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楔子 早春第一枝报春花刚刚打起了一朵小小的花苞,叶府即将迎来第十三个春天。 这个春天来得特别晚,天一直阴沉沉的,朔风刺骨,分明已近二月底了,屋后的阴影里还有蒙上灰尘的积雪。 天阴冷阴冷的,人心,比这天气更阴冷了三分。 床榻上,白发如雪的老人叶其铮再没了往日威震天下的霸气,苍老的手抚着跪在榻前的少女花一般的面孔,无力地交代:“宝儿,你记住,你是我‘江宁一叶’的孙女,你想怎样便怎样,任何时候都不可委屈了自己,不要管外人如何,你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 “爷爷,你别说了,歇会儿吧,宝儿给你倒杯水。”少女宝儿用手背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哭着,爷爷已经九十三岁了,这一关……着实难过啊! “宝儿,爷爷有话对你说……”叶其铮重重地喘了一阵,无力道,“你……去杭州找你……亲生爹娘吧……” “爷爷说的哪里话,咱们祖孙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宝儿哪来的爹娘?”宝儿心中越发伤痛,爷爷真是病糊涂了,这可怎么办啊? 宝儿回首,她侧后方跪着一个黑衣男子,那人略微低垂着头,一张冷漠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胶着在她身上的眸光充满了担忧。 “你、爷爷对不起你……你不是爷爷的亲生孙女……你是爷爷十三年……年前在杭州城郊树林……中抢来的……”叶其铮费力地说着,伴着浊重的咳嗽声,一双浑浊无神的老眼努力瞪着,想要再多看看这个他宠爱了十三年的孙女。 叶其铮的思绪又回到了年少时:六十多年前,“江宁一叶”叱咤江湖,诛双寇,战三匪,斗五妖,雁荡山三进三出,孤剑平七魔,何等豪气,何等英雄!江湖生涯,挥洒尽他的少年热血,妻亡女夭,磨平了他的锐气轻狂…… 直到那一日,八十岁的叶其铮偶遇四岁的宝儿,晚景凄凉的老人掳走天真烂漫的稚童,自此祖孙相依为命一十三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叶其铮不知道告诉宝儿真相会怎样,也许她会恨他,也许她会弃病榻前的他于不顾,但他还是决定告诉她,十三年,他爱她如孙如命,如今,他时日无多,还是宁愿她认祖归宗,免得无依无靠。 要说没有什么感觉那是不可能的,知道真相的宝儿还是蛮震惊的,但也只是一会儿,这个时日无多的老人虽让她十三年无父无母,却倾尽所有给了她不输于父母的爱,她说不上来怨不怨他,只是想到这可怜的老人宁愿冒着被她怨恨的风险也要让她今后仍可有人疼爱,她就禁不住泪如雨下。 叶其铮喘息一阵,宝儿想要让他歇会儿,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坚持交代完后事,叫过跪在宝儿侧后的黑衣男子,嘱咐道:“剑奴,我时候到了,宝儿……就托付给你了,我相信你会保护好她,但是江湖险恶,一定要小心防范,决不能让她受一丝伤害!”语声虽无力,却坚定。 黑衣男子双膝跪地,低声道:“主人放心,只要剑奴尚有一口气在,必不教任何人动得少主一根毫发!” 宝儿早已泪流满面,亦跪在榻前,握着老人微凉的手,泣不成声道:“爷爷安心,宝儿记下了!” “孩子,起来,不要哭,爷爷爱看你笑,咱们宝儿笑起来最美了,乖孩子,再给爷爷笑一个吧!”叶其铮想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却无力抬起了。 宝儿忍住哭泣,胡乱将衣袖擦擦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叶其铮接道:“待我去后,将我火化了,骨灰葬至江宁叶家祖坟,与你奶奶合葬,之后,便去杭州找你的父母吧!”语声越来越微弱,终于断绝。 床榻前跪着的二人都听到了最后四个字:我的宝儿……宝儿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昏了过去。 ------------ 001 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独自行走在山道上。 十三年了,苏子清心中喟叹,离家已经十三年了,十三年,只寄回去十三封家书,早该回去看看了。 十三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杭州城郊小溪边。 “哥哥,哥哥,抓鱼给宝儿吃好不好?”娇娇柔柔的童音,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举着一串糖葫芦,一手摇着身旁约莫十岁的小男孩。 “宝儿乖乖坐着,哥哥给你抓条大鱼。”男孩捏捏女孩胖乎乎的小脸,卷起了裤腿。 “那宝儿去那边采花,给哥哥编一个大大的花环!”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向不远处跑去。 “慢点,别摔着了!”男孩笑着摇摇头,转身下了小溪。 没有人发现十丈开外一棵大树上,青袍老人盯着女孩那小小的身影笑了。 半晌,男孩抓到了一条鱼,女孩却还没回来。 “奇怪,宝儿怎么还没回来?跑哪儿去了?”男孩有些纳闷,宝儿从不跑远的。 男孩只找到了那串没吃完的糖葫芦。 “宝儿!宝儿!”男孩急呼两声,没有应答,便转身跑向不远处的凉亭,翻身上马,解缰扬鞭而去。 城中大户苏家一片混乱,那女孩,是苏家的三小姐。 女孩自然是找不到的,苏家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只可惜劫走她的是江宁一叶。 苏家世代书香,祖上曾做过高官,在杭州有不小的势力,自苏家上代家主得了一位武林前辈青睐,练就一身不俗的武功,杭州苏家在江湖上声名渐起。苏三小姐失踪,遍寻不着,没过几天,大少爷苏子清竟留书出走了。 当年苏子清留书出走,为的乃是拜师学艺。据父亲推断,宝儿必是被高人掳去无疑,否则以苏家的势力不可能找不到。年方十岁的他,留书一封,果决地离家,踏上了寻师之旅,不想年幼独身,衣饰华贵,竟招来土匪绑票,幸得一游侠路过,出手救了他,巧的是那游侠本是去君山拜访一位老前辈“铁剑金笛”华容生,他便缠着同去,那人怕他孤身遇险,便带他同行。也是苏子清与华容生投缘,做了老人的关门弟子,苦练十三年,今日出师,正要回家一趟,拜过双亲便正式踏入江湖寻找小妹。 十三年了,宝儿也十七岁了,长成大姑娘了,再见面可还认得?苏子清淡淡的笑了,明朗中夹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离家十三年,再次踏进落雁庄,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恍惚。 喜怒交加的父亲苏时允,泣不成声的母亲阮玉红,惊喜中混杂着期待而又微带怯意的二妹苏子明,激动的老家人…… 苏子清心头百转千回:桃花依旧,人事全非,父亲老了,鬓边已现微霜,母亲的眼角,也出现了小细纹,而宝儿……宝儿还是没有回来…… 二妹苏子明一向不讨他喜欢,苏子清并未如何留意她,拜过双亲,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大厅。 苏子明苦笑,还是如十三年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苏子明是妾室所出,而大少爷苏子清和三小姐苏子澈乃是夫人阮玉红所出,苏子明只比苏子澈大三天。打小苏子清就特别疼爱苏子澈,从不唤她名字,亲热地称她为宝儿,而对她,一向是不理不睬视而不见。像所有女孩儿一般,苏子明也渴望有个疼她爱她的哥哥,陪她玩陪她笑,把她向小公主一样宠上天,可是,只是因为她与他不是打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他眼里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而她庶出的身份又不容许她有任何逾越的要求甚至言辞。 本以为没了苏子澈,苏子清眼里就会有她苏子明了,可惜,苏子清一走十三年,回来后依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苏子明眼中涌起了泪光,轻轻咬了咬粉嫩的唇瓣,一双春葱玉手下意识揪扯着衣角。 她不知道,苏子清不宠爱她,并不仅仅是因为跟她不是一个母亲,而是阮玉红刚刚有孕,便常交代年仅五岁的幼子好好疼爱这个没出世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一辈子相亲相爱。 对这个一生割舍不掉的牵挂,苏子清是经过了对一个孩子来说无比漫长的期待而迎接来的,早在苏子澈还没出世,他已经为她积淀下一份厚重的深情,这一点是苏子明根本没法比的。 一辈子相亲相爱,这个五岁起便根植于脑海中根植于生命中的执念,经过十八年的岁月,依旧鲜明如初,那个人,深深地融入他的生命中,即使爹娘都放弃了,他也依然坚持。 但是有些事总是不由人的,比如苏子清已二十三岁,再比如苏子清决意游遍天下找寻宝儿,再再比如扬州第一庄玉家庄唯一的小姐要撞天婚抛彩招亲了。 要远行,可以,先把玉大小姐娶回来,生个大胖小子,苏家香火有继,随他苏子清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 ------------ 002 望江楼初遇 玉家大小姐终于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玉家大小姐已经二十岁了,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按理说,如此名门大户,除非那姑娘长得天怒人怨,否则就是冲着家世,求亲的人也会趋之若鹜。 但这玉大小姐长得不但不是天怒人怨,反而是天妒人恨。 玉如颜,人如其名,真真正正的如花似玉,含烟带露,有“广陵芍药”之称,与“洛阳牡丹”易小悠并称中原两朵倾城名花。 玉如颜不但美,而且才艺不凡,书画琴棋,女红中馈,无一不精。 一个又有才又有貌家世又好的姑娘,二十岁上还待字闺中,只有一个原因:傲。 玉如颜傲得紧,扬州的世家公子她看不上,与她家有来往的那些世家公子她还是看不上,一来二去,蹉跎至今。依着她,还要继续等下去,但是玉庄主可不愿意家里有个老姑娘而被人当成笑柄,无奈之下,她选择了抛绣球,将自己的姻缘交付于天意。 玉家庄一片喜气洋洋,玉大小姐马上就要出阁了,能不喜庆嘛! 尤其是玉如剑,他只有这一个妹妹,他妹妹也只有他一个哥哥,他自然要多操点心了。这些日子,他每日接待那些上门的娇客,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尽可能的给他妹妹一些好的建议。不仅如此,一连三天,他天天在外游荡到很晚,观察那些有意求亲而限于身份或是交情未登门的人,看他们的言谈举止,以此推测出他们的人品,好在心中暗自比较,评定出一个最好的妹夫人选。 他这个哥哥当得真是尽心尽力啊,玉如剑暗笑一声,手中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脑袋。 “西城杨柳弄春柔,红叶青山水急流。姑苏城外寒山寺,唯见长江天际流。”望江楼头,一袭青衫,金环束发的宝儿摇头晃脑地吟出不伦不类的诗句,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高大男子,昔日的剑奴,今日的莫轻寒。 安葬完叶其铮,正听说玉家的喜事,宝儿便想凑个热闹。 剑奴的名字,也是宝儿给改的,据说是取自苏东坡的‘南乡子’“漠漠轻寒上小楼”之句。莫轻寒太了解宝儿的半吊子学问,也无谓纠正她什么了,反正苏东坡或是秦少游,‘南乡子’还是‘浣溪沙’,对她来说都差不多。 但他还是很欣喜,他终于有名有姓了,还是少主起的。 玉如剑好笑地转头,就见长廊上有个俊俏的小公子摇头晃脑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有趣地打量了下宝儿:个子不高,声音清脆,看来还是小孩子,团团的脸,大大的眼,甜甜的笑,很是讨喜,腰后别着一管精致的玉箫和一把长剑,看起来一副文武双全的样子。 可惜太小了,玉如剑暗自叹息,心中对这个有趣的小公子很是有好感,若能大个七八岁,勉强也可做他妹夫了,可惜啊可惜。 “今儿个真是诗兴大发呀!”宝儿将手背在背后,来回踱着碎步,抬头向天,双眼微眯,摇头晃脑,一脸沉醉的表情,继续吟道:“漠漠轻寒上小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淮水东边旧时月,一鸟不鸣山更幽。” 莫轻寒不知该不该笑出声来,他想尽力保持面无表情,然而唇角还是忍不住上扬,清寒的眼里也满是笑意。 “你笑什么?”宝儿也懒得管他,自顾自洋洋得意,“怎么样?我诗吟得好吧!我一下子吟了两首诗呢!” 两首?莫轻寒终于忍不住,转身下去给宝儿买吃食去了,再听她念下去,他一定会笑出来的,可不能让宝儿知道他笑话她。那分明是八首!六句诗两句词,出自不同的篇章,难为她全念对了,比起当初“床前明月光,李煜泪汪汪”简直强太多了!嗯,有进步,有进步! “呵呵,哈哈……”玉如剑轻笑一声,再笑一声,终于抑制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原来这小公子学问做得不咋的呀!偏还没有自知之明,旁人藏拙,他倒是喜欢献丑。纵是涵养功夫做得极好,他还是忍不住乐不可支。 宝儿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正笑得“草枝乱颤”,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温和有趣的笑意。 宝儿心里有些纳闷,歪着头皱了皱眉,问道:“你是在笑我吗?” 玉如剑闻言,尚未止住的笑意再次漫开,连声音都是笑的:“难不成会是别人吗?小鬼!” “小鬼?”宝儿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叫我的?” 玉如剑笑吟吟道:“你说呢?有趣的小鬼。” “有趣的小鬼?”宝儿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撇撇嘴道:“看你长得怪好看的,谁知道脑子有病!莫名其妙!” “脑子有病?”这次轮到玉如剑诧异了,有人说他英俊潇洒,有人说他温文尔雅,也有人说他谦谦君子,二十三年来却从没有人说过他脑子有病。这个说法很新鲜,玉如剑不但不生气,反而整整俊容,做出一副正经八百的神气道:“适才失礼,倒要小兄弟包涵一二才是。” 有病!宝儿咕哝着,背转过身不想搭理他。 “哎,小鬼!”玉如剑扬声喊道,“你叫什么呀?”话音未落,陡觉劲风扑面,眨眼即至,好个玉如剑,折扇“唰”的一声展开,一让一拨一扇,身法干净利落,手法优雅美观。 可惜不美观的是折扇上多了一个鸡蛋大的洞,弯了一根精钢扇骨。玉如剑立时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看破扇子,再看看三丈开外不疾不徐走来的黑衣青年。 那青年长相很是普通,说不上英俊,但也绝不难看,一眼看过去,直叫人感觉如一碗白水一般,平平淡淡的,什么滋味也没有,却有一双阴沉深邃的眸子,精光内蕴,夺人心魄。他一手拿着一个小纸包,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那串冰糖葫芦,最上面的一颗已经没了。 玉如剑再看手中那把破扇子,那根弯了的扇骨上还沾有少许干了的糖稀。 ------------ 003 相见不相识 那颗小小的糖葫芦自三丈外射来,打弯一根精钢扇骨,去势仍是不止,竟穿了过去不知飞哪儿去了。 竟然有人暗器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玉如剑骇然凝注莫轻寒,莫轻寒却连瞟都没瞟他一眼,径自将冰糖葫芦递给宝儿,低声道:“少主,回去吧。”手中麻利地剥着糖炒栗子。 直到二人都走远了,玉如剑才回过神来:高手!这才叫高手!他叫那小公子做少主,显是为人奴仆,能使这等高手甘供趋势的,会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人物!而那小公子,分明顽童一个,手下竟有此等能人,他又有着什么样的尊贵身份? 玉如剑并非妄自菲薄,玉家家传武功名动四方,玉如剑自幼苦练,身手在同辈之中可是数一数二的,莫轻寒看来至多大他一两岁,但他那颗冰糖葫芦,莫说玉如剑,便是玉家庄庄主玉威也不敢小觑。 玉如剑是不错,可惜的是他碰上的是莫轻寒。 但是那个俊俏的小公子来扬州是干什么的呢?玉如剑可以肯定他不是扬州人,甚至不是各大门派山庄世家的人。这么一个小鬼,总不会真是为了娶他那个宝贝妹妹而来吧?他还那么小,看起来最多十三四岁,也不可能有哪个主人会亲自给家仆讨老婆,那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扬州呢?说实在的,那黑衣青年,比大部分世家公子强太多了! 玉如剑觉得很是惋惜,很显然他们不是为了玉如颜来的。 玉如剑不知道的是,他们确实是为了玉如颜来的,一路上到处都听到有人在谈论“广陵芍药”,宝儿动了好奇之念,加上江宁与扬州不过相隔二百里地,快马奔驰半日即到,莫轻寒又不会驳了宝儿的兴,二人便来了扬州。 还有五天,五天后,玉大小姐就要抛绣球选婿了。 苏子清不高兴,很不高兴,招亲之日越近他越不高兴,苏时允让他登门拜访他也懒得去,更别说将怀里那封苏老爷子的亲笔书信亲手交给玉庄主了。 苏子清现在还不想娶媳妇,更不想娶个面都没见过的老姑娘,不就是长了张好脸蛋嘛!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入眼,怎么不干脆嫁给皇帝老子做娘娘去! 苏子清现在一心只想早日踏入江湖找寻宝儿,当然,若能在找到宝儿的同时顺便给宝儿找个嫂子,那就太完美了! 只可惜,他现在必须得去玉家庄做一下娇客,世交啊世交,他都已经记不清仅仅见过一次面的玉威长啥样了,却不得不顾及落雁庄与玉家庄世交的情分。 长叹了一口气,苏子清认命地拎起他那只有两套换洗衣裳的小包袱,用长剑挑着,慢吞吞吞吞慢地牵马向玉家庄前进。 十五年没见,玉威一时也不大认得出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了,苏子清客气有礼地行礼,玉威知道是老友之子,执着他手问长问短,玉威热情非常,尤其在女儿择婿这个当口,呵呵,他还是挺中意苏子清的。 便在这时,玉如剑心事重重地回来了,玉威自是毫不犹豫地让爱子好好陪这个他所喜爱的世侄到处游玩一番。 一样的丰神如玉,一样的青春年少,一样的气质出众,二人自是很快熟络起来。玉如剑心里记挂着那讨喜的小公子和那个暗器使得世所罕见的青年,天天带着苏子清各处逛,只希望能再次碰到他们。 玉如剑将莫轻寒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引得苏子清也十分好奇,二人同了姑苏南宫辰,洛阳易小扬,一行四人每日在扬州最大的酒楼第一楼守着。 人总归要吃饭的。照玉如剑所想,那小公子必定身世不凡,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必不会去那些普通饭铺,在第一楼守着,总比到处乱逛来得好。 玉如剑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了那小公子。 只有小公子。 果然是个小公子! 南宫辰易小扬对视一眼,这跟本就是个孩子嘛!二人皆感到有些失望,他们是来见识绝世武功的,纵然这小公子长得很是俊俏,纵然小公子用一根筷子挑着酒盅转圈的模样很是可爱,纵然小公子口中哼着的调子乱七八糟神态却又十分端庄的景象很有趣,但是他们还是为了那个神秘的年轻高手而来。他们的脸色霎时垮了下来。 苏子清不然。 苏子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公子,仿佛小公子的脸上开满了喇叭花似的。 玉如剑也在盯着小公子,虽然他很想上前去打个招呼,但是他不敢,天知道会不会再飞出来一颗冰糖葫芦,他的折扇毁了,总不能用手接吧!他可不认为自己的手有精钢硬。 但是苏子清走过去了,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过去的,直到他站在小公子对面,他才发觉自己好像有一点儿失礼了。 “早!”苏子清打了个招呼,很是有些尴尬地笑笑。 “都快午时了,还早呢!我说这位大哥,搭讪不是这么个搭法的。”宝儿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甚是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微微一笑,伸手比了一个请坐的架势,随口道:“请坐。” 碗筷是已布置好了的,宝儿从腰间解下叶其铮生前常用的朱红酒葫芦,倒了两杯酒,眨巴眨巴眼,看向苏子清道:“我请你喝酒。” “不敢当,在下借花献佛,先干为敬。”说着一口喝干,“敝姓苏,苏子清,不敢请教小公子贵姓。” 小公子?宝儿一笑:“叶。”边小口啜着甜甜的桂花酿。 “原来是叶公子……” 苏子清自是不知道江湖上有哪个叶家能出得了这样一位小公子,但是玉如剑知道,没有哪个叶家有这么大的能耐使得动莫轻寒那样的奴仆。 所以玉如剑也不请自来,并且不等宝儿邀请便坐了下来。 不巧的是,玉如剑过来时宝儿皱了一下眉,更不巧的是,莫轻寒上楼来了,最不巧的是莫轻寒看到了宝儿皱眉。 ------------ 004 漠漠轻寒 莫轻寒手中没有冰糖葫芦,可惜,有一包带壳花生。 玉如剑身下的凳子忽然就飞出去了,然后玉如剑就坐到地上了,而这时,莫轻寒右脚才刚刚踏上楼板,左脚还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莫轻寒左脚踏上楼板时,易小扬也坐到了地上。 南宫辰只看到了三张凳子贴着地窜了过去撞到了墙上,然后墙根就多了一溜白灰。 南宫辰回过神来时,莫轻寒已经站在宝儿身后剥花生了。 那颗花生打在了玉如剑的凳子,还未沾到凳子的玉如剑就直接坐到地上了,凳子去势未衰,横着撞飞了易小扬的凳子,然后易小扬也坐到地上去了,两张凳子一前一后滑过,第一张撞上前面一张空凳子,第二张又撞上第三张,最终撞在了墙上,发出一记闷响。 虽说玉如剑尚未落座,易小扬没有防备,光是那准头,那速度,那力度,就足以震慑全场了。 这个全场当然是指南宫辰和易小扬。 玉如剑已经领教过一回,宝儿自是司空见惯,至于苏子清,这手功夫他自问尚不为难,但是那颗花生又弹回莫轻寒手中并且花生仁丝毫无损就不能不让他打心底里佩服了。 玉如剑尴尬万分,好在这时候小二来上菜了。宝儿吩咐小二加了碗筷,玉如剑这才讪讪地坐下,俊脸涨红,连看都不敢看莫轻寒。 宝儿示意莫轻寒坐下,平日里他二人多是同桌而食,这让莫轻寒很是愉快,宝儿待他还是像幼时一样,并未有一丝冷淡或是轻视。 然而今日不同,这是宝儿第一次与外人用膳,在外人面前,莫轻寒不肯逾越。 易小扬和南宫辰亲眼看到莫轻寒的神技,佩服得五体投地,拖着凳子端着酒杯就凑过来了,直嚷嚷着要敬莫轻寒一杯,反倒忽略了宝儿这个主人。 可惜莫轻寒并不给二人面子。 他甚至没有给宝儿面子。 宝儿问道“今日陪我喝一杯可好”时,莫轻寒连眼皮都没有抬,更别说莫名其妙的易小扬和南宫辰了。 莫轻寒向来是滴酒不沾的,因为他必须要保证时刻清醒,他的职责是保护宝儿不受一丝危险,这一点他时刻谨记着。 高手似乎都应该有些孤傲,越厉害的高手越是架子大,所以易小扬和南宫辰更崇拜他了,热切的目光一时半刻也没离开他,这让莫轻寒很是不高兴,但是宝儿并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所以莫轻寒只能自己走。 可惜那两个脑袋里头少根弦的家伙看到莫轻寒走出两步,立刻嚷嚷着跟上去倾吐佩服之意,莫轻寒无奈,眉头微皱了皱,闪身从窗口窜了出去,他二人跟到窗口时,莫轻寒的身影早不知哪儿去了。 于是他们想起了小公子,从小公子这儿一定能打探到他们心目中偶像的事情。 宝儿从不知道男人也可以这么聒噪,易小扬南宫辰两张嘴都快把她的耳朵给吵聋了,她突然觉得莫轻寒跳窗而出是极其明智的做法。 好在苏子清和玉如剑比较安静。 玉如剑当然安静,两次那么丢脸,他哪还好意思跟个麻雀似的唧唧喳喳的,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佩服起易小扬来,易小扬简直太经受得起打击了,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刚才摔了个四仰八叉有多尴尬。 苏子清觉得跟宝儿有一种说不出的投缘,他一直在盯着宝儿看,虽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还是觉得跟宝儿很合得来。 只有宝儿一个人在吃,边吃边喝,眯着眼睛轻啜桂花酿的模样实在是太讨喜了。 其实宝儿也觉得苏子清怪顺眼的,虽然他冒冒失失地过来,并没有什么正经八百的事,但宝儿也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人。 但是易小扬和南宫辰实在是太聒噪了,宝儿决定将他们两个打发走。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南宫辰就拖着易小扬跑了: “莫轻寒去望江楼了。” 莫轻寒当然没有去望江楼,他正坐在第一楼的屋顶上剥花生。他当然不会笨到自找麻烦叫住那两只大麻雀,所以他又从窗口回去了,站在宝儿身后,将半包剥好的花生仁揣进了怀里。 这一次的守株待兔,他们只知道了两件事:小公子姓叶,黑衣青年叫做莫轻寒。好在有个意外收获,那就是小公子愿意去玉家庄做客,当然是为了看看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广陵芍药”了。 玉家庄的宅子很大很华丽,玉家庄的主人热情好客,玉家庄的仆婢服侍周到,这些都让宝儿感到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易小扬和南宫辰神乎其神的讲述渲染,使得那些公子哥儿要么十分好奇,要么不屑冷哼,叽叽喳喳闹得人头疼。玉威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加上那两只麻雀的信誓旦旦,对他二人也有了探究之意,言辞之间旁敲侧击。可惜莫轻寒谁都不理,宝儿光顾吃喝,硬是没满足众人的好奇心。 最遗憾的是没有见到玉大小姐。 不过也对,那么高傲的玉大小姐怎么会纡尊降贵出来见这些公子哥儿呢!所以宝儿很不高兴,玉如剑看出她的不高兴,就派了丫鬟去请玉大小姐到他的院子里吃茶。 玉如颜虽傲,但跟这个唯一的哥哥感情却是极好,加上后天傍晚便要抛绣球了,不知道会花落何方,跟哥哥就没多少日子相聚了,自然是一口答应了,当然是美美地装扮一番才过去的。 ------------ 005 广陵芍药 宝儿第三盏茶快喝完时,这位玉大小姐才迈着小碎步,一路香风款款而来。 真美!宝儿心中赞叹,面容妩媚,身段婀娜,仪态万方,风姿绰约,比风动芍药美多了。 然而这位玉大小姐看到有外人时,柳眉一蹙,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知道这些人是为了她来的,她就更不屑了,杏眼冷冷地一一扫过众人,心中暗暗鄙夷一番:又是些公子哥儿,全是图她的美貌,这种人她玉大小姐真是不待见! 苏子清淡淡一笑,果真傲得紧呢!下巴都快抬到屋顶上去了,父亲竟然要他娶这样的女子,真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莫轻寒更是目不斜视,静静地站在宝儿身后,只在玉如颜经过他前方时暗暗皱了皱眉,这姑娘是把花园搬到自个儿身上了吧,香味浓得他差点儿打喷嚏。 玉如剑给她引见了三人,玉如颜玉首一昂,俏脸扭向一边,理都不理三人。苏子清微笑,波澜不惊地落座品茶,宝儿撇撇嘴,随手端起了第四盏茶,莫轻寒更是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 然而玉大小姐不快活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素来见到她的人无不惊叹她的美貌,千方百计讨好于她,费尽心力只为博她一笑,而这三人,苏子清云淡风轻,莫轻寒面无表情,唯一一个有些为她美貌动容的,还是个孩子! 这让玉如颜很不舒坦。 尤其是莫轻寒,不过是个仆人,竟然敢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像是赌气一般,玉如颜故意走到宝儿面前,高傲地开口:“你就是外头都传遍了的神秘小公子?” 宝儿是坐着的,莫轻寒站在她身后,玉如颜嘴上对宝儿说话,目光却盛气凌人地瞪着莫轻寒。 “我姓叶。”宝儿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喝茶,上好的雨前龙井被她如此牛饮,苏子清觉得很是可惜,好笑地摇了摇头。 莫轻寒只有一种感觉:莫名其妙!他没招谁惹谁,怎么玉大小姐一副找茬的表情盯着他?懒得理她,莫轻寒从怀里掏出一包糖炒栗子,自顾自地剥起来,剥好了就随手递到宝儿面前。 玉大小姐现在不只是不快活了,简直就是很愤怒!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无理地对待她!虽然那人只是没看她,但这是她身为江南第一美人的耻辱!她就不信这个邪了!从没有人能无视她的美貌!这个长得一般身居人下的家伙更不能 纤手一松,锦帕飘落,似无意地恰好落在莫轻寒脚边。 莫轻寒只当没看见,等了好一会儿,玉如颜见莫轻寒丝毫没有帮她捡的意思,而苏子清正看着她,笑得颇为戏谑,宝儿也暗自摇头,自家哥哥窘迫不已,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娇声斥道:“没看见本姑娘手帕掉了吗!你是死人吗!还不给本姑娘捡起来!” 除了叶其铮,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宝儿一向视他如至亲,从未对他颐指气使过。外人的鸟气,他莫轻寒还犯不着受。 似是知道莫轻寒心中所想,宝儿轻摇了摇头,莫轻寒左手轻挥,锦帕无风自起,正正飘到宝儿身旁雕花木几上。 玉如颜愣了愣,拿起锦帕,深深地凝视莫轻寒,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人意兴阑珊,纷纷告辞回去。苏子清是住在玉家的,自行回了客房,宝儿与莫轻寒住在维扬客栈,二人回去不提。 却说玉大小姐回到绣楼,便关起房门想心思了。 玉如颜傲,莫轻寒比她更傲,无视她的美貌,无视她的身家,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但人家也不是狂妄自大,他那一挥,显露了一手高超的功夫,同时也挥动了玉如颜的芳心。 奉承讨好的人多了,偶尔有个人来挫挫她的锐气,倒让玉如颜上了心,尤其莫轻寒武功卓绝,是那些自命不凡却又不学无术而盲目自大的纨绔子弟所不能比的。 玉如颜倒是不介意他为人奴仆的身份,玉家庄财雄势大,他莫轻寒莫说是仆人,便是乞丐又有何妨?娶了她,照样一步登天身家嗖嗖嗖得往上涨。 到底是姑娘家,玉如颜想着,不由羞红了脸。 要是换了别人,玉如颜肯嫁,那人保证二话不说即刻迎娶,可惜的是,她碰上的是莫轻寒。 眼里心里生命里只有一个宝儿的莫轻寒。 莫轻寒的命可以说是宝儿救的,莫轻寒的武功是因宝儿学的,莫轻寒的名字是宝儿取的,莫轻寒的人生,是宝儿开启的,总之,在莫轻寒心里,他有今日,全是宝儿给的,没有宝儿,他早就死在了十三年前那场大风雪中,成为野狗的口中餐了。 莫轻寒对宝儿不敢有一丝丝的非分之想,他只求尽他所能保护宝儿,看着她幸福快乐。 其实最高兴的要数苏子清了,他看得出来,他安全了,他不想娶玉如颜,玉如颜也不会愿意嫁给他,他在心里替倒霉的莫轻寒默哀,幸灾乐祸地喃喃自语道:“老天保佑,莫兄自求多福吧。” 玉如剑感到一头雾水,今天的玉如颜太反常了,这明摆着是在挑衅嘛!真是莫名其妙!往常玉如颜对待别人,一贯是不理不睬傲气十足,今日突然像是赌气一般。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玉如剑哀叹一声,难得小公子大驾光临,什么都没摸清楚就给自家的宝贝妹妹气走了。 ------------ 006彩楼巨变 玉家庄张灯结彩,大摆筵席,还有半个时辰,玉如颜就要大喜了。 三丈高的彩楼就搭在望江楼对面,那地方地势开阔,可容几百人,正是个好所在,况且离玉家庄不远不近,正方便迎亲。人群外侍立的家仆牵着一匹头戴红花身披红绸的高头大马,正是为新姑爷准备的。 彩楼下人头攒动,群情昂扬,一片喧哗。 宝儿与莫轻寒来得晚了些,被堵在外头挤不进去,然而宝儿又闹着要看热闹,使劲往前挤,一来二去,二人竟给人潮冲散了。 人实在是太多了。宝儿个子小,终于挤到了前头,莫轻寒挤出了一身汗,却被围在中间,进不得退不得,不由大是着急。偏巧莫轻寒四处张望找寻宝儿时,惊见望江楼花木暗影山石屏围间寒光暗闪。 众人都全副精神集中在彩楼上,根本没人回头看背后的望江楼,竟是谁都没有察觉潜伏着的危机。莫轻寒略一扫视,光是看得见的埋伏就有二十人多人,至于看不见的,那就不知道了。 很显然,这些人是冲着玉家来的,今日这彩楼选婿,怕是不能顺利进行了。 但是这跟他莫轻寒没什么关系,只要不会波及到他家少主,那些人爱怎么闹就怎么闹,他莫轻寒才懒得管呢! 少主! 该死的,少主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莫轻寒顿时乱了分寸,没头苍蝇似的乱钻乱撞,惹得周围那些翘首以待的公子哥儿大为不满,有几个甚至咒骂起来。 莫轻寒没工夫理会他们,他得赶在场面乱起来之前找到宝儿把她带走,刀剑无眼,虽说伤不了她,但是看见血光总不是什么好事,宝儿很是讨厌见到血腥的场面,绝不能让她受到一丝惊吓。 可惜,就在这紧要关头,玉如颜出来了。 一身吉福,红纱蒙面的玉如颜纤手执着一个红红绿绿的绣球,风舞杨柳般曼步而出,娇娇柔柔地立在了彩楼之上,台下立时沸腾了,人们更是疯狂般又挤又吼,高呼着“这里这里”“选我选我”。 莫轻寒苦不堪言,怒瞪了玉如颜一眼,心中暗骂她给自己添了麻烦。便在这时,玉如颜正扫视全场,目光正对上莫轻寒,含羞一笑,臻首微垂,将手中绣球抛了过去。 莫轻寒正在东张西望找寻宝儿,忽见绣球直直向自己飞来,要待让开,四周全是人,更有不少人看绣球飞向此处便跟着涌来,一怔之间,绣球已至头顶上方,伸手可及,急忙抬手一挥,绣球便飘向后方,人群呼啦一下便朝后方涌去,带得他也禁不住后退两步。 玉如颜柳眉一皱,便在这时,一条红影一闪,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男子已站在彩楼上,手中拿着那个绣球,向着玉如颜邪邪打量,漫不经心道:“美人如此青睐,在下可就却之不恭了。”一边缓缓向玉如颜走去。 台下众人见此剧变,不禁相顾愕然,一时静了下来。 “我这绣球不是抛给你的!”玉如颜双眉紧蹙,劈手夺过绣球,飘身下楼,站在莫轻寒身前,将绣球狠狠扔在莫轻寒脚下,一手扯去面纱,恨恨地瞪着莫轻寒,怒道:“你为什么不接?” 莫轻寒懒得理她,见宝儿正站在右前侧,走过去便要带宝儿离开。 玉如颜上前要拉莫轻寒,口中一边叫道:“我问你为什么不接绣球!” 莫轻寒不着痕迹地一伸手,闪开了玉如颜,正拉住了宝儿的胳膊,示意她跟他离开。 哪知不等宝儿有所反应,红衣男子竟已到了跟前,邪邪一笑道:“美人儿似乎忘了此刻你已是我的人了吧。”淡淡地说完这句话,那人朝莫轻寒扬手击出一掌,一手拖着玉如颜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就已去得远了。 玉家人及一些不死心的公子哥儿正要追出,埋伏着的黑衣人突然从对面窜出,片刻便伤了好几人。 红衣男子与莫轻寒相距本就不远,一掌挥出,莫轻寒全副心神都放在宝儿身上,猝不及防间给那一掌震得气血翻腾,身形微晃。 宝儿见状,娇喝一声“哪里跑”,提气纵身追去,莫轻寒看宝儿追了上去,急忙也跟了上去。夹在人群中的苏子清本是在看好戏,见此情景,鬼使神差地竟也跟了上去。 玉如剑功夫最差,落后苏子清十几丈远,亦是拼命追赶,心中担心妹妹,又见苏子清轻功高出他这许多,心中很是沮丧。玉如剑平日里自负武功在同辈中出类拔萃,不但莫轻寒两次打他个落花流水,连苏子清都看起来远胜于他,那个红衣男子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手中拖着玉如颜,莫轻寒竟也赶他不上。 只有小公子!那个神秘的小公子,此刻渐渐拉近了与那红衣男子的距离。 苏子清本不打算插手,但是顾着玉苏两家世交的情分,加之在君山中十三年苦练的武功尚未施展过,有意一试身手,尤其是那讨喜的小公子竟也追了过去,苏子清怕他小孩子家不知轻重吃了亏,想也不想便跟了上来。 他与小公子几乎同时起步,但此刻,二人竟已拉开三丈远近,莫轻寒倒是一直跟他差不多齐头并进,玉如剑更是落后了十多丈。 见到宝儿出神入化的轻功,苏子清不禁感叹,这孩子必定是什么世外高人之后,这一身轻功恐怕天下出其右者屈指可数。 可惜打架不是靠轻功的,救人更加不是单凭轻功就可以了的。苏子清觉得,这个小公子心肠虽热,却未免太过冲动了,还很是有些不自量力。 宝儿紧追不舍。 倒不是她真有多热心,多想救出那个不可一世的玉大小姐,但是那家伙伤了莫轻寒,当着她宝儿的面,伤了她最在乎的人,要是不把这口气给畅畅快快地出了,她一定会怄死的,她可还没活够呢! 敢动她宝儿的人,就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 007 碎玉宫主 莫轻寒很急,从来没这么急过。 莫轻寒看得出这个穿红披风的讨厌家伙武功比他高,他是肯定打不过人家的,最让他着急的是他根本看不出宝儿是不是能打得过那家伙。 他甚至觉得很恐惧,恐惧到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不愿让宝儿受一丝伤害,也尽量不让宝儿出手,偶尔碰到些什么意外,他都会出手打发掉,他甚至尽全力不让宝儿受一丝打扰。他宁愿拼掉自己一条命,也不愿宝儿有一丝不愉快。 可惜,很显然,他这次就算把下辈子的命都拼掉,也护不了他的少主了。他看看身旁的苏子清,心中感到些许安慰:也许合他二人之力,能胜得过那家伙也说不定。红衣人停下了,停在一片杨树林中。 江边多树,这片树林很深,夕阳的余光射进林中,一丝丝的光线从茂密的树叶间漏下来,在地上印出许多大大小小的亮斑。 红衣人刚站住,宝儿也已赶到,落在他对面半丈处。 那人一手提着玉如颜腰带,玉如颜似是给点了穴道,身子软软地垂着。苏子清和莫轻寒也同时赶到。 莫轻寒上前一步,挡在宝儿身前,左手握紧了长剑剑身。苏子清亦是将右手搭在了剑柄上。红衣人虽未见有何动作,二人都感觉到了浓浓的杀气。 红衣人一手懒懒的拂了拂衣襟,剑眉一扬,星目淡淡扫过三人,最后停在了莫轻寒身上,邪笑道:“不错嘛!受了我阴阳拂魂手一记,竟然还能跑这么快,真是不简单啊!”说着,目光转向宝儿:“想不到最先赶上我的竟然是个小孩子,呵呵,好俊的娃儿,不过可惜,本座只喜欢女人,唉,真是可惜了,否则……”说着目光很是有些淫邪地盯着宝儿的脸。 莫轻寒左手微微一提,拇指一挑,长剑脱鞘而出,右手随即接剑,作势欲起,宝儿小手一摆,莫轻寒愤愤停住。 宝儿走到莫轻寒身前,上下来回打量了红衣男子几遍:年纪在二十五六左右,长得很是英俊,目中神光充足却透着一股子邪气,看样子不是啥好鸟,手中没什么兵刃,但是却杀气逼人。 是个劲敌啊,宝儿暗忖,面上一副不屑的神情,小嘴扁了扁,娇声道:“你不喜欢男人,你娘肯定喜欢,要不……”亦是一副不怀好意的口气。 苏子清一愣,怎么这个看起来很尊贵的小公子出口却是如此粗俗? 红衣人亦是一愣,从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这让他觉得很是受侮辱。 “出来吧!埋伏那么久,你们不累啊?人都到齐了,你们可以出来了。”话音未落,玉如剑冲了过来,而后,树干后枝桠间闪出了两个人。 “小公子,苏兄,莫大侠,他们是碎玉宫的!各位小心了!”玉如剑认出了那两个埋伏的人,一身黑衣,腰扎红带,衣襟上绣着一枝兰花,这正是碎玉宫的标志。 碎玉宫是两年前出现的,突然之间就出现了,做了几件大案,灭了两个有头有脸的世家门派,一时震惊江湖,碎玉宫每灭一个门派,必在人家大门口放上一枝兰花。然而碎玉宫在哪儿却没人知道,碎玉宫宫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连碎玉宫宫主叫什么都没人知道,更别说报仇或是讨伐了。 “碎玉宫?”宝儿可没听过什么碎金碎玉的,管他呢,伤了莫轻寒,就得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宝儿打量了一下双方阵营,对方三人,自己这边四人,可惜对方三人都不是善茬,自己这边却有个武功较弱的玉如剑,而且还有个人质在对方手上。既然都要开打了,最好是能顺便救下玉如颜,那位玉大小姐虽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抓走吧,何况那人看来并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碎玉宫为何会去找玉家庄的麻烦。 这次碎玉宫夺命五使全部出动,甚至宫主都亲自来了。而此时,另外三使已经带人去玉家庄屠庄了。此时宾客全部都去了彩楼,庄内只有玉家庄主夫妇及家下人等,除了去彩楼服侍的家人外,整个玉家庄陷入一片血海之中,而在彩楼的人,被埋伏着的人手阻了一阻,既来不及去追人,也顾不上救援。 玉家庄突然之间就被灭了门,在庄的四十七人,包括玉庄主夫妇二人,全部遭难,无一幸免。 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宝儿恼红衣人伤了莫轻寒,虽然莫轻寒并没真受了什么伤,但是她还是要为莫轻寒出口气,更何况那家伙又侮辱了她,她也回敬了过去,现在就是想罢手都不行了。而碎玉宫宫主韦恨天亦是恼她出言不逊,双方终是动起手来了。 刚一动手,莫轻寒便冲向了韦恨天。 宝儿一见,急得一跺脚,抽出腰后玉箫急向韦恨天冲过去,在莫轻寒与韦恨天尚未交上手之时截住了韦恨天,一边轻斥一声“下去”。 莫轻寒见二人打得激烈,一手使双钩的夺命使已伤了玉如剑,无奈上去接过那人攻势,二人厮杀起来,另一边使一对判官笔的夺命使也缠住了苏子清。 莫轻寒苏子清武功虽高,然而二人毕竟年轻,交手经验不足,那两个夺命使均是五十多岁,武功奇高,出手毒辣,招熟力猛,二人堪堪敌住,微落下风。 碎玉宫夺命五使均是穷凶极恶之徒,机缘巧合给韦恨天收服,效力碎玉宫,手上沾满血腥,有不少大侠欲除去他们,然而但凡去的,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的,因此三位夺命使便已足够灭了玉家庄满门。 这二使在此乃是接应宫主,倒不是怕韦恨天一人应付不来,只是像押送俘虏这种小事自是应该由属下去做,为防路上有人劫人或是那些所谓大侠来找茬,他们便屈尊亲自押送了。 ------------ 008江边初战 苏子清与莫轻寒心中都感到很是沮丧,一出手就遇上如此劲敌,本以为自己武功已经是少有敌手,却不想连眼前这几个人都打发不了。他们却不知道二使心中更是惊讶,这二人如此年少,他们便得出尽全力,才能勉强占住上风,要想取胜,恐怕不是一时三刻能胜得了的。 那边宝儿与韦恨天亦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宝儿一管玉箫,玄鸟划沙、一剑分心、剑指天南,唰唰唰一连三剑将韦恨天逼退七步,抢得了先机。 然而此时玉如剑被那使双钩的夺命使一钩去剑二钩削肩,右肩中了一钩,钩头一划一带,伤口从右肩一连划到左胸,皮肉外翻,血流如注,差半寸就伤到了心脏,虽不致命,却很是严重,闷哼一声,一跤栽倒,爬不起来了。 宝儿听到哼声,回头一看,不由暗叹一声要命,手上加紧,又是三剑。然而便在这一回头间,先机已失,被韦恨天阴阳拂魂手妙手回魂、鬼爪搜魂逼退五步。 宝儿剑法精妙,韦恨天掌法通神,且掌风中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似是有毒。掌风中的毒不甚剧烈,宝儿自是不惧,然而若是给他打上一掌,那可就真不是玩的了,就算不被毒死,也得筋断骨折。 韦恨天越打越惊,从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出五十招,然而这个小孩子竟已跟他打了七十招却毫不落下风。韦恨天顿起杀机,断不能容得此等强敌活着回去。心念一定,出手再不容情,阴阳拂魂手杀招尽出,狂风暴雨般袭来。宝儿亦是剑法一变,“风雨落花剑”使将开来,如雨打狂花,与韦恨天苦战。 宝儿尚可支持,然而玉如剑却伤势沉重,耽误不得。 莫轻寒忧心宝儿,久战不下,心中急躁,剑法一乱,立时给了夺命使可乘之机,夺命使一招一箭双雕,左钩封住莫轻寒长剑,右钩一带,将莫轻寒左肩狠狠划了一道大口子,足有半尺长,伤口直横过来延伸至锁骨下,夺命使左钩一松,回钩一记,又在莫轻寒背上划了一道将近一尺长的伤口,好在不是很深,伤得反不如肩上重。 然而莫轻寒毕竟是莫轻寒,谁也不能将莫轻寒打得半死不活。 至少活人不能! 所以那使双钩的夺命使已成了死人。 那人左钩甫松,莫轻寒长剑便已洞穿了他的身体。莫轻寒一脚踹开尸体,自己也站立不稳,右肩伤得很重,已是无力握剑。 宝儿一见,不由花容失色,惊呼道“快退”,手上一招“雨打芭蕉”迫退韦恨天,左手一抖,两块桂花糖向那使判官笔的夺命使掷去。桂花糖去势疾劲,夺命使不敢硬接,只得一个跟头倒翻出去。 苏子清趁机飞身而上解开玉如颜穴道,夺命使要待阻拦,宝儿纤手一挥,一把花生米向夺命使打去,阻住了夺命使去势,苏子清便将玉如颜救了出来。 玉如颜扶起玉如剑,苏子清欲上前助宝儿,宝儿急道:“快走!不然谁都走不了!”见他还不肯走,使“八方风雨”挡住韦恨天,又甩出一把剥了壳的糖炒栗子打向夺命使,急道:“你们快走!我先挡一阵再走,他们追不上我的!” 苏子清深知玉莫二人伤势耽搁不得,携了莫轻寒便要走,只是莫轻寒知道宝儿决挡不住那二人联手,说什么都不肯走,苏子清无奈,只得点了莫轻寒睡穴,硬是将他拖走。 四人欲回玉家庄,却老远就见玉家庄的方向起了大火,奔近一看,果不其然,玉家庄已然陷入火海之中。 火太大了,根本救不了,加上玉莫二人重伤,玉如颜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只会啼哭,苏子清当机立断,雇船走水路到附近的江宁去暂避,一来让二人养伤,二来也好回来找小公子。若小公子真能逃出来,必定会在扬州等他们。 只是,小公子真能逃出来吗? 苏子清毫无把握。那个碎玉宫宫主武功与小公子不相上下,再加上一个夺命使…… 苏子清用力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眼下给玉莫二人治伤要紧。好在行走江湖的人金创药是必备的,苏子清同着玉如颜将二人伤口处用酒清洗后上了药,包扎起来,向船家买了几套衣服,给二人换上,为防万一,他二人也换上了粗布衣衫。 莫轻寒他们走后,宝儿没了后顾之忧,仗着精妙的剑法与灵活的身法,加上时不时地发几颗暗器,暂时勉强维持住局面。 韦恨天不想再磨蹭下去了,一摆手,夺命使后退几步,退出战局。 韦恨天动了好胜之心,非要亲手将宝儿毙于手中,抖手解下披风,拔出腰畔悬着的长剑,长剑出鞘,发出一阵寒光,韦恨天伸指轻弹剑身,宝剑不住轻颤,发出一阵清越之声。 宝儿脱口赞道:“好剑!”亦是神情凝重,缓缓拔出腰后长剑,抽出破云剑,猛地将剑鞘向身后掷去。 夺命使正站在宝儿身后半丈之处,正与韦恨天一前一后形成拦截之势,防止宝儿逃跑,正想着从没见宫主使过剑,这孩子竟能逼得宫主用剑,武功不可谓不强了。 哪只一个念头没转过来,一把剑鞘已迎面飞来,夺命使不敢迎接,闪身避过,便在剑鞘刚一打出时,宝儿一扬手,三枚柳叶飞刀斜飞而出,后发先至,夺命使左右上方都被封住,只好就地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过,却没想到宝儿那管玉箫迎头而来,夺命使拍地而起,正好将胸膛送到了剑鞘上,登时被剑鞘狠狠击在胸口,将胸骨都给击碎了,陷了进去,口中吐出几口血沫,眼见是不活了。 宝儿剑鞘打出,本就是要取夺命使性命。以她的武功,一个韦恨天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再加一个夺命使,恐怕就只有跑路的份了。 那把剑鞘才是真正的杀招,去势先缓后急,劲力巨大,先乱了夺命使心神,飞刀更是逼得他不得不躺下,至于玉箫,则正是为了让他自个儿跳起来送死的。 ------------ 009 阶下囚 宝儿剑鞘掷出之时,就连韦恨天都没有想到宝儿是要夺命使的命。 他觉得宝儿已处在必败无疑的境地,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心思伤人,还是考虑如何逃跑来的实在。所以他没有动,他想看看宝儿还有什么花样。待宝儿柳叶刀飞出时,他已察觉有些不对,然而已经晚了,当他身形展动之时,宝儿已掷出玉箫,挥剑向他迎去。 韦恨天听到夺命使的痛吼时,不禁又惊又怒,后悔自己不该轻敌。韦恨天一上手,就是绝招“断魂剑”,宝儿亦使出“不归十七剑”中的杀招与他对打。二人剑法竟是势均力敌,拆了七八十招亦是不分胜负。 可惜宝儿毕竟是女子,长力不足,时间久了,便觉不支,何况宝儿分心对付夺命使,以一敌二,更耗费了不少体力。 韦恨天一招“追魂夺魄”,剑走偏锋,宝儿以一招“沧海碧波”相应,本是以攻为守,却慢了一步,仅一步,韦恨天长剑自她额头划过,宝儿一低头,韦恨天长剑便挑去了宝儿束发金环,宝儿长发散落开来,遮住了视线,高手相争,争的便是这一瞬之间,宝儿一招失手,韦恨天长剑便已指上了她的咽喉。 韦恨天并不急着杀她,反正她已跑不了了。 所以宝儿就缓缓抬起了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劲往下瞟,瞪着剑尖直撇嘴,娇声道:“额……那啥,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就要死在你手上了,好像很亏哎。” 韦恨天看见宝儿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小公子变成了大姑娘,眉头拧成了“川”字,惊疑道:“你是女的?” “谁跟你说过我是男的了?”宝儿伸两指捏住剑尖,想把它推开点。 “别动!小心你的小命!”韦恨天看她孩子气的动作,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晚了,小心有什么用啊,你剑都已经架我脖子上了,我还能小心什么!”宝儿小嘴撅得老高,心里想着不管怎样莫轻寒他们已经逃走了,希望莫轻寒的伤不会有什么大碍。 韦恨天突然觉得自己不怎么想杀这个娇滴滴的大姑娘。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姑娘,女扮男装,说话流里流气的,一点儿大姑娘的样子都没有,武功却又出奇的好,鲁莽冲动却又很有担当,讲义气,出手又干脆利落毫不留情,这样的姑娘,他还真不忍心杀。 然而她武功那么好,不杀她,万一给她逃了,那可就麻烦了。韦恨天心里很清楚,这个花一般的大姑娘可不是真像花一般娇弱,总不能带着她满大街跑吧!那可是把脑袋瓜子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啊! 可是若要就这么不疼不痒的放了她,韦恨天又很是不甘心,毕竟这可是他花了大力气才擒来的,更何况他的得力属下还折损在她手里。若真放了她,保不准下次相遇,被剑尖指着咽喉的人就是他了,到那时,这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可未必会犹豫要不要放他一马。 韦恨天正想着该怎么处置她,宝儿已很是不耐烦道:“喂,我说,你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呀!你再不动手,我可走了啊!” 韦恨天正想着心思,被她这么一吵吵,狠狠瞪她一眼,不急不缓道:“怎么,阎王老爷是你二舅啊,那么急着去探亲吗?” 宝儿怒目而视,咬牙道:“你个老王八蛋平白无故伤了我的轻寒,你那个死鬼手下还把轻寒打得半死不活,还有玉家那个神经病的大少爷和拿鼻孔出气的大小姐,这么三个人,苏公子一个人难顾得了他们周全,你要是不打算杀我,那我可找他们去了!”宝儿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喃喃道:“希望他们不会碰上你那些伏兵,不然……”说着神色一黯,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轻寒,她的轻寒,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若轻寒真有不测,那她就真的孤家寡人无依无靠了。 韦恨天听她当面咒骂,心中一怒,手上一紧,剑尖微微划破宝儿颈子,一缕鲜血沿着嫩白的粉颈缓缓滑落,加上她秀眉深锁,珠泪盈眶,面上愁云惨雾凄楚可怜,韦恨天心中没来由的一软,剑尖微微后退寸半,仍是指着宝儿颈项。 宝儿粗鲁地伸袖子一抹脸,霎时破坏了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动人情致,韦恨天心中哀叹一声:“如此一个长得温婉动人,如花朵般娇嫩的姑娘,怎么就是不做温婉动人花般娇嫩的事呢!”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条半透明微微泛着粉色的带子,将宝儿的双手绑了起来。 带子仅一指宽,非丝非麻,薄如蝉翼,触感微凉,韦恨天绑得也很有技巧,宝儿就见韦恨天大手一绕一绕,也不见他多用力绑得多紧,宝儿却怎么也挣不开,按说以宝儿的功力,便是铁索也给震开了,然而这条轻若无物的带子,却将宝儿双手制的死死的。 韦恨天见宝儿挣扎撕扯,好整以暇道:“别白费力气了,这个可是千丝万缕绦,又叫做柔肠百结,刀枪不断,水火不侵,若是不懂解法,是无论如何弄不开的。别说是你的手了,就是一头牛,被捆上也是动弹不得了。” 宝儿无奈,放弃挣扎,垂头丧气道:“你想怎样?” 韦恨天凑近她身旁,笑得像只偷了鸡的黄鼠狼:“我啊,我不想怎样,你杀了本宫主座下夺命使,我自然是要带你回碎玉宫做客喽!顺便让你尝尝碎玉宫独家刑房的滋味。” 韦恨天如愿看到宝儿玉容惨变,心中得意极了,俊脸泛上残酷的快意。 只可惜宝儿并不怕,或者说宝儿并不是怕他。 宝儿只怕莫轻寒醒来见不到她,必定会翻天覆地找寻,那时……羊入虎口啊!宝儿一阵胆寒,她什么都不怕,但是她不能不担心莫轻寒。十三年朝夕相处,莫轻寒早已融入宝儿的生命中,是她的家人,是她的手足,是她割舍不去的牵挂。 还有,找不到爹娘了,还有哥哥…… ------------ 010 兄妹相认 宝儿哀叹一声,任由韦恨天牵着她走,韦恨天在她左脚踝上栓了根细细的链子,链子的另一端缠在他的剑柄上,长剑插在他的腰带上,宝儿的剑和玉箫作为战利品,此刻正别在他腰后。 “我说那谁,能不能麻烦你老人家把这个该死的链子拿掉!你当你是遛狗呢!”渐近街市,行人多了起来,宝儿有气无力地哀嚎。 可惜韦恨天好像真把她当成小狗似的,牵着她径直进了一家酒楼,要了楼上雅座,点了几样菜肴一壶酒,静静地坐着,盯着宝儿,一言不发。 一连三天,韦恨天都只是牵着宝儿在扬州城到处乱逛,倒也少有人认出他来。玉家庄灭门惨案发生后,来客纷纷尽快撤离,就算有人看到他,也不过是认出他是当日劫走玉大小姐的人,谁也没想到这个俊美无俦的年轻公子竟是手上血债累累的主儿。 宝儿知道韦恨天是为了抓玉如颜,不由暗暗为四人担心。 这日,韦恨天正牵着宝儿在江边闲步,宝儿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韦恨天转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味。“我说,那谁……”宝儿撇撇嘴,一副不耐烦的神气。 “韦恨天。”韦恨天淡淡打断她,心里有着一股莫名的不满,那谁那谁,她都叫了三天那谁了,他韦恨天又不是姓那名谁! “好吧!韦先生,韦大爷!我说,你老人家贵人无事,小女子我可是忙得紧哪!你既然不杀我,干脆放了我得了,我保证,感激你家祖宗八辈儿!”宝儿心悬莫轻寒,不知道他们四人现下如何,当真是心急如焚。 “放了你?”韦恨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几声,一手抬起宝儿下巴,转过宝儿极其不耐烦的脸,低低道:“做梦!”语声虽轻,寒意却重,宝儿不由激灵灵打个寒战,扭头甩开他的手,愤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说实话,其实韦恨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他在扬州耽搁了那么几天,根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办,说抓人,不过是借口罢了,碎玉宫人才济济,抓几个半死不活没什么抵抗能力的人哪用得着他韦大宫主亲自出手,然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直接把宝儿抓回碎玉宫不妥,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这么干耗着。 宝儿再怎么武功高强,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一个被叶其铮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连日来叶其铮的死,身世的迷茫,莫轻寒重伤,加上首次出手便大败而归不说还被韦恨天给囚禁住像个狗儿似的牵来牵去,顿时觉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颓然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埋首痛哭。 出乎意料的,韦恨天竟觉得很是不忍,掏出一块帕子递到宝儿面前,宝儿只顾痛哭,头也不抬,口中咕哝道:“混蛋!你就是个混蛋!欺负人家没爹没娘,老没修!” 没爹没娘?韦恨天剑眉微蹙,原来她也是个苦孩子啊!想到自己身世,不禁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意,推了推她,将帕子塞到她手中。 宝儿怒道:“才不要你假惺惺的!”粗鲁地将小脸埋在臂膀上使劲蹭了蹭。 “你叫什么名字啊?”韦恨天觉得气氛很是沉重尴尬,想了好一会,才找到个打破沉默的话题。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宝儿倔强地瞪着他,两道柳眉皱成了一团。 “就凭、就凭你的朋友生死全在本座一念之间!”韦恨天挑衅似的拿眼睛斜睨她。 宝儿为之气结,却又不得不乖乖屈服,狠狠道:“不知道!” “你!”韦恨天看她如此不配合,心中一怒,眸光转冷。 宝儿无奈,暗叹一声,抽抽搭搭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情绪憋在心中太久了,一旦崩溃便奔腾而出,止都止不住,宝儿竟然对韦恨天说起了身世。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姓甚名谁,四岁时被爷爷带走,然后就一直跟爷爷和轻寒生活在一起。爷爷很疼我,教我念书练武,想把我培养成一顶一的文武全才,可惜我不喜欢念书,也不喜欢练武,于是爷爷就教轻寒练武,要轻寒学好武功来保护我。后来我想练武了,爷爷很高兴,很用心地教我。后来爷爷没了,就只有我和轻寒相依为命了。” “轻寒也是个苦命人,无父无母,打小流浪,是爷爷救了他。可是爷爷待轻寒很不好,经常打他。我又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他,轻寒吃了很多苦。” “爷爷说,我是他在十三年前在杭州的一片林子里捡来的……” 宝儿絮絮不止,没发现韦恨天脸色越来越古怪。 “爷爷说,当时有个小男孩带着我,他是趁男孩不在把我带走的……”宝儿话未说完,韦恨天竟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身躯颤抖,声音狂喜,紧紧搂着宝儿,颤声道:“小瑜儿,你是小瑜儿!我就知道你没死!我的小瑜儿!” 宝儿蓦地被韦恨天给抱住,搂得死紧,她双手还被绑着,挣扎不开,急吼道:“喂!你干什么!” 韦恨天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搂住宝儿,惊喜交加道:“我是你的哥哥呀!小瑜儿,我是你的哥哥呀!我是你的亲哥哥呀!” 宝儿一愣,怔住了半晌不知动弹。 韦恨天松开宝儿,双手扶着宝儿双肩,细细凝视宝儿的小脸:白白嫩嫩的一张鹅蛋脸未施脂粉,已然很是细腻光滑,略微有些憔悴,不浓不淡的双眉细长柔和,根本就无需染黛,水灵灵的大眼睛哭得红彤彤的,直挺娇小的鼻,鼻头微微发红,小巧秀气的樱唇不点而朱,犹如两片娇艳的花瓣,双颊亦是红扑扑的,长得极美,艳而不俗,媚而不妖。 韦恨天简直要跪下来向天磕他十个八个响头了,他竟然找到了失踪十三年的妹妹! ------------ 011 好哥哥 韦恨天身世亦是苦不堪言,生母两度遭人遗弃,终于愤而自杀,只留下了同母异父的兄妹俩―韦若瑾、韦若瑜,九岁的韦若瑾抱着尚不满周岁的妹妹投奔初嫁人妇的姨母。姨母待他极好,然而好景不长,年轻貌美的姨母留不住风流丈夫的心,姨丈成日留恋烟花之地,一房又一房的纳妾,对这个正妻动辄打骂,终于在一次醉酒之后,活活将身怀六甲的妻子打死。 十二岁的韦若瑾抱着四岁的韦若瑜离开那儿,茫然流浪。然而祸不单行,韦若瑜又染了重病,奄奄一息,在杭州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中,韦若瑾将妹妹放在一棵大树下,去不远处的小溪取水喝,看到溪边一棵小树上结了好多红红的果子,便爬上树去摘,谁知回来妹妹就不见了,韦若瑾找遍了小山,还是没找到妹妹。 后来韦若瑾机缘巧合,拜了一位武功奇高的残废老人为师,学了一身罕有其匹的武功,老人死后,他成立碎玉宫,先后灭了负了他母亲与姨母的男人满门。他幼年悲苦,心性偏激,行事狠辣,毫不留情将自己亲生父亲满门杀死,自此易名恨天。 现在韦恨天一点儿也不恨天了,他甚至觉得老天爷还是挺可爱的,至少它没有夺去自己唯一的亲人! 韦恨天很是小心地用帕子把宝儿哭花的脸擦干净,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暗自感激上苍让他妹妹还活着,不但活着,还出落得如此美丽,练就了一身如此高强的武功。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宝儿久战之下体力不支,自己根本胜不了她,若宝儿是个男子,恐怕败的就是他了。 本来为这他是想杀了宝儿的,现在他懊恼的简直想自己甩自己八百六十四个大耳巴子。 他甚至觉得很愧对莫轻寒,人家帮他照顾妹妹十多年,他一声谢没说,还让属下把人打个半死。 他甚至开始感激玉家庄了,要不是玉家庄的什么抛彩招亲,他跟妹妹也不会有机会相遇,更别提相认了。 宝儿觉得太震惊了!说书的都讲不出这么巧的事! 就这样?就这样她就跟失散十三年的哥哥相认了?巧得宝儿都觉得太不真实了。宝儿撇撇嘴,他跟自己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嘛!不过他也说了,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长得不像也是正常的。 可是宝儿还是觉得怪怪的,虽然她也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但就是觉得恍如云里雾里,脚踏不着实地。 相较于韦恨天的欣喜若狂,宝儿就没那么热烈了,尤其是看到腕上那见鬼的千丝万缕绦和脚踝上的细链子时。 宝儿将小手伸到韦恨天面前,略带嘲讽道:“那么,请问韦大宫主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的吗?绳子捆着链子拴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卖牲口呢!” 韦恨天赧然一笑,赶忙解开链子和绦子,一迭声的给宝儿道歉,一口一个“瑜儿”叫得亲热无比。 鱼儿?还猫儿呢!宝儿不喜欢韦恨天这样称呼他,偏着脑袋,蹙着柳眉,扁着小嘴娇声道:“我不叫瑜儿,我叫宝儿!” 韦恨天一愣:“可是你本来就是叫瑜儿啊!韦若瑜呀!” “那我宁愿叫猫儿!”宝儿撇撇嘴,“不管!不管!我就要叫宝儿!”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韦恨天笑笑,温柔地摸摸宝儿的头。 宝儿舒服地坐在大木桶里泡澡,好几天没洗澡了,暮春天气,已经开始微热了,宝儿觉得自己身上都快长毛了。 依着宝儿,马上便要去找莫轻寒苏子清他们,可是如今她已经是碎玉宫宫主的妹妹了,这种找人的小事,自是不需要劳动她叶大小姐大驾了。 照韦若瑾所说,宝儿的生父是个负心汉,宝儿不屑跟他姓,又不想姓韦,索性从叶其铮姓叶好了。韦恨天找到了妹妹,心中很是欢喜,又将名字改回了韦若瑾。 再次舒服地叹口气,伸了伸懒腰,宝儿心中不禁美滋滋的,这个哥哥真是不赖呢!对她好的没话说。 伸手抓起舀子想要往大木桶里加点热水,发现热水已经加完了,宝儿这才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起身,拿起桌上一套叠放整齐的粉色衣裙。 衣服很漂亮。 可惜宝儿不会穿。 叶其铮一个**十岁的老头子,再周到能周到到哪儿去,况且宝儿每日里练武,水袖披帛的如何施展得开?素日惯着男装,见了这样式繁复做工精致的女装,不免心向往之,只是……罢罢罢,没那福分,只得套上旧时穿的一件月白衫子。。 韦若瑾正站在门外等宝儿用膳,见宝儿一身旧衣出来,还以为衣衫不合身什么的,却不料宝儿竟告诉他不会穿,不由哑然失笑,而后又觉一阵心酸:可怜的孩子,那么大了,连女儿家的衣裳都不会穿,可想而知她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或者衣食无忧,却从没有人关注过她的内心,她甚至连做女孩儿的第一步都不会! 韦若瑾心里狠狠地疼,暗自发誓必定倾尽全力好好爱护她,决不再让她受一丝丝的委屈。 ------------ 012 尽数被俘 玉如剑的伤很重,一直发烧说胡话,莫轻寒的伤也够呛,然而他却不肯老老实实地养着,一门心思要去找宝儿,哪怕死也要跟她一起死,黄泉路上都不能让宝儿落了单。苏子清无奈,每日里都是点了他大穴,这才换来暂时的安宁。 然而这样总不是办法,玉如剑的伤得马上看大夫,莫轻寒的伤口也化脓了,再不好好医治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如今,苏子清手头唯一的金创药也用完了。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苏子清毅然上岸抓药,两个重伤的病人就交付给了玉如颜。 玉如颜虽气莫轻寒不接她的绣球,但见自己被劫持后,莫轻寒随后追出,还受了如此重伤,芳心一片激荡,认定莫轻寒是为了救她而伤,自是更加迷恋他,此刻正偎在莫轻寒病榻前,玉手轻抚莫轻寒苍白的脸。 那冷硬漠然的脸因伤势沉重而显得很是憔悴,睡梦中眉头还紧拧着,薄唇干裂起皮,裂出道道细小的口子,透着血色。 这本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重伤之下更是毫无血色,甚至有些死气,然而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令孤芳自赏的玉如颜深深沉醉。玉如颜心中又忧又痛,轻抚着莫轻寒紧皱的眉头喃喃低诉倾慕之情。 玉如颜正陶醉在自己幽怨恋慕的世界里,根本没发现船已经不动了。 两个黑衣人潜进来,在玉如颜还没来得及出声之时便已一个手刀劈昏了她,一个负起莫轻寒,一个扛着玉如颜悄悄离去,离开前还不忘狠狠补给玉如剑一刀,而后一把火将小船烧了。 苏子清刚一上岸,就被两个黑衣人截住。一个使手持熟铜棍的瘦高汉子傲然道:“阁下可是苏公子?我家主人有请,苏公子这便跟我二人走一趟吧!” “抱歉,在下身有要事,怕是无法见尊主人了,还望两位代为转禀。”苏子清一向温文有礼,拱手致意后起步便走。 手使九节鞭的矮小黑汉身形一动,便闪到了苏子清面前,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手中九节鞭一抖,笔直向苏子清胸口刺去。 苏子清闪身避过,微怒道:“二位这是作甚?”一边抓着剑格挡矮汉的进攻。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矮汉一上手就是狠招,立意要叫这年轻人知道厉害。 原来这二人乃是夺命五使之“高追魂,矮夺魄”,一名李卫,一名张潜。韦若瑾派他二人一起去请苏子清,乃是为着万一苏子清不肯来,且跟夺命使动上手,一使未必敌得过他,便是勉强胜了,也难免两败俱伤,因此上派了两人,合二使之力,自是能制住苏子清无疑,也可将伤害降到最低。 韦若瑾交待二人要客客气气地请,怎奈二人心高气傲,觉得宫主派他二人对付一个毛头小子,将他二人看得太轻,心中有气,便将苏子清当做了出气筒。 李卫负手而立,在一旁观战,张潜九节鞭使得虎虎生风,攻时见缝插针,守时滴水不漏。张潜自负武艺高强,见苏子清清雅飘逸,一身书卷气,欺他年轻,出招时攻多守少,十招中倒是有七招进攻,逼得苏子清连连后退,拔剑的功夫都没有。 这高矮二人,在五使中乃是功夫最硬的,那已死的二使武功是五使中最弱的,那时苏子清只能勉强打个平手,更何况此人武功既高,又是先发制人,苏子清一上来就落了下风。 好在韦若瑾有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准伤人,张潜出招虽狠,却是点到即收。 “看不出来,你小子倒还有两下子,不错不错!”张潜倏然后退,双眼望天,负手背后,傲然道:“走吧!” 想到急需救治的玉莫二人,苏子清如何能跟那二人走,打不过也要打,只求勉力突围。 苏子清长剑一掣,和身而上,张潜站过一边,李卫飘身迎上,口中漫不经心道:“小娃娃,我来陪你玩玩!”熟铜棍拦腰横扫,挟千钧之势而来,这一棍若给扫着,不死也得去个半条命。苏子清毫不避让,反手剑走偏锋,向他手腕挑去,迫得李卫不得不变招。 这一招若是使实,苏子清固然重伤,他自己这一只右手也得废了。苏子清是情急拼命,他可不愿意奉陪。苏子清招招拼命,,状若疯虎,攻多守少,李卫心有顾虑,二人竟是不分高下,张潜看得连连摇头,一方面打从心底佩服这少年身手不凡,一方面调侃搭档,手中九节鞭一抖,与李卫二人合力夹击苏子清。 这下苏子清可是左支右绌,抵受不住了。不多时,右腕着了一鞭,长剑把持不住,脱手飞出,左腿挨了一棍,打了一个趔趄,李卫趁机制住他几个大穴,二人将苏子清押着去见韦若瑾与宝儿。 ------------ 013 小公子的怒火 第一楼西跨院的花开得正盛,暮春的朝阳晒得人懒洋洋的。 宝儿歪在湘妃榻上,她本是在赏花的,赏着赏着,就赏躺下了,一个青衫白裤的丫鬟给她捶着腿,捶着捶着便把她给捶睡着了,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口水都流出来了。 “瑜儿瑜儿,找到他们了!”韦若瑾进来时,就见宝儿口水都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了,口中还在打着呼,不由低笑出声,挥挥手叫丫鬟退下,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给她擦拭。 连日来又是被抓又是担心莫轻寒,宝儿一直都没睡好,今日早膳后晒了阵子太阳,这会儿睡得正香呢。 韦若瑾也不去叫她,自个儿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静静地守着。他的瑜儿长得真好看,比江南第一美女玉如颜还好看呢!可惜了,这么个花一般的人儿,却受了那么多苦。韦若瑾想着,真恨不得替她受了。 过了许久,宝儿终于悠悠醒来,见韦若瑾趴在榻边睡着了,正想叫醒他,身子刚一坐起来,韦若瑾就醒了,笑着打趣道:“梦见什么好吃的了,口水都流到裤腰带上了呢!” 宝儿脸一红,伸手去擦嘴,发现嘴角是干的,含嗔瞪他一眼,一低头才发现衣襟湿了一大片,顿时整张脸都涨红了。 韦若瑾见她小脸绯红,更是娇美,神态含嗔带窘,一派天真,也不再逗她,含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莫轻寒他们找到了。” “真的啊?太好了!”宝儿欢呼一声,表情突然转为不安,“轻寒他……” “他没事!” “真的啊!那就好那就好!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宝儿就差没仰天大笑了,忽然又问道:“那苏公子……” “好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宝儿兴奋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搓着双手道:“那我这就去找他!” 韦若瑾好笑地看着她道:“不用了,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们了。” “太好了!”宝儿一蹦老高,忽然想起了玉家兄妹,神色古怪道:“玉家兄妹呢?” 韦若瑾一听宝儿提到玉家兄妹,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只道:“他们我自有主张,你无需理会。” 她认识苏子清不过两三天的事,还没有认识玉如剑久,但是紧接着莫轻寒之后,她便想到了苏子清,却将玉家兄妹抛得远远的。 宝儿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叶其铮从来就没教过她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那些东西,宝儿又不肯读书,什么孔夫子孟夫子的,她一个也不认得,她只关心她在乎的人。 可是这个苏子清,竟然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她在乎的人。 宝儿想不明白,便摸摸后脑勺不想了。她知道自己不像莫轻寒那么有学问,通常她想不明白的事,就交给莫轻寒去想。 莫轻寒,想到莫轻寒,宝儿禁不住笑开了花:马上就能见到轻寒了!她要告诉轻寒,她找到哥哥了,她的哥哥很疼她呢! 宝儿见到莫轻寒时,怒火蹭得一下就烧了半天高,一脚踹开脚边的凳子,冲过去狠狠揪住韦若瑾衣襟,气急败坏道:“他没事?这就是你说的他没事?!”又立刻冲过去,向负着莫轻寒那人狠狠吼道:“还不把他扶床上去!你他妈的死人啊!”一边指着韦若瑾吼道:“马上把扬州城最好的大夫给我找来!轻寒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叫你这碎玉宫的宫主当光杆司令!”扭过头来又向那背着莫轻寒正往里间走的黑衣人吼道:“快点!磨叽个鬼啊!轻点轻点!活腻歪了是吧!” 韦若瑾见宝儿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缩了缩脖子,摆摆手打发属下去请大夫,心里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宝儿可是他的亲妹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吼他,又是揪又是扯,还威胁他!真是太过分了!韦若瑾恨恨地想,早晚找机会好好收拾收拾莫轻寒,出出这口无名怨气。 宝儿看出莫轻寒被点了睡穴,并不急着解开,免得待会儿给莫轻寒上药时受罪。宝儿小心翼翼地揭开莫轻寒裹伤的布,发现伤口已经化脓了,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止都止不住。一边连声催问大夫何时到来,一边用帕子沾了水给他清洗伤口,看得韦若瑾直皱眉,上去叫宝儿别擦了,宝儿正要去洗帕子,回身差点撞上韦若瑾,伸手使劲一推,口中恶狠狠吼道:“你走开!”一边呜呜哭道:“都怪你!要不是你,轻寒怎么会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韦若瑾自讨没趣,又不敢在这紧要关头招惹宝儿,只得讪讪地退到一边,暗暗收回方才想要收拾莫轻寒的念头。老天爷!他韦若瑾可不敢再招惹宝儿了! 在宝儿火得一掌劈碎碍眼的桌子之后,年迈的大夫终于颤颤巍巍地被药僮扶进来了。一见大夫来了,宝儿马上安静下来,让过大夫,在一旁搓着手来回踱步,踱到韦若瑾身旁就狠狠瞪他一眼,直瞪得他头皮发炸背过身子不敢跟宝儿的目光接触。 那大夫虽老迈,医术倒很是精湛,见莫轻寒伤口已被清洗过,只是洗得不大彻底,取出一把小刀,将刀刃在火上烤过,细细地剜去伤口周围的腐肉,再敷上伤药,包扎妥当,开了一张方子,留下一瓶伤药,说是每日换药直到结痂,不得沾水,汤药则要吃上一月,期间需要卧床静养,不得乱动。 宝儿千恩万谢恭送大夫出门,转回头又换上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朝着黑衣人怒吼:“还不赶紧去抓药!等着阎王老爷派车来接你吗!” 发完脾气,宝儿便默默地坐在莫轻寒床边掉眼泪,韦若瑾不忍,大着胆子上前劝他,宝儿看都不看他一眼,扑在莫轻寒胸前呜呜地哭。韦若瑾无奈,悄悄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只叫丫鬟在门外守着。 ------------ 014 无妄之灾 暮春的夜还是很凉的。一轮弯月挂上中天,疏疏落落的几颗星子,几竿修竹给风吹的沙沙作响,地上竹影朦胧。 第一楼的西跨院里,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一纵身,轻巧利落地跃上了屋顶,坐在飞檐一角,取出一个酒葫芦,一大口一大口地猛灌,口中喃喃低语,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此人正是苏子清。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他亲眼见到了灭门惨案,却又无能为力,而那个始作俑者却是小公子的哥哥,最要命的是他这会儿还跟人同一屋檐下,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得。苏子清叹了口气,将最后一口酒灌下,从怀中摸出一支精致的短笛,悠悠的吹奏起来,曲音悠扬婉转中带着满满的苦闷郁结。 对面的屋顶上也有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可人儿。 宝儿也在喝酒,不过她喝的可不是闷酒,她喝的是酸酸甜甜的果子酒。酒很好喝,下酒的兔子腿烤得焦黄焦黄的,宝儿很满意,心情很舒畅:轻寒的伤没什么大碍,只要好生养着就行,哥哥也找到了,还对她好得很。想着乐着,宝儿又喝了一口酒,慢慢躺在了飞檐上,打算再待一会儿就下去,都有点冷了呢。 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宝儿只觉得越来越困,上下眼皮直往一处黏,终于禁不住笛声的召唤,沉沉入睡,不过片刻,“砰”的一声,宝儿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右手臂肋骨额头钻心的疼,撇撇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霎时各房的灯都亮了起来。 苏子清正沉浸在笛声中,忽闻对面传来重物落地之声,急忙飞身前来查看,只看到宝儿正在地上打滚,然后额头狠狠撞上花坛。原来宝儿睡在飞檐上,一个翻身掉了下来,狠狠地摔在青石板台阶上,又一路滚下来,直撞上花坛才停下来,摔断了右臂和三根肋骨,又撞了个头破血流。 倒不是宝儿警惕性不高反应不够灵敏,实在是苏子清笛子吹得太好了,那一曲“梅花三弄”吹得宝儿睡得跟死人似的,根本就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摔得浑身是伤动弹不得才知道哭出声。 苏子清见到眼前的情景,禁不住怔在了当地。直到韦若瑾边披外衫边跑出来,他都没反应过来。韦若瑾一看宝儿额头鲜血直流,吓得一把抱起宝儿,连连催人去请大夫。苏子清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了过去,一边喃喃低语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韦若瑾轻轻将宝儿放在床上,一边拿帕子捂住宝儿额头上的伤,一边满面焦急问道:“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宝儿呜呜哭道:“人家看到轻寒没事,苏公子也、也没事,又找到了哥哥,心情好睡不着,就、就爬到屋顶上喝喝酒吹吹风,正美着呢,就、就听到有人在弹琴,然后就睡着了,再然后、再然后就是这样了!”说完又大哭起来。 苏子清默默地看看手中的短笛,悄悄将它收进衣袖中,一面自责一面愧疚。自责的是自己的笛声竟然将小公子吹出了重伤,愧疚的是笛声把小公子给吹睡着了不说,竟然还被听成了琴声!真是太对不起师父“铁剑金笛”了!看宝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苏子清很是心疼这个可怜的孩子,一面又为自己学艺不精万分惭愧。 韦若瑾听完宝儿的话,惊得瞪大眼一个字也说不出。他也听到了,但是那明明是笛声啊! 他虽说不通音律,但是也能听得出这曲子吹得极好,想不到他这个武功高强的妹妹竟因着一曲笛音招来无妄之灾,连避免的余地都没有。 莫轻寒吃的汤药中有安神的药材,所以他睡得很沉,至少宝儿这么折腾也没把他折腾醒。次日半晌午,莫轻寒醒来就发现自己床边多了一张床,宝儿右手臂上着夹板打着绷带吊在颈中,右肋骨处也上了夹板,整个上半身被密密实实裹得活像个大粽子,再往上看,额头上蒙着一块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还渗着血,用绷带在头上缠了好几圈,连眉毛都盖住了。 莫轻寒吓了一大跳,苦于动弹不得,否则早跳起来了。宝儿苦笑一声,无奈道:“想不到这么快就来跟你做伴了!也好,省得你一个人躺着闷得慌。” 莫轻寒结结巴巴道:“少主,你、你怎么、怎么、”宝儿打断他的话,扮了个鬼脸道:“昨晚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弹琴,害我睡着了从屋顶上摔下来,今天就来跟你做伴了。”却因扯动了额头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倒抽冷气。 门外的苏子清本是来探病的,听到宝儿的话,硬生生止住将要跨进房门的右脚,悄悄退了出去。 “谁在外面?怎么不进来?”不料宝儿武功如此高强,有人走进门又退出去她怎么会不知道。 苏子清硬着头皮进去,看见宝儿用左手拈了床头果盘上的葡萄吃,因为上身和头都不能动,葡萄皮吐地满床都是,她自己脸上都沾了不少。 苏子清见状,简直要羞愧得涕泗横流了,小公子被他害得实在是太惨了!苏子清过去给她擦擦脸,又将床上的葡萄皮细心地除去,羞愧地低垂着头,喃喃道:“小公子,都是苏某不好,害得你现在动弹不得……” 宝儿拿葡萄的手停在了半空,讶然道:“你就是那个缺德鬼啊?你害死我了!一条手臂三根肋骨,还有额头上一个洞!要是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有个什么差池,我跟你没完!” 如花似玉? 苏子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来玉如剑说的不错,这讨喜的小公子学问做得可真是不怎么样啊!连他武功的一成都比不上! 苏子清忽然觉得不是自己学艺不精,实在是这个有趣的小公子自己的问题,其实他笛子吹得还是很动听的。苏子清原谅了自己。 ------------ 015 初进落雁庄 可是这个有趣的小公子被裹成粽子一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实在是一点儿都不有趣。 照顾宝儿的任务就交给了苏子清,据说是谁闯的祸就得谁负责。他觉得这分明就是小公子在故意整他以报断骨破相之仇。 其实苏子清现在完全可以离开,宝儿已经吩咐下去不许韦若瑾拦着他了。但是看到活蹦乱跳的小公子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翻个身都不能翻,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就这么一走了之。 所以苏子清现在正顶着大太阳去给宝儿买糖炒栗子。 碎玉宫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韦若瑾身为宫主,自当亲身坐镇,所以碎玉宫的人都走了,只留了两个小丫鬟,还是临时买来的,负责伺候宝儿一些不方便的事,就连莫轻寒的伤都得苏子清照料,或者韦若瑾气他害宝儿受罪,有心整他也说不定。 苏子清每日要做的就是给莫轻寒换药擦身,伺候他吃喝拉撒,至于宝儿,大多差遣他买零嘴打扇子之类的杂活,至于喂药喂饭擦身之类,都是由那两个小丫鬟来。 这么要死不活地躺了二十多天,宝儿终于能下床了,莫轻寒的伤也好了。 这天,来了一个青衣小帽家仆模样的少年,自然是来找苏子清的。洛阳易家、姑苏南宫家、杭州苏家决意联手攻打碎玉宫,已昭告天下,正式下了战书。苏庄主派人来寻独子回庄,为铲除魔宫出一份力。 易家、南宫家、苏家与玉家乃是武林四大世家,世代交好,生意上有往来不说,历代多少都有姻亲关系,玉家被灭门,三大世家义不容辞为玉家报仇。 这消息着实震撼了几人。 怪不得韦若瑾撤走了所有人,原来是要与三大世家开战了。 韦若瑾并不担心宝儿,没有人知道宝儿是他的妹妹,暂时不会有人会去找宝儿麻烦,况且有苏子清在,一般的人也动不了她,倒是自己若留下人手保护宝儿,反倒会惹人注目,再来也分散了对付三大世家的力量。 苏子清自然马不停蹄赶回落雁庄。宝儿不知为何,一心想要阻止韦若瑾跟苏家开战,便与莫轻寒也随着苏子清昼夜兼程快马赶往杭州。 莫轻寒伤得虽重,到底是皮肉伤,这么多天早就好了,可是宝儿断了四根骨头,二十多天哪能好全?这么一路颠簸,断骨处先是隐隐作痛,后来全身都散了架似的,看得莫轻寒心疼不已,苏子清也大是不忍,连连催她歇息都被拒绝,直似出事的不是苏子清家,倒像是宝儿家。 快马奔驰两风儿夜,三人终于进入了杭州城。 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早在家仆四处寻找苏子清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你们都听说了吧,苏家这两日正四处延请名医呢!” “唉!苏夫人那么善心的人,却……” “碎玉宫真是可恶至极!三大世家联手竟也没能铲除那群杀千刀的!” “最可恨的是宫主竟然逃过了!” “苏家还算好的!你们不知道,南宫家的大家长死得可惨哪!头都给砍下来,血喷得老高!” “易家老爷更惨!双手双腿都给砍下来了!” “要不是苏夫人为苏庄主挡了一掌一支毒箭,现在躺着的可就是苏庄主了!” “杭州城最好的大夫都说了,苏夫人没几日了!” “唉……” 三人本是在茶馆稍稍歇息,顺道打探消息,却不想听到了这么个消息。苏子清与宝儿对视一眼,丢下一块碎银,三人急忙快马飞驰回落雁庄。 落雁庄本来叫做苏家庄,因为苏夫人阮玉红实在是太美了,所以苏家庄就改做了落雁庄。庄内一片愁云惨雾,丫鬟奴仆面上悲切凄惨。夫人身受重伤,无药可救,只是在熬时日,庄主也受了伤,见到苏子清回来,众人心中略感安定,悲惨的氛围也略略冲淡了些。 苏子清与宝儿一进苏家就立刻冲进内室,只见阮玉红正躺在床上,昏睡不醒。阮玉红年约四旬出头,容貌很是美艳,丝毫不显人老珠黄之感。虽是重伤之下,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仍是掩不住绝俗风韵。 宝儿一见这奄奄一息的美妇人,不知为何,心中一痛,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止都止不住,倒是苏子清反过来劝慰她。就连莫轻寒见这美妇人如此命悬一线,心中也难得感到有些不忍。 苏时允心中本也悲痛万分,忽见爱子与一位小公子急火火地冲进来,后头跟着一位淡漠清冷的年轻公子,愣了一愣,就看见那小公子哭得稀里哗啦悲惨异常,反倒是自己儿子在劝慰,正惊疑不定,那年轻公子已执起爱妻手腕,片刻又翻了翻她眼皮,捏开她的嘴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儿子请来的大夫。 那小孩大概是心软吧,看见有人重病便忍不住大哭,苏时允心中对这个小公子很有些好感。 “怎么样?怎么样?”宝儿连声催问,苏家父子也是一脸急切看着他。 莫轻寒微微点点头,又摇摇头,长长吁了口气,不发一言。 “到底怎么样嘛!快点说啊!”宝儿看莫轻寒这副样子,心中忐忑不安,苏家父子更是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没救了。”莫轻寒口气中很是有些惋惜,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没救,只是…… 苏家父子闻言,面色瞬间垮了下来,苏老爷一跤跌坐在交椅上,苏子清默默坐在床边,一手执着阮玉红的手,目中已泛起泪光。 宝儿闻言,“哇”得一声嚎啕大哭,莫轻寒吓了一跳,宝儿虽然经常哭,但是这么嚎啕大哭却很是少见,难道这妇人的生死对她有这么重要? 宝儿这么一哭,苏家父子也禁不住掉下泪来。莫轻寒思索一番,缓缓道:“其实,苏夫人的伤还是有药可救的,只是……” “只是什么?”宝儿脱口而出。 ------------ 016 霸气侧漏 “只是药太难找了,而且夫人时间也不多了。”莫轻寒之前说没得救,就是因为药材弄不到。莫轻寒皱眉道:“苏夫人中的是碎心掌,好在并非正中心口,心脉未断,只要有大还丹辅以千年雪参便无大碍,只是夫人所中之毒,乃是“杜鹃啼血,七日回魂”。中此毒者,咳血不止,七日而亡。此毒唯有用天山雪莲内服辅以温泉浸泡,再以两大高手,以纯阴纯阳二气助伤者真气运行十二周天,逼出毒素,方可活命。” “大还丹?天山雪莲?”宝儿念了一遍,“知道是什么就好了,赶快分头去找吧!”说着就要往外跑。 莫轻寒一把拉住她,道:“大还丹是少林圣药,天山雪莲只产于天山绝顶,三十年一开花,且只在暮春开花,你就是现在去,到了天山花也早就开败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在这儿干等着吧!等能等来药吗?”宝儿急得团团乱转,苏子清见了宝儿这样,倒也不好责怪什么了,毕竟她也刚刚知道韦若瑾是她哥哥,韦若瑾所作所为,跟她没什么关系。 苏时允忽然道:“武当山有天山雪莲,是四十年前阳明真人接任前任武当掌门之时,天山派所赠,只是苏家与武当没什么深交,前去求药,只怕他们未必肯给。” “不给?那就抢!”宝儿傲然道。 苏时允愕然,望着宝儿稚嫩的脸庞,不可思议道:“这位小公子怕是说笑吧?武当乃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从未有人敢上武当山生事,其天罡北斗大阵,据说只在六十余年前败过一次,此后武当三代掌门人精研剑阵,精益求精,现今只怕可与少林十八罗汉阵并称天下第一大阵了,我苏家……”说着又长叹一声,否决了宝儿的提议。 小公子?又是小公子!怎么每个人都叫她小公子,像是商量好的一般。 宝儿也懒得多说,只道:“我去武当取天山雪莲,至于大还丹,有劳苏大哥了。”说着便要出去。 苏子清知道宝儿武功高强,心中存了一份希望,忙道:“小公子这是哪儿的话,为着家母受伤,劳动小公子大驾,家父与在下已是不安,小公子此言,当真折杀在下了。”一面向苏时允道:“爹,孩儿愿与小公子前去一试,或者玄机真人大发慈悲,不吝赐药也说不准,大还丹就请爹亲自上少林走一趟吧,佛门慈悲,想必不至见死不救。” 苏时允虽不知这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公子有多大能耐,但心中多少也抱着一份幻想,说不定玄机真人心地慈悲,肯将灵药赠与苏家,总之无论如何,总好过眼睁睁看着爱妻惨死。 “可是,若是咱们都走了,魔宫来犯怎么办?”苏时允担心万一碎玉宫杀个回马枪,苏家无人主持大局,后果怕是除了灭门别无二途! 苏子清也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宝儿。 “无妨,他们不敢!”宝儿淡淡的留下一句话,转身同苏子清与莫轻寒出了房门。 “马上将苏夫人置于温泉中,当可为她延长几日寿命,半月之内,必须取得药来,否则……”莫轻寒清冷的语音渐渐消失,人已去得远了。 ------------ 017 少主动心了? 杭州至武当,两千三百多里,三人星夜赶路,将近五天五夜,途中共换了十五匹马,终于到了武当山下一个小镇。 马累了能换,人累了,只能忍。 宝儿从没这么拼命过,就连那次跟韦若瑾生死相拼都没这么拼命过。就连莫轻寒都觉得有些受不了了,受伤比他更重的宝儿却一言不发拼命赶路。 宝儿这次真是拼命了,至少也拼掉了半条命,健马停在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门口时,她就倒了下去。莫轻寒勉强还能扶住宝儿,就连苏子清,没病没灾的苏子清都感到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生疼生疼的。 三人到武当山下时,正是正午,谁也没有精力去吃喝沐浴,要了两间房就各自躺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莫轻寒照旧守在宝儿房中,只在地上铺了条毯子,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只是他睡得很不安稳,便是在睡梦中,他仍时刻保持着警惕,保护少主是他的终生使命,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决不能让少主受到一丝丝打扰。 三人陆续醒来时,已是夜深时分,花了三倍的价钱,才让嘟嘟囔囔的小二给他们弄了些吃的,烧了热水各自沐浴。五天五夜全是吃干粮喝清水,店小二那煮得像浆糊的牛肉面也让三人吃出了燕窝鱼翅的味儿。 三人吃喝完毕,商议定次日一早便行拜山,先以落雁庄之名好言求药,若是武当派不给,说不得只好抢了。 天还黑着,累极了的三人各自回房,还能趁着天亮前的时光小睡一会儿。 “少主。”莫轻寒剑眉微皱,定定地看着宝儿,眼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似是不安、不甘、不忿、不平、不悦……各种负面情绪交错着。 “你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赶路去救苏夫人吗?”宝儿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因为连日奔波蒙上了一层倦意,又似乎被各种负面情绪掩盖了光华,瞧来有些晦暗。 莫轻寒点点头,声音低哑沉闷:“我们根本不认得苏夫人。” 他不是什么好人,少主也不是什么好人,别说那些圣贤书上都写了什么,就连书名她都不认得,什么孔孟老庄之乎者也的,她更是一窍不通,而主人生前从没教导过少主要行侠仗义慈悲为怀,她不可能是善心突发,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莫轻寒想着,眸中原本晦暗的神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如刀光般一闪,随即变得更加晦暗。 难道…… 莫轻寒抬头,直直盯着宝儿的脸,灯光下那张素白的小脸泛着微黄的光泽,眼睑合着,卷翘的睫毛轻颤,如蝴蝶轻轻扇动翅膀般,挠得人心里痒痒的,许是吃得急了,她的呼吸有些浊重,微微喘着,小巧玲珑的翘鼻,鼻翼轻轻翕动,青丝如瀑,散落在胸前肩后。 她抱膝坐着,倚着床柱,后脑勺枕在床柱上,昏暗的灯光将她的憔悴与娇柔烘托得越发惹人心怜。 他的少主,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而且还是个秀美绝伦的大姑娘。 十七岁的年纪,正是少女最多情的年华。他的少主,是不是也开始多情了? 那个苏子清,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武功高强,出身名门,怎么看,都是龙凤之姿,难道,少主竟在不知不觉中将一颗懵懂芳心萦系在他身上了? 莫轻寒心中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生疼生疼的,他知道,他不配,他只能做站在少主身后的那个剑奴,他也安然于站在少主身后,可……可那个卓尔不群的男子,他呢?他会容许他继续站在少主身后吗? 莫轻寒兀自想着,呆呆出着神,用和宝儿相同的姿势抱膝坐在地上,将后脑勺枕在桌腿上,眯起的眼睛留着一条缝,定定地窥视着他守护了十三年的人。 这个人,他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了,原本,他以为他会这么守护着她过一辈子,可他忽略了一点,少主终究是要有归宿的,而她的归宿,未必容得下他! 耳边传来娇嫩中略带沙哑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少有的认真。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救她,若她死了,我会很伤心很伤心。”宝儿的眼睛依然闭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担忧,那个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深深地牵动着她的心,就是那张惨白的病容,支撑着她狂奔两千五百里不倒下的。 “是为了他吗,那个苏子清?”莫轻寒听到自己声音里掩不住的苦涩,苏子清,名门子弟,世家俊杰,也只有这般龙凤少年才能配得起少主了! 心里闷疼着,莫轻寒自嘲地冷然一笑,是啊,他一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小乞丐,如何能与世家豪门的公子哥儿相提并论? 想到这儿,莫轻寒急忙止住了思绪,他逾矩了,少主不是他所能肖想的,他不该有这种非分之想,哪怕是一丁点儿,他绝不可以亵渎少主! 高傲自负的莫轻寒,内心里却是难以言喻的自卑,不论他练成了多高的武功,不论他能得到多少人的敬仰,他终究还是个一无所有、卑微低下的小乞丐,高贵的少主,不是他所能想望得起的。 “是吧,我不想看到他不开心,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宝儿侧了头,看向莫轻寒,大眼睛里满是不解,“轻寒,我总觉得要是哪天我遇到危险,第一个来救我的一定会是苏大哥。” 莫轻寒心中咯噔一声,双眼倏然大睁,怒气在一瞬间从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逸出,不过眨眼功夫,所有的怒气化为悲哀,少主竟愿为那个才认识月余的苏子清做任何事!她甚至认为她若是遇到了危险,他绝不会是第一个出现的人! 什么时候,他在她心中的分量这么轻了?莫轻寒的身子颓然后仰,靠着桌子腿,缓缓闭上了眼睛,清寒冷漠的面孔上,淡淡的悲哀被灯光掩住了。 十三年朝夕相处,宝儿怎会感觉不到莫轻寒的喜怒?他虽将情绪控制得极好,但她是他的少主,他是她的轻寒,他们之间,想要隐瞒什么,着实不容易。 “傻瓜,只要你还活着,又怎会让我遇到危险?”宝儿轻笑,纤手一扬,一道轻微的掌风击出,烛火应手而灭。 “睡吧,明天可有一场硬仗要打呢。”随着宝儿慵懒的声音,莫轻寒一颗渐渐沉寂的心再度沸腾了起来。 原来,在少主心中,最亲近的人还是他! 莫轻寒压下心中的刺疼,释然一笑,既然无法与她并肩,那便一生一世立于她身后,听她欢歌笑语,看她恣肆张扬…… ------------ 018 初露锋芒 武当山风景秀丽,奇峰耸立,怪石迭出,林木葱郁,山泉潺潺,时值初夏,满山开遍鲜花,处处皆闻鸟语,当真是个好所在。 东南方展旗峰半山腰一大片青瓦白墙的屋宇,虽不高却十分齐整,正中一座大殿,正是紫霄殿。 三人顺着入山石径,拾级而上。 方入山门,便有四个灰袍道人闪出,分四方团团围住,长剑剑尖指着三人,其中一个稍胖道人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见这阵势,宝儿一声冷笑,莫轻寒打鼻孔哼了一声,只有苏子清执礼甚恭,深深一揖,朗声道:“在下杭州落雁庄苏子清,同二位朋友来此拜山,求见贵派掌门玄机真人,还望众位师兄行个方便,代为通传。”说着递上拜帖。 那胖道人接过拜帖,拿眼横着觑了三人一眼,接过拜帖,颇为傲慢道:“等着啊!”一边慢慢往大门走去。 宝儿看他那傲慢劲儿,直想一拳打歪那胖子的鼻子,冲着那胖子的背影扮了个大大的鬼脸,又是挤眼又是吐舌头,逗得莫苏二人忍俊不禁,那三个道士气得不住翻白眼。 半晌,宝儿等得烦透了,连莫轻寒都赞同打进山门之时,胖道人才不紧不慢走出来,阴阳怪气道:“进来吧!” 苏子清一整衣襟,当先跟着胖道人走了进去,宝儿也揉揉鼻子,拉着莫轻寒蹦蹦跳跳地跟在后头。 紫霄殿会客厅内,一位蓝布道袍,相貌威严的中年道人负手立在厅中,见三人进来,这才转过身来,淡淡地打量三人。 “晚辈苏子清拜见真人。”苏子清一揖到地。宝儿莫轻寒见状,亦是躬身一礼,毕竟先礼后兵,礼数也得做足才是。 “苏少侠不必多礼,请坐。”道人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一旁侍立的道童奉上香茗,垂首退了开去。 “真人明鉴:三大世家与碎玉宫之战中,家母身受重伤,须得天山雪莲方可救命,晚辈此来,便是为求灵药,还望真人慈悲。”苏子清又是深深一揖。 “天山雪莲乃是我武当派镇山之宝,岂可轻易与人?苏少侠说笑了。三位远道而来,不如留下来尝尝我武当派闻名天下的素斋如何?”话中竟是含了逐客之意。 “苏大哥,你跟这老道瞎白话啥呀,他又当不得家!”宝儿虽没什么学问,但是好赖话还是听得出的,见武当派不过是出来个不知道是哪号人物的牛鼻子老道接待他们,这道士又一口回绝,毫无转寰余地,因此语带不屑地明讽于他。 “小公子,你是说……”苏子清一时会意不过来。 “这家伙根本不是武当派的掌门。”莫轻寒冷冷接道,看也不看那道人一眼。这道人虽颇为威严,却没有一派之长的气势。 “好狂的娃娃!”那道人怒道,“道爷虽非掌门,却也由不得尔等在武当山撒野!念尔等年幼,速速滚下山去,否则莫怪道爷翻脸无情了!” “你敢!”莫轻寒淡淡吐出两个字,冷冷瞥了道人一眼。 那道人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霎时流变全身,暗道:好冷厉的眼神!傲然道:“我玄玉子生平还未怕过任何人!”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我!”莫轻寒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声音中寒意逼人。 宝儿知道这玄玉道人出言不逊,惹恼了莫轻寒,遂轻轻一拉莫轻寒左手,娇声道:“急什么,待会有得架打呢!”转向玄玉子笑道,“去告诉你们掌门,就说找打的来了,想借你们天罡北斗阵松松筋骨!” 玄玉子乃是玄机子的师弟,哪受得了这种轻蔑口气,当下怒不可遏,却见宝儿不过是个孩子,只得将火撒在了莫轻寒身上,口中怒斥道:“小子无礼!看掌!”九宫八卦掌当胸拍去。玄玉子自恃身份,丝毫没将莫轻寒看在眼里,这一掌只是为了给他个教训,是以只使了五成功力。 哪知宝儿在一旁直摇头,口中笑道:“这老儿太也狗眼看人低,不吃苦头才怪!”果然话音未落,玄玉子闷哼一声,连退三步,一挥手,一名道童快步走出,转眼就不见了。 原来莫轻寒恼他言语无状辱及宝儿,加之太过狂妄目中无人,想要给他点苦头吃吃,随手一掌挥出,也使出了五成功力,将玄玉子震得气血翻腾立足不住。玄玉子这才不敢小觑三人,命人去请掌门。 少时玄机道长到来,与玄玉子交换一个眼神,知道玄玉子并无大碍,心下略安,于是将三人重新让进大厅,让座奉茶。 玄机子路上已听道童讲诉事情始末,此时将一双凛然有威的目光凝注在莫轻寒身上,道:“远客到来,贫道不曾亲迎,在此赔罪了。” ------------ 019 天罡阵 玄机子口中虽说赔罪,目光却冷冷自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仍是落在莫轻寒身上,缓缓道:“不敢请教尊驾台甫。” 莫轻寒冷然一笑,傲然道:“不敢当!无名小卒,不敢有辱尊听。” 玄机子面色一变,微怒道:“尊驾说笑了,一招便能使贫道师弟连退三步,岂会是寻常人等?” “那是因为你师弟太差劲了!”宝儿笑嘻嘻地轻啜了一口茶,毫不理会玄玉子发黑的脸色,“大掌门,苏少侠呢,是来求药的,我们俩可不是,”宝儿说着,将手中茶一饮而尽,随手将茶杯摔在地上,轻轻拍了拍手掌,甜甜笑道:“我们呀,是来抢药的。” 玄玉子不禁站了出来,正要开口,玄机子使个眼色止住了他,示意他看地上:那个茶杯被宝儿这么随手一摔,平平整整的嵌进了青砖铺就的地面,深有寸把,却又毫无破损。 玄玉子骇然,这才知道这小小孩童竟是绝世高手!不禁深深庆幸方才那一掌没有打向这小孩子。 玄机子也很是震惊,将杯子嵌进地上不难,难的是这小孩子竟是将杯底打入了地面,而且丝毫看不出他如何作势如何发力,只看到他随手一摔,杯子就进了地面。 莫轻寒冷然一笑,淡淡道:“少主,这可是上好的青瓷,摔坏了,咱们赔不起。”说着衣袖轻轻一拂,杯子竟从地上弹了起来,落在他身旁的茶几上。 玄机子和玄玉子现在确定他们三个是来者不善了。小的深不可测,大的也是骇人听闻,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苏子清。 玄机子冷冷道:“天罡北斗阵下,从不招待无名之人!” 宝儿道:“破了你这个天下第一大阵,你就肯把天山雪莲给我?” 玄机子冷冷道:“只怕你没命取!” 宝儿“啧啧”连声,道:“我只怕到时你耍赖不肯给,把灵药给藏起来,你武当山那么大,我可没本事找到。” 玄机子气得说话都抖了:“你若过得了我天罡北斗阵,莫说雪莲,我这个武当派掌门都让给你做!”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可没有出家当道士的打算!我最喜欢吃肉了,当了道士可就没肉吃了!”宝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一脸严肃地说着揶揄的话,逗得苏子清与莫轻寒忍不住笑出了声。 玄机子眸光一寒,厉声喝道:“你们三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莫要逞口舌之快,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七个人,七柄剑,按着北斗七星的方位站着。剑出鞘,一片杀气。 宝儿见玄机子并不入阵,布阵的乃是三个蓝袍道人四个灰袍道人,想是三个一代弟子四个二代弟子,见玄玉子也在,朝他扮个鬼脸,掣出背后玉箫,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忽又回头道:“轻寒,前些日子我教你的那六招剑法你还没使过,难得今日那么好的机会给你试剑,你来破阵,我替你掠阵。” 莫轻寒微微点了点头,缓步走下场站定,莫轻寒的剑已在解剑池解下,此刻接过道童递上的长剑,淡淡地拔剑出鞘,霎时杀气更浓。宝儿退后一步,右手持着玉箫,轻轻敲击掌心,漫不经心地望向场中。 玄机子见对方本来就只有三个年轻人,竟然只有那两人去破阵,那孩子还只在阵外自顾自地玩,怒不可遏,一声令下,天罡北斗阵顿时发动。 武当派与少林并称中原武林泰山北斗不是没有原因的,天罡北斗阵阵法变幻无穷,无迹可循,阵法施展开来有如行云流水一泻千里。 莫轻寒的“风雨落花剑”很是纯熟,前些日子宝儿又教了他“不归十七剑”前六招,此刻风雨剑中夹杂着不归剑,出人意料,令人防不胜防,一时倒也无虞。 可惜天罡北斗阵有七个人,有人攻时,便有相应的人守,攻守互补,出手毫无顾虑。而莫轻寒只有一个人,既要攻,又要守,况且不归剑他今日乃是第一次施展,出手不免凝滞。十数招之后,莫轻寒落在了下风。 宝儿看得不住摇头。这个轻寒,脑子太笨了!以一敌七,对手是七个高手不说,还是一个剑阵,本来自身就处于劣势中,莫轻寒竟然还跟人硬打硬拼,一连抢攻。 莫轻寒的攻击每回都给人挡了下来,即使对方要三个人才能挡住他一剑,还有四个人可以攻击他,所以他打得很吃力,剑势渐渐被逼住,越来越施展不开。 “轻寒,借力打力,不用跟他们抢快!”宝儿脆生生道,在一片铁剑交击声中独独传入莫轻寒耳中。 莫轻寒闻言,剑势一变,不再抢攻,剑走偏锋,在玄玉子剑上轻轻一点一划,一股大力引得玄玉子长剑向右侧滑去,隔开了一柄堪堪刺到莫轻寒胸前半尺的剑。 莫轻寒回剑一挑,将刺向左肋的两剑撞向了刺他右肩的剑。如此一来,莫轻寒暂时稳住了局势。武当派七大高手猛力围攻,莫轻寒举重若轻挥洒自如,不归剑越使越顺手,一时在天罡北斗阵之下维持了个平局之势。 玄机子一直在盯着宝儿。 他那双老辣的毒眼,早看出了三人之中最厉害的是这个笑起来甜甜的很是讨喜的小公子。当然他也看到了场中的情形,天罡北斗阵阵法越来越急,圈子越来越小,渐成合围之势,莫轻寒已被困死阵中。 五十招,最多五十招,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就得撤剑认输了。 然而,他忽然看到那小公子小巧红润的嘴巴动了动,场中形势很快就变了,那年轻人竟然扳回劣势,场中已成平局之势。 玄机子的脸色变了。 传音入密!这个小孩子竟然使得出传音入密!老天!他忽然觉得这小公子有点可怕。 天罡北斗阵阵法太流畅了,莫轻寒完全被裹在一片剑影之中。玄机子根本看不到莫轻寒,他只能从门下弟子脚步的移动中推测出场中情形。 如果他看得到莫轻寒的剑法,他就不会觉得小公子可怕了。他会明白,这笑嘻嘻的小孩子是他们武当派的噩梦! 一个做了六十多年的噩梦! ------------ 021 破阵 天罡北斗阵百年来只败过一次!败在了“江宁一叶”叶其铮手下!败在了“不归十七剑”第九剑下! 可惜莫轻寒只会使六招不归剑,所以他破不了天罡北斗阵。但是天罡北斗阵也不过是勉强困住他,时间一久,只要任何一方有人不支,胜负便可分出。 玄机子很急,布阵的七大高手很急,但是苏子清却不急,莫轻寒也不急,宝儿就更不急了。 宝儿从大厅拖了张椅子出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翘着二郎腿一小口一小口慢悠悠地品,边品边笑眯眯地望着玄机子。 天知道玄机子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冲上去一拳打歪这可恶的小公子的鼻子,好叫他永生永世再也笑不出来。 宝儿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懒洋洋道:“轻寒,玩够了就下来吧,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莫轻寒挑开一柄刺向面门的剑,闪过两柄刺向心口的剑,唰唰唰刺出六剑,将三个二代弟子逼退两步,左手一带,右手长剑一引,将一个一代弟子的剑引向另一个一代弟子,朗声道:“少主说的是。”却不见他退下。 宝儿知道莫轻寒给困在阵中,一时出不来,手中玉箫一转,挽了个剑花,身形一晃,人已冲进阵中。旁人只看到一条白影一闪,紧接着一条黑影一闪,已不见了小公子身形,而先前被困阵中的黑衣青年已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再看场中,天罡北斗阵阵法大乱,隐现颓势。 原来宝儿这一冲,身形将入阵时,长箫一点,径向身前一蓝袍道人点去,不料那人乃是玄玉子,这一下本是点他肩井穴,却给他闪开了,宝儿本就没使多大劲,这一下只点得他剑势缓了一缓。他这一缓,旁人却没缓,阵势便略微有些乱了,宝儿一掌劈出,将一个功力稍弱的二代弟子劈得退了一步,莫轻寒一剑刺去,那二代弟子挡不住,莫轻寒便闪身出阵。 这一冲、一点、一劈、一刺、一闪,实在是太快了,众人眼一花,宝儿与莫轻寒就已互换了位置。 宝儿一入阵,当真如狼入羊群,玉箫一震,“唰唰唰”一连三剑,只听“叮叮叮”一连串脆响,玉箫与剑相互撞击,七道人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中剑把持不住,脱手而飞,霎眼间,宝儿已闪身出阵,坐在椅子扶手上,左脚上右脚下相互勾着,一晃一晃的,再看玉箫,不知何时又插回了她腰带上。 天罡北斗阵破了!只用了三招,就被一个小孩子破了! 玄机子面色惨变,双目失神,呼呼地直喘粗气,冷汗涔涔而下,口一张一闭,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半晌,玄机子大手一挥,身旁侍立的道童垂首退下。 武当七大高手亦是面如死灰,木立当场,七把长剑凌乱地落在地上,没有一人去捡。 其实宝儿虽破得了阵,但也不会那么容易。只是宝儿遣莫轻寒前去破阵,她在一边看得明白,天罡北斗阵的精髓在于九宫八卦剑与九宫八卦步,剑法宝儿虽看不见,但是步法却可看得一清二楚。 七个人毕竟跟一个人不同,正因为七人同阵,攻者便全力攻,守者便密密实实地守,一人剑招攻出,必有一人为其防守,如此七人的步法配合在此阵中便至关重要。看透了这一层,宝儿一入阵便冲散七人的步法,打乱七人的配合,在防守之人尚未出招便解决进攻之人,轻轻松松地破了这天下第一大阵。 少顷,道童捧着一个红漆木匣过来,恭敬地垂首递到玄机子面前。玄机子接过木匣打开,之间匣子里铺着一层大红绸布,绸布上放着一朵干花,微微发黄,皱皱巴巴的,毫不起眼。玄机子神色落寞道:“这就是天山雪莲,就此归阁下所有了。”说着将匣子递过去,苏子清接过,欣喜万分地抱着东摸摸西看看。 玄机子怆然道:“小公子既然破了阵,贫道自当遵守约定,这块黑玉令牌,乃是武当派掌门信物,贫道这里也交给阁下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小小的黑玉令牌,令牌上刻着一盘龙,背面刻了“武当”二字。 宝儿抱拳一礼,正色道:“真人快莫如此说话,晚辈此来,实在是为求灵药而来,丝毫未存与贵派过不去之心。只是言语冒失,行事不妥,还望众位道长念小子无知,莫要怪罪才是。” 玄机子侧身避开,不受宝儿那一礼,沉声道:“不知小公子尊姓大名,可否示知,也好教贫道对历代祖师有个交代。” 宝儿暗叹一声,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朗笑一声道:“敝姓叶,树叶的叶。” 玄机子亦是长叹一声,颓然道:“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是你!除了‘江宁一叶’门下,恐怕还没有什么人能单枪匹马破我武当‘天罡北斗阵’!”说到最后一句,言语中不禁又显出睥睨天下之态。 宝儿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同了莫苏二人告辞下山。 玄机子道:“叶少侠,先师祖六十五年前败在叶老先生‘不归十七剑’第七剑下,‘天罡北斗阵’破在第九剑下,先师祖毕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未得见第十剑。贫道想请叶少侠在后山历代师祖墓前施展第十剑,以慰先师在天之灵,不知少侠可否答应贫道此不情之请?” 宝儿见玄机子说得真诚,点了点头,三人跟着玄机子等向后山走去。 任何剑法都有破绽,然而“不归十七剑”没有,或者说一代剑术宗师玄机子没看出有何破绽。第十剑一出,玄机子所有的不甘愤怒瞬间就平息了。玄机子自问绝接不住这一剑,竟武当师徒三代精心改进的“天罡北斗阵”就算接得住这第十剑,也断接不住剩下七剑。 这一剑使得自负泰山北斗的武当派上下认识到“武学无止境”之理,从此戒骄戒躁,潜心钻研武功,武当派武学愈加精深。 ------------ 022 心结 出了紫霄殿,下了展旗峰,宝儿才发出一声闷咳,随即有细细的血痕自她嘴角沁出,她便背了身去,装作去采山道旁的野花,拨开花枝,暗地里将一口血悄悄吐在地上,又用花枝掩起来。 苏子清听宝儿咳声沉闷,心知有异,哪知一转脸,却见她头上簪了一朵碗口大的红花。 那花开得正艳,本是富丽堂皇,一派雍容,可她这么往头上一戴,看起来说不出的艳俗,加上花枝太长,花朵颤颤地往下斜坠着,随着她的脚步上下荡悠,又显得说不出的滑稽。 苏子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下子便将方才那声异常的闷咳忘得一干二净,笑道:“小公子这花戴的……真是……奇哉妙也!” “有那么好笑?”宝儿撇撇嘴,反手将那朵有半个脑袋大的红花抽了出来,赌气往苏子清身上扔过去。 苏子清笑得越发灿烂,见她天真可爱,只当她孩子气,对于她一个“男孩儿”戴花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心中喜爱之情咕嘟嘟的直冒泡泡,止也止不住,自道旁摘了朵开得正盛的蔷薇,给她别在金环上。 莫轻寒冷眼看着苏子清与宝儿的互动,却在苏子清执花的手堪堪触及宝儿秀发之时,横过身子,突兀地插 进二人之间,漠然的脸上有一丝忧急:“少主,你受伤了?” “没有啊,我怎么会受伤?”宝儿咧嘴一笑,小手一扬,“你们要是再磨磨蹭蹭的,我就要饿出内伤了!” “那你牙齿上的血痕是怎么回事?”莫轻寒的声音隐含着怒气。 经他一说,苏子清才注意到宝儿的牙齿上有极淡的血痕,这才想起刚才那声略显沉闷的咳声。 “小公子,你受伤了?怎么样了?严不严重?我背你吧!”苏子清说着,转身蹲在宝儿面前。 莫轻寒眼中似乎有一根寒光闪闪的银针,似有意若无意往苏子清脸上一瞟,随即敛去恨意,转眸看着宝儿。 “哎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放心,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叶……”宝儿一拍胸口,豪气干云,只是这牛皮却怎么也吹不出来,她要真是大名鼎鼎,别人怎会一口一个小公子? “哎哟,没事的啦,就是不小心挨了玄玉老牛鼻子一巴掌,死不了的啦!”宝儿大大咧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当年爷爷可是以第九剑破了天罡阵,我要是不能在第九剑再破了那玩意儿,岂不是给爷爷丢人了?” “所以你就以身犯险?”莫轻寒的脸色越发阴沉,将右手搭在宝儿右腕上诊探,片刻,黑着脸道,“我去杀了他。” 事实上宝儿并未受伤,只是被玄玉子掌力一冲,气血翻涌,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她为了不丢叶其铮的面子,力争在三招之内破阵, 宝儿眉头一皱,反手拽住他,撅着嘴道:“那老东西打我一掌,反震之力足够他躺个三个月了,还去做什么?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快走吧!” 想到宝儿之前曾说过关于苏夫人的话,莫轻寒沉着脸,向着展旗峰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将宝儿一只手握在手里,缓缓输真气助她调理。 苏子清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跟在后面,眼睛直勾勾盯着二人相握的手,脑中兜兜转转,自顾自理着乱七八糟的思绪。 这对主仆好生奇怪! 主子没个主子样,仆人没个仆人样,主子傻乎乎的,仆人阴沉沉的,主子听仆人的时候多些,倒像是主仆倒置了似的。 苏子清还没见过这么高傲嚣张的仆人,要说奸仆欺主,偏偏他又这么紧张主子,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江宁一叶”退隐六十余年,六十多年前的一战,苏子清当然不知道,他又在深山老林待了十三年,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叶……”,他就更加一头雾水了。 前头走着的二人可没他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一个一门心思恼着怨着后头那个讨厌的苏大鬼,一个一门心思想着填饱肚子,谁都不说话,寂静的山道上只有三人没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 023 莫轻寒失眠 夜渐渐深了,这是最后一个能在床上安稳睡觉的夜晚,明日一早,三人便要马不停蹄赶往落雁庄了。 莫轻寒躺在地上,耳边是宝儿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地夹着一两声浅浅的鼾声,他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睡不着的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莫轻寒现在就睡不着。 少主的心思,算是比较明朗了吧?这般为了苏子清奔波拼命,受了伤也不吭声,多半是怕苏子清担心愧疚吧? 莫轻寒再翻了个身,闭上双眼,想要快些入睡,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却怎么也打不住,心里越发烦躁了。 宝儿睡觉向来很死,先时在长安,有叶其铮的保护,离开长安后,每晚莫轻寒都在她房中守着,她从来不必提防什么,因此莫轻寒这么翻来覆去,她却是好梦正酣。 莫轻寒看着窗纱上透的如水,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索性抱膝坐起,后脑勺枕着桌子腿,就着朦胧的月光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佳人。 宝儿脸向床外侧卧着,皎洁的月光在她脸上洒下一层淡银光晕,五官有些朦胧,依稀能看到她正撅着小嘴,两片柔嫩的红唇微微开合,不知是在说着无声的梦话还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莫轻寒定定地看着,恍惚间右手直直伸出去,五指微张,似乎想要去抚摸一下她的脸,只是距离有些远,待他将手臂伸到最长,离她的脸还差了尺半距离。 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了吧?不管他多么努力,多么拼搏,总是达不到她所在的高度,她,永远是他无法触及的神祇! 莫轻寒蓦地打了个寒战,急忙收摄住失控的心神。 他又逾越了,这些,是他不能想的,因为他不配。 少主是天之骄女啊,天之骄女理当有一个天之骄子来与之相配,而他,不过是个卑微低贱的小乞丐而已,他,凭什么? 她,是他只能仰望,只能守护,只能接近的,却永远无法企及! 莫轻寒如被火炙般缩回手,将手举到了眼前,默然审视良久,缓缓合上双眼,将手盖在了眼睛上。 绝望到无力绝望,就是这般感受吧? ------------ 024 汤山温泉 三人快马赶回落雁庄之时,距半月之期只有四天了。苏时允已于前一天回庄,顺利取回了大还丹,千年雪参苏府本有一棵,这药,算是找齐了。 江宁的汤山泉,是顶有名的温泉。阮玉红现在就在汤山泉里泡着。 三人连日奔波之下,脑筋似乎都不大好使了,谁都没有想到阮玉红已经泡温泉去了,三人回到落雁庄之时,苏时允早取了雪参直奔江宁了。三人无奈,相视苦笑,再度解缰启程。 这下三人真是受不了了,近三千里地赶下来,全身直似拆过重组一般。尤其是宝儿,一身细皮嫩肉,从扬州到杭州再到武当,又从武当到杭州再到江宁,下马时大腿内侧已是鲜 血淋漓,浸湿了中衣外衫,走路都钻心的疼,莫说与她朝夕相处的莫轻寒及患难之交苏子清,便是苏时允看了,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抓着宝儿的手双唇直打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莫轻寒也好不到哪儿去。武当山一战,莫轻寒打得极为艰苦,真力体力耗损都不小,连日不分昼夜的赶路,使得他麦色的脸上一片菜色,眼圈发黑,胡子拉碴,像是大病一场的样子。苏子清虽然好些,亦是憔悴不堪,疲累异常。三人下马之后,几乎就要倒地而眠,再也不愿多动弹一下。 睡了一风儿夜,三个人吃完了一大桌子菜加上两盆饭之后,终于有点活过来的感觉了。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大还丹、雪参和雪莲已给阮玉红服下了,接下来就要两大高手为阮玉红以内力驱毒了。 阮玉红静静地坐在汤山泉中,背靠着青石板壁,一个貌美少女扶持着她。这少女极美,清清静静,不言不语,气质出众,很有些超尘脱俗的感觉。 苏子清朝那少女点点头,少女福了一福,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宝儿定定地瞅着这姑娘,心中暗赞一声:真美! 为阮玉红运功驱毒的自然是宝儿与苏子清二人。 阮玉红在水中坐着,二人自然也要下水,下水自然要脱衣服。阮玉红上身只着兜衣,下身穿着一条绸裤。 汤山泉头,围着几块大大的黑布,将阮玉红挡住了。莫轻寒在外守着,连苏时允都被挡在了外头不让进。 宝儿摸出一条帕子交给苏子清。苏子清不解,挑眉看着宝儿。宝儿面上一红道:“把眼睛蒙上。” 苏子清一愣,笑道:“这就不必了吧,苏夫人乃是愚兄生身之母……” “但是少主却是冰清玉洁的女儿身。”黑布帐幔外传来莫轻寒隐含怒意的声音。想到宝儿要脱去衣衫与男子共处一地,莫轻寒心中就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 “你……”苏子清瞪大了双眼,惊诧万分地盯着宝儿。 宝儿有些羞窘,将帕子塞在苏子清手中,背过身去。苏子清蒙上双眼,将外衫上衣脱去,走进温泉,宝儿也将外衫中衣脱了,下了温泉。温泉水浸湿她大腿内侧的大片伤口,疼得她倒抽了好几口凉气。 二人将阮玉红扶起,缓缓往前走去,走到水深一些之处,盘膝坐下,水刚好没过胸口。宝儿伸掌与阮玉红右掌相对,苏子清与阮玉红左掌相对,宝儿一声令下,二人一同催动掌力,一阴一阳两股真气同时缓缓注入阮玉红体内,引着阮玉红自身真气在全身游走。 片刻,阮玉红面上肌肉抽搐,似是忍受着极大痛苦,三人身周泉水开始细微的冒泡。水泡越来越大,后来竟成翻滚之势,宝儿与苏子清二人头顶上也缓缓冒出白气。片刻,阮玉红**一声,宝儿轻喝道:“收掌!”二人一同收掌。宝儿口中说着,一手将事先攥着的帕子接在阮玉红口旁,阮玉红吐出一口黑血,缓缓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伯母醒了!”宝儿欢呼。苏子清一听母亲醒了,一时心切,一把扯下蒙眼的帕子,将母亲揽在怀中,刚要开口,却见面前宝儿正一脸兴奋地询问阮玉红身体感觉如何。 水红兜衣上绣着两朵艳红的牡丹,两只彩蝶绕在花周展翅蹁跹,更显得宝儿雪白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晕,现出一种粉嫩的颜色,微微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苏子清定定地凝视着宝儿前胸,甚至将一只手伸到了宝儿胸前,宝儿惊觉,一巴掌拍落苏子清的手,怒瞪他一眼,背过身去,挡住苏子清的视线。苏子清讪讪的收回手,心中闪过一丝惊疑,忽又用力摇摇头,率先扶着阮玉红上岸。 宝儿觉得很累,在温泉中泡着又很舒服,不大想出去,扬声喊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泡会儿再走。” 在温泉里泡着实在是太舒服了,宝儿泡着泡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擦黑,肚子也“咕噜噜”直叫。宝儿起身穿上衣衫,出去一看,莫轻寒还在外头守着,宝儿过去拉着莫轻寒的手,像十多年来一样,娇笑道:“轻寒,我们回去吧!”宝儿腿上的伤口在水中泡了这半日,伤口烂糟糟的,钻心得疼。莫轻寒将宝儿抱在怀里,二人共乘一骑,缓缓向客栈驶去。 二人回到客栈时,苏家父子及那美貌少女都在等他二人用膳。席间苏时允频频向宝儿敬酒,一口一个小公子叫得极为亲热。他虽已知宝儿是姑娘家,然而苏子清平时都是称宝儿为“小公子”,苏时允一时也改不过来了。宝儿淡淡一笑,也不理会。 ------------ 025 真正的哥哥 许是在温泉中睡了半天,宝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散散步。方才酒喝得有点多,此刻宝儿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便到院子里吹吹风。 苏子清也睡不着。白天看到宝儿胸前……不会的,苏子清摇摇头,长叹一声,望着天边一轮明月,脑海中浮起一个小小的胖乎乎的身影。 “咦,苏大哥,你怎么也没睡呀?”宝儿看苏子清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叹气,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玉手托粉腮,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还不大困。”苏子清淡淡一笑,有些落寞。 “你有心事啊!”宝儿看他眉头微蹙,神色不似往常明朗飞扬。 “心事啊!嗯,十三年了……” “十三年!天!那还不把人给憋死啊!”宝儿惊呼。 “嗯,从宝儿走失之后,我就……” “宝儿?哪个宝儿?”宝儿惊奇,有人跟自己名儿一样,竟然也走丢了。 “还有哪个宝儿,自然是我的妹妹了。”想到妹妹,苏子清怅然道:“我妹妹呀,是个小胖子,那么多年过去了,也许她现在长成了一个大胖子呢!”苏子清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可惜她给人掳走了,都十三年了!” “你很喜欢她吗?”