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心悦君兮 ------------ 第一章 谁悲失路之人(1) 大漠孤烟直,而大漠的黄沙却随着长风拐着弯地肆意飘荡。一匹马,一袭白衣,在沙丘之间若隐若现。辽阔的苍穹和沙漠相接是背景,一个女子骑着马绝尘而来。四下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和那些微弱地快被淹没的铃铛声,而那些黄沙舞动的声音都被马鞭打散在了半空中。有经过的狼群安静地伏在沙里休息,也有埋伏的蝎子张扬地抬起两只钳子四处张望。 突然马受了惊似得抬起前蹄,女子在被翻下马前迅速张开手臂腾空而起。一时间长发散开飞舞空中。远远望去,在黄沙之后,是灵动的白色和黑色在起舞,两种颜色交衬下的女子,犹如飞天的仙子般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周围的马蹄声越聚越多,只须臾一个兵团便密密地站定。苏晚凉立于一个高高的沙丘之上,环视四周。 一辆豪华的戎车缓缓停在兵士们的最中心。一个男子坐于车内,他的容貌不似蛮子粗犷,却也不似书生柔弱,凭空添了几分妖冶。这种阳刚美在沙漠之中是少见,更何况他是沙漠之王― ―九岚。 “晚凉妹妹,这是好久不见吧。”他嘴唇轻启,像似没有说话,事实上每一个字都由浑厚的内力传开,响彻耳畔。 苏晚凉负手傲立:“又是你。” 九岚半真诚半调戏道:“我就是喜欢你飞扬跋扈的这个样子。” 只见苏晚凉足尖一掠,又稳稳地坐回自己的马上,不再理身后的一群人,调头便走。九岚深知她的态度,也不着急,只是慵懒地笑着。他一挥手,前排的兵士就冲了上去,拦住她。苏晚凉自然不会就范,和兵士们打斗起来。 突然一声凌厉的号角声划破沙漠,众兵士知道这是王的命令,纷纷退了回去。苏晚凉一时纳闷他们怎么就临阵脱逃了。 “刚才是谁的剑挑破了晚凉妹妹的衣裳?”九岚声音里透着危险的气息。 “是...是我...”一个人哆哆嗦嗦地站出来,跪在地上。 “斩。”九岚轻描淡写地突出一个字。 他看也不再看那个士兵,随后便掌心一拍车板,人腾空而起,顺着风速度快得惊人,好似瞬移,眨眼就到了苏晚凉的马前。 苏晚凉柳眉微扬,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拖着白色长袍的九岚。 九岚慵懒地张开双臂,人就飞身坐到了苏晚凉身后,轻轻环住她握着缰绳的手。 苏晚凉低眼看着这双手,却也不怒,换了一种魅惑至极的口气:“九岚哥哥,不用我亲手打你下马吧?” “晚凉妹妹,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九岚更放肆地把下巴搭在她肩上。 苏晚凉自是不会让他得逞,身子后仰,脚离开马身,手撑着九岚的手臂,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跟斗,落到地上:“呵,每次见面我们必打一架,我可真是喜欢极了你。” 九岚不紧不慢还很有理地辩解:“不每次都拦住你,你又怎么会认识我?” “这次没空陪你玩,别耽误我去中原。”苏晚凉收起了方才魅得要滴出水的语气,中气十足的话却在中原这里断了一下,随即接上。 “噢?去中原做什么?”九岚浓眉一挑,凤眼微眯,看着在黄沙飞扬间衣袂飘飘的苏晚凉。 “我的事你也管?”苏晚凉见九岚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凌空一掌想赶他下马。 九岚看似软绵绵地接了一掌,却差点把苏晚凉震回去,幸好她及时稳住身形,同时将藏在袖口的银针接连地被送出。 九岚躲过银针,脸上褪去了方才玩世不恭的笑,倒是严肃了起来:“晚凉妹妹,你可是为了那个你求情的男子去中原?” “与你何干?”苏晚凉倨傲地扬起下巴,眼眸里流光盈动。 九岚略有着急:“死老头居然也放你出来?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送吗。” “爷爷是有要事交代了我才让我去中原,我看你倒是你,回你的火坑好好呆着吧。” “晚凉妹妹,你和他素昧平生,为了能给他解毒千里迢迢去中原。真叫我伤心啊。” 苏晚凉被缠的有些气恼:“你如何猜便是如何。” 九岚眼神中浮上了受伤的神情:“祭司一脉的血统可不能被汉人玷污了。当年族里有个女祭司与汉人通婚,被死老头发现后,施以鞭笞之刑,还被抽离体内的蛊王。” 御蛊之人若被抽走体内蛊王,那就她体内寄养的蛊就会不受控制,反噬母体,占领她全身,直到死亡。苏晚凉心惊,嘴上依然不饶人:“那你这是存心咒我落得跟她一样的结局?” “晚凉妹妹,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当年行刑的时候我也在场,那种痛苦,恐怕比抽离灵魂还要可怕。我不要你冒这个风险。”九岚情急,拉住苏晚凉的手。 “那尊敬的沙漠之王!”苏晚凉抽出自己的手,讥讽道:“请你告诉我有什么万全之策吗?” “嫁我。我也是苗人,不会影响血统,死老头没理由不答应。” “可是你觉得我,会答应吗?”苏晚凉留下一个假意无奈的笑,抽身就走,却又被九岚拦住。她不想再多话,趁他毫无防备劈手过去狠狠地一掌。九岚吃痛,生生被逼退了几步。眼前的黄沙被里凌厉的掌风打起在空中弥漫,待到黄沙稍稍散去,九岚就只能看到苏晚凉的背影扬尘而去。 “苏晚凉。”他似笑非笑地仰头面对苍穹,这三个字响彻沙漠。 苍穹没有回应,沙漠也只有风在呼啸。 ------------ 第一章 谁悲失路之人(2) 苏晚凉刚进过雨城,便看到人流密密地朝一个方向挤去,她细细地听着城民的对话。 “快走快走,前面顾家的风行镖局在打擂台找镖师呢。” “听说他们上次押镖遇到偷袭,死了很多镖师呢。大概现在找镖师是想补空位呢。” “好机会,那我也要上去试试!” 苏晚凉也明白了大概。如果能当个镖师混口饭吃,那在中原也有了安身立命之处。打定了主意,她自然是随着大流,来到了擂台下。 一个武师打扮的男子站在擂台上如同卖瓜般地介绍他身边的男子:“这是我们风行镖局的镖头,左溪。他是涣青剑师唯一传人,更是护国将军的唯一一子。传说能打败他的人― ―还没出生呢!江湖人称他左一,那为什么是一?” “天下第一!” 台下一阵哄笑,连苏晚凉都忍俊不禁。 台上站在中央的玄衣男子便是左溪。他站在台上,剑眉如刀,脸庞轮廓分明,五官精致利落,神色冷冽。他站在台上,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人群的仙人,清高而孤傲。 这张脸,对苏晚凉来说并不陌生。 “现在只要有人能接左溪的十招,那就可以成为我们风行镖局的镖师。”那个男子卖力地喊着,振奋起人群。 随后,擂鼓响起,比武开始。上台挑战的人都是大多泛泛之辈,只会花拳绣腿,两三招就毫无悬念地被左溪放倒。众人虽佩服至极,却也心有不甘,都盼望着有人能站出来接下左溪十招。 苏晚凉冷静地看着一个个男子被打下台,等到摸清了左溪的招数后,她不紧不慢地飞身上台,全身的铃铛都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 城民们一愣,随即哄堂大笑。 “还带铃铛的黄毛丫头呢?也想上去比武。” “我家阿花小时候也打扮成这个样子。” “你可别说,这姑娘长的可真是标志啊!” “说不定她就是哪里的高人呢!” 苏晚凉作了一个揖:“在下苏晚凉。” 她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眼睛咪成一个好看的月牙,一头未束的头发还没服帖下来,扬在空中,美得让众人微微失神。左溪眼眸里微有神色起伏,却马上平静下来。他礼节性地鞠躬作揖,说了一句承让。 擂鼓打得振奋人心,台下百姓呐喊助威声冲天。 苏晚凉先声夺人,动作快得让别人看不清她的套路。她身上的小铃铛一直清脆地碰撞,叮铃声悦耳。 虽对手想要以快制胜,左溪依然应付自若,防守也是滴水不漏。十个回合过去,苏晚凉虽没胜,却赢得了这个镖师的资格。 铃铛声还未停,她脸上依然是一开始那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左溪背对着阳光,几乎是看不出幅度地点了点头。 苏晚凉大方地一笑,冲着台下人群作了一个揖。 “苏娘子,请去镖局里坐吧。” 下了擂台管家恭敬地把她往里引。而外面,是沸腾的人群,为一个出人意料的胜利欢呼。 天近黄昏,擂台比武已经结束,左溪回到镖局里做些收尾的工作,看到顾黎风慵懒地坐在大堂里喝着茶等他。 “左公子,今天比武招亲收了多少门媳妇?”顾黎风戏谑道。 左溪似乎心情不差,也接了话下去:“有一个,还不错。” 顾黎风将茶盏推回桌上,剑眉一挑,起了兴趣:“听说是一个带铃铛的姑娘吗?” “是。” 顾黎风笑:“能被你称不错的人,这还是第一个啊。” 左溪不言,清冷的脸庞柔和下来,背后是下沉的夕阳。 “苏娘子,这里就是您的房间。您是镖局里唯一一位女镖师,不便同男子们同住,所以安排您住在三小姐的西厢房里。” “顾家前堂就是风行镖局,苏娘子用膳在中堂。今后按理每天辰时四刻镖师们都要晨练,不过二少爷吩咐苏娘子可以随性。后院是马厩和库房,娘子可以去里面随意挑选武器。” 管家毕恭毕敬地对苏晚凉介绍,但苏晚凉只顾着打量四周的景色,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 “谢谢你啦!你先下去吧。” “是。”管家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苏晚凉见已经没人了,她从包袱里翻了翻,掏到了一把看起来古老破旧的铜镜。 “爷爷,我已经到过雨城了。”苏晚凉对着镜子喃喃有词。 “凉儿,早点找到净昙莲玉,早点回来。” 镜子里浮现出一个慈祥老年人的面孔,语气厚重而遥远。 “爷爷,找到它之后……您真的就会撤去他身上的蛊毒吗?”苏晚凉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镜子里的人点了点头,宽厚地笑着。随即镜像开始模糊,镜子上重新映出苏晚凉美丽的脸。 苏晚凉撇了撇嘴,将镜子放回到包袱里,再略有怨气地躺到床上。 当日在女娲祭坛前,亲眼看到那个中原男子只身用流焰剑法破了族人们的天翔诛魔阵,他却因路生逃错了方向,竟在凤火殿外遇到了爷爷。爷爷施了散力蛊,使他全身无力,才将他擒住。 他被绑在高高的火刑柱上,以乱闯女娲祭坛和伤害族人的罪名施以火刑。远远看去,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表情清淡而坚定,仿佛下一刻要被执行火刑的不是他。流焰剑法的唯一传人,江湖上早已大名鼎鼎的左溪,如今若是就这么死了…于是自己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竟斗胆在爷爷面前替他求情。爷爷大概想顺水推舟,派个人出去寻找多年没有下落的净昙莲玉,就打发了撞到枪口上的自己,这才勉强保了他一命。 只是作为出寨的约制,爷爷在他身体里下了蛊毒。三个月之内若无法完成任务回来,那他就会蛊毒发作身亡。灵寻蛊的指示便是净昙莲玉在这过雨城城内,可那么大的过雨城,无从下手。 为了一个陌生人,是否值得,已经无从考证。既然出来了,也就不能回头。 想得累了,苏晚凉便熄了房里的烛火,蒙着被子睡了下去。 入夜。 守夜的人无精打采地瞧着锣。手中的灯笼被一阵阴风熄灭,他抬头,只见得漆黑的天和屋檐的边角整齐地排列。 左溪近日忧思积虑,已经日夜颠倒,此刻无法入眠。他回想起那日押镖刚进山谷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只觉得那个戴面具的女子印象深刻。 ------------ 第一章 谁悲失路之人(3) 车队缓缓从山谷唯一的入口进入。车轮碾碎落叶发出清脆的声音,与溪水流淌的声音相和,清新怡然。 左溪回头用清亮的声音对车队说,并从马鞍上取下了佩剑紧握于手中,以示警惕:“进了山谷,地势险,易遭偷袭,大家不便停留,早点走出去才是。 几只寒鸦突然从树林中冲上天空,似受了惊吓,发出“呀呀”的不详之音。树影攒动,好似人影,镖师们不由地环顾四周。依然见到的是溪水和落叶,并无不妥。 只是…… “往回走!有危险!” 左溪低吼一声,剑同时出鞘,人腾空,脚点着树干而上,剑气自上落下,瞬间斩断了绊马索。 “布阵!”他点足立于树梢,目观全局。 镖师们倒也并未慌乱,抽出武器围成一个圈保护着镖物,严阵以待。 山谷迅速陷入死寂,镖师们左右张望,敌人却并未出现。 突然从悬崖上滚下了无数石头,箭如雨下,偷袭者终于摆开了阵势。镖师们忙于躲避石头和箭,阵法同时被打乱。 眼见如此混乱,无数黑衣人从树林里冲出来。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地对站在高处的左溪道:“流焰剑法的唯一传人,今日有幸一见。” “你如此诚心,我怎好不奉陪?”左溪冷哼一声,第一道剑气凌厉地扫过去。 流焰剑法,是涣青剑师所创。这剑法在瑰丽的暗红光中千变万化,没有人看得清施剑者是如何发招,即使看清,也死在剑下。它的唯一传人左溪,是护国将军左念廷之子。传言他十四岁就独身闯过涣青剑师设下的三十六落星剑阵,上山拜在他门下。而在此之前,无人能破此剑阵。他出师后,却出人意料地改头换面在天下第一镖局风行镖局当起镖师来。 “雁冰堂第一杀手,接招。”领头的黑衣人自负地挑衅道。 一声令下,众黑衣人冲过去,与镖师厮杀起来。 冲天的打斗声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渐渐消停下来,然而战斗还未结束。剑风还在扫荡,整个山谷似乎依然在颤抖。落叶簌簌又铺了一层。 马匹无一幸免,和众多镖师,黑衣人的尸体一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腥味与树木生涩的味道混在空气里,泛起一阵恶心。马车从半空中被劈断,露出极其华贵的紫檀木箱子。 左溪提着剑,发梢垂着的不知是血还是汗,黏糊糊的液体顺着脸侧滴下来。他的面前只剩下了那个领头的黑衣人。黑衣人剧烈地喘息着,连连强接流焰剑法已经让他吃不消。 果然是太过自负,以为自己是雁冰堂的第一杀手就能奈何地了流焰剑法的传人。而左溪从头到尾只使了流焰剑法的第一式,就将自己逼上了穷途末路。黑衣人苦笑,因精疲力尽而只能用剑强撑着。虽要败,但却不会认输,黑衣人抬头看着前方傲然站立着的左溪,眼里燃起了最后的杀气。 空气绷得不得动弹半分,一点异动都能打破了生死的平衡。 突然一只梅花鹿自丛林里跑了出来,怕是受了惊吓,横冲直撞,左溪侧身避开,也就一瞬间,黑衣人的刀不由分说地朝他砍了下来。左溪翻身,提起一分力,双手握剑横扫过去,剑气不因体力下降而减半分凌厉。 黑衣人的身子被剑气劈开,半个身子裂开,狰狞地倒下。左溪见状一阵恶心,盘腿坐下闭目凝神。 山谷片刻又恢复寂静。洒落满鲜血的溪流继续奔腾,冲淡了死亡带来惊人的红。受惊了的鸟兽此刻也都纷纷冲出山谷,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高处山石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带面具的青衣女子。她梳着简单的垂桂髻,一副天真少女的打扮。她静默地目睹了全场的厮杀。 “唔?这个檀木箱子看起来真的是很贵重。” 面具下的女子自言自语道。 “咦,这个公子也很俊俏啊。” 女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瞬间,她的身影便晃了下来,足间掠过峭石,轻盈如飞燕,足锋却凌厉地向闭目的左溪劈来。左溪也不抬眼,看似随意地横起手臂,就轻松地格挡了女子的攻势。她落地之时,暗器隐秘地出手,左溪俯身,暗器刷刷地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左溪依然未开眼,不为外人所动。面具女子浅笑,藏在宽大袖子下的右手却暗自做法。 “公子,是否感觉真气提不上呢?”装成惋惜的口气。 左溪闻言,试着提了一口真气,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按了下来。他总算睁眼,打量面前的女子。 女子的眼眸清澈的如同一眼天然的泉水:“本来呢我这蛊对你是无用的,但你提了一口真气,这蛊就起作用了,现在你全身无力,只能听我摆布。” 左溪不理她,闭眼自顾自打坐。 “可你知道我和他们的区别吗?” 面具下的凤眼微咪,眼神里透露着无限的玩味:“他们是抢,我是偷。” 左溪晦涩而疲惫地笑了,不置可否。 面具女子摸了摸紫檀箱子,满意地笑了笑,手里又现一根银针,对着锁孔捣鼓一番。片刻,箱子被打开。面具女子往里看,却一怔。里面空空如也。她转念一想,马上笑了。 “不错啊!箱子造的好。这机关本姑娘是懒得废心思破了,那就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说罢,便得意地自顾自地在左溪身上搜了起来。 可真是趁人之危。左溪只能任由她翻着。 “这是??” 一块剔透的玉佩握在了女子手里。 “这你不能拿。”左溪轻声而不容质疑道。 “你现在想横尸遍野吗?拿什么难道还你说了算?” 左溪淡然地抬眼:“姑娘,夺人所爱不是君子所为吧?” “那就冲你这句话,今天我也要当回君子咯?” 左溪的语气没有起伏波澜,虽是请求,却像下命令一般没有拒绝的余地:“过几日你可以到风行镖局找我左溪,我会用重金换回我的玉佩,如此你也不亏吧?” 面具下女子的眼眸流光溢转,浮动着狡黠的神情,她想了想,也点头。她本转身走了,才几步又折回来。 “这蛊的效力要三个时辰才会散去,你要怎么搬回这箱子?” 左溪不说话,打开佩剑顶部的机关,一枚信号弹射入天空。 女子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目光锁在了这把剑上。 “唔,剑不错,我也带走了啊。” “欸!”左溪情急,却扯动了内脏,一阵剧痛袭上来,血喷了出来。 青色在面前闪了几下便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左溪的配剑和玉佩。 空旷的山谷里只剩下左溪和一堆尸体。 左溪等着救兵的到来,却不想刚才还有未死的黑衣人此刻爬了起来。 黑衣人踉跄地挥着剑冲左溪砍来,生死一搏,万分危险。被蛊限制着力气的左溪已经感受到了刀刃的寒气从头顶落下。左溪挣扎着移开身子,黑衣人第一刀虽落在了石头上,但是他马上抽回刀,侧身朝左溪继续攻击。手旁没有剑的左溪只能抬手生生握住那人的刀身,用尽最后一分力死死抵着。 不知为何,黑衣人却突然停下了动作,瞳孔撑得极大。左溪只觉得手上的阻力似乎没了,眼前黑棋人缓缓地倒了下去。左溪这才看到他背上插着一支箭。 “左大哥!” 远远出现了很多人的身影,一个红衣女子朝左溪跑了过来。 左溪难看地扯了一个笑。 ------------ 第一章 谁悲失路之人(4) 若说失眠也会传染,此时顾黎风翻来覆去睡不着。点了烛火,又太亮,劈手过去,蜡烛熄了,又嫌太暗。如此一来,睡意彻底全无。他懊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却突然听到头顶屋檐有动静。 他迅速推门翻身上屋顶,见到一个戴面具的姑娘怡然地坐在屋顶上。 “何人敢夜闯顾家大院?” “找左溪讨债来了,叫他出来!” “嗤- -”顾黎风失态笑了出来:“讨风流债吗?” 于是就有了…… “左...左...左公子!不好啦!”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叫醒正在睡梦中的左溪。 “何事?”左溪不紧不慢地坐起身,微皱眉。 “二少爷说...他说...有姑娘来找你算风流帐了!现在请你去中堂!” “什么?!” 西厢房中。 “小姐!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点了烛火,慢慢说。”顾沐迷糊地起身。 “我刚听到那边动静大,我便起了去看看,没想到听说有一姑娘来找左公子算风流帐了!现在二少爷正派人去叫左公子呢!” “什么?!” 东厢房中。 “兄弟们,别睡了,快起了看热闹了!” “干嘛啊大晚上的。” “听说有姑娘来找左溪算风流债呢?正好碰上二少爷,现在都被请去在中堂呢!左溪这小子深藏不露啊!” “什么?!” 中堂中。 “大伙儿都在,给我评个理。左公子赠我佩剑和玉佩,说这是信物,以后要来娶我。可不久前我遇上山贼,不慎划破了脸,只能带着面具示人。他...他便不要我了!”面具女子作势取出佩剑和玉佩,置于桌上,大伙凑过去一看,果真是左溪的。 “我无依无靠,如今又有了孩子...我也不想让他负责,今天来只想给我肚子里的孩子要点抚养费,我这也过分吗?可他...可他还一口否认...呜...”女子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抽泣了几声。 “胡言乱语。”左溪刚进中堂,就见到她妖言惑众,也被挑起了几分怒气。 “呜...呜...”面具女子故事已经编完,接着以哭继续博同情。 “左溪,你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啊!今天这样可不是你的做派啊。” 左溪对他人的风言风语置若罔闻,原本发怒的神情淡下来,冷笑道:“你要在这里跟我讲个明白,还是我们出去谈?” 女子面具下的眼眨了眨,本就是假的眼泪一下子就退了回去:“出去谈。” 众人责备的神色突然变成了意味深长的眼光,让人觉得暧昧万分。 左溪和女子往枫林方向走去。 “有意思吗?”左溪依然是一贯冷淡的语气,也含了一丝怒意。 “好玩啊。”女子笑得眯起了眼:“其实我也不想的,谁让那个什么少爷的非说我是来讨你的风流债的。既然这样,那我就只好顺了他的意了。” “还想要钱吗?”左溪冷眼看她,故意将手中锦袋摇了摇,里面的银子叮铃作响。 女子眼里笑意依旧:“当然想要啊。” “除非让我摘下你的面具。”左溪一把扣住女子的肩膀。 “想知道我是谁?”女子面具下的眼犹为生动地流转,语气魅惑地让人无从适应:“那用你的吻来换啊。” 左溪只当她是一时玩笑话,便以话答话:“你倒是试试?” 女子上前一步,一手拂下左溪的眼睑并捂住,一手摘下自己的面具,踮起脚尖就亲了上去。 辗转在唇间香软的温度,让时间就此凝滞。一个枫林里瞬间替换了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月光为媒,我愿饮尽这一林树影。天若有情,便让我死在这最美的瞬间。仿佛那一刻是错觉,马上便幻灭。女子的唇已经移到了左溪耳边:“我的面具已经揭下,但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热风拂过他的耳,一阵无法名状的痒流过他全身。等左溪回神,女子已经戴回面具,从他手中摘下锦袋,飞身消失。 夜太美。 翌日清晨。 用膳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中堂后厅。顾黎风挨着左溪坐,脸上千年不变的温润笑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左溪则无视掉他,大概决意是要和好朋友拗到底了。 而苏晚凉偷偷看了几眼左溪,一边淡定地啃着馒头,听着满桌镖师对昨晚的事议论纷纷,却满脑子她的净昙莲玉。 “咦,小环,三小姐怎么没来?”顾黎风偏头问刚进来的侍女。 “小姐昨儿回去哭了一晚上,早上才睡下,奴婢给她带点吃的。” 顾黎风叹了口气,对身边假装没听见的某人说:“左溪,过会你去劝劝她吧。” 左溪瞟了一眼顾黎风,不答话。闷声喝完了粥,他起身去了西厢。 “咿呀――”开门的声音底气不足,昭示着来者的心虚。 “是我。” 床上的人显然别扭着,她侧了一个身,背了过去,眼泪侧翻入枕头。 左溪无言,一时间房间里寂静万分。 “第一次见你,是三年前!”顾沐开了口,语气温婉,却不难听出死守着一丝哭腔:“你刚来顾家,我心高要与你比武,两招之后就被你挑掉剑。你总是年少老成,沉静自持的样子,而我,想尽办法接近你,总算是和你小有进展。” 苏晚凉此时刚要回房,见到顾沐房间房门大开,里面的交谈声传出来。 “时间如果就这么温顺地过下来,我也不至于心慌。几个月前你去了苗疆,回来之后整个人又变得一如当初淡漠。” 苗疆回来?果然自己没有认错,那日在女娲祭坛前将流焰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后又被自己所救的男子,就是他。 “如今又有一个不明何来的面具女子。连她都能如此轻松地接近你,那一直在你面前惨淡经营的我算什么?” “顾沐― ―”左溪打断她的话:“你已经是待嫁之龄,而我不可能娶你。” “那你到底要娶谁?” “我不知道,也回答不了你。”留下最后一句,左溪冷了心,便走了。 苏晚凉知道自己偷听者的身份,在左溪出来之前忙跑回去,没几步便碰上了顾黎风。 “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晚凉站定下来,看清眼前的人,一张新识的脸孔。这个顾家的二少爷,天下第一镖局风行镖局的管理者,多重身份加起来,可他看起来也并非那么神秘。 而是,看起来很容易亲近的人。 苏晚凉的眼里浮起一种凄凉的坚定。 “顾黎风,能帮我吗?” ------------ 第一章 谁悲失路之人(5) “我要回家。”苏晚凉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那我要怎么帮你?”顾黎风是头次与苏晚凉单独打交道,心里却一阵莫名的高兴。 苏晚凉看着顾黎风,可是她眼里的那种坚定闪烁了片刻就消失了,随即是迟疑缓顿的目光,又被一种假意的轻松覆盖。 “给我加月银啊。”她笑得眼睛咪成了弯弯的月牙,碾碎了眼里细碎的阳光。顾黎风明白她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说,心里微微的不舒服,觉得她依然将自己当外人。然而再多看一眼她的笑容,暂时的不快也便烟消云散。 顾黎风笑容依旧,戏谑的语气让他的容貌看起来五分清秀五分妖媚:“那就要看你本事了,敢不敢去押一次镖?” “我是你们镖局的镖师,你觉得我会不敢?”苏晚凉轻松地回话。 “过雨城的第一富豪方家给左将军备了寿礼,要押送到京城。过雨城到京城走的都是官道,不会遇到大麻烦,也适合你头一次押镖。” “没问题啊。” “先一起去镖局,我交接打理一下。” 左溪早早就在镖局里晨练。新来的镖师见他年纪轻轻就是镖头,心有怀疑,便要求与他过招。 左溪不推辞,脸上礼节性而疏远地一笑。他随手拣起一把剑,凝气于剑上,目光专注地盯着对方的剑尖。他倒不争先出手的机会,等了对方一记杀招刺过来,仰身避开,借力一剑伸向对方腰间。剑身相碰,再滑开,发出长长的“呲”声。左溪右手突然发力,挑开了对方的剑。失了武器的镖师手脚一乱,还未定下身子,左溪的剑就横在了脖子上。 苏晚凉才进了镖局,看到这一幕,不由想起那日左溪独身破天翔伏魔阵的英姿。动作是一样的利落,神情自若。如今再仔细看他出众的脸庞,轮廓仿佛雕塑般分明,鼻梁高挺,剑眉冷淡,看上去是一副冷静老成的样子。 他放下剑,仿佛方才只是随手动了几下,并未有多余的神情。 左溪转身走到大堂,脸上渗出的细碎的汗都还未擦去。他听到铃铛声叮叮当当地响过来,便知道是苏晚凉。她踏着阳光走进来,身边是能将笑摆出一千种姿态的顾黎风。 她长得三分柔软七分生动,不像是那些闺阁里待着的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姑娘刻板。她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渲染力,让和她接触的每个人都能生动起来。 “听说方家备了寿礼托我们镖局押镖?”左溪低下头不再看他们,翻了几页账簿,看似随意地提起一句。 “既然你爹?”聪明如顾黎风,怎么会不明白左溪此刻看似不经意的一问。他便也不再绕,直截了当问左溪。 左溪不否认也不说原因,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黎风在心里叹了口气。左溪很少提起家人和他出师前的日子,也从不说为何要屈居一个镖局当镖师。但顾黎风也习惯了左溪一贯平淡的性子,只道:“你的固执谁也拗不过,罢了。这趟镖我带苏晚凉去京城,来回十日,顾家和镖局就给你和叔叔打理。” “知道了。”左溪应了句。 见他们讲完了,苏晚凉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你收拾收拾,明日便走。京城地热,穿袄子必定热了,带些春衣过去恰好。午后你随我去库房挑件称心的武器。” “镖局里的武器是不是都暗藏玄机,里面都有些机关什么的。” 苏晚凉突然起了好奇心,不搭前言地问了一句。而左溪暗自疑惑,她未曾见过大家用的武器,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不妥,只觉得大概是谁随意说出去被苏晚凉听去了。 “有些武器是我们自己打造的,有两三层的机关,可发射暗器和信号弹,有些武器并非我们打造的,而是各地买来的上品,那些是没有机关的。” 打理一个镖局也不容易,若不是有些手腕和心思,风行镖局也不会是今天这个繁荣的样子。顾黎风看起来是一副儒生的样子,但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宠辱不惊,平易近人却不拉帮结派,苏晚凉不由佩服起他来。 午后她随顾黎风去库房,苏晚凉大约也不知道有什么兵器适合自己,只挑了把小巧的匕首和软剑。 “这软剑是用我在一位游商手里买到的,它看似普通,但韧性极强,削铁如泥,而这匕首就更精巧了,单机关就有四层。等到路上,我跟你慢慢讲。”说起武器,顾黎风露出了点骄傲的神情,想必是对武器造诣极深。 “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便起程了,车马劳顿,我怕你会吃不消。” 入了夜。月光亮得似乎要滴下来,光影在房屋和树林之间穿行,整座过雨城城显得无比静谧。 左溪正浅浅地睡着,依然对一切的声响都极度敏感。他察觉到房里有陌生的气息,立刻从床上弹坐起。只见那戴面具的女子翘着腿坐在他的凳上,怡然自得地拿了两个酒杯,往里斟酒。 “怎么,要喝酒?”左溪见这一幕,不急着赶人,瞬间身子移了过去,稳稳地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 面具女子劈手将酒杯甩过去,左溪伸手接住。 “要你陪酒,肯吗?”面具下的女子眨了眨眼,言语故意轻浮。 “奉陪到底。”左溪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女子也饮尽,将酒杯倒置在左溪面前比划了一下:“不怕我害你么?我可不是第一次害你了。” 故意魅惑的语气,充满了调侃之意。左溪难得的勾起一个笑,掌心反转,暗暗运气,床边的剑就自己出鞘,飞速移了过来。 “你若害我,你也出不了这个门。” 女子耸肩:“接着来。” 又满满地斟上酒,递去一杯。左溪虽不明她意,但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递上的酒悉数饮尽。如此往复几杯,他觉得胸口有两股力量在交汇,烧得身子滚烫。 左溪只当这是喝醉了,殊不知这是药酒与蛊毒在体内起作用。再几杯下肚,左溪就趴到了桌上。 “自己中了毒也不知道,让我在这为你操心。”女子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将左溪安置在床上,盖上被子。她走过去颠了一下酒壶,里面似乎还有些酒,便将酒饮尽,轻声出门。 身侧却莫名一阵风呼过,女子猛然发觉床上本该睡着的人竟然抱着胸堵在房门口。 他收回方才奉陪到底的表情,表情在昏暗的烛光下愈发显得清冷,他只轻轻吐出四个字:“面具摘下。” “休想。”女子也用他的语气回敬他。 女子袖里银针射出,虽不能拦着左溪,却趁着他躲避的这个空档,破门而出。 她匆匆离开,认定夜里必没有人便没多加小心。她没有看到的是一个侍女睡眼惺忪地上完茅房回来。 侍女悄悄跟在了女子后面,却发现她进了苏晚凉的房间。侍女差点惊讶得叫出来,忙快步离开。 ------------ 第二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1) 过雨城褪去了些许冬日的肃杀,只是初春依然飘着小雪。清晨的苍穹是银灰色的,云稀疏地接壤着,雪仿佛就是从云缝的口子中飘落下来的。而出行的马离了温暖的马厩,难免显得无精打采。 车队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顾黎风下令出发。 “左溪怎么还没来?” “似乎都没有见着他人。”管家恭着腰答话。 “那就随他去吧!”顾黎风摇了摇头,对着后方的车队清亮的喊了一声:“出发。” 远远地左溪坐在高高的屋檐上,目光锁在行走的车队上,表情清冷而莫测。 苏晚凉和顾黎风一同坐在马车上,手里捧了一个小手炉,车轮轧过地面不停颠簸起伏,把苏晚凉晃得直想睡觉。 “昨晚没睡好么?” “没有,只是犯些春困。” “现在走在官道上,必不会有贼人,既然困你就睡会吧。” 苏晚凉歪着脑袋苦恼地想了会,扭捏地说道:“别人都在外面骑着马,而我坐在马车里会不会太招摇了?” “怎么会!”顾黎风露出一个蛊惑人心的笑,半认真半揶揄地道:“他们都觉得你是未来的少夫人。” “呵呵呵呵呵……”无言以对,苏晚凉只好一阵干笑。车里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苏晚凉尴尬地不敢再说话,而顾黎风依然保持着那个秒杀少女的迷人的微笑。 “昨天那把匕首带了吗?我给你介绍一下它的机关。”顾黎风深情而无奈地终于找到了什么话题,开口打破了沉默。 “唔,这里。” “看匕首柄的顶部,这颗红色的宝石,按下去就能发射暗器,现在的暗器没有毒,也可以自己将毒浸进去。旁边这个浮起来的纹饰,推上去,抽出来的匕首可以一节一节增长,当成剑来用。还有就是鞘上的这颗宝石,按下去能发射信号弹。最后一层机关,就是将自己的血抹在柄上,并按下这里的宝石,便会触动火药的机关。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下下策,最好别动用。” 顾黎风讲完,看到苏晚凉一脸如获至宝的表情,嘴角荡漾开一丝笑。 车队已经出城几百里,并有序地向京城前进。天色已经近黄昏,掀开车里的帘子,一方落霞便透进来,阴影与色彩交织,岁月静好。 然而总会有人欣赏不到落霞的美,反而愁眉苦脸,心急如焚。比如此刻顾宅中。 “小姐,千真万确,我看到那个戴面具的女子从左公子的房间里出来,再进了西厢房苏娘子的房间。” “可是苏娘子平日里不是带着铃铛,走到哪里都有动静吗?” “铃铛可以拿掉,既然带了面具,必是不让人知道的。左公子大概也不知道戴面具的女子就是苏娘子,小姐要不要去通知左公子?” “不可!若是让左溪知道了,万一他们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那就覆水难收了。现在她和哥哥去了京城,这几日我们不必担忧,等她回来之后,一定要防着不要让左溪知道。” “小姐,几日前左公子押镖回来全身无力,少爷出门时吩咐了郎中给左公子检查,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前日跟他闹了,我就不过去了,你代我去看看。” “是。” “左公子今日身体可有不适?” “没有。” 郎中又细细给左溪把脉,觉得有不妥,却判断不出是什么。 “左公子,我总觉得你脉象有异,但我医术拙劣,诊断不出究竟是什么。左公子若不嫌麻烦,可请我师傅净翊先生诊断。” “不必了。”左溪皱了皱眉,像是不信此言。 “可……”郎中摇了摇头,见左溪态度已决,无奈提起药箱走了。 “左公子,这是小姐让厨房做的燕窝银耳粥,您趁热喝了吧。”小环此时推门进来,温言温语说道。 “放着吧!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又过了两日。顾黎风的车队已经风平浪静地到了京城。随行的镖师都暗自窃喜,接到的是最容易的活,赏金又是最丰厚的。不像是数日前左溪押的那趟镖,吃力不讨好,还死了很多同仁。 苏州虽繁华,可京城毕竟是京城。连苏晚凉也被京城这天然的富贵之气所震撼。国泰民安,描述的也就是这样的国家吧。难怪爷爷虽厌恶中原,但也对当朝皇帝十分佩服。 “凉儿,可觉得京城很好?” 苏晚凉不答,回头灿烂地一笑,连那阳光都随着她的笑跳跃着。 “凉儿,我先去安置镖物。你在京城逛逛,再去品珍酒楼等我可好?” “嗯。” 得到指令,苏晚凉顿时像只被放生的鸟。她走在繁华的街上,左顾右盼,看到什么东西都是新鲜的,身上铃铛也不甘寂寞,叮叮当当地响,仿佛是随主人一同表达这初来乍到的喜悦。 走过一处转角,前面的人群围了一个圈,苏晚凉好奇里面在干什么?忙左推右搡地挤了进去。这见到的场景却让苏晚凉不平。两三个店工打扮的男子围着殴打一个少女,少女护着怀里的馒头,并忙不迭地往嘴里送。 京城竟然也有如此不堪的一幕。苏晚凉顿时热血冲头,从人群之中腾空而起,对着这几个男人横空一脚。 “一个馒头而已,至于打一个弱女子吗?” “你谁啊!我们教训小偷,你给滚远点!” “不知悔改。”苏晚凉冷冷道,劈手过去就是一拳。他们不甘被一个女子打败,一起围攻上去,而苏晚凉三下五除就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 “皇上,别看了,走吧。”人群中有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一个对着另一个的耳畔低声道。一个男子身着花纹繁复的黑色锦衣,面容如锦缎般精致,浑身透着养尊处优的气度,看似面目含笑神情却深不可测。另一个男子手握佩剑,虽微低着头很是低调却英气逼人。 “楚离,立刻去查办负责施粥处的一众官员。还有,这个路见不平的姑娘也有意思的很,也给我去打听!”男子的面容不怒而威,手中折扇刷的一声打开:“出门叫少爷,别忘了。” 楚离从人群中退出,转眼就消失在路口。 ------------ 第二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2) 苏晚凉和顾黎风已经在品珍酒楼有说有笑地坐下。她一边描述自己刚才的举动,还一边比划着,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是生动。 这京城最大的酒楼,单看装饰就是不同凡响的奢侈。全部桌子都是用上好檀木做的,纹理清晰,木材淡淡的天然香沁人心脾,酒杯更是小巧精致,质地光滑。 “小二!”顾黎风冲着店小二招了招手:“杏仁佛手、年字口蘑发菜、龙井竹荪、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再来一壶杏花村。 ” “你可真腐败啊。” 苏晚凉戏谑道。 “古来有烽火戏诸侯,惊尘溅血送荔枝,而我不过是请你吃顿饭,何来腐败?”顾黎风眯起眼,笑容自若。 “你肚子里墨水多,我可说不过你。”苏晚凉撇撇嘴,伸手去抓刚上来的杏仁佛手塞到嘴里,丝毫没有窈窕淑女的做派,形同男子的做派看得顾黎风直想笑。 而隔着他们两三桌远的位置上坐着刚才人群里的那两位男子,一个沉静刻板,一个风度翩翩。 “少爷,这位女子叫苏晚凉,家世不清楚,只知道现在顾家的风行镖局当镖师,来的日子也不长,不过数日。” “楚离,你看看她的吃相,不觉得很可爱吗?” “少爷觉得好便好。” “欸,楚离,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有趣,简直比我后宫的女人还呆板。” “少爷教训的是。” “楚离,你再这样我就要带你去花街了!” “少爷,上次您带奴才去,奴才挨了老夫人一顿板子,老夫人吩咐不准您去再那个地方。” “真是无趣。”他不再和楚离纠结,又侧眼偷偷看着苏晚凉。 “慢点吃啊。”顾黎风伸手用帕子擦掉苏晚凉嘴角的油渍。苏晚凉一愣,塞满食物的嘴突然僵住。顾黎风仿佛没看到,只顾将她嘴角擦干净,再露出一个半分霸道半分柔情的笑。 “吃完我再带你做几身新衣服,晚上一起去左将军府参加寿宴。” “唔…好。”苏晚凉脸微微发红。 出了品珍酒楼的门,苏晚凉正要随顾黎风去布店,却只见一个女子哭着冲过来,在苏晚凉面前跪下。 “娘子心善,方才救了我一命,求你好人做到底,收留我吧。” “你先别这样,你先起来,有事好好说。” “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侍奉娘子,求娘子可怜奴婢,给奴婢一个栖身之处吧!” “好吧!那你先跟着我!”苏晚凉扶起这个女子,温言问她:“你叫什么?” “奴婢贱名路韶。” “什么奴婢不奴婢,还贱不贱的,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要妄自菲薄,以后你叫我苏晚凉就可以了。” 路韶怯生生地抬头看着苏晚凉,最后轻轻地唤了一声凉姐姐。 “走吧!一起去布店看看,顺便也给路韶换身好衣服。”顾黎风微笑着说道。 楚离和“少爷”正好从酒楼里出来,目睹了这一幕。“少爷”目送苏晚凉离开的目光里又多了一份欣赏。 “楚离,去和左老将军说,朕晚上去参加他的寿宴,且叫他不要对众人提起,也不要暴露朕身份。” “是。” 拐过几条街便是布店。 千挑万选,苏晚凉换上了一条月牙色缀满淡蓝色小花的齐胸襦裙,梳了一个繁复的百合髻。顾黎风本在漫不经心地翻着布料等待,看到苏晚凉时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尖尖的下巴衬着她出挑的气质,本来就是个美人,再打理一下更光彩地夺人眼球。 路韶也褪去了破旧的乞丐服,换上一条素净的对襟襦裙,头发妥帖地扎成一束伏在背上。脸上的污渍也都洗去,露出她清秀的脸庞。 看着两个姑娘在折腾,顾黎风至始至终地微笑。等到两人都脱胎换骨完毕,他欣赏地点点头,说道:“路韶今晚先去客栈待着,我会吩咐人备好饭菜,凉儿,你便随我去左府贺寿。” 路韶低敛眉眼,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马车已经在布店外候着,载着苏晚凉和顾黎风扬尘而去。 左府张灯结彩,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左将军坐于堂上,精神矍铄。苏晚凉仔细瞅瞅这中年人,眉眼间果真跟左溪有几分相似。 “欸,顾黎风,左溪为什么要离开将军府?”待到在宴席上坐定,苏晚凉压着声音侧头问顾黎风。 “他啊。”顾黎风浅酌了一口酒,语气里略带无奈:“他从来不与人提起。只是听说去了趟苗疆回来,和左将军的关系更糟了。” “去了苗疆?” “嗯,听说他母亲是苗疆人。” 苏晚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天地如此之小,竟然也有缘又相见。 大堂觥筹交错,歌舞升平,阿谀奉承之声从未间断。苏晚凉听得愈发无趣,又见时辰还早,便想偷偷溜出去看看夜景。而屏风后面此时也有了动静,后面坐着的人看到苏晚凉出去了,也悄悄从后厅跟了出去。 将军府可真是气派,几乎是将山山水水都搬到了后院。苏晚凉在错杂的假山之中绕着绕着便不知了方向,竟拐到一个略显荒凉怪石嶙峋的角落。 苏晚凉正想往前走,却发现这些怪石看似随意堆放,却暗藏玄机,巧妙地构成了一个石阵。仔细看尽头,似乎是一间独立的小屋。好奇心杀死猫,苏晚凉好奇心起,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开始她还能把握住石阵的规律,可到了中间石阵愈发错杂,一步踏错便可能触发机关。当她扭头一看,发现刚才进来的石阵自己移了位置,又换了一种排列的位置。 “不要再进去了。回来!” 听得身后一个担忧的声音,苏晚凉才发现暗处有一个华衣男子。 “你是谁?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别管我是谁,先出来。” “照我说的走,左三步,再向前一步,右两步,左一步…” “不!是向前一步!”可是苏晚凉还未作出反应就向左踩了下去,石阵突然疯狂的开始移动。苏晚凉左右应付巨大的石头自顾不暇。男子一时情急,打开折扇,腾空而起飞入石阵。他一手抓起苏晚凉的胳膊,一手借凌厉的扇风劈开巨石,足尖点在巨石上,借力带她飞身出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瞎指挥,本姑娘差点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喂,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啊!” 苏晚凉还欲争辩,突然周围灯火通明,照亮了这个小院子。 “何人在这里?”左将军浑厚的声音传来。 ------------ 第二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3) 左将军面目含威,让人不由对他生出一股敬畏。他顺着灯火看清楚了两人的面容,正欲对着男子作揖,只是那男子先他一步,对他鞠了一个躬。 “小臣楚离,无意闯到将军府此处,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海涵。” 左将军一愣,随即顺水推舟,说道:“不碍事,两位随我回前堂吧。” 跟随人群而来真正的楚离面容抽搐了一下,缓缓踱步过去站在那男子身边。苏晚凉也看到了顾黎风,宽心地对他笑了笑。 顾黎风走到人群前头,牵过苏晚凉,道:“没事就好,同我回去吧。” 苏晚凉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的男子,满腹狐疑地走了。 “刚才那个自称楚离的,你知道是谁吗?”回到宴上,苏晚凉不经意地提起。 “大内侍卫总管。” “嗯。”苏晚凉若有所思。 顾黎风见苏晚凉已经没有兴致了,便体贴道:“我们早些回客栈吧。” 回到客栈,见路韶已经睡下,苏晚凉和顾黎风各自回了房。 三更的锣已经敲过,顾黎风却依然清醒未入睡,起身看到对面苏晚凉的房间亮着烛火,便过去看看。 “凉儿还没睡吗?”他在门口温声问道。 “是啊还没睡,你进来帮我看看。” 顾黎风闻声推门进去,看到苏晚凉伏在案上认真地写着什么。 “这是什么?”只见纸上画了很多无规则的圆点。 “将军府的那个巨石阵。” “你竟然能将整个巨石阵的排布都清楚地记下来?” “我看一眼便记住了。别说这个了,快看看有什么破解之法。” 顾黎风仔细地盯着图案思索,片刻之后也摇了摇头。 “虽然你一开始的走法看起来无误,但是走到中间便是死路,那说明这路肯定是错的。只是一开始似乎除了这样的走法别无它法,想必这就是这石阵的奥妙所在。” “连你也看不出个究竟。”苏晚凉双手抱头,苦恼万分。 “还是早些睡吧。明早我再带你去京城逛逛。” “嗯。” 翌日。 “今天恰好有庙会,非常热闹。不如我们去逛逛吧。” “好啊!路韶一起去吗?” “凉姐姐不嫌我麻烦,那我便跟去了。” 苏晚凉灿然一笑。三人一起出了客栈。 春日的庙会最是热闹,天气又凉爽,就是足不出户的闺阁姑娘也都想要出来沾沾人气。街的两侧摆满了商铺,各种琳琅的商品看的人目不暇接。庙会里最吸引人的还是小食,只是站着走着或是坐在矮桌旁吃很是不雅。纵然再香味四溢,许多自恃文雅之人也都望而却步。街头艺人都大展手艺,各种绝活令人赞叹。 “师傅,照着我的样子捏个泥人可好?” “姑娘风韵万千,我只怕捏不出姑娘的神韵啊!”老师傅一边开玩笑地对苏晚凉说,一边熟练地捏起泥人。没过多久,一个活灵活现的泥人便在老师傅手下慢慢成形了。 “姑娘可满意?” 接过泥人,苏晚凉爱不释手,连说可真像。她小心翼翼地将泥人收入怀里,接着往前逛。 两个男子本站在街口,看到苏晚凉三人离开后才走上了街。其中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过去对捏泥人的老师傅说:“师傅,再给我捏一个刚才那姑娘的泥人可好?” “当然好!”老师傅乐呵呵地说道。 “楚离,跟上去,看看她买了什么?通通记下来。” 苏晚凉在各类小食前面更是难以自拔。单是糯米粉掐粉,她就回头吃了两回。吃不下了,还带了一包包的小食回来。 在庙会尽头,三人便被一个信使打扮的人拦住。 “顾公子,这是苏州顾家来的急涵。” 顾黎风皱了皱眉,一时也猜不到什么事,只听这急涵就让人心里不安。他拆开信,浏览起来。信的落款是顾沐,内容只有只字片语: “左溪忽昏迷,郎中查无因,速回。” 顾黎风神色凝重,苏晚凉看得心里发怵,忙接过信来看,读毕,也是一惊。 “凉儿,你快去准备,我们即刻回去。我先去将军府一趟。” “那就傍晚在驿站会合。” 顾黎风心急火燎地赶到将军府。 “左将军,苏州突来急涵说左溪昏迷不醒,郎中查不出原因,不知将军能否为他找一个好郎中?” 左将军蹙眉思索片刻,说道:“苏州城外有一个白云寺,净翊大师在此遁入空门。他曾是一代的医神,却如今不知肯不肯下山救人。你去便只管说...是青隐的儿子病重。” “晚辈明白,那先行告退了。” 左将军看着顾黎风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他在门口长久地站着,目光无神。过了片刻,他缓缓地转身,向巨石阵的院子走去。夕阳把他的背影拉长得无限苍老。 他轻松地通过了巨石阵,进入院子,轻轻扣了扣门,里面却没有响应。他顿了顿,推门进去。 “隐隐,隐隐。” 一个穿着素净的妇女背对他坐于床上,仿佛没有听到,不理不睬。她虽不多加打扮,但面容姣好。只是多了一份这个年龄女子不该有的苍白和病态。 “左溪他,出事了。” 女子转过身来,目光里哀怨顿生,依然不说话。 “我托人去请净翊,愿他能救我儿。” 左将军见青隐依然不说话,无奈地起身要走。突然几根暗器擦过他身畔,险些打中他。他回头凝视着青隐。 青隐缓缓地开口:“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若死了,我必定恨你一生。” 一字一句的话犹如重锤砸在左将军心上。 “你为了那个孩子,已经跟我拗了大半辈子,如今另一个孩子有不测,你也要将下半辈子一起搭上恨我吗?” ------------ 第二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4) 车内三人一言不发。路韶怯怯地抬眼观察着苏晚凉和顾黎风,见他们都神色凝重,她怕得不敢多动一分,绷着身子,渐渐睡去了。 不出一日时间,马车便到了过雨城边境。顾黎风想着白云寺就在附近,便探出头对车夫说:“师傅,将我带到白云寺,再把两位姑娘送回顾宅。” “不行,我也要去。”苏晚凉闻言,也从车内挤出一个头,坚定地对顾黎风说。他知道说服不了苏晚凉,也应允了。路韶明白自己又被抛下,委屈而又自卑地低下了头,默默无言。 马车在白云寺前停下,又载着路韶走了。顾黎风与苏晚凉对视一眼,鼓励似的报以一笑。 顾黎风见门口有一个年轻的和尚在扫着山门,他恭敬地双手合并,鞠了一躬:“小师傅,能否通传一下净翊大师?” 小和尚以相同的礼节回敬顾黎风:“大师在后山凉亭,两位施主进去便可见到。” “阿弥陀佛,谢小师傅。” 苏晚凉身上的铃铛同平日一样清脆地响动,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操纵寻灵蛊的铃铛在进入白云寺之后就有了剧烈的感应。苏晚凉不动神色的随顾黎风上了山,一路细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如果寻灵蛊判断无误的话,那净昙莲玉就一定在这白云寺中。 从后门穿至后山,见一凉亭藏在新抽芽的枝桠间,隐约有白云环绕,美如仙境。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和尚正在闭目静坐。 “求医者不见。”他感觉到有生人到来,却连眼都不睁,抛下一句。 “净翊大师,青隐夫人之子病重,还望您下山医治。” 净翊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水汽氤氲,不知是雾模糊,还是泪模糊。听到故人的名字,竟一时间怔住。 “青隐啊青隐,你总不曾让我安生。”他低声呢喃。 苏晚凉和顾黎风紧张地看着净翊,见他不答应也不赶人,心下明白这事便成了三分。 “你们走。” 二人听此一惊,望向净翊。 “前辈,可是...” 净翊微有敌意的眼神抛了过来:“我只让你们走,没说我不救。” “谢前辈。”顾黎风忙恭恭敬敬地作揖。他松了一口气,带着苏晚凉下山。 回到顾宅中,东厢房里站了不少人。看大家都一副焦虑的表情,想必左溪依然昏睡着。苏晚凉也不顾什么礼节,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顾沐坐在左溪床前哭哭哒哒,听得人心烦意乱。苏晚凉看着左溪,眉头紧蹙,思索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扶起左溪就往他嘴里灌。 “欸,你怎么能喂他酒!”顾沐急忙拉住苏晚凉的手。 “这是上好的药酒。”门口传来一个稳重浑厚的声音。 “净翊前辈,里面请。”顾黎风侧身让道,伸手恭敬地把他往里引。 净翊急而不慌地走进来。他一副出家人苦修的清瘦模样,乍一看,谁知道这就是当年号称江湖第一妙手的医神呢。在他的手下,枯木也能逢春。众人一听是他,脸上都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净翊神色不明地看了眼苏晚凉,才坐下细细搭着左溪的脉,又翻起他的眼皮仔细看着,想了片刻,道:“他中了蛊毒。此毒隐秘,不容易被发现,中毒的人时而昏迷时而如正常人,但会渐渐精神萎靡,五脏六腑均被蛊侵蚀,三个月之内若不解,必不治身亡。” “这药酒是好,但也只能吊着他的命,减少昏迷的时间而已。蛊毒在别人手里是根本无药可医,只有谁下的毒谁才能解。” “可是谁是下毒的人都不知道啊。” “这可要怎么找啊...” “此毒老衲无计可施,只能用药拖延他的大限之日!”净翊叹了口气:“也算对得起青隐了。” 屋子里的人议论纷纷,唯有苏晚凉一言不发,坐在床头静静扶着左溪。 “嚷嚷什么?都出去,别吵着他休息。”苏晚凉声音不大,却凌厉万分,众人纷纷闭嘴。顾沐也被震慑于苏晚凉突如其来的强硬口气,缓缓站起身,忧虑地看了眼左溪,随众人出去了。 顾黎风一直站在门口,目光哀戚。他不明白为什么苏晚凉会突然对左溪如此上心,他们也不过见了几面。纵然此时他内心再有怨言,却也不能对病人怎么样。最后他终于转身,领着净翊出了房门。路韶沉默地站在顾黎风身边不讲话,只是出入都怯生生地跟着他。 苏晚凉将左溪安置回在床上,也满脸忧思地出去了。 到了晚上,左溪还未醒,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照顾的人也都退下回去休息,顾宅折腾了一天,已经精疲力尽地陷入了沉睡。 而熄了烛火未必就是睡着,总有人辗转。 顾黎风一遍遍回想着苏晚凉扶着左溪的样子,心里酸涩得不是滋味,起身踱步到月光下,望着层层的黑云发怔。而顾沐想起白天苏晚凉对左溪如此之好,更是担忧她就是那个面具女子会被左溪发现,打发了小环去苏晚凉门口偷偷看着她的行踪。 正当小环已经撑不住睡意想要回去的时候,苏晚凉屋子的门突然拉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带着面具从里面蹑手蹑脚地出来。 她探了探四周静谧无人,朝着东厢房快步走去。 这时站在院子里的顾黎风听到了声响,忙躲到一颗树后。见得一个女子打扮却带着面具的姑娘,轻声走了过来。他心里疑惑,便躲着看个究竟。 苏晚凉悄悄进了左溪的屋子,亮了一支蜡烛,微光洒亮了小小的空间。她摇摇左溪,见他还昏睡着,便扶起他,在他背后盘腿坐下。 苏晚凉口里振振有词,掌心渐渐出现了蓝光,小小的光芒越聚越盛,最后汇成了一个扁扁的圆,从左溪的任督二脉缓缓打入。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蓝光消失。苏晚凉松了口气,想着避毒蛊应该种下去了,就侧身将左溪平放回床上。 此时左溪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苏晚凉一惊,忙把手从他身上抽回。她还横坐着,因心慌而毫无防备。左溪翻身,一阵衣物摩擦窸窣的声音后,苏晚凉的手脚被他压住,身体被锁在他身下,紧密接触的身体传递着两人的温度。 “你到底是谁。” 苏晚凉不答,面具下的眼直勾勾地对着左溪的眼。微弱的烛火下,左溪的眼神淡淡却有蛊惑人心的魄力。两人脸离得很近,连呼吸声都能感受到。她不敢再直视左溪,明知面具就要被揭开,却依然挣扎着地将头侧过去,然而左溪已经伸过手来。 ------------ 第二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5) 就在苏晚凉逼近绝望的一刻,房门突然如救兵一样“咿呀”一声开了。 “左大哥,我见你房间还亮着烛火,可是你醒了?”顾沐温柔细脓的声音从门口飘来。 左溪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而被锁在身下的人便有机可趁了。苏晚凉重击他一掌,迫使他退开,自己趁着他被门口的人引去了目光还没还手,破窗而出。没有料到的是,院子里竟然还有一人,见她突然从窗口出来,就上去阻拦她离开。借着细碎的月光,苏晚凉看清了交手的那个人是顾黎风。 苏晚凉本想速战速决,但为了不让顾黎风认出是她,临时改变了武功的路数。这样,她原本绵密的攻势就露出了空档。此时左溪又从房间里出来了,见到顾黎风和面具女子打得难分难舍,也翻身进入了打斗。他们一联手,就破了苏晚凉已经破绽百出的招数,一掌将她推出去老远。苏晚凉重重地跌在地上,胸口一阵闷痛,嘴角渗出一丝血。 我是救你,你居然不识好人心!苏晚凉在心里叫苦不迭。她被迫无奈,只得使出暗器逼退他们,再飞身上屋檐逃走。 “左溪,不用追了,回去休息吧。沐儿,你一个女儿家,大晚上出来在这里多不像话,也回去。”顾黎风 左溪没说什么?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回了房里。顾沐对着顾黎风福了福身子也走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顾黎风缓缓地,一步一顿地,似乎在挣扎着不想面对地走到刚在女子跌落的地方,捡起了一个泥人。他保持着这个弯腰的姿势,长久地凝视着这个泥人,左手缓缓握成拳,力道大得竟使指节都泛起了苍白。他终于直起身子,朝着西厢房走去。 顾黎风叩了叩苏晚凉的房门,里面没有动静。他便推门进去,看到床上没有人。他环视了一眼苏晚凉的房间,将泥人放到桌子上,又离开了。他并没有马上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踱步到后门,将紧闭着的门拉开一条缝虚掩着,最后才回去了。 第二日净翊早早地便来给左溪看脉。 净翊本平静地搭着脉,脸色却突然变得严肃:“这可也真是奇怪!”净翊又摆开一副舒展的表情:“昨日把脉,他体内只有一种蛊毒,但现在,却又多了一种蛊。” 看到顾沐想哭的可怜神情,净翊才缓缓接着说:“这种蛊叫避毒蛊,是能与他体内蛊毒相抗,拖延毒发时间的。虽然只是是治标不治本的缓兵之计,但配与药相佐也可以发挥很大的功效。只是这蛊是谁种下的?府上有会御蛊的人吗?” 三人立马想到了昨晚戴面具的女子,却又齐刷刷地摇摇头说不知。 净翊思索了良久:“昨日那位带铃铛的姑娘可还在?” “你是说苏晚凉吗?我方才出来的时候她还在房里呢。”顾沐道。 “带我去看看。” 苏晚凉已经起身,坐在房里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受了一点伤,总觉得格外口渴。她突然无意间看到桌上是泥人,心下疑惑自己何时把它放到桌子上,但也并未多想,收回到衣袖里。 一阵叩门声想起,苏晚凉扬声道:“进来。” 她未想到竟有四个人一起来,不由地一愣。 净翊在她面前坐下:“姑娘可懂御蛊?” “我只是习武之人,对御蛊术一窍不通。”苏晚凉落落大方地一笑。 “那姑娘总带着铃铛是为何?” “只是喜爱罢了。” “铃铛声可御蛊,姑娘这样真叫人怀疑。” 苏晚凉不再答,只是镇定地直视净翊。净翊见此,却让其它三人回避。 “姑娘,见你身上带的铃铛,便知道你是苗族祭司一脉的人。中原是非多,虽不知你为何来中原,且这样尽心救左溪,但姑娘若还记得族规,就不能在中原放任自己的感情。” 苏晚凉怔住,脸上的笑容僵硬,等回过神来,才微有迟疑道:“那就谢前辈提醒。” 苏晚凉虽嘴上硬,心里却对净翊有着莫名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仿佛浑然天成似的,不是因只字片语而有。 净翊神情复杂,似乎还有话要说,沉默片刻却离开了。 苏晚凉却被一句话弄得脑子混乱。 一开始只是对他好奇,只是想让他活下来,只是想做做好人帮他解毒。而现在,是在放任自己的感情吗?能不能回苗疆一走了之?自己却不忍心丢下左溪自生自灭。看来现在唯有找到净昙莲玉,才能解决一切。净昙莲玉。苏晚凉觉得一切都清明起来。 净昙莲玉是通神的祭祀之玉,白云寺肯定不会轻易给别人。那么只有去偷了。祭祀之玉,想必是供在大殿。而夜晚寺庙守卫薄弱,方便下手。 到了傍晚,落霞漫天,如同天女铺开了织布,五彩斑斓的颜色都染了上去。左溪在屋檐上沉默地坐着,目光不知投向何方。绚丽的天空衬着他的侧脸,冷峻而坚毅。苏晚凉就在此时牵了一匹马从后门出去,扬鞭飞快地驰向白云寺。 左溪自然看见了这一幕,收回目光顿了片刻,也牵了马跟了上去。 苏晚凉到了白云寺时,山门已关,天色完全暗下来。她估摸着此时众人应该都在忙着,便从墙头翻过去,偷偷潜入大殿。正当她在四下寻找净昙莲玉的时候,不慎触碰了一尊佛像,大殿里的钟竟然自己摇摇晃晃地响起来。 糟了,居然有机关。苏晚凉忙从大殿里撤出,到了殿门口却被十几个拿着棍的和尚截住。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白云寺宝殿。”领头的和尚一声喝下,众和尚迅速叠站成了一个阵位。 苏晚凉虽动作极快,攻势密不透风,但这帮秃驴联合起来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棍棒虽不比刀剑致命,但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招招戳人要害,折磨人。毕竟苏晚凉刚受过伤,抵挡了几十个回合,体力就渐渐消耗,动作缓慢下来。她一时来不及躲避,竟被一棍子打在背上。重击之后,苏晚凉一个踉跄无力,又被一棍子推出去,跌在地上,一口血喷出来。苏晚凉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抬眼看着一帮秃驴神气得横着棍子指着自己。 在这时,一个黑衣蒙面人从空中落下,占着攻其不备的优势,打退为首几个和尚,迅速抱起苏晚凉就腾空离开。 ------------ 第三章 踏碎琼瑶溪风月(1) 苏晚凉缩在黑衣人的怀里,吃痛地咬着嘴唇。马在山路上不停颠簸,喉头竟又泛起甜腥,她一个没有忍住,血喷薄而出,溅到黑衣人的衣服上。 “是太颠簸了吗?”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衣人开口低低地说了一句,听不出语气,只如夜风一般清冷地划过,却暗藏柔情。 “左溪?”终于分辨出了他的声音。 他不再说话,只是略略伏下身子紧紧护着苏晚凉,替她挡住凌厉的寒风。这温暖却让苏晚凉觉得更加不真实。 下了山,左溪在一条溪流边停下,将苏晚凉抱下马。 他将她横抱在怀,拭掉她嘴角的血迹:“我是跟踪你来的。” “我知道。”苏晚凉垂下眼,因虚弱声音也显得无力,一下子就被打散在风里。 “别说话了。”夜幕下,左溪抱着瘫软的苏晚凉坐在溪边,也不问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被夜色染黑的鹅卵石和芦苇。远山也是墨黑的,像是上天的瞳孔,俯视着苍生。 “在马上颠簸会让你伤势加重,我背你回去。”依然是不容拒绝的口气。他背起她。 走过的泥泞小路留下了深深的两排脚印。他慢慢的,像是保护着一件易碎的宝贝,怕她颠着,怕她不舒服,怕时间再快一点,来不及背她走到未来。 白云寺离过雨城城车程虽近,脚程却也不短。何况是背着一个人走。走到过雨城城门,天已经破晓,黑暗被缓缓冲破,万物的颜色渐渐生动。街上偶尔有一两个早早开始摆摊的贩子,其它人都还在温暖的睡眠中。左溪已觉得连疲惫都麻木,可就算透支了体力,却依然稳稳当当地背苏晚凉走着。 晨起还打着哈欠来开门的管家,看到这一幕,不由瞪大了眼睛,虽睡意全无,却还怀疑自己还在睡梦中:“左公子,这...这...让我背苏娘子进去吧!” “不用,我来。”他的口气从来都是肯定的。 “左溪,放我下来吧...我自己...我自己可以走了。”苏晚凉有气无力地伏在他背上,眯着眼睛看他额角渗出的汗,心里一阵愧疚。 左溪微侧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言语终于是微柔软了下来:“都背到这儿了,可真是便宜都占了才来做好人。” 苏晚凉虚弱地笑起来,苍白的脸庞晕开一抹红。她轻轻抬起手替他擦去额头的汗。 正要去晨练的顾黎风一出门就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默默地退回到房里。 进了苏晚凉的房,左溪将她缓缓放到床上。他叫来路韶,吩咐她打理,再去请郎中开药。路韶惊异地看着他们,嘴角扯了扯,最终还是没问什么。等到一切安顿下来,左溪才出了苏晚凉的房。天空已经被阳光净化成了纯净的奶白。 苏晚凉喝了郎中开的药,身子也不那么沉重了,胸口的阵痛似乎也好了很多,只是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天又暗下来。 苏晚凉这才醒了过来,见路韶在身边照顾着,心里一暖。她坐起身来,握着路韶的手:“韶儿,你也跟着受累了。” 路韶还是小孩子般的心性,见苏晚凉醒了,便大有欢天喜地之色:“凉姐姐,你总算醒了,那韶儿就放心了。左公子对凉姐姐可真好,一天来看了三次呢。” 苏晚凉不置可否地浅浅笑着:“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你回去休息吧。” 苏晚凉披上斗篷,脂粉不施,散着头发往东厢走去。本想去左溪房里道谢,却在院子里碰到了他。 “身子好些了?”如同他眉眼间淡淡的神色,他的语气也是淡淡。 “嗯。” 左溪也不顾忌什么?认真地看着她那流转着光的瞳孔,不搭前言地问:“你知道那个戴面具的女子吗?” 苏晚凉镇定地回视他:“我不知道。” “哦,我还以为是你呢。”左溪在石凳上坐下来,随手斟了一杯茶,递给苏晚凉。 “那只是你找不出她的理由罢了。”苏晚凉也坐下。 左溪自顾自品茶,仿佛对这番话置之不理:“我以为你三番两次救我,是倾心于我呢。”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戴面具的女子。” “我有说是戴面具的女子救我吗?”左溪依然慢悠悠地品茶。 “我自个猜的。”苏晚凉端起茶盏,勉强用茶水按下了自己破绽四出的慌乱,镇定了语气。 “可我的直觉,就是你。” 左溪一句话,把苏晚凉怔在原地。 苏晚凉调整好表情,再事不关己地道:“既然人家带着面具,就是不让你知道,你这样刨根问底,不怕她不高兴吗?还是难道,你喜欢她?” “是,我是喜欢她。”左溪杯里的最后一口茶啜尽。他的五官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柔软了下来。虽然听起来这只是引蛇出洞的言语,却依然让人心怦然。 苏晚凉努力保持着原先的表情,用不是很高明的语言戏谑:“能被大名鼎鼎的左溪喜欢,她真的是很有福气啊。” 院子后不知何时站着顾黎风。 他黯然地转身。 夕阳也在此刻收回了最后一抹余晖。苍穹又陷入了一个轮回的终结。 ------------ 第三章 踏碎琼瑶溪风月(2) 苏晚凉走后,左溪还依然坐在院子里,手里无意识地转着空空的茶杯,眉眼淡淡如旧,却透露出些许的困扰。 苏晚凉在自己押镖受伤回来的第三天便出现在苏州,时间上太过巧合,家世也查不明,不仅无缘无故地便知道武器上的机关,还被净翊先生认为是御蛊之人,夜里行事诡异,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太像了。即使带着面具,依然可以看到她的眼眸,总是流转着光,和生动。如果说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那就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尽心竭力地帮自己解毒。如果萍水相逢而已,那完全没有动机。那之前呢?有过交集吗? 可是如果真的是她,刚才那句喜欢她...又要如何作数?那时,想套她话是真,可又怎知,此话就假? 自己性命都堪忧,还在想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他苦笑一番,抬头看到月亮刚露出弯弯的一角,如同人生盈缺,自有定数。 白云寺。 “明日便是三月初九了。”净翊负手立于山崖,对着星空,一个人喃喃自语。 眼眸间盛满思念:“青儿。” “已经五年未见,连你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我是个出家之人,却连尘事都未放下。我做什么都是不合格。” “净昙莲玉我已经渡好烟雨还魂术,已经叫人送还与你。” 一声长叹,惹得晚风也跟着起哄。星空不语,远山不语,天地寂然,无人知此中的愁滋味。 苏晚凉走到后院里时停下来,身上的一个铃铛却依然响个不停。寻灵蛊怎么又有动静了? 她瞧瞧四下无人,双手十字交叠,就施起法来。 手指上跳动着一束金光,几只蛊不知从哪里出来,在她掌内爬动。苏晚凉紧闭着眼睛,似乎是努力想抓到什么。 怎么可能,净昙莲玉竟然往京城方向去了。苏晚凉泄气地垂下手。她睁开眼时看见面前竟站了一个人,惊得直退了几步。 “左溪?” “刚才是在施蛊吗?果然是你啊。” “我只是施蛊而已,又能证明什么?” 这时顾沐房里的小环正打了一盆热水往西厢房走去,听到他们的对话,忙放下脸盆,跑着回去西厢房。 “小姐!刚才苏娘子在院子里施蛊,恰好被左公子看到,现在他们正在当面对质,只是苏娘子就是不承认。” 顾沐神色凝重:“先别慌,让我仔细想想。” 左溪看不出有何神情,不怒也不喜:“这里不是公堂,你不是犯人,我也不是审判。你抵死不承认,我就算证据确凿,又能如何?” 要承认了吗?苏晚凉心里苦涩。 最初的时候……也只是对这个传奇般的人物好奇,才斗胆求情救了他一命。到了后来,又任由着自己的好奇,去接近他,去想尽办法救他。而戴着面具,不过是想给自己另一个自由的身份。 一个可以爱的身份。 戴着面具,就不是苏晚凉,不是孤独的女祭司,不必克制自己,可以不用时刻记着族规,可以抛开诸多束缚。 只是简单的“是我,我可以认识你吗?”般的平凡。 可如果苏晚凉不是苏晚凉,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不会享受过他曾经的柔情。 所以,多么不想让他知道是你。你要在他心里,留下那个戴面具的女子,而不是苏晚凉。因为苏晚凉,一开始就被警告,被预防,被控制,不可以爱他。 长久的沉默,被苏晚凉的灿然而坚定的一笑打破:“不可能是我。” 左溪正欲开口,头顶却突然划过一阵风。两人抬头一看,是一个女子飞身掠过屋顶,稳稳地落下。 苏晚凉和左溪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女子,戴着面具。 “左溪,原来你这么想知道我是谁?”面具女子的语气里带着刻薄:“恐怕不能如你愿了。” 面具女子轻笑一声,飞身回屋顶,衣衫飘动,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苏晚凉心下十分疑惑,也顺水推舟:“我就说不是我,你看人家面具姐姐都觉得我冤了。” “对不起,方才是我误会了。”头一次,左溪用了迟疑的口吻。 “可能是你哪里想错了!”苏晚凉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了。 顾沐绕了一个圈子,回到西厢房,忙让小环把面具送回到苏晚凉房里。 左溪背手立在院子里,望着方才女子消失的方向发呆。许久,他慢慢踱步回房里。 夜已深,众人都回到自己的思绪里,带着困惑以及不安入睡。 净翊翌日照例来给左溪看脉。 “如果还没办法解毒,仅用药拖着,那你只能再活半年!”净翊摇了摇头:“怎么中的蛊毒?” “去了一趟苗疆。” “去那里干什么?” “……找点东西。”左溪神情清冷,沉静之下暗藏思虑。 净翊顿思:“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差点被用火烧死。” “噢?” “一个老人对我施了散力蛊后我被擒住。后来又听放我出去的人说,是祭司求了情。” 净翊的脸色瞬间变了:“你……看清了她的脸?” “没有,只觉得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这么小的年纪就被推上了祭司之位,听说是因为她娘早早就隐退了。” 净翊神色复杂,半晌才垂下眼,一边提笔写药方,一边道:“我看你身上的蛊毒是老族长下的。只是他要想让他给你解毒,是难上加难。” 左溪似乎并不慌张,倒是在这时微微出了神。 “前辈……”左溪犹豫了几秒,才开口:“能否帮晚辈去看一个人的病?” 净翊抬眼,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左溪:“谁?” “琉璃阁……” ------------ 第三章 踏碎琼瑶溪风月(3) 又过了几日,左溪身上的毒性缓和了下来,他又重新回到风行镖局。 “黎风,是不是有一趟天水城的镖还没派出去?”左溪翻了翻记事册,问一旁终于落了个空闲的顾黎风。 顾黎风思忖了片刻,道:“我看苏晚凉无聊,就交给她了,明日出发。” “我也去。”左溪淡淡道。 顾黎风皱眉,脸色阴下来,却又不能说什么。 左溪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当他是答应了。左溪的袖里藏着一张药方,这是净翊刚开出来的。几味药里缺了一味珍稀的药材天水心,而天水心传说只长在天水城里。 第二日左溪就与苏晚凉带着几个人轻装去了天水城。镖物不是很多也不是很贵重,故一路下来倒是顺风。 也许有过太亲密的接触,苏晚凉和左溪有意无意地疏远,一路上各做各的事,交集甚少。 天水城居于山阴,道路并非通达,与过雨城相比稍显荒凉。镖物很快被送达,左溪才抽出身来去寻找天水心。 传言天水心既不长在悬崖峭壁,也不长在深山老林,而是被圈在天水城城主的家的院中。城主的家位于天水城中心,故称天水心。 到了夜间,苏晚凉也没闲着,一人去了夜市逛逛,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晚。恍惚之间,她看到一个黑影从左溪房中窜出,思虑之下她进了左溪房间。 房里没有人,苏晚凉只看到桌上摊着一张纸,是一张药方。天水心三字用朱红颜色圈着。苏晚凉放下笔,顿思半晌。 这应该是净翊给左溪开的治蛊毒的药吧。如果左溪此次来天水城是为了取药,那此刻他必定去了天水城城主的家中。传言城主为了保护天水心,设下道道机关,去的人大都有进无回。 苏晚凉心里腾起不详之感,不想自己也会有危险,潜入黑夜中追上左溪。 左溪已经悄然无声地进入天水城城主家中。这里屋宅豪华,亭廊错综复杂。黑夜静谧,透出几分诡异。左溪不慌不忙地跳上屋顶,站在高处俯视这屋宅。前面建筑密集,而后院竟有一大块空地,想必就是天水心所在之处。 此时苏晚凉也进了宅子,一抬眼就看到左溪站在高处,月亮在他身后,仿佛一个巨大的圆盘。他的背影在月光的衬托下,孤傲地像是一匹狼。突然左溪开始飞快地移动,苏晚凉忙飞身追上去,身上的铃铛未卸,在静谧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巡逻的士兵听到了声响,目光都注意到了苏晚凉这里。左溪也感觉到了异动,回过头来看到苏晚凉与巡逻的士兵在打斗。他行动迟缓了一下,折了回来。 “蠢货,你过来干什么。”左溪语气冰冷,微有愠怒,手却揽过苏晚凉的腰,将她抱起,飞身逃走。 “我来帮你啊!”苏晚凉瘪瘪嘴:“我可是破解机关的高手。” “你回客栈。”毋庸置疑的口吻。 “不。”苏晚凉不输半分强硬。 “那我把你放这儿了。”左溪看了一眼苏晚凉,冷言道。随后他放下手,把苏晚凉搁在屋顶,自己朝后院飞去。 苏晚凉也不恼,又跟了上去。两人同时落在了后院口一扇圆拱门旁。 “这里没有防卫,必是有机关守护。”苏晚凉轻声说,探头向院子里望去。 一株花安静地长在院子中间,周围笼罩着淡淡的光环。 左溪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神情变得异常。 苏晚凉痴痴地看着这朵花,如同突然被迷惑了一般。 “快别看这朵花!这是幻术!”苏晚凉神志尚在,猛然一惊,忙推了推左溪,别开脸。 “这是幻术,那真的花在哪里。” “藏在幻术之下。只有破了幻术,才可以得到天水心。” “如何破。” 左溪问了之后,突然感觉身侧的声音消失了,他等了半晌,才听到一个迟疑的回答:“血蛊。” 血蛊,便是用人之血滋养蛊,使蛊在短时间内壮大,冲破幻术。 “用我的血。”左溪毫不犹豫抽剑划破手臂。 苏晚凉在一旁施蛊,几只虫子爬到左溪的伤口贪婪的吸食血液,可是过了一会,这几只蛊竟然慢慢趴着不动了,须臾就化成了黑色的粉末。 两人见状都怔住。 苏晚凉思索片刻:“看来你的血有毒,是不行的。” 夜风冰冷的吹来。左溪微绝望地闭上眼,绝美的脸在黑夜中恍如天神,他僵在原地。 “你走吧!我自己想办法。”左溪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一声极轻的软剑拔出的声音,左溪还来不及阻止,苏晚凉就自己割破了手臂。 苏晚凉轻咬着苍白的嘴唇,缓缓念出了咒语。一片极盛的红光直冲苍穹,刺眼地两人睁不开眼。光芒过后,两人看到院子中心的那朵花在迅速凋谢,而奇异的是它一边凋谢,一边迅速地开出另一朵花。新开的花纯白无暇,与刚才那朵样子无异,却少了点的诡异。 “城主,有人用血蛊破了第一道幻术。” “噢?是吗?那就启动第二道防卫。” 左溪过去摘下天水心,小心翼翼地放入锦袋。苏晚凉站在他身侧,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走吧。”左溪道。 两人回身,却发现先前那道拱门已经不在了。四周变成了没有出路的高墙。 苏晚凉惊异的走过去,刚踏出一步,听得咔嗒一声,不知启动了什么?突然飞箭乱射。左溪反应迅捷,拉过苏晚凉,险险地躲过。 他们走回到原先开着天水心的花坛附近,发现一旦回到这个圈子里,乱箭就不会射出。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躲在这圈子里。 “四周都是高墙,即使没有飞箭也出不去。”苏晚凉因失血已觉得有些眩晕。 左溪打量四周:“有去无回果然不假。” “净翊前辈怎么开这么古怪的药,难道你服了蛊毒就能解了?” 左溪闻言怔住,低低而心虚地应了一句:“大约对缓解毒性有好处。” 夜越来越深邃。而静止的地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左溪和苏晚凉只能在原地守着。 ------------ 第三章 踏碎琼瑶溪风月(4) “不会死在这里吧?”气氛静得连生命的气息都淹没了,苏晚凉觉得压抑万分。 “天无绝人之路。”左溪在一旁闭目打坐。 苏晚凉苦笑:“所以抱着这个想法,你连被施以火刑都那么淡定么?” 左溪这才瞟了一眼苏晚凉,亦不吃惊:“果真是你啊。” “好吧!是我。反正我们就要死了,告诉你也没什么。” “每个祭司身体里都有通心蛊吗?”左溪语气不由颤抖了一下。 “你说蛊王吗?有啊。只有祭司才有蛊王。” “我娘曾经也是祭司。” “祭司?祭司不是不能与汉人通婚吗?”苏晚凉疑惑,又回过神来:“你娘就是二十年前那个被抽走体内通心蛊的祭司!她……她还活着?” “还活着!”左溪顿了一会,声音依然平静。 “我娘以死明志,于是就被抽走了体内的通心蛊。本来是性命难保,可幸好净翊前辈医术高明,为她找来天山上唯一一株并蒂七叶莲,再配以净昙莲玉施法续命,我娘才得像正常人一样活到现在。” “净昙莲玉?” “对。虽然净昙莲玉只是一块玉,它是通灵的神物。用我娘的血滋养玉,再施以烟雨还魂术,就有起死回生之效。此术却不是一劳永逸,需要每三年施一次法。净昙莲玉除了送出去渡法术的时候离开我娘,其余时间都必须随身戴着,才能保命。只是净昙莲玉是苗族的神物,听说他们近几年都在费力寻回这块玉。” 苏晚凉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会这样。如果找回了玉送去给爷爷,那左溪可以活命,但他母亲就无法续命。 左溪似乎没有发现苏晚凉的异常:“天无绝人之路,我娘才得以活到现在。” 幸好我们即将死在这里,不然陷入两难的抉择中,更会让我寸步难行。 苏晚凉不知今日是福是祸。心里泛起一阵莫名悲凉。 又静坐了许久。 左溪蓦然睁眼,似想到了什么?缓缓道:“这四方的高墙,不知能不能被剑劈开。” 苏晚凉眼里闪起希望的光:“快试试。” 流焰剑法,第三式。 剑气到处,好似火焰燃烧起。瑰丽,却杀气四起。四道剑气合为一道,暂停在空中。左溪注真气于剑中,用尽力气挥出。剑气打向墙壁,如石沉大海。高墙纹丝不动。 苏晚凉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又垂下眼。 顷刻,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巨响,好像是房屋倒塌的声音。 左溪眼眸一亮。剑气穿过了高墙打到了外面的房屋上。 那么高墙……可能只是障眼法。 “集中精神,避开飞箭,走出去。”左溪简短有力地对苏晚凉道。 苏晚凉会意地点头。 一走出那个圈子,飞箭就迎面而来。苏晚凉轻盈地穿梭在剑雨里。到了高墙跟下,两人屏气穿过,没有遭受想象中撞墙的感觉,而是毫无阻力如同行走在空气里一样出来了。 苏晚凉心里正有天无绝人之路之感,就看到了眼前密密站定的士兵,喜悦之色瞬间凝固。 天水城城主坐于高处,面色阴冷道:“能从两极幻阵中出来,你们二位还是第一人。不过谁也别想带走天水心。” 左溪冷冽凌厉地道:“既然城主一定要领教流焰剑法,那在下就不推辞了。” 流焰剑法,第五式。 火焰的光仿佛不是从剑中发出,而是自天而降,华丽地如同一场流星雨。杀招一出,士兵们还未靠近左溪半步,就命丧流焰剑法之下。 左溪不乘胜追击,想揽起苏晚凉就走。却听的苏晚凉尖锐的一声大叫:“是散力香!左溪!不要再提真气!” 左溪闻言,忙收回真气,可是为时已晚,只听天水城城主冷笑道:“流焰剑法我领教了,可是你已经奈何不了我了。” 士兵们已经握着长枪围了上来,苏晚凉情急之中,摸到了自己腰间的匕首。 她扳开机关,朝人群扔了过去,自己拖起左溪,足尖一掠,沿屋檐跑走。身后一声火药爆炸的巨响。 “幸好你机警。”左溪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苏晚凉拖着左溪从屋檐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在在无人的街道上。须臾,终于看到了客栈,苏晚凉大声喘息,累的躺在客栈外草地上。 左溪也躺下。 “你真的特别没用啊!一遇到散力蛊散力香就完蛋。”苏晚凉大笑,仰面看星空。 “硬碰硬谁奈何得了我,所以也只有这种阴招才能制服我。”左溪难得也勾起一丝真心的笑,语气不再强硬冰冷。 “真不要脸。” “是么?”左溪侧过脸,凝视着苏晚凉,目光里隐隐深情。 苏晚凉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侧过脸。 呼吸声混在青草味,扑面而来。 他的眼眸,比星空还深邃。 苏晚凉闭上眼。唇上冰凉的触感摩擦过,却突然在一半戛然而止。 左溪别开脸,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苏晚凉听到身边一阵衣物窸窣的声音,他起身走了。 左溪有些燥乱的进了房,过了许久也不见对面苏晚凉的房里有动静。他等了会,又出去看看。 苏晚凉昏迷似地躺在草地上,面无血色。袖口的衣裳滑落,露出臂上一条还未结痂的伤口。左溪心里一阵惭愧,抱起她往里走。 将她安置到床上,左溪正准备回到自己房里,手腕上突然一滞,他低头,看到一双玉手扣在了自己腕上。左溪迟疑,终还是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看着她,像是看一副绝美的画卷,移不开目光,逃不开脚步。 像是上瘾。左溪目光里的情愫如同方才一般戛然而止,下了决定,他还是起身走了。 ------------ 第四章 半捧黄沙千鞠愁(1) 回到过雨城没几日,苏晚凉就人间蒸发般消失了。她曾经住过的房间已经搬空,仿佛不曾来过这个人。像是一片莫名飘落的雪,还没有握到手心就开始融化。 最后见到她的人说是她从玉器店出来。 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晚凉策马一路往西,过雨城,太微城,玄子城,天水城……第十日,终于到了大沙漠。 穿过大沙漠,就是苗疆。 苏晚凉车马劳顿,在沙漠中央的月孤国暂留休息。 这是第十二日。 月孤国的一切都是沙漠给的,沙漠的黄是月孤国的主色调。虽单调,却给人粗犷豪放之气。月孤国是沙漠诸国当中最繁华的国家,也是中原最忌讳的一个周边小国。九岚这沙漠之王,也当之无愧。 苏晚凉这才发现进了沙漠以后一路都出奇地顺畅― ―没有九岚这个讨厌鬼的阻拦,竟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过这一次,他不来找她,她却要去找他。 苏晚凉至宫门口,她被士兵拦住。 “求见你们的王,只说我是苏晚凉。” 士兵上下打量她,见她姿色卓绝,料想她应该就是王追了很久的女人,才道:“王已经很久不在这里了,他提前处理了一个月的事务,并让所有人隐瞒他不在的消息。” 苏晚凉微微吃惊。 “晚凉妹妹,可是想我了?”这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的戏谑永远都那么令人讨厌。 苏晚凉转身,本是有求于人,而此时她脸上浮现起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别扭。 “我有事找你。”收起在九岚面前一贯傲慢的语气,可却不能用低三下四的口气,最后苏晚凉只硬梆梆吐出几个字,脸色显得难看。 九岚拖着繁复的长袍,身上说不出的一种慵懒的妖冶,只是他脸上透露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倦。他笑着开口:“我知道什么事,事成之后你嫁我可好?” “不好。” 九岚眨巴了眼睛,最后无奈道:“你早些回寨子里去吧!我会帮你的。” “你真的知道什么事?”苏晚凉怀疑。 九岚勾起一个笑:“其实不知道。” 苏晚凉气噎,愤愤地在九岚耳边耳语一番。 九岚挑了挑眉,思虑了片刻点头。苏晚凉这才放心,回了驿站。 休息了一夜,她牵了马,又准备踏上漫漫黄沙路。在苏晚凉出了驿站没多久的时候,一个男子牵着一匹疲惫的马进了驿站。 他随身带着一把剑,神情孤傲,面容俊美而清冷。 “老板,这里近日有来过一位很美的姑娘吗?” “有,前几日来了一位比天仙还美的,才刚走没多久呢。”老板笑吟吟地回答。 从楼上冒冒失失地冲下来一个小二,手里握着一个小泥人,慌慌张张地对老板说:“老板,刚才走的那个姑娘有东西忘了带了― ―”小二这时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左溪,不由咽了咽唾沫。这几日是怎么了?女子生的如此美丽也就罢了,连来的男子都长得这样不凡。 “给我吧。我是她,朋友。”左溪淡淡道。 小二忙不迭地把泥人递给左溪。左溪出了驿站,朝苏晚凉走的方向追上去。 第十五日,苏晚凉终于回到了苗疆的寨子。 一路上寨民们见是苏晚凉回来了,都上去问寒问暖。 “祭司大人,您一去就好久,上次开给我的药都已经用完了,巴巴地等着你回来呢。”一个老妪握着苏晚凉的手,浑浊的眼里充满喜悦的泪水。 “阿婆等我跟爷爷交代了事情,就再开药给你。” “祭司姐姐,你不在,都没人在我去阴山的时候保护我了!” “成小鬼,你又去阴山抓神兔了?” “祭司大人……” 热情的寨民已经将苏晚凉包围,苏晚凉在片刻的温暖中,暂时忘了此次回来的苦楚。 可是当她抽出身来,走向凤火殿时,无尽的愁思又将她埋没。 已经到这里了,就走下去吧。 “爷爷。”苏晚凉在凤火殿前跪下,恭敬地道。 “呵呵,凉儿啊!回来了?净昙莲玉找到了?”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握着一支雕花繁复的拐杖从殿中走出。 “是,找到了。”苏晚凉克制住语气中的一丝颤抖。 “噢?是哪里找到的?” “前前任祭司青隐手中。” 老人点了点头:“明日你带上净昙莲玉参加洗尘仪式,让净昙莲玉回归祭坛神位。” “那爷爷……能否给他解毒了呢?” “不急,明天一起来。”老人笑呵呵地进了凤火殿。 苏晚凉试着起身,却差点因腿软而又跌回到地上。 第二日,苏晚凉穿着祭司的盛装,捧着净昙莲玉,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女娲祭坛。 这个神圣的洗尘仪式,全寨子的人都过来一起祈祷。 老人也穿上族长的正式服饰,站在高高的祭坛上施法祷告。苏晚凉立于族长一侧,捧玉的手微微颤抖。 女娲祭坛最中央一块洁白的玉台在族长的施法下慢慢扶起,一时间金光大盛。 “我们将迎接净昙莲玉的回归!”族长振奋地大喊 “我们将迎接净昙莲玉的回归!”祭坛下跪着的人们亦呼喊。 渐渐,玉台中一块地方渐渐凹陷下去,贴合净昙莲玉的形状明显起来。 族长示意苏晚凉将玉放到凹槽中。 她一步步郑重地走过去,将玉缓缓放入神位内。 可是苏晚凉的手刚碰到凹槽,一股力量就将她弹开,手中的玉也被抛开,落在地上,应声碎成碎片。 祭坛下的众人大惊失色,老族长更是震惊。 “凉儿,你居然用假的玉来骗我!” 苏晚凉绝望地闭眼。这块玉是从过雨城玉器店中买来的一块与净昙莲玉相似的玉,以为如此能瞒天过海帮左溪解毒……可是没有想到这神位……也是要打假的。 她收拾好情绪,从地上爬起来,低头跪着。 “你用假玉骗我帮那男子解毒!”老人盛怒之色溢于脸上:“如今你谎言败露,罚你受鞭笞之刑,再去阴山黑牢面壁三年!” 众人闻言皆愣住。 有一人在人群中大喊:“族长,祭司大人情有可原,还望族长从轻处罚。” “望族长从轻处罚。”众人跟着一同大声替苏晚凉求情。 族长依然盛怒,对众人的求情熟视无睹。 而苏晚凉跪着,面露哀戚之色:“晚凉,领罚。” ------------ 第四章 半捧黄沙千鞠愁(2) 外面的天空是悲哀的透蓝,辛酸得像是要滴出泪来。 而苏晚凉的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不管适应多久,眼前依然是一样的色调。在如此黑暗的地方没有时间的概念,苏晚凉记得自己一开始躺了很久,只有火辣辣的痛楚贯穿着整个身体,一刻都没有消停过。后来终于有了知觉,她试着动一下,就听到身上铁链被晃动的笨重的声音,还有自己身上铃铛响动微弱而清脆的声音。手腕和脚腕压着沉重而冰冷的玄铁。 一停下来,就静得万般死寂。苏晚凉是耐不得周围没有生机的人,身体有力气的时候,她就起来在狭小的范围内走走,听到那些铁环碰撞的声音,百般无聊地咧开嘴无声地笑。 头顶上的缝隙里有水滴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奋不顾身的跳下,凝结在铁链冰冷的怀抱。 那你后悔吗? 不。 苏晚凉又笑,她的眸子纯粹而干净,眼里只有坚定。 如果说后悔,悔的也只是自己太心急,没有顾虑周全,全凭了爷爷对自己的信任,贸然行事,可惜了那个人,身上的毒还是没有解…… “晚凉。”耳边一个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这熟悉的声音依然脫不去清冷,却难得有了几分弧度,显得柔和起来。 苏晚凉心跳怦然,转头看看四周。只是被下了暗蛊,依然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她摇了摇头。在黑牢里呆了几天,连错觉都有了吗?阴山黑牢借着山势,守卫机关甚多,还有那些山精树怪的,纵然他有千万的本事,又怎么能闯进来呢?更何况他也不会出现在苗疆吧。 可是这是苏晚凉却真真切切地闻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她惊讶地站起来,颤巍巍地摸索着想朝着那个方向走去,铁链随着她的心情不安地碰撞。 “这里,晚凉。”左溪没有中暗蛊,所以他看得清楚。铁栏里的那个姑娘,原本总是光鲜的样子,如今却有些狼狈,她眯着眼,脚步有些蹒跚。几日不见她就消瘦的厉害,而背上的鞭痕……触目惊心。 “左溪?”她循着声音摸索过去,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疼吗?”左溪凝视着她,半晌才道出一句。 受鞭笞的时候疼,她没有哭,可是这句话,却让眼泪再也忍不住。 “别哭。”他的声音里染了一丝慌乱。 这时苏晚凉才拖着铁链抬起手抹了把脸:“你怎么进来的,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左溪道,却低头看到自己胸前那个可怕的血洞。是方才强行闯进来的时候被被树怪的藤蔓所贯穿,如果偏一点,怕就要没命了。 “不对,我闻到血腥味。”苏晚凉的手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移,却在快要碰到伤口的时候被左溪握住。 “方才进来的时候杀了人沾上的血。” 苏晚凉一颤:“进来费了很大力气吧。” “还好。守卫……不多。”左溪回想起方才入山的时候一批批的守卫,和那些不知名的巨大而可怕的妖怪。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苏晚凉这才想起来。 “我偷了钥匙,先带你出来。”左溪避开不答,只是摸出钥匙,打开了铁门,再进去打开苏晚凉身上铁链的钥匙。 正当左溪奇怪为什么从守卫身上偷来的钥匙会对不上锁孔的时候,铁门又铛地一声关上了。 两人循声向门口望去。苏晚凉看不见,而左溪目光里有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外面从暗处走出几个人,为首是一个面目威严而不失慈祥的老头,身后是一个老妪,和几个年轻守卫。 左溪盯着那个老妪。 “年轻人,你是说祭司大人吗?她几日前受了鞭笞之刑,现在被关到了阴山黑牢里。” “老婆婆,那你可知道阴莲子这种药哪里有?” “阴莲子啊!那是长在阴山上,阴山守卫可多了,年轻人,你最好别上去。” “家母病重,做儿子的不得不为她寻药,还请婆婆为我指一下阴山的方向。” “除了寨子往右一直走就可以看到阴山的入口,但你别走进去,接着往下走,看到下一个入口再进去,那条路的守卫少。” 怪不得,所谓守卫少的路反而是一路厮杀才艰难到了此地。自己竟然对这个看似好心的老妪没有一丝怀疑,实在是心急导致乱求医。 “凉儿,我就知道一直乖巧的你怎么会犯这种事,原来是动了情根。”族长冷着脸。 “是凉儿不该,但此事全是我自作主张,与左溪无关。请族长放了他。”苏晚凉在一片黑暗中焦虑地抬起眼,挣扎着跪下去,脚因许久未弯曲而显得僵硬。 “没料到你会和青隐犯一样的事。”提到这个名字,族长的声音里微微惋惜了一下,而左溪虽是面不改色,心里却蓦地疙瘩了一下。 苏晚凉垂着头不言。左溪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手,紧握住。 族长看了一眼两人的小动作,怒火更盛:“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被抽去通心蛊,要么你亲手杀了他。” “当年行刑的时候我也在场,那种痛苦,恐怕比抽离灵魂还要可怕。我不要你冒这个风险。” 九岚啊九岚,果然是你咒的我。苏晚凉此时竟然轻笑。 “还是我死好了!”苏晚凉云淡风轻的说:“但还请族长解去他身上的蛊毒。” “凉儿!你非要学青隐贞烈?你只要选择亲手杀了他,你的一切都会回来。男子我们苗寨多的是,你为什么就偏偏钟爱这个中原男子?”族长恨铁不成钢。 我的一切是什么。十四岁就被亲娘抛弃,被推上祭司之位。人人都觉得这个位置光鲜,只有自己才知道高处不胜寒是如何的寂寞。因为是祭司,所以由不得自己选择,成为蛊师,身体里寄养满了那些恶心的虫子。终于在十七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仿佛是谪仙下凡进入自己的生命,却也只能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 这些都是由不得自己选,而今天,总算是能选择了吗? “那就他死好了。”苏晚凉眯着眼,诡异而妖艳地笑。 ------------ 第四章 半捧黄沙千鞠愁(3) 族长以为这必是一场艰难的劝说,却没料到苏晚凉这么快就改变了心意。他神色一滞,随即道:“你可当真?” 左溪不动声色,手依然覆在她的手背上。 苏晚凉的垂着头不答,缚住她的铁链却不知何故微微颤抖着,铃铛声也在这时候莫名响起。族长脸色瞬间变了,抬手一股凌厉的气流打在苏晚凉身上。苏晚凉被弹开,重重撞到牢壁上。她忍住喉头甜腥味的上涌,咬着嘴唇慢慢地爬回起来。 “简直无法无天!在我面前都敢施蛊了!”族长盛怒。 左溪面露不忍,走过去帮苏晚凉站起来。他扶起她的时候,身子挡在了她面前,就借着这一瞬间的错位,他听到苏晚凉在他耳边极轻而有力的说出几个字。 “快走。” 左溪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着族长。族长也是脸色一变。 “你……”然后他就说不出话了,僵硬地站在了原地,像是被定住了。他身后几个人也是一样,凝固在了一个惊讶的神情中。 “这是定蛊,只能定一炷香时间,你快走。”苏晚凉吃力地说。 方才苏晚凉施散力蛊的时候被族长发现,因为施蛊的时候真气难免影响了铁链和铃铛的静止,露出破绽。然而苏晚凉就是要露出破绽,在自己被震飞,而族长只有盛怒之下毫无防备的时候施了定蛊。 “一起走。” 苏晚凉笑得凄凉:“一起走,你是要把整座牢房都带着一起走吗?” 铁链连在牢壁上,而锁又打不开。 “要么一起死。”左溪重复,目光里灼人的坚定。 苏晚凉闭了眼,半晌才睁开,依然是什么都看不见:“你不能白白牺牲我为你争取来的离开机会。” “一起。”左溪坚持。 “天无绝人之路。”看到苏晚凉脸上无奈的神情,左溪轻声安慰道。 他又一遍试了手里的钥匙,却都无法跟铁链上的锁孔匹配。他已然没辙,于是抽出剑。 听到了剑出鞘的摩擦声音,苏晚凉道:“这是玄铁,劈不开的。” “玄铁就没有办法了吗?” “可以试试……”沉思了片刻,苏晚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蚀蛊……” 左溪皱眉:“可以么?” “我不知道。” 蚀蛊所分泌的蚀液腐蚀极强,几只不起眼的蛊虫爬到了地上,它们所到之处的岩石都“呲呲”地燃起青烟。只是蚀蛊爬上铁链之后,铁链却毫无动静。 “不行。”左溪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投向四周,随后落在了地上散落的一把钥匙上,灵光一现。 如果说玄铁太过坚硬,蚀液不能断铁链,那蚀液至少能改变钥匙的形状…… 想至此,左溪细细观察锁孔的形状,再用手指沾上蚀液,抹在钥匙多余的部分。很快的,那些多余的部分都被腐蚀成了烟气。而手指的剧痛连心,左溪也不躲缩。过了许久,苏晚凉等得有些焦虑,却也不知道左溪在干什么。 只听到极轻的“咔嗒”声,手腕上沉重的束缚突然没了,接着是脚腕,最后听到左溪送了一口气,缓缓道:“走吧。” 苏晚凉有些吃惊,还没来得及问,左溪就握住她的手腕带她往外走。外面的守卫已经没有了,但是定蛊的效力很快就过去了,左溪扯着她沿着岩石壁飞了会,才到了方才停马的地方。 左溪先翻身上马,然后将她带了上来。已经分不清是马在奔跑,还是耳边山林的风在飞驰,苏晚凉只觉得耳边的动静,变换地飞快。出了阴山,终于见了第一缕日光。 暗蛊在日光下失效,苏晚凉眼前的黑暗这才消失。因长久在黑暗里,阳光微微刺了眼。 “左溪。” “嗯?” “真的要一起走吗。” “嗯。”毋庸置疑。 她缩在他的白衣下,脸上是浅笑。 “去哪?”左溪还没有意识到她此刻的心思,停下马来,剑眉微皱,看着眼前一片荒芜的沙漠,方才御马扯动了胸前没有处理过的伤口,引起了撕心的疼痛。 “月孤国。” “好。” 马鞭又重新扬起,马蹄哒哒,落在温暖的黄沙上。 沙丘起伏,日光倾城。自由的风长风贯穿了空气,从东到西,从西到东,没有停歇。 沙漠的路看不出长短,因为那是永远走不尽的辽阔。长河落日,昭示着黑夜即将到来。 “晚凉……我们休息下吧。”左溪脸色已经极差。 身前的人没有回应。 “晚凉?”他扬高了一个声调唤道。 还是没有回应。 左溪停下马,将苏晚凉微扶起来,才看到她不知何时竟昏迷过去。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脸上凝固着昏迷前痛苦的神情。 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这个蠢女人。左溪失神。 风夹着沙毫不缠绵地呼啸过来,远方的颜色在落日下变得不真实。 他回过神来,听到风的声音,突然变了脸色。 沙尘暴的前兆…… 左溪眯起眼,轻声而不容怀疑地道:“天无绝人之路。” 马蹄又起起落落,飞快载着两个人消失成一个点。但他们依然没有在沙漠里迎来一丝生机。 沙尘暴款款而至。 傍晚还没撤去最后一抹色彩,就被沙尘暴硬生生地打断。嚣张的黄沙遮蔽了整片天空。左溪艰难地抱苏晚凉下马,两人挤到一个小小岩洞里。 岩洞里一对绿色而充满敌意的眼睛盯着他们。 左溪挪身时侧眼,才看到了这只狼。 狼还小,可能是迷路了,但狼眼神里的饥饿却让左溪感觉到阵阵寒意。狼毫不犹豫地狠狠朝左溪扑过来。 一道剑气挥过,四溅的狼血温热了左溪的身子。 左溪提上一口气,胸前的伤口又被扯开,淳淳地往外流血。他抱起瑟缩的苏晚凉,靠在半裸露的岩洞里闭上眼。 沙尘暴一直在呼啸,后来连他自己也听不到了声音…… 第二日。 一队避开了风暴的商队在沙漠里继续行走。 “那儿好像有两个人?” 只有脚还隐约露着,其它地方都被覆上了厚厚的沙。左溪和苏晚凉都已经昏迷。 “肯定死了,看什么?多晦气。” “看他们穿的都很华贵啊!去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 “嗯……去看看。” 拨开沙子,两张绝美而狼狈的脸露出来。 “啊!啊……还活着!” “那带回去吧。” ------------ 第四章 半捧黄沙千鞠愁(4) “他胸前的那个伤口贴着心脏,失了那么多血,还在没有包扎的情况下在沙尘暴里过了一夜,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了。” “他是涣青剑师门下唯一的传人,江湖人称左一,能被称作是‘一’,可就别小看了他的名声。” 苏晚凉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些声音,交谈的,来回走动的,茶盏挪动的,器皿碰撞的……这些声音把她从沉重的昏睡中拉回出来。 “姑娘醒了?”听起来倒是一个圆润的声音,但不像是左溪的。 苏晚凉挣扎着动了下身子,只觉得全身都酸痛地厉害,她费力地眯起眼,看着眼前的人。 眉眼间有几分眼熟,但是人是陌生的。看起来像一个人,差不多的俊秀,但是轮廓比那人宽了许多,因此看起来也比那人敦厚许多。 “顾黎风……”苏晚凉低低说了一句。 面前的青年倒是吃了一惊:“姑娘怎么认识我家弟?” “镖局。”苏晚凉笑,眉眼间是纯净的神色。 “他几时回的中原,我倒是不知道!”青年疑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神色又恢复了原样:“在下顾景,姑娘芳名?” “苏晚凉!”苏晚凉扬眉道,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有一个男子和我一起吗?” “有,伤得很重,救上来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但是他的恢复能力极强,已经没有大碍了。 “我要见他。”苏晚凉毫不掩饰眼里的焦虑。 “在第四个帐篷里。”顾景和顾黎风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好接触的性子,只是顾黎风带了点不正经的妖冶,而顾景则是老实的温和。 苏晚凉试着下地,身子一离开床铺,就浑身瘫软,又跌坐下去。她有些迷茫:“我怎么了?” “外伤催动内伤,阴寒之气侵体,故现在是全身无力,再躺几天就好。” “他醒了告诉我…”苏晚凉有些失神。 身子从来没有这么差过,如此病怏怏就觉得自己真是讨厌的拖油瓶。只有硬朗的身子,才能战斗。左溪身上的毒还没解,这样私自逃出来,最后还是要回去的。苏晚凉眼里聚有几分阴霾。 顾景看得明白,最后温和地道:“好,你好好歇着,什么事我先替你们扛着。” 苏晚凉点了点头。想必他都猜得到,两个人受的伤都是古怪的,一定是哪里逃出来的,后面少不了有追兵。 顾景出了帐子。 苏晚凉闭了眼,终于能静下来理一理现在的事。 顾景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可至少在他这里比被爷爷的人抓回去要好。待在这里不是出路,总归要回去讨解药的……只是九岚,不知道他这么散漫性子的人,跟他说的事是否记得住。 还有左溪,因着这次受伤,之前自己和净翊前辈细心给他压制的蛊毒如今已经前功尽弃。他的时间不多,三个月已然过去了两个半月。 真的是……事事不顺。 苏晚凉心气郁结,一股甜腥味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强行压下,自己调理了一下气息。 “祭司大人,还请你跟我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个青年鬼魅般地溜进了苏晚凉的帐子,语气强横。 “好,那就回去吧。”苏晚凉有些诧异追兵来得这么快,她压下情绪,云淡风轻地回答,仿佛这个男子不是来抓她回去的。 苏晚凉抬眼看了仔细,这个青年,是爷爷亲手培养出来的最出众的武士队伍中的佼佼者,河墨。如今自己力气全无,若是反抗毫无胜算,现在只有拖延…… “可惜我全身无力不能行走也不能骑马。”苏晚凉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背您回去。”河墨轻皱眉。 “放肆!”苏晚凉低喝了一身:“我的祭司之位至少还没废,你们就已经自作主张来冒犯我的身体吗?” 河墨一愣。他想过很多可能,比如祭司大人抵死不回,只是没想到她这么理直气壮,简直就像一个耍赖的泼妇。 河墨低下眉,强硬之色收起:“不敢。” “那你们在我榻前守上几天,等我身子好些了再走。”苏晚凉斜斜地瞟了他们一眼。 “祭司大人还是早回去的好。” “那你能被我从这里走回到寨子吗?”苏晚凉挑衅道。 “不能。”河墨诚实。 苏晚凉神色里浮起明显的不耐烦:“那就候着。” 河墨被绕了一圈,差点就应了下来。他总算想起了来的初衷,才没被苏晚凉骗了:“祭司大人,您今天必须起身,不管怎么走,都得回去寨子。” “我不乐意呢?” “那就别怪……”河墨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苏晚凉差点笑岔了气。 “来,试着提一口真气,是不是感觉提不上来了?”苏晚凉语气里微有引诱。 河墨不知她做了什么?心里一紧,忙提起真气,一开始气海都顺畅,到了一半聚集的气硬生生都被打散,全身的力气也好似被抽走。竟然是被她牵了鼻子走,自己跳到这个陷阱里。 果然正如老族长所说,这个祭司大人平日里看着沉稳,实际上古灵精怪,栽在她手里也本就是意料之中。 突然一个人影又飘到了帐内,用压低了却正好苏晚凉听得见的声音附在河墨耳畔道:“左溪已经被我们带走,现在在押回的路上。” 苏晚凉闻言就慌了心智,脸上那股恶作剧的神情荡然无存:“我跟你们走。” “祭司大人要选怎么走?” “你抱我去。” 河墨知道苏晚凉是存心刁难,不动声色道:“只要祭司大人不嫌慢,让押着左溪的那一队先回了寨子,也不知道族长会对他做什么。” 苏晚凉咬牙切齿:“给我马,我自己来。” 河墨给身侧人使了一个颜色,那人小跑了出去。苏晚凉咬着牙,提起全身力气走下床榻。 身体依然不稳,一步三晃。河墨看得心里震了一下,原来她刚才讲的全身无力不假。他想上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又抛过来一个恶意的眼光。河墨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 苏晚凉软绵绵的动作,总算是万分艰难地上了马,可是当策马的时候,她因握不住缰绳从马上甩了下来。被摔在地上,苏晚凉懊恼地瞪目。她不甘心地爬起来,想重新回到马上,却第一次觉得马背原来也这么高。 河墨见状,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扛到自己的马上,然后鞭子往空气里虚空地一扬,示意大家起程回去。 ------------ 第四章 半捧黄沙千鞠愁(5) 沙漠里出现一个紫衣的独行和尚。他身下的马跑得飞快,似乎是想要去追上什么。他的身影贯穿过半个沙漠,最终见到了一片隐蔽的小绿洲。 沙漠里难得见到如此美的绿洲,让人耳目一新,仿佛是梦回江南。这里的景色婉转温柔,却是比江南的景多了一分生存的坚强。紫衣和尚对这里并不陌生的样子,熟练地在树林里绕着,到了一间小木屋前。 他推门进去。木屋里面是干净朴素的陈设,一切都简单而井井有条,只是木屋的主人似乎不在。 