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卷}断情 ------------ 【楔子】月上海棠 “这是唯一可以保住他的方法,是不是?” 听到她这么问,那背对她站立的灰衣中年男子身形微动,良久才转过身。 “只此一个方法,成与不成,还要看你们的造化。”男子说着踱步走到女子身边,眼神有些怜惜。“他既是为了你受此折磨,我便将决定权交给你。试或不试,由你来选。” 呵! 女子骤然一声轻叹:“劳烦楼主,救他。” “你确定么?”男子看着她深邃沉静的眼眸,神情动容:“你要知道‘月上海棠’的药效……” “救他。”女子独立风中,白色衣袂飘然,嗓音冷冽而清越,没有娇柔之色。一方白色轻纱覆面,不见纱下面容,清冷幽亮的月光下,那澄澈皎洁的星眸之中,透出恸然无奈的气息。 “那好。”男子也有些无奈:“如此一来,他以后便不再是他自己了,他会有一个新的身份……” “楼主,留他一个字,可否?只留一字也好。”她在问他,可是语气之中没有询问之意,满是让人无法抗拒的不卑不亢。 “由你来定吧。”男子回身看着眼前这素华无双的女子,轻轻太息。 怕是这世间,也只有她,才能让那个人愿作此牺牲而无怨无悔吧。不管她如何隐藏,不管她如何伪装,她保守着的秘密,在那个人面前却是透明无疑的。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女子没有抬头去看男子,纤纤素手抚上园中那一枝白菊,白菊竟然簌簌凋落了。她痴痴一笑,笑得凄恻清凉。“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她说着深深吸气:“便留他一个‘洛’字吧!自此断情绝爱,丢落他一生的劫难……” “洛――夜――白――”低吟良久,她终于开口吐出萦绕在齿间心头的名字。 “好――”灰衣男子应声:“从此,他便是洛夜白。” “楼主,保他平安,可否?” “这是自然。”他说得轻悄,胸口却不禁有一丝酸楚。 抬头看那空中明月,朦胧之中甚显凄凉。再看白衣女子,神情悲恸而绝望,久立风中一动不动。他不忍打扰她,亦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转身兀自离去。 “流苏帘子影垂垂,小屏寒欲微。残红褪尽月徘徊,香烧心字灰……”她似是没有注意男子的离去,兀自轻吟着,挥袖一震,院中的花叶落了一地。“词一曲,酒一杯,朦胧烛泪飞。灯前醉里转凄迷,梦中误认归。” 是她,都是她! 若不是她,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父母不会死,他也不会遭此劫难,自己也就不用受此剜心之痛,自此咫尺天涯两相隔! 若没了她,他是否就可以安度此生?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让她一人去了吧。 足尖轻点,白衣女子似一朵盛开的夜昙,轻轻掠上那座最高的阁楼,足尖点在阁楼的一角,垂眼看着下面的一切。 透过那扇敞开的窗户,她似乎看到了屋内的人,隽秀的面容安宁无比。 不禁想到,从此,他便不会再受她的伤害与牵绊。他会有新的人生,会重新遇上一个女子,一个安然静好的女子,他会爱上这个女子,他会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家,这个女子会陪他过完此生。 多么美好。 她笑得满足,却又决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然后,脚尖微微移动,身体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点,而她就如那落花般,从阁楼上直直落下…… “啪!” 尘如语骤然自睡梦中惊醒,神情有片刻的晃神,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平下气息。 四周看了看,这里还是山庄后院的竹舍,虽时已入深秋,竹叶却还没有完全枯落,只是已经大片泛黄。 她自榻上坐起,捡起看了一半掉在地上的《大方广佛华严经》,想起午后自己独自一人来了竹舍,刚看了会儿书就有了困意,于是便在这里睡下了,却不想,竟做了那样的梦。 