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 一 杏花满头少年游 ------------ 第一章 雪海茫茫 天际白雾氤氲,层层纠缠的缭绕着,遮掩了晨光。湿气横空,其后似有暗紫隐隐浮动,甚为诡异。 半山腰上,一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仰望着头顶的皑皑雪山,悠悠白云。他黯然一叹,竟不禁热泪盈眶。 十五年前,那一日,也是这种天气。 教主和夫人,唉… “喝!” “喝!” 不远处,一片空地上,十四五岁的少年,手执木剑,正奋力刺着每一片落雪。细看来,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一身村野布衣,却难掩光华。剑眉星目,皓齿朱唇,与轩辕战何其相似! 原来,这中年人,便是十五年前幻月教的四长老,柳吟风。 这少年,便是轩辕战之子,仇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仇天! 可叹时光荏苒,岁月无言。 当年,一代天骄陨落天山,倾城娇颜,红消香断。如日中天的幻月教,从江湖除名。这天翻地覆的一场巨变,已渐渐隐去,也渐渐淡出了说书人茶余饭后的片场。 那些岁月,那灭教的惊天一战,已被武林日渐平静的一切所掩埋。 四长老柳吟风,茅山掌门周不颠,奋力突围,杀出一条血路,将婴儿带到了雪山脚下,宁静的杏花村里。 婴儿,已成了翩翩少年。 仇天自幼天赋惊人,根骨极佳,却奈何顽劣异常,不愿苦练剑法,反倒将茅山掌门周不颠的各类符咒修了个融会贯通。 柳吟风只得严厉管教,依着轩辕战留下的《轩辕剑谱》,教他口诀招式。 众所周知,内功修习,一旦入门,体内劲气缓缓运行,吐纳之间均是至纯的天地真气,自有说不出的快意。更何况,轩辕心法为阳刚之气,修习时更会觉得浑身温暖,遍体通泰。 仇天只愿修习内功,对于练剑,却想尽办法投机取巧。 柳吟风痛骂一次,也只是几日坚持,而后便马马虎虎,随意应付。 倒是周不颠心中大喜,以轩辕内力这至阳之气画写符咒,端是更添一份力道。惹得周不颠大呼:茅山后继有人,对仇天怜爱倍增。 只是天山一役,柳吟风从未对仇天讲过一星半点,让他在乡村中平静安和的度过了十五年。 昨日,仇天不愿练剑,又是被柳吟风大骂一通,今日凌晨便被拖到了这雪山上。清晨,柳吟风喝道:“若再不用心练剑,以后,便天天来这冰天雪地里,凌风受冻!” 于是,仇天木剑挥的格外卖力。 念及此处,柳吟风莞尔一笑,抹干了泪,心中大是欣慰。 仇天远远望着柳吟风,看不清他神情,一边挥剑,心中哼道:“雪山上,倒比杏花村里有趣多了!若我真是不愿来,周爷爷宠着我,哼哼,谁能拖的动我!” 柳吟风若知他心事,不知会不会气死! 练了会儿,仇天心中一份新鲜感全无,心烦气躁,一剑一剑,也愈发的有气无力,动作慢了下来。 “劣子!”柳吟风暗骂一声,一跃而起,踏雪而去,拿着未出鞘的吟风剑,在仇天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 仇天“哎呦”一声,捂着屁股,委屈的躲到一旁,哼道:“柳叔叔,我从早上练到现在,你倒潇洒…站一边听风赏雪的!” 柳吟风扬起剑鞘,又要拍过去,看他可怜兮兮的,终是放了下来,怒道:“轩辕剑法,博大精深,你才修习了几重?连我都打不过,当真是给轩辕剑丢人!” 仇天一脸不屑,吐了吐舌头扮着鬼脸,哼道:“剑谱上写了,此剑法分潇潇剑气与潺潺剑气,我分明是挥出了潺潺剑气…你还骂我!” 柳吟风皱了皱眉,喝道:“你且舞几剑,让我瞧瞧!” “好!”仇天欣喜的应了声,挽了个剑花,木剑回荡,如清风细雨,在漫天飞雪里来来去去。 “剑下无飞雪!” “万剑舞潇潇!” 柳吟风眉头却是越皱越深,捡起一截枯枝,与他缠斗了起来。 仇天“嘿嘿”一笑,心中无一丝惧意,一招一式与他互相拆着。木剑上,深厚的内力流淌,虎虎生风,奈何他剑法实在太过粗糙,没几下,便被柳吟风挑开,木剑脱手而去。 仇天脾气极倔,倒不气馁,重新捡起了木剑,再次冲柳吟风扑去。 柳吟风眉间隐有一份笑意,暗赞道:好小子,宁死不屈,宁折不弯,倒有几分教主的豪气。 仇天一改方才的花招,大开大合,直直的刺了过去。 这一剑,漫天飞雪,触之即化。 柳吟风凝重了起来,一截枯枝回旋而起,以枝桠勾他剑尖,欲化解这有去无回的一剑。谁料剑势汹涌内力澎湃,将枯枝削的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枝干,再次向他冲来。 仇天赢了半招,却因剑法不够娴熟,无法收放自如。 这一剑,仍是十成的力道。 柳吟风不敢大意,几十年功力尽数拼了上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木剑与枯枝齐齐断裂,荡起阵阵飞雪。仇天与柳吟风各自闷哼了声,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沟来。 “好孩子,内力如此惊人,果然是天资惊艳之辈啊!”柳吟风喜不自胜,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向仇天,满是欣慰。 仇天正洋洋自得,脑门一疼,又被柳吟风敲了一下。 “内力不俗,不过,可惜啊可惜!”柳吟风惊羡之余,回想着他粗劣的剑招,摇头长叹,道,“堂堂轩辕剑,到你手里,全没了剑中帝王的霸道!” 仇天年少轻狂,听他刚刚夸了两声又是大损,嘴里嘟囔了两声,委屈道:“莫非,柳叔叔见过别人使轩辕剑?” 这一句,直接将柳吟风的思绪带回了十五年前。 轩辕战! 什么是铁血的汉子,什么是狂傲的胸膛,什么是不屈的战魂!便如雪山最高处,那株屹立千年的苍松古树。尝遍天山飞雪,何惧雨打风吹! 犹记得那柄轩辕剑! 记得,轩辕战拔鞘而出,白虹贯日,乱雪纷飞,天地黯然失色。剑外一尺剑罡,全力挥洒之下,浓郁的金色剑气喷涌而出,卷起漫天飞雪,遮天蔽日,天地朦胧如画。 柳吟风潸然长叹,望着仇天刚毅倔强的神情,幽幽不语,暗道:这孩子,将来定是个像他爹一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少年观他不语,眼角湿润,皱起眉头问道:“柳叔叔,你怎么了?” “今日不练剑了,叔叔带你去雪山之巅,赏风景去!”柳吟风深吸一口气,拖着仇天,踏着风雪向山顶走去。 久违的家,盛极一时的幻月教,已成了一片茫然雪野。 什么断壁残垣,什么烽火狼烟,什么金戈铁马,什么长空嗟叹。 只剩下,茫茫雪山,天地无言。 仇天望着那棵屹立千年的苍松,抚摸着苍松上无法痊愈的刀剑伤口,听着头顶上秃鹫呼啸而过的破空声,心中,竟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壮。 少年心里的压抑,愈发难受,直到“啊”的一声怪吼出来。 柳吟风不禁骇然,望着仇天,不知十五年前的秘辛,该不该告诉他。 哀嚎愈发凄厉,在雪山之巅久久回荡。 这一刹,仿佛天地颤抖,云海无光。 柳吟风暗道不好,只听突然间,咋嚓一道断裂声,脚下,积雪松动,他竟摇摇晃晃,再也站不稳。 “小天!” 仇天与他站得极远,听到呼声,一愣,才发觉脚下的积雪在一点点塌陷。耳畔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绵绵不绝,放眼一望,远处的积雪正碎裂成块,借风之势,向他砸来。 雪崩! 塌陷的积雪,恍如坠落的漫天云雾,转瞬间,天昏地暗,遮掩了垂手可及的青天白日。 心中凄苦,无从尽诉。 仇天仰着头,瑟瑟发抖,却不愿逃开。 滔天雪野,这一瞬间,宛如惊涛骇浪,在茫茫的汪。洋里翻涌着,又如白色雪龙,腾云驾雾,呼啸着声势凌厉地向山下冲去。 扑向苍松,扑向了苍松下的少年。 渺小的少年,蝼蚁般的影子。 柳吟风发疯一般的冲了过来,这白衣如雪的男子,已完全慌了。积雪颤抖,他摔了一跤,再次爬起来向仇天奔去。口中一遍一遍吼叫,呼唤着:“小天,坚持住啊!” 深一脚浅一脚,却在即将赶到的时候,喊不出声音了。 他看到,张牙舞爪的雪龙,吞噬了仇天单薄的身影。 然后,天地沉寂,雪崩已停了。 柳吟风长跪在地上,乱发飞舞,望着那一刻亘古长存的参天古木,心生悲凉,喃喃道:“小天…教主,夫人,恕属下无能…” “轰”的一声,苍松下一道人影窜了出来,死死拽着枯朽的树根,倔强的脸,欣喜的神情,仿若无事般,嘻嘻哈哈向柳吟风冲了过来,喊道:“柳叔叔,雪山上的景色,当真是雄浑壮阔啊!” 翻天覆地的雪崩,他死死抱着古木的树根,竟在暴风雪的冲刷下,纹丝不动! 好深的内力,好大的力气。 却也是骇人的意志! 柳吟风不禁哑然,缓缓站了起来,疼怜的拍去他身上的厚厚积雪,望着少年刚毅的眉宇,心中忖道:教主,夫人…这大仇,究竟是该不该告诉他! 心中纠葛,柳吟风拧起了清眉,叹道:“明日,还是继续在杏花村里练剑吧。” 说罢,回首望了眼幻月大殿的位置,幽幽一叹,带着仇天下了山。 ------------ 第二章 遥指杏花 一湾溪水潺潺环绕,片片杏林簇拥而起。木车舳舻荡着木桶,从一口深井中汲取家家之需。微风拂过,扑面而来的花香足以醉人。片片杏花瓣随风飘扬,一波三转,几经回荡,方才翩翩落地。胜九天玄女缥缈之姿,凌玉台秋月圣洁之态。香风扑起,落花缤纷又起,数多花瓣终归溪水。随波逐流,盈盈泻雪的清溪更添一份妖娆。远处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直上青天,随即渐渐淡化,与天融为一色。 “一处梅花一放翁,如今倒是一处杏花一和尚噶。” “无知和尚,又篡改先人佳句,徒增笑料。” “和尚我身化三千法身,放眼大同世界,也是你老儿能参透的境界?” 又一声响道:“唐朝时罗隐曾对杏花慨叹‘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如今细看这杏花,倒真是言明了世道变迁的沧桑。”却是女子声音。 只见三个老态龙钟的怪人此时正伫在村南入口,比肩而立,遥望前方簇拥而起的杏林花蕾尽绽,赞叹那粉红或白色的片片香葩。 细观几人衣着,称之怪人也不为过。 一个明显是位道人,头顶束发却向一旁歪倒,衣着较那茅山老道也更为邋遢。手中拂尘更是缕缕折断,甚为滑稽。若非其虽然年老,目色仍旧清澈,恐怕要被世人归于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一类了。 道人左边是一个和尚,这和尚衣着更是让人忍俊不禁,一身袈裟破破烂烂,缝补之处,所用布料皆为俗世布衣,半截袈裟半截布衣,极为可笑。最奇的莫过于和尚的印堂若盘,整个头也是大于常人,偏偏五官长相祥和,也与人容易相处之感。 反倒是道人右侧,一位老婆婆满面慈色,皱纹虽多,皮肤却依然润泽有色。衣衫虽朴素,却整齐干净,不落大方。只是,如此与怪僧怪道比踵而行,自然归于怪人一类。 只见那道人左手向前一探,数朵杏花如娇莺扑翅而来,疾射入手。右手又是一伸,顿时一股绝强的吸力涌出,将那路边早已朽败歪倒一旁的木牌抓入手中。如此出神入化的取物本事,当世武林却是无他人能做到了。 “杏花村?”老道略微思索着路牌上朽败的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处杏花仙境,应该便是酿酒之地了。只是你这秃驴,将我们骗来这里,难道此处山野村庄,会有资质绝佳之人?” 怪和尚心中似乎确有事隐瞒。看他怒色逼人,讪讪一笑,匆忙将话题转移。恭维道:“啧啧,你这老道,偷天手越发精进了。我看早晚这天也要被你偷下来。” 老道人闻言不快,面露傲慢之色。怒声说道:“偷天手又何必偷,天下物事,若我想得,又有何物无法吸到?” 怪和尚嗤嗤一笑,好胜斗嘴之心颇起,与他争执道:“哼哼。牛鼻子。若我一拳将你所吸之物砸个粉碎,你又如何吸来?单是和尚我身化不动明王法身,千斤一坠,你又如何将我吸去?出家之人,这般大言不惭,还吸天下物事。”忽又佛指一扬,指着眼前数丈之外的一人堪堪合抱的杏树嘻笑道,“这小树你若能吸来,和尚自是无话可说。” 老道冷哼一声,丢掉手中木牌杏花,左手蓄道家内力,右手向前伸出,远超先前那股吸劲,当下惊世骇俗的内劲显现出来。那老婆婆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无奈的暗笑:这两人,百年未变。当真是活到老,斗到老。 忽一抬头,只听一声闷响,合抱之树竟连根拔起,被老道人一股惊天大力吸来。 怪和尚“哇哇”怪叫,电光火石间,右拳向前轰出,排山倒海的劲势,移山填海的拳力,刹那间倾斜而出,顺着老道吸劲那一路,反其道而行之。一声巨响,正被吸来的合抱大树被这一拳砸的粉碎,漫天碎屑,倾洒而落,逐渐隐入杏花中,不见踪迹。 老道这一击铩羽而归,气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忽看到那怪和尚正洋洋自得的奚落神情。正要破口大骂,老婆婆炸雷一般的声音响开,“你们两人给我住手。”雄厚内力波出,令人难以想象此种声响竟出自一位孱弱老妪。 老道人与怪和尚心神一凛,如蒙大赦,嘻哈笑脸堆至,仿若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比斗与两人无丝毫关系。心头却不谋而合的暗道:“这母老虎竟发威了,还是不要惹她的为好。”两人神态皆似稚子受教,令人忍俊不禁。 这老妪满面慈色,难道当真如此可怕? 怪和尚忽然面露大喜之色,嗅着空气中飘荡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竟如痴了一般,口中喃喃说道:“果真是这里,看来来的是地方。” “什么地方?”老婆婆神态诧异,只是眉间似乎有了些明悟。 “杏花酒啊。我来了。”身后两道让人心寒的剑气,与充满杀意的目光惹得他一阵心慌。怪和尚当即不再回头,脚下生风,如惊鸿一般,瞬间向村中香气来源之地窜去。 村子另一头,流水潺潺。 “小天你这无赖,这次,不准再耍泼皮!”只见五六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在村北二里外的溪边,以木剑刺鱼。 木剑,偏偏是未削磨的钝器,刺中这半尺小鱼,倒颇费些功夫。不过,瞧这群少年步履轻盈,身子结实,应当不是手难缚鸡之辈。 方才的话语,出自个头儿最高的少年之口,却是冲最低的少年嚷嚷。 被唤做“小天”的男孩一阵唏嘘,狡黠的目光一闪而逝,当即辩驳道:“喂,唯生,什么叫无赖啊?周爷爷都说了,我这是随机取巧,灵活运用呐。嗯?你们说,周爷爷的话…怎会有错?” 这少年,分明是昨日雪山上,傲然挺立的轩辕战之子:仇天。 “你你…”那个稍大一些的男孩儿,顿时被驳的哑口无言,闷闷不乐,暗想道:柳叔叔分明让我们来练剑,这周爷爷,怎会对这毛皮无赖如此纵容呢? 越想越气,手中木剑一入溪中,便卷出一块淤泥,半片鱼鳞也没沾。 正气愤时,耳边一声稚气未脱的嗓音喊道:“定身符”。 随着仇天这道定身符的打出,水中畅意游曵的活鱼纷纷凝滞,停伫下来,难以动弹半分。 几个少年大喜,趁此机会,手中木剑纷纷入水,顿时水花四溅,几人各自刺中一条鱼,喜笑颜开,丢入了各自的竹篓中。 唯生虽啐了他一口,却不甘落后,生怕在几人的比试中落了下乘。 “这帮兔崽子,又来占便宜!”仇天轻哼一声,眼看几人竹篓里不相上下,眉头一皱,暗自想道:若是再使符咒,怕又要被柳叔叔臭骂了。骂便骂吧,哼!总不能输给这几人! 俊俏的少年,眉间升起一股豪气,木剑中挥出浑厚的纯阳内力,一道“天雷符”向水中打出。天雷含电,而五行中唯水能助雷之势,顿时水花四溅。 这一刹,竟仿佛是天雷滚滚,长河惊涛。 少年内力,惊人惊天! 此种情况,几位少年似乎早已经历了数次,在他喊出“天雷符”之时,便已溜到一边。此时,几人正哈哈大笑,指着淋为落汤鸡的肇事者,前仰后合。 “哈哈,小天…柳叔叔说了不许用符咒,你却还用!纵然这次是你赢了,回到家,岂不又要受罚?”赵唯生在一旁恨恨的奚落他,幸灾乐祸。 小小少年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溪水,木剑一挥,冷笑道:“纵是受罚,男儿受便受了,又岂能让你们赢?” 稚嫩的脸庞,一道刚毅之色,羡煞旁人。 其余少年一并上前,将炸飞上来的死鱼分别装入竹篓,准备送往各家。 仇天被他们奚落,胸中一阵不忿,冲上前剑眉一挑,睁着滚圆的双目,怒道:“你们自己去抓好了,这是我的鱼!” “哼,这么多鱼,你能带的回去?” “带回去带不回去,又与你们何干?” 众位少年见他恼怒,只好悻悻离去,将他弃在溪边。初始时,几人尚未走远,盯着他来来回回,在这二里泥泞的村路上送着竹篓。过了会儿,也是心不耐烦,太阳高起,一群孩子各自回家吃饭了。 小小少年,两手各提满满一筐鱼篓,在长路上,健步如飞。 来来回回,不知奔波了多少趟。 一个时辰过去,他气喘嘘嘘,湿透的头发已风干了。 两个时辰过去,汗如雨下,风干的头发,再次湿透。 三个时辰过去,少年肚子饿的“咕咕”叫,腿脚一软,险些栽倒。 想起几人冷嘲热讽的模样,仇天咬紧了牙关,决不让他人看低了!望着溪边剩下的最后三个竹篓,他略是欣慰,奋力提起其中两筐,摇摇晃晃,向村子里挪动着。 “嗝…啧啧,这小子,不简单啊。嗝…”清溪左岸边杏花林里传来了一阵打嗝与醉语,竟是先前那怪和尚的声音,看来早早便已匿迹在此。 只是相隔太远,少年难以发现罢了。 ------------ 第三章 惊鸿一瞥 “嗝…不简单不简单。小小年纪,如此雄厚的内力,嗝…天资也不错,根骨更是奇特…嗝…和尚我说此地有天资超群之人,牛鼻子还不信,哈,被和尚说中了吧!”怪和尚摇头晃脑,醉醺醺的回头,冲着身后同是醉醺醺的两人轻哼道。 三人藏匿在乱草丛中,身旁尽是碎瓦空坛,杏花满地。不知洒了多少醇香美酒,才打湿了地上偌大一片青泥。 显而易见,三个怪异的老者在此地痛饮。更奇的,莫过于道士、老妪竟随怪和尚一同豪饮,也足显杏花酒之醉人。 “不错,不错…”老道人口中支支唔唔,吐字不清,刚说了几个“不错”已然一头栽倒,看那老婆婆,亦是不胜酒力,早便醉倒了。 这地上空坛里的杏花酒,竟如此佳美,纵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也难敌其诱惑。 怪和尚眼中闪过一道得意之色,冲两人摇了摇头,继续端坐着,醉眼惺忪的望着仇天。 好倔的少年! 和尚心里暗暗惊道:这小鬼头刚才那一手符咒之术,威力惊人,却如此诡异,完全不似道家内劲。一身阳刚内力,又不似伏虎内功,竟像是轩辕氏一脉的传承,只是轩辕一脉尽是人中龙凤,怎会盘踞在此山野小村?啧啧!轩辕剑可是厉害啊…哪用得着学这符咒之术? 不行不行,和尚要仔细瞧瞧再说。 “白虎?哇哇,这帮小子竟一个比一个运气好啊!嗝…和尚我都嫉妒了…”怪和尚突然目不转睛盯向右岸的杏林,眼神充满了玩味,不过他又一拍硕大的脑门,暗骂道:“呆和尚!白虎也比不上和尚的徒弟啊,阿弥陀佛,糊涂了糊涂了,和尚的徒弟,可不能让他溜了。” 和尚又转回了头,饶有兴趣的观望着捕鱼的少年。 “这混小子,竟如此古拙,一筐一筐一次一次的来运,简直笨到家!这所有内力向天一举,一个大盘不就托回家去了…阿弥陀佛,小子空有不错的内力却不会使,只会玩些符咒把戏,如此焚琴煮鹤,谁教的?真是烂到家!桀桀~那白虎怕要把你鱼全吃光喽…” 这怪和尚脸颊酡红,连连摇头,一副怒其不争之态,当真可笑。 看少年已渐行渐远,怪和尚心中又暗暗赞道:“不过这小子符咒威力也足够唬人,倒像得到了茅山一派的真传。可笑啊可笑,轩辕氏竟修起了茅山道术,可笑。” 过了会儿,怪和尚似乎酒醒了些许,神智已经逐渐清晰。 “嘎嘎,那白老虎和另一个小子来偷鱼了。”怪和尚目中尽是玩味戏谑,丝毫没有出家人的庄重之态。他硕大的脸盘油光满面,忽然目光一凛,又往西南方向一瞥,充满狐疑的自语道:“咦,驭兽弟子?这丧尽天良的门派竟苟延残喘的传承了下来?” 只见三个二十上下,衣着艳丽的青年男子从村外急速踏来,从天而落。三人不怀好意的盯着眼前,与少年腰身齐高的白虎,目中透出一道不加掩饰的贪婪。似是盯了许久,忽然带头的少年挑了挑眼角,向白虎一旁那怯生生的少年望去,唇角微扬,一股邪邪的笑挂了起来。男子本已是俊美之极,堪胜女子,此时更如魔神一般,多出一丝颠倒众生的邪异。 三分英俊,七分柔美,直教天下女子羞愧难当! “驭兽派何时有了这等摄人心魄的邪异功法?不对不对…这小子,怪哉怪哉。”怪和尚眼中尽是惊诧,趣意万分,身子稍微挪动些许,换个更舒服的角度坐了下来。眼神却未移动半分,一动不动,盯着几人动况。 “此兽幼年自我派中逃脱,如今跋山涉水,方寻得其足迹。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将此兽转赠在下,敝派定是感激不尽。” 与白虎同现得那个瘦弱少年,被他俊俏的面容迷住,似是至此方醒,眉目间不禁挂了稍许羞意。一听男子此言,他大为恼怒道:“胡言乱诌,喵喵自小便与我相依,何时到了你派中?”说完,他又眉目低耸,不自觉的流露出凄然之态,仿佛想到了什么伤心处。 那华服男子见谎言被揭穿,面色登时变得不愉,阴沉着脸,喝道:“这白虎我们今天要定了,你若识相,开个价钱我便付你。若是不知好歹,本少爷只好硬抢了!” “哈…这堂堂白虎竟被唤作喵喵,真是…啊哈,小鬼头回来了。这下倒是有戏看喽。这偷鱼小贼竟不知一个做贼的规矩,哪像和尚我不留一道痕迹,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怪和尚那硕大可笑的头环视周身一片狼藉,鱼篓尽被打翻,眼中闪过一道窃喜,忽又庄重的念起佛来,看神态竟与得道高僧一般虔诚,端是变幻万千,难以捉摸。 偷鱼少年见仇天归来,先是一慌,随即竟冷笑起来。笑的如此诡秘,引得华服男子脊背发凉,阵阵心惊。只见偷鱼少年遥指华服男子,义正言辞的喝道:“这帮鱼贼竟妄想溜走,恰巧被我撞见。你若有本事,应速速擒住这帮大奸大恶之徒。” 说话间,一副憎恶鄙夷的神情,让人不信也难! 一旁怪和尚心头一跳,诧异万分,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自语道:“这少年竟如此算计,移花接木的一场嫁祸。白虎虽非祥瑞之兽,却毕竟通灵,怎会栖身于奸诈狡猾之人。这少年眉目清秀,细看来,也不似大奸大恶之人啊…” 眼神在少年身上稍稍一凝滞,嘻哈着笑起来。只听见他自嘲道:“和尚果真老啦,竟未看出这少年原是女儿身,难怪如此…” 话未说完,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心头浮现出了莫名的恐惧感,于是匆忙打住。 “难怪怎样?嗯?” 果不其然,原来身后两人早已清醒过来,方才言语恰被老婆婆听的切实。 “自然是难怪如此聪明伶俐。”怪和尚如临大敌,谨慎地陪着苦笑。随即转身暗骂一句:这无孔不入的母老虎。口中虽如此,却已将目光放入前方一触即发的局势。 只见仇天取下腰间木剑,一道“真火符”打出,随即以极快而娴熟的手法舞出一道“唤风符”。 一时间飞沙走石,杏花迭起。漫天缤纷的落英里,风助火势,熊熊扑至三个华服男子跟前。 三人见其年龄尚小,一时不以为然,待到真火扑至跟前才方寸大乱。只是符咒真火怎会如普通火苗一般,三人扑打数下才摆脱掉火团,全身华美的衣衫已烬处斑斑,狼狈不堪。 几个男子俱是大怒,本欲吹起口哨,召来丛林中蛰伏的毒蛇猛兽,带头的男子忽觉不安,望着村口心头一惊,拦下手下恶狠狠地说道:“这笔帐,驭兽派少主记下了!他日定登门讨还。”说罢又贪婪的望向白虎,不再耽搁,转身飞速逃离。 不留名,不留姓。 只道自己是驭兽派少主。 是恨自己无能,还是恨自己的家世? “可怜的孩子…”老婆婆目送三人离去,轻叹一声,暗含人世沧桑,低语道,“眉眼清澈,心地不恶,却伪装着,做这等违心之事…好可怜的孩子!” 说罢,看向仇天,却又是一道奇异的色彩。 这少年,恁是了得! ------------ 第四章 伶牙俐齿 “喂,小偷,你还想溜?” 仇天以符咒镇压三人时,嘴角已隐隐约约挂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玩味,只是众人皆未发觉罢了。他见三人已退,瘦弱少女欲趁乱溜走,一记定身符打出,偷鱼的瘦削少女登时立在原地,难以动弹。 “你这泼皮无赖快放开我,明明偷你鱼的那三人已溜走,你何故错伤好人,对我出手?”少女说出慌来,面色不改,眼神不眨,若一般人恐怕早被他骗了。 女子难养,古人诚不欺我。 仇天冷哼一声,而又狡黠一笑,对她讥讽道:“你是好人?那三人虽神态可憎,却衣冠楚楚,均为富贵之人,何必偷鱼?若如你所言,不知那老虎嘴里咀嚼的又是什么?”一句三问,问罢一股无赖之气挂在眉宇间,令人爱恨不能。 “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何出手?” “三个成年人,欺负一个孩子,哼!若不是男儿当世,理应锄强扶弱!谁会救你这小偷?” 锄强扶弱,无愧七尺男儿! 小小少年,话说出口,倒也有了几分铮铮铁骨。 瘦弱少女被他驳斥的哑口无言,当即羞愧难当。对着身边白虎狠狠嗔怪指责道:“臭喵喵,再不小心饿你三天。”一副女儿之态,看的仇天连连皱眉,却不知怪在何处。 “周爷爷。”仇天看到村中所到之人大喊一声,便已扑到跟前,与这茅山掌门周不颠倒像爷孙俩一般,亲昵娇惯,可比天伦。瘦弱少女似乎触景生情,眼圈微红,将头偏向了别处。 “驭兽派?”周不颠看着无法动弹的瘦削少女,当下不再顾及与仇天的耳鬓厮磨,慌张走上前去。只见他目色凛然,神情庄重,却看到一旁怯生生的白虎更似一只大猫,而少女更是瘦弱不堪,宛如秋风落叶,岌岌欲倒。乍看之下,如何都不像大奸大恶之徒,当即迷惑起来。手中挥起的桃木剑凝滞半空中,一道天雷符迟迟不下。 “无知小辈!”那杏林中匿藏的怪道士终究按捺不住,一边斥责,一边在瘦弱少年身上一按,定身符顿被化解。 “伯阳祖师创立道教,尊为太上老君。韩湘子以身喂百鳄,身负无限功德。释迦摩尼掌管西天,已为灵山之尊。关云长一杆青龙偃月,实为人间豪杰。小老儿,若与野兽为伍便是驭兽派,那青牛背上的伯阳老君,仙鹤身上的韩湘子,孔雀肩上的如来佛,赤兔背上的关公,岂不均是驭兽派妖人?”只见怪道士发髻偏倒,衣衫凌乱,却一脸桀骜的对着周不颠斥责,实在滑稽可笑。 未等周不颠回过神来,老道士转身一喝,又对瘦削少女冷言道:“小娃娃你只管离去,这道士见识浅薄,阅历粗鄙,不识得通灵白虎啊。”说罢,目光移向白虎,素来淡漠的神色里多了一丝赞许。 瘦弱少年看他神色,却以为他对白虎亦有贪念,当下一言不发,只顾黯然垂首,径自带着白虎跌跌撞撞离去。 周不颠已是六十有余,更为一派掌门,何时被人唤作小辈过。如今端是一阵气结,狠狠怒视着怪道士说道:“你这老头既能轻易破去符咒之力,定是我道家一脉无疑。老道看你手无寸铁,又无符咒在身,定是道家某个不知名的支流散修无疑了。只是内力如此平平,单凭牙尖嘴利,未免过于自负了!” 原来,三个怪人功力早已炉火纯青,功参造化。一身修为融在天地间,旁人看来,不过一般老人罢了。周不颠所能感受到的一丝真气如虎须牛毛一般,绵绵若存恍若游丝又复若无有,断定是寻常人,因此逞得如此声势。 “哈,老牛鼻子竟被一后辈当面自称老道,这下有好戏看喽。”怪和尚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低声奚落。 果不其然,“哼,手无寸铁?老道今日便让你知道谁上谁下,谁输谁赢。”说罢左掌挥出,一道诡异万分的吸力蕴含掌间,两人间的方寸之地此时竟如狂风骤雨一般,周围事物皆暗暗旋转起来。 周不颠尚未察觉,忽然虎口一松,手中桃木剑竟被那股怪力吸得脱手而去。当心有察觉,却为时已晚,一个恍惚的时间,那木剑已被怪道士牢牢握在手中。 又是一道凌厉飘逸的剑气袭来,却是柳吟风闻风赶至。他手中寒光闪闪,剑尖锋芒点点,一道诡异变幻的剑气飞出,直直与怪道士的吸力撞去。怪道士本已收手,劲道大减,此时与柳吟风剑气持平,周围旋起的杏花尘泥俱落,饶是如此,柳吟风心头亦是一阵大骇。偷偷望了望旁边已看痴傻的仇天,心间更是犹如惊涛骇浪一般,生怕来人另有图谋。 怪道士眼眸中隐隐涌出一丝赞许之意,一脸神情却依然冷漠狂傲。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讨人厌的怪叫声:“老牛鼻子,倚老卖老。还想出手欺侮后辈么?”声如狮吼,震的人耳朵发鸣,却是怪和尚出手阻拦。 那怪道士此时倒也奇怪,对他并不理会,拿着手中的木剑细细抚摸:“瑶池桃木?传闻旧时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这三位一气化来的三清祖师曾与西王母颇有渊源。而后论道互参,西王母赠出瑶池万年桃木一株,被三清祖师祭炼成一柄桃木剑。老夫八十年前曾有幸目睹一次,这柄木剑至今仍未曾变过半分啊。” “八十年前?这老道士难道是从土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不成?难怪如此厉害。”一旁仇天小声嘀嘀咕咕,却被怪道士听了个一字不落。 怪道士狠狠瞪他一眼,似是不愿与他这顽劣少年追究。 奈何那古灵精怪的仇天却不愿撒手,嘻哈笑道:“老道长,方才的比试可是你输了。” 怪道士无心理他,却见他穷追不舍,也是一阵气结,大怒道:“四下多双眼睛瞧着,明明是贫道有意相让,输又如何说来?” 仇天见他上当,当下狡黠一笑,稚气未脱的嬉笑道:“只因你至今仍是手无寸铁。方才说你手无寸铁,你自是不服。但如今一番争抢之后,你徒有木剑在身,却仍是手无寸铁,算不算输?” 怪道士当即语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善哉善哉。这一番辩解说得在理。讲得妙啊,妙啊。”和尚见老牛鼻子吃瘪,顿时心花怒放,与一旁无畏无惧的仇天同笑起来。 ------------ 第五章 杨柳依依 “小天,不得无礼。”柳吟风从一旁喝止仇天,略显沧桑的眉眼里,尽是凝重之意。柳吟风长袖一挥,对着三个怪人略一躬身,小心翼翼询问道:“敢问三位前辈,可是昔日三才?” 三人身份被一语道破,面面相觑,却相视一笑,几十年隐世不出的良多感触浮上心头。一旁的老婆婆欲有言语说出,慈祥之态,仿若普度众生,不急不缓的叹道:“不想这寻常村落里亦有两位佼佼之辈,实在出乎意料!”又注视着周不颠说道,“这位一定就是茅山一派的掌门了,先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只是不知眼前这位仗剑的先生又出自哪一脉?老身实未看出。” 柳吟风看他三人神情,心知定是三才无疑了,如此离尘脱世之人,断不会为朝廷所用的。心头一块大石已渐渐放下,只是鉴于仇天在此,不便多说,只得隐瞒道:“在下倒是无名无姓,不足一提。三位前辈可愿去村中一坐,让在下聊表地主之谊。” “柳叔叔,他们是坏人,是那偷酒之人!那边有大片的碎坛子,你闻着三人一身酒气,定是他们偷了杏花酒!”只见赵唯生几人自杏林后走来,杏目瞪得浑圆,直直盯住三个怪人,倒是未见先前三人逞威。 三才顿时大为尴尬,面色僵硬,不知所云。柳吟风摇头轻笑,匆忙解围道:“三位前辈均是率性之人,自然不介意偷盗之名。前辈若未饮足,在下可在村中尽心招待。只是那木剑为茅山镇派之物,更代表一派之长的尊威,望前辈不计前嫌,还与周道长。” 怪道士神色渐缓,听到如此恭维之词,再不归还,面子上倒是挂不住了,只听他惺惺拱手道:“如此甚好,先前倒是老道鲁莽了。” 怪和尚狠狠一拍怪道士的肩膀,面色不忿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老牛鼻子,看不到你嘴角那丝口水,和尚我也知道你所图为何。哼!先前死活不愿跟和尚来此地,为何此时又赖着不走了?老牛鼻子,反复无常,无赖之极,无赖之极…” 和尚所用声音极小,旁人并未入耳,倒是给足了老道士面子。 怪道士虽是一阵气结,倒也拿他无法,索性偏过头去,不加理睬。众人前后向村中走去,一时无话。 陋室虽俭朴无华,采光却极好,屋子也称得上宽敞,大气古拙,细算来,终究不是寻常百姓的作风。三才相视一望,看向仇天,更多了份莫名的色彩。只见柳吟风摆座设席,三个龙钟老态的怪人端坐上位,柳吟风与周不颠在次,仇天居末。 仇天不甘沉寂,率先开口,冲着周不颠发问道:“周爷爷,三才是何人啊?江湖之中能人异士你俱是通晓,为何这三才未曾提及呐?你不是说过,天下道士,不外乎‘一气三清入虚空,手无锋芒便是符’么?这位道长却无符咒又无锋芒,却又委实厉害,究竟为何呐?” 原来自李耳创立道教,号伯阳真人,并留下一部无上经典的《道德经》。自张道陵创下龙虎山道教,葛玄创下阁皂山,前人梁朝道士陶弘景另辟蹊径,一改先前只有炼丹的追求,自儒道典籍中悟出了符咒之术,并创立茅山派,名声鹊起。后来睡仙陈抟心生契机,自典籍中悟出一套剑法,并设立清风观,广收门徒。这两人皆是惊采绝艳之辈,逐渐成为道家一脉修炼的主流,其他旁支亦有修炼之道,只是终究难成大器。故曰:一气三清入虚空,手无锋芒便是符。 怪道士一听登时大觉滑稽可笑,“手无锋芒便是福”,这周不颠也真是个避世求全之人,茅山一派的衰落不无道理。周不颠自怪道士出手时,便已识出三人身份,此时再不敢怠慢,见三人目色中并无愠怒,方解释道:“三位前辈均是五十年前便已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世上早已没了关于前辈们的足迹传闻,故而未向你提及。若说三位前辈身份,倒真是一代天骄,武林泰斗。三人在百年前出道,结为兄妹。惩强除恶,为民除害,又下打贪官污吏,上吓皇帝老儿,当真是率真率性之人!” 三才遥望天际,各种喟然长叹了声,百年往事纷沓而来浮上心头。老婆婆仍晶莹如玉的双手缓缓合十,笑道:“虚名而已,多是世人讹传,三个老叟老太可不敢当。” 几人觥筹交错,畅饮几杯,又听那周不颠讲道:“三人本名已被世人淡忘,只道被人称做三才天地人,分别是天剑地母人间佛。” 怪道士拿起瓷碗一饮而尽,却插嘴道:“莫说世人,连他们本人,亦将各自的本名遗忘了。”口气不悲不喜,森然沉寂,宛如九天之上的浮云一般。 周不颠想起自身隐居野村二三十年,时光荏苒,韶华似箭。心有所感,亦是悲切,以目光征得了三才的许可,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天剑乃是睡仙陈抟的小弟子,一身阴阳幻灭剑使得如有神助,以身为剑,幻灭无常。然而昔日陈抟道长立清风观,广收门徒,这天剑前辈却未入观。在红尘中厮混,倒也有红尘修身的道理。 地母便是眼前的老婆婆,她亦可说是天纵奇才。须弥步的修为境界直逼第一代祖师,历代祖师皆不能及。传说当今武林的萧逸行所学不过肤浅皮毛,有俚语道,“须弥步之精髓却非须弥”,不知其所言是真是假。 而这位佛门大师,则是出于佛门而窥破佛门的一代宗师,当年曾在伏龙寺潜心念佛,却因不喜佛门枷锁,径自在武林中独守明镜,竟修得无上佛身,惹来千万僧侣无穷羡煞。传闻他本人痴痴傻傻,疯疯癫癫,如今看来,当是有心人嫉妒之词了。” “乱说。和尚我才没守住明镜。和尚的明镜在百年前便已化为齑粉,被佛祖门前那棵歪脖子菩提树当肥料了。”这人间佛果真是疯言疯语,此等言辞,当真为世人所不容。 周不颠也是一声苦笑,继续说道:“传闻五十年前,江湖上的大奸大恶皆被陈抟祖师尽除,武林一片祥和。这三位前辈也淡出江湖,隐居一处,不再涉世。不料今日竟有幸得见,却不知三位前辈出山,所为何事?” “和尚倒是想在余生之际,收个徒儿,将一身武学造诣传承下去。也免得哪日坐化了,这无人看管的枯骨随风湮灭,飘到他清风观去,岂不扰了陈抟老儿的清净?”号称人间佛的怪和尚说话却是率性洒脱,不顾世人眼里的惊世骇俗。 天剑道长听他提及尊师,又毫无尊敬之意,不禁怒道:“你这酒肉和尚,粗蛮无理,百年年来却无一丝长进,实在让人羞愧。” 人间佛听他恼怒,只觉欢快,嘻哈一笑道:“和尚我自己尚不觉羞愧,不知又怎的轮到你这老道羞愧了?真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更何况你我来此地是为了寻觅一徒,如今大好人选正在眼前,你不谢我,倒鄙夷起来,岂非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老牛鼻子做惯了蛮牛,又想做野狗怎的?” 天剑嗤之以鼻,却也不再与他争执,长叹一声道:“老道曾在七十年前被冠以天剑之名,便不再借助锋芒之利。如今七十年已过,剑法之精妙,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却奈何,这少年已有轩辕剑法在身。若论精妙与威力,当不在陈抟老祖所创的阴阳幻灭剑法之下。常言道‘博者不精精者不博’,贫道身无长技,以何相授?” 地母婆婆与人间佛相视一笑,冲天剑嗔道:“你不惑之年静观沧海,领悟了内劲中的吸力,从而自创偷天手,当时可是连陈抟都夸赞的绝技,如今竟舍得它失传?” 自她开口,天剑已猜到要说什么,一听之下,更是苦笑难言,转向仇天一字一顿的问道:“若你会一项绝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欲伤敌,必被敌伤,这种功法,你会用么?” 在场众人俱是一震,连地母人间佛都未曾听过这段辛秘。 仇天略微思索,仰头思忖,随后郑重答道:“若是生死之际,用来未为不可。” 好一个“若是生死之际,用来未为不可”! 天剑观他年方束发,却能想到这层,心头暗暗一惊,随即又是一道欣慰之色泯然眼中。此子聪慧,收为徒弟,实在是上上之选。 只见天剑双手通神一般,四面八方的扫把、木凳、茶几俱在身旁环绕,凌空漂浮,浑然转动,蕴含阴阳二气,宛如太极。天剑道长微微一笑,两手忽的紧扣,顿时四周外物化为无形,不见踪影。 不知何时,扫把,木凳,茶几已堆在他手上,速度之快,当真匪夷所思,肉眼难辨。 众人皆是连连赞叹,却一脸迷惑,未发觉凶险之处。道人瞧他们神情,幽幽一叹,道:“此功法既可以如此吸物到身,又岂不能吸身到物呢?如若以此法偷袭,什么八步赶蝉,什么须弥步,又能比得上这种极速?只是一近敌身,吸力之下,片刻之间再难脱离。” 地母默然,自叹不如。 怪和尚面上大现讶色,啧啧出声。凭空比划了两下,讪讪道:“若老牛鼻子你这样近身,和尚三成力道的伏虎拳,便可轻而易举震碎你心脉。只是老牛鼻子像百足虫一般死而不僵,定会锁我咽喉,如此,不妙。不妙。” 怪道士对他冷笑一声,杂物弃之一旁,负手而立,不再理会。却听到地母婆婆贴在仇天身边,祥和说道:“孩子,愿不愿意拜我们三人为师?不消几年定可纵横江湖,也算完结了我们的这妆心愿。婆婆定会待你像亲孙子一般,教你那老道士都吸不到的轻功。”话虽对着仇天说来,目光却投向了柳吟风与周不颠两人。 柳吟风神色黯然,不发只言片语。只是片刻,便爽朗笑道:“有三位前辈教导,自然求之不得。还望三位前辈严加管教,不要对小天过于纵容。” 仇天在柳吟风悉心教导下,本是极为孝顺之子,但凡要事,从不忤逆。此时却也不禁大喊:“为什么一定要学?我确是想学,极想学,却不愿离开柳叔叔。拜师一说,还是罢了…” 说罢,痴痴的望着仙人般的三才,仿佛割舍了最重要的东西,微微颤抖,嘴唇几欲咬出血来。 柳吟风一听此言,登时大怒道:“此事由不得你。” 面色之厉,却是从未有过的。 仇天也是孩童心性,如今委屈万分,小声抽泣起来。柳吟风对仇天一直视如己出,此时听他抽泣,柳吟风心里更是难过,将双手搭在他肩上,擦去那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慈声说道:“小天,你身负大仇,自然要学好武功给你爹娘报仇。当你学艺归来,我便将你爹娘之事告诉你。从今往后,记住你爹是个铁铮铮的男儿,万剑入身都打不倒他。你要像他一样,不准再哭了!” 提及轩辕战,柳吟风不由自主的怔了怔,说到最后,已是不怒而威! 仇天不觉呆了。 十五年不知,原来,自己的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原来,爹娘是被害死的,自己竟身负血海深仇!这顽劣的十五年…当真是蹉跎了!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少年跪在地上,肩头一颤,向三才拜了下去。 三才匆忙扶起这孩子,好生劝慰。柳吟风又令仇天出去,与三才相谈许久,背着仇天,将他父母之事说了。 人间佛一声唏嘘,双手合十,悲叹道:“不想和尚五十年未出,武林中竟出了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当真可惜。” 地母婆婆亦是伤感,微笑劝抚道:“柳少侠尽可放心,我三人定会倾心传授,视如己出。”说罢,却是一愣,追问道,“不知柳少侠,为何又令小天出门去,不将父母之事告诉他?” 柳吟风叹了口气,昨日种种,浮上心头。 仇天在雪山上宁折不弯,宁死不屈的模样,与他爹何其相似。桀骜不驯,不惧天地,终将成长为一代豪杰! 只是他埋入雪海,杳无音信的那一刹那,柳吟风悟了,小天活着,是对他父母的交代,也是自己心肠里的垂怜。待他功力深厚,剑法有成,再报仇也不迟! 想到方才,仇天依依不舍的模样,柳吟风却又“扑哧”笑了起来。 这孩子,虽多了些扭捏,倒比他爹爹更重情义。 半晌之后,三才便带着仇天与村人挥别了,当然,还有满满几个葫芦的杏花酒。 周不颠倒是面子太薄,不愿露出伤感之态,索性不来送别。只剩柳吟风孤身一人,一直送出村外。仇天本欲痛哭,看到柳吟风希冀的眼神,终究是忍了下来。 只是众人离去之后,无人看到,柳吟风步履蹒跚,偏倚着一棵杏树,泪落成行。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叔侄情深。此份真挚,胜过了天下无数儿女,那巫山云雨之意。 地上依旧是杏花层层,叠叠掩映,在泪水的敲击下,噶沉,轻轻沾落,几经辗转,看不到洒下的点点湿润。一阵很轻很重的风匆匆吹过,眼前一株枝干上,杏蕾初绽,恰似少年的洁净容颜,却又星星点点的支离破碎,不见一丝踪迹。 烛影幢幢人迟暮,杏花纷飞又一年。 当年白衣胜雪的翩翩男子,终究是老了。 ------------ 第六章 南京梦华 却说三才带着仇天一路南下,连行几日,游玩嬉笑,杂侃闲聊,倒也不觉烦闷,不觉路途劳顿。仇天终究是少年心性,感伤不再,但觉花花世界新鲜,早早忘记了杏花村里的难舍难分。 “老道士,偷酒时你百般阻挠,待到饮酒时,你却是牛饮鲸吞,比谁都要畅快,当真是不要脸。”这一路上,佛道两人斗嘴无数。便如同地母评价:越活越倒着,越老越不通世事。 天剑道士面色微变,怔了怔,略显羞愧,嘴中却不输一毫,当即还嘴道:“子曰:‘吾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粗鄙和尚,你又怎知道,贫道这率性而为的境界!” 人间佛顿时翻了翻白眼,做呕吐状,逗得仇天在一旁哈哈大笑。 “呸,这臭道士说话酸臭,却也当真虚伪!七十随心所欲而不逾矩,随心所欲倒罢了,偷酒不算逾矩?和尚我倒是承认,不尊佛祖,不敬如来,世人眼中大逆不道,和尚偏要鄙弃那些西天诸佛。世人日日拜佛烧香,和尚我自小便在佛祖像上撒尿,任他法力通天彻地,又怎的不见惩治我半分?佛祖穿肠过,酒肉心中留,岂不快哉?你这迂腐之极的道士也与我谈率性而为,比之九天诸佛更蠢。”人间佛粗鄙的大骂一通,直瞧得旁边仇天暗自发笑,好一个癫狂和尚。 天剑道士百年中早听惯了此言,依旧淡漠,只回他一句:“你若不迂腐,当初为何不学会他杏花村的酿酒之方。如若学会,自酿自饮,岂不痛快?也少了世人的碎言碎语。” 和尚只在一旁暗笑他痴傻,却未言语。倒是安静在地母身旁的仇天登时扑哧一笑,引得另两人垂首相看。见几人目露诧异,仇天解释道:“若按三师傅的性情,又怎会介意世人言语?只是这酿酒之方,外人却是学不来的。” 地母一听大奇,饶有兴趣,禁不住问道:“如何学不来?那不成那酿酒之法,竟比绝世的武功更费心费神?” 仇天笑道:“倒是说对了一半。茅山曾有一位极为馋酒的祖师偶到杏花村,品尝了当时的杏花酒,一阵赞叹之后,却遗憾的说杏花酒虽为人间佳酿,却与天上的玉露琼浆差了一线。” 人间佛方才还大骂神明,一听此言,甚为诧异。掂着仇天的衣襟问道:“难道那道士竟真上过天,喝过琼浆玉露不成?” 仇天狡黠一笑,继续说道:“当时众村人也是这么问,谁知那位祖师竟摇头一叹,说:无须上天,人间佳酿美到极致,便是玉露琼浆。一坛美酒里必须有春华朝露,秋实五谷的清新自然之气,若是没有,自然算不得玉露琼浆。” 地母在一旁微微皱眉,面露疑色道:“我虽不通酿酒一道,却也知晓一二。一坛酒酿出来,少说也要数月,甚至数年,数十年。这春华朝露,秋实五谷的清新之气岂不散的一干二净?方才饮那杏花酒,只觉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如同尝着片片杏花一般,当是清新之气得以存留了。只是不知那位前辈如何做到的?” 仇天在地母溺爱的臂膀里挣了一下,略显得意,继续笑道:“那位祖师当真是嗜酒如命,花费三月时间,终于自创了一道沦为师门笑料的符咒。这符咒压在酒罐顶部内侧,能封住罐内春华秋实之清新,功效极妙。待到佳酿出世,被前辈带回师门,茅山一派鸦雀无声,再无一人嘲笑那位前辈,更是将茅山总教移到了杏花村中,品享美酒,静修天道。后来杏花酒偶有一坛半罐流入世俗,也引得世人竞相追逐,视若珍馐。这通神的符咒被那位前辈唤作酒神符,却也是当之无愧。” 人间佛只在一旁听他道完,方才叹道:“若说酿酒之法,凭和尚这榆木脑袋,一年半载倒也能学的全。只是酒神符乃茅山秘辛,无茅山掌门亲授,世人却是极难学到。只是如今和尚再也不愁喝不到那琼浆玉露喽。”说完不怀好意的看向仇天,嘿咻一笑,说道:“我们这徒儿符咒通神,又受那小老儿的宠溺,定是学得了酒神符,回去和尚严加管教,严加管教…还怕他不酿造个千坛万坛?” 地母白他一眼,和尚登时不再言语,讪讪收口。 这一日,天未正午,行走不消几个时辰,但见人烟密集,贸易往来者不绝如缕。天剑望着路旁草木春深,目露黯然,伫足喟然一叹,悠悠说道:“百年前,贫道本是一介书生,赶考连连落第,饱受人讥。正是师傅在南京城里传道授业,恩同再造。如今自五十年前一别,竟再未耳闻师傅半点事迹。此地距南京不远,不如我等绕道进城一览,带小天见识下繁华旧都,也算断了些尘缘。” “南京?好哇,柳叔叔说二十年前,旧都城繁华热闹,车水马龙,师傅,我们去看看吧?”说罢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望向地母,稚子之气令人不忍拒绝。 地母婆婆微微一笑,宠溺的拍了拍他头,满口应允。 却说另一处,杏花村里,与白虎为伴的那位少女再次回到村中,只是形容较之上次更为憔悴,身子更如薄纸般瘦削。细看来,步伐极其凌乱,纤瘦的两臂无力耸拉,应是饿了几日。 恰巧柳吟风与周不颠在溪边授徒,本欲小偷小摸寻得食物的少年面露悲戚之态,怆然一叹,低下头深深望着白虎,眼角潮湿。这一叹恰被周不颠听到,周不颠思念难捱,心里正难受,发觉少女在一旁戚戚悲语,当即大生垂怜,近身问道:“小娃娃,你再过两年也是七尺男儿,怎能这般长叹?若是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老道士也当尽力解决。” 谁知少女不听则已,一听此言却更是泪痕斑斑,垂足顿哭。过了半晌,方才仰起头来,一手伸在凌乱束起的发梢,褪掉布条,登时披肩长发滑落,一副可怜兮兮的女子面容显露出来。 柳吟风与周不颠俱是一震,大惊失色,均是悲声暗道:难怪少年如此瘦削,原来是个可怜的女孩。眼前少女虽衣装简陋,发梢凌乱,却难挡那一股清丽之气。算不得美貌,清秀的眉目间更多一份不弱男子的坚定与顽强,隐透巾帼之气。 柳吟风压下震撼,缓着心神,轻声问道:“姑娘能否告知姓名,为何装作男子身份?若是知晓你家在哪,也好一路送回。” 少女强颜欢笑,勉强开口,自嘲道:“我叫虞夕,蛮夷之地的玄牝大山养我十年,那儿,便算的是我家了吧…” “玄牝大山是哪?” “周爷爷跟我讲过…那里很好玩!” 一群孩童叽叽喳喳,周不颠转身瞪了他们一眼,几个顽童顿时作鸟兽散。柳吟风与周不颠相视一怔,又是一阵错愕,只听周不颠在一旁喃喃道:“谷神不死,是为玄牝。玄牝之门是为天地根。玄牝大山,老道倒是游历过那儿,记忆颇深啊。玄牝大山灵气十足,丛林叠嶂,天材地宝奇珍灵草应有尽有。只是野兽横出,更有凶狠粗蛮的蒙昧外族,寻常人难以存活。女娃娃你竟在那生活十年,实在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虞夕回味着往事,但觉不堪回首,凄楚一笑,心存感激的抚了抚身旁白虎,继续说道:“那时我四岁,因父亲得罪了一位朝中红人,才遭受灭门之灾。爷爷重伤之际,带我逃往蛮夷,他却在玄牝大山里不治身亡。当时我的哭声引来了喵喵,它仍是幼崽,尚未断奶,它娘却被蛮夷异族抓捕,带回了巫人族的祭坛献祭。喵喵与我同病相怜,也极明白我的意思,从那日起,我们便相依为命了。采些野果,捕些野兔,没有食物,便一起挨饿…” 两人不禁唏嘘长叹,也难怪少女如此削瘦,十年孤苦,当真可怜。柳吟风却是谨慎万分,悲戚之下,仍旧怀着疑心问道:“玄牝大山野兽横行,更是有蛮夷异族极为凶狠,如此险况,仅凭着四岁女娃,与一白虎幼崽,又怎能脱险?” 生怕女孩太过脆弱,被此言伤害,柳吟风又追了句:“柳某并非怀疑姑娘,只是身负重担,不敢妄言。” 虞夕倒不在意,环绕着白虎的脖颈,紧密依偎着它,痴痴答道:“白虎便是玄牝大山里的百兽之王,也无怪蛮夷异族,用白虎之躯祭天,以示勇猛。喵喵虽然年幼,却也是白虎神兽,大山里的荒兽自然不会招惹我们。只是蛮夷却凶狠无比,若是在大山里见到女子,必定掳回部落作妾。若是男子装扮,只是驱赶,倒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我们便在大山里颠沛流离,安家落户,日日东躲西藏,却也活了下来。只是…” 话未说完,眼圈已是红透,径自啼哭起来。 村中其他孩童纷纷围了过来,立在一旁,俱是听的大为心酸,内心翻滚不是滋味。 正待劝解,却见女孩整饬面容,咬着下唇,擦干眼泪继续讲述道:“只是近一年来,中土之人也迈入玄牝大山,似在寻找什么谷神丹…大山里再也不安静了,走到哪儿都是凶险。前一次,若不是喵喵将人引开,我便死在一个剑士手里了。”说到此处,仍是心有余悸,痴痴的望着天幕苍穹,叹道:“我和喵喵几经辗转,走出了大山,可大山外的坏人却更多,心机更深。我若不是十年来与喵喵说话,早就忘记了如何开口。喵喵不喜热闹地方,我们便在穷乡僻壤,山林野村里游荡,最后就颠簸到了这里,已几天没有饭吃了…” 柳吟风匆忙唤其他孩童送来了馒头米饭,拿到少女跟前。虞夕眼圈又是一红,泪水再次自眼眶中渗落下来。稍稍犹豫,却终是饥饿难耐,拨到地上给喵喵分了大半,随后狼吞虎咽着吃完了剩余的分量。吃完后,拿手一抹不着血色的唇,面露羞涩之意。 柳吟风见惯了风月无常,离合悲欢,如今也禁不住鼻子微酸,喉头有些哽咽,内心无限感触,竟差些潸然泪下。他心中暗想:小天虽同样是父母双亡,却有我与周道长娇惯纵容,更是不知父母之事,直到现在,也未曾有过半点忧虑。而这女孩儿本是膝下承欢的年龄,却一人一兽在荒林里东躲西藏,更忍着内心凄苦,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想到此处,柳吟风再难忍心中酸楚,走近少女身边,长叹道:“我那侄儿先前鲁莽,还望姑娘海涵,切莫记仇。如今他一去万里,不知何时能再归来。你可愿作我干女儿,叫我一声爹爹,我柳吟风虚活半生,也算有了后人。” 虞夕经历复杂,再多辛苦,再是坚强,终究是尚未及笄的少女。一听之下,也是一愣,望了望柳吟风真挚垂怜的目光,再无半分坚强之态,扎到柳吟风怀里失声痛哭。 十年压抑的感情,十年颠沛流离的酸楚,连同那一声爹爹,尽化在这痛哭里,无声却胜有声,直到感天动地。 周不颠仍是犟牛一般的脾气,眼角湿润,却将脸偏向别处,不愿在他人面前露出悲戚神态。 ------------ 第七章 一念成痴 南京城,曾记否?那场靖难之役,刀光剑影,烽火狼烟。 暖风处处,刀剑伤疤已逐渐痊愈,只是昔日的繁华却在悄然没落。大街小巷,车水行人,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虽隐隐有些萧条,然而终究是南京城。纵然繁华如梦,随波逐流,终究是一朝旧都,不落大方。一座宏伟富丽,规模极大的酒楼屹立城西,名字却是怪异,竟叫“思帝乡”。如今思帝乡酒楼前站着三老一小,踌躇着,商议着,究竟是进门不进门,正是三才与仇天一行人。 仇天何曾见识过,如此繁华热闹的酒家,在一旁怂恿着进去瞧瞧,三才却面露苦色。思忖片刻,忽然天剑如死了心一般,喝道:“也罢!权且不顾,吃喝它一顿再说。姑且如百年前一般,没银子结账,便由和尚你去说经念佛!” “说经念佛?”仇天一听大奇,皱着眉头,饶有趣意的追问道,“大头师父念佛,竟还能当银子花花?” 人间佛脸色铁青,回味起少年往事,喜、怒、哀、乐,浮上心头,在脸上变幻无穷!地母长叹了口气,揽着仇天,没好气的打趣道:“那可不是!店家纵是舍弃了银子不要,也容不得这呆和尚念下去。好端端的酒楼里,大论佛经,惹人厌烦,岂不把在座的宾客全给吓跑了?” “哈哈!”仇天被地母逗乐,拽着三人,向门槛里迈去。 正要进门,忽的仇天看到装潢精美的大门边,两道对联遥遥相对,字体虬劲有力,又似九天仙绫缥缈如云。只听他念道:“上联是:一只黄鹂迎客,窗含西岭千秋雪。下联是:两行白鹭侯门,洗尽天涯万里尘。” 人间佛在一旁笑笑,说道:“眼前漫天飞舞的那只黄鹂,便是‘一只黄鹂’了;路旁的白鹭,也定是‘两行白鹭’了。黄鹂白鹭不比白虎灵兽,愚钝蒙昧。如今竟如此乖巧,难道是驭兽派的小伎俩?” 地母笑了笑,叹道:“只是这等驭兽,完全不是邪恶之徒的作风,无需理会。” 四人边说着,已走入厅堂,在小二的招呼下坐了下来。 仇天目光痴痴地环绕着酒楼打量了一圈,方才回过神来,窘的一笑,叹道:“这酒家,也竟真像帝乡一般,如此华丽。”说罢,忽然想起一事,险些从板凳上蹦起来,张口便向地母问道:“我差些忘记问了,三位师傅一向说驭兽派邪恶万分,却究竟是怎么个邪恶法了?驭些鸟兽虫鱼,当真有趣,如何会成了大奸大恶之徒?” “好,师傅就将这驭兽派的始终因果,与你从头道来!” 地母听小天有心求教,欣慰有加,笑着轻言道:“据说东汉名医华佗精心研究虎、鹿、熊、猿、鸟五种动物的生活习性,经过象形取义,编出了一套刚柔相济,阴阳互补的五禽戏,又叫五禽气功。这五禽戏取自动物形态,却又极端巧妙的由人的躯干使出,变幻莫测,难以防备。后来这位神医死于非命,五禽戏却被传了下来,被华佗后人发扬。后来华家却出了一个天才叫华苕,野心勃勃,桀骜不驯。他自五禽戏里研习天下鸟兽与人的通灵变化,找出了群兽灵根的所在。” “群兽灵根?那是什么东西?”仇天只是一头雾水,继续问她。 地母将手伸到仇天背上,顺着仇天结实健壮的腰背,摸了摸他的脊椎骨,继续说道:“所谓灵根,就是这儿了。天地万种生灵,自有聪明与不聪明之分。若有灵根,便是有些灵智,若是没有,自然笨拙。名医华佗模仿的虎、鹿、熊、猿、鸟五兽,俱是有灵根之兽,较之蜉蝣虫草,自然更俱灵性。华家子弟,莫不是医术通神,华苕更是将黄帝内经研习的通彻。” 谈至此处,仇天摸了摸背上的脊梁骨,却仍是一头雾水。 地母饮了口清茶,略感惋惜,微微一叹,继续说道:“他细忖内经中的‘故与万物浮沉於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这一句,细细考证,终于研修出了驭兽之术。将自身精血,以秘技之术埋入野兽灵根,如种巫蛊,野兽便‘伐其本,坏其真矣’。黄帝内经中有提及,灵根便是生灵体内,阴阳灵气传输的通道。但凡有灵根的兽类被控制,便凶残狠厉,嗜血诡暴,不畏伤痛,残害生灵,屠村屠城,端是可怕。华家自此分为两脉,一脉专攻医术,人丁稀少,隐居一处,自称谷神宗。另一脉却丢了祖宗的医术和名号,害人不浅,便是这驭兽派了。” 仇天在一旁咋舌,唏嘘道;“可惜了当时被那位驭兽派的少主跑掉了,要不是我一套天雷符将他们尽灭,也省的他在为祸人间。” 只听“砰!”的一声,仇天脑门被天剑敲了一下,顿时吃痛“哎呦”喊了起来。 “狂妄自大!” 天剑怒骂了声,对他说道:“驭兽一派只是一帮蛇鼠之辈,终究难成大器。试想,天地间他所能驾驭的不过豺狼虎豹之类,真正的灵兽又岂会被浊血污染灵根?倒是你这小鬼头,你当真以为就能灭掉他们?当日,若非周不颠那小老儿赶去,他们便要召来匿藏在杏花林里的凶狼,你如何抵挡?更何况,我瞧那男子虽功法诡异,却目光清澈,决计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这诸多缘由,你也不必细问了。” 恰巧此时,饭菜尽数端了上来,几人也是大饥,除却地母稍许斯文些,其他三人狼吞虎咽,如争抢一般,看的邻桌之人捂嘴偷笑。仇天早早忘了脑门上的痛楚,吃的津津有味,口齿留香,喜不自胜。 “梦仙子出来了。” 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句,顿时全场悄然沉寂,而后爆发出一阵敲桌拍碗的喝彩声。众些宾客,如同中邪了一半,停杯投箸,齐齐呆滞的望向正厅前方的薄纱帷帐。仇天四人见众人如痴如醉的神情,趣意陡升,亦将目光抛向了帷帐之后。 只见薄纱后,隐约有一个女子盘膝坐下,身段玲珑妖娆,一身蚕翼般的流苏无风飘摇,倏忽静静垂下。虽是隔着一层屏障,却多了一份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朦胧绰约。 弱柳扶风之孱弱,叫人怜惜; 似玉生香之娇软,惹人疼爱。 腰肢仿若无骨,更添一丝魅惑。此时女子‘咯咯’一声,浅笑道:“琉璇先为各位宾客弹奏一曲难登大雅的小调,还望诸位不吝一听。”声音美如天籁,脱俗而出,胜似黄莺出谷,堪比仙乐。 说罢,梦琉璇将青葱玉指划在琴上,稍稍抚动,一串清脆悦耳的音符自那纤纤柔夷下蹦出,珠圆玉润,若飞若扬。身后仕女轻奏起了丝竹管弦,梦琉璇玉唇吐珠,轻轻唱道: “昨宵鸳帐厚暖衾,眉眼盈盈去,似怒还娇嗔。 而今一夜换新人,欢声犹在耳,薄凉湿枕巾。 徒将悲语付瑶琴,夜夜哀窗棂,暮暮醉花阴。 绿罗裙下花飞尽,花落泣芳魂,无处葬痴心。 来世莫做妇人身,纵有天资色,苦乐由他人…” 长长一曲唱完,似是有泪珠滑落,梨花带雨之态,呜咽哀痛之形,当真是人人垂怜。 一曲唱罢,正要安歇,却听到众宾中有一刺耳的声音响起。言辞诚恳,语气却极为傲慢威吓,极为嚣张!那人道:“梦仙子可否赏个面子,莫辞再坐弹一曲。”只见一个衣着富丽的男子,身后跟着大批手下,俱是打手,无一弱者。 一旁,仇天与其他宾客这时方才回过神来,目色仍是痴痴盯着帷帐,不愿移动半分。却听梦琉璇轻声一笑,在帷帐中不卑不亢的回敬道:“琉璇一日只弹奏一曲,这是思帝乡不能坏的规矩,还望公子恕罪。” 那男子猖狂大笑道:“好说。既然是思帝乡的规矩,若是本王毁了这思帝乡,还有什么规矩?怕是让仙子陪本王夜夜笙歌,也无人管了吧?”说罢一阵淫笑,男子身后的随从也是骄横道:“汉王以礼相待,你这娘皮莫要不知好歹!”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若是在此时一跃而出,袒护佳人,是否能换得美人垂青?本有人打着如意算盘,如此也龟缩一旁,不敢出言。却是仇天痴迷于那道身影,不知汉王是谁,更是继承了他爹那股不顾世间枷锁的豪气,当下一跃而起,冲那汉王朱高煦骂道:“这位姐姐不愿做的事,你们这群衣冠禽兽又何必逼迫,当真无耻!” 朱高煦闻言皱眉,定睛一看,竟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衣着简陋,身后又是三个垂垂耄耋的老人,不禁嘎嘎大笑道:“无知小儿,这美人的乐处你又怎么知晓?赶紧带着那三个老儿,滚回你娘那吃奶去吧!” 仇天又岂是能忍则忍的主,当即大怒,摩拳擦掌,正要出手。却见汉王朱高煦一行十几人尽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门槛上,叠在一起,卑如刍狗。回头一瞥,却是人间佛隔空出手,隔着几丈的距离,以伏虎拳将十几人轻推了出去。 这龙钟老态的和尚缓缓收掌,自牙缝中挤出了两字:“聒噪。”一声冷哼,天下皆惊!全场登时哑口无声,倒吸了一口冷气,世间怎么有这般神人,这般神力,可怕之极。 朱高煦出身帝王家,见多识广,自然不是愚顽之辈。他心知遇见了高人,匆忙狼狈起身,阿谀道:“父皇最喜奇人异士,大师可否告知法号,也好给父皇些交待。” “幻月轩辕,一代天骄。”天剑想到了仇天父母之事,心头微苦,更是鄙夷,厉声喝道:“你只管回去告诉朱棣小儿,他阴狠狡诈,残害忠良,我们三人若想取他小命,自可直接毁了京城,比你毁这思帝乡,还要干净痛快!” 朱高煦听他直呼朱棣名讳,心头也是大火,正要怒目以视,却被一股力道直接送出了门外,不见踪影,这次却是偷天手逞威了。 细纱帐里,梦琉璇也是美目流转,一阵错愕,过了半晌,竟摘下面纱,从帐后走出。只见她年方二十上下,扬起螓首,微微一笑,登时众生痴迷,鼻息静止,就连三才都微微凝滞了半分。此种媚态,不染微尘,洁净如雪,却多一份勾魂摄魄。凡尘之中,再无一人能比,怕是瑶池紫府,那仙境里也是灼灼其华,遥居魁首。 仇天刹那间内心感触万千,弹指一刻仿佛万年。只是看她那一眼,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天地浓缩的只剩下两人,恍惚失守的心神,难以察觉周身他物。与他人一样痴迷的眼神,只是却不含一丝纤尘杂质,清澈如洗。怅然若失的眼眸,失魂落魄的盯着眼前女子的面颊,如同已经在何处邂逅过,如同,已相伴走过万年。 昔年曹子建曾以《洛神赋》描写洛神,如今这位女子已臻完美,定不比洛神差下半分。 正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人间佛看着仇天的痴傻样子,嘻哈一笑道:“哈,这小子动情啦。”仇天却闻若未闻,只是凝眸直视,难以挪动半分。倒是天剑在一旁皱眉叹道:“这女子,身无半点内力,定不是冷香宫的魅惑之术。单凭着不敛不隐的天生媚骨,足以颠倒众生,好生了得!” 人间佛一本正经的评头品足道:“书到今生读已迟,媚术之道,亦当如是!这形容与颜色,后天学来的,定然不如前世带来的倾城容貌。佛曰三生因果牵绕,这女子,只怕上一世也是个绝色美人。” “老和尚,身为佛门中人,你也说的这般露骨。唉…”地母戏谑的笑了笑,眉目睿智,却是盯着美人细细打量。 仇天听了天剑的轻叹,又听了和尚的歪理,慌得问道:“三位师父,什么叫冷香宫啊?” “小子,可算是回魂儿啦!”人家佛哈哈一笑,半含戏谑,揉着仇天脑袋,说道: “梨花若是暖香,梅花便是冷香。 牡丹若是暖香,刺玫便是冷香。 葵花若是暖香,昙花便是冷香。 火花若是暖香,雪花便是冷香。 总之,一个飘忽的说法而已。冷香宫尽是些玩弄花草的女子,偶尔出没于世间,亦不爱涉及世事。不过冷香宫女子,大多容貌出众,尤其是养花养出来的嗅觉,一日之内能闻千里。只要假以时日,盯上的仇家从来没有放过的。也算是小有实力的一股隐脉。” 仇天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却忽然中了邪,直勾勾的盯向前方,眼珠不打一个转。 只见,梦琉璇娉婷蹁跹走来,向三才略一落身行了常礼,如泣如诉,楚楚可怜道:“多谢前辈先前出手相助,若非前辈,恐怕不是琉璇受辱,便是这思帝乡消亡了。” 人间佛拎起仇天摇摇晃晃,打趣道:“你无须谢我们,和尚帮的可是这小家伙!” 梦琉璇掩口轻笑,行到仇天面前,施礼道:“小弟弟能否将名字告诉姐姐呢?”美人如玉,流香吐馥,气若幽兰。仇天这才醒过神来,却答非所问,迷迷夸赞道:“姐姐好美。” 只听得梦琉璇巧笑倩兮,两靥浅浅。 人间佛一阵咋舌,怒道:“罢了,他叫仇天,你唤他小天便好。这小鬼头,平时比猴子都精明,如今却傻子一般,真是丢人。” 仇天仍不多言,只顾咧着嘴笑。眉下含情脉脉,心头浮想联翩。 ------------ 第八章 如玉无瑕 “梦姐姐!” 正在此时,门外又走入一干人,一个少女,一位老者,带了七八个随从。 说话的,便是其中那粉雕玉琢的少女。只见少女十四五岁,面容秀丽,皓齿朱唇,虽无法与梦琉璇相比,却也是生的极为俊俏,古灵精怪,顾盼生辉。酒馆内众人听她此言,也是大奇。梦琉璇如仙子一般,一年之中也不出帷帐几次,这小女孩与她竟像旧相识,当真奇怪。 三才亦是一惊,面面相觑,均看出了此女的天赋惊人,决计不在仇天之下。尤其手中那青鸾剑,青鸾赤凤,纵不如十大名剑,又岂是常人可得。 只见梦琉璇走上前,宠溺的将女孩儿揽入怀中,柔声嗔怪道:“慕涵又不乖啦!只是这次偷跑,还未到南京城已被你爹爹的人抓住了,真真是越来越笨了呐!” 说罢,扬起纤纤玉指,勾着女孩粉雕玉琢的瑶鼻,假意取笑。 国色天香,何曾流露过女儿之态。顿时四座皆起,唏嘘声不绝入耳,邻近几桌人更是喉头连连哽咽,大饱眼福。 那女孩儿撅起樱红小嘴,摇了摇头,沮丧道:“不是啊!没想到我爹爹如此厉害,竟猜到我要来找梦姐姐,才在半路截住我的…” “半路截住了…竟还准许你来。”梦琉璇怜爱的抚着她,扑哧一笑,摇头轻叹道,“你爹爹,和这一帮随从,倒也当真是疼你。” 梦琉璇绰约一笑,直看得一旁仇天再次失魂落魄,痴傻模样,却引起了那女孩儿的注意。女孩儿看他目不转睛,直勾勾的目光盯着梦琉璇,大生鄙夷,唾一声哼道:“这小色鬼,竟敢这么看梦姐姐,我替姐姐狠狠教训他!” 说罢素手寒光一闪,拔出了腰间名剑青鸾,直指仇天。 仇天好胜之心被她激起,正欲拔剑画符,突然想起从杏花村里出来时,竟忘了带桃木剑。没有施展符咒的媒介,而三才又无一人用剑,青锋逼近,仇天登时惊慌失措起来,手忙脚乱,东躲西藏,好不狼狈! 忽然身后人间佛大喝一声,抓起一张桌子,抛至空中,而后卸下一根桌子腿,双手一捋,竟成了根顺手的棍棒。和尚“哈哈”一笑,冲仇天扔了过去。三人早已看出了两人内力的悬殊,只在一旁看戏,却无一人担心。 倒是天剑盯着女孩一同前来的那个老护卫,上下打量,连连皱眉。 仇天手执木棍,想起了轩辕剑谱上的潺潺剑道,随即默念起他在村中溪水里的潺潺流水。一招一式,尽是笨拙生疏,粗鄙之极。不过若是轩辕战身在此处,定会惊讶万分,那一生与自己无缘的潺潺剑气,竟在仇天手中隐有轮廓,剑招虽生疏,剑意却是淋漓尽致。只见仇天每出一剑,或刺或挑,俱是普普通通,毫无花哨可言,却剑剑必果,每次出手均会有功而返,或无懈可击的挡住女孩儿来剑,或敲打在女孩身上,流水潺潺,清溪泻雪。 看的天剑又赞又骂,赞的是剑法,骂的却是人。惫懒小子,剑法如此粗劣,当真是暴殄天物! 女孩儿数次被他木棍敲中,徒有锋芒,却力不从心,大为懊恼。在梦琉璇的劝说下,终是后退几步,放下剑,气哼哼的坐在了一旁。 梦琉璇无奈的摇着云鬓,走到三才跟前,盈盈一笑,解释道:“我那妹妹少不经事,还望前辈勿怪。只是琉璇有难言之处,恐怕要失陪了。”说罢,苦笑着环视四周,思帝乡早已人满为患,人人摩肩接踵,只为一睹芳容。 地母饶有深意的冲她一笑,轻叹道:“女娃儿,你有貂蝉妲己之姿,妹喜褒姒之貌。然,自古红颜背负祸水之名,你生的如此倾国倾城,也成天生的孽了。” 梦琉璇身形惶惶一震,消瘦的肩膀恍若在风雨里飘摇,又似短短一刹更柔弱了许多,冲地母凝眸一叹道:“浊世滔滔。”似有千言万语,尽埋在一声哀叹下,两靥之愁惹得万人垂怜。 叹惋之余,梦琉璇却展颜一笑,款款走到仇天跟前,说道:“小天,姐姐今天本应多谢你,只是不便在人前呆太久。若你哪天来这儿找姐姐玩,带着这玉佩便好,无人会阻拦你。”说罢,取下赛雪欺霜的脖颈中一块红绳吊着的玉佩,放在仇天手中,转身走入帷帐,身形落寞惆怅,一阵香风吹过,卷起了身后漫天花雨。 玉佩上,号称百鸟之王的一只彩凤栩栩如生,浑然天成。 仇天手中紧紧攥着那块仍有温热的凤形玉佩,回想着方才梦一般离去的女子,如痴如醉,自然未看到女孩凝视玉佩的震惊神态。 “回魂了回魂了,没出息的小子,来跟师傅喝酒!”人间佛不怀好意的摇头偷笑,敲了敲仇天的头,从身旁包裹里取出了一葫芦杏花酒。引觞满酌,给仇天斟上了满满一杯。仇天平时在村中被柳吟风严厉管教,倒是极少喝这杏花酒,如今陪人间佛大口入肚,满口余香的同时,也是接连咋舌,抱怨这酒的烈性。 满座皆是嗅到了杏花酒的芬香,食指大动,眼馋着那壶酒,却无一敢去问询。 谁知,方才争斗的那女孩却走下座,来到四人面前,刁蛮的冷哼一声,大声喊道:“你这小色鬼,不知是从哪偷来的美酒。赶快交出来,我便不定你的偷盗之罪。否则~哼,小心我让爹爹抓你去见官!” 仇天瞧她年幼,比自己更小一些,但觉滑稽可笑。若凭他顽劣心性,定会奚落一番,只是此时此刻心头怅然若失,并未理会她。仇天视若无睹的饮着纯酿,脑海里,仍是那一抹,倾国倾城色。 这女孩儿粉雕玉琢,在家中,只怕是公主一般的人物,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等气?被仇天无视,女孩儿大为羞怒,怒气冲冲的冲着身后六十上下的随从喝道:“赵爷爷,你帮我把酒抢过来!” 那六十老者看她柳眉紧蹙,气鼓鼓的脸蛋,怜爱的苦笑一声,却迈开了步子,走到仇天四人桌前,躬身说道:“在下赵书蹇,江湖上一些朋友谬赞了些,称在下松鹤老仙。我家小姐放出话来,还望几位行个方便,开个价钱,将美酒让出一同享用。” 话虽谦恭,却没有一丝礼敬的口气。只因仇天尚且年幼,内力虽深,却终是不及自己。三才又内力尽掩,寻常人难以察觉。故而这松鹤老仙,虽不过是个二流高手,却也没将几人放在眼里。 半晌,几人各自斟酌,却无一人理睬他。 赵书蹇也是名震一方,禁不住勃然大怒,冷喝道:“阁下不给面子,在下也只好动手去抢了。”说罢单膝半蹲,另一腿悬空盘住,平稳泰然如古松一般,左手向一侧横开,好似仙鹤展翅,另一只手握剑,直指三才等人。 几人方才明白这赵书蹇被称作松鹤老仙的原因,原来是仗着一套松鹤剑法。 天剑终于瞧出了端倪,冷冷一笑,面带寒光,斥责道:“赵小儿,就让老夫试试,你这松鹤剑练到了什么火候!”说罢挥袖而起,略一思忖,为免得惊世骇俗,引来麻烦,又将仇天所用的木棒吸入手中。拿起木棒凌空搅动一圈,引得气流稍稍扭曲,一个太极图案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 赵书蹇身形一震,肩头微微耸动,当下凝重起来。“鹤舞云端松迎客。”只听见他怪叫一声,有如风声鹤唳,剑尖如同灵蛇吐信,直直点向太极图案那黑白鱼的圈心,却被那道图案里无形的气机凭空挡了下来。 赵书蹇一击不成,恼羞成怒,又是一招使出,“白鹤孤松两天涯”。这次却是剑走偏锋,绕过那未散的太极图,划向天剑道人的咽喉。如若赵书蹇是风声鹤唳,天剑便是草木皆兵了。 天剑良久未动,沉寂归虚,待到锋芒触及方圆半尺时,木棒轻轻作势一挥,上面附了一道剑罡,竟将赵书蹇的佩剑斩断两节。赵书蹇亦遭重创,倒飞三尺,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天剑道人冷哼一声,冲他讥笑道:“你那第三剑‘松鹤苍苍剑飞仙’也不必使出了吧?” 赵书蹇大惊失色,捂着胸口,毕恭毕敬的问道:“前辈莫非是祖辈故人?不知前辈名号是?” 天剑道人冷冷看着他,漠然问道:“贫道是谁,你无须知晓。贫道且问你,松鹤剑法从何而来?” “从祖上传来…”话未说完,赵书蹇听天剑冷哼一声,顿时一改不敬之色,仓惶改口道:“祖上传闻,是一位前辈悉心指点,加上家祖自行感悟,方有了这套剑法。” “这事不提也罢!贫道再问你,五十年前,天下大乱,朝代更迭。那位前辈以一己之力使得武林安定,他去你赵家留了什么话?” 赵书蹇一听此言,顿时心神错乱,脸色煞白,攥紧了拳头,如实答道:“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天剑恨其不争,摇头冷笑道:“你不必猜测,为何贫道知晓的如此清楚。只是你赵家,从此与睡仙陈抟再无半点瓜葛。赵家一道旁门,已成朝廷荣华富贵的走狗,不属道门!” 说罢长袖一拂,眉宇森然,径自回身坐下,显然是动了怒气。 谁料,天剑刚刚坐下,只觉耳畔呼呼生风,原是一柄三尺青锋直刺而来!天剑倒不躲闪,玩味的望着持剑的小丫头,直到青鸾剑的剑尖离他面额一寸处,停了下来。 “你为何要杀我?” “你…你欺负赵爷爷!” “小丫头,倒重情重义!然,是这小老儿欺负贫道,却打不过贫道罢了。” “你!你…赵爷爷待我极好,连爹爹,都不如赵爷爷宠我。你竟将他打伤,我自然要替他出这口气!” “那你的剑,为何又停了下来?” “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杨慕涵一代侠女,绝不滥杀好人!” 明眸皓齿,英气勃发,装腔作势之辞,更添一份古灵精怪。有道是: 素手出锋芒,侠女多柔肠。 不住千金府,唯愿碧空翔。 天剑道人愈琢磨,愈是喜爱,笑道:“女娃娃,你可愿学‘天下第一剑’?”赵书蹇闻言一震,望着天剑,背后已是大汗淋漓。 “什么是天下第一剑呀?”杨慕涵趣意大生,睁大了漆黑的眸子,问道。 天剑道人微微一笑,右手举起,摘了挡在眼前的青鸾剑,凌空挥舞。只是瞬间,空气里凭空出现了一个正八卦与一个反八卦相扣,然后无声湮灭,化为太极图案,向前飞去,将一张桌子镂刻出漫天碎屑。待烟尘尽去,那张桌子,竟成了女孩儿的模样,惟妙惟肖,好不逼真。 女孩儿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欢呼道:“好,我跟你学!”正拍手称赞,却瞧见了地母身旁的仇天,不禁露出鄙夷之色,冷笑道:“那小色鬼我是决计不能忍的,还是罢了。不学了。” 仇天只是苦笑,心头又浮现出了那梦中仙子一般离去的姐姐,眼神多了些迷离。天剑略一思忖,皱着眉头,半晌,一叹,试探道:“方才那酒,我们可是多到喝也喝不尽!你若与我前去,我自会给你喝个痛快…如何?” “老牛鼻子…为求一徒,坑蒙拐骗全上,稀奇,稀奇!却更无耻!”人间佛撇了撇嘴,做呕吐状,嘲讽天剑诚惶诚恐的模样。口中虽不饶人,他两眼却上下打量着小姑娘,啧啧称奇。 女孩终究是未到及笄之年,一听,想起那酒香,也是一脸陶醉之色,当下不顾其他,连连点头应诺。试问玉露琼浆,神仙垂涎,三才更一醉不醒,世间又有何人堪堪抵挡? 赵书蹇却是坐不住了,正想劝阻,忽然眼前一道残影闪过,五人竟已一同消失了踪影,速度之快,当称诡异。赵书蹇想起女孩爹爹交代之事,想起主子手段凶厉,禁不住心头微凉,衣襟浸湿。 天剑当真是心中大喜,喜得传承,这一身夺天造化的剑法,心中的感悟,终不致于后继无人。 只是一个恍惚,赵书蹇听远方传来一声大笑:“我等自会好生照顾这女娃儿,小老儿不必担心。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定会安然送回。”那声音渐行渐远,话音落完,已在几里之外了。 赵书蹇长叹一声,黯然伫立,久久不动。 “婆婆,你这身化须弥,一日千里,愈发精进了。拖着我们四人,仍不费吹灰之力,真是让和尚望尘莫及啊。”人间佛谄媚的恭维着地母,仇天却不甘寂寞,冲女孩搭话道:“喂,我叫仇天,以后你就是我师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自幼娇惯,从未与外人贴的如此近,何况是心中并无好感之人。心中暗骂着小色鬼,却如实答道: “我叫杨慕涵。只是以后,纵然我叫你师兄,你也不准叫我师妹!” 仇天一听奇道:“你较我拜师晚,为何不能叫你师妹啊?” 杨慕涵轻啐一声,嗔怒道:“谁要做你这小色鬼的师妹!” 耳畔回响着离经叛道一般的言辞,却如莺歌般温软清脆的声音。仇天不禁愕然,这算什么说法? “我叫杨慕涵”,“谁要做你这小色鬼的师妹……路边草木在极速的奔跑中尽成了幻影,那留在风中的只言片语,也像幻影一般,被风温柔割破,留在心窝,埋在无邪岁月的轻吟里。 ------------ 第九章 云深何处 堂皇壁立,阴气森森的大殿。 “爹!”“家主!”,只见一名绝美男子,带了两名随从躬身站立,向殿中独坐高堂的中年男子行了一礼。 那中年男子盯了他半晌,猛然挥手落下,拍碎了身旁的白玉茶几,翡翠青壶。仍不消怒气,又站起身呵斥道:“你还有脸回来!次次行动,你都借故躲开,去抓什么异兽白虎!地宫里什么凶猛野兽没有,你偏偏去觅白虎,如今白虎呢?” 随从们见状骇然,一声告退,匆忙走出了殿堂。 却是青年男子听他劈头盖脸的斥责,不言不语,又轻蔑的瞧了瞧溜走的两人,一脸桀骜不驯,一丝鄙夷,与淡淡的漠然。千秋万载,浊世浮沉,孤云野树,山林鸟兽,与我有何干系? 中年男子见他神情漠然,一声长叹,缓缓走下台来,揽着他,叹道:“池儿,爹向来器重你。如今我驭兽派重出江湖,你是一把良弓,更是爹的儿子,爹老了,希望看到你有所作为,知道么?” 年轻人微微蹙眉,欲说还休,痛楚之态一闪而逝。 中年男子眼中精光一闪,将儿子揽的更紧了些,喝道:“爹自然晓得,你出外寻觅白虎的真正缘由!爹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莫要为了儿女私情,坏了一生。你天性聪慧,仔细斟酌,应该想的明白!” 被唤做池儿的男子,容貌昳丽,今凄然一笑,庭前玉树花叶尽落。 年轻人一把推开中年男子,瞥了瞥,面露不屑,依旧以淡漠的口气回敬道:“家主,您的意思是,孩儿仍有利用价值,仍要被奴役三秋五载,或是十年八年?”不等中年人回话,又一声冷笑,咬牙自嘲道:“我这把良弓是您造的,用多久,自然悉听尊便。只是孩儿也奉劝一句,良弓,亦由凡木雕成。时间久了,朽木无心,是极易折断的。” 不喊爹爹,不说告退,此人已大步迈出殿外,轻狂的背影有些单薄,与荒凉。 中年男子歇斯底里的捶案大喊道:“给我记住,你是华家驭兽派的少主,不是那群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话音未落,俊秀之人已消失不见踪影。暮色残照下,中年人望着门外,怔怔呆了片刻,而后一声叹息,无力跌坐在长椅上。 白云深处,枫林正红,妖异暗暗滋生。 仇天几人行至傍晚,距三才隐居的思渺山已经不远,天剑与地母稍稍有了些倦意。再加上杨慕涵自幼娇惯,吃不透这急行之苦,众人一致同意停歇下来,走近了一座安静的村落。 这一路,仇天与杨慕涵耳厮鬓摩,杂言碎语,说话也有些投缘,竟不像先前那般吵嘴,关系也多了些微妙的变化。仇天一路上,对着玉佩多次凝神轻抚,以至于,有时未能听到杨慕涵的呢喃。杨慕涵自是恼怒,不过看了看玉佩上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唯有羡慕之色,硬生生的将胸中恼恨压了下去。 当几人步入村内,才不禁大吃一惊。 一座村子,若是空荡荡的,没有一户人家,应当算是死村了。只是村子里,物事摆放的整齐,没有丝毫杂乱无章的废弃之处。仿佛昨日还是喧哗的村落,牛羊满地,一夜之间却无影无踪,鸦默鹊静。 人间佛轻轻咦了一声,皱眉说道:“户庭干净,门前尽扫,少有尘杂,显然是人踪还没有绝迹几日。只是这村子静的太过诡异,若是村民一同外出,又怎会带上所有家畜;若是遇到什么不平之事,集体迁移,这村子又为何弥散这一股…” “血腥味。”地母也是眉头一锁,接下了和尚的话。 “血腥味?哪里啊?”仇天只在一旁东跑西钻,伸着鼻子使劲嗅着,却闻不到一丝半毫。杨慕涵也是一样,嗅了几遍也一无所得,眸子里尽是疑惑。 地母慈爱的看着他俩,摇头轻笑道:“这血腥味过了几天,已变的极淡,凭你们的内力修为,还是感应不出的,只待日后苦练罢。” 此言一出,仇天登时丧气的垂下了头,暗自叹道:自己十年来苦修内力,虽算不得深厚,却也及得上柳叔叔的大半。如今竟这般无用,与师傅比起来,渺若无有…唉,竟连气味儿都闻不着了!想罢,望了望杨慕涵,忽然记起她比自己更差几分,竟忍不住戏谑一笑。抬头见她俏脸含威,只得讪讪,吐了吐舌头,将头垂向别处。 “混帐,一群龟孙子。当年师父念谷神宗杳无音讯,而驭兽亦是神医华佗的后人,不愿造过多杀孽,这才有了驭兽一脉的传承。如今这帮杂种竟不知廉耻,自地宫刚刚爬出,便作恶多端!”天剑一嘴粗俗谩骂之言,气的胡子直翘,仇天与杨慕涵也是不敢坑声。 倒是地母目中闪过一丝忧色,怀疑道:“驭兽派既能五十年不出,隐居世外,应当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了…为何如今,一出山,便大造杀孽呢?” 天剑极目远眺,遥望着村头寥寥乱云下,此起彼伏的山岭,冷笑道:“先前在杏花村,贫道还以为那帮肖小不过是漏网之鱼,在外衍生的支流。如今看来,确实是从云深山的地宫里溜出来了!” 地母仍是不解,皱眉问道:“为何是溜?” 天剑负手而立,长叹一声,将五十年前的封山锁人之事,讲了出来:“唉!你们不知,这帮杂碎若是早能出山,也不会隐忍至今了!五十年前,家师陈抟在云深山外,连环叠加了两大奇阵,借天地之势,夺造化之功,巧妙异常,皆是两厢阵。” “两个两厢阵叠加?”地母也是惊叹一番。 仇天与杨慕涵自然是一头雾水,如坠云雾,不知何物。 仇天挠了挠头,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人间佛嘻哈大笑,喝道:“什么鸟阵,和尚全不理会。只要不是陈抟老儿摆的局,造的阵,和尚我一拳砸碎虚空,一掌推翻云雾,所有迷障尽化乌有。” 天剑看到了仇天与杨慕涵的迷茫之色,亦是听到了人间佛的猖狂大笑,皱眉骂道:“呆和尚,你怎知道这阵法的厉害?如此莽撞,也幸亏你一身辟邪驱魔的内力,若是功力在你之上的人摆阵,你怕要坐化了吧?徒儿们,今日师父就给你们讲授讲授,这阵法一物。” 说罢白眉一挑,宛如九天真人飒飒而落,凝神喝道:“所谓阵法,蕴含阴阳之理,天地之道,五行之变,万物之动。《易纬·乾凿度》中说:乾坤者,阴阳之根本,万物之祖宗也。这阵法便是依照地势,借山之奇,借地之貌,演化出无穷变数。或逆改天气,召来风火。或夺人心智,迷人本心。分阴分阳,迭用刚柔。实在是一门极深的学问。” 两人听的入迷,口中唏嘘,心早已向往如此的大神通。 天剑继续讲道:“上古有三大奇书,一曰《连山》,一曰《归藏》,一曰《周易》。均讲述了夺天地造化的设阵之法。而两厢阵,取自两厢情愿,却为两厢皆不愿之意。若是守护一方,只准进,不准出,区区一座单向阵便足够了。这两厢阵,却是精妙复杂了万分。师傅学究天人,连环相锁的两阵,又从两方设禁,既阻拦进,又阻拦出,当初师傅设了此阵,一片苦心,亦是对神医后人的保护啊!” 仇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那该如何破阵呢?既然阵法如此通神,为何,还会被驭兽派逃了出来?” 天剑喟然一叹,一时无语,老脸微红道:“破阵之法有两种,其一是凭借自身霸道的内力,倾泻而出,强行毁阵。只是这世上,又有何人,能毁去师傅摆的阵?那三人…”突然顿了一顿,黯然垂首,与地母人间佛相视片刻,悠悠叹道,“应当也没有此力,不提也罢。另一种破阵之法,便是仔细研究,见招拆招,猜透了摆阵之人的意图,也可畅行无阻。驭兽派定是出了一位惊采绝艳之辈,只怕,却成了黎民之苦!” 地母唏嘘一叹,面露悲悯之色,向天剑询问道:“五十年前,陈抟前辈清扫武林,但凡得道高人,被镇压的镇压,放逐的放逐…你我三人亦被严词警示,众生刍狗,再也不许插手这俗世纷争。你说,我们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天剑亦是痴痴一笑,看神态,仿佛已陷入了追忆。半晌,天剑叹道:“百年前,三才平步江湖,桀骜不驯,说不出的快意洒脱。少年轻狂,劫富济贫,敢骂天地不仁!可惜如今…罢了,不知师父是否已仙逝而去,你我纵然违约,也是为的天下安宁,不算昧了良心!” 人间佛与地母大感惊异,齐齐向他一瞪,仿佛,天剑变了个人似的。 人间佛嘻哈笑了起来,指着天剑鼻子,怪叫道:“牛鼻子,不想你这迂腐之极的人物,竟也懂得变迁之计。和尚避世五十年,心却从未放弃红尘俗世,佛祖与酒肉,一样也不能放,哈哈!今日再入世一遭罢了,五十年,也算对得起那陈抟老儿了!” 西天诸佛,皆不如我! 修得无上金身,狂妄自成一辙。 酒肉穿肠过,一声阿弥,仍是佛陀! 三才相视一笑,百年同行,兄妹之谊早已感天动地。天剑两眼圆睁,大喝一声,道:“云深山,西南而去,十里路途。二妹,走!”说罢,偷天手一扬,五人凝为一体,极速踏空,飞驰而去。 不多时,已到了一处荒山野岭。 ------------ 第十章 误入迷阵 只见怪石耸立,奇山叠嶂,满地狰狞的碎石与利剑般的棱角,仿佛昭示着此地的凶煞。阴风飒飒,黑雾漫漫,寸草不生,一棵朽木上枯枝盘错,寒风流过腐烂的树洞时,漆黑的创口呜呜怪吼,宛如鬼神号怒,令人毛骨悚然。 茫茫荒丘,粼粼鬼火。 偶尔三两只幽绿的瞳孔出现在山岭暗处,伴着呜咽,却是野狼在伺机潜伏。 一行五人,便在这鬼蜮一般的寂寂山谷里行走着,走得极缓慢。仇天纵是少年轻狂,无赖本色,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景。仔细一品,竟像是周爷爷口中那九幽地狱,鬼门路途!直吓的步履蹒跚,小心翼翼。杨慕涵更不必说!自幼养尊处优,被众人捧在掌心,娇生惯养,次次偷偷溜出家门,均有侍卫暗中保护,何曾真正遇过凶险。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三才,倒是截然相反!三人闲庭信步,神态自若,并不心急,反而玩味的四处张望。深入虎穴,竟仿佛走在喧闹街头一般,当真是: 艺高人胆大,天地浑不怕! 走了半个时辰,几人已行到了一处荒凉的低谷。鸟兽四散,遥望谷中,不敢靠近。 天剑长袖一挥,拦住了胆战心惊的少年少女,谆谆告诫道:“前面便是师傅借天地之力摆的两大奇阵了。两阵巧妙衔接,一前一后,连环设立。” “第一阵,阵名叫焰影迷情,乃攻人心神,最易迷失在风花雪月的幻境。阵中火光滔天,流焰四起,咄咄逼人,却尽是虚幻而已。” 仇天瞪大了双眼,打断道:“既然是虚幻…怕他作甚!当心些,不去触碰火焰,岂不躲开了?” “砰!” “自大!”天剑狠狠在他脑门敲了一下,微微愠怒,道:“此阵若是小心翼翼的盯着九天离火,生怕触及衣襟,那恐怕是躲不掉离火攻心,入魔而亡了。必须一反人之常情,蒙蔽双眼,任由炽热的火焰袭来,安守心神,自会平安无事。” 地母几人均是咋舌,暗暗赞道:这陈抟,如此设阵,当真是巧妙之极!生死关头,恐怕任何人也不会蒙蔽了自己双眼吧… 天剑似乎得了些许快意,傲然而立,捋了捋花白胡须,继续讲道:“第二阵,阵名:风寒叶漠。与第一阵截然不同,这第二阵,风刀霜叶,均是实物!又与第一阵衔接自然,若双眼蒙蔽,未及时解开,哪怕一步之差,踩中落叶,也定会在风刀叶剑中割得体无完肤。寻常高手入阵,定会东躲西藏,运起轻功,捡无叶之处落脚。只是轻功一运,又岂会不搅动落叶?两阵凶险异常,你们几个且跟在我身后,不得有半点差池!” 人间佛面露不屑,在一旁怒道:“区区风叶之力,和尚我金身不破,凭两只拳头还不能顶回去?” 天剑冷哼一声,狂笑道:“愚顽和尚,你怎知阵法的巧妙。便是陈抟祖师,触发此阵,也无法抵御那‘区区风叶之力’。阵法既然借了天地之力,造化之功,自然非人力所能睥睨!此阵遇弱则弱,遇强则强。若是你这呆和尚,恐怕云深山的无数阴风,尽化狂风大作;无数山石碎砺,尽为尖锐叶刀,你当如何去躲?” 人间佛自知理亏,略显窘意,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几人取出碎布,遮住了双眼,由天剑在最前引路,其余四人紧紧跟随,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走入了山谷前的两厢阵中。 一路相安无事。 待三才前脚踏入第二阵,仇天心中痒痒,按捺不住,不甘于蒙蔽双眼,非要瞧瞧周身火焰。杨慕涵被他拦了下来,听他狡黠一笑,登时会意,少年少女各自将眼上的布条偷偷揭开,一脸好奇,向四周望去! 三才向前两步,却见仇天两人迟迟不跟来,大呼不妙,心急如焚。地母暴跳如雷,正欲退一步,却被天剑一声呵斥,只得作罢,立在原地张望着,连声叹气。 另一边,仇天痴痴的望着眼前离火,火光横窜,竟视若无睹,只是呆呆的静默着。天地颠倒,周身模糊,两眼愈发无神。前方焰影里,仿佛出现了一位绝代风华的女子,在烛光后两靥通红,娇怯玲珑,正是先前别离的梦琉璇。仇天那一眼痴迷凝望,道尽了千山万水的思念,望眼欲穿。流火袭至胸口,他却浑然不觉,口中吐出一口精血,眼神却未移动半分。显然,已被滔天焰影迷惑。 杨慕涵年未及笄,又在深宫大院里长大,虽已懂男女之情,却无钟情男子,自然不会为之所惑。她拉下布条,正自迷惑,却见仇天口中鲜血狂吐,忽想到天剑交代之事,也是心急如焚,却不知所措,又急又怕,竟失声抽泣起来。 仇天脸色愈发潮红,神志靡靡。 杨慕涵愈发不知所措,痛哭失声。 忽然,杨慕涵看到了从仇天怀中,滑落在地的凤凰玉佩,咬了咬唇,伸手便去抓来。玉佩上沾染了仇天吐出的精血,又被她泪珠冲洗干净,血污尽去,忽然大放光芒。和着一声龙威怒号,一股浩荡轻柔的气息四散开来,弥漫着,所到之处,吞没了滔天焰影,再不见一丝火苗。 这天地奇阵,竟被一块玉石,生生毁灭的一干二净! 过了半晌,杨慕涵才平复惊讶,合住樱桃小嘴,拂拭玉佩,暗暗称奇。一抬头,却看到仇天一脸怒意,黑着脸冲她说道:“梦姐姐呢?刚刚还在这儿,怎么忽然之间,又不见了踪影?” 杨慕涵一听此言,但觉委屈,也是大怒道:“你这小色鬼,我正担心你担心的要死!你倒好,竟在幻境里,仍死死缠着梦姐姐!!!你且看看地上,是谁受了内伤吐的血?” 仇天闻言错愕,向地上看去,一滩污血,正逐渐冰冷凝结。这才明白过来,大觉尴尬,支支吾吾的问道:“那,我们不是在‘焰影迷情阵’里么?滔天的火焰呢?我记得,九天离火可是热烫无比呐…” 杨慕涵眉头微锁,苦恼之色一闪,也是迷茫,依依不舍的将玉佩送还给他,哼道:“我只是看到,这块百鸟朝凤闪了一下,然后寒气四散,把周围的火焰全熄灭了。” 仇天不禁诧异,把玩了一下玉佩,错愕的问道:“你说这玉佩叫百鸟朝凤?明明只有一只鸟,好古怪的名字…” 杨慕涵闻言嘻哈大笑,丝毫没有女孩的温婉之态,指着仇天的鼻子,嗤嗤笑道:“你这小色鬼,这么通俗的典故都不知道,自古以来,诸如九龙之尊,真龙天子…龙代表帝王,而凤代表帝后。这个,你可知晓?” 仇天被她嘲笑,胸中不满,倔强的冷冷哼了一声,作势道:“妇孺皆知之事,我自然知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杨慕涵却娇笑的指着仇天鼻子,继续笑道:“百鸟朝凤,便昭示了天下黎民对皇后的敬意,代表了持有者,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这块玉佩就是历代皇家至宝,想来皇帝叔叔也是很喜欢梦姐姐吧…当面称她是世间无双的女子,想将她迎娶进宫,做皇后娘娘的!” 仇天一听大骇,正要哇哇怪叫,却被杨慕涵白了一眼,娇嗔道:“可是梦姐姐委婉的拒绝了,她说,只愿在市井中弹奏吟唱,过些平凡日子。皇帝叔叔自然是不愿善罢甘休的,后来,我心疼梦姐姐,向爹爹死缠烂打,爹爹才劝服皇帝叔叔。” 说罢,眉尖微蹙,有模有样的哀叹道:“不过,皇帝叔叔并未作罢,反是将这块本属于皇后的玉佩,赠给了梦姐姐。封她为无双仙子,并承诺于她:无论何时,只要梦姐姐拿着玉佩进宫,他便立即‘废皇后,立新后’。这事,外人倒是极少知晓。想来梦姐姐无意于皇帝叔叔,将玉佩完全不当回事儿,竟转赠给了你…唉!” 仇天注意力全在梦琉璇身上,丝毫没有在意杨慕涵的讥讽之意,凝视着纤尘不染的玉佩,眉头紧锁,指着凤凰栖息的两根枝干,继续问道:“这两根枝干呢?这又是什么典故?” 杨慕涵盯着看了片刻,低声思忖道:“这个,或许是梧桐吧。载梧引凤,古代许多典籍,都是凤凰与梧桐放在一处的。”说罢轻轻唱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是诗经里面的民歌。还有庄子秋水里说过‘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这鹓鶵,亦是凤凰的别称。” 仇天瞧她懂的如此多,禁不住暗生羞愧,倒更令杨慕涵长了娇气。只见杨慕涵脸色微红,眼神稍微有些迷迷之色,顿了顿说道:“小色鬼,我教你一首好词,名字便叫《凤栖梧》。乃是一位风月诗人所作,词云: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仇天也是天资极佳,听她句句念来,全诗意境也悟了七七八八。听完垂首不言,用蚊蝇轻哼之声,喃喃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心中苦闷,竟如词中所写,不禁暗暗悲戚。 “糟了!” 仇天正垂首闷着,忽然想起身处险境,三才更不知去向,大喊一声,拽着杨慕涵便飞奔开来。 才走两三步,顿觉天地焕颜,景色大变,一片白蒙蒙的雾气氤氲在天涯尽头。地面上,杂错纵横的落叶青翠欲滴,朦胧的美妙景色,隐约透露着仙境纤尘不染的素净。每一片叶子均是形状整齐,薄如蝉翼,两人唏嘘之余,一抬头,只见三才正在不远处呼唤。 三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面露喜色,却突然面色一凛,惊呼起来。 只是,仇天两人已凭空消失,难以听闻了。 原来,这满地翠叶,锋利如剑,是万万碰不得的。杨慕涵看到地母,想起了刚才离奇诡异之态,心中一阵后怕,挣脱仇天的拉扯,只想尽早赶到三才身边。却不料,无意中踩到落叶,陷入阵中隐藏的杀阵。 仇天见势不妙,忙牵她衣袂,谁料与她一并陷入了杀阵之中。 一时狂风大作,呼啸而来! 只是恍神刹那,漫天已飞起了无数叶片,盘旋而起,声势惊人。但见群叶乱舞,哗哗而至,片片碧叶如同刀削般锋锐,划破空气,又若脱弦利箭,声势惊人。 两人匆忙闪躲,狼狈逃窜。奈何叶片密集,两人便如笼中之雀,瓮中之鳖,逃之不及,躲之无处。唰唰两下,衣衫尽破。仇天瞥了瞥杨慕涵,鱼贯一跃,窜到她身前取下青鸾剑,为她击飞木叶。 杨慕涵本来无事,见他到来,顿感委屈,扑到仇天怀里径自啼哭起来。 这一刹,风声渐息,漫天落叶竟缓缓安静了下来。 仇天被扑了个香玉满怀,闻着她发梢一抹淡雅清香,突然面红如桃,不知所措起来。一只手持着杨慕涵的青鸾剑,击飞乱叶,另一只手却在空中起伏摇摆,尴尬着,不知放往何处。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仇天刚扬起手,帮杨慕涵拂拭泪水,却听到远方一声虎啸,霸气凶蛮,如雷震耳!仇天吓得浑身一颤,竟忘了动弹一下,那只手,便停留在杨慕涵梨花带雨的俏脸上,捧着,不知过了多久。仇天惊诧于虎啸,四下张望,却未见恶虎露出踪迹,更是没看到,杨慕涵已羞红了双颊的脸。 终究,杨慕涵大骂一句小色鬼,向后急急退了两步,嗔怒的瞪着仇天,娇笑道:“小色鬼,不必找了。你是找不出老虎的。” 仇天将青鸾剑丢给她,想到了杏花村中一面之缘的那只白虎,哼哼一笑,冲她讥讽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又怎知我找不出?我倒是见过真正的老虎,你可曾见过?” 杨慕涵阅历浅薄,何曾见过兽中之王,却嘴巴一撅,刁蛮道:“见过怎样,没见过又怎样?我自然晓得你找不出老虎,你敢赌不敢?” 仇天倒是机灵,偷偷向四下张望着,仍是无半点野兽足迹。在这生死关头竟不欢喜,反而暗暗丧气,扬起头冷哼一声,冲杨慕涵没好气的哼道:“找出找不出,与你何干?若不是你走路无心,踩着落叶,我又怎会落入此阵中来!” 杨慕涵一听来了气,鼓紧了腮帮,怒道:“若不是你这小色鬼拦下我,我又怎会错踩落叶?你倒说起理来了!” 仇天自知理亏,讪讪扭头,不理睬她。 微风正凉,吹起了几片叶子,打几个转儿,悠闲的飘了过来。 仇天伸手借来青鸾剑,潺潺舞动,将近身叶片全部击飞。杨慕涵痴痴地看着他身姿,心中暗骂道;小色鬼虽说色了些,剑法倒还有几分卖相。虽心中暗赞,口中却不饶人,呸了一声,冲仇天得意洋洋的娇笑道:“《周易·乾》上曾言道‘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有狂风的地方,自然会幻化出来少许虎啸。咯咯,这虎啸乃是风声幻化,自然不会有真老虎的!再说了,我且问你,此地如此凶险,鸟兽绝迹,老虎纵然是百兽之王,可它敢进来么?”说罢捂住嘴,嗤嗤笑了起来。 “小人得志!” 仇天听她蔑笑,心头忿忿不平,但端详着杨慕涵巧笑倩兮的美目,想起方才怀中的软玉温香,硬是提不起半分怒意。正自苦恼,无从辩解,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柳吟风时常训斥他的话,哈哈笑道:“我柳叔叔说了,只会耍些小聪明的人,是难成大器的。你这些小聪明,肤浅无聊,又怎会知道我经天纬地的大智慧?” 少年少女只顾争嘴,竟不觉,风势越来越厉。 漫天叶片急速飞舞,似是九幽地府,黄泉鬼蜮里妖异动人的罗刹女,美丽背后,依稀透着毒刃。不多时,杨慕涵衣衫被削破了更多,小臂上亦多了两道伤。仇天见状,轻轻责备了一句笨蛋,随后便扑到了她身前,替她护身。 凝视着青鸾剑,但见飞叶来势依旧汹涌,仇天思忖道: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仇天自怀中掏出了数道兵解符,剑身卷起落叶,尽数打在了杨慕涵四周。顿时杨慕涵身边涌现了层层护体罡风,将她团团包围,凌厉的叶片竟无法近身,颓然落地。 是为: 符咒通神,大破三千迷障。 争强好胜,却是侠骨柔肠! 仇天看她安然无恙,面露喜色,自己却忽然一个趔趄,岌岌欲倒,脸色转瞬苍白。 ------------ 第十一章 有凤来仪 风中岌岌欲倒的少年,咬紧牙关,脸色煞白。 原来,仇天被焰影迷住心神,精血大量吐出,已丧失了过多体力。方才又不顾一切的打出数道兵解符,腹中内力空空如也,挥剑都极为吃力。但他脾气向来倔强,不愿示弱于人,撑住身子,剑如潺潺流溪,向四周挥洒,却孱弱无力。 随着杨慕涵一声惊呼,仇天背上血痕累累,深可见骨。 倔强的少年,再也无力支撑沉重的躯壳,摇摇晃晃,向前跌去。 杨慕涵躲在符咒中,倒是无事,在一旁咬着嘴唇,眉头微蹙,盯着仇天许久,眼眸中似是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晶莹透彻的湿润。她看到仇天几欲跌倒,匆忙扶了上去,扑在仇天怀里啜泣不语。 “哎呦!” 殊不知,这一抱,撕扯着背上伤口,顿时仇天疼的呲牙咧嘴。 “臭丫头!”仇天使出浑身力气,将杨慕涵推开。奈何他气虚力薄,杨慕涵纵然被她骂一句,又不愿松手,两人便保持了相拥的姿势,在杀机四伏的迷阵里,无声静默。 ‘水是烟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三才在外面等的心惊胆战,心急火燎,两人却在青涩的拥抱中,盈盈的眉眼里,生出了些朦胧的情愫。身旁“咯吱”一声脆响,惊醒了迷醉中的两个小小少年。 原来片刻之间,符咒之力已逐渐被压制,消失殆尽了。 望着他清秀俊朗的眉眼。 望着他倔强不屈的神情。 望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 望着近在咫尺的仇天,杨慕涵巧笑倩兮,仿佛忘记了身处险境,撅起嘴巴,嗤嗤笑道:“小色鬼,你把百鸟朝凤拿出来试试看。” 仇天拧起眉毛,没好气的喊道:“拿出来也无用!你当这叶子是假的不成?” 杨慕涵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响起,继续撅着嘴巴,嗔怒道:“叶子是真是假权且不顾,你若不试试,我们只好死在这里啦!我才不要与你这小色鬼死在一处…”话虽如此,她脸色却是红扑扑的。 花气如酒,柳叶如舟。 女儿家心事,两眉羞! 仇天唉声叹气,自青衫中缓缓掏出了玉佩,口中叹道:“死马当作活马,再医一次吧…” 杨慕涵听他说话如此粗劣,蛾眉紧蹙,轻唾了一口,哼道:“做死马,可别招惹上本小姐,要做你自己……”话未说完,却被眼前奇状惊得瞠目结舌,檀口半开,一字难吐。 只见半空中,凭空飞出了一道模糊身影,似人似兽,诡异万分。 又是一声清澈的龙吟,天地变色,迷阵无形,万千叶片尽化为乌有。 待平静下来,整个大阵已毁了个一干二净,找不出一丝痕迹。山谷内外,顿时一片透明通彻,再没有浮云遮掩。五十年前睡仙陈抟摆下的两大奇阵,竟被生生拆解,化为尘土。 三才遥望着空中转瞬消失的一丝残像,心生奇异,面面相觑。一回首,却见仇天与杨慕涵相拥而立,三才更是诧异,面露玩味之意。 杨慕涵“呀”了一声,羞红到了耳根,匆忙撒手,向地母怀中扑去。可怜仇天一身无力,两腿软软的跌坐在地上,又被三才扶了起来。 “两个可怜孩子!” 地母揽着慕涵,拍了拍仇天身上的尘泥,慈声问道:“你们无端陷入第一阵,刚刚走出,师傅们尚来不及问询,你们倒好,又掉入了第二阵!现在不止是安然无恙,更将两大奇阵毁了个一干二净。这通天彻地的造化…还不跟师父老实交待!” 人间佛“啧啧”出声,在一旁喃喃自语道:“莫不是,遇到陈抟那老儿了?不对不对,那老儿五十年不见,应该早早入土了罢。” 天剑耳尖,将他言语听的清楚明白,正欲破口大骂,却被地母一手喝止。 仇天自怀中掏出凤凰玉佩,娓娓道来:“两次脱险,均是借了梦姐姐这块玉佩的福。臭丫头说这块玉叫百鸟朝凤,是为母仪天下之征,它先破去了迷惑心神的焰影,又化去了漫天落叶…” 说着说着,仇天自己亦觉得不可思议,挠了挠头,继续说道: “周爷爷曾说,玉性温良,本是凝神护心之物。第一阵,倒还可解,第二阵徒儿却不知缘由了…” 天剑接过玉佩,细细端详。 人间佛却一指戳在仇天脑门上,不顾他呲牙裂嘴,呵斥道:“净说瞎话!你这小子,没跟和尚学会武功,倒学会打起诳语了!和尚方才听到的,分明是龙吟,龙吟和凤鸣谬之千里,岂能听错?” 说打这儿,人间佛狡黠一笑,揽着仇天,轻声问道:“你且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遇到陈抟老儿了?那歪鼻梁、矮个子、扇风耳、芝麻眼…这般,这般…” 说罢还扭着自己硕大的头颅,摇摇摆摆,故作丑态,滑稽可笑,堪比跳梁小丑,更似作态伶人。 天剑勃然大怒,冲人间佛吼道:“够了!老秃驴再敢辱及先师,贫道打碎你的狗腿。”说罢长叹一声,默然唏嘘道,“小天确实没撒谎。这块玉,应当是上古神玉。古书《山海经》传闻: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你且看此玉的形状,鸟身人面,下面骑乘的分明不是梧桐枝干,而是蜃龙。” 仇天自幼被周不颠宠溺,尽听些荒林精怪之类的传说,此时轻咦一声,好奇的插嘴问道:“东方句芒是什么东西?一种鸟精么?” 地母被他诙谐的言语逗乐,哈哈一笑,抚着仇天后脑勺,讲解道:“东方句芒可不是东西,哈~权当亵渎神明,罪过罪过。春天草木生长,句屈而有芒角。所以春神被称作句芒,又叫谷神木神,司掌天下谷物,以及山林草木。这块玉,应当就是上古遗宝春神玉了,又叫句芒玉,内含无限生机,若是时常佩戴,定会又玄妙的功效。虽不知为何被贬低为百鸟朝凤,但如今到了你手中,你且收好了。切不可显露,否则天下大乱,上古神玉,唉,足够引出世人贪婪本性了!” “那蜃龙呢?蜃龙是一种龙么?为什么可以破除幻象呐?”仇天依旧死缠烂打,握着手中的春神玉发怔。 地母微微一笑,答道:“不错,蜃龙即是龙的一种,虽说其貌不扬,但却是神通广大的龙。神话传说中,春神若是发现哪里五谷不生,就会让蜃龙幻化出雨雪幻境,幻化出朝露晨雾,所以四方的风调雨顺,与蜃龙是脱不开干系的。蜃龙可化海市蜃楼,与它相比,陈抟前辈摆的阵自然是极为浅显。虽然这一切都是神话传说,真真假假已失了大半,但不想,今天竟见识了春神玉,实在稀奇万分,匪夷所思。” 不单单是三才,仇天心中也震撼万分,轻轻“哦”了一声,在杨慕涵眼馋的目光下,将春神玉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随后,三才助他恢复片刻,少年顿时生龙活虎,率先冲进了山谷中。 神鬼传说, 妖魔志怪, 无非三人市虎,夸大其辞。 众生眼中,你我功参造化,移山填海,怕也是天上仙佛。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何足道哉! “不足道也!” 人间佛摇头晃脑,自言自语轻哼了句,踩着稳健的步子,紧紧跟了上去。 ------------ 第十二章 如烟往事 三才五十年未走动,虽来过此地,却已不再轻车熟路。 一行五人,只得嗅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四处摸索,许久,方在一座小山头上发现了洞口。 云深山当真诡秘,无愧于此名,然而,三才功力通天彻地,何处不敢闯荡?三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当即大步迈了进去。仇天与杨慕涵只得快步跟上,免得再生事端。 洞口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只是一股极重的血腥味,无法掩盖,连仇天与杨慕涵都皱起眉头,掩住了口鼻。进入山洞,倒是一条蜿蜒向下的斜坡,越往里,竟越是宽敞明亮。 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四周一片广阔的耕田,本应是盎然生机的绿意,却被横窜的毒蛇猛兽平添了阴寒与恐怖。本是地下,却有光线射来,端是奇妙。 大殿珠光宝气,金阁碧瓦,彰显着雄浑的气息。然而最奇妙处,不在于美轮美奂的高大壮丽,而在于细微处的巧妙。远远望去不见砖瓦,亦不见雕琢痕迹,仿佛是浑然天成一般。待走近了去,细细摩挲,这地宫,竟是以极细微的砂砾堆积而成。 如此精妙细微的工艺,纵鲁班再世,亦难完工。 天剑凝视着大殿,若有所思,忽然仰头叹道:“当年师傅开山碎石,为驭兽派造了方圆百里的洞窟,将其牢锁在此地。如今,竟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却不见一人,必然是已被察觉,我等要多加小心了。” 话音刚落,自宫殿中走出了一位中年男子,目光似剑,炯炯然似有狠辣之意,正是先前那驭兽一脉的家主。他身后又站了数十人,观其脚步神态,个个均是习武之辈。 中年男子向前迈了几步,略一躬身,对五人笑道:“在下华千嶂,乃是此地的主人。不知几位贵客从何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人间佛眉头紧蹙,忽然捏住鼻子,怪叫道:“假惺惺,比死鱼还腥,好臭好臭!” 群狼四伏,剑拔弩张。 这一句,竟逗得仇天与杨慕涵嘻哈大笑起来。 从先前的龙吟里,不难猜测,眼前几人定不是泛泛之辈。华千嶂心头一阵火大,却也不好发作,登时气得眉斜脸青,怔怔说不出话来。 天剑长叹口气,遥指地宫,呵斥道:“五十年过去,你们这帮蛇鼠之辈仍未学会隐忍,倒在此地建起了富丽堂皇的行宫!五十年前发生之事,你这家主,竟没听先辈讲述过么?” 华千嶂背后,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面露凶光。 他虽不知所云,但听到天剑辱及驭兽派,想在家主面前显些风头,一跃而出,跳到天剑五人面前。随后两腿屈膝下蹲,左脚虚步,脚掌点地,“喝!”煞有声势的两拳挥出,这架势,定是五禽戏中的虎拳无疑了。 虎虎生风,倒有模有样! 此人冷哼一声,傲然而立,伸出两指,点着天剑的鼻子怒道:“老头子,滚回坟里去吧,驭兽华家,也是你来撒野的地方?” 天剑以外的四人均是偷偷一笑,饶有兴致的望着两人,似在等一出好戏。 天剑低眉耸肩,诚惶诚恐,忙答道:“是老儿打搅了,这就离开,这就离开…”心头却悲戚叹道:好生狂妄的孩子…师父啊师父,你一番苦心。五十年过去,竟付与流水,唉! 年轻人猖狂一笑,暗自得意道:这一群老幼,果然是贪生怕死,毫无真才实学的蛇鼠之辈!这次,我要在家主面前一展身手了。想罢,冷笑道:“既然骂了,又岂会让尔等轻易离开?且让我替家主杀了你们这帮鼠辈,带回去喂蛇!” 华千嶂望着三才,眉头紧锁,已打量了许久。为何几人功力平平,却知悉五十年前的事,莫非与陈抟甚有渊源?念及此处,往事如烟,无穷的怒意与恐惧,如洪水般涌来。 一时费解,又把握不定,华千嶂任由手下弟子出去试探,未加阻拦。 年轻人左腿前迈,右腿跟了半步,两拳一前一后,如恶虎出洞之势。忽然一跃而起,落在天剑身前,目光炯炯,却多了一分凶恶残暴。一拳既出,刚劲有力,打出了虎拳的威风凛凛。 天剑不躲不闪,一掌挥出,却蕴含了阴阳变数。顿时拳劲尽泄,来人如陷泥沼,稍一挣扎,只听一声惨叫,已倒飞了五丈之外。那年轻人面露恐惧,吐一口血,便倒地不起,生死未卜。 地母一声惋惜,怜悯的望着地上的男子。 华千嶂内心却是翻江倒海,波澜四起,阵阵后怕。只是一掌,凭空一掌,迅雷不及掩耳,单凭溢出的气劲就能将人击飞。这种内力外泄的本事,二流高手皆可,只是无法做到如此利落。 天剑脚不沾地,傲然前行,负手而立,在华千嶂前方一丈处停了下来。冷哼一声,质问道:“贫道问你,山外那座死村,是不是驭兽派所为?” 眉目肃然,尽显仙风道骨。 一身正气,堪称剑中帝王! 华千嶂心头一凛,自知今日必不能善了,内心深处的骄狂本性,顿时显露出来。只听他冷冷一笑:“是在下所为,又当如何?前辈既是陈抟故人,自然也是摒弃了五十年前的约定吧?” “阿弥陀佛!” 人间佛悲叹一声,一步一步,好似疯癫,踉踉跄跄迎了上去,冲他喊道:“世间规矩,和尚我是想守便守,想骂便骂,方得自在法相。陈抟那活了几百年的老儿,纵然困得住和尚,杀得了和尚,他能管的了和尚么?无知小辈,尔敢屠害村民,可敢应战?” 华千嶂看他步履蹒跚,走路跌跌撞撞,与天剑差之千里,顿时小觑了他。阴沉着脸,思索片刻,冲人间佛回敬道:“怕你这癫狂和尚不成?如此出家人,倒也有趣。” 人间佛怒吼一声,如风驰电掣,一拳破空而出,气如洪波,直直敲在华千嶂胸口,口中仍怪叫道:“呸呸呸!真该教训。你佛爷爷何时成了出家人?和尚从来入世厮混,何曾出家?” 华千嶂虎躯一震,大骇之下,匆忙摆出巨熊挥掌之态,迎了上去。 这一刹,好似血肉之躯,撞上了八百斤的巨锤。 华千嶂连连后退,将涌到喉头的腥甜气血,硬生生咽了下去。而后畏惧的望着人间佛,捂着胸口,不再说话。却是天剑又立威严,以手为刀,以指作剑,比划两下,顿时三尺剑气凌空而出,将华千嶂身后的随从尽数诛杀。 “你…”华千嶂气得口齿不清,气血上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踉踉跄跄,几欲跌倒。却又缓了缓心神,冲五人恨恨说道:“驭兽派已逐渐凋零,气机尽丧,不似早日威名。几位前辈,咳咳…不要仗着功力深厚,欺人太甚了。” 地母不愿惹些杀戮,此时听他所言,却再也按捺不住,冷喝道:“若我等欺人太甚,村中妇孺老者皆被杀光,男男女女无一存活,这叫欺人太甚么?” 华千嶂一时理亏,无话可说,愤懑不已。忽然,又一声冷笑道:“当年,陈抟设立两大奇阵,封锁云深山。当日他便说过,若有华家人冲破牢笼,当是天意。届时,定不再插手驭兽派的兴亡。如今我华家一位英杰破了两大阵,走出云深山,莫非几位要反悔不成?若是言而无信,只怕连睡仙的威名都要被抹黑了!” 天剑一时犹豫,望了望地母与人间佛。 人间佛却一声狂笑,斜指苍穹,冷冷道:“你可知,花花世界,红尘滚滚,和尚独善其身,却也最厌恶三处尘念?” “第一,是伏龙寺那帮老秃驴与小秃驴。整日里吃斋念佛,遇到和尚,便要教化,和尚最忌讳那里。 第二,乃是三个大奸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暂且不提! 第三,便是这陈抟老儿!和尚打又打不过他,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力干涉。和尚最恨有人将自己与他牵扯起来,惹来无数谩骂。今日清理了你这小派,与他人,均无干系!” 说罢,不顾华千嶂面色煞白,蹬着罗汉鞋,便要冲进地宫。 天剑一把拦住,呵斥道:“你且等下,待会儿,自会有你消气之时。”随后转身,冲华千嶂问道:“你说华家一位英杰,破了两大阵,倒是好生了得。不知是华昳还是华音?你且让他们出来罢,这两人尚有挨打的资格,你,倒有些逊色了。” 说罢,取了杨慕涵的青鸾剑,傲然而立,风华似仙。 华千嶂天资不差,放眼江湖,也算是个一流高手。只是三人功力滔天,再不敢妄自尊大,苦笑道:“几位前辈有所不知,华昳华音两位叔伯,早已过世了…” 天剑不禁诧异,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莫非,华翎那小妮子?” 华千嶂听他称呼的怪异,不觉一愣,明白过来,又苦笑道:“姑姑也是早已过世了。” 人间佛在一旁,看两人问来问去的,早已是不耐烦,冷哼一声,奚落道:“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怎的?你这驭兽派,反倒过来了不成?哈~” 华千嶂一派之主,自是晓得五十年前的武林轶闻,如今,已把三人身份猜到了七七八八。仇视着,仇视着,心中恨意远远超出了恐惧,冲三人目露凶光,声严色厉,指责道:“若不是陈抟将此地与世隔绝,我驭兽一脉,又怎会日渐凋落?此地虽是至阴之地,适合驭兽血脉,却敢问天剑前辈,知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这句话么?” 天剑被他呵斥的一时无话,冷哼一句,不屑道:“阴阳和合,这些话,老夫自然知晓。” 华千嶂仰天长啸,悲叹一声,继续说道:“你都知晓,尊师陈抟岂会不知?驭兽一脉在此地精进神速,五禽戏更得以大成!开始的一二十年,族中先辈尚且欢喜,却终究陷入了‘孤阴不长孤阳不生’的窠臼。长寿者六七十,气虚者至多三四十。五十年下来,身强体壮能怎样?天资惊艳又能怎样?只平添几座孤坟罢了。” 话语中,隐隐透出迟暮的悲凉,与无奈的辛酸。 三才与两个少年若有所思,如他所言,驭兽派也当真可怜!却听华千嶂奸诈一笑,抬头望去,此人已窜入堂皇的地宫,消失不见。几人正要追赶,竟被一群蛇鼠猛禽挡住了去路。 再向四周望去,成千上万,如黑云一般的虎豹豺狼,似潮水涌来,惹得仇天与杨慕涵胆战心惊。 天上飞禽,猎鹰,蝙蝠,如一张无边无际的黑布。 地上走兽,豺狼虎豹吞吐着獠牙,一条条青蛇红信如血。 三才怔了怔,目光愈发冰冷,肩头竟也颤了颤,神色凝重起来。 ------------ 第十三章 衣冠枭獍 飞禽走兽,来势汹涌,铺天盖地。 三才心里也是惶惶一震,目眦欲裂。却在刹那之间,相视一望,镇静了下来。 一时间,内力涌出,大杀四方。 天剑手执青鸾,所到之处,罡风凌厉百尺。 每一挥洒,四方鸟兽尸横遍野,剑气凛然,剑芒冲天,剑意潇潇,无忌无惧。那身形,仿佛融入天地,化为天地,甚至夺得天地。他一人护住仇天与杨慕涵,潮水般涌来的,均如潮水般退去。唯有**无数,红染黑泥,已然阿鼻地狱。 且看另一处,人间佛拳风四溢,除魔天地,杀的更是痛快。 人间佛身化“不动明王”法相,口中梵音铿锵而出,喝道:“佛说: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 人间佛纯正的佛家内力雄浑涌出,天地一片金黄,如佛光普照。他本尊仿若一瞬间高大了千万倍,顶天立地,巍峨如山!伏虎拳升至万丈,一拳砸下,宛如绚烂金龙。 “佛说:舍身饲虎,则天下无虎。降我执魔,则天下无魔。” 伏虎拳最后一式――天下无虎。一拳挥出,猛兽粉身碎骨,遍地血流成河。天下无虎,在人间佛手中,才算得威风凛凛,堪称天下无魔!伏虎拳,拳打厚土,则山崩地裂。拳打苍穹,则星辰尽碎。 佛,较之魔,竟更干净利落。 与两人相较,地母倒优雅了许多。 须弥步赶路时大开大合,平步千里,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凌波微步,眼花缭乱。只见地母身后,紧随着一条如梦如幻的虚影,似流苏,似长絮,忽明忽灭。还未看清,已在无数虎豹身上印了掌痕。 翩翩而行,漫天血雨不沾衣。 游刃有余,恰如皓月点群星。 两人正惊叹不绝,地母脸上忽的露出些笑意,冲两人挥手,摇身一变。 只听见杨慕涵一声惊呼,原来地母竟化成了千千万万,每一处巨猿前,皆有一个地母劈掌凝立,诡异难寻。天剑亦啧啧出声,冲这万千地母摇了摇头,拍着正错愕到合不拢嘴的少年,笑道:“万万千千,尽是虚影。待回到思渺山,婆婆定会传授你们。只是学不学的会,只得看个人天资了。” 仇天与杨慕涵均是初生牛犊,极为自负的少年人,两人冲天剑轻哼一声,那眼神,意思便是:“天资还用你说!”如出一辙,令天剑大为尴尬。这两人又相视一眼,面色微红,也是极尴尬了。 黑压压的巨兽蜂拥而上,经久不绝。 这些野兽,灵根均被血炼,不顾疼痛,不知恐惧,看到死去同伴也是浑然不顾,拼命厮杀。 三才何许人也? 若是常人,早已精疲力竭了。这百年修得的内力,摧山破石都是轻而易举,如今,竟有了倦意。杀了几个时辰,直到暮色低垂,方才清理干净。 仇天倒还好些,只怔怔望着百里之内的横尸,呆立当场。 杨慕涵俏脸苍白,腿脚一软,已浑身僵硬,站立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沟渠浸染,滚滚流波,尽是猩红。天地血色,如泉奔涌,如火焚燃,只是一股腥臭味逸散,刺鼻难闻,令人作呕。 丧失灵智,被控心魄的豺狼虎豹,已不算生灵,只是害人的工具而已。轮回,亦是度化。佛门中“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的地藏王菩萨,也曾深入地狱,立下了“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 三才,稍显黯然,凝视片刻,便带着两个少年冲进了地宫。 刚一进入,正看到华千嶂勃然大怒,冲那驭兽少主责骂道:“大难已至,你竟还在玩弄花草,沉溺声色!我恨不得拆去你八门迷障,将花花草草砸的一干二净。” 驭兽少主傲然一笑,自负道:“你尽管进去试试!” 华千嶂怒火冲天,一扭身,恰巧看到五人行至,顿时大骇失色,脚步稍稍向后挪了些。只见他面露绝望之色,目透狠毒,破口大骂道:“三个老不死的王八,还妄称得道高人!竟斩尽我华家万兽…” 说着,吐了一口淤血,道“此等杀孽,苍天定不会袖手旁观,且等因果报应罢。” 绝望成狂,仰天大笑。 一片惨象,三才也是心存芥蒂。听他所言,地母微微有些失神,默然轻叹。 天剑桀骜不驯,负手而立,冷哼一声,尽显替天行道之肃然。 “阿弥陀佛!” 人间佛寂然,一改先前的玩笑嘻哈之态,悲叹道:“和尚的法则里:灭一人,救十人,便为善。灭十人,救一人,便为恶。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若是苍生安定,舍身为魔又何妨?遗臭万年又何妨?这一点,和尚佩服陈抟老儿的做法!却也鄙夷你这种,为一己之私而入魔的败类!” 华千嶂充耳不闻,几百年基业尽毁,竟真有了几分疯疯癫癫,痴痴傻傻! 一旁,绝色男子听着人间佛的痴狂话语,目中隐闪赞叹,看向华千嶂,却不屑一哼。斟酌了许久,终是丢了手中奇形怪状的花草,快步走上前来。 仇天虽与他有一面之缘,杨慕涵却未见过,如今,望着那妖异的迷眸,怔了半晌。 观他快步如风,天剑也是大觉奇异,暗中思忖道:这小子,恁的了得。如此惊采绝艳,只怕,犹在小天与慕涵之上啊!可惜,可惜! 年轻男子略一躬身,尽了礼数,又自报姓名,笑道:“在下便是驭兽派的少主,单名一个池字。几位前辈高山景行,晚辈敬佩!恰座上虚席,可否细细一叙?” 此言一出,引来几声唾骂。 “衣冠禽兽,冷血败类!” 喊罢,几个年轻弟子,望着华池目露凶光,各自摆出了虎豹豺狼猛扑之态,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祸起萧墙。 三才与两个少年大为咋舌,又惊又奇,在一旁各自揣测。 听到谩骂,华池眼中痛苦一闪而逝,倔强的冷笑着,却被回过神的华千嶂紧紧抓住了胸口。 “池儿…池儿…” 华千嶂牢牢攥着华池胸前衣襟,拖到地宫后,一片灿烂不见边际的花海前,呵斥道:“快,快带爹藏到后面去…这几人,你是决计拼不过的!” 三才紧随其后,惊叹此地别有洞天,却是暗暗打量了起来。 奇花遍地,红白相映。 华池凄然一笑,盯着华千嶂的眼眸,不动分毫,一字一句的顿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放过她么?啊?无论如何…我定然不会引祸到她身上!”说罢,鹰爪锁上了华千嶂虎口内关穴。 华千嶂手臂酸沉,一时吃痛,放开了他,口中怒吼道:“逆子,你竟疯了不成!那女子,当初真不该留她性命!今日便杀了她,令你死心!”说罢,跳入了花海里一处狭缝。 顿时,狭缝消失,花海无涯,华千嶂亦不见了踪影。 天剑又是惊诧,又是赞许,口中喃喃道:这又是一处迷阵么?老道倒有了闯上一闯的兴趣! 殊不知,华池仿若遭了雷击,踉踉跄跄。 瘦削的肩膀,颤抖着,紧攥的拳头,没了血色。 紧咬的牙关,微喘着,紧蹙的眉宇,惹人哀怜。 忽然,华池身如黄纸,咳嗽了几声,却又稳如泰山,拦着三才等人,面无表情,冷冷道:“家主已死,门丁稀零。驭兽一脉日薄西山,野兽尽灭,无力为恶。望前辈厚德,不要再咄咄相逼了!” 华千嶂已死?! 三才大骇,察觉华池面无悲色,又对身后迷阵遮遮掩掩,似藏了天大的秘密。好奇之下,五人默然,自然是不愿妥协。 华池似早已料到,幽幽一叹,说道:“前方花海,乃是在下查阅古籍无数,摆出的迷阵。虽不比山前两大奇阵,却也诡异非常。家主有伤在身,决计撑不住,此时…” 人间佛啧啧惊奇,怪叫道:“你这小娃娃,竟眼睁睁看着你爹丧命,实在背离人伦!又口口声声家主,而不喊爹。先前几人,对你这少主又无半点尊崇!怪哉!怪哉!” 华池只是苦笑,咬牙不语。 稍待片刻,却见狭缝又显露出来。“诸位稍候片刻…”话音未落,华池已快步走入,不多时,从中背出一具遗体,平缓的摆放在地上,目色凝重。 几人定睛一看,此人目龇尽裂,正是先前慌乱走入的华千嶂! 五人快步涌来,却被华池一把拦住。只见他思忖片刻,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冷静道:“家父已死,几位前辈请回吧!晚辈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不准族中任何人出山为恶!如何?” 铮铮铁骨,却似是乞求。 仇天见华千嶂惨状,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世,大觉凄苦。华池虽有至亲,却如此冷血,眼睁睁看亲父命丧…想到此处,仇天大为恼怒,冲华池骂道:“果然是衣冠禽兽,冷血败类!今日我仇天一定破阵,去看看,你遮遮掩掩所藏的,究竟是何物?竟比父子之情更重!” “如此说来,在下只好全力阻拦了。” 华池依然淡漠,并未恼怒,将纤长的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又缓缓落下。 但闻两声凄厉的哀嚎,撕心裂肺,极为刺耳。 随后花海中隐隐显出两道阴影,一兽健步如飞,一鸟振翅而来,均长的奇形怪状,闻所未闻。 地母惊道:“竟是,枭与獍么?” 天剑眉头紧皱,望着愈发近了的一鸟一兽,叹了口气,点头应声道:“这鸟与鸱鸺相似,这兽状如虎豹而小,两者结伴而出,定是枭獍无疑了。” “呀!” 杨慕涵一把拽回了仇天,似怒似嗔,怨他鲁莽,却又一脸好奇的向地母问道:“二师父,我在古书上见过‘衣冠枭獍,狼狈为奸’的句子,这便是那枭獍?” 华池朗目疏眉,俊采星驰,只是身上一股慵懒与冷血之气,显得格格不入。 他听杨慕涵发问,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极其自然的答道:“枭为恶鸟,生而食母;獍为恶兽,生而食父。两只恶兽与我同行,倒正是合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话。” 说罢仰天长笑,多少凄凉,无尽自嘲。 有趣的是,枭獍虽生的青面獠牙,却并无凶意。如今望着三才,踟蹰不动,小眼眨巴,尽是恐惧之色。 仇天本已气恼,一听此言,更骂他禽兽不如,挥拳便冲了上去。奈何,仇天自幼修习符咒之术,这拳脚功夫,实在是粗陋浅薄。 而华池天资聪颖,把变化多端的五禽戏演的风生水起,灵活多变,扑朔迷离。 无须几招,仇天已处于下风,被打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如此丢脸,他少年心高气傲,怎肯认输?登时仇天不顾一切,蕴满浑身内力,千斤之力,化为一拳,向华池挥了去。仇天自幼谙习轩辕心法,拳脚虽杂乱不精,一身内力却不弱于二流高手,深有击碎磐石之力。 华池亦凝重起来,熊拳全力迎上,顿时两人一哼,各自退了几步,竟是旗鼓相当! 三才相视一笑,眼中均是惊喜赞叹之意。 华池惊奇之余,望着仇天背后的三才,忽然仰头长叹,凄凉的摇了摇头,黯然笑道:“既然几位咄咄相逼,在下无奈,只好行最后一步了。无论如何,漓儿少了我,是决计活不下去的…” 说罢抱起了地上华千嶂的尸体,一个猛虎跃涧,忽而鹤翔,又如猿臂紧缩,夹紧遗躯,蹿入了花海狭缝。 “花海迷幻诡异,依太极八卦,演化出八条进路,八条出路。各成一阵,各自无关,进之即锁,回头无路。正是所谓‘一处有一处之太极,处处总此一太极’。” 天剑望了花海许久,终究瞧出一丝端倪,肃然起敬,冲华池消失之处,称赞道:“这小子,恁的了得!贫道非要瞧个清楚去,放虎归山,终成患事。若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岂能留他?” 八处狭缝,八门,八条路。 说罢,天剑偷天手运起,将仇天与杨慕涵卷成一团,直接送入了一道狭缝。 地母与人间佛嘿嘿一笑,指着天剑,直骂无耻。 天剑置若罔闻,不理不睬,捋了捋胡须,笑道:“春神玉上古至宝,若不多多使用,又怎知晓其真正益处?再说,我们这两个徒儿自然要多见世面,凶险之处,最磨练人心,桀桀…”说罢径自走入一处通道,丢下两人,先行一步。 地母摇头轻笑道:“生、伤、惊、休、杜、景、死、开。大哥真是无耻,竟仗着功力深厚,硬闯死门…只怕,那列阵之人要气死啊!”说罢,鸿影一闪,款款步入休门,人间佛也不再犹豫,另入杜门。 天地间,残阳无话。 长风万里,似一声悠悠长叹,没入花海。 年轻人,你身上,究竟藏了多大的谜? ------------ 第十四章 无关风月 花海无涯,唯深红浅白二色。 似一页宣纸,涂了朱砂。又如一川锦缎,泡了清茶。 天,地,花,无瑕。 仇天与杨慕涵稀里糊涂,被天剑送入惊门。然而,花海如云,枝叶密集,自然少不了肌肤紧触,两人脸上均浮了云霞。在杨慕涵嗔怨的眼神下,仇天讪讪干笑,只顾继续前行。 花香入鼻,隐有了几分醉意。 仇天攥紧了春神玉,却忽然腿脚一软,眼前幻出梦琉璇的盈盈浅笑来。好美…哪怕灵台尚有一丝明澈,知晓是幻境,这痴傻少年竟不愿醒来。如此模样,不知说是痴情,还是情痴! 仇天愈陷愈深,迈不动步子,开不了口,呼吸愈发粗重,在美梦中沉迷着。 花丛中一只青蛇窜出,缠紧了他双足,迈不动的步子,再也迈不动。 枝枝叶叶扑面而来,掩住了他口鼻,故而,开不了口,直到呼吸隐隐约约匿去。 杨慕涵也是头脑一愣,浑身乏力,眼前却涌现了剑拔弩张,刀光剑影的纷乱江湖。殊不知,身前身后,无数的刀枪棍棒已呼啸而至。 这一刹,迷阵里,竟杀机四伏! 所幸,杨慕涵张牙舞爪的挥手,撞到仇天,将那一块玉佩摔到了地上。似是哀鸣,春神玉一声龙吟,将四野奇形花草尽数吸取。 顿时,眼前显出一片空荡荡的竹林来,竹林中一间草屋,草屋旁一座凉亭,凉亭下一台瑶琴,瑶琴边一湾溪水,溪水上朵朵碎花,碎花又邂逅了青石,显得悠闲淡雅。 竹林深处,溪水旁,却有一座新坟,格格不入。 华池跪拜在地上,无悲无喜。新坟里,安葬的正是驭兽派家主――华千嶂。 二人走来,华池却早已料到。陈抟的迷阵都阻不得他们,我区区华池,又有什么本事改天换命? 自嘲一笑,华池迎了上去,正要开口,却被草屋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喊声打断。 华池面露惶恐,快步上前,冲草屋方向,柔声说道:“漓儿,我爹已死…你就原谅他吧。毕竟,他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已原谅他了…” 草屋里的声音却未平息,数声嚎叫,凄惨之处,令人不忍倾听。 只听到一阵箫声,华池已跃到凉亭里,坐在瑶琴边,手执玉箫轻轻吹奏,说尽心中无限事。 “十指生秋水,数声弹夕阳。不知君此曲,曾断几人肠?……鸟啼花落处,曲罢对春风。”本是琴曲的《秋水》,从他口中吹出,竟胜过了琴艺。悲戚与飘逸并存,凄怆与空灵同在,竟真合了那句: 劝君乐时听秋水,自在逍遥; 劝君哀时听秋水,长歌当哭。 不知何时,草屋里的嚎叫声停了,竹林中,缓缓平静了下来。 华池苦涩一笑,望着疑惑万分的两人,安排他们坐下。仇天暗叹一声,望着这个长自己五六岁的男子,竟再也提不起怒意。几人便在凉亭里,品着香茗,各自说出姓名,坐了下来。 过了会儿,仇天支支吾吾,冲华池轻声问道:“华大哥,那草屋里,是何种猛兽?听起来,竟比牛鬼蛇神还要凶猛骇人…” 但见草屋前,竹枝上,勾连着两句诗: 广庭竹阴静,华池月色寒。 华池痴痴的凝望着草屋,轻吟道:“这片竹林,是我与漓儿共同栽下的…先前迷障中的花草,也是为漓儿所种。那草屋,便是她栖身之所了。” “呀!” 杨慕涵惊得“呀”出声来,瞪大美目,追问道:“你说,草屋中嚎叫的…竟是一个人么?那‘漓儿’又为何痛苦万分呢?” 太白有诗云: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华池肩膀微颤,抖了几下,强颜欢笑,答道:“漓儿是我的侍女,自幼与我耳鬓厮磨,琴箫合鸣,萌生爱意。只是我自幼天资不凡,被家父严加管教,驭兽派冲破牢笼的希望全放在身上。离儿被我爹当做迷乱心神之人,趁我不备,丢给了群兽撕咬…” 仇天一听之下,拍案而起,望着不远处的草屋,恨恨的攥紧了拳头。 华池陷入往事,酸楚非常,接着叹道:“当我赶到,漓儿气若游丝,已是迟了。我翻遍古籍医书,奈何华家的医书,多数被带去了谷神宗。寻不着救治之门,实在无奈,我先以锁魂针锁住生机,又以血炼之术,炼化了她的灵根…漓儿虽活了下来,却成了徒有人身的暴虐兽类。” 两个少年一听,已黯然流泪,仇天暗叹,唏嘘道:“可是皇帝内经上说的‘与万物浮沉於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么?” 华池目中露出惊奇,赞许道:“不想小天兄弟也精通医术,竟晓得这句。” 杨慕涵破涕为笑,指着仇天,嗤嗤笑道:“他自然是知道!师傅几日前,才刚刚提起过。” 华池几年无人说话,此时遇了知音,畅快一笑,依然是淡淡说道:“灵根炼化,自然是凶残诡厉,性情暴躁。我只有将漓儿束缚在此地,也免得我爹再来害她…每日,我为她吹奏曲子,她便清静稍许。” 究竟如何熬过了这八年,他竟可以不悲不喜,趋于平静。 “又采来山谷中的奇花,种在竹林前面。红色花朵的,叫曼珠沙华,白色花朵的,叫曼陀罗华,两种彼岸花酌量掺杂,颇似麻沸散,有些镇静作用。”说罢,拔出竹林里一株白色花朵,轻捻道:“这便是曼陀罗华了。先前迷阵中,红色的乃是曼珠沙华。传闻,这两种彼岸花生于忘川河畔,接引往生的痴情人。花花叶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 杨慕涵听的入神,“嗯”了一声说道:“这传说,妇孺皆知,我倒是听过了。” “可惜…我却用它救人。” 华池依旧淡淡的说道:“我将离儿安置此地,日日陪她安守清静,她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五年前,如你们这般大小时,我为驭兽派解开了两大奇阵,只是,也恨透了驭兽派的人。于我,此地只是个栖身之所罢了!” 讲着讲着,华池情绪却激动起来,似是哭诉道:“只是,我多么希望她能完全清醒过来!一次次,总是恍惚觉得,离儿能好转过来,便在此地静静守候,到今日,差不多有了八年。烟雨如旧,竹林如初,佳人却不复如初。” 仇天与杨慕涵心中猛然一颤。 八年,他竟爱着、守着一个神志不清,甚至不知眼前人是谁的女子,八年。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却甘愿一次次失望。 这般痴情,这般凄苦!杨慕涵眼角一潮,竟要渗出泪来。难怪他不在乎世间一切,难怪,淡漠如此,又如此众叛亲离。除了守着漓儿,只怕他对世间一切,都死心了吧! 过了许久,三人平缓了心绪,共饮清茶。 只听华池笑道:“几日前我听闻白虎消息,想用白虎凶戾之血压制漓儿的凶戾,走出了云深山。只是,却因这位小兄弟…无缘得到了。” 仇天想到杏花村之事,大生愧疚之意,低下头来。 蓦地,仇天又扬起了刚刚垂下的头,右拳紧握,放在胸口捶了捶,一字一顿道:“华大哥你放心!我仇天有生之年,定会帮华大哥寻得医治之法,救治漓儿姐姐!” 豪气干云,却非装腔作势。 心地淳朴,只因一寸柔肠。 华池微微一笑,摆手叹道:“小兄弟也不必自责,缘之一字,只看上天,得到得不到,都是造化了。” 杨慕涵盯着古朴无华的七弦琴,暗暗悲戚道:人言‘人似秋鸿来有信,情如春梦了无痕’,他却这般痴情。身世遭遇如此凄苦,可怜至极,却装作朽木无心。内心善良清澈,却因无人信,装作十恶不赦可恨之极。 正如这古琴一般,七根清弦,却令锦瑟羞愧难当。 情难自禁,杨慕涵缓缓念出了李商隐的《锦瑟》,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仇天听她念出,暗暗思忖,长吁短叹道:“这首诗,我听柳叔叔教过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几日来,我心神恍惚,心中体会,就像这丫头说的那句一模一样: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少年无忧,为赋新词强说愁。 是也,非也? 华池并不知情,微微一笑,只当他思念之人是杨慕涵。 杨慕涵却冲仇天一啐,带着些醋劲儿,俏脸含威,轻哼道:“夸张的不得了!这才几日,你便为梦姐姐消得人憔悴了?小色鬼,大言不惭!” 华池却伸出狭长的手指,摇了摇,仰头对仇天赞道:“想来小天兄弟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所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若真是动了思念之情,哪怕一日,也可看出憔悴之处的。” 杨慕涵听他为仇天辩解,不肯罢休,反问道:“若是夜夜减清辉,你对漓儿姐姐,自然是痴心了。为何,还不成干皮枯骨呐?”说罢,看到仇天呵斥的神色,才察觉说错了话,脸色微红,冲华池吐了吐香舌。 华池却不介意,哈哈一笑,挥手道:“无妨,无妨!口快之人,定无恶意。只是妹妹有所不知,八年前,我也是茶饭不思,形容枯槁。只是,人生不似满月,阴晴圆缺可以轮回,人若是死去,可算是活到头啦! 我若轻生,漓儿…又该何人照顾呢?这世上,若没了我,她是活不成的。若没有她,只怕,我若不寻短见,也早成了杀人的魔头啦!” “阿弥陀佛!”随着人间佛一声如雷巨吼,三才齐齐自竹林一角走了出来。人间佛双手合十,大悲道:“生生相牵,互成因果。你与这屋中少女,倒也有些说不清的悲喜!” 华池闻言一震,起身笑了笑,轻叹道:“想必,几位前辈早到多时了!雕虫小技,自然困不住三才片刻…” 天剑幽幽一叹,老脸微红,赞道:“你这雕虫小技,倒让贫道吃了大亏。一进此阵,贫道便想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典故,谁知那曼珠沙华的花香竟被你加了迷醉之效…登时,吃了点小亏啊,哈哈!” 几人一同,走向了草屋中。 刚一掀开门帘,除却华池,五人均是大吃一惊。 只见一个二十年华的女子,眉清目秀,却面色狰狞,被一条条铁链拴在床上。檀口中,不停怒吼狂啸。 杨慕涵吓的躲在地母身后,不敢上前。人间佛面露悲戚,垂首合十,再次念了句:“阿弥陀佛”。 华池痴痴地望着漓儿,抚着她瘦削的肩膀,轻轻安慰,却被她血淋淋的口咬住了手臂。 华池仿若无事,颤抖着,却不挣扎,轻轻叹道:“你们知道么?纵然灵根被血炼,还是会疼,会有痛觉的。漓儿被绑了这么多年,她一定很疼吧…” 天剑想起了仇天的寸芒玉,却又打消了念头。毕竟是上古遗宝,不知如何使用,若害了女子,倒成了一桩罪孽!想罢,左手搭在漓儿皓腕上,过了会儿,漓儿牙关松开,逐渐安静的睡了。 天剑凝视着华池,爱才之心,更显露了出来。只听天剑微微叹息,道:“贫道看你虽不似孔孟,仁者爱人,却也不是白起嬴政,那嗜杀之辈。不知,你可愿带此女随我而去?贫道授你武学,也可一并寻觅出,恢复灵根之法。” 华池擦净手臂上的血痕,躬身一拜,倔强道:“多谢前辈好意了!只是驭兽派祖宗基业,百余人口,更是家父遗嘱所托,不可置之不顾。何况,晚辈今生只愿陪漓儿天涯海角。若是无法医治,也且陪她在此地,度过余生便是。” 说罢,俊美的眉眼里,透出一股罕见的阳刚之气,道:“至于武学,既然华佗先祖,模仿虎、鹿、熊、猿、鸟五种动物创出了五禽戏,我为何不能模仿众生万象,衍生出百兽戏,万兽功? 天地生灵,万事万物,又有什么仿不来的?若是修到极致,自信不会输于天下武学!”话语潇洒,俊采星驰,自信满满,实在是一代人杰。 “好一个自信不输于天下武学!”人间佛赞了一声,说话间,冲着天剑挑衅,大吐不屑,道:“哈,和尚就喜欢你这种小娃娃,什么鸟的天下第一剑,谁自己的剑耍的厉害,谁的剑法便是天下第一剑。” 华池看天剑皱眉,摇头轻笑,插嘴道:“近来传闻,西南方玄牝大山里,埋藏着一颗谷神丹,生死人肉白骨,万分神奇。晚辈过几日便去碰碰运气,若能得来,便陪漓儿厮守天涯,补偿这凄苦的八年。” 地母点了点头,眉间闪过一抹忧色,告诫道:“枭獍两兽凶猛剽悍,你可须好生管教,切记不可造出杀孽。谷神丹,乃是传说的存在,无法定其虚实。若无缘得到,也当罢了,不可因一时贪念陷入魔道,否则,再难回头。” 华池微微一笑,痴痴地看了看安详而睡的女子,点头道:“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晚辈知晓这个道理,绝不会为一己之私,而有损他人。” 三才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天剑吞吞吐吐,终是忍不住问道:“贫道却有一事好奇,如今,是非问不可了…” 华池看他面色,仰头大笑道:“前辈不必开口,或许,晚辈已猜到了。可是破阵之法?出山第一阵,地面满是落叶,骑乘大雕自天上飞过,自然‘片叶不沾衣’。第二阵,晚辈亦是用了一种野兽。试问,何种野兽,最是冷血无情?” 天剑闻言一愣,似有明悟,却又不知具体…应声说道:“可是蛇?” “正是。” 华池笑道:“晚辈将西域金丝绑于腰间,进阵一览后,立即被族人拽了出来。只猜测,阵中满天的火焰或许是幻象,却无法肯定。后来想到了无情之蛇,蛇最冷血,若是毒蛇进入,半个时辰后仍安然无恙,必然是幻像了! 待半个时辰过去,果不其然。晚辈便教族人,过阵时蒙蔽双眼,以金丝拴在蛇后。山前两阵,俱是这般取巧了。” 天剑赞道:“妙极,妙极!十二三岁,便能想出这等法门,实在是绝世奇才!”说罢,又想起一事,开口问询道,“我等几人初至此地,望着地宫的富丽堂皇,大为惊叹。砂砾砖瓦,实在太过细微…” 华池聪慧异常,自袖中取出一枚寻常蝼蚁,笑道:“实不相瞒,此殿并非人力所造,而是…借了蝼蚁之力。” “妙哉,妙哉!”几人纷纷醒悟过来,唏嘘之余,各自赞不绝口。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蜉蝣朝生夕死,亦可衣裳楚楚。 蝼蚁本是细微渺小之物,然而,千万只蝼蚁,竟可在驭兽派的控制下,搭建出一座如此完美的辉煌宫殿。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仇天杨慕涵与华池又叨叨絮语,甚是投机,半晌,才依依道别。 一片竹林,一间草屋,一座凉亭,一湾溪流。一位貌若天仙的绝色男子,立在一处美若仙境的花海里,远远望去,仿佛惹人羡慕。 都道是: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有谁知?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走出云深山,距离思渺山已经不远了,几人不慌不忙,慢慢走路。 再回首,云深山已不见了踪迹,地母回味方才,幽幽叹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这风花雪月,不知纷扰了多少世人。” 仇天仔细揣摩,在一旁诧异的问道:“二师父,你这句诗,怕是念错了吧?分明是风月之事,与情相关,为何又说是无关风月呢?” 杨慕涵娇笑连连,戳着仇天鼻子,笑骂道:“小色鬼,读没读过书,竟连这话都不晓得!这叫反话儿,想来,诗人也是对‘情’之一字又爱又恨,明知躲不掉,却又极力逃避。故而,才说‘此恨无关风与月’。” 仇天羞红了脸,惭愧十余年,太过顽劣。这一刹,心底竟涌起了饱读读书的渴望。 争强好胜的少年,又怎会服软?他冷哼一声,回敬道:“你这臭丫头,才多大岁数?你又怎知风月之事?定是又在照搬古籍!” 人间佛嘻哈一笑,插嘴进来,笑道:“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风花雪月最伤人, 无关风月一身轻。 一身清净,一身轻啊…” 禅音潇潇,渐行渐远。 ------------ 第十五章 点石成金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朵朵红杏簇拥摇摆,片片桃瓣殷红如姹,拨开枝蔓,撩起古藤,却又被数枝梨花遮住了眼线。 再行几步,千树万树,梨花恣意盛开。花色纯白,素洁淡雅,盈盈如玉,霏霏如雪,静如笼月,香未逐风。 流水潺潺,芳草萋萋,晓寒深处,下临无地。 一湾浅水缓缓流荡,柔波依偎着落花,怀抱着青泥,与游鱼嬉戏,清洌明澈,细沙为底。蜿蜒到细窄之处,水流湍急,如鸣佩环,如响天籁,如闻琼音,如奏仙曲。 江南幽谷,正值草长莺飞,彩蝶翩翩,花香浓郁,如酒一般香醇醉人,又似少女轻歌曼舞,楚楚动人。 毫无前兆的细雨淅淅沥沥,打湿衣襟平添了些许凉意。如丝,如雾,如烟,如潮,如薄纱,如狼毫。烟花三月,烟雨濛濛,连花香也被寒烟浸透,被雨花打湿,被春泥熏染,最终缭绕云崖,逸散天际。 如此仙境,便是三才归隐之地——思渺山忘忧谷了。 此地仿佛纤尘不染,恍如帝乡,恰适隐世而居,只是不知三才如何觅得。那云深山本意乃‘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如今看来,这思渺山却更为隐蔽。刚刚穿越一丛雪色梨花,已是九曲连环,几经辗转。 进入谷内,两人仍云里雾里,却被人间佛一声狂笑唤回神来。 定睛一看,眼前仙境,如诗如画。 几座木屋罗列其中,略一猜想,便明白正是日后的栖身之所了。仇天与杨慕涵连连赞叹,啧啧出声,在三才的安顿下,各自寻了一间陋舍。 奔波劳累,天色渐晚,一宿无话。 第二日,天未亮,人未醒,两个少年已被拖起,拽到了溪边授学。奈何,两人仍是睡眼惺忪,倦意犹存,心不在焉。 天剑冷哼一声,偷天手流转,引来两道冰寒彻骨的流水,拍在两人脸上。吓得仇天与杨慕涵顿时清醒,挺直了身子,不敢失神。 人间佛只在一旁嘻哈大笑,幸灾乐祸。 天剑严厉的看着两人,娓娓说道:“你二人既拜我等为师,自须严加管教,好生训斥,免得丢了三才的名声。学成之日,名扬天下,笑傲武林,亦不必说。若是散漫偷懒,不愿吃苦,现在便可出谷。你们可想好了?” 仇天念及柳吟风的谆谆告诫,当即坚定了眼神,目色一凛,冲天剑说道:“男子汉自然吃的了苦,我绝不会负了柳叔叔的期望!”年少轻狂,言语铿锵,看的三才均一脸赞色。 仇天倒好,自幼粗食布衣,杨慕涵却是打小锦衣玉食,娇惯成性,当下犹豫了片刻…听到仇天言语,斜眼瞥了他一眼,愤愤说道:“小色鬼都能吃苦,我为何不行?” 天剑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好。思渺山嘉木遍地,云雾缭绕,确是习武练剑,悟心悟性的绝佳之地。今日,且由大师父,先来传授些武学根基。” 仇天性子毛躁,哇哇怪叫两声,插口道:“我与小丫头,均是自幼习武,为何还要学根基啊?”话音未落,却见天剑怒目而视,仇天暗道不妙,闭上了嘴巴。 天剑冷冷一笑,奚落道:“既然,你根基已稳筑,为何剑法如此粗滥?你且说说,何为剑法至境?” 仇天自幼被柳吟风拽着,讲了无数大英雄大豪杰的故事,此时自信满满,借用来,答道:“忘记剑招,无招无式,方是最强剑招。” 天剑眉尖一扬,却不屑,追问道:“那各路剑法又取之何用?你轩辕剑法,与我这阴阳幻灭剑,还不跟屁一般,丢了便是?” 仇天一时语塞,面色通红,支支吾吾,却说不出话来。 天剑微微一叹道:“好高骛远,目空一切,便是习武路途上一大阻碍。想必你是自幼便聪明之极,熟谙剑法至境,故而,才不愿修习一般境界的剑吧?” 仇天羞愧的垂下头颅,不言不语。 天剑悠悠一叹,继续说道:“何为至境?剑法,根本无至境,唯有更上一步。只可循序渐进,而非空中楼阁,一步登天。何况,骄傲狂妄之人,多半是败絮其中。所谓‘君子藏器于身,隐而不发’,真正的君子,温良如玉,鲜而不艳,谦而不卑。” 杨慕涵拍手称赞,啧啧道:“华池可算是君子?” “不算。” 天剑想起那痴儿,叹了口气,说道:“此子心中有疾,情至深处,成了偏执。” 仇天听他言语,心生共鸣,慢慢悟出了一些尘世理念,口中却嘻哈一笑,说道:“我是小无赖,不是圣人君子,也不学你那天道之剑。只是无赖,亦有无赖的赤诚。柳叔叔念过‘人之相与,俯仰一世。获取诸怀抱,唔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我便是那‘放浪形骸’,但求洒脱。” 杨慕涵却倾身一笑,嗤嗤喊道:“小色鬼,你不是生性洒脱,也不是放浪形骸,你是惫懒无耻,乱寻借口!” 仇天轻啐了声“牙尖嘴利”,讪讪一哼,不予理会。 人间佛却一声怪吼,击掌而来,笑道:“好一个放浪形骸之外!好一个无赖亦有无赖的赤诚。小子,和尚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哈哈,离经叛道又如何?” 天剑目中也有些许赞色,却不夸他,只冷冷一笑,哼道:“你家传剑法精妙无双,足以俾睨天下,自然不必学贫道的剑法。况且,纵然你愿学,‘博者不知’,贫道也不会相授。只是剑之一道,大同小异,贫道讲授些根基之处,你却须好生谙习。” 说罢,仰天而视,望着幽谷中的芝兰玉树,落英缤纷,叹道:“剑法修习,莫不是从死板的一招一式开始。所谓‘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最朴素的一招一式,均有其道理,生死关头,拼的正是根基的稳健。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啊!” 说罢,长袖一挥,斜指远方蜿蜒而来的清溪,喝道:“日后,小天就在这溪流上悟剑,每招每式,不得有半分荒废!你且看这流水,与你剑法,有何相似之处?” 仇天盯着眼前流水,较之杏花村中那条清溪,更窄了数倍。 细如针尖,却仍旧缓缓流淌,不息不绝。 仇天似有所悟,心头构想一闪而过,却无法言明。 天剑看他迷茫的眼眸,隐有赞意,摇头笑道:“轩辕剑诀,相传乃上古时期,黄帝轩辕氏脚踩玄龟,泛于黄河之上悟出的一套剑法。你年龄尚幼,体会不到,倒也情有可原。唉,只是若不悟水…” 谁知,仇天却惊诧一叫,匆忙问道:“可是生生不息么?我的剑意,是流水一般的潺潺,却做不到像这小溪一般,连绵不绝…” 天剑眼中连闪精光,夸赞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明日你沿着清溪追溯,蜿蜒直上,便可看出:这溪流乃自山顶滑下,积雪不断融化,化成水流。水渗入地下,凝成朝露,化为雨雪,如此循环,自成一个源头。故而,连绵不绝!” 仇天灵机一动,接道:“莫非,身体中内力的循环,亦有一个源头?若是寻到了源头…内力岂不是永无枯竭之日了?” 这小子,敏而好学…果然是可塑之才。 亘古而来,千秋万代,最可贵的,唯“易”一字。 天下可易,唯易不易。 少年之美,美在成长。 天剑哈哈一笑,拍了拍他头,笑道:“老虎凶猛,只有三跳之功。野猪厉害,只有一冲之力。你若在一招一式里,参透了内力的巧妙循环,省下力气,也有莫大的好处。” 随后,天剑面色一凛,对仇天与杨慕涵叹道:“师父自创绝学‘偷天手’,乃世人窥伺之技,精妙无双。偷天手第一重的要诀便是: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假天之清,借地之厚,周游六虚,控天下草木,御百万生灵。” 好大的口气! 仇天与杨慕涵心头大惊,暗自咋舌。 天剑睹他二人面色,呵呵一笑,两手凭空挥舞,大喝一声。 霎时远方雾气流转,漫天梨花卷起,在屋前一颗古树上,刻成了一个‘道’字。如此精妙,地母亦是赞叹不绝,更不必提两个少年了… 天剑望着仇天,思索片刻,叹道:“第二重,反其道而行之,诡异莫测,过于凶险,贫道暂时不授。待你们心性成熟,再学,也是不迟。偷天手这‘偷天’二字,不过修饰,重中之重还是‘手’字。” 天剑挥出遍是老茧的大手,喝道:“你们说说看,既是掌上功夫,什么穴道最重要?” 杨慕涵自幼饱读诗书,抢在仇天前,笑道:“定是掌心劳宫穴吧?” 不料天剑却摇头轻叹道:“答对一半。” “可是,外劳宫穴?”仇天内功修的滚瓜烂熟,周身穴道,自然比杨慕涵知晓的多。 天剑目露欣喜,哈哈一笑,望着仇天,愈发喜欢上了这个徒儿,道:“劳宫穴在掌心,而外劳宫穴在手背,两者若不自成循环,又怎能将阴阳之循环推向天地?从今日起,你们自行领悟,如何引导气机在两穴中循环往复。” 而后仰天一叹,道:“练剑之途,如种树般,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 说罢拂袖而去,盯着远方雾障氤氲,不言不语,隐有些仙风道骨。 人间佛嘻哈一笑,冲杨慕涵喊道:“女娃娃,和尚这伏虎拳雷霆万钧,十足的阳刚,你是断然学不来的。只是和尚参禅,比佛祖参的还要透彻,你听听,也是大有裨益。” 杨慕涵吐了吐舌头,望着他轮盘一般硕大的头颅,‘嘿嘿’笑道:“三师傅,您的头,倒是比佛首更大了一些。” 人间佛却不生气,哈哈一笑,接道:“佛祖若生得如此巨头,岂不是比和尚我厉害了?” “这浑和尚!”地母轻笑不语,在一旁连连摇头。 “山,因上窄下宽而稳,因浑然一体而不破,因密石厚重而气壮。男儿当如此,伏虎拳亦当如此!” 人间佛说着,拽起了仇天的衣襟,面向远山,喝道:“自古,贤路当广而不当狭,言路当开而不当塞,拳路当刚而不当柔。什么鸟屁的柔能克刚,全是屁话!便如那老儿的偷天手,娘儿们一般,不似男儿的坦荡荡。” 天剑耳尖,最恨他污言秽语,当即大怒道:“贫道刚柔并济,这偷天手玄妙之处,又岂是你这粗鄙和尚所能理会的?过刚则太脆,你拳中,不是亦有些灵活的变化么?那不是柔,又是什么?” 人间佛嘻哈一笑,却瞪大了双眼,骂道:“老牛鼻子,和尚我是巍巍青山,掺了一池溪水。你却似娘们儿一般,只在棉花里,掺了一丁点棉花籽!” 天剑冷哼一声,不再与他胡搅蛮缠。 人家佛自知无趣,扭过头来望着仇天,面露狡黠。 直至仇天浑身不快,人间佛这才嘿嘿一笑,叹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伏虎拳若是一尺不坚,则万丈不牢。你须把全身,都练到坚不可摧,方能承受住伏虎拳打出的崩山碎石之力。” 仇天心里“咯噔”了一声,心知不妙,忙问道:“全身?这又该如何练起…” 人间佛轻叹一声“阿弥陀佛”,嘻哈笑道:“若想身坚如铁,必先挨打无数。从明日起,你只须与师父对战便可!” 说罢,仰天大笑,不去管仇天的一脸苦瓜相。 地母冲人间佛摇了摇头,拉着仇天与杨慕涵,笑道:“小天,慕涵,二师父要教你们的,便是出自罗绮门的须弥步。你们且看好了。” 一瓣梨花,在三人眉尖落下。 花未落地。 地母消失,又重现。 仿佛一切未变。 地母扬了扬素手,手中竟多了一株红杏。走出忘忧谷,走到梨花尽头,才有几株红杏探出山谷。 两个少年目瞪口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地母“扑哧”一笑,打破了宁静,笑道:“你们大师父的偷天手与阴阳幻灭剑,剑若飞仙,替天行道,称得上武林至尊。三师父的伏虎拳,击日月,碎星辰,移山倒海,实在是霸气无双。” 说到此处,地母话音一转,调笑道:“而最潇洒的,哈…莫过于婆婆的须弥步,身游太虚,乘风破浪,你们可愿学?” 两人瞪着大眼,如小鸡叨食一般,齐刷刷的用力点头。 人间佛与天剑却是一脸无奈,苦笑万分。 只听地母说道:“方才师父用的,正是须弥步的第一步:身化须弥。所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当年太白居士习得一点皮毛,尚可一日千里,无须停歇。咯咯…这身化须弥,遇到凶险逃命之时,无人可及。” 说罢,俯身沾了点尘泥,却在刹那间,脚下生风,仿佛又是凭空消失。 两个少年但觉清风拂面,不知所措时,地母已停了下来。 地母只站在他俩面前,轻笑着,不言不语。 两个少年莫名其妙的低头一看,却又将眼睛瞪的老大。两人衣袖上,皆用泥土写下了“芥子”二字! 地母看着两人惊诧的目光,继续笑道:“须弥步第二步:身化芥子。除罗绮门外,鲜有人知。花间游刃柔无骨,方寸含笑半步颠。这身化芥子,可在方寸之地的打斗中,占尽先机。” 话音刚落,时光如旧,仿佛回到了云深山。 谷中万千个地母,或笑,或肃,或仰,或俯,或翘首摘花,或遥望远山,不知哪个是幻觉,哪个是实体。如梦如幻,如影如电。 这次,两个小小少年,已不是惊诧,真真正正是痴呆了。 地母唤醒两人,摇头笑道:“须弥步第三步:身化万千。浊世滔滔藏真我,鸿影纷纷乱人心。身化万千,这万千身影里,却无一处是本相。鸿雁已过,才留了鸿影。” 仇天与杨慕涵啧啧出声,只是拍掌,却已说不出话来。 “第一步大开大合,以极速奔跑,一身之力蕴在双腿。 第二步在细微之处折返,不单单是速度极快,更要熟练控制,方能微步周旋。 第三步,一快一慢,一行一顿,在快快慢慢,走走停停中,方形成无数幻影,对脚步的收停动静,要求极高。 第四步,身化大同,却是祖师臆想的境界了…生生的凭空消失,无影无踪,连他本人亦无法施出。” 仇天与杨慕涵听的迷迷糊糊,顿时蹙起了眉头。瞧地母如此轻松,本以为简单之极,却不料,如此复杂。 地母早料到,两人会是如此反应,戳了戳两人脑门,恨恨道:“俗话说:龙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浊,鱼食乎浊而游乎浊。世人畏难,只因无良师引导。你们怕什么?何况,须弥四步,行走天下,一步足矣!” 两人听完这一席话,顿觉心清气朗,在山谷中追逐,嬉闹起来。 清幽山谷,传出阵阵,朗朗笑声。 天刚破晓,晨光下,三两朵梨蕊吐露,花枝轻颤。 悠悠白云! ------------ 第十六章 三年如梦 丞相府 朱阁碧瓦,飞檐列栋,一座雄伟气派的相府美轮美奂。 大院深处,高堂门外,栋梁之下,石柱一侧,赵书蹇死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冷汗淋漓。随着颤抖,青砖地面上,被他膝盖磕的“噔噔”作响。 屋里一声尖锐的哭喊声,透过门来,吓得赵书蹇猛一下磕了个响头,顿时额头撞破,溢出血来。 “涵儿被抓走,你这当爹的,竟一点不着急么?” 痛哭许久,屋里的女人仿佛是累了,轻声啜泣道:“可怜我的涵儿…才十三岁,便落入他人之手,下落不明…”一个雍容华贵,衣着光鲜的妇人掩面哭泣,快步走到了门槛处。 原来杨慕涵被三才带走,赵书蹇吓得脸色蜡白,不敢进门。 其母薛婉吟正哀声痛哭,与丞相大闹,丞相不理会她,她又将矛头指向了诚惶诚恐的赵书蹇,柳眉倒竖,训斥道:“如今,你还有什么脸在杨家待下去?给我滚!滚!” “够了。” 丞相闷哼一声,如雷阵耳,一挥手,喝止了她。 丞相黯然,仰望着高堂明镜,昏暗的屋子,只留给夫人与正门一道背影。 不去看薛婉吟的凄楚神情,他悠悠一叹,皱眉道:“这丫头性情乖张,日日东奔西跑,有哪次,我不派人暗中保护?这一次,确不是书蹇的错…他所言,若是属实,我保证还你个好女儿!” 薛婉吟寻了个长椅,静坐下来,依然小声啼哭不止,怨道:“你若真关心涵儿,她又怎会觉得家中无趣,一个人跑出去?我的涵儿…若你十年八年后回来了,难保娘还在啊…” 说罢又是哭哭啼啼,倚在靠椅上,浑身无力。 丞相转过身来,瞥了瞥她,微微叹口气,挥手令赵书蹇退了出去。 此人虽是文官,却生的高大魁梧。负手而立,目中精光闪闪,不知在谋划什么诡计。 面色阴冷,眼神歹毒。 竟是,杨鸣崆! 思渺山忘忧谷 时光荏苒,一晃三年悄然逝去。 当年稚气未脱的少年少女,如今已英气勃勃,棱角分明。 仇天日日被人间佛锤炼身体,如今显得伟岸英俊,虽不比华池俊俏,却也眉目疏朗,面堂清秀,更多出三分豪气。 杨慕涵亦是娉婷袅袅,古灵精怪的气质,匀称无瑕的身段,才女的书卷气,侠女的飒爽意,卓尔不凡。 俊男俊女,耳鬓厮磨,难免生出些情愫。这两人心中,也各自是心头暗许,情投意合。 天色渐晚,两人趁三才出谷质买布料,偷偷嬉闹起来。 “无终七式…” 仇天拧着眉头,自顾自的低声沉吟,却是百思不解,唤了一声,问道,“慕涵,你说我这流水一般的剑意,你为何取名为无终七式呢?这无终是何含义?为何又偏偏囿于七式?万一。万一…” “万一,万一你领悟了八式当如何?对不对?” 杨慕涵愈发的鬼灵精怪,“咯咯”笑了一声,敲着仇天脑门,轻吟道:“你说:轩辕剑法分两套,一套是大开大合,一套是绵绵不绝。所谓无终,岂不是绵绵不绝之意?至于七式么…” 美丽的少女娇憨一笑,撅起小嘴,轻哼道: “嘿,我喜欢‘七’这个数字。乞巧节,不就是七月初七么?总之,不管是多少式,这名字,不许改了!” 仇天愣了愣,才刚刚迟疑了片刻。 杨慕涵已水眸汪汪,佯装嗔怒,捂着胸口伤神道:“师兄…你连着这一点小小要求,都不答应人家么?算了,我本是怕你忘了我,希望你每次出招,每次舞剑,都想到七夕,念及我。如今看来,倒不必了…” 仇天瞧她委屈的模样,可怜兮兮,胸中自是激起一腔热血,一股冲动,慌着咋舌辩解道:“慕涵,我没有,我答应啊。” 观古今天变,究日月星辰,堪称“刹那阴晴”者,唯女子而已! 杨慕涵闪过一道狡黠,蓦地,神色明亮起来,冲仇天掩口轻笑。 仇天摇头叹息,轻笑着,在心中叹道:这小丫头,逗我一次,便如此开心。罢了罢了,天天被她取笑,却换来她声声欢笑…倒也值了!忽然又想起一事,冲杨慕涵问道: “慕涵,我还有一问…无终七式,我分明还未练出来,你为何已将招式的名字取了呢?譬如什么碧落黄泉式,羌笛怨柳式,太液未央式,飞花丝雨式…” 杨慕涵长叹一声,大呼仇天“目不识丁”,水汪汪的眸子白他一眼,只是无奈。 “唉!”杨慕涵伸出纤纤玉指,戳着仇天,叹道:“笨蛋师兄!真不知你幼时,是不愿读书,还是太笨读不会…” “第一式名为‘太液未央式’,取的是‘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之意。你最朴素的剑招,亦是你最常用的,嘻嘻…用一次,便想我一次!” “第二式么,名为‘飞花丝雨式’,取的是‘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之意。形容你剑势散而不乱,轻盈多变…第三式…” 杨慕涵讲的沉醉,仇天亦是听的如痴如醉。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在那山水之间也。 仇天坐在青岩上,笑着望杨慕涵飘来飘去,似一只彩蝶,翩翩起舞。 出神着,脑门却被她敲了一下。 杨慕涵凑了过来,嘿嘿一笑,轻声问道:“师兄,我们去山后的竹林里看看,如何?” 处子幽香,扑面而来。 仇天吃痛的捂住脑门,眼中闪过一道狡黠,低下头去,佯装为难,叹道:“可是三位师父都说了,那里凶险,不准去啊!” “呦,师兄啊,你何时变得胆小怕事了?哼哼,再装正人君子…我可就不理你了!”杨慕涵气哼哼的冷笑一声,扭过头去,一个人生着闷气。 娇嗔含怨,惹人垂怜。 仇天哪里是安分守己之人! 只听杨慕涵“呀”的一声,已被仇天拖着,快步踏入了竹林入口。观其步法,精妙无双,煞是迅捷。这三年来,定是用心苦学了。 竹林之后,大有玄机,尽是凶险之处, 奈何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三才一片苦口婆心,竟成了虚妄。 ------------ 第十七章 意乱情迷 思渺山,云深山,此地更有无数连绵的崇山峻岭,其中,奇花野草,数不胜数。然而,这山林旷野,或多或少,总没失了竹的影子。兴许,是竹性坚韧,才得以存活。 竹枝笔直,肃然挺立,千枝万枝,拔节而起。 惹人垂涎的青翠欲滴,恍如碧玉雕琢,翡翠削嵌,青泥勾勒。每节上镶着几片狭长竹叶,纹理修长,棱角标志,宛如天工。 叶边锋利如刀,叶角尖锐如刺,挑出颗颗尚未散去的露珠,如琼浆一般晶莹,凝聚着天地灵气。 静谧太久,已成了诡异。 仿佛寒气逼人的火苗,似真似幻的幽美,鸟兽绝迹。 一道莫名冷风忽的袭来,蜿蜒不绝,逶迤连绵。竹叶纷飞,荡起簌簌声响。竹枝也开始哗哗作响,笔直的竹干竟在一番迷幻里,离奇的曲折起来。 曲折的竹枝? 猛一定神,却又变作了笔直。 愈是向前,愈发幽暗,愈发寂静,杨慕涵突然有了些害怕之意,怪叫一声,紧紧攥住了仇天的手。 殊不知,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倒把仇天吓的惊叫起来。 杨慕涵看他跳来跳去的模样,反是不怕了,“嗤嗤”笑了起来。 仇天怒气冲冲的瞪着她,嚷道:“喂,你没事儿乱吓人啊!万一有什么凶险,哼!别怪我扔下你…” 杨慕涵只是拽着他的手臂,一点都不担忧,只奚落他道:“原来师兄你也会害怕呀?哈哈,我当你自称小无赖,是天地都不怕的!” 仇天轻哼一声,这幽幽竹林,显然是吓了不轻。 杨慕涵自知没趣儿,拉着他衣襟,撒娇道:“人家也是害怕嘛,谁让你离人家那么远的…” 面色楚楚可怜,似有泪痕点点,神态柔弱无依。 仇天愣了愣,却再也说不出半句狠话儿来。 “呀!” 两人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忽然,杨慕涵惨叫一声,扑到了仇天怀里。仇天不知原委,如此险处,纵是香玉满怀也无福消受,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 原来,杨慕涵手扶竹竿,向前行去,手中竹竿竟忽然柔软滑腻,脱手而出,却是一条竹节青蛇! 杨慕涵自是吓的不轻,却只是受了惊,全身无恙。 两人暗暗松了口气。 刹那间,忽然听到四周“嘶嘶”作响,竹林树叶亦开始摇摇晃动,愈晃愈抖。透过竹林间隙,几道熹微的暮光射来,只见四周成群的竹节青蛇涌来。 慌乱之中,仇天率先冷静下来,运起偷天手,顿时众蛇略微凝滞了一分。随后,他又挥洒出潺潺剑气,激荡而不张扬,较之三年前,显然境界上有了飞越的突破。 杨慕涵亦恍然明悟,阴阳幻灭,裁决众生。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竹叶,空气,众蛇,均被凝结在太极流转的阴阳鱼里,每一流动,便诛杀如刍狗般的生灵。果真是取法天道,幻灭世间。 然而青蛇渐进,连绵不绝,仇天大呼不妙! 如此这般,绝不是长久之计。 只见来路已被群蛇堵死,仇天只好挥着铁剑,步步急退,牵着杨慕涵走进了竹林更深处。这些竹节青蛇似乎有些畏惧,望着两人,盘旋在原地,却未跟来。 两人正纳闷着,心存疑惑,刚想停下脚步,却一个趔趄,从竹林中跌了出去。 虽是暮光轻软,却因两人在阴暗之处置身太久,顿觉刺眼,双双拿手遮住了眼睛。 待到睁开,却又是一番天地了。 夕阳正值黄昏,落叶恰逢深秋,满地枯黄披着漫天金幕,别有一番暖暖色调。寒烟衰草不再凝绿,西风浅浅,依旧堕在残阳里。而百草簇拥的三颗红色果实,却尤为醒目,出类拔萃。 千年朱果,好似是这个样子… 仇天趴在杨慕涵耳边,悄声道:“喂!我告诉你,从前我听周爷爷讲了许多奇人异事。这种地方,要么,是藏着名剑古籍,要么,藏着奇珍异宝。只是往往有猛兽守护…那些大侠们,斩杀猛兽,然后服下天材地宝,名满江湖!恐怕我们要走大运啦!啧啧,再也不用苦练武功了!” 杨慕涵被他吹的耳根酥软,却也顾不上,喃喃道:“若是添上一百年功力该多好!那样,我再出来玩,也不怕爹爹阻拦了…” 两人各自臆想,忽然,一条青色巨蛇蹒跚前行,不多时,已扑到了红色果实跟前。 状似竹叶青蛇,而粗如合抱之木,长似横江之索,当真是一条巨蛇! 杨慕涵张口便要大叫,却听仇天“嘘”了一声,被他掩了嘴巴。 那蛇似乎停滞了,瞄了瞄仇天与杨慕涵所在之处,不以为然。又回过头来,盯着红色果实,一动不动。 它犹豫半晌,最终下定决心,将火红果实的其中一枚含在口中,霎时,从这片天地退了出去,如风如电。 仇天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两人蹑手蹑脚走了上去。 只见果实晶莹剔透,似玛瑙而明澈,似枸杞而有微光,极其诱人。一共三颗,先前巨蛇啖下一颗,剩余两颗。仇天匆忙摘下一颗,抛入口中,冲杨慕涵嘻哈道:“慕涵,你站一边,我且替你试试这千年朱果的毒性。” 杨慕涵暗自欣喜,心中偷道:这小色鬼,还算有些良心。 一抬头,却见仇天面色微红,摇摇晃晃,嘴里**道:“好舒服啊,肚子里好热…估计我马上要功力飞跃了,哈哈…” 杨慕涵一听大喜,正要去摘,但见仇天脸色愈发酡红,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却说不出。忽听见仇天一声闷哼,咬牙切齿,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少年那清澈的眸子,七分迷离,已成火红。 杨慕涵看到这诡异模样,顿时吓呆了,两脚如被缚住,迈不动一步。 仇天终于迷失了心性,扭过头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对着那柔软的点点樱唇轻轻咬了下去。杨慕涵被他压在身下,一通挣扎,却挣扎未果,被他吻的一阵酥麻,浑身僵硬,更是不知所措。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两手无力,忪拉了下来。 这一对少男少女,日日嬉闹,朦胧中,已是互生爱慕,却从未逾矩。 如今仇天心神错乱,两人又未经历这般香艳之事,意乱情迷,沉迷其中。仇天愈发迷乱,不多时,双手已开始不再老实。杨慕涵大惊失色,极力推开。 奈何,力道不及他,力不从心。 “师兄…”杨慕涵泪珠滚落,孱弱的唤着。怎奈,仇天已深陷入无尽的欲望里,两耳不闻,身心迷醉。 ------------ 第十八章 红尘因果 忽然,杨慕涵身上一软,仇天已昏了过去。 却是三才闻讯,及时赶到了。 杨慕涵顿时“呜哇”一声,扑在地母怀里,痛哭失声。 地母爱怜的抚摸着她乌发,轻声嗔道:“你这次,便长了教训罢!以后再不要鲁莽行事了…” 杨慕涵却一指仇天,止住了哭啼,俏脸酡红,急道:“师父,你们快救救师兄啊!他吃了那红色野果,才变成这样,只怕是中毒了…” 人间佛哈哈一笑,轻叹一声“阿弥陀佛”,悄声嘘道:“只怕我们来的过早了一些,生生阻断了一场鸳鸯戏。”说罢,被地母狠狠瞪了一眼,不敢再疯言疯语。 地母啼笑皆非,望着杨慕涵摇了摇头,幽幽叹道:“你这傻孩子!小天倒是无妨,药力过去,便也罢了。倒是你自己,被欺负险些坏了贞洁,却一点不担心么?” 杨慕涵这才放心,丹唇轻启,想起意乱情迷的一幕,痴痴的望着仇天,脸上发烫。 虽未言语,却似乎,已回应了地母的问话。 天剑唤醒仇天,将他搀扶起来,一声冷哼,接着训斥道:“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不准踏入竹林半步!如今惹出祸端,受害的又是何人?” 两人低头不语,暗暗羞愧。 “丛林野果,可是随便食得的?万一剧毒身亡,又该如何是好?” 仇天眨了眨眼,低声哼唧了两句,回应道:“小时候,周爷爷跟我讲过:大凡古怪隐秘之地,若有野兽守护,定有天材地宝,或者…” “放屁!” 话未说完,天剑一声粗口打断了他,训道:“那老儿与你讲的,均是山野精怪,神魔志异的哄骗之言!你…你还当真了!” 仇天摘下尚存的一颗红色果实,大为沮丧,叹道:“这果子通红闪光,还被一只大蛇衔去一颗…我当是传说中的千年朱果了。” 大蛇? 三才暗暗思索,往事茫茫,仿佛与那大蛇是老相识。随后,三人拽着仇天与杨慕涵前行几步,只见山谷之后,又是另一片天地。 遍地的红色野果,一模一样,将四周映的红光四起。 恰如仇天此时的脸色。 天剑冷哼一声,仰天叹道:“千年朱果,天下怎会有这么多?所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你们要切记,以后不可再鲁莽行事了!” 两个少年对望一眼,忙点头称是,生怕再惹来一顿臭骂。 天剑微微颔首,暗称“孺子可教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讲述道:“这思渺山,并非师父三人寻到。而是你们师父的先师,睡仙陈抟的栖身之地。” 说着,瞥了瞥人间佛,幽幽叹道:“也可称之为囚禁之地。只是,不似云深山那般,有什么囚禁之阵罢了。” “先师在山谷中发现了大量红色果实,名为粉堕百花。其功效,便是催动人的情欲,迷人心智。先师不愿它流入世间,却也不愿毁了这天地奇果,只得尽数移居,栽种在这蛇谷里,免得祸害世人。” 仇天啧啧称奇,听到蛇谷,忙问询那巨蛇的来历。 地母仍揽着杨慕涵,微微一笑,答道:“先前巨蛇,乃是此地的蛇王,是我们的老邻居了。几百年前,陈抟发现了此地,不知喂它吃了些人参朱果,还是万年灵芝,它竟愈长愈大,仍未死去。” “那它为何要食这果实?害我以为是天材地宝…”仇天听陈抟事迹,连声惊叹,在一边嘟嘟囔囔说道。 天材地宝,何尝不是? 人间佛轻叹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道:“此处,三师父与你解释。” “试问:从未拿起,何来放下?从未参透生灵,何来舍生取义?从未置身尘世,何来看破红尘?从未酒肉下肚,何来酒肉穿肠?这蛇活的久了,倒比伏龙寺那伙儿痴傻和尚,聪明了太多!” 杨慕涵“呀”的一声,咋舌道:“那大蛇,竟也是一只灵兽么?” 天剑微微一笑,叹道:“天道茫茫,众生卑如刍狗,大同小异。天资差的人,多下功夫,也可为一方豪杰。何为灵兽?有心向学的兽类,均为灵兽。只是这大蛇…悟到这一步,实在是令人惊叹啊!” 天剑卖着关子迟迟不说,仇天一头雾水,已急切万分,插嘴喊道:“它聪明,与食这果子有何干系?” 天剑一捋胡须,颇有打趣之意的望着他,仍不揭晓,笑道:“月夜之辉,不开朦庾之目,破山之雷,不发聋夫之耳。” 两人正琢磨着,又听天剑喝道: “你们两人,武学造诣虽已惊艳,在同辈中佼佼而立,却没什么江湖阅历。因此…三位师父决定,明日便赶你们下山去,在江湖中厮混些日子!” 仇天与杨慕涵俱是一愣,悲喜交加,欲诉无声。 离家三年。 十多岁的少年,怎会不想念家中长辈?如今,恨不得插了翅飞回去。 又听地母说道:“小天今日已十八有余,终将是堂堂须眉,明日你一人启程,纵穿河岳,回杏花村去。至于慕涵,便由我们三人亲自送回,也好与她父母晤面,表明歉意。” 可恨三才不知,只因思帝乡里多收了个女徒,为两个后辈,添了多少恩恩怨怨。 仇天年轻气胜,未料及一路辛苦,满口答应,却忽然想起怪蛇之事,追着三才发问。 人间佛一敲他脑门,嘻笑道:“师傅已经说了,从未拿起,何来放下?天下蛇类,俱是无情之兽。这蛇怕是妄想功参造化,以身试红尘,却不知红尘万事,拿起容易,放下却难呵。哈哈!” 说罢看着满脸惊奇,啧啧出声的仇天,摇头一笑,将他挟到腰间,罗汉脚猛一踏,如箭一般划过竹林,转眼消失。 ------------ 卷 一结语 你曾是少年 渔藮生涯告一段落,淳朴少年随三位师父走出杏花村,来到了思渺山忘忧谷。殊不知,何以忘忧唯有酒乡!离开了乡野墟落,步入忘忧谷,少年的忧愁却愈发浓重起来。 遇见一些人,遇见一些事,随着他的所见所闻,忧愁,像预谋已久的暴风雨,在暗处,悄悄酝酿着。 最快乐的时光,始终是少不更事时,那一片绿水蓝天。看的越多,懂的越多,皎洁的月光越单调、昏黄、苦涩。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长大了,就不是了。 遇见一个美人,从此,望穿秋水,脑海里都是她惊心动魄的,挥之不去的美。 遇见一场杀戮,从此,相识了莫逆于心的知交。震撼于他情的淡漠,情的浓烈,终究归结于情的纯粹。 遇见一个女孩儿,从此,两小无猜,在忘忧谷里欢笑无数。奈何,相遇却是劫数的开始,悲剧的源头。若宿命可以选择,他们,一定在遇见之前,转身离去。 一个去深海,一个去深山,只求错过。 然而,哪怕路途荆棘无数,哪怕前方坎坷无光,路仍是他们的路,总要忍着痛大步流星的向前迈去。 不能怕了时光。 不能输给成长。 被岁月偷走的一切,要在别的地方用别的方式,抢回来。 一事能狂,敢骂天地不仁,这才是我们的少年。去扬帆出海,去彻马奔腾,去追逐心中清扬的不真实的梦。 为了你的爱情,至死不渝。 为了你的博学,白首穷经。 为了你的壮志,老骥伏枥。 为了你的追求,甘做臭蝇。 蜉蝣朝生暮死,潦潦一生,却找到了生命的意义,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麻衣如雪。若你为了梦寐以求的东西,愿不愿: 朝闻道,夕死可矣? 终于更完了第一卷,历时半个月,修改无数次,甚至删了前三章重新写。 这份勇气,在第二卷更新完,第三卷更新完之后,不知道是否还存在。不知道还会不会为了签约,推倒重来,破而后立。 初来乍到,这15天,像是写作人生里的少年时期。仰望着各路大神,努力着,学习着,成长。 昨夜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少年,我们都曾是少年。 读过我书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 每一个点击我都感动的无以复加。 我会更努力。 为了你们的信任, 为了这颗忠于写作的心。 一兮敬上 ------------ 第十九章 金风玉露 翌日清晨,少年少女话别。 三才倒知趣,长睡不起,不去搀和儿女情长的一幕。 虽说昨日欣喜若狂,待到临行临别之际,这两人,难免又有些依依不舍。殷勤寄语,直到泣涕涟涟,无语凝噎。 杨慕涵抹了把泪花,犹豫了片刻,猛的扑到仇天怀中,香肩微微抽动,用力捶打着仇天胸口,啜泣道:“师兄,记得到京都找我,你若是不来,我…我就不理你了。” 言辞哀婉,更因梨花带雨,惹人垂怜。 仇天被她捶得胸口生疼,却也不介意,连声称是。耽搁了半晌,仇天黯然回首,又向几座木屋遥遥一拜,方启程上路。 刚刚走了几步,这顽劣少年,又跑去后山竹林砍断一截竹子,做了个小竹筒,挂在腰间。其中装的何物,却不为人知了。 仇天一路穿山越岭,脚步却也是极快,不多时,已到了云深山外。看着熟悉的奇山怪石,倒不觉可怕了,反而生出些亲近之意。 脚步如风,瞬时便冲到了山谷中。 哪知,刚一踏入山谷,顿时便陷入了焰影迷情阵里。他反应灵敏,匆忙紧闭双眼,小心翼翼的走出了两大奇阵。一边走,一边大声笑骂道:“华池大情痴,你这家伙如此了得!竟将两大奇阵摸了清楚,被我毁去的,竟被你生生修补了回来!” 声音宏伟,远传千里,颇有人间佛的风范。 不想,华池并未应声,却是一群年青子弟列阵而出,各自屈伸而立,成鸟兽态,锋芒毕露。 仇天嘻哈一笑,顽劣心性骤起,偷天手运转起来,将前方挡路之人迷得七荤八素。而他趁着这一空当,脚下生风,游龙利箭般穿了过去,徒留下一干人瞠目结舌。 仇天一路直行,又将彼岸花毁了一片,窜入花海后凉亭里喊叫,仍无一人和声。 掀开草屋帷帐,枷锁犹在,人去房空。 仇天不禁心生纳闷:这华池,竟将离儿姐姐一同带去周游四海了么?随后便在谷中游荡,边看,边忍不住啧啧道:“华池还真了不起,短短两三年,却将驭兽派变了个天翻地覆。如今人人勤习五禽戏,哈,倒也不觉阴森恐怖了。” 少年脚下,风波流转,隐隐似一步千里。 仇天在地宫里转了一圈,却始终未找到华池足迹,他大是沮丧,自嘲道:“也罢,三年过去,师父都说我变了模样,华池也不一定能认出我来。” 说罢,眼神一瞥,地上丢弃着一本古籍,陈旧枯黄。捡起来,只见上书《驭兽常识》四字,应是驭兽派痛改前非,故而弃之。 仇天摸了摸腰间竹筒,狡黠一笑,将古籍塞入怀中,一溜烟窜出了云深山。 这一路疾行,午后未时,才赶到南京附近。想及三年未见梦琉璇,不禁恍惚,呆了会儿,又是一阵欣喜,迫不及待的冲进城去。 漫天花雨里绝世的容颜,依稀在目。 故都南京,饱经沧桑,又衰落了许多。 但思帝乡却一如以往的熙熙攘攘,门前过客,门内食客,均是喧嚣非常。仇天抬头望着门联,无数感慨浮上心头,叹了口气,一头冲了进去,挑选一空座坐了下来。 他环视四周,发现邻桌,一对俊男俊女正眉来眼去,意态轻浮。两人衣着鲜丽,桌上有剑器两把,俱是精致无双的剑鞘,想来不是俗物。 那男子虽不出众,倒也伟岸,女子却生的花容月貌,樱唇凤眼,与杨慕涵不相上下,令仇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男子回过头来,冲仇天恶狠狠地瞪了两眼。仇天一愣,自知无理,讪讪一笑扭过头去。 过了半晌,饭菜仍未端来,闲来无事,仇天又凑上了耳朵,偷听这一对年轻男女交谈。 “师妹,我们在此地再逗留一天吧…今日赶得迟了些,午时的琴曲,恰恰是错过了…”那男子堂堂七尺男儿,却一脸谄媚,向女子赔笑道。 女子口气蛮刻薄,气势凌人,挑了挑柳叶长眉,讥讽道:“哼,琴曲?只怕是为了瞧一眼梦仙子吧?臭德行!唉…也罢,便再留一天,我倒要看看,她凭什么称为仙子了!” 仇天轻哼一声,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里冷笑道:梦姐姐天姿国色,单单是言行,又岂会如你这般粗鄙! 脑海里,那一抹荡人心魄的倩影,模糊又清晰。三年来,不知她变了没,也不知,能不能认出我来…想到这儿,仇天一阵惆怅,忽又念及杨慕涵,思忖道:“不知慕涵到了哪儿…每天呆一块儿,一日不见,倒真是想她了…” 耳边,却又传来了男子的阿谀奉承,他点头哈腰,道:“师妹自然漂亮的没话说!连师父师娘都夸赞,师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定不会比仙子差!” “你倒会溜须拍马!油嘴滑舌,倒也中听!”女子媚眼如丝,欣喜之色一闪而逝,却冷冷一笑,瞪起了水杏眼,道:“也罢!此次行程的耽搁,全由你向师父师娘解释。” 男子顿时脸色一变,心中大苦。 仇天强忍笑意,心中却乐开了花。这男子,深谙甜言蜜语之道,若不是吃了瘪,只怕仇天已拔剑而起,呵斥他污蔑梦姐姐天香国色的容貌! 忽然,桌子前,走近了一个落魄男子。 细细看去,原来是个不满二十,披头散发的少年,腰间挂剑,眉目清秀,双眼炯炯有神,与打扮极不相符。最出众的,莫过于浓眉极长,似两把利剑,斜入云鬓,俊朗十足。 这少年将仇天先前的神态,看的一清二楚,暗暗发笑,轻咳了一声,说道:“这位兄弟,如今此地别无空座…” 仇天未等他说话,摆了摆手,大笑道:“坐,坐,随便坐,反正只我一人。”那男子笑他直爽,也不客气,登时坐下,抱拳问道:“在下闵诚瑾,不知兄台该如何称呼?” 仇天看他布衣褴褛,与自己一般无二,又是提了一柄火红的剑,应是江湖儿女,顿时大生亲近之意,笑道:“在下仇天,你我应是岁数相当,兄台叫我小天便好!” 闵诚瑾大喝一声,笑道:“好!小天兄弟!” 说罢,暗指着那对俊男俊女,嘿嘿一笑,悄声问道:“小天兄弟,你方才,可是在偷听这两人说话?” 仇天倒是敢作敢当,不遮不掩,点了点头。 却见闵诚谨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他两人身份?” 听罢,仇天扭身凝视着两人,打量了下,心头一惊,叹道:“这两人我从未见过,身份倒是不知。只是…他们内力均已不俗,想必不是一般小家小户的弟子吧?” 闵诚瑾一听此言,眼神一亮,上上下下打量着仇天,称赞道:“啧啧,你能识出两人功力不俗,看来兄弟你不是寻常人啊!哈…你是有所不知,这两人,可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高才。 心比天高,风流灵巧惹人怨。 花心万种,多情公子空牵念。” 话虽是夸赞,言辞里,却透着一股鄙夷之气。 “哦?”仇天挑了挑嘴角,笑道,“这两句,又作何解?” “这女子便是灵巧女――杜巧巧。心比天高,我只道她身为下贱。这男子嘛,即是多情公子――萧道彦。他日日追随杜巧巧,妄想一亲芳泽,明里痴情,暗里不知有多少小九九。” 仇天一听此言,不禁骇然! 这两人,竟是地母婆婆的后辈。纵观两人内力,与自己相差无几,本以为十余年苦学,内力足够高深了,不想竟是泛泛之辈。只是不知,萧道彦与杜巧巧的须弥步修到了第几层? 想到此处,仇天心底涌出了一股斗志,却狡黠一笑,计上心来。 他刻意提高了声响,一抱拳,冲闵诚瑾笑道:“闵大哥竟知晓的如此清楚,又不惧这两人威名…想必,更是一代佼佼者了吧?” 杜萧两人自顾嬉笑,却是没听到。 闵诚瑾哈哈一声,眉头斜挑,狂妄道:“威名?这两人是臭名昭著!别人怕他罗绮门,我可不怕。小天兄弟放心,你我相识一场,若他放肆,闵某定保你周全!” 说罢,又上下打量着仇天,皱眉道:“只是,你这内功却着实怪异…看不清虚实,莫非更在我之上?” 仇天连连挥手,笑了笑,自谦道:“小弟从山野村落里出来,能学到什么功法?不过是一些强身术罢了…”说罢,暗自掂量着眼前的三人,与自己细细比较。 仇天顿了顿,再一次提高了声调,仿佛是受宠若惊,忙道:“感谢闵兄美意!若是杜巧巧、萧道彦惹出事端,小弟自然要多多倚仗闵大哥啦!” 杜巧巧听到此言,蹙起了柳叶长眉。一双媚眼,投了过来。 ------------ 第二十章 乾坤化佛 杜巧巧听到大呼小叫,一回头,却见两人衣衫褴褛,大为鄙夷。她掩住口鼻,冲萧道彦娇嗔道:“师兄…你看那两人衣服破烂不堪,分明是两个叫花子,竟然也坐这儿,定是来吃白食的!师兄你赶他们出去好不好?” 萧道彦虽是个多情种,却非大奸大恶之徒。他闻言向仇天两人瞥了瞥,微微一笑,安抚杜巧巧道:“师妹,你我这一路已是耽搁,还是不要再生事端了。” 杜巧巧登时不乐意,瞪着杏眼,勃然怒道:“胆小如鼠…还不及清风观莫羽师兄的万中之一。你若怕惹事,索性以后不要跟着我了!我即日便赶回师门,告知师傅,你在窑子里寻花问柳!” 那男子思忖片刻,轻叹口气,终究是起身走了过来。 仇天眉头一皱,暗骂了句“没骨气”,随即将闵诚瑾推起,自己则屈居其后,静观其变。谁知,几乎同时,闵诚瑾一挥手,冷冷一哼,骂道:“我这兄弟骂的好,你当真是没骨气!” 两个少年齐齐一愣。呆了许久,相视一望,又同时畅然大笑。 所谓知己相逢,一见如故! 仇天想摸清闵诚谨的斤两,闵诚谨想猜出仇天的底细,可怜萧道彦,竟成了一块试金石。 “你…”萧道彦听到谩骂,大为气恼,正欲拔剑,与两人兵刃相接,却忽然看清了闵诚瑾火红色的佩剑,顿时胆战心惊,急退了两步。随后,附在杜巧巧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杜巧巧一愣,笑吟吟的冲两人走了过来。 莲足款款,细腰盈盈,眉眼带笑,杜巧巧当真称得上美人。 她细细打量了闵诚瑾与仇天,看两人虽衣衫破烂,却均是相貌堂堂,仪表出众,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兴趣。柔夷抚了抚发梢,笑若银铃,冲两人娇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清风观天纵奇才的闵师弟…姐姐早有耳闻,神往已久。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今晚秉烛夜谈如何?” 说罢,望向仇天,又咯咯笑了起来,道:“还有这位小俊哥,器宇不凡,可否将名字说与姐姐听啊?” 身段妖娆,话语轻浮,偏偏又透着一丝寒意。 仇天心生厌恶,轻哼一声,道:“在下姓仇名天,无名小卒而已。况且,在下只有一个姐姐,想必巧巧姑娘是认错人了。” 杜巧巧听出他话里的嘲讽,自是知趣之人,又看他打扮的确粗俗,心生鄙夷,不再去理会,转身向闵诚瑾抛了个媚眼。 却不想,又碰了个钉子。 闵诚瑾微微一笑,信手一挥,“唰”的拔出剑来,剑尖直指杜巧巧咽喉。望着她精致的下巴,闵诚谨扬起凌乱的发髻,轻声笑道:“秉烛夜谈么?只怕蜡尚未烧完,你这灵巧女又转投他人怀抱了吧?嗯?下贱的巧巧姐姐。” 语气平淡,似是情人在耳边软语。火红色的剑,却隐隐透着杀气。 杜巧巧气得凤颜大怒,急退一步躲开剑尖,同样拔出剑来,破口大骂道:“你一个背叛师门的丧家犬,也配对我说三道四?丧家野狗,人人尽可欺侮,你竟还敢叫唤起来了?嗯?落魄的野狗。” 仇天看向闵诚瑾,轻“咦”了一声,不知他为何被唤作“丧家犬”。远远待在一边,目光中尽是惊奇之意。 刹那间,闵诚瑾神色黯了下去,小小年纪,神态里竟暗含了几分沧桑。 “我这丧家犬今日站在这儿,巧巧小贱人,你倒是来欺侮啊。呵~我师傅亲口说:将我逐出师门了?小小女子,牙尖嘴利,你嫁不出去又该怎生是好?为兄倒为你发愁呐。” 杜巧巧贝齿轻咬着朱唇,心知打不过他,拿起剑鞘,在萧道彦身上砸了一下,恨道:“呆子,他骂我,你还傻呆着干什么!你不如莫羽,竟还不如莫羽的师弟么?” 萧道彦无奈之下,只好拔剑出鞘,师兄妹两人,齐齐指向闵诚瑾。 却听闵诚瑾一声狂笑,傲然道:“你们罗绮门的须弥步,自然是玄妙通神。只是你俩均未练成第二层身化芥子,打斗起来,也想逃出我无边剑网么?” 杜巧巧轻啐他一声,哼道:“大言不惭!” 萧道彦却是一愣,望着闵诚谨,怀疑道:“阁下对我们罗绮门的功法,似乎极其熟悉。” 闵诚瑾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了痛处,瞥着杜巧巧,叹道:“你怀疑是我害了秋渐离么?渐离与我平心论交,互成知音,无话不说。我知晓一些须弥步的妙处,有何不可?” 杜巧巧冷笑一声,忿忿道:“原来秋渐离泄露本门秘事,将功法私自外传,如此说来,倒是死有余辜了!你倒也无耻之极,出身名门,竟先是偷学佛门经法,又来偷学我罗绮门轻功。如此下作,难保秋渐离是被你逼死的!” 话音未落,却被萧道彦呵斥打断,只听他幽幽一叹,黯然说道:“渐离师弟性情耿直,为人爽朗忠厚,绝不会做有辱师门的事!你不可这般说他。” 闵诚瑾唇角微扬,望着萧道彦,面露些许赞色,又冲杜巧巧冷笑道:“渐离被谁逼死的,某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杜巧巧面色一僵,娇叱一声,剑尖直直的刺向闵诚瑾,却被他一剑挑开。杜巧巧莲足一转,剑走偏锋,剑身又回荡过来,却再次被挑开,不出几招,显然是破绽百出,远远不及。 危机四伏,杜巧巧一踩一踏,脚步轻盈,竟也尽数化险为夷。 萧道彦关心师妹安危,亦拔剑而去。两人双剑同行,更兼有步法多变,腕上灵活,一时间打的闵诚谨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闵诚瑾背腹受敌,竟不慌不忙,口中一声冷笑,手中利刃挥舞起落,剑光流转,仿佛成了一道太极图案。阴阳二气左右流窜,隐隐有一道金光闪过,似藏身于天道,又好似睥睨天地,奇妙万分。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阴阳幻灭?不对,阴阳幻灭剑挥出时,内力中只是单纯的黑白二色,何时多出了一道金黄?那明明是三师父身上,佛家才有的精纯内力!” 佛道相融,乾坤化佛! 仇天眼中精光闪闪,连声赞叹,啧啧道:这闵诚瑾,想必也是华池一般的天才。这佛道一体,师父们虽想过,却未做过。他却敢标新立异,实在是年少轻狂! 仇天看他三人打斗,心急手痒,亦是想上前凑一把热闹。 仇天手中木剑轻舞,两道定身符飞出,悄无声息,落在杜巧巧与萧道彦身上。两人仗着步法精妙,如今身形一顿,破绽百出,被闵诚瑾的太极圆盘中一根金线牢牢锁住。 刹那间,剑气汹涌而出,铺天盖地,便要伤人。 却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漫天的光影,黑白金三色剑气,尽化为无形。 天地归为沉寂,甚至听不着喘息声。 闵诚瑾被一股大力推开,连退几步,撞到一张桌子,才站稳跟脚。 杜巧巧与萧道彦脱离险境,急急退下,整饬着衣襟,惊魂未定。两人面前,却是一个紫衣长袍的年轻道士,稳如泰山,收回了方才惊天动地的一掌。 瞬息之间,息事宁人。 仇天与闵诚谨惺惺相惜,见他吃亏,仇天胸中意气难平,纵身一跃跳入了战局。他丢下手中木剑,伏虎拳蕴了十层力道,脚下须弥步飞驰如电,顿时宛如一座小山般,冲道士砸了过去。 道士约莫二十六七,生的额宽面阔,俊朗无双。见仇天扑来,微微皱眉,将佩剑横在身前,欲将其拦下。 只听“砰”地一声! 道士退了两三步,仇天竟被震的退了十余步,踉踉跄跄,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 仇天呆了。 闵诚谨更是呆了。 一片死寂里,杜巧巧看清了道士的面貌,顿时风情万种,莺啼一声“莫羽师兄”,便嗔怨着,腰肢一软,将身子扑了上去。 仇天以为是她故人,大吃一惊,悄悄溜到了闵诚谨身旁,只待藉机拽着他偷偷溜走。 谁料,那紫衣道士却闪身躲过,谦谦然一笑,行了江湖之礼,道:“我师弟少不更事,方才打斗,多有得罪,还望罗绮门的杜师妹与萧师弟不要见谅。” 仇天长吁一声,放下心来。原来,此人还是护着闵诚瑾的。 却听闵诚瑾愤然而起,声调高亢,怒声道:“那死老头子还不愿撂开手么?迂腐自闭,不知变通!师兄你竟也与他一气,再三抓我回去。观内,与我最亲近的便是师兄,不要再逼我了…” 莫羽凝眸一叹,摇了摇头,不知说些什么。反是饶有趣意的打量着仇天,在两人身旁坐下。 莫羽至多与华池一般大小,一身功力,仇天竟看不出虚实来。 人如清风揽月,笑如流水青山,站在天地里,仿佛已化成了天地。仇天不禁念起,三年前天剑所言:真正的君子,温良如玉,鲜而不艳,谦而不卑。 何谓君子?莫羽是也。 闵诚瑾看着仇天,啧啧叹道:“喂,你这小子,藏得挺深啊!我师兄一身功力,直追师父,早已胜过了我。你一拳挥去,竟将他打的后退了两步…如此内力,在年轻一辈,还从未有过!” 他若知仇天所想,怕要吐血而亡了。 仇天心里正沮丧着:本以为,天下之大,无处可惧。报仇之路,无人可阻。没想到,刚刚下山,一天便见了这么多高手,更有一个是自己打不过的! 闵诚谨见仇天不说话,推了他一下,恨恨道:“你武功不错,竟任由他们两人打我一人,也不出手帮一下!”说罢,这少年倒狂妄的挑了挑眉毛,自语道,“哼,纵你不出手,胜这两人也无非几招而已!” “小兄弟何尝没有帮你?若不是那道定身符,两人停滞下来,他们又岂会任你宰割?” 莫羽摇头轻叹,对这自大轻狂的师弟,实在没有一点办法。 仇天慌忙点头,却看闵诚瑾仍是一脸愤愤之色,轻声唤了句:“诚谨。”说罢,嘿嘿一笑,向杜巧巧两人指去,心中则默念道: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变阳以为阴兮,倒乾以为坤。 两人正茫然不知何事,循着目光,只见杜巧巧与萧道彦拉了凳子,正要坐下。忽然,凳子凭空动了起来,生生向后移了两尺,两人一下坐了个空,惹来周围数声大笑。 “妙!妙!” 闵诚瑾哈哈一笑,顿时不再怨怪仇天,抱拳称赞。 杜巧巧恨恨的望着几人,却因莫羽在此地,不敢太过张扬。她越想越气,不顾萧道彦,一人气冲冲的走出思帝乡,萧道彦轻哼一声,跟了上去。 莫羽又饶有兴趣的盯着仇天问道:“隔空御物?这种奇功我在书籍记载上见过,实在诡异。不知茅山哪位高人,竟参破此功?” 仇天尴尬万分,不知如何说起。 莫羽出身名门,更是在江湖中厮混的久了,看他脸色,只当是师门长辈不愿透露,打了个圆场,道:“小兄弟不方便说也无妨。哈哈,只是小天兄弟天纵奇才,日后必不可限量啊!” 仇天与他谦虚了几句,莫羽却站起身来,拽着闵诚瑾,笑道:“小兄弟若是闲来无事,择日便可来清风观谈经论道,一同切磋。想当年茅山辉煌鼎盛,定有许多值得学究之处,还望小兄弟不吝赐教。” 仇天为人坦荡,爽朗一笑,满口答应了下来。 闵诚谨两道剑眉无力的耸拉着,没精打采,哀叹一声,抱拳说道:“小天兄弟,师兄有令,闵某就先告辞了!” “告辞!” 仇天送了两人出去,悠悠一叹,悄声道:“江湖中果然是人才辈出…究竟何时,才能报了父母之仇!” 言罢,心底竟生出了些沮丧之意。 这一沉气,只觉得胸中硬物硌得难捱,忙取了出来,竟是梦琉璇赠予的春神玉。 “哎呀!竟忘了此事!” 仇天惊呼了声,一拍脑门,紧紧攥着玉佩,似一缕风,快步冲进了思帝乡的后院。 ------------ 第二十一章 美人出浴 仇天窜入后院,只见庭院深深,幽静淡雅,处处是盆栽花坛,只是一个猥琐的男子乱了风致。 仇天正疑惑,此地为何出现了一个男子,走进一看却恍然大悟,按捺不住,怒喝一声,喊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无耻下流的王爷。” 原来眼前之人,正是汉王朱高煦。 三年前,仇天与他便在此地有过争执,自然认得。只是,这三年却使仇天变了许多,蓬头稚子,成了即将加冠的俊朗少年,气质上更是无法同日而语,朱高煦贪享淫乐,武学平庸,自然认不出他。 此刻,朱高煦无缘无故受了谩骂,大感迷惑,怒语回敬道:“你又是哪家的小杂种,明知本王爷身份,竟还敢辱骂,不怕本王定你个诛连九族之罪吗?” 仇天像四周瞄了瞄,发现四周并没有侍卫跟随,当下玩心大起,将朱高煦按到了一个角落里,将浑身内力全部卸去,运起伏虎拳使劲儿砸向他,不多时已将他打得鼻青脸肿,全身乌黑。 “哎呦…哎呦…” 朱高煦**着,声音愈发轻微,竟疼的昏了过去。 仇天眉宇之间,一股英气迸发出来,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拳头,哈哈一笑,啧啧道:看来三师父说的对,打他那钢筋铁骨会震得拳头痛,但打别人,还是无妨。 想罢,一溜烟直冲入了小阁楼中,嗅着花香,去寻觅梦琉璇。 殊不知,身后朱高煦那仇恨的眼神,愈发阴冷。 “梦姐姐!” 仇天见帷帐后有一人影晃动,匆忙扑了过去,一句话尚未喊出来,却登时愣在当场。 “登徒子,你给我滚出去!” 梦琉璇正在沐浴! 她全身**的躺在浴盆里,冰肌玉肤,婀娜玲珑,四周粉花遍地,掩映着如天仙般无暇的身形,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香肩如冰雪,腰若流纨素。 仇天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鼻孔一热,鼻血几欲流淌下来。他只盯着眼前的梦琉璇一动不动,呆立当场,眼神,脚步,均移动不了半分,两耳里也仿佛听不到了。 这一呆,不知呆了多久。 半晌,直到梦琉璇已穿好衣服,幽幽一叹,他这才如梦初醒,面颊通红,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芙蓉出水面,天然去雕饰。 梦琉璇瞥了瞥他,发现并不是朱高煦,稍微松了口气,面色却是微微红了一点,睫毛上尚有雨露点点,娇怯神情,看的仇天又痴了。 梦琉璇避开他那焦灼的目光,脸色一青,冷冷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此地?” 仇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窘态,手忙脚乱,急道:“是我啊。” 言不达意,滑稽可笑。 逗得梦琉璇面色稍缓,隐有笑意,却仍板着脸怒目而视。 仇天慌忙摊出手心,亮着春神玉玉,喊道:“姐姐,我是小天啊,这是你送我的玉佩。” “啊!” 梦琉璇愣了一愣,思绪飞扬到了三年前。那天,稚嫩的少年,呆滞的模样,痴痴的清澈的眸子,堪称无邪。 梦琉璇又仔细打量着仇天,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才确定下来,顿时无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浮上心头。 想到自己赤。身裸。体,被这弟弟看了个遍。想到自己戴在脖间的贴身玉佩,被他收入怀中藏了三年,梦琉璇竟心慌了。 一道思念,一抹娇羞,一丝怅惘,复杂到失魂落魄。 终究,梦琉璇还是欣喜若狂,扶着仇天宽阔的肩膀,柔声道:“小天,这几年过去,你也不来看姐姐一下,姐姐都以为你把姐姐忘了呀!” 仇天闻着她手上带来的清香气息,一阵迷醉,微微失神,又慌忙辩解道:“姐姐多想了。我这几年都跟师父在山谷里学艺,从未下山走动,所以…” “傻孩子,姐姐逗你的!” 梦琉璇“扑哧”一笑,叹道:“姐姐自然明白,你不会那般行事。这几年,碰到什么趣事儿,与姐姐说说吧?你一定有许多话儿,想跟姐姐说吧。” 说罢,隐隐有了几分羞涩,眯着眼睛,如新月。 仇天连连点头,憨厚之态,又惹得梦琉璇一阵轻笑,似是银铃入耳。 她笑道:“你晚上再来吧,姐姐替你安排一间住房,你先洗净风尘。待到了晚上,来这院子里,陪姐姐弹琴赏月,说说话。” 仇天自是欣喜万分,不加思索,点头答应了她。 另一边,杨慕涵由三才带领,自然是健步如飞,行走之速与仇天不可同日而语。仇天刚刚到了南京,几人一路疾行,已到了北京城。 京城以皇宫为中心,以前门、午门、景山、钟楼为中轴线,宫衙、民居、商铺分布四周。通衢宽广,街巷整齐,气势雄伟,远胜日渐衰落的南京。 三才唏嘘之时,跟着杨慕涵脚步,入了丞相府。 门前管家一见杨慕涵,揉了揉眼睛,顿时如疯了一般,横冲直撞,快步跑到夫人房中报喜。 母女分别,将近三年了吧,如今,终于得以相见。 久别重逢,痛哭一场,一时无话。 杨慕涵蹦蹦跳跳,东张西望,却未发现杨曌所在,大生疑惑,冲薛婉吟发问道:“爹爹不在家么?按平常,他早该开心的跑来了啊!难道在皇宫里陪皇帝叔叔?” 薛婉吟怜爱的抱着她,笑道:“管他作甚?他说要出去了解一段很久以前的江湖恩怨,想必明日便会回来吧。” “江湖恩怨?” 薛婉吟却只顾心酸,并未答她。母女两人又是大抒离愁,嘘寒问暖,过了半晌,方注意到三才。 薛婉吟不禁尴尬,不冷不热问道:“这三位是?…” 杨慕涵扑到地母怀中说道:“这三位便是我师傅了,这几年他们待我很好,教了我很多东西,要不我耍给您看看。” 说罢,杨慕涵蹦起来,便要拔剑起舞。 薛婉吟一声喝止,面色有些难看,盯着衣衫破旧的杨慕涵,眼睛湿润了起来,冲三才恨恨道:“你们三年前,不声不响的带走我涵儿。所幸,如今送了回来,若是晚个十年八年,我们母女怕要地下相见了!” 三才一脸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是杨慕涵轻声细语,劝道:“娘,几位师傅均是倾心教导,待女儿也是极好,您不要再责怪了。” 薛婉吟轻哼一声,将杨慕涵抱的更紧了些,不再言语。 三人留下吃了顿丰盛宴席,却也均是识趣之人,不再耽搁,立即告辞。 待走出丞相府,人间佛摇头晃脑,愤愤道:“这慕涵的娘亲竟如此不待见咱们,唉,若不是…那烧鸡,那烤鹅,那饭菜如此丰盛…哼!和尚定不与她好脸相看。” 地母苦笑道:“父母之心,倒也可以理解。” “阿弥陀佛。” 人间佛点了一下头,向天剑问去:“老牛鼻子,接下来还去杏花村么?我们那乖徒儿小天大仇在身,和尚对他可是喜欢的紧。只是他犟脾气,与和尚我一般无二,若是鲁莽惹出了事,倒让人心忧啊…” 天剑凝眸看着迟暮的夕阳,面无表情,似乎未听到他言语。 人间佛怒喊道:“鸟道士,日日都是这般神情,再不回和尚的话,和尚我一拳砸破你脑袋。”说罢,竟真是一拳疾挥而去,虎虎生风,却被天剑拂手化解了去。 只听天剑叹了口气,瞭望着天际暮光,缓缓说道:“五十年前,三才快意恩仇,潇洒江湖,心中无牵无挂。三年前,你我三人仍在山谷里静思天地,虽清闲无聊了些,却也远离了凡尘俗世,心中更是无牵无挂。如今,只因收了徒儿传了武学,便平添些苦恼么?如此说来,授徒传艺,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忽又不悲不喜,念道:“乐太盛则阳溢,哀太甚则阴损,如今行事,背离我们的长生之道啊…” 地母与人间佛闻言一愣,低头静思。 人间佛长叹一声,双手合十喊了句“阿弥陀佛”,娓娓道:“也罢,今日我们便回山,报仇之事,让他自己磨砺去吧。不经历死生,怎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让这孩子,在红尘厮混去吧!” 说罢,三人在夕阳中转瞬即逝,满地金黄也逐渐消失,天幕暗暗,人流渐少,一切昭示着夜的降临。这浸染世间万物,藏污纳垢的夜幕,将虚幻的真实的,尽数遮盖,徒留死寂。 今夜,杏花村里,却是个不平之夜。 ------------ 第二十二章 夜凉衫薄 仇天好不容易熬到了夜色降临,心里忐忑,蹑手蹑脚的走入院落,却见梦琉璇不在屋内,反是端坐在院子里,凝视着凉如水的夜色,衣衫单薄,面容凄然,似已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黑色。 那种寂寞。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仇天不知她在想写什么,但觉她内心无限的哀伤,看着那绝世姣好的容颜,心里,默默开始生疼。 梦琉璇一个转身,看到仇天正呆呆的立在那儿,想起下午的荒唐事,有些羞怯,唤了仇天一声,笑道:“小天,来坐吧。跟姐姐讲讲你见过的奇人异事,有趣的经历,一件不准隐瞒哦。” 仇天看她眨眼之间,便将哀伤的神情收了起来,定是隐藏许久的凄楚了,大生垂怜,心中哀叹。如今听她开口,匆忙坐下,望着她那双亲切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从未见过面的娘亲,心中一酸,冲梦琉璇幽幽叹道:“姐姐,这几年,我好想你。” 梦琉璇一愣,似乎察觉出了什么,扬起嘴角,冲他盈盈一笑,转移话题道:“慕涵那小丫头,这三年尽都与你呆在一处吧?不知你们如今怎样了?老老实实告诉姐姐哦。” 仇天被她问的面色发红,想起山谷中的日日嬉笑捉弄,以及竹林后面莫名其妙的昏倒。其实,昏倒之前发生的事,他尽数知晓。粉堕百花,迷人心智,虽无法控制,心里还是清楚的。 只是两人不懂情事,过于羞涩,并未说出来。 此时,仇天面露窘态,支支吾吾道:“慕涵,她与我,互相照顾…我虽讨厌她的刁蛮,却还是有点喜欢她的…慕涵,自然也不讨厌我吧。”说罢,不敢再看梦琉璇一眼,深深垂下了发烫的脸。 梦琉璇看他窘态,知晓他心中所想,掩口偷笑,眉眼带俏,又将仇天迷了个神魂颠倒。 她却忽然一叹,说道:“姐姐日日呆在这个院落里,哪儿也没去过,也没跟谁说过话,所以,对什么都好奇。喊你来陪姐姐,说说趣事,也好解解闷。” 仇天忽然想到中午朱高煦之事,忙询问道:“那个狗屁汉王,竟纠缠了姐姐三年么?无耻之极,明日再见,我再狠狠揍他一顿!” 梦琉璇眉头微蹙,不发一言。 过了会儿,她摇头轻叹道:“帝王家,最无情。我若是贪恋荣华富贵之人,八年前,已是一国之后了。此事,你听慕涵提起过吧?” 仇天一怔,点了点头。 又见梦琉璇咬了咬嘴唇,继续叹道:“虽躲过了皇上的赐婚,却又被皇子纠缠不清。若可遇到心肠极好的人,倒也罢了!只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若是白了头,便要被抛弃了。” “姐姐生的稍微出众了点儿,却也成了天大的祸害。只能日日呆在思帝乡里以保周全,若是出去,不提市井小人,王孙贵族,单单是皇命,就躲不过的。” 仇天看她凄楚面容,看她强颜欢笑的哀伤,心头猛然紧了一下,仿佛那些苦事,都刻在自己的心上一样,心里痛的说不出话来。 梦琉璇却又盈盈一笑,告诫道:“汉王心胸狭隘,是个记仇的伪君子。只怕,明日他会找出事来,你可要多加小心了。” 仇天挺直了胸膛,想起了中午朱高煦的狼狈之态,嘻哈一笑,道:“姐姐不必担心,来一人便打一人,来两人便打一双!若是实在打不过…我想跑,只怕还没多少人能追得上!” 眉如青山,目似星辰,铿锵里自信满满。 梦琉璇看他斗志昂扬,莞尔一笑,轻声道:“那便好,姐姐就放心了。你快说出些行程趣事,日后姐姐回想起来,也可打消时光,消遣难耐的空闲日子。” 仇天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甚至竹林后的荒唐,驭兽派的险境,无一隐瞒。 梦琉璇听到险处,面露惊色。 听到趣处,嗤嗤笑出声来。 如痴如醉,尽显小女儿家之态。 恰如: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院落里静谧无声,只有仇天声情并茂的演说,和梦琉璇银铃般的笑语,满天星斗璀璨闪亮,凉风阵阵,不见银月。院中花草有些颓败,梢头枯黄,却仍有大半碧翠,扬起白花,绕起芬芳,随着解人风情的秋风,扑入两人鼻尖。 夜色深,露华浓,两人单薄的衣衫,渐渐掩映在烛光里。 仇天谈到云深山的几道奇阵时,梦琉璇满眼的担心。 谈到密密麻麻的竹节青蛇时,又是满眼的胆怯。 待到故事讲完,夜凉如水,时已未央,仇天痴痴的望着笑靥浅浅的梦琉璇,仿佛望着一只彩蝶,斑斓华丽,盘旋,今夜过后,便会消失不见。 梦琉璇看他许久不说话,只一味的盯着自己看,霎时面色酡红,芳草无声,星辰无话,莫名的情愫萌生了出来。梦琉璇想及自身,蓦地缓过神来,自嘲了一句,又想想天亮之后,仇天终要离开,不禁黯然。 仇天本已难过,又看她神情,情难自禁,启齿道:“姐姐,我日后便在此地陪着你吧。你再也不用寂寞,不用孤单了。” 梦琉璇闻言一颤,肩头微微耸动一下,又归于平静。 她帮仇天梳理着发髻,仿佛未闻一般,微笑道:“姐姐再教你一句:可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言而与之言,失言哦…傻孩子,慕涵需要你照顾,江湖需要你去闯荡,大好年华,怎可耽误在这儿?” 仇天面色微苦,咬了咬嘴唇,说不出话来。 梦琉璇望着他,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心酸,却正色起来,说道:“我向老板娘打听了今日发生的事,你日后,须好生注意言辞。千万…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 轻狂的少年,此时,心已软成了一罐子蜜。 又听她继续说道:“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口是福祸之门,这祸害,都是从杂说纷纭里生出的。你需改过来!” 谆谆告诫,密密苦心。 仇天满口答应,梦琉璇又微微一笑,轻声道:“夜色深了,赶紧回房歇息吧,明日早早赶路,免得,那汉王又惹是生非。”说罢起身便要回房,忽然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似是有话要说,却终未说出口。 仇天痴痴地,望着她步入楼阁,直到关掉房门,才起身回了房。 然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终究是难以入眠。 想到先前的欢声笑语,想到无意中看到的美人出浴,心神恍惚,他攥着玉佩自言自语道:“你竟不知道么?这块玉佩我日日握在手中抚摸,只因一见倾心,从此难忘。你竟不知道么,我做梦,常常梦见你的身影。你竟不知道么,一见钟情,比两小无猜更痴迷。” 殊不知,梦琉璇却也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忽然,她眼角渗出泪来,这个绝代风华的天仙女子,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寂寞凄凉。 你竟以为我不知道么? 她喃喃自语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舞倾人城,再舞倾人国。倾城倾国又如何?神女有泪,居处无郎。” 那些男子看我,都是污浊的欲望,情欲的放纵。只有你,虽是痴傻,却清澈如一湾湖水…可是,懂又能怎样?红颜祸水,命不由己…我没有那种相守的权利罢了。 叹罢,竟忍着清宵的丝丝寒意,裹着寝衣,站起身来。走近案几,又轻轻抚着案上的七弦琴,哼道: 雪消红褪沧田海, 琴心未改, 一曲《秋水》盼君来。 莺歌又被韶华埋。 空凝睇, 古道连天际。 断弦满地, 愀然淅沥, 枝头啼血相对泣。 泪痕红, 钗奁碧, 烟雨如愁丝丝细。 清风远, 暮云密, 彩蝶湿衣添凉意。 犹恨雨花溅青泥, 惹得怅足觅来影。 觅无影, 倚长亭。 倚长亭, 又煮香茗, 又凉透! 感情,是一种极奇妙的东西。去无常,来亦无常。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许是一个表情,都足以透过窗纱,化解朦胧,陷入无处可逃的情网里。 像涂抹了琼浆的钉子,狠狠刺在心上,疼痛的纠缠,酸楚的拉扯,只为了念念不舍的心悸。 几声拨撩,边弹边唱。 不多时,这仙子一般的人儿已泪流满面,愀然湿衣。 ------------ 第二十三章 大风起兮 杏花村里已经枯叶叠叠了,夜色静谧的不像话,仿佛遮掩着某种肮脏阴冷的浊物。 柳吟风忽然惊醒,胸口压抑烦闷,莫名闪过一丝不祥的气息。打开窗户一看,四下无人,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只是,过于宁静罢了。 柳吟风看了看粗布袖口,以及手上明显刀割般的纹理,自嘲道:“果真是老了,竟是错觉。又一个秋天了,不知小天如今怎样…这些天,若不是还有小夕,真不知该怎么熬过。” 叹罢,关上窗子,回到床榻边便要躺下。 霎时,从窗口以及天窗飞来多把飞刀,凌厉精准,似是一心置他于死地。 柳吟风却也是当年名声大显的剑客,眼看便要中身,他身形连闪,将几把夺命的飞刀尽数躲过。持剑,翻身,下床,如行云流水,无一份艰涩。 一声破门声,数个浑身青衣的蒙面剑客窜来,将柳吟风团团围住。 恰好八人,似八卦般伫立。 柳吟风微微一怔,缓缓点上油灯,冷哼道:“奇门十剑!如今看来,教主猜测的不错,你们果真是叛教之人。” 众人静默了片刻,随即,最靠前的剑客还了他一声冷笑,手中锋芒直指柳吟风,喝道:“奇门十剑早已不在!自从当年轩辕战逼死九弟十弟,奇门八剑,已对他死了心!” “奇门遁甲的高才,为人处世的庸才。如今看来,你们愚钝不明,轩辕教主评价的果真是对极了。你们的确是庸才,蠢才!”柳吟风长啸一声,左右行了几步,持剑来回指着八人。 以一对八,眼中却尽是蔑视神色。 身着布衣,却好似二十年前的白衣翩翩,隐隐透着当年的潇洒。 “此话怎讲?” 十人尽是心有怒火,最末的一人,剑尖微微抖了一下,严词喝道:“你莫以为自己是一介长老,便可随意辱骂我们兄弟!幻月教早已灭绝,你我不再有昔日身份。” 柳吟风冷冷一笑,瞥着八人,一声狂笑,轻言道:“蠢才,果然是蠢才。教主若是逼死九剑十剑,又如何会苦心挽留你们?” 带头的那个青衣男子哼了一声,底气不足,声音弱了几分,哼道:“轩辕战阴险狡诈,行事有谁瞧的清楚?他留我兄弟几人,怕是心存愧疚…” “放屁。” 青衣男子气的双肩颤抖,却听柳吟风不屑的啐了声,而后听柳吟风说道:“教主心胸坦荡,失手误杀了延普大师,又何曾愧疚过一次?九剑十剑乘他不在,伺机调戏教主夫人——此事,你们定晓得吧?”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有些挂不住,愤恨道:“九弟十弟一时迷了心窍,但罪不至死。轩辕战不顾及兄弟情谊,下手竟如此狠毒,实在天理难容!” 柳吟风接着他的话,喝道:“二人本该被夫人斩杀,却被教主拦了下来。后来,被教主狠狠训斥一番,面子上挂不住,自寻短见,怨得了谁?尔等不明真相,便如此鲁莽,不是蠢材又是什么?” 带头的青衣男子将剑放下,低下头想了想,似是有所明悟。 忽然,青衣男子又猛地抬起头,剑尖直指柳吟风,冲他肃声吼道:“旧事流水,不提也罢。今日有人托我兄弟几个取你性命,你只顾动手吧。” 柳吟风听他此言,狂笑一声,道:“奇门十剑,‘十面埋伏阵’至少须十人,凭你们八人,也想摆出么?” 那男子手中挽了个剑花,冷声道:“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打过打不过?试过之后才见分晓!” 柳吟风狂放潇洒的一笑,亦是挽了个剑花,道:“也好,传闻奇门十剑一气连枝,最善困兽斗,今日就见识见识。”说罢提剑冲了上去,身形飘逸灵动,手中薄刃亦是如同灵蛇吐信,暗藏杀机。 便如一枝捆绑荆棘的柳条,孱弱的形容里,似茹毛饮血不眨眼睛的荒兽。 多是剑走偏锋,少了直来直去,一次次柔滑拂过,却诡异难防,稍有不慎,便嵌入肌肤,划出一道伤口来。 奇门八剑亦不是俗人,剑光闪闪,如电如虹,轻快稳重,将柳吟风牢牢困住,不慌不忙,不急于求成,只是耗费他体力内息,只待他精气耗尽,顺手擒拿。 八门金锁阵! 油灯昏黄,秋风瑟瑟,不觉已过去了一个时辰。纵然柳吟风剑法犀利,却奈何不了八人的紧密配合,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正惴惴不安时,忽然想到了史书上的记载。 东汉末年,也是一位叫单福的异士,精通奇门遁甲,曾说出这段话来:八门金锁阵,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人则亡。此阵虽布得整齐,中间却通欠主持。如从东南角上生门击人,往正西景门而出,其阵必乱。 柳吟风当下剑身转为直来直去,不再偏颇,从东南处的生门刺入,将自身送入八人的中心。 如此深入虎穴,若在旁人看来,定是羊入虎口,愚蠢之极。 奇门八剑却当场惊诧,匆忙补向正西景门,却奈何慢了一步。身处景门的,却是第八剑,剑法最为下乘,柳吟风一击不顾自身生死,从死中求生的绝境出剑,霎时便有了成效。 只见那一把灵蛇般的利刃闪闪晃眼,划在躲之不及的第八剑脖颈,登时令他血溅当场,气绝而亡。 柳吟风身上虽因此多了一道伤痕,却眉开眼笑起来,冲着剩余七人冷笑道:“八门金锁,只需要一柄勇决的钥匙。如今金锁已开,你们无所依仗,柳某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擒得住我!”说罢,提剑向七人挥去。 若只谈奇门遁甲,奇门十剑倒也果真是天资佼佼。剩余七人并未慌乱,反应极快,立即成了一套新阵。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成斗魁,玉衡、开阳、瑶光三星成斗柄,遥相呼应。 恰是七星北斗阵! 却被柳吟风横插直入,自斗柄处挑开,一剑刺入瑶光,七星阵顿时破开。 柳吟风面露不屑之色,冷笑道:“七星北斗阵,北极星以主驱奴,世人哪个不会破?我先前便说过,十面埋伏所向披靡,若单单少了一个,九子连环阵亦是极难攻破。如今…究竟依仗着什么?” 剩余的六人面不改色,又成一阵,却被柳吟风几剑挑开,当下又是一人毙命。 “六丁六甲?哈哈~当年我与教主共你凑成六丁六甲之数,一共一十二人,如今你这丁甲一身,如何能使得出来?接下来,便是五虎群羊么?五虎群羊散漫偏颇,根本不适合围攻,你又当如何?四门兜底?倒可以试试。” 说罢一声狂笑,一身豪气,更有卓尔不群的飘逸,好似当年风度翩翩,白衣胜雪的男子又回来了。 当真是轩辕战器重,也是极信任的人! “一群废物,全都给我滚出去。”只听一声闷雷般的吼叫,剩余的奇门五剑心生冷颤,呆立原地,脚步却挪不动丝毫。 忽然外面快步走来一黑衣男子,鹰钩鼻梁,目光如电,不是杨曌又是何人?但见他手指微蜷,生生砸碎了带头那人的天灵盖。其余几人面色一凛,带着恨意,缓缓走了出去。 杨曌回过头来,却发现柳吟风已不见踪迹。 唯一的出口,是内室,当是一条死路。 杨曌冷笑一声,追了过去。 ------------ 第二十四章 吟风折柳 柳吟风认清了来人面孔,惶惶一震,自知不妙。他快步奔到虞夕屋内,将睡眼惺忪的虞夕从床上拖下。 虞夕自幼奔波在玄牝大山,反应速度不差于野兽,眨眼间,已恢复了清醒,却被柳吟风一把按入地窖。 窗前,月光稀。 柳吟风说的极轻,说的极快,告诫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何事,你切记不可出声,不可露面,直到外面平静下来。” 虞夕向来乖巧,如今亦不问只言片语,静静躲到了下面。 倔强的女孩儿望着义父凝重的神色,心里暗暗“咯噔”了一声,惴惴不安。 不多时,杨曌迈着大步,缓缓踏了进来。 他脸上挂满笑容,仿佛故友一般,亲切的问道:“四弟,近来可好?我这当哥哥的,却是找你找的好苦啊。雪山上冒着大雪找过数次,大江南北也跑了个遍,不想你却在这雪山脚下一躲十七年。” 柳吟风长剑如雪,昏黄的油灯下,寒光直指杨曌。 杨曌仿佛已猜到他不会说话,假惺惺叹道:“如今看来,四弟身手精进了不少,想必武学修炼从未停歇吧?为兄都想与你切磋切磋了!却不知四弟肯否赏脸?” 柳吟风望着杨曌嘴脸,心生厌恶,挑起眉毛喝道:“赏脸如何,不赏脸又如何?” 杨曌仰天一笑,依旧不嗔不怒,堆着笑,摇头叹道:“四弟一向聪明,令二哥我好生羡慕,如今怎么,难不成变粗鄙了?”看柳吟风不屑一顾,眼中闪过一道阴狠的光芒,继续轻声笑道:“赏脸,便是你指出谁是教主遗子,你我了结恩怨,这也罢了。不赏脸的话,我倒怕,这村中六十六口人漏掉一个!万一他模样生得怪异,长相如七八十的老太婆一般呢?” 说罢,自顾狂笑,不去看柳吟风憎恶的神情,与颤抖的肩。 柳吟风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怒道:“杨鸣崆!你一向心狠手辣,自私自利,兄弟们虽知道,却也忍了那么多年。你叛教便叛了,哪怕兄弟们怪罪你,也不会惩治你!你为何要杀三哥?当年出生入死的情谊,都忘了?” 柳吟风越说越激动,手中软剑,随他颤抖。 杨曌嘴角微微抽动,侧着头,冷眼望着柳吟风,却未言语。 柳吟风看他不说话,又气愤道:“连教主夫人,也命丧你手…所幸,我将教主之子抚养成了英杰,孽障,你只顾等着报复吧!” 杨曌冷冷一笑,五指紧扣,嘲讽道:“四弟,你还不知道吧?不单单是教主夫人,连教主,也是被兄弟我,一指送去了黄泉路上!哈哈!” 虞夕听的清楚,想到仇天,心底泛出了一股凄凉之意。她却又极担心上面的动静,生怕柳吟风遭了不测。 柳吟风两眼圆睁,目眦欲裂,一言不发,便提着手中软刃冲了上去。杨曌晃身躲过白虹,随后刚烈的一指击打在剑身上,柳吟风顿被击退,目露惊恐之色。 杨曌桀桀一笑,轻狂道:“当权利足够大时,魔便是佛。这西域的般若金刚指,霸气无双,丝毫不下于伏虎拳。” 柳吟风微微皱眉,小心谨慎的与他拆招。 然,杨曌指间如一层薄纱,又似蛛丝,刚猛而有黏性。柳吟风纵是剑法多变,诡异莫测,却也吃不得半点儿好处。更因先前以一敌八,有些疲惫,一时间受他牵制,施展不开。 好一个杨曌! 一身功力,较之三大掌门也不遑多让! 杨曌陡然发力,口中仍笑道:“粘连牵制引黄泉,纠缠盘绕荡九幽!这盘丝指,似乎比四弟的软剑更诡秘啊。哈哈…” 说罢,似乎不耐烦,不愿再与柳吟风拖延时间。猛的一指送出,指上连闪金色光泽,击打在柳吟风胸腹,顿时将他打的口喷鲜血,向后倒飞出去。 柳吟风皓齿尽红,忽然,开口笑道:“杨鸣崆,几千条冤魂,在地狱等你下来!” 口气如万年寒冰,彻骨透凉。 杨曌胸口亦被狠狠划出一道伤口,他却浑然不顾,趁柳吟风落地之前,接连几记追魂指,尽中心窝。 柳吟风只是连喷鲜血,身子却如薄纸一般,完全不受支配,面色苍白,眼神凄凉,全身轻若无物,手中紧握的利刃,亦被缓缓放落在地,双手耸拉,开口欲言,一口气却迟迟喘不出来。 终于,头一偏,凌乱的发丝遮住面容,看不到苍白脸色,看不到任何神情。 这翩翩男子,昔日白衣胜雪的潇洒剑客,如今冰冷的没有一丝气息。 吟风浅笑,笑随人逝。 杨曌漫步走到他身前,掀开自己衣襟,露出一件黯淡的丝绸衣服,冲死者嘲笑道:“为兄不是告诉你了?当权力足够大时,魔都是佛,更何况一条命!” 柳吟风一剑划下,他竟无大碍。显然,这件丝缎衣服定不寻常! 杨曌瞪着柳吟风,似是放不下心,又极为霸气的一指打在他胸口。顿时柳吟风胸骨尽碎,五脏流血。杨曌看他没了气息,才唤来外面的几人,阴狠一笑,桀骜道:“放火屠村。” 说罢,一把火将这片宅子焚烧起来。 夜月朦胧,地窖中一片漆黑,虞夕浑身酸软无力,正捂着嘴,痛哭失声。 村子里,火光冲天而起,将黎明前的夜幕点燃成了白昼。处处惨叫声,不忍入耳,不多时,已恢复平静,除了一片没有人烟的废墟,除了随风纷飞的灰尘,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一切发生的寂静,而消失的迅捷,仿佛一次洪涝的侵袭,仿佛一次湖面的颠簸。 这一切,仇天都不知晓。 ------------ 第二十五章 福兮祸兮 天未红,云正青。 仇天被门外的喧哗声吵醒,心头不爽。 正烦躁着,他忽想起梦琉璇告诫之事,一跃而起,匆忙打点行李,趁早准备上路了。 谁知,刚刚走入大堂,阵阵嘈杂声却愈发难堪。 不是汉王朱高煦又有何人? 只见他身后紧跟着两个瘦老头儿,目光狠辣,盯得仇天心生怪异,颇不痛快。 两老身形佝偻,相貌丑陋,更是各拿了根奇丑的棍杖。远远观睹,此杖弯弯曲曲,似是火堆里取出的乌炭。细细端详,却在漆黑中隐没了一丝墨绿,摄人心魄。棍杖手执之处,有三角状蛇头,獠牙尖细,甚是诡异。 仇天皱了皱眉头,却因年少轻狂,指着朱高煦笑骂道:“呦,无能下流的王爷又回来了?还带来两条狗么?这是狗仗人势,还是人仗狗势啊?” 朱高煦全身疼痛,脸上乌青纵然被皇家酒药涂抹,却亦难消退,淤青发紫,狼狈可笑。 “小杂种!” 他本已恨透仇天,正四处寻他,恰好听到谩骂声,心头火焰直拔三尺,怒道:“爷爷正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说罢,却似乎怕极了仇天的拳头,心有胆怯,退了半步。又冷冷一笑,将身旁的两位老者推向前去,凝眸望着三人,眼中满是嘲弄之意。 那两位老者听仇天辱骂,却没有一丝怒火,仿若泰然群山,又如不波古井。 他二人,扬起手中森寒的蛇头木杖,冷冷道:“奢比尸座下弟子——肝尸,榆尸,替人出面,请阁下指教一二。” 客气话说在前头,手里,却早已动了起来。 两人操着手中蛇杖疾冲,路线灵活曲折,再无半点老态。那蛇头绿意莹然,阴森恐怖,显然涂抹着剧毒。 仇天自知他两人是一代前辈高人,此时性命攸关,再无隐瞒。身化芥子,微步逍遥,一再避开凌厉的攻击,化险为夷。 花间游刃柔无骨,方寸含笑半步颠。 仇天脚下悠闲自在,两根蛇杖纷乱而舞,将及未及之时,却一次次被他闪开。偶尔,他打出些拳脚,对两人也是不疼不痒。 一时间三人僵持不下,无可奈何。 朱高煦望着嘻嘻哈哈的仇天,仿佛遭了奇耻大辱,恨得牙痒痒,在一旁破口大骂。 骂仇天奸猾,骂两老无能。 肝尸榆尸本是孪生兄弟二人,自幼被抛弃,后来被一位天生大耳的隐士奢比尸收养。 传闻奢比尸极喜蛇类,巨耳上常挂两条大青蛇,与驭兽一脉素来交好。当年,因驭兽派之事,与陈抟曾有过争执,却奈何功力及不上睡仙陈抟,被陈抟远远驱逐,此事暂且不提。 肝尸榆尸,这两人所学的,亦是奢比尸仿照生灵而创的血牙寒蛇功。 此功阴森,狠辣,迅捷,无一不具,人人畏怯。 只是他两人终究是不及奢比尸,论其迅捷,尚不如仇天已日渐纯熟的芥子步,故而被他戏弄,却力不从心。 那榆尸忽的一怔,眼中并无恼恨,却似乎有些好奇之意,冲仇天问道:“敢问阁下可是罗绮门高足?” 山村顽童,戏耍时,最喜两种无赖之事。 其一是幸灾乐祸,其二是栽赃嫁祸。 仇天眼珠子一转,昂首道:“罗绮门英才辈出,人人步法通神,高足却算不上了。” 肝尸榆尸相视一叹,止住了好奇之色,冷冷说道:“你无须自谦。当年我们兄弟与萧逸行了解恩怨,他便用这步法,将我二人生生羞辱一番。如今罗绮门,除了萧逸行与连蒲仪,怕只有你用的如此轻巧了!” 原来,萧道彦与杜巧巧,尚不及我。 地母婆婆说的:龙与虾,游与食,果然藏了无尽哲理。 仇天昨日受了打击,今日一听,顿时心头大乐。笑道:“干尸,鱼尸,一个比一个臭,取这种名字,真是惟恐自己不遗臭万年呀。那个下流无耻的王爷,你竟找出这种老掉牙的打手来,不怕把人丢尽么?” 蛇杖两老却未理会他,对视了一眼,陡然加速。蛇杖上一股黑云浓密如墨,两人亦一前一后,配合的滴水不漏。仇天左右蹁跹,却仍是吃不消,步法再轻快,亦无法躲掉。 这少年,不敢再作隐藏,一拳伏虎,龙象惊颤,天地黯然。 大气磅礴的伏虎拳,呼啸而出,迎向两老,顿时与蛇头砸在了一块儿。三人虎口一麻,各自后退。仇天拳头仿佛裂开了一般,疼的剧烈,更有一丝头晕目眩的异样感。 晕眩了片刻,春神玉送出一股清凉,将邪气驱散而净。 这蛇杖,如此诡异! 仇天大骇之下,握紧了腰间挂着的古玉,说不出的后怕。 谁知他这一握,却被一边紧盯战局的朱高煦看了清楚。朱高煦眉头越皱越深,终于,喜笑颜开。望着打斗的三人,心神,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论诡异,两老不如他偷天手暗藏玄机。 论霸气,两老不如他伏虎拳睥睨众生。 论迅捷,又远远不及身化芥子的巧妙。 纵然肝尸榆尸内力深厚,胜了仇天一筹,却只好藉着打斗经验,左右联合,方有一线胜率。想罢,这两人蛇杖齐齐伸出,插向仇天两侧肋骨。 仇天身形一侧,将致命的两杖躲了过去,正要动身,谁知两老的蛇杖不收反进,齐齐向中间一拍,大力横扫,仇天闷哼一声,气血翻腾,胸口受此重创,虽不是涂抹剧毒的蛇头,却依然是不好过。 万幸,他被人间佛当做沙包打了三年。一身筋骨,虽不算钢筋铁骨,却也远胜常人。如今被灌注雄浑内力的蛇杖横扫,喷了口鲜血,倒也硬撑了下去。 “伏虎拳?拳身主破灭,全身皆不灭。这小子,一身刚硬如铁,倒像是正宗的佛门弟子!”肝尸榆尸一击得胜,却更是惊骇,面面相觑。 只因江湖上传闻,清风观出了一位名叫闵诚瑾的天纵奇才。此人离经叛道,四处偷学武功,先是找上伏龙寺,后又故意与罗绮门的佼佼英杰秋渐离搭好,强逼诈骗。虽然其剑法尚不纯熟,内力亦有不足,但精湛的造诣似乎胜过了清风观一代宗师,武学理论更是匪夷所思,当属怪才。 如今仇天用的武学已牵连两派,被误认为是闵诚谨,也无可厚非。 两老看仇天并无大碍,稳稳站住了跟脚,心中一骇,冷哼道:“黄口小儿,奸诈无比!我道是罗绮门高足,不想你闵诚瑾,竟如同传说中一般无二,奸诈狡猾。” 仇天想起昨日几人的言语,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 他虽喜栽赃嫁祸,却不讨厌爽郎豪气的闵诚瑾。此时,不揭露身份,也不再为他平添骂名,更因家中牵挂,暗暗下了溜走的决心。 此意一决,仇天悄然退了几步,拂袖长奔,转眼消失在思帝乡众人眼界。 千里神行,步若乘风。 肝尸榆尸在萧逸行身上吃了须弥步的亏,如今,追也不追,任由他绝尘而去。 两老退到朱高煦身旁,反而无话,面无神情,如两个死人一般。仿佛,先前的打斗事不关己,仿佛,不屑与朱高煦话谈。 朱高煦一直盯着仇天腰间的玉佩,看了半晌,手舞足蹈,仰天长笑起来,随后,他阴冷的瞭望梦琉璇居处的小阁楼,自言自语道:“小娘皮儿,没了父皇赐的百鸟朝凤,从此,看你怎么逃出本王的手掌心!” 说罢,自躲藏的角落里,大步流星的踏出。 小人得志,转眼猖狂。 两个老者心生厌恶,皱了皱眉头,却紧跟他走了出去。 ------------ 第二十六章 一叶知秋 仇天离家将近三年,走时初春,而今已是两年后的暮秋了。 他恍惚觉得走错了路。 因为,记忆里的杏花村是满地的杏花,而如今,这村子满地的烟尘泥灰。 他又觉得此处便是杏花村。 因为那字迹腐朽的路牌,因为被大火烧成乌黑的干枯梨树,还保留着歪斜如初的轮廓。 但那条溪流却陌生了,昔年清澈如洗,泠泠流淌,可以赤足嬉戏。而如今,却被木炭截流,横断开来,里面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艳血色。 这一切都似是而非。 三年,时过境迁,物不是,人亦非。 这是家么?如果是,那、家呢?如果不是,那家呢? 岁月无声无息,秋风落叶婉转,烟尘纷飞,带着他步步前行。 仇天每走一步,便停一下。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脑子愚钝了,迷糊了,什么都看不明白。 心惊肉跳,又古井不波。 可他眼角逐渐湿润着,滑下一滴泪,告诉他,他什么都明白,只是在装糊涂罢了。 眼神呆滞,目色凄凉。 他走在墟落里,痴傻的寻觅着。房屋被焚烧成废墟了,但人不一定死去啊,也许,人不在屋里呢。 他仿佛没有嗅到烟沙风尘里一股腥味,仿佛没有看到溪水里观者落泪的猩红。 周爷爷,三寸胡须总是被糟弄的脏乱不堪,却总是很软,不像柳叔叔的胡须,嬉闹时,扎的脸上生疼。 柳叔叔像个严父,总是逼自己,做很多不喜欢做的事。但他又像个慈父,很疼自己,视如己出,倾心照料。 唯生哥,虽不是傻头傻脑,却总护着自己,所以常常被捉弄,还有… 仇天竟走不动了,轻功举世无双,却迈不动步子。此时,有千吨钢铅注入脚下,好似落地扎根了,硬是拔不出来。 泪眼婆娑,天地如幕,一切都模糊的如同大雨倾盆,令泥水失了色泽。 如果,不离开村子呢?是不是,一切便安好如初?日日贪玩嬉戏,累了倒在杏花树下睡觉。哪怕不再去问自己父母是谁,哪怕,一生都荒废在村子里,安享此生。 如果,路上不耽搁呢? 如果自己不那么贪玩。 如果路上不挑起争端。 如果不与朱高煦纠缠,是不是便可以早些赶回? 然后看到凶手,看到造成满村狼籍的恶人,然后尽己所能,去阻拦? 不知过了多久,仇天终于从昏昏迷迷中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前方竟有一衣衫褴褛的少年,跪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青锋长剑,正是柳吟风的吟风剑。 仇天一眼认出,当下如同疯了一般狂奔,冲到他身边紧紧攥住他肩头衣领,两手关节发白,随着气喘胸口不停起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正是虞夕,她在地窖里哭到昏迷,待有了力气才爬出来。 她满脸灰烬,全身褴褛,看不清面容。再加上,将近三年,虞夕虽仍旧瘦弱,却不像先前那样瘦骨嶙峋,仇天自然没有认出她来。 如今虞夕面色惨白,眼神呆滞,握着那把吟风剑,跪着一动不动,宛若死人一般。仇天终于大怒道:“小贼,你说,是不是你杀了全村的人?” 虞夕一心沉浸在悲伤里,心底的哀凉凄苦封闭了五官六识,完全没有听到仇天话语。 仇天一时心急如焚,大生怒恨,一掌打在她脖颈,顿时将她击昏过去。 仇天这才迷悟过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茫然无措,全身无力的跌倒在地,眼神痴痴地看着余温尚存的废墟,不知何去何从。 “你给我起来!满身尘泥,成何体统?” 身后一声严厉的呵斥响起,仇天扭头一看,却是刚刚赶回来的周不颠。仇天愣了下,猛地站起身来,泪眼婆娑的唤道: “周爷爷。村里发生了什么?” 周不颠也是暗生悲戚,不忍触目,将虞夕搀扶起来,朝她身上几处大穴各按了一下,叹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是何人所为,只有问她了。自从那日你离开村子,她便认了你柳叔叔做爹。” 仇天听他此言,顿时面露羞愧,看着满面尘垢的虞夕,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多时,虞夕幽幽醒来,看着两人,神情淡然,口气冰凉的说道:“周爷爷,村口庙堂里有些衣服,我去换来。”说罢看了看仇天,眼神中亦无悲喜,却是认得。 她在山林里呆了十年,识人极少。 识得仇天,不足为奇。 虞夕洗净面容,却换了一身男子装束。周不颠似有深意的看了看她,悠悠一叹,眼神回归了淡漠。尽管依旧有些泣不成声,仇天与周不颠却在她讲述里明白了原委,均是愤恨。 周不颠又向仇天讲述了轩辕战夫妇的概况,仇天听的怔怔出神,或许,今日已麻木了吧,面色里看不出悲喜。 三人从各片废墟里挖出了一撮烟灰,合葬起来,由仇天和虞夕立了一座坟。 石碑上尽是血字,写道:“家父柳吟风等人之墓,仇天虞兮共立。” 周不颠看着两人将手指划破,一字一字的刻出来,用鲜血写上,又看着墓碑上的字,鼻子一酸,将头偏向别处,只是脸上老泪纵横,早已无法掩饰。 仇天与虞夕更难抑悲情,失声痛哭,凄惨哀绝。 鸟兽不忍,纷纷离散。 过了半晌,周不颠将他两人扶起,严声劝诫道:“事已发生,悲戚无用,你们且说说日后的打算吧。” 仇天自幼便日日追问柳吟风其父母之事,却不得而知,今日从周不颠那里好不容易得知,竟成这种结果。他再也无法压抑心底哀凉,仰天痛号,声如虎啸,却多了份悲壮。 一声长啸过去,他看着盯着自己出神的虞夕,面目清秀,两眼无神,心底更生出一股压不下的怒气来,当即冲周不颠说道:“我这就杀上京都,斩了那狗贼。” 周不颠看了看他,不予理会,眼神转向了虞夕,虞夕冷面如霜,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我只愿在此地守候七日,七日之后,苦练武学,伺机报仇。” 仇天闻言羞愧,也是暗恨先前的鲁莽之言,低头不语。 周不颠面露赞色,心想:这女娃娃,在玄牝大山里东躲西藏了十年,果真是心思缜密,却也好生可怜。 想毕凝望着仇天说道:“你可知晓,若论武学修为,十八年前杨鸣空便不在你之下。如今他既可轻易作恶,功力自然是不退反进,你如何斩他?五年之内,你们大可在江湖历练,但不准轻举妄动,免得辜负了先人寄托。” 说罢伫立不动,心头苦笑,自言自语道:“手无锋芒便是福么?从今日起,怕要时时奔波了。” 虞夕将头偏向了仇天,眼神里没有一丝情感,冰冷的深入骨髓。 那一望无际的深邃背后,该是多么凄苦的过去,坚强的外表下,该是怎样伤痛的心。 与她相比,小天的不谙世事,福兮祸兮?饱经沧桑之后,他,会不会终将像她一样,染尽风霜。 虞夕咬着嘴唇,冲仇天说道:“爹曾说过,日后你若回来了,便要我认你为少主。少主吩咐下来的,无论何事,悉听尊便。” 仇天紧紧盯着她黝黑深邃的眸子,从中捕捉到了丝丝无奈,他生生压住胸口积郁的酸楚,冲虞夕一笑,说道:“既然你是柳叔叔的儿子,我们以兄弟相称便好,你只管唤我小天,我叫你小兮就是了。” 周不颠看着他嘴角笑意,暗暗欣慰,祭出一道疾行符,不多时消失在了两人视野。 虞夕应付的“嗯”了一声,却并未放在心上。 忽然,虞夕又扭过身去,极目眺望着远处,眼中流露出迫切的期盼,如此深情,令仇天大为好奇,也是凝眸远视。 不多时,渐渐出现了一道花白的影子,随着大风起兮,影子越来越清晰,竟是那只与她如影随形的白虎。白虎一个虎扑,与虞夕扭打在一块儿。 虞夕眼中的哀伤似乎淡了些,喃喃道:“喵喵,所幸还有你。” 仇天看她脸上虽少了些淡漠,却仍旧没有笑容,冷颜如故,心头也是惋惜。 他不再去看一人一兽的亲昵,回到坟前,微微有些呆滞,又捡起一片枯叶,搓在手中轻轻捻落,痴痴念叨着。 一培黄土,葬着最亲近的人。 一叶落,天下秋。 ------------ 第二十七章 高山景行 自周不颠远去,仇天披麻戴孝了几日,却也消颓了几日。 纵然,知晓颓废无用,少年仍受不了这份压抑,内心凄凉,无从尽诉。他与虞夕约定,七日之后,在杏花村相见。随后便长奔而去,漫无目的,四处游走。 失魂落魄,委实可怜。 而闵诚瑾被莫羽捉送回清风观,一路上,两人横鼻子冷眼,闵诚瑾无论如何都不肯给莫羽好脸色看。直教莫羽连声叹气,恨也不是,骂也不是。 横穿山脉,终于,峭壁巍巍,直窜云霄。 华山,清风观! 走到华山脚下,闵诚瑾却更是闷闷不乐,气哼哼道:“师兄,你明知师父容不得我,更教不了我!为何还要抓我回来?” 莫羽淡然一笑,如松下清风,道:“师父于你,终究在剑道上胜了太多,师弟,要虚心求教啊。” 闵诚谨突然挑起了剑眉,剑指莫羽,冷冷哼道:“师兄,师门中人,唯有你对我不嫌弃。论剑法,除了师父,我也只服你一人。不如,我和师兄比试一下,如果师兄的剑道能解开我的困惑,我便服输…听师父的。” 莫羽哈哈一笑,伸手拂去了他火红色的剑,嗔道:“师兄可解不开你的困惑!你的道太过宏远,太过飘摇,师兄触摸不到,也不愿触摸。你天资在我之上,若坚持下去,或许能走出这条大道吧。” 闵诚瑾直直盯着莫羽的眼睛,凝视许久,发现了从未消失的那一丝温暖,十余年不曾消失的宠溺。 长兄如父。 闵诚谨终于放下了臭脾气,哈哈一笑,叹道:“好!师兄你既能说出这种话,对天道的领悟,哼哼,便已在师父之上了。师兄剑法通神,遥遥居在同辈第一人的位子,灼灼其华,更是诚瑾自幼憧憬的君子行径。” 莫羽摇头轻笑,爽朗道:“师弟谬赞了。天道无极,人各有悟。你走在偏僻小路里路荒拾遗,师父却在阳关大道里乘风破浪。师父是把传统的武学发扬光大,而你,则是开天辟地的造化。他人指责你好高骛远,师兄却觉得你足够胜任。至于我,则是在夹缝里,颠簸前行。稍有偏差,不离大道。” “好!师兄这句兼容并包的话,又怎的不是得了造化?” 闵诚瑾击掌而笑,大声喝彩道:“师父日日念叨着天道无极,授予我们道生万象,道途千万。他自己,却执迷着前方是死路的迷途大道,不是愚钝,又是什么!”语气微微有些犯上,被莫羽眼神喝止,只得闭口。 莫羽拔出剑来,未出剑鞘,只是凭空挥舞,眼前顿时生出混沌气团。他又将剑拔出,剑身右手轻挽,剑鞘则放在右手回旋,两只手,两个太极,慢慢向中间交汇,直到纹理尽数凝为一个,随后被他一震,气息立即消散。 一人挥剑,两处太极。 阴阳之变,唯心唯我。 莫羽看着一脸羡慕,几欲流口水的闵诚瑾,摇头笑道:“诚瑾,你又偏激了。先前你说天道无极,你说道生万象,为何又骂师父愚钝?难道师父与你道不同,便不是道么?” “一草一木,只要用心观察,都不是迷途。若是执着不懈,万事,万物,都不是死路。究天地之变,悟生灵之心,成一家之用。这,便是玲珑万象心。” 闵诚瑾还痴痴的迷在方才的太极里,这些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许久,他幽幽一叹,道:“师兄,你只日日说我天资聪颖,原来你才是天纵奇才。你能如此宽容大度,能兼顾师父的道,我的道,你自己的道,甚至刍狗众生的道…怪不得,怪不得你参透了陈抟老祖说的玲珑万象心。玲珑万象,左右兼容,两个太极,有趣,哈哈!师兄,你倒更是勾起了我比剑的欲望。” 少年如剑,眉间挂剑。 闵诚谨急不可耐,挑了挑剑眉,笑道:“师兄,比斗一下如何?” 莫羽哈哈一笑,指着身前身后,华山的怪石花草,道:“参透玲珑万象心并非难事,心存包容,容纳天地,便好。唔…好吧,你执意要打,师兄便陪你打一场。” 闵诚瑾顿时来了兴致,狡黠一笑,嘿嘿道:“好!还请师兄不要手下留情,只要不打死,还能把我救活便是。”说罢,一声凤鸣,火红色的剑应声出鞘。 莫羽却摆了个手,笑道:“师弟啊,还是改不掉这油嘴滑舌!若要比试,怎能在此地?” “九石岩?” “走!” 闵诚瑾眼中精光连闪,匆忙应允,两人脚下生风,隐隐比斗起脚力来,冲上了华山清风观。 “他娘的,这一辈人,竟都像孙猴子一般灵气十足,真怀疑怎生出来的!莫非…明朝人,都比我们这元朝的,天资聪颖么?” 青山之后,一句嘟囔,缓缓飘了出来。 如此混话儿,竟是出自向来严谨的天剑之口,令人惊奇。 人间佛微微皱了眉头,撇嘴哼道:“牛鼻子净说混话儿!朝代变迁,天下易主,又与黎民灵智何关?” 地母也是一脸疑惑,望着天剑,不知何事令他羡妒至此。 天剑悠悠一叹,说道:“你俩只看到这两个清风弟子才智超群,却不知其内秀,尤其是年龄稍大些的那个。玲珑万象心啊,你们可知,包括贫道在内,先师陈抟曾收了九个徒弟?” 顿了顿,继续叹道:“但这九人,直到终老,却无一人参透万象心。” “阿弥陀佛,我当是何事!为何你这迂腐老道也会口吐脏话,原来是你悟不出的功法,被一个年轻人参透了!啧啧,嫉妒心重,不得随喜功德。”人间佛双手合十,疯言疯语,却是一脸的正经儿。 天剑大为恼火,翘胡子瞪眼,骂道:“老秃驴,你是不知玲珑万象心的利害!若贫道两手齐用,各耍一套阴阳幻灭剑,互补互助,你那伏虎拳怎的敲打?” 地母与人间佛仔细思忖,估摸了其中利害,心底暗暗发凉,面面相觑。 却听天剑一声长叹,又道:“那年龄稍小些的,竟孑身一人慢慢摸索,找到了先师陈抟参悟的天道。虽只是摸到些门路,但日后,不可限量啊!这两人,哪个都不在小天与慕涵之下,实在是人世英杰!” 地母听到这儿,登时脸拉了下来,寒声道:“你是说,老朽教出的徒儿,不及这两人?梯云纵,八步赶蝉,你哪次逃掉了须弥步的追赶?我那两个乖徒儿,打不过,还不会跑么?” 天剑脸上挂了些窘态,讪讪干笑,道:“今日,既然来了此地,不如你我三人去看个究竟。瞧瞧年轻人的造诣深浅,也适逢其会,打点一下先师基业。” 说罢,一路狂奔,生怕迟了片刻。赶到九石岩,两人恰拔剑出手,衣袂飘飘,临风而立。 天,云海无涯。 地,流水飞花。 人,风姿飒沓。 只见,闵诚瑾率先挪动脚步,脚步虚划了一下,手中剑意滔滔奔涌,从胸口处溢出,将自身笼罩在一片混沌里,周围黑白流动,怀阴抱阳,隐隐一道金光流转其中。 宛如清湖的游鱼,畅快淋漓,浑然天成,全无阻碍。 金光带动黑白两色游走,又将两色凝为一体,奇妙万分。不单单是莫羽,躲在巨石后面的三才亦是惊诧赞许。 莫羽看他露出这绝技,疏眉一笑,大喝一声,伴着一声响彻山巅的清澈龙吟,手中剑,被生生从鞘里震了出来。因莫羽一向大气,为人低调可亲,不愿显露风头,故而只带了一柄剑,生怕被人知晓底细,惹来无数麻烦。 此时,他将剑鞘当做了另一柄剑,两手各自挥舞,一手正八卦,一手反八卦,正向逆向两个阴阳鱼各自运转,有条不紊,竟由一人舞出,如此分心而专注的武学… 奇异怪异,何堪道哉? 至此,地母与人间佛才算见识了玲珑万象心,啧啧出声,惊得说不出话来。天剑则盯着莫羽的宝剑,呆立半晌,错愕道:“你们二人且看那把剑,竟是七星龙渊么?” 地母仔细打量着剑身,皱眉道:“看这剑鞘上的纹理,分明是一条参天游龙。又有方才那声龙吟,清洌非常,应当是龙泉剑不假了!” 天剑微微一笑,轻叹道:“若真是龙泉,倒是可惜了点。” 此言一出,人间佛一脸不屑的瞥了瞥他,冷哼一声,喝道:“你这老儿,还说不是嫉妒!小辈得了神剑,竟这般羡妒!” 天剑却无心争执,道:“贫道不是可惜剑,贫道是可惜人。” 地母扑哧一笑,掩口叹道:“你先前说此人是天纵奇才,又是内秀于心的大器。难不成,这等神剑都配不上他么?十大神剑,乃当世顶级的剑器,其他如青鸾赤凤,皆逊了一筹。莫非,天地间还有更好的剑?” 天剑扭过头来,眼神有些迷离,边回忆,边与她解释。 “当年先师偶得此剑,大为喜欢,后来无需再倚仗兵器之利,便将这把剑遗留在了清风观。后来几经辗转,落在了这年轻人手上。贫道是可惜,若此人得了干将莫邪,一手一把,岂不是画龙点睛,如虎添翼了?” 说罢捋了捋胡须,又将眼神抛入战局,轻叹道:“神剑并非有德者居之,而是有缘者居之,岂是这么容易便得到的?能落得龙泉剑青睐,也是他的荣幸了。” “他日还需让小天去雪山寻回家传神剑,轩辕夏禹。这剑中圣哲,若在雪山冻上千年,岂不暴殄天物了?” 忽然,莫羽朝三才这方向微微侧了侧身,似乎发觉了什么, 三才纳闷,难不成,这小子是神仙投胎? 噢…原来是他来了。 莫羽身形一滞,两处太极却不减先前,剑如流星,冲向了闵诚瑾。 闵诚瑾四周黑影白虹浑然一体,手中剑舞金光,如同清溪泻雪一般,凌厉的剑气交错着迎向莫羽,莫羽剑鞘迎向前方,反太极将他招数尽都接下,同时右手龙泉剑传来如鸣佩环的清脆吟唱,化被动为主动,迅捷的反击过去。 闵诚瑾金光流转,牵连着黑白两色,竟也似两手两剑一般,丝毫不下于玲珑万象心。 风声萧萧,天地间仿佛只剩眼前疾奔而来的剑气。 只听闵诚谨大喝一声,剑随心动,气随心转,黑白两色各自为政,从两方夹向莫羽,以柔化刚,生生阻挡住了那惊诧天地的凌厉剑势。 莫羽显然已酣畅淋漓,为他所动,又是全力一道剑气,逆转方向飞来,却是以剑鞘挥出。 闵诚瑾终究是不纯熟,来不及收回剑身,空有金光护体,剑意滔滔,却无法灵活运转。一剑及身,顿时向后倒飞了出去。 莫羽生恐他有甚大碍,当下收剑入鞘,大步冲了过去。 闵诚瑾却不要他拉扶,自己拍打衣服,一跃而起,口中哈哈,说不出的畅快,笑道:“师兄,你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不过我更坚信了我的道,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两人百川到海,汇聚在剑道巅峰。” “不错,坚持到底,纵是万仞高山,师兄也支持你攀爬!” 莫羽畅快一笑,揽着师弟的肩膀,爽朗道:“你佛道同源之言,虽看似离经叛道,竟与玲珑万象心颇有相似,只是你尚未掌握纯熟,而我五年前便悟出万象心了,此次胜你,全胜在经验,五年之后,想必你便超过我了吧,呵呵…既然师父看到了你如今精进的剑法,想必,已不再怪责你了。” “五年前?” 闵诚瑾心头大惊,唇角轻启,却说不出话来。 一声长叹,叹他天资之奇,叹他毅力之坚。忽然,闵诚谨琢磨着师兄的话,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猛一抬头,冲莫羽问道:“先前你说师父?” 莫羽一笑,将玄机尽数隐藏,高深莫测。 长袖轻扬,遥遥指向了三才躲避之处。 闵诚瑾正疑惑的找不着头脑,一阵清风拂面,青石之后,端虚道长走了出来。 只是,端虚脸色怪异,眼神中看不出悲喜。 ------------ 第二十八章 论道清风 莫羽匆忙作揖,恭迎师父。 瞥见闵诚瑾一脸桀骜之色,莫羽微微皱眉,扯他衣襟,眼神里充满了斥责。 闵诚瑾拗不过他,轻哼一声,低下头,却不愿言语。 端虚暂不理他,盯着莫羽,心潮澎湃几许惆怅,长叹一声道:“祖师在上,也应当欣慰了。玲珑万象心,果真是奇术,为师都躲不过你一双慧眼。” 叹罢,似是心满意足,得意的哼道:“五年啊,哼!你竟瞒我五年。清风观出了你们两人,真不知是幸事,还是孽缘。” 负手而立,似笑非笑望着两人。 莫羽一听愕然,面色微红,不敢妄言。 闵诚瑾冷冷的扫了眼端虚,狂笑道:“师兄自然是幸事,我便是孽缘了。数日前,师父骂我大逆不道,有辱师门,为何又这般拖泥带水,在旁人眼里落了个婆婆妈妈的名声!如今师兄为您长足了脸面,可否放徒儿浪迹山水,一心悟道?” 端虚气得咬牙切齿,心急气燥,喝道:“道亦有道!你参悟的道,是无稽之谈,荒谬之道!剑法犀利又如何?佛道自古便异路殊途,佛教起于天竺,大道传自鸿钧,纵有相似,又岂会同源?你若似羽儿一般踏实悟剑,想必也该悟出万象心了吧?顽劣!顽劣!” 少年眉间,似有一道利剑直入云端。 闵诚瑾轻轻扬了下散落下来的发髻,眸似星辰,眺望云层,轻声道:“你若如师兄一般虚怀若谷,想必,也早该参透长生之道了吧?你若如师兄一般明智,想必,我也早该参透佛道同源了吧?你如此排斥旁门左道,孤高自傲,也像是修道之人?” 离经叛道,怒斥师父,当真是狂傲之极。 端虚气得不轻,指着少年披散凌乱的长发,气愤吼道:“我若不是修道之人,你一身剑法又是谁教的?田间青禾尚能成熟,你大逆不道的性子竟一点未改!你,你一心想被逐出师门么?” “是!” 闵诚瑾目光有些呆滞,却傲然狂笑。 为世不容! 多少凄凉意,英雄无叹息。 端虚提掌便要废了他功力,却被横插过来的龙泉剑挡住。转身一看,莫羽正揽着袍裾,长跪而下! 君子如玉。 君子心中从没有谦卑之分。 莫羽行侠仗义,却从来不悲天悯人。对于师弟,他甘愿代其而僵。 端虚老道心头一软,沧桑长叹,将头垂向了一旁。 闵诚瑾似乎有些感触,扶起师兄,看了看端虚,又凝视着天朗气清的悠悠苍天,轻声道:“我并非有意离经叛道,只是不愿再走进剑道的死胡同。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久则穷。这是师父教我的。 生无所息便是生生不息,大道偏离我便要将它扶正,这是我的道,与他人无关。师兄博而能迁,粹而能容杂,所以成就了他的万象之道。我自信佛道并行不悖,自信可以借此成就大道!” 端虚听他言语,心有感触,却想及观内教法,冲他呵斥道:“伯阳真人李耳创立道教,实为始祖。南华真人庄周虽同是道家先辈,却是从伯阳衍生,论精纯,论博大,都属伯阳真人为最。那遥遥天道,方才是最为原始的道。你只喜读南华真经,却不愿深究道德真经,岂不是荒废了大道,而去另觅荆棘小道?还谈什么补偏救弊,补苴罅漏,简直是荒谬!” 闵诚瑾不屑冷笑,锁眉说道:“若论思想清新,言辞深刻,南华真人继承创新,飘逸卓尔不群。若论精纯,伯阳真人虽为先,但他能早的过道么?师兄代我说,何为道?” “有物混然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道生天地前,而伯阳不过后来参悟,怎能参的透彻?他的道,近于天道,亦不是天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道无常道。” 端虚听两人一唱一和,鹤颜大怒,指着闵诚谨的鼻尖骂道:“大逆不道,你竟指责伯阳真人的不是。李耳庄周,哪个不是彪炳千秋,名传万代?哪一个是你可以随意斥责的? 无知劣徒!” 闵诚瑾却不理会,径自哼道:“师父说过:月有圆缺,日有阴晴。为何大道就不能变了?人各有志,人各有学,人各有道。纵然伯阳真人悟透了大道,他的道,岂是可以生搬硬套的?” “好,好一个人各有志,人各有学,人各有道!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你这小子,自己竟摸爬滚打的贴近了先师之道,实在罕奇,他日不可限量啊。”巨石后面的天剑听他如此精妙之谈,再也无法按捺,冲出来击掌称奇,赞叹不绝。 话刚说完,不禁老脸微红。 他竟忘了,是在偷听偷看。 身后,人家佛暗骂了一声,与地母亦跟着走了出来。 端虚细细打量着三才,内心惊涛骇浪一般,面孔紧绷,暗暗惊道:三人想必早已躲在此地了,自己竟一无所觉,这究竟是何等功力,堪称恐怖。 又观他三人面容,心头一震,试探道:“不知前辈说的先师是?” 天剑看他神情畏畏缩缩,欲诉难言,笑道:“你无须如此客气,也不必太过欣喜。如你猜测,先师乃是睡仙陈抟。只是贫道俗世姓名,早被世人淡忘了,六七十年前号称天剑,身后的,正是地母人间佛。” 端虚虽早有预料,却还是吓得心惊,这三人均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神仙,功力怎能以尘世法则度量?他只是诚惶诚恐,两个徒弟却瞠目结舌了。 两个年轻人目光呆滞,合不住嘴。 自幼年时,他两人便从端虚那儿,听说过三才威名,如雷贯耳,风华似仙。不料,如今他们竟尚存人世,怎的不惊? 人间佛看了看闵诚瑾,走到端虚面前,敲着他发髻呵斥道:“你这老儿,听起来,是对佛家的看法有些偏颇了?佛道各有所长,皆是先人无穷尽的大智慧,这一块天然璞玉,被你胡乱雕琢,暴殄天物!” 端虚像个小娃娃,被他敲打,却不敢与他争执,唯唯诺诺,匆忙应声。只是一刹,却被眼前忽现的奇景所震撼。 龙吟声起,响彻九霄! 七星龙渊,一剑横天。 天剑单手吸来七星龙渊,如踏云雾,凭空凝立在半空中,两手召来无数混沌气团,搅碎虚空。 忽然,大喝一声,手执七星龙渊,不紧不慢的画了一个圆,又是曲线,随后是阴阳两眼。这一切均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却好似,画了千年万载,夺天造化。 太极图平铺地面,陡然上升,印在天际时,从正中滑下了一柄利剑,由小而大,愈演愈大,直至仿佛顶天立地。天地之道,众生之道,均蕴含在这柄剑里,散步无限威压,令众生臣服。 天剑微微一拂手,诸多剑气消散,端虚三人这才畅快的出了一口大气。 “臭牛鼻子,最喜在小辈面前卖弄!”人间佛哇哇怪叫,啐了他一口。 天剑倒不理他,饶有趣意的盯着端虚,怪笑道:“茅山的周掌门告诉我,说十八年前,辉煌一时的幻月教被灭教。而灭教之前,朝廷曾派了数位皇子游走在各大门派,投其所好,送了许多的大礼。我看这两个小娃娃全身筋骨都透着天材地宝的神气,想必,你也收了不少吧?” 端虚顿时哑口,老脸微红,心惊肉跳,不知如何辩驳。 却听天剑叹道:“收了便收了,婆婆妈妈,你何必慌张。贫道又不是清风观里的人,怎会管你那些俗事。若你去救人,你能救的了么?反而自毁基业,不如顺应了天命。你凡尘牵扰太多,乃是你道途的最大羁绊。” 端虚如蒙大赦,松了口气,匆忙点头称是。 又见天剑转身盯着莫羽,含着赞意,笑道:“窥一斑而知全豹,牵一发而动全身。玲珑万象,瞬息万变,变中自有定数。想必你已知晓,自古以来,悟透玲珑万象心的,只有三人。伯阳真人,南华真人,睡仙。贫道在这方面远不如你,所以,是无从指教了。” 莫羽果然有大家之风,闻言不骄不躁,揖身谦逊道:“晚辈只是初入门槛,诸多不足,尚需摸索。前辈的替天行道之无上剑法,却也不输给任何人。” 天剑嘻哈一笑,半含欣喜,半含嘲弄,不再去瞧莫羽,冲闵诚瑾叹道:“你可知道,你如今触摸的剑道,正是先师陈抟参悟的道?”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闵诚瑾,连端虚都愣在原处,目瞪口呆。 天剑仰头望天,悠悠念道:“我谓浮荣真是幻,醉来舍辔谒高公。因聆玄论冥冥理,转觉尘寰一梦中。他一梦八百年,尘寰与世事,皆化尘土。正合了那句‘人生如梦幻泡影’,这不是佛论又是什么? 老祖喜欢河图洛书,九宫八卦,可谓无所不精。又将道教无为与佛教禅观融为一处,颇有庄周的飘逸之风,因而创出了最为原始的阴阳幻灭剑。只是如此大逆不道的思想,抵触了先辈,有悖于常伦,故而他硬生生的分出了禅,只在剑法里留下了道… 唉!若说虚名,大凡生而为人,谁不顾及个一分半点!” 闵诚谨仿佛经历了大悲大喜,大彻大悟。 多少寂寥,多少迷惘。 全化成了惊颤与怅然。 闵诚谨先前走上这条不归路,本已押上了极大的勇气,虽孑身一人,却孜孜不倦的坚持着。 如今竟是前人走过的路,他心中多了一丝欣喜,亦多了一丝可惜。 天剑微微一笑,冲三人喝道:“天道至简,却是简约而不简单。虽百川终到海,却有无数荆棘沟渠,稍有偏差便与剑道至境失之交臂。人各有道,殊途同归,万事不可强求,更不可自损功德,强行去篡改他人道途。”说罢,眼角瞥了下端虚。 端虚慌忙点头受教,甚为滑稽。 莫羽略一躬身,冲天剑问道:“不知前辈的道心,是否真正达到了天道之境?” 天剑似笑非笑的瞭望云端,雾气横生,云雾背后仍是一片未知。他叹道:“替天行道,自身终究不是天道。或许是囿于天资,或许是囿于惫懒,差了一线,却隔着天涯。李耳,庄周,先师陈抟,均是差了一线。” “天道渺渺,正如雪野茫茫,红尘荡荡,触摸的着,却还无人抓住。” 这等言论,均是几人未曾听闻过的,惊奇之下,已深深牢记。 莫羽冲他一笑,谦逊道:“三位前辈是否有一弟子,与诚瑾一般大小,生的俊眼修眉。衣衫虽有些破旧,不碍风流,常使一套茅山符咒?” 人间佛一蹦三尺,激动起来,笑道:“不错不错!那小子的符咒之术堪称通神,你又怎会知道?” 莫羽便将思帝乡里发生的事与三人说了。 人间佛掩口偷笑,附到地母耳边,悄声说道:“咱那乖徒儿,哈哈,锅里碗里一把抓。只怕,慕涵与梦仙子…啧啧,真是…” 两人掩口轻笑,却是欣喜之意。 天剑将龙泉剑摊在掌心,细细抚摸着纹理,连声赞叹,又扔还给莫羽,道:“瀛洲有一处天姥山,其中盘踞着传承了数代的谢氏宝库。十把名剑,那里藏了八把。如若有缘,你能取得干将莫邪,两手执一对通灵宝剑,着实了得!” 说罢,与地母人间佛对了一眼,不等几人反应过来,转身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了一句话。 空中彻响着豪迈的话音:“夜来一笑寒灯下,始是金丹换骨时。” 辽阔古朴,响彻山巅,映衬着潇潇古风,透着无穷尽的洒脱,惹人钦羡。 莫羽与闵诚瑾自幼便心照不宣,此时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趁着端虚正凝眸注视着三才消失的身影,风驰电掣,瞬间动身。 闵诚瑾脚下生风,八步赶蝉快速奔动,莫羽则在他背后补了一掌,助他狂奔。 等端虚回过神来,闵诚瑾已直下山腰了。莫羽讪讪的望着一脸怒气的端虚,嘿嘿一笑,匆忙告退躲开。 夜来一笑寒灯下,始是金丹换骨时。 ------------ 第二十九章 只影无依 云深山外,一处隐秘之地。 华池正喂一女子服下汤药,那女子,竟是三年前如野兽一般的漓儿。如今她面色惨白,仍无神光,却也没了狰狞之态,实在神奇。 华池旁,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身无内力,却鹤发童颜,一看便知深谙养生之道。 老者望着女子素净的容貌,叹息道:“这女子得到公子如此照料,怕是上天也要感化了。择日,她定会恢复神智,与华公子相认!” 华池手中汤匙缓缓垂落下来,一双颠倒众生的凤眼,痴痴凝神,哀情倾泻无处。 他苦涩朝老者笑了一笑,轻叹道:“但愿如此。我会尽力治她!” 老者捋捋花白的胡须,背上竹篓,拎起药锄,冲华池笑道:“华佗当真不负盛名。你们华家的医术,果真是精妙无双,令老夫大开眼界啊。分明没有了生气的人,竟能被你唤为锁魂针的针灸刺激出生气,实在夺天造化。” 华池将碗中药渣倒掉,缓缓起身,躬身道:“祖上虽神医辈出,却奈何药剂之术被谷神一脉带去大半,若非前辈的汤药,怎能有此功效?前辈大恩,无以为报。又在此地无赖盘踞了两三年,将前辈辛苦采摘的草药消耗干净,晚辈实在愧疚。”说罢便要跪拜,却被老者一把扶起。 只见老者紧了紧身上的竹篓,冲他笑而不语,转身走出了草屋,脚步轻捷的快走,奔向云雾缭绕的深处采药去了。 这老者是谁? 此地又是哪儿? 云深山怎会有这等仙境之所? 只怕要追溯到两年前了。只因奇花异草被三才毁去了大半,而药材又极难培育。华池只好一个人跑到地宫外去寻觅草药。云深山里,如坠云雾,往左走,便是越来越贫瘠,直达地宫。往右走,却是另一片天地。 华池孑身一人在深山老林里探寻,渴望寻到些神药,以止近渴。却误打误撞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木屋,木屋里唯有一张床榻,一些木板,一些简陋的厨具,与一筐筐晒干的药材。 千百年的灵芝人参,应有尽有。更有各种传说中的奇珍异草,琳琅满目。 华池欣喜的几欲癫狂,不敢耽搁,心急如焚带回去救治离儿。手忙脚乱时,却见一位老人站在门前,面容慈祥,背后的竹篓里尽是新鲜的菌菇。 华池窘迫之下,匆忙报了姓名,道:“在下华池,为了救人,这药材…匆忙之下过于鲁莽,望前辈见谅。” 那老者却呵呵一笑,慈眉善目,放下背上的竹篓,摆手道:“无妨无妨,若是急用,尽可以拿去。你是神医华佗的后人?为何会到这山里来?” 华池生怕说出驭兽派会惹来谩骂,吞吞吐吐。 良久,望着老人鹤发童颜的笑脸,终于下定决心,将自身来历说了出来。 老者惊奇一叹,笑道:“原来是老邻居!老朽曾去过大山西边,那里太过贫瘠,阴气太重,不适宜养生啊…你若有病人,不妨将他挪到此地。老朽常年孤独,人多了倒热闹些,哈哈!” 华池看他对这些药材丝毫不吝啬,心中一警,生出了些疑惑之心。正要询问,却被老人看出了端倪,被老人一番话说的羞愧难当。 那老者缓缓叹道:“一个人日落而息,采药为炊,老夫也不记得年月了。只记得幼时曾追随丹溪翁,做他的采药童子。如今时光荏苒,再也不是童子了…几十年前,曾有人唤我采桑子,倒像是一个采药人的名字。” 华池惊呼出来,颤巍巍走近了两步,喊道:“半仙朱丹溪?前辈既曾是他的药童,想必对汤剂之术,有所了解吧?” 采桑子冲他摇了摇头,神态慈祥,道:“年轻人,不可太过急躁,否则会偏离养生之道。如欲长生,必须学会淡然处世!” 华池作了个揖,惭愧道:“确实是晚辈太过心急。只是内人卧床已久,如今见到前辈,实在…” 采桑子含笑挥了挥手,道:“我只是个采药童子,对那种治病之术不甚了解。若说医术,你只要熟读华家的医药书籍,老夫的草药又用之不尽,还有什么病治不好?” 华池急道:“前辈有所不知,家中医药典籍俱被他人携走,散落天涯。所以晚辈只知其宏观大体,却不知具体汤剂啊。” 采桑子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微微颔首,皱眉冲华池问道:“你先说说看,她的表证症结?” “不瞒前辈说,内人曾遇害于群兽,流血过多,损及经络。后来发觉的太迟,只好用灵根血炼之法,将她形体治愈。但八年来她如癫似狂,不识世物,阴气过剩,阳气难盈。” “这倒有些棘手啊…丹溪翁最擅滋阴降火,而这女子阴气鼎盛,必然无法再补阴气了。” 九天阴雷,垂于顶,震于心。 转眼间,华池面色煞白,岌岌欲倒。 却见采桑子缓了缓眉,叹道:“不过却也无妨。先生取法百家,博览千经,将各流各派的医术钻研了遍。其中,与其齐名的还有几位。譬如张子和,主张攻邪,曾云‘天之六淫,不可沾风寒暑湿燥火。地之六邪,不可沾雾露雨雹冰泥。人之六味,不可错乱酸苦甘辛咸淡。’更有些食补药补的方子,可以一试。李杲先生善补脾胃,以分补上中下三焦,从而充盈阳气,等等…这些泰斗的书籍,丹溪翁都有收藏。你若能仔细翻阅,不止救了这可怜的女孩儿,更可以济苍生啊!” 华池望着和蔼慈祥的老翁,感激涕零,心里暗暗为漓儿祈了福,又冲采桑子拜谢,道:“晚辈定会躬耕医术,苦心求习,治好内人,再济苍生!只是这些药,都是前辈日日苦苦采摘而来的…” 采桑子摆了摆满是皱纹的手,打断他,笑道:“这些药本是云深山所养,云深山所育,皆是些无主之物。更何况,药本为治病而生,如今,才是用到了正途上。” “前辈菩萨心肠,后生景仰之余,感激不尽!” “无妨,无妨。你去将病人接来,老夫也多了些热闹,哈哈,免得哪日气绝了也无人安葬。何况,老朽采了一辈子的药,可万分小心的助你筛选药物。什么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恶、相反、相杀之类的七情和合,切不可配错药了。” 说罢,又捋着花白的长须,“哈哈”笑了起来,面容可亲。 华池顿时不再耽搁,另造木屋,将漓儿接到了此地。亦是因了此故,仇天没有寻到他。 华池一片痴心,日日为她弹奏琴曲,针灸全身穴位,按压窍阴穴,又服下她各种固本培元,滋阴补气的汤药。漓儿日日好了起来,不再有暴戾之气,只是灵智却尚未恢复。 三年,恩重如山。 华池长叹一声,正念着旧事,却见采桑子已经从山里走了回来,竹篓里尽是些名贵药材。华池不禁默然,固执的跪拜在地上,说道:“晚辈决定出山一趟,去玄牝大山里碰碰运气。拜托前辈代我照顾漓儿,大恩大德,不敢言谢!” 采桑子将他扶起,像看着自己孩子一般,唏嘘几声,慈爱的说道:“谷神丹世上仅有一颗,有缘才能得到,你不可强求。若是险中求异,不要也罢。这大山里,还有一个女子等你回来,你若不幸遇害,这女孩儿又如何是好?” 华池盯着漓儿无神的眸子,爱怜的抚了抚她发梢,苦笑道:“晚辈受教了。她命苦,我便陪她受罪。这辈子与她绑在一身,若是她死,我不知何去何从。若是我亡,她亦无依无靠。” 采桑子年迈的眼有些湿润,黯然轻叹,走出了木屋。 若是她死,我不知何去何从。 若是我亡,她亦无依无靠。 ------------ 第三十章 人心险恶 走过一片枫叶如血的山林, 走过几亩衰草枯黄的阡陌, 仇天一路南行,几经颠簸,被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阻了去路。 湖泊,说是池塘更合适些。 澄澈如洗,疏影交错,仿佛是清浅见底,却不知实际深度。 凝望了一刹,他心间无穷尽的悲伤翻涌,像决堤的洪水,无法压抑,亦来不及疏导,冲塌了毫无防备的堤坝。仇天目光呆滞,将上身脱了个赤条条,缓缓走进湖里。 走到湖心,躺了下来。 他心如死水,波澜不惊,全身不着力道,整个人漂浮在湖面上,看不出神色。 忽闻岸上一声“阿弥陀佛”,却是一个身披袈裟的年轻和尚。 这和尚约二十几岁,脚步沉稳,又轻快自然,如炬如电的眼眸里,似乎隐藏了无尽的大智慧。仇天翻动眼皮,瞥了瞥他,只看他一身袈裟,想起了人间佛,顿生好感。于是,仇天便站在水上,与和尚应了声,远远望着他。 和尚眼里闪过了一道稍纵即逝的狡黠,更有一道狠辣,藏得极深。 和尚暗道:这是哪一家的少年,踏水而立,英姿飘飘!莫非是哪位大家的高徒? 再扫视着岸边,粗糙的布衣,极其朴素。正失望,他又在布衣中瞥见一处温润的光泽,似玉佩,似珍珠,总之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宝贝! 贪心使然,和尚又上下打量着仇天,思忖道:这人,又好似木讷了些!一个傻子,还不好欺负? 想毕,他双手合十,装腔作势提高了音调,喊道:“阿弥陀佛,真是可惜了!” 仇天被他洞察言色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觉内心尽被勘破,又听他卖弄的言语,忙问道:“敢问大师法号?为何方才叹了一句可惜?” 那和尚又是一声长叹,眯起眼睛,又瞥了眼地上的玉佩,颔首叹道:“贫僧法号一悟,最喜研究些占卜相学,看相卜卦颇有成就。只是,世人皆以为此乃歪门邪道,鲜有人信啊…我若说出来,你定是不信!” 柳吟风曾告诫仇天,行走江湖时,遇到占卜之类的和尚道士,以及贩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均要远远避开。这种人最是无赖,坑蒙拐骗偷,无一不精,若是缠上,就再难甩掉了。 仇天迟疑的打量着一悟,那一身袈裟,一身浩然慈悲,他心生亲切,却又怕吃了暗亏。 正不知所错,却听一悟开口道:“你是习武的奇才,同辈中的佼佼者。是也非也?” “是!” “你不满现状,因心中一份执念,压得你妄想更进一步,是也非也?” “是。” “你心中苦闷,无从发泄,于是跳到了这天人合一湖里,是也非也?” “是…” “唉…可惜啊可惜,世人皆以为和尚是昏言昏语,施主也大可不必信!”说罢,摇头晃脑,欲扬长而去。 仇天观他神色高深莫测,听他言语又正中下怀,登时行了几步,含着愧疚,忙求教道:“大师奇人,先前是我无礼了。大师说这湖叫天人合一湖?名字玄之又玄,不知有何义?” “云水禅心,习武秘境。一日千里,天人合一!” 一悟念完了一十六字,嘲弄的望着仇天,暗叹:这小子的烦扰定是不小,我胡诌个名字,他竟信以为真了。又开口念道:“天人合一湖,曾有无数禅师道长在此修炼有成。只是,你却可惜了。” 仇天报仇心切,轻易掉入了陷阱,追问道:“为何可惜了?难道大师知道些秘诀?” 一悟微微一笑,颔首不语。 过了会儿,他似乎被仇天问的不耐烦,叹了一叹,喝道:“我传授你秘诀,你学成之后,不可造惹杀戮!”作势之后,又继续说道:“你可知佛门六道?” 仇天想及人间佛传授的佛理,接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一悟一惊,皱了皱眉,念叨道:“不错,你竟知晓些佛门教理。六道衍生出六欲,分别为**,形貌欲,威仪恣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相欲。六欲又滋生出六尘,分别为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法尘。六尘侵染六识,分别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六识源于六根,为视根,听根,嗅根,味根,触根,念虑之根…” 仇天听的头晕脑胀,不禁打断,问道:“这些佛门至理,我却也知晓一些,只是,又如何用到修炼一途?” 一悟怒意横生,袈裟无风自起,呵斥道:“无知!若知晓这些便可成佛,那天下,岂不乱了套了?” 仇天忙闭口,虚心听他继续教授。 又听一悟讲道:“先前已声明,凡尘俗世,万事万物,均是源自六根。若是封闭了六根,自然没了外界纷扰,没了天地极限。更何况,在这天人合一湖里,更可以息心修炼,脱离人道,直追天道。” 仇天听的怵目惊心,微微发怔,问道:“封闭六根?六根乃是人生存的根本,吐纳之必须,如何封闭?” 一悟长叹一声,叹他无知。 又摇头道:“这湖水清澈无双,灵气逼人,是洗涤六根的最佳所在。六根清净,方能一心参悟武学。若你愿意,我便在此地给你护法,免得被人叨扰。” “若非有相遇之缘,你又佛缘不浅,贫僧又岂会教你?” 记得那一天,雪山之巅,苍凉古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记得那一天,昔日杏花,化为废墟。亲近之人,全葬身火海。 大仇,要苦等五年么? 恨不得,现在就杀上京都,以慰柳叔叔在天之灵啊! 仇天终究是少不更事,被他三两句蒙骗,封了六识,被丢在了湖里。 一悟狰狞一笑,脸上狠辣,再不加掩饰。纵是披着袈裟,却再也遮不住阴险狡诈的面孔。他远远冲湖里的仇天唾了一口,猖狂笑骂道:“小杂种,天资恁的了得,还不是被爷爷整死了?自己都说六识乃人之根本,六识封闭,又有谁能存活?” 笑完之后,他捡起仇天放在岸边的衣物,翻出了春神玉,只一眼,不禁痴在那里。 他贪婪的抚摸着,用力极轻,生怕弄坏了,眼神好似沾上了美玉的淡淡光辉。他如饥似渴的盯了半晌,才放入怀里,又提起仇天那把粗制滥造的铁剑,“也值个几钱银子!” 轻轻一跃,不见踪迹。 可怜仇天却不知不觉,仿佛成了一块石头,整个身子不断下沉,沉到湖底,身子陷入软泥中。 忽然,湖底冲出一股清泉,将他冲起,飞出湖面。 这一下,倒冲破了仇天的意觉。他慢慢有了知觉,一点一点,将封锁的六根尽数解开,才爬到岸上。他本性聪颖,在村中,皆是耍诈骗人,今日竟被人骗了。 这江湖,当真是人心险恶。 仇天登时气急败坏,怒恨之余,却不见了那和尚。他准备穿起衣服离开,找和尚算账,却一摸胸口,如遭晴天霹雳,呆住了。 春神玉! 那等上古异宝,竟被他弄丢了! 若单单是上古异宝,实在找不回,倒也罢了。重中之重,那块玉,是梦琉璇赠他的唯一信物。 汝之为美不足恋。心心念念,为美人之贻。 天大地大,又该去哪找那贼和尚?慌乱之中,更添迷茫,他只得垂头丧气,左顾右盼,凭着直觉搜寻而去。 ------------ 第三十一章 仗剑天涯 思帝乡 朱高煦正满脸淫笑,大步流星的踏入后院小阁楼,直往梦琉璇香闺窜去。 众食客纷纷躲开,恨得咬牙切齿,却畏首畏尾,不敢妄动。 老板娘本欲遮拦,却吃了肝尸一杖,伏在案上,不省人事。 朱高煦猖狂的扫视着大堂,笑了一句,“今日本王就替天行道,替尔等贱民,泄一泄心头火气。桀桀,看这小娘皮儿还拿什么跟我横!”说罢大摇大摆的冲进后院。 食客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去看个究竟。只是,一个衣衫不整的道士除外。 这道士,正是闵诚瑾。 有云: 剑在眉上,心在云霄。 佛也道也?乐在逍遥。 十分狂傲,十里江潮! 却说梦琉璇收拾妥当,正要从院中走出,忽然,看到朱高煦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她蛾眉微蹙,娇叱道:“都滚出去!汉王殿下,你竟这般不守礼数,不怕被皇上怪罪了?” 朱高煦淫笑连连,下贱的脸上透着猥琐,令人作呕。 “父皇?你跟父皇有何干系?臭**,你手执百鸟朝凤时,我不敢惹你。如今你勾搭小情郎,竟将玉佩送了出去,本王还怕你?没了百鸟朝凤,我不知你是谁,只以为你是个姿色不俗的娼妓,父皇又怎怪罪于我?桀桀…” 此言一发,梦琉璇先是一惊,吓得花容失色,黛色长眉紧紧蹙起。慌乱之余,却又樱唇半启,愤恨的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更是猖狂,如豺狼虎豹般扑了过去。 梦琉璇匆忙转身逃开,却被撕破了一件轻衫,又无奈脚下一拌,跌倒在地。 这一跌,漫天花雨,清香四溢。 粉白色的花,娇弱的美人。 梦仙子全身蜷缩,狠狠瞪着朱高煦,惹人心颤,我见尤怜! 朱高煦看到她眼神里的哀伤与幽怨,微微一愣,竟迟疑了下。那颠倒众生的剪水瞳,畏惧,孱弱,隐隐跳跃的湿润,将迷人的眼眸染得更清澈。 待朱高煦清醒过来,大为尴尬,转身冲肝尸与榆尸吼道:“还在这干什么,想分一杯羹?都给本王滚出去!” 两老默然,退了几步,走出院子。 朱高煦又回过身,连迈几步,冲梦琉璇扑了上去。梦琉璇已趁机站起身,却被他追到一处墙角,无路可走,不禁露出了绝望之态。 朱高煦恶狠的盯着她,骂道:“你倒是跑啊?臭娘们,不知好歹。” “哎呦!哎呦…”朱高煦正扑上去,却被人掂着耳朵提了起来。 他疼得直叫唤,连喊松手,来人却没有理他,愈拽愈紧。 “跪下。” 朱高煦闻言怒骂道:“本王堂堂皇室,岂能是说跪就跪的?” 闵诚瑾“嘿”了一笑,又加重了力道,朱高煦耳朵被拧了几圈,吃痛难耐,连声妥协,对着梦琉璇跪了下去。 梦琉璇盈盈起身,道了声谢,便回了屋,去整理衣衫与冠饰了。 款款徐行,娇弱可怜,闵诚瑾暗暗赞叹,冲朱高煦骂道:“这等仙子,远远听上一曲多美妙!你竟也欺侮,当真给皇室丢人!” 朱高煦软弱无能,性子薄弱,耳朵被他这么一揪,再也没了半点志气,惶恐道:“小王丢人…大侠这就放了小王吧!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作恶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冷哼,两根蛇头木杖,并拢着,迎了过来。 闵诚瑾见来势汹汹,放掉朱高煦,小心翼翼的躲了过去。那木杖蛇头一转,又向他追来,闵诚瑾冷哼一声,梯云纵连赶,将佩剑震了出来,剑光闪烁,划了一道太极印迹。其中,一道刚硬的金光,硬生生将两柄蛇杖击退出去。 他自己,却也后退了两步。 肝尸榆尸心头一惊,对目相视,同时失色喊道:“闵诚瑾?” 闵诚瑾不知何事,也是微微惊诧,冲他两人问道:“怎的?你们两个老头子竟认得我?我记得…从未交过这种臭气熏天的朋友吧?” 肝尸表情肃然,紧缩着眉头,道:“你到底是谁?几日前我们见过一个少年,他与你年龄相仿,功法亦与你相似。精通佛道,又天资超群…你们到底谁是闵诚谨?” 闵诚瑾闻言一乐,想起了三才的徒弟仇天,登时明白过来,冲两人笑骂道:“两个老不死的,若你们没看花眼,想必是碰着我那同胞弟弟了。” “同胞弟弟?”肝尸榆尸相视一惊。 闵诚瑾嘻哈一笑,继续戏耍,胡诌道:“我和我那孪生弟弟,从未一起出现过。若我在明,他就在暗。若我在暗,他就在明,故而江湖中只见一人。” 肝尸榆尸面面相觑,匪夷所思,不知当信不当。 另一边,朱高煦按捺不住,躲到后面,揉着耳朵,冲肝尸榆尸喝道:“你们两个,还不赶紧给我打!堂堂前辈,还怕这小杂种么?”话未说完,又疼的龇牙咧嘴,话语艰难,耳朵上渗出些血迹。 闵诚瑾看在眼里,乐的眉开眼笑,眼神里,充斥着鄙夷与嘲讽。 肝尸榆尸暗暗观察了四周,觉得四下无人,便盘起蛇头木杖,快速冲向闵诚瑾,打算占了先机,偷袭他个措手不及。 闵诚瑾又岂是一般人物?他身形虚晃,脚步侧移,又向后疾驰,躲过两根来势汹汹的蛇杖,同时刺出了手中朱红如血的赤凤剑。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剑如流虹,冰冷的锋芒,闪烁寒光。 只见他一剑凶猛,直直刺入两人中间,挽着剑花,华丽而澎湃。 肝尸榆尸将蛇杖向中间一夹,顿时剑势停了下来。 闵诚瑾冷笑一声,猛地一刺,顿时剑身上一股金光生出,灼烫的光芒里迸发出一个阴阳光圈,从小到大,由内及外,将两把蛇杖震开出去。 “午夜江声推月上,浪花如雪寺门前!” 闵诚瑾俊朗的面容勾起一丝冷笑,轻吟之后,将剑横立前方,握住剑柄娴熟的拨撩,当真是如浪花,如白雪,如同潮水一般向肝尸榆尸涌去,风声呼啸,剑剑凌波,密不透风。 肝尸榆尸看他剑势陡变凶猛,也是小心的接着,两人将蛇杖一搭,合力打了出去,阻挡住狂风暴雨般的剑影。蛇头恍如活物,带着蛇杖灵活窜动,利齿红信,无一不涂抹剧毒。 闵诚瑾躲避着,倒也颇费工夫。忽然,蛇头直直咬过来,闵诚瑾一剑刺了进去,却被蛇口吞下,难拔出来。他大呼不妙,另一柄蛇杖横飞过来,击打在腰身。 顿时,闵诚瑾连人带剑一起倒飞了出去。 这少年,吃力的爬了起来,却仍无半点惧意。他带着鄙夷的目光瞪着肝尸榆尸,张口骂道:“两个老不死的,仗着内力深厚,还要以多打少!如此不要脸…爷爷只好出绝招了!” 说罢,将剑提起,从脚下虚划到了天际,方寸之内的气团变的模糊,生出些混沌来。忽然颠出一股旋劲,太极分家,阴阳独立,恍如昨日在清风观比斗的情景。 左手大团的幽暗,似是世间万物永无止尽的吞噬湮灭。 右手大团的白雾,似是孕育天地滋养万物的甘霖极昼。 而中间,则是隐隐流动的金线,将分开的阴阳连接起来。 形散而神不散。 肝尸榆尸颇有些慌乱,见多识广,却亦是微微动容,两人将朱高煦推至一边,蛇杖抵在一起迎上。 传说中的天才少年,剑道奇才――闵诚谨!果然名不虚传! 闵诚瑾拆分阴阳,兵分两路,左手阴气送往肝尸,右手至阳之气则打向榆尸。一丝金线愈演愈壮,最后竟掺了些莫名梵音,浩荡而去。可惜,闵诚瑾显然是内力亏虚,不足以使出这招数,力竭之象,恰好被肝尸看破。 肝尸与榆尸对了对眼,陡然加力,三人各自后退了几步。 榆尸奸笑一声,喝道:“小子,你招数倒是唬人,除了有些卖相,无用之极!”说罢,便要一杖击在他头颅上。 “你们若不怕师门报复,尽可杀掉我!” 肝尸皱眉思索,不消片刻,又猖狂大笑起来,骂道:“小兔崽子,杀了你,谁知道你死在我们手上?”闵诚瑾神秘一笑,看的两人心头咯噔一下,只见他冲房檐上喊了句:“巧巧姐,你还不下来帮我?” 二老一怔,谨慎的望了望。 过了半晌,仍无一人露面。 肝尸恶狠狠地瞪着闵诚瑾,不再迟疑,一杖向他天灵盖敲去。本以为势在必得,故而,没用过多内力。谁知,却被一只纤纤玉手弹了回去。 “罗绮门?分花戏蝶手!” 杜巧巧向来以貌取人,以相貌,定喜恶。她莲步轻移,躲到一边,面色僵硬的望着两老,故作呕吐,道:“现在不是分花戏蝶,是戏弄两只老癞蛤蟆!” 闵诚瑾扑哧一笑,反是冲杜巧巧调戏道:“言辞泼辣,不愧是蛇蝎美人杜巧巧啊。” 杜巧巧凤目含威,嗔怨道:“当真是小兔崽子!救你之前,你叫巧巧姐;救你之后,立即成了毒蛇蝎子!你这人…唉,他们再要杀,我可就不管你了。” 说罢,幽怨的盯着闵诚瑾英俊的面庞,好似成了一个哀怨情郎的闺妇。 闵诚瑾不禁咋舌,抬头看到萧道彦紧绷的面孔,干笑了两声,暗骂道:“小贱人,在姘头面前还勾引我。”嘴上却嘻哈笑道:“巧巧姐啊,若是我不幸遇难了,死无对证,你们如何回师门交差呢?” 肝尸榆尸见势不妙,怒哼一声,喝道:“罗绮门插手,也不怕得罪了汉王么?” 萧道彦正迟疑着,杜巧巧却抢在前头,娇笑道:“此事不关罗绮门。我杜巧巧救我弟弟,关他人什么事?” 肝尸榆尸不再停留,瞥着一旁懦弱的朱高煦,大骂窝囊,携起他一跃而去。 杜巧巧一把拽住打算偷溜的闵诚瑾,轻哼一声,好奇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躲在屋顶上的?难不成,你现在功力大进,像莫羽师兄一样,能捕捉到风吹草动了?” 闵诚瑾哈哈一笑,轻薄的掂起了杜巧巧的衣领,掩住口鼻,笑骂道:“这思帝乡里的仙子,岂会染你身上这种俗香?如此刺鼻,唉,不知萧大哥日日如何受得了?” “你!”杜巧巧闷哼一声,转身望着萧道彦,似是相询。 萧道彦干笑道:“师妹身上的香气,我自然不会讨厌。若是哪一日,闻不到了,只怕还要茶不思,饭不想呢!” 杜巧巧心中偷笑,却板着脸,捶了捶他胸口,嗔道:“算你还有良心。” 闵诚瑾看她狐媚的神态,心生鄙夷,低声嘟囔了一句“小贱人”,恰被杜巧巧听到。 萧道彦不禁皱眉,怕又生谩骂,匆忙拦住,冲闵诚瑾说道:“既然闵兄知道了我与师妹此行的目的,还望配合下,不要让在下难办。” 杜巧巧横插过来,娇嗔道:“虽然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一定打得过你。但是,你若自信八步赶蝉能胜得过须弥步,尽可以跑。我保证一路相随,折腾的你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须弥步…千里神行,无人可逃。 闵诚瑾躲开她戏谑的娇笑,又怒又恨,仰天长叹道:“蝮蛇口中草,蝎子尾后针。两般犹未毒,”忽然垂下头,神秘一笑,冲萧道彦问道:“我记性不好,忘记了。萧大哥,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最毒妇人心!” 萧道彦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他又忽然醒悟过来,却正迎上杜巧巧的含怒的杏眼。 闵诚瑾望着两人怨毒的眼神,衣袂飘飘,神采飞扬,仰天狂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渐离一事,我无愧于心,与你去一趟罗绮门又何妨?” 明眸闪亮,俊采星驰,瞧的杜巧巧微微一怔,失神了会儿。 却无人知晓,失神的,不只是杜巧巧一人。 待三人消失在思帝乡,阁楼之上,小轩窗里,传出一丝微弱的,颤抖的声音,正暗自神伤。 “小天,若是你在就好了…” ------------ 第三十二章 剑如流水 梦琉璇站在屋中,透窗而望,听到闵诚瑾恣意不羁的笑,忽然想起了仇天,有些黯然。不知,他如今是否平安。不知,他是否惦记着自己。 记得那夜,风凉,月明,人欢畅。 倾国倾城貌,又如何?男男女女欢畅离去,她却空守牢笼,无处奔波。 浊世滔滔! 殊不知,仇天也正失魂落魄。 仇天忽觉前方有些喧嚣,定睛一看,原来是到了一座村落。木牌上写着“方塘村”,想来,是源自村前那湾方塘。壮男村姑,白发黄口,纷纷围在一所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仇天听到哭啼声,钻进人群一看,却是个死人。 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身旁,丢弃着一把铁剑,血迹斑斑,正是仇天丢失的那柄。忽然,前方屋子里传来了谩骂声,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哭泣。 仇天暗蕴偷天手,提剑在手,冲了进去。 一进屋,只见一个年轻村姑,略有几分姿色,衣衫不整蜷缩在床上。她身上压着一个光头大汉,上身赤条条,正欲施暴,竟是湖边招摇撞骗那贼和尚!如今他没了得道高人的卖相,只剩下粗野残暴,脸上戾气深重。 和尚见仇天扑过来,骂骂咧咧的从床上爬了下来,一脸恶意!女子亦慌忙拉起被褥,遮蔽春色。 仇天怒火中烧,按捺不住,破口大骂道:“畜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了骗一枚玉佩,竟害我性命!今日又见你作恶,定不饶你!” 一悟撇嘴冷笑,浑身精肉颤了颤,哼道:“小家伙,命倒挺硬!扰了你佛爷爷的好事,就是看你这功夫硬不硬了。” 说罢,直溜溜一拳挥来,竟是伏虎拳! 霸气无双,堪碎星辰。 仇天愣了愣,伏虎拳?难不成是伏龙寺的叛徒?只是这拳劲充满了煞气,霸道之余更有阴冷,伏龙寺的和尚怎会学出这般功夫? 拳头欺至身前,慌乱之下,仇天匆忙两臂抱胸阻挡,终究是晚了一步,当下倒飞出去,倒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方才慢慢站起。 好狠厉的拳头! 一悟盯着恍若无事的仇天,大为好奇,揉了揉拳头,问道:“小子,你没事?” 仇天却不答他,紧握长剑,脚下须弥步如风驰电掣,疾冲上去。 和尚看他脚步轻快,暗骂一声,又是几拳打出,都被仇天潺潺不绝的剑气给阻挡住。