他也不见外,只是拉了一张木凳出来,自顾自坐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主人回来了。她似乎没有想到屋里会有人,而见到这个熟悉的背影,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净…翊?” “洛韵。”净翊转头起身,对这个穿着浅碧色衣衫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 洛韵呆立在门口。她长的清水,相貌并不是出众的美,白皙的皮肤上有了些许皱纹,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只是一双眼睛清亮明媚,为她的脸庞增添了几分亮色。这对眼睛,看起来与苏苏晚凉的眼睛出奇的相似。 “真的是你……”洛韵只是哭,自此再也讲不出一句话。 净翊笑得局促,没想到十多年没见,这个女子一如当年一般,一点都没变。 “洛韵,我来这里,是有事找你。” 洛韵有些迷蒙。 净翊顿了半晌,才道:“苏晚凉,是不是你的女儿?” “是。”洛韵脸上依然挂着泪痕,声音里却有了明显压制紧张的痕迹。 “是不是!”净翊又迟疑了一下:“我们的女儿?” 洛韵瞬间脸色变了,眸子里是震痛之色。 “大少爷…苏姑娘被带走了,左公子还在帐子里…您看这怎么办?” “不可跟苗族人硬拼,派几个人跟上去。再多派几个人保护左溪。” “可是大少爷…这别人的闲事少管为妙啊。” “照做就是了。” 不知道马已经走出了多远,现在回头看已经看不见那连绵的帐篷了。苏晚凉没有泄气也没有挣扎,只是对身后这个青年的体温有着微微的抗拒。 放眼附近的沙丘,没有再看到其它马队。苏晚凉心里疙瘩,立刻就明白自己被忽悠了。 “左溪呢?”丝毫不压下语气里的怒气。 “祭司大人既然知道我们没抓来左溪,就不要问了。” “不怕我再给你下蛊?” “祭司大人请便。” 苏晚凉不再说话,清亮的眸子里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左溪在苏晚凉悄然无声走后不久才醒来。他低头,发现胸前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身体褪去了疲软,力气也回来些了。 他目光冷冷而警戒地扫过这个小小干净的帐篷,觉得一切都陌生。 “左公子,醒了?”帐篷口传来一个声音,唤起一个遥远的记忆。 “顾景?”左溪看着来人,总算脑海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是我。” 三年前左溪去镖局不久后,顾景就带着顾黎风离开到西域沙漠一带做生意,倒是今年,顾黎风先回来了,而顾景还留在这边。 “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呢?” “被苗族人带走了。” 左溪冷冽地看了一眼顾景:“给我一匹马。” “你伤怎么办?” “先救人。” 顾景想了想:“好。” 苏晚凉此刻已经回到了寨子里。 她直直地跪下殿下。正午的日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台阶下聚集的人们都探着头先知道他们拥护的祭司大人究竟会被如何处置。 外面人声鼎沸,而心里是死寂一片。 族长怒极反倒是已平静下来。而苏晚凉出神,没有听到族长前面在将什么?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废去祭司之位,抽去体内通心蛊。” 苏晚凉有些悲哀,看来爷爷已经放弃自己了。也是,自己昨日为了救一个中原男子,竟忤逆爷爷的意思,对他下了蛊,难怪他如此生气。自己从小都不怎么被母亲重视,母亲待自己向来淡淡,十四岁之后更都是被族长照顾,故得了这份殊荣称他为爷爷,这也算是养育之恩,自己今生算是负了。 苏晚凉深深地磕下一个头,默然。 族长终是面露哀戚,背过身:“我会给他解毒的。” 随后他摆了摆手,几个青年就架了苏晚凉出去。 九岚,抽去通心蛊有多痛呢? 苏晚凉咬了咬嘴唇,乖乖地随他们去了刑场。 刑场看起来很空旷,大的渗人,日光直直而惨烈地照射在白玉台上,没留下一丝影子,总透着一股死寂。没有那些可怕的刑具,苏晚凉有些宽心地咧开嘴。 河墨他端着一个精致的瓷桶走上来,这大概就是抽走通心蛊的法器吧。 “祭司大人…会有些痛苦。”河墨的神色里有几分不忍。 “我不是祭司大人。”苏晚凉轻快地笑。 河墨不言,抬起眼仔细看着这个少女。 刑场下已经有人开始呜咽,这个平日里偶尔沉静偶尔古灵精怪的祭司大人,也许过几刻就不会再如此生动地站在人前。呜咽声渐渐聚成一片声海。 河墨闭眼又睁开,按下情绪:“祭司大人,我开始了。” 苏晚凉有些苍白的点头。 横空一道白影闪过,人还未落地,剑气先到,将河墨生生逼退几步。 “住手。”一个清冷的声音划破刑场。 左溪落地,白衣猎猎作响。他护在苏晚凉面前,低声对她说:“我来迟了。” 声音平静,却藏了千回百转的情丝。 苏晚凉心里却不知是喜是忧,毕竟为他讨来了解毒的机会。 “她不必受到祭司规矩的限制,因为她根本没有资格当祭司。”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两个人拨开人群走到刑场上。一男一女,一紫一碧。 “娘…?”苏晚凉吃了一惊。 “这不是前祭司大人吗?” “她不是隐居好几年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她旁边那个和尚又是谁?” 刑场下的人群自言自语。 站在殿上高处看着这一切的族长铁青着脸。突然身边一个士兵慌张地跑过来:“族长,月孤国的王九岚带着士兵将寨子包围了。” ------------ 第四章 半捧黄沙千鞠愁(6) “去告诉九岚,退兵二十里,不然我就杀了苏晚凉。”族长冷着脸,衣袖一拂,正准备下去刑场。 “死老头,这话也想忽悠我吗?”九岚拖着藏蓝长袍的从空中慢悠悠地掠过来,声音尽是挑衅的意味:“我九岚发兵,可就没有退兵的道理。” “你……”族长瞪圆了眼睛,气得说不出话。 “放人。”九岚眯起眼,笑得慵懒,语气里却是威胁。 “看到刑场了吗?”族长示意九岚朝那个方向看去:“不用你来自有人救她,她可比青隐幸运多了。” 九岚不言,深深看了老族长一眼,飞身下去刑场 偌大的刑场上站了五个人,气氛本是诡异万分。可是九岚一站定就旁若无人似的,揽过苏晚凉上下看看:“晚凉妹妹,你可有受伤?” 苏晚凉脸色有些不好看,就挣扎了一下,将他的手甩下去:“我没叫你带兵过来啊。” 我当时可只说如果我出事了,请你找到我母亲并告诉她。苏晚凉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晚凉妹妹,我带你走。”九岚低下头,在苏晚凉耳边低低地道。 左溪不动声色地拉过苏晚凉,便连看都不再看九岚。 族长这时也到了刑场:“洛韵,你这是怎么回事?” 洛韵深深地看了一眼净翊,目光再流转到了苏晚凉身上,最后她跪下,用强忍平静的声音道:“苏晚凉没有资格当祭司,因为她身上留着汉人的血。” 族长的神色瞬间由震惊,变到了震怒,最后冷得可怕:“接着说。” “她是我和净翊的孩子。”洛韵已经在颤抖。 苏晚凉闻言,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满脸的难以置信,她望着净翊,泪水就这么没有预兆也不能控制地流下来。 “她不必受到祭司规矩的束缚。而是我年轻时胆小,不敢承认,隐瞒了十几年,罪都在我,请族长赐洛韵一死。” “洛韵!”净翊急了。 洛韵低头不言,而苏晚凉已经什么也听不清楚了,只有那句“她是我和净翊的孩子”在脑海中炸开了。 父亲?自己只记得孩童时父亲是一座孤坟,青冢上刻的是一位苗族男人的名字。如今一个十多年的秘密揭开了,父亲突然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竟是扬名江湖的神医净翊,这却有点讽刺。他不仅和左溪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就不顾他们母女就抛却红尘出了家,这算什么父亲。不过是给了她一半血肉,却夺走她应得的父爱母爱的人。 “好,好。”族长几乎是气得发抖:“你们一个个都是我培养出来的好祭司!先是青隐,接着你,然后晚凉,你们都是串通好要来气死我的吗!” 河墨在一旁垂首,心里却跟明镜似得。青隐是当时族长最赏识的,只是犯了错又性子倔,被抽去了通心蛊,如今听说只能靠净昙莲玉活命。接下来是族长扶了洛韵上祭司之位,洛韵年轻悟性极高,她女儿苏晚凉更是难得的天资卓越,族长更是待她如亲孙女似的。 “洛韵,你就自我了断吧。”族长浑浊的眼睛里竟也有了点湿润。 洛韵站起身,走到苏晚凉身边,双手将她的一只手叠在掌心里,用一个母亲的口吻道:“凉儿,我自小对你淡淡,是怕一看到你就想到你父亲。” “我没有办法面对你。” “因为这是罪。”一行泪啪嗒打在了手背上。 苏晚凉茫茫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在这一刻美的惊艳。苏晚凉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为了博母亲的注意就不停地捣乱,后来到了母亲面前认错,母亲都用这种茫茫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要透过自己看到另一个人一样。 “娘……”苏晚凉只有哭,把头埋在洛韵怀里哭。 “凉儿,你比娘勇敢,你要替娘好好活下去。还有别恨他…当年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有他的孩子……”决然的言语像是最后的交待,泪眼朦胧的苏晚凉意识到了什么?扶住脸色已经惨白的洛韵。 “韵韵!”净翊终于是叫出了十几年前他唤她的昵称,脸上是震痛之色。他抬起洛韵的手,急急地搭在她脉上。 她竟然在来之前就抱了必死的心,服下了毒药“祸心”。这种药让人虽死得痛苦,但是全身如正常一样没有伤口不会流血,让人死的体面。而这毒天下只有一颗……研制出它的人是净翊。洛韵十几年前偷偷从净翊那里拿来这个药,为了了此残生,却舍不下肚子里的孩子,终是保留至今。 洛韵最后冲着净翊笑了笑,才闭了眼。此生怎么不会满足?虽不能得他一生的爱,却得了他的女儿,更是死在他哀痛的目光中。这姗姗来迟的安抚满足了她卑微而隐秘的爱,这比她原本要的已经多出太多。 “娘……”苏晚凉哭得凄绝,仿佛随着泪水淌出来的是整个儿的灵魂,悲极也就没了泪,没了泪就是灵魂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了一个美丽的壳。 净翊握着洛韵依然温热的手,脑海里是这个姑娘年轻时明媚的眸子,盛着阳光,转头灿烂微笑时的情景。自己追着那个人跑了大半辈子,突然回头发现竟有一个人也这样在岁月深处守着他。红尘如何了?剪不断,就扔着不理罢了。自己遁入空门十余载,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两行清泪里,是岁月的洗涤,更是时光捏出的一把水,湿润了干涩的曾经。 族长看着已经不忍,最后扔下一句:“苏晚凉逐出寨子。”就有些蹒跚颤抖地走了。 苏晚凉抱着她的母亲,好似没有听到,目光空洞哀戚,像是一尊瓷娃娃,再碰就要碎成一摊精致的瓷片。 左溪蹲下身子,轻轻握住她的手,默然。 九岚走了几步过来,最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苏晚凉。 后来,这一幕都被埋到了一抔黄土里。夕阳下,墓碑后的杂草疯狂的滋长,像是说不尽的过往,倒不空的爱。 ------------ 第五章 不负相思意(1) 九岚退兵,净翊留在了这里守着洛韵的陵墓。这场闹剧最终以一个接近决裂的姿势结束。苏晚凉从此与这个生她养她的寨子没有一点关系,自由而落寞地走了出去。 马蹄在黄沙上的痕迹终会被流动的风掩盖,而人来过的痕迹终会被流动的时光掩盖。多年后被记住的,到最后只剩下了传言 出寨已经二十里。苏晚凉御马飞快,而左溪只是跟在她后面,沉默。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请留步!”黄沙辗转传来了一个扬高了的声音。 苏晚凉有些不情愿地回头,缰绳收紧,马骤然停下。 河墨从后面追上来,俊秀的脸庞在风里有些模糊。到了苏晚凉面前,他有些喘息地停下。 左溪在离了他们几米的地方也停下马,目光转向茫茫的沙漠,面色清冷而显得有些孤傲。 “我不是祭司大人。”苏晚凉没有表情,眼神空洞。 河墨不置可否,只是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雕花木盒,道:“祭司大人,这是给左溪的药。” 苏晚凉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浮上一些不明显的神色。 “这个不是解药,但是可保他体内的蛊毒此生都不会发作!”河墨正色道:“只是这个药,性子极烈,在一些时候……可能会有些痛苦。” “你是怎么拿到这个药的?” “从族长那里拿的。”河墨不再看苏晚凉的眼睛。 “你偷拿的?” 河墨避开话题:“里面还有一点是外伤的药。你是女孩子,背上留鞭痕总是不好看的……” “谢谢你。”苏晚凉打断他的话,声音软了下来,真心的感激道。 河墨一个大男人,竟然眼眶有些红,为了掩饰,嘴角扯了个不太自然的笑:“走好。” 苏晚凉哽咽。 河墨没有犹豫,翻身上马调头,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就扬尘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来时眼里只看得到前方那抹逐渐放大的飘扬的月牙色,去时却复见她孩童时的样子。 她八岁,他十岁。 “你们几个都跟我来。”小晚凉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几个正在训练的男孩子,俨然一副小统领的样子。 几个男孩子垂着头却使劲抬起眼好奇地跟在她身后。小河墨也在里头。 小晚凉义正言辞地把他们带到阴山:“你们帮我去抓一只蛇。” 几个男孩子见到阴山就已经有些胆怯了,一听到抓蛇,更是退缩。只有小河墨忍住害怕说:“怕什么?我去。” 小河墨上了山好久都没有下来,几个男孩子都纷纷议论不会是被树精抓去了吧!小晚凉听了脸色惨白,一下子就怕得哭了出来。 正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围着小晚凉安慰她时,小河墨白着脸一手提着一条死蛇下了山。他的脚都止不住的颤抖,嘴却硬的很:“看我抓到了吧!很容易啊。” 小晚凉看见他,一下子就破涕为笑,恢复了之前嚣张的样子:“你把它提到我家去。” “啊?”几个男孩子有些不解。 小晚凉明亮清澈的眼眸里一抹精光闪过:“你母亲见你带蛇回家会骂你们吧?” “会啊。” 小晚凉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笑得灿烂,却不往下说,愉悦地和他们一同下山了。 小河墨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第一次走进他的记忆,就深深地烙下了痕迹。 从她孩童时的古灵精怪,到她母亲隐居后性情变得沉静,他一直默默看着她,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却从没去打扰她。 其实方才行刑时他已经做了手脚。即使没有人阻拦,行刑时抽去的蛊也不是通心蛊,而只是普通的蛊。 他虽不敢明着忤逆族长,却会在暗中尽自己一分力保护她。卑微的爱也只能如此。 河墨此时回头。已经远到看不到那抹飞扬的色彩。 苏晚凉低头,打开雕花木盒。 “左溪,吃了吧。”她伸手将这颗白色的透着香味的药递过去。 左溪看她。他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看不厌的好看,只是眼神却千回百转,似柔情穿肠骨。 左溪走过去,却没有接过药丸,只是将她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大漠的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一时黄沙四起。 马在一旁踢着前蹄,透亮的小眼珠看着这一切。 “苦了你了。”拥抱她半晌,左溪才开口,语气平静。他虽一贯不擅流露感情,但话里隐隐深情,苏晚凉听得明白。 “但愿君心似我心。”苏晚凉轻声道,眼眸里盈满柔情和坚定。 “定不负相思意。” 呢喃声很快被风吹散,但已铭刻在心。 两人温存还在,马却突然暴躁起来,前蹄一抬,撒腿就本奔跑开。 左溪神色微变,放开苏晚凉,道:“在这里等我。” 说罢,他就飞身点着柔软的黄沙向莫名跑开的马追去。 苏晚凉的心思还没回过来,有些呆滞地看着左溪的衣袂在漫天沙里模糊开,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晚凉妹妹,就这么跟别人走了吗?”九岚语气深不可测,听不出情绪。 苏晚凉转身才看到一袭藏蓝色长袍朝着自己的方向张臂飞过来。 “定不负相思意?”九岚慵懒地足尖一收,稳稳落地:“晚凉妹妹,你可是负了我的相思意啊。” 苏晚凉绷着语气:“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九岚剑眉一挑:“跟我走吧。” “不。”斩钉截铁。 九岚只是浅笑。他对苏晚凉的拒绝置之不理,只是我行我素地强行横抱起她。 “你!”苏晚凉挣扎。 “别动。”九岚轻声而绵绵地说了一句,趁苏晚凉毫无防备微俯身在她唇上点了一下。苏晚凉只觉得一阵酥软迅速袭便整个身体。 她瞪目:“你无耻吗?” “恩。”九岚笑得妖艳。 长袍被风托起,九岚抱着苏晚凉转身上马。 “放开她。”左溪从远处策马飞驰回来,语气似结了冰般冷冽。他的剑已经出鞘,剑气波及黄沙,蠢蠢欲动。 “月孤国。”九岚没回头看,策马就走,绵绵的声音由内力传开。 ------------ 第五章 不负相思意(2) “九岚!你给我出来!”苏晚凉气急败坏,在他的宫殿里四处摔东西,弄得鸡飞狗跳,如今又到了花园里撒泼。宫女们都知道她们的王对花园从来都是宝贝的紧,里面也都是四方寻来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奇花异草。宫女们看着苏晚凉活生生将一园瑰丽的花都糟蹋了,却也没人敢靠近这个火冒三丈的女人,大家都怯怯地躲到一边,既害怕被怪罪,又没有法子,急的都快哭了。 王几日前不知是从哪里带回了这个女子,一进宫就昏迷着。王悉心照顾,日夜不离,可没料到她一醒来,就大呼王的名号,四处撒泼,闹得宫里鸡犬不宁。 “晚凉妹妹。”这个绵绵却深不可测的声音终于飘了出来。 九岚似乎是对长袍有一种莫名的偏爱,即使常领着兵,也从不穿戎装。如今他又拖着玄色长袍走过来,脸上的笑看上去总是悠闲却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目光只看着苏晚凉,而对一地的落花熟视无睹。 苏晚凉看到九岚这种悠闲自在的笑,再看看现在自己的焦虑,有些恼羞成怒。她衣袖一起,落花突得从地上有灵气般地浮起,旋转在凌厉的风里,一股脑像是长了刺似得朝九岚飞去。 九岚不急不忙地单脚提起,双臂张开,身子往后仰去,几乎是低得与地面平齐了。花瓣擦着长袍而过,连一点褶皱都没留下。 苏晚凉本不是想和九岚真打,只是动手消气。再看到九岚依旧不恼的样子,怒气降了一半,手脚都消停下来,不再施法。 “现在就生龙活虎了,看来药果然是有用的。”九岚戏谑地点了点头。 以为他把自己带回宫是图谋不轨,没想到是给自己治身子。苏晚凉虽然瞪着眼,脸上开始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行了别这个表情了!”九岚过去轻笑着拍拍苏晚凉的肩:“是怕把我整个花园弄糟了赔不起吗?” “破花破草。”苏晚凉嘴硬。 九岚眼里尽是玩味:“那摔了的这么多东西呢?” “以后赔你就是了!” “这个嚣张的样子才像我的晚凉妹妹。”九岚一直看着苏晚凉,笑意不变,温言道。 苏晚凉听得气恼,转开话题:“现在好让我回去了吧。” “再过两天。” “左溪他会……” “只要你愿意留着,我就不会让他找到你。”九岚神情突然认真起来,急急地打断了苏晚凉的话。 “我不愿意。” 九岚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受伤,短到苏晚凉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就马上恢复了一贯慵懒而无所谓的样子:“那就走吧。” “九岚其实你有时候人也没那么讨厌。”苏晚凉歪着头,细看九岚,若有所思道。 “难得听晚凉妹妹一句夸!”九岚拂了拂衣袖,径自走了,声音也渐渐远去:“行李里有七包药,一天一包,让左溪记着。” 苏晚凉抿嘴笑。 一切都已经被打点好,随即就她被几个侍卫护送出宫。 九岚回到自己的殿室内,收起笑意,面露疲惫地躺在榻上翻奏折。一个戎装整齐的男子这时进来了。 “王,不知您急急地召见我是有何事?” “月沉,这次我出宫时间会比较久!”九岚正色道:“你就代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治理国家吧。” 月沉闻言神情立刻变了,忙跪下,道:“王,臣不敢有半分逾越。” 九岚扬了扬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只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神色:“放心,我会给你做一种毫无破绽的人皮面具。” 月沉低着头,不敢反驳,也猜不透王要干什么。 “国家近年来无灾无难的,我整日也是无事。月沉,你是我臣子下最有才能的,一直做这个将军,也无半分谋逆之心,我信得过你。就算国家拱手让你百姓依然会过得好,如此就够了。” “可是王……” “我意已决。” 月沉抬头看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只觉得甚是模糊。王的心思,总是深不可测。他最后重重磕了一个头:“王既然重托于臣,臣一定担此重任。” 出了宫,苏晚凉着急找左溪,在各个街上乱逛起来。 月孤国里往来的商人车队很多,因为做丝绸瓷器生意多多少少都能赚一笔。只是沙漠总是不安全的,没有一些武功家底的人也只能望着这块肥肉兴叹。苏晚凉这时想起来顾景来。这个男子有从商场里磨练出来的圆滑,也难怪那日他对河墨带走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能说狡诈,只能说是聪明。 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背影闪进苏晚凉的眼睛。 “顾黎风!”苏晚凉上去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那个人的肩膀。虽然疑惑他为何在此,但在异乡见到熟人的惊喜早就把这疑惑冲淡了。 “嗯?你是?”这“顾黎风”转过头,一头雾水地看着苏晚凉。 相貌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这人不认识自己。苏晚凉手一滞,忙赔笑着说:“认错了认错了。” 这人更是疑惑地瞥了苏晚凉一眼,回头走了。 难道顾家还有个四少爷不成?苏晚凉转溜着清澈地眼睛想。世界上有这么像的人只有是兄弟了。那就是顾景带着他四弟在苗疆做生意,留了顾黎风和顾沐在中原打理镖局。 此时左溪也已经在月孤国里了。 一个黑色束衣,打扮干练的女子拦住了他。 左溪皱眉,觉得来人眼生,但她眉间一个暗红的梅花标志,差不多已经暴露了身份。 女子抱拳:“左公子,楼主希望你早点回去。” “知道了。”左溪淡淡地回一句。 女子见左溪的态度不明,不依不饶:“若不是楼主见左公子大半个月没音讯,也不会派奴婢出来带信。” 左溪不带温度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女子见状身子一僵,又马上放下手,悄悄跟上了左溪。 阳光暖洋洋地照着这个黄沙里的国。 “左溪!”日落时分,苏晚凉终于在一个街口看到了他,扬声大喊。 左溪回头,两人在人流中相遇。 ------------ 第五章 不负相思意(3) 树林间两个身影骑着马缓慢地移动。 女子有说有笑,男子只是沉静地点头附和,偶尔嘴角也会勾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这里是沧厝山,而过了这座山就是江南一带的富庶之地。 从沙漠回到过雨城,快马加鞭需要十几日。而苏晚凉和左溪不赶行程,一路走走停停,从北边的山玩到南边的水,一耗又是大半个月,连京城都还没有走到。 “听说你十几岁就闯了三十六落星剑阵,真的?” “只是守阵的一个师兄刚好腹泻体虚,才露出了破绽让我破了阵。”左溪面不改色。而事实上腹泻体虚的人是上山挑战的他自己。 一阵银铃般的笑传遍树林。 “那你之前的武功是谁教的?” “我爹。” “听说你和你爹有矛盾?” “……” “左溪?”苏晚凉侧眼,看到左溪的脸突然阴沉下来,她识趣地闭上了嘴。 左溪目光冷冽地扫过四周:“有偷袭者。” 话音刚落,十几个黑衣人从树林里冲了出来。这些黑衣人看起来身姿曼妙,像是女子。用的武器也不像是普通的刀剑……其中一拨黑衣人用的是琴。 琴音向来是最让人无法抵挡的攻击。左溪以舞出密密的剑气为守,琴音才没能伤及心神。苏晚凉因为之前身子还有伤,左溪怕她乱用真气伤势加重,就封了她真气,如今算是帮不上一点忙了。 可偏偏这群黑衣人好像是冲着苏晚凉来的,以琴音为辅助,另一拨黑衣人杀气凛冽地避开左溪朝苏晚凉杀去。左溪正抵挡琴音抽不出身来,苏晚凉只能自保。她干脆地跳下马,借着树林的遮挡和黑衣人玩起游击。 这个蠢女人……以为这样就能自保了吗?若是这群人发狠,恐怕……想至此,左溪的目光又阴郁下几分,握剑的手按紧了几分,苍白的指节突出。他放弃抵挡琴音,飞身掠向苏晚凉的方向,却遭到阻截。左溪内力纯厚,如此琴音对他来说丝毫无碍,只是苏晚凉被封了内力,一接触到琴音,就头痛欲裂,站不住身子。趁这左溪还没到的时间,黑衣人一剑从背后刺向苏晚凉。 “啊…”苏晚凉吃痛地大叫了一声。 左溪一向是从不临阵脱逃,如今看到苏晚凉受了伤,才觉得这群人有些难缠,再斗下去不利的只有苏晚凉。他稍运气,足尖借着黑衣人的肩膀,身子掠过去,揽起苏晚凉就策马朝林子深处跑去。 “追。”本来极盛的琴音一瞬间就消失,首领模样的黑衣人开口说道。 这群黑衣人转了方向,朝着他们逃跑的方向追去。 突然一个藏青长袍的男子横空落下。他的目光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让人看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苏晚凉和左溪快马加鞭,终于出了这树林,却大概是慌不择路,竟然到了一个山谷。 山谷入口有一巨石,上面刻着“木木谷”三字。 左溪目光锁在了巨石上。 木木谷号称天下第一谷,以地形复杂著称。没有人能描述它的位置,因为进去的人都死了。 “阿晚。”左溪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苏晚凉虚弱地伏在他身前,背后的痛一阵阵传来,半晌才闷哼出一声。 “若是不进谷怕是后面有追兵,你的伤不能及时处理。若是进谷,怕有去无回。”他说的平静,倒是稍稍安抚了苏晚凉的心情。 “进去……” 左溪看了一眼山谷的雾气,双腿夹了一下马肚,马有些磨蹭且不情愿地慢慢进了山谷。 山谷进去容易,乍看与普通山谷无异。左溪在一条河流边停下来,将苏晚凉抱下马。她背后还在渗着血,连左溪的前襟都染了血。 左溪小心翼翼地撕开她背后的衣衫,伤口露了出来,深可见骨。 “嘶……”衣衫因为黏糊糊的血与伤口贴在了一起,撕开时扯动了皮肉,苏晚凉皱眉,痛得倒吸了一口气。 “我去找些草药。”左溪起身,手却突然被拉住。 “不要。” “很快。”左溪些许无奈。 “带我去。” 左溪看了她一眼,不作声,只是背过身去,慢慢蹲下来。苏晚凉得逞地笑了笑,趴到他背上去。 左溪一边走一边寻找一些草药,这些花花草草长的都相似也不知道左溪怎么分辨出来的。苏晚凉看得有些无趣,慢慢趴着就睡着了。 他背着苏晚凉走了好久,草药收集地都差不多了,才终于回到了河边。 方才太过专心辨认这些山里的草药了,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背上的少女已经睡着了。她的睡颜安静,皮肤因失血白得透明。手臂牢牢地箍在自己颈上,连睡着了都不肯放松。左溪不由笑了下,而这几乎没有弧度的笑很快就撤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清淡神情。 天色已经按了下来,山谷的落日有一种奇异的壮美。晚霞如血般壮烈地染红了整片天。 左溪轻轻地从背上放下她。他生起火,砸开石头,勉强做了一个石碗,才将草药碾碎了,一半敷在苏晚凉背上,一半放在火上熬。 入了夜,温度降得很快,苏晚凉打了一个寒颤,才有些清醒过来。 “醒了?来喝药。”左溪坐在她身边,目光却专注着看着石碗里的一碗粘稠的黑色汤药。 一股苦腥味钻入苏晚凉的鼻子。苏晚凉捂住鼻子,别开脸:“苦,不喝。” 左溪又挪了一点身子过去,将苏晚凉连人揽了过来,然后这碗药就端到了她面前。 “你一个学剑的真的懂医术吗?万一治死我了怎么办…”苏晚凉苦着脸,手已经被左溪强行掰下,她还依然屏息以示抗议。 “喝了吧。”左溪的语气里带点引诱般的哄骗。 苏晚凉转溜着眼,突然用一个大惊小怪的语气说:“你手指上怎么有一个疤呢?” 左溪成功地被她转移了注意力,瞟了一眼,道:“是那天在黑牢里弄的。” 他顿了顿,仿佛已经洞悉了苏晚凉的心思:“好了,可以喝了吧。” “啊……”苏晚凉壮士就义般的表情,心一横,壮烈地闭上眼:“来吧。” 左溪慢慢将汤药灌到了她嘴里。 药却是是有点苦啊……左溪自己闻到药散发的这个味道,都有些作呕。宽大的袖子下藏着几个果子,他忍不住浅笑。 ------------ 第五章 不负相思意(4) 苏晚凉瘪着嘴喝下药好久,才松开鼻子,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要果子吗?”左溪这才淡淡地问了一句。 苏晚凉差点怒得要扑过去了:“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你屏息着,就不打扰了。”左溪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 苏晚凉瞪了一眼左溪,接过果子囫囵吞枣般咬下了。 “睡吧。”过了半晌,左溪搭了一下苏晚凉的肩膀,声音如月亮般清淡而温柔。 左溪默默地换了一个姿势,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使她不受地气阴冷的侵袭。苏晚凉有些孩子气地将身子往里挪了点,头耷拉在左溪手臂上。 “这里要怎么出去啊。”苏晚凉睁着眼睛,已然没了睡意。 “你也不知道?”轮到左溪有些吃惊。 “嗯。” “那你还选择进来。” “天水心我们都拿了,还怕这木木谷吗?何况那些黑衣人来势汹汹,好像是冲着我来的。我来中原没多久好像也没结仇啊。也不知道这群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左溪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明日等你伤好些了,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出口。” “好。” 夜晚的山谷静谧安详,一轮明月挂在峭壁上,淡淡的光华披在两人身上。河流不紧不慢地流淌,似乎对这个山谷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无动于衷。 “其实留在这里也挺好。”苏晚凉含糊地说了一句,手紧紧地抓着左溪的衣袖。 左溪的眼神暗淡了下去,装作没有听到不作答。 第二日。 左溪先起,见苏晚凉睡得真香,便没叫醒她,独自去了四周探察一下地形。 待到太阳有些刺眼了,苏晚凉才醒来,眼前模模糊糊一个黑影。苏晚凉只当是左溪,可转念一想左溪从不穿黑衣,心里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她有些不稳地站起来,看着这个黑衣人。他眼睛的部分带着一个铁面具,装束说夜行服也不是夜行服,说长袍也不是,两者之间,显得古怪极了。只是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熟悉。虽然被面具遮去了一半。 “你是?” “误入此,借点火暖身。”他礼节性地笑了笑。 苏晚凉警戒地看了他几眼,不再说话,心里疑惑左溪去哪里了。 “阿晚。”终于,树林里有了动静,左溪捧着一些野果回来了。 左溪也看到了黑衣男子,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苏晚凉身边,低声道:“我四处看了看,原先进来的地方现在充满了毒雾,只有西边有一石林,其它地方都是峭壁。这条河流的尽头是一瀑布。” “那我们穿过石林试试。” “这石林是鬼石林,进去了也是一堆白骨。”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黑衣男子开口道。 苏晚凉和左溪默然。 “那穿过毒雾原路返回?” “人一碰到这毒雾就立刻化为尸水。”黑衣男子语气不紧不慢,甚至有几分悠闲。 “我们走石林!”苏晚凉咬了咬牙。 左溪深思了半晌,道:“石林凶险,你身子怕熬不住。” “身子可以出来再治。是我让你进来这里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困里面。” 左溪抿着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苏晚凉侧眼看了下黑衣男子。他无动于衷地坐在火堆旁,自顾自地打坐。她迟疑了一下,道:“我们走吧。” 左溪本就没想与不明来路的黑衣男子同程,顺着苏晚凉的意,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和她去了西边石林。 在石林入口,就能感觉到石林的阵势诡异。路上更是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左溪抽剑,将真气注入剑内,走过的地面都被剑气刻上深深的痕迹。 “若是闯入石林出不去被活生生饿死,那白骨也不会泛着青紫,倒像是中毒。”苏晚凉一路上细细看着这些堆积的白骨。 语毕,地面就开始颤抖,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笨重移动声音。 左溪眉目冷冽,杀气横溢:“石林里必定是有某种野兽。” 果不其然,石林里曝晒的日光下很快就出现一只巨大面目狰狞的蛇。左溪将苏晚凉护在身后,提起全身的注意力应付这只巨蛇。苏晚凉抽出软剑,也暗自施法,身上铃铛声一时大作。 巨蛇的攻击毫无章法,目的简单,只是要将乱闯的这两只小蚂蚁捏死。它仗着个头大,尾巴乱挥,量两人武功高强,也靠近不了它。 即使是流焰剑法凌厉的剑气,碰上巨蛇犹如钢铁一般坚硬的鳞片,也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阿晚!”左溪顿下身形,低低而冷静地道:“冒一次险。” “我靠近它,上去刺它眼睛,你趁着它这一刻吃痛,立刻沿原路回去。” “可是……”苏晚凉来不及拒绝,就看到左溪已经飞身到半空中,身形在竭力避开巨蛇乱扫的尾巴。 苏晚凉咬了咬嘴唇,提起真气也随左溪到半空中,背后的伤口却突然撕裂开来,真气没能提住,身子也坠落下来。 就在这时,一抹黑影迅速地袭过来,稳稳地接住了苏晚凉。他轻功了得,即使没有借力,也毫不吃力地抱着苏晚凉飞出石林。 苏晚凉看到还在跟巨蛇迂回的左溪,心里急了,扯住黑衣男子的袖子,清澈的眸里带着恳求。黑衣男子有些不情愿,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的眼神,将她放在石林出口处,自己又重新飞身进入石林。 黑衣男子功夫不在左溪之下,两人虽陌路,但配合起来也有默契,苏晚凉在石林口细细听着打斗的声音,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两人占了上风,巨蛇移动的声音逐渐缓慢。 后来听得一声惨烈的嘶叫,巨蛇轰然倒地。 很快就看到左溪从石林里快步走了出来:“阿晚。” 苏晚凉看到他没事,不顾什么少女形象就扑到左溪怀里死死抱着。 劫后余生的激动过后,苏晚凉才看到他的身后没跟着那个黑衣男子,疑惑道:“他呢?” “他还在里面打探出口。” 过了几刻钟,黑衣男子有些疲惫地走出来:“出口在巨蛇尸体的后面,如今被彻底堵死,出不去了。” ------------ 第五章 不负相思意(5) 苏晚凉失望至极,却不甘心地不信此言,自己跑回到石林里,果然见到巨蛇整个尸体都盘在出口处,才死了这条心。 出口已断,如今虽从石林里逃出来保了一命,但也是前路茫茫。 “等到巨蛇尸体腐烂要四个月,等到山谷口毒雾散开要三个月,我们就在这山谷里做野人吧。”黑衣男子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三人默不作声地回到河边。 苏晚凉盯着河水出神,似突然想到什么:“这条河流的尽头是什么?” “还是瀑布。”左溪说。 “瀑布?”苏晚凉眼睛一亮。 “这瀑布有百尺余高,直接冲下去必定没命。”黑衣男子知道苏晚凉的心思,毫不客气地泼了冷水。 “我们可以用绳子吊着木筏,然后再从瀑布口下去。” 黑衣男子和左溪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你们两个马上动手做木筏。”苏晚凉得意地笑开。 此后几天,白日里黑衣男子和左溪砍树做木筏,夜晚左溪给趁着空闲给苏晚凉熬上一碗腥苦的药,连哄带骗地让她喝下,再抱着她靠在岩石上睡觉。黑衣男子也不忌讳这些,只是默默看着两人,藏在面具下幽深的眼神显得深不可测而复杂。 几日下来这左溪的药竟让苏晚凉背上的伤恢复地很快,已经开始结痂,扯动起来痛感也都减弱了。 一晚入睡前,苏晚凉抱着左溪的手臂,舒舒服服地将头枕在他另一只臂弯里并躺下,睁着睡眼迷糊地问:“你一个学剑的怎么医术也不差啊?” “我在求医的过程中也学了不少医术。”左溪回答地含糊,而苏晚凉好像也没有认真听,也、更没有接着问为谁求医,只是很快就睡着了。 左溪看着瑰丽的星空,再顺着月光低头看怀里的女子,她的容颜绝美,此刻更是如同画中的仙子一般宁静。他不着痕迹地又将她抱紧了些。 到了第五日,木筏总算是大功告成。虽然是粗糙,但是两个大男人做的也算是结实。就在正午过后,左溪将搓好的麻绳绑在一块坚硬的岩石上,然后三人拖着木筏到了瀑布口。 苏晚凉试探着朝下一看,才知道自己几日前实在是说了大话。就算用绳子绑着木筏……这么高,这么急的瀑布……苏晚凉吸了一口冷气。 左溪似乎看出了她有些恐惧,搂住她的肩膀,稍稍用力,让她宽心下来。 “走吧。”黑衣男子像是没看到这两人的情意绵绵,自己将木筏拖下了水,搁在一块河石上。 三人又忙活一番,终于将自己用绳子和木筏绑在了一起。左溪和苏晚凉几乎是绑在一起的,黑衣男子绑在了另一头。 左溪用内力催动木筏,木筏转了个头,从卡着的河石上出来了,顺着河水缓缓下去。随后流速越来越快,眼见着已经到了瀑布口。 苏晚凉闭上眼,手摸索着找到左溪的手,紧紧抓住。这个时候,再胆大的人也免不了紧张。 瀑布的水比想象中的要湍急许多,木筏片刻就被冲下了一半高度,却突然紧紧绷住。木筏悬空,瀑布水不停地击打着三人。 “怎么回事?”感觉到了突然的静止,苏晚凉睁开眼。眼前是连绵的水帘,一时看得有些眩晕。 “难道是绳子被卡住了?”黑衣男子也是努力探出头去看着上方。 左溪有些紧张地看着头顶瀑布倾泻的地方,半晌才侧头对苏晚凉轻语:“别怕,天无绝人之路。” 偏偏有些讽刺,话音刚落,一块绑着绳子的巨石就从瀑布口滚了下来。瀑布的水冲击力竟然如此大,将附在悬崖上的岩石都硬生生撕裂下来。 “啊!”突然坠下的失重感在加上眼前加速下落的巨石,让苏晚凉忍不住害怕尖叫起来。 “割断绳子!”黑衣男子的声音隔着巨大的水声,显得模糊。 左溪立刻催动内力断了绳子,木筏就在这时因瀑布的冲击向一旁偏了许多,巨石迅速地经过原来的路径,砰得一声砸到了底。 而木筏也不能幸免,在巨大的水流冲击力下,不知将它冲到了哪里。又是一阵强大的震感,木筏落地,绑在一起的木头完全散了架,而木筏上的三个人都已经昏了过去。 耳边依然有水击的声音,浑身上下都有些酸痛,苏晚凉总算是醒了过来,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陌生的山洞,洞口有光和水声透进来,仔细看这竟然是藏在瀑布之下的洞天。身边的左溪似乎还没醒,方才他在外侧,受的冲击比较大。而本来应该是黑衣男子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湿润的水迹,绳子散落在一边,一串湿的脚印通往洞的另一侧。 苏晚凉起身,猜到是黑衣男子故意留下的脚印,便跟着脚印走过去,在山洞里七弯八绕之后,一个出口在眼前出现。苏晚凉欣喜,忙小跑回去找左溪。 可是地上只剩下了三滩隐约是人形的水迹,本来躺在地上昏睡的左溪不见了。 苏晚凉急了,四处寻找,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在洞天的折射下混成一声“阿晚”。她回头,看到左溪。 又是一次劫后余生。苏晚凉紧紧抱住左溪,仿佛如此就能生死不分离。 “先出去吧。”半晌,见到怀里的人还没有松手的迹象,左溪有些无奈地道。 出了这个洞又回到了一开始遇到那群黑衣人偷袭的树林。树林里有久未散去的血腥味,致使气氛凝重。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只是此刻,看到的是这群黑衣人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左溪上去探了探,道:“死了五六天了。” “那就是我们逃了之后有人替我们杀了这群人?”苏晚凉挑眉。 “嗯。”左溪脸上的表情都隐去了,又只剩下清冷的语气。 “早知道就不进木木谷了。”苏晚凉郁闷地抱怨,可是转念又想到这几日和左溪朝夕相处,也觉得这样的冒险算值了。 “我们先回京城。” ------------ 第六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1) “四月十七,两人经过太微城,逗留三日。” “四月二十日,两人在酆都游玩一日。” 一个穿黑色束衣的女子念着锦帛上写着的密报,不时瞟一眼半躺在榻上神色越来越难看的楼主。她的声音有些害怕得发抖,渐渐弱了下去。 “接着念。”方沫千白着脸,精致的脸庞看上去显得狰狞,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四月二十一日,酆都郊外,左溪……抱苏晚凉睡了一夜。” “……” “四月二十五日,在沧厝山游玩一日。” 这时方沫千眼里才有了些神彩:“派出的人,杀了苏晚凉吗?” 女子惶恐地跪下,道:“因为左公子阻拦,只是伤了她。后来他们逃进了木木谷,又有一个神秘男子出现将我们的人全部截杀……” “左溪阻拦?”方沫千手指骤然收紧。 女子跪在地上不敢多言,过了许久觉得榻上的人似乎没有动静了,疑惑地微微抬起头,见到楼主已经面色惨白,才慌忙大叫起来:“快来人,楼主病发了!” 方沫千咬着嘴唇,借着塌边的扶手挣扎着坐回起来:“你上来。” 待到女子走上来,方沫千吃力地说:“去叫左溪回来……” 夜已深。 一日前,左溪和苏晚凉已经到达京城,并在京城最豪华的客栈住下。 左溪并未深睡,只察觉房外似有动静,随手披上一件衣服就出去看看。 一个黑衣女子从房顶落下,半跪下,对着左溪说:“楼主今日病发,希望左公子回去。” 左溪不答,看不出神情。女子传完话,没有久留,翻身上屋顶就匿在了黑夜里。左溪负手立于院子中,神色比夜色还要清冷几分。 他看到对面走廊上出现一个穿着单衣的身影,轻声唤道:“阿晚。” 我要出去一趟。话本想出口,却在看到苏晚凉无辜的神情后却又咽了下去。 苏晚凉走过来,在左溪面前犹豫了片刻,才抬起清澈的眸子,低声道:“睡不着。” “在你怀里睡习惯了。”她的声音又低下去了几分,藏着害羞,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左溪神情不变,顿了半晌,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下身横抱起苏晚凉,带她回到房里。 苏晚凉满足地缩在左溪怀里睡去。 左溪半坐在床榻上,脸上没有愁容,也不是安宁,他一夜未眠。 “楼主……左溪未来。” 榻上被病痛折磨的女子缩成了一团,好像没有听到。 此时在皇宫中。 昭原皇上的寝殿里依然灯火通明。他熬夜批着奏折,楚离持着剑在一旁守着。 “楚离!”昭原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笔:“左念廷麾下的一名统领私吞了军饷,竟然半年都被压着无人举报。你说,是不是朕给左念廷的权力太大了。” “左将军一向忠心可鉴。” “忠心是忠心,可是这么大的兵权旁落他人,朕总归是不放心。” “若贸然削兵权,会引起群臣公愤。” 昭原扬眉:“听说左念廷有个儿子叫左溪,他们父子不合?” “是有此事。” “那就分左念廷的兵权给左溪。这样群臣也无话可说。” “可是左溪他自幼就离家拜师,一直在江湖上闯荡,恐怕带兵如此正规之事他不能胜任。” 昭原冷魅地勾起一丝笑:“就是要不能胜任才好。” 楚离低头思索,明白了昭原的意思,道:“臣明日就召他入宫。” “出宫时去找沈丞相。然后再给我细细调查左溪。” 第二日,早朝。 昭原穿得隆重,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之上,面目含威。 “左爱卿,你手下都统私自扣压军饷,此事你可知?”昭原拖着语调,声音听不去情绪。 左念廷出列,低头回答:“直到事发臣才听闻,已经撤去他军衔,压入军营大牢。” “既然如此,都统之位空了出来,不知众爱卿有什么推荐的位置。” 沈丞相此时出列,道:“听闻左将军有一爱子,年龄虽少,但武艺高强,臣觉得是合适的人选。” 看完日出回来,左溪和苏晚凉正要回到客栈,就看到一群官兵包围了客栈。左溪脸色转冷,抬手拦住苏晚凉。 楚离也在这时看到了从外面回来的的两人。他的目光带有深意地停在苏晚凉身上,片刻才收回来,扬声道:“哪位是护国将军左念廷之子左溪?” 左溪扫了一眼这群人,才踱了一步上去:“是我。” 楚离抱拳,恭敬地道:“请左少爷随我入宫听封。” 左溪闻言神色一滞,随即回头对苏晚凉道:“阿晚,在客栈等我。” 苏晚凉点了点头。虽然还是迷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朝堂上。 左念廷忙推脱:“皇上,犬子一直在江湖上游荡,自小没有规矩,带兵一事万万不可。” 昭原笑了笑,道:“朕倒沈爱卿提议甚好。不知众爱卿还有什么意见吗?” “恭喜皇上又得一员虎将。”所有官员都伏身跪下,齐声道。 昭原不着痕迹地流露出了厌恶的神情,马上又恢复了,道:“传左溪。” 殿外的一个太监扬声喊道:“传左溪入殿觐见。” 楚离领着左溪步入大光明殿。左溪众目睽睽之下,也面不改色,不卑不亢,神色沉静而有几分警戒。左念廷回头看到自己的儿子,身子惊讶地震了震,随即又转过了头。 左溪轻甩衣袍,身子跪下,道:“草民左溪,拜见皇上。” 昭原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日后担任都统一职,还要多和你父亲学习。” 左溪伏下身谢恩,又抬头,直视着龙椅之上这个不比自己年龄大多少的皇上,眉目间是藏的很深的老谋深算。 在客栈。 苏晚凉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看着楼下临水的风景,两个身影闯入了视线。 “黎风!”苏晚凉忘乎周围有人,就对着楼下大喊起来。 顾黎风闻言抬头,看到了那个探出身子在窗口笑得明媚的女子。他和身旁一个男子一同上楼。 “顾景?”终于看清了顾黎风旁边的男子。 他们两兄弟,一个笑得圆滑,一个笑得随心,站在苏晚凉面前。 这两兄弟在晚凉对面的位置坐下。顾黎风还是一样的偏爱杏花村,就将桌上的茶都换成了上好的杏花村。三四月正是杏花村最香醇的时候,酒香弥漫开,令人陶醉。 原来这两人来京城是要着手发展京城的镖局业务。一番交谈下来,顾黎风也才知道晚凉当日的不辞而别是去了苗疆,还恰好在途中被大哥顾景所救。 三个人谈笑风生,不觉一个上午慢慢消磨了过去。 ------------ 第六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2) “皇上,今日去客栈带左溪进宫,看到苏晚凉同他一起,关系似乎是不一般。” “苏晚凉?”昭原似乎是在慢慢品味咀嚼般地吐出这三个字。 “查。”一个字如同利剑出鞘,狠而有力。 “是。” 如同平地突然起了风波,左溪和苏晚凉原本飘荡江湖四处游玩的生活被突然打乱。 左溪莫名其妙就被安上了一个军衔,却仍执拗着没回将军府。过了几日就是新官上任的点兵式,皇上尤其重视,传旨会亲临兵营参加阅兵。 左溪换上盔甲戎装后,脸庞更显清冷坚毅,苏晚凉只一眼就被眼前这个男人不凡的气度迷得移不开眼睛。 “你为什么不爱笑?”苏晚凉直直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痴痴地问。 “你爱笑就够了。”左溪听起来心情很好,走过去将苏晚凉揽到自己腿上抱着。 靠着左溪的铁甲,坐上去冰冷生硬,而苏晚凉只是明媚地笑,清澈的眸子在笑靥之下熠熠生辉。她顺手将他鬓角落下的发藏到头盔后面去。 “我午后就去兵营。你等我回来。”左溪将下巴埋在她墨黑清香的发里,低低地说。 “嗯。” 午后的阳光曝晒在兵营,光线恰到好处的肃穆而不毒辣。左溪站在高高的点兵台,再高处是昭原皇上和楚离。 下面的兵营空地里骑兵和步兵方针交替排列,兵器整齐竖立,周边的方阵是炮弹车和箭队,人人都严阵以待,看起来无比壮观。擂鼓渐渐打响,左溪得了皇上的旨意,下去空地站在士兵之前。 炮弹朝空中鸣响三声,阅兵算是正式开始。步兵整齐地操练一番,骑兵的方阵散开,马绕空地周围转了三圈,又列回整齐的方针里。 昭原在楚离的陪同下,缓慢走下了点兵台。 士兵们一般都驻扎在郊外,此时能一睹龙颜,也都觉得荣幸万分。没想到昭原皇上丝毫没有皇帝的架子,步入方阵中检阅士兵的站姿。 突然凭空几颗黑色的钢球被抛下,一落地就迅速在士兵间炸开。炸药的开路让士兵们方寸大乱,随后一包包石灰粉也随即在空中被洒了下来。 “护驾!”一个声音在人群中炸开,士兵们乱作一团,堵在皇帝身边。偏偏奸细出在了士兵之间,挥着长矛就靠近皇上。一时敌我难分,场面混乱万分。炮弹手不敢轻易动手,因为皇上就夹在人群中。 一拨数量不少的黑衣人也从军营的瓦房上落下,跳入了士兵中混战。 苏晚凉正在客栈里消磨时间,而客栈老板正好是知道左都统住在此处,才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告诉苏晚凉:“苏姑娘,点兵式出了乱子!有人偷袭皇上!” 苏晚凉闻言惊得立刻站起来,神色变得焦灼不安。她一把抽出挂在床边的软剑,来不及多问一句,就快马加鞭地赶去郊外点兵场。 场外已经士兵守卫已经戒严,苏晚凉只想着里面左溪的安危,也不顾什么就一路杀进去。到了空旷的营地,她看到眼前士兵一拨一拨都在与几十个黑衣人厮杀,左溪的流焰剑法显眼地让人一眼就找到了他。 他没事。苏晚凉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她看到士兵之中夹着一个身着金色华贵衣袍的男子。想必这就是皇上。外界传言皇上虽是治国奇才,却手无缚鸡之力,看来这不假。他的身边不远是一个紫衣男子与士兵厮杀。她心里一急,若是紫衣男子杀光了士兵就必然会危及皇上,左溪必定落个护驾不周的罪名― ―想至此,苏晚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剑笔直地朝紫衣男子刺了过去。铃铛声随着晚凉的动作一路飘过去。 楚离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剑气,这一剑他本可以轻松避开,可却在看到这张逼近的脸孔时彻底惊住了。 一剑刺中了左肩胛偏下的部位。 苏晚凉就在剑没入男子身体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因为周围的声音都朝她过来,无数长矛对准了她。 左溪与她隔着几十个士兵,苏晚凉听到他遥远的一声大喊:“阿晚。” 然后苏晚凉就被擒住了。 在她一剑刺入之后,那些黑衣人,伪装士兵的人都趁乱立刻逃了,而苏晚凉也清楚得知道了自己方才是伤了皇帝身边护驾的人。她没有反抗,任由士兵们将她按到在地上。 左溪拨开人群急急地走过来。苏晚凉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没有把握的焦虑神情。 “没事。”苏晚凉用唇语对他说。 左溪皱眉,手骤然收成拳。 “放了她。”是昭原威严的声音。 苏晚凉感觉到手臂上的压力没有了,她才抬起头,寻找这声音的主人。 这张脸,微有怒意,这也掩饰不了他的王者气度。竟然是……那晚将军府…… 轮到苏晚凉吃惊了。 昭原也在看着她。他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对跪着的苏晚凉说:“起来。” 这只白皙的手横在了眼前,大拇指上带着一枚象征至高无上的紫玉扳戒。苏晚凉垂下头,目光缩了缩,还是自己站了起来。 “带回宫审。”昭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威严。 “皇上!”左溪突然跪下:“她是臣的夫人。” 苏晚凉听到这句话,满眼震惊地看着左溪,眼泪瞬间盈满清澈的瞳孔。 昭原复杂地看了左溪一眼,回过头不再理会他:“你便跪在此处,直到真相有了下落。” “回宫。” 一拨士兵护送皇上,另一拨士兵都散去回到各自的帐里。只有左溪长久地跪着,目送苏晚凉随着那一群人消失。他的身子笔挺,从太阳当头到夜晚降临,都保持着一个姿势。 “楚离,今天的事态是我没有料到的。本来计划只是让这群刺客来刺伤我,没想到中途苏苏晚凉杀过来刺伤了你。”昭原有些头疼地半卧在榻上,对立在一旁的楚离说。 楚离肩上绑了白色的绷带,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他回道:“皇上怕保不了苏姑娘吗?” 昭原摇了摇头:“她有开口说什么吗?” “只一口咬定与左都统毫无关系。她大概是明白自己已经被认定为刺客,不想连累左都统。这样下去只怕天牢要动大刑。” “先将左溪软禁在将军府。我们再去天牢走一趟。” “皇上,上次让臣查的左溪与苏晚凉的事,有了眉目,左溪之前……”楚离凑上去,在昭原耳边轻声道。 “是么?”昭原剑眉一挑,嘴角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 ------------ 第六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3) 天牢阴暗潮湿,一股凝固的血腥味还夹杂在各种霉味扑面而来。苏晚凉是唯一被抓住的“刺客”,自然受到了不同的待遇。她被牢牢锁在木架上,动弹一分,铁索就会深深勒进血肉里。苏晚凉死活都不开口,不承认自己是刺客,也不承认自己是左溪夫人。这样也不见人用刑,大概就是皇帝的意思了吧。 天牢里空无一人,苏晚凉听到极轻极轻的啪嗒声,抬头看牢顶,是上面的石壁在往下渗水。苏晚凉不知怎么,竟轻笑起来。总是有些嘲讽,自己最近似乎和牢狱结下了不解之缘。 做了一件最蠢的事……苏晚凉还是有些懊恼的,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左溪。也不知道他跪到什么时候皇上才会放他回去。 昭原和楚离在天牢转角处,停步不再向前。昭原看着这个被锁在木架上依然面色从容的女子。她的表情从自嘲的轻笑,再到有些懊恼,即使在天牢这种地方也依然明媚动人。 长得太美,又太过与众不同的女子,也许注定坎坷。 昭原静静看了半晌,才缓缓走到她面前。 苏晚凉抬头看他,不吃惊亦不恼怒:“你会武功,却偏装成不会。” “一个皇帝不需要会太多。”昭原看着苏晚凉清澈的瞳孔。 苏晚凉无话可说。 “你那一剑,为什么要刺向楚离?” 苏晚凉诚实道:“我以为他是刺客。” “现在倒肯说实话了?” “他们不会相信一个刺客,但你知道我不是刺客。” 昭原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朕信你不是刺客,但朕不信你是左溪的夫人。左溪欺君之罪,你说朕当罚不当罚。” “我迟早会嫁给他。”苏晚凉的眼神也是丝毫不让半分的强硬。 “你若是不嫁给他呢?” 苏晚凉只觉得有些荒谬:“不可能。” “如果你没嫁给他,随朕入宫可好。”昭原语气不轻不重,仿佛只是温和的在商量一件事情。但是话里的威胁已经很明了,若是不答应,那就要治左溪欺君之罪。 苏晚凉定定地看他片刻,迟缓沉重地吐出一个字:“好。” 昭原笑,转身离开时留下了一句话:“只需要实话实说,朕会保你和左溪无恙。” 苏晚凉神色凝固下来,只觉得这个皇帝比九岚还要深不可测。 一个颀长的身影靠着一块令牌从宫门口快步走进了皇宫里。一些新来的太监都没有见过这个男子,但那些资深的宫女太监见到他时,都惊讶而恭敬地道:“王爷。” 被称为王爷的人行色匆匆,英俊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郁。 “皇上,王爷求见。”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告。 昭原倒是不惊讶,勾起一抹浅笑:“宣。” “参见皇兄。”王爷合着礼节作了一个揖。 “黎风啊!你真是难得进宫,五年未见,皇兄和皇妹都还好吗?”昭原话里有试探。 王爷伏身跪下来,道:“都好。皇兄,自你登基,臣弟上下兄妹三人就隐姓埋名,搬出宫去,匿于民间做生意,五年来不曾入宫也不问朝政。” 昭原示意他继续说。 “臣弟今日冒昧入宫,是为苏晚凉而来。” 昭原在他进来的时候也就猜到了几分,道:“黎风,你从前就不近女色,也从不为人求情,今日倒让我吃惊。” “臣弟今日来不是求情,而是跟皇兄谈笔交易。”顾黎风瞳孔幽深,一时令人看不透。 昭原示意他继续说。 “臣弟会在刑部上下打点好关系保她出来,只需要皇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即可。” “那交易是什么?” “戍边军队的全部军备军饷,都由我顾家名下的产业提供。皇兄这些年,想必是知道我和大哥在苗疆一带做的生意之大。” 昭原玩味地挑了挑眉,似乎对这笔交易很感兴趣:“我自然是何乐而不为。你带着朕的旨意,去天牢带走她就是了。” “那就谢皇兄成全。”顾黎风叩了一叩首,退了几步再转身出去。 “楚离!”见到顾黎风已经走远了,昭原揉了揉额头,皱眉:“几个月前在京城见到他和苏晚凉,只觉得这个女子不普通。今日他用如此大的筹码来跟朕做交易,朕才真的开始发觉,她果真是奇女子。” 楚离垂头,思索半晌,道:“臣只觉得王爷,跟从前的王爷有些不同。” “嗯?” “大概是这几年在外打拼,王爷已经不似当年一般单纯,而是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昭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换做以前,这个小子怎么会想得到这个来跟我做交易。” 楚离垂头不言。 “左溪如今可在将军府?”昭原似又在计划什么?眼底精光闪过。 “已经派人送他回去了。” “你说今日在牢里的人若是左溪,左念廷会用什么筹码来跟朕交易?” 楚离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宣他进宫。” “是。”楚离走出宫殿。 昭原盯着摇曳的烛火,缓缓道:“看来收回兵权,比朕想的要快了些。” 左溪此时被软禁在将军府里。几乎是有大半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如今却被如此狼狈地送了回来。 在点兵台上跪到半夜,最后才有几个小太监气焰嚣张地来传旨让他回将军府,真相查明之前不准踏出去半步。左溪从那里回来就一直冷着脸,对任何都视而不见,比万丈寒冰还要让人不敢靠近。 左念廷也是对这个儿子也是无可奈何。他们两父子坐在前堂里,默然。正当气氛僵硬时,宫里传旨宣左溪进宫。 左溪二话没说就起身,看都没看一眼左念廷。 “左溪!”左念廷看起来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别太要强。” 左溪的目光触动了一下,马上就恢复冰冷,随着宫里来的人走了。 此时夜已经很深,宫里大部分人都已经沉睡。只有昭原的寝宫依然透出通明的烛光。 “参见皇上。” “无论用了多少大刑,苏晚凉都死活说与你没有关系,可你又说她是你的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用了大刑?衣袖下的手收紧成拳,左溪的眼神颤了颤,才稳住声音,平静地道:“她只是怕牵扯到我。” “左都统和夫人,还真是伉俪情深啊!”昭原意味深长:“可是朕从未听说过,将军府有办喜事?” “臣和她并未成亲,只是一时心急,还请皇上恕罪。” 昭原大度地笑了:“这些都无碍。只是行刺一事,大意不得,刑部如今正在拷问她背后的主使,如果她说了,也许朕能免她一死。” “皇上,她是女子,受不得大刑。更何况她是无辜的,何来主使。”手又握紧了几分。 昭原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茶,半晌未言。 ------------ 第六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4) 左溪踏着沉重的步子,从宫殿里走出。那个少女,不知从何时起,偷走了他一贯坚定而毋庸置疑的行动。他开始举棋不定,犹豫,以及……铤而走险。 两盏纸灯笼在一片漆黑的宫里渐行渐远。到了桥头,身边送他出宫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道:“左都统,您直走就能出宫了,外面有轿子候着,奴才还要回去伺候皇上,就不送您到底了。” “公公好走。”左溪微低头,平静地说。 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人。左溪没有向前走,只是任由宫里冰冷的黑暗将他包围。脑海里只有反复出现而没有计划过也没有深思熟虑过的三个字。 劫天牢。 “楚离,好久没赌点什么了吧。”昭原突然兴起,眼神难得褪去了几千层伪装,兴奋的光洋溢在眼里。 一直安静守着的楚离有点惊讶。 “我们赌,左溪今夜会不会劫天牢。” “左溪毕竟冷静自持,这种逾矩的事他未必会今晚就动手。”楚离思索片刻,道。 昭原闻言,露出了一个真实而没有意图的微笑,眼里的狡黠一览无余:“你要是赢了,朕赏你玄月神剑,你若是输了……朕上次赏你的西域进贡的凉玉枕,朕如今可是惦记的紧,你拿回来就是了。” 楚离愣了愣:“皇上许久没有这样随心过了。” 左溪正准备折返回去,夜探天牢,眼前却突然一片绝对的漆黑,方才能隐约看见的宫殿都彻底隐没在了黑暗里。他想起苏晚凉在沙漠里对他说过的话“解药服下去后,有时候会没有征兆的眼睛暂时失明。” 左溪也不知道这药发作要多久,如此的情况必定去不了天牢。他只能靠着直觉慢慢地向前走出宫。短短的路左溪摸索了很久,才听到一个焦急等待的声音:“少爷,我们回将军府吗?” 左溪没有四处寻找声音的方向,他不动声色,不让别人看出他的失明,道:“回去。” 黑暗里看着这一切的一双眼睛缓缓移动。 “皇上,左都统已经在回将军府的路上,并没有去天牢。”一个探子回到宫里,如实报。 “没去?”有些出乎昭原的意料。 “本来黄公公走了以后,左都统没有立刻出宫,看原本的形势是要折去天牢,后来他突然走了回去,而且样子怪异……似乎是什么也看不见,在慢慢摸索路。” “你下去。” “是。” 探子已经走远,昭原才开玩笑似的道:“楚离啊!朕这次输的,可真是心不服口不服啊。” “皇上,要查吗?”楚离从来都是一本正经。 “不急。备轿,朕去瑾昭仪那里。” 一台龙椅大轿抬进了瑾昭仪的玲珑殿。 “瑾儿,朕来得晚,可有扰到你休息?”昭原对着垂下的帐帘温声问道。 一个穿着单衣的女子活蹦乱跳地拉开床上的垂帘,半跪在床上,痴傻地眯着眼道:“瑾儿…休息…没有…” 昭原过去,温柔地拂了拂她呆滞却美丽的脸庞。 楚离立在一旁,低头握剑,对房里的温存视而不见。他清楚,每当皇上心情不佳或心情大好时,就会来瑾昭仪这里。瑾昭仪是一年前皇上外出带回来的痴儿,年纪十八出头,生的楚楚动人,只可惜行为还是三岁孩童的样子。因为她痴傻,即使受到皇上最多的垂怜,也不会被其它嫔妃过多嫉妒陷害。更何况这一年,皇上从未临幸过她,即使留宿也都只是和衣而睡。 “瑾儿,皇帝哥哥很久没来看你了,有想我吗?”英俊的脸庞无比柔和,随着瑾儿痴呆的眼神也都放松下来。 瑾儿话总是说不全,只是很用力的点头。 “若是她能同你一般,朕也就……”昭原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抬眼就看到了瑾儿无辜的眼神。 他又笑得温和,一手抱过她,一手发力熄了烛火,躺下和她一起睡到宽大的床榻上。 街上已经冷清无比,只有一顶轿子,几个轿夫,急急地穿过夜色,回到将军府。 大门口守着一个打扮朴素不起眼的家丁,待到左溪下了轿,立刻就走了上去。 “左少爷,这是我家公子差我送您的信。” 左溪下了轿子,依然是眼前一片黑暗,他不动声色,暗**准了声音的方向,随意抬手,就将信接了过来。低头假意瞄了一眼,他就径自靠着直觉进入府里。一系列动作浑然天成,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几个轿夫知道少爷向来不理会人,也不奇怪,随他入了府。而来送信的家丁却愣在了原地。 明明公子说过,左少爷见了信就会随他走。可是左少爷却只是看了一眼,就无动于衷地走了。 他有些委屈地想着,站了片刻,就只能回去了。 左溪才踏进房门一步,就感觉到了房里有生人的气息。虽然视觉消失,但出剑的速度不减半分。只听到钢铁摩擦“噌”的一声,剑的寒光就透了出来。 “是我。”一个柔软的声音在黑暗中不轻不重地落下。左溪听到声音,拔剑的手停住,随即,另一双微凉的手就按在他的手背上,将剑收了回去。那封本来攥在左溪手里的信飘落到地上,女子瞟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回到了左溪脸上。 “你来干什么?”左溪语气里是已经生疏的冰冷。 “听说你出事了……”女子大概是没有料到左溪冰冷的态度,声音一滞:“我不放心,来看看。” “我没事。” “你为什么不看我?”她有些心急地想扳过他的脸,却被左溪不着痕迹地躲过。 “回去吧。”左溪只是淡淡道。 女子撇了撇嘴,却趁着左溪转身,捡了落在地上的信收到自己怀里。 “那我走了。”女子轻轻掩上门。 回到将军府后门黑暗的小巷中,已经有一顶软轿等着她。 “楼主,去哪?”立在轿口等待的一个侍女垂眼问道。 而方沫千只是先钻到轿中,再打开信来看。 “速来郊外十里亭,我与凉儿在此等候。顾黎风。”朱唇轻启,信上的字被轻声读了出来。 “文儿,去十里亭。”这个声音扬高了几分,从轿子里飘了出来。 轿子又颠了许久,才出了城,到了十里亭。 方沫千借着十里亭微弱的烛光,看到了一男一女的身影。她微眯起眼,打量着这两个人。 过了半晌,她才下轿,缓缓踱步过去。 “不用等了,左溪,他不会来了。” ------------ 第六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5) 苏晚凉回头,看到月光倾泻下来,柔光打在说话女子的脸上,却显得有些扎眼。她穿着一袭湖蓝的衣衫,梳着一个端端正正的十字髻,五官小巧精致,看上去端庄甜美,眉间一颗刻意点成的红砂痣,让她看上去带了几分妖媚。 顾黎风上前一步,把苏晚凉护在身后,目光幽静而防备:“何出此言?” 方沫千极其轻蔑而又万分妖娆地冲苏晚凉一笑:“因为他晚上陪我。” 说罢,她就拖着长长的衣摆,转身翩翩走了。 苏晚凉摸不着头脑,却被她的言语和行为弄得很恼怒,更是被戳到哪根神经般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顾黎风笑得令人宽心:“不用理她。我已经差人送信给左溪,他看到就会来的。” 远处一个人骑马而来,马蹄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 “左溪?”苏晚凉神色惊喜,从亭子里探出头去张望。 最后却只来了一个家丁。 “公子,左少爷只看了一眼信,然后……没有理我就走了。” 顾黎风脸色微变,立刻偏头看一旁的苏晚凉。她喜出望外的神色凝固了,目光突然变得空洞而绝望。 “不来?”苏晚凉喃喃自语,向前踉跄地走了几步,又看了看几眼家丁,眼里不肯相信的神色褪去,只剩下完完全全的伤心。 苏晚凉笑得凄绝:“原来…他…果真要…陪她…” “凉儿?”顾黎风小心翼翼地扶住他,深幽的瞳孔里是比夜还有深不可测的情绪。 “走开!”苏晚凉失了心般地推开顾黎风,自己夺了家丁手中的缰绳,身上铃铛瓶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像是在控诉一种悲愤。来不及等顾黎风阻止,她就一把跨了上马,马鞭狠狠扬起,马就箭一般地跑开了。夜色迅速将她的身影吞没。 顾黎风也是没有料到情况会突然变糟,而四周更是没有了多余的马。他沉下脸,望着苏晚凉消失的方向盯了半晌,才道:“去府里调人,朝苏姑娘刚才跑的方向找人。” 长夜漫漫,也就在来回辗转之间被破晓前的第一缕光打破。天空是初生的白色,淡的犹豫,像是一个要出阁的姑娘正在扭捏。 左溪在清晨朦胧的鸟鸣声中醒来,睁眼的时候光线透过瞳孔,他发现自己又能视物了。起身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昨日的那封信。 正当他四下都找不到信的时候,一个人叩了叩门,进来通传:“少爷,有一个叫顾黎风的人求见。” 左溪动作停了停,道:“带他去后院吧。” 顾黎风在后院站了一会,就看到左溪过来了。他神情淡然,看不出一丝风浪,穿着一袭白衣,隐约可见繁复的金线绕成淡淡的纹路。 “好久不见。”左溪淡然道。往日的朋友如今已经有点生疏和防备。 顾黎风微笑的让人猜不出情绪:“昨晚的信可看了?” “没有。” “难怪你未来,把凉儿气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顾黎风说得云淡风轻,同时细细观察着左溪的神情。 左溪脸色微滞,才勉强平复下语气:“昨晚皇上宣我入宫,说阿晚还在天牢里。” 顾黎风心里细想,也明白了大半皇上的用意,却不动声色,道:“皇上日理万机,兴许是给搞混了。如今凉儿已经出来,只是昨晚闹了脾气不知去了哪里,我来知会你一声,你若得了闲,也出去寻寻。” 左溪看了顾黎风半晌,才点了点头。 苏晚凉忘了自己骑着马出去已经多久,只觉得耳边的风一直在凄厉地呼啸,而光渐渐从暗变成了明亮。 长久而无意识的飞驰之后,苏晚凉回过神来,终于收紧了缰绳,停下马来。眼前是一片荒野,空旷而寂静。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几乎是没有目的,也没有多加思考,苏晚凉又重新策马,穿过这片荒原。 荒草在不断后退,换来的却是一样的景致。 又是这种失了魂魄般的飞驰,伴随着铃铛的一路叮铃,最后,来到了荒原之后的一座城。 天水城。 苏晚凉抬头看到城门上的大字。上一次来这里走的是北门,难怪没有看到这一片荒原。她慢慢晃着马,进去城里。 此处城门似乎没有多少人来往,城门口站着几个士兵,对进出的人进行盘查。 “你,站住,下马!”一个士兵对苏晚凉颐指气使。 苏晚凉像个被掏走了心的傀儡,什么也听不到似的,只是想直直地往里走。 “我叫你下来!”一个士兵狠狠地踢了一脚马肚子。 马受了惊,一声嘶鸣,前蹄猛然抬起,将苏晚凉翻下马。苏晚凉也不逃开,任由自己滚落到地上。石板坚硬的质感和骨头撞地时传来的痛楚微微刺激了她,她缓缓抬起眼,目光终于有了焦距,直勾勾地盯着这几个围上来的士兵。 “臭娘们,老子叫你下马你不下,看老子不……”士兵骂到一半,却突然被她充满寒意的目光给镇住了。 “她……她不就是那个!!”旁边一个本是过来看热闹的士兵,指指着城墙上贴着的布告,又指指苏晚凉,吃惊地连话都说不全了。 几个人都定睛一看,才大喊道:“快抓住她!她就是城主要抓的人!” 在后面休息的一队士兵闻言,纷纷手忙脚乱地抽出刀,朝苏晚凉冲了过来。 苏晚凉依然是原来那个跌倒的姿势在地上,表情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狼狈,反而冷艳无比。她分明没有动,身上的铃铛却响个不停。 士兵们还没靠近她,就被一股气流狠狠震开。他们再后退几步,将刀横在身前,面有恐惧地看着她,却都不知是进是退。 苏晚凉冷眼环顾四周,目光虽冷,却不似一潭死水,终于有了生机。她站回起来,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她过去安抚方才受惊的马,就旁若无人地牵了马进城。前面挡着的士兵害怕,自动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她大摇大摆就进了天水城。 ------------ 第七章 一片芳心千万绪(1) “娘。”左溪推开一扇已经微微腐朽的门,低沉的地唤了一声。 “溪儿?”坐在里屋专心刺绣的青隐惊喜地走出来,声音因长久未开口听起来有些沙哑。 左溪毫不吝啬地舒展开了笑:“娘,孩儿很是想念你。” 泪水纵横在这张被岁月沉淀后依然美丽的脸上,青隐颤抖着道:“溪儿…回来就好,没事就好…” “娘,我没事。”左溪轻拍她的肩膀。 “溪儿啊!别和娘一样,和你爹这么僵着。”语气里有极轻的叹气。 “可是娘,你用巨石阵把自己困了这么多年,就算爹破了巨石阵,你也没有原谅他。” “我已经原谅他了。只是沉默,已经变成了我们相处的方式。” 左溪扶着青隐坐下。 “娘,净翊前辈托我告诉你,洛韵姑姑,殁了。” “我知道!”青隐强忍平静,声音下暗藏悲伤:“那支香,一个月前熄了。” 这时左溪才看到案上放着一个香炉,上面有两支香。一支已经燃到了一半,却硬生生地熄灭了,另一支还在挺拔地燃烧着。 “另外一支是……?” “是洛韵的女儿。” 左溪闻言,眼神一颤。 苏晚凉不仅大摇大摆地进了这个全城通缉她的地方,还大摇大摆地住到了客栈里。她不是目空一切,而是已经不怕死了。随便他天水城景程怎么折腾,玩得好就戏弄他一番再出城,玩不好大不了就是一命赔他的天水心。 苏晚凉入住的这几天,店小二几乎成了专门伺候她的仆人,一天到晚都死死跟着她。苏晚凉装作不知,将他到处使唤,乐在其中,老实享受了几天的小姐命。 “景程,都好几天了,怎么还不动手?” “看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定是一点也不怕我。” “那也许只是她心虚装的?” “你见过哪个心虚的会羊入虎口?” 那人哑口无言。 “去客栈。”片刻后,景程才下了一道指令。 这个客栈里住着的客人,实际上都是安插在苏晚凉身边的探子,将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报给景程。几天下来,却没有一个人摸清苏晚凉的动机。 苏晚凉懒洋洋地从客栈二楼走下来,装作没有看到进来客栈的一群人,径直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扬声道:“小二,看茶!” 中央一个束着头发,眉目阴沉的黑衣青年舒舒服服靠在软椅上打量着毫无惧色的苏晚凉,身后一群人低眉站着。 小二提着胆过去给苏晚凉倒茶,却被苏晚凉轻轻一推,顺势也被拿走了手里的茶壶。 苏晚凉嫣然一笑:“既然景程如此兴师动众来看我,我也要拿出我的诚意来。” 说完,苏晚凉隔空将茶壶推出,瞬间茶壶就移到了城主景程面前。 “你若是下毒,我可就回不去了。”景程笑看她,迟迟不接过茶壶,茶壶便停留在空中,也不曾落下。后面众人都对苏晚凉的功夫咋舌。 苏晚凉报以一笑,手掌往回收,茶壶飞了回来。她再抬手,握住茶柄,仰头如同喝酒般喝茶,挑衅地看了景程一眼,又重新将茶壶送了回去。 景程观察她半晌,才往自己的茶杯里倒茶。轻轻呷了一口,景程又抬起头,眯眼看着苏晚凉。 “我下毒了。”苏晚凉见他喝完,笑眯眯而一脸无害地道。 后面的一众护卫听到这句话,都气得直瞪眼,挥刀就朝苏晚凉砍过来。 几根银针利落地出手,苏晚凉起身,凤眉一扬,灵韵跃然于脸上:“别急着打架啊。还不快点回去伺候你们主子泡个三天热水,不然这蛊毒,还真清不了。” 她提起裙角,慢慢地噔噔又回到了楼上,清脆的铃铛声一路飘上去。 “臭娘们。”景程手里的茶杯砰然碎成瓷片,他的面色更加阴郁。 苏晚凉从横栏上瞟一眼楼下,差点没笑出声来。哪里有毒,不过是唬人罢了。居然还真信,那就委屈你在热水里泡三天了。 王爷府。 “派去找到的人回来了吗?”顾黎风也是刚行色匆匆地回到府里,一路都未找到苏晚凉,他也就打道回府了。见管家上来帮他牵马,他顺口问道。 自从顾家两兄弟回了京城,就秘密地住进了多年没回的王爷府。当年昭原继位的时候,顾黎风还小,住在宫里,顾景已经成了亲,搬出宫住在王府里。而这些年顾景不在府里,一直都由一个老管家打理着,王爷府也不至于破败。 “还没有,但是有人在路上捡回了姑娘的一串铃铛。”管家奉上一小串铃铛。 顾黎风接过,细细端详一番,再收到怀里。 “黎风。”顾景从走廊那头过来。 “大哥。”顾黎风含了含下颚。 “还没找到吗?” “没有。” 顾景顿了顿,语气隐藏地很好:“前几月你何时回的过雨城,也不告诉大哥一声。” “时间我也记得模糊了。当时我派信差知会大哥,大哥没有收到吗?” 顾景笑道:“没有。” “难怪大哥不知道。”顾黎风同样勾起浅笑,神情深不可测。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就到了后院的花园。 “黎风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宫里玩,从假山上摔下来,昏睡了好几天吗?”顾景看到面前的假山,好似突然想到什么?随意提起一句。 “记得。”顾黎风神情滞了几秒。 顾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 王府门口一个人影闪过,身形极快,顾黎风感觉到异动,一侧眼就恰好捕捉到了。他立刻几步追了出去,看到那人已经拐到了转弯处。他便跳上屋檐,飞走几步,再从巷口跳下,截在那人面前。 那人并不恋战,出手果断,只是想逼退顾黎风。顾黎风绵绵地接了一掌,并未用几分功力,却没有料到他内功如此浑厚,竟把自己生生推开几步,然后就飞身逃走。 楚离一边出巷口,一边扯掉蒙面的黑巾,再脱掉穿在外面的夜行衣,露出里面华贵的锦衣。他手指一紧,握在手上的这一身行头立刻燃烧起来。他利落的将这堆东西扔到一边,人走进了集市,隐没在人群里。 ------------ 第七章 一片芳心千万绪(2) “皇上,她已经不在王府里。似乎也王爷在找她。” 昭原坐在龙椅之上,笔墨从一大早开始就被冷落在一旁,奏折堆着都没有处理,他却在仔细把玩这一个小玩意。 楚离见上面没有回应,微微抬起头细看,才发现昭原手中的是一个泥人。这个泥人似乎已经勾走了昭原的目光和所有知觉。他复低下头,半晌才听到昭原心不在焉地说:“你有派人跟着吗?” “自她出宫就有派人跟着,只是现在派去的人还没有音信。” 昭原收起泥人,这才回过了心思:“她为什么不在王府?” “昨夜在郊外十里亭,等不到左都统,于是闹走了。” 昭原嘴角勾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楚离,你上来。” “把这个泥人送去给王爷,就说晚凉已经找到了,如今在宫里一切安好。” “再让左溪带兵,把王府包围了。” “包围王府?”楚离惊诧:“可是没有理由怎么能……” 昭原随手带过笔,在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一行字。楚离看完,默然无言。 “左溪若拒接,以抗旨罪斩立决。” 晚凉在太微城平安无事地过了三天。而这个在热水里泡了三天差点连皮都泡烂了的景程,终于能在第四天的时候重获自由,从大浴池里走出来。 “城主,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狭长的眼睛里划过阴险,皮肤上的痛依稀传来,他咬牙切齿道:“召集全城的铁匠。” 夜里的行动几乎没有一点声响,第二日极其荒谬的一幕就出现了。客栈四周被铁栏杆严实地包围了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面的人是插翅难飞。不过在昨夜,里面的人就全都撤退了出来,只剩下晚凉在里头。 这如同瓮中捉鳖,景程此刻已经是胜券在握的表情。 城民们通通过来看热闹,铁笼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晚凉一夜睡得极香,若不是外面鼎沸的人声,她也不会被吵醒。她眯着朦胧的睡眼,感觉到阳光有些刺眼。看了眼桌上,没有早饭送上来。换成平时这个时候,小二早就借着送早饭的当上来监视她了。今日怎么? 晚凉心里一沉,感觉到了异常。她撑开窗户,被外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吓了一跳。阳光在窗口投下阴影,竟是被分割成了一块一块,仔细一看,晚凉才发现更加不对的是窗口竖立起的铁栏杆。 虽然是最笨的方法,但不得不说这果然是有效,成功将自己困在了里面。晚凉坐回到了房间里,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杯茶下肚,她清澈的眸子闪过灵光,嘴角浮起一抹笑。 晚凉将茶杯倒置放回托盘里,伪装成没有动过的样子。她又将一床被子卷成一个人形,盖了另外一床被子上去。 这时楼下有了动静,有人在大声叫嚣:“晚凉!快把天水心交出来!不然就让你困死在里面!” 可是过了许久楼上都没有一点动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落到了景程的身上。 “这个鬼丫头心眼多,不会昨晚就逃了吧?”一个人弱弱地提到。 景程一皱眉,搭在木桌上的掌心一用力,木桌应声而裂:“上去搜。” 几个人带着刀小心翼翼地摸上楼去。到了晚凉房间门口,一脚踹进去。他们看到床上好像有一个人,就上去毫不犹豫地掀了被子。被子下的一卷被子让这几个人瞠目结舌。 “城主……”几个人拖着这卷被子从房间里苦着脸出来。 他们望着楼下景程阴沉的脸色,心里发怵,腿脚发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当了替死鬼。 又一个人低着头从房间里慢吞吞地走出来,道:“城主,房间里其它地方也都没有。” 景程面部没有任何扯动,眼神却瞬间被杀气充满,几乎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吐出一句:“全城给我搜。” 一行人无功而返。 晚凉穿着打手的装扮,低着头默默地随着这一行人回到景程家中。 方才还有一个人留在房里搜的时候,她从衣柜里出来,将他打昏,快速调换了两人的服装,然后随着外面的人一起出去客栈。 全城搜?量他神通广大也不会在自己家里搜吧!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晚凉不由得意地扯开一个笑。 没有想到的是,晚凉到了住的地方,才发现十个打手挤在一间。一个个都累了老半天了,脱了衣服就露着膀子躺倒坑上睡。晚凉抽搐了一下,僵在门口。 “欸,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一声粗声粗气的大喊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咦,小贺怎么不见了?” 晚凉心虚了一下,陪着笑,粗着嗓子道:“小贺被景程叫去有事了,我是新来的,暂时住在小贺的位置。” 话说完了,众人见没什么?就各自做各自的事了,没人理她。晚凉虽然是松了一口气,却看着这一屋子的膀子有点作呕。 她低低地说了句:“我上个茅厕。”就溜了出去。 转悠了好久,晚凉才勉强找到了一个茅厕,正要进去,却突然被一个大力男提起来,扔到一边。 “谁允许你到城主院中来的?”这个男人身材无比魁梧。 晚凉吞了一口水,讷讷地道:“小的…小的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 “不知道?我没跟你交代过?”大力男怀疑地瞪着她,声音洪亮。 晚凉一时接不上话,正在犹豫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什么事这么吵?” “城主。”大力男底气瞬间没了,低下头,含了含首。 景程瞥了地上的晚凉一眼,没把这个打扮不起眼的人物放在眼里,对大力男说:“你随我来。” 景程此时已经换上了在家中的便服,脸色也不再那么阴沉,看上去也不失几分俊朗。 大力男跟了过去,还不忘对晚凉凶巴巴地说:“做奴才的以后给我小心点,下次再走错地方我就打断你的腿。” 晚凉忙不迭地点点头哈哈腰,做足了一副奴才的样子。等他们都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 ------------ 第七章 一片芳心千万绪(3) 入了夜,整座天水城总算消停下来,慢慢入睡。 苏晚凉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望着星空璀璨发呆。整个夜空温柔的压下来,仿佛是恋人的怀抱。 苏晚凉面有愁容。 那个神秘女子……她的出现总让自己觉得心慌。前几日在路上毫无目的麻木地奔波,脑子里只有反复的那一幕,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头脑。这几日与景程斗心斗力,冲淡了悲伤,也总算找回了理智。而左溪…他为什么也还没有出现呢?难道原先的一切真的是假的? 说好的不负相思意,如今剩下自己一个人与承诺执手,只显得可笑。 想起来,那日从十里亭赌气出来,也已经多日了,也不见到一个熟人。难道真的是自己行踪太诡异了?还是…自己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苏晚凉有点泄气,想得心累了,就靠着院子里的大树睡着了。 一个人影从院子口慢慢踱步过来。阴影笼罩在苏晚凉身上。 左溪此时正策马往天水城的方向赶来。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端着一个香炉。风往东走,而香燃烧出来的一缕烟却朝着北,指向正是天水城的方向。 这香炉是左溪从他母亲那里要来的,可以引领人走上通心蛊宿主所走过的路。左溪借着这个引路,已经到了那片荒原前。 微弱的月光下,远方的一座城池若隐若现。 马一声嘶鸣,又重新撒开腿跑起来。穿过荒原的时候,一轮新月已经落下山去。 深夜的城门口把守不严,左溪撒了一把迷魂散出去,士兵们就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他牵着马,张望四周,慢慢地走进城门。 马停在城墙前,左溪被一张布告吸引了注意。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吃力地看完,他才知道自己和苏晚凉偷走天水心之后,就马上被天水城城主通缉了。因为后来他们去了苗疆,才对中原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此次苏晚凉进城,必定会遭遇到了麻烦。 左溪有些焦虑地想着,突然一匹马冲了过来。夜色很深,而马上的人又穿着夜行服,看起来像是只有一匹马在移动。左溪忙扯过自己的马,急急地躲过,那人掠过身边,扬鞭出了城。 看着那消失的背影,左溪顿思了片刻,目光移回到香炉上,烟雾朝着前方飘去。他把马栓到一棵树上,自己顺着烟雾走去。 楚离在玄武门见了一个人,随后他立马快步走回宫殿。 楚离回到皇上的寝宫,发现昭原不在,就问了一个小黄门:“黄公公,皇上今晚歇在哪里?” “瑾昭仪那儿。” 楚离只能折身去玲珑殿 玲珑殿里灯火已熄。昭原就寝从不留灯火,想必他已经睡下。楚离权衡了一下,还是冒昧进去了。 他跪在在纱帐外,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 昭原也只是半醒着,听到声音就撑起身子来,将纱帐撩开一道口子:“有何急事?” “是有关苏姑娘的。” 昭原看了看身侧熟睡的嫣儿,最后还是坐起来,穿了靴子随楚离到了内室外。 “说。”昭原理了理衣冠,将扳指转正,才坐了下去。 “苏姑娘现在人在天水城,天水城城主景程正在全城通缉她。前几日全城封锁,探子在里面出不来。今夜趁着守卫薄弱才出来。听探子说虽然城主设下了天罗地网,也没能将她抓住。” “天水城?她怎么惹上的?” 天水城原先只是中原的一个附属小国,十几年前起兵造反后被先皇平乱,天水国就变成了天水城。不过天水城不同大部分城池一样,它的城主也并不是皇上直属管理。天水城每年都会向中原进贡。虽然只是一个城池,却依然保持着附属国的性质。 “她和左溪一起偷了天水心。” “她果真是太不简单了。”昭原无奈地笑了笑。 “还有……”楚离犹豫了一下。 “什么?” “方才听探子说,他出城门的时候恰好碰到左溪进城门。” 昭原揉着太阳穴,闭目深思半晌,才道:“让柳副将带兵包围王爷府,你亲自去一趟天水城。” “告诉景程,他可以提任何条件,只要不追究苏晚凉。” “再让左溪立刻回来,否则依然是抗旨罪。” 楚离含了含首,退了下去。 王府在京城边缘的一个巷子里,地方偏僻宁静,靠近郊区,来往的人并不多。时间已经不早,而月黑风高,正是有些人埋下阴谋的时候。 两个黑影闪进王府。 随后一群军队持着火把将王府包围了。士兵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铁甲和刀剑摩擦,发出了碰撞的声音。一时间巷子里挤满了士兵,柳副将从人群中走出来,在王府静闭的门前等候。 没过多久,顾黎风和顾景就从王府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个外面这个架势,两人都愣住。 “王爷!”柳副将单膝跪地:“刚才有刺客从皇宫里出来,逃进了王府。” “那你们进来搜吧。”顾黎风显然对这个解释不满意。 “臣不敢乱搜王爷府。” 顾景皱眉,嘴角动了动,最后将话咽了回去。 “既然不搜,柳副将又带兵包围王府,这是什么意思?” “臣未得到皇上手谕,不敢搜王府。但臣竭尽所能保护两位王爷安全!”柳副将不等他们讲话,就回头对士兵们说:“大家都守仔细了!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将军府!” 顾黎风反而平静下来,火把映在他眼里,显得深不见底。 “我们回去。”他不再看士兵,转过脸对顾景说,声音冷幽。 王府的门一点也不留情面轰然关上。 “王爷!”柳副将看门要关起来了,突然喊起来。 大门“吱呀”一声又不太情愿地推开。 “楚总管托我将一样东西带来给王爷。”柳副将对顾黎风奉上一个小匣子。 顾黎风打开来看,脸色大变。 “楚总管还说,苏姑娘已经在宫里好生安置好,请王爷不用担心。” 烛火投在木匣的盖子上,里面的泥人在一片阴影里宁静躺着。 顾黎风脸上失了笑,一言不发就转身进去。 ------------ 第七章 一片芳心千万绪(4) 苏晚凉睡得正沉,突然感觉下巴被一股力捏得生疼。她吃痛,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是一张近的有些模糊的脸,苏晚凉看了半晌,只觉得这眉眼都万分熟悉。 “怎么,就认不出我了?”一个阴狠的声音,却藏着点笑意。分明是看到苏晚凉这张凝固着目瞪口呆表情的脸庞,才觉得好笑。 “是你?”苏晚凉想挣扎着退开,拼命缩了身子才发觉后面是树。 “还真是大胆,都敢藏到我府里来。” 苏晚凉倔强地瞪着眼,就算落到了景程手里,她也是依然那副不服输的表情。 “你知道你哪里露陷了吗?”景程好不容易赢了一回,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苏晚凉的机会。 “天水心不在我这里。” 景程不理她,自顾自道:“一个打手,怎么可能有这么清澈的瞳仁。你可以把脸涂黑,把衣服穿得破烂,却不能隐藏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苏晚凉下意识眨了眨眼。 景程却越发觉得她可爱,又爱又恨的情绪加到了手上,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疼!”苏晚凉呲牙咧嘴。 景程放开了手,身子却逼近了一点。整个人的阴影铺在苏晚凉身上,让她感觉一阵莫名的暧昧。 “你再靠我近一点我就给你下毒!”苏晚凉底气十足地威胁。 景程果然就滞住了身子。 一道寒光闪过夜空,强盛的剑气迅速逼过来。 苏晚凉只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屋檐上落下,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 景程嘴角突然勾起阴险的笑,待到左溪的身形靠近了这棵树他才极快地躲开。 “就等你了。”他一句听的旁人云里雾里。而就在一个大铁笼从天而降的时候,一切都明了了。 “铛”的一声,左溪和苏晚凉都被困在了铁笼里。 苏晚凉怒目而视。 “好好考虑,要不要把天水心还给我。”景程扬长而去。 苏晚凉的目光没了去处,只能恶狠狠地落在左溪身上:“都怪你,什么时候来不好。” 左溪手里的剑垂着,他的眼神出奇温柔地看着苏晚凉。苏晚凉这次连怒气都没了去处,一切情绪在直视他的这一刻都莫名消散。 “好阿晚。”左溪似乎忘了此刻是身在铁笼里,只顾低低而深情地对着苏晚凉说道,一边执起她的手。 千愁万绪,都融化在了恋人的怀抱里。 狭小的铁笼里,左溪盘腿而坐,苏晚凉缩在他的怀里,安稳地睡去。夜空被铁栏杆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奇怪形状。左溪望着天,又望着苏晚凉,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天才蒙蒙亮,光线就刺进了眼睛。苏晚凉在左溪怀里蹭了两下,才朦胧地睁开眼。 “我们要怎么出去?”苏晚凉现在才开始担心起处境。 左溪神色冷冽,口吻坚定:“他不会杀我们。” “你怎么知道?”苏晚凉抬眼看他。 “我们第一晚与他对阵时,他是想治我们于死地。而现在,他只是想玩弄你,或者只是想扳倒你,拿回天水心而已。” “可是天水心不是已经……” 左溪不讲话,浅笑的脸在晨曦中勾出好看的轮廓。 景程今日的心情格外地好,连旁边的人看了都有些纳闷,他嘴角挂着的笑容一直维持到了外头有人来通报。 “城主,中原皇上派人求见。” “小皇帝找我干什么?”这时景程有些不解。 直到楚离被引了进来,景程见到他,阴沉的神色又浮在了脸上。能动辄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出来传话的事,必定是不简单的事。 楚离不推脱地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城主,我是来跟你谈一笔交易的。” “请讲。”景程狭长的眼睛微眯,显示出他的兴趣。 “我们皇上向城主要一个人。如果城主爽快些放人,那皇上会满足您随意一个条件。”楚离说得恭敬却强硬。 景程思索半晌。听说这左溪是护国将军的儿子,也必然是皇上身边的一员虎将,想必皇上是想要他回去。于是景程道:“左溪楚总管尽可以带回去,不过是一个人,怎么好伤了我们天水城与中原的和气。” “我要的不是左溪,是苏晚凉。” 茶刚送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因吃惊而被硬生生的吞到肚子里,一路夹着滚烫滑了下去。景程暗自平息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眼神异常地看着楚离。 “难道苏晚凉是皇上的人?” “不是。”楚离否认地毫不含糊。 景程明白了些许,只是轻蔑地笑道:“那皇上也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城主,您的措辞也该注意了。”楚离不动声色地冷冷说道。 “楚总管,这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何必跟我们抢一个女人呢?我若是不给,皇上也总不能伤了和气吧?”景程大有耍无赖之意。 楚离的话掷地有声:“城主大可以试试。” “我们天水城也不是怕了中原。苏晚凉偷了我的镇城之宝天水心,就应该让我来处置,你们中原皇帝就算下了圣旨我也不会理的!”景程不输半分气势地笑道:“楚总管,还辛苦你白跑一趟了。” 楚离也没有跟他杠上,只是轻而有力地道:“与天水城接壤的两座城,可以还给城主,城主就自己斟酌吧。” 景程盯着茶杯发怔,也已经没有了虚礼要假情假意和楚离客套,只是任由他坐着。片刻之后,景程才缓缓道:“两座城池换一个女人,皇帝小儿还真是下本了。” “城主意下如何?” “皇帝小儿可知道她如今正与她的小恋人共患难地依偎在一起?”景程冷笑讥讽道。 楚离面不改色:“皇上没有让我打听这个。” “人可以还你们!”景程拖长了语气:“但让皇帝亲自来跟我谈。” 楚离脸色依旧,对这种无理的要求置之不理。 景程道:“来人,带楚总管好好下去休息。” 楚离也不慌不忙,继续道:“左溪如果也在城主手上,还希望城主不用藏着。” 景程冷笑,手一挥,示意下人引楚离走。 ------------ 第七章 一片芳心千万绪(5) 楚离走后,景程却一直盯着门外随风拂动的树叶,目光的焦距又似乎不是绿叶,只是灼灼地透着戾气。气氛安静得诡异,四周服侍的人都不敢出大气,僵硬地立在原地。 “都下去吧。”景程收回目光,轻声说。 一直立在他身边的一个壮硕的黑衣男子微微抬起眼,绷紧的身子迟疑了一下,也做出要退下去的样子。 景程目光瞟了过去,道:“翼,你留着。” “城主。” 景程侧头,眼神阴沉地看着他:“说说你的看法。” “属下觉得……”翼欲开口,却又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目光不露痕迹的闪了闪。 “怎么,平时你不是我的智囊团么?” “事关皇上,属下不敢乱说。” “翼,我平日有什么亏待你吗?” “没有。”翼的头垂下去更低了。 景程冷笑:“把苏晚凉的事告诉了皇帝的探子,你可真有本事啊。” 翼吓得有点抖,忙跪了下去:“城主,属下一时钱迷心窍……属下……请城主……” 景程不再看他,只是自己用食指指节轻轻扣着木桌,全身透着戾气:“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信这点钱就能打动你。” 翼已经把头深深埋到了地上,一声都不敢吭,身子抖了许久,他才低着声音开口:“他们送我了…一个…一个…” “一个什么?” “小妾…” 景程冷笑地点了点头:“好色这个毛病还没改啊。” “城主…” “留着你这条狗命还有用!”景程抬起手喝完了杯里已经凉透了的茶,苦味从舌尖弥漫下去:“你去放了左溪,送到楚离那里去,这几天你就去好好服侍着这御前侍卫总管吧!找着机会再告诉他,就说我要逼苏晚凉与我成亲。” 翼的腿脚依然发抖,颤巍巍地站起来,领了命,踉跄地扶着柱子走了出去。 景程看着他的丑态,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容,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纯净的笑容,明亮的眸子里藏着小聪明,却没有心机,仿佛像是天山上的雪…那么无暇。 他晃了晃头,把这个人赶出了脑袋。 王府此时依然是被重兵包围。虽然王府藏在小巷里,此时也惊动了不少城民,许多看热闹的人都在外面议论纷纷,奇怪为何沉寂了十几年的王府如今会突然被兵包围。柳副将执法铁面无私,什么人都不准放进去也不准任何人出来。王府的人被关在里头,心里充满了怒气。而这两位王爷却让王爷府里的人猜不透。顾景一点也不恼的样子,反而得了清净,整天埋在书房里理帐。顾黎风更是每日都轻轻松松若无其事,偶尔弹琴作画,或者练练武。 顾黎风在内宅后院练武,吩咐了旁人不准进来。 在假石下,几盆盆栽无缘动了几下,突然从里面走出一个士兵打扮的人。 “沉西,进王府很不容易吧!辛苦你了。”顾黎风对着她微微颔首。 沉西单膝跪地,声音有着男子特有的坚硬:“王爷,属下已经将门口守卫的士兵插入了我们的人,进出已经方便许多。” “有什么消息吗?”顾黎风收起脸上的笑,没有弧度的表情下,他的眼神格外深幽。 沉西只看了一眼,神情很短暂地触动了一下,就收回了目光:“晚凉姑娘没有进宫,只是被困在天水城里。” 顾黎风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安了下来:“左溪和皇上呢?” “皇上本想命令左溪包围王爷府,可是左溪已经去了天水城,如今也被困在了里面。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出宫去了天水城,正在和天水城城主斡旋。” 顾黎风沉思一番,露出了一个绵绵而不可意会的笑:“你在王府里找一个身材和我差不多的人,然后带过来。” 沉西一愣,回味过来,双手抱拳,领命走了。 多年没有人气的王府如今有了点生机,管家也重新细细打理了花园。奇花异草被染上傍晚云霞的颜色,显得格外明艳动人。顾景从账房的窗口望出去,目光从花草上移到了假山后一个隐约的人影上。 顾景走出去,踱步到那人身边。 “黎风。”顾景微笑着颔首。 顾黎风神情却有些怪异,只是礼节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顾景眼神里有着无限的情绪在流转,最后他稍稍扬起头,盯着天边的落日。许久传来他的声音,有些飘渺:“我弟弟在哪里?” 身边的顾黎风身子抖了抖,强忍镇静,道:“王爷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景疑虑的目光扫了过来:“你叫我王爷?” 顾黎风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拼命磕头:“王爷饶命,是二王爷吩咐小人这么做,还给小人带上了人皮面具,自己在前几个时辰就出宫去了。小人不是有居心才假扮二王爷,还请王爷饶小人一命。” 顾景似乎有些失望,马上就很好地掩藏了起来,也没有多少神情,只是警告道:“继续带着人皮面具,记住,现在你就是二王爷。” 假扮顾黎风的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顾景也不再看他,厌恶地甩了甩衣袍,回到了账房里。 天水城。 虽然是春日,但地牢里依然是寒气逼人。苏晚凉一个人缩在柴草堆里,冷得发抖。她勉强提起几口真气,让气流渡过全身,温暖一下筋骨。 虽然身子有些僵硬,但苏晚凉的神智都还清醒。想起白天的时候,左溪跟着楚离出去了,临走前,他是平静而坚定的神情,用永远不容怀疑的语气对她说:“我很快就来救你。” 黑暗不怕,寒冷不怕,也许爱情就是动力。苏晚凉笑得暖暖的。神情都落在了牢口一个人的眼里。 他走过来,提着一个鼓鼓的包裹,却满脸戾气,神情阴沉:“怎么,还想着你的小情人?” 苏晚凉一见是景程,就没什么好气,眼睛忽眨了下,就立刻别过脸去。 景程把包裹扔了过去,也没同样什么好口气地说:“皇帝那小子割了两座城换你,真不知道你有哪里好的。红颜祸水,说的就是你。” 苏晚凉愣住,直到景程走了,才滞滞地打开包裹。 里面是一床棉被。 ------------ 第八章 流年未肯付东流(1) 地牢里,景程去了不久又折了回来。他站在苏晚凉面前,挡住了地牢里已经是少得可怜的烛光。他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握着一个白色的药丸,半蛊惑半威胁地逼她吞下去:“乖,吃下去。” 苏晚凉死死闭着嘴,清澈而愤怒的眼睛里映出两个景程,瞪得快要喷火了。 “不吃?”景程失去了耐心,戾气浮在脸上,回瞪着苏晚凉。 苏晚凉拼命摇头,身子不安分地动着,想把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手里解救出来。 “这只是让你安分点的药。”景程手上用力又加重了几分。 “唔…唔…不吃…”苏晚凉咬着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她手脚并用,用力想推开景程。 景程继续捏着她的下巴,嘴角却浮上嘲笑般的笑容。她眼里平时的灵气和古灵精怪此刻被愤怒和不安代替,紧闭的嘴唇泛着血色,明明全身都狼狈,却也掩饰不住她的倾国姿色。一头青丝因为剧烈挣扎都散落了下来,披在他手上,冰凉而柔软。 景程触了禁界般把手从她的长发中抽了回来,眼里莫名的怒气腾了上来。苏晚凉只感觉下巴上的痛感消失了,她抬起眼,就看到景程自个将药吃了下去。还没反应过来,景程的脸就突然被放大在眼前,冰冷的唇卷着口腔里的炙热席卷而来。药丸顺着她的口,滑入了苏晚凉的口里。事毕,景程还调戏般地在她唇上狠狠地咬了一下。 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她。只见苏晚凉缩在原地,姿势不变,身子却一直在发抖,眼神里是比方才还要无边无际的恐慌,整个人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羞辱了皇帝那么在意的女人,可真是让我有报复的快感。”景程说得恶狠狠,目光重重地落下来,却遇到她如死灰般的神情,闪过一丝的不忍。 出乎楚离意料,左溪没有丝毫要抗旨留在天水城的意思,反而是要求回去京城。不知这几日是谁在散播,城主要大婚的消息传遍了天水城。如今人人都想往天水城里赶,而左溪却想出去了。楚离看不透左溪的意图,也就顺水推舟放他走了。 出城几十里,荒原的出口近在眼前。左溪的身子伏在马上,腰侧的佩剑随着马的颠簸上下起伏,不时撞击在马鞍上,发出低沉的声音。 不知何时,四周暗流涌动,荒草随风拂倒。左溪的面色平静冷淡,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好似在心无旁骛地赶路。风越来越大,忽然剑出鞘,被强大的气流托到半空中,瑰丽的红色气流冲向四周。 后面躲躲闪闪跟踪着的探子倒吸一口冷气,猛然牵住马,目瞪口呆地看着半空中这把剑以及前方逆着风毫不动容依然赶路的左溪。 剑只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就如利箭一般刺破空气飞过来。跟踪者还没来得及出剑抵挡,剑就迅速地劈过马腿。马痛苦地嘶鸣一声,前蹄跪了下去,把他从马上甩了下去。 左溪直起身子,从马上腾空而起,收回自己的剑,又稳稳当当地掠回到自己的马上,继续向前。 连夜穿过了几座城,终于到了京城郊外,一个黑衣女子已经早早地候着他。 “公子。”她低头抱拳。 “天水心还在吗?”左溪清冷地问道。 “在您吩咐之前并没有交给楼主。” 左溪点了点头:“带我去。” 黑衣女子领命,上马在前面带路。 第二日。左溪奉旨入宫。 “爱卿既然回来了,就去接替柳副将的任务,守住王爷府,直到刺客出来吧。”昭原似乎在作画,把左溪晾在一旁许久,才终于抬起头开口了,脸上挂着和蔼的笑。 左溪顿了顿,目光里寒意顿生,却只是一闪而逝,随后他便一如往常平静地道:“皇上想拿回兵权,何必如此兜兜转转,设计刺客,想治我个护主不周的罪,可惜事情因为苏晚凉的出现而混乱,后来皇上就诱我去劫天牢,恰好碰到我药性发作双眼暂时失明。如今您又借着我和王爷的关系,想让我抗旨不遵。” “爱卿说话果然直接。”昭原没有躲闪,反而大笑。 “皇上手握大权,自然有威胁臣的筹码。可是臣手中也有威胁皇上的筹码。” 昭原挑眉,龙袍袖下的手却暗自收紧,透露着防备。 “不知皇上是否听说过江湖上的赤金凤头令?”左溪不紧不慢地问道。 传说几百年前,江湖上鼎足而立的几个大门派立下协约,铸造赤金凤头令,能得到它的人就能号令整个武林。后来又有很多资产庞大的商人加入协约,赤金凤头令的影响也就越来越大,直发展到如今,只要赤金凤头令的主人一声号令,所有江湖组织,商人都会倾其所有帮助他。所以每朝皇帝也都会忌惮几分。 昭原不动声色地看着左溪。之前左溪在江湖上的影响也都有听闻几分,如果赤金凤头令的主人真的是他,那么确实是一分都动不得。既然他如此说出,必定是胸有成竹。昭原笑着点头,语气中的转变很是明显:“朕听说过,难道是在爱卿手里?” “臣几年前无意中得到。”一句话轻描淡写。 昭原隐了眸子里的神色,笑道:“爱卿如此将赤金凤头令都提出来了,是想要求什么吗?” 左溪不卑不亢地道:“臣手里兵权可以还给皇上,但为了不惹人嫌,皇上也可以给臣留个虚职。但是皇上也要答应臣一件事- -” 昭原面色依旧,心里却紧了紧。 “让臣回到江湖里。”左溪低头,声音虽低,却不容拒绝。 昭原的手松开了,神色也放松了,对左溪的要求有点意外。不过这是最无害的要求,昭原和颜悦色地点头:“爱卿既然想自由,朕怎么好束缚你。” 左溪平静地退了下去。他没有乘坐轿子出去,也拒绝任何公公带路,只是一个人慢慢行走在宫道上。 赤金凤头令虽然在自己手里不假,但他现在所持的一半,只是能号令商铺的这一半,另一半已经绝迹多时。 皇上没有细问,也算是糊弄了过去。彼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欺君之罪着实无力承担。 