然而,那却不仅仅是一个梦,还是一个回忆,一个曾经痛入心扉,不得不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 所幸如今,那人安好。 时已黄昏,夕阳下山,四下空寂。 她叹息一声,将手中的书放回桌案上,回身淡然说道:“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么?” 竹林里突然就传来“嘻嘻”一声娇笑,人影一闪,人已入屋。 “霓裳参见阁主。”来人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女子,粉色长裙衫,外罩桃红色外衣,上面精致地绣着海棠花瓣,清雅娇艳,肌肤白凝,像是能捏出水来。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尘如语神色不变,轻轻挑起一旁的宣纸,执了笔细细画来。 “情况不妙……”霓裳语气一顿,脸色严肃起来:“出事的并不只是扬州颜家,还有不少其他门派……不过,能确定的是,这些都与听七楼无关,与七公子无关。” “还有么?” “还有些情况还没来得及查清,只是我们所有人都认为,有一股势力是很明显针对听七楼而来,意图除掉七公子……” 霓裳话音未落,尘如语手中的笔一顿,墨汁便在宣纸上氤氲开来,好好的一幅雪景图就这么多了个败笔。 “那么,你们知道怎么做了?”只是清眉一转,她似乎心中已有了主意,提笔在墨点四周又加了些东西,顿时一轮骄阳日升当空。 “找到幕后那帮家伙,杀了他们。” “胡闹!”尘如语一声低斥,抬眼瞥了霓裳一眼,眼角是无奈的笑意,霓裳一见便跟着嘿嘿笑开。 “你别忘了,你们只负责查探消息,不负责杀人。把有人欲对听七楼意图不轨的消息送给七公子,记得,价格开得高点儿。”她说得轻悄,作好了图,又执笔在一旁写了“初晴踏雪图”几个字,这才抬头递给霓裳。 “嗯,属下明白了。”女子接过图看了看,小心折好揣进怀里,接着笑道:“紫衣姐姐的字终于有幅画相衬了,若让她知道是阁主亲自作的图,她一定会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紫衣再怎么嚷嚷,嗓门也不及你的一半响亮,你再这么吼下去,怕是整个山庄的人都要知道了。” “唔……”女子摇头哼哼了两声:“才不会呢?你这后院这么冷清,距离前院又那么远,怎么可能会有人听到?再说,这里是冰凝山庄的禁地,就算是有人听到了,他也不敢来。” “呵!你倒是有恃无恐。” “阁主,你说你身为一庄之主,却整日避于这僻静无人的后院里,却是为何?” “你也说了,这里冷清,僻静无人,不会被打扰。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待一待,再说,我不来这里,你又如何找得到我?”她说着深眸一转,眼中寒光闪烁:“不过,以后还是尽量少来吧!如今江湖风波不断,怕是冰凝山庄也不得安宁了。” 霓裳撇了撇嘴,却又无从反驳,只得叹了口气:“属下知道了,这便回去通知莫娘。” 说罢,像来时那样,一阵风似的逸出了竹舍。 “自己行动多加小心,莫教人发现了。对了,庄中的布阵前几天作了些变动……”不同于霓裳的急急匆匆,尘如语语气不慌不忙,话音未落,就听“哎呦”一声,霓裳正欲跃身上围墙,却被突然从旁边移过来的竹枝弹了回来。 “阁主你不早说?”她哭丧着脸揉揉摔疼的屁股,埋怨地看了尘如语一眼后,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随手扔了出去,探清去路,方才翻身离去。 身后的尘如语却只是轻轻一笑,走到屋外,取来门旁的竹枝作剑,蓦然一抖,一剑刺出。 ------------ 【一】翎瑶夫人 这一场秋雨终是下得有些久了,淅淅沥沥了五六天,仍不见有停下来的征兆。本是深秋时节,再加上这么一场雨,夜晚时刻夜凉风冷。 整座陆府都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下人们忙完了手中的事便早早回屋歇下了,翎瑶阁内却是灯光彻亮。下人们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的主人翎瑶夫人定是还没有休息,她不喜黑暗,所以在她睡下之前,翎瑶阁内的灯火一定不能灭了。 夏亦提了灯笼走来,一路眉头紧锁,表情飘忽不定,连裙摆被水沾湿了一角都没有察觉。