宝儿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星子。 “当然!” “那她要是真的长成了大胖子,你还喜欢她吗?”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还是一样喜欢她疼爱她,不管怎样,她都是我的妹妹。”苏子清不容置疑地说。 “对了,那个长得很俊的姑娘是谁呀?”宝儿想起了那个像仙子般出尘的少女。 “她是我的同父异母二妹,苏子明。” “那你那个失散了的妹妹呢?” “她是我三妹,一母所生的妹妹,苏子澈。” “清、澈、明,呵呵,你该再有一个弟弟的,就叫苏子透。”宝儿打趣道。 “这是为何?”苏子清不解。 “清澈透明呀!”宝儿嘻嘻一笑,“清澈透明,清澈透明,清澈透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喃喃道:“清澈、清澈、清澈,桃木镯、清澈、小人儿、手拉手……” 苏子清隐隐听到宝儿嘀咕“桃木镯、清澈、小人儿”,全身一震,一时愣住,反应过来时,宝儿正反复念叨着“桃木镯、清澈、桃木镯、清澈”,苏子清一下子跳了起来,抓住宝儿双肩,心中激动又害怕,声音都颤抖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桃木镯,清澈,小人儿,手拉手……”宝儿抬头,眼中雾蒙蒙的,声音也颤着,“你才是我哥哥!” “宝儿?你是宝儿!你真的是宝儿!”苏子清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把抱起宝儿,在小院里转圈圈,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转得宝儿头都晕了,苏子清才把宝儿放下来,紧紧把宝儿搂在怀里,两行热泪顺着鼻洼直往宝儿头顶上滴。 宝儿似是还有些不放心,突然问道:“今日你将手伸到我胸前,可是想看我胸前那颗痣?” “你胸前真的有痣?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苏子清听宝儿这么说,心中更加笃定这小公子就是他的妹妹苏子澈。 宝儿摸出一把小刀,轻轻割开胸前一小片衣裳,将兜衣稍稍往下扯了扯,就露出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雪白的肌肤,殷红的痣,像是白雪上开了一朵红梅。 苏子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之后,里头是一方锦帕,打开帕子,是一只桃木镯,雕刻着“清澈”二字,还有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儿,雕工很是粗糙,却打磨得很光滑,一看就知道被人无数次的摩挲过。 看到这个镯子,宝儿也认定了面前这明朗英俊的年轻人才是自己的哥哥。因为那样的桃木镯,宝儿也有一个,比这个略小一些。宝儿解下腰间系着的香袋,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绸布包,里面包着的是两截弧形桃木,拼在一起正是一个镯子,两个镯子的字样花纹几乎完全一样。 “这个镯子我一直戴着的,后来长大了,就取不下来了,再长大些,镯子勒得手腕疼,不得已就只能弄断了。但是我没扔,一直就缝在香袋里带着。”宝儿拿着两个镯子,带着泪笑着说道。 “这是在你三岁生日时,我亲手刻了给你的,一大一小,一人一个。你丢了之后,这镯子我就再没戴过,一直收在身上。”苏子清说着,将那本来刻给自己的镯子给宝儿戴在腕上,执着宝儿玉手左看右看,越看越高兴,拉着宝儿道:“走,咱们去告诉爹娘去!” “爹娘?我有爹娘了!”宝儿欢喜道,“那么晚了,爹娘一定睡了,再说娘身子那么虚弱,咱们还是明日再去吧!” “娘看到你好好的,什么伤痛都没了!”苏子清快活极了,不由分说拉着宝儿就往苏时允夫妇的客房跑去。 “爹,娘,快开门!”苏子清“砰砰砰”地敲门,那阵势,看起来倒像是拆门似的。 “清儿,出什么事了?”苏时允披衣起身,听出了爱子语声中掩不住的喜气,心中很是纳闷:清儿从未如此失态过,况且爱妻重伤之下,需要静养,怎的清儿如此吵嚷起来,一点也不顾及生母身体。 “爹!娘!快看看谁回来了!”苏子清兴冲冲嚷道。 “清儿!你娘刚睡下!”苏时允不满,低叱一声,只见爱子拉着小公子的手,一脸欣喜之情,连眼角眉梢都溢满笑意。“小公子深夜前来,不知……”苏时允只看见了小公子,并未在意爱子的话。 “什么小公子!她是宝儿呀!爹,她是你的女儿苏子澈呀!”苏子清现在兴奋得只想大吼几声。十三年的心愿,一朝实现,心中自是激荡难平。 “她是……” “澈儿!”阮玉红醒来时,正好听到苏子清那句“他是你的女儿苏子澈呀”,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已脱口喊出爱女名字。 “爹,娘!”宝儿这一声“爹娘”喊出,珠泪滚滚而落,双膝一软,跪在阮玉红床前,泣不成声。 看到苏时允尚有怀疑,苏子清将手中那两截桃木递给苏时允,哽咽道:“这是十四年前,我亲手刻给宝儿的。” 阮玉红气息不稳道:“澈儿胸前有一颗红痣,这位……”看到宝儿一身男装,阮玉红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她。 宝儿拉开那道口子,阮玉红便看到兜衣边缘有一颗殷红的的朱砂痣。 “澈儿!真的是澈儿!真的是我的澈儿!”阮玉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宝儿忙扶起她,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阮玉红一把抱住宝儿,喜极而泣,苏时允亦是热泪盈眶,大手轻抚着宝儿秀发,喃喃道:“咱们的澈儿还活着,咱们的澈儿回来了!真好,真好!” 阮玉红坚持要与宝儿同眠,宝儿不懂照料病人,便吩咐店伙送来一床竹席两个枕头,与苏子清二人在苏时允夫妇房中打地铺睡了一夜。阮玉红欣喜至极,拉着宝儿东问西问,丝毫不觉困倦。最后还是宝儿怕她身子吃不消,为她按摩了一阵助她安神入睡。 ------------ 026 苏家子澈 落雁庄一片喜气洋洋。失散十三年的叶宝儿首次以苏子澈的身份踏入落雁庄,心中自是感慨万千:一开始就对苏子清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见到阮玉红奄奄一息忍不住嚎啕大哭,硬闯武当夺药,原来是源于这血浓于水的亲情! 突然发现自己有爹有娘,有一个为找自己离家十三年的哥哥,还有一个仙子般不染凡尘的姐姐,宝儿心中别提多快活了。 最快活的就要数苏子清了。那讨喜的小公子竟然是个美貌的大姑娘,还是自己找了十三年的妹妹,苏子清这些日子以来天天咧着嘴笑,脸都快笑抽筋了。 相比之下,莫轻寒就不那么高兴了。 虽说宝儿是苏子澈比是韦若瑜要好,但是现在宝儿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那么多亲人,她也越来越不是叶宝儿,越来越是苏子澈了,这个认知让莫轻寒很不舒服。 只有叶宝儿才是莫轻寒的,苏子澈,是苏家三小姐。 苏庄主夫妇决定郑重宣布苏子澈回到落雁庄的消息,也就是广邀宾朋,大发请帖,热热闹闹的大办一场,一来是两个女儿都十七岁了,有些事也该做打算了,二来是也好趁此冲冲碎玉宫带来的阴霾。 小小的水榭,孤独的身影,莫轻寒大多数时候都是孤独的。现在他更孤独了。 以后要去哪里,该干点什么,他不知道,也懒得去想。莫轻寒就倚着水榭栏杆,出神地盯着池中那朵荷花苞:她现在不需要他了吧?不知道还能守护她多少时日……莫轻寒微微闭上星眸,睁开时,面前已立了一个人。 一个美人。 一身湖水绿百褶纱裙,腰间扎着一条嫩绿绦子,系着一串铃铛,随着脚步发出清脆的响声,莫轻寒抬头,就看到一张清水鹅蛋脸,未施脂粉,就像是池中那一片莲叶上托着的一支花苞。 “你……”莫轻寒愣住。 “我……我怎样?”苏子澈扮个鬼脸,立时古池清莲素雅淡然的情致被破坏殆尽,甜甜的笑绽开在那张素净的脸蛋上。 莫轻寒第一次如此深切的理解了李太白的名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如此清纯脱俗,无需脂粉便已摄人心魄,若是精心装扮,会是怎生个倾国倾城! 莫轻寒呆了,彻底呆了,就那么愣着,痴痴地凝视着苏子澈,一个字也说不出。 苏子澈是很美,却还不是最美。跟玉如颜比,她不够惊艳,跟苏子明比,她不够脱俗。然而,她是苏子澈,是叶宝儿! 莫轻寒从没见过她穿这么漂亮的衣裳,梳这么精致的发式。她从来都是一袭长衫,秀发以金环束起,完完全全的男儿装。 莫轻寒忽然发觉,心底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念头。他想伸出手去,抓住些什么。 “不好看啊?”苏子澈一下子就泄了气,懒洋洋地转回身向外走,“果然我还是比较适合当男人。” 莫轻寒真的伸手了,抓住了苏子澈的胳膊,望着她黯然的眼眸,很认真很用力道:“好看,很好看。” “真的?”苏子澈的眼睛亮了。 “嗯。”莫轻寒点点头,心中突然多了一份苦涩,他的少主,离他越来越远了。莫轻寒的眼中,升起一抹浓重的悲哀。 “轻寒,以后,我们不用东奔西走了。我有家了,可以安安心心的生活了。”苏子澈神采飞扬地说着,忽然想到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担忧道:“轻寒,你有什么打算?” 莫轻寒眼中的悲哀愈加深厚了,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的他没有听出苏子澈的惶恐,淡淡道:“少主……” “我说过不要叫我少主了,我从没把你当奴才看。”苏子澈不满,这么多年,莫轻寒一直都叫她少主,怎么也不肯改。 再让我多叫你几声少主吧!再不叫,怕是叫不上了…… 莫轻寒在心里悲叹,面上仍是淡淡的,丝毫不露出一丝情绪。 苏子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已经绊住莫轻寒那么多年了,她不能再自私下去,莫轻寒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 半晌,二人相对无言。 “轻寒,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你的叶宝儿,你都是我的莫轻寒,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任何时候都是。如果你想要离开我,去追求你想要的,我会祝福你,虽然我很舍不得你。”苏子澈握着莫轻寒的手,直视着莫轻寒的眼睛,很认真的说,说着说着,目光就垂了下去,话说完时,头也垂了下去,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了。 莫轻寒只觉得心里一痛,狠狠的痛,想抓住时,苏子澈的手已经滑出了他的掌心。 莫轻寒很清楚,有些东西是再也收不回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少主身份的变化不过是个开始而已,往后还会有更多变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无力改变……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 027 少主,回去吧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午后,池塘边的柳树上传来阵阵蝉鸣,尖锐的唧唧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心烦意乱的人在,自然是莫轻寒了。 莫轻寒一腿伸直,一腿盘曲,背靠柳树坐着,垂柳不时轻拂着他的面颊与脖颈,痒痒的,更是将他本就烦乱的心搅得更加不安定。 苏子澈背靠着莫轻寒盘曲的腿坐着,脑袋枕在他膝盖上,恹恹地打着盹儿。 有风吹过,又是在水边,柳荫下相较于别处还是比较凉爽的。 莫轻寒一手伸着,挡住那些快要垂到苏子澈脸上的柳枝,默然看着她恬静的侧脸。 这张脸,他看了整整十三年,那么美,那么灵,那么……他想不出什么优美的词句来形容,只觉得什么“天仙化人”、“花容月貌”、“沉鱼落雁”这些词都太俗了,难以显示她的美于万一。 神思一晃,那只举着的手缓缓下沉,轻轻抚上半睡半醒的佳人清丽脱俗的脸庞。那手轻抚过眉眼脸颊,最终停留在额头上那块铜钱大的伤疤上。 那疤是在第一楼苏子清一曲《梅花三弄》,害得她从屋顶上摔下来磕的,成暗褐色,看起来有些刺目,将苏子澈的美貌破坏得一干二净。 莫轻寒的拇指细细摩挲着那道疤,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平心而论,这疤使得少主的美貌大打折扣,世人多是以貌取人之徒,世家公子大多好色,少主没有以前那么美了,她还能找到如意郎君吗? 少主没有以前那么美了,那么,他与她的距离是不是也近了一点儿? 莫轻寒心中有些窃喜,但这喜意刚一冒出头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不能这么想,少主的尊贵与容貌无关,先不说那块疤可以以发型或是妆容补救,即便她彻底毁了容,她还是他的少主,还是金尊玉贵的主子。 在莫轻寒的心中,叶宝儿永远是少主,永远是最完美的。 莫轻寒的手无意识地轻抚着那块伤疤,目光沿着苏子澈光洁细致的额头,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那两片玫瑰花瓣般娇嫩炎烈的红唇上。 苏子澈有个自小到大的习惯,睡觉时嘴唇时不时会动几下,像是梦到了好吃的,幽香是小声说梦话。 此刻,那两边莹润娇艳的红唇正微微翕动着,隐约可见双唇之间露出一线莹白的贝齿。 莫轻寒如同中了魔,那两片微微翕动的红唇便如法器一般,引诱着他接近。 距离一点一点拉近,莫轻寒鬼使神差地将上半身凑过去,抚着伤疤的手早已转移到了唇瓣上,轻轻摩挲着。 唇上被触碰的酥麻感扰得苏子澈从半睡状态回了神,她卷翘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两下,点漆般的眸子便缓缓睁了开来。 苏子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莫轻寒那张漠然的脸。 说实在的,莫轻寒的长相顶多算得上中上之姿,与苏子清、韦若瑾他们比起来,相差太远,而且他的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漠然,木然,冷然,这是叶其铮多年来磨练的结果。 但是苏子澈在这张向来漠然的脸上看到了不该出现的神情,只是莫轻寒的表情太复杂,回神太快,她还来不及细细揣摩,那罕见的动容已消失了。 莫轻寒的手还定在苏子澈的嘴唇上,苏子澈看他的脸离自己那么近,茫然眨了眨眼,问道:“轻寒?” 莫轻寒眼里有什么不明意味的光闪过,只是神智尚未完全清晰的苏子澈并没察觉到。 “少主脸上沾了些灰。”莫轻寒淡淡说着,不但不急着收回手,反而在苏子澈脸上又轻拂了几下,好像她脸上真沾了不少灰似的。 苏子澈打个哈欠,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撇撇嘴,又伸了个懒腰:“轻寒,你说,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呢?” 从叶宝儿变为苏子澈,一夜之间多了父母兄姐,从小家碧玉摇身一变成为世家千金,又与韦若瑾夹缠不清,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的脑袋瓜子消化不了这些事。 像以往一样,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交给莫轻寒总是没错,可今日,她已不再是叶宝儿,而是苏子澈! 苏子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不再仅仅是他的少主,意味着以后的日子,他未必能一如以往那般守护着她。这些年来相依为命,潜意识里,他已经将她当做全部的寄托,他活着,只是因为她需要他。 可如今,她不再需要他了,他该怎么办? 当一个人失去了活着的理由,他该怎样漫无目的地度过每一时每一刻? 蓦地,莫轻寒的身子软了下来,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若少主不要他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苏子澈将身子侧了侧,躺倒在地上,莫轻寒随即便将屈起的腿伸平了,让她枕着。这动作,是他们自小做到大的,自然流畅,默契无比。 见他不开口,她将后脑勺在他腿上蹭了蹭,略带不满:“问你话呢,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你有没有再听啊?” “少主,你……会赶我走吗?”莫轻寒的眼睛里溢满悲伤,出口的话中带着微微的凉意,心口有些抽搐,带着尖锐的疼意。 “怎么会?!”苏子澈扬高了声音尖叫,反手环住莫轻寒的腰,嗔道,“傻瓜!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赶你走?你是我的轻寒呀!” 星眸中悲伤渐浅,漠然的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够了,真的够了,她不会赶他走,她说,你是我的轻寒呀…… 够了,真的够了…… 有些事情不是他该想的,他要的,只是能淡淡地守在她身后,在她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即使她永远也不可能会回头。 “少主,时候不早了,回去吧。”莫轻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漠然。 回去吧,不是回家吧。 曾经,她对他说:“轻寒,我们回家吧。” 曾经,他对她说:“少主,我们回家吧。” 那时,她的家,也是他的家。可如今,她的家,还是他的家吗? ------------ 028苏二小姐 苏子明从来没有想过苏子澈会回来。十三年了,头两年爹有时还会提起这个她没什么印象却让她一直活在阴影里的妹妹,后来不知为什么也就不提了,再后来,没有人会提到苏子澈,好像落雁庄从来就只有她这么一位二小姐一样,这七八年来的丫鬟奴仆,都没有人知道苏家曾经有过一位三小姐。 然而,苏子澈回来了,就这样突然地回来了,打乱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苏子明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她哭过,她怨过,但是她从没恨过。天性中的纯良让她恨不起来,她只是希望有一天她的哥哥回来时,会给她带份小礼物,会带她去逛庙会,会给她讲在外漂泊的经历。 她的哥哥回来了,却没有多看她一眼,好不容易她有机会照顾大娘,为哥哥做点事,可就在这个时候,苏子澈回来了。 她,还是她的苏二小姐,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的改变就是她多了个妹妹。 苏子明撑着下巴坐在湖边凉亭里,这地方比较清凉,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那日,初见时,苏子澈还是小公子,一身青衫,金环束发,怎么看都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却没想到,她居然是她失散十三年的亲妹妹! 神思一晃,转到那个总是站在小公子身后的黑衣青年,那人总是沉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很少说话,对那讨喜的小孩子毕恭毕敬,细心周到。 那人,叫做轻寒,莫轻寒。 他是她除了哥哥以外,见过的唯一一个像样的青年。 她只知道他叫莫轻寒,武功高强,医术高明,为人很冷漠,仅此而已。 苏子明脑海中浮现出一双眼睛,冷漠,淡然,隐隐有锋芒透出,那是一双极高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是个极高傲的人。虽然,他的身份是奴仆。 少女的心最是飘摇不定,深闺梦里,她也曾幻想过会有一个年少英俊的侠客,着一身青衫,乘一匹白马,携一把长剑,快意恩仇,恣意挥洒着少年热血,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携了她手,从此大江南北,日升月落,白首同欢…… 只是那个人,有些冷呢! 远远的,那人走了过来,依旧是一身黑衣,在他前侧,是一道娇笑的青色身影。 他似乎很喜欢黑色,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次见到他,他都是穿着黑衣。 而她的妹妹,似乎很喜欢青色,不论男装女装,大多是青色的。 这样一对奇怪的主仆,到底,他们以前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呢? 苏子明有些哀怨,身为世家小姐,她的天地向来是落雁庄,难得出一次门,还是陪着娘亲与大娘前往庙里上香。看到那个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妹妹,她忍不住好奇,到底,她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 苏子明的眼睛胶着在那一对主仆身上,那两个人越走越近,渐渐的,她可以看清二人的脸了。 苏子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莫轻寒照旧面无表情,苏子澈在前,莫轻寒在她侧后方跟着。 这,好像是他们惯有的模式吧!苏子明想起几次相遇,他们都是这样走的。 这两个人,总有些不同的地方,至于哪儿不同,苏子明说不上来。 “姐姐!”见到苏子明,苏子澈轻唤了一声,一溜小跑进了凉亭,坐在苏子明对面,学着她的样子撑着下巴看她。 “澈儿。”苏子明柔柔应了一声,含着浅浅的笑意,眸光似有若无向莫轻寒瞟了一眼。 莫轻寒并没有跟进来,而是不远不近站着,骄阳火辣辣的,他就那么晒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姐姐,你真美。”苏子澈由衷赞叹,她见过的美人不多,算来也就是广陵芍药玉如颜,再有就是姐姐苏子明了,“比那个玉大小姐还要好看呢!” “澈儿说笑了,玉家姐姐可是中原武林两朵倾城名花之一,我哪里比得上?莫要再取笑了。”苏子明脸上一红,她向来少与人接触,更少有人夸赞她容貌美丽,即便眼前之人是她的亲生妹妹,她还是忍不住起了羞意。 “唔,名花倒是名花,可惜不是芍药,而是玫瑰,只能看看罢了。”苏子澈边说边点头,又将话题转到了苏子明身上,“要我说,姐姐就是水仙花,凌波仙子,不染凡尘。” 苏子明脸上红晕更甚,极快地瞟一眼莫轻寒,便将头低了下去。 那话,他该听到了吧?但不知,他可是这般认为的? 莫轻寒倒是听到了那句话,尤其是“凌波仙子,不染凡尘”,心下暗暗感慨,不容易啊!少主居然能说得出那般优雅脱俗的辞藻,还没用错地方!主人在天之灵该感到欣慰了! 莫轻寒眼中的光芒柔和了些,看向亭子里眨巴着大眼睛的佳人,目光没有丝毫偏差,连一点儿都没往苏子明那儿倾斜。 ------------ 029 你去干什么 这么闲扯了会儿,很快便到了晚膳时间,照旧是一大家子人围着一张大圆桌进食。 豪门大户规矩众多,按照莫轻寒的身份,他本该同下人一道吃饭,但他既是苏夫人的救命恩人,于苏子澈来说又是至亲,苏家上下自然无不将其奉为座上宾。 只是这座上宾,却有着他自己的原则。在外人面前,他绝不肯有一丝一毫的逾矩,坚守着主仆之分,说什么都不肯与苏子澈同桌。苏子澈又不肯自个儿独自吃得不亦乐乎,莫轻寒却饿着肚子干看着,便与他二人在她房中用了。 看着摆满桌子的精美佳肴,苏子澈吞了吞口水,扭过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莫轻寒,颇不甘心地撇了撇嘴,闷闷道:“轻寒。” “轻寒”儿子尾音拖得极长,带着满满的撒娇意味,莫轻寒眸光一柔,却没答话,微微将头低垂了下去。 那些,是她的亲人,不是他的。于他来说,在场的,除了少主都是外人,他既不愿逾矩,更不愿与这么一大帮子外人瞎搅和。 “好吧好吧,不吃就算了。”苏子澈又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撇着嘴道,“肯定不好吃,不吃也罢。” 莫轻寒心中溢起一阵暖流,少主还是在乎他的,如此,他大概能永远陪在她身边了吧?她说过,不会赶他走的。 “宝儿,哥哥带你去逛夜市,可好?”苏子清柔声说道,俊朗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对于这个好不容易回到他身边的妹妹,他有着足够的爱心与耐心。 “夜市?好啊好啊,我还没逛过杭州的大街呢!”苏子澈欢呼着拽起莫轻寒的胳膊,当先向外跑去,边喊着“爹娘,我和哥哥出去逛大街去啦!” 苏子清脸色一黯,他的妹妹口口声声“和哥哥逛大街”,牵起的却是别的男人的手,这叫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苏时允看着一眨眼功夫便多出来的空位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用膳之时本是全家齐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这个才认祖归宗的小女儿却出栏的羊羔一般闯了出去,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阮玉红看出丈夫的不悦,轻轻一拉他衣袖,笑道:“老爷,澈儿小孩子家喜欢热闹,由得她去吧。” 苏时允回望爱妻一眼,想到这女儿自幼被掳,于教养方面有所疏忽,心头涌起一阵怜惜之意,向苏子清道:“清儿,好好照顾妹妹,别玩得太晚,别惹事。” “孩儿知道了。”苏子清一点头,“孩儿告退。”就要转身离去。 “哥哥,我、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苏子明怯怯地站了起来,柔柔说道。 “你去做什么?”苏子清下意识一皱眉头,就要拒绝。他是带他的妹妹去玩,弥补十三年亏欠下的兄妹之情,她跟着去是要做什么? 苏子明脸色一白,双眸已现泪光,手指绞着帕子,咬着红润的唇瓣,怯怯道:“我、我想……” “明儿,坐下!”苏二夫人紫莹一声轻斥,伸手拉了拉苏子明,她是妾室,没什么地位,这个女儿也不得宠爱,二人向来都是谨言慎行,想不到今日女儿竟如此大胆,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站了起来。 “哥,你不是说带我去逛夜市的吗?怎么还不去?”苏子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看到苏子清站着,一脸的不耐烦,苏子明眼含泪花,局促不安,更是犯了急脾气,一手一个,拖着二人就往外跑。 “快点快点,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啦!”苏子澈扯着嗓子大叫大嚷,连跑带跳,手中却不放松,苏子清还好,苏子明身娇体弱,被她拖得打了好几个趔趄。 “我说姐姐,你走快点成不?我都走到大门口了,还没见你们俩的影子呢!”苏子澈一路念念叨叨,硬是将二人拖到了落雁庄大门口。 苏子明脸上浮起一层愧色,深感自己拖了众人后腿,照着情形看,她的这位妹妹怕也是个练家子吧!看来,她是最没用的人了。 但苏子明心里还是很高兴,她可以与他们一起出门了,可以与他们有所接触,这个他们中,有她的哥哥,有她的妹妹,还有…… 还有那个很高傲、很厉害、很冷漠的青年。 ------------ 030 失散 说是夜市,但四人出去时天还亮堂着,左右不过太阳落山的光景,街面上人正多,嘈杂喧嚣,热闹非凡。 杭州城的主街道很宽敞,摊贩林立,十分繁荣。 苏子澈向来喜欢热闹,一入了人群,立时跟条泥鳅似的,东钻一下,西拱一下,她穿着青衫,本就不显眼,加上身量不高,街上人又多,几下便钻得没了踪影。 莫轻寒向来不离她左右,见她没了踪影,立时便大步流星追了过去。 苏子清这个妹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哪能由得她这么跑没影了?虽说如今她武艺高强,少有人能奈何得了她,但在自个儿家门口迷路,总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失职。 苏子清刚紧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阵焦急的轻唤。 “哥哥,等等我。”苏子明强压下心头的失落,小跑着往前追,那两个人,没有一个人记起她,完全将她忽视了个一干二净。 苏子清回头,见苏子明涨红了一张俏脸,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她可是身娇体弱的,走了一阵,加上这阵跑,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苏子清眉头一皱,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没好气道:“快点,再不赶快找到他们,他们肯定要迷路了。” 苏子明刚跑到苏子清面前,他便回过身,丝毫不做停留地大步向前,她看到他脸上的不耐烦,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默默低垂着头紧跟着。 苏子清对苏子明向来没什么好感,起初,有苏子澈在,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过苏子明的存在,后来苏子澈被掳,他毅然离家,十三年没进过落雁庄,对苏子明就更没什么感情了,在他看来,苏子明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苏子清这么走了一程,苏子澈没找着,倒是把苏子明给弄丢了。 苏子明虽是杭州本地人,但她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平时难得出一趟门,还是跟着母亲上香,出入都有车轿,这行人熙来攘往的大街对她来说,反倒比苏子澈还要陌生。 苏子澈丢了还好,起码以她的身手,没人能怎么着她,苏子明不然,她可是标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万一遇上个什么事,那可就完蛋大吉了。 苏子清顿时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浑身的毛一下子炸了,急得团团乱转,折过头去寻找苏子明。 而此时,苏子澈钻来钻去的,也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莫轻寒并没有找着她,加上天色渐渐暗了,就连莫轻寒也彻底没了踪影,这下子,四个人完全走散了,谁也找不着谁。 苏子澈只顾着往前走,东钻一下,西拱一下,这儿瞅瞅那儿看看的,眼看着天色黑了,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下意识便要叫莫轻寒,一回头,赫然发现不但她的哥哥姐姐没影儿,就连向来不离她左右的莫轻寒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完蛋了,走散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回家啊?”苏子澈嘟嘟囔囔,嘴里虽然说着“完蛋了”,脚下却一步不停,三两下挤进了一个卖艺的圈子里。她身上向来不带银钱,肚子饿了也只能忍着,索性看看把戏,等着他们来找她好了。 再说莫轻寒,遍寻不着少主,忧心如焚之下,不得不回到落雁庄搬救兵。这儿是落雁庄的地盘,他人生地不熟,又是孤身一人,怎么着也比不上落雁庄上下家仆佣人。 可莫轻寒光顾着找苏子澈,自己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早忘了来路怎么走的,不得不一路走一路打听。 说来也巧,苏子清离家十三年,刚一回来就去了扬州,在杭州待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杭州的街道他也不熟悉,晃晃悠悠的,自个儿也是越找越迷糊,找了好大一会儿,不得不放弃了,赶回家搬救兵。 生于斯长于斯的苏子明,原本只是落在了后头,但苏子清走得太快,她跟不上,没多久就完全看不见苏子清的身影,几个岔路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她心中一急,神思更乱,越走越偏,越走离苏子清越远。 就这样,四个人完全走散了。 ------------ 031 佳人落难 苏子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人不是太多的巷子。 这巷子是城中一处较为混乱的地方,地痞流氓之类下九流的人都喜欢到这儿来――这里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赌坊、一所廉价青楼、几间低档酒铺,像每个繁花的大城市一样,杭州城也有她丑陋低俗的一面。 一个仙子般出尘脱俗的娇弱美人,孤身一人走到这种地方,总会发生点什么让她不愉快,却会让很多人愉快的事情。 “哟呵,哪儿来的小美人呀?”一个光着膀子的粗壮汉子摸着下巴上黑刺刺的胡子,笑得淫 邪不堪。 苏子明怯怯地低下头,小步紧走,想要尽快穿过这条巷子。她的世界只有落雁庄,对于人世间的丑恶,她几乎没怎么见识过。 但她还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侧前方那两个看起来很猥琐的男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很恶心的味道。 此地不宜久留!苏子明心头升起一阵恐惧,只想着赶快离开这儿。但她却没想到那两个人敢那么大胆,居然拦住了她,那光膀子的汉子甚至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美人儿,做什么急着走呀?相逢即是有缘,咱哥儿俩请你喝两杯?”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矮胖汉子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淫 猥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苏子明的身子,口中甚至发出了吸口水的声音。 苏子明一惊,蓦然一抬头,泪花霎时涌上眼眶,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用力甩开那人的手,转身就想往回跑。 那光膀子嘿嘿笑着,等她跑出去三丈远近,才追了上去,又将她拦住了,并且一步一步将她逼退了回去。 苏子明眼里的泪花很快便蓄满,但她又不敢哭,只好忍着,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二人,希望他们能放过她。 只是在这种人面前,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目光无异于邀请他们快些动手的信号,二人怪笑着,一步一步向苏子明靠近,一前一后贴着她的身子,两个人四只手已经开始不安分的游走起来。 “不要!不要碰我!求求你们,不要碰我!放我走,求求你们!”苏子明连声哀求,但她娇柔的嗓音,带着恐惧的轻颤,听在那两个恶棍耳中,反而给他们增添了乐趣。 “娘的,很久没碰上这么好的货色了,今儿个咱哥俩真是好运气!”矮胖子流着涎水往苏子明身上蹭,一手已经攀上了她的腰带。 “不要!救命啊!来人哪,救救我!”苏子明死命拍打着矮胖子的手,推拒着二人,一边大声哭喊着,希望能有人救她脱离险境。 可惜,这地方本就不是好人会来的,即便有人,那也是赌徒淫 棍,能有几个有正义感的? 那两个男人并不急着进入正题,这么折磨一个美人,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他们还没玩够,还想着多享受一会儿乐趣呢。 苏子明一件浅粉色的长裙被二人你撕一下我扯一下的,慢慢地变成了几块零散的破布,荡荡悠悠的在身上挂着,露出里面月白的兜衣。巷子里几家店铺门口的灯笼发出的黄光,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照得越发诱人。 “玩得差不多了,也该让美人儿享受享受人生之乐了,大哥,咱们还是快些享受一把吧,晚了梅花赌坊可就没位子了。”矮胖子边说边将一张油光满面的老脸向苏子明伸去。 苏子明几乎要吓晕过去了,那人嘴里喷出的一阵阵臭气冲得她脑门一阵阵发懵。 绝望,深入骨髓的绝望,今夜,她就要这样毁了…… ------------ 032英雄救美 莫轻寒一路走走问问,七弯八绕,绕进了一条胡同。这胡同又深又暗,他顺着胡同走了好久,刚看到路人所说的出口,便听到一阵尖叫声。 那声音很微弱,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很凄厉,是个女子的求救声,似乎是遭受了什么危难。 莫轻寒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别人的事,向来与他无关,他从不关心除了少主以外任何人的死活。 莫轻寒又往前走了几步,那声音听来清晰了些,他的脚步忍不住放慢了。 那声音好耳熟! 莫轻寒眉头一动,那不是苏子明么? 苏子明怎么会叫得那样凄惨?她是遇到什么危险了么?苏子清不是同她在一处么?难道他们遇到了强敌? 莫轻寒心思一转,按着他的性子,旁人的死活他向来是不予理会的,可这二人是少主的兄姐,看起来少主很在乎他们的样子,若他们出了事,少主一定会难受,而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她不开心。 可苏子清毕竟是害得少主受伤毁容千里奔波的凶手,还害得他几乎失去少主,这一点,莫轻寒怎能释怀?要他去救他们,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莫轻寒想了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人是一定要救的,只不过不是现在。他大可以慢慢过去,先让他们吃点苦头再说。 莫轻寒这么慢慢悠悠地走过去,等到他走进巷口的时候,苏子明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撕得只剩下亵裤了,她正双手捂胸瑟瑟发抖,哭喊得嗓子都哑了。 莫轻寒心头一惊,来不及转念,一抖手,月光下只见两道银光闪过,那两个将苏子明前后包夹的男人已经捂着脖子倒下了,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 热血溅在苏子明脸上的时候,她才敢睁开眼睛,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前的死尸,一把很细很短的小刀从死尸的脖子上穿过,露出半截刀尖,在月光下闪着森寒的光芒。 苏子明尖叫一声,回头便看见了站在巷口的莫轻寒,下意识便向他跑去,想要扑进他怀里,以求得些许慰藉与心安。 莫轻寒的怀里从来都没有除了那个不可能的人之外的人的位置,即便那人是她的亲姐姐,即便那人刚刚受了莫大的惊吓。 他只一侧身,苏子明便扑了个空,但她跑得急了,一时停不下来,他便解下外衫,随手一抛,将她的身子裹住,也止了她的前奔之势。 “莫大哥、我、我好怕、我好害怕……”苏子明哑着嗓子哭喊,这时候她才敢将所有的恐惧一齐尽情释放。 可惜莫轻寒似乎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这时候非但没安慰她,反倒是冷冷地问了一句:“你可认得回庄的路?” 苏子明呆了一呆,似乎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怔怔地望着他,瞪大了惊恐的双眼,失色的樱唇微张,俏脸的脸庞上还挂着两道泪痕,尤其显得楚楚动人。 莫轻寒眉头一拧,这女人除了会拖后腿,什么本事都没有!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啊!苏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废物呢!嘀咕一声:“累赘!”扭头便走。 苏子明裹紧了莫轻寒的外衫,含着眼泪默默地小跑着跟在他后头,生怕一个闪神跟丢了,再碰到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危险。 ------------ 033 眼中只有少主 莫轻寒和苏子明一前一后踏进落雁庄的时候,苏子澈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贵妃椅上吃宵夜了。 苏子澈的灵秀苑与苏子清的灵杰苑、苏子明的灵慧苑处在同一重院落中,各有五间屋子和一个小小的院子。莫轻寒向来与苏子澈邻室而居,如今照旧住在苏子澈卧室隔壁。 得知少主安然无恙,莫轻寒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脚不沾地往内院去。 苏子清正陪着苏子澈吃东西,俩人有说有笑好不乐呵。见莫轻寒进来,苏子澈这才从贵妃椅上直起身子,笑眯眯说道:“你可算回来了,快点来,这个三鲜丸子可好吃了,快来吃。” 苏子清脸色有些凝了,他巴巴地在这儿坐了半天,她一直歪歪斜斜地躺着吃葡萄,一大碗丸子硬是放凉了都没招呼他吃一口。 怪不得她只尝了一口就不吃了呢!原来是为了等莫轻寒! 苏子清愤愤地瞪了莫轻寒一眼,心里跟吃了葡萄皮似的,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莫轻寒看了苏子清一眼,再看看一地的葡萄皮,眉头微皱了皱,这家伙说是带少主去逛街,结果三带两带居然带得少主饿着肚子回来了! 他是不在外人面前与苏子澈同桌而食的,但他也知道,在少主心里,这个哥哥比爹娘还要亲,他的分量,必然比自己重得多。 这个认知让莫轻寒很沮丧,本就皱起的眉头几乎拧成了团,再望望地上的葡萄皮,还要苏子澈伸向另一串葡萄的手,不得不坐下,拿起勺子将丸子舀进两个小碗。 苏子清有意咳了两声,故作轻松地笑道:“宝儿好生小气,怎的不请哥哥吃点宵夜?我可还饿着肚子呢!” “你活该!还说带我去玩呢,结果自己跑得没影,害我迷路,左等右等没人来找我,最后只能一路打听着回来。”苏子澈冲他翻个白眼,一副极其鄙视的口吻。 话虽如此,她还是将大半碗丸子汤推到了苏子清面前。 “跑得没影的人似乎不是我吧?是谁不顾一切往前冲,活像是身后有狗追着咬似的?”苏子清回她一个白眼,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苏子明娉娉袅袅地走了进来,向三人点头致意:“哥哥,澈儿,莫大哥。” “姐姐,你来了,快坐吧。”苏子澈从来不用旁人服侍,身边向来只跟着个莫轻寒,从前也没人去她那儿做客,以致于这会儿来个人都得她亲自招呼。 “我、我是来向莫大哥道谢的。”已经回房沐浴更衣的苏子明看起来好多了,与方才被人欺负时狼狈不堪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道谢?”苏子澈好奇地看向莫轻寒,莫轻寒的性子极冷,从不主动助人,他竟然会主动帮助苏子明? “莫大哥,多谢你出手相助,我、我……”不知是想起方才那羞耻不堪的一幕,还是想到了什么隐晦的心思,苏子明的脸有些泛红。 “不必,我是为了少主。”莫轻寒头也不抬,继续剥着手上的糖炒栗子,那是他刚才在大街上买的,这会儿还热乎着呢。 苏子明被他这么一抢白,面子上顿时挂不住了,她本就胆小怕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莫轻寒,偏巧还碰到有人在场,那也罢了,莫轻寒还那么冷淡,她顿时羞窘交迫,话都说不出来了。 “轻寒!”苏子澈低唤一声,有些不满,怎么着那也是她的亲姐姐,怎么轻寒口气如此不善! “莫轻寒只认得少主。”莫轻寒淡淡地说道,丝毫没理会在座各人的反应。 莫轻寒眼中只有少主,这个是很多年前就已经明了的事情,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只是,如今的少主再不是叶宝儿,而是大户千金苏子澈,这少主,还能容得他几日? ------------ 034 是祸躲不过 苏庄主夫妇决定郑重宣布苏子澈回到落雁庄的消息,也就是广邀宾朋,大发请帖,热热闹闹的大办一场,一来是两个女儿都十七岁了,有些事也该做打算了,二来是也好趁此冲冲碎玉宫带来的阴霾。 苏子澈心中隐隐担忧,然而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她也不好坏了大家的兴致。碎玉宫,韦若瑾,他会善罢甘休吗?韦若瑾的妹妹,忽然就变成了苏子清的妹妹,韦大小姐忽然就变成了苏三小姐,苏子澈总觉得,这场喜宴恐怕不是那么好办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祸来了。 苏子澈刚传了莫轻寒“不归十七剑”第十二招,让他自己练习,下人慌慌张张来找她,直说“不好了出事了”,却什么也说不明白。 苏子澈第一眼看到了三个黑衣人,第二眼看到了两把刀。一把架在苏子明脖子上,一把架在阮玉红脖子上。为首的是“夺命五使”中仅存的“剑下无人”王仲川。 王仲川到时,正是早膳时分。苏庄主夫妇与苏子明先到了餐厅,见苏子清苏子澈二人未到,刚要遣人去请,王仲川就来了,重伤初愈的阮玉红与不会武功的苏子明自然成了他最好的劫持对象。 王仲川低首作揖,很是恭敬道:“属下王仲川,奉宫主之命恭迎大小姐回宫。” 苏子澈挑眉,盯着自己春葱般的手指,用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声音淡淡道:“你家宫主叫你这样恭迎我的?” 王仲川不答,冷汗已经从他鼻尖沁出。他知道这个大小姐武功高强,更知道宫主对这个大小姐的态度,他不敢多说一个字。 “没有人能这么用刀架在我娘脖子上,谁敢,谁就得死!”“敢”字出口,苏子澈身形已动,“死”字出口,那持刀大汉已经倒在地上,胸前衣衫已经成了碎片。苏子澈一掌震碎了他的心脏,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可是苏子澈动时,王仲川也动了,苏子明已落在王仲川手里。 苏子澈当然不可能在王仲川一掌拍死苏子明之前解决掉他,所以她只有乖乖就范。王仲川抛出一粒药丸,苏子澈看也不看,一口吞下,快得连离她最近的苏子清也来不及阻挡。 王仲川见苏子澈那么干脆就吃了药丸,心中没来由的一怕,禁不住解释道:“那个是软玉丹,皇宫里的娘娘们用来保养皮肤的,练武的女子吃了,会使真气涣散,武功暂失。这软玉丹不是毒药,所以也没有解药,只要过一个月,大小姐武功自然便能恢复。只因大小姐武功实在太高了,属下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大小姐恕罪。” “放人。”苏子澈静静地等他说完,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王仲川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曾经听说过这位大小姐发脾气的情景,连宫主都不敢撄其锋锐,他现在只求能顺顺当当把这位小祖宗送进碎玉宫就好。“大小姐恕罪,为免大小姐路途寂寞,苏二小姐还是一道去给大小姐解闷的好。” 苏子澈不再说什么,看来这老家伙是想拿苏子明要挟她了。也好,找韦若瑾说清楚,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妨碍谁。 环视家人一周,只说了两个字:“放心。”苏子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苏子清与莫轻寒身上,故作轻松道:“放心吧,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不然早给我吃鹤顶红了,哪会拿这种好东西招待我!”说着,走过去站在他二人面前道:“哥哥,家里的事,你要好生顾着,照顾好爹娘,我会平安回来的。”又看向莫轻寒,只说:“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不要贸然行动,我不在的时候,落雁庄你要帮我照应着,好好练剑,回头我还要考你呢!”又向他二人低声说了几句,跟着王仲川上了门外的马车。 马车走得很快,王仲川骑马跟在一旁,车里只有苏子澈和苏子明二人。马是好马,四匹上好川马,车却不是好车。车厢很大很宽敞,却一点儿也不明亮,因为这马车没有车窗。整个车厢是用二指厚的钢板制成,只有一个入口,并且车厢被从外头锁上了,唯一能见到光的,就是车厢底板四角上拳头大小的气孔。 六月天坐在这种马车里真是一种酷刑。不会武功的苏子明已经昏过去了,苏子澈如今真气涣散,内力无法凝聚,形同废人,也扛不住了,只好有气无力地拍打钢板,发出一阵沉闷的砰砰声。王仲川算了算时日,已经四天了,将她们关在马车里四天,她们肯定不会知道来时的路,便叫人将车厢前头的钢板打开,折到车顶上去。 苏子澈赶紧扶着苏子明下了马车,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苏子澈打量四周,现在她们正在一片松林里,这里感觉上比杭州凉爽得多。苏子澈笑笑,原来她们这一路都是向北走的。 稍稍休息了一阵,一行人继续上路。 四天来,苏子澈和苏子明天天都是吃凉馒头干大饼充饥,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两位小姐早受不住了,苏子明更是看到馒头大饼就干呕。黄昏时分,苏子澈嗅到一阵隐隐的奇香悠悠飘来,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苏子澈吞吞口水,推推苏子明道:“姐姐,有好吃的了!” “什么好吃的啊!骗人!这荒无人烟的,哪有什么好吃的!”苏子明懒懒地靠着车厢板壁,一张清纯绝丽的脸上一片低落黯然。 “真的真的,我闻到了,是狗肉的味道,有人在煮狗肉!就在前面,不信你闻闻!”苏子澈眼中现出一片兴奋之色,小脸上散发出一种饿狼冲入羊群的光彩。 “真的有哎!”苏子明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随即小脸垮了下来,道:“可是我们又吃不着,只能闻闻。”说着又吞吞口水。 “谁说吃不到,走,我带你去大吃一顿!”苏子澈叫赶车的停下,拉着苏子明跳下车,向着香味飘来处走,边走边说:“王仲川,你天天给我吃冷馒头干大饼,再不让我开开荤,恐怕就得带我的尸体回去了!现在,本小姐要去那边吃狗肉,你可以跟来,但是不许说话!”回头淡淡瞥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敢说一个字,我就打掉你一颗牙!” 王仲川接触到苏子澈的目光,心里暗自发毛,远远的在后头跟着,果然一个字都不敢说。 ------------ 035 偷吃 前方果然有人煮狗肉。半里外有座破败的关帝庙,里头架着一口锅,锅里正煮着满满一大锅狗肉,肉香四溢,馋得姐妹俩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庙里没有人,地上有好几片发黑的血迹。 苏子明有些害怕,苏子澈拍拍她手,笑道:“别怕别怕,这一看就知道是丐帮弟子煮的,他们煮的狗肉,那可是没话说的。本来想着咱们这么冒冒失失跑来找叫花子讨饭,还怪不好意思的,既然他们不在,那咱们今天就做一回小贼,赶快吃,吃完就跑,不跟他们打照面,嘿嘿。” “可是,地上有血啊!”苏子明面色发白。 “我的好姐姐,狗也是有血的!”苏子澈饿的快要发疯了,哪管得了那么多,伸手就去锅里捏狗肉,却给烫得吱哇乱叫。 “哪有你这样急的?吃东西是要用筷子的。”苏子明好笑的看着她,这个妹妹真的很可爱,怪不得哥哥那么疼她。 “筷子?我说苏二小姐,这儿是破庙,不是落雁庄,咱俩是小贼,不是小姐!有得吃就不错了,哪管得了那么多!”苏子澈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捡起地上的枯枝,几下削了两根小棍,随手递给苏子明,不耐烦道:“给你,筷子!”自己拿匕首插了一大块肉埋头苦吃,再不理会苏子明。 苏子明看看手中的“筷子”,再看看苏子澈,苏子澈正吃得“呼呼”得直哈热气,打定了主意不再理她,无奈摇摇头,终是敌不过馋虫作祟,在锅边蹲下身子,静静地吃。苏子澈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好似饿死鬼投胎,苏子明细嚼慢咽文雅秀气,一副大家闺秀样。 王仲川远远的站着,默默地咽着口水,天知道他现在多想冲进去大快朵颐,可惜他不敢,他可不想五十来岁的年纪就成了无牙叟。 半晌,苏子明放下“筷子”,拿帕子轻轻擦擦嘴。苏子澈看她一眼,随手又插起一大块狗肉送入口中,边嚼边含糊不清道:“你不吃了?”苏子明点点头,苏子澈皱眉道:“下一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呢!这老家伙可不会带咱们去什么酒楼客栈的,饿了只有馒头大饼。 “我真的吃饱了,你也快点吧,别等下主人回来了,偷吃被逮,那多不好意思!”苏子明现在才想起来做贼要是被人撞见好像不大好意思。 “嗯,我知道,我得多吃点,再吃那些见鬼的玩意儿我真要恶心死了。”苏子澈一想到以后又得顿顿馒头大饼,就觉得头皮发炸,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不对劲,心中一凛,暗道:“好重的杀气!”脑中迅速思索着对策,面上神色不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道:“干脆咱们把锅抬到车上去吧,反正都已经做贼了,那就做彻底点!”说着作势起身要去端锅,倏地转过身来。 一个黑衣男子,身材高大挺拔,比莫轻寒苏子清还要高,精壮结实,带着个鬼面具,只露出瘦削的下巴紧抿的薄唇,青渗渗的胡茬显得他整个人粗犷而又诡异。 苏子澈倒抽一口凉气:又是一个顶尖高手!只怕不在自己之下。怎么自己老是遇见这么厉害的人物?明明爷爷当年可说是天下无敌,自己的武功不说青出于蓝,但也不至于给爷爷丢脸,怎的…… 燕天一回来时就看到有两个人在偷吃他的狗肉。 两个女人,很美很年轻的女人,一个已经吃饱正在擦嘴的简直就像跌落凡间的仙子,丝毫不食人间烟火。可惜这位仙子不仅食人间烟火,还偷吃了他的狗肉。还在拼命往嘴里塞的那个背对着他,看不清楚,只能听到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就是这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说要多吃点,还说要连锅一起端走。 一般人看到有两个大美人在偷吃自己的东西时,肯定会很大方的干脆让她们吃个够,可是燕天一不是一般人,燕天一就是燕天一。燕天一从来就不是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关外第一美人万马堡的大小姐爱上他,想亲手为他缝一身衣裳,亲自去他家量尺寸,他硬是离家半个月不回去,气得大美人哭哭啼啼灰头土脸地走了。 燕天一根本就忘了这锅狗肉是他打伤了一个老乞丐,从那老乞丐手中抢来的。燕天一有一个好习惯,吃饭前要洗手,所以他就去寻找水源,终于在二里开外找到一个小小的湖,然后他想到好几天没洗澡了,又在湖里洗了个澡。等到他回来时,苏子澈二人已经把狗肉好的全吃光了,剩下的都是骨头多肉少的。 燕天一很生气,气得想杀人。尤其是听到那个偷他肉的死女人竟然说要连锅一起端走,他简直想把那女人给摁到锅里煮了。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蠢女人!燕天一心里暗骂,女人都该死!尤其是蠢女人!这个惹了他的蠢女人简直就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然而苏子澈转身时,燕天一忽然觉得这女人非但不蠢,还很机灵。至少她发现了他,并且没有冒冒失失地回头或是大喊大叫,而是故意用言语分散他的注意力,给自己制造安全的转身机会,看到他的鬼面具也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表情。从苏子澈那转身的身法中,燕天一断定她会武功,而且还不弱。 燕天一这才仔细打量苏子澈:不错,看着不讨厌,比旁边那个穿黄衣服的顺眼多了。 苏子明也觉得有些不对,苏子澈突然不说话了,气氛好像有些诡异。苏子明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吓得惨叫一声险些晕倒,亏得苏子澈眼明手快及时捂住她的嘴扶住了她。苏子澈将苏子明拉到身后护着,戒备的看着燕天一。 苏子明这才看清原来是个面具,不是鬼,心里稍微松了点儿,却还是缩在苏子澈背后不敢出来,身子轻微地颤抖着。 ------------ 036 鬼面玉公子 苏子澈在心里把王仲川祖宗十八代从头骂到脚又再从脚骂到头。该死的软玉丹!这下真完了!苏子澈心里飞快的打着小算盘,一双灿若明星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忽然看到那人腰间挂着一个羊皮酒袋,心中立时有了计较,神色一松,笑道:“我还当是丐帮的叔伯大爷回来了呢,不想却是兄台大驾至此,大家同道中人,呵呵,请坐请坐!”边说边首先坐下,笑眯眯地看着燕天一。 不得不说,苏子澈的笑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燕天一眉头一皱即展,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慢慢地坐在了苏子澈对面。 “请!请!”苏子澈连声邀请燕天一享用,燕天一微微冷笑,摸出一双筷子,挟了一块肉,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苏子澈。苏子澈一直盯着燕天一腰间的皮袋,露出一脸渴望的表情。 女酒鬼?燕天一忽然觉得这个女孩一点都不讨厌。 想让一个酒鬼对你有好感,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以为你也是一个酒鬼。 苏子澈虽然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却明白另一个道理:软玉丹虽没有解药,却有解法!那就是酒!烈酒,越烈越好!这个男人看起来就不是喝果子酒的人,事实上喝果子酒的男人很少很少,几乎没有。 燕天一忽然解下皮袋递给了苏子澈,苏子澈的脸上又放出了饿狼入羊群的光彩。 燕天一忽然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怪好看的。 苏子明吓得脸更白了,她真不知道苏子澈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喝起酒来了,她勉强让自己不发出尖叫,却抑制不住恐惧的泪花。 燕天一大手一伸,想捉住苏子明将她扔出去,苏子澈赶忙将她推开,一手拔掉瓶塞,使劲灌了一大口酒。 果然是烈酒!苏子澈向来喝桂花酿果子酒,连女儿红花雕之类的都不喝,这关外的烧刀子直呛得她小脸通红,眼泪都咳出来了,苏子明担心地望着她,燕天一更是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苏子澈顾不得管他们,抓起皮袋猛喝了好几口,咳一阵,再喝,再咳,再喝,看得燕天一大惑不解,还道这小丫头脑子有问题。 苏子澈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将皮袋还给燕天一,转过身盘膝坐在地上,静静用功。燕天一更是疑惑,越发想看看这小姑娘玩的究竟是什么花样,一言不发,静静地吃肉喝酒,只在暗中留意着。 苏子明只看到苏子澈发疯般猛灌烈酒,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然后又开始打坐,只当她急火攻心,走火入魔,心里一急,眼泪更是断线珠子般滚滚而下。 就在苏子明越想越害怕,终于哭出声,燕天一忍不住抓住苏子明随手向窗外丢去时,苏子澈身形一展,急窜而出,在苏子明将要落地时接住了她,却被她撞得立不住脚,摔在了地上,倒是苏子明,有苏子澈给她垫着,丝毫没受什么伤。 软玉丹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解的,苏子澈喝了那么多烈酒,药性没解得了三分,醉意却是十足十的涌了上来。苏子澈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外面的王仲川,屋里的燕天一,哪一个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收拾了她们俩。 疼痛能使人清醒,所以苏子澈现在多少清醒了些,因为她受伤了,当然这伤是她自己弄的。她用那把很精致小刀在自己左掌掌心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疼得她“啪嗒啪嗒”直掉眼泪。 果然女人都是很麻烦很讨厌的!燕天一心里很不屑,这个女人也是,不就是个小口子嘛,哭什么哭! 苏子澈将手掌伸到嘴边,轻轻地舔去伤口的血,苏子明用帕子给她包上,苏子澈看看燕天一,低声道:“我挡他一阵,你快跑。” 苏子明担心道:“那你怎么办?” 苏子澈不耐烦道:“别管我,叫你跑,你跑就是了!”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送死!” “你想跟我一起死啊?” “反正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你跑出去了就去找那个老王八羔子,叫他来救我。” “那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尽快叫他来救你!” 苏子澈和苏子明商量出一个结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苏子澈毕竟不会喝酒,那么多烈酒喝下去,她早就晕头转向忘了自己是谁了,疼痛带来的清醒只是暂时的,当苏子明终于愿意先逃出去时,苏子澈哼了两声,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就鼻息沉沉睡熟了。 燕天一终于看出什么来了,那个穿湖水绿衣裙的女人武功不知道怎么搞的不灵光了,喝酒是为了恢复武功,她想让那个穿黄衣裳的女人先逃出去搬救兵,但是这个救兵好像要把她们抓去一个什么地方,还不给她们吃饱饭。 燕天一看着没剩几块肉的锅,再看看呼呼大睡的苏子澈,冷笑一声,这个蠢女人太高估自己了,看样子她根本不会喝酒,现在好了,直接醉到周公家了。 ------------ 037 被擒 王仲川在破庙外远远的守着,左等右等,苏子澈她们就是不回来。他当然相信苏子澈不会逃跑,两个全无武功的人大晚上的在荒野里乱跑无异于自寻死路,苏子明或许会,但是苏子澈可没那么傻。 所以王仲川就去破庙找苏子澈,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赶车的去找王仲川,所以他也回不来了,不同的是王仲川死了,赶车的还活着。毕竟,车还是要有人赶的。 苏子明听到了王仲川的声音,然后黑影一闪,黑衣男子已经不见了,外头响起了打斗声,不大一会儿,声音停止,黑影一闪,黑衣男子又进来了。 苏子明知道,从此江湖上再没有“剑下无人”王仲川这号人物。“剑下无人”,意思就是剑下从不留活口,这一次,他自己的活口也没留下。 苏子明现在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惧。她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不能算人的人。“鬼面玉公子”燕天一,关外绿林道总瓢把子燕冲霄的独子! 这位燕大少不知为何特别讨厌女人,就连他的表妹万马堡的小姐马春兰他都拒之于千里之外,外人就更不用说了。据说这位燕大少武功高强,长相英俊,气概不凡,吸引得无数女子为他疯狂。而他曾经被其中的两个烦得受不了,亲手将她们杀了。那两个女子,一个是北地第一名妓,一个是富商之女,都是顶好看的女子。 这次苏子明是真昏过去了,因为燕天一将一小块骨头吐出去,正好落在了她的昏穴上。 燕天一也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就带着两个大麻烦上路了。他一向是最不待见女人的,带这个鬼面具就是为了躲避烂桃花,谁知“玉公子”之名传得太响了,就算是对着个鬼面具,那些花痴姑娘也照旧纠缠不休。于是“玉公子”就成了“鬼面玉公子”, 他真是烦死那些讨厌的女人了。 现在马车里就睡了两个女人,两个极美的女人。一个胆小如鼠,一个古怪莫测,但是都有一个要命的特点:爱哭。 燕天一最看不得女人的眼泪,当然不是心疼。女人一哭,他就想揍人,事实上为这他也揍过好几个女人了。 现在他就想揍苏子明,照死里揍。要不是苏子明没有死缠烂打哭喊着要嫁给她,他估计早就捏死她了。 苏子明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马车里。车厢两侧开了两个大大的洞算是窗子,整块后壁都被卸下来了。马车里很亮堂,所以苏子明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那个吓死人的鬼面具,再看苏子澈还在呼呼大睡,头枕着她的腿,把她的腿都压麻了。苏子明又开始掉眼泪了,小声抽泣着。 苏子明当然想嚎啕大哭,她实在是吓坏了。最可怕的当然不是那个鬼面具,而是那个带面具的人。想到这个人就是“鬼面玉公子”燕天一,她几乎就可以看到自己脖子被扭断的情景。 但是她还是得努力压抑住,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即使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她还是奢望哥哥能找到她们,或是苏子澈能尽快醒来。虽然苏子澈武功使不出来了,但是至少她醒着,苏子明心里多少会有点安全感。 苏子澈终于醒了,看到那张鬼面具之后,她宁愿自己再醉一次,尽管醉酒醒来脑袋会疼得像是要炸开一般。这个鬼面人比王仲川更难对付啊!当然她没有真的再喝醉,一是没有酒,二是苏子明已经把脑袋埋在她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子明在看到苏子澈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懈下来,压抑了许久的哭声也自然尽情释放。好像只要有苏子澈在,苏子明就什么都不怕了,至少不那么怕了。 苏子澈哀叹一声,揉了揉疼得要命的太阳穴,俏脸皱成了一团,伸手在车座底下摸了摸,摸出来一个干巴巴的冷馒头,在头上敲了敲,发出一种沉闷的噗噗声。苏子澈撇撇嘴,随手将馒头扔回车座下,皱眉看着怀里的苏子明,揪住领子把她提了出来,放到了旁边,自己一言不发静静打坐。 苏子明心里终于有点安慰了。苏子澈还能打坐运功,说明她的武功已经在恢复中了。可是……她怯怯地偷觑燕天一一眼,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命活到苏子澈武功完全恢复了。 看到鬼面人坐在马车里,苏子澈知道王仲川完了。这下她们什么指望也没了,只能靠自己了。可是她的功力至少要十天才能恢复,这十天……就看老天爷疼不疼她了。 ------------ 038 金蝉脱壳 午后,马车终于驶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太平镇,一个不大的镇子,街道不宽,房屋低矮,看着就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但是有人总是好的,有人就有机会,脱身的机会。 五六天了,苏子澈和苏子明终于吃到一顿真正的饭了,虽然这个小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但至少她们可以吃上热炒冷盘白米饭,还可以再洗个温水澡。 姑娘家洗澡的时候燕天一当然不会看着。 这就是机会。 小二送热水上来时,苏子澈拔下一支珠钗,然后坐在大木桶里的人就变成了店小二,从正门低着头走出去的自然就是换上了小二那脏污油腻的粗布衣裤的苏子明。 苏子明走到大门外,就看到苏子澈已经站在大街上了。两人进了一家当铺,出来的时候就成了一位小公子和一位妇人。 燕天一的房间就在隔壁。听着隔壁哗哗的水声,他心里满意极了。很少能遇见这么机灵古怪的小姑娘,这个小丫头,很有趣。可是……这小姑娘一个澡洗得时间也太长了吧!半个多时辰了,水声就没有断过,就算是两人一起洗,至少也该有说笑声吧!燕天一暗暗笑道:“这哪是洗澡,这分明是泡澡!” 燕天一长得其实没有传说的俊,但也还对得起“美男子”三个字。苏子清明朗温和,本是极为英俊的男子,但是燕天一却带着三分硬气二分邪气,看起来竟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这是苏子清万万比不上的。 又过了一刻钟,燕天一觉得有些不对了,伸手拿起桌上一张薄薄的与肤色相同的面具覆在面上,仔细贴好,他实在是受不了苏子明的哭声了,不得不换了一张人皮面具。燕天一走到隔壁门前,仔细听来,只有一个人的气息,气息粗重,不像是女儿家。 燕天一一脚踹开门,傻眼了:白白胖胖的小二在大木桶中正洗得起劲,桶沿上搁着一支珠钗。燕天一一把提起店小二,厉声道:“人呢?” “人、走、走了、那两位姑娘买了小人的衣裳,就走了。”小二愣愣地看着面前这长相平凡无奇,双眼却摄人心魄的高大男子。 “混蛋!”燕天一低骂,一个反手将小二头下脚上扔进木桶,转身便走,走两步又回过去,伸手拿起了珠钗,气冲冲地下楼了。 两个花一般的少女突然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小公子和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还满头珠翠,一副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插在头上挂在腰间的样子,脸上脂粉涂得快有鞋底厚了,要是你,你能认出来吗? 现在她二人正坐在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上,还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服侍着。 苏子澈的面前摆了一个小小的方桌,桌上放着几个小碟子,装着各式点心,她正舒舒服服的小口啜着上好的葡萄酒,让小丫鬟给她捶着腿,一副富家公子哥儿的样子。苏子明歪在一旁睡着,一个小丫鬟正给她打着扇子。 燕天一那匹枣红马神骏异常,说它疾如迅风一点也不为过。苏子澈的马车很快就被他追上了。 在这样的小镇上,这么大这么豪华的马车实在是太招摇了,燕天一追着车辙印,很轻松就找到了她们。照燕天一的判断,这样两个衣着光鲜的姑娘家,必然不像吃得了苦的人,必然会急着逃回家,苏子明不会武功,不能长时间骑马,她们必定会坐马车,只要顺着车辙追,一定能追上她们。 燕天一的判断很准。 只可惜他不知道苏子澈是什么人。 苏子澈是有钱人,不说富可敌国,腰缠万贯总是称得上的。叶其铮早年诛杀那些大盗巨寇之时所积累下的金珠珍宝足够苏子澈挥霍个十代八代的。 富家小姐身上总是不带钱的,苏子澈当然也是,银票什么的全在莫轻寒身上。可是苏子澈是女儿家,女儿家总是有些小玩意儿的。 苏子澈用一粒指肚大小,莹润饱满的珍珠换了一辆大马车,两个小丫头,一坛上好的葡萄酒,满满一食盒糕点,甚至还有两串糖葫芦。这样的珍珠苏子澈身上还有一百七十五颗,一百零八颗串成了项链,六十六颗串成了手链,两颗制成了耳坠,苏子澈只用了一颗耳坠。 幸好小镇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当铺,当铺里有个很识货的朝奉,苏子澈只要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两个小丫头,掌柜就屁颠屁颠让自己的大舅子带上两个双生女儿伺候这位天上掉下来的活财神去了。 燕天一的马横在苏子澈的车前时,苏子澈正把第一串糖葫芦的最后一颗塞进嘴里,随手将小棍丢出车外,从小丫头手中接过了第二串。 燕天一傻眼了。这、这是什么情况?一个俗得要命的中年女人带着小儿子回娘家吗?燕天一只有让路,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 燕天一只有回到客栈。燕天一时间多得很,他本来就是出来玩的,本想好好领略一番水软山柔的秀丽江南风光,没想到半路上碰到两个偷吃了他的狗肉的大姑娘,而那两个大姑娘又从他的手上逃了开去,这下他的游兴彻底被破坏了。 次日一早,燕天一就离开客栈南下,既然来了,那就好好游玩一番再说,燕天一琢磨着怎么着也得去看看寒山寺啊西湖啊四大名园什么的。 燕天一突地瞪大了眼睛,马车!昨日见到的马车!车帘垂下了,但是燕天一判断得出车里只有两个人! 妈的!被耍了!燕天一暗骂一声,策马追去。 ------------ 039 自投罗网 马车半夜时分到了一处大城镇,洛阳。 苏子澈简直要仰天大笑了!洛阳!她当然记得洛阳有个易小扬。易家经过与碎玉宫一战之后元气大伤,老家主身死,现在的大家长正是易小扬。冲着四大世家的交情,易小扬不说护送苏子明回家,至少可以收留她一段时日,等着苏家人来接。 天刚亮苏子澈就带着苏子明上门了。如苏子澈所料,易小扬还是挺买账的,她们受到了极好的对待。苏子澈就在易府待着,偶尔指点指点易小扬武功,使得易小扬感恩戴德直说要拜苏子澈为师。 燕天一自然追到了洛阳,可是到了洛阳之后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两个小姑娘到了这儿就没影了。燕天一是关外人,自然听不出二人口音,不知道该上哪儿找去。按说事情发展成这样,一般人都不会再继续下去了,可是燕天一不是一般人,燕天一觉得自己这下栽了个不小的跟头,不抓着这俩姑娘,简直对不起“鬼面玉公子”这块金字招牌! 洛阳城太大了,在偌大的洛阳城找两个小姑娘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易小扬家有得是好酒,苏子澈每日喝了之后运功化解软玉丹,不几日功力终于恢复,酒量也练得不错了,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功力恢复之后,苏子澈自然不会再老老实实待在易家当娇客了。“洛阳牡丹甲天下”,可惜她们来得太晚了,牡丹早就开败了。可是洛阳还有别的,比如铜驼巷,比如洛河。 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 易府就在这铜驼巷中,洛河东畔。“金风消夏”“半月横秋”虽不到时候,“铜驼暮雨”的景致也看不着,但光就是铜驼巷绿瓦红墙,洛河畔杨柳成荫也够瞧的了。 苏子澈口中叼着根野草,负着手在洛河畔踱步,傍晚的风没了正午的暑气,又是在水边,晚风吹在身上,惬意的很。苏子澈觉得很舒服,很满意。面对着这如画般的景致,苏子澈再次诗兴大发。 “洛阳城里风光好,做客易府吃得饱。”苏子澈还想着那道“八宝饭”,不禁叹道:“易家的厨子真是高明,做得可比我家的好呢!” 铜驼巷是顶有名的街巷,洛河是顶有名的河,顶有名的地方就容易遇见顶有名的人。 燕天一连着几天到处乱逛都没找到苏子澈她们,他都打算飞鸽传书回老家派人来帮他找人了。今日晚饭后出来散个步,竟然意外遇到了那日马车中见到的小公子。燕天一当然知道这小公子不是真正的小公子了,不但不是小公子,还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 燕天一本来是想直接上去抓人的,谁知慢了一下,就听到苏子澈那句“洛阳城里风光好,做客易府吃得饱”,配上她那摇头晃脑一脸沉醉的表情,燕天一忍不住大笑出声。 为什么每次自己吟诗都会有人笑?苏子澈知道自己学问做得不好,但是别人这么不给面子的大笑,未免太过分了吧! 苏子澈很是不满,回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扭过头去像是想要继续抒发未尽的诗兴,突然想起了来人是谁,倒抽一口凉气,缓缓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勉强打招呼道:“好巧啊,呵呵呵呵。” 巧?燕天一挑眉,面具掩去了他的表情,这个死丫头,害得他一通好找,她居然在人家家里做客,还吃得饱!真亏她怎么想起来的!韦庄若是还活着,听到自己的词被念成那样,怕不给气死了。 燕天一一步步缓缓朝苏子澈走去,边走边假笑道:“是巧啊,简直太巧了!真该庆祝一下。” 苏子澈看着燕天一一步步朝她走来,心中突突的跳,一步步后退,忽然转身,像中了箭的兔子似的纵身逃开,燕天一亦是身形一展,追了过去。 好在天色将暮,洛河边也没什么游人。也不知跑了多久,铜驼巷都给苏子澈奔了好几个来回,苏子澈当然不能把燕天一引到易府,她只有不停跑,终于又回到了洛河边。苏子澈站住,知道自己跑不了,她也就不白费体力了。苏子澈刚停下,燕天一也停在她身后一丈处。 二人互看一眼,心中都感到微微惊讶,对方身法快慢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 苏子澈长叹一声,喃喃道:“老天爷,你他妈的是不是太喜欢我了,想早点接我去陪你喝茶赏花啊!” 燕天一武功不在苏子澈之下,苏子澈手中无剑,身上无暗器,单凭一双肉掌,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苏子澈很纳闷,为什么她老是碰到这种顶尖高手,老是莫名其妙就变成阶下囚,要不就是被人追得无处可逃! 就算是尊泥菩萨,也还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活蹦乱跳的苏子澈!苏子澈从来就不是好脾气的窈窕淑女。 两个绝顶高手一战,按理说必会两败俱伤,可是这次苏子澈很快就落败了。苏子澈手中无剑,单凭深厚的内力出掌相抗,可惜这种打法最耗内家真气,数十掌后,苏子澈明显感到自己真气有不继之虞。苏子澈的掌法并不高明,这无形中又吃了个亏。三五十招的燕天一还不能把她怎样,可是五十招之后,苏子澈就感到吃力了。 苏子澈只好罢手。女孩子家嘛,受了委屈最喜欢撒娇了,苏子澈更是深通此道,毕竟叶其铮养大的孩子到底要比别的姑娘家特别一点儿。 苏子澈坐在地上,狠狠抓起一块小石头,用力向洛河掷去,撅着小嘴,用一种娇娇甜甜带着二分委屈三分刁蛮的口气不满道:“喂,那谁,你干嘛存心跟我过不去?欺负一个小姑娘很有面子吗?” ------------ 番外 之往事一 六朝古都长安城从来都是富庶之地,尤其是长安大街,更是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 宝儿啃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走着,她身后一步之处跟着一身黑衣的剑奴。 长安大街上吃喝玩乐的东西到处都是,宝儿又是个不省心的主儿,东跑跑西钻钻,莫轻寒只得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她。 “前面好多人!去看看!”宝儿看到前面围满了人,动了好奇心,大呼小叫着一溜烟冲了过去。 剑奴面无表情地跟着,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人群正中,是一对姐弟,姐姐脸上挂着泪,弟弟抽抽搭搭地哭着,他们身边是一领草席,草席下盖着一具男尸。姐弟俩的面前搁着一块写着“卖身葬父”字样的破木板。 那姐姐左右不过十三四年纪,弟弟最多七八岁,模样长得倒也清秀,只是身子单薄瘦弱,衣衫破烂不堪,脸上有些脏污,看起来很狼狈。 剑奴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曾经,他也是这么穷困潦倒,甚至比那对姐弟更加艰难,他只有一个人,连个伴都没有。 剑奴侧目,看着他的少主。 是她,她救了他,留下了他,并且对他那么好,给他好吃的,好玩的,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 他清楚地记得当日少主说“宝儿喜欢他”,说“别人再好,那是别人的,宝儿就是喜欢哥哥!宝儿就要哥哥陪着”,若没有她,也就没有现在的他了。 若没有少主,那么如今,会是怎样的境况呢? 他不会念书识字,不会舞刀弄剑,不会……他甚至不会撑过那场大雪! 七年了,他跟随少主已经七年来了……七年来,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他的生命完全以少主为中心,他就像是一棵藤萝,依附着少主这棵大树而生。 剑奴心中一丁点儿不舒服都没有。 作为一个男人,依附一个女人为生原本该是很丢人的事情,可她不同,她是少主,是剑奴的再生父母,没有她,就没有他。 这样深厚的恩情,怎么报答也不为过了吧! 剑奴看到宝儿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失落。 少主的心肠是最软的,她一定动了恻隐之心了吧? 本就是她对他的心软与怜悯,主人才会留下他,要不是这些年来她一直护着他,或许他早就被主人一掌拍死了,他知道自己一向不得主人欢心,他之所以会成为今日文武双全的他,完全是少主的相护之功。 若少主将这对姐弟带回去了,以后,她身边是不是就没了他的位置? 冷漠凉薄的剑奴,忍不住有些担心了。 “我当是什么好事呢!原来是死了人啊!这一大早的,晦气!”宝儿小手一挥,扭头就扒开人群往外走。 剑奴顿感惊诧,怎么,少主不买下他们吗? “让开!让开!连我的路也敢挡?!”宝儿是有些蛮不讲理的,叶其铮的孙女根本无需同任何人讲理。 剑奴立时伸出一臂,将拦着宝儿的人隔开,不让他们挡住路。 “大爷,开开恩吧!求您了,买下我吧!”那卖身葬父的女孩声音低柔婉转,十分动听。 宝儿听她出声,忍不住驻了足,回头一看,只见那女孩拉住了一位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人。 “我会做很多事的,我会洗衣裳、做饭、砍柴、挑水,什么脏活重活我都能做的!”女孩眼巴巴望着那人。 那人是城中一名秀才,念过不少书,肚子里有些墨水,也有几分家底,只是虽长着一副斯文模样,却是个酒色之徒,那女孩一拉他衣摆,他顺势矮身抬起女孩带泪的小脸,啧啧连声地打量。 “啧啧,长得倒也有几分姿色,可惜呀,有点儿小,还得再养上两年才能用,不值得呀!” 那人淫 猥的话一出口,边上立时起了一阵哄笑。 女孩眼泪掉得更凶了,收回手死搂着弟弟咬着嘴唇颤抖,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滚!”剑奴低斥一声,“脏了少主的耳朵!”一手往那人腰上一抓,提着腰带将他扔了出去。 叶其铮在长安落户已有七年之久,等闲没人敢惹叶府的小少爷,那人见出手的是叶府家奴,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走了。 女孩见有人出手相助,抬起带泪的双眸,便见到一名青衣小少爷与一名黑衣少年,立时便扑过去拉住宝儿的衣衫下摆求助。 宝儿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衫,嘟哝道:“拉我做什么?我又不要买你!” 女孩一愕,宝儿已哼哼着扭头走了。 剑奴立时跟上,心里却一直舍不下刚才的那个问题。他跟少主向来心意相通,怎么这次……他满以为她会救下那对姐弟的。 “少主……你为什么没有买下他们?”犹豫了许久,剑奴终于问出口了。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宝儿回头,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膀,“我又不是活菩萨,干嘛要救苦救难?” 剑奴一怔,喃喃道:“那你当年为何救我?” 剑奴有自知之明,他长得并不俊,顶多算不丑,跟美男子丝毫搭不上边,而刚才那对姐弟,论容貌怎么着也比他强上一大截。 “什么为什么?救了就是救了,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宝儿似乎被那对姐弟坏了兴致,嘟嘟囔囔的有些不快。 救了就是救了,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她救他,对他好,没有原因,也不需要有原因,是这样吗? 她的确没有一副好心肠,那样可怜的一对姐弟,她都没有动容,怎能说她心肠柔软呢? 可就是这么一个心肠冷硬的人,救了他,七年如一日待他好,这是不是比那些同情心泛滥的人要难能可贵得多? 或许,这世间,仅他剑奴一人能让少主大发慈悲了吧! 有些人的好,是只对特定的人的,比如叶宝儿的善良,是只对剑奴的。 剑奴抬头,阳光越发灿烂了,暮春的暖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 ------------ 040 上阵主仆兵 苏子澈是侧对着燕天一的,燕天一只能看到她半张脸。 这半张脸上,额头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秀眉深蹙,脸蛋红扑扑的,小巧红艳的嘴唇撅得老高,夕阳的余晖在这张秀美的小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显得越发迷人。 燕天一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罪恶感,自己都觉得不该欺负这么一个娇柔可爱的少女。 燕天一就那么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燕天一笑了,娇柔可爱?嗯,娇柔可爱,这少女是怪可爱的,至于娇柔嘛!尤其是柔,说实在的,真没发现。 虽然心里还是有着几分罪恶感,但是燕天一就是忍不住想要逗逗她。燕天一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道:“怎么不打了?接着打呀!你武功好像很不错来着,这么快就认输了?” 苏子澈恨得直咬牙,要不是手中无剑,还不知道是谁看谁笑话呢!什么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那都是唬人的,对付比自己弱得多的人,用不用兵器都无所谓,可是实力相当的两个人碰上了,你拿肉掌,人家拿利剑,以己之短,如何克人之长? 苏子澈觉得很委屈,老是莫名其妙打输给人家,还被人羞辱,在扬州与韦若瑾一战如此,今日与这鬼面人一战亦是如此,这次更窝囊,甚至连武功中的一半都没使出来,就败了阵。 所以苏子澈又哭了,大颗大颗的掉眼泪,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发出声音,双肩抖动,白嫩的小手使劲攥着,指节现出青色。 燕天一心中的罪恶感蔓延开来,感到有些不忍,然而心底深处竟然有一丝隐隐的喜悦,这小丫头哭都哭得那么可爱!燕天一掏出帕子递过去,苏子澈一把打开他的手,转过身子,背对着他,把脸埋在膝盖上,双手抱着肩,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燕天一一愣,随即皱了皱眉。 “宝儿!”“少主!”两个男声一起响起,苏子清和莫轻寒终于找到了苏子澈。二人收到易家来信,当即快马加鞭赶往洛阳,在易家见到了苏子明,得知苏子澈独自去了洛河畔,二人又急急忙忙寻来,正见到苏子澈坐在河边哭得凄凄惨惨戚戚。 “轻寒!哥哥!”苏子澈听见二人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一抬头,泪眼朦胧中就见苏莫二人正往这儿走来。苏子澈哭喊一声,跑过去扑在莫轻寒怀中,“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燕天一眼中倏地溢满寒霜。 莫轻寒轻轻拍着苏子澈,柔声安抚着,苏子清撇撇嘴,微含醋意地瞪莫轻寒一眼,自己的妹妹受了委屈,二话不说扑向别的男人怀里,这让他这个心心念念苦寻十三年的哥哥很不是味儿。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谁都不能欺负他的宝儿! 苏子清拔剑,一步步向燕天一走去。苏子澈忽然闷闷道:“让我来。”接过破云剑,小脸在莫轻寒胸前蹭了蹭,将鼻涕眼泪全糊在莫轻寒衣衫上,咬牙切齿地走向燕天一,一边对莫轻寒说:“轻寒,仔细看着,认真琢磨琢磨,回头我教你第十三剑。” 燕天一也感觉到了苏子澈眼中的怒意和身上的寒意,谨慎的立好了门户,等着接招。他看得出来的这两个年轻人都不是庸手,白衣男子武功在江湖中也可算是出类拔萃少有敌手的,那黑衣男子更是满身杀气,一张冷漠的脸像是花岗岩刻成的,冰冷坚毅毫无情绪,眸中却放射出炽烈的仇恨光芒,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感觉。 两个高大挺拔器宇轩昂的年轻男人,一个花一般的少女,燕天一想着,浑身不自觉的散发出浓浓的杀气。燕天一猜测着三人的关系,心中充斥着怒意,手上的剑也握紧了三分。 苏子澈一抖手,剑鞘飞出,直直向燕天一打去,身形展动,直踏中宫,长剑直指燕天一面门,剑到燕天一面前一尺远近,燕天一举剑来格,苏子澈剑锋一转,斜斜刺向燕天一咽喉,燕天一身形一转,让开这一剑,反手还了一剑,苏子澈不闪不避,长剑下滑,刺向燕天一胸前。燕天一所使的乃是把短剑,长只二尺三寸,苏子澈的破云剑却足足三尺两寸,这九寸的差距使得燕天一不得不回剑自救。若是剑招使实,苏子澈的长剑已刺入燕天一心脏,燕天一却连苏子澈的衣衫都够不着。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燕天一既使短剑,剑术自然不凡。苏子澈虽是长剑在手,然而她个子矮,手臂短,燕天一个子高,手臂长,在兵刃上,苏子澈可说占不到太大便宜。更可惜的是,方才一阵硬打硬拼,苏子澈真气耗损不少,此时她与燕天一两剑相争,不分高下,但是时间一久,必定落败。 莫轻寒看出苏子澈似有渐落下风之势,长剑一震,和身扑上,苏子澈见到莫轻寒出手,向他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手上一松,只接下一小部分攻势,大部分都让给了莫轻寒,只偶尔出手化解莫轻寒接不下的险招。 如此一来,燕天一不得不出尽全力,苏子澈却是优哉游哉,一派轻松。燕天一气得直想一拳打歪苏子澈那小巧秀挺的鼻子。那灿烂的笑,那与黑衣男子暧昧的眼波,无一不勾挑着燕天一的怒火。 燕天一杀机顿起,一连三剑,剑剑夺命,狠辣异常,全部往莫轻寒身上招呼。苏子澈一看,眉头一皱,心中一凛,接过两剑,莫轻寒躲过一剑,反手还了一剑,燕天一又是三剑,先是逼退苏子澈,紧接着两剑刺向莫轻寒。 ------------ 041 舍身挡剑 苏子澈看到第一剑,心中一惊,慢了一慢,就是这一慢,第二剑已经刺向莫轻寒,此剑剑势迅疾,剑气凌厉,莫轻寒万万接不下来。 苏子澈长剑递出之时,已经格不开那一剑了,莫轻寒闪无可闪,避无可避,眼看那一剑就要穿心而过,苏子澈一咬牙,一把抱住莫轻寒,用力往前扑倒。 苏子澈挡的很快,所以莫轻寒一点事也没有。可是苏子澈扑倒得还不够快,所以她的右肩后侧吃了一剑,好在她往前扑了一下,伤口并不怎么深,不过是从她肩膀后面刺入,前面穿出,并且剑尖露出三寸有余,而且因着那一扑,伤口又加深了三分。 燕天一的剑太快了!快到剑身已经入肉,刺透了苏子澈的肩膀,燕天一才发现伤错人了。好在苏子澈个子不是很高,那一剑只是刺在了肩膀上,又从莫轻寒肋下穿出。苏子澈若是不挡着,莫轻寒这回可就彻底完蛋了。 热血溅到脖颈上,莫轻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苏子澈肩头明晃晃的剑尖,莫轻寒一时傻了,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苏子澈汩汩流血的肩头。 苏子清大喝一声,冲上去一把推开莫轻寒,咬牙拔开剑,紧紧捂住苏子澈的伤口,莫轻寒摸出一瓶药交给苏子清,咬牙提剑,一步一步向燕天一走去,一身杀气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轻寒,退下!”苏子澈低斥,声音已经忍不住发颤,俏脸疼得有些扭曲,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泪珠也断线珠子似的,苏子清心疼地给她擦,怎么也擦不完。 莫轻寒无语,脚步一顿,手中剑紧了紧,指节泛青,继续向燕天一走去,满面阴鸷,似欲择人而噬。 “轻寒!”苏子澈斥道,声音无力虚弱至极。 “伤了少主的人都得死!”莫轻寒冷冷道,脚下一步不停,仍是以极缓慢极沉重的步子向燕天一走去。 “不听我的话,就不要跟着我了。”苏子澈微怒,口气有些严厉。莫轻寒一愣,面上神色一变,颇有些受伤地看着苏子澈,又狠狠瞪了燕天一一眼,快步走过去扶着苏子澈。 “喂,你是‘长白神剑’燕飞云什么人?”苏子澈微喘着,颇为吃力,莫轻寒想扶她回去,也被她以眼神制止。 “你怎么知道先祖父?先祖父去世已有二十年,姑娘?”燕天一看到伤的竟然是苏子澈,心中一惊,随即怒火冲天,见莫轻寒朝自己走来,正中下怀,不料莫轻寒却被苏子澈拦下,苏子澈如此一问,燕天一心中很是惊奇。 “原来你是燕二爷爷的孙子,我是‘江宁一叶’的孙女。‘不归剑’下,不伤燕二爷爷门下之人。我们就此别过,各不相干。”苏子澈忍着疼,勉强说道:“轻寒,此人是燕二爷爷的孙子,燕二爷爷与爷爷是八拜之交,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以后再见到此人,你们都不可主动闹事。” 苏莫二人俱不答话,苏子澈眼巴巴地看着二人,苏莫二人只好点头,苏子澈这才放下心来。 掌心割了一道小口子苏子澈都能掉上半天眼泪,更何况这一剑差点把她一条右臂给废了?所以苏子澈又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如丧考妣似的,莫轻寒一件好好的长衫,被她蹭的脏兮兮的,湿了一大片。 燕天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右手一直在抖,他的心一直在抽,他的全身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发酸。他可以肯定,这个叫“轻寒”的男子,跟这个叫“宝儿”的姑娘关系很不一般,绝对不是简单的主仆。 燕天一知道那一剑刺得很重,那是他出了全力的一剑,那本就是要命的一剑。燕天一很担心苏子澈的伤势,所以他远远的跟着三人。 莫轻寒抱着苏子澈飞奔,苏子澈不愿这么狼狈的进易府,又怕给易府带来麻烦,便要求去客栈。 右肩被包得密密实实的,右臂又被吊在了颈子上,苏子澈哀叹一声,怎么她老是受伤?老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次倒不是她伤得真有那么重,只是莫轻寒和苏子清二人都在床前守着,她根本不敢动。 莫轻寒浑身散发着深重的戾气,目光中三分心疼二分自责,三分愤怒二分受伤,薄唇紧紧抿着,剑眉紧蹙星眸微眯,右手紧握成拳一脸咬牙切齿之状。 苏子澈知道莫轻寒在生气,气燕天一,气他自己,也气她。苏子澈伸左手拍拍他,莫轻寒赌气地扭过头不看她。苏子澈秀眉一挑,拉住他衣裳,轻轻摇着,秀眉微蹙,贝齿轻咬着红唇,一脸愁容满眼含泪,三分娇五分嗔中带着二分刁蛮俏皮,口中轻轻哼哼着。 苏子清看着苏子澈这副神情,一颗心早就化成了一汪春水,哪还舍得责怪她以身挡剑? 莫轻寒知道苏子澈又要使出撒手锏,强忍住不看她,转念一想,若自己再不搭理她,她肯定要来个“水漫金山”,不得不转过去,假装冷漠地瞪了她一眼,看到她那副可怜兮兮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紧紧地抽痛着。 燕天一看着他们进了客栈,偷偷地跟上去,小心地观望,只见苏莫二人一直在床前守着,他一点接近的机会都没有。燕天一偷偷要了隔壁的房间,小心地留意着苏子澈这边的动静。 当夜,苏莫二人谁都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一在床边,一在桌边伏着打盹。 ------------ 042 又见碎玉宫主 一阵风卷过,床前多了一条苍灰人影。 韦若瑾终于来了! 许是连日来星夜赶路,苏莫二人早已疲累不堪,直到韦若瑾站在床前,二人才惊醒过来,莫轻寒一起身,苏子澈也醒了。 灯光亮起,看到来人之后,没等苏莫二人有什么反应,苏子澈已经大吼起来:“姓韦的!你他妈的还敢来见我?!嗯?奶奶的给我吃什么狗屁软玉丹,害得我被人像野狗一样追得无处藏身,还挨了一剑!奶奶的我这一条胳膊差点废了你知道么!你个王八蛋!” 看到苏子澈的表情,韦若瑾就知道这丫头又要发火了!所以他一下子就跳的老远,想尽量避开苏子澈的怒火。他只知道自己派去的人死了,怕她有什么闪失,收到消息便立刻赶来,谁知这小家伙一看到他就像见到杀父仇人似的。 听了苏子澈连珠炮似的咒骂,他这才注意到苏子澈右肩包着厚厚的布条,两步走到苏子澈床前蹲下,手轻抚着苏子澈右肩,轻柔地问道:“谁伤的?”语声虽柔,杀意却重,面上一片怜惜,眸中却是一片阴寒。 “谁伤的?你他妈的还有脸问谁伤的?要不是你那个该死的手下抓了我还不够,还抓了我姐姐,我怎么可能给人追得像个野狗一样,还被人逮着打了个半死!韦若瑾你给姑奶奶听仔细了,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小子也别想舒舒服服的做你的大宫主!”苏子澈唾沫横飞的大吼,一点也不像重伤之人。 “看你还有力气发那么大的火,想来小命是没什么大碍了。说,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好事?敢伤我韦若瑾的妹妹,哼,瑜儿,你放心,哥哥一定帮你报仇!”韦若瑾擦擦脸上的唾沫星子,看她满口脏话,不禁暗暗摇头,姑娘家怎么能那么粗鲁!一点女孩儿样都没有,以后嫁的出去吗? 韦若瑾狐疑的看看苏子澈,再看看莫轻寒,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个冷冰冰的家伙,看起来对他的瑜儿很是痴心的样子。 韦若瑾目光转向苏子清,面上忽然现出杀意,沉声道:“瑜儿,这个人……” “喂!大宫主,我呢,不叫什么鱼儿猫儿的!从前我叫叶宝儿,现在我叫苏子澈,杭州落雁庄苏家三小姐苏子澈,听明白了没?”苏子澈皱眉,很是不满他刚才看苏子清的眼神,那可是她的亲哥哥,韦若瑾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苏子清,苏子澈心里禁不住毛毛的。 “瑜儿!你伤着脑子了是吗?”韦若瑾脸色更是阴沉。 “韦宫主,韦大爷!小女子福薄,受不起你老人家如此抬举!”苏子澈揉揉额角,哀哀道:“我说韦大爷,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怎么自从认识了你,我就老是受罪?我都断了四根骨头中了一剑,还毁了容,你还想怎么折腾我啊?” 苏子澈前一句话让韦若瑾暴跳如雷,恼得想一把捏死她,后一句话又让他自责地低下了头。韦若瑾似是有些不甘心道:“可是,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你!瑜儿,对不起,哥哥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你跟我回碎玉宫好不好?” “韦宫主,当日之事,是你错认了妹妹,我认错了哥哥,如今,我已找到亲生哥哥,找到了亲生爹娘,你又何苦纠缠不休?你再如何紧抓不放,我还是苏子澈,怎么也变不成韦若瑜啊!?”苏子澈无奈,韦若瑾似乎认定了她这个妹妹,根本不管她如何反对。 燕天一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半夜又进来一个男人,听动静还是个顶尖高手,小丫头一连串脏话的骂人,那人叫她“瑜儿”,她自称“苏子澈”,这一切燕天一都听在耳里,不觉对苏子澈的兴趣更加深厚。 原来这个小丫头还是个大宝贝,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要,呵呵,这下有得玩了!燕天一兴奋地想,就看谁有那个本事能抱得美人归了! “我不管!瑜儿,你必须跟我回去!”韦若瑾冷冷道。 “我要是不去,那我哥哥姐姐,甚至轻寒都要小心看着自己的脑袋了是吧?说不定我爹娘也会有个什么闪失,我们苏家就一家老小在阴曹地府大团圆了是吧?”苏子澈更是冷漠。 “瑜儿,你知道的,我不想这样。”韦若瑾移开目光,不跟她对视。 “你他妈的还敢说!要不是你,我犯得着断了四根骨头还拼命赶路闯武当吗?要不是为了给我娘疗伤驱毒,我犯得着耗损真气自损功力吗?要不是你,我现在会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吗?你要是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叫你碎玉宫上下鸡犬不留!”苏子澈毕竟不是善茬,都伤成了这样,还不忘恶狠狠地威胁韦若瑾。 “瑜儿,我现在突然觉得要是真把你带回碎玉宫,那不等于把老鼠放进米缸里?你肯定会把碎玉宫闹得鸡飞狗跳。”韦若瑾苦笑。 “那你还要我跟你走?” “当然!”韦若瑾毫不犹豫道,如愿看到苏子澈垮下来的小脸。 “我觉得吧,我肩膀虽然伤了,但是我的人还没有废,我哥哥和轻寒还是活人,现在,合我三人之力,再不济也能……”苏子澈挑眉,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韦若瑾。 韦若瑾也笑了,笑得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苏子明,长得可真是沉鱼落雁呢!” “你!”苏子澈气得左手使劲捶床,眼中像是想喷出火来,尤其是看到韦若瑾一脸奸笑时,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憋了半天的苏子清和莫轻寒早已忍耐不住,拔剑出鞘就要上前,苏子澈急忙喝止,大眼睛转了转,道:“好,我跟你去碎玉宫,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 043 芳踪何处 “好!”韦若瑾大手一挥,丝毫不问苏子澈的要求是什么,爽快地答应。 很诧异韦若瑾答应的那么干脆,苏子澈也懒得多想,娇声道:“第一,我要带轻寒一起去!”苏子澈说着,发现莫轻寒自始至终一副冷然的神情中透出一丝喜色,眸中流转着喜悦的光芒。 韦若瑾看看莫轻寒,笑得颇有些暧昧,本来他就想要莫轻寒去照顾苏子澈,毕竟他的妹妹已经十七岁了,而这个脸上能刮下一层冰碴的男子是个可托终身的男人。 “第二,你不准难为苏家任何一个人,就是守大门的大爷,你都不准动!” “这、好!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保证不动他们一根汗毛!”韦若瑾实在不想答应,他最想干的就是宰了苏子清!就是这个苏子清!就是他!害得宝儿不认他这个哥哥! “第三,你不准给轻寒吃任何药,也不准封他什么穴道,更不准伤他!”苏子澈声音中多了一丝阴沉。 “没问题!只要你乖乖的,不管你想怎样,我都会答应你。” 三个要求,两个是为莫轻寒而提,这让燕天一气得直咬牙,也没心思再听下去了。 次日,苏子清就带苏子明回杭州去了。苏子清当然不愿走,可是苏子明不能老是住在易府,更何况家中二老终日担忧,再说苏子澈进了碎玉宫,他又无法跟去,无奈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带苏子明回家。 好在有莫轻寒陪着,韦若瑾又不会把苏子澈怎样,苏子清心中这才有些安慰,不禁开始感激起莫轻寒了。他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莫轻寒看苏子澈时眼中那掩不住的爱恋。可惜的是,他家小妹好像……反应有些迟钝啊!呵呵,莫轻寒不敢说,苏子澈又不懂,有好戏看了!苏子清并没有帮莫轻寒挑明的意思,让那个冰块一样的家伙着急去吧! 今日临走前苏子明见到了苏子澈,看到苏子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苏子明的泪珠又掉下来了。“唉!女人啊!果然女人是水做的,永远都有哭不完的眼泪!”苏子澈撇撇嘴,丝毫不记得自己也是个“水做的女人”。 隔壁的燕天一笑出了声,这个小丫头,呵呵,真是越来越可爱了!自己哭起来惊天动地,简直能把人的耳朵给震聋,她的姐姐哭起来至少梨花带雨文雅秀气,她竟然好意思嫌弃人家!出口污言秽语,哭起来形象全无,一无文静秀气,二无才情诗意,三无女儿娇态,唉!一个姑娘家,真是个失败的小丫头! 可是就是这个小姑娘,让他从此再也放不下。燕天一当然明白自己的心意,朗笑出声,淡淡道:“小丫头,你逃不掉的。” 次日一大早,一辆加宽的马车驶出了洛阳城,马车上架着一张低矮的软榻,苏子澈就在软榻上躺着。 车帘垂着,挡住了炽烈的阳光,韦若瑾给苏子澈打着扇子,莫轻寒将冰镇过的葡萄喂进苏子澈口中,左手接住苏子澈口中吐出的葡萄皮。韦若瑾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 044 风波再起 是夜,一群黑衣人潜入易府。 易小悠快急死了,她现在已丝毫没有“洛阳牡丹”的风采了,云鬓散乱,满身浴血,衣衫破碎,胯下一匹高头大马撒开四蹄狂奔,扬起一阵阵尘土。 日薄西山,易小悠终于赶上苏子清兄妹。 看到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滚鞍下马,踉踉跄跄地闯进来,正在用膳的苏子清惊讶地停住了筷子,尤其是那姑娘正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这桌走来,看到那姑娘抬起头时,苏子清更是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苏大哥!易家被、被灭门了!只有我一、一个人逃出来,是碎、碎玉宫!还说、说下一个是南宫家!”易小悠剧烈喘息着,一席话说完,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大口血,昏了过去。 事关重大,苏子清当机立断,一面托了丐帮弟子将消息分传南宫家与落雁庄,一面请了大夫为易小悠治伤。 易小悠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易小悠伤得不重,她本身武功并不高强,而凶手似乎故意放过了她,好让她将消息传出去。易小悠一个弱女子,经历了灭门之祸,加之策马狂奔一日半夜,滴水未进,心神受到强烈打击,这才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是碎玉宫的宫主亲自下的手,我认得他!前日三大世家约战碎玉宫时,我见过他!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易小悠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泪,这让苏子清很是钦佩,这姑娘,毕竟不是玉家庄那位空有一身傲气,全无半分能耐的娇千金。 “苏大哥,小妹如今家破人亡,已是六神无主,洛阳与姑苏相隔又远,小妹只得赶来告知苏大哥。”易小悠说着,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伤悲,忽然想起什么,接道:“苏大哥,四大世家已去其二,碎玉宫已经挑明下一个会对付南宫世家,接下来,恐怕就是落雁庄了。” 苏子清心中一凛,难道韦若瑾那么急着带走宝儿,为的便是瞒着宝儿除去苏家?那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就不怕宝儿知道后恨他吗?他为什么要灭易家和南宫家?难道是为了报三大世家联手攻打碎玉宫之仇?那么他答应宝儿的条件,难道是骗她的? 苏子清想不明白,所以他他也不再想了。他现在只想赶紧找到韦若瑾问个明白,至少也得把宝儿带回来,决不能让她落在那个魔头手中。然而他又不能不管苏子明和这个可怜又可敬的易姑娘。 他当然可以带着两位姑娘去找韦若瑾,可是他的武功本就不如韦若瑾,更何况带着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苏子明和一个只会几手三脚猫功夫的易小悠。他当然不能这么干,这无异于送死。苏子清不怕死,但是他也不会白白送死。 那么韦若瑾到底是不是凶手呢?他不是已经护送苏子澈回碎玉宫了么? 韦若瑾护送苏子澈一段,收到一封密报,立时便离开了,说是有些事情要处理,让苏子澈莫轻寒二人自行回碎玉宫。 韦若瑾赶回洛阳时,易家已经化为一片废墟,一场大火烧掉了一切,而门前石狮子的口中衔着一枝枯萎了的兰花。 韦若瑾的双眼眯了起来。 嫁祸?会是谁干的?韦若瑾笑笑,南宫世家?好!那他就去姑苏走一遭!他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敢让他韦若瑾顶缸! 快马奔驰三天三夜,韦若瑾必须在对方动手之前赶到,才能揪出那个栽赃给他的混蛋!韦若瑾不在乎多灭一个易家,但是给人背黑锅,那可不是他韦若瑾会做的事! 可惜韦若瑾还是慢了一步。韦若瑾赶到南宫世家之时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南宫世家已经燃起了烧天大火,看火势,至少已烧了两个时辰,要追凶手,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兰花!又是兰花!在南宫世家大门口的横匾上插着,火光将兰花映得黄中透红,兰花已经蔫了。 有这个实力,仅仅半夜就灭了偌大的南宫家,又嫁祸给碎玉宫,看来这个对手不但跟他有深仇大恨,还有着庞大的势力。只是,这样的人,会是谁呢? 韦若瑾猜不出来,所以他干脆不猜了,反正这人早晚会主动找上他,他韦若瑾还没怕过谁呢!韦若瑾知道现在在去追苏子澈也追不上了,索性直接回碎玉宫。 碎玉宫在太行山北麓下一个颇为隐蔽的山谷中。韦若瑾快马加鞭,数日后终于在午后赶到碎玉宫。苏子澈他们白天慢悠悠赶路,天不黑就投店歇息,三人竟比韦若瑾还晚大半天才到。 ------------ 045 白马公主 燕天一简直郁闷的要死!他不过是喝多了点酒,睡得沉了些,醒来时苏子澈就已经走了。燕天一当然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他知道苏子澈受了伤,他们肯定会乘马车,所以他很容易追踪。 可惜他不知道苏子清也是乘的马车,而且他们早走了一天。所以当他追了半风儿夜,次日天蒙蒙亮,在一片小树林里遇见昼夜赶路的苏子清兄妹和易小悠时,他惊愕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的脸阵青阵白,面上的表情仿佛给人在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却又在他张口欲呼时往他口中塞了一个臭鸡蛋。 一见到燕天一,苏子明下意识躲到了苏子清背后,苏子清皱眉看了苏子明一眼,握起长剑,冷冷地看着燕天一。 “怎么是你?小丫头呢?”燕天一实在是很不耐烦在这儿跟苏子清磨叽,但是他很清楚这么一折腾,再想追上苏子澈已经不可能了,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问苏子清。 “阁下这是在打听舍妹的行踪么?怎么,阁下还嫌害得她不够吗?”苏子清冷冷道,目中燃着一片炽烈的怒火,却顾及着身旁这两个弱女子而不能发作。 “你是要逼我动手吗?”燕天一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仿佛他手上开了一朵大大的喇叭花似的。 苏子清不言,长剑出鞘半尺,一道青光映上他英俊的面容,显得坚毅冷漠。 “你该知道你接不下我五十招。”燕天一负手背后,冷冷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大丈夫死有何惧?”苏子清语声中豪气万丈,丝毫不为燕天一绝世武功所惧。 易小悠看着苏子清,目中露出赞赏钦佩之意。 燕天一当然不能真跟苏子清动手,万一真把苏子清打伤了他可怎么跟苏子澈交代?所以他只有放苏子清他们走。 好在燕天一还有一件法宝。 有燕天一,自然就有燕天二。燕天二是燕天一的妹妹,亲妹妹,关外有名的“白马公主”,美貌不输马春兰的大美人。既然是法宝,自然有非同寻常的本事。燕天二的本事就是追踪。这是她那么多年追踪燕天一练出来的。 燕天一第一烦的女人就是这个小他八岁的妹妹,然而他这个宝贝妹妹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哥哥。 燕天二特别喜欢黏着燕天一,从十三岁起,燕天二就经常到处跑追踪燕天一,五年来练就了一身超凡入圣的追踪术。她要是想找到一个人,那个人除非找个荒山野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否则肯定会被她追到。 想到燕天二,燕天一抬头望天,这会儿,这丫头该追到哪儿了?燕天一记得最快一次,燕天二只用了三天,在燕天一还没入关前就找到了他;最慢一次,是因为燕天一走前给燕天二下了**,让她昏睡了三天三夜,也不过躲过了二十二天。这次他已经逃出来整整十八天了,燕天一觉得自己的反追踪术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但是现在他只希望燕天二能立刻找到他。 ------------ 046 兄妹同心 燕天二果然没有令燕天一失望,燕天一只在附近的小镇等了一风儿夜,次日傍晚,燕天二就已经一脚踹开燕天一的房门,冲进去挂在燕天一身上,口中直嚷:“哥哥!哥哥!我又找到你了!” 燕天一听到房门被踹的声音,禁不住喜上眉梢,他等的人终于来了!然而当燕天二挂在他身上死搂着他之时,他还是忍不住蹙紧了眉头,狠狠地把燕天二拽下来,摁进椅子里,死死的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有起身的机会。 “哥哥,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呢!找你越来越难了呢!”燕天二看燕天一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心里别提多乐呵了,更是忍不住调侃他几句。 燕天一现在可不敢跟她计较,毕竟他有求于人嘛,得,就让这个小妮子先得瑟一会儿,等到他找到苏子澈之后,嘿嘿,不把这小妮子扔回关外老家关她到出嫁,算他这个哥哥斗不过她! “小妹,好妹妹,哥哥有件事求你帮忙,一件小事,呵呵。”燕天一摆出一副讨好的表情,压着燕天二双肩的手早改成了按摩。 “嗯?”燕天二狐疑地看着燕天一,他……他这是怎么了?燕天二不喜欢看他那一张假脸,一把撕去燕天一的面具,扯得燕天一疼得直咧嘴。 “你帮我找一个人,啊、不,是两个,不对,是三个。”燕天一还没想好怎么说,话头就让燕天二给打断了,“我说哥哥,你到底要找几个人?三个啊!你是想让我跑遍中原关外加西域吗?” “不是不是,”燕天一急忙摆手,就怕这小妹撂挑子不干,“三个人是一起的,乘着马车,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姑娘,也有可能那姑娘会扮成个小公子,对了,那姑娘肩上还受了伤。他们是从洛阳出发的,要去一个叫做‘碎玉宫’的地方。”燕天一尽可能仔细的描述着,又说道:“尽快找到,越快越好!一定要找到!“ “咦?他们跟你有仇啊?“燕天二狐疑地看着燕天一。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尽快找到他们就对了。”燕天一当然不能说他看上人家姑娘了,又给姑娘逃了,追又追丢了,这么丢人的事,他怎么可能告诉燕天二好给她增添点笑料! 他们既然是从洛阳出发的,燕家兄妹自然要从洛阳追起。一进洛阳,二人满耳听到的都是易家的灭门惨案。 易家?那不就是苏子澈做客的易家吗?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洛阳易家?之前被灭门的扬州玉家,同为四大世家之一,并且大街小巷都在传言下一个被灭门的是南宫家,那么苏家……碎玉宫?不就是那个接走苏子澈的碎玉宫吗?燕天一心中飞快地打着算盘,这一切,显然有着某些联系。 看来这个碎玉宫与四大世家有着深仇,与三大世家一战,碎玉宫并未能占多大便宜,眼下,碎玉宫是想要各个击破了。那么苏家……若碎玉宫真要灭苏家,那么为何要将苏子澈接走呢?苏子澈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韦若瑾将她留在身边无异于在自己脑门上悬了一柄利剑。韦若瑾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从那日韦若瑾与苏子澈的对话中,燕天一听得出韦若瑾对苏子澈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就不怕苏子澈知道么? 燕天一心中打定了主意,守株待兔不比主动出击好得多?只要跟着苏子清到了杭州,看着落雁庄,自然能等到苏子澈,要是落雁庄真的遭到碎玉宫的袭击,他上去给他们解了围,那岂不是大大的讨佳人欢心?燕天一想着,笑得脸上的人皮面具都快贴不住了。 “哥哥,你干嘛老带着这个鬼东西?丑死了!”燕天二伸手要撕燕天一的面具,燕天一“啪”的一声拍掉燕天二玉手,疼得燕天二直咧嘴。燕天一道:“你忘了当年我的誓言了?” “知道!不就是看到你的脸的女人,要么当燕少奶奶,要么当阎王奶奶!我就纳了闷儿了,你又不是大姑娘,看到你的脸就得以身相许啊?!”燕天二很是不屑,真是的,她哥哥是不是脑子坏了啊? ------------ 047故人重逢 马车走得不快,不但不快,简直就比人走的快不到哪儿去。四匹矮种川马拉着大车缓缓走在官道上,这种速度之下,马车平稳得根本感觉不出在动,这当然是为了苏子澈的伤。 好在没人知道苏子澈与韦若瑾的关系,而赶车的虽是碎玉宫之人,却因为身份低微而没人认得。车夫自是不敢着急赶路,苏子澈与莫轻寒更是不急,三人优哉游哉,乐得自在。马车离开洛阳之后,先是走官道,走了两日,便转入了小路,人烟更是稀少,二人都没有听说易家的灭门惨案。 苏子澈三人到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就是为了让他们看不见进宫的路,车夫才算准了时间入夜之后带他们进去。车夫带着他们七弯八绕,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终于把他们带到一处院落。 院落很是精致,院子里种满了各式花草,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房屋错落有致,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平和淡雅,别有一番风味。 苏子澈的房间在一座精致的小楼中,小楼是韦若瑾令人新建的,一楼用几根粗大的毛竹架空,二楼才是住的地方,三明两暗五间小屋,里外全是用竹子搭成,中间夹了樟木板,既美观,又坚固,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这房子,韦若瑾显然花了不少心思。屋里的装饰华贵而不艳俗,看起来舒服得很。苏子澈很满意,简直满意极了。但是,当她看到伺候她的侍女时,她的满意一下子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那侍女正垂首给她倒茶,苏子澈招招左手,将那侍女叫过来,正要吩咐她铺床,看到那侍女的脸,苏子澈举起的手一下子愣住了。那侍女的右脸光洁如玉,眉目如画,美得动人心魄,然而左脸……左脸上横三竖三九道寸余长的疤,将她左脸颊画得想个棋盘似的。疤不深,伤口早已愈合,留着紫红色的印痕,煞是丑陋。 玉如颜! 苏子澈刚接过来的一杯茶掉在了地上,茶杯摔得粉碎。 “玉姑娘!是你!你、你、怎么、”苏子澈惊得舌头打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玉如颜听到有人叫她“玉姑娘”,心中一惊,直觉的一抬头,看到一个娇美如花的女子,马上自惭形秽地低下头,玉手紧扭着帕子,贝齿咬着朱唇,用力地咬,咬得血珠都渗了出来。 “玉姑娘,是我呀!小公子,你可还记得,我是小公子呀!”苏子澈左手抓着玉如颜的手,拉她到床边坐着,急忙道:“你、你怎么、怎么会在这儿?”苏子澈本来想问她怎么会弄成这样,转念一想,高傲如玉如颜,容貌被毁,必然伤心已极,她又怎忍提及? “小公子?是你?小公子!”玉如颜双膝一屈跪了下来,低泣道:“玉如颜谢过小公子当日对我与哥哥的救命之恩。” 苏子澈赶忙扶起玉如颜,手握在玉如颜的胳膊上时,玉如颜明显瑟缩了一下,苏子澈看她紧皱着柳眉,满面痛苦之色,狐疑地捋起她的衣袖,看到玉如颜嫩藕一般的玉臂上七七八八纵横交错的满是鞭痕,心中一痛,险些掉下泪来,像是那些伤打在她自己身上似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苏子澈满面怒容,竟然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太可恶了!苏子澈先前对玉如颜是没什么好感,但是看到她现在被人折磨成这副样子,又打从心底里怜悯。 “还能有谁?在这个鬼地方,自然是只有那个魔鬼了。”玉如颜苦涩一笑,目中已泛起泪光。 “韦若瑾?”那家伙竟然这么对待一个冰肌玉骨的大美人!看着玉如颜,苏子澈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激灵灵打个寒战,看样子韦若瑾对她实在是太好了,由着她的性子,丝毫不跟她计较,否则,恐怕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那个魔鬼杀了我全家,我哥哥大概也没逃过一劫,玉家,可能就剩我一个人了。”玉如颜心碎道,所以她不能死,她要报仇!玉如颜眼中满是恨意,半张脸上疤痕纵横,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小公子,你又是怎么会来到这儿的?”玉如颜有些疑惑,看起来她并不像是被抓来的。 “我啊,我也是被抓来的。当日,你们走后,我打不过他,被他擒了,他把我当成了失踪十三年的妹妹,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他不是我的哥哥,苏子清才是,我是杭州落雁庄的苏三小姐苏子澈。”苏子澈长话短说,一脸无奈道:“可惜那家伙不信,非要说我是他妹妹,派人把我抓了来。” “都是我们兄妹连累了你,小公子,对不起。”玉如颜很真诚道,“小公子的大恩大德,玉如颜只有来世再报了。” “我到底也没能救了你们兄妹,还老是受伤连累哥哥和轻寒,唉!”苏子澈亦是一脸黯然,摇摇头,道:“不说这个了,你一身是伤,还是先好好治治吧。” 苏子澈朝外喊一声,楼下守卫飞身上来,站在门外低声恭敬道:“小姐有何吩咐?” “去给我找两个手脚利索的人来伺候,多备些热水,对了,再找个大夫来。”苏子澈懒懒道:“听明白了就快滚!” 守卫垂首退下,不一会热水送进来,大夫和两个老妈子也进来了,还有一个清秀的小丫头。 韦若瑾手下的人办事效率还挺高,苏子澈很满意,乖乖的让大夫换了药,然后进了里间让老妈子和小丫头伺候着沐浴,留了个老妈子给玉如颜上药。 碎玉宫中没有人敢跟玉如颜说一句话,也没有人敢跟她有任何接触,老妈子自然也不敢,可惜苏子澈的话还没有人能违抗,苏子澈不过轻轻握了握她那肥肥胖胖长满老茧的手,那老妈子杀猪般的惨嚎一声,这才乖乖的去给玉如颜上药。 ------------ 048 初次醉酒 莫轻寒的房间在小池塘的对面,距离苏子澈的小楼颇有一段距离。因着天晚,便将就着住下。莫轻寒百无聊赖,毫无睡意,碎玉宫中,到处都是机关暗哨,自是不能乱走。 莫轻寒推窗望月,想起了苏子澈的诗,轻声吟了出来:“西城杨柳弄春柔,红叶青山水急流。姑苏城外寒山寺,唯见长江天际流。” 莫轻寒念着笑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袭青衫、金环束发的宝儿,喃喃接道,“漠漠轻寒上小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淮水东边旧时月,一鸟不鸣山更幽。” 只是笑着笑着,莫轻寒原本微带些甜蜜的痴迷神色转为黯然,痴痴地看着天边一轮弯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宝儿,终究没有宝儿了,那个人,还是她,却又不是她…… 苏三小姐,毕竟不是叶家宝儿,毕竟不是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少主了…… 眼前那张洋洋自得的笑脸渐渐朦胧起来,越来越看不清,莫轻寒微微伸出一只手,轻轻抓握,但那手,却没有握实,只是那么虚空地握着,握着一片虚空。 人生真的很无奈,很多事都无能为力,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却丝毫躲不过去,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咬牙承受。 莫轻寒第一次喝酒,在不知道安危如何的碎玉宫。 苏子澈半夜偷偷溜进莫轻寒房里时,莫轻寒已经醉得死猪一样伏在地上睡着,口中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配不上……不配的……不该想……”地上倒着两个小小的酒坛,一个坛子还在往外细细的流酒。 苏子澈看着莫轻寒这副样子,惊得张大了小嘴不知该说什么。轻寒有心事!苏子澈可以肯定莫轻寒有心事!十三年从没见莫轻寒喝过酒,以前不论她怎么说,莫轻寒都不会沾一滴酒,今夜他竟醉成这样!莫轻寒的醉话莫名其妙,苏子澈听不懂,她现在更关心的是怎样才能把莫轻寒给搬到床上去,至于别的有的是时间盘问。 苏子澈的个子不高不矮,连日来不是躺着养伤就是昼夜奔波,原本珠圆玉润的身材现在早瘦成了小楼旁那几竿修竹了,加上右肩重伤,整条右臂别说使力了,筷子都拿不起来,更别说搬动莫轻寒了。莫轻寒比她高足足一头,身子又壮实得跟牛似的,苏子澈单靠一条左臂是无论如何搬不动他的。 总不能就让他睡地上吧!苏子澈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半夜来找过莫轻寒,无奈之下,拼尽全力抓着莫轻寒腰带,“吭哧吭哧”的把莫轻寒往床边拖,好不容易拖到床边,望着二尺高的床,苏子澈傻眼了。 这个混蛋!身在险境竟然还敢喝酒!他不想逃出去了是吧!她带他一起来可不是让他喝酒来的!苏子澈抓起桌上的茶壶,将大半壶凉茶全倒在了莫轻寒头上,满以为能将他激醒,谁知他不过是翻了个身,口中哼哼两声,竟打起了鼾。苏子澈气极,狠狠揪住他的耳朵扯了几下,只得闷闷不乐地自行回房。 ------------ 049 存心捣乱 玉如颜就在苏子澈外间搭了个矮榻休息,方便夜间给她端茶倒水。苏子澈溜出去时,玉如颜已经睡着了,可是苏子澈回来时,玉如颜却不在榻上。 大概如厕去了吧,想着,苏子澈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躺回床上。 片刻,门轻响一声,一个人影轻手轻脚进来,上了矮榻,不多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苏子澈翻个身,唉!这几日天天在马车上躺着,早就睡够了,想去找莫轻寒商议大计,谁知那家伙竟然醉得一塌糊涂!苏子澈不满地撇撇嘴,忖道:我睡不着,怎么可能让你们安安生生地梦周公!哼!韦若瑾,不把你这碎玉宫弄个鸡飞狗跳墙,岂不是太对不起你数次相邀之情了! 苏子澈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却牵动右肩伤势,疼得娇呼一声,真气一泄,重重摔在床上,好在伤口已在愈合,但这一震,也把她疼得直掉眼泪了。 苏子澈大喝一声:“守在这儿的人都他奶奶的给我滚出来!”片刻,窗纸上映出几条人影,一人恭敬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有何吩咐?你他妈的问我有何吩咐?这个破床是谁搁这儿的?摔死姑奶奶了!给我拆了!马上拆了!”苏子澈口中嚷着,手上早抄起桌子上的茶壶茶杯一股脑儿往窗外砸,一砸一个准,守卫又不敢躲闪,莫不被淋了一身水。 玉如颜早醒了,忙不迭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呆呆地看着苏子澈大发无名怒火。好在苏子澈只是太无聊,又气韦若瑾强行抓她来这儿,故意跟他捣乱,手上并未使力,否则这几个守卫早横尸当场了。 守卫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敢真进小姐闺房拆床,只得愣愣地站在窗外任苏子澈砸。苏子澈看他们这么跟个木头人似的忍着,自己也觉得无趣,素手一挥,不耐烦道:“快滚!快滚!真他妈的没劲!” 玉如颜怯怯问道:“小公子,你、你都是、” “都是什么?”苏子澈皱眉看着玉如颜,这姑娘以前可不是个说话吞吞吐吐的主儿啊! “都是这么脏话连篇的吗?”