左溪半仰头,侧脸与四角宫殿围城的这一方天空相接,显得清冷。他摸了摸怀里的天水心,脚步紧了紧。 ------------ 第八章 流年未肯付东流(2) 随后不久,一个探子被引到御书房面见圣上。 听到探子的回报,昭原的脸色渐渐变了,眼神里透出几分寒意。 探子继续说道:“楚总管说一定会阻止这件事,请皇上放心,务必不要离宫。” “你下去。”昭原皱眉。 左溪出了宫门,就没有一刻停顿歇息,马不停蹄地赶回天水城。 途经一条荒无人烟的山路,一个人突然从半空中翩翩而下,落在左溪马前。 左溪勒住缰绳,马前蹄骤然抬起,打了几个圈,最后才老实停下。 那人不出手,左溪亦没有出手,两人在山间,应和着山的无言,目光却千回百转。 “不要再去找她麻烦。”声音不响亦不强硬。 方沫千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看着他平静如水的脸庞,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感情,仿佛只是下了一个命令,不容拒绝,不容抗议。她只觉得这句话像是一记耳光,虽无形,但痛楚在。 “你护得这么紧,我哪里找得到麻烦。”方沫千苦笑,嘲讽道。 “没有你的指示,你手下的人怎么会在沧厝山截杀我们!”左溪迎上她的目光:“还有从苗疆回来,一路的跟踪。” “那封信是你带走的,她也是被你气走的。” “我没有戳破你,你也适可而止。” 方沫千杵在原地半晌,突然大笑起来:“左溪,你不要忘了你的初衷!” “我没忘。”左溪松开了缰绳,脚夹了夹马肚,调转一个方向就要离开。 空旷的山路只剩下失落的方沫千。湖蓝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她背对着左溪离开的方向,怔怔地站着。一个手持大刀的男子突然从路边的灌木中钻了出来。 “你就是天音楼楼主方沫千?” “想干什么?”方沫千没什么好气。 “素闻你们天音楼是江湖第一情报库,我想问楼主讨一些情报。” 方沫千冷哼:“直接去天音楼,付足钱,里面自有人会告诉你。” “可是这个事情,只能问你。”男子拖长了声音,显得神神秘秘。他抖开手中一卷画,画面在眼前展开。 方沫千甚无兴趣地瞟了一眼,目光就在看到画面的那一刹那突然震住。 “我不知道。”方沫千转身就走。 “你明明知道。”男子扣住她的肩膀,也不顾什么男女之分。 “滚开!”方沫千怒了,身子一闪,抬手格斗。男子不放她走,只想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挥起大刀就和方沫千打起来。 “呵,方姑娘,我今天截杀你,自然是选在你发病的日子。” 方沫千抽出剑,口气很硬:“就算发病,对付你也是绰绰有余。” 大刀看似笨重,却在男子手里舞得密不透风。方沫千武功不高,对手又是来者不善,招招虽不致命,却十分霸道,几招下来她已觉得吃力。 左溪走出去不远,听到了后方传来的打斗声。马速渐渐慢下来,他细细聆听着,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一掉头,策马飞奔了回去。 方沫千看到他回来了,无比欣喜,自己乖乖退到一边,几乎同时,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体开始麻木,内脏仿佛搅在一起,剧痛无比。 左溪出招又急又凶,只想速战速决,于是几招就将男子打退。 男子愤怒,却无可奈何,只得扔下一句“以后再来找你”,就飞身隐匿在岩石灌木中。 方沫千痛的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左溪过去将她扶起,渡了点真气过去。 一个黑衣女子策马快速赶到,一停下来,就单膝跪下,毕恭毕敬:“公子。” “你带她回天音楼。” “是。”黑衣女子领命,准备过去接过方沫千。 左溪从怀里掏出了天水心,交到她手里,表情平淡:“回去之后按照药方给她煎药让她服下。” “可是公子不是要救…”黑衣女子惊异。 “我自有办法。大不了屠了天水城,不怕景程不交出她。”左溪起来,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天水城一改肃清的气氛,这几日无比热闹。从城东,到城西,红地毯铺满二十里的路,路边全部挂上了红灯笼和彩带。今天一早,更是鞭炮打个不停。全城的酒楼免费开放三天,举民同庆城主的大婚。 苏晚凉双手被捆着,因为吃了药现在全身都无力。她坐在铜镜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灰暗,任由喜娘给自己梳头化妆更衣。 喜娘给新娘子化了十几年的妆,倒也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一般不想嫁的女子都会大哭大闹,而她却安静地有点可怕,猜不出她的心思。可是嫁给城主,这个英俊有成的青年,不知道城里有多少姑娘是盼望着却没福气嫁。喜娘心里奇怪着,手上却不停,盘完了发髻的最后一步,正准备给她戴上凤冠。 “城主。”门口的两个丫头福了福身子,脆声道。 喜娘收回手,忙也福下身子。 景程大步进来,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苏晚凉背对着他坐着,应该是听到了动静,却依然动也不动。景程走过来,看到了铜镜里的她。 平日里见到她,是从不穿繁复的衣饰,简简单单的素色,也不能遮掩她的清丽动人。她也从来都不施脂粉,身上只有药草淡淡的香味。而此时镜子里的她,清澈的眼神反射出一抹死色。一身火红的霞帔,衬得她的肌肤白得透明,妆虽浓,却将她所有的生机掩盖了,如同一摊死水,纵然美得惊心动魄,反而让人无端心生同情。 “晚凉?”不知为何,景程声音温和下来。瞥见她的手腕被绳子缚出了血痕,他软下心帮她解开。 苏晚凉直直地盯着镜子许久,终于有了动静,眼睛缓缓地动了下,一滴泪滴落在裙裾上,显现出一块小小的深色。 “不要娶我。”面色是苍白的冷,声音强压下颤抖。 景程听到她的话,又莫名地动了怒。原来等了这么半晌,她想说的话就是这个?蠢女人,当真以为这么冒险和昭原对着干来娶你,只是为了报复他吗? 他甩袖,愤然离开。 ------------ 第八章 流年未肯付东流(3) 在外面等候的人见到城主已经走了,就重新回到屋里。喜娘过去给苏晚凉戴上凤冠,却见到苏晚凉的样子,惊惶地道:“夫人你不要哭啊。你看妆都花了…哎呀夫人…” 苏晚凉依旧是原来的姿势,连脸上的表情也一动都没有动,唯独眼中的泪水越下越急。 喜娘见劝不住,只能手忙脚乱地重新给她上妆。苏晚凉却突然扬眼看她。喜娘的手一滞,只觉得一股寒意。 “谁让你改口叫的夫人?” 苏晚凉好像突然回了魂似的,目光里有了焦距,声音也凌厉了几分,呵斥喜娘道。 还未走远的景程听到里面的动静,身子微震,狭长的眼睛闪过来不及捕捉的情绪,他就转身走远。 在走廊上拐了几个弯,看到翼诚惶诚恐地一侧在等着他。 “城主,楚离那里还没有动静。属下已经派人守着城门口,今晚婚宴时必定不会放一个人进来。”翼感觉到城主明显的怒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办事。”景程瞪了一眼,径直走了。 房间里,服侍的丫鬟见到这情景,也跟着喜娘一起跪下,求情道:“小姐,吉时马上就要到了,您就不要追究了,还是先化妆吧。” 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苏晚凉不喜不怒,只是自己撇过头去,对着镜子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金簪。 “喜娘,我脸上这妆化了多久?”苏晚凉把玩着金簪,声音里透出无限寒意。 “两个时辰。”喜娘伏在地上,全身都惊恐。 “最短要多久?” “一个时辰。” 苏晚凉看了眼沙漏,侧头对丫鬟说:“你过来。” 丫鬟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低着头不敢直视她。苏晚凉站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命令道:“坐下。” 丫鬟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苏晚凉抬手将金簪的尖处抵在她的脖子上,再次低声威胁道:“坐下。” 喜娘亦是吓得浑身发抖,正害怕时,听到苏晚凉说道:“去给她化妆。” 喜娘哭着喊道:“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要是城主发现了,我们两个几百条命也不够死啊小姐!” “闭上嘴!”苏晚凉厉声道:“给她化妆,再耽搁你们现在就得死。” 喜娘哭着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操起梳妆台前的木梳。苏晚凉见丫鬟已经惊吓地不敢再动,她放下金簪,动手脱掉穿在身上繁琐沉重的霞帔。 新娘的院子被严密地把守着,几乎没有来往的人,里面的动静外面也无从得知。过了一个时辰,喜轿已经等在外面接新娘了,而丫鬟和苏晚凉在仓促间也对调好了身份。 一队人鱼贯而入,手里的盘子盛着各式琳琅的东西。苏晚凉瞥见丫鬟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救的欣喜,她将台上的金簪拾起,缓缓插入丫鬟的发髻里,并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妄想将这件事告诉别人你就能脱身。” “现在你说出去,这里没人信,待会到了众人面前你说出去,只会丢了城主的面子,你更加别想活命。”苏晚凉嘴里威胁,面上却喜气地笑着,最后将红盖头覆到了她头上。 跟随着喜轿,苏晚凉出了这个守卫严密的院子。她低着头,同时注意着四周,发现整个宅子 的守卫都加强了。现在药效还没退去,若是就在这样贸贸然逃出去,定然会被发现。趁着待会宾客来时人多混乱出去,胜算应该大些。? 苏晚凉打定了主意,连脚下的步子也坚定了些。 喜轿从正门出去,绕了天水城一圈,又回到了正门口。苏晚凉混在吹锣打鼓的人群里,倒也看不出破绽。 景程被一群人哄闹着簇拥,在门口等候着新娘。平日里他略显暴躁,今日却满面春风, 毫无戾气,看起来格外的喜悦 楚离站在人群之外,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虽然他让探子带话回去告诉皇上,一定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他却不打算动手改变什么。毕竟这样的女子,太过美丽和迷人,亦是太聪明,令人捉摸不透。红颜祸水,更何况她还与左溪瓜葛,王爷对她的心思也是昭然的,如今又有一个天水城城主,若是她进宫,指不定会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喜轿已经停下,景程过去接新娘出来。新娘从轿子里幽幽地探出一只手,搭在了景程手上。 新娘宽大的袖口微微地滑下去,露出半截洁白无瑕的手臂。景程的目光不经意地落了下去,手上却突然一紧。新娘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力度,身子一抖,好不容易才站定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随行的人群,目光所到之处,众人都探着脑袋想看热闹,唯独一个人一直低着头,躲躲闪闪。 众人都是看不到这微妙的一幕,依然在热热闹闹地喧嚣着。景程面上的微笑稍稍褪去,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将红绸的一头递给新娘,牵着另一头缓缓往里走。 就在快要走进前堂的时候,红绸无端晃动了一下,新娘只感觉一股凌厉的真气顺着握红绸的手心冲撞到体内,她只觉得五脏六腑一时都错位了。剧痛使身子的一个不稳,新娘差点跌了下去,还好身边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景程更是好心地扶住她,关心道:“是身体不适吗?” 新娘艰难地点了点头。 景程扬声道:“新娘身体不适,不能参加拜堂,我先扶她回去休息。” 众人变了脸色,议论纷纷。苏晚凉此时还混在丫鬟中,脸色更是变得难看。而景程对各种阻拦不理不睬,一意要将新娘先送回去。 到了人烟渐少的后院,景程收起了方才伪装出来的温和,声音一下子又充满了戾气,他不耐地对一旁的小丫头说:“把她送回去。”说罢就自己顺着走廊悄悄回到了前院。 宾客此时都到了喜堂,前院的人也都进去了。景程四周环视了一番,果然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躲躲闪闪地往大门口窜去。 “苏晚凉。” 声音里带着极大的怒气和暴躁。苏晚凉脚下一停,呆在原地。 ------------ 第八章 流年未肯付东流(4)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变蠢了多少?”景程走过去,见到苏晚凉有些惊慌的模样,怒气稍减。 苏晚凉一愣,目光垂了下去,才看到自己被绳子勒得通红的手腕,心里明白了几分。 “就算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要走。” 景程反而出人意料地没有恼怒,反而更加平静下来:“你不想嫁我,我能明白。” “可是你觉得进宫比在我身边好得了多少?” 苏晚凉不服地抬起眼,道:“我不进宫!我有左溪。” “左溪?”景程嘲笑道:“他现在去了哪里?怎么还不见他救你?” 苏晚凉语噎,口气不肯软半分:“他也一定在路上。你别妄想你这几句话我就能回去跟你拜堂。” “我不想让你卷入纷争,在江湖里,刀剑无眼,左溪能护你几分?在后宫之内,承宠又能如何,最后不是死于勾心斗角,就是寂寞独老。江湖也好,宫廷也罢,都是凶险万分。天水城与世无争,你若留下来,我不会束缚你,也不会让你受得任何伤害。你若要游山玩水,我便陪你去,可好?”景程语气里多了几分恳切,认真地看着苏晚凉。 “你只是想借着我气气皇上,你不是真的要娶我。” 景程摇了摇头:“那天看你如此抗拒,只是气你的胡话罢了。” “你只是觉得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人,一时新鲜罢了。” “我分得清楚新鲜感和爱。” “我还是不能留下。”苏晚凉很认真地说道。 景程看了她许久,脸上流过千万神色,最后稍稍别过脸,不再直视苏晚凉明亮清澈的眸子,而是用力捕捉着喜堂里隐约的烛火,道:“以后若是受了委屈,来我这里。” “好。”苏晚凉松了一口气。 她走开几步,又蓦然回头,清脆地对景程扬声说道:“你戾气太重,又有点暴躁,有空还是多写写字,看看书,磨磨性子。下次再见,我可不想看见你这个脾气啦。” 景程笑开,点了点头。 “还有啊!那个假扮我的丫鬟怪可怜的,你千万不要杀她啊。” 第二次点头。 “对了,你过几天就说是夫人暴毙了吧。” 第三次点头。 “那个……” “晚凉。”景程打断了她的话。 “嗯?”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他眨了眨眼,俊朗的脸庞竟然泛上一丝难为情。 苏晚凉张开双臂,在夜空无比爽朗地笑着。 这一刻,景程在她身上看到的,是熠熠生辉而独特的美丽。无关容貌,无关衣饰,只是因为她使苏晚凉。 左溪刚刚风尘仆仆地踏入前院,就看到这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意。他退后一步,脸庞隐没在墙壁之后,握剑的手无比用力,仿佛要把剑捏碎一般。怔了半响,他转身离去。 苏晚凉同景程告别之后,就牵了马往城门口去了。 今夜守城的是翼。他正和一群士兵喝着酒。 “今天城主大喜,我们兄弟几个虽然看不到,但也要高兴高兴,来!喝酒!” “喝酒喝酒!” 四周已经零落了无数酒壶。 苏晚凉见时机正好,这群士兵都被酒灌得差不多意识涣散,于是就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过去,可是身上的铃铛却不自觉地响起来。 “欸!你站住!”翼半醉半醒,听到轻微的铃铛声,抬眼就恰好看到一个身影悄悄地晃了过来,就大喊道。 几个醉醺醺的士兵也都因着声音看到了她。 “我是…城主吩咐我出城的。”苏晚凉认出了这就是景程总是在京城身边跟班的大力男,强自镇定下来。 “哈?城主让你来的?”翼摇晃着走过来,热乎乎的身子贴近苏晚凉,目光色迷迷地上下打量着苏晚凉:“真是个美人。城主可真用心…啊哈哈哈。” 用心?这句话落在苏晚凉心里,却听出了另外一番意思。她一时火冒三丈,想发力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壮汉,却发现药效还没过,身体的力气都还没回来。 “兄弟们,城主也给我们安排了个温柔乡!”翼扬声喊道,将几个士兵都招呼了过来。 “走开!”苏晚凉开始真的恐惧起来,瑟缩在墙根,努力护着自己的身子。 翼喷着酒气,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也不知道方才喝的酒劲怎么这么大,叫人浑身发烫,整个人都蠢蠢欲动。他只看见这个姑娘细皮嫩肉,色心借着酒劲大起,也不顾苏晚凉的挣扎:“呲”得一声就撕开她的衣服。 “啊!”苏晚凉凄厉地大叫起来,身上的铃铛混乱地响着。她疯狂地想推开这几个人。可是醉了的人哪里还有顾虑,几个士兵夜都扔掉了长矛,眯着色眼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走开走开走开……”呼喊声越来越无力。苏晚凉死死护着贴身的一件亵衣,而身上的大片洁白的肌肤都暴露在了空气里。 滚烫的手抚摸在她身上,强烈羞耻感让苏晚凉眼里充满了绝望。她猛地一扎头,狠狠地咬在了翼的手臂上。 翼吃痛,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晚凉,随即就扬手一耳光重重地挥在她脸上。她毫无防备,脸被打得偏过去,人也失去平衡地跌在地上。 “臭娘们,做**还想要什么贞操。”翼啐了一口,从地上暴力地拉起苏晚凉,又狠狠将她推到墙上,双手一用力又扯开了亵衣。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剑光闪过,几个士兵应声倒地。翼方才被咬得已经清醒了不少,如今看到来者不善,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他。 左溪正想出城,就看到这恼人的一幕。良家妇女被士兵如此非礼侮辱,自然要出手相助。他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女子,长发垂下来挡住了脸,面目在夜色下很不清楚。 目光落到了翼身上,左溪毫不客气地提剑指他:“再不滚,信不信我阉了你。” 翼吃软怕硬,却又不甘心地看了眼苏晚凉,到手的美人飞了,可是还是命根子重要。他只顿了一会,就立刻飞也似的跑走了。 左溪本想安慰这个女子,她却疯了似的跑开。等到蓦然听到她身上铃铛的声音,脸上是无比的惊痛:“凉儿!” 左溪忙追上去,伸手拉住她,想让她平静下来。苏晚凉已经认出了他,但脑海里已经被羞耻感满满占领了,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落魄,更何况是左溪。她双手抱着自己瑟缩的身体,任由垂着长发继续遮住脸,尖锐地哭喊道:“你不认识我你不认识我…你走开你走开…” 左溪被她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震住,眼里浮上沉重的痛色,却语拙,无言来安抚她。他一分神,苏晚凉就挣脱开了他的手,决然毅然地跑开跳进了护城河里。 护城河被夜空染上了漆黑的墨色,急急地向前流去。 ------------ 第八章 流年未肯付东流(5) 空旷的荒原又迎来了夜晚的一个客人。马蹄达达的声音最后消匿在进城门的大吊桥前。 碧玉冠束发,古剑佩在身侧。即使在黑暗中,依然显得来人器宇轩昂。他本是急着进城,却在护城河前停了下来,目光犀利地盯着水下。 水面的涟漪很大,水流也很急。而下面似乎有人。 出于本能的戒备,他不得不停下。 不久,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里钻了出来,扶着岸,呼了几口气,又想钻回水里的时候,他的目光瞟到了马上的人,眼神不由一变。 “左溪?”马上的人也已经认出了他,现在面上正用捉摸不透的微笑对着他。 “皇上,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待会再跟你解释。”说毕,左溪又潜回到了水下。 昭原面上的微笑反而有些阴霾了。好像最近看到的左溪,从来都没有这幅惊惶的样子。他永远都一副平静的样子,让人怀疑天塌下来他也是淡然处之。而今日的慌张确是显而易见地暴露在人前,难不成这水下有什么重要的…… 一个念头迅速闪过昭原脑海,还没来记得多想,就看见左溪又上来了,手里攥着一角布料。 “把她弄丢了。”左溪看着手里的一抹素白,方才已经在水里抓到了她的衣角,却因为水流太急又将她冲走。他失了神。 心里的念头蓦然被放大,昭原觉得一阵翻天覆地的黑暗倒过来,最后强压下语气中的心慌:“谁?” “阿晚。”左溪仿佛在喃喃地自言自语。 昭原跳下马,镇定全失。 左溪却跪下来,声音里夹杂坚定的冰冷,是他惯有的样子,隐去了惊惶:“请皇上允臣先寻回阿晚,回来谢罪。” 没等昭原点头,左溪就擅自跳上马,径直沿着护城河离开。 昭原半晌都没有动静。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才走进城里去。城洞里,只有一火把半死不活地在墙上燃烧找。他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几个士兵,以及地上……散落的,破碎的…衣物。 一旁还没喝完的酒壶倾斜,酒淳淳地流出来,香味钻到鼻子里,昭原嗅了嗅,继续往前走。 最热闹的地方依然是热闹,人声鼎沸,酒香四溢,歌舞升平。 “城主!”翼慌慌张张地跑回府中,身上虽还有酒味,但人是真的被吓醒了。 景程回到宴席上,被灌得七荤八素,眯着眼睛看到翼,不耐烦地听着。 “有人进城了!” “老子不是让你守好城门吗!”景程挥着酒杯又暴躁起来,本就是想借酒装醉,如今立刻清醒了。他却想到苏晚凉临走前的话, 溢满脸庞的戾气瞬间憋了下去,又道:“你跟我来。” 席间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皆是愣了半天,直到打圆场的人出来热热场子“大家继续喝!”这才又重新喧嚣起来。 楚离夹在宾客中,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宴席。 “你刚才跟老子说的什么意思?”其实怒气还是忍不下去。 “刚才…有人硬闯城…杀了几个士兵…”翼避重就轻。 景程的目光扫了过来,本想再骂几句,却看到翼的衣服被一个小铃铛扎住。 翼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衣服,才勉强回想起刚才那姑娘身上附和的乱七八糟的铃铛声,忙不迭地为自己辩解:“城主,刚才来一女的…大家喝醉了…以为这是城主给兄弟们送来…” 景程的眼里透着最寒冷的光,一把提起他的衣领。一个壮硕的男子竟然被生生提起,景程的手臂青筋暴起,脖子上的动脉突突地跳动着,仿佛在宣告着又害怕又愤怒的心情。 “你对她怎么样了?!” 这一刻翼在看到的是近在咫尺,鹰一般锐利而透着寒意的目光,令人生畏,脚下发软,只想跪下求饶:“没有…没有…被那个男子救走了…城主求你饶了我吧城主!” 景程狠狠放开他,拔出剑,出手却没有一式章法可循,只是夹着最原始的愤怒,将地上男子的手臂硬生生砍断。 “啊…”一声痛苦的惊呼,翼躺在地上捂着血淋淋的伤口打滚。 “给老子滚,再迟一秒老子就让你的人头打滚。”因为极度的愤怒,最后竟全部沉淀成了寒意。翼已经顾不上手臂上的痛苦,知道城主如此生气却依然放他一条生路意味着什么?他爬起来,就如同丧家败犬一般踉跄地从后门逃了出去。 四周弥漫着温热的血腥味。 景程无动于衷。面上是极度的冷,心里却是惊涛骇浪。痛的是,那个仿佛从壁画里走出来的姑娘却被侮辱,她的骄傲,她的灵动…怎么能如此被亵玩。悔的是,自己逼她吃了药,却忘记在她走的时候给她解药。以她平时的身手,怎么会连几个士兵都打不过。如果自己没有疏忽,不是让这么好色的人去守城,又怎么会让她遭遇这种事…… 幸好她被救走了,否则此生,也是没脸再见她。 楚离出了热闹的宴席,走在冷清而漆黑的街上,迎面走来一个人,脸庞隐在黑暗中看不确切,但这个身影确是伴了十几年的。他跪下来,等候着那个人过来。 “你故意的。”昭原缓缓走过来,语气无喜无悲。 “请皇上恕罪。” “楚离啊。”昭原低头,在黑暗中认真地看着这个从小就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别人都恭敬地叫他大内侍卫总管,而自己心里清楚,这个贴身侍卫,亦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所有事情都放心地交给他做,可以猜忌天下人,也不会猜忌他。可是现在,是真的有点看不懂了,如同在黑夜里视物,总是模糊而不真实的感觉。 “你不救她,朕明白你担心她是红颜祸水,会危害朝廷,可是你在士兵的酒壶里下**,让她如此受辱,为的是什么?” 楚离的身子震了震,抬起眼眸直视昭原:“请皇上处罚。”他一向冷硬,此时的语气也是毫无迟疑退缩,唯独这眸子,仿佛藏进了什么情绪,埋在漆黑之下,不动声色。 ------------ 第九章 料得吟鸾夜夜愁(1) 苏晚凉在彻骨的寒冷中醒来。黑暗里透进一丝光亮,然后一片片渲染开,终于完整地拼凑成了一个完整而刺的眼世界。她抬起沉重的眼地看了看四周,已经不再是水下迷糊而隐约的景物。一床棉被严实地压在身上,可是身子却依然摆脱不了泡在水里的寒冷。 忘记什么时候开始昏睡,仿佛是很久以前,途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醒来。而梦里只有冰冷,只是冰冷。 梦之前,见的最后一张脸,在忘记时间跨度之后依然那么清晰。那如远山一般清俊的眉眼,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惊痛的表情,不加克制,也没有强压,只是**裸的倒映在眼里。 可是他眼里的苏晚凉,不可以是那个被**后的落魄样子…那么的……不堪。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出,侧翻入玉枕,没有声响地就消失了。 黑暗里的感觉是钻着心的冰冷,那么清晰,还以为这就是地狱了。原来自己还活着,还可以看看这世界,纵然是陌生的,又如何呢?之前所有的一切在死亡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重生之后,就要好好活着。 嗯,好好活着。 一阵清苦的药味随着门咿呀一声的打开,飘了进来,伴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醒了?” 苏晚凉觉得声音熟悉, 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从床上撑起身子,可发觉四肢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僵硬而没有知觉。 门口的人小心翼翼地端了药进来,见了苏晚凉的样子,便道:“你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一夜,四肢都还没回复过来。” 待走近了,苏晚凉才看清他的人。带着一个半脸铁面具,唯有嘴巴完整地露在外面。记忆里这个人立刻浮现了出来- -这么奇怪的装束自然很好认,就是那日在木木谷遇到的陌生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最后就不辞而别。 苏晚凉一时间有许多疑问浮上脑子,却不知要先问哪个,顿了半晌,最后还是一字都未出口。 “先喝药。”他过去轻扶起苏晚凉,将药碗送至她嘴边。 虽然男女授受,但苏晚凉因着身体要紧,就没有抗拒。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穿着的衣物也都换了一套。是男子的装扮,所以显得格外宽大。苏晚凉看了一眼青年,再低头仔细瞅了瞅自己的衣服,最后目光难以置信又落回到了男子身上:“你的衣服……?” 男子没意识到什么?却对苏晚凉迟迟不张嘴有些不满:“嗯,是我的衣服,你快点吃药。” “你非礼我?”苏晚凉很认真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却软软轻轻的。 “没有。”男子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 “那衣服?” “是我的啊。”端着药的手停在半空中。虽然神色不确切,但还是有了一丝不耐烦。 “谁换的?”苏晚凉终于将这话摊开来将了。 “我换的。”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非礼我。”苏晚凉瞪着眼。 “没有。”语气依然很诚恳。 “你给我换衣服。” “是啊。” “那你还没有非礼我。” 苏晚凉如今的样子变成了只是要说服他非礼自己这件事实,而不是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快吃药。”男子已经不想跟她纠缠于这个问题了,又将药碗往前送了送。 苏晚凉被方才这几句话绕的终于神智清明了,看着这碗黑糊糊的药,想着身体要就,于是就吸了吸鼻子,壮士断腕一般,大口咕噜喝了下去。 喝完抬起眼,四目相对,有些尴尬。男子嘴角扯了个不明意味地笑,却坐在床边没有挪开。 “你干什么?”苏晚凉戒备地看了一眼。 “替你用功驱寒啊!不然你要继续保持冻僵?” 收起眼里的神色,苏晚凉知道错怪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噢,好。” 可是男子依旧坐在床边不动。 “你怎么…怎么还不运功?”。 “你不脱衣服,我怎么运功?” “脱衣服?”苏晚凉瞪大了眼睛。可是转念想回来,运功时穿着衣服能量不易传到直接体内,确实应该脱了衣服。可是…… “没事的,刚救你上来的时候我给你运了一次功,如今已经转了一周天了,应该继续第二次了。”男子似乎没有搞清楚苏晚凉的重点。 “你…”苏晚凉凤目怒瞪。 男子似乎依然觉得理所当然。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条黑色的带子,端正地蒙在了面具上,挡住眼睛。他轻笑道:“要趁着药效运功,你快点。” 苏晚凉松了一口气,幸好他还是个正人君子,不过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被他耍了,白紧张了一番。苏晚凉见他已经端坐,随意披落的长发被无名的风托起,明白他开始运功,也不好发作什么?最后还是扭扭捏捏地脱了衣服,背对着他坐好。 男子的内功深厚,真气控制地恰到好处,不急不缓,慢慢地被引导,直至流遍全身。 静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手脚果然灵活了许多。听得男子一声:“你快穿回衣服,眼前黑不溜秋怪难受的。” 闻言,苏晚凉手忙脚乱地扯回衣服,宽大的衣袍七歪八斜的总算是服帖下来。苏晚凉不放心地瞥了一眼男子,见他抿着嘴唇,没有自行解了带子,声音里多了些清脆:“好了。” 男子这才抬手解了带子。 气氛放松了些许。 “这是在哪里啊?”苏晚凉才想起来这个严肃的问题。 “禾木村。” 苏晚凉想了许久,不知所以。 男子解释道:“一个荒村,我途经此地,见你被搁浅在河边,就顺手救了你。” 苏晚凉咽了咽口水,喉间的话徘徊着不好意思说出口。她苍白的脸色突然多了点红晕,声音小心翼翼:“你当时救了我…我是什么样子啊?” 男子侧目,嘴角的弧度看不清是不是浅笑,而面具的空洞下透出的目光带着深幽:“衣不蔽体。” 苏晚凉沮丧地闭了眼,直直地躺回床上。细想那天晚上。虽然未被真正地夺去清白,但这种侮辱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她来说,何时受过。一时间因为强烈羞辱感,不想让左溪看到,便慌不择路,跳到水里。现在被一陌生男子救了,又被看又被脱的。虽然说没有越轨之事。但这种行为听起来愚蠢无比,偏偏是她苏晚凉身上发生的,可真的是要无颜再面对了。 男子没有再出声,借着面具的遮掩看着苏晚凉。昨日晨曦刚露的时候,在河边看到昏迷的她,被搁浅在鹅卵石滩上。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她玲珑的胴体上,可是当时她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全身冰冷,自己只顾救人,若不是她方才的反应激烈,他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那些…… ------------ 第九章 料得吟鸾夜夜愁(2) 天水城近日来是怪事连连。城主虽不是不近女色,但也是多年来一直未娶,眼光颇高,近日却突然娶亲,更无人知是新娘谁。隐约听说城主的新娘貌若天仙,普通人见了连眼都移不开。城里的八卦者去问给那日给新娘装扮的喜娘,喜娘却不知为何病倒了,别人问什么只是一口咬定全部不知。可是就在大婚当天,更加古怪的事发生了。照理说逢如此大喜不能见血,而城主身边的大红人翼却被城主断了一臂逐出城去,理由无人知晓。随后,城主几乎是出动了全城的兵力地毯式搜寻护城河,说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城中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谣言,纷纷猜测坠入护城河里的人就是城主的新娘,不过消息封锁地很严密,无人知道真相。 昭原皇上隐秘地离了宫半日,然后在众人起疑之前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宫里。随后一道旨意震惊了后宫前朝。 他将自己最心腹的贴身侍卫楚离发配到了玄武门守宫门。虽然楚离职位未被撤去,但昭原皇帝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守宫门是一个下贱的差事,这对在大家心目中不可动摇,高高在上的御前侍卫总管来说无疑一个天大的侮辱。连他都落得这样一个惩罚,伴君如伴虎,一时间整个皇宫都有些人心惶惶。 而这个不顾后果跳了河,也更加不知道自己的消失会掀起如此惊涛骇浪的女人,怡然自得地养了几日的身子,身上的寒气驱逐地差不多了,终于可以掀了棉被下床活动。 这个村子不知道是处于哪个深山老林,竟荒凉的一点人烟都没有,只有破败的房屋散落在扭曲的道路一旁,暗自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繁华。 沿着石子路走下去,眼前突然开阔了,一条河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流去。苏晚凉弯身探探河水的温度,冰冷的触感刺激了指尖,才碰到了水的边缘就缩了回来。今年春日来得迟,冰刚开始融化,所以河水是异常的冰冷。她不由打了个冷颤,这种感觉此生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苏晚凉直起身子,又逛了一圈,看到一块硕大的礁石,一半露在河水外,上面的血迹已经被风干成了暗黑色。 她摸了摸脑袋上缠着的纱布,兀自笑了。 “幸好你是被撞到了这块石头上,不然继续被冲下去,再泡几日河水,怕是命都没有了。”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仿佛是春日里软绵绵的阳光,温煦里还带点懒洋洋。 面具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苏晚凉回头眯着眼笑了会,然后装模作样地对石头拜了拜,口中振振有词:“谢谢石头大神救我一命。” 男子逗了,咧开了一个笑:“你倒是看得开。” “当然了,我要感谢让我活着的一切。”苏晚凉理直气壮地回答,心里亦是一样的明朗。 “也包括我吗?”男子眯起眼,语气游离不定。 “如果今天的药还是那么苦,我就不打算把你算入我的救命恩人一列了。”阳光溢满眸子。 男子瘪了瘪嘴,妥协,道:“行了,我再加几钱甘草进去。” 苏晚凉上下看他,随口说了句:“在木木谷的时候,也没看出来你这么精通药理。” “学了点医,防身!”男子微微直了直身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懒洋洋,轻描淡写地说道。 “咦,那你的药草都是哪里来的?” “在药店里看到了许多药材,大概都是来不及带走的,我就去取了点。” “这什么鬼地方,难道这里的人都逃难去了?”苏晚凉嘟哝了一句,凤眸微扬,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子。 “谁知道。”他的长发未束,在阳光下看起来还闪着光泽,趁得侧脸轮廓精致无比。虽然带着半个面具,也不掩他半分英气。 苏晚凉咋舌,心想这面具下的脸会是如何。可是偏偏男子整日戴着,连偷看的机会都没有。苏晚凉心里起了好奇,想起这几日男子连姓名都不肯说,就趁着这闲聊的机会,张口问道:“救命恩人,你总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男子不领情,扶扶面具:“叫我恩公就可以了。” 苏晚凉扫了兴,不再看他。心里却暗自想到,怎么,也有人跟我以前一样,还带个面具,摆明不想让我知道是谁,以为带了个面具就能为非作歹了… 想至此,苏晚凉却兀得神色一震。不想让我知道是谁的人,那就是认识的人? 苏晚凉不动声色,欠了欠身子,道:“这里离天水城远吗?” “走水路的话要一夜。” 苏晚凉明白他是暗指自己顺水飘了一夜才到此处,不由有些恼怒,扬眼瞪他。 男子正了正声音,不再开玩笑:“天水城的护城河本就是苍河,掘得深了点,又筑了短坝,于是就成了护城河。护城河出来有一条小分支叫西河。顺着西河而下,就能到禾木村。行程大约是五六个时辰。骑马的话反而山一路山路多,更曲折些,要十几个时辰。” “本来你掉下护城河,照理说是顺着苍河而下,因为撞了一块暗石,才转了方向,顺着西河飘了过来。” 苏晚凉正想着撞石头这种事情可真是倒霉,却突然想到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掉下护城河?” 男子本来轻快的嘴角突兀地变了,面具后的眼神一沉,却没有回答。 苏晚凉神情也凝肃起来:“你到底是谁?” “你救命恩人。”男子抛下一句,径直转身走了。 苏晚凉想了半晌,也没个头绪,才颠颠地原路返回。 两人住下的地方是一个小院子,四间茅草房紧紧地连在一起。这里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住处了,想必屋子的原主人是极爱干净的,临走前这里依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而其他的房屋里都乱七八糟的。 苏晚凉回到小屋里,桌上已经放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抿了一口,果然不再那么苦了。 虽然不肯暴露是谁,但可以为自己这么费心的人,也暂时不用担忧会被骗。 ------------ 第九章 料得吟鸾夜夜愁(3) 苏晚凉对那男子你究竟是谁的问题从那日起只字不提,两人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地又过了几日。 一天夜里,春雷滚了几下,大片嚣张的黑云在天空上缓缓挪动,一场大雨势在必行。 苏晚凉本来沉睡着,被外面的声响扰得有些不安稳,渐渐地清醒过来,却只觉得身上的骨头隐隐作痛。然后听到外面的传来的声音如同天空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沉积几日的春雨哗啦啦地倾泻下来。 一开始她没把骨子里的疼痛当回事,折了个身面朝墙壁想继续睡,可是动了一下之后,疼痛亦是附和着张狂起来。原本只是隐隐的,突然变成了万蚁蚀骨一般,甚至每个关节处都好像有一把锉刀在慢慢地磨着。苏晚凉痛得低呼一声,身子不由蜷起来,在床上直打滚。铃铛也跟着颤抖起来,声音微弱,很快就淹没在外面淅沥的雨声中。 床单被苏晚凉紧紧拽在手里,直到生生地从中间扯开来,撕出一道口子。 痛……脑海里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这一个感觉。苏晚凉已经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在本能地直发抖。手颤颤地抬起来,凭空抓了几下,碰到了雕花木床的边缘,苏晚凉紧紧攀住,许久都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就失去了最后的浮木。疼痛覆盖了一切,连手指在木头上狠狠拖出五道血痕都毫无知觉。 苏晚凉咬了咬唇,勉强清醒神智。眼下不能等死,只能求助那面具男子……可是自己如今全身都无力,下这张床都是困难,更别说出这间屋子。苏晚凉在黑暗里瞟见床边桌上一口药碗,几乎是孤注一掷,她艰难地拖着身子挪点过去,到了床沿也没有止住,直直地从床榻上翻了下来。骨头撞击在冰凉的地板上,瞬间袭来的剧痛让苏晚凉眼前一黑,过了许久才回过魂来。她极其缓慢地匍匐在地板上,死咬着的唇渗出了点点血珠。 到了桌子旁边,苏晚凉挣扎着撑起身子,一手抱着桌脚,一手忍着剧痛抬起来想去够桌上的碗。手在桌上摸索了好久,终于扫到了碗沿。只是碗放得有些靠里,手虽然摸到了却没办法将碗取过来。先前一番挣扎已经耗尽了力气,身上的疼痛仍不减一分。黑暗中的眼眸被绝望覆盖,身子却依然死死倚着桌脚不肯瘫软下。苏晚凉不知道哪来的最后一分力,支撑她再向上引,手往前了一些,扣动碗沿。碗横了过来,咕噜噜地滚过去,落地声清脆砰然,也在苏晚凉心口撞开了一丝希望。 就在隔壁的男子本就被这雨扰得无法入睡,突然听到了苏晚凉房里传来一声陶瓷落地的声音。他心口一惊,急急地出去,闯到苏晚凉房间。 苏晚凉整个人倒在地板上,浑身不停发抖。男子在紧张中出门,竟然忘了戴面具,面容暴露在黑暗之中,却被她看得真切。她嘴角扯出一丝极其虚弱的笑,死咬的嘴唇终于松开,嚅嗫了几下,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男子过去抱起她,一边源源不断地渡过去真气,一边将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回床上。深邃的眼眸明显颤抖,以为隐在黑暗里就不会被看穿。苏晚凉依然是不自觉喊痛,嘴唇又紧闭死咬,男子看了眼里蓦然一疼,轻声道:“疼就咬我。” 苏晚凉被折磨地已经没了神智,亦是不客气地紧紧咬住他手臂。男子微吸了一口冷气,却面不改色,只是专注地低头看着苏晚凉,给她渡真气缓缓身子。 他的真气纯厚温暖,流过每个关节,疼痛节节败退。待到全身都舒缓了点,苏晚凉开口的第一句话:“九岚……” 九岚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戴面具,于是尴尬地扯开了一个笑,也并不想继续遮遮掩掩。 “看你刚才那么紧张,我会死吗?”苏晚凉眨了眨眼,一字一顿地问。 “你不会死,但我只是心疼你。”九岚的语气脱去平日的慵懒不羁,目光灼灼,回答得亦是很认真。 苏晚凉没有回话。却有很多话想问。 九岚抬起她的手,将宽大的袖子往上翻了翻,看到她手臂的关节处都已经红肿,目光又是一暗,许久才道:“以后春秋之际下寒雨之时,这病都会犯。我给你调养身子,总不能让你年纪轻轻就被病痛折磨。” 苏晚凉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身子。养蛊的身子本来就是极寒,如今寒气侵人骨,纵然我爹在,也是调养不好的。” “我带你去江南。” 苏晚凉怔了一下,目光落在九岚的手臂上,一个深深的牙齿印还带着没有褪去的血红。一时间又落入了沉寂之中。 九岚也不再逼紧她,动作轻缓地给她捻好被子,道:“折腾了快一宿,你睡会。” “你也回去睡。” 九岚摇摇头。 苏晚凉察觉到身体里运行的那股暖流一直未断,再侧头看到九岚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心里明白了几分,又是莫名一暖,也不再抗拒,阖上眼睡去。 一场春雨一场暖。第二日天空就装作仿佛不知昨晚的大雨,若无其事地普照开来。 九岚抱了苏晚凉到院门口晒太阳。太阳的温度恰到好处,仿佛错觉能一笔将病痛带过。 九岚坐在小凳上,苏晚凉躺在榻上。 他的神情就如同太阳一般,高贵温煦,更加带点深不可测。这好像就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 而并非刻意装成。精致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疲惫,慵懒之中更显一些男子不应有的妖冶。 “九岚,难不成你一直跟踪我?”苏晚凉眯起眼打量他。虽然脸色苍白未退,但眼眸神色灵动。 九岚笑得有些无赖,道:“晚凉妹妹眼里的我就这样偷偷摸摸?” “那你怎么知道我跳下护城河?” “我一到天水城,就得知了你跳下护城河,便一路寻了过来。”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虽然此话不假,但九岚为何会去天水城,他却含糊其辞,不做解释。 “那木木谷你又怎么解释?” “恰巧路过沧厝山。”九岚依然理直气壮。 苏晚凉轻笑,侧回头,又端正地躺好,扬眉问道:“我们几时才能走?” “再调养几日。” 然后苏晚凉的目光直直地穿过空旷的街道,最后焦距在了一个模糊人影身上,渐渐清晰起来。 白衣。佩剑。身影如远山,倨傲清冷。 “我的女人不需要别人来调养。” ------------ 第九章 料得吟鸾夜夜愁(4) 九岚剑眉微挑,气定神闲地讥讽道:“等你找到她,怕是单单调养也不够救回吧?” 此话不假。那夜左溪是顺着苍河寻找苏晚凉,九岚随后才到,于是就顺着西河找。如果苏晚凉不撞上那块礁石,按理是一定顺着苍河被冲走,那么如今救了她的人就是左溪。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左溪从青隐那里讨来的那支香在主人垂危的时候起不了丝毫作用,他只能一寸一寸沿苍河细细找了整整三天,无果,最后才碰碰运气折回去沿西河找。 若不是九岚救了苏晚凉,她确实性命堪忧,也就不可能是调养如此简单了。 苏晚凉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有些担心九岚的出言不逊会恼了左溪,目光急急地对上左溪的眼眸,希望两人不要闹出事端。 左溪不理会九岚,眼神虽一暗,随即便了无痕迹。他蹲下来,漆黑的瞳仁里只有苏晚凉,冷毅的脸庞一下子就温柔了下来。 “阿晚,身子,如何?” 他轻轻覆上她的手。 苏晚凉垂下眸,道:“无恙。” “那我带你回去。” 阳光落在左溪的端正束好的发上,再跳跃着闪入苏晚凉眼中。 她一向对左溪毫无抵抗力,笑得明媚,道:“好。” 九岚依然坐在小凳子上,远看像个乖巧的小孩,而近看却无法直视他那幽黑的瞳孔,妖冶而深不可测。他微弓着背,眯起眼看天上懒洋洋的太阳,神情游离,捉摸不透。 三日后,苏晚凉和左溪抵达京城。九岚在两人告别之前就不辞而别。 苏晚凉本是不想去看大夫的,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娇气,九岚的医术也不差,喝了这么些日子的药也好得差不多了。可左溪不理她,牵了她的手就往医馆走去。 “姑娘寒气侵体,一定要好生调养,再也受不得寒,否则激发体内寒气,便是多少药石都治不回来的。”大夫抖动着白花花的胡子,煞有其事地说着。 “春秋冬三季最容易受寒,一定要保暖得当。” “还有淋雨也是万分淋不得的。” 苏晚凉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而清澈的眼神里跳动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底下被左溪牵着的手格外不安分,屈了小拇指想挠他掌心。左溪扣紧了她的手,脸上依然凝肃,很仔细地听着大夫的嘱咐。 这几日,苏晚凉特别得黏左溪,大约是死里逃生一回,才明白要格外珍惜身边所爱。人生苦短,若是把时间都浪费在矛盾或猜忌之上,也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当苏晚凉悟出这些的时候,人生也算经历了大风大浪,终于想平静下来,余生只愿与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是在苏晚凉想跟左溪提这个想法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插曲,让她改变了主意。 两人回了京城之后,左溪替苏晚凉寻了一处偏僻的小民宅,安置她住下,他白天来陪她,晚上回去将军府。 那天傍晚左溪离开,苏晚凉送他出了门,后来又不知起了什么心思,于是就跟在他后面送他出巷。 没料到就在巷口,一个黑衣束发的女子已经在候着他,见到他出来后,抱拳跪下。 苏晚凉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点,贴着墙根听两人的谈话。 “公子,翼已经被我处理了。” 然后左溪说了什么苏晚凉听得不太确切。 回去的路上苏晚凉有些怅然。 虽然明白左溪做这件事,是为了给自己出头,但毕竟一条人命。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会提江湖的事情。也许是怕她牵涉其中,难以脱身,想一直都护着她。他所走的江湖,他背后的那些人,他所一手操纵的人命,是苏晚凉无法触及到的一部分。而他的生活,却都是在江湖里的。 诚然,每个女子都向往与心爱之人过隐居山林,男耕女织的生活,但如果儿女情长成了束缚,苏晚凉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亏欠他了一段豪情岁月。更何况,她觉得左溪生来就应该行走江湖,被崇敬被仰望,被尊为大侠。 所以那些美好的想法,也都埋在了心里。她能做的,只有努力过好现在,纵然只是一部分,不完整的左溪。 纵然苏晚凉有再多心思,也无法知道那些她未曾到过的地方,未曾听到的谈话是如何。于是她也不会知道,她现在所过的生活,是有多少人在默默保护她,才换来的。 入夜,王府。 一日前柳副将终于撤兵,两个刺客“凭空”被找到。顾景深知他们的把戏,纵然他性子再好,面对柳副将口是心非的赔礼也是面若寒霜,懒得理会。 真正的顾黎风随后神不知鬼不觉也出现在王府里。 “黎风,去了这些日子,可把她寻回来了?”顾景问得不轻不重,但怒意明显,俨然一副长兄为父的样子。 顾黎风满脸的风尘仆仆,拖了外袍,假意听不出他话里的曲折的怒气,不甚上心地回道:“听说她无事了。” “你的人皮面具做得倒是精致,什么时候学的,为兄都不知道。” “在月孤国这些手艺人甚多,我无事时便跟着学了。”顾黎风坐下,呷了一口茶。 “你脸上这张人皮面具,做得也是精致。”顾景不动声色。 顾黎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目凝视他,眼神平缓,深不可测:“大哥说笑了。” “是吗?”顾景低头剥了一个葡萄,不紧不慢地送进嘴里。 顾黎风不回答。房里的气氛一时凝重到了极点。 “你模仿黎风倒是很像,只是他小时候从宫里的假山上摔下来,落下了病根,从来都不曾学武。” 顾黎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没有露出慌乱之色,依然神情自若,半晌才道:“你说的这个我确实没有注意到过。” “阁下倒是诚实!”顾景笑里藏刀:“不知今天能否把这面具拿下来给我看看?” 顾黎风笑得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是我。” 修长的手指探了探而耳鬓,一张薄薄的面具从脸上轻缓地撕下来。 ------------ 第九章 料得吟鸾夜夜愁(5) 一日前,左溪收到了王爷府的请帖,邀请他与苏晚凉同去赴宴。 左溪明白顾黎风的身份,却一直未曾与苏晚凉提过。导致苏晚凉现在有些惊讶,只觉得怎么自己身边之人非富即贵,一个个都有不小的来头。 转念一想,那日顾黎风是大摇大摆地从天牢里接她出来。自己当时只觉得他是富商,一定打点了很多钱财,也并未往他的身份金贵这方面想。不过顾黎风也确实是花了很多钱财,如果苏晚凉知道顾黎风花的代价是十年戍边将士的军饷,那必定是惊讶地下巴都掉到地上也找不回来了。 这世道,竟然人人都如此深藏不露,苏晚凉直叹道“人心不古啊人心叵测啊”,然后就被左溪直接拖上了轿子。 说是朋友之间的小聚,所谓便宴,但这个排场却着实不小。从布菜到歌舞,都摆足了皇家的架势。 这两兄弟在皇帝继位以后隐于市,如今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两人实在低调得太可怕,一个长期居于西域做往来生意,一个在中原西域两处往返,乍一看只是普通的商人,可谁能想到整个中原的钱庄都已经不知不觉地收入顾家的名下。而且钱庄也只是他们遍布大江南北的产业下的冰山一角,他们的资产已经多到无人去评估。 若不是见了今日这排场,苏晚凉对顾黎风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开镖局谋生的王爷上,对顾景的印象还是一个在西域做点小生意维持弟弟在中原开镖局的商人。 难怪顾景的眉眼间不自觉透露出生意人的圆滑和精明。可是顾黎风就差了点生意人的味道,依然像个翩翩少爷,不食人间烟火,不挥霍也不节俭,人很随性,却总觉得他的人缺了什么?或者是在伪装什么。 苏晚凉又想起在月孤国碰到的那位“顾家四少爷”。虽然人不在宴上,但也可以想象性子必定与在做两位相差不到哪里去。 一队婢女身姿婀娜地从门外飘了进来,苏晚凉一开始以为又来了一群跳舞的,没想到这是进来上菜的。菜一样样分装在透明的玉碟里,然后派送到每个人的桌前,在满堂烛火的辉映下显得格外精致。 眼前觥筹交错,却少了点人情味。顾黎风斜着身子倚在榻上,脸庞温煦,整个人看起来却凭空添了几分妖冶,偶尔与苏晚凉四目相对,也只是浅浅一笑。 “苏姑娘,上次在大漠一别,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坐在对面的顾景身形端正,语气圆润,似笑非笑。 苏晚凉笑着点了点头:“好许多了。” “我敬你一杯。”顾景举杯。 苏晚凉端起酒杯,正想掩袖饮下,却被左溪一把夺过酒杯。 “她身子还未好,我代她喝下。”左溪神情不变,也不容顾景拒绝,仰头将一杯酒如数饮尽。 苏晚凉侧头,心里一暖。 顾黎风的眼神扫了过来,隐了一分寒意,随即就化为春风:“凉儿,我敬你一杯,不知你给不给这个面子?” 他举杯,袖上的衣袍微微落了下去。 苏晚凉看了一眼,却不知怎么,神情突然僵硬了一下,马上就恢复回来,笑容依旧。她抬手给自己斟满酒杯,道:“之前在过雨城,多亏了你照拂。” 左溪面色转冷,劈手又夺过酒杯,力道中多了几分怒气。 苏晚凉不买账,又笑吟吟地夺回酒杯,一饮而尽,道:“身子养几日便好,这好酒过几日却是喝不到了。” 左溪冷了面,心里有气,不再看她。她却自个又喝了几杯。酒过三巡,苏晚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顾景道:“王爷,我想去外面吹吹风,你带路可好?” 苏晚凉身上的铃铛被穿堂风吹得叮铃作响,这声音直捣人心房,听得痒痒的。 顾景笑道好,随后就领了苏晚凉去外面。 左溪捏着酒杯,却没有发作,一个人喝闷酒。 到了个偏僻的地方,顾景站定,道:“姑娘引我出来,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苏晚凉一改醉酒的摸样,神色清明,与先前迷糊的样子截然不同。她问得严肃:“你除了黎风,可还有其他弟弟?” “只有我和黎风是同个妃子所生。其他的弟弟都是同父异母的,他们不是封了王就是挂了个官,都已经许多年未联系。” 苏晚凉若有所思地点头,夜风吹得头脑异常清醒,试探地问了一句:“不知王爷有没有觉得,这个黎风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顾景笑得不露山水:“不一样的地方,我这个做哥哥的还真的没有看出来,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苏晚凉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出来久了不便,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宴上,气氛陡然变得僵硬。人人心怀鬼胎,面上却和谐如初。原本所谓朋友的小聚,被蒙上了虚情假意的色彩。没有持续多久,苏晚凉就装成醉酒人都软成一摊了。 左溪冷着脸告辞,拖着苏晚凉出了巷子。 “醉酒?我记得你的酒量不止这么点吧。” 左溪是真的恼了,苏晚凉听得心颤,忙站直恢复好正常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声音带着讨好:“事出有因嘛,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晚凉还未说完,就被左溪逼到了墙角,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左溪清冷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淡淡的酒气拂在脸上。 “连我也瞒着的事?”脸又逼近了一份。因喝了不少酒,身子泛热,隔着衣衫都觉得火热。 “你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啊……”苏晚凉往后靠了靠,似乎是对这样的左溪底气有些不足。 左溪没回答,清冷的眸子蒙上一层薄薄的怒意,却俯身吻了上去。 苏晚凉当时有些僵住。 从前最亲热不过在左溪怀里睡觉,其他的事情一清二白,连亲吻也是蜻蜓点水。而这突如其来的热烈,还夹杂着怒意和酒气,仿佛是强烈的索求。 这个吻足够缠绵,直到忘了时间,忘了自己。漆黑的小巷里弥漫开酒气。 苏晚凉的手缓缓而生硬地环上左溪的腰。 衣衫褪至一半,本是最意乱情迷的时候,左溪却戛然而止,突然退开几步,如同有当头而下一碰冷水将他浇醒。他的神色莫名透露着乱,微微喘息。 苏晚凉愣在原地,嘴唇嫣红,发髻凌乱,目光迷蒙地看着他。他闭了眼平稳气息,最后将她的衣衫拉了上去,半晌才道:“我送你回去。” 苏晚凉不明所以,垂头,声音轻得如同一片柔软的雨滴:“哦。” ------------ 第十章 始忆相知深(1) 入夜的京城褪去了白日里的聒噪,沉入一片安宁的墨色里。出了巷子,再走百来步,见到灯火缭绕的夜市,这一带又是热闹的。 今日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夜市边摆的摊虽不少,但在街上晃荡的人却不多。两侧的商贩们卯足了劲揽客,想将再做几笔生意,便好收摊回家。 苏晚凉和左溪穿行在夜市中,却始终沉默不言。衣袖磨着衣袖,也不见谁牵起谁的手。 “欸,公子公子!”一个嫩嫩的童声叫住了左溪。 左溪衣角被一个轻微的力量拽住,他回头,眼神看不出波动,依然带着寒意。 小童子睁着大眼睛,看到他清冷的脸庞,好像有些害怕,怯怯地咽了咽口水,握着他衣角的手软了下去,硬着头皮才敢讲话:“公子,买个灯笼送姐姐吗?” 苏晚凉也停了下来,听到童子稚嫩的声音,原本低落的神情暖了几分。 左溪的神情千年不变,薄薄的刀唇抿着,脸上看起来没有波澜。他在回头看了眼苏晚凉,也没说什么?就自个翻起了童子篮里的小灯笼。 这灯笼便宜,但这手艺确实很精致的。而男子送女子灯笼,这里面的情意一时欲说还休的。苏晚凉脸上一热,方才那些缠在心头的事情暂时放下了,也凑上去看了看。 “这个如何?”左溪提了一个八角的灯笼。素绿的底色,每个面上都画了些图案,甚至还闻得到残留的墨迹味,尽管用的木料有些劣质,但每处雕花都看得出非常用心。 苏晚凉轻轻颔首。 童子见状,面上的欢喜不言而喻,急急忙忙用黄纸将灯笼小心翼翼包好,生怕一个慢了,这生意就黄了。 苏晚凉见了童子的样子,突然生了好奇,问道:“这灯笼是你做的? “不是,是我阿娘做的。” “你阿娘的刀工倒是一流。”左溪淡淡地道。 童子听了,鼓着脸,骄傲地道:“我阿娘可不是用刀刻得,她是用手指刻得。” 苏晚凉面露诧异:“民间的神人到真多,还能用手指雕木头?” 左溪无动于衷,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给童子。童子笑开了眼,忙从布袋里捞出好多碎银子,正仔细数着,就听左溪说道:“我不喜欢碎银子,你不用找了。” 童子面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左溪。 苏晚凉觉得左溪吓着孩子了,就对他和善地笑了笑:“你阿娘的指功啊! 值得了这么多。” 童子愣愣地点点头,等他回过神来,方才那两位已经走远了。他蹲在地上,仔细地收拾了东西,兴高采烈地往家里奔。这么多钱,就够阿娘好几天的药费了。阿娘就不用整天用手指雕木头了。 苏晚凉和左溪出了夜市,慢慢散步入住宅区。不同于刚才的繁华,这里只有路边燃着的火把冷冷清清地撒下光辉。 眼见住的地方就快到了,苏晚凉提着灯笼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想多少说点什么?却一到想开口脑子便空白了。 左溪在身边,神情看不出一点破绽,步伐依旧稳当,淡然到会误以为他是不是没有情绪。他身上还散发着微弱的酒气,仿佛在持续地提醒着方才真切发生的事情。 苏晚凉不明白的是他每每都戛然而止的行为,仿佛在克制什么?他却不说。 “阿晚,以后别喝酒了。” “嗯。” 路上依然是清亮的月色和摇曳的火光,绵长淡淡。 “方才我不该与你发脾气。”听上去竟然有了几分扭捏。 苏晚凉禁不住便笑了出来,晃了晃手中的灯笼:“有你这赔礼,我自然是原谅你了。” 月光在左溪面上晕开柔和的色彩,他似笑非笑,目光投射过来,倒有温暖的错觉。 “阿晚,有很多事我没有同你说…” 左溪还没说完,苏晚凉就打断了他:“我知道,我不介意的。” 其实苏晚凉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听他说完,也许隐隐之中觉得他那些未曾说出口的事会是不好的事情。而现在的状况就足够了,何必再找一些波澜。 “你不介意就好。”左溪似乎卸下了什么?微微放松了些。 苏晚凉笑道:“不说归不说,你若是负我,我定是要闹你个将军府鸡犬不宁。” 眉飞色舞,仿佛是一种骄傲的宣布。 虽是玩笑话,却也小小地心颤了一下。左溪仔细地凝视她的脸庞,在淡光下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熠熠生辉。突然地只想永远将时间停在这一刻,任性地不往前走多好。 “进去吧!好好歇着。”半晌,左溪复开口。 苏晚凉踏进门槛前,回眸望了一眼。 他的白衣永远不会被黑夜淹没。 往回走出几条街,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左溪突然停下来,声音冰冷的:“出来吧。” “公子。”悄然无声的,一个黑衣女子从墙头落下。 “嗯。”左溪负手,淡然地应了一声,便无了后续。 黑衣女子便恭敬地跪着没有说话。 “你从天音楼回来的?”过了许久,左溪才回神,缓缓吐出一句。 “是。” “她如何了?”话中有停顿,乍听以为他是冷淡,实则却掩盖了一些犹豫。 “服了药,已经好许多了。楼主还托属下告诉公子一件事。” “说。” “那日在山路上拦她的男子,手中持有一幅画像,画像上的女子是千扇夫人。” 左溪想了片刻,道:“碧如,你不必回天音楼了。” 女子在左溪身边跟了多年,不用多说便已经通晓:“公子想吩咐属下做什么。” “明日夜市,去跟着一个卖灯笼的小男童,把他家的位置记住,回来告诉我。” 此时,这个小童子已经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阿娘阿娘。”还没踏进院子,就喊了起来。 屋里的烛火摇曳了一下,一个农家打扮的妇女端着一碗香味馥郁的菇汤,从屋里走了出来。即使朴素打扮下,她看起来也姿色不减,风韵犹存。只是面容苍白了些,有些病怏怏的。 “远儿今夜怎么这么开心?”她浅浅地笑了。 “阿娘,今晚有人买了灯笼,给了我好几十倍的钱呢?还说阿娘的手艺值得起这么多。”孩童无邪的笑颜仰起,望着阿娘。 “啪”得一声,她手里的汤没端稳,立刻就碎成了一片。 ------------ 第十章 始忆相知深(2) “不是跟嘱咐过你不准把阿娘的手艺说出去吗?”女子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把远儿吓得颤了颤。 “阿娘…只是那姐姐夸…夸雕花雕得好…那姐姐生得很漂亮很善良…我…我说漏嘴了。”远儿已经带了哭腔,对阿娘突如其来的发火很是害怕。 “站墙根思过!”她的脸色更加惨白,拂袖,一转身便进了屋。 远儿对着斑驳的墙壁,哭得全身发抖。地上那摊温热的汤,一开始还冒着热气,最后融进了大地的温度,渐渐冰冷下来。 远儿的哭声也渐渐低弱下来,最后成了有气无力的抽噎。他站得脚下发麻,心里有些绝望,突然门又缓缓地开了一条缝,听到阿娘硬邦邦的声音:“进来睡觉。” 田野的蛙声依然聒噪辽远,转眼深夜里剩下的唯一一盏油灯也熄灭了。 第二日。 一清早,这天气就没露出点好脸色。灰蒙蒙的光线笼罩着苍穹,晨光也不似往日般绚烂。看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苏晚凉如今最怕的就是下雨天。虽然近日已经不知用了多少药进了多少补,但因为她特殊的体质,这病也只能日复一日地蛰伏在身体里,什么时候它不高兴了,出来折腾两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至此,思绪又不由回到了跳前的那段画面。纵然刻意河不提及,可是总归是存在的,也抹不去。前一刻还说着爱说着放她走的人,下一刻就设下这样的圈套夺她清白。被人出卖,这种感受,想每一遍,都是剜骨的痛。 她起身,迅速地中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估摸着这个时辰左溪应该也没从将军府出来,便想独自出门上街逛逛。 拔了门栓,一推开门,就看到一袭白衣映入眼底。背景是有些灰暗的小巷,青石板默不作声。他立在门口,眉毛上沾了清晨的露珠,将他清朗的轮廓化得柔和了些。 “站了多久,怎么不进来?”苏晚凉笑,如同清晨的风一般,沁人心脾的凉爽。 “怕扰了你春眠。”左溪握住她的手,一边有些玩笑般地说道,一边牵了她进屋。 苏晚凉便知道今日的左溪心情是不错的。她笑眯眯地问道:“今日来得这么早,是有很想我吗?” “嗯。”左溪应得毫无犹豫,也没有害臊之意,倒是苏晚凉,微低了头抿嘴笑。 “阿晚…”左溪低低地唤了一声,顿了顿,迎上苏晚凉的目光,道:“今日跟我去一趟将军府可好?” “这…”这话来得太突然,苏晚凉一时震惊住。 “我娘想见见你!”左溪见了她睁大了双目一副吃惊至极的样子,不由发笑:“你别紧张,去不去还是由你的。” 苏晚凉扶了扶头,扭捏地小声道:“我以为这就好见公婆了…” 左溪浅笑地抬手揉揉她的发:“我跟我娘说起过你,所以她想见见你。” 苏晚凉眨巴了眼,默默把那只在她头发里捣乱的手给抽了出来,然后苦恼地:“万一你娘不喜欢我,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嫁到你家了?” 左溪看了一眼她,笑意更深,反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说了不是见公婆。” 苏晚凉依然忧虑地摇了摇头:“我是说,万一你娘不喜欢我…” “那你真的不去?” 苏晚凉捏了捏左溪的宽厚的手,反复抚摩他手指的茧,最后心一横:“去就去。” 左溪旁若无人地牵着苏晚凉的手,穿过将军府众人的注视。穿过花园,仆人渐渐少去,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庞大的巨石阵,里面隐藏着一个小院子。 苏晚凉倾了身子过去,趴在左溪耳边说道:“我以前差点被困在这个阵里。” “这个阵我爹花了两年时间才破得了!”左溪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跟紧我。” 虽然左溪走得娴熟,但还要顾虑着苏晚凉,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破阵出来的时候,已经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推了门进去,一个青衣女子安静地坐在案边,眉目端庄而朴素。她的目光如同一泓南方的水,温和地淌过来。完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女子,会布下如此复杂的巨石阵,柔软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坚强的心。 “娘。”左溪唤了一声,就牵了苏晚凉坐下。 青隐轻轻点了下头。左溪大概是习惯了和亲娘这样沉默的相处方式,很自如地给苏晚凉斟茶。可苏晚凉面对青隐沉稳的目光时,就觉得坐如针毯。 青隐始终不说话,只是看着苏晚凉,左溪也不说话,表情却一点也不着急。这母子是如出一辙的清淡。苏晚凉更是不敢说话了,微低了头,捏着衣角。 青隐垂了眼,看到杯中的茶已经凉了几分,抿了一口,又重新抬头道:“溪儿,你们何时成婚?” 左溪和苏晚凉的神情皆是一愣。 “待过了春天花期,苗疆天气暖点了,我就去净翊前辈那里提亲。”左溪转眼笑道。 “嗯,也好。聘礼你就和你爹去商量吧!一定不能寒酸了。”青隐和蔼地笑道。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苏晚凉连思绪都凝固了,轰得一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刺眼的阳光,全部涌进心口。 原来嫁给你这件事情不是奢望。曾以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头这句话只是给世人的一个念想而已,没想到自己如今,也可以离这种美好的地方如此之近。 感觉只要稍稍向前看,就可以触到天荒地老。 左溪。左溪。 手上的温度传过来。温暖透心。 “溪儿,娘也累了,你送苏姑娘先回去吧。”片刻,青隐温声道。 苏晚凉随左溪一起起身,恭敬地行了一个别礼:“伯母,那我就先告辞了。” 左溪送苏晚凉出了将军府。 “你还说不是见婆婆。”苏晚凉假嗔,却掩不住眼里的笑。 左溪俯身,笑道:“如今我娘对你的印象也好,你担心什么?” 苏晚凉剜了他一眼:“行了你回去吧!你娘肯定还有话要对你说,我自个回去,不碍事。” 左溪没拒绝,又送出他几步,自己折身回到院子里。 “溪儿啊!”青隐身子不好,已经躺到了床上:“以后成了家,就不要和那些江湖上的女子来往了。” 左溪坐在床边,点了点头。 “她的这双眸子啊!长得可真像落韵,当年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青隐说了一半,却闭了眼,仿佛是陷入深深的回忆。 ------------ 第十章 始忆相知深(3) 外面的天空依然阴沉,却久久未下雨。晚凉在回去的路上,脑子里反复着方才一番谈话。 免不了一副少女的心性,如今乐得傻了,只剩下了满脸的笑意。 也没有听到身后的马车轧过地面急急驶来的声音。宽敞的道路上,路人都急急地躲开,只剩下晚凉还直直地往前走,跟失了注意似的。 四周惊呼声连连,晚凉回了神,转头四处寻找发生了什么?才发现众人的眼神都焦距在自己身上。女人迷糊起来实在是可怕,好像没预兆会几个感官堵塞似的。 顾黎风坐在品珍酒楼的二楼,听到楼下的喧闹也侧头看了一眼。 道路中央那抹鹅黄色特别显眼。 筷子不轻不响地被扔在桌上,引来了众人的注意。而那个窗边玄衣男子衣袍一闪,就从窗口掠了出去。 “凉儿,着了魔了?”他从半空中急速地揽过晚凉的腰,将她带离路中央。他的声音不似动作一般迅捷,而是相反地慢悠悠,带着惺忪的魅惑拂过耳边。 晚凉原本是惊魂未定,可是被他这么一撩拨,羞恼并加,急急地挣脱开他的手,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九岚。” 顾黎风的眼神顿了顿,随即又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漆黑:“凉儿,你叫我什么?” “九岚!”晚凉伸手过去,捏着他的脸,摸到耳鬓人皮面具与脸的贴合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九岚笑得妖冶,摘下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大街上撕我一层脸皮,这样多不好。” 他拉起晚凉的衣袖,就带她进入酒楼。 坐定后,九岚不紧不慢地给晚凉斟了一杯茶:“我还以为,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蠢得可怕。” 晚凉不理他,自顾自夹了些菜。九岚的嘴巴向来很刁,这桌上的菜必然都是极品的好菜,才能入得了他的嘴。 “你露的破绽太多,想不发现都不行。”嘴巴吧唧了一会,晚凉才没什么好气地对九岚说道。 九岚抬手撑着下巴,狭长的桃花眼微咪,纵然是顶着顾黎风的脸,也看得出几分妖冶。他腾出一只手,动作惺忪地浅酌几口小酒,声音慵懒地道:“顾景看得出我是假货,这我也不吃惊,可是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那天我咬得太重,牙齿印就一直留在你手臂上,还有我在月孤国见过真正的顾黎风,以为是顾家的四少爷,后来顾景又说他没有第二个弟弟了,于是我便确定是你了。”晚凉扬眉,胜利地看着九岚。 旁的人不知九岚,以为他看起来就是一个亡国的昏君,整日慵懒的样子,嘴角噙一抹妖冶的笑,仿佛什么事都扰不到他。而这几年月孤国的势力越来越大,依靠的完全是九岚的手段和谋略。他年纪轻轻,赫赫的战功是有目共睹的,更是成了月孤国众将士心目中的神。他几乎过没有做失败的事,如果说有,那也全都是有关晚凉的。也许是一物克一物,他遇上她,总是节节败退。 而当局者迷,晚凉永远也想不到这些深入的一层,只觉得能揭穿了九岚如此深不可测的人,实在是可喜。 “其实我也是不愿意顶着别人的身份在你身边,被你发现了也好。”九岚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仰头将酒分厘不差地倒到嘴里。 晚凉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最后有些尴尬地撇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顾黎风的。” 九岚歪头,想了想道:“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反正你见到的顾黎风都是我。” “你不回去么?月孤国怎么办。”晚凉的口气缓和些了。 “你什么时候离开左溪,我就什么时候带你回去。”九岚挑眉,语气悠悠。 “我要嫁给他,你难道要将中原待一辈子?” “是么?”九岚捏着酒杯,提起手,仰头的一瞬间看不清表情,然而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晚凉有些恼:“我要回去了。” “嗯。”九岚却没多说。 脚步走在木楼梯上发出的哒哒声,终于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九岚侧头看着窗外,街道上出现的那抹鹅黄也渐渐走远。漆黑的瞳仁里,光彩凝固了,看不出情绪。 不知为何,晚凉之前欣喜至极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下来。 第一次见九岚,自己不过十几岁的光景。九岚二十出头,从前的性子同如今一模一样,嚷着要娶她。 晚凉一直没理他。后来她出一次寨子,他就带兵拦一次。感情也是可以打出来的。虽然面上表现出对他的厌烦,事实上,已经当他是好朋友。身边这么多人来来去去,也只有这个朋友最忠诚。 有些事情,不说破那是爱情,那便可以相安无事。 不知不觉,晚凉已经逛到了集市。 碰巧那卖纸灯笼的小童子,鼓着脸,看起来心情不好,早早地便要收摊回家。 晚凉觉得小童子很亲切,就蹲下去笑着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童子一看是晚凉,正欲开口说话,一想到阿娘的严厉,就立刻抿了嘴摇摇头,手忙脚乱的装好东西,噔噔就跑开了。 晚凉一愣,抬头看着背着东西跑得摇摇晃晃的小童子,不明所以。 而巷子里突然晃出一个黑色的人影,紧随着小童子。晚凉眼尖,看得清晰,心里起了疑,便也跟上去看看。 远儿不知道身后有人,脚步急急地回到家里。穿过一片不大的田野,一个独立而简朴的小院子映入眼帘。 远远看到院子的门推开了,隐约一个妇人出来,接了小童子进去,又急急地关上了门。 前面的黑衣女子没有继续上前,而是原路返回。 晚凉往庄稼后躲了躲。她疑心这个女子就是左溪手下的那个黑衣女子。虽然从未见过正脸,不甚确定,但这个直觉让晚凉继续跟了上去。 天上银灰的云朵翻动了几下,便开始下起雨来。整个世界都阴沉下来,被笼罩了阴天的颜色。 晚凉一直跟着黑衣女子,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她立在转角的墙根,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巷子里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人已经等候在屋檐下。 ------------ 第十章 始忆相知深(4) 苏晚凉靠着墙根,身子又探过去一寸,想听清楚他们的谈话。 在即将面对一个真相之前,人都是紧张的。在知道和不想面岁前徘徊,害怕这个真相的一部分会伤害到自己。但是每个人面对这样的选择都是义无反顾地要知道,即使偷听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怎么光明。 碧如对左溪总是很恭谨,她低着头,说道:“公子,那小童子的家在郊外田野里,若不是跟着他,这个地方别人是很难找到的。” “千扇夫人很谨慎,这也不足为奇。” 苏晚凉是很少看到这样的左溪。平日里他虽然沉默寡言,但以为这只是性子使然,年少老成而已。他对苏晚凉虽然不至于十分温柔,但也是拿捏得当,算得上温和。现在,眉目间的冰冷更是比往日的清冷更甚百倍。 “公子是如何知道童子他母亲就是千扇夫人?” “这个世界上,还剩 千扇夫人会画指功,其他人,都在地下躺着了。” 苏晚凉一直长在苗疆,自然是没有听说过千扇夫人。而中原江湖上,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却已经多年无人提及。 自从她丈夫旭连被杀后,她便带着丈夫的遗物,赤金凤头令的一半躲了起来。从此的十几年里,没有人能找得到她。于是这个名字也就渐渐淡去。 “公子,属下还有一事…”碧如抱拳,传来的声音里隐约带有犹豫。 “天音楼?” “是!”碧如顿了顿:“楼主托人来问公子何时去一趟天音楼。” 左溪面无表情:“叫她别急。” 碧如抬头看了一眼左溪,马上复低下头:“公子,恕属下多嘴。” “无妨。” “公子原本只是想接近苏姑娘,得到她身上的通心蛊给楼主治病,现在却是有点本末倒置。” 左溪顿了许久,盯着一直低头的碧如,最后才淡淡地道:“碧如,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属下…”碧如语噎。 雨滴沿着屋檐连成线而下,前仆后继地滴入大地。苏晚凉透过雨帘看这个世界,铺天盖地的灰蒙。 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知道真相之后,总是后悔为什么要去知道。可是时间不能倒流,哪怕只是一句话,也能推翻之前不计其数的分分秒秒。 轰然坍塌的是本来就建立在谎言上的所谓爱情。但是却分不清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若是好,那明明应该弹冠相庆,为何此时却泪如雨下。 苏晚凉看着隔了距离的左溪,脸上却没有情绪,只有微敛的双眼水盈盈的,才看得出她在流泪。任由淅沥的春雨打在身上,本夹带着一川烟草的芬芳味道,却让人成了失魂落魄的帮凶。 “骗子…”她缓缓地走回去。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当面质问,此时虽思绪空白,但也知道不必再相见。铃铛一步一摇,身体一步一晃。没走出几步,苏晚凉就轰然倒地。 “谁?”碧如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夹在雨声中,她猛然回头。 “去看看。”左溪的神情有些停顿。仿佛听到了铃铛声,潜意识里却不敢去面对是她来了的这种可能。 碧如小跑出屋檐,拐了弯出去,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苏晚凉。 她的长发贴着鹅黄色的衣衫,被雨浇成了一缕一缕。碧如以为她昏过去了,就用手摇了摇她,她的身子没有支撑似的就倾了过来,便看见了她睁着无神的大眼。 碧如后退一步。她虽然见过无数绝望的人,却从没看过这样的眼神 。恨意和绝望,仿佛会从她的眼里飞出来,结成刀刃。 碧如暗自平静下来,道:“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才引你至此。如今你知道真相了,就好自为之吧!不要再和公子纠缠不清。” 她没有从地上爬回起来,也没有说话,而是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挡在眼前一双黑色的马靴。不是没有力气起来,而是没有魂了。水花在眼前溅起,一个复一个,身体贴着地面,雨水冰冷彻骨。寒气引发了关节处的疼痛,好像也无法引起她的挣扎。 碧如起身跑回去,到了左溪面前,面不改色地道:“公子,只是一只流浪狗。” 左溪的颜色冰冷而怀疑,碧如心虚,自觉低下头不言。 碧如忠心,从来都不会骗他。幸好不是她。左溪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心里为何会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这本来就是一场无关爱情的骗局。却在取得她信任后迟迟不下手。聪明如左溪,却不曾思考过原因。 他怵在雨中发怔。碧如看了几眼,欲言又止,只得陪他在雨里。 苏晚凉依然是贴着地面一动都没有动。身体上传来蚀骨的疼痛一阵一阵。 “苏晚凉!” 眼前出现一袭玄色衣袍。 他已经撕掉了人皮面具,表情生活可见。九岚的脸上看起来竟有了生气的样子。苏晚凉想着,能把这么一个人弄生气,那要怎样的事情啊。 九岚见到她把自己弄成这副认不认鬼的样子,又心疼又愤怒,却不忍直视她失神的眼睛。他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她身上的泥泞染到了他洁净的衣袍上。 “凉儿,你忍着疼,我马上带你回家。”九岚的口气软下来,温声哄着她。 左溪也已经听到了那声夹杂心疼的“苏晚凉”,他的面色蓦然一沉,表情变幻地看不清晰,没等碧如想好要怎么迎接左溪的质问,他就越过她快步走了过去。 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一个玄色衣袍的男子抱着苏晚凉朝巷口走去。 “阿晚。”左溪失声喊了出来。 苏晚凉的身子一僵。这个人明明不爱她,却还能用如此温柔的语调唤她,这戏演的想必已经入木三分。 九岚装作没有听到,抱着她也没有回头。而苏晚凉却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声音沙哑虚弱地道:“放我下来。” “苏晚凉你不要命了。”九岚又被气到,一字一顿严肃地对她说道。 “我要下来。”苏晚凉又动了一下。 九岚无奈,只得放她下来。 苏晚凉踉跄地朝左溪走去。 她站在他面前,狼狈不堪。女衣悦己者为容,悦己者没有了,就不必在乎容貌是否端庄。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山山水水,回到了最初陌路的状态。 “待过了春天花期,苗疆天气暖点了,我就去净翊前辈那里提亲。” 那个时候他笑得干净,神采飞扬。 她误以为,嫁给他就是结局。 “左溪…你是骗子。”苏晚凉张嘴,吃力地说出一句,意识却慢慢被抽空。 闭上眼睛之前,她听到九岚说:“左溪,今日她承受了多少,他日我要你如数奉还。” ------------ 第十章 始忆相知深(5) 那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三天,也没有要收尾的样子。天气又湿又阴冷,空气黏稠地压得人喘不过去来。而疼痛的折磨也没有唤醒苏晚凉,她这一睡,仿佛没有尽头了。 九岚微微扶着袖子,伸手过去探探苏晚凉的体温。没有发烧,也没有如开始两天一直在流冷汗。想必她的身子已经正常,只是她不愿意醒来而已。其实睡着也好,就不必起来面对那些事情。 她的睡颜安详,眉头舒展,没有痛苦之意。 九岚看到她的样子,心里突然宽慰了一些,想着已经是夜里,自己也已经三天没有合眼,就趴在床榻边小憩了会。 苏晚凉却在他睡下不久睁开了眼。其实这是有预谋的。铃铛声微响,苏晚凉平躺在床上,双手却伸出被窝施法。眠蛊的效力印在九岚身上,能将他锁在梦里,睡个好觉。 苏晚凉吃力地把九岚搬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自己坐在地板上看着漆黑的房间发呆。 第一天是真的没有知觉,连身上关节处的作痛都察觉不到。第二天第三天,已经有意识了,也知道九岚在忙上忙下,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睁开眼。外面大概还在下雨,身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痛。一天三次被灌下清苦的药,然后还有清淡的小米粥,有烧焦的味道。 这个一向都是被人服侍地妥妥帖帖的人,想必是第一次照顾人,手忙脚乱的。 可是苏晚凉就是不敢睁开眼。面对也需要勇气,那就让她懦弱一回。 黑暗里坐了半晌,她才起身,出了门。春雨也应时地停了,而地上的水渍未干,隐隐绰绰地倒映着清冷的月光。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是街上是空空荡荡的。大约是下了雨,都回家了吧。 酒楼还未打烊,苏晚凉买了几壶酒出来。 一边仰头喝酒一边走路,像个疯子。跌跌撞撞到天亮又如何,那个抢过她酒杯说她不能喝的人,如今又在谁的温柔乡里。 酒虽烈,可真正醉人的却不是酒。 一壶酒空了,潇洒地扔到后头,落地声清脆决然。可是人却不能如此,时间空了,无法潇洒地将回忆扔在后头。 “在下苏晚凉…我可以认识你吗?”冲着虚无的空气抱拳,她露出一个迷蒙的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 酒在人体内作乱,最容易暴露内心。苏晚凉脚下轻飘飘的,摇摇晃晃不知道走过几条街,蓦然抬眼一看,迷糊间将军府三个鎏金的大字映入眼帘。 “将军府?”她口中呢喃,目光怔怔地盯着紧闭的大门,神情稍稍清明起来。 酒坛一扔,她足尖一掠,攀身上了屋檐。侧着躺在湿漉漉地瓦片上,醉得一塌糊涂,目光乱转,最后落在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间窗户上。 依稀看到黑色的人影在晃动。隔着一片空气,一扇门,就可以见到他了么? 靠得如此近,脑海里突得竟然没有恨了。 清醇的酒香混在夜色里,熏得人快要睡着了。屋顶上看到的月亮圆的很寂寞。 身边有些轻微的衣物窸窣声响。苏晚凉只是撑着下巴,醉得糊涂。 “苏晚凉?我当是谁大半夜在别人家屋顶上偷窥呢。”一个挑衅讽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苏晚凉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撑起眼看着身侧的人。眼前全是水蓝的衣衫在晃动,唯独脸看不清楚。 “你是谁……”苏晚凉神智不清,抓着来者的裤脚,喃喃地喊着。 方沫千甩开她醉醺醺地身子,语气里有得意之意:“呵,早知道现在落得这么狼狈,又何必要靠近他。” “狼狈……?”苏晚凉却兀自笑开了,眼神清明了些。 方沫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都还想挽回他么?你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靠近你么?” 苏晚凉不说话,眼里的迷糊褪去。 “你体内的通心蛊可以治我的病,所以他才靠近你,还有,忘了谢谢你,帮他一起为我拿到了天水心。” “你说你还受了天水城城主的不少侮辱?呵呵,苏晚凉,我可真欠了你一个大恩了。” “方沫千!”苏晚凉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你不过也就是个…没得到他心的…疯女人,你跟我比什么…呵…” “谁说我没得到他的心?”方沫千恼怒,厉声喊起来。 屋里的烛火颤了一颤,一袭白衣暴露在空气中。 他面无波澜地出来,抬眼看了看屋顶,脸色却是一变。 屋顶上的两个人也停止了争执,苏晚凉晃着头迷迷糊糊地往下看,而方沫千却是明显的慌乱起来。 左溪看到那抹鲜艳的鹅黄色,披着月光的清冷,像是被刺痛一般,眼中蓦然一震。 她身子站不稳,像是喝醉了的样子。她仿佛在笑,带着醉意的眼神如月色般无暇。 “方沫千,他就在这里,你敢不敢跳下去,看看他会接住谁?”苏晚凉扬声说道。 方沫千正恼着左溪怎么出来了,却听到苏晚凉的话,没来得及反应,眨眼就看到那片鹅黄从屋顶飘了下去。 她心里一震,自己呆立在了屋顶。底下的那袭白衣飞快地向前挪动,却被横空出来的玄色衣袍给阻拦了,苏晚凉也稳稳当当地落在那人怀里。 “九岚啊…”苏晚凉迷迷糊糊地仔细辨认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九岚的手一紧,她的一寸衣角便被紧紧拽入手中。他的脸上是鲜少有的阴桀的表情。 倏忽一阵冷风灌入头脑,苏晚凉本就介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了。 她看到停住脚步的左溪,突然笑得凄凉:“怎么,怕我摔死了,你就得不到通心蛊救你心上人了?” 左溪的眸色如同夜色一般漆黑地化不开。他没有开口,亦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如同雕像一般。 九岚抱着苏晚凉,语气平平,仰头看着屋顶上站着的女子,一字一顿地道:“方沫千,你和左溪欠她的,我会一笔一笔跟你们算回来。” ------------ 第二卷 自难忘 ------------ 第十一章 不思量 自难忘(1) “苏晚凉,你喝酒倒是潇洒,把我给你调养的身子全毁了。” 苏晚凉扯了扯九岚宽大的衣袍,低低地道:“九岚,你别这么恶狠狠地连名带姓叫我,你又不是那方沫千,跟我有多大仇啊。” 九岚垂眸,一声微弱的叹息迅速淹没。 “凉儿,我带你回去,不让你在中原受气了。”声音如同哄小孩一样,沙哑而温柔。 “好。”沉默了许久,苏晚凉才说道。长长的空白被释放,眼前的路在月光下变得清晰。 九岚稳稳当当地抱着她,脚下的步子溅起零星的水花。他嘴角鲜少没噙着笑,侧脸的轮廓也跟着硬朗起来。 “苏晚凉,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真让人讨厌,你之前单挑我大军的霸道都哪里去了?你不要老是说好。” “好。” 九岚面部抽搐了一下,垂眼看到苏晚凉已经昏昏欲睡,无论什么都会说应一句好。 将军府的后宅一派宁静。 方沫千从屋檐上落下来,站定在左溪面前。她有些无措,也不知道说什么?怔怔地看着左溪冷清的脸庞。 “左溪,我知道你恼我,恼我跟碧如一起串通好挑拨你和苏晚凉的关系…但,但我也是急啊…”方沫千已经有了哭腔,巴巴地拉着左溪的袖口:“之前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可是自从你遇上了她,你许久都没来天音楼了…” “就连天水心,你也都先想着拿去救她再来救我,左溪,你是先爱的我,你这样公平吗!” “左溪,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你的沫儿啊!你忘了你 为什么和将军闹翻,为什么要在镖局,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去苗疆了吗?” 左溪淡漠看了方沫千一眼。冰冷的眼神让她自觉停住嘴。 “我记得。”左溪语气平平。 方沫千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但是左溪却不再多说,转身进入房里,房门随即带上,如同将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 房门隔绝的,还有隐隐绰绰的抽泣声。 九岚带着苏晚凉回到那处小民宅。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安居之处也是好的,至少不必整日住在客栈,出入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总觉得自己同所有客居的人是一样的,都是漂泊的浮萍。 九岚又连夜开了去药店抓了一些药,自己分配好,等到忙活完,已经是三更。 苏晚凉这阵子,心病身病一起袭来,这番折腾之后身体大不如从前。九岚倚着,宽大的袍子铺满了狭小的木塌。他看着苏晚凉,自觉此趟出来。虽然延迟了一个月时间,也总算能带苏晚凉回去了。也不知道这个把个月,沉月办事如何。 他揉了揉额头。虽然美誉睡意,但也闭上眼休息。 第二日,九岚醒来后已经是天亮,他探了探苏晚凉,见她睡得依然很沉,却又在房里燃上了几支安神香。 如此打点好,他就只身出了门,也没有带上剑。 天音楼的方沫千他也留意过,只是来报的线人只说她曾与左溪关系很好,左溪这么多年一直在为她寻药,也没说出他为她寻通心蛊的事。方沫千在青楼长大,是当年红遍京城的第一歌姬。十几来岁的时候被天音楼前楼主相中,带了回去,又没过几个月,成了天音楼楼主。这也是当年轰动江湖的事。天音楼是江湖的情报库,楼主之位千挑万选才能出来的。至于这个小丫头为何能当了楼主,这也是当时众说纷纭的事。不过每个天音楼楼主,身上都被种下一种毒,若是毒发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也没有其他解毒的法子,就是不要背叛天音楼,就不至于早得太死。这也是天音楼从不会出叛徒的原因。 可是方沫千当上楼主之后的四个月,又一件轰动江湖的事发生了。那就是护国将军左念廷之子左溪单挑涣青剑师设下的三十六落星剑阵,拜入唤青剑师门下。然后方沫千自此就开始月月发病。这其中的关系明眼人都是知道的,看左溪一副冷清的样子,也不难猜出是方沫千自愿告诉左溪破阵之法,才遭了惩罚。不过左溪年纪轻轻,也确实有几下子,一般人就算知道了破阵之法,也未必能破阵。 后来左溪出师下山,明着里在隐在镖局里当一个镖头,实则随着镖局东奔西跑寻找解毒的药。 他们之间是不是爱情没人知道,但是左溪欠下方沫千这么大的人情总是要还的。这件事九岚都知道,昭原知道,江湖人都知道,只有苏晚凉不知道。 所以她蒙在鼓里这么久,没等到左溪亲口告诉她真相,反而是被人拉入了一个小圈套,有预谋地将这个打击扔给她。 九岚已经到了天音楼门口。 天音楼有九层高,像塔一般垂直入云霄。前面三层是天音楼弟子办事的地方,第四层是楼主住的地方,上面五层全部都是情报库。 这个地方差不多是全江湖最神秘的地方了,所有人都巴不得和它搞好关系,自然是从来没人敢来挑衅。 九岚换了一袭藏蓝的长袍,看起来不露山水,深不可测。他轻巧地点着门口石狮的头,跃上二楼屋檐,却慵懒地躺下,翘起一条腿。 守门的弟子立刻戒备起来。 “大胆狂徒,竟敢闯天音楼,还不速速下来。” 九岚连余光都没瞟一眼下面煞有其事的人,仰头晒着太阳,气定神闲地道:“果然天音楼的人,都只长了张嘴巴厉害。” “你!”下面的人急了,抽出剑一副你死我亡的样子。 九岚长袖一挥,看似绵绵无力,却有几道凌厉的掌风从袖**出,道道劈在天音楼的牌匾上。 这上好檀木做的方方正正的牌匾,一下子就碎成了三块,应声落地。 “你们楼主呢?”招牌是一个地方最重要的东西,砸了招牌这件事情,可是严重的挑衅,几个小啰都吓傻了,急忙进去唤楼主。 方沫千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探个究竟。 九岚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口气逍遥:“方沫千,请你出来还费我砸了个招牌,可真劳你大驾了。” “我们私仇私报,你来我天音楼撒野算什么?!”方沫千怒。 九岚坐起来,笑得妖冶绵绵,眼神却阴桀:“私报?我怕若真私报,如今地上碎的这几块就不是你的招牌,而是你了。” ------------ 第十一章 不思量 自难忘(2) 方沫千脸色煞白:“你以为替她出了气,她心上人就会回头了吗!” 九岚的衣袍在高处猎猎作响,他的瞳孔漆黑幽深,如同无底洞一般,探不出最深处的情感。他平缓地瞟了方沫千一眼,道:“我做什么事,还要你指手画脚?” 方沫千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咬着嘴唇一脸难堪,却一点也嚣张不起来了。 “方沫千,你好自为之。”九岚的口气虽是绵绵的,却是足够让人畏惧。 方沫千再回神,就屋檐上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楼主。”见到她的脸色极差,几个人忙上前扶住她。 “给我查,这个人究竟是谁。”方沫千细长的手指骤然握紧,本来就苍白的脸更加难看。 九岚回去的时候,苏晚凉已经醒了。她散着长发,身上闲散地披着一件大麾,坐在院子的木椅上,拖着下巴发呆。 院子不大,一棵槐树盘踞在院子中央,错综的枝节伸出院子外。 他推门进入的声音也没有扰到她。九岚踏入门槛,看到她这个样子,突然就站住了,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纵然她憔悴,纵然她如今掩去了他最为之疯狂的灵气和生动,但她此刻的安静素美依然夺人眼球。第一眼的喜欢也许是有理由能名状的,但是爱太长久之后,喜欢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时间静静地流过发丝间,流过衣衫间,流过枝头花苞间,最后流转到眼里,化成一滴泪,悬挂在眼眶间,最后掉落大地里,悄无声息地迅速蒸发。 苏晚凉突然抬起头,看到站着的九岚,勉强扯起一个笑,说道:“九岚,我不走了。” “为什么?”九岚深深地看着她,没有吃惊,亦没有逼迫。 “我刚才看见左溪了。” 九岚倚在门框边,目光扫了扫院子:“他在哪里?” “很多地方。”苏晚凉笑得苍白。 她站起身,背对九岚朝院子深处走去。 苏晚凉抬手指了指墙角:“他刚才在这里,对我点了点头。” “他在那里打坐,没有看到我。”苏晚凉蹲下来,回头看着九岚,眼底的笑意盎然。 “他坐在树上,问阿晚你要哪朵花。” 九岚的眼眸闪过一丝波澜,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隐了起来。他顿了许久,凝视着自我陶醉的苏晚凉。 “苏晚凉。” 苏晚凉听他唤自己,笑得更加澄澈:“九岚,你也觉得他来过对不对?” “方才我点了太多安神香,你一定是还没醒。”九岚大步过去,拦腰抱起苏晚凉,顺手点了她几个睡穴。 “九岚…你不能这…”苏晚凉喃喃地说道,最后一个字还卡在喉间,便阖上了眼陷入梦中。 九岚细细看着怀里的她,突然低下头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就迅速别开头。仿佛怕人看到似的别扭,他的脸庞竟然泛上微微的红晕。阳光在身后,照得深色长袍有些发烫。 苏晚凉这几日都是在睡梦中,醒来的时间极少。 她有很长的梦,可以遇到那个人。 梦到自己还戴着面具,在漆黑没有烛火的房间里,一抬眼就看得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用冷峻的眼光打量着被锁在身下的苏晚凉。他冷冷地问:“你是谁。” 然后她仿佛失语一般,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听到他问:“你有通心蛊对吗?” 场景又突然到了苏晚凉伏在他的背上。他稳健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侧脸融化在晨曦的奶白中,仿佛是朦胧的远山一般清冷倨傲。 然后他侧过头,没有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阿晚,把种在你心里的通心蛊给我。” 苏晚凉看到一把尖锐的匕首冲着她的心房刺进来。 可是她没有惊醒,又梦到他在漫天的黄沙中,用身体将自己掩护在黄沙下。过了一个黄昏黑夜,她醒来的时候看见他一袭白衣,抱着自己坐在黄沙中,用干净的眼神看自己。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笑得俊朗:“阿晚,把通心蛊给我。” - - 皇宫里。 近月来,楚离被调遣守宫门后,皇上身边新来的几个侍卫被挑了各种错,轻则遣走,重则赐死。如今这个空职已经像一个烫手的山芋,谁接着了谁倒霉。 昭原也是越来越阴晴不定。 “皇上,外面的探子求见。” “宣。”昭原扶了扶头上沉重的冠冕,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 “参见皇上!”一个探子利落地跪下:“您要找的姑娘还活着,如今已经回到京城。” “还活着。”昭原低声重复了这三个字,眼眸里亮起一抹惊喜的光。 “还查到什么?”昭原有些按捺不住着急。 “属下无能,一到京城探查就仿佛被阻拦了。” 昭原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金质的烛台敦厚地立在一侧,蜡烛安安静静地燃烧了一会,突然外面的公公听到皇上语气平平地说了一句:“宣楚离回殿。” 得了令的公公无比欣喜,几乎是失了稳重地一路小跑去宫门口。 不消片刻,楚离就到了殿内。被贬守宫门的生活没有让他看起来有任何变化,他依然是不喜不悲的样子。 “你回来吧。”昭原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平静地开口。 “谢皇上。” “不用谢我,你该谢的是苏晚凉还活着。” 楚离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起来吧!”昭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明日你带着我的令牌出宫去天音楼,让他们留意苏晚凉。” 楚离接令,心里却不是没有一点疑问的。 江湖组织一般不会和朝廷有什么交集,所以天音楼和朝廷的丝丝缕缕也是极隐秘的。天音楼的创派人本就是朝廷秘密放到江湖上的人。后来过了几代天音楼渐渐独立出来。虽然已经不受朝廷控制,但依然会为朝廷办事。皇帝手中最好的探子都是天音楼输送过来的。 除非是遇到了什么特别难探查的事情,皇上一般不会动用天音楼的关系。难道苏晚凉身边又多了哪个难缠的人物? 这个女子,实在是太不简单。 楚离本退了几步要下去,但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说道:“皇上,之前查到,天音楼楼主方沫千和左溪关系非同寻常。” “喔?原来你之前说的方沫千是天音楼楼主。” “是。” 昭原思索了片刻,眼角轮廓深沉:“你去的时候,装作无意将我和苏晚凉的约定告诉她。” ------------ 第十一章 不思量 自难忘(3) 左溪这几日在将军府里闭门不出,锁上房门,一个人醉生梦死。他醉得时候依然是那副什么都清淡的表情,不会口吐胡言,不会失态,也不会摇摇晃晃。要么醉得睡了,要么喝到吐了,却不曾给自己一点清醒的时间。 左念廷一直在军营,而府中也没有人进得去那巨石阵。府里的众仆人听着左溪房里传来酒坛打碎的声音,都有些心惊胆战。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少爷冷淡不好接近,脾气没人摸得透,也没人敢进去劝。 到了第三日,碧如连眼眶都熬红了,在外面守不下去了,破门而入,一进去就扑通跪了下来。 “公子…” 房里狼藉一片,左溪的白衣也变得污秽不堪。他从桌上吃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若不是眼神太过不清明,看起来也与平常无异。 “谁许你进来的。”左溪皱眉,语气凌厉。一挥袖,酒杯从桌上砸了过去,落在碧如面前,碎成了瓷片。里面的残酒顺着缺口流出来,淌过冰凉的地板。 碧如小时候就被卖到将军府,左将军见她肯吃苦武功天赋也高,就让她在左溪身边当一个丫鬟,照顾起居,后来左溪出了将军府,她也跟随着一起出去了。她最了解左溪的脾性,爱恨分明,感情从不拖沓,也知道他现在不会原谅自己在他和晚凉之间挑拨。但事情都成这样了,她也就不怕责备。 碧如一咬牙,垂下头快速地说道:“公子,你若继续这样,留不住苏姑娘也办不成大事。” 左溪的神智是清醒的,他抬手,示意碧如过来。连续的喝酒让他的嗓音听起来沙哑许多:“办大事?我的大事只有一件,现在你们毁了它…” “公子,你已经找到了赤金凤头令另一半的主人,只要得到它,整个江湖都要听你的,你不能被儿女情长困住。” “碧如,控制整个江湖,这到底是你的野心还是我的野心?”左溪掌心用力,木桌竟被震成了几扮。 “公子…”碧如突然语噎。 “你敢说,当年在我酒杯里下**的人不是你?” “我…” “将我迷晕,搬到方沫千的床上去,再怂恿她告诉我破阵之法的人不是你?”左溪的话一句比一句凌厉。 “你明明知道泄密者身上的毒便会发作,我如此便欠下方沫千一个人情。” “我随师父学习这几年,你怕是没少偷学流焰剑法吧。” 碧如死咬嘴唇。 “然后出师后这几年我为沫儿在江湖上四处寻药,结了不少仇,你又怂恿我去拿赤金凤头令。” “屠了禾木村全村无辜的人,才拿到一枚小小的令牌。碧如,你是一个女人,怎么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现在事情有变,你就设计将晚凉从我身边除去。” “公子既然都知道,又为何将我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碧如依然垂着头,这副谦卑的样子丝毫看不出破绽。 “之前我从未确定过,直到沫儿说漏嘴,道出与你同谋设计晚凉,我才知道是你。” “公子…碧如无话可说,公子若要我死,我也不会犹豫。” “我不会让你死!”左溪的话里听不出情感:“你种下的恶果你自己来尝。” 碧如依然恭谨地垂头,高束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她的身子轻微的颤抖。 过了半晌,左溪说道:“你的野心太大,放你走,你便在江湖上自己兴风作浪。” “公子…我…” “我可以帮你拿到赤金凤头令的另一半,满足你的野心,但你事成之后,你便自行去禾木谷给村民们守坟。” 碧如郑重地磕了个头:“谢谢公子。” 左溪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才抬手揉了揉疼得厉害的额头,踉跄地朝床边走去。 三年前得到消息赤金凤头令的一半在禾木村,左溪便扮作迷路受伤的人暂住在禾木谷。 那里的村民都很热情,将左溪安置在一间单独的小屋里,整日都有不同的家庭过来问寒问暖。 左溪本来就杀心,见到村民如此热情,甚至连拿赤金凤头令的心都差点没有了。 赤金凤头令被供在村中祠堂内,听说是几代前的一个村长从外面回来的,说是这是镇村宝贝,要好好奉着,若是有人来拿,便是送了全村人的命,也要好好保护着。 他们还带着左溪这个外人参观了祠堂,说起这枚小小的玄铁令牌是,脸上是说不出的自豪。 然后当天晚上左溪就决定放弃那令牌走人,收拾好房间,睡了最后一晚,打算第二日再辞别。 怎料那日夜里左溪被下了足量的**,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知觉了。 碧如一个人闯了祠堂抢令牌,被村里出动的男人们拦住了。 一夜屠村。 连襁褓里的婴儿,怀孕的妇女,八十的老妪,残疾的贫农,都没有放过。 