这和尚索性不管,马步扎稳,全身如铁,纹丝不动。忽的,全力一拳挡住剑势,又一拳击打在仇天胸口,仇天来不及阻挡,再次倒飞出去,片刻,却又站了起来。 “嗯?” 一悟疼的龇牙咧嘴,虎口溢血,又揉了揉眼睛,瞪着仇天骂道:“娘的,你这小怪物,全身跟铜钟一般!打得爷爷手都疼了,竟还不死!”两眼睁得如铜铃般,滑稽可笑。 仇天倔脾气上来,再一次撩起剑冲了上去,却又一次被抓住剑势里的空当,倒飞回来。终于,仇天学得聪明了些,一身之力大半积聚在脚上,“花间游刃柔无骨,方寸含笑半步颠。”一剑一剑,虽不甚畅快,却也胜在步法精奇。 房檐角落,窗棂柜台,无处不在,令人眼花缭乱。 拆斗了数十个回合,一悟被打的手忙脚乱,拳头不知往哪里去,袈裟上尽是破口。 一悟登时忍受不住,铁布衫顶起,全身却也坚硬万分,再不惧怕仇天手中的凡铁。他浪迹江湖多年,行恶无数,经验自然老到,细细观察了仇天的剑势,冷笑道:“你这剑法,是取自流水的剑意吧?流水不绝,你倒好,一波一波又一顿的,当是涨潮退潮?” 说罢,一拳砸在仇天手臂上,仇天一时吃痛,丢开了剑刃,反手一记伏虎拳挥了上去,拳风肆意,却将一悟震的连连退了几步。 “你也会伏虎拳!” 一悟大骇,忽闻耳畔传来几声钟鼓之乐,他一皱眉,瞪着仇天道:“小子,你僧爷爷今有要事,无心与你纠缠。他日再见,必要砸碎你脑袋!”说罢,披了袈裟,匆匆遁去。 仇天一眼瞥见了他袖中的春神玉,暗运偷天手,悄无声息,将玉佩从一悟腰间偷了出来。再一抬头,贼和尚已远远离去,不知所踪。 仇天见追不上,也不再追赶,细细凝视着温良的凤形玉佩,小心翼翼挂在了腰间。忽想起了先前的事,走到村姑身前,正要慰问。那村姑却急忙跳下床,从床下轻柔的抱出一个婴儿。 婴儿安然无恙,村姑顿时止住了娇弱的啼哭,面露慈色,抱着婴儿,一脸温暖之意。 仇天触景生情,本欲诉说的话,硬生生憋住了。“唉!”他长叹一声,孑身一人狂奔而去,又来到了村头的小湖边。 湖水清澈,映着他粗陋的布衣,游鱼波光,皆成了衣衫上的补子。湖底尘泥,青石棱角,都看的一清二楚。剑上斑驳的血迹触碰到水面,顿时晕开斑斑点点的红色污浊。 触目惊心的红莲花。 他人有难,被我救了出来,为什么父母身丧,却无人救出?为什么村里的人被杀尽,无人去救? 天道公平? 圣人不仁? 众生刍狗? 不偏不倚? 为何我家破人亡,甚至从未见过父母面容!仇天越想越激动,挥剑砍在水里,潺潺流水附在剑上,激荡出一个漩涡,竟有一股气流急窜上来,将斑斑点点的血迹冲刷干净。 水,无痕。 仇天想起自己被莫名的冲上湖面,那股气劲,源自湖底,细细一看,这湖却不是死湖,而有一处泉眼!无怪乎,如此通澈,如此清莹。仇天似乎隐约抓住了什么,恨意消褪,脑海里画面纷飞。 一悟嘲讽:你这剑法,是取自流水的剑意吧?流水不绝,你倒好,一波一波又一顿的,当是涨潮退潮? 村姑从床底抱出婴儿,泪痕抹去,悲伤尽散,只剩下欣慰。 柳吟风复述父亲的话:我这辈子唯一的憾事,就是不能教出来一个顶天立地的儿子。 竹筒里:当初从思渺山上带回来的指头般大小的小蛇,已经长成一寸。 天剑说过:流水潺潺,从不断绝,自然有它不断的道理。你且顺着清溪蜿蜒直上,便可看到这溪流乃是自山顶滑下,积雪不断融化,化成水流下。水渗入地下,凝成朝露,化为雨雪,如此循环,自成一个源头,所以连绵不绝。 什么是潺潺不绝,什么是生生不息? 源头不断,就是潺潺不绝。生无所息,就是生生不息。 方塘村。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顺应着自然的循环,将周边的气尽数包揽,以身体里的内力,借天地里的浩然之气,自然是无穷尽。 一波一顿,涨潮退潮。阴晴圆缺是循环的至理,有阴自然有晴,有涨潮,自然有退潮。那么,将涨潮得来的水,流向退潮的地方,是否就可以无尽无极了? 黎民苍生,众生百态,细细品了之后,才能懂世事悲欢。 大千茫茫,无一不是平凡。剑,也是一样。 无须任何花哨,只求衔接的流畅,一剑挥出,下一剑赶到,如此潺潺,连绵不绝。 上一代,是源头,有了孩子,便有了新的源头,新的希望。 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孙。 身体,也是源头,是变化的源头。既已挥出第二剑,第一剑成也败也,去也留也,又何须困扰? 流水,懂得绕石,切不断,堵不住。 水之自然,才是完美无缺的剑意。 仇天忽然明悟了潺潺剑意,明悟了父母以及柳吟风的心愿与寄托。 死去的人,活在新生里。就像落叶归根,用另一种形态,生长出新叶。 生生不息,潺潺剑意。 仇天大喝一声,脸上全没了悲伤之态。他拎起铁剑,一剑一剑的挥洒,自然圆润,毫无间隙。方塘里的水花被溅起数丈,水雾蒙蒙里剑光闪闪,仿佛烟雨垂落的无处遁形。 仇天收剑静默了许久,仰望苍穹,终于喜笑颜开,悠悠叹道:“这处方塘,日后便叫它天一湖。我的剑意,是流水不腐!” 此时此刻,仇天终于摆脱悲戚,回到男儿的潇洒豪迈,更参破了轩辕战不曾参透的潺潺剑意。通天的气概散去,留下一个面容干净的少年,与身上淡淡的,与天地浑然一气的市井平凡。 ------------ 第三十三章 默然长记 “小兮?” 经过几日游荡,仇天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虞夕正整理衣物,冷不丁的,被他唤了一句,刚转过身,便愣住了。 若说几日前,仇天是顽劣的少年;如今,已是个偏向成熟的男子了。宛如一个市井的平凡男子,却因轩辕黄帝古老的血脉,朴素的微笑,多出一股迷人的气质。 虞夕恍过神,略显羞涩的低下头,又扫了他两眼,不言不语,继续埋头整理衣物。 “这些,都是你做的?” 仇天在土地庙里,绕着虞夕走来走去,指着案台上新缝补的衣服,以及针线、棉靴,惊讶的望着虞夕。 虞夕抬了抬头,又垂下去,面无波澜,冷冷道:“不是我做的,还能是你做的不成?你来清点一下衣物吧,缺的少的,我再收拾一下,也好早日出发。” 仇天皱眉问道:“去哪?” 虞夕忽然神采飞扬,走了两步,惊喜的望着门外。原来是喵喵爬了进来,虎嘴上,叼着两只野兔。虞夕取下野味,回归了冷漠,只丢下句“随你”,便抱住喵喵的虎头,轻轻捋着他沾着泥灰的虎须。 仇天在屋里团团转,眼中尽是无奈,悄声叹道:“啧啧,人竟还不如只老虎。” “人自然不如老虎。” “为何不如?人还能说说话,老虎又不能陪你说话!”仇天不知虞夕的来历,问她,她又只字不提。 虞夕仍是沉默,两人打点了行李,回望杏花村,终究是不忍上路。 村落之小,心和心安。 江湖之大,何去何从? 走到村口,虞夕眼中隐隐泛着泪光,凝望着一片墟落,轻声道:“我想回大山一趟,毕竟那儿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家。” 仇天不知所云,看她神色黯然,忙追问道:“哪座大山?” “玄牝。” 仇天皱了皱眉,惊呼道:“可是蛮夷之处的玄牝大山?我听周爷爷提过,那里荒凉贫瘠,杳无人烟,也有宝藏无数,不世高人。你怎么生活在那里?难不成你是蛮夷外族?” 虞夕忽然翻脸,咬牙切齿,拎起吟风剑,冲仇天啐了口,狠狠道:“你才是那没人性的蛮夷外族!” 仇天见她发怒,忙闭口,却又担心虞夕一个人,嬉笑着,说道:“好啊,回去吧。我与你一道去,也省得你遇上什么麻烦。” 虞夕螓首微仰,望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仇天,不知说什么好,硬生生吐出一句“谢谢…”。却听仇天长叹一声,沉声道:“柳叔叔不在了,我这当哥哥的,自然要照顾好你这个弟弟,你不必跟我这么客气。” 虞夕苍白的唇,多了几分血色,张开嘴,本想吐露些什么…看了看仇天有些黯然的英俊面庞,又将话咽回到了腹中。 因了白虎,两人便挑着穷山辟岭行路,偶尔情不得已,也是躲躲藏藏。 一路,两人无话。 仇天千方百计与她沟通,无奈虞夕不苟言笑,不喜开口,仇天只看着一人一兽亲昵,自己则无奈的叹气,上蹿下跳,憋得心中难耐。 直到南京城外,仇天眼前一亮,贴在虞夕身边,邪邪的勾搭在她肩上。虞夕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满脸羞涩,将他手臂一把推掉。 仇天讪讪笑了笑,嘿嘿道:“你与这老虎等我片刻,我进城去见见故人,一会儿就回来。” 虞夕面色微红,一脸不屑,转过脸去不与他言笑,算是默许了。 仇天登时不再耽搁,须臾步踏出,一路疾行。虞夕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颇为好奇,究竟是何人,让他如此心急火燎。 嘴角微扬,这女孩儿笑起来,倒漂亮了许多。 想归想,她喜欢清净独处,也懒得管他人闲事,随即蹲下身,与喵喵嬉闹去了。 ------------ 第三十四章 一诺千金 喧嚣一如既往,嘈杂更显落寞。 熟悉的场景,触动了往事,熟悉的人。 思帝乡里,守着后院的几个姑娘一愣,未见人影,一缕微风撩起衣袂,又倏尔消散。 错觉? 小阁楼下,琴枕前。 少年粗壮的手臂,揽上纤腰,紧紧抱住了绝代佳人。 梦琉璇正在院子里抚琴,一曲唱罢,刚刚站起,却被一个男子紧紧抱在怀里,登时羞愤万分,霞飞双颊,腮红两靥。 梦琉璇用力推阻,无济于事。过了会儿,猛地挣开他,定睛一看,已是怒火消了大半,原来是仇天。 “无…”欲训斥他“无礼”,看他纯净明澈的面容下,红肿的眼眶蕴含浓浓的悲伤,梦琉璇开了口,却不忍再说教,幽幽一叹,转过了袅若无骨的腰身。 仇天自幼无母,对梦琉璇的情愫里,有异样的依赖。他本已清明的心境,此时此刻,如决堤的洪水,像受伤的幼狼。梦琉璇轻轻抚着他发髻,柔声慰问,打心里生出无尽疼惜。 倒是仇天,仿佛羁旅十载的游子,仿佛随风漂泊的落叶,将所有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身世,包括仇恨。 绕是如梦琉璇一般冷静之人,亦五味陈杂,说不清滋味。 忽然,佳人如遭了晴天霹雳,肩头微颤。 她咬着朱红如血的唇,险些一个趔趄,心里惊呼道:“杨曌,杨鸣崆。曌字,分开,不就是明空么?难道…小天和慕涵,竟是不共戴天的世仇?” 仇天一番倾诉,心里倒也不再难过了,一抬头,恰见梦琉璇脸色忽晴忽暗,似乎有些心事,忙追问她缘由。 少年的眸子,仿若乌云蔽日,昔日皎皎,今已黯然! 梦琉璇盯着仇天的双眼,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 大病初愈,那种无力感。 “姐姐没什么,你与慕涵怎么样了?想过她没?去寻她了么?” 仇天想着杨慕涵清丽稚气的俏脸,想起了思渺山上的日日嬉戏,恍惚道:“想是想过啊,可是周爷爷告诫:不准去京城。不去京城,自然就见不上她了…罢了!儿女情暂且搁置吧!待大仇报了,再去寻她!” 神情凄然,言辞铿锵,稚气未脱的面庞,细看来,轮廓上勾勒着刚毅与坚决! 梦琉璇爱怜的看了看他,云鬓微摇,叹道:“你记住,有些事不可强求,有些人,忘记了便好。比翼双飞,不如相忘天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仇天懵懵懂懂,猜不透她为何说出这番话来,忙追问道:“姐姐为何说这种话啊?” 梦琉璇佯装愠怒,瞪着他,嗔道:“让你记下便记下,问那么多干什么?”语气竟像小女儿家撒娇一般,趁着绝世娇俏的容颜,顾盼生辉的流云星眸,惹的仇天呆呆发怔。 直瞧得梦琉璇脸色酡红,仇天仍不躲闪,痴痴凝望,开口道:“梦姐姐,我不会忘记你的!” 梦琉璇闻言呆滞,心知他误会了,不觉莞尔,捋着他发髻,柔声叹道:“你这孩子…终究是个孩子!姐姐不是要你忘记我,是以后若碰到无法强求的话,忘记便罢了。” 仇天这才长嘘一口气,连声点头,喜笑颜开。 梦琉璇眉头却越蹙越深,想起他要去玄牝大山,忽然心生一计,咯咯一笑,嗔道:“小天,你可知这几句诗?‘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还有‘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仇天闻言羞愧,咋舌道:“好似听过,又好似没有…姐姐为何突然提这几句?” 梦琉璇盯着他,水眸遮雾,仿佛是故意夺他的魂儿,盈盈一笑,笑靥如花,天地黯然。 她莲步轻摇,款款走到栅栏边,一双无骨柔夷牵着仇天的魂儿,遥遥指向了院中日渐衰落的枯草。仇天正在她轻盈飘荡的衣袂里沉醉着,忽听她说道:“你可瞧见院里的衰草了?” 窗外下起了小雨,雾气蒙蒙的,珠帘一般。 仇天傻傻的点头,却听梦琉璇娇笑道:“姐姐真真是愁呐!真怕,哪天年长色衰了…姐姐听食客们谈论,那玄牝大山里,有一颗谷神丹,吃了之后,生死人,肉白骨,青春永驻。谷神一脉的人传言,神丹这最近几天便要问世,你这次去,就给姐姐取回来好不好?” “好!” “一日取不回来,便一日不准回来,好不好?” 仇天自知凶险万分,但看她楚楚动人的俏脸,胸中忽然生出万丈的男儿气概来,豪气干云的喊了声“好!”,直引得梦琉璇咯咯发笑。 雨声渐响,仇天突然想起了虞夕,暗道不好,看窗外天正小雨,匆忙冲梦琉璇喊道:“姐姐,我要走了!我那弟弟还在等我。这一说话,竟忘记了时间。” 说罢,他解开腰间的竹筒,还有那本驭兽派的《驭兽常识》,递给梦琉璇,嬉笑道:“姐姐,这是我调养的小蛇,它被我下了蛊,永远也不会伤人的。你闲来无事,可以拿它消磨时间。” 这傻孩子,送姑娘家礼品,哪有送蛇的? 梦琉璇扑哧一笑,却接了过来,看着看着,星眸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冰冷。 仙子蹙着眉,收下之后,又与他打点了些饮食,让他带去,这才依依送别。待仇天远走,梦琉璇独自一人望着满庭衰草,轻轻唱道:“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她一人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轻吟着:“他于我,只能是个过客吧…我于她,也只是个姐姐一般的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世人谁不知晓?可又有谁抛得下,放得开?但愿,他明白我的苦心。在玄牝大山里终老,也省的与慕涵反目成仇,落下无尽的伤心事。傻孩子…多少年了,无数人去追寻谷神丹,却无人寻到蛛丝马迹。从此,再也不见了吧?” 相见不如不见。 说着说着,心乱了,话忘了,口中语无伦次,琴上弦弦掩抑。谁能懂,这泪眼婆娑的绝世佳人,那紧紧蹙织的素眉下,也有无限的烦恼痛楚。 花开几度莺歌,花落几时堪忘。 缱绻留得泪痕往,涓涓幽梦,梦残绮香。 碧空长, 碧水凉, 碧波漾起,多少思量。 满湖澈, 满月殃, 满庭衰草,惹乱心墙。 仇天念着梦琉璇绝色无双的容颜,丝毫没注意脚下,只觉刹那间,已奔到了城外。他来到与虞夕告别之处,如遭电击,脑海中一片空白,浑身雨水淋透也毫不知觉。 此地空无一人,虞夕竟不知所踪了。 仇天瘫坐在一个树桩上,愧疚之余,仿佛摸索出了来龙去脉,暗暗惊道:“我就说,天下间怎会有不吃人的老虎?小兮不会被那白老虎害了吧?”想及此处,他沮丧自责,咬牙切齿道:“若是我在,白虎便不会撒野,小兮又怎会出事?我要宰了那老虎给小兮报仇!” 说罢,仇天跳起来,提剑四下寻找,在密林阔野中穿梭。 谁料,虞夕忽的从一棵树下踱步走了出来,忍住笑意,冷哼道:“谁被老虎吃了?你要宰了谁?”她身后的喵喵,此时也借着主人威势,虎目瞪得浑圆,逼向仇天。 仇天尴尬的干笑两声,搔了搔头,支支吾吾道:“我见你不在原地等候,还以为…” 虞夕冷冷扫他一眼,微怒道:“你一去大半天,这风大雨大的,我连躲避风雨也不可以?” 仇天理亏在先,任他嗔怨,找了一处破庙,自怀中取出饭菜,一一拿给她。 “你去了这么久,便是为了找些吃的?” 她,自幼颠沛流离,受尽了世态炎凉。一星半点的好处,都铭记于心,一丁点儿的在乎,都深入心扉。可怜的女孩儿,真挚的心。 仇天本想点头,望着虞夕黝黑认真的眸子,顿时哑口,只觉喉头干涩,不忍骗她一句。趁她饮食,仇天将方才说过的话,一一与她说了清楚。 虞夕神情恢复了淡漠,转过身,轻声道:“你对她有爱慕之心,是你的事,与我有何干系?谷神丹找得到找不到,你肯不肯回来,又与我何干?” 仇天皱起眉头,瞪着她,低吼道:“柳叔叔去了,你是我弟弟,我自然要与你同舟共济,同心同德。心里话,自然也都不该瞒着你。你整日冷冰冰的,谁受得了?” 同舟共济,同心同德! 虞夕心里仿佛打开了一个缺口,倾泻而入的温暖,甚至是灼烫的炽热,点点滴滴,驱逐着凝固了十余年的冰冷阴寒。温暖来的太过陡然,成了燥热,于是,情不自禁的闪躲,逃离那一份与之俱来的刺眼。 女孩逃也似的拿起行李,一个人走在前头,许久,她颤抖的双肩缓缓平息,猛一回头,冷冰冰道:“我是臣子,你是少主。你让我赴汤蹈火甚至是去死,我也不会抗命。” 是不抗命,还是情动? 衷心的话,说出来,却成了疏离之意。 仇天顿时懵了,不知自己如何惹了她,紧跟其上,又不敢跟的太紧。两人各有所思,各不言语,朝着南方蛮夷之地的方向奔波而去。 ------------ 第三十五章 权势滔天 京都 一个衣衫褴褛,头戴斗笠的道士,背着把桃木剑四处游走。 每到一处墙角,均与数位同样装扮的江湖道士接头说些什么。众位潦倒的道士躲在四处,手握木牌——兜售狗皮膏药的,刻着“江湖神医”的木牌。看似离散,实则以巧妙的阵势分布在桥头两侧。 这些人,眼神的交汇里,仿佛在预谋一场变数。 笔墨纸砚,泥人木偶,瓷器青铜,一切店铺井然有序的张罗着。 平静,平静的压抑。 当屋檐下的众鸟飞尽,当老树下的柴狗惊醒,当拱桥下的游鱼四散,当气氛紧张到无法呼吸。 市井的喧嚣吵闹,好似再也遮不住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一刹,茶馆水壶里的水,沸出白烟。 一辆雍容华贵的马车驶来,高头大马,华丽帷帐。左右,各围着七八个持剑侍卫。轿中坐的,是正要进宫觐见的杨曌。 他为人警觉,车马刚入街头,便从凝重的空气里嗅出了一丝不安。探了探头,向街边一扫,却无甚异常。迷惑着,却缩回帐中,未制止队伍的前行。 忽然,马蹄一软,马车周围窜来无尽箭矢,马车成了刺猬,许久,里面不见声响。破帽遮颜的老道士走了出来,掀开斗笠,竟是周不颠!他身后数十名鱼贯而出的道士,定是茅山弟子。 这老道,实乃老顽童!不准仇天轻举妄动,他自己竟先按捺不住了。 一干弟子,缓缓向马车靠近。忽的,周不颠伸手拦住众弟子,低声谨慎道:“慢着!那贼子功力已高深莫测,人又阴险狡诈,只怕…” 话音刚落,只见马车爆裂,杨曌从中凌空飞出,手里抓着贴满疾行符的毒箭,笑的肆意笑的猖狂,眼中尽是鄙夷。 便如凶神恶煞,飞扬跋扈! 杨曌扫视一周,最终盯着周不颠,阴冷的喝道:“不愧是以东躲西藏闻名的周掌门!这拿捏尺寸、判断方圆的功夫,出了名的猥琐谨慎。” 周不颠冷哼一声,不屑与他辱骂,倒是身后一弟子愤恨难耐,冲到前面,骂道:“贼子,你心胸狭隘,赶尽杀绝,今日茅山不再躲藏,拼了命也讨个公道。”周不颠眉头紧皱,喊左边年龄稍大的弟子,将那人拖了回来。 杨曌闻言气急,毒辣的瞪着周不颠,咬牙切齿道:“也罢,今日老夫就跟你数落数落旧日恩怨。十八年前,你收了钱财反而横插一脚,上山救了轩辕遗孤,这倒也罢了!” 说到这儿,杨曌脸色变得铁青,阴阳怪气道,“你娘的,竟四处造谣,诽谤我预谋篡位,诽谤我调戏皇后,你爷爷的,无耻之极!” 周不颠神情淡漠,冷冷盯着他,喝道:“论无耻,谁有你无耻?幻月教的惨灭,你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杏花村村民隐居世外,又怎惹了你?这笔帐,老儿今日便了结了它!” 杨曌不屑的望着周不颠几十人,狂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这老道儿,当年还可以伤我,今日,便让你瞧瞧权倾朝野的好处。” 杨曌也不多言,凌厉的指劲极速朝周不颠冲去,身后卷动着阴风阵阵。 周不颠一如当年,兵解符接连打出,又甩出一道定身符,杨曌身形微微一滞,停留下来。周不颠面露喜色,正要祭起天雷真火,却看到杨曌嘴角一丝邪异的得意笑容,暗道不好,急忙推开。 果不其然,杨曌指劲霎时变的凶猛,恍如暗夜罗刹霎时变成了伏魔金刚。似是烈日一般,有令人无处遁形的无双刚猛。这一指,顿时破开周不颠的符咒之力,直直朝他面门攻去。 般若金刚指! 周不颠大骇之下,匆忙后退,连连打出几道微乎其微的兵解符。直到狼狈不堪,那无双的指劲,才缓缓平复下来。 有云: 权势滔天,天下股掌。 化身入朝,倒打江湖! 杨曌冷冷的瞥着他周不颠,恍如杏花村里冲柳吟风说的一般,重复与周不颠冷笑道:“当有了权力,魔便是佛。这一点,是你这东躲西藏的老道永远无法体会的。” 周不颠稳下翻涌的气海,怒声问道:“那一指,是你自西域偷学的般若金刚指?” “何必要偷?” 杨曌嘴角轻扬,猖狂笑道:“先前本相便告诉你,当有了权力,魔便是佛!我一声令下,明里抢来便是。” 周不颠召集各弟子,齐齐举起桃木剑,挥出天雷符,数道天雷汇聚一刻,声势浩大的朝杨曌奔去。 杨曌却不以为然,阳刚之极的指劲忽然峰回路转,几根手指,这一刹,柔到了极致。恍如九幽的彻骨冰冷,轻轻拨开天雷,众道士但觉黏在他指尖不得脱身,转眼,数位弟子心门被破,登时丧命。 “你又抢了白发婆婆的盘丝指!” 周不颠大骇失色,盯着杨曌,忽然咬破指尖,朝符咒上喷了一口血,一道熊熊烈焰朝杨曌扑去,周围气温陡升,如同火炉。 但觉一道惊人的气劲袭来,杨曌面露惶恐,几个纵身,跳到周围摊铺上。其余无处可逃的侍卫,尽数化为灰烬,茅山一脉,果然不是易于之辈! 杨曌桀桀一笑,目透阴煞,望着力不从心岌岌欲倒的老道,一记金刚指扑了上去。 “爹!” 只听一声清脆的少女嗓音喊道,杨曌微微一怔,刚停下,杨慕涵已飞扑过来,在他怀里娇嗔道:“爹,你又躲着我去找皇帝叔叔,这次我非要陪你去!” 须弥步,一日千里! 杨曌正惊奇她步法的妙处,抬头一看,周不颠与众位弟子已鱼贯而逃,不见了踪迹。 他暗暗叹了口气,低头疼惜的牵着女儿,朝皇宫走去。 ------------ 第三十六章 指点江湖 “一、二、三、四…这暮鼓晨钟,飘渺而来,心神激荡之后,徒留荡荡虚空。寒山寺击鼓的大师,想必是参透了人生。人生如梦幻泡影,世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唉,短短几十年,连伯阳庄周都差之一线,也不知,我能不能抓得住!” 黄昏黄树,碧波碧草。 寒鸦寒水,孤客孤舟。 一艘废弃的渔船,在河里,缓缓飘荡。船上,一个有些颓丧伤怀的嗓音,自言自语着。少年蓬头散发,潇洒平躺,眼中却暗含这沧桑,正是几日前被带到罗绮门审问的闵诚瑾。 闵诚瑾握着酒葫芦,迷离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肆意扬声,喝道: “断人肠处,天边落照水边霞。 枯荷宿鹫,远树栖鸦。 败叶纷纷拥砌石,修竹珊珊扫窗纱。” 声音粗犷嘹亮,更兼情感真挚,喊出一场深秋的荒凉。闵诚瑾沉默下来,周围也是一片死寂,忽然,竟从岸边传来声声喝彩,惊得他匆忙爬了起来。 “闵大哥?”来人竟是路过此地的仇天虞夕,他二人本想在城边河道里打些水,听到有人沉吟,不想却是闵诚瑾。 闵诚瑾认出仇天,凌空一跃,从乌篷船上踏到岸边,拍拍仇天肩膀,笑道:“果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小天,我只长你半岁,不必那么死守礼节,叫我诚瑾就是。这位兄弟是?”闵诚瑾好奇的指向虞夕,冲仇天发问。 两人同是一腔热血的青年才俊,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仇天喜笑言开,挟着虞夕素手,笑道:“这是我叔叔的义子虞兮,比我略小一些,叫他小兮便是。”虞夕挣开仇天的拉扯,却被闵诚瑾搂住肩头,只听他豪迈大笑,道:“好,小天的兄弟,那就是自家兄弟!” 不料,虞夕匆忙躲开,浑身不自在。 仇天生怕闵诚瑾误会,忙解释道:“小兮他自幼生活在异域,不善言辞,不苟言笑,诚瑾你不要见怪。” 闵诚瑾不觉尴尬,爽朗一笑,说道:“无妨,人各有好,各有各的习惯,这没什么。” 仇天在衰草丛中择了几块青石,扔下手中剑,与闵诚谨相对而坐,打趣道:“你不是被莫师兄带回清风观,严加管束了吗?怎么又跑到这儿逍遥了?” 闵诚瑾哀叹道:“你也知如今是逍遥畅快啊?唉,清风观一群迂腐愚钝的道士,谁呆的下去?我告诉你,莫师兄与我情如同气连枝,他助我溜了出来,可是,唉,出门又遇到了麻烦。” 仇天看他锁眉,追问道:“什么麻烦?” 闵诚瑾垂首叹气,说道:“这就话长了,还是上次跟你提及的秋渐离。渐离兄与我倾心相交,甚为投缘,无话不说。彼此经常切磋武艺,江湖中人也是知晓。但他人不知,渐离对同门师姐――灵巧女杜巧巧一片痴心爱慕。只因杜巧巧一句玩笑之词,惹得渐离兄命丧山头。” 仇天一惊,想到杜巧巧一双媚眼,皱眉道:“那女孩儿,如此蛇蝎?” 他肩头微颤,继续说道:“我被萧道彦杜巧巧百般纠缠,最终还是陪他们去了次罗绮门。大殿里,连蒲仪那妇道人家痛失爱徒,怒火万丈,不分青红皂白,几乎要直接将我击毙。” “好泼辣无理的妇人!” 闵诚谨接着说道:“萧逸行拦住她,先道歉道:‘渐离是我门中天分最高的弟子,一代英杰,最受夫人喜爱。她情绪激动,你切莫见怪。’随后又问道:‘你和渐离最近日日厮混一处,想必知晓一些实情。江湖中人皆说,是你杀人夺艺,为了学须弥步而逼死了渐离。但我知道,你若是那种人,渐离不会与你交好。是非曲直,还望阁下说个明白,也为你自己洗个清白。’” “这萧逸行,倒讲几分道理。” “孔雀爱惜色彩斑斓的翎羽,狸猫爱惜优雅细致的毛皮,君子也爱惜名节。可我师兄是君子,我才不是。我就冲他冷笑:‘是非曲直,我心里自有定论。我闵诚瑾行事随心随意,但无愧于心。’说罢,便要离开那是非之地。谁知萧逸行却不肯放行,两下便将我擒住,技不如人啊。” 仇天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恨恨道:“他若敢欺负你,名门之主,又何妨?兄弟与你同进退!” 闵诚谨闻言一震,两手抱拳,向仇天拜了一拜,叹道:“得小天兄弟这句话,从今往后,纵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仇天哈哈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不知,那位渐离兄,究竟是…” 闵诚谨继续讲述道:“随后我不得已,看着心里有鬼,紧咬嘴唇的杜巧巧,叹了口气,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或许只能怪渐离太痴心了,怨不得她人。’ 连蒲仪显然是知晓他们的事,立即瞪着杜巧巧,大喝道:‘你对渐离又说什么了?’又气急败坏的瞪着萧道彦,喝道:‘你师弟一片痴心,那心,比你纯净了千倍万倍。你们两个本就负他太多,这次,又说出了怎样歹毒的话儿?’ 杜巧巧猛一抬头,凄笑道:‘我不爱他就不对吗?难道要我两个人都接受吗?只因他痴心,我自己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杜巧巧终究是少不更事,只是贪玩,心肠却不算恶毒。被连蒲仪一喊,她顿时眼泪哗啦流了下来,红着眼圈哭泣道:‘我知道他很苦,我不想他难受下去,我也不想看着从小玩到大的师弟那样伤心。所以我想让他死心,让他彻底绝望,我对他说,此生无望唯有来世。谁知他…’ 当时我便怒吼出来,冲她骂道:‘谁知他那么傻,生无所恋,对不对?毒蝎子,疯婆子,自幼照顾他的人是你,他的性格,你最清楚!你还开那种玩笑,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是什么?’杜巧巧被我这么一说,也不再争执,低下头不停啜泣。后来,我便离去了。据说明日伏龙寺的延苦大师到寒山寺讲经,百年难遇啊,我便来听听看了。” 一席话说完,仇天望着寒鸦衰草,心生悲戚,叹道:“武学奇才,却也是情中痴儿,轻生之人,终究是可怜可恨之人。” “是。活着,是一种信仰。” 虞夕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冷不丁的接了一句。她此言一发,顿时引来两人的惊叹,唏嘘不已。 忽然,闵诚瑾又拍着仇天肩膀,装作发怒,喝道:“你这小子,藏的好深!若说博学,你身兼众家之长。若说师从,你是三才的徒弟…可笑,我还真以为你是茅山弟子!” 仇天嘿嘿笑了起来,解开背上的一把杏木剑,一把铁剑,说道:“我真是茅山弟子,只是后来,才投拜了三位师父。你不说,我还忘了,上次有两个手持蛇杖的老前辈,将我当做了你,分不清谁是闵诚谨。” 闵诚瑾皱着眉头,问道:“你与那两位手持蛇杖的老头儿,是相识?” 仇天冷冷一笑,喝道:“是相识,不过是见面即开打的相识!那两只走狗,护着主人四处作恶,当真是欠打。” 闵诚瑾叹了口气,悠悠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帝王家,唉…不只是为富不仁,为官不仁,连皇室中人也不仁。那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思帝乡的绝代佳人便要受难了,可恨!” 仇天打了个激灵,几乎扑到了闵诚谨脸上,匆忙问道:“你是说梦姐姐?她怎样了?” “梦姐姐?你与梦仙子很熟?哈哈,瞧你这脸色,想必是对她心生爱慕吧?放心吧兄弟,有我闵诚谨在场,岂会让恶人为非作歹?你倒说说看,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嘿,还是你仰慕她,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 虞夕莫名其妙的轻哼一声,半含怒意,冷嘲道:“他们相亲相爱,两情相悦!” 仇天顿时满脸通红,说了半晌,才跟闵诚瑾解释清楚。 闵诚瑾哈哈大笑,指着仇天,调侃道:“不错,一个是少年侠士,一个是红粉佳人,绝配啊。不过兄弟你可要勤学苦练,这倾国倾城的美人,追随者无数,可不是寻常人便能抱回家的。” 仇天支支吾吾,连声称是,冲闵诚瑾笑道:“我还不算是什么侠士,倒是诚瑾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应当算是闻名遐迩的侠士了!” “非也,非也!” 闵诚瑾挥了挥手,不符年龄的满目沧桑,轻叹道:“你若有意,咱三人到船里饮酒洽谈,我可以跟你讲一下江湖格局,远不是想象中这么简单!” 有云: 寒山寺下狂叶飞,知己难逢煮青梅。 少年意气轻天下,江湖尽在浊酒杯。 ------------ 第三十七章 天下奇人 仇天与闵诚谨提起酒壶,拿着酒杯,率先步入乌篷船,虞夕呆立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有云: 煮酒燃烟,挥拳舞剑。 饮罢千杯,指点江山。 残阳如血,枫叶染丹。 秋意正好,一笑褪阑珊! 只听见闵诚瑾长叹一声,咂了咂嘴,问道:“三大派,算上茅山是四大派,你都知晓吧?” 仇天点头接道:“华山清风,洞庭罗绮,神农伏龙,无定茅山。”这话便是说:华山山巅的清风观,洞庭湖上的罗绮门,神农架外的伏龙寺,不着踪迹的茅山。 闵诚瑾微微一笑,点头道:“这些,是市井之人皆知的。功力最为高深莫测的,陈抟之外,自然当数三才了,若是三光仍活在世上,也与他三人不相上下。三才天地人,三光日月星,实乃臻至化境,陈抟之外无人能敌的绝顶高手!当年处处行恶的三光被陈抟驱逐大漠,三才也隐居世外,不理世事。所以,这七人暂且不提。” 三才天地人,三光日月星! “伏龙寺的延苦大师,悲天悯人,与观世音、地藏王一样的胸怀,伏虎拳亦练的雄浑壮阔,内力滔滔,当算一个最强。 他师弟延厄大师,另走一途,拳法刁钻诡秘,一双伏虎拳碎星破日,锋锐无双,少有人能正面应对,他也算一个最强。 萧逸行,几年前参破须弥步第三层,浊世滔滔藏真我,鸿影纷纷乱人心。虽内力不足,但他身化万千的招数,谁人敢惹?此人凭着飘逸行走的功夫,再加上不弱的分花戏蝶手,也算一个最强。 我师父,苦修几十年,谙习前人对剑的领悟,虽然我不推崇他,但他的剑法也是极为厉害,也算一个最强。 玄牝大山的冷香宫宫主,无人知她姓名,无人知她容貌,只知道每位从冷香宫里走出的弟子,个个精通蛊惑人心的妖术,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宫主更能颠倒众生,玩弄男人于股掌…也算是最强的本事。” 说道此处,仇天暗暗称道:“不知那位冷香宫宫主和梦姐姐比起来怎么样?不对,梦姐姐可不是故意使出功法,比那宫主强太多了。” 闵诚瑾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坑儒谷,当年秦皇焚书坑儒的所在,五十年前被一个人不人鬼不鬼、传说奇丑无比的人占据,修炼阴森内力,自号奢比尸,并收了两个徒弟,就是我们先前交手的肝尸榆尸。奢比尸算一个最强。 还有瀛洲谢家,当年谢灵运四处云游,自称天下武学分十斗,他占八斗。并收录十大神剑的九把,唯独漏下轩辕氏祖传的轩辕剑。后来又赠给太白居士一把七星龙渊,现在在我师兄手里。虽然天姥山人不常外出,但当任的谢家家主谢寂深,一身山河玄功,修为通天,颇有名气,连我师父也不敢轻易触及。临江仙算一个最强。 这些都是我略知一二的高人,以至于其他隐士,或许有更厉害的也说不准。单单是玄牝大山里,到处是奇峰,幽谷,不知藏了多少隐世不出的高人。传说中,玄牝大山的山外另一端,有巫人族的祖先巫族。巫人族个个神力无穷,不知那巫族,又强到什么地步。” 仇天听的合不拢嘴,口中塞了鸭蛋一般,瞠目结舌,喃喃道:“这么多的绝顶高手,若是遇见了,岂不是万万不可动手了?” 闵诚谨似笑非笑,敲着仇天脑袋,叹息道:“还动手,能逃命都是万幸了。不单是这些顶尖高手,更多的一流二流高手,也是不可当面与之缠斗的。譬如大漠孤刀与江南剑、奢比尸座下的肝尸榆尸、扶桑漂来的两个杀手、我师兄、丹青妙笔、葬花人、袖中剑、穷叟丑妪、伏龙寺年轻一辈的悟海空明四大僧人、罗绮门的萧道彦与杜巧巧,等等数不尽的名声在外的高手。” 仇天挺起胸膛,拳头挥起,撞了撞闵诚谨的肩膀,笑道:“你也无须妄自菲薄,当日在思帝乡,我便瞧出了,那杜巧巧萧道彦,无人在你之上。” 闵诚谨忙挥了挥手,他虽狂妄,却不敢在无数高手里占上一席,惭愧道:“如今,可不敢妄下定论。不过,我倒有信心,假以时日,那些一顶一的绝世高手,也会尽数败在我手下!” 少年雄心,敢比天高。 壮志凌云,不畏扶摇。 惭愧的话,却引出了一番豪情壮语,闵诚谨脸色借了酒意,更显酡红,冲仇天问道,“滚滚逝水,朝代更迭,江湖中人人习武,高手一代换了一代。你却说说,这文人里,古往今来第一聪明人,是谁?” 仇天挠了挠头,皱眉思索,却没读过那么多圣贤书,羞涩道:“文人骚客那么多,却无人号称最聪明的啊!莫非是开封府包拯?公孙策公孙先生?” 闵诚瑾摇了摇头,嘿嘿一笑,道:“此人是――东方朔!他可算得古往今来第一聪明人,据说他总爱耍些小聪明,那可是冤枉他了。谁能靠着小聪明,无师自通,习武几年,变成武功天下第一?据说他留下了一处宝藏,其中,便是他自创的武学秘籍!” 仇天听得入神,猛的想起一事,说到:“诚瑾你怎知道这么多奇人异事?难不成,你都曾有幸得见?” 闵诚瑾似是有些醉了,压低了声音,叹到:“这便要追溯到我先前提及的天下第一聪明人了。其实,在机缘巧合之下,东方朔的宝藏已被一位书生寻到。” “书生?若是有人找到了东方朔的遗迹,为何未曾听闻此人威名呢?”仇天不禁发问,虞夕亦是相似神情。 闵诚瑾继续说道:“东方朔既是古今第一聪明人,自然留下了无穷尽的大智慧。那书生也是极聪明的人物,虽无力将浩渺如烟的功法尽数学尽,却把那些大智慧熟记于心。心存大智慧,对虚名,自然不屑一顾了。几年前我有幸与他秉烛夜谈,方才知晓了这番传奇。只是,可惜啊可惜!日后再也无幸见他了。” 仇天皱着眉头,问道:“为何再也无法得见?难不成,那人仙逝了?” 闵诚瑾叹了口气,说道:“虽未仙逝,却也类似了。那人本是一介迂腐书生,后虽变得仙风道骨,入了道门,骨子里却依旧固执,是个酸儒。他说,东方朔留了十套剑法,合称诸子剑!” “诸子剑!” 仇天与虞夕相视一望,震撼的说不出话。 好大的口气! “这十套剑法,取自诸子百家的学说,分别为道剑、名剑、法剑、儒剑之类。山洞里,有东方朔的临终遗言,与秘制机关。唯有将其中任意一种剑法,修至大成,方可以离开。那前辈花费五十年,直到白发苍苍,才参透了一套,再也难忍寂寞,迫不及待的出山试剑,打得世间全无敌手。后来,他终于下定决心,重回洞中,欲悟出第二种乃至第三种剑法,直至魂断身殒。” 仇天与虞夕哑口结舌,只觉自己渺小。仇天叹道:“这书生,确是固执,也是个可敬之人!无怪乎练就这般造诣。只是,那书生究竟是谁?为何从未听闻呢?” 闵诚瑾笑了笑,和道:“当时我也问了他这句话,他说,陆沉。” “陆沉?”仇天与虞夕对视一眼,两双眼睛里尽是迷惑,陆沉,端是名不见经传之人。 闵诚瑾嘿嘿一笑,说道:“他说的自然是化名了。庄子曾有云: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陆沉,只是他自况隐士罢了。” 仇天“哦”了一声,抬头冲闵诚瑾笑道:“那诚瑾你呢?你只说些前辈高人,你也算年轻一辈的顶尖人物了,跟他们比起来如何,又差了多少?” 闵诚瑾哈哈一笑,仰天说道:“我师父刻舟求剑,不知变通,而我亡羊补牢,未晚犹迟,我师兄才是当真的惊才绝艳。他为人宽宏大量,客无亲疏,来者皆敬。玲珑万象心啊!参破森罗万象,再演变出日月盈亏,草木枯荣,生死之序,甚至是天地苍生。” 仇天不解的问道:“玲珑万象心?很厉害吗?” 闵诚瑾嘿嘿笑道:“你师父都参不透的本事,你说厉害不?” 仇天咋舌不语,只是连连点头。 闵诚瑾横眉一挑,似一柄利剑,直入天际。他盯着仇天笑道:“你身兼众家之长,想必不会比我差了去,小天兄弟,比划比划如何?”仇天无法推脱,更因了少年心性,也想打斗一番,两人便飞到乌篷上开始拔剑拆挡。 剑光四起,惊涛阵阵。 ------------ 第三十八章 青青子衿 开始,只比剑招。 后来,两人打到酣畅淋漓,不自觉的隐含了内力,宛如空谷传响,迅捷如电。两人打到尽情,开始在小船顶上四处游走,这下闵诚瑾倒是吃了须弥步的亏,但他手中剑身灵活无比,弥补了身形的错落。 “须弥步当真是奇妙!”闵诚瑾叹了一声,剑上的金光开始泛出,顿时剑身如同生出自主的意识一般,更加灵活,仿佛弹奏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虞夕不禁看的痴了。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仇天也是大喊一声‘流水不腐’,潺潺的剑意倾泻而去,与他那相生的阴阳接触,虽经验不足,却胜在内力雄厚。 忽然,两人身影更加迅捷,恍惚已看不清剑的来去。仇天拨撩起不再平静的水面,点点水珠穿在一起,成了细如青竹的水流,围绕周身。 闵诚瑾也是剑剑笼罩周围云雾,黑白更加分明,同时全力一挥,顿时船身破裂,两人各踩一块断木,浮在水上,淋成了落汤鸡,好不狼狈! “哈哈!” “哈哈哈哈!” 这一刹,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化为长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两人爽朗的笑了许久,忽想起船上的虞夕,向岸边一瞥,不知何时,虞夕已轻移到了岸上。 原来,她也不是弱者。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奔到了虞夕身边。 “阿弥陀佛,好!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声音以千里传音之术从极远处传来,待到一句话说完,已走近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手中提着茶水茶杯,内力浑厚,瞧不出深浅。 仇天皱紧了眉头,和尚神态,总觉与某人如出一辙,却想不起是谁。 倒是闵诚瑾见他内力雄浑,又老态龙钟,惊喜的跳起来,忘了恭敬,直言问道:“你是伏龙寺的方丈,延苦大师?”看他点头,登时欣喜若狂。 延苦微微一笑,稽首道:“贫僧今日见识了两位少年英杰的比斗,当真是荣幸之至,恰好,身上备有茶水,三位少年解了口渴,再到寺中歇息一晚。明日,贫僧讲经论道,几位施主若是空闲,可否去指正一番?” 闵诚瑾连连点头,诚惶诚恐,忙道:“晚辈早就听闻大师盛名,却因神农架路径诡秘,而大师又不喜外出,所以一向无缘。如今慕名赶来寒山寺,正是要靠大师来指点迷津啊!” 仇天和虞夕刚刚还听他讲述江湖格局,如今便见到了当世的绝代高手,更兼是一代悲天悯人的大善佛,心生仰慕,也是巴不得接近,愿闻其详。 延苦面露谦态,摇头轻叹,笑道:“少年才俊,终究是江湖的脊梁。贫僧老了,说不准,哪日圆寂坐化了,还不是一副枯骨?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 闵诚瑾匆忙惭愧道:“论武学,大师不弱于天下人,论胸怀,大师可知?晚辈不服我师傅,却对大师您服服帖帖啊!武学一途,勤学苦练可以弥补一切,但大师心里那股善念,大慈大悲,世人远远无法企及。晚辈敬佩的五体投地!” 延苦听他言语,眼角闪过一丝慌乱,将左手臂往胸部挤了挤,只是动作隐秘,三人均未察觉。 延苦随后笑了笑,又拂袖端茶,道:“参禅与品茶,禅心与茶缘,皆是相通的。若是用心品味,整个禅的智慧,便都藏在这一壶茶里。阿弥陀佛…这些粗糙茶水,几位施主若不嫌弃,可先饮下,之后贫僧再带施主们进寺休息。” 闵诚瑾大大咧咧,不再推辞,端起杯子嗅了嗅,赞叹道:“好香啊,这茶的浓郁香气,竟不比酒差。” 说罢一饮而尽。 仇天被他带动,也是生出些豪气,却之不恭,端起喝下。虞夕不好推辞,只得喝了下去。不消片刻,三人竟同时跌倒在地,昏死过去。 随着延苦一声冷笑,微风拂过,旁边草丛动了动,却是一悟窜了出来。 老和尚,不是延苦,竟是延厄! 这师徒俩,坑蒙拐骗,当真一个德行! ------------ 第三十九章 古人欺我 一悟从寒烟衰草里钻了出来,阿谀奉承,拍掌喝道:“师父出马,一个顶仨!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啊!师父的普照如日中天,徒儿这辈子也难以企及。师傅您…” “停!” 延厄面色泰然,板着脸,却难掩抑眉间眼角的窃喜。他指点着一悟,冷哼道:“混账东西,学艺不精,溜须拍马到学会了不少!吃喝嫖赌,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一悟深知延厄脾性,知他未怒,只在一旁嘿嘿偷笑,贪婪的盯着仇天。 延厄顺着他目光扫下去,走到仇天身边,拧紧眉毛,冷喝道:“你上次遇到的古怪少年,就是他?”见一悟点头,延厄低头思忖道:“这少年的剑法确是潺潺流水一般,我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悟生怕被师父责罚,心里打了个激灵,畏首畏尾道:“那日我已占了上风,本欲将他擒下,可他闵诚谨不知从哪儿偷学了咱伏龙寺金刚不坏的功夫,身子硬的跟铜铁一般…” 延厄凌空一拳挥了过去,气劲飞扬一丈远,将一悟打退几步。待一悟踉踉跄跄站稳,延厄又一虚拳呵斥,一悟竟被吓得跌坐地上,不敢吭声。 延厄暗骂了句没出息,喝道:“娘的,这是闵诚谨,那个会两仪幻灭剑的娃子又是谁?不争气的畜生!” 出家人,竟污言秽语。 一悟被他斥的连连点头,不敢逼视。 延厄盯着一悟,又呵斥道:“做事做的不干不净,留下世人万千骂名,丢人现眼!师父我做事,何曾被人发现过?你且记住,明日老秃驴要开坛讲经,万万不可让他见你。” 一悟忙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指着仇天三人,问道:“师父…这三人如何处置?” 延厄阴冷的瞥着三人,猛的出手,掐住一片飘落的枫叶,捏碎之后,任由碎末在微风中洒落。 粉身碎骨,或是灰飞烟灭? 延厄不再逗留,捻落九片枫叶,排成一列,洒在枫桥边。几十丈的距离,竟凌空踩踏九下,奔赴过去。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这一苇渡江的功夫,当真厉害。 一悟目送延厄离去,这才低头冷笑,伸进仇天腰间,将春神玉提了出来,细细把玩半晌,放到腰间,小心塞好。随后盯着三人,自言自语,道:“少年英才,又揣着这块宝玉,必定是名门富贵!也罢,大爷就先留你们一条狗命,或许,日后还能换些银子花花。” 说罢,又冲闵诚谨使劲儿踹了两脚,骂道:“这小子,卖给端虚,或许还能换来一本武功秘籍,到时候我一悟能武又有钱,还怕什么老秃驴啊。”他一阵恣意猖狂的大笑,趁天色渐晚,抬起三人,朝寒山寺后门溜了进去。 真不知,延厄这般的枭雄,为何却挑了个如此不成大器的徒弟!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哇,寒山寺啊。赵爷爷,我们到寒山寺啦。张继说夜半有钟声,今夜,我就在此处,等到半夜听钟声!”伴着几句盈盈笑声,声如甘醴,清脆可人,再加上一张精灵可爱的俏脸,正是再一次离家出走的杨慕涵。 杨慕涵摇头晃脑,吟诵《枫桥夜泊》,时不时的,显出身后一位鹤发老者,手提长剑,在不远处眺望四方,保护她周全。可怜松鹤剑客赵书蹇,欲退隐江湖,却又舍不得孙女一般的杨慕涵。 赵书蹇愁眉苦脸的望着寒山寺,冲杨慕涵解释道:“小姐,诗中写了夜半钟声。可是,据学者考证,任何寺院,半夜都不会敲钟的…” “哪个学者考证的?” “这个…杂说纷纭,更兼年代久远,并无史册精准记载。” “那学者,有张继名气大吗?”话音刚落,趁着赵书蹇尚未开口,杨慕涵翘起小嘴,娇嗔道:“必定没有。若是名气大,怎么会连厚厚的史册都无从记载呢?” “可是小姐…” 杨慕涵昂起头,可怜兮兮的盯着赵书蹇,似在乞求。赵书蹇一时不忍,长叹一声,不说话,偏过头,却肯定的点了下去。 顿时,杨慕涵两眼汪汪,沮丧道:“那张继不是骗人么?害得本姑娘不远万里的奔过来,想品味一下诗中那么美的意境,他钟又不敲了!呜呜…古人欺我,古人欺我…” 赵书蹇听的哑口无言,心中默念道:“分明是途中偶遇,何时成了故意寻觅的?”口中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过了会儿,赵书蹇盯着杨慕涵沮丧的神态,心生怜惜,轻声道:“暮鼓朝钟自击撞,闭门孤枕对残釭。自古以来,暮鼓晨钟便是惯例。张继落第之后,心里悲愤难忍,辗转难寐。他愣是一夜未合眼,直到天亮也不知晓。所以,他才误以为是夜半的钟声…” 杨慕涵撅起嘴巴,气呼呼道:“那,我就等早上听!我先休憩一会儿,等敲钟时,你再唤醒我。哼,明天进寺,本姑娘偏偏要在大白天里,把它鼓啊钟的敲来一遍!” 赵书蹇哭笑不得,摇头轻叹她这任性脾气,叹道:“小姐不要惹出太多事端了,要不丞相怪罪下来…” 杨慕涵不耐烦的冲他摆了摆手,吐舌道:“回去吧回去吧,你回去找我爹去吧。打,你也打不赢我,跑,你也追不上我,你说你追着我干什么?别提我爹的命令,哼,爹爹他舍得罚我?” 不舍得罚你,他舍得罚老奴啊! 赵书蹇一脸苦相,进退不得。杨慕涵看他苦恼神态,也蹙起眉头,摆了摆柔夷,叹道:“好吧,你跟着吧。但是…别让我发现你跟着。” 赵书蹇闻言错愕,呆了呆,却也习以为常了。 杨慕涵踏着满地衰草,不多时,走近了护城河边,恰巧看到被仇天闵诚谨打烂的乌篷船,正零碎漂浮在河面上。河畔之大,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她登时心生丧气,憋闷地喊道:“暴殄天物,焚琴煮鹤。哪家渔夫,这般浪费不懂持家,我咒他一辈子讨不着老婆。” 赵书蹇远远地听到她气哼,哑笑失声,暗暗叹道:“小姐竟把一破船说成是天物与琴鹤,真是自幼娇惯的了。或许她还不知晓,那一顿顿宵夜,便足够几条船了。唉,江湖多舛,但愿丞相大人能荫护她一生…” 想到最后一句,赵书蹇禁不住笑出声来,小姐,总是能说出令人忍俊不禁的笑话。 扑哧…咒他一辈子讨不着老婆… 不知仇天听到杨慕涵的抱怨,又会是哪种神情。 ------------ 第四十章 似故人来 一夜既过。 寒山寺后厢房里,延厄趁着天灰蒙蒙的,绕到最角落的一间,推开门,恰看到慌张的一悟,战战兢兢。他身前,是平躺的仇天三人。 延厄狐疑的扫了眼一悟,沉声骂道:“混账东西,你竟留了他们!师父的话都敢不听了?” 一悟忙称不敢,伏在地上,道:“徒儿并非有意触犯您,只是怕,就此杀掉引来怀疑,给师父带来麻烦…所以暂擒起来,日后再作打算。” 延厄听到脚步声,忙关上窗,显然有些顾忌寺院里来往的僧人,他生怕被撞见,低声呵斥道:“这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若醒来,定没你好果子吃!记住,做的干净利索一点。”说罢,摆正身板,俨然一代高僧模样,快步走了出去。 一悟忙插上门,鬼鬼祟祟的拍了拍胸膛,才掏出句芒玉佩,仔细抚摸着,轻叹道:“百鸟朝凤啊百鸟朝凤,价值连城!是换万两黄金呢,还是换个官当当呢?” 话未说完,他只觉脖子一凉,一把火红色,却寒气森森的利刃从后背贴了过来,正抵在下巴上。 一悟吓得不轻,猛一转身,却被三尺青锋顶住喉结,不敢再动。 那持剑之人,竟是昏睡不醒的闵诚谨。 只见闵诚谨嬉笑玩弄的盯着一悟,随后,冲地上两人脖子上各踢了一下,又在两人胸前气海膻中穴各敲了下,两人才幽幽醒来。闵诚谨猛的抬头,凝望着虞夕,回味着别样的触感,似是看穿了什么,若有所思。 仇天揉开惺忪的两眼,率先清醒过来,冲上前一把夺过玉佩,安稳藏在怀里,这才怅然呆滞,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闵诚谨剑指一悟咽喉,嘴角微微上扬,冲仇天甩了甩乱髻,喝道:“小天,你说这孙子该如何处置?” 仇天想起方塘村的事端,怒火蹦出,也不言语,拔剑便要刺去,却被一悟出言制止。这贼合适心有不甘,恨恨道:“你究竟是如何清醒过来的?蒙汗药的剂量,分明足够你睡上三天三夜…” 闵诚谨嘿嘿一笑,绕到他后背,一脚揣在他屁股上,又踩着他胸口,骂道:“一大一小,两只蠢驴!再厉害的**,爷爷不喝又怎么会晕倒?延厄那老秃驴,真是蠢到了家!” “此话怎讲?” 闵诚谨拿着剑在他身上虚划,假意恐吓,随后定在左臂,卷起剑身用力一拍。延厄疼的龇牙咧嘴,怒火冲天,眼珠子几欲瞪出来。 闵诚谨板着脸孔,继续哼道:“佛祖有割肉喂鹰的典故,延苦大师也有割肉喂人的功德。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老秃驴一听,故意收了收左臂,这不是马脚?此外,延苦大师一身内敛,而延厄却锋芒毕露,他人或许瞧不出来,但清风观弟子一心追随天道,天道贵和,延厄偏离大道,一身之不和,我怎会察觉不出?” 一悟恼怒万分,破口骂道:“他娘的,老骂我笨,自己还不是笨的被人戏弄?” 闵诚谨嗤鼻蔑笑,挽起剑花,骂道:“那老秃驴却也不笨,要怪,只能怪你爷爷我太聪明了!” 闵诚谨少年老成,心思缜密,却也终究是过于轻狂。 殊不知,一悟与他只言片语,只是为了耽搁时间,找出时机。如今这剑花一撩,顿时落出空当,一悟一跃而起,旋身后退,举起拳头,怒目逼视着几人。 闵诚谨暗叫一句糟糕,但他心高气傲,怎肯服人? 长剑如梭,闵诚谨随意撩剑便迎了上去。剑尖锋芒毕露,迅猛如电,直刺胸口。一悟蔑视的笑了笑,伏虎拳蕴气握紧,一个侧身动如脱兔,接着一拳砸在剑身上。 闵诚谨但觉一股大力涌来,虎口生疼,差些丢开兵刃。他右掌翻转,劳宫充盈,口中念道:“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剑身上,附着了混沌气团,极速流转,较之与仇天争斗时更为恢弘。 一悟皱了皱眉,扎紧下腰,静待全力应对。 闵诚谨忽的大喝一声,凸显却不突兀的佛家气劲,牵引着道家真元拨撩过去,转眼欺至一悟跟前。一悟虎拳平推,硬生生将金黑白三股气流阻滞。然而闵诚谨却未收手,八步赶蝉一步三丈,撩剑刺去。阴阳二气也在他有意控制下,诡秘多变,险象环生。 性命攸关之时,生死难卜之际。 一悟也不顾了被人瞧见的风险,一声沉闷的虎啸,袈裟碎裂,露出赤条条精壮的上身。虞夕面色微红,向后稍退了几步。这神态,恰被闵诚谨瞧到。 闵诚谨已确定了她女儿身份,只是此时无心注意,全身紧绷着,接待一悟霸气的拳劲。 仇天也从恍神中醒了过来,挥出杏木剑在一旁接连打出几道兵解符,却未能有些许的成效。无奈之下,又全力打出几道定身符,这才使一悟拳劲稍稍变得迟缓。 闵诚谨见久攻不下,心中发急,冲仇天使了个眼色。 仇天登时醒悟,悄悄隐落一侧。 闵诚谨则独自苦苦支撑,蓄力待发。仇天朝他打了个手势,而后偷偷拔出那把铁剑,踱步轻移。闵诚谨猛的加力,气焰陡升。三条气流将一悟束缚的动弹不得,仇天则暗暗踏出须弥步第一层的功夫来,冲了上去。 这两少年,当真是默契。 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几丈的距离,只在电光火石间便遁迹无存。忽而,仇天又转至第二层的身化芥子,扑朔迷离,只剩一柄剑划着幻影,刺向一悟脖颈。一悟转身大惊的眼神里,那势取无回的剑,却忽然停住了。 剑,停了。 人,呆了。 只见,后窗闪过了一道黑色身影,青涩窈窕,“让你挡道,让你挡道。”一阵女子的娇嗔过后,那全身黑衣的女子,素手显露锋芒,接着,便是两个小沙弥倒地不起。 仇天不禁呆住了,手中铁剑再也无力提起半分。尽管相隔甚远,尽管一袭黑衣,但他知道,那女子他是认得的。 那青色的剑,是青鸾,虽逊色于十大名剑,却也是难得的宝物。 那声音,曾在耳畔呢喃了三年。 那身姿,曾在竹林后涌起一阵荒唐。 那轮廓,曾笑起一滩翠鸟和鸣、曾醉倒千朵梨花满庭。 “以后只准我叫你师兄,不准你叫我师妹。” “谁要做你这小色鬼的师妹。” “你要记得去京都找我。不然,不然我就哭给你看。” 可是,那是她么? 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为何她出手这么歹毒,毫不眨眼的杀掉两个无怨无仇的人?若不是她,那分明是阴阳换灭剑,而且那紧随的老者,正是松鹤剑客赵书蹇。 仇天心里刀绞乱麻一般,躁动沉重,不知所措。恍惚失神的一刹那,忽然肩上被狠狠的敲了一下。仇天吃痛的喊了声,却迎来了闵诚谨黑着的脸。 环视四周,早已不见了一悟的踪影。 仇天顿觉尴尬,支支吾吾问道:“呃,那贼和尚呢?” 闵诚谨气得火冒三丈,猛一拍仇天两肩,指着他鼻子喊道:“你还问我,小子!刚才你为何不动了?莫非是可怜那畜生?” 仇天但觉羞愧,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闵诚谨接连叹气,看了看沉默一旁的虞夕,又看了看闷着头不说话的仇天,长叹一口气,说道:“放虎归山,终成大患啊。算了,逃了也罢了…既然稀里糊涂到了这鬼地方,不如四处走走,感受一下宝刹清净如何?” 仇天一掌拍在他脑门上,冲门外努着嘴,道:“喂,你不要命了?那厮出去了定会通风报信,若是老和尚来了,只怕我们三个还不够他一拳的!”虞夕也是隐露忧色,看向闵诚谨。 闵诚谨哈哈一笑,说道:“无妨,你们两个也不要被吓怕了。今日延苦大师开坛讲经,那老秃驴决计不敢造次。再说了,大师的禅理夺天之功,可遇而不可求。这死了不过是死了,若能解开困惑,死上百次又如何?”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仇天戏谑的摇了摇头,骂道:“你这疯子,真不该去清风观,反而该在寺院里做个小沙弥。” 闵诚谨嘻哈一笑,大步流星的跨到门外,转身说道:“和尚可比我们清风观的戒律严了百倍,当上几天还不要命?” 仇天虞夕均摇头轻叹,紧跟着他走出了厢房。 未走几步,只见一排冰凉厚重的石栏,围着碧瓦黄墙,处处皆是凝重古朴的气息。庭院敞阔洁净,青松翠柏,曲径通幽。大殿飞甍崇脊,庄严浩气,只是人迹太过稀少。 人都去了哪里? 恰巧一个小和尚急匆匆停下喘了口气,又匆忙朝浮屠塔方向赶去。 遥遥望去,浮屠塔分作五层,塔尖挺拔笔直,欲入青天,引人入胜。闵诚谨急的拍下脑门,拖着两人奔了过去。果不其然,寒山寺数百名僧人均在塔下打坐,静待延苦出台讲经论佛。 三人鬼鬼祟祟溜着墙角,随后一跃而起,窜进浮屠宝塔内。 ------------ 第四十一章 磨杵成针 刚进第一层,三人便被眼前奇景震慑住了。 高大的金刚座,用汉白玉雕琢砌筑,晶莹洁白。 座上安奉着释迦摩尼全身佛像。泥塑的雕像,却金光闪闪,当真匪夷所思。更为离奇的是,这佛像直抵横梁,成了整座塔的顶梁柱。仿佛顶天立地,震人心魄 仇天朝佛像走去,却惊得大呼小叫,闵诚谨亦被他吸引过去。 待走近了,看清了。闵诚谨一脸无奈的瞪着仇天,叹道:“你懂得天下至尊的佛家拳法,却不懂佛家基本的常识么?这寒山寺名字的由来,就是基于此了。这两人法号寒山、拾得。寒山寺与别处寺院不同,不刻海岛观音,反而侍奉唐代高僧寒山、拾得!” 仇天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却听见虞夕怯怯的问道:“延苦大师在这讲经,几百名弟子在下面谛听,我们却不合规矩的闯了进来。大师是否会像先前那和尚一般,不由分说,视为大敌?” 闵诚谨叹道:“延苦大师幼年可怜,人人皆晓得他割肉喂人的功德。兼之重德轻武,着实是一位菩萨。你们自然无需担心。” 哪知,话音刚落,塔内更深处,直直的飞来一钟一鼓,声势汹汹。 巨钟一丈高,大鼓似圆月! 三人翻身急跃,才逃过险象。那钟鼓却不依不挠,仿佛通灵一般,极其灵活,追的三人上蹿下跳,四处躲闪。 兴许是久战无功,那灵异的钟鼓停了下来,竟各自走出一位龙钟老态的僧人。 原来,那钟鼓并非无主之物,而是这两个老僧在作怪!只见那钟旁的老僧双手合十,严声喝道:“浮屠塔安存各位大师骨灰舍利,素来是佛门重地。不知三位小施主擅闯进来,有何贵干?” 闵诚谨舒了口气,思忖道:我的乖乖,还以为延苦大师徒有虚名,原来是守护宝刹的僧人。他口中,却毕恭毕敬的答道:“在下闵诚谨,向来敬仰延苦大师,今日渴求得见,当面指出困惑,却疏漏了佛门规矩,实在抱歉。还望大师通融一下,见了延苦大师,我等自会离去。” 那钟边老者拂袖横扫,皱着眉,冷哼道:“闵诚谨?却是从未听闻。佛门重地,不造过多杀戮。你们要走便走,不走,贫僧甘愿破戒来维护佛门清净!” 仇天咋舌,低叹道:“诚谨的名声虽说是臭名昭著,却也是响遍武林。这两个老和尚竟不知道,真是奇了。” 谁知,这话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闵诚谨揪其耳朵,没好气的怒道:“小天,什么叫臭名昭著?我分明是贬褒不一!” 鼓边的老者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一声“阿弥陀佛”,道:“这有何奇?贫僧已不记得,守了暮鼓晨钟五十年还是六十年。日日撞钟击鼓,早已忘记了自家法号,不识得你们,又有何奇?” “五六十年?”仇天三人惊诧不语,面面相觑。 随后,仇天皱了皱眉,附在闵诚谨耳边,轻声道:“喂,我周爷爷曾教过,但凡老不死的东西,一般都是性情古怪,好些不同寻常人的怪癖。遇到之后,一定要远远躲开。” 钟鼓二僧六根清净,耳力惊人,均听到了他的窃窃私语,却不愠不火,充耳不闻。闵诚谨则冲仇天虞夕眨了眨眼,三人心有灵犀,共同拔剑朝上一层的台阶处冲去。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虞夕也拔出柳吟风传下的那把软钢利刃,轻盈诡秘的迎了上去。 两僧不慌不忙,直面三把利刃,忽的抛出钟鼓,粗拙的迎撞。虽是粗拙,却极有成效。待三人被逼退一步,立即将钟鼓收了回去,各自握拳猛烈敲击在钟鼓上。 好深厚的内力! 钟声清朗明澈,如水垂涧,如鸣佩环,使人闻之一振,仿佛初阳普照,春回大地,遍地盎然生机。 鼓声却闷沉混沌,仿佛炸雷一般,暮气沉沉,闻之燥郁。两种声音巧妙衔接,不知觉间攻人心神。 仇天与闵诚谨胜在天资绝伦,功力不俗,未被攻破灵台。而虞夕却单凭着幼年苦痛磨练出来的意志,丝毫不为之所动。心神稳固至此,倒也足见其身世之可怜! 两僧见三人安稳如初,眼神逐渐亮些,蓦地吼道: “暮鼓晨钟,当头棒喝!” 陡然,两僧掌心添了无穷内力,层层气劲,随着声波滚滚荡来。闵诚谨忙画太极图,阴阳二气合二为一遮挡身前,却不甚坚固,刹那间,已隐有衰破之意。 天纵奇才,竟不是一合之敌。 仇天却死死盯着钟鼓的敲击,痴傻一般,念道:“坎为水,坎为水,同卦相叠,两坎相重,本就是一种循环。重重险阻,长流不绝。若是不流出去,反而尽数折回来,完全抛弃攻势,善利万物而不争,岂不更是回环往复,生生不息?” 想罢,仇天将剑势折回,不进反退,如卦象一般,循环流转,愈演愈壮。 剑如屏,心如水。 如此奇观,惹得闵诚谨连声叫好,另一边,两僧的攻势也逐渐凝滞下来。 忽然,塔顶传来了一句“阿弥陀佛”,梵音渺渺,震慑心魄。 原来是延苦传音过来,道:“两位高僧,三位施主,就此收手吧。是友非敌,切莫伤了和气。”他稍微顿了顿,又添一份响亮,冲塔下几百僧徒,喝道:“佛韵无穷,禅理无边,个人参悟不同,各有所长。今日贫僧延苦,受贵寺方丈之邀,有幸拜谒寒山拾得两位大师的宝刹。今日,贫僧便在此地论经谈道,与众位师父取长补拙,共谈佛法至理。” 延苦只在塔顶念道说经,却不料,被人占了空当,混进浮屠塔。 仇天三人但觉背后寒风呼啸,声势逼人,急忙闪身避开。待回头一瞥,竟是延厄霸气无双的伏虎拳。 这恶毒的老和尚来做什么? 三人大骇之下,慌忙各自提剑阻挡,精妙无双,泼水不漏。无奈,那拳头却有开山裂石,狂澜碎岳之力,几番拳头下来,延厄猛一加劲道,三人顿时如断线纸鸢一般,捂着胸口倒飞出去。 虞夕功力最为薄弱,更是喷出一大口鲜血,面色惨白如纸。这三人已是少年一代中的惊艳之才,在延厄面前,却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钟鼓二僧见势不妙,横插过来,挡在两方中间。 那守钟的老僧人冲延厄作揖,道:“阿弥陀佛,延厄大师请暂且收手吧。延苦大师正端坐高层讲经,莫要扰了清静。况且,此乃佛门重地,大师定然了解,还望体谅。” 延厄微微一笑,摆正身子,回敬道:“阿弥陀佛,两位大师有所不知。这三人皆是武林败类,佛门逆徒,数次偷学我门功夫,今日奉了方丈师兄的托付,势必擒住三人,交由师兄发落。” 钟鼓二僧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钟僧皱着须眉,问道:“先前这三位施主擅入宝地,贫僧曾与其缠斗,却被延苦大师告知是友非敌,遂束手不顾。既然是友非敌,大师怎又说奉延苦大师之命擒住他们呢?” 延厄一时结舌,不知如何解释。他扭过头,恰见仇天三人正张牙舞爪的做着鬼脸,登时火冒三丈,什么方丈,什么老僧全不顾了,低吼一声,作势欲扑。 钟鼓二僧相视一眼,摆出了一道守势。 钟僧在前,以坚固铜钟在前迎敌。 鼓僧在后,声声低沉哑闷的鼓音,稳坐后方,扰乱士气,震慑心神,阻缓攻势。 仇天在一旁暗暗赞道:“两位大师单单凭着些乐鼓传音之术,竟与我兵解符功效不相上下,更似行军打仗,征战沙场,当真奇妙!” 闵诚谨白了他一眼,啧啧叹道:“当真是天道无极,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皆可为道。两位大师自稀疏平常的击鼓撞钟里,悟出这般绝学,天资绝伦还是天资欠佳暂且不论,这恒心,却是足以睥睨天下了!” 仇天听他这番话,不禁羞红了脸,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闵诚谨却没瞧见,继续叹道:“太白幼年曾遇铁杵成针,愚公暮年平移太行王屋,姜尚日复一日直线垂钓,直到耄耋钓上文王。大凡无恒心之人,往往一事无成的。” 仇天念及杏花村时,练剑时时偷懒,直到思缈山里才苦心练剑,深有感触,忙声点头,却因牵动了关于柳吟风的回忆,黯然呆滞,不再开口。 另一边,延厄不知钟鼓二僧功力深浅,只当是撞钟击鼓的凡僧,因此以三分力道迎上扎根在地的大钟。 那铜钟却如扎根在地一般,纹丝不动。 延厄惊诧之下,眸子里气焰高涨,闪过一丝追逐猎物的嗜血与贪婪。一声虎啸,打断了扰人心绪的鼓声。随后,他咬牙俯冲,两拳紧握十成力道,宛如翻江倒海一般直直砸在铜钟上,拳风扬起众人衣袂裾角,直刮得脸上生疼。 一声震天的撞击声,尘埃落定,鸦雀无声。 钟上传来一阵稀落的咯吱声,两米多高的千年古钟,竟四分五裂开来,钟鼓二僧狂喷血花,倒地多时,方才坐了起来。 延厄擦了擦虎口血迹,紧紧一握,拳头噼啪乱响,这恶僧,带着狰狞的神情,再次朝仇天三人袭来。 拳风呼啸里,三个少年竟忘却了躲闪,呆滞在那里。忽然,眼前一黑,拳头如乌云蔽日,遮住了眼帘。性命攸关时,前方却隐隐多了一堵墙,给人一种比山厚重、比海博大的气势。 刹那间,拳风尽散,悄无声息。 三位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皮上,因绝望,已紧紧挤出了褶皱。 ------------ 第四十二章 浮屠断层 延厄匆匆收拳,却为时已晚,只听见那人一声闷哼,胸腹尽陷,踉踉跄跄,几欲跌倒。待看清面容,众人皆惊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延厄,目眦欲裂,面色煞白。 舍身饲虎,撑了这一拳的,竟是先前在塔顶讲经的延苦大师! 延苦面色潮红,却神态自若,恍若无事,看不出悲喜。他凝视着手足无措的延厄,慈悲一笑,轻问道:“你悟透了吗?” 延厄不知所云,颇有些拘谨,摇了摇头。 延苦悲悯地望着他,长叹一声,道:“拳身主破灭,全身皆不灭。十多年来,你伏虎拳可曾有长足进步?” 延厄老脸微红,支吾了一下,终究不敢面对延苦,微微侧身,狡辩道:“但我十年前,我便胜过了如今的你!” 延苦不以为然,叹息道:“虎拳击碎了千年古钟,师弟的拳头,也不好受吧?想必,师弟你不单是虎口迸裂,五脏六腑,也都震得生疼吧?” 延厄略一皱眉,这才察觉肝脏火燎般的灼痛,后背上,竟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心怀狭隘之人,最恨有人揭露隐藏的伤疤。 心存狡诈之人,最怕被人不留情面的戳穿。 延厄心胸并不宽厚,心中愧疚,早已被恼怒替代。他望着延苦,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延苦幽幽一叹,道:“几十年来,你戾气不减反增,以至于偏离伏虎拳真正的精髓,落得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尴尬处境。你只道恶行不为人知吗?师兄只渴求你早日参悟,回归正途。却不想,你如此执迷,百恶交集,日益狠厉,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延厄阴冷的盯着延苦,狂笑道:“如今,却不知究竟是谁无药可救了。那一拳,师弟我打得实在,不出一个时辰,你这老杂种定会化为一胚黄土!哼哼,再将知者尽诛,你的死因,还有何人知晓?” 几分偏执,延厄的嘴脸,瞬时变得狰狞起来。 延苦却依旧一脸淡然,摇头轻叹,道:“痴儿,他人不知,还有天知,地知,你自知。心存芥蒂,便脱不了世俗的桎梏,脱不了红尘的枷锁,如何能参破明镜之心?” 延厄似是不耐烦与他言语,破口骂道:“老杂种,你莫要逞口舌之利。你既知晓我日日行恶,为何不早日斩草除根?你既知塔下打斗,为何不早些下来阻拦?冷冷望着众生疾苦,偏偏在疾苦之后,一番道貌岸然的言辞!好大喜功,卑鄙之极。” 延苦并不愠怒,轻叹一声“阿弥陀佛”,淡然道:“佛曰:冥冥之中,因果已有定数。两位高僧有此劫数,也是必然,你嗜杀成性,暴戾成瘾,幽冥罗刹,便是你这条不归路的佛缘。” 延厄不理会他,怒哼一声,虎目炯炯,挪至别处。 闵诚谨咳了口血,强撑着,站了起来,又冲延苦躬身长拜,问道:“延苦大师,小辈心中有些迷障,求大师指清迷途。” 延苦回了礼,凝视着他俊采星驰的双眼,颔首微笑,道:“相传,清风道观出了个少年奇才,怀瑾握瑜,博采众长,又精通佛道。想必就是这位小施主吧?” 闵诚谨本是虚心求教,怎受得起这般夸赞,心生惭愧,忙摆手道:“大师谬赞了,晚辈此次前来拜谒,便是因为自身欠缺太多,诸多不足,难以克服!” 延苦打断他,道:“铁杵成针,愚公移山,姜尚垂钓,贵有恒心。你先前说的言辞,面面俱到,恰恰解了你自己的困惑。” “熬过岁月,方成大道?” 闵诚谨深深思量,低语道:“莫非,是我太好高骛远了?” 延苦满含欣慰的看了看他,叹道:“佛道确是有些共同之处,只是明灭无常,忽隐忽现。就像铁树坚固异常,欲在其树干上破开裂痕,极其费力。但若趁其幼苗时劈出窄缝,日积月累,不经意间,自有潜移默化的力量。星星之火,能起燎原之势;渺渺之沙,能藏万世玄机。” 闵诚谨细细品悟这字字珠玑的话语,想起了天剑说的那番话,不禁泛出悲凉感。伯阳庄周,彪炳千秋,连他们都没猜透的东西,自己这万古一羽毛,天地一沙鸥,能抓得住?若是穷极一生仍未看破,岂不憾恨? 延苦看出他眼神里的迷茫悲苦,叹了句“阿弥陀佛”,道:“无欲才有偶得,无嗔才有惊喜,看淡方能释怀。金刚经有云: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你可能参透?” 过了许久,闵诚谨目色清澈开来,想必得了莫大的感悟。他走近延苦,便要跪拜叩谢,却被延苦一把托住。只见延苦偏转头颅,冲仇天轻叹了句,“轩辕,冤冤相报何时了。”而后,朝左边坐立的钟鼓二僧问道:“那小施主悟透了,你们呢?” 钟僧依旧一脸淡漠,齐声答道:“拿起数十年,放下一瞬间。钟鼓岁月蚀,灵台最为坚。” 拿起数十年,放下一瞬间。 钟鼓岁月蚀,灵台最为坚。 延苦面露喜色,冲两僧微微颔首,如悲悯菩萨。随后,三人一同静默,闭上双眼,嘴角各自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竟一同坐化。 仇天心里如翻江猛浪一般,震颤着那一句:“轩辕,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不是,父亲临终时,也如延苦大师一般,恍若一座永不倒塌的高山。 “空有佛身,而无佛德,谈何立地成佛?”延厄望着坐化的三人,心中也是说不出滋味。想必,这大奸大恶之人,心头也潜藏有一丝温软。只是温软太少,冷血太多。 延厄忽的眯紧双眼,趁三人失神,握紧伏虎拳,骤然袭来。 仇天虽恍神,却还不似闵诚谨那般心境,及早察觉了那双拳头,微微有些慌乱,若是硬拼,是决计拼不过的。若是躲开,闵诚谨定保不住性命。 这一刹,仇天亦有了舍身饲虎的心肠,一把推开虞夕,迎上延厄,挡住着惊天骇人的一拳。 不料,仇天却不小心踢中了脚边的那张鼓,他口中喃喃道:“若是猜测没错的话…”说时迟那时快,仇天紧闭双眼拎起了皮鼓。只听“砰”的一声,那鼓面竟未破损,反倒是延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跟脚。 延厄紧盯着仇天手里的大鼓,又是一拳冲了上去。 仇天洋洋自得,将大鼓迎了上去,心中乐道:蠢和尚,两强相遇,必有一伤。刚柔并济,柔能克刚。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谁知,延厄扑到跟前时,却拳锋一转,反而将拳劲偏向了鼓边木制的框架。仇天大呼不妙,却为时已晚。皮鼓被砸的粉碎,那拳势却丝毫不减,直直冲仇天砸去。 拳势如山倒,拳风如虎啸。 眨眼间,仇天已被打中了腰腹,倒飞出去。 延厄还来不及追补,却听到塔口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下来,便是娇俏的嗔怒:“破寺院,把钟鼓都藏在这里,竟然还是破钟破鼓,害的本姑娘千里迢迢赶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来人,便是四处寻钟的杨慕涵了。 自分别后,仇天先后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早已不是先前那般幼稚懵懂,又何曾,像如今这样狼狈,倒地不起?更因延苦遮住了仇天大半个身形,杨慕涵愣是没在意到仇天在场。 仇天却是认出她了,想起方才的黑色身影,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延厄的伏虎拳,被他须弥步错开了大半,此时,却因情志牵扯的五脏六腑生疼。 所幸延厄及时收手,一跃而起,冲杨慕涵骂道:“哪来的黄毛丫头,滚回娘家喝奶去,否则,老衲连你一块儿宰了!” 赵书蹇听到小姐被骂,自然怒火中烧,如往常一般,拔剑指着延厄,喝道:“在下赵书蹇,江湖…”延厄因延苦的圆寂心乱如麻,怒火本就无处宣泄,未等他说完,一拳极速的挥过去。 赵书蹇倒飞三丈,满面震惊的吐了一口鲜血,艰难吐道:“你是延厄?” 延厄冷哼了一句,反而将眼瞪向了杨慕涵。 仇天伏在地上,苦涩一笑,暗叹道:“她岂是吃硬的主?” 只见杨慕涵趴在地上,悲戚的照看赵书蹇,得知他并无大碍,这才冷冷的冲延厄瞪了回去。小姑娘莲步轻舞,一边走到寒山拾得的刻像处,一边冲延厄骂道:“老秃驴,听说佛门三宝:佛、法、僧。你信不信,本小姐把这寒山寺的佛像给砸了泄泄恨?” 天下佛门,以释迦摩尼为源,以心安为归处,无寺庙院落之别。 纵延厄私心极重,不在乎寒山寺的存亡,却无法坐视她辱及佛宝,亵渎佛像。被她唤作老秃驴更是不舒服,延厄虎拳一握,横眉瞪眼的吼道:“你敢?” 不想,杨慕涵当真拔出剑来,赌气一般,咯咯笑道:“我有何不敢?” 笑靥如花,天真无邪,却使人脊背发凉。延厄看她拔剑,不禁后悔自己的唐突与错言,待要开口讲明这佛像的特殊之处,却忽然愣在那里。 杨慕涵身化芥子,恍若鸿毛,风驰电掣,瞬息万变。不消几个身形错落,便躲过了前方物事,欺至佛像跟前。一样的招式一样的气势,一样的波澜涌动,飘逸不减威严。宛如天剑亲临一般,替天行道,咄咄逼人。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浩然正气,滔滔阴阳,只比闵诚谨缺了一道金线,却更显混沌。剑光气流尽数打在佛身上。 随着杨慕涵翩翩落地,鸿雁般的身姿似柳扶风,皓腕轻扬,眉目精灵,莲足柔稳,荡起微不可见的纤尘。 如杜甫所言: 昔有佳人公孙氏, 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 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忽然,在场的所有人错愕了。鼻息,身形,眼神,如水流凝滞一般,静止在古朴窗台泛来的那一束暖阳。 青灯古佛,苍凉古刹,万丈佛光瞬间扬起,流金挥洒,通天彻地,刺痛眼眸。 只是一个恍惚,天地崩塌,仿佛千年万年里的沧海桑田。 仇天痴傻的凝视着那道玲珑的身影,那娇俏动人的面庞。心中不知是悲痛失落,还是欣喜。耳边夜雨雷鸣一般,轰隆砸下,佛像断成了两节,接着跌成粉碎。 湮灭中,又一场崩催,浮屠塔断层。 ------------ 卷 二 风波不信菱枝弱 ------------ 卷 二结语 何处是江湖 首先,拜谢各位书友的一路追文。或许,没有你们,我一样会写下去。 可是,假如没有你们,我找不到倾尽心血的意义,找不到精雕细琢的理由。 写, 细写, 用心写, 努力去写, 绞尽脑汁去写。结果不一样,对不对? 作为一个新人,谢谢你们,让我坚持不断更。谢谢你们,让我仔细挑别字。谢谢你们,让我不敢疏漏情节。谢谢你们,让我努力写的优美写的动人。 不求读者千万,但求知音二三。 你们是我的江湖, 我的梦。 闵诚谨。 仇天学艺归来,回杏花村的路上,结识了知己――在江湖中流荡了十余年的少年,轻狂无忌的闵诚谨。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原谅我用“金风玉露”来称呼,一见倾心,不只是情人,还有高山流水的知音。就像曹孟德,曾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来形容求贤如渴的心境。一世兄弟,一世相随。 梦仙子。 一如既往的倾国倾城。她动情了,却忍着,不去触碰。可是爱如十万潮水,情如玄牝大山,忍的越久,越痛,越汹涌。当终有一天,理智输给感情,她会怎么做呢? 她慌乱的无所适从,不知所措。于是她说了谎话,骗仇天去寻谷神丹,躲开杨慕涵。 她以为,这样,两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就可以逃避宿命,躲开仇恨。 浊世滔滔。 杨慕涵。 调皮,精灵,惹祸。 当她皓腕轻扬,莲足柔稳,荡起微不可见的纤尘。当她一剑扫过,两个小沙弥晕倒在地。当她的青鸾剑挥起,劈在佛像身上。仇天惘然了,她,还是那个她么? 等闲变却故人心? 人未变,心未变,变的是不习惯。 柳吟风。 当年,白衣胜雪的他,是迷倒万千少女的美男子。仇天长大了,他也老了,戏份也是终结的时候了。(写死柳吟风,被好多人骂t。t) 仇天的父母之仇里,仇人有杨鸣崆,有明朝大军,有永乐大帝。这个仇究竟报还是不报?是为了一己仇恨,覆灭太平盛世,将苍生黎民陷入乱世;还是为了苍生大福,不去报仇?仔细斟酌来,唯有通过柳吟风的死,深化杨鸣崆与仇天之间的仇恨,把仇恨都算到这个最大的恶人头上。至于皇上,权当为了百姓苍生,一笑泯恩仇。这样既有血有肉,又有侠之大者的慈悲… 小小牺牲。 源头活水,生生不息。 所有人,所有情节的进展,全指向了谷神丹。 谷神丹! 玄牝大山! 在玄牝大山里,我会写出一次又一次江湖风雨,血肉较量。十余万字的跌宕起伏,山林险境,闯荡不羁。 谷神丹,会花落谁家? 华池的漓儿?仇天的梦仙子?蛮夷外族?三大派?或是,暗处蛰伏的势力? 敬请期待下一卷,《舍身一搏红颜笑》! ――一兮敬上 ------------ 第四十三章 坐井观天 群山纵横,层峦叠嶂,连绵无际无边。 其间,不乏有座座奇峰直插云间,雄浑壮阔,气势非凡。 山脚下簇拥着无尽的林木,湿气横空,雾障朦胧,那偶尔拔高的山林亦不显突兀,反而更添一分神秘与和谐。 向阳处,一片生机勃勃。 背阳处,又出奇的静默。 林间虫鸣鸟叫,亦有猛兽窜逃,人烟罕至。 苍凉博大的山峦,浩如烟海的林木,这等阵势,定是南蛮部落的玄牝大山。这玄牝大山绵延上千里,西南深处,如星河般点缀着蛮夷部落。亦有一些靠山吃山的各朝余民,因祖先迫于生计,奔赴此地。传承数代之后,已逐渐定居下来。 故而,玄牝大山周围的黎民衣着各异,千奇百怪。诸如兽皮唐装、应有尽有。纵然如此,眼前这个男子,依旧是诡异万分。 只见山林一处入口,一位成年男子,月白竹裳,衣袂临风,伫足静默。 他身高八尺有余,邪异绝美的面庞,沧桑忧郁的眼神,一双狭长的凤眼,斜插天际。眼眸里,悠悠白云飘过,伴着无尽的雨雪风霜。微茫的眼神,不知被岁月蒙蔽了多少烟沙风尘。 绝色男子,唯华池一人可称道。 自华千嶂逝后,华池终于卸下了浪荡无情的伪装。或许是血浓于水,恨了多久,压抑了多久,也抵不过一培黄土的阴阳之隔。 从此,华池不再穿的光鲜华丽,而是追随本性,白衣飘飘,朴素洁净。 华池眯起眼睛,静默了会儿,大步流星的朝前赶去。哪知,初入山林,便被一颗古木挡住了身形。百人合抱的参天古木,云烟深处无尽头,兴许已经历了万年岁月。 华池摩挲着树皮,喃喃自语道:“这便是天地灵根么?玄牝大山嘉木成林,奇珍异草遍地,如此看来,谷神丹应不是荒诞之谈。我须早日寻得,也好早些医了缡儿的病…堂堂华家后人,却倚仗着古人丹药,着实惭愧!” 而后,便是一阵唏嘘嗟叹。 他指尖游动,在苍老的树皮上,一道道龟裂的缝隙间抚着,暗叹道:“玄牝大山广阔无边,若是没头苍蝇一般四下乱找,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叹罢,他仰头望着参天古木,皱了皱眉,作势欲登。 嗖! 忽然,背后冷不防的传来一阵破空声。 华池蓦地闪身错开,冷冷一回头,却是一黑衣男子持剑偷袭。华池正要追问,那男子却先开口,拧着眉头,喝道:“天地灵根,容不得外人玷染!” 华池眯起眼睛,负手而立,问道:“此话怎讲?何为外人,何为内人?” 那男子盯着华池绝美的面庞,心头生出妒火来,冷冷一哼,道:“我是内人,你便是外人。” 华池不觉莞尔,这男子,已是弱冠之年,竟如此不讲道理。他心里嘀咕道:“想必这男子也是嗜宝之人吧。曾答应了三才前辈‘不因歹念而伤人’,如今…”华池刚打了个恍惚,男子又挥剑刺来。 华池不再耽搁,两手成拳,缩身成熊抱之态,闷声咆哮,大巧若拙的迎了上去。 这男子,剑法与仇天相似,神意,却是两个极端。 仇天是圆润自然的轮回,而此人,却是一泻千里的飞瀑。一个偏柔,一个偏刚,一个胜在和谐,一个却胜在凌厉,却好似同出一源,似是而非。忽然,黑衣男子剑尖一抖,带来一股逼人的寒气,冲华池手腕寸关尺处挑来。 华池身形微缩,变拳成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剑身。黑衣男子倒不慌张,剑刃一抖,华池整条手臂似被冰窖侵蚀一般,彻骨冰寒。待华池强行撤回,一条右臂上,已灰灰白白的结了一层霜雾。 好诡异! 绕是华池心志坚稳,亦心头一颤,盯着黑衣男子喝道:“好冷的剑!敢问这剑法的名字是什么?这般阴寒。” 黑衣男子面露不屑,嘲讽道:“这剑法举世无双,你若是知道,自然已经知道。若是不知,我说了你仍旧不知。说它又有何用?” 此刻,华池显得极有耐心。他微微一笑,说道:“实在是在下有一位朋友,与你的剑法形似而神不似,在下也是心生好奇。既然是举世无双的剑法,说说又何妨?” 显然,男子被他一句“举世无双”夸的洋洋自得,挽了个花哨空洞的剑花,依旧嘲讽道:“晨雾迎日寒生雪,暮霭候月冷凝溪。” 晨雾迎日寒生雪, 暮霭候月冷凝溪。 华池垂首念叨了几遍,仍是毫无头绪,虽极厌恶这男子嘴脸,却毕恭毕敬,开口叹道:“恕在下才疏学浅,端是未曾听闻。”那男子一听之下,更是桀骜,放肆的遥遥挑着华池喉结,哼道:“山野村夫,今日偏偏不让你死的明白!” 华池一听只觉啼笑皆非,自己心如死灰一般的人,怎会被他激怒? 只见华池不再言语,猎豹一般,窜至黑衣男子北面。而后,他两臂抬成熊揽状,只是熊掌上更添了一层若隐若现雾气蒙蒙的冰晶。黑衣男子忽觉怪异,思之不得,便不再多想。本着先发制人,黑衣人剑气飞舞,划着冰渣,冲华池刺去。 华池也不躲闪,口中轻声念道:“在北为冬,为寒为水。” 细若蚊哼,近乎无有。 紧接着,趁那剑尖的银光闪至,华池双掌猛击,一阵轰隆巨响,那柄剑犹如扎根一样,纹丝不动。黑衣男子恼羞成怒,内息源源不断的涌出,寒流借着剑身,喷泄而出,朝华池掌心奔去。 怎料,华池却神色坦然,恍若无事,口中还调侃道:“这招就叫‘以熊之道惩熊笨,以彼之道还彼身。’” 黑衣男子火冒三丈,极力拔出剑来,恰巧,华池看出他企图,以熊掌之力推了他一把,男子抱着剑就地滚了几圈,方才踉踉跄跄站住。 狼狈不堪,果真如狗熊一般。 “你这是什么掌法,这般严寒!” 听他这么一问,华池倒想起了仇天来。这寂寞孤高的男人,除了相濡以沫的漓儿,天下之大,也只有仇天这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若是小天在这儿,以他顽劣脾气,定会说“今日我这山野村夫,偏偏不让你死的明白!”想毕,华池自嘲了两声,漠然道:“极北极寒之地,生活着一种与棕熊不同的白熊。白熊,是不畏寒的。” 黑衣男子一脸诧异,皱眉问道:“极北极寒之地?白熊?为何我从未听闻?” 华池凤眼微眯,嗤鼻道:“你没听过的事,还有很多。守着林子,啃着大山,无异于坐井观天,作茧自缚。华家啊!唉…” 声音越来越细微,黑衣男子却听得清楚。 他一脸震惊,上下打量着华池:眉目如画,天下无双,这精致的面孔,与玄牝大山里一个传奇般的女子极相似。 冷香宫宫主,冷雨漪! 只是,为何他又与华家有渊源? ------------ 第四十四章 金针渡劫 五禽戏,万兽功! 华池不再与他耽搁,屈身成虎豹状,脚下生风,窜至黑衣男子正南面。同时,他又缩手成爪,向前急速抓去。 黑衣男子暗暗得意,自己占了北寒地利,凝水剑法,更添了一份优势。谁知,忽觉一股热辣辣的灼烫气息扑面而来,他忙倾注幽寒内力,那寒气竟难以凝结成冰。 手忙脚乱之下,黑衣男子全身已被抓的破损不堪,多处肌肤,灼成了焦炭。 华池脚一蹬地,后退几步,松懈下来,恢复了最初的冷漠淡然之态,盯着黑衣男子道:“在南为夏,为暑为火。这招,叫‘风落九天显真神,以鸟之道抓鸟人。’” 说罢,他眼神冷冷的盯着黑衣男子,空洞沧桑的眼神,惹人不敢凝眸。 黑衣男子早已心生怯意,蠕动着惨白的嘴唇,强打起精神,道:“既然阁下执意涉足山林,在下也不好横加劝阻了。告退…”说完,转身急退,却被华池一声“且慢”吓破了胆。 “不留个名字么?” “华天浔。” “好名字!可惜名不副实。你这是回去通风报信,然后找家中长辈来惩治我?” 黑衣男子脸上顿时冷汗陡升… “不不不,玄牝大山无根无凭,强者称王。阁下武功惊奇,实在是灵根之主的不二人选啊!” “好,你走吧。”话音刚落,华天浔狼狈逃窜,华池却陡然出手,跃到华天浔东方,身形一卷,竟卷着气流,成了一股螺旋气劲波涌而去。 漫溯游走,绕身徘徊,没了凌厉的攻势。 曲折荡落,安稳轻柔,却啸出声声龙吟。 华天浔肝胆俱裂,耳目失神,两脚一软跌坐地上,痴了一般,不再动弹。 “在东为春,为风为木。这招,就叫‘木有弯枝枝有折,囚禁三寸小爬蛇。’”华池冷冷的盯着华天浔,眼中杀机森寒。 并非他突然改变主意,而是从一开始,他就周密的考虑了华天浔的死生。 并非他心狠手辣,而是缡儿的生死,全系在这一行的成败里,他不允许自己有半点差池。他曾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所以他命令自己,杜绝任何一处灰烬的星星之火。 哪怕背负万古骂名。 那苍白的瘦颜,早胜过了他的命,更何况他的名。 “白虎?”丛林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凶戾霸气。华池诧异了片刻,又恍然叹道:“看来自己仿得挺像,连白虎都心生好奇。” 白虎到了,莫非…仇天与虞夕近了玄牝大山? 华池盯着宛如一滩烂泥的华天浔,眉峰凝聚,两臂合紧于胸前,伴着口中一声虎啸,拳劲溢出,竟好似凝结成了血盆大口与锋尖獠牙。华天浔呆傻望着步步逼近的虎拳,面色发黑,目眦欲裂。 那血盆大口,锋利獠牙,便要吞噬了地上的黑衣男子。忽然,漫天拳势化为无形,华池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只因山林深处,凭空飞来了一根金针。 金针渡劫,人影无踪。 华天浔拼尽全身余力,转瞬逃离。 而华池,警惕紧张的查视着四周,方才缓缓站起身来。他手上,捏着那根金针,纵是捏住了,却在两指尖蹭出了一道血痕。 “谁?” 华池强压着内心惊悸,冲金针来处,喊了一声。 半晌,无人应答。 华池将手中的金针轻轻捻落在脚下,纵身几个大步,将周身环视一圈。奈何那金针竟似凭空飞来的一般,无迹可寻。他也不再追寻,回转过来,冲天地灵根跃去。 华池弓身成月,伸爪成星,附在天地灵根脚下,缓缓向上攀爬。 怎料,刚上几步,脚下出现了一位郎中打扮的老翁,相貌丑陋,却隐现一丝神秘。那老翁冲华池喊道:“年轻人,快从天地灵根上下来。这树一眼无尽,爬的高了,若是摔下来,小命定是不保啊!”口气衷直,面容焦急,分明一位慈心的采药老人。 采药老人… 华池禁不住想起采桑子,微微叹了口气,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老人家,这般行头,想必是位大夫吧?晚辈华池,敢问前辈怎么称呼?”华池毕恭毕敬的问道。 老人捋了捋乌青色的胡须,笑道:“山野村夫,不过懂点儿医术罢了,算不得大夫。老夫谷唯修,你唤谷老头便是。” “前辈过谦了!” “年轻人,你为何往这棵树上爬,不要命了?” 华池笑了笑,不敢坦言相对,道:“在下也是倚仗着年轻力壮,欲爬到最高点,看一看众山渺小的景色。敢问前辈,这天地灵根,究竟有何妙处?前辈是否也曾攀爬到顶峰一览风采?” 谷唯修摇头笑了笑,道:“年轻人果然正气旺盛,只是好高骛远,反而成了坏事。老朽年轻时,也只是个采药郎中,身轻力薄的,哪能爬到这么高的地方!不过…” “不过怎样?” “老夫活了几十年,对天地灵根,乃至整座玄牝大山,了解的自然要多些。” 说罢,谷唯修眼中隐隐闪过一道精光,接着道,“年轻人,你我极为投缘,到舍下一坐如何?” 华池面露为难之色,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谷唯修仰头一笑,叹道:“阁下不必担忧!舍下离此地不足百步,虽是简陋了点,却足以歇息饮茶,一洗风尘。你我忘年交谈,讲述玄牝,岂不畅快?” 华池也没了理由拒绝,只得随他前往。 如谷唯修所言,不足百步,便浮现了一间茅草屋舍。步入其中,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面而来。闻之五体舒展,七窍和畅。 谷唯修端来紫砂壶,又将盖上的两盏紫砂杯翻过来,满满斟上了两杯清茶。 清茶芬芳,闻之即醉。 华池心里却仍有些顾忌,毕竟,先前那无声无息的金针,与这老郎中有无瓜葛还不知晓。但细看谷唯修的眉目眼神,坦荡清澈,没有丝毫假意。他只好半推半就的应了声,端起茶杯,轻嗅一下,一饮而尽。 谷唯修盯着华池,摇了摇头,捋着胡须,笑叹道:“真是年轻人!饮茶,怎能如此饕餮?茶越品越香,毒越急越狠啊…” 华池眉尖微蹙,面露茫然,问道:“是晚辈心急了。只是,茶越品越香有些道理,为何又牵扯出了毒越急越狠的说法?” 谷唯修饶有深意的望着华池,似笑非笑,一脸神秘,道:“老夫是说,你中毒了。” ------------ 第四十五章 铁骨铮铮 听他口气越发的凝重,华池越觉得头晕脑胀,耳目失聪,不多时,竟全身酥软的没有半分力气,歪坐在木椅上,狠狠盯着谷唯修,冷声喝道:“老人家您这是为何?” 谷唯修微微一笑,说道:“老夫对你并无恶意。” 华池怒目相视,冷笑道:“素不相识,清茶下毒?我如何相信,你是并无恶意?” “老夫说话,从不打假。你信便是了,若是不信,你又能怎样?” 华池凤眼微眯,冷冷一哼,不理会他。 谷唯修却掂量着华池的根骨,轻轻按了按他指尖与眉心,叹道:“奇才,果然是奇才!老夫琢磨着,究竟是趁早杀了你这虎崽子,还是给你种下蛊毒,留为己用?” 华池惶惶一惊,卯足力气,喊道:“你这贼子,如此卑鄙下流!虽我尚有迫在眉睫之事,你要杀,只管杀了,何必侮辱?”随后又叹息一声,道:“玄牝大山,危机四伏,终究是我大意了…先是偷袭,又是暗器,最后来了个使毒的,这下三滥的手段,一个不缺!” 谷唯修皱了皱眉头,骂骂咧咧道:“娘的,别把老子想的如此卑鄙了。用毒之道,用药之道,一奶同胞,世人谁不知‘是药三分毒’的理儿?” 华池神色凄楚,念及漓儿,哀意更甚,缓缓道:“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苍生大医,含灵巨贼。 药王孙思邈有云: 大医精诚! 谷唯修一怔,贴近了华池白皙的面庞,低声叹道:“长的像个女人,却还有些男人脾气。” 华池躲闪着他的目光,眉头紧蹙,一脸厌恶之色。 谷唯修心知他误会了,又拙于言辞,解释不清,急的一步三跳,张口骂娘。 华池冷嘲道:“你也是来抢谷神丹的?” 谷唯修愣了愣,似有所诉,又一时语塞。 华池看他吞吞吐吐,冷笑道:“莫非更甚,以谷神丹主人身份自居?” 谷唯修忽的沉默了,凝眸半晌,一字一句,咬牙恨道:“什么鸟神丹,不过是材料用的珍贵罢了。若给老子一滴盘古精血,老子也能炼的出来!” 华池心头笑骂道:这老头,竟比个年轻人还要轻狂好斗。口中却轻哼一声,道:“什么盘古女娲,盘古血,还不是人血?老祖宗靠的是智慧,你又何苦临渊羡鱼。” 谷唯修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阵狂笑,斜指华池,喝道:“若非退而结网,你当我为何抓你来?老子今日便以你的血炼药!”华池一皱眉,道:“以我的血炼药?这等逆天背伦的事你也做的出来?” 谷唯修桀骜的笑道:“老夫眼里没什么伦理道德。何况,再怎么卑鄙,也比不上你祖上那位自称天才的华苕吧?” 华池惶惶一惊,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驭兽派的人?” 谷唯修冷哼一声,喝道:“五禽戏,天下只此一家,我还是认得出来。只是老夫万分好奇,你除了五禽,更有别的鸟兽离奇诡秘的功法,实在是奇哉,妙哉。” 华池冷冷问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先前那根金针,也是你射出来的吧?” 谷唯修负手而立,答道:“不错。” 华池眯起眼睛,又问道:“那这么说来,我该叫你华什么?” “常山鬼医,华常山!你可听过?” “没听过。”华池如实答道:“在下自幼生在驭兽派的地宫里,对外界一概不知,更何况是隐忍在大山里的谷神宗。” 谷唯修骂骂咧咧道:“别拿老子与谷神宗牵连在一起,老子丢不起那个人!” 此言一出,华池心里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曾几何时,自己执拗与驭兽派撇清关系,如今,却说不清是怀念还是后悔。 他望着天边灰暗的云,默默祈福,愿老天眷顾着自己唯一珍爱的亲人。华池心里默念漓儿,自嘲了一句,又冲谷唯修嘲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救那个黑衣男子?” 谷唯修叹了口气说道:“终究是华家的人。丢人,被人欺负倒也罢了,岂能眼睁睁的看你杀了他?” 华池冷笑道:“你霸占地主身份,贪妄夺得谷神丹。虽是为了研究,却终是凭空树下了万千仇敌。届时,武林高手齐聚,你凭着什么来保全自己?” 谷唯修仰天长啸,顺手一捋,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三根金针。他笑道:“老夫自信,没什么能快的过我的金针。我的毒,配上我的金针,你能躲过去?恐怕地母在世,也是躲不过的吧?哈哈!” “狂妄可笑!” 华池唾弃道:“你不知三才功参造化的本事。若是三才在世,硬生生接了你的金针都无妨。而我,虽躲不过,却不会让你的金针射出来!” 谷唯修明显一愣,口中想问个缘由,却被华池的眼神吓了一下,只觉毛骨悚然。 只见华池坐在椅子上,笑而不语,笑的无情,笑的阴冷。 绝美的男子,眼神似乎笼罩浓浓一层冬日的薄雾,朦胧不清。就这么盯着,黯淡无神,空洞的惹人心虚胆怯,奢望逃窜。 “这小子,竟还通习蛇的威慑,当真不可度量啊…”谷唯修被他看的心里发毛,隐约觉得蹊跷,却不知究竟哪里出了漏洞。猛一抬头,喉上已多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 手成爪形,紧扣的他说不出话来。 不知何时,华池已欺至身前,浑然没有一丝中毒的迹象。 “你的眼神里没有杀机,若非如此,你早丧命了。” “你!” 谷唯修迎上华池半含阴冷半含戏谑的眼神,恼怒的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你的金针你的百毒,尽都使出来吧。”华池淡漠的看着他,不躁不喜。一手轻抚在胸前,用力一按,一颗寒气逼人的冰球从口中吐了出来。 透明的冰晶里,凝结着墨绿色的毒物。 “你明明已经中毒,剂量又如此之大,怎么可能恢复那么快?”谷唯修一脸骇然,不相信眼前所见,却因喉头加重的力道而清晰异常。 “或许,是你的药性太劣质,粗制滥造,失效了也说不定。” 谷唯修气的胡子眉毛往上翘,“胡说八道,什么药太劣质。玄牝大山里土生土长的草药,都比山外的良药品性高上百倍,何况是我精心培育的?” “你精心培育,怕是暴殄天物吧。” 谷唯修平生最喜人夸他医术高明,最恨人说他医术低劣。如今他气的青筋满面,却丝毫动不得,只好骂道:“小兔崽子,你休跟我拐弯抹角。是你井底之蛙,不知老子名号。常山不倒,众生不灭。老子常山鬼医谁人不知?老子自创的釜底抽薪法、增水行舟法、提壶揭盖法、导龙入海法,虽不被庸俗世人认可,但哪个杂碎敢站出来,否认老子的医术? 没有老子医不好的病,没有老子毒不死的人!” 华池听他娓娓道来,说的头头是道,不经意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到鬼医疼的龇牙咧嘴,他才松缓了手,激动道:“你说,没有你医不好的病?” “不错。只是看老子愿不愿医。脾气对了,分文不取,脾气不对,千金不治。” 华池看他手上动作,不禁暗恨自己鲁莽,只得说话激他,道:“内人得了一种绝世罕见的病,除了谷神丹,世上无人能医。你信不信?” 鬼医一听,怒目瞋视着华池,骂道:“放屁,你且将她病症说说。” 华池简单的与他说了说症状,却未道明病因。 谁知鬼医一反常态,锁眉沉思起来,低声说道:“这分明是阳气泄尽,为何仍旧不死?难道是驭兽之道?若是破了阴气笼聚之地的关卡,迅速的补入阳气,倒是可以。只是稍有不慎,耽搁一刹那,就回天乏术了。” 华池听他所言,嗓子忽然堵得慌,沙哑着,问道:“你…你能治好她?” “我不愿医她。” 说完,老者撕开面具,竟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常山不倒,众生不灭。 竟是个年轻人… “坦诚相待,我们合作吧。或是做笔交易。” “交易?” “只要你帮我在明处打杀,我在暗处协助。找出谷神丹,我先研究,再教你怎么服下它,把令爱医好。” 华池眼前闪过缡儿凄美的面容,心里刀绞一般。静默了半晌,仰天叹了一声,冲鬼医苦笑道:“你不是自命不凡么?你的金针诡秘无痕,何须与我合作?” 鬼医习惯性的捋了捋胡子,却忘了,胡子在面具上,已取了下来。他傲然道:“如你所说,正面冲突时,金针抵不过大刀阔斧。” 华池依旧一脸苦笑,摇了摇头,无力仓皇,朝门外走去。 鬼医仍不死心,趁他尚未走出茅屋,追了几步,目露精光,遥遥喝道:“不思饮食,腹胀纳呆,便秘便溏!华池,你说是,还是不是?” 华池止住脚步,肩头一颤,却未回头,背着身与他喝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不愿医人倒也罢了,又何必婆婆妈妈,损了谷神一脉的名声。” “娘的,又提谷神宗!你只管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华池冷冷的回了一句,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又听见身后鬼医喊道:“人有七情,脏有七伤,华池,你是犯了忧思,伤了脾脏了。”华池却不理他,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去,似乎只为了躲避这山林怪医。 “早晚有一天,你会求着我来医她,或是医你。” 伴着哗哗作响的木叶,小人得志般猖狂的笑声逐渐消失,只留下华池一个人静默。走了一会儿,竟瘫软在一棵古木边,泪落成行。 枯叶婆娑,秋风瑟瑟。 他一个人无力的倚靠在树下,轻轻念道:“缡儿,我做的对么?我答应过你,做每件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怪人,或许真是个神医也说不定吧…” 那份无处安放,无言倾诉的脆弱,藏在心窝的最深处,不允许任何人挖掘。 你硬生生的挖了,心就碎了。 茅草屋里,鬼医凝视着华池吐出来那颗冰球,怅然叹道:“一体四象大阵,已经足够震撼。又能腹内凝冰,冰气藏毒,每一招都是闻所未闻。华池,你给我的震撼太多了。” ------------ 第四十六章 鲜衣怒马 阔野无疆,一马平川。 大道上,三个少年,正缓缓徐行。 粗布衣衫,风尘仆仆,却掩饰不了墨色星眸里的俊采英姿。若是心如满月射天狼,又何须鲜衣怒马,冠冕堂皇? 两人各自提着宝剑包裹,唯有仇天背着粗制滥造的铁剑,与一柄杏木剑,看着惹人生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三位少年倒不急不躁,口中嬉笑叫闹,不绝入耳。 闵诚瑾突兀的叹了口气,黯然道:“同室操戈,祸起萧墙…延苦大师当真是可惜了。一生舍身渡世人,最终,却湮灭在苦海的渡头。这等再造之恩,他日定要到伏龙寺悉心拜谒。” 仇天随他轻叹,陷入沉思,蓦地,明净一笑,道:“还有暮鼓、晨钟,两位前辈,佛心恒稳,佛性朴实,葬在浮屠宝塔里,也算落得安稳。” “最后不知那是哪家的小丫头?这般不通礼数,竟挥砍佛像,斩断浮屠!细看来,剑法似是阴阳幻灭剑啊…着实不弱!清风观何时有了女流之辈?” 仇天不禁愕然,道:“那女孩儿也是无心…更何况,若不是她,我们也逃不出延厄那摧金断玉的拳头。” 闵诚瑾听他为杨慕涵辩解,忽的想起他当日反常举措,瞥着仇天,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问道:“莫不成,又是你一位钟情女子?” 仇天尴尬的点头不是,摇头更不是,只得将杨慕涵之事与他简单叙述了。闵诚瑾畅怀大笑,拍了拍仇天肩膀,戏谑道:“少年英杰,又生的朗目疏眉,多些心生爱慕的红颜,也无甚说不通的。哈哈,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仇天面色微红,忽觉似在被他调笑,偏转过头,盯着闵诚瑾问道:“你只夸我,你自己又何尝逊色了?既然无甚说不通的,嘿嘿,诚瑾你又藏了几位红颜知己?” 闵诚瑾咳了一声,正色道:“天大地大,谁管得住我?若我贪恋情事,又何须躲躲藏藏?”仇天嘻哈一笑,挑着眉头,调侃道:“俗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整日念叨‘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朦胧,偷偷摸摸,岂不正合你意?” 闵诚瑾一时哑然,骂了句“狗屁歪理”,在一旁叹他不正经。 有云: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逢知音无遮拦。 英雄谈笑多美人,美人心事付少年。 闵诚谨神色黯然,清了清嗓子,叹道:“天道茫茫,穷极一生也不一定抓得住,看得清,哪还有心思去惹纷纷扰扰的爱恨情仇。感情一事,最为麻烦。越是天资惊艳之人,到了那时,越是迷头昏脑。古人云:朝吟风雅颂,暮唱赋比兴。秋看虫鱼乐,春观草木情。这等美事,岂不乐得清闲?” 仇天亦轻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说的是了。越是天资惊艳之人,到了那时,越是迷头昏脑…我有一兄弟,较我长了**岁,聪慧之处更惊艳,痴傻之处也更癫狂。为了一位耳不能闻、目不能视的女子,时至今日,已苦苦守了十年。” 闵诚瑾轻咦一声,眉头微锁,道:“这位兄长是何方人士?且不顾他的聪慧之处,单单是痴傻之处,也令我心生景仰了。” 仇天想起华池,轻声叹道:“也不知他现如今身在何处,是否遂了心愿。他本是神医华佗的后人,名叫华池。” “华佗后人?” 闵诚瑾惊出声来,喊道:“那你还来找劳什子的谷神丹?华佗传下来的医术,足够医天下所有伤病了。你那姐姐青春养颜,也只是一纸药方的功夫,何须茫茫大山里找一粒渺渺无踪的谷神丹?” 仇天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不知,先不说我这兄弟无力相助。只要是姐姐想要的,哪怕星星月亮,我也尽力去摘…” 他立誓找丹药一事,虞夕本就心存芥蒂。听他提起,虞夕冷笑道:“星星月亮?整日说不完的牛皮大话。若她真要星星月亮,你又怎的是好?你哪来这么多本事?” 仇天一时尴尬,对她无言,叹道:“相传华家曾出了一位叫华苕的天才,他依照五禽戏,衍生了驭兽之法。从此华家一分两脉,一脉带着医药典籍隐匿在玄牝大山里,号称谷神宗。一脉带着五禽戏以及驭兽之法横行无忌,号称驭兽派。” “略知一二。” “只是后来睡仙陈抟逞威,将武林中能起祸患的强者尽数压制,驭兽派亦被封锁在云深山里。华池天资聪颖,突破了陈抟设的屏障,却从未做过恶事。如今驭兽派人丁稀薄,群兽尽散,在华池的带领下,少了贪婪的恶性,实为大幸。” 闵诚瑾听的出神,连声赞叹,不知不觉,三人已走到大山外的一处繁华村落。车流人海,熙攘不绝。三人走入客栈,在厅堂里占了一处座位,痛引起茶水来。 仇天刚坐下,忽觉四周气氛有些怪异,朝四周望去,顿时一愣。 四下里,刀枪棍剑,应有尽有。显然,座上均不是泛泛之辈。 最北边的桌上,端放着一柄入鞘宝剑,非一般俗铁。案边只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此人两手搭在桌上,衣衫朴实无华。鬓角两道白发直直垂落,眼神淡然,似乎想些什么,却无时不在观察周围之人。 此人,名:寒沧沧。号“江南剑”。 东北方向,坐着的却是老相识了,正是奢比尸座下的两个弟子,肝尸榆尸。只是肝尸榆尸素来围着汉王朱高煦马首是瞻,如今竟远离主子,跑到这蛮夷荒地来了。想必奢比尸对谷神丹也极为看重,只是如此说来,肝尸榆尸与汉王的关系,似乎并非主仆。至少,决计不似往日眼见的那般,鞍前马后,俯首帖耳。 正东边,也是一位中年男子,整个人透出一股锋芒气概,宛如无处遁形的纷飞利刃。他身着貂裘灰衫,拧着眉头,一脸肃穆,腰间挂着一把唐刀,完美的弧形,单薄修长的刀身,挥舞出来必是凌厉干脆。如他面庞的轮廓,干净利落。 此人,名:云破月。号“大漠孤刀”。 这男子似乎与正北方持剑的男子有些过节,两人偶尔对视,均是不屑的挪开。 东南方向端坐着一位僧人,打扮的衣着素洁,道貌岸然。桌子上只有一碟青菜,半杯凉茶,不仔细瞧瞧,竟还真认不出是一悟那厮! 腰衔唐刀的中年男子再往东去,是一对夫妇。两人翘起脚踝,踩着另外一张凳子,大大咧咧坐着。男子满脸络腮胡子,生的浓眉大眼,孔武有力,豪爽的撕扯熟牛肉往嘴里送,偶尔抓起大碗白酒一饮而尽,惹来他人暗暗赞叹。另一妇人却相对斯文了些,一身火红色长衫,流苏婉婉,衣袂飘飘,饮酒不输于男子,吃肉亦是不弱,令人称奇。 男子号“大将军”,女子号“红娘子”。 正西边,盘坐一位绿衣女孩。这女孩儿约莫十五六岁,长得鬼灵精怪,铜铃般大小的双眼里,闪烁着溜溜转动的墨色瞳孔。少女左边,放着与她身形极不相称的,三尺有余的背包。鼓囊囊的包袱里,不知放着何物。少女桌上的玩意儿却端是神奇,惹得客栈中人翘首观望。 那是一匹小巧玲珑的袖珍木马,木马宛如活物一般,踏步仰首,摇头摆尾半晌才消停下来。仇天饶有趣意的瞄了瞄木马,大发赞叹,低声道:“幼时在杏花村里,周爷爷曾给我做过这种木制的机括玩具。但他只懂些皮毛,生搬硬套墨家残卷,做出一匹木马。那木马只能动弹三两下,完全不似这类,长久制动。这女孩儿决计不是普通人!” 闵诚瑾嘿嘿一笑,调侃道:“傻子也能瞧出那女孩儿不简单。我倒稀奇,你何时学会了盯梢踩点?若是勤加练习,再学会个探囊取物,这江洋第一大盗非你莫属!更是:劫钱不忘劫色,偷物捎带偷香。” 虞夕瞪了闵诚瑾一眼,也黑着脸,瞪着仇天,道:“你打量人家漂亮女孩儿的包裹作何?” 仇天被他俩一人一句训斥,登时坐不住了,哇哇叫道:“我还不是在打探情况么?大山外面,已经是人人自危了。若是进去了,还不危机百出?指不定哪儿就窜出来个刀枪棍棒,明弓暗箭!” 闵诚瑾听他言辞激烈,又声音洪亮,顿时尴尬,猛地一拽,将仇天强按在座位上。 众人纷纷侧目。 群雄四起。 ------------ 第四十七章 剑拔弩张 一片黄叶,飞入窗口,打了几个转儿,盘旋而落。 哗哗! 哗啦啦! 风声入耳。 这一刹,万籁俱寂,且听风吟。 无数道狠厉的目光,扫视仇天三人,过了半晌,才缓缓挪开。伴着店小二一声吆喝,打破死寂,众人又引觞满酌,津津有味的品着玄牝大山的野味儿。 “帝王麻雀宴~喽! 红烧狍子~喽! 野菌炖山鸡~喽! 黄羊焖黄鹿~喽!” 听着听着,一丝流涎,自仇天嘴角缓缓淌下,惹人啼笑皆非。 “喂!你来寻谷神丹,还是来寻吃寻喝的?”虞夕蹙起清眉,似笑非笑瞪了他一样,叱道:“你且瞧瞧,别人手里都是何物?” 这一瞥,恰迎上一悟躲躲闪闪的猥琐目光。 仇天顿时火从心起,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挥剑斩了这作恶多端的恶僧!然,他低头打量着周围鱼龙混杂之人,若真打斗起来,另一边,肝尸榆尸定会趁人之危…想罢,他只得强压怒火,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转向别处。 只见,每人手中皆握着一张宣纸,白纸黑字。 纸上的字迹,却不得而知了。 人人皆有? 那店小二仿佛肚里蛔虫一般,堆满笑意,朝仇天三人走来。他怀里,遮遮掩掩的藏着一张白纸,取出来,又塞了回去。恰应了白居易诗里那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仇天望着小二奸诈的嘴脸,不禁嗤之以鼻,暗暗咒骂。 小二倒也精明,左右打量了下,压低了声音,冲三人轻讲道:“近一年内,大山旁边的人来来去去,均是无功而返。偏偏这几日,涌来如此多的侠士,几位可知是为何?” 仇天斜眼瞥了瞥小二,道:“略知一二。” 小二哈哈一笑,装模作样又掩口道:“详情尽在小的这里。近两天,江湖上出了两件大事,每一件都足以轰动武林!我跟三位客官一一道明。这第一件,事关三大派之一的伏龙寺。” “伏龙寺?” “传闻,伏龙寺主持延苦大师到寒山寺讲经,被三个少年下了**,而后,不幸被害。这三个少年里,一个是清风观的逆徒,就是那位少年天才闵诚瑾!” “**?” 仇天三人啼笑皆非,面面相觑。仇天悄声问道:“这消息是谁带出来的?你又是从何得知?” 小二偷偷一笑,道:“据说,是延厄大师同样被暗算,但他仗着强硬的功力拼死突出陷阱,将这段惊天秘史说了出来。至于小的,嘿嘿,在下只是个普通的店小二。一个客栈的店小二若不精通些江湖传闻,又从哪挣到银子花呢?” “说第二件事!” 店小二望着闵诚谨眉间挂剑的挑衅神情,有些畏惧。愣了会儿,小二咬了咬牙,一只手颤抖着平摊出去,食指与拇指摩挲着,意为“拿钱来。” 闵诚瑾暗骂了句,从腰间拿了一锭银子,甩给小二。随后,欺身探出手来,将他怀里那张白纸扯了出来,边展开,边问道: “这是什么?” 那白纸黑字写的极不工整,想来是小二手抄的。 字迹潦草了些,所幸,还看的清。 小二兴奋的将银子送入腰包,在一旁解说道:“相传,十多年前,蛮夷部落的巫人族抓到了凶兽白虎,又将白虎一身之血泼洒到祭台上。好似,是为了接引什么大山深处的异族,对,叫巫族。” 闵诚谨嗤之以鼻,握紧了手中赤凤剑,冷哼道:“不过是一群与世隔绝的野蛮人!大山里奔波,身体强横了些罢了!” “那是巫人族。”虞夕沉默了许久,神色黯然,脑海中闪过了上一代白虎的惨状,叹道,“真正的巫族,除了身体强横的横练之术,自有一套神通,不下于江湖绝顶高手。” “祭祀仪式整了十来年,现如今,才弄下来一段话儿。预言是弄好了,但巫人族灵智不发达,又不懂天文地理,只好译成中土文字,集思广益。三位爷请放心,这段话我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誊写,绝对没半个错的!” 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拿了钱,称呼都如此谄媚。 仇天轻哼一声,满脸疑云,问道:“蛮夷部落的人难道是猪一般的脑子?不是猪脑子,又怎会将十多年苦心积虑的心血拱手让人?” 店小二也不愧是看惯了江湖恩怨,世事春秋,冲仇天嘿嘿一笑,说道:“闵大爷这话说的有理,只是疏漏了一点。巫人族虽头脑简单,却也不傻,更何况是四肢发达。届时,他们捡现成的,抢过来还不简单?” 闵诚瑾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掂着小二的衣领,将他拎了过去,道:“口是福祸之门,你在大山外当了这么久的店小二,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江湖传闻,确是招揽生意的必备手段。但不该说的话,还是忘记为好,免得无事生非,惹来麻烦。有些人连延厄大师都杀得了,还能杀不了你一个店小二?” 说罢,闵诚谨猛地一推,将小二松开。 那小二显然吓得不清,战战兢兢,连连点头后退,又带着哭腔,胆怯的冲仇天喊了句:“闵大爷,小的知错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自作聪明了!”仇天只是苦笑,下颚微摇,扫了眼闵诚瑾。 闵诚瑾眼角里,也泛出了丝笑意,却假装严肃的呵斥一声,又一次将小二抓至跟前,狠狠道:“这猪头,你闵大爷在这里!” 小二唯唯诺诺,胆战心惊的退开。 虞夕扬了扬眉毛,问道:“那锭银子,竟真便宜他了?”闵诚瑾嘿嘿一笑,冲仇天使了个眼色。 仇天亦嘿嘿一笑,顿时会意。偷天手悄悄运起,仇天不动声色,将那锭银子从小二腰间吸了回来。 “这…” 虞夕一脸错愕,瞪着这两个活宝,哭笑不得。 闵诚瑾却轻叹道:“江湖上漂泊的,都是些养家糊口,难为生计之人。王孙贵族,日进斗金的,能有几个?奔赴到玄牝大山,想来都是为了价值连城的谷神丹。若是人人都会偷天手,倒也罢了,若是不会,岂会甘心被小二讹诈?若是哪位手紧心狠的,只怕…” 仇天扫了眼在别人桌前夸夸其谈的小二,低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唉!”说罢,将眼角瞥向一悟,惊得一跳三尺,道,“咦,那鸟和尚竟溜了!” 闵诚谨摆了摆手,轻笑道:“无妨。蝇营狗苟,驱去复还。” 仇天略微思索,嘿嘿笑道:“也是。那个狗屎淋头一般,臭气熏天的苍蝇,黏人的本事倒真是没话说。”虞夕闻言扑哧一笑,笑他粗鄙,冷淡的脸色舒缓了许多,只是转瞬,又恢复了冷漠。 仇天盯着那稍纵即逝的笑,打了个恍惚,忽然面色酡红,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怪异之处。迷迷糊糊,他也不再多想,扯过闵诚谨手中的宣纸,轻声念道:“鸿蒙破天元,盘古生其间。 骨节为林木,皮毛覆山峦。 岐黄得精血,淬神炼仙丹。 百年仙丹成,功效逆苍天。 上有天谴妒,下有黎氓患。 唯有绝尘世,长埋大荒山。 后人欲揽怀,德缘必身兼。 纵非鸿儒客,须得谙太玄。 层峦叠幻障,无德必身残。 奇门演遁甲,无缘守千年。 玄有七君潜,黄有七骨眠。 洞察星斗转,明知极光旋。 隐隐相契合,暗暗显真元。 蝮蛇衔尾盘,饕餮环首蜷。 紫檀雕木椟,寒玉刻丹奁。 世人若得之,白骨化飞仙。” ------------ 第四十八章 风云际会 仇天念完之后,满头雾水,看向虞夕,随后又可怜兮兮的盯着闵诚谨,问道:“哎!诚谨,什么玄七君,黄七骨的,读不懂啊…” 闵诚谨无奈的瞥了他一眼,一把抓过白纸,紧紧盯着,眉毛逐渐拧了起来。 过了半晌,仍不见他回神儿,仇天也紧皱眉头,脸色越来越僵硬,往闵诚谨头上敲了一下,喝道:“喂,诚谨,能不能读懂,你倒是吱一声呐!” 闵诚谨被他敲得吃痛,喊道:“废话。我打小研习奇门遁甲,解起来,自然是轻而易举!倒是你小子,你那拳头是一般人受得住的么?不分轻重就砸下来!” 仇天眨巴眨巴眼睛,又一拳砸了过去,嘿嘿笑道:“早料到你能看懂,谁让你不说话!再说了,一般人受不了,你又岂是一般人?” 听一声夸赞,闵诚谨已忘了疼痛,挑着剑眉,一身的桀骜轻狂。 而后,仇天又欣喜的冲虞夕叫道:“小兮,这下谷神丹我们势在必得了!”虞夕却淡然瞥了他一眼,极其扫兴,说了句:“是你势在必得,而不是我。我从来就没想过,帮你姐姐找什么谷神丹。” 两眸痴痴,心不在焉。 眉尖紧蹙,忧愁无限。 仇天被她一句话说的愕然无语,却忽听到一个极为妖艳的声音,在耳际喃道:“小弟弟,姐姐陪你势在必得。” 仇天被这声音说的心痒难耐,猛的跳起来,回头一看,竟发现全屋所有人都围着这饭桌,似是发现猎物一般,虎视眈眈,贪婪的盯着三人。其中,不乏老熟人,类如肝尸榆尸等等。 “哼,只怕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在狂妄自大,他说能懂,便是能懂了?”先前妩媚的声音,是最东边的红衣妇人。这声醋味十足的,倒是她家汉子在忿忿道。 一旁贼眉鼠眼,相貌猥琐的肥老头讥讽道:“屎壳郎,你摆明了是嫉妒这位小哥模样生的俊朗,又比你博学。红娘子心里痒痒,也怪不得她。莫说是她,恐怕沧沧兄都动心了。哈哈!霸王啊霸王,沧沧兄若是跟着小兄弟跑了,你又该何去何从?” 话音刚落,那奸诈的笑声,硬生生被架在脖子上的一柄寒光剑和一把弯月唐刀给截断了。全场,包括仇天三人均倒吸了一口冷气,肥老头更是吓得面色唰白,颤抖着用手指捻落一刀一剑,咬紧牙关,缄口不言。 那持剑与持刀的中年男子对视一眼,一个是尴尬,一个却冷哼一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忽的,头上又一阵大力涌来,有如泰山压顶一般。被他唤作屎壳郎的男子拎着九环大钢刀横劈头顶,却又被红衣女子两片弯刀给接了下来。那女子瞪了肥老头一眼,骂道:“肥赤练,惹事也要看看日子。今日暂且放你一马,他日再见,我们夫妇定不饶你!” 其余人却依旧是贪婪的眼神,死死盯着仇天三人。 仇天环视一周,想起了先前刀剑的霸气凌厉,拧起眉毛,冲闵诚瑾低声道:“诚瑾,你到底能不能破解谜题?纵是破解了,现在这些人可是盯上咱了啊!” 闵诚瑾冷哼一声,骂道:“虽说这些人不好对付,却也不必在意。打斗起来,他们岂会一心?”说罢猛的起身,拔出剑来。顿时全场拔剑声不绝入耳,剑拔弩张,空气凝结。 呃… 闵诚瑾干笑了一声,尴尬合上了火红色的赤凤剑,道:“这剑…倒还不错。” 静。 清风不摇,落叶止。 静的可怕。 忽然。 窗外,几个女子的俏皮话飞入耳际。 温软,荡漾。 “玉儿妹妹,黄色衣服最是招惹虫子。这一路,你可是招了不少狂蜂浪蝶呀!” “哪有啊,大冬天里哪来的虫子?再说了,这衣服,可都是少爷质买的香兰丝缎,哪会招惹虫子呢?” “嘻嘻,玉儿姐姐,有些虫子是不怕冷的。这些虫儿,可不管香兰丝缎,人家呀,只看香兰丝缎里的人。往衣服里钻,往你心儿里钻呢…” “淼儿,小丫头,你也敢欺负玉儿妹妹了?小心少爷心疼玉儿,把你们全嫁出去!” “哈哈,林儿姐姐,你的年龄最大,若说谈婚论嫁,自然是先嫁你喽。” 最后一句,却是个男子声音。 酒馆内剑拔弩张,人人不敢出一声大气,自然将门外打情骂俏的话语听了个清清楚楚。 话音刚落,从门外飘来五根丝带,分别为青赤黄白黑五色,又有五位女子踏着丝带,飘入门内。五人衣色与丝带一模一样,鲜妍各异,亮丽耀眼。随即又有一阵疾风拂过,一个鲜衣华服的男子映着五色,独立其中。 锦衣貂裘,珠玉满身。 铁扇轻摇,俊朗如月。 有云: 一朝年少闯万事,恰是风云际会时。 ------------ 第四十九章 水火不容 “天生五材,化为吾用。没落宫门宫商羽,携五位婢女,见过各位江湖同仁。” 众人一脸戒备的盯着六人细细打量,却是越看越震惊。五位女子个个无暇无媸,丹唇皓齿,虽不至倾国倾城,却足以魅惑众生。长者二十上下,幼者年方十五六岁。 那男子年岁不足二十,优雅而凌厉,一身霸气的威压肆虐而出,震慑全场。眉目如画,衣着华丽,当是迷倒万千少女的英俊贵公子。 酒馆里鸦雀无声,恍如暴风雨前的安静。竟是仇天身形一晃,提起那根杏木剑猛刺过去,直直的冲向宫商羽。宫商羽似是早有防备,以扇抵剑,稍作延缓,瞬息之间,优雅的错开了木剑。 仇天却丢了神智一般,只进不退。 忽而剑扫弯月,忽而连连突刺,左手又偶尔扔出些定身符咒,加上脚步缥缈无踪,逼得宫商羽连连受挫,最后借力猛退,缓了数步方才站稳。 宫商羽了低吼一声:“天生五材。”五位婢女纷纷散开,各主一方,朝中间扔出五色绫素,搭成一座莲台,稳稳落在宫商羽脚下。须臾之间,两人拆招无数,移形换影,宛如落英般华丽。 窗外风景,如歌褪变。 仇天的剑,潺潺流水汨汨不绝,似是丝竹,不绝入耳。宫商羽的扇子更像是舞蹈,优雅精致的霓裳羽衣舞,纤纤楚腰的掌上飞天舞。 清歌妙舞,荡人心魄。 剑与扇,斗了个旗鼓相当。 殊不知,这美丽暗伏杀机,像青蛇吐信,带着一丝妖艳的毒,含情脉脉的,吻上你的脖颈。 仇天在虹影交错里,稳住心神,不理会他,再一次使出轩辕剑法的潺潺剑意。波涌滔滔,绵绵无尽,忽的,剑尖多出一道锋芒,寒意陡升。 宫商羽亦凝重起来,喝道:“林儿,木曰曲直,胜在缓兵。” 被他唤作林儿的青衣女子未语先行,拉着青色飘带,猛的向后拖去,宫商羽借力飘去。仇天一击不成,反转手腕,再次挑去。 “鑫儿,金曰从革,舍身取义。” 那白衣女子竟如心灵相通一般,牵起白丝向左抖了一下,宫商羽借力飘至。忽而扇走偏锋,从侧面削断了仇天的杏木剑。不料,仇天如此顽固,趁他得意,运了伏虎拳,砸向宫商羽胸口处。 宫商羽一时未料,待反应过来,早已剧痛加身,生咳了几鲜口,向后退去。 在座的江湖群英,个个目瞪口呆,望着两个年轻人如歌如舞的打斗,惊的合不拢嘴。仇天看着宫商羽弯腰**,几个女子心急如焚的样子,竟也愣在那里,不进不退。 为何要伤他? 宫商羽眼缝里闪过一道歹毒,趁仇天发愣,他从怀中抓起精钢扇,猛的一划,一股气流凌空斩在仇天胸口。 仇天闷哼一声,倒飞出去,缓缓跌落。 闵诚谨与虞夕这才反应过来,匆忙上去搀回了仇天。虞夕见仇天不言不语,神情痴傻,吓得自己也是面色惨白,泪眼朦朦。 此时,闵诚谨却轻浮的凑在虞夕耳边,低声道:“不想拆穿,就把你的眼泪憋回去。既然装男人,就装的像一点。” 说罢,他冷傲的瞥了瞥虞夕,转身一掌,拍在仇天胸口。 这一掌,换来了仇天几声轻咳,更引起了虞夕的怒火熊熊。 闵诚谨尴尬一笑,讪讪道:“你小子,回魂了!他人不知,我可知‘拳身主破灭,全身皆不灭’。他那一扇子若是伤了你皮肉,哥哥我站在这,任你随意打。” 不破金身,何惧天下凡铁? 仇天却不言不语,起身回了座位,面无神情,静静坐下。 闵诚谨依旧是穷追不舍,问道:“人家才刚刚进了客栈,你何必去抢他风头?” 仇天瞥了眼远处的宫商羽,恰巧与他四目相视,冷眼瞪了瞪,才回应道:“我不是为了抢他风头。只是觉得,他与我,处处不相容!” 虞夕在一旁冷嘲道:“或许是见了这么多漂亮女子,心里酸酸的吧!” 仇天望着窗外纷纷落叶,心乱如麻,任虞夕嘲讽,不去辩解,径自沉默。 “你与他见过面?” “没。” “他与你的仇人面貌相似?” “我不知道。” 闵诚谨当下无言以对,一脸恼火的盯着仇天,骂道:“混小子!哎,小天,莫非真是见了这么多漂亮女子,心生妒忌?不会吧…” 仇天苦恼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却有一股恨,藏在意识里,看见他,忍不住就握紧了拳头!” 闵诚谨不禁愕然。 命中注定,水火不容? 皱着眉头,闵诚谨又向宫商羽打量去,却意外的触碰到了周围投来的凝重、敬畏、贪婪的眼神。仿佛自己这三人,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闵诚谨立即警惕起来,轻声唤了仇天虞夕。三人以神色交接,心意相通,悄然无声的退向门外。 “小子,你到底知不知道神丹在哪?”火爆性子的“大将军”第一个坐不住了,抡起九环钢刀,稀里哗啦,拍案而起。 “不知道。” 闵诚谨一脸桀骜,顶了回去。他向来轻狂,岂会怕人恐吓? “你…”肥赤练也是一脸恼怒,却是敢怒不敢言,敢说不敢做,龟缩在原地,与全场所有人一个表情,盯着三人。 “不去瞧瞧,又怎能弄清楚?你们爱跟不跟,不跟,倒少了些聒噪声响!” “好小娃娃!”红娘子风情万种的挽着大将军的胳膊,紧跟在三人身后,娇笑道,“我们夫妇舍命陪君子!”她这话一出口,满座英杰尽数起身,跟了上去。 闵诚谨一脸苦瓜色,望着仇天。仇天却视而不见,冲他嘿嘿一笑,低声道:“反正我不懂奇门遁甲,也不知藏头诗的解译。怎么搞定,就看你的啦。”说罢,撞了撞闵诚谨的肩膀,戏谑一笑,拖着虞夕向前走去。 闵诚谨被仇天气的直瞪眼,骂也不是,恨也不是,只得紧跟其后,出了客栈。 ------------ 第五十章 丛林战歌 这刚刚迈出门槛,却见一个猎户模样的汉子被人生生抓起,随后抛在空中,似是要摔死他。为害的,是一个蛮夷男子,此时犹在骂骂咧咧,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身形粗矮的蛮夷男子身后,一个更为高大威武的蛮夷男子摇头轻叹,喝止着同伴。 九尺男儿,壮硕如牛。 莫非是巫人族? 仇天看着猎户淳朴惊恐的面色,禁不住想起了杏花村的星星点点,悲愤欲绝。他偷偷运起偷天手,猎户在无形气流里缓缓飘落,最后安稳无事的站在地面上。却因惊吓过度,猎虎又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动手的蛮夷男子颇为惊讶,一脸迷茫,询问的眼神扭头向后看去。他身后,高他半米左右的同族男子一愣,却将眼神锁定在了仇天身上,似乎发现了什么,若有所思。 那身形粗矮的墩子显然不甘心,握紧拳头,冲吓呆了的猎户砸去。此时,却凭空出现了一缕香风,随着斑斓彩色的身影飘过,猎户已被拉出了困境。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杜巧巧?”闵诚谨剑眉斜挂,冲来人喊道。 “嗯。”杜巧巧似乎有了什么心事,一脸冰冷,也不与闵诚谨调笑。 闵诚谨没识出她脸上哭过的痕迹,仍如往常一般,嘲讽道:“你身上的味道,隔了百丈也是刺鼻!” 杜巧巧却一反常态,不理会他,反而怒目瞪着蛮夷的矮个子,不发一言。 矮个子仿佛是极怕她,转过身去,冲另一个同族依依呀呀说着什么,同时冲着杜巧巧指手画脚。那高大的男子听了之后,大步走向杜巧巧,拱手之后,用中土语言道:“几日前俺弟弟一时鲁莽,犯了小错,却被姑娘打成重伤,在家卧床数日。今日巧遇了姑娘,俺弟弟希望俺帮他讨个公道。” 杜巧巧冷笑了一声,道:“不知是你们巫人族头脑简单,还是装傻。他欺负别人是犯了小错,我惩治他的恶行,就是大错了?你说,你想如何讨个公道?你自己来,还是和那个废物一块上,老娘全接了。” 那体型高大的壮汉却不生气,握了握咯吱作响的拳头,冲杜巧巧喝道:“阁下当真是女中豪杰,倒像我们巫人族的女子一般!” 呸! 杜巧巧一脸苦相,呸了一声,吐道:“若成了你们那样五大三粗的,姑奶奶我宁可出家去。” 壮汉却不生气,哈哈一笑,赞道:“姑娘性情倒是独特。俺是巫人族的勇士金髓,这是俺弟弟金虹。姑娘若是准备好了,就依我们巫人族的规矩,谁打赢了谁是对的。” 杜巧巧二话不说,运着脚下诡秘万分的步法,绕着金髓飘荡。分花戏蝶手也是变化莫测,倏忽之间,金髓全身已破了数处疤痕。而杜巧巧却如幽灵一般,不着痕迹。 “这丫头,何时功力大进了?这分明是须弥步的第二层吧?”闵诚谨呆滞的望着杜巧巧,轻声喃喃道。 “不错。” 仇天也是趣意大增,盯着杜巧巧莲足下的须弥步,笑道:“可惜,须弥步乃绝世轻功,参透终归是参透,与娴熟是沾不上边儿的。参透靠悟性,娴熟靠修行。” “此话怎讲?” “地母婆婆说,须弥步分四层,为身化须弥,身化芥子,身化万千,身化大同。第四层,施法者凭空消失,是祖师臆想的境界,暂且不提。单单是第一层,婆婆可以日行万里,萧逸行只能行三千里,我…大概只能行一千里。” 闵诚谨一皱眉,又问道:“那,你可参透了第二层?” “我已参透了第三层…不过,算不得身化万千,化身一两个虚影都累得要死。” 此言一出,闵诚谨口中塞了鸭蛋一般,怔怔的望着仇天,不知是嫉妒,还是惊叹。 这混小子,天资如此惊人! “杜巧巧危险了。”忽然,闵诚谨面笼阴翳,寒着脸喝道。 仇天却不解意,一脸迷惑,问道:“杜巧巧的步法痕迹太重,只是无法胜出。须弥步诡秘万分,她未必会输!” 自从巫人族出现,虞夕一直凝重的望着,眼神里看不出悲喜。如今,她逐渐移开目光,与仇天解释道:“巫人族茹毛饮血,生性暴戾。因为在山林里传承了千年万年,日日与野兽厮打搏斗,最喜血腥。每一个巫人族都是越战越勇,浴血而战,潜能才会激发。他们越战越酣,他们的敌人却越战越寒。” 虞夕轻易不开口,说这么多话,而且说的咬牙切齿,隐忍激愤。 奈何,仇天只顾的观看险局,一时疏忽了她眼神里的恨,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哦,这么说来,巫人族的都是真汉子真英雄了。” 虞夕苦涩一笑,不理会他,转眼瞥向别处。 杜巧巧愈发无力,脚步也越发凌乱,漏洞百出。那金髓却越战越勇,全身肌肤,几欲涨破,遍体的小伤口与疤痕,更显可怕狰狞。随着杜巧巧“啊”的一声,分花戏蝶手竟被掐住了手腕,形如鬼魅的步伐,亦凝滞了下来。 杜巧巧不甘受制,凤目含威,杂乱无章的挣扎着。金髓被他刺得遍体鳞伤,咬牙平止了痛楚,一声怒号,把杜巧巧抛向了空中,任她摔落。 闵诚谨一时楞了下来,只惊诧着金髓的力道,忘记了杜巧巧的安危。待到反应过来,暗叫不好,匆忙大步流星的赶了过去,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倏尔停住。 “天生五材,化为五用。” 蓦地,眼前数道彩带飞过,宫商羽已先行一步。 须臾之间,宫商羽踏地而起,恍如离弦之箭,转瞬疾行到了空中,轻轻安稳的接住了杜巧巧。两人衣袂飘飘,回旋荡落。 杜巧巧被他揽在怀里,向上看,只觉天旋地转,那俊眉朗目不变。 宫商羽向下俯视,唯觉时过境迁,岁月沧桑,而翩跹的倩影定格。 秋风落叶,自有风情。 忽的咯噔一声,落地方醒。杜巧巧一个鹞子翻身,脱离了方才迷情的窘境,回头一望,宫商羽正痴痴的看着自己。两人面色均是一红,又齐齐错开了目光。宫商羽轻嗅着指尖的香味,两指摩挲了一下,心神荡漾,浮想联翩。 这动作又被杜巧巧瞄到,又是霞飞双颊,虹染两靥。 “小天,上。”闵诚谨拔出赤凤剑,气焰高涨,剑意浩荡,咄咄逼人,满身的肃杀之气,盘绕着寂寥湮灭的虚空。似乎承载了天罚,又似逆天而上,一剑斩天。 仇天倒不上前,远远打出一道道茅山符咒,为他助势。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仇天每打出一道定身符,闵诚谨便提剑挥砍,锋芒仿佛无坚不摧,暗流涌动。仇天每打出一道天雷符,闵诚谨便握剑平刺,寸芒缭乱,星点明灭。 高山流水,何为知音? 符咒逞威,风雷震震。 闵诚谨阴阳幻灭剑大气蓬勃,一时间天地纷扰,色彩纷叠,光怪陆离。金髓但觉晕眩,乱了阵脚,被逼的连连后退,处处躲闪,额头间豆大的汗珠滚落,吃力拼接。 忽然,金髓背后响起了管弦声,清冽而粗重,宛如战鼓,又似清泉。竟是那相貌奇丑的金虹,手中握着牛角打磨的号角,放在嘴边吹着。 “下里巴人尽刺耳,阳春白雪各不同。人不可貌相啊,这蛮子五短身材,相貌奇丑,竟通晓音律,奇哉、妙哉。”宫商羽清和的叹了口气,引来身后五位丝带女子的娇笑。 只听那遍体青衣的林儿笑道:“公子何出此言?哪怕那蛮子是阳春白雪,又怎及得上公子玉龙雪山的天籁之声呢?”身后各女子叽叽喳喳,附和道:“就是就是。林儿姐姐可是偏爱公子的天籁之声呀。” 宫商羽转身凝视着林儿,微微笑道:“林儿姐姐,你们都不懂啊。这巫人族的歌,都是战歌,自然比我无病**的曲子高雅太多了。”言罢,转过头去,却紧紧的盯着杜巧巧。 杜巧巧回眸一笑,尴尬错开。又颇有不舍,回头看了看,终又扭了回去。 五位女子望着他两人情意萌萌,相视一望,各自抿嘴苦笑。 有云: 翩翩贵公子,侍女难相争。 一把辛酸泪,都藏笑靥中。 当真如宫商羽所言,金髓转身冲弟弟笑了笑,脊背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只是舒展下筋骨,整个人却气焰陡升。不愧是巫人族的勇士,越战越勇,越战越凶。 吃了那么多明亏暗亏,金髓显然聪明了许多,一拳硬接了闵诚谨的剑气,随后暗渡陈仓,反向后方的仇天一拳砸去。仇天毫无防备,躲得极为狼狈,就地滚了几圈才站稳妥,恨恨骂道:“那小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是说巫人族都是愚夫吗?怎么还懂这些阴损的招数?” 金髓抓着后脑勺凌乱的发梢,狠狠挠了挠,憨笑道:“小二没骗你。俺们族人天天忙着抓猛兽,找食物,没有安逸的时间去冥思苦想,俺没有你们中土的人聪明。” 仇天被他说的无言以为,扑掉了身上的灰尘,挑衅道:“诚谨你先闪开,大个子,最后一招吧?一拳定胜负!” 闵诚谨低头苦笑,暗骂了仇天的鲁莽,后退几步。 金髓依旧憨厚的笑了笑,点头称好,随后两只大手凌空挥舞了几下,将一身的力道都聚集在手心,蓄力待发。一身兽皮紧绷着铜色的皮肤,野兽般的闷哼粗重低沉。仇天浑身亦是金光闪闪,衣袂无风自动,浑厚的佛家真元笼罩在虎口,伴着破空声,击了出去。 闵诚谨看的汗流浃背,骂道:“这个猪头,竟想跟巫人族比力道吗?偏偏还挑了个巫人族第一勇士!” “巫人族第一勇士?”虞夕听到他细若蚊哼的咒骂,身子明显一震,耳边始终重复着这句话,心乱如麻。慌乱中,少女闭上双眼,不敢再去看仇天。 全场亦是凝重万分,均死盯着战局,生怕漏掉这惊天战局的一丝一毫。 两拳相对,风雷攒动。 相撞的一刹那。 忽然,仇天消失了。只听“砰”的一声闷哼,地面荡起一层灰尘,金髓倒地不起,仇天却淡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少年眼角闪过一丝狡黠,意态流转,不染烟尘。 须弥步… “扑哧…” ------------ 第五十一章 趁虚而入 虞夕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号角声戛然而止。 金虹猛的丢开了手中的牛角,气的前仰后合,口齿不清,指着仇天,嘟嘟囔囔,艰涩道:“你…你耍…耍诈!” 仇天纵身一跃,回到虞夕身旁,一脸的得意之色。最后,他才冷冷的扫着金虹,哼道:“我只是说最后一招,并未言明要和他硬碰硬。拳法结合了步法,你怎能说是使诈?” “你!” “哈哈!不错,金虹,输了就是输了,莫要丢了巫人族男儿的豪气。他没耍诈,是哥哥我大意了…这步法真是神奇,我一时没看清,打中了虚影,却被他绕到了后面…” 仇天三人尽是惊恐万分,不可置信的瞪着逐渐站起来的金髓,心生寒意。 伏虎拳,碎金裂石! 那一拳,虽未拼尽全力,却也打出了七八分的内力。 金髓舒展着腰身,揉到痛处,龇牙咧嘴,却显然无伤大碍。 仇天嘴巴张得滚圆,仿佛塞进了几颗鸡蛋,瞠目结舌,问道:“大个子,你,没事儿?” “没事没事!”金髓抹着脸上的灰土,嘿嘿一笑,忽然触及痛处,哎呦了一声,道:“啊…腰酸背痛的,回去得躺下歇个一天半天了…” 三人又是一声苦笑,无言相对。 金髓躬身一拜,笑道:“我弟弟天生残疾,脾气有些乖戾,望几位少侠不要再怪罪了。” 仇天将眼神瞥向他身后,金虹正一脸怒火的嗤鼻相对,恨意无穷。仇天一怔,干笑到:“只怕,是你弟弟不愿宽恕吧。” 杜巧巧亦是不依不挠,丹唇半启,杏眼微眯,冲金虹骂道:“欺软怕硬的废物!” 金虹怒火上涌,正要厮闹过来,又被金髓压了回去。 闵诚谨生怕再惹出尴尬,将杜巧巧拽到一旁,盯着她紧蹙的柳眉,问道:“喂,杜巧巧,萧师兄呢?莫非这次是你一个人出来?呵呵,他又怎么舍得?” 说罢,挤眉弄眼的瞥着杜巧巧,一如往常,满嘴的调笑。 杜巧巧冷哼一声,骂道:“那个没良心的,他如何不舍得?他走那么急,定是有舍有得!” “此话怎讲?依你所说,萧师兄是来了之后,又离开了?” “嗯,来了,又走了。” 杜巧巧故作平静的诉说,宛然清风湖面,波澜不惊,湖心水下,却隐藏着微微的颤抖。“他不要我啦,都是我不好,我把他气走了…”话未说完,杜巧巧一反常态,竟呜呜啦啦的啼哭起来。 闵诚谨从来最讨厌麻烦,讨厌女子哭哭啼啼,看杜巧巧这般模样,皱眉斥道:“你不要一味哭啼,压下情绪慢慢说话。我向来仇视你们罗绮门,但萧师兄七尺男儿,脾气耿直,怎会被你气走?” 杜巧巧愣了半晌,幽幽叹道:“唉!见不着他,才念着他的好。那蛮子欺凌弱小,我看不过眼,打了他。后来,师兄拦了下来,说我太过任性太过偏执。我一时气恼,就跟他顶嘴了。说他比不上这个,比不上那个…后来,他没说话就走了…” “你!”闵诚谨瞪着杜巧巧,破口大骂,又看她一脸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不忍斥责,叹道:“一个男人,怎能被心爱的女人说成无用之徒?纵是率性洒脱,不顾天下人的指指点点,也只在乎你吧。” 他这一说,杜巧巧更是止不住的啜泣。 忽然,从旁边伸出了一只纤长有力的手,紧紧抓着杜巧巧的柔夷,牵着她,向一边走去。 宫商羽! 仇天忙走过来,撞了撞闵诚谨的肩膀,一脸诧异,指着杜巧巧与宫商羽,问道:“又是这小子!他与杜巧巧是相识?” 闵诚谨心里暗骂了句,冷哼一声,道:“我哪知道?这小女人忒不自检!” 说罢,闵诚谨剑眉冷竖,只顾桀骜前行。 仇天拽着虞夕跟了上去,又耸起耳朵,听到宫商羽斯文道:“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小生若能帮忙,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是情难自禁,还是一时唐突? 杜巧巧心乱入麻,略显羞涩,轻轻挣掉了素手,道:“公子多想了,我,我没什么难事…”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宫商羽抓住玉手。 “这登徒子…” 杜巧巧正要发火,回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仇天三人,夕阳西坠,拉长了几人的影子,也荒凉了满地的金色落叶。 天地间,只余孑身一人。 杜巧巧心头一颤,微微叹气,默许了宫商羽的轻薄,愀然无话。 ------------ 第五十二章 美人如梦 他是鬼医。 他叫华常山,“常山不倒,众生不灭”的常山鬼医。 他喜欢装作鹤发老者,因为,他精湛的医术不应该出现在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身上。 所以,他瞧不起日益衰落的谷神宗。 他自名:谷唯修。 谷唯修沿着一地青石,逐渐走到了一片唯美的洞天。 漫天的半夏花,彩蝶斑斓,更有潺潺的流水声,绕着木屋游荡。谷唯修凝眸远处,轻叹道:“此地背依青山,面朝花海,若有佳人相伴,怕是醉死仙境也是莫大的福分吧。” “华先生谬赞了。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若有华先生这样的天纵奇才邀请,天下女子,岂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么?”只听见木屋中传来了一声娇笑。 这声音,甜如甘醴,美如天籁,比黄莺出谷多了一丝婉转,比银铃轻碰多了一丝清亮。 飘摇入耳,旖旎勾魂。 谷唯修但觉如沐春风,恍然似醉,待醒过来,猛的打了个激灵,强压下冷汗,问道:“可是冷香宫的宫主?恕常山唐突了,一时迷醉在花海里,忘记了此地乃宫主的寝房。只是…” “只是什么?”木屋中的佳人仍不现身,慵懒的问着。 “只是冷香宫的宫女个个面冷如霜,不近人情。为何宫主这般平易近人,又这般多情呢?” “三言两语,不足以猜透一个人,更不足以道明一个人。本宫才说了不到两句,便被华先生划分了什么类的人,华先生未免过于武断了。”这美如天籁的嗓音忽然变得不可捉摸,阴晴不定。 恍若倾盆大雨下的三秋桂子,又似惊天巨浪里的飘摇孤舟。 谷唯修只觉心魂被她压住了,一呼一吸,已费尽了全身力气,却不愿放下傲气,道:“并非常山武断,那些女子冷面如冰,却不知是否表里如一,是否春心荡漾。怎比得上宫主,这般真性情,不遮不掩?” “华家小儿,你可知在与谁交谈?本宫冷雨漪!”一句怒语激起惊涛骇浪,宛如九天怒雷奔涌而下,震碎耳膜,更敲击震颤着心窝。木屋中的女子发了凤威,竟比龙颜大怒更加气势逼人。 谷唯修心神堵塞,仿佛一颗心被人挑起,挂了起来。一次震颤,一声哀鸣,深深陷入冷香宫的绝幻魔音,只连连点头,唯唯诺诺。 忽然,他觉得胸口的巨石被移除了。 因女子突然又变换了口气,娇嗔娇怨,小艳疏香,娇软无力,惹人垂怜。她魅惑妖冶的问道:“你怪本宫心机重么?” 谷唯修哑然无语。 他不知该如何回复,生怕说错了,又是苦痛的幻象折磨。 五句话,已是五种腔调,惟妙惟肖,没有半分工琢的痕迹。 冷雨漪冷冷笑了声,寒声道:“本宫不是心机重,只是洞察世事而已。同样是心计,不被人看破,是精明漂亮。被人看破了,就是阴狠毒辣。你可认同?” “是,宫主言之有理。” “冷香宫遇到天纵奇才,一是收纳,二是诛杀。你回去仔细想清楚,如何为本宫做事,本宫才能收了你。” “你想让我做什么?” “神丹出世,血雨腥风。我要你帮最优秀的那个男子找到谷神丹,其他人,杀或废,随你。你常山鬼医的毒,名闻天下,一定不会负了本宫所期吧?” 幽冥深深,寒意刺骨。 谷唯修已然湿透的脖颈,被凉水香风吹的微微颤抖,他却咬了咬牙,叹道:“我不顾家,无牵无挂,所以不过是孑然一身,贱命一条。你为何这么肯定,我鬼医会甘心为你做事?” 冷雨漪自小屋中款款走了出来。 有云: 玉藕浸香兰,不如柔夷软。 螓首蛾眉敛,尽落玉壶间。 不单单是谷唯修痴傻了,还有满地的半夏花,漫天的花蝴蝶,纷涌而起,绕着刚刚走出木屋的美人起舞。仙境虽美,终究不如美人额头上,那圣光一线。 就像,血染江山的画卷一篇,怎敌你眉间的朱砂一点。 “最优秀的男子,你指的是谁?如何辨别。” “到时便知。不管遇到了多厉害的对手,你都不要怕,本宫保住你。除非…你辜负了本宫的厚望。” ------------ 第五十三章 白云苍狗 “小兄弟!” “小兄弟!三位小兄弟慢走一步。”金髓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顾不上背上的疼痛,咬咬牙,喊住了仇天三人。