能喊。 泪还是落下来了,实在痛得厉害,如果不流泪,她觉得她一定会晕过去,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是当初,到底是他应了她的啊!也许是恨吧,恨当时她居然得寸进尺的要云溪做郡主害他骑虎难下。 罢了,换了云溪的幸福,就好。 “被朕临幸,就这么高兴?” 捏的她下颌都红肿了,他竟然还是不解气。跟着他就这么难受,上一次哭,这一次哭,莫少扬很温柔吧,莫少扬让她很舒服是不是! 她明知他是反问,还是努力的点头,下颌肿了,嘴唇上早已裂开从前咬伤的口子,血流得更多,她的唇此时,已经是完全的苍白。 “好,很好!” 再次用力,眼看着她眼神中一瞬的恐惧,合上的瞬间,他却忽然看到她眼里的那种东西,身子,便软了。怎么,她怎么会那么看他,她心里不是爱着莫少扬吗? 她,似乎只是睡着了,平静的如同,他甚至在几秒钟前,曾怀疑她死了。 他决定留给她一些休息的时间,然后,他决定像个傻瓜一样这样守着她。因为,很安心,很舒服,哪怕只是抱着她。 其实莫少康的心思,从来也没有如现在平静到波涛汹涌。 先皇膝下,唯有二子,长子是他,莫少康,幼子莫少扬。少康为庶出,母亲是皇上唯一临幸过的妃子。少扬为嫡出,母亲就是天下传奇的皇后。 宫中没有其他兄弟,少康自幼丧母,跟随皇后长大,少扬性格敦厚温和,故而他们兄弟之间,可谓是不分彼此。出门同行,回宫同住,几乎是形影不离。那时陪侍他们的,就是徐常侍。 北冥开朝以来,便定下规矩,长子继位。故而皇位对于少康来说,出生便是注定的。 但,莫少康比谁都明白,他不可能是皇帝。因为他的出生就是父皇的错误,他的成长是皇后的错误,他们,不可能让他做皇帝。 果然,他十岁那年,父皇居然决定下令让他随军出征南冥。要知道当时的南冥是蛮荒之地,多少精兵强将都死在这里,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出征,岂不就是送死? 少扬知道之后跑到建章宫跪求父皇收回成命,可他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竟是你死我活那么残忍。 那晚,徐常侍为了让他逃过一劫,秘密将他送出皇宫,送到了他的老朋友,也就是伊淡月的父亲,伊县丞那里。 或许是父子之情还在,他逃出之后,父皇没有派人追杀。而是对外宣布,长子暴毙,幼子少扬,继承皇位。 孰料五年之后,伊家一个下人发觉了莫少康的身份,于是携带他的贴身之物到京城里去告密领取赏钱。无奈之下,莫少康离开伊家,独身前往南冥。 恰巧路遇南冥一支普通贫民组成的军队,少康入伍,一年之后军队首领暴毙,他被推举为首领,直至在血雨腥风之中,于六年之内统一整个南冥,建立南冥国。这期间,伊家因藏匿他而获罪,伊县丞逃出,伊家所有女眷充作宫婢。 三年之后,北冥皇帝薨,之后不足半年的时间,北冥皇后随之仙去。莫少扬登基,作了北冥的第二个皇帝。 然而少扬生性软弱,对政务又没有兴趣,终日热衷音乐。皇后乃是他做太子之时的太子妃,系太后娘家侄女。故而当时的外戚势力已经严重威胁到皇权,少扬无力挽回,竟而一封书信前来,要把皇位让给少康。 莫少康还记得那封信里,少扬说皇位归属,本该为兄。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者其中的原由其实太过复杂,他应了。 于是少扬称病,不再打理朝政,云游四方。少康在宫中设下傀儡皇帝,以徐常侍、伊淡月为心腹,步步为营。 但一切,却比他预料中的更难。皇后的外戚势力已经发展到各个角落,他谨慎小心,仍旧怀疑皇后已经发现了伊淡月。 于是故意设局,以娶湘灵为借口,将伊淡月混在宫女之中,带回南冥。同时将心腹奸细安插于北冥宫中。 好累,她觉得自己,仿佛行了千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不想醒来,可意识在慢慢的清晰,她能感觉到身体被温暖的包围着,这舒服惬意,让她没有勇气睁开眼睛,因为她能闻到那带着丝丝硝烟气息的身体,能体味到那坚实的胸膛,她,一定是被他抱着的。 虽然,根本不可信,根本不敢相信。可哪怕是做梦,一直做下去吧。 那胳臂似乎动了动,她的头轻巧的落在枕头上,身子软软的落进被子里。她听到他离开时靴子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企图,看他一眼。 可偏偏睁开了,他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她的衣柜前,一件件的把衣服拨开。她想起,自己没有穿衣服的。 不会骗人,所以他回过头的时候,她还睁着眼睛傻傻的看着。他手里提着一件裙子,扔到她身边。 “起吧。” 因为明知道她现在一定浑身都痛,所以语气难免就温柔许多。 她听话,甚至乖巧。起身把衣服一件件的穿在身上,系好了腰带就下来,乖乖的站在他跟前。只是,身子疼的厉害吧,所以,忍不住都在发抖。 其实湘灵,是半分疼,半分怕。他忽然变得那么安静,他忽然,不那么凶了,她不知又会发生什么事。 ------------ 第40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1 ------------ 第41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2 ------------ 第42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3 ------------ 第43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4 ------------ 第44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5 ------------ 第45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6 ------------ 第46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7 ------------ 第47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8 ------------ 第48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9 ------------ 第49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10 ------------ 第50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11 ------------ 第51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12 ------------ 第52章 春秋亭外风雨暴13 ------------ 第53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1 ------------ 第54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2 ------------ 第55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3 ------------ 第56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4 ------------ 第57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5 ------------ 第58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6 ------------ 第59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7 ------------ 第60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8 ------------ 第61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9 ------------ 第62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10 ------------ 第63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11 ------------ 第64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12 ------------ 第65章 何处悲声破寂寥13 ------------ 第66章 为何鲛珠化泪抛1 ------------ 第67章 为何鲛珠化泪抛2 ------------ 第68章 为何鲛珠化泪抛3 ------------ 第69章 为何鲛珠化泪抛4 ------------ 第70章 为何鲛珠化泪抛5 ------------ 第71章 为何鲛珠化泪抛6 ------------ 第72章 为何鲛珠化泪抛7 ------------ 第73章 为何鲛珠化泪抛8 ------------ 第74章 为何鲛珠化泪抛9 ------------ 第75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1 ------------ 第76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2 ------------ 第77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3 ------------ 第78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4 ------------ 第79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5 ------------ 第80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6 ------------ 第81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7 ------------ 第82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8 ------------ 第83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9 ------------ 第84章 为蛟龙却又四蹄高10 ------------ 第85章 必有隐情在心潮1 ------------ 第86章 必有隐情在心潮2 ------------ 第87章 必有隐情在心潮3 ------------ 第88章 必有隐情在心潮4 ------------ 第89章 必有隐情在心潮5 ------------ 第90章 必有隐情在心潮6 ------------ 第91章 必有隐情在心潮7 ------------ 第92章 必有隐情在心潮8 ------------ 第93章 必有隐情在心潮9 ------------ 第94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1 ------------ 第95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2 ------------ 第96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3 ------------ 第97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4 ------------ 第98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5 ------------ 第99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6 ------------ 第100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7 ------------ 第101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8 ------------ 第102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9 ------------ 第103章 如意珠儿手未操10 ------------ 第104章 回首繁华如梦渺1 ------------ 第105章 回首繁华如梦渺2 ------------ 第106章 回首繁华如梦渺3 ------------ 第107章 回首繁华如梦渺4 ------------ 第108章 回首繁华如梦渺5 ------------ 第109章 回首繁华如梦渺6 ------------ 第110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1 ------------ 第111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2 ------------ 第112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3 ------------ 第113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4 ------------ 第114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5 ------------ 第115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6 ------------ 第116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7 ------------ 第117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8 ------------ 第118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9 ------------ 第119章 锁麟囊上彩云飘10 ------------ 第120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1 ------------ 第121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2 ------------ 第122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3 ------------ 第123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4 ------------ 第124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5 ------------ 第125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6 ------------ 第126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7 ------------ 第127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8 ------------ 第128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9 ------------ 第129章 满腹骄矜顿雪消10 ------------ 第130章 一样心情别样娇1 ------------ 第131章 一样心情别样娇2 ------------ 第132章 一样心情别样娇3 ------------ 第133章 一样心情别样娇4 ------------ 第134章 一样心情别样娇5 ------------ 第135章 一样心情别样娇6 ------------ 第136章 一样心情别样娇7 ------------ 第137章 一样心情别样娇8 ------------ 第138章 一样心情别样娇9 ------------ 第139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1 ------------ 第140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2 ------------ 第141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3 ------------ 第142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4 ------------ 第143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5 ------------ 第144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6 ------------ 第145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7 ------------ 第146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8 ------------ 第147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9 ------------ 第148章 日色淡似坠西山10 ------------ 第149章 是我苦苦寻烦恼1 ------------ 第150章 是我苦苦寻烦恼2 ------------ 第151章 是我苦苦寻烦恼3 ------------ 第152章 是我苦苦寻烦恼4 ------------ 第153章 是我苦苦寻烦恼5 ------------ 第154章 是我苦苦寻烦恼6 ------------ 第155章 是我苦苦寻烦恼7 ------------ 第156章 是我苦苦寻烦恼8 ------------ 第157章 是我苦苦寻烦恼9 ------------ 第158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 ------------ 第159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2 ------------ 第160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3 ------------ 第161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4 ------------ 第162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5 ------------ 第163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6 ------------ 第164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7 ------------ 第165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8 ------------ 第166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9 ------------ 第167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0 ------------ 第168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1 ------------ 第169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2 ------------ 第170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3 ------------ 第171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4 ------------ 第172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5 ------------ 第173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6 ------------ 第174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7 ------------ 第175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8 ------------ 第176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19 ------------ 第177章 酸辛处泪湿衣襟20 ------------ 第178章 好风光忽觉转变1 ------------ 第179章 好风光忽觉转变2 ------------ 第180章 好风光忽觉转变3 ------------ 第181章 好风光忽觉转变4 ------------ 第182章 好风光忽觉转变5 ------------ 第183章 好风光忽觉转变6 ------------ 第184章 好风光忽觉转变7 ------------ 第185章 好风光忽觉转变8 ------------ 第186章 好风光忽觉转变9 ------------ 第187章 是谁将囊来买到 ------------ 第188章 吃掉好了 ------------ 第189章 王上的信 ------------ 第190章 居然也有 ------------ 第191章 遣散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