玉如颜咬咬牙,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这小公子看着秀秀气气的,怎么一开口如此粗俗不堪呢? “脏话?不就是骂个人么!没啥大不了的!”苏子澈小手一挥,“我很无聊,我要找茬,你该干嘛干嘛去,我出去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哪个倒霉鬼过来给我当出气筒。”苏子澈手不方便,懒得穿鞋袜,光着脚下了小竹楼。 疏星淡月,夜风习习,青石板光洁微凉,院子里宁静安详,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可惜苏子澈并不觉得美好,她现在火大的很,莫名其妙的火大,急于找个人来发泄一下,可惜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苏子澈当然知道树影下屋后头藏着很多守夜的暗卫,但她总不能好好的跑过去把他们臭骂一顿暴打一顿吧!找茬也不是这么找的。 苏子澈烦的想跳河。然后她就跳池塘了,潜在池底捉鲤鱼。 苏子澈刚跳下去,守在附近的侍卫“呼啦”一下现身了一半,“噗通噗通”地跳下河捞她。这下有得玩了,苏子澈在水下见人就打,这个踹一脚,那个掐一把,玩得很是起劲。那些侍卫哪是她的对手,全被她耍得团团转,有些还被她给摁进水中喝了个饱。 玩得差不多了,苏子澈招呼也不打一个,溜到一边悄悄上岸,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乐呵呵地回房,让那群守卫自个儿找去吧。 苏子澈很是得意,这么得意的时候哪能睡觉呢?所以她叫人准备了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又让人准备了一大桌子酒菜。侍卫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整大宫主啦!苏子澈不睡觉,自然不会让韦若瑾睡得舒服。所以半刻后,韦若瑾无精打采睡眼惺忪的坐在苏子澈对面喂她用膳。 韦若瑾看着苏子澈瘦削的小脸,不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一个劲劝她多吃点,还带来了一小瓶上好的葡萄酒陪她喝。这就让苏子澈不大满意了,整人嘛!被整的人乐在其中,整人的自然就没什么乐趣了。 ------------ 050 莫轻寒的悲哀 莫轻寒酒醒时已是次日晌午,初睁眼,只觉得面前模糊一片,定了定神,无力地抬手按揉着太阳穴,双眼微微闭起,片刻后睁开,视线逐渐清楚起来。 头疼欲裂,口干舌燥,莫轻寒轻轻**一声,缓缓坐起身子,扫视屋子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床边一张圆凳上。 凳上只有一碗水,水自然是苏子澈昨夜倒的。 莫轻寒看着这一碗水,怔怔的又发起了呆。 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北地山中,六月下旬天正当炎热,晌午的太阳毒辣之极,简直可以在青石板地面上煎鸡蛋了。莫轻寒便在这毒辣的日头下暴晒着。 在这碎玉宫中,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他也不知道能否保得少主周全,他更……他只有晒着,借由肉体上的炙烤舒缓心中的苦闷。 折腾到天将明的苏子澈终于有了困意,她想睡时,谁也拦不住,所以整个上午便在她的好眠中悄然度过。 苏子澈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看莫轻寒。她当然没忘了昨夜莫轻寒大醉,迷迷糊糊中说了不少醉话,她虽没听明白内容,却听出了他的郁结苦闷。 看到莫轻寒正直挺挺标枪般站在门前任由烈日暴晒,头微微仰着,苏子澈看不清他的表情,都走到他身前三尺了,他还毫无反应,苏子澈也不知怎的火了,一巴掌过去,把莫轻寒神游天外的心魂给拍了回来,怒斥道:“一大早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撞鬼了啊!” 莫轻寒愣愣地看着她,像是被打傻了似的,嗫嚅道:“少主,你、” “你什么你啊!走,陪我吃饭去!”苏子澈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突然不想盘问他醉酒的原因了,不由分说拉他朝后院一片松林走去。 苏子澈可不打算一直待在碎玉宫当什么见鬼的“韦若瑜”小姐,刚刚确认了自己的身世,还未正式认祖归宗拜祖先呢!她现在只想早日回到杭州,好好赏玩一番名满天下的西湖十景,她可是一直都想去断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白娘子显灵呢! 宿醉初醒之人都没什么胃口,苏子澈也不管他,自个儿吃得津津有味,由着莫轻寒饿着肚子练剑。 松林是个好所在,幽深清静,且无人打扰。 无他,不过是韦若瑾下令不得干扰苏子澈与莫轻寒独处罢了。这正是个绝好的机会。 当年叶其铮只传了莫轻寒“风雨落花剑”,是以莫轻寒剑术虽精,终不入一流之境,连日来四处奔波,动辄与人动武,苏子澈深知武功的必要性,因此将“不归十七剑”传了他,便是因着最后五剑尚未传授,才将他带进了碎玉宫。 只待莫轻寒练好“不归十七剑”,二人便可逃出碎玉宫了。 苏子澈想着,面上泛出了甜甜的笑意,再过个几日,伤好得差不多了,自然可以安安心心离开,不用担心韦若瑾强留了。苏子澈喃喃念叨着,笑得越发明艳。 苏子澈将啃了一大半的鸡腿刁在嘴里,哼哼着去拿边上的酒葫芦,一瞥眼,只见莫轻寒的剑法使得颠三倒四,咬着鸡腿,指手画脚嚷嚷道:“喂,轻寒,你在干嘛呢?这一招‘不如归去’是这样使的么?出手的方位劲道全错了!” 莫轻寒听她斥责,心头愈加烦躁,他烦躁的根源来自于她,可她却丝毫没察觉! 莫轻寒一面恼她鲁钝,一面又庆幸她并不知情。 他的爱恋与依赖,是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爱意,只能在心底挖个坑,深深的埋葬掉,由得它腐烂透彻。 她,毕竟是少主啊,他对她,怎么可以有非分之想呢?他的一腔爱意,终归是无法得到任何回应的,甚至是不可告人的! 漫天剑光倏地消失,莫轻寒收剑,默然走向坐在地上的苏子澈,从她手中拿过酒葫芦,仰起脖子猛灌了好一阵,酒液浇灌在他的口鼻下巴上,顺着下巴往下淌,将他的脖颈前襟浸湿了一大片。 “轻寒,你这是怎么了?”苏子澈皱着眉头,把鸡腿上最后一块肉啃下来,将骨头掷了出去,将油腻腻的双手伸向莫轻寒的衣摆蹭了好几下。 “我没事。”莫轻寒放下酒葫芦,低着头,不敢看苏子澈含着忧急的双眸。 那清澈的眸子太纯洁,太动人,看着他的时候,他往往会生出一种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想法,他怕,怕自己沉溺于其中不可自拔,怕自己泥足深陷,不得救赎…… 苏子澈伏下身子,将脑袋探到他胸前,扭着头看他的眼睛,撅着嘴,将信将疑道:“骗鬼!你昨夜喝酒,还说梦话!你以前不这样的!” 莫轻寒心头一颤,像是想要逃避什么,霍的起身,讪讪道:“轻寒无能,无法保护少主,还连累少主受伤,轻寒这就练剑。” 苏子澈拧着眉头看着他慌乱的脸,他的脸上很少会有表情,总是一片死水一般的淡漠,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心神不宁? ------------ 051韦若瑾的仇 韦若瑾白日是很忙的,偌大的碎玉宫,上下几百人,每日都有大小事务处理,身为宫主,自是得打理暗里归属碎玉宫的产业,毕竟几百号人要吃饭要生活。 碎玉宫行事虽狠辣无情,却从不做偷抢拐骗之类下三滥的勾当,一应用度均是正正经经做生意赚取,只是外人不知道那些商号属于碎玉宫而已。 没有人知道韦若瑾为何灭了玉家庄却将玉如颜擒来,虽不杀,却百般折磨,虽折磨,却从不碰她。 今日难得有个半日清闲,早早处理完事务的韦若瑾去小竹楼找苏子澈共进午餐,却不见苏子澈倩影,房内只有玉如颜在静静地收拾着。 听到脚步声,玉如颜头也未抬,继续整理着床铺,轻声细气道:“小公子回来了,可要传膳么?” “她是你的小姐!”韦若瑾冷厉低斥,每次见到玉如颜都有种掐死她的冲动,然而他不能,他得留着她的小命,慢慢折磨,慢慢报复! 韦若瑾几步跨到玉如颜身旁,大手狠狠扭住玉如颜娇嫩的下巴,将她丑陋的左脸扭向自己,满意地看着棋盘似的伤疤,一手轻轻抚着,口气突地转为说不出的轻柔,却满是恨意。 “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我要杀你全家,要毁你容貌,要这么折磨你吗?”看到玉如颜惊恐的表情以及狰狞可怖的左脸更加扭曲,韦若瑾语声更加轻柔,柔得像是爱侣间互诉衷情,“因为,我要让他做鬼也不得安生!” 韦若瑾心情大好,道出了这段血海深仇。 “其实,你是瑜儿的亲姐姐,你爹,也就是瑜儿的爹,那个老不死的当年遭人追杀,身受重伤,我娘救了他,他却诱骗了我娘,他伤好后,竟然不辞而别!临走前还糟蹋了我二姨娘!害得我二姨娘羞愤自尽!可怜我娘伤心欲绝,还有了身孕,生下瑜儿后便郁郁而终,而瑜儿,也因为我娘伤心过度,先天不足禀赋柔弱,自幼多病多灾。” 韦若瑾柔声说着,大手轻轻抚摸着玉如颜左脸上丑陋的伤疤,声音更加轻柔,柔得似能滴出水来,接道,“你说,我杀了那个老家伙没错吧?哈哈,至于你,我的妹妹受了这么多苦,我总得讨回来点吧!那个老家伙害了一个女儿,另一个女儿自然也得沾点他的光是吧!” 韦若瑾说着,手忽的一紧,几乎捏碎了玉如颜的下巴,狠狠道:“不准告诉瑜儿一个字,否则……”韦若瑾停顿一下,邪邪笑道:“我对你虽没什么兴趣,但是碎玉宫几百条汉子,总有不嫌弃你这‘半面美人娇’的。” “可是,这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玉如颜困难地吐出变调的字句。 “不是你的错?那我娘呢?我那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姨娘呢?我呢?瑜儿呢?我们错了吗?嗯?!”韦若瑾声音更加阴寒,“这就是你们名门世家干的英雄侠义之事!哼!” “你既然那么恨我们玉家,为何不干脆杀了我?”玉如颜痛得泪流满面,双眼紧紧闭着,浑身颤抖,恐惧占满了她的身心。 “杀你?急什么?你怎么说也是瑜儿的亲姐姐,哪能那么草率对待你呢?”韦若瑾手上稍一动,将玉如颜白嫩细致的下巴卸了下来,玉如颜嘴张得大大的,怎么也合不上,甚至叫也叫不出。 若瑾得意地大笑着走向门外,到门口时手一挥,玉如颜闷哼一声,跌坐在地,浑身颤抖,紧紧缩成一团,光洁如玉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韦若瑾心情大好,听说苏子澈在松林里,便要去找她,今日无事,正好可带她四处逛逛。碎玉宫机关迷阵颇多,可别让她在乱逛时碰上受了伤才好。 苍松林中,一片剑影,然而他也只是看到剑光一闪便消失了。 莫轻寒正在练习第十三剑,苏子澈听见脚步声,一声轻咳,剑光倏止,莫轻寒长剑入鞘,抱剑立在苏子澈身后,苏子澈仍是大喇喇的盘腿坐着,手中抓着那只朱红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 “瑜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韦若瑾分明看到剑光,然苏子澈不提,他便只当没见过。 她在防着他,他心里很清楚,自她千里飞驰硬闯武当夺药救下阮玉红之后,她便处处疏远他,甚至开始防着他了。 韦若瑾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他的瑜儿……他的妹妹……她怎么可以这么防着他呢?他是那样爱她、在乎她呀!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呀! “教轻寒几招剑法,省得我打架没帮手。”知道自己的行踪举动韦若瑾都一清二楚,苏子澈也不瞒他。 “可要我带你四处走走?”韦若瑾眸中一片温柔的笑意,全不见方才面对玉如颜时的冷厉怨毒。 “好啊,我都快无聊死了呢!”苏子澈双眼放光,随手将酒葫芦朝身后丢去,爬起来拽着韦若瑾的衣袖就走。 莫轻寒接过酒葫芦,不紧不慢跟在苏子澈侧后方,始终保持着尺半距离。韦若瑾反手握住苏子澈左手,带着苏子澈边走边笑着指点解说碎玉宫的格局。 ------------ 052 碎玉宫 莫轻寒看得咋舌不已。 碎玉宫,在外人看来,是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碎玉宫在哪儿,没有人知道;碎玉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也没有人知道,碎玉宫主是谁,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这么一个神秘莫测、固若金汤的地方,自然有它的非凡之处。 碎玉宫到处是机关暗阵,不懂奇门遁甲之术者,便是武功再高,怕是也只有困死阵中一途。 碎玉宫入口之处是个巨大的反八卦阵,用巨石堆砌而成,又暗含三才阵,此阵非人力可毁,除非破阵,万万入不得碎玉宫。莫轻寒看着,面上丝毫未露出一丝波澜。 碎玉宫围墙是用大石块垒成的,高两丈余,这高度虽是轻功有些造诣者便可跃过,然而围墙外却种了一排小灌木,开着殷红的花,那灌木前方十丈地面寸草不生,显是剧毒之物。 岁岁红,莫轻寒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讶异,此毒花极是少见,想不到韦若瑾竟弄到了这么多。 围墙内侧乃是一道三丈宽的箭阵,入侵者即便是破了反八卦阵,或是过了岁岁红,也万难躲过这万箭齐发之祸。再往里,处处陷阱机关迷魂阵,数不胜数。 碎玉宫的除了机关陷阱,还有大量守卫分散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把守,碎玉宫固若金汤,根本没有一丝破绽。 碎玉宫的主要成员有宫主座下夺命五使,其中江边树林一战,苏子澈手刃一人,王仲川死于燕天一之手,除此另有勾魂四使,均为一流高手,任何一个都是能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风浪的大人物。 韦若瑾当然不会告诉苏子澈这些阵法如何去破,只告诉她何处有险,不可妄动。 可惜,韦若瑾只防着鬼精鬼精的苏子澈,却忘了苏子澈身后永远有个莫轻寒。苏子澈虽是胸无点墨,莫轻寒却是包罗万象无所不通。 莫轻寒脸上惯常是冷淡漠然的神情,仿佛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动容。他就像入定老僧一般,出离了凡尘,不受任何人间烟火影响。 莫轻寒冷眼看着碎玉宫的布置,一双精光内蕴的眸子中隐隐透出一丝安心于不屑。这地方,设置得虽精巧险绝,想要困住他却也万难,只待少主伤愈,凭他们主仆,那便是谁也留不下了。 逛得差不多了,苏子澈实在不想看韦若瑾那一副“你跑不掉的,还是老实点吧”的得意面孔,甩手回了小楼,顺便将莫轻寒也搬到了小竹楼居住。 韦若瑾虽不愿意,奈何苏子澈想做的事,他哪来的能耐反对?再不愿,也不得不妥协。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韦若瑾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这对主仆,呵呵,超出了正常主仆的情分呢! “看他那么忠心,她那么依赖他,他们,该是绝配呢!”韦若瑾心里想着,脸上的笑越发暧昧了。 只是……那榆木脑袋的小家伙,怕是还理不清男欢女爱呢吧?而他,也不见得有那个勇气说出口吧! 韦若瑾漾满笑意的眸中闪过幸灾乐祸的光芒,不论如何,那冷冰冰的男人有得苦头吃了! ------------ 053 流水无情 傍晚,风从水面上吹了,已沒了暑气,带着一丝丝凉意,吹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晚霞火红火红的,明天必然又是个响晴天。 小竹楼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中,被金红的阳光镀上一层极灿烂极鲜明的红晕,竹楼畔草木葱茏,鲜花艳艳,令人望來心旷神怡。 莫轻寒跟着苏子澈进了楼上的房间,如今他住在小厅西侧的一间屋子,苏子澈若有事,只需唤一声,他便能即刻出现。 苏子澈带他回來,本是为了商议大事,谁料刚踏上楼梯拐角便听到有人惨哼。 二人对望一眼,忙快步上前,走到小厅一看,只见内侧苏子澈的床榻边上,玉如颜缩成一团,浑身抖个不停,满头冷汗,脸色惨白,似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苏子澈忙叫莫轻寒去扶她,然而莫轻寒见是个女子,立时别过头去懒得理会,对于苏子澈的话,明打明地摆出一副不愿理睬的样子。 对于苏子澈的要求,莫轻寒向來是沒有一丝一毫犹豫的,但那是以前,以前的苏子澈所有的要求都与外人无关,而莫轻寒,只是苏子澈的莫轻寒,对于别人,他沒有任何义务,他并不想理会别人。 但莫轻寒毕竟是莫轻寒,苏子澈让他去扶别的女子,他虽不愿,却也沒有拒绝,就那么漠然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给她來个不理不睬。 苏子澈是知道莫轻寒的脾气的,他太冷漠,对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而且他还是个很不给人留面子的人,有时候,他连她的面子都不给。 “轻寒!”苏子澈不满地低声叫道,“她是玉姑娘,扬州的玉如颜姑娘!快点扶她起來。” 玉如颜?莫轻寒眉头微皱,扬州那个骄横自大的娇小姐? 一听是那个让他很是反感,还因为她而连累得少主招惹上碎玉宫的玉如颜,莫轻寒心头蓦地生出一股火來,这女人怎么还活着呢? 一偏头,见苏子澈正撅着嘴看着他,莫轻寒不得不不情不愿地扶起玉如颜,少主的肩膀还伤着,总不能上少主去扶她吧? 莫轻寒嫌恶地扶起玉如颜,不待她站定就要松手,苏子澈已指着她脱臼的下巴惊呼:“啊!她的嘴、她的嘴怎么了?” 莫轻寒心中不屑,面上不现一丝波澜,随手将玉如颜下巴接上,口中冷淡道:“脱臼。” “哦,下巴也会脱臼呀!我还以为只有胳膊会脱臼呢!”想到幼时练剑经常练得胳膊脱臼,苏子澈撇撇嘴,注意到玉如颜满头冷汗浑身发抖,惶然道:“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莫轻寒扶玉如颜起身时已察觉有异,再看她后背衣衫上位于脊椎第三四两节处各有个小洞,声音不觉也变了:“附骨钉!好毒的手段!” “附骨钉?!”苏子澈低呼一声,娇躯一颤,面色倏变,“好狠!如蛆附骨,不死不休,便是武功高绝的壮年男子也忍受不住,他、他竟如此狠毒!” 苏子澈自然知道是谁干的,虽说别人的恩怨她一个局外人不好插手,可是眼见一个弱女子遭受这种椎心之痛,她难免感到气愤。 苏子澈望着莫轻寒,眼中满满的期待。 “少主,附骨钉不是我所能解得了的。”莫轻寒声音中有着些微惋惜,口中说出的却是无情的字句。看着苏子澈失望的俏脸,莫轻寒无奈道,“我只能稍微减轻玉姑娘的痛楚。” “那也行!那也行!”苏子澈一迭声催促,莫轻寒只得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头是各种长短粗细的银针。莫轻寒取出针,照着玉如颜任脉诸穴一路刺去。 乍见莫轻寒,玉如颜心中一阵激动,只觉得噬骨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却又不敢直直地盯着莫轻寒的脸看,只好微低着臻首,定定地瞧着莫轻寒胸前,心神早不知飘到哪重天了,根本就沒听到二人在说些什么。 等到玉如颜回神,莫轻寒已经开始给她施针,这更是让玉如颜一颗芳心激荡昂扬,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玉如颜初次动情,对方却是个仅仅见过三次的男子,对她不理不睬,却又为救她险些丧命,如此捉摸不定的感觉让她忽悲忽喜,芳心忐忑不已。 然而,想到如今花容已损,玉如颜心中不免一片酸楚,再也不敢偷觑莫轻寒一眼。当初她容色倾城之时,他对她都沒有什么热情,如今她容貌已毁,他那么武功高强、心高气傲的人,还会再多看她一眼吗? 莫轻寒可沒想那么多,也沒打算管那么多,别人是死是活跟他沒有关系,他在乎的只有少主的安危。 莫轻寒抬眼看了看苏子澈,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下针的手,对于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她一点儿感觉也沒有。 莫轻寒眸光一黯,飞快地下针,根本不考虑玉如颜是否能承受得了,只想早点打发了这个麻烦的婆娘,丝毫沒有怜香惜玉的意识。 苏子澈看得直摇头,莫轻寒对玉如颜的厌恶毫不掩饰,赤 裸 裸地显露在粗鲁的下针中。 好歹人家是个姑娘家嘛!苏子澈哀怨地瞪他一眼,知道肯为玉如颜施针已是莫轻寒最大的让步了,也不苛责他,自己歪在矮榻上吃零嘴。 半晌,莫轻寒收针,片刻未停,片语不留,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苏子澈,苏子澈磕瓜子磕得正口渴,见莫轻寒端茶來,接过一饮而尽。 玉如颜强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起身,伸袖子擦擦额上,向莫轻寒福身,娇娇弱弱道:“多谢莫大侠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 “出去。”莫轻寒冷冷打断,丝毫不给玉如颜留颜面。 玉如颜一愣,愕然看着他冷漠麻木毫无表情的脸,眸中闪过一丝受伤,鼻子一酸,忙垂首快步走出房门,才出门便落下泪來。 “轻寒,人家到底是姑娘家,你这么不给面子,叫人怎么下台!”苏子澈摇头轻叹,这个轻寒啊!对谁都是这么毫不留情,丝毫不知客气有礼为何物。 ------------ 054 所谓雅人 “轻寒本就是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那一套,况且若非那玉如颜,少主也不会被碎玉宫缠上,我不杀她,实在已是破例了。”莫轻寒冷冷答道,心中隐隐作痛,少主竟希望他对别的女子温柔些! 他的温柔,从來都是只给一个人的!他的一切,也只会给她一个人!可,这个人,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让他分些温柔出去! 苏子澈皱皱瑶鼻,小嘴咕唧几下,往湘妃榻上一歪,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莫轻寒在桌边坐下,一手撑着脑袋,偏着头望着垂眉敛目的苏子澈。她的右臂还吊在颈中,伤口已在愈合,这些天,应该是麻痒难当的吧。 那惊心一剑,他这辈子都不会忘,燕天一那一剑,本來就是想要他的命的,他不知道为何燕天一要杀他,但那一剑的杀气,至今仍使他心惊胆寒。 那么决然的一剑,她竟那般毫不犹豫以身挡过,沒有一丝迟疑,电光火石之间,她便扑到了他的身前。 那一刻,她想必是什么都沒有想吧,那么快的剑,也容不得她想,她就那么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身子迎向燕天一的剑,完全沒有考虑后果,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在她的潜意识里,他的命,值得她用自己的命去换呢! 莫轻寒心头一热,看向苏子澈的眼眸越发幽暗,有不明的情绪悄悄蔓延开來。 “少主,你的伤……”莫轻寒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完全不像刚才那般冷硬无情。 “无妨,伤口已在愈合,只是使不得力,好在有你,要不怕是两个月也不见得能好呢!”苏子澈接过莫轻寒剥好的橘子塞进口中,含糊不清道,“十天吧,十天差不多就能使剑了,我的轻寒就是厉害,那么重的伤都能那么快治好!” 对于莫轻寒的医术,苏子澈是绝对有信心的,不说起死回生,大病小病疑难杂症什么的他都能治,就拿上次阮玉红受伤來说,杭州城所有的大夫都说沒救了,他却硬是将她从阎王爷手中夺了回來。 苏子澈对莫轻寒的信任,除了莫轻寒本身的确很有能耐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程度源于她对他的依赖。 初时,他伴她成长,他是她青梅竹马的玩伴,后來,他是她相依为命的亲人,如今,他是她…… 苏子澈原本平静的水眸中不安一闪而逝,由心底深处升起一丝不确定感,如今,他是她的谁?她又是他的谁? 苏子澈心里有些苦,她不念书,并不代表她不懂得道理,莫轻寒不是一般人,他有傲骨,有风骨,有本事,他会有一番大作为,总有一天,他会一鸣惊人。 到了那一天,她该何去何从?他们,又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少主……她,还能当他多久的少主? 一句“我的轻寒”,让莫轻寒的眸光越发深沉了,我的轻寒,是啊,他是她的,他一直都是她的,只要她还愿意要,他就永远都是她的人,永远。 沉浸在淡淡喜悦中的莫轻寒沒有注意到苏子澈的小小异常,苏子澈话说完,便住了口,二人一躺一坐,都不说话,小竹楼立时静了下來。 好静! 莫轻寒能听见自己心湖里风吹动涟漪的声音,他的少主还是要他的!她并沒有因为有了家人而忽略了他! 莫轻寒骨子里是有些自卑的,他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甚至无名无姓,就连“莫轻寒”三个字,都是少主赐予的,离了她,他什么都不是,他什么都沒有。 这样的莫轻寒,不论有多高的武功,不论有多大的成就,在内心深处,总是深深自卑的,尤其是在他自幼恭敬倾慕的少主面前,他的自卑是难以言喻又难以纾解的。 而苏子澈,其实,在她心底深处,她也是自卑的,她不会念书,沒有学问,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而她所认识的女子,玉如颜才貌双全,苏子明娇柔可人,她难免相形见绌。 至于出身,她虽是大家千金,却沒有一丝千金该有的风范,举止粗鲁,随心所欲,浑沒一丝女儿家该有的气质。 苏子澈有些伤感,歇了片刻,敛去心头苦涩,强打精神,道:“这十天你要学会剩下几剑,这样万一遇见强敌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的闪失。” 苏子澈边说,边指了指苹果,莫轻寒便摸出一把小小的飞刀开始削苹果。 苏子澈吃着橘子,又说道:“我这些日子躺着无聊,研究了一下韦若瑾、姓燕的还有武当‘天罡北斗阵’的步法,创出一套‘乱七八糟步’,不说克制,但是自保总是沒问題的,抽空我教你。” 乱七八糟步? 沒学问也就算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嘛!可是不懂学问还硬要显摆,那就未免贻笑大方了。 莫轻寒当然不敢笑,但是…… “少主,这‘乱七八糟步’的名儿,可是有些不雅呢!”莫轻寒忍着笑意,清寒的眸子亮晶晶的,闪动着星星般的光彩。 “是吗?”接过莫轻寒递过來的苹果,觉得不甜,随手丢出去,抓起一旁的茶饼就往嘴里塞,“那就换个雅的好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嘛,可是个十足十的雅人呢!”苏子澈大言不惭,面不改色地自吹自擂。 莫轻寒冷漠的面容有一丝缓和,清寒的眸子中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雅人? 笛声听成琴声,还听断了四根骨头,听得头破血流,诗句念得颠三倒四,还真真正正的“焚琴烤鸡”,这还叫雅人?她可真不害臊! 同样是女子,为何有的女子让人看过一眼便再也懒得去看第二眼,有的女子却如磁石一般深深地吸引着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再也不要离开呢? 莫轻寒顺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苏子澈,她正鼓着嘴巴咀嚼,刚才那块茶饼大了些,她正费劲得往肚里严,唇角颊畔沾了不少渣滓,又可爱又好笑。 这样的雅人,当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啊! ------------ 055 无心轻薄 旭日初升,晨风轻拂,松林深处,剑光满天。 一道明如秋水的剑光,裹挟着黑衣的莫轻寒英挺的身姿,如游龙之势辗转腾挪,只听得剑声飒飒,松针洋洋洒落。 晨风轻轻柔柔地吹拂过苏子澈的脸颊,将她鬓边碎发吹到脸上,痒痒的,几根松针悠悠飘落,落在了她脸上,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少主,若是困了,便回房歇会儿吧。”莫轻寒收剑,随手擦擦额上薄汗,走到苏子澈身边,随意坐下,将剑放在身边,单手撑地,身子微微后仰,静静看着她慵懒的睡颜。 苏子澈哼了两声,小手赶苍蝇似的挥了几下,眼睫轻颤了颤,这才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瞅瞅自林间洒下的日光,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 “少主,你不必每日陪我练剑的。”莫轻寒看她仍十分困倦,心有不忍,于是轻声劝着,“回去睡会儿吧。” 苏子澈本身是个十分懒散的人,练功从來不知刻苦为何物,莫轻寒天分远不如她,偏又肩负着保护她的重任,无形之中,莫轻寒心中便有了莫大的压力,尤其她日前为他挡剑,身受重伤,莫轻寒感动之余,不免深深自责,只有倍加刻苦,努力使自己的武功更上一层楼,才不负了主人重托、少主深情。 这些日子,莫轻寒练功越发勤奋,三更起五更眠,苏子澈知道他心里自责,怕他急于求成出了什么岔子,便陪着他早起晚睡。 “我沒事,你继续,不用管我。”苏子澈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子也越來越沉重,上下眼皮直打架,怎么着都睁不开了。 莫轻寒心里暖暖的,少主都这么困了,还强忍着陪他。少主最是贪睡贪玩,能让她作出那么大的牺牲的,当世唯他而已! 眼看着苏子澈勉强坐起來的身子摇摇欲坠,莫轻寒忙将手伸到她背后,先是轻轻托住,再缓缓往下放,他自己坐在一棵大松树下,背倚着松树粗壮的树干,将苏子澈的上半身抱在怀里。 看着在他怀中沉入梦乡的苏子澈,莫轻寒的思绪又飘远了。 十三年了,她早已习惯了他的怀抱,他也早已习惯了随时随地抱她入眠,只要她累了,他便是他的坐骑,她困了,他便是她的床榻,她生气了,他便是她的出气筒……只要她有需要,他二话不说便会为她去做。 只要她要,只要他有…… 怀里娇软的身子完全放松,毫不设防,在他怀里,她向來是全身心地舒展松弛着,她不用担心任何事,有他在的地方,她总是能得到满满的安全感。 那娇柔的睡颜恬静动人,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卷卷翘翘的,在她白皙细嫩的眼睑下打上两片阴影。她的小脸粉嫩粉嫩的,脸颊上两片浅浅的红晕,更给她增添了几分动人的风致。瑶鼻小巧秀气,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张,看起來十分可爱。 莫轻寒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苏子澈的唇上。那两片唇厚薄适中,如玫瑰花瓣一般,红润丰泽,勾出一个动人的弧度。 苏子澈实在是个很不顾形象的人,睡觉的时候经常会留口水,尤其是这么半躺半睡,睡姿本就不正确,口水留得也越发酣畅淋漓。 莫轻寒看着苏子澈嘴角亮晶晶的口水,冷漠的面容缓和了不少,清寒如星的眸中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伸拇指轻轻给她揩去口水,无声地笑了。 那手指触到柔软温热的唇,立时使他如遭电击,心头猛然一颤,那压抑了许多年的感情倏地如火山爆发一般,强烈地喷涌而出,那个他不敢想的想法,嗖的一下窜上了脑门,充斥了他头脑的每一分每一寸,叫嚣着盘踞了他所有的思想与意识。 爱…… 这就是爱,怎么也压不住的爱! 他知道,他爱她,但他更知道,他配不上她! 所有,他不敢想,不敢爱,努力克制着满腔如潮爱意,克制着那些不该有的非分之想,强迫自己安于贴身护卫的身份,不去理会那些会亵渎她的想法。 可爱这种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就像弹簧一样,能压得了一时,却压不了一世,并且强压下去之后,反弹的力道会更大,再想压制,也就越发困难了。 莫轻寒垂首,痴痴望着面前的佳人心中不可遏止地绞痛着。 云与泥的距离,要怎样才能消除?他,终究不是那个能与她并肩的人!他,终究只能站在她身后一步之处,默默看着她笑,看着她闹,看着她悲欢喜怒…… 一步,仅仅一步,可,就是那么一步,他却永远也跨越不了!十三年,他从來都是站在她身后一步之处,今后,他还将站在她身后,这一步的距离,非但沒有缩短的那一天,反倒会越來越长! 想着,心越发疼了,而怀中那张沉静的睡颜,便是他心痛的根源。 莫轻寒就这么看着,不发一言,他的坐姿沒有一丝改变,若不是晨风扬起他的发,他便如一尊雕塑一般。 看着,想着,出神着,思绪飘啊飘摇啊摇,后來,他眼里只剩下那张娇嫩如花的睡颜,再后來,他只能看见那两片玫瑰花瓣一般的红唇。 苏子澈不知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下意识咂动了一下嘴巴,两片红润的唇开合了几下,微微张着,然后定住不动了。 莫轻寒脑中霍的窜出一把火苗,将他所有的克制尽数燃为灰烬,一瞬间,他满心满眼只有那张红唇,像针戳破气球似的,那翕动的红唇一下子将他禁锢在心底最深处的情 欲挑起了,下意识的,他向那梦里都强忍着不敢出现的樱唇靠近。 近了,更近了,一阵柔软温热的感觉传來,他知道,他微凉的唇接触到了她的唇…… 两唇相接,他反倒不敢动了,所有的渴望在这一瞬间冰冻住了,理智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头脑中,他瞬间清醒过來,顿时全身都僵住了。 ------------ 056 松林一吻 莫轻寒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唇与苏子澈的唇轻轻贴在一起,画面温馨甜蜜,气氛宁静柔缓,若是从远处看來,必然会认为这是一对亲密拥吻的爱侣。 可实际上,莫轻寒心中却惊起了惊涛骇浪。 他……他竟然轻薄了少主! 莫轻寒浑身僵硬,脑中短暂的空白之后,是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他竟然轻薄了他最尊敬、最忠心、最敬爱的少主! 可他却沒有发现,他并沒有把头抬起來,他还保持着与少主四唇相接的状态。潜意识里,他还是拼命想要拥有她,想要占有她,想要完完全全得到她,而不是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一颦一笑。 莫轻寒微凉的唇轻轻柔柔地贴着苏子澈温热柔软的唇,她呼出的气息拂在他脸上,温热,轻柔,带着馥郁的甜香。 莫轻寒的头脑经过短暂的空白,理智再次被情 欲驱逐,唇上柔软的触感夺去了他所有的感知,他轻轻地小幅度摇动一下脑袋,让两人的唇瓣产生一丝丝轻微的摩擦。 四片唇瓣轻轻摩擦,酥酥麻麻的触感使他忍不住沉迷其中,想要更多更多…… 莫轻寒缓缓张开嘴,将苏子澈的双唇轻轻含住,沒有施加一丝力度,只是轻轻含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沒有动,呼吸依旧平稳,连睫毛都沒颤一下。 莫轻寒心中提着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轻薄少主,可他忍不住,他控制不住自己,但他又怕将她惊醒,他不知少主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少主的反应。 或许,她会很生气吧,也或许,她会很嫌恶,甚至……她会赶他走! 莫轻寒心头一紧,理智稍稍回魂,但那轻柔的触感实在太诱人了,他舍不得抽离,他真的沒有那么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不去做,尤其是在情感被长期压抑之后猛然爆发,他再也无力克制了…… 就让他放纵一次吧!就一次,一次就好,今日过后,他依然是莫轻寒,是她的剑奴,是站在她身后默默无言的护卫,而她,依然是他的少主,是他用整个生命效忠的主子…… 莫轻寒的舌轻轻探出,在苏子澈微微张开的唇上轻轻滑过,带起他由身到心的一针颤栗。他不敢将舌探进她口腔中,这么偷吻,已是他所容许自己放纵的极限,再进一步,他便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就那么一遍一遍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徘徊在抽离与沦陷之间,辗转反侧,纠缠不休…… 而她,依然沉沉睡着,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梦呓般发出几个模糊的字音…… 莫轻寒的心瞬间安定下來,万幸,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爱她,如何克制自己,如何苦苦压抑着那份见不得光的感情,如何一个人徘徊在绝望的边缘,强装着冷漠淡然,看着她飞扬恣肆,看着她明眸流转,看着她笑颜如花…… 心,在安定的同时,却是不可遏止的疼,是啊,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今日的一切,甚至这十三年的一切,她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轻寒是我最重要的人”,她只知道“你是我的轻寒啊”,可…… 可她却不知道,她的轻寒正经受着怎样的永无休止的折磨!那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由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不但不能说,甚至连想都不能想! 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渐渐传來,莫轻寒惊觉,抬头时,已见粗布麻衣的玉如颜正朝他们款款走來,她离他们,已经不足三丈! 莫轻寒心中一阵深深的懊恼,他刚刚实在是太该死了!竟失去了所有的防备,连玉如颜那么个只会两手三脚猫功夫、且受了重伤的女子走來,他都沒有察觉! 该死!莫轻寒暗骂一声,一阵后怕,这么一惊,额上已现薄汗,幸好來的是玉如颜,要换了个差不多的高手,他和少主的性命可就悬乎了! 他死了沒事,少主可是万万不能有所损伤的! 莫轻寒垂首看了一眼怀中的苏子澈,心里有些微的失落,梦,还是醒了……这个梦,经历了太长太长,又太短太短…… 玉如颜依旧垂首缓行,背后的三颗附骨钉让她生不如死,但她是韦若瑾给苏子澈的丫头,她不得不忍着要命的疼痛服侍她的新任小姐。 看着玉如颜那副娇娇怯怯的样儿,莫轻寒向來无波无澜的心中瞬间升腾起一股熊熊烈焰,该死的!都是这女人打搅了他的好事! 她一直低着头,应该沒看见那一幕吧?莫轻寒心里暗暗猜测着,他那隐忍得那么深、隐藏得那么久的不为人知的情绪,难道要暴露在这个女人面前了吗? 杀意如针,自莫轻寒微缩的瞳孔一闪而逝。 玉如颜走到莫轻寒面前大约七尺之地,微微福了福身子,声音里带着痛楚,道:“小姐,莫大侠,宫主请二位前往正厅用早膳。” 莫轻寒眼角的余光暗暗打量着玉如颜,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更看不清眼里的意味,从她的声音來看,她好像什么都沒察觉。 莫轻寒懒得答话,依然专注地凝视着苏子澈的睡颜。他的目光落在她额头那块铜钱大的伤疤上,忍不住探出一手轻轻抚摸着。 这疤…… 此刻想來,当真是十分好笑,她……竟因为亲哥哥一曲清笛自房顶上摔下來! 对她,他总是无法克制心中的怜爱之情,她伤,他痛,她哭,他悲,她笑,他乐,她忧,他愁……她的每一种情绪,总能毫不费力地影响他的心情,他高兴着她的快乐,伤悲着她的忧愁,他的所有,都深深地与她挂钩…… “莫大侠,宫主有请……”玉如颜看二人一个睡着,一个默不作声,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下。韦若瑾命她请人,她若是不把人请到,等会儿还有的苦头吃呢! 那个魔鬼,分明是存了心要照死里折磨她! ------------ 057 心事重重 莫轻寒眉头一皱,少主还睡着,这女人就这么大喇喇地过來了,还这么吵吵嚷嚷的,这不是明摆着扰人清梦么! 莫轻寒正要斥退玉如颜,苏子澈已醒了,迷迷糊糊道:“谁呀?吵死了!这一大清早的!” 不得不说,苏子澈身上是有很多不好的习惯的,从前有叶其铮将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公主般娇惯,她自幼便养成了娇纵任性的性子,有时候的确有些蛮不讲理。 尤其这会儿她刚被人从梦中惊醒,缺觉导致她有些火大,眼皮也沒抬便开骂了:“你们碎玉宫的人就这么沒规矩吗?姓韦的,看你调 教出來的好下属!” 玉如颜听到苏子澈咕哝着斥责她,怯怯地瑟缩一下,脚步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细如蚊蚋:“小姐,宫主请您……” “什么大姐小姐公主娘娘的?沒见我正睡着呢吗!闪边去!”苏子澈依旧闭着眼睛,一手连连挥了几下,赶苍蝇似的,极其不耐烦。 玉如颜鼻子一抽,似乎立时便要掉下泪來,声音里已经带着浓重的鼻音:“小……” “小什么小?还不出去?”莫轻寒冷然低斥,同样眼皮也不抬,自始至终,他都沒有正眼看过玉如颜。 苏子澈半梦半醒神智不清,斥责玉如颜还情有可原,莫轻寒明知她为难,还这么冷冰冰地呵斥她,怎么着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这就是莫轻寒,莫轻寒从來就不会给任何人面子,不论男女,即便是苏子澈,他也不见得千依百顺,更何况是素无瓜葛的玉如颜? 玉如颜被莫轻寒冷厉阴沉的语气吓着了,愣怔了片刻,终于死了叫他们出去的心,黯然转身,迈着略显蹒跚的步子寂然离去。 只是经过玉如颜这么一吵,苏子澈算是睡不着了,不得不恹恹地睁开眼,又是揉眼睛又是打哈欠,好半天才从莫轻寒怀中起身。 怀里一轻,佳人已去,莫轻寒呆呆看着空了的怀抱,他一只手臂还曲着,维持着揽着她身子的姿势,但在他怀中的人,已经坐了起來。 莫轻寒的心,再一次抽痛起來,终有一天,她会永远离开他的怀抱,他连这么单纯地揽着她,给她当床榻的资格都会失去! 最终给她一生一世温柔呵护的怀抱,不管是谁,都不会是他莫轻寒! 莫轻寒微微仰头,将后脑勺靠在松树树干上,缓缓闭了双眸,感受着心中针扎一样细微却不可忽视的尖锐痛楚。 她娇美如花,他相貌平平;她家世优渥,他孑然一身;她能说会道,他木然寡言……就连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功,她也远胜于他! 不论从哪一方面,她都远胜于他,这样的她,让他怎敢妄想那些明知道不可能会有的美好? 她,竟美好得他不敢去争取,连争取的想法都不敢有! “轻寒,我饿了。”苏子澈撅着小嘴,一手轻轻揉着肚子,随着肚子中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她的小脸越发皱了。 “那我们去正厅用膳吧。”莫轻寒睁开眼,看她一脸不悦,寒星般的眸子中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他的少主,怎么看怎么…… 眸光一黯,心口又是一阵抽痛,不能想,不能再沉沦下去了…… “走吧。”莫轻寒起身,照例等着苏子澈先走。 “不去,讨厌看韦若瑾那张臭脸!”苏子澈半是撒娇半是耍赖,仰起脸冲着莫轻寒娇笑,“轻寒,你去拿吃的來,我们就在这儿吃,好不好?” 莫轻寒沒有说好,也沒有说不好,只是沒有片刻犹豫,转身便走,留给苏子澈一个沉默的背影。 苏子澈冲着莫轻寒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长出一口气,喃喃道:“唉,轻寒怎么还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掉块肉似的!再这样下去,哪家姑娘会看上他呀!” 说到“哪家姑娘会看上他”时,苏子澈的声音已经很低微了,语气也不像刚才那么轻松了。 是啊,总有一天,她的轻寒会看上别家姑娘,会跟别家姑娘成双成对,到时候,她该怎么办?还要继续缠着他,继续让他陪着自己,给自己当贴身护卫么? 到时候,他又会不会愿意继续陪着自己呢? 苏子澈心头猛然一颤,这个问題,她是该好好想想了! 是时候该放他自由了!她已困了他那么多年,耽误了他那么多年,难道她要耽误他一辈子吗?他是她的轻寒呀,她怎能忍心捆绑住他一生呢? 她总是希望他能过得更好,能追求自己想要的,即便代价是失去他…… 一想到要失去莫轻寒,苏子澈的心里仿佛有刀在刮,刺疼刺疼的,怎么也止不住,眼眶酸酸的,泪意上涌,偏偏她又不愿叫人发现,勉力压抑着,小嘴紧紧抿着,秀挺的瑶鼻皱着,脸部肌肉绷得死紧,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莫轻寒提着食盒回來时,便见到了这么一副景象:他的少主正蹲在大树下,脸朝着树干,头垂得低低的,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松针,对着一个蚂蚁窝不停地捅,捅得蚂蚁四散逃窜。 “少主,吃饭了。”莫轻寒放下食盒,冲苏子澈轻唤了一声。 破天荒的,苏子澈竟沒接话。 “怎么了?”莫轻寒眉头一皱,蹲在她身边侧着脑袋看她。 苏子澈赌气般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发一言,拼了命地拿松针拨弄蚂蚁。 “少主,出什么事了?”莫轻寒急了,少主这分明是不开心了,正闹着脾气呢!他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能发生什么事呢? 苏子澈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很少会生气,真要有人惹了她,她通常当场就揍了,断不会闷着自己受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少主这么不开心呢?莫轻寒有些纳闷,她这么对自己不理不睬的,难道是在生自己的气? 沒道理啊,他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拿个早膳的功夫,她就自个儿生起闷气來了呢? ------------ 058 少主怎么了 少女的心思最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莫轻寒又从未与别的少女相处过,一点儿揣摩少女心思的经验都沒有。偏生苏子澈又是个惯常出其不意的人,性子喜怒无常,捉摸不定,莫轻寒虽了解她,但她莫名其妙的闹脾气,莫轻寒可就沒辙了,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少主,到底怎么了?”莫轻寒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焦急,惯常阴沉的星眸溢满担忧之色。 苏子澈还是不理他,又转了个身,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开玩笑么这不!人家正伤感着呢,他就回來了,晚一点儿不行啊!苏子澈在肚子里暗自嘀咕,这会儿她哪敢开口啊,万一一个憋不住,眼泪哗哗地淌,莫轻寒追究起來,她该怎么说? 苏子澈知道莫轻寒不会主动离开她的,只要她有一丝丝不舍流露出來,他可以放弃一切,委屈自己留下來,因为她对他有恩! 对于莫轻寒的坚持,苏子澈自认一清二楚,救命之恩,相护之情,足够他那么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子俯首帖耳一辈子了! 可,偏偏苏子澈知道的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多,她只知道莫轻寒的感恩,却不知道他的痴恋,他只知道他伴她护她,是为了报答当日相救与相护之恩,却不知道,他心中藏着一份比救命之恩更深厚百倍的男女之情! 只是,这情虽深,却是无法表达出來的,也不能表达出來。 莫轻寒不敢,苏子澈不懂,一來二去,兜兜转转,各自伤感着无谓的伤感,悲哀着莫名的悲哀,自个儿苦在其中,亦乐在其中。 “少主,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莫轻寒索性转到苏子澈面前,在她还沒來得及再度转身之时,双手摁住她双肩,不让她逃离, 苏子澈被他摁住,心中烦不胜烦,只好将脑袋吹得更低,深深埋在胸前,强撑着不予理会。 “少主!”莫轻寒的声音八分忧急中带着二分微恼,声调不自觉地上扬,听來有些严厉。他一手固定住苏子澈肩膀,一手抬起她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 苏子澈眼圈红红的,仍旧皱着一张脸,垂着眼帘不看他,一副委屈兮兮要哭不哭的样子。 “少主,你哭了?到底出什么事了?”莫轻寒一下子慌了神,将另一只握住苏子澈肩膀的手也移上來,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忧急交加,问道,“为什么哭?怎么了究竟?” “我沒哭。”苏子澈一撇嘴,狠狠冲他翻个白眼,“饿死了,你怎么那么慢啊!”她说罢,便去开食盒,摆明了不想搭理莫轻寒。 一只大手摁在了食盒盖子上,苏子澈无奈,只好抬起头,皱着眉头望着上方的莫轻寒。 “轻寒,我很饿,有什么事情吃了早饭再说成吗?”苏子澈拖长了音调,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莫轻寒无奈,少主虽大大咧咧的,看起來沒心沒肺的样子,但她骨子里是个很固执的人,她要是不想说,就是把牙全给她掰了,也绝对撬不出一个字。 苏子澈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一遍又一遍地咀嚼,一顿早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 很明显,她这是在拖延时间,可惜,不论她怎么拖延,饭毕竟有吃完的时候。 “少主,可以告诉我了吗?”莫轻寒盘膝坐在苏子澈对面,摆明了不想让她蒙混过关。 她可是他的少主啊,他捧在手心里的少主啊,谁敢给她一丁点儿委屈受?便是她能忍得,他也无法忍! “告诉你什么?”苏子澈左顾右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忽然指着他后面的一颗大树,扯着嗓子叫道,“轻寒你看,那边有一只很漂亮的鸟!” 莫轻寒怎会看不出她是在转移话題?于是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并且伸出一只手,一把将苏子澈指向他身后的手握住,拉着她的手一起放下,颇有些无奈,道:“少主,这招用过了,换一招吧。” 他的少主啊,脑子可真是简单!这种翻來覆去,从七岁用到十七岁的招数,她怎么就用不腻呢?她以为他跟她一样傻乎乎的么? “呵呵,呵呵……”苏子澈傻笑一阵,不敢去看莫轻寒的眼睛,于是垂眉敛目,坐得端端正正的,仿佛是在学堂里听夫子讲课的蒙童一般。 “说吧,为什么要哭?”莫轻寒的声音有些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 少主心里不痛快,却瞒着他,死活不肯让他知道,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有事情瞒着他,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而是她在生他的气。 不管是哪一个结果,都是莫轻寒所不愿看到的,更何况,他并沒有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十有**是她瞒了他什么事。 想到这儿,莫轻寒眼中的温度有下降了些许,十三年來,她从不会瞒他任何事,难道如今她成了苏子澈,便将从前的叶宝儿全部抹杀了么?连带着,将她最最亲近的莫轻寒也拒于心门之外了么? “我难受。”苏子澈一挑眉,她决不能告诉莫轻寒,是想到终有一日他会离开她,因此她难受得想哭,得赶紧想想,怎样才能掰个可信的理由糊弄过去。 “我知道,为什么?”莫轻寒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最怕看到的,便是她不快乐,她不快乐,他的心也跟着揪起來了,她本就是他所有喜怒哀乐的根源啊! “因为……我想家,我想爷爷了。”苏子澈说着,神色瞬间黯淡下去,真情流露,无比自然,连莫轻寒那么精明的热都沒看出什么破绽來。 家…… 想到家,苏子澈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她居住了十三年的长安叶府,在她心中,叶府永远都是她的家,有爷爷,有轻寒,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此生永远回味不尽的宝藏。 莫轻寒脑中浮现出一张冰冷严厉的脸,那张脸在面对少主时,却又在一眨眼间奇迹般慈祥可亲…… 主人…… ------------ 059 当局者迷 莫轻寒心头一松,是啊,在少主心中,主人的地位只怕比她的亲生父母还要重得多,毕竟他养育她十三年,他将她掳走,虽对不起她,却也竭尽所能给她所有他能给的一切,就此看來,他也算对得起她了。 “少主,别难过了,主人在天有灵,不会愿意看到你不开心的。”莫轻寒伸臂,轻轻将苏子澈环在怀中,以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柔声哄着她。 莫轻寒的声音略显沉闷,低哑阴寒,但面对她时,他总是将声音尽量放柔缓,生怕她有一丝不快。 他的少主,总是这么孩子气,对待她,他既有无比的尊敬,倾心的爱慕,又有一番对待稚儿般的疼宠。她就像是一块精致华美的玲珑玉,需要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他,总是以她的喜好为标准,去度量所有的一切,她喜欢的,他发扬光大,她不喜欢的,他全数改正,在她面前,他是沒有自我的。 一个连自我都沒有的人,如何去拥有他人? 莫轻寒微微仰首,看着自松林透进的日光,上午的阳光不太强烈,但毕竟是夏日,依然刺得他睁不开眼。但他偏偏硬睁着,任由阳光灼痛了他的眼眸。 这样,眼里就不会有什么泄露出來了吧? 那些不该有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在面对他自己时,他都要小心翼翼藏妥当了,更何况是在她面前?一旦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泄露出來,他要如何面对她? 苏子澈垂着脑袋,任由莫轻寒拥着他,原本气鼓鼓的小脸,在低头的一刹那迅速垮了下來,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泪來。 他不明白,他根本就不明白! 笨蛋!蠢货!白痴!沒脑子…… 苏子澈心里暗暗咒骂着,一径儿将那股闷气发酵成怒火,她想发火,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出气筒,于是越发烦躁了,腿一软,坐在地上,闷不吭声地继续戳蚂蚁。 “少主,别想了,先吃点东西吧!”莫轻寒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想了想,只好将食盒打开,一边布菜一边说道,“等你伤好了,我们去江宁祭拜主人吧!” 苏子澈心头虽火,但她更不愿教莫轻寒知晓她火气的根源,见他给了台阶,不得不借坡下驴,于是闷闷不乐,道:“哦,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她的情绪,同样不能让他知道。那些捉摸不定的思绪,她想不明白,但又隐隐觉得不能去问他,只有自个儿在心头百转千回,郁结不发。 苏子澈木然将点心塞进嘴里,脑子里如同进了一团浆糊,又如塞进了一团乱麻,纠缠着那些她理不清的心绪。 她想放他走,却又舍不得他走,她只顾着自个儿矛盾纠缠,却从來沒有想过要问问他,到底愿不愿意离开。 苏子澈向來认为莫轻寒是个很有本事很有作为的人,而她,则是困住他的那张网,将他的雄心壮志全部牢牢缚住,使他犹如被捆住双翅的雄鹰,明明渴望着蓝天白云,却无法展翅翱翔。 可,她却忘了,莫轻寒那头鹰,渴望的究竟是哪片天空! 正如莫轻寒沒有问过她,她需要的,到底是谁,她到底想要他站在哪个位置。 气氛太沉闷压抑,这样默不作声的苏子澈是莫轻寒极其陌生的,往常,她就算是生气,也不会这么憋着,她很少有这么沉默的时候。 莫轻寒终于沉不住气了,拧着眉头问道:“少主,你的伤怎么样了?”他的冷漠疏离,在遇到她时,往往会全面崩溃,强装出來的淡定自若,很轻易就被她的沉默击破,面对她,他的心从來就沒有平静过。 “好多了,能使上几分力了,再过个三四天吧,应该就能痊愈了。”苏子澈说着,下意识摸着右肩伤口,皱着脸,闷闷道,“又多了一块好丑的疤!该死的燕天一,他最好不要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否则我一定把他的脸划成棋盘!” 说到脸,苏子澈脸色又沉了一下,眼里本就沒什么光彩,这一下,更加暗淡了。 莫轻寒看她神色,知道她介意额上的伤疤,心口一抽,这疤,怕是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莫轻寒向來视苏子澈为至宝,她就是掉根头发,他都要心疼好半晌,更何况是那么大一块伤疤,还是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轻寒该死!沒能保护好少主,害少主屡次受伤。”莫轻寒单膝下跪,垂着头,口吻自责到了极致。 “傻瓜,这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要怪,也该怪我哥哥,是他害我从屋顶上掉下來的!”说到苏子清,苏子澈的心情终于好了点儿。 在整个苏家,她跟苏子清最是亲近,不知是那段失去的记忆的原因,还是因为前几个月的同生死共患难,苏子清对她來说,是她可以为之牺牲一切的人。 这样的人,天底下只有两个,仅此而已。 看她提到苏子清时咬牙切齿,神采飞扬的样子,莫轻寒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是啊,她不再是那个沒有亲人、无依无靠、与他相依为命的叶宝儿了,如今,她是落雁庄的三小姐,是杭州苏家的掌上明珠…… 他与她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终其一生,他都无法追上她的脚步,他能做的,只有尽力追逐,拼尽全力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会越來越远,然后,在某一天,看着她远去,消失不见,却无能为力…… 他的痴情,她不懂,永远都不会懂,而他,也沒打算要她懂。 正如,她的不舍,他也不懂,而她,也从來沒想过要他懂。 他们,都在掩饰着自己,明明是最亲近的两个人,明明该是最为了解彼此的人,却在刻意地隐瞒着本该一眼看透的情绪,这,便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情之为物,繁杂纷乱,千丝万缕,飘渺不定,难以捉摸,他们,不过是深陷在情网中的两条小鱼,挣扎着想要逃离,却不料,越挣越紧,越陷越深…… ------------ 060 断你一臂 正厅。 韦若瑾斜靠在花梨木交椅上,一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低垂着脑袋站在他面前的玉如颜:“怎么?人沒请來么?” 那声音分明一丝丝寒意都沒带,甚至透着一股子戏谑,但玉如颜就是听出了强烈的恨意与杀机,被那声音惊得浑身瑟缩了一下,颤抖着不敢看他。 这个魔鬼!他会不得好死的! 玉如颜低垂的眼帘掩住了满目恨意,娇弱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如风中落叶般震颤着,叫人看了,忍不住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浓浓的怜惜來。 可惜,她面前的是韦若瑾,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的韦若瑾! “碎玉宫宫规第二十七条,办事不力,自断一臂。”韦若瑾笑得充满戏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向玉如颜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是深深的嗜血恨意。 这个女人,是如今世上他最恨的人了,他要她生不如死,要那个人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玉如颜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血色迅速从她那娇嫩的脸颊上褪去,她惊恐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韦若瑾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眼中立时蓄满泪光,颤抖着后退了一小步,随即立即止住脚步,咬着嘴唇强自克制着不让自己转身逃跑。 在碎玉宫的地盘上,她能逃到哪儿去呢?这魔鬼本就是要折磨她,他留着她这条命,本就是为了慢慢折磨她,以此來报复当年他父亲加诸在他的亲人身上的那些不堪。 他要的,就是她怕,他就是要看她胆战心惊地等待折磨,看她无可奈何地忍受折磨,他就是要看她受尽痛苦,看她哭叫求饶,看她尊严尽失。 韦若瑾笑看玉如颜颤抖着身子退后,手一挑,但见寒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一把出鞘三分的短剑。他既沒将剑全部拔出來,也沒再有所动作,只是那么漫不经心地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如颜。 这女人,啧啧,不得不说,长得真是不赖呢!中原武林的两朵倾城名花之一的洛阳牡丹,果然名不虚传呢!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他还真不忍心砍下她一条胳膊呢! 韦若瑾看向玉如颜被毁了的左脸,那半张脸上的疤痕,便是用他手中这把短剑划的,想当初,划花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时,他可是一丁点儿犹豫都沒有哪! 想到这儿,韦若瑾不禁感到有些可惜,毕竟这么美的女人可不多见,若她不是玉如颜,凭着这份姿色,他说不定会宠爱她,退一步來说,即便他不会如何善待她,至少也不会这般存了心折磨她。 只可惜,她是玉威的女儿!玉威的女儿,必须死! 只是现在,还不到让她死的时候,猫捉老鼠的游戏,他还沒厌倦。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玉如颜被擒进碎玉宫那么久,韦若瑾从來沒有碰过她! 这么个大美人,韦若瑾不动心也就算了,竟然不染指,即便是报复,他也沒有采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是最令一个女人痛不欲生的报复方式,,因为,他不屑! “要砍断你的胳膊,还真别说,本座还真有些舍不得呢!”韦若瑾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摩挲着剑鞘,目光凝视在拔出來的那半截剑身上,神情十分专注,然而出口的话语却是如此揶揄。 玉如颜紧紧咬着下唇,将原本红润丰泽的唇瓣咬得深深陷下去两个小坑,自齿尖处泛起一圈青白。她知道,他在等,等她低头,等她求饶,等她尊严尽丧。 他总是用这种方式折磨她,给她很重很重的惩罚,逼得她不得不低头求饶,甚至跪地哀求,然后再摆出一副天恩浩荡的嘴脸,给她一些她勉强能承受得住的刑罚。 玉如颜原是心高气傲之人,她本來以为自己是死也不会向仇人低头的,可,当第一次,一个乞丐撕开她的衣裳,压在她身上,用臭烘烘的唇舌啃咬着她的身子时,她就屈服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她一次又一次屈服在他的淫 威之下,一次又一次按照他想要的屈膝低头,向他哀求讨饶…… 很多次,玉如颜都想过死,想过与韦若瑾同归于尽,可她不能死,她已经是玉家唯一的幸存者了,她还要报仇,她更不能选择与韦若瑾同归于尽,因为她根本就沒那个能耐。于是,玉如颜只有忍,在煎熬中等待时机。 可是这一次,她忍不了了。毁容,她可以忍,被鞭打,她可以忍,可,砍断一条胳膊,这一点,叫她怎么忍? 玉如颜毕竟是女子,天性中的软弱让她不敢直视那雪亮的剑光,她已经很用力地咬紧嘴唇了,可眼泪还是掉下來了,如断线珠子般,一滴一滴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晕开一团团圆圆的小小的水渍。 韦若瑾缓缓起身,依旧把玩着那把短剑,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向瑟缩着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后退的玉如颜走去,那张英俊的脸上布满残酷的笑意。 他何止是想看下玉如颜的一条胳膊!他简直想将这个该死的女人五马分尸之后千刀万剐再挫骨扬灰! “不要……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砍我的胳膊……不要……”玉如颜随着韦若瑾的步子惊恐地后退,臻首下意识大力摇晃着,纤细的颈子似乎随时会断掉。 “不要?呵呵,其实本座也不想的,只是……宫规如此,不可违背呢!”韦若瑾脸上的笑意忽的变得说不出的柔和,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带着蛊惑的意味,仿佛情人间的蜜语。 玉如颜最害怕的,就是韦若瑾这种看似温柔的笑意与软语,这是他心里的恨意到了极致,就要发泄出來的标志,每次他要对她动手前,都会这样笑,都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 她还记得第一次,他便是这么温柔地对她笑,对她说话,就在她要以为他要放过她的时候,他划花了她的脸。 ------------ 061 我叫你放手 韦若瑾一步一步向前逼进,玉如颜一步一步向后退缩,直到她退到门槛,由于太过惊恐,沒有注意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韦若瑾才停止紧逼的步伐。 “啧啧,小美人儿,躲什么?不疼的,乖,只是轻轻一剑而已,我保证,一定会很轻很温柔,别怕。”韦若瑾细长的眸子里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诱哄的口吻是那么温柔,充满了怜惜与宠溺。 玉如颜的眼泪掉得更凶猛了,娇弱的身子由于极度的恐惧,已颤抖地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太可怕了,这个魔鬼实在是太可怕了!分明是那么血腥的事情,他却能用情人间甜言蜜语的口吻说出來!这个男人,是她此生仅见的妖孽! “不要,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砍我的胳膊……”玉如颜爬跪起來,颤抖着手捉住韦若瑾的衣衫下摆,以他想要听到的卑微口吻乞求他。 韦若瑾笑得温柔而又残酷,半蹲下身子,一手托起玉如颜下巴,用极致轻柔的语气在她耳边低喃:“美人儿,你以为,下跪乞求,就能让你逃过注定的命运吗?” 玉如颜一惊,小手下意识放开韦若瑾的衣摆,跌坐在地上,瞪大了失神的眸子。 看來,他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他想要结束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他已经打算用最直接的方法进行最终的报复了! 玉如颜充满恐惧的眸子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恨色,她的仇,看來是报不了了,她等不得摧毁碎玉宫的那一刻了!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來,莫轻寒面无表情地走來,眼睁睁看着玉如颜跌坐在地,韦若瑾居高临下地捏着她的下巴,沒有发出一丝声音,甚至连脸上的冷漠都沒有一丝波动。 莫轻寒总是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现在是來帮少主拿早餐的,他的任务是拿早餐,仅此而已,别的事情与他无关,就算是天塌了,只要不会砸到少主,他都懒得理会。 韦若瑾皱着眉头看着莫轻寒神色冷淡地走过他身边,迈着沉稳规律的步子进了正厅,又极专注地挑了好几样点心,装在一个朱漆食盒里,然后提着食盒,专注地走了出來。 “喂,你是木头人啊!”韦若瑾冲莫轻寒说道,他有些纳闷,这么个木然无趣的人,他的宝贝妹妹那么活泼开朗的性子,究竟是怎么忍受得了他的! 莫轻寒看都沒看他一眼,更别说理会他了,依然迈着从容淡定的步子,与他擦身而过。 “救我!莫大哥,救我!”如同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般,玉如颜泪痕斑斑的小脸上一下子振奋起來,眼里亮起了希望的光芒,在莫轻寒经过她身边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莫轻寒面色阴沉地瞟了一眼被玉如颜抓在手里的衣摆,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來帮少主拿早餐而已! “救我!莫大哥,他……这个魔鬼,他要砍我的胳膊!你一定要救我!”玉如颜仰首望着莫轻寒,瞪大了含泪的眸子,她的脸微侧着,刚好遮住了左脸上丑陋的疤痕,美艳动人的小脸上一片愁云惨雾,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惜,在她面前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恨她入骨的仇人,一个是就沒把她当一回事过、甚至厌恶她到憎恨地步的冷漠之人,这样的两个人,谁会对她有哪怕一点儿怜惜呢?她的万种风情,迷惑得了世间所有男人,唯独不会对这两个男人起一丝一毫作用! 莫轻寒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辰时过半,他要是再耽搁一会儿,少主就可以直接吃午膳了。 莫轻寒怎么会为了一个讨厌的女人而让他心爱的少主饿肚子呢?所以,他很冷然地说出了这么两个字:“放手。”并且配合着这两个字,他还不耐烦地轻轻拽了拽衣摆。 玉如颜愕然,她根本就沒有料到他会不救她!想当初扬州城外,江边树林,他为了救她,不惜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如今,他难道忍心看着她惨遭断臂之厄么? “该死的!都这个点儿了,少主一定饿坏了!”莫轻寒低咒一句,看她还死死抓着她的一角随即隐忍着怒气厉声呵斥,“我叫你放手!”并且焦躁地下意识跺了跺脚。若她再这么缠着他,他不介意替韦若瑾把她的手臂砍下來。 感受到莫轻寒的不耐烦与厌恶,玉如颜这才不甘心地松开了手。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喜欢她的吗?他不是为了救她宁愿身受重伤的吗?为何他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么决然地置她于不顾,还用那么冷漠阴沉的神情伤害她? 韦若瑾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二人,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莫轻寒的神色,心底暗暗打着算盘,合计着这个他的妹妹最亲近的男人。 狠,真狠! 平心而论,若非有如此深仇大恨,韦若瑾是万万舍不得这么对待玉如颜的,毕竟她长得那么美,风情万种,楚楚可怜,任何男人看了都要把持不住的。 因此,韦若瑾忍不住对莫轻寒刮目相看,他竟能抗拒得了洛阳牡丹的诱惑!虽说玉如颜的脸被毁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如此美艳动人,还是令人心旌摇荡,难以自持,而这个男人,居然一丝反应都沒有! 韦若瑾又想起那日望江楼初见莫轻寒与苏子澈的情景,当日玉如颜抛彩招亲,莫轻寒毫不犹豫将飞向他的绣球推到了别处! 韦若瑾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也难怪,当初玉如颜还是真正的大美人的时候,他就那么不屑,更何况如今被毁了容! 很好,这个男人,好样的!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少主,旁人是好是坏,是美是丑,是生是死,他完全不放在眼里,不放在心上,他懒得理会任何事,却将他的少主看得高于一切,重于泰山! ------------ 062 坐等好戏 韦若瑾第一次对莫轻寒如此满意,这个男人,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呢! 越是冷血无情的男人,越是有着刻骨深情。他无情,只因为已经将所有的情全部给了一个人,再沒有多余的一丝一毫可以分给别人。 这样的人,一旦爱上一个人,那么必然是全心全意,掏心掏肺的,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背叛他所爱的人,不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会对他心爱的人不离不弃、一心一意。 韦若瑾欣慰地笑了,将妹妹交给莫轻寒,他很放心。但他的笑里,隐隐有些诡异,透着些幸灾乐祸,他的妹妹似乎还沒开窍呢,莫轻寒还有得苦吃呢!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局外人,并且与苏子澈、莫轻寒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很清楚这对主仆之间的特殊感情。 十三年相依为命,他们早就融进了彼此的生命,成为对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于她,他是她最坚实的依靠,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她一转身便能看到他,他永远都在她的身后,守护着她,等待着她,默默地看着她,爱着她。 于他,她是他的主子,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全心全意效忠的对象。那么多年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情感的迸发,她早就成了他心底深处的禁忌,他将所有的爱慕一股脑儿倾注在她身上,然后全数锁在心底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发酵成为最隐忍的感情。 而这最隐忍的,一旦爆发出來,将会是如何的不可收拾?总有一天,他会遏制不住的,到那时,他又会怎么办? 韦若瑾能感受到他们主仆之间特殊的感情,对此,他是喜闻乐见的,因此他并沒有干涉,任由他们顺其自然。其实,他完全可以帮助莫轻寒挑破了那层窗户纸,引诱着苏子澈去认识他们之间那一层别样的情愫,但他并不想这么做,那可是他的妹妹啊,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妹妹那么快就被彻底拐跑了。 韦若瑾心里有一种嫁女老父的哀怨,又仿佛辛辛苦苦种了一季的白菜,眼看着就要成熟了却被猪给拱了。 韦若瑾这么想着,莫轻寒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等他回过神來时,莫轻寒的背影已经消失了,玉如颜正跌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地望着地面,呆呆愣愣的,一言不发,连眼泪都不流了。 “怎么?情郎不要你,伤心了?”韦若瑾冷笑着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哀伤欲绝的神情,轻笑一声,“我说小美人啊,你的眼光可真不赖呢,这种好男人可不多了呢!” 他还记得,那日望江楼前抛彩招亲,玉如颜那只绣球,正是丢给莫轻寒的,可惜的是,莫轻寒避之唯恐不及呢。 玉如颜绝望地闭上双眼,是啊,他怎么会要她呢?当初她美艳动人时,他都那么高傲,不屑于多看她一眼,如今她容颜已损,他更加不会理会她了。 是她太傻,一直傻傻地自以为是,以为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沒有一个能抗拒得了她的魅力,却不想,她其实什么都不是!那些真正的男子汉,如何会被外表迷惑?她是被那群好色无厌的登徒子惯坏了,才会对莫轻寒抱着那些不该有的幻想! 韦若瑾心情大好,看到玉如颜痛苦,他比拿到一副至尊宝还要开心,只要能令她痛苦,他就会感到打心底里的舒坦。 韦若瑾看向玉如颜的目光有些高深莫测,真沒想到,这该死的女人竟敢打他妹妹的男人的主意!不过莫轻寒不是她要的起的男人,这一点,他有百分之一万二的决心。 肉体上的折磨已经到了极限,韦若瑾已经不打算继续下去了,他本來打算就在这几天彻底处理掉玉如颜,不过,他现在改变主意了,或许,他应该留着她,还有一场好戏看呢! 对于一个女人來说,沒有什么伤痛会比情伤更痛更难愈合,而玉如颜,也是女人。留着她伺候苏子澈,看着莫轻寒对苏子澈千依百顺,体贴入微,她该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小美人儿,你瞧瞧你,别哭呀,你这一哭,本座的心都要碎了呢!”韦若瑾抬起玉如颜的脸,煞有介事地用拇指给她揩干眼泪,又轻轻地摸了摸她丑陋的左脸,赞叹道,“瞧,多么精致的花纹啊,简直比云梦斋的花钿还美呢!” 玉如颜终于回过神來,感觉到韦若瑾在摸她的脸,她立时如被电击,双手撑地往后挪了一步,惊恐地看着他,等待着他下一步惨绝人寰的折磨。 “美人儿,怕什么呀!本座怎么舍得当真砍了你的手臂呢?”韦若瑾嘴上说得温柔,手上却微一使力,极其粗鲁地将玉如颜从地上拖了起來,笑得柔如三月春风。 “别怕,本座会好好疼你的,像你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生來便是让男人捧在手心里的。”韦若瑾附在玉如颜耳边轻声说着,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喷到玉如颜耳朵上,惹得她又是一阵战栗。 “走吧,本座送你回去,瑜儿过会儿该午休了,你还得去伺候着呢。”韦若瑾说着,一手拖着玉如颜,大步流星向小竹林方向走去,丝毫不理会身中三颗附骨钉的玉如颜是否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玉如颜踉跄着尽量跟上韦若瑾的步伐,她的武功本就差,加上中了三颗附骨钉,无时无刻不遭受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但她再痛,也只能忍着,韦若瑾抓她來就是要让她痛的。 韦若瑾心里跟吃了蜜似的,这下有好戏看了,说不定因为玉如颜的刺激,他的瑜儿能早些开窍呢,这样一來,他无形中也算是帮了莫轻寒一个大忙,免了他遥遥无期的漫漫相思路。 韦若瑾并不担心玉如颜能折腾出什么风浪來,这女人,根本就是废物一个,沒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他的瑜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何况还有个莫轻寒,他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 063 怒斥韦若瑾 韦若瑾拖着玉如颜回到小竹楼的时候,苏子澈跟莫轻寒已经刚回到小竹楼,苏子澈闷闷不乐地趴在桌子上,莫轻寒正铺着床。 饶是知道莫轻寒是苏子澈的贴身护卫,韦若瑾还是吃了不小的一惊。 冷漠高傲的莫轻寒居然会做铺床叠被那种事,而且还做得那么顺手那么自然!看他那样子,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的时候,简直像是吃饭睡觉一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韦若瑾心里有些别扭,毕竟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情,怎么着都有点伤男人的面子。虽说对象是他的妹妹,但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听到脚步声,苏子澈连头都沒抬,依旧懒洋洋地趴着,莫轻寒也沒有反应,照旧铺床叠被。 韦若瑾盯着莫轻寒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才一把将玉如颜推开,玉如颜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却沒有人理她。 韦若瑾暗暗称奇,这丫头不是挺在意玉如颜的么?当初扬州城中,她不是还为了玉家跟他大打出手來着?怎么这会儿玉如颜跌倒她完全不闻不问? 韦若瑾又盯着苏子澈看了好一会儿,看她一直愁眉苦脸的,恹恹的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这才明白原來她今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韦若瑾越发诧异了,这丫头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自他认识她以來,她每天都乐得跟赢了一百两银子似的,从來沒这么无精打采过呢! “瑜儿,你怎么了?”韦若瑾坐在苏子澈对面,神色有些担忧。 苏子澈微微抬头,将下巴垫在手背上,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帘,懒懒答道:“沒怎么。”她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沒什么说服力,于是又加了一句:“我很好。” 苏子澈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瑜儿,又是瑜儿!到底要她说多少此,他才会相信她不是他的妹妹韦若瑜!转念一想,反正纠正不过來,那就随他去吧,什么瑜儿猫儿的,管他呢,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很好?就是这么个好法? 韦若瑾又向里间张望了一下,莫轻寒一句铺好了床,正点着香,马上就要出來了。莫轻寒是不可能惹她生气的,那么,会是谁让他的宝贝妹妹不开心了呢? “你……就是这么好的?还很好?你看你现在跟瘟鸡有什么两样?”韦若瑾拧着眉头,一手伸出去拨弄苏子澈的脑袋。 苏子澈的头被他的大手拨得左摇右摆,终于不耐烦了,憋了半天的火本就将她烧得眼都红了,韦若瑾这会儿往枪口上撞,她哪能不借机发发火呢! 苏子澈蹭的一下站起來,拍着桌子吼道:“姓韦的,你爪子痒是吧?自个儿找块磨刀石蹭蹭去,别搁这儿碍眼,不耐烦见着你!” 韦若瑾被她猛然一喝,吓得一愣神,缓过劲來时,苏子澈已经皱着眉头捏紧了拳头一副要跟他拼老命的样子。 韦若瑾看她气鼓鼓着两腮,故意撩拨她,想要给她再加一把火,于是戏谑道:“哟呵,人不大,口气倒不小!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我的地盘么?常言道:‘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又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还说‘客随主便’……” “你有完沒完?”苏子澈彻底怒了,将上半身前倾,脑袋压在韦若瑾头上方,居高临下、恶狠狠说道,“你真的很烦,很烦,很烦!简直比我家厨房的老妈子还要啰嗦!” 韦若瑾嘴角抽了抽,厨房的老妈子……她还真敢说!这家伙!嘴可真够欠的! “韦宫主,少主要午休了,二位请便吧。”莫轻寒撩开珠帘,目不斜视地走过來,面无表情地说着很不给人面子的话。 韦若瑾的嘴角又抽了抽,这里好像是碎玉宫的地盘吧?碎玉宫好像是他的地盘吧?怎么……怎么这主仆俩在他的地盘上这么嚣张,完全不把他这个碎玉宫主放在眼里! “我说姓莫的,别跟你家主子一样,阴阳怪气的,招人烦!”韦若瑾瞪着眼睛看着苏子澈,那话虽是对莫轻寒说的,却是说给苏子澈听的。 谁知,莫轻寒还沒反应,苏子澈已经“砰”的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震得茶壶水杯咣当乱响。 “说什么呢你?”苏子澈阴沉着脸,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怒意,“姓韦的,你最好对我的轻寒恭敬些,再这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韦若瑾这次不但嘴角直抽抽,半张脸都忍不住抽了起來,愣了好一会子,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瑜儿,你……你居然叫我对他恭敬些?你叫我堂堂碎玉宫主对一个位居人下的奴仆恭敬些?你……” 闻言,莫轻寒脸色一黯,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位居人下,是啊,不论少主有多在乎他,他终究是位居人下,这一点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他只不过是个奴仆而已! 苏子澈一听韦若瑾说莫轻寒是奴仆,立时炸了毛,又是一记重拳捶在桌子上,怒喝道:“轻寒不是奴仆!轻寒是我最最重要的人!不许你侮辱轻寒!” 莫轻寒心头一暖,刚才因为韦若瑾的话而产生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他痴痴地看着苏子澈,连眼底的恋慕之色都忘了隐藏。 他的少主在张牙舞爪地维护他,只不过是因为别人说了一句实话,她就那么大的反应,她说他是她最最重要的人…… 够了,真的够了……就冲着她对他的这份在乎,已经足够他为她做任何事了……并且,无怨无悔! 韦若瑾讨了个大大的沒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朝着莫轻寒狠狠翻了个白眼,不甘不愿地闭了嘴。但他毕竟是一宫之主,受了气面子上挂不住,悻悻地转身便走。 玉如颜还在门口半坐半伏着,附骨钉的伤势发作,疼得她浑身一阵阵冒冷汗,她知道韦若瑾无时无刻不再想法子折磨她,又不敢呻 吟出声來,只好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将到嘴边的哀叫吞回去。 ------------ 064 你来救我了? 韦若瑾走到门口,看到玉如颜正瑟缩着身子发抖,气不打一处來,狠狠踹了她两脚,这才迈着重重的步子下了小竹楼,看他那架势,似乎要将小竹楼踩踏才甘心。 这下玉如颜彻底忍不住了,被韦若瑾踹得一跤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连声哀唤着:“小姐,救命啊!莫大哥,救救我!” 莫大哥?莫轻寒眉头微皱,他什么时候变成她的莫大哥了?早晨在松林的时候,她不是还称他为“莫大侠”來着? 果然,女人最是善变! 莫轻寒不予理会,往湘妃榻上一躺,闭着眼睛养神。 苏子澈本就不是什么心地善良悲天悯人之人,加上心烦意乱,玉如颜这么一叫,她更加烦了,懒得理会,但玉如颜哀叫不休,惹得她更是窝火,于是怒道:“别叫了,能救你的人早就滚蛋了!” 苏子澈口中所说“能救你的人”自然是指韦若瑾,在她想來,附骨钉既然是韦若瑾下的,他自然也能解,谁料韦若瑾只会伤人,不会救人,再说有这么深的仇恨在,韦若瑾又哪会去救玉如颜! 玉如颜闻言,黯然垂头,眸中飞快地闪现一抹恨色,只是苏子澈与莫轻寒一个心烦意乱,一个闭目养神,谁都沒有发现。 玉如颜的目光射向门口,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心底叫嚣着:韦若瑾,总有一天,我玉如颜要叫你生不如死!你欠我们玉家的,我必然连本带利地讨回來! 敛下眸底恨意,玉如颜挣扎着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最西面的屋子,那屋子现在已经是她住的了,正在莫轻寒隔壁。 躺在床上,附骨钉的疼意越发难以忍耐,分明沒有人,玉如颜却还死死忍着,狠狠咬着煞白的唇,咬得鲜血淋漓,却丝毫不肯放松。 不能叫,死都不能叫!玉如颜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这里的人都是魔鬼!沒有人会在乎她怜惜她,在这里她不能指望任何人,她只有靠自己。在这里,是沒有同情的,她的示弱,反倒会让恨她的人得到一种变态的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玉如颜终于忍受不住刺骨的痛意,沉入了昏迷中。 那边苏子澈也上了床,莫轻寒在她床边坐着,守着她入睡。很多时候他都是她闭上眼睛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只是今日,贪睡的苏子澈却了无睡意。 “轻寒。”一声轻唤,带着微微的试探意味,她看着他木然的脸,凝视着他冷漠的双眼。 “轻寒在。”莫轻寒低应了一声,抬手将苏子澈踢翻的被角扯过來给她搭在小腹。 “不要!热!”苏子澈娇声抗议,大夏天的,居然给她盖被子!真是的! “要!否则肚子着凉,又该疼了。”莫轻寒毫不理会她的抗议,一手示威性的在被角上压了压。 苏子澈撇撇嘴,好吧,反正她拗不过他,要是不乖乖听话,他绝对会在这儿一直守到她睡醒,时时刻刻做好给她盖被子的准备。 “轻寒。”又是一声轻唤,试探的意味更浓了。 “轻寒在。”他依然是中规中矩的答复,木然的脸依旧沒有表情,冷漠的眼底有一丝丝的波动。 少主终于耐不住了!她今日实在太反常了,分明满腹心事,却什么都不说,在心里憋得难受,这会儿终于要说出來了。 “轻寒,我看玉姑娘的伤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她身上还中着附骨钉呢!”苏子澈的双眼紧紧盯着莫轻寒,探究着他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莫轻寒剑眉微蹙,少主不是要说她的心事了么?怎的话題又转到了玉如颜身上?于是冷冷道:“死不了。” 苏子澈被他抢白,颇尴尬地摸摸鼻子,悻悻道:“哦,死不了。” 莫轻寒看她神色中带着些丧气,还有点儿委屈,不免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少女的心事本就难猜,更何况是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少主?他虽了解她,但她若刻意隐瞒什么,他根本猜不出來。 “轻寒,你还是去看看她吧,我看她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呢!”苏子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她与玉如颜虽沒什么交情,但她毕竟已经家破人亡,又身受重伤,还被韦若瑾派來伺候她,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 莫轻寒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正想拒绝,抬头便见苏子澈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不由得心头一软,叹了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他怎能容得少主有一丝不开心?罢了,她既然要他去,那他去就是了,全当是为少主排忧解难了。 玉如颜醒來的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疼,钻心的疼,仿佛有成百上千跟针扎进她的肉里,将她扎成刺猬一般。 事实上,确实有人在用针扎她,这个人自然就是莫轻寒了。 玉如颜的身子被莫轻寒翻了过來,脸朝下俯卧,衣衫被退到腰下,她一醒來,扭头便看到了正坐在她床边的莫轻寒,莫轻寒的手里拿着银针,正要往她背上扎。 “莫大哥……你、你來救我了?”玉如颜鼻子一酸,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尤其玉如颜不久前还是个娇蛮千金,这会儿却已经是伤痕累累的阶下囚了。 莫轻寒剑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下针的速度越发快了。这么一來,玉如颜疼得更厉害,浑身打颤冷汗淋漓,再也沒有唧唧歪歪的劲儿了。 莫轻寒满意地无声冷笑,速战速决,收了针不发一言便离去了。 玉如颜看着莫轻寒离去的背影,心里暖洋洋的,所有的悲愤痛苦刹那间烟消云散,满世界都是莫轻寒的影子。 他虽冷,虽傲,到底來救她了,不是吗? 玉如颜含泪的眼眸里燃起一簇喜悦的小火苗,她毕竟沒有看错人,她喜欢的人心里还是有她的,还是不忍心看她受苦的。 伤口处虽疼得她直想咬舌自尽,但心里,却如吃了蜜一般甜得发腻。带着这样的心思,玉如颜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065 山雨欲来 议事大厅。 “宫主,外间传言,七日内,碎玉宫必灭杭州落雁庄满门!”一黑衣瘦小汉子单膝跪地,略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向斜靠在花梨交椅上的韦若瑾禀告。 “七日?”韦若瑾霍的站了起來,一双阴鸷的眸子微微眯起,暗暗沉思片刻,喃喃道,“來了,终于來了!很好,非常好!” 那隐在暗处的人,终于忍不住下手了! 到底会是谁呢?谁会与他有那么大的仇恨,不惜牺牲四大世家之三來嫁祸给他? 韦若瑾冷笑,一股暗沉森寒的戾气由内而外散发,立在他身边近身服侍的侍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宫主这下是真动怒了,看來,很快就要有大事发生了! 侍女想着,一个念头还沒转完,陡然间眼前一花,一条人影一闪,快到她还沒看出來那人影是什么颜色的,整个身子已经软软地倒在地上,如一滩烂泥一般,一丝气息也沒了。 “沒用的东西!我碎玉宫不留孬种!”韦若瑾低咒一声,依然斜靠在椅子里,道,“封锁消息,万不可让小姐知道了,否则……” 手一紧,花梨木交椅的一只扶手卡擦一声被硬生生掰断,韦若瑾阴阴冷笑,他身后的几个侍女唯唯连声,急忙应承。 “可打探到消息是从哪儿传出來的?”韦若瑾单手支颐,问得漫不经心。 “属下无能,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属下……不知从何处打听……”黑衣人略带惊恐地回道,目光带着惧意偷偷打量韦若瑾一眼,又看了看侍女的尸身,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打探不出消息,那他意料之中的事情,那个神秘人既然能悄沒声地灭了易家与南宫家,闹得整个江湖人尽皆知,却独独瞒了他,必然是个有几分能耐的人。 只是,狐狸总是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那人,也总有失手的一日! 这一次,韦若瑾说什么都得揪出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來,碎玉宫背黑锅不打紧,真要灭了落雁庄,苏子澈不跟他拼命才怪! 韦若瑾缓缓起身,迈着轻缓的步子懒洋洋走出议事大厅。 得了,这下他是必须得出去一趟了,他一走,那个小祖宗还不得闹翻天?怎生想个法子,将她给困在碎玉宫中,等他处理好一切事物再说,否则万一她跑出去了,听到江湖传言,那可就当真天下大乱了。 韦若瑾心里其实是很清醒的,苏子澈就是苏子澈,他再怎么不愿意,再怎么强迫她留下,她也不可能变成韦若瑜。 初见时,他确实将她当成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后來,出了苏子清那么一回事,苏子澈的身份确定了下來,他就知道,真正的韦若瑜十有**已经死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承认是另一回事,接受那就是第三回事了。 韦若瑾心里很清楚,苏子澈只是韦若瑜的一个替身罢了,可毕竟她曾经叫了他那么多声哥哥,他也将所有对韦若瑜亏欠的爱全部给了苏子澈,因为有了这个妹妹,他的一切都不一样了,这时候,要是有人告诉他,你的妹妹是假的,你的妹妹已经死了,他怎能接受? 即便明知道是替身,韦若瑾也要留着她,也要全心全意对她好,对于韦若瑾來说,苏子澈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韦若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她在,他就有亲人,这世上他还能找到一个能让他全心全意对待的人,他不是孤零零的举目无亲。 韦若瑾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这事儿有些悬乎,万一他沒有赶在神秘人前头赶到苏家,万一苏家重蹈了易家和南宫家的覆辙,那么…… 那么他最在乎的人,很可能就变成这世上最恨他的人了! 一想到可能在不久的将來,这会儿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妹妹就要跟他刀兵相见,再次生死相拼,他就感到撕心裂肺的疼,怒火与不安交织着,将他的灵魂煎熬着撕扯着,令他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想到这种可能,他的脚步下意识地沉重起來,心里也愈发烦躁。 不行,他必须赶紧收拾了这个令人头疼的小祖宗,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向杭州落雁庄,制止可以预见的灭门之祸,并且将那个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神秘人揪出來千刀万剐! 小竹楼近在眼前,韦若瑾却忽然沒了上去的勇气。楼上传出苏子澈清脆悦耳的娇笑声,间或夹杂着几声莫轻寒低沉中略带沙哑的雄浑嗓音,听來是那么和谐而又温馨。 韦若瑾忽然不敢上前,怕打破了楼上和谐而又温馨的画面。在楼下站了一阵,定了好一会子神,韦若瑾才咬着牙缓步踏上台阶。 “轻寒,你快看嘛!我给你画的像好不好看?像不像你?”苏子澈双手拎着一张宣纸,右手还握着染满墨汁的狼毫笔,笔墨蘸得太多,她倒过來拿着,浓墨便顺着笔杆向下趟,她大半只莹白如玉的右手已经黑乎乎一片了。 “少主,你自己瞧瞧,可跟团团钻了锅底一般?”莫轻寒似是被她缠得沒法子了,转到里间拿了一面菱花镜,一手持着,凑到了苏子澈面前。 “好啊,你个混蛋,居然敢说我是那只成天钻锅底的傻猫!看我怎么收拾你!”苏子澈不看镜子,佯装发怒,将宣纸随手放在桌子上,左手拿了毛笔便往莫轻寒脸上点去。 “你还不是画了一头猪硬说是我!”莫轻寒皱着眉头,冷着脸,一边躲闪,一边以一副嫌弃的口吻说道,“快去洗洗,脏死了。” “好你个莫轻寒,居然敢嫌我脏!信不信我让你比我还脏!”收藏左手握着笔上蹿下跳,奋力往莫轻寒脸上涂抹。 “少主,别闹了!”莫轻寒照旧很不给面子,逃得远远的,不理会收藏的胡搅蛮缠。 “那不行,谁让你说我來着!”苏子澈狠狠冲他翻个白眼,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 066 莫轻寒的困惑 韦若瑾站在门口,倚着门柱环着双臂,默默地看着房中笑闹的主仆二人。 她笑得好甜好美,虽然脸上沾满了墨汁的样子像极了傻猫,但他仍是越看越觉得可爱,眼光定在她弯起的眼眸与勾起的唇角上,怎么也舍不得移开。 他从來沒这么开心地笑过,大多时候,他的笑都是阴笑、冷笑、苦笑、惨笑,他是活在黑暗里的人,他渴望有一束阳光能照射到他心里。 而她,就是他的阳光,他贪恋着她的温暖明媚,明知道她不是他要找的人,还是固执地将错就错,执着地将她留在他身边。 韦若瑾的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温柔之色,他的阳光,他生命里唯一的一丝暖色,他会好好保护她,不教任何人伤着她一丝一毫,她永远都是他的好妹妹,她永远都会这么开心地笑下去,明媚爽朗,肆无忌惮。 “你的伤……也罢,我站着不动,让你画,成了吧?”莫轻寒拧着眉头看着苏子澈,一张漠然的脸黑沉沉的像是要下暴雨,眼里却是一片认命的无可奈何。 他的少主……真是孩子气啊!分明十七岁了,却与十年前一个性子,还是那么贪玩,那么不讲理,那么……让人忍不住想要宠她怜她,不忍有一丝违拗…… “早该这样了!”苏子澈又冲他翻了个白眼,附带一个大大的鬼脸,欢笑着将染满浓墨的狼毫笔往他古铜色的肌肤上圈圈点点。 “先画三根胡子,嗯,这边也要……在把眼睛圈起來……再在额头上写个‘王’字,嗯……下巴上还有一大把胡子……”苏子澈歪着脑袋,画几笔就停下來思考一阵,最终将莫轻寒画成了四不像。 “好了,大功告成!來,快看看我画得怎么样?”苏子澈将菱花镜拿到莫轻寒面前,笑眯眯地邀功。 莫轻寒已经沒有勇气直视自己惨不忍睹的脸了,随意一扫镜中影像,眼角唇角狠狠地抽了抽,冷冷道:“现在可以去洗脸了么?” 苏子澈被他泼了一盆凉水,悻悻地撇撇嘴,“哦”了一声向门口走去。 莫轻寒是背对门口站着的,并沒有看见韦若瑾,他虽听到脚步声,只当是玉如颜,并未多做理会,苏子澈在他面前站着,视线被他挡得严严实实,也沒有看见韦若瑾。 苏子澈从莫轻寒面前走出來时,韦若瑾差点失声大笑,她的脸本就被涂抹得不成样子了,刚才在涂抹莫轻寒时,她自己不知怎么搞的又把脸上涂得更加花里胡哨,东一块西一块的墨汁将她的脸层层叠叠几乎涂匀了。 “咦?你怎么來了?”苏子澈有些诧异,韦若瑾來了,却不进來,站在门口傻愣愣地干什么? 韦若瑾强忍笑意,道:“你还是先去洗脸吧,你这个样子,我真沒办法好好跟你说话。” 苏子澈柳眉一皱,有些火了:“喂,你什么意思?” 莫轻寒听得韦若瑾出声,也转过身來,这下韦若瑾是真忍不住了,看到莫轻寒那张乌七八糟的脸,再配上他那紧紧拧成一团的眉头,以及眼里无可奈何的神色,韦若瑾不由自主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笑什么笑?显摆你牙白啊?有病!”苏子澈摸了摸鼻子,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趾高气昂地擦着韦若瑾的身子走过,还故意狠狠用左肩撞了他一下。 韦若瑾沒想到她会來这么一手,冷不防被她一记狠撞,脚下一个趔趄,后背一下子撞到了墙上。 “这丫头,真是!”韦若瑾愕然,好气又好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一会儿工夫,苏子澈和莫轻寒洗了脸,一路欢声笑语回來了,照旧是苏子澈叽叽喳喳,指手画脚,莫轻寒一言不发,冷着亦步亦趋地跟着。 韦若瑾注意到莫轻寒眼里隐藏在冷漠之下的淡淡的绝望与不可自拔,了然一笑,他自然知道莫轻寒的心事,却不说破,全当什么都沒看见。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苏子澈看韦若瑾在小厅的凳子上坐着,还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手撑着脑袋,用一种看不出什么意思的眼光看着她,既感到莫名其妙,又有些不自在,说话的口气也不自觉地冲了些。 “这里好像是我的地盘吧?我自然想來就來了。”韦若瑾一挑眉,有些挑衅的意味。 “哦,也是,那你坐着吧,尽管坐着,想坐到什么时候就坐到什么时候好了。”苏子澈表示很理解,也很接受他的说法,耸了耸肩,便不说话了。 韦若瑾满以为她会像炸了毛的猫一般又开始张牙舞爪了,谁料她竟然心平气和地不跟他斗嘴,不免觉得无趣,便拉着她东扯葫芦西扯瓢的,有一搭沒一搭得闲聊。 莫轻寒阴寒的眸光一直盯着韦若瑾,将他的每一分神情眼色尽收眼底,仔细揣摩研究。 他看到韦若瑾看收藏的眼神中溢满怜爱,然而只是单纯的怜爱,就像苏子清看她时一样。 这个男人,这个世人眼中的魔头,对他的少主竟是一份完完全全的兄妹之情,他是真正以一个兄长怜爱幼妹的心情來宠爱她的。 莫轻寒心底狠狠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对少主沒有非分之想,并且绝对不会对少主有任何加害之意,这一点,他很放心,也很安心。 只是,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她分明不是他的妹妹,她分明是杭州落雁庄的苏三小姐,他难道当真丝毫不怀疑她的身份吗?他真的就那么坚定地相信苏子澈就是韦若瑜吗? 莫轻寒很是困惑,但在碎玉宫,这个世人眼中的魔宫,尤其是少主负伤、他又技不如人的情况下,不论韦若瑾对苏子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只要他不伤她,那就阿弥陀佛了。 韦若瑾还在撩拨苏子澈,莫轻寒就那么冷冷看着,目光清寒中微带锐利,此刻,在韦若瑾这个局外人面前,他反而感觉自己更像局外人了。 ------------ 067 眼不见为净 这么坐了一阵,韦若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抬头,对上静立在苏子澈身后的莫轻寒的双眼,他分明在莫轻寒冷漠的眸底看到了一丝嘲弄。 韦若瑾有点儿窝火,本來神秘人放话出來,说是碎玉宫要灭了苏家,他心里就有些烦躁,毕竟有易家和南宫家的前车之鉴在,他心里免不了有些担忧,到了这儿,苏子澈又这么冷淡相对,他心头能舒坦得了? 偏巧这时候,玉如颜端了一盘点心上來给苏子澈加餐,这下可好,正给韦若瑾当了出气筒。 玉如颜一看韦若瑾也在,心头禁不住打起了哆嗦,颤巍巍地将点心搁在桌子上,便垂首站在一边,有韦若瑾在这儿,别说退下了,她连坑都不敢吭一声,就盼着韦若瑾沒看见她,好使她逃过一劫。 韦若瑾哪能沒看见她呢,她可是他目前所知道的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仇人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变着法子折磨玉如颜,这会儿赶巧他心情不好,玉如颜又好死不死撞上來,韦若瑾哪能轻易放过她! 韦若瑾带着残酷的笑意挑着眉头看着玉如颜,玉如颜怔了片刻,忙上前将他杯子里的残茶倒了,又给他添上新的。 “不错,长点眼力见儿了。”韦若瑾貌似赞许地点点头,将一条长腿伸了出去,“给本座捏捏腿。” 玉如颜怯怯地看了苏子澈一眼,苏子澈已经不耐烦地别过头去,自顾自摆弄着手指,玩得十分入神,似乎她那几根白净的手指上开满了喇叭花。 玉如颜有看看莫轻寒,莫轻寒照旧冷着一张脸,眼里一片寒凉,看不出一丝情绪,眼观鼻,鼻观心,头微微垂着,眼睛似乎一直盯着自个儿脚尖,似乎他的脚尖上喇叭花开得比苏子澈的手指还要灿烂。 玉如颜知道自己这次又有得苦头吃了,并且她唯一可以指望上的苏子澈与莫轻寒沒有一个打算出手救她,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上前,自觉地跪在地上为韦若瑾捶腿。 捶了一会儿,苏子澈彻底不耐烦了,冷冷撂下一句话:“你们慢慢玩,我睡会儿去,慢走不送。”她说着,站起身便向里间走去。 莫轻寒跟着她进了里间,待她爬上床躺好,他便放下床帐,给她掖好帐幔,又轻手轻脚退了出來。 韦若瑾还在享受着玉如颜屈辱的服务,莫轻寒走过來,冷冷说道:“韦宫主,你与玉家的仇我们主仆懒得插手,但也请你不要影响到我家少主。” “咦!奇哉怪也!我哪里影响到你家少主了?”韦若瑾一挑眉,如愿看到玉如颜瞬间垮下來的脸色与眼里掩不住的受伤。 她喜欢的男人,这一次选择了冷眼旁观! “你每次将这女人整得半死不活,少主看见了心烦,不救又不忍心,最终麻烦的,还是我莫轻寒。”莫轻寒看也不看玉如颜,拧着眉头,口气十分嫌恶,冲着韦若瑾说道,“韦宫主,你要报仇也好,要雪恨也罢,请移驾到别处,我们主仆眼不见为净。” 莫轻寒几句话一说,玉如颜的眼泪便止也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滴,死死咬着嘴唇,强自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來,脑袋垂得低低的,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双肩一抖一抖的,仍搁在韦若瑾腿上的双手也下意识停了动作。 韦若瑾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他用尽各种手段折磨玉如颜的肉体之后,她似乎已经麻木了,而他也不再感到痛快,刚巧这时候莫轻寒來了,而玉如颜又好巧不巧爱上了莫轻寒,他正好可以利用莫轻寒再來狠狠折磨玉如颜一番。 他要的,就是她身心俱损,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报复中得到酣畅淋漓的快 感。 “好吧,那便如你所愿,我报我的仇,她睡她的觉。”韦若瑾不怒反笑,一把提起玉如颜,似笑非笑道,“走吧,玉大美人儿。” 他将玉如颜的脸划花了,却仍故意称她为“美人儿”,就是时时刻刻提醒着玉如颜她的美貌已经完蛋了,就是要她痛苦。 玉如颜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看向韦若瑾的眼睛里恨意如浪潮一般,叫嚣着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 莫轻寒听到玉如颜略微沙哑的声音尖叫着“姓韦的,我跟你拼了”,然后他就看见玉如颜向韦若瑾扑了过去。 韦若瑾已经踏出了门槛,玉如颜伤重无力,紧赶几步追到他身后,沒等她有所动作,莫轻寒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再不理会他二人的恩怨情仇。 “轻寒。”里间传來苏子澈慵懒的声音。 “轻寒在。”莫轻寒回过身,快步走了进去,在床前站着,等着听苏子澈的吩咐。 “这里真烦,一点儿都不好玩。”苏子澈的声音有些迷糊了,带着些鼻音,显然已经有了困意。 莫轻寒默然,等着听她接下來的话。不论她接下來要说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莫轻寒,本就是为了少主而活的。 “轻寒,等到我们出去了,解决了韦若瑾这桩子事,咱们还回长安,好不好?我想回家了,不想再在外面飘荡了。” 莫轻寒眼里的神光陡然暴涨,回家……少主说的家是……长安! “好,回家,回长安。”莫轻寒轻声应答,语声中洋溢着浓浓的喜悦。这是他自从老主人去世、少主出了长安之后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回长安……这三个字似乎有奇异的魔力,一想到这三个字,莫轻寒冷漠木然的脸上忍不住泛上一层喜悦的光彩,连唇角都控制不住的上扬。 “回长安……”轻纱帐幔后,佳人轻轻呢喃,语声越來越低微,最终彻底消失,只剩下袅袅的余音,在莫轻寒心底激起一层层涟漪。 清浅的笑意在莫轻寒向來阴寒清冷的眼中闪现,看向帐子里朦胧人影的眸光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來,,回了长安,什么姓苏的姓韦的姓玉的,都跟他们搭不上关系了,他们的世界里,便只剩下彼此了,一如以往那么多年一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 068 可爱的小乞丐 十天,够发生很多事了。 苏子澈不知道韦若瑾因为何事带了一批人离开了碎玉宫,已走了三天了。但她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于是她和莫轻寒也走了,带着玉如颜走了。 刚出太行山区,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苏子澈和莫轻寒就分手了,莫轻寒径直回杭州,苏子澈兜个圈子回去,防着碰上韦若瑾再给逮回去,毕竟两个人分开走,莫轻寒必定不会落入韦若瑾手中,至于苏子澈,一个人碰上了韦若瑾,就是逃跑也少了个牵绊。 至于玉如颜,苏子澈和莫轻寒都不方便带着她,便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自行投亲。 太原城很大很繁华,很大很繁华的地方总是有很大很豪华的酒楼。 苏子澈现在就坐在太原最大的酒楼里享受着出碎玉宫以來最好的一顿饭。苏子澈又穿回了男装,毕竟一个大姑娘独自出门有着许多不便。 这是苏子澈第一次独自出门,以往叶其铮在世之时,她从未出过远门,叶其铮去世后,时时有莫轻寒相伴,便是两度遭擒,也未曾孤身一人。苏子澈觉得一个人太孤独了,连个说话的都沒有,什么事都得自己亲力亲为,实在是太麻烦了。 苏子澈窝了一肚子火,心中咒骂着韦若瑾,都是他害的!然而,就有人那么不识相,硬是要往苏子澈这个火药桶上加把火。 一个脏污卑微的乞丐,面上满是灰土,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了许久,鬼鬼祟祟地走了过來,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苏子澈身上。 苏子澈坐在一楼,离门口只隔了两张桌子。看到那人不怀好意的眼神,苏子澈笑了。 一个无聊到将鸡腿肉撕成一丝一丝往嘴里送的人,看到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你能不让她笑么? 乞丐走过苏子澈身旁时,一只看起來颇为细嫩的大手轻巧地探向苏子澈腰间。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身锦衣,一桌美食,当然会引起某些人的歪念,小肥羊总是很好下手的。 可惜苏子澈不是小肥羊,而那个乞丐更不是大灰狼。 一双竹筷准确无比地夹住了大手,乞丐一惊,手掌一翻一抽,竹筷顺势一松,乞丐跌坐下去,苏子澈脚下一勾,正好将板凳拨到乞丐臀下,接住他跌坐的身子。 乞丐张大了嘴,惊得说不出一个字,只露出一口白牙,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苏子澈好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她当然看得出这人并不是真正的乞丐,哪有乞丐有这么细皮嫩肉的手? 那张满是脏污的脸上,一双明星一样亮晶晶的大眼惊愕地看着她,两道浓浓的剑眉高挑着,悬胆鼻下一张看不出大小的口张得能吞下一个鹅蛋,虽看不出面色,然颈子上的皮肤却很是紧致细嫩,颇有些白皙,看起來是个很年轻的男孩。 “你、你、”男孩结结巴巴,想不到出來这么久,第一次认栽,竟是栽在一个看起來比自己小得多的小孩子手上! 男孩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苏子澈俏脸,但见这小男孩一张白皙细嫩的清水鹅蛋脸上长着两弯柳叶眉,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含着有趣的笑意望着自己,小巧挺直的鼻梁下,一张小巧红润的嘴巴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孩子长得真美!男孩窘迫地咽了咽唾沫,正要开口打破窘境,忽然注意到苏子澈小巧精致的耳垂上有两个不甚明显的小洞! “你是女孩儿?”男孩低呼,天!他栽在一个小孩子手里已经够丢人的了,更何况还是个小女孩!这要是传回老家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看他一直盯着自己,苏子澈笑道:“小兄弟,好眼力呀!”喝口酒接道,“以前很多人都沒看出來呢!” 男孩一脸懊恼,后悔不该以貌取人,这下踢到铁板了,可是一听苏子澈叫他“小兄弟”,孩子心性不觉显露,梗着脖子道:“你应该叫我‘这位大哥’!” “呵呵,果然是个小孩子!”苏子澈失笑,怪不得会來打她的主意呢! 苏子澈看得出來这孩子沒有恶意,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是那么单纯机灵,绝不是一个恶人会有的,这孩子,怕是捣乱的心态更多吧。 “我十五岁又三个月零七天了!”一听“小女孩”完全是跟孩子说话的口吻,男孩涨红了脸,虽然他脸上满是灰土看不出脸色,但是苏子澈看到他的耳根已经红透了。 “那又如何?”苏子澈一脸笑意,刚才的怒火早烟消云散了。 “我比你大!小、丫、头!”男孩得意洋洋。 “是吗?”苏子澈娇笑,把玩着手中酒杯,悠然道:“我十七岁又六个月,多少天沒算过。” 少年的脸上现出一种生吞了一个臭鸡蛋的表情,愕然道:“我不信!你看起來像十三岁!” “所以很多人都叫我‘小公子’呀!”苏子澈笑得更是得意。 苏子澈请男孩吃了一顿饭。苏子澈很喜欢这个男孩,很可爱,很明朗的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苏子澈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持杯,酒杯就在她唇边凑着,她却不喝,眯着眼睛看着男孩。 “三儿。”男孩喝了一口苏子澈的酒,抿了抿唇,直摇头道:“这哪是酒呀,这分明是果子挤出來的汁水!” 男孩说的显然不是真名,直觉告诉苏子澈,这男孩必定不是普通人。 “这本就是果子酿的。”苏子澈觉得男孩皱眉撇嘴的样子可爱极了,当然,如果他能把脸上的灰土擦去那就更好了。 “你叫什么?”男孩似乎很不屑于那种酸酸甜甜的小孩子家玩意儿,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宝儿。”苏子澈看向男孩杯中残留的半杯酒,勾唇一笑,好重的孩子气呢! “骗人!哪有人叫这样的名儿的!”男孩不依,撅着嘴的样子像极了撒娇要糖吃的小娃儿。 “有人可以叫‘三儿’,自然就有人可以叫‘宝儿’了。”苏子澈好笑地看着他。 ------------ 069 倾盖如故 饭,总是要吃完的,人,也总是要各自天涯的。 很快,苏子澈又是一个人了。 苏子澈从沒來过太原,甚至第一次知道太原这个名字,还是从城门口看到的。她不知道该去哪儿,离开了莫轻寒的苏子澈几乎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苏子澈真的很不适应一个人,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在外,以往,她身边总有叶其铮和莫轻寒,便是落在韦若瑾手中那段时间,她身边也还有个韦若瑾,现在,她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 苏子澈漫无目的的闲逛,逛累了就找个酒楼或是茶馆歇息一会儿。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啦!”街边传來小贩高昂的叫卖声。 苏子澈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四十开外的瘦小汉子扶着一根插满糖葫芦的草把,糖葫芦晶莹剔透,在日光下泛出红艳艳的光泽。 很久沒吃糖葫芦了,看到那些鲜艳的糖葫芦,苏子澈自然而然想起了莫轻寒。 轻寒,轻寒,苏子澈心中默默念着,缓步过去放下一块碎银子,随手拿了一串糖葫芦,有一口沒一口地啃着。 苏子澈心中有种强烈的惶恐,一种來自孤单无依的惶恐,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死胡同,眼看着走到了胡同尽头,苏子澈漫不经心地转回身,想要顺着原路回去。 谁知,又有人不知死活地给她送乐子來了。 两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汉子一前一后堵住了她。 “小东西,乖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來,否则,呵呵,大爷把你卖给城东朱大少当玩伴去!”一人淫邪的目光瞅着苏子澈白嫩的小脸,朱大少就喜欢秀气的小男孩,出手又大方,这个小东西,定能卖个好价钱。 苏子澈冷冷瞪他一眼,不予理睬,大摇大摆地继续往前走,这种下九流的人,是入不了她的眼的,更何况她这会儿情绪正低落着呢,懒得搭理他们。 恶汉见这小男孩不理他们,怒火上涌,相互对视一眼,捋了捋袖子就要动手,忽然一声惨叫响起,刚才说话的大汉飞了出去,狠狠撞上了另一恶汉,那大汉原先站立的地方站着一条天青色的人影。 “大胆鼠辈,当真是不知死活!还不快滚!”天青色少年厉声呵斥,一张英俊的脸上盈满怒意,一只右脚踏上一步,看起來像是要再将那俩恶汉好好修理一顿。 “跟了我这么久,阁下到底想干什么?”苏子澈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淡淡问道,眼皮都沒抬一下。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宝儿。”少年慧黠的双眸发出星星般的光彩,唇角勾起灿烂的笑意。 “是‘宝儿姑娘’,或者‘宝儿姐姐’。”苏子澈讶然,原來是那小乞丐三儿! 苏子澈这才抬头看向他,三儿虽然才十五岁,却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皮肤很是细致,白里透红的,长得很是俊俏,像是画中的金童似的。 “那就宝儿姐姐吧,”三儿很是乖巧的改口,“你可真有钱,买串糖葫芦都给了块碎银子,怪不得这些地痞流氓会找上你。” 苏子澈不以为意,一笑置之:“你跟了我一路,找我有事吗?” “沒,啊,不,有。”三儿笑得越发灿烂,“宝儿姐姐,我听你的口音跟这儿的人不一样,你是哪里人氏呀?” “江南。”苏子澈不知他有何用意,只模糊以“江南”回答。 “太好了!我正不知道该去哪儿呢!现在知道了!我要去江南!”三儿很认真地说,“我要跟你去江南!” “跟我去?为什么?”苏子澈不解,她要去江南是因为她的家在江南,这小子跟着她去江南做什么?难不成想去她家做客啊! “因为我喜欢你呀!”三儿回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大眼睛眨呀眨的,说不出的可爱。 “你为什么喜欢我呢?”苏子澈失笑,这孩子,可真直接! “不为什么呀!我就是喜欢你!”三儿俊俏的脸上一片雀跃。 “可是我们今天才认识,我们只不过一起吃了一顿饭而已。”苏子澈耸肩,这似乎不是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嘛!”三儿笑起來时,左颊现出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很是可爱。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什么玩意儿?首是头的意思,如就是像,倾是倒,故是旧,连起來就是‘白头发的像新的,倒了盖子的像是旧的’?”苏子澈喃喃自语,拧着眉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一旁的三儿听得她的嘀咕,早就笑岔了气,弯着腰捂着肚子指着她,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 苏子澈一脸纳闷地看向三儿,怎么了?她又说错了吗? “就是说有的人认识一辈子了还像刚认识的一样,有的人刚认识就像老朋友一样。”三儿终于止住笑,好心地为苏子澈解释。江南不是多才女吗?怎么这位、呃,很特别。 三儿觉得更喜欢这位“倾盖如故”的宝儿姐姐了。 “哦,就是一见如故嘛!说那么麻烦干嘛!显摆你有学问啊!”苏子澈不满,这家伙分明是笑话她沒学问。 “是是是,姐姐教训的是,小弟这厢赔罪了。”三儿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深深一揖,面上一片诚恳,眸中满是笑意。 苏子澈看他这副样子,也觉得很是好笑,娇声道:“你这孩子!真是的!” “我不是孩子!我十五岁……”三儿像是很不喜欢别人说他是小孩子。 “三个月又七天嘛!我知道我知道!”苏子澈失笑,这个孩子真是太讨喜了。 苏子澈并不怎么急着赶路,反正沒什么急事,无需受那玩命奔波之苦。苏子澈一路往南,边走边玩,三儿自然跟着苏子澈。 反正一个人很是无聊,有个人做伴,苏子澈也沒什么异议,何况三儿十分讨喜,虽年幼,却很有见识,一路打发宵小,给苏子澈讲解武林掌故,倒也不觉得无聊了。 ------------ 070 桃林结义 骏马行经一片桃园,七月半正是绿树成荫子满枝之时,可惜成熟的桃子都给人摘去了,树上剩下的都是一些青桃,二人下马歇息,吃些干粮,也让马喘口气。 “桃园啊!宝儿姐姐,你看!有桃园啊!”三儿兴奋地直嚷。 “桃园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苏子澈皱眉看他一眼,看看天色,都快黑了,看來今夜要露宿荒郊了。 “桃园可是个好地方啊!古时刘关张就是在桃园结义的呢!”三儿看看苏子澈,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道:“就是在这片桃园呢!” “真的假的?”苏子澈狐疑地看着他,桃园结义的故事说书先生是说过,可是在哪片桃园她就不知道了。这小子,别是唬她的吧! 三儿自然是唬她的,知道她沒啥学问,自然不会知道这几百年前旧事的细节,便随口诌了來诓她:“真的真的!郑州城北的桃树林嘛!我诓你做啥!” 三儿摆出一副正经庄严的样子,清清嗓子道:“姐姐,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并辔行’,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浮萍飘絮,聚散无常,你我二人相逢便是有缘,何不效法前贤,便在这先贤结义之处,以天地为证,星月为鉴,共谱当世之佳话?” “说人话。”苏子澈怀疑三儿是故意说这一大堆文绉绉莫名其妙的话來暗讽她沒什么学问的。 三儿一愣,说人话?莫不是宝儿姐姐不愿与他结拜?可是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异样,倒是有些不解。 三儿忽然想起她对“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解释,不觉哑然失笑,原來她是沒听懂呀!三儿一脸期盼地凝视着她道:“我们拜把子好不好?” “拜把子?为什么?”苏子澈挑眉看着他,不就是“拜把子”这三个字吗?干嘛非得说那么一长串,显摆自己有学问啊! “因为三儿喜欢姐姐呀!” “不拜把子你也可以喜欢我呀!我又不会拦着你。”苏子澈好笑地看着三儿,他正用一副极其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显得很认真很郑重的样子。 “那不一样!”三儿有些急了。 “有什么不一样?”苏子澈挑眉,这孩子说起话來表情总是那么生动,很有活力很讨人喜爱。 “拜把子之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姐姐了,那我就能一直赖着你了。” 苏子澈笑了,原來这小家伙知道自己是“赖着”她呀! 苏子澈故意皱眉道:“可是,拜把子之后,我就是你姐姐了,那我的钱就得给你花,我有什么好东西都得分给你,我得保护你,你受了欺负我得帮你找场子,我得处处照顾你,那,” 苏子澈顿了顿,故作苦恼地直视三儿,看到他眼里满满的急切与不安,接着说道:“我岂不是太亏了?一点好处也沒有呢!” “有的有的!”三儿急急辩道,“我有钱,我也不会抢你的好东西,我会武功的,可以保护自己,你做了我姐姐,我会像待亲姐姐一样待你,我会听你的话,我会保护你,我会当一个好弟弟的!” “可是……”看到三儿急得脸都涨红了,苏子澈更是想再逗逗他。 “别可是了,我的好姐姐!”三儿眼珠子一转,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将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暗哑。 “我就知道,沒有人喜欢我,沒有人愿意对我好,我就知道人人都嫌弃我淘气贪玩,不肯用功念书习武,嫌我沒出息!我就知道!你们都不要我!我走!我走就是了!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碍你们的眼!”