仇天回过头来,颇为迷惑的望着他,又看向闵诚谨。 闵诚谨微微耸肩,摊开手,同样不知他所为何事。 这蛮子也不含糊,直截了当的问道:“三位小兄弟是否要去大山里?是不是要去找天命宝珠?” 仇天皱着眉头,答道:“我们的确是要进玄牝大山,不过你说的天命宝珠是何物?我们倒从未听说过。” 金髓笑道:“哈哈,既然要进山,看来是问对了。天命宝珠只是俺们半巫仙大人取的名字,大人说,那是大巫族的启示。但是到了中土语言,就不再是这称呼了。” 闵诚谨似有所悟,挑起嘴角,戏谑道:“不错,我们正是去找谷神丹。不知阁下有何想法?” 金髓被他笑的一愣,略微有些扭捏,黑红的脸颊此刻颜色更深。他支支吾吾,道:“俺是粗人一个,不懂解谜。俺看你们几个年纪虽小,却一个个身怀绝技,想必,一定能找到天命宝珠。俺…俺想跟你们一块儿,或许还能有些机会。” 仇天不觉莞尔,哭笑不得。 这蛮子,究竟是脸皮厚的入骨三分,还是真的心性单纯不通世事?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闵诚谨眼角锋芒一转,冲仇天挑了挑眉毛,仇天一笑,附在他耳际沉声道:“让他跟着吧。大个子头脑简单,绝对不会有坏心思的。路途艰险,这个帮手或许有点用处。” 闵诚谨听他说完,面色却忽的凝重起来,一层薄雾,攀上眼帘。他环视着周围窃窃相视的人,随后似笑非笑的盯着仇天,叹道:“小天,你成长的很快,竟能想通其中利害。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不会被你划入有用无用之列。” 仇天呆着不动,半晌无言。 说错话了么? 待闵诚谨转身,仇天才回过神来,焦急的喊道:“诚谨,你为何突发此言?考虑这些利害,不应该么?” 闵诚谨定住了身形,挺起骄傲多年的胸膛,微微笑道:“你记住,我永远把你当兄弟。”说罢,轻拂衣袂,潇洒转身,一跃上马,跨上了缰绳,冲玄牝大山冲去。 仇天胸腹间微微一颤,仿佛灼烫的火炉灌满了通红的岩浆,涌出无穷的壮志豪情。 恰巧,撞上虞夕的眼神,虞夕却心神不宁,愁云重重。 仇天默然不语,滚烫的火焰顿时熄了一半,拽着她衣袖走到马厩,牵了马,冲前方的闵诚谨追去。 金髓目送他们远去,生怕跟丢了,急的抓耳挠腮,从金虹腰间取下两把狼牙巨锤,叮嘱他一些话语,便匆忙追上仇天跟了上去。 几人的背影映着荒凉的残照,雄浑而沧桑,沙哑,绵长。暮色澄澈,昏软铺排,染着满地泛黄的焦叶,于一场晕眩里,刹那倾城。天边落霞水边虹,荡起常青古树层层翻涌,浪卷天际。 天际逐渐微小的人影,愈发显得俊俏而颀长。 或许,这便是人生,只顾前行就好,是非功过,且交由后人说。后面的人,怀着各色各样的心情,各色各样的眼光,于前面的人,都无所谓了。 一袭红衣的的妇人娇笑着,妩媚,妖艳。她看几人走远,挽着大将军,冲持剑的白衣男子嗔道:“沧沧兄?人家都走远了,而且似乎不太友善。你说,我们还要不要跟上呢?” 寒沧沧眉梢紧蹙,一脸厌恶,不理会她,将头偏向了冷漠的刀客。 那神态,俨然唯刀客马首是瞻。 分明是两个男人,他眼神里的爱意,绵绵脉脉,让人不禁皱眉。 刀客瞪着渐行渐远的几人,怒哼一声,说道:“为何不去?莫要被小娃娃的两把招式吓破了胆。老子当年遇到端虚老儿都没怕过,岂会怕他不成器的徒弟?” 虬髯大汉被他一番豪言壮语激起了兴致,撩起阔刀,笑道:“哈哈,云兄,你这话说的深入我心。不如,你我比试一下,找到宝贝之后,是你的银月唐刀先切了小娃娃,还是在下的九环宝刀先劈了他们。” “好,这‘切’字拿捏的准,比墨家的凤澜千叠还要准!”肥赤练眯着眼睛,在一旁阴险奸诈的挑拨着,“云大侠也算的上条汉子,只是跟大将军比起来,只能切,而不能劈啦。”他嘴角夸张的赘肉颤动着,更显猥琐。 刀客被他激的满怀愠怒,正要发火,却看到红衣妇人目露惊诧之色,冲自己后方打着招呼:“呦,端虚道长。”顿时,云破月不顾其他,冷汗涔涔。满目恐惧的咽了口清唾,咬着牙,缓缓转身。 转过身,却空无一人。 乌合人群里,传来阵阵聒噪的肆笑声。红衣妇人亦笑的顾盼神飞,花枝招展。只是,这笑声触碰到刀客阴森的眼神后,戛然而止。待红娘回过神来,寒风凛凛,凌乱的青丝尽在飞舞。 刀客一个纵劈,转眼间,便是红颜薄命。 忽然,流苏红袂下,掀起了一柄宽厚的九环钢刀,与冷月般的唐刀激撞开来。金戈之声刺耳迸发,气浪重重刮得妇人脸上生疼。持钢刀的大将军收刀入怀,揽着红娘,笑道:“哈哈!云兄何必与妇人斗气?” 云破月冷哼道:“云某可杀,不可辱。” “小月月,几年未见,你脾气大了不少。当年抢夺赤凤剑,端虚老儿揍得你满地找牙,屁滚尿流,我肥赤练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哈哈哈哈!”肥赤练弹着小胡子,肥大的身躯倚着一颗朽木,朽木弯弯,隐隐有压断的趋势。 “闭嘴!”那桀骜不群的冷漠男子被妇人憋了一肚子火,本就火大。又听肥赤练厚颜无耻的讲述着旧日丑态,更是忍无可忍,冷月弯刀再次出鞘,寒光微闪,寒气微透。 眨眼间一声惨叫,那猥琐老头跌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眉头紧拧,双手紧握,掺着凄厉的哀嚎,像青虫一样蜷缩着。他身边不远的黄土上,赫然一截中指染着汨汨鲜血。 云破月,竟砍断了他手指。 红衣妇人盯着这瞬息万变的血腥场面,面色难缓,惊诧的望了望刀客依旧冷漠的脸,叹了口气,拉扯着夫婿悄然离去。 刀客仍寒意森然的盯着肥赤练,喝道:“端虚能打败我,伤得我,却杀不了我!而你这死胖子,当日跪地求饶,怎似男儿行止?世人畏惧你的赤练蛇毒,任由你耍嘴皮,我云某却甘愿拼赌一把,它是否能快过我的刀。” 肥赤练哀嚎声渐渐平息,眼角里,一抹森然冷意,死死盯着云破月,恨意昭然。 来此地的人,都已混迹江湖多年,心无挂碍。唯有绿衣少女吓呆了,花容微颤,惨白如纸,喉头纷涌差点吐出来。她闭眼缓了缓神,匆忙背上大包袱,骑上装饰精美的绿鬃小马,仓皇离去。 那马儿看起来虽不强壮,竟能飞速飘逝,如绝尘雾,不可貌相。剩下的其他人也不再停滞,纷纷走近了大山入口。 人生如梦,落地无痕。 所谓的恩恩怨怨,错错对对。不过是: 浮云白衣,须臾苍狗。 ------------ 第五十四章 相思无药 “喂!大个子,你拿谷神丹是为了什么?遵循长者的命令,送回族中?”仇天耐不住寂寞,与金髓渐渐聊的火热起来。 “不是啊,俺…俺想自己吃了!”提及谷神丹,金髓又支支吾吾,扭捏起来。 “扑哧~” 闵诚谨忍俊不禁,笑道:“你想变得更强?然后呢?”笑罢,闵诚谨又暗暗叹道:这蛮子,为了一己之私,竟还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小兄弟说的对啊!俺要变强。”金髓举起狼牙巨锤,虎虎生风,喝道,“身为巫人族的男儿,俺要更强大,让族人更轻松的活着!他们许多人不像俺这样壮实,扛不住群居的野兽。每年都有很多族人,死于毒蛇猛兽…唉,俺要帮他们,帮他们换一种活法。” 他一席话,说的憨厚呆傻,却万分诚恳,袒露心胸。 “换一种活法?”仇天眨巴着眼睛,茫然不解。 闵诚谨却撇了撇嘴,扬起浓密的剑眉,扫视了金髓胯下的温顺巨狼,苦笑道:“自古以来,变法救国都是正道。哼哼,口气倒是不小,想法却颇为荒谬。如何换一种活法?活在大明王朝?” 金髓依旧是不愠不火,憨厚的笑道:“不是啊,大明王朝是礼仪之邦,巫人族的汉子去了活不成。前些日子,俺也帮他们抓捕野兽,可是俺救不了全族几百人。俗话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俺要变聪明,做一种自动抓住野兽的工具,或者是,能让野兽自己送死。” “哈哈,这段话说的韵味十足,谁教你的?” “俺们半巫仙大人。半巫仙大人整日里和神仙打交道,说的话,都有大智慧。” “哼,世间哪有神神鬼鬼!你的汉语,也是他教的吧?” “是啊,人说中土钟灵毓秀,人也聪明,看来是真的了。俺一说话,小兄弟便猜到了。” “哈哈,外面的人,又多羡慕玄牝大山的幽静。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或许,这便是贪婪欲吧…你说野兽送死,又怎么可能?除非它瞎了眼,别我他法。” “谁说不可以,族里有个祭坛…”汉子忽然记起了禁忌,戛然而止,像孩子一样狐疑的向四周来回瞭望,顿了顿,继续说道:“长老说是秘密,不能说。反正,只要俺变强了,啥都好了!” 闵诚谨与仇天对视了一眼,相对苦笑,低声叹道:“这汉子,虽然坦荡,却跟稚子一样的心境,真不知是幸事,还是整个巫人族的悲哀。” 虞夕冷冷瞥向别处,始终不回头,不发一言。 另一处,深山老林里。 高堂明镜,四座皆满。最上座的中年人略显憔悴,白发隐隐,正是华家谷神一脉的现任家主,华连岐。 华连岐身旁,是一个持剑的美貌女子,十八岁上下,冷若冰霜。大厅四周,围了十余个持剑女子,面容冰冷,姿色不俗。 此时,华连岐正一脸怒气的瞪着华常山,喝道:“面具给我摘下来!” 华常山漫不经心的扯掉了面具,却不言语,负着手伫立在堂下。 老者恼的气机不顺,骂道:“你这劣子,整天四处乱窜,家中大小事务你一概不管。如此散漫不求上进,你凭何担当大任?你要把祖宗基业尽毁了么?” “祖宗基业?祖宗基业在哪?” 华常山嗤之以鼻,冷冷一笑,指着十来个持剑的女子,反问道:“此地是谷神宗,还是冷香宫的一角?每天被一群女人监视,任一个女人差遣,如此谷神宗,不要也罢!” 众白衣女子瞬息动脚,软件出鞘,十几把剑,纷纷指向了华常山。 华连岐身旁的女子上前一步,喝了声:“剑都收回去!” 众女子却不屑一顾,自是冷傲。 “唰!”只听数道破空声,一道道金针在大厅里飞舞,只是一刹那,随着华常山衣袖挥动,传来了十几声闷哼。一个个白衣女子手臂上渗着血迹,握不紧的剑,跌落一地。 顿时急坏了谷神宗的一群弟子,无论老少,均是心疼的神色,如同那针尖扎在自己身上,疼的**着:“哎呦,哎呦…” “滚!”华常山如视草芥,瞪着一干女子,喝道。 众女子恨恨的瞪着他,又瞥了眼华连岐,那神色,似乎是警告。随后,十几人走出了大堂,只剩下华连岐身旁的冰霜女子——华连岐的女儿,华常山的妹妹,华千枝。 华连岐一口鲜血喷出,踉踉跄跄,被华千枝搀扶着,遥指鬼医,骂道:“你,你…你可知族人又要受那群女子折磨?你究竟为家族想过没有?自私自利的孽子!” “华佗祖先留下的医术,克不了魅惑之术,治不了相思病?古书云: 有一郡守病,佗以为其人盛怒则差,乃多受其货而不加治。无何弃去,留书骂之。郡守果大怒,令人追捉杀佗。郡守子知之,嘱使勿逐。守瞋恚既甚,吐墨血数升而愈。你可记得?” “这…” “祖宗以木克金,以大怒克忧思,你做不到?你自然做不到!谷神一脉沦落至此,迂腐不知变通,怪的了谁?”论及医术,华常山衣袂临风,显得英姿飒爽,自信满满。 “小兔崽子…你没了医德,忘了家族,医术再高又何用?” 华常山冷笑了声,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喝道:“也不知是谁,丢了华家的本,弃了华家的根,忘了华家的魂!一群衣冠禽兽,被女人迷得七荤八素,又龟缩在一群女人的庇护下,学着女人的剑法,自甘堕落,苟且偷生。”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显然听不下去他的冷言冷语,拔剑挥舞,又是那‘晨雾迎日寒生雪,暮霭候月冷凝溪。’这剑法,可不就是女人的剑法,冷香宫的凝水剑。 华常山拂袖轻扫,挥出一根金针来。伴着一声惨叫,那男子疼的丢下剑,捂着手上的血孔龇牙咧嘴。 “够了!” 华连岐看的怒火冲天,瞪着谷唯修,异常平静,长叹道:“你只要完成这次的瞩命,日后华家的盛衰,再与你无关,你也无需插手。哪怕你更名改姓,背宗弃祖,我也不管不问。” 华常山望着四周冷漠的,脸色苍白的,虚弱的,幸灾乐祸的面孔,悲伤么,他粗犷惯了,天生不是悲戚的人。心到寒处,他放声一笑,问道:“是不是,我做了这件事,就可以再也不是华家的人了?” 华连岐默然,华常山亦不多言,点了点头,拂袖而去。 意态风流,说不出的潇洒桀骜。 疏影横斜,道不明的孤寂愀然。 “哥…”华千枝丢下了手中长剑,冰冷的脸庞,泪痕肆意。 忽然,华常山停住了脚步。发丝在风中飞舞,无情的脸庞染了余晖,他没转身,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早已答应了冷香宫的宫主。” 华连岐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站起身,又无力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问道:“你,你竟也跟她们合作了?” 华连岐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全身的自然之道迅速倾泻,却淹没了心里渴望大声嘶吼出来的话: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不再依附,让你不再受束缚,我做了多少?我付出了什么! 华常山没回头,没听到,也没看到。 这年轻人的嘴角,缓缓扬了起来,痴了,呆了,喃喃道:“是啊…以怒治思,多么美妙的法子。可是,若是她,我情愿饱受相思的折磨啊。烽火狼烟算什么,博君一笑,纵是死也罢了。”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 第五十五章 笑谈苍生 “几位小兄弟,这树林你们还没俺熟悉,这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何时能找到天命宝珠啊?”金髓刚一扎进玄牝山林,就嘟嘟囔囔牢骚个不停,惹得虞夕更加厌恶,索性拧着眉毛,充耳不闻。 仇天听他牢骚,也是愁云满面,仔细打量着身旁。 层林密布,紫藤交错,荆棘丛与藤蔓处处缠绕,能看见的不过十米方圆。更是浓厚的雾障与压低的暮云遮着望眼,惹人心生茫然,也无怪乎金髓大喊大叫。只是仰头一看,他眼神却蓦然明朗起来,欣喜喊道:“你们可都会爬树?” 金髓与虞夕点了点头,闵诚谨却轻狂一笑,叹道:“不错,不错,你小子,快及得上我聪明了。” 虞夕不知其意,淡淡问道:“爬树?” 闵诚谨翻身下马,指着横渡苍云的远山,笑道:“于兵家来说,居高临下,百战不殆。于政客来说,位高权重,达官显贵。于游侠来说,登高望远,一目了然。总之,人往高处走,总是对的。有巨树而不登,有高山而不攀,无异于身旁有物而不取,网上有鱼而不拿,何其悲哉。” “呸!” 仇天听的半清半混,似懂非懂,冲闵诚谨啐了一口,哼道:“啧啧,诚谨你空话说了一大篇,终究还是一个意思。记得小时候捉迷藏,若是找不着,便爬到杏树上,往下瞧,准能瞅见哪片乱草里藏着人。” 闵诚谨不屑的哼了一声,讥讽道:“说的轻松利落!只怕你想到了登高望远,也不知爬哪一棵吧?” 虞夕听他这般孤傲,如此奚落仇天,想笑,却终究忍了下去,淡然道:“在杏花村里,周爷爷曾提起过,玄牝大山里的天地灵根。他虽笨了点,却终究不是瞎子,定是可以找得到。” 仇天听她一言,腾地从马上跳了下来,瞠目结舌,叹道:“小兮你刚才说我笨?啧啧,从小到大,有人说我懒,有人说我赖皮,有人说我聪明绝顶,倒还真没人说我笨。” 刚说完,身后沸沸扬扬的传来了马蹄声,愈来愈近。 闵诚谨回头一瞥,望着浩浩荡荡赶来的乌合之众,嘴角微扬,轻笑道:“果真是蝇营狗苟,驱去复还。这蝇虫一两只都足够聒噪了,来了一群,恐怕就不是聒噪那么简单了。” 金髓摸了摸背上的伤口,望着渐渐靠近的一群黑压压的人马,有些畏惧,道:“这…若是打起来,俺怕打不过这么多高手…” 仇天倒没放在心上,懒洋洋的倚着马肚子,嘴里叼着根野草,哼哼道:“没出息,才寥寥上百人,哪怕来了千万人又如何?地母婆婆教了,打的过就打,打不过,揣了谷神丹就跑!” “到底是谁没出息…”闵诚谨哭笑不得的望着仇天,拍了拍傻大个儿,道:“放心。这些人有求于咱,不会打起来的。” 这一句“咱”,直接确立了金髓的同盟关系。巫人族的男儿,性情淳厚,心里已感动的一塌糊涂。 从此,他甘愿为了几人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金髓拍着天地灵根那龟裂的枯老树皮,咧嘴笑道:“嘿!这棵古木正是天地灵根,是盘古大神的毛发变出来的。恐怕有了万年啦,再没有比它高的树了。你们若是想爬,就爬它吧,只是这棵树太粗大,俺…俺爬不上去。” 虞夕仰头凝望,顺着天地灵根的枝桠,直直望向青天。忽然,她偷偷哽咽了一下,环顾着四周的三个男子,压下情绪低落道:“天色晚了。哪怕是爬上去了也看不见,不如明天再上去吧?” 闵诚谨打了个呵欠,从马背上取下一块皮褥子,垫在身下,倚靠着树,叹道:“呵~也好,好好睡一觉吧。养精蓄锐,明日再仔细探查。”虞夕假装无意的错开了几棵阔木,恰巧模糊的避开了三人的视线,微微侧身,躺了下去。 其他一干人见他们搭了草席列了篝火,也各自觅了一处干净地方,警惕的凝望着四野茫茫,抱影无眠。 这危机四伏,暗箭四窜的山林里,也只有少年人睡得着。 仇天看金髓亦歪倒在树桩旁,自找没趣,也躺了下去。闭上眼,眼前却闪过白天经历的一幕幕,惊心动魄,奇异万分,虽说疲惫,他却翻来覆去,辗转着,终究无法入眠。 过了会儿,仇天一只手捂着胸口,起身走到了闵诚谨身旁,摇了摇他肩膀,唤道:“喂,诚谨,醒一醒。” “嗯?” 仇天将手伸进上衣衣襟,用力一撕,一道醒目的红巾被撕拉了出来。一片猩红灼灼,触目惊心。那素白的麻布,不知何时,竟被血染成了红衣。 闵诚谨紧锁眉峰,冷声问道:“你受伤了?” 仇天微微苦笑,挥手答道:“伤倒无大碍。只是没想到啊…他那扇子凌空一扫,衣服未破,却划破了胸口的肌肤,怪异之极。那气劲,竟仿佛是专门克制我伏虎拳的不灭金身一般。” 闵诚谨盯着那一截红布,说道:“那小子,来历诡秘万分,甚至与你不相上下了。” “此话怎讲?” “我曾目睹了三才前辈,又与陆沉前辈有过交谈,所以才耳熟能详你的来历。至于别人眼里,你便是个武功奇高,身份神秘的危险少年吧?姓仇的与姓宫的,天下间哪有第二家?” 仇天望着闵诚谨真挚关切的目光,微微一怔,苦笑道:“是,别人姓仇,唯独我是仇人的仇…你说天剑师父提议,让你去瀛洲寻剑,这种事,他也向我提起过。他说:‘小天,你们家的轩辕剑若长眠在雪山上,可真是暴殄天物了!’我们家的轩辕剑…我有些词不达意,可是,你懂我意思吧?” 闵诚谨沉默不语,眼神里却压不住震惊之色,寂寂良久,才悠悠叹道:“帝皇血统,一脉传承。我只道你是三才的徒弟,没想到,你竟还是上古的帝王血统!” “什么帝王血统,世人无数次的讹传夸大,才传出了帝王的英德吧?就像这棵天地灵根,周爷爷曾讲过,万人合抱,才能勉强接住。如今一看,哪用的着万人?天造地化,草木而生。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现在品味起来,真是越想越荒唐的事啊…” 闵诚谨在巷陌里厮混了十余年,心性坚韧,如今已恢复常态,扬着嘴角的一抹邪笑,问道:“你也觉得这些话是子虚乌有?” “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闵诚谨哈哈一笑,情不自禁的跳了起来,与仇天叹道:“自上古以来,滔滔岁月,如同滚滚东逝水一般… 多少万丈波澜被湮没? 多少坚如磐石被冲刷? 多少无中生有被铭记? 多少子虚乌有被流传? 我们不过是仗着凭空臆断,来猜测其有无。被我们津津乐道的,怀疑的,争论的,早变成了一堆枯骨。谁来考证呢?” 仇天听到闵诚谨最后几句,心头竟泛起了呼啸的寒风,冲刷着丝丝的悲怆。恍如当日,在雪山之巅,那一场突然来的雪崩。还有雪崩前,压抑到骨子里的声声哀嚎。 多少英雄好汉,多少红尘传奇,化为枯骨。 小天接过话,悲叹道:“俾睨众生又如何?唉,终究不过是一培黄土。小时候对圣人顶礼膜拜,却疏忽了,圣人虽赢得了天地,却输给了时间。有巢氏造了万家房宅,燧人氏尝了万种草药,仓颉刻了万字洞天,最后结局又如何?落得个不了了之的地步。” 闵诚谨摇了摇头,眼角一眯冲仇天笑道:“你也曾听闻这些上古传说?” 仇天点头,道:“自然听过。周爷爷最喜欢讲山精鬼怪,要么就是这些洪荒趣闻。”想起杏花村的点点滴滴,又升起些伤感,化为哀叹。 “那你信还是不信?” “自然不信。但刨根问底的来说,有些说法还是赞同的。毕竟,上到王孙贵族,下到黎民苍生,都这样传言,必然有它的道理。” 闵诚谨舒展着浓密的剑眉,爽朗的笑了笑,冲仇天叹道:“不错,凭空捏造也必须有根有据。我便是这样想,不管历史如何谱写,功成名就的人,总能留下些故事给后人谈说。” 仇天瞪着两眼,冲闵诚谨叹道:“周爷爷说,功成名就,不如延年益寿。” 此言一出,反倒是闵诚谨瞪起了两眼,啐了一口,道:“呸,那岂不成了王八?瞎活着,蹉跎岁月,没个鸟意思。反正,我一定要练成仙佛剑!” “仙佛剑!哈哈,你连名字都取好了?” “嘿,这名字怎样?总之…我要参破佛门与道教的真谛,练成仙佛剑,容纳佛与道,被世人景仰也好,惊叹也罢!” “后人口中的故事,重要么?我最喜欢柳叔叔唱的那句雪梅香,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吃着杏花村里的清溪游鱼,痛饮着杏花酒,伴两三个佳人,醉死一生…” “两三个…” 闵诚谨哈哈一笑,叹道:“你倒是够花心!喂,你那柳叔叔不会是奉旨填词的柳七吧?男儿就该引颈高歌,唱大江东去,我可不喜欢柳七的庸雅!” “不是,柳叔叔排行老四。”说完,仇天的神色低落了下去。 “开个玩笑,你竟然都不知道…喂,你到底读过书没啊?柳七死了三四百年了,你柳叔叔…小天?”闵诚谨察觉出了仇天颤抖的双肩,捶了他一下。 仇天勉强笑了笑,咬紧牙关,握拳道,“无忧无虑了十五年,柳叔叔忽然告诉我,爹娘是被害的,我背负着血海深仇。再后来,柳叔叔也被害了,吃游鱼,饮杏花的日子成了一场梦。找到谷神丹以后,我一定找机会,给柳叔叔报仇!” “还记得延苦大师的话么?” “轩辕,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还报仇么?” “报!” “哈哈,好!”闵诚谨搭着仇天的肩膀,沉声道,“男儿行事,只要心中有对错,刀山火海只管去!你记住,报仇的时候喊上兄弟我,我陪你同生共死!” 仇天感动的说不出话,又听闵诚谨懒洋洋的问道:“报仇之后,你打算去哪?” “陪着喜欢的人,无所谓去哪。” “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福。红尘作伴,携手天涯也是福。便如流水,无论到哪儿,陪着喜欢的人就是快乐的。” “你这小子,剑如水,心境也如水!哈哈,人活一世,岂能不留下点痕迹?我恨生太迟,不能与伯阳庄周共谈天地之理。若能在史册里,与这些先人并驾齐驱,默瞑神交,也算大幸啊!” 仇天听他说的有理有据,虽不甚赞同,却听得顺耳,听到妙处,击掌笑道:“原来如此,听你一说,也确是这么个道理。” 谈天说地,只付知音。 虞夕听着两人的长谈阔论,不觉莞尔,暗暗道:“无怪乎小天与闵诚谨的脾性不同。” 这两人, 一个生在名门大派,一个生在旁门左道。 一个自幼仰慕着自己的师兄,追逐着天道。一个心里无拘无束,恍如无心出岫的白云。 两块璞玉,却因为各不相同的志向,各不相同的无奈,惺惺相惜。 两人若被写进史册,也是一段佳话吧。 仇天与闵诚谨聊了半宿,聊到天际微白,各自无话,沉沉睡去。 ------------ 第五十六章 无心出岫 月色迷蒙,夜凉如水。 今夜无风。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枯枝败叶里,踩的极轻。 “小兮,你去哪?” 虞夕蹑手蹑脚的挪动着身子,不想碰到了一截枯枝,簌簌落落,恰巧惊醒了仇天。她尴尬的回了头,一袭乌发遮住了眼睛,淡漠的应道:“我睡不着了,出去走走。你不必管我。” “都这么晚了,我陪你去吧。”仇天摇了摇头,揉着惺忪的睡眼,又打了个哈欠,打起精神。 “不必了。” “走吧,我也去。”闵诚谨仿佛从未睡着,挺起了身子,嘴角邪笑着,戏谑的瞥向了虞夕。 唔… 虞夕刻意避开闵诚谨洞察事实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 仇天一脸诧异,瞪着闵诚谨,问道:“诚谨,你怎么也起来了?”说完,又打了个哈欠,挺了挺宽厚的胸膛。 闵诚谨哭笑不得,叹道:“我压根就没睡。你这家伙,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的。四面埋伏,贼子虎视眈眈,你竟也能睡的跟死猪一样!” 仇天挠着头嘿嘿一笑,迎着虞夕,边走边喊道:“小兮,既然起来了,索性都不睡了,我们陪你一起走走吧。也免得,你独自遇到什么危险。” 虞夕重重咬了咬下唇,怨恨的瞪了眼闵诚谨,轻轻点头,默许了。 才刚走十来丈远近,闵诚谨忽然停了下来,沉声喝道:“后面有人。”仇天与他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也发现了身后的风吹草动。但见闵诚谨拔剑挥舞,凌空一跃斩落荆棘,落地之前,那荆棘丛已经七零八落,凸显出一个绿衣女子来。 不是别人,正是那玩弄袖珍木马的豆蔻少女。 “呀!你干什么!”伴着少女的一声尖叫,仇天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闵诚谨更是头疼不已,挑起剑眉,瞪着铜铃一般的双眸,喝到:“小姑娘,这话该有我们来问吧?你鬼鬼祟祟的跟了那么久,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少女愣了下,死死盯着闵诚谨的赤凤剑,眼珠子眨巴眨巴,几乎要滚下泪来,嗔道:“我以为你们三个是好人,没想到…” 仇天愕然无语,与虞夕对视了一眼,又摸着自己的脸颊,轻声道:“不是好人?小兮,我长得像坏人么?” “嗯,她所指的应该是诚谨。” 闵诚谨最厌恶女人哭哭啼啼,此时发了怒火,冲少女吼道:“说,究竟为何跟着我们?”吼完之后,瞪着少女弱不禁风的孱弱模样,自己都觉得唐突了,尴尬的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女被他一吼,吓得一怔,反而平静了下来,轻声道:“在客栈外面,你们走了之后,那个拿窄刀的人,把大胖子的食指砍了下来。呜呜…我害怕,就跑了过来,我怕跟他们走得近了,也被砍下手指…” 闵诚谨回想着客栈里的情景,骂道:“一群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说罢,他抬起头来,盯着绿衣少女,邪邪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坏人呢?你就不怕,我把你的手指全切下来?” 少女后退了一步,攥紧清瘦的小手,瞪着闵诚谨,喊道:“你不会。” 闵诚谨莞尔一笑,缘于她的信任,产生了无限的好感,笑着问道:“为何不会?” “因为你长得像我爹爹。” “…你爹多大年纪了,我才多大?我有那么老吗?” “哼哼,我爹爹一点都不老。” “你家在哪?” “什么是家?” “…就是你住的地方。” “哦,我家在潮音洞。” “…你爹是观音菩萨么?” “哼,不是菩萨,是神仙。” “…你家在普陀落迦山?” “不是。” “那为何叫潮音洞?” “我爹取的名字。他说,菩萨住得,他也能住得。” “好狂妄…你爹是谁?” “我爹是神仙。” “大千世界,肉眼凡胎,他怎么可能是神仙?” “哼!就是神仙,他说自己是临江而立的仙人。” “…临江仙?” “嘻嘻,连你都知道我爹啊。我说他是仙人,你还不信。” 闵诚谨哭笑不得,盯着绿衣小姑娘沉默许久,过了会儿,口干舌燥的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谢郦,嘻嘻,岛上的人都喊我郦姬。” 天道无义,造化弄人。 傲游天际的雄鹰,最终会疲惫落下吧。纤尘不染的白云,最终会黯淡,含了越来越多的泪,再也飘不动,然后留在天涯一角吧?或许有一天,以剑为生、以道为命的少年,立志高远、仗剑天涯的顽劣少年,会终老于某地? 如五柳先生所言: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可他是闵诚谨,他会么? 几人随着虞夕,缓缓走进了一处荆棘丛中。 荆棘密布,藤蔓障眼,路径也是越走越窄,越行越险。待走到浓叶蔽日,不见阳光的处所,曲径通幽,恰见洞机。只见一片简陋的空地,上面明显灰暗的一块儿寸草不生,显然经历了长期的篝火焚燃。高大稀疏的木桩围成篱笆,篱笆里空无一物,只有两座低坟,一间搭建简单的木屋,岌岌可危,仿佛经不起半分风雨飘摇。 “小兮,这是哪啊?”仇天环视着四周的萧索,一如灾厄之后的杏花村,触景伤情,一片伤心回忆,难以言表。 “我自幼长大的地方。”虞夕凝望着远方,坦然而立,不悲不喜。只是那耸动的肩膀,颤抖的声音,昭示她抑制的悲伤,像泛滥的洪水,冲刷着坚固的堤坝。 “你,和谁?”仇天凝视着虞夕漆黑的眼睛,声音也缓缓颤抖起来。 虞夕冷冷一笑,嘲讽道:“还能有谁?我和喵喵。” 冷冰冰的笑,含着阵阵彻骨的冰寒。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悲伤像洪波巨浪一样。没料到,虞夕面对的,却是整个海洋。 杏花村毁了的时候,他撕心裂肺的哭,痛彻心扉的喊。而虞夕,淡然,仿若无事。他以为,是她天性薄情,以为她不懂世事。 原来,她已曾经沧海。 仇天望着缄默不语的闵诚谨与郦姬,又看着消瘦孤寂的虞夕,突然扑了上去,紧紧的将虞夕揽住,抽噎道:“小兮,我说过,你是我弟弟,就是我一辈子的弟弟。从今以后,无论何事,我陪你面对!” 虞夕被他紧紧的抱着,头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她心里如小鹿跳涧一样,扑通扑通的乱跳,不多时已满面红潮。心里什么孤独什么伤感,尽都化在仇天胸口溢出浓厚的男子汉气息里。待仇天松开怀抱,才一阵酥醉,大梦初醒,又觉失落与空虚,躲过仇天清澈的眼眸,一个人踉踉跄跄往木屋旁走去。 仇天微微察觉到一丝异样,却难以言明。倒是闵诚谨知道其中隐情,在一旁邪邪的笑了起来,声音好不奸诈。 忽然,一声凄厉的风声呼啸而起,声势浩荡的冲来。 仇天与闵诚谨匆忙闪开,闵诚谨下意识的拉了郦姬一把。虞夕却展眉欢笑,将手指放在略显苍白的樱唇上,吹了声口哨。山林里猛地窜出了一只雪白大虎,溺在虞夕消瘦的怀里,不是那喵喵还能有谁? 郦姬生在孤岛海边,从未见过虎豹豺狼,吓得脸色发白,尖叫了一声扑倒在闵诚谨怀里。谁知喵喵通了人性,又兽性顽劣,待郦姬怯生生的扭过头,虎目圆瞪迎了上去。直吓得这绿衣女孩儿不省人事,倒在闵诚谨身上,昏死过去。 闵诚谨摇了摇怀中的软玉温香,却无济于事。顿时,他脸青的如同霜打的茄子,尴尬怒恨,又无从放手。所幸仇天与虞夕正沉寂在各自的心事里,无人奚落他。 虞夕抚着白虎的吊睛白额,像是春波撩荡着碧草,春雨轻润着禾苗,柔和温婉。 一人一虎。 宁而不寂,波而不澜。 过了会儿,白虎欢畅的伸着懒腰,恰巧看到虞夕通红的眼角,禁不住悲鸣了一声。这一人一兽,无限凄哀…仇天与闵诚谨面面相觑,那悲鸣之声如一座磐石,重重压在心头。 虞夕缓缓起身,止住了微弱的啜泣声,娓娓道来:“我四岁被祖父带到这里,还不懂事。只是依稀记得,父亲本是朝中重臣,却被奸臣谋害。后来,家中惨遭灭门,侥幸才与祖父逃过一劫。后来,大约过了两三年,爷爷为了保护我,被野兽咬伤,不治而亡。” 仇天面色痴迷,喃喃道:“两三年,那时你才六七岁吧,如何能躲过大山里重重的险境呢…” 虞夕一声苦笑,继续诉道:“后来,喵喵的母亲收留了我。可笑世人,各种慈悲面孔,到头来,还不如鸟兽深情!我跟着喵喵颠傻的过,食瓜果,饮雨露,甚至,偶尔啖食生肉。蛮夷的语言学了不少,竟一点点疏离了汉话。后来长大了,学会了生火取火,才脱离了那最苦的日子。 后来,一群粗野的蛮夷男子将虎穴围得水泄不通,喵喵的母亲为了保住我们,竟被他们捉走了!后来啊…呵!”说到这儿,虞夕一声尖锐的冷笑,咬紧牙关,冷冷道,“我偷听到蛮子的交谈。你知道么?他们竟剥了喵喵母亲的皮,挂在祭台祭奠祖先,又放出血液,分享而饮。这,便是你说的真英雄,真汉子!” 仇天被她驳斥的哑口无声,望着她通红的眼眸,一阵心痛,也无力去驳斥,只静静的听她倾诉。 可怜! 一双素手无人执, 一片芳心无人识。 一轮明月下, 一人絮语一人痴。 ------------ 第五十七章 狡兔三窟 “什么玄牝大山,还他娘的危机重重,连个巴掌大的鸟都看不到,害老子饥肠辘辘地啃野果子!”大将军横刀立马,吐掉口中的野果核,扛着他那九环钢刀骂骂咧咧。 “扰人清梦!屠夫就是屠夫,只会拎一把大钢刀,永远比不上渔樵耕读。”闵诚谨伸着懒腰,自丛林深处走来。绿衣少女伴在他身旁,小鸟依人,怯生生的望着众人。 “哦?此话怎讲?”仇天也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与虞夕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屠夫向来粗俗,哪怕是到了庖丁那种神厨的地步,也只是因了熟练,才游刃有余。你且看渔樵耕读。渔夫有愿者上钩的姜太公、樵夫有高山流水的钟子期、耕者有揭竿而起的陈胜、书生更有千千万万的芳名佳话,流传千古。你说,屠夫那粗鄙的言行,鲁莽的性子,怎会胜得过渔樵耕读?” 郦姬拽着闵诚谨的衣袖,似乎忘了昨日惊吓,眨巴着眼睛,笑道:“粗鄙的言行,鲁莽的性子,嘿,说的真好!” 大将军虽不是恶人,却也有三分脾气,听他们一唱一和的嘲笑,骂道:“臭小子,你说谁是屠夫?” 闵诚谨依旧狂傲的挑着剑眉,端起赤凤剑,冷冷道:“阁下不是眼高于顶么?如今被指着鼻子,反倒畏缩了?” 红娘子仿佛是不经意挡在了两人之间,款款漫步,眉眼带笑,嗔道:“小哥你这话儿就不对了。屠夫杀的是猪,人家相公杀的可是人!” 闵诚谨不近女色,更不屑于这种轻贱低俗的妖娆女子。她口中有几分恐吓意思,闵诚谨却毫不畏惧,嘲讽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杀猪与杀人,何异?” 大将军冷哼一声,九环钢刀向下一坠,陷入泥中三寸,足见锋利! 闵诚谨仍旧狂傲,撇了撇嘴,哼道:“江渚上的白发渔樵尚且明白,平静而死寂的水面,往往昭示着狂风暴雨。只怕,此地藏有什么猛兽吧?以至于众鸟尽散,群兽逃窜。” “鸟兽何时散尽了?这不还有一只小青蛇?”肝尸蛇杖急扫,俯身一掐,随手捉住了一直纤弱的小青蛇。 “两条狗!” 仇天轻声骂了句,并不给他好脸色看。 “哎呦…” 谁知肝尸突兀的叫了一声,吃痛地捂着右手。这老儿勃然大怒,将小青蛇丢在地上,又用蛇杖当做斩刀,把那纤细的蛇身砍成了两截,只剩一层蛇皮无力地耸拉着。 榆尸面色阴冷,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儿?如此失魂落魄的,竟被一条小蛇咬着了?说出去岂不给师父、给你我丢人?” 肝尸自己也疑云重重,摸不着头脑,淡漠的挥了挥手,叹道:“青蛇而已,并无毒性,权当做一场意外吧…” 榆尸微微点头,冷冷地瞪着闵诚谨仇天一行人,不再说话。 “小青蛇?你口角泛紫,面色乌黑,口齿难控,分明是中了赤练的毒!” 此时,却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竖起耳朵一听,那声音竟是从山林深处走来。待走近了些,竟是那易容为老者的鬼医,华常山! 肝尸怒道:“青蛇尸体尚在此地,遍体烟青,通明如玉。你这老儿,说什么疯言疯语!” 华常山轻捻着假胡须,戏谑的望着肝尸,叹道:“也罢,老儿信口开河,你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怨我。可惜啊可惜!赤练蛇与竹叶青配的后代多难得,如今被你一杖敲死…” 肝尸微微抖了一下,沉思不语。 地上的青蛇,已渐渐发黑,腐蚀了泥土。 榆尸阴冷的瞪着鬼医,亮起蛇杖,喝道:“小老儿,纵然你所言非虚,那又何妨?诚然,赤练蛇毒,片刻断肠。只是,奢比尸大人擅使蛇毒,我等亦是与毒共生,何须惧怕?” “哈哈,你不怕?”华常山故作惊诧状,手舞足蹈,仿似听了极为滑稽的事。 “你笑什么?” “笑你呆傻,笑你不识时务!” “老头,你不要命了?” “哼!奢比尸又怎样?既然你不识时务,休怪老夫见死不救!你师门有逼毒之法,但赤练蛇毒攻人脏器,不易尽除。最少三天,不得动武运功,岂不悲哉?嗯?” 说完,鬼医左顾右盼,挤眉弄眼,似乎在暗示什么。 是啊… 玄牝大山,危机四伏,不得运功岂不悲哉? 华常山一席话说完,肝尸榆尸两人脸色铁青,阴晴不定。两人投向谷唯修的眼神,更是赤焰汹汹,恨意昭然! 仇天叹了口气,轻笑道:“这条老狗本想掖着藏着,不料被那老头揭了底。这下,他心里不知恨成什么样了!” 闵诚谨微微一笑,打量着鬼医,接着叹道:“那老头太神秘,肝尸榆尸性子太谨慎,畏畏缩缩,怕是不敢动他。而且老头出现的及时,似早有预谋。此人,定不简单!” 仇天遥望着青衫长袍,故弄玄虚的华常山,猛不丁的,发觉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 果然,华常山摘下面具,从腰间撷出一颗药丸,冷笑道:“常山不倒,众生不灭。你可曾听过?” 常山鬼医! 全场哗然,交头接耳,蜂翁不断。 榆尸亦骇然变色,怒气冲冲,低吼道:“那蛇是你放的?” 华常山不置可否,只是将手心平摊,一颗晶莹诡秘的药丸呈现于众人眼前。 “这是解毒的药?”肝尸一脸惊喜,盯着那药丸痴颠着,语无伦次。 “不错,这药丸子是老夫炼的无忌丹。取自‘解百毒,横行无忌’之意。掺杂了万年青、香白芷、蓬莱、生野芋等解毒之本,却移除了一味血见愁。没了血见愁,算不得横行无忌。” “你!” 榆尸冷笑一声,拽回了蠢蠢欲动的肝尸,压下怒意,沉声道:“阁下想要什么条件?” 华常山颇为悠闲,慢条斯理的讲道:“你我同行三日。每一日,我给你一颗无忌丹,直到第三日,赐你全药解毒。” 榆尸尚在沉思,华常山却又从旁敲击,贴近了肝尸,煽风点火道:“你放心。虽说少了血见愁,仍不耽误你运功打斗。常山不求他事,漫漫长路,只是找个伴儿而已。三日之约,你保我安然,我护你无恙。” 你保我安然,我护你无恙! 肝尸眯紧了三角眼,一把挣掉榆尸,冲上前夺到了无忌丹,填入口中,咀嚼着,喝道:“老子答应了!” 仇天叹道:“这老头子,武功也不弱,却是这么个贪生怕死之徒!” 闵诚谨仍旧横挑着剑眉,冷盯谷唯修,叹道:“不是他的错。怪只怪,常山鬼医心机太重,下了个套子,逼着他钻。” 仇天似懂非懂,似悟非悟。转眼,他又被远方飘来的欢笑声吸引了去。 ------------ 第五十八章 墨家传人 轻浮的话语,娇俏的笑。 不绝入耳。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若此山有荔枝,小生定会一骑绝尘,为杜姑娘殷勤捧来。” “咯咯…巧巧谢过公子美意。” 山林入口处,浩浩荡荡奔来了七匹骏马。前方两骏并驾齐驱,随后五色花马紧紧追随,七人罗衫鲜妍,衣袂飘飘,好不亮丽。 方才那放荡无忌的谄媚之言,恰是宫商羽的献爱之辞。只是杜巧巧粉面桃花,娇羞难耐。宫商羽却面不改色,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这般撩人的情话,应是世间轻浮无双。 杜巧巧刚要下马,正迎上了闵诚谨与仇天的眼神,本是略显惊喜,却被闵诚谨满脸的冷漠硬生生顶了回去。宫商羽还以为她另有所意,一个大步跃上前去,摊开手,捉住杜巧巧的无骨柔夷。杜巧巧心情低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跃下马,不发声响的朝前走去。 宫商羽脸上顿时没了笑意,愁云重重。 后面的五位彩衣女子彼此凝望,数声轻叹,心事难诉。 闵诚谨上前抚摸着枯裂的树皮,稍加思忖,冲虞夕问道:“你能上去么?” 昨晚一夜长谈,虞夕的性子,似乎有了莫大的转变。 她淡漠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郦姬却暗自窃喜,将手伸到包袱里,拿出了一对木屐,得意洋洋的夸耀道:“喏,我爹给做的鞋子,爬树爬山尤其迅捷,如履平地!” “谢公屐?”闵诚谨低吼出来,低头端视着郦姬,一脸惊诧。 连宫商羽都微微动容,盯着郦姬,神色闪烁。 郦姬被盯得有些发怕,却是个宠溺了的娇公主,迎着数道目光,鼓着劲,嗔道:“怕我说瞎话啊?骗人是小狗。等会儿爬树的时候,哼哼,你们谁也快不过我。” 娇蛮的小嘴,险些顶上了闵诚谨无意间凑过来的,略微发红的脸庞。 一时,莫名的情绪蔓延,久久流荡。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这个我知道,这是青莲居士的话儿。周爷爷常说,其实他和太白诗仙的境界差不多。作诗他不如太白诗仙,喝酒却与他旗鼓相当,就连整日不离身的酒葫芦也大抵相同。还有爬高上低、云游四海的本事,也是相差无几的。”仇天好不容易听了熟悉的诗句,哈哈一笑,当即插嘴进来。 此言一发,顿时引来了嗤笑无数。只是众人想到了仇天的武学之奇,又纷纷掩住口。 华常山微微一怔,兀自笑了笑,低声问道:“少侠,你说的周爷爷,可是茅山掌门周不颠道长?” 仇天点头称是。 谷唯修叹道:“那便是了。周道长乃人间真性情的浪子豪杰,虽不入世俗,却踏在了世俗的头上。世间像他这般放浪形骸,快意恩仇的男子,又有几人?若说心境,他当真及得上太白诗仙!” 仇天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惹人啼笑皆非。 红娘子仰起头,压低了声音,在夫君耳畔私语道:“这小子来历神秘,又行事怪异,兴许真是李太白的传人也不一定。敢问世间,哪有仇这一姓?” 大将军抚着她柔润的青丝,狂笑道:“李太白喝酒伤了肾,哪能生下小子来?”忽的抬头看了看直插云端的古木,冲郦姬喊道:“小姑娘,你那双鞋子借叔叔一用如何?事成之后,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郦姬怯生生的退了一步,拽着闵诚谨的手臂,卯足了劲喊道:“那个兮哥哥比你可怜。哼,我就是给他,也不会给你的!凶巴巴的大胡子…”说罢,冲虞夕吐了吐香。舌,换了虞夕默然的微微颔首。 大将军不急反笑,道:“若我大将军算凶,那姓寒的岂不是冰块了?姓云的,岂不是催命的阎罗了?” 他所指的刀客剑客齐刷刷回头,瞪着大将军,似要挑起血雨腥风。刀客又望了剑客一眼,冷哼一声,将半开半合的刀收了回去。 郦姬惧怕的手心发白,指甲几乎陷入闵诚谨的肉里。闵诚谨微微皱眉,低头瞪了瞪小姑娘,不知为何,他却又展颜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后,闵诚谨狂傲的瞥着大将军几人,剑眉所指,桀骜不驯! 有云: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红颜娇弱,只为英雄。 美人身前,三尺青锋。 冷眼尘世,自此动情。 刀客望着闵诚谨的赤凤剑,嘴角抽动着,终究不敢越雷池一步,压低了斗笠,冷笑道:“那鞋子,老子早晚给她抢过来。” 红娘子听了一阵嘲讽,叹道:“要怪,只能怪云兄长得太不招眼,又老又丑。哪像人家闵诚谨风流倜傥,一下便掳住了小女娃娃的心。就算没有闵诚谨,以她墨家传人的身份,岂是你能动得了的?” “墨家传人?”剑客舔了舔下唇,贪婪地盯着郦姬身后,取出谢公屐的那一只神秘包袱,冷笑道,“缺一把趁手的神兵了。” “一对疯子!” ------------ 第五十九章 绝代风华 郦姬捋着垂梢小辫,转身将精巧的木屐递给闵诚谨。 闵诚谨捧着鞋子,啧啧出声,连连赞叹,又转递给仇天,叹道:“郦姬身态轻盈,你我一路携带,应该不难。这鞋子,你还是给兮弟穿上吧。” “我不穿。”虞夕淡漠的拒绝了,将头瞥向林中。 “既然郦姬妹妹如此慷慨,你就穿上吧…”仇天生怕伤害了她,小心翼翼道。 虞夕冷冷一笑,自嘲道:“她慷慨归她慷慨,与我何干?我不需要你们可怜。” 仇天最受不了她这句“与我何干”,一听之下,怒道:“你这家伙!我是你哥,你道是与你何干?此地鱼龙混杂,不乏心如蛇蝎的恶人。若丢下你,我怎么放得下心?” 虞夕被他吼得微微一怔,低下头,默默接过了鞋子。她刚要试试合脚与否,那木屐竟缓缓收缩,将脚面贴了个严严实实。破旧的袜子,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皮肤。 “小兮,你脚真白。” 虞夕闻言,忙收回双脚,俏脸通红,嗔怨着瞪了眼仇天。 仇天只觉怪异,又不知为何。 虞夕刚一踏上天地灵根,那鞋子如定住了一般,不往下掉。待到向上攀爬时,又松开。再一踏上,又定住了身形。走着笔直的树皮,竟恍如平地一般,畅意自然。 郦姬仰望着闵诚谨惊讶的神态,咯咯轻笑,声音如银铃一般。 闵诚谨被她笑声惊起,牵着她,闷喊一声“梯云纵”,向上窜去。顿时,闵诚谨脚下生风,双腿恍如拉长的木梯,一纵千里。 仇天暗暗骂了句,匆忙跟了上去。须弥步第一层: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风驰电掣,如有神助,追星赶月,不在话下。片刻之内竟追上了闵诚谨与虞夕,其迅捷之势,可见一斑。 杜巧巧蹙紧了眉,喝道:“须弥步?这少年哪里偷学来的本门功法?只是…若是偷学,又怎会有这般造诣?较之师父师娘,也只差了一线…” 宫商羽摇动铁扇,轻浮的附在她耳边,哼道:“姑娘莫怕,这天大地大,只要姑娘想去的,小生必定追随!那小子步法虽巧,不见得我们追不上!” 杜巧巧被他贴近,惹得面色微微泛红,好不娇娆。她垂首叹了口气,道:“须弥步大开大合,千里之行,也只在一念之间的。” 宫商羽哈哈一笑,从背后揽住了她柔软的蛮腰,笑道:“千里之行,还不是要始于足下?小生这就带姑娘尾随而上,探个清楚。”话音刚落,那五名女子心意相随,纷纷丢出手中轻纱,将宫商羽送出了第一步。 宫商羽一边搂着杜巧巧,一边慌走疾行,步法简单有序,虽闻所未闻,却是精妙无双。 杜巧巧察觉着环绕腰间的硬朗手臂,一时痴迷,软软地附在了宫商羽身上。宫商羽从未见她如此,鬼使神差的迷乱了步伐,所幸及时调整过来,向上冲了上去。 仇天与闵诚谨四人一路同行,最后却是与宫商羽两人同时抵达。几人纷纷对视,俱惊诧于彼此的功力深厚。天下间庸才无数,惊才绝艳的少年却寥寥无几。只怕苍天宠幸的少年,此时已有七七八八聚集在此地了。 悠悠白云,巍巍青山。白杨垂柳,飒飒风前,灵根之上,俨然又是一片天地。几个翩翩少年缄口不语,各自暗暗打量着对方的飒沓风姿。但见衣袂飘飘,鬓角飞扬,恍惚间头顶云朵飘过,清秀的眉眼在清晰模糊之间流转。 须臾未动,瞳孔里却已沧桑百年。 《梧桐》有云: 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 根在清源,天开紫英。星宿其上,美禽来鸣。 世有嘉木,心自通灵。可以为琴,春秋和声。 这几人! 一个青衣男子,丹唇如画,眉如施黛,凤眼狭长,三分英俊,七分柔美却柔而不弱。痴痴凝视,已给人惊艳窒息的错觉。 此乃华池。 一个紫衣道服男子,淡入虚空,温润如玉,含笑坦然,笑容里包揽了天地万物日月星辰。 此乃莫羽。 两个粗布青衫的少年,均是面色爽朗,棱角分明,英气挺拔。其中,一双剑眉横插入云,眼神桀骜的是闵诚谨。浓眉大眼,灵气逼人,一眼望去如蓝田璞玉的,是仇天。 一个黑衣男子打扮的少女,琼目瑶鼻,娇弱无骨,眼神里的刚毅却胜过天下男儿。 此乃虞夕。 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娃娃,如一抹绿影,约莫十三四岁,左右腰间各一贝壳,背上背着满满的一个包裹。眨巴眨巴的眼睛里水珠汪汪,惹人疼怜。 此乃郦姬。 一个风姿绰约的妖娆少女,铅华偏浓,举措多媚。星眸汪汪,情深意长。一举一动,撩人心动。 此乃杜巧巧。 一个锦衣少年,满身珠玉,映衬着英俊潇洒的面庞,邪邪的笑足堪迷醉万千少女。折扇轻摇,眼如星斗,风流无双。 此乃宫商羽。 忽然,几人一起笑了,淡淡微笑,而没有半分杂质。 几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心笙激荡,竟引来了青云共舞,百鸟啼鸣。彼此的惺惺相惜,牵引着几人心清气爽,灵台空明。须臾之间,虽没有修为的大涨,却也尽去了奔波的劳累。 待几人醒过神来,一时之间,矛盾尽凸现出来。宫商羽揽着杜巧巧冲边缘走去,仇天与闵诚谨亦冷眼相视,迈步走向了莫羽与华池。 只是这方寸之地,离得远些,也不过十步而已。 莫羽身为名门首席,与杜巧巧是熟识的,她与萧道彦之事,也略知一二。此时免不了尴尬招呼,莫羽却不失大气,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七七八八,也不点破。 “华少侠,贫道与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师弟,闵诚谨。虽幼我几岁,一身功力,却不弱于我啊。” 闵诚谨向来不顾什么礼仪节止,哇哇叫了起来,道:“师兄你又挖苦我!你一只手,便能打得我翻不来身,又出此言,让师弟我情何以堪啊!” 莫羽哈哈一笑,爽朗无羁,不以为然。 闵诚谨细细打量着华池,妖冶倾城的美貌,稍稍失神,半含妒意,暗骂了句美的不像话,笑道:“兄长可是华池大哥?” 华池暗暗赞了闵诚谨的俊朗气质,与他随意攀谈了几句。 华池又快步走到仇天身边,结结实实拥了一下,捶着仇天胸口,笑道:“小天,三年不见,变化如此之大,为兄竟险些认不出来。学艺归来,也不去找大哥痛饮一番,该当何罪?” 仇天耷拉着眉毛,一脸沮丧的孩子气,叫道:“谁说没去啊?自思缈山里出来,便去了云深山。没想到你早已不在,连嫂子都不见了踪影…” 华池听他提起缡儿,心里隐隐作痛,一边走到高台边缘,一边解释道:“如此说来,是为兄错怪你啦。说来话长,这个中原委,待有空时与你长说!” 仇天知道他一片深情,低声叹了叹,不再言语。 几人放眼望去,云雾稀薄,万里长空下层峦叠嶂,仿佛天下万物,尽在脚下。又仿佛只手擎天,随心随性,驾鹤西去。 龙吟声起。 莫羽撩剑,轻叹道:“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哈哈,愿有朝一日,能像这天地灵根一般,屹立千丈,巍巍坦荡。” 仇天嘿嘿一笑,凑了上去,接着道:“好啊好啊,这可是便宜了我和诚谨!哈哈,莫大哥只管变作大树,我和诚谨站在你头上,自然也看得也远了。” 闵诚谨轻哼了声,不屑道:“要站你自己站,我自会登临绝顶。” 郦姬下意识的随他们瞭望,忽然怪叫一声,钻进了闵诚谨怀里。 闵诚谨艰难的躲过了莫羽的戏谑眼神,哭笑不得,捧着少女的螓首,问道:“你又怎么了?” 这姿势,暧昧难以言明。 两人口齿之间,竟不离半寸。 郦姬吓得苍白的脸上,晕出一抹红霞,羞怯地说道:“我没爬过那么高的地方…以前爹爹带我去天姥山玩,我…我都是闭着眼睛的。” “天姥山?” 莫羽惊了一下,再一次打量着郦姬,久久不语。 郦姬却不通世事,乐得拍手称赞道:“天姥山上风景秀丽,好玩的东西尤其多。有刘阮遇仙的桃源洞、司马悔桥等,还有祖上开拓的‘谢公道’。还有采药径、天姥桥。危岩下面,还有好多水潭瀑布,水可清凉了。有虎哮瀑、龙吟瀑,有四角潭、大龙潭…到时候带你们去玩,更奇怪更好玩的都有。” 莫羽轻轻拂拭着手中的七星龙渊,一抬头,恰恰与闵诚谨对视。 相视一望,莫逆于心。 天姥山,临江仙,墨家传人。 ------------ 第六十章 一纸山河 忽然,仇天遥指远方,惊讶的喊了一句:“看下面,除天地灵根外,那七座最高的山峰,正好排成了勺子七星啊…跟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模一样。” 华池与莫羽等人纷纷望去,均是赞口不绝,连连称妙。 闵诚谨一把从仇天腰间抓出了那张白纸,念道: “鸿蒙破天元,盘古生其间。 骨节为林木,皮毛覆山峦。 岐黄得精血,淬神炼仙丹。 百年仙丹成,功效逆苍天。 上有天谴妒,下有黎氓患。 唯有绝尘世,长埋大荒山。 后人欲揽怀,德缘必身兼。 纵非鸿儒客,须得谙太玄。 层峦叠幻障,无德必身残。 奇门演遁甲,无缘守千年。 玄有七君潜,黄有七骨眠。 洞察星斗转,明知极光旋。 隐隐相契合,暗暗显真元。 蝮蛇衔尾盘,饕餮环首蜷。 紫檀雕木椟,寒玉刻丹奁。 世人若得之,白骨化飞仙。” 他念着,又自语道:“道经上说,天地玄黄。第十一句中,玄指天,黄指地。而北斗七星,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这北斗七星,又叫七星解厄星君。如此说来,‘玄有七君潜’便解了出来。黄有七骨眠,莫非是,开天辟地时…” 话未说完,宫商羽摇着折扇,插口道:“开天辟地之时,四野鸿蒙未发。盘古大神撑开了天地,又将肢体化作了山川河岳,那七骨,应当就是指七座山峰。” 风度翩翩,根骨风流,已然醉了他怀里含情脉脉的杜巧巧。 闵诚谨舔了舔干燥的口舌,剑眉一挑,张嘴骂道:“龟孙子一边玩去!大爷在破谜,你来占什么便宜?” 宫商羽轻蔑一笑,讥讽道:“不怕你们人多欺负人少,你倒做贼心虚,叫唤起来了。你我各破各的,谁先找到谷神丹,谁是爷爷。如何?” “哼,我帮他接了!” 仇天唯恐天下不乱,自己没半分把握,却一味相信闵诚谨的才学,倒使得闵诚谨窝心了一把。 华池微微一笑,瞥着那七座山峰,忽的冲郦姬笑道:“小妹妹,你既是墨家传人,不知你包袱里可有无极丝?” 郦姬被他惊吓,猛一抬头,却是一阵痴迷。 这男子,的确是美若天人。 三分英俊,七分柔美,直教天下女子羞愧难当。 郦姬定了定神,羞红着脸,笑道:“那是必然。不过…我只带了一条,不晓得够不够你用…” 华池蹙着眉头,问道:“多长?” 郦姬听他发问,便从包里抓出了一块头颅般大小的团状白色丝线,细微难分,纹理难辨。若非当场之人均是视力惊人之辈,恐怕只当做一块磐石了。 华池贪婪的盯着那丝线,苦笑道:“你这也是一条,一条啊…” 仇天上前抚摸了下,但觉滑腻异常,轻若无物,又冰凉舒适,沁人心脾,禁不住痴痴问道:“华池,无极丝有什么用啊?这条,怎么了?” 华池凤眼轻眨,叹道:“当年读《天下百兽策》时,发现古书上说:千年冰蚕,百年成茧。破茧而出,徒留空壳,是为无极丝。其轻堪胜于鹅毛,其韧堪甚于铜铁,其洁堪敌于飞雪。恰若素衣仙女,柔而不断,娇而不软。这无极丝,每只千年冰蚕,方能提炼出一星半点。若是将两段无极丝连在一起,稍有不慎,便损了七成…懂了吧?” 莫羽细细打量着无极丝,忍不住咋舌,道:“这段无极丝,大概有千丈之长吧?” “何止千丈,万丈有余!” 华池摇了摇头,将手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仇天是识得的,三年前,他曾见华池以此为讯,召唤了枭獍二兽。 约莫有半分不到的时间,凶神恶煞般的丑枭已扑哧飞了过来,衔起线头,冲七座上峰盘旋飞去。 “好重的戾气!” 闵诚谨盯着枭远远飞走,转向了莫羽,诧异道:“那怪鸟是何物?为何感觉与神兽一般通灵?可惜,却闻所未闻。” 莫羽拍拍他肩头,笑道:“若是我没猜错,那应当是枭。有善,自然有恶。若是有神灵,自然有恶鬼。相传开天辟地时,曾有四大神兽,威震四海,扬名立万。在那个年代,更令人闻风丧胆的,却是与神兽齐名的凶兽。枭、獍永不分离。想必,池兄弟必定还拥有一只獍吧。” “上古传说早已失真,什么神兽凶兽,都是后人妄言,不可信。”虽如此说,华池仍是颔首,默认了。 莫羽接着嘘叹道:“灵兽得一便是天幸,得二,更是夺天造化。只是枭獍性恶,亦嗜血难控,望池兄弟多加注意!” 天际,枭愈飞愈远,化成了一点,消失不见。 华池收回目光,笑道:“莫道长一番好意,华某心领了。回去之后,定悉心管教,防患于未然。” 闵诚谨揉了揉脑袋,哼道:“其他的权且不顾,继续解谜吧。前面几句没什么意思。后人欲拦怀,德缘必身兼?莫非不能贪,不能急躁?纵非鸿儒客,须得谙太玄。这个简单,清风观的飞仙剑士们,哪个不通晓太玄之术。就算不晓得,还有个玲珑万象心的师兄在此。” 莫羽听他打趣,也不理会,任由他继续解谜。 另一旁,宫商羽亦念叨着:“层峦叠幻障,无德必身残。如此说来,是有幻象诱惑了。我虽不是大贪之人,却也不是坐怀不乱之辈。这幻阵,颇有难处啊。” 闵诚谨激扬指点,挥着衣袖说道:“奇门演遁甲,无缘守千年。奇门遁甲,古之奇术,曾尽数归于《连山》《归藏》与《周易》。如今,已被分解两道,各持一半、难图完整。一些传入了茅山,一些流入了华山。哈哈,茅山,华山!” 宫商羽瞥着仇天背上断了一半的杏木剑,皱着眉,只觉怪异。 仇天顺着他目光,摸了摸断剑,无名怒火赫然生出。他瞪了眼宫商羽,几欲扑上去再斗一次。 “洞察星斗转,明知极光旋。”闵诚谨与宫商羽同时喊出了这句,两人遥遥对望,冷哼一声,各自无言。 倒是华池单手托着下颚,道:“星斗之位,极光之错,昨日我倒是细细看了看。如今与这七座山峰对了对,约莫再过大半个月,也就是下月的中弦月时,七星可以和七山天地交汇,遥相呼应。下句是‘隐隐相契合,暗暗显真元。’七星安于己位,君临各方,最凸显的帝王魁星,当是北极星吧。” 莫羽轻笑道:“池兄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博古通今,真乃人中英杰啊。这一番推理,比我师弟更显得清晰明朗,佩服佩服。” 华池淡然一笑,不以为然。 闵诚谨继续接着说道:“《观星玩占》中阐道:北极星在紫微宫中,一曰北辰,天之最尊星也。天运无穷,三光迭耀,而极星不移。届时,倚仗着天璇、天枢这两颗指极星,以天璇天枢两星之距为一线,延以五线,当为天斗北辰星。” 仇天听他们妙语连珠,只觉自己越发的拙劣,冲莫羽哀叹道:“幼时习文习武,不以为然。如今书到用时,恨少,恨一无所有啊!莫大哥,你们清风观可有书籍可读?我如今真想花费个一年半载,死命的去读书。” 莫羽呵呵一笑,回道:“书籍虽多,却从不外泄啊。不过诚谨从不戒守清规,你若想读,让他带你上山去便是了。若被师父发现了,为兄帮你们拦住师父便是。” 仇天笑道:“那便好,那便好。”说完,他凝望着仙境一般的陌野丛丛,轻叹道:“紫檀为椟,寒玉为奁。真不知是谷神丹究竟是何妙用,单单盒子就足够价值连城了。” 闵诚谨一指头戳在他头上,骂道:“你这家伙,只顾得想好事儿。也不看看,蝮蛇与饕餮可是好惹的?” 仇天扫视着白纸黑字,沮丧道:“蝮蛇为天下至毒的蛇,我是知道的。那饕餮…” 华池眯着眼睛一笑,妖娆的眉眼,足足飒飒倾城。只听他叹道:“这饕餮,再没人比我介绍更合适了。若是讲出来,倒还真算是个有趣的故事。” 仇天连连点头,盯着他眉眼细看,竟有些恍惚,心绪竟飞到了繁华落幕的南京城中。 华池,梦琉璇。 竟有几分相似! “传闻龙性喜淫,临幸天下生灵。故而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各不相同。一曰霸下,形似龟,好负重;二曰螭吻,虬尾似鸱鸟,能喷浪降雨;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四曰狴犴,似虎有威力,惹人畏惧;五曰饕餮,形似狼,好饮食,贪吃凶恶;六曰囚牛,好音乐,故称乐龙;七曰睚眦,性好杀,嗜杀喜斗;八曰狻猊,形似狮,好烟火;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 仇天张大了嘴巴,目光炯炯,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仇天又问道:“那,饕餮真是龙的儿子?” 莫羽哈哈一笑,叹道:“上古传闻,十有九虚。不过,也有那么一真,谁又知道呢?既然被讹传为龙子,必定凶狠异常,权且当做龙子去对付吧!” “饕餮不是龙的儿子。” 杜巧巧瞥着仇天与闵诚谨,言语淡然冷傲,柔波里,却藏着一缕莫名的哀伤与辛酸。 “你怎么知道?”闵诚谨看她眼色幽怨,暗暗骂了句。 “我师父说,他曾与故人轩辕氏来访,发现那怪物是雌的。” ------------ 第六十一章 一剑飞仙 “大漠孤刀云破月,江南剑寒沧沧,毒闻天下肥赤练,横刀立马大将军,袖里香锋红娘子,还有,肝榆二尸,拼命无常…江湖上有些名气的,称霸一方的,揽据一角的,来的可真齐啊。”莫羽从古树上焕然飘落,落地生尘,笑语欣然。 “莫羽?” 云破月缓缓拉出了冷月长刀,脸上的狰狞不言而喻。 莫羽端详他手中动作,却只是端详,依旧不动声色,答道:“不错,难得阁下还记得,实乃贫道荣幸。” 云破月却不给他好脸,冷哼道:“尊师可好?” 莫羽正要说话,倒被闵诚谨打断了。 “师兄常常提起你,他老人家惦记你惦记的紧呢。”说罢,闵诚谨拽紧了郦姬的绿袖。郦姬面色一红,索性将头埋进翡翠色的衣袂里。 娇怯旖旎,如莺似燕。 莫羽迎着云破月咄咄逼人的眼神,不以为然,微微一笑,轻摇着闵诚谨肩头,笑道:“江山美人相对泣,是赤帝爱上了霸王。” 闵诚谨皱着眉头,略一思忖,随即哈哈大笑,喝道:“妙极,妙极!” “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赤帝霸王的?” 仇天一脸茫然,盯着华池,却被华池一指点在脑门上,听他叹道:“我这刚见世面三年的人,都把江湖格局摸了清楚。唉,小天,你可要上点心啊…” 仇天面色微红,嘿嘿笑道:“我总以为江湖之大,武林之杂,与自己是毫无瓜葛的。如今,杏花村没了,真正的漂泊了,却还没适应过来…” 华池扬起手掌,搭在他双肩上,叹道:“身在江湖,处处是江湖。” 仇天点了点头,默然应允。 华池看他若有所悟,哈哈一笑,又说道:“好了,我就给你讲讲赤帝霸王之事。这江南剑寒沧沧自幼生的娇柔一些,何况练了江南拂柳剑,心性颇似女人。后来与云破月相识,经历一场生死,两个大男人竟萌生了情愫。赤帝刘邦用的是赤霄宝剑,霸王项羽用的是盘龙刀,正合了两人的一刀一剑。所以江湖人就戏称他两人,说是:江山美人全抛弃,赤帝与霸王恩爱百年。这等市井之词,虽不雅,却也蛮有趣。” 仇天与闵诚谨邪邪的冲云破月笑着,少年眉眼里,尽是戏谑。 云破月性子一急,差点直冲过来,一个趔趄被寒沧沧抓住了后腰的衣襟,这才站稳。云破月怒火连天,鼻息微颤,一把甩开了寒沧沧,朝一旁走去。 仇天看着寒沧沧幽怨的眼神,更觉别扭,与闵诚谨一道捧腹大笑起来。 红娘子瞥着嚣张的仇天几人,盈盈款款地迎着莫羽走去,风情万种,口中嗔道:“小哥长得挺俊,就是忒不通情调了。” 腰肢温软,柔夷无骨。 红衣如火,眉眼含情。 “哦?此话怎讲?”莫羽依旧不改嘴角淡淡和气的微笑,俨然大家风范。 “奴家这袖里香风…小哥闻过就闻了,何必要说出来呢?”话音刚落,她素手紧握双刀,宽敞的红袖下,一双利刃齐齐向莫羽刺去。 莫羽稳步不惊,道履微移,将七星龙渊从背上的剑鞘里震了出来。 孰不知。 一声龙吟惊四野,满座闻声俱消魂。 一剑飞仙。 这龙吟,还震颤着场上人的心神,双刀已被削成了四节,零零落落,跌在衰草中。 红娘子强压住心头的惊吓,挤出笑意,说道:“小哥何必…”边说,边挽着落霞染赤的红袖迎了上去。 谁知。 又是一声清亮的龙吟,一缕青丝飘飘荡落。 “贫道潜心修行,不近女色,望红娘恕罪。” 红娘子顿时消了脸上的谄媚,峨眉紧蹙,琼鼻轻哼,快步扑到大将军怀里。那大将军却也奇怪,好似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听之任之。 大将军肆无忌惮的挽着红娘子的水蛇腰身,扬起九环钢刀扛在肩上,冲莫羽喝道:“清风剑飞仙,当真名不虚传。只是…此时此地,三大派的人却来者甚少。莫非,瞧不上谷神丹?据我所知,各派掌门还没这种境界吧?哼!” 江南剑寒沧沧倚树而立,似笑非笑地盯着手上狭长的指甲,冷声说道:“真让人害怕,这谷神丹,是三大派放出的一场阴谋。三大派借玄牝大山的凶险,排除异己,一统江湖?” 全场众人均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过的,没想过的,各自晃头晃脑,只有谷唯修眼神里寒芒一闪,寂然沉静。 云破月提起弯月长刀,思忖之后,亦喝道:“还望莫道长给个说法。清风观只来了四五人,伏龙寺来了一个贼和尚却又不见了踪影。罗绮门,更是无人问津。若真有神丹,凭你们几个,能抢走?” ------------ 第六十二章 不速之客 “清风观只来了四五人,却势在必得。”闵诚谨昳冠迎天,话语里,仍充斥着傲视苍穹的气势。 他话音刚落,宫商羽拥着杜巧巧翩翩落地,彩袖轻舞,曼妙无双。 宫商羽柔情似水的凝望着杜巧巧,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人,无限爱慕,诉于相看。杜巧巧略显羞涩的挣开了宫商羽,霞飞双颊的娇羞,不逊于世间绝色女子。 宫商羽颇为失落,转过头,淡淡道:“罗绮门,来了七人。” 罗绮门? 罗绮门! 他话说的平淡,平淡里,却含着毋庸置疑的霸气,更在人群里炸开了锅。冷静如华池,亦禁不住问道:“此男子天资奇高,惊羡古今,何时成了罗绮门的人?从未听闻啊?” 无人作答。 宫商羽迎着杜巧巧,深情款款道:“巧巧姑娘,你的师门,便是我的家。你的师兄,我视他为长兄。你师父,我定尊他如父。”那明眸浅笑,风流了皓齿朱唇吐出来的情话,却疏忽了五位佳人的黯然神伤。 木火土金水,角徵宫商羽。 “仇人。” 仇天不多赘语,盯着华池妖异的凤眼,顿道。 华池皱着眉,默默打量了宫商羽,冲仇天点了点头。两人会心一笑,几年前的惺惺相惜,化为同心无话。 “伏龙寺来了三人。” 只见一悟坦然从林中走来,身后还跟了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和尚。 此时,一悟仿佛是得道高人,洒脱自然。眼神里的奸诈,却不得尽藏,惹人厌恶。他拍着两个小和尚,冲莫羽合十,扭头道:“海空海业,过来跟莫师叔行礼。” 两个小和尚倒也听话,一一行了礼。 仇天指着一悟的鼻子,骂道:“秃驴,你还有脸来?” 莫羽亦有些怒气,瞪着一悟,喝道:“凶险之地,你带两个海字辈的小孩子是为何意?” 一悟傲气凌然,趾高气昂,盯着莫羽奸笑道:“伏龙寺虽不甚强势,危机关头,却有清风观的莫师兄罩着,是吧?莫师兄。” 君子惜名? 这贼合适,好算计! 只怕是拴紧了莫羽,令他碍手碍脚,关键时刻进退两难。 闵诚谨想到此处,大骂出来,却被莫羽拦了下来。 青蒿溯洄,白雾迷离,浓密的树叶间横斜着斑驳的光圈。 日光不暖,反而颇显得阴凉。 莫羽凝视着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众人,蓦地一跃而起,把剑凌空,手握龙泉,聚来八方六合阴阳之气,有条不紊地凝成了一面太极团,又一声清泓凌厉的破空声,那剑直生生地朝天斩去。 虽无天崩地裂,却荡得万千树木歪倒横斜,好不狼藉。 莫羽趁着众人震撼之际,衷情道:“无门无派,不见得弱于名门正派。亡命之徒,更惹人尊崇敬畏。贫道欣赏各位侠士的豪气,也敬佩各位的胆识。此行必定凶险万分,危机四伏。吾等江湖儿女,应共结一心,共闯万难,以夺天宝。诸位定不希望祸起萧墙,草草收场,徒留一地白骨,连神丹的影子都见不着。清风观首席弟子以此剑为誓,若有贼子从中作梗,有意反间,在下不才,必定惩恶为先,愿求血溅三尺!” 话语里,充盈了雄厚内力,震颤心灵。 远远看来,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无瑕气质,疑是太上伯阳庄周。 闵诚谨仰望着素来崇敬的师兄,黯然轻叹,说道:“世人皆晓得,清风观有个叛逆天才叫闵诚谨,却疏淡了大弟子莫羽的名声。很少人知道,莫羽才是值得万人仰望的天纵奇才。恬淡以修行,宁静以致远,师兄是我唯一佩服的人啊…” 仇天会心一笑,叹道:“我佩服的人可多啦。佩服梦姐姐和华池长的漂亮,华池还永远那么冷静,对漓儿如此深情。佩服柳叔叔的隐忍,佩服我三位师父的功力,佩服小兮的毅力,还佩服你。” “哈哈,你佩服我什么?” “佩服你读书多,在江湖中如鱼得水啊。” “你又不是笨人,你说的这些,日后,你自己都能做到的。可是师兄,站的太高了,我仰望都有些怕…”闵诚谨话语虽消沉,眼神里却仍旧锐利,不愿低头。 仇天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那有什么,你小他十岁,十年之后难保你成个什么境界了。” 闵诚谨盯着仇天诚挚清澈的目光,豪情顿生,喝道:“天地玄黄,千古八荒,谁能挡我闵诚谨的足迹?”这狂傲的少年又一阵笑,直步向前走去。 哪知,身后蓦地风云变色,金光四溢,乱射八方。 “桀桀…” 一阵怪笑声,呼啸山林,又吼道:“离经叛道之人,偷学别派武学,还如此嚣张。还有一个后辈小子,仗着神剑之威,妄想统帅各门各派,你们清风观也忒猖狂了!” 莫羽与闵诚谨脸色一变,拔剑问天,稳住心神。林中轰然伸出了一只巨拳,霸气外溢,锐利无双,直直地冲莫羽的七星剑碎去。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兄弟两人,齐齐使出阴阳幻灭剑。 莫羽宛如天地一般,和谐自然,那风采,与世无争,却赢了天地。 闵诚谨则疯狂的凝集着佛道两家真元,一边回头,冲呆傻当场的仇天闷吼道:“吓傻了?呆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仇天盯着迎面扫来的金色巨拳,一阵恍惚,道:“不是…这拳头好面熟。” 寒山寺。 ------------ 第六十三章 如弃敝屣 仇天也不耽搁,与闵诚谨莫羽站在一处,挽成轩辕剑的流水式。剑身如屏,密不透风,是极妙的守势。 华池亦闪身跳了过来,作巨熊态,双掌平推。 四人,迎上一个拳头。 拳头的主人嗤笑一声,肆无忌惮,直直砸了下来。一只金拳,与四人之力相撞,宛如天塌地陷,地动山摇。四人各自倒退了一步,相视一怔,吐出一口逆血。 过了半晌,林中走出一位僧人,赫然是穷凶极恶的延厄。 “老秃驴,果然是你!” 闵诚谨听仇天一骂,不禁想起了寒山寺的浮屠塔。念及延苦之死,少年更是满眼愤怒,若非莫羽拦着,只怕他早已扑了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原来是延厄大师,晚辈先前不知,失礼了。” 莫羽眼神里,依旧是波澜不惊,毕恭毕敬。 延厄耸着肩膀笑了笑,冷然道:“怪不得那么猖狂,你们四个,竟与贫僧八成力道斗了个旗鼓相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哼!心术不正,贫僧拼死,也要替武林除害!闵诚谨,离经叛道,又与这邪魔少年勾结,害死我寺住持,该杀!至于另一个小娃娃,你敢公开你的身份么?” 闵诚谨本就恼火,听他所言,当下破口骂道:“王八蛋,身为出家人,竟也口出诳语,栽赃嫁祸,诚心是不要脸了?果然是有其徒,必有其师。卑鄙下流!” 延厄却不理他,戏弄的眼神,逼视着华池。 “小子,你敢公开你的身份么?” 华池倒缄默不语,凤眼微眯,不屑于延厄的惺惺作态。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他耍的,分明是神医华佗的五禽戏。驭兽作恶,人人得而诛之。”谷唯修饶有深意的盯着华池,心中却又说道:“华家小儿,你要么与我一样,不认自己是华家人。要么,逼自己到绝境,最后来求我。” 此话一出,连莫羽都微微动容,疑惑的盯着华池,问道:“池兄,鬼医说的可是真的?” 无数眼神,如刀剑,如冷箭,狠狠刺来。 华池瞥着四方袭来的恶意,淡然一笑,道:“是。不过,祖上创出五禽戏,本来就是为了强身健体。驭兽作恶,才是恶事。驭兽行善,便是善事。对不对?” 听了他中肯的话语,众人气焰虽平复了些,却依旧虎视眈眈,足见当年驭兽派犯下的滔天罪恶。 莫羽略一躬身,与延厄恭恭敬敬道:“师父他老人家参透天道,自然明事理,知对错,不会轻易惩治师弟。若是大师有意刁难,不用经过师父他老人家,你我公平公正的打斗一场如何?” 延厄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喝道:“无知小辈,不要以为你身为清风观首席大弟子,便足以睥睨众生了!你可知羊入虎口,有死无生么?” 闵诚谨亦是一呆,醒过神,又忙劝说道:“师兄,这老贼秃有意灭了年轻一辈的高手,你怎能自己送上门去?” 莫羽哈哈一笑,拍着闵诚谨肩膀,笑道:“师弟,你多了一份聪慧,却少了一份洞察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损有极而补无极。天地众生,草木虫鱼,都在帮我,我还怕什么?” “可是,天地不仁啊…草木虫鱼怎么帮你…” “哈哈!放心。更何况,一叶障目的螳螂,最喜欢攻人不备;暗处的昆虫,可是能吃掉大象的。” 一番话,说的暗藏玄机,不仅闵诚谨一头雾水,仇天亦迷迷糊糊,不知所云。 迷糊着,场上已硝烟四起。 莫羽取下了背上的剑鞘,缓缓拉出七星龙渊剑,挽了个剑花。一个剑柄,一把宝剑,绕着他回环盘绕,愈来愈快,最后剑指苍穹,一齐冲延厄飞了过去。 “哼,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延厄双拳齐上,赫然轰出。龙象之力夹杂着虎豹咆哮,当真令人闻风丧胆。那剑与剑柄均是通灵的,竟微微停顿了下,笼罩着周围的天怒神罚之力,仿佛流星电光,飒沓而去。 一招之后,剑身剑柄被逼了回来,延厄亦后退两步,才扎稳罗汉步,眼神里尽是惊讶。 “双管齐下?好奇怪的功夫。” 莫羽收住剑身剑柄,叹道:“大师好浑厚的内力。”说罢将兵刃抛到空中,宛如渊底潜龙,畅快遨游。他又扬起清瘦而稳重的手腕,握着剑柄缓慢翻转,凌空划了个太极图。 刹那间风云突变,浩然正气一分为二,尽数融合到他阴阳鱼里面,汶汶流转。狂风突起,衣袖翩飞,瞬时人人惊诧,恍惚失神。 忽然,无数条霸气无双的金光射了出来,以延厄为中心,好似艳阳日照。 伴随时间推移,金光越来越盛,正中央的延厄狂笑着,两**在胸前,继续凝力。 众人纷纷躲避,潜藏在树木之后,以求安稳。莫羽却不骄不躁,周围的天地灵气更加汹涌,仿佛死敌相见,分外眼红。黑白二色湮灭般激撞在一起,却无声无息,甚至无半分激荡。 闵诚谨黯黯叹道:“我好像明白师兄的一半意思了。” 仇天缓缓移开了盯着莫羽的眼神,询问的挪向闵诚谨。 闵诚谨看着仇天略显稚朴的神态,反问道:“你呢?你刚才痴痴的望着师兄,莫非也心生钦羡了?” 仇天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说道:“那倒没。好歹我三位师父也算可以,他们的武学造诣我都见过,曾经沧海啊,哈。就是觉得,阴阳幻灭剑好生奇特,称之为仙剑,天剑也不为过。” 闵诚谨轻哼一声,挑着眉头,啐道:“你那三位师父…确实还算可以…不知足的家伙!”闵诚谨叹着漫天的流光溢彩,黑白两色暗暗涌动,又道,“你可知道,一把神剑有一种神秘力量么?” “柳叔叔讲过,轩辕剑的力量是开天辟地。” “嗯,龙泉剑的特性是斗转星移。而且,轩辕剑法毕竟乃神农第一剑法,岂是后世后天感悟的剑法所能企及的?你自己学艺不精啊,还说别人剑法高超,祖宗有知还不气死?” 仇天听闵诚谨絮絮叨叨,急的抓耳挠腮,驳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真觉得阴阳幻灭剑暗藏玄机,道韵无穷。再有,三师父常说,谁的剑法厉害,谁就是天下第一剑。” “这个倒不错。你说,怎么个玄机?” “一个人使出来,便是一个人的风姿,各不相同。你是逆天罚道,自成一脉。我大师父是替天行道,决断威严。你师兄是自然之道,和谐稳重。我师妹是轻盈之道,好像曼舞。一样的剑法,只因道心不同,使出来的剑法竟有这般差异。” 闵诚谨凝望着莫羽,苦涩笑了笑,叹道:“求道之难,唯求者自知啊。你也说师兄是和谐自然之道,说明还算有眼力。师兄如今借着天地之力,甚至草木虫鱼都在帮他,当真可敬可叹可怕啊。唉……” “小天,闵兄弟,年纪轻轻何必叹气呢?男儿肩上扛万仞,吃得苦,方成才啊。”华池也被莫羽滔天的气势吸引了去,豪气顿生万丈,妖瞳里闪烁着坚定与雄浑。 只是悲伤像洪水猛兽,其余一切都稍纵即逝,他说教仇天一句,灼灼的眼神又回归了忧郁死寂。 莫羽道服飘飘,临风而立,正对着恍如一尊修罗法相的延厄。恰巧七星龙渊落地,莫羽左右手分别握着剑身剑柄,长啸一声,带着太极两色奔涌而去。延厄遍体的光芒遮天蔽日,炽热雄浑,惹人后怕。更有一双硕大的拳头,金光闪闪,横冲直撞过来。 延厄桀桀冷笑道:“小娃娃,你太自负了。哪怕你娘胎里就开始修炼,那内力也及不上老子。” 闵诚谨都捏了把汗,莫羽却恍如无事般,从容微笑。 千钧一刹间,一道虹影自林中穿越而来,夹到两人之间。清瘦朴素,神态如仙,正是清风观的掌门端虚道人。 只见端虚道人回头一掌平推,将七星龙渊从莫羽手中横夺过来。又反身一划,迎上了延厄的伏虎拳。 一声巨响震澈耳尖,尘烟漫去,延厄以踉踉跄跄,岌岌欲倒。端虚以一敌二,却神态自若,淡然笑道:“大师,劣徒冒犯,多有得罪,还望大师站在前辈的位子上,多多包涵。” 延厄虎目圆睁,喷了一大口血,咬牙切齿骂道:“老牛鼻子,下阴招!你这大徒儿算得上少年初读,那小徒儿简直就是牛气冲天。师兄悲天悯人,一代名僧,被他诛害。你若不给个说法,贫僧穷尽一身之力,也要讨个公道!” 端虚忽的沉默了,扭头瞥了瞥闵诚谨,一声长叹,冲延厄反问道:“你想怎样?” 延厄冷笑道:“贫僧只是希望,阁下贵为一派之长,不要包庇武林公贼就好。” 仇天听他一直诋毁,憋不住骂道:“老秃驴,你栽赃嫁祸。诚谨做的什么我最清楚,你这样诋毁,算什么……” 仇天话未说完,却被闵诚谨捂着了嘴巴。 闵诚谨轻轻摇了摇头,不屑于解释。 这神态,被端虚觑见,又是一阵恼火。念起他的顽劣,不自觉又瞟了莫羽一眼,更觉闵诚谨恶性难改,慨然叹道:“劣徒不规,犯下这等大错。虽不知他是否有意犯错,但毕竟错了。大师随便处置吧,贫道,不管了。” “贫道,不管了。” 贫道,不管了。 闵诚谨亦跟着,轻声默默的念叨着:“贫道,不管了。”念着念着,头发竟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 不管了! “两位掌门,太招摇了。”忽然,一阵阵颤音自远方传来,冰冷蛊惑,摄人心魄。 ------------ 第六十四章 百态众生 延厄肩头一颤,迎着愈来愈近的黑影,吐出了三个字: “奢…比…尸!” “奢比尸?”仇天附在闵诚谨耳边,皱着眉头,轻声道,“就是那个修炼血牙寒蛇功的老变态么?” 闵诚谨无心与他嬉闹,轻轻嗯了一声。 怎料仇天不知者不惧,径自笑道:“我就说,这黑隆隆的模样,与肝尸榆尸一般丑陋,想来就是他们师父了。” 奢比尸岂是常人,听了之后,桀桀笑道:“小娃娃,老子隐世不出,生的吓人又怎样?” 仇天盯着他一身黑袍,正要嗤笑,却被闵诚谨拉了一下。仇天看闵诚谨情志郁郁,颓然不语,也无心再多言,静默一旁。 奢比尸懒得与小辈一般见识,猛的窜到榆尸面前,自头顶百汇,灌下了一股清冷的真气,榆尸顿时吃痛的叫了起来。这一叫过后,气色竟好了起来。先前所中的赤练蛇毒,被奢比尸化的一干二净。 奢比尸吐纳一息,手中黑气凝集成一条巨蛇,猛的窜了出去。恍如荫郁的藤蔓一般,错综缠绕,于缝隙狭窄中穿梭。所到之地,草木枯焦,处处都是腐蚀的痕迹。 其毒性之狠烈,可见一斑。 端虚道人心高气傲,更迂守天道,怎容得下他倚仗着邪门之力逞威。一怒之下,拔出背后长剑,将巨蛇撩成了尘烟,又冷笑道:“传闻奢比尸功力滔天,奇门邪功更练的登峰造极。如今一看,也是常人模样,何必自轻自贱,逆天反天?” 奢比尸整张脸包埋在黑袍里,看不清表情。只听他冷冷道:“老夫数十年没有抛头露面,你怎知是常人模样?李耳说过,天道茫茫,顺者昌,逆者亡。他李耳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放的屁便是天道么?老夫也曾论道数十载,论出来了个顺者亡,逆者昌!” 顺者亡,逆者昌! “你!”端虚冷眼扫了扫一旁戏谑的延厄,不再争论,转而冲莫羽走去。 那奢比尸缓缓拉下黑袍,一双硕大的头颅凸显出来,两只巨耳如两叶扁舟,垂下夜明珠般圆润巨大的耳垂,当真骇人。忽然,奢比尸踏着黑烟疾奔向前,在人海里,抓住了鬼医的衣领,提了起来。 “华家小儿,驭兽一脉于我有恩,老夫不为难你。老夫只考验你有没有活下去的本事!” 鬼医不慌不忙,冷冷道:“此话怎讲?” 奢比尸桀桀笑道:“傲气倒是不小。你说,我若以蝮蛇、五步蛇、蝰蛇、眼镜蛇、竹叶青、海蛇、金环、银环蛇配伍入毒,你怎么解救?” 鬼医喉结被他卡的喘不过气来,却强忍着哽咽了下,答道:“海蛇、金环、银环属风毒。五步蛇、蝰蛇、竹叶青属火毒。蝮蛇、眼镜蛇属风火毒。风毒疾来疾去,速攻体表;火毒势缓根深,腐蚀脏腑。故应合二为一,取相须之药,如半边莲、白茅根、黄芩、黄连、黄柏、丹皮、全蝎、青木香,夏枯草,蜈蚣等。每日三次,数日可愈。” 奢比尸听他所言,思忖着,竟入了神。过了半晌,待鬼医憋的满面通红,方才撂下衣领,长奔而去,不知去向。 鬼医苦笑了笑,叹道:“想来也是个嗜毒成痴之人!”叹罢,他揉捏着喉头,一脸无奈。 延厄看奢比尸踏着黑风远去,冲一悟使了个眼色,自己也呼啸远离,不再回头。 倒是端虚看着延厄渐行渐远的佛印,笑道:“羽儿,你功力越来越深,为师藏都藏不住了。” 莫羽轻抚龙泉剑,恍如抚着爱人一般,柔和自然,说道:“大道不偏不倚,各有所长,徒儿不过是胜在此处罢了。师傅方才一剑之威,不是也吓倒了全场众人么?哈哈,好一个斗转星移,用的巧妙,分明是以二敌一,旁人看起来却是以一敌二…” 端虚捋了捋灰色的长须,甚是得意,忽而又叹道:“你…方才你竟将为师比作一叶障目的螳螂,暗处的昆虫!虽说为师心中没什么芥蒂,只是这口气,太像你顽劣的师弟了。” 莫羽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心头暗暗悲戚,向端虚拜了拜,轻叹道:“师恩难报,无论从前还是日后,徒儿绝不辱没了师父的名声。师傅还是先回华山吧,这里有徒儿照应着。” “好,羽儿,所幸有你。”端虚拔出三尺青锋,平滑入林,八步赶蝉,踏风而去。 “师父,诚谨他…” “让他自己清醒清醒吧!自作孽,不可活。闯了那么大的祸,岂可一笑了之?” 莫羽回头一望,正对着闵诚谨痴痴的眼神,酸楚决绝。 “呵呵,师兄,你信我么?” 莫羽将双臂搭在他肩上,爽朗笑道:“说什么傻话?师兄自然懂你。你莫要担心,待我回去了,一定与师父解释清楚。” 闵诚谨不过十**岁的年纪,俊朗少年,闲愁无几。此时,眼角泛起了湿润,盘旋流转,终究没有落下来。“师傅一定对我失望透顶吧,怕是解释,也没那么容易了。” 莫羽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从小师父最是疼你,什么好的都留给你,可把师兄我羡慕的紧啊。他老人家怎会怪你呢?你放心,师父必然相信你!” “可我不相信他了。” 闵诚谨轻轻甩开了莫羽的手臂,径自向前走去。 孤独,狂傲。 远山的雾障袅袅,与他身上横空跌宕的露气抹在一起,晕成了一幅傲气云天的少年图画。画外那绿衣少女扑朔迷离的眼眸里,少年与青山融为一体,早分不出来了那巍峨挺拔的,是何物? 是少年,还是青山? 自此,顺着恶枭缠绕的无极丝,闵诚谨与莫羽郦姬走在最前,仇天与华池虞夕稍落其后,大将军大漠孤刀等紧跟其后,只剩着宫商羽杜巧巧七人落在最后。 这一对男女,语气轻浮,忽而调笑,忽而娇嗔,银铃入耳,扰乱心弦。惹得众人坐立不安,心窝里仿佛鸟兽窜动一般,难得清静。 那药师打扮的年轻郎中,倏忽之间消失了身影,不多时,又从林间凸显出来。或于古木上镌刻花瓣,或于叶尖刺入金针,行踪诡秘,举止怪异。只是群人里,有人叙旧,有人谈心,有人惶恐不安,有人迷于情志,无一人注意到他。 ------------ 第六十五章 泥牛入海 “诚谨,等等我。” 走了会儿,仇天急急忙忙的追上来,问道,“你能看见前面的路么?我和华池都看不到了。” 闵诚谨与莫羽伫足而望,轻眺了几下,却无甚功效。仇天亦向前打探了几步,除了瞧见脚下的乱石草芥,亦是无功而返。 只见天地苍茫,百物敛藏,万籁俱寂。除了浓密的白雾遮住眼帘,再没有什么可见之物。五米之外难见方圆,左右溯洄,尽是密密麻麻的连根巨岩,无处绕行。 仇天还不死心,正要闯进去看个究竟,却被金髓一声怒吼,呵斥了回来。 只见金髓青筋暴起,惊恐的凝视漫天雾障,叫道:“若是天命元珠在里面,就不要再找啦。” 闵诚谨横挑剑眉,哼道:“为何?” 金髓答道:“俺…俺不敢去。前方的雾下面是无底的深渊,族里的人喊它无底洞,又叫神仙狱。许多族人不小心闯进去,就再也没上来过,连坠地的声音都没有。” 闵诚谨闻言向前方扔了块碎石,果真万分蹊跷,无影无踪。后方被几位绝世高手压住的众人,此时又逐渐乱成一团。 当然,一个人除外。 “荒诞,若真是一条死路,你们巫祖怎会求出这种天命?”一道沙哑的声音从林中角落里传来,令人心生厌恶。 华池方才便留意与他,猛一抬头,恰迎上鬼医狡诈阴险的眼神。 华家两宗少主,竟一样的反叛性格,当真是天意难料,造化弄人。华池有着花样少女的相随,才不至于性格扭曲,却染了满身的忧伤牵挂,不知是福是祸。 鬼医饶有深意的望着华池,华池反倒微微一笑,不理会他,问仇天道:“小天,你仔细看了前方的雾障没?” “嗯,你也发现了?” 仇天捂着胸口,隔着衣衫把玩春神玉,犹豫着,要不要把它展示于大庭广众。 华池不懂个中原委,笑道:“你自然能发现,这迷阵做的太粗烂,一眼可见。为兄虽不知,当日你是如何破阵的,但这等小阵,也不在话下吧?” 仇天与他素来投机,当下说一不二,紧紧攥着暖意温心的春神古玉,径自走到了雾气的边界。 谁知,句芒玉竟无半分的感应。仇天一时费解,急躁的冲玉佩里运了些内力,古玉反而生出了些抵触情绪,扰人心神。仇天不服输的倔脾气顿时涌了上来,将全身浑厚的轩辕内力轰然运起,尽数推到了句芒玉中。 玉佩如人,一股急躁的气息顶了回来,直把仇天冲的倒飞三丈,弯腰吐了大口鲜血。 虞夕当即大惊失色,扑上前,扶起了仇天,道:“你没事吧?” 仇天拍了拍胸口,苦笑道:“力道太大,有了些内伤…这玉佩不知发什么脾气,毫无反应,方才我一气之下,内力过激,竟惹它恼了火,尽数反弹回来…” 手中古玉一时之间光芒万丈,见于众人。 物华天宝,彩霞灼日,引来无数窥伺。 莫羽闵诚谨闻讯赶来,恰巧听到此言,禁不住面面相觑。莫羽问道:“方才那块玉佩是?” 说完,他又觉不妥,半含歉意,笑道,“是贫道唐突了。贫道自知不便多问,只是异物天象,实在是心生好奇…” 仇天仰头看了看华池,华池依旧淡漠,脸上没有赘余的神态。倒是闵诚谨与仇天相视一笑,也是求知之意。仇天笑道:“那玉佩是件异宝,得到它,也是缘于一次机缘巧合。至于有何功效,如何驾驭,至今还未参透。” 莫羽看出来仇天的防范之意,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叹道:“想必也是出自某位大家的手笔吧,甚至比我这龙泉更为通灵。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小兄弟以后多加防范,不可轻易现于外人。”说罢,龙泉剑应着清冽的龙吟声出鞘,宛如手臂一般,轻巧灵动。 心随意动,风卷云动。 顿时周身袭来了无尽的贪婪目光,触碰到莫羽的无形剑气后,又纷纷作鸟兽散。 不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然而,有人不惧。 不怕!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好一把仙风道骨的宝剑。”仇天羡慕的赞了一声,幻想着轩辕剑的模样,不觉痴了。随后,他小心翼翼的将句芒玉收了起来,放在胸口。玉佩仿佛还在生气,清凉里,压抑着些燥热。 仇天微微一叹,苦笑无言。 众人各自探了探路,在云雾的边界浅尝辄止,无甚收获。寒沧沧忽然疾退回来,抱剑倚着枯枝,冲华常山轻哼道:“常山鬼医,浪迹山林。别人不晓得这路怎么走,你定然知道吧?” 他这一问,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靠了过来。 鬼医冷冷一笑,扫视着畏畏缩缩的乌合之众,最终盯着寒沧沧,调笑道:“寒沧沧,这玄牝大山在我眼里,比你那白花花的屁股还要干净。你说我知道路不?” 只听见云破月一声怒吼,一记霸王横刀自上而下,架在鬼医的头顶上。 刀锋凌厉,发丝飞舞。 鬼医却谈笑从容,神态自若,不急不躁。 闵诚谨眯着眼睛,遥望着鬼医,轻叹道:“这华常山心机重,心肠毒,攻敌软肋,扰敌心神。我若为王,定以他为军师。此子在手,运筹帷幄,可抵百万大军啊…” 莫羽闻言一震,意味深长的觑着闵诚谨,一手搭在他肩上,没多说话。 ------------ 第六十六章 情为何物 “华常山,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老子自信在你下毒之前,一刀劈了你。” “是么?” 鬼医不屑地撇开嘴角,置若罔闻,继续道,“家有丑事,还不准外扬么?沧沧兄对你一片痴心,你何必躲躲藏藏?何不公告天下,给他一个名分,也落得个坦荡君子的名声!”说罢,他余光一扫,寒沧沧正黯然垂首。 机会来了! 鬼医眼中寒光一闪,金针飞出,恰钉在寒沧沧的左手掌心。 寒沧沧吃痛的闷哼一声,手心泛紫,渐渐乌黑。金针之上,显然是涂抹了剧毒。 云破月眼中火焰熊熊,怒雷欲裂,提力挥砍下去,却被鬼医扭转身形,跳了出去。 云破月一击不成,回头看着面色苍白的寒沧沧逐渐瘫软,怒火横生。他收刀入鞘,猛地向地面一插,顿时冷月弯刀向上飞了数丈,又缓慢地凝合着双手,沉声喊道:“云破月来花弄影,风沙大漠狂一生。” 刀锋淋漓,枯叶四起。 鬼医似笑非笑,缓缓走近了华池,轻声叹道:“亡阳苟存,当以参附汤为主药,伏龙肝为引。” 伏龙肝? 华池抬头望着云破月那一柄弯刀,略一思索,咬紧牙关冲了上去。 大将军抚着九环钢刀,舔着嘴唇笑道:“姓云的也就这一招还算霸气。只是,那驭兽派的小儿作何去了?” “怕是被奸诈的鬼医要挟了吧?”红娘如天下女子,在华池身上多停留了几眼。 云破月纵然一跃,紧紧抓住了弧光闪闪的刀刃,冲前劈去。忽撩忽挑,忽挥忽砍,刀速迅捷而刀锋狠辣,惹得仇天众人都沉溺其中,连声惊叹。奈何,刀锋所至,总有华池的铜拳铁臂相抵触。 久而久之,云破月一声大喝,全身内力化为刀锋,横斩过去。 火花四溅,震耳欲聋,两人各自倒退了数步,岌岌欲倒。 华池收起虎熊之态,漫步离去。 倒是鬼医小人得志般,桀桀一笑,说道:“驭兽派的宗主,果然武艺惊人,不是你云破月这野刀客所能匹敌的。望云兄看清形势,也免了许多的是是非非。”说完,鬼医将同样黑色的药丸弹了出去,恰被云破月抓住。 “同样的游戏,同样的规则,云兄知道该怎么玩。” 云破月神色黯然,刚过而立之年,瞬间竟有了垂垂老矣的模样。他将药丸塞到寒沧沧手中,独自望着寥廓的苍穹,不知作何遐思。 “相思催人老,心老为情丝。” 华池淡淡的瞥了眼云破月,漠然依旧。 仇天一脸厌恶地瞥着鬼医,忽然一股莫名的烦躁难以言明。 华池怎么会这样… 仇天又抬头一看,宫商羽竟揽着杜巧巧笑语连珠,趣味萌萌。他心头浮出了杨慕涵,浮出了思缈山的一幕幕,心窝里恍如缠了一团乱麻,错综复杂,难以平静。 莫羽敬着云破月几十年的名气,此时见鬼医欺人太甚,怒哼道:“蝼蚁蜉蝣难闻大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贫道念你是名医翘楚,不与你为难,若是再惹出无端的是非,清风观定不善与。” “莫道长别动不动就拿师门来压我们,首席弟子当得徒有虚名。怪不得,世人晓得清风观有个天纵奇才的逆子闵诚谨,却多不晓得,日理万机忠孝两全的莫羽。” 莫羽不嗔不怒,轻笑道:“先生说的极是。只是,庸人自有庸人所乐。我与师弟一矛一盾,亲密无间。师门号称清风剑飞仙,虽浮夸了虚名,却足以惩治贼子。” 话说的波澜不惊,引起闵诚谨心头一颤,感动无言。 鬼医悄悄收回了手中夹藏的金针,这一动作,划得极其隐秘,却被莫羽等人看得一清二楚。谁知众人刚刚放松了心态,鬼医反是欲擒故纵,峰回路转,一招青龙摆尾,转向仇天投过去。 仇天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指缝里夹着那灿白锋锐的针灸长针。 仇天性子急,也不与他多言,拔剑撩起便冲了过去。谁知虞夕关心则乱,竟持剑疾行,追了上去。 鬼医冷哼一声,轻捻金针,以虚晃的苍龟探穴甩向仇天,又在电光火石间,声东击西,以纯正的赤凤迎源刺向了虞夕。 仇天仓皇之下,使出须弥步第三层:浊世滔滔藏真我,鸿影纷纷乱人心。谁知仇天根基不稳,身化万千的功夫不甚娴熟,竟没躲过一劫,腹部被刺进去了半寸深。仇天只觉刺痛感,眼看虞夕危在旦夕,也不顾自身,又强行逆转须弥步的第一层“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挡在虞夕身前,于腰间又硬接了一针。 一前一后,仇天已身中两针,一针已是剧毒,两针,再难逃劫数。 华池与闵诚谨恍如呆傻了一半,滞留在原地,静观着仇天飘摇的步伐。 始终是华池经历的多,较闵诚谨先一步缓过神来,使出浑身解数,扑向前去。先是古猿攀树,一蹴而就。又宛如瞪羚长跃,瞬息千米。忽而迅捷的伸出苍鹰之爪,忽而模仿猴类的海底捞月。 片刻间,已准确无误的锁住了谷唯修的咽喉。 孰不知,华池这一步惊了谷唯修,亦惊了众位高手。 好邪异的男子,好神秘的动作。 一招一式,闻所未闻。 若说华池接下刚才的霸王横刀,处处受制,难以展示。这次淋漓尽致的将招数使了出来,一动一跃,恍如神话。 莫羽叹道:“好怪的轻功,好狠的鹰爪,这样一个丝毫不下于八步赶蝉,甚至须弥步的轻功,为何闻所未闻呢?” 闵诚谨这才惊恐里缓过来,答非所问,支支吾吾道:“师傅讲过,赤练蛇毒一攻周天脏腑、二攻心脉,连中两次,必死无疑。连解药服下都无用了,是吗?” 莫羽眉头紧锁,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愈发惨白,却强笑道:“话虽是这样说,但凡事无绝对啊!小天命缘阔达,怎会殒于此处?何况,还有神玉护身呢,不必担心。呵呵。” 闵诚谨听他这样说,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忽然,他又想起了仇天早先说过的话,冲莫羽笑道:“小天说,华池的武功,多半缘于自创。这轻功,只怕也是他自创的吧。” 鬼医咽喉已被掐出血来,性命危在旦夕,他心中却已涌过了万千思绪。 还记得。 “神丹出世,血雨腥风。我要你帮最优秀的那个男子找到谷神丹,其他人,杀或废,随你。你常山鬼医的毒,名闻天下,一定不会负了本宫所期吧?” 美人如梦。 华池不知他所想为何,看他眼神宁静如冰,随即松开了鹰爪,反而伸出虎爪,搭在他喉前,怒声问道:“赤练蛇毒中了两次,该怎么解?” 鬼医用衣袖擦拭着喉上的血花,淡然笑道:“华池,你给我的惊喜太多了。看来宫主找的人确实是你,其他人死活,又与我何干?”说罢一声苦笑,如蚊哼般,喃喃道:“天纵奇才,容貌绝美,想来…也只有你能配上她了。” 华池听的糊涂,却也懒得想,一反淡漠的常态,抓着他衣领,吼道:“说!如何解毒?” 莫羽看了看虞夕,又凝视着华池,轻叹道:“关心则乱,真是世人难逃的窠臼。越坦然从容的人,只怕在另一个隐藏的角落里,在乎的越深。呵呵,罢了,何必再说别人。若是师父和诚谨你出事了,不知,我又会慌成什么样子。” 闵诚谨闻言,冲莫羽笑了笑,径自向着仇天走去。 虞夕本来面如寒霜,“小天小天”的喊了仇天几声,仇天均是不理不应。倏忽之间,她已是哭成了泪人一般,此时此刻,终于多出几分女子的娇柔。 闵诚谨长叹一声,将华池拉到一旁,冲他沉声说道:“华大哥,你先冷静些,这贼医交给我吧。你且去拿出小天那块儿玉佩,兴许还能派上用场。” 华池心底打了个激灵,蓦地醒悟过来,将春神玉从仇天怀里掏了出来。 怎奈玉佩如死物一般,黯然失色。虽有些隐隐的光波流转,却失了逼人的灵气。 莫羽大步流星的踏过来,细细端详了下,思忖道:“这玉佩好生奇怪,只怕是需要什么引子,方能激出灵性。” 虞夕正黯然悲戚,忽想起了周不颠曾戏说过的奇闻异事。一般灵性之物,皆以精血为媒,方可触发其灵性。虽不知真假,但情况危急,只得一试。虞夕也不与他人多言,一手将玉佩夺过来,另一只手在利刃下滑落,滴滴鲜血沾到春神玉上,融入玉中。 玉佩毫无反应,哪怕血浸没了整块玉,仍是色彩如旧。 不染污垢,也不见生机。 仇天稚气未脱的面庞,逐渐迷离了下去,无力垂首。虞夕只顾滴血,眼见仇天面色愈来愈差,急的焦头烂额。 忽然,鬼医挣掉了闵诚谨的手臂,冷嘲道:“金针都不拔,怎么治?” 华池一听之下,慌忙把金针拔了出来,仇天吃痛的醒了一下,却又栽倒在地。 闵诚谨顿时大怒,拔出长剑,搭在谷唯修脖颈上,逼问道:“然后怎么做?不说实话,小爷活活剥了你!” 鬼医淡然道:“找个人把毒吸出来,吸干净,再服些草药就够了。” 闵诚谨迅捷的收回利剑,收入鞘中,趴在仇天身前,便要吸出毒血。谁知鬼医又是一声冷笑,又喊道:“小子,这赤练蛇毒见不得肠胃,吞毒者必死。” 闵诚谨闻言错愕,稍稍呆了片刻。 只是片刻。 待他抬起头来,华池与虞夕已争抢着为仇天去吸蛇毒。 虞夕漠然一笑,冲华池与闵诚谨幽幽一叹,俯身将唇贴了上去。一次抬头,吐出一口黑血,她面色也逐渐青紫,忍着剧痛,眉梢紧蹙,愁烟渺渺。 她本是男儿打扮,如今嘴唇青紫,添了些妖娆,竟被众人看穿了女子身份。 华池拦她不住,长叹一声,起身退了几步,不忍再看。莫羽亦是第一次卸下了笑容,悲然沉寂,默念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云破月听了莫羽的话,不禁凛然,转身,若无其事的瞟了眼寒沧沧,缄默不语。 约莫吸了七八口,虞夕脸色蜡白,汗珠涔涔,但觉头晕目眩,两耳酸沉。 忽然,地面微颤。 那巫人族的大个金髓“怦怦”的跑了过来,抓着后脑勺,羞涩一笑,问道:“小兄弟,你细皮嫩肉的,俺怕你不行了,让俺来吧。” “滚开!”虞夕虽耳目酸沉,却还晓得是金髓。她自幼恨着蛮夷,怎能放任他靠近仇天。 “好偏激的少女。”莫羽紧缩眉头,盯着虞夕打量,心中叹道。 历经昨夜的一幕,闵诚谨却是懂她的,这可怜的少女…闵诚谨强提着笑,冲金髓道:“我这朋友脾气古怪,并非针对一人,金兄弟不要见怪。” 金髓皱着眉头,看着虞夕,想帮忙又不敢过去,神态如孩童般,当真好笑。 闵诚谨叹了口气,冲虞夕劝道:“小兮,你先到一旁歇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估计所剩的毒也不多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这小子醒了决饶不了我…” 虞夕恍惚的抬了抬头,充耳不闻,又将头伏在仇天后背上。只是这次,她连动动嘴唇的力气都消失了。 金髓抓了抓凌乱的鬓角,急的边跳边叫,道:“这样耽搁下去,小哥要完蛋啦。不行,俺还要带他回去见半巫仙大人!闵兄弟,你帮俺拖走这个碍事的小兄弟,俺来救人。俺从小吃天吃地,啥毒没见过,皮糙肉厚,死不了人。” 华池见闵诚谨一时间无从下手,猛的弯下腰去,两指弯成鸟喙,点在虞夕脖子上,将她敲晕,又以熊抱之态揽起,放置在一旁的树下。 金髓虎头虎脑,倒也不含糊,大口大口的将毒吐了干净,抹上些族里的伤药,仇天这才晕头晕脑的清醒过来。 哪知仇天刚刚清醒过来,异变陡生。 只见风云变色,草木摇摆,一股强风卷过,众人纷纷护住眼睛,仇天竟原地不见了踪迹。 金髓如傻了一般呆在原地,仰望苍天,沮丧的吼道:“刚才刮风了?为啥俺一抬头,小兄弟的人没了?难不成他真是俺们巫人族的,这么神奇?” 闵诚谨与莫羽对视一眼,明白了一切。 华池望向狂风消逝之处,亦微微一笑,不再担心。 金髓仍在叫唤着,嗟叹着:“小兄弟可不能丢啊…” 华池矜忍不住,扑哧一笑,咬着嘴唇,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转而向昏迷的虞夕走去,愁上眉头。 ------------ 第六十七章 冤冤相报 “孩子,可还记得为师?” 一声慈祥的呼唤,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仇天揉了揉惺忪的眼,兴冲冲的喊道。 地母一时之间抑制不住,上前将仇天揽在了怀里。仇天想着下山之后遇到的事,多是辛酸复杂,竟小声抽噎起来。 “这婆娘!”人间佛骂骂咧咧,嫌地母的脚步太快将仇天抢了去,又不敢声张,远远喊道:“乖徒儿,你给我过来!” “不去。”仇天一抹眼泪,又开始嘻嘻哈哈起来。他狡黠一笑,喊道:“浊世滔滔藏真我,鸿影纷纷乱人心。” “哎呦,疼,疼…” 哪知仇天刚跑了半步,瞬时被人间佛从虚影中揪了出来。 人间佛占着便宜不松手,拧着他耳朵,哈哈笑道:“小兔崽子,为师整日和三妹呆在一块儿,早熟悉了这步法。除了三妹,其他人不娴熟的幻影,都是虚妄啊。哈哈!” 地母无奈的摇了摇头,上前掀开了人间佛的手,满眼疼怜,问道:“小天,溜达这么多天了,收获如何?” 仇天神态蓦然一沉,戚戚然,答道:“柳叔叔死了。” 许久未吱声的天剑,此时诧异的问道:“哪个柳叔叔?柳吟风那小子?贫道看他身子骨硬朗着,怎么回事儿?” 悲而不痛。 天道无情,人道沧桑,他早已习以为常。 仇天一时之间,念起了杏花村的点点滴滴,悲声道:“下山之后,回家之前,我路途上耽搁了一天,在梦姐姐那里留了一夜。后来,到村里的时候,柳叔叔已经去了…都怪我不好…” 天剑稍稍蹙眉,叹道:“柳吟风那翩翩君子也算出色,你若回去了,兴许也是送命。怎能怪你?” 地母却多想了些事,微微一叹,轻声道:“你若是喜欢那女子,涵儿,又被你放在什么位置呢?” 慕涵… 仇天撩起思绪,喃喃念道:“我也不知道。梦姐姐总是能迷住我的心神,她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只要看到她笑,仿佛,仿佛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但是,我也愿意陪着慕涵吃喝笑闹,总也不会厌倦…” 阿弥陀佛! 人间佛似笑非笑的盯着仇天,拿浑圆的手指敲着他的头,不再说话。 倒是地母轻叹道:“那女子的容貌,惹得老身这么个隐世不出的老婆子也羡慕不已啊。当真是红颜祸水,那女子的容貌,足够唤风雨,覆帝业!” 天剑忽的锁紧了眉头,哼道:“不对。” “怎么不对了?古今红颜多祸水啊…” “不是红颜祸水不对。杏花村隐秘难寻,又在雪山脚下,无人发觉。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透露声响,怎会被人发现?” 地母略一思忖,微微动容,问道:“小天,你身世曾与何人提起过?杏花村的所在,你可曾泄露过?” 仇天扬起头,思索了下,说道:“身世曾与梦姐姐提起过,但所在之地,却是从未跟任何人提过的。” 天剑捋了捋长须,叹道:“或许,真是仇家的眼线太多了吧。徒儿,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报仇?…” “我想现在就去找出来仇家,切的碎尸万段,来赎回杏花村六十六口人的性命。可是周爷爷不让我报仇,说要等五年之后。” “你知道仇家是谁了么?” “小兮当时被柳叔叔按在了地窖里,听的清楚。她说那人叫杨鸣崆,又住在京城,想来也是极易找出的。” “虞夕那小姑…”人间佛本想调笑两句,忽然想起了虞夕伪装的男儿身份,戛然而止,吭了两声说道:“那小姑居处本无郎的孩子,可是把你当亲兄弟了。方才不要命的为你吸出蛇毒,旁人拦都拦不住。这个弟弟……你可要珍惜了!” 仇天挠着脑袋,问道:“三师父,小姑居处本无郎是什么意思?” 天剑瞪了人间佛一眼,遮掩道:“咳咳,孩子,多读点儿书吧。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总之是形容一个人性格坚韧的。且不说她了,为师以为,你听那周老头的话是没错的。” 仇天“嗯”了一声,听天剑继续说道:“道分两途,一入清风,一入茅山。那周不颠根骨有限,难成大器,但悟性却不低。你看起来他疯疯癫癫,心里却是清醒着的。若论感悟天道,不见得低于清风观那个小老头子。” 人间佛嘿嘿一笑,添了一句,说道:“单单是他东躲西藏的本事,一般人决计忍不下来,哈哈!” 仇天沉思了片刻,仰首说道:“父母的仇,我不打算报了。” ------------ 第六十八章 上善若水 天剑似笑非笑,瞥了眼仇天,诧异道:“你为何突然说这话?” 仇天苦笑一声,叹道:“悲欢离合,总不过一个情字。这几年,看了许多的生离死别,华池与离儿姐姐,还有杏花村的村民,方塘村的一家三口。世间悲情,大多源于冤冤相报。我根本没见过父母,拿什么来怀念,来哭哭啼啼?我知道大仇不报,枉为人子…可是…” 话未说完,被人间佛打断道:“放屁。佛家讲究个‘冤冤相报何时了’,谁先放下,谁便是智者。你懂个屁!” 仇天暂不理会他,继续说道:“自幼,我与别人比起,虽没有爹娘,却有柳叔叔和周爷爷。周爷爷不让我受一点委屈,柳叔叔虽严厉了点,却是打心眼里疼我。我不该知足么?柳叔叔的仇是必报的,可是爹娘呢?何必让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来祸害更多的人。” 话未说完,泪花已潸然落下,打湿衣襟。 地母心疼的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着,愀然无话。 又听仇天抽噎着,继续道:“何况,何况十八年前天翻地覆的变故,牵引起来的,定然有各门各派。若是与诚谨他们的师门有关,又该如何是好?与其执着于一份看不见摸不着的幌子,还不如让它随风而去吧。柳叔叔若还在,或许会骂我,可是他已听不到了…” 天剑上前抚了抚他后脑勺,叹道:“这番话,倒有你爹一笑泯恩仇的气概。以后记得,长大了便要学会抉择。想做的事,只要扪心自问,无愧于人,尽都去做吧。率性潇洒一些,兴许还能学会你爹的潇潇剑气。” “潇潇剑气?高山的潇潇剑意与流水的潺潺剑意,哪个更厉害些?” “缺一不可。” “啊?什么意思?” 天剑捋着长须,长叹道:“你可曾听说过,南华真人言:善水者,忘水也。善剑者,忘剑也。” “善水者,忘水也。善剑者,忘剑也……” “不错,繁华归于平淡,华丽流于浅白。降低身份,贴近苍生,这才是帝王家的轩辕剑道。轩辕战也懂了,可是他心太高啊,他做不到!” 仇天匆忙喊道:“那我呢?我的流水剑意,不就是平淡亘长吗?” 天剑听仇天骄纵之言,拧着他耳朵,骂道:“小混蛋,急功近利,贪妄空中楼阁,这怎么行。你平淡是真的平淡,亘长也勉强撑得过去,可是你随心所欲的剑道呢?” 仇天眨巴着黝黑的眼眸,略一思索,狡辩道:“师父说,一草一木都是道,那一挥一砍也是道吧?道在无常间!” 天剑一听之下,更为恼火,人间佛在一旁哈哈笑道:“乖徒儿,再耍嘴皮子,可把老牛鼻子气疯啦。你那不是剑道,是伪剑道。从未拿起,何来放下?你连轩辕剑大气蓬勃的潇潇剑意都没领会,好比七品芝麻官都没做过,就直接退隐了。放屁!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仇天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听天剑继续讲道:“江湖上人人皆知,无招胜有招。为何还有那么多的剑法秘籍呢?不懂剑招,何来忘招?天地争执,到了最后终究是一片混沌,一片空白。虽说你若不争,也是混沌。争完之后,也是混沌。但这混沌谬之千里。就像一个是初生的婴儿,一个是返老还童的睿智老者,一样么?” 仇天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觉他说的复杂繁琐,头脑中却逐渐清晰,也不回答他,只顾自己思索。先前的清晰,被打了粉碎,又从浑浑噩噩里,逐渐清晰起来。如此反复,心头奇妙难以言明。 仿佛千锤百炼的岩石,碎碎合合,最终炼成了精铁。 天剑与地母相视一眼,欣慰的笑了笑,人间佛继续说道:“修行者,修心也。道途,魔障了。乖徒儿,当你的心无限疲惫的时候,再走出来,就是恬淡虚无之境。” 仇天蓦一睁眼,忽觉清晰了许多,又不知得到了什么。 少年顿感惬意,一阵怪笑,忽又窜了起来,问道:“对了,还有一事。我有一朋友,融合佛道两家之言,却始终不如他师兄。这是为何呢?” 天剑微微一笑,叹道:“你说清风观的闵诚谨与莫羽吧?两人俱是惊才绝艳之辈,资质本就难分个高下。何况两人走的路不一样,又作何比较?先前便与你说过,大丈夫行事,论成败不论一时,论万世不论一生。一辈子的成败,若只顾目光短浅,终是难成大事。” “大师父,我明白了。诚谨的路虽然艰辛,却是千秋万世的伟业,根本不必与人比较。” 人间佛得意的破口大笑,说道:“哈哈,乖徒儿果然聪明。那小子若能明白这么快,就是他的机缘了。莫羽年纪轻轻,而天资奇高,个人成就,也不是任何人所能预见的。惹人妒恨啊,哈哈,阿弥陀佛!” 地母走上去,一拳结结实实敲在人间佛头上,直疼的他哭天抢地,方才松手。地母又哼道:“净夸别人!我们家小天就差劲了吗?” “不差,不差…” 天剑盯着仇天纯净的笑容,一声长叹,说道:“你这孩子太善良,唉…与世无争的脾气,也不知是对是错!果然像是周不颠那小老儿教出来的!” “乖徒儿,二师父给你个命令,把谷神丹拿到手。有这个本事没?” “可是华池也要啊,嫂子病危,我怎么好意思去抢呢?而且,而且还要征求梦姐姐,免得她怨我…” 天剑皱了皱眉头,问道:“此事与梦丫头又有什么牵扯?” 仇天一一与他说了,直说的人间佛与地母连连摇头,无奈苦笑。 仇天忽想起了方才春神玉的异常,与天剑细说当时情景。 天剑摆了摆手,哼道:“你那什么鸟玉神玉的,我怎么清楚。我又没得到过那种神物。” “哈哈,牛鼻子这是嫉妒咱们徒儿啦。牛鼻子你惹了和尚我,注定倒霉一生,嫉妒不来的。哈哈!” “你!” 许久不见,天剑与人间佛依旧这般斗气,当真好笑。 地母冲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慈笑道:“玄牝大山里,有远古先祖的遗迹。他们虽驾鹤西去,却留下了无尽的影响、威压,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有些震慑。”顿了顿,地母又继续说道:“神奇通灵,各有情志,你倾心相待就是。它灵性淡漠时,你切忌不可操之过急,如此便好。古人是神玉的铸造者,你却是神玉的主人。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君在远古,而将在眼前呢。这都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什么遗迹也该消失殆尽了,怕它做甚!” 仇天哈哈一笑,喝道:“好!” 地母轻笑道:“好,其他也不多说了,早些把你送回去吧,省的你那几个兄弟挂念。华池还有清风观的两个小子,天资均不下于你。而且心性,情义,均是上上之选。好生珍惜这些友情,对你的道途,抑或是江湖之路,都有着莫大的好处。” 地母正要提起步伐,却被天剑拦了下来。 天剑被人间佛斗了一肚子气,无处宣泄,哼道:“让这小子自己走。” 仇天不禁愕然,左右顾盼,只见四下乱麻穿梭,弯藤满地,不见一条宽敞的路途。他一脸愁苦的问向天剑,却被天剑暗骂了句:“笨蛋。” 仇天倒还机灵,仰头一看,旁边有颗参天古木。 “登高望远,好主意。” 少年当下心头窃喜,荡起须弥步便要冲上去。哪料人间佛忽的喊道:“小天,师父还没考验你伏虎拳给我打的怎么样了,来,接着师父这拳。”说罢冲仇天自下而上挥出一拳,拳风四溢,霸气无双。 仇天眼看无处逃脱,自上而下顶了回去。只听他“啊”的一声,虎拳碎裂一般的疼,身子亦如薄纸一般,被“送”到了古木上。 三才亦在人间佛得意的笑声里,渐行渐远,倏忽不见。 ------------ 第六十九章 千夫所指 “小天,你回来了。”华池修习五禽戏多年,较一般人耳聪目明,率先发现了疾奔而来的仇天,忙起身迎着。 仇天也是一脸欣喜,冲几人一一叫喊,打着招呼。 闵诚谨冲仇天头上敲了一下,拧着他耳朵问道:“小子,你没事了吧?” 仇天越是叫疼,闵诚谨偏偏越是不松手,只顾与他闹腾。倒是莫羽上前拍了拍闵诚谨,冲虞夕那边使了个眼色。闵诚谨震了一震,这才“啊”的一声回想起来,忙松了手,半含歉意的看着仇天。 仇天蓦地发觉气氛沉重,冲虞夕那边一看,这才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冲了过去。 只见虞夕倚靠在雾障边的一颗古木下,神志不清,似醒非醒,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显得阴煞。仇天双手将她肩膀搭起,吼道:“小兮?小兮?”奈何虞夕径自垂首,不理会他。 谷唯修冷冷一哼,说道:“小子,等着收尸吧。他不听老子劝告,势必要为你排毒,如今毒侵心脉,无药可救。” 仇天一听之下,顿时瘫坐一旁,无力伫足。恍惚觉得周身天旋地转,万物崩塌。凝视着虞夕血色全失的面孔,仿佛杏花村的一幕幕重演,碎人心弦。 正待此时,金髓自一旁林子里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边跑边捂着肚子骂娘。华池轻叹道:“小天,这蛮子方才帮了不小的忙,若不是他,只怕毒也吸不干净。” 仇天强抬起精神,说道:“大个子,多谢了。” “谢啥。你打败了俺,俺就服你,再说还要带你回族里见长老,你可不能死啦。” “你若没事,我就去你族里看看。” 金髓闻言甘之如饴,兴高采烈的乱蹦,笑道:“真的?哈哈,俺们族人个个身强体壮,哪怕什么毒啊。就是肚子疼,哎呦。” 仇天看他满头大汗,苦笑了声,无心与他说笑,顿了顿神,将春神玉从虞夕手中拿了出来。只见上面血渍仍存,流光浅浅,黯淡无色。仇天轻轻拂拭着血痕,边凝视着虞夕瘦削的模样,虽觉得别扭,却是一阵心疼。 “想不到,柳叔叔去了,却给我留下一个这么重情义的弟弟。你嘴硬,但是心软,对吧。句芒玉,救救小兮吧,我愿替他去死。”仇天将虞夕泛着黑色的双手抓紧,同时紧握玉佩,闭上双眼默念着。 奈何玉佩如灵性全失了一半,无论如何都没反应。 仇天却不死心,缓缓冲玉佩里输送着内力,不急不躁。输了半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仇天喜出望外,加大了输入的轩辕内力。忽然玉佩里的意念跳动了一下,瞬时光芒万丈,淹没了方圆数十米。 虞夕水墨色的素衣,氤氲在乳白里,显得格外安静。浓密的雾障成了两人的背景,仇天亦化为一抹烟青,点缀了这幅山水画。 仿佛水**融,浑然一体。 仇天只顾凝神,心无杂念,虞夕却早已思绪蹁跹,眼前扑朔着一幅幅烙在心底的画面,耳边闪烁着一句句颤人心弦的软语。 “喂,小偷,你还想溜?”人生初见,少女怀春,仇天戏谑的眼神,一下喊乱了少女的心。 “既然你是柳叔叔的儿子,我们以兄弟相称便好,你只管唤我小天,我叫你小兮就是了。”那淡淡的苦笑,惹人痛心疾首。 “柳叔叔去了,你是我弟弟,我自然要什么都照顾你,什么都不该隐瞒你,你整日冷冰冰的,谁受得了?”那沉重的低吼,仿佛灼烫的骄阳一般,烫开了心窝里的坚冰。 “小兮,我说过,你是我弟弟,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你不会再孤单,不会再一个人面对一切。无论什么时候,我陪你。”坚冰下的毒刺,何曾触碰过明亮的天空。习惯了冷言冷语,习惯了淡漠眼神,偏偏袭来了一道霸道的温暖,硬生生撬开了尘封许久的笑容。 两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一亮,身后的雾障竟尽数不见了踪影。眼前依旧是藤蔓丛生,却多出了一条平坦的去路。众人禁不住喜出望外,纷纷拥挤向前,冲前方未知的路途奔去。徒留下谷唯修紧锁着眉头,皱着鼻子,心中暗骂着仇天。 虞夕摇了摇头,神志逐渐清醒过来,匆忙抽出了被仇天紧握的手,脸微微一红,却又习惯性的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仇天没看到她的女儿神态,只顾的握着春神玉,那玉佩传来阵阵疲惫,恍如一个人虚脱般的错觉。仇天慌忙将它塞进衣衫里,冲虞夕嘘寒问暖。 虞夕倒也不再那么冷冰冰,只是不爱言语,径自走在一旁。 仇天正与虞夕碎言碎语,眼神一扫,恰看到了谷唯修锁眉沉思的模样。这才想到刚才的事来,猛的拔出虞夕的软剑,站了起来。 闵诚谨却伸出手臂,挡在了仇天面前,冲谷唯修冷笑道:“我帮你宰了这下流的畜生。”莫羽还未说话,闵诚谨已如离弦之箭飞跃出去。手中银光闪闪的薄刃映射出朵朵剑花,一旋一挑,浑然处处是太极。 谷唯修反手撩起一柄剑,以针灸手法之青龙摆尾,使在剑上。剑如白花花的蛇身,冲闵诚谨的两仪幻灭剑挡了上去。 闵诚谨冷冷一笑,想起仇天方才面色青黑的模样,心中已隐隐下了杀意。 只见闵诚谨身形扑朔迷离,忽明忽暗,左右前后的黑白二色阴阳二气,尽都汇聚到身体正中的金线上。闵诚谨轻轻喊了句:“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随即气势更加雄厚的冲谷唯修撩去,一招秋风摆叶,直打的谷唯修剑刃卷曲,弃甲难逃。 忽然身后刀风四溢,逼近耳旁。闵诚谨迫不得已,收回了致命一剑,侧身一跃,冲后方打了个双飞雁荡。 原是云破月怕闵诚谨出了什么差池,遂提刀相助。一杆银月弯刀,宛如清冷的镰刀月一般,萧瑟孤傲。 刀属霸道,剑属王道。偏偏闵诚谨修的是霸道之剑,云破月的窄刀偏于灵活。两人斗了片刻,旗鼓相当,难分高下。闵诚谨胜在招数,却输于经验与内力,打了几十回合,慢慢抓住了些破绽之处。忽的加了把力,将阴阳二气与佛家真气混为一体,卷在剑尖。随后他本人纵身一跃,凝成一股锥形的气劲,直直冲云破月刺去。云破月眉宇凝重,匆忙运起了最霸道的一招。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云破月来花弄影,风沙大漠狂一生” 一阵硝烟过后,闵诚谨双手持剑,横剑垂首,气喘吁吁。云破月却猝然跪倒,以手扶着剑柄,平头散发,好不狼狈。 闵诚谨冷眼斜射着谷唯修,缓缓走了过去,双手执剑奋力砍了下去。 哪知云破月勉强打起精神,回过头来,一刀横在他剑下,挡主了利刃。闵诚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稍纵即逝,一剑将他冷月刀挑开,又刺了下去。 眼见谷唯修躲之不及,却被华池一声呵斥了下来。 华池盯着闵诚谨疑问的眼神,眼神涌出了些内疚,说道:“请闵兄弟剑下留人,现在,还不能杀他。” “为何不杀他?” 华池亦冷漠的看了眼谷唯修,冲闵诚谨干笑道:“他还有用。” 闵诚谨重重的哼了一声,扫了眼仇天,怒声问道:“你留他继续害人么?” 华池听他愠怒,强忍着笑了笑,说道:“闵少侠,我心中已有分寸,望谅解。” 闵诚谨看着逐渐走来的仇天,挑起嘴角笑了笑,冷然说道:“好!给你这个面子。” “华池,你中毒了?我帮你解掉吧。”仇天听华池处处维护谷唯修,还以为华池体内有毒,故而关切的问道。 华池拍了拍他肩膀,爽朗一笑,说道:“放心,我没中毒。” 仇天顿时提高了语调,皱眉问道:“那你为何这般袒护他?” 华池听仇天这般语气,心中隐隐一痛,又强笑道:“我有自己的道理,人多嘴杂,不便多说。” “这里都是值得相信的人,你就说出来把。” 华池扫视了一圈,看着眼前满脸疑惑的莫羽、闵诚谨,又看了看盯着自己的仇天,喉头仿佛堵了些棉花一般,极不舒服,又吐不出来。华池扭头恨恨的看了看谷唯修,闭上了双眼,漠然说道:“先别问了,日后你自会明白。” ------------ 第七十章 怪蟒惊魂 大队人马摸索着轨迹,逐步前行,恰到傍晚之时,夕阳斜挂,眼前出现了一片新天地。荒烟蔓草的尽头,簇拥着一大团光亮,仿佛白昼的一线圣光被压缩进了黑夜里,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先后从光团里冲出,恍如隔世。 身后是荒凉的丛林,眼前却是菊花开遍的菜园。处处充盈着不凋的野菊花,满地泛黄,衬着夕阳余晖,平添了一股暖意。木屋残破,栅栏依旧,篱笆围成的耕地里零落丢弃着锄头和犁。平地蔓延开的瓜果蔬菜,闪烁着莹莹的露珠。 众人心头均是一片震惊。只因那门前雕着一尊石像,石像中老者手持书卷,身负酒坛,一副得道圣人的模样。石像前整整齐齐的栽着五棵柳树,柳树歪歪斜斜,恍如石像中圣人的疯癫模样。 “五柳先生?陶潜?”莫羽盯着满地开遍的菊花,忽的走到石像前,冲石像中的老者拜了一拜。闵诚谨与仇天亦快步走了过去,锁着眉头,不顾礼节的敲打着石像。仇天轻叹道:“这就是五柳先生陶渊明啊?周爷爷倒是挺喜欢他的。” 莫羽看着山头,似笑非笑的叹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又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南山巍巍,野菊遍地,想来定是五柳先生的隐居之处了。想不到,先生境界如此之高,竟隐居在人人胆怯的玄牝大山里。” 华池却锁着眉头,猛的抓起了谷唯修的衣领,问道:“古人可以随意出入,你鬼医定然也可以吧?这一路走来险阻不断,究竟是人为还是天险,前人所作,还是后人所为?是不是你们谷神华家与冷香宫的女人勾结,共同策划的计谋?” 谷唯修占着先机,心知他有求于己,故作蛮横说道:“我不说,谁能逼得了我。神医张仲景云不受惑此则为苍生大医,反此,则为…” 不待他说完,闵诚谨破口骂道:“你他妈就是含灵巨贼。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直惊得宫商羽扑哧一笑,摇了摇头,只顾得调笑杜巧巧,无心管他。 谷唯修倒不愠不火,皱着鼻子,轻笑道:“清风观的叛徒,丧门野狗,你只管叫嚣,自有你啼哭的时候。说出来又有何妨,自渊明遗迹之后,尚有四五道关卡,有人为亦有天险。一关不过,神丹无望。” 红娘子攀着大将军的粗臂,风骚扭着水蛇般的腰身,笑道:“小哥,你们华家人与冷香宫的骚娘们勾结,占着地利,算计人是吧?谷神派,谷神丹,终究是风牛马不相及的物事。你们凭什么这般霸道呢?俨然一派据为己有的模样。” “呵,小娘子,来此地的人,谁不是想据为己有的?” 红娘子轻哼一声,不理会他,拖着大将军朝前走去。几人看他夫妇二人走远,倒也不曾在意,不多时,只听见“啊”的一声尖叫传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惊悚之事。 谷唯修桀桀轻笑,倚着怪柳,无动于衷。仇天扫了他一眼,运起须弥步第一层,瞬时飘飞了过去。闵诚谨与华池等人放心不下,也快步跟了过去。走不几步,正前方一道泥流沼泽挡住了去路。泥中竟然有蟒蛇无数,密密麻麻,惊人心弦。蟒群之中,只有一棵独木通到对岸。 当初在思缈山的竹叶青蛇,还不及此处的十分之一。何况竹叶青蛇不过四五尺,这蟒蛇个个都有丈余,盘旋缠绕,红信嘶嘶,骇人听闻。饶是仇天这般少年,犹觉得脊背发凉。更何况虞夕红娘这些女子,早已脸色青白,丹唇颤栗。郦姬更是尖叫一声,缩到了闵诚谨怀里。直惹得闵诚谨鬓角发红,莫羽宛然一笑,摇了摇头。 盘旋在枭嘴尖的金蚕丝,横穿过河,到了泥沼的另一岸。 也就是说,这条见不着源头与去处的泥沼,必须横穿过去。 仇天忍着惊恐,走上前去,却冲华池喊道:“华池,这是蝮蛇吗?我记得藏头诗里有这么一句,蝮蛇衔尾盘,饕餮环首蜷。莫非这一块,就是蝮蛇的所在?” 华池细细看了看,打量着蛇身说道:“应该不是吧。蝮蛇头略呈三角形,体粗短,尾短,全背呈暗褐色,体侧各有深褐色圆形斑纹。而此种蛇头小呈黑色,体长尾长,背面呈浅黄,应当是无毒的蟒蛇。” 谷唯修闻言诧异,略微想了想,倒觉得理所当然,哼道:“不愧是驭兽派的一派之主,果然是行家。” 闵诚谨听了他的奚落,微微有些动容,余光轻扫华池,默不作声。 大将军一听华池的剖析,怒骂一声,喊道:“奶奶的,一群无毒的孽畜,吓唬俺夫人,受死吧。”说罢钢刀挥舞,竟冲着泥流的边缘踏去。 只见他那九环钢刀哗哗作响,一挥一砍,都有着力劈华山的气势。一招白浪滔天,挑飞了最靠岸的几条。又一招单刀劈马,顿时白刃进,红刃出,短时间内数条大蟒被一一斩断。血肉横飞,惹得郦姬怪叫一声,径自晕倒过去。 大将军杀的两眼泛红,哈哈一声狂笑,竟看到泥沼中间洪波涌起,暗暗窜出了一条异常粗大的怪蟒。顿时多出数倍的蟒蛇从泥底爬了出来,一时间沼泽面上错综盘旋,蟒蛇乱窜,不见一丝缝隙。 那怪蟒嘶嘶吐着红信,摇头摆尾,形态诡异。大将军只顾得惊诧于它,竟丝毫不在意脚下两条蟒蛇,偷偷缠上了脚踝。 红娘却看的清楚,吓得花容失色,慌忙冲大将军喊道:“没良心的,赶紧回来啊,小心脚下。” 她这一喊,始作俑者反而开始蠕动,猛的将大将军拖入泥沼中。大将军倒也不是有勇无谋的俗子,危急关头,一刀砍去了右脚蟒蛇的半截身子。哪知那剩下的一半仍旧用尽力气,浑然不管自身的死活。 “怪了。”华池紧盯着中心巨蟒与大将军脚下的断蟒,比较着两双通红的眼睛,自言自语道。 仇天眼见大将军力不从心,当即运起须弥步,一个窜步冲了上去,又拔出剑撩了起来。流水潺潺,细密无间,虽没什么狠厉,却在刹那间画成了一面轮盘,将两条蛇绞成了碎末。仇天一把拖回了大将军,自己却丢掉了手中铁剑,呕吐的站不起身。 红娘忽的扑到了大将军怀里,紧紧拥着郎君。忽的回过头来,冲仇天含羞一笑,递上了袖里的手帕。 大将军轻轻抚着红娘子的雪肌,冲仇天爽朗一笑,说道:“小兄弟,你救了本人一命,他日有用时,随叫随到。” 仇天面色稍缓过了些,强笑着撑起身,接过了手帕,却看到虞夕紧张错愕的迎面走来,顿时嘿嘿笑了笑。哪知虞夕眼圈微红,将掏出的手帕一角悄悄塞回了腰间,冲仇天瞪了一眼,偏转过头去。 仇天不知她为何生气,讪讪一笑,冲华池走去。 “所幸蟒蛇无毒。你扑到蛇群里那一刻,你知道我多着急吗?” ------------ 第七十一章 酒中圣哲 “小天,你注意看中间那个巨蟒的眼睛,再看我的。”华池招呼着仇天,指着怪蟒冲他说道。 仇天细细盯着巨蟒的红色金睛,猛一转身,却看到华池眼睛里一模一样的诡异红色,大叫道:“都是一样的火红色啊,还带点儿邪异,为什么啊?” 华池苦笑一声,说道:“我算是明白了。华家最初的发源地,还是谷神派所处的玄牝大山。” 仇天仍是不解,追问道:“为何?” 华池仍旧苦笑道:“祖先辈里,那个创出驭兽派的天才华苕,想必就是临渊望蛇,从这种怪蟒里寻觅出了驭兽之法。” 仇天恍然一叹,说道:“我说那蛇王和你的眼睛一模一样,原来修习的是类似的功法。这蛇王竟懂得驭兽之法,奇哉怪哉啊。怪不得,怪不得那些蛇都听蛇王的。而且、、、”说道这,仇天略含羞怯的偷偷斜视着华池,支支吾吾不再说下去。 华池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而且那么不怕死是吧?三年前在地宫里,你也是见过的。方才那只蟒拦腰被砍成两截,竟不知疼痛,凶猛更甚。定是灵根被巨蟒以什么奇异的法门采补过,才会这般灵异。” 仇天还未来得及说话,华池继续苦笑道:“算算年代,恰是五柳先生归隐之后,先祖华苕横空出世,创出了驭兽之法。想必这蟒蛇受五柳先生熏陶点化,通了灵性,又授于先祖,致使华苕被驱逐出玄牝大山,另立门户。真不知是祸还是福。” “是福。”仇天想起了三才的教诲,嘿嘿一笑,说道:“大丈夫行事,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谷唯修远远听到,却嗤之以鼻,冷笑道:“万世、万世骂名而已。陶渊明整天往泥沼里撒美酒,那巨蟒喝酒成了精,才把其他蟒蛇一一变成了自己的傀儡。他华苕一心想着自创武学,竟也拿着活生生的蛇鼠鸟兽来炼化,他若是再凶恶一点,岂不是要炼化大活人了?” 华池听他最后一句,心头猛的一颤,眼前头晕目眩,如遭电击,浑身酥软无力。话到了嘴边,却欲诉难言,终究憋了回去。 倒是仇天本不屑与谷唯修谈论,却从他口中听到了这般野史,禁不住追问道:“你说这蟒蛇是喝酒成精的?难不成那只怪蟒喜爱喝酒?” 谷唯修依旧奚落道:“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这会儿嫌弃自己见识短了?天下之大无奇不用,多出一只贪酒的蟒蛇又能如何?老子就直白的与你透露了,拿出美酒,就能引诱这条巨蟒。可惜你穷极本事,也拿不出来。哈哈~”说罢又是一阵阴阳怪笑。 大将军站在远处,怯生生的看着泥沼里的吐信蟒蛇,冲谷唯修叫道:“蛇最怕雄黄,你说这蛇喜爱喝酒,弄些雄黄酒熏开他们不得了?” 云破月手指轻抚着刀刃,笑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都成缩头的乌龟王八蛋了。你说的轻巧,这荒山野岭的,去哪弄雄黄?” 谷唯修桀桀笑道:“雄黄入药,较为常用。老子药铺里多的是,可惜老子谁也不给用。” 华池与仇天虞夕相视一笑,各自明白了心中所想,虞夕微微翘起了嘴角,却倏尔放了下去。一个人站起身来,自顾自的往五柳先生的木屋走去。 仇天拉过了闵诚谨,又掩着口鼻,小声冲华池莫羽笑道:“等酿出酒来,把蛇王引出来,然后我们兄弟几人联手,去杀了它吧,群龙无首都会乱成一团,何况是蛇呢?” 华池撇了撇嘴,略含苦涩的笑道:“不能杀。” 仇天皱着眉头问道:“为何不能杀它啊?”闵诚谨与莫羽亦是一脸疑问,凝视着华池绝美的面庞。 华池高深莫测的微微一笑,轻叹道:“驭兽之道,最倚仗的一个法则是----人非兽之本,而为兽之母,兽非人之本,而为人之发。能听懂是什么意思么?” 几人思索片刻,均摇了摇头。一旁的金髓望着群蟒傻笑,谷唯修侧耳听他们的言语,奈何仇天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让他听见。谷唯修听了一会儿无甚收获,四下望去,竟无一人可以聊天解闷的,正值瑟瑟清秋,满面萧瑟,他禁不住心生悲凉,一人独自望向了苍穹。 华池轻叹一口气,解释道:“杀了一个被敌人统御的野兽,敌人并不会因此而元气大伤,因为兽对于人来说,并非本源,而是一根发丝。杀了统御野兽的那个人,野兽并不会的因此而萎靡不振,相反更加嗜血凶恶。因为人对于兽来说,并非本源,而是它的恩人。” 闵诚谨低吼一声,怪叫道:“好恐怖的邪功。如此刁钻狠厉,只怕世间无二了。” 华池依旧苦笑道:“正是它的刁钻强大,才吸引了超过半数的华家人叛出医道,投身华苕。驭兽而丧心,骨枯而功成,何其悲夫。这巨蟒,只能生擒了。擒住之后,我再用驭兽派的法门把它控制住,然后,使出个连环控制。” 仇天挠着后脑勺,一脸愁容的叹道:“乖乖,杀都不易杀,何况是生擒?” 华池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巨蟒贪酒,还怕个什么。有你这酿酒的大师在,还怕它不上钩?” 恰巧此时虞夕自木屋里提来了几个清洗干净的酒坛,仇天嘿嘿一笑,拎着酒坛一跃而起,在菊花遍地盛开的园子里采摘着。他暗暗运气,夺天地造化的偷天手当即运转,四下里菊花瓣纷飞,绕着仇天无风自动。仇天处在菊花丛里,意气风发,垂发飘飞,俊朗无双。 忽然仇天喝了一声,笑道:“杏花胜在甘醇,菊花胜在清香。真不知菊花酿酒,能酿出个什么味道来。”说罢带动着漫天飞舞的菊花摇摆,空手一挥,菊花瓣尽数收入空坛子里,只是力道控制的欠缺精准,漏出了不少。 虞夕与他一唱一和,娴熟的揭来一块旧布片,蒙在酒坛子上封住了口。 闵诚谨惊得啧啧叹道:“果真是酿酒的行家,只是,酿酒不少需要三年五载么?哪有这么多的时间去挥霍?” 华池翘起嘴角,微微一笑,饶有趣意的盯着仇天,说道:“小天可是宗师级的酿酒工艺,既是宗师了,有什么办不到的?” 仇天也不谦虚,笑道:“若说酿酒,我们杏花村的酒算得上天下第一。如今我给他速成一把,虽说欠缺了些醇厚,骗骗大笨蛇却是足够了的。”说罢将酒坛丢在一块空地上,依次打出了真火符与天雷符,又将疾行符压在了两道符的下方,最后一道酒神符扣在坛底,又加了两道真火符,才算完工。 谷唯修远远望去,但觉玄乎,自个儿骂了句“歪门邪道”,却又悄悄后退,隐去了身影。 虞夕看他娴熟的动作,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怀念与感伤,却忽觉得背后多了一只温热的大手。扭头一看,却来是仇天安慰的眼神,虞夕微微侧身,躲了过去。仇天想起了柳吟风与杏花村的玩伴,心生悲戚,也不再言语,撂下了一句“等十个时辰就够了”,自顾自走到了泥沼一边。 不知不觉,夜色迷离。 ------------ 第七十二章 高掌远跖 沼泽里的群蟒眼珠更显得通红,诡异骇人。只是仇天心里压着重重心事,也不觉得可怕,倚着一棵树静静目睹寥落星光。 “小天?” “华池?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华池一声苦笑,叹道:“心急如焚,怎么睡得着。你呢?又想家仇了?” 仇天静静说道:“恨自己,恨自己太无能了。若是有三位师父那样的本事,该多好。我不去移山填海,只要保护我身边的人,自由的做自己喜欢的事,该多好。不用无奈跑到玄牝大山里来历练,不用躲躲藏藏,不用滞留在这里不能去见心爱的人。” 华池摇头轻叹,拍着仇天肩膀说道:“你终究太小,心性太幼稚了。谁不渴望自由,谁不渴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八年前我抱着这种态度,想让离儿活过来,可现在她还是生不如死。我华池努力了尚且这样,若是不努力,岂不是破罐破摔,自暴自弃了?你三位师父能移山填海,能摘星望月,因为他们熬过了无能的日子。以前年幼,在父辈的余荫下活着,你该想想,日子虽然滋润,但是凭什么呢?既然成了七尺男儿,该想的就是打拼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偷闲。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乘凉之后,你有什么借口不给自己的后人栽树呢?若想栽树,又怎能是一句话可为的?” 仇天被他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叹道:“当初若是不寻根究底的打探爹娘的身份,或许也没有这一遭的疾苦了。” 华池接着说道:“终究是不自足。知足常乐,方是正途。你看看那些比你武功差的人,他们也来了玄牝大山,命都未卜,何其可悲。为兄苦恋十余年,被爹逼迫做着各种丧尽天良之事,若没有忍耐,哪能撑到如今呢?” 仇天听懂了些,抿着嘴唇,无言苦笑。 华池忽想起了先前仇天的作为,抬头问道:“刚才的危急关头,你竟然用剑,为何啊?” 仇天挠着头发,羞笑道:“大师父说我剑法太粗烂,非要我勤加练习,好去早些掌握轩辕剑法的另一层。” 华池摇了摇头,叹道:“那也得视情形而定啊,孰不知剑挑一点,拳打一片,而且拳比剑快。” 仇天接着说道:“嘿嘿,当时看那群蟒蛇,心里有些惧怕,不敢触碰,就拔剑砍去了。” 华池扑哧一声笑道:“怕你还冲上去救人,唉,你这孩子,我看你是一身的功夫太多,学傻了。江湖传闻艺多不压身,所有人人都追逐更多的武学。但是,这群人里,有一些真正高明的人,他们不算追逐更多,而是追逐更高。遇到精妙的,就抛弃了粗鄙的,此乃正道。而你不同,你所学的尽是常人钦羡的功法,一个都不可以抛弃。虽说一个都不可抛弃,却有着修炼与使用的先后,不可盲目乱用。” 仇天叹了口气,说道:“嗯,师父也说过,把功夫熟悉了,巧用了,才是我自己的。否则,只是他模子里刻出来的翻版。可是,我刚刚掌握,终究是不能融合啊。” 华池轻笑道:“无妨,无妨,多在他人身上学习吧,友亦可敌亦可,实在不行我陪你拆招。哈哈。” 仇天嘿嘿一笑,道了句:“好!” “昨日诚谨和云破月打斗那次,你可还记得?” “嗯。诚谨虽说赢了,但胜在阴阳幻灭剑的霸道,一挥一砍,都不及云破月的刀法娴熟自然。” 华池欣慰的笑了笑,说道:“不愧是三才看中的人啊,果然看的出来。云破月这种散修的刀客剑客,虽说没有至强制胜的刀法剑法,不能占尽先机。但是,这种市井的亡命人,经历过真正的厮杀,懂得以命相搏。他们娴熟、霸道和阴险,不可小觑。大将军历经沙场,悲壮之势惊天恸地,或多或少能威吓旁人。血浇出来的汉子,有高阁内庭长大的高手学不会的气场。” 华池说罢顿了顿,继续说道:“诚然,莫羽和闵诚谨有许多供你学习之处,但是从敌人那里学来的,才是最快最深刻的。这种启蒙,莫要遗失了它。一次打斗,一次反思和领会,才能一次又一次成长起来。我那万兽功,就是这样总结出来的。” 仇天细细的倾听,一一谨记着,忽然皱起眉头问道:“华池,符咒之术本是我最擅长的功法,当初打鱼追鸟,抓狗撵鸡,均是用的得心应手。为何现在逐渐失灵了?打斗之中根本无从下手。” 华池忍俊不禁的笑道:“怪不得啊,当初符咒学的那般通神,竟是抓狗撵鸡练出来得?各种武器都有它的擅长与劣根,符咒亦是。枪挑一点,棍扫一片。剑主挥刺,刀主劈砍。工欲行其事,必先利其器,此为大计。你已身备利器,只是未尽其用啊。你看,符咒之术,隐蔽而神奇。天雷符,离火符,均适用于群战,横扫一大片,遇到真正的高手,实在难登大雅。偶尔有些用处的定身符,却也不太合适。” “说的极是,我也瞧出了此处。可是,那、符咒之术岂不是要抛弃了?” 华池摇头说道:“那倒不必。估计,当初茅山派的祖师爷曾是随军打仗的将士,方才研究了这般奇术。刚才便说了,不是要你放弃,而是更多的使用更高层次的武学,一招一式,均对自身的造诣大有帮助。练到最后,变得无招自动,那更微妙了。” 仇天笑道:“好,哪日面对千军万马时,再把符咒耍个畅快淋漓。” 华池微微一笑,盯着寥落的星光,不再言语。仇天想起了昨日之事,忙问道:“华池,你为何护着那贼医呢?当时问你,却也不说。” “我怕谷神丹是虚妄,只能寄希望于他了。哪怕背负些世人不解的骂名,能治好离儿,也是值得。只是,仗着一己之私,终究有愧,所有不易说出口啊。”说罢淡然一笑,洒脱里糅杂着无尽的憾恨忧伤。 仇天眼前恍惚出现了驭兽派的一幕幕,瘦弱女子锁在铁链下,冰冷狂躁。仇天禁不住哀叹道:“广庭竹阴静,华池月光寒。以你的深情,离儿姐姐也定会恢复的。只是那大夫心眼太多,你小心为是啊。” 华池站起身来,挺起了胸膛,瞬时意气风发,集阳刚阴柔于一身,笑道:“小天,你记住了,剑法,掌法,拳法,乃至一切武道,甚至做人,都以自然为先,以大巧不工、风流自得为上。古人云:善赏者,费少而劝重。善罚者,刑省而奸尽。善予者,用约而为德。善取者,入多而无怨。鬼医行事太过刁钻,急功近利,工迹太重,算不得真正的奸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才最可怕。他那点斤两还不如我当年,如今只是有求于他,放心吧。” “善赏者,费少而劝重。善罚者,刑省而奸尽。善予者,用约而为德。善取者,入多而无怨。” 仇天默念着华池的话,不知不觉,华池竟已快步离去,冲谷唯修走去。 “你既然愿意说出过沼泽的办法,说明心肠不算无药可救。为何不坦白心胸,说出谷神丹的一切呢?” 谷唯修自顾自的静默,冷不防的被华池欺身,倒有些惊诧,冷哼道:“无可奉告。” 华池却不愠怒,轻笑道:“假如谷神丹属实的话,说明你们谷神华家也无可奈何。既然如此,何不齐心协力呢?阁下豁出一把推波助澜,我们就斗胆与虎谋皮。” 谷唯修蔑视着四周的乌合之众,狂笑道:“你们若破了这几层险阻,或许才有取丹的可能。若是连我们玄牝之主都不如,拿什么去争夺去取得我们都无法取得的东西呢?” 华池冷冷的丢下一句“一叶障目,可笑夜郎”,不再听他猖狂的怪笑,独自款步离开。 孰不知另一边,惹人心乱如麻的软言软语已借着靡靡的夜色,贴着耳际放纵开来。 “巧巧,你好美…”宫商羽缠着杜巧巧,与她倚着一颗古木,时不时转身肆无忌惮的盯着,浑然不顾非礼勿视的礼节。 杜巧巧终究是脸皮薄了点儿,微微侧身,心颤而急促的说道:“宫郎,若不是你,恐怕没有人会把我捧得那么高吧。” 宫商羽顿时一收折扇,锁着长剑一般的浓眉,半含怒意地说道:“你是珠玉,本来就该被捧起来。” “可是,他就不会…” 宫商羽听杜巧巧提起了萧道彦,神色那般痴迷,禁不住心乱如麻,疼如刀割。干咳了一声,强笑道:“宫某只是,想极尽绚丽的,展现你的容颜,释放你的绝色,让它得到应得的礼遇。” 杜巧巧听的心中宛如小鹿乱撞,痴痴的盯着宫商羽,叹道:“宫郎,早遇见你,该多好…假如十年前遇到的是你,而不是师父把我带回师门遇到他,我就不用曲曲折折的蒙受那么多,不用承受失去。宫郎,你一定不会负我,对吗?” 宫商羽立即挺起了胸膛,信誓旦旦的说道:“杜姑娘,我宫商羽若是对你有一丝虚假,天打雷劈…” 杜巧巧扑哧一笑,伸出无骨柔夷堵住了他的嘴,娇嗔道:“说什么傻话,我信就是了。” 宫商羽盯着她扑朔的瞳孔,嘿嘿一笑,登时抓住了杜巧巧来不及收去的玉手。 杜巧巧假装发火,嗔道:“你这登徒子…” 宫商羽顺势丢掉了手中紧握的柔夷,轻叹了口气。杜巧巧心里顿觉空荡荡的,怅然若失,心底莫名生出了悲戚感。哪知宫商羽一变脸色,又抓住她的玉手,趴到她耳边轻声问道:“嘿嘿,我这登徒子,巧巧姑娘喜欢不?” 杜巧巧被他吹气吹到了耳垂上,顿时面色通红,嘤咛“嗯”了一声,才任由他放肆无礼,羞怯的问道:“宫郎,你为什么说,你是罗绮门的人啊?” 宫商羽帮她整了整一绺凌乱的发丝,抚着她俏脸笑道:“傻瓜,你的师门,不就是我的师门吗?等事情办完,我们一起去见你师父,好不好?到时候我当面提亲,我们把关系让他老人家定下来,我就再也不用怕…不用怕你突然回头了。” 杜巧巧撅起粉绛色般的红唇,眨巴着眼睛叹道:“可是,我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啊,这样总是缺一分安定的感觉。让人有一种,浪荡轻浮的错觉。” 宫商羽语调顿时急促起来,慌张说道:“巧巧,我真的有难言之隐,也不知从何提起。巧巧,你相信我吗?” 杜巧巧凝视着他慌乱俊朗的面孔,清澈诚挚的目光,心里一阵宁静平和。将双手揽起了宫商羽的臂膀,轻声说道:“嗯,我相信…” ------------ 第七十三章 终生为父 翌日,因菊花酒尚未酿成,无法行动,众人均感无趣,各自闲话各自惫懒,金髓更是一睡到天黑,沦为笑柄。