她虽是下人打扮,却十分清秀得体,桃红色上衣,淡紫色长裙带浅浅的金边,脸庞小巧精致却不见小家子气,走路的样子尽显气势。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甚显匆忙,直到看到屋内人影还在动,这才松了口气。 “她就一直这么跪着?”她侧脸看了看不远处雨中朦胧的身影,走过去问侍在门旁的女子。 “是的。”侍女低头答。 夏亦便不再多问,把手中的灯笼交予其中一位侍女,整了整妆容,走进屋内,对着案前的女子施礼,喊:“夫人。” 女子闻声,轻轻“嗯”了一声,拿起手边的笔在书上点了一点,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夏亦。 江湖中有人传言,当今美人有三,一为冰凝山庄庄主莫荻仙子最器重的徒儿尘如语,二为塞北狄沙城城主尉迟空之女尉迟萱,三则是这陆府的翎瑶夫人。 虽然陆府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家业庞大,这翎瑶夫人却是着装清雅简洁,乳白色长裙镶红绸边,胸领之处用白线细细绣着雪花状小花,腰间亦是红色腰带,外罩一件蓝紫色轻纱外套,脱俗而雅致。垂长青丝挽起束在后面,用六只玉钗分插两边,只那额前一串排开垂下的红珠方可算是配饰。肌肤胜雪,细眉冰眸,抬首凝眉间,尽是清冷的气质。 “怎生的如此匆忙,连衣衫都不换一换?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翎瑶夫人看了看夏亦,笑得淡然。 “怕夫人睡下了,来不及回禀,所以刚一回山庄就赶过来了。”夏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头说着。顿了顿她走过去掩了门窗才回身:“夫人,扬州那边的赵管家说,前些日子在扬州发现了少爷的行踪。” 闻言,翎瑶夫人的表情怔了怔,眼底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精光,但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他竟然到了扬州。”似是在喃喃自语,微微的惊讶之余,是意料之中的坦然。 你走遍大江南北,就是不愿回琼花城,回陆府,是么? “可是?赵管家明明派人紧紧盯了,却还是跟丢了。” 翎瑶夫人没有去看夏亦窘迫的样子,而是看着墙壁上的题字: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 是唐朝钱起的《与赵莒茶宴》,刚正有力的颜体,棱角分明,隽秀而端庄雄厚。 翎瑶夫人微微弯起嘴角,目光停留在右下角的印章上:陆云韶。 “能让你们盯住,他就不是陆云韶了。”她微微太息,语气却坚定如斯。 说着她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看着窗外淅沥的雨发了发呆,看到雨中那一抹模糊的身影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在那儿多久了?” “回夫人,自我离开的那天她就在这儿,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夏亦边说边走过来。 “三天……”翎瑶夫人轻声嘀咕了几遍,突然转身对夏亦道:“让她进来。” 那女子倒也生的貌美。虽然连日来风吹雨打的,早已失了妆容,人也是十分憔悴,但那唇间眉梢的气韵却展露无疑,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翎瑶夫人,突然就伏地拜了一拜,说道:“请翎瑶夫人帮帮小女。” 翎瑶夫人静静坐着并没有答话,而是端起夏亦叫侍女送来的茶水放到嘴边呷了一小口,动作不紧不慢却又气势十足。 “把这位这位姑娘扶起来说话,再给她送一杯姜茶。”她淡淡地开口,却是对夏亦说话。 夏亦照做,那女子却有些惊慌失措,连连称谢,战战兢兢喝下了夏亦送上的姜茶,感觉身子暖了些才渐渐有些平静。 “把事情详细地说一遍。”良久,翎瑶夫人才放下杯子,缓缓开口。 轻柔朱润的声音里,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小女姓颜,名紫南。”女子得到话突然就红了眼眶。 “扬州颜家?”翎瑶夫人微微皱眉。 “正是。”