燕天三说着作势欲走,苏子澈忙一把拉住他。 原來这孩子是个苦命人呢! 苏子澈觉得很是心疼,哪还想到三儿话中的破绽,牵着三儿大手,微带歉意道:“对不起哦,惹你伤心了。姐姐怎么会不喜欢三儿呢?只是逗你玩而已,三儿这么俊,文采又好,武功也棒,姐姐很喜欢三儿呢!” 苏子澈向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桃树诚恳道:“刘老爷,关老爷,张老爷,今日我与三儿在这儿拜把子,你们在天之灵给当个见证吧!” 三儿哭笑不得,哪有人结拜是这样起誓的?摇摇头,心中暗叹口气,算是彻底见识了他这姐姐的文学功底,屈膝跪地,万分诚恳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燕天三,今日与……” 三儿这才想起还不知姐姐姓什么,正要问,苏子澈已接口道:“苏子澈。” “今日与苏子澈义结金兰,从此有福同享有难我当,不离不弃,此生不渝,如违此誓,天诛地灭,黄沙盖脸,死无全尸!”燕天三说罢,就要磕头。 “哇!这个好啊!有福同享有难你当?太便宜我了!还黄沙盖脸死无全尸?太毒了吧! 苏子澈听得心惊肉跳,直摇头道:“义结金兰自然要同生共死,书里都是这么说的,哪能像你说的那般!关帝爷爷,你老别听他的,总之今儿个我二人拜把子,我是姐姐,三儿是弟弟,以后我会照顾好弟弟,他也得听我的话,这就行了。” 苏子澈说完,撮土为香,与燕天三相对磕了八个头,行了结拜之礼。 “姐姐,你为什么骗我?”燕天三一脸气愤。 “我哪骗你了?”苏子澈很是诧异,不记得自己有骗过他啊。 “你骗我说你叫‘宝儿’!”燕天三高呼,她竟然耍赖不认账! “我是叫宝儿啊!在一个月前我还叫叶宝儿呢!” “可是你刚才起誓时说你是苏子澈!” “叶宝儿是我,苏子澈也是我,我沒说错呀!”看燕天三一脸不解,苏子澈耸耸肩,道:“我是爷爷收养的,爷爷叫我宝儿,他姓叶,所以我就叫叶宝儿,后來我找到了爹娘,才知道原來我叫做苏子澈。” 叶其铮虽将苏子澈掳走,使得她与亲人分别长达十三载,然而苏子澈与他感情深厚,不忍说是他将她掳走,只说是叶其铮收养了她。 ------------ 071 我要这个 “哦,是这样啊。”燕天三满意地点点头,姐姐沒有骗他,真好。“姐姐,你家在江南哪儿?” “杭州,你呢?” “我家在关外呢,姐姐,你一定要去我家玩玩,我带你上山打猎,我们那儿山上有狼,还有熊瞎子呢!” “好啊。”苏子澈拍拍他的肩膀,“怪不得你才十五岁就长那么高了呢!天快黑了,你去生堆火,我去看看能不能猎些鸟雀來烤了吃。” “还是我去打猎吧,姐姐你歇着就好。”燕天三很高兴,有个姐姐真好。 “嗨,打个鸟雀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倒是生火,我可不会,我连火折子都沒有哩!”苏子澈笑着,这孩子还真是个好弟弟呢! 行走江湖而不带火折子的,恐怕也就他这个姐姐一人了吧!燕天三无奈,看样子,她真是空长他两岁,一点江湖阅历都沒有。燕天三一面为此担心,一面又觉得庆幸,幸好有他在,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姐姐的。 燕天三捡來枯枝,生了一堆旺火。这时节草深林茂,本不易拾到柴火,好在不远处有棵枯死的小树,久经烈日,早晒得干燥无比,很容易点燃,一整棵树,够烧好一段时间了。 不久苏子澈拎着一只兔子回來了,笑盈盈道:“今儿个运气真好,这时候鸟雀都已回窝了,不好打,正想着八成要饿肚子了,想不到竟碰上了一只兔子,嘿嘿,真好。” 摆弄兔子苏子澈自然不会,从前有叶其铮,后來有莫轻寒,苏子澈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坐享其成便可,这下离开了莫轻寒,苏子澈只有对着兔子干瞪眼的份。 燕天三了然一笑,接过兔子,口中说着:“烤兔子这种活儿,应该交给男子汉來做,姑娘家嘛,纤纤玉手,哪能做这等粗活?姐姐,你也累了,先歇会儿吧,我去去就來。”燕天三不着痕迹地解了苏子澈的困窘,欢快地走到远处收拾猎物。 燕天三实在是个很贴心的好弟弟,苏子澈笑看他远去的背影,他是不想让自己看到血淋淋的场景吧,呵呵,这个弟弟真好。 燕天三的烧烤技术好得沒话说,他身上甚至带了几个小小的瓶瓶罐罐装调味料!苏子澈看着他,目光中很是有些佩服的意味。 “小意思啦!我经常同大哥二姐一同上山打猎物烤着吃,烤个兔子,沒什么难的!”燕天三大手一挥,很是得意。 “咦?你不是说沒人疼你吗?”苏子澈狐疑道。 “呃,以前,小时候,小时候。”燕天三讪讪道,心虚地不敢看苏子澈,姐姐还真是聪明,一句话就让她抓住了破绽。 燕天三岔开话題,凑近苏子澈道:“姐姐,义结金兰都是要有信物的,咱们还沒交换信物呢!” “信物啊?什么样的信物?”苏子澈啃着兔子腿,含糊应道,“你打算送我什么信物?” 燕天三从颈子中拽出一条红绳,红绳上系着一块玉佩,燕天三解下玉佩,交在苏子澈手中,郑重道:“这是我从出生便戴着的玉,现在送给姐姐。” 苏子澈看那玉,径宽寸半,雕成双龙抢珠的图案,触手温柔,腻如羊脂,通透纯净,毫无瑕疵,是上好的和田玉。叶其铮留给她的宝贝简直可堆成一座小山了,苏子澈自是识货之人,一眼便看出那玉价值不菲,必是传家宝无疑,推辞道:“这玉如此贵重,我看……” “越是贵重,方才显得出我对姐姐的心意呀!”燕天三不由分说将玉佩握在苏子澈手心中,巴巴地望着苏子澈。 “贵重啊?可是,我沒什么贵重之物啊!”苏子澈蹙眉,忽又笑道,“有了!”解下珍珠项链和手链,摸出那把精致的匕首,将三样东西放在燕天三面前,笑道:“这两条链子算不上什么贵重,不过这珠子不错,可以做个饰物,沒钱花时还能拆下來应应急,这把小刀倒是削铁如泥,算得上是个宝贝,你看看喜欢什么?” 燕天三看着那两条链子,那珠子,那成色,还算不上贵重?老天爷!他这个姐姐是多有钱?还沒什么贵重之物!那匕首就更不用说了,刀柄镶了两颗鸽蛋大小的珠子,看起來像是夜明珠,刀鞘上镶着八颗大大的红宝石,整个匕首从刀柄刀身到刀鞘都是玄铁打成,当得起价值连城四字。 然而燕天三只说了四个字:“我要这个!” 苏子澈看着燕天三手指着的东西,她腕上的桃木镯!毫不起眼、雕工拙劣的桃木镯!苏子澈不解道:“你怎么会想要它?” “这个镯子对姐姐很重要吧?相交贵在知心,贵重看中的是心意,而不是值钱与否,三儿想要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而是姐姐的重要之物、心爱之物。”燕天三郑重又诚恳地说,稚嫩的脸上隐隐透着一股成熟的气息。 苏子澈笑了,摸摸燕天三的头,柔声道:“老实说,这个镯子实在是无法跟这三样东西比,材质普通,雕工拙劣,扔大街上都不会有人捡,但这却是姐姐最心爱之物。”苏子澈目光一片柔和,溢着满满的幸福,“这是我三岁生日时我哥哥刻的,他刻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镯子,刻着我俩的名字,还有手拉手的两个小人,大的他自己戴着,小的给我戴着。” 苏子澈说着,语声转为悲伤:“四岁时,爷爷将我带走,然后哥哥就离家找我,十三年沒有回过家。这个镯子,便是那时起哥哥取下的,直到一个多月前我与哥哥相认,哥哥才把这个镯子戴在我的手上。” “我的那个,因为长大了取不下來又勒得手腕疼,加上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便将它破成了两段,现在戴的这个,是哥哥当年戴过的。”苏子澈说着,眼中浮起了泪花,如此深情,她倾尽今生都报不完。 燕天三想不到这个普通的镯子竟会有着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看到苏子澈眼含热泪,笨拙地安慰道:“姐姐,你别哭呀,三儿不要就是了。”心中也为那个从未谋面的“哥哥”所感动不已。 苏子澈调整一下情绪,微笑道:“我哥哥可以为他的妹妹亲手雕刻一个镯子,我为什么不能为我的弟弟亲手做一件信物呢?” 苏子澈从足踝上解下一串金铃,道:“这是我戴了十三年的,从四岁起,每过一年爷爷便会在上面加一枚铃铛,本來下个月就要加第十四枚了,可是爷爷去世了。这串金铃对我的意义不亚于桃木镯,现在我把这串铃铛送给你。” 苏子澈说着,用那把精致的匕首在铃铛上刻上“有”“同”二字,把小刀和铃铛一同交给燕天三,讪笑道:“忘了我不大会写字了,本來想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惜我只会写这两个字。” 燕天三接过,补全了剩下的四个字,刻上“宝儿、三儿”,想了想,又在最后一个铃铛上刻了个“澈”字。苏子澈道:“我知道男孩戴这串铃铛难免觉得别扭,你无需系着,收起來便好。” 苏子澈将双龙玉佩戴在颈间,收起珍珠匕首,燕天三也将金铃戴在了手腕上。 苏子澈看着吃得一干二净的兔子骨头,愁眉苦脸道:“坏了,明天得饿着肚子上路了!都怪我,把干粮全吃了,唉!”越说越懊恼,简直就要蹲在地上深刻反省再发表一番情真意切的悔过之语了。 看到苏子澈这副模样,燕天三又好笑又好气,他们明明买了好多糕饼点心当干粮,谁知不到一天工夫,全部被苏子澈一路不停嘴地吃完了,别说明日的早点了,就是今夜的晚餐都沒留下,要不是这只倒霉的兔子,他二人免不了要饿肚子了。 燕天三看着苏子澈,忍不住连连摇头,怎么会有女孩家那么能吃!一天到晚不停地吃,丝毫沒有女儿家该有的矜持与羞涩。他的二姐表姐什么的,对口腹之欲可节制得紧呢! “别担心了,这里离郑州城最多半个时辰的路。”看她一脸自责懊恼的样子,燕天三忍不住安慰她。 “咦?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以前來过这儿?”苏子澈不信,他一个关外的小孩子,不大像是來过中原,并且那么巧來过这片林子。 “我虽沒來过,但是却知道前方就是郑州,而这片桃林,绝不是野生的。有那么大的桃林,不会是小村小镇,桃子成熟后必须尽快卖出去,所以这儿离大城市不会太远,以咱们的马來说,半个时辰走的路,已够桃农赶上大半天的了。”燕天三分析的头头是道,一脸得意地向苏子澈展示他的聪明才智与心细如发。 “对哦,三儿,你好聪明呢!”苏子澈皮笑肉不笑。 “过奖过奖。”得意洋洋的燕天三拱手为礼,装模作样地自谦,还想再吹捧自己几句。 “这么说你是故意在这儿停下,哄着我跟你结拜,害得我露宿荒郊,夜深露重的,吹着凉风喂蚊子的喽?”苏子澈拳头捏的“咔啪咔啪”响。 燕天三的笑僵在了脸上,他的姐姐真聪明!这么快就被看穿了!燕天三看着苏子澈一副咬牙切齿地表情,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委屈道:“姐姐,你不能打我!你说过会好好照顾我的!你发过誓的!” 苏子澈笑得有如春花初绽,摇曳生姿,娇声道:“我不打你,呵呵,我、只、揍、你!“二人闹成一团,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开,惊起了几只宿鸟。 ------------ 072 苏家的灾难 燕天三说得果然沒错,沒到半个时辰,二人便已进了郑州城。入城之后,行人渐多,二人不能纵马疾驰,双双下马,牵着缰绳慢慢走,进了一家看起來颇为华丽的酒楼吃早点,将马交给小二去喂草料。 乘着早餐未上之时,二人各要了一间上房,叫小二备了热水,上楼沐浴梳洗。 苏子澈不会洗衣,加上出门在外,也沒时间等着衣裳晾干,总是到了大城市买几套现成衣衫对付几日。 苏子澈浴罢,换了一身粉色纱裙,将湿漉漉的秀发擦拭得半干,真气运行一周天,散发的热量烘干了长发,再将秀发草草挽了个髻,用一枚碧玉簪簪住,步履轻盈地下楼吃早点。 燕天三已收拾妥了自己,正坐在桌前等着苏子澈,桌上摆着各式糕点、包子清粥,南北俱全。 苏子澈径直走过去坐下,燕天三微一愣神,马上认出是她,俊脸不由微微发热,透出些许红晕。 “怎么?认不出姐姐了?”苏子澈打趣道,“沒看到有合身的男装,只好穿一次女装了,好看吗?” 苏子澈是穿惯了男装的,加上出门在外,穿男装比穿女装方便得多,她又穿回了男装,因此燕天三刚见到她时,她穿的是男装。但她衣裳穿脏了,一时之间难以买到合身的男装,只好又穿回女装了。 “好看,好看。”燕天三喃喃答道,收回目光不敢看她,觉得脸上又热了三分,讪讪道,“吃饭吧,饿死了!” 苏子澈沒注意燕天三的神情,燕天三再次开口时,她早已吃了半笼汤包了。 “赵大哥,听说碎玉宫已经传出话來,要灭了落雁庄呢!”许是过了饭点儿,酒楼中沒几个客人,只窗边一桌上坐着三个江湖汉子,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率先引出话头。 “唉!这碎玉宫真是无恶不作!四大世家已经被他灭了三个,这次竟又要对付落雁庄了!”被唤作“赵大哥”的眇目汉子沉重叹息。 “听说洛阳易家只逃出了易小姐,姑苏南宫家无一活口呐!”粗壮大汉粗声粗气接道,语声中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恐惧。 “唉,王老弟,李老弟,这碎玉宫啊,早晚是要遭报应的!至于落雁庄,恐怕是难逃毒手了!”“赵大哥”又是一声长叹。 “可怜落雁庄的苏三小姐遭人掳去十三年,回到家中,祖宗牌位还未拜过,便教杀千刀的碎玉宫给劫了去,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呀!”“王老弟”亦是万分悲痛。 “怕是凶多吉少了!碎玉宫那帮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苏小姐……唉!”“李老弟”似乎不忍再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 三人再说什么,苏子澈已经无心听下去了。碎玉宫要灭苏家?难道韦若瑾出去便是为了灭苏家?为了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当“韦若瑜”而要杀光她全家? 苏子澈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仿佛沉入了万丈深渊,乌漆麻黑一片,连一点儿光明都沒有了。她必须在韦若瑾到杭州之前赶到,然而,她本就晚动身三天,加上这几日并不急着赶路,怕是追不上了。 莫轻寒!莫轻寒是径直赶往杭州的!苏子澈忽然觉得出现了一线生机。 然而,一个莫轻寒对付得了韦若瑾吗?便是及时赶到,只有爹爹哥哥和轻寒三个人,挡得住韦若瑾那一大批高手吗?落雁庄的家仆护卫的实力,实在是不堪碎玉宫一击。更何况…… 若是莫轻寒半路上就碰上了韦若瑾,那么,莫轻寒与落雁庄都完了,彻彻底底的完了! 苏子澈不敢再想下去了,匆匆吃完早点,吩咐小二打包了一大包熟牛肉和馒头,一言不发坐着等燕天三。 燕天三敏锐地察觉到苏子澈的神色瞬间冷硬,轻声问道:“姐姐,怎么了?” “三儿,姐姐不能陪你去江南了。”苏子澈神色间很是焦急。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燕天三放下碗筷,姐姐这是怎么了?看起來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沒、沒什么,我突然想起了有急事要办,不能陪你游玩了。”苏子澈不想告诉他,一是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就见到江湖血腥,二是不想让他担心。 “不对,姐姐你骗我。”燕天三笃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沒有,我怎么会骗你呢?”苏子澈脸上强装出一片镇定之色,将目光投向门外,手中无意识地握紧了茶杯。 “不对!”燕天三眼珠子一转,神色一变,惶然道:“落雁庄在杭州,庄主也是姓苏!姐姐,你、你便是那位苏三小姐!” “怎么会?”苏子澈强笑。 “姐姐,别骗我!我会恨你的!”燕天三怒道,“你想骗我走,好一个人回杭州与家人共同御敌,对不对!”虽是问,却是笃定的口吻。 “三儿,你有时候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聪明?”苏子澈无奈,这孩子,竟然骗不了他。 “姐姐,你以为我们结拜是拜着玩的吗?!”说好了不离不弃的,一出事姐姐就想把他赶得远远的独自面对!燕天三很生气,气得一手抓起包袱,一手拽着苏子澈,将她硬拖出去,口中早喊小二牵马了。 “三儿,你听我说,碎玉宫的宫主将我误认为是他的妹妹,他要灭我家很可能是为了将我留在他身边,他不会伤我,只要我能及时赶到,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苏子澈挣脱燕天三,努力尝试说服他。 “我燕天三不是孬种!更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同你一起去杭州,我要跟你一起面对强敌!”燕天三语气决然,将包袱背在身上,问明了路,拉着苏子澈去打铁铺买了两把长剑,回到酒楼牵马出城,顺着官道一路往东南飞驰。 又是星夜赶路,不眠不休,苏子澈近來已习惯这般拼命的奔波,想不到燕天三小小年纪,看起來养尊处优的,竟然一点怨言也沒有。 苏子澈在拼了命赶路,莫轻寒也在赶.莫轻寒得到消息比苏子澈要晚好几日,听到消息后,莫轻寒便沒命地赶。 韦若瑾也在赶,那个神秘的仇人这次把矛头对准了落雁庄,又想嫁祸给他!若是别家也就罢了,可是苏家……决不能让苏家被人灭了!至少不能被以碎玉宫的名义给灭了! 瑜儿…… 若是苏家被灭,所有人都认定是碎玉宫所为,那么……韦若瑾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却不能不在乎苏子澈的感受。 最先赶到杭州的是韦若瑾,然而他还是晚到了一步。 沒有火光,倒是有阵阵哀嚎,在天将明未明时分散入天际,显得十分凄厉可怖。 韦若瑾入内查看,院内七倒八歪的有二三十具尸体,看服饰像是护院下人,还有些伤者哀哀呼叫。韦若瑾下令手下入内搜查,发现了苏时允夫妇和苏子清苏子明,他们都还活着。 韦若瑾的心抽紧了。 苏时允双腿齐膝断去,已经昏迷在血泊中,苏子清脊椎上钉着七枚附骨钉,心脉被人以掌力震伤,亦是不省人事。 阮玉红身上受了两道剑伤,一在肋下,一在下腹。 苏子明衣衫破碎,横躺在满是血污的地上,身上青紫斑斑,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左脸上横三竖三九道刀痕,血迹已干,显得丑恶狰狞。 旁边还有两具女尸,一具是易小悠,另一具是不到四十的美貌妇人,那妇人面朝着苏子明,一片痛苦怜惜之色,乃是苏子明生母。 好狠!韦若瑾愤愤一拳击向墙壁,这嫁祸他的人心肠竟如此歹毒!留着这四人的性命,却将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饶是韦若瑾心狠手辣,见了这副惨象亦是不忍目睹。 韦若瑾吩咐手下将四人安置施救,将院中死尸掩埋,清理血迹,收拾残局,自己在各处走走,查看可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 兰花,一枝娇嫩的兰花,打着花骨朵儿,水灵灵的很是可人。 韦若瑾阴沉的双眸眯了起來。 花是刚摘下不久的,夏末时节本无兰花,此花必定是经人悉心培植,说不定是神秘人带來,杀人之后才摘下的。由此推断,神秘人离去不久。 按照韦若瑾得到的消息,十几日前杭州就多了一批來历不明的江湖人,然而血案直到他踏进杭州城才发生,难道,那人是算准了时日,故意让韦若瑾刚刚赶得上收拾残局?那人怎会料定韦若瑾会先救人而不是缉凶? 韦若瑾将那兰花放在鼻端轻嗅,隐约有一股清甜香气,脑中灵光一闪,难道那神秘人知道他与苏子澈的关系?!这么说,那人是想假苏子澈之手除去碎玉宫! 是谁?究竟是谁?设得下如此精准之局!料定了他何时会去洛阳,赶在他前头灭了易家,故意留下易小悠的活口,将灭南宫家的传言透露给苏子清,引得苏子清回去守护落雁庄,又在他到达姑苏前一刻灭了南宫家,待他带回苏子澈后,又先他片刻在落雁庄做下血案,算准了他何时出现,落实了碎玉宫的罪名,使他百口莫辩! 韦若瑾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么说,碎玉宫必然出了内奸,苏子澈怕是也得到了消息,正拼了命的往这儿赶。 韦若瑾笑了,冷冷地笑了。 蒙面人绝不会将宝完全压在苏子澈身上,这次,恐怕武林中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会群起讨伐碎玉宫了。四大世家全部毁于“碎玉宫”之手,再加上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呵呵,碎玉宫这次保不准真要成了“碎玉”了。 韦若瑾傲然一笑,低声道:“那就看看鹿死谁手!”留下几个人在此策应,韦若瑾率领众多手下快马返回碎玉宫以应日后的风波。 ------------ 073 各自思量 莫轻寒与苏子澈都沒碰上韦若瑾。二人是从东门入城,韦若瑾却是从西门出城。韦若瑾是故意避开苏子澈的,这当口,什么事都说不清,她必定已经收到消息了,若是这么撞见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呢。 想到苏子澈的火爆脾气,韦若瑾心头不禁有些发毛,等她回到落雁庄,看到那幅惨象……韦若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老天爷,这个黑锅可算是背大发了! 韦若瑾知道苏子澈肯定已经离开碎玉宫了,算算日子,她的伤也该痊愈了,慢说他已经离宫数日,他就是日夜守着,她也该耐不住了,伤一好,她就是打也要打出來。 这越发坚定了韦若瑾要找出真凶的决心,他什么黑锅都能背,唯独不能背这一口,苏家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但苏家的三小姐可是他心头的一块宝。这块宝,说什么都不能让人给挖了。 莫轻寒比苏子澈早到一夜,莫轻寒到时,天已经全黑了。 整个落雁庄灯火通明,但却驱不散沉沉死气,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血腥气,熏得莫轻寒直犯恶心。 莫轻寒急忙奔入内堂,七拐八绕找到了苏庄主的卧房。苏庄主夫妇的房内,多了两张矮榻,榻上躺着苏子清和苏子明。苏庄主夫妇也在床上躺着,四个人都还昏迷着。 四人的脸色都是煞白煞白的,带着沉沉死气,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声,一眼望去,与四人了无二致。 燕天一和燕天二在屋中守着,燕天一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下來了,露出一张粗犷俊朗的脸庞,只是因为常年戴着面具,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燕天一坐在水曲柳木圆桌边上,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担忧,燕天二侧着身子坐在苏子明的床前,脸上还挂着淡淡的泪痕。 莫轻寒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了下來,脸上忧急的神色也渐渐淡了下去,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还好,少主在乎的人都还活着。 只要他们还活着,少主就不会太过悲痛。 对莫轻寒來说,少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任何人都与他无关。快马飞驰,惶恐不安,只是怕眼前的几个人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少主会悲痛欲绝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若他们不是他的少主的亲人,他绝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在下燕天一,这是舍妹燕天二。”燕天一做了个自我介绍,莫轻寒并沒有见过他面具下的真容,他有注意到他莫轻寒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 莫轻寒脸色顿时凝住了,燕天一……那个少主口中“燕二爷爷门下之人”,也就是伤了少主的人!莫轻寒眼中立时燃起熊熊怒焰,然而不过片刻,这怒焰便被强自压抑下來了。 “今日一早,大街小巷都在传苏家血案,我兄妹二人赶來一看,苏庄主四人已在床上昏着了,不知是何人为他们处理了伤势,我兄妹在此等候兄台与苏姑娘,看看可否有得尽绵力之处。”燕天一说着,心中很是不解为何碎玉宫伤了人之后还给人治了伤再走,一面猜测着为何四大世家只有苏家未遭灭门。 “莫轻寒代少主谢过贤兄妹。”莫轻寒深深一礼,眼前这个出了名阴晴不定的男子虽重伤了他的少主,但此刻他却于少主有恩,冲着这一点,他也不得不客气相待。 看出莫轻寒眼里的冷漠疏离,燕天一淡淡一下,侧身避过,还了一礼。他來,是为了那个小姑娘,那个将他耍得团团转的苏子澈,莫轻寒的态度如何,他并不在乎。 将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妥妥的收回肚子里之后,莫轻寒向燕天二投去一个感激地眼神,这才上前查看四人伤势,这一查看,直让莫轻寒冷汗涔涔而下,半晌说不出话來。 看到莫轻寒的脸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燕天一也急了,他看得出來,床上四人都伤得极重,但具体重到什么程度,他就不知道了,只是在他在这里守着的整整一个白天,他们四人都沒有醒转的迹象。 “敢问莫兄,不知苏姑娘现下安危如何?”燕天一向门口张望了好几次,都沒有看到苏子澈的身影,一颗心揪紧着,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少主未与我同路,不知她得到消息了沒,想必也快到了。”莫轻寒眉头紧蹙,若是让少主看到这幅惨状,不知她要闹出什么事來呐! 想到苏子澈,莫轻寒心里刀割似的痛,少主近來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先是摔伤,再是千里奔波闯武当,又被燕天一一剑险些废去一条臂膀,再被困在碎玉宫,好不容易逃出來了,落雁庄却出了这档子事! 莫轻寒心里比苏子澈还难受,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少主,可少主每次受伤他都在场,他不但沒能保护得了她,还连累她为他受伤,这让他简直恨不得一死以谢天下。 床上的四人呼吸微弱,尤其是苏子清,简直可说是气若游丝,似乎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性。 莫轻寒凝眸看着他,有些烦躁,更多的是担忧。那日客栈中,苏子澈说愿意为苏子清做任何事时那认真的表情在莫轻寒心头盘旋不去,惹得他越发心急如焚,向來冷漠的眼中也溢满担忧之色。 这个人若是死了,少主会怎样? 莫轻寒隐隐知道,又似是不知道,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少主会很伤心很伤心,而少主很伤心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就连他都不想! 莫轻寒重重地叹了一声,将所有的不耐烦全部压下心头,上前为四人一一缝合伤口,疗伤换药。 最先醒來的是苏子清。 苏子清伤得最重,一直迷迷糊糊说着胡话,口中喃喃喊着“宝儿”,醒來第一句话就是“宝儿,宝儿!” 他想要挣扎着坐起身子,猛力一挣,刚将上半身抬离床榻不足一尺远,便全身疼痛欲死,一口气缓不过來,无力地跌倒榻上,额上冷汗立时冒了出來。 燕天二急忙上前扶住他,脸上泪痕未干,见他这么痛苦,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幸好宝儿不在!”苏子清疼得俊脸扭曲,额上满是冷汗,心中还在担忧苏子澈。看到爹娘都躺在床上,边上一张矮榻上躺着苏子明,苏子清颓然闭上双眼,面上一片绝望之色。 落雁庄,毁了……彻底毁了……他那失踪十三年的妹妹,刚刚回到家里,连认祖归宗都來不及,便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苏庄主与夫人性命无碍,苏姑娘受了轻伤,你别想太多,好好养伤,少主应该快回來了。”莫轻寒看到苏子清这般模样,心中大是不忍,忍不住出言安慰。这人毕竟是少主的亲哥哥,若他有什么不测,少主该是何等伤痛! “莫少侠,宝儿就拜托你了,落雁庄如今已无力护她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千万别让碎玉宫的人伤了他。”苏子清声音暗哑,说不上几个字便要喘上一阵,剧烈的喘息伴着发不出声音的闷咳,震得他的身子轻轻颤着,额上的冷汗越发淋漓了。 “我会的。”莫轻寒眼中有着毫不动摇的坚定。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永远站在少主身后,随时做好为她遮风挡雨的准备,直到她不再要他为止。 苏时允也渐渐醒來,只是双目空茫,一言不发,目光呆滞的着落在妻儿身上,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悲哀绝望,令人唏嘘。 阮玉红伤得极重,肋下那一剑伤着了肺,小腹那一剑使她失去了生育能力。阮玉红发着烧,口中说着胡话,喃喃念着儿女的名字。 四更时分,阮玉红醒了,看着丈夫儿女,不禁悲从中來,不可断绝,眼泪一直不停地掉,心疼丈夫儿子的伤,又悬着女儿的安危,加上自身重伤,不久又昏了过去。 莫轻寒给苏时允夫妇换了药,仔细包扎伤口,开了药方让幸存的下人去熬药,又为苏子清针灸以减轻附骨钉之苦。 伺候四人服了药,莫轻寒同燕家兄妹三人就在房中坐守着四人,等着真正的暴风雨來临。 苏子澈很快就要回來了,她的到來,会掀起怎样的一场狂风暴雨?坐着的三人各有所思,房间里一片沉默,除了七人的呼吸声,再无一丝别的声响。 燕天一是有些愧疚的,要不是他伤了苏子澈,韦若瑾决计抓不住她,那么她便会回到落雁庄來,有她与莫轻寒在,就算碎玉宫來灭苏家,他们也能出上一分力,落雁庄便不会是这般情形了。 愧疚归愧疚,燕天一最担心的,还是苏子澈会不会因此迁怒他,他不想与她为敌,他甚至放下身段來为她照顾家人,就算他有错,也该弥补得了了。 燕天二是比较单纯的,相较于燕天一,她是真正完全为苏家人的遭遇感到悲伤的,四个半死不活的人躺在那儿,徒留苏子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儿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由不得人不起恻隐之心。 ------------ 074 活着,就有希望 苏子澈累死了两匹马,终于在天未明时赶到了落雁庄。 苏子澈满面风尘,面有菜色,眼圈发青,嘴唇干裂,秀发蓬乱,衣衫脏污。这些苏子澈都看不见,苏子澈只看见门口那一朵枯萎的兰花苞。 苏子澈觉得心跳都要停了,手心额头沁满冷汗,脚下不由自主放慢了步子,一步一步踏进庄门。 早起的几个家人看着三小姐面上一片死气,目光茫然的样子,不约而同噤口不语,周遭一片死寂。 苏子澈缓缓向苏时允夫妇的卧房走去,燕天三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妙,感觉到苏子澈霎时的无措又无助,心中一痛,伸手握住苏子澈的小手,紧紧握着,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牵着她缓缓前行。 好不容易走到房门口,站在门槛前,可以看到有个姑娘趴在桌子上睡着,一个陌生男子仰面歪在椅子里,莫轻寒原本一手撑着脑袋打盹,听到脚步声,忙站了起來。 苏子澈扶着门框,娇小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燕天三忙扶着她,苏子澈紧紧抓住燕天三的胳膊,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到榻前。 看到面色苍白的哥哥,双腿已断的爹,肋下小腹缠着绷带,绷带上渗着血的娘,还有面容已毁的姐姐,苏子澈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要晕倒。 苏子澈狠狠咬着樱唇,咬得直滴血,剧痛使她清醒,她浑身轻颤着,双腿似乎随时会因为负荷不了她身体的重量而跪倒。 燕天三反手握住她手臂,让她无力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尽力放柔了声音安慰:“姐姐,你……” 苏子澈狠狠甩开燕天三的手,颤着嗓音,一字字道:“别跟來!”转身跑了出去。 莫轻寒与燕天三急忙追出,只见一道粉红色的人影一闪,苏子澈已跳进了池塘。 苏子澈的身子急速下沉,她并沒有做任何能使自己浮上來的动作,一径儿抱膝蹲在池底,任由池水灌进口鼻眼耳,剧烈的涩疼感淹沒了她的身体,却压不下她心中的怒火与恨意。 莫轻寒见苏子澈跳了池塘,不假思索跟着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池塘不算太深,莫轻寒稍往下沉,便看到了抱膝而坐的苏子澈。 莫轻寒的心在滴血,这样的少主是他从來沒有看见过的,十三年,他从沒见她这般悲愤欲绝过。 莫轻寒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慰得了她,只有缓缓靠过去,自身后环过她,将她纳入怀中,紧紧地拥着。 半晌,呼啦一声水响,苏子澈纵身从池中跃出,声音低沉有力,透着刻骨的恨意:“韦!若!瑾!不杀你,我苏子澈誓不为人!” 苏子澈一滴眼泪都沒有流。针扎一下都会掉几颗金豆豆的苏子澈,遭逢此等剧变竟然一滴眼泪都沒流! 莫轻寒寸步不离守着她,知她如他,怎会不知此刻苏子澈看似坚强,实则脆弱,全凭一股气硬撑着。 燕天三看到燕天一和燕天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什么也沒问,他的姐姐现在这副样子,他哪有心思管别的什么!即使对方是他的亲生兄姐,他也沒心理理会了。 苏子澈就这么披头散发浑身滴水地跪在苏时允夫妇床前,任谁劝都一言不发,既不愿起來换件衣衫,也不愿接受任何食物,甚至连动都不肯动一下,整个人就像是生铁铸在那儿的。 许久,苏子明在一阵微弱的呻 吟声中醒转,看到房中那么多人,显示一愣,继而神情一变,尤其是看到燕天一,更是瑟瑟发抖。她虽沒见过燕天一的真容,但他的眼睛和他给她的压迫感,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苏子明坐起身子,醒醒神,忽然想起了昏迷前的事,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男子撕开了她的衣衫,强占了她的身子,毁了她的容貌! 清白!她的清白毁了!她白璧无瑕的身子让人糟蹋了,她如花似玉的脸也毁了! 苏子明的动作僵住了,脸色刹那间又白了三分,眼中渐渐浮现一种奇异的死气,挣扎着起身下床,看到苏子澈跪在床前,腰间插着一把精致的小刀。 苏子明面上现出一抹笑,凄美绝伦,衬着眼中奇异的死气,竟有一种倾国倾城摄人心魄的绝美。众人都愣了,待有人回过神时,苏子明已拔出匕首,狠狠地向腹部刺去! 燕天二一声惊呼,惊醒了离苏子明最近的燕天三,燕天三要拦,哪还來得及! 太远了,太快了,沒有人來得及去救苏子明,众人都不约而同而又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不忍看那血溅五步的惨剧。 沒有意料之中的惨呼,待到众人睁开双眼,只见苏子澈的左手停在离苏子明小腹四寸之处,匕首将苏子澈的手掌刺了个对穿,刀尖距离苏子明腹部仅寸许。鲜血从苏子澈掌中淋漓落下,滴了一地。 苏子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刀,而刀,又确确实实刺进了肉中,定睛一看,吓得惊呼一声,不由自主松开了小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在场虽个个都是高手,却沒有一个人能阻止。苏子明的惊呼,惊醒了昏迷中的苏时允夫妇和苏子清。三人看着苏子澈手上插着一把刀,尚未及得上开口,苏子澈已用一副阴沉森冷的口吻说道:“要死,也得先报了仇再说!” “可是,我、我清白已毁,令祖上蒙羞,我沒脸再活下去了!”苏子明跌伏在地痛哭失声。 “能洗清你耻辱的不是你自己的血,是仇人的血!”苏子澈平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沒发生一样,“我从來就不认为被迫失身是什么罪过,自杀是懦弱的表现,那才会令祖上蒙羞!”苏子澈环视在场众人一圈,一字一顿道,“苏家,沒有懦夫!” “澈儿,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苏子明以手捶地,悲痛欲绝。 “活着才有希望!”苏子澈面无表情,扶起苏子明,声音平缓淡然道,“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所有人都看着苏子澈,用一种近乎天神般崇敬的眼光看着苏子澈。 苏子澈不会做学问,跟才艺更是不沾边,什么都不会,简直一无是处,然而在这个悲惨的时候,撑起落雁庄的,却是这么一副柔弱的肩膀。 莫轻寒永远都是站在苏子澈身后的那个人,帮苏子澈包扎了伤口,吩咐下人熬药,照料四人的伤势,安排客房给燕家兄妹住。 客厅摆上了一大桌丰盛的酒菜,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沒有人有心情吃饭,人人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哪还有心思能顾得上口腹之欲! 苏子澈有。苏子澈吃得很多,很慢,细嚼慢咽,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姐姐,你想哭就哭出來吧!”燕天三心疼地看着她,他宁愿姐姐能像苏二姑娘一样大声哭出來,也不愿看她现在这副样子,这实在是太令人担忧了,真怕她会憋坏啊! “三儿,姐姐沒事。”苏子澈甚至给燕天三挟了一大块鱼肉,看着众人一脸担忧的表情,轻声道,“跟玉家、易家、南宫家比起來,韦若瑾算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我爹娘哥哥姐姐还活着。” 想到苏子明,苏子澈神色一黯,摇头道:“可惜二娘死了,唉!否则还有人能陪陪姐姐,开导开导她。” 看众人一脸不以为然,苏子澈又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娘的性命无碍,爹的腿废了,但是人还活着,哥哥的附骨钉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他取出來,至于姐姐,她的脸我也会想办法治好。比起满门亡魂,这景象虽凄惨,总是好多了。” “少主,多吃点。”莫轻寒怎么会不知道苏子澈的意思,不住给她挟菜。 现在苏子澈几乎已是苏家众人活下去的精神支柱,若她垮了,苏子明必然一死,苏子清背上七枚附骨钉,不堪折磨之下很可能也会自我了断,这样一來,苏庄主夫妇老來丧子,生不如死。 莫轻寒看着这个故作坚强,拼命硬撑的少主,心痛如绞,恨不得代她承受这巨大的打击。 燕天一一直在看苏子澈,什么都沒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个爱哭的小鬼让他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燕天一觉得,若是易地而处,自己必然六神无主心灰意冷,不然也会冲动地提剑跨马,前去报仇,哪还顾得安抚伤者,安定家门! 苏子澈的冷静感染了苏家一应仆从,最初的慌乱过后,苏家恢复了正常,该打理的产业有人打理,该安抚的遗孤有人安抚,该补充的人手也招了新人來替补。 看到小女儿如此坚强,苏时允也走出了绝望,不就是一双腿么!他照样可以撑起一片天!阮玉红既欣慰又难过,这个女儿,她欠她太多了!苏子清现在只想着伤快些好,身为苏家独子,他要担起自己的责任,要保护好他的妹妹!苏子明也渐渐平静了些,不再动不动寻死觅活了。 活着,就有希望! ------------ 075 你可以不那么坚强 盛夏的阳光热烈得简直能把人烤熟了,一丝风都沒有,池塘边柳树的叶子纹丝不动,就连知了的叫声都是有一声沒一声的。 莫轻寒在给伤者换药疗伤,这次的伤者都是少主的亲人,他报以全副心力,专注细致地为每一个人做每一件能够减轻他们痛苦的事。 这绝对不是因为莫轻寒突然中了邪发了善心,他只是想要减轻少主的伤痛,仅此而已。这些人的伤,足够少主痛不欲生了。 莫轻寒担忧地向房门处张望一下,这会儿他就怕少主出什么岔子,她那么胆小,那么脆弱,那么爱哭,那么……总之,她的一切一切,都让他放不下心來。 苏子澈一个人坐在树下,背倚着柳树干,左腿伸直了,右腿曲起,受伤的左手裹着白纱,轻轻搭在膝盖上,右手在身侧垂着,脑袋微微后仰,枕在树干上,闭着眼睛,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当然沒有睡着,这个时候,她哪能睡得着?经过连日奔波,加上昨夜一夜折腾,她已经很疲倦了,但她一丝睡意也沒有,睡不得,哭不得,软不得,弱不得,在整个落雁庄濒临瘫痪的时刻,她是唯一一根支柱,她决不能有一丝一毫脆弱流露出來。 可她真的好难受,好痛苦,好害怕,好想大哭一场,想将心里所有恐惧悲伤的情绪尽情发泄出來。 微闭着的眼睫一阵颤抖,鼻子一酸,泪意上涌,苏子澈忙紧紧闭上双眼,用力闭着,想将眼泪压回去。好半晌,她才敢张开眼睛。 燕天一远远看着苏子澈,她在柳树下坐着的姿势很平常,但那是对男子來说的,对于一个少女,这种坐姿无疑是不雅的。 她就那么随意坐着,像是睡着了,身上散发出一种浅浅的寂寥,又有些忧郁,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女人这种生物,燕大少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惟独对苏子澈例外,他千里迢迢从黄河边上一路追着她來到落雁庄,谁成想到了落雁庄却碰上了这么一桩子麻烦事,叫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燕天一觉得心里有些疼,苏子澈才十七岁,比他的妹妹燕天二还小上一岁,可她却要面对这些残酷的事情,她被掳十三年,刚回來,沒几天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她心里该是怎样的苦不堪言啊! 燕天一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过去,生怕脚步声惊扰了苏子澈。 她一定很累吧,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直都硬扛着,心里一定很苦,这时候,他该安慰安慰她,虽然这安慰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能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他在关心着她。 燕天一心里打着点小算盘的,这时候的苏子澈,必然是最为脆弱的,这个时候他出现了,帮助她渡过难关,在她心里,他的地位必然陡升,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 她睡着了吧?这么安静,这么柔弱,让人打心底里怜惜,她的脸色好苍白,眼圈下面有一圈青黑,一脸疲惫之色,她这些天一定是马不停蹄地赶路的吧? 燕天一心头隐隐抽痛,突然生出一种想要将她拥进怀中狠狠怜惜一番的冲动。 他承认他喜欢她,他千里迢迢追着她來到杭州就是因为对她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但初时,这情愫不过是好奇,加上她很有趣,很对他的胃口,并沒有多少男女之情,可现在,看到她这么故作坚强,他好想给她一个拥抱,好想成为她的依靠。 燕天一明白,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以一个男人对待女人的喜欢。 “燕公子?”苏子澈的眼睛仍闭着,头依然仰着,坐着的姿势一点都沒变,出口的话音有些低哑暗沉,透着一股浓浓的疲倦。 “我吵着你睡觉了吗?”燕天一微感讶异,她不用看都知道是他吗?心底有些小小的喜悦,她竟能如此轻而易举认出他! “沒有,我沒睡。”苏子澈缓缓睁开眼,由于仰着头,炽烈的阳光一时间灼得她睁不开眼。 苏子澈缓缓将头低下一些,微微仰着脸,用一种很平静而又略带着些疑惑的目光看着燕天一:“找我有事吗?” 燕天一很认真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走到她面前席地而坐,神色有些落寞:“我……來看看你。”一句“我担心你”,终是沒有说出口。 她对他,是有所保留的吧,他分明看到了她眸底深处的痛苦与脆弱,但她却隐藏得那么好,好到他几乎以为自己晃了眼,那一刹那的脆弱与无助根本就是他的错觉。 “我沒事,谢谢你。”苏子澈轻柔一笑,以着从未有过的优雅与柔和,竟有一股大家闺秀的雍容华贵。 那一笑柔美无双,饶是见识过各种绝色,燕天一仍是忍不住为之失神。短暂的惊艳之后,是不可遏止的心痛,如潮水一般漫上他那颗向來冰冷坚硬的心。 “你……可以不那么坚强。”燕天一用自己毕生仅见的温柔语调说着,看到她那般故作坚强,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痛。他多希望她能痛哭一场,能将她所有的无助与恐惧都说出來,他宁愿她像他最讨厌的那些女人一样号啕痛哭,也不愿她这么故作坚强地笑。 “我不坚强,谁來替我勇敢?”苏子澈又是一笑,只是这次的笑中多了一丝苦涩,“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我是江宁一叶的孙女,天塌下來,我也要撑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给爷爷丢脸!江宁一叶的孙女不是孬种!不是废物!” 感觉到鼻子有些酸涩,眼里热热的,苏子澈又仰起了头,闭上了眼。 那个最爱她的人走了,永远走了,他为她遮风挡雨十三年,终究丢下她彻底走了,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未知的狂风暴雨。 想到叶其铮,十三年來无忧无虑逍遥快活的日子浮上心头,她好想逃,好想时间能够倒退回去,回到长安,回到叶府,她还是叶府的娇千金,还是长安街头第一大霸少,她还是那个快乐得沒心沒肺的叶宝儿…… 现在,爷爷走了,留她一个人面对不可预知的未來,她只有轻寒了……相依为命…… 落雁庄于她,毕竟沒有叶府那般刻骨铭心,苏家人,对她來说远不如十三年相依为命的叶其铮与莫轻寒更为亲近,尤其自叶其铮去后,又发生了一连串变故,她与莫轻寒都承受了许多灾难,对于这个江湖,她厌了,怕了,想逃了。 可她不能逃,她还有她的责任,那是她的亲人,是她的爹娘兄姐,他们的伤痛,她感同身受,他们的仇恨,她一肩承担! 可,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而已,毕竟只是个从未见过人世间任何阴险恶毒的一面的单纯无知的少女而已。叶其铮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不知该如何來面对那些真实的赤 裸 裸的丑恶。 “想哭就哭出來吧!”燕天一伸出一手,搭在苏子澈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女孩,但他愿意这么陪着她,看她哭,看她闹,看她发泄那些能令任何人疯狂的劫难。 “哭?有用吗?哭了,爹的腿就会好?娘的伤就不痛了?哥哥的附骨钉就能拔出來?还是姐姐就能不受那些折磨?”苏子澈笑得凄凉哀伤,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那些受过的伤不会因为眼泪而痊愈,那些仇恨,是要用鲜血來洗刷的,别人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讨回來!”苏子澈的声音蓦然低沉阴寒,充满恨意。 韦若瑾,想不到,你竟当真狠得下心! 苏子澈好恨,她从未恨过一个人,即便是一剑差点废了她一条臂膀的燕天一,她都沒有丝毫恨意,连怨都沒有,可是,她恨上了韦若瑾,恨上了待她至亲至爱、将她捧在手心里的韦若瑾! 韦若瑾,你等着!我苏子澈会讨回來的,将你欠我的一笔一笔地讨回來,一星半点都不会落下! “澈儿,你这样,我……大家会心疼的,别硬撑着,好吗?”燕天一搭在她肩头的手改握住她肩膀,轻轻晃了两下。 “我累了,想静一静,燕公子请回吧。”苏子澈淡淡说着,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她真的很累了,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 就算要说,也只能说给一个人听,她的心事,她心底最深处的脆弱,怎能大喇喇地展露在别人面前? 燕天一脸色一寒,剑眉紧蹙,她还是这么硬撑着,掩饰着最真实的自己,把他推拒在她的心门之外,防备着他窥视她的内心! 看着她微皱的柳眉与疲倦的面容,燕天一心头一软,不忍心再逼她,她既不愿,那便由她吧,毕竟对她來说,他还只是个普通朋友而已。 澈儿,总有一天,你会让我走进你的世界,会将我当做你最坚实的依靠! 怀着怜惜与坚决,燕天一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 ------------ 076 有轻寒在 燕天一的身影刚刚落在柳树阴影外面的时候,莫轻寒就给伤者换完药过來了。 看到莫轻寒,燕天一阴鸷锐利的双眸微微眯起了,周身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森寒之气,仿佛刹那间便由夏日进入了严冬。 看到燕天一刚刚从苏子澈身边起身走出,莫轻寒冷漠木然的眸中亦是一片丝毫不输于对方的阴寒冷厉,然而,那股阴寒冷厉一闪而逝,一瞥眼间便换上了心痛与怜惜,紧紧锁住柳树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脚步也加快了。 “少主!”莫轻寒轻唤一声,坐到了苏子澈身边,与她并着肩,伸过一臂将她贴着树干的身子揽进怀里。 “轻寒……”苏子澈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小嘴撇了撇,毫无预兆地捂着嘴哭了起來。 “少主,哭出來吧,他们都睡下了,不会听到的。”莫轻寒轻拍着她的背,清寒的眸中满是心痛,清寒的声音里尽是温柔。 苏子澈闻言,将脑袋死死埋在莫轻寒怀里,双手死搂着他,嚎啕大哭起來,直哭得双肩一抖一抖的,声音都哭哑了。 莫轻寒什么都沒说,任由她抱着,双手回抱着她,有一下沒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部,以哄孩童的轻柔声音哄道:“少主乖,不怕,有轻寒在,不会有事的。” 哭了好久,苏子澈才住了腔,从莫轻寒怀中抬起头,红肿着眼睛撇着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柔柔怯怯道:“轻寒,我怕……” “乖,不怕,有轻寒在。”莫轻寒温柔地搂着她,任由她将鼻涕眼泪全部蹭在他衣衫上。 “轻寒,爹娘哥哥姐姐会沒事的,对不对?”苏子澈瞪大了眼泪汪汪的眸子,已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惶恐问着。 莫轻寒的心紧紧揪了起來,他的少主从來沒这么惶恐不安过,她向來是无忧无虑张扬恣肆的,何曾这么怯弱可怜过? “不会有事的,他们的伤会好的,少主不相信轻寒吗?”莫轻寒替她擦了擦眼泪,理了理粘在脸颊上的乱发,“回屋睡会儿吧。” 苏子澈摇摇头,声音里仍旧带着浓重的哭腔:“我睡不着。” “乖,听话,你这么整日整夜的不睡觉,身子会受不了的。”莫轻寒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哄道,“你若是垮了,这满庄子的伤者怎么办?他们可全靠着你撑着呢。” “可我真的睡不着,我一闭上眼睛就害怕,我怕他们会……”苏子澈撇着嘴说着,眼泪渐渐在红肿的眼眶里聚集,又有山洪爆发的趋势。 “我陪着你,不怕。”莫轻寒抱着她,轻轻在她后背拍着,“睡吧,我抱着你睡,可好?” “嗯,好,我睡,你不许走开。”苏子澈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瞪大着眼睛向莫轻寒寻求保证。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抱着你。”莫轻寒冷漠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将一只手伸到她眼睛上方,为她遮住炽烈的阳光。 得到莫轻寒的保证,苏子澈这才安心地闭上双眼,双手环着莫轻寒的脖颈,将脑袋枕在他肩窝,小憩起來。 忘了有多久,他再沒这般抱着她入睡了…… 那些她还幼小的日子里,都是他伺候着她,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包办,甚至在七岁以前,连睡觉沐浴都是他來服侍的,七岁后,他不在那么全方位伺候了,但每到刮风下雨的夜晚,她总是会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站在他门外,就这样,他一直抱着她睡到十岁…… 七年了,七年,他再沒有抱着她入睡过…… 那一段形影不离的日子,是她最为依恋的,也是他最为珍惜的…… 燕天一冷冷看着池塘边柳树下相依相偎的两人,阴鸷锐利的眸子眯成一条线。那一幕似乎比夏末午后的阳光还要热烈,灼痛了他的眼睛,令他完全张不开眼睛,但他固执地远远看着,任愤怒与心痛将自己牢牢禁锢。 她哭了,前一刻,她还对他说“我沒事”,她还对他温柔地笑,可是不过一眨眼功夫,她便扑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失声痛哭,并且连连说“我怕”…… 他与他的不同,在她心里 ,就是那么明显! 对他,她客气,有礼,疏远,对于他的援手,她抱以感激之心;而对于莫轻寒,她撒娇,耍赖,她将所有的一切赤 裸 裸地摊开在他面前,她的恐惧,她的脆弱,她的痛苦,一桩桩一件件,她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 她不需要他的安慰,可她却需要莫轻寒的怀抱! 她不需要他,她需要莫轻寒! 燕天一很愤怒,然而更多的是颓然,是啊,十三年,他们有十三年的相依为命,他们青梅竹马,他们两小无猜,他们…… 他,拿什么跟莫轻寒比呢?他甚至给了她一剑! 想到那一剑,燕天一越发愤怒了,那么决然的一剑,她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那一刻,她是來不及想任何事情的,但她下意识就扑了上去,她宁愿自己挨那一剑,也不愿让莫轻寒受伤! 燕天一心头升起一股深浓的无力感,这样的女人,他还有什么希望?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根本就是一个旁观者而已!她的眼里,根本就只有那个冷漠木然,长相平凡,身手也远远不如她的莫轻寒而已! 那个莫轻寒,论长相,论家世,论身手,沒有一样及得上他燕大少的,是败给这样的人,他“鬼面玉公子”的金字招牌要往哪儿搁? 男未婚,女未嫁,一切,还早得很,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燕天一冷冷盯着那边相拥的两人,重重哼了一声,狠狠转过头,大步流星向客房走去。 尘埃未定,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呢! 莫轻寒一直微微垂着头,看着怀里那张安静柔弱的睡颜,冷淡的脸上覆着一层柔和轻缓的温情。在与苏子澈独处时,他虽淡,却不冷,尤其此刻是她最脆弱的时刻,他更是小心翼翼地尽最大可能安抚她,开导她,帮助她渡过难关。 莫轻寒,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的,不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最清醒的一个。 燕天一转过身去的时候,莫轻寒忽然抬起了头,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冷一笑,这个讨厌的燕大鬼,分明对少主沒安好心! 说实话,莫轻寒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少主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完完全全知道,在他面前,她是沒有秘密的,她的脆弱会毫无保留地让他知道,她需要他作为依靠,并且,她只需要他! 莫轻寒的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燕天一的愤怒,反倒成了他的乐趣,他越生气,越能证明他在少主心中的不平凡,对于少主來说,他永远都是一个最为特殊的存在!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苏子澈坚定又认真的话语一遍遍在他耳中回响,莫轻寒清寒的眸子里不禁泛上一丝笑意,木然的脸上,菱唇微勾,轻轻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抱着佳人的手臂稍稍紧了紧。 莫轻寒沉浸在喜悦中沒多大一会儿,就被一阵脚步声惊扰了。 燕天三蹑手蹑脚走來,远远看到柳树下相依的两个身影,又靠近了些,便站住了脚步,离着约莫丈把远近,静静地看着二人。 莫轻寒仰面靠着柳树干,怀里抱着苏子澈,从燕天三的角度看过去,二人似乎都睡着了。 燕天三浓眉一皱,俊俏的小脸倏然涨红了,双手交握,显然心情很激荡。 这是他第一次看的他的姐姐与一个男人有如此亲密的动作,他很愤怒,内心无法接受,他想上前将她叫醒,但他刚刚抬起脚,又退了回去。 她已经三天两夜沒合眼了,一路狂奔,加上入水挨刀,这会儿好不容易睡了,他怎忍心吵醒她? 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姐姐跟他那么亲近?她甚至睡在了他的怀里! 燕天一握紧双手,抿着嘴歪着头盯着二人看。他认识苏子澈才几天功夫,对于莫轻寒,更是昨夜初见,他并不知道莫轻寒的身份,以及他与苏子澈的渊源。但就此看來,这个男人,对于他的姐姐來说,必然是极为重要的! 燕天三看看莫轻寒,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禁有些丧气,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莫轻寒能给她安慰,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或许他也能给她安慰,可,他毕竟來晚了一步!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或许,不失这一毫一厘,他也早已差了十万八千里! 燕天三心里有些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站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转身缓缓离去。 莫轻寒睁开眼睛,便看到阳光下一道略显萧索的挺直背影,在夏日里划出一道微带哀伤的痕迹。 莫轻寒的眼里竟也有些悲哀的意味,他知道燕天三心里的苦,那是无可奈何的悲哀,正如他一般,他们的苦楚虽不同,然而滋味都是一般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绝望到了极处…… ------------ 077 同生共死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自那日在莫轻寒怀中痛苦一番之后,苏子澈再沒掉过一滴泪,那些需要发泄的痛苦与恐惧都随着眼泪流失了,她知道,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脆弱,只能有那么一次! 除了莫轻寒,陪在苏子澈身边最多的就是燕天三,这个活泼开朗,古灵精怪的男孩的确给了她很多安慰,在她伤心、失落、痛苦、悲哀的时候,他总是能用自己的方法使她心里暂时好受一些。 七天了,苏子清已经能下床了,苏时允与阮玉红的伤口也愈合得很好,苏子明身体已复原,心灵上的创伤虽不是一时半会能愈合得了的,但渐渐也能想开了。 苏子澈的坚强感染了所有人,就连最为柔弱的苏子明,也不得不为她所折服,虽无法坦然面对,到底也不再寻死觅活了。 落雁庄一直很平静,自从出了碎玉宫重击落雁庄之事后,落雁庄到此时为止仍未作出任何反应。而落雁庄之外,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中原武林,怕是又要遭遇一场浩劫了。 外头传言纷纷,都说以少林武当为首,六大门派联名广发英雄帖,联络了各个江湖门派帮会大家世族,约定于八月十五讨伐碎玉宫。落雁庄也收到了英雄帖,因为只有苏子澈知道碎玉宫在哪儿,这几日已陆续有不少江湖中人赶到杭州城,只待会齐正义之师,便前去替天行道铲奸除恶。 仇,总是要报的。 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因为报仇而活过來,那些受过的伤也不会因为报仇而沒有疼痛过,那些惨剧也更不会因为报仇而沒有发生,但,仇,还是要报的! 苏子澈不想跟那群江湖人搅和到一起,苏家的仇,自有苏家的人來报!苏子澈只为报仇,并沒有替天行道的宏愿。她既不愿连累他人,也不愿为他人做马前卒,平白无故成了别人扬名立万的棋子。 或许很多人的确是心怀侠义,想要替天行道,铲奸除恶,但那是那些大侠们自己的事,苏子澈只是单纯想报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既不想参与,也不想让落雁庄的任何人搅和进去。 八月初十。 一大早,花厅就摆上了宴席,桌子上有酒,菜色很丰盛,这是数日來唯一一次早宴。燕家三兄妹很是诧异,一大早的摆什么宴呀!就算苏家是豪门大户,也不至于一大早就摆宴席吧! 人很快就到弃了,苏子澈,莫轻寒,苏子明,甚至连动一下都会疼得满头大汗的苏子清也來了。 席间,苏家三兄妹与莫轻寒一起起立,向燕家三兄妹敬酒致谢,燕天一燕天二很是不解,这些天來,苏家人从沒这么正儿八经向他们道谢过。 敏锐的燕天三看看这一桌子丰盛的酒菜,在看看苏子澈故作淡然的神色,已察觉到了什么,剑眉一皱,声音高高扬起,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姐姐,你这是要赶我们走?” “你离家那么久,该回去看看了。”苏子澈淡淡一笑,仰首喝干杯中酒水,目光落向门前台阶边的花盆,“过些日子,我兴许会去关外看你。”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赶我们走?”燕天一沉着脸,略微粗犷的嗓音疑惑中带着微怒。 “你要独闯碎玉宫?”不待苏子澈回答,燕天三便怒喝出声,虽是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苏子清身受七枚附骨钉,万万动不得武,苏子明不懂武功,苏庄主已然残废,阮玉红尚下不得床,苏子澈现在赶人,必是要独闯碎玉宫无疑! 燕天三知道,苏子澈是必然要报仇的,他与她相识未久,但对她已有一定的了解,这个成日笑嘻嘻的女孩是个重感情的人,她的家人受了如此折磨,她怎能无动于衷? 燕天三也知道韦若瑾是把好手,碎玉宫“魔宫”之名遍天下,她赶他们走,是不详他们涉险,但…… 但他是她的弟弟啊,她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他更说过有福同享有难他当,怎么大难临头,她却要赶他走,然后一个人去面对危难呢?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拜!他要的,是与她并肩,为她做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你想多了。”苏子澈不看他,脸上带着温柔恬静的笑,向着燕天一以一种大家闺秀该有的优雅说道,“燕公子与燕姑娘的大恩,苏子澈在此谢过,薄酒一杯,先干为敬。”苏子澈说罢,微微颔首致意,一仰脖喝干杯中之酒,顺手亮了亮杯底。 “姐姐,我们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为什么现在你有难了,就把我们的誓言抛之脑后了?”燕天三歪着脑袋看着她,俊俏的脸蛋气鼓鼓的,浓眉皱成一团,大眼睛里含着慢慢的委屈与伤心。 “三儿,你……听话,回关东,不要再管这件事了。”苏子澈摸摸燕天三的后脑勺,勉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沒办法照顾你,你回家了我才放心。” 燕天三神色一黯,是啊,他跟着去又能怎样呢?他的武功虽不赖,但也决计好不到哪儿前去,面对碎玉宫那样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宫,他进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可…… 可他还是想要跟她一起去,即便做不了什么,他也可以陪着她,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他! 燕天三点漆般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目光落到苏子清与苏子明身上,眉头一皱,计上心來,伸手拽着苏子澈衣袖,半是撒娇地说道:“我知道我的武功不好,帮不了姐姐什么大忙,但是姐姐,让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照顾好明姐姐,真的,我保证!” 燕天三沒有扯上苏子清,因为他也是男人,知道男人的自尊心是万万碰不得的,在家中遭逢巨变的悲惨时刻,所有的一切都是苏子澈这么一个娇柔脆弱的小女子撑起的,这已经足够苏子清愧疚一生的了,燕天三很聪明地沒有去触碰苏子清的禁忌。 可他还不够聪明,他这句话一说出來,苏子明立时垂下了头,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是啊,这个时刻,她什么也帮不上,甚至还要拖后腿,尤其燕天三一句“我可以照顾好明姐姐”,更是让她情何以堪! 苏子澈一听燕天三那句话,心中暗暗叫了一声“苦也”,苏子明可不像她那般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她可是正儿八经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女儿家,尤其她又刚刚遭逢大难,燕天三那句话无疑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苏子澈转眼一看,果然苏子明垂着头默默掉眼泪,她也不多说,这会儿无论什么话语都难以安慰苏子明,便将一只右手伸向她肩头,轻轻揽着她,手在她肩头拍了几下,像是给她精神上的支撑一般。 “明姐姐,我……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燕天三一看气氛凝固了,意识到自己伤了苏子明的心,低着头嗫嚅着道歉。 “好了,三儿,别说了,大家都坐吧,这顿饭,兴许是咱们这些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大家好生吃完吧,全当留个念想。”苏子澈说得有些悲伤,有些无奈,却透着几分淡然与豁达。 虽然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但有些事情,却是死也要去做的! 有了这段小插曲,饭桌上的气氛跌到了最低点,沒有人说话,大家都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精致美味的佳肴,此刻吃在他们嘴里,简直可说是味同嚼蜡。 饭,总是要吃完的,人,该走的总是要走的。 但燕家三兄妹说什么也不愿意走,尤其是燕天三,态度尤为坚决,无论苏子澈怎么说,他大少爷就是一句话:同生共死! 燕天一大老远的一路追苏子澈追到杭州,怎会轻易被她两句话赶走?再说他武功高强,可不怕什么碎金宫碎玉宫的,便是龙潭虎穴,他燕大少也照闯不误! 燕天三从太原赖着苏子澈一直赖到了杭州,又死乞白赖地跟她结了拜,就更加不会离开她了,他当初发的誓可不是空口白话说着玩的! 燕天一燕天三不走,燕天二自然也不会走,兄妹同心,其利断金,这么个紧要关头,她怎能退缩! 双方各执己见,谁也不肯让步,燕家三兄妹跟定了苏子澈,摆出一副“你们兄妹走到哪儿,我们兄妹跟到哪儿”的架势,下定决心与他们死扛到底。苏子澈无奈,只好答应三人同行,一道闯碎玉宫。 仇是苏家的仇,报仇的自然应该是苏家子孙,苏子清,苏子明,苏子澈,三人是义不容辞的,莫轻寒作为苏子澈的贴身护卫,必然是要跟随少主前往的,苏子澈也从來沒有打算将莫轻寒算在外面,他本就是自己人。 “外面已经集结了好一帮江湖汉,说是要铲除魔宫,只是我要报的,是我苏家的仇,与天下无关,因此,我们今晚三更便出发,不惊动任何人,单只我们七人。”苏子澈做了最后安排,然后散了宴,让他们各自去准备行李。 ------------ 078 复仇之路 所有人都认为落雁庄如今一蹶不振,必定借助各大门派之力复仇,谁也沒留意到苏子澈他们早就连夜出城了。 苏子清作为苏家独子,报仇之事义不容辞,然而附骨钉使得他使不上武功,只好和苏子明乘马车往太行山行进。 一辆宽大的马车,拉车的是脚力长健的骏马,马车里坐着苏子清和苏子明,燕天二照应着二人,燕天一燕天三莫轻寒苏子澈骑马傍车而行。 八月天响晴响晴的,白天风里还带着炙人的热气,众人一路北上,越往北,天气越凉爽,到后來,清晨与傍晚竟有了些寒意。 马车走不快,但是再慢,路总有走尽的时候。 十数日之后,已近太行山区。绵延不绝的太行山莽莽苍苍,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让人望而生畏。就在这群山环抱的一处山谷里,隐藏着令人闻风丧胆的碎玉宫! 燕天一原本以为苏子澈既然进出过碎玉宫,必然知道道路,哪知道一问之下,才发现那丫头着实沒怎么长脑子,当初她进去的时候是在马车里躺着的,出來的时候团团乱转,不知道转悠了多少天,迷了多少此路,这才走到了太原城! 燕天一看看苏子澈,再看看莫轻寒,他们主仆二人既然敢把人往太行山区带,必然能找着地儿,苏子澈不知道,莫轻寒必然知道。只是莫轻寒这人太也冷漠,燕天一明知道就算问了,他也不见得会说,也就沒做无用之功,索性等着他们主仆带他进去得了。 这天傍晚,一行人在一座小店歇下,打算好好歇息一夜,养足精神,次日一早进山。太行山绵延千里,天晓得碎玉宫到底藏在哪个旮旯里! 是夜,几人早早就歇下了,三个姑娘住一间房,四个男子汉住两间房。 燕天一看到莫轻寒对于与苏子清同住一间房沒有半分异议,忍不住小小地吃了一惊,就他这些日子以來的观察和接触,莫轻寒绝对是他有生以來见过的最难相处的人,他总是冷冰冰的,喜怒不形于色,跟任何人都合不來的样子。 转念一想,莫轻寒肯同苏子清同住一屋,不用说是苏子澈交代了的,他对苏子澈可真是言听计从啊!燕天一狠狠地握了握拳,心头又是一阵怒火。 天暗沉暗沉的,放眼整个天空,完全找不到月亮的痕迹,一颗星子也沒有,夜风凉意深重,带着些湿气,看來要变天了。 初更时分,客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沒有。蓦然,一个娇小的身影坐了起來,四处张望一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点着了了油灯,又回到床边轻轻推了推另一个人,映着昏黄的灯光,可看出那人正是苏子澈。 这大半夜的,苏子澈不睡觉,却跑去打扰别人睡觉,又是为了什么? 苏子澈叫醒苏子明,二人起身稍微收拾一下,吹熄了灯火,悄悄出了房门。莫轻寒与苏子清已在外头等着了,马车早已套好,就等着她俩來了。四人上了马车,趁着夜色驶进了太行山区。 三更时分,天降大雨,一阵瓢泼般的大雨下來,恰巧消去了马车留下的痕迹。 莫轻寒驾着马车,苏子清三兄妹在车里坐着,听着暴雨敲打着车顶的声音,人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此一去,前路渺茫,生死未卜,四人同去,有几人能归?尤其这四人里,还有一个完全使不得武功的重伤者,与一个根本不懂武功的弱女子!而他们的对手,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宫! “宝儿,他们沒事吧?”沉寂了好久,苏子清率打碎了这一片默然,想到严加熊猫,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苏子澈轻轻摇摇头,缓缓说道:“轻寒给燕天一和燕天三下的是蒙汗药,他们大概会睡到明日傍晚,燕姑娘沒事,我只是点了她的睡穴,这会儿穴道早已解了,即使有什么情况,她也应付得來,不碍事的。这里离碎玉宫已经不远了,最晚明日晌午就能到,他们追不上來的。” 苏子澈不能让燕家兄妹平白无故为他们苏家冒险,只好出此下策,避开他们的跟随。毕竟碎玉宫太强大了,即便燕天一武功高强,也决计架不住那么多好手,想当初江边一战,对方三人就将她与莫轻寒苏子清打得毫无招架之功。她哪能让燕家人为他们冒这个险! “我真是沒用,什么力都出不上。”苏子明很是愧疚,低垂着头,双手死死扭着衣角,语声中充满懊恼与自责。她跟妹妹比起來真是差太多了,懦弱无能,胆小如鼠,家中遭逢巨变,她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还害得妹妹挨了一刀。 苏子明原本就是个敏感而又善感的弱女子,而苏子澈偏偏是个豪爽不羁的江湖女儿,俩人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苏子明养在深闺,经历的事情少,见识自然狭隘,哪能想得那么明白?一味自怨自艾,沉溺于自卑与自责中解脱不得。 听苏子明这么说,苏子澈心口一疼,她听得出苏子明的懊恼与痛苦,但她却无法开导,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姐姐自苦。 “姐姐,别这么说,我们是兄妹,是一家人!”苏子澈握着苏子明的手,真挚诚恳地说,无论怎样,苏子明与她,毕竟是亲生姐妹,血浓于水,苏子明受的苦,她一样感同身受。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寂,谁都不知道说什么,面对强大的碎玉宫,尤其是他们都已经见识过碎玉宫的厉害,在碎玉宫手下吃了天大的亏,四人心里都沒底,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苏子澈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压抑着心中各种繁复的情绪,沉着嗓子,说道:“姐姐不会武功,哥哥现在也使不上武功,但是,这是我们苏家的仇,我们苏家的儿女必须站出來!” “宝儿,你怕不怕?”苏子清抬眸,看着他苦苦思念了十三年的妹妹,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一天安生日子也沒能给她,先是江边一战,她落入韦若瑾之手,而后阴差阳错,她被韦若瑾错认为妹妹,又被他一曲清笛吹成了重伤,然后她带伤为他闯武当,又被碎玉宫捉了,被燕天一重伤,再后來家中遭逢巨变…… 看着苏子清眼中浓浓的怜惜与愧疚,苏子澈心头暖洋洋的,随即想到此一去生死未卜,眼圈一红,就要掉泪,转念一想,此时她已经成了复仇的唯一力量,她决计不能软弱,就算软弱,也决不能叫人看出來,于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怕。” 雨声渐渐缓了,夜雨颇急,紧下了一阵子之后,慢慢便收住了,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马车行不快,四人索性弃车,解下两匹拉车的马,二人共一骑,朝着碎玉宫的方向驰去。 天色渐渐亮了,晨光微熙,风里带來泥土与草木的清香,湿润润的,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早晨。 可是,在这么个美好的早晨,他们却要去做一件很不美好的事情。 感觉到环着她的苏子清身子一阵阵抑制不住的轻颤,苏子澈心头一阵绞痛,眸中透出一股狠戾之色:“我要杀了所有参与此事之人,一个不留!” “可是,他们那么多人,我们能行吗?”苏子清恨自己现在成了废人,只能拖后腿,一面又担心不已。 “行!一定行!我们不能不行!”苏子澈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虽说韦若瑾对她向來不错,但对她的家人可是毫不手软,他既然能对苏家痛下杀手,再对苏子清与苏子明不利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她在,韦若瑾未必能伤着苏子清与苏子明,只是莫轻寒一人,决计抵不住碎玉宫上下几千名好手。 苏子澈看看莫轻寒,莫轻寒这人是很有原则的,他的原则只有两个字:少主。而她苏子澈,也是很有原则的,她的原则比莫轻寒的稍微复杂一些,有三个字:看心情。 苏子澈是打定了主意的,凭她一人之力,完全能跟韦若瑾打个平手,莫轻寒负责对付碎玉宫的徒子徒孙们,管他什么上三流下九流的,只要是手段,只要能要人命,就给他一股脑儿使上。 平心而论,苏子澈从沒想过要与韦若瑾为敌,韦若瑾是好是坏她从來不去干涉,只要他不犯着她,她与他可以和睦相处。 莫轻寒是最理解苏子澈的,他知道她的傲骨与心底最深处的慈悲。或许她以前也是个冷漠的人,但经过落雁庄之事,她已经不愿意再看到更多伤亡了,她只想报了丝绸,为家人讨回公道,她并不想将事情闹大,牵连到更多人。 燕天二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时,赫然发现床上的苏子澈苏子明不见了,连包袱也不见了,顿觉不妙,忙跑到燕天一房外,敲了半天门也沒人开,跳窗进去,只见燕天一燕天三二人睡得正香,推也推不醒,拿凉茶泼也不行,这才知道二人被下了**,无奈只得在房中守着,心中为四人担心不已。 ------------ 079 血洗碎玉宫 韦若瑾早已知道苏子澈來了,好在只有苏子澈四人來,他还有机会解释。 巳时初,两骑停在了碎玉宫前。八卦阵前立着一个黑衣男子,那人见到苏子澈四人,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骨碌碌转了几下,随即躬身一礼,口中恭敬道:“属下奉命在此恭迎大小姐。” 大小姐?苏子澈眸光一暗,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让人称她为“大小姐”?苏子澈冷哼一声,唇角上挑,勾起一个讽刺的冷笑,当先大步走去,那人垂首带着四人走过了八卦阵。 进门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沿着青石板路走下去,不多时便來到一片宽广的练功场。练功场平整开阔,少说能容得下千把人,这时已过了晨练时间,场上只有二三十人在整理场地。 黑衣人看苏子澈在宽广的练功场停下,想把苏子澈请到小竹楼去:“大小姐,宫主在小竹楼相侯。”那黑衣人恭恭敬敬地说着,低垂着脑袋,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请小姐芳驾随属下前往。” 苏子澈环视练功场,很好,这个地方视野开阔,既沒有埋伏,也沒有机关陷阱,况且沒什么好遮蔽的,就保护苏子清与苏子明來说,这个地方不会叫他们吃了暗亏。 苏子澈冷冷道:“叫他來这儿见我。”说罢,双手负在背后,两眼望天,摆明了一副沒得商量不愿多说的架势。 “大小姐,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大小姐莫要难为属下。”黑衣人低头拱手,声音中透着几分惶恐,宫主与大小姐之间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个七七八八的,而大小姐的暴脾气更是全宫上下无人不知,他就怕一个不当心,成了打小姐盛怒之下的剑下亡魂。 “要么死,要么滚!”苏子澈狠狠握了握拳,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呼出。她不想那么快就开杀戒,在沒见到正主儿之前,她必须保留体力,虽然这些人都要死,但那时在主犯伏诛之后的事情。 黑衣人不敢就这样回复韦若瑾,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愣在一边,苏子澈瞥他一眼,心头怒意一瞬间暴涨,放声大笑道:“好!好!好!”忽然出手,扼住黑衣人颈子,随手一扭,黑衣人的头就软软歪在了一边,哼都沒哼一声就沒了气。 苏子澈松开手,黑衣人的尸体软软倒下。苏子明吓得脸色发白,伸手掩住口,闭上眼不敢看。 “不许闭眼!都给我看仔细了,咱们苏家的血仇,必须要用仇人的鲜血才能偿还!”苏子澈狠狠道,“刚才不走,现在一个都别想走!” 看到苏子澈一出手就杀了一个人,场周碎玉宫的人手齐刷刷围了上來,刀剑出鞘,早有人飞奔向小竹楼禀报韦若瑾。 那些碎玉宫子弟虽说围住了苏子澈四人,但毕竟摄于苏子澈的身份不敢上前,只是苏子澈來就是为了报仇,原本就满心仇恨与杀意,刚才杀了一个人,杀机一起,再难作罢。 “我说过,一个都别想走!”苏子澈一字一字说着,劈手夺过一把刀,扬手甩出,将那还沒跑出几步的年轻侍卫穿胸而过,钉死在地上。 苏子澈一动手,那批侍卫当然不会束手待毙,一时二三十把刀剑全数向四人身上招呼。莫轻寒一手携着苏子明,一手携着苏子清,一个纵身,退出战圈,留苏子澈一人刀劈剑刺,左冲右杀。 二十六人,加上方才那两人,二十八具尸体 ,二十八条鲜活的生命…… 苏子澈就从这二十八具尸体上踏过,一步一步向小竹楼走去,留下两行血脚印。苏子澈身上的粗麻布孝衣已沾满鲜血,像是从血水中捞出來的,脸上手上满是鲜血。 苏子明从來沒有见过那么多鲜血,那日苏家遭逢巨祸,她早早就昏厥过去。她从來不知道人的血可以这么多,这么多,多到她眼中只有一片殷红,再也看不见别的颜色。 苏子清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苍白的下唇被咬破了,渗出的血丝将他原本洁白的牙齿染上一片带着血色的晕黄,他的双手死死握紧,修剪整齐的指甲也陷入了肉里,掌心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他痛惜的不是那二十八条性命,而是他那强忍着恐惧与恶心在血海中挣扎的可怜的妹妹。谁都沒有他清楚,他的妹妹是多么胆小,多么脆弱,可现在…… 莫轻寒从來沒有那么痛恨过自己,他知道她的痛苦与挣扎,他甚至能听到她心里滴血的声音,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任由她一个人在地狱跌跌撞撞。 主人,剑奴终究负了您的托付! 这一刻,莫轻寒心里的绝望从沒那么强烈过,她,终究不是他所能企及的,他甚至连守护,都守护不周全!他永远只能跟在她身后,仰望着,哀伤着,痛苦着…… 这并不是苏子澈第一次杀人,在扬州小树林中,她曾杀了韦若瑾手下的夺命使,落雁庄中又一掌震死挟持苏夫人之人。 然而此时,她的手却禁不住抖个不停,那么多血,烧灼得她肌肤生疼,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破胸而出,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她几欲呕吐,满目鲜红,将她的眼眸都烧红了。 韦若瑾终于出现了,在苏子澈连杀二十八人,心绪极度激荡之时出现了。 看着苏家三兄妹一身重孝,苏子澈满身浴血,犹如修罗夜叉一般的样子,韦若瑾的心跌倒了谷底。 半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就要來了。 最让韦若瑾心寒的是苏子澈让人给利用了,而他,并沒有机会解释什么了,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韦若瑾不在乎碎玉宫到底损伤了多少人,他甚至不在乎碎玉宫的生死存亡,他本就是为了报仇,如今他的大仇已报,便是退出江湖又有何妨?可他不能这么平白无故为仇人背黑锅,更不能让碎玉宫毁在苏子澈手里。 “拔剑!”苏子澈取过破云剑,轻轻抽出,凝视着森寒的剑锋,神情一霎间变得平和冷淡,“破云剑下,尚未沾血,今日,正好祭剑!” “瑜儿,你不信我?”韦若瑾暗咬钢牙,沉声道,“我并未伤苏家一人!” “你是沒伤苏家一人,”苏子澈轻抚剑身,面上微微一笑,口中阴狠道,“你伤了苏家一家人!” “你不信我?瑜儿!”韦若瑾声音充满悲伤,这一刻,他实在无法让自己不悲伤,他是真心对她好的,即使……即使她不是他的亲妹妹……“我可有伤过你?” “从你向苏家人刺出第一剑时,你已经在伤我了。”苏子澈狠狠吼道,“我宁愿自己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愿我的家人受一丝伤害!” “我真的沒有,瑜儿,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韦若瑾心急如焚,试图使苏子澈相信他,只要她能静下心來,好好想想,一定可以想到些什么的。 其实韦若瑾什么都清楚,他自己都中了别人的计,苏子澈这么一个单纯懵懂的人又怎么能想到什么呢?毕竟她一直都被困在碎玉宫,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知道。 韦若瑾不能说出自己是被人嫁祸的,一來苏子澈未必信,二來连他都斗不过神秘人,若是苏子澈信了,坚持要报仇,无异于羊入虎口,自找死路。 她苏子澈可以不仁,但他韦若瑾决不能不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苏子澈的耐心也渐渐消失殆尽。 苏子澈的手已经不抖了,心跳也恢复了平和。苏子澈握剑的手紧了紧,幽然一声长叹,一字一字说道:“动手吧。” 韦若瑾还是这么看着苏子澈,眼睛眨也不眨,浑身上下一动不动。 苏子澈大喝一声,长剑一振,和身扑了上去,一上手就是“不归十七剑”,立意将韦若瑾斩于剑下。 韦若瑾回以一声更为低沉伤感的叹息,右手往腰间一探,抽出围在腰间的软剑,与苏子澈交起手來。 苏子澈剑剑狠毒招招辛辣,韦若瑾只守不攻,二人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这样一來韦若瑾很快处于劣势,十数招下來,韦若瑾左臂着了一剑,伤虽不重,却是鲜血长流。苏子澈收剑而立,冷冷道:“你若想死,大可自个儿抹脖子,我不想欠你的。” 韦若瑾闭上双眼 ,仰天长叹道:“瑜儿,你我之间,必须如此么?”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苏子澈冷冷答道,长剑一振,再度扑上。 “不归剑”走的是轻灵迅捷,飘忽不定的路子,讲究“清、奇、虚、险、精”五字,韦若瑾“断魂剑”专走偏锋,招数狠毒老辣,攻敌不备,这一战,打得可谓惊天动地,险象环生。 韦若瑾不想死,也不想让苏子澈死。苏子澈的武功太高了,他不得不全力以赴。韦若瑾心中存着一份不忍,苏子澈心中满腔恨意,此消彼长,苏子澈微占上风,一时间却也无法得胜。 ------------ 080 莫轻寒立威 虽然韦若瑾心存不忍,但手下却不得不全力以赴,毕竟苏子澈的武功非同小可,他就说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要是手下留情,恐怕就完蛋大吉了。 外头隐隐约约传來吵吵嚷嚷的声音,激战中的二人恍如未闻,一旁的莫轻寒剑眉一皱,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未及多想,又将全副心神放在场中决斗的二人身上。 随着一阵阵嘈杂的嘶吼声,守在宫门及道旁的碎玉宫弟子愤纷纷有秩序地撤退,显然,韦若瑾早就知道他们要來了,并且做好了应对措施。 原來苏子澈等人虽然想要躲开那些江湖人士,提前了几天出发,但苏子清身负重伤无法快速赶路,因此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那些江湖中人有善于打探消息的,有擅长追踪寻人的,竟教他们跟上了四人。 但那些人毕竟不敢跟得太近,因此昨夜他们撇下燕家兄妹单独闯宫,才能沒叫他们发觉,但他们发觉之后便立刻赶來,因此才会有这么个把时辰的时差。 以一僧一道为首,许多江湖人士飞奔而來,在韦苏二人交手圈子之前站定。韦苏二人眉头一皱,不约而同停下手來。 苏子澈看看來人,不见武当玄机子,倒是玄玉子同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僧站在中间。 八卦阵对武当辈分极高的玄玉子自然不足一提,成百上千人很快就全部來到这片练武场,站在玄玉子与少林高僧身后,将通向碎玉宫大门的路封得死死的。 韦若瑾身后立着众多黑衣红带的碎玉宫子弟,与正道中人隔着二人交手阵地对峙着。 “阿弥陀佛!”少林出凡大师双手合十,口中高宣了一声佛号,朗声道,“二位施主,贫僧出凡这厢有礼了,二位且请罢手,听老衲一言。” 韦苏二人闻言,各自收剑退后两步。倒不是苏子澈真有多乐意听这老和尚扯淡,只是他们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那她的仇可就不好报了。至于韦若瑾,他早就巴不得苏子澈停手,现在苏子澈停了,韦若瑾自然不会苦苦纠缠。 “阁下可是韦宫主?”出凡年纪已有六旬,声音中气仍是很足,目光中神采奕奕,鹤发童颜,丝毫不显老态。 “众位千里迢迢來到碎玉宫,会不知道本座是谁?”韦若瑾对这些自谓秉持江湖正义的君子很是不屑,一双丹凤眼含着轻蔑之意冷冷瞥了出凡一眼,哼了一声,两眼望天,不再搭理他们。 “落雁庄苏子澈见过出凡大师、玄玉道长及众位前辈高人。”苏子澈单手立掌,躬身一礼,向那班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儿的江湖人士行了个礼。毕竟她此时乃是为苏家复仇而來,是以苏家三小姐的身份出现,不能叫外人说落雁庄主教子无方,儿女不知礼数。 苏子清苏子明亦向那班人行了礼,莫轻寒向來高傲,但他的少主都行了礼,他只好勉为其难略微颔首,惹得很多自恃身份的前辈大侠十分不快又不好发作。 “韦宫主说笑了,我等江湖同道此來,只为求证四大世家灭门一事,是否出自尊驾之手?”出凡大师不愧为少林高僧,那万卷经书毕竟不是白念的,修身养性,涵养极好,被韦若瑾冷嘲热讽一番,丝毫沒有动怒。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韦若瑾两眼望天,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很是不给这中原武林人人敬重的少林高僧面子。 韦若瑾此言一出,那些个素來受人尊敬的大侠们可受不了啦,纷纷指指点点地批评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立在出凡身侧不远的一个满面虬须,手持两柄宣花板斧,年纪约莫五十出头的虎背熊腰的大汉粗声粗气吼道。 “哦?呵呵,就凭你,也想叫我天经地义?”韦若瑾看看那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面上带着戏谑之笑直摇头。 “好小子,那就试试看爷爷能不能叫你天经地义!”大汉被驳了面子,立时恼红了脸,急红了眼,断喝一声,板斧一竖,抢身而出,直奔韦若瑾而來。 沒有人阻止他,这些人來此就是为了杀韦若瑾的。韦若瑾武功高绝众所周知,有人先上去试试招,那些一心想要借他脑袋扬名立万之人岂不正中下怀? 虬须大汉刚踏出几步,忽然觉眼前一花,急忙顿住脚步,定睛看时,三丈之外的莫轻寒已经到了他面前。 “小子,你要助纣为虐?”虬须大汉浓眉一皱,豹眼如环,愤愤然怒视莫轻寒,这小子看起來跟个木头人似的,怎的手脚如此之快? “碎玉宫主的命,是我家少主的!”莫轻寒不看他,声音一贯的冷淡无波,两眼直直地瞪着地面,好像地面上开出了一溜喇叭花。 “让开!”虬须大汉双目暴睁,眼里似欲喷出火來,令人胆寒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莫轻寒脸上。 莫轻寒干脆不理他,脸上仍是一片木然,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虬须大汉那震得人耳朵眼嗡嗡作响的嗓音并沒有让他的神色有一丝波动。 “哈哈,‘黄河王’的威名也有不灵光的时候啊!哈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不愿搭理你呐!”凉凉的讽刺來自玄玉子身侧一个儒衫人,那人约莫四十七八岁,中等身材,长得眉目俊朗,手中握一柄洒金折扇,一副风流自赏的样子。 苏子澈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人,心中很是不屑,这人说话好难听,态度好欠揍,看着就比那个长得像头猩猩的大汉讨厌多了。 “你‘江上龙神’也不过尔尔罢了,哼!”“黄河王”成大和亦是鼻孔向天,很是不屑。 “你!”“江上龙神”范伯中折扇一合,纵身而出,一个起落便自莫轻寒头顶跃过,向韦若瑾飞扑而去。 范伯中有意卖弄轻功,身在空中,左脚在右脚上一点,微一借力,趁着这一股微弱的力道一个旋身,呼啦一下展开折扇,故作潇洒地扇几下,洒下一串得意的大笑。 只是他的笑声刚发出了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另一半怎么也发不出來了。 范伯中落地时莫轻寒正在他跟前站着,相距不到半尺,范伯中心中一凛,脑袋下意识往后仰,如此一來,重心不稳,一个踉跄,直退了三步才站定。 这下可把成大和乐得不轻,对莫轻寒的态度也大为改变,直道:“好!好!小兄弟好俊的身手!” 范伯中器量本狭,莫轻寒这样一來使他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丑,尤其被多年來的对手成大和看了笑话,心中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冷哼一声,折扇倏地递出,带起一股劲风,眨眼间已至莫轻寒面门。 莫轻寒嗤笑一声,一拳击向范伯中手腕,拳未到,拳风已震得范伯中手腕隐隐发疼,范伯中心中一凛,手腕一转一沉,折扇“呼啦”一声打开,扇缘利刃一般划向莫轻寒前胸。 莫轻寒不耐烦跟他耗,身子滴溜溜一转,使上苏子澈新传“乱七八糟步”,范伯中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不见,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还沒來得及反应,便感到颈中一凉,一把长剑已横在他脖子上了,这一下可震慑住了全场,只听得倒抽凉气之声此起彼伏。 莫轻寒撤剑要走,成大和忽道:“小兄弟,咱俩來比划比划!” 那范伯中乃是成大和的死敌,成大和看不上范伯中的清高做作,范伯中看不上成大和的草莽粗鲁,二人不对盘了二十多年了,一直较劲,却总是不分胜负。 今日范伯中一招便败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中,他若是能赢得这小子,自然可叫范伯中永生永世抬不起头來,在他成大和面前只有垂首认输的份。 成大和想到得意处,一张老脸笑得开出了一朵菊花。 莫轻寒转身回头,此人虽粗鲁蛮横,态度多变,但性子耿直,好过范伯中一副风流自赏的做作模样,还不算太讨厌。 莫轻寒岂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有心给他留三分面子,拔剑在手,口中朗声道:“有僭了!”长剑一振,一招“投石问路”刺向成大和左腕。成大和双斧左守右攻,封过莫轻寒剑势,转而砍向莫轻寒左胸。 成大和人虽看起來鲁莽,其实心思灵巧,看莫轻寒出招,心中也知道人家乃是成全他,给他留了面子,朝着莫轻寒咧嘴一笑,恰巧因着背对众人,沒人看见。 莫轻寒只随意使出“风雨落花剑”中几招气势磅礴,杀伤力不大强的招数,再加上有些毒辣的招数他要么放慢速度,要么方位使偏半分,与成大和足足对了二十招,这才飘身而退,一言不发地退回苏子清与苏子明身前守着。 成大和老脸微红,心中感激莫轻寒这一番戏做得滴水不漏,亦是抱拳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已有此等修为,來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 081 龙女与公主 莫轻寒微微颔首,尚未答话,忽听一声娇叱:“大胆狂徒!哪里走!”话音未落,一条鹅黄色人影已抱剑直冲过來,接着便听到范伯中忧心如焚的喝声:“青青不可!快退!”然而已來不及了,范青青的长剑距离莫轻寒的胸前已经不到一尺了。 范伯中本已退回,羞怒交加地站在玄玉子身侧,谁知他的女儿范青青见到父亲受辱,脑子一热,竟然不顾一切冲了上去。范伯中一伸手沒拉住,赶忙纵身而起,已落后七尺,救援不及。 一片雪亮的剑光横扫莫轻寒胸间,那一剑剑声飒飒,剑影重重,看得出出剑人是铁了心要置对手于死地,那分明是要命的一剑! 莫轻寒脸色一变,其父虚伪做作,令人恶心,其女不问皂白,出手毒辣,当真是死不足惜!莫轻寒对范伯中本就厌恶,连带着对范青青也沒什么好感,她若不來犯他,他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她,但她既然率先挑衅,那可就怪不得他手下不留情了! 莫轻寒削薄的菱唇一角微微上挑,自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道:“找死!”两个字说得不屑已极,然那语调却是轻松的,仿佛他不是要杀一个美貌如花的妙龄少女,而是要去郊游一般。 苏子澈见莫轻寒面色陡然阴沉,眸光阴暗深邃,满是刻骨寒意,唇边绽开一抹残酷的冷笑,右掌缓缓抬起,知道他动了杀机,于是轻喝一声:“不可!” 莫轻寒闻言,眉头一皱,却还是听从了苏子澈的吩咐,探出去掌击范青青的手一勾,食中二指夹住剑尖,轻轻一拗,将那精钢剑尖折断,手指轻轻一弹,剑尖从范青青颊边划过,割断一绺鬓发,在她那白嫩无暇的脸蛋上留下一条血痕。 范青青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后一阵疼痛传來,脸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下,伸手一摸,见是鲜血,不由得泪珠滚滚而落,失声道:“你!你毁了我的脸!”纤纤玉指指着莫轻寒的鼻子,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剥他的样子。 莫轻寒本是要杀她的,但苏子澈不让,他只得罢手了,心里本就不痛快,范青青居然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莫轻寒浑身刚刚敛去的杀意一下子又翻腾了起來,冷冷瞪了范青青一眼,寒意使得范青青不甘不愿地收回手指,委委屈屈地退回范伯中身旁。 爱女死里逃生,自身又不是人家对手,范伯中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刚刚莫轻寒的杀意他离那么远都感受到了,要不是他最后关头收了手,范青青早就成为一具尸体了。 范伯中狠狠啐了一声,忿忿地怒视莫轻寒,以眼神凌迟着这个神色冷漠木然的年轻人。 “轻寒!”苏子澈皱眉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女孩子家爱惜容貌胜过性命,你伤她的脸做什么!” 莫轻寒偏过头來不接腔,垂手退到苏子清苏子明身旁,双臂环胸,冷冷看着面前一大帮子所谓前辈高人。 苏子澈皱眉看着范青青脸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心里憋着一口气,很不舒服。她的姐姐也被人毁了容,玉如颜也是,她们都是顶漂亮的女孩子,脸蛋被毁,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许是因为苏子明的缘故,苏子澈对范青青怀了一份同情之意,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晚了。 “呦,‘江上龙女’这下可成了‘江上夜叉’啦, 嘻嘻,这可让本公主很是惋惜呢!”凉凉的讽刺來自成大和身侧一位劲装美貌少女,那少女穿一身大红罗裙,手里拿着一条月白色帕子掩着嘴巴吃吃地笑。 范青青听得那少女嘲笑她,原本悲戚的神色刹那间转变成尊贵优雅,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与那少女为伍的样子,只是那张芙蓉面颊上泛起了一抹恼红,一双丹凤眼中羞怒交加,似欲喷出火來。 那红衣少女伸出春葱般的小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秀发,做出一副风姿优雅仪态万方的样子,冲着莫轻寒浅浅一笑。谁知莫轻寒看都沒看她,一径儿冷着脸盯着地面,这让她的芳心很是不满意。 那少女款步走出,眉目如画,腰肢纤细,身段苗条,真真的花容月貌,她故意从出凡与玄玉子面前走过,经过“江上龙女”范青青身边时,鼻中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掉头走向场中。 那弘一勺子在苏子澈身前半丈之地站定,又伸手拢了拢很整齐的秀发,清了清嗓子,这才娇声说道:“这位苏公子,今日乃是武林正道之人联手替天行道铲奸除恶,苏公子却说这韦魔头的性命是你的,教我等立于何地?” 苏子澈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摇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撇撇嘴,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前头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武林正道之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算哪根葱?” 苏子澈一身粗麻布孝衣,满头青丝一一根白布带子束在脑后,又做起了男装打扮,她本就生了一张讨喜的圆脸,面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起來就像个调皮可爱的小男孩,偏偏脸上的神色十分不屑,口中说出的话更是鄙夷到了姥姥家。 范青青虽出手毒辣,为的乃是父亲受辱,虽不自量力,却是情有可原,苏子澈还不怎么讨厌她,这位姑娘说话刻薄,卖弄风情,乱出风头,苏子澈对她很是不屑,丝毫沒给她留情面。 “你!”那女子一怒,面色一变,随即想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几千双眼睛看着呢,她怎么着也不能输了这口气,转眼看了莫轻寒一眼,再看看在场众人,傲然道:“本公主乃是‘黄河王’之女,人称‘黄河公主’成嫣儿是也!” “那又如何?”苏子澈好笑地看着她,“黄河公主”?不就是有个厉害些的老爹,加上一副出色的脸蛋,有什么可骄傲的?还真好意思口口声声“本公主”,脸皮简直有半尺厚! 与此同时,莫轻寒亦是不屑地轻哼一声,心中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怎么天下女子都这副恶心样?还是他的少主最好了! “你!”成嫣儿气得不轻,转念一想,这孩子还小,大概还不懂得欣赏美女,姑且不跟他计较,于是整整容色,端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傲然道:“在场众多前辈名侠,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有什么资格阻止我等为武林除害?” “在场众多前辈名侠,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大放……呃,那个什么來着,反正就是胡说八道的意思,你明白就好。”笑话,她苏子澈何等人也?不光手头上不吃亏,口头上也决不能弱于他人!苏子澈想也不想便将成嫣儿的话依葫芦画瓢给她踢了回去。 谁知苏子澈毕竟沒什么学问,说出來的话总是不够文雅,好不容易想起个成语來,还忘了一半,本來说得理直气壮,突然想不起來词了,只好讪讪一笑,顾不得嘲讽成嫣儿了。 “大放厥词。”韦若瑾冷眼看着这一切,此刻被苏子澈一句话逗得脸上泛起了笑意,凉凉地接口,果然看到成嫣儿气得粉脸通红,跺跺脚小跑回了成大和身边。 “对对对,就是厥词,大放厥词。”苏子澈连连点头,深表同意,随即转向成嫣儿:“喂,黄毛丫头,你知道大放厥词是什么意思不?不知道的话,他可以告诉你哟!” 苏子澈本來想说“我可以告诉你”,但她又怕自己说得不对,再次丢了人,于是笑嘻嘻地顺手指向韦若瑾。 成嫣儿气得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眼眶红红的,打眼一扫,见到自己身边那么多前辈高人,顿时感到底气充足,于是娇声怒喝:“臭小子,你等着,等会本公主要你好看!” “这……不必了吧?”苏子澈面露犹豫之色,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冲着成嫣儿眨了眨眼,嫣然一笑,“我觉得吧,我长得已经很好看了,要是再好看些,说不定会迷死一大票人,到时候要是引得天下大乱,那岂不是罪过大了?红颜祸水可是要留下千古骂名的哪!” 苏子澈这话一说出來,慢说韦若瑾,便是那帮子前來灭碎玉宫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韦若瑾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该是时候解决正事了!于是冷冷道:“列位兴师动众來我这碎玉宫,我韦某人当真是受宠若惊呀!”邪邪一笑,接道,“韦某人大好头颅在此,就看你们谁有本事拿了!” 众人一听,有几个已经忍不住站了出來。莫轻寒武功虽高,到底只有一人,有些立功心切之人名利熏心,打着倚多为胜的算盘,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谁敢!”莫轻寒跨前一步,星眸闪着寒光,一一扫过站出來的诸人。那几人甫一接触莫轻寒目光,只觉得这相貌普通的黑衣青年目中似有着绝大的威慑力,一时怔住,倒也不敢妄动,齐刷刷看向出凡与玄玉子。 ------------ 082 绝处逢生 玄玉子高宣一声道号,朗声道:“小公子别來无恙吧!” “有恙有恙,挨了一刀一剑,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一个月呐!”苏子澈娇声接口,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一脸的懊恼悲惨,逗得出凡大师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玄玉子一愣,看看众人一脸笑意,以为苏子澈逗他,面上一红,讪讪道:“小公子今日來此,不知所为何事?” “我苏子澈來这儿当然是为了报碎玉宫两度进犯之仇了!”苏子澈面不改色地把三大世家联手约战碎玉宫归咎为碎玉宫进犯落雁庄。 “据贫道所知,落雁庄的苏子澈乃是位小姐,小公子你……” “我可沒告诉你我是什么小公子,是你自己叫的。”苏子澈耸耸肩,人人都叫她小公子,真不知道那些人的眼睛是不是长脚底板上了。 场中众人都愣了,原來这个跟韦若瑾对峙良久,满身是血的小孩子竟然是个小姑娘!场中许多有些年纪的人都知道十三年前落雁庄三小姐突然失踪之事,看看眼前的小孩子,实在跟一个十七岁的妙龄少女联系不到一处去。 “不过还是要谢谢武当派众位道长赠药之情,若不是你们的雪莲,我娘就死在碎玉宫的毒药下了。”苏子澈说着,走向玄玉子,深深施了一礼。 玄玉子一张白净面皮涨红了,讪讪道:“这是苏姑娘艺业高超,无须多礼。” 众人听得很是好奇,纷纷向玄玉子望去,看样子武当派在这小姑娘手下似乎吃了亏,武当派的雪莲给得可是不大情愿。 苏子澈眼珠子一转,忽然向出凡大师深施一礼,语气很是谦恭:“敢问大师,可知道附骨钉怎样才能除去?” “附骨钉?谁中了附骨钉?”老和尚面色一变,透着些惊惶之色。 “我哥哥,中了七枚附骨钉。”苏子澈叫过苏子清,苏子清向出凡大师行了一礼,淡淡道:“宝儿,不用担心我,沒事的。” “附骨钉,顾名思义,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贫僧也不知解法。”出凡一脸惋惜,好好的年轻人,却要遭受这至死方休的折磨,唉! 臭和尚!不知道也就算了,还说什么“不死不休”!苏子澈正要开骂,一个年已古稀的秃顶老人忽然道:“六十多年前,江湖中出了一位‘神仙手’,医术精妙绝伦,沒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是位女子,她或许可解得附骨钉。” “老先生,你可知道那‘神仙手’是不是还活着?她住在哪儿?”苏子澈眼中瞬间有了光彩,急忙舍了老和尚,站在那秃顶老人面前抱拳施礼。 “那位前辈算來也有八十多岁高龄了,是生是死无人知晓,也沒人知道她住哪里,只知道她不是中原人氏。”老人边说边摇头。 “八十多岁啊,不算老不算老,爷爷不也活到九十三呢嘛!”苏子澈盘算着,“不是中原人氏,那是哪儿?西域?苗疆?关外?老人家,你可知道那位前辈大概在哪儿?” 秃顶老人看着苏子澈喃喃自语,十分不忍心打破她的希望,然而他实在是不知道,只得摇摇头,沉重地长叹一声。 苏子澈脸色一变,真想一拳打落那老儿所剩无几的黄牙,出凡大师忽然接口道:“关东,那位前辈是关东人氏,此人医术通神,有起死回生之能,只是六十多年前已退隐江湖,再沒现身过。” 苏子澈点点头,只要知道她老家在哪儿就好办多了,就是那位前辈已经辞世,她总会有后人或是传人在,那哥哥的伤就有救了。 “苏姑娘,这韦宫主……”成大和看着苏子澈,欲言又止,总不能就这么对峙着吧? “差点被灭门的是我苏家,自然是我苏家子孙來报仇,你吵吵什么!”苏子澈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回过身來,紧了紧手中破云宝剑,心中为着兄长有救而高兴。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苏子澈转过身子,成嫣儿猝然而起,大红色的身影一闪再闪,两个起落已到了韦若瑾面前。 也不知是她方才被苏子澈气昏了头,还是想出风头想疯了,或者是单纯的不知天高地厚,亦或是自负美貌无敌,是个男人就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引颈就戮,竟然提着两柄小巧精致的银斧头直踏中宫,照着韦若瑾面门就砍。 韦若瑾剑眉一挑,邪邪一笑,本欲一掌劈死她,忽然念头一转,大手直探进两斧之间,捉住成嫣儿在前的右手,一扭一转,以右斧格开左斧,手上一使力,双斧齐齐落地,韦若瑾伸手一捞,抄住一把斧头,架在了成嫣儿颈子上。 成大和惊呼道:“嫣儿!姓韦的,放下我女儿,有种的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韦若瑾手上微微使力,锋利的银斧头将成嫣儿雪白的颈子割开一个小口子,流出了殷红的血,成嫣儿吓得尖声哭叫道:“爹爹救我!救我!”韦若瑾厉斥道:“闭嘴!”成嫣儿硬生生将哭声吞回肚里。成大和想要上前,看到爱女受制,随时有性命之忧,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出凡大师。 韦若瑾胜券在握。少林武当一向号称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岂能眼睁睁看着人质被杀?韦若瑾不想死,擒住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妞只为脱身。他一定要查出是谁在陷害他! “谁敢过來,我就杀了她!”韦若瑾一手摸上成嫣儿娇媚的脸蛋,口中“啧啧”连声,“黄泉路上,有这么个美人做伴,倒也不寂寞了。” “阁下想怎样?”出凡大师饶是涵养极好,韦若瑾如此将他视若无物,他也不禁动了真怒。 “我不想怎样,只不过不想把这大好头颅拱手送给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成为你们扬名天下的工具而已。”韦若瑾得意地看着众人脸色青白交错,一副咬牙切齿地表情,接着道:“尔等自诩正义之师,该不会看着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娇娘就这么给我陪葬了吧?” 出凡不语,玄玉子沉声道:“韦宫主,你若还是条汉子,就放了成姑娘,光明正大的与我等决一死战。” “傻瓜才会信你们!哼!说得好听!放了这个小美人,那我今日岂不是得‘独上黄泉,不见阳世路’了?”韦若瑾嗤笑,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 一阵混乱,几位首脑人物聚在一起讨论不休。这个说不能放虎归山,那个说除恶务尽,这个可怜成姑娘年纪轻轻不能就此殒命,那个嗤笑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苏子澈闲闲地在一旁看热闹,看这些所谓正人君子是如何替天行道的。 半晌,几人讨论出了结果。有少林武当的前辈高人在,怎可当着人家父亲的面置人家女儿的性命于不顾?这要是日后传出江湖,“泰山北斗”的称号怕不叫人笑掉大牙! “韦宫主,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等不再追究,留下成姑娘,带你的人走吧!”老和尚高宣佛号,一片悲天悯人的心肠,“今后还望韦宫主好自为之。” 韦若瑾满意地笑了,大手一挥,身后众多黑衣弟子四散开去。 苏子澈淡淡道:“他们放过你,我可沒说放过你,你高兴得太早了!” “苏姑娘,小女还在……”成大和急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不得不拉下老脸求苏子澈。 “关我屁事!”苏子澈冷冷说道,丝毫不理会成大和的乞求、身后那些武林中人的劝阻以及成嫣儿梨花带泪的俏脸。 苏子澈踏上一步,不料韦若瑾脚下一勾一挑,落在地上的银色小斧头倏地直向苏子清击过去。 苏子澈忙纵身去救,韦若瑾手中斧头已掷向莫轻寒,莫轻寒横剑去格,想不到那小斧头很是锋利,莫轻寒手中不过是把普普通通的剑,竟被斧头劈断了,斧头去势稍稍缓了一缓,仍直直向莫轻寒胸前袭到,莫轻寒无奈闪身,堪堪避过。 这时忽然窜出三个黑衣人围住了莫轻寒,四人战成一团,便在这时,一把刀已架在苏子明颈上。那三个黑衣人也舍了莫轻寒,一字排开护在挟持苏子明的黑衣人身前。 苏子澈仰天长叹,这个姐姐啊!怎么老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苏子澈恨恨地将长剑掷在地上,苏子明已经受了太多苦,她怎能再拿苏子明的性命去冒险?就算她救得了苏子明,怕是也会深深地伤害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苏子澈不是什么善良之人,韦若瑾就算真杀了成嫣儿她也无所谓,因为成嫣儿自寻死路与她无关,然而苏子明是她的姐姐,她怎能不顾自己姐姐的死活? “瑜儿,我还有一件大事沒办,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韦若瑾直直地凝注苏子澈,目中满含诚挚恳求。 “好,这一年里,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苏子澈咬牙道,“放了我姐姐,你走吧!” 韦若瑾一挥手,黑衣人退去,苏子明低泣,懊恼着自己又拖后腿了。苏子澈狠狠地瞪着那个拿刀架在苏子明脖子上的黑衣人,冷冷道:“沒有人能拿刀架在我姐姐脖子上!说吧,你是自我了断还是我來动手?” 黑衣人一愣,像是听不懂苏子澈的话,莫轻寒已一脚踢起那柄小斧头,狠狠砍入那人左胸,那人血溅当场,剩下的碎玉宫弟子得到命令,早已从密道撤退。 韦若瑾放了成嫣儿,最后退回密道,那帮正道中人有些不甘心的,正要追出,都被出凡与玄玉子拦下了,只有成嫣儿羞怒交加地呵斥手下去报仇。 ------------ 083 小竹楼风波 “轰隆隆”一阵雷鸣般的巨响之后,碎玉宫所有密道入口全部被人触动机关,以巨石封闭起來。不久,正欲离去的众人骇然发现出口已被堵死了。 碎玉宫大门口本是一座巨大的反八卦阵,现在布阵的巨石已塌的塌,坠的坠,在那八卦阵与大门之间围成了一座石室,石室虽有缝隙,却连手臂都探不出,人是万万过不去的。 有几个好手仗着轻身功夫高明,就想纵上墙头跃过去,不料刚一纵身就被乱箭给射了回來,反应快的保住了小命,反应慢的当场给射成了刺猬。 苏子澈抬头看天,已是酉时初时分,天色将晚,也不急着出去,同了莫轻寒及苏子清苏子明上了小竹楼。 竹楼进门便是一个小小的花厅,厅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右侧垂着珠帘的是主卧,床铺都已收拾齐整,山水屏风后放着一只大木桶,边上两只稍小的木桶内盛着水,想來是韦若瑾备了给苏子澈沐浴用的,床上甚至还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雨过天青色衣裙,还有簪环首饰之类,花厅左侧辟为书房,摆着琴桌棋坪,文房四宝与书桌书柜。 苏子澈就用那早已凉透了的水洗去身上的血污,换上了韦若瑾给她准备的衣裙,吃着桌上那丰盛的菜肴,喝着香醇的葡萄酒。菜肴自然是要留下一半明日早晨食用的,葡萄酒也被苏子澈灌了满满一葫芦,剩下的才四人分着喝,苏子澈甚至把茶壶里的水也装进了水袋中。 韦若瑾果然沒有在碎玉宫留下任何东西,金银珠宝全带走了,古玩之类也都变卖了,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碎玉宫,而这昔日连绵的屋宇也在他们撤退时炸毁了,除了小竹楼,碎玉宫什么都不剩,连厨房都炸毁了。 这一來可苦了那些英雄侠义之士了。自古以來,成王败寇,天经地义,失败者不光失去性命,财富也会理所当然的归成功者所有。很多人都想着灭了碎玉宫之后可以大大的捞一笔好处,名利双收,谁知道得到的竟是一座空城!莫说金银珠宝了,连个米粒,连口清水都沒有! 连着赶了上千里路沒休息的江湖人,身上有水有粮的沒几个,现在又被困死在这里,山中寒冷,八月下旬的夜间已经是寒凉如水,这群人连个挡风之处都沒有,不由得连天价叫苦。 碎玉宫宫主几度捉拿苏三小姐在江湖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众人虽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也知道韦苏之间关系非比寻常,韦若瑾称她“瑜儿”,碎玉宫弟子称她为“小姐”,苏子澈轻车熟路的带着三人上小竹楼,众人都看在眼里,苏子澈既然进了小竹楼,这几百江湖豪杰自然不会为了避风而去跟一个女孩儿家争那巴掌大片地儿。 然而江湖中并不是只有豪杰,总有那么几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喜欢碰钉子。 苏子澈躺在矮榻上,莫轻寒躺在湘妃椅上。两间屋子让给了身受附骨钉之苦的苏子清和身子骨娇弱的苏子明。原先玉如颜住的屋子除了一张硬板床什么都沒有,苏子澈也懒得去,只能将就着随便睡一夜了。 苏子澈当然睡不着,一闭眼,她就仿佛看见二十八具尸体,二十八个幽魂惨呼着缠着她。苏子澈甚至不敢闭眼,莫轻寒看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坐在苏子澈榻旁,柔声道:“莫怕,我在。”苏子澈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点点头,莫轻寒给她掖掖被角,索性在榻边打坐用功。苏子澈正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楼梯上传來一阵脚步声。 两个女人。 自然就是“江上龙女”范青青和“黄河公主”成嫣儿了。夜深露重,两位娇小姐一來不想受那露宿之苦,二來互相较着劲儿,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必定能进得了小竹楼,似乎在她二人眼中,进得了小竹楼就高人一等似的。 “出去!”二人刚从楼梯上來,便听到一声阴冷低沉的男声轻斥。 范青青咬咬牙,厚着脸皮迈进一步,成嫣儿见她上前,也不甘示弱地跟上,二人谁都不愿落后,并肩踏在同一级台阶上,又不屑与对方一道,不约而同往两边靠,尽量拉开距离。 楼梯上的脚步声还在继续,莫轻寒微怒,剑眉微皱,再次厉声呵斥:“滚!” 成嫣儿听他毫不留情的喝声,小姐脾气上來了,一个箭步冲进去,一只脚尚未踏进房间,莫轻寒已随手将一个茶杯掷了出去,茶杯击在成嫣儿右肩,将她打得跌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栏杆上,然后跌坐在地。 成嫣儿怔住,缓了一缓,小嘴一撇,就要哭出声來,莫轻寒已大步走出來,提起成嫣儿后领将她丢下楼去,范青青见状,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莫轻寒冷哼一声,不耐烦地皱皱眉头,急忙转身回房,心中忖道:少主今日杀了那么多人,心中恐惧异常,这两个女人这么一闹,怕是睡不好了。 苏子澈果然醒了,见到莫轻寒将成嫣儿扔下楼,柳眉微皱了皱,眼里有些不耐烦,又似乎有些不满,道:“轻寒,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你多少给人留点面子呀!” “姑娘家就该老老实实地在闺房中待着绣花,自以为长了副好皮囊就能走遍天下了,哼,真是无知得可怜!”莫轻寒对那二位娇小姐嗤之以鼻,批判起來毫不留情。 “那轻寒是不是觉得女儿家就该弹弹琴念念诗,绣绣花种种草,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呢?”苏子澈一双翦水秋瞳亮晶晶地注视着他。 莫轻寒心头一跳,望向苏子澈的眸中充满悔意。他的少主严格说來根本算不得女孩儿,女儿家该会的她一样不会,他这么说,岂不是伤了少主的自尊? “轻寒失言了,少主别往心里去。”莫轻寒矢口否认,他说的“姑娘家”绝不包括少主 在莫轻寒心里,苏子澈当然不是女人,她根本不是人!苏子澈是神,是莫轻寒的神!莫轻寒凝视着苏子澈的目光朦胧了,朦胧得苏子澈看不懂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眼光。 “干嘛那样看我?我又沒怪你!”苏子澈瞋视他一眼,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又有些悲哀,“今夜我是睡不着了,一睡着就做恶梦,唉!杀人果然不是我这种弱女子干的事!” 苏子澈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是很好笑,可是莫轻寒一点想笑的意思都沒有,他只觉得心里发苦,口中发苦,苦得连说出來的话都是苦涩的:“那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也好,出去吹吹冷风,人也能清醒些,我最近很是烦躁,出去走走也好。”苏子澈缓步走下小竹楼,莫轻寒紧紧跟着她。 苏子澈在榻上翻转一阵,秀发早散开了,发丝随着夜风轻扬,秀丽的面容上含哀带倦,映着清冷的月光,一身素色衣裙样式繁复,衣袂翩翩,有一种出离凡尘之美,像是要乘风而去的仙子一般。 莫轻寒跟着苏子澈侧后方一步远近,苏子澈的影子落在莫轻寒身旁,莫轻寒一只手微微伸出去,影子穿过莫轻寒的手落在地上。 莫轻寒心中升起一层淡淡的绝望,就如这影子一样,她永远都是那么虚无缥缈,从不曾真实过,虽然她离他那么近那么近,全天下再沒任何人比他离她更近,可,他还是触摸不到。 “轻寒。”苏子澈轻唤。 “嗯?”莫轻寒轻声应道。 “沒事,就是想叫叫你。”怕以后叫不上了,苏子澈在心里默默说着。 “轻寒,你今年二十五了吧?” “嗯。”莫轻寒心中浮起一股浓浓的悲哀,偏要尽力藏着,不教苏子澈看出分毫,口中淡淡问道:“怎么了?” “哦,沒事,沒事。”苏子澈微笑,沒有学问并不代表她笨,她当然知道哥哥那日会去扬州是为了娶玉如颜,哥哥二十三岁就要娶妻了,莫轻寒已经二十五岁了。苏子澈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但是却也明白成亲意味着什么。 莫轻寒若是成亲了,就不再是她的莫轻寒了,而是另一个女子的夫婿,他守护的就会是另一个女子了。 这个认知让苏子澈很是沮丧,可是莫轻寒已经跟随她十三年了,她不能一辈子将他困在身边啊!那样太自私了,她决不能那样做! 莫轻寒感觉到了苏子澈的不悦,然而苏子澈不说,他便不问,只在心中暗自揣测。 少主……终于有了自己的心事…… 曾经,他们是沒有秘密的,她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他,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什么都说,可如今,她却什么都不说了…… 会是什么事呢?少主不是憋得住话的人呀!看她神色,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愁绪,为了苏子清的伤势和苏子明的脸?可是那跟他的年龄有什么关系?莫轻寒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只静静地陪苏子澈散步。 ------------ 084 一曲销魂 月上中天,苏子澈脸上的倦意更明显了,寒露将她的发微微濡湿,看起來很有些憔悴。 莫轻寒看看一箭外一大片空旷的场地,几百位江湖汉子聚在一起,稀稀拉拉的生着几堆火,那些人大多咒骂累了,已沉沉睡去。 莫轻寒收回目光,看着坐在池塘边的苏子澈,苏子澈单手托腮,不住手地揉眼睛,却迟迟不肯睡去。 莫轻寒心里一疼,他知道她不敢睡,毕竟今天她杀了那么多人,即使在她心里那些人是几乎灭了她满门的恶人,是罪该万死的,但她还是怕,他清楚地看到了鲜血溅出时她轻微的颤抖,如风中落花一般,残酷,凄绝。 “少主,困了就睡会儿吧,轻寒在。”像以往那么多年一样,莫轻寒将苏子澈的身子轻轻拉进怀里,让她靠在他胸前,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 往常不管她心里多不舒坦,只要在他怀里,她都能睡得香甜安稳,可今夜,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苏子澈闭上眼睛,心里不断催眠着自己,一遍遍让自己冷静、别怕,可眼前还是不断闪现过那些残肢断臂,鲜血飞溅的场景,她甚至能回想起每一个死在她刀下的人倒下去时的表情。 辗转良久,苏子澈终于放弃了,苦笑着坐起身子,半是调侃半是心酸:“算了,不睡了,免得那帮死鬼们把我的魂给偷偷勾了去。” 莫轻寒懂得她心里的苦,她虽在笑,却比哭还令他难受,他倒真宁愿她大哭一场,可她偏偏硬要笑,笑得自己凄楚哀愁,笑得他心痛如绞。 “少主,你……后悔吗?”莫轻寒轻轻理了理她蹭乱的秀发,望着她消瘦的小脸,这张脸曾经圆圆的,有些婴儿肥,可现在,她的下巴已经尖了,越发显得眼睛大了,惹人怜爱的同时,也让人禁不住心疼。 “后悔什么?”苏子澈有点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轻寒怎么说起这话來了? “后悔离开长安,后悔踏入江湖,后悔主人去世后的一切。”莫轻寒的眼光有些迷离,带着苏子澈看不清的情绪,痴痴地望着她,眼里隐忍的浓情与刻骨的悲哀交织成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他后悔了,深深地后悔了。若当日他不愿去扬州,看那劳什子广陵芍药,凑那见鬼的热闹,那么便不会有后來的事情,少主不会受伤,不会背卷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少主还是那个快乐无忧的少主,而他……而他还是她的轻寒,她还是他的少主! 如今,他依旧是她一个人的轻寒,而她,却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少主了…… 注定了她不属于他的,迟早她会不再需要他,他会不得不离开她,只是如此一來,那一天很快便要到了。 他能跟着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从她毅然为苏子清闯武当起,这种即将要失去的感觉便越來越强烈了。她有了尊贵的身份,有了疼她宠她的亲人,很快还会有怜她爱她的良人,而他,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曾经守护她的一个护卫罢了! 不甘于这种卑微到了尘土里的身份,可,怎奈他就是那么卑微的人,那么卑微的他,如何能配得上那么高贵的她?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守,痴痴地护,最后,静静地退…… 夜深露重,风里的寒意越來越重,莫轻寒解下外衫披在苏子澈身上,下意识将她搂进怀里。 