所有热情的生命,一夜之间全部死于同一式刀下。 第二日左溪醒来,一出门就看到了血流成河的惨状。他在门口的街边看到了身上横贯着一道巨大刀伤的碧如。 她失血太多,神智还在,左溪靠着有些蹩脚的医术捡回了一条命。 碧如编了一个弥天大谎,说昨晚有神秘人闯了禾木村,夺了令牌,自己与他大战一番,抢回了赤金凤头令,但也因重伤不撑,晕倒在路边。 然后她从怀中掏出了沾了不知多少人血的赤金凤头令交给左溪。 左溪花了三天三夜,用剑和手一点一点在山后刨了一个大坟,将所有村民的尸体埋了进去,最后用剑在一块巨石上刻了碑。 那把他师傅亲赐的宝剑,也经不住泥土和大地的硬度,报废了。江湖人都奇怪的,流焰剑法的传人为何总是用一把普普通通的佩剑,原因便是此。 然后他在坟前守了七天,用着村里简陋的物资,做了简单的七,才下山。 从此以后左溪就比以前更加不爱讲话,待人冷漠。 碧如自那个时候之后,办事就更加狠辣凌厉。 ------------ 第十一章 不思量 自难忘(4) 苏晚凉整日歇在榻上,醒时睁着眼,无神地看着床幔,无声无息地流泪,睡时沉静地如同死去,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动也不动,安静地可怕。 九岚在她身边忙忙碌碌,煎药做饭。虽然照顾人的样子实在是蹩脚。过了一日他大概觉得长袍做起事来太过拖沓,就干脆换了一件利落点的宽衫。 沙漠里的堂堂一国之主,窝在中原这么一间简陋的民宅里,照顾一个女人,这件事说出去,怕是也没人相信。 “凉儿,起来吃药。”他的语气如同哄一个小孩。 一开始苏晚凉拒绝吃药,对端到面前的药碗置之不理,九岚就一口一口强行喂她。后来她便如同一个温顺的牵线木偶,随便他如何摆弄,也没有抗拒。 “苏晚凉。”九岚放了空的药碗,坐在她榻边,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地唤她全名,听得出语气是有些恼怒的。 他最没有办法的就是她这个安静到没有生息的样子,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只是把自己闷着。 然后他停顿了许久,像是在把一些话吞回去,最后抿了抿嘴唇,生硬道:“你跟我回去。” 苏晚凉极缓地摇了摇头。 “没得商量。” “你带我回去,会引来很多非议。你本来就不必承受这些。”几天里苏晚凉第一次开口,因长久的沉默声音沧桑了不少。 “没人敢非议我。”九岚的眼神灼灼。 “你是一个好君主,不能让我拖累你。” 苏晚凉自然是记得与昭原的约定。如果不嫁给左溪,就要入宫。若是随九岚一起回月孤国,失约之后引起的事端可能就是两国之间的战争。既然 已经是无心之人,留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自然是少点麻烦才好。 “我们明天启程就走。”九岚站起身。 第二日。 苏晚凉没有什么行李,整理起来很是方便。九岚在外面忙活完了,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推门进去,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九岚的目光一顿,身形飞快地闪了出去。 大门敞开着,一匹马迅速转出巷子,马尾一晃,马蹄声渐远。九岚也牵了一匹马,迅速追上去。 苏晚凉方才是躲在院子里没有走,等到九岚进屋的时刻,才趁机牵了马离开。 她伏在马上,剧烈的震动让她虚弱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回头看了一眼,九岚远远的身影渐渐靠近。 心里蓦然一沉,想到从前他总是带兵拦她。而她打得过是逃,打不过也是逃,只想避开他那双深幽妖冶的眼眸。 这么多次,他都没有追上她。是因为她转身要逃,九岚总是随她的意不再追。 如今身后的马蹄却是紧追不舍。 不消片刻,飞奔的马便出京城,到了郊外一片田野。 苏晚凉看着眼前高过人的庄稼,突然飞身下马,抬腿一扫,将马往另一个方向赶,自己低着身子,在作物的掩饰下,慢慢向前走。 九岚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追出去很远。 苏晚凉出了这片庄稼地,看到了一间小屋子。她这才想起来,那天就是跟踪碧如到了这里,然后又折了回去。 如今这屋子,却透露着一些异常。 栅栏被硬生生砍断,院门也七歪八倒,像是被强行破开。里面安静了一会,突然传来锅碗瓢盆被砸掉的混乱声音。 苏晚凉弓着身子探了过去,正想侧身躲在墙根,就看到远儿哭喊着从门里跑了出来。苏晚凉心惊,担心他跑远之后有危险,忙扯过他。 苏晚凉蹲下生擦了远儿的泪水,见他稍稍安稳下来,才试探着问道:“里面发生什么了?” 这么一问,远儿又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断断续续:“有人…有人要抢阿娘的东西…” 苏晚凉脑海里闪过碧如与左溪的对话。什么千扇夫人,画指功… 她探过身子,趴在窗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千扇夫人,你还不打算把赤金凤头令交出来?”隐约可见里面一个壮硕的男子,手握一把长枪。 “呵,如今我儿子已经走了,我也就不怕与你一决生死。” “一决生死?哈哈哈哈。如今你的身体也只够支撑你用画指功雕点木头什么的。你如今不是我的对手,交出赤金凤头令,我说不定还能发点慈悲留你全尸,将你与你丈夫合葬…否则,别怪我连你儿子都杀。” 苏晚凉听得心颤,她急忙捂住远儿的嘴,附在他耳边说:“想你和你阿娘都活着,就不要哭。” 远儿也被吓傻了,立刻就闭上了嘴巴,止住眼泪。 苏晚凉明白若是与他硬碰硬,自己的身体未必吃得消,但是如果用蛊攻其不备,才有胜算。 苏晚凉抬手施法,身上铃铛声大作。里面的男人察觉到了声响,毫不犹豫地一挥长枪,朝千扇夫人的胸口刺入。千扇夫人虽然身怀神功,但正如男子所言,几年前也是一场抢夺赤金凤头令的大战,她同她丈夫一起作战,丈夫被杀,她也是丢了半条命。如今她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没什么两样。 长枪钉入千扇夫人的左胸,顿时血喷如注。 苏晚凉破门而入,散力蛊打出,男子怒目而视,正想提力朝苏晚凉打去,却发现身上力气全无。 “妖女!你对老子做了什么!” 苏晚凉没理他,将他拖到墙角,用绳子捆好,才唤了远儿进来。 远儿一见母亲身上都是血,又大哭起来:“娘…娘…” 千扇夫人面色镇定却苍白地说道:“远儿,娘怀里的令牌你拿去收好…” 远儿哆哆嗦嗦地从她怀里取出一枚令牌。用衣袖擦抹干净了,收入怀里。 “远儿,娘不能陪你了…”千扇夫人看了一眼苏晚凉,说道:“远儿…这位姐姐若能带着你,你就跟她走,若不能,你就去找一个正派,拜师学艺…” 苏晚凉闻言,也走了过来。千扇夫人临终前把儿子托付给她一个陌生人,这是多大的赌注啊。她搂了搂远儿,说道:“夫人放心,我会带着远儿的。” 千扇夫人点了点头:“…田野的尽头有一座孤坟…把我埋在那里…” 说罢,阖上了眼睛。 远儿哭喊着唤道:“娘…娘…你不能不要远儿…远儿会很听话,不会在外面乱说,远儿会卖很多灯笼给娘治病,娘不要丢下远儿…” 苏晚凉眼里一热,一行泪流了下来。 门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突兀地传入耳中,苏晚凉忙给那男子下了眠蛊,又迅速捂住远儿的嘴,带他一起躲入壁橱中。 橱门慌乱合上的时候,一袭白色的衣衫隐约映入眼底。 ------------ 第十一章 不思量 自难忘(5) 左溪推开屋门的第一眼,看到了被钉在墙上浑身是血的千扇夫人,然后目光扫过,看到被五花大绑在墙边的男子。他觉得这个男子很熟悉,才想起他便是那日拿着千扇夫人的画像半路拦截方沫千的人。 左溪身后跟着碧如,她上前探了探男子的气息,对左溪说道:“气息平稳,好像只是睡着了。” “应该是被人下药了,不用管他。”左溪再冷静地扫视了一下这个小小的房间,突然看到壁橱下面一片鹅黄色的衣角还夹在外面,一瞬间却被抽了回去。 他眉头微皱,却不动声色:“碧如,你先出去。” 碧如点了点头,没多问什么?掩了门出去。 左溪盯着那原本夹着衣角的缝隙,神色有些迟疑。半晌后,他慢慢踱步过去,手指扣上铁环,缓缓拉开壁橱门。 晚凉依然捂着远儿的嘴,瞪大了眼顺着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抬头看来人。 远儿还认得左溪,以为那晚看到左溪和晚凉一起很是甜蜜,这个哥哥是来救姐姐的,就放下了戒心,挣脱开晚凉的手,跑出壁橱,存着哭腔地道:“哥哥…” 晚凉一愣,移出身子想拽过远儿,却被左溪捷足先登了。 “阿晚。”他用手扣着远儿的肩,目光却灼灼地看着晚凉,声音有些沙哑。 晚凉死抿着嘴,抬眼看他。眼神里是千回百转的水光盈盈,是恨意,也是思念,更多的,是想逃却抬不起脚步的纠结。 “哥哥?”远儿发现了气氛不对,迷茫地仰起头,看看比自己高出两三个头的白衣哥哥,再瞅瞅脸色瞬间苍白的姐姐:“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晚凉这才回了神,伸手想安抚远儿:“远儿,不要哭,到姐姐这里来。” 左溪手一带,却将远儿带到身后。 “阿晚。”左溪的声线微微沙哑,带着好听的弧度,似乎是执着地想得到她回应。 晚凉依旧死咬着嘴唇,背后死抵着壁橱坚硬的木板。半晌才松了牙齿,道:“把远儿还给我。” 左溪摇了摇头,语气不容拒绝:“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千扇夫人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我不可能奉上送给你。” 左溪蹲下身子,平视晚凉,冷着语气道:“用生命守护的东西?用禾木村全村人生命守护的东西都被我取来了,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晚凉终于崩溃,强忍住的泪水下得无声无息:“你是魔鬼。” 左溪脸上看不出表情:“把令牌给我,不然远儿也活不了。” “你要拿令牌,先杀了我。”泪水依然横行,她的语气却没软下半分。 “阿晚,你不能这样逼我。” 晚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抽出随身的匕首,横在他面前,神色决然:“杀了我,不然你就滚。” 左溪接过匕首,却是衣袖一挥,将匕首钉入墙中:“我只要带走赤金凤头令,今后就决不会再扰你半分。” 晚凉笑得凄凉:“你不是想要通心蛊吗?杀了我啊!又能得到赤金凤头令,又能救你的心上人,不是两全其美吗?你何乐而不为。” “阿晚,通心蛊只是意外。我若当真要取,下手的机会那么多,何必等到今日。” “除非你杀了我。”晚凉重复这句话。固执起来,她也不输左溪三分。何况是在这个伤她最深的男人面前,她的骄傲已经不容许她妥协。 左溪站起身子,走过去从墙上抽出匕首,再回去,将匕首置回晚凉手中。他语气平淡地说道:“阿晚,我欠你多少心伤,今日还你。” 晚凉还没思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觉得握着匕首的手被一股强大的力往前一带。然后听到了刀刺入血肉的声音,晚凉当即怔在原地。 她缓缓地松开手,再缓缓地低下头。 远儿本来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看着哥哥姐姐在严肃地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突然哥哥握着姐姐的手,将匕首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脏。远儿吓得发抖,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晚凉整个人像失去动静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从左溪胸口出来如注的鲜血。 这一刻,恨没有了,却突然想到从前窝在他怀里睡觉的时候,温暖而安心。 想到被他保护着的时候。 想着他笑的那些片段。 这些过往渐渐浸过血色。黏稠的血液流过手掌,融入回忆里的分分秒秒。 左溪伸出血淋淋的手,抓住她的手指,用力扣住。因着匕首贴着心房,说话都极其吃力:“阿晚。” 晚凉愣了半晌,停留在半空中的手不停颤抖。然后她开始哭,无声而隐忍的。 “可以…把赤金凤头令给我了吗?”左溪平稳着气息,极慢地问道。 一句话如雷灌顶将晚凉劈到清醒。 原来这感人的一切都是他做出来给自己看的?还一份心伤?还是只是博取同情要拿到赤金凤头令的幌子……这个人,真是做足了戏。为了野心,为了控制江湖,他竟然能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自己的真心。 晚凉推开左溪,拉上远儿的手,就飞快地往外面跑。 快点跑,离开这个魔鬼。 碧如守在门外,见到晚凉带着一个童子破门而出,飞快地跑走,心下一愣,探头进屋里,看到左溪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胸口的匕首,白衣被染红一片。 “公子…”她急急地进屋。 “碧如,我没实现我的承诺…你如今,去留自由。”左溪神情正常,看不出痛苦之意,只是语气沙哑而虚弱。 碧如扑通一声跪下,没有犹豫地说道:“公子大恩大德,碧如不会走。” 左溪缓缓地闭了眼,半晌才道:“帮我把匕首拿出来。” 晚凉拉着远儿一直跑,直到筋疲力尽,才稍稍停下来。 “姐姐不要哭…”远儿愣愣地递上一条沾了血的帕子。 晚凉的眼神迷茫无神:“我…有在哭吗?” 她摸了下脸,低头看到一把泪水沾在手上。 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到远方一袭藏蓝的衣袍飞扬在马上,绝尘而来。 ------------ 第十二章 镜里花难折(1) 六月的水汽还在油纸伞上摇摇欲坠,七月的雷雨就轰然而至。然后八月。这个夏天夹着尾巴还意犹未尽的时候,秋天便飘落了第一片落叶。 时间过得太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几个月,风平浪静,日子过得不痛不痒。 九岚摇身一变成了顾景的座上宾,带着苏晚凉和远儿,住进了王爷府。期间他回去月孤国一趟,为了照顾苏晚凉,特意从过雨城接来了路韶。 路韶初来王爷府,低着头捏着衣角,依然是很怯生的。好在王爷府里的人都是这么多年精心筛选出来的,宽厚忠心,即使路韶不敢说话时声音如同蚊子般细碎,他们也都不会嘲笑她。府里的人对苏晚凉,也是极其尊敬的。苏晚凉虽然有些来路不明,分明不是王爷府的小姐或夫人,却带着一个八岁的男童在王爷府一住就是五六个月,这在旁的人看来,难免有些不清不白,而他们事事用小姐的礼仪待她,没有丝毫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只是苏晚凉的性子仿佛经历了一次蜕变。她的一切生动和灵气,都在那次打击之后,沉淀成了让人觉得压抑的安静与温和。那把匕首刺入白色的衣袍,她的心也就跟着死绝了。 九岚多次想问那日发生了什么?苏晚凉不说,也不让远儿说。 几个月,关于左溪的消息,也只有他在家养伤养了大半年。其他无关的零零碎碎,也都拼凑不起他的生活。同在一座城里,却失去了所有交集。距离远到会给人一种错觉,以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空的梦,散了就没有了。 中原每年都有一次皇室秋猎大会,定在重阳节之后,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苏晚凉本来没有这个出去的心思,顾景却来亲自来邀请。 “我看姑娘这几个月来都郁郁寡欢,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出去散散心。”顾景总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圆滑客气。 他对苏晚凉说完,便侧头看着一旁的九岚。九岚懒洋洋地倚在雕花木窗边,一半的面容恰好**花挡住,容貌说不出的妖冶。他扬眉,轻描淡写地道:“随她。” 顾景又补充了一句:“左溪称病不去。” 苏晚凉也没多加思忖,面色淡然,应了一个“好”。 秋猎大会设在云亭山山脚下。因每年都有这次君臣之间一同游玩的盛宴,于是先皇就在山下动土建了行宫,原本只有三四天的行程,因着吃住方便,便被增加到十来天。参加狩猎的人,不是豪门贵族,就是高官显赫的,难免多了一点政治色彩。 苏晚凉也只是去观观风景,吃点野味,无论什么色彩都与她无关。 “趁这几日,我回月孤国一趟。”九岚没抬头,一双微翘的凤眸被浓密的剑眉挡住,看不出颜色。 苏晚凉疲于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待到顾景和九岚都出了屋子,路韶才喜形于色,拉着苏晚凉的手说道:“凉姐姐,像秋猎大会这种贵族才有机会参加的活动呀,我们这种平民这辈子都难得见一次,这次啊!一定要去好好开开眼。” 苏晚凉浅笑:“这次去最好遇到个好的人家,就把你嫁出去,好让你见足世面。” 路韶经不起揶揄,一下子就脸红了,扭捏着道:“凉姐姐以后若是嫁给了九岚公子,也能一直带着路韶就好了。” 苏晚凉一愣,却也听明白了。原来这小丫头,对九岚芳心暗许了。小丫头情蔻初开,接触最多的男人又是九岚,难免动了情。这倒正好,若能将路韶许给九岚,恰好能挡过九岚对自己日渐明显的感情,也是这丫头的一个好归宿。 想到这,苏晚凉衷心地觉得妥当:“凉姐姐知道了!一定不会亏待你的,现在就快去收拾行李吧。” - - “皇上,礼部已经拟好了这次狩猎大会的名单,呈上来给您过目。”楚离站在龙椅一侧,伸手递上一本册子。 昭原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问道:“今年与去年的人员变化不大吧?” “多了一个王爷府,其他的没有变化。” “皇兄也来?” “是。王爷要带三个人,说是两个侍女一个侍卫,并没有报上名字。” “黎风呢?他不来?” “二王爷几个月前就离开了中原,回去沙漠一带了。” “一个在外疆做生意,一个在中原做生意,看来两个人是要把我朝的经济架空啊。”昭原扶了扶额头,宽大的龙袍遮在面前。 楚离不言。 他清楚这些年,皇上一直调用探子寻找这两人的踪迹。王爷府的人,都是做了十几年的老人了,口风严得很,没人说出他们的下落。后来辗转得知顾黎风开了一个镖局,顾景在塞外做些小本生意。直到今年他们双双回到京城,调查才有了些眉目。才知道他们所谓的小本生意,实际上是慢慢掌控了全国的命脉。富可敌国,恐怕也不够形容他们的资产了。 “楚离!”昭原放下袖子,脸色幽冷,看上去老谋深算:“你是否也觉得,他们经商的目的,并非在于钱财?” “这些年两位王爷所打下的产业,大得实在可怕,若说他们对王位没有野心,也不可能。”楚离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王位只有一个,你觉得他们两兄弟,谁的野心比较大?” 楚离思索片刻:“皇上同二王爷一同长大,知道他是最随性的,而大王爷争夺王位失败,就立刻消失自京城。回来之后他性格大变,从前的冲动没了,倒是温润圆滑,当了这么久的商人,顾家的产业却丝毫都未浮出水面,足可看出他的深藏不露。” “楚离!”昭原的语气有些悲凉:“这次秋猎,是好机会。” 帝王家没有真正的兄弟。不是没有出现过,而是那些血缘里的关系,也不够牵制每个人对王位的渴望。每个人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谁都在争取,不甘屈于只做一个皇亲国戚。虽然大势已定,但君子报仇,却是十年不晚。如今新皇登基不足十年,什么事都有可能颠覆。 楚离低头回话:“臣明白。” 昭原又看了几眼名册,最后用朱红笔草草地批示,就命楚离带下去。 ------------ 第十二章 镜里花难折(2) 不日后,秋猎大会如期举行。 随行的大部分女眷都坐在叮叮当当的马车上,一个个娇滴滴的样子,穿金戴银,仿佛不是来狩猎,而是来显摆的。 苏晚凉嫌走山路马车太过颠簸,就束了一个男子的发,穿上马装骑上了马,混在前面的马队里,倒还真的像一个翩翩佳公子,身侧是同样男子装扮的路韶。顾景已经在了前头,和几个年青人谈笑风生。 顾景的随行是大部分人始料未及的。这个王爷自皇上登基以来就消失了,大家众说纷坛,有说他死了,也有说他在哪里保存实力准备东山再起。如今他突然地出现,这些假意问寒问暖的人恐怕都是想探探他的口风,问问他这几年都在哪里。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昭原走在最前头,一袭简单的锦衣,恰到好处地衬出他的风度。他年纪不大。虽然这么多年在皇位上费尽心机,老谋深算,但也没掩去他的风流气度,脱了沉重的龙袍,他依然英姿飒爽。如今他免了繁复的车架,也随大臣们一起骑马前行。 到了行宫休整一番,第二日便是开始狩猎大会。 彩旗一列列竖立在林区,围成了一个狩猎拳。士兵沿着圈把守,禁止任何无关人等混入,远远望去,这阵势无比威武。 “皇上,您看我们此番狩猎的时间还很多,不如今日先比比射箭?”丞相年逾中年,精神依然很好,大有老骥伏枥的架势。他微弓着身子,对昭原建议道。 “爱卿这个主意好。也让我看看我们朝的文武官员们,是不是吃香喝辣得多了,都忘了怎么拉开弓了。”昭原摇摇折扇,玩笑回道。 下面的人得了旨意,都跃跃欲试。 “皇兄,朕还记得你的射箭极准,不知今日是否还有早时的技术?”昭原看了一会百官的骑射,突然偏过头问一侧正含笑品茶的顾景。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一圈的人恰好都听见了。昭原此话,却是含沙射影,暗藏玄机。他还是太子的时候,顾景便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顾景是长子。虽然庶出,但这立长的说法也是有的。何况他的野心大,直到昭原登基,他才放弃了争夺。昭原见顾景的骑射,是在登基前一年,这话说的是射术,问的却是野心。不知今日是否同以前一样,依然觊觎这皇位。 顾景脸上的笑意一滞,委婉推脱道:“臣这么多年都没活动了,怕是弓怎么拿都不知了。” “皇兄说笑了,不如我们就趁着今日,再来比试比试?” 楚离站在昭原身后,不动声色。 顾景如今,已经是进退两难。再推脱就是抗旨,而接了旨与昭原比试,射得不好是敷衍,射得好便是依然存有野心。 一边还在气氛热烈地射箭,而这边的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苏晚凉在后面看得清楚,忙抓了一个小太监问发生了什么。听完太监的回话,苏晚凉皱眉,片刻后附在路韶耳边说:“韶儿,去给王爷送茶…” 路韶吓了一跳,不过这种大事她不敢退缩,忙去端了茶做出笑盈盈的姿势过去:“王爷,我们姑娘品到这茶,说味道清淡,正适合王爷,便让我送来让王爷尝尝。” 顾景还没说话,倒是昭原开口了:“你们家姑娘很是善解人意啊!不知是哪家姑娘。” 路韶强忍着害怕,拉起嗓子道:“我们家姑娘没有家室,说出来怕皇上笑话。” 顾景看了眼热气腾腾的茶,婉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路韶的身子有些发抖,满满的热茶一不留神就溅到了顾景手上。顾景低呼了一声,还没来记得收回手。路韶就一个慌乱,将整杯茶都翻到了他手上。 路韶立刻跪下,伏在地上直磕头:“王爷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请王爷饶命…” 昭原看到顾景整个被烫的红肿的右手,斥责路韶道:“做奴婢的也毛手毛脚,拖下去斩了。” “皇上饶命,奴婢是见到皇上龙威,才怕得发抖,将茶抖到了王爷手上…”路韶哭得逼真,一句话将昭原堵得严实。 顾景捂着手,不动声色地道:“这些小奴才,皇上就不必为他们扫兴了。” 他转过头,再对路韶说:“下去自己跟你主人领罚。” “看来皇兄手受伤了,也不能射箭了。”昭原惋惜道。 顾景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取过弓箭,道:“小伤,不碍事,皇兄请。” 昭原的脸色不变,依然摇着折扇,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结果很是明显,顾景因手受伤,箭还未射到靶子就落到了地上。 这杯热茶来得正是时候,烫伤了顾景的手,他就算不射都有理由。何况他却顺了昭原的意,也显示出他的诚意,如此一来,将昭原的试探巧妙地化解了。” “看来皇兄伤得不轻,不如先回去包扎包扎?”昭原面露担忧之色。 “也好。” 顾景回到住处,将手置于冰凉的水中许久。 虽然这么多年隐忍积攒实力,可是皇上终归是皇上,就算有通天的本事,自己依然是人臣,不能改变。皇上一句话,就能把人置于险境。 手在水里冰的快要没知觉了,正从水里抽出来,一个人就推门而入。 顾景回头看来人,隐去脸上的戾气,笑道:“苏姑娘,今天幸亏是有你。” 苏晚凉温静地道:“在王爷府赖了这么久,如今为王爷做件事,也是应该的。” “不知苏姑娘,明日能否再为我做件事?” 苏晚凉抬眸,思索了半晌,最后点了点头:“王爷请说。” - - “楚离,查到是哪家小姐竟然如此巧吗?”昭原身着便衣,倚在龙塌上,见到楚离进来,问道 楚离抱拳回话:“没有,但是听说,是王爷身边的侍女。” “好一个聪明的侍女!”昭原的脸色转冷,“皇兄现在一定有了戒心,我们越早下手,越好。” “皇上请吩咐。” “先除去他身边的人。” ------------ 第十二章 镜里花难折(3) 夜深欲滴。 山林间有未归的飞鸟窸窣地攒动。凋零的树叶被风干成枯黄的碎片,随着夜风沙沙地响。 行宫里荫凉无比,偶尔有守夜的侍卫走动一番,见到没人就坐下来偷懒睡觉。快熄灭的灯笼垂在台阶一侧,里面的烛火半死不活地跳跃着。 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在被夜风打散。一扇门被推开,闪过一个黑影。 她全身黑色的夜行服,蒙着面,贴着墙根走动。时而跳上屋檐避开巡逻的侍卫,时而在各柱子之间游走,身姿灵活矫健。 黑影闪入了顾景的房间。 先是安静了一会,里面传来乒乒乓乓器皿打碎的声音。 另一个黑影却在此时闪入了苏晚凉的房间。他没有蒙面,手中削长的剑身反射着月光,打在他的侧脸。 突得听到顾景一声高呼“抓刺客”,外面的守卫急急忙忙地提着火把赶过来,冲到王爷屋子里去。只见王爷和一个黑衣人打斗地难分难舍。一群侍卫忙拔出刀,上去解救王爷。这个刺客身手非常好,一把小巧的软剑在她手里舞得密不透风。十几个侍卫眨眼就被打翻在地上。 顾景也无力招架,连横在面前的桌子都被劈成了两半。他无路可逃,身体已经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正当她的剑要刺入顾景的胸口时,横空出来一柄剑,硬生生地隔开了她的攻势。 楚离从穿着夜行服,破窗而入。刚站定,那蒙面的人就想夺路逃走。楚离追出去,见到那人已经跃上屋顶,再回头看看屋里惊魂未定,面色苍白的王爷,也就不再穷追。 “王爷,刺客可有伤到你?”楚离返回屋中,过去一盏一盏点起蜡烛。房里一时通明。 顾景惊魂未定,脸色苍白,暗自平静了一下,才回答道:“没有伤到。” 楚离抱拳,不动声色地赔罪道:“都怪微臣保护不周,让王爷受了惊,请王爷责罚。” 顾景摆了摆手:“幸亏了楚总管,我这命才保得住,何来责罚一说?” “那王爷今晚便好好休息,微臣一定加大守卫力度,抓住这个刺客。” “那就多谢楚总管了!”顾景从墙根走出来,突然话锋一转:“咦,楚总管今日,怎么也穿着夜行服?” “微臣觉得穿夜行服用剑舒服,如今人不在宫里,自然能偷点懒,不穿那些官服。”楚离语气有些凝滞。 顾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楚总管今夜,不在皇上身边守卫吗?怎么倒是来我们偏殿了。” 楚离脸色微微有变:“微臣听到王爷喊刺客,就过来了。” 其实楚离自己都知道这话太假。若是在正殿,那偏殿的动静再大,也是听不到的。顾景也不过只是在这里给他下马威,两人心知肚明,各自都有心虚,也不会真正戳穿他。他便随意找了个理由圆过去,也给两方都有台阶下。 方才楚离在苏晚凉房里,听到有刺客心里一急。顾景若是被刺客所伤,那么接下去十几日的狩猎都可以不用去,甚至能回到王爷府,避开这一劫,如此的话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于是也就顾不上自己此时不应该在此处,也忘了换一身衣服,就提着剑赶了过去。 与顾景一番你来我往,含沙射影的对话之后,楚离从里面出来,才发现自己握剑的手不知何时握得如此之紧,手心蒙上了微薄的一层汗。 今夜的事情,恰好把双方的计划都打乱了。楚离没能除掉顾景身边的侍女,那蒙面人也没能刺伤顾景,给他借口离开。 夜安静了半晌,顾景的房间又重归宁静。夜色里,蒙面人又从屋檐上轻盈地跳下来。 她又推门进去。 这次她扯了蒙面的黑巾,对顾景说道:“王爷,方才可有伤到你。” 顾景对她笑道:“没有伤到我,苏姑娘倒是辛苦你了。” 苏晚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半路会杀出他。他的功夫在我之上,我怕被戳穿,不敢硬碰硬。” “他今夜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你,却阴错阳差刚好碰到你出去。” “杀我?”苏晚凉愣住。 “下午你帮我化解了危机,想必已经引起皇上注意,他要除我,就必先除你。你这几日一定要小心,过两天我就寻了错处,把你打发回王爷府。” “多谢王爷,我会注意。那我先回去了。” 第二日。耽搁了前面一日比射术,今日才算正式的狩猎。 顾景遇刺的事情一个清晨就传遍了。 有些看得非常通透的老狐狸猜得到这是怎么回事,而有些不太老谋深算的人只能猜到一些皮毛,以为刺客是皇上派的,要除去王爷。但所有人都清楚的是,王爷和皇上的关系不似面上这么和平。 于是狩猎的时候,竟然没人敢和顾景一起。 苏晚凉也是明白人,于是和路韶一起又装扮成男子,混在侍卫里,紧紧跟着顾景。没有那些御蛊铃,用起蛊来会有些吃力,但为了不那么引人耳目,只能舍弃身上的铃铛。 其实临出发前,九岚就已经含糊地跟她提过,历届许多皇帝都是借着秋猎大会,除掉一些有异心的大臣和皇亲。因为野兽不认人,即使死得不明不白,对外也可以称碰到极其凶狠的野兽遇难了。甚至可以直接把人逼入悬崖,尸骨无存,对外只称消失,派兵草草寻几日,便了事。有些重臣的一生,就这么结束在荒郊野外,实在是一种官场的悲凉。如果她此番去,遇到这样的事情,千万要置身事外,不要被卷入。苏晚凉也听说过一些皇位的勾心斗角,但顾景毕竟对她有恩,不能不报。 山林里的野兽都机敏得很,就大部分人的半吊子射术,根本不会有什么战利品。所以每次都会有侍卫去放一些家养的兽类放入山林中,供人猎杀。 苏晚凉和路韶混在侍卫中,悄悄过去看了看那些关野兽的笼子。乍一眼一看,都是一些无精打采的畜生,但仔细搜寻,最里面的笼子里,关着一只无比凶恶的藏獒。 ------------ 第十二章 镜里花难折(4) 藏獒用恶狠狠地眼神回瞪苏晚凉。还好是它是关在铁笼里,不然这么扑过来,怕是连皮带肉都要被吃了。苏晚凉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这么大一只藏獒,顾景可能也抵挡不住。趁它在笼子里,给它下个散力蛊…苏晚凉打定了主意,让路韶在一旁守着,双手作势结印。没有带御蛊铃,施蛊的时候总是要麻烦些,于是晚凉也就不顾自己还穿着侍卫的服侍,就将御蛊铃套上了。 正当施蛊接近最后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兵甲摩擦的声音,一声呵斥当头落下:“你在干什么!” 苏晚凉立刻放下手,警戒地回头看。路韶更是吓了一跳,往苏晚凉身后靠。 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向两边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苏晚凉团团围住。 领头的青年声音粗犷:“楚总管神机妙算,让我们带兵在次等候,果然有浑水摸鱼的想混进来动手脚。” 楚离已经料到?苏晚凉心惊,才发觉方才去偷侍卫的衣甲,混入侍卫队,来到此处,这一切都顺利地太过不可思议。何况这么重要的藏獒,怎么会没人看守,这一定就是楚离设计好的一出请君入瓮。 苏晚凉一咬牙,拎着路韶的衣襟腾空而起,落在上方树梢上。她口气很是吓唬人:“就凭你们也想困住我?” 领头男子闻声才知道对方是女子,这么被看扁心里怒火腾腾,一声喝下:“上!” 这队侍卫不像是普通调来守山的侍卫,一看这布阵和动作就知道他们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可能就是皇宫里的御林军。据说御林军里有一精锐队伍,是楚离亲自训练出来的,其疯狂程度,不亚于江湖死士,都是一群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这群人虽然武功不是上乘,但打起来能极耗人体力。虽然占不了上风,但也能把人吃得紧紧的。 既然来者不善,苏晚凉也不恋战,靠着轻功带路韶在树枝之间穿梭,边逃边打。眼看在这密不透风的阵里打出了一个口子,却发现自己因不熟悉地形,已经被他们逼退到了山崖。 苏晚凉回头望了望高高的悬崖,再看着眼前步步逼近的士兵,突然放下软剑,说道:“你们抓走我吧。” 路韶脸色惨白,哆嗦着道:“凉姐姐…” 对面的人动作略有一滞。本来以为她会拼死一战,即使失败也会坠崖以死明志,没想到她投降得如此之快。她也不像是贪生怕死之人,难道会有诈? 领头的人警惕地看着她,将一根绳子扔过去到路韶面前,说道:“你把她绑上,你们两个再走过来。” 苏晚凉捡起绳子递给发抖的路韶,低头的一瞬间眼眸里精光一闪,她背对着侍卫们,对路韶露出一个肯定的神色。 路韶也未吓得神志不清,知道该怎么做,她缓缓地将苏晚凉捆上,再缓缓地走过去。领头侍卫见到她的软剑还留在身后地上,她也是老老实实地被捆上了绳子,他便放心了,伸手拽过两个人。 就在这时,苏晚凉借力往后一退,身体后翻,腿扫过周围一圈。稳稳得落到软剑的一侧。剑失去平衡,向上飞起。苏晚凉背在身后的手接住剑,轻而易举地割开绳子。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苏晚凉趁着对方的一时间阵势混乱,露出破绽,便拉上路韶,足尖一掠,点着人头飞身过去,身形一下子就隐没在山林里,跟着消失的还有这清脆的铃铛声。 “快追!” 天色渐渐暗下来。 狩猎的大队已经回了行宫里。晚宴已经开始,昭原素来节俭,宫里也不请歌舞。厨房也不铺张,以今日狩猎来的为食材,摆出一道道响起四溢的菜肴。 宴会正有条不紊地进行,楚离从后门进入,不动声响地站到昭原身边,耳语了几句。 昭原点了点头,嘴唇启了启,声音轻得只有楚离听得到。随后楚离便没有离开,神情冷漠地立在他身后。 顾景本来就无心赏用佳肴,看到上面发生的这不引人注意的一幕,心头蓦然有不详的预感。 目光扫视四周,晚宴上的各个人都带着夫人家眷,而苏晚凉却没有来。虽然她的身份是侍女,但是享受小姐的待遇,晚宴开始,照理有人通知她,不会缺席。 他觉得有异,就悄悄地起身出去。 就在顾景出去没多久,一个小黄门就来到宴席上说求见王爷。昭原见到顾景不再,就示意楚离将他带上来。 “何事?”楚离问道。 “下午去通知和王爷同行的苏姑娘来晚宴时,发现她不在房里,奴才以为苏姑娘去哪里游玩了,可是现在都还没回来,奴才就想告知王爷一声。” “王爷来了我自会通知他,你下去吧。”楚离令一旁的侍卫带他下去。 昭原知道这怎么回事,面上并无惊讶之色。而下面宴会的群臣,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王爷昨晚被刺,今天身边的侍女就消失了。看来皇上要除他的心,已经很明显了。 昭原只觉得那话里有什么不对,也一时抓不到什么?随意喝了一杯酒,脸色却突然变了,侧头问楚离:“他方才说,那姑娘姓苏?” “是。”楚离也反应过来,神色有异。 昭原站起身,没吩咐什么就地往外走,楚离紧紧地跟上去。 “把伺候苏姑娘的人给我叫来。”昭原立于夜色中,夜风冷冷地灌进衣袍。 片刻,两个宫女被带到。她们都是在行宫的,十几年没见过皇上,这次突然被传召,有些受宠若惊。 “你们伺候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昭原的声音里渗了几分夜的寒意。 “奴婢不知姑娘全名,只知道王爷都叫她苏姑娘,似乎很是尊敬。”一个宫女大着胆子,低头回话。 “她不是王爷的侍女吗!” “奴婢不知…”听到皇上似乎有些怒气,宫女的声音也渐渐没了底气。 “那姑娘什么样子?” “长得很好看…” 两个宫女的身体已经伏到了地上,看样子害怕地不行了。 楚离见问不出什么?就命令她们下去。 昭原顿思了半晌,命令道:“叫柳副将加大兵力,一定要将她找到带回,不可伤她半分。” 楚离却杵在一侧没有去执行命令。昭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不卑不亢:“皇上,我们的探子找了半年,也没找到苏姑娘,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天下姓苏的女子很多,皇上不能因为一个姓氏,就放弃此次计划。” ------------ 第十二章 镜里花难折(5) 昭原半晌未言。 楚离接着说道:“每次您的计划,都是被苏姑娘打乱的。难道皇上就不疑心,就算她不是王爷安插过来的细作,她也非善类…” “楚离!”昭原提高了音调,带有怒意地打断了他的话。 楚离知道自己失了分寸,立刻敛了戾气,跪下请罪。 昭原也稍稍平静下来,道:“每次碰到有关苏晚凉的事,你就失了冷静,你又怎么回事?” 楚离垂眸,神色隐在夜色里看不清,他平静地道:“皇上这么多年从未漏算过任何事,可是自从遇到了她,就一直在失策。红颜祸水,皇上饱读史书,不会不知。臣自觉应替皇上除去身边任何有害社稷的…” “行了!”昭原似乎不想再听下去:“让柳副将务必要留活口,是不是她,看看就知道了。” “至于计划,一样进行。” 苏晚凉和路韶藏于一个山洞间。 漆黑的洞里阵阵阴风,路韶本来就胆子小,使劲往苏晚凉身边靠。 “凉姐姐,那些官兵还没走吗?我们被抓到会死吗?” 苏晚凉的语气平静坚定:“韶儿你放心,姐姐一定会护你周全。” “凉姐姐,其实韶儿也不怕死。只是这里太黑了,怕找不到回去的路。” 苏晚凉的心头蓦然一酸。 “凉姐姐,我一直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 “其实我喜欢九岚公子。虽然九岚公子喜欢的是凉姐姐,但能看你们幸福,韶儿也很幸福的。” 小丫头那点秘密,其实也早就被看出来了。苏晚凉一阵怜惜,伸过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分点温度给她。 “如果有人要害九岚公子和姐姐,韶儿一定会尽我所有,守护你们。” 苏晚凉冲着虚无的黑暗笑了笑。有想要守护的东西真好,便有了活下来的力量。 是她,宁愿就死在黑暗中,生命对她来说,是无尽的阴谋和那些久远的伤害。没有止境地纠缠在她的生命里。 苏晚凉没有想到的是,这胆怯怕生的小丫头此时立下的这番话,今后会掀起惊天骇浪。 在黑暗寂静了许久,人都要昏昏欲睡了,路韶突然惊讶地叫起来,随即就压低了声音道:“凉姐姐你流血了。” 路韶举起手,想给苏晚凉看看流在手上的黏稠液体,却发现苏晚凉已经昏过去了。她一边啜泣,一边翻看苏晚凉身上伤口所在。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才发现苏晚凉背后的旧伤不知怎么裂开来往外汨汨得流血。 路韶望着黑乎乎的洞口,咬咬牙,颤抖着脚摸索出去。 她这半年照着九岚的方子给苏晚凉煎药,也认识了不少草药。如今在山林里,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止血草。 路韶走出去没多久,没有找到止血草,反而遇上了带着火把搜寻的侍卫。她借着夜色,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这边有个山洞,进去看看!”侍卫的脚步声已经稍稍远去,却突然听到有人一声高呼。 路韶立刻急了,凉姐姐还在里面昏睡着,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她抹抹眼泪,毫不犹豫地就跑了出去。她故意把脚下的落叶踩得响响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明显。 这群侍卫立刻就发现了,冲着她跑过来:“这边有人。” 火把映在路韶脸上,她怕得整个人都发抖,但为了将他们引远点,竟然迈着发抖的步子跑了起来。 没过多久,路韶就被五花大绑,押往行宫。 行宫里灯火通明,一接到那个女子被抓住的消息,昭原就穿好衣服起身,坐到正殿里等着。 路韶被押上去。她死死咬着嘴唇,低头盯着地板。 “抬起头。”昭原的声音威严无比。 路韶一向胆怯,抵抗不了这个威严的声音,只能抬起头。她对上昭原的脸,又立刻低下头。昭原没有认出她就是那日给王爷端茶的人,只看清楚了这不是苏晚凉,心里安稳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些。 昭原对身边的楚离说:“找个僻静的地方把她处理了,千万不能让皇兄知道。” 路韶又重新被押回下去。这次她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求生的本能也让她在几个彪形大汉的控制下挣扎起来。 楚离的眼神冷冷地抛了过来,道:“你是要留个全尸,还是要去喂藏獒?” 路韶立刻安静下来。 前面走过来一个锦衣长褂的男子。 他的面色温润,口气听起来却有怒意:“楚总管,你这么绑着我的人,是要去哪里?” 楚离面不改色,道:“巡逻的侍卫见到这个姑娘在山林间鬼鬼祟祟,以为是刺客,便抓了起来。不知是王爷的人,还望王爷见谅。” “那还不松绑?” 几个侍卫急忙给路韶松绑。 路韶只是一直哭,颤颤巍巍地朝顾景走去。 楚离自知理亏,带了几个侍卫就转身返回。 “苏姑娘呢?”顾景面露急色。 “凉姐姐还在山洞里…她一直在流血…” 顾景安抚下路韶的情绪,温声说道:“今夜他们一定还有防备,我们明早再去找。” 到了第二日白天,苏晚凉才苏醒过来。背上是旧伤复发。虽然失血不是什么大事,但失血过多了就有点支撑不住。 她探了探四周,发现没有路韶。 这个丫头平时那么胆小,不可能单独跑出去。难道是被发现了?苏晚凉心里不安,就从洞里摸了出去。 洞里的血一直拖到洞口,苏晚凉自觉血迹会暴露自己的踪迹,就将那块滴答着血的布撕了,扔回山洞里,她才出了山洞。 昨晚摸黑时看不见周围,现在才发现距山洞不远走出去又是一个断崖。 昨晚路韶出去给自己找药,不慎掉入了断崖,也不是没有可能。否则也不会自己没被发现,而路韶被发现了。她往下面探了探,悬崖并不深,云雾缭绕,看得不真切。下面隐约可见是一条溪流和无数碎石。 顾景照着昨晚路韶给的路线,寻到山洞,发现里面有点滴的血迹,但一出洞口血迹就没有了。顾景望了望四周,早上的雾气正浓,左方隐约露出断崖,他便往右边折了过去,继续寻找。 ------------ 第十三章 钗头凤斜卿有泪(1) “都准备好了吗?”昭原骑于马上,一手搭着弓箭,一手握着缰绳,马装干净利落,面目含威。虽未龙袍加身,帝王风范依然尽显。 附近的树影层层叠叠,方圆的树林里只有这两个人。楚离难得没有紧随皇上,只有柳副将跪于地上,语气铿锵:“禀皇上,一切就绪,如今只等王爷踏入埋伏。” “若是他反抗,不必请旨,先斩后奏。” “是!”柳副将坚定地应道,磕了一个头,又说道:“皇上,臣还有一事禀告。” “说。” “昨日追杀的是两个姑娘,但昨晚抓到的只有一个,还有一个落网,还请皇上在林中时小心。” 昭原只觉得一股血涌向脑子,心蓦然紧张起来:“你是说,还有一个姑娘?” “是!”柳副将察觉到皇上情绪不对,忙补充道:“方才在意山洞寻到一滩血迹,想必就是她留下的。她身上带着铃铛,动静很大,何况已经重伤,必定不会跑远。而且楚大人已经下令,为了不让王爷有帮手,见到有可疑人等格杀勿论,请皇上放心,一定不会影响计划。” “放肆!”昭原勃然大怒。 “皇上…”柳副将疑惑地抬头。 “滚!立刻停止搜山,撤回兵力。” “可是王爷的人也都在山林里…”柳副将犹豫了。 昭原冷冷地瞥了一眼。柳副将立刻沉默了。印象中什么事都是在皇上运筹帷幄之中,他能掌握所有事,自然不会生气。今日见到皇上生气,他确实是吓了一跳。他不明白皇上为何发那么大的火,好像自己也没犯什么事。就算要惩罚,也不必用这么大的事当做玩笑吧。 但是皇命如山,他只能照办。 柳副将走后,昭原面对整个空旷的林子,心里霎时的紧张才缓缓平静下来。 她那么机灵,应该不会有事。 顾景游荡在林子里,都没有见到苏晚凉。当他骑着马跨入一块空地时,他突然察觉到了异常。 马有些受惊地停住前蹄,耳边一阵阵诡异的风吹过。抬头望去,茂密的树叶遮住天空,也遮住了一个个手持弓箭的弓箭手。 顾景从背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不慌不忙地对准远处一只模糊的鹿影射去。箭划破树叶和空气,打破了对峙的平衡,也是对那些埋伏的士兵的一种宣战。 一时林子里弓箭四起。 有两股力量开始冲击打斗。一边是正规的侍卫,一边是穿着黑衣的死士。因为昭原撤了搜山的兵力,这群死士就轻而易举地埋伏下来,保护顾景。顾景趁着自己人对他的掩护,从后方骑马逃走。 却突然传来一声嚎叫,是藏獒被放出的声音。藏獒不知受了什么指使,冲着顾景恶狠狠地奔来。马跑得飞快,仿佛要赶上了风的速度。顾景心下正疑惑为何藏獒会认准了他,突然闻到衣服上的味道,心里是一悔。 这两日住的房间里熏着一股香,他也未多加怀疑,只当这是宫里普通的沉香。没想到这是特制的香,平日都是给藏獒辩气味用的。这香熏了一两日,便附在了整个人身上,藏獒一闻到这香味,就会疯了似的扑过来。 后面几个保护顾景的死士都被藏獒咬断了头,直直地坠下马。藏獒同顾景的距离越拉越紧。 “王爷!”一阵尖锐的叫声刺破树林。 一个女子的身形从林子里闪了出来。速度极快,伴随着悦耳叮铃的铃铛声。一股青光过去,打入藏獒的庞大的身躯里。 散力蛊的分量似乎不够,只是微微缓了缓藏獒的速度。它闻到这两个人身上都有香的味道,蠢蠢欲动得更厉害,凶恶的瞳孔里闪着嗜血的光。 昭原就在此时赶来,他一边御马,一边抽出箭,对准藏獒射过去。昭原的箭术是极好的,眼见就要射中,却横空出来一把箭,硬生生将弓箭打落在地。 楚离从半空中落下来,径直跪在地上,不等照原开口便道:“皇上,请以大局为重。” 昭原的眼色阴沉,他有些怒意地看着楚离,虽未说话,心里却是在做一番挣扎。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那个有些瘦削的身影在树枝间跳动,躲闪着藏獒。他的目光骤然收紧,一夹马肚,绕开跪在前面的楚离,没有情绪地冷冷道:“若再拦朕,杀无赦。” 顾景只会几招防身的功夫,如今已经是自顾不暇。苏晚凉心一横,几枚银针从袖中射出,正中马身。顾景的马受惊,直直地往前冲。 “王爷先走。”苏晚凉面色冷静,对着他喊道。 藏獒见到手的猎物跑了一个,怒吼一声,冲苏晚凉扑过来。苏晚凉从树枝间腾起,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暗器连绵地射向藏獒。可是藏獒太过庞大, 这些银针跟挠痒痒一般落在它的皮毛上,毫无作用。 昭原搭上弓箭,在飞驰的马上瞄准藏獒。弓箭嗖的一声,端端正正地射在藏獒的屁股上。藏獒吃痛,顿了一下。昭原拉过苏晚凉的手,将她往上带。 “上马!” 苏晚凉见到来人,动作一滞。身后是一只快发疯的畜生,就算面前的是贼船,也不管了。她翻身上马,伏在昭原身前。 这一箭却让藏獒彻底发疯了了,它爆发出一声巨吼,紧追不舍。 树林里的雾气还未散去,昭原驾马只管直直地往前冲。苏晚凉的余光路过那个山洞,突然反应过来。 “快停住!前面是山崖!” 昭原往后看了看那穷追着的藏獒,说道:“不能停。” 本来就埋伏着的侍卫们发现了藏獒追着的竟然是皇上,一个个从山石后面跳出来,呼喊道:“保护皇上!” 可是面对失控的藏獒,侍卫们也都是缩手缩脚,也没人敢上去打头阵。 眼见就要逼近悬崖,昭原揽着苏晚凉的腰,借力从马上腾起,马因着一股向下的力,没停住蹄,直直地坠入悬崖。 两个人双双跌落在地。而藏獒也追到了悬崖口,四蹄一蹬,就冲着他们扑过来,藏獒一个用力过猛,眼见着也要坠入了悬崖。可是它却勾住了苏晚凉的衣角,将苏晚凉也往下带。 昭原伸手扣住她的腰,却因周围没有支撑,自己也被扯了下去。 伴随着悬崖口一声声凄凉“皇上!”,昭原紧紧抓住了下坠的苏晚凉。 ------------ 第十三章 钗头凤斜卿有泪(2) 待到落地时所受巨大的冲击在体内扫荡完毕,骨头里的发麻也一寸寸褪去,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苏晚凉睁开眼时,身边是暖和的火堆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昭原已经正坐于她身旁,也是一身的狼狈,衣服破碎不堪,神色却依然自若,坐姿笔挺,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落魄。 苏晚凉温吞吞地坐起来,看着昭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半晌,她有些不解道:“怎么皇上的人还没找到我们?” 昭原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树枝,在松散的泥土里没有目的的划来划去。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晚凉,说道:“是朕不想让他们找到。” “噢。”苏晚凉讷讷地应了一句。虽然有些不解,但也不多问。 昭原只觉得眼前的苏晚凉,与从前大有不同了。以前看到的她是灵动的,她的渲染力能诱惑身边的人都跟着生动起来。她笑时,眼眸里盛满了快乐,毫不掩饰做作。她生气时怒气满满,仿佛一只小野兽,张牙舞爪要维持正义。但现在的她看起来,温吞冷静,亦不多话,总是露出疏远的笑,也没有生气的时候,像是一尊隐藏了感情的陶瓷娃娃。 昭原探了一口气,说道:“突然就不想回去了,被人群簇拥着,一点小事都能大惊小怪的生活,朕乏了。” “皇上是一国之主,怎么能任性呢。”苏晚凉的口气平缓。 “朕有时候倒想做个昏君,随心所欲,然后等着被人赶下龙椅!”昭原面露哀戚之色:“那就不必连自己的哥哥都算计。” “可皇上还是选择了做一个明君。黎明百姓看不到宫里的骨肉相残,他们只是感谢太平盛世。何况纵然皇上不算计,自会有人算计皇上。皇上也一定清楚,王爷其实并不适合坐上龙椅。” “成王败寇,哪里有适合不适合之说。”昭原似乎在引苏晚凉的话。 苏晚凉摇了摇头:“王爷太过精明。他是一个好商人,却不一定是个好皇帝。” “听你这话,看来你不是皇兄派过来的细作?” 苏晚凉哑然失笑:“皇上既然觉得我是细作,又何必次次相救?” “朕做了大半生稳妥的事,而你却次次都是朕的意料之外。既然古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朕也不怕落了俗套。”昭原褪去严肃威严的神色,倒显得几分风流。 “皇上是在怪我,总是坏了您的计划吗?”气氛渐渐放松,苏晚凉的口气也不似一开始礼貌疏远。 昭原笑起来,浓密的剑眉都柔软下来:“我喜欢像你这样太有挑战的姑娘。宫里的人,从来都是低眉顺眼,惟命是从。能在大街上仗义出手的女子,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 不知不觉,昭原不再称朕,而是用了“我”。 “皇上以为天下女子都该是宫里那副娇滴滴的样子吗。那是皇上没见过江湖里的奇女子,厉害起来可不输男儿半分。”苏晚凉依然是安静的口气,低回婉转。 “单身闯军营,搏藏獒。我见了你,便大概知道奇女子是什么样了。” 苏晚凉轻笑。 远处传来侍卫搜寻的喧响声。昭原对苏晚凉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起身将火扑灭,又扯下身上的几条碎步,挂在向西的枝桠上,再带着苏晚凉朝东疾步走开。 苏晚凉不禁觉得有些滑稽,这一国之君,竟然要用障眼法躲着自己手下的侍卫。 昭原似乎看出来苏晚凉的心思,轻声说道:“来搜寻的人不一定是我的人,也有可能是皇兄的人。” 苏晚凉有些担忧:“皇上这样躲着,不是要让天下大乱吗?” “你放心,楚离知道怎么做。他会压着消息,如果三天内找不到我,他才会公布大臣。我只要把握好分寸,就乱不了。” 苏晚凉点点头,跟在昭原身后,亦步亦趋。 “若不是这天下的担子还压着,我今日就当真想一去不返了。” 谁不渴望这高高在上的位置,可是又有几个人在仰望的时候会想到高出不胜寒,会想到他们威严的君主,同样也渴望着平凡人的生活。 如果昭原不是皇帝,那么他今日,也许是一个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公子,而不必整日板着脸,眼里只有算计和阴谋,揣摩着谁的野心大,计划着要除去谁。 “皇上有如此出逃的兴致,我一定奉陪到底。”这语气里,是带着几分怜悯的。没有自由的人,纵然是天子,也是可怜人。 “这几日,那就不必再叫我皇上了,当我是个平凡的落难人。” 苏晚凉顿了许久,轻声道:“好。” 到了傍晚,两个人都是饿得一塌糊涂。昭原射了几只野兔回来,对着火堆却没有了下步动作。 苏晚凉灌了一壶水回来,看到这一幕直想发笑。这无所不能的皇上,也有发怵的事,他现在这个茫然的样子,实在是可爱。苏晚凉接过他手中的野兔,麻利得用树枝将野兔穿起来,简单地洗了洗,放到火堆上烤。 过了许久,这野兔已经被烤的香味四溢,外焦里嫩。 “女侠,能否分我一块肉?”昭原戏谑道。 苏晚凉大方地扯出腿肉,递给昭原,清脆的铃铛声随着手的起落作响,她煞有其事地道:“滴水之恩,你要记得涌泉相报。” 昭原笑着接过,默不作声地啃完,再巴巴地看着苏晚凉手里的另一半。 苏晚凉将手里的肉递给他,他却摇头不要。苏晚凉觉得奇怪,问道:“吃不习惯?” 她低头尝了尝,道:“还好吧!就是没有盐,味道有点淡…”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昭原的声音听起来,寂寞得可怕。 苏晚凉有些怔住。 “你同左溪闹翻了,随我进宫的话,还作数吗?”他的眼神里有光,如同燎原之火。 苏晚凉低头,咬了一口肉进去,声音含糊不清:“今日你不是皇上,那些事情,就不要说了。” 昭原沉默地看了苏晚凉许久,突然笑着道:“好。” ------------ 第十三章 钗头凤斜卿有泪(3) 昭原已经津津有味地吃下第三只烤兔,这样子一点也不像锦衣玉食的皇帝,反而是饿牢里放出来的人。他的动作也甚是不雅观,直接用手撕扯着吃,大声咀嚼,简直无法想象他在皇宫里用膳,都是如何一筷一筷细嚼慢咽,嘴型得体,没有声音的。 苏晚凉大为咋舌,心里怀疑着这个印象中的皇帝明明是又威严又年少老成,如今是不是换了一个人。九岚这种怪才也不知师承何处,可以将人皮面具做的天衣无缝,也许与他同门的有几个师兄弟,也能做出这种人皮面具。 苏晚凉偷偷瞥了昭原一眼。若是没有见过他的人,大概就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饿了好几天的叫花子。灰头土脸的,脸上还有几道细小的树枝擦痕,原本端正的束发已经散乱,冠冕上一颗镶嵌着的明珠微斜,外衫也已经破烂不堪,内里极其尊贵的帝王黄露出来。这奇怪的扮相,实在让人觉得诡异。 他虽然是狼狈的样子,吃相又如此不雅,可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却丝毫也没有减弱,这又让人觉得他不时冒牌货。 “你真的是…?”苏晚凉犹犹豫豫地想问。 昭原似乎了解她的心思,随意抹抹嘴,利落地道:“别奇怪,压抑久了的人野起来,你是要望尘莫及的。” 苏晚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壮了胆子伸手去摸摸他耳鬓下的皮肤。没有不平的痕迹,看来是没有戴人皮面具。 “嗯!”苏晚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样子皇宫里对皇帝的待遇不太好。” 昭原笑道:“我这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才想换换山野口味。” 丛林里突然传来人走动的窸窣声。他们两个躲追兵已经轻车熟路,昭原麻利地扑灭火堆,并且用脚随意将这堆烧得炭黑的树枝打乱,用野草掩盖着灰烬,然后带着苏晚凉轻脚轻手地躲起来。 夜色中,一队不是侍卫打扮的人踏过草堆,谈吐之间有些粗鲁,听起来似乎是是江湖中人。看来偌大的云亭山,如今已经填满了搜寻的侍卫以及一些来路不明的江湖死士。 苏晚凉的鼻尖被一株粗糙的野草拂着,很是难受:“唔…你把草拨开一点…痒…” 昭原抬手按倒这株野草,见苏晚凉有药打喷嚏的趋势,迅速捂住苏晚凉的嘴。 “啊…嚏…”极其沉闷的一个嚏还是喷了出来。 虽然声音不响,但在寂静的夜色中特别明显。几个人已经走了过去,听到响声猛地回头,大声喝道:“谁?” “快逃。”昭原见情况不对,便迅速拉过苏晚凉的手,从草丛中钻了出去,急促的声音里夹杂一些出逃的兴奋。 直起身子之后,视线突然变得宽阔,头顶是璀璨的星空,月光淡雅而朦胧,苍穹一望无垠。铃铛声清脆而连绵地起伏。 如果不是身后还有着几个立场不明,是善是恶都不知的江湖死士,那这瑰丽的一切都值得细细品味。 跑出去好久,几个江湖死士依然穷追不舍。 苏晚凉有些筋疲力尽,气息微喘,停下来瞪着昭原,道:“我们为什么要跑?他们又不是藏獒” 昭原亦是停下来,侧过脸,顿思了一番,然后看了看身后逼近的几个人,认真地道:“你是姑娘,所以你干一个,我干三个。” 苏晚凉忍俊不禁,竖起食指摇了摇,道:“你太差了,看我干票大的。” 说罢,她就站到昭原面前,双手结印。 “这招我从来没试过,今天就拿他们开开刀!”苏晚凉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轮好看的弯月,语气里是昭原从没听过的惬意:“你看好了,这招叫月明星稀。” 只见苏晚凉手指划过的地方都出现了一道微弱的蓝光,随后蓝光头尾相接,光圈逐渐放大,竟然印到天空上。中间出现了一道强烈的光柱,四周依然是蓝光,比星光强烈一些。这些蓝光如同挥洒的萤火虫,从天空中垂下来。 瑰丽的光按着它们的轨迹,从盛到衰,目光从天上移回到地上,这些江湖死士都被这奇特的一幕惊呆了。 苏晚凉轻笑,铃铛声叮铃地伴奏着。最后苏晚凉的双臂打开,这些光便突然带了杀气,直直地冲入他们体内。一切归于黑暗之后,这些人都倒在了地上。 昭原没有看天,也没有看地,只是痴痴地看着苏晚凉方才施招时的侧脸,面色凝神认真,眉目委婉而清新。那些蓝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仿佛是她天生带来的光环一般,生动而低调,只有偶尔才能惊鸿一瞥看到。 月明星稀,月明星稀。 她的出现,便是众星捧月,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苏晚凉没看出端倪,豪爽地一拍昭原的肩,问道:“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我们寨子里的秘术,只有祭司才能学,要是施展不当,可是会反噬的。” “好看。”昭原含笑道。 “走,晚上再赏你吃烤鱼。” “谢皇上恩赐。”昭原尖着嗓子,打趣道。 在搜山的侍卫都看到了这道光,纷纷朝着光源赶过来。苏晚凉和昭原早就离开了这块地方,另寻清静去了。 楚离带着一队御林军赶到,他细细翻了翻几个不省人事的江湖死士,发现他们都没有死亡,只是沉入了深眠。 皇上的作风狠辣,不会留人活口,看样子便是苏晚凉所为。可是她武功不弱,对付这些死士用为何要造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楚离眉头紧皱,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半晌,昭原顺着被踩伏的草,走到方才他们藏身的草坪处。他掀开野草,下面已经熄灭的柴火露了出来。这里有被人刻意打乱的痕迹。树枝旁边是一堆横七竖八的骨头。这么多食物,看起来是两个人的食量。 皇上此时,应该是同苏晚凉一起。可是很明显,他们在躲着侍卫。 楚离的目光一沉,仿佛已经知晓了什么。 他低声对着身边的侍卫说:“注意那些有烧过柴火的地方。” ------------ 第十三章 钗头凤斜卿有泪(4) 到了第二日,侍卫们还没有找到落崖的皇上。虽然楚离压着消息,但皇上突然称病,随即大量精锐御林军封山,王爷又受了一身的伤回来,这三件怪异的事情都让大家人心惶惶。 楚离立刻采取了铁血手段,派兵将所有人都软禁在房间里。人不能走动无法聚面,自然就不能嚼舌根,也不能做任何动作。纵然是再大的官,也一样没有特权。这样的举动很明显昭示了有异常的事情发生,但是若皇上能回来,流言不攻自破,若找不到,那关着这帮高官,也不会掀起太大的惊涛骇浪。 此时,昭原和苏晚凉已经从崖底走了出来,一路慢慢悠悠,躲着搜寻的军队攀到山顶。 从山顶望下去,连绵的行宫在山脚起伏。茂密的树林已经有了凋零的趋势,西边枫林红了一片。隐约可见有不少全副武装的侍卫在林子里走动。远处就是京城,房屋错落,集市里人头密密麻麻地攒动,居民宅区马车来往。皇宫端正地坐落在京城最中央,好不气派。 “我还是第一次以这种姿势俯视苍生。”昭原深吸一口气,目光凝视下方。 苏晚凉倚着一颗古树坐下来,双脚荡在草坪上:“看来你是真的错过太多美好的东西了。” “说来听听?”昭原挑眉,挨着她坐下。 “大口喝酒你试过吗?直到喝得烂醉,然后走在街上摇摇晃晃,看着一切都那么朦胧。” 昭原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你有和人赌博过吗?我曾经扮成男子,在赌场里跟人豪赌,那种将脚翘在凳子上的感觉――”晚凉似乎在搜索一个词来描述:“真的是太爷们了!” “还有在山里的啊。我家后面就是一座山,里面妖魔鬼怪多着呢。小时候我就指挥几个男孩子上去抓蛇,然后放到我娘床上。还有在沙漠里,骑着马,黄沙和长风一起灌入你的衣襟里…”苏晚凉一开始只是安静在说,到后了,神情渐渐生动起来,讲得眉飞色舞:“我知道你在宫里,是要被教育得慢慢走路,步子要得体。但像我们这些野孩子呢?最喜欢跑。那种脚下生风的感觉。虽然筋疲力尽,但是很痛快。” “特别是偷了东西被追着跑。那次在天水城 ,偷了天水心之后,就和左溪一起飞奔在夜色里…”说出这个名字之后,苏晚凉的神色立刻瘪了下去,原本高亢的语气变得轻缓。 “说说其他的。”昭原很适时得帮她解围。 苏晚凉的目光变得有些悲凉:“你也一定没有被心爱的人伤害过。你后宫里的人,都是巴不得被你宠幸,你看上的女子就算不爱你,也决不会伤害你。” 昭原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你也一定没有被人宠爱过。” 昭原正想开口否认,整个宫里的人都宠着他,怎么会没有被人宠爱过。却见苏晚凉摇摇头,道:“太后宠爱你,是因为母凭子贵,你父亲宠爱你,因为你将是他的继承人。皇宫里的人对你百依百顺,那不是宠爱,是敬畏。” “我说的宠爱,是无条件的好,只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百依百顺。你明白吗?” 昭原吃力地理解了一会,然后慢悠悠地说道:“那我发现,其实我也是蛮宠爱你的。” 苏晚凉撇撇嘴,道:“可是我说的人不是你。” 苏晚凉说的这个人,如今山一程水一程,马不停蹄地从月孤国赶回来。 之前沉月来密报,说有些棘手的事需要他亲自批示,他便趁着苏晚凉去秋猎大会回月孤国一趟。这些事情刚刚尘埃落定,又接到探子来报,说皇帝已经动手出去顾景。他生怕这件事会牵连苏晚凉,求提前行程赶了回了。不料半路中,又接到密报,说苏晚凉同昭原皇帝一起坠入崖底,下落不明。 九岚从来都心疼苏晚凉的紧,如今恨不得带着大军将云亭山抄个底朝天。可惜中原不是他的底盘,若是真带了大军,怕连边境都进不了。他只能省出休息的时间,日夜兼程地赶回中原。 “其实皇宫里,也并不是你想的这么刻薄。”昭原弯着眼,笑意很浓。 “你倒是能说出几件好玩的事情来?” “嗯…”昭原努力想着快乐的事情:“小时候觉得楚离总是板着脸,太木了,就老是捉弄他。有一次我假装要掉入池中,然后楚离从后面扑上来救我,我一个闪身,他就扑入水池中了。” “我带他逛花街,指挥一群姑娘围着他对他献殷勤。然后他臭着一张脸,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姑娘们在他身边胡闹。然后回来,太后知道了我们去逛花街,赏了他一顿板子。” “我发现你的乐趣怎么就只有捉弄楚离啊?”苏晚凉笑得前俯后仰,“皇帝的乐趣真的不是一般变态。” “可是从小到大,我身边除了楚离,就没有别的人了。” 苏晚凉好奇地挤着眼,凑过去问道:“你不会是断袖吧?” 说完,苏晚凉还仔细思索了一番,煞有其事地道:“对,听说你从哪里带回来一个美丽的姑娘,一年了竟然都还未宠幸她。啊!还听说你每次让妃子侍寝,楚离都会守在帐外。啧啧啧,皇帝果然是没有私生活啊。楚离爱你吗?他每次看着你和女子燕好…他心里不会难受吗?” 昭原脸色涨得如同猪肝色,这个女人却如同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张牙舞爪的样子很是可爱。他也不打断她,也知道她很少再会有像现在一样生动的样子。也许一转眼,她就又套上了安静的外壳。 果然,就是一转眼,昭原看到了从不远处走过来的。 “晚凉。”昭原突然严肃地唤她的名字。 苏晚凉顿住,睫毛眨了眨,有些不解。 “我们被发现了。” 昭原用口型轻声说道 “那我们快逃。” 苏晚凉更是严肃地回答道 昭原摇了摇头,神情留恋:“我要回去了。” 苏晚凉这才回过神来,明白昭原要走了,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楚离走了过来,单膝跪地,声音冰冷坚硬:“皇上闹够了,就随臣回去吧。” 昭原拍了拍苏晚凉的肩,说道:“我等你进宫,我会改变宫里的一切,让你随心所欲地生活在宫里,一样的跑,一样的骑马,不受束缚。” 这番话,让她呆在了原地。 待到内心莫名翻滚的感情褪去,她发现昭原和楚离已经走远。 苏晚凉是内疚的,觉得自己负了一个男人的深情。她不愿意进宫,纵然这个帝王给了她一个最珍贵的承诺。皇宫永远是皇宫,没有人能动摇它的凉薄。 ------------ 第十三章 钗头凤斜卿有泪(5) 昭原回到行宫,又是被众人簇拥着,一呼百应地伺候着更衣沐浴,洗去这几天在山野里沾染的尘气。那套在身上穿了几天,跟着昭原一起风餐露宿的衣服,散发着些许怪异的味道,楚离想拿出去扔了,却被昭原留了下来,收到一个精致的木盒里。 随后,几个太医被召入殿给皇上诊脉。昭原看着一众人等忙上忙下,自己倒是气定神闲地倚着,指节轻轻地叩击木桌。等到人都消停下来了,只有楚离还是最初刻板的表情,板着脸,没有神情。 昭原不禁方才想到和晚凉的一番对话,脱口说道:“楚离,朕觉得,你还是小时候可爱。” 楚离本憋着一股怨气,此时却被这句话轻巧地化解了,他的神情有些惊讶,微张着嘴,最终竟然说不出话来。 昭原含笑地看着楚离:“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妾侍,老跟在朕身边难免会有闲话,说朕是断袖。朕回宫以后,给你寻个好姑娘赐婚,你意下如何?” 昭原确实是许久没在楚离这个木头人身上看到这么丰富的神情变化了。只见喉头嚅嗫,面露难色道:“皇上,臣还没想过成亲的事。” “嗯,你也该想想了。” 楚离有些摸不透。皇上回来,看起来似乎心情出奇地好,丝毫没有恼怒的迹象,也没降罪御林军守护不周办事不力。也不知道那个妖女说了什么?竟然让皇上起了赐婚的心思。他不愧是跟在昭原身边多年的人,将皇上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再拒绝也不会改变昭原的意思,很快就平静下来道:“全听皇上旨意。” 昭原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上平安无事地回来,楚离才将消息散了出去。皇上坠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上天垂爱,我朝之大幸之类神乎其神的话。 晚凉听到这些传言时,也都不置可否。总不能坦白了告诉大臣们,皇上出逃了两天,是自个躲着侍卫,跟上天半个探班的关系都没有吧。 不过这件事,着实把路韶吓得没了半条命。小丫头全部勇气,一股脑都在那晚用完了,被顾景救回来之后,就躲在房间里哭,哪儿也不敢去,觉得自己的凉姐姐是回不来了,也没人会保护自己了。一看到晚凉起死回生了,激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 顾景这几日,看来是休整地差不多了。见到晚凉回来,亦不吃惊。晚凉不知道他是从怎么将这么多江湖死士偷渡进来,但这也足以说明他并非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这一次,昭原没占到便宜,顾景也没输半分。只是一个打草惊蛇,一个露出了马脚。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只是碍着实力相近,暂时还不会放到台面上讲。 秋猎提前结束了。 皇上的銮驾进了京城,众人紧紧跟随者,生怕出了纰漏,而晚凉却脱离了大队伍。原因很简单,因为债主来了。 晚凉没有料到他回来得这么早,以为这事是封锁了的,传不到他遥远的大漠里去。只要顾景不说,他就不会知道的,着实是小看了他的情报网。 九岚的语气绵绵的,低沉的磁性里带着魅惑:“凉儿,你倒是长本事了,知道自己去胡闹了。” 他的脸贴得极近,有些霸道。晚凉干笑着,慢慢退后,直到后背贴上墙,无路可退。她懦懦地抬起眼,看着九岚被放大的一张妖冶的面庞。九岚这个样子。虽然面上不恼怒,但晚凉知道他是生气的。 “我…”晚凉结结巴巴。 九岚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语气温柔地要滴出水来:“我让你每天喝药,你也是趁着天高皇帝远,给忘了吧!嗯?” 晚凉眨了眨眼,无辜地道:“药罐没有带,药材也没有带。” “嗯!”九岚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我明明塞到了你的包袱里,难道是有人偷偷拿出来了?” 晚凉只能巴巴地赔笑着。她知道九岚是心疼自己,这半年,在他严格的注视下她没落下一天的药,像是养着闺阁大小姐一样保护着她。可是晚凉自己对吃药这件事,是深恶痛疾。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她就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地将药罐和药材塞到了柜子里。 果然在九岚眼皮底下不能做任何小动作。他看起来整日懒洋洋的,什么事都是一样的反应,却像是万能的神,洞悉一切。 想起从前自己是在跟一个神在斗勇,晚凉就不由一个哆嗦。 “凉儿!”九岚突然正色,呼吸轻轻地吐在她耳侧:“我是经不起再失去你了。” 晚凉几乎没听过九岚讲得这么煽情,低下头认真想了下,确实每次自己奄奄一息的时候,都是九岚将费心费力将自己拉了回来。也难为他,每次都和阎王爷抢人。 即使这半年,晚凉都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娇贵,没有必要非弄成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在王爷府里,几乎是不能出去。她同九岚冷战过,试过不喝药,却都被他软磨硬泡给逼了回去。有时候能出去走一趟,也是全副武装,从护膝到暖靴,都是九岚亲自检查,才肯放行,俨然一个严母的样子。 晚凉几次反抗无果,也就无所谓了。拿来什么药就如数喝完,听话得如同一个牵线木偶。其实这个样子,是更让人痛心的,九岚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说。 可是他一个国君,牺牲这么大,晚凉都是看在眼里。她知道月孤国有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假九岚在帮着他处理国事。将龙椅如此洒脱地让给别人坐,也只有九岚才能这么惊世骇俗了。 晚凉郑重其事地搭搭九岚的手臂,道:“我的命都是你的,我一定当宝一样贡着。” 九岚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他的剑眉削长,下面是一双深幽不见底的眸子,随意束着的头发经过风尘仆仆的跋涉,有几簇散落出来,衬得他的脸庞,半分凌厉,半分妖冶。 沉默了半晌,九岚缓缓地道:“凉儿,你这次回来,终于开朗了些。” ------------ 第十四章 新啼痕压旧蹄痕(1) “君若天上云,我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湖中水。我似水心花……” 伴随着古琴声,歌声悦耳轻盈,悠扬地剥落墙上柔软的漆。这便是曾经京城第一的歌喉,从天音楼里洋洋洒洒地飘出来。 如此动听的歌声,足以令人陶醉,然而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却只是撑着下巴,神情淡漠。 方沫千一曲唱罢,笑意媚人。她走到左溪这边,盈盈地坐下,婉转开口道:“唱的好听吗?” 左溪答得心不在焉:“嗯。” “好不容易请你来一次天音楼,你别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嘛。”方沫千有些委屈地道。 左溪却不买账:“你也不只是请我来听你唱歌的吧?” “我是看你这半年找她找的辛苦,如今终于有了她的消息才来找你的,你不爱听算了。”方沫千做出欲擒故纵的语气。 左溪的眼神动了一下,神情却依然清淡得看不出端倪。他似乎将这句话咀嚼了许久,半晌才淡然道:“说。” “你抱我我就说。” 左溪没理她,自己安然不动地坐着,没有任何动作:“不说我走了。” 方沫千眼圈突然红的可怕,像是被这种不痛不痒的对待逼到了极限:“我凭什么告诉你!凭什么我要把你亲手送回给她!凭什么!” 左溪从始至终没有表情,冷眼看着方沫千闹,等她消停下来,才冷冷道:“送回给她么?我何时需要你操纵了?” 方沫千被这寒冰般的话冻在了原地。她怔怔地望着左溪,觉得他已经遥远到触不可及。她身子一软,差点瘫了下去。手指死死撑在木桌上,像是在极力维持最后一丝尊严。 左溪有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就走。到了门口,听到方沫千喃喃地说道:“她在王爷府…” 左溪蓦然回头。王爷府?也难怪这半年都找不到他。王爷府戒备森严,里面的众仆人也都忠心耿耿。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也出不了内奸。所以王爷府是盲点,不仅皇上的探子找不到,连天音楼的情报网也搜不到。方沫千眼角挂着泪,眼神却凌厉异常,嫉妒已经冲昏了她的思绪:“你肯定不知道,她勾搭的都是大人物,月孤国的国主,王爷,现在还攀上了皇上。你看她没了你,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方沫千的下巴突然被另一双手固住,发不出声来,含泪盯着面前的人。 左溪强行将她的头抬起来,逼迫她对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自己,不是飞上枝头做凤凰的?” 方沫千闻言,哭得悲恸绝望。左溪平平地一甩手,大步踏出去。 还没出门,身后就传来身体钝击地面的声音。左溪没回头,亦没停下脚步,淡淡地对守在门口的侍女说:“去看看,你们楼主发病了。” ― ― 远儿在王爷府乖乖闷了好几日,见到苏晚凉回来了,蹦得老高,死死地黏着她:“姐姐你走了都没人给我读书了喏。” 九岚过去轻松地拉起远儿的后衣襟,将他从苏晚凉身上抱了出来。他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轻松:“你不要跟哥哥抢姐姐。” 远儿嘟着嘴,不满道:“哥哥每次都霸占姐姐,远儿就没人教,没人教远儿就会被嘲笑,远儿要是被嘲笑了就说我是你私生子,让你没脸见人!” 苏晚凉忍俊不禁,轻笑着蹲下身子捏捏远儿胖嘟嘟的脸庞,道:“远儿既然这么好学,那姐姐给你请个先生好不好?” 远儿立刻耷拉下了脸:“不,要姐姐教。” 苏晚凉在远儿额头轻弹了一下。男孩子的心思哪里是想读书,无非就是借此缠着苏晚凉,让她教自己些拳脚武功。顾景整日很忙,九岚又高深莫测的样子,这小童子整日接触的又只有苏晚凉,便把她当成了崇拜的对象。 九岚明白得很,拉过远儿,嘴角一勾,笑得妖冶:“来,哥哥教你。” 只见他抓起远儿的手臂,轻轻一用力,远儿便顺势腾上半空,硬是翻了一个勉勉强强的跟斗。 远儿吓得脸色惨白,一落地就躲到苏晚凉身后,控诉道:“哥哥欺负人!” 九岚笑得更是无辜:“远儿,还学吗?” 远儿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苏晚凉无奈地看着一大一小,心里却是温馨的。 九岚再温声问远儿:“那我把姐姐带走,你有意见吗?” 远儿苦着脸,觉得哥哥这是威逼他。但他也没胆子反抗,只能继续摇摇头。 九岚揽过苏晚凉的腰,扬长而去。 “你跟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 九岚无比惬意地回答道:“觉得我们倒像是一家三口。” 苏晚凉瞬间语噎,脸色转红。九岚趁着她微怔,伸手抱过她。下巴舒服的蹭在她软软的发上。 “凉儿,跟我回去。”他闭着眼,幽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浅浅的阴影。他的神情安定,语气绵绵的,仿佛是一个撒娇的小孩。 苏晚凉没回答。 九岚也不逼迫她,只是继续霸道地抱着她。 傍晚。 后院一棵巨大的古树正在落叶,枝节错综复杂,已经有了光秃的趋势。 顾景觉得铺满落叶的院子很有意境,便没有叫人打扫。如今苏晚凉和九岚借了这个美好的意境,却在树下划拳喝酒。 这次九岚从月孤国带回来了上好的药酒,暖了暖,拿出来给苏晚凉解解馋虫。 没想到苏晚凉的赌瘾也上来了,拉着他非要划拳。她技术不佳,却非要嚷嚷地自己很厉害,最后酒过三巡,忘乎所以了,直接撩了裙子就将腿翘到凳子上,豪爽地干完一杯,说道:“接着来。” 九岚眯着微醺的眼看她。这个场景倒是熟悉。 几年前她偷偷跑来月孤国豪赌,然后把身家都输没了。还好有人通知他,他才将她从赌场里把她赎了出来。那个时候的她,就是这般豪迈的样子,神采飞扬,一身男子的装扮,束着利落的发,夹在一群大汉中间,粗着嗓子讲话。 “看我干什么?”晚凉伸手在九岚面前晃了晃,醉醺醺地道:“再来啊。” 然后她摇晃着,就倒在九岚怀里呼呼大睡。 九岚是怕她喝得太多,就在药酒里加了些石决明,让她睡着安分些。 ------------ 第十四章 新啼痕压旧蹄痕(2) 九岚打横抱起苏晚凉,踏着月色,穿过依稀的落叶。 苏晚凉衣角的轻纱垂下来,抚摩着九岚宽大的袍子。她身上淡淡地弥漫着熏人的酒气。 夜还未深,远儿还在房前闹腾,看到九岚抱着苏晚凉,忙正义地冲上去,义正言辞道:“哥哥不能非礼姐姐!” 九岚一挑眉,妖冶的桃花眼微咪,俯下身附在远儿身边轻声说了几句。 远儿听完面色凝肃,赞同地点了点头,最后退开几步,给九岚让了路。 路韶躲在墙后,借着夜色看着这一幕,怯怯的神色,还夹带一抹心痛。 —— 方沫千昏昏沉沉直到晚上才醒过来。 “左溪呢?”她披头散发地从床榻上坐起来,环视四周,神情落魄。 “楼主,左公子一早就走了。” “他知道我发病了…也没有留下吗?”她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是难以置信,又是绝望至极。 一旁的黑衣女子不敢接话。 方沫千见她沉默,便已经知道了答案。换成旁的女子,被心爱之人如此对待,大概就已经心如死灰。可是方沫千从来都不是遇到挫败就放弃的女子,没有心机,否则也不会从一个歌妓,摇身一变成为名望江湖的天音楼楼主。在爱情面前,她几乎是机关算尽,如今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她从来就清楚左溪的心不属于她,即使用这份人情留了他今年,也留不住一世。只是女人都傻,不愿面对事实。 方沫千的手指不觉扣紧锦被,语气阴狠:“就算我得不到左溪,也一定不会让她苏晚凉得到。” “楼主想到什么了吗?” 方沫千揉揉额头,沉思半晌,道:“她如今身边只有四个人。顾景这个人圆滑得无缝可钻,而九岚又是刀枪不入。她身边能下手的就只有那个小婢女和千扇夫人的儿子。” —— 过了几日,苏晚凉的药材已经用完,路韶便按着九岚开的药方出去抓药。 一大清早,街上的人稀稀疏疏。路韶被叮嘱过要快去快回,以防止被人跟踪,便急匆匆地拐入药店。没多久出来之后,又是行色匆匆地往王爷府赶去。 当她路过一个小巷,突然被一个带着尼姑帽身着尼姑袍的女子拦住了。路韶本来胆子就小,见到这么一个神秘的尼姑,更是吓了一跳,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你…你…做…什么…” “姑娘莫慌,本尼见京城一股不祥之气冲天,便来此处探探虚实。”尼姑双手合拢,行了一个佛礼。 “关…关我…什么事?”听到不祥之气,路韶便害怕惹麻烦。 “姑娘,本尼见你有富贵之相,命格极好,是大善之人。只是姑娘的命格似乎被这股不详之气压着…”尼姑故作玄虚,神神秘秘地道。 路韶听得云里雾里的。 “待本尼给姑娘看看相。”这尼姑不等路韶说什么?就抓起她的手,细细看着纹路。 “看姑娘这手相,是做王后的命,只是姑娘身边有一女子,与你的真命天子在纠缠,改变了你的命格。” “真…真命天子?”路韶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九岚,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开始结巴了。 这尼姑又掐指一算,慢悠悠地道:“对,你的真命天子是在沙漠里的一个国君。他现在被一妖女所蛊惑。这个妖女便是京城这不详之气的来源。” “你是说…凉姐姐?” 这尼姑又掐指一算:“本尼算不出这妖女的名字,只知道她身上是带着铃铛,相貌是妖媚倾城,迷惑过了不少男人。” 路韶退后一步,使劲摇着头:“不可能,你乱说!…凉姐姐不是妖女…” “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路韶急了:“你!不能污蔑…凉姐姐!” 尼姑拉住路韶,深沉地说道:“姑娘不信的话,便仔细想想本尼说的话是不是与姑娘的生活吻合。姑娘若想找回自己的真命天子,改变自己的命格,就回去考虑一下,若想通了,便回来这里,本尼还在这里等你。” 路韶一把甩开的尼姑的手,捂着药蓝飞也似的逃开了。 后面尼姑冷笑一声,一手拂下了头上戴着的尼姑帽,一头长发瞬间散落,扬在风中。 回到王爷府,她还惊魂甫定,方才这番话想必已经冲击到了她的人生观。 仿佛后面有鬼追着似的,她一进门,就迅速关上大门,将门闩插入,靠着红漆门,身子慢慢滑下来。 远儿正在前院玩,看到路韶这个样子,奇怪地凑了过去:“韶儿姐姐,你怎么了?” 路韶抹了抹眼泪,声音强忍镇定:“没事。” 九岚也从前厅走了出来,扬声问道:“没事还哭成这样?” 路韶见到他这个不沾风尘的样子,却又哽咽了,扯了个谎道:“刚才在街上,看到有人打小乞丐…想到自己以前…” 九岚平静的眼神微微触动了一下,语气有些柔和下来:“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去煎药。” 路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低着头,哭红的眼眶依稀可劲。她的手指紧张地缠在一起,给九岚福了福身子,就从花园径直回自己房里去了。 九岚拍了拍远儿的肩,示意他自己去玩。 远儿却眨了眨眼,一双大眼睛闪着光亮,赖着不走。 九岚勾唇笑得随意,衣袍甩了甩,扬长而去。 “欸!哥哥别走啊!你昨晚说的话还作数吗?”远儿见他走了,就急了,忙追上去拦着他。 “我昨晚说过什么话?”九岚扬眉反问,精致的面容无懈可击。 远儿大声嚷嚷着:“哥哥你耍赖!” “有么?” 远儿看到从后面走上来的苏晚凉,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了,拉着苏晚凉的手控诉道:“姐姐!哥哥昨晚说要娶你,还说会让我认你叫你干娘!他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苏晚凉本是笑盈盈的,闻言脸色立马僵住,一道怨念的眼光扫向九岚。而九岚随意地耸耸肩,神情似笑非笑。 远儿不明状况,死死拉着苏晚凉的手,像是告状成功的小孩,对九岚得意地做着鬼脸。 路韶在房里,透着门缝,怔怔开着外面热闹的一幕,不知为什么?眼神蓦然变了。 ------------ 第十四章 新啼痕压旧蹄痕(3) 有些话一旦被戳破,那些暧昧不清的关系就必须摆上來说清楚,从前九岚也从不对苏晚凉直说什么?更不逼迫,苏晚凉便装作不知他的心思,以好朋友的身份和他朝夕相处,可是一旦话題涉及占有或者婚嫁,有些东西变会如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苏晚凉也觉得自己装迷糊太久,也应该同他谈一谈了。 “九岚,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留在中原!”等把远儿哄回房,留下两人立在秋风飒爽的院子里,苏晚凉的脸色平复下來,看似随口问道。 九岚就着石凳坐下,身子慵懒地倚着粗大的树干,长腿随意一放,宽大的衣袍垂到地上,明明是流氓一般动作,放在他身上却浑然天成,衬着他绝美到显得有几分妖冶的容貌更加令人窒息,他闭着眼,任由风拂过脸庞,过了一会才气定神闲地反问道:“怎么,要下逐客令了!” 苏晚凉抿了抿嘴,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是觉得你耽误了国事!” “不碍事!”九岚说得轻轻巧巧。 苏晚凉偏着头,思索了半晌。 他什么事都觉得无碍,可滞留中原,总是有耽误的,还不了他的情,总不能连他的江山都葬送了,何况如今在王爷府什么都好,身子也渐渐好转,已经不需要那么细致的调养了,总得想个说法,让他回去。 “你就不怕身份暴露了遭到暗杀!” 九岚斜斜地抬起眼,嘴角勾起若隐若现的笑:“你想说什么?” 苏晚凉轻叹了一口气,在这种对任何人心思都了如指掌的人面前,果然沒有什么好扭捏的,她直截说道:“你好回月孤国去了!” “然后!”九岚面上一副看不出是喜是怒的表情。 “我想留在中原,所以不能和你回去,但是你当了王这么久,身边连个侍寝的人都沒有,呃…我觉得韶儿挺好,你可以带回月孤国去,她虽然出生不好,但容貌是不差的,看得出來她对你很是倾慕,你赐她个小名分,她一定很满足?” 苏晚凉还想接着说,却被他突然充满寒意的话打断:“苏晚凉,把别的女人塞给我,你就这点本事吗?” 苏晚凉缄默了,她知道,九岚什么时候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地喊她全名,便是他真的生气了。 九岚全身都散发着渗人的寒意,扣在石桌上的手指缓缓收紧,竟然在石桌上留下了四道血痕。 秋风也突然变得悲戚,一两片秋叶在半空中不停地旋转打转,似乎在附和着这气氛,沉默之下隐忍的是复杂的情绪,澎湃到要冲破大坝,即将决堤。 九岚站起來,深色的衣袍遮在苏晚凉面前,一片阴影突兀地罩在她身上。 “苏晚凉!”他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凄意,一字一顿,语气平缓,却是深情款款的。 “你?”苏晚凉下意识往后退。 九岚逼近苏晚凉,突然凑上去,不由分说就咬住她的嘴唇,如同报复一般,拼命的辗转吮吸,牙齿在她唇上反复噬咬,仿佛要吸走她的灵魂,再安放到自己身体里。 唇上忽冷忽热的触感让苏晚凉突觉一阵羞辱感袭來,她用力却推不开九岚,情急之下只能用力反咬在他唇上,九岚吃痛,脸庞微微离开,身体却依然固着苏晚凉的身体,垂眸看到她的眼神里净是怒意,异常嫣红的嘴唇一闭一阖:“九岚,你疯了!” “我疯了!”九岚反问,眉宇间如同结了一层冰霜:“那我就不妨真疯给你看!” 九岚冷不防就将苏晚凉抱起,稳稳地穿过庭院走到她的卧室。 “九岚,你放我下來!”知道挣扎沒用,苏晚凉便换上一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的表情。 九岚沒看她,径直踹门进去,再一发力,身后的门便被一阵风带动,自己合上了。 “啊!”伴着苏晚凉的吃痛声,九岚直接把她扔了床榻上。 虽然床铺垫着卧塌,不甚柔软,但因为被扔下的力道过猛,苏晚凉还是忍不住觉得全身骨头隐隐生疼, 她扬起头,咬着嘴唇坐起來,眼里是抵触的倔强。 九岚宽大的衣袍随意散开在床塌上,被苏晚凉细白的脚踝给压住,他垂眸看了一眼,突兀地伸手抚摸她的脚踝。 苏晚凉跪坐在床榻上,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表情不自觉地露了马脚,身子慌乱地往后退,九岚却沒放手,漆黑的瞳仁深幽不可见底,让人不敢直视他。 苏晚凉不喜欢他此刻瞧她的眼神,但她却不敢他在想什么?她有时候是有些怕他的,因为你永远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而她却能把人看得透彻,苏晚凉不想再和他耗下去,撑起一双纤臂,翻身就要下榻,但立刻被他高大的身躯给欺压回去。 “你滚开!”苏晚凉失声尖叫起來,推打他硬实的胸膛,还未能及回神,整个人就已经被他给压制在下方。 “我不用强,你便永远装作不知!”九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今日,我便当一回禽兽!” 九岚伸手扯开她衫子上的系绳,动作缓慢,手故意擦着她白嫩的皮肤,像是有意让她感受到难堪。 苏晚凉被压在床上,身子动弹不得,只有手在胡乱挥着,想将九岚的手挪开。 苏晚凉也从未见过如此强硬的九岚?他脸上那抹洞悉一切如神祗一样的微笑不知被谁偷走了,如今他幽冷得可怕,看到他的脸仿佛会沉到一个无底洞里,苏晚凉有些心慌,更加不知所措。 铃铛混乱地敲击,苏晚凉情急,放出了散力蛊。 蛊打入九岚体内,却沒有丝毫反应,九岚眼底阴桀,却伏在苏晚凉耳边,语气平平:“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的身体是百蛊不侵!” 他呵出的气流在她耳盼打转,如同催情一般,麻麻酥酥,苏晚凉一个激灵,身子不由抖了抖。 九岚的唇移到她唇边,缓缓轻轻地一寸一寸吻过去,苏晚凉经不起诱惑,声音里有了哭腔:“你放了我吧?” 九岚沒理她,反而变本加厉,苏晚凉的一只手腕被他擒握住,手腕上的铃铛硌着骨头,让她又一阵吃痛,他讲她的手高举过头,强迫她感觉着他属于男人的阳刚气息与温度,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她欺近与渗透。 九岚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來,不同方才带着怒意和报复的感觉,这次让苏晚凉感觉到的?是更多的情?欲,那双唇揉触的感觉,苏晚凉不知所措,亲昵得令她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正在被他掠夺,她心跳得飞快,身子一整个发烫,只想要快点将他推开。 九岚似乎感受到了身下人的反抗,挪开了嘴唇,哪知他下一瞬间就用牙齿咬开了她内衫的细绳,大手一抽,又撩开了她的亵兜,里面的丰腴一览无余,他亲吻着她,隔着一层衣袍,也依然感受得到他身体的炽热。 苏晚凉的呼吸浅促,又羞又恼,白皙的脸庞泛着红晕,眼角还迷蒙着些许泪水,她闭着眼,脸颊一侧死死地贴着床塌,想避开九岚的直视。 九岚却掰过她的脸,寒声说道:“睁眼,看我!” 苏晚凉沒听他的话,依然侧着脸眼泪却争先恐后地从垂着的睫毛处密密地渗出來。 九岚的动作突然停了,伸手摩过她的眼睑,手上沾了些许泪水,冰凉的触感让九岚微怔,他漆黑的眸子似乎划过风波,随即就消失无痕。 “哭了!”他知道得不到回答,像是自言自语。 低头再看看衣衫不整的苏晚凉,她永远也不知道她所有样子,一颦一笑,纵然是哭喊挣扎,都是那么魅惑人,她生气可以哭,然后用眼泪就能堵住他的所有怒气,而他呢?对她百般宠爱之后换來的就是她把别的女人当挡箭牌一样推给他,他的诚意是倾尽江山守护她,而她呢?一直装着糊涂。 想到这里九岚几乎是又爱又恨,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身下泪眼婆娑,衣衫半褪的这个小妖精。 他的动作突然又变得粗暴,将苏晚凉死死固在身子,大手往她身下一扯,彻底将她剥了干净。 苏晚凉无处可逃,却也不挣扎也不哭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帐幔,眼角有泪痕,借着光,熠熠生辉的,她的眼神如同被抽干净了一般,沒有情绪也沒有哀戚,只是像一潭死水,静静地躺在那里,沒有生机,只是一个肉体。 九岚眼里一痛,他的软肋便是看到她这个沒有动静的样子,失了神,失了魂,就是跟死去一样,他完全沒有办法,如果她生气要和他打,他奉陪,她要骂,他洗耳恭听,可偏偏是这个样子,叫人怎么不心慌。 九岚的动作也停了半晌,身下的胴体纵然再美好,他也沒有了要占有的心思,九岚终归还是很心疼苏晚凉。 “我走了!”九岚一声触不可及的叹息,将被子展开盖在苏晚凉**的身上。 像是诀别,九岚的动作里染了几分留恋的情绪, ------------ 第十四章 新啼痕压旧蹄痕(4) 九岚的走,是消失得彻彻底底,什么也沒带,屋里的陈设依旧,甚至沒蒙上一点灰尘。 路韶慌乱地跑來告诉苏晚凉这个消息时,苏晚凉只是失神地听着,末了点了点头,也沒有任何反应,这个样子,倒是把路韶的张皇失措给逼了回去。 路韶愣了愣,眼底有明显不满的神情,她咬着嘴唇,低低地说道:“凉姐姐,那我出去了!” “好!”苏晚凉的语气平平。 门一关,苏晚凉的思绪却如潮涌,他走得一干二净,明明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会比那天他强迫她时还要心痛…一个人很少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正如自己现在, 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一开始他是冤家,喜欢给她找麻烦,时常带着大军拦着她跟她切磋,可是他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她有危险,总会神奇地出现,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模糊了,是什么?说不清,只是像守护和被守护,她眼里的他,几乎接近了神,无所不能,洞悉一切,可是她一个凡人,不能爱上神。 此时的路韶,找了个借口出了王爷府,行色匆匆地往市集上赶去。 女人的心思,一旦踏进了一个死胡同,就会义无反顾,不顾一切地走下去,正如现在的路韶,她认定是苏晚凉赶走了九岚,心里的嫉妒和恨意便突然如潮水一般占据她所有的思路,曾经的相救和同患难,这些感人的姐妹情谊在挑唆和得不到心上人的辗转中通通磨灭只剩下报复。 是她夺走了你的真命天子,你的爱情,你应得的守护。 所以你要杀了她,你要为你自己,你要替天除去这个妖精。 然后一个总是怯懦的姑娘,一瞬间就入了魔。 “姑娘,你想好了!”一样的街道,这个尼姑立在穿巷的风中,面目和蔼。 路韶顿了顿,却不似一开始面对她一样胆怯害怕,她的声音如同黄鹂一般婉转,有着江南女子的软糯,眼里却沒有退缩:“想好了!” “姑娘想好了不与妖女同伍,本尼很是欣慰,但这妖女会妖术,不好对付,万一姑娘…” 路韶沒犹豫,就着尼姑拖长的口音说道:“我不害怕!” 尼姑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搭手示意路韶附耳过來。 路韶听完她的指示,心想也并沒有不妥,点了点头。 第二日,顾景似乎接了一笔大单子,急急地赶往江南,王爷府里一大清早还是宁静的,可是沒过多久厢房便传來不小的喧闹。 外面的吵吵闹闹持续了一会,有人來慌忙地叩苏晚凉的门:“姑娘,小公子不见了!” 苏晚凉蓦然惊醒,从床塌上翻身下來,开了门,见到外面守着几个仆人,都是平时里照顾远儿起居的,她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语气里渗了几分着急:“远儿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 “昨晚小公子就不在房里,我们怕扰了王爷就沒通报,沒想到今早还沒见到小公子,所以现在就來跟姑娘说一声!” “昨天下午见着小公子和韶姑娘在一起玩,现在韶姑娘也不见了!” 苏晚凉皱眉,昨天一日都在房间里失魂落魄,哪里注意到府里还有人不见了,她突然觉得一阵荒凉,九岚一走,她身边剩下的唯一两个人也跟着消失了,要是找不到远儿和路韶,她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他乡。 见苏晚凉沉思,一旁的仆从也不敢打扰她,院子里跑进來一个家丁,大呼小叫道:“这是刚刚外面送进來的一封信” 苏晚凉急忙接过來看,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城外十里亭!” “给我备马!”苏晚凉声音冷静。 沒多久,苏晚凉快马加鞭,心急如焚地赶到十里亭。 十里亭里有两个人被绑在柱子上,路韶闭着眼,仿佛是沒有知觉了,而远儿胖嘟嘟的身子被绳子紧紧勒着,依然在不安分地挣扎,苏晚凉眼里一痛,翻身下马。 远儿看到苏晚凉,似乎是想说话,但嘴巴被堵着,只发出了微弱的呜咽声,苏晚凉对他投以宽慰的一笑,想让这孩子安定下來。 十里亭外守着三个黑衣蒙面人,苏晚凉慢慢走过去,一边催动体内的蛊,随时准备迎接攻击。 却听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道:“我在他们两个身上下了蛊裂决,你一旦用蛊,他们就会立刻暴毙身亡!” 苏晚凉眼神一冷,对方肯定是有备而來,而且对她相知甚多,不然不会连她会御蛊术都了如指掌,她一时也想不出自己在京城同谁结了仇,但为了保住远儿和路韶,只能暂屈道:“好,我不施蛊!” 苏晚凉语音刚落,黑衣蒙面人还沒反应过來,苏晚凉的袖口轻轻拂过一阵风,几枚暗器齐刷刷地朝他们刺去,不过黑衣人也是身手不凡,侧身一避,暗器就钉入了地面。 “想使诈!”黑衣蒙面人眼里凶光闭露,抽出一把匕首,往远儿手臂上扎了一刀。 远儿胳膊上立刻渗出鲜红的血,他却死死咬着塞在嘴巴里的破布,愣是沒有沒有吱声,苏晚凉看得心疼,不敢再轻举妄动。 “要什么条件,直说!”苏晚凉握紧拳头,再看着远儿懂事坚强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 “很简单,我们主人请你看一场戏,看完之后,自然会放了这两位!” “好!”她几乎是沒有犹豫。 “去里面的树林里,数到十站定,然后你怎么做,你去了就知道了!” 苏晚凉不知道他们卖的是什么药,他们主人说的戏又是什么?动作稍有迟疑,黑衣人见她犹豫,又举起匕首,苏晚凉心一颤,忙厉声制止道:“不准伤害他们,否则我出來,必定屠了你们全部!” 苏晚凉转身就进入树林,数到十后站定,才往四周看了几眼了,就听到一个凌厉的女声撕破空气,苏晚凉觉得有异,就寻着声源过去。 一个女子被反绑在树上,面前是一盆烧的呲呲的炭,一个黑衣人见到苏晚凉來了,迅速隐沒在树林里。 苏晚凉急忙上去看那个女子,她一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苏晚凉眼里,熟悉到午夜梦回,也会想到这张脸。 方沫千。 她的嘴角渗着鲜红的血,嗓音沙哑而撕裂得吐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苏晚凉看了眼那盆炭火,心下反应过來她是被人强行吞炭,毁了嗓子。 苏晚凉见到她这个样子,有些矛盾,不知是帮还是不帮,就在这时,树林里传來哒哒的马蹄声,苏晚凉突觉有诈,一手还扶着方沫千的脸,回头看着來人。 马蹄声停下,一个白衣男子迅速下马,借着一旁的树干,脚尖一蹬,朝着凉亭飞掠过去,剑光一闪,他的剑带着十足的剑气,刺向苏晚凉。 苏晚凉看清了那人,突然间愣住了,沒躲闪,只是直直地看着來人,他也看到了她,剑形一顿,最后猛然收回剑尖上的力,方向一转,锃亮的剑身就搭在了苏晚凉的脖颈上,半年不见,他的眉眼更加清冷,语气里沒有起伏,只是霜雪一般的冰冷:“是你!” 左溪越过苏晚凉看着她,方沫千的嗓子还在流血,痛苦地啜着泪,她的目光带着恨意得在控诉苏晚凉。 “不是我!”苏晚凉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却有些苍白。 左溪的剑还沒离开苏晚凉,她不敢再抬头看他,是害怕,怕他不信她,她却倔强地抬着下巴,目光只够到他轮廓分明的下巴,所有话语卡在喉间,突然干涩,苏晚凉想再解释,但是自尊心不允许她再低三下四,本來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低到了尘埃里,左溪又如何会相信,他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是他一贯坚定而不容置疑的方式。 虽然苏晚凉无比希望,此时被毁了嗓子的人是她,可是左溪沒有去追究这是一场破绽百出的骗局,他无条件地相信了这个可怜的被毁了嗓子的受害者,当她真切看到他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当她听到他冰冷的言语,她便知道,他为了这个女人,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杀她。 “你走!”左溪放下剑,沒有再理会苏晚凉,他动作镇定地点了方沫千的的穴道,再帮她解开绳子,方沫千只是哭,身子软软地靠在左溪的怀里,沙哑的嗓子带着凄厉,呼啸入苏晚凉的耳里,苏晚凉看得清清楚楚,这场戏她终于明白了來龙去脉。 左溪如何知道,苏晚凉此时站在这里,亲眼看着这残忍的一幕,看着他怀里紧抱着另一个女人。 好,真是精彩的一场真爱,惊天动地到要碎了别人的心,才能成全他们的轰轰烈烈,这场戏,实在是刻画得入木三分,苏晚凉从沒觉得自己败得这么凄凉,不能申诉,不能反抗,直接打入地狱。 她本以为她已经沒有了泪,可是眼眶还是酸涩得厉害,來不及忍住,那些痛苦就夺眶而出,她转身,背对着身后这凄美的爱情故事离开,她的眼泪流在左溪看不见的土地上,一寸一寸浸湿來时的路, ------------ 第十四章 新啼痕压旧蹄痕(5) 左溪,不是我。 左溪听不到,也沒有任何人听到。 那种荒凉突然铺天盖地地占据晚凉所有的知觉,仿佛是突然将人打入了一片冰冷的荒原,沒有人可以听到你的呐喊,只有遥远的回音,附和着你的孤独,像恶魔一般,侵略每一寸空气。 遥远的时光里,似乎曾在那袭白衣里蹭了很多个夜晚,隔着他恰到好处的体温入睡,偶尔抬眼,便看到他远山一般清冷的眉眼。 似乎在满天黄沙里,听到了“定不负相思意”的承诺。 似乎听到他一阵一阵,低沉地唤她“阿晚”,嘴角微翘,吐字清晰,他的温柔仿佛就在眼前。 这一切,都被这一片林子隔开來,树林里,左溪横抱起方沫千,将她安置到马上,再牵着缰绳,步行离开此处,京城里的第一歌喉就这么毁了,换了哪个男人,都会心疼不已吧!更何况是,这个安静牵着缰绳的男人,他的深情实在是感天动地。 树林外,她疼,他不闻,她哭,他不问,半年之后的重逢,竟然是以如此决裂的方式,晚凉不敢回头,麻木地往前走。 漫长得像是走完了他们的日日夜夜,走过了那些曾经的伤害,却又是新伤痕压旧伤痕。 再抬起眼,是阳光毫不温柔的直射,刺痛了她的眼。 亭子旁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只有远儿和路韶还被绑在里面,她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她上前他们的身上缚着的绳子,然后再帮远儿止住血,她的动作异常温柔,像是对待最亲最亲的人一样。 远儿很懂事得站在原地,不喊疼也不哭,另一只沒有受伤的手吃力地举起,擦了擦晚凉的脸:“凉姐姐,不要哭!” 路韶在一旁看着,目光触及晚凉,有些躲闪,晚凉一边帮远儿治伤,动作很稳,手丝毫未抖,一边却在很安静地流泪,像是一泓清冽的泉水一般,楚楚动人,路韶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会让晚凉如此伤心,她记得那个尼姑那日,就是同她说带着远儿出來,假装被绑架即可,末了那尼姑还说了一句,这妖女会得到她的报应,晚凉这个样子,突然让路韶心生内疚,可是一想到离开的九岚,那点内疚也就迅速消失了。 晚凉包扎好,勉强地对远儿挤出一个笑,声音里强忍悲伤:“我们回家!” 晚凉站起身子,对路韶招招手,再牵着远儿的手慢慢走,三个人的影子被太阳拖得老长。 方沫千哑着嗓子,声音有些狰狞地唤着左溪。 左溪回过头看她,眼神平缓,看不出心疼,也沒有像以前一般冰冷排斥:“怎么了?” 哀求的眼神,还带着零星泪光,方沫千吃力地说出一句话,嗓子又渗出了血:“抱…我…好吗…” 左溪顿了顿,神情看不出什么波澜,他伸手,将方沫千稳稳地接到怀里。 走出去一段路,左溪开口问道:“你会去报仇吗?” 方沫千眼里闪过一些心虚,随即眼里就露出了带着恨意的神色:“会!” “我娶你,你还要去报仇吗?”左溪问得云淡风轻,仿佛这只是一件和喝茶吃饭一样的事情。 方沫千心里一阵惊喜,眼角的泪光都沾着她的激动,盈盈发光,可她一转念,细细品味回來,才发现左溪的目的,竟是不想让她去报复晚凉,他的心里…竟然还有她,就算是让他看到晚凉的恶毒和残忍,他还是心心念念地要护着她。 方沫千以为,当左溪的剑架在晚凉的脖子上时,他就彻底对她恩断义绝,沒有留恋… 纵然是这样,又能如何,他心里有谁她不在乎,只要他许他在身边就好,从前的那份人情已经栓不住左溪,而婚姻,却能彻底地拴住他。 只要在身边,她就可以慢慢从左溪心底抹去那个人的存在。 方沫千抬起手,拽住左溪的袖口,再慢慢滑下去,覆到他环着她腰的手上,她微微抬起一个笑,点了点头。 左溪依然沒有表情,沒有看方沫千,也沒有看任何地方,他只是心无旁骛,脚步坚定地向前走。 每个人心里都有要守护的东西,不管以什么方式,可是有些人自以为自己的行为是守护,可是总是保护的了这个方面,却伤害了另一个方面,左溪永远也不明白,自己所谓的守护是晚凉痛苦的根源,他以为自己避重就轻,可是轻重之分,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决断,又有谁能说得清。 他想让她远离江湖纷争,才一次次推开她,他努力防着方沫千,不让她对晚凉有下手的机会,可是却一次次给晚凉冷酷无情的错觉,他给过最美的爱情,却又自己亲手毁掉。 于是他和晚凉,只能越走越远,误会越來越深。 方沫千和左溪的大婚,定在十月初二。 这个消息,一在江湖上传开,就引起了轰动,有的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有的人觉得难以置信,还有的人,早已觉得他们已经是眷侣,众说纷坛,不过到了宴席上,还是众口一词的祝贺恭喜。 那是一个百年难逢黄道吉日,很多新人都选择了这天成婚,鞭炮声从早打到晚,也打到了晚凉耳里。 “远儿,外面真喜庆!”晚凉躺在院子里的软榻上,声音软软静静的,沒有生动了,只剩下一些悲凉。 远儿坐在她身边练着毛笔字,闻言抬起小脑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啊!我看今天王爷哥哥,也收到了一张喜帖呢?” 晚凉闭上眼,心不在焉,有些疲惫地说道:“嗯,有王爷在婚礼,一定很体面!” 远儿接上话:“还有啊凉姐姐,我看王爷哥哥备了好些贺礼,让管家爷爷先送去呢?” 晚凉沒回答,就着慵懒的阳光,几乎是要昏昏欲睡了。 “好像是送到将军府去了!”远儿思索了半晌,才想起清晨顾景交待管家的地方。 晚凉从软榻上惊起,语气里流露了慌乱:“哪个将军府!” 远儿用沾满墨迹的手挠了挠后脑,也沒想出个所以然,也不明白凉姐姐为何反应这么大,只能大概地说道:“早上好像是阿丁哥哥接的信,凉姐姐去问问他就好了!” 晚凉理了理揉成一团的衣裙,起身就往家丁工作的地方去,走了几步,她却突然停住,口中喃喃自语:“他们成亲…我去做什么…” 晚凉又掉头,失神而茫然地朝大门走去,漆红的大门纹丝不动,铁环上的狮子眼神狰狞,出了门,地上还有些零碎的纸花,是迎亲队伍过后留下的,五颜六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真好看。 不知道他们此刻,拜过堂了沒有,从前沒有见过汉人的成亲,传闻中,都是很举办地隆重,忘记在多久之前的孩童时,听说过苗寨里有一个祭司,差点丢了命,也要和汉人成亲,他们的婚礼无比隆重,还请了那时的皇帝主持,喜轿绕了京城一圈,一路走,一路撒着铜板银子,那时有一阵风吹起了新娘的红盖头,看到的人都说从沒见过这么美的新娘,八抬大轿抬进了将军府,那是左溪的母亲,青隐。 晚凉自小,就憧憬着这样的婚礼,与心爱之人,执手拜堂,然后那日,她一定要做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现在晚凉才知道,最隆重的婚礼,不过是与心上人成亲而已。 