颜紫南面色一喜,继续说道:“小女年幼丧母,爹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一直都是把我捧在手心中,不让我接触江湖中的打打杀杀。都怪我从小就太娇弱了,没有习过武艺,所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贼人杀死……” 说到这里,颜紫南忍不住哽咽起来。 翎瑶夫人抬眸看她,看到她的发梢还在滴着水,不禁有些动容。 “你可看清那人相貌?” “没有。那人来去速度都很快,像一阵风,动作也很快,爹爹刚刚发现他就被他杀了。” “可有看到他使什么武器?” “也没有,我甚至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出手。”颜紫南接过夏亦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泪水,接着说:“原本我爹爹是要在下个月初迎娶二夫人的,却没想到喜事会变丧事。” 听到“二夫人”三个字,翎瑶夫人的脸色微变,她看着门外,眼神却有些涣散。 “江湖事江湖了,这是江湖中的规矩。陆府一向是男人掌家,眼下府中也没个能说得起话的男子,我一女流之辈怕是不便插手此事。”翎瑶夫人沉吟良久,轻轻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是她不愿出手相救,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为之。 “求翎瑶夫人一定要帮帮我,您若不帮我,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才能替父报仇?”颜紫南一听这话顿时慌了,忙又伏地跪拜,哭着说道。 翎瑶夫人闻言不禁轻声一笑,声音凄凉。 “颜姑娘,莫非你是不知晓,我也只是个不懂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她环顾四周,笑意冷然。 一言既出,颜紫南顿时哑然,瞪着眼睛看着翎瑶夫人,半晌不知如何开口,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为“夫人”的女子,其实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龄,可那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气质如虹,威慑力十足。 “我虽不便出手相帮,倒是可以给你指条路子。”却是翎瑶夫人再次说话:“冰凝山庄的莫荻仙子近日把庄主之位交予爱徒尘如语,尘姑娘初出江湖,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不妨上门求助,兴许她能帮你查出凶手。又或者,你请听七楼帮忙查探,银两方面陆府可以支助你。” “多谢翎瑶夫人相助,小女颜紫南替枉死的父亲谢过夫人!”颜紫南连忙拜谢。 翎瑶夫人没有说话,而是端起杯子稍稍呷了口茶水。夏亦看了看她,顿时心领神会。 “颜姑娘不必言谢,我家夫人深居简出,只顾家中大小生意,并没有帮你什么?只是见你孤身一人无处投奔,便收留你在陆府休息几日,待姑娘身体养好了,便速速去了吧。”夏亦上前扶起颜紫南,说话的声音铿然有力,全然不同于颜紫南的娇柔细语。 颜紫南到也是聪明的女子,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便点点头,准备退下。 “赶紧让下人们准备热水让颜姑娘洗一洗,姑娘本就身子骨弱,这几日连日淋雨饥餐的,怕是要弄坏了身体。”又听翎瑶夫人微微叹息说道。 “夫人言重了!”颜紫南微微颔首:“紫南能挨过这几日,多亏了夫人为紫南细心准备的汤药,若是紫南没有猜错,这几日夫人让下人给我送去的茶水应该就有御寒功效,而不单单是茶水吧。” 听颜紫南这么一说,站在一旁的夏亦倒是微微一愣,再看翎瑶夫人,脸上是淡淡赞许的微笑。 “夫人明明可以帮她却为何不帮?”待颜紫南走后,夏亦方才开口问。“陆府不理江湖事已久,只怕世人要将陆府给淡忘了。” 以翎瑶夫人的身份地位,以她的能耐,接过此事并非难事,却不知她为何将机会推给了其他人。 “淡忘?”翎瑶夫人走进里屋,坐在案前,拿起先前自己看的那本账册。 