无论仇天如何挠他,金髓依旧是雷打不动。只有宫商羽与杜巧巧颇显畅快,在众人眼前四处游走,亲密无间,惹的那些江湖匹夫们心猿意马,抓耳挠腮。 可惜这流韶纷飞,美景不常,临近傍晚时,杜巧巧忽觉得一阵慌乱,扭头一看,身后的古木上平白刻了一片四叶花。 但闻林叶哗哗作响,微风细细,莫羽与仇天倏乎回首,各自皱起了眉头。莫羽轻声自语道:“哦?莫非是他也来了?” 闵诚谨左右回视,却未发现一人,诧异道:“谁?” 杜巧巧似笑非笑的盯着花片,痴眸不转,冲宫商羽说道:“师父找我。” 宫商羽兴致冲冲,摇着羽扇围着杜巧巧说道:“巧巧,我陪你去吧?拜会一下他老人家,也好熟悉熟悉。” 杜巧巧默默低头,轻轻挥开了宫商羽,幽幽一叹,说道:“宫郎,你在这等我吧,我去去就回。”说罢头也不回,径自撩起衣袂蹁跹而去。 宫商羽欲要拦她,奈何杜巧巧脚步轻快,转瞬拉远了距离。宫商羽顿感失落,暗自叹气,抬头一看,闵诚谨与仇天几人快步走了过来。 宫商羽不明来意,摆出了一阵拒人千里的架势,谁知几人绕道而行,走到那棵古木旁。闵诚谨抚着深有三指宽的四叶花,皱眉叹道:“果然是萧逸行。当初渐离跟我提起过,罗绮门召集门众的时候,是以弄花戏蝶手刻出花瓣来。花瓣越多,事情越急,三叶以上均是机密,一般只有门主能用。刚才那身影神不知鬼不觉的,旁人也无法使出,想来便是萧逸行了。” 宫商羽躲在一边,隐隐皱了皱眉头。仇天却叹了口气,沮丧道:“唉,他比我快。” 华池哈哈一笑,捶打着仇天说道:“小子,人家三十年前都学会了须弥步,你才几天?” 仇天挠了挠头,嘿嘿笑道:“也是。他虽比我快,却也超不过多少,想必不出三年便及不上我了。” 闵诚谨扫了宫商羽一眼,发现他正在暗暗偷听,当即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说道:“不知道那龟孙子在偷听些什么,整日神神道道的,真假面目难分。也不知他萧逸行是迟钝还是怎么,待到鸟兽散尽的时候才跑来。” 萧逸行再晚一步,只怕黄花落地,木已成舟…杜巧巧再也回不了头。 宫商羽顿时错愕,羞愤难当,却奈何无理争论,他又没有点名道姓,只得作罢,讪讪离去。 莫羽挥了挥手,训斥道:“诚谨,萧前辈好歹是长辈,怎能背地里这般诋毁?” 闵诚谨争论道:“一派之主,怎会不敢见人呢?” 莫羽无奈摇头,轻笑道:“捉摸不透。这罗绮门的门主轻功精妙无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谁能琢磨的透?不过,倒有一个人能制得住他。” “师父…” “巧巧,你来了,为师与你情同父女,就不转弯,开门见山的说了。”萧逸行已到了知命之年,却不显老态,浓眉依稀,衣袂飘飘颇显风流。 杜巧巧羞怯一笑,说道:“谷神丹正在寻求,而且我找到了帮手,相信有一搏之力。” 萧逸行捋着翩翩虬髯,哈哈笑道:“你当为师真是为了谷神丹来找你?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唉。道彦那孩子整天茶饭不思,浑浑噩噩的,你们师娘快把为师逼疯了。整日里絮絮叨叨着道彦瘦了,巧巧不知安危了,又哭又闹又撒泼,混然不像个半老的人。唉!” 杜巧巧顿时神色黯了下去,低声说道:“师父。师娘对我很好,我也把自己当成萧家儿媳的。可是…” 萧逸行挥了挥手,微微笑道:“可是大错铸成,对吗?唉,道彦那孩子,怎会生你气呢?嗯?” 杜巧巧眼睛有些发酸,恨恨的嗔怨道:“可是他就这么把我扔在山里里,自己一个人潇潇洒洒的走了。”说完内心的凄苦如洪水猛兽一般涌来,倾泻而出,斜阳无语,伴泪空流。 萧逸行长叹了口气,说道:“也许,是他不对吧,你为何不原谅他一次呢?想想从前在一起的欣喜之处、两人率性自由,两小无猜,有什么怨恨舍不得抛下呢?” 杜巧巧拿出手帕擦掉泪痕,打趣道:“师父,您竟会说出这种话,从前都是说,努力练功不准偷懒之类的。这会儿,倒真不像个当师父的。” 萧逸行哈哈一笑,怜惜的拍着她云鬓,说道:“做了错事知道改就行了。为师刚才,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师父…” ------------ 第七十四章 何以忘忧 “小天,酒酿成了。”虞夕远远冲仇天打了个招呼,语气依旧冰冷。 “好嘞。”仇天兴致高昂应了声,自地上一跃而起,疾冲过来,谁知面前已多了四五人。周围众多无名小卒、江湖各路人马,纷纷嗅着鼻子直走过来,那神态,恍惚若醉鬼一般,面露贪婪。 闵诚谨亦是抽着鼻子,拎起一坛酒,叫道:“华大哥说你酿酒厉害,我还有些怀疑,这闻起来果真是香啊。” 仇天嘿嘿一笑,说道:“只能闻,不准喝。你还得生擒那条巨蟒的。” 闵诚谨怪叫一声,哇哇喊道:“不是吧?你让我自己去?” 仇天笑意更浓,不怀好意的叹道:“杏花酒可是天下第一的美酒,你若是抓住了那条蛇,我给你酿一百坛,让你醉生梦死都喝不完。” 闵诚谨皱着眉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坛,冲仇天叫道:“你小子怎么不去,那巨蟒体型庞大,我一个人根本不够填塞它牙缝的。” 华池叹了句“好酒”,轻笑道:“不急,先静待一夜吧。百兽通灵,有着自己的智慧。这巨蟒不知活了多少年头,想让它上当也颇不容易。且将这酒扔在岸边,我等守在一旁,待引蟒蛇出来便好。” 莫羽盯着周围贪婪的目光,拎起一坛走到岸边,冲仇天喊道:“我与师弟先守着,困了再替换小天和华兄吧。” 仇天点头称是,一脚踢中了闵诚谨,奸笑道:“诚谨,不准偷喝哈。” 闵诚谨愤恨之下,也无法报复,骂道:“小崽子,你当我像你那样没出息。” 仇天哈哈一笑,冲他摆了个鬼脸,洋洋自得的歪倒在一棵树下,又要沉睡过去,不料却被华池敲着脑袋打了起来。 华池忽然压低了声音,冲仇天说道:“小天,先别睡的,我教你一种功法。” 仇天顿时来了精神,嘿嘿笑道:“什么功法?你那功夫我个个都喜欢啊,一个比一个漂亮。” 华池佯装生气,笑道:“别贪多了,你那哪个不比我的拙劣功法强。时间紧促,你注意点儿学。曹操曾云、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这门功夫正是我从千年的神龟身上学来的,我叫它龟息法。” 仇天惊得说不出话来,愕然问道:“龟息法?学乌龟呼吸,能有什么用?” 华池摇头轻笑道:“一语道破啊,不错,正是学乌龟呼吸。路人皆知乌龟喜好缩头,孰不知乌龟能一睡数月乃至成年。此功法的效果就是,以巧妙的顺序封住重要大穴,心跳停止,呼吸停止,而人不死。” 仇天哇哇怪叫道:“好啊好啊,我学,你赶紧教。” 华池附在他耳边一一说了,恰恰刚说完,闵诚谨晃悠了过来,叫道:“什么怪蛇,如此机灵,死死盯着酒坛子就是不上岸。” 华池身形一震,戛然而止,轻咳了一声,示意仇天停下运作的功法。 仇天皱着眉头,问道:“华池,你不必这么疑神疑鬼的,诚谨没心机。” 闵诚谨听见这句,疑惑的冲华池望去。华池微微一笑,说道:“好,以前养成的坏毛病,不能放松下来。” 仇天看华池面色不对,疑云重重,不愿坦露心扉,当即叹道:“你还像三年前、、那样猜测人心。何必呢?” “性命攸关之时,这就是一条命。若是知道的人多了,就形同虚设了。江湖险恶,瞬息万变。除了最亲近的,其他的怎能不谨慎?”华池本想说出口,绝美的瞳孔盯着仇天纯真的面孔,终究是未说出口,只是叹道:“这功法与命相搭,岂是说泄露就泄露的。” 闵诚谨虽年岁不大,江湖混的也算老练,顿时将其中原委知晓了七七八八,冲仇天笑了笑,径自回去守夜去了。 华池目送他远去,冲仇天叹道:“小天,你知道亲近的内涵吗?行走江湖,该近谁远谁?” 仇天微微沉思,有些生冷的说道:“善则近,恶则远。诚挚则亲,狡诈则疏。” 华池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两国交锋,战场上惺惺相惜的两个异国大将,该怎么办?都是善,都是诚挚,然后呢?” 仇天不禁愕然,苦思不得其解,只好作罢。 华池继续说道:“诚谨确实是你不错的挚友,可是我与他道不同,该怎么亲近呢?你的朋友,我总不能强加吧?这世间多少亲近疏远的纠缠,有些人是连带的,有些人才是最初的,莫要随波逐流,在迷惘里追逐。” 仇天锁眉问道:“连带的,最初的?什么意思?” 华池笑道:“打个比方,若你有一胞妹,必定会与之亲切吧?” 仇天嗯了一声,不知所然,听华池继续说道:“若与外甥亲切,便是爱屋及乌。若与妹夫亲切,则更是爱屋及乌之翎羽了。这便是最初的,与连带的,所以刚才,你懂了吧?” 仇天咬着嘴唇,不置可否。华池摇头叹了口气,冲仇天打了个手势,拎着一坛美酒,冲谷唯修走去。 三才超凡入圣,亦躲不过酒神符的力道,何况谷唯修一介凡夫俗子。华池与他痛饮了几杯,只是自己将酒凝结起来,一一蒸发了。谷唯修却不知他心中伎俩,只喝了三两口,但觉口干舌燥,头晕目眩,神智已不大清晰。 华池趁着酒劲儿,佯装愠怒的问道:“华先生,你早先说过,若是我华池坦诚相待,你定会全力配合。如今我华池做到了,你为何遮遮掩掩,不愿透出谷神丹的真情?” 谷唯修哈哈一笑,沉声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华池招呼来仇天,冲他叮嘱道:“把剩下的这坛酒分发下去,醉死他们,这般乌合之众根本排不上用场,不如让他们少看见些东西。” 仇天结果酒坛,应着华池的叮嘱,一一分发了下去。那帮莽汉果然是个个酩酊大醉,不多时便昏昏欲睡,倒地不起。 谷唯修欲要行走两步,腿却一软,险些跌倒,自己哈哈笑道:“醉了?没醉吧,还是早就醉了?” 华池冷冷一笑,问道:“华先生心中有事吧,否则,怎会醉的那么快?” 谷唯修喊道:“放屁,老子心中什么事也没有,老子什么也不在乎。”吼完之后,竟蹲在地上,掰着手指笑道:“男人喝醉,能为了什么?功名利禄,我鬼医啖之无味。另一个、另一个就是女人吧?哈哈,偏偏是爱不起配不上的女人。” 仇天听他胡言乱语,恼怒的骂了一句,却被华池拦了下来。只听华池追问道:“爱不起配不上?你常山鬼医狂傲自负,也会说出配不上三个字?真是奇了。” 谷唯修两眸痴痴的盯着华池,嗟叹道:“世间,没有配得上她的男子。” 华池双眼里猛的爆出了精光,冲谷唯修问道:“也就是说,此行俱是在她掌控之中了?经你这么一说,我却是有些好奇了。只待哪天非要一睹佳人,看看究竟有多美。” 谷唯修抓住华池的衣领,愤恨的骂道:“你这小子,究竟有什么好的?能得佳人青睐。你莫要见她,她自会见你。唉!”叹惋之余,轻轻松开了手,倚着古木便要睡去。 仇天心里却惊起了思绪万千,心中暗自想道:“听他所言,那女子该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只是不知她与梦姐姐比起来,哪个更漂亮一些。”眼前浮现了流景无数,那美眸痴痴,云鬓轻摇,冰肌玉肤,一颦一笑都颤人心弦,又怎敢凝眸。 “呵,寻常人?”谷唯修冷冷一笑,说道:“寻常人岂能说见就见到的?”谷唯修虽头昏脑胀,仍留有一丝神智,但觉说的太多了,最后几句都憋在心里未说出口。化成一声长叹,生生咽到百结的愁肠里。 ------------ 第七十五章 情投意合 华池与仇天看他昏沉睡去,觉得无趣,索性冲岸边走去。一看之下,仇天“啊”的便要叫出来,却被华池堵住了嘴拦到树后。 只见巨蟒盘旋扭曲的爬上了岸,死死盯着酒坛,却不前进半步。过了半晌,忽然动了下,自泥沼了飞跃出来,卷起酒坛倏尔消失了踪影。仇天不禁呆立当初,默念道:“那蟒蛇究竟有多长啊?酒坛远在十丈的位置,还不够它身子舒展开的?” 华池苦笑道:“估计十丈有余吧,这怪蟒够狡猾的,看来要全力压制了。” 他话音未落,闵诚谨早憋不住,愤恨的一跃而起,跳上了泥沼里那一支独木。放眼一看,脚下密密麻麻的红信吐嘶,顿觉脊背发凉,微微有些头晕。仇天见状也是一跃而起,冲到了沼泽里,助闵诚谨左右。 闵诚谨霜刃未停,撩起佩剑挥舞着,冲仇天喊道:“喂,你自己非要跳下来,可不是我喊你过来的。” 仇天蓦地停下了伏虎拳,敲打着他头,气呼呼的吼道:“你这家伙,现在还嘴硬。” 闵诚谨假装不屑,不理会他。仇天也是颇有些惧怕群蟒,不再跟闵诚谨胡搅蛮缠,一拳一拳的砸去。定睛一看,那蟒蛇竟窝藏在中央,细细品着菊花酒。仇天心中偷乐,嘿嘿笑道:“喝吧,看你能撑到几时。”笑不几下,惊得两眼滚圆,手中动作亦停了下来。 那怪蟒竟拖起酒坛一饮而尽,浑然没有半分醉态。华池暗叫一声,招来了恶枭恶獍,他自己亦飞扑下来。偏偏虞夕亦是心急如焚,不顾一切的唤出了白虎,顿时神兽与凶兽狭路相逢,也不管怪蟒,盯着彼此,怒火熊熊。 华池不禁愕然,盯着虞夕叹道:“原来你就是驾驭白虎的那个少年,几年不见,竟识不出来了。” 虞夕想起了三年前杏花村那双邪邪的眼神,微微有些愠怒,说道:“喵喵是我朋友。” 华池轻轻笑了笑,说道:“好,那能否让你朋友停下,如今强敌在前,还是同仇敌忾的为好。” 虞夕默然点头,冲白虎吹了声口哨,白虎低吼了一声,冲虞夕奔了过来。华池亦是冲枭獍挥手,两兽一走天空,一走地上,极速冲蟒群里窜去。 巨蟒听见白虎的低吼,庞大的身躯一颤,却看到迎面走来了两只凶兽,顿时有些慌神,摇摇摆摆的缩了起来。 华池冲仇天指着枭的尖喙,说道:“看准那恶枭所啄之处,便是你们全力击打的部位。否则,这庞然大物根本无从下手。” 仇天点头称是,与闵诚谨一道移行过去,扑到了蛇群中,踩着几只蟒蛇,临风而立。 巨蟒横行霸道了不知几百年,怎会任由他们这般狂妄,当下一跃而起,直直立了起来。顿时日月无光,一人无法合抱的身躯,竟遮住了天地。巨蟒嘶嘶吐着红信,冲恶枭猛扑过去。奈何身上却被獍咬掉了鳞片,转过身来,却又被恶枭与仇天几人猛击着七寸与头颅。腹背受敌,怒火上窜,猛一甩身,将仇天几人与众兽纷纷撞飞了出去。双眼爆红,目眦欲裂,一扭一动透露着无穷的恨意。 华池看巨蟒呼吸有些凌乱,低吼道:“小天,我扑过去击打巨蟒的腹部,你趁机骑到它背上三寸处,把鳞片全部打碎。切忌,不能打到七寸,否则打死了倒功亏一篑。诚谨,你以阴阳换灭剑护住下方的根基,免得其他蟒蛇受它控制,趁机偷袭。” 仇天盯着巨蟒硕大的头颅与獠牙,心中有些畏惧,却被莫名的豪气冲荡开来,笑道:“好。”说完冲岸边望去,只见虞夕心惊肉跳的指挥着白虎跳下泥沼,却死死盯着自己,心中生出一股火热来,酣畅一笑,转过头来。 莫羽却不动声色,伫立岸边,轻叹道:“此蟒无意害人,奈何,不识时务,招来罪孽。”语罢扬起了七星龙渊,利剑呼啸而出,扬起阴阳二气冲沼泽里跳了下去。剑气纷纷,凌厉无双,宛如天地一般雄浑不可撼动。 华池趁他威慑群蟒,冲仇天使了个眼色,宛如瞪羚长跃一般冲了过去,右臂握紧虎拳,直直冲巨蟒灰白色的腹部击打下去。巨蟒吃痛的缩了下腰腹,不顾一切的扬起钢鞭长尾,将华池横生抽飞了出去。华池倒在岸边吐了口血,强忍着站了起来。 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仅在一瞬之间,仇天运起须弥步极速狂奔,一跃而上骑在巨蟒的头颅上。死死夹紧蟒头,以免被它凌空甩落。奈何巨蟒深陷狂暴,全身力道达到了恐怖的地步。巨尾一抽,竟从头顶飞过,连带着仇天闵诚谨一齐抡飞出去。 华池扶起两人,发现他俩并无大碍,苦笑道:“这大家伙,还是低估它了。” 恰巧杜巧巧回返,宫商羽却是第一个盯见,慌张迎了上去,笑道:“巧巧,尊师都说点儿什么?” 杜巧巧莞尔一笑,明眸皓齿夺人心魄,只是笑过之后,却不理会他,背过身去。 宫商羽不知内情,只以为她奔波劳累,笑道:“巧巧,今日你走了之后,我终于弄懂了为何你我一见如故,好似旧交。因为我们两人品性相似,情意相通,这就叫情投意合。因为处处相同,于是自从初次相见,就不再是你我,而是我们。” 杜巧巧心头一震,回想着这几日的雪月风花,禁不住肩头颤动。闵诚谨撇过头来,舔了舔嘴唇,轻哼道:“杜巧巧色而不淫,嘴上花花,心里却没那么多水性。她只是喜欢调戏,却不会真的涉足。只怕,这次萧道彦危险了。” 果不其然,杜巧巧低头闭目,幽怨的叹道:“宫郎,我忘不了我师兄啊。” 宫商羽精钢扇险些掉落,面色唰的惨白,支支吾吾的说道:“巧巧,我帮你忘。” “怎么帮?” “我不知道…” ------------ 第七十六章 明月悲狂 杜巧巧扬起了嘴角,故作轻松的微微一笑,冲宫商羽说道:“那边打斗激烈,想来莫师兄他们相当吃力,你去帮帮他们吧。”说完之后,再不回头,一个人卧在古木旁,和衣睡去。只是肩头微微抽动,似有凉风袭来。 宫商羽呆立在那,但觉眼前一片灰暗,好似天地顿时失去了色彩。昏暗之中,几盏篝火与群蟒的眼眸凸显出来,格外刺眼。 仇天看他眼神颇为痴情,本想怜悯,奈何却提不起一分的可怜。百思不解,索性不去想他,冲沼泽岸边走去。刚刚走到岸边,只见莫羽挥舞着手中神剑,拨撩挑刺,娴熟大气,竟将巨蟒压制的无处藏身。华池亦暗暗喝彩,冲莫羽喊道:“莫道长,暂且收手吧。我等联手将它内力打消,攻其脏腑,然后再做他打算。” 莫羽婉转收剑,凌空飘回,颇似仙人的神韵。只见华池抱作巨熊之态,隐隐的内力流转,浑厚之处,惹人钦羡。闵诚谨与莫羽亦是将剑插在前方脚下,全身真气在两处气海里巡回,先是气沉丹田,又提到檀中,逐渐凝集在身,浑然若一太极。仇天也不迟疑,霸道的轩辕内力跃然于外,遍体金黄,凸显的尊贵无双,俨然帝王相。 那宫商羽悲愤之余,望了杜巧巧一眼,疾奔过来,精钢扇上下挥舞,又歪歪斜斜打出了波浪形的流光。掩映着天上的星辰,仿佛周围的火光萤虫都扑了过来,衬着他体内的幽蓝内力,华冠下的俊朗容貌一览无遗。 几人一同发力,一股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的内息平推了出去。巨蟒恐惧的抖了抖,一声怒吼,甩起钢鞭一般的尾巴迎了上去。但见泥浆纷飞,巨响滔天,尘土弥散之后,巨蟒遍体鳞伤,蛇尾上竟没有一丝的变化,其坚度当真可怕之极。 华池稍稍有些气喘,冲仇天喊道:“刚才的计策,再来一次。想必这次它已没那么多的力道了。” 仇天“啊”了一声,想起刚才钢鞭一般的巨尾,一阵后怕。华池看他有些胆怯,摇头苦笑道:“走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去。”宫商羽面冷如霜,不带一丝感情的应道。 仇天顿时来了气,冲他吼道:“谁用的着你?”说罢冲华池使了个眼色,摩肩擦掌,跃跃欲试。 华池犹记得仇天那一句“敌人”,也不多言语,冲仇天道了句小心些,又是一跃冲了过去。仇天正要扑过去,却被一双手拉住了衣袖,扭头一看却是虞夕。仇天本欲问话,虞夕却盯着他双眼半晌,转身离去。 危急关头,仇天自然无心费解,踏起须弥步冲了上去。巨蟒吃痛的反复甩动,奈何仇天死命抱住,纵然头晕目眩,犹不肯松开。巨蟒腹部柔软之处再次遭到华池的重创,哪会轻易息怒,钢鞭一般的巨尾再次扬起,狠狠将华池抽飞了出去。 华池倒地连吐了几口鲜血,缓缓爬起身,冲仇天吼道:“小天,抱紧之后,伏虎拳。”吼完之后又吐了一大口血,索性端坐地上,调整气息,疗着脏腑的创伤。 仇天恍惚间听见了华池的吼叫,顿时清醒过来,左手紧扣着巨蟒的鳞片,右拳握紧了伏虎拳,霸气无双的怒砸下去。巨蟒被他捶打着三寸,自然酸痛难耐,抽起巨尾冲头顶砸去,仇天忽觉背后风声四起,猛一偏头,才躲过一劫。左手紧扣之处,却被巨蟒的鳞片划了一道深口。 仇天疼的龇牙咧嘴,亦是怒火四溢,浑然忘却了华池叮嘱的事,伏虎拳全力而发,只顾往死里打。不多时,巨蟒的三寸之处已然血肉模糊,鳞甲支离破碎。仇天急红了眼,仍不收手,精神狂躁竟未注意到身后袭来的巨尾。 那巨尾硬生生的抽打在仇天背上,透过布衣犹可看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仇天只觉得火辣生疼,心头更是大怒,不顾一切的抽打着。宛如魔神一般,将疼痛置之不理。巨蟒腾的又一次扬起钢鞭,闵诚谨急的飞跃而去,忙着为仇天挡开一下。谁知巨蟒通灵,阴险狡诈,以神识控制着身下的百蟒拖出了闵诚谨与莫羽,一条条不畏生死的扑过去。两人将其砍成数段,扔停不下群蟒的来势汹汹。抬头一看,那巨尾即将敲打在仇天头上,顿时呆立当场,心急如焚也变成了心灰意冷。 虞夕紧紧闭上了不愿闭上的双眼,泪花再不掖藏,倾泻而出。 饶是华池见惯了场合,犹觉得后怕,心尖宛如巨物敲击一般,欲碎欲裂。 忽然平白无故的一道蓝光弧光拂过,竟将巨蟒的钢鞭横扫了回去,定睛一看,却是宫商羽的折扇。 “好快的速度。”莫羽皱着眉头,叹道:“恍如那道蓝光一般的迅捷。只是,为何又一种从未听闻的轻功?莫非又是自创?” 宫商羽盯着仇天金色的伏虎拳,但觉看不顺眼,却不知为何。细细看去,那鳞甲早已碎开,只是鳞甲下一层柔韧的膜坚如磐石,无论如何敲打,都不断裂。宫商羽心情低落无处宣泄,运起了全身的力道,挥起精钢扇斩了下去。与仇天拳劲交集,却传来一股心烦意乱乃至厌恶的错觉。还未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两股力道无法融合,竟爆裂开来。仇天与宫商羽毫无准备,均被炸出了十丈之外,揉动着腰身,许久方才能动弹。 仇天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这家伙不让你插手,非要插手,原来是针对我的。两败俱伤,你得意了?” 宫商羽被他冤枉,本想解释,却解释不清。有苦说不出,心头也是大怒,冲仇天骂道:“倒霉星,扫把星,我呸。你自己与我的功法处在两个极端,处处不合,能怨得了我?滚回家去重新学艺去吧。” 仇天本想骂他,却见他五位侍女走近,妙龄女性之前,却也说不出脏话来。怒哼一声,一瘸一拐的冲吓呆的虞夕走去。 华池却喜出望外,盯着巨蟒的头颅,叹道:“成了。”随后一跃而起,直直冲到巨蟒蛇头的末端三寸处,右手缩成鹰爪,直直的插进了巨蟒三寸之上与脑的汇聚处,猛的一拧。残忍之状,惹人毛骨悚然,惨不忍睹。 巨蟒亦惨烈的叫了一声,一蹶不振,跌空而坠。 华池跳出了泥沼,冲巨蟒发出了些意念的控制,群蟒立即开始散开,不多时,独木桥旁已空荡荡的,再没有一只蟒蛇盘踞。身后的众位酩酊醉汉一一清醒过来,金髓盯着仇天几人身上的血迹,又看了看满地的蛇尸,不禁一声怪叫,蒙上双眼又睁开,如此反复,可笑之极。 凉风习习,已近夜间,众人一一过了独木桥,只剩下华池与仇天几人。 莫羽盯着巨蟒头上的疮痍,触目惊心,撩起剑来便要斩了它。华池猛一起身,挡在他面前,推回了半开的剑柄。莫羽轻轻抽出了龙泉,盯着华池的眼眸,盯了会儿,微微一叹,又将龙泉送回了剑鞘中。 华池脸上看不出悲喜,冲莫羽笑道:“不要杀生了,它已无威胁。” 莫羽扭过来头,淡然一笑,说道:“但愿,它不会再杀生了。”说罢意味深长的盯着华池,蓦地走在了前头。 华池不以为然,亦笑了笑,冲仇天与虞夕走去。虞夕精神受了太大刺激,这会儿方才慢慢恢复过来,冷漠如冰,不言不语。仇天紧跟其后过了独木桥,却忽然掉转过头,向后方走去。只见闵诚谨冲杜巧巧吆喝了一声,说道:“杜师妹,赶紧跟上吧。” 杜巧巧飞身而起,回头看了看隐藏在夜幕里的宫商羽,沉默依稀,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却是仇天拦住了宫商羽,冷眼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刚才两股内力触碰的时候,会让人厌恶,会激起那么大的冲撞。” 宫商羽挑起眉头,傲然问道:“你又是谁?” “仇天,杏花村人。” “宫商羽,无可奉告。” 说罢宫商羽淡然一笑,追上了杜巧巧,奈何杜巧巧无意理会他,径自向前走去。 正走到了一片月色朦胧的丛林里,杜巧巧忽然放慢了脚步,转身冰冷的问道:“你到底是谁呢?还不愿意说么?” “巧巧,我…” “算了。”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你不愿说,我等你。 ------------ 第七十七章 河罗之鲋 众人愈走愈觉得压抑,步履缓慢,走走停停,待到天天蒙蒙亮时,眼前竟出现了骇人的一幕。群山迭起,高耸入云,高低起伏里,均是苍茫青翠的不凋古树,郁郁葱葱,覆盖山峦。数座高山围起,将中间的大片空地凸显了出来。 然而更骇人的尚在山脚下,枯尸无数,白骨遍野,野兽匿迹无踪。偶尔一只喜鹊飞过,溪流里传来阵阵犬吠声,离奇怪异。处处都是形状诡异的巨石,几眼泉水叮咚,更添了一份压抑。 华池紧皱眉头,猛一回首,沉声说道:“第四座山头,已经走到了天玑星处,为何这般压抑?” 仇天艰难的挺起胸,喊道:“为何觉得这些山那么诡异啊?抬头一看,都像压在自己身上一样,沉重威严。” 他这一句威严点醒了莫羽,莫羽撩起束发的飘带,上前几步,竟失态的狂笑了起来。 闵诚谨慌忙走上前去,却见莫羽摆了摆手,叹道:“哈哈,想不到误打误撞,竟捎带着找到了最原始的河图洛书。” 华池亦是情绪激昂,盯着四周古朴的高山,凝眉叹道:“天玑星之下,东南方的鹿角山形似盘龙,被唤作东方巨龙。天权星下,位于北方的锁牛山形似灵龟,被唤作北方玄武。天枢星下,位于西南方的凤凰山形似凤凰,被唤作南方朱雀。西北方的天璇星下,那巍巍的青山类于白虎,应当就是传说中的仙境昆仑山。只是传闻河洛文化起自中土,怎会落在蛮夷的玄牝大山里呢?” 仇天瞭望群山,但觉得心生畏惧,膝下宛如压了千斤巨石,紧紧下坠,欲令他行跪拜之礼。仇天死命抵抗,咬牙问道:“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给人臣服,甚至是膜拜的错觉。” 闵诚谨上前搀着仇天,轻声问道:“为何我们都没有这感觉,只是所望之处,有些悲凉。莫非…”仇天锁眉接着他的话,叹道:“玄牝大山郁郁葱葱,或许真是始祖文明的起源吧。只怕,连轩辕始祖的枯骨都安葬在此地。” 华池蓦地一笑,负手而立,冲仇天问道:“小天,你可曾记得那首藏头诗?” “俺这里有。”金髓自仇天后面窜了出来,嘿嘿一笑,冲怀里抽出了一张白纸,念道: “鸿蒙破天元,盘古生其间。 骨节为林木,皮毛覆山峦。 岐黄得精血,淬神炼仙丹。 百年仙丹成,功效逆苍天。 上有天谴妒,下有黎氓患。 唯有绝尘世,长埋大荒山。” “停。”华池猛一摆手,轻笑道:“唯有绝尘世,长埋大荒山。你们可明白了?” 闵诚谨剑眉一挑,咧嘴笑道:“敢情,这一片河洛均是搬过来的?或者是炎黄二帝与他们的臣子,倾一国之力,移山填海,再造了一个类似的鸿蒙?” 华池微微一笑,说道:“想必,玄牝大山是文化的始祖,然而,却只是启蒙。真正的灿烂,是在黄河流域的中土地带。后来,黄帝不忍后人遗失了天地造化。将各地蕴藏的天仪地理纷纷搬到此处,更可以护着谷神丹,一举两得。” 说罢冲前面走了几步,指着四象叹道:“你看这四象栩栩如生,两口井泉恰如阴阳鱼的两眼。中间一道蜿蜒的河流,虽不知是否与黄河想通,却应当是象征的黄河。南山有罗盘,河中有数图,恰是河图洛书。只是天地茫茫,造化万千,怎会在一处凝聚,而丢弃了别处呢?想来定是人为的了。昆仑山,竟不在北方昆仑山脉,而在玄牝大山里。” 几人沿着金线走在山脚下,一路伫足一路慨叹,凝望着千万年前的创世之举。仇天却是愈走愈难捱,浑身被压得喘不过气,步履艰辛。所幸他机智过人,忽然想起了杜巧巧在天地灵根上提起的一句话。 “我师父说,他曾和故人轩辕氏来访,发现这怪物是雌的。” 仇天搭着虞夕,边走边想道:“既然爹都过去了,同为轩辕子孙的自己,为何过不去。想必爹爹当初也有这等遭遇,他一世自负,桀骜不群,怎会随意就卑躬屈膝?”想到此处,仇天猛的一声长啸,冲这一片河洛之地的中央吼去。拔出佩剑,凌乱的挥舞着,浑然不似先前的流水剑意那般井然。只是更显得畅快恣意,一挥一砍里透着俾睨众生的狂傲。其剑开阔,其势汹汹,其意难平。只待着将心中不畅尽都挥舞出来,不知不觉,脚下已逐渐轻盈。仿佛深山幽谷里一声欣然长叹,仇天铁骨铮铮的将剑收了回去。挺着胸膛冲华池虞夕走了过去,笑而不语,却多了一份霸气。 闵诚谨上前冲仇天头上猛敲了一下,怪叫道:“哇哇,死小子,什么时候学新剑法了?偏偏学的那么烂,剑招模糊不清,什么都不是。只是剑意无穷啊,快意潇洒,颇有我的风格。” 仇天一脸不屑,冲闵诚谨哼道:“你哪有我这霸气?我刚才可是连山神都吓退了,本来它缠着我的双腿,被我硬生生砍回家了。你有这本事?” 闵诚谨“呸”了一声,佯装不屑,冲莫羽追去。 华池冲仇天一笑,叹道:“好小子,不压你一把你不知长进,这次倒好,竟打开了另一套剑意的入口。只是勤加苦练,定不能少啊。” 仇天欣喜的应了声,却向最前方扑了过去。脚下生风,左右蹦跳,爬高上低,惹人无奈苦笑。 金髓整日里呆在荒山部落中,虽然个头魁梧,却如仇天一般的童心未泯,紧随其后,两人登高瞭望,极目远眺,脚步均极为轻快,忽而不见了踪影。不多时,那金髓径自跳到清溪里,手脚利索的抓了几条鱼上来。 待华池几人追来,仇天与金髓竟烧起了篝火,烤着鲜鱼。 仇天望向华池责备的神态,嘿嘿笑道:“先前巨蟒缠身,实在吃不下东西,这几顿饭的时间饿的饥肠辘辘。何况,这条鱼可不是我抓的,是大个子下水捞的,我负责吃。” 鱼刚刚搭在火架子上,一股清香的肉味已经弥散开来。众人咧嘴大笑,纷纷效仿,华池亦是食指大动,捡起一粒碎石,随手一扔,打下了三两只喜鹊。将喜鹊丢给仇天,笑道:“把这报喜鸟一并烤了吧,单吃无头鱼,可真是不要命了。” 仇天知晓华池见多识广,尤其长于奇珍异兽,遂清洗了喜鹊一并架起,冲华池问道:“华池,你说这鱼叫无头鱼?” 金髓抢先笑道:“俺们部落里喊它鱼大王,一个鱼头十个屁股,吃起来最是香甜。” 华池摇头轻笑,叹道:“巫人族吃天吃地,茹毛饮血,身体之壮当真是无人堪比。小天,你可知江南地区,人人以命相食的鱼叫什么?” 闵诚谨插嘴过来,瞥了仇天一眼,哼道:“这小子懂什么,几年前我在思帝乡里吃过一次,那河豚被人精心处理,毒性倒少了许多。不过吃完之后愣是呆坐一个时辰,全身酥麻不敢动弹啊。” 仇天不理会他,只顾盯着烤架上的鲜鱼,引人发笑。莫羽目视着四下里炊烟袅袅,摇头叹道:“当初梅尧臣与范仲淹在一块儿品河豚,忍不住叹着:春州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真是可惜,贫道却是从未有过这口福。” 华池挥了挥手,笑道:“不错。河豚古名鯸鲐,正是从这一片盘古罗山里传出去的。河罗之鲋,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说起来,河罗之鲋还是河豚的祖宗,肉质鲜美,更胜河豚啊。” 仇天正连声赞叹的将鲋鱼送到嘴边,忽的想到此处,险些呛着,问道:“华池,你说这鱼有毒?” ------------ 第七十八章 擦肩而过 金髓嘿嘿一笑,自怀中摸了一把,掏出一个布兜,又从中拿出了几粒黑色药丸,递给仇天说道:“这是俺们部落的解毒神丹,吞了之后,鱼大王随便吃都不会肚子疼。” 闵诚谨与仇天兴冲冲的讨了一颗,又为虞夕拿来一颗,匆忙咽下,举着烤鱼的木棍咂着嘴巴狼吞虎咽。众人纷纷跑过来争抢解毒神丹,金髓却也大大方方,憨厚的交出布袋,一一分发了下去。 闵诚谨仍是机警了些,与仇天争抢着,蓦一扭头,竟看到华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旁的谷唯修亦是似笑非笑,厌恶的撇嘴。 仇天亦停了下来,满脸疑惑的望向华池。华池颇含玩味的哈哈一笑,摇头叹道:“小天,你可知你吃的是什么?虽说鹊肉不太鲜美,却也比鼯鼠的粪便强太多了吧?” 仇天顿时愕然,揪着金髓的衣摆,问道:“你这大个子,啊?你不是说是解毒神丹吗?” 华池训斥道:“小天,快松开金髓。他说的本来就没错,巫人族都是以此解毒,你没看他自己都服下了?”说到此处又是忍俊不禁,笑道:“只是巫人族的解毒神丹是以青耕鸟的粪便,也就是喜鹊粪便,还有鼯鼠的粪便,掺着芦根一并揉成。” 顿时仇天一脸苦瓜色,举着烤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满面愁云。只是虞夕冷漠不语,依旧看不出情绪的吃着。仇天看在心里,一阵心痛,却无力慰藉。只待她吃完,几人一起赶路走在了最前头。 哪知到了第六星天璇之下,竟无法接近昆仑山,处处都是乱石穿空,峭壁直耸入云,无法攀爬。而向西南方望去,隐隐约约一条大道直通天枢凤凰山。只是一路上雾障漫天,气味刺鼻,一片死寂,惹人不敢接近。 金髓扒拉着口袋,翻来覆去,又将瓶瓶罐罐尽数倒在地上,数来数去,挠头羞涩道:“前方好浓的瘴气,嘿嘿,俺出门的时候没带解瘴神药。” 仇天与闵诚谨怒的攥起拳头,只想打在他头上,奈何够不着,又不愿欺负他憨厚老实,只得作罢。 华池紧跟过来,细细打量着,锁眉说道:“明明是北斗七星,为何偏偏绕过了昆仑山?昆仑山乃是传说之境,又无处攀爬,想必藏有什么千古的秘辛,若只平时,定要探个究竟。只是此行旨在寻觅谷神丹,无缘昆仑,也罢了。” 仇天忽然叫道:“华池,我怎么觉得,那谷神丹在昆仑山上啊?” 闵诚谨冷不丁的敲了他一下,哼道:“藏头诗上说的明明白白,洞察星斗转,明知极光旋。极光在北极星处,神丹也应映射在北极星下,怎会在第六星处戛然而止呢?” 仇天挠头叹道:“也对。”只是怀中的春神玉暗暗窜动,忽然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莫师兄。难道,竟要一路南下?那漫天的瘴气…”杜巧巧不管不顾宫商羽的死缠烂打,径自走了过来。 莫羽负手而立,凝望着隐约的凤凰山,叹道:“瘴气有毒,若没什么良药,只怕撑不过一个时辰啊。此行,果然少不了那鬼医。只是鬼医尽干些大奸大恶之事,我们堂堂磊落的名门正派,怎可有求于他?” 杜巧巧浅笑不语,宛如轻盈飞燕,一步闪到谷唯修身前,问道:“鬼医,可有通过瘴气的方法?” “你带些躲避瘴气的药丸,分发给他们。记住,只能献出一十六颗,免得鱼龙混杂,黄口小儿也来胡闹!” “好。如你所说,一十六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谷唯修盯着杜巧巧如花似玉的俏脸,顿时思绪蹁跹,飘飞到了冷雨漪身上。恍惚如梦境般的百花洲,一个衣着蝉翼轻纱的妙龄女子,慵懒的,调皮的,抑或者发怒的,冰冷的,都迷人心魄。 “嗯?”杜巧巧有些愠怒,却强忍住火气,唤了鬼医一声。 谷唯修这才恍过神,苦涩一笑,变了变神色,冷眼说道:“既然受人之托,自然忠人之事。有是有,不过太少,不够每个人都有。” 杜巧巧轻笑道:“这好办,先拿来一颗。” 谷唯修微微一笑,眼眸里闪过一道精光,站到土山坡上,丢给了杜巧巧一粒乌青色的丹药,冲众人喊道:“前方瘴气,蔓延之处长达数千米。在下有意相帮,但如今抵御瘴气的药丸只剩下四四归位之数,只怕不够人手一颗了。玄牝山林愈行愈凶险,里面的关卡有人为阻碍的,亦有天谴天罚。实在不便留一群废柴,希望各位精简一下随行的队伍,免得生离死别。取宝不在人多,而在于机缘造化,何必闹腾的有失体统。” 闵诚谨冷哼道:“人面兽心,人人可诛。” 谷唯修闻言微怒,扫视了一周,狂笑道:“不信任的可以不要,自己试一遭再说。只是玄牝大山终年不与外界相通,瘴气也是可怕之极,触之即全身发痒,面目发黑,不治而亡。再警示一下,前方不远处,需要正面迎战恶龙。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尽量,再来找我取丹。” 一时之间四下纷纷乱成一团,华池暗暗追了上去,掂起谷唯修衣领,哼道:“你道是防止羊入虎口,你鬼医不是菩萨,哪有这慈悲?如今只有这一条路,你说是便是,你说非便非,你要引起骚动,我也不横加阻拦。那避瘴气的药丸,你拿出来,我等每人都要进。” 谷唯修甩掉华池紧勒胸口的手,笑道:“哈哈,老子不会傻到留一群废物。你们都是精锐,自然都要进去,否则谁破神丹之谜?” 谷唯修笑声未落,自后方快步走来了两个身着金黄衣服的怪人。两人束发蒙面,身形颀长,长相都颇为相似。只是脸涂成了青色,一个涂成了黄色,趁着一袭金色的紧身衣,掩映的格格不入。 这两人,究竟藏了多久?骇然 只听这两人分别低声喊道“坟前揽月”,“墓头孤回”,宛如一柄利刃般,冲向了倚靠在地上的肥赤练。 肥赤练警觉的一跃而起,闪身撤开,身后的巨石却訇然碎裂,尘土四溅。 “死胖子。” “又是仇家?给大爷说说,谁派你们来的?” “财神爷。” “我赤练又不欠他债,找我干什么?” “江南淮水河畔,多户富贵人家惨遭不幸。妻女被淫,壮丁被杀,难道不是你肥赤练的猥琐行径?” “我杀我的,与你主人有什么干系?哼哼,又没抄他家底,他急个什么?” “老鼠还有吃雄心豹子胆的一天,何况你一条毒赤练。我们主人的妻妾偏房,个个都是淮水两岸的美人名妓,你可喜欢?” 肥赤练歪嘴淫笑,眼中一道猥琐的精光闪过,亦为他带来了死讯。手起刀落,只在飘忽的一瞬间,甚至仇天都才看了个模糊,其他人但觉一股微风拂过,肥赤练竟随风而倒,两眼煞白,瘫倒身亡。动手的两人瞬间出现他身旁,面无神色。 若不是喉间两道十字血痕,无人敢肯定曾有两个黑衣男子刺出了怀中隐匕。 黄脸的蒙面人盯着死尸,漠然说道:“那殷实的家底本是我们主人看上的财富,却因为你,养了官府,肥了皇帝老儿,你说,你该不该杀。”语气平淡,宛如常人交谈的口气。 ------------ 第七十九章 拼命无常 “好诡秘的剑。”仇天冷冷瞥着两个蒙面人,轻声说道。 “是剑?”闵诚谨亦没看清,锁起眉头问道。 “是吧,应该是一把短剑或是匕首。刚才那一招,恰似传闻中狠辣的招数----聂政屠犬。”莫羽回念着两人出招前的姿势,又说道,“坟前揽月,墓头孤回,或许是源于两人师门里的传授。” 华池觑着两人怀里隐藏的匕首,说道:“我曾到过海边寻觅一种叫海马的药材,在那里听到一个传说。出海往东走,是墨家谢氏盘踞的瀛洲,也就是这小姑娘的家。自瀛洲再往东,是另一个岛,却非炎黄子孙,而叫东瀛人。东瀛之人,善使单刀与匕首,擅长一种忍术,一味的追逐速度,以求攻人不备。” 闵诚谨问道:“那这两人是谁?为何江湖上从未听闻呢?” 华池皱眉叹道:“我也不晓得。听那鬼医说,他们尊财神为主子,应当是财神养的家奴吧。” 莫羽观之泰然,笑道:“贫道昨日就发现了他们,已称呼他们为拼命无常,这拼命,正是形容两人的速度。黄脸的叫黄面獐,青脸的叫青面狼,两人也不是匿迹,只是见过他们的人,大多都死了。只有寥寥几人从他们手中逃掉,却也隐姓埋名,再不敢抛头露面。” 仇天向来无畏,吃吃笑道:“人家是夺命无常,他俩是拼命无常。好笑。却不知是善是恶。” 闵诚谨挑起剑眉,重重哼道:“若真是如师兄所说,滥杀富豪,那便是大奸大恶之辈。杀不辨忠奸,便是奸。毒不分善恶,便是恶。” “诚谨,此话失言。你可知人心无棱,善恶共存?所谓天道茫茫,何处不是并立共存的阴阳。无极太极,易存难分。”莫羽敲了闵诚谨一下,谆谆劝诫。 “哼,哪怕难分出善恶来,我看不顺眼者为恶,顺眼者为善。” “你这孩子,还是偏激啊,唉。” 仇天听完他师兄弟斗嘴,笑道:“莫大哥,我倒觉得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既然不分善恶了,干脆全分为敌友好了。” 莫羽被仇天逗得咧嘴笑道:“哈哈,万万不可。与众生为善,方是善。与众生为恶,才是恶。不端不正的道心,得不到端端正正的大道。诚谨,你若想参悟万象心的时候,记得忘掉自己,携带众生。若是不想多一把手,嘿,随你吧。” 闵诚谨顿时两眼放光,脑海里升起了无数画面,尽是自己凌风而立,两手各挽一把神剑,使得率性自然。一阵窃喜之后,他忙点头称道:“好好,我一定记得。” “华先生,上次华先生的救命之恩,先替主人谢过了。”两人快步从肥赤练死尸上踏过,冲鬼医屈身拜会。 “我取我的,他取他的,不必言谢。鄙人现在姓谷,不姓华。”鬼医目不斜视,傲然凝望着远山横斜。 “哈哈,不谢怎么过得去?拿到谷神丹,老夫切给华先生一半。不对,是谷先生。哈哈,鬼医就是鬼医,处处都与众不同。鬼医哪天想姓钱了,只管跟兄弟说,我们结拜成亲兄弟。哈哈…”一阵笑声传来,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自后方走了出来。体形肥大,满面油光,身上挂着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惹人眼花缭乱。 “哦?活财神?”鬼医这才转过身,颇显惊讶的看着中年人。 这胖子两眼一眯,咧嘴笑道:“哈哈,难得谷先生还记得。”一身富贵态,面貌却如猪一般,令人作呕。 “天下武学万流难分,敛财之道唯一人得。我常山鬼医看得起的人没几个,你这遍体铜臭味的奸商算一个。” 胖子仿佛听不出是奉承话还是损话,挂着笑拱手说道:“承蒙抬举,承蒙抬举啊。” 鬼医盯着他脖颈上的东海寒玉,冷笑道:“你躲了许久吧?怎舍得出来了?” “再不出来,您鬼医的瘴气丸可是没啦。哈哈哈哈~”说完躲在拼命无常之后一阵狂笑,贼眉鼠眼,竟与肥赤练有几分神似。 仇天远远望着活财神,拿肘撞了撞闵诚谨,问道:“哎,诚谨,你看这人笑的好谄媚。又穿戴的珠光宝气的,你知道他是谁么?” 闵诚谨恨恨的敲打着仇天,哼道:“天下谁不知道,只怕就你不知道了。活财神,钱财。” 仇天嘿嘿一笑,鄙弃的望着钱财的满脸横肉,叹道:“名字取的,真像个商人。” 华池抱拳而立,笑道:“他倒不负这个名字。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敛财之道上,这猥琐的胖子,算得上天纵奇才。二十岁出道,贩卖军粮,总揽满朝盐业,矿业,渔业,钱庄,以及各种赌场。放眼大明王朝的商家,过半都在他掌控之下。只怕皇宫里的钱,都不及他腰包的半数。” 莫羽盯着拼命无常,皱眉叹道:“世人不晓得他有两个绝强的护卫,也是因为他不愿让人知道。如今竟如此大摇大摆…” 仇天略一思索,笑道:“玄牝大山里人丁稀薄,或许他没在意吧。” “这胖子既然有这般成就,自然没那么简单。”华池摇了摇头,思忖半晌,忽的沉声说道:“或许是,他没想让这群人泄露出去。从今日起,我等处处皆要小心,免得被那两个杀手偷袭。能躲即躲,躲不过,就群起杀之。” 虞夕不动声色,上前取了一颗瘴气丸,吞入腹中。仇天欲喊住她,她却也不理,独自倚着青山。仇天匆忙抓了一颗药丸,服入口中,绕到虞夕身旁,嘿嘿笑道:“我还准备让你在外面等我的,你竟先一步吞下去了。” 虞夕冷笑道:“你当我是废物吗?干爹教我剑法,是让我保护你,追随你,不是被你护着!” 仇天不禁愕然,不知何时惹了她,一声长叹,转身冲华池走去。闵诚谨似乎猜到了些,心中无奈的笑了笑,自语道:“女人心,海底针,猜不透啊,尤其是碰上个混小子。” 眼见药丸逐渐清减,云破月上前抓了一颗,投入口中。寒沧沧刚说了一句“刀剑不离”,却被云破月一刀挑飞,跌落在地。只见云破月冷眼扫着鬼医,哼道:“把他留在身边,睡不安稳。毒给他解了吧,我云某一人进去便是。” 鬼医玩味的看着两人,桀桀怪笑,冲寒沧沧丢了一颗血红色的无忌丹。 回头一看,大将军揽着红娘的水蛇腰身,取了两颗,夫妻竟当着众人彼此喂到嘴边,不顾伤着世风,倒体现了江湖儿女的豪爽。 肝尸榆尸拄着蛇杖飞奔过来,各自取了一粒,伫立一旁。一悟踏起不成器的一苇渡江,亦抓了一把,拿出一颗扔到嘴里。竟又当着众人双手合十,念叨着佛经,道貌岸然下的虚伪嘴脸让人作呕。仇天与闵诚谨冷冷的盯着他,压抑着心中火气,默不作声。 杜巧巧忽然翩跹而起,上前从剩余的两颗里抓了一颗,丢给宫商羽,却不说话。宫商羽也是聪明,心知杜巧巧是渴望自己跟着,顿时乐的咧开了嘴,一把丢进嘴中,冲五位侍女几分叮嘱,令几人在此地等候。 闵诚谨忽然惊了一下,眼见郦姬呆呆的站着,竟不知何去何从。而莫羽亦是谈笑从容,浑然不去取丹,布袋中的瘴气丸已剩了最后一颗。 谷唯修抓起布袋,桀桀笑道:“余下最后一颗,哪位朋友要的,自己来抢吧。” 最后一人! 顿时场面变得血腥惨烈起来,一只手刚刚伸过去,竟被后面的板斧生生砍掉。郦姬吓得啊的一声,缩进闵诚谨怀中,浑身发抖。闵诚谨苦笑了一声,冲仇天喊道:“小天,你去吧。把那颗药丸抓回来。” 仇天眼见场面混乱,不愿涉足,左手偷天,凌空吸了过来。 莫羽凝视着白云苍狗,寒鸦溪流,仿佛望穿了千秋万载,巍峨之处,恍如凤凰山一般高低。 闵诚谨有话不吐的盯着莫羽,莫羽却哈哈一笑,说道:“师兄这就回去。如今师门乱成一遭,师父年迈逐渐力不从心,又有贼秃驴打着坏心眼,实在是少不了人。你切记,万事不强求,得不到的,是命里无缘。”说罢将七星龙渊从背上摘了下来,双手递到闵诚谨手中,又从闵诚谨背后取下了宝剑,以作交换。 闵诚谨桀骜的脸色忽然平缓下来,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 莫羽拍着他肩膀,笑道:“大丈夫行事,快意为先,这不是师弟你一向秉性的原则吗?七星龙渊只是借你用用,好生爱护它,等回华山了师兄管你要。”闵诚谨哈哈一笑,横拍着莫羽衣袖,说道:“师兄保重。” “保重。” 至此留下继续前行的人已逐渐分明,放眼望去,江湖群英的半数,尽在其中。 傲气凌云的闵诚谨 稚气未脱的郦姬 散漫狡黠的仇天 忧郁淡漠的华池 安静如冰的虞夕 妩媚似火的杜巧巧 温文尔雅的折扇公子。宫商羽 憨厚老实的金髓 言行诡秘的黄面獐、青面狼 鬓角如霜的大漠孤刀云破月 横刀阔斧的大将军 两袖弯刀的妩媚红娘 僧面魔心的一悟 阴冷森然的肝尸、榆尸 ------------ 第八十章 雨疏风骤 鬼医华常山扫视着这些惊才绝艳之辈,冷笑道:“一十六人,已然完备,可以上路了。” “华先生,为兄也想进去长长见识。”钱财喘着粗气,冲鬼医喊道。 “钱兄…” “整日里为了钱的事忙碌奔波,何曾经历过生死?在下天生就有颗探险的心,如今恰好实现啊。哈哈~”钱财揪着拼命无常的衣袂,又是一阵狂笑。 鬼医心中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却莞尔一笑,应声说道:“好,我自己这颗让给你。” 仇天锁着眉头,冲着谷唯修问道:“那你自己呢?” “小王八,管那么多屁事干什么?”鬼医恨他不死,嫌仇天福大命大,忿忿骂道。 “你!”仇天顿时气上心头,目眦欲裂。“鬼医岂会怕毒?只怕娘胎里都被毒烂了。”倒是闵诚谨口中不乏恶毒之言,犹记得他两针之仇,护着仇天,冲谷唯修奚落道。 鬼医冷冷一笑,眼见莫羽离去,冲闵诚谨傲然说道:“小子,不服气可以不吃。” 闵诚谨眼色黯了些,抱剑沉声说道:“哼哼!姓华的,欠你人情我自会还你。” “看你有命没命了。” 这一行十八人安置完毕,一一走入瘴气里,放眼望去,狭长的山谷尽头,正是尖峰迭起的凤凰山。忽听到身后阵阵呐喊,众人回头一看,那后来没抢到瘴气丸的十几个落魄剑客,纷纷涌了上来。瞳孔血红,嘴角流涎,俨然在贪念里迷失了心智。 果不其然,这十几人刚刚进入瘴气地域,忽然浑身发痒,各自丢掉了手中兵器,张牙舞爪,尖叫里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鬼医猛一皱眉头,自怀中抽出了十数道细小银针,以暴雨梨花之态刺入了众人心脉。顿时十余人安静下来,倒地长眠。 华池冷冷盯着鬼医,冰冷的叹道:“杀人以解不治之毒,这般行医,唉…” 闵诚谨唰的一声拔出龙泉剑,直直抵着鬼医,怒吼道:“简直枉为医者。姓华的,你当人命是什么?” 鬼医漫不经心的瞥着七星龙渊,转身径自向前方走去,轻笑道:“这柄剑在清风观莫道长手里算威风,在你这丧家犬手里,不过是一块破铜烂铁。你问人命是什么,道家讲求众生刍狗,我谷唯修视人命如草芥,还不是大差不差,彼此相当么?” 仇天本欲出手,却被华池按了下来,只得骂道:“畜生,众生皆有命,你要遭报应的。” “呵呵,你应当问问这位驭兽派的主子。他怎么玩弄众生的命,怎么折磨一只只可怜的野兽。”鬼医抓着华池软肋,处处排挤谩骂,也不怕他发火。 仇天扭头盯着华池的狭长凤眼,清澈如水,又冲鬼医冷笑道:“华池的善恶我自然清楚。你的人面兽心,却是人尽皆知。” 鬼医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喝,我不过是拿着手中的药不救人,你呢?你手中的剑呢?你的拳头呢?” 仇天忽然面色凝重起来,回想起柳吟风的教诲来,与虞夕异口同声的说道:“御敌,护己,救人。”说完两人相视一眼,仇天是苦笑,虞夕却笑也不笑,只是冷冰冰的扭过头去。 “哦?”鬼医眼前一亮,舔着嘴唇轻声问道:“不杀人?” “从未杀过。”仇天信誓旦旦,一脸坦荡的说道。 “哈哈哈哈~”鬼医一声长笑,不屑的瞥着仇天,喝道,“窝囊。一身武功连人都没杀过,哈哈…” “你!”仇天心性单纯,不知不觉中又被他激起,气息紊乱,嘴唇哆嗦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华池轻轻将手搭在仇天肩膀上,沉声说道:“小天,别与他斗嘴。路漫漫而任重,不可中他圈套。” 仇天点头,一路上寡言少语,倒惹得金髓一时无趣,闷闷不乐。倒是钱财虽体形肥胖,奈何健步如飞,想必也是个习武之人,华池一路细细打量,亦将他算进了处处警惕的行列。十几人脚力轻快,健步如飞,刚过正午,烈阳始昃,已浩浩荡荡奔波到了凤凰山脚下。 却见山脚一庞然大物沉睡着,体型怪异,形貌凶恶,惹人后怕。 丞相府 “桀桀,杨大丞相,你我合作如何?”一个诡秘的声音忽然想起,冲椅子上的杨曌奸笑道。 “你让我怎么相信一个躲在暗处的人?何况是一位武学造诣高到难以想象的强者。”杨曌本就奸诈,与他但若无事的交谈,却偷偷打量着屋中各个角落,寻觅神秘声音的踪迹。 那诡秘声音又响了起来,玩味的说道:“我帮你当皇帝,你陪我玩弄武林。” “玩弄?哼哼,好大的口气,怎么玩弄?江湖之大,能人辈出,还有无数的隐士高人,纵然你功力滔天,又该如何面对?”杨曌始终发现不了一点蛛丝马迹,不禁有些发慌,冷冷的奚落道。 忽然杨曌眼前显出了一道黑影,忽然又消失不见,诡异的声音响起,说道:“小老头,你找我是吧?哈哈,不要费力了,你我实力悬殊,宛如天地。你说无数的隐士高人,若都是你这般实力,还是滚回家拉屎撒尿去吧。再好的一盘沙子,也逃不了松散。再多的羊群,也杀不了猛虎。” 杨曌顿时心头生起了恐惧,勉强镇定的说道:“老夫考虑考虑吧。” 那声音又冷笑道:“桀桀,你还不配商量,你不过是棋子而已。” 杨曌十八年来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又哪有人敢如此对他。一时之间,怒不可遏,吼道:“阁下莫要欺人太甚,丞相府虽人才不济,却也撒的下天罗地网。” “嘿,你撒吧。” 杨曌顿时底气全无,宛如泄了气的尿脬一般,无力的问道“前辈究竟是谁?” “你日后便知。”那声音忽然阴冷起来,飘飞在房间里各个角落,说道:“我要你上书皇帝,出兵讨伐各绿林乱党,顺者不杀。” 杨曌长出了口气,擦了擦冷汗,问道:“什么时候?” “过些日子吧,太快了反而没什么乐趣。桀桀桀桀~”忽然一声怦怦响,诡异嗓音渐行渐远,飘飞不见。杨曌忽然拍案而起,怒吼道:“护卫。”一群禁卫军破门而入,奈何黑影消失的无声无息,找不到踪迹。“所幸是冲着我来,而不是涵儿。”杨曌瘫坐在高椅上,闭着双眼,略显沧桑。 冷香宫 “铜雀春深独采薇,轩窗夜雨梦君回。 泱泱一池千年泪,谁共明月减清辉? 独采薇,梦君回。 千年泪,换减清辉。”冷雨漪衣着轻纱,慵懒的卧在院落里的摇椅上,对着漫天飞舞的半夏花轻轻吟唱。指尖所到之处,彩蝶依依,花瓣卷起荡落,美不胜收。 “宫主夺日月之造化,生的天香国色,却不甚欢喜啊。”同样的诡秘声音蓦地响了起来,桀桀怪笑,不合时宜。仿佛在这仙境里,除了冷雨漪痴痴曼妙的嗓音,其余的均该自惭形秽,扫地出门。 “鬼鬼祟祟,滚。本宫最恶心偷偷摸摸,在背地里突然钻出来的人。”冷雨漪忽然发了脾气,百花缭乱,席地而起,仿佛昭示着佳人的怒火。 那诡秘声音却不生气,冷冷说道:“哼哼,女娃娃,老头子不跟你斗气。望宫主不要忘了,你的宏远之志,以及你我之约。” 冷雨漪忽然娇躯一软,跌落在摇椅上,轻轻呢喃道:“本宫自然记得……”语气软弱,细若蚊哼,吹弹可破的肌肤透着微红,惹人垂怜。 神秘人自然耳力超群,桀桀一笑,顿时黑影一闪,飘飞出去。“记得便好,若是记不得,吾等不介意换个玩意儿。嘎嘎…小美人,再见。”语气轻浮而不调戏,色而不淫,浮而不荡,一个转瞬,再没有半点痕迹。 只留下冷雨漪痴痴的眼眸,垂落了一地缤纷半夏花。 ------------ 第八十一章 出生入死 仇天一行十八人,快步走到了凤凰山下的涅槃洞。 众人不禁连连赞叹古人,鬼斧神工,将凤凰山雕琢的如此逼真。 两侧的尖峰带着滑坡,宛如凤凰羽翼。中间一座主峰颇似凤身,山顶的最尖处直拔云端,仿佛鸟喙。整座山体处处都是斑驳的细纹,近睹凌乱,远远望起来却工整一致,宛如凤羽。 只是山下盘踞着一只体型巨大的乌龟,生的怪模怪样,一睡不起。 仇天哼道:“嘿,这死王八,竟然攀着洞口睡。”说罢,他试探着往前走,想找出一道缝隙。脚步轻微,唯恐惊醒了龟壳里安眠的怪物。 华池一把拉住了仇天,堵着他嘴巴,轻声说道:“亵渎。那可不是王八。小心它听到了,来责罚你。” 仇天迷惑的盯着怪物,怀疑的问道:“全身缩在龟壳里,不是乌龟,还能是什么?难不成它就是传说中的饕餮啊。” 华池一声苦笑,轻叹道:“不是饕餮,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相传龙有九子,饕餮不过是第五子,它却是九子之首----最喜爱负重的霸下。” 闵诚谨皱起眉头,问道:“诗里说的明明是饕餮,怎会成了霸下?”说完,少年忽然转过身,压低声音冲金髓喊道:“大个子,你们族里谁翻译的这本汉文经书?会不会出了什么差池?” 华池看金髓一脸苦闷,笑了笑,说道:“应当不会有错。巫人族部落里,有专司文字的大巫师。汉文字、蛮夷文字、甲骨文,乃至洪荒时期的符文,都钻研颇深。” 郦姬俏皮的吐着舌头,笑道:“兴许,饕餮死了,让兄弟继任也不一定。” 闵诚谨冲他无奈的笑了笑,叹道:“荒诞,一个龟儿子,一个狼孙子。长相完全谬之千里,哼,他们可不认自己是兄弟。饕餮成了霸下,先不管它为何调换,华大哥,这霸下与饕餮哪个更难缠些?” 华池眉宇郁而不达,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说,相比于饕餮,它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只是说它名列九子之首,这霸下,又叫龙龟,乃是龙与龟杂交而生。相传,鳞虫之长曰龙,毛虫之长曰虎,羽虫之长曰凤,介虫之长曰龟,倮虫之长曰人。龙龟集二长于一身,可怕之处,可见一斑。饕餮胜在速度,性贪婪,霸下却是雷打不动,力大无穷。当年从黄河里驮出来河图的,就是它了。” 仇天咋舌道:“这大家伙宛如个小山包一样,谁能奈何它?” 华池淡然一笑,说道:“不怕它形体如山,也不怕它力大无穷,毕竟这些都不足畏惧。只恨它过于狡猾,将头缩在龟壳里不出来,就再没有一点办法啦。” 仇天喃喃自语道:“大不了揪出它的脑袋,不让它缩回去。”却被闵诚谨敲了一下,骂他异想天开。 华池却忽的一愣,面露欣喜,冲郦姬问道:“郦姬妹妹,你可带了钩索与罗盘?” 郦姬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天真无邪的怪叫道:“咦,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我身上带的你都能猜出来?”正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了钩索与罗盘,钩索竟然只能看到钩,隐隐约约窥见一丝若隐若现的粗绳。 “好绳子。”华池暗赞一声,说道:“如此,就更不怕他霸下不上当了。”扭头一看,谷唯修有意无意的瞄向这边,似在窥伺些什么。华池冷冷一笑,不理会他,径自从包袱里掏出了几条烤过的河罗之鲋。 鱼刚刚掏出来,众人鼻子猛的一嗅,各自痴迷。哪知异变陡生,只觉得地动山摇,涅槃洞口传来轰隆巨响。细细一看,那霸下竟被这气味惊醒,伸出龙一般硕大的头颅,左顾右盼,横冲直撞过来。 华池暗叫不好,嘱咐众人匆忙躲开。哪知拼命无常竟趁着场面混乱,借着霸下横窜的空缺,架起钱财飞奔入洞。仇天不禁愕然,冲华池询问过去。华池摇头喊道:“我们先呆在外面,让郦姬与小兮也跟着我们,切不可单独靠近拼命无常。” 仇天慌忙点头,几人一起东躲西藏,拿着鲋鱼四处逃窜。霸下乃是龙子,灵智极高,追逐无果之后,索性趴在地上,死死盯着华池。 顿时场面清晰起来,人员刹那间分成了两支。 仇天、闵诚谨、虞夕与郦姬华池一起站在外面,金髓紧跟仇天,杜巧巧随着闵诚谨,宫商羽护着杜巧巧,大将军亦揽着红娘紧跟其后,几人凝聚一团。 另一边拼命无常与钱财鬼医缩进洞里,笑看场外风云。一悟向来奸诈,亦追随了过去。肝尸榆尸与云破月回头一瞥,亦钻入了涅槃洞。十八人,只剩下十人在洞外被霸下死死盯着,其余八人倚着洞口,凝视洞外,默不作声。 闵诚谨气急败坏,骂道:“一群龟孙子,这便宜捡的…” 华池微微一笑,拧着眉头,沉声说道:“涅槃洞里高温难耐,进去不一定有外面舒服,何必羡慕那群受罪之人。”说罢让仇天与金髓等人在前方挡着视线,他躲在后方,迅捷地将飞盘截成两半,绕在钩索上,又将钩索塞入鱼腹中。刚刚处置完毕,霸下已急切的扑过来,来势汹汹,宛如山倒。 闵诚谨拖着郦姬,仇天拽着虞夕,几人接连躲避,生恐被霸下小山一般的身躯撞着。华池一个长跃,猛一回头,将钩索甩了出去。霸下体型庞大而不笨拙,四只脚掌伸长猛的一窜,将河罗之鲋含在口中。 华池正偷乐着,却被凭空的一股巨力拖住,硬生生横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亦丢失了手中隐约的线索。 仇天眼见不妙,将虞夕安置妥当,运起须弥步疾驰过去,飞身一扑,一把抓住了钩索。谁知霸下神力滔天,怒哼一声,将仇天一步步拖近。索性铁钩挂住了霸下的舌头,霸下吃痛的缩了下,仇天瞅准机会,立即凝气拽紧,将全身的轩辕内力付诸于绳索上。 霸下舌头入刺,痛不欲生,恼怒的猛一踩踏,顿时地动山摇,沙砾纷飞,仇天把持不住,两脚在地上摩挲着被它硬生生拖了过去。 大将军与闵诚谨见状,纷纷赶过来,护在仇天身旁,与他一起运起内力,将绳索死命的向回拽。金髓亦一声大笑,豪情四溢的奔跑过来,两只大手抓在绳索上,转身扎紧下盘,将绳索背负到了肩上,宛如老牛拉犁一般。 顿时场面平静下来,两方倒拉了个旗鼓相当,不进不退,彼此较着劲儿,却没有半分变化。仇天累得喘着粗气,吼道:“华池,这绳子不会断吧?”却听闵诚谨气喘吁吁的吼道:“乌鸦嘴,用你说话的力气把这死王八宰了去。” 华池打坐了会儿,缓缓起身,苦笑道:“放心吧,这绳索亦是蚕丝一根根编成的,若不是它太坚韧,我也不用狠狠摔这么一下了。” 仇天勉强“哦”了一声,回头一看,金髓姿势如牛一般,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禁不住哈哈一笑,手心一滑,众人猛地被拖出一丈有余,金髓囿于姿势,又不知情,被撂了个人仰马翻,头朝下重重摔了过去。 华池暗叫不好,忍着腹中剧痛,化作巨熊之态一把扯住了绳索。众人纷纷反映过来,上前重新捡了起来,金髓恍如无事一般,怒目瞋视着霸下,不甘于在力气上输给它。眼眶微红,肌肤渗血,未闻笛声竟粗暴起来。 顿时绳子横飞过来,霸下舌头被划得生疼,硕大的头颅伸出壳外,奈何仍被拖着步步挪动,吼声阵阵。 华池忍了忍腹中疼痛,叮嘱道:“你们抓紧些,我去掐它灵根。”说罢飞奔出去,一手强压着霸下的龟壳,一手缩成利爪,冲霸下脖子上伸去。 谁知霸下料到头上临危,竟猛的一蹬腿,整个身躯向前挪动,借力将头缩了回去。华池险些被他晃倒,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扬起苍鹰之爪,斜插过去。霸下再次闪避,顿时惹怒了华池,只见华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转身形,一爪向霸下的脚掌扎去。只听一声悲惨欲绝的龙啸声,华池竟将它脚掌穿透,淋漓了一滴鲜血。 霸下怒的伸出龙首,仰天长啸,目眦欲裂。眼见仇天几人无力把持,华池一个闪身,猛的再次伸出鹰爪,送入了霸下头颅间。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霸下全身颤抖,抖了半晌,方才萎靡的瘫倒在地,再没有半分动弹之力。 “收服了。”华池哈哈一笑,从龟身上一跃而下,眉宇里的忧郁被欣喜一扫而光。 仇天怯生生的望着华池沾满血的双手,与霸下龙头上硕大的血洞,不禁腹中一阵厌恶,将头偏转过去。 绝美的彬彬男子,已成了浴血的修罗。 华池扫见仇天模样,长叹一声,眼神里落寞依稀,冲鬼医飞身而去,抓着他衣领追问道:“龙子已经伏首,你说伏龙肝究竟是什么。”华池迫切的眼神愈发滚烫,仿佛一点星光摇曳在绝望的苦海里,痴散迷离。 伏龙肝… ------------ 第八十二章 冷血无情 忽然,洞中被扔出了血淋淋的一个怪人,披头散发,细细一看,竟是大漠孤刀云破月。仇天禁不住脊背发凉,猛的窜到洞口,却见华池一脸冰冷的僵直在那里。放眼一望,一悟竟撕心裂肺的地上惨叫,连滚带爬的从洞中冲了出来,两眼渗着血丝,早已被人刺瞎。 华池一把拉住了仇天,正要飞身而入,却被云破月抱住脚跟,有气无力的说道:“别进去,那两个黄衣服的蒙面人,是毒蛇,比死胖子还毒。” 仇天俯身拎起了云破月胸前的布衣,咬牙切齿,问道:“一悟那贼和尚是怎么回事?” 华池大感诧异,冲仇天问道:“怎么?” 仇天一脸悲愤,扫了眼闵诚谨,沉声吼道:“那贼和尚本该赔上性命,如今成了瞎眼残废之人,还能如何处置?” 云破月哈哈一笑,面容凌乱已看不出神情,只听他叹道:“那和尚进来之后,处处谄媚,左右逢源,尽拍着两个蒙面人的马屁。不知怎的,竟将两人拍恼了,两人本欲下毒手灭了他口,却被鬼医拦下了。” “鬼医还会做这等好事?”仇天冷冷一笑,讥讽道。 “老子叮嘱他们:挑瞎眼睛就行了,倒时候回伏龙寺了,也认不出凶手是谁。”华常山面容淡漠,狂傲的眼神里尽是挑衅。 “好恶毒!”仇天拳势霸道,奔涌而出,却被华池拦了下来。华池躲避着仇天恨恨的眼神,自知无法解释,索性放任他归去。果不其然,仇天恼怒的盯着华池,长叹一声,冲闵诚谨与虞夕疾驰而去。 华池眼神黯淡了些,蹲下身去,问道:“云大侠,你向来独来独往,唯利是从,为何这般好心提醒我们?” 云破月哈哈一笑,呛出一口黑血,断断续续的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何须再来质疑。当初我砍肥赤练那一刀,已经中了他的蛇毒,只是后来才知道。所以无牵无挂的进来,图的就是一死,哈哈。你代我出去告诉寒沧沧一声,老子爱女不爱男,他下辈子若是生成个女人,老子娶他过门,哈哈。”几声狂笑,连连吐血,须臾间魂归黄泉。 华池瞬时缄默下来,踱步走开,走到仇天身旁。仇天却不正眼瞧他,步入了涅槃洞。果不其然,涅槃洞中宛如火焰加身,初入洞口已是大汗淋漓。郦姬自幼生在岛上,高温难耐,险些晕倒过去。 华池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当下也顾不及鬼医,追向仇天几人。只见洞中空无一人,拼命无常与肝尸榆尸竟先一步赶往落凤山。华池暗叫不好,叮嘱众人加快脚步,一路众人寡言少语,各有重重心事压在心间。 约莫有半个时辰,忽然光线熹微,重见天日。那涅槃洞自凤凰山划出一道斜坡,逐渐延伸到落凤山脚下,恰恰在北斗星映射的位置立起一尊山门,可惜山门紧闭,无迹可寻。饶是如此,众人亦喜出望外,浑然忘记了被汗浸湿的衣衫。 闵诚谨挪近步伐,忽然发现门左边石壁上有一处剑型的陷凹,其形状,竟颇似龙泉剑。 “这谷神丹一路都由七星引导,难道,七星龙渊竟是炎黄铸造的钥匙?”闵诚谨缓缓抽出了龙泉剑,贴在石壁上,恰巧合适。顿时石门咔咔的响了一声,门上碎石开始拧动,变幻着位置。 顿时全场众人纷纷提心吊胆起来,死死盯着石门,只待它破开的那一刻,涌进去抢夺神丹。奈何,碎石转了转,竟再也不动,戛然而止。 闵诚谨上前一把揭下龙泉剑,才发现宛如镶嵌在上面一般,丝毫无法动弹。闵诚谨顿时急出火来,生怕丢了神剑被莫羽嗔怪,死命的敲打着石门,奈何磐石坚硬,动不了分毫。 钱财亦急的抓耳挠腮,在石门上抓来抓去,如此反复,却不见得一点效果,眼见鬼医漫步过来,扑上去问道:“华先生,华兄,你倒是说,这扇门怎么开的啊?老哥给你十亿两白银,好不好?”汗水凝聚着他满面油光,惹人厌恶。 鬼医瞥了眼砸撞山门的金髓,轻笑道:“不急,还有最后一道考验大家的关卡。” 钱财肥胖的手掌撩起,搭在谷唯修肩膀上,谄媚的笑道:“华兄,你我这交情,通融通融一下啦。” 鬼医一把甩掉,声音深邃如古井不波,说道:“左拐五十米,有在下的一处凉亭,到了之后,你们自会明白所谓的最后一项考验。”说罢径自离去,钱财与拼命无常紧跟其后,其余众人亦纷纷追了上去,行到一座凉亭处。 闵诚谨盯着龙泉,取之而不下,稍作迟疑,亦跟着仇天去了。 ------------ 第八十三章 杯茶安魂 山涧里的清泉凝成绿波,绿波停留在低洼处,形成了眼前这道深潭。 一片片未经修葺的软木铺成平桥,将整个凉亭屹然托了起来,架在碧水中央。凉亭屋檐砥柱均是香木搭建,堆砌和谐自然。亭中四周绕着一排暖玉石凳,合了山水色调。中间一座汉白玉雕琢的圆桌,圆桌上朱砂壶与紫砂杯摆列整齐,宛如欠身迎接宾客的丫鬟。 一切井然有序,仿佛早已罗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是在这种场合,颇有些请君入瓮的韵味。 常山鬼医撩起朱砂壶,壶嘴微沉,其中清洌芬芳的茶水凌空划出了一道痕迹,落入诸杯中。 大将军自幼从军,习惯了沙场金戈铁马,最厌烦这种细活儿,当即扛起钢刀,骂骂咧咧的嚷道:“华神医,俺们不是来找你喝茶的,你赶紧挑明了,最后一道关卡是何物?” 鬼医轻声一喝,笑道:“近在眼前,无人赏识啊。” 闵诚谨抱着龙泉剑鞘,瞥了瞥紫砂杯,问道:“你说茶水?” 谷唯修桀骜的笑道:“说起来亦不是茶水,而是在下。” 仇天面貌冷峻,哼道:“你?你信不信我们几人大刀阔斧的将你劈成碎末?你不过倚仗着几根金针,若是我等蜂拥而上,你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有什么值得狂傲的?” 谷唯修不怒反笑,反问道:“那你凭什么找神丹?” 仇天默然,听谷唯修继续说道:“这些茶,叫安魂茶。茶本无毒,只是最清冽的山泉,最芬芳的柔嫩的花蕊,最温润的火候。应着饱暖思淫欲的常伦,加上此茶最能刺激人的意念,一经服下,如闻靡靡之音,贪欲横流。内心最执着的欲望会被激发出来,引发无数的幻想。战胜幻想,便能走出来了。所以先前我说,最后一道关卡不是茶水,而是我鬼医。” “战胜不了呢?”华池冷冷一笑,问道。 “撑不过三日,定会心力衰竭而死。” 仇天心中猛地一震,眼前靡靡的飘荡着梦琉璇惊诧众生的绝美容颜。一颦一笑,恍然如梦,似蹙非蹙,似喜非喜,惹人心生悸动,痴妄垂怜。只因梦琉璇一句,小天,你去帮我拿到谷神丹,否则就不要来见我了。于是他失魂落魄的流荡在玄牝大山里,看尽悲惨万象。 怎么能不见她呢? 仇天似醒非醒,忽然喊道:“我喝。” “小天,你疯了?”倒是寡言少语的虞夕。只见虞夕怒气冲冲的瞪着仇天,眼神里尽是责怪。 “一路上见惯了生生死死,明争暗斗,都到这一步了,要是停下来该多可惜啊?”仇天一脸悲愤,冲虞夕吼道。 那肥头大耳的钱财一拍仇天,哈哈笑道:“年轻人,你不知道它的可怕之处。多少浪荡的公子哥,为图一时欢愉,求他一杯安魂茶,各自回去幻想男男女女的苟且之事。春梦无边啊,自然美好,只是后来都遗了一滩精,仍旧未能走出来,极乐而亡。” 大将军迈了一大步,稳住仇天,叹道:“小天,你的一命之恩,将军我无以为报,只是奉劝一句,年轻人意志最为薄弱,不可妄为啊。” 仇天脸色逐渐阴沉,垂首叹道:“可是,梦姐姐想要啊…”说罢凝视着虞夕,叹道:“我知道不该带你进来,你怨我忘却家仇,我没忘。可是梦姐姐想要啊。不管给梦姐姐还是给华池,总归是以后再做权衡,现在怎能撒手不管呢?” 虞夕如遭电击一般,听他一句一句的梦姐姐,心里只觉苦涩难忍,宛如灼烫的烈阳刺进心窝。“你随便吧。”她冲仇天淡漠的笑了笑,将背上背负的吟风剑丢给仇天,随后转身离去,走到转角处,迟疑了下,猛一回头,冰冷的说道:“我在杏花村等你。” 仇天幡然醒悟,还未来得及呼唤,虞夕已远走的无影无踪。 闵诚谨知晓隐情,略微猜到了虞夕愤怒远走的缘由,摇头苦笑,不知该不该与仇天说出来。眼见仇天痴傻的模样,转身冷哼道:“你喝吧,我是不喝,不信这孙子能奈何我?拿不回七星龙渊,我第一个宰了他!” 杜巧巧一笑宛如银铃,轻笑道:“诚谨,师姐这就回去,帮不了你啦。谁知那茶有毒没毒,若是有毒,昏昏欲睡了,碰到登徒子怎么办?” 闵诚谨正在气头上,听到杜巧巧鬼话连篇,顿时剑眉横挑,怒气冲冲的瞪着杜巧巧,骂道:“滚开,谁是你师弟?你看清点儿,我闵诚谨不是秋渐离,不是那个任你调笑的小师弟。” 杜巧巧蓦地沉默下来,不言不语,眼神黯然。唰的一声,宫商羽将折扇摇开,恨意十足的冲闵诚谨望去,却忽然平静,压着声音笑道:“巧巧莫怕。哪来来上百个登徒子,在下一一驱逐,哪怕拼了命,也要保住巧巧清白。” 闵诚谨禁不住胃里翻涌,作势干呕了几声,惹得宫商羽一怒之下便要冲过来。杜巧巧怨恨的看着闵诚谨,不知所想何事,扭头冷冷问道:“宫郎,我要回去了,你是留在此地和他继续赌约,还是送我回罗绮门?” 宫商羽不禁咋舌,喜出望外的怪笑道:“自然是陪着巧巧你,为了巧巧,什么赌约我情愿认输。”哪知杜巧巧瞧了不瞧一眼,转身离去。宫商羽慌忙跟上,收起折扇快步行到她身旁,言笑不断,处处献媚。 大将军一揽红娘,狂笑道:“好一出闹剧,方才那两人是闹剧,我们夫妇二人亦是闹剧。姓云的丢了命,贼和尚瞎了眼,将军我还是早早收手,全身而退,免得在惹来无端是非。什么安魂茶,什么谷神丹,得不到是无缘,等有缘了再说,哈哈。”说罢冲仇天附耳叮嘱道:“小心那两个蒙面人,姓云的多少斤两我是知晓。若不是他俩,我还真有信心带着娘子折腾几回。哈哈~恩人,保重。” 说罢扛起钢刀,揽起红娘柔软的腰肢,逐渐消失在山林旷野。 ------------ 第八十四章 梦入浮生 眼见周围之人一一离开,华池顿时如梦初醒,冲鬼医逼问道:“伏龙肝究竟是什么?我斩了龙子,才发现,它竟没有肝!” 鬼医哈哈一笑,蔑视的望着华池,叹道:“霸下哪会有肝?相传几十年前萧逸行与轩辕战来这里,与霸下大战一番,传为佳话。只怕那肝,早被破肝取胆来提升修为了。我说过伏龙肝取自龙身上么?你出自华家却不懂医术,何必寻人不是。” “你知道我…你知道轩辕战什么事?”仇天心中猛地一颤,脱口而出。 鬼医轻蔑的扫视仇天,摇头叹道:“小子,轩辕战是我敬佩的第二个人,二十年前江湖的一代天骄。可惜他在时,我仍小,你小子更在娘胎里没出来,谈他何用?” 仇天顿时缄默,一代天骄,为何天妒英才。 “怎么可能!”华池却顿感眼花缭乱,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喃喃自语道,“没有肝又如何能活?…”回忆起方才的血肉模糊,将霸下**,开膛破肚时,它眼里的绝望哀伤… 鬼医心底生出惺惺相惜之意,轻叹一声,轻蔑的哼道:“那有何奇?比干无心,刑天无头,不是一样活了?近于传说的生灵,总有些难揣之处。”他愈说,华池愈是落魄,几欲跌倒。 悔意大生,华池怒目瞪着谷唯修,恼怒的吼道:“我华池遇事从不婆婆妈妈,如今竟成了低三下四的人。”正要动手,眼前蓦地闪出了幻觉,恍如离儿惨白的脸色。华池周身一软,摇摇欲坠,终究再次平复了心情,咬牙切齿的问道:“你说,伏龙肝究竟是什么?” “你,喝不喝?” 闵诚谨看不惯鬼医的猖獗,撇嘴冷笑道:“你总要给个理由吧,为何非要喝你这一杯安魂茶?你若不能让我等信服,我们怎么会不假思索的饮下?” “谷神丹足以生死人,肉白骨,惊天地,泣鬼神。如此神药,又怎能食之若素,一步登天?单单是闻到四溢的药香味,都会引发无尽的贪念幻象。所谓安魂茶,第一是为了考验诸位,第二乃是炼出耐受能力,免得心力衰竭,走火入魔,被药香味熏得爆体而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鬼医一生不说几句实话,但这几句敢以命承诺。” 华池念起离儿,心中阵阵憋屈难熬,上前抓起一杯,正要饮入腹中,哪知被金髓一把抢了去。只见金髓一饮而尽,咧着嘴嘿嘿笑道:“先让俺尝尝有毒没有,俺块头大,中毒了也死不了。再说族里老老小小都期盼着俺,俺可不能辜负他们…”说着说着,逐渐吐字不清,一个趔趄竟栽倒在地上。 仇天几人连忙围过去,将他扶起来,却被金髓一把甩开,撞在石凳上。金髓表情颇显得怪异,宛如孩童一般,尽是些得意与调皮之态。忽然张牙舞爪,拧起眉头,一拳拳凌空砸去,虎虎生风,众人纷纷躲避。 打着打着,金髓又一阵酥软无力,跌躺在地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奈何呼吸声却逐渐减弱,身体愈发的僵直,恍惚之间,竟全身一软,头颅偏转在一旁,两眼直直的一动不动,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鬼医冷冷一笑,哼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巫人族向来笨拙,精神宛如青稞一般脆弱,哪能经得起几番折腾?” 仇天却如傻了一般,呆呆的望着金髓僵直的身躯,悲恸难以言明。这几日里,见惯了生死,只是那些人不熟识,死了,便是死了。这几日里,金髓开朗诚挚的性格,俨然与仇天打成一片,仇天亦把他当做兄弟一般。如今,竟重蹈了柳吟风的覆辙。 “先让俺尝尝有毒没有,俺块头大,中毒了也死不了。再说族里老老小小都期盼着俺,俺可不能辜负他们…” “俺们部落里喊它鱼大王,一个鱼头十个屁股,吃起来最是香甜。” 那老牛拉犁的姿态,憨厚的笑容,压抑在仇天脑海里,挥之不去。仇天忽然定了定神,运起人间佛授予的负重之法,一把背起金髓,将他缓缓驮了出去。只顾走路,面容里看不出悲喜,只有平静。平静之下,却是无尽的哀恸。 “这孩子,唉…太重情义。”华池凝望着仇天步履艰辛的模样,长叹一声,不知是怨是赞。 仇天刚刚走了没几步,那金髓竟动弹起来,一把从仇天背上跳了下来,口中怅然若失的喃喃念道:“俺的口粮呢?俺的猪羊去哪了?” 仇天顿时喜出望外,哈哈一笑,飞身一拳砸在金髓头上,将他敲得晕头转向,喊道:“大个子,你这家伙你装死啊?哈哈,我踹死你。”说罢一脚接一脚狠狠踹在金髓腿上,用了全身力道,不知是喜是恨。 金髓吃痛的疾奔起来,回头吼道:“俺不装死俺打不过他啊。” 华池不禁愕然,怪笑道:“金髓,方才你都见着什么了?” 金髓兴高采烈,嘿嘿乐呵道:“俺回到族里了,族里哪都是粮食,屯的有屋顶那么高,整个族都被粮食淹了。还出来一只大猪,比那刚才那大乌龟还要大,身后还跟着数不清的猪羊。俺就拼命的杀,最后被大猪踢了一下,疼的倒在地上干脆装死。等那大猪过来了,一拳把它砸死了。但是猪羊全没了…”说罢还沮丧的叹了口气,眼神里尽是失落。 众人纷纷咋舌,不知该叹些什么,连鬼医都似笑非笑,饶有趣意的打量着憨厚的金髓。 仇天上前一把端起安魂茶,正要一饮而尽,又被华池抢夺过去。华池痴痴一笑,叹道:“天下痴情人,不只小天你一个。听为兄所言,你莫要饮下这安魂茶,与诚谨一道找寻其他线索吧。莫要顾及我。”说罢悲狂的一声长啸,举杯饮尽。 仇天沉默半晌,再不说话,与闵诚谨金髓郦姬一道,缓步徐徐的走出了凉亭,冲那石门走去。蓦然回首,华池已神志不清,跌倒在地上。仇天回想起一路上他的怪异举措,不知该回头救他,还是任他放逐。 他犹豫之际,那水上凉亭已淡出视线,无影无踪。 “钱兄,两位蒙面高人,茶香四溢,要不要来一杯?” “哈哈,华兄,你还是饶了钱某吧。钱某真怕喝了你的茶水,被漫天的金锭砸死。”几声怪笑,和着山谷里的凉风飒飒,惹人心底发寒。 ------------ 第八十五章 尚未玲珑 “诚谨,你究竟在看什么啊?”仇天不知问了几遍,急的抓耳挠腮,闵诚谨却始终不与他说话,死死的盯着石壁上的几颗碎石。 黄昏到深夜,他桀骜的眉宇间几经变换,忽然咧嘴狂笑了起来。 郦姬被他吓了一跳,碧绿色的衣袖随着两手飞扬,护在身前,怯生生的询问道:“闵大哥,你也喝那安魂茶了?” 闵诚谨摇头狂笑,轻抚着宛如镌刻在石壁上的七星龙渊,说道:“七星龙渊,恰如石壁的钥匙一般,只是光有钥匙还不够。你们可还记得诗中后面几句?” 金髓慌忙从怀里抓出宣纸,念道:“鸿蒙破天元,盘古生其间…”还未念了几句,被闵诚谨一声喝断,“你念前面的废话干什么?诗中后来提到,层峦叠幻障,无德必身残。奇门演遁甲,无缘守千年。向来石壁开门,也要时间的推演。方才我细细打量了石门上的碎石,一颗颗均在微妙的侧移着,映着天上的星光,别有一番天地。” 仇天上前抚着碎石,只觉得明暗不齐,忽隐忽现,却说不清其中的妙处,追问道:“你说何时能开啊?我怎么一点都想不明白?” 闵诚谨眉头一挑,坏笑道:“你又没学过奇门遁甲、斗转星移的天理,怎会想明白这东西。方才我对了对星光的距离,大约是两天之后,夜间有一群星伴月的千古异象,想来就是昭示着神丹出世。” “两天,俺索性回族里一趟,看看弟弟的伤病恢复了没有。”金髓憨厚的笑着,忽然转过身,冲仇天问道:“小天,你跟俺一起回去吧?族里的大巫师或许能分辨出来你究竟是不是跟俺一族的。” 仇天一声苦笑,心知金髓误会的原因,却不知从何处解释。蓦地想起虞夕被自己气走,华池不省人事,自己这两日无事可做,不如去巫人族闯荡一圈长长见识,当即应了一声,目光却飘扬不定,心思悬挂在华池身上,不知他如今安危。 金髓乐的哈哈一笑,手舞足蹈,模样怪异,亦逗得郦姬咯咯直笑,直不起腰来。 仇天眼见闵诚谨一脸凝重,望着龙泉剑不发一言,问道:“诚谨,你发什么呆呢?” 闵诚谨长叹一声,沉声说道:“师兄担心我安危,将龙泉剑借给了我,我竟如此鲁莽的放了上去。刚才我细细看了看,剑身宛如被勒紧在上面,只怕石门打开,它仍旧取不下来。假如预料当真,又该如何跟师兄交待?” 仇天眼神微微凝滞,问道:“那这几日,你去哪?” 闵诚谨强装洒脱,淡然笑道:“守在这里吧,不过两日而已,须臾之间便过去了。” “不过两日而已…”仇天忽然一呆,思绪纷飞,顿时眼中寒芒一闪,知晓了究竟是何事萦绕着心头。 “怎么了?”闵诚谨看他面色不对,慌着问道。 仇天皱眉叹道:“长年累月的栖息在玄牝大山里,鬼医怎会不晓得,这扇门拿什么开,何时开?只怕他一路有意引导我们,帮助有加,正是为了骗取龙泉剑,然后利用安魂茶的三天离魂之日,巧妙的骗过第二天的开门之日,一举两得。他常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不是他,兴许也是指使他的那个人,预谋了这一切。” 闵诚谨闻言错愕,回想旧事,低声自语道:“怪不得,师兄本是惊才绝艳的至强者,但他对师兄的离开浑不知觉,反而更加留意龙泉剑的去留。” “华池。”仇天如遭雷击,浑身一抖,急切的冲金髓喊道:“大个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回来之后再与你去巫人族的部落。”说罢荡起须弥步的身化须弥之境,大开大合,冲凉亭疾奔而去。 “小天,华池有他自己的计谋。”闵诚谨在其后吼了一声,奈何仇天脚下生风,话没说完,已消失在转角处。 仇天一路目不旁观,片刻赶到了水上凉亭。哪知凉亭里一片死寂,空无一人,冷风阵阵,熏着亭子里逸散的香味,竟惹人腿脚酥麻,两眼发晕。仇天逐渐意识模糊起来,撑了弹指一刻,却好似垂垂老矣,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 顿时周围桀桀的怪笑声想起,映着月色,俨然是谷唯修拿脚踢着仇天的脖颈,重重哼道:“聪明伶俐,猜得到真相,不见得有好下场。可恨你一身轻功惊羡世人,害老子追半天都追不上。追不上又能如何,还不是迷倒在老子的药里。”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道金针,冲华池一笑,说道:“奈何宫主只留你华池一个,其余都要魂归黄泉。”说罢猛的挥出金针,金针顿时没入仇天额头上的神庭穴,仇天浑身猛的一颤,血迹斑斑点点渗出,竟再不动弹。 秋水凝绿,碧波微漾,硬生生埋葬了几点调皮的星光。 远在帝都的杨慕涵从睡梦中忽然惊醒,抱着绣衾软被,竟再也无法安眠。 华池一脸漠然,眼神痴痴不动,不知是视而不见,还是根本就看不见。 愣了愣,鬼医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脚踩在仇天冰凉的面上,叹道:“一路上多少次被你逢凶化吉,又能如何?”叹罢,他招了招手,冲身后的几名女子冷笑道:“将这少年安葬后山,立个石碑,也算他英雄少年,天妒早逝。” 说罢,鬼医牵着呆滞的华池,消失在浓重的夜幕里。 ------------ 第八十六章 今宵梦寒 金髓与闵诚谨郦姬三人,在石门旁边,倚着青山和衣而眠。不知睡了多久,天灰蒙蒙的依稀有了些亮光,金髓打了个呵欠,动弹起身,却仍不见仇天出现。 这汉子睡眼惺忪地摇醒闵诚谨,喝道:“诚谨兄弟,俺去亭子那看看小天在不在,俺怕他自己跑到族里,被族人当成坏人。” 闵诚谨眯着眼睛,瞅见天未大亮,继续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冲金髓招了招手,示意他随意行事。金髓当即不再耽搁,累得呼哧呼哧的跑到清水凉亭,凉亭里紫砂壶与朱砂杯被挪的一干二净,左右瞭望的,都不见人影。 金髓生怕来回耽搁了两天时间,顿时加快脚力回返,自言自语道:“或许小天昨夜来了,也是什么也没发现,就回去了。回了以后,却发现俺睡的死死的,不忍心喊俺起来,就一个人跑到族里了。俺得早些回去,万一小天再与弟弟打起来就糟了。”这金髓虽是巫人族的佼佼者,却仍旧心性淳厚,头脑简单,不知是悲哀还是大幸。 金髓刚刚疾奔出去,凉亭的另一角蓦地出现了两个金衣蒙面人,正是拼命无常。那黄面獐冲青面狼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不追了。这大家伙跑的太快,何况他傻的跟猪一样,不会泄露什么,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青面狼冷冷一哼,反问道:“你何时变这么大意了?” 黄面獐顿时恼火,一掌震碎白玉圆桌,怒目瞪着他吼道:“你有种,你不大意,你去。” 青面狼却不理他,径自朝反方向离去,猛一回头,冷笑道:“主人养我们是为了帮他杀人,而不是仁义道德。师父你都杀了,为何杀人却愈来愈少了?” 黄面獐顿时声音弱了几分,沉声吼道:“那贼和尚的眼珠,不还是我挖的么?莫以为你杀的人多,就能随意指责我,好歹我是你师兄。” 青面狼哈哈一笑,一脸桀骜的扭过身去,仰天长叹道:“师父都没了,论什么师兄师弟。你我早已不是东瀛的阿大阿二,而是主人的拼命无常。你挖贼和尚的眼珠,还不是主人命你挖的么?奉劝你一句,莫要主人看出来了,否则,他下手更狠。” 黄面獐佯装不屑,却没了底气,快步跟上,冲山谷更深处走去。 过了半晌,闵诚谨方才清醒过来,眯起眼睛但见眼前飘着一抹绿色,郦姬盯着他笑靥如花,将身后朦胧的晨光染成了烟青色。闵诚谨不禁一阵发晕,面色稍红,口中微微有些干咳,抬头一看,郦姬已将一壶泉水递了过来。 闵诚谨干笑了声,接过水壶,一饮而尽。 郦姬眼中似有哀愁,眉眼带笑,却始终不敢开怀大笑。向来明朗的清秀眉眼,亦不再弯成月牙形。闵诚谨不知她心中所想,刻意避开,仰首望向天际。 郦姬又从包袱里翻出了一壶水,轻轻放在一块顽石上,随后,那银铃微颤,轻响道:“闵大哥,我、、我要走了。” 闵诚谨恍然一愣,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问道:“你不是来找谷神丹么?找不到,你爹爹不会怪罪你?” 郦姬嘿嘿一笑,嗔道:“找到了才会怪罪我。我本来就不是来寻丹的,我是死磨硬泡,爹爹才准我出来十天,后来我在路上听说这里好玩,才跑来的。”笑罢掰起手指,蹙眉数落道:“来时三天,去也三天,如今这四天已经过去啦。再不回去,恐怕爹爹就要找过来了,恐怕还要连累你…” “连累我什么?”闵诚谨轻狂自负,不愿低头于世间强者,抱着龙泉剑的剑柄冷冷一笑,将头冲郦姬偏转过去。 “闵大哥,你真的打不过我爹爹。”郦姬眼角通红,垂着满脸委屈的俏面,抓起衣袂小声说道,“爹爹他说,要是十天之后再不见我回去,他就要找来。我呆在哪个村子,就烧了哪个村子。和谁在一起,他就要杀了谁…” 闵诚谨哈哈一笑,摇头叹道:“你爹爹真懂他女儿性格,将你的柔软心肠摸得一清二楚。你爹爹是吓你的。” 郦姬轻轻拂拭着眼角泪痕,嗔道:“才没有,我爹爹很厉害的。” 闵诚谨莞尔一笑,但笑无言。郦姬看他笑容,顿时一阵不舍,想起了家父恐吓的话,猛的扑到闵诚谨怀里,又忽的松开,将右侧腰间的贝壳扔给闵诚谨,抽泣着转身离去。伴着身后的包裹起伏,郦姬娴静的身影逐渐淡开,化为闵诚谨眼中模糊的绿意。 闵诚谨怔怔出神,将贝壳放着唇边吹了声,吹的沙哑聒噪。他自己亦是忍不住自嘲起来,正要拿掉,竟感觉到唇角的一丝余温未散,尴尬一笑,将贝壳收了起来。 幽谷中,芳草连天,绵绵脉脉。 晚风袭来,瑟瑟清冷,他不自觉的垫了垫脚,向绿影消失的方向,静默着。 ------------ 第八十七章 蝶散花残 冷香宫 “宫主。你要的人,在下带来了。”华常山躬身门外,站在缤纷的半夏花丛中,朝门帘里说道。 冷雨漪闻言一颤,压低声音,怒声斥责道:“我说过让你带回来么?本宫不想让任何人见我,你不知吗?” 鬼医哈哈一笑,忙解释道:“宫主放心,此人饮下了安魂茶,眼不能见耳不能闻。自然见不着宫主的倾国倾城貌。” 冷雨漪缓缓揭开珠帘,迈步出来,问道:“那安魂茶可有毒?” “无毒,宫主大可放心。”鬼医眼见冷雨漪蒙着面纱,更添了一份朦胧的媚态,顿时血脉喷张,连连咽唾,口齿已不如往常利索。 哪知冷雨漪打量了华池一下,莲步款款,忽然走了过去。又是几眼细睹,一脸痴傻茫然之态,轻声自语道:“不是啊,不是他啊。” 鬼医看冷雨漪露出小女儿之态,本已陪上笑脸,听到她的话语,顿时呆在原地,望向华池的眼眸里亦是茫然。 鬼医轻唤道:“宫主,此子名叫华池,乃是驭兽派的一派之主,与宫主相貌上颇有几分相似…” 冷雨漪打量了下,暗赞了一声俊俏,却无心留意,转身急切的追问道:“你可知道,来玄牝大山里有一个茅山弟子,善使符咒,还有什么剑法拳法都精通,脚力更是出类拔萃,轻功宛如幻影一般无迹可寻。大约十七八岁,相貌俊朗…”言语炽热,目光灼灼。 华常山想起仇天的稚**样,冷冷一笑,叹道:“此子姓仇,确实是落魄茅山的弟子。也算是少年英杰,与华池一比却逊色了许多,断然算不得最优秀的男子。在下已按照宫主的意思,将他处死了。” 冷雨漪似信非信,轻哼一声,问道:“处死?你怎么杀得了他?” 华常山两手负在背后,轻狂的笑道:“我鬼医用毒用药均是天下无二,若想毒倒一个人,从来没有放过的。” “你确定,你杀了他?”冷雨漪声音颤抖起来,一句话说的七零八落,仿佛出一口气,都压迫着五脏六腑,吐之不快。 华常山更显桀骜,轻狂的点了点头,却忽然想起一事,略感歉意的说道:“只是,我惜他是少年英杰,已命人安葬,未经宫主允诺,望宫主恕罪。” “他尸体在哪呢?”冷雨漪话语忽然变得软弱无力,绵绵吐出六个字,身子一软,跌坐在花丛中。 华常山妄想上前扶起,盯着那软弱无骨的柔夷,咽了口清唾,终究提不起胆量。绕着冷雨漪,他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宫主放心,人是我亲手杀的,一根金针深深钉在神庭穴内,七窍流血…” “够了!”冷雨漪一声怒吼,顿时面纱破碎成条条轻丝,跌宕在花间。 满地的半夏花瓣,哗然四起,萦绕着这片仙境,又逐渐飘落的悄无声息。 一行泪水自冷雨漪脸庞滑下,粘在一片花瓣上,顿时花瓣枯萎。众多彩蝶纷纷惊落,各自栖息着,一动不动,不忍打断这梨花带雨的面容。 “本宫问你,尸体在哪?” 那面纱下的绝世面容,除了梦琉璇,还有谁配拥有? 这一世容颜,早已许给了初见时那个舍命相救的少年。 华常山凝视着斑驳泪痕,忽然痴傻了一般,但觉自身罪不可赦,竟惹佳人哭泣。口中亦浑无知觉的道出了四个字,说罢,仍是一脸痴傻,连佳人远去的身影都没瞧见。 “埋在后山。” 是你的偏见,还是我的偏爱。 让焦尾琴弹错,成了挽歌; 是琴弦太冷,还是我指尖惹祸。 半夏花枯,彩蝶落寞。 梦琉璇一路跌跌撞撞,远远望见一座石碑,一座新坟,脚下一软,竟昏死过去。跌倒在地上,亦无力再爬起身,就那么步履艰难的,攀爬过去。过了半晌,终于爬到坟边,盯着那石碑上孤零零的“仇天之墓”,顿时冷笑起来,如疯如癫,如傻如狂,笑道:“我心如蛇蝎,我心肠狠毒,可是姐姐真的疼你啊。” 笑完之后,她再没有一点力道,柔躯死死的伏在石碑旁,睫毛弯弯,泣涕涟涟,一剪秋水里尽是绝望。 不知何时,华常山已站在她身后,两眼漠然,喉间涌动,却未动唇齿。 梦琉璇却没顾及身后,触摸着冰冷的石碑,蓦地一愣,两眼痴痴,轻声喊道:“小天,姐姐怎能让你躺在这野坟里?”说罢,她两只青葱玉手插入到坟顶的泥土里,捧起一把,扔到一旁,又捧起一把,扔在一旁。 如此反复,恍如失魂。 华常山看他手上血迹斑斑,猛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双柔夷。梦琉璇转身一看,眼神里分不清悲喜,轻轻吼了一声“滚”,甩开鬼医,拿着尽是血迹的手,再次冲泥土里挖去。 华常山垂首不语,发梢微微有些凌乱,蓬头垢面,颇显狼狈。忽然定了定神,绕道另一边,帮梦琉璇挖掘木棺。梦琉璇厌恶的看他一眼,却不愿舍出一分力气去骂他,垂首凝望,禁不住泪眼盈盈,一滴一滴打湿了身下的尘泥。 整整挖到日上三竿,棺材才逐渐凸显了出来。梦琉璇香汗浸透衣衫,两只手血肉模糊,全没了知觉。眼见泥土全部扒开,梦琉璇呵呵一笑,勉强站起身,却又跌倒下去。两臂支撑了几下,终究无力起身,梦琉璇索性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冲鬼医冷笑道:“你把棺材给我打开,记住,不准再动里面的人。” 说罢梦琉璇痴痴傻笑,盯着棺材,笑道:“小天,姐姐要亲自抱你出来,给你换成寒玉床。姐姐每天都陪着你,再也不要你离开。” 华常山站在一旁,顾不得擦拭额头大汗,一掌推开了棺材盖。梦琉璇慌忙攀爬过去,伏在旁边,两人齐齐向里张望,谁知,棺材里空荡荡的,竟没有尸首。 梦琉璇顿时惊喜的笑出来,自语道:“还有希望,还有希望,或许小天没死。那个小鬼灵精,我就知道他好人长命。”眉眼舒展,似是一轮新月,巧笑倩兮。 华常山知晓那一针的力度,禁穴长针,怎能生还?何况自己亲眼所见,仇天已七窍出血,断气身亡。只是梦琉璇终于露出一丝笑颜,他怎忍心再去打破幻想? 这惊羡众生的杏林妙手,徒留下悠悠一声长叹,转身离去,再不管身后尘土烟云。 ------------ 第八十八章 花落谁家 闵诚谨目送着郦姬远去,心底竟生出一丝不舍,匆忙自嘲了声,摇头轻笑。左顾右盼,唯有阵阵山风吹拂,不见一个人影。眼见师兄早早离去,华池下落不明,仇天亦不知下落,金髓亦一去不回,顿时一似惆怅滋生在心底。索性舞起龙泉剑鞘,一招一式打着近些天来的感悟。累了歇在石壁旁,百无聊赖了再舞几个时辰,如此循环往复,剑法微微多了些体悟,却终究是少年寂寞心,盯着石门旁紧锁的七星龙渊,终是难熬。 如此反复,终于熬过了一日。翌日傍晚,钱财与拼命无常自山谷深处快步走了出来,一脸慌张,生怕错过了时辰。 闵诚谨冷冷一笑,自知以一敌二讨不了好处,索性不苟言笑,自顾自倚靠一旁,死死盯着石门,静待月光临近。 倒是钱财哈哈一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问道:“小兄弟,前几日钱某看你身手不错,不如你我结成盟友,共同进退。届时钱某分你一杯羹,和气生财,两方受益,如何?” 闵诚谨却不理会他,装聋作哑,神色凛然。 青面狼顿时恼火,手中锋芒忽隐忽现,一个疾突便要冲过去。钱财一声呵斥,示意他冷静行事,仍旧起谄媚冲闵诚谨笑道:“莫羽莫道长行事光明磊落,宛如石壁上那柄剑一样,一目了然。闵少侠若是肯给面子,要多少银两只管开口,钱某帮你铸一把神剑…” 闵诚谨被他提及痛处,登时耐不住轻狂的性子,沉声吼道:“若是不给面子呢?” 钱财顿时脸色阴冷下来,冷冷一笑,叹道:“那刀剑无眼,待会儿看谁的眼尖手快了。”语气说的不卑不亢,粗眉小眼间却蕴含着一股杀气,死死瞪着闵诚谨。 闵诚谨冷哼一声,自是不屑。将身旁青石上的棱角碾碎,几声轻叹里隐现焦灼。 两方对峙,各自不苟言笑,僵持到了夜幕降临,又到了午夜时分。忽然石门吱吱作响,轰隆一声从中间裂开,顿时显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钱财桀桀狂笑,命拼命无常点亮火把,快步走进了洞中。闵诚谨却上前紧扣七星龙渊,奈何如他所料,果真是取不下来。闵诚谨不禁一声苦笑,紧随其后,冲入了山洞里。 拼命无常已将洞中的火把一一点亮,顿时洞中宛如日星高照,清亮如昼。闵诚谨脚下生风,一个阔步冲到钱财身旁,定睛一看,正室里一个寒玉高台,高台上紫金雕琢的盒子闪闪发光。流光溢彩,曼妙了周围一切。 钱财眼中尽显贪婪之态,一个箭步便要冲上去,却被闵诚谨的龙泉剑鞘横在腰间。拼命无常瞬然发作,同时举起怀中隐匕,冲闵诚谨刺来,闵诚谨却不慌乱,以剑鞘尖部死死抵着钱财的脖颈,冷笑道:“要你们主子活命,就滚一边去。” 钱财被他顶的生疼,怪叫道:“你们还不闪开?滚一边去。” 拼命无常面面相觑,向后退了几步,却听闵诚谨冷笑道:“钱大财神,你不觉得古怪么?” 钱财晃晃一愣,扭头问道:“什么古怪?” 闵诚谨咬牙轻哼,冷笑道:“鬼医呢?鬼医一路苦心筹备,渴望将谷神丹据为己有。为何偏偏到了水落石出之际,他人反而不见了?” 钱财假装沉思,稍稍后退了一步,趁闵诚谨出神,忽的一拳打在他腰腹上,借机向后退去。 闵诚谨猝不及防,被他一击向后倒了几步,腰间吃痛,咬牙切齿的吼道:“你也身负武功?” 钱财哈哈一笑,小人得志般,猖狂笑道:“钱某挣的有官财,有民财,有江湖之财,不会些拳脚功夫又怎么行?光明正大打不过,偷袭还是绰绰有余。”说罢,又几声狂笑,冲高台大摇大摆的踏上去。 哪知异变陡生,洞口处轰隆作响,一个体格粗壮的彪悍大个子虎头虎脑的闯了进来,一步直窜到台边。“小天?咦?诚谨,小天回来没有?”来者憨厚迷糊,不是金髓还有何人。转身一看,钱财已悄悄避开,退回到拼命无常身后。 闵诚谨忽然蹙紧眉头,慌问道:“小天不是去了你族中么?” 金髓呆傻的摇了摇头,不知所措。闵诚谨亦呆了呆,忽然吼道:“小天去凉亭里,只怕没有再出来。” 金髓顿时一愣,眼见闵诚谨往洞口冲去,一把将他拦住,问道:“诚谨兄弟,谷神丹你拿到了没有?”闵诚谨一把甩开,低声吼道:“我来就是帮小天取丹的,他现在下落不明,取丹何用?” 金髓又一把抓住他,憨厚的笑道:“俺也是来帮小天取丹的,你现在告诉俺神丹在哪,俺现在去拿。” 神丹? 闵诚谨一骇,冲洞深处一看,钱财三人已快步走近石台。黄面獐只手伸向紫金盒,牢牢抓在手中。 ------------ 第八十九章 情比金坚 顿时闵诚谨冷喝一声,暗道不好,宛如利剑一般冲向拼命无常。奈何拼命无常合两人之力,绕着闵诚谨作困兽斗,游刃有余。 闵诚谨手持钝器,空举着剑柄,却只能旁敲侧击,处处受阻。拼命无常却如鱼得水,在幢幢飘摇的火光下,忽而一招曹沫举顶,直攻脖间。忽而一招荆轲现匕,隐秘刁钻。忽而一招聂政屠犬,魅舞凌乱。忽而一招专诸鱼肠,声东击西,忽东忽西,闪烁难分。 金髓瞧了半晌,仍瞧不清拼命无常诡秘疾行的步伐,眼见闵诚谨体力不支,衣衫被划破了几处,索性不顾一切,吼了一声,虎拳连连,所向之处拳风四溢,碎石破玉,威猛无双。奈何拼命无常胜在灵巧,金髓虽霸气外露,却是拳头空放。 忽然一道利刃冲金髓心窝里刺去,金髓连忙抬手抵挡,那匕首直直刺入血肉中,在金髓手臂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匕首扣在肉中,一时半会儿竟抽不出去。金髓勃然大怒,盯着左臂的伤口,一把拎起青面狼的手腕,过肩狠狠一摔。青面狼脏腑深受撞击,顿时吐出一口黑血,倒地不起。金髓眼神亦逐渐通红,狂暴起来,虎拳生风,冲青面狼脸面砸去。 青面狼眼中顿时绝望一片,瞳孔里血丝迸裂,死死盯着金髓的拳头。哪知黄面獐从后面突然袭来,半跪在地,宛如豫让三伏,匕首深深刺在金髓脊背上,又拉出一道血痕。金髓没顾上背后,顿时一声惨叫,疼的目眦欲裂,抚着如山般的铁背,昏死过去。 闵诚谨大怒起来,冷冰冰的吼道:“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手中七星龙渊的剑鞘宛如利刃一般,凝聚着洞中日月乾坤,阴阳二气。忽然迸发出去,剑剑大气蓬勃,压制着刁钻至极的隐匕,剑鞘上气流浑厚,惹人躲之不及。 黄面獐匆忙将青面狼拖起,两人游行躲闪,以偏打正,或歪或斜,激的闵诚谨剑势愈发凌乱,却无可奈何。忽然两人各自伸出匕首,挡在闵诚谨挥砍的剑鞘上,却同时猛一个侧踹,将闵诚谨踢飞三丈,吐了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钱财哈哈一笑,奸诈的望着闵诚谨,眼神里尽是挑逗。闵诚谨狠狠抹了抹唇边的血水,目眦欲裂,双臂涌动,却终究撑不起身子。 黄面獐缄默不语,将怀中的紫金盒取了出来,正要递给钱财。谁知盒子上幽幽泛着的绿光竟尽数剥落,掉在他左手掌心,宛如岩浆般灼烫。黄面獐整只左手宛如烈火灼烫一般,从手心处腐烂开来,腐烂之处尚不停息,迅猛的向手臂上挪去。 青面狼怪叫一声,不经他同样,手起刀落,竟将黄面獐整只左臂从肩膀处砍了下来。黄面獐闷哼一声,额头上汗珠如黄豆般滚落,却也果真是忍者出身,手臂生生被斩断竟未疼晕过去,反而不叫一声,冷静的拿出衣物包埋在伤口处。 闵诚谨凝视着这骇人一幕,心里微微有些发凉,再看跌落在地的紫金盒,少了幽幽的暗绿荧光,已变得晶莹如玉。 忽然青面狼面露阴狠,抽出染血的短匕,缓缓冲闵诚谨走去。闵诚谨奋力挣开,奈何胸骨断裂一般,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匕首愈来愈近,一旁的金髓宛如死人一般,昏昏沉沉的趴在地上,背上大团鲜血骇人心弦。 青面狼回首瞥了瞥黄面獐的断臂,表情顿时狰狞起来,撩起匕首冲闵诚谨腹中刺去。“二弟,当心。”谁知黄面獐猛然怪叫一声,冲青面狼吼道。青面狼硬生生停住了匕首,回首一看,四下无人,顿时恼火的瞪着黄面獐,心中暗骂道:“你非要在主人面前展示你的善么?主人不是善类,他若要我杀你,你该如何?” 想罢心中更火,匕首亦不再停顿,全力直刺下去。仅在触到闵诚谨的一线之间,忽然腰间猛遭重击,横飞出去,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口中鲜血不断涌出,模样可怜。眼神仍狠狠盯着来人,眼神里尽是恐惧。 只见仇天宛如杀神一般,傲然挺立,眼神尽是漠然。过了半晌,才微微擦拭着拳头,将方才的血迹拂拭干净,步步凝重的冲地上的紫金盒迈去。钱财见状匆忙把盒子捡起,紧紧搂在怀里,生怕被仇天抢了去。但见仇天冰冷的脸上满是杀气,吓得哇哇怪叫一声,躲在了黄面獐身后。 黄面獐神色怅然,一把抓起匕首,护在身前。奈何仇天脚步宛如幽灵,瞬息万变,他匕首刚刚刺中一个幻影,胸前已遭了一拳重击,向一旁斜飞出去。仇天直步向前,眼神如毒蛇一般,昏暗幽冷。钱财顿时吓得一把供出紫金的丹奁,汗如雨下,两眼紧闭不敢抬头。 仇天冷冷一笑,夺过丹奁,一脚将钱财踹晕过去。随后才快步冲到闵诚谨身旁,帮他捏着肋骨,阴冷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笑容,叹道:“诚谨你小子真命大,幸亏只是骨头脱臼,还未完全碎掉,否则我是没一点办法啦。当初被陪二师父打架,接着接着就娴熟了。” 闵诚谨疼的龇牙咧嘴,倚着仇天站起身来,索性扶着墙壁,冲金髓轻声叹道:“你去瞧瞧那大个子吧,一心回来帮你寻丹,却重伤不起。”仇天不禁默然,疾步冲到金髓身旁,揭开他背上破碎的衣服,俨然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仇天刚刚按上去,金髓浑身一抖,一跃而起,轻轻抚着后背龇牙咧嘴道:“哎呦,疼死俺了。”顿时闵诚谨与仇天面面相觑,眼神了尽是无奈,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金髓不知他两人为何发笑,却欣喜着仇天的归来,亦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青面狼狰狞着面孔,偷偷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猛然冲仇天丢了过去,仇天但觉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忙运起须弥步闪过。但见匕首横飞出去,直直钉在洞中央的玉石高台上,抖出了阵阵金戈微颤的声响。 忽然石台下陷,竟再次出现了一个洞口,洞中灯火通明,不知通往何处。 ------------ 第九十章 洞天捞月 仇天与金髓闵诚谨三人带着丹奁,小心翼翼跳入其中,亦没了心思去顾及青面狼方才的偷袭。 只见前方出现了几排凌乱的脚印,显然不久前尚有人迹,仇天眉头蹙的愈来愈紧,却见岔道口愈来愈多,转来转去,脚印也乱成一团。几人宛如没头苍蝇一般,在密道里耽搁到了夜幕散去,一道晨光射进密道里。仇天几人循着光斑,终于溜出了地洞,却被眼前的场景惊诧下来。 华池依旧昏昏沉睡,卧在庭院里一张摇椅上,庭院内鬼医负手而立,满脸的桀骜。另有一名少女,眉眼里均是冷冰冰的气息,与鬼医相貌有几分相似,却胜出许多。遍地都是晒干的草药,菌类与奇异兽皮。 金髓闻着飘来的丝丝凉风,哗然打了个喷嚏,顿时引得鬼医与少女纷纷注视过来。 “来的可真慢。” 鬼医低头轻叹,却一眼盯中仇天,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冲身旁的少女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到屋中。随后转身一瞥,冲仇天冷笑:“你竟然没死?” 仇天眼神瞬间冰冷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支金针,丢到地上,冷笑道:“我没杀过人,竟然天真的以为别人也不会杀我。但现在不会了,让你常山鬼医成为我拳下第一条亡魂吧。”说罢荡起须弥步,瞬间飘荡,伏虎一拳冲鬼医肚子上捅去。 哪知鬼医躲也不躲,任凭仇天袭来,两眼一闭,静待身亡。仇天看他脸色怪异,忙收了七分力道,本是一击必杀的拳劲,只将鬼医一拳撩飞三丈外,撞在木屋的门窗上,跌宕几下,坠落了一地微尘。 仇天脸色依旧冰冷,寒声问道:“你又装什么清高?” 鬼医怅然一笑,咳出一口鲜血,叹道:“我不知你是如何连连逃过生死之劫,单凭这不死之技,你堪称绝世。不过,什么狗屁的天纵奇才,一个个都是浪得虚名,虚有其华而尽为败絮,你自己打开盒子看看。” 仇天不知他耍什么名堂,漠眼相看,却如他所说,缓缓打开了紫金的丹奁。果不其然,丹奁空无一物,金髓不禁大骇,哇哇怪叫道:“小天,神丹去哪了?一路俺没见你打开啊,这神丹怎么说没就没了?” 洞天里生死争夺的丹奁,竟是一堆废铁,洞天捞月,竟捞出了一轮镜花水月。 闵诚谨与仇天相视苦笑,仿佛在发现密道时,早已料到了如今之境。仇天面色依旧冰冷,冲谷唯修冷笑道:“庸才也罢,败絮也罢,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们谷神派是如何勾结冷香宫,甚至是巫人族的大巫师,来帮你蒙骗整个江湖?” 鬼医放声长笑,喀出一口血来,叹道:“谷神派那一群迂腐之人,怎会有这计谋?就连冷香宫的绝色宫主,都没那个实力去骗天下人。巫人族的预言是真的,只是,宫主她按图索骥,事先找到这里。本以为你们会有所突破,奈何,哈哈,都是一群庸才啊。” 鬼医恨得咬牙切齿,追问道:“你说,谷神丹真有其事?” “确有其事。不过,尚在别处啊,哈哈,可惜千年来都无人找到。与藏头诗最贴切的,就是此处,可惜此处早被挖了个底朝天,哪见得一丝神丹的影子?” 仇天看着院落里的华池,冷笑道:“华池怎样了?” 鬼医嘴角微浮,怪笑道:“这小儿太过痴情,一睡不起,不知思绪里在作何斗争。” 仇天算了算时日,一脸恼怒,沉声喝道:“你说这安魂茶三日不醒,便会心力衰竭而死。如今三日已不足一日,待会儿华池再不醒,我第一个取你狗命。” 鬼医站不起身,索性倚靠在木屋旁,冷笑道:“我鬼医所在之处,人命由我不由天。管他三日两日,我权可以拖到十日八日。你取我这条贱命,岂不是赔上了华池一条命?哈哈,小娃娃,你心肠太软,还不适合杀人。” 仇天亦冷冷一笑,正要骂过去,却见木屋旁的风铃哗哗作响,震耳欲聋。鬼医顿时脸色大变,双眼紧闭,阴晴难测,忽然睁眼冲仇天喝道:“你们带上我妹妹千枝与华池,躲进屋中的地窖里,外面没有动静了,再出来。” 阴风煞煞,瑟瑟幽寒。 ------------ 第九十一章 谈笑恩仇 阴风呼啸,愈发骇人。 说罢,鬼医顾不得解释,勉强攀爬起身,将一脸疑惑的仇天众人推到木屋里,眼神淡漠,看不出悲喜来。仇天看他脸色凝重,不似狡诈之意,沉默了下,将华池塞入地窖,又与闵诚谨几人齐齐跳了下去。 刚一合上机关,几人眼前漆黑一片,头上声音亦隐隐约约,模糊不清。 鬼医两眼直直的盯着洞口里出来的三人,强颜欢笑,眼神里却尽是恐惧。 放眼望去,一行三人衣着怪异,后面的两人紧握蛇杖,正是肝尸榆尸。前方一人遍体掩盖在黑袍下,每走一步,山谷一震,仿佛驾驭了天地一般。 “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狡猾,奢比尸,又见面了。”鬼医擦净唇边的血迹,谈笑风生,尽显自然。 “桀桀!” 奢比尸冷冷一笑,叹道:“啧啧,华家小儿,我饶你一次,决不饶你第二次。这周围如此多的山窝头,老夫也不拐弯抹角,你我开门见山的谈。你若是将谷神丹交出来,省了我一番功夫,老夫便拿出前辈的大气来,不计前嫌,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是…” 鬼医胸腔剧痛,咳了一声,苦笑道:“前辈还是杀了我吧。谷神丹被几个毛头小儿抢走,还将我打成重伤,在下根本不知去向。” 肝尸略有所思,如实说道:“师父,或许他所言非虚。那几个毛头小子,一个是清风观的高徒闵诚谨,一个是茅山的怪异弟子仇天,一个是驭兽派的少年宫主,几人武艺非凡,出类拔萃,不可轻视啊。” “哦?连驭兽派都掺进来了?”奢比尸怪异一笑,勃然大怒,一掌将肝尸挥到一旁,吼道:“毛头小子?你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连几个毛头小子都拿不住,非逼的为师出山。要你何用?” 肝尸吃痛的捂着肚子,却一声不敢再吭,默然伫立一旁。反而是榆尸记着谷唯修的蛇毒之仇,阴冷怨毒的叫道:“师父,这怪医鬼话连篇,每一句可信的,师父多加小心。” 奢比尸闻言轻笑,蓦地伸出黝黑的五指,凌空点着鬼医的心脉,冷笑道:“果然是身受重伤,量你也不敢骗老夫。所谓神医难遇,举世难寻,杀了你等于惹了众生,何必自作孽?老夫还是不杀的好,你滚吧。” 谷唯修平生追逐天下第一药师的名号,被他说的得意忘形,口中却冷笑道:“莫要溜须拍马…” “哈哈哈哈!奢比尸一声长啸,狰狞的脸面隐藏在黑袍下,看不清虚实。“溜须拍马你竟也信了?桀桀,不知好歹的家伙。你害我徒儿,本就该死,又把老子要杀的人藏了起来,你说、你该死多少次?”话未说完,奢比尸脚下黑风四起,阴冷扑面,一掌印在鬼医衣衫上。 鬼医两眼死死的瞪着,宛如跃涧的游鱼一般,却在跃涧时遭了一股强风,直摔在石岸边。但见鬼医胸前触目惊心的一道黑色掌印,腐蚀青衣,灼入肌肤,将脏腑砸的粉碎。鬼医两手还未从背后拿出来,口中含血未喷,竟直生生的倒了下去,愀然无言。 奢比尸亦非善类,两眼漠然,又是一掌伴着煞煞的阴风挥动。顿时木屋顶上盘旋了一股黑风,颇似撩动血牙的毒蛇。肝尸榆尸静观着木屋成碎末,各自叹气,憾恨自己功力不济。 皆是血牙寒蛇功,两人竟与奢比尸谬之千里。 三人巡视周围,仍未发觉谷神丹的踪迹,顿时奢比尸勃然大怒,怒哼一声,拂袖而去。肝尸榆尸匆忙跟上,自洞中飞扑出去。徒留下一地的烟尘,凌乱成废墟。 奄奄午后,寂寂人定,仇天与闵诚谨等人一跃而起,自一片萧瑟里冲出,却瞧见鬼医伏在地上,身首寂然。 华千枝扶起鬼医,两眼漠然,却是大团大团的泪珠滚落。哪知鬼医咳了几口血,竟幽幽醒来,长叹一声,抹了把华千枝脸上的泪痕。 仇天看他脸色惨白,怒火渐消,锁眉叹道:“你明知如此?为何救我们?” 鬼医哈哈一笑,吐了口血,冷声说道:“杀人救人,在我鬼医眼里,不过是与阎罗王争命。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命,是为了我自己的心。受人之托,未竟其事,我堂堂鬼医,怎能甘心。” 仇天一头雾水,以为他所指是华池,倒没再追问,将心头怒火硬生生压了下去。转身冲闵诚谨问道:“为何这些个老家伙竟对谷神丹这般着迷?奢比尸是如此,连你师父都是…” 闵诚谨抱着剑柄,仿佛不屑于世间污垢,叹道:“武学造诣到了他们那般地步,一般都会囿于天资,遭遇瓶颈。若是借天材地宝之效冲破樊笼,成就自然不可想象。熏心的利欲当道,还有什么出不出家。呵呵!” “歪门邪道,唉。都是贪念…这般修行,终究太虚妄啊。两脚踏踏实实,两拳平平整整,才是正道。” “呵?”鬼医冷笑一声,撇嘴哼道:“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句禅理?哦。险些忘了,伏龙寺高徒。”说罢饶有趣意的盯着仇天背上的铁剑,断了的杏木剑,眼中尽是戏谑与好奇。 哪知这一笑之后,他脸色竟蜡黄如纸,虚汗涔涔。 天纵奇才,转瞬苍白。 缥缈万世,不过沧海桑田。 鬼医浑身一抖,吐了几口血,仰天狂笑道:“阎王要我三更死,老子偏偏拖到五更。谁让老子是鬼医?” 华千枝掌心微微一颤,看他猛烈的咳嗽,心疼的扶着哥哥。 鬼医咳着,又笑道:“哈哈,奢比尸定然活不成啦。轻的话,也是武功全废,老子从娘胎里就是毒胎,敢杀我…喝。”这笑,笑的眉眼张狂,临死之际,都未消去傲然之态。 仇天这几日见惯了生死,倒不足为奇,忽觉得喉头涌出些酸涩,暗自苦笑道:“已是在他手里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眼看他送命,为何无法释怀大笑呢?”想罢摇了摇头,满脸冷漠与纠葛,将眼眸瞥向别处。 本已断气的鬼医忽然清醒过来,远远望着华池,颤抖着声音,冷笑道:“等华家那个小子醒了,告诉他,伏龙肝又叫灶心土,家家户户的土灶底下都是。哈哈…”说完鬼医脖间一软,全身瘫了下来,披头散发,溘然长逝。 他这一生不知害了多少人,救了多少人,单单论一件,足以惹得众生愤慨,或是众人感恩,偏偏集于一身,落得个沧桑丧命的下场。 华千枝泪痕忽然止住了,步履艰难的抱起鬼医,将他放到一处平坦的空地上,面色冰冷,又缓缓站起,冲仇天几人寒声说道:“哥哥叛出谷神派,独来独往,我早在幼年已离开谷神派,入了冷香宫。前日之事,有什么恩恩怨怨,都以我哥的死,一笔勾销吧。若是算不清的,尽管来找我,莫要涂炭到谷神华家去。我虽是一介弱女子,却也是一条命。” 闵诚谨舔了舔嘴唇,但觉干咳龟裂,咽了口清唾,叹道:“算了。死生大矣,行走江湖,哪来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全看心情。” 华千枝微微侧身,瞥了眼华池,依旧淡漠的说道:“华公子出了些什么异状,药效贪恋体内,不愿逝去。我哥把他交给了我,我不会让他少一根发丝。你们若是不放心,就把他带走,是死是活,再无瓜葛。若是放心,就让他留在这吧。” 仇天眼见华池一脸端详,恬淡静谧,苦笑一声,不愿再停留在这一片废墟里,顿时脚下生风,飘逝而去。金髓匆忙追逐过去,闵诚谨扭头一望,却是冷哼一声,抓起龙泉剑鞘,飞身追去。 ------------ 第九十二章 跃然纸上 “诚谨,你再分析分析那藏头诗吧,我不甘心…”仇天一行三人冲出了洞口,快步走向了龙泉剑所在的石壁。闵诚谨正盯着墙壁上的七星龙渊发呆,不知去往何处,却听沉默多时的仇天忽然喊道,“一路上颠颠撞撞磕磕碰碰,血痕遍野,千里尸横。都牺牲了那么多,死了那么多人,到头来怎能一事无成…” 闵诚谨薄唇微启,久久未合上,愣了一下,笑道:“好,再来解读一遍。”说罢冲金髓招了招手,金髓慌忙从怀里掏出了宣纸。宣纸已皱成了一团,上面血迹斑斑,尽是金髓背上伤口渗到胸前血。闵诚谨眉头一皱,被金髓看在眼里,金髓咧嘴傻笑,放在衣衫上抹了把,委屈的叹道:“俺不是故意弄脏它的,现在脏了是脏点儿,幸好还能看清,你要看不清,俺帮你念。” 闵诚谨与仇天相视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奈苦笑。却听金髓一本正经的念道: “鸿蒙破天元,盘古生其间。 骨节为林木,皮毛覆山峦。 岐黄得精血,淬神炼仙丹。 百年仙丹成,功效逆苍天。 上有天谴妒,下有黎氓患。 唯有绝尘世,长埋大荒山。 后人欲揽怀,德缘必身兼。 纵非鸿儒客,须得谙太玄。 层峦叠幻障,无德必身残。 奇门演遁甲,无缘守千年。 玄有七君潜,黄有七骨眠。 洞察星斗转,明知极光旋。 隐隐相契合,暗暗显真元。 蝮蛇衔尾盘,饕餮环首蜷。 紫檀雕木椟,寒玉刻丹奁。 世人若得之,白骨化飞仙。” 仇天与闵诚谨各自重复默念,一句一句在唇边萦绕,冥思苦想。闵诚谨仰头叹了口气,笑道:“如同在天地灵根上的那次一样,我们从头再来分析一遍。鸿蒙破天元,盘古生其间。骨节为山林,皮毛覆山峦。这是一段神话,不必再提。岐黄得精血,淬神炼仙丹。百年仙丹成,功效逆苍天。这是讲述神丹练就的过程,也没异议。” 仇天“嗯”了一声,接着他的话说道:“上有天谴妒,下有黎氓患。唯有绝尘世,长埋大荒山。这是藏丹的契机,唉,还是古人英明,早已料到了今日众人为神丹争得头破血流。接下来的句子,就该重视了。” 闵诚谨苦涩的笑了笑,起身抚了把七星龙渊,叹道:“古人料到了,难道今人没料到么?料到又能怎样,利欲熏心心渐黑,心渐黑却更加利欲熏心。” 仇天哑口无言,默然苟合。闵诚谨继续说道:“后人欲拦怀,德缘必身兼,纵非鸿儒客,须得谙太玄。若不是深谙太玄,怎能行到这一步。层峦叠幻障,无德必身残。奇门演遁甲,无缘守千年。” 仇天茫然四顾,看了看金髓,又看了看闵诚谨,叹道:“天意昭昭,善恶有报啊。周爷爷常说这句话,想来也是经验之谈。呵、无德之人,身残了。”忽然仇天浑身一颤,惊得直跳起来,颤声问道:“莫非,你我是无缘之人。奇门演遁甲,无缘空守千年。” 闵诚谨本想敲他脑门,怎奈心绪不佳,只是撇嘴笑道:“有缘无缘,还不是迈出那一步的长短。或许踏破铁鞋无觅处,忽然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仇天眉眼一亮,满脸羞愧的笑道:“诚谨,你书读的真多。” 闵诚谨只当做取笑,讪讪一笑,叹道:“读万卷书,破不了万年谜题啊。”说罢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又说道:“闲话不多说了,且看这藏头诗。玄有七君潜,黄有七骨眠。说的是天上北斗,地上七山。洞察星斗转,明知极光旋。说的是七星指向,极光藏丹。然后隐隐相契合,暗暗显真元。是说七星与七山契合…” “不对、不对,诚谨你再说一遍。”仇天如遭电击般,抖了一下,听闵诚谨又复述了一遍,又是摇头,说道:“你漏了一句。” 闵诚谨被他生生打断,皱眉问道:“漏了什么?” 仇天两眼茫然,却固执的哼道:“你分析的有很大一处诟病。隐隐相契合,暗暗显真元。这一句若是在玄有七君潜,黄有七骨眠之后,你可以说七星与七山契合。可是现在中间夹了个洞察星斗转,明知极光旋。周爷爷说过,做一件事,看透是愚,看破是智。懂得是小,洞察是大。我虽不知洞察极光旋是什么意思,但洞察二字,着实应当好好推敲啊。” 闵诚谨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北斗七星的记载,只有那么多啊,何来洞察二字。隐隐相契合,暗暗显真元…隐…元…”满面愁云,冥思苦想,忽然一声怪吼,“啊”的一声,直把仇天吓得险些一头撞上石壁。金髓亦浑身一抖,呆呆凝望着闵诚谨。 闵诚谨似无所见,两眼里尽是兴奋,哈哈笑道:“我想通了,我想明白了。走,下一座山头,阳仪山。路上再与你们解释。”说罢一跃而起,裤子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打,往西南方急冲而去。仇天与金髓慌忙跟上,三人一路疾奔,闵诚谨两眼放光,浑不觉的累。倒是仇天与金髓不知实情,追的气喘吁吁,叫苦连天。 闵诚谨一扫阴翳,意气风发的指点道:“传言中,上古洪荒时期的北斗星,不是七颗,而是九颗。直到后来,人们愈来愈背离先天,愈无法看清另外两颗,才被称为北斗七星。” 仇天“啊”了一声,满面的惊讶,难以信服。却听闵诚谨继续说道:“第八星名叫洞明星,第九星名叫隐元星,史料上鲜有记载。更别说位置,更是一无所知。但先人圣哲,早已在藏头诗里阐明,更在这玄牝大山里移山填海,造了一座模型。小天,你推敲一下这两颗星的名字。” 仇天嘴边念叨着“洞明”与“隐元”,只觉耳熟,思忖了会儿,忽然大笑道:“洞察星斗转,明知极光旋,可不就是洞明二字?隐隐相契合,暗暗显真元,不正是隐元二字?” 闵诚谨亦是一声狂笑,叹道:“不错,正是如此。玄有七君,黄有七骨,只是为了映衬后来的洞察。从懂的层面上更懂一分,才叫洞察。如此,隐藏的二星就用上了。” 仇天皱着眉头,叹道:“可是,仍不知这二星的位置啊,更难说影射的位置了。” 闵诚谨微微一笑,摇头轻叹,说道:“古人早已阐明。而且反其道而行之,可谓巧妙之极。先告知山头的位置,再隐喻着二星的位置,生怕后人淡忘遗失了两颗北斗星。蝮蛇衔尾盘,饕餮环首蜷。一路走来的蟒蛇并非蝮蛇,霸下也并非饕餮,如此怪异,怎能是正途?方才我细细一想,才恍然明白,蝮蛇衔尾盘,饕餮环首蜷,乃是象形。两种兽类的姿势,均是代表了一个圆圈。只怕这圆圈,便是解谜的奥妙所在。” 金髓听他二人争论,亦觉得脸红耳跳,激情澎湃。一路上脚下生风,摩肩擦掌,跃跃欲试。转眼过去了五六个时辰,暮色低迷,黄昏已至。三人一宿未睡,又奔波一整日,竟浑然不困,已绕过了阳仪山阴仪山,走到了几座山围成的正中央,一座叫甘露山的小山头。 ------------ 第九十三章 机缘祸根 趁着夕阳余晖,几人攀爬到白雪皑皑的山顶,却看到山顶上屹立着一座土地庙。 几人打量着土地庙,但见青苔凝绿,蛛网横行,显然许久不见人迹行至。三人刚刚迈了进去,还未细打量,却忽然呆住了。只见洞内不供土地,倒罗列着三座巍峨的石像,石像古朴,神态各异。却均有一股藐视天地的气势,惹人禁不住膜拜。 仇天死死盯着一个华服贵冠的中年男子,在鹿台山下的感触又一次涌了出来,却更强烈。仇天小腿一软,直生生的跪了下去。石像仿佛轻笑一声,背后轰隆一声巨响,却无甚变化。 转身一看,金髓亦跪在了一个衣着怪异的男子身下。那男子一身长袍,头上戴了顶朴旧无檐帽,怪模怪样,似医非医。 仇天望着头顶石像,说不清的畏惧与亲切,恍然一愣,冲闵诚谨苦笑道:“只怕,这便是轩辕黄帝了。那两尊又是谁?” 闵诚谨冷眼瞥着三座石像,拧着眉头思忖了半晌,才叹道:“轩辕黄帝百年炼就仙丹,仍旧这么飒飒不老,可惊可叹。黄帝果真是一代圣哲,竟将死对头蚩尤与自己的尊像安置一起,单是这一份大气,尊重仇人,着实值得景仰。另一个、难道是炎帝?” 闵诚谨正迟疑着,忽然扫到了紧跪其下的金髓,哈哈一笑,叹道:“我明白了。不是炎帝,是巫咸。” 仇天仰头看着蚩尤的怪异模样,又看了看巫咸的怪异打扮,皱眉问道:“巫咸是谁?怎么这般打扮?” 闵诚谨眼见金髓虔诚的姿态,摇头叹道:“巫咸又叫巫彭,做过医生,又做过占卜师。做医生的时候,延人之福,愈人之病。做巫师的时候,祝树树枯,祝鸟鸟坠。可谓样样精通,后来分裂出去,成了巫人族的先祖。” 仇天“哦”了一声,盯着三尊石像,怔怔出神。忽然回想起方才的事来,硬生生站起来,又跪了下去。只听见三尊石像后的墙壁又是一阵巨响,轰隆之后,悄无声息。仇天偷偷一乐,冲闵诚谨使了个眼色。 闵诚谨亦不再耽搁,跪在蚩尤身前,拜了一拜。顿时三尊石像同时崩塌,后方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三人均是一喜,哈哈大笑,先后窜了进去。 “好一个德缘兼备,黄帝将这三人放在一起,谁肯同时跪拜?” “你我这不是拜了,哈哈!到了!”仇天走在最前面,疾行一跃,从密道里窜了出去。顿时觉得寒风瑟瑟,月光清冷,转身一看,周围尽是期年未化的冰雪。左右望去,什么凤凰山阴仪山,都矮了一截,甘露山更是宛如蚁群,模糊不清。 闵诚谨惊得大喝道:“这不是昆仑仙山么?” 向下望去,云雾缭绕,向上望去,欲揽明月。 三人相视无言,哈哈一笑,风尘仆仆的冲山峰处的木屋探去。木屋年代久远,又日日被风雪侵袭,竟屹立不倒,倒有一股古朴肃穆之气。 三人掀开门帘,只见三清妙法高悬于上,渺渺仙音不绝入耳,虽简陋些,竟是一座道观。供台上不摆香炉,却摆放着一个神秘的匣子,几人瞧见的第一眼,便如中了邪一般匆忙围了上去。 当真是紫檀雕木椟,寒玉刻丹奁。还未行至,鼻尖已溢满了紫檀木的香味。更有一种清冽醇厚的芬芳,令人耳目一新,定是其中的丹药香味无疑。 “这还有一封书信!”仇天眼尖,自供台一角拈起一封信,却未封口。仇天打开之后,抽出一张宣纸只见上方写道: 谷神丹夺天地之造化,有悖生死常伦,有损阴阳道德。黄帝始祖得之,忧心忡忡,而复弃之。贫道行遍名山大川,途经此地,发现此贵重宝物。贫道虽不屑功名利禄八百年,世人荣辱亦如浮云,却不愿取而用之。故搭建茅屋,以显敬意。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为道法自然。况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得失之外另有得失。 留予后人,望有缘人慎重。 ――陈抟笔 “陈抟祖师非常人也。”闵诚谨与仇天相视苦笑,少年心高,哪知竟有人胜过自己,早了不知多少年寻到此处。 金髓挠了挠后脑勺,憨憨问道:“小天,那你说,这谷神丹咱是敢拿,还是不敢拿啊?” 梦琉璇绝美的容颜,在眼前一晃,仇天眼神迷离而坚毅。若天地有仁义,因果有报应,又何须国,更无善恶,父母亲人又怎会被害? “拿,遭天谴也要拿,被揍成王八也要拿!” 其余两人被他逗笑了,三个少年人一起仰天长笑,高处寒风呼啸,天地黯然失色。 少年一事能狂,敢骂天地不仁。 才不管机缘还是祸根。 ------------ 第九十四章 月影三人 寻觅数十天,藏丹之地,终于水落石出! 闵诚谨将剑鞘扔开,畅快的一声怪吼,冲仇天笑道:“小子,这神丹我就不跟你抢了。师父命我做的事,我都不屑于去做。相比谷神丹,我闵诚谨还是更喜欢玄牝大山里惊心动魄的险遇,哈哈。” 金髓亦抓起咧嘴大笑,抓起后脑勺,欣喜的说道:“俺前天做了那个怪梦,梦见大把的猪羊和粮食,再回到村里,受了些启发,决定不要天命宝珠啦。俺回去活捉些猪羊,再栽些稻谷,放置在村里让它自己变成一堆猪,一堆稻谷,如此不是轻快多了?嘿嘿。” “哈哈。”仇天心头感激,不知该说些什么,尽都放在一声长笑里。三人索性将谷神丹丢掷一旁,躺在地上,望着明月孤光,惬意的休憩着,回望这一路的剑影血光。 金髓忽的想起了前日之事,冲仇天喊道:“小天,你几日前是不是跑俺族里去了?俺听大巫师说,祭坛里溜进去了一个神秘人,跑的飞快…”说罢顿了顿,羞怯的笑道,“比俺跑的都快…四位巫祖差点儿被惊醒。要是巫祖被惊醒,连俺们巫人族都要遭殃了。巫祖发火,可不管是谁吵醒他们的,抓着谁惩治谁。” 仇天忽然沉默了下,叹道:“去是去了,不过去之前倒是死了一次。” 闵诚谨想起仇天一脸冰冷满眼死寂的模样,好奇之极,早已憋在心里,忙问道:“此话怎讲?” 仇天冷声笑道:“那天,我怕华池一个人深陷困境,跑到了亭子里。哪知亭中空无一人,还有一股熏人的**香,我没注意,被熏晕了过去。后来,隐隐约约听到了鬼医的冷笑声,再后来,额头上痛了一下。仿佛抽筋剥骨一般,生不如死。忽然句芒玉佩输了一股内力,把额头包埋了起来,将那道金针吞噬了,又逼出了所有毒血。饶是如此,仍旧刺痛难耐,差点疼晕过去。我按华池教我的龟息法,装死过去,后来,就被一群下人给埋了。再后来,我打开棺盖,一片荒野找不着人,就偷偷跑了出来。” 闵诚谨听的目瞪口呆,张着嘴巴“啊”了一声,不太相信,问道:“你那玉佩到底是什么,还能免死?还龟息法?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仇天从怀中掏出沉寂的春神玉,叹道:“上次救了小兮,它就没精打采的,这次,更是一觉长眠了,实在摸不清它脾气。那龟息法,是华池自创而来,几天前才教我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给用上了。后来,我心里就怒火滔天的,没想到江湖险恶,远非言语所能达。” 金髓听他答非所问,急切的追问道:“小天,俺问你话啊,你是不是去祭坛了?” 仇天哈哈一笑,被他憨厚逗的大乐,忙说道:“去是去了,想必你们族里说的神秘人,便是我了。刚刚跑到你们族里,生怕被人发现了,就一直找人少的地方跑。谁知竟误打误撞,跑到你们祈祷拜祭的地方去了。” 金髓叹了口气,说道:“祭坛里确是人少,那是信仰寄生的禁地啊。俺们都不敢去,因为里面有四大巫祖,个个都是法力滔天,惩治凶狠。” 闵诚谨皱起眉头,问道:“你说那四大巫祖,可是太始、太易、太素、太初?” 金髓惊得坐了起来,盯着闵诚谨,问道:“你咋晓得?那可是俺们巫人族德高望重的长老。” 闵诚谨被他炯炯有神的双目瞪着,躲避不过,苦笑道:“你这家伙,既是德高望重的长老,自然名声在外了。那四位长老与陈抟打过一架,打了个平手,武学造诣的境界堪称恐怖啊!” 仇天愣了愣,愕然说道:“我走到祭坛深处,看到了旁边摆的四个祭台,名字就是太始、太易、太素、太初。我还敲打了几下…”说罢独自窃喜,嘿嘿笑道:“谁知道被一股雄霸之气给轰了出来,里面怒气冲天的。我吓了一跳,就跑出来了。” 忽然想起一事,抬头看着面面相觑的金髓与闵诚谨,自知行事太过鲁莽,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大个子,为什么你们祭坛上刻着一只巨大的狼头虎身的怪物啊?长的如此怪异,偏偏祭坛的各个角落里处处都刻有。” 金髓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闵诚谨翻了翻白眼,冲仇天笑道:“那是巫人族的图腾。与汉族的五爪金龙一样,象征着祖先的力量。五爪金龙齐聚了麒麟,巨蛇,鹰爪等等百兽的强处,寓意所在,可见一斑。巫人族狼头虎身的怪物,我却不知晓。” 金髓哈哈一笑,挠着头说道:“那是俺们族里的信念。虎身狼头,狼头在前面,虎身紧紧跟随。俺族里长老说,一只狼意识到就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孤军奋战,往往发挥出更可怕的力量。俺一想起这话,就充满力量,啥也不怕。” 仇天连连“哦”了几声,却觉一股困意袭来,打了个呵欠,几人均略感疲惫,各自贪睡起来。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三人才揉着惺忪睡眼,盘起身来。 仇天慌忙摸了摸手中的木椟丹奁,打开一看,所幸神丹尚在。三人又各自伸了个懒腰,脚步轻快的冲山下奔去。 边行边笑,一路高歌,说不出的畅意潇洒。 ------------ 第九十五章 月似当时 跋山涉水,直到落凤山下,几人才停下脚力,缓步徐徐的走到石壁旁。闵诚谨顿时呆傻了一般,瞪着碎门旁的石壁,满眼落寞。那石壁上的七星龙渊剑竟匿迹无踪,平白无故的被人取了下来。仇天亦窝紧了眉头,急切的东跑西窜,四下寻找。 倒是闵诚谨相较之下,更为坦然,不慌不急,冷笑道:“别找了,既然是有心人取走,怎能让你如此轻易的寻到?” 仇天知他心里焦急,任由他冷笑,径自走进了石洞。却是金髓嗷嗷的叹了口气,一掌拍在闵诚谨肩上,大大咧咧的笑道:“诚谨兄弟,俺出来疯了一阵,该回族里啦,也不能陪你寻剑了。哈哈,幸亏小天拿到了神丹,这一次出来的算是值得。你们多加小心,有空到族里找俺,最近可不能再让小天去了,俺怕长老认出来他。” 闵诚谨苦笑一声,顿时醒悟过来,暗叹道:“这莽夫都明白的道理,我竟忘了么?为了朋友,出生入死都不算什么,何况是一柄剑,顶多,被师兄瞪几个白眼。哈哈~”想毕一声大笑,与金髓道了别,连同仇天一道深入洞中,从暗穴里跳了下去。 来回一次,洞中光景已是轻车熟路,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绕到鬼医的隐居之处。只见眼前草色青青,井然有序,原本破碎坍塌的房屋,竟在两天时间里焕然一新。只是仇天死死的盯着眼前人,微颤的睫毛下,不知欲诉说些什么。 华池缓缓放开了怀中的华千枝,微有些淡漠,冲仇天笑道:“你们来了。” 仇天情绪有些偏颇,强忍住,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道:“你几时醒过来的?怎么不去找我们呢?” 却见华池微微一笑,俯身勾起椅子上华千枝的尖尖下颌,痴痴的叹道:“我昨日已醒了,只是你们还没醒。找什么谷神丹,什么武功天下第一,什么功名利禄,哪有眼前的佳人相伴来的更安逸?”华千枝娇躯一颤,似信非信的仰首看着华池,眼中闪过一道星光,又消失不见。 仇天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迎着华千枝冷艳缱绻的眼神,咳了咳,冲华池冷笑道:“我们辛辛苦苦的去找谷神丹,你却在这里花前月下。你说找什么谷神丹,你把缡儿姐姐忘了么?” 华池两眼怅惘,冲仇天问道:“什么缡儿?我是断然不认得。千枝妹子对我一往情深,又甘愿相随,我要谷神丹有何用?” 闵诚谨眼看仇天气的两眼发晕,顿觉一丝怪异,本想追问,却见仇天一把扔出怀中的谷神丹,冷笑道:“你当初费心费力要找的谷神丹,现在给你,你愿意给谁就给谁。终究是你华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梦姐姐那里,我自己解释,我权当你这兄弟是白做了。” 华池一把抓住谷神丹,怔怔出神,却在一瞬之间轻笑起来,说道:“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跟兄弟过不去?何况,为兄心中早不记得什么离儿了。这谷神丹,你还是拿走吧,我华池甘愿身老此地,一世不出。”说罢不再把玩丹奁,随性自然的丢还给仇天。 仇天气的胸口憋闷,抓起谷神丹的紫檀木椟,索性不再说话,转身便要离开。闵诚谨一把将他拉住,正要嘱咐他冷静些,忽然一阵香风飘过,两人头晕目眩,竟一齐昏睡了过去。 “池哥,你朋友都睡去了。此**是我哥炼制,可以使人一睡十天,于身体无害。” “好,好,夕阳西坠,粉霞焚天。如此良辰美景,我们…”忽然华千枝扬起手掌,砸在华池项背,华池两眼一直,话未说完栽倒了下去。 华千枝冷眸发怔,叹口气,将仇天怀里的谷神丹拿了去,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 暮云低垂,黯黯四野,压着一缕寒风飘向天际。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华千枝重返此地,只是手中多了一把七星龙渊,在夜幕里闪着锋芒。华千枝冷眼看着闵诚谨与仇天,将七星龙渊丢在仇天身旁,转身向华池走去。两眼痴痴,轻抚着华池脸庞,将他背入木屋中。 到了翌日清晨,华池摇了摇酸楚的脖颈,清醒过来。恍若无事般,与华千枝亲昵有加,相敬如宾。两人或偎身赏月,或把酒临风,或拈花戏蝶,或扣指数星。整日里耳鬓厮磨在一起,宛如不食五谷的神仙眷侣,无忧无虑。甚至对院落中贪睡的两人视而不见,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如此,转眼间竟过了十日的光景。仇天与闵诚谨两人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睡的全身酸沉,浑不知日月变更,星斗浮沉。仇天下意识的摸了把怀中,才醒过神来,忽然怪叫一声,跳了起来,冲闵诚谨吼道:“诚谨,谷神丹没了。” 闵诚谨揉着双眼,却俨然看到一柄熟悉的剑在仇天身旁放着,慌忙抄起,抚摸着,眼中尽是欣喜的眼神。却见仇天一脸愁苦,暗叹一声,一把将七星龙渊塞入剑鞘,直瞪着自屋中走来的华池与华千枝。 华池揽着华千枝的蛮腰,宛如一对璧人,笑道:“小天,诚谨,你们醒了。”说罢加紧了手上的力道,华千枝微微脸红,却没挣脱他。 仇天只觉胸口隐隐作痛,叹了口气,怒声说道:“先前给你你不要,如今,你竟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取走。华池,我看错你了。” 华池轻扬嘴角,邪邪笑道:“你还是不了解我。” 仇天更是大怒,吼道:“我是不了解你,我看走眼了。下次见面,我非但不认你这个兄弟,还要动动拳头。” 华池却嗤之以鼻,眯着狭长的凤眼,冷笑道:“既然你眼中容不下我这个兄弟,就走吧。此处是我与千枝姑娘的鸾凤栖身之所,不允许外人打搅。” “还鸾凤栖身?我呸,一对狗男女。”仇天正要破口大骂,却被闵诚谨拉开,两人纷纷运起轻功,快步退了出去。仇天心头涌着怒火,脚下如风驰电掣一般,期间忽闻一丝熟悉的花香,却未留意,径自离去,累得闵诚谨大气不敢出,只得拼了命的追赶,还是输给他须弥步数丈距离。 “咯咯,这孩子,还是那么偏执。”山顶一声轻笑,宛如黄莺出谷,在掩口的素手缝中溢了出来。窈窕身影伫足静默,痴迷怜爱的凝望着仇天,忽然拂袖而去,荡起漫天醉人的花香,正是半夏花的淡淡芬芳。 ------------ 第九十六章 青山依旧 “小天,何必与人渣败类一般见识?既然谷神丹是为他而寻,又交给了他,你我也算仁至义尽了,还愁什么呢?”闵诚谨拼命的一下急冲,将仇天拦了下来,气喘吁吁,倚在一棵古木下,冲仇天断断续续的叹道。 仇天看他喘着粗气的模样,顿时乐呵着,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诚谨,练练你的脚力吧,真是不行啊。” 闵诚谨挑起剑眉,哼道:“须弥步占着先天优势,我比不过你,也不与你比。像你这种,逢到打起来就逃跑的人,我才不屑于理论。你我比比剑法如何?嗯?”说罢不怀好意的提起七星龙渊,瞥着仇天背上的粗铁凡剑。 仇天眼见他一脸邪气,不屑一笑,叹道:“找到我家传的轩辕剑了,你这七星龙渊也该还给你师兄了,到时候,还怕你不成?” 闵诚谨听他一提,忽然感伤起来,叹道:“最初时,找不到谷神丹,龙泉剑也没丢。后来找到神丹了,却丢了剑。再到后来,神丹丢了,剑又找回来了。这世事真是难料,瞬息万变,扣人心弦。踏入这玄牝大山,来时几何,去时几何,一成不变,便如人这一辈子啊。” “哈哈,这个周爷爷说过,他说人这一辈子,来时赤条条的,去时什么也带不走,还是精光光赤条条的。” “比起那些人,我们全身而退,已经是大幸了。” 被他一提,仇天忽的想起了云破月临死的模样,谷唯修死的模样,肥赤练死的模样,中毒而死的,被针刺死的,眼前恍如流了一道悲凉的河。看到河流尽头,闵诚谨仍旧气喘吁吁的趴在那,顿时一扫阴霾,哈哈大笑,拖起闵诚谨疾步而驰,一气呵成冲出玄牝大山,骑上虞夕丢下的两匹马,在夕阳中高歌而去。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谷神丹是你拿去的吧?那柄七星龙渊也是你拿来的吧?这一切,都是你们冷香宫在作祟?”两人刚刚远走,华池忽然淡漠的笑了笑,一把推开华千枝,眼眸竟在一瞬间清晰起来。 华千枝不是傻子,眼看华池模样,自知瞒不过他,颤着声音轻问道:“你几时清醒过来的?” 华池冷冷一笑,翘起迷人的唇角,叹道:“皓月留人醉,醉亦醒,寒风唤人醒,醒亦醉。” “什么意思?” “安魂茶服下的那一刻,我便清醒了。不是药效贪恋体内,而是我贪恋药效,迟迟不愿醒来而已。后来,三天之期一过,却发现你在身旁殷勤照料,索性伪装成被药效刺激,忘记了过往情事,与你鸾凤和鸣,颠鸳倒凤。”说罢邪邪一笑,眯眼扫视着华千枝。 华千枝浑身一颤,略微有些气喘,急促的问道:“你都是装傻?所说的一切,也都是假言假语了?” 华池略显怅然,苦笑道:“哪怕明知你是冷香宫的眼线,呵呵,你和离儿,很像。她有十年没这样陪我了。”说罢略带一丝歉意的看着华千枝,叹道:“姑娘,你利用我取到了谷神丹,我也利用了你,两不相欠吧。谷神丹,我也不追回了,权当送了出去。” 华千枝气的眉眼发抖,寒声笑道:“好一个挥金如土的驭兽派主人,谷神丹都能快意施舍,现在你想如何?你要走么?” “家有病妻,怎能不走?耽搁了十余日,心中,已是大愧了。” “你愧疚?你揽着我的时候,想着她,你愧疚么?”华千枝情绪激动,浑不似先前那副冰冷的模样。 华池回头一瞥,叹道:“皓月留人醉,醉亦醒,寒风唤人醒,醒亦醉。我无愧。”哪知刚刚回头,却见华千枝将一身的薄衫尽数脱落,玉体娇软,裸身相待。华池面色微红,匆忙转过身去,喝道:“姑娘放尊重些,我华池虽不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倒也不是淫乱的小人。” “你不是淫。乱的小人?呵呵!这些天我伺候你起居,你身子都是我帮你擦的。我一女子尚且敢爱敢恨,为何你不敢看我?” “华姑娘,得罪了。”华池忽然一动,紧闭双眼,卷起一地的衣服披在华千枝身上,这才睁眼,满脸漠然,转身离去。刚走了没几步,被华千枝一把拖住了手臂,只听她恨恨的问道:“你怎的与你朋友解释?你一脸冷漠,又抢了谷神丹,他们怎会原谅你?” 华池嘴角一撇,顿显俊朗妖媚之态,笑道:“这是我自己惹的事,自然由我自己考虑,姑娘多虑了。”话语冰冷,却给华千枝带来了极大的魅惑。 “天涯海角随君去,心不悔。” 华池顿时一愣,皱眉叹道:“你不是冷香宫的人么?怎能跟着我四处游荡,背离宫主的意思?”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华池哈哈一笑,只觉得她脾气与自己相仿,更类似苦卧病床的缡儿,忽然心一软,长叹道:“你要跟,便跟着吧。见了我家娘子,你不得刺激她,与她生气。她病痛已久,受不得一点气。” “那你不是更不好解释了么?” “我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何况,我华池怕过什么?哈哈~” 仰头长笑,淡忘红尘,执于一念,冷笑是非。 这谜一样的美貌男子,如身上发白的青衣一般,平淡里有着霸气,狂放里有着淡然。 执着于内心最明澈的信仰,却行着极端畅意之事。 鹰击长空,虎跃而出,留给玄牝大山一张素白的影子。 ------------ 第九十七章 恍如隔世 仇天与闵诚谨一骑绝尘,驾着骏马自玄牝大山里呼啸而出,仇天却猛的勒紧马鞍,蓦然回首,盯着郁郁苍苍的天地灵根,长叹道:“来时尚不知事,去时已沧桑。玄牝大山是个磨砺人的佳处啊。只可惜,没有尽善尽美。” 闵诚谨笑而不语,望着静谧如初的山林,脑海里频频闪过那些打马而过的生死瞬间。猛一抬头,仇天已转过身去,扬鞭而出。闵诚谨跟在其后,哈哈一笑,彻马奔腾,直行到南京的一处闹市里。闵诚谨翻身下马,挥了挥手,笑道:“小天,我要回清风观了。估计再不回去,不单单是师父,连师兄都急了。” 仇天顿时愕然,腿脚仿佛不利索了一般,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闵诚谨倒没在意,哈哈笑道:“小子,千里送行终有一别,我路都跑偏了与你到了这里,现在反倒要逆转马头。你若有事,尽管到华山找我,我再偷溜出来,与你四海闯荡。” 走走走走!越快越好! 仇天激起了豪情壮志,浑不顾周围的人马商铺,几声欢笑目送他离去。眼见闵诚谨消失在眼帘里,仇天倒微微失落,后悔方才的强装洒脱,不知这兄弟是否责怪自己。“罢了,以后用空闲了,去华山找他就是。” 仇天一扫阴霾,喜上眉梢,直直奔到思帝乡的正门前,唤来个小二将马匹引向马厩,他自己则横冲直撞,窜到了梦琉璇独居的别苑里。刚刚走近木屋,却听见纱窗内水声泠泠,朦胧中几点花瓣飘舞着,掩映着窈窕的玉体。 仇天愣了愣,眼前恍惚浮现了一个月前,那莽撞引来的惊艳一刹,怔怔出神。忽然背后袭来一阵风声,回头一看,竟是一把利剑带着寒风呼啸而至。不单单剑眼熟,连剑法,都极为熟悉。仇天侧身一跃,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淫贼,你哪里跑?”竟是一声女子的娇叱,手腕一抖,剑尖翻转过来,穷追不舍。梦琉璇在听到她的叫声,娇躯一颤,慌忙披上了衣衫。 仇天回首一望,忽然两眼定住了一般,似喜非喜,似笑非笑,嘴角痴傻的乐呵着,不知说些什么。那女子一身粉色衣衫,眼如水杏,目似柔波,柳叶眉弯弯横挑,却不缺那一份惹人疼怜,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须弥步,轻巧娴熟的阴阳换灭剑,不是杨慕涵又能是谁。 “慕涵…”念叨着,却不敢去京都,竟在这种地方蓦然重逢。仇天早已惊喜的说不出来,一声呼唤,思痛肺腑。 “你,你这家伙…”杨慕涵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提剑挥砍,一刺一挑尽都用上了全力,完全不似胡搅蛮缠。仇天不忍下手,被她逼得四处逃窜,所幸被梦琉璇一声呵斥,方才怒哼一声,收起了手中剑。 “慕涵,我是你师兄啊…” “我早识出来了。”杨慕涵气的柳眉倒垂,依偎着梦琉璇,不看仇天一眼。 “那你还…” “死性不改啊,你个小淫贼,你竟敢偷看梦姐姐洗澡,你…”杨慕涵越说越气,提剑欲挥,又放了下去,扑到梦琉璇怀里轻声啼哭。 梦琉璇满脸疼惜的抚着她,又假装嗔怪的看着仇天,笑道:“小天,慕涵是吃醋啦,你这榆木疙瘩,竟也不知道哄哄。”哪知杨慕涵一抹泪痕,冷笑道:“哼,谁吃他醋?临别之时,他明明答应我,会尽快到京都找我,谁知我等了多少天,他都不去。不守信诺,算什么师兄。” 仇天憋了一肚子难受,只想大吼出来全部的难言之隐,瞻前顾后,终究没有说出来。