他搂她抱她已不知有几千几万次,她冷了累了难受了伤心了,总是会躲进他的怀抱里,他也乐意贡献自己的怀抱与臂膀,他们之间,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却有着最遥远的距离。 有些功力较浅的人已经禁受不住冻饿,迷迷糊糊地醒了,骂骂咧咧地搓手跺脚,极为狼狈。莫轻寒眉头微皱,转头望向那边,只见那些个粗鄙庸俗的汉子们个个裹紧了单衫,搓着手掌哈着气嘟嘟哝哝地咒骂着抱怨着,再沒了白日里自命侠义的高傲姿态。 这样的人,也配叫男人?莫轻寒微微勾起唇角,扯出一个鄙夷不屑的笑容,这样的人若能称之为男人,那么“男人”这两个字实在是太廉价了! 想到“男人”二字,莫轻寒忍不住陷入沉思: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男人?才能配得上他的少主? 韦若瑾一代枭雄,心狠手辣,恩怨分明,临危不惧,傲骨天成,可称得上男人,可他与少主有血海深仇,这个男人,托付不得。 苏子清清朗温润,文武双全,坚忍不拔,人品武功均为上乘,可称得上男人,可他是少主的亲哥哥,这个男人,只能是别人家的良人。 燕天一出身名门,武功高强,性格古怪,行事莫测,亦正亦邪,可称得上男人,可少主对他沒什么好感,这个男人,跟少主无关。 还有什么人呢? 燕天三吗?他还太小,根本不能算是男人,顶多是个男孩罢了,谈不上托付不托付的。 莫轻寒很失望,这几个人都是人中龙凤,放眼天下,再难有出其右者,可这几个人,谁都配不上少主,难道,少主真的要彩凤随鸦么? 很奇异的,失望的沼泽中,竟缓缓升腾起一枝嫩芽,渐渐开出一朵莲花:若沒有人能配得上少主,那么,是不是他就可以永远守护着她了?甚至…… 他可以努力使自己变得优秀,努力使自己能够超越别的男人,如此,他或许真的可以成为永远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出现,便立时如涨潮一般,转眼间便将整片心田都湮沒了。这个念头由來已久,只是一直被他苦苦压制,压得太深太久,以至于他都快要忘了自己曾经有过这个想法。 如今,想要站在她身边的念头一明朗,便再也压制不住了,他真的做不到原先那般无欲无求了! 想,很想,发了疯般的想,想要她,想要一生一世跟她在一起,以另一种身份,一种即便无法配上她,也足以超越那些对她图谋不轨的人的身份! 莫轻寒苦笑着摇摇头,他又一次逾越了,并且比以往逾越得更彻底!这一次,要怎样,他才能收了心,断了情,将那些不该有的绮思从潜意识中剜除? 耳畔传來一阵苦恼又烦躁的抱怨:“好困,可是睡不着……” 莫轻寒悠然回神,克制不住痴迷与爱恋的目光转向揉着眼睛的苏子澈,凄然一叹,轻声道:“睡吧,我帮你。” 莫轻寒抽出苏子澈腰间的玉箫,吹了一曲“清平调”,箫声悠扬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静静地夜空中远远传开。一曲将终,苏子澈已沉沉睡去,臻首斜靠在莫轻寒肩上。 箫声扰醒了不少人,那些人此番奔波什么好处都沒得到不说,还被困在此地吹冷风,心中自然有气,一个个骂骂咧咧。 范青青幼承庭训,家学渊源,这一曲箫音直吹得她失了心魂。 “清平调”曲风柔和,本是歌颂天下太平,充满平和安乐的意味,莫轻寒却吹出了一股哀婉凄艳,透着淡淡的绝望的悲伤气息,这悲伤的气息直直地吹进了范青青的心中。 范青青丹凤眼中也渐渐笼上了一片莫名的哀伤,纤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右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是莫轻寒留下的。 成嫣儿自然是不懂这些风花雪月的高雅之事,事实上她的学问简直可以说跟苏子澈半斤八两。本就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加上腹中饥鸣阵阵,自然睡得不安稳,箫音一起,她就被惊醒了。 不过成嫣儿总算有一点比苏子澈强,至少她听到乐声不会睡觉。 这曲子是很好听沒错,但是再好听的曲子将她惊醒,使得她不得不以清醒的状态去承受难堪的寒风与饥饿,都足够让这位脾气比真正的公主娘娘还要大的娇小姐大发雷霆了。 成嫣儿跳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向莫轻寒,边跑边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大半夜的号丧呢!沒见姑奶奶正睡着呢!”成嫣儿鬼吼鬼叫地冲过去,离莫轻寒尚有一丈远近,自己停住了,怔怔地看着莫轻寒。 从她的方位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 莫轻寒双眸微闭,头微微偏着,一管晶莹剔透的碧玉箫竖在他唇边,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清润光辉。他修长的手指按着箫孔,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在这寒风中看來,相貌平凡的他竟然宛如天神一般让人沉迷,却又禁不住心生敬畏,挣扎在接近与退后的边缘。 感觉到苏子澈均匀的鼻息和细细的轻鼾,莫轻寒收了玉箫,轻轻地打横抱起苏子澈走了,连回头看成嫣儿一眼都沒有。 成嫣儿就那么定定地站着,怔怔地看着莫轻寒远去的背影。成嫣儿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是她的心,一颗十八少女的芳心,一颗从未有人走进过的高傲的少女的心。 ------------ 085 离宫 苏子澈一觉睡到大天亮,起來好好梳洗一番,甚至还请苏子明给她梳了个时兴的“双飞燕”发式,簪上了那两支价值不菲的钗子,戴上了一双明珠耳坠。 “哎哟,真是好日子过惯了,稍微吃点苦头就受不了了,不就是睡了一夜竹榻么,居然浑身酸疼,哎哟,真是太沒出息了!”苏子澈揉了揉肩膀,一阵酸疼,惹得她龇牙咧嘴大发牢骚。 莫轻寒照例是面无表情的,冷着一张脸主动站在她身后,接过她手头的工作,不重不轻地给她按摩。 “舒服……对对,就是这儿……用力……再用力点……好……对……疼!轻点儿!”苏子澈一边龇牙咧嘴地指挥,一边将昨日留下的食物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轻寒,你的手艺真是越來越好了,我真是太幸运了,你居然是我的人!” 莫轻寒按着的手倏地一颤,不自觉地停了下來,努力克制着脸上木然的表情,然而那双寒星般的眼里,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喜悦尽数掩藏。 少主说“你居然是我的人”!她说他是她的人! 一种归属感油然而生,莫轻寒哑然失笑,什么时候他竟然像个小女子一般,为一句“你是我的人”而喜不自禁了? 苏子清笑看着苏子澈搞怪的样子,他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她只是想让气氛轻松点,想让他们开心点,看着她笑得那么甜美,他的心情也好了起來,身上的伤似乎都沒那么疼了。 苏子明眸光一暗,微微垂下头去,借着将粥送进嘴里的动作,掩去满眼苦涩。 对于莫轻寒,她是动过心的,可天有不测风云,她还沒來得及表明心迹,便遭到了那般悲惨的祸事,失 身,毁容,对于一个女子來说,最重要的清白和容貌,她都沒有了。这样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再去爱慕那样一个卓尔不群的男子? 他,于她,终究连过客都不是…… 一顿早餐在苏子澈的笑闹中悄悄度过,饭后,苏子澈将糕点水果包了一大包,带着三人神采奕奕地下了小楼。 外头吵吵嚷嚷的,随处可见烦躁不安的江湖人士,那些人有的惨叫连连,有的骂骂咧咧,有的捶胸顿足,就连好些个世家门派的主事人都坐不住了。 果然不出苏子澈所料,那群平日里自命不凡的大侠都垂头丧气的,谁也沒想出脱身的办法。那些大侠们又冻又饿,连口水都沒得喝,一个个狼狈不堪,就连爱出风头的成嫣儿也端不起优雅的风姿了。 吃饱喝足的苏子澈心情大好,口中又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还唱着乱七八糟的词儿,什么“一只小花猫,两条小黄狗”的……最后还來了句“啦啦啦啦”啦个沒完。 苏子清爱怜地看着她,为她欢快的情绪所感染,不由得打趣道:“宝儿,你再不止住可就要拉出人命了呢!” 苏子澈白他一眼,哼了一声,撅着小嘴嘟囔:“你懂什么!真沒品味!”随即口中嚷着“让开让开”,一路分开众人往前走。 众人见一个穿着雨过天青色裙子的女孩儿大大咧咧地叫他们让路,本就烦躁的心情越加恶劣,有几个立时便嚷了起來:“你算老几?”“凭什么让我们让路?” 玄玉子对苏子澈印象最是深刻,觉得这少女的声音甚是熟悉,晃了一下眼,便认出是苏子澈,点头致意,道:“小公子、哦,不,是苏三姑娘,请问苏三姑娘是否知晓出去的路?” 苏子澈两眼一翻,做个鬼脸:“区区一个碎玉宫,也想拦得住我苏子澈?” 玄玉子脸一红,讪讪地退后一步,这小孩子虽然年纪不大,手底下可着实硬得很,再说她跟韦若瑾关系非同一般,韦若瑾怎么可能会将她也困死在这里,说不定她真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呢! 看到玄玉子都让路了,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论甘不甘愿,苏子澈最终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苏子澈站在距围墙前四丈处,呵呵笑了两声,抓起一块石子向箭阵投去,石子尚未落地,地面就射出一阵乱箭,不过半盏茶功夫,乱箭停止,苏子澈又是一块石子丢过去,乱箭再发,如此四次,箭支终于发完。 待到箭停,苏子澈纵身跃起,刚想站上墙头,一看之下,不由得“哎呀”惊呼一身,一个倒纵落了下來,身形不稳,连退三步才站住,小手拍着胸口连声咕哝:“好险好险,吓死我了,差点把小命给玩完了!” 一个瘦小汉子见她如此狼狈,轻蔑地笑了一笑,长身而起,飞身跃上墙头,刚一站定,只听一声惨呼,汉子一个倒栽葱跌下,有人伸手要扶,苏子澈惊呼道:“不可!”众人这才发现那汉子已然面色发黑七窍流血,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苏子澈摇头叹道:“我还來不及叫你回來,你就自己回來了。唉!性急果然不是啥好事。” 看众人一副不解的样子,苏子澈耸耸肩,两手一摊,漫不经心地解释:“墙头上全是淬了剧毒的钢针,碰不得的。” 众人哗然,这下更难出去了! 苏子清与苏子明担忧地看着苏子澈,苏子澈满不在乎地笑道:“放心吧,有我这个天下第一聪明人在此,这点小事,嘿嘿,沒啥大不了的!” 苏子澈摇头晃脑,找着机会就要得瑟一下。莫轻寒是最了解苏子澈的,早就见怪不怪,倒是苏子清和苏子明不约而同白她一眼,笑斥道:“真厚的脸皮!” 苏子明脸上的疤已好了很多,留下几道深红的疤痕,虽然很是毁了她那副花容月貌,但毕竟已不再吓人。 苏子明见到苏子澈这般坚强,无形中受了感染,心境也渐渐开阔起來,一个人若是受过像苏子明那般的巨大打击,那么容貌对她已经不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苏子澈看着苏子明明媚的笑容,由衷的欣慰,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你笑起來真美。” 苏子明摸摸左脸,神色有一瞬间黯淡了下來,下一刻又敛去愁容,淡淡道:“别取笑我了。” “真的真的!姐姐,容貌不是最重要的,你看,我额头上还有一块那么大的疤呢,比你的可重多了,我不也照样活得很开心吗!”说着狠狠瞪了苏子清一眼,这块铜钱大的伤疤,还是拜苏子清所赐呢! 苏子澈不再絮言,捡起两支箭,纵身掠上,将一支箭插在墙上,另一支掷向墙外五丈远近的地面,两支箭直直地射进墙顶与地面。 苏子澈脚尖在第一支箭柄上一点,借力向第二支箭掠去,脚尖在第二支箭柄上再一点,身子再次向前方扑去,落地时已站在有毒地面之外。 那群自命侠义的前辈高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苏子澈。他们谁也不敢想象竟有人将轻功练到了这种骇人听闻的地步!他们自问沒有这份功力,谁也不敢学苏子澈的样子出來。 莫轻寒一脸自豪,苏子清惊讶中带着与有荣焉,苏子明满脸钦服之色,就连出凡大师都忍不住连声叫好。 苏子澈正蹲在八卦阵顶上,现在这儿已经被几块巨石给封住了,成了一个平台。苏子澈掏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小刀,笑得有如春花初绽旭日东升,手上微微使力,“咔咔嚓嚓”地切石头。 小刀虽锋利,却只有三寸长,这巨石厚达一尺,且缝隙实在太小,手伸不进去,苏子澈只能一小块一小块连切带挖地打洞。 一柱香时分,苏子澈终于挖出一个能容一人出入的洞,翻身从洞中钻了进去,招呼莫轻寒他们过來。 洞是苏子澈打的,自然是苏家人先出去,苏子澈当先钻出去,莫轻寒将苏子清苏子明二人托出洞口,苏子澈接着,将二人带到地面上,也不去管那群喧闹不休的人,四人先行离开。 苏子清身中七枚附骨钉,无时无刻不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面上却一直云淡风轻温润如玉,看不出一丝痛苦之色。 苏子明苏子清都沒有看出端倪,尤其是苏子澈,心中一直盘算着尽快去关外找那“神仙手”治哥哥的伤,一路蹦蹦跳跳的沒个正形。 莫轻寒医术不凡,自然了解苏子清的痛苦,看着这个俊朗潇洒的年轻人,莫轻寒第一次佩服一个人。 苏子澈兔子般蹦蹦跳跳的,哼着乱七八糟的歌儿,心中快活极了,莫轻寒忍不住提出歇息一会儿,苏子澈看看天色,还早得很,再看看身后,还沒有人追上來,很是不解,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还早呢!” 莫轻寒示意苏子澈看苏子清,苏子澈这一看之下,懊恼得差点儿抽自己,苏子清脸色苍白,额头鼻尖上沁满汗珠,苏子澈赶忙过去扶着苏子清坐下,口中直骂自己该死,苏子清给她一个安心的笑,苏子澈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倒是苏子清,还得忍着疼给她擦眼泪。 ------------ 086 燕天三的别扭 密林幽深,日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射进來,在地上映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圆的亮斑,光线既不明亮,也不昏暗,便如阴天一般,带着一股子沉闷压抑的厚重凝滞感。 远方传來隐隐的马蹄声,三匹马。蹄声來得好快,声音越來越清晰。 莫轻寒剑眉一皱,苏子澈更是面色发白,贼头贼脑地向前看了看,一手下意识轻轻拍着胸口。 坏了!燕家兄妹追上來了!想到燕天三可能会有的脸色,苏子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马行甚速,片刻即至,三名乘客翻身下马,果然是燕家兄妹。 苏子澈想要躲到莫轻寒身后,可惜燕天三早在骏马尚未停下之时已飞身跃起,正好抢先一步揪住了她的衣领。 燕天三一把将苏子澈扯过來,抓着她双肩一阵猛摇,白净的脸蛋恼得通红,粗哑着嗓子怒吼道:“你就是这样跟我结拜的是吧?!嗯?给我下药,自己跑去冒险是吧?!那你还带我來做什么!” 燕天三一张年轻稚气的俊脸因愤怒扭曲得不成样子,双手紧紧抓着苏子澈双肩,努力克制着挥拳揍向她明媚笑脸的冲动。 “是你自己要來的,我才不想带你來呢!”苏子澈小声咕哝,皱着眉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燕天三的拳头,这么大的拳头要是落在她眼眶上,她是不是就会变得更书里说的猫熊一个样儿了? “什么?!”燕天三左手抓着她肩头,右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着青白之色,关节处发出一阵“咔咔”的响声。 “我说下次不敢了!”看到燕天三一副吃人的表情,苏子澈当然不敢说实话。笑话,这个时候去招惹他,除非她脑子坏掉了!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燕天三吼得苏子澈直把头往外扭,就怕耳朵被他给震聋了。 “哎呀!好啦!”苏子澈挣开燕天三的抓握,皱眉头拉扯着自己皱巴巴的衣襟,斜着眼睛说道,“够了哦,怎么着我也是你姐姐,总得给我留点面子吧!” 燕天三忿忿地哼了一声,扭过脸不理她。莫轻寒退开一步,不去看打闹的二人。燕天一始终沒有开口,燕天二则一直看着面色苍白的苏子清。 “三弟,别闹了,苏大哥伤得很重,我们还是先送他去前面的镇子上歇息一阵吧。”燕天二柔柔地开口,一副温婉体贴的大家闺秀样。 “正是正是!”苏子澈急忙接口道,“我哥哥不能长时间走路,有劳燕姐姐护送我哥哥一程。”苏子澈看看燕天一,轻声道,“燕公子,可否请你护送我哥哥姐姐骑马先走?” 燕天一深深地凝视苏子澈,一个是“燕姐姐”,一个是“三儿”,到了他这儿就成了“燕公子”,燕天一很是不满,想想自己给了佳人一剑,又不好意思再追究什么,但是一想到苏子澈是为了莫轻寒而以身挡剑,心中立时醋意上涌,真恨不得掐死莫轻寒以泄心头之愤。 苏子澈看燕天一点了点头,转向燕天三道:“三儿,你也先走吧。” 燕天三狠狠瞪她一眼,一个字一个字说:“我、不、走!” 苏子澈瞪着一双大眼撇着小嘴,皱着秀鼻道:“不走拉到!”看看莫轻寒,他正倚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发怔,苏子澈过去推推他,莫轻寒抬头看看她,目光中有询问的意思。 “你送我哥哥姐姐走吧,你懂医术,我哥哥的伤势你留意着,可别加重了才好。”苏子澈解下破云剑递给他。 莫轻寒收剑,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将苏子明环在身前,扬鞭绝尘而去。燕天一兄妹同苏子清也上了马,苏子清千叮万嘱,这才依依不舍地随着燕家兄妹离开。 众人一走,燕天三就发起了脾气,一路不言不语,只顾闷头走路,苏子澈怎么逗他,他都端着一副死人面孔不予理睬。 苏子澈无奈,埋头想了一阵,突然坐在一棵老松树下,双手抱膝,臻首死死埋在膝间,双肩抖动,发出一些细碎沉闷的声音。 “哎,你怎么了?”燕天三不情不愿地停在她身边,拿脚碰了碰她的脚。 苏子澈不理他,双肩抖动的幅度稍稍加大,“呜呜”的闷音也稍微响了些,还发出了几声吸鼻水的声音。 “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哭呀!”燕天三这才着急起來,蹲在苏子澈身前伸手轻推她。 “姐姐错了,姐姐惹三儿生气了。”苏子澈声音沉闷喑哑,鼻音浓重。 “三儿沒有生气,三儿怎么会生姐姐的气呢?”燕天三急忙柔声安慰。 “真的?”疑问的语气,带着强烈的寻求保证的意味。 “当然是真的!”燕天三就差沒竖起三根指头对天起誓了。 “那你不会不理我了?”苏子澈再次求证。 “不会不会!”燕天三连声回应。 “真的?”苏子澈再次求证。 “真的真的!”燕天三一边肯定一边点头,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见。 苏子澈抬起头,一张灿烂的笑脸美得令人眩目,更气得燕天三欲哭无泪。 “你说过不生气的,也不会不理我了,小孩子不可以骗人哦!”苏子澈得意洋洋,笑得十分欠揍。 “我不是小孩子!”燕天三的怒火再次被苏子澈成功挑起,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跟她大眼瞪小眼。 “三儿,我好饿哦,刚才把所有的糕点果子都给哥哥他们了,现在一点吃的都沒有了。”苏子澈可怜巴巴地看着燕天三,她的脚磨破了,钻心的疼,都快站不住了,他却还跟她闹别扭,真想大哭一场发泄发泄。 “那你在这儿歇会儿,我去找吃的。”燕天三白她一眼,气归气,总不能真把这位活宝姐姐饿坏吧! “你上哪儿去找呀!这可是片松林,咱们又不是小松鼠,总不能磕松子吧!”苏子澈垂头丧气,唉,靠两条腿走到镇上,还不知道要几天呢! “山人自有妙计!”燕天三对她眨眨亮晶晶的大眼,笑得神秘兮兮,“你就瞧好了吧!” 太行山中沟壑纵横,有不少小溪汩汩流淌。苏子澈脱去鞋袜,将一双纤巧白嫩的天足浸入溪中。溪水微凉,火辣辣疼痛的双足浸入水中,苏子澈舒服地打了个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将上半身躺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头上眯着眼睛养神。 燕天三很快就回來了,一手提着一只肥壮的黑鹤,一手拖着一大捆枯枝。燕天三在溪边将黑鹤拔毛清洗,一边向苏子澈吹嘘道:“怎么样?佩服我吧!” 苏子澈很赏脸地配合道:“是呀是呀,三儿你好厉害哦!” “那当然!姐姐你不知道,黑鹤这东西机灵得紧,不好逮,飞得又快,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抓到的呢!”燕天三将两段新鲜的松枝插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精钢管子,一抽一抽地抽出了三尺长,将黑鹤穿在管子上,架在松枝上,在底下生了一堆火,无比娴熟地摆弄着。 后头渐渐传來一阵喧哗声,那群吵吵嚷嚷的江湖汉子终于赶上來了。那群人大概饿得很了,声音听來很是沉闷。苏子澈笑了,这儿山溪繁多,至少他们有水喝了。 香气渐渐散开,鹤皮慢慢呈现出一种焦黄之色,油脂一滴一滴落在火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听得人食指大动,忍不住猛咽口水。 苏子澈看看天色,快正午了,正是该喂饱肚子的时刻。 渐渐跟上的那群江湖豪杰已饿了将近两天两夜,又是受冻又是赶路,腹中早就饥火难耐雷鸣阵阵,此刻闻到这诱人的香气,不由得迈不动步子了。不少人四散开來,到处去寻找鸟雀野兽果腹,一些身份尊贵的帮主长老什么的就地歇息,等着手下孝敬。 燕天三终于把那只已烤得金黄的鹤取下來了,熄了火堆,撕下一条腿递给苏子澈。苏子澈接过來,饿死鬼投胎般急不可耐得张口就咬,燕天三还來不及阻止,苏子澈已给烫得哇哇叫。 这一來,不远处那群真正的饿死鬼更忍受不了了。少林武当弟子见不得别人杀生,此情此景又容不得他们阻止,只好在出凡大师和玄玉道长的带领下急火火地离开这一片令人难熬的香气。 范青青和成嫣儿两双美丽的星眸一直往这儿瞟,苏子澈当然知道,但是她不说破,燕天三根本就懒得管,他这位姐姐能吃得紧,这一只鹤他俩吃还差不多,哪能再随随便便分给别人!就算那两位是天下少有的大美人,但是那又如何?!姐姐最大,其他人靠边儿站! 打猎这种技术活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十人出动,至少有八人空手而归。山路难行,林深草茂,又是大白天的,远道而來的人自然比不上生于斯长于斯的动物。运气好的猎到些野兔狗獾,稍差些的打到几只小鸟,运气实在不佳的白跑那么多路不说,衣裳也叫树枝荆条划得破烂不堪。 ------------ 087 最重要的人 吃饱了,喝足了,又休息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苏子澈精力恢复了些,便急着赶回去。她如今知道了救哥哥的法子,哪还能沉得住气,巴不得插上翅膀飞呢! 苏子澈将脚伸出來,对着日光晒干,愁眉苦脸道:“要是轻寒在就好了!”还附带一声长叹以示遗憾。她的脚本就惨不忍睹,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肯定烂糟糟的沒法看了。 “姐姐!”燕天三有些恼了,俊俏的娃娃脸涨红了,斜着眼睛瞪着她,什么叫“要是轻寒在就好了”?他在就不好了? 察觉到燕天三的不悦,苏子澈好笑地点了他额头一下,耐着性子解释:“我的脚底全是水泡,要是轻寒在,他会给我上药包扎,现在可好,疼死了!” 一听苏子澈说脚底全是水泡,燕天三立时急了,脸上的怒意瞬间被焦急取代,挺拔的身子毫不犹豫向苏子澈探來。 “我看看!”燕天三说着,倾身上前,伸手就要捉苏子澈的玉足。 “男女有别哎!”苏子澈扬声叫了一声,双脚一缩,双手往后一撑,整个身子都向后退了尺许,顿时让燕天三扑了个空。 “看都看到了,现在才知道躲啊!你的轻寒能不碰到你就给你包扎上药是吧?”燕天三白她一眼,哼!莫轻寒能碰,凭什么他不能! “那不一样,轻寒跟我一起长大,一直都是他照顾我的!”苏子澈瞪大了眼睛,一脸郑重其事,“轻寒是我最重要的人!” 燕天三抓住苏子澈双脚的手一抖,身子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收拾好了情绪,强扯出一个浑不在意的笑容,以漫不经心的口气问道:“哦?最重要的人?比你哥哥还重要吗?” 她什么都愿意送给他,唯独不愿意给他那个桃木镯,可见苏子清在她心里是极其重要的,那么,那个“最重要”的莫轻寒,究竟有多重要? 苏子澈像是沒想到燕天三会这么问,怔了一怔,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坐着。 燕天三虽是试探的话,但也沒打算她会回答,因此抓过她的脚仔细审视着,嘴里以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喃喃说道:“他是跟你一起长大的,那我还是你弟弟呢!” 燕天三小心翼翼地扳过苏子澈双足,看到白皙粉嫩的足底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天!都磨成这样了,她怎么不早说!一面暗自责怪自己方才只顾跟她赌气,沒注意到她的不适。 “沒有哥哥,我会很难过。”一道细细的、轻轻的、却异常坚定的嗓音柔柔响起,苏子澈抬眸,望向不知名的虚空,“但是沒有轻寒,我会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燕天三握着苏子澈双脚的手又是一紧,她说,沒有他,她会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对她來说,他是她的主心骨,是她赖以生存的支柱! 燕天三心里一阵阵发苦,是啊,他早该知道的,她,只是他姐姐,而他,也只能是她弟弟,仅此而已!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他以义弟的身份赖上她时,就已经注定是这种单纯得不容一丝杂质的姐弟关系了。 可他,明知道只能这么单纯下去,心里却总是希望掺杂进一些其他东西,于是…… 罢了,他从來就沒有那个资格! 燕天三有些羡慕燕天一,至少燕天一还有机会去争取,而他,连争取的资格都沒有! “咝……三儿,你轻点!疼!”燕天三那一下刚好捏到了苏子澈脚上的水泡,疼得她差点掉眼泪。 燕天三听她喊疼,这才回过神來,忙不迭地道歉,认真处理她的伤口。罢了,罢了,何必苦苦纠结于那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呢?至少,此时此刻,陪在她身边的是他,为她排忧解难,让她依靠的人是他,那就够了。 燕天三轻轻将水泡挑破,将水挤出來,把苏子澈疼得吱哇乱叫,差点就要上演一出“泪淹太行山”的好戏。 听着苏子澈胡天胡地的叫声,燕天三眉梢直跳,斜着眼睛睨着苏子澈,一副鄙夷的模样,半冷不热道:“姐姐,你再叫,别人还以为这儿出命案了呢!” 看燕天三这么副要笑不笑的神情,苏子澈大约也懂得了丢人为何物,讪讪地垂下头不再乱叫唤了。 燕天三看她这么一副委屈样儿,又好气又好笑,不再跟她东拉西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以指甲挑了一些药膏抹在苏子澈足底,再用帕子细细地包好。 “咦!这是什么药呀?香香的凉凉的,敷上去很舒服呢!”苏子澈很是惊奇,那药膏浅碧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抹上后一股清凉的感觉将辣痛感压下去不少。 “帮助伤口愈合的药,叫做‘碧玉膏’。”燕天三将药和那根中空的管子收回怀中,也坐在石头上和苏子澈闲聊。 那边陆陆续续升起几堆野火,烤着各自的猎物,虽是人多猎物少,好歹也聊胜于无。饥火烧天的众人,只好胡乱吃些,喝了一肚子水暂且充饥,休息一阵再行赶路。 苏子澈从沒走过这等崎岖不平乱石遍地的山路,饶是武功高强,也经受不住脚上小牛皮靴的折磨,不得不有多慢走多慢。 至于那班江湖人,一來本身饿得厉害,二來离最近的城镇还有一昼夜的脚程,山路难走,谁也不敢夜间赶路,就怕一个不小心栽下悬崖尸骨无存,因此他们为着保存体力也不敢走快。两路人倒是差不多可以做个伴,苏子澈二人在前,那些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林间幽深,天暗得早。天色尚未全黑,燕天三就停下來了,将苏子澈安顿在一棵大树下,又生了一堆火让她取暖,自己拿着苏子澈那把锋利的小刀一路走走停停,不大一会儿就沒影了。 那几百号江湖人也在附近停下了,各自三五成群生了火休息,出动了不少好手打猎觅食。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燕天三才回來,身上沾了不少血,手中拖着一大团黑黢黢的物事。 此时林中已经全黑了,那些去打猎的汉子们也陆陆续续回來了,收获仍是少得可怜,若是均分,怕是每人分不到鸡蛋大一块肉,这还是连骨头也算上的。 燕天三拖着猎物走近,苏子澈才看清原來是一头野猪。 “哇!三儿你真是太厉害了!竟然打到一头大野猪!”苏子澈跳起來欢呼,将酒葫芦递给他,燕天三伸袖子抹抹汗,喝了一大口葡萄酒,觉得这酒甜甜的很是好喝,又喝了一大口。 苏子澈竖起大拇指,眉飞色舞地接着说道:“我简直对你佩服得四仰八叉!” “噗”的一声,燕天三一口酒尽数喷了出去,抚胸猛咳一阵,喘道:“姐姐,人家都是五体投地,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四仰八叉呢?” 燕天三跟苏子澈面对面坐着,他那一口酒喷出去,刚好正喷在苏子澈脸上,苏子澈沒料到他会來这么一手,一个沒防备,但觉脸上一阵温热,随即被山里的夜风一吹,变得刺骨得凉,伸手一摸,只觉得湿湿黏黏的一片,这才反应过來,顿时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跳了起來。 “燕天三!你个混蛋!居然往我脸上吐!”苏子澈鬼吼鬼叫着去揪燕天三,刚一跳起來,脚上猛然受力,满脚底板的水泡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小脸紧紧皱成一团,闷哼一声跌了下去。 天色昏黑,苏子澈不会生火,添个柴都能将火压得快熄灭了,燕天三沒看到她脸上痛楚的神色,犹自撇着嘴絮絮叨叨:“我说姐姐,生着的火都能被你弄熄,你可真有本事呀!” 苏子澈咧着嘴直抽冷气,听燕天三笑话她,恼得重重擂了他一拳,背转过身不再搭理他。 那头野猪并不是特别大,野猪肉粗,燕天三舍了两头硕大的壮年野猪,跑了老远才找到一头半大的。反正他们还不怎么饿,他有的是时间仔仔细细打猎,找到最好的猎物孝敬他最爱的姐姐。 最爱的姐姐…… 燕天三心里甜甜的,又有些酸酸的,初尝情滋味的懵懂年纪,爱上一个明知不可能的人,这滋味就像是冰糖葫芦,甜甜的,酸酸的,却令人欲罢不能。 在最单纯的年纪,以一份最纯挚的心,遇上一个不可能的人,爱过,给过,伤过,痛过,毕竟也是值得的。 他心甘情愿,倾尽所有,不求回报,只求能看着她笑得张扬恣肆,那便足够了。 “那……我给你舔干净,行了吧?”燕天三说着,猛的凑上去,将两片温热的唇贴在苏子澈微凉的脸颊上,伸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苏子澈正擦着脸,冷不防被他偷袭得手,刚感觉到脸颊上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抬眸去看时,燕天三已经拎着野猪往溪边走去了。 苏子澈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燕天三的背影,他忽然回头冲她展颜一笑,又转了过去。 一切,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 088无意结恩仇 燕天三将野猪开膛破肚,用去皮的松枝架着烤,不时划上几刀以使烤猪尽快成熟,并用盐、胡椒等作料调成稀糊,用一把猪鬃临时做的小刷子往半片猪肉上刷,在另半片猪身上割开许多细长的口子,用那根小管子往口子中灌葡萄酒。 香味越來越浓郁,那票英雄好汉不住往这边看,几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往下滴油的野猪,要不是碍于各门各派的高手都在,他们早就动手抢了,哪会在在这儿干咽口水。 总有人坐不住的,不是每个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英雄好汉,这世界毕竟还是有能屈能伸的小女子的。 比如范青青。 范青青其实是个还算不错的姑娘,头上顶着长江水道第一把手“江上龙神”之女、水上第一美人的光环,她的高傲实在是有资本的:其父为“巨鲸帮”帮主,统领长江各水道二十七处分舵,在武林中可说是分量不轻,她本人更是貌如天仙,才比文君,美名才情在江湖中都是顶尖的。 范青青端着优雅的风姿款款而來,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话不高声。 笑不露齿,说实话,她不过是努力将嘴角向上扯出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天晓得她那到底算不算“笑”。 至于行不动裙当然不是说她轻功高超,而是她那莲步实在是名副其实的“微移”,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來,三十丈路走了足足一刻钟。 而话不高声,完完全全是因为她根本就沒开口,她双颊红得简直就像猴屁股一般,两眼盯着地面,双手紧紧地交握,手指扭曲得连苏子澈都看不下去了。 范青青实在是太紧张了,她这辈子都沒干过那么丢脸的事,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美人挨不了饿,來求助了,苏子澈心里雪亮,面上却是一副不解的样子,笑话,敢向轻寒挥剑,就算不收拾她,小小难为她一下总不算过分吧!她苏子澈从來就不是什么活菩萨烂好人。 “姑娘有何贵干!”燕天三一面拿小刀切下薄薄的一小片猪肉送进口中品尝味道如何,一面又在猪后腿上划上几刀,灌进一些葡萄酒。 “我、我、我叫范青青,我來是想、是想……”范青青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耳根都涨红了,臻首低垂,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认识我吗?”燕天三头也不抬,专注地烤他的野猪。 范青青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认识我姐姐吗?”燕天三又拿起了他那把小刷子,一遍遍往半片野猪上刷调料,边刷还边吸着鼻子感叹:“真香!” 范青青的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了,听得燕天三问她话,咬着嘴唇又摇了摇头,随后再点了点头,嗫嚅道:“苏姑娘……”,下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來了,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万分,羞窘交迫,急得都快哭了。 “坐吧!”苏子澈淡淡说道,倚着大树仰望星空,可惜松树枝繁叶茂,她一颗星子也沒看见。 范青青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款款坐下,声如蚊蚋道:“谢谢二位!” 燕天三将烤好的猪肉一片片切下來,切成三分厚薄的肉片,将切好的肉片搁在一枝干净的松枝上,放在苏子澈面前,苏子澈示意范青青一起吃,范青青拿起一片肉,小声道:“苏姑娘,我可不可以拿一些给我爹吃!” 苏子澈这才向她投去一个认真的眼神,打量了片刻,缓缓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这姑娘饿了那么久,有了吃的头一个想到的是父亲,很是孝顺,这一点苏子澈很是欣赏,便允了她这个不情之请。 范青青向二人福身行礼,轻轻道声“多谢”,捧了一把肉片回去了。 有些事情是开不得先例的,否则便会有更多人前來找便宜。 成嫣儿早已饿得晕七素八,此刻见范青青去那边讨了一大把肉回來,心中早将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与苏子澈一场口舌之争败阵而回,心中早恨死她了,哪里会去向她低头,方才范青青去时,她还一副嘲笑的心态,心中暗自鄙视范青青沒有气节,等着看她出丑呢?早知道那个讨厌的苏子澈会给范青青面子,她也去了。 她“黄河公主”成嫣儿怎么会输给破了相的范青青,成嫣儿一向觉得范青青无论哪儿都比自己差一大截,苏子澈怎么可能会不给她面子。 成嫣儿高昂着脑袋目不斜视地走过來,那气势,看起來不但不像有求于人,反而像是公主娘娘出行,路人皆得三拜九叩恭迎于她似的。 苏子澈当然不会买账,燕天三就更不会搭理她了。 “这种女人活该饿死,就是姐姐同意,我也绝不会请她吃烤肉,吃不完扔了都不给她!”燕天三心中暗暗想着,懒洋洋地抬头打量了成嫣儿一眼。 成嫣儿的父亲成大和虽然虬须满面眉目粗豪,成嫣儿生的却是着实美丽,跟范青青可说平分秋色,当然这两位娇小姐可不会承认,成嫣儿面孔娇媚,身段玲珑,举手投足间颇有一股风情,和范青青的雍容高贵截然不同。 可惜在座二位,一位自己就是个姑娘家,另一个虽是男儿汉,却有两位花容月貌的姐姐,加上自己不过十五岁出头,实在是沒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兴致。 苏子澈和燕天三吃着说着笑着闹着,很是欢乐,成嫣儿走到二人身前,苏子澈才爱答不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问道:“有事!” “你!”成嫣儿见二人对她爱理不理,心中一怒就要发火,转脸看了那焦黄诱人,香气浓郁的烤猪一眼,强自压下心中怒火,故意不理她,下巴朝着燕天三一努,傲然道:“这位小兄弟,我想跟你买些猪肉!” “不卖!”燕天三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随手将一片肉抛得老高,再张口接住,故意吧唧吧唧吃得啧啧有声,存了心要给成嫣儿难堪。 “为什么?”成嫣儿火大地低喝。 这女人真讨厌,燕天三眉头皱得紧紧的,斜着眼睛冷冷瞪着她,口气既不屑,又狂妄:“小爷不乐意!” “你!”成嫣儿粉拳紧握,踏上一步,一张粉嫩的脸蛋迅速浮起一层恼红。 燕天三悠然道:“吃了那么多咸的,换个口味,吃点甜的吧!”他说着,抓起酒葫芦喝了两口酒,急得苏子澈一把夺过酒葫芦,口中嚷道:“喂,别喝了,还要再走两天才能走出去呢?省着点!” 成嫣儿见二人对自己完完全全的视而不见,自尊心严重受挫,越发想要打压二人,找回个场子。 “你要多少钱,只要你说得出,本公主就给得起!”成嫣儿口气更加狂傲。 “公主应该回皇宫吃御膳,在下这等山野草民的粗陋之物不敢污了金枝玉叶的尊口!”燕天三冷冷讽刺,见成嫣儿还在他面前站着,大手一挥,摆出一副赶苍蝇的架势,语声转厉道:“打哪儿來回哪儿去,别杵在这儿扫小爷的兴致!” “你,好小子,你等着,我要你好看!”成嫣儿羞愤交加,撂下一句狠话,跺跺脚走了。 “小爷长得已经很好看了,用不着你锦上添花!”燕天三冷冷地再给她加把火:“慢走不送!” 成嫣儿沒走几步,燕天三与苏子澈相视一笑,继而哈哈大笑,把个风姿绰约的成嫣儿气得“花枝乱颤”,一路小跑找老爹哭诉去了。 范青青手中拿着一领披风缓缓走了过來,这回比刚才可快多了也自然多了。 “苏姑娘,夜深露重,这件披风还请姑娘收下御寒!”范青青脸蛋红红的,比刚才的样子好看多了。 苏子澈点头收下,招呼她坐下再吃些,方才她拿回去的本就不多,差不多全给她父亲吃了,自己根本沒吃多少。 “姐姐,我去做件好事吧!这山路还得走两天呢?”燕天三吃饱喝足,难得善心大发。 “去吧!自己小心些!”燕天三舒舒服服打个饱嗝,优哉游哉走到那群饿得要死不活的人群中,先将苏子澈所说那个秃顶老者请过去祭五脏庙,而后招呼几个人随他去打猎。 “各位叔伯大爷们,谁还有力气,我带你们打野猪去!”燕天三生的俊眉朗目,一表人才,本就是个很讨喜的男孩,再加上这句话此时在众人耳中简直如同天籁,立时博得了这百多人的好感,十多个年轻汉子站了起來,跟着他举着松枝火把寻猎物去了。 燕天三打猎不像普通人那般盲目乱撞,他懂得如何根据草木枝叶上的齿痕,地上的足迹粪便等判断有何动物在何时出现,向哪个方向走,走了多久。 方才他去打野猪时,路上看见一个野猪洞穴,此时顺着原路,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洞穴,用烟一熏,洞中不久就窜出一大两小三头野猪,众人一拥而上,刀砍斧劈剑刺枪挑,制住野猪拖了回來, ------------ 089 松林夜谈一 苏子澈此时正跟那秃顶老者有一搭沒一搭地闲聊着。 那老者乃是华山派掌门张谦,三十六路“追风剑”使得当真有如疾风一般,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其实在场的英雄好汉并沒有见到苏子澈的剑法,他们还沒看清韦苏二人交手的详情,二人就停手不战了,张谦只见识到了苏子澈高明的轻功,但是苏子澈身子娇小瘦弱,这本身就是一个优势,他并沒有将苏子澈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苏姑娘此番寻到双亲,真是可喜可贺!”张谦吃了个半饱,这才有心情跟苏子澈聊天,他虽是一派掌门,奈何民以食为天,饿着肚子,大掌门照样端不起前辈名侠的风范。 “嗯,可惜还來不及拜祖宗,家中就遭了不幸!”苏子澈长叹一声,自她于扬州被无端卷入江湖中以來,短短数月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三大世家被灭门,落雁庄遭受重挫,碎玉宫宫毁人逃,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如同一场噩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只是这场噩梦不仅仅存在于梦中,而是真实地存在于落雁庄每一个人生命里,伤的伤,病的病,整个落雁庄上下处处伤病残将,爹娘兄姐都教苏子澈担心不已。 “苏姑娘,你别难过了,你是好人,老天会保佑你的!”范青青看她愁眉紧锁,忍不住柔声安慰。 “但愿吧!唉!老天要是真开眼,也不会让我们一家遭受这许多不幸了!”苏子澈耸耸肩:“老天爷呀,他好像特别不待见我呢?老是害我受伤,不然就是被人像野狗一样追得无处躲藏!” “苏姑娘额上这块疤看起來像是新添的,是吧!”老头有意扯开这个沉重的话題,在这么沉重的氛围下吃肉会肚子疼的,他可是很讲究养生之道的。 “是呀,也就是半年不到!”苏子澈摸摸额头,咧了咧嘴,仿佛伤疤上还残存着一丝痛意:“撞破了一个洞,好了之后就留下这么大一块疤了!” “苏姑娘不想去掉这块疤吗?”张谦有些好奇,一般姑娘家脸上便是起个蚊子包都会羞于见人,这姑娘头上那么大一块疤,既不蒙以轻纱,也不以脂粉掩盖,甚至连刘海都沒留,就那么大喇喇地将伤疤展露在众人眼前。 “无所谓啊!去不去都一样!”苏子澈淡淡笑道:“反正喜欢我疼爱我的人不会因为我头上多块疤就不再对我好了,至于不喜欢我的人,我干嘛要去管他们怎么样!” 苏子澈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些,能称得上问題吗?细枝末节的小事,在她眼里,这都不叫事儿。 那么一句随随便便的话,轻易便出了口,苏子澈说得无意,范青青这个听者,却上了心。 范青青心中一震,单手托腮,若有所思,目光茫然飘向远方。 这个苏三小姐活得好生洒脱,她不愿去理会旁人怎么想怎么做,她只遵从自己的心意,这样的女子,当真是世所罕见。 对于范青青來说,容貌是至关重要的,简直比性命轻不了几分,可她的脸被莫轻寒划伤了,而那道伤口,还不知道能否痊愈,她心里是很在意的,为着这道伤口,在成嫣儿面前她都觉得自己要低下好多了。 可现在,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在意容貌,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奇女子。 是啊!喜欢她疼爱他的人不会因为她脸上多了道疤而不再对她好,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她又何必要去管他们呢? 范青青一直阴郁着的心里,蓦然出现一丝亮光,渐渐驱散她心头密布的阴云。 苏子澈浑然未觉自己的话对旁人产生了多大的触动,无所谓的耸耸肩,忽然想到了什么?立时來了兴致。 “咦,老先生,这么说,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去疤!”苏子澈眼中放出了光彩,小脸也分外耀眼。 “你不是不感兴趣的吗?”张谦苍老的脸上现出一朵爱怜的笑意,这孩子,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好孩子呢?到底是女儿家,爱美的本性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这不,小丫头还是动心了。 “我是无所谓,可是我姐姐有所谓呀,她的脸被毁了,要是真有什么可以灵药可以治好她的脸,不管多难我也会为她弄來!”苏子澈耸耸肩,两手一摊,前半句话说得很无所谓,后面便越來越郑重起來,口气也是难得一见的正经。 “奇怪,苏二姑娘与你并不是一母所出,你为何这么关心她!”张谦越发好奇了,歪着头,一双洞悉世事的老眼灼灼有光,盯着苏子澈火光下神采飞扬的小脸。 世家大族之中,手足之情多是限于一母同胞之间,对于别房的同胞,轻者不相往來,重者相互残杀,为何这个苏三小姐,对于庶姐,并且是十三年未见,沒有任何感情的庶姐这般上心。 “那她也是我姐姐呀,我们都是苏家子孙!”苏子澈并不觉得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的姐妹之间就不能相亲相爱,况且二娘已死,姐姐又受了那么大的伤害,要是自家人再不对她好点,那她可就真是沒法活了。 “苏姑娘,你真是个好孩子!”张谦由衷地伸出大拇指,他果然沒有看错人,这位苏三小姐,的确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 “呵呵,老人家,你这次可看走眼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只关心我在乎的人,对于其他的,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敢说自己不是好东西的,往往就是个好东西,呵呵!”张谦笑着摆摆手,这孩子,真让人打从心底里喜爱。 “老先生,你还沒告诉我,那个能去疤的灵药是什么呢?”话題越扯越远,苏子澈可不能把正事给忘了。 “天池底的淤泥!”张谦抚着颔下花白长须,笑道:“火山爆发后,火山口被堵塞,积水成池,那就是天池了,天池底的淤泥中含有大量火山灰,在水中淤积了千万年,有一种奇异的愈合伤口抚平疤痕的功效!” “天池啊!在天山呢?真远!”苏子澈惊叹。 “长白山中就有天池,那位‘神仙手’正是关东人,你若去找她,正好可顺道取天池泥!”张谦说着,带着些试探的意味,刚刚她说远,是不是不愿意去了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苏子澈拍掌欢笑道:“姐姐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可是天池水奇寒彻骨,深不可测,恐怕非人力可下呀!”张谦有些担心,他果然沒有看错她,可,她若真去下了天池,天知道还能不能出來。 说实话,苏子澈若是不愿意为苏子明下天池,张谦一定会感到失望,那样她便沒有他想象的那样美好善良,可她真要下了,他又担心了,天池毕竟是天池,哪是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能下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苏子澈目光坚毅,口气决然,豪气冲天,分明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那一刹那,却让人感觉到了顶天立地的气势。 范青青微微侧着脑袋,定定地看着苏子澈,目光中带着不解与好奇。 她那么小,第一眼看到她时,范青青甚至以为她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可,偏偏是这个小孩子,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触动,她的身上,似乎有一股不知名的浪潮涌动着,带给人无法忽视的震撼。 这样的小姑娘,看起來那么柔弱那么单纯,她浑身浴血杀气凛然,她不顾外人死活却为了兄姐受人要挟,她愿意不惧险阻为家人远赴关外,她无所顾忌地与年轻男子打闹欢笑,她给成嫣儿无情的难堪却又不为难自己,她像是巨人一般可以挑起千斤重担,一力承担落雁庄的血海深仇,她又会坏心地捉弄自己,与成嫣儿斗嘴时尖刻犀利,她直言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好像一缕阳光,让人感觉暖洋洋的,打心底里舒坦,又如一团迷雾,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真切…… 范青青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苏三姑娘,甚至有点儿佩服她了。 范青青看着苏子澈的脸,苏子澈的脸很白很嫩,在火光下呈现一种黄中带红的色泽,眉毛弯弯的细细长长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瑶鼻小巧而挺直,红润的小嘴就像两片花瓣似的。 平心而论,苏子澈长得很好看,虽非绝色,却也当得起“美人”二字,当然这是指沒有额头上那块铜钱大的疤的样子。 那块疤很深很显眼,实在是大大给她的美貌打了个折扣,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分明雍容华贵,艳丽夺目,却在花心上趴了一条大大的毛毛虫,实在是大煞风景。 范青青一向很重视容貌,然而此刻,她忽然觉得苏子澈很美很美,那块疤对她整个人并未产生一分一毫影响,或者说,她的美,已经与容貌无关了,这份美丽,只因为她是苏子澈,仅此而已, ------------ 090 松林夜谈二 燕天三带领众人满载而归,让那些人自己解决剩下的事,他自己大摇大摆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回來了,张谦也告辞回去,指挥华山门徒做事去了。 燕天三在火堆前坐下,看到范青青还在,挑挑眉也沒说什么?苏子澈拨着火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范青青就在那儿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我很好奇呢?”燕天三眼巴巴地凝视着苏子澈,他可要多多了解姐姐才行。 “以前啊!四岁以前的事我都不知道了,我只记得跟爷爷在一起的日子!”苏子澈双眼微眯,沉浸在欢乐的过往中。 “据爷爷说,他是在杭州城郊一片林子中带走我的,当时哥哥在带着我玩,后來爷爷带我去了长安,路上救下了剑奴!” “剑奴,是谁呀!”燕天三很好奇,苏子澈身边不是只有莫轻寒吗? “就是轻寒呀,这名字好听吧!”苏子澈笑得得意洋洋,一副炫宝的模样。 “好听吗?不觉得!”燕天三凉凉地泼冷水,笑话,他怎么可能会觉得莫轻寒的名字好听。 “找打啊你!”苏子澈一个爆栗敲在燕天三脑门,疼得燕天三直咧嘴。 “轻寒的名字可是我起的,取自苏东坡的‘南乡子’‘漠漠轻寒上小楼’一句,多有意境,多有学问!”苏子澈狠狠白他一眼,一脸“你真沒品位”的鄙夷神色。 燕天三哈哈大笑,范青青满面惊愕,这、这、这……罢罢罢,燕天三从沒指望过苏子澈能有什么才情,范青青更是想到苏子澈那句“有恙有恙”,后知后觉地娇笑连连。 “笑什么?”苏子澈皱着秀眉一脸不耐烦,怎么她一吟诗别人就笑。 “沒、沒什么?”燕天三上气不接下气,懒得给她更正,莫轻寒都无所谓了,又不是他的名字,他较个什么真啊! “苏姑娘,是秦少游的‘浣溪沙’!”范青青好容易止住笑,轻声轻气地解了苏子澈的疑惑。 “咦,秦少游不是那个画‘清明和尚图’的吗?” 又是一阵大笑,清朗的男音和着娇柔的女声,引得一大票人往这边注目。 “姐姐,咱别丢人了成不,那是张择端画的,是‘清明上河图’!”燕天三沒好气地阻止苏子澈继续丢人现眼。 “我说呢?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名儿,我还想着会不会有‘中秋尼姑图’呢?”苏子澈果然不知道丢人为何物。 范青青真沒想到这么一个看起來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一开口竟是这副德性,好在燕天三成功阻止她继续颠覆她那所剩无几的形象了。 “我一直跟爷爷还有轻寒生活在一起,家中只有几个粗使佣仆,我的日常起居都是轻寒照料,爷爷请來先生教我念书……” “那你怎么学成这副样子了!”燕天三很是好奇,什么样的蹩脚先生才能教出这种学生啊! “我又不喜欢念书,所以上课时我都是在睡觉,要不就想法子捉弄先生,嘿嘿!”苏子澈想起小时候的事,开心得不得了。 “我九岁开始练武,就这样玩玩闹闹过了八年,你都不知道那十三年來我过得多快活,每天想着怎么作弄先生,有时也会去捉弄爷爷,去茶馆听说书,去看戏,赶庙会,可好玩了!” 苏子澈絮絮叨叨地说着,长叹一声道:“今年初春时分,爷爷去世了,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苏子澈将双膝并拢,双手垫在膝盖上,将下巴搁在手背上,声音有些忧伤:“我和轻寒送爷爷的骨灰去安葬,之后去扬州看热闹,扬州玉家庄的小姐要抛绣球选夫婿,可惜就在当天出事了,玉家被灭门,玉公子死了,轻寒受了重伤,我和哥哥都被韦若瑾抓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苏子清就是我哥哥,还被韦若瑾给错认成他的妹妹!” “再后來就是三大世家约战碎玉宫,我和轻寒还有哥哥闯武当求药,后來又被碎玉宫的人给捉去了,然后认识了你大哥,被他追到了洛阳,又被韦若瑾给捉了回去,后來我逃出來了,在太原城认识了你,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姐姐,为什么我觉得你对我大哥好像不大友善呢?”燕天三说出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 “我的燕三少爷,就是你的那位大哥,他差点砍下我一条胳膊,不然我怎么会被韦若瑾捉进碎玉宫!”苏子澈想起來这事就火大,那一剑差点杀死轻寒呢? “怎么回事!”燕天三霍的站了起來。 “谁知道啊!莫名其妙,我不就是偷吃了一锅丐帮的狗肉嘛,竟然被他一路像野狗一样追,后來我们打起來了,然后我就被他刺了一剑,把我肩膀都刺穿了呢?”苏子澈咬牙切齿地说道:“真想把他捉过來暴打一顿!” “奇怪了,他怎么会出手那么重!”燕天三觉得很是不可思议,燕天一一路追着她那么久,还在她家替她照顾伤员,又陪她一同前來报仇,用心极是明显,他虽然才十五岁,毕竟也是男人,男人总是比较了解男人的。 “是我疏忽了,他根本就是存心想杀了轻寒,我发觉时已经來不及招架了!”过了那么久,又经过这么多事,苏子澈早就不怪他了,何况莫轻寒并沒怎么样。 “所以你就用身体挡了!”燕天三神色倏地转为阴寒。 “那一剑的方位,若是刺中轻寒,那必定是在心脏的位置,他就死定了,刺在我身上,最多就是废了一条胳膊,小命是保得住的!”苏子澈满不在乎地说道:“何况我的胳膊这不还好好的在身上呢嘛,所以我也就沒修理你大哥了!” 燕天三低垂着头,手中紧紧捏着一根松枝,在地上胡乱划着,一言不发。 她竟为了莫轻寒,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大哥的剑。 燕天三自然是知道燕天一的剑有多快多利,燕天一的剑沒有人能用身体去挡,即便是苏子澈也不行。 可她挡了,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挡了,为了那个莫轻寒,她居然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轻寒是我最重要的人”,言犹在耳,不久前,她刚刚说过这句话啊!她说:“沒有轻寒我会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燕天三心里狠狠一疼,疼得他呼吸为之一窒,一手忍不住抚上心口,那里,像是有一把刀在凌迟着他的心脏,好痛。 他知道,他什么资格都沒有,可心疼,是不需要资格的。 范青青听到苏子澈以身挡剑,不由失声惊呼,瞪大了美眸死盯着她,心中狠狠一震,既为那未曾见到的场面震惊,又庆幸那一剑幸好沒落在莫轻寒身上。 “唉!爷爷去世后我就一直受伤,先是在屋顶上赏月睡着了掉下來,摔断三根肋骨一只手臂,还有头上这个疤,就是那时候伤的,这是拜哥哥所赐,后來手上又被姐姐给捅了一刀!” 苏子澈哀叹一声:“我真是命苦啊!除了伤得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之外,全是在日夜快马奔波,这不,马上又要去游四方了!” 燕天三还是不理她,心中既为她的连番伤痛心疼,又恼着她竟然以身挡剑,也不知是恼她让自己受伤,还是气她为了别个男人以身犯险。 “苏姑娘,你不怕死吗?”范青青娇美的小脸上有着一丝疑惑。 “怕呀,当然怕,哪有人不怕死的!”苏子澈知道她要问什么?不等她开口就主动回答:“但是有些事怕也要做,有些人死也要救!” “那姐姐,若是三儿有了危险,姐姐也会來救三儿吗?”燕天三赌气似的问。 他太年轻,太单纯,太幼稚,也正因为这样,他的心最真挚,最淳朴,最炽烈,他要的,也最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会,当然会!”苏子澈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要是很大很大的危险呢?”燕天三明亮的星眸闪烁着满满的期待。 “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就……”苏子澈顿了顿,果然看到燕天三的脸色黯淡下去,于是慧黠一笑,接着道:“救不了我就为你报仇,谁敢欺负你,姐姐叫他十倍百倍地还回來!” 燕天三的双眼一瞬间又亮了起來,一张俊俏的娃娃脸上放出了欢喜的光芒:“姐姐,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尽全力救你!” “好啦!小傻瓜,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咱们谁都不要出事,平平安安地活着才是最好的!”苏子澈笑骂着,一巴掌甩上燕天三的后脑勺,这家伙,真是小孩子脾气。 范青青一直在想苏子澈的话,此时看着燕天三那认真的表情,心中忽然对苏子澈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嫉妒,她有一个那么全心全意待她的人。 真羡慕她呀,要是那个人也能像燕天三待苏子澈那样待她,她此生再无所求了。 莫轻寒,范青青将这个名字深深地烙进心底, ------------ 第三卷 动情容易断情难 ------------ 091 好弟 弟 三人陆陆续续又随意聊了些琐碎之事,范青青困意上來了,告了辞,回到父亲身边坐着打盹,燕天三也靠着大树睡着了,苏子澈将披风盖在他身上,对着火堆抱膝出神。 苏子清的伤始终如一块大石头般压在苏子澈心里,还有苏时允、阮玉红与苏子明,还有……韦若瑾…… 真的是韦若瑾干的吗?他一直强调沒有伤苏家的人,当时苏子澈杀红眼了,情绪激动无法思考,现在静下心來想想,心中忽然觉得不大确定了。 苏子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她想不出來,而韦若瑾,他一直沒有伤她的意思,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甚至不还手,任她刀劈剑砍的,直到她下手毫不留情的时候,他才被迫还击,她能感觉到他的保留,他只想保命,从沒想过要杀她。 韦若瑾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连灭玉家、易家、南宫家三门而毫不手软的大魔头,会任人砍杀,碎玉宫那么多人,若他们当真一窝蜂冲上來,不用韦若瑾动手,他们四人也会被砍成肉酱的。 潜意识里,苏子澈是知道韦若瑾不会对她下手的,因此她才敢凭着胸中一股仇火强闯碎玉宫,可直到当真与韦若瑾面对面,她还是沒能将自己的潜意识给拉到前面來,她还是沒能想明白什么? 韦若瑾为的,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将她绑在身边吗?他又不是傻子,杀了她全家,她怎么可能会死了心当他妹妹。 可除了韦若瑾,苏子澈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能干得出灭四大世家满门的事情,玉家庄是与他有仇的,三大世家是围攻过碎玉宫的,除了他这个碎玉宫主,还会有谁想要灭了四大世家。 可为何,韦若瑾却只是伤人,并沒有当真要了他们的命,他若有心手下留情,当初又怎会下手。 苏子澈心中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纠结了大半夜,直坐到天将破晓才迷迷糊糊小睡了一会。 苏子澈醒时天光已大亮,火堆早已熄了,披风在自己身上盖着,山风呼啸,吹在脸上,顿时让她清醒了不少。 燕天三正在溪边洗果子,蹲着的身子在透不进朝阳的密林里落下一小片暗影。 “姐姐你醒了,快來洗把脸,我采了果子來呢?”燕天三洗完果子往回走,见她醒來了,欢快地叫着,心中还在为着苏子澈昨夜的话而开心。 她说,他要是有了危险,她一定会救他。 她说,他要是有了很大的危险,她能救的话,一定会救他。 她说,要是救不了的话,她一定会为他报仇。 她在乎他,真好。 燕天三的心情比八月末的天空还晴朗,阳光灿烂,明媚得令人打从心底里笑从双脸生。 傻瓜,他又怎会让她为他冒险,有福同享,有难我当,这是他给她的承诺啊! 燕天三上扬的唇角越发弯了,笑意加深,颊上的酒窝盛不住满满的笑意,喜悦在浑身畅快地流淌着。 “怎么笑那么开心啊!捡到元宝了!”苏子澈笑着打趣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该赶路了,咱们得尽快出去,跟他们会合,不然两边都不安心!” 燕天三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是啊!她终是要回去的,他们能在一起的日子,也就这两天了。 忽然想要时间停止,画面定格在这一刻,就这样,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就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 “嗯,好的,你去洗把脸,吃点东西,我们这就走!”燕天三微微垂眸,掩去眸中浓浓的失落,随即抬头,向苏子澈绽开一个张扬的笑。 苏子澈回他一笑,应着“好”站起了身子,刚站起來,只觉得脚下如受火炙,疼得“哎呀”一声跌坐在地,燕天三急忙赶过來扶住她,一叠声问她怎么了? “脚好痛,今天大概是走不了了!”苏子澈秀眉紧蹙,要不是燕天三在,她早就哇哇大哭了,唉!在弟弟面前,还是得维持自己作为姐姐的威严的。 燕天三脱下苏子澈的鞋袜,将她的小腿架在自己腿上,侧着身子低着头看她脚底的伤,只见苏子澈脚底的伤口捂得一片煞白,已经有溃烂化脓的趋势了,虽说敷了药,然而昨日午后那一大段山路走下來,加上牛皮靴密不透风,半日一夜捂下來,伤口已经惨不忍睹了。 燕天三剑眉一皱,苏子澈的脚不但不能走路,还必须尽快治疗,否则伤口真化脓了,可就不是三天两天能好得了的了。 燕天三将苏子澈打横抱起,走到溪边,给她洗净了伤口,敷上药包好,又将她轻轻背在背上,背着她快步赶路。 他是真的好想能够慢一点走完这段路,慢一点,再慢一点,可……可他不忍心看她疼,看到她眼里隐忍的泪光,他的心简直要抽到一起了。 背着苏子澈,燕天三的脚步有些凌乱,她好轻,即便是身子娇小玲珑,这么轻的分量也未免太过分了。 想到她说的那些伤啊病的,燕天三心里又是一疼,她受的苦太多,那些他看见的沒看见的,由她口中说出來时的惊心动魄,教他深深地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沒有早点遇见她,为何沒有能力保护她。 “三儿,我的鞋子!”燕天三并沒有给苏子澈穿鞋,只用帕子包住她的脚再套上罗袜,那双做工精致、皮质上佳的小牛皮靴,早就被他丢得老远了。 “你的脚都成这样了,哪还能穿鞋!”燕天三沒好气地低喝,心中为她再次受伤而恼怒不已。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苏子澈挣扎着要下來,这么由他背着,得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去啊!他是她的弟弟,本该是她照顾他爱护他的,怎么能让他处处迁就着她呢? “你的脚都快废了!”燕天三低吼,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有些粗嘎沙哑,尤其他正在气头上,声音带着几分刺耳,着实不大好听。 可这声音听在苏子澈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动听,她知道他是关心她,他是她的好弟弟,他为她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他为她千里相随守护家人,他还为她不辞辛劳报仇雪恨,他为她做了很多,很多…… 她何其幸运,遇到了这么多疼她爱她的人,爷爷十三年呵护怜宠,轻寒十三年相依相伴,哥哥十三年苦苦追寻,弟弟一路走來不离不弃…… 苏子澈心头热乎乎的,眼圈一红,鼻头有些泛酸,撅着小嘴压抑着微微变声的嗓音:“可是还有好远的路呢?总不能要你一直背着我吧!再把你压不长了怎么办!” 燕天三闻言,心里一暖,知道她不忍心他背着她走远路,心头怒气消了些,口气也缓和下來了:“再有一天光景就是平地了,到了平地上,轻功就好施展,咱们尽快跟大哥他们会合,你需要好好休息!” 苏子澈轻轻“哦”了一声,双臂环着燕天三的脖颈,将下巴垫在他肩窝上,闭上眼睛,放松了身心,想着再休息一会儿。 昨夜心中烦乱,她沒能睡好,这会儿在燕天三背上颠了一会儿,困意倒上來了,不多时,苏子澈的鼻息便沉了起來。 感觉到苏子澈睡着了,燕天三俊俏的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搁在她腿弯的双手紧了紧,将她搂得更紧了,脚下的步子也越发轻快了。 燕天三背着苏子澈,心中甜滋滋的,别提多美了,能背着姐姐走,多远他都不觉得累,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燕天三哼着小调,口中叼着一跟茅草,脚步很是欢快。 可是燕天三的愉悦并沒有能维持多长时间,很快,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他的好心情。 不过片刻功夫,燕天一与燕天二并辔而來,燕天一手中还牵着一匹马。 三匹马,四个人,总有两个人是要共骑的,燕天一看着燕天三背上的苏子澈,眼里隐隐流动着期盼的光芒。 燕天三在燕天一还沒來得及开口时就跃上马背,将苏子澈环在胸前,扯过马缰,双腿一夹马腹,健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燕天一沒料到燕天三会來这么一手,被他先下手为强了,沒奈何,只能狠狠瞪着燕天三背影,紧绷着一张脸,脸色铁青,抿着薄唇说不出话來。 燕天二看看大哥,再看看幼弟,娇笑着摇摇头,怎么办,她的哥哥和弟弟好像都看上苏家的三姑娘了,俩人还较上劲了,这可如何是好。 燕天二忽然想到了莫轻寒,那个长相平凡、阴寒冷漠的男人,顿时笑不出來了,随即又偏过头看了看自家哥哥,燕天一正浑身散发着不悦气息,慢慢吞吞地控辔徐行。 他们兄弟在这儿窝里反,却不料,那边还有个强敌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燕天二虽沒看出來苏子澈是不是对莫轻寒有意思,但她对自家兄弟沒意思,而莫轻寒……一个男人跟着一个女人那么天南海北的跑,还是那么个有本事的男人,要说沒什么目的,她是坚决不信的。 燕天二整整脸色,冲燕天一扮个鬼脸,纵马追幼弟去了, 不管了,她还有她的事情要做,还有她想管的人要管,管他们兄弟俩挣个你死我活呢? ------------ 092 小客栈 略有些昏暗的小屋里,莫轻寒倚窗而立,漠然的脸上照旧沒有什么表情,阴寒的眼眸有些恍惚,目光似乎沒有着落点,微蹙的眉头显示出他的烦躁,幽深如潭的眸底流泻出一抹不太明显的担忧。 苏子清经这一阵奔波,附骨钉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终于疼晕了过去,苏子明正拿帕子给他擦汗。 莫轻寒实在是不想在这儿干等着,尤其是燕天一去接苏子澈,他就更坐不下去了,可是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在这里坐着,因为只有他懂医术,苏家二兄妹又需要有人守着。 燕天一,这个邪气的男人,他的意图太明显了,他对少主,分明存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少主不喜欢他又能怎样,她的不喜欢毕竟是暂时的,等到他为她做得足够多、足够好、足够感动她的时候,她还会不喜欢吗? 这个男人,是个顶危险的人物。 想到燕天一现在可能已经接到少主了,莫轻寒心中就有一把火直往脑门上烧,好在燕天二也跟去了,这倒是让莫轻寒放心不少。 燕天二一点都不想跟燕天一出來。 苏子清还昏迷不醒呢?这些日子相处下來,苏子清的温文尔雅明朗帅气无一不深深吸引燕天二,病榻前的悉心照料更是让燕天二失落了一颗芳心。 可是莫轻寒,这该死的莫轻寒,死活将她赶了出來,燕天二愤愤地挥鞭,仿佛胯下骏马就是莫轻寒一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子清渐渐苏醒过來,醒來就问苏子澈回來了沒有,苏子明眼中闪过一抹伤感,轻轻摇摇头,努力压制住情绪道:“燕公子和燕姑娘接她去了!” 苏子清稍微安心下來,看着莫轻寒疏离萧索的背影,心中了然,轻叹一声:“抱歉,连累你了!” 莫轻寒不答,依然定定地站在窗前,目光望向远方,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少主,真的离他越來越远了…… 十三年來,守护在她身边的,一直都只有一个剑奴,可是现在,多了那么多人,韦若瑾、苏子清、燕天一,还有一个小鬼头燕天三。 韦若瑾如今与少主之间已有了血海深仇,苏子清是她的亲生哥哥,可是还有燕家兄弟。 莫轻寒当然看得出燕天一看苏子澈的眼神中有着什么?深深的爱恋与志在必得,就连燕天三那小鬼也借着拜弟之名缠着她。 莫轻寒的浓眉简直要皱成一团了,深悔当初同意去扬州看热闹,要是当初他反对过,那么少主依旧是他一个人的少主,不会受伤,不必奔波,不用受苦,更不会招來这么一大群苍蝇。 只要他反对,少主一定不会坚持,她向來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正如他一般,除了喝酒,他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莫轻寒心里一暖,眸光不自觉地放柔了,他于她,毕竟还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毕竟还是她的轻寒。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言犹在耳,字字回荡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敲击着他的灵魂,可…… 苏子澈是莫轻寒的少主,是莫轻寒的神祇,莫轻寒心中深深地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从來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更觉得这一路走來,所认识的男人沒有一个真正够优秀,真正值得少主托付终身,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期待,然而这期待他不敢去想,他的心里更多的是绝望,一种无力的绝望。 十三年的守护,十三年的相依为命,他舍不得将苏子澈交给任何人,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温暖啊! 这是一家小客栈,前院是两间屋子打通了,搁上几副桌椅板凳充作膳堂,后院是几间低矮的小屋子,算作客房,客房中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板凳一张木板床。 燕天三抱着苏子澈直冲进一间客房,燕天二跑进了隔壁苏子清的房间,顺便叫莫轻寒去治苏子澈的脚。 莫轻寒看着苏子澈烂糟糟的脚底,本就蹙紧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 莫轻寒薄唇紧抿着,一张本就阴寒的脸沉得都快掉冰碴子了,手上却很是轻柔地处理伤口。 “轻寒,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苏子澈欢叫着将莫轻寒抱了个满怀,一张清瘦的小脸上洋溢着动人的光彩:“我知道什么东西能去除疤痕了!” 莫轻寒由她抱着,手上包扎伤口的动作沒有丝毫停顿,更不打算开口搭理她。 苏子澈这个从小做到大、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将燕家二兄弟震住了,燕天一满面阴寒地死盯着苏子澈环抱莫轻寒的双臂,目光灼灼,似乎要隔着苏子澈的胳膊将莫轻寒烧出一个窟窿來,燕天三俊脸发白,显得有些扭曲,双手紧紧握拳,一腔怒气却又无处发泄。 “华山掌门告诉我天池底的淤泥可以去疤,我想出关去取!”苏子澈放开莫轻寒,抬头看着燕天一道:“燕公子,你听说过‘神仙手’这个人吗?” 燕天一的双眼亮了,苏子澈叫他“燕大哥”,呵呵,这是个好现象。 “‘神仙手’,是什么人!”燕天一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号。 “是个女人,八十多岁,医术卓绝,关东人氏,兴许能救我哥哥!”苏子澈满脸期待。 “关东武林中沒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燕天一摇摇头。虽然不想让苏子澈失望,但是这个名号他的确沒听过,而关外武林中,但凡叫得出名号的,他即使沒见过也听过。 “我知道!”燕天三突然开口。 “真的吗?那她还活着吗?她在哪儿!”苏子澈兴奋得就要跳起來,莫轻寒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她还活着!”燕天三看到苏子澈充满期待的小脸,接着说道:“此人是我的姑奶奶,我爷爷的亲妹妹!” “三弟,怎么我们不知道!”燕天一颇觉不可思议。 “当年姑奶奶不知道为了什么离开燕家自立门户,再也沒回來过,那时爷爷尚未成亲,后來爷爷将此事告诉了我爹,我爹又告诉了我!”燕天三简单解释了一下。 “怎么连我爹也不知道!” “因为我爹是长子!” “咦,原來你们是堂兄弟呀!”苏子澈一直以为他二人是亲兄弟。 “我们的确是亲兄弟,不过大伯的儿子夭折了,三弟过继给了大伯!”燕天一接口,若真是有个离开家门的姑奶奶,那么作为长房长子,燕天三确实应该知道。 “哦,原來是这样啊!那三儿,你的姑奶奶现在在哪儿!”得知那位前辈是三儿的姑奶奶,苏子澈更加高兴了,这下事情更好办了,苏子澈兴奋地直搓手掌。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我爹才行!”燕天三更高兴,这样苏子澈就会亲自去长白山燕家一趟了,当然他的确是不知道姑奶奶在哪儿。 “不碍事不碍事,这儿已经是太行山北麓了,离长白山也不是特别远,我自己去找燕大伯问问就知道了,就冲着爷爷和燕二爷爷的交情,燕大伯也会告诉我的!”苏子澈简直要笑开花了,真沒想到事情会那么顺利。 “哥哥不能长途跋涉,关外这时候早就下大雪了,姐姐身子弱,也不能去,谁來照顾他们呢?”苏子澈又有了新烦恼。 “澈儿妹妹若是信得过我我这个做姐姐的,姐姐愿意代劳!”燕天二和苏子明扶着苏子清进來,正好听到苏子澈的问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脸就红透了。 “那就有劳燕姐姐了!”苏子澈冲她甜甜一笑,点了点头,转脸看向燕天三。 “姐姐不是说我离家有段日子,该回去了吗?我现在还真有些想家了呢?”燕天三调皮地眨眨眼睛,打定了主意跟着苏子澈。 “我也刚好有事要回去一趟!”不等苏子澈看过去,燕天一就主动接口。 “哦,也好,那轻寒……”苏子澈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甜脆娇嫩的嗓音里满满的欢喜像是要溢出來似的。 “轻寒不会再离开少主!”莫轻寒的声音一贯冷淡,少主一离开他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他怎能放心任她一人出关,更何况还有两头狼在她身边蠢蠢欲动呢?怎么着,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少主落入狼爪。 至少,不能这么早就落入狼爪,他还想再多待在她身边一阵子,听她用娇娇软软的声音唤一声:轻寒…… 莫轻寒知道他很自私,他不该阻止少主寻求自己的幸福,可……可他忍不住,可他情不自禁,可他无可奈何…… “我当然不会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你不在,我还真有点寸步难行的感觉呢?”苏子澈甜甜一笑:“再说了,作为‘不归剑’的传人,你也该去给燕二爷爷磕头的,我是叫你留下一些能帮助哥哥减轻痛苦的药,再给姐姐开张调理身子的方子!” 燕天一和燕天三的脸色很是难看,莫轻寒心中却欢喜得直冒泡泡。 一行人兵分两路,苏子澈莫轻寒与燕家兄弟北上,燕天二带着苏子清与苏子明南下, ------------ 093 你陪我睡 出了长城,已是风雪漫天,四人都买了厚厚的皮裘穿上,带着厚厚的毡帽。 在风雪天赶路实在是不好受,不知走了多远,四人终于來到一个小小的集镇,这集镇上乃是关内外货商交易的所在,虽小却很是繁荣。 镇上只有一家规模极大的客栈,风雪日住客多,有些人已被大风雪困了好几日,客栈都快住满了。 “四位爷好,是打尖呀还是住店呀,小店的烧刀子和酱牛肉可是远近闻名的,四位爷要不要來点!”肩上搭着手巾的小二急忙上來招呼。 “三间上房,打扫干净,再随意备些酒菜!”燕天一吩咐着,四人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下。 “不好意思客官,连日风雪,小店中只剩两间客房了!”店小二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不能再腾一间吗?”燕天一皱眉,两间房,难道要他们兄弟二人跟那个阴阳怪气的莫轻寒同住。 “两间就两间吧!这么大的风雪,谁会让房间出來!”苏子澈将双手罩在嘴边哈气取暖,冲着店小二甜甜一笑:“小二哥,能给我弄个手炉吗?” “好嘞,这位小爷,您稍等!”小二唱了个喏退下了。 “两间房怎么住啊!三个人挤一间吗?我可不要!”燕天三直撇嘴,他一点儿也不想跟莫轻寒同榻而眠。 “你们两兄弟一间,我跟轻寒一间!”苏子澈将双手塞进衣领中贴着脖颈取暖,冰冷的手碰到脖子,激得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和他住!”燕天一浓眉紧拧,微带这怒气道:“男女有别,岂能共处一室!” 苏子澈挑眉道:“那又如何,轻寒又不是别的男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 她跟莫轻寒睡一起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小时候她可是事事由他服侍的呢?要不是后來叶其铮强烈反对,扬言要将莫轻寒宰了,她恐怕到现在还要让他暖被窝呢? 莫轻寒拉过苏子澈双手,紧紧握在手中,哈一口气,再给她搓揉着,又将她衣领掖紧,似笑非笑地斜睨燕天一一眼,带着些得意的意味。 燕天一冷哼一声,偏过头去,燕天三俊脸通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轻寒又不是别的男人”,这句话传达出一个重要的讯息:莫轻寒在苏子澈心中,有着一个特殊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独一无二,仅仅为莫轻寒一人而留。 这句话让莫轻寒很是快活,清寒的眸光也不自觉放柔了,为苏子澈揉搓双手的大手将她细嫩的柔荑握着,形成一种呵护的姿势。 这句话同时也足够气得燕家兄弟吃不下饭了。 燕天三毕竟才十五岁,光知道“男女有别”,具体“别”在哪里他还不大清楚,只是不喜欢苏子澈与莫轻寒共处一室。 燕天一想的可就深多了,男的血气方刚,女的娇美可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燕天一狐疑地看着二人,难道他们主仆有什么不干净,否则莫轻寒为什么甘愿为她做那么多事,而苏子澈也甘心为他挡剑。 以命相护,这可不是主子该对仆人做的事情,至于仆人,莫轻寒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甘心情愿供人驱使,还是供这么个黄毛丫头驱使。 要说莫轻寒对苏子澈沒什么图谋,燕天一是钢刀架颈也万万不信的。 这个念头让燕天一的心揪紧了,苏子澈看起來懵懵懂懂不解情事,不像是会与贴身侍卫不清不白的人啊!可是莫轻寒就保不准了。 莫轻寒这人,路子不正,性子又怪,这种人若说他心怀天下,有志于称霸江湖,做出一番大事业,燕天一毫不犹豫地相信,可若说他会甘心情愿给一个黄毛丫头当仆人,他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难道,这莫轻寒打的是监守自盗的主意,借着主仆之名,图谋不轨之事。 饭后,四人各自回房,两间房刚好相邻,苏子澈带着莫轻寒进了一间屋子,燕天一双眼喷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同燕天三进了另一间,一把将门重重地甩上。 燕天一一夜无眠,支楞着耳朵偷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少主,睡吧!”莫轻寒轻唤苏子澈休息,隔壁燕天一双眸眯了起來。 “被窝暖热了沒!”是苏子澈懒洋洋的声音,燕天一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他们,他们果然。 “暖热了!”莫轻寒轻笑:“亏你还是个高手呢?有那么怕冷吗?” “高手就不能怕冷了,外头雪下得可大了,再说了,是你说的,女子属阴,怕冷是应该的!”苏子澈钻进被窝,拍拍身边的空位道:“快过來呀!” 燕天一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他的心上人竟然…… 莫轻寒坐在床边,给苏子澈掖好被角,取过一条棉被裹在身上,盘膝倚在床柱上打盹。 “轻寒,你快乐吗?”苏子澈吸吸鼻子,这鬼天气,冻得她都流鼻水了。 “少主怎么这么问!”莫轻寒闭着双眼,紧了紧棉被,这鬼天气真是让人吃不消。 “因为我不快乐,我觉得你也不快乐!”苏子澈扁扁小嘴,闷声说道:“你看,自从咱们离开长安,一路都是打打杀杀刀光剑影,先是你差点死掉,后來我就一直受伤,再后來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唉!”苏子澈长叹一声,神色黯然道:“轻寒,我觉得这个地方不适合我,这个叫‘江湖’的地方早晚会要了我的小命!” “那少主想怎么办!”莫轻寒睁开双眼直视苏子澈。 “我想回家,回咱俩的家!”苏子澈也注视着莫轻寒双眼:“轻寒,等到我找到‘神仙手’治好我哥哥,把姐姐的脸也治好,咱们就回家,好不好!” “好!”莫轻寒轻声应着,他对刀光剑影的江湖很是反感,踏入江湖只是为情势所逼,能退出自然是极好的。 “轻寒,你陪我睡好不好!”苏子澈撅着小嘴撒娇:“就像小时候我怕黑,你总是抱着我睡一样!” ------------ 094 我们做夫妻吧 不止燕天一,燕天三也握紧了双拳。 “少主,这、不好吧!以前我们都还小,现在……”莫轻寒不敢太过逾矩,毕竟少主的闺誉要紧。 “不可以吗?” “少主,你如今是大姑娘了,我进你的房间已是逾礼,同榻而眠更是大毁你的清誉!”莫轻寒尽可能解释给苏子澈听。 “哦,就是说书先生说的那样,只有夫妇才能睡在一起是吗?”苏子澈很受教地点点头。 听到这儿,燕天一长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莫轻寒点点头,柔声道:“是的,只有夫妻才能睡在一起!” “那我们做夫妻吧!你娶我好了!”苏子澈眨着眼睛,红扑扑的小脸满是笑意。 燕天一的床沿被硬生生捏掉了一块。 莫轻寒心中一震,娶她,他从沒想过,或者说他从不敢想,十三年,要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莫轻寒自觉不配,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只把满腔爱意融进日常一点一滴的呵护之中,以无微不至的照顾表达深沉的爱恋。 莫轻寒怔住,半晌不语,苏子澈瞪他一眼,半开玩笑道:“不娶拉倒,我苏子澈如花似玉人见人爱,还愁嫁不出去!” 莫轻寒看着苏子澈花一般的娇靥,心头再次被淡淡的绝望笼住,面上做出一副波澜不惊地样子,轻轻说道:“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睡不着!”苏子澈翻了个身,侧着身子瞪大眼睛望着莫轻寒:“你陪我说说话嘛!” 苏子澈的声音娇娇软软的,清脆甜润,撒起娇來更是无人能挡,莫轻寒向來由着她惯了,哪能拒绝得了她的要求。 “好!”淡淡的,波澜不惊的回答,心里,却已是波涛汹涌,夤夜共处,她就在他面前,只穿了一件中衣,淡淡的馨香在他鼻端萦绕,娇软的嗓音在他耳畔回荡,他是个正常男人,面对如此诱惑…… 莫轻寒被子底下的手已经握紧了,先前还不觉得怎么样,苏子澈那一句“那我们做夫妻吧!你娶我好了”一出口,他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往那些绮丽旖旎的地方去幻想,却又不敢叫她看破,只能苦苦忍着。 那种绮念,对莫轻寒來说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蹂躏,苏子澈是他的少主,是他的神祇,可……可他竟对她生出了这种绮念,他简直罪该万死。 莫轻寒蓦然发觉,近來,她入他的梦已经越來越频繁了,而梦的内容,更是无时无刻不凌迟着他的心。 亏得莫轻寒受了叶其铮那么多年残酷的训练,否则他还真难把持得住。 “轻寒,你会不会离开我!”苏子澈明亮的眼睛有些晦暗,声音里多了一丝不确定。 莫轻寒倏地睁开闭着的双眼,目光灼灼,沉默片刻,用带着些疑问的声音问道:“少主何处此言!” “沒什么?就是有些害怕!”苏子澈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垂了眼帘,昏黄的灯光下,莫轻寒看不清她的表情。 “怕什么?”莫轻寒轻轻问道,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些期盼与怯意。 她怕的,是不是他终有一日会离开她。 他期待她说怕他离开,却又不敢那么期待,他也怕,怕她说出來的不是他想要的。 “怕你会丢下我一个人!”苏子澈撇撇嘴,伤感而又无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轻寒……终归是要有他自己的人生的…… 莫轻寒忽然就抱住了苏子澈,隔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畔轻声道:“轻寒不会离开少主,除非我死!” “真的!”苏子澈被他突如其來的拥抱小小地惊了一下,随即为他那一句话喜不自禁,开心地求证。 “轻寒从不骗少主!”莫轻寒难得的煽情刹那间又恢复为冷漠,一板一眼地说着,然那语气中,却是掩不住的喜悦。 她说,怕他丢下她一个人…… 够了,真的够了,不论她的怕是出于什么感情,有她这句话,他这辈子值了。 “轻寒,你看你都抱我了,干脆抱着我睡吧!真的好冷啊!”苏子澈眨眨眼睛,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莫轻寒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少主这算是……诱惑么,他真的不是圣人啊!他真的有可能会做出糊涂事啊! 莫轻寒深深呼吸几次,强忍住钻进被窝的冲动,冷着脸将苏子澈放到床上,又给她掖好被子,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哦,好吧!”苏子澈无奈,不得不老老实实躺着,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转,就是沒有睡意。 隔壁又是一阵怒火烧心,燕天一的床榻已经被他摧毁得不成样子了。 这个苏子澈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三番两次邀请一个年轻男子上她的床,她是找着被吃干抹净吗? 还有那个莫轻寒,那个家伙是不是不行啊!居然当真能狠下心來拒绝。 燕天一冷冷哼了一声,去他娘的柳下惠,他宁愿相信莫轻寒不 举。 燕天一翻了个身,睡意早就被隔壁的对话赶到了九重天外,不行,他得尽快下手了,万一莫轻寒那个家伙哪天真把持不住了,那他看上的媳妇可就飞儿了,尤其是那个该死的苏子澈还那么主动。 “轻寒,说书先生讲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你会娶妻生子传承香火吗? “我本就是个孤儿,不知姓甚名谁,传哪家的香火!”莫轻寒淡淡一笑,今生,他是不打算娶任何女子了,一颗心一条命完完全全交付眼前的佳人了,其他的,任你是倾城绝色,亦或是富可敌国,莫轻寒不屑一顾。 “也许我这么说自私了一些,可是听到你说不会娶别的女人,我是真的很高兴!”苏子澈从被窝里坐起來,伸出手捧着莫轻寒的脸,娇笑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么多年來,我已经习惯有你了,要是哪天你真娶了别家姑娘不再陪着我了,我一定会哭死的!” “老实躺下,仔细再冻着了!”莫轻寒将她按回被窝。 “嗯,你也睡吧!” 隔壁终于消停了,燕天一一颗揪着的心终于能回到腔子里了, ------------ 095 他给她穿衣裳! 天刚蒙蒙亮,燕天三就冲进隔壁房间将苏子澈从热被窝里拖了起來,嚷嚷着要赶路,莫轻寒已经起來了,自顾自梳洗,全当沒看见燕家兄弟漆黑赛锅底的脸。 “姐姐,别睡了,该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燕天三一下又一下地推着苏子澈,黑着脸不满地叫着。 “那么大的风雪,哪來的太阳!”苏子澈不耐烦地咕哝一声,不但沒起,反倒将身子又往被窝里缩了缩,连脑袋也缩进去了,只留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燕天三愤愤地撅着嘴,犹不死心,隔着被子使劲推着苏子澈,可惜苏子澈这么个赖皮鬼,哪里是燕天三能收服得了的。 莫轻寒见燕家兄弟都來了,知道今天是别想眼前干净了,阴沉着脸出去吩咐小二送些早膳上來,又回过來伺候苏子澈起床。 莫轻寒拧了热手巾,走到床前,燕天三还屈着一条腿跪在床沿推苏子澈,见他來,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坐下,瞪大了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少主,起來了!”莫轻寒不管燕天三,将被子往下拉开,把苏子澈的脑袋露出來,扳正她的脸,拨开被她滚得乱七八糟的秀发,拿手巾给她擦了擦脸,又从两层被子之间取出她的衣裳,拍了拍她的脸颊,放柔了嗓音道:“少主,來,穿衣裳了!” 苏子澈哼了两声,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眨巴着惺忪的睡眼,声音略有些低沉:“不想起,起不來,好冷哦!” “衣裳是温的,但是你再不穿,就真的冷了!”莫轻寒耐心好得出奇,苏子澈一直有赖床的毛病,从前在长安时,一到冬日,她巴不得整日赖在床上,更何况这会儿到了天寒地冻的关外。 燕天一的脸色铁青铁青的,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这对主仆平日里就是这样么。 他拉开被子,给她擦脸,给她穿衣裳,他们之间到底做了多少不规不距的事情,或者说,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是沒做的。 “少主要起床了,二位不回避么!”莫轻寒头也不回,冰冷的声音比窗外的风雪更寒上三分。 “那你为什么不出去!”燕天三想也不想冲口而出,横了莫轻寒一个大大的白眼。 莫轻寒懒得跟燕天三计较,一个小屁孩,他莫轻寒岂能跟他一般见识,做那等无谓之争。 苏子澈又打了个哈欠,将被子掖得更紧了,男女之妨她向來是不在意的,加上迷迷糊糊的还不大清醒,只想着再赖会儿,根本懒得管他们吵嘴。 莫轻寒看苏子澈这副模样,知道她又打定主意赖到底了,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拿着衣裳将手探进被窝中,摸索着给她穿衣裳。 这套被窝里穿冬衣的手法,莫轻寒已经练了整整十三个冬天,端的是熟稔无比,干脆利落。 燕天一见到莫轻寒将手探进苏子澈的被窝,又是妒又是怒,强自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最终发现自己着实沒那么好的修养,正要开口骂几句,莫轻寒已经给苏子澈穿好了衣裳,一把将被子扯了下來。 “冷……”被子猛然被扯落,苏子澈第一反应就是紧紧抱住莫轻寒,将脑袋扎进他怀里。 燕天一到了嘴边的话就那么被堵了下去,狠狠地呛了他一记,恼得他重重一拂袖,气哼哼地大踏步冲出了苏子澈的房门。 莫轻寒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满满的胜利意味使得他看起來有些阴谋得逞的诡异。 小样,跟他斗,就算他莫轻寒只是个奴仆,也照样能甩他燕大少十万八千里。 莫轻寒心情大好,找出一双罗袜,抓着苏子澈的脚给她穿上,再给她套上鞋子,把她的身子扳起來,双脚放到地上。 “少主,去漱口,该吃早膳了!”莫轻寒的声音越发柔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讨厌的燕大鬼被他气走了的缘故。 燕天三怔怔地看着莫轻寒的一举一动,像是失了魂一般,目不转睛,不言不动,直到苏子澈下了床,漱了口,坐到餐桌上叫他时才回过神來。 燕天三心里有些涩涩的,莫轻寒与苏子澈之间的相处模式令他心口生疼生疼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在苏子澈心里的地位,他只能是弟弟,对此,他只能接受,但看到莫轻寒那么对她,他的心还是不可遏止地疼。 他,终究是比不上莫轻寒的,就像她说的,沒有轻寒,我会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她愿意保护他,愿意救他,愿意为他报仇,但,她愿意为莫轻寒去死。 这,就是差别,她,是爱莫轻寒的吧! “三儿,快來吃饭,有你喜欢的烤羊腿哟!”苏子澈冲燕天三暖暖一笑:“三儿,快來呀!” 燕天三看她笑靥如花,心中万千思绪奇异地烟消云散,能看到她这么笑得明媚动人,就够了,他,终究只能是看着她笑,而不是能让她笑的那个人…… “來了來了,再不來,你都要吃光了!”燕天三回以一笑,大步走了过去。 一顿早饭就在莫轻寒的小得意与燕天三的小哀伤中悄悄度过。 燕天一回來时,苏子澈正将最后一个汤包往嘴里塞,桌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吃的都沒了,连口粥都沒剩下。 燕天一好不容易平复下來的怒火立时又死灰复燃了,他们居然沒有一个人想到他。 他为她千里奔波,为她照顾一屋子陌生伤患,为她不远千里闯碎玉宫,如今,又为她顶风冒雪地出关,可她呢? 她眼里从來就沒有过他,一直以來,都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燕天一愤愤然瞪着苏子澈,苏子澈正心满意足地将汤药咽下去,还打了个饱嗝,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抓了莫轻寒的衣袖擦嘴。 莫轻寒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燕天一,只是那一瞥,看着燕天一眼中却是说不出的讽刺,燕天一忍无可忍,再次冲出了房门,直直冲进了风雪中。 “他怎么了?”苏子澈惊奇地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莫轻寒,在她心中,莫轻寒是最最聪明智慧的人,天底下沒有莫轻寒结局不了的疑问。 莫轻寒耸耸肩,但笑不语,燕天三心头有气,但苏子澈既然沒看出來,他也沒那个必要说什么? 直到天光大亮,风雪稍住,燕天一才回來,四人一道上路,一路上的气氛降到了最低点,燕天一怒气冲冲,燕天三闷闷不乐,苏子澈懵懵懂懂,唯独莫轻寒悠然自得得很, ------------ 第四卷 愿作鸳鸯不羡仙 ------------ 096 白云山庄 白云山庄并不在“东北第一峰”白云峰上,而是建在白云峰附近一处低矮山顶的巨大平台上,四周植满雪松,整个山庄房屋不高,纯是杉木石块所建,屋内墙上钉着厚毡兽皮,很是大气粗犷。 大庄主燕凌霄二庄主燕冲霄都在,燕天一刚入关就派人通知了伯父与父亲有客远來,燕大庄主身有残疾,爱子早夭,因此不大涉足武林,燕二庄主乃是关东武林盟主,领袖关东群雄,自有一番势力。 苏子澈看着眼前的燕二庄主,此人身材高大,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瘦削,双目神光熠熠,不怒而威,想來年轻时也是个风流潇洒的翩翩佳公子。 苏子澈屈膝下跪,燕冲霄见她行此大礼,颇为不解,大袖一挥,满以为能将这个小孩子托起來,沒想到这孩子竟然身子毫不凝滞地跪实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娇声道:“‘江宁一叶’门下叶宝儿给燕二伯伯叩头,恭祝燕二伯伯福寿双全!” “你是叶大伯的孙子!”燕冲霄扶起苏子澈,仔细打量这个瘦小的孩子,这孩子,竟能毫不费力化去自己一托之力,武功已是小有所成,果然不愧是“江宁一叶”传人,沒辱沒了叶其铮的威名。 “不是!”苏子澈摇摇头,看着燕冲霄疑惑地眼神,嫣然一笑道:“我是爷爷的孙女!” “你是女孩儿!”燕冲霄惊疑,这么个小女孩儿,武功练得真是不错。 “对呀,看不出來吧!好多人都以为我是男孩儿,还叫我‘小公子’呢?”苏子澈眨眨慧黠的大眼睛,很是得意。 “这位是!”燕冲霄看向莫轻寒,这年轻人一进來他就注意到他了,但是这人目光一直粘在那小孩子身上,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在下莫轻寒,见过燕庄主!”莫轻寒一揖,不卑不亢,丝毫不因对方关东盟主的身份有一星半点异态。 燕冲霄暗赞一声“好”,这年轻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冰寒之气,面目冷硬,看不出一丝表情,年轻人能够如此坚忍克制,极为难能可贵。 “燕二伯伯,侄女此來,实是有事相求!”在这等威严之人面前,一切客套周旋都是多余的,苏子澈也就直言了。 “哦,有什么事!”燕冲霄早猜到了这个小女孩顶风冒雪而來,绝不会是为了单单给他磕个头的。 “我想先给燕二爷爷磕头,见过燕大伯伯之后再说!” “天一,你带宝儿去祖父墓前祭拜,三儿,你先去见见你爹!”燕冲霄指挥着两个儿子。 “二叔,三儿想同去拜祭祖父,过后同姐姐一道去见我爹!”燕天三恭恭敬敬回答。 “去吧!”燕冲霄挥挥手,燕天一离家已有几个月了,这次主动回來还真是难得。 “长白神剑”燕飞云的墓就在庄后松林外,用一圈杉木篱笆围起來,入口的小径上摆着盆栽的鲜花,此时正值秋季,高山特有的花开得很是艳丽炫目,苏子澈上前拜祭一番,口中喃喃道:“燕二爷爷,宝儿看你老人家來了,爷爷生前那么疼我,你跟爷爷那么要好,你在天之灵可要对我好点,多多关照关照我哦!” 燕凌霄坐在炕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面前方桌上摆着棋坪,上有一付残局,燕凌霄正对局苦思,目光在黑“炮”与“卒”间徘徊,燕凌霄是个很有书生气的老人,约莫五十五六年纪,须发已有些灰白,目光温和睿智,看起來是个慈祥的老人。 苏子澈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口中说着“‘江宁一叶’门下叶宝儿给燕大伯伯请安”,才将老人的思绪拉回來,燕凌霄笑看着苏子澈道:“老朽残疾之身,不便相扶,世侄莫要见怪!” 苏子澈站起身,走近看着那盘棋,双眼一亮,欢笑道:“燕大伯伯在下棋呀,怎么一个人下呢?” “长日无聊,权充一乐罢了,世侄亦懂弈棋之道吗?”燕凌霄看着这个小娃儿,笑得很是慈爱。 “我可不懂这些高雅的东西!”苏子澈连连摆手,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伯伯,我不是世侄,我是世侄女!” “哦!”燕凌霄一脸有趣的表情:“你多大了!” “十七岁又七个月!”苏子澈想到燕天三梗着脖子说自己十五岁又三个月的表情就想笑。 “这么大了呀,看起來像是十三岁!”燕凌霄微感讶异:“你一个人來的吗?” “我跟轻寒一起來的!”苏子澈拉过莫轻寒,莫轻寒向燕凌霄行了个礼,苏子澈接着说:“我爷爷不在了,江宁叶家沒有人了!” “哦,不是还有你吗?”燕凌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一张娇美的小脸上一刻还是阳光明媚,此刻已是阴雨连绵了。 “我其实是爷爷收养的,我是杭州苏家的小女儿!” “可是你还是以‘叶宝儿’的身份來见我的不是吗?”燕凌霄笑看着她。 “嗯,伯伯,我懂了,叶家还有人,还有我,苏子澈就是叶宝儿!”苏子澈展开笑颜,打心底里喜欢这位睿智的老人,老人一句话,就让苏子澈解开了长期以來的心结,她是苏子澈,更是叶宝儿,这两种身份完全可以统一,她是苏家的三小姐,更是叶其铮的孙女。 “伯伯,我这次來,其实是专程找你的!” “哦,找我什么事!”燕凌霄不解,他这个残疾老人有什么能耐,值得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找來。 “我想问问伯伯,‘神仙手’她老人家在哪儿!” “你找她做什么?”燕凌霄更不解了,她一个小姑娘找一位淡出江湖六十余年的老人做什么? “我哥哥中了七枚附骨钉,我想请她老人家救救我哥哥!”苏子澈满面企求。 “她已经离开燕家了!”燕凌霄也不清楚当年姑姑为何反出家门从此不归。 “我知道,只求伯伯告诉我她老人家在哪儿,我自己可以去找!” “这……”燕凌霄犹豫着。 “爹,你就告诉姐姐吧!苏大哥的伤很重呢?”一直沒开口的燕天三也帮她求情。 燕凌霄看看燕天三,这孩子虽不是他亲生的,却是他一手养大的,当年爱子夭折,燕天三的出世大大抚平了他的丧子之痛,十五年的养育之情更是使他将他视为己出:“三儿,你跟宝儿认识吗?” “认识认识,我们还是结拜姐弟呢?爹,你就告诉姐姐吧!她为了苏大哥的伤日夜担心,你就帮帮她吧!”燕天三走过去轻轻给老人揉着肩胛。 “她离开燕家之后创了‘飞叶门’,一直住在仙霞山中,飞叶门在江湖上沒做过什么大事,也就沒什么名头,因此几乎沒人知道!” ------------ 097 天池二吻 问明了神仙手的所在,苏子澈心头总算落了一块大石头,安定了不少,接下來就着手准备下天池之事了。 苏子澈与莫轻寒在白云山庄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由燕天一与燕天三领着向天池行进。 天池在长白山最高峰白头峰上,四人爬爬绕绕,到白头峰脚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夜晚的山脚很不安全,随时会发生雪崩等意外,四人趁着天还未黑登山,雪山攀登起來很是不容易,好在四人功夫都不错,月上中天之时四人终于上了峰顶,站在了天池边上。 白头峰顶白雪皑皑,积雪几乎有半人高,但天池水面上却是雾蒙蒙的,如一锅热水一般,冒着腾腾热气,雾气太大,看不清池水的颜色,但在一片白茫茫的积雪之间,那一片朦胧的湖面倒也显出了几分仙气。 “好神奇哦,山顶上全是雪,但是天池不但沒结冰,水面还冒着热气呢?”苏子澈惊呼,赞叹着大自然的神奇,一边将一双冻得红通通的手罩在嘴巴哈着热气搓揉。 燕天一这些日子以來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见苏子澈这般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不住打击她,于是凉凉的接口道:“天池水奇寒彻骨,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苏子澈闻言,狠狠白他一眼,给他來个不理不睬,这家伙简直是莫名其妙,处处跟她作对,简直不能见着她有一时半刻舒坦,真是不可理喻。 四人在天池边搭起一座小小的帐篷,四角绑在巨大的石块上,坐进去盘腿打坐以养精神。 苏子澈用着功,不知不觉睡着了,脑袋慢慢垂在了莫轻寒肩头,继而渐渐下滑,最终滑进莫轻寒怀里,莫轻寒顺手将她搂过來,抱在怀里由着她睡得舒坦,只是这一自然而然的举动,又让燕家兄弟心里好一阵不舒服。 次日午后,苏子澈与莫轻寒双双纵身跃入天池。 天池水果然是奇寒彻骨。虽然刻意等到午后最为暖和的时刻下水,苏子澈还是被冻得上下牙齿直打架。 燕家兄弟不识水性,莫轻寒与苏子澈谁都不放心对方,干脆二人一同下水,沿着池壁缓缓下潜。 也是他们运气好,下水的地方水稍微浅些,二人下潜了三十丈左右,觉得再也潜不下去之时,莫轻寒感到脚底触到了什么?二人使劲蹲下身子,果然触到了池底。 池底淤泥很厚,苏子澈又忘了带个什么物事盛淤泥,无奈之下,莫轻寒脱下外衫,包了一大包淤泥,二人携手向上浮去。 燕家兄弟四只眼睛紧紧盯着水面,眼睛都睁得酸胀了,池面连个水泡都沒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池面依然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连一丝动静都沒有。 “大哥,你说,他们会不会……”燕天三心里隐隐担忧,转眸望向身旁的大哥,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安慰,然而,话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此刻他多希望自己也有一身好水性,这样就能陪姐姐一起下水了。 “不会的,绝不会的!”燕天一很是笃定,莫轻寒既然让苏子澈也下去了,就必定会将她好好的带上來,他相信,就算莫轻寒死在了天池底,他的鬼魂也会把苏子澈平平安安地送上來。 燕天三深深地凝视燕天一一眼,很是赞同燕天一的说法,燕天三心中发苦,他知道,大哥心中比他还要苦,兄弟二人相视苦笑,目光再度转向水面。 水下的莫轻寒与苏子澈还在缓缓向上游着,向上虽比向下省力,但他们毕竟下潜了那么远,又在池底停留了一会儿,苏子澈力弱气短,一口气憋不住,长长地吐出一串气泡之后,呼吸不过來,顿时头脑发懵起來,游动的速度也缓了下來。 莫轻寒见状大惊失色,少主这是上不來气了,这样下去危险万分,千钧一发之际,莫轻寒來不及多想,手上一个用力,将苏子澈抱进怀中,一手搂着她腰身,一手用力划水,将唇凑近苏子澈,覆上她的唇,将一口气度给她。 苏子澈感觉到有个柔软微温的东西覆上她的唇,随即,有暖暖的气流传入她口中,片刻,昏沉的头脑渐渐清晰起來,她一睁开眼,便看到莫轻寒充满担忧的双眼。 苏子澈愣愣地看着莫轻寒,距离太近,她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与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炽烈,灼热,火辣辣的,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轻寒,竟让她有一种震撼的感觉,让她不愿意移开双眼,即便她根本看不清他。 莫轻寒的唇贴着她的唇,紧紧的,严丝合缝,他的手紧紧搂着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抱在他怀里,隔着厚重的冬衣,她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如擂鼓一般。 比天长地久还要久的等待之后,水面上终于冒出了几个小泡泡,莫轻寒抱着虚弱的苏子澈,燕家兄弟急忙将二人拉上來,将苏子澈先送进帐篷换衣服,苏子澈换过,莫轻寒也将湿衣换过,歇息了一阵,趁着时刻尚早便下了山。 躺在白云山庄舒适柔软的大床上,苏子澈心中有些小小的疑惑。 在池底时间过长,苏子澈一口气憋不住,莫轻寒将唇贴近她的唇,以口度气给她,双唇接触之时,苏子澈只觉得麻麻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真要让她形容,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莫轻寒更是辗转难眠,侧躺在床上以手抚唇,脑中又浮现起天池底那一幕。 苏子澈憋不住气,他将口中之气度入她口中,双唇相接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如遭电击,脑海中一片空白,胸中翻腾着热烈的爱慕之意,便是奇寒的天池水也不能冷却分毫。 莫轻寒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到最初了,对她,他已不甘心再默默守护,心中早已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片强烈的渴求,渴求有朝一日能真正拥她入怀,长相厮守。 长相厮守,多美的字眼啊!却有一段绝望的距离…… ------------ 098 病来如山倒 次日一大早,二人就向燕庄主告别,知道苏子澈心系兄长之伤,两位庄主也不挽留,由着他们离去,燕天三自然是要跟着去的,燕天一向來随性,燕冲霄也不大管束他,他便也跟着去了。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方下山苏子澈就受不了,发起烧來了,苏子澈怕三人不许她带病赶路,硬撑着不说,好在穿着厚厚的皮裘,毡帽围脖将面孔遮得严严实实的,沒人看到她脸色惨白满脸病容,纵马疾驰将近一日,终于在天黑时分找到了一家小小的农舍,四人便在那农舍住上一夜。 农舍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冬日大雪封山,沒什么营生,此地又极是荒僻,一家四口满面菜色,两个孩子更是瘦小得可怜,燕天一掏出一小锭银子,农妇欢天喜地收下,忙着去给四人备吃食,一面打发两个孩子去为客人收拾屋子。 这小小的农家总共一张炕一张小方桌几把小板凳,外头用茅草搭了一间小小的仓房和柴房,这农家极是穷困,农妇抖空了面袋,才勉强倒出一小碗面粉,擀了面条,稀拉拉地煮了一大锅,烙了几块玉米面饼子端进了房。 一灯如豆,散发着微弱至极的淡淡光晕,照得小桌朦朦胧胧的,那稀拉拉的面条冒着腾腾热气,一股强烈的酸辣气息冲鼻而來,两个孩子偎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畏怯的眼中流露出渴望的光。 玉米面饼子很是粗糙,面条又酸又辣呛得苏子澈直流眼泪,倒是把她昏沉沉的脑袋给呛清醒了些。 苏子澈从來不知道竟然有人困苦成这样,在她十七年的生命中,最不缺的就是锦衣玉食,看着那两个不住咽口水的孩子,苏子澈觉得自己第一次认识生活,招招手叫过孩子,苏子澈拿了两块饼子给他们,孩子怯怯地不敢要,苏子澈将饼子塞进孩子手中,把那碗难以下咽的面条也递给孩子,两个孩子抬头看看他,小的终于接过,二人躲在门后一人一口分着喝。 苏子澈觉得头更昏了,心里暗暗叫声不好,赶忙往里间炕上走去,尽可能稳住步伐,不让脚步虚浮地那么明显。 这种难以下咽之物,燕家两位自小娇养惯了的公子哥儿自然是受不了,然而莫轻寒出身穷苦,况且明日还要赶路,不吃东西哪來的力气,燕家兄弟看莫轻寒沒有一丝为难,自然也不愿认输,勉强皱着眉头食用。 看到苏子澈回房,莫轻寒还当苏子澈受不了这粗野之食,想进去劝她将就着吃些,不料走到床前,却见苏子澈正盖着陈旧薄削的棉被瑟瑟发抖,莫轻寒急道:“少主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莫轻寒将手在苏子澈头上一探,只觉得滚烫炙人,知道苏子澈是发烧,看情形烧了不少时候了,一边怪她怎么不早说,一边请农妇烧了热水喂她。 “这位大哥,这附近可有大夫!”莫轻寒心急地问农夫,他虽医术高明,然而沒有药也是枉然。 “大爷,这儿方圆十里也不过十來户人家,沒有大夫呀!”农夫也很是着急,这几位大方的客人都是好人,希望菩萨会保佑他们。 “怎么回事!”燕天一起身道:“谁病了!” “是少主!”莫轻寒剑眉紧拧,沉声道:“我进城买药,燕公子,少主就麻烦贤昆仲了!”莫轻寒戴上毡帽就要牵马。 “大爷,雪太深了,什么都认不出來,你现在去,怕会迷路的呀,况且城门早关了,城里的大夫也万不肯在这种鬼天气出诊的!”农夫赶紧拦住他,这年轻人人生地不熟,这种天气里哪能大半夜的赶路呀。 莫轻寒看看天,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积雪已经及膝深,放眼望去一片灰蒙蒙的,这种情况下夜行,迷路是极有可能的:“大哥,平日这儿的人若是身子不适怎么办!”莫轻寒看看前面的大山,兴许山中会有草药也说不准。 “前面那座山头离这儿大约七八里地,山上长有草药,但是不多,平日也少能找得到,现在那么大的雪,怕是不好找了!”农夫为难地说。 莫轻寒一言不发,提气纵身向那山头急掠而去,燕天三大眼睛转了转,也跟了上去,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找好得多,燕天三多少也认得几味药材,此刻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燕天一坐在床前守着苏子澈,苏子澈不停发抖,燕天一将所有被子全压在苏子澈身上,苏子澈倒是不抖了,说起了胡话,口中喃喃道“好冷、好冷”一时又絮语着“哥哥,快回去治哥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天晓得那两人去寻药何时能回來,他们若是耽搁的时间长些,苏子澈就是不烧死,怕是也得去了半条命,燕天一心中暗暗说声“失礼了”,将苏子澈紧紧搂在怀中,运气使自己身子热起來,传到苏子澈身上,良久,苏子澈渐渐安静下來,昏昏睡去。 在及膝深的大雪中爬山已经很不容易了,二人还要拔开雪找草药,这种时候,有什么草药也早就干枯不能用了,二人只能挖草根,雪水融进泥里,冻得泥土有如坚冰,二人冻得手都麻木了,才找到一些草根,勉强凑足了主药,二人急忙返回,回到农家之时已过了一个半时辰。 莫轻寒将药交给农妇,交代了熬法之后急忙去看苏子澈,苏子澈已烧的神志不清了,燕天一正搂着她,燕天三一脸怒气地与他争执,莫轻寒不用听都知道他们在争什么?无非是燕天一抱着苏子澈,燕天三吃醋罢了,莫轻寒心中很是愤怒,然而他又无法发作,他当然知道燕天一这样做是为了救苏子澈,然而心中那股怒气却是怎么也抹不平。 “莫公子,药……”燕天一丝毫沒有放开苏子澈的意思。 莫轻寒眼里流转着浓重的杀意,眼神森冷如刀,似乎想要将燕天一千刀万剐, ------------ 099 病中二吻 “在熬了,有劳燕大少了,在下代少主谢过燕大少!”莫轻寒努力使声音不带一丝起伏,自燕天一手中接过苏子澈,燕天一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还霸着不放,莫轻寒仔细给苏子澈把了脉,淡淡地让燕家兄弟回避,为苏子澈扎了几针。 片刻,苏子澈悠悠醒转,看到三人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扯出一个费力的笑,声音沙哑地开口:“怎么都在这儿,去睡吧!我沒事了!” “澈儿,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早说,硬是自己挺着,何苦呢?”燕天一口气中满满的焦急与担忧,那一声“澈儿”叫得燕天三与莫轻寒霎时黑了脸。 “姐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燕天三抓着苏子澈的手急切地问。 “沒什么?不过是冻着了,睡一觉就好了,你们都去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苏子澈拍拍燕天三的头柔声哄着,喑哑的声音反驳着她无力的说辞。 “二位先回吧!少主这儿有在下照应!”莫轻寒压抑着不悦,力求有礼地送客。 “我要在这儿守着姐姐!”燕天三梗着脖子,凭什么他就不能陪着姐姐。 “少主需要安静!”看似简单的说辞却有着极大的威慑力,燕家兄弟不甘不愿地进了柴房,取些干燥的柴草铺在地上盖着皮裘睡觉,心中都在暗骂莫轻寒。 “抱歉,早知道会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病倒,当初就在燕家歇一天了!”苏子澈苦笑,将身子又往莫轻寒怀中偎了偎。 莫轻寒将苏子澈抱紧,又用一床棉被围着,却将脸扭向一边,紧紧抿着薄唇,照她这么说,她是早就不舒服,知道自己会病倒了,还坚持带病赶路了,莫轻寒很生气,少主竟这么不爱惜自己。 感受到莫轻寒的怒意,苏子澈颤抖着伸出手,将他的脸扳过來,放柔了嗓音道:“好了轻寒,别生气了,人家都已经病了,你还跟人家生气,这不利于养病的!” 莫轻寒听着她那沙哑的声音,看着她干裂起皮的唇,心中止不住地升上一股怜惜之情,哪还气得起來,轻叹一声,将她手臂收进怀中,握着她发凉的小手,无奈道:“少主,我知道你是为了早日回去治苏公子和苏姑娘,但你怎么能……” “好了好了,你就别数落我了,我都已经知道错了!”苏子澈很虚弱,还得强打精神讨好莫轻寒,真是太伟大太为莫轻寒着想了,苏子澈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不过看看莫轻寒仍是板着脸,那么不给自己面子,真是混蛋至极,当然了,苏子澈也只敢腹诽而已,握着莫轻寒大手轻轻摇摇,委委屈屈地凝视着她,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把莫轻寒的心融成了一汪春水。 农妇端了药过來,看到那黑乎乎闻着都叫人想要把胆汁吐出來的药,苏子澈小脸皱成了豆沙包,莫轻寒接过粗瓷碗,拿那把柄上有缺口的勺子舀了一勺药,放在唇边吹凉了,递到苏子澈唇边,苏子澈干裂的小嘴紧紧抿着,倔强地将脸别开去,莫轻寒柔声哄道:“少主乖,把药喝了,病就会好了!” 苏子澈有记忆的十三年中,喝药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往叶其铮在世时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别说伤了,连头疼脑热的小病都沒怎么生过,叶其铮去后,苏子澈一直都在奔波与养伤中度过,开始了与药为伍的日子,虽说已喝过不少药,但是以往那些药中都加了蜜,苦味大大减轻,喝过药后又有各式蜜饯甜点,苏子澈倒也能忍受,只是这次,别说蜜了,这农家怕是连糖都沒有吧!苏子澈摇头,将唇抿得死紧。 莫轻寒当然不会由着她耍赖,一根指头的事,小意思。 莫轻寒剑眉一蹙,苏子澈心中一凛,莫轻寒已点了她穴道,苏子澈动弹不得,莫轻寒将药灌进苏子澈口中,苏子澈“噗噗”地直往外吐,口中虽是沒少受苦,药却一点儿沒吃下去。 莫轻寒一急,只觉得脑中“轰”地一懵,将药含了一大口,一手捉住苏子澈下巴,将唇凑了上去,以舌尖顶开苏子澈的唇舌,将药哺入她口中,再以舌尖顶住她上颚让药汁流进她腹中。 苏子澈苦得两眼直躺泪,莫轻寒将那口苦药喂入,只觉得头晕陶陶的,脸上烧得慌,耳根子都禁不住热烫起來。 莫轻寒偷觑苏子澈一眼,她正咧着嘴皱着脸掉泪呢?莫轻寒趁机将一碗药倒入苏子澈口中,托高她的下巴,让她沒有机会再捣乱。 莫轻寒站在屋外吹着冷风,雪花飘到他的头上脸上,融成冰水顺着脖子往衣襟内流,足有盏茶功夫,莫轻寒才平复下满腔激情,面上红潮退去,回头看看屋子,不知该如何面对苏子澈。 第二次,第二次吻到她,良药虽苦,心中却是抹了蜜一般甜,莫轻寒心中有着一丝窃喜三分懊恼,喜的是与他心之所系的人儿有了更亲密的肌肤之亲,懊恼的是他竟然亵渎了他的神明,而他竟为这亵渎而喜上心头。 苏子澈趴在床边吐苦水,本就干涩的口因她不断吐着几乎沒有的口水而更加焦渴难忍,想起身去倒碗水冲淡口中的苦涩却连撑起身子的力道都沒有,苏子澈懊恼地叫道:“轻寒!” 莫轻寒听到苏子澈叫他,心中虽是七上八下,却仍是快步回到她身边,见苏子澈正将舌头吐得长长的,口中“嘶嘶”呼气,急忙倒了碗水递过去,扶起苏子澈喂她喝,水早凉透了,苏子澈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觉得口中苦得紧,又趴在床边吐口水,一边愤愤低吼:“莫轻寒,你再敢给我灌这种苦死人的玩意儿,我非把胆汁吐出來给你瞧瞧不可!” “不喝了,不喝了,少主,你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莫轻寒扶苏子澈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苏子澈冻得睡不着,莫轻寒只好和衣躺在炕上,陪着苏子澈睡, ------------ 长安往事 ------------ 100 不欢而散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次日一大早.燕家兄弟就过來看苏子澈.正看到苏子澈巴在莫轻寒身上流口水.还打着不轻不重的鼾.脚步声惊醒了莫轻寒.理智告诉他应该马上起身以保护苏子澈闺誉.然而莫轻寒却紧紧闭着双眼.做出一副沉睡的样子.也许这样能让燕家二鬼断了念想.莫轻寒坏心地想着. “喂.你这趁人之危的混蛋.”燕天三大力推莫轻寒一把.莫轻寒不得不睁开眼面对二人.冷冷地眸光中似乎含着一丝丝的挑衅.莫轻寒轻轻起身.将被子给苏子澈掖紧.探探她的额头.很好.烧退了.但是还得休息一阵才能复原.莫轻寒并沒有搭理这两个破坏他美梦的家伙.穿上皮裘当先走了出去.燕天一立刻跟了出去.燕天三举步欲行.想了想又停下了.坐在床边等苏子澈醒來. “阁下不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澈儿清誉吗.”燕天一的口气岂止是不悦.简直要杀人了. 莫轻寒看都不看他.苏子澈这一病.怕是得耽搁一段日子了.莫轻寒看到农夫扛着扁担拎着柴刀.看样子是要去打柴.莫轻寒上前招呼道:“大哥.我家少主要在这儿养几天病.劳烦大哥带我进城买些药.再置办些吃用之物吧.” “哎.好嘞.大爷你等着.我去拉车.”农夫到仓房拉出一架板车.憨笑道:“大爷您上车.咱们这就出发.” 莫轻寒看看那破烂的板车.连个挡风的车棚都沒有.靠着农夫两条腿.怕不得走到天黑.莫轻寒将那板车用绳索系在马鞍上.让那农夫坐着.自己跨上马.驶向茫茫雪原. 莫轻寒刚起來不久.苏子澈也醒了.一抬头沒看到莫轻寒.下意识地四下寻找.燕天三看她醒了.低声唤道:“姐姐.你醒了.有沒有好一点.” “嗯.好多了.三儿.你怎么在这儿.”苏子澈看到燕天三正担忧地看着她.给他一个暖暖的笑. “我來看看姐姐怎么样了.”燕天三的语声中有着藏不住的怒意. “怎么了.三儿.你好像在生气.”苏子澈眨眨眼.头还是很疼.忍不住伸手按着额角. “沒什么.”燕天三脸上一副落寞的神色.接过苏子澈的工作.将她的玉手放进被窝里.自己给她轻轻揉着太阳穴. “有话就直说嘛.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能说的.”苏子澈好笑地看着她.这孩子.明明就藏不住心事.却还一副瞒过天下人的样子. “他、他抱着你睡.”燕天三咬咬牙终于说出. “哦.我发烧了.冷得睡不着.怎么了.”苏子澈挑眉.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不对的.”燕天三梗着脖子争辩.“女儿家不能跟男子同床共枕.” “那若换做是你.你会眼睁睁看我冻死却不肯为我取暖吗.”苏子澈有些诧异.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更何况那人是莫轻寒. 一句话奇异地抚平了燕天三的怒气.原來他也可以.原來在姐姐心中.他也是可以让她如此信任、如此依赖、对她如此重要的人.燕天三的脸上现出快活的笑容.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出这么不知羞的话.”燕天一一进來就听到苏子澈的话.直气得七窍生烟.本來还以为是莫轻寒趁她烧糊涂了占便宜呢.沒想到苏子澈根本就默许了. 苏子澈冷冷瞥他一眼.口气疏离有礼:“我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你与他同床共枕.简直是、简直是……”燕天一一手怒指着她.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简直是什么.不要脸.不知羞耻.”苏子澈傲然一笑.“随你怎么说.我懒得理会.” “我真沒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你真是.”燕天一指着她的手气得直发抖.索性收回.双手紧紧握拳.“真是淫 荡无耻.”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苏子澈坐起身子.燕天三忙将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苏子澈伸手拢拢散乱的秀发.冷冷道:“我一沒有伤天害理.二沒有违法乱纪.我并沒有伤害任何人.你凭什么这么侮辱我..你是我的什么人.” 苏子澈冷冷凝视着燕天一.缓缓道:“我不管你们的什么三从四德.什么乱七八糟的教条规矩.我苏子澈想做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谁也管不着.” “你怎可如此离经叛道.”燕天一实在是很有揍人的冲动. “燕大少.看不惯你可以走人.我可沒有请你來.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找我麻烦.我从來都沒有主动招惹过你.”苏子澈不让燕天一有开口的机会.语带嘲讽道:“我沒念过什么书.大概字还认不全.不懂你们那一套学问.爷爷也从來沒教过我不可以怎样怎样.外人的说辞那就更是连放屁都不如了.” “说书先生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们把那个叫做清白的玩意儿看得很重.一旦清白坏了就要自杀以谢天下.不过那是别人.跟我苏子澈无关.若有一日.我被人坏了清白.我绝不会寻死觅活.在乎我的人不会想要我死.不在乎我的人我干嘛要去管他们满嘴喷粪.” 苏子澈示意燕天三给她倒杯水.喝了几口后接着说:“燕大少.我就是这样的人.沒什么比性命值钱.你觉得我贪生怕死也好.不知羞耻也罢.我该怎样还是怎样.” 苏子澈深深看着燕天一.缓缓转过头.轻声说道:“燕大少.你我不是一路人.你是世家公子.我不过是草莽养大的野丫头.不敢高攀燕大少.你走吧.就当我们不认识好了.你刺我一剑.也为我照顾家人.两相抵消.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燕天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毕竟苏子澈并未真与莫轻寒做出什么苟且之事.然而苏子澈这一番驳斥言辞犀利语带嘲讽.教燕天一的脸rela辣得烫.高傲的自尊深受打击.加上苏子澈出言赶他.毕竟年轻气盛.心中怒火一下子烧得半天高.怒喝道:“好好好.你这种淫 荡无耻之人.也不配与本少爷相交.本少爷还怕自降身份呢.”燕天一大踏步转身而去.上马驰出这一片雪原. ------------ 101 不想长大 燕天三见苏子澈越说越怒。心中正犹豫着该如何劝解。二人已经彻底闹崩了。燕天一要走。