如今是别人如了愿,只剩下她一人,在满大街的热闹中失魂落魄。 晚凉拐入了热闹的市集,城民们都出來沾着喜气,有的人还得了不少铜板,正在沾沾自喜,身边还有不少议论的声音。 “待会将军府的轿子抬过來,肯定会有不少赏钱,可要准备好了!” 晚凉迷蒙地抬眼望着街的尽头,开路的是一队乐队,唢呐锣鼓,奏得欢天喜地,随后就是马队,两行人都穿的喜庆,骑着马,慢悠悠地从街的那头靠近,城民们都自觉退到道路两侧,给迎亲队伍让出一条路來。 只有晚凉,呆立在道路中间,她已经听不见了所有声音,那些让她快让道或者是在骂她的声音,以及喜气冲天的敲锣打鼓声。 她盯着骑马走过來,而左溪被挡着视线,却沒有看见他,迎亲队伍靠近过來,见到前面拦着一个女子,像是一个疯子,速度也缓了下來,队伍里也有一些天音楼的人,有认得晚凉的,怕她今日來砸场,就上前将晚凉轰到路旁。 晚凉沒有反抗,动作麻木地仿佛是有人在操纵,她眼里只有这个坐在高高的马上,穿着大红喜服那个男子,他的脸庞越來越清晰,纵然在今天,他的大喜之日,他也未表现得如何高兴,依然是淡淡的眉眼,沒有表情,沒有左顾右盼,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 左溪从來都很专注,也很坚定,晚凉很少看到他做事会临时改变计划,她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沒有任何办法,可以扭转这个事实。 身边的人热热闹闹地伸手接赏钱,只有晚凉立在人群里,纹丝不动,她死死盯着看左溪,似乎是在反复确认面前的人是不是她认识的这个少年,她看着他大红的喜服,突然想到那日他握着她的手,将一把匕首刺入他胸口时,染红一袭白衣的,也是这个颜色。 都是决然的颜色,是刺,是孤独, ------------ 第十五章 夜长挣得薄情知(1) 冲天的锣鼓声卷着马蹄哒哒的起落,渐行渐远,迎亲队伍消失的方向,正是天音楼的方向。 想象不出那个女人,今日会有多美丽多气势,华衣加身,凤冠繁复华丽,大概每个女人,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了吧!她是天音楼楼主,嫁妆便是她身后庞大的情报库,那左溪果然是江山美人都握在手了。 苏晚凉从王爷府匆忙出來时只穿着一件素净的单衣,在瑟瑟的秋风中也忘记了冷,她立在原地,身边的人流來來去去,聚聚散散,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无声地仿佛沒有从出现过一样。 她远远沒有及不上方沫千半分的果断,苦肉计和陷害,果然是天衣无缝,她选择了在左溪面前维持了自己最后的骄傲,不肯解释也不肯低头,可是背后所承受的苦恼却要加上更多倍,这种得失无法计较,因为这是从來就沒有平等过的爱情,所以无论选择什么?都只能节节败退。 苏晚凉想到凄凉处,不觉用双手捂着脸,小声的呜咽声变成了放肆的大哭声,引得路人侧目,盈盈粉泪顺着手指的缝隙,流过的路径曲折,最后的结局都是蒸发在空气中,唯一能下的,只有微弱的粘稠感。 “欸,这怎么哭了!” “就是啊!这么好的日子,姑娘你站这儿哭多晦气啊!” “…” 市集上的人本來就多,如今渐渐围了过來,对着苏晚凉指指点点,大概是每个人都向往喜庆,有人破坏了这气氛,便要受到群起而攻之。 苏晚凉站起身子,双手胡乱抹了把脸,推了推人群就要走出去,一旁围着的人看到这张一顾倾人城的容颜,被惊艳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來。 风言风语沒有如何影响到苏晚凉,可是她却突然想念起九岚來,如果他在,也许一开始就不会让她走出王爷府这个门,也许他会用一字一顿的语气喊她的名字,喊得她清醒过來,那么她如今,便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丢人。 她所在左溪面前坚持的那点小小的骄傲,如今也已经七零八落,苏晚凉到现在,已经不明白她在坚持什么?如果那日树林里她对他解释了,对他说这一切都是方沫千的阴谋,她沒有逼她吞下炭,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就算和左溪已经回不去了…可是不是,至少,也能阻止方沫千嫁给他。 那么现在对他解释,会不会來得及,趁他们还沒有夫妻之实,趁一切都还有扭转的… 可能。 苏晚凉却沒有勇气,因为心里总是有着一半一半的忧虑,怕他不理睬,怕他不听,怕即使说了之后,他依旧冷淡,不做改变,她沒有把握,因为左溪,是她的软肋,时不时疼给她看,她却沒有任何办法。 苏晚凉盯着路面上零碎的落叶,落叶飘起,她也跟着走过去,落叶停了,她也跟着停,像是丢了魂,像是被偷了心。 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双黑色靴子,再往上,是藏蓝色的宽大的衣角,苏晚凉目光一滞,抬起眼來,就一张许久不见的脸庞,大约是他沒有笑,神情看起來有些严肃,一点也不像从前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记忆里九岚像沒有像今天这般,容颜精致得如同天神,棱棱角角都沒有丝毫缺陷,身上是不沾尘世烟火王者的气息,高高在上。 “苏晚凉,跟我回去!”九岚口气里隐约着跨越千山万水的风尘仆仆,神情有些疲惫。 “你…”苏晚凉垂了眸,沒有再看他,也沒有回答他的问題,却感觉到了他的疲惫:“从哪里回來!” “苏苏晚凉!” 他最近越來越多得使用这个语气,苏晚凉也渐渐知道他那是一半心疼,一半生气,应付他这个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讲话。 九岚揉了揉额头,有些闹心的样子:“我一接到左溪成亲的消息,怕你出事,就从月孤国赶回來了!” 苏晚凉心虚,眼神晃了晃,声音喃喃:“我…沒事,我只是想去看看…” “回去!”九岚不容她拒绝。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还想要我的心吗…呵呵…沒有我心里养着的那个宝贝,她方沫千还能活多久…”说着,苏晚凉不自觉,细小的泪珠又隐约得沾在了眼角,却被主人极力忍住。 九岚至始至终都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清晰而决然地对她说:“今天你只能选一个!” 苏晚凉咬着嘴唇,言语模糊:“九岚,你不能逼我!” “你想知道的,我也想知道!”九岚停顿了片刻,接下來说的话仿佛意义重大一般,需要酝酿:“你想让左溪给你一个明白,我也想让你给我一个明白!” 苏晚凉咬着嘴唇,极力忍住哭腔,最终还是用双手捂住脸,有些哽咽:“可是我想说清楚,真的不是我逼方沫千吞炭的!” 一个男人能单方面守着一个女人多久,像九岚这样一直守着她,不求回报的,现在也终于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不得不要一个决断的时候。 “我今天不去,会后悔一辈子的!” 九岚露出哀戚的神色:“你就不怕你今日我走了, 日后会后悔!” 晚凉退了一步,眉眼如水一般化开,却有种固执:“九岚,今日我必须去!” 九岚看了她半晌,也沒有说话,随后,他默默地脱下外袍,披到苏晚凉单薄的身上,再转身,几乎是沒有情绪地走了。 这是第二次,苏晚凉逼走九岚,他一抹深色的背影,与身旁的喜庆格格不入。 所以女人总是这样,一旦踏入了死胡同,就义无反顾地送死到底,像是飞蛾扑火,不顾一切,飞蛾的眼里只有那抹最耀眼的火光,而忽视了天地间最盛大的,无微不至的温暖。 晚凉总觉得,只要自己同他解释,只要低下头,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她沒有那么豁达,看着左溪与方沫千成亲生子,相濡以沫,她若不争取,悔的会是今后的日日夜夜,晚凉在今天,堵上了所有,若败,便是从此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若赢,那也是险胜,沒有战利品,换來的只有别人的婚礼宣告中断。 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都沒有好处的赌局,晚凉也心甘情愿搏一搏,只为得到一个答案,她和九岚两个聪明人,其实都傻。 纵然逼走了九岚,她还是会按着自己的执着,这样走下去。 就像是浮萍突然找到了一块可以依靠的石头,觉得自己有了方向,可是浮萍沒有看到,这块石头也是漂浮着的,是不定的,是渺茫的,她所坚持的,一开始就是错的。 晚凉顺着风的方向走下去,风里有鞭炮爆炸后的硝烟味,有哭泣的咸涩味,还有传來锣鼓嘀哒遥远的声音。 虽然已经半年沒有去将军府,那条路线她却在心里不知默想了多少遍,午夜梦回,时常想起那日他曾带着她穿越人海,穿过将军府的气派的大门,穿过后院鸟语花香,将她带到他母亲面前,那时,她的手缩在他宽大的手掌里,细细抚摸他手指间厚厚的茧,他说话的语气,是真挚的,眉眼间有着隐隐的深情,像是一阵雾遮住了远山,遮住了那冷静的巍峨,只剩下朦胧的温柔。 他曾说待到天气再暖一点,便去苗疆提亲,可是如今天气又轮了一回,从夏暖到了秋凉,人事也都不复从前。 走过一条街,热闹的声音越來越近,地面上充斥着各种迎亲队伍走过后的残骸,满眼的红色,被夕阳的残照映得很孤独。 晚凉在巷口停住了,余光瞟到将军府的大门口,喜轿刚刚稳稳地落在地上,左溪站在门口,身材伟岸,双手负立于身后,神色淡漠,他看着停在自己眼前的喜轿,里面是自己未來的妻子,似乎也沒有半点触动。 红色的帘子被拉开,里面伸出一双芊芊玉手,得体得搭在一旁丫鬟的手上,随后再踏出了脚,她穿着一双红色的绣鞋,上面缀着一颗价值不菲的明珠。 可惜沒有一阵风把新娘的头盖吹起,无缘让在场的各位惊艳一番,晚凉看着这场面,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婚礼似乎省去了许多习俗,流程从简,细节却都是奢侈得令人咋舌。 左溪执着红色大绸带的一头,方沫千执着另一头,两人步伐缓缓而一致地踏入将军府的大门。 宾客们也都一个个入了门,几个家丁守在门口,一份份将请帖收好。 晚凉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沒有请帖,也沒有贺礼,邋遢而古怪的打扮,怕是连这个门都进不了,既然都來到了这里,就算硬闯也要闯进去吧!她理了理衣襟,走了过去。 这几个守门的家丁都还认得晚凉,之前少爷将她带回府时见到过她,此时便都有些支支吾吾,不知道这姑娘今日來时做什么?也不知道是放进去,还是不放。 “沒有请帖,就不要不请自來了!”冰冷的女声走近。 “碧姑娘!”几个家丁对她恭敬地微微低头。 晚凉咬着嘴唇,蓦然惊觉自己才是最可笑的一个, ------------ 第十五章 夜长争得薄情知(2) 将军府门口的大红灯笼高悬。 里面人声鼎沸,蜡烛通明,满眼鲜艳的红色,寓意喜庆和祝福。 有那么一瞬间,苏晚凉会恨到想把这红色一夜之间变成素缟。 她的手缩在九岚宽大的袍子中,渐渐握紧,她同样冷冷地回敬碧如道:“我不请自來,自然就有闯进去的资本!” 碧如眉间一紧,剑身出鞘一半,银白的光反射在她脸上,语气带着讽刺的寒意:“公子是如何对姑娘的,姑娘难道不清楚,今日是公子的大喜之日,还请姑娘自重” “自重!”苏晚凉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眼神蓦然凌厉。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铃铛声大盛,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她身上的袍子和披散的长发被一股凭空而來的风托起,飞扬的时候鼓满了空气,一瞬间,她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如同从天而降的仙女,带來一阵仙风,奏乐是单调中隐着繁复变化的铃铛声,悦耳而魅惑。 苏晚凉的动作快到让碧如來不及反应,剑光在空中划过,仿佛一道细弱的闪电,碧如身子一滞,眼睛往下斜,发现脖子上赫然架着的,是方才在自己手里的佩剑。 “我自重与否,不用你一个不明身份的婢女來教!” 苏晚凉将侮辱恰到好处地踢了回去,诚然,碧如一个女子,跟在左溪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身份都沒有,沒人提起,见久了也不算奇怪,可是若放到台面上讲,像碧如这样的存在就有些伤风败俗了。 碧如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她被触到了禁区,却不肯承认,死死都要维持着强硬,不愿意服输半分,好歹也是跟着左溪走了多年江湖的,武功沒有差到一击就败的地步,只见她身子后仰,单腿立地,另一脚高高踢起,将剑锋挪开半尺距离。 苏晚凉随即抽回剑,另一式剑法随即使出,寒光快得仿佛在空中舞出了一幅画,剑气所到之处能感受到冰寒相交的逼迫感,碧如见到那套精妙的剑法,竟然忘记了反抗。 流焰剑法。 这么大的打斗声,早就将里面的人都引了出來,左溪站在人群最前头,衣冠端庄,一手还执着红绸的一端,却有些失神地看着这个灵动飘逸的女子,长发随着身体一起扬动,还有最熟悉的,满世界的铃铛声,她在院子里与碧如打斗,用的是他的剑法,毫无破绽,一气呵成。 苏晚凉其实也并未老老实实学过,只是看左溪使着,也记住了一些,她平日里并不使剑,今日是故意用出这套剑法刺激碧如,她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会将这剑法使得如此行云流水,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已经将左溪的一举一动深深刻在了自己的身体里,顺带复制到动作上,毫无生硬的感觉。 宾客中一半是朝廷上的官员,都是处事不惊的人物,如今依然坐在宴席上谈笑风生,跟着出來的都是江湖上的人,生**热闹爱打斗,但也沒人认得苏晚凉,见到这个绝世女子使着左溪的剑法,再看看已经自己掀开红盖头,神情有些慌乱的新娘,都是意味深长的神情。 左念廷倒是沒什么表态,神情无恙,看了一眼,大概也认出了苏晚凉,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溪儿,你处理好”便回去了宴席上。 这下左溪才收回了失神的表情,换回那副冷淡的神色,动作不失半分凌厉,随手抽出旁边人的剑,飞身过去,迅速挑开打斗得难分难舍的两个人。 两人被突如其來介入的力量震开半米远,苏晚凉退后几步,却沒有见好就收,又立刻提起剑來,动作如鬼魅一般,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左溪站在原地,对迎面而來的剑气不躲不闪,那把剑,架在了他大红喜服的领子口,再深入一点,就渗出了血丝。 他直视苏晚凉,苏晚凉咬着嘴唇,握剑的右手竟然不自觉颤抖,他记得很清楚,面前这个怒气冲天的姑娘,极力克制的时候总是咬着嘴唇。 他偏头,用手指轻轻推开了剑尖,使在剑上的力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握剑者的手一垂,情绪失常地怵立在原地。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苏晚凉的面貌。 这个女子,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眉眼深邃精致,巴掌大的脸上垂了几缕碎发,她奇怪得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男子样式的长袍,更显得她身体单薄,头发也不加梳理,随意地打了一个结,长长地垂到了腰际,就是这个奇怪的女子,沒有做出任何妩媚的动作,却有着最魅惑人心的美丽,惊艳到让人不敢直视,沉鱼落雁,也不过如此。 众人纷纷咋舌,一旁本是主角的新娘却被人忽略了,她的妆容精致,衣饰得体,做派淑女,沒有半点不妥,可偏偏,她就是比不上苏晚凉的半分惊艳。 除去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们的议论纷纷,苏晚凉和左溪的对峙,气氛极度僵硬。 苏晚凉已经忘记了自己此刻來此处,是要做什么?一对上左溪的眼神,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底气。 左溪停了许久,缓缓开口,语气淡然到沒有任何起伏,像是一滩就快要蒸发的水:“要进來喝杯喜酒吗?” 苏晚凉含着泪,脚步沉重得走上前,靠近了左溪,她的目光几乎是哀求的:“不是我毁了她的嗓子,你信我!” “我知道!”他的声音低得只有苏晚凉可以听到,语气里是一贯的淡然,沒有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很普通的事实。 可是这句话,清晰地像是炸开了一桶桶火药,在苏晚凉心里突然烧起了燎原之火,火势大到沒有办法扑灭,似乎要将所有的关于他的想法都燃烧殆尽,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自作多情,将自己剥离出來看着自己,这个场面清醒地实在是残忍。 原來根本不是解释不解释的问題,而是,选择的问題,可笑的是她在每一次被伤害过之后都应该看明白,却又一次次执迷不悟。 苏晚凉一阵失心般的落魄大笑,语音凌乱颤抖:“你还想要我的心吗?” 左溪微微皱眉,沒有接话。 “你不是想要通心蛊吗?今日我便送你,当成给你们的贺礼,那我也算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不是么!” 左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促地抓住苏晚凉握剑的手腕,制住她的动作,言语却依然不冷不热:“我虽然想要这个东西,但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你施舍我!” 苏晚凉闻言,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脸上的泪水已经潸然。 方沫千看着场面有些混乱,最后还是走了上去,站在左溪身边,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这是我的丈夫,她与左溪衣服的颜色,都是一样,红得让人碎心。 只听见方沫千的嗓音沙哑刺耳:“苏姑娘,今日我已经嫁给了左溪,还望姑娘不要再牵扯,若姑娘能给个祝福,我和左溪也会安心!” 这句话就是一个下马威,苏晚凉像一个跳梁小丑,被这一对配合地天衣无缝的夫妻耍得团团转,围观的人有讥讽苏晚凉的,也有同情的,不过大多数都是置身事外,当成一件趣事评头论足,沒有人出來给苏晚凉接个围,哪怕是说句话。 苏晚凉面色极度难堪。 大门口突然传來一阵骚动,是侍卫的衣甲摩擦出來的整齐的声音,随后便传來一个太监扬高了的尖锐声音:“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唯有苏晚凉慢了半拍,依然握着剑,立在院子中间,鹤立鸡群一般,在一院子跪着的人中特别显眼。 左溪见状,伸手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苏晚凉的衣角,将她拽了下來。 “皇上万岁!” 昭原从轿撵上缓步走下來,扫视了一下全院子,他看到了苏晚凉,竟然毫不加掩饰地走向她,对她伸出一只手。 这双手,修长白皙,大拇指处带着一个玉扳指,昭示了主人的尊贵,这双手,每次都像是救命稻草一样,将苏晚凉从困境里拉了回來。 一滴泪砸在昭原的手上,冰冷的触感迅速渲染开,昭原眼里有隐隐的触动。 苏晚凉垂着头微平复了情绪,将手搭在昭原的手心中,借着他的力站了起來。 昭原一身正装,器宇轩昂,却牵着一个着装狼狈的女子的手,理直气壮地带她走入大堂,坐到最上方的位置上,苏晚凉知道他这是为了给她出一口气,心里恢复了点暖意。 后面的人迅速安静下來,跟着默不作声地回到宴席上坐定,却一动也不敢动,有些惶恐于皇上的突然驾到,皇上对这姑娘的举动如此,便再也沒人敢说三道四。 昭原握着苏晚凉的手,一边镇定自若地同左念廷谈笑道:“左爱卿的爱子成亲,朕來得迟了,不知有无错过吉时!” 左念廷对此也有些措手不及:“吉时马上就到,皇上來得真是巧!” 昭原点了点头,再偏眼看着苏晚凉,她听到这话,也沒有什么表情,咬着嘴唇黯然坐着,安静的样子依然美得夺人心魄, ------------ 第十五章 夜长挣得薄情知(3) 到了拜天地的时候,因为皇上的驾临,这对新人便要对皇上行大礼,而苏晚凉坐于皇上身旁,也要接受这跪拜的大礼。 苏晚凉本觉得自己克制得很好,可面对着他们同执一条大红绸带,就要礼成的时候,她的手蓦然一抖,手中捧着的热茶晃了晃,如数倾了出來。 一旁伺候着的侍女急忙上來替苏晚凉擦干被沾湿的衣袍,而她坐于高处,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宴席上又是一阵小小的交头接耳。 司仪随即就回过神來,扬声字正腔圆地道:“礼成”,苏晚凉眼神空洞,也沒有任何动作,双手平静地搭在膝上,背脊挺得僵直。 新娘入了洞房,左溪便在外面迎接宾客,酒敬到晚凉这里,所有的人目光都投了过來。 苏晚凉笑得悲戚。 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便送你一杯恭喜,你若看到烛泪,必是我在哭泣。 她一抬衣袖,仰起头,将这一杯酒如数饮尽,重重地敲在桌上。 昭原见着她大概是撑到了极限,不动声色地说道:“朕身体有恙,就先行回宫了!” 纵然众人都知道这句话只是皇上一个托辞,但也沒有人敢反驳,皇上就是无论说出多么破绽百出的话,也不容有他人质疑。 昭原扶起苏晚凉的手,带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所有人的交头接耳,一脸正色理所当然地牵着她一起上了轿撵。 轿撵出了将军府,里面喧哗的声音一阵一阵,苏晚凉沒有回头望,坐得笔直,任由冷风贯穿过她的身体,可是就在下一瞬间,她突然弓下身子,捂着脸,哭得很放肆。 昭原有些无奈,他不懂如何才能哄停这一泻千里的哭势,他只能轻轻地搭着苏晚凉的背,衣袖在轿撵的微微摇摆中一抖一抖。 苏晚凉自进了宫门,才慢慢安静下來,她睁开湿润的眼帘,才发现昭原的衣袖不知何时被自己拽在手里,金线密密缝制的花纹晕开深色的水渍,她自觉失态,却似乎已经失去了应变能力,只能懦懦得别开脸,望着长长而单调的宫墙。 昭原不动声色地看着苏晚凉的侧脸,心里顿觉百感交集,这个姑娘,从來都是以坚强示人,很少有情绪失常的时候,方才这般,想必是被逼到了极度伤心的地步。 这一切,却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昭原一时,不知是悔,还是庆幸。 这一夜,苏晚凉与皇上同乘,被抬入了未央宫。 后來的宫老女回忆,那天坐在皇上身边的女子,面容哀戚,只让人觉得扑面而來的气氛像是是暮色降临时的凉意,她这辈子见过了宫里各式各样的绝色女人,也算是阅历丰富,却沒有一个像苏晚凉一样,即使穿着最素净的衣裳,不施粉黛,依然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自苏晚凉入了宫,昭原沒有给她安排单独的寝宫,也沒有赐任何名分,而只是将她留在身边,住进内殿里,却一日也不曾临幸。 后宫这帮骚动的女人自然是惶恐的,这來历不明的漂亮女子,集皇上的宠爱于一身,向來都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的,昭原自然也知道,后宫是非之地,心怀鬼胎的人太多了,所以将她藏得紧紧的,除了内殿几个服侍的人,几乎沒有人能靠近苏晚凉半步。 苏晚凉心思还未料想到这么深远,只觉宫里面与外头不一样的,就是无论做什么事都被人盯着,只是随意一抬手,便被人识破了一般,已经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几个宫女就抢先着帮她做好了,苏晚凉的动作时常落空,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有些尴尬。 同她们说了几次无果,苏晚凉也发现了宫里人只认死理,尤其是伺候皇上久了的,兢兢业业,一条规矩走到底,不敢有半分逾越,她也就不强求,沒事情做了,于是乐得清闲,讨來一些笔墨,整日写字作画。 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安静的,不吵不闹,不仗势欺人,永远都温和谦逊的样子,很是让这些服侍她的人受宠若惊,苏晚凉加上一个多月沒再喝调理的药,她身子有些倦怠,变得嗜睡,偶尔白天,她会让宫女搬个软榻置于树下,闭着眼躺在温煦的太阳下小憩。 昭原从來不说要留她多久,苏晚凉自知昭原对她的保护,也就沒提起要离开,他日日抽空会來看她几次,也不怎么说话,两人就静静坐着,一开始苏晚凉还有些拘束,后來时间久了,便也就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当昭原在一旁是空气。 两人相处的模式,实在是奇怪,换成天下任何一个女子,见了皇上哪个不是笑脸相迎,毕恭毕敬,而苏晚凉就是我行我素,很少行礼,却也不骄横,文文静静,大概她身上唯一生动的地方,就是走路时一摇一响的铃铛了。 这么不懂规矩的人,可偏偏旁的人也不敢大胆叱喝苏晚凉什么?因为昭原护得紧,渐渐地,这个奇怪的女子身上牵扯出很多故事,被传得天花乱坠,传闻的男主角,便是左溪,不过这话自然是不会传到苏晚凉耳里,昭原有着翻天覆地的本事,一道冰冷坚硬的宫墙,就能替苏晚凉挡住所有的流言蜚语,她很安全得被保护在壳里,外面风风雨雨,都和苏晚凉无关,左溪成亲这件事情,在被昭原列为一个禁区之后,沒人敢提起,也就在苏晚凉耳中淡化了,苏晚凉沒再说过一句关于,也沒打听过一点他们的消息,仿佛从來不曾知道这件事一样,那夜的痛哭只是一个虚假的记忆,那夜的喜庆也被夜色迅速吞沒。 可是昭原也只是堵住苏晚凉的耳朵,却堵不住外面人的嘴巴,流言越穿越神,而且说得有鼻子有脸,生动到细节都能杜撰出來,宫里人善妒,心里谁不想被这么多男人追着,嘴上却恶狠狠骂着苏晚凉不守妇道,勾引男人,她们唯一的乐趣便是将一个好好的女子丑化成风月场一个的妓女。 楚离在宫里,上到皇帝,下到宫女,都掌握得了如指掌,稍稍一用心,那些话就传到了他的耳朵,一日在昭原见完苏晚凉之后,他终于将这事摆了出來。 “皇上,臣最近听闻宫里有很多流言蜚语!”楚离引出一点话,想探探皇上的态度。 “朕知道!”昭原批着奏折,连眼也沒抬,似乎一点也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这件事,朕是始作俑者,你是帮凶,也脱不了干系!” 楚离默然不语。 诚然,如果不是昭原授意,将他与苏晚凉的约定透露给方沫千,便不会有今日由方沫千一手促成的婚事,若不是昭原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么左溪也不会在查到了那日树林里的真相后依然保持沉默,左溪自觉欠苏晚凉太多,如今苏晚凉可以有更好的出路,他沒有理由阻挡她,于是也就将计就计,趁着成亲,彻底断了苏晚凉的心思。 如果昭原一开始就袖手旁观,也不会有苏晚凉今日的伤心欲绝,他给苏晚凉的这般宠爱,也算是对她的补偿,但关于这件事,毕竟手段不光明,他便缄口不言,只字未对苏晚凉提过。 苏晚凉虽然聪明,但太过单纯,一向都是被人默默保护着,沒有经历过那些勾心斗角,自己被步步算计了也不曾知晓,只能说,她遇到的男人,都太过强大。 可是流言总归强大,外面的人看不到事情背后的曲折,顺着自己的理直气壮,就议论纷纷,第二日,昭原就遇到了棘手的麻烦事。 早朝时,刚议完沙漠十国暴动的事,一群大臣争执无果,眼见就要吵起來了,被昭原一声呵斥,立刻浇灭了。 丞相自以为很适时地转开话題,却恰好不偏不倚,撞到了枪口上:“皇上,臣另有一事要奏!” “奏!” “听闻皇上近日带了一个來路不明的异族女子入宫,这女子强闯将军府,破坏婚礼,如此伤风败俗,不洁身自爱的女子,不配进入后宫!” 昭原面色蓦然变差,未怒先威。 那日左溪成亲,确是有许多在朝大臣都在场,他们都看在眼里,憋在心里,如今有丞相起了个头,赞同的声音一发不可收拾。 “皇上,臣认为红颜祸水,皇上饱读史书,一定要鉴戒前朝惊艳,不能沉迷女色,否则这不仅会让后宫人心涣散,也会让天下人耻笑!” “臣认为皇上应将这女子逐出宫!” “臣等恳请皇上将她逐出宫” 大臣一排排依次跪下,语气诚恳,却字字都是逼迫。 昭原在众人一致的口径下,一时竟然沒有反驳的理由。 这些老臣们,一个个为了地位,都将女儿送进宫里來为妃,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有一个异族女子分走她们的宠爱,就算他压着后宫不乱,前朝也开始骚动,昭原心里莫名怒火上來,衣袖一甩,手掌重重得拍在桌上,呵道:“放肆,朕的江山何时需要你们操心!” ------------ 第十五章 夜长争得薄情知(4) “不如管好你们分内的事,这次沙漠十国暴动,你们一个个可都有应付的对策了!” 一句话震慑力极强,堵上了各个大臣的嘴,一个个惶恐的垂着头,互相交换着眼色,竟然沒一个人提出什么意见來。 昭原居高临下,威严得扫视朝堂之下一顶顶乌纱帽,语气强硬,充满了王者不怒自威的气息:“明日早朝时给我一个交代,否则谁再管朕后宫的事--” “就先将头顶乌纱帽脱下來!” 皇上不讲起理來,让人一点办法也沒有,纵然会被冠上昏君的名号,昭原也不会将苏苏晚凉赶出宫,所谓的伤风败俗,他不在乎;所谓红颜祸水,他更是不屑,这个女子,就算是用江山來换,他也要紧紧将她捆在身边,不再拱手让给别人半刻。 可惜苏晚凉承的是帝王情,自然就要背负更重的东西,比如一不小心,就会被冠上祸害江山的罪名,遭天下人的唾骂。 只是苏晚凉现在还是末之末觉的,因为她的心思已经空了,这些伤害被昭原挡下來,她很乐意享受这种平静。 还有一些一并挡在外面她不知道的事,发展得不悲不喜,甚至能让人幸灾乐祸。 那便是那个同她有深仇大恨的女人方沫千。 方沫千如愿以偿地嫁给左溪之后,却发现日子与她所幻想的大相庭径。 洞房那一夜,左溪沒有碰她,甚至他明明已经喝到烂醉,却依然清醒得知道要拿走被子搬到书房睡。 方沫千默默咽下这耻辱,第二天去给公公婆婆奉茶的时候,左溪母亲依然只传來一句身体不适,连理由与新婚那晚的都一样,表明了就是这新晋的媳妇她一眼也不想见。 几乎将军府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左溪曾带着苏晚凉去见过夫人,而这少奶奶一进门就这么不招待见,想必今后的日子过得一定憋屈。 事实也确实如此,左溪待她只比以前客气了一点,府上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被吩咐先送到这少奶奶的房里,每日治嗓子的药,也都准时给方沫千送去,这些事情下人做得妥妥帖帖,可是一天在房里进进出出的,从來沒有左溪,即使两人见到,左溪也不会任何逾越,连她的衣角都不碰。 她在成亲前就将天音楼所有事务交接给了下一任楼主,突然得了闲,手中更是沒了权,在将军府忍气吞声,为了树立一个好的少奶奶形象,弥补一进门就给人不讨喜的感觉,更是少不了有些刻意地讨好下人,赚个好口碑。 方沫千也是个心气高的女子,做这些事着实是为难了她,可是这么多年,为了左溪,她什么事情都能豁出脸去做,到了如今,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却还要忍受着这有名无实的婚姻,窝在屋子里,因为嗓子的原因也很少说话,从一代名声煊赫的天音楼楼主,落寞成一个少妇。 这些都是风水轮流转的报应,可是苏晚凉依然沒从他们成亲那日回过神來,或者说苏晚凉永远都是最晚知道的那个人,或者就是永远都不知道的那个人。 比如左溪是真的爱她这件事。 昭原退朝时,苏晚凉刚刚铺开一张宣纸,她提着毛笔顿了许久,直到阳光的温度渗透了整张宣纸,她才下笔--一世长安。 简单的四个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有着女性特有的低回婉转,也有着江湖侠客的荡气回肠。 白底黑字,看得久了,仿佛就有一种错觉,眼前突然浮现出一派宁静的黑白山水画,惬意山林,淡淡几笔,却是苏晚凉此生都不可求的生活,她坎坷地走完了每个少女生命里该是最美好的几年,遇到了几个人中龙凤,可是却至始至终都在错过。 昭原立在她身后,示意一旁的宫女不要出声。 “一世长安!”他似乎在慢慢咀嚼,眉间的紧蹙缓和下去,换上了浅笑的神情,精致的面孔略显风流,他微微颔首,再次念出这四个字:“一世长安!” 苏晚凉闻声,侧头看他,一半的容颜隐沒在阴影里,她淡然一笑,沒有说话。 他们静默着坐在太阳下,沒有交流,苏晚凉的神情温和软绵,如同日光一般,倾城。 夜里,苏晚凉歇下得早,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醒了过來,外面还亮着烛火,有人压着步子小声而急促地走路。 苏晚凉试探着唤了一声“墨莲”,沒有人应答。 照理今日是墨莲守夜,她如此恪守规矩的人,不像是会无故离开岗位,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心里搁着疑惑,也就清醒了,随意拖着鞋子,想出去看个究竟。 拦住一个神色匆匆的小黄门,苏晚凉问道:“公公,这是出什么事了!” “姑姑不知,方才墨莲姑娘突然高烧,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又全都出诊,如今找不到一个人能给墨莲姑娘看看的,大家都急得忙上忙下!” 苏晚凉轻轻蹙眉:“怎么不去请示皇上!” “皇上如今还在御书房,奴才哪里敢用这点小事去打扰!” “万一烧坏了身子怎么办,宫女的命就不金贵吗?”毕竟是伺候了苏晚凉好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下來也有了感情。 “这宫里当下人的生个病,熬不过去就只能等死了,姑姑心肠慈,快想想办法吧!” “我去找皇上!”苏晚凉加快了步子,往御书房匆匆走去。 御书房灯火通明,里面隐约听到议事的声音,苏晚凉在门口,自觉此时进去不妥当,便停住了脚步。 “沙漠十国突然暴动,原因查清了吗?”是昭原的声音,有些疲惫和忧虑。 “探子回报,说是月孤国出现内乱,沙漠十国早就对月孤国的强大心存不满,如今有空子可钻,便联合起來攻打月孤国!”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内乱!” 楚离的声音停滞了一下,随后缓缓道:“月孤国的国主一直滞留在中原!” 里面的动静突然像是消失了一般,陷入了死寂,半晌才听到昭原僵硬地道:“我倒是忘了这件事!” 苏晚凉立在门外,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身子一时都站不稳,撞到了门框上。 “谁!”楚离迅速移到门口,一掌震开大门,剑光闪过,动作果断迅捷。 只觉得一阵凉风过后,苏晚凉僵直着身子,颈处架了一把锃亮的剑。 里面的烛光透出來,打在苏晚凉脸上,昭原看清之后松了一口气,命令楚离住手。 “这么晚怎么过來了!”昭原疾步走出來,语气有些不自在。 秋夜总是格外地凉意袭人,苏晚凉突然觉得一阵长风贯穿过身体,在每一寸血液里呼啸过,她幅度很小地哆嗦了一下,才直起身子,收拾好面色,掩去所有就惊慌,刻意淡然道:“我只是想來麻烦皇上找个太医给墨莲看病!” 昭原抬眼对楚离示意道:“你去处理!” 空荡荡的大殿,依然金碧辉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以及无处不扫荡的秋风。 苏晚凉垂着眸,立在一半夜色一半烛光的殿门外,一时有很多想问的事,却不知让哪个先出口。 昭原也就陪着她沉默,面色略微凝重。 “那这件事,你烦恼的是什么?”苏晚凉倒是很聪明地绕了一个弯子问道。 昭原示意她进殿,也不避讳道:“沙漠十国联合向朕求援兵,要一举消灭月孤国,这十国虽小,但一联合,实力不容小觑,然而月孤国的实力深不可测,朕不敢拿朕的子民开玩笑,如今陷入两难,朕还在想个万全之策!” 苏晚凉长久地闭眼,脑海里突然有一些事情明了起來。 为什么九岚最近回月孤国的频率越來越高,想必就是要处理这些内乱,就算忙到不可开交,他也依然在中原和月孤国之间马不停蹄地來回赶,难怪每次见他,都是越发得风尘仆仆。 这些事说到底,竟然都是自己害了她,她如何不内疚,如何不自责。 “借兵这件事,皇上你能拖多久!” 昭原剑眉紧锁,沉思片刻,道:“至多半个月!” 苏晚凉接上他的话,语气坚定而沉甸甸:“给我半个月,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題,如果半个月之后我沒能成功,那就请皇上出兵消灭月孤国!” 昭原沒有料到苏晚凉会提这样的要求,保护欲很强的他下意识就回答道:“不可!” 苏晚凉抬头,素颜在烛火的照耀下,坚定得让人不敢忽视她的执着,她直着脊背,膝盖一趋,跪了下去。 这是苏晚凉进宫第一次,对昭原下跪。 “请皇上答应!” 昭原本已经心软,却看到苏晚凉单薄的身子在冰凉的空气里有些瑟缩,更是不忍让她单枪匹马就去漠北一带,终于是咬紧了口风,强硬地拒绝了她。 苏晚凉沒有强求,疏离地福了福身子,就回去了。 第二日,苏晚凉身边换了一个临时顶替的宫女,她慢悠悠地做完平日里做的事,包括在温煦的太阳下小憩了片刻,醒來的时候,两个宫女还在她身边候着。 她坐起身子时,铃铛声嘤嘤,声音连成一片,响得有些不正常, ------------ 第十五章 夜长争得薄情知(5) 月孤国是沙漠里的一个奇迹,说它在十多年前突然的崛起是神话,那么倘若它会在不久以后被迅速消灭,那么它将会流传为一个伟大的传说。 十几年前月孤国刚交到九岚手里的时候,还是一副烂摊子,族里几个兄弟对皇位虎视眈眈,而且先王昏庸,养了不少奸臣拼命地掏空国库,外面有周围四个国家对月孤国得天独厚的地势资源虎视眈眈,准备趁着时机一举吞并,内忧外患,沒有一个能让人省心,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十几岁刚刚上位的少年是个短命的王,而九岚却用足以让所有人仰望的姿势,内除奸臣,外扩国土,短短三年,月孤国迅速崛起,成为沙漠里最强大繁华的国家。 这个神话的本身,就是九岚,只要九岚在,信仰就不会破灭,所以当沙漠十国联手向中原要援兵的时候,昭原犹豫了,毕竟是要对抗一个神一般伟大的人物,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都是未知的。 而说起月孤国的内乱,缘由却有些荒唐。 九岚在中原半年,大大小小的国家事务全部交由沉月处理,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天衣无缝,再加上沉月本來就是九岚的得意干将,办起事來雷厉风行,秉承了九岚的行事风格,这半年沒遭到任何人怀疑,沉月忠心耿耿,做了这么久的冒牌皇帝,也沒想到要篡位去当个真皇帝,这也是九岚深得人心的一个方面 然而每个强大的国家都有一些奇怪的风俗,比如月孤国虽然男女开放,加上商人居多,作风难免淫乱,但是全国上下不能容忍已婚女子同旁的男子乱來,这种事一旦暴露,简直是天理难容,人人喊打。 问題就出在这里,一日沉月昭了自己的妻子入宫,却用的是九岚的身份,他们一夜缠绵之后就被宫里人发现了,流言不胫而走,來势汹汹,不出一日,这件事就从后宫传到了前朝。 本來此事可大可小,偏偏有人在其中兴风作浪,九岚的兄长岁温当年是被废的太子,心里一直有不甘心,如今抓到了九岚淫乱的把柄,就在大臣之中大肆宣扬夸大,硬是将九岚说成了无视君臣关系的独裁者,这话极具煽动力,立刻就有大臣集体上奏,以示警醒,沉月与自己的妻子欢好,本來就天经地义,对于这些上奏,直接驳回。 这倒正和了这些反派的心意,于是他们打着国主品行不端,不配为王的名号,替天行道,实则便是造反。 于是内乱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正是中原的秋猎大会,九岚便在这时回去了一趟。 他一回去,立刻带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了造反的叛军,而他的兄长岁温趁乱逃脱,随后沉月的一纸休书公诸于世,落款日期伪造得恰到好处,沉月妻封妃入宫,如此就将所有流言堵得沒有一点出处。 九岚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已经平稳下來,草草吩咐了几个人去寻找岁温的下落,就马不停蹄地回了中原,一旦一个人有了羁绊,他做的事情也都将被羁绊,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九岚也确实栽在了这里。 随后便是岁温的军队卷土重來,偷袭了国都,家贼难防,岁温对国都的守卫了如指掌,一战便重创了王宫兵力,那时沉月被休妻一事羁绊着,也少了几分心思,他仓皇应战,靠着精锐兵力,勉强才战胜,看來这些年岁温都是在卧薪尝胆,等着一个好时机,光明正大地造反。虽然他彻底败了,但是月孤国如今的形势也有些苟延残喘了。 九岚一头带不走苏晚凉,一头月孤国的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权衡一番,就回去了。 沙漠十国这么多年被月孤国压着,一直都在等着它出点乱子,如今一出就是这么大的内乱,自然是要趁虚而入。 笙悉国率先打响了第一仗,而九岚战神的名号却不是白叫的,几乎是轻而易举地赢了第一场仗,这仗笙悉国输了,却赢來了其它九国的鼎力支持,战火迅速蔓延开,月孤国陷入了被包围的局势。 这时偏偏左溪成亲,九岚不放心苏晚凉,刚从战场上下來,就立刻又跑回中原一趟。 九岚做得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件,苏晚凉沒跟他走,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对于他來说是多绝情,九岚不喜欢邀功,也沒再逼迫苏晚凉,一掉头,千里迢迢又赶回月孤国。 至此,间接的罪魁祸首苏晚凉安详地住进了皇宫里。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这四个字,不知道凝聚了历史背后多少女子的面容,所有的心酸泪和无奈,呈现到人们面前的却只是红颜祸水这样一个以偏概全的形容,可是女人沒有选择的权利。 这祸水如今,悠闲躺在花园里的软榻上休息。 “竹儿,你今日的发髻好看,给我也梳一个!”苏晚凉的声音里渲染了几分阳光的慵懒。 “姑姑…这…”竹儿有些为难,这发髻也是分三流九等,宫女的发髻也象征了地位卑浅,如何能让苏晚凉梳上这样的发髻呢? 苏晚凉装作不知,疑惑地抬眼询问竹儿:“嗯!” 竹儿不敢违抗命令,只能老老实实地给苏晚凉梳发,半刻,两个灵巧的团子便梳成了,给她有些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生动。 “竹儿,过來!”苏晚凉轻轻抬手,手腕上的一串铃铛晃着隐约的银光,竹儿迷茫地走了过去,却就在还沒靠近她的时候,就脚下一软,身子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现在正是各宫用晚膳的时候,苏晚凉早就打听到了昭原今晚设宴招待使臣,趁着这个时间溜出宫去,是最好不过,她同竹儿换了衣服,拿了一块腰牌,一路几乎是毫无阻拦地走到宫门。 远看宫门似乎沒多少守卫,有一个握着剑的颀长身影穿着不同的服饰,在士兵中格外显眼,他在宫门口纹丝不动地守着,苏晚凉倒也沒上心,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她正想掏出腰牌,一抬眼却看到了楚离。 “腰牌呢?”一个士兵问道。 苏晚凉将头垂得低低地,双手奉上腰牌。 士兵接过时看了一看,就递给了楚离:“楚大人,是未央宫的!” 楚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苏晚凉,分明就是认出了她,他停顿着迟迟不开口,似乎在打量着什么?苏晚凉不敢抬头,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半晌她才听楚离问道:“什么名字!” “竹儿!”既然他不拆穿,那苏晚凉就要做一个敬业的演员,怎么说也不能自己先输了阵地。 随后,楚离却出乎人意料地说道:“放行!” 苏晚凉虽然心里疑惑,但脚步不停,急速地趁着他后悔之前出了宫门。 楚离明明也应该随着昭原在晚宴上,如今却出现在了宫门口,这一定是昭原授意的,可是楚离却沒有盘问也沒有为难就放走了自己,这真是有些令人费解,难不成是楚离一直对自己有偏见,巴不得她走得远远的。 苏晚凉沒有再多想,出了宫就是海阔天空,纵然楚离再多的心机,也都与她无关。 而楚离继续在宫门口装模作样地候着,直到未央宫传來消息说苏晚凉消失了,他才赶回去,昭原已经下了晚宴回來,还沒换回便服,就急匆匆地先來看看苏晚凉,其实他是有预感的,苏晚凉不是不重情义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溜出去,他事先让楚离在宫门守着,就是防止苏晚凉跑了,可是他也沒有想到楚离有多么不待见苏晚凉,竟然违抗命令放走了她,如今苏晚凉下落不明,昭原的眉间结满了渗人的冰霜,怒火一触即发。 楚离不紧不慢地迎上去,在昭原开口之前禀报道:“皇上,臣在宫门口一直守着,都沒有看见苏姑娘,倒是有一个未央宫的宫女拿着腰牌出去了,臣检查了之后无恙就放行了!” “叫什么?”昭原蹙眉。 “竹儿!” 一旁的黄门立刻跪了下來,哆嗦着说道:“被姑姑弄晕的那个宫女正是叫竹儿!” 昭原抬手扶了扶额头,指尖夹杂着失控的力度,最后还是压下了火气,随口问道:“她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和往日一样,写了字,再躺在花园的软榻里睡到下午!” “把她上午写的字拿來给朕看看!” 这黄门得令之后,飞也似的走开了,看样子小命是保住了,办事可再也不能出差错了,他拣了苏晚凉今日写字的宣纸,毕恭毕敬地呈上给昭原。 苏晚凉知道昭原在她消失之后必定会查看她之前做过的事,于是就仗着几个宫女都不识字,临走前将要说的话都写在了纸上。 半月为期。 苏晚凉的话意简言赅,因为之前要表述的,都同昭原说过了,他不同意,那便只能她自己去争取这个承诺。虽然这样的不辞而别定起罪來说不定就是欺君之罪,所以她也是在赌,赌昭原的真心,会考虑到她在月孤国,便不会轻易出兵。 她剑走偏锋,也算是走对了, ------------ 第十六章 长作天地别(1) 苏晚凉一路向西,终于体会到了九岚在路上來回奔波的心情,走过他走过的路,曾经的不痛不痒被深刻的震撼所覆盖,铭记在心。 她此次去大漠,并不想让九岚看到如何,让他原谅,而只求个心里安稳,苏晚凉自知对九岚太多亏欠,从前以为就这么迷糊过去,不想说清,也不想分分计较,可是如今她知道了她在祸害他的人生,便再也站不住阵脚了,纵然还不清,那也会倾尽所有去补偿,飞蛾扑火时,也从未在意过结局如何,哪怕只留下翅膀烧焦的劈啪声,这样至少问心无愧。 苏晚凉带着这样的心情,从北方的秋天,踏上了西边的冬天。 她也并非莽撞地去送死,与昭原立下半个月为期的承诺,自然是心里有了计划,只要在这半个月内让九国退兵,那么中原就沒有理由再插手此事。 大漠早早地就已经冰天雪地,苏晚凉的身子承受不了这种强硬侵袭人体的冰冷,出境的第一天就冻得发了烧,为了赶上半个月的期限,她狠狠心,沒做休息便照旧赶路。 她经过月孤国,却沒有入境,继续穿过沙漠,回到了她土生土长的寨子,苏晚凉偷偷地溜进寨子里去,找到了河墨。 河墨一点也沒有变,朝着沉稳青年的方向半步不差地发展,他见到苏晚凉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却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疏远和尊敬。 “好久不见!”苏晚凉对他莞尔一笑,她的两颊有被风凌厉刮过的痕迹,苍白之下藏着不正常的嫣红,身上沾满了黄沙的味道,还有未融化的雪花停留在她的发丝里。 “我以为你就在中原扎根了!”河墨的神情如同浓雾一般化不开:“成亲了吗?” 苏晚凉沒有尴尬,也并不遮掩,语气平淡得像是一片缓缓坠落的雪花:“沒有,他娶了别人!” 河墨脸上的神情,比方才见到苏晚凉时还要镇静,他大概有许多想问的,辗转了几次,都被压了下去,苏晚凉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释怀,能够平静地说出这件事,沒有任何的愤怒和恨意。 “沒有嫁给他也沒什么不好,至少让我看清了人心!” “那你…要回來吗?” “河墨,我是被逐出族的,沒有资格回來!”她抬起眼,清亮的眸子无比真挚:“我只是來求你帮我一件事情!” 河墨沉默片刻,他一直都是那种刚正不阿的人,此生唯一做过不服从命令的事也就是之前牵扯苏晚凉的事,此次她又回來,如此郑重地提出请求,怕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他的良心是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却因为是苏晚凉,他又犹豫了。 苏晚凉怕他为难,忙说道:“其实你不用犹豫的,我也只是來碰碰运气,并不是要求你非要为我做什么?” “你说罢!” “我想要祭星铃!” 河墨一连感受到的吃惊已经够多了,这件事情想比來说,也就可以在意料之内了,祭星铃外形只是一串铃铛,却威力无穷,是与净昙莲玉齐名的宝物,一般人不知道祭星铃的精妙所在,而苏晚凉用铃铛御蛊,这件宝物对她來说便是如虎添翼。 祭星铃在每任祭司出嫁的时候会以嫁妆的形势流传下去,本來这就该是属于苏晚凉的东西,却因为种种原因,沒有传到她手里。 这事牵涉到族里的镇族之宝,不能草率下决定,河墨顿思半晌,问道:“你要拿去做什么?” “报恩!”这是苏晚凉能想到的,最确切精简的词语了。 “我的任务之一就是守着祭星铃,所以我不能把它偷出來给你!” 苏晚凉的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失望,随即就扯起一个笑容,说道:“沒事,你不用…” 还未说完,就被河墨的话给打断了:“但你可以自己去取,我若沒有当场抓获你,只能算我失职!” 苏晚凉一愣,有些感动,要知道一个正直的人下定决心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情來,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河墨,我这一生,也就只能到处借别人的情,才能去还那个人的情,你原谅我!” “我明白!”青年的脸庞坚毅俊朗:“辰时宝殿的守卫交班,防备最薄弱,钥匙在石狮眼睛里!” 苏晚凉这一路走下來,有太多在默默守候她的人,那些少年,哪怕在她的生命里一闪即逝,也终究都留下了一抹印记。 三天之后,便是九国联兵,与月孤国军队交战慈青原,这是沙漠十国暴动的第一场战,而以多欺少的战役,几乎是所有人都开始对月孤国能否胜利开始怀疑。 九岚虽然已经知道苏晚凉进了沙漠一带,却也分不出心去细细打探她的去向,他整日整夜待在军营里,看样子也是陷入了战术的瓶颈,之前他之所以可以横扫沙漠,用的是逐个击破的技巧,那些国都还在你争我夺,势均力敌的时候,九岚渔翁得利,但无论多厉害的军事家,都无可奈何的对手是便联手之后的军队,团结是最强大的力量,他如今,对于这个棘手的问題,也是绞尽了脑汁。 要想以少胜多,阵法和排兵都是重中之重,以往九岚在排兵上的雄韬大略能够掩盖布阵上的缺陷,而现在布阵的重要凸现出來出來之后,九岚的战术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布阵还要施以一些阴阳之术,结合天色风向,甚至配合一些禁术,大规模地控制军队,九岚自信到认为无需这些禁术,便足够强大,所以一直沒有去涉猎这些方面的书籍。 另一头,苏晚凉很容易地就拿到了祭星铃。 祭星铃只是一串玉铃铛,连着三十二个铃铛,通体血红,散发着温润的神气,碰撞之后的声音浑厚悠远,仿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慈青原一战前夜。 苏晚凉混入了笙悉国的军营里,她沒有加任何伪装,一路施蛊让所有站岗士兵昏迷,蛊的好处便是能无声无息,不必通过口鼻便能发挥作用。 她计划的第一步便是打乱九国之间的联合,笙悉国是引起暴动的导火索,从它下手,便能打断联合的主心骨。 那天晚上,整个笙悉国军营都陷入了可怕的睡眠,这是一种催眠,每个人都在神游中,铃铛声不绝于耳,像是一种禁锢,将所有人的神智困在黑暗中。 而其他国家的驻兵,到了夜晚守卫有些松散。 突然之间,所有人听到了震天撼地的呼喊声,从黑暗里冲出密密麻麻的士兵,挥着笙悉国的旗帜,朝着军营偷袭而來,而场面太过混乱,驻兵仓皇应战,沒有人注意到那些突如其來的士兵其实都是光幻化的影子。 即使注意到,这些人也都死了。 嘈杂的刀剑碰撞声中,沒有人觉得疑惑为什么会有一个单调的铃铛声专心地响着。 真正杀的不是这些士兵的幻影,而是从天而降的蓝光柱,光极盛到要爆炸的时候,迅速破灭成萤火般点点的光亮,像是一场美丽的梦境,几乎沒有人感受得到光下所掩藏的杀气。 第二日,传出楼陵国的军营被笙悉国偷袭的消息。 笙悉国所有将士都保持了沉默,昨晚他们似乎是丝毫不差地梦到了自己去偷袭了楼陵国军营,因为太过真假难辨,于是真相就在缄默中被掩盖了。 苏晚凉在黑暗中,操纵着这一切,她先用迷蛊,配以祭星铃的神力,将笙悉国的将士拉入真实的睡梦中,随后用幻蛊给楼陵国的士兵幻觉,最后一记杀招,是月明星稀。 大规模的用蛊让苏晚凉的生命迅速流失,她逃出驻军沒多远,就在沙漠中昏死过去,像是真的死了一样,沒有痛,沒有忧虑,本來苏晚凉在这一夜,就会死去,但她体内的通心蛊还在支持着她的生命,吊着她最后一口气。 第二天,是沙漠里的一个流族找到了昏迷的苏晚凉,所有人一开始看到她,都带着惊讶,张大了嘴巴,沒有人能描述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容颜倾城绝世,仿佛是不属于凡尘的神女,可是她发着高烧,脸色苍白到透明,几乎是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他们称她为神女,因为苏晚凉昏迷的地方,正是昨晚那盛大光芒的來源地,他们虔诚地跋涉过沙漠,來到此地祭拜,他们精心照料着苏晚凉,用了流族的秘术结魂术,硬是把苏晚凉从鬼门关拉了回來。 慈青原的大战因为前一夜的内乱被彻底打乱,有的国家支持笙悉国,而有的又是义愤填膺,指责笙悉国不守盟约,联兵迅速分裂成两派,九岚的士兵与其一大规模交战,凯旋而归。 但是联兵并未退兵,驻扎在月孤国境外一百里。 苏晚凉陆陆续续从流族的口中问出这些话,心里也安稳下几分,她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支,不能再麻烦别人为自己倾尽部落里的所有,而为了感谢这些在沙漠中流浪人的相救之恩,她取下祭星铃的第一课铃铛,作为他们神的遗物,赠给他们,当做一个美好的信仰,她在不日后的一个夜晚不辞而别。 地表的温度都被拼命榨干了,沙漠里是刺骨的寒冷,苏晚凉觉得如今的状况比自己预想得要好很多,就算下一刻就会死去,她也很坦然。 长发在黄沙间辗转,苏晚凉的身影在马上起起落落。 她想去月孤国,哪怕见九岚最后一面, ------------ 第十六章 长作天地别(2) 慈青原是月孤国的天然屏障,若慈青原被占领,那月孤国的沦陷也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九国联兵虽然起了内讧,但目标依然是一致的,可是人心已经被动摇,再庞大的数量也只能是一个吓唬人的形势,胜负依然有扭转的可能。 苏晚凉一把勒住缰绳,停在战圈外面,马前蹄高高扬起,还有松软漫天的黄沙鼓入长发,引得长发乱舞,寒风呼啸刺骨,销骨的痛让苏晚凉顿觉眼前一黑。 她立刻催动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天,暂时护着筋脉,防止寒冷入侵,她腾起身,单脚立于马上,双臂以拥抱风的姿势展开,大氅扬起在身后,猎猎作响。 苏晚凉身上的大氅,是鲜血的惊心动魄的红,哪怕看一眼,都会被这纯粹的红所带走心智,这是祭司在规格最高祭祀中所用的衣氅,是祭天的颜色。 她朝狼烟四起的战地望去,月孤国阵地里,停着一辆战车,里面坐着一个藏青衣袍的青年,在全副武装的士兵中格外显眼,他的面容变得消瘦,疲惫的神情也掩不住他绝色的容颜,那些妖冶的气质化为他深邃目光里的决然,幽静的像夜空的颜色,深不可测。 看他一副自若的样子,想必那夜她一手操纵的内讧,还是对九岚起了帮助。 九岚摆的是最普通的玄武阵,一眼就能看通透的阵形,却因排兵的精妙显得无懈可击。 而沙漠中并不缺奇人,敌方的阵形古怪异常,仔细琢磨,里面融合了阴阳之术,借着阴沉的天气,一股邪气隐约都透出來,若是九岚的军队冲入这个阵形,必定会被迷乱。 苏晚凉倒是沒有料到对方会搬出这种旁门左道,不过她也是靠着这种禁术,才能乱了对方的阵脚,一报还一报,其实也不过分,她的嘴角浮上凄清的笑容,双手结印,口中捏着咒语,她就算奉上性命,也不会让九岚输,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九岚才是印入她生命最深的那个人。 下一刻,所有士兵都看到了一场奇特的流星雨,整个天空风云突变,从昏沉的灰色变成了神秘的紫色,铺天盖地而來的是一阵阵的铃铛声,辨认不出來源,仿佛是从天而來的靡靡之音,微弱却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每颗破开云层直直坠落的流星,冲入那些士兵的身体内,无声无息地幻化成了一道光,带着温润的气息,如同是神的恩赐。 士兵们都在强烈的光芒中睁开眼睛,然后他们的行动都被一个力量控制住了,这是一种蛊惑,因为那神秘的光芒充满了他们的内心,融入到他们的血液里,让他们误以为这是神的指示,他们放下武器,朝着苏晚凉所在的方向跪下。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浮在半空中的女子,那抹红色太过鲜艳,而红色之上那张超脱凡尘的脸庞,沒有人能够用俗世的语言去描述,所以沒有人能记住这张脸。 这是苗寨的禁术,叫做神迹,顾名思义,就是神出现过的痕迹,每个人看到那神圣的光芒,都会以为这是神,于是他们奉上所有的虔诚,奉上自己的神智,也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意图。 苗寨虽小,却可以独立地夹在沙漠强大的部落中生存,源于它守护者的身份,每一任的祭司,实际上都是沙漠的守护者,维护沙漠的和平,净昙莲玉是代表守护的神器,而祭星铃是代表杀的神器,两者相互依存,相互克制,沒有一方的力量会盖过另一方。 而苏晚凉,作为前任祭司,依然有着催动神器的力量,但代价就是,祭献出自己的生命,当做召唤神器的媒介,因为在神器中注入了生命的活力,才会被赋予模仿神出现的资格。 他们虔诚地匍匐在黄沙之上,只有九岚一个人,从战车上缓缓站了起來。 他的心,是永远不会被蛊惑的,因为这颗心,早就给了苏晚凉。 九岚遥远地望着这个女子,如果目光也能燃成火的话,那这一片沙漠,将会是熊熊火海,承载着九岚的炽热,他沒有想到苏晚凉会用如此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清晰地感觉到,这是死亡的气息,是死亡的红色,在这沙漠里席卷而來。 那些士兵**纵着,齐刷刷地往后退,直到黑压压的人群被翻覆乱飞,空旷的黄沙所替代,整个平原突然变得荒凉,最后只剩下了两个远远相望的人。 苏晚凉施法成功,微微松了一口气,而放下手的一瞬间,飞扬的黑色长发变成了突兀的银色,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经油尽灯枯,可是她想对他最后一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长风已经托不起她的信念,唯有呼啸声,强烈到仿佛会贯穿了她的此生。 苏晚凉觉得上天对她不薄,最后还给了她很多回忆的时间,她在漫天的黄沙里,似乎回到了还是最初的时候。 最遥远的印象里,九岚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被旁人吹嘘成了一个神一般的人物,她那时还是不屑的,不信会有这样的人物存在,直到九岚总是去招惹她,总是拦住苏晚凉说要切磋,苏晚凉便更加不信所谓关于九岚的传言,他如此一个无事生非,等徒浪子一般的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君。 可是九岚确实无所不能,他在无所不在的地方,像一个守护神,守着苏晚凉,他可以用别人的身份去保护她,可以不在乎她明显的疏离,也可以忍受她心里念着另一个人,他用一个男人最诚挚的真心,努力不让苏晚凉受到任何的伤害。 那个她渡过最平静的半年里,每分每秒都是关于九岚的。 从一开始被迫每天都灌下又苦又涩的药,到后來喝他亲手配的药成了习惯,从一开始对他的敬而远之,到后來对他的依赖,苏晚凉在变,九岚亦在变,他对全天下人都了如指掌,唯独面对苏晚凉,他经历了太多变数,他为她所承受的所有不该承受的如今终于能让她來偿还了,她不会在躲在九岚的保护之下,懦弱得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她还记得那一夜同九岚划拳喝酒,仿佛度过了此生最轻松的日子,她还记得九岚同远儿的戏谑,还记得九岚一字一顿唤她苏晚凉时的语气,还记得这个完美到接近神的青年,用软绵绵而深不可测的目光看着她,她猜不出他的心思,而他却能洞悉所有,这一刻,每一件事,她都铭记得如此清楚。 还有最后一个声音,是九岚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吼“苏晚凉”。 苏晚凉失去意识之前,突然想知道,九岚会不会又生气了。 其实在最后一刻,她脑子里还有许许多多零碎的画面突然涌上來,不是伤心,而是不舍得,就这样,沒有正式的告别,也沒有细细再看他一眼,就要魂归离恨天。 还來不及对他说一句话,对不起,或者是我爱你,一切都來不及,血慢慢浸湿红色的大氅,染得更加妖冶。 三千银发,十里红尘,此刻尘归尘,土归土。 ,。 九国撤兵的时候,正好是半个月,远在中原的昭原,亦听到了这个消息,而无论如何,他都打探不出苏晚凉的消息,只是所有的探子都回报了一个几乎是不切实际的传言,说那日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红色女子,她是神的使者,來阻止沙漠里的这场暴动,后來谁也不知道这个女子去了哪里,见过的人也都对那张脸缄口不言,谁都想在自己心里埋下神的样子,不会轻易把信仰分给别人。 月孤国是被神眷顾的国家,从此再也沒有人敢对它动别的心思,可是月孤国的人都说,王的笑容被人夺走了,再也沒有人看过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洞悉一切的笑意。 他漆黑如夜一般幽深的眸子,日益沉静。 月孤国胜利后的第二天,九岚却宣布全国守丧三天,如此隆重的丧礼,不禁让人怀疑这是为了什么?有大臣问起來,他说是为王后。 可是月孤国从來都沒有王后,众人再见到九岚消沉阴郁的样子,也不敢再问。 九岚花了一夜的时间,用千年玄冰打造了一副冰棺,他的手指被冻开一条条细长的口子,蜿蜒的血线渗入寒冰里,凝固成最凄美的颜色。 冰棺里躺着一个红衣女子,她一头银发,铺开在冰棺上,容颜安静美丽,若不是失去了所有血色,也许只是像睡着了,她的手平缓得交叉,搭在胸前,手腕处是一串通体血红的玉铃铛,抚摸上去,是与周围寒气格格不入的温润。 九岚有时候,会跟入了魔似的,抱起这个冰棺里的女子,一声一声,唤着“凉儿,凉儿!”他微微的颤抖,她手腕上的铃铛便也跟着颤抖,叮铃叮铃的,仿佛是回应。 九岚夜夜给她渡真气,维持她的体温,明明已经守了丧,却还要装作她沒有离开的样子,人总是矛盾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 ------------ 第十六章 长作天地别 (3) 九岚最后做了一个君主该有的样子,行为庄重起來,侧脸硬朗,端正地束发,穿着明黄的合身曲裾,从前的样子不复存在,因为从前的他,和那个女子一起,躺在冰棺里,陪着她渡过寒冷的日日夜夜。 他沒有因此荒废任何国事,反而行事上更加狠辣,以霸主绝对凌厉的姿势,一个一个吞并了那年暴乱的九国。 九岚的痴情,如果可以一寸寸铺开,想必整个无垠的沙漠都无法容纳。 他要为她报仇,他要奉上全世界,作为向天换回苏晚凉的筹码。 九岚虽忙,却日日不间断地來同苏晚凉讲话,只有这个时候的九岚,身上褪去所有的煞气,眼神温柔得仿佛是一滩宁静的夜空,他们仿佛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妻子是盲人,看不见这个世界,所以就由丈夫日日替她描述外面的世界。 “凉儿,你好久沒有出去看看,沙漠里的春天來了,很少见到的!” “…”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 “凉儿,我昨晚梦到同你一起在花前月下,饮酒划拳!” “…” “凉儿,等我替你报了仇,就带你去一个宁静的地方,沒有纷扰,一起过你爱的生活!” “虽然我也沒有把握,你会不会跟我走!” “…” “凉儿,我不知道是哪个人害了你,所以我杀了所有有关的人,可是你还不醒來吗?” “…” “凉儿!” “凉儿!” 这派祥和,仿佛如此便可以天荒地老,守到感动天地,是不是可以唤回她的一缕芳魂。 这个问題沒有人告诉过他准确的答案,最初的时候他会问一些人,而他们都会婉转地说逝者已逝,请王节哀,千篇一律,沒有生机,沒有一线希望,可是他依旧这么守着,时间久了,盼望的并不是奇迹,而是假装她在身边。 后來他成为沙漠里唯一的王,他打完最后一场战役,接受了最后一个苟延残喘的国家的臣服后,时间正好过去三年。 他回到苏晚凉的冰棺旁,想告诉她,他已经为她报了仇,却发现苏晚凉的尸体不翼而飞。 九岚疑心自己看错了眼,指尖微颤,带着失控的力度,抚上那个已经空了的地方,触感是刺骨的冷,他像是触了电一般,突然抽回手指,蓦然握成拳。 “凉儿…”九岚失去了他一贯洞悉全局的语气,颤抖的喃喃自语中带着怀疑:“你究竟是要走了,还是要回來了…” 这一次,也沒有铃铛声回应他,满室的寂静,附和着冰棺的寒冷,侵入九岚孤独的心。 九岚发了疯似的寻找晚凉。 而苏晚凉的尸体,此时在她爹净翊处。 三年前她祭献上了自己的生命,大规模地发动了禁术神迹,她的生命在一瞬间流逝完,可是她体内的通心蛊却一直护着她最后的心脉。 河墨在祭星铃上下了追踪咒,他在苏晚凉死的时候,感应到了她最后的一丝心脉,他沒有立刻就去与九岚抢尸体,而是去找到了一直在给洛韵守坟的净翊。 净翊了解了事情的來龙去脉后,为了救自己的女儿,这三年也是耗尽了心血研读医书寻找起死回生的偏方,他知道苏晚凉的尸体存放在月孤国是最安全的,若存放在他这里,未必可以保存肉体完整,也未必可以保证安全,于是他就让河墨先行回去苗寨等消息。 净翊不愧是医神,三年时间,他终于在浩瀚医术中找到了一种可能,河墨趁着九岚出征,混入月孤国宫内偷出了苏晚凉的尸体,这具肉体保存得实在是完美,甚至还沒有僵硬变冷,净翊看到这具尸体,心里也是一阵震撼,以他的经验,这是日日用真气渡体,才能达到的效果,沒想到九岚痴心至此,实在是感天动地,净翊知道沒有真气的保护,苏晚凉的尸体很快就会变质,他一刻不敢耽搁,以傀儡蛊为药引,祭星铃为起死回生的媒介,加以各种珍稀的药材,把苏晚凉的躯体放在药泉里泡了三天三夜。 几日之后,净翊研制三年的心血终于有了成效,晚凉开始恢复了血色,不用真气便可以维持正常的体温,唯一让人觉得失望的,便是苏晚凉始终沒有醒來。 净翊让河墨守着苏晚凉的躯体,自己又一头扎到了医术里,过了几日,他胡子拉渣得从屋子里出來,沒有对河墨说什么?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当净翊翻烂了所有的医术也无果时,九岚找到了此处。 他身上充满了戾气,也不管眼前的是晚凉的谁,斜斜地提着剑,口气沉沉,像是一个小孩,丢了最心爱东西后的偏激:“把她还给我!” “我是凉儿的爹,我不会害她!” 九岚顿住,似乎从话里听出了什么?声音里压着颤,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能救她!” 净翊为难地摇了摇头:“三年前,她经脉全断,已然沒有了生命的征兆,然而她体内的通心蛊护着她的最后心脉,因为太过微弱,所以无人能察觉,我试着唤醒她的生命…” 九岚眼尖,余光瞟到了屋里水汽氤氲,一个巨大的木桶置于中央,晚凉的脸在水雾里若隐若现。 他几乎是沒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问道:“前辈,你是不是可以让她活过來,!” 净翊依然摇头,道:“我花了三年时间寻找医治她的方法,如今也只能做到这样,因为她的魂魄是作为祭品被神取走的,沒有办法再拼凑回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做的再好,也只能将这具躯壳保持的像活着一样罢了!” 九岚的狂喜被当头接灭,他失了神,抬起脚步,往屋里走去。 他看到氤氲之中的晚凉合着眼,脸上有着明显的血色,可是却沒有任何呼吸的起伏,这样的晚凉,九岚看了三年,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人,已经死了三年,他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心存幻想。 九岚蹲下身,平视着坐在药池桶里的晚凉,他眼里的情愫沒有多加一分掩饰,是**裸的爱和思念,炽热而盛大,不知道是热水蒸腾起的热气太过迷蒙,还是他思绪太过恍惚,他总觉得晚凉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对他盈盈一笑。 他甚至无数遍想象过这个情节,当晚凉醒來,无论她是否记得他,无论她是否爱他,他都会对她说一句,我爱你,九岚可以精确地排练出他语气的停顿,眼神的凝视,以及手的姿势,唯独不可以的,就是不知道这个睡着的少女,何时会睁开眼,默想的次数太多之后,他几乎忘记了晚凉已经死了。 他在等,等她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可是终归是沒有。 九岚抬手,袖子拂过晚凉似雪般的肌肤,手指抚上她的脸庞,熟悉到可以默写出她侧脸轮廓的棱角,可以清晰画出她眼睑上眉毛的根数,他看了三年的她,好似看了一张三年不便的画像。 九岚硬朗的侧脸,突兀地流下一行清泪。 “前辈,那就把她,葬了吧!”九岚跪坐在地上,沒有抬头,语气痛到极致反而听不出了情绪。 九岚是终于看明白晚凉已经离开,他留住三年她的容颜,妄想奇迹会发生,他一直不敢承认她死了,他时常看着她沉静的容颜,会想起从前的她,眼眸里盛满阳光,骄傲的样子,生气的样子,耍小聪明的样子,安静的样子,那个少女永远是最生动的,最透明的,于是他一直活在自己凭空捏造的希望里,他同空气说了三年的话,他所有的情谊,无人回应,无人來承受,他突然觉得倦怠,这三年,他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在替晚凉报仇上,幻想只要杀了害她的所有人,便能换回她的命,可是当他做到这一步的时候,结局沒有一点改变,所以现在,他虚构的这个脆弱的世界,终于被打破了。 净翊闻言,亦是痛,无言來回答九岚。 这个沙漠里最强大的男人,这一次,用他的放弃,给这份爱画上了句点。 几日之后晚凉下葬,仪式很简单,墓地选在苗寨后面的一处小绿洲,同她的娘落韵藏的很近,这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沒有人世的喧哗,也沾染不上一点尘埃,下葬时只有九岚和净翊在场。 九岚说晚凉是不爱太复杂的形式,她这一生都简简单单,所向往的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生活,生前不能给她的,那就死后还她一个安静,他总觉得很遗憾,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沒有替她实现。 不求下辈子,只愿你來世,一世长安。 黄土之下太过黑暗,九岚便在她坟前亮了二十盏灯,里面注入他浑厚的真气,在风吹雨打中依然保持明亮。 远远的,是一个青年,一袭灰色衣衫,站在枯木之后看着这一幕,他是懦弱,连送她最后一程都如此胆怯,他胆怯自己一站到九岚身边,便沒有任何资格说自己也爱着她, ------------ 第十六章 长作天地别(4) 又过了七日。 那一夜下着雨,净翊已经歇下,却突然听到外面有急促的叩门声,他心下疑惑,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河墨,满身雨水,也沒有打伞,干净的衣袍和修长的手指上都是泥土的污渍,他手中抱着一个女子,素色衣衫,被护在他怀里沒有淋湿。 净翊只觉得这衣衫熟悉,才想起來这就是那日给苏晚凉下葬时她穿的衣服,他凑上去看女子的脸,惊得后退一步。 在这个雨夜,黄沙都沉沉地黏在地上,今夜本是河墨带队守神殿,他却擅自离开职位,策马飞奔出苗寨。 风贯穿过他的衣袍,河墨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在奔跑,那种和风一起疯狂的感觉,他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自己要干什么?他人生很少做出格的事情,而那些少之又少的事情,都是关于苏晚凉,苏晚凉,苏晚凉。 河墨來到了苏晚凉的坟墓前,他并不是來祭拜,也不是來吊唁,他用手一点一点刨开了土地,雨水把他的血冲进泥土里,蜿蜒地渗透入大地,他徒手劈开了钉死的棺材。 当河墨的手触碰到苏晚凉的身体时,他却在一瞬间犹豫了,他看到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却不敢再冒犯半分,他心里的女神,今后便不必在这么幽黑的地下躺着。 于是河墨坚定地抱回起她,眼里有种光芒,熠熠生辉。 “河墨,你…” 河墨笔挺地跪下,解释道:“前辈,我有救她的办法了!” “河墨,她是真的已经死了,你怎么也犯傻呢?” “前辈,她若真的死了,为什么尸体下葬后七天都还未腐烂,她最后的心脉还未停,就还有救的可能!” 净翊沒开口反驳,就听到河墨接着说出一番话:“我向族长求來了救她的方法,她的魂魄是被神拿走的,自然回不來,可是可以用渡魂术,将我的五十年的光阴渡给她…” 河墨脸上的表情里燃着一种希望,却被净翊一盆冷水浇灭:“我也有看到过渡魂术,可是这只是一种风险极大的可能,或者说根本只是一个不可能的传说!” “前辈,若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河墨很认真,他也几度在幻觉里醉生梦死,如今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如何能不抓紧。 “凉儿已经死了三年…我这个做爹的,也已经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真的沒有必要付出如此之多!” “前辈,我沒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你把我的命给她,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要这么做!”这个沉稳的青年,语气里一样的是深思熟虑后的沉稳:“自从见到九岚如此守护她之后,我觉得我曾经做的,根本不算什么?曾经我是懦夫,不敢逾越规矩半步,这一次,我终于能疯狂一次,我觉得,此生无憾!” “河墨,你不知道,凉儿纵然不在那日大战中死去,她的身体早已经寒气倾骨,油尽灯枯,沒有办法撑过一年,我又何尝不想她醒來,可是你还年轻,不值得…” “前辈,她还沒有享受过幸福,我自觉为她做过的事情只有小时候为她抓过一条死蛇,她那个时候的笑,能让我记得一辈子,如果还能为她做什么?我很乐意,我今日不死,以后还是死死板板地过完一生,还不如给她,让她绚烂地活着!”河墨沉沉地说道。 净翊被这句话莫名触动,流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他一时缄默了。 虽然苏晚凉的一生,和他这个当爹的交集甚少,可是他也都看得到她这些年的坎坷,她反复被情所伤,而当她终于找到心中所爱时,却芳魂已逝,如果他可以弥补,他必定会义无反顾,可是他人过中年,自己也沒有多出五十年的光阴。 净翊却狠了心沒有同意。 他是不想连累这个青年的大好生命,争取那样微乎其微的希望,就要用河墨的性命來换,净翊是一个医者,值得与否,他心里有了很明确的答案,纵然他也是无比希望苏晚凉可以活着。 净翊端正脸孔,严肃地拒绝道:“河墨,此事不用再提了!” “前辈!”河墨急了。 “明日我便将凉儿葬回去,今日太晚了,你还是回去吧!”净翊别过脸,不忍心再看河墨真挚的脸庞,他也害怕他会动摇,在一线生机这种蛊惑之下。 净翊关上门,将河墨拒之门外,就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发怔地看着苏晚凉宁静的容颜。 他手中,救过很多人,他是所谓的医神,也许曾经有过起死回生的本事,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死去,却无能为力,就算救过全天下的人又如何,真的面对天人相隔,谁又能奈何得了上天几分。 雨下了整夜,声音很放肆,带着大漠独有的咆哮,又像是撕心裂肺的吼声。 第二日,净翊抱了苏晚凉,正准备将她葬回去,一打开门就看见河墨笔挺地跪在门外,看样子是淋了一夜的雨,衣服湿成了一个颜色,沒有一块干的地方,他冻得发抖,嘴唇泛起了苍白,眼神却依然有灼灼的坚定。 净翊心里瞬间有一个堤坝被冲垮了。 “快进屋!”净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眼下唯一可以拖延的就是给河墨换身干的衣服。 河墨大概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净翊不同意,他也就抿着嘴不说话。 净翊只得慢慢地拖延,他甚至有些心虚地给河墨把脉,看看有沒有感染了伤寒,仿佛事情做满之后就可以不用面对选择。 可是事情做完之后,又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净翊对着他坐了会,心里纠结万分,最后还是说道:“河墨,不必再求了!” “前辈若不答应,那我便死在这里,反正这一条命,我铁定是要托付给你了!” “就算你把五十年的生命给她,她也最多只有五年的时间,甚至更少!”净翊叹息。 “这些我都知道,前辈!”河墨眸色漆黑,语气坚定。 渡魂术的成功率几乎是微乎其微,即便有祭星铃护着,它也是风险极大,一旦失败,苏晚凉最后的心脉都会不保,等于掐断了所有的希望。 可是这最后的希望,谁也不舍得放弃。 “你…”净翊又叹了口气,起身在屋里來回踱步。 不知道走了多少个來回。 “你走吧!”净翊蓦地顿停下來,背对河墨说道。 净翊不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他很明白自己若不当即拒绝,也许下一秒就会动摇,他不是沒有被河墨斩钉截铁的态度打动了,可是这是一条命,不管他是谁,都意义重大。 河墨不屈不挠,吃了几次闭门羹依然不肯放弃。 净翊重新下葬苏晚凉的时候,在她坟前看到了河墨端正地跪坐着,他无计可施,也不敢听河墨陈述,只能折回去。 接下來几天,净翊接二连三地,都被河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退了回來。 净翊无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也不能如此糟蹋自己啊!” 河墨因为滴水未进,嘴唇苍白,一发声喉咙就仿佛被沉沉地黏住了,语气里沉淀了甸甸的情绪:“前辈,就让我救她吧!” 省去了所有的言语理由,到了最后只有简单的一句,却直直戳入心房。 净翊眼角有浑浊的泪水在闪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河墨!” 渡魂术进行了整整七日,过程极其痛苦。 河墨全身的骨头关节处都被打出一个渗人的洞,魂魄游离在人体内的空白处,如今便要通过这些洞,将河墨的魂魄抽离出來,不仅仅是抽离出來,还要净化河墨的魂魄,防止渡到苏晚凉身上时产生混乱。 第一日,净翊给河墨刺穿时,场面太过残忍,魂钉销入骨头的时候,发出破裂的撕扯声,连着血肉,一起模糊了,净翊看着不忍,都无法睁开眼睛直视。 河墨在刺穿的痛苦中死去活來,他的嘴唇被自己咬烂了,却始终沒有一点吭声,他为了防止自己因疼痛挣扎,就让净翊将他钉在墙上,那些血洞黑乎乎的,黏稠的液体不停地覆盖在干掉的血块上,不断在衣服上凝结成一块块晕开的越來越深的红色,一开始净翊还会小心地擦拭,让河墨看起來干净一点,后來他便放弃了,因为血流的太快,地方太多,他根本无法止住。 第二日,河墨和净翊都是彻夜未眠。 夜里净翊隐约听到河墨刻意压住的呻吟声,他心里无比的负罪感,净翊开始后悔自己答应了他,可是如果放弃,河墨也不会解脱,他会变成一个废人,比死去还要不如,所以事情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河墨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净翊只得将小米粥熬烂了喂他,一口喂进去,半口流出來,他也不能说话,因为一说话便会牵扯全身的痛,曾经这么一个干净利落的青年,狼狈成了这般光景。 净翊只觉得做每一个动作,都会发抖。 河墨的眼神依然清明,他知道净翊的心思, ------------ 第十六章 长作天地别(5) “前辈…是我…要求的…与你…你…无关…”他吃力地拼了半晌,才完整地说出了一个句子。 净翊沒有回话,背对着河墨,老泪纵横。 第三日,河墨的魂魄开始往外散,为了先净化魂魄,净翊用魂云草敷在他伤口上,草药的性子很烈,遇到了血肉立刻呲呲开始叫嚣,河墨偶尔睁开眼,也是浑沌的目光盯着四周,灰沉而沒有生机,可是一旦他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渡魂术等于半途而废,他都知道的,努力撑着一口气。 他也知道他的记忆会慢慢消失,他努力在这些剩余的时间里记得苏晚凉的名字,记得她的脸,记得她的笑,这些都是她弥足珍藏的宝贝。 如果能换她醒过來,这些痛又算什么? 第四日,河墨开始衰老,年轻的身体里长出一副老年人的模样,他的神智却慢慢退化,大部分时间他都的神智都是孩童的状态,痛的时候便依依呀呀地大哭,撕心裂肺地大喊,河墨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袍已经成了一件血衣,味道作呕,他身上的血洞依然往外淳淳地流血,仿佛是一眼哭泣的泉水,河墨偶尔也会清醒,那些时候他都安静地望着苏晚凉,嘴角嚅嗫着,却依然一言不发,就像从前一样,他都沒什么话題可以同苏晚凉侃侃而谈的,他只有笨拙地站在苏晚凉看不见的地方,有些自卑。 第五日,大概是河墨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最后一次从神志不清中挣扎过來,对净翊道:“我…真想…看看她…醒來…可…可是…沒有机会了…” 是的,他沒有机会了,就算她醒过來,他只能像看陌生人一样,用猎奇的目光看着她,他的魂魄已经被净化完毕,所有的记忆都被消除,关于那个他此生最爱的人,他已经忘却了。 “她会醒來的,会的…”净翊哽咽,喃喃地回答道。 像是给自己的安慰,也像是给河墨的安慰。 因为这是太过渺茫的一件事,只能用反复幻想來提醒自己有可能。 第六日。 “河墨,你还认得我吗?” 河墨几乎都在昏睡,他的生命已经油尽灯枯了,他听到净翊说话,睁开眼,眼里有着密布的血丝,因为太疼了,于是就对着净翊大哭,嘴巴含糊不清地扯着一些字眼。 可是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坚持什么?也只是哭,却不挣扎,才几天的功夫,他就一下子消瘦得似乎像一张白纸,随时都有可能被吹走。 净翊时常会想到他以前那个高大沉稳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几欲泪下,净翊已经想好,如果苏晚凉不醒,那么他就要以死谢罪,让一个医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是多大的心理折磨。 第七日,这应该是最后一天,成败与否完全看这一日。 河墨还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呼吸,而苏晚凉却依然沒有动静。 过了午后,河墨突然醒來,回光返照一般,喉咙含糊地冲着低吼。 “河墨,你是不是想问她醒了沒有!” 河墨听不懂净翊的话,只看到他的嘴巴闭合,可是他反复地转折身子,那魂钉便在他体内辗转,又扯得血流不止,他像野兽般不停低吼,像是一定要得到什么答案。 净翊望了望容颜安详的苏晚凉,强自压下语气里的悲伤,说道:“河墨…凉儿醒了,你成功了…” 河墨突然安静下來,瞳仁明亮,沒有人可以确认他是否听懂了,也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本來失去所有记忆的他是否还记得苏晚凉,是否知道自己曾经的坚持什么?沒有人可以读懂此刻如此简单的河墨,他在下一刻,缓缓而幸福地闭上了眼。 净翊终于忍不住失态,双手捂脸,哭声压抑。 苏晚凉还是沒有醒。 净翊在一颗胡杨树下立下一个石碑,却无字,这是河墨所要求的,他宁愿无声无息地划过苏晚凉世界的边缘,也不要在她心里留下一个愧疚感。 净翊盘坐在石碑前许久沒有回去,脑子里的过往不停浮现,那个青年给了他太多震撼,可是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依然会被动摇。 凉儿这一生,又怎么能说沒有幸福过呢?她能被这么多人默默守护着,又是几生修來的福气啊!九岚的爱盛大而浩瀚,而河墨的爱却是一鸣惊人,如同烟火,为了一次的绽放,就粉身碎骨,他的爱只绽放了一次,就足以让人震撼。 回去的时候,净翊看到本來紧闭着的木门,微掩着,似乎有人來过的痕迹。 他突然心里狂跳不止,有种预感,他马上看到苏晚凉,是河墨用生命换來的她,用那双清亮的眸子重新注视这个世界。 一梦三年。 苏晚凉在黑暗和寒冷中走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直有一个温润深厚的气流保护着她,这些她都知道。 很多时候,她都很想在无尽的黑暗中呐喊,而她的绝望像石子扔入悬崖间,激不起任何的涟漪,她想过放弃,可是也沒有解脱的方法,时间过去太久了,陪伴她的只有那股熟悉的气流,仿佛是九岚铺天盖地的温柔,到了最后來,她突然看到黑暗中一个青年的影子,周身散发着光晕,他來到她面前,脸上是一个沉默的笑容,甚至还有些腼腆。 “河墨!”苏晚凉认出了他,对虚空张了张嘴,口型拼出这两个字。 苏晚凉知道这一定是幻觉,可是她却不明白为什么幻觉里会出现河墨,那个青年,总是带着沉稳安全的气场,不多话,很沉默,这时他对她伸出一只手,好像是要牵引着她走出黑暗,苏晚凉突然觉得此刻看到的河墨与从前不同,他身上有了一种疯狂的气质,是追求的疯狂,亦是牺牲的疯狂。 “去哪!”她把手递给他,同时问道。 河墨走了一会,突然停下來,回头深深地看着苏晚凉,苏晚凉忘记他看了多久,只觉得这个目光里带着诀别的疼痛,戳得她心里疼,她很久沒有疼的感觉了,这反而让她觉得真实。 可是苏晚凉來不及想那么多了,因为她看到光芒涌入黑暗,潮水一般覆盖了她,她第一次置身于满眼的强光中,像是突然从地狱中走了出來,河墨的身影却消失在了光里,沒有痕迹也沒有预兆,那双原本握着她的手变得冰凉,如同一掬水在掌心里的流逝。 “河墨!”苏晚凉大声喊了出來,整个世界的光都如同他的温和气场,包围了她,带给她安心,所有东西都回來了,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唯独少了这个青年。 苏晚凉试着牵动自己躯体的手指,发现血肉竟然都有了知觉。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了净翊。 “凉儿…”净翊哽咽,有些失态,忍不住眼泪纵横,净翊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替自己的女儿背负那种负罪感,她的命,凝聚了太多人的爱,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苏晚凉身上依然是那套红色的衣袍,华丽耀眼,干净如初,可她还是嗅出了时间的痕迹,空气的温度,眼泪的咸涩,让她意识到这是真实的世界。 原來还活着。 苏晚凉欲语泪先流。 两父女紧紧相拥,三年的天人相隔,一切纷乱此刻都被重生和相逢的喜悦所代替。 “你回去,去看看九岚,他等了你三年…”净翊哽咽着,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三年一轮回,时间有着颠覆所有的魔力,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样子,扩大一个国家的疆域,或者带走许多人的生命,唯独人心,经得起打磨和拷问,坚定如初。 九岚多年之后,都会记得这一幕,夕阳下,一骑红尘滚滚而來,马上的女子,她的容颜明明已经深深刻入他的脑海,却在此刻突然变得陌生,他觉得上天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在不久之前放弃了寄托了三年希望的所谓奇迹,而就在他放弃之后,奇迹终于给了他回馈。 这真是一份天赐的厚礼。 苏晚凉,你回來了。 他曾经反复排练再次见到她时的场景,如何笑才能让她觉得不陌生,如何说话才能让她觉得亲切,可是所有已经滚瓜烂熟的台词,通通变成了空白的思绪。 九岚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 苏晚凉。 反而是她对他笑道:“九岚!” 她看到九岚的脸庞,被时间磨出了棱角,是许久沒笑了样子,轮廓都变得硬朗了,她不知道这三年他是如何过來的,都做了些什么?只是觉得此刻在他眼前,便是恩赐。 九岚手中的力气失去控制,扣上苏晚凉的手上,紧紧握着,仿佛不这样,苏晚凉下一秒就会幻灭。 九岚轻轻靠近苏晚凉,动作缓得如同在保护一个梦,他还沒有彻底接受这个事实,毕竟奇迹來的太突然,他抱着苏晚凉,下巴蹭在她的发上,她身上带着一股药的味道,淡淡地冲入九岚的鼻子。 是真实的,真实到难以置信。 “凉儿,凉儿…” ------------ 第三卷 妾处春寒 ------------ 第十七章 郎处应春暖(1) 一大早,将军府里就一阵喧哗,家丁和丫鬟慌忙地走进走出。 “少爷少爷,少夫人又病发了…”一个丫鬟莽撞地闯进左溪书房禀告,却被他抬眼时漠不关己的寒意吓得中气不足,声音硬生生被砍断了。 “出去!” 丫鬟慌乱中看了一眼,偌大的雕花漆红书桌上干干净净,笔墨纸砚一并都被扫到了地上,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香炉,说來也奇怪,精致的香炉里只插着一只香。 她突然间想起三年前的某一天,那晚下着大雪,那支香就是在那天熄灭的,左溪也是拿着这个香炉,在凛冽寒风中想重新把香点燃,却反复失败,他跟疯了似的,抱着香炉跪倒在雪地中,少夫人劝不走,碧如劝不走,老爷劝不走,最后惊动了久居不出的夫人,竟然也沒拉走他。 往后三年里,沒有人再看到过这古怪的东西,那晚的左溪仿佛只是大家眼中的一个错觉,过后他便如同往常一样,甚至是比往常更加淡漠,后來便有传闻说那支香代表着左溪最爱的人,香灭了,就表示那人死了,可是方才明明…看到那支香在燃烧。 难道是死而复生,那丫鬟打了一个哆嗦,透过门缝再看了一眼里面,急急忙忙地快步走了。 左溪一夜未睡,眼睛里有血丝密布,白色的衣衫也沾染了灰尘,人跪坐在地板上,长发未束,看起來有些落魄。 他反复端详着这支香,三年前熄灭的时候,还剩下不长不短的一截,昨夜它又突然复燃,却莫名其妙只剩下了短短一小段。 虽然在旺盛地燃烧,却时日不多,这就是苏晚凉的未來。 左溪不知道如何描述此刻心情,其实这三年除了苏晚凉的去世给了他一个打击之外,剩余的时间他的生活平淡无事,退出了江湖,在朝廷里得了一个闲职,他这么做,也不过就是隐晦地和方沫千划清界限而已,可是这三年无论他过得如何,身在何处,都沒有办法释怀那一件事。 他会时刻想起苏晚凉,想起她那一步一摇的铃铛,清脆婉转,也许还会想起她总是素净的装扮,不施粉黛,笑起來时有着倾动天下的美,亦或想起她最后那绝望到恨的眼神。 他辗转地听说她死的时候无比盛大,几十万的士兵在那一刻对她下跪,她身后天地的颜色是艳丽的紫色,这场华丽的祭祀同时也带走了她的生命。 可是左溪沒有去那个地方送她,他宁愿当成从來都不知道此事,也沒有勇气亲眼去面对,他心里同样是矛盾之极,明明要佯装不知,却日日都去观察那支香,看一眼熄灭是不是假象。 如今他终于盼來了重燃的这一刻。 另一房里的方沫千痛的死去活來,人还有几分清醒,死死抓着丫鬟的手,问道“他为何还不來!” 丫鬟不敢如实答,只得道:“少爷可能去上朝了,一大早就沒见到少爷!” 方沫千撑着最后一分力,暴起青筋的手突兀地软了下去,如同一个弥留的人终于断了最后一口气,她眼泪如注。 府里人都知道,这三年两人虽然是夫妻,可别说是圆房了,连见面都很少见,方沫千一开始很能忍,逢场作戏的功夫也是一流的,对着公公婆婆很是贤惠,可是忍的时间久了,积了不少怨气,偶尔也会歇斯底里,可是这怨气发到左溪身上如同石沉大海,无论她用什么方式抗议都被左溪的淡漠给逼了回來,于是她有气全出在下人身上。虽然大家都尊称她少夫人,可是心里却都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寄居将军府的外人,地位变了又如何,她却是个可怜人,大伙都是敢怒不敢言。 左溪也知道,却沒指责她,指责也是一种感情,左溪已经不想在旁人身上浪费一点多余的感情了。 他抱起小香炉,推门出去,下人都以为他要去方沫千房里,却沒想到他去了马厩,牵了一匹马,只莫名其妙地留了一句“外出一个月”,便绝尘而去。 ,。 “娘娘,王昨夜一直沒歇,这会儿过午了才睡下,奴才要进去通报一下吗?” 苏晚凉偏头看着高挂的太阳,抿了抿嘴,笑道:“不必了,等他醒了再通吧不迟!” 小太监点头哈腰送走苏晚凉,末了抬起头舒心地一笑,这娘娘人漂亮脾气又好,善解人意,也难怪王会这么宠着。虽然还沒给名分,但全王宫上下都默认为她是王后娘娘了。 近來九岚越來越忙,却也不说忙什么?只是让苏晚凉等他,他的眼神无比真挚,漆黑得像一片晴朗的夜空,给人无限的安全感,苏晚凉亦不多问,与九岚相反的,她越來越懒散,竟然像极了他之前的样子,看透了生死一般的,什么都愈发无所谓起來。 过了黄昏,苏晚凉看完一章书,等得无趣,正要用膳,九岚就來了。 “凉儿,正好一起用膳!”他脸上明显有着被强压下的疲倦,身上还有浓浓的墨汁味,他的语气不是询问,也不是命令,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苏晚凉浅笑,挨着他坐下。 自从苏晚凉死而复生到如今,还沒过去一个月,两人相处的模式就已经轻车熟路,自然而默契。 饭后九岚带着苏晚凉散步,穿过后花园的时候九岚嘴角浮起一抹笑,道:“那年被你弄坏的花我都照着原样种回去了!” 苏晚凉撇嘴不言。 “你不撒泼,还真的让我有点…”九岚微微斜着头,目光在苏晚凉身上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地接上去:“不习惯!” 苏晚凉沒反驳,认真地回答道:“人总是会改变的,就像你懒散的样子突然消失了,我也不习惯!” “不是突然消失的!”九岚的眸色突然沉下來。 “好吧!我忘了!”苏晚凉耷拉下脸。 苏晚凉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可是中间却还隔了三年和一条人命,净翊放心地将她交给九岚,再度出家了,他说这是赎罪,净翊曾经也带苏晚凉取过一处孤坟,可是碑上沒有写人的名字,面对这无名孤坟,苏晚凉却蓦然觉得一种熟悉的寂寞感铺天盖地向她涌來。 背后的缘由全都埋在了黄土之下,她沒有亲眼目睹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所有人都会出于保护她而隐瞒她,于是她的世界一直风平浪静。 九岚正欲再言,旁边突然有人來报:“王,王宫外有中原人求见!” 侍卫双手奉上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黑色的字形交叠在一起,从背后看去看得不太真切。 九岚淡定地随手展开來看了一眼,本來随意的动作却在目光触及纸张的那一刻突然紧凑起來,就在苏晚凉凑过來之前刻意合上了,他若无其事地将纸交还给侍卫,说道:“这种事情以后不必禀报,该拦的拦着!” 苏晚凉亦是就着他的话顺水推舟:“既然你忙,不如你先去吧!反正來日方长!” 九岚望了眼前面的花海,这是他三年來精心培植的,都是难得一见的沙漠里的奇花异草,想着來日方长真是个美妙的词,他才放心说道:“回去早些睡!” 苏晚凉点点头,目送九岚走远,才敢小心翼翼地释放眼里的情绪。 方才凑过去时,沒看清字,却看清了那字形的样子,棱棱角角分明,细腻却不失大气,这种字极具辨识度,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写出这种字來,。 左溪。 如果是他,他会來做什么? 九岚此时却折了回去,到了宫门口。 两个男人彼此看着,眼神里千情万绪,两个平日里都是极隐忍的人,如今却把毫不遮掩地情绪暴露给对方看,其实他们,曾经都怀着一样的心情,在焦灼而渺茫的希望中一次次落空,如今终于迎來了最盛大的喜讯。 “她…还好吗?”左溪反复斟酌,也只笨拙地吐出几个字,聪明人在排山倒海的思念面前,能做的,也就是沦陷时的姿势稍稍好看一点,其余的,便是无力招架。 “好!”九岚简单一个字,亦是沉淀了千回百转的言语。 “那就好!”左溪的眉眼在大漠的夕阳下无比宁静,他千里迢迢來此处,只得到了这一个字的回答,不管这个字代表的是真是假,是笼统还是具体。 左溪身后是一匹累极的马,四蹄软哒哒的趴在沙地里,暴露了他一路的心急如焚。 左溪转身,温和地抚了抚马儿的鬃毛,牵起缰绳往回走,步子缓慢而留恋,左溪知道,这座城里有他最爱的女人,可是就在到达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只要她活着,见到或者不见到都变得无所谓了。 苏晚凉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身鹅黄的素衣被夕阳打上微红的色彩,她的身子顺着城墙慢慢往下滑,她捂着脸,呜咽声断断续续,像是一曲悲歌,又像是道别。 “娘娘,你怎么了?”一旁的宫女有些无措。 “沒事!” ------------ 第十七章 郎处应春暖(2) 浩瀚的沙漠中,那个孤独的黑色人影,渐行渐远。 一个人会如何回忆自己最初的那个爱人,曾经的轰轰烈烈,曾经的疯狂,曾经的爱恨交缠,都在这一次的好久不见中沉淀,他所给的温柔,亦或是他给的伤害,苏晚凉都不会忘,她已经看得明白,身边的那个人永远不再会是他,可是看透是一回事,哭泣又是另一回事。 也许哭只是为了祭奠那些错付的时光,它们是最美的记忆,亦是最伤人的,左溪是她生命里最绚烂的一道流星,沒有之一,流星总有坠落的一瞬间,只是这颗流星坠落之后,给人的错觉沿袭了太久太久,晚凉有过很长一段执着的时期,但是在她为九岚而死的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心的选择。 过去的时间都终于都落下了帷幕。 苏晚凉蹲在城墙角,从一开始的掩面抽噎到后來的一言不发,旖旎的长裙拖在青灰的墙砖上,裙角沾了灰尘。 许久,九岚都已经回去了,她才起身,慢慢往回走。 夜色彻底沉了下來。 宫殿里烛火辉煌,黄金烛台的棱角闪着隐约的灼热,苏晚凉卸了头饰,趴在案上,长发不加束缚地如瀑布般垂在一侧,黑得魅惑。 “王!”门口传來宫女温婉的声音。 苏晚凉沒抬头,目光侧向窗户一边,一动都沒动。 九岚眉头轻皱,一旁的宫女就立刻解释道:“娘娘下午自城墙上回來就这样子了!” “她去了城墙!”九岚的声音立刻绷了起來。 宫女吓得有些哆嗦,要知道,九岚说话从來都是不动声色,他现在这个紧张的语气,不由让人觉得畏惧。 “是…” “你先下去!” “是!” 九岚走过去,修长的指节叩了叩木案,清脆的敲击声掩饰着失控。 苏晚凉缓缓抬起头,淡淡说道:“來了!” “嗯!”他也未多言。 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却都因着有小小的心虚而不戳破。 “忙完了!” “是!” “那便早些睡!” “嗯!” “…” 话題似乎突然被掏空了,几句寒暄过后便陷入了沉默,九岚却依然杵着未走,手掌撑着木案,身体半倚,烛光在他半侧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还不回去吗?”苏晚凉横了心要逐客。 “今晚歇这里了!”九岚说得若无其事,轻描淡写。 苏晚凉脸色有变,却不知如何推脱。 他们之间相处的距离一直都是拿捏得当,谁都不会逾越半分,如今九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着实让苏晚凉微微吓了一跳。 九岚见苏晚凉支支吾吾,就自顾自让宫女进來加了一床被子,这床一个人睡略显空旷,两床被子压着就暧昧得恰到好处。 苏晚凉看着宫人进进出出忙活着,甚至连蜡烛都别有心机地换成了龙凤烛,就差沒有将整个房间变成洞房,她只能装作看书,尴尬地赖着木案边不动。 “过來!”九岚已经在床边更衣了,他不容抗拒的语气直接戳破了苏晚凉的小把戏。 “你先睡!”苏晚凉将书翻得哗啦啦的响,眼睛也不敢抬起來半分。 九岚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横在榻上的脚踝处,葱白的脚踝上缠着一串铃铛,衬得她的肌肤晶莹剔透,仿佛撩起了一阵火,九岚径直走过去。 阴影瞬间笼罩了苏晚凉,她心里一颤,还沒來得及抬头,身子就被横空抱起。 “九岚…你!” 九岚不急不恼,眼里盛着得逞了的浅笑:“你早听话,也就不必让我亲自动手了!” 苏晚凉觉得被轻薄了,脸上一红,她不自觉挣扎了一下,恰好这时九岚将她放到床上,九岚的手压倒了她的衣角,衣襟微微被扯开,春光乍泄。 本來今夜是相安无事的,九岚不过就是被方才苏晚凉的反应弄得有些内伤,说睡在此处只是为了让她无措一番,可是现在,九岚却被成功撩拨了。 九岚似乎是在压下**,深深吸了口气,别开眼不看苏晚凉,她慌忙将衣角从九岚手下扯回出來,将衣襟重新理好,等到苏晚凉的动作小了下來,他的目光才转了回來,这时两人才发现更加不妥的是,他们的距离不自觉得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苏晚凉眨了眨眼,手脚都不知要放哪儿,九岚被撩拨的无处可逃,忍不住吻了上去。 九岚一手固住苏晚凉想逃脱的小脑袋,一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颔,舌头肆无忌惮地滑了进去,他细细啃咬着苏晚凉娇嫩的嘴唇,与她口腔香甜的味道缠绵在一起。 “九岚…”苏晚凉低吟了一声,所有言语都支离破碎,脑子里只有此刻的旖旎,剩下的全是空白。 她白皙的脸上泛着云霞般的红晕, 好不妖娆,一双水眸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她被迫仰着头,觉得姿势不舒服,便转折了下身子。 她的身子擦着九岚的身子挪动,那种女人特有的妩媚摩擦过的触感让九岚一时控制不了理智,他一侧身,将苏晚凉压在身下,大手深入她内衫里,轻揉着那两处丰腴的肌肤。 “不要动!”九岚咬着她的嘴唇低低地说了一句。 苏晚凉又红了脸,往后扭了扭,想挣脱他的手,无奈九岚的手更加不老实,从内衫里抽了出來,一把解开了苏晚凉的衣衫。 “不要…”苏晚凉伸手想拨开他的手,可是这点无力的反抗对九岚根本起不了震慑的作用,九岚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嘴唇,手上的动作更加麻利。 转眼间,床上本來铺好的两床被子都已经揉皱成了一团,九岚嫌太占地,就如数扔到了地上。 偌大的床上只剩下被剥得只剩下一件亵衣的苏晚凉和**焚身的九岚。 九岚紧贴着她的身体抱着她,目光里的柔情软成一滩水,苏晚凉害羞得紧闭着眼,双手不自觉环上九岚精壮的腰。 “看我!”他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磁性,和让人不敢抗拒的蛊惑力,苏晚凉挣扎了一下,也就乖乖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让未尝过洞房之事的苏晚凉脸上更红。 “凉儿…凉儿…”九岚吻上她的脖颈,炽热的嘴唇含着口腔里的温度反复辗转,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吻痕,他口里的话含糊不清,只是在重复两个一样的字眼。 “九岚…我怕…”她的声音空灵而颤抖,手紧紧搭在九岚的背上,力道重到仿佛会深深嵌入他肉里。 九岚的手慢慢拂过她的脸,嘴唇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仿佛是一种安抚,他的动作柔和下來,手从她的亵衣里抽回出來,随意撩起她一缕散乱的秀发,反复摩挲。 苏晚凉依然保持着紧抱九岚的姿势,一种绷紧的感觉透过躯体的温度传递。 “你若不愿意,我不会继续!” 满室摇曳的烛光在这一刻仿佛都安静了下來,苏晚凉闭了眼,嘴唇笨拙地迎上九岚的唇。 一瞬间,有一种情愫被点燃,一发不可收拾。 闭着眼,依然能感觉到殿里的光亮,刺破黑暗,要拯救她于无尽徘徊,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九岚强迫她,可是最后还是收了手,他永远是世界上最疼她的人,九岚这个战无不胜的男人,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一直节节败退,却还是赢來了他要的两情相悦的爱情。 九岚解去她最后一层亵衣,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的双腿抬高到自己的腰部。 苏晚凉紧紧抱着他的身体,面色含羞,口音呢喃,热气呼在九岚耳侧,痒痒的:“熄蜡烛…” 九岚动作一顿,脸上竟然也出现一丝红晕,他的手掌一劈,整室的蜡烛瞬间熄灭,房间陷入黑暗,凭空添了无数暧昧。 苏晚凉清晰地感觉到九岚抵着她的地方有坚硬的触感,她的脸贴着九岚的耳侧,瞬间跟火灼一般,她觉得抵着那个地方太害羞,就努力挪了挪身子。 九岚立刻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小心思,邪魅一笑:“别躲!” 幸好在黑暗中,苏晚凉的大红脸沒有被看到,她软软地一推他,嗔怒道:“你不要笑我!” 九岚的手不安分地扯下她的亵裤,沒有再回答,呼吸越來越沉重。 “你…”苏晚凉明显感觉到他腾腾的**在不断升温。 他握着苏晚凉的手,牵引她脱掉自己身上的衣物,不消片刻,两个人都一丝不挂了。 九岚小心翼翼地深入她的身体,在精致中也隐藏着粗暴,苏晚凉在撕裂的疼痛中厉声大叫,手指在他背上乱划,长长的指甲滑出一道一道细细的血痕,是这一夜深刻的痕迹,九岚固着她的身体,一下一下进进出出,这么多年所有的感情都在这一刻爆发出來。 他等了这么久,要的就是苏晚凉的心甘情愿,他愿意奉上所有的年华,甚至是全世界,他的心思可以大到容下三千江山的繁华,也可以小到只有苏晚凉一个人的明眸皓齿。 他心里的界限无比清晰,苏晚凉就是所有,她永远是他的第一选择, ------------ 第十七章 郎处应春暖(3) “率军到这一地带…” 苏晚凉刚到殿外,听到里面隐约传來的侃侃而谈声,自知不方便此时进去打扰,就转身退了回去:“公公不必通报,待到王闲下來了再说!” “沉月,你的看法呢?”还未走出去几步,九岚镇定威严的声音传了出來。 “臣认为这样太过冒进,应该从边缘一点的那几个小地方下手,既不会打草惊蛇,又能将疆域扩大到那一头!”沉月指了指地图上几座城,这几处地方都在贸易路线附近,极度繁华。 九岚看了眼地图,欣赏地点了点头:“沉月,那就交由你出兵!” 沉月立刻正色,单膝下跪,有力地一抱拳:“臣定当全力以赴,定不辱使命!” 殿上的人都散去了,九岚的脸庞稍稍放松下來,揉了揉太阳穴,独自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坐了片刻,一个削长的影子被阳光投射在空荡的大殿中央,九岚才发现他已经一刻也忍受不了孤独,这种孤独是一种上瘾,若视线里见不到她片刻,心中空荡的感觉便也多一份,他快步走下殿,推门迎接外面盛大的阳光。 “王,方才娘娘來过,又走了!” “知道了!”九岚的步伐越來越快,脚下是失控的心情,一点也不像他一贯的不动声色。 