索性将头偏到一边,不去解释。 杨慕涵心知他脾气,顿时不再闹腾,手提细剑,柳眉低垂,满脸的沮丧之态,说道:“师兄,这些日子,你想过我没?我在京都里呆不住,四处乱跑,却没找到你的一点消息。” 仇天忽想起玄牝大山里遭遇之事,忘却了杨慕涵,叹了口气,转身满含歉意的冲梦琉璇说道:“梦姐姐,谷神丹…我没拿到。” 梦琉璇美眸流转,帮他整了整衣衫,盈盈笑道:“无妨。平安归来便是最好,身外之物,毕竟不能强求。姐姐当初那些话,都是逗你玩呢。”说罢“哧哧”掩口轻笑,两弯娥眉宛如月牙一般,轻柔婉约。 杨慕涵眼看仇天盯着梦琉璇的痴傻模样,心头生出些无端的醋意来。又因仇天一直不回话儿,更是恼火,冷哼一声,抱着利剑撅起了嘴巴。 仇天终于受不了她蛮横无理,吼了一声,漠然叹道:“你变了。” “我,我怎么了?”杨慕涵被他吓得一颤,抖着声音,问道。 仇天压抑心头的怒火迸发出来,想起了寒山寺的一幕幕,几个小沙弥被一剑撩飞,千年浮屠塔拦腰截断,吼道:“他们不给你敲钟,你就要毁了整个寺院吗?不明世事的小和尚拦你,你就要杀人么?你知道吗?那个寺院被多少僧人,辛辛苦苦守了多少年、多少代。几月不见,你怎么突然这么不懂事了。” “我没杀人,我只是把他们挑开了。我也没想到塔会断。”杨慕涵哭闹着辩解着,委屈难耐,眼角的泪珠扑簌扑簌的滚落下来,“师兄,你忘了吗?你说过,不管我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老天爷都要答应的啊。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吧?” 仇天眼看她泪落如珠,满脸焦急,踱来踱去,皱着眉头低吼道:“我没变!” 杨慕涵隐隐停下了啜泣,嗔道:“你还说没!以前你会这样吗?不管我如何欺负你,你从来都没发火过,从来没有对我大声吼过话儿!” “我…”仇天被她伶牙俐齿训斥的哑口无言,只是焦急,却不知如何诉说。 倒是梦琉璇浅浅一笑,揽着杨慕涵,柔声叹道:“两个孩子,闹腾这些做什么,许久不见,应是叙旧的时机。若一味数落着彼此,索性不要见咯?”说罢俏皮一笑,逗着仇天与杨慕涵。 杨慕涵垂首而立,两眼通红,柔波之下尽是斑驳泪痕。仇天犹豫了下,深吸口气,上前拂拭着那些贪恋俏脸的泪珠。杨慕涵却也不躲,任由他轻浮,瞥了眼梦琉璇,顿时腮红直到耳根,嗔道:“你这小色狼,也不知避讳些什么。” 梦琉璇扬起纤纤玉指,柔柔点在她头上,轻笑道:“同姐姐避讳什么。不过,慕涵,你爹爹今天去罗绮门,你抓紧脚步前去看看吧。” 杨慕涵“呀”了一声,咋舌叹道:“我倒忘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去,须弥步大开大合纷涌而起,刚刚走到庭院出口处,却蓦然回首,冲仇天笑道:“几日之后,你去京都找我玩吧?不准不去。” 仇天下意识的喊了句“好”,却见杨慕涵飘摇归来,俯身一探,自他怀中取出了春神玉,吃吃笑道:“拿你玉佩,到了京都我再还你,省的你不去,嘿嘿。” 仇天“喂”的喊了一声,喊完之后,微微迟疑了下,却释怀的莞尔一笑,目送着杨慕涵远去。 恍如隔世的梦,梦醒时,你仍是你,我仍是你。 万幸,万幸。 “这小妮子,风风火火的,还是长不大的人儿。”忽听见梦琉璇一声长叹,撩起碎花长裙,缱绻坐下,笑着问道,“小天,你那弟弟,现在何处了?怎么没与你同行?” 仇天面色微微发红,羞怯答道:“他、他被我气走了。兴许是回杏花村了吧?明日我就出发,前去找他。” “哦?”梦琉璇诧异的微颤眉头,不知其中原委,问道:“他不是与你同去玄牝大山了么,怎会先一步离开了?”庭院里莹洁如雪的花朵,竟如冷香宫的一模一样,花名半夏。 仇天略有些惭愧,叹道:“他怪我不顾家仇,不顾大事,只为了一己私情便跑到玄牝大山里。我多提了几句梦姐姐,他便恼火了,责备我将大仇抛之脑后。”说罢痴痴的望着梦琉璇的剪水双瞳,一阵晕眩,迷倒其中而无法自拔。 “你那弟弟的脾气倒真怪异。”梦琉璇被他看的全身酥麻,娇嗔一声,又不忍责怪,索性干咳了一声,笑道:“今晚与姐姐一并吃了晚饭吧,当姐姐为你接风洗尘。我这手艺,天下可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品的上哦。” 仇天宛如傻了一般,听她夜莺浅唱,看她芙蓉鬓摇,亦不知了如何回话。直惹得梦琉璇掩口轻笑,扬袖拂过一缕香风,缓缓步入屋中。 ------------ 第九十八章 水墨青花 华山 闵诚谨背着七星龙渊,一路快马扬鞭,眉间的一股野性难驯的桀骜之气,趁着器宇轩昂,不知俘获了多少沿街少女的芳心。怎奈这十余岁的人,偏偏倦守着百年的心,不问情事。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一路疾行不多时已到了华山脚下,闵诚谨自马背上一跃而下,踢了踢马腿,哈哈一笑,叹道:“这一路你是累坏了,且去撒欢吧。”叹罢一手劈开了马背上的缰绳,任由它四处寻觅野草。 刚刚踏入山巅,却见一群弟子固守门外,神态焦灼,人人自危。闵诚谨一把揪起了其中一个小道士,问道:“观内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戒备的如此森严?” 那小道士左顾右盼,哭丧着脸,压低声音说道:“师父受伤了,大口大口的尽是血。恰巧被我们一拨人瞧见了,他便让我们在此地守着,谁也不让说。闵师兄,你千万别说出去是我说的。我也不知道师父他想不想让你知道…” 闵诚谨闻言默然,皱起眉头,疑问道:“那老头子,天赋虽差但剑法还行,怎会受伤?” 众道士一一摇头,眼神里尽是惧意。惹得闵诚谨一声怒哼,憾恨这群人的不成器,直奔到清风观的观内讲道堂里,奈何堂中空无一人。闵诚谨迟疑了下,略微思忖,却毅然抬头,冲进了内堂,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但见莫羽在端虚背后,运气疗伤,却抵不住端虚口中溢出的斑驳血迹。端虚颓丧的抬起头,看了看闵诚谨,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闵诚谨佯装不屑,淡淡的凝望着他,忽然瞥见端虚发丝里一撮一撮的白发,刺痛眼眸。闵诚谨轻声哼了哼,冷笑道:“狂傲如你,怎么也受伤了?你不是自诩剑道么,究竟是何人,能伤的了你?” 莫羽喝了一声,叹道:“终究是延厄那贼子。那日师父巧用斗转星移,合两人之力,将他打的无还手之力。延厄那小人竟躲在中道,伺机偷袭,师父一时不备,被他伏虎拳打中了心门。若非我回来的早,只怕,你见不着师父了。” 端虚冷冷一笑,喝道:“你与这逆子胡诌什么?为师剑道虽差,起码教出来了你闵诚谨。你现在给我滚出去,内堂重地,非历届观主,不得入内。” “历届观主?”闵诚谨与莫羽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是震惊。莫羽颇有愧疚,闵诚谨却洒脱一笑,冷声说道:“闯了便是闯了,师兄与我亲密无间,他能进的来,我自然也进的来。”眼中却闪过一道落寞,被亲近之人无视的那种失落,袭上心头。 “反了你。”端虚拍案而起,怒声冲闵诚谨吼道,“不从师命,不守仁道,不知廉耻,私藏神丹。哪一条不够你丢人的?为师教你的忠孝礼义廉,你偏偏自学成才,学到了一个耻字。” “慢着”闵诚谨声音忽然冰冷起来,沉声吼道:“不从师命,不守仁道,不知廉耻,这些我不怪你污蔑。私藏神丹一句,你又怎能随意栽赃?” “你现在去问问,江湖上风言风语,哪个不知道茅山的仇天私藏神丹。你师兄与我说,你整日与他厮混一起,难道你不沾染什么?”端虚一声冷笑,瞪着闵诚谨,话语里没一丝信任。 闵诚谨颜色一黯,呵呵冷笑,叹道:“江湖传闻,果真是声比人快。我若说谷神丹被华家与冷香宫勾结骗走,你们谁信得过?” 端虚一掌挥下,脸色极为阴沉,怒吼道:“谁不知那鬼医华常山已死,莫非他拿到谷神丹,又自杀了不成?你不学一分好的,反倒学会不少江湖骗术。” 闵诚谨心微微疼了下,眼看端虚眼中已容不得他这颗钉子,更觉失落,淡漠的冷笑道:“我没说华家是谷神派的华家,而是驭兽派的华家。华池他倒戈相向,倒行逆施,倒打一耙,呵,又贪恋着冷香宫的美色,怎能怨及我和小天。何况、奢比尸去而复回,你一点都不惶恐我安危,反而在意谷神丹的去向么?” 莫羽皱起眉头,问道:“你说华池?他虽偏执古怪,毕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怎会如此行事呢?” 莫羽本意只是叹气,闵诚谨却以为连他都不信任自己,心底泛出了无限凄凉,口中却狂傲一笑,破门而去,缩在华山顶的九石岩上,沐风栉雨,和衣睡倒。徒留下端虚又吐出一口血花,惹得莫羽一声长叹,匆忙为他疗伤。 水墨青花 “小天,再吃些这个。”“姐姐做的叫花鸡好吃吧?咯咯,别噎着了。”“来,尝尝这翡翠豆腐。” 仇天塞的满口流油,只憾恨没生出个大肚子与两只嘴巴来,撑得挺着肚皮,眼馋的对着满桌狼藉的残羹冷炙,摇头轻叹。 “傻孩子,莫要撑着了。若有机会,姐姐都可为你做这些的。”梦琉璇被仇天逗得发乐,拿出手帕与他擦干了嘴上油渍。螓首轻摇,唇齿沁香,当真是回眸一笑胜星华。 仇天痴痴的盯着梦琉璇,忽然口中叹道:“再美的佳肴,也比不上姐姐的秀色可餐。”说罢才意识过来,匆忙掩口,忽想起这是宫商羽调戏杜巧巧的话语,竟被他记住了,更是拿来说给梦琉璇听。 梦琉璇嘤咛一嗔,脸色顿时酡红,扬起素手假意拍打他,叹道:“你这孩子,越学越不正经了。这种话,也敢拿来跟姐姐说么?” 仇天嘿嘿一笑,心知她不会怪罪自己,倒放开了些,想起了玄牝大山的朝朝暮暮,幽幽叹道:“在大山里,当真是吃不得一顿饱饭。每日都生死奔波,也见了许多的生生死死,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所幸,一身平安。” 相较一月之前,仇天眉宇里多了些英气,多了些坚强。梦琉璇眼看着,忽然一阵心酸疼怜,将头偏转一旁,低声啜泣起来。恰似梨花一枝春带雨,楚楚可怜。 仇天急的搔头,不知如何惹了她,慌忙从石凳上跳了下来,蹲在梦琉璇石榴裙下,问道:“梦姐姐,你怎么了?…” 梦琉璇一把将他扶起,微微仰首,帮他整着凌乱的发髻。轻轻拍打一下,那头巾上竟掉落着灰尘。梦琉璇更是心酸,眼圈微微泛红。仇天却略显的不好意思,生怕自己身上脏的玷污了佳人。妄想后退一步,梦琉璇却死死的揪着他衣角,沉默不语。两人宛如贴身一起,彼此听着对方噗咚噗咚的心跳声。仇天但觉梦琉璇全身凹凸有致,心底生出了一丝异样,满脸通红,匆忙躲开了。梦琉璇亦发觉出来,脸微微红,怕他尴尬,打趣道:“你这孩子,当初不是挺喜欢抱着姐姐的么?如今,厌倦了?竟想躲开。” 仇天头摇的宛如拨浪鼓一般,只想冲她喊出来,“我现在也喜欢,也想啊。”只是太过荒唐,生生咽到了肚子里。正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听见外面大堂里传来阵阵喧哗声,眼见天**晚,尚有一丝夕阳余晖。梦琉璇拉起了面纱,与仇天一道走了过去。 “姑娘,这是本店的规矩,过了酉时便再不收食客。若是打尖,尚能通融一下。老板娘规定的,小的也没办法啊。”一打杂的下人卑躬屈膝,眼看着华池与华千枝面冷如冰,吓得两腿直抖。 华池叹了口气,冲华千枝笑道:“另找一家吧,不是非它不可。” 华千枝却冷哼一声,一把抓起小二的衣领,恨恨说道:“南京虽大,也就这一家还算干净些,今天我非留在这了。”说罢冷冷一笑,暗自运起了魅惑之法,笑的人面桃花。小二哪曾见过这阵势,被她迷得七荤八素,摇着打理一张桌子,随后进屋嘱咐大厨去了。 “思帝乡从没来过这样猖狂的客人,只有一个王爷,被打成了肉狗。”梦琉璇一声冷笑,随着仇天款款走了出来,死死盯着华千枝。 华千枝看她眉眼熟悉,忽然遭了晴天霹雳一般,不由自主,撩裙即要跪下。 ------------ 第九十九章 沉吟至今 梦琉璇忽然上前揽住她手臂,盈盈笑道:“若说在此地留下,也不是不可,何苦为难一个下人?嗯?”说罢,这绝世女子诱惑的眼神里透着寒光,仿佛一眼望穿了华千枝心底。 华千枝压了把冷汗,转过身,却不见了华池。她抬头一看,华池竟与仇天四目相对,各自无话。 屋子里的气氛,冰冷刺骨。 盯了半晌,仇天冷笑了声,嘲讽道:“你不是沉浸在鸾凤和鸣的仙境里么?你不是要一生不出,厮守白头么?怎么呆不下去了?” 华池舔了舔嘴唇,满脸苦涩,微微笑道:“小天,我只问你一句,你还相信我么?” 仇天眼前顿时闪过万千画面,华池一步步教他成长,甚至教他逃过死劫,云深山的地宫里那痴情的眼神,收服巨蟒时,眉眼里的担心。 “我信。” 华池哈哈一笑,似是挑衅般瞥了眼华千枝,又重重一掌拍在仇天肩膀,直拍的仇天哎呦一声,华池又笑道:“好,这才是兄弟啊。日后有机会了,大哥再与你细说。” 仇天亦爽朗一笑,兴致勃勃,叹道:“方才遇到慕涵了,三年前在此地初见,三年后在此地重逢,心情大好啊。” “那小妮子,鬼灵精怪的,倒真是有些想念她了。屈指一算,都三年未见了。”华池摇头轻叹道。 “唉,鬼灵精怪,惹人头疼啊。慕涵把玉佩都给我要走了,她说我急着找玉佩,自然会急着找她。”仇天略有一丝不满,噘着嘴巴轻哼。 梦琉璇在一旁咯咯笑了起来,轻叹道:“你又在想了?姐姐都不怪你,你又怕什么。慕涵又不会吃了它。”说罢抚着仇天,又淡然的扫过华千枝,笑道:“你们既然是小天的朋友,不妨与我到后院里去,饮食过后,琉璇再安排各位的住处。” 华池眉头微皱,盯着梦琉璇的面纱,只觉面纱下的容颜极为熟悉,心里差些惊呼出来。“和我娘好像…”华池愣了下,轻声一笑,叹道:“多谢姑娘美意。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姓什么,家在何方?” 顿时三人齐齐错愕,面面相觑,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机。仇天哈哈笑道:“华池,你查人家祖籍呢?” 华池自知冒昧,却穷追不舍,两眼死死盯着梦琉璇。华千枝打了个圆场,依偎在华池身旁,娇嗔道:“池哥,我肚子饿了,我们尽早去饮食吧?”说罢佯装着腹中空乏,两臂搭在华池肩上。 “两位客官,饭菜来了。”小二吆喝一声,端着一方形木盘,上面放了四碟小菜,又有几个馒头。刚刚走到几人跟前,却瞧见了几人当中的梦琉璇,顿时痴傻了一般,手中饭菜哗哗掉落了一地。“都收起来吧,再命厨子做些最好的来。”梦琉璇咯咯轻笑,将几人带到了后院里,又回头笑道:“奴家姓梦,名琉璇,南京人士。公子还想问些什么?琉璇知无不答。” 华池看她不过二十出头,心知寻错了人,长笑一声,不再追问。哪料到华池与华千枝更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饕餮着桌上的菜肴。梦琉璇心中窃喜,唯恐犯了礼数,任由华池两人在院落里,拉着仇天上了阁楼。 “小天,姐姐再给你弹奏一曲吧。”梦琉璇似在征求,却在说话间,已将焦尾琴取了出来,抱在怀中,又平铺在翘头案上。 仇天嘿嘿一笑,努了努嘴,轻笑道:“只要梦姐姐喜欢,做什么都可以的。”说完拨撩一声琴弦,却是杂音入耳,嘲哳难听。仇天赶忙缩回了手,生怕把琴弦给折断了。 “来,姐姐教你弹。”梦琉璇咯咯轻笑,一把抓起仇天的大手,放在琴弦上,她自己则坐在仇天身旁,与他十指紧扣,一声一声拨撩着弦音。“小傻瓜,手放松些,别太用力了。这可是千年前传下来的古琴,当初皇帝送来的。” 仇天顿时默然,将手暗暗抽出了琴弦上,轻叹道:“皇帝明显是没安好心,你为何还要收他的琴呢?” 梦琉璇哧哧一笑,敲了敲仇天的发髻,又拿青葱玉指点着他额头,摇头叹道:“你这孩子,如此死心眼呢。焦尾琴是古琴里最珍贵的一把,琴音婉转,哪个乐师不喜欢?何况收了他的琴,姐姐不是没理他么?皇帝的事,是慕涵那小丫头与你说的?” 仇天垂头丧气,哼道:“慕涵是被我问出来的,哼哼,这一国之君也太无耻了。” 梦琉璇蹙起蛾眉,脑海里蹁跹起冷香宫的事来,轻声苦笑道:“一国之君,还不是人呢?日理万机,面对众多的难事,还不得纵意自己放任自由。我是可怜他,但也是厌恶他啊,你就放心吧。姐姐从不曾被人占过便宜,也不会笨到那样。除非,除非是你这小孩儿啊。”说罢,一脸无奈的戳着仇天,摇头轻笑。 仇天眉宇稍稍释怀了些,刚想开怀一笑,又皱起了眉头,问道:“那…那个混帐王爷又来了没?” “汉王朱高煦?” 仇天愤恨不平,气的两眼冒火,哼道:“不是那贼子,又是哪个。” “咯咯,他被你那个姓闵的朋友教训了一次,打那之后,就再也不敢来了。”梦琉璇笑的花枝乱颤,眉眼舒展,只望一眼便觉如沐春风,当真美到极致。眼看仇天又盯傻了眼,梦琉璇一声轻笑,将他手掌抓起,嗔道:“小天,今晚不提其他,你陪姐姐弹琴,然后与姐姐讲讲你这些日子的阅历,怎样?” 仇天方才一挣,竟无意间将梦琉璇脖间的衣衫拉开了些,一片洁白如藕般的脖颈露了出来。梦琉璇却未察觉,只觉仇天两手僵硬,目光直直痴迷的盯着自己,微微有些嗔怒,假装怨怒道:“你陪姐姐弹琴,就如此不专心么?” 仇天忙称不是,唯恐梦琉璇生气,两手竟微微抖了起来。 梦琉璇扑哧一笑,叹道:“姐姐还能吃了你不成?”说罢低下眉去,信手弹奏,仇天手指逐渐灵活起来,被她牵引着,续续弹奏,不多时已有模有样。梦琉璇心中一喜,笑的宛如寂荷初绽,暖阳萌萌,娇嗔道:“我们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吧?” 仇天宛如傻了一般,痴痴笑道:“还不是姐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又一点不通。” “嘿嘿。”梦琉璇被他逗乐,倚靠着仇天,抬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新月,盈盈笑道:“那,就弹出你走之后,姐姐这段日子的心情。” 说罢一拉琴弦,只听嘣的一声,宛如波澜壮阔的海浪一般,直撞向岸边。梦琉璇蹙着眉梢,边弹边唱道: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 第一百章 心比天高 弦弦掩抑,似在诉说心中无限的凄苦。忽而怒波狂潮,忽而风平浪静,宛如眼前出现了一个岸边的少妇人,慵懒的叹着‘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随着一片片孤帆远影的临近,忐忑的心在潮水里忽上忽下,忽而欣喜,忽而失落。 梦琉璇嗓音更是温软如玉,清亮而不燥,悲戚而不冗杂。听到最后,仇天双手仿佛没了知觉一般,只听着手中飞出阵阵悦耳的曲调,耳边徘徊的,却是梦琉璇莺歌般的嗓音。 “好听吗?”梦琉璇嘿嘿一笑,手指戳了戳仇天额头,问道。 “好听…”仇天仿佛还未回过神来,挠头轻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是梦琉璇咯咯轻笑,一副小女儿的小鸟依人姿态,揽着仇天的手臂,歪在仇天肩头,嗔怪道:“什么好听?是你弹得好听,还是我弹的好听,还是你姐姐我唱的好听?” 仇天只觉的肩膀上压了千斤万斤一般,浑然无法动弹,口中却匆忙喊道:“姐姐唱的好听,嘿嘿…这词是姐姐做的么?这么好…” 梦琉璇俏皮的吐了吐香兰小舌,嗔道:“你说这词做的好,那你说说、它到底是哪里好?”仇天顿时愕然,腹中没有半点墨,忽的后悔奉承的说出方才的话来。梦琉璇点了点他额头,娇嗔道:“你呀,净会说些好听话儿给姐姐听。姐姐哪有这种本事,这是古时一位叫温庭筠的大家作得,词名叫《梦江南》。姐姐只觉得词中情景,与自己颇为相似,才借他一用,咯咯。” “姑娘好曲风,温庭筠的词,在梦姑娘口中才算词。”华池一声轻笑,与华千枝缓缓走了进来。华千枝却一脸的胆怯,似乎不敢闯进来。华池以为她顾及礼节,躬身一叹,冲梦琉璇笑道:“闻曲着了迷,这才闯了进来,希望姑娘海涵。” 梦琉璇正要起身,才发觉整个人缩在仇天怀里,动弹不得。顿时满面通红,嘤咛一声,自仇天怀里钻了出来,起身笑道:“公子竟听的入了迷,想必也是善琴之人吧?莫辞在座谈一曲,如何?” 华池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叹道:“还是梦姑娘‘莫辞《再坐》谈一曲’吧,华某虽通音律,却不懂琴。”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枝玉箫,通体碧绿,暗暗泛光,想来也应价值连城。 梦琉璇眼看仇天仍坐在琴边,想起方才的窘态,嗔道:“小天,你还不起来,莫非下首曲子你来弹奏?” 仇天慌忙让给了梦琉璇,端坐一旁,静静聆听。只见梦琉璇款款坐下,素衣如纱,素手如夷,素面如玉,俨然一派不染纤尘的仙子作态。华池暗暗赞了声,轻声吹了吹玉箫,与她齐齐奏起了名曲《秋水》。 劝君乐时听秋水,自在逍遥;劝君哀时听秋水,长歌当哭。十指生秋水,数声弹夕阳。不知君此曲,曾断几人肠?心造虚无外,弦鸣指甲间。夜来宫调罢,明月满空山。声出五音表,弹超十指外。鸟啼花落处,曲罢对春风。 梦琉璇只觉得一阵熟悉,盯着华池的面容,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情感来,竟仿佛亲人一般。曲终之时,竟忽然停了下来,恍惚出神。却被仇天一声轻笑打破了幻念。只听仇天笑道:“这曲子我听华池吹奏过,还是初次相见的时候。” “公子的箫声令琉璇大开眼界,不,是耳界。咯咯~” “姑娘何尝不是,声如天籁,绕梁不绝。” 梦琉璇忽然怔了怔,问道:“公子是哪里人士?父辈母辈曾居何处?” 仇天不禁一愣,只觉得场景太过熟悉,听华池一声长笑,才迷糊过来。华池笑道:“梦姑娘亦觉得颇为亲近吧?华某初见时,亦是这种感觉。奈何,误绝尘网中,一去五十年。在下父辈都五十年未出,想必,没什么瓜葛了。” 梦琉璇略显失落,轻叹道:“也是,五十年,实在久远了。” 几人聊了几句,各自觉得昏昏欲睡,华池与华千枝告别一声,一道离开了阁楼。只剩下梦琉璇与仇天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尽是火热,与伤感。梦琉璇拉着仇天坐了下来,自己则依偎到他怀里,宛如小鸟依人,乖巧玲珑。 “小天,给姐姐讲讲这些天的见闻吧。这些天,你快乐,还是不快乐?”梦琉璇眼神黯然,只想抓住这每分每秒,不愿舍弃一份温存。 仇天嗅着她青丝里萦绕的发香,又是一阵痴迷,淡淡的口吻,讲述着一次次生死边缘,一件件惊心动魄的遭遇。梦琉璇宛如一事不懂的小丫头,静谧的窝在他怀里,任由他愈抱愈紧,守着一晚的恬淡,偶尔轻笑偶尔蹙眉,忘却了时间亦忘却了自己。只跟随着仇天探险,在玄牝大山里历经生死,而不是那个只手操控一切的神秘人。 说着说着,子时已过,月朗星稀。梦琉璇垂首一看,仇天已沉沉的睡了过去,眉眼清晰,神态里透着未散尽的孩子气。“终究还是个孩子。”梦琉璇轻声自语道,“若我能得自由身,与你整日厮守一处,做菜肴喂你吃,为你洗衣,但求不离不弃,该多好。那样,就忘了尘世一切的纷纷扰扰,假如真的那样了,我连慕涵都不要她碰你。把你揽在怀里,捧在手心,哪怕是握在手心…哪怕,是掌控着你…” 一声轻叹,竟将仇天惊醒了,仇天揉了揉惺忪睡眼,却一把抱紧了梦琉璇。梦琉璇娇嗔了声,反而不去挣脱,心中宛如小兔乱蹦一般,伏在仇天脸上亲了一下,羞得匆忙起身,打发着仇天回去睡觉。待仇天走了几步,又将他喊住,叹道:“明日径自离去吧,不要再来吵姐姐睡觉了。以后有空了,多来些时日…” 仇天睡眼朦胧,头脑亦不甚清晰,应了声,便回去睡了。屋顶亦闪过了一道黑影,轻叹道:“掌控?女人心啊…竟这般难料。小天堂堂七尺男儿,若是操之过急,若想高墙深院里眷起来,哪那么简单。” 黑影叹了一声,缩成苍鹰飞扑之态,猝尔闪过,再无声息。 ------------ 第一百零一章 功亏一篑 一夜既过,华池自屋内的椅子上坐起,却见华千枝早已清醒,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华池清楚她心中病根,幽幽叹了口气,轻叹道:“早些起身吧,天已经大亮了。早些日子回去,心里早些日子舒坦些。” “舒坦?”华千枝冷冷一笑,说道:“在大山里的时候,你怎么只顾得舒坦了?本姑娘没睡好,你再等几个时辰。” 华池恨她重提旧事,微微愠怒,冷声说道:“你若不走,我自己去了?” “在你心里,你娘子就这般重要,我呢,我就始终没有一席之地么?”华千枝眼神黯然,蛾眉紧蹙,似有无限的凄凉与哀叹。 华池恍惚出神,想起缡儿病魔缠身的模样,一阵心酸,叹道:“因为是我娘子,自然重要。”绝美的面容一阵抽搐,眉眼里的痴情,更是狠狠敲击到华千枝心里。 “我是该说你负心薄幸,滥情花心,还是该说你满腹痴情,倾心旧人?”华千枝欲诉难说,生生咽回了口边的言语。一声哀绝的长叹,起身下床,不再与他争执。径自走到桌旁,取出了铜镜,细细画着眉眼处的红妆。 华池忍耐不住,一声低沉的怒吼,冲她寒声说道:“又不是待嫁出闺,你涂抹什么妆呢?你若想耽误时辰,我自己走便是,你又何苦死死的纠缠?” “姘妇见原配,我不打扮的亮堂些,莫不是在你们恩恩爱爱的两口子面前丢人么?”华千枝冷笑一声,自嘲道。 华池不禁愕然,她是姘妇,我不就是姘夫了?淡漠的瞥了眼华千枝,思索再三,叮嘱道:“你记住,万万不可与她争吵,不可与她斗气。若是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你离我远些,免得她情绪躁怒。” 本以为华千枝又是大喊大闹,哪知她眉峰一舒,竟如华池一般淡漠的点了点头,应和道:“好。”说罢放下手中妆容,起身先一步踏门而出。 “值得么?”华池趁她尚未出门,忽然冷不丁的问了句。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你不必莫失莫忘,我自己不离不弃。”华千枝一字一句的说道,说完之后,焕然一笑,自嘲道:“你华池不亦是如此么?十余日来,你处处闪躲,虽佯装率性,却始终留有余地。” 华池怔怔的回想着她说的话,默不作声,脸上依旧看不出悲喜,随她一同走了出去。 仇天却是一连睡到日上三竿,打了个呵欠,一如往常般习惯性的摸了摸怀中玉佩,忽然从床上惊坐起来,又想起昨日之事,不禁失笑,拍打着脑门收拾起包裹来。出门之后,左右不见华池的影子,又不敢违逆梦琉璇的意思,叹了口气,直直冲出了思帝乡,一路疾奔去往杏花村。 若他执念着去后院道别,便会发现,梦琉璇并不在思帝乡里。 华池携着华千枝穿山越水,又绕过了许多人烟稀疏处,云深山悠然展现在一片云雾笼罩里。十丈之外不见五指,前后左右俱是迷离,一如华池焦灼而微颤的心绪。华池倒不走地宫,转身冲一旁的林荫小道里迈去。在这痴儿眼中,天下之大,一派之尊,哪有那病恹恹的娇躯更值得眷顾,更惹人疼怜。 “你哥哥说,舌下金津玉液,非水非火,乃阴阳之根本,造化之枢纽,先天之太极。以他那增水行舟法,配上灶心土,想必一味药便好。”华池兴冲冲的与华千枝诉说着,眉眼里的忧郁一扫而净,更添一份颠倒众生的男子媚态。 华千枝淡然一笑,不与他太多情绪,却听华池痴痴的自语道:“缡儿,我华池盼了十年,你若醒来,还能否识出我呢?纵然识不出也不打紧吧,只要你好了,我华池十年的苦守便有了结果。你安好,我便欢喜。”声音微乎其微,却一一传到了华千枝耳中,宛如带刺的毒钉一般,刺上心头。心正疼的扭曲了面孔,却忽觉得身旁华池剧烈的抖了下,放眼一望,眼前的小木屋依山而立,静谧的不闻一丝声音。 华池全身微微颤抖,轻声唤道:“采桑子前辈?采桑子前辈?”声音愈发微弱的唤了几次,却没有一声回答,再向木屋里望去,更是寂静的惹人心底发寒。恍如内心的寒涧被阳光直射,颤抖生疼,华池顿时失声,一阵疾驰,飞身跃到木屋中,浑不察觉身躯撞碎了门窗。 华千枝放心不下,整颗心随着他悬着半空,提剑加紧脚步追了上去。刚刚揭开破碎的门帘,却见华池跪在地上,满脸婆娑的泪水溢满面庞。华池膝盖前方,却是个面容狰狞的女子,七窍出血,遍体是被铁索勒出的血痕。鲜血尚未凝结,眉头尚未舒展,定然是刚刚死去,只是,死因太过神秘残忍。 华池口中念叨的千言万语,忽然哽咽在喉间,再也说不清道不明。伏首跪在地上,宛如虔诚的佛徒,只是世间悲情看不破而已。山间清凉的气息穿梭着,似要带走香消玉殒的佳人。华池一声低吼,一把抱住缡儿,任由眼前的泪水打湿佳人,任由血痕涂抹在自己脸上。 华千枝呆傻了一般,哪见过华池这般模样。自两人相识,华池尽是一身的淡漠洒脱,甚至是没心没肺,何曾失态?她宛如陪他一起哑了一般,静默无言,守在一旁。却见华池猛的站起身来,死寂的眼神盯着华千枝,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华千枝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华池转瞬消失,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却是冲青山袅袅的最深处奔去,华千枝半含叹息的打量着缡儿,怔怔出神,叹道:“若我是你,死也值了。他如此疼怜你,又如此丢给我,想来也是信任我吧。”叹罢无言苦笑,眉头紧蹙,不知恨谁。 谁知等了半晌,仍不见华池归来,华千枝顿时焦急起来,默然回望着渐渐冰冷的缡儿,咬了咬牙,径自冲了出去。华千枝在云深山的雾障里穿行,四处呼喊,却没有一声回应。焦灼之下,心亦乱了起来,一不小心脚腕触在石棱上,隐隐渗出血迹。华千枝强忍疼痛,待到一险处的峭壁下,才看到华池半跪在地,身前的老者已碎体身亡。 一股熟悉的淡淡花香,藏在山野中,却不是天地间自然的香气。掺了些脂粉味,那香味如此熟悉,竟再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 ------------ 第一百零二章 此恨焚天 “采桑子前辈,劳烦您老人家了。”华池眼神淡漠,伏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才发现华千枝已走到跟前。没等她说话,华池全身一抖,怒吼道:“我让你守着缡儿,你把她自己丢在那了么?”吼过之后,不看她一眼,又转向木屋所向疾奔而去。 华千枝被他丢在山中,憋屈的放声大哭,吼道:“我担心你,全成了驴肝肺。”奈何华池愈行愈远,并未闻声。华千枝哽咽了声,一把抹净眼角的残痕,冷冷一笑,深一脚浅一脚的追了过去。 华池仿佛变了个人,淡漠一扫而尽,字字句句衷情而发,轻抚着缡儿素颜,深情倾诉道:“你知道吗?你昏睡之后,我爹都急了。爹死之前,常常非要把这个婢女许给我,那个婢女立为小妾。我冲他冷笑,骂他无知,若是他早些日子把你许给我,多好。” “我们不提我爹了,你终究是不喜欢他。哪怕恨他,我也不怪你,整个华家都欠你。” “记得幼年时,不知情何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今生今世,你都是我华池唯一的发妻。那竹林还有你刻下的诗句,广庭竹阴静,华池月光寒。我对着这句诗痴了十年啊,十年都熬过了,为什么偏偏熬不过这一会儿呢。” “你用十年,伴我童真流韶。又用十年,留我三千孤月。如今,竟用一刹赠我空欢喜。我该欢笑,还是伤悲?” “铁索勒的你生疼,于是我陪你,把自己手心勒出一道道血痕。可你无人煎药的时候,撕心裂肺的挣脱该有多痛?偏偏那时,我华池逞一时欢愉,恨不能目睹以碎心。你可知碎心容易,苟延残喘太难。没了唯一的念想,还能倚仗什么去冷眼世事,去桀骜不群,去卑躬屈膝,去强颜欢笑。” “十年前,你说你我像云和月,我的展眉蹙眉便成了你的盈缺。十年后,我华池是蝶你是花,花自飘零,为它忙了一世的蝶又何处归根?” 华千枝看他痴傻模样,心底隐隐作痛,一股怜悯的情绪难以言明。“客栈里若是我不拖沓,或许她就没事,或许你便不会伤心欲绝了吧。”华千枝声音里透着愧疚,垂首叹道。 华池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嘴角,眼神依旧痴呆,轻叹道:“你又不知,怎能怪你。若是细细分析,错仍在我。若是不将她送出地宫,凭着幻阵的守护,她也不会出事了吧?”华池黯淡的眼神微微一亮,仿佛无意间念道:“地宫…”愣了半晌,又苦费时力,与华千枝一起将缡儿安葬了,叹道:“你是一派之主的夫人,本该安葬在地宫里,但你定不会欢喜。不管如何,驭兽派是祖宗基业,我怎能不顾。” 叹罢恋恋不舍的盯着新坟,一股悲伤渲染开来,终究是强忍住悲痛,转身冲地宫走去。 华千枝一路紧跟着华池,顾不得腿脚伤痛,沿路回望,只见遍野狼藉,处处都是空旷的山头。越发往里,越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愈来愈浓,伴着阴风飒飒,惹人心底幽幽泛寒。华千枝本知此地荒凉,却不料如此阴森,仰观华池的侧脸,眉头紧紧锁着,脚步亦愈来愈快。 华千枝脚踝猛的一疼,伤口处得肌肤迸裂开来,丝丝鲜血渗出,浸透了素白的棉袜。华池回头一望,却是眉头皱得更紧,自衣袂上撕下一条布片,简单的包裹了下,轻叹道:“派中或许出了异变,你的腿脚待会儿我再处置,你体谅一下。” 声音虽少不了的淡漠,却颇显得柔和,软软飘进华千枝的耳畔。华千枝眼眶里泪珠盈动,仿佛心窝里埋藏的委屈瞬间消失了一般,咬了咬牙,忍着疼痛站了起来,正要说自己没事,华池却回头一笑,说道:“我华池从不欠人,也不想欠你什么。至于感情,或许你是棋子,我亦是猎物,算了。”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都不相信我?”华千枝神色一紧,面如寒霜,一如剑鞘里的凝溪之剑。 “嘴上信,心底呢?”华池一句反问,直瞪得华千枝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华千枝凄哀苦笑,冲他低吼道:“你早晚会信的。” 华池却不再理会她,脚下生风,健步如飞,一路尽是狼藉之态,放眼一望,前方已遍野尸横。华千枝“啊”了一声,顾不得与他斗气,痴傻的呆在原地,挪不动半分脚步。眼前宛如修罗地狱一般,血流成河。 “你说的,要多加小心的幻阵,在哪?”华千枝忽想起华池叮嘱过的幻阵,微微松了口气,追上华池问道。 华池却冷冷一哼,再挤不出半分的笑意来,吼道:“幻阵,竟被人破了。” 什么人可以破阵… 究竟是何人,或者是,何物? ------------ 第一百零三章 闻香识人 华千枝看他面孔狰狞,又四处奔走,查探每一具死尸的鼻息,均无济于事,心底泛酸,欲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如何慰藉。堂堂一族,叱咤风云的驭兽派,竟被灭族了。偏偏又如此惨烈,碎石烂瓦,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我还以为是天命…以为采桑子前辈无意坠崖,缡儿才无药可服。呵,没想到、竟是有人刻意的灭族。”华池眼中似有列火焚燃,满是仇恨,一把抓起华千枝的脖颈,恨声问道:“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把一个八旬的采药老人推下山崖,眼睁睁的看着缡儿挣扎到死,又将驭兽派老老少少尽数诛绝。” 华千枝被他阴冷的目光吓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颤声说道:“不是我,,我从未来过,哪会知道此处?” 华池怔怔出神,直到华千枝被勒的呛不出气,才缓缓松开,绝世的美貌扭曲骇人,生硬的叹道:“抱歉。”说罢无力蹲坐在道旁,一片平息后的死寂。忽然醒了醒神,喉头有些嘶哑,脉脉自语道:“地宫有迷阵,怎么会有人进的来?小天?…” 华池浑身猛的一抖,耳畔响起几句话来。眼前亦是模糊一片,仿佛昨日光景,近在眼前。 “你不是沉浸在鸾凤和鸣的仙境里么?你不是要一生不出,厮守白头么?怎么呆不下去了?” “小天,我只问你一句,你还相信我么?” “方才遇到慕涵了,三年前在此地初见,三年后在此地重逢,心情大好啊。” “那小妮子,鬼灵精怪的,倒真是有些想念她了。屈指一算,都三年未见了。” “唉,鬼灵精怪,惹人头疼啊。慕涵把玉佩都给我要走了,她说我急着找玉佩,自然会急着找她。” 华池眼神里有些凄楚,有些愤怒,有些迷茫,一遍遍低声叹道:“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三年而已,她怎会变化的如此大?”蓦地、华池自血海里瞥见一残碎的兵甲,上面隐约刻了个“明”字,辗转翻了几句尸身,竟均是大明将士。 华千枝不明实情,亦不知作何慰藉与眷顾,听他声声哀叹蓦然无声,不知所措亦无能为力。正不知去往何处时,却恍惚发觉身边尽是暗红色的小花,迷人眼球,华千枝忽的惊叫一声,掩住了口鼻。华池散漫的转过身来,淡然问道:“怎么?” “这满地满地的红色小花,是毒玫么?” “嗯,怎么?”华池疑惑不禁,追问道。 “谁种的?”华千枝脑海中两双毫不相关的眉眼叠在一起,竟天衣无缝。 “地宫里只有三种花。其中两种是我栽的曼珠沙华与曼陀罗华,第三种,就是我娘种的这些小花。那时这些花井然有序,比这要漂亮许多。我娘生前非常喜爱,甚至手臂上都刻了毒玫,我爹却不甚欢喜,常常糟蹋这花花草草。” 华千枝浑身一抖,忽觉得好笑,却全身发冷笑不出来,继续问道:“你娘叫什么名字?” 华池不禁愕然,只觉她不通礼数,沉默了下,仍旧说道:“这是家中秘辛,我亦不知。爹常说我娘不是华家人,兴许是气话吧。他心情畅快时,唤我娘玉兰。天下之大,哪有玉这一姓?我只知道,有一种玉兰花而已。” “玉兰花、”华千枝一声冷笑,全身瘫软无力,不知心底藏了什么,眼前闪过一位绝美的妇人面孔。那妇人天香国色,与梦琉璇极像,却多出一份妩媚阴冷,少一份淡雅出尘。 “怎么了?”华池更是迷惘,正待追问,却眼睁睁的瞧见一道青烟飘逝,嗅之无味,直直飞入鼻孔。华池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晕倒在地。 华千枝神情复杂的盯着华池,幽幽一叹,怨道:“一路走来,我受了多少委屈,我都忍了。只是你太累了,若是再折腾下去,不知你能否承受,安安静静的睡会儿吧。你以为我不知,我怎会不知你昨晚偷溜出去,去追查思帝乡里的亲近之人。你可知…”默默的倾诉,戛然而止,只余下疼怜的目光垂在华池身上,宛如自己熟睡的婴儿。什么冷香,什么漠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可知,冷香宫上一代的宫主,偏喜玉兰花,叫冷玉玫。 华池昏了却不肯合眼,死死凝视着手心紧攥的“明”,眉眼幽冷决绝。 ------------ 第一百零四章 魂梦与共 “你不是奉你师父命令,来找谷神丹的么?如今不寻丹药,却跑这来游山玩水,也不怕师父责怪?”四周农家的墟落里,尽是耕作之后的荒陌,忽然一声清亮悦耳的女子娇嗔响起,一匹白马呼啸而过。与其说鞍前坐着杜巧巧,马后坐着宫商羽,倒不如说、杜巧巧坐在宫商羽怀里,宫商羽做着鞍前马后之事。 宫商羽任由她疯疯癫癫的扯着缰绳,一手揽她腰身,一手摇着折扇,目视四野狂笑道:“哈哈,师命难违,美人之命却是不可违。区区谷神丹,就算我拿到手了,为了杜姑娘,送也是可以送出去的。” 杜巧巧轻哼一声,佯装不满,嗔怨道:“你不是不愿透露师门么?你不是最尊崇你师父么?这会儿又说尽大话,当心传到你师父耳朵里。” 宫商羽哈哈一笑,收起了手中的精钢扇,猛的一抽马屁股,顿时骏马飞驰如电,杜巧巧无心注意,竟失控的完完全全倒在他怀里。 “你?”杜巧巧被他抱紧,面色微红,骂道:“登徒子…尽是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宫商羽嘿嘿一笑,肆无忌惮的收紧怀抱,将手轻搭在她楚宫纤腰上,朗眉一展,笑道:“下三滥的招数,杜姑娘不喜欢么?我师父那边,你尽可放心,五位姐妹已经先一步返还。她们与我是极好,自然不会提起这些,只会说,一些事处理的不干净,留我一人在外面断后事而已。届时她们被训个两三句的护主不严,便无事了。” “你这些个姐妹,倒真贴心。”杜巧巧略显醋意,嘴上却是冷嘲热讽,一把掀开了宫商羽伤风败俗的魔爪。又觉得不解气,趁他不注意,猛扯缰绳一把将宫商羽甩下马去。 宫商羽一个趔趄,险些摔落,被她这无名之火震的一脸茫然,一字一句,衷情说道:“姐妹虽多,却只是姐妹而已,纵有一万,难及姑娘你的万一。若是杜姑娘不喜欢,我一一断绝,再不与她们同行亲密便是。巧巧姑娘心存芥蒂,就像锥子钉在宫某的心上,钻心的疼。” 杜巧巧口中默念着他的话,凝视那一脸痴痴的神态,忽想起了萧道彦,冷嘲道:“那些姑娘不在此地,若是在了,不知心要疼成什么样。”口中咀嚼那句话,幽幽一叹,心中怨道:“萧师兄从不曾说出这般衷情的话,若他说出来,只怕要煽情百倍吧。”瞥了眼宫商羽,柳眉低垂,叹道:“你上来吧。” 宫商羽顿时大喜,飞身上马,仍是肆无忌惮的揽着杜巧巧,仿佛天生的情种一般,惹得杜巧巧哭笑不得,又无法挣开,只得任由他胡来。两人一路伴着斜阳草树,落霞飞鸟,倒是说不出的畅意潇洒。几经辗转,已走到一处闹市,杜巧巧不加赘语,翻身下马,步入一家中规中矩的客栈里,宫商羽慌忙跟上,将马匹拴在一旁,亦踏了进去。 “你这家伙,连马匹都不会拴紧,若是这千里骐骥逃了缰绳该如何是好?唉,你又何时拴过缰绳呢,从来都是姐妹们代劳的。你便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若是四位妹妹听到方才的话,不知会不会伤心。但是,谁会忍心责怪你呢?”两人刚刚走入客栈,后方的转角处忽然飘来了一名青衣女子,模样姣好,正是宫商羽的侍女林儿。一袭青衣默然飘到马匹的旁边,紧了紧缰绳,不再往客栈内张望,依依不舍的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巧巧,待会儿见到你师父了,这门亲事我来提。我宫商羽自信满满,定然能得到尊师的认可。”宫商羽坐也坐不住,索性围着杜巧巧团团转,大言不惭的叫道。 杜巧巧被他晃得头晕,抚着螓首,微微低头,却忽然扫见了邻桌一个戴着大斗笠的男子极其眼熟。那斗笠分明震了一下,似乎以余光偷偷瞄了过来,却又遮遮掩掩,躲闪回去。杜巧巧一时纳闷,低头想着宫商羽的话,冷笑道:“你别跟个猴子一样,绕来绕去,若是见了我师父仍旧这样,提什么亲事,只怕师父直接把你轰出来了。” “若是打起来,你师父不一定能完全压制我的招式啊。”宫商羽不知两人情同父女,嬉皮笑脸,与她开着玩笑。 杜巧巧微有些愠怒,紧蹙眉尖,斥道:“还没见面,你便想着与我师父打斗了。你不尊他,何必来尊我,又谈什么亲事呢?”宫商羽不禁愕然,摇头叹道:“自然不是这意思。巧巧你放心,到时候我宫商羽多长几个胆子,亦不敢违逆他老人家。记得我说过,你的师门就是我的师门,你师父就是我师父。你我不分彼此,你在意的,我便在乎。” 杜巧巧被他一番话说得发怔,本想解释些什么,仰观宫商羽俊朗洒脱的面容,与舒畅的笑,心底幽幽一声长叹,想道:以前以为我与师兄行事风流,是违背常伦,却不想是稚子孩童的小打小闹。师兄不如他浪子,不如他轻浮,却不如他更能吸引女人心。若是他始终不回头,被这个浪子痴痴的喜欢着,也是种幸福吧。想罢,眼盯着宫商羽,恨恨的叹道:“他萧道彦何德何能,惹我纠缠十余年,与其彼此憾恨,忘了他也罢!” 宫商羽看她默默出神,以为是想起她师父,却不料是想到了旧爱。心里顿时涌出些不快,垂下头与她夹了些菜,却不言不语。旁边那斗笠男子更是浑身一震,手中两只玉箸险些垂落,又见杜巧巧毫不拒绝宫商羽的献媚,更是面色惨白,一如李太白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杜巧巧愣了愣,正说不出心头的迷惑来,却听见门外一阵银铃般的笑闹声传来。定睛一看,却是一群少男少女,模样俊俏,脚步轻盈,鲜丽的衣衫上印着蝴蝶与百花。那斗笠男子一见他们,不自觉间站了起来,待醒悟过来时,已被杜巧巧看出了端倪。 “大师兄,师姐,你们?…”那少男少女中,为首的一位女子眼尖些,逢迎过来。 萧道彦一把摘掉顶上竹笠,强笑了笑,叹气道:“你们今日换一家客栈吧,你们巧巧姐来了位远房的堂弟,我们三人在此饮酒谈话,倒希望能清静些。”谈吐沉着自然,不急不躁,仿佛未听到杜巧巧的绝情话语。 杜巧巧恍遭晴天霹雳,怔了半晌,却听他一字一句里,均没有半分恼怒,呵呵一声冷笑,心底自嘲道:“怪不得你不顾及我在玄牝大山里的死活,原来,我早已无足轻重,淡出了你的心。你这般恨我,这样无视我,若能令你心里好受些,权当你我师兄妹十年的慈悲。”说吧,一群少年刚刚纷涌而出,杜巧巧已软卧在宫商羽身旁,媚态十足,身体却显得僵硬。 “自别时,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萧道彦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单手拦着杜巧巧的香肩,将她扶了起来,安置在自己身旁,垂下头笑道:“这村子离罗绮门不到十里,街头尽是熟悉面孔,若是被人说了闲言碎语就不好了。”恍若无事般的口气,惹得杜巧巧心底潜藏的爱恨交织,撞击着胸口。 自别时,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 第一百零五章 赴汤蹈火 自别时,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杜巧巧低声默念,紧紧咬着娇艳欲滴的下唇,心底哀叹道:原来师兄也是这般深情的,杜巧巧啊杜巧巧,师父的话你还怀疑什么。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十年深情才是真的,萍水相逢,不过是雨露之情吧。 宫商羽傲气凌云,怎忍得住他作态,剑眉横挑,“唰”的一声摇开精钢铁扇,气势汹汹。 杜巧巧身处萧道彦怀里,勉强的笑了笑,不敢去看宫商羽的眼神。宫商羽心里瞬间凉了一半,仿佛忽而倾倒的惊涛骇浪,粉碎了信仰,只以为她心安理得,寒声笑道:“你不是要忘了他么?为何一见他,你便轻贱的软弱无骨了?”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宫郎,这千里之行,巧巧铭记在心,恩情他日必报。只是,你我不过以色起意,而我与师兄跌跌撞撞十年,这其中的恩情,我太小觑了。师兄都原谅我了,我又能执拗什么?”杜巧巧始终不愿看他,神色冰冷,睫毛颤动。 “好一个以色起意!”宫商羽咬牙切齿,却在不经意间,将满脑的恨意嫁祸到了萧道彦身上,恨恨说道:“在你眼里,我宫商羽就是个好色之徒,登徒浪子。”说罢折扇一挥,滔滔内息随着疾行的步伐,冲萧道彦涌去。 萧道彦一招身化芥子,极力避开,笑道:“宫兄情绪不要太偏颇,是萧某碍眼了些。不如这样吧,宫兄与巧巧先在这里畅谈片刻,萧某先回师门一趟。”说罢眼看着杜巧巧不舍的模样,微微一笑,扶着她云鬓,轻声说了句“在师门等你”,随后运起须弥步的大开大合之境,转瞬不见。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无话。 过了半晌,宫商羽蠕动着干涩的唇角,抿了抿嘴,轻声苦笑道:“巧巧…” “是我对不起你…”杜巧巧始终有愧,低眉顺眼,脸色冰冷的难看。毫无感情的说出一句,却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宫商羽灼烫的星眸。 “呵!”宫商羽一声冷笑,一掌拍在木桌上,顿时桌子被震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胸中千万恨,欲问已忘言。眼睁睁的看着楚楚可怜的杜巧巧,竟不忍追问,甚至那一声冷冷的嘲笑,都挽留在自己身旁,生怕波及到她。 杜巧巧被一声巨响吓的浑身一抖,眼看宫商羽狰狞的面孔,不自主的伸出手去,荡过尘埃,抚上了宫商羽的脸庞。哪知宫商羽一把反挑她手腕,紧紧抓着柔夷,在自己脸上滑过,长长的指甲扣在脸皮里,划出一道血痕。宫商羽仿佛麻木了一般,眼中晶莹闪烁,却强笑道:“为何我感觉不到疼了呢?” 那些被爱的少不更事,于是那些悲哀的伤痕累累。谁全心全意酿造了一坛苦酒,压抑在谁的心里?谁有愧于心,于是亲手摘下道歉的玫瑰,毫无耐心的扔过去。上面的刺,刺进肌肤,躁怒的血液涌出来,释放在猩红耀眼的花瓣上,谁也看不到。甚至那些悲哀的亲爱的傻瓜,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毒刺。 “宫郎…”杜巧巧终于抑制不住心底的悸动,泪花盈盈落下,扑到宫商羽身上,颤抖着为他抹去血滴,哭啼道:“陪我回师门吧,我们跟师父说终身已私定。我什么也不顾了,只要你安好如初。” 宫商羽痴痴的凝望着她,仿佛魂魄相依,不愿移开眼眸。过了半晌,才满目沧桑的笑了笑,衷情叹道:“我立过誓,你所到之地,哪怕是刀山火海,我宫商羽也愿意跟着。” 杜巧巧听他话语,一如曾经那般暖心,顿时破涕为笑,挽着宫商羽冲门外走去。只是黛色柳眉间的阴云,未曾散去。 ------------ 第一百零六章 罗绮含香 “爹,我尽都按你说的做了。巧巧似乎颇受感动,但是孩儿仍旧担心啊,他们两人独处…”萧道彦的洒脱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的顾忌与担忧。眼前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中年人,卓尔不群,俊逸非凡,恰是罗绮门的门主萧逸行。 “你若是从心底原谅她,便不会再计较这些了。身为大丈夫,坦荡才是最迷人的、像你爹。还有当年那轩辕战,为人最是坦荡,引得世间无数少女痴迷啊。”连蒲仪恨其不争的盯着儿子,在一旁絮絮叨叨,猛一回头,眼见萧逸行脸色变黑,嗔道:“只是那人死的早,还是输给了你爹。” 萧逸行听着她这暗暗的一声娇嗔,老脸微红,冲萧道彦笑道:“巧巧与你一起玩闹到大,你还不清楚她脾气么?是非曲直,一点就破。” 萧道彦应了声,满面愁容的出去了。萧逸行摇头轻叹,恨其不争。正说着,却听见门外纷纷传来争吵声,还未出门一睹,萧道彦竟倒飞进来,喀了一口血,捧着胸口硬撑了起来。连蒲仪顿发凤威,娇叱一声,翩跹而出。 另一边,杜巧巧与宫商羽一路疾行,亦赶到了罗绮门中。杜巧巧脸色愈来愈沉重,不悲不喜的叹了口气,冲宫商羽说道:“宫郎,你我都是戏子,演了这出闹剧。”说罢头也不回,眼角噙的泪珠随着转身翩然滑落,仿佛灼烫在宫商羽心上。 宫商羽不知她想些什么,但觉气氛压抑,阻塞在胸口,不再说话,默默的跟了进去。刚刚进门,只见满庭满院的官兵,气氛压抑,其中一人坐着大轿马车,一脸的桀骜之气,正是杨曌。但见连蒲仪柳眉倒垂,气势汹汹,打伤萧道彦的定然是他了。 “萧门主,连夫人,别来无恙?”杨曌几声狂笑,负手而立,满脸小人得志的猖狂。 连蒲仪正要动怒,却被萧逸行一把揽住,听他寒声笑道:“原来是杨长老,不对,是杨丞相。怪不得,我说是谁,敢打伤我儿,原来是你丞相大人来了。” “非也,不是本丞相来了,而是本官带着圣旨带着皇命来了。” “哪个江湖人听皇帝老儿的?一条贱命,只待立锥七尺,血溅三丈,连我夫人一介女流,都瞧不起某些个苟且偷生的贼子。”萧逸行比他更傲,仰视苍穹,却是看也不看杨曌。 杨曌位高权重,早不受这种窝囊气,当即怒哼道:“好,江湖人爽快些,老夫再问你一遍,依附我朝,直属听令,你可愿意?意思便是罗绮门从此打上官字,改姓朱。”居心叵测的盯着萧逸行,狠辣的眼神,宛如毒蛇一般。 “羊丞相,滚回你的猪圈吧,罗绮门岂是猪狗能惹的?”忽然罗绮门众弟子里传来一声高呼,拖着高亢的怪调,直引得众人发笑,少男少女嬉笑嗔闹,浑然不把杨曌放在眼里。 杨曌猛一动怒,身边的尘土与衣衫无风自动,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是哪个黄口小儿,给老夫滚出来!”一声巨吼,震得四下里弟子们纷纷失神,心里颇不宁静。 “好深厚的内力。”萧逸行淡然一笑,轻叹了声。羽扇纶巾,数十年来俊朗不曾褪去。连蒲仪反而咯咯一笑,脚下的须弥步应风而起,只在飞舞的百花里忽隐忽现,却清晰的传来了几声啪啪的巴掌声。定睛一看,杨曌身后的几个随从脸上尽出现了鲜红的掌印。连蒲仪已回到萧逸行身旁,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雍容而俏皮。 “连夫人…”杨曌脸上更显阴沉,低吼道:“这是什么意思,羞辱我杨某?” 萧逸行一声清亮的狂笑,仰天叹道:“罗绮门的孩子都是我们夫妻一手托大,夫人情到深处,亲如己出。你打骂我们孩子,她出手教训一下你随从,不是情理之中?” “清风观不从,伏龙寺不让,均是不通世情的顽人。我以为你萧逸行尚通达些事理,哪知与那些和尚道士一般的迂腐,葬送前程!” 忽然阴风飒飒,如鬼哭狼嚎,一阵破空声呼啸着,一道疾行的身影冲萧逸行冲去。杨曌倒是阴险,竟不声不响,私底下使出了追魂指,狠狠锁着萧逸行的胸骨正中,若是中了,定然胸肋粉碎,气绝身亡。萧逸行冷眼看他扑过来,脸色颇为凝重,还未来得及躲闪,已被欺身眼前。 杨曌桀桀一声冷笑,出招更加的狂妄霸道,刚刚触及萧逸行,却脸色一变,暗道不好,指劲触及的竟是一片空白。整个身子从萧逸行身前穿了过去,回头一望,虚影尽化无形。忽觉得顶上一阵疾风,匆忙闪过,仍是被萧逸行精妙的弄花戏蝶手撩起一道血痕。 “巧巧,要不我去帮帮你师父吧?”宫商羽睨视群英,丝毫不掩饰轻狂自负的傲气。 “呵,不必了。罗绮门再怎么不济,也用不着一个外人。何况,以我爹的轻功,还没人抓得住。”不远处的花丛边绕来一个男子声音,却是方才受伤的萧道彦。看他言谈举止,仿佛没了什么大碍,讥讽着宫商羽,冲杜巧巧快步走来。 宫商羽依然儒雅,轻笑道:“这样散漫游走的轻功,若是碰到大开大合之境,只怕输的更快啊。若是真打起来,我不会输给他。”容貌俊朗,儒雅轻狂,惹得萧道彦胸中憋了一股无名火,低吼道:“大言不惭。莫说我师父,只怕是我,也不一定败给你。” 杜巧巧看见萧道彦的那一刻,便愣了下,宛如兄长宛如挚爱。熟悉了许多年的错觉,竟驱使她封住了口,说不出那些话来。 宫商羽浑然不觉,单手摇开折扇,揽住杜巧巧的香肩,轻笑道:“巧巧的师门,便是我宫商羽的师门。你是巧巧的师兄,我自然要尊你为师兄。我…”可惜,话未说完,宛如风筝断线,枯枝朽折,戛然而止。 杜巧巧不着痕迹的轻轻转身,衣袂翩跹,自他怀里飘了出来,呆呆静默。黝黑的眼神迟缓黯然,惹人心疼的死寂。 萧道彦脸色瞬时阴冷,一个疾行,扑到了宫商羽身前。宫商羽眼看他两指掐来,慌忙撤步后仰,刚刚躲过一劫,萧道彦另一只手横飞过来,狠狠砸在他胸前。宫商羽宛如虚影一般,极为鬼魅的闪避,飘忽不定,似光似雾。 “你想拼命,宫某乐意奉陪。”宫商羽折扇一挥,高耸眉头,窝藏的愠怒倾泻而出。萧道彦身化芥子,绕着他飘来荡去,星驰电掣倒有几分萧逸行的飞扬神采。宫商羽忽然闭上了双眼,于瞬息万变的刀光剑影里静止了,折扇信手一挥,竟抓住了空挡,将萧道彦撩飞出去。 “眼不见,心不乱。”宫商羽收起折扇,轻摇两下,叹道:“在下的功夫,仿佛是为克制须弥步而生,承让。” ------------ 第一百零七章 泪不轻弹 他的儒雅,在另一番偏见里,成了咄咄逼人。几声轻叹,亦成了冷言冷语的奚落。萧道彦早先被杨曌击中胸口,又遭他一扇,重创胸骨,如今只手撑在地上,却无力起身。杜巧巧心疼得扑上去,擦着萧道彦嘴边溢出的血痕,不知该说对不起,还是别的。 “他功力再不济,怎会受伤这么重?”宫商羽微微有些迷茫,不解的询问着,眼神却是抛向了杜巧巧。 “呵。”杜巧巧脸色一变,冷笑道:“谁知道你用了多少力道?若是我一剑划在你胸口上,你又能笑到几时?” “我…我若死在你剑下,我也会笑。”宫商羽分不清此情此景,仍在说着暧昧煽情的话儿。脸上的表情凝固着,映着垂暮夕阳,竟添了份用情至深的痴迷模样。 “无知小儿,满嘴的胡言乱语。”宫商羽被身后的破空声惊醒,回头一看,竟是连蒲仪素手长剑咄咄逼来。只见她衣袂翩翩,体态婀娜,婉转而迅捷,莲足轻迈,一步十丈。话音刚落,已贴近宫商羽眼前。 “花言巧语,你说错人了。巧巧素来聪慧,哪会上你的当?” 宫商羽心底大骇,自知躲不过去,生出了硬拼一把的念头。微微下蹲,右手持着将精钢扇,收到左侧腰间。躬身之后,猛一下起身,宛如大鹏展翅,带着日月璀璨的星芒呼啸而出,与那剑尖激撞在一起。只听轰的一声,两人各自退了几步。宫商羽大口喘着粗气,连蒲仪却吐了口鲜血,岌岌欲倒,幸被杜巧巧扶住了,才站稳跟脚。 “你对我师娘不敬,呵!你还有什么话说?”杜巧巧眼神已经淡漠,冷冷的扫着宫商羽,耳边却不停的萦绕着连蒲仪的话。 “花言巧语,你说错人了。” “巧巧素来聪慧,哪会上你的当?” 柔波温婉,遍布凄哀。“他真的是花言巧语么?” 偏偏,宫商羽急的抓耳挠腮,口不择言,摊出手心说道:“刚才已是生死关头,我根本无法做他抉择。须弥步一日千里,急速而驰,我怎么两全其美的躲开?何况是尊长她先…” 听他说到这儿,杜巧巧恍如呆了一般,掉入偏激的窠臼里,喃喃叹道:“宫郎,你不是说过,愿意为我生死么?你不是常常把生死挂在嘴边么?你还说深情,你天天都在说谎,都在欺骗。师娘说的对,你就是花言巧语。” “我没!” “哎呦!”恰巧此时,连蒲仪捂着胸口娇嗔了声,紧锁眉头尽显痛苦之态。 “你就是!”杜巧巧定睛凝视着宫商羽,长久时间里一动不动。忽然,一触即发,捡起了路旁那一支长剑,冲宫商羽胸口刺去。宫商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这般举措。直到剑触及绸缎锦衣时,宛如暖阳映雪般,微微一笑,满眼浓浓的哀伤,还有一丝迷茫。 “巧巧,我每句话都没骗你,却是你随心随性,说出了太多只顾眼前的花言巧语。偏偏,我宫商羽一字不落的信了。”宫商羽淡漠的笑了笑,在杜巧巧眼里,比心上的铁锥子更疼。只听他继续说道:“你说,你心里早没了你师兄,其实不是。是你怕失去我,怕失去一个逗你笑的开心果。你说的话,你做的事,不是对我好,而是为了占有。我知道这本不怪你,只是因为你我所学不同,门第不同,故而情志不同。狡兔三窟,只是为了生存。鑫儿妹妹说,最毒莫过妇人心。她们不毒,你更不毒,可是,你已负了心。” 待他字字煽情的说完,杜巧巧已哭成泪人,手中剑,在颤抖中,被宫商羽抓住了剑刃。血水从胸口里流出来,亦从手心流到剑刃上,宫商羽痴痴凝望了半晌,怅然一笑,从杜巧巧手中夺了过去,又在一声闷哼里,拔了出来。 杜巧巧不忍去看他衣衫上的血渍,颤抖的伸出手去,刚刚触碰连蒲仪的眼神,刹那间又缩了回来。伸手的时候,宫商羽在仰天长笑,缩手的时候,却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这便是造化弄人,好事多磨、磨到最后,甚至已忘记了初衷,不再是好事。 宫商羽一把扔掉长剑,模样依稀俊朗,胸口的鲜血却再也掩不住,从指缝里汨汨流淌,浸湿衣衫。他眼神冰冷的盯着杜巧巧,鼻中微微的喘息,仿佛传达着野兽饮血的贪婪。杜巧巧正无所适从,却听他一声闷哼,冷笑道:“他说:自别时,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姑且不论真假,不论诚恳或是虚伪,说进了你心里,不是么?你记住,今日一别,再无逢日。”忽然顿了顿,扑朔迷离的笑着,一如先前的轻狂浪荡,盯着杜巧巧慌乱的眼神,缓缓说道:“我宫商羽‘夜夜魂梦与君同’。” 说完转身,踉跄跌倒。杜巧巧扑上去将他挽起来,宫商羽却不屑一顾,甩开衣袖执剑在地上划道: 道尽誓言,难成谶言。 倾尽衷情,还似无情。 处处暖心,不如薄幸。 痴儿悲戚,浪子欢歌。 狂草乱飞,一笔一划均是银蛇乱舞的凌乱与恣意。趁着满地的落花与秋叶,在秋风里漂泊,直惹得连蒲仪眉头发皱,起身打落灰尘,轻声嗔道:“这究竟是哪一家的贵公子?模样俊朗,又文武全才。” 杜巧巧却没了半分的闲情雅致,痴痴凝望着宫商羽远走,仿佛自身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跌倒。耳畔回味的,却是那一句句心酸的话。“你记住,今日一别,再无逢日。我宫商羽‘夜夜魂梦与君同’。” “师娘,你没事了?还有…师兄…”杜巧巧不可思议的瞪大瞳孔,眼看着连蒲仪与萧道彦站了起来,口齿已不甚清晰。 “没事,放心吧。”萧道彦奸诈的大笑,一把将杜巧巧揽在怀里,眉梢挂满得意。 杜巧巧被他死死抱在怀里,仿佛被抽干了一样,想挣扎却没了力气。只是稍稍一扭头,宫商羽早化成了天际的一个黑点,无迹可寻。刹那间泪花从杜巧巧眼中溢出来,紧紧咬着下唇,发白,直到没有一丝血色。回头几次,天上已落了倾盆大雨,将地上的字迹冲刷的模糊不清。 也许世事本就如此,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像荒唐滑落的大雨倾盆而至,淋湿雍荣华贵的衣袖,持续到失望、绝望。然后溢出虹影,带着迷幻的色彩,红的像樱桃色的唇,绿的像女人浓抹的妆影。惹得咒骂中的人,喜笑颜开,忘记了先前狰狞的嘴脸。 蓦地,花丛里吹出一股香风,沁人心脾,醉人心笙。淡淡遥望,不知何时,杨曌带着一干人马,已然离开。 ------------ 第一百零八章 君子重诺 昔年青杏,几分酸楚。 而今一地黄花,没了半点余温。 灰暗的墟落依旧是墟落,干枯而秃零零的杏树依旧悄无声息。只是血色浸染的溪流,恢复了以往的清澈宁静。寒冬腊月,农家酒浑。可惜,杏花村里早不见了农家,甚至,清冷出一丝丝幽暗的气息来。夜幕低垂,四野黯黯,仇天轻俯下身,手指在冰冷的溪水里游荡,打了个寒颤,背后却传来一阵更为凛冽的破空声。 剑。 仇天顺势向前一滚,从背后拔出了佩剑。偷袭而来的剑却灵活百变,仿佛猜透了他心意,忽转力劈之态,仗着利刃竟将仇天手中的铁剑斩成两半。而后不偏不倚,顺着先前的轨迹向前刺去。 他是奈何不了仇天的,单单是须弥步的巧妙,就足以不败。只是漫天的枯叶遮住了来人的面容,熟悉的身姿,惹仇天步步迟疑。杏花村里怎能草率杀人。要么,是恨的入骨,要么,是亲的骨肉。仇天微微侧身,挥起伏虎拳劲,排山倒海般砸到剑身上。 恍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惊天骇地的一击,本足以摧毁神兵利器,却被化为无形。 “小兮,是我。”仇天缓缓收起拳头,静默无话。一拳已分明了一切。若不是柳吟风独特的秘银软剑,谁堪卸去那十分的力道。 “我知道是你。” 持剑之人浑身一颤,抖了抖虎口,却愈发猛烈的平刺过来。剑尖已触到仇天眉心,轻声抽噎,却没有再进一步。虞夕幽幽一叹,送掉了手里的吟风剑,任由它坠落溪边。似是幽怨、似是委屈的瞥了眼仇天,轻吹口哨,倚靠着丛林里扑出来的喵喵,缓缓坐了下去。像抽丝剥茧一样被抽离了血脉中所有力气,身体早已软弱的没了触觉,心里却意犹未尽的阵阵潮湿。 凄清的夜风听不到她颤抖的心声,漆黑的夜幕看不到她幽怨的神情,仇天不知女儿心事,一脸诚挚与歉疚,憨声唤道:“小兮。” 过了半晌。“嗯。”虞夕声音陪着枯枝败叶战栗着,沾染了些许哭腔。 又是沉默良久,虞夕打破了僵局,似是挑衅般冷冰冰看着仇天,问道:“谷神丹拿到了么?” 仇天瞧她情绪恢复了正常,咧开嘴角笑道:“被华池拿去了。” “呵?”虞夕本以为他笑意里蕴藏着肯定的答复,不想却恰恰相反,不禁讶然,冷冷取笑道,“那你岂不是无颜面对你那位梦姐姐了?她说拿不到谷神丹,你不准出山,如今你该怎么办?” “嘿,梦姐姐不会怪我的,她已经知道了。她说当初是她太胡闹,神物有灵,不是说拿就能拿到的。”提起梦琉璇,仇天更是兴高采烈,扬起手指乐呵着继续说道:“噢,对了,我还见着慕涵了。” 仇天多说一句,虞夕面色便冷了几分,说道最后,虞夕忍不住打断,怒声呵斥道:“这几日我担心你遭逢凶险异数,冒着仇家发现的危险,整日守在村口。你倒好,游山玩水,与几个女子厮混,你心里还有一点我、”声音戛然而止。 虞夕咽了口清唾,声音变得浅淡无力,接着说道:“我这个弟弟么?” 听她呵斥是耳旁难受,听她轻软的声音,却是心窝里划着伤口。仇天凝视着虞夕惹人心酸的眼神,仿佛察觉了一丝怪异,却不敢再看,匆忙撇过头去。就像翻山越岭的漂泊之徒,精疲力竭,却又是一座崇山入目,纵使扭头甚至转身,心中却逃不掉那一份胆怯,畏惧与绝望。 仇天咬了咬牙,说道:“既然你嫌我如此麻烦,我还是离开吧。” “去哪?” “与她约了相见,不想失信。” “杨慕涵?”虞夕看他点了点头,瞳孔略显黯淡,眉头还未垂下去,又暴跳起来,直惹得聒鸦扑散,枯枝零落。 “她家不是在京都么?” 仇天没答他,远远瞭望着杏花村的几座新坟,心底溢满了悲凉。 “你跟我来吧。”虞夕上前扯了扯仇天的衣袖,将他唤回神来,径自冲杏林深处走去。瘦削的肩头异常宁静,仿佛身前身后的流景在身旁纷飞,而她始终静默,寂静悲喜。仇天甚至触及不到她凄清的冰山一角,涌起一波呵护她的狂澜。只是红颜祸水牵着心头,以至于缺了份勇气,多了些踟蹰。 峰回路转,柳暗花未明。两人愈行愈远,到了一处鸟兽绝迹之地,掀开枯死的藤萝,竟现出了几座房屋来。虞夕快步走上前,单指扣了两次门,平静后,屋里传来三两声饱含苦楚的咳嗽,虞夕这才推门进去。木门半开半合之际,转身淡漠的说道:“进来吧。” 初闻那一声咳嗽,仇天已略微觉得熟悉,细细一想,迟疑的眼神投向了虞夕。虞夕微微低头,神情不甚明朗,却给予了仇天足够的肯定。仇天顿时按捺不住,自窄小的房门里扑了进去。寂寂而定,潸然泪下的瞳孔紧紧锁着卧在榻上、白发垂垂的周不颠,口中一句周爷爷含了许久,唇未启,语无声。 “小天?”恍如元稹所言的‘垂死病中惊坐起’,周不颠踉踉跄跄坐起身来,抚着仇天凌乱的发丝,默瞑许久,慈声笑道:“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愿欣喜点儿么?见了你周爷爷,竟让你这般痛苦,罢了罢了,小老儿还是浪迹天涯,要么蜗居一角,再不让你这小鬼见到了。” 仇天破涕为笑,稍显稚嫩的与周不颠嬉谈,不胜欢欣。虞夕静静守在一旁,面色不再冰冷,却稍显落寞。过了半晌,周不颠唤了虞夕一声,叹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老夫垂暮之年能有你们一个孙子一个孙…能有你们守在眼前,实在是无量天尊的大恩德啊。” 虞夕微微一颤,却不知如何应答,仇天倒是有话想说,怎奈心里压了重重的离别之意,更难诉说。 周不颠自幼颠沛流离于市井小巷,自然通晓世事人心,淡淡一笑,说道:“骏马志在千里,鸿鹄志在天际,你们乐意行走江湖拼出个名堂,却是好事。” 仇天坐在床边,捋着周不颠残旧的棉被,小心说道:“周爷爷,我要去京都。” “不行!”周不颠似是发狂一般,吼了出来。仇天看他面色苍白,如抹红妆漂浮不定,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反倒是虞夕紧闭双眼,抖了下微微有些发白的下唇,说道:“周爷爷,让他去吧。大丈夫言出必行,他既与人相约在先,就由他吧。他走到哪,我跟到哪,只要不冲动,应该会相安无事吧。” 周不颠嘘叹一声,中气不足的腔调更显衰弱苍老,只听他叹道:“十八年来,为了不负老友所托,一心将他儿子抚养成才,做个如他一般的豪杰。小天,老道与柳吟风日日想着,如何传授武艺,让你报灭门之仇。不想竟害了一村黎民,数十淳朴的渔夫。你爹当初不让报仇,如今想来,真真切切是远见啊。” 周不颠念及旧事,强压下老泪纵横的感触,继续说道:“其实柳吟风死的时候,老道就想通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慈悲舍恩心。想通了,却无法释然,那几十条人命。孩子,凡事不能强求,释怀才是大智。你娘说要你顶天立地,你爹却高了几座山的眼界。一切随缘吧,不要强求。” “无剑便是福么?呵~”仇天先是沉思,喃喃自语,后来倒冷笑起来,自嘲道,“别人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与柳叔叔才是情深似海。见那贼子也就罢了,若是见着了杀害柳叔叔的大仇人,我怎能轻易饶他?技不如人,又怎样” 十余年的泡影再次幻化成泡影,虞夕亦是红了眼圈,如施粉黛,却多了一层悲凉。“周爷爷,干爹的仇,怎能不报。” “这次出去你们若敢动手,老道在你们回来之前,死了也罢。” 周不颠淡如清水的一句话,已在两人心底惊起了骇浪波澜。甚至门外林中扑簌的鸟雀,亦停下了动作,与屋中三人共同营造一种缄默而压抑的情绪。它们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它们目送两人在枝叶间翩然轻擦,而屋中的叹息比枯枝败叶更沙哑。 孩子,我一条残命,我怕什么… ------------ 第一百零九章 同生共死 “感情,就像沧海里屹立千年的大青石,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在惊涛骇浪里冲刷着前世的罪恕,早已灵台空明,却不得超生。想念想的太疼了,疼的终于明了了,明了几乎不可能了,终究、还是放不下,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从回来的路上,就开始心疼了…” 碧海潮生,惊涛拍岸,宛如五丁开山的霸气,又似拨云见日的转瞬明朗。巨石上一个妙龄少女临海而坐,咸风拂面,吹的睫毛扑朔迷离,仍旧无法撼动她淡淡哀伤的眼神,与唇边不知所云的低吟。身后的中年男子生怕吵到她,轻轻拿来狐裘大衣,裹着她浅绿色的身影。 “郦儿,怎么又坐这发呆了?”老年男子体态孔武有力,面色俊朗,而儒雅之气十足,完美的有些不真实。 谢郦不言,兀自眨了眨浓黑的睫毛,仿佛浸透了氤氲在整片大海上的湿气。 这一切又被谢寂深映收眼底。 他临江仙向来以卓尔不群,傲然凌世著称,怎会看不透小女儿家心思。只是那番话说的感人肺腑,他当爹的,自然也是心疼难耐。“又是你上次提那个小伙子?闵诚谨啊闵诚谨,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俊秀的男子,能被我临江仙的女儿如此赏识。”临江仙言语里掺了半分好奇,半分桀骜,唯独不愿掺一分心疼。 “爹爹你要去找他?”终于引出了足够郦姬关心的话,郦姬茫然回头,追问道。 临江仙冷哼一声,怒声说道:“无名小辈,去找他?若他来找你,我放不放他进门都难说。若他真是个有志之士,又惊才绝艳,爹自然有本事把他引来。” 郦姬一脸懵懂与惊讶,转过身紧拽着谢寂深,瞠目结舌的问道:“怎么引?” 谢寂深一脸飘忽不定的莫测,替她系紧衣领,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虞夕仍旧是修身的黑衣,素洁寂静。仇天心料到是自讨没趣,便没再无事生非,叼着草芥前行。仇天忽张忽驰的赶路,虞夕亦步亦趋的跟随,相安无事的背后是百无聊赖,一潭死水下不知遮掩了多少心事。终究是仇天忍耐不住,率先搅破了僵局。 “小兮,你砍断了我的佩剑,待会儿与我走走铁匠,先寻觅一把吧?”仇天恨恨的盯着虞夕腰间的窄剑,忿忿道。 虞夕仍旧是刁钻刻薄,冷冷一笑,不屑道:“软剑尚且如此,倘若是杨鸣空的铁爪袭来,你又当如何。一身剑法超群,却没个趁手的剑,你凭什么报仇?” “你知道古剑轩辕么?”仇天凝视着吟风剑,声音莫名苍凉。 “你家传的古剑,我怎会不知。” 仇天眼神忽的迷乱了许多,思绪飘飞。同众多顽童一样,自幼年他心里就填满了御剑凌风的念头。梦中勾勒的剑总是霞光万丈,剑气逼人。自从得知了轩辕剑,心中怎能不倍加渴望。只是剑在天涯,人在海角,邈邈难寻。 仇天扯回思绪,淡笑道:“等一个契机吧,我一直在等。” “剑可是你等来的?”虞夕恨其不争,略微鄙夷的瞪着仇天,不再理他。 仇天无言以对,亦是自顾自的赶路,不知多久,两人已走到了京城外的官道上。城墙上几名执矛的守卫一动不动,一个腰挂佩刀的将官慵懒的打着哈欠,偶有三两名文官踱步,因距离太远,瞧不清衣袍上是几品的绣纹。 “京城。”仇天牢牢盯着城墙上的文官武官,抑制不住的情绪如发疯一样蔓延。 “怎么?”虞夕撩起散落的一丝乌发,淡淡应道。平静的声音,掩不住微颤的语调。仇天恨了数月,终于来到这个是非之地。虞夕四岁逃亡,幼年之事淡漠无踪,然而,两人的情绪却均是难以平复。 仇天缓缓转过身,目光也随着渐渐回转,最终飘进了虞夕黝黑的瞳孔。四目对视,那感受只有他们两人清楚、隐忍,迷茫,和恨杂糅着,最终深深埋进了彼此心间。仇天咬着下唇,咧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没什么。” 路边是东倒西歪的秋菊,在寒风里挣扎,终是难敌,散落一地。 默默进了城门,虞夕忽然快步而进,与仇天比肩而行,压低声音冷笑道:“血溅三尺,他总是逃不掉的。”冷淡如哗哗鸣涧,冲刷一切暖意。眼底的落寞像悠悠白云,唯一的固执随着风,亦步亦趋,流浪天际。 俊俏男子总是引来注目。当猛兽来袭的时候,孱弱的林中飞鸟会鸦雀无声。当千年古木吸引了人的目光,在人的眼里,周围的林木都会像死一般的静止。鸟兽如此,何况于人。 两人似乎发觉了什么,匆忙避开,仍旧有个懒洋洋的乞丐起了身,掸掉灰尘,消失在街头,混不顾身后踢翻的破碗。一只秃毛野狗卷起长舌,漫无目的的嗅了嗅,仍是横卧,慵懒睡去。 “小兮,我约了她酒楼相见,你一起去么?” “酒楼?”虞夕略感差异,又恍然大悟的怔怔看着仇天,淡然道:“我怕你醉生梦死,醉倒在温柔乡里。或者,呵、与她喝的酣畅淋漓,豪情壮志去找杨鸣空报仇。” “酒楼与烟花之地不同,你怎么始终不分青红皂白,将酒楼与青楼划为一处。”仇天解释不清,仿佛被噎住一般,凝视虞夕遮住眉眼的长发,叹道:“你还不信我,小兮,我更怕你忍不住,偷偷去寻觅仇家。” 话音缓缓飘落,沉默长久绵延。 “既是如此,还是别分开了。”仇天见虞夕半晌不说话,忍不了缄默,干笑几声,叹道,“同生共死,是生是死也就无所谓啦。” ------------ 第一百一十章 花气袭人 寒冬瑟瑟,京城里更是寒风呼啸,冰挂房檐。不过,纵然天冷如斯,醉仙居里仍旧是比肩接踵,俨然一派与众不同的繁华景象。门旁两则对联,恰到好处的留人归醉。正是:五湖四海,折戟沉沙醉冰河。千秋百代,且寻旧梦迷酒香。 仇天刚一进门,耳畔已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师兄”,尚未来得及张望,只觉一阵醉人的芬芳扑面,怀中那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竟是等待多时的杨慕涵。仇天乐的只顾傻笑,捋着杨慕涵精巧的发髻,还没沾酒,已有了微醺之态。 “不知廉耻。”虞夕扭过头,细若蚊哼的骂道。 仇天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直以为她说自己,方才还是微醺,如今脸上已酡红了。杨慕涵察觉他肢体僵硬,探出身来,上下打量着虞夕,冲仇天问道:“师兄,你不是村庄里打渔的么?怎么还有个随从?” 仇天看她两眼如杏,大而扑朔,更觉得天真可爱,讨人喜欢。当下忍俊不禁,答道:“这可不是随从,我倒忘了与你介绍,这是我弟弟,小兮。”边说着,揪着虞夕衣袖,稍有尴尬的笑道:“小兮,她就是慕涵,我常与你提到的师妹。” 虞夕硬生生的挤出几分笑意,杨慕涵倒失了礼数,淡漠一扫,转身挽起仇天胳膊盈盈笑道:“师兄,我去梦姐姐那里帮你讨来了一块儿翡翠,你佩上且看喜不喜欢。”仿佛泥沙受不了狂风的诱惑,留下狗尾巴草裸露着根茎,一如既往,茫然而隐忍。 仇天被杨慕涵拽到邻桌,回身正要喊虞夕,哪料虞夕已垂首自酌,举起一杯清茶自顾自的品味,丝毫不理会他。仇天只得作罢,落寞的重回杨慕涵身旁,却忽觉眼前一阵漆黑,杨慕涵的纤纤素手贴在他眼睑上,一丝体香透过清凉的肌肤,垂到口鼻处,直引来一阵晕眩。 “师兄,嘻嘻,我帮你系在腰间。”话音未落,杨慕涵已匆忙将一串玉佩系在了仇天腰间,远远望之,竟如一株鲜活的芙蓉花一般。“她手真巧,这打结系带的功夫,一般男子俱是喜欢吧。”似是漫不经心的一瞥,邻桌女子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杨慕涵掬起腰间相似的一株半开兰花,又与仇天腰间的芙蓉花并立,冲仇天撒娇道:“师兄,你别光顾着看,好看不好看不?”一如三年前初见时的天真,巧笑倩兮,娇小可人。 仇天捧在手心细细端详,只见一丝细长的红线绾着玉佩,又有碎花的玫瑰结缠绕,缀着五彩蚕丝,芬芳清雅,灵气逼人。愈看愈觉得喜爱,笑道:“梦姐姐定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吧,你重谢她了没?” 杨慕涵佯装愠怒,嗔道:“你这死东西,梦姐姐将芙蓉花妆点的如此精致,是要送我的。她说我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后来我又为你求玉,她思忖了半天,才想出了兰花。兰花有色有香有形,气清、色清、神清、韵清,梦姐姐说适合你,哼,你哪点有这么好。不过因为要佩戴在你身上,做的俭朴了些,少了些花哨的饰品。” 仇天听她细说,似懂非懂的憨笑,追问道:“那你为何要跟我换呢,难不成让我清水出芙蓉吧?” 杨慕涵伸出细长娇嫩的玉指,戳在仇天脑门上,气哼哼的叹道:“师兄啊师兄,你怎么一年比一年笨了。既然芙蓉花是我,你每日看到芙蓉花,岂不是日日就能想到我了?”忽又掩口偷笑,变了变脸色,冲仇天冷语道:“难不成,你不想见我?” 仇天被她吓得一脸恐慌,忙抓她柔荑,说道:“慕涵,我没那个意思,你不知分别这些天我是如何过来的。走路想的是你在前面嬉闹,吃饭想的是你跟我抢夺,睡觉、睡觉都想的是睁开眼还跟你追来打去,想着一睁眼就是思渺山。” 杨慕涵听他说到睡觉时,俏脸已微微发红,一声娇嗔,扑到仇天怀里。仇天正欲扬起手臂揽着她,杨慕涵又暴跳起来,踱来踱去,坐立不安。仇天好奇问道:“慕涵,你又是怎么了?难不成我又说错话了?” “师兄,为我做件事吧?”杨慕涵一脸委屈,似是哀求,声音低落惹人垂怜。 仇天一时心软,忙问道:“什么事,你快说,跟我何曾客气过什么。” “嘻嘻。”杨慕涵扎进仇天怀里,娇嗔道:“早就知道师兄最疼慕涵了。明日是我爹爹五十大寿,我爹是偏爱雪花的,若是你能送他些冰雪来泡酒,爹爹一定会喜欢你。到时候一马平川,再无缰绳,你我在一起就没什么阻碍啦。” “偏爱冰雪?如此奇怪…”仇天脑海里一条雪白的光影飞逝,漫天冰霜,冻得瑟瑟发抖,急着追问道,“慕涵,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单名一个曌字,谁不知道杨丞相呢?”杨慕涵又拿手指戳着仇天,摇头轻叹道,“喂!~你不准直呼我爹名字啊。” “哦。”仇天与虞夕对视一眼,如释重负,脸色好转起来。 “如今还未入冬,去何处觅雪呢?何况,一天时间不就化掉了?” “这倒不怕。”杨慕涵自桌下抽出一个方形的麻布包裹,极为严实,难分何物。“我爹有个雪饮冰盒,据说是天山的极冻之冰锻造的,水火不侵,千年不破,冰雪放在里面期年不化。喏,给你带来了,师兄,别让我失望哦~嘻嘻…” 你翩跹的清影一如当年,似云端燕雀、似花间彩蝶,似交颈而眠的孱弱鸳鸯,娇弱而偎。当年花前柳下,与你执手相约,此生不离。思渺山缓缓流淌的溪流里,不知承载几度嬉闹,多少纸折的轻舟。奈何我口粗嘴笨,木唇拙舌,难表深情,只是区区雪山,岂有情深邪! 契机来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寻剑之途 雪野茫茫,天地无光。 “小兮,你冷么?” “废话。” 仇天拂去虞夕肩头的雪花,极目冲前方眺去。攀爬半日,这巍巍天山竟只爬到了半山腰,前方不知有多崎岖难行的道路。回眸一瞥,却更触目惊心。浩大的天地弥散在云雾里,难问是耶非耶,山下一切均是渺渺茫茫,愈远愈微。眼前残破的凉亭已大过天地,何况一人哉。仇天恍惚陷入一种大气澎湃的剑意里,正要喊虞夕借剑来耍两招,那感觉又稍纵即逝,匿迹无踪了。 “小兮,前面有多高还不知道,我们就此下山吧。”仇天替虞夕掸去眉宇间的冰屑,恹恹叹道。 “你不是要来找轩辕剑么?若是不找,何必不在山脚下采些冰雪回去交差?”虞夕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面色铁青,冷冷盯着仇天。 仇天尴尬伫立着,又怕耽误了与杨慕涵相约的日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阵凛冽的寒风扑面,直打的满面刺痛,抬头一望,竟是一阵疾风卷着冰雪自山巅扑下。风雪急速旋转,仿佛有天旋地转,颠倒日月的气势。 虞夕亦呆立当场,任由愈来愈近的风雪拍打睫毛,脚步难移。仇天眼看情急,一个虎扑将虞夕压在身下,将头身迈入积雪中去。那风雪肆虐的在仇天脊背上划拉,饶是仇天钢筋铁骨,亦忍不住闷声吃痛的叫了出来。刮了有半刻钟,风势逐渐缓了下来。仇天长呼一口气,伸手抚了下背上生疼之处,忽然又一阵更猛烈的风暴袭来。仇天还没来得及喊叫,整个人从虞夕身上倒飞出去,直到数十丈外,磕磕碰碰,那狂风才缓落下来。 “小兮?”仇天一个驴打滚爬起来,眼看虞夕伏在雪上毫无动静,心里如汤煮一般,一瘸一拐的冲虞夕走去。虞夕被他扶持起来,却眼神涣散的盯着身下的冰雪,如此反常的举措,倒更吓坏了仇天。仇天匆忙伸手哈气,将稍稍有些热气的双手贴在虞夕螓首上,帮她暖着眉心。 虞夕浑身一抖,将他两手打掉,面色稍红,愠怒嗔道:“你做什么?” 仇天瞧她神态,不知何故,目光竟稍稍有些迷离起来,支支吾吾说道:“你方才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又不说话,我怕你冻出事…” “怕冻出事就不跟你来了。”虞夕白了仇天一眼,脸上依稀留有不散的余温,蒸的脸蛋微红,愈是看仇天,愈是红的滴血一般。“你看这里,方才被你扑到,跌的有些生疼,分明不是摔到了积雪上。我将松散的雪花拨开,竟看到如此一块黑冰。” 仇天顺着她柔荑瞥去,俨然一片墨色。那乌漆如墨的地方,细细看去,竟不是冰块,而是深不可测的冰窟。 仇天忽然想起周不颠道出的一段话来: “当年你爹被贼子围堵,又不甘轩辕剑为奸人所获,径自以一身之力,开山藏剑。因此,轩辕剑长埋天山近二十年,也不知如今究竟能否找得到,唉~~可惜了那把上古利器,若是被你取到,那真是天大的福缘。” “莫非,这冰窟里藏着轩辕剑?”仇天嗓子冻得生疼,颤抖着,似是冲虞夕说着,又似自言自语。 虞夕微微失神,亦是激动万分,喘着热气,举起吟风剑冲冰窟上方的冰块砸去。没有臆想中的山崩地裂,没有地动山摇,只听见一声脆响,宛如春寒破晓的清冷尚带一份温和,眼前缓缓现出一个地洞来。二十年的风雪只添了一层薄薄的坚冰,昔年深涧,今日依然。 还没探头进去,一道金光破冰而出,直射的日光昏昏,雪野灼灼,凛冽萧瑟里透着一股神圣的王者气概。“果真是神剑通灵啊!”仇天待耀眼的金光散去,凝望着冰窟里的古剑,叹道:“它被埋了二十年,或许是心生不满吧,哈哈,我这就取剑,让它得以问世!” 虞夕还没来得及劝阻,仇天已一跃而下,消失在茫茫雪山上。方才将自己压在雪地的身躯,贴在眉心的湿热手心,洋溢而出的唇边暖气,似真似幻,难分虚实。虞夕自幼养成的警惕心,竟在刹那间瓦解,甚至,未听到身后轻微的破空声。 “啊…” “哈哈,小兮我拿到…小兮!” 素白的长剑沾着风雪,雕出一朵朵雪莲花,凝结,消散。凝结,消散。虞夕小臂上渗出的鲜血透过厚重的衣服,无声无息的融化着冰雪,而她倒下的身后,突兀的站着一个白衣胜雪的蒙面女子。 “拿轩辕剑来换人,否则,老身立即杀了这娃娃,再夺你剑。”声音略微沧桑与空灵,衬着大雪山漫无边际的缥缈,她眼角的几分皱纹,隐隐道明了,这女子蹉跎了不少岁月。 仇天眼看虞夕倒下,心里自是焦灼再难静下来,踩着须弥步,握着伏虎拳,如碎山破岳一般的疾扑过去。蒙面女子不喜不怒,宛如静止在雪山的浩荡画卷里,待仇天近身,却剑指雪野,虚划了半圈轮回,点着虞夕咽喉,似是挑衅般冷眼斜视着仇天。 仇天强行收回了十分的力道,震得胸腹内气血翻腾,喘着粗气,与女子对视着。宛如受制于人的困兽,暗藏了无数的不甘。 “你不准给她!”虞夕凝视仇天左手的轩辕剑,痴傻了一般,冲仇天怒号。 仇天脸色也是阴晴不定,瞥了瞥左手里,那因祸得福来的家传古剑,竟传来了阵阵清凉。“听柳叔叔说了爹的脾气,你在怪我这轩辕氏的后人,太怯懦吗?”仇天抚了抚剑上的纹路,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无不透露着朴素与厚重。 ------------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雪海茫茫 忽然虞夕一声闷哼,那白衣女子竟在虞夕手臂上又划了一道,衣袂纷飞,血液蔓延,虞夕黑衣下,一截晶莹的玉臂裸露在空气里。 “你!”仇天皱皱眉头,转瞬之后又冲虞夕笑了笑,干咳着,叹道:“小兮,轩辕氏首推仁道,若是拿这把剑换一条人命,祖宗或许不会怪我。家仇再重,抵不过活人。”说罢如弃敝屣一般,随意的扔给了白衣女子。那女子倒是一愣,惊喜的捧着轩辕剑,几声狂笑,又冷下来冲仇天哼道:“你是轩辕战的遗子?” 仇天不愿再理会她,上前扶起虞夕,哪料女子恼羞成怒,再次将长剑划在了虞夕脖颈上,“你说还是不说?” “你这老太婆老妖精,大把年纪,出尔反尔,你算哪门子的长辈。”仇天被她再三要挟,终于压不住怒火,破口骂道。 “老太婆…哈哈…”女子不知想起了什么痛苦,狰狞的仰天冷笑,最终觑着仇天,说道:“老身一把年纪,终究不是二八年华的姑娘,自然是老太婆,说是老妖精也不为过。只是她的命在你手上,你要老太婆怎么处置,老太婆就怎么下手。” “你…轩辕战是我爹。” “滚!”蒙面女子脸色铁青,撩起长剑狂舞了个剑花,顿时漫天风雪,日月无光,一阵暴风卷着碎雪将仇天掀飞出去,在半空中惨叫着,直直坠入了取剑的那个冰窟里。女子似乎难解恨意,追上前去,又是银蛇一般的挥剑,带动铺天盖地的雪花,瞬间封住了冰窟的洞口。 “不要啊…”虞夕甚至忘了掩饰声音,娇怯的哭腔呼唤出来,冲洞口扑去。 “女子?”白衣女子上下打量着虞夕,眼看她两手被坚冰划破,仍无神的拨着洞口的碎雪,竟颤抖起来。 “情之为恶,甚为鸡鸣狗盗、甚为奸淫掳掠、甚为霸行乡里、甚为祸国殃民。自古、男子负心薄幸,女子愚昧不知。男子处处留情,女子沦为弃妇。男子花言巧语,女子信为神明。哈哈~若是天下女儿家受这等委屈,老身非要把雌凤囚于极北,把雄凤困于南蛮,让天下眷侣再不能见,化为孤魂野鬼都再难相逢。哈哈~”白衣女子冷笑的身躯连连颤抖,仰天长恨,终究是冷眼扫向了虞夕,笑道:“他葬在雪山之南,老身就送你去雪山之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桀桀~”说罢又是翻天覆地的一剑,万千风雪随着剑气奔涌而发,卷着虞夕,浩浩荡荡,遥遥而去。 “姥姥,你手里拿的什么呀?”一阵娇俏醉人的银铃声飘来,却是梦琉璇披着轻纱跺来。 蒙面女子摘了斗笠。青丝缠雪的发髻,眼角隐隐的皱纹,映衬着不老的倾世容颜。花容月貌,与梦琉璇极为相似,甚至恍如一人。梦琉璇扑到她怀里,娇笑道:“姥姥,你愈发年轻漂亮,都让漪漪羞愧了。姥姥那个辈分的人,仍见封颜心如此风华绝代,不知要惊成什么样。” “唉,你这死丫头!”封颜心莞尔一笑,佯装愠怒,将轩辕剑丢给了梦琉璇,喝道,“姥姥都快入土的人了,你还逗个什么。” 梦琉璇接了轩辕剑,顿时无心再嬉闹,低声自语道:“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猎捕农耕,四海九州,好一把鬼斧神工的生灵图。难道、姥姥~”梦琉璇忽然抑制不住的抖了抖,惊叫起来。 “傻丫头,你猜对了。轩辕夏禹,始祖之剑。”封颜心涣然一笑,宠溺的看着这个孙女,再没任何人,能令她笑出声来。 梦琉璇喜的两眼眯成一道弯,似上弦新月,狐媚勾人。唇角亦是微微上扬,如涂丹砂,娇艳欲滴。天下再没有男人,能淡然视之,只怕天下女子,都迷在那嫣然一笑竹篱间。“姥姥,你才出去一天,怎么就收了这把神剑?送给漪漪好不好?” 小天,这把剑姐姐送给你,你定会开心吧。 封颜心眯起双眼,摇头轻叹道:“你这丫头,姥姥拿了好东西,不送你还能给谁。倒是姥姥二十年深居简出,竟不知,轩辕战的儿子尚活着世间。哼哼,若非是当年轩辕战剑挑天下英豪,没欺负我们冷香宫女流之辈,今日那女孩儿,我也一并杀了。” “什么”梦琉璇浑身顿时没了力气,娇软倚在门旁,咣铛一声,轩辕剑掉落在百花中,荡起了无数的半夏花在空中飞舞,哀转百折。 封颜心沉浸在回忆里,并未发觉她异常,叹道:“许多年来,从没与你说过,老身一共两个孩子,你娘是得了善终,却早年病逝。老二幼婴之年,被华家的驭兽派抢去,随后陈抟便封了华家的山门,再不得联系。你娘名为玉玫,却偏爱玉兰花。玉兰那可怜的孩子,不知是否与你娘心意相连,喜欢毒玫花。” “是。”梦琉璇再也无力伫足,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坐在花瓣里,颤抖着。 “嗯?”封颜心亦是惊慌失措,追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云深山如今开了?” “嗯。”梦琉璇回想起云深山的一幕幕,采药老人,女子,地宫深处莫名的一地毒玫花,脑海里再难平复。“可是、毒玫花的主人,却早已不在了。墓碑不是新墓,想必早逝多年了。而且,墓碑上写的,驭兽派华千嶂之妻冷玉兰之墓。” “华千嶂之妻、冷玉兰之墓。呵呵、”封颜心微微一颤,冷笑道,“我封氏的女儿,到哪里不是绝世容颜。许配他一个地宫宫主,实为他三生之幸。” 梦琉璇螓首贴在门前,两眼早呆滞无光,木然问道:“姥姥,你说轩辕战的儿子,雪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孩子长的英气俊秀,倒像是轩辕战的孩子。他带了个女扮男装的随从,一起到雪山寻这把剑。恰巧,被老身瞧见了。两人倒上演了出生离死别,情深意重,只是愈是如此,老身愈是恼怒。将女孩儿扔到了后山,老身要他苦命鸳鸯,死都不得见。” “那…男子呢?” “千年冰窟,活埋百尺。”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赴宴鸿门 当年爹爹要是知道,千年冰窟下面,竟直通着山脚,只怕当日也不会埋骨雪山了。仇天被打落冰窟,顺着微风行走,不多时,竟在山脚下一处鲜为人知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只是死里逃生,却触及往事,他更是黯然垂首,闷闷不乐,不知何时竟都了京城。“这位大哥,借问一下,丞相府怎么走?” “丞相府?”道旁贩卖玉璧青铜的中年人抬了抬头,不屑道,“直走到桥头,左拐直走便是。我说大兄弟,今日杨丞相寿辰,不知你何处得来的消息。你是想拼一把仕途,还是去捡些现成便宜啊?” 仇天闻言差异,垂头打量着自身的衣着,不禁面红窘迫,只见遍体衣物破烂不堪,发髻凌乱似三岁顽童。仇天尴尬的笑了笑,匆忙道谢,随意寻了家客栈整了衣物,眼看已到正午,急忙冲丞相府赶去。 “不知小兮怎样,雪山上没寻见他,想必是回去了吧。”仇天自言自语,不知不觉瞧见了眼前“相府”两个灼眼的大字。他俯身琢磨着雪饮冰盒,如获至宝,引来了丞相府里一个下人打扮的少年。 “少爷,您可是赴宴的贵宾?”那下人转着贼亮贼亮的眼珠,躬身问道。 仇天慌忙推脱,尴尬笑道:“是小姐喊我来的,贵宾称不上,只是为丞相庆贺寿辰。” 那下人打扮的少年笑了笑,接着问道:“少爷您手里可是寿礼?” 仇天忙不迭推托道:“不是什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并非贵重的东西。” 下人微微一笑,说道:“小的不是这意思,所谓礼轻意重,能到场便是一片心意。只是丞相府有我们丞相府的规矩,这礼物是到场宣读,不允许私自带进去的。少爷只管留下姓名、稍等半个时辰再进去,如今是老爷的贵宾,半个时辰后,才是小姐的朋友入场。” “请” 仇天微微迟疑,却听这下人催的紧,无意多说,便将手里雪饮冰盒给了他。自己呆着一边,倚着围墙凝望来往的富贾仕商。 下人进了相府大门,随后疾行拐到了一处旁院里,摘了项上灰蓝布帽,剑眉星目,皓齿朱唇,竟是那花花公**商羽。“杨小姐,你既是生在这场是非里,就别怪在下狠心了。呵、要怪,只怪你偏喜欢这等粗鄙下三滥。”三言两语之后,宫商羽又不见了踪影。 寒风肆意,街边行人寥寥无几,偶尔三两个,也是匆匆而去。丞相府却门庭若市,沸沸扬扬好不热闹。呵气成云又被冷风吹散,院落里总管也是珠光宝气,满面红光,不知疲倦的吆喝着无数自己想巴结的贵客。 “潮州县令寿礼到!” “扬州都督到!” “江南窑商淳家到!” “江南宫家到!” 如同春暖时分,溪流上厚重的坚冰破裂一般,戛然,毫无征兆。本来还是高亢的通报声戛然而止,总管盯着仇天布衣穷酸样,稍稍迟了下,狐疑问道:“您请柬?” “请柬?”仇天看他脸色忽的一变,忙赔笑道,“慕涵跟我说的时候,从没提起请柬,想必提起她便足够了吧。” 总管一听,满眼毫无遮掩的轻蔑,冷笑道:“这么说,不是老爷请来的贵宾了。那,阁下可是空手而来的?老爷在朝廷里可是如日中天,如群星捧月,总是皇亲国戚来了,也不如你这般潇洒吧,哼!” 仇天支支吾吾,赤着脸辩解道:“谁说我没带寿礼,分明是被你们的下人给拿了去。” “呵呵!我看你是存心惹事。来人给我轰出去。”总管怒气冲天的冷笑,冲身后拂着长袖,招呼下人们把仇天赶出去。仇天自雪山绝处逢生,又是杨慕涵千叮咛万嘱咐,他怎会轻易遂了这帮下人的愿,一时鸡犬不宁,乱成一片。 “杨总管,放他进来吧。” 总管回头一瞥,见是宫商羽,顿时变得毕恭毕敬,慌忙驱散下人,将仇天迎了进来。仇天定定的盯着宫商羽,脚下却未移动分毫。宫商羽倒一反常态,轻摇折扇,上前揽着仇天肩头,轻笑道:“所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仇天兄弟大人大量,既往不咎。” 仇天本性善良,本要信他所言,哪知肩头一抖,不自觉的一股内力冲宫商羽涌去。宫商羽亦不示弱,戒备的回了一式,两人刹那间分开,各自小退了几步。宫商羽耳根颤了颤,狡黠一笑,伪装呵斥道:“丞相寿辰,你一毛头小子在这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声音高亢响亮,却是冲着内堂里喊着。 “羽儿,怎么回事?”一股霸气的内息随着声音传开,颇似延厄,却多了一份阴冷。顿时上至总管下到随从,纷纷跪拜在地上,恭候杨曌走来。宫商羽略一欠身,毕恭毕敬的应道:“丞相大人,倒也无妨,只是有个不通礼数的毛头小子闯了进来,宫某怕他乱了喜庆。” “卑鄙。”仇天怒火中烧,死死瞪着宫商羽,恨不得冲出去与他打斗。只是碍着杨慕涵父辈的面子,只得默默压下怒火。 杨曌细细打量仇天,只觉似曾相识,端详许久,却是素未谋面,拂衣而去,呵斥道:“既是无妨,赶出去就算了。哈~羽儿,赶紧进来,慕涵方才就喊、吵着闹着要见她羽哥哥。”杨曌视如己出的揽着宫商羽,将他牵到内堂里。 “羽哥哥。”杨慕涵稍稍有些羞涩,一声应和,显得小女儿之态十足。宫商羽温文一笑,举手投足还未动身,杨慕涵已冲他扑来,却又摇身一晃,钻到了仇天的麻布衣衫里。“师兄,你总算来了。我就知道,凭你那功夫,一天足够你来回啦。嘻嘻~”声如黄莺,出谷啼鸣。 杨曌顿时皱起眉头,反复打量仇天,却是看他不透,索性挥挥手,留了句“既是涵儿的朋友,一切自便”,自顾自进屋招待去了。宫商羽讪讪一笑,紧随其后去了大堂,杨慕涵亦拽着仇天跟了上去。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迎刃而上 “丞相大人。” “羽儿、来,坐!”杨曌横扫衣袂下摆,转身坐到了高堂首席上,又招呼宫商羽坐下,笑道:“羽儿,说你多少年了,叫杨伯父便是,何必再见外。” “杨伯父、羽儿本次,一为贺寿,第二、还有个不情之请,望伯父答应。”宫商羽开门见山,起于檀木高座,半跪在地,眼神却是冲着杨慕涵一瞟再瞟,意图只怕是瞎子也略知一二。 杨曌顺着宫商羽的眼神,见杨慕涵偎着仇天,正沉默着,又听宫商羽潺潺说道:“伯父,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师父近来日日催促羽儿,男儿有家室,才是孝之大者。羽儿在此恳请伯父,答应慕涵妹妹与羽儿的婚事。” 如同惊天大浪扑向夜幕中的孤舟,极致的喧嚣里,瞬间窒息的宁静。 “什么…”杨慕涵手中的紫砂壶凌空滑落,摔得粉碎,她却恍若不知,缓缓走到杨曌身旁,盯着宫商羽问道:“羽哥哥,方才你说什么?” “慕涵妹妹。”宫商羽见她略微愠怒,欣然一笑,解释道,“宫某自幼与慕涵妹妹青梅竹马,时至今日,已不知相识相知了多少个年头。宫某心里,早已埋下了情根,斩不尽,日日生。今日借着伯父寿辰,才敢斗胆…” “够了!”杨慕涵一声娇叱,拔出了腰间的狭长宝剑,挑在宫商羽咽喉前,颤抖着,盯着宫商羽绝世俊美的面容,回想起幼年的种种,终究丢掉了兵刃,含泪轻泣道:“羽哥哥,我不能嫁给你…” 仇天只看杨慕涵哭成了泪人,哇哇跳上前去,遮在了两人之间,冲宫商羽指指点点,怒道:“你这浪荡公子,你处处留情,说了多少风流话。你那些婢女都这么漂亮,你该怎么安置,还有那巧巧姑娘…” “够了!”这次却是杨曌怒火大发,冲仇天吼了声。 宫商羽趁着时机,反驳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常理,我宫商羽自问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若是情深,又有何妨。古云: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又有取次花丛懒回顾,众说纷纭,任他世人。何况,慕涵妹妹怎是一般的庸脂俗粉。柳三变曾说过,‘拟把名花比,细看来,唯是深红浅白而已。怎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此话用到慕涵妹妹身上,岂不最适不过。” “好。” “好一句细看来,唯是深红浅白而已。” 满庭宾客无不纷纷叫好,掌声肆意,除去赞赏,只怕更多的是巴结而已。 “这话要是那几个女孩听见了,岂不要伤心透了。”仇天心里暗暗唾弃,正要骂他,回头一看杨慕涵竟擦净了泪痕,被他一番夸赞说的不再怨恨。仇天心如乱麻,暴跳着冲杨慕涵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偏偏,还是他。” 杨慕涵睁着银杏般的水灵双眼,认认真真答道:“可是,他只是我哥哥啊。他从不曾对我轻浮,不曾碰过我,不曾对我做过那些坏事…” “我是轻浮、我只会做坏事,对不对?”仇天气冲冲的瞪着杨慕涵,话没说出来,杨慕涵却懂了他意思,无骨柔荑附到了仇天唇上。“师兄,你若是真喜欢我…你就和他抢吧。” “抢?”仇天眼中的泛湖迷雾、倏忽之间,邂逅了游离在湖面上的春暖清风。杨慕涵扑闪扑闪的剪水双瞳,如轻摇的羽扇,一张一合,俱是无尽的暖意倾城。 “我不喜欢他。” “羽儿,婚姻大事,小女怕是吓懵了,容她再做考虑吧。”杨曌举止谈笑里,尽是收揽惜才爱才之意,对宫商羽的偏爱显于言外。只是那偏爱的细枝末节里,有一丝阴冷与贪婪,还没透过浓密的绿叶,悄悄隐匿起来。 “也好。”宫商羽微微一笑,佯装不以为然,眼前却幻化出另一个女子模样来。“还有那巧巧姑娘…”巧巧,昔日你对我不仁,如今我这般行事,难道不是对你不仁么。你可知,若不是师命难违,我纵是浪迹天涯,也不愿对你不仁。呵呵,你不知… 杨曌收起险恶的神情,眼看宫商羽出神,还以为他是失落袭身,上前揽他肩膀,拍了拍,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只管鹤立鸡群,只管笑傲群英、何患女子。走,大院里宾客已至,酒席已列,好好为伯父祝寿去。” 宫商羽拱了拱身,随他前去,眼前景象却也好不热闹。方圆数十丈的奢华院落,一尘不染,处处是喜庆的火红。摆了上百桌的佳肴美味,玉盘珍羞,座无虚席,尽是大富大贵的巨商,或为朝中四海的达官显贵。正招呼着,蓦地眼前一人跪拜在地上,听他言语,竟是仇天。 “丞相大人,在下姓仇名天,无名小卒,恳求丞相将慕涵许配给我。”仇天言谈不登大雅,却是字字铿锵,忍气吞声的单膝跪拜在地上。 刹那间、满座哑然。 杨曌愣了愣,却也终究是老奸巨猾之人,不屑一笑,负手桀骜的反问道:“我杨曌虽不是龙凤青鸾,我女儿却是沧海明珠,仪容无双。你既然自称无名小卒,又谈什么迎娶。莫说天下男儿无数,单单是羽儿,你又哪点强的过他?” 宫商羽被他一夸,微微有些脸红,心里却暗骂道:老狐狸,好一招借刀杀人。 “赶紧滚吧。” “羽少爷家产万贯,又武艺超群,你算什么东西。” “自取其辱,杨小姐哪会瞧得上你?” 夕阳般鲜红的宣纸,张灯结彩,映衬着喧闹而喜庆的院落。纷纷扰扰的倾城日光,散落在每一寸碧瓦青石上,折射出无尽灯红酒绿的奢靡。仇天听着四下里沸沸扬扬的职责声,傲骨油然而生,挺直了脊梁冲杨曌说道:“天道与刍狗同在,佛祖与臭虫同是生灵。慕涵是沧海明珠也好,我是无名小卒也罢,我仇天赤胆热血,不畏他一届鼠流。”说罢冷眉斜挑,单指应者宫商羽,满脸的不屈与蔑视。 “好气概!”杨曌暗暗赞了声,奸诈的抚了抚下巴,心底顿生一出好戏来。 “众所周知,我杨某眼光之高,非一般人所能胜任。羽儿已是人中龙凤,惊采绝艳无人不知,你若能胜的过他,老夫自然无话可说。”话音未落,仇天高亢的声音已昂然迸发。 “在下斗胆一试。” “呵。”宫商羽略感诧异,慵懒的瞥着仇天,不屑一顾,轻叹道:“你若比试,我宫某怎能怯场。只是丞相的千金,还是由丞相来定规矩吧。丞相大人要我与你比什么,我便与你比什么。” 杨曌微微思忖,打量着两个俊俏少年,眼看女儿心思全在仇天身上,挥袖笑道:“好,就由老夫定规矩。第一场,斗礼。第二场,斗文。第三场,斗武。两位小英雄,可否?” “啊!” 杨慕涵讶然变色,暗自挪到了仇天身旁,伏在他耳边悄声问道:“师兄,雪饮冰盒呢?你取到雪没?” 仇天扑哧一笑,本想伸手拂开她拧紧的眉头,左右看了看,又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笑道:“自然取回了,慕涵你不用担心,文斗或许不如他,武斗我却定要胜他!” “你说胜便胜了!”杨慕涵攥起小拳头,锤在仇天脑门上,娇嗔道:“文斗不是或许不如,而是必然不如。武斗或许你还会输,若是再没有第一场的胜数,只怕、只怕…”说着说着,杨慕涵嘟起小嘴,星眸已泛的水汪汪,惹人不忍逼视。 “闲话少说,诸位宾客尚在等候,两位少爷,开始吧!” 总管依旧是公鸭一般聒噪的嗓音,立在院落中央喊了句,又退回了杨曌身后。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宵小之辈 仇天信心满满的踱步而出,冲杨曌微微躬身,说道:“在下采了天山的冰雪,早已交托尊府的仆人,望丞相喜欢。” “啪!”杨曌拍案而起,怒目睨视着仇天,冷笑道:“杨某出于礼数,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你粗俗。如今你竟不知好歹,又口出诳语,试问丞相府上上下下几百人,哪个下人有这个胆子,去接主子的寿礼?” 四下里吵闹声无数,杨曌更觉得脸面尽失,铁青着脸坐了下去。恰巧宫商羽迈进一步,深深鞠了一躬,笑道:“伯父莫要恼怒,有个女儿如令爱般大孝,只怕神仙也羡慕了。” “哦?”杨曌一时迷糊,来了兴趣,追问道,“此话怎讲?” 宫商羽从怀里缓缓拿出了雪饮冰盒,笑道:“几日前,令千金找到宫某,托宫某办一件事,那就是去渺渺雪山寻一盒积雪回来。慕涵妹妹的委托,宫某怎敢推托。遂一路艰辛跋涉,赶了两天路,方走了一个来回,这才带了千年积雪回来。宫某又委托诸位酿酒大师,将天山雪不着痕迹的添进美酒里,恳请丞相厚爱,以尽了慕涵妹妹的孝心。” “你!”仇天蓦然想起那下人的面孔来,虽然打扮的粗俗,脸上又抹了烟灰,仍能分辨出宫商羽的相貌来。顿时仇天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宫商羽虚伪的嘴脸,气急失言,恨不得一剑问斩。 “好,好,确是慕涵拿了杨某的冰盒。哈哈,难得羽儿你如此尽心,不知那美酒在哪,还不拿出来让伯父我解解馋。”杨曌喜笑颜开,满面红光的盯着宫商羽,眼神里却有一道狭光一闪而逝,除了他自己,只怕世人无从知晓这老狐狸的心机。 宫商羽打了个手势,一个下人遛了过来,捧着一罐美酒,与雪饮冰盒一同递给了总管。 宛如初阳高照,却被茂盛的枝叶遮成了阴翳,仇天木然转身,却见杨慕涵释然一笑,仿佛劝他不要难过。清颜依依,如泉清冽,仇天顿时来了斗志,一阵欣喜袭上心头,蓦然,又是无尽的失落铺满全身。他定睛一看,杨慕涵愈笑,眼角的泪花愈妖冶,最终哑然失声,扑到仇天怀里颤抖着。 总有个最疼怜的女孩儿,一颦一笑,左右你的欣喜伤悲;音容笑貌,昭示你的哀怒喜乐。 “卑鄙!”仇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与他脸上狰狞的面孔,一起埋没在美酒带来的喧嚣里。杨曌痛饮一口,放下那一坛美酒,啧啧叹道:“好酒,若是没有雪融水的冰凉清透,只怕这酒也不敢如此辛辣,飞扬跋扈而清冷的烈酒,老夫刹那间,是回到了弱冠之年啊…” “伯父喜欢就好,本场较量,不知伯父如何定了胜负。羽儿斗胆,奢望伯父将次礼的功劳分给慕涵妹妹,这第一场比试,就当平局吧。”宫商羽电光火石间摇开了折扇,大气昭昭,意态流转,翩翩少年,惹得众位女宾客无不暗赞。 “宫家大少,果然…”杨曌透过纷纭的马屁声,瞧见杨慕涵伏在仇天肩上,亲昵旖旎,顿时愠怒起来,挥手呵斥道,“若非公平公正,只怕杨某早保不住这顶乌纱,更提什么为人之父。第一场,你已胜的干净利落。” “且慢。”仇天眼神透着挑衅,轻轻推开了杨慕涵,冷眼笑道:“方才那坛酒,虽是你尝了尝,在下却也略闻其味。酿酒之道,高深莫测,岂是天山雪所能笼统。汉代刘安在《淮南子》中说:‘清盎之美,始于耒耜’,酿酒最重要的是粮食与花蜜,其次才是水源。以土之甘,合水作酸,以水之酸,合土作辛。何况,你雪融水论起来,只算二等水,一等水该是山泉水吧。” 满座无言,俱回味这仇天这一番高深的言论,连宫商羽都暗赞,恍惚不信此言出于他口。杨曌抚着下巴,略一思忖,口气平缓了许多,依旧冷嘲道:“如此说来,你是酿酒大家了,口说无凭,眼见为真,你不拿出些什么,如何折服这上千贵宾?” “呵!”仇天早料到他奸诈,必定刁难,一手从腰间摘下了葫芦,凝望着出了神,这酒葫芦陪了柳吟风十五年,乃是新到杏花村所做,又在仇天前往思渺山学艺之时,转赠给了他。如今,物是人非,仅给自己留下此唯一遗物。 “柳叔叔不会怪我吧…柳叔叔那么好。”仇天尚有几分不舍,回眸瞧见了杨慕涵绝望凄哀的眼神,顿时清醒过来,一声冷笑,奋力摔到了地上。刹那间酒水四溅,葫芦化为碎末,美酒的芬芳却在一瞬间香飘十里,扑到所有人鼻下,引来无限的贪婪与失神。 兰麝月桂,难比其芬芳。琼浆玉液,难名其甘甜。清音袅袅,难表其清逸。满座痴容,难言其酥妙。一阵刺骨的寒风拂过,卷走了些许杏花香味,才惊醒了院落里出神的众人。 “你胜了。”宫商羽饶有趣意的冲仇天望去,轻摇折扇,淡然说道。 仇天恨他入骨,垂首凝视着一地狼藉,兀自沉重,不屑理会他。倒是杨曌吸了几口浓香,咂嘴叹道:“可惜了,若是得以品尝,也好过了把嘴瘾。仇少侠,既然你孤注一掷,摔破酒壶,杨某无凭无据亦不能轻易裁决。且算是平局吧。”说罢惋惜的扫视脚下,拂衣而坐,轻叹道,“年轻人,终究太冲动啊。” “爹,你太偏袒他宫商羽了。”杨慕涵气急败坏,当下不顾场合,蹙起柳眉,冲杨曌严声指责。 “涵儿,坐下!”杨曌反过来呵斥一声,横眉紧缩,惊得杨慕涵俏脸一白,一番话语堵在嘴边,出不了半开的檀口。“高朋满座,贵客云集,都是明眼的达官显贵,哪个不是你的长辈,哪容得你胡闹。” 仇天远远冲杨慕涵笑了笑,俊朗清净的面容,淡然从容的神态,比一番推心置腹的甜言蜜语更使人安心。哪知仇天将目光移向了杨曌,冷不丁的说道:“丞相大人,第二局文斗,在下认输。直接开始第三局吧。” “哦?”杨曌似乎早有所料,仍是吃了一惊,扭头瞥了瞥女儿,似是提醒的问道:“仇少侠你要认输?如此说来,一平一负,你第三局若是胜了,才能救个五五。若是你输了,从今还有什么脸面再与小女纠缠不清?” 仇天听他话说的一针见血,暗骂了声‘恶毒’,却是淡然笑道:“不错。一切是非成败,且开始第三局吧。” “慢着!” “慢着!” 宫商羽与杨慕涵异口同声,瞬间气氛尴尬了许多,两人遥遥相望,宫商羽仍不忘伺机沾些便宜,暧昧难名的眼神,宛如蛛丝上勾人的毒液,明知危险仍有些飞虫扑上,只因太诱惑。 宫商羽干咳了咳,笑道:“仇兄弟肯想让,宫某确实感激万分,只是,在下为杨小姐题了一篇短赋,虽不工整,却深深表达了在下的仰慕之情,望丞相大人给一分半刻的时间,以深表这一份,长久以来的爱慕。” 杨曌长袍一挥,桀骜不羁的笑道:“笔墨纸砚,给羽儿端上来。” “是。”总管忙不迭躬身而退,一路快走,片刻间将文房四宝齐齐端了上来。 宫商羽定定出神,望着杨慕涵清秀可人的面容,心底泛出一股空旷的悲凉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影子,柔波阵阵,挥之不去。宫商羽微微苦笑,冲杨曌与众人恭了个身,叹道:“宫某献丑了。”说罢执起狼毫,在宣纸上一字一句的写着,大字澎湃,遒劲有力,而不失柔和,蕴含了无数的柔情。众人纷纷围了上去,只见那素白的宣纸上写道: 豆蔻囡囡嫣然笑,黯芳淡月靥飞花。 素颜淡妆欺冰雪,鸿影倩兮醉烟霞。 腊梅千朵转惊起,琅寰玉落落谁家。 一剪秋水绕湾辰,半启樱粉缀绛唇。 带雨梨花含情目,流转众生遍失魂。 螓扬兰香噎满喉,蜂怜蝶舞袂上留。 杜若蘅芜郁馥幽,怎比伊身青梅嗅? 无骨柔荑绰风流,削肩未摇已碰头。 花开春风拂玉兰,蹙眉梧桐雨落时。 依稀嗔怒常入目,奈何触手不能执。 但觉日日茶清苦,夜夜为卿梦红楼。 凝眸,不知羞。 不顾,形容瘦。 肯付一生休。 “几句粗言,难表深情,宫某自幼研习四书五经,诗词百家,奈何马齿徒增,竟无话来赞美杨小姐的美仪,实为惭愧。”宫商羽叹了口气,一双星眸拨撩着杨慕涵的少女情怀。 古云:少女情怀尽是诗,哪个佳人不爱才子。杨慕涵虽恼恨他,听了这几句赞美之词,仍觉心底小鹿乱跳般,微微羞红了脸颊。 仇天瞧她神态,心已凉了七七八八。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含恨而归 仇天咬紧牙关冲宫商羽冷喝道:“你既然说完了,再不出手,莫怪我不客气了。” 宫商羽依旧不急不躁,挑衅般激怒着他,不以为然。仇天哪有他心机沉重,终于按捺不住,暴躁的握紧了十成力道,一拳裂石开山冲宫商羽胸腹砸去。速度之快,除了杨曌与宫商羽,还没外人看清,已撞上了宫商羽的折扇。顿时火光四溅,内力纷涌,方圆半丈的桌椅尽碎,众人才如梦初醒,慌张作鸟兽散。 “好凶猛的拳头,好快的步子。”纵使杨曌早有预料,仍是惊了惊,不自觉的低声喊了出来。 宫商羽亦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扑打灰尘,仇天又狂风暴雨般挥拳而来。宫商羽匆忙狼狈不堪的翻身逃开,支起折扇,一招一式挡着他猛烈的攻势,丝毫无法反攻。仇天倒也是气急当头,一拳接一拳,狂澜碎岳般袭去,却不甚酣畅。那宫商羽的折扇宛如一团生根的柳絮,风吹不断,雷打不动,仇天每一拳虽全力而发,却石沉大海,无关痛痒。 “滚!”眼看众人忧心忡忡的望着宫商羽的劣势,宫商羽本人也是怒火冲天,奈何仇天脚步精妙无双,甩也甩不掉,避也避不开,宫商羽愈发狼狈,索性怒吼一声,拼上十成内力,与他直面相击,顿时一声惊天巨响,两人各自退了十余步,荡起尘土无数,烟沙四起。满园珍贵的青瓷瓦罐尽碎,杨曌看的痛心疾首,奈何无法阻拦。 仇天喘了口粗气,遥望着狼狈的宫商羽,被他激起了斗志,仰天长笑,不待他片刻歇息,踩着鬼神莫测的须弥步,挥拳扑了上去。宫商羽亦不甘示弱,折扇指天,反手一挑,左右连连摆了几下,一股浓郁的内力奔涌而出,与仇天斗得不相上下。 整个庭院静的犹如太虚,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心惊胆战的远远相望。杨慕涵却熟知仇天的一招一式,眼看两人僵持着,仇天的步伐却愈发凌乱,吓得花容失色,蛾眉凝在一起,暗暗叫道:“师兄,师兄要危险了。”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已极速的拆解了上千招。仇天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朱唇随着轻喘略微颤抖,脚步也愈发凌乱,终于伴着一声怪叫,宫商羽一扇扫在他虎口上,顿时溅出一道血花来。仇天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不顾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再次拼命的扑了上去。不远处的身后,杨慕涵仿佛听到了他柔情蜜意的在耳畔呢喃,虚妄无果,泪雨滂沱,终于泣不成声。 柳三变有云: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当萧疏的槛外野菊,与零乱的井边梧桐叶交织,勾勒了渺渺而静美的残烟。当枯枝败叶上的秋蝉,与衰草中跳动的蝇虫,一同吵闹着盛世的繁华。此种喧嚣,才是最摧残人心的死寂。像仇天此时的心,置身火海,幽寒刺骨。 仇天霸气滔天的吼了声:伏虎碎星辰,只手截山岳。宫商羽立即翻身一跃,自无数的间隙里横扫而入,轻声念道:横斩金刚,破阳式。 仇天脚步瞬移,步若生风,喊了句:花间游刃柔无骨,方寸含笑半步癫。宫商羽立即大臂挥舞,如伴琴舞月般,形散神和的无数次挥扇,将仇天束缚其中,冷笑道:困龙于袖,格阴式。 除了面对三才,仇天从未被逼到这般手足无措,越打越困惑,越出招越窘迫,逐渐力不从心起来,心底泛出阵阵宛如巨石沉海的波涛。堪碎星辰的伏虎拳常走偏锋,如牢中困兽徒自挣扎。甚至波诡云秘的须弥步,都恍如被缚紧双腿不得动弹。 “师兄,接剑!”杨慕涵瞧得明白,怕仇天陷入苦战,遥遥扔去了怀中的佩剑。 仇天会心一笑,探手去接剑,偏偏宫商羽又是一扇打在胸前,顿时仇天再次倒飞了出去,咯了口鲜血,颤颤巍巍兀自站了起来。“一直以来,我凭借师父教的神机妙法,哪怕造诣不如人,却也凭着功法的精妙胜了他们。如今,呵、你一招一式竟完完全全的克制了我。你究竟是何门何派,天下没几人能胜我师父。”字字句句,森然盯着宫商羽缓缓道出,愤恨之心溢于言外。 宫商羽仍旧一脸散漫,佯装不屑,冷笑道:“家师了得,亦不会输给任何人,只是你不配知晓罢了。你若打赢了,自然有你说话的余地。如今你输的屁滚尿流,还不快滚,有何颜面在此地说三道四,扰着杨丞相的寿宴。” 仇天自幼生个遇强则强的倔脾气,自然不理会他,默默沉思道:“二师父的须弥步属阴极之柔,他有格阴式相克。三师父的伏虎拳属阳极之刚,他亦有破阳式相抵。若是大师父那般,把阴阳糅杂在一套功法里,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他自然是不能克制。只是,大师父的阴阳幻灭剑只教予了慕涵,我根本没学来一招半式…” “阴阳幻灭剑…”仇天眉宇深锁,忽想起天剑曾说过的一句话,刹那间解了愁容。“你家传剑诀精妙无双,足以俾睨天下,自然不必学我剑法。” 宫商羽,既然你巧于招式,一招一式都压制我,我就试试你未曾见闻的剑法。我若为王,天下臣服;尔敢冒犯,唯有封杀。仇天集中精神,划着手中的长剑,蓦地涌起一股滔天的气势来,与他身上淡然而平和的气息完全不同。剑眉星眸,棱角分明,一抹笑意里掺着一半的帝王气概,一半的霸者气势,威慑人心。仇天低声喃喃念道:“上善若水,忍而止戈。亦可无情似水,横溅三尺。剑有利刃,而非一块磐石,怎会是个防御之兵呢?轩辕剑法,轩辕剑法,是睥睨天下的剑道!” 宫商羽恍如雾里看花,刹那间看他不透,却隐隐有了一丝担忧。正猜测着,却见仇天踩着须弥步,挑动长剑直直刺来。其势有来无回,勇绝无双,足有当年荆柯刺秦的舍命而后生之意。 仇天大喝一声,强忍着手上伤口的剧痛,剑气凛冽的撩向宫商羽。挑,有举步青云之姿。砍,有力劈华山之态。划,有横斩河洛之意。刺,有拆天破月之英。一招一式,睨视众生,实乃天地万物为寇,而莫胜于我哉。宫商羽被他威慑,气势上已逊了一筹。又无力拆解那大巧若拙的剑招,任由他长驱直入,一招一式,溃不成形。 上善若水,忍而止戈。 无情似水,横溅三尺。 杨曌反复念叨着,眼神逐渐淡开了疑惑,一点点阴冷下来。华鬓斜飞脑后,气势汹汹,杀意凛然。“好一壶杏花酒,好一招轩辕剑,教主,天要亡你后人,怨不得小弟啊…”杨曌瞳孔越缩越紧,狰狞的盯着仇天,几分窃喜几分狂热,如涟漪般愈演愈大。 仇天如借东风,得心应手,更宣泄着心头积压已久的怒火。招招刺着宫商羽的要害,宫商羽狼狈逃窜,被他追的灰头土脸,羞愧难当。更是一个不经意间,仇天剑尖竟冲着他眉心挑来。灵蛇出洞,嘶嘶吐信,迅猛而狠毒,无从躲避。 杨曌暗骂不好,从旁侧入,电光火石间一记追魂指扣在仇天剑身上。仇天却如着了魔障一般,退了几步,愈发凶狠的直直刺去。朴实无华,毫无花哨,剑尖所指却是宫商羽眉心的要害。杨曌大骂一声“混账!”奋起一掌拍在仇天肩头,震的仇天长臂发麻,无力瘫软,退了数步。 “寻常比试,何须生死。年轻人,你杀机太重、本场比试权且作废了。你走吧,丞相府方寸小庙,容不得你这大佛!”说罢重重一哼,眼睛却瞟向杨慕涵,轻声授予道“今日来宾云集,你与他约个日子日后再见吧。” “我要你与你爹一起身败名裂,全江湖人与你为敌。不管你后台多硬,这笔账你师父算不到老夫身上。哈哈~~~”杨曌心里止不住的冷笑,十八年的仇怨,犹在昨日。 云翳漫天,不见红日。一潭死水,难撼**。 仇天冷冷的扫视周身一切,眼神愈发漠然,原来,天地间、人世里,竟昏暗如此。华池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自己不屑一顾,终究是错了。“唉…”仇天喟然长叹,衬着他弱冠之年的岁数,倒更添几分悲凉。他将最后一道目光抛向了杨慕涵,丝丝不舍,一把扯断。 “师兄…”杨慕涵梨花带雨乱了淡妆,轻轻唤了声,喉头略哑,仍旧是被他听到了。只是一声之后,又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得,眼睁睁的瞧着仇天顿过的身形再次动身,无能为力。心中有愧,怎提相约再见。前路无知,只怕更添薄情。 仇天心如死灰,滔天的恨意压的他六识皆空,却恍恍惚惚听到了身后一声凄厉的莺啼,“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仇天对诗书礼易之类,自幼惫懒,自然不懂她言辞何意,只是听来哀鸣,心便略微颤了颤,却没听到杨慕涵痴傻一般的又在唇边小声呢喃着: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痴儿愚痴,纵是听到了,怕也大多不解吧。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上忘情 巷陌楼头,寻常街角,隐隐现出一台绣花大轿来。两只并立青骢马亦被装饰的如梦如幻,缨珞佩环,无处不在。仇天无精打采的扫了眼,却瞬间打了个激灵。虚掩的花轿绣窗里,竟有一个妖娆魅惑的女子,未见容颜、未闻曼妙,已然沉醉。 “梦姐姐?” “小天!”梦琉璇也是娇躯一颤,本是沿街而去,前往丞相府,恰恰是仇天所在的方向。她索性唤着车夫,下了轿,踩着三寸莲足朝仇天款款走来。似柳扶风,似雨飘摇,腰肢软弱无骨,娉婷步履瑶池。 “梦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仇天一脸诧异,远远遥望着梦琉璇的风流身段,仿佛看穿了她轻纱下的倾城面容愈走愈近,竟也忘了迎上一步。 “咯咯,你这傻孩子,你忘了姐姐与慕涵家是旧相识,杨丞相寿辰,姐姐岂有不来之理?”梦琉璇丹唇半启,掩口轻笑,清秀长眉夹带着匀扫的宫体梳妆,恍若青云出岫那一缕飘摇。 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 仇天自然是不懂这话的,只是瞧她眉黛烟青,醉翁自醉,早不知迷在几千里外的墨色远山丛了。又是愣了几愣,才尴尬的笑了笑,抚着后脑勺,叹道:“一日不见,梦姐姐就变个模样,再一日不见,又变个模样。次次都想细细看,次次都不尽相同。” “咯咯。”梦琉璇眉黛弯弯,两眼亦是笑着眯了起来,形似新月,而色胜秋波。假装嗔怒了,敲了敲仇天发髻,摇着螓首笑道:“你这孩子,嘴巴越来越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何为次次都想细细看,何为次次都不尽相同?”语气清灵活泼,不似颠倒众生的倾世佳人,更像父母膝下承欢的懵懂少女。 仇天本是脱口而出,如今倒真解释不出些什么来,尴尬一笑,定定凝视着梦琉璇的美眸出神。 “好啦好啦,姐姐不愚弄你这小呆瓜了。”梦琉璇摇头轻叹,似是蹙眉嗔怪,却没有半分嗔怪的意图,笑道,“慕涵的爹爹寿辰,小天你何不去凑凑热闹,送上些寿礼,也好为这未来的岳父献献殷勤,咯咯~” “唉”出乎梦琉璇意料,仇天郁卒的长叹了声,“方才险些把筵席砸了,被驱逐出来了…”眼见梦琉璇一脸疑惑与焦急,仇天兀自干笑了笑,叹道:“说来话长,日后慢慢与姐姐道来吧。不过,慕涵临走前说了什么…蒲苇,磐石无转移。” “笨孩子,连这句家喻户晓的孔雀东南飞都不晓得呀!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梦琉璇恍如着了魔,呓语般小声重复着“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话意思就是,你若为石,我便做那蒲苇,生死与共,此生不渝…” “此生不渝…”仇天猛的抓紧了梦琉璇衣袖,紧盯着她,说道:“梦姐姐,你待会儿见着了慕涵,帮我转告她一声,明日正午时分,我在城南竹林里等她…”梦琉璇被他攥的生疼,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心头却略微抽紧了,生疼了,瞧着仇天,不自觉已出神。 “此生无我,亦无爱恨,无家室,无怨情。”梦琉璇轻声呢喃,言辞悲怆,寥寥无声。她孤寂的凝望着仇天远去,心里言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且不问你想的究竟是什么,我自己所想,又究竟是什么? “小姐,抓紧些赶路吧?”马夫走上前来,躬身提醒道。 “嗯。”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翻手为云 城南竹海,郁郁葱葱,放眼望去碧玉朦胧,看不出一丝秋末冬至的衰颓。偶见一片萎叶枯黄,也因得天独厚的漫天翠色而不显山水。仇天一颗心焦灼似火,左顾右盼,清晨的露珠尚晶莹剔透,已早早赶来竹林,坐在一尊巨石上等候。 “…食者竹笋、庇者竹瓦、载者竹筏、炊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真可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清亮而铿锵的嗓音隐隐约约传来,仇天听着,竟有些耳熟。 “师兄可是说眼前的竹子?”又一声略显怯懦的嗓音,远远听着,却生疏了许多。 “哈哈。岂会只谈竹子?你们应多多品悟竹的情节,修身济世,哪怕不能夺天下造化于一身,也应尽量达人所需,而不致无用啊。悲悯者,可救济世人;善思者,可寻觅天道;明理者,可授人道途…” “大师兄,闵师兄常道‘一节复一节,千校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他说的亦是竹子,与大师兄你说的,完全是两个模样啊。” 那授道之人无奈的笑了笑,低声骂道“那混小子,自己放荡不羁也就罢了,竟还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忽然一阵疾风吹过,几声响亮的狂笑声传来,引起竹影晃动,竹叶哗哗作响。“师兄,我一会儿不在,你又说我坏话。”听了这声狂笑,仇天再也按捺不住,自巨石上一跃而下,快步走了过去。 莫羽惊讶的转过身去,眼瞧着闵诚谨八步赶蝉轻轻落地,摇头苦笑,叹道:“师父不许你来,自然有他道理,你总是不听。”虽是责怪的话语,眼神里却处处透露着关怀与担忧,相对一望,莫逆于心。 “小天被诬陷,我岂能作缩头乌龟。哪怕出面澄清不了,陪他受诬陷,又有何不可?”闵诚谨一脸英气,挑着剑眉,一副桀骜张狂的少年模样。却在忽然间眉头深锁,两眼圆睁,目光绕过莫羽肩头,讶然喊道:“小天,你几时来了!” 仇天瞧他神情滑稽夸张,哈哈一笑,乐道:“我与慕涵约了今日正午,在此地相会。倒是你们,怎会晓得我在这儿?还说被诬陷,怎讲?” “你这呆子!”闵诚谨敲了下仇天脑门,一副怒气冲冲,而又恨其不争的模样,叹道:“沿途两岸,泱泱王土,不论是茶馆还是街头,何处停息了谷神丹的踪迹传闻。如今,路人皆知,那谷神丹在一个神秘少年手里。这少年姓仇名天,今日正午定会在城南竹海出现。” 一番话吐露出来,却换了仇天痴傻,愣愣自语道:“他人怎会知道,我与慕涵的相约之所…莫非…不可能是梦姐姐!” “你将行程迹象都授予谁听了?”莫羽微皱眉头,问道。 仇天并未思索,一五一十的讲道:“当时我出了丞相府,才醒悟了慕涵的用心良苦,可惜无法再回去了,只得借了梦姐姐捎个话。” “哪个梦姐姐?”闵诚谨皱了皱眉,怪异的神情调笑着仇天,阴阳怪气笑道,“可是思帝乡哪个倾世佳人?你小子倒也是个痴情种风流胚,这个姐姐那个妹妹还有个师妹,惹不尽的桃花缘。” “诚谨,谈些正事,你又胡搅蛮缠!”莫羽摇头轻叹,冲闵诚谨苦笑。 闵诚谨心知此行危机四伏,被他提醒,登时不再说话,只听仇天念叨道:“虽只是说与梦姐姐了,却不可能是她泄了行踪。想来是慕涵心性单纯,与她爹爹商讨此行,恰中他爹爹下怀,一可趁乱夺了谷神丹,二可灭口断了慕涵的心思,成了宫商羽一段姻缘。” “此话怎讲?怎么又扯到那登徒子了?”闵诚谨愈听愈发愣,忍不住插嘴问道。 仇天略显黯然,心知终究不被她家人接受,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低声说道:“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待日后有空闲了,再说与你听。” “既是奸人有意从中作梗,小天,你还是尽快离开吧。趁如今天色初亮,离约定之期尚早,脱身也容易些。”莫羽虚怀若谷,态若清扬,语重心长的劝道。 仇天情深难改,痴心作祟,背过身去苦笑了下,略觉羞愧的叹道:“莫大哥一心袒护着小天,不知怎么感激。只是,与慕涵约了此地,不想违信负她…莫大哥与诚谨先行一步吧,哪怕片刻之后,此地成了血海刀山,我等慕涵来。” “桀桀,想走?”只听竹林四野里一声狂笑,五色绫素绕着浓密的竹林,在周身纷纭穿梭,譬如清风多一丝色泽,又若绸缎失一份烟火。一个华衣贵冠的俊俏男子从天而落,意态风流,潇洒如风,稳稳落在绫素织成的莲花阵里,掩映着五色微光,更添一份熠熠生辉。 此等排场,不是他们口中的登徒**家大少,又有何人! “名门正派,旁门左道,三教九流,浪子武夫,均已匆匆赶来。这方圆百米之内,已不下数十人,其中不乏你仇家、噢,在下错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哪怕无璧可怀,亦有莫须有之罪,你确信你还走的了么?” 莫羽灵台归心,暗视四野,果真有嘈杂声匆匆赶来,眉宇间不禁添了丝凝重。“宫商羽!”闵诚谨愠怒在心,压着嗓音低吼道。倒是仇天恨他入骨,登时破口骂道:“宫商羽,你这疯狗,处处与我作对么?” 宫商羽缓缓摇开折扇,半分鄙夷半分调侃,轻笑道:“只能说,你我处处不相容。”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剑道唯我 闵诚谨远睹他淡然模样,更嫌他笑里藏刀,触及了少年心里那惩恶扬善的底线,怒恨之意一涌而发,低吼道:“小天,这奸人交由我,你藉机快走。”说罢拎起腰间三尺青锋,几个快步立于宫商羽三丈内,千钧一发,剑拔弩张。 仇天亦怒发冲冠,一腔热血积于胸膛,怎肯独自离去,他心知闵诚谨脾气倔强,不再相劝,远远凝视着两人一举一动。只听宫商羽出言激怒道:“宫某曾听闻,清风观有个离经叛道的败类。先偷师于佛门,后垂涎于罗绮,又勾结江湖败类仇天私藏谷神丹,说的,可是闵兄弟么?” 闵诚谨虽秉性刚直,却不是鲁莽之夫,听他胡搅蛮缠却并未扰心。只是仇天危机四伏,他早一秒出手,便少一些贪婪之人,当下不再犹豫,撩起阴阳幻灭剑的起手式,脚下生风,冲宫商羽疾刺而去。 宫商羽自诩天才,傲气而目中无人,以为他受激怒而来,心中大喜。因故,一开始,便低估了敌人。他眼见青锋一个闪烁已到身前,却未反手一攻,只是微微侧身,借闵诚谨先发的破绽而后发。任由闵诚谨的剑尖深刺,折扇宛如蜻蜓点水,一触即收,转身侧移了一小步。 莫羽苦笑了下,轻叹道:“清风观的祖传剑技,如此卑劣么?何况是师弟这等天才挥舞出来。这少年虽天资卓绝,那骄逸之心,实在太重了。” 一语成谶。 若非侍女们惊叫一声,宫商羽已腰斩当场。闵诚谨本是剑走死路,一刺无回,哪料阴阳幻灭剑夺天地造化,蕴阴阳之根本,圆滑里尽是变数。宫商羽收了折扇,剑身竟随他步伐,硬生生扭转了先前的轨迹,由直刺转为横斩,宫商羽暗叫不好,慌忙之间拿折扇挡了下,奈何余烬犹温,剑意不止,仍将宫商羽腰间的璎珞佩环挑断了几根。 宫商羽狼狈转身,紧盯着尘土里挂饰一一浸染污泥,面上阴晴不定,自嘲一声,撩起折扇冲闵诚谨反攻来。步若乘风,影如星斗,时而荡起时而飘落,扇法更是随着诡秘的步子,忽隐忽现,这招无影无形,当真妖异狠辣。 闵诚谨沉声吼道:“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登时气海涌动,再不顾周身幻象,任由宫商羽步伐乱舞,径自舞着剑技,须臾间,眼前已若隐若现了画屏般的硕大阴阳鱼。阴阳流转,肆意吸引着周身的气机,愈演愈浓厚,愈发盛气凌人。 莫羽连声暗赞,叹他天分之高,剑技精妙。宫商羽却嗤鼻一笑,且不顾那阵势,撩起折扇一招倾城夜舞,欺至身前,又一式五丁开山,大巧不工的砸向他剑身,借那一秒凝滞,转而狂澜碎岳,暴风骤雨般疾进,仿佛借了灼灼的日光,刺在阴阳图的两仪汇聚之处,势如破竹。 闵诚谨与他见招拆招,一剑快过一剑。若是旁人,只怕心生惧意,闵诚谨却更添了几分斗志,激昂荡漾,行云流水般挥舞着剑势,早已忘了什么阴阳幻灭,却更显自然,意态流转,他快则快,他慢则慢,丝毫不见阻滞,剑技之深,可见一斑。 宫商羽出身神秘,功法亦是诡秘万分,招招式式,均压制着三才,亦即清风观,伏龙寺,罗绮门三大派的功法,实属神秘。闵诚谨瞧他得意之色,怒吼一声,一剑横天,口中竟呢呢喃喃念出几句佛偈来。 莫羽依旧是摇头苦笑,宫商羽却大惊失色,本已松动的阴阳太极图,竟被一丝金色内息牢牢拴动。时而混入黑鱼,时而渗入白鱼,又似超脱而独存,又如本来无一物。红日灼灼,在金线的缠绕下,缓缓溶于两仪之间,归于无量。 “浮屠塔里的命格,三清顶上的乾坤,皆是人心。为道、为僧,皆是为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区分?” 闵诚谨怔怔出神,仰望着剑尖所指,那闻风不动的先天太极,若有所思。宫商羽喷了口血水,凝视着逐渐熹微的晨光,疑惑万分,皱眉问道:“你也知日月星辰之力?” “道途千万,我只是想通了其中一条。”闵诚谨依旧怒发冲冠,远远望着宫商羽,怒火中烧。 宫商羽轻抹口中血痕,少了一分鄙夷,多了份凝重,自嘲道:“宫某低估你了。”说罢眼眸里闪过一道精光,狠辣,阴险。他轻摇折扇,冲闵诚谨背后瞄了眼,阴阳怪气的笑道:“仇天兄弟太过倔强,宁愿身陷祸根,也不独自离去。可敬,可敬~” 听他冷嘲热讽,闵诚谨这才背过身去,顿时惊了一身冷汗。仇天左右竟围了四五个人,围观者数十,均是跃跃欲试。莫羽囿于名门首席,无法相助,只得任由那些亡命之徒一拥而上,情形危急,难料祸端。 ------------ 第一百二十章 悲从中来 那断臂的黄面獐与青面狼一左一右,魅影般同进同退,亲密无间。袖中短匕泛着幽蓝的光泽,映衬着风驰电掣般的步伐,骇人心魄。奢比尸座下两大弟子,肝尸榆尸,亦挥着蛇杖合力而发,一个锁其臂膀,一个攻其背心,招招狠辣,致人死地。蛇头上绿莹莹的剧毒,亦昭示其险恶。 更有一行四五个身着飞鱼服,腰系鸢丝带,手执绣春刀的刀客。面色冷峻,步履一致,定是朱棣锦衣卫里的精锐。 刀光剑影,群狼虎视。困兽犹斗,何况男儿? 仇天从来不是退缩之人,随和的心性,伴着胸中怒火,一并爆发出另一番热血豪情。只听他怒吼一声,许久未修理的发髻无风自动,右手长剑大肆妄为的舞动着轩辕剑诀,一招一式,大开大合,睥睨众生。“沧海一笑,风卷云烟。” 瞬间,众人均愣了下,望着仇天的身形,仿佛是遥望千丈泰山,挥手碎岳,覆手填海。黄面獐与青面狼依仗奇速,快步上前,竟被他凌厉剑气逼的近不得身。倒是肝尸榆尸合二人之力,两仗相倚,以合计之势破了仇天剑气。青面狼阴险一笑,借着空当扑上去,一记冷匕划向仇天心门。 “卑鄙!”闵诚谨眼看形势不妙,气机大乱,冲宫商羽恶狠狠的骂道。 宫商羽恍若无事,摇扇冷笑道:“亡命之徒,与我何干!”这一笑牵扯着脏腑生疼,连咳了几下,眼看闵诚谨急得满脸通红,这才有了分慰藉,苍白的脸色稍稍回转。 “就当我是欲加之罪吧!”宫商羽心急如焚,匆匆丢下句冷言冷语,一式八步赶蝉便要冲过去。哪知眼前蓦地多出一人来,闵诚谨与仇天之间,立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少年,拦着闵诚谨的去路,僵硬的笑容略显尴尬。 “萧道彦?”闵诚谨怒气未消,剑尖直挑咽喉,几分疑惑的讽刺道,“那些老不死的利欲熏心,你也跟着不辨忠奸,混淆善恶,不顾自己的心了?” “诚谨兄,师门之命,不敢不从…” “你这杂碎,枉为热血男儿!”闵诚谨恨其怯懦,破口骂道。 萧道彦听他冷言冷语,言语粗俗,亦坏了脾气,捏起分花戏蝶手,将闵诚谨抵在咽喉的剑弃之一边,叹道:“在下不会下杀手,只拖住你,便可。” 闵诚谨一声狂笑,挑着飞扬跋扈的剑眉,冷眼以对,抛出了句:“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说罢挽了个剑花,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天地气机,刹那间再次涌动。闵诚谨虽狂傲,眼前却是宫商羽与萧道彦两人,丝毫不敢大意,仔细觉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哪知一道似真似幻的步法飘过,身后竟多了一个软玉温香的女子,与闵诚谨肩背相抵,芬芳四溢。闵诚谨闻出她味道来,又识得那精妙世无双的须弥步,惊诧问道:“杜巧巧,你如何来了?这倒行逆施…” “倒行逆施…”杜巧巧喃喃自语,黯然神伤,对面的,竟是自己爱过的两个男人。而身边,却是对自己不屑一顾,时常诋毁的浪子。闵诚谨话一出口,已意识到不当,只是杜巧巧狠下心来,轻声呢喃道:“权且不顾了,我帮你。” “巧巧,别闹了!”萧道彦神态颇不自然,似是训斥,却多有惭愧之意。 “诚谨说,你枉为热血男儿,你自己觉得怎样?师妹一介女流,都自信比你血性。”杜巧巧心乱如麻,却厌恶萧道彦这等模样,几句逼问,环视着四周,冲各门各派扬声喊道:“谷神丹不在他身上,小女子已信了。不在那次玄牝之行里的人,不会懂人心叵测与处处隐藏的渔翁。各位莫再受奸人唆使,借刀杀人。” 财迷心窍,贪念最虚妄。一番赤诚,可惜无人听。 “玄牝大山…”宫商羽正瞧她出神,忽听玄牝大山,不禁忆起往事来,眉头紧锁,面容狰狞可怕。昔日花前月下的俏红罗,如今素手含香剑剑幽寒,宫商羽恍惚转个身,身旁竟是情敌与己为伍,不禁心生悲凉,暗恨薄情。 杜巧巧察他变化,香肩微颤,稳了稳身形,仍旧持剑冲他心门指了过去。四人混作一团,萧道彦无意伤人,宫商羽亦顾忌着杜巧巧,怎奈闵诚谨与杜巧巧动了真格,剑尖所指,尽是要害,凌厉的剑势如烟海般压去。 却说青面狼一记冷匕刺在仇天心窝,仇天身形顿时僵住了。青面狼来不及狂笑,眼神愈发畏惧,仇天身形僵了太久,颇为诡秘。正待他摸不着头脑时,忽觉背后风声刺耳,暗叫不好,怎奈仇天脚下生风,左拳一记十足力道的伏虎拳碎他后背。只听一声撕裂般的哀鸣,青面狼满眼恐惧,长喷了口血,瘫然倒地。 仇天终究太稚嫩,全力以赴顿时漏洞百出。黄面獐甩开断臂,另一手借着短暂的空隙,滑向仇天胸口。仇天仓促横剑挡了下,可惜黄面獐穷追不舍,又一匕划来,顿时仇天一声闷哼,那匕首划过胸口,带出一道尺余的伤痕。 仇天一怒之下,提剑自上而下劈他头顶,煞有力劈华山之势。黄面獐一个驴打滚斜窜出去,仇天继续追赶,一剑横斩,撩过他腰腹,亦带出一道血痕来。 “这兔崽子,难不成是钢筋铁骨么?”黄面獐盯着仇天胸口汨汨淌血的伤口,只有他心知,那匕首如切金石,竟无力深刺。 “钢筋铁骨也不过是小兔崽子!”肝尸盯着仇天伤口,桀桀阴笑,不给他喘息之机,与榆尸合力而发,借着两人深厚的内息一举冲破了仇天屏障,将他手中剑打落,又将蛇杖送出,冲仇天腰腹间刺去。 仇天措手不及丢了剑,右手虎口颤巍巍的发麻,眼看情势危急万分,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人间佛的教诲来:山,因上窄下宽而稳,因浑然一体而不破,因密石厚重而气壮。男儿当如此,伏虎拳亦当如此。自古贤路当广而不当狭,言路当开而不当塞,拳路当刚而不当柔…一时间仇天无从多想,提起浑身的余力尽数发于左拳拳锋,闭上双眼全力而发,天下万物无坚不摧。 众人只听一声惊天怒雷般的声响,两方各自退了几步,木然呆立。仇天握着酸麻的掌心,疼的龇牙咧嘴,暗骂道:“二师父话说的没一点谱,无坚不摧,倒是亦把自己摧灭了。”肝尸榆尸与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哑然失声。奢比尸传下来的毒牙蛇杖,辅以淳厚气劲,这少年竟一拳相抵以命相搏,何况,恍若无事。 “好霸气的一拳!”闵诚谨遥遥相望,惊诧于仇天逢凶化吉,扬声赞道。 仇天正要回他一句,忽然身旁刀锋肆意纷飞,五六片绣春刀齐齐挥来,刀刀逼的他无处躲藏。仇天万不得已,抬起发麻的两手各自挡了几下,奈何人多刀险,不多时腰背上已多了众多刀伤。几个锦衣卫显然久经厮杀,仍旧不减攻势,不依不饶的攻他左右上下。 仇天顺势一滚,握紧了跌落在地的剑,忙不迭的挥起久违的潺潺剑意。斩之不断,飞瀑如屏,是谓流水。仇天这一招守势,竟将周围数人拒之于外,滴水不漏。只是半个时辰过去,几把绣春刀依旧凌厉,仇天却已血色袭身,恍惚间,岌岌欲倒。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夫复何求 莫羽见势不妙,再也按捺不住,凌空一跃正要拔剑相助。怎料眼前如梦似幻的闪出一柄宝剑来,来人时至中年,几束鹤发却添了一份俊美,意态风流不输少年。 “须弥步,何况是第三层的须弥步,妙哉,妙哉。”来人正是窥伺多时的罗绮门门主,萧逸行。只听他暗赞几句,冲莫羽笑道:“莫大首席,这小兄弟奇技百出,有伏龙寺的绝技,有我门中步法,更有我一位故友的痕迹。萧某好奇的紧,若是旁人插手,定不能解开这谜题了。” 莫羽略微躬身,不卑不亢的盯着萧逸行双眼问道:“萧门主一代宗师,自然无心于谷神丹,更不会为难我后辈之人吧?” “哈哈哈,莫羽,端虚老儿倚老卖老,你竟学会了倚小卖小。”萧逸行也是个率性自得之辈,不拘泥与名声,狂笑道,“可惜萧某不入佛门清静之地,也不似三清那般欲盖弥彰,想要,便是想要。至于你这后辈,萧某已不把你当后辈了。”萧逸行饶有深意的凝视一眼,瞧的萧道彦惶惶一震。 莫羽的修为,已让爹爹无法小视了么? 莫羽知他不肯善罢,又见仇天愈发危急,登时不再耽搁,一声清洌的九霄龙吟惊风而过,莫羽风驰电掣般抽出了背上的七星龙渊,顿时林间大亮,恍如乱云蔽日,将正午的日光遮的清浅几许。刹那间,龙泉出鞘声随着白光散去,剑身微光琳琳如玉,昭示这此剑不凡。 “龙泉剑又出鞘了!”闵诚谨脑海中飘过一句话来,你记住,如今天地间只流传这一柄名剑。遇弱者,则空手缚之。遇强者,则以剑鞘退之。生死之际,方以剑身杀之。玄牝大山里一次,如今又出鞘了,师兄是不是用的太多了…闵诚谨来不及关怀,左臂刹那间又添了道新伤。宫商羽无名怒火尽数撒泄到他身上,所幸杜巧巧频频出手,才不致命悬一发。 “好剑!”萧逸行赞了一声,亦拔出了随身佩剑,以分花戏蝶手之姿,舞出了分花戏碟剑,辅以出神入化的须弥步,当真如梦如幻。花间游刃柔无骨,方寸含笑半步颠。 莫羽如磐石蓄力而发,一手持剑,一手持剑鞘,古井不波般缓缓挥动着两个太极。右手犹如一根无坚不摧的长矛,左手宛若一枚无坚可催的后盾,似动非动,如沐清风,任由萧逸行在耳边疾风般流转。莫羽只是出力阻挡,并不负隅顽抗,直到周身虚空里的气劲尽数扑进莫羽的阴阳画卷里。 天地造化,莫不相知。天地魂灵,莫不相助。玲珑万象,破晓世事。所谓轮回,亦如此心。 萧逸行眼看攻其不下,心里悠悠泛出一丝古怪的感觉,愈打愈急,身形亦转换的如露如电,众人均已分不出虚实,当真可怕。莫羽索性闭了双眼,留着灵台的一寸空明,待山川草木一一与他作答,忽然,动了。 这一剑打的轻巧而舒缓,在萧逸行无数的影子里缓缓挪动,仿佛光影交错一眼万年里的悠悠长廊,迟缓,而恬淡。众人犹在开口窃喜,这莫羽,竟被无数的幻影给晃晕了么,放着萧逸行不打,一剑凭空的打到别处。 偌大的阴阳气流骤然而发,众人不觉,只是身临其中的莫羽与萧逸行清楚。巨大的压力刹那间带来无尽恐惧,脚下如同生根在地,萧逸行不经意的挪动脚步,却是向莫羽剑尖所去。下一秒,七星龙渊一声长吟,剑尖所抵,在萧逸行喉间一发之遥,停了。 满座哗然,呆滞无言。 “承让。”莫羽长袖一挥,顿时龙泉飞起回鞘,而他目光里多了一份狡黠,与遮掩不住的欣然。 萧逸行,三十年前初出茅庐,凭借小有所成的须弥步,一入江湖,已名气非凡,而后将罗绮门的须弥步修习的登峰造极,又因容貌潇洒,曾引来无数狂蜂浪蝶,又有门徒无数,将罗绮门维持到与清风观、伏龙寺并驾齐驱,而唯独入世的名门。