燕天三刚要上去拉。苏子澈已经虚软地瘫在床上。燕天三只好舍下燕天一。扶苏子澈躺好。苏子澈气喘吁吁道:“三儿。你也走吧。回白云山庄去吧。别再跟着我了。我得出來。你们跟我不是同一类人。你们不惯我。我也不会顾及你们的法。再在一起。只会像刚才一样不欢而散。” “姐姐。你别这么说。我、我不怪你。你有你的想法。也许我理解不了。但是我不会阻碍你。”燕天三从不奢望自己一腔痴心能获得什么回报。只要能伴在姐姐身旁就足够了。 莫轻寒回來时天已黑了。难得今夜无雪。一轮缺月高挂在漆黑的天幕上。一颗星子也沒有。淡淡的月光映在雪地上。映出一片灰蒙蒙的宁静的氛围。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一种沙沙的声音。更衬得小山村越发宁谧。 几人都饿了一天了。连口热水也沒有喝上。两个孩子快活地迎了出去。得到了他们有生以來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两个已经凉透了的白馒头。 苏子澈倚在门框上。带着一种柔柔的淡淡的笑着莫轻寒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迎向她。那油纸包散发着一种熟悉的香甜…甜糕。初见时苏子澈给莫轻寒的甜糕。 莫轻寒心中有一丝喜悦蔓延开來。铺天盖地席卷过他全部的心神:真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等待情郎。又像一位少妇在等待晚归的夫君。莫轻寒再一次感到站在他面前的少女是叶宝儿。完完全全的叶宝儿。 莫轻寒一手扶着苏子澈纤腰。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很慢很慢地往屋里走。仿佛苏子澈不是武功绝顶辣手无情的江湖女子。而是深宫中弱不禁风金尊玉贵的公主娘娘。 苏子澈轻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轻寒。我不过是受了寒。怎么你一副我就快完蛋大吉的样子。” 莫轻寒瞪她一眼。少主怎么老是这般煞风景。唉。莫轻寒心中长叹。不该对她抱有太大期望的。能把古琴砸來烤鸡。将金鱼捉來煮汤的人。你还能指望她多有情调。 燕天三着这一幕。静静地着。什么也沒有说。什么也沒有做。他知道自己太小。而她也太小。她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來为她撑起一方天空。而他。暂时还沒有这份能力与魄力。 总有一天会有的。燕天三捏紧了拳头。又默默地松开。等他长大了。她也早就有了归宿了。 燕天三甩甩头。希望能甩去心中那千丝万缕的愁绪。他抓起了酒壶。躲在了远处一块被雪盖住的大石头后头。有道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又所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燕天三就那么喝着。想着。纠缠着。流泪着。 或许。他也该走了。相见争如不见。然而心中那份牵念。却如这寒风一般侵入骨髓里。教人整颗心都颤了。 燕天三的酒量实在很好。莫轻寒买來的陈年大曲在他喝來就如同白水一般。然而燕天三还是醉了。醉在了那缠绵入骨的相思中。醉在了那无法自拔的迷恋里。在最美好最纯真的年华。苏子澈的倩影深深地烙在了十五岁少年的心中。融进了他的热血中。 燕天三的心醉了。人却很清醒。西北风送來阵阵诱人的香气时。他已出现在了那小小的弥漫着烟火之气的屋子里。口中大叫着“娘呀饿死我了”。一边抓起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招呼那两个围在灶台边伸长脖子咽口水的孩子。 菜是好菜。城里最好的酒楼中最好的厨子做的最拿手的菜。酒是好酒。城里字号最老的酒坊中陈足了二十年的大曲。人是好人。男的俊女的俏。 可是面对这么一桌美食。三人显然沒有什么兴致。 苏子澈急着赶去仙霞山。燕天三心中压着万斤愁思。再沒有一丝力气去提筷子。莫轻寒本來应该感到高兴的。毕竟那个讨厌的燕大鬼已经滚蛋了。可是到苏子澈苍白憔悴的脸。他实在是高兴不起來。 那农夫一家四口正围在灶台边共享着这梦想不到的美食。两个孩子更是吱吱喳喳欢叫不休。苏子澈得出了神。感慨道:“小孩子真好。那么容易就可以很快乐。”苏子澈喝了一小口酒。虽辣。却能御寒。如叹如诉:“我再也不会为了一串糖葫芦一块桂花糕而快乐一整天了。” “这就是长大必须付出的代价。”莫轻寒双眸微闭。悠然叹道。“谁都避免不了的。” “若我能一辈子当个小孩子就好了。会为了春天的第一枝花欢笑。会为了爷爷夸我聪明而快活好久。会为了家里的大花狗生了一窝小狗崽子而四处炫耀。”苏子澈缓缓垂下头。着面前的酒杯。苦笑道:“现在的我。再也不会为了向日葵是怎样把头回过來而等一夜了。” “少主。待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家。”莫轻寒心中微微的疼。谁都回不到以前的快乐时光了。单纯如她。快活如她。也有了挥之不去的哀愁。 燕天三第一次不想长大。他已经体会到了长大的代价。然而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小部分。他心里很清楚。以后。他还会失去更多。快乐会离他越來越远。单纯也会渐渐被那些他现在还理解不了的东西所取代。 “回家……回家……”苏子澈喃喃低语。忽然抓起那小小的酒坛。就着坛口往口中灌酒。烧刀子都喝了。还有什么酒是她喝不下的。莫轻寒与燕天三都沒有拦她。也许他们都想大醉一场吧。 耽搁了五日。三人这才继续赶路。这五日。一方面是苏子澈养病。另一方面也给了三人调适心情的时间。进了关。天气渐渐暖和起來。九月半的关内尚在金秋。满地落叶。树上的果子已摘得差不多了。渐见肃杀之气。 ------------ 102 燕天三的灾难 太行山。又见太行山。苏子澈心中百味陈杂。这个地方有着一段她说不出滋味的回忆。韦若瑾。那个拿她当至宝的男人。那个不是她哥哥的哥哥。对于他。苏子澈说不上到底恨不恨。只觉得天意弄人。无可奈何。 再见之时。大概下不了杀手了吧。苏子澈沒有回答自己的问題。纵马狂奔起來。 过了太行山。便是黄河了。风陵渡是黄河上最大的渡头。黄河各水路总寨便在这风陵镇上。风陵镇很大很富庶。街道宽阔整齐。房屋鳞次栉比。商铺林立。摊贩众多。这实在是个好地方。 成嫣儿就在这风陵镇上出生成长。这里是她的天下。她可以说是“风陵第一霸”。自然。她不会做什么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之事。只不过若是有人得罪了她。那人绝对会后悔活在这世上。成嫣儿不开心时谁都不敢撄其锋锐。莫不是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现在成嫣儿就很不开心。因为她到了一个人。一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燕天三已经好多天沒喝酒了。快要出山西地界了。如何能不好好把汾酒喝个够。燕天三兴冲冲地跑去买酒。顺便捎些吃食给苏莫二人。天还早。不过是晌午时分。他们还有长程要赶。 燕天三足下生风。一溜烟进了一家起來很不错的酒楼。直冲到柜台前叫掌柜给他一坛汾酒。成嫣儿握紧了粉拳。双眼喷火地瞪着他。这小子。今日真是自寻死路。撞到她大小姐的地盘上了。成嫣儿得意地笑了。 听到不善的笑声。燕天三下意识回头。就到成嫣儿那张娇媚的脸上带着黄鼠狼到小鸡的笑。不怀好意地着他。燕天三一时沒认出來是谁。提了酒就走。成嫣儿一个箭步上前。挥手打碎酒坛。用一副十足十挑衅的眼光着他。得意道:“本公主说过要你好。怎么样。落到本公主手上了吧。” 燕天三这才想起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嗤笑道:“我还当是哪家的母狗沒拴好。跑到闹市來乱咬人。原來是黄河上的落水狗啊。”燕天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道:“人不与狗斗。小爷有要事在身。沒工夫在这儿逗疯狗。”说着拔步便出了客栈。 成嫣儿哪能受得了这种气。尤其是当着客栈中那么多人的面。把她身为“黄河公主”所有的高傲与尊贵击得一塌糊涂。成嫣儿撮唇尖啸一声。守在酒楼外的八条大汉立时围住了燕天三。成嫣儿随后跃出。站在燕天三面前傲然道:“小兔崽子。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姑奶奶跟你姓。” “别别别。”燕天三连连摆手摇头。“你这种母疯狗应该嫁给一条公疯狗。小爷可吃不消。”燕天三朗声大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竟然拿他的退让当成了懦弱可欺。那么他也不需要跟她客气了。毕竟并不是每个女子都值得人怜惜爱护的。 成嫣儿一挥手。四条大汉齐齐抽出兵刃。狂叫着冲向燕天三。燕天三好歹也是关东武林盟主的亲生儿子。昔年“长白神剑”之孙。区区四个小喽啰。如何能入得他燕三少的法眼。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四人就被燕天三打得筋断骨折爬不起來了。成嫣儿一见。更是怒不可遏。尖叫一声。一招手。另外四条大汉冲了上去。成嫣儿也提着小斧头扑了上去。 见成嫣儿真如疯狗一般苦缠不休。燕天三心中亦是怒火冲天。出手再不留情。缠斗一番。觑个空子一掌击向成嫣儿面门。成嫣儿举臂一格。只听得“喀喇”一声。成嫣儿左手臂骨头断了。疼得她花容扭曲玉颜惨变。哇哇大哭起來。一边哭一边叫着“有种别跑。我爹不把你千刀万剐。” 燕天三当然不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又进到店中买了一坛酒。拎着酒坛向镇子外一片小树林走去。小树林离酒楼不远。镇子上人多。骑马多有不便。因此燕天三便步行。莫轻寒与苏子澈二人正在小树林等他。 虽然兴致被那条疯狗给搅了。但是多日未曾与人动手的燕天三得此机会松松筋骨。现在心情倒是出奇的好。燕天三将那一小坛酒顶在头上。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燕天三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哀叹一声“麻烦”。将酒坛放在地上。冷冷地瞪着眼前的人。 一个手持大刀的矮胖汉子挡住了他的去路。燕天三回头。到一个高瘦的汉子。也拿着大刀。燕天三自己的手。空的。燕天三皱眉。那两把大刀怎么都不像是好玩的。于是他弯腰捡起了一根枯枝。 这两人乃是太行快刀门下。在碎玉宫称霸太行山之前。太行山一直是快刀门的地盘。这二人在快刀门下也算得硬手。师兄弟二人浸淫快刀刀法二十几年。配合无比默契。已经有不少成名人物栽在他二人联手快刀之下。 來成大和这次是动了真怒了。燕天三撇撇嘴。有其父必有其女。做父亲的不知管教女儿。反倒纵容女儿胡作非为到处惹事。來黄河水寨也是个藏污纳垢之所。 燕天三虽是名门之后。然而他毕竟年轻。一沒有深厚功力。二沒有对敌经验。如何能是这两个老江湖的敌手。燕天三败了。败。就意味着死。 燕天三还沒有死。只因为成嫣儿还要将他千刀万剐。燕天三被那两人像死狗一样拖进了黄河大寨。重重地摔在刑场上。成嫣儿就拿着她那银光闪闪的小斧头。脸上带着扭曲的恶毒的笑。 时间过了快一个时辰。燕天三还沒有回來。苏子澈饿得厉害。终于同莫轻寒一道进镇去寻他。风陵镇大街上到处有人在谈论一个小伙子胆敢冒犯黄河公主。被抓进大寨的事情。人们都觉得那俊俏的小伙子这下死定了、死透了、死绝了。无不摇头叹息。却沒人敢指责成嫣儿。毕竟为了一个外乡人得罪这个小霸王是愚蠢的行为。 ------------ 103 一百二十二刀 不用打听。苏子澈就知道那小伙子就是燕天三。太行山松林中那一幕苏子澈可沒忘了。苏子澈二话不说。问明了路径。与莫轻寒二人急忙奔向黄河大寨。 黄河大寨的确很大。几乎占了整个镇子三分之一的地方。苏子澈就要打进去逼他们交人。莫轻寒拉住她道:“少主。我们并未亲眼见到他们擒了燕三少。若是他们咬死了人不在这里。我们也沒办法。不如我们跃上房顶。自行搜查。找到人之后再找他们算账也不迟。” 苏子澈点点头。一个“旱地拔葱”跃起三丈。双目四下打量一番。双足点着屋瓦一重院落一重院落地搜索。 苏子澈与莫轻寒找到燕天三的时候。他已经倒在血泊中了。浑身上下沒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地上零落地散着碎肉。成嫣儿那把小斧头正要往燕天三胯下剁去。 苏子澈袍袖一挥。一阵劲风将成嫣儿震得跌退二步。苏子澈上前抱住燕天三。目中不住掉泪。莫轻寒上前一把脉。轻轻地摇了摇头。别过头去不忍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轻寒。你快救他。快呀。”苏子澈大叫。莫轻寒闭上了双眼。苏子澈狂叫一声。双目喷火。怒视成嫣儿。一字字道:“他若死了。我要你整个黄河大寨鸡犬不留。” 成嫣儿为这噬骨怒意所震慑。口中却绝不肯吃一点亏。傲然道:“只怕你也沒命走出我成家。” 苏子澈冷冷一笑。伸手摸了摸前襟。衣襟内那黄龙玉佩如烙铁一般灼痛了苏子澈的手。也令苏子澈想起了一样灵药:天山雪莲。那日医治娘亲只用了半朵。另外半朵苏子澈自己留了下來。叫莫轻寒研碎了。和着人参首乌等名贵药材调成了药丸。 苏子澈拿出药瓶。递给莫轻寒。莫轻寒嗅了嗅。面上现出一抹喜色。取了一丸喂进燕天三口中。沉声道:“他能不能活下來就他的造化了。咱们已经尽了力。剩下的就他自己了。”说着将燕天三抱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 苏子澈勾勾手指。将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唤來。面上带着春风一般温煦的笑。柔声道:“你们两个。数数地上共有多少片碎肉。”苏子澈用沾满燕天三鲜血的小手轻轻拢了拢鬓发。笑得愈加明艳动人:“少数一片。我要你们的命。”说罢站起身。负着手踱着碎步。柔声道:“去把成大和给我叫來。” 成嫣儿到莫轻寒在此。心魂已失了一半。苏子澈这几句话将她的冥想给打断了。成嫣儿着苏子澈的笑。心中忽然感觉到了恐惧。这个笑得灿烂明媚的小姑娘让她头一次感到了心寒。 “公、公子。共是一百二十二片。”一个瘦小的汉子畏畏缩缩地禀告。苏子澈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汉子。那人点了点头。张着口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很好。一百二十二片。一百二十二刀。”苏子澈仰首望天。口中喃喃着。“很好。很好。” 成大和在黄河对岸视察船队。见到手下慌慌张张地赶來。不禁皱眉斥道:“什么事慌慌张张。你跟了我那么多年。连沉稳都沒学会吗。” “寨主不好了。出事了。”下人喘着粗气道。“今日公主被人打了。快刀舵主将那人擒了回來。公主将那人凌迟了。” “什么人胆敢打我的爱女。”成大和不问女儿心狠手辣将人凌迟。反倒怪人家打了他女儿。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女儿的手段。只是太过护短。把自家女儿一根汗毛得都比别人的性命重要。 “寨主。公主凌迟的是那位在太行山中带各大门派打猎的少年。” “哦。那少年是什么人。”成大和两道浓眉皱了起來。 “那少年是什么人属下不知道。但是血洗碎玉宫的主儿來了。” “什么。她怎么会來。”这下麻烦大了。想到苏子澈浑身浴血。莫轻寒一招败敌。成大和的眉毛简直拧成了“川”字。 “那少年是那位正主儿的拜弟。寨主。您快回去吧。”下人满心惶急。这下麻烦大了。 成大和回到黄河大寨时。苏子澈正坐在刑场上晒着太阳。莫轻寒静静地站在苏子澈身后。沒有杀气。苏子澈整个人起來无比平和。成大和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还好。样子那少年沒死。那就好办了。 “苏姑娘。别來无恙啊。”成大和强笑道。“不知姑娘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论年龄。你是前辈。我该向你行礼才是。”苏子澈淡淡一笑。“不过。就怕你受不起我的礼。害你折寿那可就不好了。” “你。”成大和沒想到这小姑娘竟是如此狂傲。丝毫不把他这个黄河二十四路水寨总寨主放在眼里。 “你的好闺女无缘无故带着八个大老爷们欺负我弟弟。打不过我弟弟已经很丢人了。竟然还派人拦路堵截。实在是太丢人了。更丢人的是还将我已经半死不活的弟弟割了一百二十二刀。这简直就是不要脸了。”苏子澈语声转厉。“成大和。你说怎么办。” 听了苏子澈这番话。饶是成大和护短也不禁老脸羞红。如此说來。自家姑娘确实是过分了。然而成嫣儿毕竟是他女儿。天塌下來他也得为她顶着。“依苏姑娘。该怎么办。” “依我。很简单。照价赔偿就好了。毕竟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苏子澈着自己的手。手上血迹已经干涸。泛着一种压抑的暗红色。 “多少钱。”要钱那就好办了。黄河大寨别的沒有。就是钱多。 “钱。‘江宁一叶’的孙女会稀罕你那几个钱。”苏子澈笑了。“成大和。你太小瞧我了。” 江宁一叶。那个武林中的神话。成大和觉得额头上湿了。当年他的师父曾经说过六十多年前叱咤江湖无人能敌的“江宁一叶”的传奇。着眼前的小女孩。成大和忽然觉得。之所以他沒有感到杀气。并不是苏子澈沒有杀机。而是她已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杀气。 ------------ 104 以暴制暴 “苏姑娘。小女年幼无知。还望姑娘高抬贵手。”成大和恭恭敬敬地向苏子澈躬身施礼。 “我高抬贵手。哈哈哈哈。那谁又对我弟弟高抬贵手。”苏子澈愤而起身。“你成大和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苏子澈瞪着成嫣儿。成嫣儿仗着有父亲撑腰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她从來不觉得这个丑八怪有什么厉害的。那个很厉害的莫轻寒嘛。她长得那么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成大和。你可知道你那宝贝女儿伤的是什么人吗。”苏子澈笑得实在像一只狐狸。 “是谁。”成大和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一个身份足够当我弟弟的人。”苏子澈神秘兮兮地冲成大和眨眨眼睛。 身份配得上她的人。这自然不是指她落雁庄三小姐的身份。落雁庄虽不好惹。但他倒也不怕。那就是“江宁一叶”孙女的身份。能与“江宁一叶”相比肩的只有“长白神剑”。天呐。“难道他是长白山下白云山庄的人。”成大和明显气弱。 “聪明。他可是燕冲霄的亲生儿子。过继给燕凌霄。现在是燕家长房长子呢。”苏子澈轻轻拍拍手掌。“你是愿意将所有参与此事之人交给我。还是愿意我燕二伯伯來你这黄河大寨做客。” 成大和犹豫了。他当然不敢跟燕冲霄一战。与整个关东武林为敌那是以卵击石。然而他也不能交出女儿。这个似很讨喜的小孩子手段有多辣心肠有多狠。早在碎玉宫他就见识到了。成大和心中盘算着。眼下他能调集的弟兄大约二百多人。好手也有五六十。或许可以放手一搏。 “怎么。想杀人灭口吗。那倒是个好法子。只要杀了我二人。将尸首丢进黄河。人人都会以为我们三个是落水淹死的。”苏子澈满意地着成大和铁青的脸色。弯腰拾起了那把银光闪闪的小斧头。“太行快刀兄弟的命我留下了。你女儿割了我弟弟一百二十二刀。我也割她一百二十二刀。她沒马上杀死我弟弟。我保证割完一百二十二刀之后她还是活着的。至于你有沒有天山雪莲來救她的命。那就是你的事了。” 成大和一双环眼瞪得更圆了。别说一百二十二刀。便是成嫣儿掉根汗毛他都心疼啊。“不行。”成大和一口回绝。 “由不得你说不行。你这个当爹的不会管教女儿本身就已经错了。现在还一味包庇凶手。我也得给你点教训才是。”苏子澈吹了声口哨。手中小斧头一立。向着成大和掷去。成大和只觉得劲风扑面。眼睛都张不开。沒等他身形有何闪避。斧柄已重重击在他嘴上。打落了满口牙齿。 成嫣儿这才明白父亲并不能事事都为她兜着。万能的父亲也有兜不住的时候。她已恐惧得流下泪來。苏子澈一步步走向她。成嫣儿将无助的目光投向莫轻寒。莫轻寒嫌恶地别过头。用一种很鄙夷的口气说:“少主。别脏了你的手。” “我答应过三儿。要是有人敢欺负他。我必教那人十倍百倍的还回來。女人犯了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流几滴眼泪就完事的。更不是长得好就可以随随便便杀人了。蛇蝎美人最是该死。”苏子澈狠狠地说。将斧子扔给一个瘦小的汉子。冷冷道:“一百二十二刀。少一刀我要你的狗命。她要是死了。我杀你全家。” 那瘦小的汉子不敢动手。苏子澈昏过去的成大和。再他。他不得不颤颤巍巍地上前。苏子澈冷冷道:“要命的话就别在我面前耍滑头。这个贱人从哪儿开始割的。你就从哪儿开始割。”苏子澈扫视场周。“你们刚才不是的很带劲吗。一口一个‘公主好手法’、‘公主好功夫’吗。还不给我喝彩。” 苏子澈冷冷地转身离开了刑场。同莫轻寒去燕天三养伤的房间。这屋子是下人所住。脏污凌乱。潮湿阴冷。床前两个仆妇在守着。到苏子澈进來。两个仆妇急忙跪下。哆哆嗦嗦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起來吧。好好照顾这位公子。我不会伤你们。”苏子澈这脏污的房间。再昏迷不醒的燕天三。那活泼讨喜的孩子此刻面上身上裹满白布。渗着斑斑血迹。毫无一丝活力。苏子澈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掉。指着一个仆妇说道:“你去叫几个人。把床给我抬到成大和房里去。” “大爷。这门太小。床抬不出去。”仆妇畏怯地不敢抬头。 “拆。”苏子澈冷冷吐出一个字。 很快墙被拆了一大片。四个汉子将床抬到了成大和房中。再轻手轻脚地将燕天三抬上成大和那宽大柔软的床。 “你们四人听着。给我寸步不离地守着这间屋子。不准任何人接近。病人有什么情况要马上向我汇报。他好了。你们有赏。他若死了。你们整个黄河大寨就等着给他陪葬吧。”苏子澈淡淡说着。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冷一样”。 燕天三的伤不仅仅是一百二十二刀那么简单。那一百二十二刀不过是皮肉伤。至多是失血过多而已。在与太行快刀交手之时他后背被刀背狠狠砸了一下。受了很重的内伤。这才是最要命的一点。 “轻寒。太行快刀二人就交给你了。”苏子澈觉得很疲倦。心中感到很无力。江湖果然不是她能混得來的。回家。何时才能回家。苏子澈缓缓闭上了眼。将头靠在床柱上。思绪回到了长安。 那个瘦下汉子果然不敢耍滑头。一百二十二刀过后。成嫣儿果然还有气。从昏迷中醒來的成大和到爱女浑身是血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当下一斧将那汉子劈成了两半。抱着爱女就往绣楼跑。口中一迭声地命人请大夫。 那个起來丝毫沒有什么危险性的小孩子果然不是好惹的。成大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挫败。爱女被人如此折磨。他这个当爹的却一点办法也沒有。 ------------ 105 别妄想报仇 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女儿。成大和第一次后悔不该纵容她。弄得她无法无天。终于惹下了弥天大祸。成大和现在只求爱女能保得性命。至于报仇。那是以后的事。 成嫣儿的伤并不是沒有救。一百二十二刀并沒有立即要了她的命。她又沒有受内伤。只是失血过多惊吓过度。性命并无大碍。着全身上下包满白布的爱女。成大和的双拳握紧了。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自己的女儿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不管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管她到底招惹了谁。她都是他成大和的女儿。她被人欺负了。他这个当爹的当仁不让地要为她出头。 成大和刚踏进自己的院落。就遇见了端着药碗正要进去的莫轻寒。 莫轻寒成大和怒气冲天的脸。再成大和握紧的双拳。心下了然。这个护短的黄河寨主。心里的仇恨可不轻呢。 也是。毕竟少主叫人割了他女儿一百二十二刀。这么大的仇。成大和要是不报的话。那他也太能沉得住气了。 但少主毕竟是少主。就像成大和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一样。他莫轻寒也要保护他的少主。莫轻寒冷冷说道:“你该感谢少主的。今日若是换了燕家人。你黄河大寨早已沒有一个活人了。” “她如此折磨我的女儿。你还要我感谢她。”成大和满口牙掉的一颗也不剩。说起话來声音很是滑稽。 “那是你女儿自找的。谁叫她心狠手辣害人在先。”莫轻寒心中对这老人产生了一种浓浓的不屑。“你女儿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她向别人动刀时。就该想到会有人向她动刀。” “可是……”成大和攥紧了拳头。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话來说。莫轻寒说得沒错。这事的确是他的女儿有错在先。江湖中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千百年來的规矩。 莫轻寒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飘向远方:“沒有可是。成寨主。害了你女儿的人不是少主。而是你自己。你纵容她无法无天草菅人命。就该知道会有今天。你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势力庞大。你女儿杀了人别人。别人就只能自认倒霉。但是你别忘了。总会有人比你武功更高强势力更庞大。” 莫轻寒冷冷说道。不屑他:“别妄想着报仇了。好好管教你女儿。说不定她还能多活几年。否则。早晚你黄河水寨会被她连累的。” 莫轻寒端着药走了。临走留下一句“你的房间我们先借用了”。成大和愣愣的站在原地。思索着莫轻寒的话。 爱妻早死。只留下了一个小女儿。一是怜她幼年丧母。二是忙于水寨之事。成大和并未花多少心思管教她。凡是她想要的。他都会尽力满足。以为这便是真正的爱。沒想到将女儿惯成了现在这幅摸样。 平心而论。成大和初见地上那一大滩血迹和满地碎肉时。心中也狠狠地震了一下。的确是太残忍了。 可。那毕竟是他的女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着她受苦。他心里简直比刀割还疼上三分。 成大和悻悻地出了自己的院落。心思复杂地回去照顾女儿。 天池泥果然有很好的除疤效果。苏子澈额头上那块疤已经有大半年了。又大又深。敷了这一路。疤已经浅多了。想到燕天三伤得那么重。肯定得花许多时日将养。苏子澈取了一小瓶天池泥。叫人快马送去杭州落雁庄。想了想。又装了一小瓶。让人顺路送到巨鲸帮总舵交给范青青。 燕天三的伤势虽重。好在有天山雪莲。莫轻寒医术高明。细心救治之下。性命是无碍了。只是身体虚弱。须得慢慢调理。燕天三身上脸上布满伤疤。起來可怖之极。好在苏子澈当日从池底包了一大包淤泥。全部用铁瓮装了回來。此时燕天三全身都糊满了淤泥。用白布满满裹了一层。 “三儿。平日里你像个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滋味不好受吧。”燕天三伤势日渐转轻。苏子澈也有了调笑的心情。 “姐姐。你就这么对待你唯一的弟弟。”燕天三头上脸上也包着白布。说起话來很是不方便。 “我怎么对待你了。”苏子澈故作不知。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着他。 “你怎么帮我报仇的。”燕天三眼中充满了恨意。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以牙还牙。”苏子澈着他。“只不过是把本钱讨回來。利息我沒收。” “哦。” “成嫣儿割了你一百二十二刀。我叫人也割了她一百二十二刀。太行快刀兄弟砸你一刀背。我叫轻寒砸断他们全身骨头扔进黄河喂鱼虾。成大和空长了一张嘴不知管教女儿。我打落了他满口牙。”苏子澈笑着燕天三。“怎么样。” “不够。”燕天三眼中一片阴狠之色。“我要那条母狗的命。” “她挨了一百二十二刀。全身上下沒有一块好地儿了。她不是觉得自己很美吗。那就让她带着满身满脸的疤去当美人吧。”苏子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说过。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必教他十倍百倍的还回來。就叫那疯狗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好了。” 苏子澈着燕天三渐渐平静的眼神。颇有些自豪道:“当时我想着天池那么冷。來一次就抓那么一小把淤泥太亏了。所以包了一大包回來。现在來。做人有时候就该贪心点。要不你也得满身疤了。” “男人身上有几块疤不要紧。就是可惜了我这张英俊潇洒堪比潘安的脸了。”燕天三心情也好了点。跟苏子澈对着说笑起來。 “得了吧你。还沒断奶的小孩子也敢自称男人。”苏子澈手指轻戳他额头。疼得他直抽气。 “姐姐。你就不会说‘乳臭未干’吗。真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念的。”燕天三眼睛里一派鄙视的神色。 ------------ 106 果然是疯狗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什么事都沒有发生。不知是莫轻寒的开导起了作用。让成大和想通了。还是苏子澈的恐吓见了效。吓得成大和不敢跟关东武林与苏子澈双重势力对抗。总之。这些天來什么事情都沒发生。 成嫣儿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等到她觉得身上不疼了。裹伤的白布能拆下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那么多刀。身上一定留了好多疤。一定很难吧。成嫣儿提心吊胆。不断在心里给自己坐建设。然而。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成嫣儿还是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啊。”成嫣儿一声尖叫。一把打开丫环的手。尖声吼叫道。“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丑八怪不是我。不是我。我是黄河公主。我是第一美人。我不是丑八怪。” 成嫣儿双手狠狠乱挥乱打。脸上横七竖八十几道疤痕。全身上下更是疤痕斑斑。起來很是吓人。 “公主。你别难过。过些日子就会好了。会好的。”丫环小红跪在地上低泣。公主只要一有气就会打骂她。平时。这位娇贵的黄河公主已经够难伺候了。这下她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指不定要怎么拿她出气了呢。 果然。成嫣儿跳下床。一把揪过小红。甩手就是一阵耳光。“噼噼啪啪”连声响过。小红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已经变成了圆脸。泛着猪肝色。 小红怯怯地流泪。却又不敢哭出声。一张脸上布满泪痕。连连哀叫着求饶。 成嫣儿还不过瘾。到桌子上的茶杯。抓起了掷在地上。捡起一块碎片狠狠地划向小红的脸。口中疯狂叫道:“贱人。你这贱人。我要杀了你。” 成大和闻声赶來。就见到爱女披头散发张牙舞爪一副疯狗的样子。手上染满血迹。可怜的小红脸上已经被划了深深的两道口子。皮肉外翻。煞是可怖。 “住手。”亲眼到女儿行凶。成大和不禁又想起了莫轻寒的话。也许他真的要好好反省了。“嫣儿。你你现在什么样子。像个疯子一样。”成大和口气中罕见地带着怒意。 “爹。你、你怪我。我被人毁了容。你不帮我报仇。反而还怪我。”成嫣儿瞪大眼睛着成大和。爹竟然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 “是你伤人在先。哪能怪得了别人。人家肯留你一命就已经是大慈大悲了。”成大和低斥。 “什么。你竟然向着外人。还是你打不过人家。沒胆子给我报仇。”成嫣儿大吼。 “嫣儿。你。”成大和心中深悔这些年对女儿缺少管教。使得女儿成了今日这副他这个亲爹了都觉得厌烦的样子。 成嫣儿着父亲。眼中像是要喷出火來。小红的低泣惹得她心烦意乱。索性将碎瓷片沒命地向小红身上脸上划去。口中尖叫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他连本公主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本公主就算杀了他又怎样。他不过是贱命一条。” 成大和虽是爱女心切。但他毕竟也是黄河二十四路分舵的老大。自然不会是是非不分之人。成大和一把夺下女儿手中瓷片。拉过小红。厉声斥道:“小红跟了你十年。尽心尽力服侍你。你对她都下得了如此狠手。果真是心狠手辣。我要是再不好好管教你。只怕你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杀了。”成大和摔门而去。大喝道:“來人。给我好好守着小姐。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成大和來到燕天三养病的院落。刚进去就被人拦下了。成大和浓眉一皱。豹眼圆睁。厉声道:“怎么。你敢拦我。” “属下不敢。但是那位苏姑娘说、说不让任何人进。否则、否则……” “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事要见她。” “是。寨主稍候。属下这就去。” 苏子澈与燕天三正聊得欢。守卫进來通报。燕天三冷冷道:“叫他滚。”苏子澈摸摸他的头。低声道:“叫他进來吧。” “姐姐。你……”燕天三口气有些不悦。姐姐叫那家伙进來做什么。依着他。直接踏平黄河大寨。让成家父女俩见鬼去得了。 “他來干什么。”苏子澈柔声安抚。一手拍拍燕天三的脑袋。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燕公子的伤可大好了。”成大和一进门就大声询问。声音打雷也似的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拜令千金所赐。死不了。”燕天三冷冷回道。一张俊俏的娃娃脸上还遍布着浅浅的疤痕。这么沉着脸。起來有几分诡异。 成大和一愣。老脸泛上一层红意。讪讪道:“小女年幼无知。还请苏姑娘与燕公子高抬贵手既往不咎。” “哟。你那位年幼无知的公主十八岁了吧。我这个小兔崽子才刚刚十五。那就更年幼无知了。”燕天三嗤笑道。“黄河水寨人多势大。倒是我要求你家公主高抬贵手哩。” “燕公子。你小女也受到惩罚了。伤你的人也都扔进黄河了。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小女斤斤计较吧。”成大和态度诚恳而谦卑。一为己方理亏。二來莫说整个燕家以及关东武林。便是苏子澈一人他都吃不消。 燕天三冷哼一声。仰天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成寨主。你是武林前辈一方霸主。”苏子澈冷冷一笑。声音有些阴狠。“你怎么行事我管不着。我只要讨回你们欠我们的账。其他的。我不想管。我这笔账。等到我弟弟伤好透了便算一笔勾销。至于关东燕家会不会放过你。那就跟我沒关系了。” “燕公子……”成大和还待再说。燕天三冷冷截口道:“成寨主请回吧。我累了。” 养了一个多月。燕天三的伤终于好了。只是身上的疤还沒有完全去除。行动已经无碍。耽搁了那么多时日。苏子澈早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这日三人终于启程。三骑快马一路向南行去。 ------------ 107 劫匪拦路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马车缓缓行驶在荒凉的官道上.宽敞的马车.健壮的骏马.在这八月底的熏风中落下一连串悲凉的“哒哒”声.和着车轮沉重的“吱嘎”声.在这少有人烟的古道上久久回荡. 车夫老王是个五十多岁的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背.长年累月的劳苦使得他看起來比实际年龄老多了.他赶车的技术很好.马车很平稳.最大限度减少了震荡.这使得苏子清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燕天二看着苏子清.看着这坚毅的少年.目中充满敬佩与怜惜之色.七枚附骨钉牢牢地钉住了他的生命与活力.却钉不住他钢铁一般的意志与傲骨.快一个月了.燕天二沒有听到苏子清**一声.他那冷汗淋漓的脸上永远带着春风一般的微笑.目光永远是温和明净的. “苏大哥.前面快到开平镇了.今晚我们便在那里歇一夜可好.”燕天二深深地看着他.今日可以再过三个镇子.但是她实在不忍心再走下去了.太行山北麓到杭州.这一路两千多里.中间还要渡黄河长江.唉.燕天二的心拧着疼. “好.听你的.”苏子清睁开双眼.给她一个暖暖的笑.看得燕天二心都揪起來了. “燕姑娘.不如咱们改走水路吧.平稳不说.也省去了水陆交替之苦.”苏子明柔柔开口.燕姑娘是好人.很细心很温柔.苏子明看得出燕天二的心思.心中也暗暗为苏子清高兴. “燕姑娘觉得呢.”苏子清自己无所谓.然而燕天二毕竟是为了他们苏家的事不辞辛劳.苏子清自然将选择权交给她. “好的.就走水路.从这儿向东两三天大概就能到沧州地界.我们可以到沧州之后改走水路.正可直达杭州.”燕天二含笑看着苏子清.心中却在狠狠发苦.将头探出窗外扬声喊道:“王老伯.向正西赶车.去沧州.” 马车缓缓行驶.这一带路不好走.车速很是缓慢.离了一个小小的村庄.马车驶进一片莽莽森林.行了半日光景.天已全黑.林子依然望不到边际.几人只好就地停下.便在这林子里过夜. 生了一堆野火.四人便在马车上过夜.车夫坐在车辕上倚着车板打盹.燕天二将一条薄被铺在车中.让苏子清躺着睡.苏子清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会让两个女孩子委委屈屈地蜷缩在角落.他自己大喇喇地躺着呼呼大睡.苏子清推辞着.想将这简陋之极的“床铺”让给两个女孩儿.耳中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好了.都别推了.明儿.你睡吧.”苏子清尽量不让脸色有一丝异状.然而苏子明何等聪明.有客在此.苏子清怎么也得先让燕天二才对.苏子明觉得有些不对劲.疑惑道:“哥哥.怎么……”苏子明的话还沒说完.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燕天二将她放在薄被上.用一件衣裳盖着.苦笑道:“麻烦來了.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燕天二看着苏子清.眼中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苏子清的眼中.是更无奈更深重的悲哀. 有敌來犯.苏子清不但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他甚至得依靠一个女人.这对一个男子汉來说是一种悲哀.更是一种耻辱.燕天二转过头.不忍再看苏子清的眼睛. 十三匹马.十三个人.为首的汉子长着一副络腮胡子.手中一柄斩马刀在这沒有多少月光透进來的阴暗树林里依旧发着清冷寒光. 晋东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势力.在接近晋冀交界处落草.平日里专做拦截过路商客的买卖.时常打劫晋冀鲁三地的商队镖队.有时也会动寻常路人. “车上的人听着.要命的就把钱财留下赶紧滚蛋.”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汉子大声吼着.声音中很是不屑.仿佛车上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一般.的确.在他们眼里.车上已经沒有会喘气的了.“飞沙寨”看上的货.就沒有到不了手的. 苏子清的拳已经握紧.指甲刺进肉里.鲜血淋淋漓漓地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本可以冲出去的.冲出去将这一伙强盗杀个落花流水.可是他沒有.他不敢.不是他怕死.而是……睡得正沉的苏子明.她才十七岁.已受过那么多不幸.那一迭声求饶的车夫还等着将这几位客人送到地头好领了车资给家中买米买盐.而燕天二.她已经拔剑.伸手掀起了车帘. 苏子清拉住了燕天二.在燕天二诧异的眼神下艰难的走下了马车.他很痛.不光是身体上痛.他的心更痛.他的心在滴血.每走一步.苏子清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尊严被踏碎的声音.他听到自己死气沉沉的声音:“各位好汉明鉴.小子离家日久.身无长物.还请各位好汉高抬贵手.放过小子.” “沒钱.嘿嘿.小白脸.你欺负大爷是瞎子吗.”为首的大汉瞎了一只眼.用那独眼死死地盯着苏子清.舔了舔嘴唇粗声道:“看你这马车、这骏马、这衣料.准是个土财主的儿子.你会沒钱.快快将值钱的东西交出來.不然大爷我可就要动手了.” 苏子清听到自己卑微的声音.更看到了自己已经挫骨扬灰的尊严:“各位好汉.小子实在是沒有什么财物.这车马既入得了好汉的眼.好汉只管拿去便是.” “我呸.”独眼汉子狠啐一声.厉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斩马刀一挥.便向苏子清当头砍去. 燕天二知道苏子清不愿让她出來.也不愿让她看见自己这副卑微的样子.然而此时.她不得不出來了.燕天二抓起剑鞘用力向独眼汉面门掷去.同时人冲向苏子清.挥剑刺向独眼汉胯下骏马之时将苏子清带过一边护在身后. 独眼汉不得不偏头避过剑鞘.长刀也顾不得砍苏子清.一提缰绳.健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只见寒光一闪.两只马前蹄飞了出去.健马厉声嘶吼.倒地不起. ------------ 108 以命相护 独眼汉纵身跃下。独眼中闪烁着毒蛇一般恶毒又贪婪的目光。真美。他纵横绿林道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天色虽黑。他的手下都持着松枝火把。火光下那姑娘的脸简直完美得沒有一丝瑕疵。就是做梦。他都沒有梦到过这么美的女人。 “小美人。好功夫呀。”独眼汉淫邪的目光在这片刻间已來來回回打量了她好几遍。仿佛此时燕天二不是手持利剑剑尖滴血。而是不着寸缕一般。燕天二只觉得一阵恶寒与深深的屈辱。她不是一向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苏子澈。行走江湖已经五年。自然知道这目光中有着什么猥琐的意味。 “要么滚。要么死。”燕天二凝视着剑尖。最后一滴血缓缓滴落。长剑又是雪亮干净。她的手在抖。她还沒有杀过人。她削掉过小偷的耳朵。砍断过强盗的手臂。她甚至将一个采花贼阉割了。可是她从來沒有杀过人。 “哟呵。还是个辣妹子。大爷我喜欢。”独眼汉咧开一副猥琐的笑。使个眼色。两个手持大刀的汉子慢慢向她走过去。口中“嘿嘿”笑着。带着一副猫捉老鼠的神色。 燕天二眸中现出杀机。伸手入怀。取出一条洁白的帕子。蒙在眼上。在脑后打了个结。 独眼汉面色一变。一挥手。又两把刀向她围了过去。这是个骄傲的女子。对付这种女人。就得要狠狠挫了她的锐气。 “苏大哥。若我败了。你可怪我。”败。就是死。 “是我连累姑娘了。”苏子清说不出任何感激的话。因为什么言辞在这种舍命相护的深情中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愿意。”燕天二嘴角绽出一个柔柔的笑。“我可不像我那个笨哥哥和傻弟弟一般。我可不是为了澈儿妹妹。” 苏子清自然知道她不是为了苏子澈。苏子清轻轻握住燕天二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这么美好的女子。却要为他……十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一流高手。苏子清沒有勇气往乐观的方面想。苏子清知道燕天二不是狂妄自大的人。蒙住眼睛必然是因为害怕。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要为他而双手沾满血腥。苏子清的心撕扯着。可是他什么办法也沒有。他只能这么着。什么也帮不上。他只能说一句话:“我必不负你。” 燕天二笑了。笑声比百灵鸟的歌声还要动听。在这四把大刀的包围下。笑着挥出了长剑。“烟波十九剑”。 一阵残肢断臂乱飞。热血洒遍燕天二衣衫。四把刀还是四把刀。只不过持刀的人已经成为死人。独眼汉着这四个死人。那是跟随了他多年的兄弟。然而他的目光中却沒有一丝悲痛。反而闪烁着一种残酷的快意。独眼汉一挥手。剩下八条大汉齐齐逼近。大刀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落下。 又是一阵血雨。八把刀落地。燕天二身上已经染满鲜血。白衣如同从红染缸中捞出來一般。燕天二听到斩马刀刀柄撞击地面的声音。她终于扯下了脸上的帕子。本來洁白的帕子几乎已经沒有白色了。燕天二的脸上全是血。眼睛微微眯着。像是被热血灼伤睁不开似的。 燕天二始终将苏子清护在身旁。这时终于将苏子清扶到一边的大树下。然后坚定地迎向独眼汉。苏子清不知道。燕天二背上被砍了一刀。衣衫嵌进肉里。满身鲜血已经分不清哪是敌人的哪是自己的。 火把已经全部熄灭。暗沉的夜色下。燕天二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刀风破空声刚响起。斩马刀已到了燕天二头顶不到一尺。燕天二不退反进。身子向独眼汉怀中撞去。长剑直指心房。燕天二知道今日已经是死多活少。心中打定主意拼得自己一条性命也要救下苏家兄妹。 燕天二不要命。独眼汉要。越是起來粗犷不怕死的人越是胆小惜命。独眼汉就很惜命。他有得是钱财。家中还有五个妻妾。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他不想死。可是燕天二毕竟是女子。而且已经杀了十二个人。杀气已经消退。背上那一刀既挫了她的锐气。又令她感到不支。燕天二只有速战速决。 斩马刀刀柄太长。这种大刀远距离搏斗很占优势。可是燕天二仗着一股必死的决心冲了进來。招招同归于尽的打法。虽未能杀得了独眼汉。却也维持住了个不败的局面。可是她毕竟受了重伤。所以当独眼汉一拳将她逼退三步横刀拦腰向她斩去之时。燕天二已经沒有力气躲开了。 苏子清向燕天二走去。他知道这下死定了。他们四个都死定了。但是他要和她死在一起。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斩马刀在距离燕天二的腰还有一尺远近时停住了。燕天二脱手而出的剑却从独眼汉的喉咙穿过。长刀落地。独眼汉的身子重重倒下。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苏子清用尽全身力气向燕天二跑去。将傻傻怔住的佳人抱在怀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燕天二的身子已经软软倒下。苏子清赶忙招呼车夫将她抬上车。仔细检查之下才发现她背后有一道半尺多长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苏子清一面令车夫立即上路。一面将燕天二满是血污的衣衫剥去。用绸缎沾了水给她擦拭。洗清伤口之后上药包扎。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三人都是伤病交加。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天明时分。马车终于驶进一个小小的镇子。苏子清不敢耽搁。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买了吃食药物之后随即出发。 第三天夜里。四人终于到达沧州。燕天二的伤因为连日行车不能安心休养。不但丝毫沒有减轻反而发起了高烧。 苏子清找了一家小小的客栈。要了两间普通的房间。将车夫遣走。三人在客栈歇下。为燕天二抓了汤药。与苏子明二人在床前守着。 ------------ 109珠胎暗结 天刚蒙蒙亮。苏子清就雇了马车将他们拉到运河边。包了一艘小船南下。 好在路上沒有出什么差池。三人总算上了船。 然而苏子清沒有料到一点。燕天二生长在关外。从來沒有乘过船。甚至连游水都不会。一两千里的水路走下來。就是好好的也要丢了半条命。更何况现在她身受重伤。 头几天尚好。燕天二伤重昏迷。整日昏睡。行船对她无甚影响。过得几日烧退了。人也清醒起來。晕船也厉害了起來。成天头晕眼花。吃什么吐什么。让苏子清与苏子明兄妹着实心焦。 “燕妹。你吃不下药。这伤可怎么好呀。”苏子清心神俱乱。燕天二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一声“燕妹”叫得燕天二羞红了脸。本來失血过多而苍白憔悴的小脸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小声道:“苏大哥。我沒事。不要担心。” “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会受此重伤。都是我。我沒用。我真是废物。”苏子清额头抵在榻沿。双手使劲捶打自己的脑袋。 “苏大哥。别这样。别这样。我不疼。真的。你别这样。”燕天二费力地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伤自己。苏子清现在动一下就能疼得浑身冷汗直冒。燕天二可不舍得他受苦。 “那么长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苏子清话未说完。俊脸倏地红了。燕天二更是羞得将脸埋在了被子里。燕天二重伤昏迷。苏子明又被点了睡穴。燕天二的伤口自然是苏子清包扎的。身子自然是苏子清擦洗的。衣衫自然是苏子清换的。 半晌。苏子清轻柔却又无比坚定说道:“燕妹。我苏子清此生必不负你。” 更让苏子清措手不及的是沒等燕天二习惯行船。苏子明也开始呕吐不止了。小船不得不在一处小小的码头上停下。苏子清上岸去请了大夫來给二位姑娘医治。 大夫过。开了两张方子便叫苏子清跟着去拿药。路上叮嘱道:“那位受伤的姑娘乃是晕船。过几日习惯了便不药而愈。老夫开了一张有助伤口收口愈合的方子。亦可助她补身。至于尊夫人。已有一个多月身孕。然她先天不足。禀赋柔弱。须得好生调理。方可保得胎儿无虞。” 苏子清只觉得轰得一声脑袋炸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身孕、胎儿”四字如巨锤般重击着他的心脏。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苏子清呆呆地取药。呆呆地回到船上。呆呆地坐在甲板上小船缓缓前行。 苏子明有孕。怀的是那个断了她父亲双足。刺了她母亲两剑。在她哥哥身上种下七枚附骨钉。强奸了她并且毁了她容貌的大仇人的孩子。苏子清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哥哥。你怎么了。”喂燕天二吃过药睡下。苏子明到苏子清出了船舱。也跟了过來。 “沒事。沒事。”苏子清着这个妹妹。那么瘦弱。那么可怜。他从來沒有仔细过她。此刻來。她长得确实很美。像是画里走出來的人儿。苏子清伸臂揽过苏子明。将她搂在怀里。苏子明有一瞬间的愣神。这是哥哥第一次抱她。她足足盼到了十七岁。终于盼到了这个拥抱。 “哥哥……”苏子明有些哽咽。 “好妹妹……”苏子清在心里说道:苦了你了。 先天不足。禀赋柔弱。那么。若是苏子明失去了这个孩子。以后都不会再有做母亲的机会了。苏子清深深地明白一个女人若是一辈子都当不了母亲意味着什么。可是这样一个孩子。一个孽种。苏家能留下他吗。苏子明能接受他吗。苏子明已经无法嫁人。再失去这个孩子。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活头。 苏子清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既保护不了自己身边的人。在出了状况之时又拿不定主意。苏子清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终于下定了决心:先回落雁庄。等到苏子澈回來之后一家人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苏子清觉得这个最心爱的妹妹实在是个很聪明很睿智的人。很能让人信赖。她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服的魔力。 苏子明只当那安胎药是普通补身的汤药。喝了几日果然不再呕吐。还当是药力起了作用。燕天二的伤也慢慢减轻。渐渐不再呕吐。这一路上三人并未受到任何骚扰。甚至在运河与海河交汇处别的船只遭到打劫时他们都沒有受到波及。 三人回到杭州时已经是十月初了。杭州城中已有了秋意。落雁庄一切安好。苏时允夫妇伤已大好。离庄整整两个月。再次踏入之时。苏子清心中不可抑制地充满悲伤。虽未家破人亡。却是人事全非。 苏子明的身孕已有近两个半月。近日极易感到困倦。整日里昏昏欲睡。苏子清说她是连日奔波亏损过重。导致气血两虚体力透支。暂时瞒住了她。只是阮玉红乃是过來人。到这异状很容易就想到了怀孕。 “清儿。明儿真的沒事。”确定苏子明已经回房。阮玉红将苏子清叫到房中审问。 “这、沒、沒事。”苏子清结结巴巴。很是心虚。 “清儿。不会说谎就别逞强。你以为我不出來吗。明儿是不是有孕了。”阮玉红两道柳眉皱着。眼中也浮起一层担忧之色。 苏子清只得点点头:“两个多月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孩子不能留呀。”阮玉红为难道:“不说未婚生子令祖上蒙羞。便是这孩子是咱们大仇人的孽种就留不得呀。” “可是要是舍了这个孩子。明儿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苏子清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这可如何是好。这孩子怎么那么苦的命呀。”阮玉红珠泪滚滚而下。苏子明虽不是她生的。到底是她着长大的。十多年的感情毕竟不浅。 “爹娘。依孩儿之见。不如先瞒着二妹。待宝儿回來之后再做决定。” “她一个孩子家能怎么办。”苏时允首先反对。这个小女儿哪里会知道这种事的利害关系。 “爹。孩儿相信宝儿会有办法的。再说她也该回來了。我们不妨等上几天。” “好吧。那就等等吧。” 苏子清一行抵达落雁庄沒几天。黄河大寨报信的人就到了。将一小瓶天山池泥交给苏时允。说明苏子澈正在黄河大寨“做客”。须得一个多月才能回來。 ------------ 110 少女怀春 黄河水寨的人來长江上巨鲸帮的地面上求见帮主已经很不一般了。更何况是直接求见大小姐范青青。范伯中虽与成大和争斗二十余年。却也不会为难这么一个小喽啰。在会客厅接见了信使。便命人去请范青青。 “范姑娘。小人奉落雁庄苏姑娘差遣。将这瓶天池淤泥呈上。助姑娘祛除面上伤疤。”奉命送药的小厮低垂着头。半弓着身子。将小瓷瓶双手托着举过头顶。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 这不是开玩笑么。他一个黄河大寨的人。孤身來到巨鲸帮总舵。这可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能不当心着点么。万一出个什么岔子。那可就呜呼哀哉。完蛋大吉。并且连个收尸的人都沒有。 “苏姑娘。”范青青脑中浮现出莫轻寒那冷漠刚毅的脸。是他开口的吧。他还记得她。 范青青伸出左手。带着些微的颤抖。轻轻抚上左颊那道浅浅的伤疤。 那道伤疤不深。约莫寸长。当日苏子澈一声“不可”。莫轻寒手下便留了情。沒有重伤范青青。因此半截断剑只是贴着范青青脸颊擦过。割破了一层皮而已。 但那毕竟是一道疤。结痂过后。伤痂脱离。肌肤呈现出暗红色泽。大大地损耗了范青青的花容月貌。 可现在。范青青并不怎么想将那道疤痕消除了。那是莫轻寒留给她的。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是她心动的证明。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道疤能由莫轻寒亲自给她去除。否则。她宁愿永远留着它。直到……直到她不在为他心动的那一天。 “范姑娘。”小厮轻声唤着。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着急与恐惧。这位范大小姐不说话。也不动。傻愣愣的跟着了魔一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厮心里七上八下的。黄河大寨与巨鲸帮为敌二十余年。难道巨鲸帮这是借着他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给黄河大寨难堪。 老天爷。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先是來个煞星苏子澈。那他家公主开了刀。将他家寨主打得五十岁的年纪便成了无牙叟。又派了他來这个鬼地方。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小厮心里暗暗咒骂着。见范青青还沒回过神來。提心吊胆地再叫一声:“范姑娘。”他手都脱酸了。这位大小姐到底在搞什么鬼。 “嗯。”范青青被他连唤好几声。这才回过神來。双颊已经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晕。羞意挡也挡不住。 “苏姑娘因事滞留在风陵渡。特命小人为姑娘送药。”小厮头也不敢抬。语声越发恭敬起來。这当口。还不知道巨鲸帮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他可得小心着点儿。要是莫名其妙惹着了这位范大小姐。那他的脑袋可就悬乎了。 “我知道了。有劳了。”范青青握着小瓶羞红了脸。讪讪道:“替我谢谢苏姑娘。”说着。颤抖着手接过瓷瓶。唇畔绽开一朵柔柔笑花。 虽然信使说的是苏姑娘。但是她知道肯定是莫轻寒。他一定是为了伤了自己而愧疚不安。所以即使自己有事耽搁了。也要设法托人送药给她。 小厮这才敢直起身子。飞快地打量范青青一眼。她已经微微垂下头去。他不清她的神色。但他感觉到了范青青接过瓷瓶时触碰到他的手有些颤抖。 那个苏子澈果然是个煞星。别说他了。连巨鲸帮的千金大小姐、“江上龙女”都对她那么恐惧。光是听到“苏姑娘”这三个字都会吓得发抖。 小厮正胡思乱想着。范青青已经下了吩咐:“來人。将这位小哥带下去好生招待。赠银十两。好生打发他去了。”范青青说罢。挥了挥手。立时有丫环上來将小厮带了下去。 那小厮如坠云里雾里。茫然摸不着头绪。怎么刚才这位千金小姐还一副傻愣愣失了魂的模样。又是不说话又是发抖的。转眼间便是一副兴高采烈的口吻。他虽沒见着范青青的脸色。但听她的口气十分轻快。一连两个“好生”。又是招待又是赠银的。分明是有了什么大喜事。 这个大喜事会是什么呢。总不能是因为那个煞星一样的苏子澈吧。小厮在肚子里嘀咕着。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能保住小命。还平白得了十两银子。发了笔小财。总是意外之喜。 遣走小厮。范青青径自回了房。在床边坐着。一路上她手里都紧紧握着那个小瓷瓶。一时半刻也不曾舍得松开。这会儿到了自己屋子里。她便将一双手摊开。将小瓷瓶捧在掌心。带着柔柔的笑意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回到家中已经有些日子了。范青青夜夜梦中都有莫轻寒。午夜梦醒之时。耳畔仿佛都响着那一曲‘清平调’。多日相思缠绵入骨。幽怨婉转。终至一病不起。整日卧床昏睡。 这信使送來的不仅仅是一瓶除疤的药。更是她满腔痴情的着落点。 瓷瓶虽小。在范青青心里却似重有千钧。那可是莫轻寒对她的心意啊。 范青青终于笑了。这些日子以來。相思折磨得她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如今有了这个寄托点。范青青的心终于安定下來了。 可怜范青青一径儿想着念着莫轻寒。莫轻寒这会儿八成已经忘了她是谁了。 但范青青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与苏子澈并沒什么深厚交情。苏子澈那么冷血残忍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乎她脸上的一道小伤疤呢。她连自己的容貌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她范青青的脸。 陷入情的女子往往会被感情冲昏头脑。迷失了正常的心智。只知道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对方身上。一径儿自以为是。自得其乐。自得其苦。却很少回想到别人是不是当真会如她所想那般。亦以相同的心思对待自己。 哪个少女不怀春。这多情的少女。是那么可爱。又是那么可怜。 莫轻寒的心里。是不会有除了苏子澈以外的任何女子的。爱上莫轻寒。范青青是注定了要伤心伤神的。 ------------ 111 疑惑 苏子澈三人回到杭州时已经是十一月初八了。 十一月的杭州。风中已经有了寒意。钱塘江畔的柳树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条随着北风飘飘摇摇。这山柔水软的江南水乡此刻也沒了生机。 苏子明的身孕已经将近三个半月。渐渐开始显怀了。苏子明初时觉得身子日渐慵懒极易疲倦。只当自己是气血亏虚过度。然则月信已有三月未至。小腹稍稍有些凸起。她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却也渐渐起了疑心。 “爹。大娘。我是不是、是不是。”苏子明哆嗦着嘴唇。说不出“怀孕”二字。脸上的表情却是已经有七成的肯定了。 “傻丫头。你只是受惊吓过度。加上连日奔波。这么大老远的跑一趟。身子上有些不舒适也是可能的。”阮玉红拍着她的小手。“澈儿让人送回來的药还真是不错。你脸上的疤已经全部褪了呢。” 阮玉红想尽量转移苏子明的注意力。可巧这时一声清脆欢快的叫声传來:“我回來啦。”苏子澈刚踏进庄门就扯开嗓子鬼吼鬼叫起來。正好让阮玉红有了借口打发苏子明:“明儿。澈儿回來了。走。咱们她去。” “开饭开饭。饿死了。快开饭。送我屋里去。”苏子澈一路飞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狠狠将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苏夫人与苏子明只來得及到苏子澈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 “澈儿。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你你。瘦的像只小猴子。”苏夫人爱怜地嗔怪。一手轻轻抚着女儿如花似玉的面庞。扬声喊道。“快吩咐厨房。多做些三小姐爱吃的送到楼下花厅。” “宝儿。怎么现在才回來。路上沒出什么岔子吧。你的脸色很不好呀。”苏子清坐在床前的圆凳上。心疼地着这个为了自己千里奔波出生入死的妹妹。 “沒事沒事。我现在又累又饿。等我吃过饭再说吧。哥哥。告诉爹我回來了。叫他不用來我了。我等会梳洗一下再去给他老人家请安。”苏子澈有气无力地**。“我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是不适合出去吓人。” 苏子澈将靴子甩得远远的:“哥哥。叫人带轻寒和三儿去休息。开饭时候叫我。”刚说完。翻个身打个哈欠。沒等苏子清答话就打起了呼噜。 “这孩子。得累多狠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唉。我这个当爹的对不住她呀。”门口响起了苏时允的叹息。他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四个家丁用两根枣木棍穿过椅子腿抬着他。 “爹。你别这么说。相信宝儿也不会乐意听到这些话的。”苏子清强笑着安慰父亲。他心里何尝不是交织着自责与内疚。 耽搁了一个多月。苏子澈不放心家中。更想着早日上仙霞山。一路上催促着二人星夜赶路。反正燕天三的伤已经大好。况且他也担心着二姐。莫轻寒也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过了黄河一直到杭州。三人沒有住过一天店。沒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也难怪苏子澈会是那副德行了。 晚饭就摆在苏子澈绣楼的花厅里。苏家五人。燕家二人加上一个莫轻寒。八个人围满了一张大大的圆桌。五个心事重重食不甘味的人着苏子澈与燕天三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吃相。莫轻寒虽比他二人好些。却也够狼狈了。 “慢点慢点。喝水喝水。又沒人跟你抢。你慌什么。”苏子清低笑。哪家的大姑娘会像他的宝儿这般风卷残云。 “怎么沒人跟我抢。他。还有他。”苏子澈筷子指着燕天三和莫轻寒。头也不抬使劲往嘴巴里塞饭菜。说话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苏子清听明白了沒。 这一顿饭就在三头饿狼的疯抢与五根木头的呆愣中度过。饭后沒有人离开。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有事。”苏子澈傻坐着的五人。“有话就说呀。” “这、谁來说。”苏子清父母。不知该如何启齿。 “我來说吧。”燕天二清清嗓子。苏时允夫妇疑惑地着苏子清。难道他竟将这不可告人的家丑告诉了外人。苏子清也很纳闷。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八月二十七那日夜间。我和苏大哥明儿妹妹遇到了‘飞沙寨’的强盗。十三个人。为首的瞎了一只眼。使一把斩马刀。”燕天二平静地叙述着。然而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惧意。 “‘飞沙寨’四当家。那你们、你们是怎么。”苏时允瞳孔猛地收缩。飞沙寨的毒辣手段是出了名的。怪不得燕天二回來时身上带着伤。 “我杀了他。”燕天二又摇摇头。“不能说是我杀了他。因为我本來就受了伤。就是在平时我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可是他最后砍我那一刀离我还有一尺远时忽然停住了。然后我才能把剑刺进他的咽喉里。” “你是说有人暗中助你。”苏子澈歪在椅子中用手轻轻地揉肚子。刚才吃得太多了。现在还有些涨呢。 “嗯。以飞沙寨的作风。我杀了他们的四当家。他们绝不会让我们活着走出他们的地盘。可是我们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什么骚扰。甚至在海河口水寇打劫过往船只时我们都沒受到干扰。”燕天二秀眉紧紧皱着。是什么人一路跟着他们呢。要是他们的朋友。绝沒有避不见面的道理。若是敌人……燕天二越想越心寒。这人千里跟踪。为的是什么。 “怎么我沒有听你说起。”苏子清当时根本就沒到任何异状。当时他也以为燕天二死定了。沒想到竟然有高人暗中相助。 “这么说那个暗中助你的人武功很高很高喽。能瞒过我哥哥的眼睛杀人。用的一定是很细小的暗器。这人不简单呐。”苏子澈连连摇头。怎么江湖中出了这么多高手。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沒有什么真凭实据。说出來除了害你担心。什么好处都沒有。”燕天二柔柔一笑。面上浮起两片酡红。苏时允与阮玉红都在眼里。笑而不言。 ------------ 112 孽种?长孙? “不管他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他想干什么。我苏子澈接招就是。”苏子澈一拍茶几。“就这么定了。这件事不用多想了。那人既然跟了你们两千多里。想來也沒什么恶意。”苏子澈在心中默默补充一句:就算有恶意八成也是对我。 “澈儿。还有一件事。爹娘很是为难。想着等你回來大家一起商量。”苏夫人苏子明。再燕家兄妹与莫轻寒。 “既然伯父伯母有家事要谈。那我们先下去了。”燕天二出苏夫人的为难。不等她开口就先起身告辞。 “什么事呀这么严重。他们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叫他们知道的。”苏子澈忽然觉得接下來的事不会是啥好事。苏时允夫妇与苏子清都是一脸凝重。苏子明坐立不安。 “澈儿说的对。三位为咱们苏家几番出生入死。沒什么好回避的。”苏子明隐隐觉得自己的担忧很可能是真的。但是这三位乃是为了苏家几度差点丢了性命的朋友。她又怎可将他们置于外人的境地。 “都坐下吧。都是自己人。沒什么不好说的。”苏时允摆摆手。众人立时安静下來。“夫人。你來说吧。” “明儿。明儿有身孕了。”苏夫人长叹一声。“可怜的孩子。苦了你了。” 除了苏时允夫妇与苏子清。众人都愣住了。片刻。苏子明喃喃道:“果然。果然。我还是猜出來了。”苏子明的眼泪又开始流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子明撕心裂肺地哭喊:“老天。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折磨。”苏子澈见她这副样子。急忙跑过去站在她面前。上次姐姐就已经要自杀了。还害得她挨了一刀。苏子澈实在不想再挨刀子了。还是早早防范的好。 “明儿。这孩子……”苏时允一句话还沒说完就被苏子明打断了:“不要不要。我不要这个孽种。”苏子明使劲捶打小腹。吓得苏子澈赶紧紧紧按住她的双手。孕妇最大。不能点她穴了。何况她身子又那么弱。 “可是明儿。若是舍了这个孩子。你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呀。”苏夫人也忍不住低泣。 “我已是残败之躯。今生不会嫁任何人。会不会再有孩子都一样。我不要。不要这个孽种。” “宝儿。你该怎么办。”苏子清着这个年纪尚幼的妹妹。不知道她会怎么办。说实话。苏家上下都不愿要这个孩子。只是他们顾虑苏子明的身子。怕她以后真的不会再有孩子了。 苏子澈竟然笑了。笑得很是得意。 “你还有心情笑。你你姐姐都快急死了。“苏时允听见小女儿甜甜的笑声。气不打一处來。要是有脚。早就过去揍她了。 “啊。哦。我说啊。什么孽种不孽种的。孩子可是你自己的。管他爹是个什么玩意儿干啥。这是咱苏家的第一个孙儿。哪能让他还沒出來就完蛋大吉。”苏子澈捧起苏子明涕泗纵横的小脸。撇撇嘴一脸嫌弃地说:“什么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越美的人哭起來越难。”苏子澈抓着苏子明的衣袖往她脸上胡乱抹几下。“姐姐。你恨孩子的父亲。那就当那个王八蛋死了得了。干嘛跟自己的孩子过不去。不要这个孩子。你以后可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反正我已经不会再嫁人了。能不能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苏子明将脸别过去。 苏子澈扳正她的脸:“反正你都不打算嫁人了。那就留着这个孩子做伴好了。姐姐。你以为你杀死的是那个王八蛋的孩子。你就报了仇了。别傻了。人家根本不知道。你就是死了人家也不会知道。你报复的根本就是我们这些亲人。” “澈儿。你……”苏子明抬起眼帘着这个无所不能的妹妹。“你能接受他。接受这个毁了我们一家人的仇人的孽种。” “我接受的不是一个孽种。而是我姐姐的娃娃。是我姐姐生的。跟别人完全沒有关系。我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死了。总之。他是咱们家的娃娃。是你的娃娃。”苏子澈撇撇嘴。“里说。皇宫里那些娘娘被人下了堕胎药都会疼得死去活來呐。” 苏子澈前面一番话让燕天二肃然起敬。让在场众人深深佩服。后面一句却又教人啼笑皆非。苏子明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可是。一想到那个夜晚。我就、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那就别想呀。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办。日子总是得过下去。既然你都打算孤独终老了。那有个伴儿岂不是很好。更何况这个伴儿还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苏子澈耸耸肩摊开两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苏子澈不再理她。坐在地上一个人傻乐。喃喃道:“姐姐长得那么美。娃娃一定长得更好。要是个男娃娃。就把他养得壮壮的保护弟弟妹妹。要是个女娃娃嘛。我就教她念弹琴。还要教她绣花。把她培养成天下第一的大才女。”苏子澈勾勒着美好未來。燕天三早已一副不屑的神色给她泼凉水:“你教。三字经你认得全吗。一听到乐声就睡大觉。绣花针你捏的住吗。还天下第一的大才女呢。” “你。我请先生教不行呀。哼。”苏子澈给他毫不客气地吼回去。一副“不服气就比划比划”的架势。 苏子明很感激这个孩子。他与苏子澈一搭一和装模作样的笑闹。确实让她心里好受多了。 “可是。苏家的名声怎么办。我受辱却又苟活。已经有损家声。若是再生下这个孩儿。祖宗在九泉之下都会不安的。”苏子明的心有些活络了。却还是拿不定主意。 “那好办呀。就当是哥哥的孩子好了。”说先生说过很多故事。其中就有姑娘家失节有孕。诞下孩儿之后挂在兄长名下抚养的。 ------------ 113 双喜临门 苏子澈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洋洋自得地着苏子清挤眉弄眼。她知道他的扬州之行便是为了娶玉如颜。既然爹娘那么眼巴巴地盼着他娶妻生子。那么他这个做儿子的当然应该尽一下孝心。顺便为家中解决一大难題。 苏子澈是很得意的。得多么聪明。才能想出这么个绝妙的好主意啊。可惜。预料之中的赞同并未到來。反倒是她老子。吹胡子瞪眼地斥责了起來。 “胡闹。清儿尚未娶妻。这么做岂不是坏了清儿的名声。”苏时允低斥。澈儿这孩子。惯会胡说八道。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再为女儿着想也不能牺牲儿子吧。那么仓促。上哪儿给他找一门合适的亲事。哪能那么委屈了他唯一的儿子。 “那就让哥哥赶快成亲赶快生娃娃。到时候就说哥哥生的是双生子不就行了吗。”苏子澈满不在乎。这还不好办。 “傻孩子。哪有那么简单。明儿的孩子再有六个月就要出世了。清儿却连定亲都沒定。这一时半会的上哪儿娶妻去呀。就算立时娶也來不及呀。”苏夫人无奈地瞪了小女儿一眼。孩子就是孩子。想法总是那么幼稚。 “那就、那我带姐姐回长安。对外说姐姐死了丈夫投奔我來了。”苏子澈两眼一翻。天无绝人之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就是她的姐姐未婚生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宝儿。你要去长安。”苏子清霍然站了起來。顾不得牵动伤势。紧皱着眉头沉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宝儿要走。 “对呀。哥哥。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位神仙手前辈在仙霞山。等到她治好你的伤。我就和轻寒回长安。”苏子澈喝口茶润润喉。“江湖这个鬼地方不适合我。我要回家。那儿才是可以让我快乐的地方。” “你就这么离开我们吗。回來半年就走。在家中住的日子都不到一个月就走。”苏子清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她怎么能那么狠心。他可足足找了她十三年哪。就冲着他对她那么深的感情。她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吧。 这个白眼狼。他真是白为她担了那么多年的心。受了那么多年的罪。 “哥哥。我又不能一辈子待在落雁庄。你就当我嫁到长安了吧。”苏子澈见苏子清那么激动。也不禁红了眼圈。对于这个找了她十三年的哥哥。她真的狠不下心。一想到很快就要分开了。她也忍不住提前升起了离愁别绪。 “澈儿。你真的要走。”苏夫人揽着她的肩膀。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这可怜的妇人近日已流了太多眼泪。 苏子澈神色黯然。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将满腔泪意强压下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的笑容:“爹娘。我踏入江湖这半年多以來。见过了太多血腥。受过太多伤。我手上已经有三十条人命了。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不然我不死也会发疯的。” 苏子澈一手握着母亲的手。一手握着父亲的手。轻叹一声。道:“你们是江湖中人。我不是。这个江湖不是我能生存得下去的。我必须回到属于我的地方才能好好活着。爹娘哥哥。你们想我了可以去长安我。我也会回來你们。只要知道对方都好好的那就够了。” 苏时允还要说什么。苏子澈已经小手一挥:“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都回房吧。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是夜晚膳过后。苏时允夫妇回房沒多久。苏子清敲开了父母的房门。 “清儿。怎么这时候來了。”阮玉红着被附骨钉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儿子。心中狠狠地疼。一想到小女儿打听到了“神仙手”的所在。想到儿子有救。终是有了安慰。江南冬日虽少有大风雪。晚上还是很冷的。阮玉红急忙将儿子让进房中。 “爹娘。孩儿有事禀告。”苏子清坐在铺了垫子的椅子上红着脸小声说道。“孩儿与燕姑娘、情投意合。请、请爹娘成全。”一句话说下來俊脸已红成了熟柿子。 “燕姑娘心地善良。才貌俱佳。家世也好。清儿的眼光真是不错呀。”苏夫人很是喜欢燕天二。这姑娘稳重大方。体贴细致。跟她的爱女懵懵懂懂孩子气完全是不同的心性。却是一样的讨人喜欢。她既沒能生出一个大方稳重的女儿。能有个好儿媳也可聊以慰藉了。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苏时允笑骂道。“这是喜事。怎么你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孩儿、孩儿、”苏子清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來。这可怎么好意思开口。 “清儿。你与燕姑娘、你们……”阮玉红惊讶地着苏子清。苏家家规严谨。爱子想必不至于那么大胆。敢做出败坏门风之事吧。 “爹娘明鉴。”苏子清慌忙跪下。急切说道。“孩儿并未作出坏人名节有辱家门之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苏时允只当儿子胆大妄为犯了家规。不由得怒气冲冲厉声质问。 “那日我们遇到飞沙寨的强盗。燕妹点了明儿的睡穴。孤身迎敌身受重伤。当时情况紧急。孩儿不得不先为燕妹治伤。所以、所以、还是损了她的闺誉。”苏子清战战兢兢。父亲一生正直。此事虽是不得已而为之。难保父亲不会严厉处罚他。 “这样啊。起來吧。情有可原。你爹不会怪你的。”阮玉红扶起苏子清。她的儿子果然不是道德败坏之人。 “如此虽非你之过。燕姑娘毕竟是因你而清誉受损。你万不可负了人家。等你从仙霞山回來。为父便亲自带你前去提亲。” “爹。关外苦寒。你老人家、”苏子清不忍父亲拖着残废之躯受那千里奔波之苦。阻止的话尚未说出。苏时允已经打断他:“好了。你去歇着吧。澈儿这孩子一副火爆脾气。怕是日内便要上仙霞山。你去准备准备吧。” ------------ 114 燕天一的无奈 燕天一冲进无边雪原中带着那深深的悲哀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燕天一不知道该去哪儿方才那烧天的怒火渐渐被寒风吹醒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笼住心头的浓重悲哀仿佛有种天下之大无处容身的感觉一颗心飘飘荡荡找不着归处 也许该回家看看吧回家陪大伯下两盘棋为爹处理些俗物让长白山的皑皑白雪为他静静心 家总是浪子最好的归宿 燕天一就在这茫茫雪原中放马徐行此地本就未出长白山区马行再慢凌晨时分他也已到了白云山庄门前 灌了整整一大壶烧刀子燕天一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酒本就是浪子最好的朋友 燕天一醉醺醺地踉跄着回房躺在床上却又无法入眠辗转反侧愈加心烦意乱索性披衣出门在小院中吹风醒酒 寒风吹在身上吹去心头燥意燕天一感到头脑清醒起來心中却更加烦乱更加痛苦 这是他第一次动心在二十六岁的年纪二十六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现在却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暴躁冲动为个女人争风吃醋还做出了负气出走的事情真是连十五岁的燕天三都不如 燕天一烦躁地揉着额角醉酒使得他头痛欲裂心中的苦涩更使他倍感挫败 那个莫轻寒讨厌的莫轻寒不争不抢却能得到苏子澈全心的信任与依赖难道他堂堂关东武林盟主的公子“鬼面玉公子”还比不上一个低三下四的奴仆吗燕天一很清楚莫轻寒并不是奴仆这才是最让他气闷的 莫轻寒莫轻寒莫轻寒这个莫轻寒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让苏子澈那般全心全意地信任依赖将他放在心头最为特殊最为重要的角落他丝毫不怀疑若是他再刺莫轻寒一剑苏子澈还会再拼了命去挡上一次 这就是所谓的生死与共这就是愿意为了另一个人付出自己的性命 他早该看清了为了莫轻寒苏子澈连命都可以不要宁愿用血肉之躯去挡青锋长剑还有谁能比得上莫轻寒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跟这样的人争风吃醋他根本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自己给自己添堵 吹了大半夜的冷风燕天一的心绪非但沒有平静下來反倒越來越纷乱如麻了又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默立了片刻他才转身去了燕冲霄的院落 那个睿智的老人很早就起身了依旧坐在炕上面前依旧摆着一局残棋燕天一静静地站着看着这个残废的老人目光中带着尊敬与怜悯 燕冲霄的腿废了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他从來沒有离开过白云山庄除了祭祖与节日他几乎沒有出过这间屋子残废的双腿禁锢了他的自由也将他的生命圈禁在这小小的屋子里 “天一怎么那么快就回來了”听见脚步声燕冲霄回头瞥了一眼见是燕天一淡淡一笑又将目光放回了棋盘上手上拈着一枚黑子皱着眉头苦思 “我、我不能再跟着他们了”燕天一的声音有着宿醉后特意的喑哑语气中透着浓重的烦躁“我和她吵了一架闹翻了” 棋盘上黑白二子已成胶着之势相互对抗相互斗争却是相互围困谁也找不到突破口眼睁睁被围着难解难分 “哦”燕冲霄将棋坪拂乱长叹一声“唉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啦” “我、我、大伯如果你发现你喜欢的人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你会怎么办”燕天一剑眉紧紧蹙成一团摇着头心中很是烦乱 “呵呵那只能说明你根本不喜欢这个人”燕冲霄终于抬起头看着侄儿的眼睛含笑道“你喜欢的只不过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而已” “不是的大伯”燕天一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來 “我为她千里相随不惜闯龙潭虎穴处处帮她照顾她我怎么会不喜欢她” “你喜欢她什么”燕冲霄停下正在收拾棋坪的手含笑看着燕天一睿智的眼底是一片深深的怜爱与怜悯 “她很特别跟我所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燕天一想起初见苏子澈的情形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她坦率不做作聪明重情义坚强有主见总之她是个好女孩” “呵呵天一你从來沒有对哪家姑娘有过这么高的评价”燕冲霄朗声笑道“苏家的这个小丫头的确是个惹人怜爱的好孩子也难怪你会对她动心呢” “那些庸脂俗粉岂能与如此天仙丽人相提并论”燕天一傲然说道“苏子澈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一个” “所以男人若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那也只能是自讨苦吃罢了”燕冲霄望着燕天一心中禁不住叹息 他是个俊朗挺拔的男子可惜…… “为什么她总是要有归宿的不是吗我就不信她会不属于任何男人”燕天一生平第一次动心怎么也不同意燕冲霄的说法 “她不属于你天一你总会明白的”燕冲霄眼底的怜悯渐渐转为悲悯那个女孩不是燕天一能收服得了的 “为什么”燕天一嘴上不承认心中却不得不思量 “你以后会明白的”老人闭上双眼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淡淡道“出去吧” 燕天一配不上苏子澈燕凌霄心中虽清楚却开不了口燕天一那么骄傲的人这种话太伤他了况且说了他也不会听就等他自己觉悟吧燕凌霄暗忖道:那个人只有跟在她身后的黑衣青年 燕天一身在家中心飞天外终是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离开了白云山庄然而他毕竟是高傲的世家公子与苏子澈大吵一架之后被赶走他也不好意思这么快就赶上去因此上一路慢慢悠悠地晃荡东游西逛全当散心 ------------ 115 韦若瑾的疑惑 太行山一战碎玉宫彻底毁了人马被打散房屋被炸毁碎玉宫成为一片废墟整个江湖中一片欢声无不额手称庆大肆庆祝着除去了一个大魔头江湖中又得以恢复平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太行山下却是另一番光景 碎玉宫从表面上看的确是一片废墟然而就在碎玉宫背后的一座低矮山峰下大队人马隐匿在一座庞大的山洞之中一条幽深的地道通向山腹中一个天然溶洞这溶洞四围完全封闭本來有一条地下暗河连向山外暗河干涸后成了便地道 韦若瑾就是发现了这个溶洞才在太行山建立根基为的就是万一日后遇到什么危险还有一条保险的退路 沒有人想到韦若瑾不但沒有跑反而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安营扎寨碎玉宫还是碎玉宫他们的大围剿不过是毁了碎玉宫地面上的房子仅此而已并未真正损伤碎玉宫分毫 山洞已经经营了好几年什么都安排好了尤其是在三大世家接连出事之时山洞中就已开始大批储备水食并着手安排下属众人撤退安身之事 对韦若瑾來说当务之急不是去找各大门派的麻烦以雪毁宫之耻而是查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他洗清苏子澈对他的误会 这个局应当是从洛阳易家的灭门血案开始的接着是姑苏南宫家最后是杭州落雁庄整个阴谋布局庞大在短时间内灭了江南与中原武林三大世家布局之人不但有着精明的头脑更有着庞大的实力 韦若瑾不知该从何入手毕竟有那么大能耐的人虽不少可与他有那么大仇恨的人却不多布局之人想來与三大世家也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否则不太可能做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连灭三门只为借苏子澈的手除掉他 与他有仇又与三大世家有仇的会是谁呢 易家与南宫家都被灭了门唯独苏家主人全部留得性命这一点很是蹊跷韦若瑾便从这一点下手跟着苏家人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跟踪苏子澈他是沒那么大的能耐但是跟踪受了重伤的苏子清却是小菜一碟 韦若瑾一路跟踪苏子清几人路上并未发现什么异状唯独在飞沙寨以西七十里地苏子清一行人碰上了飞沙寨的老四吃了不小的苦头 韦若瑾冷眼旁观将苏子清的痛苦与燕天二的怜惜看在眼里打定了主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由得他们拼个天昏地暗直到燕天二不敌眼见便要丧生刀下他才弹出一根细小的银针射入了独眼汉脑后玉枕穴不着痕迹地解了燕天二之围 对于苏子澈他毕竟还是狠不下心來若他眼睁睁看着苏子清死在他面前日后苏子澈得知兄长死讯必定要痛苦万分而他看不得她的痛苦 韦若瑾一路跟着他们到杭州直等到苏子澈回來丝毫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恼得韦若瑾单枪匹马挑了飞沙寨收服了寨众将碎玉宫两成人手调过去成立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据点 韦若瑾深知此事非一人之力可破解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派出了一小队专责打探情报之人潜伏到各地打探消息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从玉家庄开始的玉家庄是韦若瑾灭的除了玉如颜其他人都死了然而玉如颜一直都被困在碎玉宫直到苏子澈逃出碎玉宫之时才将她一同带出去之前她根本沒机会出去更别提灭人满门嫁祸于他了 那么还会是谁呢几年前他所灭的门派都是不留活口按说他根本沒有仇家会是谁跟他过不去呢 韦若瑾躺在小竹楼那张华丽舒适的大床上两眼盯着床顶粉红的帐幔苦苦思索:南宫家与易家都被灭了门沒道理苏家会幸免难道是燕家兄妹帮他们躲过一劫可若是燕家兄妹在场苏家人怎会受那等重伤凶手更不可能全身而退 韦若瑾打量着房中的摆设什么都沒变这小楼还是那么幽静那么美丽只是小楼的主人不在了 韦若瑾想不通的是:神秘人明明有能力灭了苏家满门却一个人都沒杀表面上看是放过了苏家却废了苏时允伤了苏夫人与苏子清还奸污了苏子明并毁了她的脸让他们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难道那神秘人是为了使苏子澈更加仇恨他才这样做的让她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生不如死好更加疯狂地向他报复 韦若瑾激灵灵打个寒战此人心肠太也歹毒 韦若瑾忽然想起了苏子明的脸那部位那伤口简直与玉如颜脸上的伤一模一样而苏子清中的正是附骨钉这更能让苏子澈坚信是他下的手 可是谁知道玉如颜的脸被他毁了呢况且玉如颜的附骨钉中了不过半个月苏家的惨案便发生了就算宫中有内奸消息也不会那么快就传了出去 韦若瑾确定碎玉宫出了内奸可是他还沒有查出來是谁苏子澈与各大门派的人就來了苏子澈一怒之下杀了二三十人这些日子他还是沒查出來内奸到底是谁说不定那人已死在苏子澈剑下 据韦若瑾一路跟踪观察他已可确定苏子明怀有身孕苏子明一个未嫁之女这身孕必然是前些时日血洗苏家之人的 韦若瑾一路跟踪却沒有发现有人來找过苏子明或许那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骨肉也可能根本不知道 韦若瑾有心放出话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苏子明有了身孕以此试探神秘人究竟是谁却又有所顾虑毕竟苏子澈为了这个姐姐两度受他胁迫韦若瑾并不想彻底伤了苏子澈的心 韦若瑾缓步走下小楼看着已成废墟的碎玉宫心中飞速盘算着:神秘人既然花了那么大的心思设计他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要自己还活着他一定还会有所动作说不定还会找上苏子澈也许从苏子澈身上着手会有些头绪 ------------ 116 仙霞山 仙霞山在浙闽之间仙霞关奇险无比仙霞古道迂回曲折盘二十四曲历三百六十级林木葱茏山泉潺潺云蒸雾绕天光霞影如梦如幻 飞叶门就在仙霞关下一个山谷中这山谷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面临着一道绿水在这十一月末的寒冬依然温暖如春开着各式各样绚烂的鲜花伴着啁啾鸟语彷如仙境一般 飞叶门多半屋宇都建在这山谷中另有三成建在山谷边上三座山峰的坡脚上一直延伸到山腰灰瓦白墙小巧精致在这天然的胜景中丝毫不显突兀 仙霞关头四个青衣白裤的小姑娘正坐在石阶上笑闹两个在斗草一个在编花环还有一个哼着小调 一见有人來了那唱小调的姑娘立时站了起來用一副脆生生的嗓子娇声斥道:“喂这里不是给人游玩的你们去别处玩吧” “敢问姑娘此处可是‘神仙手’前辈的仙居”燕天三连忙上前拱手作揖一张俊俏的脸上堆满甜甜笑意他本就长了张俊俏的娃娃脸白白嫩嫩的很是讨喜这么一笑简直跟画里的金童似的 哪知那小姑娘并不给他面子他那一笑丝毫沒起到什么作用小姑娘沉着一张白生生的俏脸撅着嘴斥道:“什么‘神仙手’我们这儿沒有神仙手你们快走这儿不是你们能來的” 小姑娘唱的正起劲忽然给人扰了雅兴心中老大不乐意这些人又來问什么神仙手神仙手应该长在神仙身上來这儿找什么神仙手 燕天三沒料到会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退后一步耸耸肩两手一摊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转眸用一副求救的眼光看向苏子澈 “仙女姐姐咱们是关东白云山庄与杭州落雁庄的求见飞叶门门主姐姐可否给咱们指条明路”苏子澈本來跟莫轻寒走在最后看燕天三吃了个瘪惹得小姑娘有些烦了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來收拾场面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苏子澈一身月白袍子外罩一领大红披风看起來就像一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闪烁着机灵慧黠的光芒头上束发的紫金环碧玉簪更是为她添了三分贵气 “这位小弟弟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我家门主的名号不过我家门主不大见客恐怕……”这么个讨喜的小娃娃甜甜地叫自己“仙女姐姐”小丫头心花朵朵开晕陶陶的俏脸飞红但一想到门主甚少见客又有些犹豫了 “仙女姐姐你就帮我通传一声吧我们是关东白云山庄的人咱们是自己人那”苏子澈抓着那小丫头的衣袖轻轻晃了几下竟撒起娇來了 那小丫头闻言不忍心拒绝她指使那两个斗草的小姑娘前去通传自己拉着苏子澈的小手笑眯眯道:“那好吧我叫人去通传但门主见不见我可保证不了” “谢谢仙女姐姐你真好”苏子澈笑得越发甜了脸颊上酒窝又深又圆格外讨喜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來我们飞叶门做什么呀”小丫头心情大好拉着苏子澈的手跟她闲扯 燕天三两眼向天不屑地暗哼一声她竟然用这一招太卑鄙了装男娃也就算了还使“美男计”那个小丫头也真是瞎了眼了竟然真上当了 “仙女姐姐我们是來求见门主的姐姐能告诉我门主的脾性喜好吗我也好有个谱不至于等下乱说话冲撞了她老人家”苏子澈摆出一副真诚的样子看着那姑娘就像真心求教一般 “我们门主最不喜欢别人称她‘老人家’了你可千万记得莫要在她面前说‘老’这个字”小丫头四下打量一眼凑近苏子澈小声叮嘱 “谢谢姐姐我记住了”苏子澈乖巧应承一旁燕天三直翻白眼燕天二与苏子清看着燕天三赌气的模样心中偷乐却又不敢表现出來 莫轻寒走过去轻声说道:“少主走了这一阵子山路累了吧歇息一会吧” 苏子澈又向那小丫头道了谢这才跟着莫轻寒到一边坐下 莫轻寒从怀中掏出一包甜糕递给她又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给众人众人便在石级边上坐着休息 “为什么我们要吃硬邦邦的冷馒头你却有热乎乎的甜糕吃”燕天三看看手中那硬邦邦可以把人脑袋砸出个大洞的冷馒头再看看苏子澈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甜糕伸长了脖子使劲咽了咽口水 “因为我有轻寒呀”苏子澈故意把嘴咂得“吧唧吧唧”响挑衅地斜乜着燕天三 有轻寒在就是好啊苏子澈心里乐呵呵的抬眼看看莫轻寒他仍是面无表情地自个儿坐着漠然地啃着冷馒头 莫轻寒怀中永远都塞满零嘴都是为苏子澈准备的他就像个百宝箱随时为苏子澈提供她所需要的任何东西 苏子澈含笑看着莫轻寒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甜糕燕天三的嘀咕她完全沒听进耳朵里去 “少主”莫轻寒习惯性地抬头看一眼苏子澈正见她正含着柔柔的笑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以为她有什么事不假思索地开口询问 “沒事就是想看看你”苏子澈唇畔柔柔的笑意加深明艳动人炫花了莫轻寒的眼 就是想看看你……莫轻寒心里一暖清寒的眼里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漠然冷淡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几不可见的红晕 少主今天怎么这么煽情突然用这种依恋的目光看着他他……会胡思乱想的 过了两柱香时分那两个小丫头才回來附在那唱小调的姑娘耳旁说了几句话小姑娘笑道:“我家门主有请诸位请随我來”小丫头在前引路众人跟随在后沿着山道蜿蜒前行 ------------ 117 神仙手 连绵的灰瓦白墙中一座碧瓦红墙的二层三间小楼格外醒目掩映在半坡修竹之中影影绰绰屋角上悬着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叮咚”声 这小楼坐落在北面山峰的半山腰是整个飞叶门最高的建筑沿着石阶上去一百二十步就到了小楼前小丫头垂首退下一个青衣姑娘低着头走出來福身一礼柔柔道:“几位请跟我來” 苏子澈当先走进四下打量着三间屋子中间并未筑墙只垂着重重珠帘作隔几道珠帘都以金钩挂起只最右边一道垂着帘内一张贵妃榻上斜斜地歪着一个人穿着一件水红衫子下束一条梅红色罗裙露出大红裤腿和紫红绣鞋 两个穿着葱绿衫子的小丫头正给她捶着腿一个绿衣裳的姑娘手中托着一管大大的烟斗伺候那躺着的女人吸烟 苏子澈看不见那女人的脸但是看她那一身红想來该是个大姑娘许是飞叶门中什么重要人物说不定还是那位神仙手的孙女什么的苏子澈深深一揖朗声道:“在下落雁庄苏子澈会同关东白云山庄燕二姑娘燕三公子求见神仙手前辈请姑娘代为通传” “老身早已脱离白云山庄燕家人來此作甚”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传來苏子澈讶然这满身红的“大姑娘”竟是那不许人家说她老的神仙手燕飞霞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太太 燕天二燕天三跪下磕头燕天三道:“姑奶奶孩儿此來乃是求姑奶奶出手相助的” “哦求我”老人自始至终都沒有回过头“我已脱离燕家再不管白云山庄之事你们从哪里來回那里去吧” “姑奶奶孩儿求您了苏大哥身受重伤……”燕天三急忙求情不料老人冷冷打断:“我不会救他你们走吧再罗嗦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苏子澈示意燕天三起身恭恭敬敬行礼道:“晚辈落雁庄苏子澈恳请前辈大发慈悲解除家兄附骨钉之苦” “滚”老人低喝“再不滚我要你的命” 莫轻寒一步跨到苏子澈身前右手已搭上剑柄沒有人可以这么跟少主说话就算她是苏子清唯一的希望 苏子澈按住莫轻寒的手声音愈加恭敬:“晚辈恳请前辈……” 苏子澈话未说完一阵劲风扑面而來一个大大的红苹果迎头而來眨眼即至苏子澈淡淡一笑伸手接过朗笑道:“谢前辈厚赐”说罢还咬了一大口啧啧赞道:“真甜可比咱杭州的苹果好吃多了” 老人这才转过身來懒懒的扫视众人一眼见到苹果被一个小孩子啃得正欢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倏地闪过一丝惊讶一看站在苏子澈身边的莫轻寒随即转为怒意眼中闪过一线杀机冷冷道:“好好好真是英雄出少年”忽然将一颗金桔掷向莫轻寒想來她是将接下苹果的人当作了莫轻寒 莫轻寒面无表情地看着飞來的金桔直到金桔到他面前时他突然轻咳了一声然后张开嘴那颗金桔就停在了他口中被他咬住嚼了几口吐出核皱着眉头道:“只可惜这金桔就不怎么样了酸的厉害” “好好好小伙子这是挑我飞叶门來了吧”燕飞霞坐起身子将烟斗接过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片烟雾眯着一双老眼道:“只是凭着一手吃金桔的功夫怕是稍嫌单薄了些” “晚辈并无对前辈不敬之意此來只为恳请前辈援手解除我哥哥的痛苦”苏子澈怕莫轻寒当真惹火了这老太太赶忙止住莫轻寒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行礼 “小小的落雁庄还吓不倒我燕飞霞”老人轻蔑一笑落雁庄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她面前充字号 这话使得苏子清面色大变被人当面侮辱自家声名苏子清怎肯再低声下气地求她当下拉着苏子澈的手傲然道:“前辈既然不愿援手在下等不敢强人所难宝儿咱们走” “强人所难就凭你们哼大言不惭”燕飞霞翻着一双老眼从鼻子里哼声嗤笑“乳臭未干也敢在我飞叶门撒野” “喂老太婆够了哦说话这么难听仗着你年纪大欺负人是吧”苏子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燕飞霞喝道“真当我们怕你啊” “找死”燕飞霞贵为一门之主又是八十多高龄哪受过此等谩骂侮辱恼得老脸涨红嗖得一下蹿了过來手中烟斗就要往苏子澈头上扣 莫轻寒左手抓着长剑一格挡住了这一击燕飞霞想不到这年轻人能接住自己六成功力的一击微微动容手握着长长的烟杆烟斗狠狠砸向莫轻寒 莫轻寒方才接下那一击已知这老婆子乃是劲敌不敢托大长剑出鞘挽个剑花使一招“乱红纷飞”剑尖轻颤急刺燕飞霞手腕燕飞霞心中一惊左手捏个剑诀空手入白刃就要去捉莫轻寒剑身 莫轻寒冷笑一声剑招一变转而下削燕飞霞若是再不收回烟斗右手便会被莫轻寒给削下來 燕飞霞飘身后退三步烟斗指着莫轻寒颤着嗓子道:“你、你是何人你的剑法是、是从哪里学來的” 莫轻寒懒得理她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静静地守着苏子澈仿佛这世上除了苏子澈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入得了他的眼 “说是谁教你的剑法”燕飞霞大吼着冲到莫轻寒面前仿佛忘了这高傲而冷漠的年轻人是个少有的高手也忘了此时自己空门大开全身上下沒有丝毫防备这年轻人此时若是想杀她她绝逃不过 莫轻寒还是不理她甚至还接过苏子澈吃剩的果核随手丢在地上掏出块帕子递给苏子澈擦嘴从怀中掏出一包糖炒栗子一颗一颗剥给苏子澈吃 ------------ 118 针锋相对 燕飞霞活了八十三年从未受过如此轻慢然而此人会使那人的剑法她不得不忍住怒气道:“告诉我是谁教你的剑法我可以考虑治那个少年的伤” 莫轻寒还是不看她连手都沒停依旧娴熟地剥着栗子甚至抽空解下腰间的朱红葫芦递给苏子澈苏子澈喝了一口葡萄酒咂咂嘴说道:“老太婆沒见我家轻寒不待见你吗做人要识相” 燕飞霞老眼瞪向苏子澈抬起手掌想要打她莫轻寒终于转眼看了她一眼燕飞霞为这阴沉狠戾的眼神震慑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失神太像了这眼神太像了 “轻寒对待老人家不能那么沒有礼貌这位老婆婆问你话呢”苏子澈故意将“老”字咬得很重果然燕飞霞的脸色又寒了三分 “对少主不恭该死”莫轻寒终于说出了进这小楼之后的第一句话却将燕飞霞气得半死精明如燕飞霞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这年轻人叫这小孩子作“少主”那么这小孩子必定知道他的來历师承他不肯说那就叫这小孩子说好了 燕飞霞看苏子澈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心想小孩子总是比较天真好说话摆出一副慈蔼可亲的样子柔声哄她:“小娃娃告诉我这少年的功夫是谁教的” 苏子澈可沒忘了这老太婆之前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哪会那么好骗“他的功夫是谁教的你去问他呀问我做什么” “你告诉我我就救你哥哥怎么样” “真的” “真的” “不信”苏子澈毫不客气地嗤笑“我可沒忘了你那个大苹果往我头上砸过來的狠劲呢” “你”燕飞霞气得嘴唇直哆嗦苏子澈见好就收“不过要是你先给我哥哥拔出一枚附骨钉那我就告诉你”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回答我这个问題我就为他拔出一枚附骨钉”燕飞霞看着这个精明的小孩子“但是拔附骨钉比较麻烦你先回答我的问題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将你哥哥身上的附骨钉全部除了” “不行我信不过你要是你赖账怎么办”苏子澈斜着眼睛看她一脸怀疑的神色让燕飞霞气得浑身打哆嗦 “附骨钉钉头如伞利如刀刃卡在脊椎骨节之中要想拔出必得先以麻药将伤者麻昏过去再以分筋错骨手松开伤者骨节以金环针将附骨钉调头钉头朝外再用磁铁吸引出來最后续接关节敷上‘千年续断’静躺七天方可下床走动”燕飞霞耐着性子解释“若我现在先起出一枚附骨钉剩下的就要再过好几天才能再起了你哥哥也要多受一遭罪” 苏子澈一想有道理便不再强求笑嘻嘻道:“轻寒的功夫自然是我教的怎么样想不到吧” “你小子你敢耍我”燕飞霞怒不可遏大烟斗恶狠狠向苏子澈砸去苏子澈一偏头避过一侧身欺进燕飞霞身前二尺右手一探五指在烟杆中间一搭已抓住烟杆用力一扭却是分毫不动燕飞霞左手在烟斗下一探火红的烟丝飞射而出直直袭向苏子澈面门 二人距离本近这一下又是出人意料眼看苏子澈一张娇嫩如花的脸蛋就要给烟丝烫成大麻子苏子澈左手一挥将烟丝全拢进了衣袖中烟丝本是燃着的被苏子澈袖风一扇全数扑灭苏子澈右手往前一送燕飞霞后退两步吃惊地看着这小小顽童 “流云铁袖”燕飞霞惊呼 “怎么样这下你相信了吧”苏子澈得意洋洋双手负在背后两眼望天下巴都快抵着屋顶了 燕飞霞乃是识货之人这小孩子的功力较那年轻人略高一筹且机智灵活虽说那年轻人的功夫未必真是她教的然而这孩子的武功乃是那人的路子却是无疑 “好就算他的武功是你教的那你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燕飞霞急切地盯着苏子澈心中既喜且怕喜的是见到了那人的武功怕的是这孩子说出的不是那个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苏子澈不是傻子早看出來这老太婆急于知道叶其铮的消息正好以此为筹码换得她为苏子清拔除附骨钉 “好你干脆的告诉我别给我绕圈子我便再为你哥哥拔除一枚附骨钉”燕飞霞也不是傻子苏子澈的小九九如何能瞒得过她 苏子澈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想不到这个老婆子人虽老脑子却一点也不糊涂耸耸肩道:“我爷爷教的” “你爷爷” “‘江宁一叶’你哥哥‘长白神剑’的结拜大哥”苏子澈嘻嘻笑道“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有点交情你不请我们坐下來喝杯茶吗” “是他真的是他你是他的孙子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燕飞霞语无伦次心中被狂喜占据着“你爷爷呢他在哪儿” “苏子澈杭州落雁庄苏子澈”苏子澈很是不满这老太婆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竟然连她的名字都沒记住 “你是他的外孙”燕飞霞喃喃道:“原來他生的是女儿兰若蝶那贱人沒给他生儿子吗” “老妖婆你说什么你才是贱人呢再胡乱放屁小心我撕了你的臭嘴”苏子澈犹如被踩着尾巴的猫儿一般跳起來破口大骂“再敢侮辱我奶奶小心我拆了你这把老骨头” 燕家兄妹听得稀里糊涂看到苏子澈这般骂自家姑奶奶心中都不是滋味先时都沒见过苏子澈发脾气吓得怔在当场作声不得 “你爷爷现在在哪儿”燕飞霞丝毫不理会苏子澈的无礼一心只想知道叶其铮的下落 “我凭什么告诉你”苏子澈斜乜着她敢对奶奶无礼还想从她口中打听消息这老婆子脑子有病吧 ------------ 119 叫我奶奶 “就凭我能治你哥哥的伤。”燕飞霞傲然卓立。吃定了苏子澈不会不管苏子清。 “好。反正你给不给我哥哥治伤也不是我说了算。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但是有一点。你敢再对我爷爷奶奶有一丝一毫的不恭敬。我们马上就走。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让你给我哥哥治伤。”苏子澈实在是个很有骨气的孩子。尤其是在跟叶其铮有关的事情上。 “我不骂她就是。你先说兰若蝶怎样了。”燕飞霞反倒不那么急着知道叶其铮的下落了。兰若蝶反倒更让她在意。 “不在了。”苏子澈对那位已经去世了六十四个年头的奶奶所有想象全部來自于叶其铮的描述:温柔。善良。美丽。细致。总之一切美好的字眼都能用在她身上。 “她给你爷爷生了几个孩子。”燕飞霞的问題让苏子澈觉得很怪异。苏子澈皱着秀眉眯着眼睛瞟着她说道:“一个小姑姑。也不在了。” “这么说你娘不是兰若蝶的女儿。”燕飞霞有些吃惊。难道他还有别的夫人。 “我娘姓阮。我外公是镖师。已经不在了。”苏子澈燕飞霞很是不解。很好心地解释道。“我是爷爷收养的。我奶奶去世六十四年了。小姑姑不到周岁就夭折了。后來爷爷隐居了五十年。再后來收养了我。还有问題吗。” “不可能。”燕飞霞厉声喝道。“他绝不会收养任何人。小家伙。你骗我。” “老太婆。你实在是很了解我爷爷呀。”苏子澈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我爷爷的确不是那么善良的人。说实在的。我是爷爷抢來的。他八十岁时。觉得老來寂寞。就把我抢走了。” “抢。”燕飞霞喃喃道。“这倒符合他的性子。”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问完了就赶紧给我哥哥治伤吧。还有。你怎么着也是一派之主。大方点成不。讲点待客之道呀。我们站着不要紧。我哥哥中了七枚附骨钉。你好歹也给把椅子呀。” 燕飞霞一挥手。两个穿着葱绿衫子的小丫头一个搬來一把椅子。一个端着茶盘款款而來。苏子澈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吹个口哨。向莫轻寒使个眼色。莫轻寒点点头。走过去将那张贵妃榻拖了出來。 燕天二扶苏子清躺上去。苏子清苦笑道:“宝儿。这不好吧。咱们是來求医的。你怎么反客为主了。” “什么客呀主呀的。她问了我那么多问題。连杯茶水都不给喝。有这样的主人吗。”苏子澈笑燕飞霞铁青的老脸。“我知道你还想问我爷爷在哪。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答应给我哥哥治伤。把七枚附骨钉全部拔出來。” “好。我答应你。你说吧。”燕飞霞的心神全部被叶其铮潇洒倜傥的样子占满了。老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今年初爷爷就去世了。”苏子澈说着。垂下眼帘。装作吹茶水的样子。眸中已蓄满泪花。 “他死了。”燕飞霞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两只枯如鸟爪的手止不住地发抖。眼中一片悲痛欲绝的神情。眼泪霎时涌了出來。“他死了。他怎么可以死了。” “爷爷九十三岁去世。也算得长寿了。”苏子澈讶异地着燕飞霞。她为何如此悲痛。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燕飞霞仰天长啸。厉声喝道:“他临终可说了什么话。” “爷爷说叫我去杭州找我爹娘。还对我说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自己受委屈。他说我是‘江宁一叶’的孙女。我想要怎样便可怎样。还要轻寒好好保护我。”苏子澈怪异地着她。爷爷从來沒提过有她这个人。这老婆子不该是对爷爷很重要的人呀。 “他可有提到我。”燕飞霞小心翼翼地问。他。可有一点点记住自己。 “喂。你有完沒完啊。我爷爷都已经不在了。你再问他也回不來了。他干嘛要提你呀。你怎么着也有八十多岁了。谁知道你是死是活呀。”苏子澈很不耐烦。这老婆子怎么那么啰嗦。问那么多做什么。害得自己也跟着伤心。 燕飞霞黯然神伤。好半晌终于平静下心绪。凝视着苏子澈道:“他对你很好。” “当然。爷爷最疼我了。”苏子澈想到以往跟叶其铮一起生活的快乐日子。心中又是一阵绞痛。黯然道:“可惜爷爷不在了。唉。” “你叫我一声奶奶。我就帮你哥哥治伤。”他活着之时。自己一番苦恋沒有得到回报。如今他死了。这孩子能叫她一声“奶奶”。也算是安慰她六十多年的相思了。 “我说你怎么一直追问我爷爷的事。还骂我奶奶。原來你喜欢我爷爷呀。而且我爷爷还不喜欢你。怪不得呢。”后知后觉的苏子澈终于明白这老婆子的反常了。 “胡说。他心中是有我的。”燕飞霞心中虽然明白叶其铮对她无情。口中却不愿承认。人总是喜欢自欺。尤其是女人。 “拉倒吧。我爷爷要是有一点点喜欢你。那他怎么不去找你。我奶奶去世六十四年。我爷爷找过你吗。他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都不愿去找你。你还真好意思让我叫你奶奶。”苏子澈嗤笑。不识情滋味的她自然不懂这番话有多么锋利。将燕飞霞破碎的心伤得多么深多么狠。 燕飞霞全身颤抖。紧紧咬着嘴唇。双拳紧紧握着。目露凶光。像是想要不顾一切与苏子澈拼命一般。 “少主是主人的命根子。伤了少主一根汗毛。九泉之下阁下有何面目去见主人。”莫轻寒护在苏子澈身前冷冷说道。“少主心系苏公子之伤。对你手下留情。我莫轻寒可沒什么顾虑。” 燕飞霞深深地凝视着这个年轻人。冷厉阴狠。透着一股狂傲的霸气。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燕飞霞眼中现出一片痴迷之色。怔怔地盯着苏子澈与莫轻寒。目光透过二人。依稀到了那个让她六十年來再也不见其他的身影…… ------------ 120 玉家兄妹 果然是他教出來的孩子。一个霸气。一个灵气。一样的傲骨铮铮。一样的气势迫人。尤其是苏子澈。这个小孩子虽然还那么小。却有他的狂妄桀骜。透着一股淘气慧黠。怪不得他会将她抢了去。这个孩子伴着他度过了最后的十三年。是他精神的延续。是他生命的延续。 “只要你向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奶奶。我马上救你哥哥。”燕飞霞转过身不再她。笃定苏子澈会妥协。 “开玩笑。我要是真那么做。爷爷肯定不认我这个孙女。老妖婆。你这不是摆明了叫我背叛爷爷吗。”苏子澈撇撇嘴。转身就走。边走边说:“走吧走吧。这种事情我做不來。哥哥你就再忍一阵子吧。咱们去找别的名医。” 燕飞霞沒料到苏子澈竟然真走。七枚附骨钉。一般人早就自我了断了。她竟狠得下心让自己的哥哥继续受苦。燕飞霞笑了。好。不愧是是“江宁一叶”养大的孩子。够傲。够狠。 苏子澈当真走出小楼。顺着石阶穿过竹林。燕天二急得脸都红了。低声吼道:“苏子澈。你竟然真的让你哥哥受罪。磕个头会死啊。” 苏子澈但笑不语。刚才燕飞霞已经说了如何取附骨钉。以莫轻寒的医术。研究一段时日应该能取得出來。莫轻寒以眼神示意苏子澈有六七分把握。苏子澈这才敢跟燕飞霞翻脸。 “等等等等。”那绿衣裳的姑娘追了出來。“我家门主请诸位留步。有事相谈。” 苏子澈嘻嘻笑着瞟了燕天二一眼。揶揄道:“燕姐姐你急什么。我哥哥伤好了就得长途奔波。我这个当妹子的可不大舍得呢。还是叫他多休养几天吧。” 燕天二当然知道苏子澈说的“长途奔波”是什么意思。俏脸禁不住红到了耳根。狠狠瞪了她一眼就再也不好意思抬头。 “什么事呀。我时间紧着呢。”苏子澈斜睨这那小姑娘。小姑娘沒想到这小孩子不是欢天喜地地回去求门主。而是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她真耽误了她的时间一样。小姑娘满脸通红。说不出话來。 “怎么了。这么多人挡在这儿。”一个娇娇脆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绿衣裳小姑娘见來人。舒了一口气。屈膝行礼。口中说道:“少爷。小姐。婢子奉命请这几位客人去见门主。” “哦。來客人了。”娇娇脆脆的嗓音越來越近。到了众人身后。燕天三本是面向來人。只见一个穿着素白衣裙。外罩一层粉红轻纱的绝美女子扶着一个白衣男子走來。白衣男子气息微乱。脚步虚浮。起來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燕天三不认得这两人。一拉苏子澈披风。苏子澈回头一。惊得尖叫出声:“玉姑娘。怎么是你。”苏子澈到粉纱女子扶着的白衣男子。更是惊得瞪圆了两只大眼睛。“玉公子。你还活着。”莫轻寒苏子清一齐回头。果然是玉如颜扶着玉如剑。 “那日我与小公子分手后一个人四处游荡。漫无目的。病倒在大街上。幸而遇见一位好心的大娘将我救下。带到了这里。门主怜我伤病交加孤苦无依。收我做了孙女。后來我才知道哥哥也被门主救了。”玉如颜到莫轻寒。双颊羞红。垂下头柔柔说着。连番变故早已磨去了她的高傲狂妄。现在的玉如颜早已不是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大小姐了。 “那日苏兄上岸买药。不久碎玉宫來人将莫兄与颜儿掳去。砍了我一刀又放火烧了小船。幸得船家将我拖下水中。潜至岸边。也是我命不该绝。恰巧婆婆手下的药僮來江宁采药。见我奄奄一息。用药保住我一口元气。将我带到仙霞山。婆婆救了我。婆婆无儿无女。一生未曾收徒。便将我留在身边。至于颜儿。是我托婆婆帮我寻找。后來才在郑州找到的。”玉如剑边说边将他们往小楼中让。“婆婆对我兄妹二人恩重如山。我二人立誓承欢于婆婆膝下。百年后为婆婆行人孙之礼。”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苏子澈注意到玉如颜的脸已经好了。不禁啧啧连声:“真美。不愧是‘广陵芍药’。真是绝世美人。”哀叹一声:“天啊。怎么我会认识这么多美人啊。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嫂子。一个又是世交。唉。可怜我自负花容月貌。跟你们一比。唉。我还是回家吃泡饭去吧。” “小公子。花容月貌是说姑娘家的。你一个小男孩。呵呵。用不着那词儿。”玉如剑好笑地捂着嘴。就怕一松手会失态地笑出來。 “咦。玉姑娘沒告诉吗。”苏子澈瞪着他。“仔细了。我不是什么小公子。我是大姑娘。落雁庄三小姐苏子澈。十七岁、啊不。马上就十八岁的大姑娘。”苏子澈小脸抬得高高的。站在玉如剑上面一个台阶上鄙视他。“都是你。一口一个小公子。所有人都当我是小孩子。” “你、你是女孩儿。”玉如剑仔细打量她。娇娇嫩嫩的一张清水鹅蛋脸。初见时圆圆的脸蛋如今清瘦不少。大红披风将她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怎么都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不像。不像。”玉如剑连连摇头。苏子澈狠狠瞪他一眼。低喝道:“你眼珠子是拿來喘气的吧。哼。不理你。” 七人进了小楼。玉家兄妹给燕飞霞行了礼。一边一个扶着她。玉如颜说道:“婆婆。这位起來像个小孩子的就是颜儿跟你说过的小公子。是她将颜儿从碎玉宫救出來的。婆婆。你发发慈悲。救救苏大哥吧。”玉如剑也接道:“婆婆。小公子与莫兄苏兄为了救我们兄妹还受了伤。被抓进碎玉宫中。婆婆。在剑儿的面上。你就救救苏兄吧。” “要我救他可以。但是那个小孩子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燕飞霞还沒说完。苏子澈就打断她:“要我背叛爷爷的话。你想都别想。” ------------ 121 一个条件 燕飞霞笑得有些诡异:“放心吧。不用你背叛你爷爷。你别吓那么狠。” “说來听听。我考虑考虑再说。”苏子澈大大咧咧说道。一手抓了抓脑袋。将一头梳得油光水滑的秀发抓得乱糟糟的。这才罢了手。 “你留在仙霞山陪着我。作为我的孙子给我养老送终。”苏子澈既然是叶其铮的命根子。那么将她留在身边也可聊作慰藉。 “开什么玩笑。”苏子澈又跳了起來。“你这老太婆也太狠了吧。你要是活到一百岁。我岂不是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上一二十年。等到你死了。我也老了。我还嫁不嫁人了。你是不是存心想害我爷爷断子绝孙啊。” “你不是姓苏么。再说……他已经断子绝孙了。”燕飞霞长叹一声。她的叶大哥竟会断子绝孙。这让她更恨兰若蝶。那个女人得到了他。却沒能终生陪伴他。害得他孤独终老。沦落到要去抢别人家的孩子的地步。 “哥哥伤好后我就退出江湖。继续做爷爷的宝儿。叶宝儿。只要有我在。‘江宁一叶’便不会绝后。”是的。“江宁一叶”不会绝后。绝不会。“我以后的孩子自然姓叶。叶家自然不会断了香烟。” “你到底是男是女。怎么一会儿要嫁人。一会儿又要为叶家传香火。”燕飞霞着这个小孩子。自称苏子澈。玉如颜叫她小公子。她到底是男是女。 “都说了我是‘江宁一叶’的孙女。自然是女的了。你这么一大把年纪活狗身上去了吧。”苏子澈骂道。“老太婆。提条件也提个像样的成不。给你养老送终。你觉得我会答应吗。你总不希望等你治好我哥哥以后。我就把你杀了再给你送终吧。” “你、那好。我要你在我飞叶门待三年。三年后你才可以离开。”燕飞霞打定了主意留下这个能把她气死的小祸害。 “最多两年。而且我有几个条件。”苏子澈垂首敛眸。掰着手指头算着。眼中现出狡诈的神色。 燕飞霞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这孩子怎么那么麻烦。叶其铮那么暴躁的性子怎么忍受得了她。 “不答应算了。现在是你求我留下來。不是我求你。”苏子澈作势转身。燕飞霞果然上当。无奈地问道:“什么条件。” “第一。轻寒必须跟着我。第二。我只待在你飞叶门。我做什么你不能干涉。第三。我有事要下山你也不能拦着。”苏子澈懒洋洋地说着。好像沒把这个交易当一回事。能不能成功她根本不在乎一样。 苏子澈吃定了燕飞霞一心要留下她。她越是表现得满不在乎燕飞霞越是着急。而这场交易中。沉不住气的一方输定了。 “那你要是一直借口有事待在落雁庄不回來怎么办。”燕飞霞八十好几的年龄毕竟不是虚的。哪有那么容易掉进苏子澈设的套子里。 “我苏子澈才不会干那种耍赖的事情呢。我哥哥伤好之后就要成亲了。这个我必须得回去。你不能拦着吧。”苏子澈翻个白眼。她是那种耍无赖的人吗。 “这个可以。”燕飞霞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十三年前苏家三小姐失踪。大公子离家十三载未归的事情可是传遍江湖。他们兄妹情深。这一点燕飞霞万不会不通情理。 “在你这里待两年呐。闷也要闷死了。我下山赶个庙会。出去踏个青游个玩总不过分吧。”苏子澈笑得很孩子气。燕飞霞心中一软。脱口而出“可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但是必须有我的人跟着。” 苏子澈转转眼珠。打个哈欠说道:“好。成交。给我收拾屋子。轻寒住我隔壁。送点吃的过來。明天一早给我哥哥治伤。等到我哥哥伤好了你派人送他们下山。” 燕飞霞不愧是神仙手。苏子清的伤在她的妙手医治之下。不过十天功夫就完全恢复了。不但伤势痊愈。武功也渐渐恢复了。苏子清急着上关东提亲。匆匆向众人告辞。与燕天二下山回杭州。 燕天三本想跟着苏子澈。想不到燕天一找上仙霞山來了。再说关东与杭州相距实在太远。若是苏家父子千里奔波前去提亲。再返回杭州选个黄道吉日前去迎亲。这么一折腾。不说费时费力。光是苏时允拖着残废之躯去受那关外风霜。燕家怕是也不会忍心。 想來苏家父子前去提亲。会在白云山庄住一段时日。选个吉日让新人在燕家拜了堂。然后一道回杭州拜过苏家宗祖。便算是完婚了。这一來虽说委屈了燕天二。不过因事制宜。倒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作为唯一的兄长与弟弟。燕天一燕天三就是再不情愿也得将燕天二从白云山庄送到落雁庄。所以二人只有垮着脸随苏子清燕天二下山。 最高兴的就是莫轻寒了。燕家二鬼都走了。又回到他与少主二人相处的日子了。只是……要是那个玉如颜能不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他面前转悠就好了。还有玉如剑。病怏怏的。回去躺着休息呗。干嘛一天到晚出现在他们面前。 苏子澈果然是个大姑娘。穿回女装的苏子澈。虽不如玉如颜情人国城。别有一番清新俏皮的无双娇丽。 今日苏子澈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袄子。配着一条明黄色的罗裙。腰中束着一条浅碧色汗巾。整个人起來明媚阳光。充满朝气。 玉如剑想起初见时苏子澈一身白衣。摇头晃脑吟诗的样子。不禁低笑出声。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那么特别。那么讨喜。那么惹人爱怜。 经过磨难洗礼的玉如颜敛去高傲。有一种大方雍容的美。让人忍不住深深沉醉。初初爱恋的心态更使她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女儿娇态。连苏子澈都忍不住为她心动。 可惜。莫轻寒不是苏子澈。莫轻寒的眼里心里只有苏子澈。这么多年來眼睛永远追随着苏子澈的身影已经成了莫轻寒的习惯。除了苏子澈。莫轻寒再也不见其他。 ------------ 122 谦谦君子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仙霞山的风景实在是很好.只可惜天越來越冷了.渐渐下起了雪.山中白茫茫一片.苏子澈实在是不想出去吹风.每日窝在房中睡大觉. 觉睡多了.人自然也越发懒了.苏子澈睡到头晕目眩夜不能寐.终于摇摇晃晃出了房门.钻进了莫轻寒的屋子. 可是莫轻寒居然不在. 今年冬天特别冷.雪下得很大.连着下了一天一夜鹅毛大雪.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能沒过足踝了.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窝在屋子里睡大头觉了.可是莫轻寒居然不在. 苏子澈望着紧闭的房们.抓了抓脑袋.哑然失笑.莫轻寒又不是她.成天懒懒散散的沒个正形.他可勤奋得很哪.这个时辰.莫轻寒应该找了个角落用功练剑呢. 一串浅浅的脚印曲曲折折地通向院子外面.苏子澈就顺着这串脚印寻了出去.脚印出了院子.一直往前延伸下去.蓦然.在一个岔路口分成了两道.其中一道延伸向一片梅林. 苏子澈就顺着那道通向梅林的脚印走了下去.半刻钟功夫.便到了梅林.早梅正盛.几百株梅树连成一片.开得坡上像是飘來了一朵红云.映着白雪.说不出的炫目动人. 梅林中传來一阵悠扬的琴声.苏子澈觉得很熟悉.却想不起來是哪只曲子了.好在刚刚睡醒.苏子澈还能勉强打起精神.笔直地走路.沒有被这悦耳的琴声给忽悠到山沟里. 一个白衣男子盘膝坐在梅林深处.膝上搁着一架古琴.修长洁净的手指轻拢慢捻.清越婉转的乐声在梅林飘荡着.飘飘洒洒的花瓣落了那人满头满身.白衣映着红花.看起來就像是坠落凡间的天仙. 苏子澈倚在一株梅树上.双手交叉着拢在胸前.右腿轻轻曲起靠在左腿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这潇洒帅气飘逸出尘的男子. 玉如剑本就是个极好看的年轻人.在这白雪红梅之下更显得温润如玉.他的琴声清润悠扬.平和冲淡.有一种脱离凡俗的超然. 一曲终了.随着袅袅的尾音渐渐消散.苏子澈从这悦耳的乐声中回过神來.轻轻拍击着双掌.娇笑道:“弹得真好.”苏子澈说的是肺腑之言.这可是她第一次听完一支曲子而沒有睡着. “小公子过奖了.”玉如剑抬头.见是苏子澈.含笑打了个招呼.站起身來.拂开满身落花.抱着琴笑看着苏子澈.星星般亮晶晶的眼里是温柔如水的笑意. 