九岚进门的时候苏晚凉正在插花,她听到有动静,回眸清朗一笑:“忙完了!” “嗯!”九岚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下巴埋在她肩窝里蹭了一下。 温热的体温让苏晚凉觉得很是贪恋,她垂眸看到九岚环在她腰上修长的手指,眼里的生动流转了几下,顺手就折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花朵,扭身插在了九岚头上。 九岚一愣,倒不是她此刻亲昵的动作,而是那个灵动的苏晚凉,在这一刻又回來了,她安静了太久,就到几乎所有人都快忘记了她之前生动的样子,眼眸都永远流转着光亮的样子,偶尔耍一些小聪明,得逞之后笑得毫无遮掩的样子。 九岚也不把花拿下,任由它留在头上,与端庄严肃的王冠一起构成了一副古怪的画面。 “最近都在忙什么呢?”九岚牵过苏晚凉,坐到榻上,她舒舒服服地倚在这个宽厚的怀里,随口问道。 九岚漆黑的眼眸望不见底,像一个掌控全局的神,语气平静而随意:“现在把兵权放给沉月让他去做,等到他立了大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王位传给他!” 苏晚凉身子一震,从他怀里坐了起來,惊异地问道:“把王位传了出去,那你做什么?” 聪明女人愚蠢起來还真是可爱,九岚捏捏她粉嫩的脸庞,调戏的口吻道:“你猜!” 苏晚凉被他眼底的戏谑弄得微恼,也就随即反应过來,底气不足地道:“我才不会跟你走!” 九岚浅笑开,精致的脸庞如同一摊展开的沙漠,又柔软又硬朗,他搂着苏晚凉的手又紧了紧。 在一起的感觉是世界上任何饕餮都无法匹及的美妙,乍一眼看去这是一条沒有尽头的路,可是沒有走下去,就永远也不知道有沒有尽头,两个人就像是迷茫的冒险者,不管在别的领域有多强大,在爱情里永远都是莽莽撞撞的初來乍到者,他们必须要走下去,才知道尽头在哪里。 ,。 “楚离,沙漠一带似乎动静有点大啊!”昭原批着一撂厚厚的奏折,却在这一本前浏览了很久,眉头微蹙。 “月孤国这三年一直在吞并那年暴乱的国家,这个也不足为奇,可是如今又來犯边境,看來它野心不小!” “皇上为何会觉得月孤国吞并那些国家不足为奇!”楚离反问道。 这三年,昭原鲜少问道沙漠边疆一带的事务,也从未和楚离讨论过这些,如今突然出此言,着实让楚离有些费解。 “因为是那九国逼死了晚…”昭原一说出那个名字,就如触电一般,迅速住口,当即滞在了原地。 苏晚凉这个名字这三年都是一个禁忌,自从她死的消息传來之后,昭原便下令禁止提到这个名字,可是不提不代表不记得,而是另一种深刻的表现,哀莫大于心死,昭原从心碎到无尽的空白,这一时期沒有人知晓他是如何挺过來的,他的爱因为无处寄托,最后只能寄托在了这个禁忌上,他不让人提起,不让人传來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同样也是在害怕他不及沙漠里哪个神话般的人物。 于是这三年,他一心投到了国事上,励精图治,国家更加繁荣,可是这繁华背后却是一国之君的心碎,无人能知。 楚离端正地立在一侧,身子明显地紧张起來,却沒有再说话。 半晌,昭原重新提起朱红笔,在奏折下面批了几行字,借着说道:“派使者去月孤国和亲!” 持续短暂的和平,和亲确实是常用之计,中原正处于发展的时候,若这样发起战争,劳民伤财,总归不是上策,何况同月孤国这么一个潜力无穷的国家对抗,也许结果会是两败俱伤,两地百信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还不如取和亲之计,强强联合,來的划算。 昭原下面沒有女儿,嫡亲的姐妹也只有顾沐一个,还流落在民间,所以昭原的意思是从旁系血缘里挑选一个女子,封上公主的封号,再送到沙漠去,和亲虽然是件风光的事,背后的心酸也是人人都知晓的,嫁过去的女子几乎都无法善终,要么水土不服,过去就成了病秧子,不讨人喜欢,郁郁寡欢后与世长辞,或者是得了几天恩宠,沒多久就被本族人排斥了,坐着一个尊贵的妃位上,却遭人白眼和算计,沒有人愿意将自家的妙龄姑娘送到苍凉的沙漠里,风吹日晒的,从此就是此生不见,但是女子在这个时候,都沒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圣旨一下,就又是一场人间悲剧。 于是皇宫贵族一听说和亲,就谈虎色变,一个个的女儿都一夜之间得了什么怪病,深居不出,藏得紧紧的。 昭原见沒有人自愿送出自家女儿,于是就只能指定了顾沐,这旨意一送到王爷府,就掀起了轩然大波,顾沐本來是在过雨城帮忙照看着镖局,也被紧急地从过雨城接到京城來,住在王爷府里,好好一个姑娘,只能整日以泪洗面,旁的人听闻这一消息,都暗自窃喜,庆幸不是自家遭殃。虽然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这也着实是皇族的一个悲哀,沒人愿意将自己 还留在王爷府里的路韶也听说了这件事,三年前,苏晚凉和九岚前后离开了中原,留下了路韶和远儿,顾景见他们沒人照应,就将他们留在了王爷府,也不至于漂泊无依,这么一住就是三年,路韶也是很后來才知道苏晚凉死了,可是她心里也沒有报复的快感,反而是想起了她的好,心里有几分内疚,但是仗着无人知晓,也继续理直气壮地生活着。 路韶的这一生似乎就这样沒有了盼头,直到这件事给了她一个希望。 “王爷,民女愿意代替公主去和亲!”谁也沒有想到这话会是从这样一个怯生生的姑娘口中说出,王爷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路韶怕生,说话软软糯糯,有时候遇到大场面连大气也不敢出,这一回,却是当了一个英雄,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了一番。 连处事不惊的顾景都吃了一惊。 “王爷这三年的知遇之恩民女无以回报,如今上天给了民女一次报恩的机会,民女更是应当义不容辞!” 三天后,路韶改名为顾沐,封号孝和公主,从王爷府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十里嫁妆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一个女人最荣耀也不过此,可是这种荣耀过后却就是一个人面对孤独的异乡,围观都京城百姓都道又一个大好姑娘的一生就这么断送了,无人知晓这个姑娘心之所向的地方就是那一片荒垠的沙漠。 心上人在哪里,世界的中心就在哪里。 路韶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踏上了去异乡的路,她每日都挺直了脊背盛装端坐在轿子里,一定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给自己的心上人看,她等着那一刻,她名正言顺地成为九岚的新娘,在最盛大的婚礼上。 爱一个人有多苦,世上的痴心人竟然也如此之多,三年的蹉跎抹不去人心里的爱意,反而愈演愈烈。 可偏偏去和亲的对象是九岚,他也从來都是前无古人后无來者的一个奇葩,对于这种强塞给他女人的行为非常不屑,一听到和亲,也沒给中原一个面子,当场就拒绝了,本來男人有三妻四妾就很正常,更何况是一国之主,后宫有多少佳丽都不为过,和亲这条路原本放在哪个地方都沒有走不通的道理,而且还是中原天朝的公主,盛情难却,就算放在后宫当花瓶养着,也不会拒绝的,可这些道理一旦遇上九岚,都有变化的可能, ------------ 第十七章 郎处应春暖(4) 浩浩荡荡的红色滞留在了月孤国境内。 “婚礼放在明天,根据风俗今天公主不便进宫,就先在外面将就一宿吧!” 这是九岚的旨意,很明显表示了对这公主的满不在乎,而使者也知道他不好惹,更何况他的使命是來和亲,只要保证公主嫁进去就行了,其余的气咽下也就算了,所以使者沒有任何抗议。 这时路韶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内,保持着最恰到好处的微笑,双手交叉搭在膝上,安静温婉,盛装的容颜美丽动人,她知道是使者已经进去觐见,所以轿子停了下來,可是停的时间太久,她也疑心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路韶沒有问,因为她此刻是公主,要保持矜持和高贵,才能带着骄傲去面对她未來的夫君,也沒有人來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外面是安静的,静到却反而让人的心不由躁动,轿内的一方小天地极其狭隘,看到的只有红,红色的帐幔红色的刺绣红色的软垫红色的衣衫,看得太久厌了,心里的狂喜也渐渐淡下去,路韶突然变得不安起來。 又过了很久,使者才回來,隔着轿帘对她说道:“公主,出了一点意外,我们还不能入宫,只能先在此地歇下!” 路韶揪着自己的衣角,声音强自平静下來:“好!” 九岚见完使者,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层层的盛装和沉重的冠冕,走去后宫见苏晚凉。 “见到和亲的公主了,可满意!”苏晚凉的语气里是酸意极浓的醋味,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九岚。 九岚却正好享受她这闹小性子的样子,嘴角不由勾出一抹魅惑的笑,声音低沉而蛊惑:“凉儿,你吃醋,嗯!” 苏晚凉这话戳到心里,顿得一恼,怒视九岚。 九岚见好就收,将她强硬拉入怀里,正色道:“我说过的,一定不会负你,和亲只是为了稳定中原那边,给沉月铺好继位的条件,否则若开战,这一拖,怕是又要很久…至于那个和亲的公主,嫁进來不过是个名分的问題,做的只是表面功夫,你瞎闹什么?” 苏晚凉努努嘴,有些委屈:“我都还沒嫁给你,倒是别人先嫁了!” “那你可是不满到现在我还沒给你一个名分吗?” “我不是在意名分的人,可是名不正言不顺,我总觉得别扭!” “若给了你名分,我让位后你算什么?在后宫的遗后,这样更名不正言不顺!” 苏晚凉理亏,懊恼地捂住脸,想了片刻,问道:“那你退位的理由是什么?好端端的王退了,不怕沉月遭人排斥吗?” 九岚垂眸看着苏晚凉,声音幽深,是早有了计划的样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迎孝和公主入宫,整个王宫加沒有任何喜庆的装饰,一样是沙漠的颜色,反而显得中原的礼节盛大地有点滑稽了。 路韶被扶着一步一步走上大殿,她看不到四周,自然也不知道别人眼里此时的怜悯,她只知道自己离他越來越近,离她眼中的那个神越來越近。 可是那个神,却用松散而清晰的语言对她说道:“本王王后善妒,所以本王未用成亲的礼节厚待公主,公主不介意的话,就这么将就着吧!” 他有了王后,可是苏晚凉不是早就死了吗? 下面的众大臣也皆是一愣,月孤国确实从來都沒有过正式的王后,若三年前死去的那个勉强算的话,那也是个死人啊!如今在后宫的那个,王似乎也沒封她为王后,九岚口中的王后究竟是谁呢?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瞠目结舌。 路韶咬紧嘴唇,突兀的耻辱感袭上她的眼眶,她却只能得体得回应道:“入乡随俗,臣妾既然嫁过來了,自然就不在意这些礼节!” 九岚觉得这口音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來是谁,他也沒在这个公主上放多大心思,更沒有兴趣知道红盖头下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知道自己今日如此随意和不在乎,可那个女子却期盼了不知道多少日日夜夜。 跋山涉水,经过风吹日晒,路途再艰辛她都挺过來了,她努力让卑微的自己看起來高贵一点,她学着公主走路的样子,拿捏好语气,可是这些细节,九岚连一眼都沒有注意到过,甚至她红着脸向陪嫁的嬷嬷请教闺房之事,就是为了以完美而无可挑剔的姿势,去迎接他。 晚上本是他们洞房花烛夜,经过了一天的冷落,路韶以为今夜会是一个盼头,可是九岚只吩咐人将她送回寝宫,别说是他本人來了了,就连服侍的宫人都是懒懒散散,叫好几声才应一次,路韶虽说是贫贱出身,沒有多大的大小姐脾气,可是毕竟是公主的身份,受到如此的待遇,也开始绝望了。 苏晚凉望着外面的人声鼎沸,有些失落。虽然知道这只是表面的事,但一想到这事九岚的洞房花烛,心里就一阵难受。 “发什么呆!” 门口突然传來九岚的声音。 “你怎么來了!”虽然惊讶,却是欣喜居多。 九岚松散慵懒地说道,半认真半调戏:“怕你吃醋,又跑了!” 苏晚凉口是心非:“那公主怎么办,她大老远过來也蛮可怜的!” “你倒是怜悯起别人來了!”九岚的面容一下子舒展开,勾成一个淡淡的浅笑:“那我走了!” “不准!”苏晚凉急忙扯住他的袖子。 苏晚凉拉着他的袖子,瞥见他今日又穿了那样宽大的深色袍子,原本看久了就不奇怪了,今日苏晚凉突然生了好奇,问道:“为什么你这么热衷于宽袍!” “怕被人看穿!”九岚如实回答。 他说话的样子苏晚凉果然看不穿,瞳仁漆黑漆黑的,总觉得这是一口深幽的井。 “被人看穿你会死啊!”苏晚凉撩起他的一缕头发随意把玩着,问道。 九岚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像我这种人,一旦被看穿,确实活不下去了!” 苏晚凉不屑地瘪嘴,心里对于那个公主却依然耿耿于怀,装作随口问道:“你见到那个公主沒!” “沒有!” “唔,中原公主都长得很漂亮的吧!你以后都不准去看!” “好!”九岚笑得如春风般温煦。 ,。 左溪也已经回到了中原。 他进将军府大门之前,就可以猜到里面即将会发生什么?方沫千这几年越來越神经质,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加上嗓子被毁,声音沙哑,实在是让人觉得厌,时间能改变一个人的全部,她不知道她现在,和多年前那个温婉善解人意的女子,相距越來越远,左溪以为娶了她,她就能消停下來了,现在他才发现,当年做出的那个决定,是他此生的败笔。 他一点也不想踏进这个地方。虽然里面有他名义上的妻子。 左溪站在大门口许久,才抬起脚,一步一缓,他已经无处可逃,他必须回來承受他自己选择的一切,左溪如今的信仰,只剩下那个在遥远沙漠里的女子,只要她活得好,他怎么活都无所谓。 “你一去就是一个月,杳无音信,你既然对我如此漠不关心,又为何要娶我!” 左溪冷眼看着这个面容有些狰狞的女人,仿佛是置身事外的看客,他冷冷地说道:“你消停点吧!” 说罢,他就径直回了书房。 方沫千的满腔怒火如同被投到了大海中,沒有回应,沒有涟漪,只显得她的可笑,她怔在原地,目光里寒意顿生。 纵然她不再是天音楼楼主,但她想打听出一个人的去向,也是很容易的,何况左溪也根本就沒有要刻意隐藏踪迹,方沫千早在左溪离开几天后轻而易举地就知道了左溪走的路径。 顺带的,她也就知道了苏晚凉还活着的这个噩耗,她如何会忘记就是因为苏晚凉,她才受了这些年的冷落,就是因为苏晚凉,她才不可能得到左溪的心,时间到了现在,方沫千依然要让她死得彻彻底底,要永远让她和左溪不可能。 要报复,要报复。 女人在两个时候最聪明,一个是生死关头,一个便是卯足了劲恨一个人的时候。 她知道要是亲手动手,必然会遭到左溪往后一生的仇视,所以她要借刀杀人。 方沫千借着一日庙会出去逛逛,顺道去了天音楼。 大概也就只有这个地方是尊敬她的,她曾经也是一个骄傲的女人,将自己害成这样,全都是她一手促成的,当局者迷,她永远不自知。 “最近朝廷里有什么指示派下來吗?”方沫千虽然声音沙哑,但依然保持着优雅地喝茶,样子一丝不苟,反而显得做作。 新任楼主说道:“朝廷对天音楼也都是放任之,你是知道的,有个什么指示一般都是隔个三年五年,近來都沒什么动静!” 方沫千点了点头,说道:“我有一封密报要交给皇上,千万不要经别人手辗转,要直接呈上去!” “直接呈上去,要动用密音!” 方沫千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是!” ------------ 第十七章 郎处应春暖(5) 王宫说大也大,若一个人想藏着也是沒人能找到的,若一个人存了心要到处被人看到,这王宫说小也小。 第三天,苏晚凉就见到了这天朝來的公主,可是这场景,却有种冤家路窄的感觉。 御花园里有九岚亲自栽培的一块花地,只能让苏晚凉一人入内,路韶这几天在王宫到处逛悠,就转到了此地,宫人本來是拦着她婉言阻止让她入内,偏偏路韶心生了好奇,想着不过就是个地方,就去看看九岚也不会怪罪,于是就冒冒失闯了进去。 这时苏晚凉正在里面,搬了一张桌子,就着盛开的花草作画,她近來一直都很悠闲,几乎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还是无趣,于是就在王宫里晃荡,见着美景就开始作画,倒像个画师,多了几分诗情。 苏晚凉正专心致志地作画,突然听见有花草攒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进來了,她正疑心此处向來最僻静,怎么会有人进來,一侧头,两人都惊异了。 一个看到了从坟墓里爬出來的死人,一个看到了最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 “路韶!” “凉…凉姐姐!” 苏晚凉待她依然如姐妹一般沒有隔阂,时隔多年见到曾经的好友,惊异被欣喜迅速盖过。 “你怎么会在此地!” 路韶显然还沒从震惊中缓过來,说话的声音都软了下去,结结巴巴:“和亲…” “你就是那个孝和公主!” “是,我代替顾沐小姐來和亲的!”路韶演戏的功夫不知不觉已经出神入化,逼真得毫无破绽,她脸上遮遮掩掩的委屈,表现出她的无奈。 苏晚凉明白了大概,她知道路韶的心思,也是知道九岚的计划的,她不知这件事对路韶时好时坏,可是她是替路韶觉得惋惜:“在这里也好,我们可以相互照应,免得你人生地不熟受欺负!” 路韶心中对苏晚凉有愧,承受她的真诚觉得不好意思,只能稍稍疏离地退开一步,说道:“凉姐姐,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了很久然后就醒了!”苏晚凉抬起袖子,理了理鬓角散落的长发:“大概是我爹的医术比较高超!” 春天天气已经转暖,苏晚凉穿了一件薄薄的春衣,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比起路韶一丝不苟的盛装,苏晚凉倒显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了,可是苏晚凉根本沒有注意到这些,像是路韶身上穿的是正红色。 路韶这才发现苏晚凉方才怡然自得地在里面作画,突然明白过來方才宫女所说的不准入内,原來是九岚给的特权,她心中一酸,起身作势要走,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覆盖了面前的一片花坛。 路韶抬眼见到來人,慌忙地服下身给九岚作揖,这是她來到月孤国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九岚,她又混乱又激动。 “你來了!”苏晚凉清脆的一声招呼,沒有任何礼节,像是夫妻之间默契已久的言语。 九岚的眼里根本沒有路韶,他的语气疏远至极:“以后这个地方你就不要來了!” 路韶还是改不掉骨子里的卑微。虽然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可以不用这么唯唯诺诺的,偏偏就在他面前沒办法骄傲起來,路韶软软地应了一声,几乎是带了哭腔。 苏晚凉一扯九岚的衣袖,瞪了他一眼,温声对路韶说道:“韶儿,他还沒认出你呢?你别见怪!” “认出來了!”九岚沒什么语气得说道。 苏晚凉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觉得自己现在处的这个地步又尴尬又左右不是人。 “臣妾先告退了!”路韶自然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此刻只想逃离这一对璧人出现的范围之外。 路韶一走,只剩下他与苏晚凉两人,九岚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下來,对苏晚凉解释道:“她來的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我会把她送回中原去的!” “韶儿未必愿意走!” “那由不得她!”九岚的样子不像是惋惜,而是另有打算:“何况她留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 苏晚凉似乎察觉这与九岚的计划一部分有关,也就沒有再问,她知道九岚会安排得妥妥善善,就不必再自己操心。 只是苦了路韶,千里迢迢终于嫁到了心上人身旁,这场梦却又碎得太快。 苏晚凉自从走出苗寨,身边的同性朋友也就路韶一个,如今又如此有缘地在此地相见,自然十分亲切,她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路韶是同谋,也更加不知道路韶的心早就叛变的彻彻底底,苏晚凉依然对她掏心掏肺,时常去她那里小坐,带些好的东西去,同时也是给这个天朝公主壮壮势,让宫人们好好服侍这个主子。 无奈路韶不能同苏晚凉撕破脸,她接受苏晚凉的好意越多,心里就越厌恶,她如此敏感的人,自然是察觉到了苏晚凉是在补偿她,补偿也是炫耀的一种,每每路韶都觉得苏晚凉这是在炫耀她得的东西都比自己的高贵,打赏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看清身份,她如何甘心这么曲居人下,心里的怨气越來越深。 苏晚凉心思很直,觉得好东西跟好姐妹分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沒有人同她说这有任何不妥,而九岚自从上次提了那句话后便沒有任何动静,路韶一直安安稳稳地坐在九岚后宫里,日子过得几乎是毫无破绽。 直到有一日,九岚带领着王宫里的所有人去祭坛祭天。 路韶知道苏晚凉沒有任何名分,这种场合理应她是沒有资格去的,而她是九岚后宫里唯一一个妃子,而且还是中原公主,肯定是要随行的,她正暗自窃喜时,九岚一道沒得商量的旨意断了她的希望。 九岚竟然罔顾礼节,自作主张带上苏晚凉去祭坛,更令人不解的是,下面群臣竟然沒有一个反对的。 苏晚凉这是施了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让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尊敬至极的,竟然连礼节都可以逾越。 可是气总归气,她还是要忍着这份火,做出一副端庄淑仪的样子。 两个人并排跟在九岚身后。 所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苏晚凉也盛装出席,路韶站在她身边,顿时就苍白无力,连朵衬托的绿叶都算不上,红花需要衬托,而明珠又需要什么衬托呢?明珠是兀自发光,让所有人惊叹,折服。 路韶将所有人的目光一意收入眼底,同时也将这份羞辱感收入心中。 她恨,恨苏晚凉一出现,就夺走了她的全部,她看着苏晚凉仪态雍容的样子,天生的贵气从她的一举一动中透露出來,路韶不甘心苏晚凉这么完美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想让苏晚凉在众目睽睽下出丑,可是这么隆重的场面,她也不能有什么大的动作。 祭坛的台阶很高,要拖着沉重的服饰一步一步走上去,脚力终是有些不支,可是苏晚凉苏晚凉端正着身子,双手合在袖子里,眼前还有漫长的一条台阶,她的嘴角不明显地微微扯动,却不敢乱动半分,而且这新制的绣鞋有些磨脚,走得久了愈发觉得后跟疼得厉害。 走到中途,苏晚凉趁着沒有人注意她,就将脚从鞋子里抽了出來,踩在后跟上,这样走起來舒服些了,她的步子不由也轻快了点。 路韶在她身侧,将她的这些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不动声色地将步子放慢了一点,被华服遮住的脚步带着隐约的恶意。 几乎是很精准的,路韶的一脚踩下去,幅度很小的踩偏了,恰好踩在苏晚凉的裙角上,苏晚凉一个踉跄,鞋子就要甩了出來,她下意识地踩回鞋子上,却踩到了台阶边缘,她身子一个不平稳,竟然直直地往下仰。 前面的出了这么大的动作,后面的人瞬间慌张起來,來不及扶住苏晚凉,她就从连绵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凉姐姐!”听得路韶一句软哝的惊呼,她的脸上立刻就出现了慌乱的梨花带雨,引得周围人也跟着一起紧张起來。 九岚面色瞬间冷下來,像是结了一层寒霜,令人畏惧,他沒多说一句,足尖迅速借力一点,飞身朝苏晚凉掠过去。 苏晚凉下落的趋势被九岚有力地收了回來,幸好只是磕碰了些皮肤,沒有大碍。 苏晚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现在九岚王者威严的脸庞,低声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破坏了…” “沒事!”九岚斩钉截铁的语气,脸庞清朗而严肃,给了苏晚凉莫大的安抚,他捡起苏晚凉的绣鞋,蹲下身弯腰给她穿好,如此的隆恩,一时让下面鸦雀无声。 而这么郑重的场合出了差错,下面百姓议论纷纷这是不祥之兆,祭天的仪式只能中止。 九岚搀着苏晚凉回到队伍前头,目光涵义不明地看了一眼路韶,这目光像是一座冷宫,让人突然心觉无助。 路韶这下是真的开始慌了,她沒想到只是想让苏晚凉出丑,结果却这么严重, ------------ 第十八章 离人心上秋(1) “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回到宫里,九岚才问道,倒不是责备的语气,而是关心的问候,带着他特有的散懒,让苏晚凉心里的不安沉了下去。 苏晚凉沒想到是有人踩了她,一意觉得是因为自己半踩着鞋子才会这样,更不好意思说出缘由,只能说道:“一时沒有走稳!” 九岚不置可否,脸上的表情令人看不透,却能洞悉她此刻的心情:“别紧张,我会处理好所有是事情!” 苏晚凉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担心自己给九岚丢了脸,埋着头一言不发,千万分懊恼自己在这种场合出了洋相,如今听到九岚这么说,终于是宽了心。 而真正做了坏事的路韶,此刻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自觉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又摸不透九岚究竟是否知晓真相,她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大王驾到!” 路韶听到外面一声高呼,她蓦地一愣,不知此刻是该喜还是该悲,这是九岚第一次來这个地方,第一次是为了來见她而來。虽然來见她的理由,却不是什么好事。 “臣妾参加大王!”路韶恭恭敬敬跪下行了一个大礼,本來她大可作个揖,不必行如此大礼,也许是恭敬点能够弥补她的心虚,她也本來就是自卑的人。 九岚看了她一眼,越过她径直坐到案前。 “來了这么久,住的习惯吗?”他的言语如同一眼深幽的井水,本该是简单关心的一句话,听起來涵义重重,路韶一层都猜不透。 “习惯!”路韶咬着嘴唇回答,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习惯就好!”九岚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沒有一丝怒意的泄漏,却沒让她起來,自己在案前翻了几页书。 路韶低着头,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若他一进來就勃然大怒,骂她罚她,她的心也不至于如此忐忑,可他偏偏这个态度,叫人既有些受宠若惊,又不敢全数接受他的问候,如何能不心慌。 “我记得你以前是不识字的,如今想起來要看书來,倒也挺好!”九岚刷刷得又翻了几页书页,漫不经心地说道:“懂点道理,戏才能演得更逼真!” 路韶猛地一颤,无言以对,简单的一句话,如同密密麻麻的细针一般,狠狠戳到她心里,死不了,这痛却能绵延很久,慢慢折磨人,像极了九岚的性子。 九岚见路韶不说话,他也沒有再说话,而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这凌厉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怵。 跪了许久,地板的冰冷渐渐渗到膝盖处,坚硬的触感咯得她生疼,路韶抿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遮遮掩掩,不知是落下还是逼回去,她不由自主将手搭上膝盖,轻轻揉了揉。 “跪久了不舒服吗?”若说这是假意的关心,还不如说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惩罚。 路韶本來就是怯懦之人,被他这么一逼,终于哭了出來,却不敢反驳,只能一边哭一边老老实实回答:“嗯!” “既然知道疼,那下一次你的脚就安分点,!”九岚的话里甚至听不出有一点威胁,依然是散懒的口吻,仿佛是跟人在闲聊:“千万别再踩错了地方!” “我…我只是一念之差…我…只是嫉妒凉姐姐…我…”路韶身子一抽一抽,不停抖动,她忏悔地太真诚,眼泪簌簌地往下落,纵然是九岚,也有了一点点心软。 可是他向來很果决,不做沒有意义的怜悯:“要么废掉你的两条腿,要么送你回中原,两条路,选其一!” 路韶惊异地抬起头,连眼泪都堵在眼里竟然忘了要落下,她只当之前九岚是在惩罚她,沒想到他是动了真格,铁了心要赶她走。 可是柔弱的女子一旦固执起來,这份劲也着实让人汗颜:“就算赐我死,我也要留在这里!” 九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道:“你会愿意走的!” 他说完,便快步离开,路韶瘫软在原地,脚下冰冷,站不起來,对于这个男人,她了解甚少,只是凭着一颗爱他的心去试探,她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这样渺小。 可是就算渺小,能在他眼前出现,能有一个名分,就是她最完美的梦想。 然后路韶终于明白了九岚所说的“你会愿意走的”是什么意思。 女人除了爱一个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那日祭天的不祥之兆本是指向苏晚凉,却突然矛头一转,全部指向了这孝和公主。 路韶本不知道这些流言蜚语,可是今日她发现宫里的人越來越懒散不听使唤,有时候甚至爱理不理,大家都知道这个和亲的公主一点也不受王宠爱,渐渐有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的趋势,路韶受了气也无处发作。 一日午后她想打盆热水擦擦身子,唤了许久的宫人都不出现,只能自己动手去打,不料在后院听到两个宫人在嚼舌根。 路韶身子一闪,躲在一块假石后面听着。 “你听说了吗?这个孝和公主一來,祭天就出了岔子,看來她是中原安插过來的妖女,要祸害我们月孤国呢?” “何止是妖女,简直就是一个灾星,苏娘娘多么好的一个人啊!跟她几次來往之后就在祭天倒了这么大的霉,服侍她可真是晦气,我可不想倒霉,我要去跟公公说,调别的宫里去做事!” “是啊!还是保身要紧,免得哪天她那不详之气殃及了你,后悔也來不及了!” 路韶的脸一下子惨白了,她的身份毕竟是一个中原來的公主,不至于连几个宫人都要欺负自己,就大胆开口,厉声呵斥道:“说这些话,也不怕治你们个不敬之罪!” 两个宫人立刻正色站定,低着头不敢说话,好歹她也是主子,发一次威,终于当了一回老虎。 “你们两个,去殿前相互掌嘴一百下,少一个罚一倍!”路韶的口音是清丽的,说出这番话时虽然气势不足,但终归她们理亏在先,也无人反驳,两个宫人明显地一脸怨气,也只能乖乖领罚。 大殿前人來來往往,有偷偷围观偷偷议论的,大都露出对这孝和公主的畏惧之色,路韶这杀鸡给猴看,用得确实淋漓尽致。 就在这时,长久不经过此处的九岚偏巧不巧來了。 “月孤国可沒有体罚下人的惯例,天朝公主还收起点你的脾气,否则再招來非议,这中原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路韶想要辩解:“是她们在背后议论嚼舌根,臣妾听了难免气…” “是朕允许她们说的,那你要來掌朕的嘴吗?”九岚挑眉,慢慢悠悠地问道。 路韶语噎,下巴不停地颤抖,眼泪又一触即发。 九岚背过身,不想再看到她,冷冷地说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你若不走,承受的将会更多!” 路韶这次只是一味地哭,沒有再说出上次一样的豪言壮语:“我若就这样回去算什么?被退货回來的假公主吗?你、要我下辈子怎么过啊!” “换回你自己的名字,继续做一个普通人!” 路韶怔怔地看着九岚走远的身影,眼泪又决堤成河。 九岚來到苏晚凉寝宫,她就义正言辞地对九岚说道:“你为何要一直为难韶儿,她还是个小姑娘!” “你以为她还是心智沒有成熟的姑娘!”九岚反问道,语气微微波动,带着不被理解的郁闷。 “她本來就只是单纯地迷恋你,你怎么能如此伤害她!”苏晚凉更加觉得他不可理喻,似乎九岚最近对韶儿突然多了很多偏见,还故意放纵那些流言的传播,难听到连苏晚凉都坐不住了。 “你不知道!”九岚的语调突然轻下來,不再争辩,放弃了要说服苏晚凉。 “大不了以后可以找个机会送她走,现在何必这么狠心……”苏晚凉的语气也缓了下來。 九岚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 可是他的行为却沒有一点收敛,他必须要逼路韶自愿走,否则太过强硬会引得苏晚凉的抗议,他不舍得告诉苏晚凉真相,怕她受了打击,不再相信世上真情,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动作很明显地要牺牲路韶,何况他也知道路韶并非善类,那点小动作,包括三年前的那场戏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再放纵她在苏晚凉身边,对苏晚凉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上次是从台阶上摔下來,下次就难保会从哪里摔下來了。 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苏晚凉,他会排除她身边一切危险的因素,这是他对她最盛大的保护,可惜当局者迷,苏晚凉莫知莫觉。 经过路韶上次一闹腾,她确实在宫人面前挽回了一些威严,但是她遭人厌的状况却沒有一点改善,服侍她的几个宫人都畏畏缩缩,生怕同她靠得太近会沾了晦气,路韶虽然从前身份低微,但也沒受过这种气,怨气越积越多。 她沒办法恨九岚,因为太爱了,所以只有无限地忍受,但她可以恨苏晚凉,她不需要对友情太过负责,特别是友情和爱情冲突的时候, ------------ 第十八章 离人心上秋(2) “三年前是路韶无缘无故带远儿出去才被绑架,经过调查,证实了确实是路韶在中间当了内鬼!” “知道了,下去吧!” 九岚高高在上,面上的表情沒有起伏,听到这消息也未有一点吃惊,他是无意间想到三年前的事,对号入座才觉得有些蹊跷,他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却心疼苏晚凉,无端被人陷害。 他扶了扶头顶沉重的冠冕,眼睛微咪,觉得大殿里的金光闪闪有些刺眼。 “回來!”殿下的人海未走远,九岚突然叫住他。 “王请吩咐!” “既然她三年前演了一出好戏,那今天就还她一出陷害!”分明是恶毒的话,却毫无阴狠的感觉,九岚语气闲散,仿佛这就是理直气壮的你來我往。 路韶的生活虽然变得金碧辉煌,却沒有了一点生动,沒有欢声笑语,沒有人陪她说话,视线里可以触及的人都对她带着抵触,无论她做什么?都觉得孤立无援。 可是她已经入魔太久,根本不会想到要回头,她根本不会看到还有苏晚凉是真心待她,她认为她们已经对立,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她本已经万念俱灰,不再指望能赢得九岚半分欢心,突然一日后宫的总管姑姑來到了路韶宫里。 见到这个老姑姑路韶有些吃惊,似乎除了第一天进宫的时候看到过她,后來便从未见她來过此处,听说她是宫里专职王膳食的姑姑,在宫里的德高望重。 “参见娘娘!” “姑姑快起吧!”路韶脸上堆出有几分刻意的讨好。 “老奴听说娘娘近日在后宫日子过得并不好!”她的面容和蔼,一脸无害,立刻让路韶觉得无比亲切。 路韶的眼眶有些红润:“还是姑姑懂我…” “老奴伺候了几代君王,也看过不少失宠的妃子!”老宫女停顿了一番,看到路韶的眼神里有着期待的光芒,才接着说了下去:“老奴都明白,帝王薄情,女子都是苦命人啊!” “姑姑…”路韶像是被戳到了心里,压抑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老奴见娘娘第一天风风光光的來,现在心有不忍,也想帮娘娘一把,不知娘娘是否觉得老奴太过突兀!” “怎么会怎么会!” “几日后王大宴群臣,若娘娘能做几个拿手的中原菜,说不定也能讨到王的欢心……” 老姑姑适可而止地拖长了语音,欲说还休的语气让路韶立刻明白了,若自己的厨艺能受到群臣的赞扬,显示出自己的贤惠,说不定能反转自己在九岚心中的形象,她突然觉得,今后似乎是有盼头了。 离宴会还有三日,路韶天天泡在御厨房里,她总是待一日才出來,灰头土脸沾了一身油烟,原本身上胭脂的味道被葱蒜的呛鼻盖住,她也不跟别人说自己是干什么?怕说出來遭人嘲笑,路韶从前做乞丐,沒有什么食材可以供她下厨,只是拣点东西充饥,后來都随苏晚凉一起,也都是住在大户人家,用不着自己下厨,所以她的厨艺一般,全靠着这几天拼命地临时抱佛脚,做出來的东西也还算是色香味俱全,当然,也免不了她总是切伤自己,或是烫伤了哪里。 可是一想到那些盼头,路韶就无比热情地投入她根本不擅长的下厨,也不觉得累。 越临近宴会,路韶就越紧张,幸好有那老宫女在一旁指点着她。 终于到了宴会那晚。 九岚有礼节性地派人來问路韶参加不参加,路韶却拒绝了,旁人都偷偷笑她是不是已经自卑到不敢再露面了,这种场合都不去。 路韶听到这些话,也都默默忍下了,一想到今晚上,她就忘记了之前的所有辛苦和承受的轻蔑。 诚然,她的一番辛苦还是起到了惊艳的作用,每个大臣桌前都放着一份独一无二的中原菜,看起來无比精致可口,用筷子夹起一口品尝,每个人都是赞不绝口。 呈在苏晚凉面前的是一盘东坡肉,她觉得太油腻,就偷偷伸手夹了九岚盘中的菜,一口吃完,眼睛眯成一个弯弯的月亮,带着得逞的笑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是你盘中的好吃!” 九岚看起來也是心情不错,捻起手帕擦了擦嘴,说道:“菜是谁做的,本王要好好赏她!” 老宫女忙不迭地接话道:“是孝和娘娘!” “哦?”九岚挑眉,表情里有些吃惊。 路韶在上菜口偷偷看着里面的一切,听到老宫女说到了她,她的心立刻砰砰地紧张起來。 九岚有些玩味地看着下面一盆盆别出心裁的菜式,轻描淡写地说道:“做了这么多菜也不容易,召她出來吧!” 路韶高兴地立刻想跳起來,她立刻整了整衣裙和头发,保持着莲步婀娜地走到大殿中央:“臣妾参加大王!” 苏晚凉看了一眼九岚,目光里有隐约的醋意,她假装沒看到下面的这个穿着盛装,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喜悦的女子,苏晚凉重重地往九岚的盘子里又夹了一筷子菜。 “手艺不错,赏!”九岚假意苏晚凉沒看到的小动作,和颜悦色地对路韶说道。 “谢大王!”路韶的眉毛都快要兴奋地跳舞了。 “赐座!”九岚散懒地一抬手,却沒再看路韶了。 宴会的气氛经过这一小小的插曲,稍稍活跃了起來,本來众大臣对这中原公主无甚好感,如今看她如此贤惠,也都交头接耳地夸她,纵然路韶手臂上新添的烫伤痕还在隐隐作痛,她依然是何其高兴。 九岚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无地笑,微微侧头对身边的苏晚凉说道:“我吃点回來可好!” 他的目光冲着苏晚凉桌前那盆东坡肉片抬了抬,苏晚凉嗔怒地白了他一眼,却也沒阻止。 九岚夹了一口肉细细品尝,微微点头。 路韶又得到赞赏,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现在她看看苏晚凉,也觉得沒有那么可恶了。 可是沒过多久,九岚的面色突然就变了,他皱着眉,右手似乎是无力握筷子,啪地一声清脆地掉到地上。 苏晚凉忙不迭地扶着他的身子问道:“怎么了?” 九岚捂着肚子摇摇头,正想说无碍,嘴角就渗出一抹颜色暗黑的血。 群臣都慌了,场面乱成一团,有人急急忙忙地高声召太医进來。 九岚撑着身子,表情看起來似乎很痛苦,太医命人将九岚送回寝宫。 太医仔细诊断,又是把脉又是针灸的,半晌之后,九岚嘴角蓦地喷出一口鲜红的血,面色终于缓和下來,太医表情严肃地说道:“是中毒!” 九岚躺在床上,面色虚弱苍白,却不减半分判断力,他冷冷地说道:“查方才殿上所有的菜肴!” 不知为何,路韶的心里莫名一惊。 不到一炷香时间,太医就检查出了哪盆菜里有毒。 “回禀王,是苏娘娘桌前那盆东坡肉有毒,可是不知为何,娘娘沒中毒,倒是王…”太医皱着眉,捋着苍白的胡须。 苏晚凉就守在九岚塌侧,回答道:“我不爱吃所以沒动,王吃了一口!” 路韶吓得几乎想逃。 东坡肉是她做的,而且做的过程中,她为了更独具匠心,不准任何一个人经手,全部都是一人完成的,如今这盆菜出了问題,她脱不了一点干系。 可是这分明不是她做的。 “谁经手了这盆菜!”九岚的声音不大,在场所有大臣都听得一清二楚。 谁做的这盆菜所有人都清楚,他这么一问,只是为了让那个人被众人所,无法狡辩。 路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怎么会下毒呢?王请明察啊!一定是有人想陷害我!” 路韶说得语无伦次,身子怯懦地哆嗦,眼泪簌簌。 苏晚凉扶着九岚坐起,目光扫了一眼路韶,她倒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是路韶做的,沒有人下毒会这么不加掩饰,就算路韶沒有心机也不聪明,就算她恨到不择手段要杀了自己,可是也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九岚绝对不是看不出來,既然他不动声色,苏晚凉也就沉默着。 “你嫉妒她,所以想毒杀她,不然为什么你做了这么多菜都沒有毒,偏偏放在她面前的那一盆有毒呢?”九岚的目光是睿智的洞悉,隐有深意。 “不是我…”路韶绝望地瘫软了。 九岚环视四周围着的大臣,淡淡说道:“你们都退下,孝和你留下!” 大臣们都看出來端倪,知道这种麻烦事离得越远越好,于是忙不迭地退下,苏晚凉疑虑地站起身,也慢慢走了出去。 路韶抬起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个男人,他总有着一种掌控 全局的的力量。 她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那个从來不和她交往的老宫女会來热心地替她出谋划策,为什么那一盆油腻的东坡肉会送到苏晚凉桌前,为什么这么撇脚的下毒九岚沒有一点疑惑的。 只有一种可能。 所有的一切都是九岚安排的。 他说过,你会愿意走的。 “你现在是要在月孤国被处死,还是回中原!”九岚依然是那副慵懒的口气, ------------ 第十八章 离人心上秋(3) “为什么……”路韶满脸的悲恸。 “第一,你害过谁,你自己心知肚明,第二,我身边不需要别的女人,就算你占得仅仅是一个名分,也太多余!”九岚声音轻缓,一字一句,清晰地让人无语反驳。 路韶听到他这番话,已经一点也不惊讶,他的话总是这么言之凿凿无懈可击,她笨到只有反复去自寻其辱,她深深地闭了眼,眼泪垂在她华丽的衣服上,她曾经只是一个小乞丐,每天睡很久的觉,很饿的时候去偷吃,如果不是那日遇到假扮的顾黎风和仗义苏晚凉,如果那一日不是饿到了极点她也不会去求苏晚凉留下她,那么她的人生也不会这般大起大落,从前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身份会这般华贵,也从沒想过自己会爱上这样一个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男子,直到如今,她把她全部的热烈都给了面前这个男人,她已经快要沒有心了。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打动不了九岚,这么久以來,她似乎在不自觉地模仿着苏晚凉,想学着像她一样睿智,像她一样知性,她是个小丫头,跟在苏晚凉身边,总是缩头缩脑不起眼,从前的愿望总是很卑微,盼望着九岚能看到她,仅此而已。 可是欲望一旦被勾起,就再也扑灭不了,她的野心越來越大,从陷害苏晚凉,到筹划着嫁给九岚,现在甚至还想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走得太远,就有跌落的危险,她都知道那些事情的渺茫,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苏晚凉的错,她只是微自己的嫉妒找一个借口,只是为了爱情,仍然愿意去一搏。 “好,我走!” 他都用出了这样的手段赶她走,她还有什么理由赖在此地,不选择被处死是因为她的身份是中原公主,才來沒几天就被处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愿意为九岚做最后一些事情,愿意为他的国家,维持短短的和平。 路韶走的时候比來的时候还要冷清,只有一个小小的车队,带走的行李也就只有换洗的衣服,路韶知道那些富贵之物不属于她,既然她的身份沒有让她留在九岚身边,那么如今她也就沒有必要带走她身份的附属物。 “你到底做什么?”苏晚凉咬牙切齿地怒目九岚,一字一顿地问道。 “不准去!”九岚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话,握着她的力度依然强硬。 “你一个人自导自演这场戏就为了赶韶儿走,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那天我就应该戳穿你,九岚,你何时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苏晚凉身子用力往外倾,想挣脱的趋势越來越明显。 “凉儿!”九岚终于是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就当路韶沒有來过!” “我不忍心看她离开得这么冷冷清清……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她是我唯一的一个朋友……” “可是你不知道她做过什么?” “我如何不知道!”苏晚凉回头,目光哀绝:“她这么怯懦的人,怎么会带远儿单独出去,如果不是有人挑唆,她怎么敢怎么有这个心机來陷害我,那日我见到方沫千我就知道这一劫就算不是这样子上演的,也会换成另一种方式,无论如何我都要承受,这根本不怪韶儿!” 九岚的神情震了一下,被他强行压了下來,他握着苏晚凉冰冷的手,一时间竟然对不上话。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将她逐回中原,她回去之后所面对的人生只有死…” 九岚吃惊的不是这些后果,而是苏晚凉竟然已经早早洞悉了整件事,她的宽容无声无息,而路韶却一直这么耿耿于怀。 他的叹息几乎是沒有出现过一样,随即就隐沒在空气里,他面有动容,可是依然沒有松口:“你不能去!” 苏晚凉死死地瞪着九岚,她的嘴唇死咬着,尽管已经是尽最大努力克制,下巴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不是如何心胸宽阔的人,但是路韶对于苏晚凉,就像一个小妹妹,无论如何,姐姐总是会怀着一颗为母的心,去保护自己的妹妹,正如苏晚凉,所以她能接受背叛,能理解嫉妒,到这一刻她还是为路韶着想的。 但九岚理智,他很清晰自己要什么?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他沒有苏晚凉那么情绪化,有时候明明知道走下去是沒有路的,却固执地为了那一份情,非要将这段路走完,甚至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这些都是九岚不会犯的毛病。 “你知道我这样做,之后会发生什么吗?”九岚用强硬的动作固住苏晚凉,瞳仁漆黑而睿智。 苏晚凉被他如此认真的语气问得一怔,反问道:“发生什么?” 九岚沒有回答,而是将苏晚凉温和地抱到床上,轻轻拨开她微乱的发丝,他蜻蜓点水一般在她脸颊一碰,贴着她的耳侧说道:“别想了,睡!” 九岚身上总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要服从的王者气息,纵然他有时候不紧不慢或是漫不经心,他的话和行为却总有一种震慑力,苏晚凉此刻,很听话地躺在床上,头脑却异常清晰。 九岚一定是有一个计划,可是究竟是什么? 路韶被逐回中原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通知到了昭原这里。 堂堂的天朝公主被打包退回來,这是多大的一个耻辱,这种事情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來者,受到的非议自然也是铺天盖地。虽然是月孤国无礼,但毕竟是路韶犯错在先,毒杀君主,往小了说这是嫉妒,往大了说她就是细作,沒被赐死只被遣回,这算是轻的处罚了,所有人都觉得这使朝廷蒙羞,颜面无存,可是沒有人会想到被退货的这个年轻女子,又经历了一次漫长而心灰意冷的风尘仆仆。 冷清的路,淡漠的人,几乎沒有人把她当成一个公主对待,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被退回來的女子回去,也是沒有好下场的,到哪里都受排斥的人,纵然还有个公主的名号,可是又比他们下人好到哪里去呢? 他们吃饭的时候围成一桌大鱼大肉,只有她一人坐在外侧,趴着白米饭,桌上只有几碟寒酸的小菜,她沒有带任何贵重物品出來,所以经常食不果腹,有时候在一些路边小客栈歇着,留给她的房间只有靠近马厩的小茅屋,路韶一路受尽了白眼。 路韶早就知道了这场旅途,她要去哪里。 “这边路途陡,你下轿子來自己走!”一个轿夫大咧地拉开帘子,粗着嗓子对路韶说道。 换了平时,路韶是逆來顺受,说什么就照做什么?可是今天,她却端正地坐在轿内,眼里是令人不敢直视的骄傲,她的声音虽轻,却是抗拒的语气:“我不下!” “欸,你还……!”轿夫立刻火了,眉毛眼睛都搅成了一团,怒目路韶。 路韶冷笑:“你倒是來杀我啊!若我还沒回到京城就死在半途,倒是看你们如何交代!” 这个小姑娘,一旦爆发出來,震慑力惊人。 另一个轿夫闻言,忙和事地拉拉他,说道:“算了,适可而止吧!她怎么说也是公主!” “哼!”轿夫犹豫了一番,面上虽维持着强硬,心里却早沒了底,他愤懑地甩下帘子,转身走到前面去。 路韶又陷入了轿内一方狭小的空间。 她还记得來时的大红色,满载她的喜悦和激动,她还记得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而队伍的中心就是她,她何其享受那种隆重而盛大的感觉,她以最华贵的姿势,嫁到他身边。 路韶笑得很凄清。 有这一切,此生足矣。 她默默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纤纤玉手捏着瓶颈,缓缓将它转了几圈,随即,她沒有犹豫也沒有留恋的,就仰头饮尽了这瓶毒药。 这是她走之前去问那老宫女要的,就是九岚那日设局用的毒药,此毒毒性剧烈,若一炷香时间内不解,之后必定毒攻五脏六腑,暴毙身亡,他的戏演的如此逼真。 她尝到了这个毒药的滋味,是九岚狠心的味道。 一般的套路就是,和亲走不通,接下來的就是战争,原本中原用孝和公主的过错遮掩了他们丢失的颜面,将所有错都推到了她身上,可是死果然是一个最神奇的反转,原本都指向她的矛头,突然在她死后都变成了怜悯的吊唁,毕竟逼死的是一个公主,人活着可责备可处罚,可人死了,生前那些心酸的故事都浮现出來了。 百姓们眼中沒有那些政治利益,他们都相传着这个公主的故事,越传越神,越传越伟大,她带着使命去和亲,最后被扫地出门,不仅我朝被羞辱了,一个大好女子也落得如此凄凉的结局,于是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月孤国,一致要求要给公主讨一个公道回來。 民声就是天大的事情,这件事实在难以不了了之,昭原试图压下民愤,努力了好几日,也沒有好的法子,一场战争迫在眉睫, ------------ 第十八章 离人心上秋(4) “王,中原边境的兵力开始聚集,看來是要向我们月孤国开展了!” “知道了!”九岚不紧不慢地捻起一颗葡萄塞入口中,若不是他眼里睿智而凌厉的光芒,否则这个懒散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昏君。 “王的意思是……”殿下跪着的人一愣,沒想到王得知这个消息会是如此平淡的反应。 “交给沉月吧!”九岚说完,抛下一头雾水的副将,自顾走了。 他來到苏晚凉所居的殿前。 “王,娘娘已经睡下了!”在紧闭的殿门口,一个小宫女拦在九岚面前,毕恭毕敬地福着身子,朗声说道。 九岚抬眸看了看天色,剑眉微挑,狭长的凤眼透露着怀疑:“这么早就歇下了!” “娘娘说她已经睡下了,请王回吧!”小宫女继续朗声道,一点也不畏惧九岚的样子。 九岚一目了然,宫女们何时敢这么理直气壮跟他撒谎,还不是背后的主子教得好,苏晚凉这几日刻意躲着他,他确实是吃了几次的闭门羹。 说來苏晚凉也实在是固执,在路韶的问題上还是不肯原谅他,九岚已经沒什么好解释的,确实是他一手策划的陷害路韶,如果苏晚凉一意不理解,那就等她气消了便好,幸好路韶中途自杀的消息被他压着沒有传到苏晚凉耳中,不然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抗议呢? 九岚看着那不透明的窗纸,隐约透出里面的安静气息,苏晚凉生气的时候总是这样,用她的突然安静跟他抗议,他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日再來!” 苏晚凉坐在床沿,听到外面沒有动静了,才站起身來。 “娘娘,王走了!”小宫女从外面走回进來,说道。 “知道了!”苏晚凉的神情不喜不悲,语气淡淡,就着一件单衣坐下,端了一杯茶啜了几口。 小宫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娘娘对王避而不见,但她也不敢问什么? 苏晚凉优雅地拿帕子擦了擦嘴,起身说道:“我乏了,真睡了!” 小宫女不敢怠慢,急忙给苏晚凉铺好床铺,这时突然外面进來一个宫女,说道:“娘娘,派出去打听的人回來了!” 苏晚凉站住脚步,声音里有些疲乏地问道:“打听到什么了吗?” “什么都沒有!”宫女如实回答道。 苏晚凉沒有惊讶,亦沒有生气,面色淡到了极点:“给他点赏,让他接着打听,无论有沒有消息都即时回报!” “是!” 其实苏晚凉根本不想让那人在九岚的眼皮子底下打听出什么?如果探子反复都无法得到一点消息,就说明九岚在刻意掩盖,她反而就可以证实路韶出事了,九岚很谨慎,也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却还是露出了一点马脚。 “娘娘,您现在还睡吗?” “嗯!” 虽然天还很早,不过是吃晚膳时间,苏晚凉却是真的乏得不行,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睡得比往常都早,起得又迟,顺带着连胃口都变得奇怪,吃得多饿得快,倒真像个好吃懒做的人了。 苏晚凉苦笑几分,阖上眼很快就沉睡了。 第二日醒來,苏晚凉觉得身子愈发沉重了,不知是不是最近几日老窝在屋子里的关系。 “陪我出去走走!”她随口对小宫女唤道。 “是!” 王宫很大,说起來苏晚凉是随便走走,却不由自主走到了九岚平日里常待的御书房。 在门口候着的小太监,远远看到苏晚凉过來了,喜笑颜开地迎上來说道:“娘娘总算肯來见王了,奴才这就去通报!” 苏晚凉抬手阻止,说道:“不必了,我只是出來随意走走的!” 小太监的脸立刻耷拉了下來,说道:“娘娘,你这是跟王呕什么气哟,王这几日应付中原的战事,可真的是操碎了心哟……” 苏晚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來,厉声问道:“中原战事,为什么我未曾听说!” “娘娘有所不知,是王怕娘娘担心,所以压着不让说,可是奴才看王和娘娘的这个样子,真的是不忍心啊!孝和娘娘被遣回中原之后在半路自杀,如今中原从朝廷到人间都是义愤填膺……” 自杀,战事。 这两者,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苏晚凉滞在了原地,想逃,可是步子沉重地迈不开,想说话,可是喉间的言语似乎都黏住了,路韶沒了,本來以为这个小姑娘无论如何都有活着的信念,她不会这么脆弱,可是这些都是苏晚凉自我安慰的措辞,不安的预感被证实之前,她还可以骗自己说这不可能,可是当被证实的时候,纵然她有过心理准备,一时还是沒办法接受。 路韶沒了,九岚不说,就连中原來挑衅这么大的事,他也不说,他是想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到何时,九岚不是傻子,不可能沒有意识到将路韶遣回会是这样的后果,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晚凉急火攻心,突然面色转为苍白,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一旁的柱子,脚下却已经无力,世界天旋地转,瞬间变为一片漆黑。 九岚一听说苏晚凉晕倒,就立刻从议事厅里赶到寝宫,他见到苏晚凉紧闭的眼睑和沒有生机的脸庞,面色一下子冰到了极点,对于这个从來都不显山露水,连生气都是不动声色的人,这个样子让所有人立刻都紧张起來,太医急急忙忙地赶到,战战兢兢地进去把脉,过了半晌,才从内室出來。 “王,娘娘这是怀孕了!”太医面露喜色。 “怀孕!”九岚从榻上猛地站起來,眼里的情绪一下子泄露了出來,一瞬间,他欣喜地几乎要立刻冲进去看看苏晚凉。 苏晚凉怀孕了,怀的是他的孩子,这无论对哪一个男人來说,都会为之振奋喜悦的一件事,曾经远儿还在身边的时候,他无数次的想象他和苏晚凉会成一个家,有一个像远儿一样可爱的孩子,不必给他太多责任和肩头的担子,简简单单,乡井也好,落俗也好,这生活都无比让人憧憬。 可是很突兀地,九岚的欣喜被一阵担忧浇灭了,苏晚凉的体质,根本不适合怀孕,这个孩子的到來,就意味着无限的风险,而且,这个孩子來的太不是时候。 太医也从九岚的脸上看出了端倪,只能接着如实说道:“娘娘已经怀孕一个月,身子太弱,近來又情绪波动较大,孩子可能保不住,等到月份到了,小产的危险就越大,可能母子皆难保…” 九岚自己也对医术有着不浅的造诣,这些简单的道理他都懂,只是他沒办法直面现实,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如今在胚胎里安静地成长,什么都不知道,无知而纯洁地等着迎接这个世界,他的孩子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动荡,不知道他爹要一手策划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也不知道他的娘身体如何,能否承受起一个孩子。 就这样,他來了,是一个惊喜,亦是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定时炸弹。 “你们都下去!”转眼,九岚的脸色就恢复地风平浪静,语气里强压下颤抖。 他掀开重重帐幔,來到苏晚凉身边,九岚执起她的手,反复摩挲,像是无限的不舍,又像是无限的爱恋,他轻轻拂过她柔软的脸庞,沒有血色的温度让他想起了那三年漫长的守候,他的手抬起,又覆在苏晚凉还平坦的小腹上。 “凉儿!”他轻唤。 苏晚凉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出一行泪,打湿了睫毛,滑过脸庞,侧翻入枕头。 “凉儿!”九岚知道她醒了。 苏晚凉却不肯睁开眼。 “凉儿!”九岚也不强迫她醒來,而是自顾自开口说话,这是他们相处了三年的模式:“我们有孩子了!” 苏晚凉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反握住九岚的手,哽咽道:“真好……” 九岚将她强行搂入怀里,苏晚凉泪水的温度透过他层层的衣衫,直达他心里。 “凉儿,你想要这个孩子吗?”他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抖,死死抱住她,不忍看她脸上的表情:“你的身体还不适合有孩子……” 苏晚凉的手颤抖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越來越急,她忍不住想抬起头看看九岚的脸,哀求地说道:“九岚…你是不要我们的孩子了吗?” 九岚擦去她脸上横行的泪水,沒有正面回答,认真而固执地说道:“我要你!” 苏晚凉躺着,沒有力气坐起來,语气里的哭腔越來越明显:“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我会好好养身子,我会很听话地吃药……我爹医术这么高超,连我都能救活,还怕救不活一个孩子吗?九岚……” 九岚不说话,只是继续帮她擦去脸上持续的泪水,他手上的剑茧摩挲在脸上,有种独特的触感,让人觉得宽厚而安心。 “凉儿,答应我……”九岚有些哽咽:“无论因为什么都不能不要你的生命!” 苏晚凉闭着眼,紧紧握着他的手,沉重地点了点头, ------------ 第十八章 离人心上秋(5) “皇上,臣昨日去检查密音,发现天音楼动用了密音!”楚离将一个小铁匣子呈了上去。 昭原抬起眼,对此略感吃惊,天音楼几十年沒有动用密音了,今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报,值得他们用密音上报。 “传密阁音匠來解密吧!” 不一会儿,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便被带上阁來,他双手接过小匣子,跪着在地上捣弄着。 许久想必他是破解完了,于是要了笔墨,将密音的内容一字一句写出來。 昭原接过纸來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凝滞,他反复浏览纸上简单的几行字,几乎整个人都绷紧了,半晌,昭原的手骤然握紧,这张薄薄的纸被揉成一团,重重捏在手里。 “都下去!”昭原的语气蓦然凌厉,他低着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桌面,青筋腾起的手背是失控的情绪。 楚离顿了一下,也沒想到究竟是什么内容,能让昭原的反应如此失常,他的目光投向昭原握紧的手,随即就适可而止地收回來,转身地走了出去。 “苏晚凉还活着,在月孤国,九岚身边!” 难怪天音阁要用如此郑重的方式告知他,就是让他在看到后被震撼,至于目的是什么?昭原沒有心思再去考虑,他的思维在一瞬间全部冻结。 还活着,这是一个玩笑吗?一个明明死了三年的人,突然现在得知她还活着……这是一种怎样的颠覆,她竟然还活着,她怎么能这么欺骗他。 苏晚凉,苏晚凉。 在之前三年里,明明已经极力克制,他可以做到从悲中振作起來,昭原已经学会忘记,学会接受,可是现在这个消息,几乎是否认了他先前所有的努力,所有做的都是无用功,因为苏晚凉还活着,还活着……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此生,还有机会再得到她,昭原一闭眼,就陷入了关于她的回忆中,灵动的笑容,明亮的眼眸,铺天盖地都是这个女子,回忆如涨潮,沒有办法抵挡,于是只能任由它淹沒自己。 像昭原这样的人,总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所有,他总是走在正途上,很少出轨,有也只是偶尔,也能迅速回归他的正轨,一旦有些事情超出他的控制,他的生活就沒办法继续下去,除非是,改一种方式,将控制之外的事纳入控制之内。 昭原一个人在大殿内待了一个下午,沒有召见任何人,亦沒有翻动一页面前高高堆起的奏折,他就这么端坐着,沒有改变过姿势,他一开始思想浑沌,到后來渐渐清明起來。 外面的光线渐渐暗下去,窗纸上透出一层晚霞的颜色。 “楚离!”他突然开口喊道。 楚离亦是在外面守了一个下午,终于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推门进去:“皇上有什么吩咐!” “召左念廷入宫!” 楚离背着光,身后是斜阳的光晖,照射在龙椅的棱角上,低调地折射着金光,他得了令,又出去了,而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看起來是如此的孤寂和高处不胜寒。 “参见皇上!” 昭原的神情看起來与往常不同,除了严肃郑重,还有层层的思虑,他端正地坐在龙椅之上,说道:“赐座!” 左念廷谢恩后,恭恭敬敬地坐到椅子上,皇上突然召见他,为了什么事,他心里也已经明白了大半分。 “朕之前迟迟压着不出兵,只是调动了部分军队去边疆,稳住民心,想必左爱卿是知道朕的用意的!” “皇上为民着想,以和为贵,臣都能理解!” 昭原直直看着左念廷,神情专注:“那左爱卿个人觉得,朕是该出兵,还是不出兵!” 左念廷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和措辞,慢条斯理地说道:“臣认为,月孤国不断壮大的后果必然与中原有一战,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題而已!” “如今他月孤国仗着国力强盛就如此羞辱我朝公主,实在是天理难容,臣认为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更何况百姓也都支持这一战,我们如今站着理,又是民心所向,应当趁着这个机会出兵!” 说到最后,左念廷的语气不觉振奋起來,他身为一个将军,自然是看不得国家尊严被辱。 昭原稍颔首:“我朝已经许久沒动过武力,不知此次发兵有几分胜算!” “若论士兵的实力,我朝的士兵一定是占上风的,但是若论将领,!”左念廷的面上也露出稍许敬畏之色,如实禀报道:“九岚的实力远在臣之上!” 左念廷也算是一员战无不胜的大将了,竟然也自愧不如,说出这番话來,昭原不得不对这个相知甚少的人产生敬畏。 “但是近來月孤国的大小战事,全部都由九岚手下的沉月出征,沉月虽然出色,却也是远不及九岚的,如果我军应付的是沉月,那胜算就很大!” “此次出征,无论应付的是谁,朕,都要胜!”昭原的目光灼灼。 左念廷突然觉得这个皇帝,有什么东西变了,以前的他,更像是一介书生,而如今他身上的戾气,虽不知是为何而來,倒是更有一个君王的风范了。 昭原继续说道,声音坚定: “若朕要御驾亲征,扬我国威,左将军觉得如何!” “皇上这……这事非同小可,还请皇上慎重决定!” “朕意已决,明日早朝还请将军莫要反对才好!” 昭原突然的决定要发兵,绝不是心血來潮,本來这一战就是箭在弦上,他只是在考虑多方因素而犹豫战或者不战,苏晚凉的事情更是一个催化剂,坚定了他的选择,他要赢,要用男人的方式,举江山之力,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第二日早朝。 昭原龙袍加身,不怒自威,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朕决定御驾亲征,出兵月孤国,为冤死的孝和公主讨回一个公道,不知众爱卿有何建议!” 下面众臣虽然都是盼望着出兵扬国威,可也沒想到皇上御驾亲征,历來皇帝的一生都会有几次御驾亲征,此事无可厚非,众臣都纷纷表示赞同、 “皇上,臣有事上奏!”大殿里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一堆千篇一律歌功颂德的声音里格外出挑。 昭原看了看声音的來源左溪,微微颔首,说道:“准奏!” “臣自愿请命与皇上一起对战月孤国,望皇上准臣一片赤子之心!” 昭原略感吃惊,左溪从前给他兵权他不要,说要回到江湖,成家后谋了一个文官的职位,现在却要随军出征,他倒是一个怪人,特立独行,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准奏!”昭原并未多想,不管左溪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他应该都是忠诚的,左溪的武功在天下都难以找到敌手,又是左念廷的儿子,若同行出征,不知道有多少士兵会为之振奋,何况多一个武功盖世的将领,会多一份胜算。 左溪行了一个大礼,跪下谢恩。 左溪并不知晓昭原的意图,但他知道苏晚凉处在那个危险的忠心,他并不是想要出头建功立业,他的动机无比单纯,他害怕战争会又一次带走苏晚凉的生命,他要去离她近的地方,尽自己所能保护苏晚凉。 左溪不想重蹈三年前覆辙。 而这一战对九岚來说是否在意料之中,是否在他控制之内,苏晚凉也无法猜出,中原将士在边境积聚兵力,挑衅之意显而易见,而九岚对此却显得漫不经心,他依然是什么事都交给沉月去办,偶尔提一些意见,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陪着苏晚凉。 “娘娘,该吃药了!” 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在苏晚凉面前,青瓷的碗圆滑玉润,触感微凉,只是这药,实在是苦,而苏晚凉却丝毫都沒皱眉头,端起碗趁热饮尽。 她擦了擦嘴,目光有些迷茫,她突然开始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其实她拼命争取的,只是一个极度渺茫的希望,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虚弱到沒有办法留住这个孩子,可是她还是愿意去试试,她不想主动放弃,每个女子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一种母亲的共性,苏晚凉如是。 平日里最厌恶苦药,最不拘小节的一个人,如今太医说忌口什么便只口不沾,端來什么药便如数喝完,她这个样子,听话得让九岚都觉得心疼。 九岚单独召见了几个太医。 “娘娘的身体都是由你们來调养的,如今她身体如何,如实回报!” “娘娘体质偏寒,改变体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这几个月就能做到的,寒性体质最容易小产,娘娘若小产,恐怕今后再也不能要孩子了!” “而且娘娘维持自身心脉都是勉勉强强,若要保住体内孩子的心脉,恐怕是困难……” 这件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虽然懂一点医术,却对生育怀孕这一领域毫无研究,九岚有些暴躁:“就沒有什么办法吗?” “臣斗胆提议,趁娘娘怀着的月份还不大,进行引产,这样可将对娘娘的伤害降到最低!” 九岚的眼色蓦然一沉, ------------ 第十九章 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1) 九岚深深闭了眼,眸子里的绝望和无助被堵在眼眶里,他怕再睁着眼,就会被人看穿情绪:“能不能做到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引产!” 几个太医用眼色交流一番,沉重地说道:“那就只能用药物引流!” “可以逐日在娘娘平日喝的药里添加红花,量少不会伤身子,但会小产,这样娘娘也不会知道是王的意思!” 九岚沉默了许久,搭在龙椅上的手不觉颤抖,他强压下声音里的悲痛不舍,说道:“就按这样去办吧!” 这些决定,九岚只字未与苏晚凉提起,他很太了解她,倔强得几头牛都拉不回來,想要守护的东西就算拼尽一生都要去守护,她很听话地喝药,像是将药当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亦或是她信念的支柱,仿佛只要按时喝药,就可以打消九岚的担忧,胎儿就可以沒有危险。 可是九岚不敢赌。虽然他不是这种不敢搏一搏的人,他一直都相信奇迹,可是唯独事关苏晚凉,他不愿意将她送上任何危险的可能性当中,所以他在两难之中选择了牺牲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的第一选择,永远是苏晚凉。 九岚一下朝还未用早膳,就去了苏晚凉寝宫,苏晚凉还在睡着,他便去一旁的药房看着正在熬的药。 回來的时候苏晚凉迷迷糊糊醒了,见到九岚坐在床边,又闻到浓郁的药味,她一下去就清醒过來,有些神经质地直起身子问道:“我错过喝药时间了吗?” “沒有!”九岚脸上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是他一贯的神情,低沉的语气让人心安:“我喂你喝!” 他的情绪压的恰到好处,面上的神情看不出一点破绽,他一勺一勺慢慢将药送入苏晚凉口中,动作温柔到仿佛在保护着一块极易碎的玉。 “药的味道和前几天不一样了呢?”苏晚凉喝完药,就着帕子擦了嘴,不经心地说道。 九岚的脸上沒有波澜:“要起床么!” 苏晚凉还未梳妆,微微凌乱的黑发落下來掩在脸颊两侧,显得肤色苍白,她嘴角却晕开一抹温煦的笑意,双手握住九岚的一只手,身子微躬,在他怀里蹭了蹭,说道:“九岚,你陪我坐会!” 九岚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搭了搭她的脖颈,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失神而喃喃道:“好!” “你最近可真是忙!”语气里有些小小的抱怨,但沒有责备,她知道最近中原的事让九岚忙得抽不出身來,她一直沒有问九岚关于此事的什么?怕自己思虑,也怕九岚分心。 “以后定有很长的时间陪你!” “可惜这么久的以后,我一定是看不到了!”苏晚凉的嗓音微哑,像是是置于崖底的空灵寂静,她浅浅地笑着,笑意里是很淡很淡的绝望。 “怎么会!”九岚压着情绪努力让声音听起來理直气壮,他很清楚,他对每一件事情都了如指掌,九岚很少做无谓的努力,很少自欺欺人,可是这一次,他沒有办法接受事实。 “不管以后有沒有我,至少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说到这个孩子,苏晚凉的声线就无比温柔,俨然一副准母亲的样子:“你一定要好好爱他,男孩子的话,不需要让他学会太多,读书习武,也不用样样精通,娶妻生子一生平平淡淡就好,女孩子的话……” 苏晚凉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长长地停顿了,一声微叹,整理好情绪接着道:“女孩子,不知书达理,不会琴棋书画,不做巾帼英雄,只要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九岚怀抱着她,目光所触及到那已经空了的药碗,还有浅浅的药渍沾在碗底的一圈里,今天是第一日往苏晚凉的药方里加红花,再和几个周期,她肚子里的孩子,从此沒有一点可以留下的希望,他看到苏晚凉这个满怀希望的样子,几乎是沒有勇气再继续下去了,铺天盖地的内疚向他袭來,可是他沒有忘记他的初衷,他不能让这件事情发展成母子都保不住的结局。 “凉儿,以后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我对不起你,你会恨我吗?”九岚的语气沉沉而带着不确定。 苏晚凉从他怀里抬起眼,神情疲惫,唯独她的眼眸明亮生动,她以为九岚是同她开玩笑,亦是玩笑的口气说道:“以后你若是一声不吭离开我,或是你以后不要我们的孩子了,我定会恨你的!” 九岚对此沒有回应,而是将她重新按回怀里,在她耳侧浅啄一下,说道:“要继续睡吗?” “好!”苏晚凉着实又困了。 九岚耐心替她捏好被角,离开之前又在苏晚凉额头印下一个吻,像是愧疚,又像是依依不舍。 他小声从房间里走出去,看到一个侍卫在外面候着。 “什么事!”九岚很快就恢复了他一贯的神情。 “王,沉月将军急求觐见!” “让他來议事厅!”九岚右手甩到身后,宽大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褶皱在阳光下印出小小的阴影。 见到沉月那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九岚不禁也微微严肃起來。 “王,中原皇帝御驾亲征,如今大军已经在途中!” “御驾亲征确实在意料之外!”九岚扶了扶额头,倒也未显出如何惊慌的神色。 “王的对策是!” 九岚摇了摇头,平缓地道:“我们按照原计划!” “王,随行出征的还有左溪!”沉月对于原计划能否继续有些怀疑。 “左溪!”九岚不重不缓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流焰剑法的最后一式,杀伤力堪比神迹,可是左溪來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建功立业,不足为患!” 沉月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对面前这个洞悉一切的男人不敢再有质疑,他的决定从來沒出过错误。 “臣先告退!” 九岚点头允诺,在沉月踏出大殿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他:“路韶现在人在哪!” “臣已经将她安置在一处山脚,地方偏僻,无人知晓!” “看來那诈死的药,还是有作用的!” “臣给路韶姑娘服了解药,三日后她就醒了,目前身体暂时无恙,她一个人住在那边,沒有什么反抗的举动!” “知道了,下去吧!” 路韶沒有死,九岚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的目的只是赶走路韶,并不是逼她自杀,路韶根本沒有想过自己为何可以轻易拿到那瓶毒药,如果沒有九岚的默许的话,此毒的毒效可以让人的死状毫无破绽,呼吸心脉全无,但只要在三日内服下解药,人就会渐渐复苏过來,几个马夫全都是九岚安排的人,路韶一服毒,他们便将她同另一个戴上人皮面具的女子掉包,偷偷运了出來。 可是九岚如此一番折腾,独独引发了与中原的战争,他所为何,连沉月猜不透。 昭原率的五万大军从京城浩浩荡荡地出发,沒过多久就在边境与十万大军汇合。 之前传闻的文弱皇帝,竟然精通十八般武艺,一穿上盔甲,英姿飒爽,君临天下的模样让众将士为之一振奋。 昭原虽然很少去如此远的地方,但是时常与楚离去各处微服私访,何况他并不是一副娇贵的身子骨,也未对行军的艰苦生活吃不消。 大军驻扎在边境。 天色已近黄昏,边塞的天气并不是那么分明,白天就是猛烈的太阳,夜晚就是无底的黑暗,几乎沒有什么过渡,唯有傍晚的落日能让人看出些温情的端倪來。 此地已经是人烟稀少,**的沙地经过一天的曝晒滚烫滚烫,一些士兵在围城一圈吃饭,一些换班的士兵还在巡逻。 昭原沒有一刻懈怠,一到驻地就到帐中同戍守边疆多年的将士了解月孤国的地形,待到他将整张地图熟悉了个大概,他才微微放松下來,随口问一个副将道:“大军粮草都还充足吗?” “这几年边疆的粮草一直都是王爷在负责,王爷尽心极力,大军的伙食都有了不少的提高,而且军饷也比原來丰厚了些!”说到这个,副将不禁喜形于色。 昭原亦是附和地点了点头:“这件事黎风倒做的不错!” 几年前顾黎风同昭原有过约定,五年之内边疆的粮草和军饷全部由顾家名下的产业包办,这是一笔不少的开支,对于刚登基沒多久的昭原來说,是一笔极好的买卖,何况顾黎风也确实将边疆的事情负责地稳稳妥妥,毫无引起任何争议,昭原如今见到这情形,心里更是有不少宽慰。 “不过新來了五万大军,粮草开销可能增加,现存的粮草可能维持不了几天,臣已经向粮草处申请,多运些粮草來!” “粮草的事情可大可小,你一定要办好!”不知为何,昭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也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題,粮草充足的时候,沒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可一旦粮草不足,这就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 “臣谨记!”副将利落地单膝跪地,铿锵地一抱拳,朗声说道。 昭原抬了抬手,正色道:“军营里沒有皇上,以后不必如此拘谨!” ------------ 第十九章 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2) 几日后,大军已经安顿下來,昭原例行每日巡视,经过粮库的时候,他又想到粮草的问題,问管库的小吏道:“新一批的粮草运到了吗?” “回皇上的话,粮草还在路上!” 昭原看了看堆积在一旁如山的麻袋,有一两袋已经解开了口子,他随意将手在袋口捻了捻,抽回出來看到手指上偏黄的面粉,不禁好奇地问道:“记得以前朝中发的军粮都是大米,怎么黎风给换成了玉米面,这玉米面细腻,倒也是上品,将士们还吃得习惯吗?” “将士们吃多了也就习惯了,怕皇上刚从中原过來,也许不习惯,所以给皇上的膳食用的都是大米!” 昭原目光微沉,说道:“今后不必给我特殊待遇,将士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小吏欲言,却被昭原的眼神扫了下去。 他从粮库出來,楚离正好练兵回來,便一言不发,恭恭敬敬地跟到昭原身后。 “楚离,月孤国大军离这儿有多远!” “二百里!”楚离低眉答道。 昭原眼里精光一闪,说道:“巡视完我们自己的营地,晚上去月孤国的营地看看!” 楚离一愣,立刻明白过來,阻拦道:“皇上,这太危险…” 昭原沒等他说完,就搭了搭楚离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朕先去研究下地形,你去牵两匹马出來!” 夜晚,王宫里一片宁静。 苏晚凉已经早早喝完药睡下,睡眼沉沉安静,九岚环抱着她,却清醒地睁着眼,姿势有些僵硬,怕自己一点小小的动作就会吵醒她,苏晚凉蜷缩在他怀里,像一个婴儿一般,本能地紧紧依赖着这个怀抱。 过了午夜,九岚依然异常清醒,突然听到寝宫的门传來动静,他警觉地往周围看。 “王,军营遭到偷袭!”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九岚就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怀里睡得正沉的人,顿了顿,才对來人道:“备马,去军营!” 九岚蹑手蹑脚地下床,将苏晚凉的头端正地枕到玉枕上,又小心翼翼地替她盖好被子,才穿上衣服离开。 他到军营里时,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而偷袭的人早已经不翼而飞,听士兵说,似乎來人并不是很多,却将军营弄得鸡飞狗跳。 “那些人将武功不弱,却沒有伤几个人,将兵器库弄得乒呤啪啦不说,又去马房将马弄得到处乱窜,还有些士兵帐里也遭到了恶作剧!” 九岚听完描述,眉头微蹙,目光却炯炯有神,他沉思片刻,突然说道:“去看看粮库有沒有什么问題!” 正欲继续诉苦的士兵闻言,也意识到了什么?飞速地叫上几个人跑到粮库。 果不其然,粮库已经起火了,幸好发现地及时,小火星很快就被扑灭了。 两个所谓的恶作剧者,昭原和楚离,已经踏上了回程的路,马蹄一刻不停,像是亡命天涯的两剑客,昭原想到在以前的一个夜晚,一个姑娘眼眸里跳动着生动,对他说起奔跑的快乐。 他现在这样,是在奔跑吗?任由风贯穿自己的身体,细小的沙粒迎面而來,也许这是沙漠细腻的欢迎仪式,头顶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沒有瑕疵,宁静地让人心头一暖。 昭原闭上眼,马继续飞快地往前。 回到营中,士兵们要么在熟睡,要么在无精打采地巡逻,昭原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到帐子里。 点起一盏油灯,昭原端坐下來,楚离跪坐在一侧,沒有说话。 “楚离,你刚才有摸到他们粮库里的玉米面吗?” 楚离点了点头。 “竟然跟我们粮库里的玉米面质感一模一样,说正常也正常,只是朕还是觉得有点怪!” “也许是这一带的玉米面都是如此!” 昭原摇了摇头,道:“民间的做得再好,也是比不好专门攻击给军队的!” “皇上的意思是!” 昭原自己也说不上哪里奇怪,只能作罢:“待朕再想想,你也回去先歇着吧!” “臣告退!”楚离作揖退下。 第二日。 苏晚凉迷迷糊糊醒來,发现床似乎空荡了不少,她闭着眼,手试着摸索过身边原本该是九岚躺着的位置,发现果然沒有人了,她睁开眼,慢悠悠地坐起來,有些怅然。 “娘娘,你醒了,现在要洗漱吗?”服侍的宫女早就在一旁端着洗脸盆候着她了。 苏晚凉和蔼地笑了笑,说道:“嗯,好!” “今早的药好了吗?” “正是温的,奴婢端來给娘娘!” 自己喝完药,苏晚凉觉得一股无名失落,这几日都是九岚一日不拉地喂她喝药, 如今她一个人喝了,竟然也矫情起來,苏晚凉自嘲一番,起身问道:“王呢?” “王昨夜连夜去了军营,留下话说这几日都不回了!” 苏晚凉就着一旁的雕花木椅坐下,沉默片刻,目光环视四周,觉得看什么都是空荡的,她抬手抚了抚肚子,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觉得肚子似乎有小小的隆起了。 苏晚凉又站起身,对宫女说道:“给我拿一件大氅,我要去军营!” 宫女一听,就吓坏了,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娘娘不可啊!王千叮万嘱要娘娘好好休息,不可动了胎气!” 苏晚凉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急什么?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动胎气的!” 宫女被说得无言以对,直直地跪在苏晚凉面前沒有挪动。 “有事的话,我帮你顶着,一定不会让你受罚的,你快去准备马车吧!”苏晚凉趁机动摇她。 宫女无奈,有了苏晚凉的保证,胆子也大了些,就去大点外出的事情。 还是清晨,天空是亮堂的奶白,沒有很刺眼的阳光,有些干冷,苏晚凉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抱着一个小手炉,端正地坐在马车里,她有些迫不及待,她似乎已经沒有办法适应看不到九岚的日子,几天也不行。 马车似乎在压着速度,平稳地驶出皇宫,马蹄扬起微弱的黄沙,绝尘而去。 出了国都,四周就是荒凉的沙漠,军营驻扎在边境,并不是很远的路程。 却因为要打仗了,一些道路临时被封,苏晚凉出來得急,连腰牌都沒带,就只能绕远路。 绕到中原军营驻扎的附近,曲折地才能去月孤国营地,当马车不紧不慢地拖着向前驶时,正落在站在瞭望台的左溪眼里。 这是一辆秀气的马车,外面的帘子用五彩的绣线密密秀成,四角还有小铃铛作响,不像是普通的马车,这个铃铛声让左溪一下子就想到了苏晚凉,再看看马车去的方向,左溪几乎是可以猜到马车里是谁。 左溪站在高处,望着这一片无垠里突兀在移动的马车,思绪突然回到出征之前。 那一日,方沫千趾高气扬地对他说:“我会让苏晚凉,永远也得不到幸福,永远在失去中痛不欲生。 “你在说什么?”左溪很镇定,淡淡地反问她。 方沫千笑得很婉转,声音却异常狰狞:“我忘了告诉你,是我告诉皇上苏晚凉还活着,在月孤国,如今他御驾亲征,恐怕就是奔着她而去的,到时候九岚死了,看她这个晦气的女人还要往哪里去!” “方,沫,千!”左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怒意不言而喻,面上冷得跟一瞬间陷入冰天雪地似的。 方沫千也不害怕,咄咄逼人道:“你不是心急着去了月孤国一趟吗?既然你还念着她,不如你就英雄救美去救她啊!” “疯女人!”九岚连一眼都未在看她,甩袖离开。 他要救她,所以他就这样來了这里。虽然随性的有几万大军,可左溪依然觉得自己是单枪匹马。 左溪的目光停留在那辆马车上,蓦然,他身子一动,足尖借力一点,飞身出瞭望台,朝那马车而去。 他稳稳地落下,挡在马车前,马受惊,一声嘶鸣,前蹄猛然高高抬起。 一双玉手急急地伸出來,撩开帘子:“谁!” 四目相对。 苏晚凉看到一身盔甲的左溪,身子僵住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剑客不见了,他的脸庞坚毅了不少,亦冷清了不少,比从前看起來更难接近了。 左溪沒有说话,他甚至只是一时冲动拦住了马车,也已经瞬间忘了自己的目的。 “是你!”苏晚凉淡然一笑。 “是我!”左溪的语气生硬沙哑。 “去哪!” “回去!”左溪觉得自己的语言变得干涩无比。 “我们的方向不同呢?”苏晚凉假装不尴尬,当成只是同一个老朋友普通的对话而已。 “嗯!”左溪重重地应了一句,又沒有了下文。 “我先走了!” “好!”左溪提着剑,剑尖在沙地上划出一道弧,他人退到了一边:“保重!” 苏晚凉不禁鼻头一酸,急忙拉下了帘子,身子回到里面,才敢应道:“你也保重!” 就这样,分道扬镳,一场沒有意义的对话,却又含了千斤的重量,两个人又就此渐行渐远。 左溪落寞地往回走,步子刻在沙地里,又被风打散, ------------ 第十九章 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3) 今日的事情不多,昭原按照每天的惯例做完后回了帐子,沒多久突然传了粮库的小吏。 “粮草运到了沒有!” “还在路上……不知怎么的,有点耽搁了!”小吏的面如土色,回答的声音中气不足。 昭原蹙眉:“是向顾家产业上报的运粮!” “是!” “离这里最近的粮仓在哪!”昭原的语速不自觉急切起來,他突然知晓了问題所在。 “在临约,已经很久沒有向那边报过运粮了,不知还有沒有多余的粮草……” “传朕手谕,命左溪将临约粮仓所有闲置的粮草紧急运往军营,三日之内,必须到位,否则按罪行罚!” 一直供给粮草,直到军队对这边的粮草产生依赖,必要时候立刻切断,这些年在给中原大军供给粮草的,根本不是顾家,而是月孤国。 昭原一阵心惊,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防不胜防,这个就九岚,着实是个可怕的人物。 别过左溪,苏晚凉坐在小小的轿子里,重新平复下來,心情依然复杂,左溪似乎总是不善言辞,有些话若他一时不好说出口,他便沉默不言了,苏晚凉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沒头沒脑的话,可是她也不便问得一清二楚,他们之间错过的话已经太多太多,不差这么一次。 马车继续缓缓地向前行,沒过多久就看到了起伏一片的军营。 苏晚凉下车,还未进去,在外面就被哨兵拦住了:“姑娘,军营重地,请止步!” 苏晚凉抿嘴一笑,温声说道:“还望这位军爷进去通报,我找王有急事!” 士兵一直都在军营里,哪里见到过这么美的女子,如同一个给久旱逢甘霖,听她说话,一时也已经呆住了,再看她一身白色的雪狐大氅,一头漆黑的长发藏在帽子里,衬得她气质不凡,如同翩翩仙女,与这冷清单调的军营气氛格格不入 。 “好…好,我这就去通报!” 士兵掀起布帐,疾声说道:“王,帐外有女子求见!” 九岚正坐在帐中,眼眸微垂,仿佛有些心不在焉,而沉月立于他一侧,手指在一卷铺开的地图上四处指点低语。 “女子!”九岚抬起头,觉得一阵莫名的心悸,但一时也想不出來会有哪个女子此时來军营,手中毛笔微转,他朗声说道:“传!” 苏晚凉进了军营,见到有外人在,端正地施了一个礼。 九岚的脸色一变,有些惊喜,更多的却是担心:“不好好在宫里,來此处做什么?” 他疾步下去扶起苏晚凉,替她拉下帽子,拂了拂她衣服上的沙尘。 苏晚凉笑着说道,眼睛眯成了一个浅浅的月牙:“就许你半夜消失,就不许我來吗?” 沉月见两人绵密状,自觉退下。 九岚微沉了脸,正色道:“别胡闹,军营可不是游玩的地方,回去好好养胎!” 现在能镇住苏晚凉的事,也就只有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了,可是一想到这个小生命,九岚就立刻自己无颜面对,立刻转了话題:“等等我派人送你回去!” 苏晚凉扯住他松软的袖子,低了眉老实而又委屈地说道:“这几天心里总有些不好的感觉,总心慌想见着你,所以才來了!” 九岚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随意,完全不像是方才坐镇大军的王者,他的声音软了下來:“我若出去军营了,你便回去,好不好!” 苏晚凉重重地点了点头,手却捂上肚子,死死揪住那一块的衣料,极力忍住突如其來的痛。 九岚并未看出端倪,因为这时來了一个通信兵,见到苏晚凉在此,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苏晚凉自觉告退,九岚便命人将她暂时安置在自己的帐内。 “王,我们按照您的吩咐这几日一直盯着临约粮仓,果然昭原皇帝要从那里调粮草!” 九岚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他发现地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早!” “王,下一步指示是什么?” “是谁在运粮!”九岚沒回答,而是问了一个旁的。 “听探子回报,是一名叫左溪的前锋,之前从未在战场上听说过他,想必是一个无名小卒!” 九岚摇了摇头,说道:“运粮这么大一件事,昭原皇帝会将大事交给一个无名小卒!” 士兵一愣,回想过來也确实如此:“那王还要去抢粮吗?” “去!”九岚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要派谁!” 九岚漆黑的眼眸望不见底,似乎是思虑了片刻,他沉稳而慎重地说道:“我亲自去!” 士兵闻言惊诧地抬起头,却立刻又低了下去,不敢逾矩,只得按令照做。 九岚绵绵地靠在座椅上,目光却炯炯有神地盯着地图看了半天,末了,他长袖一挥,地图便被一股气流引导着自己卷成一卷,停在了桌的一侧。 他站起身,走到隔壁帐子里。 “凉儿!”他低低唤了一声,沒有听到回应,看到白衣女子已经蜷在一侧睡着了,他的脚步也轻了下來。 苏晚凉捂着肚子,眉头微蹙,九岚以为她是冷,就给她盖上一床被子。 第二日,九岚出发去临约,走时苏晚凉信誓旦旦地允诺了他很快就回宫。 左溪提前一日出发,已经运到了粮草,正在回程的途中,他以前在镖局当了几年的镖头,押运东西的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 去临约有两条路,官道虽然安全但是路程长,左溪走得就是这一条道,还有一条是经过漠南岭,地势险峻,但是近路,再转到官道上,很快就能到临约,九岚走得就是这条路。 九岚只带了一小队的精兵,毕竟抢粮这件事情不能浩浩荡荡,否则粮沒有抢到,反而打草惊蛇了,九岚早在几年前在粮上做了一个不小的文章,给中原养了几年的兵,就是等到一刻他们因粮草缺乏而退兵。 九岚算得很精准,从漠南岭出來,正好能碰上运粮的左溪。 可是九岚算得再精准,也沒有想到,自己出不了这个漠南,左溪早就猜到月孤国肯定会來干扰,将一部分的兵力分出去运送粮草回去,一部分埋伏在漠南岭里。 漠南岭的地势易守难攻,易偷袭难躲避,不知为何,九岚竟然如此大意,以为经过漠南岭必定是一路顺畅的,未多加留意和防备,左溪一看到有军队从入口进來,就下令向山谷放箭。 站在上面看去,这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精兵,领头的却是一个穿着便衣长袍的男子,左溪只觉得背影有些眼熟,未多想是谁,更沒有料到九岚会亲自來劫粮。 “放箭!” “放箭!” “放箭” 左溪死死盯着下面移动的人影,冷静有力地一声声下令。虽然他们在箭雨中灵活有余,但是因为地形极其险峻不利,他们纵然有几百般武艺,也必是穷弩之末。 左溪顺着峭壁足尖一使力,提着剑飞身而下,一阵战甲的索索声停下,他背身立在这队人马面前,杀气腾然而起。 带头的九岚一勒马,身子在马上颠簸了几下,亦停下來看着前方的拦路者。 月孤国军营,九岚被围困的消息很快传來,苏晚凉正打算起身回宫,闻言大惊失色。 “发援兵了吗?!”苏晚凉焦灼的目光都抑制不住喷火了。 “还沒…”來报的士兵被苏晚凉突如其來的转变吓了一大跳,方才还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一听到这个消息,连嗓音都大了一倍不止。 “为什么不发!” “沉月将军沒下令……” 苏晚凉甩下士兵,不顾军营重地,强硬地闯到沉月帐子里。 沉月安稳如山,沒有丝毫慌张,风雨不动,见到苏晚凉进來了,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道:“娘娘!” “为什么不发援兵!”苏晚凉直截了当地问道,她在高大的沉月面前虽然矮了一截,但气势凌人,语气咄咄逼人。 沉月跟了九岚这么久,竟然也学到了九岚的几分气质,这时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王带走了一队精兵,其他的定是要留在军营里不动的,万一我们调去精兵救王,敌方偷袭军营呢?何况王神通广大,区区的围困之计,王定有办法脱身,娘娘不必担忧!” 苏晚凉冷哼一声:“沉月,这些措辞你倒是说得振振有词,我看你是存心不发兵,等着王困死在漠南岭,你趁机坐上王位吧!” 沉月眼里一闪而过心虚,随即假装谦卑地垂下眸,继续应对自如地回答道:“臣多年一心为王,娘娘说这话,未免有些重了!” 苏晚凉吃了个软钉子,却又心急九岚,不想再与他周旋,最后愤愤道:“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罢她甩身出帐子,却被门口的士兵拦住。 沉月在里面,声音有些沉郁地说道:“娘娘,王走之前吩咐臣,定将您安全送回宫,臣不敢耽搁,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小臣!” “呵!”苏晚凉转脸,侧脸冷如冰霜,她幅度很小地抬起手捂着肚子,声音傲然:“怎么,怕我去了,会坏了你的大计!” “臣不敢!”沉月沒有一分要退让的意思, ------------ 第十九章 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4) “不敢!”苏晚凉冷声反问,之间柔软的眉眼瞬间凌厉起來,她的袖口微微晃动,一圈雪白的毛皮下是一串通体红色的玉铃铛,铃铛声一时大盛,可是不知晓的人并沒有注意到这些。 沉月默不作声,暗自提高了警惕,他死死防备着苏晚凉的下一个动作,却这铃铛声沒起任何疑心,他之前与苏晚凉交集甚少,根本不知道苏晚凉身上的铃铛声突然大盛意味着什么?防不慎防得,沉月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噬咬入骨,全身奇痒的感觉迅速弥漫开來,沉月蓦然抬起眼,惊诧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这是本宫嘉赏你的不敢!”苏晚凉睥睨他:“再拦着本宫,可就不是这样那么舒服了!” 帐外两个守卫士兵已经看呆,苏晚凉毫不费力地推开交错的长枪,径自走了出去,沉月奇痒难耐,却定力惊人地立在原地,死死抿着嘴唇。 漠南岭的山谷里。 九岚坐于马上,置身事外一般看着手下的精兵同左溪打斗。 这队精兵虽然武艺高强,但在左溪精妙的剑法下,躲避都略显吃力,别说自顾不暇地避着剑身,就连被剑气触及,五脏内附都会立刻如翻江倒海一般。 山谷里有着未化的积雪,厚厚地铺了一层,树林光秃的枝丫裸露在空气里,悲凉的气氛不言而喻,远处过來的路上是乱七八糟的脚印,还有死去的马屁和士兵,血到了积雪上就凝成了嫣红,渗进了大地里。 九岚淡定地看了一会,突然抽出悬在马侧的佩剑,脚在马鞍上一蹬,身姿如雄鹰般矫健地腾了出去。 九岚的剑笔直而凌厉,不避其锋芒,更不畏惧剑气的嚣张,几乎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果敢,朝着左溪的要害刺过去。 左溪一惊,身子迅速后仰,险险地避开一剑,原本密不透风的剑法也露出了空档,两人打斗在一起,难分难舍。 纵然打了近身战,左溪也沒有认出面前的人,因为九岚的半张脸带着面具,穿着宽大长袍的这个男子,幽深的瞳仁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悸,左溪觉得熟悉,因一时专注于剑法,沒有再多想,九岚的动作游刃有余,看似软绵却招招阴狠,让人总有种摸不透他实力的错觉。 可是九岚实际上,硬生生接了左溪第一剑的剑气,如今已经是在硬撑了。 “锃”得一声,两把剑重重地击在一起,一股强大的气流把两人都逼退好远。 九岚站定,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蛊惑心魄:“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跟我打斗,不如去关心下你的粮草吧!” 左溪目光一震,突然才惊觉原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将兵力大部分都集中到了漠南岭,以为这样拦住劫粮者,那边的粮草就无后顾之忧,他确实沒有算到,对方如此缜密,局中有局。 左溪横扫一箭,借着剑气的保护腾上崖顶,飞身上马,立刻就飞驰出岭口,九岚出乎意料地沒有追上去,目送左溪走远后,一手捂住作痛的胸口,一手扯下面具,就着一棵大树坐下。 人还未坐定,他蓦地喷出一口血,嫣红的血浓稠到发黑,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看來九岚受的伤,着实不轻。 “王,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还有一个侥幸沒葬身剑下的士兵坡着脚跑过來,问道。 九岚闭了眼,身子绵绵地倾在一侧的巨石上,若无其事地说道:“等死!” 士兵哭笑不得。 苏晚凉从军营里牵了一匹马,一刻不停地朝漠南岭飞驰而去,她提起真气,努力在颠簸中护着胎儿,苏晚凉看不到自己现在,整张脸惨白地如同一张白纸。 可是心急如焚想找到九岚已经让苏晚凉忘记了疼痛。 她看到途中一辆辆押运粮草的车七倒八歪在路的一侧,几十个士兵全部倒在地上,场面一片狼藉。 苏晚凉停了下來,她知道这一定是九岚做的,可是九岚人却沒有在这里。 远处传來哒哒的马蹄,也传递着失控的急切,苏晚凉抬眼望去。虽然不知是谁,但心里却突然有着一股希望,她一甩缰绳,对面迎了过去。 等看清來人,苏晚凉却想立刻转头就走。 “你怎么來此地!”这次是左溪率先说话,蹙着眉,神情严肃,又看到她一张苍白的脸,更是无比担忧。 苏晚凉并不想作答,她知道左溪是押运粮草的,毕竟立场已经不同,沒有再作交谈的必要,可是她转念一想左溪來的方向,心里腾起不详的预感,她颤抖着声音,似乎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刚才在哪里!” 左溪眉头皱得更深了,却也老实回答:“漠南岭!” “是你在围困九岚!”苏晚凉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个语调,是愤怒,又是难以置信的反问。 “九岚不在那里……”左溪下意识辩解,脑海里却想起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对号入座,声音不由停下,目光亦是带着询问,看着苏晚凉。 苏晚凉看左溪异常的样子,几乎是认定了左溪在心虚,忙焦灼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我沒有伤他,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那里!”左溪迅速恢复了冷清的语调,沒有再看苏晚凉。 苏晚凉丢下一个怨恨的眼神,朝着左溪來的方向绝尘而去。 九岚似乎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左溪走了之后这里还有伏兵,所以才对那士兵说等死,他算得分毫不差,甚至连等死都是运筹帷幄的样子,却沒有要躲避的趋势,也许是他知道挣扎是无谓的,还不如坦然接受,九岚从來不做多余的事情,连垂死挣扎都嫌浪费力气。 当树林里箭如雨下的时候,他依然很自如地盘坐在树下,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苏晚凉进入漠南岭的时候,已经是血流成河,她捂着自己的嘴,尽量不让恐惧的呜咽发出來,她踩着雪,雪花破碎的声音很轻微,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踩在玻璃心上,她的裙角已经沾满了血迹,黏稠而腥臭。 九岚不会在这里,九岚不会在这里。 拼命说服自己是这样的,可是苏晚凉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在尸体堆里搜寻,有的是死于飞箭之下,有的是死于横贯胸口的致命一剑下。 她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九岚。 九岚端正地坐在大树下,那块深深陷进去的积雪昭示着他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他的脚被一支箭钉在地上,胸前也笔直地贯穿一支箭,四周有几具尸体,若除去血腥和死亡,这片雪原一派宁静。 苏晚凉双手捂着嘴,一边止不住地哭,一边脚步沉重地,一步一顿地走过去。 “九岚……”她一发声,哭腔就随之而來。 她靠近了他。 九岚似乎悬着最后一口气,在等她。 他睁开眼,眼皮有些撑不住的疲惫,他的声线沙哑而低沉:“凉儿,你來了!” 苏晚凉跪坐下去,早已经泣不成声。 九岚吃力地抬起手,握住苏晚凉冰凉冻得江红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不要回宫去了……去中原找顾景,你明白我说的!” 苏晚凉听着他这番像是遗言的话,心里一阵悲恸:“我不明白,你这么神通广大,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不听!” “你不要骗我啊!你老是在瞒着我,瞒我这个瞒我那个,你很厉害我承认,我认输,我服气……可是这件事你不能这样……”苏晚凉趴在他手心里哭,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滴到积雪中,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温度。 “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还有很多欠你的还沒还,我们还有孩子,你还沒听到他喊一声爹,九岚……” 九岚沒有回答,只是轻缓地拍着她的背,生命似乎在这一举一动中慢慢消失,他抬眼望见山谷上方碧蓝的天空,却沒有飞鸟的痕迹,他仓促地一笑,想抓住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渐渐地,他听不见了苏晚凉的哭声,看不见她一头漆黑的头发,伏在她背上的手开始僵硬,最终,他闭上了眼。 “九岚!”一声撕裂的悲鸣。 苏晚凉摇着九岚的身体,想努力唤回他的知觉,可是九岚沒有任何回应,身体机械地晃动,脸庞失去血色,她突然止住了哭,呆呆地望着沒有生机的九岚。 这个一开始口口声声地喊着她“晚凉妹妹”的男人,君临天下的威风,每每到她这儿却都被视成无赖之举。 这个将人皮面具画的出神入化的男人,无所不在,神通广大,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护着她。 这个一生气就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唤她“苏晚凉”的男人,逼她喝药,带她走出情伤,在她的身体旁守了三年。 他的深情款款,她一直在辜负,如今她终于抓紧了,却流失得如此之快。 这不可能,他是神,是天地,他不应该死得这样无声无息。 不应该是这样的。 苏晚凉在冰天雪地之中抱着九岚,她沒有哭,但脸庞有泪的痕迹。 一阵风吹起,打散了零碎的言语:“九岚,我要替你报仇!” 她似乎在同他说着耳边话,是亲昵的,可却又是寡淡的,果断的,她的眼神里沒有了最初的焦灼,却闪着另一种专注,寒意顿生, ------------ 第十九章 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5) 寂静的雪地跟死掉一样,空气里弥漫着苍白和寒冷的气息,白衣女子跪坐在枯萎的枝丫下,宽大的裙裾像一朵凄美的花,散开在大地上,她的怀里是一个青年,浑身是血,却因为穿着深色长袍,斑斑血迹都被掩盖了,他的容颜同生前一样,幽深绝美,侧脸轮廓硬朗,不染风尘的样子像是天神。 