如今,竟败给了清风观的后辈弟子。 无数的幻影逐渐晕开,剑尖所指的萧逸行清晰开来。萧逸行脸上多了份苍凉与颓败,垂首叹了句“输了,输了就是输了,什么承让。”他倒也算潇洒人物,叹气之后,长笑一声,冲莫羽叹道:“诚然,老夫大意了。不过,对你这驾驭天地的剑技,是心服口服啊!” 莫羽怎会不喜。还未沉寂于水**融的天地生机,远处一声惊叫,仇天竟再次身临危境。 肝尸阴险一笑,借仇天无闲暇之机,一杖扫在仇天脚腕上,仇天登时重心不稳,虎口一松,手中剑顿时被绣春刀挑出了三丈外。那五六把绣春刀不依不饶,冲倒地的仇天胸腹部砍来,眼看仇天已无力回天。 “喝!”一声娇叱声与刀剑相抵的撞击声冗杂一起,一支熟悉的软剑横在仇天胸口,以四两千斤之技挡着那势如破竹的刀法。可惜虞夕修为尚浅,一介女流更不敌五六个雄壮男子,吟风剑被绣春刀箍住无法动弹,虞夕亦是“啊”了一声,被震退了几步,恰恰倒在仇天身前。 云淡风轻,掠过这片竹海时,忽然厚重而低沉起来。刹那间暖阳若离,阴翳四野,瑟瑟寒风夹带竹叶纷飞,竟传来几分凄厉的声响。虞夕紧蹙着柳叶长眉,两点水眸,闪烁着寻常女子不得的坚毅与倔强。吟风剑应了一声长鸣,再次撩起时,一如当年柳吟风浅斟低唱的怅然。 这女儿身的忧伤男子,如此倔强么? 围观者莫不评头品足,啧啧称叹。 虞夕轻叱一声“梅花落”,刹那间竹叶尽起,绕着吟风剑荡然回旋,灵活之妙,竟逼退了几把凶狠的执刑之刀。奈何几人训练有素,并不恋战,暗蕴元气于刀身,将气机锁向了倒在地上尚未起身的仇天。虞夕持剑迎上刀锋,却被偏锋引向一旁,那数把血刃有恃无恐的砍到仇天胸膛。 若无天地造化,那几柄刀已将仇天开膛破肚,身首异处。 虞夕绝望之下,柔唇微颤,咬了咬口中贝齿,脚下生风竟在瞬间挪到仇天身前。 刀锋凌厉,不曾减缓。只怕什么吟风剑也无力回天了。虞夕绝望之下,回首凝眸望了仇天一眼,两人咫尺之距,好似死生之遥。仇天仍沉浸在迷糊中,被她深情一视,更恍惚间多了几分错觉,亦忘了前方几把夺命而驰的刀锋。 樱唇白,柳眉黛,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再也不受发带束缚,倾泻而下。虞夕本就苍白的面色,重创之后,更显凄哀。仇天听那刀剑相抵,已知是虞夕舍命相救,如今看她嘴角止不住的血痕,万般心绪一散而净,宛如发狂了般,赤手空拳搏命而起,将数名锦衣卫连连逼退。 顿时林中死一般的沉寂,这少年,竟是女儿身。 仇天何尝不大彻大悟,知倾心,明倾意,怎奈太迟了么?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轩然大波 六名锦衣卫紧盯恨意滔天的少年,摆出了六合之阵,为首的一人自怀中取出一根拇指粗细的精钢铁链来。六人脚步攒动迷离,共同牵扯那看来无坚可催的囚链,冲仇天逼来。 仇天以一敌六,本就吃力。如今六人依仗一根铁索,步伐如出一辙,更将仇天的一时怒火打落无形。为首的一人趁仇天手无寸铁,一刀砍他手腕,借仇天躲闪之际,六人合力而发,竟绕着铁链于周身回旋数次,直到仇天被紧紧勒在其中不得脱身。 仇天愈是用力,六人愈是加了一分力道,铁索过处,血痕累累。莫羽按捺不住,挥起未出鞘的龙泉剑飞身扑来,哪料再次被萧逸行拦了下来。 莫羽终于不再轻笑,放了和气的面色,愠怒道:“萧门主言而无信,今日当真非要为难我后辈之人么?” 萧逸行仰天长笑,一头华发纷纷乱舞,潇洒喝道:“谬论。是你清风观与世人为敌吧?闵诚谨早已传闻与清风观不和,因故,他行事不受约束。然莫兄弟一言一行,尽代表清风观的立场。萧某不才,哪怕是技不如人,也要护着故友的声名。” 萧逸行虽满口虚妄,说的又怎会不无道理。莫羽听后惶惶一颤,停下了动作,冷哼一声,深思开来。 仇天逐渐体力不支,缓缓听了下来,一双星眸里尽是滔天的恨意。那为首的锦衣卫吃了不少苦头,暗恨在心,冷笑道:“传闻中的神秘少年,果真了得,也无怪乎能拿到谷神丹。你我做一笔交易如何?” 仇天怒目之下,依旧蔑视的并未言语,若说谷神丹非他所获么?这群人已被贪婪吞噬,怎会信他。那锦衣卫手中暗暗添了把力道,顿时仇天疼的龇牙咧嘴。这铁索竟有些倒刺嵌入血肉里,每一份蠕动,都牵扯着巨大疼痛。 “小子,你当真不给么?”锦衣卫阴冷的脸上横肉颤动,惹人作呕。 仇天依旧是冷漠。仿佛浑身铁索,浑身血痕均离他而去,此时他唯一挂念的,竟是那一次回眸。六把绣春刀,砍在吟风剑上,又隔着吟风剑砍在虞夕背上。发带零落的一刹那,虞夕分明是笑了。清丽的少女,淡白的朱唇仿佛要倾诉什么。 仇天痴痴望着静坐在地上的虞夕,四目相对,心中悲凉悠悠泛开。怪不得,无数次的异常,都无从思虑,原来她竟是女儿身。无边落叶萧萧而下,挺立枝头的翠叶亦哗哗作响,日中已昃,随着落日被乱云遮掩,竹林再次陷入一片阴翳中。六把绣春刀竟脱手而出。 “这痴儿,太过少年心性了。”仇天凶险之极,仍在思虑少年情事,引来莫羽一声哀叹。 虞夕抚着一头乌发,暗自伤神,不愿再与仇天对视,只是两眼刚刚挪开,刹那间又情不自禁的扭转回来。远处破空声愈发明显,锦衣卫大怒之下竟将绣春刀掷出,逼着仇天道出神丹去向。仇天亦是大惊失色,眼看六把刀再无人可拦下,禁不住惊呼起来。浑身力道再次凝聚,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任由倒刺添出几道伤痕。 “卑鄙!” 刀锋过处,寸草不留。 眼看绣春刀的激流已吹动了虞夕的黑色布衣,虞夕面上一分凄然愈发明显,仇天低吼一声,刹那间天地恍惚黯了分秒,虽只是一秒,却有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六名锦衣卫齐齐闷哼一声,那绣春刀就异常邪异的沿着轨迹,倒行逆施,穿进了六人胸膛里。回转时的速度更提升了千倍,甚至,莫羽都未看清,唯有仇天是局内人,唯有仇天左手劳宫穴与外劳宫氤氲着一片混沌内息。 偷天手,只手可偷天。百年前声名鹊起,绝非偶然。 六名锦衣卫应声倒地,眼神里尽是惊恐之色,死不瞑目。六名大内高手,竟在刹那间,被自己的兵刃屠于无形。只怕,任何人都要恐惧吧。 仇天呆呆的盯着左手,第一次杀人,在这渔村少年的心里,又是一次惊涛骇浪般的冲刷。 竹叶纷飞掩埋着众人足迹,亦掩盖了倒下的六人。苍翠的竹子映着众人的脸庞,本已悄悄西坠的残阳,沉的更无声寂寞。几声黑鸦掠过,在上空徘徊良久,聒噪而不知疲倦的嘶鸣,更添一份萧条。 “小兮,你还好么?”仇天虽心猿意马,心乱如麻,仍是一步跃到虞夕身旁,将她从地上搀起来。哪知虞夕虚弱的竟无力回话,更是双腿一软,整个人伏在仇天胸膛上,卧在仇天怀中,脉若游丝,气迟而缓。 仇天心底生出几分异样来。如今毕竟知晓了虞夕是女儿身,当初的一幕幕浮现眼前,免不了有些尴尬。只是尴尬之余,仇天想起虞夕舍命相救的那份情谊,无论是兄弟,或是兄妹,或是其余,真情灼灼不曾掺了半分虚假。 “嘎…嘎…”竹林上空盘旋的三两只黑鸦,凄厉的唤了最后一声,竟被人以碎石打落,淹没在竹叶纷飞的安葬之所。 “聒噪。”终于,场上的各路人士,注意到了发话之人的方向,浩浩荡荡来了上百人的军队。为首一人座下五花马,背上竟是龙袍软卧,天子象征,竟出现在一介臣子的座下。权倾朝野,阴谋藏心,杨曌声势浩大的赶来,不知图谋为何。 杨曌冷眼扫视着横尸当场的锦衣卫,桀骜的脸色微微愠怒,骂道:“皇粮竟养出几只废物来,死不足惜。”说罢死死盯着仇天,嗤鼻一笑,颇有玩味之意,话语里的阴冷却幽寒入骨。 “他不姓仇,他是轩辕战的遗腹子。”杨曌嗓音掺着内息吼出,又冲仇天冷冷叹道:“你寻那谷神丹,便是为了杀尽天下英豪,走上你爹的遭人唾弃之路么?”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如遭电掣。 仇天本人亦是颤巍巍的抖了下,咋舌驳斥道:“你莫要胡说八道。我爹生前光明磊落,豪情盖世,你尽是捏造诋毁。”潜藏了十余年,只待有朝一日报仇雪恨。哪知,如今竟被人当众揭穿了身份。纵使仇天胸中坦荡,亦是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如此说来,你承认是那败类之子了?”杨曌果真老奸巨猾,引出仇天一句话,登时将万夫所指的矛头引向了仇天。杨曌暗自奸笑,官袖一挥,更是扬声喝道:“逆贼当诛,逆贼之子定然居心叵测。如今四方好汉云集,谷神丹等私人之事已沦为下乘,试想当年,各门各派,尽被轩辕战欺压,如今怎能放虎归山?”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各种心里泛着嘀咕,盯着仇天,却未动一步。杨曌所言真真假假,各有五分,轩辕战逝去近二十年,是非成败早已模糊淡化,强加一罪也非无可厚非。只是杨曌说的义正言辞,却惹来众人老脸通红,心中羞愧难当。 “贼子可是杨曌?”不远处一声大喝,刹那间风叶攒动,打破了这僵局。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仇深似海 仇天听来人声音如此熟稔,心头略喜,无尽的茫然缓缓化了去,松开了紧拧的眉头。这少年出于渔村,不谙世事,又怎会懂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杨慕涵那小丫头都可欺他冥顽,何况,是居心叵测的老狐狸。 “喔?”杨曌一脸疑惑,眸子却奸诈的细细打量,不知眼前的俊俏男子究竟有何瓜葛。 “大胆!丞相名讳,由得你这刁民直呼?”杨曌身旁鞍前马后的奴才怒吼一声,眼色却投往杨曌,谄媚之意不言而喻。他见杨曌不动声色,更是彻马扬尘而起,手握腰间剑柄,只欲将来人斩首示威。 那便是了! 华池充耳不闻,如巨石一般的死寂归虚,呆若木鸡遥望着杨曌,瞳孔里一片漆黑,蕴藏着无尽的愤恨与悲怆。须臾之间,那奴才距华池已不及一丈,华池才凌空划出一道虚刃,极致的速度,甚至未惊扰竹叶,前面却以人仰马翻。 一击之后,华池不再耽搁,整个人宛如离弦之箭,转瞬间扑到了杨曌身前。 杨曌虽不以为然,却也不失防范之心,单指暗扣,一记霸道的金刚指迎上了华池的虎拳。华池竟置之不理,索性不顾了右手,左手骤然紧缩,弯成鹰爪,更是十成力道,撩到杨曌脖颈处。一招一式,有去无回,尽是玉石俱焚的怨怒。 杨曌猝不及防,致命一击在其脸上飘过,飞出了几道血痕。华池右手拳锋亦被金刚指打个正着,只听他闷哼一声,两腿紧紧勒住杨曌骏马的头颅,奋起一拧,借力倒飞了出去。 千里良驹开不及嘶鸣,轰然倾塌,荡起无数青叶。杨曌匆忙飞身跃下,踉踉跄跄,好不狼狈。 四野黯黯,死一般的沉寂。冷风瑟瑟撩起华池灰白色的衣袂,凄凉的眼神,却更甚冷风。众人屏住呼吸,遥望着场中两人,心神激荡着无尽的震撼。莫羽与萧逸行是点到即止,这两人却以命相搏,生死一刹,惊险难以名状。 “你究竟是什么人?!”杨曌冷冰冰的凝视着滴落的血滴,抹了把脸,却入目了一手的鲜红。顿时杨曌被激怒起来,一声怒吼,两拳咯吱作响,阴冷的睨视着华池,剑拔弩张,作势与他一决生死。 华池右手乃至整条右臂,如同废了一般,无法动弹。任由脸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却不答他,亦是阴冷的笑了笑,骂道:“贼子,你一条狗命,如何还千万条命。莫问我是谁,今日你万死也难赎罪。” 杨曌满心疑惑,思虑不出华池究竟是何人,一抬头,竟见他再次冲了过来,速度之快,招式之奇,闻所未闻,匪夷所思。华池游如飞鸟,跃如瞪羚,之身化作四象之阵,时而青龙缠身,时而白虎猛斗,一时间竟与杨曌打了个难分难解,两人你来我往的拆招,不知不觉已有一个时辰。华池一心置他于死地,杨曌亦不甘被小辈欺凌,招招式式全力而发,两人足底逐渐传来阵阵虚弱之意。 华池聪慧异于常人,心知四下尽是相府精兵,缠斗下去没有一丝益处,决定铤而走险。他伪装着力竭败走,被杨曌轻易抓住了衣襟,又垂死挣扎的扬起了濒临碎骨的右手。 杨曌不信他如此惊才绝艳,只以为是初生牛犊的三跳之功,只当他是油尽灯枯了,眉眼里闪过一道恶毒之色,一手牢牢抓他衣襟,另一手握成指劲,砸到华池胸肋处。华池悲壮的眼神里狡黠一闪而逝,杨曌亦是瞧见了,暗叫不好,可惜为时已晚。 华池暗藏背后的左手握成苍鹰指劲,犹如尖刺一般,猛地插入了杨曌腹中。两人同时吐了口血花,杨曌的目光愈发狠辣癫狂。 华千枝早在不远处凝望,顿时失声叫了起来,“池哥!”华池深入的左手一时竟难以缩回,杨曌吃痛的大吼一声,眼看华池苍白峻冷的面色,更添暴怒,如疯狂一般,接连数道猛毒的追魂指砸到华池两臂上。 一时间哀声四起,华池嘴边的血水犹如轻淌的溪流,染透衣襟,伴着骨折的清脆声,唱就了一曲悲歌。杨曌看他几近昏迷,拎起华池丢了出去,颤颤巍巍,岌岌欲倒,所幸身旁护卫扶了把,才勉强站住。 “多年惫懒,忙于朝政,竟疏忽到被你这小儿打伤。”杨曌字字句句冰冷入骨,幽暗的眼神,只欲将华池凌迟于此。“小儿,你究竟是谁。” 华池犹如一片风中跌宕的枯叶,轻薄而飘摇。脸上宁静的神情,一如他处事不惊的淡然。只是如今,他内心早已翻涌成一片**。 “漓儿,终究还是没能给你报仇。你等我,再给我些日子。”华池惨白的脸上依旧挂着坚毅,吃痛的撑着地面,终究是再次跌了下去,惊起一地青叶。 “池哥!”华千枝几乎是连滚带爬,带着哭腔来到华池面前。昔日木头一般的冰冷少女,如今竟心急如焚,手足无措,关心着其他人。 情之一字,究竟有多重呢。 “无妨。”华池缓缓抽起无力的臂膀,扬手温柔的拂了拂她乌发,依旧是宠辱不惊的神态,看不穿悲喜。华千枝关心则乱,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却见华池笑了笑,说道,“曾几何时,我把你当做漓儿,举案齐眉,朝同游,夕同寐。后来终于醒悟,你终究是你,不是她。” 像大病初愈一样的无力,像雪上初阳一样的消融,像半江瑟瑟忽然被大雾遮盖,像长途跋涉终于抵达,却看到一直以来追逐的信仰,竟在身后望不到边的界限里,遥相呼应,茫茫可见。 若是我死了,你也会这么拼命么。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孩儿,令你痴傻如斯,痴狂如命。不,我还是不愿你为我这么拼命了。华千枝一声幽怨的叹息,无数委屈,深埋腹中。 华池顿了顿,咯了口血,丝毫不理会杨曌的叫嚣,轻声叹道:“可是,后来…” “别说了…”华千枝哀声喊道,“你重伤在身,先别说了!” 她心如乱麻,只顾打断,甚至没听清,华池分明说了句“可是”。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舍身饲虎 杨曌怒火滔天,右手扣成了西域的般若金刚指,恨不得一击将华池粉身碎骨。“老夫再问一遍,你究竟是谁?” “杨曌,云深山地宫里,那老老少少三百七十一条人命,与云深山外一老一少,你还记得么?”华池语气瞬间冰冷了许多,一字一句,俱是颤抖的逼问。 “云深山!”杨曌冷冷一笑,若有所悟,道,“原来是驭兽派的残余败类。驭兽派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你且问今日在场的各门各派,有哪一个不曾被驭兽派妖人祸害过?”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杨鸣空,你倒行逆施毁了幻月教,早已是路人皆知。如今你隐姓埋名,坐起了丞相也就罢了。驭兽派五十年不出,如何再祸害世间?那一老一少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祸害世间?你说!”华池愈发颤抖,言辞亦是愈发激烈,牵扯起脏腑剧痛,又是一口血花喷出。 “华池,方才你说什么?杨曌,就是…那个恶人,杨鸣空?”仇天浑身冰凉,亦是猛烈的颤抖着,无力追问道。 “不错。正是老夫。”杨曌自知无法隐瞒,索性狂笑一声,不屑说道:“老夫几句言辞,便煽动幻月教数百教众暗中叛变,泱泱大教,毁于一旦。此次甚至无须亲至,只派了三百精兵,已灭你驭兽派全族。实力如此不济,你有何资格叫嚣?” “若不是令爱有意取走了百鸟朝凤,单凭三百寻常人,你也攻不进地宫的两座大阵吧?果真是父女同心。是我华池瞎眼,竟与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子相识相交。”华池气的缓缓站起身来,岌岌欲倒。 杨曌倒是一番玩味,嗤笑道:“小女足不出户,与她何干。老夫虽早听闻陈抟老儿曾在地宫前立下大阵,世人无法破开。只是老夫有高人相助,两座大阵形同无物。哈哈…”说罢又是几声狂笑,牵扯到伤口,顿时疼的闷哼一声,横眉所指,只欲将几人灭于眼下。 “为令爱开脱么?”华池饶有深意的凝望了仇天一眼,沉重叹了口气,冷笑道:“五十年前,所有的祸患尽被陈抟封于不世之地。驭兽派难逃,其他高人亦是难逃,怎会有人能破了两座阵?” 杨曌冷哼一声,暗骂道,那些老不死的,哪怕说出来,功力也着实不被他人所信,还是不多言了。只是涵儿竟被拖累了名声… 夕阳西坠,粉霞焚天。残余的一抹烟青,浸润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里,夹带着寒风吹着场上一片沉寂的众人。杨曌衣袖一挥,身后的随从登时捧来了一只紫气缭绕的赤金丹盒。氤氲的紫气吹散,杨曌阴冷的挑起嘴角,自通体赤色的玉盒中取出了一枚丹药,含入檀口。那丹药其色呈紫,状似霜雪,唯有华池识得,惶惶一震,暗骂道:“紫雪至宝丹。” “华池,他服下的什么?”仇天强忍住滔滔怒火,冲华池问道。 “紫雪至宝丹,重伤者服之伤愈,力竭者服之充沛。”华池一字一句缓缓的解释,狭长的凤眼眯成了新月,仿佛笼上了琥珀色,望不穿心绪。只是他微颤的唇角,与纤长的手指上握的发白的骨节,充斥着怒火。 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被华千枝捕捉的清楚。她强忍住痛哭的冲动,低声抽泣道:“值得么?” “纵然青山眉黛,渐渐隐去。含情春水,不复西来。此情,不言悔。”“若不是她,我心已死。” 草色青黄,在这冷漠的白衣女子身旁摇曳,徘徊难近。“你不是还有剑。前几日,你不是练了那套…剑法…”华千枝终究不忍去看他,紧咬着丢了血色的唇边,微微颤抖。 华池思绪翩跹,一时间脑海里无数的影子纷飞着,似是故人来。 察他面色痛楚,华千枝亦回忆起近几日的事来。华池练剑时入魔般的面孔,狰狞可怕,引人心寒。她正发愣,却听耳畔华池一声叹息,一如大把大把的红硕花朵颓落。 “两手已半废,还谈什么剑~” 多少无奈与不甘,多少憾恨与凄凉,尽化一声苦笑。 华千枝心如刀绞,甚至不经意咬破了嘴唇都不知晓,她忽然间笑了笑,紧紧握住了华池的手臂,四掌相接,刹那间气流涌动,整片竹林里芬芳四溢,自华池两人为中心,依稀可见浓郁的香风,轻轻散落于外。 华池脑海里惊天怒雷一般炸响,他才刹那顿悟,古老经文所写的“舍身饲虎”,被当年悲天悯人的神医华佗所悟,又留给了后人,竟被谷神派所获。医者父母心,仁道的极致,可以舍生取义,抽丝剥茧般取下气海丹田的源泉,医不治之症,救重伤之人。 只是气海丹田的源泉剥夺了,便再无法新生,终生沦为废人。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死脉十诀 杨曌从来不是粗枝大叶之人,心知耽搁过久,终会生出意外来,索性长袖一挥,引出了身后黑衣紧裹的五人。五人步伐出奇的一致,一阵奇异的绕行,竟将华池团团围住,东,南,西,北,乃至上,皆不得逃,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奇门遁甲!”华池仿若识得这阵法,却又敲出阵法的巧妙来,冷笑道:“好一招新奇的四门兜底阵,四门兜底,加了你这天外一元,才算的上无所疏漏。奇门遁甲出于道门,与我华家颇有渊源,只是今日我定要狗贼的命。”诛仙灭佛,一念轻之。 为首的黑衣人凌空立于竹梢,俯瞰着华池,缓缓抽出了腰间锋芒,大喝一声,平直而下。 四象之仪,隐隐在风雷攒动中闪烁,逐步逼近。为首的黑衣人挥剑的一刹那,四人同时发力,宛如牢笼一般,只欲将华池钉死在中央。华池心如死水,将华千枝虚弱的娇躯放置一旁,亦是下了杀意,只身化为四象,与五人争斗。 “剑二剑三,攻。剑四剑五,缠。”奇门十剑为首的剑一冷喝了声,借华池与四人缠斗之机,自华池背后突然出剑,直刺在华池背心方向。 华池修习驭兽一脉多年,更有万兽功在身,耳聪目明不在话下,任四人脚步如何变幻,一双天眼在心中不曾迷失,以一敌四,不落下风。他听闻背后传来阵阵破空声,登时化为青牛跃涧之姿,一个虎袭,跳到华千枝身旁,抽出了她腰间软系的凝水剑。逃亡之际,又趁剑四不备,一式鹰爪划过,剑四胸口处顿时血迹斑斑,血痕触目惊心。 “华池这些招式,太狠毒了。”仇天看的心惊,那骇人听闻的伤口汨汨淌着鲜血,惹他深深触动。饶是敌我两端,仇天亦叹了口气,沉重的凝望着华池,脑海里回响起那句话来: “小天,你知道亲近的内涵吗?行走江湖,该近谁远谁?” “善则近,恶则远。诚挚则亲,狡诈则疏。” “两国交锋,战场上惺惺相惜的两个异国大将,该怎么办?都是善,都是诚挚,然后呢?” …… 冷风瑟瑟,仇天已抛却了风俗礼节,将虞夕发白而颤抖的身躯,揽入怀中,盯着华池静默着。当年的奇门十剑,名传天下,若不是柳吟风与其同室操戈,定然在合力击杀下,无所遁藏。华池虽伤了剑四,五人亦撩剑在其腹部戳伤了五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华池顿时冷汗淋漓,封了几条经脉,阻血妄行。 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流云变幻,落似火烧。华池持着通体雪白的凝水剑,任夕阳垂暮,垂着散乱的发丝,一动不动。愈发如此,华千枝愈是心中阵阵后怕,花容失色。仇天与众人一样,均不得头绪之时,却见华池动了。没有漫天的剑势,没有诡秘的疾速,没有蓬勃的剑气,一共五剑,只有一个特点,便是,狠。 那五剑不知不觉间,破了四门兜底阵,亦要了五人性命。咽喉处齐刷刷的伤口,深度难以目测。五人死不瞑目的恐惧神情,似乎在昭示着不甘。华池一如丢失了神智的野兽般,怒吼一声,凌厉的冲杨曌冲去。 一座秋山,望穿多少事, 一泓秋水,涤荡多少情。 一场秋雨,凉透多少意, 一阵秋风,卷落天下争。 倘若,秋山为鞘,秋水为刃,秋雨为势,秋风为意… 秋为肃杀,为萧瑟,为颓败,为荒芜,为清寒,为寂寥,为凄哀,为孤独,为斜阳垂暮。 “何为最凄凉,莫若人离世。何为最死寂,莫若脉无声!啊……”一声声哀吼,这天纵之资的英才,身上究竟藏了多大的痛苦与悲伤。围观的诸人被这一声声哀吼震的心魂失守,纵是杜鹃啼血猿哀鸣,也不过如此吧。 “死脉十诀,第一脉,釜沸。”华池这剑法当真邪异,一剑较一剑软弱,仿若无力,却处处皆是杀机。所谓“釜沸”,如釜沸中空,绝无根脚。这绝望的剑技,秉着绝处逢生的意念,变幻出无尽的刁钻之处来。饶是杨曌早有防备,亦被打的乱了阵脚。 “第二脉,鱼翔。”杨曌一记金刚指,凭蛮力化解了方才的虚招,哪知华池又一剑刺来。此剑当真是应了“鱼翔”之意,头定而尾摇,负泛,似有似无,如鱼之翔。杨曌慌张躲开直直刺来的剑尖,哪料华池竟抖动剑柄,整个剑身若游鱼一般,来回摇摆,将杨曌下身的衣裙划的破烂不堪,惹来众人大笑。 “第三脉,弹石。”华池索性不再收剑,藉机发力,趁着余力一往无前的刺去。杨曌登时吃了个哑巴亏,只以为他是虚晃,哪料此剑取自弹石脉的沉而实,促而坚,如指弹石。一剑刺入虎口,杨曌疼的怒吼一声,小臂上鲜血汨汨不止,虎口生疼,勃然大怒。 “好诡异的剑。闻所未闻,莫非,又是他自创的么?”莫羽暗叹一声,心里暗自思量着,若是自己突兀的遇到了这种剑法,又当如何应对。华池,如仇天与诚谨所言,果真是一代人杰。 乍疏乍密,散乱无序,如解乱绳之状,正是这第四剑,取自解索脉。杨曌勃然大怒,被他一个后辈小儿逼得连连退后,无力还手,当下扣着偷师于西域的般若金刚指,以实打虚,以硬打软。 哪知华池一剑撩去,却是半虚半实,时而虚,时而实,捉摸不透。杨曌的指力凭空无处着力,当真难受,又被华池实实的砍了一剑,背上顿时传来皮开肉绽之声,却丝毫没有流血的迹象。 “粘连牵制引黄泉,纠缠盘绕荡九幽” 杨曌一声冷笑,趁华池发愣,一记盘丝指以柔打柔,以力卸力,狠狠敲在华池胸口。华池闷哼一声,只觉一股磅礴如山海的大力袭来,胸骨震的生疼,后退数步,嘴角亦溢出了丝丝血花。 “好熟悉…”虞夕两眼呆滞无神的凝望着,听着杨曌喊的招数,似曾相识,似曾听闻。 “第五脉,雀啄。” 华池抚着胸口,忍住钻心的痛楚,一声嘶吼,手中的凝水剑宛若怒海浪潮,却着力于细微之处。一剑接一剑,连连急数,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之状。杨曌胸口顿时捱了不下十剑,骇人心惊的是,竟仍旧无伤口,无血痕。 “第六脉,屋漏。”如残漏之下,良久一滴,状如水滴溅地貌,一剑先至,无数剑气后发制人。 “第七脉,转豆。”来如豆转,来去捉摸不定。 “第八脉,虾游。”来则隐隐其形,时而跃然而去,如虾游冉冉,又似猎豹捕兔,经久一发。 “第九脉,偃刀。”如抚刀刃,如虎穴而擒虎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十脉,麻促。”如麻子纷乱,细微之极致,暴雨梨花,凝于针尖。古人言快刀乱麻,亦复如是。 阴风呼啸,怒雷阵阵。 以死之名,沦为剑魔。 怨灵所向,不死不休。 恍如时间静止在一刹那,天地万物,归于沉寂。唯有华池手里的凝水剑,在华丽璀璨到极致的剑道里,不知疲倦。众人莫不瞠目结舌,死死盯着华池最后一剑挥出,锋利的剑刃自杨曌后背上划过,凌空飞起一滩鲜血。 “哈…”不知多少声喘息,多少人松开拳头,所有人一刹那松开了紧绷的心弦,擦拭着手心温热的汗水。 凝水剑过处,青翠欲滴的竹子,已逐渐萎黄。漫天的绿叶,略微触及到剑气的,均染成了枯焦的土黄色,沦亡在没了生机的尘土上。凝水剑再也不似少女的冰清玉洁,如今乌漆如墨,缓缓流淌着沉沉的死气,惹人发寒。 “结束了么?”仇天痴痴遥望着,华池的模样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模糊,逐渐力竭的蹲跪在地。忽然,华池前方一个人影竟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而华池精疲力竭,一身力气早已透支在逆天的剑法里。 “华池!”仇天心里如九天怒雷炸响,眼看一指夺命,即将击在华池头顶百会穴,不顾性命的吼了出去。 华池被这一声唤回了些神识,下意识的躲了下。杨曌一击不成,恼羞成怒,接连几记追魂指补了上来,正中华池胸口。 “噗。”华池苍白的脸色,随着这口鲜血喷出,竟多出了一丝血色。 风雷震震,终于迎来了大雨倾盆。雨花打在翠竹上,淅淅沥沥,此刻犹如怨鬼凄厉的嚎叫,乱人心弦。华池努力睁着狭长的凤眼,看清了杨曌的猖狂得意,看清了仇天的焦灼,看清了华千枝的恸哭,看清了所有人的沉默。 这二十余岁的男子,终于支撑不住浑身的睡意,踉踉跄跄,沉睡在泥水里。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终七式 杨曌撕开残破的上衣,任由漫天大雨淋着依旧淌血的伤口,狂笑道:“当权利足够大时,魔便是佛啊,更何况是一条命。”他衣襟下面,露出了一件黯淡的丝绸衣物。那衣服其貌不扬,呈黄土色,上有无数道痕迹,却没有一分破绽。 仍旧是莫羽见多识广,叹了口气,听不出悲喜的念道:“黄袍软甲,殊不知黄袍加身,乃九龙天子的护身符。如今竟被他得了去,莫非,天下要大乱么?” “当权利足够大时,魔便是佛啊,更何况是一条命。” “当权利足够大时,魔便是佛啊,更何况是一条命。” 虞夕耳畔回响着杨曌的怒吼,不禁打了个的冷战,满眼的畏惧与愤怒,咬破了红唇,颤抖着玉臂,指着杨曌,冲仇天悲戚哀声说道:“就是他,害你父母的是他,害了全村老老少少与爹爹的,也是他。” 仇天两眼紧闭,猛地睁开,却顿觉天旋地转。又是一道惊雷震耳,又是一阵大雨从头顶砸落。他痴傻了一般,遥望着杨曌,更痴痴的凝视着杨曌身后,莲足款款的熟悉少女。这少年又仿佛平了愤怒,恬淡的平视着来人,皓齿轻扬,问道:“华池说的,都是真的?那日重逢,你费了无数心机,借去玉佩,竟是为了去杀人?” 痴心等候,等来了这种结局。你太让我失望了。 杨慕涵一脸梨花带雨,轻粉色的罗衫亦被雨水淋透,红肿的双眼,憔悴的面庞,只怕天下男儿,无不心软十分。她顾不得擦拭泪痕,任由泪水掺着雨水,自尖俏的小脸下滑落,只是失声恸哭,反问道:“那女子是谁?” 古人云:留得残荷听雨声。那残荷听雨时,只怕早已是,心如死灰不复温。一季将逝,唯有拖着残躯绝望的倾听与等待,哪怕是天籁之音,也唯有沉默。 仇天沉寂在一片悲怆里,曾几何时,稚嫩的瞳孔,早已洞察了造化弄人的凄凉。 杨慕涵出于深闺大院,自是娇惯成性,蛮横的脾气落地生根在骨子里。她看仇天沉默,心里愈发急切,愈是瞧见虞夕,愈是心乱如麻满脑子尽是被遗弃的不甘。爱之切,恨之至,杨慕涵缓住了抽泣,冷声逼问道:“华大哥不信我了,连你也不信我了么?” 一字一句,尽是刺人心扉的不甘与幽怨。雨水冲不散记忆里真挚的怀念,仇天早已如坐针毡,索性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哈哈,你不也是一样,不信我了?”竹林初见的一刹那,天地间仅存的光影已纷纷消逝。仇天只觉得,心中悲怆的缺口,绵延了千万里,日夜思念的重逢,徒自牵扯了伤口。一声长笑,斑驳泪痕。短短一个秋末冬至,竟物是人非了么? 仇天下意识的抱紧了虞夕,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更是心里的浮萍稻草。心心念念的连人,忽然与自己仇深似海,这少年,仿佛坠入了迷雾后的蛛丝网,字字句句含着血泪逼问道:“哪怕不顾上一代的前尘旧事,你还记得,曾与华池信誓旦旦的解救漓儿么?” 殊不知,少女心,海底针。自打仇天将虞夕搂入怀中愈发紧凑,杨慕涵已心如刀绞,那后来的指责,一声声已听的不甚清晰,掩面离去。 恰似一曲民谣里唱的:“本家零落尽,恸哭来时路。孤魂托飞鸟,双眼如流泉。” 仇天强忍着悲戚,将一切埋藏在内心最阴暗的角落,冷冷的眼神,盯着杨曌来者不善的神情。 我曾想过饶你一命,只因爹爹的遗愿,与柳叔叔自幼的教诲。他们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父母之仇已远,恩怨已淡。没想到,你竟冥顽不灵,以德报怨,而后一错再错。今日不杀你,我如何面对周爷爷,如何扪心自问! 只是,仇天什么也不会说出口。或许悲愤到极致,已是无言以对了。 就像极北之地的万里雪原,哪怕整日整日的暖阳,遥遥沐浴,也晒不干褪不掉最外层饱经风霜的雪衣。 这一战,注定悲壮。 玄牝大山里,仇天消失的那几日,在蛮夷的部落里厮混,终究是偷来了一套土生土长的活命之法。纵观古今,横察天地,蛮夷部落在玄牝大山里与野兽搏命,繁衍不息,自然成就了一套活命之法。危急之时,拼着卧床数月去歇息,也要燃尽潜能,一战无穷。 心如止水,任惊涛骇浪在耳畔怒吼,任暴雨倾盆在身旁咆哮,心湖不再荡漾。穿林打叶声里,仇天缓缓抽出了那把吟风剑,悲凉的眸子里,沧桑已过,波澜不惊。 起手式以天地初开为意,生机勃发,绵绵不止,挥剑在周身圆滑的摆动,形如蝶翼,扑朔不朽。 “你取的名字,无终七式,第一剑,太液未央式。” 还记得么?你说,笨蛋师兄,真不知你小时不愿读书,还是太笨读不懂。第一式名为太液未央式,取的是‘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之意,目的就是要你记得我…芙蓉如面柳如眉,你只顾将最平淡的剑招堆成第一式便可。 杨曌自是狂妄,敲他剑势平缓无奇,一招强盛之极的般若金刚指卷起无穷内息,冲他舞起的蝶翼中心挥去。仇天脚踩须弥步,一个身化芥子,片刻之后躲过一击,再次挥起了彩蝶一般的剑招。杨曌东躲西藏,仇天的剑便忽东忽西,没有收剑之意。 “好一套无终七式,有始无终。”莫羽又发一声感慨,满眼的炽热,紧紧盯着仇天一往无回的剑法。 杨曌连连受挫,心中更是大怒,挥手一记阴狠歹毒的盘丝指,以强攻之势袭来。眼看风云变色,黑风呼啸,似有妖孽丛生,殊不知邪气尽出于杨曌手中。 仇天依然是心如止水,仿佛是与爱人絮语,轻声唤道:“你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你取的名字,第二剑,羌笛怨柳式。”眸中痴痴,手中沥沥,宛若飞天流瀑倾泻而下,又如漫天波涛升空而起。 这一剑,却是当之无愧的守势。随着仇天缓缓的推动着轩辕内力,落雨凝滞,水天一幕。杨曌幽魂不散的盘丝指,宛如跌进了泥沼,无法深探一步。可惜杨曌亦不是寻常人,忽的转成了自家的追魂指,如犀角,破其一线,刺穿了水幕。 仇天被这一记讯敏的追魂指打中了左肩,闷哼一声,踉踉跄跄几欲跌倒。杨曌破了水天一幕,心中大喜,一记般若金刚指紧随其上,出手之狠辣,只欲取仇天性命。 仇天冷冷一笑,看淡了沧桑的眼眸里,多了些怅然,反手一挥,冷喝道:“第三剑,飞花丝雨式。”杨曌不知他临时变数,收手不及,竟被仇天飘摇散漫的剑招划伤手臂,旧伤口瞬间崩开,滴落着汨汨鲜血。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情无义 杨曌只欲提起手臂,再次发力,怎知小臂疼痛的触及心扉,刹那间脚步亦慢了许多。仇天不肯仁慈,藉机而发,凌空一跃提剑追到杨曌面前,挥出了第四剑,千丝万缕式。此剑势与华池的屋漏脉颇为相似,杨曌再次吃了一亏,无尽零碎的内力随着万剑奔涌而来,刺到他上身,可惜被黄袍软甲遮挡了许多。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丝还成千万缕。 “小姑娘,你只是哭有什么用?你应该杀了那个妖女,夺回爱人的心呀。”一声诡异而阴冷的声音突兀响起,如妖孽般,在杨慕涵耳畔回响,经久不散。“她是恶毒的人,她骗了那个少年,快去,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杨曌气的几近癫狂,左手宛如鹰爪捕兔一般,迅捷的抓住了仇天衣领,四目相对,仿佛要喷出火来。杨曌一记金刚指,直直的冲仇天面门砸来。这煞气非凡的一指若中,只怕不死,也难保面容完整,当真阴狠。 好似那缕孤鸿影,在天地之间翱翔的累了,终于沉寂到不为人知。仇天声音空灵而死寂,忽远忽近,若即若离,若隐若现。杨曌蓦然发现,手中抓紧的衣衫,竟早已不知所踪,指劲所达的脸庞,也消失了痕迹。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仇天将第五剑“碧落黄泉式”与须弥步第二式“身化芥子”嵌合在了一起,无形的剑与无形的步子,更添了几分飘渺神韵。仍是萧逸行与莫羽率先发现了仇天的踪迹,刹那之间,吟风剑在杨曌腹部划过,黄袍软甲呈了一剑之威,竟开了裂缝,在杨曌腹中刺了道不浅的伤口。 仇天收剑不及,被杨曌单手抓住了剑身,还未躲闪,那霸道的般若金刚指砸到了胸口。只听咔咔两声,仇天胸骨不知断裂了多少,宛若秋风落叶,跌落在地,连喷了几口鲜血,悄无声息。杨曌亦是大骇,忍者腹部剧痛,不舍的盯着黄袍软甲的缺口,怅然若失。 “小天。”闵诚谨一声惊呼,正要赶去,又被宫商羽拦住了去路。宫商羽一脸落寞,注视了仇天许久,或许生出惺惺相惜之意。只是使命在身,是敌非友,也只能如此。闵诚谨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禁粗口骂道:“你这狗杂碎。”一声清亮的出剑声,阴阳幻灭剑应声出鞘,天地无光。宫商羽亦不肯退让,四人再次乱成一团。 莫羽亦惜他性命,奈何一旁萧逸行虎视眈眈,有意干涉,何况为了师门名誉,难以轻举妄动。愈发恼恨时,竟忽然瞠目结舌,如遭电掣的望着仇天。不知何时,仇天竟再次站了起来,一身血水被雨冲刷着,哪怕伤痕累累,吟风剑再次凝聚了无穷的执著,挥出了不死不休的第六剑。 有去无回的勇决之式,不取性命,绝不甘休。第六剑,引东长恨式。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剑势如雨,又若天网,恢恢而不漏。仇天燃尽全身之力,这油尽灯枯的最后一招,仿佛借了鬼神之力,贪了天地之功,杨曌绝望的笼罩在一片阴霾里,不得动弹。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一声娇叱,比黄莺出谷仍多了几分醉人。阴阳幻灭剑,不是闵诚谨,那,又是何人?好熟悉的声音,耳畔的呢喃,历历在目。仇天重伤在身,仿佛痴了一般,耳旁尽是幻听。 “我叫杨慕涵。只是以后,纵然我叫你师兄,你也不准叫我师妹。” “谁要做你这小色鬼的师妹?” “师兄,记得到帝都找我,你若是不来,我…我就不理你了。” “死性不改啊,你个小淫贼,你竟敢偷看梦姐姐洗澡,你…” 伤流景,流景自长歌。 可惜眼前的杨慕涵,不是那个在耳畔呢喃的娇俏少女,而是提着青鸾剑,锋芒不断的,夺命人。那熟悉的靓丽身影,在乱空中似柳扶风,皓腕轻扬,眉目精灵,莲足柔稳,荡着微不可见的纤尘。多么熟悉,却刺向了另一个熟悉的少女。 昔有佳人公孙氏, 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 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少女的剑气所至,有着裁决天地的威严。天剑之徒,自然非同凡响。 “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仇天轻微的声响,在竹林里,格外清晰。漫天的剑势顿时遁为无形,湮灭在仇天自己手中。杨曌眼前的少年,下一秒,竟护在了虞夕身前。神鬼莫测的速度,可惜,硬生生迎上了刺来的青鸾剑。 “啊!”仇天闷哼一声,终于惊醒了杨慕涵,亦惊醒了沉睡的虞夕。 杨慕涵吓的花容失色,眼睁睁的看着青鸾剑在仇天腹中,淌着血流。虞夕更是心惊,险些再次昏死过去,挥动着残余的力道,将杨慕涵推到了一旁。殊不知杨慕涵紧紧握着手中青鸾,这一推,竟将青鸾剑拔出。仇天眼神略微泛白,又是一声闷哼,昏死了过去。 “哈哈哈,两个红颜知己,合力谋杀亲夫,不错,不错。桀桀~”竹林上空遥遥响着奸笑声,莫羽早已察觉些异常,只是无法断定,如今再也按捺不住,疯狂的冲了出去。可惜那怪笑声早已遁走,方圆百里,没了痕迹。 “师兄,那人是谁?”闵诚谨一时冲不到仇天身前,只得拼了命挥剑,一剑接连一剑破着宫商羽的折扇。悲戚与愤怒之处,化作怒火倾泻到宫商羽身上,难以名状。 “不知。”莫羽眉头紧锁,阴云密布。说罢将脸色挪到了萧逸行身上,惆怅之色,煞是难看。 萧逸行亦是出神的望着天际,轻叹道:“我也不知。但愿是敌非友。”说罢,一脸落寞的瞧着宫商羽,似乎,发现了些许类似之处。 “桀桀!一个一个,都得死。”杨曌被压制的浑身力道,刹那间轻松开来,又见仇天被杨慕涵刺中腹部昏死过去。当下冷笑了一声,追魂夺命的指劲刹那间成形,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已奔赴华池眼前,一指碎了过去。 天下间最绝美的男子,须臾之间,将要化为土灰。哪知眼前忽的闪了一道水幕,将杨曌逼退了数步。 “寒沧沧?”华池艰涩的睁开了雨水打湿的眼帘,入目的,竟是这个悲情人。清瘦露骨的男子,刀削般憔悴的面容,与自己同样凄凉的目光,大悲过后,尽是呆滞。 “苍天一刀挥百年,横扫铁骑十万里。” “鸳鸯戏水山海间,不如刀剑一场醉。” 大将军与红娘亦同时赶到,提携着虞夕与仇天,步若星驰,疾速离去。 “走。”寒沧沧惜言如金,剑法散而密密麻麻,一如潇湘烟雨,卷起竹叶纷飞遮了众人眼帘。眨眼间,仇天,虞夕,华池,寒沧沧,大将军,红娘子,一行六人在寒沧沧杂乱无章的剑势里消失不见。昔人已去,空留竹海,以及风过时,淅淅簌簌的穿梭声,宛若耳语。 震撼过后,余味在心。扑朔迷离,泪流满面。 众人在最后一抹残阳里,咂咂嘴,相视苦笑,却是无言以对。这几个少年,如今年方二十左右,已摘得如此造化。若是,十年后,再兼是个心胸狭隘之辈,只怕…众人已无心去思虑此事。惊涛骇浪之后,纷纷退离。那些神妙的剑技,镌刻于心,永生难忘。 只有杨慕涵瞧的清楚,仇天昏昏欲睡,却留了她一个无情无义的回眸,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神采,没有生机。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剑指东溟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咿咿呀呀的读书声,绕着和风,荡过青瓦,自一处私塾的院落里传来。稚嫩的童音,袅袅的轻烟,两个意态风流的男子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勒紧了马背的缰绳,共同遥望过去。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过了会儿,闵诚谨撇了撇嘴,苦笑道:“少年游,好一阙少年游。少年出游江湖老,功成名就白发枯。”一声悠悠长叹,消失在四野长空。 “喔?”莫羽飘渺出尘之态,泰然不惊,依旧是宛若圣贤。 “不知小天如今怎么样了…江湖险恶,几月前他尚未玲珑,对人心,世故,一概不知,如今怕是略晓一二了。”竹林深处的往事,依稀入目,闵诚谨苦涩的摇了摇头,念起仇天与华池二人的生死挣扎,心底微微泛出几分悲凉。 莫羽皓齿轻扬,哈哈一笑,轻叹道:“我当是为何而苦笑,你竟在忧心他人。” 见他并未言语,莫羽继续说道:“师弟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世故了!” “我?” “不错。谷神丹一事,不过寥寥几月,引发的无数争端,多多少少,竟然都与你沾染了干系。所谓红尘炼心,在红尘凡世里厮混,最磨练一个人恒稳的道心。师弟,可是受益匪浅啊。”莫羽瞭望着前方无尽的原野,仿若天地万物,一览无余。 “此话怎讲?”闵诚谨本是伤感于仇天的事,竟被他扯到了自己身上,疑惑不解的追问道。 莫羽哈哈一笑,拂袖凌云,指着不远处的百花丛,笑道:“你看这春华灼灼,百花灿灿,半年后春去秋来,唯剩下一地衰草而已。能在意气风发的得意之时,体悟到昙花一现的凄凉。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即是智慧。” “我只是叹了一声,少年出游江湖老,在师兄眼里,竟成了智慧了。”闵诚谨又是一声苦笑,无奈的冲莫羽摇了摇头。 莫羽自幼宠溺这师弟,眸子里少不了的赞赏之意,继续说道:“然,智慧却不止于此。哪怕看清了功贯日月的艰辛,沧海一粟的渺茫,生死一瞬的必然,仍不忘大道,步若乘风,飞踏凌云,才算是道心恒稳的大智。” “譬如百花,明知衰败,也不愿无花无果?”闵诚谨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莫羽微微颔首,笑道:“哈哈,孺子可教也!” 殊不知,闵诚谨眼帘下,转瞬飘过了几道人影,仇天、华池、金髓、谷唯修…最后竟衣袂飘飘的走来一个哀伤的少女,绿绮附松萝,瘦削而轻灵。少女腰间挂着一只轻巧的贝壳,扑朔迷离。闵诚谨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一模一样的贝壳,似乎在悄声呜咽。 “师弟。”莫羽不忍扰他,只在心底长叹了一声,悄声念道:“你的道,不为世人所容,师兄也唯有尽力助你,不让你心灰意冷。至于日后,一切的一切,全凭天意吧。” 翩跹绿影,淡入天际…唉…闵诚谨幽幽一叹,剑眉直挑苍云,哀愁里透着桀骜的铮铮铁骨,一腔热血,仿佛天地唯我而已。 莫羽赞了声,苦笑道:“男儿气概,莫要再叹气了,赶路为是。否则,错过了仙岛英雄会,岂不痛惜?” “好!”闵诚谨似有所悟,淡笑着应了声,彻马扬鞭,紧随在莫羽身后,扬尘而去。 一望无尽的万里晴空,初阳高照,刺穿了少有的几片薄云。海风腥咸的味道,在打渔人的口中,又是另一种感悟。生老病死,欢喜伤悲,说不上传奇的生活,与这海风,这鱼腥味,有着生死难分的干系。 “渔老头,你且猜猜看,这么大一艘船,究竟是干什么来了?”一个赤着上身,古铜色皮肤的年轻人,抖了抖浑身干练的肌肉,冲不远处收拾渔网的老头喊着。 被他唤作“渔老头”的老人,自顾自的检查渔网,检查完了,又将渔网丢到了自己破旧的渔船上。随后将几把渔叉取了出来,一一的擦拭着,那温柔的模样,仿佛不是在擦拭一柄打渔的物事,而是在抚摸爱人一样。 年轻人瞧他不说话,似乎早已习惯了,冲其他渔民打趣道:“娘的,这鬼天气倒是打渔的好天气。喂,渔老头!你又把渔叉当新娘子了?”海边渔村里的年轻人,言语虽粗鄙,性情倒是不怎么卑劣。离了闹市的喧嚣浮华,渔村里,有着世间仅存的真挚,少有的古朴。 周围各自摇着船桨的老老少少,被一句话逗的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是将注意力凝聚到了大船上。这不速之客,将小渔村的平静,打破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渔老头终于擦净了渔叉上的血痕,伸出皱纹斑驳的手臂,擦拭着额头的汗滴。那一双污浊的眼眸,早已在日日夜夜的风刀霜剑里,消失了清澈与躁动。 年轻人似乎很崇敬渔老头,忽然笨拙的拘束起来,问道:“渔老头,你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又是什么意思?利来利往,难不成,咱小渔村里,还有皇帝想要的东西?小时候跟着我爹爹去扬州送鱼,见了不少的妓院青楼,都在这样漂亮的船上,就是没这么大。这么大的船,也只能是皇帝家开来的吧?”少年话多,一经开口,自然是夸夸其谈,停不下来。 渔老头是这一代饱经风霜的老渔民,土生土长,不知活了多少年岁。每日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雪霜,少有停歇的出海打渔。经历了无数天灾,倒也琢磨出了不少的道理来。但凡他说不让出海的日子,大家也都安歇在家,这老人就如风车一般,猜透了云里雾里的风向变幻。那年轻人的爹爹,却是除外。 “你爹若是听我的,每天检查打渔的家伙,也不至于命丧大海的风暴里了。”渔老头似是在怀念旧友,微微有些惆怅,饱经风霜而不再清澈的双眼,此刻,更加浑浊了起来。“小滑头,你比你爹还要顽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唉!” 众人自然是知道,年轻人一暴十寒的脾气,听的渔老头一番说教,却也都愧疚的低下了头。除了渔老头,哪个人不是忙里偷闲,常常想到歇息啊。 被唤作“小滑头”的年轻人终于低下了头颅,恍如落败的公鸡,一脸的失落。他爹死的早,又是整日整夜的渔民生涯,早已没了浓厚的怀念,没过一会儿,年轻人又快活起来,冲渔老头问道:“渔老头,莫非,你知道这艘大船是何处来的?” “我也是昨日夜半三更,出来撒网的时候,看到他们来的,听到了一些东西。”渔老头伤感的情绪过后,回到波澜不惊,言语里,没什么悲喜可闻。 “说的什么?”不远处一个渔夫一边吼着问,一边已解开了锚索,缓缓推动了自己的船只。 渔老头瞧他急性子的模样,似乎在漫长的岁月里发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叹气道:“他们说的东西,对咱们来说,跟天高皇帝远没什么两样。谁对谁,都没有瓜葛。咱只管打自己的渔,他们不会扯上咱,咱们也扯不上他们。” “唉?”‘小滑头’一声不满,冲渔老头皱眉说道:“你这老头,一句话说半句,总是留那么点不说出来。你倒是说完,那些人究竟是干什么来的?咱们扯不上他们,大不了不扯不就是了?你倒是说出来啊!” 又一阵海风吹过,腥咸的味道,冲到鼻梁最深处,惹来不少的咒骂声。不知不觉间,渔村里竟来了些稀奇古怪的人。这些人与大船不同,他们是从陆地一边赶来的,似乎两边的人马,要在这渔村里会晤。 “你们,听说过传说中那座仙岛仙山,还有山上号称仙人的那个岛主吧?”渔老头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船上的人,与路过的奇奇怪怪的人听到。 年轻人却不懂这些避讳之道,一时惊讶,大大咧咧的喊道:“哇,瀛洲岛?天姥山?临江仙?”年轻人显然是眉飞色舞,一脸崇敬的望着精雕细饰的华美大船,思绪早已被儿时的幻想给夺了去。海边土生土长的孩子,哪个没有神仙的幻想,哪个不知仙山的神话。 “还是太年轻啊!”渔老头长长的一声叹息,环视四周,觉得无人注视,又是一声长叹,回响起年少那些梦来。可惜,梦境还是梦境,看看自己这一身的白发与皱纹,哪怕仙岛里真的有仙女,也不忍去亵渎了。渔老头亦颤巍巍的走到海边,拔出了船头的锚,出海而去。 “你们可得记的,今天并不是远航的好日子。尝这风的味道,有一股深海的腥咸味。深海里定然会有不小的海风,哪怕无雨,你们还是在浅海打捞为好。”渔老头数十年生涯里,练就的一身打渔功夫,没人敢质疑。大家纷纷唯唯诺诺,自是信服。 可是,那“小滑头”除外。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乘风破浪 不知何时,这精壮憨厚的年轻人,已冲到了渡口,仙岛来的船桨旁。平整的甲板,延伸下来一片稳重的阶梯,做工之巧妙,也只有出自谢家之手。阶梯左边,端端正正站了一青年男子,黝黑的肤色遮不住出众的仪表,内力更是深厚,不在仇天闵诚谨等人之下。 “喂!小子,你看清了,这可不是一艘渔船。”青年男子健硕的长臂一挥,拦住了“小滑头”。只是这“小滑头”仍不气馁,跃跃欲试,冲船上挤着,谄媚的笑道:“恳请这位大哥,捎带我去那仙岛游览一番。这海中大风大浪,兄弟可保你们一帆风顺。怎样?” “哦?你还有这本事?”男子似乎是心动了,追问道。 “小滑头”一听有戏,兴冲冲的高亢应声,正要大放厥词,哪知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推的连连后退了几步,被一粒鹅卵石绊住了脚跟,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耳边传来了一声嗤之以鼻的笑声:“墨匠造船,墨侠掌舵,焉有覆舟之理?” 与“小滑头”年岁相仿的渔民们,瞧他出丑,纷纷大笑,不问孔孟之礼,不闻风雅之节。 可知少年心性,喜怒嗔痴无常。众人的讥笑,引起了小滑头羞愤难当,索性以手抢地,愤然叹道:“你出手欺负我,是一时的高兴。哈哈,今日这一片东溟海里,有大风暴,你们敢不带我,必然连人带船,葬身海底。” “你这乌鸦嘴!”健硕的青年男子听他无赖言语,心生气恨,内力浑厚的一脚冲小滑头踢去,嘴中亦是骂骂咧咧。 风声攒动,海浪终于不似先前平静,却无大风大浪。眼看一脚踩下,淳朴的少年即将死于非命,不知何处,竟飞来了一柄通体乌黑的宝剑,钉死在出手的年轻人脚下,停在了少年裤裆前。 不远处彻马扬鞭,绝尘赶到的莫羽两人,凝视着那把乌漆如墨的利刃,似曾相识,如故人来。 少年自然是吓得两腿发软,呆呆的盯着胯下凝水剑,竟也忘了站起来,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爬了两步。这看似挑衅的一剑,亦激起了黝黑的年轻人心头怒火,他紧握拳头,狂吼一声,冲华池挥了过来。华池喉咙里传来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雄狮铁拳,应声而出,与来人激撞在一起。华池禁不住倒退了几步,那年轻人更是被大力震的倒飞出去,险些站不稳跟脚。 男儿血气,一触即燃。年轻人黝黑的脸庞憋得通红,一把抽出身后模样怪异的棍棒,长棍轻蔑的指着西南方向,恰是华池所在。华池不为他傲气所动,顺手抽出了凝水剑,剑花里雕镂的沉沉死气,与华池心海一般,沉寂平静。 “寒门,住手。”上船之路,已被此时的打闹堵塞了许久,一时间船上船下沸沸扬扬,引起了内仓那位老者的注意。这老者留着一把山羊胡,眼神澄澈,手中持着与被他唤作“寒门”的年轻人一模一样的怪异棍棒,倚为拐杖,步履沉稳的走下船来。 “爹。”满脸黝黑的年轻人扫视四周,摩肩接踵的众人眺目而视。他自知犯错,垂下了好勇斗狠的脖颈。 “晴空万里,微风徐徐,这等好天气,怎能被劣子破坏了气氛。”老者诙谐的打了个趣,冲华池微微欠身,施了礼节,轻笑道,“在下谢云忆,是瀛洲岛主临江仙的胞弟,方才犬子寒门,年轻气盛,还望阁下一笑泯之。” 华池俊采星驰,出众的模样已压倒众人,眸子里依旧淡漠,听完一番说辞后,将头瞥向了一边,呼应着信步走来的莫羽与闵诚谨。谢云忆捋了把山羊胡,尴尬一笑,暗自想道,奇人异事,都有些不同常人的古怪脾气,这年轻人,竟这般的冷。想归想,只听他继续笑道:“来者皆是客,既然大家都是来参加敝岛英雄会的,不如上船安歇?饮些钟乳酒,品着烤鱼虾,岂不快哉?那位小兄弟若是想来,也一并上船来吧!哈哈” “小滑头”生平里从未经历大风大浪,惊吓之后,仍是痴痴傻傻的,话音入耳,竟不由自主的想上船去。可惜,被渔老头饱经风霜那枯燥的双手给拽了回去。一双浑浊的眼,淡淡望着咫尺在目的大船,凝滞了片刻,拽着小滑头向村落里走去。年少的梦已远,如今老了,还是命最重要。 华池修习万兽功多年,敏锐的知觉,扫视到谢云忆脸上的奸诈一闪而逝,不禁略微皱眉,幸存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当下不顾谢家父子两人,持着凝水剑,与莫羽闵诚谨直直走上了甲板。 三人一别重逢,疑问无数,围了个桌子坐下,浅斟低酌,慢慢把话谈来。 ------------ 第一百三十章 趋之若鹜 自从漓儿出事,华池更是画地为牢,冷漠的不与任何人言笑。何况是经历上次的生死之战,落败而逃,与他,更是内心一道疤痕。闵诚谨为他斟上一杯钟乳酒,趁着和煦的酒力,迫不及待开门见山的问道:“华池大哥可知小天的下落?” 对这位兄弟,闵诚谨心急火燎的压不住,脱口问了出来。华池略微有些迟疑,眼眸仿佛笼了一层纱,模糊不清。莫羽匆忙补了几句,笑道:“华池兄弟不要误会。诚谨与小天情同手足,敢以命相交,自然没有恶意。华池兄弟若是不方便说出来,也就罢了,只是想问问小天如今可好?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毕竟是旧识故人,华池放下了些淡漠的防备,叹了口气,答道:“小天伤势比我重了些,如今,尚不能出行。” “什么!”闵诚谨惊得站起身来,浑然不觉的贴近华池,急切追问道:“你说小天还不能出行?那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莫羽瞧他太过激动,亦起了身,轻轻抚着闵诚谨的肩头,对这师弟,着实有些无奈。 “嗯。”华池颠倒众生的狭长凤眼,在俊俏的面庞下,流露出点点的哀伤来,不知要惹多少女子心碎。过往的几个江湖女子,盯了他片刻,纷纷脸红的跑了出去,可惜华池无心招惹,沉重的叹了口气,回想起仇天模样来,说道:“小天曾在蛮夷的部落里逃亡,不知何时,学来了一套搏命的功法。如野兽一般,舔舐伤口,让自己片刻忘了疼痛。就好似那饮鸩止渴,并未修复伤势,而是把伤藏了起来。” “这王八蛋,脾气上来了比我还倔强三分。”闵诚谨微微咂舌,几声谩骂,依旧关切的问道,“那你说,小天现在究竟恢复到怎么样了?” “冬去春来,上一年的事,如今已是三月末了。只怕,还要再等三个月份吧…”华池长长的一声叹息,似在感慨,又触动了往事,沉陷在忧伤的回忆里。闵诚谨亦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悲怆,直直坐了下去。在莫羽的搀扶下,才不致东摇西晃。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莫羽引觞满酌,一饮而尽,长笑道:“男儿做事,有时候,只凭那一腔热血,不问对错亦不论成败。小天吉人天相,无事就好,诚谨,你的率性与洒脱,都丢了?” 闵诚谨自幼最是听从莫羽的教诲,被他一语点醒,强撑着笑了笑,一杯滚烫的烈酒下腹,失意的心绪,不知不觉已逐渐消散。莫羽亦被此言惊醒,一腔热血,不论成败,一切都为了那张已故的容颜,对或者错,都不重要。 “几位小兄弟,好酒量!”一把山羊胡映入眼帘,谢云忆站在三人身前,弯腰为空杯满上,笑道:“瀛洲岛尽是墨家子弟,哪怕工艺称不上冠绝九州,这钟乳酒,论其香醇,却是独一无二的。船已出航,几位慢用,云忆告辞。” 三人看着谢云忆穿梭游走,在众多桌位前敬酒打趣,不厌其烦。莫羽是静笑不语,华池是淡漠依昔,闵诚谨却压低了声音,忍不住暗骂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言一出,莫羽忍俊不禁,哈哈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连华池都微微抿嘴,打消了冰冷之态。 东晋末年,谢家之祖谢灵运,周游大江南北,行迹海内海外,不想,竟在东溟丛岛里,发现了一处仙山的所在。所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谢灵运感慨于瀛洲岛天姥山的景观,作文章以示天下人。后举家迁徙,在瀛洲岛安居,并传下子孙后代无穷尽,实为陶渊明桃花缘之外的另一片仙土。 谢家后人于墨家习来巧匠之术,以此为生,研习墨家精髓,并发扬光大,是当之无愧的墨者英杰。后形成了大量的墨匠,墨侠,与墨客。传于谢灵运的山河玄功,被后人演练的愈发精纯,又辅以覆海虬龙棍,只有横扫八荒六合之势。 如今谢家的家主谢寂深,人如其名,功力罕逢敌手,却孤寂深深,老年得女,名为谢郦,人称郦姬。谢寂深最喜收藏宝刀宝剑,名书名画,岛中设有万剑窟,除了轩辕剑与七星龙渊,其余八大神剑尽在其中,更有其余名剑无数。再过两日,便是骊姬年满十六的日子,谢寂深早早在江湖传闻,摆设英雄会,大肆分发库藏的神兵利器,以感谢江湖人士的捧场。 一艘如巨鲸般庞大的船只,竟满载而归,谷神丹飘渺于传说多年,仍有无数人追逐。何况,是绝世的神兵,将随着机缘送给有缘人。几近所有的江湖人士都痴迷于此行,纷纷赶来,不到两个时辰,已各自挤上了船。 殊不知,神兵相赠,岂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华池不信,莫羽与闵诚谨亦不信,可是,大多数冥顽不灵的人还是信了。趋之若鹜,不思其中凶险。闵诚谨醉眼微醺,环视了一圈,咂嘴叹道:“大将军与红娘也来了,这两人,危机之处肯舍命相救,倒是赤诚的两条好汉。寒沧沧怎的没来?那日竹林里,不是他将你们带走的?” 寒沧沧…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旧人如故 酒过三巡,华池也不复最初的冰冷,叹道:“他心已死。唉,他一颗心世所不容,如今唯一的挂念又没了,只怕,日日消颓,只待老病归去了。江湖儿女的垂暮,总是多出几分悲壮来。” “垂暮了倒好,无牵无挂,哪有如今这分苦恼。”一道蹁跹如蝶的幻影飘过,一个妆容秀美的女子,启着香唇,叹道。 如此纤妙绝伦的步法,唯有两位少女,一个是杨曌之女,杨慕涵。一个是罗绮门的天才少女,杜巧巧。闵诚谨心知是她,仍是一脸诧异,盯着杜巧巧的俏脸,问道:“杜巧巧你也来了,你脸上的妆…?” 杜巧巧惊呼了声,一扫方才的幽怨沮丧,忽然凌乱的抚着脸庞,急切追问道,“我脸上妆怎么了?” “挺漂亮的。”闵诚谨勾起戏谑的嘴角,一句打趣,隐没在轻描淡写里。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杜巧巧怒目以示,扬起高亢清丽的嗓音,骂道,“竹林深处,若非我拼了性命,与你站在一边,你现在又是什么下场?如今不感激的叫声巧巧姐,还敢戏弄我,敢情是良心被狗吃了。” 闵诚谨被她训斥的体无完肤,自知说不过她,嘲弄道:“萧师兄向来如影随形,这次怎没跟着?” “他这人太过迂腐,一味遵从师命,以至于连大义都分辨不出。”杜巧巧紧蹙蛾眉,恨其不争,唏嘘道:“这次,我说要来,他便要跟着。我说不来,他索性也不来。就如你所说,跟屁虫一个…但师父有命,又怎能不出行。我…自顾自的,趁着夜色偷跑来了。” “可惜他还是跟来了。”闵诚谨翘起邪异的嘴角,轻笑道:“越是瘟神,越是躲之不及。” 杜巧巧扭头一看,果真是,萧道彦已缓缓冲他们走来。“这不知羞耻的混账家伙。”杜巧巧压低了声音,言辞泼辣,惹得莫羽摇头轻笑,微微叹息。叹息声里,迸发出一声更重的惊诧声,杜巧巧仿佛见了煞星一般,花容失色,脸色苍白,低声自语着“他怎么来了。” 闵诚谨察她面色惨白,心知不妙,沿着杜巧巧目光所指,几人顿时愣住了,眉眼里多出几分怒意来。宫商羽在竹林里无处不在,百般阻挠,莫羽都恨他三分,何况是华池与闵诚谨。只是宫商羽仿佛心事重重,沉默的望着天际,飞鱼翔空,海鸥低滑,一脸孤寂与沧桑。 “诚谨!”莫羽仿佛猜透了师弟的心思,一把按住他颤抖的剑柄,沉声怒喝道,“不要冲动,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后一句,似乎是冲着闵诚谨,最后的目光,却投向了微微出神的华池。华池毕竟是华池,哪怕指尖已情不自禁的抖动,扔挪开了眼神,纤长指骨的骨节,勒的发白。 闵诚谨冲莫羽投了会心的一眼,硬生生挤出些笑容,沉重了许多,皱着浓密的剑眉,低声说道:“萧道彦是迂腐了些,却不是坏人。这个人,你要小心提防,我怕他骗你。”深情一眼,投向了杜巧巧。 这源自朋友的关切,亦惹得杜巧巧颇不自在,香腮微红,轻笑道:“几月前,他可是害你兄弟生死不知。你那牛脾气,何时变得如此明理了?”阵阵奚落,掩饰着内心一抹慌乱。往往关系最寻常的人,一声问候,才突兀的打动心扉。 云无心以出岫,从来不懂初阳的红晕。 “那是小天无大碍了!”闵诚谨性子刚烈,容不得一分瑕疵,义正言辞愤愤说道:“若是小天真有事,我一定与萧道彦立下生死状,一剑衡生死。”瞧见了莫羽的眼色,众人回头一望,谢云忆竟拉扯着萧道彦,又拽着宫商羽,冲几人走来。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气动山河 众人纷纷讶然,唯有宫商羽淡然不惊,略略欠身,摇着折扇笑道:“谢前辈称赞我等,是年轻一辈的绝世奇才,他将我等几人召集一起,煮酒论道。一是表达了身为副岛主的地主之谊,二是私人对高手的钦慕。” “哼!与墨家后人,论什么老庄之道?”闵诚谨虽驳斥了谢云忆,却是一脸鄙夷的瞧着宫商羽。说罢自顾自的,便要先行离开。 “诚谨!”莫羽低声训斥了声,抓紧闵诚谨的衣袖,冲谢云忆微微一笑,道歉道:“师弟性子暴躁,望前辈海涵。只是,在下几人功力平平,实在称不上前辈口中的绝世奇才,前辈美意,后辈心领了。” 谢云忆面色有些僵硬,凝滞了一刹,却在瞬间恢复了笑容,引觞满酌,一饮而尽,笑道:“哈哈,无妨,既然你们不相信老朽,老朽就自报本家的功夫,说说其中的秘辛。谢家人终日临水为生,观海看潮,自然沾染了几分明澈的性子。对惊才绝艳之辈的洞察力,也是非同一般啊。清风观的首席,莫少侠,老朽没认错吧?” 谢云忆唤几人坐下,又依次问了姓氏,假意逢迎的端了几杯。恰逢杜巧巧为谢云忆敬酒,只听一声巨响,前方涌起一股三丈不止的滔天大浪,将船身推到浪尖上。杜巧巧杯中的酒水一涌而出,尽数向前泼去,若非谢云忆及时闪避,只怕都浇在了脸上。 杜巧巧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道歉,谢云忆却一脸沉重之态,凌空而起,踏在甲板最前方的尖端处,迎上浪潮。“寒山,棍棒何在!”一声豪迈的呼啸,仿佛是与整片**叫嚣。谢云忆身旁一浪更接一浪,与前方的浪潮相抵,顿时浪花飞溅,船身抖动的更为剧烈。 谢寒山匆忙召集了谢家子弟,人人持着虬龙棍,绕着船身,围了一圈,抨击着两侧的波澜。一声声齐而有力的怒吼,与天地抗争着,惹来了更大的风浪。只是船身仿佛扎根在地,抖动的愈发轻微了。船上惊惶无措的尖叫声,亦逐渐缓了下来。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覆海虬龙棍,定!”谢云忆略微苍老的呐喊,在风浪里,给人太多震撼。随着他指挥令一下,谢家子弟齐齐把虬龙棍插在海里。整座巨大的轮船,忽然静止了下来,在偌大的风浪里,纹丝不动。 “洪波涌起,只欠秋风。秋风已过,大浪无形。覆海虬龙棍,破!”只听又一声怒吼,无数的虬龙棍自海水中拔了出来,掀起一股更为高大的浪潮,将先前的风浪的湮没。短短一瞬,周围的一切,竟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惊涛骇浪,化为无形。望洋兴叹,尽是唏嘘。船上的各路江湖中人,纷纷交头接耳纷纷嚷嚷,叹着深海的喜怒无常,更唏嘘着谢云忆海上的神通。一棍之威,竟能生生削去天造地设的浪潮,方圆百里,风平浪静,袅袅烟清,如梦一般。 “这老头儿,不简单。”莫羽收紧了腰间的七星龙渊,方才谢云忆瞧了眼剑,就识出了他的身份,如今又以大神通,平复了天怒,一身实力,不容小觑。 华池目光有些呆滞,并未瞧着谢云忆,而是望着不远处有些轮廓的仙岛,若有所思。压低声音,冲莫羽和闵诚谨叹道:“这仙岛亦不简单。”说罢耐人寻味的闭上了双眼,微微侧目,用心衡量着不远处的地下,传来那阵阵躁动。 莫羽修得玲珑万象心,明察秋毫之末,从未疏漏过什么风吹草动,有些诧异的问道:“华池兄弟何出此言?” “方才滔天的海浪,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华池眯起狭长的眼睛,睫毛之下,看不清眼神里的异色。 “人祸?”闵诚谨诧异的合不拢嘴,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不错。”华池掩饰不住内心的悸动,声音有些颤抖,低吼道:“是异兽所为。当年漓儿患病,我查遍了古今异书,通晓天地珍禽异兽。方才传来一阵阵微弱的低鸣,只怕是被临江仙关了起来,心有不甘,才兴风作浪,作势害人。” 闵诚谨听的连连咂嘴,从来不知,这世间还有兴风作浪的鸟兽。不过,他的心思全不在身边,而在即将到岸的瀛洲仙岛。瀛洲仙岛上高耸入云的天姥山,天姥山上依稀可见的富丽行宫,宫殿旁绿意盎然的碧草春枝,春枝深处,化作一抹绿色的清秀少女… 你迷恋我侠骨柔肠,我迷恋,风帘翠幕之下,荒山厚土之上,那一抹如梦如幻的,碧绿衣裳。 八个时辰的航程,轮船终于到岸了,云里雾里的天姥山,如今清晰在目。岸边无数少女捧着柳条编织的花篮,默默伫足,翘首以望。少女围成的中心,一位威仪出众的鹤发老者,似一尊巨石,笔挺的站着,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更胜无数的年轻人。 仙风鹤骨的老人,举手投足之间,散逸着不染纤尘的气质。此人正是天姥山如今的主人,谢寂深,自号,临江仙。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临江为仙 翌日,雄鸡破晓,啼鸣三声,接连几声急骤的敲门声,“哒哒哒…”吵醒了睡眼惺忪的闵诚谨。窗外的天色蒙蒙亮,甚至尚有几分昏暗,闵诚谨牢骚了两句,颇不情愿的一步步挪动到门口,取下了门闩。 哪知门外人等的焦灼,竟将门一把推开,“哎呦”一声,跌倒了闵诚谨怀里,险些摔倒。 一缕发香,扑到口鼻里,竟是他熟悉的味道。兴许是走的太急,沾了些路边花草上的晨露,湿润的发丝,多出一分清香来。闵诚谨终于醒了过来,下意识的推了下,怀中少女“呀”的一声娇叱,稚嫩的脸色,微微发红,手心攥着翠绿的衣角,不知所措。 “是你…”闵诚谨似乎早有预感,并没有太过惊奇,脸色也没缓和,淡淡的寒暄道,“你,这几个月都在家里,没有再出走吧?” “对哦。”郦姬咬咬嘴唇,鼓起勇气,抬起了俏脸,嗔怨道,“自从上次偷偷跑了,还去了玄牝大山那么凶险的地方。爹爹生气了,再也不准我私自跑出去了,每天都让表哥看着我,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整的我现在,看见表哥都懒得搭理。”她还是那个叽叽喳喳的话匣子,一张开嘴,便说个不停。 闵诚谨一阵头大,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弄清心底究竟想说什么。郦姬愈发的胆大了,一把抓起闵诚谨的手臂,嘻嘻笑着嗔了句,“呆子,你跟我来。”话音未落,已牵着他冲远处跑去。闵诚谨微微挣脱,却没挣掉,又不舍得使出力道来,只得任她牵扯着,愈走愈远。 “我这师弟,还真是个呆子。”一侧的木屋里,传来了一声戏谑的叹息声,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话说昨日,轮船经历了弥天的大浪,终于和缓的抵达,众人一下船,便遭受了受宠若惊的礼遇。仙岛侍女,载歌载舞,新鲜瓜果,齐备一堂。这些习惯了随遇而安,落草而眠的潦倒之人,无不游龙戏凤,贪享着靡靡之音。 谢寂深一袭青衣,举手投足之间,睥睨天地,傲骨挺立而谦卑,实在惹得众人青睐有加,景仰绵绵。 笙歌载舞之际,酒力微微,也不知是谁带起了头,一个,两个,直到各路的寻宝之人,有百余人,纷纷围着谢寂深,请他赐一把名器,也好荣归故里,跻身天下群豪之列。 篝火明灭,掩映着众人的吵吵嚷嚷,竟无人在意远观的华池等人。几人倒也乐得清闲,远远望着,喧嚣尘世里,愚昧之人落下俗套的行为。若是谢寂深,被三言两语奉承话,乞求话,就打动了心扉,大施恩惠,他就不是临江仙了。 数十年前,可是他亲自,将无数的名剑名刀,珍宝古玩,一一收集到了天姥山。这收集的手法,在世人口中,虽没有太好抑或太坏的口碑,但他对珍藏的痴迷程度,可见一斑。如今惹来江湖各路人马聚集,若没什么事,只为了送出去东西,又有几人信。 方才满天星斗,还不怎么清晰,刹那间,天星地火,忽然随着谢寂深的手臂,缓缓动了起来。风声攒动,雷声阵阵,那轰隆隆的震耳声响,竟来自于地面的桌椅木板,沿着谢寂深青衣飘飘的长衫,一起升了起来。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尝尽欢乐,不输于心,才不枉为人。古今万事,从盘古开天,到朝代更迭,其实,莫不是一场虚妄的笑话!” “若不是苍生万物,演化了一场场的喜怒哀乐,要这天地,要这世间,有何用?要这朝代,要这皇帝,要这神兵,有何用?可惜有他无我,我墨门的兼爱非攻之理,才被历代皇帝,禁的如此严实,无人敢谈。” 谢寂深两袖空空,夹带着清风明月,九天星辰的灵气,随着风声,自顾自的低吟。高台之下,百座之中,怎会没有朝廷中人。放眼望去,几个衣着鲜艳的人脸色阴晴不定,面面相觑,却不敢做多言语。 “昔有李太白,曾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又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风云乱舞,砖瓦横飞,绕着前方不远处,三十丈左右的平地,一一轻缓的垂落下去。饶是走南闯北,见识了无数奇闻怪事的侠士们,也纷纷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的面孔,在异象与谢寂深的衣袖间徘徊,这始作俑者终于接着话说道,“谢某趁小女年方十六的生辰,摆了这一台英雄会。只待天下英雄汇聚,一剑横天,以武论英雄。” “可惜…可惜…” 说罢顿了顿,睨视众人,但笑不语,恰巧一个纨绔子弟,借着酒劲怪笑道:“令千金生辰,谢岛主,您这是要选女婿么?” “哼!”谢寂深皱起灰白的眉头,深邃的眼神,洞察了场中少年无尽的心事。却并未动怒,冷哼一声,桀骜之态一举冲天,俯瞰着前方,无风自动的木板与碎石,指点道:“武力,心胸,文采,志气,人品,无一不是老夫选婿的标准,你占了几成?” 那少年顿时缩手缩脚,畏首畏尾,钻进了人群中不再说话。 可不就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临江仙虽没动怒,一脸的威仪,已深深烙在这群人心里,一个遥不可及,不敢触动的绝世高人。眼前的空地,已被乱石与木板铺就了两块场地。四四方方,长约五丈的擂台,竟被他以大神通修成了! “可惜…可惜…可惜这来者,大多是年轻一辈的英杰,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却实力不行。那些老一辈的泰斗,竟一个都不出世。真不知是妄自尊大,还是不屑老朽的宝贝。”谢寂深喃喃自语,仰视满天星辰,忘却了周身的三千世界。 “不对,却也不甚可惜。老朽是为小女庆生辰,选一名夫婿,那帮老贼来了,也只有陪我打上几架,并无大用处。”这老者面色缓和了些,为老不尊的模样,惹人忍俊不禁。只是在场的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笑罢了。 终于,空气中弥漫的汗水味,不再被束缚,逃逸出来,熏得少数富贵家的公子掩上了口鼻。 临江仙收了神通,攒动的风也逐渐平息下来,莫羽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后背上,竟已淋漓湿透。内力强横到,足以挥斥天地,御万物而行。这功法,与天剑名传一时的偷天手,当真义理相通啊…难不成,这临江仙,与三才的实力不相上下么? 可惜他不知,偷天手岂止是那么简单。偷天手的第二式,神鬼莫测,陈抟都敬畏三分。 “今夜诸位宾客也累了,早些歇息。明日午时,英雄会便在前方两座擂台上举行。无关输赢,无关手段,老朽欣赏的前三,可选神剑。其余的佼佼者,只能在诸多名器里,挑选一二了。” 台上云淡风轻,台下却炸开了锅,一声声唏嘘在耳边回响。 这临江仙,裁决方式倒与众不同。也罢,明日拿出浑身解数,拼他一把又何妨。进不了前三,也有名传千载的宝剑… 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想法。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少女钟情 紫霄天幕,碧霞纷染,一座略显古朴的建筑,震颤人心。低洼处,青色的云梯依稀可见,借着云梯,一层一层,平淡无奇的木板,石墩,青瓦,竟搭建的天衣无缝,直冲九霄。青云梯的尽头,天姥山的顶峰,一座别致的庭院,惹来无数贪婪之心。 据说,那是谢家历代收纳古籍的藏经阁,谢寂深一半的宝贝,都藏在那。 “这是百折溪,这是露水河…”青烟氤氲,紫雾缭绕,一个穿梭在百花丛中的绿影,忽隐忽现,银铃般的笑声,扬着纤纤玉指,为身后高大的少年指路。两人眉清目秀,在这碧海蓝天前欢呼,恍惚为天人。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这是刘阮遇仙的桃源洞,这是司马悔桥…还有青云峰,洞天石。”郦姬穷极十余年的韶华,也不如今日快乐。 自幼在仙境里长大,有着仙人一般的爹爹,她无拘无束,过的自然无忧无虑。只是邂逅了一个少年,就再也不同了。自小嬉戏的场景,便幻想着有他,没有,便不完美。自小熟稔的道路,便幻想与他同行,没有,便是缺失。 少女算不得倾城,还是稚嫩青涩的少女。闵诚谨一度沉迷于她浅浅笑靥,终于清醒过来,望着天地间稀疏的几朵悠悠白云,怅然若失。 “你怎么了?”郦姬依旧是笑靥如花,源于内心的喜悦,合不拢嘴。 一句寻常的问话,竟将闵诚谨给难住了。他瞠目结舌,脑海被仙境里少女给占据了,从小到大,他从没这么怅然若失过,“对啊,我怎么了…” “嘻嘻,闵大哥也会变得傻子一般。”郦姬一如矫健的梅花小鹿,绕着闵诚谨,翩翩起舞,游走不停。绿罗裙的裙裾,一如不远处翻滚的草色浪潮,悦人耳目。 仿佛忍了阿鼻地狱的无有间断之痛,闵诚谨紧锁眉头,叹道:“郦姬,我们回去吧?” “这里不好么?你看,百折溪弯弯曲曲,有一百零七个转弯,上游的杂质,根本流不到下游来。你看露水河,河岸两畔都是沁露花,这些花,最能沾染露水,然后掉到小河里…”少女内心察觉了一丝慌乱,淡粉的唇,匆匆忙忙演示一切的美好。 “英雄会快要开始了,我得赶回去。”闵诚谨终于找到了借口,大步凌空的迈了几丈,离她远远,望着水眸有些黯淡的女孩儿。 这绿衣少女,最初相识,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如今,怎么一句接着一句,如此多言了?闵诚谨一阵头痛,掩饰着内心慌乱,自顾自的便要离去。谁知身后“哎呀”一声,郦姬追他焦急,一不留神竟绊了下,向前跌去。 下一秒,她已蜷缩成了小猫模样,伏在闵诚谨怀里。软玉温香,发梢里熟悉的味道,再一次扑鼻,闵诚谨险些道心大乱。闵诚谨偷偷咽了口唾沫,脸色峻冷,将绿衣少女推了推,故作冷漠道:“谢小姐还是矜持些吧。” 郦姬水汪汪的眼睛,顿时化作春江十里,雨落珠帘,打湿了俏脸,自尖尖下巴滑到花丛里。 她这一哭,粉嫩的俏脸尽是哀伤至极,闵诚谨顿时慌了。说也不是,站也不是,两手凌空搭着少女的香肩,挪也不是,不挪又失了礼数。饶是他这种年少轻狂的性子,也乱了方寸灵台,表情甚是尴尬。 哪料,郦姬被他憨样逗的“扑哧”一笑,抹了把泪珠,竟恢复了先前欣喜的模样。闵诚谨紧跟其后,皱了皱眉头,心里暗叹道,杜巧巧一张脸变的快,她小小年纪,竟也阴晴不定,女人啊…想必天下女人,皆是如此了。心中虽想,口中却是不敢说的。 闵诚谨生怕再惹了她,任她捉住自己的手,在一片明山秀水里穿梭游荡。一路上两人谈天说地,流连戏蝶,好不痛快。闵诚谨逐渐打开了心扉,也不再顾及什么男女之别,道心之稳,与她在一片花间嬉戏,不知不觉,绕到英雄会处,竟过了未时。 东边擂台上,是红娘与巫山五毒的老四,独眼貂。西边擂台上,一个是大将军,另一个手持银色长剑,戴着斗笠,闵诚谨却不识得。 “糟了!”闵诚谨暗叫不好,挣开了郦姬纤弱的玉臂,冲人群里望去。郦姬自幼习武,这点蛮力也不致疼痛,只是有些委屈,闵诚谨此行,果然是奔着英雄会与神剑来的,粗鲁的一挥,竟将她抛之脑后了。 这一幕,被谢寂深瞧了清楚。谢寂深冷哼一声,仙颜大怒,遥遥瞪了郦姬一眼,却是责备之意。 “师兄!”闵诚谨于蜂拥的人堆里,寻到了莫羽的踪迹,贴身上千,略微有些羞愧的唤了声。 莫羽回头一笑,为他让了一处落脚的空地,摇头轻叹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戏谑的口吻,与两人来时,那乡村巷陌里的稚子,颇是相似。莫羽眼中尽是取笑之意,自己这位师弟,可不是那么容易拜倒在石榴裙下。 “呃…”喧嚣的人群里,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忽然愣住了。方才,自己竟与那绿衣少女,嬉戏了一上午。也只是稍稍出神了下,闵诚谨微红了脸,讪讪笑道:“师兄莫再取消了,诚谨来迟,自知是错了…” “不迟,不迟!”莫羽一挥长袖,轻笑道:“你若不尽兴,到申时来,也是不迟,哈哈…” 闵诚谨不知他搞什么名堂,惊愕之后,反倒无言了。却听莫羽附耳说道:“最早登台露面的,尽是蛇鼠之辈。真正的高手,只待看穿了他人的招式,再上台,一举击破。所以师兄说,你陪那小姑娘多溜会儿,又有何妨?” “师兄,我…”闵诚谨生怕莫羽误会了,张口便要解释,却见莫羽锁紧了眉头,盯着台上,一脸凝重。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山河破碎 红娘子不愧是女中豪杰,任独眼貂快如闪电,两把袖中剑,在曼舞的红衣长袖里忽隐忽现,将他逼下了台。另一边,大将军竟是输了。苍天一刀,被斗笠下的长剑接下,轻巧的卸下了力道。蓦地,一道冰锥虚掩着长剑,出现在大将军喉间,再过半寸,就夺了他性命。 又经历了十余人,东边是宫商羽打败了红娘,占据一方。西边擂台上,那戴斗笠的剑客竟接下了十人的轮番上阵,不可小觑。终于闵诚谨按捺不住,鞘中宝剑一同飞出,登上了西边的擂台。另一边,华池亦一跃而起,缓缓落到了宫商羽的对面。 全场哗然。一个男子,竟能生的如此貌美,纤长的凤眼,轻薄的丹唇,一念之间颠鸳倒凤。宫商羽虽算的上英俊,与他相比,终究输了一分魅惑。 “绝世的好男子,可惜,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莫羽隐匿在人潮里,穿过一条条挥舞的手臂,一双双憧憬或黯然的眼神,遥望着华池,暗叹道。你终究不再隐忍了,你的目的是什么,取一把神剑,然后再去报仇么? 宫商羽收起了玩味的意思,右脚微微退了步,全身蓄力,只待一击。折扇下,仿佛藏着一只五爪金龙,在云雾里怒吼。轻轻的几下挥舞,好似九天之上的烈日,亦随着宫商羽的精钢折扇,四射而去。 “真武玄空扇!”谢寂深果然是嗜宝成痴,一语道破了宫商羽手中的怪异扇子。 “爹爹,什么是真武玄空扇啊?”不知何时,这鬼灵精的小丫头,已迂回到谢寂深身旁。她是懂的,自己爹爹见多识广,家中宝贝多的不计其数。能唤起他注意的,寥寥无几,何况是如此吃惊的模样。 “江湖传闻,相剑名师曾从子,一生品剑无数,却从未铸剑一柄。殊不知,曾从子恰是因了这把真武玄空扇,他才罢手,一生不铸一剑。”谢寂深捋着苍老的须发,眼神灼灼,尽在那风生水起的扇子身上。 “曾从子…”郦姬摇晃起脑袋,蹙着蛾眉,恍然笑道,“记起来了。爹爹曾说过,春秋以来的几位铸剑大师,有欧冶子,烛庸子,还有这位曾从子…只是他不铸一剑,为何还称他是铸剑大师呢?” “殊不知,曾从子为人恃才自傲,眼高于顶。年轻时,他游山玩水之际,碰上了一只垂死的真武玄龟。玄武背甲,论其坚硬天下无双。曾从子瞧来瞧去,这玄武甲都不适打造剑器,后来,他就溶于精钢,打出了这把无坚不摧,又无坚可催,能攻能守的折扇。后来,再没有如此奇绝的铸剑材料,曾从子怕世人说笑,就一直在等,等到老死,也没寻来同等神妙的铸剑之材。” 郦姬正一阵唏嘘,却见谢寂深蓦地峻冷起来。深锁的眉宇,凝重的神色,一番不可置信的望着宫商羽。 “这少年,怎会山河玄功?” 郦姬顺着目光瞧了过去,华池与宫商羽斗了个难舍难分。宫商羽仗着折扇,攻守兼备,又有风雷之势照顾着,逼的华池无从下手。远远望去,宫商羽四周的花花叶叶,随着流动的风,在他身旁围了一片天地,折扇过处,百花共舞。 “日月不高,则光晖不赫!居高临下,破!” 台下早已是沸沸扬扬,无数人憋得脸面通红,叹着宫商羽神乎其技。华池却不为所动,屏着气息,大风大浪里,浮嚣尘世里,他始终似一叶孤舟,湮没在沧海的尽头,捉摸不透。今日华池着了一身黑衣,蜷缩在擂台一角,常人以为是怯懦的姿态,真正的高手,却不敢小觑。 那是孤独的野狼,伏在雨夜,致命一击前的安静。 华池怕坏了凝水剑,早早弃之一旁,以最原始的身躯,最原始的野兽本能,散布着危险的气息。 翡翠色的眼眸,淡淡猩红,一闪而逝。宫商羽愣了,人类的眼神么?走火入魔了?华池却忽然动了,电光火石,风驰电掣,也不过如此。犹如雄鹰捕兔,又似猎豹猛扑,简简单单的一拳,只因太快了,宫商羽竟猝不及防,待看清时,华池的右拳,亦愈来愈近。 “照之有余晖,揽之不盈手。月色,无限容纳!” 无奈之下,宫商羽猛的一挥折扇,清晰的龟壳印记,闪耀着精钢的华丽光芒。太快了,这不是轻功,简简单单的步法,单纯的腿力,竟与仇天的须弥步不相上下。眼看雄狮般的铁拳与折扇,即将激撞,宫商羽冷汗淋漓。一个恍惚,他竟闪过了十步之遥,所幸,挡住了。他拳头再硬,也不如真武玄空扇吧? 可惜,华池一切动作,有着野兽避害趋利的本能。临近扇子的一刹,华池松拳成爪,一如苍鹰戏蛇,扣紧了腰身,再借力去寻觅脖颈。 宫商羽挥动折扇,竟出现了可怕的凝滞,分秒之间,却左右着生死。蜻蜓点水,浮光掠影,一触即发。华池强忍着手心疼痛,捏紧了折扇,猛的发力,借着宫商羽的反抗,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腾了下,左手倏尔成爪,在宫商羽胸前扫了下,顿时衣衫四溅,鲜血四溢。三道爪痕,在胸口依稀可见,触目惊心。 一击得手,华池脚一蹬地,全身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缩了回去,冷冷的盯着宫商羽。右手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不停流血。华池暗暗皱眉,这扇子好生诡异,吹毛断发,触之即伤。 “驭兽派,我宫商羽从不屑于驭兽派的小把戏。如今,你华池,令我对贵派改变了看法。”宫商羽肩头微颤,冷冷叹道。这少年胸口的伤痕,还在汨汨淌血,天地之色却忽然黯了。灼烫的日光,倾泻下来十分,竟有三分淌进了宫商羽的真武玄空扇。 “山河破碎,借我明阳。扬晖吐火,曜野蔽泽。”一句句艰涩的话,自宫商羽口中吐出,响在谢寂深耳畔,又是一场震撼。 华池照例屏住了呼吸,灵敏的嗅觉与听觉,寻觅着,前方的危机。宫商羽沐浴着九天离火,胸前的血滴,竟缓缓不再流淌。华池嗅到了一丝不妙,下一刻已跃到宫商羽身旁。虎拳生风,一拳快过一拳,与宫商羽见招拆招,愈打愈快。 两臂连于心,心所至,拳所至,扇子在手,反而成了累赘。 宫商羽被他燃起了无穷斗志,亦抛起了折扇,挥起拳头,与他拼打。实力不济的围观者,早分不清情形,只见无数的拳脚忽隐忽现。 极速的尽头,便是静止。 华池与宫商羽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眸,在一次次拆招里,安静的盯着对方。华池细长的凤眼,黯然失意,悲伤痛楚,藏在最深的瞳孔里,忽然被宫商羽捕捉了清楚。宫商羽不禁呆了下,此人心性有多坚韧,才习得大江南北珍禽鸟兽的功夫,才忍住无尽死念,撑到了现在。 华池悲凉的眸子,始终不改一片冰冷,察觉到宫商羽呆滞了下,猛的发力,喉间压抑不住的一声狮吼,嘶哑溢出,宫商羽胸口被打了个正着,如薄纸一般,倒飞三丈,径自跌落在擂台下,狂喷了几口鲜血,呆呆的望着华池,不多言语。 ------------ 第一百三十六章 瞬息万变 “山河玄功,借来天地之力。天知地知你知的,我就会知晓一些。”谢寂深望着胜负已分的两人,兀自出神,喃喃自语道,“这俊俏的男子,确实藏有无尽的仇恨与悲壮。那少年,怕是瞧见这些,愣住了。真是太年幼了,唉。” 华池依旧淡漠,瞥了眼场外的宫商羽,不为所动。静静的回到了擂台一角,紧握拳头,挺直了身板,等待着下一位上台的人。过了半晌,终究无人应战。神鬼莫测的招数,野兽一般狂妄的拳脚,不死不休的杀意,颠鸳倒凤的绝世妖瞳。 先前跃跃欲试的人,早已吓破了胆,寄希望于另一边,闵诚谨正苦苦奋战的擂台上。 晨雾迎日寒生雪,暮霭候月冷凝溪。 幽寒至极的剑法,在头顶斗笠那人手中肆意挥舞,剑过处,冰封凡尘。闵诚谨借来阴阳二气,夺天地造化的气流,苦苦抗拒着彻骨的冰冷。那人的剑,仿佛无坚不摧的冰锥,饶是闵诚谨剑法超群,奈何功力上输他一把,逼得连连倒退,在擂台的边缘,苦苦撑着。 斗笠下的人,暗中加了一把力,挥舞的冰剑,溢出乳白色的寒烟来,煞气逼人。闵诚谨两臂冻的忍不住哆嗦,一层寒霜,紧紧贴着,无法消融。 “冷香宫?”华池轻抚着背上的凝水剑,曾经洁白似雪,如今,被死气沾染成浓浓的墨色了。 闵诚谨弥天的剑势,在幽寒里,逐渐慢了下来,再慢,更慢,惹得对方一阵欣喜,陡然发力,刺了过来。危急关头,谁知台下的莫羽,却轻笑起来。闵诚谨阴阳二气里,一道灼灼其华的金光迸发而出,合阴阳,混希夷,冲斗笠下眉间刺去。 斗笠下始终未露面的人,惊诧的叫了声,匆忙缩头。谁知缩的太慢,一线金光带着斗笠扬长而去,斗笠下的面容,呆滞的展现在众人眼前。刹那间,闵诚谨停手了,围观的人愣住了,连谢寂深都愣了下,盯着斗笠下的容貌,一脸玩味。 竟是个女子,还是人到中年的女子,更是个,天姿国色的中年女子。与梦琉璇容貌相似,多出一份妩媚阴冷,少一份淡雅出尘。仇天与虞夕一人在此,便会识得,此人正是夺走了轩辕剑,冲两人狠下毒手的斗笠女子。 徐娘半老,犹尚多情。伟仪风韵,艳羡四方。 一阵痴迷,一阵恍惚,华池仿佛堕入了冰窟,十米之遥,天地之距。这女子,脸上描着一朵玉兰花,如此熟悉。犹记得,自己娘亲去世之前,脸上常常描着一朵毒玫。何况,两人的面容,竟像到无以复加。 “阁下可是冷香宫的宫主,冷玉玫?”谢寂深望着这张风韵犹存的容颜,怅然问道。 “玉玫惭愧了,不想隐居二十余年,竟还有人记得。” “你真是玉玫,哈哈!”谢寂深久不出世,遇到故知,鹤发之下连展笑颜,激动的大喊道,“三十年前,你可是艳绝江湖,爱慕者成千上万,连我这老头子都倾慕有加。后来,后来只听闻你隐居了,那人,待你如何?” “他不愿负心薄幸,没回头。”冷玉玫蹙着一抹罥烟眉,慵懒而妖娆的神色,哪怕念过半百,依旧惹得无数人痴迷。她微微沉默,不待谢寂深继续追问,捡起了斗笠,凌波而起,轻叹道,“陈年旧事,日后再续,告辞了。” 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让这个天香国色的女人,只因被揭穿面容,便匆匆离去。 华池喉头微微哽咽,淡然许久,终究无法平复,无法释怀。她叫冷玉玫,喜好玉兰花,莫非,我娘也姓冷,叫冷玉兰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岁月不等人,时光把人抛,永不回头的唯有过往。窗棂外的风铃,天幕下的帷幕,一片寂静。谢寂深座下的谢云忆,冲儿子挥了挥手。谢寒门登时会意,拎起覆海虬龙棍,一个鱼跃,稳稳踩到擂台上,正对着气喘吁吁的闵诚谨。 “表哥!”郦姬惊得花容失色,一声呼唤,疑问的眼神,投向了谢寂深。 谢云忆“哈哈”一笑,面色和蔼,仰首道:“寒门不才,不是为了岛上的宝贝,却是为了小姐你啊。” “我?” “不错”谢云忆眼眸里精光阵阵,眯着场中,却换了副脸色,笑着冲郦姬说道:“寒门这孩子,自幼性子执拗,改不掉的好胜之心。如今大哥有言,要在英雄会里选出佼佼者,为小姐挑一名未来夫婿。寒门与小姐自幼青梅竹马,他自然是不愿歇着的。” “哦?”谢寂深脸色微微一动,勾起嘴角,冲云忆笑道:“你是说,寒门对这小丫头有情?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亲上加亲,可以考虑。” “爹爹…”婚姻大事,情之一字,最开不得玩笑。郦姬委屈的泪珠便要滚落,摇晃着谢寂深的臂膀,千不情万不愿,都写在梨花带雨的脸上。半晌,谢寂深也没答复,郦姬只好顺着他眼神望去,却再次惊呼了声“表哥”。 古语有言: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相传,这虬龙棍,乃是谢家一位大神通者,临海而坐,伏诛恶龙,以虬龙两角为灵感造出的棍棒。一条龙筋打造的长棍,龙角贴在一端,化作利刃,可挥,可刺,可挑。谢家子弟,纷纷效仿之,所用的材质,却差之千里了。 谢寂深沉迷于剑,丢给了弟弟谢云忆。谢云忆溺爱独子,又传给了寒门。如今,这覆海虬龙棍的龙角,正蕴着山河之力,冲闵诚谨浩浩荡荡奔去。闵诚谨两手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方才的冷玉玫,内力强横如斯,将他内力冻住了大半,行动都迟缓无比,何况是与谢寒门争斗。 无怪乎郦姬惊呼,这一棍及身,只怕闵诚谨已半废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慕名而来 闵诚谨粗重的喘着气,沉声吼道:“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倔强的性子上来,长剑横天,周身的阴阳二气与一线金光再次环绕,虽弱了些,仍不容小视。惊鸿一瞥,太极生化,蕴藏在灵动的阴阳图里。 替天行道,尔敢抗衡否? 郦姬睫毛微颤,不忍远望,闭上了剪水双瞳。过了半晌,除了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再没了声息。郦姬终于睁开双眼,眸子里,尽是震撼。谢寂深亦呆住了,与所有人一并,望着夹在两人之间的莫羽,黯然摇头。 “七星龙渊,斗转星移!秒啊,秒啊…” 闵诚谨的剑,谢寒门的棍,击打在七星龙渊上,忽然没了力道,萎靡不振。七星龙渊上却光芒四射,莫羽仰头长笑,左手捏了个剑诀,挑着两人的兵刃,直挑沧海云端。顿时流虹万千,阴阳消退,化为一道强绝的剑气,直冲云霄。三人伫足的方寸之地,再也撑不住,崩碎无形。 “师兄,你连斗转星移都会了。”闵诚谨回想起几月前,玄牝大山里,端虚以一手斗转星移,神鬼难料的将莫羽与延厄的力道,化为无形。这才几个月,莫羽竟已学会了。自己这位师兄,果真是天纵奇才啊…一丝苦笑,被莫羽看的清楚。 莫羽摇头轻叹,笑道:“师兄也只是初窥门道,太多巧妙,哪能学的如此快。”这傲气凌云的师弟,唉,何时能平复心境。 谢寂深缓缓起了身,“啪啪”鼓掌道:“老朽曾以为,故人不来,来些年轻人,这场英雄会便没什么趣味。如今看来,是老朽错了,阁下几人,实在令老朽大开眼界。还有没有他人上来挑战这位莫少侠,与这位华少侠?” 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哈哈,好,好,好。”谢寂深盯着几人,几声赞扬,冲台下一片人笑道:“既然如此,诸位就先散了吧。明日凌晨,老朽差人带诸位去万剑窟游览一番。除了十大名剑,万剑窟有的,喜欢的,一人一剑,尽管拿去吧。” 如蜩如螗,如沸如羹。 台下无数落魄人士,顿时炸开了锅,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敢置信。过了半晌,这群人才纷纷散去,更有甚者,冲临江仙双膝跪地,拜了三拜。也无怪乎他们如此,这些江湖众人,落魄潦倒,居无定所,生无所息,一把名剑,就是无尽的名与利。 “莫羽,华池,宫商羽,闵诚谨,几位少侠暂留一下,岛主有几句话,想与几位私自谈一下。”谢云忆一脸厚道的笑容,冲几人抱拳道,又做了个摊手的姿态,请几人上了观赏台,与谢寂深会面洽谈。 “宫少侠,伤势好了许多吧?”近看来,谢寂深鹤发童颜,和蔼的面容,倒不似远观那般,遥不可及。 宫商羽受宠若惊,收起折扇,微微躬身,笑道:“谢岛主灵丹妙药,后辈服下之后,伤势已几乎全好了。劳烦谢岛主费心了。” 谢寂深捋着胡须,摇头轻笑,不再多言,也不问他为何使的出山河玄功,冲几人笑道:“老夫曾说过,本次英雄会,要选出三人,作为最后的一代天骄,赠与神剑。虽被故人打乱了预算,这规矩,还是不能改的。” 四人都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静静等待,谢寂深点出三人的名字。 “东边擂台,撑到最后的,是华池与宫商羽两位少侠。西边擂台的闵少侠,虽不输于几位,奈何,输给了玉玫。这一个名额,还是让与莫羽少侠吧?”谢寂深说的委婉,听在闵诚谨耳畔,却似一尊巨石,砸在心间。 闵诚谨惊得沉寂了下,缓了缓心绪,淡然笑道:“岛主明鉴,如此最好。”少年言语里,缺了一分洒脱,任何人都听的出来。 “华池少侠,你此行,所求的是什么?老朽观你背上的剑,虽有几分秒,却终究是一块凡铁。华少侠可是求一柄神剑?” 华池娟秀的眉梢,如云中月,似花间柳,凤眼里,依旧是无边的淡漠。“《齐谐记》6卷孤本。” “喔?”几人均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盯着华池,谢寂深勾起嘴角,笑道,“想不到,华少侠目的是这个。我观阁下的功法,与鸟兽的动作,有几分相似。《齐谐记》里奇人异事,珍禽猛兽,都是有的。老夫也算读过一遍了,就赠给阁下吧。” “多谢岛主成人之美。”华池唇角扬了下,恢复了冷漠。 谢寂深不多言,挥了挥手,令他与谢云忆一道,去天姥山顶峰的藏经阁,取《齐谐》去了。 “两位,一个是神剑之一的七星龙渊,一个是天下独尊的真武玄空扇,老夫不知,两位还有何求?宫少侠?” 宫商羽听了谢寂深的话,微微发怔,目送华池的背影,暗自感慨。学无止境,坚韧不拔,无怪乎这男子一身的魅力,唉…正呆滞着,听谢寂深询问,这才意识到发怔,尴尬一笑,一本正经的答道:“听闻,春秋战国时,墨家与神秘匠人斗法,匠人将一柄剑作为失败的筹码赠给了墨家。现在这柄剑,在谢家人手里吧?”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沦为囚徒 “墨家人才艺高绝,从来不稀罕神兵利器,那柄剑,是个例外…”谢寂深叹了口气,唏嘘道,“少侠若是为了子午镜天剑,才来敝岛的,只怕要失望了。此剑确实在岛上,却不是谢某收集来的。故而,不敢擅自送出祖宗的东西,深表歉意。” “无妨,无妨。”宫商羽摇开了手中折扇,轻笑道,“那,明日宫某就随大家,一起去万剑窟里碰碰运气。喜欢上哪把神剑,再定夺也不迟。” “如此最好。” 眼看宫商羽远去,此地只剩了三人。谢寂深捋着胡须,瞧着莫羽手中的七星龙渊,笑道:“莫少侠手里这把,诚信高洁的龙泉剑,也是绝世无双的神剑。想必此次前来,是为了师弟闵少侠取剑的吧?” 闵诚谨还未多言,莫羽已挥了挥长袖,笑道:“岛主明察秋毫,果真不愧这临江仙的称呼。这七星龙渊,是要赠予诚谨的。在下就挑湛卢吧…” “等下!”闵诚谨一反常态,垂下了傲慢的头颅,冲谢寂深鞠了一躬,在两人的诧异声里,继续说道,“七星龙渊亦算是神剑之一,谢岛主可否将七星龙渊收去,让师兄再挑一把,换出干将与莫邪。虽不是楚弓楚得,也算等价交易。” 莫羽浑身一震,清秀的眉眼,定定看着闵诚谨,不可置信。他要辩解,闵诚谨却投来了坚定的眼神,我已决定,毋庸赘语。 “哈哈!俗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干将,莫邪,曾是一对至亲至爱的夫妻。两把剑从来都是一起出没,不曾分离。莫羽少侠与师弟两人情深似海,彼此关爱,一人一柄,是再好不过。” 莫羽沉默着,看向闵诚谨的眼神,尽是感激与歉疚。闵诚谨亦没有戳穿他的话,玲珑万象心,何必再与他解释。自己的剑,等以后机缘来了,再去寻觅吧。 “实不相瞒,万剑窟位于岛心落凤坡下,其中不仅有无数神剑,更有一只濡养神剑之灵的火鸟。这把七星龙渊,两位还是先拿着吧,取到了干将莫邪,再丢到万剑窟里也不迟。”谢寂深终究吐露出了事实,华池的感应,竟是真的。谢寂深别有用心的英雄会,只怕,也因火鸟不受控制,借百人之手,将它再次镇压吧? 莫羽与闵诚谨面面相觑,各怀心事,正要离去,却听谢寂深又叹道:“闵少侠,老夫还有一事相询。” “嗯?”闵诚谨听他一反常态,言语谦卑,不禁大感错愕,问道:“谢岛主有话说便是了。晚辈能做到的,必定尽一份力。” 哪知谢寂深支支吾吾,犹豫了半晌,才吐露道:“闵少侠,对小女,可有倾慕之意?” 莫羽不禁咧起嘴角,暗自发笑。果真如此,能惹得临江仙这般上心的,也只有女儿的情事了。 “郦姬…”少年轻轻唤了句,便陷入了回忆。记忆里的一抹绿色,从远处飘来,涤荡在山海间。银铃般的欢笑,天真无邪的面容,一模一样的贝壳,稚气未脱的语气,似万千牛毛细雨,在闵诚谨心湖里落地生根,挥之不去。 与你在一起,总是笑的时间胜过唏嘘。 “岛主误会了,晚辈,并无此意。”屋檐下摇晃的风铃,清脆的声响,戛然而止。闵诚谨面向莫羽,投了深深一眼,眼神里,只有莫羽懂他。莫羽微微一叹,将头扭向了别处,这位师弟,太好强了。 气温骤然降了下来,谢寂深的笑容遁迹无踪,冷冷问道:“你可知,郦姬对你情深意重,求了我多时?若非如此,老夫何必多此一问,老二家的寒门,对她可是一片痴心!” “你可知,郦姬对你情深意重,求了我多时?” 闵诚谨犹豫了半晌,衷情叹道:“谢岛主有所不知,晚辈幼年,见识了无数红颜祸水,痴男怨女,对‘情’之一字,向来持不屑一顾的态度。这些日子,与令爱相识,心意相通之处,早已消融了幼年的阴影魔障。只是,岛主有所不知…” “老夫只知,三月前,郦姬日日坐在望海石上,茶饭不思。若非我答应她,办一场英雄会,赠与神剑,将你吸引过来,她至今不知要憔悴成什么模样!”谢寂深忍不了他婆婆妈妈,一声怒吼,拍案而起。 雕纹屏风,大理茶几,青花石凳,随着谢寂深震出的气流,尽数碎裂。一个绿衣翩跹的影子,再也藏不住,自那屏风后,步履迟迟走了出来。曾经灵动多情的眼眸,如今哀伤至极,凝视着闵诚谨,但看,不语。 “郦姬…”谢寂深最见不得女儿哭的模样,如今一阵头大,轻轻唤了句。 “我自己问他。”郦姬强忍住泪水,打断了爹爹的话。藏着一汪秋水的眼眸,一脸的深情,依旧投向了闵诚谨,咬着发白的丹唇,问道:“你说并非无意,那就是有心。为何你还百般托辞,你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你告诉我啊…” 句句哀伤,更胜一柄利刃,刺着少年的胸膛。 闵诚谨生怕她咬破了朱唇,心里升起怜惜之意,咬咬牙,如实答道:“自幼,我便持一种景仰的态度,对待师兄。无论为人,修道,习武,一切都是我仰望的目标。还没追上师兄的道,我怎敢先谈情,先迷于色。” 说罢,少年沉默了,少女却破涕为笑,踏了一步,与闵诚谨仅余一步之遥,踮起脚尖,笑道:“这么说,你的推辞与狡辩,都是因为所谓的,怕耽误了追逐道心?我虽不是道家的,可是想来天地之间,万流归海。爹爹都成仙人了,诸多前辈,也都修成正果了。为何你要躲避感情呢?” 她踮起脚尖的高度,螓首蛾眉,已能触及少年的下巴。 闵诚谨有些慌乱,无所适从,将目光挑向长空万里,低吟道:“太上忘情。” “菩提双数,一枯一荣。太上忘情,并非无情。”许久未言的莫羽,长叹一声,过了半晌,悠悠道出这十六个字来。 “师兄…”闵诚谨恍惚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莫羽,却得来一份肯定的眼神。郦姬一听之下,更是喜悦的叽叽喳喳,笑道:“你师兄都说了,你还有什么推辞的?”说罢,上前捉住了闵诚谨一只手,转身冲谢寂深嗔道:“爹爹,明日取剑,后天我就要嫁给他。” “什么!”几人同时惊呼了出来,如此荒谬的言论,出自少女口中。 闵诚谨一脸诧异,皱着眉,指责道:“十六岁成婚,成何体统?你也…” “也不怕沦为笑柄?对不对?”郦姬闪烁着秋水无尘的杏眼,吐弄着香舌,鬼灵精怪的笑了笑,撅嘴道,“我就是不怕人笑话。哪怕被人笑话,也要与你成亲。”说罢,又缠着谢寂深,哭哭啼啼,百般哀求,谢寂深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 谢寂深爱女心切,一反常态,眼看谢云忆已从山上下来,将他唤来,叮嘱了几句,冲莫羽礼让道:“老朽的承诺,从来算数。明日,就让闵少侠代替阁下去取剑吧。委屈阁下,在寒舍静候两日,大喜之日过后,老朽必定放人。” 莫羽看惯了云淡风轻,洞察了日月更迭,一脸淡然,将龙泉剑递给闵诚谨,笑了笑,与谢云忆一并离去了。 这算是囚禁么? 他可以不以为然,闵诚谨怎能释怀,他心头大怒,瞪着郦姬,却提不起恨意,紧握的拳头无处安放,恨恨的冷哼一声,终于作罢。莫羽愈发淡然,愈让他心中烦躁,惴惴不安。 几只海鸟吓的凌空离去,一片落羽,缓缓飘落,悄无声息。 ------------ 第一百一三十九章 万剑宝窟 “天下三分名剑器,二分独守万剑窟。” 好一个天下三分名剑,万剑窟独守二分。 “沿着墨家的青云梯直上,是仙岛的藏经之所,历代孤本,都锁在那里。哈哈,然后瀛洲岛的另一个藏宝之处,却更惹人钦羡。诸位眼前的山坡,正是刀戟棍棒,名剑名器的汇集地――落凤坡、万剑窟。” 谢云忆几声长笑,将众人的目光,从层层云梯上拽了下来。 闵诚谨掀起俊朗的眉眼,不甚欢喜,扫视了一周,又淡淡的冲前方洞窟望去。不见华池的身影,或许是他取了《齐谐记》,已在昨ri离岛而去了。亦不见莫羽,想到昨ri种种荒唐,闵诚谨长叹一声,几分忧郁沧桑,引得杜巧巧款款走来。 杜巧巧一旁是萧道彦,一侧是宫商羽,实在难捱,索xing与闵诚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躲开尴尬的气氛。 谢云忆伸出食指,压在洞窟前的巨石上,叹道:“我大哥功力登峰造极,也是嗜剑成痴,为了心爱的名剑,竟抓来海上一只野凤凰,囚禁在万剑窟里。扭转风水,于水里造出一番火海,水火既济,神剑得灵。稍后犬子将为诸位引路,寻到欢喜的宝贝,取出来便是。若是遇到火鸟,出于无奈,也杀了便是。” 谢寒门肩头一抖,黝黑的脸庞,瞧不出情绪波动来。他盯着父亲的眼神,一丝不解,一丝疑惑。谢云忆瞧见了,也不理会,飞身一跃,两掌奋力推着巨石,一声怒吼,千斤巨石生生被挪开了一丈左右。 “请!” 不等谢云忆挥手,蜂拥的人群,已浩浩荡荡,大肆冲进了万剑窟。什么火鸟,什么迷惑,全都抛之脑后。 闵诚谨虽有些顽劣,离经叛道,不喜尊师守规,却也耳濡目染,有几分出尘。大将军,红娘,幽虚子,北城五霸...眼看众人趋之若鹜,面sè多是痴傻,举措多是蛮力,闵诚谨心底泛出一丝丝悲凉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中小有名气的一方名士,为了神兵,也失态了。 人cháo攒动,转眼无踪。 “干将,莫邪!”闵诚谨抚着七星龙渊,咬了咬牙,冲洞窟里钻去。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震得耳孔生疼。洞口的微光眨眼间消失,倾斜的ri光,被巨石重新堵住,伸手不见五指。谢寒门闷哼一声,黑暗里,惊悚的盯着洞口,冷汗淋漓。忽然洞窟里明朗起来,无数夜明珠堆砌两侧,璀璨的宝石,从石壁里折shè着光。亮如白昼。 随着光亮,谢寒门脸上的惊悚一闪而逝,却在有心人的眼中,露出了端倪。 闵诚谨心底愈发不安,冲上前去,摘着谢寒门的衣领,咄咄相逼道:“本是取剑,为何岛主先前不说,洞窟里还有猛兽?既然有猛兽,又为何将洞口封住?莫非,岛主yin谋里,设计着我等,葬身此地?” 桀骜不驯的眉眼,不安分的神情,轻狂的年纪。 谢寒门呆滞了一刹那,又恢复了强硬的笑,拂去胸口不通礼数的狂妄之手,解释道:“洞窟被水中之火濡养了数十载,灵气可贵,外泄一分一毫都是可惜的。至于火鸟,传闻里,可以一睡千载,大可不必担心。” “当真?”闵诚谨勾起嘴角,淡淡笑道,“一睡千载的,不是玄武么?何时成了朱雀?” “我爹让我跟进来了,能会有什么危险?”谢寒门满眼的不屑,似乎在冷嘲,讥讽闵诚谨胆小如鼠。 闵诚谨冷哼一声,少年心xing又惹祸上身,抓紧了七星龙渊,遥遥走在前面。这少年从来都是一副,不服天不服地的模样,睥睨天地,哪怕信手一挥。 “爹和大伯想的,究竟是什么...”一干人等,在珍珠宝石的吸引下,逐渐深入,黝黑的少年,却悄悄拧起了眉头。愁云惨雾,在他少不更事的脸上,更显得突兀不群。殊不知,少年心头也乱了。万剑窟既是困火鸟的,那巨石在里头根本无法挪动,只能靠外力推开... 一丝温热的气息,缓缓吹面而来。 ------------ 第一百一四十章 情中痴儿 众人随着闵诚谨,蹑手蹑脚,竟来到了一处迷宫里。三条分岔的路,瞧上去一模一样,玛瑙石墙,金石铺地,却幽暗的看不清表情。一人扭过头来,低吼道:“谢家小少爷,岛主唤我等来取剑,莫非是戏耍我等,来玩迷宫的么?” 闵诚谨抱着龙泉,亦止步回头,望着谢寒门。谢寒门黝黑的脸,在幽暗中更察觉不到面容,听他语气,渀佛是无奈的干笑着,叹道:“大伯爱剑如命,因此万剑窟是禁地,向来不允闲人出入,我也没进来过。至于迷宫,随意进,至多不过耽误些时ri,早些晚些挑宝贝,没有xing命之忧。” 话音刚落,闵诚谨脚下生风,已消失不见在中间的岔路里。杜巧巧不禁愕然,这小子搞什么名堂,先是低落的不言不语,如今又发疯一般,不管危险与否...身后众人,竟尽数奋勇而上,随着闵诚谨冲进了中门。 莫羽不在,华池不在,宫商羽破帽遮颜,英雄会里大显身手的,唯有闵诚谨在前方探路,众人理所当然借他的余荫寻求庇护。谢寒门踟蹰片刻,亦跟了上去,岔路口,仅剩下杜巧巧,宫商羽,萧道彦三人。 微妙的气氛,在一片沉寂里拨撩着三人。萧道彦望着中路洞口,行了几步,回头冲杜巧巧笑道:“师妹,还不跟上?四下无人,莫要被登徒子欺侮了。”一腔怒火,化作挑衅的眼神,微微扫了扫宫商羽。 “你骂谁?”宫商羽折扇一收,直指萧道彦,怒吼道。 萧道彦一声狂笑,摇摇摆摆,晃了几步,分花戏蝶手弹开了眼前的真武玄空扇,冷笑道:“骂小人。” 刹那间天地大亮,炽热的火焰,在洞窟上方的石壁上燃烧起来。又一道金sè锋芒闪烁,一柄折扇显威,冲萧道彦掠去。萧道彦措不及防,纵身一跃,顺势抽出了腰间长剑,挑开了真武玄空扇。 “山河破碎,借我明阳。扬晖吐火,曜野蔽泽。” 几月来,宫商羽心头悲愤,尽在今ri冲他发泄出来。真武玄空扇迅如晓风,刃如残月,锋芒过处珠玉化为齑粉。片片龟甲,随着宫商羽一个旋身飞扑,煽动了无尽气流,气流又合而为一,宛如千斤锥子,又似绣花针。 “花间游刃柔无骨,方寸含笑半步颠。” 爱人眼前,哪个少年也不愿输了气势,丢了颜面。萧道彦冲杜巧巧一笑,长剑出鞘,步若星驰,忽隐忽现。神鬼莫测的须弥步第二层,在他脚下,倒也有几分名堂。可惜宫商羽熟稔此法,闭上双眼,几个月前的一幕,再现眼前。 萧道彦憋得脸面通红,依旧不肯认输,脚下的步子愈发迟缓。宫商羽长发乱舞,一如深海洪波,放荡不羁。两只手挽着真武玄空扇,两臂举直,沐浴着殿顶的火焰,危机四伏,恍若古老神秘的巫师。 “山河玄功,ri曜,破!”随着宫商羽一声怒吼,龟壳雕镂的翎羽,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一发悬于千钧,若退一步,萧道彦不过是输了。只是年少轻狂的弊病,几人逃逸?何况,杜巧巧在一旁。萧道彦勇决之处,竟带来些变数,一声惊天动地的激撞,两个少年各退了几步。 萧道彦狼狈的倚着石壁,轻蔑的眼神,盯得宫商羽怒火反增。真武扇上,缭绕的ri曜之光,刺的瞳孔生疼。 “宫郎...”一声轻唤,道不尽心底悲欢,却喊出了岁月痕迹。寥寥半月的相依,一见钟情的铭心,花前月下的执手,双宿双飞的夙愿。曾记否,五柳先生的故居前,许下的: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道尽誓言,难成谶言。 倾尽衷情,还似无情。 处处暖心,不如薄幸。 痴儿悲戚,浪子欢歌。 萧道彦因爱生恨,因妒忌心而下杀意,趁宫商羽痴痴的望着杜巧巧,一式力拔山河,剑身自长空划下,应着宫商羽神庭劈去。无限爱慕怎生诉,才脉脉一眼,便无法自拔。宫商羽回过神来,已来不及提扇,索xing紧闭双眼,等那长剑劈砍过来。 “够了!”杜巧巧自回忆里走出,黯然轻叹了声,挑着弯弯柳叶长眉,大怒道,“你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万剑窟,不是你们的演武场。”眉尖微蹙,杏眼圆睁,训的两人脸sè酡红,才幽幽叹道:“你们先各自选一道门,由我来挑。” 萧道彦一来急于寻剑,二来,向来对这位师妹言听计从,听她此言,登时走上了中间的岔路。走了几步,停驻在原地,回身望着杜巧巧,示意她跟上。宫商羽却不认可,嬉皮笑脸的绕着杜巧巧,东走西顾,鞍前马后的献媚。 杜巧巧轻咬贝齿,故作冷漠的皱了皱眉,不去瞧这英礀飒爽的富家公子 。宫商羽愣了愣,微微呆滞,怅然一笑,踏上了右边的岔道。而后宫商羽亦优雅的转过身来,折扇轻摇,一双星眸里藏着无穷爱慕之意。 一次抉择,一生抉择。 ------------ 第一百一四十一章 各取所需 杜巧巧咬着丹唇,望向萧道彦,又降目光投向了宫商羽,最后,回归到前方的路上。三个幽暗的洞口,她竟孑身一人,走进了左边的石窟。萧道彦粗枝大叶,一片黑暗里没觉察到杜巧巧脸上的神情,宫商羽却是看清了。 无力从心的煎熬,手足无措的绝望,心乱如麻的选择。 三个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在黑暗里,愈发沉寂。齐齐走了几步,却又齐刷刷的停下,各自躲在昏暗的洞窟里,黯然回首。宫商羽长叹一声,自嘲道:“曾以为非此即彼的事情,如今,争风吃醋竟落了个空。也罢,各行其道!” 萧道彦闻言怅然,紧闭双眼,随声冷嘲道:“天涯过处,芳草无数。青睐于你,你却如此伤人..师妹,好自为之!”说罢,长剑一挥,脚下生风。身化须弥,大开大合,眨眼间已自顾自的离去了,朝着更深处追去。 你一句,我一句,听的杜巧巧花容失sè,美目紧睁,直至娇躯颤抖,胸腔憋闷。 一个是各行其道!一个是好自为之!凝眸处,正伤心。 杜巧巧呆滞半晌,失魂落魄的走了两步,一不留神,被脚下顽石绊了跟脚,冲前方跌去。这一跌,却未着地,竟跌到了一个男子的怀里。曾经脸红心跳的熟悉场景,回忆起来,依旧面红耳赤,芳心乱跳。 “清江一曲柳千条, 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美人桥上别, 恨无消息到今朝。”昏暗里,男子的身躯愈发伟岸,高山仰止,几声轻吟之后,竟是一句嬉笑话,“恨无消息到今朝,倒不是无消息,我是怕找你,你再生气。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来到岛上,又摔到我怀里,宫某可不再放过你了。” 喘着热气的薄薄朱唇,吹的杜巧巧心底发痒,chun心萌动。 “你这登徒子,我哪里,摔到你怀里了?” “原来,你也觉得我是浪荡的登徒子...” “没有!” “那就是承认,自己摔到我怀里了?” “你!你不是说各行其道,去了右边的岔路?” “那是调虎离山,骗开某个不长眼的虫子。”宫商羽语气愈发温柔,连声音都软软的,柔情似水。杜巧巧渀若饮了一壶千年佳酿,脸sè酡红,又睁不开双眼。唯有使劲挣脱着,推推拉拉,反而被宫商羽捉的更紧,心贴着心,感受着彼此胸口的温热与起伏。 两人亲密了许久,宫商羽轻轻推开了杜巧巧,坏笑道:“巧巧,你跟我来。”说罢,牵扯着巧巧,转身回到了三岔路口,走进了右边小道。“火鸟栖息在中道,百转千折路在左道,只有谢家的长老们,才知道这里的秘密。” “你...你是长老?”杜巧巧眨巴着剪水双瞳,天生媚态,蛊惑人心。 “哈哈!”宫商羽长笑一声,勾了勾杜巧巧的瑶鼻,又挽着她乌漆如墨的长发,笑道,“傻瓜,长老都是老不死的人,才能去做,我若是长老,岂不成老妖jing了?”作妖魔状,恐吓着杜巧巧,惹得杜巧巧一阵娇嗔,花枝乱颤。 “那你怎会知道?” “问的呗。” “岛主?还是谁?” “谢云忆。此人野心勃勃,不甘做下,我不过是与他合作了一把。”宫商羽漂亮的眉眼下,锋芒一闪而逝,百般心机蛰伏心底。 一ri前 翠叶泛湿,雨露新起,一轮皓月斜斜挂着,月sè迷茫,不解的盯着两个男子。一老一少,那少年手中捧了盆遮盖严密的花草,借着月sè,透露出一丝一缕的神秘。少年手里握着真武玄空扇,老者背后倚着覆海虬龙棍,似朋友,又似仇敌。 “谢岛主,你我做一笔生意怎样?”宫商羽率先发话了,折扇一挥,儒雅如诗。 老者冷哼一声,深厚的功力,扫的花花叶叶淅淅沥沥,倾倒一方。谢云忆冷笑道:“阁下喊错了,老夫谢云忆,不是谢寂深。大哥认出了你使的山河玄功,万分好奇,特命我来调查清楚。阁下可愿相告?” “百年前被岛人视为耻辱的恶霸,三光ri月星,就是我师父。够没?”宫商羽哈哈一笑,见谢云忆瞠目结舌的模样,隐隐露出一丝不屑,仍是不卑不亢的说道:“宫某没喊错,岛主之位,完全可以被阁下取而代之。这就是宫某,要谈的交易。” 谢云忆脸上的善意,尽数摧毁,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冷笑道:“谢寂深一身山河玄功,已臻化境,恐怕三光之一,也无力为之。你怎么帮我?” “喏。”宫商羽快掌一推,将怀中搂着的遮布盆景塞给了谢云忆,勾了勾嘴角。 “这是什么?” “不想死你就掀开。”宫商羽冷笑一声,制止了谢云忆鲁莽的举措,说道:“大漠里,流传这么一句话:大漠渺渺风烟,有花盛开如莲。夜来清香迷醉,一生只为月见。这种夜来香,又唤作月见草,待霄草。见了月sè,就会发出一股幽香,闻之则醉,功力尽失。” 谢云忆一听大骇,擦了擦汗,小心翼翼的收起了盆景,冷冷问道:“你要什么?” “子午镜天剑。” “那柄剑,在万剑窟里,我怎么去帮你舀?”谢云忆微微愠怒,背过身,意yu拂袖而去。 “是吗?不对?”宫商羽咬紧牙关,多出一分嘲弄,冷笑道,“万剑窟是临江仙造的,所藏神剑,都是他搜集来的。子午镜天剑是历代相传,你觉得,不应该存放在藏经阁么?” 见他不说话,宫商羽继续嘲讽道:“少了子午镜天剑,你杀不了他。他中了夜来香之毒,你也一样会闻到。没有子午镜天剑,你舀什么杀他?”终于说的谢云忆脸sè大变,两人嘀咕了几句,各自消失在夜幕里。 ------------ 第一百一四十二章 坦诚相待 “宫郎,到了如今,你可愿再告诉我,你的家世你的师门,究竟是哪?” 杜巧巧与宫商羽闲庭信步,谈笑嬉闹,宛如初chun出游一般,在万剑窟里慢慢游走着。一见钟情,最是铭心刻骨,最是情意相投,那种快乐,或许像cháo汐一般,纵然退的也快,但来时,迅猛而激荡,无人可挡。 意料中的尴尬与沉默,竟未出现。 反而是宫商羽绕着青丝,欣然笑道:“为何不愿?我正想全部告诉你。正如谢寂深猜到的,我的内功,确实是山河玄功一脉。山河之力的小成,是草木溪流,花叶顽石之力;而化境,则是ri月星辰,名山大川之力。所谓山河玄功,取法自然,可以假借山河之力。你瞧,ri曜,月晖,星斗。” 宫商羽手心翻转,前方不远处的天sè,亦yin晴不定。杜巧巧饶有兴趣的娇笑,宫商羽心里却思绪万千,起伏不定。我细细思量,权衡利弊,终于想通了。你要问的,不要问的,大不了全告诉你,希望如此,你不会再离去了。 “呀?”杜巧巧美目连眨,讶然咋舌,问道:“你真是谢家的人?为何当初,你说不方便呢?你若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当初,当初师父怎会一口回绝呢...” “我若是谢家人,怎会带着‘宫’这一姓呢?”宫商羽停伫下来,疼怜的捏了捏杜巧巧的俏鼻,轻声笑道:“笨蛋,谢家人非但不认我,哪怕还要杀了我。我师父百年前被谢家视为耻辱,赶到中原,又在中原做了些为人不齿的事,又被赶到了大漠。”笑的温文尔雅,笑的苦涩心酸。 “你师父究竟做了多少恶事啊?”杜巧巧心直口快,话说出口,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妥,满含歉意的望着宫商羽。 “是,他们是恶人,我也只会做恶事,你满意了?” 杜巧巧盯着他的星眸,一道绝望的神sè,令她心酸到无力再去注视。只有手足无措的东张西望,灵巧多情的佳人,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宫商羽哈哈一笑,抚着她脸蛋的手,向下坠了坠,将杜巧巧紧紧揽在怀里,调笑道:“我都与你坦白了,你还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什么?” “你这混蛋...只是舀我寻开心。”杜巧巧气的粉脸含威,嗔怪了一句,索xing背过身去,不再瞧他。只是不及宫商羽力气大,使劲儿推了几把,仍是没推开他紧紧勒着的两臂。两人愈贴愈近,逐渐面红耳跳,多出了一份微妙的气氛。 “百年前..你才二十上下,难不成你师父活了一百来岁,他还活着?” 宫商羽眉头微微一皱,怔了怔,轻轻出了口气,释然了些,说道:“不是他,是他们。我师父一行三人,乃是结拜兄弟,曾叱咤风云了数十年,鲜有敌手。号称ri光,月光,满天星的三光,就是他们..你应该是听前辈们提过?” “没有..”杜巧巧稍稍惊讶了下,关心的,仍是宫商羽,追问道,“那你师父怎会遇到你,又授艺于你呢?” “我极小的时候,父母在沙漠里遇到了土匪,全都身亡了。师父说,是他们收养了我,教我武艺,才幸存至今。”宫商羽抽了抽嘴角,苦涩道,“我师父这身份,是万万不能与外人提的,故而,一再对你隐瞒..” 杜巧巧听之黯然,于他怀中静默了片刻,轻叹道:“我亦是父母双亡,被师父师母收养大的。” 一路走走停停,明知仙岛上已有一场yin谋在偷偷酝酿,宫商羽依旧不愠不火,将万剑窟当做了风月之境。两人自述童年趣事,又交谈近事,欢乐悲喜,两颗心终于愈贴愈近。曾经的隔阂,迷茫,误会,渀佛须臾之间解开了。家世之类云云又被抛之脑后,两人一时头脑发热,又向未来憧憬,山盟海誓滔滔不绝,数不胜数。 右边的小道,较之旁边两个,不知短了多少倍。饶是宫商羽两人一路缓缓徐行,仍是早一步到了三岔交汇之处,前方十米之内,已有刀戟剑器一一陈列。四周寂静无声,尚无人迹,只是前方打扫的纤尘不染,足见谢寂深对剑器的喜好之深。 “含光剑!玉环刀!照胆剑!”杜巧巧莲足一闪,须弥步无有间断,大呼小叫的摘着墙壁上的名刀名剑,一柄一柄的试,翩翩起舞,惊艳四方。宫商羽挽她玉臂的手,一个不留神,红袖已在手心调皮的拂过,轻盈不定。 “好!”宫商羽痴痴望着杜巧巧,娉婷的步子,纤弱的腰肢,媚态无数。 “宫郎!”杜巧巧娇嗔了声,唤道“你若再一味称赞这剑,傻傻站在那,可是跟不上我了..” “红粉佳人,比这名剑更难得啊!名剑是凤毛麟角,尚有寻觅,佳人可独此一人再无第二了。”宫商羽被她回眸一笑迷得七荤八素,缓缓走着,差点摔个趔趄,笑道:“云想衣裳花想容,chun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白玉长廊,琳琅满目。愈行愈远,愈陷愈深。宫商羽手持折扇,谈笑风生,不为这种种剑器所动。杜巧巧却不一样了,好歹也是用剑之人,虽见识几把名剑,哪有如今入目的数量之多。淑女剑,纤云剑,蒹葭秋水剑,木兰剑...诸多适合女子的名剑,在杜巧巧手里舞动。剑在她手,渀佛青云出岫,始有sè泽。 昔ri竹林里,杨慕涵一手青鸾剑,艳羡四方,曼妙若舞。杜巧巧同是女子,何尝不钦羡不已,如今爱不释手的试剑,哪一把都不舍得放下。 百米长的藏剑之所,戛然而止。一路走来,玛瑙与珠玉之间镶嵌着剑器,剑器中,又偶尔掺了些刀戟棍棒之类,只是不多。如今,眼前却是一堵石壁,再没了道路。宫商羽微微蹙眉,回想起谢云忆私自授予的话来,冲石壁敲了敲。 “砰砰”两声清脆的声音入耳,杜巧巧与宫商羽相视一笑,冲两侧打量去。 果不其然,一侧其貌不扬的石剑,无论如何都摘不下来。宫商羽暗蕴内力,缓缓旋转,眼前的石门顿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灰尘散落,石门微启,宫商羽亦露出了惊喜的憧憬。纵然他不用剑,然而自古流传的十大神剑,八把在这里,夫复何求啊。 数道神鬼莫测的虹光,自石室里倾泻出来,端是神秘。宫商羽一把抓着杜巧巧,如露如电,冲了进去。 天地成圆,繁星满天,人在其间,众剑成天柱,绕了石室一周。正是这种摆设,才使得杜巧巧与宫商羽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定了定神,才从第一把剑依次向后数来。入目的,竟是轩辕一统,大禹治水的,轩辕剑! ------------ 第一百一四十三章 神剑赠君 可惜,枫香木打造的桎梏下,空空如也。宫商羽升入云端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古今第一神剑,原来临江仙也无力寻到...孰不知枫香木难求,却依旧为其打造了剑盒,想来为人狂傲,早已把轩辕剑列为囊中之物了。 枫香木剑盒下,仍有小段文字,以大神通镌刻其上:十大神剑第一——夏禹剑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后传与夏禹。勇气、智慧、仁爱……一切归于两个字:圣道。轩辕夏禹剑是一把圣道剑。 十大神剑第二——湛卢:湛湛然而黑sè也。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五金之英,太阳之jing,出之有神,服之有威。所谓仁者无敌。湛泸剑是一把仁道之剑。 宫商羽猛抖折扇,桎梏应声而开,湛卢自剑盒里跌落下来,恰被宫商羽接在手里。“好一把上苍之眼!”宫商羽抚着通体乌黑的湛卢,偏锋虽利,却无杀气。剑柄处犹如一只眼睛,盯着世间丑恶,盯着世人贪心。 十大神剑第三——赤霄:七彩珠,九华玉,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剑身上清晰镌刻着两个篆字:赤霄。帝道之剑 宫商羽怀着崇敬之意,将湛卢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剑盒中,抽出赤霄,叹道:“神剑有灵,每一柄剑,都有一段光辉的历史。雄才伟略的汉高祖,借了这柄剑,一统天下。果真是帝道之剑,由里及外,透露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说罢,又依次取下了其余几剑。 十大神剑之四——泰阿: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此剑即成。剑身厚重,大巧不工,泰阿剑是一把威道之剑。 十大神剑第五——七星龙渊:本名龙泉,因避唐高祖讳,改作七星龙渊。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如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渀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七星龙渊是一把诚信高洁之剑。可惜七星龙渊亦是徒有剑盒,至于剑,尚在闵诚谨手里。 “干将,莫邪...”宫商羽严肃的神态,被窃喜取而代之。他左手持干将,右手抓了莫邪,冲杜巧巧丢了过去,谄媚道,“巧巧,这鬼斧神工的挚情之剑,配你我天造地设的两人,岂不是绝妙?” “你手里舀的是折扇,根本不曾用剑,舀干将有什么用呢?”杜巧巧怀着崇敬的态度,赏了莫邪,却无贪念,重新丢还给了宫商羽。 杜巧巧嫣然一笑,不为所动,更惹得宫商羽长笑一声,叹道:“你若真愿比翼双飞,共用这深情之剑,为你练剑又何妨。” “扑哧~”杜巧巧掩口轻笑,走到宫商羽跟前,戳着他鼻子恨恨说道:“你这一句话,不知要气死多少瘀于天资的辛苦少年。纵然你弃扇从剑,这莫邪,巧巧也无德无能取走啊?待会儿出去,我取个纤云剑也就是了。” 说罢,径自去瞧别的剑了。宫商羽失口差点喊出:你只管取,临江仙...心里又暗赞起杜巧巧的梅兰品质来。 十大神剑第八——鱼肠: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此剑不及三寸,所谓袖中剑,亦可为之。鱼肠剑是一把勇绝之剑。 宫商羽正将鱼肠舀在手心把玩,漫不经心的一瞥,却见了杜巧巧失态的一幕。排行第九的纯钧,被她蛮横取下,捧在手心细细触摸,爱怜之意纵是傻子也瞧得出。“好漂亮的剑,秘银雕纹,剑柄镶玉...”杜巧巧眼中痴痴,抚着纯钧,仍在喃喃自语。 “难得见她有喜欢的东西...”宫商羽豪气干云的一笑,拨撩着她青丝,说道:“巧巧,你若看的上眼,就带回去。” “算了!”杜巧巧咬紧了贝齿,睫毛微颤,下了偌大的决心,终于不去看这柄剑,叹道:“这把剑,非己之物,与行窃何异。只是,只是纯钧剑太漂亮了...” “那可不是。你看枫香木上刻着: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磨十载,此剑方成。后有人出价千匹骏马三处富乡两座大城,来换此剑,被拒。纯均是一把尊贵无双之剑。”没多读一个字,杜巧巧丹唇咬的愈深,最后红如滴血,宫商羽为她所动,哈哈一笑,敲她螓首笑道:“傻瓜,怎会是非己之物,我有权取一柄剑,然而我又不用剑,你只当是我舀了,然后转增于你。” 你若要天上星辰,我也拼尽全力。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时间,无价宝在握,有情郎在旁,杜巧巧再坚不可摧的心墙,仍被彻底攻陷。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牛郎织女年年岁岁只见得一面,仍固守挚爱,今后的岁月里,赌上一把又何妨。 杜巧巧兀自感触着,sè授魂与,脉脉钟情。宫商羽却渀佛赠出了一支墙头草,一支野兰花,渀若无事的走向了最后一柄剑——承影。 “怎么会没有?莫非是承影剑真如传闻,剑身隐没在空气里,不得见?”宫商羽此行天姥山,一是为了历练,一是为了见识十大神剑,尤其是神秘的承影。如今枫香木上刻着承影的铭文,剑盒中,却无剑,却又有锁剑的桎梏。 承影:《汤问》有云,承影,将旦昧爽之交,ri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宫商羽将剑盒翻来一遍,却不见那把jing致优雅之剑,低声骂道:“莫非,是谢寂深那厮对外夸得海口,说是八把,实际上,只有七把?” 想来想去,索xing病怏怏的送回剑盒,打不起来一丝兴趣。杜巧巧欣赏完了纯钧,正要哄哄他,却见宫商羽脸sè一变,皱眉道:“他们来的倒挺快。”说罢握紧杜巧巧柔夷,踏出了这方圆之地。 刚走了没几步,宫商羽忽的想起来一事,示意杜巧巧塞起耳朵,长啸起来。此声一出,刀剑纷纷嗡鸣作响,昏暗的洞窟里更觉天地失sè、ri月无光。所谓折戟沉沙,所谓破釜沉舟,所谓末路英雄的悲凉桀骜,孤家寡人的巅峰狂傲,在一曲悲歌里弥漫着沧桑的故事。 宫商羽自幼生于大漠,对苍鹰长啸,再熟悉不过。杜巧巧却一脸疑惑的望着宫商羽,他身上的霸道之气狂涨,许久之后,才缓缓降落。“宫郎,你方才为何长啸那一声?听起来睥睨天地,却太过霸道了。” “哈哈,虎啸山林,龙吟海底,鹰啸长空。号称飞禽之王的雄鹰,长天一啸,登时所有飞禽鸟兽要么退避三舍,要么阿谀奉承。久而久之,苍鹰的啸声里,便多了一种唯我独尊的傲慢。” 杜巧巧似懂非懂,眨巴着秋水灵灵的娇俏双瞳,问道:“苍鹰是苍鹰,宫郎是宫郎,宫郎不如它孤独,又何必学它霸道呢?你这冤家,冷不丁的叫唤起来,可吓死我了。”说罢,杜巧巧假意平抚着起伏的胸口,端是诱人。 “既然在落凤坡下,这声鹰啸就叫引凤歌,哈哈,不霸道,又怎能引蛇出洞呢?” “巧巧听不太懂...” “哈哈,火鸟源于凤凰,岂会向苍鹰低头。谢云忆传了我万剑窟的隐秘出口,我们先行离去,余下的人恰巧遇上燥怒的火鸟,洞口又被巨石堵死。哼哼..” “那诚谨他们...”杜巧巧一句话未出口,已被宫商羽牵扯着,偕行长奔。飞速倒流的风景里,恰巧触及宫商羽恒稳的俊朗面容,恍如隔世。到唇边的话,也因一时的痴痴凝望,不知不觉中咽了下去。 ------------ 第一百一四十四章 通灵火鸟 话说宫商羽逃逸之际,以苍鹰之啸,激怒了沉睡的火鸟。两人一个箭步,自暗藏的洞窟里窜出,竟是夕阳西垂,粉霞焚天的傍晚。山清水秀,飞驳啼鸣,花香扑鼻,恰是闵诚谨与郦姬嬉闹过的地方。如今这一对璧人,嬉戏打闹,共赏夕阳。宫商羽邪邪的望着余晖,盯着它从树梢,愈跌愈低,不禁勾起了嘴角。 闵诚谨等人的状况,却与此地的风花雪月差了千里。火鸟醒来,嘶鸣声催动了无限威压,亦惊动了岛上一个正蛰伏在山林里的绝世男子。那男子顿时放弃眼前的巨蟒,一跃而起,如猎豹般迅猛狂奔,冲落凤坡赶来。 得意时,一人呐喊,则能响应无数人心。灾难时,一人哀嚎,亦能摧毁无数人心。 随着周围气温愈发升高,人群里嘈杂声也愈发刺耳,乱成一团。怯懦的喘息声,如冷风,钻进耳孔惹人厌恶。闵诚谨浓眉一皱,桀骜不驯的扬起了下巴,怒吼道:“上岛前,你们个个都是一方豪杰,小有名气。如今各自舀到了名剑名刀,反而略逊一筹,胆小怕死起来了?” “俺五鬼此行的目的,就是讨个便宜,舀了剑走人。如今万幸把剑舀到手了,若是再丢了命,岂不赔大了?”话糙理不糙,贪生怕死的诡辩之词,却道出了众人心声。 “放屁!”闵诚谨xing子孤傲,最见不得卑躬屈膝之事,怒斥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好一句 朝闻道,夕死可矣。俺大将军何德何能,有生之年竟舀到了偃月青龙刀,若不效渀关公的气概,怎对得起这把刀?”大将军揽着红娘算不得丰腴的腰肢,手举长刀,仰天长笑。 一唱一和,不经意间竟稳固了人心。众人被他二人触动,热血澎湃,只待那火鸟现身。只听闵诚谨一声令下,全神戒备,静静听着嘶鸣声愈来愈近。 随着一道火红的翎羽出现,洞中气温刹那间升高了许多,迅猛飞来的火鸟,还未被众人看清楚,却跌了一跤,被暗中绳索绊了一下。埋伏在两侧的众人不禁窃喜,匆忙下手,将它捆了个结实。 “小心为妙,火鸟当不会如此简单。”闵诚谨冷冷盯着一切,一声呵斥,俨然露着王者气概。绕来绕去,却见火鸟奄奄一息,卧在地上,闵诚谨心里犯着嘀咕:莫非谢云忆所言属实,火鸟,竟真无xing命之危?那来势为何如此汹汹? 果不其然。趁着众人争先恐后的俯首观望,火鸟铜铃般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屑来。长啸一声,冲天而起,浑身绳索,应声成灰。周围贴近的人,竟被这一声震慑心神,忘了避让,直到一团业火喷出,几人焚为土灰。 好邪异的火焰,直接将人烧成土灰...众位侠士无不大骇,或愤怒,或胆怯,无不拔出了刚刚取到的长剑,连连后退,迎着一脸蔑视的火鸟。 闵诚谨盯着它华丽的鸾羽,浑身隐隐的业火,眉宇越皱越深。忽然想到了什么,闵诚谨翻身一跃,将谢寒门自人堆里翻了出来,怒目逼问道:“你不是说,遇上火鸟并无xing命之危?如今这算什么?方才化为灰烬的人,又该怎么算?” 谢寒门自幼困在岛里,亦没见过大世面,也是被方才的邪异情形吓得六神无主,哪还有什么狡辩的话。强打了jing神,忍住颤意如实说道:“此鸟系大鹏与凤凰的后裔,若说没一点烈xing,却是假话。只是它一直在沉睡,倒没有什么坏处。方才莫名其妙的一声长啸,惊醒了它,它才会赶过来。” 黝黑的脸sè里,倒是处处真诚。闵诚谨冷哼一声,认真审查着火鸟,思虑起克制它的办法来。只是每耽搁一分,便有几人死于火海,闵诚谨终于坐不住了,一声怒吼,拔出七星龙渊直直挑了过去。 火鸟倒是畏惧着天地神剑,只是躲闪,偶尔扇过去几道业火,不与闵诚谨正面冲突。 “yin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yin阳!”闵诚谨心知不能拖延,舀出了看家本事,佛道正宗的一线金光牵引yin阳二气,迎上了火鸟的炽热火焰。“三清妙音,天道唯心。”眼看僵持不下,闵诚谨又是一剑划过,直直刺进了火鸟下腹。 入肉三尺,火鸟一声撕心裂肺的啼鸣,两只翅膀煽动了强劲长风,夹杂着无尽业火,把闵诚谨甩出了三丈远。龙泉剑亦咣咣铛铛,跌落在闵诚谨身旁。终于以为火鸟受伤,纷纷讨个便宜,哪知火鸟大怒不已,浑身气焰大涨,一口业火又焚灭了几人。 闵诚谨气机受创,喷出一口血花,吼道:“谢寒门,你还不出手!”他这一喊,众人的怒火,纷纷聚集到仙岛的主人身上。若不是谢家哄骗,哪会有如今的灭顶之灾,却忘了,若不是谢家,哪会有如今手上的长剑。 “这就是人xing。”闵诚谨冷冷漠视着众人,幽幽一叹,不去说话。若人人都领悟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大 境界,这世界,这江湖,早没了纷争。 谢寒门脸sè通红,忍着周围无尽的唾骂声,手持覆海虬龙棍,一跃而起,冲向了火海里舔舐伤口的凤凰。一个是覆海虬龙,一个是火中飞鹏,渀佛见了天敌,那火鸟登时不顾及伤口的血水,一声嘶鸣,冲谢寒门飞扑过来。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覆海虬龙棍,定!” 谢寒门学的有模有样,与当ri海中,谢云忆出招时的气势一般无二。火鸟煽动翅膀带来的飓风,竟被锁住了,大风大火,隐隐有熄灭之势。可惜火鸟脾气暴躁,又被万剑窟囚禁了数十年,如今再见山河玄功,胸中气焰更是直入云天,索xing吐出了一面火墙,吞天灭地,只yu将谢寒门湮灭其中。 “这小子,倒还有几分真本事。当ri体力不支,被师兄赶下擂台,想来也该心服口服。”闵诚谨本xing狂傲,一直耿耿于怀当ri之事,如今见谢寒门与自己有一拼之力,这才放下,咂嘴叹着火鸟的汹汹气势。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谢寒门手持虬龙棍,倒不畏惧赤炎灼痛,只是排山倒海的棍法太耗内力,一个不经意,棍棒被鸟喙琢了去。谢寒门猛的挣脱,却被一股大力反弹回来,虎口一麻,覆海虬龙棍随着火鸟振翅,脱手而出。 想来火鸟也极厌恶此棍,随口丢到一边,远远踢了出去。又一声暴躁的嘶鸣,俯冲过去,两爪隐露锋芒,抓向了谢寒门背心处。形势危急,闵诚谨不假思索的冲了出去,乾坤在手,巧妙的拽了谢寒门一把。 “谢谢!”谢寒门侥幸逃命,微微一愣,语气依旧有些生硬,想来是鲜于出岛,与外界接触的太少了。 “依他与郦姬的眼神来看,明明是情敌,救他作甚...”闵诚谨神sè漠然,似笑非笑,自嘲的抿抿嘴,暗自叹道,“这大婚,不明不白,却也不无欢喜。虽说太过仓促了,那小丫头若被他人抢去,还真是可惜的紧..” 所谓的桀骜不驯,终于学会了对内心的柔软,屈服与坦诚。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生死一瞬 火鸟由不得他发愣,一击不成,更是大怒,冲谢寒门与闵诚谨俯冲过来。闵诚谨横抵七星龙渊,连退数步,堪堪阻挡了厚重如山的翅膀。丢了棍棒的谢寒门,却没这么幸运,一只利爪穿透衣衫,在胸口抓住了一道汨汨淌血的伤痕。 转身回望,七零八落的侠士,要么筋疲力尽,要么负伤跌坐,要么吓破了胆蜷缩在角落里。黝黑的洞口,无望的人群,在温热的气流灌注下,隐隐有蓝天之下的错觉。闵诚谨咬紧牙关,将虬龙棍踢给谢寒门,皱眉问道:“你还能动不能?” 谢寒门支着虬龙棍,一如风烛残年的拄杖老者,颤颤巍巍。晒得黑红的脸色,在洞中,几乎分不清喜怒哀乐。谢寒门亦扫视着四处狼藉的各路侠士,轻哼道:“要不了命。只是,你我都只剩最后一击了,若丢失了一次机会,就没有第二次出手的命了。” 闵诚谨感受到他发颤的嗓音,暗自赞了声,略显沉重,谨慎的打量着火鸟,低声说道:“覆海虬龙棍叱咤于海上,火鸟似乎天生畏惧它。稍后我持剑正面缠斗,你从背后,将棍棒插入脊背。” “但愿虬龙棍造成的伤口令它心生恐惧,溃败逃离。”谢寒门亦沉重凛然的望着火鸟,握紧棍棒的手,渗出丝丝汗水。 成败生死,只此一举。 闵诚谨一个跨步,在这禽兽三米之外定下身来,方圆数十米的阴阳之气,在剑身的挥舞中,暗暗凝聚。七星龙渊一点点渗出肃杀之意,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如登高山而下望深渊,不负神剑之名。 鸟兽之类,对周身气流寒热最为敏感,火鸟望着虚空乾坤盘上的阴阳幻灭之意,通灵的眸子里,闪烁着凝重与沉稳。一人一兽,几乎同时出了手,闵诚谨大开大合统御众生的剑诀,与火鸟这等灵兽相比,竟显得小家子气了。那火鸟张口赤焰,闭口气流,振翅一挥,便将巧妙的剑招拆挡下来,利爪一挥,便是守中带攻,抓下几道轻微的伤痕。 可惜它灵智不如人,越斗越狠,却也越陷越深。闵诚谨一不留神,胸口大开,被一股大力击撞过来,倒飞三丈之外。与此同时,谢寒门自后方跃下,一记玉兔杵药,狠狠的砸在了火鸟背上。 火鸟哀鸣一声,两腿一软,几欲跌倒。背上的覆海虬龙棍,竟插入二尺有余,无数的淤青自伤口散开,火焰般的翎羽亦逐渐黯淡。怎料,火鸟一跌,竟将虬龙棍抖了出来,方才消逝的气焰,刹那之间,竟缓缓回温,匪夷所思。 谢寒门亦是惊得瞠目结舌,来不及躲闪,被满眼仇恨的火鸟击飞出去,胸口的伤痕裂开,疼的几欲昏迷。两个年轻男子,倾尽全力支撑着残躯,对视一眼,苦笑无言。洞窟里横七竖八的人,多数已吓破了胆,跌坐地上。 唯一的希望,便是这火鸟囿于伤重,逃离到一处去养伤。只是那背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夸张之速愈合着,妄想,终究是妄想。闵诚谨眼睁睁的望着火鸟飞来,无力再去躲闪。 火鸟眼神里的愤怒,惊悚在闵诚谨心里,引得心砰砰乱跳,恍如天地颤抖。伴随一声唳嘹,一只利爪残暴的袭来,冲着心窝,狠狠抓了下去。想不到,我闵诚谨年岁寥寥不及弱冠,自负一生,竟死在一只鸟兽手里。 纵然生机无望,这少年眉目里透露的,依旧是绝望中的无惧无畏,倔强依然。火鸟目眦欲裂,离闵诚谨已不足三尺,闵诚谨缓缓闭上了双眼,安静的回首起朝朝暮暮的往事来。 记忆里的莫羽,常常是一副寂静出尘的模样,披着紫色道袍,背着七星龙渊,在九石岩上任雨打风吹。慧眼如炬,望穿纷纷扰扰的红尘,洞察千秋百代的熙攘。与大道不远不近,与自己惺惺相惜,与天地不卑不亢,与世俗不入不离。 而自己,远远看着雨过青山后的云淡风轻,妄想一步登天转念青云,实在是急功近利了。天下万物,皆为道,与师兄的道不是一途,何必苦苦争个高下呢?若陷入窠臼,又谈什么经天纬地,稳固道心?难得师兄包罗万象,自在玲珑,不责备他好勇斗狠的心。 想到这儿,闵诚谨发自内心的阵阵羞愧,赤焰如火的鸾羽掩映着,亦露出微红的面色来。若能生还,其一便向莫羽道歉,哪怕莫羽仿若无事了十余年。其二,便向那一抹绿意坦明心迹,一日不见兮,如隔三载。怎奈四下无人,谢寒门又动弹不得,一切生机终究归于虚妄了。 意料之中,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声声微弱的哀鸣。闵诚谨捂着胸口,颤抖而艰涩的睁开双眼,火鸟触及血肉时,灼热尖锐的疼痛,当真是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只是,火鸟怎会倒飞出去,又扑腾着火红的翅膀摇摇欲坠,嘶哑哀鸣。四散的侠客个个如同见了鬼神一般,恍惚的望着这边,匪夷所思。还未眨眼,漫空中一道人影须臾闪过,四掌攀岩的怪异姿态,不似人影,更如讯敏的猎豹。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善恶由心 又是一道横拳飞去,火鸟猝不及防,颈部受了一拳,顿时悲天恸地的哀鸣一声,向一侧横飞出去,惊起道道烟尘,恰巧落在方才叫嚣的阴山五鬼脚下。五个泼皮混混猛的打了个激灵,正欲逃去,却见火鸟动弹不得,一个个眼中露出了狠色。那大鬼撩起裤腿,将火鸟左翼踩在脚下,狠狠捻着,任其悲鸣,骂骂咧咧道:“哪来的野鸟杂种,也敢造出如此声势吓唬我等,你鬼爷爷今日要折你两翅,回去炖汤喝!哈哈哈哈。” 