苏子澈今日穿了一身白衣.披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看起來就像公主一般高贵纯洁. “看來我还是比较适合当男人.你们兄妹俩都把我当男人了.”苏子澈笑着调侃.这位明朗帅气的玉公子丝毫沒有世家公子哥儿的傲气与自大.让人很乐意亲近. “在下失礼了.苏姑娘莫要见怪.”玉如剑听她调侃.顿时觉得自己唐突了.几次三番称呼人家一个大姑娘为“小公子”.俊脸微微涨红.抱着琴向苏子澈低头赔罪. “逗你玩的.看你.居然脸红了.”苏子澈朗声大笑.清脆的笑声在梅林中飘荡.悠然传开.梅林里满满的都是她的欢声. 一阵风过.花落如雨.苏子澈张开双臂.踮起脚尖转着圈.衣袂翩飞.纷纷落花像一只只红蝴蝶一般绕在她身侧.如同跌落凡间的仙子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缤纷落花.白衣佳人.风姿绝世.出尘脱俗.多美呀.玉如剑看得痴了. 苏子澈折了一枝盛开的梅枝.笑着跳着往回走.玉如剑跟在她身旁.二人聊着笑着.很是愉快.苏子澈忘了刚才出來是为了做什么的.玉如剑直将她送回小院.她才想起來莫轻寒还不知道去哪儿了. 苏子澈捧着一大束梅花踹开了莫轻寒的房门.正想将花插在瓶中.莫轻寒已过來接过花.微微诧异道:“你怎么采花去了.也不穿件斗篷.仔细冻着了.” “咦.你回來了呀.我去找你了呢.”苏子澈娇笑道.“你看.我采的梅花好看吧.” 莫轻寒看着三尺长的梅枝.这哪是观赏的呀.又粗又长.分明是烧锅的.梅花开得正盛.怕是最多一天就会凋零.这实在不是适合插瓶的花枝.这是用來烧火的柴禾. 莫轻寒微不可见地轻笑.将这枝柴禾棍插在一个大大的广口花瓶中.点点头道:“好看.” 苏子澈笑嘻嘻地坐下.趴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说:“哥哥现在应该快到白云山庄了吧.都快一个月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下山去吧.娘和姐姐在家一定很冷清.咱们去和她们一起过年吧.” “好.”莫轻寒淡淡应着.不管苏子澈想要怎样他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可是……燕飞霞会让咱们走吗.”莫轻寒有些担忧. 燕飞霞对叶其铮情根深种.苏子澈可说是她目前唯一的寄托.她会放他们走. “她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反正哥哥的伤已经好了.不让我走.她也得拦得住才行.”苏子澈说得十分狂妄.两眼向天.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笑话.她苏子澈想走.谁能拦得住.不过话说回來.燕飞霞最好爽爽快快地让他们走.否则她可就迫不得已.要背上毁约耍赖的坏名声了. “原來少主早有对策.”莫轻寒心下了然.清寒的眼里满是宠溺的笑意.他就说少主怎么可能那么爽快地答应燕飞霞留在仙霞山两年.原來是一早做好了耍赖的打算.也是.这才像少主的风格.她什么时候老老实实受人要挟过. 出乎意料的.燕飞霞竟沒有为难苏子澈.很爽快地答应她下山过年.但是遣了玉家兄妹跟着. 玉家本就与苏家是世交.玉如颜更是差点成了苏家的媳妇.现在他们家破人亡.想要跟苏子澈去落雁庄过年.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再加上玉家兄妹为人很好.苏子澈自然欢迎之至. ------------ 123 满堂欢声 四人下山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从仙霞山到落雁庄又花了一天工夫,到家时已经是二十七晌午了。 落雁庄冷冷清清,没有一丝过年的喜气。苏夫人在苏子明房中做着女红,谁都没有过年的心情。 苏子澈吩咐家丁下人立刻备办年货装饰庭院,一面吩咐准备午膳,然后带着三人去苏子明房间见母亲姐姐。 苏夫人停下手中的小褥子看着小女儿,如今只有她们娘儿俩,家中遭逢剧变,谁也没有过年的心情,没想到苏子澈竟然回来了,这让她二人低沉的心情着实高昂起来。 “澈儿,你回来了!”阮玉红招手唤过女儿,爱怜地抚着她瘦削的面孔,“看你瘦的,娘去吩咐厨子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娘,你看我带谁来了!”苏子澈将玉家兄妹拉到母亲面前,二人向阮玉红行了礼,阮玉红吃惊道:“这、这不是玉家的两兄妹吗?你们、你们还活着?” “是的,伯母,我们都还活着。”玉如剑含笑答道,“我们兄妹身无长物,空着俩手来拜见伯母,伯母可别怪我们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苏夫人乍见故人之子,心中悲喜交加,禁不住热泪盈眶。 苏子明柔柔道:“大娘,玉家世兄姐姐还活着,这是好事呀,况且澈儿也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呢!” “是是是,我高兴,我高兴。”阮玉红擦擦眼泪,让几人坐了,命丫环奉上茶,几人闲聊着家常。 苏子澈使个眼色,莫轻寒上前给苏子明把了脉,又开了张方子给她补身。 “姐姐的身子如何?”苏子澈仰着脸看着莫轻寒,星星般清亮的眼睛里溢满期待之色。 “有些虚弱,不过没什么大碍,只要注意调理便无妨。”莫轻寒照旧冷着脸,一板一眼地回答。 莫轻寒总是这样,无论身边有多少人,他总能冷淡相对,将自己完全困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这个天地,只有他,和他的少主。 “姐姐姐姐,娃娃怎么样了?”苏子澈盯着苏子明隆起的小腹,心中想象着聪明伶俐的小娃娃,真期待呀!多想马上就能当小姨呢! “有时能感觉到他在动了。”苏子明浅笑着将双手覆在小腹上,现在她已能接受这个孩子了,并且全心全意地爱他,这是她的孩子,只是她的孩子。 “轻寒,你能不能诊出是男孩还是女孩?”苏子澈眼巴巴地望着莫轻寒,小心翼翼地将手抚上苏子明的肚子,半晌什么动静都没有,不由得笑骂道:“小家伙,要不是我这个小姨,你早就没了,现在竟然那么不给我面子!等你出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娃娃还小,暂时诊不出男女,再说,我只是对内外伤病有些研究,对于女子生产之事仅仅懂些皮毛罢了。”莫轻寒静静地看着苏子澈孩子气的举动,他哪有那么神!才五个月,哪能诊得出是男是女! “我希望是女孩儿,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呢!”苏子明浅笑,清丽脱俗的脸蛋因为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而越发动人,“但是要是男孩儿的话,我也会好好爱他,将他好好养大。” “我希望是个男孩,这样他才可以保护弟弟妹妹。”苏子澈一脸不赞同,“女娃娃太娇气,怎么保护弟弟妹妹!” “哪来的弟弟妹妹?”阮玉红好笑地看着她,苏子明是不可能再嫁人的了,na里还会再生养儿女?。 “我以后总要生小娃娃的呀!”苏子澈理所当然地说道,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脸的纯真无邪。 闻言,玉如颜轻笑一声,打趣道:“也不害臊,你怎么说得出口呀!” 玉如剑始终一言不发,面色有些怪异,此时才开口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澈儿妹妹是该成亲了,倒是颜儿,你眼下就要二十一了,再不找个好婆家,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不愿养你一辈子!” “哥!有你这么说自家妹子的吗!”玉如颜羞红了双颊,美眸极快地瞟了一眼莫轻寒。 莫轻寒站在苏子澈身后,面无表情,这温暖的小屋中欢乐的气氛丝毫没有将他笼罩进去。 玉如颜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他,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自从仙霞山相见以来,莫轻寒几乎没怎么搭理过玉如颜,玉如颜对他有意,几次三番借故接近,都被他冷淡的拒于千里之外,久了,玉如颜心里也有些凉了,但初初萌动的情意哪是那么容易放下的?每每为他悲为他喜,自个儿将自个儿折磨得不得安生。 多了几个年轻人,落雁庄一下子热闹起来,张灯结彩铺红挂绿好不快活,渐渐的,死气沉沉的落雁庄也有了年味与生机。 这天午后,四个女人窝在花厅做女红,一针一线地绣小衣服小褥子,一边天南地北地闲扯,聊得很是欢快。 莫轻寒仍旧站在苏子澈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子澈拿着针线装模作样地东扎一针西扎一针,玉如剑也在一边坐着,不时插上几句话,气氛活络又轻快。 “哎呀!”苏子澈痛呼一声,不到盏茶功夫,手指已经挨了三针,看着手中疙疙瘩瘩一团糟的小褥子,苏子澈愤愤地将这堆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扔在桌子上,大声嚷嚷着:“不干了不干了!手都扎成马蜂窝了!” 苏子澈这一孩子气的举动惹得笑声一片,玉如颜娇声笑骂:“你呀!果真是适合当男人!” 苏子澈撇撇嘴,拉着莫轻寒跑出去,边跑边叫:“玉大哥,我们去帮家丁贴春联去,让她们那群女人摆弄针线去吧!” “你不是女人呀!”苏子明也跟着笑骂,这个妹妹呀!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玉如剑回头,深深地望了苏子明一眼,应了声:“来了!”快步跟了出去。 是夜,一条黑影静静地立在苏子明屋门外,良久良久,终于悄悄走了。 ------------ 124 除夕 除夕自古以来就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无论老少俱得守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节,一同辞旧迎新。 这是苏子澈记忆中第一个跟那么多人一起过的除夕,可是那么多人中唯独没有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头。 苏子澈心里悲伤,却尽力抑制着,不想让众人看出一丝端倪。然而知她如莫轻寒,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强颜欢笑! 莫轻寒拉着苏子澈出来放烟花,柔声安慰道:“少主别难过了,他不会希望你不开心的。”苏子澈强笑道:“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唉!我真想他,可惜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澈儿,哥哥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白云山庄了呢,正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说不定哥哥马上就要成亲了呢!”苏子明挺着大肚子,在玉如颜的搀扶下小心地走出来,欢笑道:“烟花真美,等哥哥回来了,咱们再放好多好多烟花,好不好?” “好啊,我还要闹洞房呢!”苏子澈笑着回应,在这个娇弱的姐姐面前她丝毫不愿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她觉得自己是姐姐的榜样,她必须足够坚强,为姐姐撑起一根擎天柱。 “大姑娘家闹什么洞房!”玉如剑笑骂道:“还说我们都把你当男人呢!你看你可有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 “谁让你们老是叫我小公子,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姑娘都被你们给叫成爷们了!”苏子澈梗着脖子跟他争,玉如剑作势抹抹脸,笑骂道:“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苏子澈丝毫不让步:“本姑娘的仙唾给你洗脸,那是你的荣幸!” 莫轻寒不着痕迹地拉过苏子澈,淡淡道:“少主,外头冷,咱们进屋吧,该吃饺子了。”说着携着苏子澈的手进屋。 一行人进去后,墙头露出一个带着毡帽的脑袋,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向院中扫了两眼,悄悄退了出去。 韦若瑾蹲在墙根皱着眉头苦思,玉如颜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那个白衣少年,那不是早已死了的玉如剑吗?他们俩怎么会跟苏子澈搅和在一起? 苏子澈不是上了仙霞山吗?这件事会跟玉家兄妹有关吗?可是玉如剑功夫那么差,哪来那个本事! 韦若瑾决心探探仙霞山,当然是等他们回到仙霞山之后再探。眼下,他比较想先好好看看这个数月未见的妹妹。 通常苏子澈守岁只守过子时就算完事,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子丑之交苏子澈就哈欠连天一路跌跌撞撞回房,歪倒在床上爬不起来了。莫轻寒照例给苏子澈脱了鞋袜外袍,给她盖上棉被关好门窗退下。 莫轻寒刚走,玉如剑就进来了。 一来苏子澈确实困了,二来玉如剑脚步极轻,三来在自己家中,莫轻寒又在隔壁,苏子澈毫无防备,并未被玉如剑惊醒。 玉如剑静静地站在苏子澈床前,默默地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右手伸出去,像是想要摸摸苏子澈的脸,终是不敢,静立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韦若瑾看到莫轻寒走了,正要现身,却见玉如剑悄悄进了苏子澈的房间,韦若瑾伏下身子,直等到玉如剑走后才翻身跃入小院,悄悄地摸进苏子澈房中。 韦若瑾武功不在苏子澈之下,又是刻意潜入,自然没有发出一丝响声,并未教任何人发现。 苏子澈睡得正香,不知梦到了什么,睡梦中还带着甜甜的笑。 韦若瑾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摸苏子澈瘦削的小脸,想到初见时苏子澈面如满月,如今下巴都尖了,心中很是怜惜。 苏子澈许是觉得脸上痒痒,抬手抓了抓,翻了个身背朝韦若瑾打起了细细的鼾。韦若瑾给她掖好被角,轻轻地退出房中。 莫轻寒心中烦躁不安难以入睡,索性披衣起身,又进了苏子澈的房间,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苏子澈睡相极差,身子蜷成一团,一只手臂露在外面,被子已经滑落到肩下,一半掉在了地上。 莫轻寒轻轻摇了摇头,将被子捡起来给她盖好,又将她手臂放回被窝中,趁着透过窗纸的朦胧月光痴痴地看着苏子澈的脸。 苏子澈若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总是会流口水,照此刻她半张脸都沾满口水的情形看来,梦中一定是大开吃戒了。 莫轻寒无声地笑了,掏出帕子给她擦擦口水,小心地托起苏子澈的脑袋,将她的枕头换了一面,再把她放回枕头上。 就是个死人让人这么搬弄也该还魂了,苏子澈自然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床前有个模糊的人影,想也不想就叫道:“轻寒,怎么没去睡觉啊?” “睡不着,来看看你,你睡吧。”莫轻寒淡淡地说着,他向来是这么一副冷漠的样子,即使面对苏子澈,他也是淡淡的,即使是笑,也是轻轻的浅浅的,他的浓情蜜意早已融入一点一滴的细微呵护中。 苏子澈懒懒地应了一声,很快又沉入梦乡,莫轻寒静静地看着她娇美的容颜,轻轻抚摸着,过了很久,天色将白,终于轻轻在苏子澈额上吻了一下,悄悄退了出去。 莫轻寒站在这黎明前的黑夜中,心中再次不可抑制地漫上浓重的悲哀:越来越贪心了,从终生追随到时时刻刻的守护,再到朝夕相对,再到终生厮守,他越来越贪心,越来越无法自拔,越来越绝望…… 少主不会属于任何男人,没有哪一个男人配得上她,也没有哪个男人能真正让她倾心。 她不属于任何男人,那么,她的身边便不会有别的男人,她还是他的少主,他还是她的轻寒,他们,还是相依为命的一对主仆。 莫轻寒不知该悲哀还是该庆幸,最终守在苏子澈身旁的只会是他,而他,却不知会以什么身份守着她,是站在她身边还是站在她身后。 他多么想站在她身边,跨过那遥远的一步,以另一种身份,并肩站在她身边,甚至,将她揽在他身后…… 罢罢罢,能守着她总是好的! ------------ 125 误会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年关之时.街上什么店铺都不会开门.自然也沒什么好玩的.加上天寒地冻.又下起了雪.苏子澈只好日日闷在家中. 这天苏子澈苏子澈实在闷得慌.想拉着莫轻寒出去逛逛.谁知莫轻寒却不在房里.问了好几个下人.都说沒看见他.苏子澈满心疑惑四处找寻.莫轻寒从來不喜欢闲逛.怎么这会儿不知道去了哪儿呢. 苏子澈找了大半个时辰.将偌大的落雁庄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后花园假山下找到他.还有一个天仙一般的美人..玉如颜. “我、我对你是真心的.”玉如颜鼓起勇气吐露衷情. 莫轻寒铁青着一张脸不发一言.只是随便走走.竟然被人给堵在这儿.心中感叹:这话要是少主说的该多好. 玉如颜羞红了双颊.双手紧紧攥着帕子.忽然踮起脚尖.用力拉下莫轻寒的头.在他沒有反应过來之时将红唇胡乱映上莫轻寒的唇.然后低着头跑开. 这时苏子澈刚从假山后转出來.玉如颜这么低着头一炮.正撞上刚刚來到的苏子澈.玉如颜根本不敢抬头.脚下丝毫不敢挺停留.一溜烟地跑了. 苏子澈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了.怔怔地看着莫轻寒.眼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莫轻寒也怔怔地看着苏子澈.亦是面无表情. 半晌.苏子澈默默地低下头.转身走了.莫轻寒想拉住她.想抱住她.可是他不敢. 原來少主一点都不在乎.那他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莫轻寒绝望地笑了.笑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眼泪都流出來了.却沒有发出一点声音.这是他第一次流泪.从他逃出那个毫无温情的家之后第一次流泪. 苏子澈低着头慢慢地走着.觉得每一步都是踩着自己的心过去的.她不明白这种情绪.但是她明白.轻寒不属于她了.轻寒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被一个比她美比她会吟诗比她会绣花的女人抢走了.她终于还是一个人了. 苏子澈的眼泪一滴滴地滴落.她伸出手去接.泪水滴落在手上.好疼.她觉得手都被烫疼了. “澈儿.你怎么在这儿呀.该用晚膳了.”玉如剑正往前厅走着.冷不防被苏子澈迎面撞过來.要不是他停住了脚步.二人非撞成一团不可. 苏子澈不答.她根本什么都沒有听见.一径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澈儿.你怎么了.”玉如剑看出苏子澈的不对劲.疑惑地拉住她.苏子澈一抬头.玉如剑才看见她泪流满面.急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苏子澈这才看见有人.也不管是谁.一把抱住就放声大哭.直哭得满脸通红上不來气.玉如剑觉得不对.赶忙将她抱回房中.苏子澈趴在床上痛哭.任玉如剑怎么问都不回答.最后哭得累了.慢慢睡了过去. 晚膳时少了莫轻寒和玉如颜.玉如剑心中更是纳闷.他们三人究竟怎么了. 入夜.玉如剑端着一个托盘.盘中盛了一碗饭两碟菜去找玉如颜.玉如颜正在绣什么东西.见到玉如剑进來急忙塞到了枕头下. “颜儿.怎么沒去用膳.”玉如剑爱怜地看着妹妹.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沒、沒什么.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玉如颜神色有些慌乱.傍晚时那件羞人的事可不能教哥哥知道.要不她又要被哥哥笑话好几天了. “哪儿不舒服.要请大夫看看吗.”玉如剑急忙将手探向玉如颜额头. “沒什么.哥哥不用担心.女儿家总有几日不舒服的.”玉如颜急忙搪塞.羞红的俏脸正给她做了证. 玉如剑了然一笑.也不多问.坐了一会便走了. 莫轻寒一夜无眠. 苏子澈小睡了一阵.醒來后亦是再无睡意.大睁着两眼到天亮. 次日早膳.三人眼中布满血丝.默默地吃着.谁都不说一句话.平日里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的苏子澈难得的变成了锯嘴的葫芦.餐桌上的气氛诡异的阴沉.苏夫人与苏子明莫名其妙地看着几人.玉如剑若有所思地盯着玉如颜. 莫轻寒房中忽然多了一条绣着一朵芍药的手帕.他却看也不看.直接丢到了烛火上.玉如颜一针一线通宵绣制的帕子就这样化为了灰烬. 莫轻寒感到心中一阵恶烦.都是这个该死的玉如颜.害得少主今天一天沒搭理他.竟然还敢來送东西.莫轻寒不屑地冷笑.她算个什么东西. 莫轻寒房中每隔两三天就会出现一件东西.先是荷包.再是香囊.后來是衣裳鞋袜.莫轻寒无不厌烦地烧了. 莫轻寒明显感觉到苏子澈对他越來越冷淡.不怎么跟他说话.也不再拉着他到处闲逛.这几天里苏子澈已经拉着玉如剑听了一场戏.赶了一次庙会.而她跟自己每天说的话连十句都不到. 莫轻寒很急.就算苏子澈心里沒有他.至少他还可以守在她身边.但是照这个情形下去.用不了多久苏子澈就会彻底甩了他.转而投进玉如剑的怀抱. 莫轻寒简直愁死了.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只要玉如颜还这么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他.玉如剑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子澈.那他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少主彻底离他远去的份了. 着急的并不只是莫轻寒一人.苏子澈比他还急. 玉如剑明朗很帅气.又风趣幽默善解人意.按理说比成天板着一张脸对苏子澈任何话都只有“是”“好”的莫轻寒好得多.然而苏子澈跟玉如剑在一起时总是会想到莫轻寒. 玉如剑怀中不会永远塞满零嘴.玉如剑剥的栗子沒有莫轻寒完整.玉如剑买的冰糖葫芦上面沒有葵花籽……永远不会有第二个莫轻寒了.沒有人能替代莫轻寒. 可是.她的莫轻寒.她独一无二的莫轻寒.却跟玉如颜好上了.好几次.她都看见玉如颜偷偷溜进莫轻寒的屋子.出來时鬼鬼祟祟的.脸上还带着羞红. 她的轻寒.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 126 苏子澈习字 请使用访问本站。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杭州城挤满了人.苏子澈却觉得心烦意乱.手中提着一盏花灯溜到西湖边坐在白堤发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來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一个青巾儒衫少年面向西湖朗声吟着.摇头晃脑一副陶醉的样子.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苏子澈低声念着.相思.什么浮云飞絮.这种飘飘荡荡捉摸不定的心情就是相思吗. 苏子澈跑过去.朗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你刚才念的是什么诗呀.” 少年看着面前的小孩子.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很是讨喜的模样.朗笑道:“这是徐再思的‘折桂令’.是说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心情.” “你能教我念这首诗吗.”苏子澈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少年笑看着这个讨喜的小孩子:“小兄弟小小年纪.也尝到这相思之苦了吗.” 苏子澈有些懵懂地摇摇头.相思.她还不知道这种心情到底是不是相思.只是听到这少年念书.心里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而已. 少年见她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将那首《折桂令》一句一句念给她听了一遍.含笑道:“记住了么.” 苏子澈茫然摇了摇头.眨巴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不是她不用心.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儿她实在学不來.听了两遍.只记住了“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十四个字. 苏子澈实在不是个念诗的料.少年教了三遍.她竟然一半都沒记住.少年索性折了根柳枝.将那几句诗写在地上.由着苏子澈自己看. 苏子澈就着月光与灯光一遍一遍地写.一句一句地念.苦笑道:“当年我要是有这份刻苦劲儿.早就成才女了.唉.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呀.” 玉如剑还当人多将苏子澈给挤散了.找了好久都沒找到.正想着回去多叫几个人來找.进了落雁庄才知道苏子澈已经回來了.苏子明笑着说她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叫人准备了笔墨写字呢. 苏子澈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许进來.一笔一划地写那首词.苏子澈的字写得实在比狗爬好不了多少.字迹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很多字根本就是黑疙瘩. 苏子澈一遍一遍地写.然而毛笔跟树枝不同.软绵绵的无处着力.写出來的字怕是除了她沒有别人能看懂. “來人.”苏子澈大喝一声.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出脑袋四下瞅了瞅.“给我找个会写字的丫环过來.” 苏子澈的院落向來沒有丫环服侍.这一声令下.自然不会有人执行.苏子澈关上房门往前厅跑去.一边喃喃着“气若游丝.气若游丝.气若游丝”. 苏子澈竟然主动提出要写字.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苏子澈刚一走.莫轻寒就偷偷进了她的房间.想看看她写了些什么. 房中沒有书桌.进门一张圆桌上搁着笔墨砚台.一叠宣纸摊在桌上.最上面一张鬼画符似的涂了几行黑疙瘩.地上凌乱地丢着十几个纸团.纸团上墨迹斑斑.想來是苏子澈写了觉得不满意扔掉的. 识别苏子澈的字是个技术活.自从六岁以后.苏子澈几乎沒有握过笔杆.很多字她认得.但是不会写.她所会念的诗句几乎全是听莫轻寒念的.或是听书时听來的. 苏子澈的字还停留在六岁孩童的水平.而且是不爱念书的六岁孩童. 莫轻寒使劲睁大眼睛死盯着这些黑疙瘩.眼睛都看花了硬是沒认出几个來.只看出了“木”“才”“千”“之”这四个字.却不知道他所看出來的“木”字其实是个“不”字. 莫轻寒无奈地捡起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不由失笑出声.这个纸团上全是黑疙瘩.一个能认出的字都沒有.看來少主这还是有进步了呢. 莫轻寒听到有脚步声传來.來不及出去了.赶紧闪身躲在了床幔后头. 苏子澈带着几个小丫头回來了.先叫一个小丫头进來.让别人在外头等着.马上神秘兮兮地关上门.小声对丫环说:“你给我写几个字.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给你十两银子.” 小丫头一听写几个字就能挣十两银子.瞪圆了眼睛抿紧嘴唇使劲点头. 苏子澈笑道:“小心别把脖子给闪了.你就写生、游、会、气、候、盼、何这几个字.写大些.” 小丫头写完.苏子澈给她一锭银子.将她打发出去.又传进下一名小丫头.如此换了五人才将一首词写完. 莫轻寒虽躲在床幔后头偷听.却是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苏子澈写的是什么. 苏子澈将四张写满大字的宣纸细心折好揣进怀里.蹦蹦跳跳地跑到院子里放烟花. 莫轻寒急忙出來将刚才听到的字依次写在纸上.想要留着慢慢琢磨.可惜苏子澈本就是打乱顺序说的.汉字中同音字又太多.很多字莫轻寒根本就写成了别的字.这一下可是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了. 大家都调侃苏子澈突然用功起來.想要做个女学问家.苏子澈但笑不语.放完烟花就跑回去了. 众人什么都沒问出來.转而问那几个小丫头.奈何小丫头嘴紧得很.众人一个字都沒问出來.心中越发好奇.简直就想踹开她的房门看个究竟. 苏子澈实在是沒那个本事使柔软的毛笔.便将小棍烧成炭在宣纸上写字. 苏子澈练字时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练.而且每次写完都随即烧掉.不给任何人见到她大作的机会. 苏子澈已经连着三天躲在房中不见任何人了.就连吃饭都不出來.只叫丫环送进房中.这使得众人如同百爪挠心.急欲一探究竟.偏偏苏子澈守得死紧.谁都不让进.简直使人好奇死了. ------------ 127 诉衷情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莫轻寒提着食盒向苏子澈房间走來.这食盒是他从丫环手中抢來的.莫轻寒放重了脚步.走到苏子澈门前停下.轻轻叩门. 苏子澈应道:“进來吧.”手中仍是一笔一划地写着. 莫轻寒直直走向苏子澈.苏子澈浑然不觉.歪着脑袋苦恼道:“这个‘絮’字我怎么也写不好.还有‘游’‘屡’和‘症候’.这几个字太难写了.” 莫轻寒走近一看.才知道自己为何猜不出苏子澈写的是什么了.这五个字他猜错了四个.他当成了“续、由、屡、正、后”.这样能猜得出才怪.莫轻寒低声问道:“你在写什么.” 苏子澈闻声抬头.竟然是莫轻寒.已经好些天莫轻寒都沒怎么理她了.真沒想到他竟然会來.她还以为他在陪着玉如颜亲热呢. 苏子澈尴尬地看着他.莫轻寒又问了一遍“你这些天都在写什么哪”.苏子澈这才想起自己惨不忍睹的字迹.慌得想伸手盖住.莫轻寒已经先她一步将桌上三张乱糟糟的宣纸拿起來了. 苏子澈像是被先生抓到不好好听课的小顽童一般垂着手站着.脑袋使劲往下低.简直要钻进桌子底下去了. 看來苏子澈是觉得自己练得差不多了.三张纸上的词句已经可以连起來了.莫轻寒轻声念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莫轻寒心中颤颤地疼.少主居然动情了.是最近吗.对玉如剑.她竟然为他开始学写字了.小时候主人成天追着她学写字她都不买账.而今竟然为了一个男人主动学写字了. 是啊.玉如剑长相英俊.性子温和.文质彬彬.气质出众.不论从哪方面來说.他都是个有足够资本令少女心动的优秀男子. 可是这样的男子.毕竟只是凡人.他配得起少主么. 莫轻寒绝望地看着苏子澈沾上炭末的小脸.只要少主喜欢.还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呢.他莫轻寒的想法.毕竟只是他自己的.与少主无关. 莫轻寒垂眸.他能够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这为数不多的日子.要怎么度过呢. 莫轻寒强笑道:“來.我教你写.”轻轻握住苏子澈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那几个她写不好的字. 既然已经沒有多少天了.那就好好珍惜这不多的日子吧.这是他今生仅有的快乐了. 不料苏子澈炭笔一扔.娇声道:“不学了.既然给你看见了.那就不写了.” 苏子澈叫人打了水來.洗净手脸.拉着莫轻寒的手坐下.将宣纸卷起來扔在一边.打开食盒取出饭菜.笑道:“來陪我喝两杯.” 莫轻寒难得的沒有拒绝.与苏子澈对饮起來.莫轻寒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不过喝了几杯就醉了. 苏子澈看莫轻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抓起酒壶将剩下的花雕尽数倒进肚子里.使劲架起莫轻寒将他扶回房放在床上.还给他脱去鞋袜盖上棉被. 苏子澈坐在床沿.呆呆地看着莫轻寒的脸.一手轻轻抚摸着.很快这张脸这个人就不属于她了. 她的轻寒.终究会是别人的人. 这个认知.让苏子澈整颗心都揪紧了.由内而外.全身都疼了起來.他是她的人啊.是她最重要的人啊.他怎么可以离开她呢. 不愿绊住他.可……她舍不得.真到了要放手的那一刻.她才赫然发现.她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那么伟大. 苏子澈长长叹口气.双手揪住莫轻寒的脸颊使劲扭着.口中恶狠狠道:“你个混蛋.答应过我不会娶别的女人的.你骗我.你混蛋.”拧过脸颊拧耳朵.直把莫轻寒的脸颊耳朵拧得通红才松手. 苏子澈呆呆地看着莫轻寒被她蹂 躏得通红的脸.出了会儿神.又伏在莫轻寒胸前呜呜痛哭.边哭边说:“你走了我怎么办.说好的一起回家的.现在你要扔下我了. 你叫我上哪里再找一个轻寒出來.” 苏子澈哭了好一阵.渐渐平复了心情.将眼泪鼻水全擦在莫轻寒的衣襟上.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苏子澈一走.莫轻寒就坐了起來.唇畔绽开一个浅浅的笑.清寒的眸中流转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之情. 原來少主心中还是有他的.原來少主说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是真的.原來少主不会不要他. 莫轻寒本來是怕真喝多了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沒想到这一装醉竟然让苏子澈说出了心里话. 原來少主只是误以为莫轻寒爱上了玉如颜.要离开她陪伴玉如颜呢. 莫轻寒心中偷偷乐开了花.天知道刚才他有多想将她抱在怀里.可是他怕苏子澈知道自己装醉会生气.那可就不好了. 可是那首词……莫轻寒心里还是有不安.少主毕竟有了心上人了.现在少主还离不开他.可用不了多久.不用她开口.她的心上人也容不下他.到时候.他还是不得不离开. 莫轻寒眼中喜悦的光芒一黯.心口又是一阵抽痛.片刻.轻叹了一声.强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不再去想那些未知的不愉快. 想着方才苏子澈的话.莫轻寒又忍不住高兴了起來.不管怎样.少主心中毕竟是有他的.她毕竟还是向着他的. 即便有一天少主会不需要他.那又如何.至少.此时此刻.他的少主是离不开他的.他还能陪伴在她身边.不是吗. 至少.就目前來说.少主的心上人玉如剑还比不得他的地位.不是吗.少主还是想要跟他一起回家.回长安他们的家.不是吗. 不管了.只要少主不会赶他走.别的都不是事儿. 莫轻寒又躺回了床上.双眼直直盯着帐顶.回味着方才苏子澈在他怀里的哭骂. 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莫轻寒伸手抚上脸颊.但觉触手一片rela.忍不住撇了撇嘴.抽了口凉气. 少主下手可真够重的.看样子.她是真的很伤心.很不愿意他跟玉如颜搅在一起呢. ------------ 128 暗潮汹涌 请使用访问本站。次日半晌午.关东有人送信來了.说是苏子清与燕天二会在正月初八举行婚礼.正月十二启程走水路回杭州.预计二月二十前即可到庄. 这消息让苏家人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苏夫人忙着指挥下人布置庄子整顿新房.苏子明预计四月初八生产.这中间不过相隔月半.苏子澈不想回到沉闷的仙霞山.便派人送了封信.说是要等到家中事了再回去.燕飞霞竟然什么也沒说就同意了. 韦若瑾一直留意着落雁庄.不料玉家兄妹似乎是打算长住下來了.來了快两个月了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本该死了很久的玉如剑居然还活着.而被毁容重伤的玉如颜也活蹦乱跳的.这让韦若瑾很是惊奇.韦若瑾隐隐觉得玉家兄妹跟这件事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日子过得很平静.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险些被灭门的落雁庄合庄上下无不为着苏子清的婚事做准备.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布置新房了.看起來.这里似乎真的沒什么事了. 然而不该出现的人忽然出现了.总是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韦若瑾有的是耐心.他等得起.既然那人也够沉得住气.那就比比看谁更有耐心好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苏子明的肚子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慵懒.很少出房门.每日里或睡或躺.一门心思期待孩子的到來. 苏子澈一天三次踩着饭点儿去看望苏子明.陪她谈天说地.共同期待着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莫轻寒照旧寸步不离.紧紧跟着她.就差找根绳子将自己拴苏子澈裤腰带上了. 韦若瑾小心谨慎地监视着落雁庄的一举一动.留心着每一个细节. 一连三天.每夜三更时分总有一条黑影立在苏子明的房门前.静静地站着.不言不语.也沒什么动作.站上一个更次便消失了. 韦若瑾笑了.伏在墙头上无声地笑了.那人果然现身了.虽然沒有见到他的脸.但是韦若瑾已经可以确定是谁了.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韦若瑾悄悄退开.心中已然有了谱. 苏子澈欣喜地发现莫轻寒对玉如颜很是冷淡.玉如颜虽是热情如火.莫轻寒却仍是一片寒冰.玉如颜虽然三天两头往莫轻寒房中跑.但都是挑莫轻寒不在的时候.而她送的所有东西.莫轻寒从來沒用过. 苏子澈心中窃喜.看來这个美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大姑娘抢不走她的轻寒了.原來.她的轻寒根本就不吃玉如颜那一套.玉如颜做了那么多.根本就是白费心机. 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人不会舍下自己跟别的女人远走高飞.苏子澈连日來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腔子里.心情出奇的好.每日眉开眼笑地布置新房.仿佛要成亲的人是她一样. 玉如颜沉浸在自己的痴情中.变着法子讨好莫轻寒.先时不觉得如何.时日稍长.渐渐冷静下來之后才发觉从沒见莫轻寒使用过她送的东西.为此.她心里也难受过一阵子.可她却有种越挫越勇的猛劲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玉如颜觉得芳心受挫.却又不肯死心.越发可这劲儿讨好莫轻寒.弄得莫轻寒厌恶无比.苏子澈也是心生反感.然而苏子澈毕竟不好说什么.心中打定了主意早日开溜.甩开这块狗皮膏药.将她的轻寒好好保护起來.免得他哪天鬼迷了心窍.又不肯跟她回长安了. 玉如剑近日像是有些烦恼.笑容中不复明朗.苏子澈每次见到他总会觉得他有什么心事.然而苏子澈一心挂着莫轻寒.再加上苏子清快要回來了.苏子明产期越來越近.哪里有功夫管他. 莫轻寒依然伴着苏子澈.确定自己不会被赶走的莫轻寒心情大好.帮着苏子澈出主意装饰屋子.天晴的日子里二人也不时出去游湖逛街.似乎又回到了以前在长安的日子. 如果玉如颜能够彻底消失在他面前就好了.莫轻寒哀叹.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真是丢女人的脸啊. 莫轻寒心中默念着“身似浮云.心如飞絮”.这正是他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 只是不知那一首“折桂令”是为谁而写.莫轻寒猜测着苏子澈的心思.少主心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玉如剑. 这天正是二月十六.随着婚事越來越近.庄中越发忙碌了.连日來脚不点地地折腾.苏子澈既累又烦.趁着天色还早.拉着莫轻寒溜出去逛街去了. “轻寒.再过两三天.哥哥就要回來了.你高不高兴.”一想到数月不见的哥哥就要回來了.苏子澈就兴奋得两眼放光. 莫轻寒有些无语.苏子清回來.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高兴.然而.看到苏子澈那么兴奋.他也不好泼凉水.于是点点头.淡淡应道:“高兴.” 谁知苏子澈一听他说高兴.立时不乐意了.皱着眉头撅着小嘴.斜着眼睛道:“我哥哥回來.你高兴什么.” 闻言.莫轻寒越发无奈.他要是说不高兴.少主必然又有一番说辞.总之.无论他高不高兴.少主都能让他不高兴. 跟苏子澈斗嘴不是件明智的事情.莫轻寒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去做傻事. “因为少主会高兴.”莫轻寒微微垂首.双眼直直看进苏子澈眼底.眼中流溢着浓浓柔情.“少主高兴.轻寒便高兴.” 或许是莫轻寒眼里的柔情太浓.也或许是苏子澈心里有鬼.总之.莫轻寒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听在苏子澈耳中.却有着些不同以往的味道. 苏子澈脸一红.撇撇嘴.讪讪地转过身.耸了耸鼻子.又翻了个白眼.这才喃喃说了一句:“听你鬼扯.” 少主那是……害羞吗.她居然脸红了.天下奇闻啊. 莫轻寒心里有一丝异动.脸上却沒表现出來.见苏子澈走了.他也快步跟上.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沒发现. ------------ 129 姐弟俩的诡计 请使用访问本站。二月十八日未时.两骑停在了落雁庄门口.一个炸雷也似的大嗓门传遍了落雁庄前三后四七重院落:“我们回來啦.快出來迎接我们呀.” “吵吵什么吵吵.回來就回來了呗.嚷那么大声.是不是要本姑娘三拜九叩迎接你大驾光临呀.”苏子澈更大声地一路吼着冲出來.只看到大院子里站着燕天三与燕天一.声音瞬间低沉下來:“咦.人呢.” “姐姐.”燕天三很是不满.苏子澈这是什么表情啊.他一路飞驰.只为早点见到她.她却这副失望的表情.燕天三冲到苏子澈面前.扳过苏子澈的脑袋.鼻子都快抵着苏子澈鼻子了:“我不是人啊.” “我知道你不是人啊.”苏子澈故意点头.笑看燕天三气得扭曲的俊脸.拍开他的手.含笑问道:“我爹和哥哥呢.还有大嫂.他们什么时候回來.”苏子澈携着燕天三的手.一面朝燕天一点点头.笑道:“先去歇会吧.我叫人给你们备宴.” “澈儿.”燕天一看着苏子澈.有些犹豫.终于拉下面子.带着歉意说道:“那天是我不好.说话太难听了……” “说这些做什么.燕大哥.现在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计较.”苏子澈淡淡打断他.“赶了那么远路一定很累吧.你们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叫人带你们去休息.” “不累不累.姐姐.快跟我來.咱们商量大计去.”燕天三拖着苏子澈就跑.苏子澈当然知道燕天三的“大计”是什么.向他调皮地眨眨眼睛.不怀好意道:“我正有此意.”二人蹦蹦跳跳跑开了.留燕天一呆在院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吧.你有什么计划.”苏子澈与燕天三伏在屋顶上咬耳朵.这地方居高临下.正可防人偷听. “咱们今夜去闹洞房.”燕天三神秘兮兮说道.“姐姐姐夫在白云山庄拜过堂之后并未进洞房.说是要在这儿再拜一次堂.在关东沒有闹成洞房.一点都不好玩.今夜咱们一定要好好整整他们.” “嘿嘿.我都已经盼了好久了呢.不过到时轻寒一定会死死地看住我.得先想个法子把他给支开.”苏子澈四下打量一番.很好.暂时沒有人发现他们. “我大哥也是.他说小孩子不许闹洞房.得想个好法子把这俩碍事的家伙支开.”燕天三想起燕天一三令五申不准他闹洞房心中就來气.凭什么不准他去. “可是怎么支开呢.轻寒一定会寸步不离地看着我.”苏子澈闷闷不乐道.“他肯定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呢.” “奇怪了.姐姐.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洞房里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让咱们看到的.”燕天三一手托着下巴.瞪圆了大眼猜测. “我哪知道.我又沒闹过洞房.”苏子澈也很好奇.“今晚不就知道了吗.” “到时候咱们找个角落躲起來偷看.嘿嘿.一定很好玩.”燕天三想着想着就要流口水了.苏子澈及时一巴掌扇过去.给他泼凉水道:“还是先想想怎么甩开那两个家伙吧.” “他们俩武功那么好.打是肯定不行的.”燕天三摇摇头.“要不给他俩下**.” “开什么玩笑.先不说咱们沒有**.就算有.你觉得轻寒能中招吗.那家伙简直长了一副狗鼻子.”苏子澈可不敢冒这个险.万一被识破了那就更别想甩开他了. 苏子澈皱眉思索着:“咦.不如咱们把他俩灌醉好了.” “姐姐.我大哥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海量.十个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我的酒量也差他太远.这招行不通.”燕天三想也不想一口回绝.燕天一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那就……”二人相识一笑.苏子澈坏笑道:“给你大哥下药.把轻寒灌醉.” 苏子澈拍着胸脯道:“**我來弄.保证你大哥一觉睡到明天天大亮.”二人一击掌.就此商量定了分头行事. 过了个把时辰.一队车轿陆续进了苏家大门.燕天二被抬进了苏子澈的院落.暂时安置在她的闺房内.几个喜婆丫头忙着给她上妆.苏子清也回了自己的院落稍事歇息.等待着晚上的婚礼. 苏子澈在客房中摆了四碟小菜.烫了一壶大曲.非要拉着莫轻寒陪她喝几杯. “轻寒.我今天好高兴呀.这是我离开长安之后最高兴的时刻了.來.咱们干一杯.”苏子澈斟满两杯酒.递给莫轻寒一杯.仰首干了.眼巴巴地看着他.莫轻寒只得喝了. 谁知苏子澈又给他满上了.举杯道:“好事成双.再來一杯.”无奈.莫轻寒只好再喝一杯.如此一连三杯.莫轻寒大概也看出端倪了.说什么也不喝了. 苏子澈作势抱着莫轻寒的手臂撒娇.趁他不备.倏地抓住了他手腕脉门.苏子澈手上微微一用力.莫轻寒只觉得全身发软动弹不得.吃惊地看着苏子澈.正要说什么.苏子澈已抓起酒壶.一股脑儿灌了半壶酒进去. 苏子澈奸笑道:“为了防止你坏我好事.说不得只有委屈你一会儿啦.” 苏子澈将莫轻寒扶到床上.从他腰间掏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轻轻嗅了嗅.坏笑道:“就是它了.睡仙散.哈哈.” 莫轻寒眼睁睁地看着苏子澈扬长而去.无可奈何地垂下眼帘.终于抵不住醉意沉沉睡去. 苏子澈小跑着來到燕天三房外.打个唿哨.燕天三将房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來四下张望一阵.看到沒有别人.急忙招呼苏子澈进來. 苏子澈将小瓶向燕天三扬了扬.得意道:“那位已经摆平了.这个叫做睡仙散.无色无味.只要一点点.保证叫燕大哥睡到明天鸡打鸣.而且醒來之后什么异常都沒有.绝对想不到是咱们动的手脚.我已经叫人去端莲子羹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 130 闹洞房 请使用访问本站。“厉害.”燕天三亦是一脸奸笑.好奇道:“姐姐.莫大哥不是滴酒不沾的吗.怎么你那么快就把他给灌醉了.” “他呀.以前是滴酒不沾的.我强灌了三杯他就再也不喝了.恼得我拿住他的脉门.活生生将半壶大曲灌进了他肚子里.嘿嘿.他这一下少说得睡到二更天.那时咱们早就闹完了.” 苏子澈得意地笑着.忽然又叹口气道:“不过以后他肯定又要滴酒不沾了.而且肯定会生我的气.” “不管了.反正做都做了.我去收拾大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燕天三将一点点药粉藏在指甲缝里.奸诈地笑笑.进了对面燕天一的房间. 燕天一刚好小睡了片刻.正要起來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燕天三便在他房中坐着看他梳洗.心中有些着急.一双大眼不时瞟向门外. 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燕天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一个红衣裳的小姑娘端着一个红漆木盘走进來.娇声说道:“燕大公子起來了.小婢给公子送莲子羹來了.公子请慢用.”小丫头放下莲子羹就出去了. 燕天一正用一条手巾擦拭脸上的水珠.燕天三指甲向碗中弹了弹.一小股白色的粉末飘进碗中.迅速溶开.一点异样也看不出來. 燕天一笑道:“这成了一家人就是不一样.服侍得真周到.”燕天一端起莲子羹吃了几口.含笑道:“离晚上开宴早着呢.你不吃些东西吗.” “我吃过了.來找你玩的.”燕天三做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沒发生的样子.燕天一不疑有他.笑道:“你自己去玩吧.我要去前边看看有沒有什么要帮忙的.” 燕天三乖巧地应一声.二话不说出去了.还给燕天一带上房门.燕天一一碗莲子羹沒吃完.只觉得越來越倦.打了个哈欠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燕天三回到房中.压低声音轻呼一声“大功告成”.二人相视一笑.悄悄溜进新房找个地方藏起來. 燕天一藏在了床底下.苏子澈暗笑他傻.藏在床底下能看到啥呀.然而房子能藏人的地方本來就不多.苏子澈也不点破.钻到了桌子底下守着. 婚事办得极是仓促.并无什么贺客.除了苏燕两家就只有玉家兄妹和莫轻寒了.落雁庄所有的家仆下人全数充作了贺客.倒在正厅与第二重院落中摆了十桌.满堂欢声好不热闹. 三拜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苏子清则出來给长辈贺客敬酒.因无外人.众人并未怎么难为苏子清.敬过长辈之后挨桌各敬一杯就回了新房. 细心的阮玉红发现少了燕家兄弟与莫轻寒.命下人去找过才知道莫轻寒与燕天一都像是喝醉了正睡着.怎么也叫不醒.至于苏子澈与燕天三则根本找不到. 这么大喜的日子里谁也不好追究.苏时允夫妇虽觉得有些诧异.也沒往深处想. 玉如剑与几个庄中资历较老的家丁拥着苏子清回了新房各人将耳朵贴在门窗上偷听.推推搡搡的很是热闹. 苏子清揭开大红盖头.灯光下燕天二本就美艳的脸更是勾魂摄魄.精心装扮过后简直美得不似凡人.明眸皓齿双颊晕红.娇羞无限风情万种. 苏子清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递给燕天二.笑着挽住了燕天二的手臂.柔声道:“燕妹.喝了这杯合卺酒.咱们就是夫妻了.” 燕天二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苏子澈早在长可及地的桌布上划了一道小口子.此时将一只右眼凑上去.正看到二人正对自己坐着.相互凝视着对方.将侧脸对着苏子澈. 苏子澈看到两人勾着手臂喝了交杯酒.心中恍然道:“怪不得叫‘交杯酒’呢.原來是将手臂勾在一起喝的.嗯.原來是这样.这名儿倒也贴切.” 喜婆撒了帐.将二人的衣角打了结.说了“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之类的吉祥话就退了出去.留小两口共度良宵. 苏子澈继续往下看.只见苏子清将燕天二抱在怀中说一些体己话.大意就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此生必不负心”之类的话.苏子澈听到苏子清深情款款地对燕天二说了一句“我爱你”.燕天二好像留下了眼泪.然后苏子清就吻上了燕天二的红唇. 苏子澈看得面红耳热心口噗通噗通地跳.这时只听苏子清一声断喝:“出來.”原來是燕天三躲在床下什么也看不见.心中烦躁无比.加上躲得久了四肢酸麻.微微动弹一下.给苏子清发觉了. 燕天三讪笑着从床底下爬出來.灰溜溜地跑了.苏子澈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吓得不轻.正要出去.沒想到燕天三出來了.苏子澈暗道一声“幸好”.又藏起了身子. 燕天二羞得满脸通红.苏子清懊恼道:“都怪我.只顾着看你.竟沒发现这个小鬼在这儿躲了半天了.” 燕天二脸儿越发红了.攥着小拳头就去捶他. 苏子清一把抓住她的粉拳.坏笑道:“夫人.时候不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歇息吧.”说着就一手去解燕天二的衣带.一手放下了床幔. 苏子澈摸摸鼻子.真扫兴.床幔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便悄悄钻出來.坏心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和一小串鞭炮.点燃引线使劲扔向里间.纵身跳窗而逃. 鞭炮“霹雳拍啦”炸开.将苏子清燕天二吓了一跳.苏子清披上外衣下床查看.只看到地上全是炮纸.哪里还有人影.苏子澈摇头苦笑.会搞这种恶作剧的.除了他那个宝贝妹妹不作第二人想. 苏子澈一路大笑着跑回房.趴在床上想象苏子清与燕天二懊恼的模样.心中比吃了蜜还甜. 半晌.苏子澈止了笑意.想起苏子清对燕天二说的那句话.喃喃道:“我爱你.爱.什么玩意儿.奇怪了.大嫂为什么会哭了.难道是哥哥说错话了.不对呀.她好像沒生气呀.” 苏子澈想不出个所以然來.便翻了个身.咕哝道:“不想了.问轻寒不就知道了吗.” ------------ 131 半夜偷吻 想到莫轻寒。苏子澈马上从床上跳了起來。坏了。还不知道轻寒会气成什么样子呢。苏子澈想了想。还是去他吧。天色。将近三更了。他的酒也该醒了。 莫轻寒房中沒有点灯。苏子澈刚进房门就听到了他微沉的鼻息声。还睡着呢。苏子澈有些懊恼道:“酒量这么差啊。早知道就少给你喝点了。” 苏子澈内功精深目力极强。况且今夜月色极佳。莫轻寒的房中窗子还支着。苏子澈能很清楚地清他的脸。 苏子澈坐在床边着他。莫轻寒的脸因不胜酒力而酡红。苏子澈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一遍一遍地抚摸揉搓。简直把这张脸当成了面团來摆弄。 莫轻寒已经醒了。只是正生着气。听到苏子澈的脚步声故意装睡不理她。沒想到苏子澈竟然坐在他床边还摸他的脸。他就更不愿醒來了。 莫轻寒觉得越來越不对。怎么她以为自己是在蒸馒头吗。莫轻寒打定主意不理她。等她玩够了自然就会回去。 苏子澈揉着捏着。忽然又想起了天池底那一幕。与方才所见苏子清亲吻燕天二的场景叠合在一起。心中越发好奇。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子。将樱唇映在莫轻寒唇上。 莫轻寒只觉得头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往外。 苏子澈伸舌轻轻舔了一下莫轻寒的唇。莫轻寒只觉得热血“唰”地一下冲上头脑。苏子澈已经抬起身子。咂咂嘴道:“怎么闭着嘴的呀。” 莫轻寒心中飞快地打着算盘。少主大半夜的不睡觉跑來偷亲他。这是什么意思。会是他想要的那样吗。 莫轻寒听到苏子澈的话。故意打了两声鼾。顺势微微张开了口。 苏子澈一。眉开眼笑道:“哈哈。天助我也。”说着凑上红唇吻住莫轻寒的下唇。轻吮慢咬舔复啃。现学现卖起來。 苏子澈这般挑逗。莫轻寒如何能受得了。下意识地反客为主。灵活的舌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与苏子澈缠绵共舞。 苏子澈精明起來时谁都算计不过她。犯起混來也是无人能及。直到莫轻寒双臂紧紧搂住她。一只大手覆上了她后脑勺。她才反应过來。 苏子澈惊呼一声。坏了。干坏事被人给抓了个现行。还不开溜。更待何时。苏子澈想跑。莫轻寒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日日猜测苏子澈的心思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神智混乱了。再这样下去早晚“气若游丝”。现在苏子澈自己送上门來。莫轻寒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莫轻寒睁开双眼着她。璨若寒星的眸子直视着苏子澈躲躲闪闪的眼神。小心翼翼问道:“少主。你。”莫轻寒不知该怎么说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苏子澈慌乱接口道:“什么少主。哪里有少主。是你在做梦。我在自己屋里睡得正香呢。” 莫轻寒朗笑出声:“哦。那你怎么会在我怀里。”少主害羞了。还死鸭子嘴硬。莫轻寒着苏子澈红彤彤的小脸。忍不住轻啄了一口。 苏子澈觉得脸上有把火在烧。急欲逃离。莫轻寒却抱得死紧。苏子澈恼羞成怒。索性耍赖道:“沒错。我半夜跑到你房里來偷亲你。怎样。” 莫轻寒深深地凝视苏子澈。苏子澈给他得有些心虚。然而面子上还是强撑着。梗着脖子道:“怎么。不行吗。本姑娘不但要偷亲你。还要光明正大亲你。” 苏子澈说着。又低下头狠狠吻住莫轻寒。丁香小舌在他嘴里一通胡搅。最后还将口水全部蹭在莫轻寒脸上。挑衅道:“怎么着。我就亲了。你能怎么着。” 莫轻寒摇着头。淡淡回道:“我能这么着。”大手将苏子澈的后脑往下按。覆上她两片花瓣似的红唇。轻柔地吸吮舔吻。 苏子澈忽然不出声了。刚才的泼辣劲一下子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莫轻寒忽然觉得少主是喜欢他的。否则不会大半夜跑來偷吻他。就算是她跑去闹洞房。心中好奇所以想试试。可是她并沒有去找玉如剑呀。更重要的是。向來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少主竟然脸红了。 莫轻寒决定今夜把话挑明了。 “少主。你喜欢我吗。”莫轻寒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喜欢呀。”苏子澈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喜欢你啦。” 莫轻寒微微叹气。她还是不明白。于是换个问法:“你觉得玉如剑怎么样。” “很好啊。好说话。长得俊。很不错啊。”苏子澈有些纳闷。这跟玉如剑有什么关系。 莫轻寒又问:“那你愿意和他一起生活吗。” “可以啊。他是个不错的朋友。”苏子澈对玉如剑很有好感。也难怪。英俊帅气温柔明朗的男人谁会讨厌。而他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 “要是只跟他一起生活呢。”莫轻寒不得不再换一个问法。 “那你呢。”苏子澈趴在莫轻寒胸膛上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沒有我。只有你跟他。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苏子澈叫起來。“你是不是又要去找玉如颜了。是不是不肯跟我回长安了。” “那要是只有我们两人呢。只有我和你。你愿意吗。”莫轻寒不理会苏子澈的尖叫。一心要问出个所以然來。 “当然愿意啦。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苏子澈怪异地着莫轻寒。今晚轻寒怎么婆婆妈妈的。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呢。你愿意一辈子跟我一起生活吗。” “不愿意。”苏子澈想也不想一口回绝。莫轻寒刚刚亮起來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苏子澈沒有注意他的变化。叫道:“两个人岂不是很寂寞。我还要生好多好多娃娃呢。” 莫轻寒松了一口气。少主实在是有把人活活吓死的本事。长出一口气。他又问道:“那你想跟谁生娃娃。” “当然是你了。不然还会有谁。”苏子澈白他一眼。“你忘了。那天在关外我说过要嫁给你的。” “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的。”莫轻寒轻声回应。心中充满了狂喜。他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竟然成真了。 ------------ 132 苏子澈逼婚 原來。真的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而且。这个馅饼居然就这么掉进了他的嘴里。莫轻寒惊喜交加。怔怔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苏子澈出神。脑子里回荡着那句“当然是你了。不然还会有谁”。唇畔是止不住的傻笑。 是啊。不然还会有谁。他的少主。怎么会嫁给别人呢。她那么懵懵懂懂的。怎么会轻易对别人动情呢。 苏子澈的不解风情让莫轻寒吃了不少苦头。可也正是这样。她才沒有在莫轻寒下手之前被别人抢了先。照着莫轻寒这么自卑的性子來。怕是不到苏子澈真的爱上什么人。要赶他走的时候。他是不会鼓起勇气去主动追求她的。 莫轻寒那么轻轻淡淡的一句“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的”。让苏子澈很是郁闷。她拿不准他的心思。关于感情方面的事情。她从來就沒有透过莫轻寒。 苏子澈心里有些忐忑。在关外。她说要嫁给他。他冷着脸。以沉默來无声抗议。今天。她说要生他的孩子。他又來了这么一句“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的”。难道在他心里。她的心思只是一个玩笑吗。 苏子澈神色一黯。颇有些受伤。她的轻寒。这是在变相拒绝她吗。可。她不打算接受他的拒绝。 她想过要放他走。可他一次次承诺不会离开她。既然如此。那么就由不得他了。莫轻寒这个人。她苏子澈要定了。要一辈子。誓不罢手。 苏子澈狡黠一笑。打定了主意将莫轻寒弄到手。今晚。就是今晚。她非得把莫轻寒彻彻底底变成她的人不可。 “我是那么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吗。说。你愿不愿意娶我。”苏子澈瞪着莫轻寒。竟然逼起了婚。不待他回答又接着说道:“你要是不愿。我就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你就娶不到别的女人。只能乖乖娶我了。” 莫轻寒闻言。既惊愕。又无奈。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哪有女子对男子霸王硬上弓的。不愧是他莫轻寒的少主。就是跟别人家的姑娘不一样。这俗脱的。可真是绝了尘了。 莫轻寒勉强敛下满心喜意。眨眨眼。将满目喜悦流光收拢。深深地埋在眸底。故意板起脸。沉声责问:“霸王硬上弓。你这是从哪儿学來的。” “里听來的呀。恶少上了姑娘。姑娘不愿嫁给他。恶少就霸王硬上弓。姑娘坏了名节。就只好嫁给恶少了呀。”苏子澈眨巴着大眼睛道。“你忘了。东街那家茶楼的说老头最爱讲着些故事了。可好听了。” 莫轻寒嘴角一阵抽搐。他怎么就忘了这茬了呢。难怪少主成天往东街茶楼跑。原來是去听那些有的沒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还不准他跟着。怪不得。 苏子澈莫轻寒脸色阵青阵白。以为他又打算给她來个沉默不语。无声抗议。于是抬手扳过他的脸。双眼直勾勾瞪着他。恶狠狠道:“你敢不从。我就坏了你的名节。” 莫轻寒懒得与她争辩。反正不管怎么辩她总有一大堆歪理。 但是……少主说要坏了他的名节。那岂不是…… 莫轻寒脸一红。少主懵懂无知。只知道坏人名节这句话。可具体怎么坏。她肯定不知道。因此这话在她说來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可莫轻寒二十八岁的大男人了。又是大夫。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何“坏人名节”。 这话听在莫轻寒耳中。无异于赤裸裸的勾引。身为一个正常男人。他不可遏止地喘息粗重了起來。心旌摇荡。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很期待呢。期待着他的少主早日坏了他的名节。毁了他的清白…… 苏子澈只管胡说八道。哪里知道莫轻寒心里已经是大浪滔天。想了想。忽然问道:“什么是爱。” 莫轻寒听她问话。急忙收摄心神。稳住自己波光荡漾的心湖。沉下满心绮念。深深地进苏子澈眼里。 “爱。就是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愿意为她去死。只要她开心你就开心。她受了一点点伤你就会痛得死去活來。想要保护她。想一生一世跟她在一起。不喜欢她对别人笑对别人好。只希望她眼里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 莫轻寒的声音很轻。以着从未敢有过的温柔缓缓诉说着。他终于敢将自己的深情展露在少主面前了。他终于可以告诉她:他爱她。好爱好爱。爱到心都痛了。却从來不敢让她知道…… 少主应该能听得懂这些话吧。她应该能感受得到他对她的深情吧。 “哦。这样啊。那要是不是想一生一世在一起。而是想生生世世在一起。那么是不是很爱很爱呢。”苏子澈皱眉想着莫轻寒的话。爱。很陌生的字。却是很熟悉的感觉。 莫轻寒点点头。眼里有一丝不敢太过执着的期待。 苏子澈忽然捧住他的脸。很认真地凝注他。很用力很坚定地说:“轻寒。我很爱很爱你。” 莫轻寒忽然又想流泪了。紧紧地将苏子澈搂在怀中。将头埋在她肩窝。用同样用力同样坚定的声音说:“少主。我也很爱很爱你。” “不算。”苏子澈又叫了起來。莫轻寒一怔。什么不算。苏子澈撅着嘴嘟囔道:“你都沒有着人家说。不算。再來一遍。” 莫轻寒又有了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么深情的气氛。她竟然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 莫轻寒也很煞风景地想到了苏子澈“焚琴烤鸡”。忍住笑意捧着她的脸深情款款说道:“我很爱很爱你。” 苏子澈傻笑一阵。忽然扔下一句话:“准备准备。今天傍晚拜堂成亲。”掰开莫轻寒的手臂就跑了。边跑边说:“我是认真的哦。” 莫轻寒愕然。心中又惊又喜。成亲。这可是他想也不敢想的啊。可是今天。莫轻寒窗外。天已经快亮了。可是她说她是认真的。莫轻寒相信苏子澈。她想要做的事很少有做不到的。 ------------ 133力排众议 早膳时分。苏子清两眼冒火。燕天二一脸哀怨。苏子澈捂着嘴偷乐。來昨夜将二人吓得不轻呀。苏子澈有些害怕。今日她要成亲。不知道这俩人会怎么报复她呢。 “宝儿。昨晚是你干的好事吧。”一大早苏子清就找上了债主。昨夜将爱妻吓得花容失色。差些就坏了他的洞房花烛夜。这个帐能不算吗。 “呵呵。哥哥。你马上就能报仇了。”苏子澈干笑两声。大声宣布道:“我决定了。我要成亲。我要嫁人。我今天就要把自己嫁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乐融融的餐桌立马炸了锅。顿时一片嘈杂。大家都像是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題。七嘴八舌地询问。活像是放了一百只麻雀进來似的。 “澈儿。你说你要成亲。”苏时允首先发话。 “沒错。”苏子澈点点头。往口中塞了一个蒸饺。 “今天。”苏夫人接道。 “沒错。”苏子澈又往口中塞了一个汤包。 “跟谁。”苏子清急忙抢在众人前头发问。老天。他的宝贝妹妹是不是病了啊。 “轻寒。”苏子澈胳膊肘推了推身后的莫轻寒。口中含糊不清道。“就算是我向你求婚。你也该向我爹娘提亲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提亲。再耽误时间。今天就拜不成堂了。” “澈儿。”“宝儿。”众人一齐惊呼。苏子澈不会是來真的吧。 “苏庄主。苏夫人。莫轻寒恳请二位将少主许配给在下。在下必定以性命爱护少主。绝不教她受一丝一毫委屈。”莫轻寒屈膝下跪。恭恭敬敬地当着众人的面求亲。 苏时允夫妇对视一眼。苏夫人将莫轻寒扶起。柔声道:“贤侄。婚姻之事。须得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三媒六聘一样缺少不得。哪能说成亲就成亲。” 莫轻寒正要开口。苏子澈已打断他。接过话茬道:“轻寒无父无母。现在这不是正在征求父母之命吗。至于什么媒妁之言。哥哥。你來当媒人好了。聘礼什么的就算了。反正给來给去还是我们俩的。至于喜堂。正好昨日哥哥刚刚拜过堂。什么都是现成的。只要在我房里贴上喜字就成了。” “澈儿。哪有姑娘家像你这样的。”苏时允不悦道:“什么都别说了。想娶我的女儿就要按规矩來。”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反正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今天这堂是拜定了。”苏子澈吃饱喝足。大大地伸个懒腰。苏时允铁青的脸色。撒娇道:“爹。今天你答应了。咱们欢欢喜喜地办一场喜事。你们二老亲自为我主婚。要是你们不同意。我回长安之后还是会嫁给轻寒。到时候就是俩人对着月亮磕三个头就完事了。多凄惨呀。” 苏时允扭过头不理她。一來气她姑娘家不知礼数。这般离经叛道的行为让他颜面尽失。二來对这个小女儿他觉得亏欠过多。不舍得她这么委屈。 “爹。娘。”苏子澈拉长音调。跑过去挽着父母的手撒娇道。“女儿总是要嫁人的嘛。你们。轻寒多好啊。对我一心一意。对咱们家也是恩重如山。我嫁给他有什么不好。再说了。你们不让我成亲。要是他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苏子澈死缠烂打。苏时允始终板着脸。苏夫人终是心软。抚摸着爱女的秀发。黯然道:“你爹是舍不得你受委屈呀。再说你已出嫁。就是人家的人了。我们是舍不得呀。” “爹。娘。”苏子澈娇声道。“你们还真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呀。我嫁不嫁都还是你们的女儿呀。”苏子澈转转眼珠。提高声音道:“再说了。轻寒以后绝不会欺负我。要是嫁给别人。说不定我就真成泼出去的水了。” 苏时允死死盯着莫轻寒。忽然厉声喝道:“你叫她什么。” “少主。”莫轻寒回答得很平静。 “成亲之后呢。”苏子清终于找到插话的时机了。 “少主永远都是少主。”莫轻寒回答得毫不迟疑。丝毫沒有尴尬或是难堪。 “为何。”苏子明难得与众人一同用膳。今日是大嫂过门头一天。她便出來与大家一同用膳。就听到了这天大的消息。 “我敬她爱她。绝不会因她愿意下嫁而有丝毫轻慢。”莫轻寒直勾勾凝视着苏子澈。他的目光很少有离开她的时候。 “你舍得让她受这种委屈。匆忙下嫁。连个完整的婚礼都沒有。”苏子清厉声质问。苏家尊长摆开三堂会审的架势。一个比一个严厉。 “莫轻寒从不违抗少主之命。” “她命令你娶她的。”苏子明竟然也有些咄咄逼人。 “是。” “你不情愿。”苏时允勃然大怒。这小子竟然敢说是自己女儿逼他。 “欣喜若狂。” “成亲之后你会如何对她。”苏夫人比较关心的是以后的问題。 “一如既往。” “你会不会纳妾。”苏子清逼视着莫轻寒。若是他敢有一丝迟疑。苏子清非当场翻脸不可。 “有少主。此生足矣。” 苏家众位尊长终于问完。苏子清向苏子澈。无奈道:“宝儿。缓几天不行吗。好好筹备一下。不能就这么仓促地委屈你呀。” “不委屈不委屈。只要你今晚不会躲在我桌子底下放鞭炮我就谢天谢地了。”苏子澈说着。拉着莫轻寒就跑。一边喊着:“快点收拾收拾。我们出去买衣裳去啦。” 燕天一终于明白为何燕凌霄说苏子澈不属于他了。这样洒脱不羁。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女子的确不是他这种自名洒脱。实则深受世俗羁绊之人所能消受得起的。 除了莫轻寒。怕是沒有人能接受得了她的随性与任性了吧。 燕天一什么也沒说。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若是年轻十岁。也许他会不顾一切地阻挠。而今。他已经成熟多了。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落。笑着祝福她得到最好的归宿。 燕天三自始至终都沒有说一个字。从一开始他就明白。他只能守护她。绝不会拥有她。他也会心酸也会嫉妒。但是他对她的感情是最纯真最无私的。他相信。莫轻寒会好好待她。她会快乐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玉如颜沒有立场去争辩什么。苏子澈对她有恩。莫轻寒对她无意。她又能怎样。不过是与玉如剑断肠人对伤心客。借酒浇愁而已。 ------------ 134莫轻寒的洞房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杭州这么大的城市.买两套喜服简直太容易了.为了防止向燕天二一样被关在屋子里一直到天黑.苏子澈硬是拉着莫轻寒晃悠到辛末酉初时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去. 落雁庄大门口守着三个小丫环.一见苏子澈二人回來了.一个嚷嚷着“小姐回來了”.一路跑着回去报信.一个领着苏子澈去装扮.另一个将莫轻寒带过去更衣梳洗. 乐师“呜呜哇哇”地吹着“百鸟朝凤”.一曲终结又吹起了“鸾凤和鸣”.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扶着苏子澈缓缓走來.莫轻寒注意到苏子澈走起路來脚步不大稳.摆手制止了奏乐.苏时允不解道:“贤婿这是为何.” “岳父见谅.少主听不得乐声.”莫轻寒不等丫头喜婆将苏子澈搀过來.大步流星迎了上去.接过苏子澈.扶着她慢慢往大厅中走.一边提醒她跨门槛跨火盆之类的礼节. 三拜天地后.莫轻寒与苏子澈被送入洞房.撒过帐喝过交杯酒.喜婆给二人衣角打上结之后.苏子澈低声说道:“快.快查查看.可有人躲在屋子里.” “沒有.我已经检查过了.”莫轻寒看着一脸紧张的苏子澈.宠溺一笑.无奈道.“谁叫你昨夜要去捉弄大哥大嫂.这不现世报來了.” 他终于可以不再掩饰满腔爱意.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看着她了.用满含深情.能将人溺毙的温柔眼神.看着她一颦一笑.看着她每一个细微的举动.他终于站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今天我也会成亲么.”苏子澈似乎有些懊恼.成亲这事.完全是突发状况.她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提前预知啊.她就应该先下手为强.抢在苏子清与燕天三头里把莫轻寒给办了. “轻寒.接下來我们是不是该……”苏子澈扯起一个坏坏的笑容.凑近莫轻寒.嘿嘿笑道.“洞房花烛了.” 莫轻寒似乎被吓着了.呛得咳了两声.抬头鬼鬼祟祟地向窗外门口瞟了一眼.屋子里虽然沒藏着什么人.但外面听墙根的人可有好大一排呢.少主这么惊世骇俗的言论若是给人听去了.他们明天少不得会被笑话死. 想着.莫轻寒轻笑一声.他都娶到少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那些人笑就笑吧.全当增添喜气了.想着.莫轻寒挑起苏子澈一绺秀发.与自己的发打了一个结. 苏子澈好奇道:“这是什么呀.昨夜哥哥和嫂嫂都沒有哎.”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就是结发.结发夫妻就是这么來的.”莫轻寒轻轻抚弄那个发结.结发夫妻.他与少主.真好. 门外吵吵闹闹.伴着嘈杂压抑的谈论声.莫轻寒又朝窗外和门口瞟了一眼.颇有些无奈.摇着头轻笑道:“那群闹洞房的人要失望了.” “为什么.”苏子澈不解.是因为沒能躲进來偷看吗. 莫轻寒笑而不答.只是那笑.竟有几分无奈. “你怎么笑得怪怪的.今天可是咱们的大喜之日.你难道不开心吗.”苏子澈看莫轻寒笑得不大自然.以为自己逼婚.莫轻寒心中着实不愿.不由得拧起了眉头.语声也有些冷了. 他怎么可能不开心.娶少主.可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啊.只是…… 莫轻寒轻轻搂过苏子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心中不可避免地有着些许郁闷:少主今日竟來了月事.洞房花烛夜就这样泡汤了. 看莫轻寒将自己搂得那样紧.苏子澈轻轻“哼”了一声來表达自己的不满.这才缓和了脸色.这可是洞房花烛夜.这么个一生仅有一次的大喜之日.她不跟他计较.原谅他的不解风情了. 苏子澈忽然想到昨夜最后看到的那一幕.苏子清抱着燕天二倒向床榻.还一边解着她的衣纽.一边笑得贼忒兮兮的.那是干什么的. 苏子澈很好奇.但昨夜苏子清放下了帐子.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好奇心沒能得到满足.这可让她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 苏子澈看看搂着她的莫轻寒.蓦地.一个绝妙的主意涌上心头.干嘛非得去想别人怎么干的.她的夫君就在她身边.他们俩亲自实践一下不就知道了. 莫轻寒抱着苏子澈.拥着她香香软软的身子.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虽说今夜无法与少主温存欢好.但他毕竟已经娶到她了.他该满足了. 莫轻寒正想着.忽然感觉到怀里的苏子澈有些异动.等他反应过來了时.苏子澈已经一下子将莫轻寒扑倒.一边解他的衣钮一边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夫君.咱们歇息吧.” 莫轻寒全身一震.直到被扑倒在床.被苏子澈压得死死的.还被她扯开衣带.露出一大片光 裸的胸膛.她微凉的小手已经贴上他温热的肌肤时.他才回过神來.急忙抓住苏子澈到处肆虐的手.红着脸放下床幔.有些懊恼:“你昨夜究竟看到了什么.” “就这么多了.然后哥哥就放下幔子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就点了一串鞭炮扔到床边跳窗跑了.”苏子澈眨巴眨巴大眼.歪着头问道.“下面该干什么.” “下面、下面乖乖睡觉.”莫轻寒咽咽口水.咬牙切齿地低语.“这成亲的日子挑的实在是太好了.”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好呢.”苏子澈笑得天真娇柔.表情十分清纯无辜. 苏子澈窝在莫轻寒怀中.小手不安分地摸着他火热的胸膛厚实的肩背.长叹一声:“唉.咱们真该早些成亲的.” 莫轻寒心中窃喜.少主竟那么急着要嫁给他.少主也一般强烈地希冀与他长相厮守. 不料苏子澈下一句话立时让他哭笑不得:“早点成亲我就能天天抱着你睡了.多暖和.唉.现在天都暖了.再过一阵子.两个人睡一张床就要热了呢.” 门外听墙根的人无不失笑.终于心满意足地散去.将时间留给这一对怪异的新人. ------------ 135 苏子明临盆 根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玉如剑在江宁烧船之后次日就被人救走了。带进了仙霞山。苏子清的伤也是在仙霞山治好的。玉如颜在逃出碎玉宫之后沒多久就上了仙霞山。 韦若瑾着情报。头脑飞速思索着:怎么那么巧。玉如颜一逃出來就被带进了仙霞山。难道玉如剑知道她在碎玉宫。他们是不是有联系。苏子清那么重的伤不过十天功夫就好利索了。那么玉如剑的伤是不是也早好了。仙霞山上必定有什么前辈高人。玉如剑是不是学了什么绝技。易家南宫家苏家的血案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如果不是他。那么为何他一连三夜站在苏子明的房门外。 谜底就快揭开了。苏子明的孩子快要出世了。如果神秘人真的是玉如剑。那他一定会有所动作的。他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不是吗。韦若瑾冷笑一声。或许有人能在某一时刻瞒过天下人。或是永远瞒过某些人。但绝不会有人能时时刻刻瞒住所有人。 想起苏子澈。韦若瑾真心笑了。这个小家伙最终还是嫁给了莫轻寒。居然还是说嫁就嫁。早上宣布晚上拜堂。呵呵。旁观者清。他一路跟踪下來。着玉如剑与燕家兄弟的爱慕。早就知道他们只有黯然神伤的份。小家伙的眼光果然不错啊。莫轻寒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苏子明的预产期是四月初八。然而孩子似乎等不及想要这花红柳绿的江南春日。初五半夜苏子明就开始阵痛。 稳婆早在四月初就已住进了苏子明的小院。此时全家老小俱都守在小院中。等候这苏家第一个孩儿的降临。 “娃娃。娃娃要出生了。”苏子澈搓着手掌在屋门前來回踱步。比谁都着急。好像她才是孩子的父亲似的。 “少主。回房歇着吧。娃娃生下來了我会告诉你。”莫轻寒她急得团团转。好笑道。“你再转。大家都要头晕了。” “不行不行。这可是我拼了命留下的娃娃。我一定要第一个抱她。”苏子澈傻笑道。“姐姐那么美。娃娃一定会是最美的小乖乖。” 莫轻寒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苏子明身子柔弱。他虽尽心调理。毕竟先天不足。娃娃生下來肯定是又瘦又小。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老天保佑。别吓着少主就好。 一院子人守了大半夜。终于在朝阳冲破云层。洒下第一线金光之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之声划破天际。扫去了众人的疲倦。苏子澈惊喜道:“生了生了。我要进去。” “别。产房不能随便进。稳婆会将娃娃抱出來。”莫轻寒急忙一把拉住苏子澈。产房乃是污秽之地。不详。不能让她进去。 苏子澈也沒想那么多。到稳婆将娃娃抱出來。急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过娃娃。细细打量。这一不要紧。只听一声尖叫。吓得大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莫轻寒暗暗摇头。果然被他猜中了。 苏子澈皱着小脸着娃娃。小脸通红。皱皱巴巴。脸上还有一层毛茸茸的胎毛。稀拉拉的几根头发微微发黄。又软又细。紧闭着眼睛咧着嘴大哭。小拳头微微攥着四下晃动。苏子澈哀嚎一声:“哪來的猴子呀。好丑。姐姐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丑八怪來。” 院子里的人全笑了。前一刻苏子澈还像是掷骰子掷出一副“豹子”。现在活像是被人塞了一个臭鸡蛋在嘴里。 阮玉红接过娃娃。笑道:“这娃儿太小。长大一些就好了。” 苏子清则是摇头叹息道:“宝儿。你刚生下來时可还沒娃娃好呢。现在还好意思说娃娃像猴子。” 苏子澈白他一眼。转转眼珠子道:“娃娃还沒名儿呢。总不能老是‘娃娃、娃娃’的叫吧。” “起个什么名儿好呢。”苏时允抚着短髭。还沒想出來呢。苏子澈已经嚷嚷道:“我來我來。娃娃是我要留下來的。名字自然我來起。” “你能起出什么好名字啊。”玉如剑不敢苟同。就她吟诗的情况來。起名这种有学问的事情实在不是她做得來的。 “都连着下了三天雨了。娃娃一出生天就晴了。不如就叫‘晴儿’吧。苏晴。要不叫‘阳阳’。苏阳。”苏子澈眉开眼笑道。“你们觉得哪个好。” 苏子明受了那么多苦。众人都希望她今后能忘记前尘往事。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一致同意叫“苏晴”。取“雨过天晴”之意。希望苏子明的人生也能够雨过天晴。 “好了。咱们苏家的第一个娃娃就叫苏晴。”苏子澈摸摸娃娃的小脸。“虽然你长得丑了点。但是姨娘还是会很疼你。好在咱家有的是钱。等你长大了。姨娘给你准备一份大大的嫁妆。你一定能嫁出去的啦。” 莫轻寒就这么着苏子澈。面上沒什么表情。清寒的眸中带着一份浓浓的怜爱。淡淡地着她的一颦一笑。默默地守护在她身侧。 院外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一身青衣的韦若瑾静静地蹲在枝桠间。默默地注视着院子中每一个人的举动。 玉如剑果然对这个孩子很好。一直跟苏子澈逗弄着娃娃。玉如颜也亲了亲孩子的小脸。不出意外。今夜玉如剑应当会有所行动了。韦若瑾悄悄溜下了大树。现在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老妈子将苏晴抱给苏子明喂奶。众人也都散了。熬了一夜。人人都困了。草草用了膳便各自休息去了。 “轻寒。咱们都出來一年多了呢。”苏子澈懒洋洋地蜷在莫轻寒怀中。“爷爷都走了一年多了。” “想去拜祭主人吗。”莫轻寒轻抚着她略有倦意的小脸。“想去就去吧。” “早就该去了。可是那时候只有娘和姐姐在家。我不能撇下她们。后來又一连那么多事耽搁了。现在姐姐的娃娃也生下來了。咱们正好趁此时机去江宁拜祭爷爷奶奶。等到姐姐坐满月子就回长安。”苏子澈眼皮越來越沉。声音也越说越小。 “你不是答应燕飞霞要在仙霞山留两年吗。”莫轻寒有些担忧。燕飞霞会那么轻易放人吗。 “去年到今年不是已有两年了吗。”苏子清狡黠地笑了。“我又沒说整整两年。” 莫轻寒笑道:“就知道你会耍赖。你呀。” 苏子澈他丝毫沒有睡意。撅着嘴说道:“你精神很好是吧。要不出去跑两圈锻炼锻炼。” 莫轻寒挑眉。锻炼非得跑圈吗。呵呵呵呵…… ------------ 136 原来是你 夜深了。玉如剑果然悄悄溜进了苏子明的房间。 产后的苏子明身子极虚弱。早早睡下了。睡得很沉。娃娃睡在一个小小的架子床上。小床可以摇动。就在苏子明床边。外间一张矮榻上睡着一个老妈子。 苏子明什么都沒有了。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并沒有将女儿交给奶妈或是丫环照顾。坚持自己照顾娃娃。只留了一个老妈子帮她。 玉如剑点了灯。坐在床边抱起了苏晴。面上带着柔柔的暖暖的笑。柔声道:“澈儿说的真沒错。果然好丑。好像小猴子。” 玉如剑爱怜地亲亲娃娃的小脸。娃娃睡得正香。还流着口水。玉如剑小心地给她擦擦。抱着她亲了又亲。良久。终于放下娃娃。静静地着苏子明。 这是为他生下女儿的人啊。想当初。污了她的清白不过是为了彻底勾起苏子澈的怒火。沒想到却留下了一个小女儿。玉如剑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孔。忽然不想报仇了。不想再追杀韦若瑾了。也许他可以放下仇恨。放下苏子澈。陪着苏子明一同将娃娃养大。他可以拥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家。 当日玉如剑获救后。曾托燕飞霞助他打探妹妹的下落。得知小公子就是苏三小姐并且被韦若瑾错认为妹妹之后。他就安排了这一连串的灭门血案。有玉如颜在碎玉宫与他里应外合。将韦若瑾的行踪透露给玉如剑。玉如剑利用飞叶门的人手算好时间灭了易家。留下易小悠将消息传给苏家与南宫家。也间接传给韦若瑾。 为了彻底挑起苏子澈的怒火。他故意沒有要苏家人的性命。却将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又故意留了一手。将苏子澈引向仙霞山。 本來他是想将苏子澈困在仙霞山趁机追求她。沒想到碎玉宫一战。韦若瑾全身而退。他正好跟定了苏子澈來追查韦若瑾的下落。他能肯定韦若瑾一定会來找苏子澈。 只是他沒想到。那夜的露水姻缘竟使得苏子明珠胎暗结。生下了一个女儿。 玉如剑对苏子澈的感情并不是特别深。尤其是在來得知苏子明怀有身孕之后。他更是沒有办法全心全意去爱苏子澈。对苏子明。他既有愧又有怜。如今她又生下了他的女儿。玉如剑的心自然倾向了她们母女。 玉如剑忽然起了收手之意。他已从玉如颜口中得知了玉韦两家的仇恨由來。那本就是他们玉家亏欠韦家在先。本來灭门之仇不共戴天。然而如今他自己做了父亲。心中充满了喜悦与满足。已不想再提起仇恨了。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玉如剑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向苏家上下表达他愿意照顾苏子明母女之时。窗外想起了一声冷笑。 玉如剑将娃娃放在小床上。细心地给她盖好薄被。从另一扇窗子窜了出去。他來时已经给那老妈子下了一些**。并不怕会被人发现。 人影一闪。窜出了小院。翻墙越屋沿着一溜屋脊沒入无边夜色。 玉如剑纵身跟上。不管这人是谁。从那一声冷笑都可听出他的恶意。这个人或许已发现了他的秘密。玉如剑握紧拳。这个人必须死。 红罗帐中春色无边。浓情蜜意的苏莫二人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从头顶传來。心中一惊。又一个人从屋顶上跃过。二人对视一眼。匆匆披衣提剑追了出去。 不知夜行人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惊动了大半个庄子的人。霎时整个落雁庄灯火通明。家丁护院提刀的提刀拎棍的拎棍。乱哄哄的炸了锅。如此一來。夜行人早就沒了踪迹。 苏子澈与莫轻寒对视一眼。刚刚赶來的燕家兄弟也是衣衫不整。苏子清与燕天二夫妇也赶了來。六人相视苦笑。这么多高手在场。竟然连夜行人的影子都沒见着。 又过了许久。玉如颜也來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发生了什么事”。这问題谁也沒法回答。说不定只是路过的夜行人不慎惊动了他们。苏子澈命众人散了。照常戒备即可。 韦若瑾一路将玉如剑引到城郊。在一片幽暗的林子中停住了脚步。 韦若瑾转身。冷冷地逼视着玉如剑:“果然是你。哼。想不到你那么狠。竟然灭了为你玉家复仇的世交。” “原來是你。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想到你会來的。”玉如剑一向明朗的眼睛肿发出阴狠的光。厉声喝道:“我本來已经打算放过你了。既然你送上门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就凭你。哼。你害得瑜儿与我决裂。逼得我弃宫而逃。你们玉家欠我的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今天就用你的血來祭死在瑜儿剑下那二十九位兄弟的在天之灵。” “那就试试是谁用谁的血來祭奠谁。”玉如剑仰天大笑。负手而立。自信满满。丝毫不将这武功高出自己十倍不止的对手放在眼中。 韦若瑾仰天长啸。长剑一振。一步一步走向玉如剑。玉如剑口中却在数着“一、二、三”。数到“九”时。韦若瑾手中长剑忽然落地。身形一晃。单膝跪地。吃惊地等着玉如剑:“你、你使毒。” “果然是绝顶高手。中了我的‘七步断肠散’竟然还能撑那么久。”玉如剑捡起韦若瑾的长剑。轻轻抚着剑脊。赞道:“好剑。好剑。这么重的杀气。这把剑下至少有三十条亡魂了吧。” “整整三十三个。”韦若瑾咬紧牙关。使劲撑起身子。 “今日。这剑下就要多一条亡魂了。”玉如剑大笑着将剑刺进韦若瑾胸膛。然后一脚踹开尸身。随手将剑掷出。刚好落在韦若瑾身旁。 玉如剑一走。韦若瑾忽然勉强睁开了双眼。用尽全身力气爬向一块大石头。 玉如剑径直回了客房。昨夜场面那么混乱。沒有人会注意到他不在。况且玉如剑武功不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沒有人会怀疑到他。这下好了。仇也报了。心中最后的一丝烦恼也去了。剩下的就是想办法争取苏子明母女二人了。 苏子澈心情很不好。想想也是。小两口正你侬我侬两情缠绵之时。忽然就被打断了。追出去之后却连个鸟毛都沒发现。由不得人不沮丧。 莫轻寒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他比苏子澈细心多了。近几日他总是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然而等他去找时却什么都沒有了。 会是谁呢。是冲着谁來的。然而不管是谁。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必然是绝顶高手。 莫轻寒将他所知道的绝顶高手一个个列出來:苏子澈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燕天一就在落雁庄中。再有就是韦若瑾了。 会是他吗。他來做什么。莫轻寒感觉不出恶意。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 137 拨开迷雾 燕家兄弟已在落雁庄盘桓了一月半余。燕天二已经嫁给了苏子清。苏子澈与莫轻寒已经成亲。苏子明的孩子也出世了。二人再无理由留下。次日一早便告辞北上。 一路上。燕天一有些郁闷。心里压抑得慌。燕天三也闷闷不乐的。俩人谁也沒搭理谁。闷着头上路。两个人都不急着回白云山庄。 毕竟很多事都是人算不如天算。燕天一和燕天三谁都沒有想到。他们还沒走出杭州便又回到了落雁庄。他们更沒有想到。韦若瑾居然会死了。 燕家兄弟刚出城郊便遇上了韦若瑾。死透了的韦若瑾。 韦若瑾已经断气多时。尸身俯趴着。二人下马将他翻转个身。燕天一在洛阳客栈曾见过他一眼。此时认出了他。忙叫燕天三快马回去报信。他则在附近搜素着。能不能发现什么。 燕天三去而复返。未进庄门便大声嚷嚷着:“姐姐。姐姐。你快來。出事了。” 燕家兄弟走了。苏子澈与莫轻寒也商量好了。正准备明日动身去江宁。燕天三闯进來时。莫轻寒正收拾着行李。 很快苏子澈夫妇、苏子清夫妇与玉家兄妹都赶來了。阮玉红也推着一把装了两个大木轮的椅子将苏时允推出來了。 “出什么事了。嚷那么大声。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苏子澈燕天三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就忍不住调侃他。“还是燕大哥又去追哪家小姑娘了。” “是有人死了。”燕天三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怎么姐姐都嫁人了还是这副德行。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死人了有什么奇怪。哪天沒有人死掉。”苏子澈瞪他一眼。不就是死个人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韦若瑾啦。韦若瑾死了。”燕天三跺着脚尖声叫着。急火火地抓着苏子澈的手就往外跑。 “什么。”苏子澈大惊失色。韦若瑾。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死了。 “在哪儿。”一直很冷静的莫轻寒见苏子澈心神大乱。忙拉住她。不让她乱跑。 “城郊小树林。”燕天三刚说完。苏子澈已经挣开莫轻寒跨上马跑了。莫轻寒急忙纵身跟了上去。跃上了马背同她一起赶往小树林。苏子清夫妇与玉家兄妹等人也急忙牵马跟上。 韦若瑾胸口中了一剑。贯穿了心脏。死得应该极快。苏子澈与莫轻寒仔细查着。从伤口來。竟然是被人用韦若瑾自己的剑将他刺了个对穿。苏子澈坐在大石头上喃喃自语:“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夺下他的剑。用他自己的剑杀了他呢。” 场中并沒有打斗的痕迹。莫轻寒着干涸的血迹。按理说血迹干了之后应该是暗紫色。而残留在剑身血槽中的血迹颜色却有些发黑。悄悄以手指沾了一下放在鼻端轻嗅。果然有一丝淡淡的香味。莫轻寒暗暗皱眉:七步断肠散。 苏子澈坐在大石头上抓着后脑勺苦思。莫轻寒着她一晃一晃的双脚。石头很高。苏子澈的脚够不到地面。莫轻寒忽然发现苏子澈坐着的那一块是悬空的。在离地三寸处石头突出约莫半尺。随着苏子澈双腿的晃动可以隐约见什么。 马蹄声隐隐传來。他们马上就要到了。莫轻寒蹲下身子。果然到石头贴近地面的地方有一点点血迹。还有两道浅浅的划痕。上长下短两道横线。莫轻寒燕天一。他正双臂环胸。倚在一株树上仰天向天思索着什么。而苏子清夫妇与玉家兄妹已并辔而來。燕天三一马当先。离他们已不及十丈。 莫轻寒眸中精光闪动。忽然起身走向苏子澈。轻声道:“少主。先让他入土吧。”脚尖已不着痕迹地盖住划痕与血迹。暗暗发力。将划痕与血迹一道抹去。又暗自将鞋底在地上蹭了蹭。做出一副无人碰过的样子。 莫轻寒已经可以确定这几日來一直窥视他们的人就是韦若瑾。若他是韦若瑾。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查出究竟是谁陷害他。绝不会莫名其妙在落雁庄外一守那么多天。除非他要找的人就在落雁庄。 莫轻寒与苏子澈一样。在碎玉宫一战后就开始怀疑凶手不是韦若瑾了。韦若瑾绝不会不顾及苏子澈的感受这样折磨他在乎的人。毕竟碎玉宫与苏家并无深仇大恨。 莫轻寒细细留心众人。果然见到玉如剑的表情稍微有些平淡。昨夜众人都到了。只有玉如剑自始至终沒有露面。灭门的仇人死了。按理说玉如剑应该感到高兴并且悲愤。并且有些惋惜。除非他已经知道韦若瑾死了。 莫轻寒在仙霞山见到玉如剑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尤其是他与玉如颜一起出现。未免让人觉得太巧合了。可是接连那么多天观察下來。玉如剑并沒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尤其是在到了落雁庄之后。面对苏子明他依旧显得很从容。况且莫轻寒也察觉到他对苏子澈的追求之意。这更让莫轻寒释疑了。 莫轻寒想到“七步断肠散”。这种剧烈的毒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然而燕飞霞绝对会有。况且两道短横正是“玉”字的起笔。 莫轻寒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苏子清的伤那么严重。不过十天功夫就被燕飞霞给治好了。扬州小树林之战是四月初的事。他们在仙霞山相遇是十一月中旬。中间相隔七个多月。而那时玉如剑來身子虚弱。大病尚未痊愈的样子。以燕飞霞的医术。几道刀伤绝不会拖那么长时间。 “哦。好吧。他也沒有什么亲人。我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就在这儿挖个坑把他埋了吧。” 在场众人一半都与韦若瑾有仇。只有莫轻寒燕天三帮着挖坑。忙了半天。三人终于挖了一个浅浅的坑。草草将韦若瑾的尸身放进去。再将坑填平踩实。 苏子澈喃喃道:“你生前结仇太多。我就不给你立碑了。免得你死了还要被人挖出來鞭尸。”终是想起韦若瑾对她的好。带着哭腔道:“你死了。我给你收尸。也不枉你待我好了。” ------------ 138 兄妹夜话 请使用访问本站。莫轻寒决心查明白这件事.如果玉如剑真的是个包藏祸心的伪君子.那么这个人决不能留着.就冲着他害得少主几度出生入死他都必须死. 然而如果玉如剑真的就是那个幕后黑手.那么苏子明怎么办.那个丑丑的苏晴怎么办. 莫轻寒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玉如剑所为.那么他死了绝对比活着好.反正苏子明是不可能嫁给一个强 暴了她、伤了她父兄的恶人的.而娃娃.也不需要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父亲. 韦若瑾死了.不论是不是玉如剑干的.玉如剑今夜都不会平静.毕竟韦若瑾是灭了玉家庄满门的大仇人.今夜玉如剑与玉如颜一定有话要说.而他们要说的.一定跟韦若瑾的死有关. 莫轻寒眯起了双眼.敛去眸中寒芒.静静地看着偎在他怀中睡得正香的爱妻. 苏子澈整个身子都蜷缩起來.窝在莫轻寒怀里.小脸埋在他颈窝.一双小手死死得抱着莫轻寒一条胳膊.睡得十分香甜. 苏子澈向來睡得沉.丝毫沒有练武之人的警惕心.这也是多年來莫轻寒细心周到的守护所造成的. 莫轻寒很小心地将苏子澈的双手挪开.披衣坐起.吻了吻苏子澈的额头.轻轻地取过佩剑.反手带上了房门. 玉如剑的房里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条人影.玉如颜果然在玉如剑房里. 莫轻寒悄悄摸到窗下伏着.听他二人的对话. “昨夜的夜行人是你和姓韦的.”玉如颜压低声音问道. “沒错.”玉如剑低声应道.“那家伙看样子早就怀疑上我们了.这些天來一直在监视着咱们.那夜……被他撞上了.” “你为何故意惊动那么多人.”玉如颜似乎有些害怕.说话声音都有些不稳了. “这里高手太多.不将全庄弄得一团乱一定会被他们追到.苏子澈和燕天一可都不是善茬.更何况还有苏子清与莫轻寒.这四个人哪一个都不好惹.”玉如剑轻笑道.“可笑姓韦的死到临头不自知.哼.我本已打算放过他了.他却偏偏要送上门來.说不得只好了结他了.” “可是以你的武功并不是他的对手啊.”玉如颜不解道.“为何他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他先中了我的‘七步断肠散’.那一剑是后來补上去的.看起來就像是被一个比他更厉害的高手夺了他的剑然后用他的剑将他杀了.”玉如剑得意道.“现在大仇总算是报了.” “可惜连累了易家和南宫家.还有苏家.”玉如颜黯然神伤.心中到底怀着不忍.“毕竟他们为了咱们家的事与魔宫大战一场.全部元气大伤.苏子澈更是为了我们兄妹被魔宫围攻.莫轻寒还差点丢了性命.” “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沒有更好的办法了.不利用苏子澈.凭咱们兄妹哪里报得了大仇.”玉如剑轻叹一声.当初做出这个决定.他也下了好大决心.他也曾痛苦万分.若非万不得已.他又怎会出此下策. 玉如剑本是良善之人.奈何灭门之祸迷惑了他的神志.竟使得他做下这等罪恶.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他既已开了头.后面再想收手也收不了了. 玉如剑垂首敛眉.黯然道:“苏家兄妹为了救咱俩全部被抓进魔宫.而我却……” 玉如颜哽咽道:“咱们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 玉如剑拍拍玉如颜背.叹息道:“我最对不起的就是苏子明了.当初利用她挑起苏子澈的怒火.却沒想到她竟、竟生下了我的女儿.” “哥哥.你打算怎么办.”玉如颜泪眼朦胧地看着玉如剑.“娃娃怎么办.” “我想向苏庄主求亲.好好补偿她们母女.苏子明未婚生女.我愿意娶她.苏庄主一定会把她嫁给我.”玉如剑低声说道.“然后咱们就一起回扬州.重建玉家庄.好好过日子.把以前的不愉快全部忘了.一切从头再來.” “我、我不走.”玉如颜听玉如剑说要带她回扬州.心里一慌.也顾不得压低声音了.下意识说道.“我要留下來.” “这是为何.”玉如剑不解.凝眉问道.“你要留在苏家.” “我、我爱上他了.”玉如颜嗫嚅着说道.有些娇羞.虽然玉如剑是她的亲哥哥.但这么大喇喇地诉说女儿心事.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玉如剑挑眉:“莫轻寒.” “嗯.”玉如剑俏脸晕红.语带羞涩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爱上了他.从他挥袖将帕子震起來时我就决定非他不嫁了.” “可是他已经娶了苏子澈了.”玉如剑一急.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三分.“你愿意给他做妾.” “给这样的男人做妾.我心甘情愿.再说他与苏子澈对咱们有恩.我愿意与苏子澈和平相处共事一夫.”玉如颜越说越羞涩.脸红到耳根子.臻首低低地垂着.一双美眸盯着自己春葱般的手指. “他会愿意吗.”玉如剑有些担忧.莫轻寒会愿意吗.他会接受自己的妹妹吗. “我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呐.他怎么会不愿意.”玉如颜对自己的美貌一向很有信心.玉如剑这句话简直就是不将她的美貌放在眼里. 莫轻寒在窗下听得一清二楚.禁不住深深叹服玉如剑的狠心与精明.若不是韦若瑾死前留下的血迹与两道划痕.他也不会想起那些细微的破绽.根本不会知道在他们身边竟然潜伏着真正的凶手. 从十一月中旬到四月初.将近五个月.每个人都看到他都会想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八个字. 这么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会是十恶不赦的连环灭么案的凶手.会是强 暴苏子明的凶手.会是杀死韦若瑾的凶手. 莫轻寒很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如此.由不得他不信.这个看起來简直就是君子典范的玉如剑.真的是杀人凶手.并且是藏在他身边的杀人凶手. ------------ 139 林中变故 请使用访问本站。莫轻寒冷笑.这女人脸皮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厚. 长得美又如何.他又不是沒见过美人.燕天二不美吗.苏子明不美吗.成嫣儿范青青不都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吗.他对谁多看过一眼了.范青青的脸甚至被他平心静气地划花了呢.美貌从來都不是莫轻寒会看在眼里的. “谁.”听到窗外传來的冷笑声.玉如剑从另一扇窗子窜了出來.玉如颜也随后跟了出來.“是你.”玉如剑眸光一寒.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主动找上门了. “莫大哥.你、你來了多久了.”玉如颜小心地问.他们兄妹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苏子澈和莫轻寒. “够久了.”莫轻寒冷冷回道.“玉如剑.你自我了断吧.我不想惊动任何人.” 莫轻寒并不想让苏子澈知道这些.人心太险恶了.他不愿让少主被这些卑鄙的人污染.不愿让她伤心失望.况且还有苏子明.他不想让苏子明知道自己与不共戴天的仇人同一屋檐下这么久. “莫大哥.你、我们也不想这样做.你听我解释.”玉如颜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是逼死我哥哥.那苏子明和娃娃怎么办.” 莫轻寒冷冷瞪她一眼.玉如颜怔了怔.鼓起勇气道.“忘了你今天听到的.我们一起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好不好.” 莫轻寒冷笑道:“我们.你是你.我是我.别把我跟你们这些恩将仇报的无耻之徒扯到一起.” “跟我來.”玉如剑看出莫轻寒绝不会放过他.既然他不想惊动任何人.正好可以趁机将他引出去悄悄解决掉. 玉如剑当先跃起纵身向城外飞奔.莫轻寒不即不离地跟着.玉如颜也跟了上去.远远地跟着二人. 玉如剑停在了城郊小树林.正是韦若瑾死去的小树林. 莫轻寒看他将自己引到了这儿.心中也明白他是打算对自己下手了.但是莫轻寒不是韦若瑾.他从不轻视任何敌人.即使他深知玉如剑武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夜风轻轻地吹.送來一阵似有若无的淡淡幽香.玉如颜身子一颤:七步断肠散.惊叫道:“哥哥.不要.不要杀他.” “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颜儿.原谅哥哥.他必须死.”玉如剑的眼中又显出阴寒狠戾的神色.他真的不想再杀人了.尤其这人还是对他们兄妹有恩.可是他不想死.他的女儿出生还不到两天. 莫轻寒冷冷道:“区区‘七步断肠散’.也想要我莫某人的性命么.玉如剑.你受死吧.” 莫轻寒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天快亮了.少主就要醒了.若是醒來见不到他.必得盘问许久.他向來不会撒谎.到时候肯定瞒不住. 莫轻寒长剑一振.剑光如匹练般向玉如剑卷曲. 对付玉如剑.风雨落花剑已足够.然而莫轻寒用了不归剑第十剑“春水渌波”.六十多年前叶其铮便是用这一招破了天罡北斗阵. 剑光如匹练.剑气如长虹.剑势如春水般绵延悠长.玉如剑全身上下都已笼在剑影之中. 一声惨呼传來.玉如剑撕心裂肺地哭喊:“颜儿.颜儿.”玉如颜胸口多了一个窟窿.鲜血汩汩往外冒.这一剑本是刺向玉如剑的咽喉.玉如颜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了过去.为玉如剑挡开了. “哥哥.不要怪他.我是心甘情愿的.”玉如颜身子软软地倒在玉如剑怀里.“我知道他不会要我.我宁愿死了.一了百了……” 玉如颜气若游丝.**道:“莫大哥.求你放过、放过我哥哥.那些死在我们兄妹手下的、的人.我來为他们抵命.求你、放过我哥哥……” 玉如颜声音越來越低弱.终于气绝.一代名花就此零落成泥. 莫轻寒沒有看她.不是不忍.而是不屑. 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也会在乎别人的生死吗.临死还要为哥哥求情.那她为何不想想被她害死的人.单纯聒噪的易小扬和南宫辰.他们何其无辜.他们看向他的眼神是那么崇拜. 那个易小悠.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的女孩.就这么死了.还有苏家人.莫名其妙成了他们兄妹复仇的牺牲品.他爱逾性命的少主也受到了那么大的连累.出生入死千里奔波…… 她该死.她一条贱命远不足以抵消她的罪恶. 莫轻寒冷冷道:“你还等着我动手吗.” “你.”玉如剑既惊且怒.这个男人刚杀了他的妹妹.她的尸首还是温的.他就要杀自己了吗.他怎么忍心. 玉如剑轻抚着玉如颜毫无生机的脸庞.狂笑道:“颜儿.你看.这就是你爱的人.一个狠心冷血的人.” 莫轻寒嗤笑.狠心冷血.这话他还真好意思说出口.他杀别人的亲人时有沒有想过别人会伤心.他奸污别人妹妹的时候有沒有想过别人会是怎样的痛心. 莫轻寒冷冷道:“每个人做错了事都要付出代价.你们做出的罪孽只有用你们自己的血才能洗清.” 玉如剑依旧狂笑.越笑越疯狂.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真的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莫轻寒终于走向玉如剑. 莫轻寒的剑终于出手.狠狠刺向玉如剑.然而本來狠辣凌厉的不归剑忽然变得绵软无力.玉如剑竟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并且震飞了莫轻寒的剑. 莫轻寒只觉得头越來越昏沉.腿越來越酸软.手臂已开始发麻.踉跄着退后几步倚在树上.仍是站不住脚.身子慢慢往下滑. “我们俩只能有一个人活下來.你杀了我妹妹.她那么爱你.你却杀了她.你去跟她做伴吧.她会很高兴的.”玉如剑脸上带着奇异的笑.“七步断肠散”治不了他.总有治得了他的东西. 刚才他放声狂笑之时.已在玉如颜的血中下了蛊.一条三分长的血蚕.这血蚕是飞叶门一位來自苗疆的大娘所给.以各种毒物喂养了整整七年才得了这一条. 血蚕生性残忍.性嗜血肉.一旦接触人体.便开始食人血肉.一边释放出剧毒.使人全身无力.一时半刻却又死不了.直到血蚕钻入腹中蚕食人的内脏.最终死于五脏受损全身衰竭. 玉如剑看着莫轻寒.就像看死人一样.现在他虽然还沒断气.却已是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动.有脚不能走.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还要忍受血蚕吞噬心肝之苦. 玉如剑笑了.恶毒地笑了.现在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从头过他想要的日子了. 玉如剑抱起了玉如颜的尸身.开始思考该怎样向苏家人交代玉如颜的死因. 一条黑影悄悄探出头來.幽深的林子里还沒有完全亮起來.十丈外藏着一个人.各怀心事的三人谁都沒有发现.黑影四处探了探.见沒有人.急忙跑向萎顿在地的莫轻寒. 是他.果然是他.透过斗笠上垂下的黑色面纱.一双眼眸牢牢锁住昏迷的莫轻寒.吃力地将他抱起來.连纵带跳地朝反方向跑去. ------------ 140 疑心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宁静的落雁庄中.早起的仆婢已开始打扫庭院准备早膳.对这些下人來说.每一天的开始都比主子早得多. 苏子澈睡相极差.尤其喜欢打滚.自此成了亲.与莫轻寒同榻而眠.她再沒能舒舒坦坦打过滚. 这会儿莫轻寒一走.整张大床都是她的了.由得她满床滚.终于“噗”地一声闷响.什么东西被她挤下了床. 苏子澈一惊.倏地弹起來.睡眼朦胧地嚷着:“轻寒.轻寒你沒事吧.” 沒有人回应.苏子澈觉得有些不对劲.揉揉眼睛探头朝床下看.原來是一个枕头.这才反应过來自己抱着枕头睡了大半夜. 轻寒呢.苏子澈披上外衫.趿拉着绣鞋就往门外走.忽然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呼彻底震醒了她. 玉如剑抱着玉如颜的尸身.痛苦道:“颜儿.颜儿.怎么会这样.是谁杀了你.醒醒啊.睁开眼看看哥哥.告诉哥哥是谁杀了你.” 苏子澈赶到后花园时.该來的人都來了.除了莫轻寒. 玉如颜衣衫破碎.云鬓蓬乱.颈子上还有几道抓痕. 苏子澈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遭人侮辱.拼死反抗所留下的.谁都沒有说话.看到这悲惨的一幕.谁还忍心说话.苏子澈环视四周.唯独不见莫轻寒. “轻寒呢.谁见到轻寒了.”苏子澈低声问. “昨夜我见到姓韦的伏诛.大仇得报.心中欣喜.毫无睡意.今晨一早便去找颜儿.不料她并不在房中.我一直寻到此处.才发现她已、已、”玉如剑声泪俱下.“想是莫兄晨练之时发现了.追赶凶手去了.” 看到这么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惨死.人人都会心痛.自然也顾不得去思考玉如剑的话.再说玉如颜到底是个女儿家.此时衣衫不整.众人都不好直直盯着她的尸身看.玉如剑当时就借了苏家马车送玉如颜回扬州安葬. 三天了.莫轻寒还是沒有回來. 苏家上下都急了.什么人如此厉害.竟能让莫轻寒追踪三天都沒有消息传回來. 别人不了解莫轻寒.苏子澈了解. 莫轻寒不是热心之人.若是玉如颜被人侮辱时莫轻寒正巧在场.他很可能会出手相救.但是要说去追踪凶手.那就不符合他的性子了.更何况一去三天毫无音信. 莫轻寒绝不会让苏子澈为他担忧.苏子澈可以确定一点.轻寒出事了. 有道是“关心则乱”.苏子澈心乱如麻.完全不能思考.只记得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落雁庄能派出去的人手全派出去了.整个杭州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莫轻寒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黄鹤一去不复返”. 七天了.找了七天了.杭州城每一家客栈每一家酒楼甚至每一家药铺都找过了.还是沒有一丝一毫消息.看來莫轻寒是出城了. 距莫轻寒失踪已经十天了.苏子澈渐渐冷静下來.开始思考最近的事情. 先是韦若瑾的死.接下來是玉如颜.同时莫轻寒也失踪了. 玉如颜真是不甘受辱而死吗.她的衣衫虽乱.却是好好的穿着的.看起來并沒有被淫辱.而那天晚上.苏子澈睡得很香.完全沒有受到一丝干扰. 虽说苏子澈的小院离后花园远.然而燕天一和燕天三离花园却很近.可他们却并未受到一丝影响.若说燕天三功力低微察觉不了.那么燕天一那等高手为何毫无知觉.. 苏子澈敲开了燕天一的房门.燕天一已经走了.桌子上有一封信.苏子澈拿着这封信找到了燕天三. 燕天三看后.对她说:“大哥走了.端午日关东武林群豪共聚一堂.处理各派纷争.二叔要大哥回去相助.还剩半月时日.他不得不回去了.” 苏子澈现在哪还有心思管燕天一.直接打断他问道:“初七夜里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沒有啊.”燕天三毫不犹豫答道.那夜他在燕天一房中一直坐到二更天.刚刚知道燕天二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兄弟二人都很高兴.还喝了点儿小酒呢. “玉如颜受辱.为何不喊人呢.你们离花园那么近都沒有听到动静.”苏子澈很是不解.“轻寒也绝不会去追踪凶手.若是不能当场杀了凶手.按理说他应该先救人呀.” “姐姐.我想起來了.当时玉如剑身上的血迹是干的.”燕天三忽然说道.“那时玉如颜身上的血也干了.而且地上根本沒有血迹.也沒有打斗的痕迹.” “这么说來……”苏子澈迟疑了一下.脑筋飞速转着.仔细整理着这些蛛丝马迹. 玉如剑必然是发现玉如颜死的时候就叫人了.可那时他们身上的血迹已经是干的了.冬日天寒.血迹哪能干得那么快.除非那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干了的血迹.怎么可能从玉如颜身上沾染到玉如剑身上. 燕天三想了想.沉着嗓子.以一种很严肃的口吻缓缓说道:“玉如颜早就死了.而且不是死在后花园.” “难道是她死了之后玉如剑才把她弄到后花园.装成她自杀的假象.”苏子澈失声低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一定是为了掩饰什么.”燕天三想了想.“任何人死了妹妹心里都会难过.心里难过就会疏忽.所以他这个谎撒的并不高明.只是他们兄妹毕竟跟咱们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大家都为玉如颜的死难过.所以咱们也疏忽了.” 燕天三分析得头头是道.那个自杀现场伪装得并不高明.出事之后.他马上就送玉如颜的尸身回扬州安葬.加上莫轻寒的失踪.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被转移了.既沒有时间.也沒有心情去关心玉如颜所谓的“自杀”. 苏子澈仔细回想着这些天來发生的事情.从韦若瑾的死到玉如颜的死.再到莫轻寒的失踪.一桩桩一件件.从头至尾一点一滴整理一遍. 苏子澈越想.神色越发凝重.这件事情根本就是预谋已久的一个局. ------------ 141 推敲 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跟我來.”苏子澈忽然想到什么.拉着燕天三就跑.边跑边喊“备马”. 还是那片小树林.除了这里.杭州城上下沒有一丝异样.韦若瑾就是死在这片树林的这个地方.在一滩血迹上再覆上一滩血迹.有几个人会去注意.苏子澈想起來的时候.时间已经整整过了十天.这期间下过一场大雨一场小雨.地上的血迹早已被冲刷掉了. 苏子澈茫然坐在那块石头上.完全沒了主意. 刚刚有些头绪.可线索.就这么断了.韦若瑾的丧命现场已经无法为她提供任何线索了.而莫轻寒又杳无音信.她要怎么样才能查到另一条线索. 燕天三踱着步子.皱着眉头苦思.喃喃道:“胸口被刺穿肯定会流很多血.除非血留在水中.否则一定会被找到.但是玉如颜的衣裳是干的.所以她一定是死在了这里.她的血和韦若瑾的血混在一起.所以才瞒过了所有人.所以……” 燕天三停下步子.抬头看了苏子澈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道:“杀韦若瑾的是玉如剑.” 苏子澈眼中忽然放出了光.猛然站起身子.接道:“不错.玉如颜必定不会自己跑到这儿來寻死.一定是玉如剑将她引來的.但是玉如剑怎么可能会杀玉如颜呢.” “玉如剑的秘密一定被人发现了.所以他将那人引來这里灭口.只是不知为何死的人变成了玉如颜.”燕天三分析道.“也许他打不过那人.自己逃了.玉如颜却给杀了.” “可是他将玉如颜的尸身带回去了.这又怎么解释呢.”苏子澈又坐了下來.一个关节想通了.还有无数个关节堵着.究竟还有多少“惊喜”等着他们來发掘呢. “也许他等到那人走了之后又回來了.也许那人被他害了.”燕天三想了想.只能这么解释了. “玉如剑说轻寒去追凶手了.难道发现他秘密的人是轻寒.”苏子澈的心忽然凉了.这么说轻寒难道已经……不会的.他答应过她.绝不会死在她前头. “很有可能.”燕天三点头道.“莫大哥的失踪太过巧合.一定是他发现了什么.会是什么呢.重要到玉如剑要杀人灭口的地步.” 杀人灭口. 闻言.苏子澈全身猛然一颤.倏地瞪大了双眼.眼里一片浓重的惊恐之色.杀人灭口.杀的.会是什么人.灭的.又是谁的口. 答案.不言而喻. 怔了好一会儿.直到燕天三唤了好几声.苏子澈才醒过神來.思索了一会儿.才艰难喑哑地开了口. “难道我们苏家的血案竟是玉如剑做下的.轻寒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如果不是跟我有关.他绝不会插手.”苏子澈喃喃道.“韦若瑾一直强调沒有伤我的家人.难道是玉如剑干的.” “可是你们不是世交吗.三大世家还为了玉家与碎玉宫打了一仗呢.”燕天三还小.对于人心.他实在沒有什么深入的了解.在他不到十六岁的年轻生命里.唯一的一次灾难便是黄河大寨成嫣儿那一百二十二刀. 苏子澈默然.人心这东西.她也看不透.叶其铮与莫轻寒将她保护得太好.她沒有机会见识到世间的丑恶. “他看起來也不像坏人啊.”燕天三一张俊俏的脸蛋苦成一团.满脸惊疑之色. 燕天三想不明白.玉如剑看起來分明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怎么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情呢. 他宁愿相信韦若瑾的死与那一连串的灭门血案是他的大哥燕天一干的.也不相信会是谦谦君子玉如剑所为. “可是他是韦若瑾唯一的仇人.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沒想到他还活着.”苏子澈越想疑团越多.心中也越乱.越來越理不出头绪.她一方面为玉如剑开托.一方面又禁不住发现更多疑点. “姐姐.我有一个想法.若他真的是凶手.那他就是明姐姐孩子的父亲.他在落雁庄停留那么久.说不定就是为了明姐姐和晴儿.如果他再來落雁庄.并且对明姐姐母女特别好.那他一定就是凶手.”燕天三眨着眼睛道.“他已经走了十天了.杭州到扬州并不太远.要不了几天他就会回來.如果他真的回來了.就证明他正是凶手.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莫大哥.” “我派出去的人并沒有发现尸身骸骨.轻寒一定还活着.可能已经出了杭州城.这可上哪儿去找.”苏子澈手足无措.天下那么大.想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轻寒不回來一定是回不來了.他现在说不定正盼着她去救他呢. “不等了.咱们去扬州找玉如剑.一面加派人手到附近的城镇寻找.姐姐放心.总会找得到的.”燕天三心中实在一份把握也沒有.认识莫轻寒大半年了.他很了解莫轻寒对苏子澈的感情.只要他还活着.就是爬他也会爬回來见苏子澈. 莫轻寒现在爬都爬不动了.他甚至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血蚕并沒有钻进他的身体.他一直防着玉如剑使毒. 玉如剑的狂笑确实使他分了一下心神.然而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血蚕刚刚咬破他的脚底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脚下已感到酥麻.他就暗暗用力震死了血蚕.只是血蚕的唾液本就有毒.加上蚕尸接触到伤口.毒性加剧.迅速麻痹了他全身的神经. 玉如剑以为他完蛋了.并沒有给他再來上一剑.他本就要留着莫轻寒.好让他被苏子澈找到.反正这一切都会算在那“侮辱”了玉如颜的凶手身上.莫轻寒已经死定了.绝沒有能力揭露他的阴谋.他正可以名正言顺地借此仅一步拉近与落雁庄的关系.为他日后求娶苏子明做铺垫. 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实在是太美了.玉如剑步步为营精心设计.这计划简直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既报了灭门之仇.又除去了知道他秘密的人.而他.还可以得到娇妻幼子.多好. ------------ 142 成嫣儿的情 请记住本站的网址:。黑衣人是谁. 玉如剑自然不知道.苏子澈也不知道.甚至连莫轻寒自己都不知道. 莫轻寒之所以沒有中“七步断肠散”之毒.完全是因为他事先服了一粒雪莲制成的药丸.所以剧烈的血蚕蛊毒并沒有使他丧命. 血蚕的唾液虽不致命.然而血肉却是极要命的东西.莫轻寒因为服了天山雪莲暂时保住性命.然而雪莲本就先化解了“七步断肠散”的毒性.剩余的药力已经无法完全解除血蚕蛊毒.所以莫轻寒有目不能视.有耳不能闻.有口不能言.全身瘫软麻木.动都动不了. 天还未全亮.郊外几乎沒有行人.黑衣人将莫轻寒带到运河边.雇了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北上. 黑衣人看莫轻寒昏迷不醒.心中很是着急.掏遍全身终于找到两个小小的瓷瓶.打开來嗅了嗅.将瓶中的丹丸药末一股脑儿全倒进了他口中.还给他灌了一杯水. 长垂至肩的黑纱遮住了黑衣人的脸.黑衣下的身段玲珑有致.可以确定是个女子.黑衣女子扬声朝船头喊道:“船老大.开快点.”声音清脆悦耳.只是带着一种颐指气使的傲慢.一听就知道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娇千金. 现在这个娇千金就坐在矮榻边凝视着莫轻寒.忽然眼中滴下泪來.喃喃道:“你这狠心的薄情郎呀.我为你受尽千辛万苦.你可知道.可有一丝怜惜.” 她将手伸进黑纱轻轻抚摸自己的脸.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音说:“我为你茶饭不思.当日那个贱人要割我一百二十二刀时.你却沒有挺身护我.甚至连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这哀怨的黑衣女子竟然是成嫣儿. 成嫣儿向來自负.深以美貌为傲.自被苏子澈毁了全身肌肤之后便只着黑衣戴黑帽蒙黑纱.她是一个刁蛮又狂妄的女人.器量又狭小的紧.伤好后便偷偷离开家.一路躲躲藏藏來到杭州.本是为了找苏子澈与燕天三报仇.一面也盼着能再见莫轻寒一面. 成嫣儿已离家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來为了躲避成大和派出去寻她的人.她专挑人迹罕至的荒山野道走.几乎夜夜露宿荒郊.受尽风餐露宿之苦.许是上天怜她一片痴心.竟教她碰上了奄奄一息的莫轻寒. 成嫣儿已在杭州城转悠了十多天.只打听到了燕天三确实在苏府.却沒有见到他或是苏子澈出來过.她不敢住店.夜夜露宿在城郊荒野中.可巧昨日韦若瑾之死惊动了苏府众人.许多人都去了那片树林. 成嫣儿不敢跟着他们.待他们走后才摸到树林中.虽未发现什么.却找到了这么个大树洞.蜷着身子勉强可钻进去.成嫣儿便将这树洞中铺上树叶.暂时当做了窝. 成嫣儿听出了莫轻寒的声音.心中惊喜.本待立即迎上去与他相见.忽然又听到了别的声音.她不敢看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声音像是莫轻寒杀了一个女人.然后又伤在一个男人手下.成嫣儿正纠结着要不要出去.那男人已经抱着死去的女人走了. 看到莫轻寒那张普通的脸庞.成嫣儿什么仇呀恨呀全忘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死.成嫣儿抱着莫轻寒就往运河边跑.将苏子澈与燕天三抛到了九霄云外. 莫轻寒本來不用受这份活罪的.苏子澈还有一粒雪莲药丸可以解他体内的蛊毒.如果沒有成嫣儿.莫轻寒现在一定已经完全好了.可惜.爱郎情切的成嫣儿二话不说将他给带走了. 想到那个“贱人”.成嫣儿眼中发出狠毒的光.得意道:“苏子澈.哼.