她心中的神死了,她的信仰破灭了。 在苏晚凉身后,一个穿着战甲的男子立在巨石后,掩饰地并不很好,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悲痛欲绝的女子身上,许久才挪开,他随地捡起一支箭,细细观摩,眉角轻蹙。 这断然不是中原大军军营里的箭,看样子倒像是月孤国自己的箭,左溪开始很奇怪自己分明沒有在此处埋下伏兵,可为何回來时九岚就被杀害,如今看这情况,是他们自己起了内乱,有人想谋权篡位,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九岚诛于此,再嫁祸给中原军。 左溪又立了一会,也许想上前安慰苏晚凉,却发现自己语拙无言,他知道自己一定被苏晚凉误会了,低眸瞟了一眼手里的箭,最终还是沒有上前辩解,他想离开,更又沒办法扔下她在这危急四伏的山谷里不管。 太过安静,显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久到仿佛天地变了好几个轮回,苏晚凉讷讷地站起身,想要抱起九岚往外走。 可是才站起來,苏晚凉肚子里蓦地一阵撕裂的剧痛,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啪嗒啪嗒,雪地上出现一滴一滴的鲜红,下胯的裙处亦是被一片血染得嫣红,她捂住肚子,眼睛里是惊恐的光,她想倚着附近的一棵大树,还沒走到,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左溪立刻从巨石后闪了出來,一把扶住苏晚凉,冷清的语气里染了几分焦灼:“阿晚,阿晚!” 左溪的手沾到她的血,一片黏稠的质感令他抑制不住有些颤抖,他开始有些害怕,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竟然有了孩子…一阵莫名的心痛,但是很快就被心急淹沒了。 他沒有再犹豫,一把抱起苏晚凉,腾上马飞快地往山脚奔去。 晕迷中的苏晚凉,手却依然死死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左溪的衣角,她像是竭力想抓住什么?神情痛苦至极。 他就近去了临约的一家医馆,里面就医的人不少,挤了一大厅,里面的人看到这奇怪的一幕,纷纷自觉给左溪让道,一个穿着战衣的男子,手里抱着一个白衣女子而女子的下半身全是血,染在白衣上更加触目惊心,见到此状,任由是过路人,都心起恻隐。 大夫看多了女子流产的情形,并未慌乱,也并未多问二人身份,救人要紧,处惊不乱地指挥左溪将苏晚凉平置在床上。 “孩子是保不住了!”大夫搭完苏晚凉的脉,微微叹了一口气:“母亲身子很弱,不知道能不能撑下來,老夫尽力吧!这位军爷先出去在外等候!” 左溪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晚凉,转身走了出去。 他侯在门外,看到一盆盆清水进去,一盆盆血水出來,触目惊心,左溪的思绪在这些时间里麻木,他不敢去想象,苏晚凉此刻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爱人沒有了,孩子也沒有了,左溪如今不知是该期盼苏晚凉醒來,还是该希望她永远都不必接受这些事实,他何其清楚苏晚凉的性子。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随和的,但一旦偏激起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日落西山,然后是满天繁星,不知道过了多久,左溪就这么一直侯在门外,木讷地站立着,也许在发呆,也许在回忆。 如果她想报仇,就冲着他來,对付他,苏晚凉就可以不必去面对其他世界的险恶,那么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左溪的思绪被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拉了回來。 “老夫尽力了,夫人身子本來极寒,纵然沒有此次催化,这胎儿也必是不保的,幸好夫人求生意识强,老夫勉强保住了夫人的性命,至于醒不醒,还要看夫人的造化了!”医者从房里走出來,经过了大半天的劳累,也有些疲惫了,看來他是将他们当成了夫妻。 左溪也沒去澄清这些,对医者微颔首,向前急切地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突兀地停了下來。 “大夫!”左溪转身叫住他。 “嗯!” “我还有军务在身,不便进去了!”左溪未直视医者,小小的心虚被掩藏的很好,语气清冷让人觉得理应如此:“还望这几日大夫好生照顾,她脾气倔,如果大夫瞒得住,就尽量不要告诉她孩子掉了!” 医者捋了捋一把灰白的胡须,也表示理解:“老夫明白!” 左溪身上并未带银子,便将自己的身边的佩剑交给医者,说道:“我行军并未带多少盘缠,此剑虽不比名剑贵重,但当掉抵医药费还是值的!” 医者本想推脱,却看到左溪毋庸置疑的神情,听他军人一贯冷硬的语气,一时被这气势震得不敢反驳,也就收下了。 苏晚凉醒來后,已经不知道自己睡过了多久,一睁眼,是一个朴素而陌生的环境。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隐约夹杂着些药草的味道,闻起來格外舒心,苏晚凉撑着手从床上坐起來,目光停在自己的身上,不知是谁给自己换了一件干净的素衣。 目光再往下, 停留在腹部,她想起那日看到自己身下流出的如注的血,蓦然一阵沒有底的心慌。 “夫人醒了!”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从门口传进來。 苏晚凉身子绷直,陌生的声音让她立刻警觉起來:“谁!” “夫人不必心慌,我是这里的大夫!” 大夫,苏晚凉的眼神闪烁着知欲的光:“大夫,孩子,孩子还在吗?” 看到苏晚凉如此的在乎这个孩子,医者神情微顿,不着痕迹地回答道:“勉勉强强,算是保住了!” 苏晚凉喜极而泣,不禁掩面,呜咽道:“那就好,那就好…” “夫人之前情绪波动太大,加上体质不好,今后切忌大喜大悲!” 苏晚凉重重地点点头,她只要活着,要保护孩子,要替九岚报仇,除了这些支撑着她活下來,其他的事情再也不能惊动她丝毫的心绪。 “是谁送我來这儿的!”她突然想到此事。 医者依然以为她同左溪是夫妻:“夫人的丈夫啊!就是那位军爷,穿着一身铠甲,听到你沒事就急着回军营去了,夫人在这里好生养着身子,等他回來吧!” 苏晚凉心里疑惑,自己似乎不曾与什么军爷有过交往,却因已经被误解,再问怕暴露了身份,只得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在路途中遇到的左溪。 呵,他以为她这样救了她,这份情她就会承吗?弑夫之仇这笔账,还要找他算个清楚,他一定是她此生的灾星,生活里所有的争端都是因他而起。 只要杀了他,一切都能平静,她就可以带着孩子,带着单纯的对九岚的怀念,生活下去。 此时左溪,已经回到了军营。 粮草被劫的事情早已传了回去,昭原久久沒等到左溪回來复命,正勃然大怒的当上,左溪赶了回來,撞到枪口上。 “且不说你押运粮草失误,就你耽误军机这条,朕都能治你个死罪!” “臣无话可说,请皇上降罪!”左溪不善辞错,亦不会脱罪,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声音不卑不亢。 “不过杀了月孤国的王,也算你将功抵过!”昭原一甩袖,转身坐到上座,怒气微减。 “他不是我杀的!”左溪平静地回答道。 “是谁杀的!”昭原略微吃惊,能杀了九岚的,却不是左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等奇人在。 “不知!” 左溪从头到尾声音清冷,倒将昭原的怒气泄了个干净。 昭原本來就是看出一些端倪了的,左溪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也沒有派人回报,而且漠南岭已经派人清理,战场都已经结束,那么他必定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事,然而能值得左溪耽搁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昭原静坐了许久,任由左溪这么跪着,半晌才突兀地问道:“她在哪!” “不知!” 昭原本就沒想到要问出什么?他知道左溪不可能轻易泄露苏晚凉的去踪,只是左溪也不问她是谁,就这么果断地一答,倒像是刻意的隐瞒了。 昭原挥挥袖,说道:“去领五十军杖!” “谢皇上开恩!”左溪磕了个头,从帐子里退了出去。 昭原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目光很深,如此沉静,不知在深思什么? 他沒有料到的是九岚死得这样轻易,倒是彻底乱了他的计划,他从出征到现在,根本就沒有想到要打败九岚本人,最多只是想趁着大败月孤国军队,來威胁他用苏晚凉做交换,可是九岚死了,那苏晚凉……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 昭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 第二十章 烛花红换人间世 苏晚凉只继续在医馆待了一日,就不辞而别,并不是她任性不愿意继续养身子,而是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保护胎儿,这个医馆是左溪带她來的,难保这里不是左溪的人,也不能保证左溪不会透露她的行踪,现在孩子还沒出世,不确定的因素依然有很多,自然是越少生出点枝节,越好。 初來乍到临约,苏晚凉人生地不熟,在林立的街道上晃了又晃,也不知道从哪里出城,她想去过雨寺找净翊,净翊医术那么高超,过雨寺又宁静安全,是绝佳的去处。 走了许久,看样子是迷路了,苏晚凉脚下有些不支,她望见一家酒楼,就进去歇了会。 “这位姑娘,你要來点什么?” “一壶茶!”苏晚凉用袖口微掩着脸,轻声回答道。 这毕竟是人多眼杂的地方,万事谨慎为上,现在她的身子,就算还有动武的力气,也该为孩子想想。 “好咧,就來了!”店小二保持着旺盛地经历在大堂内穿梭來穿梭去。 小二再次晃到苏晚凉面前时,苏晚凉压低了声音看似不经心问道:“小二,出城要往哪个方向!” “这里便近了,出门左拐一直往前走就是南城门!” 小二偷偷瞅了姑娘一眼,问道:“姑娘怎么这个时候要出城,现在出城盘查地可严了!” “为什么?” “姑娘不知道啊!月孤国的王九岚死了,沉月将军掌了大权,现在同我们中原是正式宣战,我们临约是边境的军事重地,就怕混进來一些奸细!” 苏晚凉眼眸蓦然一震,随即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僵硬的身子,提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姑娘,你一定听说过九岚,他虽然是月孤国的王,我们这一带边境的百姓也都无比崇拜他,如今英年早逝,原因也不明,欸,实在是可惜!” 苏晚凉的手指死死扣在茶壶杯柄上,许久都沒有挪开,也沒有说话,表情是极度隐忍的克制:“嗯,我听说过他!” 小二也沒有注意到苏晚凉的神色不对,自顾自地接着滔滔不绝道:“姑娘如果几日后还在这里,可以去西城那边给月孤国前国主送朵挽花……他是个伟大的人!” 苏晚凉侧脸望了望门外,一队穿着战甲,全副武装的士兵嘻嘻闹闹地走了进來。 “小二,给老子上最好的酒菜來!” 小二一见是这群人,立刻苦了脸。 “你好像很怕他们!”苏晚凉转开话題。 “姑娘是新來的人,定是不知道,他们是这里的巡逻兵,经常借着公事來欺压我们这些百姓,还强奸民女,姑娘能避着他们,尽量避着,别惹麻烦了!” “谢谢小二哥!” “小二,怎么还不过來!”几位凶神恶煞的军官见自己受到了怠慢,立刻暴躁地朝这边吼道。 小二忙冲那边点头哈腰:“几位爷,就來了,就來了!” 苏晚凉虽然在心里一阵不忿,但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沒有出声。 可是这几个心怀不轨的人,却已经注意到了苏晚凉。 “哟,临约还有这么美的姑娘,來,给爷瞧瞧!”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面露色相,筷子往桌上一甩,朝苏晚凉走过來。 苏晚凉缩了缩,立刻默默提醒自己不可硬碰硬,就算她现在动武,也撑不了多久,未必是这些人的对手。 这时小二颤颤巍巍地挡在士兵面前,大着胆子说道:“这位军爷……” 小二话还沒说完,就被士兵像处理小蚂蚁一样拎到一边。 “小姑娘!”士兵粗糙的手指拂上苏晚凉下巴,愣是将她脸抬了起來:“啧啧啧,真是标致啊……” 苏晚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脸挪了出來,她身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细微地晃动。 “哟,还装纯洁呢?”后面几个士兵也都看热闹地围上來,轻薄地说道。 “看样子是哪里出來的舞姬吧!”一个士兵色咪咪地上下打量她,似乎将她带着铃铛误会了:“身材也不错,不如跟老子回军营吧!” “几位军爷,不好意思,小女子已经嫁人,还请放尊重点!”苏晚凉低眉,不卑不亢地说道。 “嫁人了,你丈夫是谁,老子去作了他!”士兵一拍桌子,声音粗壮,怒气横生。 她丈夫是谁,苏晚凉一时无法应答,于是沉默不言。 “说不上,沒有嫁人也胆敢骗老子,当婊-子当腻了吗?”为首的军官一手重重地攫住她的脸,逼她的目光向上看。 “快说,是谁啊!”下巴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恶狠狠的眼神打在晚凉苍白的脸上。 “九岚!”苏晚凉一字一顿,神情专注而认真地说出这个名字,她的目光突然温柔婉转,像是念出了一个咒语,瞬间她就沉入到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中,九岚虽然不在,但却依然能让她安定下來,他是保护神,永远的。 “哈哈哈哈,你丈夫是九岚,顶多也就是个被他睡过的宫女,沒名沒分,如今沒了靠山从宫里逃出來,也敢称自己是她妻子!”一阵尖锐的笑声,士兵松开了手,一个个都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苏晚凉不言,他说得沒错,她在九岚身边这么久,沒名沒分,沒有举行过大婚,沒有册封过名号,连那一声娘娘,都是九岚硬规定宫人们喊的,可是这又怎么样,他就是他的丈夫,此生唯一的丈夫,还有他们的孩子,也是九岚唯一一个后嗣,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些令人激畏的事情,她的丈夫,是受人尊敬的君主,她的丈夫虽然不在,却记在所有人心里,她替他骄傲,也替他悲哀,可是这份心情,能与何人说。 “几位军爷,不如先吃菜吧!这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这位姑娘也不太好吧……”小二不知何时又慢慢凑了过來,缩在一角怯怯地开口说话。 “哪里有你说话的分!” 他横起一脚,小二被踢到了墙角,身子重重撞击在墙上,顿时就昏了过去。 “小女子还有事在身,不陪几位军爷继续了!”苏晚凉看到墙上那片血迹,心里不由一颤,双手紧紧交叉握在衣袖里,随后站起身,声音温顺却铿锵有力。 “想走,老子还沒同意呢?”围观的人越來越多,几个士兵虽然开始有些下不了台,却为了维持绝对的威严,看样子是不强抢到苏晚凉不肯罢休。 苏晚凉对身前挡着的人不理睬,自顾自往外走。 “不识抬举的臭婊-子!”一个士兵扯住她的衣角,抡起手就往她脸上扇去。 苏晚凉轻巧地一躲,身体后仰,抬起脚扫过这个士兵的脸。 士兵牙齿被磕得生疼,捂着半张红肿的脸,满怀怨气地瞪着苏晚凉跑开的身影。 “追上这臭娘们!”不知是谁先反应过來,率先冲出了酒店。 身后是身强体壮的追兵,苏晚凉却不敢跑得太剧烈, 只能冒险拐进一条巷子,躲到阴暗的角落里。 “在那里!”可是很快,她就被追上。 被逼无路,苏晚凉只得动武,她借着身体轻巧,几招样式吓人却沒几分力道的拳脚使出來,倒也有些震慑力,可是她却一手捂着肚子,身体显得不平衡,打斗的姿势看上去很奇怪。 可是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不然怎么能在临约横行霸道如此久呢? 只见苏晚凉一个扫腿,还沒收回來就被一个人用力抓住,她抬着脚,双臂张开,想用力蹬出來,却寡不敌众,整个人都被钳制住了,苏晚凉却沒有再反抗,若施蛊也许可以脱身,但真气会伤及胎儿,她不敢冒险。 于是苏晚凉,就被绑架走了。 她被带回临时驻扎的小军营,捆在一个小小的库房里,苏晚凉在绳子紧紧的束缚下努力调整姿势,不让腹部感到任何不适。 虽然这群士兵将苏晚凉活捉回了军营,但他们似乎沒有了下一步动作。 夜晚,她隐约听到他们大声的谈论:“奶奶的,这个时候把我们召回去,他皇帝老儿名堂可真大!” “哟,你可说小声点,让别人听到抓住把柄可不好!” “那臭娘们怎么办,这么好的一副脸孔,我可舍不得扔这儿!” “原來你打得是这心思,带着上路不就行了,带回去给军营里的人炫耀炫耀,带着军妓可不是什么违法的事!” “违法,亏你有脸讲,咱干得违法的事还少吗?”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随着风声传到苏晚凉耳里,听得她不寒而栗,她知道自己现在在一群魔鬼的手里,他们仗着一点点的权利,在底层百姓里作威作福,他们沒有良知,沒有道德底线,心被大漠的黄沙磨得冷硬。 这几日他们要赶路,必然沒有时间理会她,而到了军营人多眼杂,她有更多的机会可以逃脱。 这么想着,苏晚凉靠在坚硬冰凉的椅背上,沉沉地睡去。 梦里似乎有一个深色长袍的男子,对着她不正经地笑,整个黑暗都是他铺天盖地的温柔,盛大而无处不在, ------------ 第二十一章 梦难成,恨难平(1) 封妃的盛典同庆功宴一同举行,从來沒有哪个女子一入宫就直接被封为妃,也沒有哪个妃子在千万百姓和朝廷官员的瞩目之下,接受册封,这几乎是皇后才有的待遇,皇上给那个女人的恩宠震惊前朝后宫,很快就有人认出來,这个來历不明的女子便是几年前皇上带入宫沒几个月就消失了的女子。 可是无人敢多说什么?毕竟皇上后宫女子不多,如今进來一个,也算是好事。 这一日,苏晚凉穿着旖旎的华服,在昭原一侧,从宫门口走上了高高的宫墙,这道墙,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又让多少人奋不顾身搬地飞蛾扑火,可是这些残忍,苏晚凉都不想去看,她就是为了死而來,她余生只有两件事,让左溪死,让自己死,专注可以让一个人强大起來。 下面是百万百姓的顶礼膜拜,苏晚凉面上沒有任何触动,目光空洞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 苏晚凉正处在风尖浪口,却在第一日穿着丧服入住后宫,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昭原很合适地找了个措辞:她是为边疆死去的那些士兵守丧,如此总算堵住了众口,也一箭双雕为苏晚凉博得了一个好名声。 苏晚凉却不领这个情,柳眉挑衅地微扬,对刚踏进殿门的昭原问道:“我倒是为什么要替你们中原的士兵守丧!” 昭原无奈,他自然知道苏晚凉是在为谁穿丧衣,可是这样,还是她有些刻意,昭原看得出來,苏晚凉是在排斥这个环境,用她那一点小心思抗议。 真是个矛盾的女人,但是她只要能在视线可以控制的范围,昭原就沒有任何不满。 “晚儿,朕与你去挑一个侍卫,后宫人心叵测,有个防范是需要的!”昭原沒有再与苏晚凉讨论丧服的问題,她爱如何穿,就如何,她心里念着谁,他也沒有一点办法,与一个死人沒什么好争的。 “我不需要侍卫!”苏晚凉沒有抬眼,语气抗拒而僵硬。 “需要的!”昭原温和地说道。 “你也不怕我跟侍卫跑了!”苏晚凉讥讽地问道。 “竹儿,过來娘娘梳洗!”昭原反笑,却沒有同意她的抗议。 苏晚凉懒懒地倚在榻上,手指在衣角上反复摩挲,目光就沒有抬起看昭原一眼,任由竹儿过來给自己梳洗,她其实什么都无所谓,不需要只是因为懒得去挑,更是不想再多一个人盯着自己的生活,既然昭原态度摆出來了,她也懒得再反抗。 随后,她同昭原出了殿门。 门口站了三排侍卫,表情如出一格的僵硬呆板,也不东张西望,亦不对苏晚凉多流连几眼,不愧是御林军中的精英,已经被训练地如此沒有人情味了。 苏晚凉轻嗤一声,抬眼扫过最前面的一排侍卫,连个子都是一致的齐。 她踱步下去,慢慢地走过第二排,其实她并未真的在挑选,只是在浪费时间。 再转入第三排,苏晚凉的步子却突然顿住。 这个侍卫,表情与身边的人大同小异,抿着嘴,目光笔直地向前,可是他那双眼眸。 是世界上最纯粹的黑,仿佛一眼就摄走心魄,绝美的一双眼眸,深幽不可见底,越看就越移不开眼,像是黑夜,让人看了只觉有无尽的想象。 像极了那个人,眼前的侍卫容貌却平平,只是端端正正的,沒有那个人一般如此妖冶,精致得像是天神,倒是可惜了这双眸子。 苏晚凉想到自己看的时间有点久了,才回过神來,抬手一指:“就他吧!” 昭原并未看出什么端倪,随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十八!”十八朗声说道,面上依然沒有表情。 昭原点了点头,道:“剩下的都回去吧!” “是!”三排人一致有序地走了出去。 昭原沒有在苏晚凉这里多留,只是对宫女嘱咐了几句,也就走了。 前院的人一下子就空了,苏晚凉站在微凉的日光下,眯起眼看了一眼十八,声音清冷地问道:“告诉我你的职责是什么?” “贴身不离地保护娘娘,所有入娘娘口的都要事先以身试毒!”十八像是背书一般说道。 苏晚凉继续站了一会,随后自顾自走进殿里。 真是大得让人觉得冰冷的地方,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人气啊!虽然这样类似影卫一样的存在,是更沒有人情的一个存在。 苏晚凉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又觉得身边一个笔挺的人站着还是有些不自在,睁开眼望了会窗花,突兀地问道:“你叫什么?” “十八!” “噢!”苏晚凉沒什么反应,说完又阖上了眼。 又过了许久的,殿里的檀香熏得整件屋子都烟雾缭绕得,苏晚凉看起來已经昏昏欲睡了,闭着眼,又说了一句,声音低低而像是自言自语:“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十八沒有回答,显然这句话已经超出他的指责范围了。 “你的眼睛真漂亮,剜下來给我好吗?“ 十八神情一怔,不自在地回答道:“娘娘,属下无法答应!” “噢!”苏晚凉一点也不吃惊地应了一句,撑着额头睡去了。 天近日暮,苏晚凉才被叫醒。 “娘娘,该吃药了!”竹儿端着一碗药,轻声唤苏晚凉。 苏晚凉松松垮垮地睁开眼,正欲接过药碗,却被一双修长的手抢先端走了药碗。 只见十八取了一个小杯,倒了一点药进去,随后自己将小杯里的喝尽,才将药碗恭恭敬敬地递到苏晚凉面前。 “倒是尽责!”苏晚凉不知是什么的语气,懒散而疏远的,让人不知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苏晚凉喝完药,用帕子擦了擦嘴,什么也沒说就站起身往外走,十八随即紧紧跟上。 竹儿也急忙放下托盘,跟了上去,竹儿之前服侍过苏晚凉一段日子,昭原怕苏晚凉对旁的人不适应,就又将竹儿调到她身边,竹儿从前觉得苏晚凉是这个宫里最亲和的人,笑起來很舒心,在她做事也不必太拘谨 ------------ 第二十一章 梦难成,恨难平(2) 竹儿如今面对苏晚凉,心里总发慌,看她沉郁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会挨骂,可是苏晚凉偏偏又不骂人,也从不惩罚什么?不仅很少笑,也很少说话,什么都冷冷的,对昭原的态度亦是如此,同以前截然不同两种性格的人,整个人像是包围在浓浓熏香里,明明可以接近却无法看清楚。 苏晚凉走在到后院停下,先是背对着他们沒有讲话,半晌才转过身子,对竹儿说道:“你先回去!” “是!”竹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子,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苏晚凉看了眼十八,平淡地说道:“陪本宫练剑!” 十八如何想得到苏晚凉來这里这是练剑,闻言表情怔住,正想劝住她不能动身子,苏晚凉就逼出了他的剑,剑锋扫过他,逼他手脚活动开來。 十八以退为主,四处躲闪苏晚凉的剑。 几招下來,苏晚凉已经有些微喘,她停下动作,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虽然苏晚凉都快被喂成了药罐子,但每日都不会荒废拳脚的功夫,她身子还虚弱着,有时候动几下就会气喘吁吁,她也不急进,有多少力气就练多少功夫。 方才她只是在试探十八的功夫,而十八的功夫很扎实沉稳,同样也死板,照样描葫芦似的练武,一眼就可以看穿所有招数,不像是九岚的武功,绵绵却深不可测,武功的路数便可以区分出两个人。 苏晚凉有些失望。 她抬眼看到十八的眼眸,黑得深不见底,她像触电一般立刻挪开目光。 她微低着头,平视十八的肩膀,她的瞳孔里是晚霞染红了云朵,天空变得温柔,苏晚凉的语气也柔软下來,注入了一些情愫,像是怀念:“你的眼睛,长得真像我故人!” 这是苏晚凉说的第二遍,她也沒有想要听到十八的什么回答,这是一句多余的话,类似于苏晚凉的自言自语,然而这一次,十八却回答了:“那位故人,好像对娘娘很重要!” “对,很重要!”苏晚凉如同在安放一个珍贵的玻璃盒,若下手重了,便会碎了一般,于是她说得很轻,很温柔。 “重要的人,娘娘应该去好好守护!”十八说的理所当然。 “是的!”苏晚凉的语气里有无尽的疲惫。 十八沒有再说话,又过了许久,苏晚凉对着十八张开口,口型似乎是想说话,却在努力要想起他的名字,末了她原本的话变成了:“你叫什么?” “十八!”十八沒有任何不耐烦。 “嗯!”苏晚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她问了这么多次,他始终都叫十八,每次问到这个名字,她心里便都是那个人,心不在焉的时候,哪里记得住。 “本宫给你赐名!”苏晚凉说得平淡。 “叫山风吧!” 十八不知什么表情,身子突然僵住,立刻跪下來:“谢娘娘!” “起來吧!”苏晚凉背过身不再看他,她的背后是一片晕染的斜阳,映得她的丧服也红得妖艳。 山风为岚。 ,。 晚凉随后就一声不吭地进去了,才闭着眼躺了一会,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嘻嘻,银儿,快跟上來~~”一阵银铃似的笑声由远及近,一个少女蹦跳着跑过。 “娘娘您跑慢点,奴婢快要跟不上了!” “嘻嘻…嘻嘻…” 苏晚凉正在半醒半睡之间,一下子就被这个爽朗无暇地笑声给吵醒了,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这样的笑声,出现在宫里,可真是又不应景又刺耳。 “山风!”她斜斜地坐起來,音色慵懒而蛊惑。 山风听到里面的声音,立刻从门外进來,笔直地抱拳说道:“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出去看看!”她不知何时有了这个管闲事的心情,拢了拢衣角,起身走出殿。 山风一声不吭地跟上前去,后背停止,目光却盯着地面。 踏出宫门,一个穿着浅花色深衣直裾的少女小步跑了过來,一边跑一边回头笑,一不留神就撞到了苏晚凉身上。 少女一下子就傻了,愣愣地抬起头看苏晚凉,无暇的眸子尽是无辜的眼神,明明是一个已经出落好的姑娘,清秀可人,却一脸痴儿的表情,苏晚凉一阵反感,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 后面那个被唤为银儿的宫女急急忙忙跑了上來,一把拉过迷糊的少女,抬眼惊恐地看着苏晚凉,面前这个女子相貌绝美,脸上却沒有一丝弧度,像是被置放在冰里的一张脸,寒气怏然。虽然说这样的容颜在宫里并不是奇怪的事,可是这样的装束在宫里却是绝无仅有。 一身白色的素服,鬓角带了一朵挽花,宫里沒有大丧,是不准穿成这样的,她自然是知道宫里來了一个穿丧衣的娘娘,银儿一回神,对着苏晚凉直道歉:“晚妃娘娘,对不起对不起,昭仪娘娘一直都冒冒失失的,方才一定是沒注意,还望娘娘海涵!” 苏晚凉斜斜地看了一眼,气场傲然。 “哪个宫的!”苏晚凉双手端在胸前,一身端庄,说话的时候连气息都沒动一分。 “铃芳斋!”银儿低着头,回答道。 “昭仪娘娘倒是很爱笑啊!”苏晚凉的声音里依然沒有波澜,渗人的寒意从她沒有弧度的脸庞上透出來。 纵然是口齿伶俐的银儿此时也被苏晚凉冰冷的语气震住,不知道该往下再说什么? 苏晚凉说得轻轻松松,目光都未移动一寸,声音雍容:“既然爱笑,那就站这儿一直笑着吧!” “哇……”嫣儿一下子就大哭了出來,她本就是小孩子的思维水平,在后宫里一直都被宠惯了,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委屈,也就毫不掩饰情绪,放声大哭起來。 苏晚凉对她滂沱的眼泪似乎丝毫也沒有触动,说道:“既然不笑那就掌嘴吧!掌到笑了为止!” 银儿闻言,立刻急了,跪下求情道:“晚妃娘娘,昭仪娘娘还是孩子,方才绝不是有意冒犯,娘娘请饶过她吧!” “还是孩子,我可不当她是孩子!”苏晚凉转过眸子,柳眉微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偷下一截阴影,完美得沒有破绽, ------------ 第二十一章 梦难成,恨难平(3) “晚妃娘娘!”银儿愤恨地抬起头,抓住她的裙角,看來是被逼到了极点:“晚妃娘娘这样责罚谨昭仪,不怕皇上知道吗?” 苏晚凉睥睨她一眼,冷冷地抽开身子,道:“本宫是妃,她是昭仪,我惩罚她有什么不对吗?” 银儿哑口无言,咬着嘴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山风至始至终沒有抬头,立在苏晚凉身后,亦沒有挪开一步。 “既然沒什么不对,那本宫为什么要怕皇上知道!”苏晚凉冷冷地反问道。 银儿咬着嘴唇,眼里两行泪倏忽就落了下來,一旁的嫣儿哭得还要起劲,听得人都心烦。 苏晚凉的眼神动了动,平静的湖面终于露出了破绽,她转身踏进门槛,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以后有什么高兴的事,别跑到本宫门口笑,本宫这里晦气,可承受不起!” 银儿止住眼泪,怔怔地望着苏晚凉一身素衣,发髻边挽了白花,背影落寞,与方才的盛气凌人截然两人,半晌,她才回过神來,拉起嫣儿急急地往回走。 才不消一个时辰,昭原就來了。 苏晚凉的殿里拉着厚厚的帘子,房间里熏香味浓郁,一推门进來就觉得无比沉郁。 “來兴师问罪了!”屏风后面传來一声细微的翻书声,随后便是苏晚凉冰冷的声音。 昭原叹了一口气,坐在屏风外,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才道:“晚儿,如此盛气凌人的样子,不适合你!” “那倒是适合谁!”又翻了一页。 这丫头,嘴上倒是越來越不饶人了,她以为这样就能筑起厚厚的一道墙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可分明不是这种性格的人,破绽于是越來越明显。 “嫣儿是痴儿,以后你少些为难她罢!”昭原闷头在热气氤氲的茶盏里,也模糊了他本就低沉的声音,像是中气不足的商量。 “是痴儿就可以少受些为难吗?”苏晚凉冷嗤一声:“世界上可怜人那么多,聋子,瞎子,孤儿,寡妇,残废,怎么都不见得少受了多少为难!” 昭原沒有回答,端茶的手指有些颤抖。 许久,他缓缓放下茶盏,杯盖轻微地装下了一下杯口,随即便寂静下來,昭原起身走了。 他沒有看到屏风后的苏晚凉,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滴到书页上,打出一块深深的颜色,泪水蒸发后这里变成一块褶皱,永远地留在书页里。 “山风!”苏晚凉突然唤道。 山风推门进來,光影的交错将他的脸分割成两个部分。 “娘娘!” “进來!”苏晚凉冷冷地命令道。 山风却迟迟沒有挪脚,他只是一个侍卫,理应沒有资格进妃子的内室。 “你是本宫殿里的人,本宫殿里的规矩和外面不一样!”苏晚凉的声音听起來有些暴躁。 山风终于动了脚步,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屏风里。 “抬头看我!”苏晚凉已经藏好了脸上所有的波澜,声音用冰冷的质感伪装着,却也藏不住落寞,她的目光落在,山风一成不变的服饰上,唯独不敢挪上去看他的眼。 山风得了命令,只得照做,他不自然地抬起脸,目光却有些躲闪,许是害怕自己逾矩。 削尖的脸庞,五官端端正正,倒也能算得上俊秀。 她努力在他脸上找到别的痕迹,可是除了眼睛,哪里都不像他,他不可能这样死板,不可能这样无动于衷。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穿着的丧服,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他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如此生活得站在她面前。 苏晚凉垂下了头,语气里有无尽地疲惫:“出去!” 山风一头雾水,却沒有权利多说一句,很自觉地转身出去。 ,。 早朝。 “臣有事启奏!” “奏!”昭原望了一眼声音的來源,礼部的这个老头什么都管,尽是一些鸡毛蒜皮却又无从反驳的事,幸好他很少有什么意见的,但一有意见都是一些麻烦的事情,不知道他这次又想说什么? “皇上已经即位五年,膝下还沒有子嗣……” 昭原蹙眉,心里暗自觉得不妙。 “皇上后宫佳丽并不多,妃位的只有新來的晚妃娘娘一人,皇后如今体弱多病,不适合养育子嗣,臣认为皇上应当考虑多纳些后宫了!” 昭原正想反驳,却被礼部尚书下一段话毫不客气地接了去:“皇上前几日才封妃,不如趁着这个难得的喜事,在人间选些秀女,也好为繁衍子嗣拓宽道路!” 昭原不动声色地扶了扶冠冕。 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來自己后宫里还有一个皇后,以前当太子的时候被硬塞过來的一个名门女子,入了门为妻,他继位后便为后,可是昭原自己已经完全记不清这位皇后的样子了,印象中是很柔弱的女子,在风中能立刻被吹走的那种,昭原从來都不喜欢这种女子,太过娇滴,洞房之后便再也沒碰过她,听说她病了,一病就是很久,久到不出宫门,整日卧于榻上,昭原忘记彻底了她的存在。 可是这些都是題外话,就事论事,他还正值壮年,这么早就讨论子嗣的事情,这帮大臣也太过急心了。 “战事刚平,此事不必提上日程!” 礼部尚书却不屈不挠:“正是战事过后,百姓心浮气躁,皇上更应该广施恩泽!” 昭原一听到这些笼统的就无奈,可是他也明白这帮老臣的心急,后宫里总共有正式封号的只有三人,一个是痴儿,一个是一座冰山,另一个是病秧子,无论哪一个,都不大有诞下龙种的可能。 昭原也懒得去争辩,有时候这帮大臣固执起來多少军队都打不死,他不着痕迹地摇摇头,道:“准奏!” “老臣已经替皇上拟好秀女名单,过几日皇上便可亲临挑选!” 昭原闻言更是无奈,看來就算他今日不准奏,这件事也是势在必行了。 “行了,你们看着挑吧!”昭原摆摆手。 他眼里,早就看不见别的女子了,选谁都是一样的, ------------ 第二十一章 梦难成,恨难平(4) 漫漫无尽的黑,被白色而柔和的光逐渐渲染开,晕出一片不真实的世界,太阳金色的光画在地平线上,印得整个平原的雪都泛着微微的金色。 苏晚凉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只知道自己在往前走,她沒有方向,因为她身置于这片苍茫的雪原,四周是千篇一律的白,连那些极其微弱的,想要伸出地面的枝丫都被覆盖了。 脚步踩在雪上,有破碎和融化的声音,不真实和真实杂糅在一起。 走了太久,久到苏晚凉都疑心自己是否能走出这一片雪原,仿佛它要延伸到世界的尽头,仿佛要将她带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身后延绵的脚印被新一层的雪覆盖,苏晚凉在前方看到了一个人,被太阳描绘成金色的轮廓,挺拔而稳重。 “请问…”苏晚凉的声音在平原上弥漫开。 青年转过头,熟悉的脸庞,他从前很少这样舒心地笑,声线却无比沉重:“祭司大人!” 苏晚凉有些吃惊,问道:“河墨,你怎么也在这里,你知道要怎么离开这里吗?” 河墨依旧是笑,可是他的目光似乎沒有焦距,涣散地望着苏晚凉的方向,有些悲戚地说道:“祭司大人,请你一定要幸福地活着!” 苏晚凉不知道这句沒头沒脑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望望河墨身后,他的身后依旧是空空如野的雪原。 突然,河墨的身体开始变了,他的身上出现无数个血洞,狰狞而可怖,洁白的雪地上有了血的痕迹,妖艳刺眼,河墨沒有扭曲,亦沒有挣扎,面上沉稳,强忍着痛苦。 “河墨,河墨!”苏晚凉慌了,伸手触碰他,可是一碰到,河墨便逐渐消散成黑烟,连同一切來过的痕迹,通通消失。 “好好活着!”他只留下一句话,久久未散的一句话。 苏晚凉怔在原地。 这里沒有风,沒有寒冷,只有漫天的雪,这里是哪里,苏晚凉想呐喊,想逃跑,四周的空旷带着绝望紧紧扣入人心,沒有一丝要退却的意思。 “凉儿!”又一个不一样的声音从背后传來。 苏晚凉蓦然回头,方才身后明明沒有人。 九岚一袭玄色长袍,立在雪地中,格外显眼,明明沒有风,他的衣衫却猎猎作响,可是苏晚凉哪里注意得到这些,这张绝美如神的脸庞,早已经掠夺走她所有的思想。 “到我这边來!”九岚对她招手,脸上笑容若有若无,在雪中更加不清晰,他沉沉地说道。 苏晚凉被那个声音牵引着走过去,脸上有泪,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你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回來……为什么?” 九岚伸手将她揽到自己宽大的衣袍里,沒有回答,他身体的温度仿佛比雪还要寒冷,是死亡的温度,苏晚凉惊恐地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僵硬的触感。 “凉儿!”九岚突然说话了,语气低沉得如同一口深幽的井:“你不想等我吗?” 苏晚凉摇头:“我每一刻都想你回來!” “那你为什么要当别人的妃子!” “那人能帮我杀了那个恶魔,这样我就可以替你报仇,所以我才进宫!” 九岚的眸子漆黑如夜空,纯粹的悲哀在纯粹的黑色中流露出來,对视一眼,就攫获人心神,他的悲哀像是告别。 然后他的身体瞬间化成一片片雪花,飞散在整个天空里。 “九岚!” “娘娘,娘娘!”苏晚凉尖叫着从梦中醒來,突兀地挺身坐了起來,她一侧眼就看到了在一旁一脸惶恐的竹儿。 苏晚凉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往四周瞅了瞅,依旧是金碧辉煌的床榻,一盏蜡烛刚染上,方才的那个只是梦,她自觉失态,很快便恢复了淡漠的神情,压下语气里颤抖问道:“几更了!” “五更!”竹儿低着头回答道。 苏晚凉趁着烛光,瞥到屏风后印出來一个僵直的身影,紧张地握着剑。 “山风!”她唤道。 “是,娘娘!”黑色的影子动了动嘴唇,隔着屏风传进來的声音,显得沒有温度。 “进來!”苏晚凉面色苍白地靠在软枕上,声音听起來还是有些异样。 山风又有点犹豫,但是在苏晚凉第二次命令之前,还是饶过屏风进來了。 “往后你便在榻边守着本宫睡!”苏晚凉有些疲惫地说道。 “属下不敢!”山风不敢抬头看苏晚凉。 苏晚凉抬起眼,侧头看他,她的目光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像极了九岚的那双眸子,只一眼就觉得无比的安心,她淡淡地说道:“本宫宫里的规矩和外面不一样!” “属下不敢逾矩!” “这是命令!” 山风沉默许久,才道:“属下遵命!” “竹儿,熄灯!”苏晚凉动了动身子,重新盖好被子,头枕到玉枕上,却已经睡不着了。 “山风!” “属下在!”山风跪在地上答道,直裾的下摆散开,像是铺开了一幅画。 “你的眼睛,长得真像我一个故人!”苏晚凉的声音在一片漆黑里,格外空灵。 山风久久沒有回答。 宫里的一日总是过得无比漫长,总是在不停重复,结束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夜晚,新的一天在晨曦微露中到來。 苏晚凉起得晚,睁开眼时已经是昭原下朝的时辰了。 山风一直跪着守在苏晚凉榻边,见到她醒了,说道:“娘娘,需要唤竹儿姑娘吗?” 苏晚凉沒有回答,而是瞥见他跪着的姿势,说道:“跪了这么久膝盖不疼吗?” “不疼!” “那你站起來给本宫看看!” 山风依旧跪着,沒有动身,跪了这么久,脚早就麻得跟不属于自己似的,一时如何站得起來。 苏晚凉心知肚明,也沒有为难他:“本宫并沒有叫你跪着守夜,往后你坐着!” “属下不敢!” “本宫宫里的规矩与外面不一样!”苏晚凉掀了被子,**的双足踩进榻边的一双鞋子里,坐在床边,她也沒顾什么宫廷规矩和礼节,伸手就将山风扶了起來。 山风下意识地避开苏晚凉的手,说道:“娘娘,主仆有别!” 他自己撑着床沿站起來,膝盖僵直,身子也有些踉跄, ------------ 第二十一章 梦难成,恨难平(5) “我倒是忘了,宫里规矩多!”苏晚凉抬眼望着山风的面部,神情无恙,语气却有些苍凉,她起身越过山风,沒有再看一眼,精致绕到屏风外。 “娘娘,皇上已经在外殿等着您了!”竹儿附在苏晚凉身前小声说道。 苏晚凉不慌不忙,在铜镜下坐定下來,任由竹儿给自己梳洗更衣。 最后与每日一样,晚凉在鬓角插了一朵白色挽花。 像是一种坚守自己信念的宣告,这是她小小的执着,昭原也不曾揭穿。 “皇上!”苏晚凉无甚语气地唤道。 昭原坐在高椅上,看起來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他看到苏晚凉慢悠悠的样子,心里一阵苦笑,估计古來如此怠慢皇上的,也就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做出來吧! “晚儿,朕听说近來晚上你都做噩梦,需要太医给开几服药吗?”昭原对她的怠慢也并不介意,依然殷勤。 苏晚凉慵懒地答道:“无碍,以后心病除了,自然就沒有噩梦了!” 昭原自然知道她所指的心病是什么:“晚儿,养好身子要紧!” 苏晚凉脸上的妆很淡,转开话題,语气却是浓烈的:“皇上,我能出宫吗?” 昭原侧眼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打败我宫里所有的御林军,我就放你走!” 苏晚凉笑了,知道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她又转而问道:“那我如何才能杀了左溪!” “朕给你权力,只是要怎么做,朕不能交你!” 苏晚凉的手指在裙角绕了几绕:“皇上将我困在宫里,我连见都见不到他,别说是杀了!” “你有很多办法可以借刀杀人!” “皇上说得有理!”苏晚凉低头呷了一口茶,笑得妩媚。 “还未用早膳吧!”昭原站起身,递给苏晚凉一只手:“随朕一起吧!” 苏晚凉垂眸看着眼前递过來的这只手,修长温润,大拇指上带了一枚精致的玉扳戒。 记忆里这双手,每次都将她从泥沼里拉出來,拯救她,也可以毁灭她。 “若我还想要更大的权力,比如皇后之位,皇上给吗?”她浓密的睫毛垂在眼睑上,遮住了她眼里的情绪,叫昭原看得不清晰。 “朕说过,可以任由你在后宫翻云覆雨,!”昭原依旧保持着这个伸手的动作:“只是要你自己去争取!” 苏晚凉不作答,顿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搭上昭原的手。 昭原所设计的,所谓的可以给苏晚凉无上的权力,不过是一个困住她的牢笼罢了,他知道她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纵然给她再大的权力,她也不会去刻意害多少人,除了她所执着的要杀死左溪,她对其他人都还是心软的,而在后宫这种阻力重重的地方,苏晚凉必然会望而却步,最后乖乖待在宫里,乖乖待在他身边,直到终老。 “呵呵,本宫等了这么久,她终于來了……”阴沉的大殿里,暗黄色的光线笼罩着所有,一个女子穿着华丽端庄的衣裙,打扮得一丝不苟,跪坐在一个巨大的八卦图前,口里喃喃自语,她膝前是一堆打乱的白砂,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刚占卜完的样子。 若不是四周还站着四个宫女,就会误以为此处是道观。 “风霜雨雪,你们四个今日,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她的声音如鬼魅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皇后娘娘请下令!”四个宫女齐齐跪下听令。虽然是宫女打扮,却有着杀手阴狠的眼神。 “再过一个时辰,会有人來拜见本宫,她叫苏晚凉,你们四个站在内室,用勾魂阵牵制她的魂魄,勾出她体内的通心蛊……”女子嘴角晕开一抹邪恶的笑:“然后她就会染上怪病,不日后就将死去……” “是!” “惑情药里就差一味通心蛊了……”皇后阴阴地微笑着:“本宫终于能挽回皇上了……” ,。 用完早膳,昭原也并未多留,有事先行走了,苏晚凉回到内殿,坐到铜镜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未动,不知道发什么呆。 “竹儿!”过了晌久她才唤了一声,从思绪中刚回过神來,她的声音卸下了许多防备,温和得让竹儿闻之一愣,微吃惊的目光投过來。 “娘娘!”竹儿收好情绪,很乖巧地应道。 “内务府之前送來的衣服都还在吗?”随即,她的语气又恢复了高高挂起的冷漠,仿佛之前的只是人的错觉。 “奴婢见娘娘连看都沒看一眼,所以就收起來了!”竹儿低着头回答道,心里隐约觉着苏晚凉大约是要穿这些衣服了。 “拿出來本宫看看!” 很快,一件件华丽的衣裳就摆在了苏晚凉面前。 都是一些艳丽颜色的衣服,缀着价值不菲的佩饰,显示了地位和所承受的恩宠,这样光艳的服饰,又埋藏了多少女人的梦,她虽然轻而易举得到了别人只可仰望不可求的东西,但同时她也失去了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 苏晚凉的目光扫了过去,沒有一件属意的衣服,她不想再挑,随意指了一件,对竹儿说道:“给本宫换上吧!” 虽然竹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许吃惊,苏晚凉的思绪跳得太快,她实在是捉摸不透了,不过做奴婢的沒必要琢磨太透,说什么做什么就是了。 这是一件紫色的直裾深衣,端庄正式,衬得苏晚凉更加冷艳不可方物。 竹儿知道这个主子虽然面上冷,但也不会罚下人,一边替苏晚凉打理好边边角角,一边说道:“娘娘这样认真穿戴起來,真的是宫里最美的女人呢?” 苏晚凉听到夸,也并未高兴,依旧淡淡地问道:“竹儿,宫里的妃嫔都爱梳什么发髻!” 竹儿歪着头想了会,说道:“朝天髻!” “按样子给我梳一个吧!”苏晚凉摘下鬓角的白花。 她突然醒悟过來,这样整日藏在自己的宫里,自怨自艾,带着抵触的心情,用权力耍小性子,别说是报仇了,就算是旁的事,也一样做不成,只有走出去,才可以找到方法,完成所谓的借刀杀人, ------------ 第二十二章 谁守韶华向远(1) 竹儿一丝不苟地替苏晚凉梳起头來,平日不敢说话的丫头今日话也稍稍多了起來:“今日看娘娘,精神好很多了呢?” “是吗?”苏晚凉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平时从不化妆,任由脸色如何苍白,如今上了妆,眼线画得很精致,面上涂了些腮红,果然精神了不少。 可是女衣悦己者为容,悦己者都沒有,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苏晚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娘娘可真美,难怪皇上这么喜欢娘娘!” 美所以就该被喜欢,宫里人的逻辑真是又简单又复杂。 打扮果然是要耗费不少时间的,竹儿一人在苏晚凉发上忙活,两柱香时间过去了,才大功告成。 末了,竹儿才少跟脑筋地突然想到一个问題:“娘娘是要去哪里吗?” 苏晚凉扶了扶沉重的发髻,有些不适应这样妖艳的自己,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去见皇后娘娘!” 竹儿吃了一惊:“娘娘,皇后娘娘已经许久不见外人了…宫里人都说那里晦气,娘娘还是别去了吧!” “本宫还要晦气!”苏晚凉抿了抿嘴,让口红看起來均匀一点。 竹儿哑口无言。 “本宫的铃铛呢?”苏晚凉转了转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沒有声音的伴随让她觉得不习惯。 竹儿忙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串玉铃铛,奉上给苏晚凉。 苏晚凉打扮妥当了,正要起身,又想到空着双手过去似乎不合乎礼节,于是问道:“上次内务府送了不少贡品來吧!千年灵芝还有吗?” “千年灵芝总共才两支,一支已经给娘娘煎药了,还有一支!” “包装起來带去给皇后吧!”苏晚凉说道。 竹儿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的,但还是闭上嘴乖乖去做放下吩咐的事情,一切都准备好了,苏晚凉才站起身往外走。 殿门口守着山风,他的表情一成不变,随时在等待命令的样子。 苏晚凉不由自主看了一眼他的眼睛,这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倒让他身上有了一点九岚的神韵,可惜性格却是判然两个人,纵然是完全沒有关系的两个人,苏晚凉却总是莫名觉得山风很亲切,不知是这双眼睛, 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本宫今日美吗?”她的脸庞冷艳,声音亦是冰冷的,不知是怎么了?竟然问了这样的问題。 山风沒有抬眼看一眼,只是盯着苏晚凉精致的鞋面,沒有丝毫停顿地说道:“美!” 苏晚凉知道他沒有看就张口回答,也不追究为难,目光从他身上收回來,越过他往外走。 门口停着一顶软轿,已经侯了多时了,苏晚凉俯身坐进去后,起轿前往皇后宫里。 “娘娘,不如不要去了吧!皇后娘娘未必会见的!”竹儿起初默不作声地跟在轿子旁走,走了半途,突然附在轿帘旁有些害怕地冲里面说道。 “皇后很可怕!”越是如此,苏晚凉对这个皇后越是好奇。 竹儿压低了声音道:“传说皇后娘娘是阴阳师,所以才深居不出,也不见人,很可怕的!” “她不是一直病着吗?”苏晚凉显然不信这样的传闻。 竹儿担心她不信,有点急了:“哪有病了五年还不死的人!” 苏晚凉心里也有些起疑了,但一想到自己是死了三年又活过來的人,这病了五年还不死的也就不稀奇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毕竟竹儿不像是会乱说话的人。 见苏晚凉不说话,竹儿又补充道:“皇后虽然生病,但从不让太医院的人去看,这就足够奇怪了,不仅如此,送进皇后宫里服侍的宫女,沒几日就会暴毙身亡,她身边只有四个宫女,叫雨雪风霜,一直活着留在她身边到现在,这四个宫女还心狠手辣,阴险万分,而且听说皇后娘娘养着一样什么东西,!” “需要用新鲜的男子心头血來喂,所以总是有侍卫经过皇后殿前时莫名其妙失踪!” “皇上都不管吗?”苏晚凉蹙眉,愈发觉得玄乎。 竹儿面上的表情却更加恐惧了:“更加奇怪的是就是这个,每每消息要传到皇上那里的时候,都会被莫名其妙阻断,而且皇上冷落皇后许久,已经五年沒再看过皇后了!” “那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晚凉还是半信半疑的。 “一个曾经被派去服侍皇后娘娘的宫女与我是一同进宫的,她受不了皇后宫里的诡异逃了出來与我说,可是沒过一日她就死了……”竹儿说到这儿,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苏晚凉还是很平静,声音却严肃了起來:“宫里知道的人多吗?” 竹儿想了会,不确定地说道:“不多!” “竹儿,这番话你不可再往外说了!” “奴婢明白,可是娘娘,您还要再去吗?”竹儿几乎是哀求的口气了。 苏晚凉顿思片刻,道:“竹儿你先回宫去,我独自去会会这个皇后娘娘!” “娘娘!” “她能无声无息杀了那些宫女侍卫而不受追究,但若把本宫就这么杀了,皇上能不追究吗?你先回去!” 竹儿在命令之下,只得原路返回。 苏晚凉下轿,命令轿夫也回去,而山风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沒有要折回的趋势。 “你也回去!”苏晚凉命令道。 “属下要时刻保护娘娘!”山风的口气虽不是斩钉截铁的,却是无比执拗。 苏晚凉望着他低垂的眼眸,突然觉得一阵心安,她不再多说什么?任由他跟着,自顾自往前走。 她一步步向前,心里也是越來越沒底,对于皇后这样一个神秘的存在,必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她身后,换了以前,苏晚凉是果断不想涉足的,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在宫里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如今只有摸清所有人的底细,否则便会寸步难行。 她回头看了眼山风,他的佩剑别在腰际,手中捧着那盒精致包装过的千年人参,她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缓缓收紧,继续往前走,几步之后,便是皇后的居处,长乐宫, ------------ 第二十二章 谁守韶华向远(2) 苏晚凉踏进长乐宫,一路竟然连个迎接的宫女太监都沒有,四周院子是一些枯靡的花草,死气沉沉,像是许久沒有打理了,堂堂皇后的寝宫,看起來竟然有些破败。 殿门敞开着,里面似乎拉上了厚厚的帘子,显得阴沉沉,门口的阳光射进去,在光滑的地面上投射出一道亮线,笔直地打在端坐在正中央的皇后脸上。 苏晚凉踏入大殿,脚步缓慢而稳重,表情平静,膝盖半福,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晚妃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穿戴得无比隆重,面上的胭脂水粉涂得浓重,看起來像是一座雕像,沒有表情,目不斜视,很不真实的样子,若除去这些浓烈的装扮,她原本的样子应该是个干净的美人,瓜子脸,双凤眼,身子略微瘦削,原本看着外面的破败以为皇后的打扮应该也是落魄的,沒想到会是这样端庄盛大。 “起來吧!”皇后尖细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本宫向來独來独往的,倒是劳妹妹挂心了!” 苏晚凉察觉到了这个殿里的诡异,默默压下心里的不适,平心静气地坐下來。 “听闻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妹妹带來了一支千年灵芝给娘娘补身子!”苏晚凉一边说,一边示意山风奉上灵芝。 整个大殿只有皇后一人,也沒见出來服侍的宫女,案上沒有沏好的茶,只有燃着的一枝香,袅袅的烟气在半空中盘旋。 “看來妹妹深受皇上宠爱,连千年灵芝都赏了,真叫人羡慕,可惜本宫身子不好,承不了那恩宠!”听皇后那中气十足的言语,真不像是身子不好的人。 苏晚凉觉得一踏入这大殿,整个身子仿佛都被什么压抑着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可是四周除了阴暗一点,其他并无不妥,苏晚凉抬起头望了眼一旁的山风,心里安稳了几分,开口接上皇后的话:“等娘娘身子好了,妹妹还怕沾不到皇上的恩泽呢?” “妹妹嘴巴倒是很甜!”皇后挺直了身子,一动都未动,只有嘴巴在翕合,看不出一点情绪。 苏晚凉似乎沒有听到皇后讲的话,她的手突然抓紧了雕花椅子的扶手,一阵突如其來的剧痛掠袭了她。 “娘娘!”山风最先发现了端倪,情急之下伸手扶住她。 苏晚凉抬起眼对她的脸,她在强忍着痛苦,抿着嘴唇让脸色看起來正常一些,山风漆黑的眼眸有所触动,手隐秘地搭在她的脉搏上。 “妹妹怎么了?”皇后的语气无动于衷,更像是她事先已经知晓了的。 山风也不顾这里是长乐宫,突然出剑,在虚无的空气里起剑,看似普通的舞剑,而道道剑光凌厉,像是在斩杀空气里的什么? 苏晚凉捂上心口,她终于明白方才的疼痛來自哪里,有人在隔空取她的通心蛊。 “娘娘,护住心脉!”山风的动作专注而快速,在绵密的动作里,他抽出空隙來对苏晚凉大喊。 苏晚凉回过神來,催动祭玉玲抵抗那股不知來自何处的力量,大殿里,山风舞剑的霍霍声和苏晚凉铃铛的叮铃声交织,慢慢削弱了殿里那股诡异的力量。 皇后依然安坐于椅子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一点要出手伤谁的意思,殿下的一切仿佛与她无关,她的目光阴沉而空洞。 趁着那股力量的减弱,山风在这个空隙掠到苏晚凉身边,横抱起她,飞身踏出这个阴沉的地方。 出了长乐殿,山风知道已经安全,于是放下苏晚凉,跪下请罪:“冒犯娘娘了,请娘娘降罪!” 苏晚凉的心口还隐隐的痛,倚着宫墙勉强站定,她看着忙不迭就在请罪的山风,面上的表情不知为何冷了下來:“本宫何时说过你有罪!” “冒犯娘娘的玉体,罪该万死!” “你如何知道方才是本宫的心脉受到伤害!”苏晚凉沒有理会山风的请罪,他总是将这些条条框框看得特别重要,这件事上他们的代沟很严重。 苏晚凉只是随口一问,山风的表现却突然变得不自在,他顿了片刻,低着头,隐藏着眼里的情绪说道:“方才感觉到了娘娘的脉动有异!” “你会医术!”苏晚凉的口气有些惊讶。 “不会!”山风又停顿了一下, 才开口回答。 “那你懂阴阳阵法!” “懂一点!” 苏晚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些不信,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掉这个严密的勾魂阵,就足够说明他对阴阳八卦研究极透,而且他只搭了她一会的脉,就立刻知道她心脉受损,足可见他医术也不弱,既然他不愿实诚相待,她也不再逼问,换了句话说道:“不必再跪着了!” 山风依旧跪着沒有起身。 “你护驾有功,将功抵罪,本宫不怪罪你!”苏晚凉拗不过他,只得耐心地找了个托辞。 山风这才站了起來。 苏晚凉转身往前走,方才的一出小闹剧倒是将她心里的压抑化解了几分。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会忘记在皇后宫里的那种压抑至极的感觉,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皇后宫里一步,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简直不敢想象她如何一个人在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地方生活五年不见任何人,既然将自己收拾得如此整洁,而长乐宫却阴冷破败得像冷宫一般,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在想什么? 皇后已经五年沒有见外人,可是今日为何又敞开了宫门接见她,又为何会设下威力如此慑人的阵來取她的通心蛊,这一切明显都是皇后事先安排好的,可是皇后如何知道她体内就有通心蛊,如何知道她今日一定会去拜见她。 苏晚凉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一个寒战,难道皇后真的是传说中的阴阳师,通晓阴阳八卦,能够占卜未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今后在宫里的生活,恐怕会多很多曲折。 苏晚凉的步子越走越急,失控的情绪不由自主流露出來, ------------ 第二十二章 谁守韶华向远(3) “娘娘!”山风突然低唤了一声,苏晚凉有些迷茫地抬眼看看四周。 一个盛装的女子迎面走來,身后跟了几个丫鬟。 “凉姐姐,别來无恙!” 苏晚凉惊得差点要失态,是路韶,她竟然活着出现在这里。 几个月不见,路韶脸上的青涩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妆眼眸,深藏不露。 “是你!”苏晚凉早就学会了宠辱不惊,她压下了心里的惊异,冷冷地睥睨她。 路韶面上笑得很温柔,清丽的眼眸勾出媚人的弧度:“凉姐姐,吃惊吗?我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 苏晚凉自然是有很多疑惑,比如她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但她与路韶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很多事情她若去问便是自讨其辱,她冷着脸,淡然说道:“自然是吃惊,看你的身份变了那么多回,可真是长了不少本事!” 一句话似乎触到路韶的痛楚,她的面色变冷。 她路韶人微言轻,不像是苏晚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这次进宫,看似光鲜地换了一个身份,在过程中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就算长再多本事,也不如她苏晚凉。 “我不像是姐姐,不用本事也能随便得到任何身份!” “路韶,你不至于找我到这儿,只为还这一口怨气吧!”苏晚凉蹙眉。 “姐姐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韶儿吗?我不会无聊到浪费自己的人生在这里与你斗,我來这里的目的与你一样!”路韶已经藏不住情绪,语气也急促起來:“可是我不是來帮你,我要以一己之力,!” 路韶的脸俯了过去,在苏晚凉耳边轻声说道:“颠覆中原!” 苏晚凉面上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她沒有说话。 她们都是何其偏执的人,可是路韶的野心还要大,她沒有资格劝说路韶。虽然她知道这样的后果只有粉身碎骨。 “呵,现在才知道要來报仇,当初死的时候怎么这么爽快,活下來了也不出來说句话,九岚这样,导火索都是你,最该死的人也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同我谈报仇!”苏晚凉字字凌厉,究竟是真的恨,还是假意狠心逼退路韶,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路韶面如土色,嘴上依然很硬:“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去弥补!” “弥补!”苏晚凉冷嗤一声:“人死你也能弥补吗?” 路韶抿着嘴唇,躲开苏晚凉质问的目光,恰好落在她身后的山风身上,她终于抓到了一点什么?转开了苏晚凉的怒意:“凉姐姐连挑的侍卫都那么好!” 一句话就打到了苏晚凉心里的柔软处,她沒有了方才的锋芒毕露,神情柔和下來:“只是眼睛像罢了!” 路韶沒有说话,盯着山风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眼角似乎有泪,晌久,她也忘记了礼节,偏头就走。 九岚死后,沉月也放了路韶,她一个人流浪回中原,一路走下去,盘缠早已经用尽,到了后程,她过回了以前乞丐的生活,日日食不果腹,还要同别的乞丐抢夜晚睡觉的地盘。 可是她很坚定地一定要回到中原,这个弱女子身上时常会爆发出不容小觑的力量,于是她真的回來了。虽然她很狼狈,站在这座繁华的城前,这座城有过路韶的梦,有过她默默陪在九岚身边的几个月回忆,这座城亦有让她梦想破灭的人。 路韶去找了顾景,他们似乎谈成了什么?顾景答应将路韶送进宫。 随后便是秀女的大选,借着顾景的势力和财力,路韶轻而易举得进了宫,封了一个少使。 她之前假扮顾沐作为出塞公主见皇上的时候,脸上涂有着厚厚的妆容,还戴着凤冠,面容早已经不清晰,她的样子自然是沒有人会记住的,这次她进宫,换回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亦是身家清白,沒有任何人怀疑。 苏晚凉合上那一纸密报,淡漠的神情渐微严肃起來,宫里的方便就是对于各种情报都能了如指掌,路韶的事情她也算了解了大概,可是她究竟和顾景谈了什么?这是关键,却沒有任何线索。 “拿去烧了罢!”苏晚凉捏起这张薄薄的纸,递给竹儿,目光里依旧是凝重的深思。 竹儿不敢怠慢,接过纸后就扔进了火盆里,白纸的边缘逐渐皱缩发焦,很快就燃成了灰烬,亦将一个人的过去轻易燃成了灰烬。 “她究竟想做什么?”苏晚凉揉了揉额头,眉头蹙得更深,喃喃自语道。 棘手的事情越來越多,不仅皇后是个深藏不露的危险人物,路韶接下來的动作她更是沒有办法洞悉,看來往后在宫里,只能步步为营,走得极为小心才好。 殿门突兀得被打开,一阵长风灌入,苏晚凉只觉得一阵寒气袭体,急忙用帕子捂住嘴,闷声咳了两声。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话音未落,昭原就大步跨了进來。 “身子还好吗?”昭原听到苏晚凉的咳嗽,语气里满是关切。 苏晚凉收回帕子,垂眸看了一眼,帕子里是一滩浓稠到发黑的血迹,她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掩好,塞回袖子里,起身施礼道:“不知皇上会來,臣妾失礼了!” 昭原听她的回话,一时表情有些怔住,随即笑道:“晚儿,你突然守规矩了,朕还真是不习惯!” “不守规矩怕落了别人话柄!”苏晚凉眼眸依旧低垂,淡淡得回道。 一旁原本安安分分站着的山风,突然抿嘴别扭的一笑,声音原本是不大的,却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 苏晚凉投去诧异的目光,这么久,她从未看过山风笑,他向來都是一丝不苟,战战兢兢,今日不知戳中了他什么神经,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失礼了,难道是自己方才说的那句“不守规矩怕落了别人话柄”,苏晚凉百思不得其解这句话有什么问題。 “你宫里的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昭原威严的目光扫了过去,亦是被这不明其意的笑弄得微恼:“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山风立刻换上了严肃的神情,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分,半跪下接了罚,转身就要出去。 “回來!”苏晚凉却不让了, ------------ 第二十二章 谁守韶华向远(4) 山风的脚步顿住,回头看着苏晚凉,他眼里有零星的光亮像是黑夜里的星星,不慎落到了此处,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如同吞噬了一切的黑洞。 “皇上,臣妾宫里的规矩和外面不一样,臣妾认为他不该罚,即使该罚,也只有臣妾才能罚,皇上若想罚,还是挑别的宫的人罚吧!”明显的抬杠,苏晚凉口气不重,却咄咄逼人地冲着昭原。 “朕今日若一定要罚呢?”昭原未恼,看來是已经习惯了苏晚凉的对他抵触,语气只是玩味地反问道。 苏晚凉沒有一点退让,眉眼冷冷,声音亦是冷冷地说道:“那就先罚臣妾吧!” “你倒是很护短!”昭原的语气不明,目光在空空的宫室里扫了一圈,落在山风身上。 “臣妾在这宫里无依无靠,身边也就这么几个人忠心耿耿,臣妾自然不能让皇上破坏了臣妾收买的人心!” 昭原转而笑道:“晚儿,你伶牙俐齿的时候,依稀有以前的样子!” 苏晚凉装作沒有听到,抬眸对山风说道:“你先下去!” 昭原默不作声地目送山风退下,许久也沒开口说第二句话,他的笑容褪去,心情依然沉重,他身边明明是梦寐以求的人,可是为什么感觉会那么遥远,他以为过了那段抗拒的时期苏晚凉就会开始接受生活,当他得知苏晚凉脱下了那套丧服时他是何等激动,他以为她从恨里走了出來,直到今日见他,他才明白,苏晚凉沒有走出來,而是以更加凌厉的姿势释放他的恨意。 昭原开始觉得,他一开始的判断错了,他不应该答应苏晚凉报仇这件事情,这个最初灵动纯真的女孩子,恐怕已经越走越偏执了。 “晚儿,你就不能放下恨开始新的生活吗?”昭原的语气里有叹息的痕迹,卸下帝王的威严,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苏晚凉无动于衷:“沒有恨,就沒有我!” “杀了他,又能挽回什么?” “你不可能知道!”苏晚凉平静地说道,多了更多沉重的情绪:“最爱的人在自己的怀里死去的感受,那种无穷无尽的绝望,而那个制造出所有事端的人,不应该去死吗?” 至始至终,苏晚凉语气里都沒有一丝起伏,却听得人不寒而栗,这种恨意,已经深入骨髓,伴随她,支撑她,成为她的另一个活下來的动力。 昭原突然明白,为什么左溪沒有告诉她真相,为什么不告诉她九岚的死是沉月下的手,他出于对她的保护,将所有的误会揽到自己身上,将她所有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如果说比谁爱得更深,昭原已经自愧不如,他只是捡了一个便宜,不择手段地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昭原叹了一口气,他可以对每件事情分析透彻,可以从书中寻找每件事情的答案,他可以用规矩束缚每一件事,可是唯独关于苏晚凉,他永远都觉得沒有答案,他只能用他对苏晚凉的纵容來掩盖他的茫然,他必须可耻,必须自私,必须不伟大,也许这就是爱情,他必须面对所有的不可能性。 “今夜朕留在这儿可好!”昭原避开了她的质问,转问起其他:“朕睡外殿!” 苏晚凉收回声音里的恨意,淡漠地回答道:“臣妾这儿晦气!” 昭原对上她淡漠到了极点的语气,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口气去回答,只得意简言赅,免得露出破绽:“朕不觉得!” 苏晚凉垂眸不再看昭原,隐隐有种失控的情绪在她眼里流转:“那就随皇上!” “朕晚上过來!”昭原苦笑,起身推开殿门出去,龙袍的颜色在阳光下有些扎眼,孤独的帝王黄,殿门又缓缓地合上,方才被穿堂风吹散去的熏香又妖娆得缠绕在一起。 苏晚凉面不改色地端坐着,神情冷漠得触不可及,许久,她从沉思中回过神來,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不想了!” 她舒展开表情,收起一副愁容,眉眼淡然,对着外面唤了一声:“山风!” “娘娘!”他从殿外进來。 苏晚凉的语气听起來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你方才笑什么?” “属下方才失礼了!”山风沒有正面回答。 “是笑本宫如此不守规矩的人还端着样子说自己守规矩吗?” 山风面无惧色,毫不遮掩地说道:“是!” 苏晚凉未再板着脸,轻轻抿着嘴,遮住了几分笑意的弧度,她说道:“嘲笑本宫,本宫能罚你吗?” “任凭娘娘处置!” 苏晚凉偏着头想了一会,说道:“本宫还沒想好,先欠着,下午时辰还早,同本宫出去练剑!” “娘娘,太医叮嘱过您不可剧烈活动!” “啰嗦!”苏晚凉侧了他一眼,站起身朝外走。 “娘娘!”苏晚凉已经走到了殿门口,而山风出乎意料地沒有跟上,依旧站在原地,诚恳地唤住了她。 “怎么!”习惯了山风的顺从,苏晚凉对他突然的不服从有点不耐烦。 “练剑求的是心平气和,娘娘这样杀气很重,是无法有长进的!” 苏晚凉怔住,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不是万无一失的,如果无法让左溪死,那就只有用最原始的方法,左溪的武功造诣太高,纵然是以前的她也与左溪硬碰硬,也沒有多少胜算,通心蛊在维持她三年心脉之后如今已经日渐衰弱,她每一次御蛊都等于在消耗自己生命里,所以才会有她现在日日都去练剑,可是确实如山风所说的,也是她一直忽略了的,欲速则不达。 “本宫也沒有办法!”她背对着山风,声音隐约的凄凉。 “既然沒有办法,娘娘大可以不必背负那么多!” 苏晚凉回头,眼神里是不加修饰的怒意:“本宫何时需要你來教!” “娘娘,沒有人在逼你一定要报仇,是您自己同自己过不去!”山风至始至终谦卑地垂着眸与苏晚凉讲话,却字字如刀锋般凌厉。 “不报仇,我活着做什么?”晚凉温柔的柳眉透着彻骨的寒冷。 是的,除了报仇,她已经沒有活下去的力量了。 说毕,晚凉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山风,声音从冰冷突兀地转为难以遏制的激动:“你如何知道本宫要报仇!” ------------ 第二十二章 谁守韶华向远(5) 山风依旧保持着回话的姿势,眼里的情绪藏在低垂的眼睑里,他沒有丝毫心虚的样子,镇定地回道:“属下方才站在殿外听到的!” 苏晚凉瞬间被挫败,失控的情绪如同泄气的皮球,一下子漏了精光,早就明白不可能是九岚,纵然他有这双极像的眸子,也不可能是九岚,她一边渴望想从他的只字片语去证明他的破绽,一边在不断否定,如此循环,无比矛盾。 她面上掩不住的疲倦,转身往内殿走。 而昭原,暂时离开去了太医院。 “臣等无能,无法查出晚妃娘娘究竟是病!”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齐齐跪在皇上面前,胡子一颤一葳,声音亦是如此。 昭原眉头紧锁,压着怒气:“怎么会有查不出原因的病,你们一开始不是同朕说这肯定有方可治吗?” “娘娘的体质实在是怪异,她的身体器官都如同新生儿一般,却以无比快的速度在衰竭,臣行医如此多年,确实沒有看过如此古怪的病例!”为首的一个太医回答道。 昭原闭目,扶了扶额头,强迫紧蹙的剑眉放松下來:“你们的药呢?可有稍微的作用!” 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那个为首的太医遮遮掩掩地道:“娘娘刚刚流产,而且身子本來就虚,元气大伤,可是娘娘现在忧思太深,纵然是最好的药石去治最普通的病,也都是无效的啊!” “忧思太深……忧思太深……” 昭原自责得喃喃自语,半晌才收回语气,无比郑重地说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偏方请什么人,只要让她活下去!” “臣等遵旨!”几个太医都是愁眉苦脸地回道。 回去的时候昭原沒有乘轿撵,亦沒有带着一队宫女太监像游行一般,身后只有楚离尾随其后,一路缓慢地走,像是在思虑什么? “晚儿!”他回到苏晚凉殿中,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苏晚凉至始至终是不冷不淡的态度,该有的礼节通通补上,将两人的距离不动声色地隔开。 “晚儿!”昭原又唤了一声,对她的冷淡已经习惯:“朕不为难你了!” “皇上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苏晚凉神情未有一丝起伏,很是倦怠的语气。 “朕帮你报这个仇,你便可不必如此忧思,晚儿,这样可好!” 堂堂的君王,如今竟然是低声下气的语气同她妥协,连已经心如止水的苏晚凉都为之一惊,可是毕竟走到了这一步,还是理智为先,苏晚凉怔了一会,说道:“不劳皇上费心!” 她依然这样抗拒的态度让昭原原本的心情瞬间就跌落下去,他盯着苏晚凉,喉头嚅嗫,也许还有话想说,却通通被咽了回去。 方才走在路上,他想了很多,他不应该如此不计后果地让苏晚凉陷身宫廷的斗争中來,他更不该设下圈套为了把她困在身边,其实只要她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如今,这些退让的话他无法都已经无法说出口,抬眼望着这个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宫殿,华丽而落寞,是将他们孤立起來的牢笼。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朕多么怀念从前那么清澈的你啊!” 清澈,苏晚凉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里的触动,她有很多段从前,她已经忘了哪个才是真的自己,也许她有过清澈的曾经,但是如今她的生活,只有报仇。 而且她要亲手做完这件事,她的这段现在才有意义。 “为什么从沒听皇上提起过皇后!”苏晚凉不想再去触碰这个沉重的记忆,转开话題问道。 “她一直病着,默默无声响的,朕和她接触不多!” 苏晚凉“哦”了一声,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两人又沒有了话,气氛沉闷到了零点,苏晚凉端坐着,目光空洞而无神,而昭原的目光里却是隐约的焦灼。 这时,竹儿从外面进來,作揖后说道:“皇上,娘娘,路少使在殿外求见!” 昭原显然对这个路少使沒有印象,苏晚凉却先他一步说道:“让她进來吧!” 昭原侧目看她一眼,故作轻松地说道:“是新进宫的少使吧!还未见过朕,倒先來见你了!” 苏晚凉淡淡地回道:“臣妾和她是旧相识了!” “那倒也巧,你在宫里也有个伴!” 苏晚凉沒有作答。 路韶步子优雅地走了进來,她看到昭原,似乎并不吃惊,软软糯糯地施了个礼。 和苏晚凉那日见到的浓妆眼眸的路韶不同,她今日穿了一件素白的对襟襦裙,上面缀满蓝色的小花。虽然很素净的样式,但仔细看,也是精工细致的。 苏晚凉一眼就知晓路韶那点小心思,这件衣服的样式是她第一次在将军府里见昭原的时候穿的,她也不戳破,无甚表情地吩咐竹儿:“给路少使加张椅子!” 苏晚凉的语气里确实也沒几分端倪,昭原只当她对所有人都冷冷淡淡的,又看看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子,装扮只让他无端觉得熟悉。 “未打过招呼就來姐姐宫里,也不知道皇上在,真是臣妾冒失了呢?”路韶端正地坐下,即恭敬又近乎地说着。 苏晚凉不再看她一眼,寡淡地说道:“既然來了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 “新进宫,都还习惯吗?”昭原就着她和苏晚凉是旧识,爱屋及乌,随口问了一句。 “都习惯!”路韶风情万种地冲昭原笑了笑,眼眸里的柔情都要溢出來了。 “朕还有要事,你们姐妹先叙旧!”昭原自觉不会在女人间相处,于是起身往外走。 末了,殿里只剩下苏晚凉和路韶两个人。 “你來这里,也不仅仅只是要勾引皇上的吧!”苏晚凉扫了路韶一眼,语气不由自主刻薄起來。 路韶独立了这么久,倒是练就了一副忍辱不惊的好本事,笑着回答道:“凉姐姐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和王爷谈了什么吗?” 苏晚凉的神情骤然绷紧, ------------ 第二十三章 往事迢迢徒入梦(1) 苏晚凉随即收回紧张的神情,冷傲着脸,撇开目光:“本宫不想知道!” 路韶脸上的笑立刻僵住,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清高成这样,以后你总会想知道的!” “本宫从來就不清高!”苏晚凉拂袖起身,怒意俨然:“路少使,本宫可不是來听你说风言风语的,现在可以请你走吗?” 路韶压着怒意,但还是直着身子施施然站起來,做了个礼:“姐姐不爱听,那妹妹便不说,以后和姐姐打交道的地方还很多,不能现在就撕破了脸!” 世事真是难料,苏晚凉甚至不敢重新回想这个姑娘原先的柔弱怯懦的,她现在这样犀利的眼神是从何学來,她又是经过了多少沧桑,苏晚凉无处得知,她一阵心寒,若不是涂着胭脂,脸色早已经苍白如雪。 路韶的身影已经出了宫门,苏晚凉前一秒还直直地望着,后一秒就如同轰然倒塌的墙,再也支撑不住身子。 山风听到里面的动静,迅速闪进來,见到苏晚凉倒在地上单薄的身子,手脚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顾忌将她抱进内殿。 苏晚凉还有些许的意识,扣着山风的手腕,虚弱地说道:“别传太医…我休息一下即可…” 山风默不作声地将她放到榻上,转身就往外走,谁料衣袖又被死死拽住。 山风低低地唤了一声:“娘娘,还是太医了才好!” 苏晚凉咬着唇,似乎在支撑着最后一分力:“本宫命令你不准说…” 山风顿了片刻,将语气里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才开口说道:“属下遵旨!” 苏晚凉听到这句话,才安心侧头睡了过去。 山风在转身离开前,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圈,她的睡颜是最宁静的,沒有春江般流不尽的旧恨,亦沒有云山千叠的新恨,他似乎留下了一声触不可及的叹息,饶过屏风出去了。 苏晚凉睡了很久,才恢复了些元气,抬起眼就看到竹儿守在一侧。 “娘娘醒了!”竹儿的脸上有些残留的担心。虽然她时常畏惧苏晚凉,但是也毕竟有着主仆情意,竹儿在宫里这么久,看人也是极准,她知道苏晚凉只是面上冷嘴上硬,其实心里依然是善良的。 苏晚凉看了看屏风外沒有太医,知道山风并沒有去叫,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娘娘,方才皇上派人來说晚上有群臣宴,问娘娘去不去,奴婢见娘娘睡着,就回绝了!” 苏晚凉靠着软枕身子倾在塌背上,闭目许久,缓缓说道:“群臣宴都请了谁!” “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可带一位夫人参加,还有新进宫的几位小主都会参加!” 苏晚凉思索了片刻说道:“本宫也去!” “娘娘的身子还虚……”竹儿的声音开始底气不足。 “无妨!”苏晚凉从榻上下來,侧目看了眼沙漏,面上依然有些疲惫:“时辰不早了,梳洗梳洗就去吧!” 竹儿犹豫了一下,不敢多做劝说,只得过去扶着苏晚凉坐到铜镜前。 竹儿挽得一手好发髻,巧手在苏晚凉浓密的长发里翻飞,她拨开几从黑发,突然失声惊呼:“娘娘,您何时有了这么多白发!” 苏晚凉伸手摸了摸脑后的头发,侧过脸将头发垂到镜子前,里面的头发泛了依稀的白色,夹在黑发里,格外显眼。 早生华发,人生如梦。 苏晚凉苦笑,眼眸里有说不出的凄凉,她才不过二十五,就已经有了老态,对着镜子看了半晌,她才有些失神地对竹儿说道:“将白发藏起來吧!” 竹儿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地动手将黑发掩在白发里面,看上去沒有一点端倪,片刻之后,一个华丽的牡丹头就梳成了。 “你去随意挑一件衣服吧!”头饰有些沉重,苏晚凉还戴不习惯,微微垂了头,疲惫地对竹儿说道。 沒过多久,苏晚凉便在竹儿的服侍下穿戴完毕。 经过几番世事的沉淀,她的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沉重,再也寻不到从前那样叮咛着铃铛,生动的样子,可无论浓妆还是淡抹,沧桑或是活泼,她都美得无可比拟。 “走吧!” 轿撵还沒到宴会的风月亭,就远远听到了里面的歌舞升华声,苏晚凉抬眸,看着烛火华丽地摇曳,一时模糊了眼前攒动的人影,宫里的生活奢华糜烂,似乎沒有第二种选择,她只有融进去,才不至于步履维艰。 宴会已经开始了,苏晚凉姗姗來迟。 周围的目光都投向了苏晚凉,有惊艳,有欣赏,也有嫉妒,还有一道目光,平平淡淡,如同远山的巍峨,藏起了所有的情绪,也落在了她身上。 苏晚凉侧眼,就看到了坐在群臣中的左溪,身边时已经颇有几分人妇样子的方沫千,她不由自主地收紧手指,脊背笔直地往前走去。 “皇上,臣妾來迟了!”她做不出那种妖娆的语气,只是直直地说道。 “爱妃來了就好,入座吧!”昭原已经轻车熟路,春风满面的样子沒有一丝破绽。 昭原看到她盛装出席的时候,有些吃惊,本以为她性子寡淡这种场合不会來,沒想到她不但來了,还來得如此惊艳,看來她,真的卯足了劲要在这个宫里兴风作浪,他本就是如此承诺她的,如今不知该是喜还是悲。 歌舞过了一批又一批,宴会上的话題让人觉得索然无味,路韶安分守己地坐在苏晚凉对面,沒有挑衅,亦和她沒有任何交流。 苏晚凉瞥了一眼左溪的席位,他身边是空的,方沫千不知何时出去了,而他却依旧淡然地坐着浅酌小酒,她目光一定,起身饶过人群,向外走去。 苏晚凉的预想沒错,方沫千果然是在外面等着她。 方沫千的性子这几年变得愈发尖锐,见了她,目光里的怒火毫不加遮掩。 “见了本宫不行礼,可以算不敬吗?”苏晚凉冷冷地看着她,这些年所有积累的委屈滚滚而來。 方沫千的脸立刻有些狰狞,但还是不情愿地服下身子行了一个礼:“晚妃娘娘,好久不见,别來无恙!” ------------ 第二十三章 往事迢迢徒入梦(2) 苏晚凉睥睨方沫千,冷冷地道:“本宫可不敢跟你无恙,免得又废了自个的什么?本宫赔不起你那委屈!” “苏晚凉!”方沫千的声音沙哑狰狞:“你如今飞上枝头了,口气硬了,可你要记得,如果沒有我,如今也轮不到你在这儿盛气凌人!” “呵,劳你费心费力!”面对这么多年的仇人,苏晚凉亦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可如果沒有你,今日本宫会过得还要好!” “如果沒有你,我也不至于落魄至此!”方沫千被一句话触得情绪爆发。 “落魄!”苏晚凉寒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丝不苟的华丽穿着:“嫁了你最想嫁的人,竟然还落魄!” “苏晚凉,你不必在这里装傻嘲讽我!”方沫千的语气瞬间冷了下來。 “嘲讽你做什么?本宫心思多得沒地方花了也不会在你这里浪费半分口舌!” 方沫千突然狰狞地大笑,笑声凌厉而落寞:“我倒是忘了,你还不知道!” “本宫不知道的事情多着,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苏晚凉的怒意越积越厚,语气越來越凉薄。 “你一直都不知道,左溪有多爱你!”方沫千一字一顿地笑着告诉她,脸上尽是报复的快感。 苏晚凉面上凝滞到了极点反而看不出一点神情,她看着已经扭曲的方沫千,半晌才吐出一句:“那是你的夫君,关本宫何事!” 方沫千虽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也看得出苏晚凉故作冷淡态度下的端倪,她沙哑的声音都开始扭曲变态:“你们永远也不可能了,看着他痛苦,我不知道有多少开心!” 苏晚凉半信半疑,下意识把这个事情当做是方沫千的胡言乱语,这不可能,这颠覆了她从前的观念,她的意识里一直把左溪和自己对立起來,她以为曾经只有自己的单相思和留恋,所以只要自己的情感一断,她和左溪便可以彻底断绝,她印象中的左溪永远不沾风尘,冷冷清清,是最沒有情的一个人。 可是却听方沫千继续说道:“他以为他这么多年都不碰我,就能表达对你的什么吗?这样你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意吗?这个蠢货,哈哈哈哈……他以为他对你狠心把你逼走就是对你好,可是还是把你害到了这一步,听说你还掉了一个孩子,我还忘了恭喜你呢哈哈哈……” “啪”得一声,苏晚凉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撩了过去。 她的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惨白如雪,声音里有止不住的颤抖:“这可是在宫里,你若再对本宫不敬,别怪本宫治你罪!” 方沫千捂着被打侧过去的脸,回过头盯着苏晚凉,她也不怒,一直在狰狞地笑着:“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我还听说,你这条残命,还是左溪救回來的,你就不感动吗?” “就算我掉了一个孩子,也比你沒有过孩子來得强!”苏晚凉以牙还牙。 这句话,激得方沫千一下子就失控了,声音凄厉沙哑:“你给我闭嘴,你给我闭嘴,如果不是你,左溪早就和我在一起了,你这个贱人……” 她扑上去猛然掐住苏晚凉的脖颈,死命地按着,力道原始而激烈,方沫千带着所有的怒意和委屈,通通发泄在她身上。 “放开…咳咳…放开!”苏晚凉沒有想到方沫千会如此失控,情急之下只有慌忙挥舞双臂,不断挣扎,想推开扑在自己身上已经发疯的方沫千。 身边的树叶蓦然强烈地拂动,凭空而來一道剑气,精准地斩断了方沫千的衣袖,震开了她的手腕,苏晚凉被一双强有力的手带离方沫千身边。 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不着痕迹地抽开自己的手,退后几步,恭敬地跪下:“晚妃娘娘受惊了!” 纵然在黑暗微弱的视野中,苏晚凉也能一眼就认出这个人,纵然世事变迁,他依然这样不染风尘地一袭白衣,恨归恨,就在看到他的这一眼,苏晚凉突然觉得自己在节节败退。 可是苏晚凉硬着一口气,立刻整理自己好端庄的仪容,站起來盛气凌人地问道:“你的夫人算是怎么回事,要谋杀本宫吗?” 方沫千见到來人,却凄厉地大哭起來:“左溪,你居然还帮着这个贱人,你们这对奸夫**!” 左溪对这难听的辱骂置之不理,沒有苏晚凉的指示,他依然笔挺地跪着,身姿依然清高:“贱内情绪有些失控,还请娘娘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放她一马!”苏晚凉冷笑:“这么多年她可有放过本宫一马!” 左溪至始至终沒有看她,声音里有些许微弱的颤抖:“也许惩罚我,娘娘会觉得更解气!” 苏晚凉如同被识破一般,眼里灼灼的恨意微弱下去,她顿了片刻,口气一样地强硬:“代夫人受罚,你倒是感人,既然这样,本宫也不与你多话,!” 月光下,树影婆娑,宫里的奇花异草散发出隐约的香味,环绕着紧张的气氛。 远处的灯火攒动,就在苏晚凉还未说出下文的时候移动了过來。 “何事喧嚣!”昭原皱着眉,一手背后,一手提着一盏宫灯,镇定地走了过來。 “左夫人冲撞臣妾,臣妾罚左大人,可以吗?”她柳眉一扬,对着昭原盛气凌人的样子也未减弱半分。 昭原看看衣衫凌乱,发髻倾倒,伏在树旁抽泣的的方沫千,再看看沒有神情淡定跪着的左溪,瞬间也明白了什么? “爱妃想怎么罚!” 苏晚凉垂眸看了眼左溪,口气慵懒,满不在乎地说道:“左大人哪只手使剑,就废了哪只手吧!” “谢娘娘开恩!”左溪也沒有丝毫抗议,淡定地仿佛即将要废掉的是别人的手,而不是自己的。 昭原喉头动了一下,却沒有说话,左溪罪不至此,苏晚凉罚得有些重,可是他知道她心里积怨太深,也沒什么好反驳的,只得由着她去。 方沫千却失了控地扑上來攥住苏晚凉的裙角,凄厉地求道:“晚妃娘娘,是我不对,是我冲撞了您,要罚就罚我吧娘娘!” 苏晚凉抽开裙角,道:“方才的骄傲呢?你不是一向都厉害得很吗?本宫可受不起你求!” ------------ 第二十三章 往事迢迢徒入梦(3) 方沫千扯着苏晚凉的裙角死死不放开,哀嚎道:“不,苏晚凉,你不能这么对他,他沒有杀……” 昭原和左溪的眼色皆是一变,沒等苏晚凉听到下半句话,左溪就迅速地捂住方沫千的嘴,冰冷而不耐烦地对她说道:“行了,不用求她!” 不知为何,这句话却撞到苏晚凉心上,莫名激起有一阵气愤,废了右手只是她一时报复心太盛而说出的,心里也觉太过残忍,本想松口,可是左溪这一句,硬生生将她的心软都逼了回去。 对自己都无情的人,永远都别指望他能对谁有情。 “左大人!”苏晚凉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目光瞥向一边,不再看这两个人:“怎么还不动手啊!” “太过血腥,怕污了娘娘的眼!”左溪面无惧色。 昭原这时拉过苏晚凉,和事地说道:“右手代价太大,废左手吧!” 苏晚凉抽身离开昭原的手,刻意的做出的寒冷神情掩盖了她心里的软弱,她憋了一眼左溪的左手,食指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疤,她的手缩在广袖下,微微颤抖。 苏晚凉当然记得这个伤疤是怎么來的,她不会忘记很久以前他的虚情假意也可以给她一片安稳的世界,他浑身是血,冲进山牢里救她,他将她护在身下,抵挡整个沙漠黄沙的侵袭,如果说他们的曾经还有值得留恋的地方,那就是那段不知真假的时光,那片连绵的沙漠,那句定不负相思意,在时光里,无论多少恨意,多少变迁,也沒有办法冲走浇灭。 苏晚凉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她沒有看到最后一刻左溪目光里突然的深情,她也沒有看到自己眼神里已经暴露出的软弱。 随后,她听到了那声尖锐而果断的拔剑声,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手死死握住袖口,沒有回头。 “啊!”突然,方沫千一声沙哑凄绝的叫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味觉冲入苏晚凉的脑子。 苏晚凉孤独地朝着月光走去,脚步渐渐发软,她挺直了脊背往前走,试图遮住她的心虚,她不敢回头看,她同样觉得这样很残忍。 她甚至突然开始怀疑她的目的,报仇,报仇,可是明明这是报复的开端,为什么心里会沒有快感,不应该是这样的感觉,不应该是隐隐作痛,不应该……身后的人沒有看到她蓦然滴落的眼泪,这是她失控的情绪,隐在她紧紧闭住的眼眸中,想要不露出一点破绽。 昭原也不忍直视血腥的这个画面,对方沫千说道:“快去找太医!” 左溪跪伏在地上,表情毅然决然,只有紧蹙的眉头看出他有多痛,左边的衣袖已经空荡荡了,右手侧是一把剑,还沾着他自己的血,在月光下银光凄凉,他沒有出声,仿佛这个疼痛不适自己的,他永远都是果断的,对别人,对自己,都是如此。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身体上的疼都会过去,而心里的疼永远都会在那里,挥散不去,哪怕他早就有了要承受的准备。 苏晚凉一直往前走,从月光稀疏走到灯火通明处,也沒有察觉。 “娘娘!”一个声音唤住了她。 山风站在她面前,目光里有些焦虑的疑惑:“方才竹儿姑娘找不到您,让属下也过來找找!” 苏晚凉声音空洞而虚弱:“我沒事……” 山风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再次试探着问道:“娘娘,需要送您回宫吗?” 苏晚凉咽了一口气,强压着声音里的发抖,失了她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低低地说道:“回!” “晚妃娘娘!”身后一个语气不明的声音传來,像是嘲笑,又像是同情。 苏晚凉回头,看到路韶站在后面,比起自己苍白落魄的样子,她仪态依旧明媚,不知道端庄了多少倍。 “何事!”苏晚凉强自镇定。 路韶脸上的笑意不明:“真的是出乎人意料,沒有想到你也会这么狠心!” “你闭嘴!”立刻像触到苏晚凉的什么神经似的,她突然莫名歇斯底里。 “是你下的令,还不让人说么,怎么,是废了他一双手,你不够解气,还是你已经开始心疼了!”路韶挑衅的语气昭然。 “本宫做的事,轮不到你來评头论足!” “我知道你心软!”路韶一副知晓的语气:“还装成这盛气凌人的样子给谁看呢?” 苏晚凉深吸一口气,无心再与她争辩,侧头对山风吩咐道:“本宫乏了,回宫!” “你不要忘了,一大一小的一条命都是左溪欠的,如果仅仅是一只左手,就能还清了吗?这只是一个开端,如果你这样就心软了,那还不如早点死了去见他!” “我沒忘!”苏晚凉口气强硬地回道,疾步往前走,似乎是想快点逃离这张令人有点窒息的网。 走了几步,逃离了灯火直射令人发慌的审判,苏晚凉的力气如同突然被抽空一般,她扶着一颗树,身子就瘫软下來。 冷风灌进她华丽的衣裳里,灌进她不清醒的脑子里,终于激起了她的一点理智,她低低地唤道:“山风!” “娘娘!” 苏晚凉的目光投向他,在黑暗中,他的那双眸子依然那么清晰,清晰到可以将他整个人都认错,错换成那张脸,错换成那个人,错换成那个永远都将她保护得无比妥当的神。 如果他还在,就不会让她陷入这样报仇的挣扎中去,是的,她软弱,她害怕,她只会做做表面的盛气凌人的文章,所以九岚,就如此忍心不拉她一把吗?你是坏人。 苏晚凉伸手拽住山风的袖口,嘤嘤地小声啜泣:“九岚…九岚…” 山风的脸色变了,为难地抽开苏晚凉的手,说道:“娘娘,您认错人了!” 苏晚凉只是哭,也不介意将自己的软弱都暴露在旁人面前,仿佛彻底将山风当成了九岚:“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想报仇,可是不报仇我要怎么活下去……” ------------ 第二十三章 往事迢迢徒入梦(4) 山风避开苏晚凉的手,垂眸恭敬地说道:“娘娘,是我,您认错了!” 苏晚凉从幻觉中清醒过來,情绪瞬间凝滞在脸上,半晌,她回过神來,用冷冷的语气掩盖自己失态:“对不起,方才混淆了!” “娘娘觉得属下和他很像吗?”换了平日,山风一定对她的道歉万分退避,这次却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职责之外的话。 苏晚凉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他的眸子,随即避开,尖锐的语气柔和些了,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沒有,只是眼眸像!” “娘娘似乎很怀念他!”山风不动声色地问道。 苏晚凉不知为何语气又突然转冷,仿佛是突如其來的一场大雪,将所有的情绪汹涌都凝固在寒冰之下:“抛妻弃子的人,为什么要怀念!” 山风默不作声地跟在苏晚凉身后走,不再问。 “所以,我恨他!” 有些恨的存在,只是为了掩盖太爱的事实,当局人沦陷其中,永远也看不清自己的情感究竟倾向哪一头。 回到宫里,苏晚凉草草洗漱了就睡下,而昭原派人传话过來,说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于是今夜亦沒有过來。 今夜亦不是山风当值,只有竹儿守在内室里。 苏晚凉睡得很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扰得她辗转难以入眠,迷糊中睁眼看看窗外,夜色已经很深。 她重新闭了眼,却总觉得有些轻微的响动。 “竹儿!”她声音惺忪地换了一声。 外面沒有回应。 “竹儿!”苏晚凉又唤了一声,本就无几的睡意顿时消了大半。 外面依然沒有回应,一阵局促的窸窣声掠过。 “谁!”苏晚凉立刻惊觉地坐起身子。 一个黑影沒有躲避,直接窜了出來:“嘿!苏姑娘,是我!” 苏晚凉还沒适应过來黑夜中一片迷蒙的视野,就听到那个声音又抱歉地说道:“噢,我忘了,应该称呼您娘娘!” “越烟!”苏晚凉判断着这声音,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越烟点了点头。 苏晚凉有几分惊喜,亦有一些疑惑,从床上站起身点了一支烛火,问道:“你不是在军营里吗?你是逃出來的吗?宫里戒备森严,你又是怎么进來的!” “我來京城有一段日子了,偷偷溜进宫,好不容易今晚才能溜进來,,你宫里看似沒几个人,守卫可真够严的!”语言释然地吁了一口长长的气,随后轻松地打量一番苏晚凉,说道:“看來你也沒有多少变化!” “变化!”苏晚凉疑惑地侧目。 “外面人都传宫里來了个冰山般的娘娘,蛇蝎心肠,冷酷无情,我还不信,特意进來看看!” 苏晚凉难得展开笑颜:“你觉得我不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越烟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但是你也有变了!” “变在哪里!”她眨了眨睫毛,有些好奇。 越烟叹了口气:“看起來你身子比那时在军营里还要虚,一看就是忧思积虑,诶,你何必…” 苏晚凉在宫里憋了如此之久,连个好好说话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见到越烟,几乎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卸下了平日里厚厚的冷漠的外壳,转开话題浅笑着说道:“你大半夜进宫來,不止是为了看看我身子如何了吧!” “当然不止!”越烟也毫不顾忌地就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烛火刚好打在他的脸上。 苏晚凉端详了一番,顿觉他这一番來京城,必定经历了许多,脸庞比在军营里见到的又风尘仆仆了几分。 “是去了很多地方吧!越发像个流浪汉了!” 越烟笑,是的,他本來就是个流浪者,之前跟着军队流浪,现在跟着自己流浪。 “托你的福,从军营里出來了,于是到处走走!” “真好!”苏晚凉的眸子有几点明亮的光,带着憧憬说道。 “去了很多地方,无意间知道了一些事情!” “看不出來,你还有做捕头的潜质!”苏晚凉的语气愈发轻松,也许是憋得时间太久,能在某一刻,暂时也能抛开恨和使命,做一回自己。 “只是走到那里,随意问到了一些事,关于你的!”越烟的语气突然严肃起來。 苏晚凉的目光蓦地一顿,关于自己的。 “我途径临约时,所有盘缠都被偷,于是便在那里的医馆打杂赚点路费!” 临约医馆,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她醒过來的时候莫名就已经在那里了。 “一日医馆里的大夫无意间提起许多日前他治过一个流产的女人!” 流产的女人,那不就是自己吗?苏晚凉下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他说那日午后一个军官抱着一个浑身是血,已经虚脱的女人进了医馆,那个女人已经流产,性命堪忧,他使出了毕生所学的医术,才勉强保住她的性命,那时已经五更,那个军官就在门口守到深夜,当大夫问军官要不要进去看看的时候,军官却转身走了!” “那个军官还嘱咐大夫,如果她醒过來了,尽量瞒着女人她已经流产的事情,以免她身子未恢复,受不了打击!” “大夫告诉我,那时女子能否醒來都还很悬,可是她求生意识很强,昏迷了三日还是醒來了!” 越烟说得极慢,一边说,还不时抬眼看看苏晚凉:“大夫以为这军官和这女子是夫妻,可是这女子却压根不知道军官,女子醒了之后,似乎对这里的一切极为不信任,沒有多久便走了!” 苏晚凉的手沒有松开,开口说道:“军官是左溪,女子是我!” “是的!”越烟点点头。 苏晚凉垂眸,言语里尽是寒意:“那就算作这件事我误解了左溪,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我虽然是局外人,但也看得出左溪绝对不是想要害你的!”越烟盯着她的眼睛,极其诚恳地说道。 “这只能说明他做了亏心事,想要补偿而已!”苏晚凉说着,竟然不自觉想到就在今夜的月色下,左溪淡然的眉眼,和那声方沫千尖锐的声音。 “我之前就说过,他杀过那么多人,有曾觉得对谁亏欠吗?”越烟紧问不舍。 苏晚凉沒有回答,眉眼越來越沉重。 “且不说这些,我还去了一趟漠南岭!”越烟停顿了一下。 苏晚凉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她突然有种预感,越烟接下來的话很有可能颠覆她的所知。 “我觉得九岚的死有蹊跷,于是就去了漠南岭。虽然漠南岭的战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残箭都还有留在山谷里,就是九岚死的那片林子,!” “那片林子怎么了?”苏晚凉紧张地几乎无法呼吸了, ------------ 第二十三章 往事迢迢徒入梦(5) 苏晚凉沒有回答,眉眼越來越沉重。 “且不说这些,你可知道每个军营所用的弓箭,都是不一样的!”越烟停顿了一下。 苏晚凉好奇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只得顺着这个话題,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铸造商不同,那么弓箭都不同,每个军队所用的弓箭都会有微弱的差别!”越烟严肃地说道。 苏晚凉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她突然有种预感,越烟接下來的话很有可能颠覆她的所知。 “我觉得九岚的死有蹊跷,于是就去了漠南岭。虽然漠南岭的战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残箭都还有留在山谷里,就是九岚死的那片林子,!” “那片林子怎么了?”苏晚凉紧张地几乎无法呼吸了。 越烟正想开口,突然感觉异样,身子微微一偏,发现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冰冷尖锐的刀,顺着刀目光往上挪,是一张腾着杀气的脸。 “娘娘,属下护驾來迟!”山风手劲凌厉,可是语气却无比恭敬,极度矛盾全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苏晚凉抬眼看着來人,强压着语气中还未恢复过來的颤抖,说道:“山风,把剑放下!” 山风却沒有退让,只是垂眸请罪:“娘娘,属下不敢!” 山风,越烟听到这个名字,目光一滞,僵着脖子又看了一眼持剑的侍卫,山风为岚,苏晚凉的意图昭然若揭。 这个女人啊! 越烟在心里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 “不是刺客!”苏晚凉的口气有些无奈:“把剑放下!” 山风还是沒有把剑挪开,固执地说道:“夜闯娘娘寝宫,纵然不是刺客,也已逾矩!” “他是本宫的客人,本宫再与他说两句话,你就带他出宫!”苏晚凉冷冷地命令道,与方才的轻松判若两人。 “娘娘,这不是久留之地,外面有重兵把守,若被发现,娘娘是首当其冲受害的,属下这就带他出宫!”山风沒有一点退让的意思。 苏晚凉迟疑了一下,还是妥协了:“你千万不可伤他!” “属下明白!”山风侧了一眼僵直的越烟,板板地说道。 越烟被强硬地拉起來拖着往外走,他回头看了一眼苏晚凉,似乎还有话,但是已经沒有机会再说,林子里有什么?苏晚凉也无从得知。 她端坐在床沿,眼眸微垂,神情清冷,轮廓被烛光画出淡淡的一笔,看样子陷入了沉思当中。 “你一直都不知道,左溪有多爱你!” “他以为他这么多年都不碰我,就能表达对你的什么吗?这样你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意吗?这个蠢货,哈哈哈哈……他以为他对你狠心把你逼走就是对你好,可是还是把你害到了这一步,听说你还掉了一个孩子,我还忘了恭喜你呢哈哈哈……” 耳边突然回想着方沫千狰狞而沙哑的言语,如同一场魔咒,激得苏晚凉浑身发冷。 “我虽然是局外人,但也看得出左溪绝对不是想要害你的!” “我之前就说过,他杀过那么多人,有曾觉得对谁亏欠吗?” 方沫千的声音与越烟的言语交叠,混乱不堪。 苏晚凉摇摇头,眼里的迷茫沉淀下來,化成冷静的思考。 纵然这个真相迟到了许多年,可是知道这件事又能改变什么呢?她的恨依然在这里,不可能消除,不可能减弱,即使会有愧疚,她也不会手软半分,她已经废去了他的一条手,复仇已经开始了,已经覆水难收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半途而废。 不久之后,山风就回來了,抱拳半跪道:“请娘娘恕罪,是属下失职,沒有守好寝宫!” “起來吧!无关你的事!”苏晚凉淡淡扫了一眼,对他的墨守成规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山风站起身,退到一边,默不作声,紧紧握着剑,是他一贯守护的样子。 烛火微微摇曳,晃得光影变幻,很不安稳的样子,烛火倒影在苏晚凉眸中,折射出不一样的光线。 “山风!”苏晚凉的声音听起來空洞而茫然。 “属下在!” 苏晚凉的柳眉微扬,眼里神色不明:“你爱本宫吗?” 山风眼里明显一震,随即低下眸:“所有人都爱戴娘娘!” 苏晚凉一笑,这真是个巧妙的回答,可这笼统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她穷追不舍地问道:“若有人逾越了爱戴这条界线,又会如何呢?” “属下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山风愈发恭敬地回答道。 “本宫是说,若有人爱本宫,会如何!” 山风顿了顿,似乎有些中气不足:“逾越爱戴的界限,就是逾越君臣之礼,就要以斩首谢罪!” “那么是不是本宫想让某个人死,只需要让他爱上本宫就可以了!”她的手指不自觉在衣角边反复摩挲。 山风抬眼,目光在苏晚凉身上停了一瞬,立刻又低了下去:“如果他不说出來,那么就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那就沒有办法定罪!” 苏晚凉微微点了点头,同时露出费神的神情:“那么要如何做,才能让一个人将爱表达出來!” “属下不知!” 苏晚凉撑了撑额头:“让他说出來,又要让别人看到,还真是难办呢?” 一个可以隐忍得连断臂之痛都不动声色的人,要让他说出心里话,是要何其难啊! 山风在一旁沒有了下文。 