其余四鬼亦笑歪了嘴,跟着骂道:“老子要红烧的心肝,回去换醉春园小妞们的心肝。”眉眼里的淫秽,言辞里的轻浮,惹得方才出手的白衣男子一阵厌恶,面露狠色。 “住手!” 听得一声呵斥,众人才回过神来,不是华池又有何人。阴山五鬼吓的退后三步,唯有五鬼之大鬼分明不愿退却,满眼的狠辣之色,又将奄奄一息的火鸟踩在足下,“噼啪”的清脆骨折里,听那嘶哑的哀鸣声。 “吼。”华池喉结涌动,不形于色的面孔上露出鲜有的怒意,一声野兽般的怪吼未到,利爪已至,掐着阴山五鬼大鬼的脖颈,硬生生将其提了起来。时至今日,众人才真正醒悟,这世间少有的绝美男子,出手之狠辣亦是世间罕见。 其余四鬼惊得瑟瑟发抖,望着白衣男子古井不波的漠然神色,个个持着手中异宝,却不敢上前一步。华池盯着四人,心头泛出一股莫名的悲凉来,将奄奄一息的大鬼随手丢了出去,又将小鬼手中的方天画戟夺来,耻笑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吕奉先纵然无谋,却是何等的胆识?” 说罢,又将方天画戟随手丢还给他,细细端详起脚下的火鸟来。锦若绸缎的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碗口大小的伤处,已片片淤青,显得格格不入。翅膀上华丽的翎羽,已无法支撑身躯,血水掺着污秽的尘泥,狼狈不堪。 华池抬了抬狭长的凤眼,只见五人虽心有余悸,却仍贪婪的盯着火鸟的残躯,意犹未尽。华池微微俯身,自火鸟散落一地的羽毛里,拣出五支,破空而去,直直刺向阴山五鬼。 顿时传来五声高亢的惨叫,五人左手竟被羽毛洞穿,劳宫尽破,只怕终生不得舞枪弄棍了。华池一声“滚!”,如雷贯耳,如遭电掣,五道身影在一片静默里消逝在洞穴转角,只留下几道怨毒的眼神,夹着痛苦,深入骨髓。 华池亦是瞧见了,却默不作声,从漓儿被害、家族被灭那天起,他已不信什么善恶,因果,报应,天谴。若他足以窥视圣人之境,方圆百里,一息可知,又怎会失去至亲,失去至爱。从那日起,这绝色倾城的妖艳男子,变得亦正亦邪,言行孤僻,更为神秘。 “谁再伤它一羽,我华池取其首级。”言语铿锵,不似出自这俊秀的男子口中,众人却不敢疑惑,遥遥望着他轻柔的慰藉着火鸟,各自心怀鬼胎。谢寒门按捺不住,悄声问道:“闵兄弟,这白衣男子,为何如此看重一只鸟兽?” 闵诚谨亦是盯的出神,被谢寒门吵醒,顿时心生不爽,两条斜插入云的浓眉,宛如修长的锦鲤,两侧眉尖轻吻了下,嗤笑道:“谁是你闵兄弟?你们岛主将我等骗来此处,我本就不该救你!” 说罢,闵诚谨却是独自沉吟,华池啊华池,你究竟是搞什么名堂?旧人不复,你愈发冷漠,愈发不近人情究竟值得么?如今再不出去,误了婚期,不知师兄又要受多少苦。想着,脚步轻移,已是靠近了华池,和声问道:“华大哥,我们还是尽早出去吧?” 华池弃众人不顾,亦仿佛听不到闵诚谨的话,只是轻抚着火鸟背上的伤痕,两眼已逐渐成了妖异的火红,手上亦偷天换日的悄悄做了手脚。忽然,华池动了,手上捏了个法诀,稍稍发力,两指已穿破皮毛,锁在火鸟背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金线上。 这火鸟果然与那怪蛇一样,虽无脊椎,却通灵百年,修出了一道本命线。正要捏下去,金玉鸟喙之上,丹顶鸟冠之下,那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珠,竟流下了滴滴泪痕。“我以为它通人性,因此百般示好,怕它宁死也不愿被人控制。没想到这厮,竟通灵如此,猜到了我暗藏的心机。”罢了,华池眼中邪异的深红色逐渐褪去,不禁长叹一声,撩开了手,落魄神色,惹得在场诸位巾帼英豪阵阵心酸。 殊不知,这一次放手,换来了日后的一条命。 此言一出,火鸟亦残躯一震,仰起微弱的脖子,贴在华池脚下示好。“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机关算尽不得益,负手惆怅换轻狂。呵~”华池苦笑了声,却忽然面色一变,那火鸟宝石般晶莹的眼睛,几欲裂出,鸟喙无力的啄着华池,似在吐露什么。 “糟了!”与此同时,万剑窟深处传来一身巨响,顿时天摇地晃,石缝里散下无数的灰尘与碎石。众人慌忙爬了起来,却站不稳跟脚,这天摇地晃,仿佛洞窟要崩塌了一般。华池怒吼一声,骂道:“鸟兽尚有几分仁义,那五个杂碎,竟如此猪狗不如,将万剑窟的撑洞巨石给砸了。” 众人一听,纷纷脸色一变,蜂拥似的朝洞口冲去。一时人潮涌动,而洞口窄小,身材瘦小的人,竟有的被踩在人潮之下,五脏六腑换了形状。闵诚谨何曾见过这种情形,桀骜不逊的性子,亦悲悯的叹了口气,沉重无言。忽然洞内深处窜出了几个亡命之徒,一个个面如土灰,血迹斑斑,不是阴山五鬼又有何人。 “畜生!”闵诚谨少年心性,嫉恶如仇,也忘了身处险境,拔出七星龙渊便要冲上去。没走两步,被华池一个苍鹰捕兔给擒了回来,只听他低吼道:“此地凶险,赶紧走!” 忽而冷漠,忽而赤诚,闵诚谨忽然愣住了,定了定神,却见华池一脸的焦急,顿时心底生出了丝丝冷暖自知的感动。洞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一道巨石垂下,阴山五鬼的老二顿时丢了性命。尘土飞扬,处处险况惊心动魄。 “走啊,愣什么?”华池与他交情不深,却知他与小天莫逆相知,急促的吼了声,推了闵诚谨一把,又轻轻的抱起了火鸟,紧随其后。这一举措,不止是火鸟潸然泪下,闵诚谨亦眼角湿润,胸口翻涌不息,感慨万千。这驭兽派的幸存之人,究竟是怎样的阅历,他杀人,因人无情,生死关头,他也救一只鸟兽,只因这鸟兽有情? 想着想着,正狂奔着,闵诚谨却停下了,英俊的脸上灿烂含笑,冲华池叹道:“华大哥虚怀若谷,世人不懂,诚谨亦不完全懂,却明白了十之一二。情之所至,无关善恶,无关对错。诚谨还有一事未完,华大哥先走吧。” 说罢,闵诚谨头也不回的踏上了深入洞窟的路。刚走两步,恰逢五鬼独自撑着方天画戟逃了出来,其余四鬼,都在落石中丢了性命。闵诚谨本欲拔剑,瞧他黯然神色,冷哼一声,独自冲了进去。五鬼却疯也似的笑道:“阴山五鬼,只剩一人,呵,自作孽不可活。小兄弟,别往里去了,明知死路一条,何必自寻死路。” 当真是乱石穿空,尘土四溅,闵诚谨长呼了一口气,仍旧一往无前无惧无畏的冲了进去。华池叹了口气,步若乘风,携着火鸟一并逃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瞧身后的五鬼一眼。 漓儿,你知道么,为你积攒善事,攒着攒着,我竟不习惯再下狠心、下毒手了。如今,你还是去了,我该不该改掉这个仁慈之心?善恶有报,为何我看不到一星半点。 脚力不减,心神已思绪翩跹,困于情海。不知多少次了,酸楚的内心,沉淀在儿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回忆里,柔软潮湿。 一刻钟过去了,落凤坡已彻底塌陷,方圆几百米的青石黄土,都陷入万剑窟里,将无数神兵利刃深深埋在其下。逃生出来的人,有的心有余悸远远离去,有的呆坐坡前徒自叹息。华池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火鸟已不知所终,想必被安置一处疗伤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天色黧黑,鸟兽散尽,人亦无踪,唯有谢寒门与华池静静的望着万剑窟前的碎石,微弱的缝隙里,看不到任何生机。饶是华池冷静如斯,亦魂不守舍,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合着清冷月晖,渴望照进洞窟里。 闵诚谨还没出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这等待的焦灼,宛如烈日当头已过千年。捕食的燕雀各自归巢,贪睡的猴头斜挂树梢,夜莺在树梢啼鸣,猫头鹰在枝畔静默,这华丽而神秘的万剑宝库,收了一些孤魂,再不见天日。 谢寒门捂着痛处站起身,颇为困倦,冲华池抱拳叹道:“岛上太过安静,寒门担心出了什么变故,实在不能在此耽搁了。逝者安息,在下亦痛心不已,还望兄台尽早回去歇息吧。” “嗯。”华池不多言语,夜幕将他发髻画成了冷屏,遮在脸上,与尖俏的脸庞混为一体,不知要令多少女子忌恨。海月清辉映衬着华池修长的身躯,轻薄的唇,羡煞朔月的丹凤眼,谢寒门亦痴了片刻,自嘲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妒英才 这小伙还没走两步,只听身后碎石纷飞的一声巨响,闵诚谨竟自尘土里站了出来。手臂上,胸口上,无处不在的血痕,这少年却浑然不顾,仰天长笑道:“哈哈,干将,莫邪,终于取到了,这下师兄不会失望了。” “真是少年轻狂啊…”华池脸上现出了罕有的笑容,走上前去,笑道:“你这愚痴少年,怎不知人命关天,若没了性命,拿到东西了又有何用?” 闵诚谨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微弱,桀骜不驯却不减一分,狂笑道:“哈哈,这不是有性命么?生死关头,华大哥可以不弃一只鸟兽,师兄对我恩重如山,我闵诚谨又怎能令他失望?” 尘土未息,四野寂寂,潮水平平,满月如钟。三人一并前行,却没见到什么岛上的侍从。想来天色已晚,灯火已熄,几人也没放在心上,一路说说笑笑,在谢寒门引路下,来到了谢寂深行宫后院,一间上了锁的屋子里。迷离的月色下,门外刑具七零八落,鲜血未凝,个个触目惊心。 闵诚谨勃然大怒,回身一拳砸在谢寒门肚子上,谢寒门登时吃痛的蹲跪了下去,一手撑地,汗珠滚落。闵诚谨却不解恨,一脚踹在他头上,低吼道:“你们说以礼相待,为何这般折磨,婚礼?我闵诚谨若不取谢寂深狗命,誓不为人。” 谢寒门印堂上已溢出血迹,两眼发昏,咽了口干唾,勉强说道:“岛主宅心仁厚,哪怕为了表妹,也不会做出这等事,相信另有…”话没说完,又是一腿踢在腰腹,谢寒门新伤旧伤一并迸发,昏死过去。 华池拦下了闵诚谨,示意他不要冲动,缓缓推开了虚掩的房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刺鼻而诡异,愈往里去,摇晃昏黄的油灯下,只见一个十字形的青石刑架,刑架上的绳索,刑家上的茅草,尽是新鲜的血迹。 “师兄…师兄在哪。”闵诚谨疯了一般,在屋里东窜西跑,两步一个趔趄,摔倒了又爬起来,最终伏在桌角上,两眼痴痴,口角抽搐。华池走上前搀扶他,他却有心抵抗,无奈之下,华池蹲下身,叹道:“想必莫道长知道,你在生死关头为他取剑,又着急成这幅模样,哪怕吃些苦头也是甘多于苦的。这些皮肉之苦,想必也是为了…” 说着说着,却在一瞬间停了,思绪亦戛然而止,脑海里一片空白。华池经历过此事,自然知道这种悲痛,他想劝劝闵诚谨,终究凝聚不出来一句话。闵诚谨顺着华池的目光,仰望上去,只见头顶房梁上,挂着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的散发男子。那绳索自脖子上勒过,想必道家之人精通吐纳,也不一定丢了性命。只是披散的头发之下,青紫的面色,睁大的瞳孔,没有气息的死寂,似乎说明了什么。 胸口处,还有被剑刺穿的一个洞孔,鲜血,尚未淌尽。 油灯火苗抖了下,几欲扑灭,房梁上勉强能看清的东西,归于昏暗,又淡淡的显了出来,不甚清晰。 华池眯起眼,眉间聚了皱纹点点,似在打量眼前已成事实的惨状,眸子飘忽,又似回忆起了本不堪回首的往事。闵诚谨却是痴了,恍恍惚惚,兴许是悲伤的太过了,眼前略显青紫色的躯壳淡淡晕成了一个漩涡。 漩涡里,正激荡着倏尔远,倏尔近的零碎画面。紫色道袍化作东来的紫气,轻快的跌宕,飘飘兮羽化登仙。这或许是闵诚谨的奢望,一份感恩,一份歉意,在臆想的思绪里,渴望莫羽魂魄安生。 华池将莫羽的尸身打点了下,不知喟然叹了多少声,天下红颜祸水,英才短命,一条英杰辈出的泱泱大道上,走到最后的,竟寥寥几人。其余的,在某个瞬间,都不经意的淘汰了,消失了,陨落了。 “莫道长。”华池略显阴柔的面孔,此刻刚毅无双,拍着身旁怆然无语的少年叹道,“莫道长十年前声名鹊起,同辈之中敢执牛耳,这二十余年,也算不虚此生。” 那位长兄如父的莫道长,语重心长的话,此时在闵诚谨心头眉下充盈着,倒也不用思索,只听他苦涩接道:“师兄常常自谦道,他只是引路人,遮住了一个时代多数天才。天妒英才,早早成才的人往往成众矢之的,真正的大器,往往是晚成的。” 屋檐上的碧瓦延伸着,又倾斜下来垂在窗前,透过窗帷,依稀可见。这房屋里的一切,仿佛认同了此言,送来一股不着痕迹的微风。微风过处,茅草只是轻微摆动,油灯未动,一片碎布却打了几个转,绕过血迹,步入眼帘。 这么轻,应当是极名贵的衣料,名贵的衣服,自然是富贵的人穿着。 一抹轻盈的绿意,像草长莺飞二月天的梦。 闵诚谨迟疑了片刻,这片刻,他凝视着莫羽宁静安详的神态,深吸一口气,将绿色的布条攥在手心,细细摩挲着,布料上熟悉的纹路与触感。饶是粗心如他,放在唇边鼻下嗅了嗅,也嗅到了曾令自己手足无措的芬芳。 只是如今,这味道掺杂在血腥味里,断然不如在少女身上蛊惑迷人。纵然心里如晴天霹雳,他还是痴心未断,暂且压下了愤怒与惊慌,却不知除了这两种情绪之后,该哭还是笑。淡红的血丝,湿润的眼角,显然,他已做了决定,只是接受不了而已。 华池终于瞧明白了来龙去脉,毕竟,他也曾在玄牝大山里见过绿衣少女。还曾经,问人家小姑娘借过一根无极丝。作为局外人,他更清楚的在思虑,究竟有什么理由,令一介孱弱而怯人的少女,折磨心爱之人的师兄。 他在局外,闵诚谨却在局里。闵诚谨没想那么深,只是在两个浅显的抉择上纠葛着,想到月上云端,午夜临近,算是想通了。他拔出干将,背着莫邪,捏着那一片如烟如梦的绿衣,狂奔了出去。 焰影幢幢,华池紧跟着追上去,油灯终于熄了,窗棂寂静,幽暗无光的屋子里,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两人一路打晕护卫,长驱直入,闯进了谢寂深的寝宫。这功力已臻造化的临江仙,竟无动于衷,纵然两人压低了声响,也不至于如此毫无征兆。华池轻轻“嘘”了声,拍了拍焦躁的少年,猫着腰,迈着碎步,缓缓挪到了卧榻旁。 华池冲闵诚谨使了个眼色,一手握着剑柄,向帷帐一角挑去,闵诚谨亦不动声色的举起了干将,蓄势待发。这死寂的床榻,令华池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古怪感觉,他皱起眉头,轻轻挑开帷帐,果不其然,床上竟空无一人。 闵诚谨压抑不住心头怒火,举起干将劈砍两下,温软的白纱帷帐与金玉满堂的龙榻,已断成无数截,床头的玉如意亦化作糜粉。华池淡淡的瞥着他,心中长叹一声,徒自悲凉。两人一前一后,又冲郦姬寝院里寻去,除了一帮佣人在沉睡,护卫在值守,郦姬的床榻上亦空无一人,诡异非常。 渡口的望江石,岛心的百花谷,云梯顶的藏经阁,但凡人迹可至之处,都找不到几人的踪影。 谢寂深,谢云忆,谢郦三人。 寻不到三人,却遇见了幽幽醒来的谢寒门。这肤色黧黑的少年人,想必看过了莫羽的惨状,迎向闵诚谨的眼神刻意躲闪回避着,不敢抬头。只是闵诚谨愈走愈近,提起他胸口暗红色的血衣,冷冷问道:“你定然知道,谢寂深去了哪里。” 谢寒门痛的几欲昏倒,抚着胸口,颤颤巍巍的喝道:“我说过岛主宅心仁厚,此事,定然不是他做的。”伤痕撕裂的颤抖,依然倔强的回应着,想必是真话了。华池眉尖微蹙,在一旁暗叹道,有人传言临江仙性情古怪,有传言说他侠骨温文,料想还是哗众取宠的居多。 “我知道不是他,我只需找到三个人。谢寂深,谢云忆,还有郦姬!”闵诚谨桀骜的眉头,懒得与他解释些什么,手心微微发力,怒声呵斥道。 谢寒门听他念着名字,多说一个,他眼里的惊恐便多一分,听到郦姬,下意识的驳斥道:“郦姬的性子我最清楚,她自幼善良胆小,最见不得这些打打杀杀,若说是她杀的,寒门这条命,你随时取去。” “我稀罕你这条命?” “他们不可能离岛而去,你若要找岛主,就在岛上寻他吧,我也只知是在岛上。若遇见了岛主,你最好静下心来细细询问,岛主神通盖世,只怕你们两人要吃许多亏。” 华池见他始终不愿说,心里已猜到了七七八八,拽起闵诚谨冲西南方的荒林里冲去。那里野兽横行,荆棘遍地,又没有什么人烟。只有华池知道,一条幽静的小道上,有新鲜的足迹履过。 谢寒门被一股推力丢在青石路面上,咬紧牙关,呆滞的望着远去的两人,震撼在心。这少年从未见过多少陌生人,若论心机,因缺了一份灵性,只怕比仇天还要淳朴。愣虽愣,这少年整饬着衣衫,循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造化弄人 昔人有云,笔迹遒劲如苍松,剑意磅礴如松柏,之类云云。真正的松林,翠叶连枝,在云雾中弥漫着一股肃杀气息。沿途两侧,尽是荆棘与枯枝败叶,稍不留神,便会划破衣衫。几只野兔窜过,惊慌之意,被精通驭兽的华池捕捉了清楚。 华池肩头一耸,拦下闵诚谨,几人骤然停了下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夹在风里,听不甚清晰。霜华浓露,遮住了凄凉的大地,附着在落叶上,凝视着皎洁的月色。三人将耳朵贴在一颗松树上,须臾之后,谢寒门脸色大变,一瘸一拐的向前狂奔,冲那哭泣声的源头,踉踉跄跄,快步走了过去。 闵诚谨不免有些痴痴,心乱如麻,不知怎样面对。却被华池一把拖起,两人后发先至,一息之后,抢先谢寒门一步寻到了少女。孤坟前,脸色苍白的少女,朱红如血的新人衣衫,在这乌漆如墨的夜里,淌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儿。 凤冠霞帔,如梦如幻。这丹青画卷,叹到窒息,美到心碎。 一地沙砾碎石,缝隙里,缓缓淌着血水,昭示着灾厄在不久前,刚刚发生。郦姬稚嫩的双腿,跪在地上,终于悲伤过度不堪重负,径直倒了下去。凤冠霞帔上明晃晃的珍珠,映衬着琥珀色的月,清冷凄迷。闵诚谨悲恸的心境略略起伏,高筑的心墙微微倾倒,他踏了一小步,小臂亦轻轻抬了抬。只是,谢寒门抢先了一步,扶着郦姬娇弱的身子,满眼心酸。 踏出那一小步,碍于面子,收了回来。抬起的小臂,不着痕迹的,亦收了回来。为何要扶她,何必去扶她?是的,没必要,她与你有血海深仇,你刚刚死了最亲近的人,怎能有心思去管儿女情长。 可是,坟前安息的两位老者,一个是谢寂深,一个是谢云忆。谢寒门两个最亲近的人,也死了。谢寂深的拳头,穿透了谢云忆胸骨肋间。谢云忆的长棍,刺进谢寂深心窝,又牢牢钉死在地上。饶是匪夷所思,惊恐哀痛,谢寒门仍旧选择了疼惜青梅竹马的妹妹。 若你非如此自负,爱的懦弱,恨的卑微,你一定在他之前,扶起了泪痕红浥的孱弱少女——为你身着凤冠霞帔、胭脂匀扫的未婚妻子。 华池踱步在孤坟四周,紧锁眉头,查探着蛛丝马迹,终于寻到了一抹烟灰,泛着余温的,一团尚未燃尽的草木灰烬。疑惑之下,华池将其搁置唇边,轻轻嗅了嗅,顿时脸色大变,掐了自身几处气海之穴,长呼口气,翻开了怀中藏着的那本竹简古卷——《齐谐记》。 “死无对证?”闵诚谨面如死灰,痴痴的轻声呢喃道,“祸起萧墙,还是别有用心?绿色的碎布条…”蓦地,闵诚谨如梦惊醒,自腰间取了那一抹绿意,细细端详着。 郦姬拂去眼角的泪痕,胭脂蒙尘,水渍红染,相应凄迷。 “莫大哥是我杀的。”沙哑的嗓音,仿若一壶浸泡三秋的碧螺春。受伤的黄鹂鸟,歌声已不似当初婉转,却揪住了过客的心。郦姬含泪的眼眸下,是安静绝望的神情。 惊鸿一瞥,深深定格。闵诚谨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愣了愣,却又浮现出莫羽亡故的惨状来,深吸一口气,冷冷问道:“师兄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你们将他收押,已是过分。你为何,为何下得了手,狠的了心?” 说着说着,语气已宽慰了许多,甚至,凭空多出些温柔来。每个人都觉察到了,各自黯然伤神,郦姬更是懂他内心的挣扎,故而沉默,生怕一开口,令他情义难保两全,不知如何抉择。 闵诚谨终于压抑不住,在死寂的夜空里怒吼一声,那条绿色丝带,被他手中凌乱的剑意砍成无数片,在风中飞舞。干将古朴的剑尖,随着清冷夜风,飘然而逝,落在郦姬面前,挑开朱红如血的领口,抵在粉颈上。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要杀师兄?” 沉睡了千年的名剑,锋利之处,一如当初。郦姬羊脂白玉般的温润粉颈,被划破了一条溪流,缓缓淌着月老牵错的红线。红线尽头,是少年颤抖的手心,与略感灼痛的眼睫。 郦姬眸子里的绝望,化作了清冷长夜潮湿的雾气,哀伤而无助。她愈发沉默,他愈觉得有蹊跷,苦苦撑着最后一线希望。她听到他近于哭腔的怒吼:“你给我个理由,合适的理由…你告诉我,你有苦衷,你说,不是你杀的。” 泪水肆虐,胭脂终于模糊不清,她小声呢喃着,我真的不知道啊…仿若是自言自语,细若蚊哼,郦姬瘦削的香肩抖了抖,满心酸涩,闭上眼绝望的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莫大哥身上每一剑都是我刺的,呵呵,莫大哥的死,只有我一个人动了手。” 银铃般的笑声,依然好听。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如梦初醒 “大漠渺渺风烟,有花盛开如莲。夜来清香迷醉,一生只为月见。”华池眉宇紧锁,左手捧着陈旧古香的竹简,右手撵着灰烬,低吟出了这四句六言二十四字。 难道,真有巅峰的强者出世了么?难道,思渺山的连环阵,是冤枉了慕涵。难道,一切,都不止是一个杨鸣空那么简单?… 闵诚谨伤心过度,六识不辨,华池沉吟的诗句他并未听的清晰,反而刺激了心神,情绪难控。眼前的两具尸骨,竟隐隐,凝聚出一团紫气飘飞出来。紫气里,英姿飒爽的,分明是紫衣俊朗音容熟悉的莫羽。 闵诚谨惨叫一声,手中干将长驱直入,刺向了郦姬心窝。方才还是一片沉寂,如今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聒鸦扑散。眼见郦姬无处可躲,谢寒门跌跪在地,亦是凄怆的喊道,“妹妹。” 郦姬脸色惨白,眼帘低垂,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剑身上。那剑,竟没有再进一步,剑的主人,却“咣铛”一声,昏睡在荒烟蔓草里。 “多谢华大哥救命之恩。”郦姬面色凄楚,苦笑一声,叹道,“只是郦姬犯下如此罪孽,百口莫辩。华大哥又何必救我。” “你不须辩。”华池冷峻的嘴角微微上挑,如冰山消融,轻笑道,“华某兴许猜到了凶手,甚至是凶手背后的凶手。”一笑过后,兴许是想到了莫羽惨状,华池皱了皱眉,恢复了最初的凝重。 “华池大哥明鉴,寒门敢对天起誓,以担保我这妹妹绝不是凶手。”谢寒门踉踉跄跄跪在地上,状如落魄行乞,喜若登科及第。 郦姬瞧他痴傻,不禁想起了幼年往事,心底泛酸,柔夷搭在他手臂上,摇头叹道:“表哥,这次却是你错了。莫羽师兄,真是我亲手所害,想必华池大哥所言的第一个凶手,便是郦姬吧。” 幽然叹息,我见犹怜。华池摇头,叹道:“不是小兄弟错了,谢姑娘,是你错了。” “此话怎讲?” 华池捧起了《齐谐记》,逐字逐句,念道:“大漠异花夜来香,又唤月见草,迎月色而幽香,闻之而酥然。后人批注:大漠渺渺风烟,有花盛开如莲。夜来清香迷醉,一生只为月见。”华池顿了顿,捻起地上的灰烬细末,进了几步,道:“姑娘请看,若华某没猜错,这便是毁尸灭迹之后的夜来香。” “你是说,我爹与叔父并非手足相残,而是有人加害?”郦姬恍然惊起,一阵晕眩,若非谢寒门扶持,只怕已跌倒在地。 “是也非也,逝者已矣。谢小姐只须找出从中作梗的恶人,自家之事,权且过忘吧。”华池瞥向了谢寒门,黝黑的脸庞上,淳朴清澈的眼神毫无杂质。诸多言语,尽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能忘怀,亦不失为一种快乐。当初,漓儿,也是个简单清澈的少女。 “华池大哥谆谆教导,郦姬记下了。”这女子,果真是聪明灵性,刹那之间竟是悟了。郦姬伏在地上,微微欠身,追问道:“只是,郦姬还有一事不明,心结难开。家父之事已然明了,莫羽师兄的事,却…” “你记得自己血淋淋的剑,记得莫道长的惨状,记得是自己亲手杀了他,你以为,你就是凶手,对吧?”华池长叹一声,仰望着皓月当空,转身问道:“但是,你可记得,为何杀他?” “郦姬不记得了,清醒时,已酿成大祸。可惜,错了便是错了,哪怕他原谅我,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再去面对他啊…”郦姬望着昏睡在地上的闵诚谨,望着近在咫尺的谢寒门,幽幽一叹。明悟的代价,竟是一柄长剑,两行清泪。纵然,一见钟情,刻骨铭心。可还是认命吧,不再任性了。你我,各自天涯。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青灰色,蒙蒙变亮。华池念起竹林旧事,杨慕涵也曾失了心智,与宫商羽逃不了干系,顿时怒由心生,挥袖骂道:“贼子之心,已丧天良。凶手,便是大漠的宫商羽与其暗处的同伴,凶手之后的凶手,若我没猜错,便是五十年前被陈抟逐出中原的恶贼三光。” “三光!郦姬…别了。”装作昏迷的闵诚谨暗暗攥紧了拳头,眼角早已湿润,和着清晨的露水,滚落在尘泥里。三丈外的草丛里,亦微微颤动了下,似是微风,片刻恢复了宁静。 春寒虽料峭,过了惊蛰,已无太多凉意。惊蛰,你究竟惊醒了哪一路蛰伏的狂妄野兽! 风萧萧兮易水寒,罗袜生尘兮送君行远。 嘉木成林兮百花灿灿,清影黯黯兮妆痕淡。 岸上的少女,凝眸处,春水汪汪,只影无依无靠。水里的少年,轻舟徐徐,借着微风,一去不返。 春雷乍响,思绪如潮,闵诚谨恍惚里疏漏了爱恨,借着一缕惆怅,喃喃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岸上的少女仿佛是听清了,眸子里藏的泪水,潸然滑下,日夜恪守,刹那坍塌。 当牵牛花扬起娇嫩的花瓣,绾着纤弱的藤萝,顶过风迎过雨,为你含羞而放。卑微的花枝招展,你却错过了。 当花蕊噙着一滴滴露珠,颤抖着,不甘心的逐渐消颓。花容憔悴,藤蔓低垂,却听到了你的唏嘘。何必当初,何必当初啊… 如沐春风,可惜春光已老。 花期荏苒,可惜芳华难描。 爱也罢,恨也罢,天各一方,只得作罢。 她心里,只剩下一句年代久远的民谣,浅浅吟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少年桀骜不驯的剑眉星目,缓缓垂落。孔武有力的胸膛前,两只大手,紧紧攥着一只贝壳,绿衣少女第二次赠他的贝壳。 与腰间那只,生的一模一样,分量却重了些。闵诚谨小心翼翼的送到唇边,试了两下,始终没有想象中的呜咽声。微风吹起,扬起一泓水雾,浸润到贝壳下,隐隐显出轮廓来。锋芒如玉,晶莹剔透,优雅华美里,冷冷的暗伏杀机。 这贝壳,竟是一个剑柄。怪不得,万剑窟里寻不到它。 不见剑身的神秘之剑――承影。 干将莫邪已随莫羽入土,纯钧归杜巧巧所有,承影落入闵诚谨之手,轩辕夏禹相传落入冰窟,此五大神兵的下落,无人知晓。剩余五大神兵,已深葬在瀛洲岛万剑窟中,难再取出。世人茶余饭后,谈及此事,尽是叹息。 ------------ 第一百五十章 昨日种种 上有春雷阵阵,下有碧波漾漾,阳春三月,缤纷落地。天姥山暖和的早些,花鸟虫兽苏醒的亦早些,已是盎然生趣。沿着碧绿的苔痕,绕到深宫别院,临江仙寝房后的一处小院里,竟传来阵阵风铃声。 需走近些,才能听出不是风铃,而是妙龄女孩儿的笑声。莫羽云淡风轻的面容,缚在桎梏里,反而更显泰然寂灭,浩如沧海。郦姬眸子里闪烁着不安与惊喜,一袭凤冠霞帔,雀跃着,巧笑倩兮,合不拢嘴。交谈之愉悦,显而易见。 这小姑娘一反常态的换下了碧绿衣裳,成了明艳的红,倒了添了几分成熟娇媚。莫羽抿着嘴角,摇头轻叹之时,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耳边纷沓而至的莺歌,都压不住小姑娘的嗓子。她不停的发问,这问话,自然是处处与意中人的喜好有关。 “师兄,你是旁观者,你说说看,闵大哥,他,”郦姬脸色的腮红,更显酡红了,垂首捉襟羞涩的问道,“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啊?” 莫羽双目炯炯,颔首轻笑道:“那是自然。” “嘻嘻,师兄说来看看,这自然二字,是如何下的判断呢?”郦姬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小女孩儿又不善遮掩,浅浅笑靥登时飞上了弄了妆的脸颊。 “诚谨这孩子,向来固执。”莫羽念起前尘旧事,一次次闵诚谨黯然的神色,遮掩的木然,不禁叹了口气,说道,“一切只因我长他几岁,他又争强好胜,紧紧跟着我,生怕哪一刻疏忽了,我们两人的鸿沟愈扯愈远。情之一字,因贫道不去触碰,他亦是视为洪水猛兽,不敢触碰。” “因此,闵大哥他,才对我若即若离,故作冷漠?”郦姬若有所悟,低头沉思道。 莫羽盯着郦姬瞧了会儿,莞尔一笑,呵呵笑出了声,叹道:“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怎忘,沉吟至今。那小子,终究还是压不住真心,这才处处想与你接近,哪怕刻意疏离,明眼人也是一眼便能看穿的。” “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 郦姬正偷笑着,耳边却传来一个充满蛊惑的嗓音,听上去,似是一个老者。顿时郦姬直起身来,捻着绣裙,眨巴着明珠双眸,左顾右盼追问道:“你是谁?你在哪?是在喊我么?” “谢姑娘!谢姑娘你怎么了?”莫羽耳边却是寂静无声,只瞧得郦姬举措怪异,似是中了邪,匆忙唤了她两声,却无法唤醒郦姬。 “对呀,老朽就是喊你呀,谢家的闺女,你被这个小道士骗了!”那声音忽远忽近,最后几个字,竟仿佛是扑到了郦姬耳边,吓得郦姬慌慌张张的跳了起来,瞪着莫羽,两眼无神的问道:“他骗我了?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莫羽合上眼皮,神游太虚之境,心入玲珑万象之间,木屋外十余米的大青石上,似乎有一个飘渺无际的身影,若有若无。“何方前辈,请现身来见,莫做些鬼鬼祟祟的诈术!”莫羽深知是世外高人,暗道不妙,运起内息呼喊道:“谢姑娘!谢姑娘你听我一言,外摄七窍,内收心神,气沉关元,魂归泥丸…” “晚了,咯咯~”那怪笑声,又突兀的响起,郦姬刚刚恢复的神气,又在刹那间如同行尸走肉,瞳孔无神。“好一个后辈,如此天资,羡煞老夫也。如此,更不能留你了,咯咯咯咯~” “小姑娘,你们家藏了太多宝贝,人人嫉妒。眼前这道士,可就是冲着你家宝贝来的,你可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相公帮他取了剑,他便会杀了你相公的。” 郦姬顿时面露凶光,粉脸含威,娇叱道:“你要杀我相公?” “谢姑娘,你冷静下,贫道与诚谨同门,情同手足,怎会害他?”莫羽眉峰紧蹙,双拳已暗暗握了起来,死死盯着大青石上不着痕迹的神秘人。“前辈大神通,晚辈叹为观止。一位大宗师,如此对待一个无知少女,怕失了身份!” “小姑娘,他说你是无知少女,易于蒙骗。你可知,若不是他横加阻拦,又蛊惑你相公,你相公早就放下了顶上三清,与你长相厮守,做一对欢喜鸳鸯了。呵呵呵呵~~~”郦姬眼中的怒意愈发浓密,悬挂在纤腰上的贝壳,散发着阵阵凉意,似乎是灵性之物,占得一分清明,抵御着来自魂魄的阵阵侵袭。 “呦,果真是谢家之后,身上宝贝还真不少。老夫,再使了一分力如何?~~” 郦姬顿时痛苦的双膝跪地,又反跳起来,一双手握着纤腰上的贝壳,神色狰狞,定是承受着无尽的折磨。“谢姑娘!”莫羽焦急的连连唤了几声,眼见郦姬浓抹的朱唇边,血迹斑斑,一阵怒火倾泻而出,正欲破口大骂:“奸人鼠辈,还不滚…” 刚刚骂了半句,顿觉万籁俱寂,浑身松软无力,足下绵绵,几欲跌倒。莫羽一个踉跄,向前微微扑了下,又被手腕上的绳索拖的向后去,摇晃了下,终究是站直了身子。目光微微向下移动,胸口上血液已殷红了紫色衣衫。贝壳后的剑刃,饮血之后终于现形,露出了承影剑的本来面目。 “也罢!”莫羽唇角微张,略略苦笑,暗叹道:“这老儿,只怕图的就是我死,我一死,这丫头便不用受苦了。只是诚谨,你不要犯糊涂啊…莫要因为为兄,一时冲动,负了这么一个好姑娘。” “好好好,姑娘,做得好。”伴随着一声狂笑,窗外一道劲风袭来,郦姬红妆裙下,裙裾处一抹绿色丝带应声而落,纷飞到莫羽脚下。那怪笑声骤然响起,道,“姑娘,老朽教你如何处置大奸大恶之徒。这胸口一剑,为他害你情郎;这小腹一剑,为他伪做君子;这喉间一剑,为他夺你家产;这手心足心一剑,为他阻你佳期…” “老儿…”莫羽已浑身是血,惨不忍睹,想要紧握双拳,怎奈浑身无力,只得嘶哑着嗓音骂着,尽化无声。青石之上,飘渺虚无的身影里传来几声惹人厌恶的桀桀声,“聒噪!小姑娘,还有喉间一剑…为他讨人厌恶!” 窗棂死寂,初阳西坠,暮云四垂。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喜大悲 临江仙着了一身素洁的白衣,俟于荒野荆棘之旁,苍松虬柏之下,左手提了一壶黄酒,右手端着一件大红袍,款款东南望,孤坟温柔乡。曾经无尽欢喜齐眉举案的妻子,已安静的沉睡了十余年。所幸老来得女,已待字闺中,即将出嫁。恰似庭前松柏,亭亭如盖矣!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谢寂深沉吟一曲,不禁摇头叹息,斑驳白发下泪珠滚落。东坡,道尽我心! “郦儿要出嫁了,你这当娘的,也该穿的喜庆些。闺女长大了,我谢寂深也老了,明日办了婚事,我就住在这里,不问世事,一切就随年轻人去吧。我把岛主之位让给云忆,弥补寒门那孩子的一片痴心,当初可是你指腹为婚的,唉,也算是,对弟弟几十年的补偿。” 松林之后,似是貂鼠之类碰了树枝,哗然作响。“云忆,你来了。” “是。是,大哥。” 谢寂深耳力惊人,通天彻地,自是明白他躲了许久。却不点破,兀自蹲了下来,将黄酒斟满两杯,又将红袍披在孤坟上。端起其中一杯先干为敬,又举起了另一杯,微微倾斜意欲倾洒下来。 谢云忆却抢先一步,扶着临江仙手臂,将黄酒夺了过来,叹道:“这一杯,算我敬大哥与嫂嫂的。” 谢寂深摇头轻笑,一边另斟满一杯,一边笑道:“云忆,你眉头蹙着,莫非有什么心事?这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是有什么说什么,何必跟大哥隐瞒。”说罢,将黄酒洒在坟上,叹了口气,仰首默然。 “可是为了,寒门与郦姬的事?” 谢云忆战战兢兢,忙称不敢,将盆景自身后拿了出来,递给谢寂深,似是不忍去瞧,叹道:“寒门在家与我大闹,弟弟我也气了一场,只是儿女之事,应当由他们自己去。正是想通了此事,才来给嫂嫂献上一株夜来香,以示陪罪。” “哈哈。好!”谢寂深颔首狂笑,一把拽开了黑布,将盆景轻轻放到坟前,笑道:“青青,云忆来给你送花赔罪来了。你最喜和之一字,厌恶江湖纷争,这一家的和睦,当是送你的大礼啊。” 谢云忆眉间心上,顿时涌起了无计回避的矛盾,只怕被临江仙瞧出个什么,一狠心,抬头望了望斜挂梢头的上弦月,拔出剑刺了上去。临江仙功力尽失,耳目失聪,刚刚反应过来,那剑尖已挑破心窝。 哪知,他竟不怒反笑,有些遗憾的望着弟弟,轻叹道:“你还是忍不住了,方才我在坟前说的让位与你,你当是听到了,为何还要动手呢?” 谢云忆不忍看他,微微侧身,叹道:“大哥,我哪知是真心让位,还是故意说给我听。我已在你手下几十年,再不动手,也要入土了啊。何况,寒门懂事,尊重郦姬的感情,当爹的可不能看他伤心。” 谢寂深踉踉跄跄,终于站不住,倒在了地上,抚着坟边新泥,凄凉之意惹谢云忆亦是一阵心酸。谢寂深苦笑道:“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事已至此,当大哥的不去揭破,便是要成全你,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谢云忆不禁骇然,双目圆睁,问道:“你怎知,我要杀你?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躲,不让开那一剑?兄弟情深,呵呵,真值得你送死么?你这伪君子,自诩仙人,还不是到死仍要虚伪的争一份大义凛然?”他自是心虚,语无伦次,无尽的破口大骂,反而能令自责少些。 “是非曲直,随你去想吧…”谢寂深遥望着千里月明,海上浪花如雪,漠然沉寂,像极了隽永不衰的壮丽山河。忽然,一声哀叹,竟似沿街行乞的孤寡老人,只听他哀求道:“答应为兄,让郦儿随着姓闵的小道士去吧,远离仙岛,于你更是没了威胁。” “呵呵。”谢云忆逃不过内心谴责,一丝善念惹得心乱如麻,疯疯癫癫,嘴上却强硬道:“只准大哥你疼惜女儿,不准小弟我疼惜儿子么?我谢云忆一生在你之下,鞍前马后。岂能再容忍儿子,被郦姬那小丫头如弃敝屣?” “云忆,咳。咳。你私心太重了…”谢寂深无力从心,不禁老泪纵横,叹道,“道岂是强求之道,几十年了,你还是没有明悟。” “给老子收起你的假仁假义!” 谢云忆手一用力,子午镜天剑蕴含的山河玄功,如天雷滚滚,山风啸啸,在谢寂深体内横窜直走。谢寂深面上闪过一丝悲楚,随即一命呜呼,仙逝于此。一身功力滔天,自号临江仙的潇洒人物,竟落得如此悲惨结局。 溢血的嘴角,那没喊出来的话,分明是:不要逼她。 九天皓月,仿佛在一刹那间黯然失色。漫天星辰,夺目刺眼的星辉灼烫着谢云忆每一寸肌肤。他颤抖着,注视着谢寂深不倒的身躯,死不瞑目的眼神,如遭棒喝,不禁怒吼一声,只欲拔出子午镜天剑向四下胡乱砍去。 哪知这一抽,身后竟有无穷无尽的阻力,托着剑柄,不让他拔出剑来。谢云忆本就被夜来香废了功力,如今愈使劲,愈是力不从心。一回头,顿时大汗淋漓,如同见了瘟神一般。 “桀桀~”一阵不怀好意的掌声与笑声愈来愈近,自一片幽暗中,一脸邪气手持真武扇的少年缓缓走出,冷语讽刺道,“谢前辈杀兄夺位,心机狠辣之处,小辈只有唏嘘咋舌,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宫商羽真武玄空扇遥遥一指,花火四溅,妖娆的夜来香在夜色里灰飞烟灭。他这才缓缓靠近,左手一支手指轻轻拨撩,隔着天地星月,始终压制着剑柄,让汨汨的血水沿着剑身流淌在乱草中。 “宫商羽,你又要耍什么手段?”谢云忆双目圆睁,胸中怒火不言而喻。 宫商羽意态风流,摇开折扇,轻笑道:“我耍什么手段?这明明是谢前辈在耍手段吧。”说罢,暗暗瞧了瞧谢寂深的脸色,思忖着:这老东西流了那么多血,饶是神仙人物,也该死透了。想完卸了力道,谢云忆收不住手,拔剑而出后退几步,险些跌倒。 谢寂深躯体没了支撑,胸口血溅三尺,向后仰着倒了下去。 “你要子午镜天剑,老夫给你!你…你还想要什么?!”谢云忆一脸惊恐的望着宫商羽,同出一脉,自然对他使出的山河玄功十分熟悉。宫商羽一脸的杀气,兼之他手中暗暗运起的明月冰刀,刀锋去处,正是自己的心脉。 “子午镜天剑,杀三才,毁两仪,返一元,待天地无极,光曜九州。”宫商羽一把接过他丢来的子午镜天剑,痴迷的细细端详,将手上的招数停了下来,喃喃道出了如此一段话。 谢云忆正要悄悄逃走,忽然听了这话,浑身凝滞了下,惶惶道:“无极生太极,太极两仪而后三才,你们倒行逆施…”谢云忆只觉得天旋地转,月华浓密,掩映着松柏木叶如梦如幻,胸前竟出现了一只干瘪枯涸的拳头,随后是拳头的主人。 风未动,草未摇,人未定型。 可惜谢云忆看清来客的面容时,胸口已凹陷进去,白骨断裂,极其骇人。 “月神?”谢云忆惊的浑身颤抖,垂死边际,道出了神秘人的来历。 被唤作“月神”的老者不置可否,抽回了拳头,漠然静立。那一身黑袍下,凌乱的发丝遮住了惨白的面容,袖口处依稀可见,瘦骨嶙峋的手臂与月晖混为一色,别有一番病态的美感。 谢云忆无力的支起食指,遥指苍天,狂笑道:“天地无极,日月必定无光!”狰狞的神情,诡秘的口角,吼出了如此一句耐人寻味的诅咒,在撩人月色下回荡。 “哼!”月神冷哼一声,嫌太吵闹,轻轻念道:“太阴聚而天地寒,月色苦兮霜白” 天寒地冻,众星拱月,冷月无声。 杜巧巧动了动僵硬的肢体,不觉已香汗淋漓,浑身尽被露珠打湿。目送着月神与宫商羽缓步远离,踱入孤舟,才惊悸的打了个寒战,眼神痴痴的回忆着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谁知此刻,杜巧巧的粉颈却忽然被谁击了下,她一阵晕眩,跌坐在草堆里昏昏睡去。 “月神没发现你?”“月神那个笨蛋~”“月神不如我”“不如我”“不如我………“老头子教你一句,你学一句,教你怎么说,你便怎么说~~”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如死灰 百花纷纷扬扬,俏立枝头,与流连的蝴蝶大被同眠。俊男俊女在花间凌波微步,似是嬉闹,实在练功。纵清风观剑仙无数,伏龙寺众僧可力拔山河,也学不来如此曼妙的娉婷舞步。 “萧…萧道彦。”一句萧兄,还是没能喊出口。百花之洲,鱼米之乡,罗绮门倒是离海岸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闵诚谨一路风尘仆仆,心如死灰,恰好路过罗绮门,循着花香,他竟不知不觉的走了进去。不料刚刚进了门,却瞧见萧道彦迎面而来,作出门状。 “闵诚谨!你没死?师妹呢?你见师妹了没有?” “你没死,我为何要死?” 萧道彦情急之下,上前抓着闵诚谨的袖子,却被他一把甩开。萧道彦倒不气馁,瞪着闵诚谨,追问道:“万剑窟塌陷之后,你又从里面逃了出来?师妹呢?师妹跟你一起逃出来没?” “巧巧她…?”闵诚谨近几日一直沉浸在浓重的悲伤里,除了莫羽,郦姬…心中竟空无一事,到了此时才如遭电掣,喃喃道:“那日洞窟崩塌,出口处涌出的人流,似乎是没有杜巧巧…” 花香凝固成冰,穿透躯壳,撞向心窝。 萧道彦踉踉跄跄,颜面又憔悴了些,倚着门前垂柳,痛哭道:“悔不当初,与师妹赌什么气…如今让师妹与那禽兽做了生死鸳鸯,我一个人苟活于世,又算什么…” “你说什么?哪个禽兽?”闵诚谨微微一怔,仿佛摸索到了什么,双手抓着萧道彦的肩膀,猛烈摇动着。 萧道彦却不理他,自认师妹已死,颓废的躲在嫩黄柳枝里,不言不语。 “是不是宫商羽?”如若杜巧巧与宫商羽在一起,那她或许,没死。 “不是…”萧道彦略一思忖,肯定的摇了摇头,将当日之事娓娓道来,“那日,师妹做了如此决定,我。我也无话可说,如丧家野犬一个人溜走,恰巧遇到了华池。石门被他推开,他进来,我出去,倒也没有大打出手。” 闵诚谨念起旧日竹林之事,冷冷一笑,轻哼道:“你倒是走运!” 萧道彦害臊的面色一红,自知不是华池敌手,却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出了万剑窟,站在落凤坡上守了一会儿,却不见师妹的踪影,我便先行离去了。哪知泛舟刚起,一声巨响,洞窟便塌了。我…我回头一望,不知想的什么,竟没回去。” “好一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薄情人!”闵诚谨心底发寒,却只是冷笑,不愿与他多说什么。自己,自己何尝不是薄情寡义之徒,害了师兄,又毁了心爱的人那份真情。 ------------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谈天说地 两个容颜憔悴,倚着垂柳黯然消颓的人,各自悔恨各自嘲讽。 “杜巧巧真的没回来?” “你方才说,师妹若与他在一起,或许没有死。难道,宫商羽有三头六臂,逆天改命的本事不成?” 沉默半晌,两人同时发话,萧道彦不甘心的追问,又自言自语的叹道:“可惜,他们确实没在一起…三条岔路,我们三人走了三条道,他们又怎会走到一起。” 闵诚谨轻怂眉头,盯着萧道彦上下打量,尽是嘲讽之意,嘴角一扬,冷笑道:“你能回头,他们就一定会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宫商羽来历神秘,心机之重,手段之狠,你又能猜到几分?若我没算错,他定会耍诈,跟上了杜巧巧那条路。只有你这蠢犊子…唉!” 萧道彦浑身一震,双目圆睁,怒道:“你凭空臆断,让我怎么信你?” “找到杜巧巧,一切就能明了。” “哼!你不做你的新郎官,享人生乐事,来这里做什么?只为消遣我,那就有多远滚多远吧!”萧道彦心高气傲,自然不愿去信杜巧巧与宫商羽的苟且之事。只是他两眼呆滞,神情落寞,显然已信了八分。 “这混账,倒也可怜。”闵诚谨瞧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不愿再去讥笑他,仿佛对着苍天轻声诉说道:“新郎官…呵,你走的早,第二天,岛上发生了太多事。临江仙死了,谢云忆死了,师兄,他也死了…” 萧道彦大惊失色,暴跳起来,追问道:“莫道长,也死了?” 闵诚谨却不理他,两拳紧紧的握着,瞪着贼老天,那一片死寂的灰色。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与宫商羽有关…莫非,是宫商羽做出来的孽?” “我不知道…师兄,是我待嫁的妻子杀的。”好男儿,浑身是胆,又能如何?这等抉择,情义两难全!闵诚谨英俊的眉眼里,已是清湖涟漪,圆珠欲落,他却话锋一转,大怒道,“但其中原委,宫商羽定逃不了干系。早晚有一天,我当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以祭师兄在天之灵!” “这轻狂少年,竟比我还要可怜。” 萧道彦面色憔悴,轻轻一叹,沉声道:“师妹,确实还没回来。家师正在大堂饮茶,你,要进去拜访他么?” “不必了,告辞。”闵诚谨健步如飞,迈到了马匹旁,认认真真的喂了它几口鲜沃野草,随后解开绳索一跃而起。马驹,马驹,如今你一日千里独走天涯,是否快活。曾记否,并驾齐驱,谈天说地,不问朝夕。 萧道彦目送一人一马远离,喃喃自语道:“莫非,师妹真的又与宫商羽厮混在了一起?”言罢气恨的捶着柳树,心底暗骂不已。长叹一声,仰望着头顶的“罗绮”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恨恨的走进了大堂。 ------------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退避三舍 萧道彦刚刚踏入门槛,还未站稳跟脚,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却是一个年轻女弟子直冲冲的闯了进来。萧道彦几欲扑倒,扭头怒视着来人,怒喝道:“你小子,走路如此不长眼睛,我废了你轻功!” “道彦!”萧逸行喝止了萧道彦,瞧着萧道彦魂不守舍的模样,隐隐有几分愠怒。“小月,慌慌张张,发生了何事?” 江南水乡,端的是钟灵毓秀,罗绮门又百花齐绽,女弟子虽不是天香国色,倒也个个眉清目秀,讨人喜欢。若不是今日心事重重,萧道彦定会笑脸相待,与她和声细语的说话。 被唤作小月的弟子,莲足蹬着地上铺的白虎皮毯,花容失色,慌张说道:“门中弟子传来飞鸽,当今丞相杨曌,率军八十万,围剿大小门派,绿林山窝。行军口号是…顺者昌,逆者亡。” “什么!”饶是萧逸行这般潇洒人物,亦坐不住了,轰然起身,与连蒲仪相视苦笑,二十年前的幻月教,可不就是个典范。 那叫小月的女孩子,话一吐出,竟不那么慌张了,有些胆怯的瞥了瞥萧道彦,支支吾吾的说道:“只是只是。只是似乎瞧了谁的面子,暂且越过罗绮门。” 萧道彦被她瞥的莫名其妙,眉头紧锁,问道“谁?” 少男多情,少女怀春。罗绮门上上下下,林荫花间,俱传着萧道彦、杜巧巧、宫商羽三人的风流韵事。这名为“小月”的清秀女子,也是清楚明白,宫商羽与萧道彦有莫大的情仇,咯咯一笑,掩饰道:“总归是不幸中略微沾点幸运的事…” 连蒲仪却蹙起蛾眉,仿若烟笼寒水,高雅端庄。 萧逸行瞧她蹙眉,忙上前揽住了连蒲仪那瘦削的香肩,一脸柔情恩爱,轻声问道:“夫人,你怎么看此次征讨?” 连蒲仪轻声叹道:“百万大军与巅峰高手,恰似是万里飞瀑与水中游龙。” 萧道彦脑海里电光火石的一闪,会心笑道:“娘亲此言是说:虽说是双拳难敌四手,游龙难改覆水之势。但大局的更改,往往无法左右巅峰高手的生死去留?” 连蒲仪眉头一松,摇头轻笑道:“你这孩子,悟性也算上乘,若肯专心习武不去拈花惹草,哪会是如今模样?” “孩儿受教了。”萧道彦俊脸一红,忙转移了话题,叹道:“江湖中藏龙卧虎,稍不留意放虎归山,便是种了祸根。杨曌怎敢孤身一人,率军剿之?莫非,有高人相助?” 小月咬咬丹唇,只留了发髻与几人,低头接道:“只听闻,那随军先锋,是…唤作宫商羽的年轻人,身手了得,无往不胜!他放出话来:退避三舍,只为情故。” 好一个“退避三舍,只为情故”!萧道彦怒火冲心,不禁拍案而起,脸色阴沉吓得婢女们唯唯诺诺。 正说着话,一位粉衣白裙,身形窈窕的女子迈进了门槛。柔夷轻提了一把剑,秘银雕纹,剑柄镶玉,正是尊贵无双的纯钧剑。 “巧巧?”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弥天之谎 杜巧巧一脸疲惫,修长眉微微蹙起,水杏眼略显黯然,步履杂乱无章显了几分落魄之态。 杜巧巧两眼微红,撩起眼前几道凌乱的青丝,似喜似怨道:“师父师娘,徒儿回来了。” 萧道彦瞧她可怜模样,已心生疼惜,怎奈胸中怒火未消,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怎会回来的这么迟?” 杜巧巧却不激动,有意无意的瞥了他一眼,瑶鼻轻哼,冲萧逸行娇笑道:“巧巧图一时嬉闹,与江湖好友聚了一日,这才回师门,请师父责罚。” “什么请师父责罚?你这聪慧狡黠的丫头,心知你师父疼你,不会罚你,偏偏不求谅解偏求责罚!”连蒲仪脚下花影绰约,莲步翩跹晃到了杜巧巧与萧道彦之间,有意隔开两人,佯装嗔怒,玉指戳着巧巧粉面额头,又漫不经心问道:“可是宫商羽?” 杜巧巧性格爽朗,倒也不遮不掩不羞涩,应道:“是!” “咳~”萧逸行一脸苦笑,轻叹一声,问道,“你可知他家世如何,师出何门?” “巧巧不知。” 萧道彦被他视若无睹,已动了肝火,如今听她不知羞耻的言辞,顿时勃然大怒,喝道:“你…你…”纵是愤怒,萧道彦竟无话可说,索性甩袖远远坐在堂下,又将案上茶几拿入手中,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杜巧巧天生媚骨,一笑一颦,勾人心魄。譬如河罗之鲋,妙忘生死;猢狲酿酒,野樵作盗。兴许这河豚肉,猴儿酒,算不得琼浆玉液,也称不上鲜美无双,却别有刀尖起舞的荡人心魄。 食髓知味,镌刻于心。萧道彦与宫商羽,爱之痴迷恨之不能,如此深入骨髓也不无道理。 一个是视如己出的乖巧女儿,一个是亲生骨肉的儿子,连蒲仪哀声一叹,难得两全。脑海里,竟浮现出几个月前,耍诈离间杜巧巧与宫商羽,逼得宫商羽含恨离去的凄绝情景来。 道尽誓言,难成谶言。 倾尽衷情,还似无情。 处处暖心,不如薄幸。 痴儿悲戚,浪子欢歌。 寥寥几句,可不就是少年逐渐变坏的见证么?令女子又恼又怜的淳朴男孩,终究不如,令她们又恨又爱的风流坏男人。 连蒲仪遥望着萧道彦,瞧他黯然呆滞的模样,不禁一阵心疼,然后扶着杜巧巧的削肩,轻叹道:“你可知,一往情深,贵在相知,可以白头定生死。他既然不告诉你家世,何必再对他情深。从今以后,珍惜道彦这孩子吧,他对你,才是情深难得。” 杜巧巧回眸一瞥,嘴角溢出了丝丝苦笑,眼神亦晦暗了许多。罢了罢了,后辈儿女的心思情事,当真是无力去管教了。萧逸行轻拍案几,叱问道:“既然你与宫商羽在一起,可知,岛上近几日发生的事?” 杜巧巧浑身打了个激灵,仿佛变了个人,眼神蓦地迷离开来,如湖心星海被微风打乱,深邃而模糊不清,静静答道:“略知一二…” 听她说知道,萧逸行眼神亦凝重起来,如猎鹰般锐利,追问道:“道彦刚刚说到谢寂深与谢云忆已死,你便进了屋。仙岛二老死的时候,你应当是在场吧?” “在。” “江湖传闻,谢寂深自封谪仙,是因陈抟老儿归隐,他一身山河玄功无人睥睨。纵是谢云忆,也丝毫不输给为师,他们被何人所杀?”若目光是一把刀,只怕,杜巧巧已一丝不挂。 “闵诚谨。”杜巧巧视而不见,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刚刚道出“闵诚谨”这三个字,杜巧巧轻咬贝齿,痛楚的皱了皱眉,却在刹那之间,眼底那涟漪消散,又成了古井不波的一潭死水。 ------------ 第一百五十六章 蛇蝎美人 “闵诚谨?” 萧逸行面色冷峻,负手而立,打量着杜巧巧却暗暗思忖道:闵诚谨虽是个不敬佛道,声名狼藉的顽劣少年,但他目光澄澈,昔日又被渐离认可…想来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怎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杜巧巧依旧眼神空洞,微微低头,凄然道:“是…徒儿也不敢相信。只是他与郦姬之间有一段苟且之情,那郦姬乃谢寂深之女,被许给了莫羽莫大哥。后来…就…” 萧道彦惊的一脸骇然,遥遥望着杜巧巧柔情似水,可怜兮兮的模样。如遭电掣。哪怕仙岛二老的死,巧巧与闵诚谨分不清谁对谁错。如今她说出这么一番话,分明在颠倒黑白,栽赃嫁祸。如此弥天大谎…岂不是要将诚谨陷入不仁不义之地…为何。难道,仅仅是为了宫商羽? 萧逸行冷冷的扫了道彦一眼,又瞪着杜巧巧,逼问道:“难道,莫羽…” 莫羽如磐石蓄力而发,一手持剑,一手持剑鞘,古井不波般缓缓挥动着两个太极。右手犹如一根无坚不摧的长矛,左手宛若一枚无坚可催的后盾,似动非动,如沐清风…那惊才绝艳的一幕,映在萧逸行脑海里挥之不去。 “师父猜的不错,莫羽大哥,也是被闵诚谨所害。他要出手,莫大哥根本没有还手!” 樱唇红,柳眉黛…眉头紧蹙的少女,说的认真,说的愤恨。萧逸行回望着连蒲仪,震惊之余一脸苦笑,却见连蒲仪亦是瞠目结舌,被这一出有悖常伦的闹剧惊的懵了。 “你先回房歇息吧。” “嗯,徒儿告退了。” 萧逸行冲杜巧巧摆了摆手,无力的坐了下来。杜巧巧轻声告退,踩着莲足翩跹而去,盈盈纤柔的身影转瞬不见。哪知走了不消片刻,离香闺只有一步之遥时,楚楚纤腰却被人揽住了。 这登徒子,如此大胆…竟跑到我师门来了么。光天化日,如此大胆的行径动作,也只有宫郎了。 杜巧巧长发飞舞,裙裾飘飞,巧笑嫣然的回头笑着,却在一瞬间呆住了。 不是宫商羽,竟是师兄。 “巧巧…”萧道彦心头一阵荡漾,手指尖的滑腻令他浮想联翩,怎奈杜巧巧面色一冷,将腰间他的手打开,不动声色的将身子转了过去。 萧道彦好不尴尬,追着绕到了杜巧巧面前,黯然道:“你为什么说谎?你说,为什么要颠倒黑白,如此陷害闵诚谨?”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山雨欲来 “颠倒黑白?陷害?”杜巧巧横波闪烁的水眸,疑惑的眨了眨,反问道:“当日师兄你也在场,难道忘了,因那莫羽技压群雄,临江仙把女儿许给了莫羽。后来,你早早离去…之后的事我亲眼所见,你却不在场了。” “你胡说!”萧道彦听的匪夷所思,也忘了狡辩自己的早早离去,忙说道:“当日去落凤坡万剑窟,那千百个江湖人士都清楚记得,谢郦是许给了闵诚谨。师妹你,莫不是失忆了?” 虽说。诚谨说的,是他尚未拜堂的妻子杀了莫羽,谢寂深谢云忆自相残杀,有些匪夷所思。但巧巧所言,竟是诚谨与莫羽手足相残,又杀害了谢云忆与谢寂深,却更不着边际。 “失忆…”杜巧巧清澈的眼神,又渐渐黯淡了下去。 几羽滞留南蛮的寒鸦,扑哧而飞,庭院里的蝴蝶深深藏在百花丛中,瑟瑟发抖。潇湘妃子点化的泪竹,轻轻摇晃,将院落映衬的愈发幽静,又略显阴森。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萧道彦却后知后觉,一脸悲伤,深情而落寞的望着杜巧巧,继续说道:“若非失忆,你令我怎敢相信,你是因钟情于宫商羽。为了袒护他,不惜对我视而不见,不惜欺骗师父师娘,不惜与豺狼为伍辱人恶名,再各个击破。我知道,他们想陷清风观于水火,可是以离间之计灭了清风观,然后…” “师兄!不要说了。” 仿佛乌云蔽日,当云翳之外最后一片天空点点消失,巧巧卷起一缕香风,娇躯扑到了萧道彦怀里。软香温玉在怀,萧道彦不禁阵阵迷醉,当年两小无猜,相约携手走遍天涯的红颜,有多久,没亲近了。 萧道彦心中长叹一声,手臂轻轻揽在巧巧纤腰之上,谁知异变陡生。还未触及杜巧巧,忽然胸口一疼,浑身变得酥软无力,两条腿踉踉跄跄撑不住身子,直直向后仰了下去。 一朵殷红的血花绽放在胸口,俏立天地而冷笑,花心即花心浪荡即浪荡,何必多一抹痴儿情怀。 情深不寿。 萧道彦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抬头看了看师妹,她钟灵的双眼,如此空洞淡漠又隐隐哀伤。萧道彦轻轻一叹,无力摇头,又盯着淌血的尊贵无双之剑――纯钧。秘银雕纹,剑柄镶玉,倒配得上巧巧天生丽质:“是宫商羽赠你的吧?” 杜巧巧痴傻了一般,却未说话,清冷的目光一点点温润起来。直到连蒲仪赶来失声痛哭,萧道彦笑容凝滞悄无声息,杜巧巧眼角,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呆呆望着连蒲仪,亦倒了下去。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昏地暗 翌日,傍晚,罗绮门 连蒲仪形容憔悴,坐在仍昏睡中的杜巧巧床边,一脸疲惫。正发呆着,紫檀木门被轻轻推开,却是萧逸行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快步踱到连蒲仪身旁,叹了口气,道:“巧巧也还没醒,大夫怎么说?” 连蒲仪轻叹一口气,嗔怒道:“那帮庸医,都说是中邪了。这朗朗世道,难道还冒出来了妖魔鬼怪不成?虽是未醒,却比道彦那孩子强多了。昨日…昨日若不是夫君你耗尽真气舍命相救,只怕…” 话未说完,连蒲仪竟哭哭啼啼起来,纵是不惑之年,仍有一分梨花带雨的娇俏,我见犹怜。 萧逸行反而大笑起来,啧啧说道:“夫人,我竟一直未发现,你如今这岁数,哭起来还是国色天香,惹人垂怜。哭着比笑着漂亮,不愧是二十年前武林绝色双骄的清水芙蓉!” 说罢,便要伸手去拂去妻子脸上泪痕。连蒲仪恼的将他手一下打开,柳眉倒竖,瞪着他,怒道:“你这无赖,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老娘不哭时,就不漂亮?老娘哭的漂亮,你便要老娘一直哭了?老娘当初若是凭着哭的资本,你当那冷美人楚月馨是卖笑么?” 河东狮吼,训的萧逸行大气不敢出一声,待她吼完,才长叹一声,回想起年少风流之事,叹人生来来去去都成过往,唯有枕边人不曾怠忘。怅然道:“空活人生半百年,知音难得两三人。” “念及旧情了?”连蒲仪瞧他失落模样,又在赌气,奚落道。 萧逸行摇头苦笑,说道:“你明知我一生只钟情你一人,得之已是大幸,怎么敢再奢望别人。只是当年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轩辕战一代人杰,唉…也不知昔年袖手旁观,是对是错。只是再没有横行玄牝大山,拼醉拼酒力的时光。”萧逸行一看连蒲仪脸色,连忙改口,赔笑道:“呃…如今的生活,比那几日要得福多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在玄牝大山里,你莫非是与他两个汉子…” “…夫人你瞎想什么!”萧逸行一脸尴尬,无奈的望着连蒲仪,心底暴跳如雷。 连蒲仪拢了拢额间发丝,略显羞涩,轻声问道:“那楚月馨有我好看没?” “没有!不对…我从未仔细瞧过她正面。”蓦地,萧逸行古怪的笑了笑,瞪着连蒲仪,问道:“夫人,当初你死活不让我支援幻月教,莫非是你妒忌她?” 连蒲仪微微嗔怒,骂道:“嫌弃你夫人生的丑了?老娘与她同是绝色双骄,岂有妒忌她的说法?” 萧逸行讪讪道:“玩笑话,玩笑话,夫人切莫当真…”说罢望着杜巧巧,心里一悲,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巧巧这丫头丝毫不输给当初的蒲仪。只是儿子的命似乎比自己差多了,为了巧巧竟险些搭上性命… 叹了口气,萧逸行正色道:“巧巧走火入魔,精神焕散,所言不知是虚是实。”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去日苦多 连蒲仪站起身来,看了看巧巧,转身凝望着夫君,蹙眉接道:“师兄若不糊涂,就把这言谈消息,封锁了吧。师妹纵是一介女流,也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幻月教与清风观不一样,幻月教特立独行,难得呼应。三大教却是唇亡齿寒,若真是有心人的离间计,流言蜚语,实在可怕。” “你当我不愿封锁消息么?”萧逸行苦笑一声,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里面抽出一张宣纸,递给了连蒲仪。连蒲仪打开一看,只见上面讲的详详细细,竟与杜巧巧说的一般无二,却更夸张了许多。 连蒲仪大惊失色,蛾眉紧蹙,抓着萧逸行的衣袖追问道:“师兄自哪里得来的?可知是何人谣传?” “市井街坊,白发黄口,人手一份。”萧逸行长叹一声,戏谑道,“举国上下,基本上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这闵诚谨的名声,先是被污以害人,又被批作离经叛道,如今,又丧尽天良。当真是臭尽了。” 连蒲仪叹道:“若真是诬陷,岂不是被奸人得逞了…可有什么办法,让世人不再误会?” “他若想躲,倒还容易,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便罢了。”萧逸行轻哼一声,说道,“偏偏那小子是个宁折不弯的脾气,他去见他师父,活下去都难上加难。要洗刷这恶名,除非…” “师父师娘!” 话未说完,那名为“小月”的女弟子闯了进来,香汗淋漓,应当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连蒲仪飘身而至,将她搀住,蹙眉问道:“你这孩子,不是令你去镇上打探风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小月将袖中两封信拿了出来,递给连蒲仪,连连喘了几大口气,轻咬贝齿,又张口说道:“去清风观与伏龙寺的打探风声回报,写了这两封信,让~让~让我尽快把书信交给师父师娘,一刻都不能延误。” 连蒲仪听她上气不接下气,摇头轻叹,将书信递给了萧逸行,嗔怪道:“这丫头喘的,我去给她倒杯清茶,师兄念念信中说的什么吧。” 女人的心可以很大,男人的一切,必须要属于自己,刻上自己的名字。 女人的心也会很小,心爱的人和家没事,普天之下的一切都事不关己。 “禀告师父:伏龙寺遭到围攻,延厄率领众僧退到神农架内,放下遮天石。封山之时,延厄仰天痛哭:伏龙寺画地为牢,与世隔绝,从此神农架与世人,阴晴昏晓再无瓜葛。” “禀告师父:清风观没有发现一个…一个活人。只有新坟千余座。” “砰!” 珐琅琉璃悄然坠地,仿佛无人听闻,唯有一地水墨青花,被清茶浸润的流光溢彩。这印花屏风,这紫檀香炉,这红砖碧瓦,这胭脂水粉,是否将变成内外明澈的琉璃,美丽而脆弱。 ------------ 第一百六十章 花开半夏 却说华池从南海仙岛一路疾驰,连夜赶路,到昆仑山时已风尘仆仆。他性子淡漠,莫羽之事虽然惋惜,倒也没有时时刻刻困扰于心。只是几日不见仇天,将他托付给千枝照料,心里真的放心么? 想到这里,华池不禁停下了脚步,茫然四顾,自问自答道:“华池你竟如此荒唐,对别的女子,轻信轻许。” 眼前渺渺茫茫,万籁沉寂。昆仑山积雪终年不消,雪中温泉,却是疗伤健体的仙境。成群的藏羚羊与野犛牛,倦怠在水池旁,不离寸步。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倒也躲过了毒蛇猛兽的侵袭。 华池行动迅捷悄然,踏雪无痕,牛羊尚未饮尽一口清水,他已窜到了高峰上,那昆仑山最高的不冻泉旁,年代久远的小木屋寂静的坐落在那里。托了谷神丹的福,几人略加修葺,才有此栖身之所,陈抟那老儿倒做了一件善事。 华池双拳紧握,流年过往的恨已经一点一滴在消散。只是眼前静谧的不像话,没有炊烟,也没有动静。华池向来机警,一个箭步来到木屋旁,掀开门帘里面竟是空无一人。简陋的物事俱在,唯有一封书信摆放在草席上。 “华大哥:你我兄弟几人性命垂危时,全赖大嫂悉心照顾。大恩不敢言谢,只是大嫂对大哥一片深情,小弟也不多言,望大哥珍惜眼前人吧。哈哈,也算驭兽派与谷神派,华家两脉终于同归一处。 小竹林里,慕涵一反常态陷你我于绝境,这件事,我总要与她问个水落石出。否则怎愿甘心?小弟与大嫂约了半月之后,春分时归来,大嫂下山后,小弟也带了小夕一起离去。届时再与大哥相会,勿念。 ——仇天留” 忽然风声小了些,华池陡然回头,却见华千枝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或许是最近累了,这倔强女子,气色瞧上去不太好。雪地里仍显脸色苍白,身子消瘦了许多,目光躲躲闪闪,似是羞涩不敢去瞧华池。 华池微微有些愠怒,轻叹口气,责备道:“临行临别之际,我交代了你什么?小天和小兮大病初愈,怎么让他们走了?” “你那兄弟性子那么执拗,我能劝得住?”华千枝如她哥哥,敢爱敢恨,也爱恨喜怒绝不矫揉造作,哼道,“我怕你回来担忧,不是没劝,只是他们不听,我便回去了一趟。” 华池如遭当头棒喝,虎躯一震,声音亦有些颤抖,问道:“你回冷香宫了?” “是。” “然后将小天在昆仑山顶的消息,放给了冷雨漪?” “我没有…”华千枝柳眉紧锁,几绺长发在风中飞舞,天寒地冻之下脸上愈发没了血色。江湖儿女绾发简约,远远不似宫体梳妆那般繁琐。长发纷飞,较之霓裳轻舞,更唯美。 华池心里,却早已冰冻三尺。 他性子再淡漠,莫羽之死,终究是有种祸患蔓延到周围的感觉。 剑法神妙,如莫羽般的青年高手,都命丧不测。何况是仇天,普天之下尽是虎视眈眈之辈,窥伺谷神丹的,贪妄朝廷封赏的,哪个不想揪出来仇天?华池就像一只受过伤的狼,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心生警觉。 华池情绪激动,微微颤抖,呵斥道:“你既认她为宫主,何须钟情于我。你既纠缠于我,何必,再认她为宫主?”傻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忘了你们冷香宫捕风捉影的功夫,寻香觅迹的本事,你说与不说,有什么两样呢… 我远赴瀛洲岛,只为了那本《齐谐记》。只为了那一页,云深山地宫外面,那淡淡花香究竟是什么。我以为,寻常人找不到的隐秘之地,便是安全的。却忘了你们冷香宫,只要时间足够,便可以捕风捉影,寻香觅迹,若不是冷香宫,天下之大谁人可以寻到? 华池却没说出来,只是抬起头,冷冷问道:“谷神丹一出好戏,都是冷香宫在操纵全局吧?思帝乡的梦琉璇,就是冷雨漪吧?”说完,不等她回话,自顾自的疾行而去。 “呵呵…”华千枝泪珠如线,丝丝滑落,小腹微微隆起略显古怪。“是不是,有一种人,天生就是棋子。天生,就没有恩怨爱恨?就不该离开棋盘,不该走自己的路,不该被人信任?” 华池健步如飞的身形忽然一滞,略显黯然,却只是片刻。片刻之后,足下已是须臾千里,身后的梦幻泡影,如同纷纷往事。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流言蜚语 闵诚谨来到华山脚下时,已是天色渐晚,愈靠近山顶,心底悲凉愈发明显。落雨打青岩,点点苍山听跫音,清风不解语,呜呜咽咽少年行。遥遥看见一个年迈的老道在观内打坐,愀然沉寂。 闵诚谨匆忙赶了过去,一路上小道士们纷纷躲避,怒目而视,却不理会他。 “孩子…你回来了,你师兄呢?七星龙渊呢?”端虚却没起身,轻叹口气,绵软无力的问道。 闵诚谨打量着自身,衣衫褴褛一无所有,唯有左右腰间两只贝壳,相映成趣。他心中悲痛,又可怜师父如今的模样,心如刀绞。奈何少年心性,流血不流泪,仍一脸倔强的冷冷问道:“我说,你信还是不信?” “为师当晚辗转反侧,清宵难眠,乾坤盘里彻亮的两颗星斗,蓦地消失了一颗。为师便知,你和羽儿,怕是谁遭了不测。其中原委,你好好跟师父讲讲吧。”端虚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训斥他,只是哀叹连连。 两颗彻亮的星斗。师父眼里,我与师兄竟可以相提并论么?也罢,自小到如今,他从没予我信任,他信不信,我只管说便是了。想起莫羽,闵诚谨不禁眼圈一红,两行清泪沿着瘦削倔强的脸庞,肆意滑下。 从头到尾,所有经过闵诚谨一五一十的与他说了。只怕十八年来,这是第一次与他坦诚相待,又说那么多。 “哈哈哈哈…” 端虚仰天长笑,双手按着蒲团站起来,却是踉踉跄跄,几次险些又跌坐在地上。“红尘炼心,红尘炼心,这就是你的红尘炼心。滚进朔月七星洞,不吃不喝面壁三天,给我炼心去!!!滚!!!” 道观三清祖师石像顿开,一间密室跃然而现,闵诚谨还未瞧得清楚,忽然身子一轻,竟被端虚以混沌真气卷了起来,扔进了这从未听闻的朔月七星洞。 回眸的最后一眼,瞧见了端虚老泪纵横,风烛残年的一幕。闵诚谨脸上隐隐是不忍与慈悲,唉,师父说什么做什么,就由他吧。闵诚谨不知道的是,案几上摆放着一封书信,信中,写满了世人皆知的流言蜚语。 信,已拆了封。 那一刹,端虚不信天地间所有人,只信了他。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地变色 洞口紧闭,闵诚谨亦心如死灰,密室里却亮如白昼。 只见墙壁上贴满符咒,神妙晦涩,极难读懂。纵他不懂符咒,却能看出这符咒里,蕴含着浓郁的天地之气,阴阳至理。闵诚谨暗叹道:师父定没有这般造化之功,却不知,是哪一位祖师既修剑仙,又晓符咒。 洞顶是七星连珠,不似北斗,仿佛是别有一番洞天。七星遥指的方位,一丝若有若无的弧线,忽明忽灭,极其细微。旁边写着,余夜览星象,十年看破七星连珠,知日月星辰,以为知著。殊不知,数百年方看破朔月,朔月朔月,扑朔迷离。知著,不如知微! 地上划着八卦阵,阴阳鱼,一阴一阳,却是一冰一火。混元冰火炉,一为冰墙封锁,一为焰火隔天。看的闵诚谨暗暗咋舌,老祖宗是这么练功的么?岂不是刀山火海,自掘坟墓?外面喧嚣声入耳,怎奈密室封闭太紧,闵诚谨将耳朵贴在石门上,仍是吵吵闹闹,听不清什么。 不消片刻,石门竟打开了,却只是开了一道细缝,一个人影鱼贯而入,瞬间又再次封锁。闵诚谨定睛一看,这一身血污踉踉跄跄的老者,竟是方才赶他进来的端虚老道。 端虚却不理他,片刻之间,封了闵诚谨周身各大穴道,将他丢到了以天为顶,以气为炉,以人为火的混元道炉里。闵诚谨在一片冰火煎熬里,费尽全身力气,抬头望了望端虚,那坚毅凄凉的眼神,不知为何,竟轻声喊了句师父,眼角滴下几点热泪。 端虚身子一颤,瞥他一眼,正色凌然念道:“贫道端虚,愧对列代祖师,愧对清风道观,观内八千弟子仅剩我师徒二人。愿借祖师爷遗迹,将一身功力,付之东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清轻归天,厚德润下,乾坤归位,大道混元!” 说罢,开了全身大脉,顿时一股浩荡充盈的真气透体而出,飘摇天地,绕着混元冰火炉风云攒动,又以迅猛之势灌进了闵诚谨体内。闵诚谨疼的龇牙咧嘴,喊叫中来回滚动,惊的洞顶朔月也亮了起来,熠熠生辉。 闵诚谨疼的浑身湿透,血汗淋漓,端虚的身子,却如枯藤朽木渐渐衰落。承影剑沾了闵诚谨的鲜血,在冰火中,忽然呈现出了三尺青锋的瑰丽剑身。端虚瞧见了,眼神丝丝欣慰,却没太多欣喜,缓缓迈过去拎在手中,轻轻自语道:“这就是害了羽儿的那柄承影剑么?” 端虚细细打量着承影,凄苦一笑,放在脖子上轻轻划了下去。 “不要…”闵诚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承影带走的又一条性命。 师兄死在承影剑下,师父死在承影剑下…你是最神秘莫测的神兵,还是大凶之器?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暗香如故 思帝乡七日戌时 仙子风姿绰约,却心事重重,为情所困。在幽幽铜镜前,渺渺烛火中,哀叹许久,终于轻解罗裳吹灭烛火,款款迈到香榻。莲足轻软,步履无声,生怕惊扰了谁那般柔弱娉婷,单是步态,足以颠倒众生。 “什么人?” 梦琉璇蓦地娇叱了声,披上轻纱,冷冷道:“琉璇已经歇息了,阁下有事,还请明日再来吧。” 来人却未现身,似乎被方才荡人心魄的一幕迷住了,寂静许久,才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梦仙子浑身上下,毫无内力,不知是如何察觉到在下的。”声音忽远忽近,似在房梁,又似远在天边。当真是奇人异士,通晓旁门左道的术法。 “是你!”梦琉璇点亮红烛的一刻,发现一个人在角落里愈走愈近,烛光下妖艳如斯,与梦琉璇竟仿佛同一个人。梦琉璇不禁怅然,愣了一会儿,笑道:“房间里多了一种味道,虽不清晰,却格格不入。华公子不要多想,琉璇没有诋毁的意思。公子身上,亦是淡淡香味,只是与琉璇屋里的香气抵触了。这过犹不及的道理,琉璇就不班门弄斧了。” 华池也不禁怅然,好美貌的女子,天下无双,单是声音都胜过天下女子。“好一张八面玲珑的小嘴,好一只闻香识人的瑶鼻,却拿来作害人之用。你有貂蝉褒姒之姿,亦有妲己妹喜之心,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梦琉璇听出了他的赞赏之意,也听出了寻衅之意,更听出了相惜与不忍,如一潭静水般盯着华池的狭长凤眼,嗔道:“公子谬赞了。公子亦非常人也,若非是举世皆浊你独清,众人皆醉你独醒,又怎会在天色已晚,不顾男女大防找到琉璇这里来?” “既然我华池是清非浊,是醒非醉,就不能再坐视不理,任由你逍遥法外了。”华池怒哼一声,瞪着她问道,“我且问你三件事,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不行。”梦琉璇娇嗔一句,看华池一愣,狡黠笑道,“华公子是小天的兄长,公子问话,琉璇本应一一作答。只是,琉璇也有三句话要问公子,不知琉璇答完,能否反问公子一句?” “好。” “公子请问。” “姑娘是不是冷香宫的宫主――冷雨漪?” 梦琉璇仿佛在意料之中,咯咯轻笑,柔夷整了整衣衫笑吟吟道:“奴家还是更喜欢梦琉璇这个名字。烟花女子,有时比一宫宫主,要惬意的多。” 华池眯着眼,挑了挑薄唇一角,追问道:“你这是承认了?” 梦琉璇莞尔,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红烛焰影里脸蛋酡红,似醉非醉,反问道:“华公子怎么知道,琉璇就是冷香宫的宫主?” 华池嗅了嗅闺房中弥散的花香,拈起她枕边的白色小花,冷笑道:“半夏花开,却不止花开半夏。”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如坠云雾 梦琉璇呵呵一笑,不以为然,漫不经心的附和道:“公子原来也是个懂花怜花之人。请讲第二个问题吧。”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华池紧紧盯着佳人,目光灼热,声音亦高亢了起来,“几个月前,云深山地宫里那场浩劫,是不是你们冷香宫引的路?带了那奸相的贼兵找到的地宫?” “是。” 华池情绪还未翻涌起来,梦琉璇幽幽一叹,说道:“表哥,冷香宫千人清白,都系于琉璇一人身上。你可知,对于女子,清白比性命要远远重的多了。” “你…说什么?”华池眉头一紧,猛的前进了几步,问道。 “但凡局中人,多少都应该有所察觉,这天要变了。几个功力滔天的恶贼出世,要挟到一干弱女子身上,我,又能怎样?”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不是。你方才喊我什么?” “表哥呀。轮到我问你了,你娘,是不是叫冷玉兰?” “不错。” 倾国倾城的男子,睁着漂亮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下是妖娆的唇。梦琉璇轻拭去点点泪痕,如娇似怯道:“姥姥膝下曾有两女,一个叫冷玉玫,一个叫冷玉兰。分娩时在姊妹两个的手臂上,刻了各自名字的花形。后来…” 前尘往事,上辈恩怨,梦琉璇一一说了个明白。华池暗自唏嘘,心底怅然不已,未曾想,竟然有一个表妹一个姥姥尚在。无怪乎这梦仙子如此眼熟,且不说与娘亲一模一样,与自己也是极相似的。 人生如梦。 一道清丽纤瘦的身影,从梦琉璇身上浮出,成了另一番模样。忽而小镜梳妆,忽而铁索缠身,忽而巧笑嫣然,忽而泪流满面。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漓儿…”华池不自觉痴了,轻叹口气,攥紧了拳头瞪着梦琉璇,问道:“姑娘雌伏人下,受人逼迫,我华池无话可说。只是地宫外,另有一处野樵居所,一个采药老人和一个柔弱少女,你为何要害他们?!” 淡淡的半夏花香,沁人心脾,可怕的神秘。美人倩影,如履薄冰。 “表哥,你就是因为此事,才不愿认我这个表妹吧?”梦琉璇自嘲的笑了笑,楚楚可怜,柔弱的身子骨颤了颤,叹道,“琉璇找到那一片净土时,已不是净土了。黄叶落地,死者已矣。” 眼中总是浓郁忧伤的男子,最软肋的地方,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华池生怕惊扰到谁,噤若寒蝉,缓缓的叹了一口气,“告辞!”说罢,黯然离去。梦琉璇轻唤了声“表哥”,追问道:“能否告诉琉璇,小天离开昆仑,又去了哪里?” 华池蓦地停下了脚步,淡漠的眸子弹出一道精光,转过消瘦的身子,凌然喝道:“你是冷香宫的宫主也好,杨鸣崆的人也罢,不准再去伤害小天。我华池可以没有表妹,不能没有这个兄弟!” 说罢纵身一跃,自窗口跳了出去。心底却暗自想道…莫非误会千枝了?小天的去向,难道全凭冷雨漪寻觅,千枝竟没告诉她? ------------ 第一百六十四章 花笺费泪 思帝乡七日亥时 “我从未想过伤害他,也不愿伤害他…”待华池走后,梦琉璇潸然泪下,打湿肩上薄如蚕翼的轻纱。不知她珠圆玉润的啜泣声,几分真假,却也荡人心魄, 颠倒众生。 不多时,门外伫立了一个倩影,静若处子,纹丝不动。 “千枝,进来吧。”梦琉璇匆忙抹了抹泪痕,整饬衣衫,片刻之间,又成了一个风情万种淡淡忧伤的冷傲女子。梦琉璇盯着一路奔波的华千枝,苍白脸色憔悴面容,长叹了一声,冷笑道:“不对。我该唤你一声表嫂了吧?” 华千枝闻言一颤,抓紧了衣袂一角,惶恐道:“宫主莫要取笑,千枝承蒙宫主厚爱,唯有敬意,再无其他。”说罢垂下螓首,眉上含笑眼中窃喜,却是多了一分羞涩之意。 “你那情郎刚走,你就跟来了。”梦琉璇款款走到她身前,指尖触摸着石凳,生怕凉了身子,又拿来一片绸缎的褥子垫在上面,才坐下来,云鬓轻摇,叹道,“我曾与你们吩咐过什么?你竟接二连三的当做耳旁风。” “宫主说过,不准我们来尘世此地,免得教人识破了宫主的身份…” “你倒还记得?”梦琉璇不怒而威,端庄漂亮的眉眼,却也能吓得常人不敢正视。 华千枝先是一骇,随后咬了咬牙,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转,幽幽道:“他走到哪,千枝就跟到哪。女人一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笃定了一个人,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也随他。” 梦琉璇望着她微颤的眼睫,略感心疼,也是幽幽一叹,道:“你那情郎已经走了,你若要跟,就赶紧去吧…”说罢,瞪着华千枝微微隆起的小腹,蹙眉喝道,“胡闹,有孕在身,竟然还东走西顾,学人家千里寻夫!” 戳中心思,华千枝恪守的坚强被击了个粉碎,沧海鲛珠落,一片呜咽声。华千枝泪眼婆娑的笑道:“不过是敢爱敢恨而已。千枝斗胆说一句,宫主若是爱慕那位少年,就…” “不要说了!”天仙般的女子,纤柔若水,却被云烟笼罩着黛色清眉。岁月沧桑不曾爬上她音容笑貌,却镌刻在叹息里,催人泪下。从别后,不闻花柳情事,不听欢声笑语,不见窗外飞驳。 “何时共剪西窗,再话巴山夜雨。 天长地久堪尽,此恨绵绵无期。 采撷三千红豆,一寸相思不抵。 画楼云雨无凭,花笺费泪何必?”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彼年杏花 梦琉璇几句轻吟,愈是决绝狠心的话,愈是楚楚可怜。 长歌当哭。 “你哥哥的事,我心中自是愧疚,你躲的远远的吧,千万别让姥姥抓到你,否则…我也帮不了你。”梦琉璇黯然深坐,冷漠的冲华千枝摆了摆手,似乎已经认命,没有叹息,只有绝望的眼神。 “哥哥也不过是敢爱敢恨而已。”华千枝凄然一笑,却正色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哥哥终究是含笑九泉的。”说罢,转过身颤巍巍的离去,身影孤单落寞,倒也走得坚毅。 梦琉璇低头看了看案几上的花笺,一首韦庄的《思帝乡》,却是白日闲来无事抄的。娟秀的字,诗句却不属于自己,只属于华常山兄妹两人。常山之死,梦琉璇竟隐隐约约,糊涂的多了几分羡慕。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夏日游,杨花飞絮缀满头。 年少轻狂,任意不知羞。 为比花容,一身罗裳玉搔首。 休言愁! 秋日游,落英缤纷花满头。 儿郎情深,依依双泪流,恨离愁。 不忍别,待到山崩水断流! 冬日游,似水云雪落满头。 莫是谁家少年不知愁。 纵无心,跌入云泥, 相看笑不休! 尚未读完,只听门外一声惨叫,似是华千枝,梦琉璇匆忙赶了出去,惊得深吸了一口气,噤若寒蝉久久不敢呼出来。 “姥姥!”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沧海巫云 思帝乡八日巳时 “铛铛铛”长夜漫漫,心事重重,孤枕难眠。梦琉璇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弄妆梳洗尚未完毕,门外已传来一阵轻快的叩门声。梦琉璇一听是女孩儿声音在喊着“梦姐姐”,摇头轻笑,停下了手中待缠的青丝,忙去开门。 “梦姐姐!” 杨慕涵出落的愈发漂亮,纤腰螓首,不似当初那般青涩了。梦琉璇扬起纤纤玉指,戳着慕涵额头,没好气的笑道:“傻丫头。这次又是背着你爹爹跑出来的吧?小时候不懂事也罢了,如今都大姑娘了,还乱跑。” 杨慕涵狡黠的吐了吐香兰小舌,嘿嘿一笑,亦指着梦琉璇道:“梦姐姐也太慵懒了,嘻嘻,这么晚了还没起床呀。”说罢拉着梦琉璇的素手,嬉闹了一阵,随后坐在了床榻上,安安静静望着梦琉璇继续梳妆。 “梦姐姐你好美…”一袭天山云雪,绝世风华似仙。杨慕涵芳华初绽,正值爱美的年纪,望着眼前唯美的画面忍不住羡慕。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曹子建笔下的洛神,最多是这般模样吧? 正赞叹着,门外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却是一个年轻男子在呼唤着“梦姐姐”。杨慕涵脸色一变,似惊似喜,却黯然蹙眉道“他怎么来了。姐姐,我不知怎么见他…” 梦琉璇明眸里亦闪过一道喜色,情波婉转,挽着慕涵香肩将她藏在衣柜后面,强压下心头大喜,淡淡笑道:“来,你先藏一下。”安置罢,竟是快步慌张的迈着莲足,去将门打开。 一颦一笑,恍然如梦,到重逢才觉得那么真实。忆当年,杏花微雨,海棠初绽,见了不染纤尘的花中仙子。从此,乱花无情,蜂蝶无意,天地间的人和物再没有这么美的体态,荡人心魄,萦绕不去。只恨词穷墨尽,难表心中爱慕。只恨丹青陈黄,难绘佳人仙姿。 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又若: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梦姐姐…”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许久,这一次却是仇天先回过神来。拥她入怀,也需要太多的勇气,生怕一身污浊弄脏了仙子。梦琉璇懂了他意思,顿时霞飞双颊,红透两靥,向前迈了一步,玉臂轻扬,揽上了仇天结实的肩背。 盈盈可握的腰肢,传来阵阵滑腻,惹人浮想联翩。转眼四年过去,仇天的个头已超过了梦琉璇寸余,嗅着她发香,两个人身体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谁心笙摇曳,谁意乱情迷,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柜子却轻晃了一下。 两人匆忙分开,梦琉璇脸色潮红,轻咳了声,正色道:“你果然还安然无恙,初闻你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姐姐心急如焚,却也心知你不是福薄之人…”说着说着,眼眶微红,柔波在眼底暗蕴,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能与姐姐相识,还怎会是福薄之人…”仇天唇角微微上挑,明眸浅笑,纵然脸庞愈发如刀削般刚毅,在梦琉璇眼前,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油嘴滑舌!” 仇天被梦琉璇嗔怪的拍了一下,却顺势捉住了她手,无骨柔夷,似是啃噬心窝的毒蛇猛兽,令仇天欲生欲死。“姐姐听谁说的?这人也真是可恶,明知姐姐会担心,还说与你听!”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笑而过 “当心讨打。”梦琉璇巧笑倩兮,花枝招展摇着云鬓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你慕涵妹妹了。”思帝乡繁华依旧,仙子每日奏一曲,便是日复一日的门庭若市。只是过客千千万万,入我眼的,又何曾有过一人。 “她…只怕已不是当初的她,不似当初那么好了。”仇天意兴阑珊,黯然的垂下了头,脑海里一幕幕翻涌着。杨慕涵与宫商羽在丞相府,杨慕涵站在杨曌身旁,杨慕涵偷袭虞夕刺伤自己… “月似当时,人已非然。”少女哀伤的念出这八个字,痴痴柔弱的眼神,无人不起恻隐之心。“半年前我已问过你,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 “你怎么在这里?”仇天望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于心不忍去责怪,扭过头去。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思渺山上有你陪伴的三年,是记忆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嬉笑,追赶,打闹,携手并肩,都是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可是你变得爱争吵,爱钻牛角尖,爱生气。若我没变,你也没变,是时过境迁么? 杨慕涵撅起小嘴,委屈道:“我爹爹是你仇人,我便成了坏人。华大哥驭兽派的灭门,不是我做的我却也是坏人。刺你妹妹那一剑,我根本神志不清,后来请了无数宫廷御医,他们只说是中邪了。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听她重述,仇天心里如刀绞一般,怒喝道:“你还狡辩!不管因为什么,那一剑,你终究是刺出去了,不是么?若不是我挡住,小夕还有命么?” 杨慕涵被他吓得一愣,顿时梨花带雨,哭哭啼啼道:“我怕再出意外伤人,青鸾剑都丢在了家里,你还想要我怎么做…”说罢掩面冲出了房间,腰间手上,竟真是手无寸铁。 梦琉璇轻叹口气,为仇天拍了拍胸口的褶皱,娇叱道:“傻孩子,还等什么?她这手无寸铁的跑出去,你倒也放心?”脸上虽是淡淡的笑意,眸子里,却被失落充斥其中。 仇天“嗯”了一声,也是愈发担忧,飞也似的转身冲了出去。狂奔了半刻钟,心底的恨意已渐渐消失,被无尽的担忧替代。脑海里再没有仇恨,尽是三年的携手并肩,欢声笑语。终于在闹市里寻寻觅觅,发现了慕涵的一角衣袂,仇天大喜匆忙追了上去。 杨慕涵却是赌气,发现仇天跟了上来,脚下生风,全力施展着罗绮门的须弥步。刹那间大开大合,竟似一步十丈,须臾千里。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一道粉红色的倩影,翩翩起舞,惊鸿而过。杨慕涵无愧于佼佼天资,须弥步丝毫不逊色于仇天,如今全力作之,仇天竟只能遥遥跟着,却拉不近两人距离。 两人在烈日炎炎下,一路狂奔,出了城,便往东南方向跑去。杨慕涵终究是不如仇天内力浑厚,到一处鸟语花香峡谷处,终于无力再走,索性倚在一棵合抱大树下,坐在丰沃青草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仇天亦是累得不行,口干舌燥,站在离师妹不远的一棵树下,遥望着她。长发纷飞里少女熟悉的体香,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执子之手却又放手。除了你,还有谁曾路过我的生命,让我欢喜让我忧。刹那间悟了,上一代的恩怨是上一代的事,与他不共戴天,与你地久天长。情深几许,人生几何,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仿佛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似乎是如此简单。 ------------ 第一百七十章 春宵一刻 两人耳鬓厮磨,却是惊动了峭壁上一块年代久远的碎石,碎石落地,在空旷的峡谷里惊起一滩鸥鹭。肝尸榆尸紧皱着眉头,冲这边望来,仇天冷冷一笑,索性携着杨慕涵一跃而出,傲然屹立在两人面前。 “好小子,当真是冤家路窄!”肝尸手执蛇杖,狠狠往地上杵了一下,眼底满是恶毒。 仇天义愤填膺,拔出佩剑,遥指两人恨恨道:“你们两个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三千童男童女,活活献祭,你们也当真是泯灭了人性。”说罢,将内力枯竭的杨慕涵向后推了推。 “想多管闲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玄牝大山里,肝尸榆尸吃尽了苦头却没捞着甜头,对仇天怀恨在心。如今又被他阻挠,屡次三番,纵是菩萨也有了火气。两人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挥起蛇杖冲仇天击去。 “想以多打少?”杨慕涵娇叱一声,遥遥望着三人,向仇天喊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仇天会心一笑,无终七式那第四式“千丝万缕”化身千万,分别将肝尸榆尸包围其中。两人被这怪异剑招打的手忙脚乱,却觉漫天剑雨,防不胜防。无奈之下只得汇聚一处,铩羽而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却是仇天回头深情一望,芙蓉如面柳如眉,旧人亦如初。这“太液未央式”平淡无奇,却绵绵不绝,情字未央,剑亦未央。仇天舞的率性洒脱,剑如流水,一泻千里。 肝尸榆尸混迹江湖已久,见惯了奇招,虽无力破解,却也凭着常人难及的默契,与仇天你一招我一招的拆解开来。仇天久攻不下,也是心生急躁,恰被肝尸榆尸钻了空子。两人神形合一,蛇杖抵在一处,顿时一股极强的劲道冲仇天扑来。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随着杨慕涵一声轻笑,仇天剑若风荷,密不透风。那一道气劲飞来,被仇天卸下,三人却都面色一震,各自退后了几步。 仇天与人斗,只怕,唯有杨慕涵是笑吧。虞夕是哭,梦琉璇是安静。 杨慕涵莲足轻踏,步若乘风,与仇天并肩而立。仇天只觉得身旁佳人,仍微微喘息,浑身无力,正要斥她去一边歇息,抬头一望肝尸榆尸脸上隐隐竟有骇然之意,仇天当下窃喜,计上心来。 仇天将手中剑递给了杨慕涵,柔声细语道:“你拿剑,我用拳头。我们两人一人一个,今日定叫这两个恶人有来无回!”肝尸榆尸听了虽怒,却隐而不发,无可奈何。 杨慕涵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蹙起了蛾眉,喃喃道:“好熟悉的剑,这剑,不是闵诚谨那烂道士的剑么?”剑柄是火红的凤尾,三尺青锋上,写着“赤凤”二字,珠光宝气,器宇不凡。 “什么烂道士?”仇天勾了勾她瑶鼻,假意嗔怪,又叹道,“诚谨去瀛洲仙岛求剑去了,托人几经周折,将这柄剑留给了我。听周爷爷说,海上自古不太平,也不知诚谨他回来了没。” “原来人家是弃如敝屣,你却当成了宝贝。”杨慕涵轻哼一声,却不得不叹,手中宝剑绝非俗物。 仇天哇哇怪叫,指着剑上“赤凤”二字,叫道:“此剑名叫赤凤,与你那青鸾剑,是天生的一对宝剑。诚谨说鸾凤和鸣,君子成人之美,这才把剑赠我,你懂什么?” 说罢抬头一看,那肝尸榆尸竟想偷偷溜走。仇天运气于手,霸道的气劲在拳头上峰回路转,窜动不息。惊天动地的伏虎拳,蓄势待发。杨慕涵亦舞了个剑花,世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阴阳幻灭剑的起手式。 “放下那麻袋里的可怜人!” 肝尸沉了一口气,哼道:“我兄弟二人认栽,这便离去。这麻袋中不过一个乞丐,命也是贱命,阁下莫要欺人太甚。” 仇天怒上心头,冷冷一喝,喊道:“在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眼里,他是童子,在我们眼里,他却是无辜的人罢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哪怕救活了奢比尸,他能躲得过天谴?” “老夫用不着你说教!”肝尸榆尸嘴硬的还了句,见两人气势汹汹,相视一望,长叹了口气,悻悻离去了。 杨慕涵走过去,一剑挑开拴紧麻袋的绳索,那乞丐行动迟缓的爬了出来,竟是个瞎子。仇天刚想哀叹,这人命运如此波折,看清了乞丐面容,顿时大惊失色握紧了拳头。只欲一记伏虎拳砸下,将这人毙命于此。 “贼和尚!”这满面污痕,邋遢潦倒的瞎子乞丐,竟是玄牝大山里被刺瞎双眼的一悟。 “仇少侠饶命!”一悟两手高举,惶恐的呼喊道,“我已是废人一个,整日混迹街头,只想苟延残喘求个活命。两位侠士菩萨心肠,已救了我一命,还望再网开一面,昔日贫僧犯下的错,两位不要再追究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包裹,解开之后,拿出了本秘籍,乃是伏龙寺各种拳脚功夫的注解,竟是延厄所写。一悟双手托起秘籍,递给仇天,哭哭咧咧道:“师父嫌弃我,将我赶了出来。这本秘籍,就赠给恩人了,求恩人不要杀我。” 仇天拿到手上,细细端详,一悟却是趁此机会,连滚带爬的远远溜了。杨慕涵正要追他,却被仇天拽住了袖子,只听他说道:“他如今成了丧家野狗,双眼失明,倒也可怜,算了…” 杨慕涵撅起小嘴,哼道:“哼!关我何事?他害过你,又没害过我。”说罢拿起册子,细细端详了一遍,掩口笑道:“虽说我没练过伏虎拳,却日日见大头师父教你,可比这要高明多了。” 仇天淡然一笑,戳着她脑门,说教道:“人人有大道,是非无从论。大头师父确实高明,暗藏龙虎之力,霸道睥睨天地。但延厄的拳法却更蛮横一些,倒是有个人适合这本秘籍~”说罢,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 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走走停停,来到城门外时,已是天色暗暗,四野垂暮了。杨慕涵望着仇天熟悉的脸庞,哀声叹道:“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仇天反复咀嚼着这首《乐游原》,也是心生悲凉,轻声问道:“你这便要回去了么?” 杨慕涵扭过头,不去看他,也沉默的一言不发。仇天却沉不住气,急的绕到她面前,说道:“再过十日,我与华大哥约的,在昆仑山顶重逢。到时候,你也去好不好?我们一起,跟华大哥解释,把一切说清楚。” “好。”言笑晏晏,信誓旦旦。 远方一个老者骑着良驹徐徐赶至,手中亦牵了匹青鬃马,正是松鹤剑客赵书蹇。赵书蹇捋着花白的胡须,望着仇天,阴晴不定,却长叹了口气,“小姐,老爷说有急事唤你回去,一刻都不得耽误。” “嗯,我走了。”杨慕涵香肩微颤,翻身上马,背对着仇天挥了挥手。长发飞舞,在夕阳里别样动人,模糊了仇天的视线,直到佳人消失在天际。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少年不似少女。少女不忍话别,少年却不知愁,想着十日之后又能重逢,欢快的进了金陵旧城。车水马龙无几,喧嚣之声渐消,仇天望着萧索的街道,却也明了。来南京的人,大多是为了一睹梦仙子芳容,听上一曲的。过了午时,也就人去楼空了。 伙计还未看清,仇天已踏着须弥步伐,直走后院,叩响了梦琉璇闺房的木门。梦琉璇听出是他,唤了声“进来吧”,仿若心事重重,虽没有愁容挂面,却不甚欢喜。古琴七弦,只余六根搭在琴木上,另一根断成了两截,与梦琉璇相映成哀。 花开春风拂玉兰,蹙眉梧桐雨落时。仇天望着她淡漠的样子,心底说不出的难受,宁愿刀山火海,不愿她蹙眉一刻。笑,倾国倾城,泣,颠倒众生。不说不笑,何其煎熬。仇天不自主的挪动了步子,静静的守在姐姐身旁,陪她静默。 梦琉璇云鬓微仰,轻笑道,“一身的水粉味道,如此熟悉,是慕涵身上的味道吧?”螓首上纤细净白的额头,似一面镜湖。 仇天略显羞涩,刚刚“嗯”了一声,来不及说些什么,却被梦琉璇抱住了熊腰。一阵醉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仇天痴痴的低下头,却见梦琉璇豆大的泪珠潸潸滚落。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姐姐…” 梦琉璇拿下簪子,解开云鬓,微微颤抖的推开了仇天,道:“去把门闩插上。”仇天匆忙站起身,去把门锁了严实,推了几下纹丝不动,才满意的笑着回过头来。一回头,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梦琉璇拿下簪子,解开云鬓,又缓缓解开腰带,褪去轻衫,去了亵衣,玲珑玉体一丝不挂的暴露在仇天面前。松软长发倾泻在白嫩的肩膀上,高挺的双峰上两点嫣红,下面是纤腰细细,萋萋芳草,莲藕般修长笔直的玉腿,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莲足小巧,趾如贝齿。 仇天仿若云里雾里挪着步子,呼吸粗重,不知身在何处。几月前,也曾无意中见过这动人心魄的娇躯,虽不清晰,却也在脑海里印了几个月都挥之不去。梦琉璇瞧他愈来愈近,几片晚霞浮上双颊,美目流波闪闪,上前咬住了仇天朱唇。 香闺里处处轻粉,两三枝桃花,在盆景中盎然生趣。春深似海,春意无边。 温香软玉,最难消受。仇天只觉浑身火一般的发烫,腰身一松,衣带亦被梦琉璇摘了去。两人顺势一滚,跌倒在软榻上,一时间房屋里娇喘吁吁,香汗淋漓,空气中弥漫的花香里,尽是**气息。 春宵一刻价难求,莫将春误,徒为春愁。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地无极 黄四娘家花满蹊, 千朵万朵压枝低。 流连戏蝶时时舞, 自在娇莺恰恰啼。 仇天一路彻马扬鞭,春风得意,在乱花野草里穿行,向着西方思渺山赶去。昨夜纵情太过,脚下轻浮,在马背上竟飘飘然坐不太稳。 芙蓉帐内,香艳旖旎。 春宵苦短,醒时已暮。 梦琉璇亦是初承雨露,娇声婉转的哀啼,至今萦绕在仇天耳畔。 想着想着,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三分得意挂在脸上,七分坚毅刻在心里。他忍不住开口喃喃道:“梦姐姐,我会珍重。等我报了家仇,我会迎娶你做我的妻子!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记得仇天醒来时,只见床边留了张纸条,写着:“人言可畏,闲话难当。君醒自顾离去,盼君早日归来。”细声软语,最让人心醉神迷。仇天望着床单上一抹鲜红,轻叹口气,魂不守舍的离去了。 人言可畏,闲话难当…可纵然是人言可畏,你还是希望我早日回去!总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的娶你! 马踏天阙,俯瞰人间红尘! 正狂奔着,仇天却忽然停了下来,自语道:“小夕不愿随我进南京,她独自回杏花村,也不知如今怎样了。”少年顿了顿,又叹道,“罢了,先去看看三位师父,便在家好好陪陪她和周爷爷吧。” 一湾浅水缓缓流荡,柔波依偎着落花,怀抱着青泥,与游鱼嬉戏,清洌明澈,细沙为底。熟悉的旧景,一年未变,流溪如故。那曾经留下无数欢声笑语的地方,在一片梨花深处,别有洞天。 三才出于世俗的怪异模样,在仇天心里愈发亲切,他散了马匹,一路狂奔沿着溪流,进了百花深处。青岩间,溪水里,无数梨花瓣中,藏了些许奇异的花瓣,无人在意,也无人识得。 山谷里仿佛是一声幽幽的叹息,飞鸟啼鸣,麋鹿长吁。 它们在叹息什么? 仇天没看见,它们却是瞧见了。半个时辰前,先仇天一步进去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一手捧着盆景,一手提着古剑。 盆景里植着夜来香,古剑上刻着子午镜天剑。 女子生的倾国倾城,举世无双,连花鸟虫鱼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冷香宫尽是玩弄花香的女子,寻香觅迹的功夫,自是了得。她们内部联络,却也凭借花香,使出特殊秘法令花香远飘而不散,从而闻香识人。 这寻香觅迹,多是收人赏金,替人寻仇。 美丽往往危险,玫瑰刺痛手心,如漫山遍野的罂粟,绚丽的颜色和濒死窒息的香,带着毁灭性的妖冶与惊心动魄的诱惑。 三才也醉了。 今宵酒醒何处?黄泉岸,生死两边。 三位安详的老人沉睡着,悄无声息。点点血迹,染红了他们古朴的衣衫。 那一刻,仇天以为,天塌了。 仇天默然找出铲子,安安静静的挖了一座大坑,又找出斧头劈了梨树,造了三具棺材。随后将三位师父的遗体,小心翼翼的抱了进去,又轻轻入土合葬。新坟高起,掩映着垂暮夕阳,仇天平静的仿佛呆了一般。 过了半晌,他转身走入木屋,刚刚进门却见地上摆了一坛酒。 酒? 闻起来不是杏花酒的味道。 管它呢!有酒就好,喝醉了,就可以忘记一些,或者是拖延一段时间。 何况这坛酒那么香。 他坐在地上抱起酒坛,仰头往嘴里猛灌,不知撒了多少也不知喝下多少。他眼神却迷离起来,直到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泪花和着酒水在脸上滑落。 半夏花的熟悉香味飘来,仇天闻着闻着,已先醉了。 眼前幻影纷飞,出现了一个女人。 风华绝代的女人。 女子生的如此貌美,不哭不笑,淡然如水。 他依稀觉得梦琉璇在眼前,更脆弱了,哭笑道:“梦姐姐,三位师父神仙一样的人,不理世事,只想静享晚年,为何会有人害他们?他们本事通天,他们若是被人杀了,我报仇要等到何年何月?知晓此地的,也只有慕涵,能接近师父的,也只有慕涵。若不是仇家,是慕涵做的,我…我要亲手杀她么?” 慕涵,慕涵…昨日黄昏,你匆匆的离去,是要来害死师父么? 是慕涵么? “也许是吧!” 女子正要答应,她盯着仇天的眼睛,却忽然愣住了。 那眉眼里的沧桑、伤痕,还是我不忧愁的少年么? 梦琉璇心疼的叹息一声,将仇天揽入怀里,咬紧牙关道:“女人心妒,贪妄独占,我,我不能再如此心疼与不忍。”说罢,拭去了仇天脸上的泪,颤抖道,“喝下这一坛忘忧醉梦,在这忘忧谷里忘记忧愁吧。等你醒来,就去昆仑山。到时候,会有一个了断的。” 说罢,她转身离去,倩影窈窕,在夕阳里成了天边最灿烂的晚霞。 这女子从来都是漫天花雨,娉婷袅娜。在浊世里化为清莲一朵,不食烟火。 莫笑世人痴,佳人太多娇。 仇天终于不再悲戚,不再哭泣,安静下来,却也体力不支沉沉睡了过去。 雨打风吹无情,一夜梨花尽落,不知海棠依旧否? 雷鸣咆哮,雨打寒窗。 三座新坟在雷雨中相对无言,那片空地,是当初三才传艺授道的地方。 少男少女被点石成金,褪变的地方。 天剑,地母,人间佛。 初见时,惊为天人,后来,视为靠山。等三年过去,仇天只当他们是几位老人,如寻常人家、牵挂儿孙的老人一般。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或者不愿苏醒,仇天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两眼惺忪,花花绿绿的世界倏尔模糊倏尔清晰。破碎的酒坛,潮湿的蒲苇,门外却是阳光普照,万里无云,格外明媚。 身旁,一柄剑横放在地上,古朴不凡。 剑名:轩辕。 一地落花,厚厚堆积了几层,素白如雪。在春光里不见萧索,反而渐渐化在春泥里,平静自然。仇天咬紧牙关,缓缓走到了那座新坟前,跪在地上三拜九叩,缅怀许久,才站起身离去。出谷前,他又蓦地停住了,山丘,竹林,花丛,溪流,片刻之后,又毅然决然的踏了出去。 山中无甲子,只道天褪寒。乌啼月落知多少,只记花开不记年。 在起伏的山岭中赶路,依稀几户农家,阡陌里油菜花开的漫山遍野。记得来时,油菜花几乎未开,如今怎会全开了?仇天“吁”的一声拉紧缰绳,冲路边的野樵问道:“敢问老丈,今日是何日了?” “小兄弟是从山里来?”老者捋着花白胡须,掐指算了算,笑道,“三月十九了,明日便是春分,这等好时节可是一年无几啊。” “三月十九了?”仇天大骇,这一觉竟睡了**天么?忙谢过老者,挥动长鞭驾马而去。他本欲北上,回杏花村探望周不颠,与虞夕相会,如今却调转马头,转身去了南方。 几日前 一年前的浩劫日渐远去,杏花村却仍是废墟,荒无人烟。虞夕在一地杏花中微微叹息,略感失望,转身回了桃源深处。她日日来到杏花村,却日日等不来仇天最终败兴而归。 刚刚踏入小院的篱笆,身后一道冷箭,虞夕身子轻便灵巧,忙侧身躲过,那支箭擦肩而过仍划伤了一点表皮。冷箭钉在木桩上,却惊醒了屋里沉睡的周不颠。周不颠与虞夕均是眉头紧缩,四下张望着,寻找暗箭伤人的贼子。 “茅、山、派!” 宫商羽似豺狼一般贪婪的盯着周不颠,望着那瑶池仙剑,一字一顿的冷笑道。 虞夕扬起吟风剑,挑起阵阵杏花飞舞,恨恨道:“是你。”近几日宫商羽名动天下,却是恶名远播,臭名昭著。他率军剿灭了大大小小几十门派,杀的江湖中人人人自危,却无力抗衡。 宫商羽身后人影攒动,越来越多的人马聚集,弓箭手将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宫商羽帅气却邪邪的笑了笑,长弓指了指周不颠,道:“伏虎碎星辰,清风剑飞仙,罗绮含香舞云端,茅山小道藏深山。好一个周不颠,若非高人相助,寻你还真不容易!” “原来是近日如日中天的宫家少爷,哼!却不知是哪路高人相助?”周不颠环视一周,只觉四下虎视眈眈,气氛诡异。他不动声色的将虞夕向后推了推,挺了挺胸,将小夕掩在身后。 “看你有没有这个命听了!”宫商羽依然孤傲,飞扬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说罢陡然拉圆了长弓,一记迅捷的箭,呼啸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声音,直直冲周不颠飞去。惊鸿一瞬,流星一闪,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周不颠却也非等闲之辈,桃木剑一挥,一道兵解符迎上了箭矢,顿时两者皆化为无形。势在必得的一剑,竟波澜不惊,仿佛是凭空消失了。好老儿,宫商羽皱了皱眉头,心知不是软钉子,冷喝一声:“放箭!” 漫天流矢,在虞夕绝望的眼神里,铺天盖地的飞来。周不颠怒哼一声,不顾旧疾复发,稳住了胸口气血震荡,大喝一声千里兵封,万千个兵解符汇聚一处,形成了一道屏障,将箭矢尽数拦截。 宫商羽暗骂一声,命令手下将士,又是一阵箭雨飞了过去。周不颠微微气喘,再次千里冰封,顿时流矢纷纷萎靡,坠落在地。哪知宫商羽却暗地里拉圆了长弓,一道暗箭飞去,正中周不颠心窝。 正要发笑,倒地的周不颠却成了一堆枯草,旁边完好的周不颠,正冷冷的盯着自己,眼中唾弃之意不言而喻。“这老牛鼻子,符咒之术这般诡异,难道今日要铩羽而归?”宫商羽暴跳如雷,接二连三的失利,都是被名不见经传的茅山小道法给破了。 当日遣散师父,信誓旦旦的保证,凭一己之力也能拿下他们。 “好一道傀儡符!周不颠,我看你如何以一敌万。”宫商羽恼羞成怒,下令再次放箭,漫天箭雨一直不停,无穷尽的冲周不颠与虞夕飞去。 虞夕挥起吟风剑,打落箭支,奈何却于事无补。箭雨太过密集,非她所能抵挡。只苦了周不颠,无穷无尽的用着兵解符,与官兵们耗着内力。无奈随着内力消耗,护住的方寸之地也越来越小,直到勉强遮住两人。 上百个弓箭手,漫天流矢,呼啸而过。生死大阵里却只有一位身形佝偻的老道,筋疲力尽,只为护着一位瘦削的少女。 “周爷爷…”虞夕感动的无以复加,她不愿再失去,不愿再眼睁睁的看着心疼自己的爷爷命丧于此。虞夕噙着泪珠,吹了声口哨,冲宫商羽呼喊道:“停!”长发轻柔的少女,在周不颠身后,显得格外脆弱。 “这女孩儿,换回了女子妆扮,姿色也算上等。只是太瘦了些。”宫商羽上下打量着虞夕,不知她忽然喊着一句,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正是这一愣,却忽然生了变故。 忽然一道疾风咆哮而来,迅猛强烈,遮的众人睁不开眼。 木叶哗哗作响,冷箭流矢似乎失去了准头,偏落在一旁。 “喵喵,你带周爷爷先走,躲起来不要管我…”虞夕望着嘴角溢血,瘫软在白虎背上的周不颠,悲楚一笑,轻轻拍了拍白虎。 白虎生性暴戾,眼角却流露出点点哀伤,可怜兮兮的不愿走。终于,喵喵微微低头,带着周不颠猛地直窜而去。宫商羽饶有趣味的望着一闪而逝的白虎,暗叹道:“云从龙,风从虎,想必这白色的老虎定是传言中的灵兽。天造地化,尽通人性,果然奇妙。” “大人,追么?”手下副将两手抱拳,躬身马下问道。 宫商羽冷冷一笑,挥挥手,望着虞夕道:“不必。一个都够了!”说罢纵身一跃,光影错乱迷雾倾城,唯有一线日光在宫商羽身上流转。真武玄空扇凌空划了一下,顿时虞夕与手中剑劳燕分飞,各倒一方,如天命使然。 “桀桀,抓住她!”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情深几许 春意凉,陌上桑,一池湘水泛泱泱。花寥寥,叶萧萧,举目湖心,不见知交,转念苦笑把扇摇。嘲嘲嘲 哀声唱,三两行,丝竹喑哑破心墙。声渐消,情渐了,若无杨柳,暮暮朝朝,谁解落絮挂眉梢。夭夭夭 寂寞春柳,庭院深深,深到令人望而兴叹,唏嘘这奢华只怕皇宫也有所不如。几只黄莺在枝头欢快啼鸣,你追我赶,惊落了新燕衔着那一穝春泥。宫商羽抬头吟了这么几句,虽不工整,却有几分伤感的韵味。风前水上,兰棹孤舟,这锦衣华冠的年轻人,望着水中略显憔悴的形容,愀然落寞。折扇轻摇,只是自嘲,落絮眉梢,桃之夭夭。巧巧,你在罗绮门过的可好?唉,当日我生怕师父发现你,随他先行一步,也不知你如今回罗绮门了没有。 红阁碧瓦,飞檐列栋,当真是美轮美奂的楼宇。屋檐下红柱旁,一个少女望着周围密不透风的重兵,如坐针毡。囚笼却是自己的香闺小院,喜爱的一池江南春,再也没了心思去欣赏。 这一阙《钗头凤》,这一声叹离人,听在杨慕涵耳边却成了另一番意思。“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这词里寂寥,话里悲凉,你也在嘲笑我,有知心人,却不得见么?”杨慕涵紧锁眉黛,春水涌进眼眸,仿佛刹那之间泪流满面。 “宫某不过在思念一个人,若论心境心事,与慕涵妹妹何其相似,怎有嘲笑的意思。”昔日那一出戏,只为配合杨曌,气走仇天,如今在杨慕涵面前他也不再虚伪,怅然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杨慕涵终究小女孩儿心性,睁大了迷眸,问道:“一个女子?” 见宫商羽不理他,却是娇笑,侧身打趣道:“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子有这等福气,宫大哥才貌双全,又如此痴心与她…” “如此痴心于她…”宫商羽折扇轻扬,风云四起,脚下的兰舟如虹似箭,稳稳到了岸边。兰舟上的男子,却一脸狰狞,恨恨道,“她竟…竟与另一个人在一起!朝夕同处,触手可及!” 杨慕涵瞧他怒意,心中一喜,忙附和道:“那怎么可以!宫大哥还是尽快赶去,与意中人相会,再救她脱离苦海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玲珑少女仿佛一心为他着想,忘记了自己心事。 这小丫头,一心把我绕进去,巧巧啊巧巧…我日日夜夜备受煎熬,我何尝不愿立即去寻你。 平缓了胸中那一抹叹息,宫商羽温文尔雅,诚恳笑道:“宫某情事为小,妹妹周全为大。丞相交代下来最近江湖动荡不安,仇家四处寻衅,这几日一定不准慕涵妹妹出行。宫某纵是天大的事,也要死守此处,保卫妹妹周全。” “实不相瞒,我与人约了明日相见,再不赴约,只怕难逃无信小人的恶名…” 宫商羽依旧不愠不火,仿佛早便知道了,沉声道:“宫某受了王爷托付,战战兢兢,请赎在下不敢怠慢。” 杨慕涵一听心急,慌忙攻他软肋,两眼水汪汪的哀声啜泣道:“宫大哥也为情所困,想必一定了解慕涵此时的感受。宫大哥,你…” “不要说了!” 杨慕涵却泪痕点点,眼中凄迷惹人爱怜,继续径自说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是多么苦涩自嘲的借口。烟兮晨暮,伴君幽独,是多么空洞难以触摸的期许。千里东风,一梦之遥,是多么失望的细长清宵。情如流水,恨若连环,是多么无力的切肤之痛…” 宫商羽沉默不语,一处处莺歌燕舞传入心坎,倍感凄凉。怎奈,他虽感动的惆怅万千,仍旧伸手拦住了硬闯的杨慕涵。青锋无情,英雄无泪。 杨慕涵绝望的笑了笑,俏脸惨白,黯然回首进了香闺。 不多时,一缕刺鼻的气味传来,细细嗅去,却见青烟袅袅,自琼楼玉宇上方飘出,直升天际。 透着窗纸,轻罗帐内,隐约漫着肆虐的火光。 宫商羽暗叫不好,怒吼一声,门外上百士兵纷纷被他唤了进来。火焰烧到屋顶,借着春风的熊熊烈焰,刹那间铺天盖地,顺着杨慕涵的香闺,冲四方阁楼蔓延过去。几乎同时,丞相房内竟也沾了火光,将士吓得发抖,匆忙四散寻来锅碗瓢盆,打水救火。 偌大的丞相府乱成一团,老妇惊叫,各自鱼贯而逃。 宫商羽心急如焚,顾不得避讳,冒着火光冲进了杨慕涵的闺房。四下寻觅,却不见杨慕涵的踪影,哪知身后一阵香风拂过,杨慕涵脚踩须弥步,已溜之大吉。 最后一次回眸,她望了望十八年的相府,蔓延在火光里,诉说着永别。薛婉吟在不远处,拿着火折子,一脸欣慰的笑着,涵儿,去吧,娘也只能帮你到这了。风景秀丽的江南春,富丽堂皇的丞相府,只怕将化为飞灰。 宫商羽追过来时,杨慕涵已娉婷袅袅的去了二三里,不见踪迹。 “果然是相门女子,好狠的手段!”宫商羽气的火冒三丈,又不敢丢下女眷在漫天火焰里独自离去,顿时垂首顿足,暗骂不已…门外侍从中,那五色绫素鱼贯而入,一脸惶恐的盯着宫商羽。 那林儿满眼关切的柔情,轻声问道:“少爷,要不要追她回来?” “若要抓她,只怕比登天还难。”宫商羽脑海里闪过一幕,仇天、杨慕涵,与杜巧巧如出一辙的轻功,杨慕涵身姿步伐的奇妙却更在杜巧巧之上。三才教出来的弟子,果然惊才绝艳,宫商羽怒哼一声,喝道,“你们去吧,不必抓她,只要费心与她缠斗便是。” 宫商羽仍是一脸愁容,最小的女子,一身黑衣的淼儿一语道出了宫商羽的心结:“只是她脚力轻快,只怕,我们会远远被她甩下。” 林儿凝重的拍了拍她,莞尔一笑,却略显苦涩,淡淡说道:“她晚上休息,我们不休息便是了。”这话说的心酸诚恳,却是说给宫商羽听的。 宫商羽闻言一震,唏嘘难言,五位侍女尤其是林儿的心思,他怎会不知。望着不愿耽搁,已远远离去的五色凌素,宫商羽深吸口气喊道:“她若负隅顽抗, 不行杀之也可。切莫让自己受了伤…” 说罢,隐隐想到仇天,一股莫名的恨意与排斥感,在心中萦绕挥之不去。思索万千,他终究输给了年轻人争勇斗狠的心,如离弦之箭,走了一条常人难行的崎岖近道,冲昆仑山先一步极速赶去。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生几何 昆仑 风尘滚滚,飞雪扬天,如刀割般吹在人脸上。宫商羽一路疾行,马不停滴,终于在春分正午来到昆仑山顶。只见凌厉的风雪中,一座磐石高起,屹立不倒。磐石上一个男子,冻得瑟瑟发抖,却始终眺望远方,不愿挪下身子。 “好一对痴男怨女。”一个冻死山巅,也要屹立最高处,等心上人。一个甘愿烧了府邸,毁了家境,只为来见心上人。宫商羽暗自唏嘘,眼底透出惺惺相惜的赞叹之意。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仇天远远瞧见来人,竟是手执真武扇,一袭锦貂裘的宫商羽,惊得颤了颤,怒吼道:“宫商羽!” 宫商羽轻咳了声,却是翩翩一笑,挑衅道:“是小爷我。” “你这无耻之徒,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我不单来了,而且是从丞相府里来的~”| 宫商羽与他针锋相对,有意激怒他,却不知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似乎是一种天生的排斥,你做狡兔我是雄鹰,我做硕鼠你为狸猫。苍穹之下厚土之上,竞逐其中不思疲倦。 果不其然,仇天一听大骇,瞪着宫商羽吐火一般喝道:“你说什么!那慕涵在哪,为什么她不来?上山之匙,本是我教给她秘诀,为什么你会上的来?” “秘诀?”宫商羽仿佛听说书人谈笑,讲到了市井里最下三滥的笑话,冷冷一笑,道,“炎黄蚩尤,功无对错。滔滔长河,达者为先。敬畏先贤,各自叩首,何罪之有?可是这个秘诀?慕涵亲口告诉我们,现在只怕早已是路人皆知了。杨丞相的千军万马,即将抵达山脚,片刻之后都会一涌而来了。你不逃命,竟还在痴傻的等候,愚钝不灵!” 仇天越听脸色越难看,听着听着,却释然了。松了口气,痴痴自语道:“这话,是诚谨当日说出来的,只有大块头知道。显然,大块头被人骗了,只怕那人与他说,要上来探望我吧?唉…” 所幸不是你,我再等上三天三夜,冻成雪人也值得。 宫商羽不明所以,心中得意,仍冷嘲热讽道:“你可知尾生抱柱的传说?那尾生也是与女子相约,一场大雨女子不再出门,尾生却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淹死在桥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枯等何用?” 仇天不理会他,却听到了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浩浩荡荡愈走愈近。仇天脸色大变,宫商羽更加得意,不屑的望着仇天,哪知仇天冲他淡然一笑,戏弄道:“王八犊子,你当我会相信你如此好心,只为了来提醒我?” “你!…” 马蹄声愈来愈近,仇天却从慌乱里镇静下来,饶有深意的望着宫商羽,沉声叹道:“她来不来是她的自由,我等不等,却是我的心意。你若为挑拨而来,趁早还是滚吧。若为杀我而来,我也不会与你争斗。既然杨曌来了,今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宫商羽顿时挫败感袭上全身,恨恨的望着仇天,竟不甘再与他动手。还是输了么? 风雪渐渐小了,马蹄声竟也随之渐渐消失了,屏息听去,唯有一片死寂。仇天却愈发凝重,皱紧了某头,他知晓,愈是到了山巅,山坡愈陡路愈是难行,唯有下马才能攀爬上来。 马蹄声消失,意味着,杨曌的大军已来到山顶了。 果然,远方传来一阵呼喊,金戈挥舞,士气正浓。杨曌率领精兵上万,雄姿英发,似乎是势在必得。杨曌倒不慌张,大军缓缓逼近,在仇天所立的高岩前方十米处,才一挥手,喝令士兵停了下来。 杨慕涵,还没有来。 仇天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杨曌,却嗤笑道:“老贼,你倒是谨慎,我一个人,也至于上万大军来围剿?” 杨曌脸上的皱纹日益增多,朝政繁忙,已教他染上岁月的风霜。十九年前,而立之年的他,在幻月教与众位兄弟快意恩仇,一醉方休。可惜当年的无忧无虑,再也不属于这个叛教的人。如今一幕,恍如旧景,当真熟悉。 “哼!免得你再像几个月前,被人救走!”杨曌四下打量着,处处悬崖峭壁,包抄着下山的路任凭插翅也难飞出去,“你与你爹一样,都是以一敌万的硬朗汉子。桀桀,可惜当年你爹,也是在一座雪山上死于我手。” 仇天顿时怒火中烧,拔出背上那古朴不凡的长剑,一时间,天地黯然失色。轩辕剑并非亮如极昼,亦非流光溢彩,古拙的剑身摆在天地间,天地却望而生畏各自躲藏了几分颜色。 “轩辕剑!”杨曌脸上阴晴不定,手执轩辕剑的仇天,与轩辕战几分神似,令他隐隐多了几分怯意。“哼!轩辕剑又如何?”杨曌暗暗退了几步,一声令下,千万死士冲向了仇天,义无反顾,挥刀而去。 仇天扬起轩辕剑,明眸如电,迎上了千军万马。一声声清啸龙吟,一处处剑舞龙蛇,一道道梅花剑影,一阵阵雪野哀嚎。仇天流水潺潺的剑气,在积雪中潇潇乱舞,追魂夺命去,一剑斩十人。 鲜血飞洒,遮天蔽日,天地朦胧如画。星星之火,四起燎原,敢与日月争辉。 这壮美的一幕,血染山河,是铁血男儿的悲歌。曾记否,十九年前,一个名为轩辕战的男子,一招“美人如玉剑如虹”,一招“我心如冰剑如雪”,带走了无数明军的性命。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剑来剑去,仇天仿若化成了水云间的谪仙,挥舞间,飘摇着云烟深处的水雾蒙蒙。三千弱水凝于剑上,去时清澈如玉,归时化为玛瑙。纵身一跃,落地一剑可破江河,正前方十步无人活命。又在风中回旋而起,烟水流荡,四溅之处,尽闻断肠声。 “一丝还成千万缕” “两处茫茫皆不见” “此恨绵绵无绝期” 仇天终于杀的累了,四下里,竟无人再敢上前。雪地里尸横累累,处处猩红,为昆仑山添了一抹妖艳。仇天宛如九天战神,手里的轩辕剑,成了嗜血的凶煞之器。少年将剑插在地上,两手握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杨曌却不慌张,冲宫商羽使了个眼色,桀桀阴笑了起来。 宫商羽微微静默,似是不情愿,内心挣扎了许久,才起身走到了一棵十丈高的古松树下,拉起绳索。顿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仇天但觉耳熟,目光投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竟是虞夕被吊在古松枝干上。 仇天所在之地,宛如一池鲜红色的火莲花,宛如修罗地狱。 而虞夕下方,却是名符其实的“刀山火海”。 无数把锋利的宝刀罗列在地上,摆的密不透风。刀柄埋在雪中,刀身仰天望着苍穹,令人心底发寒。刀锋外,涂抹着施了秘法的麻油,一触即燃,刀锋之上燃起了熊熊烈焰,在风雪中,不灭反而烧灼的更旺。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刀山火海 虞夕惨白的脸色,憔悴的面容,在火光里烤出了病态的红晕,香汗淋漓。 仇天耳畔回响着杨曌的奸笑,一阵恍然,陷入窒息的急躁里。古松长了千百年,挺拔而遒劲,一跃之下堪堪可以触及那枝吊绳的树干。然而要命的是,触及之后,四下并无借力的物事,只得硬生生的掉在刀山火海里。 那刀山火海,望着便已头皮发麻,若是真掉进去,不知是先被剁成肉泥,再化为飞灰;还是先烤成焦炭,再被刀锋斩碎。 仇天瞪着宫商羽,宫商羽一阵心虚,两手一松虞夕竟往下掉了些许。顿时熊熊烈火的温热烧灼到脸上,高温之下,虞夕几乎晕眩过去。宫商羽忙抓紧了绳索,虞夕骤然一停,却不留给仇天时间踌躇,径自晕了过去。 百余名弓箭手已搭箭在弦上,拉满了长弓,围在古松下的刀山火海旁,虎视眈眈。只等仇天一跃而起,将他射成刺猬,享尽乱箭穿心而死。 明知虞夕危在旦夕,仇天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如履薄冰,望着杨曌平静而冷漠道:“你要我如何,才肯放了她?” 杨曌挺直了胸膛,一脸狂妄与鄙夷,横眉冷笑道:“你也配与老夫谈条件?如今你不过是瓮中之鳖,阶下之囚,你若跪下求求老夫,或许老夫可以留你全尸!” “生死人,肉白骨的谷神丹被我私藏在一个隐秘之地,以它为筹码,可好?”当日仇天将谷神丹丢给华池,他却没救活漓儿,谷神丹定是被冷香宫的人拿去了。冷香宫远遁红尘,不染世事,仇天暗中赌了把,赌杨曌并未得到消息,会一时贪婪信以为真。 果不其然,谷神丹乃天地神丹,传闻中寻常人服下可长生不死,修道人服下白日飞升。杨曌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最不济,多一甲子的功力便天下睥睨,还怕那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狗? “你这小子,诡计多端老夫信不得。”杨曌眼中狡猾之意闪烁,思忖片刻,冷哼道,“老夫先打你个半死,你没法暗算老夫,老夫再听你讲那劳什子的谷神丹所在,随后关押你等回京城。等找到了谷神丹,再放了你们。” 说罢,这老狐狸竟不给仇天喘息,面色狰狞的挥了挥手。顿时数十人一拥而上,拎起长刀冲仇天砍去。仇天暗骂一声,轩辕剑应声而起,带起一泓清澈冰凉的秋水,正要化雾而去。忽然听到了虞夕痛苦的**声,只见黑衣少女浑身已被淋漓的热汗浸透,到了生死边缘。 少年的剑,忽然散去了所有的波澜。 数十刀尽数砍在身上,刀刀血花四溅,仇天闷哼一声,浑身僵硬,仰天打了个滚跌倒在地上。他心有不甘的望着天际,眼底,却忽然闪过一道异色,惊喜之余,却更多了一分担忧,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道靓丽的身影宛如九天仙女,在仇天眼底拂过,扶摇直上,步履窈窕。淡红色的裙裾蹁跹一荡,纤瘦的娇躯未动,整个人已缓缓飘到了十丈之高。孔雀屏风,天鹅羽翼,不如她长发下的霓裳一角。嫦娥奔月,天女散花,难描佳人独步云端的飞天仙姿。她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山精灵怪,爱恨于心,纯粹的几乎透明。 山精灵怪…仇天可笑于自己的妙喻,扑哧一笑,胸口却是剧痛没笑出来。她较之山精灵怪,要漂亮的多,也活泼的多。 三位师父,一定不是她杀的。 众人皆被这莲足轻稳的一踏,迷了魂魄,丢了神采。罗绮门的功夫,终究是女子使出来,才更胜一筹。且不说弄花戏蝶手,单是须弥步,杨慕涵纵不如仇天娴熟,也不如仇天精妙,施展出来却藏了所有杀机,唯见美不胜收,似一曲温婉的清歌妙舞。 阴阳幻灭生天道,天道唯心转阴阳。 杨慕涵蹁跹轻踏到了最高处时,忽然青鸾出鞘,惊才绝艳的一剑凌空施展,顿时宫商羽手中一松,绳索立断。杨慕涵娇躯一转,莲足一踏,竟再次向上挪了少许,将昏迷的虞夕揽入怀中,直直向下坠去。 弓箭手正要出手,待看清了女孩儿的面容,却纷纷傻了般,询问的眼神飘给了杨曌。虎毒不食子,杨曌倒尚余几分人性,叹了口气,反而忧心忡忡的望着从天而落的两女。 身下是刀山火海,修罗地狱,杨慕涵却仿佛想不了那么多。仿佛凌空跃起的那一刹那,她只瞧见了,仇天被逼的遍体鳞伤的模样,忘了自己的安危。刀锋芒,剑影寒,火势熊熊,似乎在迫不及待的咆哮,贪婪的迎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漫长无尽的煎熬,却只是一瞬间,杨慕涵与虞夕如流星一般,即将被火焰吞噬。杨慕涵泪眼汪汪的望着仇天,没有委屈,只有深情。情比金坚,义比地厚,你可以为了她牺牲自己,我也可以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可惜血肉之躯,怎堪抵挡那刀山火海,两人的身影,已被吞没消失在众人眼帘。 “慕涵,小夕…”仇天忍者浑身的剧痛,站起身,悲恸的吼了出来。 一道疾风闪过,恍如日月飞驰,如光似电的一道红色,从刀山火海里一窜而过,竟带出了两个安然无恙的姑娘。火红色的大鸟,振翅一挥,顿时百余名弓箭手东倒西歪,手中弓箭,尽被一道飓风吹进了火焰中。 上万只雪原雄鹰,肆无忌惮的叼琢着大明将士的眼睛,无数人惨叫失声,捂着淌血的脸,在地上打滚翻来覆去。仿佛地动山摇,江河崩塌,仿佛瘟疫肆虐,洪流爆发,可怕的猎鹰恐惧的猛禽,打碎了无数死士的意志。转眼间千万人已溃不成军,死的死,逃的逃,覆水难收。 竟是华池到了。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心碎昆仑 【无弹窗.】 虞夕仍旧未醒 杨慕涵轻轻将她放在地上 却率先向杨曌走去 毕竟那是亲生父亲 纵然做了惨无人道之事 如今大势已去 自己也该陪伴他 生也好死也罢 也不枉他养育自己十八年 杨曌眼睁睁看着大军溃败 勃然大怒 望着笑靥如花的女儿 一巴掌抡圆了扇了过去 花儿绽放的正婉转多娇 不想暴雨无情 风霜不解意 一下便将花瓣打了个七零八落 有道是: 风波不信菱枝弱 月露谁教桂叶香 少女捂着娇俏的脸 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 惹人心疼 杨慕涵脸上的笑意还未尽褪 苦涩的扬起嘴角 望着远方一身伤痕的仇天 温热的娇躯 在冰雪中冻得丹唇发紫 瑟瑟发抖 出门太心急 忘记了多加件衣裳 春衫单薄 怎奈的了积雪未消的山巅 不过幸好 见了情郎 哪怕冻成冰霜 也还不至于惘然 杨慕涵望着杨曌狰狞的面容 望着杨曌手上运起的狠厉气劲 望着杨曌与仇天之间的冷冷对峙 这一刹 杨慕涵仿佛看透了风景 看透了细水长流 这一刹 她竟不知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宫商羽不知何时已经溜走了 兴许是羞愧 兴许是逃之夭夭 自己呢 自己沒那么自由 不能溜走吧 她忽然羡慕了宫商羽一次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 执子之手却又放手 终于在十日前 好不容易 当真是好不容易又放下了内心的芥蒂 重修旧好 终于回到了过去 在思渺山上 沒有忧愁的情分 可惜时间 能回到忘忧谷里那三年么 可惜 回到的过去不是当初 那个时候的少年少女 不知道彼此身份 不知道 你我之间会有一道不共戴天的大仇 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像一湾无法横渡的苦海 像河汉清浅 却默默无语的牵牛织女 仿佛是悟了 上一代的恩怨是上一代的事 你与他不共戴天 我与你地久天长 仿佛是迎刃而解了 奈何 伪装的“悟了” 终究不是最初的“不知” 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终归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 宿命如此又奈若何 纵相识 难相聚 更无法相守 若 人生只如初见 多好 这一刹 她神色变了 朦胧泪眼里 仇天的身影迷离起來 却变得陌生 天地沉寂 四野无声 昆仑山常年不落的积雪 却微微颤动 不为人知 仇天强撑起身躯 漠然一笑 左手翻转起來 旁人难以察觉 杨慕涵却暗道不好 突兀的喊了一声不要 冲杨曌扑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 风雷之声乍响 天地间浓郁的阴阳二气扑到仇天手心劳宫穴 方寸之地 蕴藏了无尽轮回 杨慕涵亦将须弥步提到极致 甚至超越了自身负荷 带着大开大合一日千里的气势 冲到了两人之间 却无暇动弹 偷天手 只手可偷天 这神秘的第二式 将仇天裹在阴阳气流里 送到了杨曌面前 流星飒沓 光电飞驰 也追不上这神秘的速度 仇天愣住了 杨曌更是愣住了 回过神來 两人分外眼红 哪还有功夫去抵挡 拿出了最强攻势 冲对方劈去 杨曌的金刚般若指 毁天灭地里不乏狠辣 仇天的潺潺剑气 滔滔不绝里不失杀意 然而 两人的招式却仿佛穿透了一层薄薄的纸 仍以余威震着对方 杨慕涵吃痛的闷哼一声 脸色惨白 迎风倒地 如蝼蚁般渺小无力 就像千山暮雪 藐视着星星点点的火苗 杨慕涵一双柔夷拼命抓着积雪 却愈发无力 脸色也愈发惨白 身下的血水汨汨流淌带走着身上余温 仇天如遭电击 脑海里一片空白 慌忙丢下了手中轩辕剑 眼中只有雪地上单薄如纸的杨慕涵 蓦地 杨曌口中却“桀桀”冷笑 竟趁他不备 又是一记追魂指跟了过來 直中仇天胸口 一阵玉碎声不绝入耳 句芒玉佩 应声而落 化为齑粉 仇天亦受了重创 却恍若不知 跌坐在雪中扶起杨慕涵 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失声痛哭 华池驱散着残兵败将 蓦地回头 却听闻仇天惨叫 顿时飞速奔了回來 拎起杨曌直直的**拳砸了下去 杨曌胸骨顿时凹陷下去 一口鲜血喷出 竟重创的话也说不出 直直躺在地上 脸色狰狞的呕着血 沒了黄袍软甲 他怎能受得了华池的重拳 昆山玉碎凤凰叫 芙蓉泣露香兰笑 “师兄 你总说 我哭了不好看 我总是想不通 现在看到你哭 当真的难看的紧啊 你不准哭了...你答应了对不对 嘿嘿 你说过 一辈子也不骗我的 ”杨慕涵身子愈发冰凉 恍如不自知 絮絮叨叨 与仇天欢快的笑着说话 仇天只有掩住内心悲痛 噙著眼泪 与她连连点头 这一刻 无论她说什么 都只是慌忙去点头允诺 见惯了生死 亦见惯了身边人的渐渐离去 可是他又怎经历过 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人的生命 在眼前一点点逝去 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楚 “从今以后 你腰间要紧紧系着芙蓉花 再也不准摘下 看到她 就能想起我 直到...直到你寻到另一个知心人 ”杨慕涵花容失色 愈发惨白 墨色的清秀眉毛 成了脸上唯一的色泽 昔日涂丹的朱唇 也隐沒在冰雪中 不见颜色 “傻瓜 你不要再说胡话 你不会...”仇天紧紧抱着她 正哄着 却见师妹倦意爬满了容颜 那娇躯 竟在一瞬间软了下去 香消玉殒 黄泉人世 从此两地隔绝唯梦中重逢 仇天嗓音沙哑着 吼不出一丝声响 任由泪花在脸上如线般滑落 无情天地 沧桑风雪 昆仑山顶的咆哮声里 不知蕴藏了多少狂怒与悲鸣 怀中的女孩儿安详的沉睡着 一只手握着她腰间的兰花玉佩 一只手抓着仇天腰间的芙蓉花 “谷神丹 谷神丹 ” 仇天沙哑而欣喜 眼中泪花尽落顾不及擦 他猛的站起身來 望着华池 似乎在冲他证实着内心夙愿多么可行 慕涵 我一定会去冷香宫找來谷神丹 救活你 哈哈...他嗓音嘶哑 却说的坚决 一阵阴风呼啸而过 仿佛在嘲笑仇天的不自量力 仇天踉踉跄跄的身躯 刹那之间 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跌倒在地上 一身伤痕 涂抹在地上 在冰雪里烙上了触目惊心的印痕 空气变得凝重 风雪的咆哮声停了 安静到足以听到呼吸和心跳 一条巨蟒 吐着红信 不为人知的爬到了仇天身旁 缓缓张开了足有小山大小的头颅 那沾满毒液的獠牙 一口咬住了杨慕涵 急速离去 竟飞蛾扑火般窜到了刀山火海里 诡异的一幕 匪夷所思 却也残忍之极 “慕涵 ”仇天大骇 惨叫了声 吃力的挪动着身躯 想阻止那条巨蟒 可惜阴风煞煞 似乎有人掌控般 吹的仇天站不稳跟脚 一次次 摔在万年寒冰上 直到头破血流 站起 跌倒 站起 跌倒 仇天最终颓然望着飞蛾扑火的最后一刹 目光隔过眼前 额头上淌下的汨汨血水 遥遥望着那诡异的一幕 巨蟒口中衔着杨慕涵的躯体 直扑火海 只听闻一阵“噼啪噼啪”的烤肉声 带着绝望 将仇天最后一抹坚强的意志打落悬崖 为什么...她死了还要受苦 为什么断绝我最后一丝希望 天上雷声滚滚 山顶阴风煞煞 仇天木然趴在冰雪里 右手狠痛的捶地 他恨 恨自己渺小不堪 那巨蟒 不是华池在玄牝大山收服的巨蟒么 仇天想到此事 吐出了胸中残存的一口微弱气息 艰难的动了动 扭头望着华池 华池却更不好受 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长发尽散在风中妖冶乱舞 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出 脸上青筋几欲爆裂 仿佛在一刹那 华池以驭兽派秘法统御的野兽 纷纷叛变 一阵阵强烈的撞击敲打着华池心神 华池脸色青黑 在煞煞阴风中如薄纸一般 飘來荡去 始终拼尽全力在风中颤抖着 这一场无声的较量 华池第一次慌乱到无所适从 他竟不知 对手是谁 在何方 他只知道 那人功力太过高深 竟能通过驭兽派的功法 加以研究改造 再中伤与他 瀛洲岛上寻來的那只火鸟尚存一丝灵性 仿佛也在煎熬着 抗争着 在华池上空盘旋 鸟喙里 翎羽下 亦溢出了点点血痕 终于 华池输了一筹 火鸟亦输了一筹 火鸟竟俯冲直下将仇天叼在嘴里 疾行十余米 在一处悬崖边上 松开了鸟喙 悬崖峭壁下 是万丈深渊 深不可测 一望过去 黝黑而空洞 危险而神秘 给人一种绝望的恐惧 “啊 ”一声娇呼 昆仑山上的众人还未听闻 已消逝在风中 梦琉璇一袭貂裘 美艳动人 在一座孤峰上 始终面无神色的望着众人 仿佛是一场戏 众人皆是戏子 杨曌 宫商羽 华池 杨慕涵 甚至神秘人 都是戏子 她波澜不惊的淡淡望着 手上轻缓的拨撩 拨撩着一曲凄婉哀伤的悼词 只是仇天落入深渊 她乱了阵脚 按捺不住 蹙眉惊呼了起來 火鸟眼中神采渐渐失去 将仇天丢下悬崖 扑哧飞去 仿佛听了谁的命令 又缓缓降落 抓住了杨曌 振翅一挥 带他逃离这个沦为地狱的昆仑山 可惜它并未被华池摘掉灵根 受神秘人的邪异之力 也稍微轻些 当初华池一时仁慈 沒取它意志 不想如今它残留些许神念 又与神秘人抗争了起來 那一双火红绚丽的翅膀 鲜血一点一滴 掉落在下方的雪堆里 雕刻了一颗一颗光彩夺目的玛瑙石 它缓缓飞起 如定格 又迟缓的挪动着 留给了华池太多时间 眼角的泪水 仿佛在告诉华池 它愿以性命 感激当日华池的相救 鸟兽有情 斜阳无语 华池落魄的身形定了定 吐了口黑血 随后一跃而起 手上五指化为了最锋利的鹰爪 一把抓碎火鸟的脖颈 热血洒下 这个通灵的海上仙鸟 临死前竟沒有痛苦的啼鸣 仇天在悬崖边挣扎着 他一手握紧轩辕剑 轩辕剑紧紧插在石壁上 支撑着他孱弱无力的躯体 蓦地 仇天笑了 望着昆仑山上最后一抹斜阳 斜阳里鸟兽尽散 华池单膝跪地一脸悲伤 火鸟与杨曌仍在空中往下跌落 最美的画面 是与天地相争的倔强 仇天望了望刀山火海 不知何时熄灭了 可惜一切都已灰飞烟灭 只剩下无数锋芒悲壮的与夕阳默默倾诉 芳迹难寻 慕涵 我去陪你 佳人已故 大仇已报 生有何恋 仇天悲怆的仰天长笑 “去吧...”他拔出石壁里的轩辕剑 一把丢到杨曌下方 剑芒冲天 剑柄落地 恰巧接住了即将落地的杨曌 将这十恶不赦的大仇人刺死在斜阳里 仇天虽已看不到 却安详的闭上了疲倦的双眼 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直直坠了下去 “铿 ”远方佳人泪痕满面 望着残阳如血 望着幽幽深谷 被断弦割破了纤纤玉指 淡淡的半夏花香 不知疲倦 围绕着哀伤的美人 在迷雾里看不穿泪滴 听不清啜泣 数不完云鬓上的珍珠几何 只有冰冷刺骨的幽寒 凝固在晚照里的血 和不知疲倦的风 “你怎么可以轻生 沒了慕涵 你还有我 最不济 还有虞夕昏睡着在等你 ”梦琉璇喃喃自语 将七弦琴丢下山崖 踩着莲足 匆匆走下山去 “我一定会找到你 ”漫天花雨 在袅袅的云烟深处 消失在凄迷晚霞里 一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相伴 一个是朝思暮想一往而深的痴迷 一个是同生共死李代桃僵的患难 若 三个人你都爱 世间怎会有如此滥情的真心 若都不爱 浊世深情又为何物 (上半部完) ------------ 后卷 ------------ 新书新书新书! 感谢各位读者的一路追随,《剑暖花凉》已经完结! 因为是第一本书,要求不高,也没想过挣钱...只是希望有更多人看到,希望多一些读者,于是拖到了最后才上架。寥寥几章VIP章节,希望各位亲们不要见怪! 也感谢未来老师的指点,特意来说明,新书已经开始动笔存稿,相信不久之后就会公之于众,展现在大家面前。 下一本书,是一本香艳旖旎,风格瑰丽的古典仙侠小说。 相信我,新书很精彩! 名字暂不透露,等发书的那天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我承诺,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敬请期待! ——一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