你就慢慢找去吧.” 成嫣儿虽不懂毒.然而能将莫轻寒毒得神志不清昏迷不醒的东西自然不是普通毒药.绝不是轻易能解得了的.再说.莫轻寒既落入了她手中.她便绝不会再让他回到苏子澈身边. 莫轻寒应该是她的.只有她才配得上他.况且她还救了他的命.冲着救命之恩.她也有资格留住莫轻寒.不是吗. 四月天.东南风悠悠地吹着.小船行得极快.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日夜不停.不过十來日功夫.苏子澈还在沒头苍蝇一般急得团团转之时.他们已经到了黄河. 黄河两岸是成嫣儿的天下.未到黄河.她已发出讯号.刚到黄河与运河交界之处.手下已备好轻快的羊皮筏子.成嫣儿弃船登筏.筏子如离弦之箭一般逆流而上. 成大和盘踞黄河二十余年.寨众在河中必在路上生猛何止十倍.虽是逆流.不过两日功夫便到了风陵渡. 成大和早已得到消息.真沒想到女儿离家将近四个月竟会主动回來.刚好前些日子巡视过船队.近几日寨中无事.成大和便亲自去迎接爱女.见到成嫣儿安然无恙.成大和满心欢喜.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成嫣儿吃力地扶起莫轻寒.一迭声地喊道:“快备车.快备车.”看到成大和來接她.扬声叫道:“爹.快來帮我一把.把他扶上去.” 成大和一努嘴.身后两个手下扶过莫轻寒.成嫣儿厉斥道:“小心些.弄疼他本公主跟你们沒完.” 成大和瞪着一双环眼.指着莫轻寒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他给带回來了.” “他中了剧毒.爹.你一定要帮我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救活他.”成嫣儿直嚷.“我不准他死.” “他怎么会中毒.苏子澈呢.”成大和心中暗暗担忧.莫轻寒昏迷不醒.成嫣儿稀里糊涂将他带回來了.要是苏子澈找來.他可有口也说不清呀. “他被人暗害了.刚巧遇到我.我就把他带回來了.”成嫣儿眼中露出算计的精光.莫轻寒.她一定要得到他. 成大和心中可沒想到那么多.他只是想到了自己女儿满身满脸的伤疤.莫轻寒的一番话确实惊醒了他.他不恨苏子澈.但是他心疼女儿. 成大和现在只想要苏子澈那种神奇的药.她额头上的疤.燕天三身上一百二十二道伤口.全是在那种灵药之下月余功夫便消失了.若是救活莫轻寒.苏子澈肯定愿意给他一瓶药. ------------ 143 莫轻寒的伤 十余日。莫轻寒一直昏昏沉沉。很少有醒來的时候。即使偶尔清醒。也是木头一般。沒有一丝生气。大夫很快请來了。一个个踌躇满志地进去。垂头丧气地处來。 莫轻寒沒有一丝活着的迹象。除了那一口气沒断。残余的雪莲药力并不足以与血蚕的毒性相抗衡。莫轻寒是仗着精深的内力与顽强的意志死死含住一口气。所有的大夫都说沒救了。然而莫轻寒不愿死。这一口气硬是拖了那么久迟迟不肯咽。 成家父女各怀心思。莫轻寒不死。他们谁也不愿意放弃。尤其是成大和。若是莫轻寒死在黄河大寨。万一苏子澈迁怒于他。那黄河大寨恐怕真得血流成河鸡犬不留了。 莫轻寒现在成了一个烫手山芋。留不得又甩不得。 成大和整日唉声叹气。再一次想到当日莫轻寒劝他好好管教女儿。免得哪天这个娇纵成性的爱女给他惹來天大的麻烦。害了整个黄河大寨的话。他的确是沒有好好管教女儿。上次成嫣儿已经吃了那么大的亏。不但不思改过。反而要去报仇。主动往麻烦上撞。这不。撞了个天大的麻烦回來了。 莫轻寒虽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心中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不能死。决不能死。他的爱妻还在等他。 莫轻寒虽无知觉。意识却是清醒的。他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只知道少主一定会來找他。他一定要活着等她來带他回家。 整个黄河流域有点名头的大夫都被请进了黄河大寨。各家名医各执己见。提出不少医法。却是谁也不服谁。一直沒商议出个统一可行的方案。然而莫轻寒气若游丝。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势必不能再拖下去。 “不行。这样下去。万一莫轻寒死在寨子里。苏子澈若是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我马上派人通知苏子澈。叫她将那个死鬼莫轻寒赶紧弄走。”成大和怒气冲冲。吹胡子瞪眼地发着脾气。 “不行。我不同意。不能让苏子澈知道莫轻寒在这里。”成嫣儿闻言。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张遍布疤痕的脸孔扭曲着。显得格外狰狞。 “那就让那个半死不活的祸害留在这里。等着苏子澈那个煞星來找麻烦吗。嫣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苏子澈是什么人。”成大和既怒且忧。一想到苏子澈的手段。饶是见惯风浪。他也禁不住煞白了脸色。 碎玉宫中。她浑身浴血。孤身一人与韦若瑾仗剑相对。他虽沒怎么见她动手。但能与碎玉宫主血战、能让武当铩羽的。会是什么善茬。 黄河寨中。她满面杀机。只一招。击落他满口牙齿。下令割了成嫣儿一百二十二刀。丝毫沒有手软。这样心狠手辣的主儿。若是让她知道她的夫君失陷在黄河大寨。她会怎么对付他们。尤其之前已经有了燕天三那一笔仇。 “我管她是什么人。”成嫣儿眼中满是恨意。桀桀冷笑。用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说道。“爹。你该不会是被那个小丫头片子吓破胆了吧。你还真当她有三头六臂。能未卜先知。莫轻寒在黄河大寨的事情知道的人本來就不多。再说了。她要是知道了。早就找上门來了。还等得到现在。” 成大和听她这么说。气得双手直打颤。怒冲冲指着她。大声喝道:“你。你这孩子。怎的……唉。莫轻寒说的沒错。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啊。是我一手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不知道天高地厚。” 成大和早年丧妻。忙于寨中事务。对这个女儿疏于管教。因此觉得对她有愧。又见她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如今被毁得连他这个亲爹都不愿多瞧一眼。更是又怜又痛。哪里忍心对她发火。 成大和满腔怒火发泄不出來。憋得面皮紫涨。一双环眼瞪得溜圆。最后狠狠一甩袖子。怒道:“反正莫轻寒一定要走。” “我、不、准。”成嫣儿咬着牙。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瞪着眼睛着成大和。眼里是一股无可撼动的倔强。 成嫣儿向來对成大和沒有什么惧意。自从被苏子澈狠狠收拾一顿之后。她怎么磨。成大和都不肯为她报仇。这让她心中始终含着一口怨气。总觉得是成大和怕了苏子澈。宁愿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受那么大的委屈。 “由不得你愿不愿意。要不是你到处惹是生非。你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成大和也恼了。成嫣儿越來越过分了。再这么由着她胡來。只怕黄河大寨真的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你敢通知苏子澈。我就先杀了莫轻寒再自杀。”成嫣儿梗着脖子跟成大和犟。眼圈红红的。蓄满了泪水。但她拼命忍着。就是不让眼泪掉下來。 成大和爱女这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有气也沒处发。成嫣儿就是再错。她毕竟还是他的女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怎能眼睁睁让她去死。 “嫣儿。你这是……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的。更会毁了整个黄河大寨。”成大和痛心疾首。声音里透出一片苍凉之感。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成大和要通知苏子澈。以免莫轻寒死在这里。苏子澈拿整个黄河大寨开刀。然而成嫣儿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决不愿让苏子澈见到莫轻寒。莫轻寒就是死。她都不愿让苏子澈着他死。 父女俩就这么僵持不下。成大和只要有什么动作。成嫣儿就以死相逼。弄得成大和成天束手束脚。想要采取些什么措施。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就怕他那个宝贝女儿当真给他來个一死百了。 成嫣儿以死相胁。成大和终是拗不过女儿。只得将莫轻寒留在黄河大寨。选了三个名头最响的大夫留下仔细研究莫轻寒的毒。三人会诊治疗。 成大和整日里唉声叹气。提心吊胆。就怕哪天苏子澈当真找上门來。那时他可就真是好日子到头了。 ------------ 144 又进玉家庄 苏子澈最无助的时候。燕天三果然不离不弃。一直伴着她四处寻找。大致推敲出事情的脉络之后又随她赶往扬州。再一次踏入扬州城。苏子澈心中百味陈杂。尤以苦涩为最。 一年前。她无意间踏进扬州只为了凑热闹。见识见识烟花三月如玉美人。沒想到就此卷入武林纷争。自此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平静快乐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如花似玉的美人已经化为香尘。丰神俊朗的少年是否暗藏着一重不为人知的嘴脸。 苏子澈的心底。悄然而起一丝深深的寂寞。是不是每个江湖人都会寂寞。面对这云波诡谲的江湖。面对着身不由己的局面。是不是每个江湖人都会感到无力。 苏子澈想到了叶其铮。那个一生凄苦的老人。前三十年他活在荣耀中。头上戴着名侠英雄的光环。然而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他的爱妻死了。他唯一的小女儿夭折了。他付出的是整个后半生的幸福。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苏子澈沒有那么多时间感慨了。她必须尽快找到玉如剑。玉如剑早她十天启程。然他携着棺椁。苏子澈与燕天三轻装快骑。虽未赶上。却也來得及在玉如剑回程前阻住他。 玉家庄在一年前就已成为废墟。一年來玉家后人并未露面。扬州城中所有百姓都以为玉家绝后了。 玉家庄的旧址上。原先屋宇林立的胜景已经不复存在。几间破烂的屋子。几堵焦黑的墙。玉家庄已成了一片荒园。园中长满了杂草。在这暮春之时给荒园添了一大片绿意。却使得荒凉凄惨的氛围更浓重了三分。 一辆板车载着玉如颜的棺椁。停在了玉家庄的大门口。引來了街上行人的侧目。玉如剑不在乎。他早已学会不在乎别人探究的眼光。 玉如剑扛着窄小的薄皮棺材。缓缓走进大院。 大院中荒草过膝。玉如剑就将这棺材放在及膝深的荒草中。向着玉威生前所住的院落跪下。口里含悲目中滴泪。一字字道:“爹。孩儿与颜儿已报了这灭门之仇了。”向着北方磕了三个头。抚着棺材柔声道:“颜儿。哥哥带你回家了。你好生去吧。有那个莫轻寒做伴。你在地下安心吧。” 玉如剑在这荒园中跪了三天三夜。直到棺材里发出腐尸的恶臭。招來一大群苍蝇“嗡嗡嗡”地乱转。他才将玉如颜下葬。女儿家不能入祖坟。他便将棺材埋在了荒园中。就在她生前所住的闺房下。 玉如剑挖了一个很深很宽的坑。在坑中铺了满满一车芍药花瓣。将棺材放在花瓣上。填上土拍实。又用一车花瓣撒在坟头。玉如颜号称“广陵芍药”。玉如剑便以两车芍药为她陪葬。稍尽兄长怜惜亡妹之心。 玉如剑在坟前大醉一场。以此挥别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苏子澈与燕天三一进城便听说了玉家少爷扛着一具棺材进了荒园之事。不用想都知道是玉如剑。二人对视一眼。急忙策马赶往玉家荒园。黄昏时街上行人还多。二人放马急行。免不了惹得行人哀怨连连。只是谁也顾不得了。 苏子澈着写着“玉家庄”三个字的横匾。那是块红底金字的匾。金漆已经剥落。横匾只有一角的钉子还在。匾身斜斜垂着。微微的摇晃。有风吹过时就撞上门楣。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苏子澈眸中布满悲哀。一年前这里是那么热闹。张灯结彩。到处贴满大红喜字。如今竟已成这副破败的模样。 荒草中有人踩过的痕迹。二人就顺着这痕迹一直往里走。终于到了醉卧坟前的玉如剑。 苏子澈心中又是一阵悲哀:望江楼头。这明朗帅气的少年笑声是那么阳光那么灿烂。叫自己“小鬼”时的声音是那么充满朝气;第一楼上。他被莫轻寒打落在地时那尴尬的表情是那么逗趣那么令人忍俊不禁。 可是现在。这个曾经明朗温和的少年却显得说不出的沧桑。浑身上下充满一种令人心碎的忧伤。 她还是个孩子。还沒有见识到人心的险恶。她还不相信这个令人心碎的少年会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令人发指的罪恶。燕天三只有十六岁。甚至离十六岁还差一个月。他更沒有认识过“人心隔肚皮”这句话的内涵。 玉如剑醉得厉害。地上散乱地放着三个酒坛子。酒坛全是空的。他从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开始喝。一直喝到夜幕低垂。 苏子澈与燕天三背靠背坐在一边。望着满天星子。二人都不知道说什么。这阴森可怖的荒园。撒满鲜花的新坟。满身酒气的醉汉。无一不给他们单纯的心灵蒙上一层凝重的阴霾。 苏子澈杀过三十一个人。三十一个全部是碎玉宫的人。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仍是打心底感到恐惧。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起來了。 微凉的夜风吹过。将苏子澈的秀发吹得四散飘飞。遮住了她的双眸。使得本就不大清晰的视线越发模糊。静夜里。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感觉。 苏子澈忍不住将双腿蜷起來用双臂环着。燕天三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燕天三从沒杀过人。除了平日里练武。他唯一一次握剑是在郑州城中听说了苏家要出事。才临时去打铁铺子买了两把剑。并且那剑一直沒有出过鞘。除了在风陵渡被成嫣儿拦住那一次。他的手从未沾过血腥。 荒园。新坟。夜枭低鸣。阴惨惨的风。他的心弦崩紧。手心都冒出了冷汗。感觉到苏子澈的恐惧与脆弱。他不得不强壮胆子。转过身轻轻握住她的双手。 宿醉初醒之人都会感到头疼得要命。就像有人用大锤子狠狠砸了自己的脑袋一样。玉如剑现在就是这样。他一边低声**。一边使劲按着额角。想以此舒缓疼痛。 玉如剑使劲睁开朦胧的醉眼。猛然发现前面有两个人背对他坐着。酒意瞬间化为冷汗。混沌的头脑也霎时清醒。 ------------ 145 恶向胆边生 听到玉如剑的低吟,苏子澈缓缓转身,面对着玉如剑,依旧坐着,燕天三站起身来,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站在苏子澈身后,昂然卓立,冷冷地瞪着玉如剑。 恍惚间,玉如剑竟有一种莫轻寒回来了的错觉。玉如剑定了定神,这才看清苏子澈身后的人是燕天三。 也是,莫轻寒已经死在杭州郊外小树林了,他这会儿该是在黄泉路上陪着玉如颜,又怎会站在苏子澈身后呢! “你醒了。”苏子澈的声音十分低沉,有些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伤,用很是痛苦的眼神看着他。 玉如剑有一瞬间的吃惊,这个时候,他们来这儿,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不可能的,他们怎么会知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早就死了,死人又怎会泄露他的秘密! “你们怎么来了?”玉如剑在心底安慰着自己,随即敛去眸中各种猜测的神光,以一种悲哀的口气回应,听来就像是一个刚刚失去哥哥的妹妹问候远来的友人,再无一丝其他感情。 “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苏子澈哀伤地看着他,他装得真像啊,语调悲哀沉痛,丝毫没有慌乱之意,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还能装得下去,他可真能沉得住气! “(无)(错)()m.说什么?我有什么该说的吗?”玉如剑不答反应,微哑的声音透出浓浓的疑惑,听来真如他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关于玉姑娘的死,轻寒的失踪,甚至苏家的血案。”苏子澈的情绪很平缓,眼里的悲哀越加浓重,他就那么死不悔改么?连一个替他开脱的余地都不给她留! 苏子澈果然知道了!玉如剑悚然一惊,怎么办?此时此地,他万万不是苏子澈与燕天三的对手,灭门之仇,杀夫之恨,哪一条都够苏子澈将他千刀万剐的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杀机一起,玉如剑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了,杀一个人是杀,杀一百个人也是杀,做错一件事是错,做错一百件同样是错,既然他已经杀了人,犯了错,那便一路杀下去,错下去! “你说什么呢?这些你不都已经知道了吗?”玉如剑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恢复平静,捂着胸膛咳嗽了几声,垂眉敛目,遮住满目杀机。 苏子澈将那一丝慌乱看在眼底,轻叹道:“果然是你!” 玉如剑也不再隐瞒,苦笑道:“不错,是我,你既已猜出来,我也不再隐瞒了。”长叹一声,接着说道:“你家的事情,是我做的,你姐姐的孩子,也是我的,不但你家的案子,就连易家与南宫家的都是我做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姐姐为了你们兄妹可没少受罪!”燕天三愤怒地捏紧拳头,要不是苏子澈没有发话,他早就冲上去与玉如剑拼命了。 “我也不想的,澈儿,若姓韦的不是那么在乎你,我也不会这么做。”玉如剑无奈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这就是爷爷常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苏子澈站起身子喃喃道,“为什么人们要相互厮杀?我连你们为什么结仇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连累了全家。” “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玉如剑长叹一声,“莫轻寒已经死了吧?他中了我的血蚕蛊毒,颜儿那么爱他,宁愿死在他剑下,我总算为她完成了最大的心愿!” 苏子澈听到莫轻寒中了血蚕蛊毒,忽然一个趔趄跌坐在地,燕天三竟也跌在她身旁,苏子澈失声低呼:“你下毒了!怪不得你承认了这一切,原来你暗中下了毒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我最不想杀的人就是你,澈儿,要不是苏子明有了我的孩子,我会全心全意爱你,会用我的一生补偿你。”玉如剑握紧拳头,“可是我不能死,我的孩子还没有满月!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玉如剑握紧双拳,缓缓抬起头,双眸中燃烧着疯狂的烈焰:“我得不到你,能亲手了结你也是好的!” 苏子澈绝望地凝视着他,透过他,她看到了丑恶的人性,仇恨竟将这么一个谦谦君子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苏子澈忽然将手伸进了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只有一粒!苏子澈站了起来,将那一粒药丸塞进了燕天三的嘴,带着讽刺的笑意看着玉如剑惊惶的表情。 “你、七步断肠散竟毒不倒你?!这不可能!”玉如剑惶然低吼,“不可能!韦若瑾都能毒死,怎会毒不死你!” “我整整泡了十三年药材澡,七步断肠散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苏子澈嗤笑,“你还等着我动手吗?” 苏子澈面南而立,月光正照在她脸上,玉如剑忽然看到了她鼻尖上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他笑了,轻轻笑着说:“澈儿,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值得我倾心相爱的女人,可惜你不属于我,所以我只好狠心了结你了。” 玉如剑缓缓抽出长剑,缓缓走向苏子澈,她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玉如剑叹道:“七步断肠散除天山雪莲外无药可解,中者必死,你虽泡了多年药澡,不过是能多撑片刻罢了,反倒要多受活罪,倒不如我为你解脱了吧。” 玉如剑闭上双眼,长叹一声,将剑狠狠刺进苏子澈心脏,感觉到剑身刺入肉中的凝滞,手上又加了三分力气,忽然哀嚎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一跤跌倒在地,捂着胸口不可思议地瞪着苏子澈。 苏子澈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玉如剑闭上双眼之时,她已经将小刀握在手中,她已打算拼掉自己的性命,她知道血蚕是什么东西,她也知道血蚕之蛊无药可解,除非杀死血蚕,否则血蚕一旦入肉,人就必死无疑。 莫轻寒已经失踪至今已近二十天,就算还没死,也万万活不成了。她已打算拼掉自己的性命保住燕天三,所以将最后一刻雪莲药丸给了他。 ------------ 146 有难我当 苏子澈听到了刀身刺入肉体时那一声极轻微、极沉闷、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两个声音,先后相差无几,可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苏子澈的小刀实实在在地刺进了玉如剑的胸膛,可是玉如剑的长剑却没有落到她身上。 苏子澈感觉到一个身子挡在了她身前,然后那个身子朝着她的方向跌下,倒在了她身上,将她压得狠狠摔向地面,可就在跌下的那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身子又抱着她转了半圈,然后她就跌在了那人身上。 燕天三倒在地上,怀中还死死抱着苏子澈,一跌在地上,他就双手抱着她的头,狠狠将她压向自己,使劲吻住她的双唇。 苏子澈愕然睁大双眼,忽然感觉到被压在地上的手上一片湿热,黏糊糊的,张口欲呼,已感觉到一阵热流涌进口中,淡淡的甜香中带着微微的苦涩。良久,燕天三放开苏子澈,带着调皮地笑意道:“姐姐,你又想骗我了,还好我聪明,呵呵。” “三儿,你、你好傻!”苏子澈想要起身查看燕天三的伤势,燕天三双手搂住她,乞求道:“别,让我抱着你,我想死在你怀里。” 苏子澈的手在燕天三身后死死捂住伤口,泣不成声道:“好,我不起来,我抱着你。” 燕天三挡住了!无!错! m.quledu. com那一剑,他的个子比苏子澈高了近一头,那一剑从他后背刺入,穿透了他的脾脏,加上致命的七步断肠散,他已经彻底没救了。 那颗药他一直含在口中没有咽下去,他看到苏子澈只倒出了一粒药丸,他明白这是唯一的解药,苏子澈将这解药给了他,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燕天三不愿苏子澈死,他一直在找机会将解药还给她,然而他也知道她不会接受,所以将药含化了喂给她。没想到玉如剑忽然拔剑刺向苏子澈,燕天三已打定主意自己去死,想也不想便为苏子澈挡住了这一剑,此时苏子澈也将小刀刺进了玉如剑胸膛。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燕天三低声吟着,融化了的药水有一小部分流进了他腹中,他并没有立即送命,还有时间诉说心声,“徐再思说得真好,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可惜,可惜我太小了,连说爱你的资格都没有,只好以弟弟的身份赖着你……” 燕天三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深深地看着苏子澈,眼睛眨也不眨,“让我好好看看你,姐姐,我不喝孟婆汤,我要记住你,我会晚些投胎,下辈子再来找你,下辈子我还要跟着你……” 燕天三气若游丝地说着,苏子澈泪流满面,原来这小孩子心中早已深深地爱上她,竟心甘情愿为她送命! 苏子澈伏在燕天三胸前放声大哭,燕天三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姐,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你的命是用、用我的命换来的,我不许你死!” 燕天三深深地凝视苏子澈,费力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姐姐,下辈子我一定比你大!” 苏子澈感觉到燕天三的双手缓缓滑落,背后的伤口也不再流血,燕天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停止了呼吸。 苏子澈坐起来,将燕天三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已哭不出声来了,默默地流着泪,双眼茫然地不知望着何方。 苏子澈的小刀很锋利,刃薄如纸,现在这把刀还停留在玉如剑的胸膛上。刀未拔,人便一时死不了。 玉如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像是有人拿锤子一下一下地捶着他的心脏,又像是有一把钳子钳住他的心脏使劲搅扭。 玉如剑忽然流下泪来,痴痴地看着燕天三与苏子澈。他忽然很嫉妒苏子澈,燕天三那么爱她,甚至心甘情愿为她去死,他也嫉妒燕天三,竟然有一个人能让他倾心相爱,甘愿为她付出生命。 这是玉如剑从来没有过的奢侈,他嫉妒,疯狂地嫉妒,他更悔恨,若当初他没有走错那一步,没有利用苏子澈安排下这一连串的灭门血案,那么玉如颜不会死,他也不会死,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苏子澈,即使最后得不到她,他也可以享受到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美好感受。 临死前,玉如剑又想起了苏子明,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少女,温柔善良,清丽绝俗,就那样被他毁了。还有娃娃,那个苏子澈说她像小猴子的娃娃,那是他的骨肉啊! 玉如剑忽然费力地爬向苏子澈,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几步路都累得他气喘吁吁。 苏子澈冷冷地瞪着他,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你想求饶吗?” “我已经活、活不成了,”玉如剑重重地喘息着,气若游丝,费力说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苏子澈眼皮也没抬一下,一个字的回应都没给玉如剑,仍是死死地抱着燕天三的尸身,尸身已经开始变凉了。 “我只求你好好待我的女儿,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好人,只是生了大病死掉了,别让她知道她有一个、一个满身罪孽的父亲。”玉如剑喘得越发急促而重浊,颤抖着手从颈中取下一块玉佩,“这是我玉家的传家玉佩,请你、交给我的女儿。” “我姐姐的娃娃姓苏,是我苏家的孩儿,跟你没有半点儿关系,娃娃会以你为耻的,她不会接受你的东西。”苏子澈冷冷地说着,看也不看他一眼。 玉如剑苦笑一声,低低说道:“罢罢罢,自作孽,不可活,怨得了谁呢?是我自己错了,我罪有应得!” 他忽然反手拔出了小刀,鲜血箭一般喷薄而出,溅在苏子澈身上,苏子澈压低身子护着燕天三的尸身,不让他受到污染。 玉如剑含恨而终,至死都未闭上双眼。 苏子澈捡起匕首,擦干血迹,收进怀中,捡了几根焦黑的枯木,放把火烧了玉如剑罪恶的尸身,抱着燕天三走出了荒园,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他。 ------------ 147 两人同去一人归 苏子澈抱着燕天三进了一家客栈,她满身鲜血,又抱着一具尸体,掌柜本不愿让她进来,看到她阴沉的脸色及一锭足足二十两的银子,还是默默地让小二将她带进了客房。 苏子澈要来热水,先将燕天三身上的血迹洗去,又叫人买了一套天青色的衣衫给燕天三换上,她记得燕天三刚开始跟着她时穿的就是天青色衣裳。 苏子澈胡乱洗了身子,换了一套粉色衣裙,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在燕天三面前穿的女装就是粉色的,当时,燕天三傻傻地看着她,脸皮都红了呢! 想来,那时候三儿就喜欢上她了吧?这孩子,以拜弟的名义缠着她,守着她,护着她,最后,又为了救她而丢了性命!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燕天三,今日与……今日与苏子澈义结金兰,从此有福同享有难我当,不离不弃,此生不渝,如违此誓,天诛地灭,黄沙盖脸,死无全尸! 言犹在耳,那个会梗着脖子说“我十五岁又三个月零七天”的俊俏少年却已经成为一具冷冰冰硬挺挺的尸体了……她是他的姐姐,她该保护他的,可她却眼睁睁看着他在她面前死了,还是为了救她而死! 苏子澈雇了一辆大车,重金买了一副楠木棺材,在棺材中放满香料,将燕天|无|错| m.[qul][edu].com三的尸身放进去,缓缓合上了棺盖,然后坐在棺材边掉眼泪。 她不能送燕天三回关东了,她要去找莫轻寒,就算他已经死了,她也要带他回家,回他们的家。 不!莫轻寒不会死!他答应过她,绝不死在她前头!莫轻寒从没骗过她! 苏子澈茫然安慰着自己,看着马车慢慢地往南行驶,听着车轮“吱吱呀呀”地转动,想着那句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相思啊!情之一字,害死了多少人! 带着棺木,马车行驶地极慢,到杭州时已经是五月初三了。苏子澈与燕天三二人未留只言片语便离开了落雁庄,庄中上下都以为二人遭了毒手,一片愁云惨雾,燕天二动了胎气,正病倒在床,唯一没有受到干扰的就是还在月子里的苏子明了。 两人同去一人归,何等哀伤! 一辆马车停在落雁庄大门口,这马车只不过是一辆极大的板车,用两匹马拉着,既没有车篷,也没有板壁,马车上安放着一具高大的棺材,一个娇小单薄的身子抱膝坐在棺材边上,脑袋深深地埋在双臂间。 守门的小伙子跑出来喝骂道:“不长眼的家伙!落雁庄是你来闹事的地方吗?还不赶紧走开!” 苏子澈抬起头,看着小伙子的脸由怒转惊再转喜,那小伙子叫道:“三小姐,你回来了!大家伙都以为你已经、已经……” “叫人把棺材抬进去,小心些。”苏子澈沙哑着嗓子说着,步伐虚浮地走下车问道,“可有姑爷的消息?” “没有。”小伙子摇摇头,心中很是不忍,三小姐受了太多苦,真是苍天无眼啊!苏子澈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扶着棺材往前厅走。下人早已进去报信,这会儿全家人都在往前厅赶了吧。 棺材被放在大院中,除了苏子明,所有人都跑向大门,在大院子里看见了苏子澈和棺材,众人默默地停住了步子。 燕天二看着苏子澈,苏子澈脸上满是泪痕,朝着她直直地跪了下去,燕天二忽然发疯一般扑了上去,扑在棺材上嚎啕大哭。苏子清急忙扶住她,燕天二哭倒在苏子清怀里。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明白了棺材里躺的是什么人,偌大的院子里除了鸟叫就只有燕天二撕心裂肺地哭声。 “是谁?是谁杀了三弟?”燕天二哭喊道,“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已将他杀了,”苏子澈的嗓子哑得厉害,她已哭得太多太久,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累积的压抑苦闷伤心恐惧都哭出来了,“大嫂,我对不起你,三儿是为了救我,被玉如剑杀了。” “玉如剑?怎么会是他?”所有人都不相信,那个有着明朗笑容的温和少年怎么会杀燕天三?他啊、还是个孩子啊! “不光三儿,就连轻寒也是他害的,韦若瑾也是,甚至连咱们苏家、易家、南宫家的灭门血案都是他做的。”苏子澈咬牙说道,“就因为韦若瑾将我错认成妹妹,他便设计了这一连串血案,目的就是借我的手替他杀韦若瑾!” “他竟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他不是人!” “他好狠毒!” 一连串咒骂声表达出众人的恨意,只是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人已经死了,一切都太晚了。 “三弟是怎么死的?”燕天二想知道弟弟死前有没有受苦,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们中了七步断肠散,玉如剑要杀我,我本已不想活了,便将解药给了三儿,没想到他没有吃,又为我挡了一剑,将解药喂我吃了。”苏子澈一直跪着默默流泪,忽然膝行几步,跪在燕天二面前,低声说道,“大嫂,我对不起你,我害死了三儿,你打我吧!” “好妹子,我不怪你,三弟也不会怪你的。”燕天二摇摇头,扶起苏子澈,她明白这种感情,那日她拼死也要救下苏子清就是因为这种感情,她又怎能怪苏子澈? 苏子清忽然说道:“宝儿,你不能死,三弟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你,你要是死了,如何对得起他?” “我不死,我要去找轻寒,我要带他回家,要帮姐姐把娃娃养大。”苏子澈擦擦眼泪,接着说道,“大嫂,我不去送三儿了,你不要怪我,轻寒中了血蚕蛊毒,我要找到他。” 玉如剑已经伏诛,至于飞叶门,燕天三的死可说是飞叶门所为,自有关东燕家人来收场。 “去吧,我不怪你,他也不会怪你,他只会希望你平安喜乐。”燕天二懂这种感情,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燕天三为情殒命,苏子澈千里寻夫,为的便是这一个“情”字。 ------------ 148 千里寻夫 “我知道,三儿不会怪我的,他一定希望我能早日找到轻寒,他希望我好好活着,希望我开开心心地活着……”苏子澈说着,努力使自己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此情此境,她如何能笑得出来?勉强一笑,却比痛苦更令人心碎。 “宝儿,别这样,你这副样子,我们会心疼的。”苏子清上前,将跪着的苏子澈扶起来,伸臂将她搂进怀里,“宝儿,去找轻寒吧,他正等着你呢!” “我跟你一起去。”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苏子明抱着娃娃缓缓走来。 她不是死人,庄里连番出事,她怎么可能毫不知情!众人虽是刻意隐瞒,然而落雁庄毕竟人多口杂,一连那么多天不见苏子澈,她多少也知道出大事了。今日阮玉红本在她房里逗弄娃娃,忽然来了个小丫环,低低地说了些什么,她就匆匆走了。 苏子明觉得不对劲,抱着娃娃跟了出来,已经在他们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只是悲痛与愤怒交织的众人没有发现罢了。 “明儿,你月子未满,怎么就出来了?还将娃娃也抱出来了?”阮玉红脸色一变,刚才他们正说着玉如剑做下的那些伤天害理的罪孽,苏子明这当口出来,她听到什么了没有? 苏子明强笑道:“大娘,我没事?无?错?m.。” 阮玉红看她不哭不闹,一时也拿不准她的心思,见她抱着孩子往这边走,不想让她再接触这些事情,于是低斥道:“快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苏子明轻轻摇了摇头,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步子虽缓慢,却片刻也没停过,她那双总是柔柔怯怯的眸子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她的妹妹现在需要支持,当初她崩溃了,是澈儿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如今澈儿遭受了重大打击,她也要陪她渡过难关! “澈儿,我跟你一起去找妹夫。”苏子明走到苏子澈面前,坚定地看着她,苏子澈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向来柔弱的姐姐忽然变得坚毅起来了,苏子澈试探道:“你、来了多久了?” “刚来。”苏子明柔柔一笑,其实她都听到了,但是那又怎样?她早就不在乎了,那个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真要说有什么,也全是伤害全是仇恨,仅此而已。 从苏子明的笑中苏子澈看得出她什么都知道了,但是她并没有失态,没有寻死觅活,神态一如既往的平静,苏子澈知道她完全走出阴影了。 苏子澈握住她的手臂:“好,一起去,然后一起去长安,再也不理会江湖事了。” “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了,你们上哪儿找去?”燕天二也急了,苏子明未出月子,娃娃那么小,哪经得起舟车劳顿!再说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就算是她亲自出马也难找到,这样两个弱女子去哪里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呢? “巨鲸帮吧,范青青应该愿意帮我,巨鲸帮人多势大,或许能打听到轻寒的消息。”苏子澈越想越觉得莫轻寒不会死,若死了,尸身在哪儿? 照时间来算,玉如剑没有时间毁尸,况且他只说莫轻寒中了蛊毒,并没有说亲手杀了他,而莫轻寒只要不死,必然会回来找她,除非他伤得实在太重被人带走了,一时回不来。 巨鲸帮总舵在汉阳,汉阳乃是湖北重镇,东濒长江北依汉水,处于江汉交汇之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长江中下游一带历来富庶,这巨鲸帮总舵所在更是繁荣昌盛之极,街道宽阔商铺林立人口众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苏子明产后虚弱,娃娃尚未满月,苏子澈顾及二人,不得不放缓行程,一路慢慢赶往汉阳。在落雁庄耽搁了几日,加上路上耗了不少时日,二人抱着孩子来到汉阳时已经五月二十了。 五月下旬的汉阳已经进入夏令了,天气很是炎热,更使得本就心烦意乱的苏子澈更是烦躁,根本无法静心思考。 好在还有苏子明。苏子明抱着娃娃倚在马车的角落,忽然柔声道:“澈儿,你或是妹夫可有什么仇家?” “仇家?”苏子澈微微皱眉,“怎么这么问?” “这几日我仔细想了想,若是好心人救了妹夫,定会设法打听他的来历好通知他的家人,若是恶人,根本就不会救他,自然也不会带走他,除非是他的仇家,将他带走好折磨他。” “可是我们没什么仇家呀,”苏子澈思索良久,“就算有,谁敢在落雁庄眼皮子底下掳走轻寒呢?” “那个将燕三弟打伤的女人呢?会是她吗?你们好像有仇的。”苏子明思来想去,澈儿的确没什么仇家,硬要说也就只有成嫣儿了,还有范青青,可是她既然来找范青青,那么范青青绝不会是掳走莫轻寒的人。 “真要说仇家,也的确只有她了,可是她远在黄河大寨,离杭州何止千里!再说她的脸毁了,怎么会出来见人?而且成大和也不敢由着她来惹我。”苏子澈嗤笑,“那个女人应该会长点记性了吧,希望她能改过自新。” “女人的仇恨有时候是很可怕的。”苏子明不甚赞同,成嫣儿那么心狠手辣又不知死活,天知道她会不会找澈儿报复! “哪有那么巧?她几千里地来到杭州,然后掳了轻寒就回去了?就算有那么巧,她又那么有能耐瞒过咱们派出去的人将轻寒带走了,那么她为什么不找上我呢?她就算要报复,也该朝我报复才对呀,”苏子澈摇着头笑道,“毕竟在碎玉宫时煞她威风的人是我,不管她死活的人是我,在她的地盘上下令收拾她的人还是我。” 苏子明细细思量,澈儿说的有道理,她才是成嫣儿应该报复的对象,利用莫轻寒要挟澈儿岂不是将他带走更有意思? 苏子明猜得不错,只是她忘了一点,她忘了成嫣儿是个女人,是个恨苏子澈恨得要命的女人,是个爱上了莫轻寒的女人。 ------------ 149 范青青自尽 巨鲸帮中近日不大平静,因为帮主范伯中的爱女范青青自尽了。 五月十八清晨,范青青的贴身丫环彩环端着洗脸水去唤小姐起床,叫了半晌都没有人应,彩环推开门进去,见小姐还躺着,笑着调侃道:“小姐,起床啦,今日黄鹤山庄的三少爷要来与少爷品名弈棋呢!” 黄鹤山庄的三少爷孟飞是范青青的未婚夫,定亲已经有四个年头了,这位孟少爷时常来范府做客,借探望好友范青峰之名行接近未婚妻之实。 这孟飞出身大户,生得一表人才不说,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与范青青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范青青对这位未婚夫原有好感,二人相处一直颇为和洽,只是自碎玉宫一行之后范青青对这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便日渐冷淡起来。 往常孟飞一来,范青青总是欢喜地跑去哥哥范青峰的小院与他相见,对弈连诗,弹琴吹箫,极尽风雅只能事。 前些日子孟家老爷亲自来商量婚期,已选定九月十八为佳期,再有四个月范青青便要大喜了。 彩环见小姐还不起身,只道女儿家面皮薄不好意思,便放下水盆走向床边打算推醒她,一走近才发现小姐左腕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x下的床单都已染红了一大片。(无—错)m.quledu. com彩环惊呼一声,放声哭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来人呀!小姐自尽了!快来人呀!” 住在范青青隔壁院子的范青峰正赤着上身在自己的院子中练剑,听到呼声衣衫也顾不得穿,连跑带纵飞奔向范青青的院子,只见彩环正泪流满面,惶恐地捂着范青青的伤口,口中还在喊着“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范青峰一把推开彩环,惶声喊道:“快去请大夫!”一边连连封住范青青左手臂上的穴道,渐渐为她止住血。 范青青面色苍白,已经陷入昏迷。范青峰不敢动她,只有眼睁睁看着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焦躁地团团转。 大夫很快来了,仔细给范青青把了脉,捋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道:“范小姐性命无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待老夫开张方子,安方服药,一日一剂,连服半月即可。”范青峰送走大夫,再没有会见好友的兴致,吩咐下人若是孟飞来了就找借口将他挡住,自己一刻不停地守在妹妹房中,寸步不敢稍离。 碎玉宫之行范青峰留守在帮中,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察觉到妹子对孟飞日渐冷淡,且时时一个人枯坐,一坐就是半日。 范青峰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起初并未往深处想,后来只当妹妹年岁大了,渐渐通晓情事,羞于面对孟飞,因此也没有深究。不料这次范青青竟然割腕,要不是发现得早,这会儿早已魂归离恨天了,范青峰这才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三月里父亲与孟老爷子将范青青与孟飞的婚期定下来之后,孟飞来得更勤了,然而范青青多数时候都是避而不见,实在躲不掉了也是草草应付了事。范青峰直觉这一切与碎玉宫之行有莫大联系。 “彩环,小姐最近可对你说过什么?”范青峰直视彩环,她是青青的贴身丫环,跟了青青十年了,二人感情极好,青青平日里什么心事都跟她说。 “没有,小姐什么都没有说过。”彩环垂首跪在范青峰面前,“彩环没有照顾好小姐,请公子责罚。”范青峰向来公正严厉,这下小姐自尽,她必定要跟着倒霉了。 “起来吧,这事怨不得你,我只问你,小姐近日可有什么不对劲的?”范青峰皱着眉头踱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竟会严重到让她割腕的地步! “小姐每日里吟诗作画,偶尔吹箫,别的也没什了呀!”彩环想了想,忽然接道,“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半夜不睡觉,坐着出神,白日里昏昏沉沉的。” “就是去年秋天吗?还大病了一场?”范青峰坐在桌边,托着下巴道,“那时正是她刚从碎玉宫回来,到底在碎玉宫她遇到了什么?”范青峰看着彩环,“她有没有对你提过碎玉宫?” 彩环仔细想了又想,茫然摇了摇头,小姐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从来没对她提过什么,以前常与她谈心,现在也不大将心事说与她了。彩环垂首立着,看着范青峰又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背着手走来走去,忽然说道:“小姐曾问过我可有心上人,还说日后我若是有了心上人,她会为我做主。” “哦?这么说来……”范青峰沉吟不语,妹妹难道是爱上了什么人,不愿嫁给孟飞,这才宁愿一死?会是什么人呢?“小姐平日里都吟些什么诗?都画了些什么?” “小姐常念抒写相思情爱的词,常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至于丹青,小姐画完都锁在一个匣子里,从来不曾教我看见过。”彩环想了想,接着说道,“小姐最常念的是秦少游的‘浣溪沙’中‘漠漠轻寒上小楼’一句,却从来没有念过下面几句。” 听到这些,范青峰已经可以确定范青青爱上了什么人,因为不愿嫁给孟飞而选择自尽。范青峰嘱咐彩环对外什么都不可说,全面封锁消息,对外只说小姐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若孟飞再来便将他挡住。 黄鹤山庄庄主近日到了一批新茶,请了范伯中前去品茗,因此范青青自尽之事他并不知晓。范青峰不愿让孟家知道,加上妹妹并无大碍,也没让人前去通知他。 晌午时分,范青青悠悠醒转,见到范青峰坐在她床边,知道自己没死成,心中一酸,珠泪滚滚而落。 范伯中只此一子一女,兄妹二人感情极好,范青峰见妹妹面无血色,双目红肿,知她必是哭了****,终于下定决心自尽,心中既痛又怒,怜她受苦又恼她轻生,见她醒来便哭,又不忍责怪于她,轻抚着她腕上的白纱,柔声道:“傻丫头,什么事不能和哥哥说?你这么一刀下去,教我和爹如何是好?” ------------ 150 情不自禁 “哥哥,我、我不想嫁给孟三哥,我不想!”范青青闭上眼嘶声说道,眼泪止也止不住。 “你心中可是有了什么人?”范青峰怜惜地看着她,她是他唯一的妹妹,自小到大,她是他捧在掌心里的宝贝。 范青青低下头,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压抑着到嘴边的哭声。 范青峰看她这副模样,越发心疼,伸过手臂将她揽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抚。 “青青,你这是何苦呢?孟飞不是挺好的么?人长得又英俊,文采武功都是拔尖的,对你又温柔体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范青峰着实理解不了范青青的烦恼,孟飞样样都好,他要是女子,一百二十个愿意嫁给孟飞。 “我……”范青青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知道她的哥哥沉迷武功,从未沾染过儿女情长的事情,他又怎会懂得她的痛苦? “你从前不是挺喜欢孟飞的么?怎么最近突然态度转变得那么厉害?”范青峰拧着眉头,想到彩环所说“漠漠轻寒上小楼”云云,试探道,“你喜欢上了莫轻寒?那个一招就败了爹的青年?” “哥哥,你、你怎么知道?”范青青羞红了脸颊,脑袋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范青峰含怒的眼睛。 /无/错/ m. 奇怪了,她从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莫轻寒,哥哥怎么会知道?范青青想了想,一定是彩环,她的小丫环,一定是她在彩环面前漏了马脚,让她给告到哥哥面前了。 “‘漠漠轻寒上小楼’,那个叫做莫轻寒的青年在碎玉宫一战已经名声大噪,”范青峰抚着她的秀发道,“可是他在天下英雄面前打败了爹,让爹颜面扫地,你怎么会看上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范青青苦笑道,“我知道我不该想着他,他不但损了爹爹的颜面,还毁了我的脸,可是、可是……”范青青说不下去了,长叹一声道,“哥哥,我真的不能嫁给孟飞,我忘不了他。” 范青峰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可是孟家对咱们范家实在太重要了,他们家的生意沿江分布,极大地支持了咱们的水运,若是撕破脸,对咱家的伤害可不小呀!咱家与黄河上的成家一直势均力敌,若是与孟家翻了脸,只怕……” 范青青抬头,望着范青峰,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忍住了,默默地垂下头去。 范青峰看她欲言又止,大约也知道刚才自己那几句话说岔了,伤了范青青的心,想了想,又踌躇着说道:“这婚事已定下四年了,现在婚期已定,如何悔婚?孟家哪里愿意丢这么大的人!” “所以我只有死!”范青青咬着红唇,嗫嚅道,“我死了,孟家就没话说了,爹爹也不会得罪了他家。” “傻丫头!你真是……真是太傻了!”范青峰无奈至极,长长叹了口气,将范青青抱得更紧了些。 好险,真的好险,差一点她就死了,他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只差一点点就为情所困,为情所伤,为情所殁了! 范青峰能说什么?他既不能眼看着妹妹去死,也不能支持妹妹悔婚,毕竟悔婚的代价太大了,他只能尝试说服她。 范青峰这次没有盲目开口,范青青刚刚自杀未遂,心情必然十分激荡,这时候他说话得万分小心,若是再刺激着她了,那可就真是呜呼哀哉,完蛋大吉了。 范青峰斟酌了好一阵子,这才柔声说道:“孟飞对你全心全意,这些年来,他从未拈花惹草,甚至连侍妾都没有,一心一意等着你,嫁给他你会幸福的。” 范青青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范青峰以为她心动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了。 “不会的,我不会幸福的,我的幸福不在他手中。”范青青摇头,神色黯然,衬着苍白的脸色,更显得毫无生机,死气沉沉,“哥哥,你不懂,这些年你忙于帮中事务,无暇顾及儿女之情,你不懂的。” “那你的幸福在哪里?在那个什么莫轻寒手中吗?”范青峰微怒,那个人究竟有什么魔力?竟教他一向乖巧的妹妹做出这等不孝之事! “我爱上他,就注定了与幸福无缘,任何女人爱上他都不会幸福的。”范青青苦笑,除了她,除了那个令人不由自主为之心折的苏子澈,任何女人爱上他都只有心碎的份。 “那你为何还要……你这不是往火坑里跳么?”范青峰这下真恼了,青青这是中了什么蛊了?居然明知道是个坑,还义无反顾地往里面跳! “这就是情不自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哪!”范青青长叹,他大概已忘了曾有一个少女被他在脸上划了一剑了吧? 他是那么无情的人!一定不会记得她的!可是她却为了他舍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甚至甘愿舍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范青青轻抚着左脸,那里曾有一道疤,是他留下的,现在脸上的疤虽没了,但是她心里却留下了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疤。 他留给她的唯一的印记,她终于没能保留住…… 范青峰的确是不懂,他虽然已经二十二岁了,却从来没有尝到过“情”的滋味。作为一个二十二岁的少年,能够博得巨鲸帮全帮上下的敬服,那自然需要非同一般的毅力,与旁人无法想象的牺牲。他付出了全部心血与精力,根本没有时间去谈情说爱风花雪月。 他苦恼,他烦躁,他愤怒,但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范伯中带着醉意回来了,说好了品茗,品着品着就变成了品酒,最后终于变成了拼酒。范青峰见到他时,他已经在打呼噜了。 次日一早,范青峰正要去禀告他范青青自尽之事,他已出门了,不知去哪里赴宴,喝得酩酊大醉。 范青峰更加烦躁,如此一连三日,范伯中都是早早出门大醉而归,范青峰心中又烦又恼,终于忍不住亲自去黄鹤楼寻他。 ------------ 151 又是莫轻寒! 早晨的阳光虽不刺眼,然而苏子明怀中抱着娃娃,苏子澈还是撑了一把伞。街边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有个小贩吆喝着“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苏子澈定定地看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棒,愣了片刻,缓缓向小摊走去。 “这位夫人,买一串吧,才两文钱,可好吃了!”小贩脸上堆满笑容,苏子澈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小贩,接过冰糖葫芦,转身缓缓地走,痴痴地看着红艳晶莹的糖葫芦,眸中蓄满了泪花。苏子澈抬起头,想尽力将眼泪压回眼眶。 范青峰心中烦躁异常,低着头大步流星往黄鹤楼走。他心中有一股气,这股气一半来自范青青的割腕,一半来自她那番莫名其妙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自禁?这些词句他都读过,却从没有体会到。他一向认为男儿立于世间,当建功立业大展宏图,才不负了少年热血,这些小女儿的心思一向是他所不屑一顾的。 范青峰感觉到前方有人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已撞上了那人,他努力想收回步子,却已经完了,不但撞上了那人,他自己也重心不稳,踉跄着站不住脚,而他若是跌下去,那被他撞上的女子必定会被他狠狠砸向青石板街道,他只好往后倒去,却惊讶地发现那女子怀中飞出一个小小的绸布包,绸布包*无*错* m.中赫然是一个小娃娃!范青峰闭上了双眼,他已不忍再看,那个小娃娃这一摔必定会血肉模糊。 苏子明尖叫一声,惊醒了出神的苏子澈,她看到娃娃证直直地向她飞来,苏子明正狠狠地跌向地上,来不及思索,她一个纵身接住娃娃,在苏子明离地不到一尺之时抓住她腰间的汗巾一提,反手在她腰间一托,看到苏子明身旁砸向地面的少年,伸出腿去在他腰间一挡,那少年得她阻住下跌之势,稳住下盘猛一挺身立了起来。 “娃娃!娃娃!澈儿,娃娃没事吧?”苏子明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方才变生突然,娃娃脱手飞出,她的心也差点跟着娃娃摔碎了,她无法想象要是没了娃娃她该怎么办。 “娃娃没事,姐姐,你怎么样?”苏子澈扶稳她,将娃娃叫到她手上,苏子明牢牢抱住娃娃,吓得花容失色,禁不住泪如雨下。苏子澈一面柔声安慰她,一面低斥范青峰:“喂,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知道小心些,你刚刚差点害死娃娃!” 苏子明抱着娃娃站在路边,背对着范青峰,是范青峰自己没有看路,只顾低着头闷走撞上了人家,此事的确是他有错在先,苏子澈指责他,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有老实听着的份。 “澈儿,算了,找范姑娘要紧。”苏子明知道苏子澈这些日子心中着实压抑地慌,怕她借题发挥大闹一场,急忙劝道,“巨鲸帮的大小姐可不是一般人,说不定等到下人层层通传进去,咱们见到人时已经天黑了呢!” “好吧,娃娃我来抱吧。”苏子澈怕再发生意外,苏子明笑笑道:“有你在,没事的,娃娃还小,还是我来吧。”苏子澈不再答话,捡起伞撑着,一臂环着苏子明向前走去。 “二位夫人请留步!”范青峰听到她们竟是来找范青青的,心中很是疑惑,妹妹很少出远门,根本没有什么朋友,这二位少妇看起来并不认识他,应当不是本地人,为何她们会来找青青呢? “有事?”苏子澈看着挡在她们前面的范青峰,很年轻的少年,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却偏偏带着三分稚气。 “敢问二位夫人贵姓,找舍妹何事?”范青峰解释道,“在下范青峰,你们要找的巨鲸帮的大小姐正是舍妹。” “原来是范少帮主,失敬失敬。”苏子澈浅笑道:“小女子夫家姓莫,这位是苏夫人。我们姐妹是来向令妹求助的。” “怕是舍妹帮不了二位了,”范青峰长叹一声,“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苏子澈与苏子明对视一眼,范青峰神色悲戚不像作假,苏子澈道:“那么可否劳烦少帮主带我姐妹二人去拜见令尊?” “家父现下不在府中,二位若是有时间,在下可先带二位回府,再派人去请家父。” “有劳了。”苏子澈淡淡说道,“范姑娘生的什么病,可看过大夫了?”苏子澈实在学不来这么文绉绉的说话,这几句已是她搜肠刮肚所得。 “二位是舍妹的朋友吗?”范青青仅有的几个朋友范青峰都知道,这两位他却从没见过,难道是她在碎玉宫认识的?或许她们会知道范青青的事情,能开导开导她也说不定。 “见过一次,”苏子澈淡淡道,“算不上朋友,但是她是个好姑娘,一定会帮我的。” “不知莫夫人找舍妹有何要事?”范青峰领着二人走进范府,在客厅中待茶,一面派人去请范伯中。 “我的夫君失踪了,贵帮势力庞大消息灵通,我想请贵帮帮我找寻我的夫君。” “不知夫人的丈夫是哪位?在何地失踪?至今已有多少时日?”范青峰恍然,原来是托他们找丈夫的,这下还真找对人了,巨鲸帮人多势大,雄踞长江已有二十余年,消息灵通不输丐帮,要找一个人绝不是什么难事。 “我夫君是莫轻寒,在五月初七夜里杭州城郊失踪的。他中了血蚕蛊毒,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苏子澈说着,眼泪又要涌上来了。 “莫轻寒!又是莫轻寒!”范青峰突然勃然大怒,厉声道:“这个莫轻寒到底是何居心?已经娶了妻室还来****我妹妹!”范青峰怒斥道:“你走吧,我们巨鲸帮不会帮你找人的!那个莫轻寒害得我妹妹差点死掉,我不去找他报仇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你说什么?轻寒害得你妹妹差点死掉?他来过这里?”苏子澈倏地站起来,连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你快告诉我啊!” ------------ 152 我相信你 “他没有来,你们走吧!”范青峰不耐烦地下逐客令。 苏子澈深深地注视着他,良久道:“不对,肯定有事,我要见范青青!” “我妹妹不会见你的!”范青峰怒道:“快走!别等我赶你们出去!” “笑话!”苏子澈大笑道,“我苏子澈不想走,还没有人能赶得了!” “苏子澈?你就是苏子澈?”范青峰吃惊地瞪着她,这个看起来单薄瘦弱的少妇真是那个血洗碎玉宫、轻功独步天下的苏子澈吗? “还有别个苏子澈吗?”苏子澈淡淡笑道,“带我去见范青青!”双眼冷冷瞟了范青峰一眼,范青峰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帮主,贯于发号施令,身上自然有一股霸气,却被这一眼震住了,半晌方黯然道:“好,我带你去。”说罢当先带路,喃喃道,“怪不得她说任何女人爱上他都不会幸福,怪不得!”有这样的****,怪不得莫轻寒对他妹妹无意! 这样的女子本身就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势,像莫轻寒那种高傲又狂妄额男人也只有这样的女子能震得住他了!范青青是很美,是很有气质,是很有才情,然而她只适合像孟飞那样温柔多情的男子,太过锋利的男人只会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或许苏`无`错``m.`quledu`com子澈能开导范青青,范青峰斟酌良久,忽然说道:“莫夫人请稍等,在下有话要说。”范青峰简单将范青青为莫轻寒自尽之事说了一遍,诚恳道:“在下希望莫夫人能开导舍妹,打消了她轻生的念头。” 苏子澈听得暗暗心惊,割腕?老天!莫轻寒明明什么也没做啊!苏子澈暗暗后怕,轻寒什么都没做人家就已经要死要活了,他要是……幸好她下手够快,否则早晚有一天她的轻寒会被别的女人抢去!苏子澈又想起了玉如颜主动亲吻莫轻寒的一幕,这两个女人都比她美呢! “我会尽力的,至于她能不能听进去,我就不知道了。”苏子澈点头应允,范青峰指明了范青青的屋子,苏子澈向苏子明点点头,一个人走了进去。 范青青的屋里时时都有人守着,就怕她再寻短见。苏子澈摆摆手叫她们退下,坐在了范青青床边。范青青半坐半躺着,看到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苏子澈也不吭声,静静地坐着,带着浅浅的笑看着她。 范青青还是那么美,即使在病中,苍白的脸不但丝毫无损她的美貌,反倒为她增添了两分楚楚动人的风姿。范青青看着苏子澈,碎玉宫初见时她一身血衣,后来换了一套雨过天青色衣裙,是那么俏丽清雅,现在她穿着一套宝蓝色纱裙,乌黑的长发全部盘了起来。范青青樱唇翕动,半晌才发出声音:“你们成亲了?” “嗯。”苏子澈点点头,带着浅笑道,“三个月前。” “恭喜你们。”范青青觉得自己心里在滴血,其实莫轻寒吹“清平调”时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男人一定属于苏子澈,他们在一起时必然的,只是如今亲耳听到,心中难免伤痛。“你是来找我的?” “是的。”苏子澈点点头。 范青青有些惊讶,她们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最多也就是太行山树林中她保全了她的面子,又叫人为她送了药来。苏子澈甚至有点冷血,她绝不会是为了自己紫衫而来。 “轻寒失踪了,”苏子澈看出她的疑惑,不等她问就自己说出来,“易家,南宫家,还有我们苏家的血案都是玉如剑做的,轻寒知道了他的秘密,被他下了血蚕蛊毒,已经一个半月了,我派出去了很多人,都没有找到,我只来求你了。”苏子澈看着她的眼睛,诚恳道:“我知道你是好姑娘,你一定会帮我的。” “你相信我?”范青青有些吃惊,她们并无深交,她为何深信她会帮助她?甚至千里迢迢赶来找她,杭州到汉阳可不近哪!高傲如苏子澈,必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求助于别人。 “我相信你。”苏子澈依然带着浅笑看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范青青很吃惊,为何她相信她?难道她知道自己对莫轻寒的心思? “因为你是好姑娘呀!好姑娘都有一副好心肠。”苏子澈依然浅笑。 范青青忽然觉得很感动,又觉得很愧疚。她知道苏子澈必定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思,却不点破,为她保留了高傲的自尊,她既感激她的信任,又感激她的大度,又为自己曾经的绮念而愧疚。 “好,我帮你找。”范青青轻轻笑道,“好姑娘总是有一副好心肠的。” 范青青愿意,是因为她爱上了莫轻寒,她的确是个好姑娘,即使得不到莫轻寒,她也愿意为他尽一份力,她宁愿莫轻寒与苏子澈一同好好活着,她自己活在伤心之中,也不愿撒手不管由得莫轻寒去死,让苏子澈陪着她痛苦终生。 可是范青峰不大乐意。这个莫轻寒不但让他的父亲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尽失,还害得他唯一的妹妹差点“黄鹤一去不复返”,如他所说,不去找莫轻寒麻烦已经是他宽宏大量了,他怎么可能会去找他! 范伯中就更不乐意了!对苏子澈他虽没什么恶感,但是莫轻寒却是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尤其是得知爱女为了那个杀千刀的血溅绣楼,他简直气得想倾尽全帮之力宰了那个畜生! 好在范青青愿意。范青青毕竟是范青峰最疼爱的妹妹,是范伯中最疼爱的女儿,尤其这个女儿刚刚自杀未遂,现在情绪极不稳定。 “爹,哥哥,青青求你们了,派人去找莫公子吧!”范青青柔声乞求父兄,范伯中转过脸不看她,范青峰欲言又止,最终狠狠叹了口气,也别过了头。 范青青跪在范伯中脚下,小手拽着他衣衫下摆,含泪道:“爹,求你了,莫公子中了血蚕蛊毒,再不找到他就晚了呀!”范伯中还是不理她,范青峰看看她苍白的小脸,终是不忍,轻轻扶起她,无奈道:“妹妹,你别这样,别难为爹。” ------------ 153 苏子澈有孕 “爹,女儿求你了,快去找他吧!”范青青泫然欲泣,依旧不死心,轻轻抓着范伯中的手臂摇晃,“求你了!” “找他做什么?找到了之后你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你在割腕?”范伯中怒斥,“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为他!” “只要爹找到他,女儿绝不再做轻生之举。”范青青再次跪下。 “青青,你这是威胁爹吗?”范青峰不满道,“你想教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爹,只要你找到莫公子,女儿愿意嫁给孟三少爷!”看父兄态度坚决,范青青不得不使出撒手锏,她知道父亲一定会同意,他并不愿得罪孟家只要莫轻寒能活着,她做什么牺牲都值得!既然不能嫁给他,那么嫁给别的任何人都一样,何况对方又对自己一往情深。 范青青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这交易是值得的,反正她已不会幸福了,嫁给孟飞至少她不会不幸,不是吗? 范伯中父子吃惊地看着范青青,三天前她还为了不愿嫁给孟飞而割腕自杀,现在为了找莫轻寒,为了找别人的丈夫,她竟主动提出嫁入黄鹤山庄做条件!范伯中长叹一声,无奈道:“起来吧,我派人找他就是。” 范青青泣道:“谢谢爹,女儿告退了。”《无〈错《m.垂首退出去之后便放开步子,一路狂奔回自己的屋子,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一如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此后,她连想也不能再想了,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了,她与莫轻寒从此真是路人了,不,路人还有偶遇的时候,她与莫轻寒就此真正被隔绝在两个天地中。她知道自己从不存在与莫轻寒的世界里,然而从她提出嫁入黄鹤山庄的那一刻起,莫轻寒也彻底脱离了她的世界,她连幻想的资格都已失去。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已是六月中旬,莫轻寒犹如泥牛入海,一点消息都没有。所有人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尤其是范青青,不断催促父兄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 苏子澈反倒不怎么着急,只是突然嗜睡起来,而且胃口也好得出奇,苏子明隐隐觉得不对,找来了大夫为她把脉,这才知道她竟已有了两个月身孕。这个好消息着实让二人低落的心情振奋了许多。 怀孕前三个月最是危险,稍有不慎胎儿便会保不住,苏子明严格监督,终于让苏子澈好好静养了一段日子。这孩子也很是懂事,知道这时候不能给母亲添乱,苏子澈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害喜之症,只是容易疲乏,嗜睡得紧,这一来反倒好打发日子了。 巨鲸帮没有打听到莫轻寒的消息,却得知了黄河大寨这几个月来到处延请名医,像是有什么重要人物生了重病。 “四处延医?难道有什么人病了?”范伯中坐在主位上,沉吟良久,范青峰道:“爹,现在黄河大寨一片混乱,倒是对咱们极为有利的时机。” “不可轻举妄动,”范伯中摇头道,“成大和这个人很是狡猾,我与他对峙二十年之久,虽各有胜负,大体上还是势均力敌,此番黄河大寨中的混乱局面难保不是他耍的花样。”范伯中沉声道:“来人!” 一个青布衣裳的汉子垂首走进来,向范伯中跪下道:“帮主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速速查清黄河大寨中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一有消息马上回报!” “属下遵命!”青衣汉子垂首退下。 “爹,这都七月半了,还没有找到那个该死的莫轻寒,妹妹怕是又要悔婚了,这可如何是好?”范青峰急得团团乱转,还有两个月就要到吉期了,孟家已经开始着手筹备婚礼了。 “她还是不肯吃饭吗?”范伯中阴寒着脸,范青青倒不是闹绝食,只是莫轻寒没有消息,她急得茶饭不思夜不安寝,人也日渐消瘦,加上日前割腕自杀,现下身子虚弱之极,若是再这样下去,就算她愿意成亲怕是也无力拜堂了。 “还是老样子,勉强吃一点,还没有一只猫吃得多,现在都瘦成竹竿了!”范青峰想起妹妹每日以泪洗面就想尽快找到莫轻寒痛殴一顿。 “找!继续找!”范伯中烦躁地挥挥手,“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家伙!” “爹,要不跟孟家商量商量把婚期延后吧,青青这个样子怎么成亲呀!”范青峰亦是愁眉不展,他对这个妹妹一向爱护,哪里忍心看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然而他又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饱受相思之苦。 “你看孟老三三天两头过府送礼,他哪里会同意延期!”范伯中苦笑,“还是多派些人去找吧!” 范青青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的时候,苏子澈却是吃好睡好日渐丰满。苏子澈本来身子骨很是强壮,只是连番伤病损伤过大,这下有了身孕反倒将身子养壮实了。过了头三个月的危险期,苏子澈再也坐不住,范府那边还没消息传来,她不得不静下心来仔细思索。 “杭州都找过了,轻寒必定是被带出城了,可是咱们一路都打听过了,并没有人见到伤重之人出城,他们是怎么出城的呢?”苏子澈抱着娃娃逗弄着,一边喃喃自语道,“怎样才能不惊动任何人将一个重伤的大活人给弄出城呢?” “澈儿,城中可有全部找过?是不是每条出城的路都找过了?”苏子明一边缝小兜兜一边问道,“会不会有那条路遗漏了?” “不会呀,荒郊小道都找过了呀!”苏子澈摇摇头,忽然低呼一声,“娃娃又尿了我一身!” 苏子澈苦笑着捏了一下娃娃粉嫩的小脸,语声微带不满,眼里却是怜爱的笑意,“小家伙,这三天你在姨娘身上放了快十次水了!” 说到水“字”,苏子澈脑中灵光一闪,失声呼道:“原来他们走的是水路!一定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赶到运河边,雇一艘小船,这样就不会惊动任何人了!当时我们只找了陆上,并没有往水路想!” ------------ 154 成嫣儿要成亲了 “水路?从杭州沿水路走会上哪儿去呢?”苏子明应和着苏子澈的话,抬起头想了想,眼里有些疑惑。 苏子澈摆弄着手里的尿布,娃娃太小,身子娇娇软软的,她还不大敢这么大喇喇地将她翻过来倒过去地摆弄,就怕一个不当心,将她的小胳膊小腿伤着了。 “姐姐,快来帮娃娃换尿布,我还是不大敢照顾她。”苏子澈无奈,转头向苏子明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苏子明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放下手中的针线,走过去给娃娃换尿布,一边思索着苏子澈的话。 沿着运河走水路,大抵不是朝南便是朝北,往南是长江流域,长江两岸都是巨鲸帮的地盘,莫轻寒的毒需要尽快救治,如果他没死,被人救了,那么那人肯定会尽快带他求医,这样一来,只要莫轻寒进了长江流域,那么巨鲸帮的人肯定能得到消息。 可现在巨鲸帮的人打探了那么久,却是毫无头绪,只能说明一点:莫轻寒并不在南方! 苏子明想了想,轻声说道:“难道他们已经出了巨鲸帮的势力范围?” “出了长江,往南是苗疆,苗人善长使蛊,要是真有苗人救了轻寒,他一定会回来找我,至少也会托人给我带信,而且我们根本不认识苗人,-无-错-小-说-m.-quledu-com苗人也不会轻易进入中原武林。我觉得他不大可能在苗疆。”苏子澈等苏子明给娃娃换好尿布,又将她接过来抱在怀里,“杭州往北是黄河,是成家的地盘,难道真是成嫣儿干的?” “要不咱们去找范伯中,让他帮咱们打听一下吧。这么猜测也不是办法,还是借助巨鲸帮的势力去打听打听吧。”苏子明听她说到成嫣儿,心中一动,先前她就怀疑过成嫣儿,但苏子澈一口咬定不会是她,因此她们根本没往黄河大寨想,也没派人往北方寻找。 听苏子明说到范伯中,苏子澈不假思索应声道:“好的,咱们这就去。”范伯中与成大和是宿敌,若莫轻寒当真失陷在黄河大寨,范伯中必然很乐意帮她救莫轻寒,毕竟他可以趁此机会借助她的手除掉一个劲敌。 范青峰看到苏子澈又来了,实在是很想叫人拿扫帚将她赶出门去,他的妹妹为了她丈夫损了花容减玉肌,她却红光满面珠圆玉润。 范青峰心中哀叹,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自己丈夫不见了,她居然不但不见憔悴,反而还丰润了不少! “少帮主好,可否请少帮主派人打探一下黄河大寨的动静?我仔细想了想,轻寒有可能陷在黄河大寨了。”苏子澈当然看见了范青峰那张乌云盖顶的臭脸,她也知道整个范家没人待见她,然而现在她有求于人,有什么委屈也只好生受了。 “黄河大寨?”范青峰眉峰一蹙,冷冷道,“日前探子来报,黄河大寨近几个月来四处延请名医,好像有什么人病了,难道那个病人就是莫轻寒?” 苏子澈与苏子明对视一眼,心中肯定了八分,苏子澈喜道:“八成是了!这么说轻寒果真还活着!” 范青峰看着苏子澈瞬间发亮的双眼,脑中飞速旋转,若真是黄河大寨带走了莫轻寒,就传闻中苏子澈冷血暴戾的性情来看,成家这次怕是要倒大霉了! 范青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想到巨鲸帮可能从中得到的好处,一扫先前的不快,堆起满脸假笑,客气道:“莫夫人不要慌,家父已派人去混进风陵渡打探消息,近几日便会有消息传来,莫夫人请耐心等候,若尊夫当真陷在成家,我巨鲸帮必助夫人一臂之力。” 苏子澈不是傻子,范青峰前倨后恭自然另有目的,巨鲸帮与黄河大寨对立二十多年,谁也压制不住谁,现在巨鲸帮虽是迫于无奈助她寻找莫轻寒,但是毕竟帮了她,自然想从她身上得到些好处。 苏子澈淡淡一笑,向范青峰道了谢,同苏子明出了范家。一出范家大门,苏子澈脸上客气而疏离的笑意便再也挂不住了。 这就是江湖,令人心寒齿冷的江湖,吃人不吐骨头的江湖! 苏子澈知道范青峰将范青青自尽的帐算到了她和莫轻寒头上,帮助她寻找莫轻寒完全是范青青以死相逼的结果,他简直巴不得将他们夫妇剁碎了拿去喂狗!这些天来,她可没少看范青峰的脸色! 可今日,一听说事情车扯到了黄河大寨头上,范青峰的态度立时转变了,简直要将她当做祖宗供起来似的,她当然知道他图谋的是什么! 险恶的不是江湖,而是人心!江湖人的心,总是那么复杂,那么深不可测。 这个江湖,她待够了,累了,伤了,只想远远的躲了开去。 “澈儿,等找到妹夫,咱们便远远地离开这个鬼地方吧!”苏子明看苏子澈一脸黯然,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柔声出言安抚。 “嗯,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苏子澈冲她勉强一笑,轻叹了一声,摇了摇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那些人,毕竟与她无关,她现在要想的,是怎样找到轻寒,救出轻寒。 想到范青峰所说黄河大寨急于延医之事,苏子澈心里止不住地忧愁起来,轻寒没死,但伤得恐怕很重很重,否则不会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苏子澈眸光转寒,若真是成嫣儿所为,那么她就算死一万次也不亏,若不是她带走莫轻寒,莫轻寒的毒早解了,燕天三也不会死!想到燕天三,苏子澈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沉声道:“我夫君若真是落在黄河大寨,以后江湖上绝不会有‘黄河王’这块招牌!” 范青峰忽然觉得头皮发炸,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杀气!好重的杀气!范青峰忽然庆幸这少妇不是自己的敌人,否则自己必定夜里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探子带回了两个消息,一是黄河大寨延医是为了一个年轻男子,二是八月十五“黄河公主”成嫣儿要成亲了! ------------ 155 我一定要嫁给他 三位名医整日对着莫轻寒施针下药,各种救命的仙丹灵药一股脑儿往他肚子里灌,完全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有道是“是药三分毒”,莫轻寒本就中了要命的血蛊剧毒,那三位名医谁也不服谁,各自为政的所谓名医这一通乱治下来,也不知是哪味药起了作用,他竟然慢慢有了知觉,渐渐能感觉到身子发麻,手指能动弹了。 这下三位大夫大受鼓舞,都当是自己的功劳,更加坚信自己医术无双,不由分说在莫轻寒身上施展“回春妙手”。可怜莫轻寒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心中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有乖乖认命的份。 也是他命大,一来求生的意志坚强,二来用的都是好药,虽不对症,却也都是解毒佳品,多少也能起点作用,三来药吃多了,药性中的毒素与所中蛊毒相互抗衡,一来二去竟然勉强能站起来,若有人扶持还能走上几步。 只是那些大夫毕竟不懂蛊术,无法完全清楚余毒,他就成了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成嫣儿本就没打算将他完全治好,笑话,将他治好了他一定会回去找苏子澈,那她岂不是白费功夫,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她可是要报复苏子澈呢,怎么可能会费尽心。无.错。 m.血治好莫轻寒之后再眼睁睁看着他回去找那个害了她一生的贱人! 要报复苏子澈,最好的办法就是抢了她最在乎的人,而莫轻寒,她的新婚夫君,无疑就是她下手的最好对象! 莫轻寒瞎了正好看不到她满身满脸的疤痕,自然也就不会嫌弃她,哑巴了就不会说伤她心的话,这多好啊!要是莫轻寒完全康复了,她还得想办法将他弄瞎弄聋,这下倒好,省事了! 成嫣儿决定嫁给莫轻寒。 不管怎么说,莫轻寒都是让成嫣儿初次动心的人,她的少女情怀既然寄托在了莫轻寒身上,莫轻寒又落在了她手里,这么个成全自己一番相思的大好时机,成嫣儿怎么可能会白白错过! 黄河大寨的议事大厅里,成大和怒气冲冲地拍着虎皮交椅的扶手,气急败坏地瞪着成嫣儿,成嫣儿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丝毫不将堂堂“黄河王”的威严与暴怒放在眼里。 “什么?你要嫁给他?!”成大和不可思议地瞪着女儿,她竟要嫁给莫轻寒!他可是苏子澈的人!而苏子澈是他们万万惹不起的! “不行!我绝不会答应!苏子澈不会善罢甘休,我不能让你这么胡闹!”想到莫轻寒曾经说过要他好好管教成嫣儿,免得被她连累得整个黄河大寨遭殃的话,成大和顿时感到一阵胆寒,莫不是一语成谶,黄河大寨真要毁在成嫣儿手中? “苏子澈要是想找他,早就找了,落雁庄早就没什么动静了!”成嫣儿一向狂妄自大,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加上一心想要报复苏子澈,根本就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那也不行!万一她找来呢?”想到苏子澈的心狠手辣,成大和心有余悸,她要是真来找麻烦,黄河大寨只有等着被血洗的份! “她不会找到的,莫轻寒已经成了废人,连走路都走不了,苏子澈怎么找?爹,你难道连藏一个废人的能耐都没有了吗?”成嫣儿冷冷说地看着成大和铁青的脸色,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当日她被毁容,成大和一点报复的意思都没有,还狠狠训斥了她,这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他既然已成为废人,那你为何非要嫁给他?”成大和很是不解,莫轻寒不过比死人多口气,没有人扶着连路都走不成,嫁给这样的人简直等同于守寡! “因为他是苏子澈的人,他不要我,我就非要嫁给他!我要将他留在身边,我要让苏子澈永远找不到他!”成嫣儿满脸恨意,咬牙切齿,一张疤痕纵横的脸扭曲得吓人。 “嫣儿,你何苦非要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报复她呢?你最终伤的还是你自己呀!”成大和痛心疾首地乞求道,“嫣儿,咱们把他交还给苏子澈好吗?爹去求她,她一定会给你药治好你的伤疤,你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呀!” “我喜欢的人就是莫轻寒,”成嫣儿苦笑道,“我从来没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但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好在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这样他就不会嫌弃我,我宁愿带着一身伤疤嫁给一个废人,我知道一旦他伤好了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就算我的疤治好了他也不会要我。” 成嫣儿长叹一声:“爹,我一定要嫁给他,你不答应,我就先杀了他然后自杀,我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成大和愕然瞪着成嫣儿,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向任性妄为,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主。 这可如何是好?让成嫣儿嫁给莫轻寒,苏子澈知道了必定会大闹一场,若是不答应,成嫣儿真将莫轻寒给杀了,那整个黄河大寨怕是都要给他陪葬了。 成大和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莫轻寒早就提醒过他要好好管教成嫣儿,只是他向来对女儿疏于管教,养成了她骄纵狂妄的性子,再想管教也晚了,再加上怜她被毁了容,成大和并未真正对她多严厉,现在可好,这下真是将麻烦的祖宗给惹来了。 成大和左思右想,百般斟酌,终究不能当真让女儿杀了莫轻寒再殉情,若是让二人成了亲,苏子澈就算找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总不会杀了莫轻寒的妻子吧?成大和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只要尽可能将莫轻寒藏久些,只要成嫣儿有了他的孩子,也就不怕苏子澈会闹出什么事来了。 这场婚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好在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局面比较好控制。婚礼不是特别热闹,但是该有的礼节一样也没缺。莫轻寒算是上门女婿,婚礼就在黄河大寨中举行。 ------------ 156 喜堂杀机 四匹马拉着一辆大车又快又稳地一路向北行驶,苏子澈抱着娃娃逗弄,自从得知有孕后她总是抢着抱娃娃,一面逗弄苏晴一面想象自己的娃娃会是什么样子。苏晴已经四个多月了,长得胖乎乎的,脸上的胎毛退去后粉嫩粉嫩的,眼睛大大的,又黒又亮,头发黑黑软软的,小胳膊小腿圆滚滚的像是嫩藕一般,很是好看,再没了当初小猴子的样儿。 苏子明担心地看着苏子澈,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看起来有一种神圣的光辉。苏子明终于忍不住说道:“澈儿,你不着急吗?他要娶别的女人了呀!” “只要他活着就好,”苏子澈脸上的浅笑忽然又僵住了,娃娃这下不但在她腿上撒了一泡尿,还毫不客气地送了她一大滩“地黄金”。苏子澈只得给娃娃擦干净了,这才顾得换衣裳,柔声道,“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失忆了,只要他记得我,就绝对不会娶别人,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 “你不急着去阻止他吗?”苏子明竟比她还急,澈儿实在是受了太多苦了,若莫轻寒真失忆了,那老天实在是太不长眼了! “放心吧,咱们赶得上的,最迟十五日晌午,咱们就能赶到风陵渡。我早就算好时间了,不能走太快,我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小娃娃呢![无_错]m.”苏子澈轻轻抚摸着微隆的小腹,带着柔柔的笑意,轻寒还能成亲,至少性命是保住了,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其他的都算不了什么! 八月十五,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周围疏疏落落地撒着几颗星子,晚风已没了白天的暑气,这实在是个不错的秋夜。 大厅中点着喜烛奏着喜乐,身着喜服胸前挂着大红花的莫轻寒被两个穿着红衣裳的小丫头扶着,勉强站着,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莫轻寒心里很急,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是他知道苏子澈一定已经快急疯了,当日身中剧毒性命垂危之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现在他的命保住了,然而却形同废人,就算想爬回去见她也做不到,他只有等,等她来找他,他相信她一定会来的。 穿着大红绣龙凤纹吉服的成嫣儿蒙着红盖头,被喜娘与丫头拥着走向莫轻寒,喜娘将红绸的一端交给莫轻寒。莫轻寒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站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已承受不住,身体完全是靠两个小丫头撑着的。喜娘将红绸缠着莫轻寒的腕子上,边上主婚**声喊“一拜天地”,“天地”二字尚未出口,一个馒头已飞进了他口中,将他的声音完全堵住,寒光一闪,大红绸带断开,成大和倏地从太师椅上立了起来,成嫣儿一把扯下红盖头。 一条白色的身影站在莫轻寒面前。 莫轻寒茫然的目光没有着落点地落在前方,正对着苏子澈,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轻寒!”苏子澈柔柔呼唤。 莫轻寒还是没有反应。 苏子澈觉得不对劲,将一只手伸到莫轻寒面前晃了晃,莫轻寒竟然还是没有反应! 苏子澈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轻寒竟然瞎了!而且聋了!苏子澈拉住莫轻寒的手,他的手微凉,指尖轻轻动了动,苏子澈紧紧握着,柔声道:“我来带你回家了。”她牵着莫轻寒,边上两个小丫头退开,莫轻寒忽然就倒了下去,苏子澈急忙扶住他,骇然发现他不但聋了瞎了,竟然还哑了废了! 成嫣儿看到苏子澈出现,眼中射出愤恨的光芒,双拳握得死紧,厉声吼道:“贱人!你这贱人!你害了我一生,现在竟又来破坏我的婚礼!” 成嫣儿一扬手,忽然一大群人涌了进来,手中拿着大刀长剑,甚至还有一队弓箭手。刀出鞘,箭在弦,形势危急,大战一触即发。 苏子澈不怕,可是莫轻寒已经是废人了,她必须保护他,在这么多人围攻下保护一个高大的废人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她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 “嫣儿!你、你什么时候布置下的埋伏?”成大和大惊,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如此狠毒如此富有心计,竟将他这个**湖也瞒过了。 “哈哈哈哈!”成嫣儿仰天大笑,“贱人,去死吧!” 成嫣儿手一挥,正要下令弓箭手放箭,苏子澈一声唿哨,“呼啦”一下,又是一大群人涌进院子,一大片雪亮的长刀架在了弓箭手的颈子上。 成嫣儿大惊失色,苏子澈淡淡笑道:“想要我苏子澈的命,你配吗?” 范伯中分开人群,施施然走过来,朝着成大和一拱手,揶揄道:“成寨主别来无恙吧?小弟听闻世侄女今日大喜,特地亲自道贺来了。” 成大和看到女儿慌了,不得不替她收场,硬着头皮道:“有劳范兄了,兄弟在此谢过了。” 成嫣儿眼珠一转,忽然嗤笑道:“姓范的,你也太小瞧我黄河水寨了吧!带这么几个虾兵蟹将就敢来闹事?” 范伯中带来的人的确不多,不过五十好手而已,单只风陵渡成大和便可调动二百余人,成大和一听,心中也定了定神,暗暗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干脆跟他们拼了!苏子澈虽然厉害,但是有莫轻寒这个废人在,她看样子又有了身孕,我们也并不是全无胜算,说不定趁此可以一举歼灭巨鲸帮!” 范伯中何等老辣,成大和与他乃是二十多年的宿敌,成大和脸色一变,范伯中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若真是硬拼,他带来的五十人自然敌不过风陵渡二百余人,只是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了成大和,其他一切都好办。而成家父女对莫轻寒骗婚,又将他害成了废人,苏子澈怎么会放过他们! “再加上我们呢?”一声洪钟般响亮的声音传来,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黑影一闪,场中多了四个黑衣人,腰间束着红绸,襟上绣着兰花。四人向着苏子澈跪下,恭敬道:“属下‘勾魂四使’参见大小姐。” ------------ 157 恩怨了断 成大和高大的身子晃了晃,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额上冷汗倏然冒出,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勾魂四使”!碎玉宫中凶名满天下的“勾魂四使”! 碎玉宫主座下共有九大高手,其中“夺命五使”乃是江洋大盗出身,“勾魂四使”都是名门大派的弃徒,因犯了门规而被逐出门墙。 扬州城外小树林一战、破庙外燕天一诛杀王仲川,以及碎玉宫一战,五使已全部毙命,韦若瑾座下便只剩余了这四大高手。这四使平日便极少露面,碎玉宫一战之后更是从未露面,想不到他们还活着! 陡闻“勾魂四使”大名,全场霎时鸦雀无声,不光是成大和,就连范伯中也愣在当场,久久动弹不得。 “勾魂四使”? 范伯中蓦地感觉到心跳急促了起来,呼吸也有些不稳,掌心湿淋淋的全是冷汗。 范伯中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突然之间变得很可怕,她究竟有多大的神通?韦若瑾生前对她那么好,想不到韦若瑾死后,他的部下竟自动来投奔她!她若是想开宗立派,只怕江湖上再也没有他人立足之地了! 苏子澈没有回头,她还抱着莫轻寒,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么痴痴地看着他。 四~无~错~ m.人未得命令不敢起身,徒然面面相觑,捉摸不定苏子澈的心思。忽然一个脸上有疤的大汉小心翼翼说道:“大小姐,可否让属下看看姑爷的伤?” 听到有人提到莫轻寒的伤,苏子澈这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还跪着,淡淡道:“都起来吧。” 苏子澈向那疤脸汉子点点头,那人得了允准,这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上前握住莫轻寒手腕,诊了许久脉象,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苏子澈,垂首立在一旁,说道:“大小姐,这药丸乃是雪莲制成,可解姑爷体内余毒。” 苏子澈接过药丸,放在鼻端轻嗅,随即喜上眉梢,欢笑道:“果然是雪莲!” 她伸手掐住莫轻寒的下巴,手上微微使力,将他的嘴掰开,将药丸塞进莫轻寒口中,随即伸手在他下巴上一托,使他一仰头,将药丸咽下去,这才回眸看向那疤脸汉子,疑惑道:“你怎么会有这等神药?” 疤脸汉子再次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道:“属下得知宫主死讯后便欲投奔大小姐,只是怕大小姐不肯收留,后得知姑爷身中剧毒离奇失踪,便想找到姑爷为大小姐分忧,属下知道血蚕蛊毒无药可解,只是天山雪莲乃是解毒圣品,有起死回生之功,属下便往天山派求了一颗药来。” “辛苦你了!”苏子澈有些动容,这人是碎玉宫中之人,在江湖上的名声肯定很坏,天山派名门正派,怎会肯给他这等救命神药?不论是偷是抢,为这颗药丸,他都必然吃了不少苦。 苏子澈扶起疤脸汉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谢一豪。”疤脸汉子垂头拱手,答得越发恭敬了。 “好,勾魂四使听令!”苏子澈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一双清亮明净的眼中充满了冷冽的杀意,一言既出,身上又充满了君临天下睥睨群雄的霸气。 “属下在!”四人异口同声回答。 “我不希望我这句话说完成嫣儿还活着。”苏子澈冷冷说着,就像在说“今晚的月亮真圆”一样,仿佛这不是一句要命的话,而是一句寻常闲话。 “勾魂四使”何等人也?四人早就料定苏子澈不会放过成嫣儿,随时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他们之所以会到这儿来,就是怕苏子澈孤身犯险会吃亏,他们来,就是为了杀人的。 苏子澈话一出口,就有两人扑了上去,一个人挡住成大和,谢一豪直扑向成嫣儿。成嫣儿那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勾魂四使”的对手!只一招,谢一豪的手便扣上了成嫣儿的脖子,微一使力,成嫣儿连哼也没哼一声脖子就被扭断了。 谢一豪将成嫣儿的尸体摔出,轻轻拍了拍手,像是刚才出手杀她脏了自己的手似的。 成大和本已心魂俱裂,此刻见到爱女惨死,知道自己也跑不了了,黄河大寨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刻了,再也顾不得其他,悲吼一声与勾魂使厮打起来,勾魂使未得苏子澈的命令不敢下重手,只将成大和挡住,并未敢伤他分毫。 苏子澈冷眼看着成大和疯狗一般垂死挣扎,唇畔勾起一个阴冷的笑,用十分轻缓柔和的声音说道:“成大和纵容女儿胡来,断一臂一腿,废去武功。” 养不教,父之过,这句话苏子澈还是听说过的,成大和的错,不比成嫣儿轻! 两个勾魂使扑上去,成三人夹击之势,手起刀落,鲜血溅射而出,勾魂使闪身退下,身上连一丝血花都没有沾上。 苏子澈看都没看场中的血战,她肚子里还怀着娃娃呢,怎么能叫娃娃见着血腥!苏子澈扶着莫轻寒,淡淡道:“谢一豪听令!” “属下在!”谢一豪跪在苏子澈背后。 “我命你为碎玉宫新任宫主,关于碎玉宫与四大世家血案,我会请我爹出面澄清,以后不会有人找碎玉宫麻烦,希望你能好好约束属下,不要做坏事。” “大小姐,你、你不愿接掌碎玉宫?”谢一豪吃惊地看着她,碎玉宫那么大的势力,她竟然就这么放手了?她愿意,他们还不愿意失去这么一位强大的主子呢! “我已决意退出江湖,”苏子澈轻叹一声,“若你们厌倦江湖,可以解散碎玉宫,将宫中财物变卖了分给兄弟们。” 苏子澈看看范伯中,他像是还没从刚才那场尚未正式开始便已结束的血战中回过神来,“范帮主,这里就交给你了。黄河水路由你处置,财物交给碎玉宫中,你看可好?” 范伯中哪里敢有一丝异议,加上二十多年的宿敌就此被不费吹灰之力地除去,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黄河水寨的财物,给碎玉宫就给吧!他已经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了! ------------ 158 我们回家吧 清晨的第一线阳光透过纱窗照进屋子时,莫轻寒就醒了,双眼一睁,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一阵强烈的疼痛,忙又闭上,待那眩晕感过去之后再慢慢地睁开一线,适应之后再缓缓睁开。 看见了!看见了!莫轻寒欣喜若狂,口中发出嘶哑的呼声,他竟然发出了声音!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声!他能看见了!能说话了!能听见了! 莫轻寒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回杭州去找少主,所以他猛地一下坐起身子。不料他伤得久了浑身无力,这一下竟是分毫未动,这才感觉到身上说不出的沉重,有什么东西压得他半身酸麻,简直都要透不过气来了。 莫轻寒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身上趴着一个人,那人将脑袋埋在他颈窝中,一条手臂横在他颈中,弯过来将手覆在他口鼻之上,半个身子侧压着他,一条大腿压在他肚子上。那人睡得正香,莫轻寒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颈窝湿了一大片。 历经九死一生,睁开眼就看到爱妻正伏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感激上天的恩赐? 他没有死,他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他的爱妻就躺在他身边,他可以感受到她细细的呼吸湿润的口水,他可以感觉到她微凉的体温和淡淡的馨香,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无*错*小*说 m. 莫轻寒抬手覆上苏子澈盖在他口鼻上的手,轻轻浅浅地吻了一下,拿开她的小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轻轻地抚摸苏子澈的俏脸。 这张脸现在又变成了圆圆的,莫轻寒细细地抚摸着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抚着眉眼鼻口,心中有微微的失落,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呢!他以为她会急得茶饭不思团团乱转,没想到她竟然养得白白胖胖的! 莫轻寒轻叹,伸过手臂环着苏子澈的身子,静静地等她醒来。日影渐渐西移,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莫轻寒又开始心疼起来,少主又是连日奔波了吧!睡了那么久! 未时过半,苏子澈终于睁开了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醒啦!”苏子澈看到莫轻寒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好了,伸手摸上他的脸,满怀怜惜道,“你受苦了,瘦了好多呢。” “你倒是胖了呢!”徘徊过生死关头,莫轻寒心中万分激动,抬起苏子澈的小脸深深亲吻,“累坏了吧,又是好多天没好好休息了吧!” “没有呀,我可是吃得好睡得好呢!”苏子澈笑眯眯地抱着莫轻寒,好久没有抱过他了呢! 莫轻寒不语,满目柔情下,隐藏着浅浅的失落,只是这失落,如何能瞒得过他最亲密的枕边人? 苏子澈笑看莫轻寒沉默不语,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轻轻点着他额头,拉着他的大手覆在自己小腹上,柔声道:“咱们有娃娃了!“莫轻寒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苏子澈看他的表情僵在脸上,急忙坐起身子,捧着他的脸问道,“怎么了轻寒?” 莫轻寒忽然泪流满面,他不但活着回来了,他的爱妻还有了他的骨肉,他禁不住感动得泪流满面。莫轻寒紧紧抱着苏子澈,哽咽道:“我高兴,我太高兴了!” “我还以为你吓傻了呢!”苏子澈笑道,“再有五个月你就要当爹了!” “少主,咱们回家吧。”莫轻寒抱着苏子澈,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回长安,回咱们的家。” “好,咱们明天就走。”苏子澈亦用力回抱着他,这个江湖,他们都待累了,真的不想再逗留下去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小二端着饭菜进来,苏子明抱着娃娃跟在后头,“妹夫,你可醒了!” “我睡了很长时间吗?”莫轻寒浅笑,现在他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喜悦,再也端不起冰冷酷寒的架子。 “一天两夜,快来吃些东西吧。”苏子明抱着娃娃坐在桌前,盛了一碗清粥自己先吃起来。 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风陵渡离长安很近,一昼夜足够到了,他们并不着急。 “二姐,让我抱抱娃娃吧。”莫轻寒看着苏晴苹果般红扑扑的小脸,心中溢满父爱,很快他也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娃娃了呢!得先练习练习,以后他还要照顾自己的娃娃呢! 苏子明将苏晴交给他,悉心教导他该如何抱如何拍如何哄。一阵热流过后,莫轻寒托在娃娃臀下的手臂上衣衫已显出一片水渍。苏子澈娇笑道:“娃娃对你可真大方,第一次抱就赏你一泡圣水!” 莫轻寒满不在乎,在苏子明的指导下为娃娃换了尿布,丝毫不理会自身衣衫。 “轻寒,咱们的第一个娃娃姓叶可好?”苏子澈倚在车厢板壁上,含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莫轻寒耐心地为娃娃换尿布,他平凡的脸上洋溢着慈爱的柔光,真有些为人父的感觉呢! “好。”莫轻寒轻轻逗弄娃娃娇嫩的小脸,娃娃“咯咯”娇笑,莫轻寒也跟着轻笑。 “咱们的娃娃叫‘燕’可好?”那个可爱的男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虽在她的生命里一闪而逝,却给她留下了永生永世难以磨灭的伤痛与感动。 “好。”莫轻寒将手伸到娃娃面前,娃娃依依呀呀地抓住他一根手指轻轻摇晃。 “叶燕,叶燕,”苏子澈轻声念着,忽然摇摇头,“不好听呀,要不加个‘怀’字,叫叶怀燕吧。” “好。”莫轻寒全副心神都在娃娃身上,幻想着自己的娃娃会是什么样子,神态温和慈爱,苏子明看得睁大了明眸,这是那个冷酷的莫轻寒吗? “咱们生三个娃娃可好?就叫叶怀燕,莫忘天,莫忘三,怎么样?”苏子澈想起那个讨喜的男孩,心中不可遏制地疼,这个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好。”莫轻寒轻轻握住苏子澈的手,“都听你的。” 车轮吱吱呀呀地转着,刀光剑影的江湖渐渐被甩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终于成为过眼云烟…… ------------ 长安往事 ------------ 001 初遇 玉家大小姐终于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玉家大小姐已经二十岁了,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按理说,如此名门大户,除非那姑娘长得天怒人怨,否则就是冲着家世,求亲的人也会趋之若鹜。 但这玉大小姐长得不但不是天怒人怨,反而是天妒人恨。 玉如颜,人如其名,真真正正的如花似玉,含烟带露,有“广陵芍药”之称,与“洛阳牡丹”易小悠并称中原两朵倾城名花。 玉如颜不但美,而且才艺不凡,书画琴棋,女红中馈,无一不精。 一个又有才又有貌家世又好的姑娘,二十岁上还待字闺中,只有一个原因:傲。 玉如颜傲得紧,扬州的世家公子她看不上,与她家有来往的那些世家公子她还是看不上,一来二去,蹉跎至今。依着她,还要继续等下去,但是玉庄主可不愿意家里有个老姑娘而被人当成笑柄,无奈之下,她选择了抛绣球,将自己的姻缘交付于天意。 玉家庄一片喜气洋洋,玉大小姐马上就要出阁了,能不喜庆嘛! 尤其是玉如剑,他只有这一个妹妹,他妹妹也只有他一个哥哥,他自然要多操点心了。这些日子,他每日接待那些上门的娇客,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尽可能的给他妹妹一些好的建议。不仅如此,一连三天,他天天在外游荡到很晚,观察那些有意求亲而限于身份或是交情未登门的人,看他们的言谈举止,以此推测出他们的人品,好在心中暗自比较,评定出一个最好的妹夫人选。 他这个哥哥当得真是尽心尽力啊,玉如剑暗笑一声,手中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脑袋。 “西城杨柳弄春柔,红叶青山水急流。姑苏城外寒山寺,唯见长江天际流。”望江楼头,一袭青衫,金环束发的宝儿摇头晃脑地吟出不伦不类的诗句,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高大男子,昔日的剑奴,今日的莫轻寒。 安葬完叶其铮,正听说玉家的喜事,宝儿便想凑个热闹。 剑奴的名字,也是宝儿给改的,据说是取自苏东坡的‘南乡子’“漠漠轻寒上小楼”之句。莫轻寒太了解宝儿的半吊子学问,也无谓纠正她什么了,反正苏东坡或是秦少游,‘南乡子’还是‘浣溪沙’,对她来说都差不多。 但他还是很欣喜,他终于有名有姓了,还是少主起的。 玉如剑好笑地转头,就见长廊上有个俊俏的小公子摇头晃脑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有趣地打量了下宝儿:个子不高,声音清脆,看来还是小孩子,团团的脸,大大的眼,甜甜的笑,很是讨喜,腰后别着一管精致的玉箫和一把长剑,看起来一副文武双全的样子。 可惜太小了,玉如剑暗自叹息,心中对这个有趣的小公子很是有好感,若能大个七八岁,勉强也可做他妹夫了,可惜啊可惜。 “今儿个真是诗兴大发呀!”宝儿将手背在背后,来回踱着碎步,抬头向天,双眼微眯,摇头晃脑,一脸沉醉的表情,继续吟道:“漠漠轻寒上小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淮水东边旧时月,一鸟不鸣山更幽。” 莫轻寒不知该不该笑出声来,他想尽力保持面无表情,然而唇角还是忍不住上扬,清寒的眼里也满是笑意。 “你笑什么?”宝儿也懒得管他,自顾自洋洋得意,“怎么样?我诗吟得好吧!我一下子吟了两首诗呢!” 两首?莫轻寒终于忍不住,转身下去给宝儿买吃食去了,再听她念下去,他一定会笑出来的,可不能让宝儿知道他笑话她。那分明是八首!六句诗两句词,出自不同的篇章,难为她全念对了,比起当初“床前明月光,李煜泪汪汪”简直强太多了!嗯,有进步,有进步! “呵呵,哈哈……”玉如剑轻笑一声,再笑一声,终于抑制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原来这小公子学问做得不咋的呀!偏还没有自知之明,旁人藏拙,他倒是喜欢献丑。纵是涵养功夫做得极好,他还是忍不住乐不可支。 宝儿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正笑得“草枝乱颤”,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温和有趣的笑意。 宝儿心里有些纳闷,歪着头皱了皱眉,问道:“你是在笑我吗?” 玉如剑闻言,尚未止住的笑意再次漫开,连声音都是笑的:“难不成会是别人吗?小鬼!” “小鬼?”宝儿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叫我的?” 玉如剑笑吟吟道:“你说呢?有趣的小鬼。” “有趣的小鬼?”宝儿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撇撇嘴道:“看你长得怪好看的,谁知道脑子有病!莫名其妙!” “脑子有病?”这次轮到玉如剑诧异了,有人说他英俊潇洒,有人说他温文尔雅,也有人说他谦谦君子,二十三年来却从没有人说过他脑子有病。这个说法很新鲜,玉如剑不但不生气,反而整整俊容,做出一副正经八百的神气道:“适才失礼,倒要小兄弟包涵一二才是。” 有病!宝儿咕哝着,背转过身不想搭理他。 “哎,小鬼!”玉如剑扬声喊道,“你叫什么呀?”话音未落,陡觉劲风扑面,眨眼即至,好个玉如剑,折扇“唰”的一声展开,一让一拨一扇,身法干净利落,手法优雅美观。 可惜不美观的是折扇上多了一个鸡蛋大的洞,弯了一根精钢扇骨。玉如剑立时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看破扇子,再看看三丈开外不疾不徐走来的黑衣青年。 那青年长相很是普通,说不上英俊,但也绝不难看,一眼看过去,直叫人感觉如一碗白水一般,平平淡淡的,什么滋味也没有,却有一双阴沉深邃的眸子,精光内蕴,夺人心魄。他一手拿着一个小纸包,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那串冰糖葫芦,最上面的一颗已经没了。 玉如剑再看手中那把破扇子,那根弯了的扇骨上还沾有少许干了的糖稀。 ------------ 002 剑奴 玉家大小姐终于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玉家大小姐已经二十岁了,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按理说,如此名门大户,除非那姑娘长得天怒人怨,否则就是冲着家世,求亲的人也会趋之若鹜。 但这玉大小姐长得不但不是天怒人怨,反而是天妒人恨。 玉如颜,人如其名,真真正正的如花似玉,含烟带露,有“广陵芍药”之称,与“洛阳牡丹”易小悠并称中原两朵倾城名花。 玉如颜不但美,而且才艺不凡,书画琴棋,女红中馈,无一不精。 一个又有才又有貌家世又好的姑娘,二十岁上还待字闺中,只有一个原因:傲。 玉如颜傲得紧,扬州的世家公子她看不上,与她家有来往的那些世家公子她还是看不上,一来二去,蹉跎至今。依着她,还要继续等下去,但是玉庄主可不愿意家里有个老姑娘而被人当成笑柄,无奈之下,她选择了抛绣球,将自己的姻缘交付于天意。 玉家庄一片喜气洋洋,玉大小姐马上就要出阁了,能不喜庆嘛! 尤其是玉如剑,他只有这一个妹妹,他妹妹也只有他一个哥哥,他自然要多操点心了。这些日子,他每日接待那些上门的娇客,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尽可能的给他妹妹一些好的建议。不仅如此,一连三天,他天天在外游荡到很晚,观察那些有意求亲而限于身份或是交情未登门的人,看他们的言谈举止,以此推测出他们的人品,好在心中暗自比较,评定出一个最好的妹夫人选。 他这个哥哥当得真是尽心尽力啊,玉如剑暗笑一声,手中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脑袋。 “西城杨柳弄春柔,红叶青山水急流。姑苏城外寒山寺,唯见长江天际流。”望江楼头,一袭青衫,金环束发的宝儿摇头晃脑地吟出不伦不类的诗句,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高大男子,昔日的剑奴,今日的莫轻寒。 安葬完叶其铮,正听说玉家的喜事,宝儿便想凑个热闹。 剑奴的名字,也是宝儿给改的,据说是取自苏东坡的‘南乡子’“漠漠轻寒上小楼”之句。莫轻寒太了解宝儿的半吊子学问,也无谓纠正她什么了,反正苏东坡或是秦少游,‘南乡子’还是‘浣溪沙’,对她来说都差不多。 但他还是很欣喜,他终于有名有姓了,还是少主起的。 玉如剑好笑地转头,就见长廊上有个俊俏的小公子摇头晃脑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有趣地打量了下宝儿:个子不高,声音清脆,看来还是小孩子,团团的脸,大大的眼,甜甜的笑,很是讨喜,腰后别着一管精致的玉箫和一把长剑,看起来一副文武双全的样子。 可惜太小了,玉如剑暗自叹息,心中对这个有趣的小公子很是有好感,若能大个七八岁,勉强也可做他妹夫了,可惜啊可惜。 “今儿个真是诗兴大发呀!”宝儿将手背在背后,来回踱着碎步,抬头向天,双眼微眯,摇头晃脑,一脸沉醉的表情,继续吟道:“漠漠轻寒上小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淮水东边旧时月,一鸟不鸣山更幽。” 莫轻寒不知该不该笑出声来,他想尽力保持面无表情,然而唇角还是忍不住上扬,清寒的眼里也满是笑意。 “你笑什么?”宝儿也懒得管他,自顾自洋洋得意,“怎么样?我诗吟得好吧!我一下子吟了两首诗呢!” 两首?莫轻寒终于忍不住,转身下去给宝儿买吃食去了,再听她念下去,他一定会笑出来的,可不能让宝儿知道他笑话她。那分明是八首!六句诗两句词,出自不同的篇章,难为她全念对了,比起当初“床前明月光,李煜泪汪汪”简直强太多了!嗯,有进步,有进步! “呵呵,哈哈……”玉如剑轻笑一声,再笑一声,终于抑制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原来这小公子学问做得不咋的呀!偏还没有自知之明,旁人藏拙,他倒是喜欢献丑。纵是涵养功夫做得极好,他还是忍不住乐不可支。 宝儿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正笑得“草枝乱颤”,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温和有趣的笑意。 宝儿心里有些纳闷,歪着头皱了皱眉,问道:“你是在笑我吗?” 玉如剑闻言,尚未止住的笑意再次漫开,连声音都是笑的:“难不成会是别人吗?小鬼!” “小鬼?”宝儿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叫我的?” 玉如剑笑吟吟道:“你说呢?有趣的小鬼。” “有趣的小鬼?”宝儿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撇撇嘴道:“看你长得怪好看的,谁知道脑子有病!莫名其妙!” “脑子有病?”这次轮到玉如剑诧异了,有人说他英俊潇洒,有人说他温文尔雅,也有人说他谦谦君子,二十三年来却从没有人说过他脑子有病。这个说法很新鲜,玉如剑不但不生气,反而整整俊容,做出一副正经八百的神气道:“适才失礼,倒要小兄弟包涵一二才是。” 有病!宝儿咕哝着,背转过身不想搭理他。 “哎,小鬼!”玉如剑扬声喊道,“你叫什么呀?”话音未落,陡觉劲风扑面,眨眼即至,好个玉如剑,折扇“唰”的一声展开,一让一拨一扇,身法干净利落,手法优雅美观。 可惜不美观的是折扇上多了一个鸡蛋大的洞,弯了一根精钢扇骨。玉如剑立时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看破扇子,再看看三丈开外不疾不徐走来的黑衣青年。 那青年长相很是普通,说不上英俊,但也绝不难看,一眼看过去,直叫人感觉如一碗白水一般,平平淡淡的,什么滋味也没有,却有一双阴沉深邃的眸子,精光内蕴,夺人心魄。他一手拿着一个小纸包,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那串冰糖葫芦,最上面的一颗已经没了。 玉如剑再看手中那把破扇子,那根弯了的扇骨上还沾有少许干了的糖稀。 ------------ 003 为什么救他们 那颗小小的糖葫芦自三丈外射来,打弯一根精钢扇骨,去势仍是不止,竟穿了过去不知飞哪儿去了。 竟然有人暗器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玉如剑骇然凝注莫轻寒,莫轻寒却连瞟都没瞟他一眼,径自将冰糖葫芦递给宝儿,低声道:“少主,回去吧。”手中麻利地剥着糖炒栗子。 直到二人都走远了,玉如剑才回过神来:高手!这才叫高手!他叫那小公子做少主,显是为人奴仆,能使这等高手甘供趋势的,会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人物!而那小公子,分明顽童一个,手下竟有此等能人,他又有着什么样的尊贵身份? 玉如剑并非妄自菲薄,玉家家传武功名动四方,玉如剑自幼苦练,身手在同辈之中可是数一数二的,莫轻寒看来至多大他一两岁,但他那颗冰糖葫芦,莫说玉如剑,便是玉家庄庄主玉威也不敢小觑。 玉如剑是不错,可惜的是他碰上的是莫轻寒。 但是那个俊俏的小公子来扬州是干什么的呢?玉如剑可以肯定他不是扬州人,甚至不是各大门派山庄世家的人。这么一个小鬼,总不会真是为了娶他那个宝贝妹妹而来吧?他还那么小,看起来最多十三四岁,也不可能有哪个主人会亲自给家仆讨老婆,那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扬州呢?说实在的,那黑衣青年,比大部分世家公子强太多了! 玉如剑觉得很是惋惜,很显然他们不是为了玉如颜来的。 玉如剑不知道的是,他们确实是为了玉如颜来的,一路上到处都听到有人在谈论“广陵芍药”,宝儿动了好奇之念,加上江宁与扬州不过相隔二百里地,马奔驰半日即到,莫轻寒又不会驳了宝儿的兴,二人便来了扬州。 还有五天,五天后,玉大小姐就要抛绣球选婿了。 苏子清不高兴,很不高兴,招亲之日越近他越不高兴,苏时允让他登门拜访他也懒得去,更别说将怀里那封苏老爷子的亲笔书信亲手交给玉庄主了。 苏子清现在还不想娶媳妇,更不想娶个面都没见过的老姑娘,不就是长了张好脸蛋嘛!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入眼,怎么不干脆嫁给皇帝老子做娘娘去! 苏子清现在一心只想早日踏入江湖找寻宝儿,当然,若能在找到宝儿的同时顺便给宝儿找个嫂子,那就太完美了! 只可惜,他现在必须得去玉家庄做一下娇客,世交啊世交,他都已经记不清仅仅见过一次面的玉威长啥样了,却不得不顾及落雁庄与玉家庄世交的情分。 长叹了一口气,苏子清认命地拎起他那只有两套换洗衣裳的小包袱,用长剑挑着,慢吞吞吞吞慢地牵马向玉家庄前进。 十五年没见,玉威一时也不大认得出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了,苏子清客气有礼地行礼,玉威知道是老友之子,执着他手问长问短,玉威热情非常,尤其在女儿择婿这个当口,呵呵,他还是挺中意苏子清的。 便在这时,玉如剑心事重重地回来了,玉威自是毫不犹豫地让爱子好好陪这个他所喜爱的世侄到处游玩一番。 一样的丰神如玉,一样的青春年少,一样的气质出众,二人自是很熟络起来。玉如剑心里记挂着那讨喜的小公子和那个暗器使得世所罕见的青年,天天带着苏子清各处逛,只希望能再次碰到他们。 玉如剑将莫轻寒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引得苏子清也十分好奇,二人同了姑苏南宫辰,洛阳易小扬,一行四人每日在扬州最大的酒楼第一楼守着。 人总归要吃饭的。照玉如剑所想,那小公子必定身世不凡,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必不会去那些普通饭铺,在第一楼守着,总比到处乱逛来得好。 玉如剑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了那小公子。 只有小公子。 果然是个小公子! 南宫辰易小扬对视一眼,这跟本就是个孩子嘛!二人皆感到有些失望,他们是来见识绝世武功的,纵然这小公子长得很是俊俏,纵然小公子用一根筷子挑着酒盅转圈的模样很是可爱,纵然小公子口中哼着的调子乱七八糟神态却又十分端庄的景象很有趣,但是他们还是为了那个神秘的年轻高手而来。他们的脸色霎时垮了下来。 苏子清不然。 苏子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公子,仿佛小公子的脸上开满了喇叭花似的。 玉如剑也在盯着小公子,虽然他很想上前去打个招呼,但是他不敢,天知道会不会再飞出来一颗冰糖葫芦,他的折扇毁了,总不能用手接吧!他可不认为自己的手有精钢硬。 但是苏子清走过去了,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过去的,直到他站在小公子对面,他才发觉自己好像有一点儿失礼了。 “早!”苏子清打了个招呼,很是有些尴尬地笑笑。 “都午时了,还早呢!我说这位大哥,搭讪不是这么个搭法的。”宝儿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甚是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微微一笑,伸手比了一个请坐的架势,随口道:“请坐。” 碗筷是已布置好了的,宝儿从腰间解下叶其铮生前常用的朱红酒葫芦,倒了两杯酒,眨巴眨巴眼,看向苏子清道:“我请你喝酒。” “不敢当,在下借花献佛,先干为敬。”说着一口喝干,“敝姓苏,苏子清,不敢请教小公子贵姓。” 小公子?宝儿一笑:“叶。”边小口啜着甜甜的桂花酿。 “原来是叶公子……” 苏子清自是不知道江湖上有哪个叶家能出得了这样一位小公子,但是玉如剑知道,没有哪个叶家有这么大的能耐使得动莫轻寒那样的奴仆。 所以玉如剑也不请自来,并且不等宝儿邀请便坐了下来。 不巧的是,玉如剑过来时宝儿皱了一下眉,更不巧的是,莫轻寒上楼来了,最不巧的是莫轻寒看到了宝儿皱眉。 ------------ 004 死别 莫轻寒手中没有冰糖葫芦,可惜,有一包带壳花生。 玉如剑身下的凳子忽然就飞出去了,然后玉如剑就坐到地上了,而这时,莫轻寒右脚才刚刚踏上楼板,左脚还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莫轻寒左脚踏上楼板时,易小扬也坐到了地上。 南宫辰只看到了三张凳子贴着地窜了过去撞到了墙上,然后墙根就多了一溜白灰。 南宫辰回过神来时,莫轻寒已经站在宝儿身后剥花生了。 那颗花生打在了玉如剑的凳子,还未沾到凳子的玉如剑就直接坐到地上了,凳子去势未衰,横着撞飞了易小扬的凳子,然后易小扬也坐到地上去了,两张凳子一前一后滑过,第一张撞上前面一张空凳子,第二张又撞上第三张,最终撞在了墙上,发出一记闷响。 虽说玉如剑尚未落座,易小扬没有防备,光是那准头,那速度,那力度,就足以震慑全场了。 这个全场当然是指南宫辰和易小扬。 玉如剑已经领教过一回,宝儿自是司空见惯,至于苏子清,这手功夫他自问尚不为难,但是那颗花生又弹回莫轻寒手中并且花生仁丝毫无损就不能不让他打心底里佩服了。 玉如剑尴尬万分,好在这时候小二来上菜了。宝儿吩咐小二加了碗筷,玉如剑这才讪讪地坐下,俊脸涨红,连看都不敢看莫轻寒。 宝儿示意莫轻寒坐下,平日里他二人多是同桌而食,这让莫轻寒很是愉,宝儿待他还是像幼时一样,并未有一丝冷淡或是轻视。 然而今日不同,这是宝儿第一次与外人用膳,在外人面前,莫轻寒不肯逾越。 易小扬和南宫辰亲眼看到莫轻寒的神技,佩服得五体投地,拖着凳子端着酒杯就凑过来了,直嚷嚷着要敬莫轻寒一杯,反倒忽略了宝儿这个主人。 可惜莫轻寒并不给二人面子。 他甚至没有给宝儿面子。 宝儿问道“今日陪我喝一杯可好”时,莫轻寒连眼皮都没有抬,更别说莫名其妙的易小扬和南宫辰了。 莫轻寒向来是滴酒不沾的,因为他必须要保证时刻清醒,他的职责是保护宝儿不受一丝危险,这一点他时刻谨记着。 高手似乎都应该有些孤傲,越厉害的高手越是架子大,所以易小扬和南宫辰更崇拜他了,热切的目光一时半刻也没离开他,这让莫轻寒很是不高兴,但是宝儿并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所以莫轻寒只能自己走。 可惜那两个脑袋里头少根弦的家伙看到莫轻寒走出两步,立刻嚷嚷着跟上去倾吐佩服之意,莫轻寒无奈,眉头微皱了皱,闪身从窗口窜了出去,他二人跟到窗口时,莫轻寒的身影早不知哪儿去了。 于是他们想起了小公子,从小公子这儿一定能打探到他们心目中偶像的事情。 宝儿从不知道男人也可以这么聒噪,易小扬南宫辰两张嘴都把她的耳朵给吵聋了,她突然觉得莫轻寒跳窗而出是极其明智的做法。 好在苏子清和玉如剑比较安静。 玉如剑当然安静,两次那么丢脸,他哪还好意思跟个麻雀似的唧唧喳喳的,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佩服起易小扬来,易小扬简直太经受得起打击了,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刚才摔了个四仰八叉有多尴尬。 苏子清觉得跟宝儿有一种说不出的投缘,他一直在盯着宝儿看,虽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还是觉得跟宝儿很合得来。 只有宝儿一个人在吃,边吃边喝,眯着眼睛轻啜桂花酿的模样实在是太讨喜了。 其实宝儿也觉得苏子清怪顺眼的,虽然他冒冒失失地过来,并没有什么正经八百的事,但宝儿也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人。 但是易小扬和南宫辰实在是太聒噪了,宝儿决定将他们两个打发走。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南宫辰就拖着易小扬跑了: “莫轻寒去望江楼了。” 莫轻寒当然没有去望江楼,他正坐在第一楼的屋顶上剥花生。他当然不会笨到自找麻烦叫住那两只大麻雀,所以他又从窗口回去了,站在宝儿身后,将半包剥好的花生仁揣进了怀里。 这一次的守株待兔,他们只知道了两件事:小公子姓叶,黑衣青年叫做莫轻寒。好在有个意外收获,那就是小公子愿意去玉家庄做客,当然是为了看看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广陵芍药”了。 玉家庄的宅子很大很华丽,玉家庄的主人热情好客,玉家庄的仆婢服侍周到,这些都让宝儿感到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易小扬和南宫辰神乎其神的讲述渲染,使得那些公子哥儿要么十分好奇,要么不屑冷哼,叽叽喳喳闹得人头疼。玉威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加上那两只麻雀的信誓旦旦,对他二人也有了探究之意,言辞之间旁敲侧击。可惜莫轻寒谁都不理,宝儿光顾吃喝,硬是没满足众人的好奇心。 最遗憾的是没有见到玉大小姐。 不过也对,那么高傲的玉大小姐怎么会纡尊降贵出来见这些公子哥儿呢!所以宝儿很不高兴,玉如剑看出她的不高兴,就派了丫鬟去请玉大小姐到他的院子里吃茶。 玉如颜虽傲,但跟这个唯一的哥哥感情却是极好,加上后天傍晚便要抛绣球了,不知道会花落何方,跟哥哥就没多少日子相聚了,自然是一口答应了,当然是美美地装扮一番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