苏晚凉继续沒有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山风,那日在皇后宫里,你对皇后有何想法!” “属下觉得,皇后娘娘手下必定有几个功夫深厚的巫术师,而且皇后娘娘本人,必定也是身手不凡!” “如何说起!” “属下进入那阵,就觉得沉重异常,如同被扯夺了所有力气,还好陷入阵中时间不久,才得以带着娘娘脱身,皇后娘娘坐于上座,沒有动过,说明不是她所为,而她一点也不奇怪,就说明这必定是她一手安排!” 晚凉蹙眉,手指在衣角摩挲的频率越來越快, ------------ 第二十四章 憔悴斯人不堪怜(1) 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他不顾一切,放下所有阻碍,将内心暴露出來…… 苏晚凉突然想起越烟曾说左溪耽搁了一天回营的时间,延误了军机受了五十军杖惩罚,她已经想到了什么?抬起眼问山风道:“你觉得皇后危险吗?” “危险!”山风不知她卖的是什么药,回答得有些迟疑。 苏晚凉轻轻勾起一个魅惑的笑,嘴角的弧度透露的却并非欣喜。 ,。 皇后的长乐宫。 宫殿坐落在皇宫的中心,富丽堂皇的砖瓦下却是一片灰蒙而死气沉沉的景象,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宫里是这番堪比冷宫的冷清,说出去也沒人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宫里人都知道,皇后一直病着,病得失了宠,病得沒了存在感。 “皇后娘娘,药炉今日有些异常,您是否要去看看!”下面齐齐地立着风霜雨雪四个侍女,为首的一个侍女站出列问道。 妖冶的浓妆下,那张干瘦的脸缓缓抬起,目光阴沉,像是一片不见天日的地方,贫瘠而沒有生机,她抬起一只手,搭在霜手上,华服摇曳:“带本宫去看看!” 风领着皇后今日内室,转开一个机关门,床榻便挪开了一个空位,露出下面黑洞洞的密道,风先下去点了壁火,才小心翼翼地服着皇后下去。 密道的尽头是一个石室,石室内有巨大的一个锅炉,下面是熊熊的火在源源不断地灼烧着,贪婪的火焰仿佛要吞噬一切,火苗舔到半空中,却因力量的不够,又垂了下去,如此往复。 皇后看了一会,侧眼问道:“药炉有何奇怪!” “每隔一炷香时间,药炉里都会发出一些怪声,不知是什么?” 这时,药炉里就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如同摩擦的声音,直捣耳膜,令人觉得心烦意乱,皇后蹙眉,被这讨厌的怪声弄得下意识退了一步,可是立刻就改变了方向,向前凑了进去。 半晌,她才摸出了点大概,眉头皱得更深:“里面的药材若是再炼下去,恐怕会失效爆炸!” “娘娘,那如何是好!” 皇后沉思半晌说道:“看來只有尽快得到通心蛊,才不至于前功尽弃!” 她转身走出石室,语气阴狠:“那个女人沒有那么好对付,必须要不择手段!” “奴婢听娘娘吩咐!”风霜雨雪齐声说道。 “摆上祭品,本宫先卜一卦!” 风霜雨雪得了令,立刻忙活开了,不过一会,石室里一个简陋的台子就被布置好了。 皇后盘腿坐下,华丽的正装盘踞在冰冷的石板上,散开像是一朵妖艳的花朵,她口中振振有词,面前一摊白砂随着她口型的变化不断变幻着。 石室里一股压抑的气氛久久缠绕,压的人片刻之间喘不过气來,这种气氛只持续了一小会,皇后眉头骤然一蹙,紧闭的眼睛睁开,看起來很慌张,她放下结印的手,在这堆白砂上抹來抹去,似乎看到了很不敢相信的东西。 “娘娘,怎么了?”风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这不可能……”皇后失了情绪地喃喃自语。 “娘娘!”风上去扶着皇后,语气焦灼。 皇后咽了一口气,紧绷的脸庞缓缓放松下來,她稍稍平静下來,说道:“我看不见占卜的结果!” “怎么会!”风霜雨雪齐齐惊讶道。 “有人竟然能遮盖她的命格……是谁如此强大……在我知道的人当中,除了一个人,根本沒有人会有这种能力,可是那个人分明已经死了!” “娘娘,那个人是谁!”霜紧张地探了探皇后的口气。 “沙漠之王,传说他无所不能,巫、医、蛊、易容术这些都……快失传的独门绝技他样样精通,可是他不可能还活着!” “娘娘,也许只是你搞错了,不如再占一次!” 皇后失神地摇摇头:“方才想探个究竟已经大耗元气,再占一次恐怕连本宫性命都要搭进去!” 风霜雨雪只能缄默,此等怪事能让娘娘如此惊慌,却是少见。 “不管本宫能否看到苏晚凉的命格接下來如何,本宫都要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皇后依旧坐在石板上,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一盘白砂,目光里有一抹凌厉的光闪过:“先把她身边的那个侍卫给处理了!” “是!” 皇后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出石室,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转头问跟在身后的四个侍女:“你们知道要怎么做吗?” “请娘娘指示!” “就他上次能带着苏晚凉从夺魂阵里逃出來,就足够证明他的实力凌驾于宫里任何一个人之上,和他正面交锋,必定不会有胜算,所以你们下手必须在暗处!” “奴婢明白!”风霜雨雪眉眼坚决。 ,。 苏晚凉从深夜静坐到晨曦微露,山风便守在她身边一刻不离,越烟已经走了很久,晚凉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來。 “山风!”沉默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苏晚凉的嗓音有些沙哑沧桑。 “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并非善类,她若想对我下手,第一步必定是要除掉你,你近日一定要小心!”苏晚凉冰冷的语气下还藏着一丝关心。 “属下明白了!” 苏晚凉又沉默许久,目光里流转着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半晌她才说道:“山风,不必如此见外!” “属下不敢逾矩!”山风每句话几乎都是一个模版里出來的,让苏晚凉又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我不是千金大小姐,宫里的规矩只懂个皮毛,你这么刻意条条例例都按着规矩來办事,是不是对我的鄙视!”苏晚凉扬眉,口气里隐约有几分霸道。 山风语噎:“属下……属下不敢!” 苏晚凉瞥了一眼,看到他漆黑而深不见底的瞳仁,心中突然漏了一拍。 看得越久,就觉得越像,那双刻在灵魂里的眸子,几乎每次都重叠在一起,让人无法抽身。 苏晚凉即刻撇开目光,收起方才泄露的所有情绪,冷冷地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 ------------ 第二十四章 憔悴斯人不堪怜(2) 内室里只留下苏晚凉一个人,她静静地坐在床榻上,脸上是熬过漫漫长夜之后掩不住的疲惫不堪,而目光却无比专注地看着第一缕金色的阳光落在窗棂上,随着时间缓缓爬行,直到铺满整个地板,然后爬上脸庞,她已经有很久沒有去注意一花一草,一明一暗的动静,不是沒有时间,而是沒有心。 苏晚凉苦笑,想站起身,可是腿稍稍用力,就仿佛被什么打败似的,又瘫倒下來,她沒有再挣扎,也沒有不服气,而是很妥协地重新坐好,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生命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快速地流逝。 “娘娘,听说您醒了,奴婢可以进來吗?”透着屏风,竹儿的声音传进來。 “进來吧!” “娘娘,长乐宫里來话,说皇后娘娘大病初愈,邀请了众妃子和大臣夫人五日后一起在御花园赏花!” “赏花!”苏晚凉闻言反而冷笑:“还是初春料峭,哪里有多少花可赏!” 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皇后想出來耍耍威风,那这鸿门宴,她是不得不去了。 苏晚凉正想沐浴更衣,又突然想到一事:“大臣的夫人都來了,那大臣们也会进宫吗?” “理应是的!”竹儿低眉回答道。 苏晚凉微微垂首,漆黑的长发盖住两鬓,衬托着她素净的脸庞美得惊心动魄。 ,。 竹儿在衣架前挑了许久,自问自答道:“这件颜色太俗,这件样式不够新,这件花色不够精致,诶娘娘,今日您要穿哪件好呢?” 苏晚凉看了一眼花花绿绿的衣架,抬手点了点垂着的一件衣服:“今日穿那件鹅黄袄裙!” 竹儿面露疑惑:“这会不会太素净了一点,今日赏花的各个妃子夫人们必定都是浓妆艳抹精心打扮的……” 而苏晚凉却胸有成竹地反问道:“她们争相斗艳的,是要给谁看!” 竹儿一时语噎,想想这话却也不无道理,大家同是女流,打扮得出众了反而会遭嫉妒。 而今日的皇后,果然是盛装出场,像是群星拱月般的,无比隆重,她一脸的盛气凌人,却还非和蔼地挂着一个笑,明明可以健步如飞,却走得弱柳扶风,真的跟大病初愈的样子一样。 路韶就走在苏晚凉身边,掩嘴跟后边的大臣夫人们说得有声有色,笑声夸张而显得做作,早已经沒了从前那个胆怯小姑娘的样子。 “晚妃妹妹今日可真好生素净呢?该不是想标新立异,同我们这帮久居深宫不受宠的女人划清界限吧!”皇后玩笑着问道,声音妖娆而婉转。 “臣妾怎么敢,只是觉得花太艳,臣妾无姿色比拟罢了!”苏晚凉不卑不亢地回答。 路韶也插了一句话,一记沒什么好意的目光剜了苏晚凉一眼“是啊!晚妃娘娘自然是要与我们不同,才能受恩宠经久不息!” “路少使原本是一介乞丐,如今进宫,也是一番故事吧!”苏晚凉丝毫沒有示弱,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路韶说得脸色煞白。 侧眼的一瞬间,苏晚凉看到了后面跟着的各大臣夫人中有方沫千,她端着袖子,目光四处晃荡,所有人都簇成一团一团地赏花聊天,唯有她不合群地一个人僵硬地走着。 想必方沫千也看到了苏晚凉,就在对视的一瞬间,她迅速挪开了目光,望向远处。 顺着她的目光过去,苏晚凉看到了远处有几个男子走过石桥。虽然看不清几个人的脸,但左溪那清冷的气息无论隔着多远都能一眼认出。 他的左袖管,空空荡荡的。 苏晚凉心里一阵莫名触动,随即就撇回脸,继续往前走。 “前面几朵花倒是开得不错!”皇后抬起芊芊玉手,指了指湖边草地上一簇茂密的花:“野花果然是生命力旺盛啊!” 皇后话中有话,意有所指,苏晚凉倒是无所惧色,而路韶的脸色却愈发不好。 “本宫过去看看!”皇后的兴致似乎格外地高。 苏晚凉置之身外地看着皇后,她在长乐宫里闷了这么久,早就是有些心理扭曲了,如今还能装出这样一副亲切的样子,真是多亏了她的好演技。 苏晚凉的眼色蓦然一转,充满关切地牵起皇后的手,说道:“皇后娘娘可要当心,万一因为看花不小心失足,说不定又会伤了身子呢?” 皇后面色一僵,随即就天衣无缝地笑道:“晚妃妹妹真是贴心!” 说罢,她无比放心地牢牢地扶着苏晚凉的手,顺着湖边为倾斜的草坡走下去。 苏晚凉用余光瞟了一眼远处的石桥,那里的几个男子刚好停下來,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后面跟着的大臣夫人们也都各自赏着各自的花,面上一派祥和之气。 “本宫去摘一朵花來,妹妹可要扶牢了!” 苏晚凉顺从地一笑,两个人一步一步地靠近湖边,就在皇后伸手摘花的时候,她却突然放开了手。 “啊!”皇后失声尖叫,身子沒了依靠,直直地往后倒去,她跌入湖中,华丽的衣裙在水中央铺开一阵涟漪。 前一秒,苏晚凉目光里还是无比凌厉的坚定,后一秒,就伪装成了了惊慌失措的神情。 “娘娘,娘娘!”整群女子都惊慌失措,却在案边干着急,无人敢下去。 苏晚凉亦学着她们的样子,花容失色,目光却偷偷侧了一眼石桥。 两个侍卫急忙赶到,跳入水中将皇后救起,对面石桥上的几个男子也都纷纷朝这边走过來。 皇后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盛装的打扮经过水一泡,全都变成了狼狈,她气得五官都扭曲了。 “皇后娘娘请恕罪!”苏晚凉急忙跪下请罪,面色惶恐不安。 “啪,!”的一声,皇后盛气凌人地扇了苏晚凉一记耳光:“贱人,本宫对你如此信任,你竟然松了手,原來你來扶本宫,安的是这样的心思!” 后面的众女子议论纷纷,原本看去只是皇后失足的样子,沒想到却是苏晚凉放了手。 苏晚凉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五道湿漉漉清晰的指痕,她偏着头,广袖下的手指收紧,却不做一句辩解, ------------ 第二十四章 憔悴斯人不堪怜(3) “请娘娘恕罪!”苏晚凉伏着身子,目光却在葱翠的草地上游离不定。 宫里谁得了宠,谁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何况苏晚凉独來独往,平日不收敛锋芒,也沒有过迎奉讨好谁,这里的女人都是各自心怀鬼胎,只纷纷围上來看热闹,更是无人替苏晚凉说句话,任由皇后盛气凌人。 “得了点宠就想谋害本宫,然后好取代本宫的位置吗?晚妃,你的心机可真够深的,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如何继续留在后宫!”皇后火冒三丈地厉声呵斥道。 苏晚凉抬眼直直地看着皇后娘娘,毫无心虚地说道:“臣妾只是一时脱力沒有抓稳娘娘,娘娘这样说,会不会太过言重了!” “你倒是有理还敢顶嘴了!”皇后气急败坏。 苏晚凉用余光看见竹儿挤开人群急急地向外跑去,那边石桥上走过來的男子在不远处停住。 “臣妾不敢顶嘴,只是事实如此,臣妾觉得冤枉!” “來人!”皇后气得柳眉倒竖。 “皇后娘娘:“外围的两个婢女走进來,表情冷漠而无情,声音果断,不像是普通的婢女,早就被这场景吓得直哆嗦。 “既然嘴巴不干净,本宫今日就來教教你:“皇后愤愤地甩袖:“给本宫掌嘴,晚妃若是不认错,就不准停!” 后面的女子有掩嘴轻笑的,有交头接耳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一脸忧虑的,方沫千看着苏晚凉出丑,一脸幸灾乐祸,而路韶站在一旁,却目光游离,脸庞僵硬,似乎十分犹豫的样子。 苏晚凉反而跪直了身子,丝毫沒有要服软的意思。 一个蓝衣婢女抬起手,重重的一记耳光就毫不犹豫地扇了下去,无比清脆的声音可见方才用的劲有多大。 苏晚凉依旧直着脊背,死死地盯着前方一方方华丽的裙衫。 “皇后娘娘请住手!”路韶上前一步,咬着嘴唇跪下,微微颤抖的裙角将她的紧张暴露无遗。 皇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骤然停手的两个婢女,道:“接着打!” “皇后娘娘!”路韶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但还是大着胆子将话说下去:“晚妃娘娘平日虽然恃宠而骄,但心地善良,断然不会害娘娘的!” “既然你这么打包票,那不如你同她一起受罚!” 路韶嘴角嚅嗫,却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只能半途而废,沒有再说话。 一记记清脆的耳光震得苏晚凉脑袋都发麻,最后疼得好像脖子上的已经不是自己的脸了,她的嘴角渗出血珠,却依旧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她的余光撇到在不远处的白衣男子动了动脚,却被身边的人给拉住,顿住未再前行,她咬着嘴唇的力又重了一分,缓慢地眨了眨眼,眼里的水色立刻被全数隐去。 可是下一秒,预计中的耳光沒有落下來,上面也迟迟沒有动静,面前多出了男子修长的腿,苏晚凉一愣,下意识抬起眼往上看。 山风死死握着婢女正下落的手,目光果断而沒有惧色。 “大胆奴才!”皇后呵斥道。 “皇后娘娘,属下受皇上所托,保护晚妃娘娘不受任何伤害,若皇后娘娘想罚,请让皇上直接下令!”山风丝毫不让步。 “你以为把皇上拉出來,本宫就沒有办法了治她了吗?”皇后杏眼圆瞪:“雪,接着打!” 雪得了令之后,被握着的手腕猛然发力,想挣脱山风的束缚,山风自然不让半分,动作麻利迅速,两人交手几招,雪占不到一点好处,反而被推离出去。 山风语气依然恭敬,动作却强势异常:“皇后娘娘,属下不敢不守本分!” “來人!”皇后大喊一声。 外面一队御林军立刻小跑进來,团团将山风围住。 苏晚凉置身事外般得静静跪着,目光毫不顾忌地瞟向另一边的方向。 左溪站在那一端,静止的脚步欲前却又不前,他记忆里的那抹鹅黄,明媚的鹅黄,生动的鹅黄,如今离他那么近,可是料峭的春风灌进他空荡荡的袖管里,提醒着他,他们之间的遥远是不可逾越的。 左溪却克制不住向前一步,又因理智的控制而停住,方沫千站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左溪,紧张地几乎不敢出大气。 而山风被围在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中间,冷静地环视四周,迟迟沒有拔剑。 局势就这么僵着,突然传來一声扬高了的声音“皇上驾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昭原急急地朝这边走过來,面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皇上万福!”女子们都福下身请安,皇后亦是不情不愿地福下身,顺便阴狠地瞪了苏晚凉一眼。 昭原匆匆地留下了句“平身”,就目不旁视地穿过艳丽的女子们,向着苏晚凉走去。 苏晚凉沒有触动地跪着,低眉淡淡说道:“皇上万福!” 昭原站定,稍稍平稳了急促的气息,目光从慌忙转为无奈的怜惜,停了半晌,他伸出手,递给苏晚凉,说道:“起來吧!” 苏晚凉沒有抗拒,缓缓抬起手,放进昭原手里,借着他的力站起來。 竹儿是跟着皇上回來了,站到苏晚凉身边扶着她,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 左溪亦是松了一口气,苏晚凉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神情毫无破绽。 “发生了什么?“昭原握着苏晚凉的手,剑眉紧蹙,回头一扫众人,厉声问道。 所有人都一致地看向皇后,皇后只能极不情愿地出來,软着声音媚媚地道:“方才晚妃将臣妾推下水,臣妾只是略施惩戒:“ 昭原看到苏晚凉两颊通红的指印,气就莫名上來,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指责皇后,却不再看皇后一眼,语气中怒意微露:“那两个婢女,拖出去杖毙了:“ 皇后惊恐地抬起眼,看着被拖下去的霜和雪,嘴角动了动,似乎想求情,却看到昭原冰冷的眼神,又将话收了回去,她盯着安静垂着眼的苏晚凉,目光里恨意顿生, ------------ 第二十四章 憔悴斯人不堪怜(4) “娘娘,您方才这不小心失了手,可真是吓死奴婢了!”竹儿一边细细用药水给苏晚凉擦脸,一边脸上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苏晚凉空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血丝隐隐浮在苍白的肌肤上,红肿的两颊显得有些狰狞,她轻启嘴唇,免得扯到脸上的肉,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是故意的!” 竹儿的手一抖,棉签触着肌肤的力一个不稳,引起苏晚凉一阵钻心地疼,竹儿瞪大了杏眼,半晌才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娘娘您明知……” 苏晚凉的目光依然涣散而沒有焦距,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她淡淡地对竹儿说道:“当成什么事都不知道!” 竹儿低下头,继续小心翼翼地在苏晚凉脸上涂抹药水,气氛突然沉寂下來。 “娘娘,山风还沒有回來,不会是被皇上罚了吧!”竹儿许久才憋出一句中气不足的话。 “皇上不会罚他!”苏晚凉脱口而出。 竹儿似乎是舒坦了一些,说道:“娘娘,皇上对您可真好!” 苏晚凉的眼神才有了些焦距,愣了片刻才反问道:“如何算好:“ “从前皇上是不近女色,而且身边跟了一个楚离,都以为皇上又断袖之癖:“竹儿说到此,脸色微微泛红:“自从娘娘进了宫,奴婢才知道皇上不是……” 苏晚凉不知作何感想,神情蓦得僵硬。 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山风顺着那一束阳光走进來。 “娘娘!”山风单膝跪下,抱拳行了一个礼。 “皇上沒有为难你吧!”苏晚凉只用目光侧了一眼他,语气带着不正常的冷意。 “沒有!”山风自然是感觉到了苏晚凉态度的变化,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晚凉收回目光,冷冷地说道:“往后不要自作主张!” “……”山风闻言愣住,半晌才回道:“属下明白了!” “下去吧!”苏晚凉微微皱眉。 倘若方才山风沒有出手,那么是否出手的就是左溪了,这件事情已经沒有答案了,幸好苏晚凉也只是借着此事试探左溪,并沒有想要一击成功,她并不是真的恼山风,而是觉得他这样做太过危险,皇上护得人只是她,而他一个侍卫顶撞皇后,万一赔上性命,是得不偿失的。 “晚妃娘娘,路少使求见!”山风出去沒多久,透着雕花窗户,一个婢女的声音传进來。 “让她进來吧!”苏晚凉顿了片刻,眼神里有莫名的情绪触动。 路韶缓缓走进來,挺直了身子掩饰着她的胆怯,这一刻,苏晚凉似乎又看到了从前的那个小女孩,跟在她身后,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小女孩。 她示意了一眼竹儿,竹儿便放下手里的东西退了下去。 “坐吧!”苏晚凉的语气有些僵硬,突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态度來面对路韶。 “活该被打成这样!”路韶虽然冷嘲热讽,却也已经不同了之前两人对峙的刻薄。 “我今日倒是吃了一惊!”苏晚凉不动声色。 路韶反笑:“你以为我应该落井下石是么!” 苏晚凉抬眼看她,路韶今日浓妆艳抹,华丽的衣裳装扮得她有些不真实,方才的胆怯仿佛只是错觉,她如今已经有了几分宫里人的样子,刻薄,不动声色,苏晚凉一时思绪复杂,沒有接话。 “我还不至于忘恩负义至此,如今我已经沒有什么好与你争的!”路韶垂下眼眸,掩盖着眼里突入其來的水盈,突然变得悲伤:“反正他已经不在了!” 两人都是一阵缄默。 如果不提起,那么就可以幻觉这件事就不存在,仿佛九岚只是暂时的消失,只是暂时的离开一段时间,可是如果只是暂时离开,那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种想法无比矛盾,已经验证立刻崩溃,可是这种安慰至少能带來片刻的安生。 她们明明背负着不同的记忆和不同的目的,两个人这时候,却殊途同归。 “可是这不代表我就站在你这边!”路韶收拾好情绪,抬起脸,语气僵硬而不自然。 “我也从來沒想过你会和我站在一起!”苏晚凉淡淡地回道。 “你如今锋芒太盛,好自为之!” “你如今也是引火上身,自顾不暇!” “我知道!” 又是一阵缄默,路韶的目光游离不定。 “我乏了,你回去吧!”苏晚凉站起身往内室走,沒有再回头看一眼。 路韶盯着她的背影,似乎意犹未尽还有话要讲,但是最终沒有脱出口,眼前的熏香烟雾缭绕。 她推开门出去了。 看似最可怜的受害者只受了点皮肉伤,反而是气势凌人的皇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气得不行。 “那个贱人,本宫真是小看她了!”皇后重重地一拍木桌,震得一旁的花瓶都在摇晃。 “皇后娘娘不要动怒…霜和雪已经逃出來了,如今她们在暗处,更好下手!”风在一旁弯着腰,安慰着皇后。 “一想到今日她在皇上面前那副乖巧的样子,本宫就气不打一处來!”皇后恨恨地咬咬牙。 “皇后娘娘,等到取到她的通心蛊,那么一切都会如娘娘所愿的,娘娘今日忍下这份委屈,才能成就以后啊!” 皇后的手指扣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起伏激烈的胸口渐渐在风的言语下平缓下來:“今晚你们就必须动手杀了那个侍卫!” “皇后娘娘,奴婢有话,不知当说不说:“ “说:“ “一般嫔妃身边都只有侍女沒有侍卫,是怕嫔妃与侍卫通奸。虽然那个贱人平日里一副清高的样子,但谁知道她背地里和侍卫会有什么……” 皇后眼神流转,从气愤转为惊喜:“今日那侍卫顶撞本宫也要救她,看來其中定有问題!” “就算沒有问題,也可以给她个莫须有,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皇上就算不信,也沒话讲,如此一举两得,说不定还能借机除去她呢?” “去同霜和雪说,三天之内,只准成事,不准败事!”皇后目光阴险,恶狠狠地说道, ------------ 第二十四章 憔悴斯人不堪怜(5) 黄昏,这座宫殿的所有,无论是富丽堂皇,还是阴险黑暗,都被笼罩在夕阳的光晕中慢慢沉醉了,白天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归于平静,这座宫殿有着最快的愈合能力,一眨眼,便不复存在一般,沒有留下一点褶皱,可是纵然钉子拔去,穿洞的疼痛犹在,人心里的钉痕犹在。 苏晚凉正对着铜镜卸妆,侧过脸摘耳环的时候却发现一边的耳环不翼而飞了。 她摘下另一边上的耳环,放在案上,本也不在意,只是看着那一只耳环落了单有些不协调,于是随口问道:“竹儿,有见到那只耳环吗?” 竹儿忙探过头來,思索片刻,摇摇头,说道:“也许是娘娘落在草坪上了,要不要奴婢去找找看!” “不必了!”苏晚凉摆了摆手。 她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红肿已经退下去很多,可是疼痛依旧,她也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可以使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也许是看着左溪久了耳濡目染的,也许是身不由己,可是谁知道呢? 竹儿刚出去端水,又急急忙忙地跑回进來,凑在苏晚凉的耳边道:“娘娘,皇上來了!” 苏晚凉背对着门口无动于衷,继续坐在镜子前,拿起梳子细细梳着长发,竹儿站在一旁对晚凉的淡漠有些手足无措。 昭原大步踏进门來,黑发端正束起,袍服加身,君临天下的气度无论在哪里都不削减半分,他手里捂着一包油纸包,里面不知有什么?似乎是怕冷了,他对竹儿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出去。 “晚儿!”他轻唤一声。 “皇上來了!”苏晚凉依然沒有回头,无甚语气地回了一句。 昭原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微僵,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脸上好些了吗?” “皇上拿來的膏药自然是奇效,现在已经好多了!”晚凉懒懒地回道。 昭原在她身边坐下,将手里捂着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纸包的口子微微打开,一股浓浓的糯米粉的味道透出來,苏晚凉握着梳子的手抖了抖,疑惑地看着昭原。 昭原浅笑道:“今日长安恰逢庙会,记得你爱吃小食,朕命人带了些回來!” 苏晚凉放下木梳,拨开纸袋口往里看去,里面是还热乎的糯米粉掐粉。 “皇上如何知道!”她有些吃惊。 “很久以前,你同黎风一起逛了庙会,朕和楚离就在后面!”昭原的眼神有些迷离,讲起很久之前的事情的时候,语气里是怀念。 苏晚凉垂下眸,顾自捏了一个团子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这时品尝的味道,已经不是那时单纯的甜和糯,物是人非,纵然是同样的东西,品的时间不同,更是百味交杂。 “那时你看到的顾黎风,并不是顾黎风!”苏晚凉的语气颤抖着,不知道是咀嚼东西的缘故,还是睹物思人的缘故。 那时你看到的苏晚凉,也不是现在的苏晚凉,她同以前,已经差距太多太多,纵然她觉得现在过得很沉重,因为背负了的过去沉重的回忆,可她沒有办法放弃这个包袱,她总觉得这是她的救命稻草,丢掉了,她也就坠下去了,她就抱着这个包袱一直走,然后也忘了沉重,也就一直麻木。 “是……他么!”昭原并无多大吃惊。 “是!”苏晚凉低低地回道,在回忆着什么?机械地伸手,又捏了一个团子进嘴里。 昭原却突然伸手,紧紧覆在她的手背上,目光焦灼而无奈:“你就不可以为了现在,好好活着吗?” 苏晚凉迷茫地抬眼,还未从回忆中反应过來。 “这是我的事情!”苏晚凉片刻收起迷茫的情绪,抽回自己的手,细碎的糯米粉留在了昭原的手心里,微黏的触感,仿佛摆脱不掉。 “你这样报仇,伤了别人,亦伤了自己,不要再继续了!”昭原扶住她的肩,力道更重,逼迫她直视自己。 “我不能停下!”苏晚凉灼灼地盯着昭原的眼,无比坚决。 昭原叹了口气:“那让朕來替你报仇!” 苏晚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是皇上,你若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杀了臣子,就是不仁不义,我自觉已经祸害你太多,江山虽大,却是动一发而牵全身的,你不可以冒险,我若在报仇之后触犯了什么?请你不要手软,处置我!” “可是你要朕如何看着你深陷其中而无能为力!”昭原突然有些暴躁。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晚凉沒有一点动摇,死死坚守阵地,不肯退让半个字。 昭原拗不过苏晚凉,无可奈何之下,甩袖就走。 苏晚凉转头亦不再看他离去的背影,回过头來余光瞟到那一包糯米粉掐粉,安静而落寞地躺在案上,用手摸了摸包装,沒有人的温度,里面已经凉了许多,一开始扑鼻而來的香味也淡了下去。 她眨了眨眼,一滴泪“啪”得一声打在油纸上,晕开一块深色的水渍。 光线透过窗花,投下零零碎碎的阴影,屋里很暗,只有苏晚凉一人孤零零地坐着,她的长发温顺地贴在背上,一阵莫名的风将它扬起,露出藏在里面的白发丝丝。 她默不作声地将那包糯米粉掐粉一个一个认真地吃完,像是怀念,像是祭奠。 “娘娘,山风有急事求见!”外面传來竹儿清朗的声音。 许久,她抬起头,擦了擦嘴角的白色糯米痕迹,说道:“让他进來!” “娘娘!”山风跪下行礼,说道:“属下方才去看了那两个被杖毙宫女的尸体,已经不是上午那两个了!” 苏晚凉眉心微蹙,思索片刻道:“她们如今在暗处,无论做什么别人也断然不会怀疑是死人做的!” “娘娘有何对策吗?“ “山风,撤掉宫里所有的防备:“苏晚凉眼里闪着果决而冒险的光。 “娘娘这是要:“山风不理解地抬眼问道。 “请君入瓮:“苏晚凉一字一顿地说道, ------------ 第二十五章 相映枝头红更苦(1) 夜深人静,只有微弱的月光挥洒在红砖金瓦上。 一个矫健的身影沿着屋檐匍匐前行,目不转睛地注意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一队举着火把的侍卫松散地穿过院子,随后便一片漆黑。 那个身影瞅准时机,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又蹑手蹑脚地沿着长廊走到一处房门前,她戳开薄薄的窗纸,随后燃起一支迷香伸进去,待了片刻,里面似乎沒有动静传來,她便放心地推开门溜了进去。 这是侍卫的房间,不大的空间,简朴的装饰,整个房间一目了然,床上的被子厚厚地揉在一起,有人侧着身子沉睡。 那个身影迈入房间才一步,身后的房门就被一股凭空而來的长风“咿呀”一声关上了,她猛然一惊,正要回头时,就发现一把寒光泠泠的剑搭在了自己颈上。 “恭候多时了!”另一个身影从黑暗里走出來,声音与他手中的利剑一般坚决。 “就凭你的剑,也想挡住我!”女子盯着颈上的剑,反倒镇定下來,不屑地嘲讽道。 山风手中的剑依旧沉稳,对她的嘲笑无动于衷:“勾魂阵,夺命丝,阴阳极,除了这些旁门左道的,你还会什么?” 女子闻言,面色大震:“你…你如何知道!” 山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如何知道,又与你何干!” 女子强行稳住了身体的颤抖,故作镇定道:“知道又如何,想必你也破不了!” 女子突然如同鬼魅一般快速移动开,破门而出,所到之处空气都被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一般沉重,她似乎已经快到连光无法追上她的身形,山风的剑却无动于衷地停在原地,剑身反射月光打在他削尖的侧脸上,眼眸漆黑如海般深邃。 女子布阵到一半,眼见就要结成一个阵了,山风才缓缓伸出左手,横起剑,他用指节敲击剑身的不同位置,打出一串连贯而诡异的声音,这个声音浑厚且带着道道剑气,流窜在女子布下的阵形里,山风的目光锐利地专注在一个方向,神情冷静。 “啊……”女子一阵惨叫,突然捂着胸口跪倒在了地上。 她喷出一口血,想从地上挣扎出來却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女子抬起眼惊恐地看着缓缓从房里走出來的山风,颤抖着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只是一个侍卫!”山风傲立于月光下,衣衫在长风的吹拂下微微扬起。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会有谁如此快地破掉我的阴阳阵…你…”女子侧倒在地上,眼神里尽是惶恐。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山风抬起剑,指节从剑柄滑到剑身,然后猛然一弹,最后一个声音奏出。 女子的瞳孔突然放大,张着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身子缓缓倒了下去。 这一瞬间,山风仿佛已经不是原來的他,而是一尊暗夜神。 “你很厉害!”长廊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目睹了全过程,才缓缓从柱子后走出來。 山风回头,目光里含有些吃惊,立刻反应过來,恭敬地半跪下行礼:“娘娘,天凉,剑气伤身,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苏晚凉扶着柱子,微微垂下脸,方才那几个看似简单的音,却饱含了浑厚的剑气,她纵然置身事外,也被剑气伤到了几分,她强行咽下喉间的一股甜腥感,问道:“你当真只是一个侍卫,那为何你会懂巫术!” “属下入宫前曾在江湖中混迹,什么旁门左道都学了一些!” “你何时入的宫!”苏晚凉随口问道。 “三年前!”山风有问必答。 苏晚凉也并未穷追不舍的问,而是蹲下身翻看那名不速之客的尸体。 女子身上无伤,看來是剑气直接攻入心脉致命的,如此浑厚的剑气,这个世间也是少见的,宫里连一个小小侍卫都如此,看來真的是卧龙藏虎,不容小觑。 “山风,你说你曾在江湖上混迹,什么都学了一些,那么你会易容术吗?” “属下不会,但传闻宫里有一个老嬷嬷会!”山风如实答道。 苏晚凉直起身子,迎着晚风站了一会,才说道:“照着她的样子给本宫做一张人皮面具!” “娘娘这是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晚凉的目光坚决。 山风抬起头,看着苏晚凉:“娘娘,据说那名老嬷嬷每次都会提出一些古怪的要求才会帮忙做一张人皮面具,如果无法满足她,那么就无法得到人皮面具,纵然是皇上出面也沒有法子!” “是吗?”苏晚凉声音空洞而妖艳:“无论如何,先去拜见下这老嬷嬷!” 山风站起身,走在前面带路。 到了一处冷清闲置的宫殿口,山风停下來对苏晚凉说道:“老嬷嬷一直住在此处!” 苏晚凉迈入大门,还未走到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一个浑浊的声音传出來:“谁啊!如此晚了还來找老身,都说过了,不做就是不做,快走吧!” “嬷嬷,您提出的条件我能满足!”苏晚凉扬声冲着里面说道。 里面传來些窸窣的动静,片刻之后一盏油灯被点亮,一个驼着背的黑色影子映在窗花上:“口气还真是不小,那你可知老身要什么?” “只要嬷嬷说出來,若我能做到,就一定竭尽全力!” “哈哈哈……”老嬷嬷发出一阵干枯的笑声:“我只要一样东西,你若能满足,我立刻帮你做你想做的人皮面具,若不能满足,就直接走吧!” “嬷嬷请讲!”苏晚凉 “传闻有两件神器,祭星铃和净昙莲玉,若你能得到其中一件,老身就帮你!” 苏晚凉当即僵住,广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内衫的衣角,反复摩挲。 “不能给,就走吧!老身也不想为难你!” “若我能给呢?”苏晚凉咬咬牙,不再犹豫地接上话。 “你必须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本对我许下这样的承诺!”老嬷嬷的语气严肃起來。 “祭星铃,通心蛊!”苏晚凉一字一顿,坚定地说道。 山风至始至终在她身侧,沒有说话,神情冷静尖锐, ------------ 第二十五章 相映枝头红更苦(2) 房里的黑影沉静了许久,听得一声“突兀”的咿呀声,房门打开來,伴随着沉寂已经的积灰纷纷飘落,从阴暗的房间里走出來一个伛偻的老妇。 “苗族的祭司大人,怎么会出现在宫里!”老嬷嬷抬起浑浊的目光,怀疑地上下打量着苏晚凉。 苏晚凉不想提自己的曾经,只是隐晦地回答道:“我如何在这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嬷嬷觉得我是否可信!” “不是老身不信你,可是此事绝非易事,如果你杀不了呢?” “那么就把我的命给你!”苏晚凉斩钉截铁,面无惧色。 老嬷嬷站在原地,半晌都沒有动静,思索了许久,末了,似乎终于做了决定,她缓缓转身回屋,留下一句话:“老身帮你!” ,。 一座座延绵的宫殿无比寂静,在冷清阴森的宫道上,只有苏晚凉和山风两人在向前行走,长风肆无忌惮地逆着他们呼啸前行,像是一种挑衅。 “你今夜所听到的,事关重大,本宫不介意你立刻退出,但是无论如何,你必须守口如瓶!”苏晚凉的声音在夜风里听起來无比清冷空洞。 “属下将一直在娘娘身边!”山风回答坚定。 苏晚凉停顿片刻,神情游离而怀疑:“你若走,本宫决不会为难你!” “娘娘,山风只效忠主子,如今娘娘是我的主子,山风一定会尽心竭力!” “包括方才那件事,你也在所不惜吗?” “是!” 苏晚凉顿时缄默无言,她已经不太相信忠诚,但是她的直觉里,一直很相信山风,不知道是因为他和九岚有着相似之处所带來的亲切感,还是他一直默默的保护让她觉得可信。 “等拿到人皮面具,我会潜入皇后宫里!”快走到殿门口了,苏晚凉停下脚步,转头对山风认真地说道。 山风垂眸听令,末了的回答却不是他一贯的“是”或者“遵命”,而是语气飘忽地问道:“娘娘为何要如此拼命!” 苏晚凉凄凉一笑,摇了摇头,背影孤独而单薄:“你不明白!” 山风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娘娘若要扮作方才那个人潜入皇后宫里,这样太过危险,还请娘娘三思!” “可是沒有人能够代替我去做这件事情!”苏晚凉仰头看一轮皎洁的明月,才一眨眼的功夫,乌云就飘了过來,遮住了月的光晖。 “娘娘,若是行动败露,岂不是正中皇后下怀!” “本宫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宫这一生,也算是大难不死多回,如今本宫就不信,会死在皇后那宫里!” 山风微微垂首,喉结上下起伏,却不再追问,静静送苏晚凉进了内殿,自己守在屏风外。 ,。 翌日,长乐宫。 皇后自从大病初愈,求见的人便络绎不绝,长乐宫也渐渐有了点人气,皇后虽然在人前贤淑大方,可是人后却同从前一样阴沉狠辣。 长乐宫刚送走一拨客人,皇后立刻沉下脸,方才明媚的笑容荡然无存:“风,雪昨晚行动了,照理说也该回來了!” “娘娘,可能是方才人多,雪不好现身!” 皇后的手指搭在椅栏上,缓缓敲击着,眉头微皱道:“本宫总觉得有些不对,若午后她若未回來,你便去看看!” “是,娘娘!” 皇后说完,便偏着头,用手撑着脑袋沉沉地闭上了眼,才沒多久,门外就一个黑影闪过,皇后被细微的风声蓦然惊醒,紧张地直起身子。 “参见皇后娘娘!”那个黑影闪进屋來,伏在地上恭敬道。 “雪!”皇后见到來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雪依然伏在地上回答:“娘娘,奴婢回來晚了!” 皇后脸上掩不住微微兴奋的神情:“如何,本宫吩咐的事情做好了!” “做好了,只是回來路上遇到那侍卫,才耽搁了!” “那便好!”皇后点了点头,僵直的背轻松下來,倚回到高椅上:“你一起同风去密室吧!霜已经在那里了,你们如今身份特殊,不能露面,有什么任务本宫会让风通知你们!” “是,娘娘!”雪磕了一个头,起身同风一起走到书房。 雪背过身,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踏进书房,雪便站在门口不往里走了,风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不往里走了!” “昨晚同山风交战,伤到了脚,突然疼痛难耐!”雪面露疼痛之色。 风关切地过來扶住她往里走,安慰道:“这阵子过去了,也就沒有事了!” 雪点了点头,目光有些躲闪。 走到一个书架前,风说道:“雪,你开一下机关!” 雪却突然身子软了下去,虚弱地扶着风的肩膀,说道:“我疼得抬不了手,你开吧!” 风也并未起疑,腾出一只手扭开了机关,一个密道在眼前缓缓打开。 “下去吧!”风对雪一笑。 密道似乎很长,安静地走了一段路,风说道:“雪,今天你似乎特别沉默啊!” 雪虚弱地回答道:“伤口疼得厉害,那侍卫实在是厉害,差点破了我的阴阳极!” 风吃惊地侧脸看着雪:“什么人,竟然能耐如此之大!” “我也不知!”雪垂下眸,眼里的情绪都被掩藏起來。 “我们姐妹四个在皇后娘娘身边卖命这么多年,恐怕这一次的任务,是风险最大的一次,雪,日后你一定要小心!” 雪避开风的话,看似随意地问道:“雨呢?去哪了!” “雨同娘娘一起,下午就去搜那苏贱人的宫了!” “搜宫!”雪差点惊讶得失态了。 风疑惑地看了一眼雪,说道:“你有什么好惊讶的,不然叫你去放置那些东西做什么?” 雪强行平稳情绪,语气里依然有细微的颤抖:“我只是惊讶皇后娘娘这么快就动手!” “若不快点行动,娘娘如何在药材毁了之前得到通心蛊呢?”风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密道尽头,弯入一间密室。 密室中央,是一个在火中熊熊燃烧着的药炉,时而发出一些尖锐的声音, ------------ 第二十五章 相映枝头红更苦(3) 皇后坐在红檀木的轿撵上,身后是一队侍卫,浩浩荡荡地出了长乐宫,她身着正红色的华服,发饰繁复华丽,今日不是什么大盛典,她这样倒更像是一种示威。 “娘娘,奴婢已经派人包围了晚妃的宫殿!”雨在轿撵一侧,隔着帘子对里面的皇后说道。 “吩咐过去,任何人都不准进出!”皇后面色自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是!” 路韶正从宫道那侧迎面走來,看到对面架势盛大,但已经來不及避开,只得在几步前停下等候,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臣妾参加皇后娘娘” 皇后睥睨路韶,傲慢地说道:“真是巧,在这儿碰到路少使!” 路韶低首站在路侧,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臣妾能再次遇到娘娘,不胜惶恐!” “行了,往前走吧!”皇后留下一个轻蔑的目光给路韶,抬抬手示意继续向前。 路韶等一队人都走过去了,才直起身子,忧心忡忡地望向皇后的背影。 那个方向,正是苏晚凉所处宫殿的方向,她这样來者不善……看來必定是冲着苏晚凉去的,路韶握紧了手指,脚步却僵在原地。 许久,她才咬咬牙,做出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对身边的侍女说道:“你快去请皇上立刻到晚妃宫里去,就说出了大事!” “是,少使娘娘!” “无论如何,务必要让皇上过來!”路韶皱着眉,沉重地叮嘱道。 ,。 密室。 风瞥了一眼炼丹炉,担忧地说道:“也不知道娘娘此次出手,会不会再旁生枝节,这药可不能再等了!” 雪含糊地应了一句,就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雪,你坐下,我给你疗伤!” 雪急忙推辞:“不必了,只是一点小伤,我自己坐下來疗伤即可!” 风很自然地拉过雪的袖子,说道:“我來辅助你,你可以好得更快!” “不必了!”雪有些不自然地扯回自己的手,收回到袖子里。 风疑惑地看了雪一眼,嘟哝道:“怎么会來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风姐姐多疑了吧!”雪毫无破绽地灿烂一笑,轻松地坐到地上的一张毯子上。 风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裙的褶皱,问道:“雪,你要喝点茶吗?我去给你倒!” “嗯!”雪点了点头。 风转身去一旁的案上倒茶,背对着雪折腾了一会,转身笑吟吟地递上茶,雪正伸手要递过來,却有一道银光掠光眼睛,她迅速抽回手,身子向后仰。 原來就在方才风递上茶的时候,她的一记手刃从袖子里扫出,直逼雪的要害。 雪险险地避开,飞身退到密室门口,满脸警惕严肃地与风对峙。 风面露凶色:“你不是雪,你究竟是谁!” 雪冷笑一声,眼眸里光影流转:“风姐姐真是好眼力,这么快就发现了!” “不是我眼里好,而是你装得太蹩脚,雪比我大,怎么可能叫我风姐姐,何况雪从來不喝茶,而你却似乎一点也不避讳!”风厉声说道:“快说你是谁!” “若这样就让你知道我是谁,岂不是白带了这张人皮面具!”苏晚凉挑衅地说道,飞身掠出密道,所到之处的壁火通通被一阵阴风熄灭,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而风也迅速追出來:“进了这个地方,就别想出去!” 风的出手凌厉,几道暗器刷刷地射过來,尖锐地似乎要划破空气。 苏晚凉强提着一口真气,震开暗器,往密室门口强行闯去,她先风一步离开密室,一出來到书房就立刻掰下机关,将密室的门闭合,风再快,也快不过门闭合的速度,正要出來的时候,就被一扇门阻挡在了里面。 苏晚凉微微顺了下气,匆匆往外走,长乐宫里的人都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见到假冒的雪也为加阻拦。 一出长乐宫,苏晚凉就立刻撕下人皮面具,脱掉侍女的外衣,她站在原地,微微合眼,理清了思路。 方才不见皇后在宫里,应该是朝自己宫里赶去了,而昨晚雪只靠近了山风房里,难道在死前有做什么手脚麻,她不敢往下想,急急地往回赶去。 一定要赶在皇后到之前,将雪做的手脚处理掉。 ,。 “皇后娘娘,不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可是晚妃娘娘正在午睡,有失远迎还请皇后娘娘!”山风挡在气势汹汹的皇后面前,语气谦卑,行动却强硬地不退让半分。 “來人,先将他抓起來!”皇后一挥长袖,后面的侍卫便一哄而上,将山风团团围住。 山风扫视四周全副武装的侍卫,不慌不忙道:“属下的命是晚妃娘娘的,若皇后娘娘想处置属下,总要知会晚妃娘娘一声!” “晚妃!”皇后轻蔑地一笑:“如今她自身难保,本宫做事难道还要请示她,既然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那本宫就拿出点证据给你看!” “搜宫!”皇后一声令下,剩下的侍卫便齐刷刷地向四面八方散去,闯入宫里各个房间搜。 山风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们的动静,晚妃如今人不在宫中,生死未卜,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正搜到一半,突然又一个侍女风风火火地闯进來,附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皇后面色一变,随即眼里精光一闪,嘴角浮现出一抹诡谲的笑,她转头对山风说道:“方才我宫里來了一个刺客,如今躲到了晚妃宫里,看來晚妃宫里,秘密还真不少啊!” 山风目光沉下去几分,依然不动声色。 侍卫还在各个房间里流窜,时间慢慢过去,皇后傲慢地冲站在被刀剑包围的山风说道:“晚妃这午睡可真够久的,到现在了还不出來,不会是知道事情败露了,潜逃了吧!” “晚妃娘娘一直都在宫中!”山风神色自若地回答道。 皇后一笑,目光盯着正殿紧闭的大门,对身边的雨吩咐道:“既然晚妃不出來,只能派人去请了,雨,你进去!” 山风闻言,突然行动,身形如幻影冲出侍卫的刀剑,挡在雨面前:“晚妃娘娘还在午睡,休得无礼!” ------------ 第二十五章 相映枝头红更苦(4) 皇后语气不善:“外面动静都这么大了还在午睡,这个理由会不会太牵强了,本宫看,晚妃就是不在宫里吧!” “但皇后娘娘让侍卫强行闯入内殿,也是不妥!” “本宫掌管六宫,有什么是不妥的!”皇后柳眉倒竖,声音严厉。 而山风只是固执地挡在一群侍卫面前,横着剑,冷着眉眼纹丝不动地说道:“娘娘,此事不妥”。 皇后正欲再发火,突然那扇雕花红漆的大门打开來,里面走出一个女子披散着长发,衣着旖旎拖地,面上似乎临时涂了点胭脂,却也掩不住异常的苍白,她严肃地说道:“山风,你退下!” 山风目光隐晦地一惊,随即收回剑,退到苏晚凉身后。 “晚妃,方才睡得可好!”皇后挑衅地一挑眉,盛气凌人地问道。 “听说皇后娘娘來了才匆匆起床,不知皇后娘娘如此气势汹汹地过來,所为何事!” “且不说那事!”皇后上下打量苏晚凉,不怀好意:“方才本宫宫里逃出去一个刺客,据本宫的侍女说与晚妃身形相似……” 在一旁的风立刻站出來,说道:“奴婢正是瞧着那人忘晚妃娘娘宫里來了,奴婢猜追到此,晚妃娘娘就突然出现了,所以不得不怀疑娘娘!” “连皇后娘娘**出來的侍女都这么厉害么!”苏晚凉撑着气势不低落半分,语气当仁不让:“既然皇后怀疑臣妾,那就查吧!” “奴婢方才与那刺客交手,用手刃在她右手处留下了一道划那痕,晚妃娘娘只需撩起衣袖,让大家看看即可!” 苏晚凉缓缓地抬起手,手腕上那一串铃铛亦是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她将衣袖挽上去,露出一段光滑的手臂,并无任何伤痕。 风见状,大为吃惊,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只得呵斥道:“风,认错了人,还不快向晚妃娘娘请罪!” 风慌忙跪下磕头,说道:“晚妃娘娘,奴婢有眼无珠,认错了人,还请晚妃娘娘恕罪!” 苏晚凉摆了摆手,不知为何,她似乎更加虚弱了,像是力气在一分一分流失。 皇后沒能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心有不甘,阴沉地说道:“晚妃,有人说你与你的侍卫通奸,此等淫秽这事,本宫身为六宫之首,不能不彻查!” 苏晚凉面色又白了几分,是她太大意,千算万算沒有想到皇后竟然以这样无中生有的污蔑來陷害她。 “皇后娘娘这样说,可是要拿出证据!”苏晚凉撑着一旁的扶栏,心中一股怒气,语气强硬。 “证据很快就有了!”皇后胜券在握地说道。 苏晚凉扫视一眼前院里全副武装的侍卫,不觉沒有了底,方才她匆匆回來,刚好碰到皇后为难山风,时间紧急,她來不及去山风的房间找找雪究竟动了什么手脚,就急急从后面溜进内殿,整理好容装再出來。 一个侍卫捧着一个手绢跑过來,呈上去给皇后:“皇后娘娘,这是从山风房里搜到的!” 苏晚凉握紧了衣袖,死死地盯着那方白色的绢布,从背后隐约看出绢布正面绣着一行字。 皇后趾高气扬地瞟了一眼苏晚凉,抖开那块绢布,里面有一样东西调出來,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这落在地上的东西给吸引了,雨急忙从地上捡起,递给皇后。 “这纯银镶嵌的翡翠耳环,材质稀罕,所以才摔不碎,晚妃,这么贵重的耳坠,是你的吧!”皇后冲着苏晚凉晃了晃手里的耳坠,嘴角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苏晚凉深吸一口气,这耳坠是她的沒错,难怪之前看到少了一只,想必是无意间落在了哪里,被皇后手下的人捡了去,她强压下心里的紧张,说道:“想必那日在宴会上落下的,山风,是被你捡到了吗?” 山风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属下不识货,未想这是娘娘的,问了几个宫女都说不是她们的,便暂时搁着了!” “那这块绢布又是怎么回事!”皇后将绢布抖了抖,甩给苏晚凉。 苏晚凉接过來,仔细一看,绢布上绣着一朵花,这只是普通的刺绣,并无什么不妥,绢布一角却绣着一行字,。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苏晚凉!” 苏晚凉面色惨白,看毕紧紧地将绢布攥在手里,饱含恨意地瞪着皇后,冷冷地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么确凿的证据,晚妃还想抵赖不成!”皇后理直气壮道。 “若是绣了我的名字,就毫无疑问的是我的东西,那世界上岂不是沒有诬陷一说了!” “诬陷!”皇后佯装盛怒:“这耳坠可是你的,怎么这么巧就被这侍卫捡到了,那这手绢怎么会这么巧就诬陷到了他头上,这分明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倒是可惜了你一副颠倒黑白的好口才,留着去阎王爷面前说吧!” 苏晚凉情急,只能搬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皇上不在,皇后娘娘倒是敢将我如何!” “皇上给了本宫治理六宫嫔妃的权利,你犯了此等淫秽之罪,自然不用上报就能处置你!”皇后一扬广袖,厉声命令道:“來人,将两个人抓起來!” 山风立刻抽出剑,二话未说挡在苏晚凉面前,眉眼依旧镇定。 皇后冷哼一声:“哟,你若敢出剑伤一人,就是谋反,到时候害的可不是你一个人,可要想清楚啊!” “山风,退下!”苏晚凉见他还沒有要收手的意思,只能在他身后低声命令道。 苏晚凉知道利害,若是山风真的出手,就反而将他们的关系越抹越黑,也许即使能说到皇上那里,他也未必会相信,如今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暂时任由皇后处置,除非真的被逼到到了生死关头,否则他们不可以轻举妄动。 山风的身形动了动,看起來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收回了剑。 “罪女苏苏晚凉,赐死!” 两人被侍卫押着,跪到皇后面前, ------------ 第二十五章 相映枝头红更苦(5) “公公,求你了,让我进去见皇上吧!”路韶派出去的婢女芳若在御书房门口被拦住,只得苦苦哀求着门口当值的公公。 “去去去,跟你说过了皇上在与大臣商议,岂是你这等下人想见就能见的!”公公趾高气扬地将芳若往外一推。 芳若差点摔倒在地上,站稳后又凑上前,苦苦说道:“公公,是路少使派奴婢來的,有急事要传,是晚妃娘娘出事了,公公若觉得我进去不方便,那就您进去传个话吧!” “晚妃娘娘,今早皇后有旨,有关晚妃的事情一概不能通传!” “公公……您就行行好,与皇上说一句就好,公公…”芳若跪在地上,抱着公公的脚,声音里都急出了哭腔。 “不可能不可能,你快走吧!”公公厌恶地一踢腿,想甩开芳若。 ,。 皇后话音刚落,一个侍卫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來。 托盘中央,是一尊酒壶,一个白瓷酒杯,在太阳下折射出微微刺眼的光线。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晚凉,傲慢至极地说道:“本宫谅你是妃,赐你一杯毒酒,给你留个全尸,至于那个低贱的侍卫,凌迟处死!” 苏晚凉抬起眼,目光冰冷而憎恨地回视皇后,她的右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缓缓结印,若是侍卫靠近,她便随时准备反击,这件事定然不能让山风出手,一旦他出手,他们纵然是被诬陷的,也是犯了谋反的大罪。 “皇后娘娘,手下留情!”突然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门口伴随着急切的脚步传了进來。 路韶一路小跑进來,发饰微斜,衣裳也已经凌乱。 “你來做什么?”皇后蹙眉,不耐烦地问道。 “皇上就到了,皇后娘娘请稍等片刻!” 路韶大口喘息地说道,看來是跑得有点急。 皇后的目光厌恶地扫过路韶,落回到苏晚凉身上,这时侍卫已经将毒酒送到了她面前,她不服从地紧闭着嘴,将头偏开,可是这个节骨眼上,眼看就能处死苏晚凉了,而路韶不偏不倚却跑出來捣乱,皇后也只能沉着气,耐心等着。 苏晚凉亦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向路韶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可是众人等了许久,皇上也沒到來。 路韶心里是越來越沒底,照说让芳若去请皇上,这个时候就算路上再耽搁也应该到了,而苏晚凉有些紧张地盯着毫无动静的红漆大门,再垂头一看面前的白瓷杯,杯里的酒被一阵风吹得微微荡漾。 皇后等得不耐烦了,横眉呵斥路韶道:“皇上在哪里,这莫非只是你的缓兵之计!” 路韶连连磕头道:“皇后娘娘,可能皇上有事耽搁了!” 皇后心觉不能再等,对路韶的话置之不理,转头朝侍卫狠狠地说道:“皇上不会來了,把酒给她灌下去!” ,。 芳若心中绝望了,她知道公公已经无法说动,可是方才路少使的样子,是真的很急,她望着紧闭的门,心一横。 她假意站起來往回走几步,突然就转身跑过去往里冲,口中大喊着:“皇上,皇上,晚妃娘娘有难,皇上!” 还沒靠近那扇门,芳若就被两个侍卫架住,两把亮锃锃的刀架在了她的颈上,公公急急忙忙地走过來,呵斥道:“你这个不知轻重的,拖下去杖毙了!” 芳若依然沒有收敛,继续冲门里大喊:“皇上,皇上!” 公公慌忙将芳若的嘴捂上,示意两个侍卫将她拖走。 “何事喧哗!”这时,门从里面被打开,昭原缓步走出來,问道。 芳若立刻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诉道:“皇上,路少使派奴婢來告知您,晚妃娘娘有难,请皇上赶去一趟!” 昭原面色蓦然大变,目光凌厉地停在跪着的公公上:“怎么不进來通报!” “皇上息怒,是皇后娘娘吩咐的,任何有关晚妃的事情都不准通报!” 昭原清楚地知道后宫的勾心斗角程度之深,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真假难辨,苏晚凉心机远沒有那么深,万一真的出事,恐怕也很难挡住,他心中一阵不安,着急地说道:“起驾去晚妃宫里!” ,。 听到皇后的命令,侍卫的神情一滞,立刻动作起來,强行撬开苏晚凉的嘴,路韶眼看情况不对,也不顾皇后未让她起來,就自己站起來,冲了过去,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酒杯。 “皇后娘娘,这件事是我陷害晚妃的,是我派人偷偷将这些东西放入山风房中,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现在已死谢罪!”路韶快速地说完,还沒待人反应过來,就仰头将一杯毒酒饮尽。 “韶儿!”苏晚凉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路韶。 “皇上驾到,!”众人都还在路韶惊世骇俗的举动中未回过神來,就看到门口严阵以待的侍卫让出一条路來,昭原一脸凝重地走了进來。 “究竟何事!”昭原看着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苏晚凉,心中的愧疚就多一分。 皇后迎上去,方才傲慢的语气荡然无存:“皇上,臣妾找到了晚妃与侍卫通奸的证据,现在正在按宫规处置!” 路韶终于等到了皇上來,心中一块大石头也落地了,手一松,白瓷杯砸到地面上,碎成了一滩碎片,她嘴角渗出嫣红的血,绵绵地倒下去。 “韶儿,韶儿……”苏晚凉接住路韶的身体,无神地唤着她的名字。 昭原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即将爆发的怒气,说道:“无稽之谈!” 皇后忙不迭地将白绢和耳环递到昭原面前,辩解道:“皇上……臣妾是找到了证据的,您不能这么偏袒晚妃啊!” 昭原一挥袖,将皇后手中的东西打落在地,他毫不客气地厉声说道:“把侍卫全部撤掉,你回去长乐宫待着,这件事朕自会处理!” 皇后的脸色瞬间惨白,却也无话可说,只得福了福身子,然后灰溜溜地带着人离开。 昭原皱着眉,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片混乱的场景,一时间也沒有思绪,只吩咐道:“宣太医!” ------------ 第二十六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1) 太医宫女在忙进忙出,每个人脸上都无比焦虑,房间里原本的檀香味被浓重的药味所覆盖,隐约间透露出一股死亡的气息,而苏晚凉安静而无神地坐在路韶的床边,握着她逐渐冰凉的手。 路韶一直昏睡着,恍惚间有了一些意识,抬起眼來,吃力地开口说话:“凉姐姐……” 苏晚凉一眨眼,眼角似乎有泪水,但是很快就被抑制住了:“不要说话,好好休息……” “凉姐姐,我有话要对你说!”路韶凄绝一笑,面上是大彻大悟的神情:“让他们下去吧!” 苏晚凉遣退了所有人。 路韶努力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房间里发生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一点细致的风景。 “其实你不必救我……”苏晚凉坐回下來,有些害怕地握住路韶的手:“沒有杀了他,我不可能让自己就这么轻易死去,所以……你何必呢?” 路韶吃力地伸出另一只手,却不知要做什么?悬在空中片刻又落了下去,她的声音有些沮丧::“我救你不代表我不讨厌你……而是……咳咳……咳咳……” 苏晚凉忙用帕子掩在路韶的嘴边,她咳完,又沉沉地坠回到枕头里,一瞬间仿佛沒有了气息,苏晚凉瞥了眼收回的帕子,上面是一滩嫣红的血迹,她的手一滞,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揉成一团,放置在案边。 路韶闭着眼,缓慢而沉重得讲着:“而是有人……有人问我,要不要赎罪!” “赎罪……”苏晚凉喃喃地唤着这一个词语,心里混乱无比。 “我真的不想进宫的!” “那你为什么……”苏晚凉的心一揪。 “他问我,要不要进宫,进宫的目的就是帮助你,然后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路韶平心静气地讲着。 这句话却在苏晚凉心中激起了千层浪,她目光里有种发疯了似的难以置信,手不觉开始颤抖。 “你说的他……是谁!”苏晚凉握紧了路韶的手。 “他啊!”路韶缓缓地笑开了,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到还沒來到的春天,是温煦的,像是他的语气拂过耳边,是深邃的,像是夜空铺天盖地:“你不认识他!” 苏晚凉沒有回答,她的思绪在某一个瞬间停止了运转,她沒有办法去筛选出这句话的意思,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在盘旋。 “凉姐姐,我一样讨厌你,但是我救了你,所以我……” “不亏欠你了!”路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的手无力地一摊,脸上沒有了生机。 “韶儿……韶儿!”苏晚凉慌了,她使劲摇晃着路韶的身体,试图这样可以唤回她的一线生机。 “你从來都沒有亏欠我…韶儿!”苏晚凉的脸埋在她的手间,泪水不止地往下流。 其实从头到尾,无论在哪里,她们都在一起,无论是以仇恨的方式,还是和睦的方式,她们爱着同样一个人,她们却同样嫁给了另一个人,她们怀着一样的心情,无论谁活下去,都是一样的。 外面的人听到了里面动静,急忙走进來,太医把了把路韶的脉,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晚凉任由宫女将怎么摆弄被子,怎么试图将她的手抽出來,都无动于衷,她紧紧握着路韶的手,脑海里一片空白,纵然她们之前相处都沒什么好气,纵然路韶死前还坚持着讨厌自己可是这个时候,之前所有的勾心斗角带來的恨意一瞬间都粉碎为虚无。 末了宫女们无奈了,只能请出一直在外殿的昭原,他凝重而默不作声地走进來,站在榻边站了会,最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在收拾们的宫女们都退下。 他在苏晚凉身边蹲下,对她伸出一只手。 苏晚凉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些焦距,她看着这双葱长的手,许久才有了动静,却是自己挨着床沿站了起來。 “皇上!”苏晚凉面若冰霜:“皇后的书房里有一个密室,她在私自炼制迷情药,不知皇上想要会如何处置!” 昭原剑眉微敛,顿了片刻,他平淡地说道:“废后!” “希望皇上说到做到!”苏晚凉的语气几乎处于一个冰点,靠近一点,再一触碰,仿佛都会被那渗人的寒意给伤到,她说完,便往屏风外走去。 昭原叹了一个微不可闻的气,说道:“你的侍卫,朕暂时将他打入大牢了!” 苏晚凉怒不可遏地回头道:“凭什么?皇上这样,岂不是认同了皇后诬陷我的事情!” “毕竟皇后拿出了证据,朕不能太过偏袒!” “偏袒!”苏晚凉冷笑:“那韶儿岂不是白白喝了那杯毒酒了!” 昭原头疼地扶了扶额头,说道:“只是例行公事地关几日,朕会酌情处理的!” 苏晚凉压下一股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 第二日,便传來皇后被废的消息。 皇上亲自带着御林军包围了皇后的长乐宫,在皇后书房发现了一件炼药的密室,巫蛊之罪,证据确凿,听闻昭原当场大怒,收回凤印,废去皇后封号,打入冷宫。 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那日被打入大牢的侍卫山风在大牢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即使昭原派出了重兵去搜寻依然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这个消息却始终沒有传到苏晚凉耳中。 ,。 “这是什么?” 苏晚凉疑惑而不耐烦地看着昭原递过來的一个精致的雕花红漆匣子,接过來之后发现这竟然还有不小的分量。 昭原收回手,侧倚在榻上,把玩着放在苏晚凉梳妆台上的一对精致的镯子,随口说道:“凤印!” 苏晚凉手中顿时一沉,将木匣子放回到案上:“皇上这是做什么?” “你之前问朕要的,皇后之位!”昭原依然漫不经心地在把玩着这镯子,语气却一字一顿,无比郑重。 苏晚凉缄默了,许久之后,她站起身,走到昭原面前,微撩起衣服下摆,郑重其事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谢皇上圣恩!” ------------ 第二十六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2) 昭原起身扶起苏晚凉,眉眼间却有一股倒不出的凝重:“阿晚,这个位置,朕原本不想给你的!” “为何!”苏晚凉淡淡地抬起眼,声音宁静而深邃。 “朕不想把你推倒那个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位置,不想让你被那个位置上的黑暗!”昭原的目光隐隐沉痛:“所污染!” “那皇上是觉得我如今还很单纯吗?”苏晚凉自嘲地反问道。 昭原的目光诚恳而认真:“至少朕心中的你,从未变过!” “那我真的是,让皇上失望了,如今我权利熏心,同皇上一直鄙视的女子已经沒有两样了!” “朕能接受你的一切!” “皇上大可不必!” 昭原不置可否,沉默了半晌,便转开了话題:“阿晚,你的脸色看起來很不好!”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苏晚凉的语气凄异,嘴角却一抹淡然的笑:“横竖都是英年早逝,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題!” 昭原有点暴躁:“多活一天难道不好吗?为何非要这么消耗自己的生命,太医说你忧思积虑才导致身体衰竭加快,如果他的死只是让你这样拼命去报仇,你以为这是他想看到的吗?” “不要拿他來教育我!”苏晚凉依然是淡漠的神情,语气听起來却像是厌恶地想逃避,她不想听到别人说起任何有关九岚的话,这只是她的回忆,不允许别人侵染半分。 昭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想每一次与苏晚凉的谈话都不欢而散,只得退一步:“这几日,你安心准备封后典礼,暂时什么都不要想,好吗?” 苏晚凉垂眸,掩盖着眼里的心虚,疏离地说道:“臣妾知道了!” “这几日肯定有许多人前來拜访,你既然不爱热闹,只需让竹儿应付即可!” 苏晚凉颔了颔首,眼里并不是沒有内疚的。 这个男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带她回來,给她生活,给她希望。虽然他带她进了一个牢笼,但她依然在心里心存感激,。 虽然在不久前,她将杀他作为押注。 苏晚凉目送昭原走远,外面是微醺的春风,开始转暖。 回到内殿,苏晚凉觉得身子乏得很,几日前与皇后斗智斗勇,已经心力憔悴,她很清楚,这种困倦,就像是蜡烛燃烧到了尽头的倦怠。 ,。 稳稳竖立在香炉里的一支香,燃烧得已经只剩下一小截。 一缕烟袅袅升起,盘旋在一个青年的眼前,他的目光专注,沒有丝毫挪移,过了许久,他才站起身,又站在窗口伫立了半晌。 仔细看,才能看到青年的左袖,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听闻她,要被册封为皇后,他知道,她不是追求权力的女子,而她现在这样,一步一步爬上去,不过就是为了站在最高的位置俯视她,将他给她的所有羞辱都丝毫不分地还回去,这是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的,一开始就准备好要承受的。 然后他转过身,走到书柜前,拉开一个抽屉,一只手吃力地翻动着里面的东西,然后在抽屉深处拿出了一个小泥人。 泥人经过多年的沉淀,轮廓已经模糊,但是依然很好辨认是一个女子的形态,女子的笑容也化开了,却依然在时光里熠熠生辉。 他拿着这个泥人,走出门去,对着门口一个家丁淡淡说道:“将它包起來,用淡绿的礼盒,放在送给晚妃的贺礼当中,明日送进宫去!” 家丁鞠了一个躬,双手接过泥人。 ,。 傍晚时分,苏晚凉才迷迷糊糊醒來,近來她的生物钟已经紊乱,一整天只有极少的时间是醒着的,可是她却越睡越乏,突然想坐起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无力。 “山风!”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娘娘,是奴婢,山风还沒有回來!”竹儿从屏风后走进來,福下身子行了一个礼。 苏晚凉一只手撑着床沿,神情一怔,随即勉强坐起身來,说道:“有些渴!” 竹儿忙去一旁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苏晚凉:“娘娘,您睡着的那会,來了很多人,送了很多贺礼,奴婢已经列好了清单,娘娘要不要过目一下!” “扶本宫更衣吧!本宫正想出去走走,顺带看一眼!”苏晚凉揉了揉额头,疲惫地说道。 走到外殿,地上原封不动地放置着大箱小箱的贺礼,满眼的红色盒子,红色绸带,异常刺眼。 苏晚凉接过竹儿呈上來的单子,大略地扫了一眼。 只一眼,就扫到了将军府那一列,苏晚凉淡淡地侧过头,指着那一列,问竹儿道:“这份在哪里!” 竹儿指着门口的一个红色箱子:“就是那个!” 苏晚凉踱步过去,蹲下身,打开箱子盖口,箱子里面除了一些金银财宝,还有一个淡绿色的盒子,在满眼的红色里格外显眼,她的心莫名其妙一震,颤颤地伸手,取出那盒子。 打开盒子,入眼的赫然是一个泥人,泥人的轮廓已经模糊,像是被人经常抚摩后磨平的样子。 苏晚凉不觉眼角一湿,却又立刻眨了下眼,将泪意逼了回去。 她取出那个泥人,手指感受到冰凉的触感,又是一阵战栗,细细抚摩过泥人,苏晚凉突然发觉泥人的底座有凹凸的感觉。 她将泥人翻过身來,看到一排小字。 “你若不想继续,我可以带你走!” 苏晚凉像是触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立刻将泥人扔回盒子里,重重地盖上盒子。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可以以救世主的姿势,这样对她说话。 苏晚凉扶着胸口,平复好情绪,对竹儿说道:“扶本宫出去走走,闷得慌!” 走出宫去穿过一条宫道就,就是御花园,假石林立,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一队侍卫全副武装地穿过御花园,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他们经过苏晚凉,整齐地行了一个礼,又往前走去。 苏晚凉退到一边,回礼似的颔首。 假山后,又一对宫女走过,她们的言语零碎地吹过來。 “现在宫里怎么御林军越來越多啊!” “你不知道啊!是为了寻找一个在天牢里人间蒸发的侍卫!” ------------ 第二十六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3) 竹儿闻言,立刻紧张起來,低着眼偷偷侧眸看了一眼苏晚凉,只见她的面色骤然铁青,原本垂着的手指握紧衣角,消瘦的指节突起,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山风沒有在大牢里了!”苏晚凉的目光凌厉而失控,瞪着竹儿,她看到竹儿这个怯缩的样子,便知道她定是知道什么?刻意瞒着不说而已。 “娘娘!”竹儿忙不迭地跪下:“是皇上吩咐不让奴婢们告诉娘娘的!” “是皇上!”苏晚凉皱眉,她想起才不久前,昭原对她说只是例行公事关山风几日,之后便会放他出來, 如今山风消失了,而昭原就兑现不了责任,所以只能瞒着。 若不是今日听到那两个宫女的窃窃私语,恐怕整个宫里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了,苏晚凉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最后却只沉淀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她又能迁怒于谁呢? “回去吧!”苏晚凉淡淡的说道。 回到宫中,心情本來就不顺畅,苏晚凉再看看地上琳琅满目的红色,更加觉得厌恶,她一甩帘子,走进内室,坐到床沿上,原本总是能克制情绪冷静的她,今日不知怎么了?将怒火明显地摆在脸上,但也沒迁怒谁。 到了现在,山风也未曾在她眼前出现过,大概是以后也不会出现了吧!虽然山风与她非亲非故,论关系,也不过只是主仆的,这在宫里本是最该无情无义可以被舍弃的关系,可是现在,苏晚凉却心觉一阵空荡荡。 她想起了他那双与九岚极像的眸子,她本以为自己怀念的只是这种相似的感觉,却又无端想起他守在身边时的沉默和规矩,山风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气场,让她觉得亲切,她总是会分不清究竟是那双眸子的缘故,还是日子久了的缘故。 山风不在了,整个宫里似乎沒有了那样一个令人安心的存在,苏晚凉甚至开始担心被暗算,是她害山风牵扯进來的,是她的执迷逼走了山风,这些事,究竟循环到何时才是一个出口。 苏晚凉心中不顺,手下一用力,发泄地将软枕甩在了地上,她的目光无意间挪过去,却在方才软枕所在的地方看到了一封平整放置的信。 她的目光一颤,心中有些紧张起來。 信沒有封口,信封上也沒有写任何字,打开來,一阵淡淡的墨香扑鼻而來,看來是新写沒几日的信。 苏晚凉将信纸抖开來,里面的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娘娘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山风已经回到江湖中了,属下不辞而别,还望娘娘恕罪,望娘娘一切平安!” 苏晚凉怔怔地读着简短的几行字,沒有多余的言语,沒有深藏的含义,却让她捧着渡了很久很久。 让她怔住的原因,是这个字迹,何等的熟悉。 如果是从前山风在的话,她一定会皱着眉头对他说道:“山风,你的字真像我一个故人!” 可是现在,苏晚凉心头浮起一朵疑云,像是无端吹出來的一粒沙子,明明知道有异样,却无法找到究竟卡了在哪里。 她想起路韶临终前的话。 …… “而是有人……有人问我,要不要赎罪!” “我真的不想进宫的!” “他问我,要不要进宫,进宫的目的就是帮助你,然后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啊!” “你不认识他!” …… 路韶最后的话,现在想起來,竟然突然觉得像是一种欲盖弥彰,为何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为何要申明她不认识那个人,究竟是哪个人,能说动路韶,能让路韶心甘情愿……除了他……世界上还有谁。 可是这样,就硬生生否认了那个横亘在苏晚凉面前许久的事实,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她如此进宫的意义何在,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山风…… 如果山风真的是他,为何他在她身边如此之久,都毫无动作,为什么他不想要同她相认,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挣扎。 苏晚凉越想越乱,手指不觉深扣入被单,面色已然惨白。 “娘娘!”竹儿刚从外面端着一壶茶进來,一声惊呼把苏晚凉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出來,她抬起头,一股血液冲上头脑,只觉得袭人的痛铺天盖地地覆盖了自己。 苏晚凉轻轻地“嘶”了一声,随即紧紧地咬住牙,忍住头痛欲裂的感觉,对竹儿说道:“竹儿,本宫无碍,你立刻出宫一趟……” 竹儿见苏晚凉说话都略感吃力,就急忙上前一步扶住苏晚凉,担忧地问道:“娘娘,不要先找太医吗?” “不必找太医!”苏晚凉顺了顺气:“去将军府,找左溪,拿着我的令牌去,不可让皇上知道,明白吗?” 竹儿诺诺地点头,还依然有些不放心:“娘娘,真的不需要奴婢去找太医吗?” 苏晚凉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已经将情绪全部收拾好,只剩下一抹拒绝的眼光。 竹儿知道了苏晚凉的意思,也就不再耽搁,匆匆地出宫。 夜色沉下來,凉风袭袭,长风吹进苏晚凉的衣服里,吹起一阵空荡荡的孤寂,苏晚凉虽觉得头痛欲裂,却依然固执地站在窗口,陷入沉思。 “娘娘!”竹儿推门进來:“左大人已经在门口了!” “叫他进來!” “是!” 左溪被竹儿领了进來,苏晚凉已经端坐好,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单薄感,她的面色惨白,步着一层是凉薄的凄意。 看到左溪即将行礼的动作,苏晚凉冷冷地阻止道:“不必多礼,坐吧!” 左溪点了点头,也不推脱就坐下了,他并沒有开口,只是在等着苏晚凉的下文,而她在这时顿住了,抬起袖子掩了一下口,克制着轻轻地咳了几声,却一发不可收拾,一口血喷瀑而出,打在她洁白的袖口上。 左溪在竹儿慌张跑过去之前,就掠到她身旁,冷静地抬起手附在她后背,发力送了真气进去。 晚凉虽然感觉胸口的不适舒服了不少,却抗拒地避开身子。 “你的身子不能强撑着!”左溪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一丝破绽,不顾她的躲避继续给她输真气, ------------ 第二十六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4) 苏晚凉缓和了些身体的紧张,也不再拒绝他的好意,若是真的撑下去,她恐怕……跨不出这个门了吧! 左溪神情淡然地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倾泻进來的月光,他的真气浑厚中隐隐有些不稳,看來他也是大伤初愈,苏晚凉的眼角瞟到他空荡荡的袖管,手指不觉紧张地扣紧椅子扶手,眼里内疚顿生。 “深夜召我进來,是有什么事吗?”左溪清冽的语气如同夜风一般长驱直入人心,他直接省去了称呼,却也不算是不敬,何况他对于苏晚凉想要干什么?已经了然于心,只是求个亲口的证实而已。 “我要出宫!”苏晚凉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她收起了一直与左溪说话时语气里那股深深的怨恨。虽然这是左溪先许的诺,可无论如何,都是她有求于人。 左溪沒有犹豫,亦沒有欣喜地说道:“好!” 昭原曾说,打败他宫里所有的御林军,才会放她走,这件事看似不可能,苏晚凉也不知道左溪究竟计划了什么才会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但是她也不去问,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左溪可以做到。 苏晚凉一阵凄凉的笑,她千辛万苦想杀掉的仇人,最后反而是要求于他,这很矛盾,却又不然。 “我沒事了,你回去吧!”苏晚凉微微撇开身子,左溪的手突兀得悬在半空中。 他很自觉地抽回手,点点头:“你只需静等!” 说罢,苏晚凉朝竹儿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带左溪出宫,两个人的脚步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苏晚凉看着浑浊的夜空许久,夜空上只有几颗晶莹的星星,沉默却绚美,春日的夜风依然带着凉意,无孔不入,吹到心里,吹起阵阵回忆,随后她缓缓地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本该她的身后应该跟着山风,可是此时却是一个人穿过黑黑的宫道,四周是诡异的寂静,前面是还在继续延伸的宫墙,偶尔有一两个打着灯笼走过的宫女太监,也沒有认出只身一人的苏晚凉,匆匆走过。 走到一座冷清的小院前,苏晚凉转身折了进去。 房里的油灯还亮着,一个人影映在薄薄的窗纸上,她却沒有立刻敲门,而是在院子里静立了一会。 片刻之后,苏晚凉才扬起清朗的嗓音,对着里面说到:“嬷嬷,是我來了!” 里面的烛光摇曳了一下,跟着那影子也摇曳了一番,却沒有人回应。 苏晚凉接着说道:“嬷嬷,那日与你的承诺,会迟一点兑现,等我做完一件事,就再回來,决不食言,可好!” 里面的烛光又晃了一晃,却依然沒有人回应,苏晚凉偏着头想往里面探探,后來却收回了动作。 “嬷嬷,既然你不回答,我便当你答应了,我回去了!”说罢,她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往外走。 她从宫腔尽头消失后那扇紧闭的门才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个人目光深邃地望着那条已经空了的长道,稀薄的影子被拉长,映在寂静的地面上。 苏晚凉向前走着,心里依然觉得一些不放心,步子顿了顿,于是又折了回去,踏入院子,她就看到老嬷嬷不知何时已经开了门,站到了门口。 “老嬷嬷,方才我的话,您听到了吗?”苏晚凉偏着头,试探地问了一句。 老嬷嬷的目光低着地面,腰背有些佝偻,沉默着点了点头。 苏晚凉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尴尬了片刻,只得道:“那老嬷嬷,我回去了!” 老嬷嬷缓缓点了点头,身子沒有动,亦沒有抬头。 苏晚凉实在觉得老嬷嬷今日怪异,但是她也从不觉得这个老嬷嬷是个正常人,这么想着,她的心也就宽了不少,又折身回去。 走在來时的宫道上,苏晚凉柳眉微蹙,不自觉地想着那个老嬷嬷,第一次见她时,便记得老嬷嬷的背特别佝偻,但是说话时也是炯炯有神地抬头盯着自己的眼睛,不像今日,只是微微佝偻着背却低着头沉默不言。 难道是,怕她看到脸。 苏晚凉脑海中突然有一个疙瘩解开了,她想起了哪里不对。 那日见到的老嬷嬷,纵然挺直了腰也沒有这个身高的,她心中一阵莫名的紧张,又转身急急地原路返回。 “去哪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突兀地,苏晚凉抬起眼看到宫灯照亮了这条路,她面前,一队人簇拥着中间那个人,在他的手势之下都停住了脚步。 苏晚凉看清楚來人,目光一滞,随即就掩饰好情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回皇上,臣妾只是散步!” 昭原反笑:“不带一个人出來散步,晚儿真是好闲情逸致!” 苏晚凉知道昭原起了疑心,但她也确信昭原不会揭穿她,于是就着这个谎言漫不经心地说道:“皇上知道,宫里太闷了!” 昭原踱步走过去,纵然在夜里,天子的气度在他身上依然淋漓尽致,苏晚凉看着他美好的样子,心里愧疚无比。 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祸水,只要她身边的人,都被她一个一个祸害,甚至就因为她的自私,一步之差,都有可能祸害到整个江山,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负了整个江山,她也只能拿一条微薄的命去赔了。 “晚儿,夜已经深了,朕送你回去!”昭原眉眼间含义不明。 苏晚凉有些心虚地往后一退,推脱道:“皇上,臣妾还想再四处走走!” “前面是废院,已经许久沒有人住了,晚儿还要过去吗?”昭原温和地笑着,伸出一只手很自然地牵过苏晚凉 苏晚凉及时垂下眼眸,挡住眼里的吃惊,手指不觉抓紧衣角。 若是沒有人住在那个院子,那这个与她交易的老嬷嬷又是谁。 易容术。 一个想法掠过苏晚凉脑海,她只觉得背后一凉,呼吸都快要不顺畅,若一切都是他设计的,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玩弄她, ------------ 第二十六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5) 这个晚上之后,突然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然后日子不急不缓地向前推移,苏晚凉这几日,不是在睡着,就是虚弱地躺在榻上看看书,丝毫沒有外人所揣测的欣喜,被封为皇后,这无论如何來看都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而在苏晚凉宫里,一点也看不出这样的喜庆,好像这个消息只像一粒小石子丢进水里,浅浅地激起一层涟漪,荡漾完了也就沒有了。 终于到了册封大典的这天。 内务府的人一拨一拨进进出出,装点宫殿,送來华丽繁复的衣饰,苏晚凉从始至终淡淡地看着这些热闹,坐在铜镜前,任由竹儿精心为自己梳妆。 镜子里的她,眉目间沒有生机,像是一幅凝固了的画,她平静的眼眸是纯粹的黑,越是纯粹,就算波澜起伏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此时她的脑海里,各味想法错杂。 前几日,她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时候,去了一趟那个老嬷嬷所在的院子,院子暴露在日光下,比晚上看起來更加惨淡,微微颤抖着推开那扇门,里面是预料之中的空无一人,四周都是浓厚的灰尘,还有凌乱的蜘蛛网,唯有木桌上一盏油灯,又刚刚燃烧完的痕迹,不知是主人的不留意,还是刻意留着的…… 苏晚凉心中的那个答案已经离她越來越近,可是她却突然地沉寂了,也许像是一个濒死的人,挣扎着看到了终点,于是也就心甘情愿地断了气,所以苏晚凉只是将这一切收入严重,表现得异常平静,她只是在等着。 左溪这几日也是很平静,听探子说,他都请假不上朝,在家里练练剑,养养花,沒有任何举动,苏晚凉也不慌,亦沒有心急火燎地派人去催,却并不是因为她足够的运筹帷幄,而是对于结果,她已经无所谓了。 思绪飘回來,目光落在镜子里,即使是最恰到好处的胭脂,也掩不住她骨子里透出來的苍白,苏晚凉试着扯出一个笑,最终看到自己如此牵强的神情,又收回了嘴角的弧度,发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徒劳。 是的,她现在很确信自己做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娘娘,奴婢给您更衣吧!”竹儿温婉的声音打断了苏晚凉的自嘲。 苏晚凉站起身,眉眼里多了一份决然。 竹儿取來册封时用的礼服,小心翼翼地展开,一件一件不厌其烦地为苏晚凉穿戴好,身上的服饰缀满了翡翠珍珠,正红的底色上绣满了象征吉祥的图腾,一只巨大的凤凰在礼服中央,摆着一飞冲天的姿势,玉石温润的棱角反射阳光,刺到眼里竟也是浅浅的疼痛,沒有人见过凤凰,所以沒有人问过凤凰,她是不是真的想这样一飞冲天,去一个沒有人,沒有生机,寂寞的高处,接受所有人的臣服,也许她从头到尾只是想像一只麻雀一样,不必飞上枝头,不必美丽动人,可是麻雀们,却都是艳羡着凤凰的。 沉重,这套礼服给苏晚凉的感觉。 重到她似乎会无力走出去,可是很奇怪的是,她那已经残缺的生命却偏偏不给她这个退缩的机会,她沒有在这个时候意外地倒下。 然后再是凤冠,竹儿轻惦着脚,将沉沉的凤冠戴到她头上,明明是最高贵的象征,可却像是一个魔咒,压在头上。 “娘娘,吉时快到了!”折腾了许久,竹儿才收起手交叠在身前,退后一步恭敬地说道。 苏晚凉抬眼看外面的日光倾泻下來,温暖的,终于有了几分春的意味。 突兀地,外面突然跑进來一个侍卫,粗粗的喘气声泄露了他的惊恐:“皇后娘娘,左溪大人在功城门!” 竹儿闻言一下子就慌了,而苏晚凉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便无动于衷地继续往前走,豪华的轿撵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了,抬着苏晚凉,去向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地方。 竹儿在一旁搀扶着她,苏晚凉踩着稳稳的步子,一步一步穿过百官,走向高高的宫墙,最高处站着他们的天子。 无数双臣民的眼睛,在注视着苏晚凉的一举一动,苏晚凉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母仪天下,她本來不配的。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苏氏苏晚凉有贞静之德,称母仪之选,宜共承天地宗庙,祗遵圣母皇太后命,兹其为皇后!” “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苏晚凉麻木地往前走,所有人跪在道路两侧。 玄武门,左溪在浴血奋战。 御林军已经倒下了大半,而左溪是单枪匹马來的,他遇到最后的对手,是楚离。 两个人都是极强的剑客,剑下丝毫都不客气。 楚离透过剑的寒光,眯起眼看着几乎浑身都是血的左溪:“沒想到今日是你來攻城门!” 左溪凌厉地一笑,目光里洞悉全局的光芒令人看了发寒,他冷冷地说道:“今日我的意图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你一直都很像除掉,让我进去,伤亡会更少!” 楚离却对这番话置之不理,执意替剑攻到左溪身侧,然而下一个左溪出剑的动作后,楚离却出乎意料地捂着伤口落到地上,面上依然沒有神情。 左溪看了眼身后:“谢了!” ,。 苏晚凉走过那条长长的通道,再缓步走上高高的宫楼。 一步一步,都像是在耗费生命的动作。 昭原见到她上來了,伸出手温柔地将她牵至身边,他亦是穿着一身隆重的礼服,天子的气度与他磨合地天衣无缝,而他的面色却并不是那么行云流水的愉悦,而是带了几分不自然。 苏晚凉自然知道他的不自然是从哪里來的。 左溪突然得攻城门,而众大臣都站在下面,昭原自然是不能将这个消息轻易散播出去的,方才的那个侍卫,也是她擅自安排的眼线。 而且昭原如今还能在此处安然地站着,这份镇定更是來自于他很清楚左溪的目的无他。 “你來了!”昭原的话很简洁:“朕的皇后!” 苏晚凉颔首,嘴角浮起礼节性的笑容。 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 ------------ 大结局 碧落黄泉,两处谁寻 苏晚凉刚刚站定,回头望向城墙下的一片广场,一眼望去,整齐的颜色和队伍,却在尽头出现了一些微小的混乱。 队伍的尽头是一扇宫门,只听遥远的马蹄声穿过拱形宫门,穿过阴影,平铺到淡淡的阳光下,一个青年骑在马上,一身白衣染了妖艳的血,看起來像是苏晚凉身上刺人的红,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沒有离开过一个方向,专注得灼人,手中的剑不停起落斩杀拦路者,可偏偏这淡然的眉眼间却沒有一丝杀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个狂妄的不速之客,在看到來者的脸时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玄武门的守卫向來都是最多的,可是他却用最直接的杀戮方式,单枪匹马地挑过來,不得不让人惊讶他的力量,更何况,。 他还失了一只手臂。 苏晚凉从头到尾都沒有神情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混乱一点一点扩散过來,大臣们都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一批一批的御林军冲上去,再倒下…… 然而,也阻止不了这个白衣青年的步伐。 昭原开着,嘴角突然浮现一抹奇异的笑,语气里有沉重的叹息痕迹:“打败朕宫里所有的御林军,!” “你果然做到了!” 苏晚凉沒有回答,精致的妆容和华丽的衣饰让她看起來像一尊不动的雕像,广袖微微拂动,暴露了她的手在微微摩挲着袖口。 厮杀声弥漫到了这里城墙下,才方才一走神的功夫,苏晚凉就发现左溪已经一步一步走上了城墙,御林军在节节败退。 左溪的步伐沉重地像灌了铅似的,他能杀到这里,已经是体力透支,身上各处都有剑伤刀伤,血反而流得麻木了,他本來沒有必要这么拼命,苏晚凉早就已经同他划清了界限,将他划为仇人。 可是他的目光依然专注,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他从不摇摆,从不会改变,只要认定了的,必定全力以赴。 苏晚凉看着他步履艰难的走上來,身体微弱的颤抖被放大得越來越明显,纵然她可以伪装地再冷漠无情,此时,眼角还是有湿润的痕迹。 最后一个御林军的尸体从台阶上滚下去,左溪拖着沉重的剑走上最后一格台阶。 昭原沒有任何的举动,仿佛这一片狼藉的地方,并不是他所统治的宫殿,他像一个袖手旁观的外人,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左溪走到苏晚凉面前,一只手撑在剑上,微微曲起的膝盖暴露了他的力竭,唯一如初的便是他清冷的神情,像是远山的朦胧和巍峨。 “走吧!”他开口说道,嘴里有浓重的血腥味。 苏晚凉却只是微笑,眼里有盈盈的水花,却沒有了恨,她不往前走,也沒有左顾右盼:“我们出不去的!” “走吧!”左溪只是重复着,身体了然已经到了极限,其实他从來的时候就知道,苏晚凉是不会同他走的,他今日來,只不过是为了给苏晚凉此行一个完美的意义,。 当他知道,那个消失的侍卫,就是九岚的时候。 左溪知道自己此生欠了苏晚凉太多,他今日敢这么单枪匹马地过來,并不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而是,还债。 苏晚凉对左溪露出一个清澈的笑,随后她侧过身,眉眼里有股了结一切的倔强,她浅笑着,美得像从天而降的飞天仙女,扬落的长发被风鼓起來,她对昭原说道:“皇上,我给你添乱了!” 昭原却沒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依然那副君王大气的做派,他沒有回答,伸手想握住苏晚凉的手,他的手搭在苏晚凉的袖子上,却感觉到袖子里的手往里一缩。 他心里蓦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剑眉一蹙,正想开口,就在那一瞬间,來不及的一瞬间,看到苏晚凉纵身跃下城墙。 昭原伸手去抓,却只抓到外面那件宽大华丽的袍子,苏晚凉整个人离开了那件摇摇欲坠的袍子,快速地往下坠。 “晚儿!”昭原失态地嘶吼道。 而昭原身后的左溪,被杀上來护驾的侍卫,一剑从背后刺穿,已经全然沒有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在看到最后一幕的时候,不甘不愿地倒下了。 昭原的悲戚神情却在下一秒立刻怔住,他看到一个人踩着城墙的砖飞快地掠过來,从半空中硬生生接下苏晚凉下坠的身体,转眼消失在金砖红瓦中,他的神情从震惊转为哀戚,突然平静下來,目光空洞地望着狼藉的一切。 他在赌,可是输了,从此之后,他依然会好好地做这个君主,墨守成规,永远不会再拿江山冒险,他的臣民会感谢他,会膜拜他,可是那个女子,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算不算他的臣民。 ,。 苏晚凉察觉到耳边凌厉的风声突然消失,本 以为已经坠地,可是却沒有疼痛,反而觉得自己身处一个柔软的怀抱,她抬起眼,望向那双眼睛,并不是沒有吃惊的:“山风!” 可是山风却只是疾步往前走,沒有了平日里规矩的样子,他眼里的神情倨傲而辽远,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苏晚凉一怔,随即迟疑地开口:“……九岚!”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已经面色苍白的人,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你混蛋!”苏晚凉知道了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本是一句气势十足的骂人,可是到了苏晚凉口中,和着她的哽咽,变得含糊不清。 他们走在一片树林里,九岚无论她怎么折腾,绵绵地打在他胸膛上或是趴在他怀里长久地哭,都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走出这片树林,一间与世隔绝的林间小屋显露出來。 走进屋里,九岚将苏晚凉平放在床上,自己沿着床沿蹲下,缓缓撕下脸上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苏晚凉咬紧了嘴唇,她怎么就忘了,九岚的易容术如此高超,足够骗过她的眼睛。 “凉儿,我回來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温柔深邃地像一片海,倒映出苏晚凉的脸庞, ------------ 大结局 碧落黄泉,两处谁寻 “你怎么能骗我!”苏晚凉撇过头,不再去看九岚蛊惑人心的眼眸,而是直直地仰面望着简陋的天花板,喃喃说道,房间里竹子的清香溢出來,淡淡地环绕着,比起宫里浓郁的熏香,很是清新。 “在我身边这么久,看着我痛苦,看着我在仇恨中挣扎,也不拉我一把!”她的语气平静到极致,反而如同一潭死水一样绝望:“九岚,难怪我沒有认出你!” 九岚静默许久,不知道从何说起。 “刚知道你入宫的那几日,我几乎是夜不能寐,宁愿自己是真死了,我不敢相信你就这样同昭原走了,沒有任何征兆的,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彻底将我的计划打乱了!”九岚很执着地望着苏晚凉的侧脸,平稳的声音里依稀有些发抖:“我曾同你说过,退位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假死的事情是我同沉月事先就商量计划好的,这样他继位,才不至于让月孤国陷入大的混乱中!” “可是为什么事先不能告诉我!” “因为在漠南岭你看到的那一箭穿心,是真的,我担心你不接受!” 苏晚凉无言以对,不可否认,九岚确实精密地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他想一手掌控好全局,让一切照着他计划的方向发展,他原本计划的,当他死的消息传去时,苏晚凉会被沉月软禁在宫里,直到他伤好,再与苏晚凉相见,可是偏偏,那一天,苏晚凉跑到了漠南岭,还在巨大的悲痛下失了孩子。 “后來我听说你进宫了,!” “当时我只是为了报仇!”苏晚凉打断了他的话,像是迫不及待的澄清。 九岚执起她的手:“当时我并不知道,在几度绝望之后,我伪装成一个御林军入宫到你的身边!” “当我终于明白你入宫的意图之后,有一次,我想与你坦白时,曾问你你是否恨我!” 苏晚凉闭上眼,眼角的泪侧翻滚入棉被中:“那时我说,恨!” “那时我便知道你已经知晓是我默认太医往你的安胎药理加红花,,可是这是因为这个孩子注定不会保住,时间越长你的身体越无法承受,可是我当时的身份,要如何跟你澄清,所以此后,我都不敢再提!” “我也不知道何时我怯懦至此,竟然不敢撕开人皮面具,曾经我以顾黎风的身份在你身边,是担忧你那时讨厌我才如此做,之后又以一个侍卫的身份在你身边,是害怕你恨我而不会再原谅我!” 纵然是九岚,如此骄傲的男人,可以傲视天下,可以藐视千军万马,最后却在一个女子的面前止步不前,爱情何止是一剂毒药,还是一个最好的易容师。 说至此,苏晚凉已经泣不成声。 “但我也不忍心你在宫里如此,后來,是我安排了一个老嬷嬷同你对话,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可是?!” “沒想到你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我是真的怕了,也管不了这么久來心里的挣扎,用真面目來面对你!” “所以你今天,还可以原谅我吗?” 苏晚凉含着泪,不停得点头,仿佛只要这样,过去误会的时光都会撤离他们的记忆。虽然记忆是一直存在的,但是原谅与否确实可以改变的。 九岚将她抱起,拥入怀里。 几个月來,苏晚凉第一次觉得可以沉下心來,无所顾虑的,就这样安静的任由时间过去,沒有复仇,沒有勾心斗角。 她闭上眼,也忘记自己是在享受这个怀抱还是已经睡着,直到九岚突然发现怀里的人似乎沒有了动静。 “凉儿!”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怀里的人嘴角上扬,可是脸色却苍白如纸,呼吸若有若无,九岚立刻扶正她的身子,手法极快地在她身上几个穴道上游走。 她这几个月的身体状况日渐愈下,他都是看在眼里的,纵然每日他往在苏晚凉所用的熏香里加一些凝气安神的药物,也无济于事,可是他虽然清楚,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她的身子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在他导入真气的疏通下,苏晚凉的血液渐渐活络过來,她疲惫地睁开眼睛,望着九岚。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又睡着了吗?最近特别爱睡……”她以为这样可以安慰到九岚,而她自己知道,自从那日跟皇后的侍女动手之后,就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失……” “凉儿!”九岚的眼眸里闪着温煦的光芒,让她觉得无比安心:“我们成亲吧!” 苏晚凉张了张口,愣在了他的怀里。 就在这简陋的竹屋里,一对简陋的龙凤烛放置在木桌上,几张简陋的剪纸糊在窗纸上,简陋的红色布衣,一切都是简陋的,却是九岚和苏晚凉两个人从未体会过的简单。 她那身华丽的红色礼服,已经在穿越树林的时候被树枝扎破了好几个口子,九岚剪了衣服上的几颗翡翠,去换來一些新婚家具安置,这个小竹屋被打理得妥妥当当,比起富丽堂皇的皇宫大殿,更有一个家的感觉。 这也是苏晚凉一生都在渴望,却从未触及到的生活,,一世平安。 红色盖头下,是苏晚凉浅浅勾勒出的笑容,苍白而凝久的。 九岚长久地看着她的笑容,然后将她温柔地抱起,起身到屋外,看今夜的月光。 夜是浓墨铺洒的黑,深邃而幽静,偶尔有一两颗星星在闪烁着,像是一种召唤。 “九岚!” “嗯!” “九岚!” “嗯!” “九岚!” “嗯!” 几个反复之后,九岚也沒有不耐烦,只是垂眸看着她,苏晚凉的眼里盛着璀璨的星光。 她的声音却越來越弱,眼皮亦是越來越重。 “九岚!” “嗯!” “……” 这是最后一次了,苏晚凉的嘴唇微微张着,还有最后两个字卡在喉间,她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开口了,九岚在她的视野里越來越模糊,模糊成一抹温柔的光,然后世界是铺天盖地的黑。 再见。 沒有时间同你讲了,九岚。 还有,我爱你。 ,。 多年后。 一个男子站在树林的尽头,两鬓以白,风鼓入他宽大的衣袍里,一阵一阵经久不息地吹拂着他的皮肤。 他身后,是一冢孤坟。 一方青冢,两行清泪,几片寒鸦,不思量,自难忘。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爱妻,苏晚凉之墓, ------------ 同人文 神马情况?!刚还在刷网页喷更新 转眼间,你/你的主角就穿越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中 曾几何时拜读过这个世界创世神的YY大作 不想,此时此刻居然身临其境 再也不用等更新,再也不用喷剧情 可是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中,危机重重,而且惹事不长眼的也不少…… 活动时间:2013年11月11日——2013年12月11日 原著可选范围:17K签约作品 1,什么是同人? 定义版:在原创作品中的一些被塑造的虚拟人物在二次创作下,扮演不同的故事。 白话版:fans看原著后,有自己的想法,借用原著的人物和背景,再次进行创作,改下人物命运,发泄个人的各种不情愿。 2,如何参与活动? ① 重新发新书(请注意,参与活动需要重新发新书,最迟首章发稿期限为2013年12月11日); ② 选择“同人频道”或者女生网“耽美同人频道”下的“女生同人”类别,在简介中写上“【签约作品《XXX》同人小说】” 3,频道类别错了怎么办?简介忘记写【签约作品《XXX》同人小说】怎么办? 改频道类别:作者后台——作品管理——作品信息管理——修改频道/类别 改简介:作者后台——作品管理——作品信息管理——重新填写简介 活动奖励: 被同人的原著奖励: 一、参与活动的同人作品数:截至2013年12月11日,参与活动的同人作品最多的原著奖励千元章一枚+kindle一部;(注:作品数需不小于5) 二、参与活动的同人作品存活数:截至2013年12月11日,参与活动的同人作品保持连更最多的原著奖励千元章一枚;(注:作品数不小于5,连更天数不小于1) 三、被同人的原著参与有奖:拥有5本参与活动原著的同人作品,则奖励原著作者10枚标准章,且每增加5本参与活动的同人作品,原著将获得10枚标准章。 四、签约有礼:每签约一本同人作品,奖励原著100枚标准章; 参与活动的同人作品奖励: 一、发新书有奖:参与活动的同人作品,正文字数过3万字后,奖励10枚标准章; 二、米币双倍:参与活动的同人作品,开书一个月内米币双倍发放; 三、发新书就有推荐:新增同人频道,同人作品字数达2万字后,即可轮流上推; 四、签约有礼:每签约一本同人作品,奖励同人作品100枚标准章+价值30元包月激活码一个; 五、连更有奖:参与活动的同人作品,连续更新30天,奖励价值30元包月激活码一个;(每部作品仅限一次) 注:只有17k签约作品可参加此次“被同人”活动哦~神马?你的作品没签约,快来努力码字到申签标准吧): (本活动最终解释权归17K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