世人真的能淡忘得了陆府么? 别的不说,就说这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的生意,整个武林之中,又有谁能做得比陆府还要好?陆府若是消失一天,只怕整个武林都要乱了。 “你莫忘了,陆府虽也算是江湖武林的一份子,但终究是安守本分的生意人,不该管的事就不能管。”翎瑶夫人明眸如炬:“再说,我若强出头参与此事,成了,是我翎瑶夫人的功劳,若是败了,只怕就要由整个陆府替我背这担子了……可这陆府,到底是陆家人的陆府,我只是暂时照看,等陆家真正的主人回来了,我就会把一切交还与他,让他建立陆府的威望以及他自己的威望。现在我只需把陆府的生意打理好,就足够了。” 说罢再次看向墙上的字画,眼中像是注入了一泉哀伤,无限悲凉。 夏亦似是察觉到了翎瑶夫人情绪的变化,便立在一旁噤声了,直到有风吹进来冷飕飕的,她才回神。 “夫人,深秋了,雨夜寒冷,还是早些歇着吧!别累着了。” “嗯。”翎瑶夫人似有似无地应了声,喃喃自语着:“又是一年深秋了,已经两年了。” 犹记得,他走时,亦是这样的清冷时节,他的决绝如这风雨一般,冷酷无情。 而如今,就这么一晃,两年就过去了。 蓦地,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你和寒之就别忙别的事了,我要你们仔细查个清楚,此事究竟与陆少有无关系!”神情严肃中带些许焦躁,不再有之前的轻柔伤感。 ------------ 【二】美人传说 从前的琼花城并不叫琼花城,它没有名字,或者说它叫无名城,它只是这金陵城里繁华的一处。因为有太多人想给它一个名字,一个与自己相关联的名字,可是大家都不愿相让,所以就一直你争我夺的。 直到后来,有一位女子来到这里,她长得很美,也很冷艳,竟是到了人人见之却步不前也不离开,驻足观望的地步,她的身上有一股奇香,就连她走过的地方都香气宜人。她穿白色衣衫,轻盈灵动,就像一朵琼花盛开。 可谓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她站在路边问路人:“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路人答:“这里是无名城。” 这女子皱眉了,继而淡淡笑开:“我一路走来,看到这城里开满了琼花,这也是我生平最爱的花,弗如就叫这里为琼花城,如何?” 而后城里的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名字,从此,无名城便叫做琼花城。 没错,这个女子就是冰凝山庄的庄主莫荻仙子。 “不醉不归”是琼花城最大的酒楼,每天往来的客人络绎不绝,而且来这里的客人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手里握着或钱财或权势或名望。 服侍的小二时不时把目光投向临窗而坐的两名男子,眼中满是疑惑,心里直嘀咕,自己在不醉不归干了这么久,却还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客人,一进酒楼就直奔二楼靠窗的位子,直接点他们店里最有名的千夜酿,最名贵最复杂的招牌菜,打赏的小费竟是一两银子!就算不醉不归生意再好,他们做小二的工钱拿的也不少,可也没有过赏这么多的,更何况二人看上去都是气质绝伦的主儿,却不叫包厢,而是直接和其他客人一起。 奇了,真是奇了。 但仔细一想倒也不怪了,不醉不归里最常见的就是形形**的神秘人物,他们不愿张扬透露身份,做小二的便只管伺候好他们,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那两位年轻男子显然已经发觉了小二时时的注视,只是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莫不是那店小二认识你,为何频频向你张望?”其中一人轻轻咳了两声,对着对面的男子说着。 说完又是两声轻咳,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端起水杯一饮而尽,脸色是依旧苍白。他身穿一袭淡蓝色长衫,腰间系纯白色腰带,除却一只白色锦囊,并无其他饰物,安然静坐的样子如神似仙,从天而降。 “是么?那不知叶大哥可否认识你斜后方那位红衣女子?人家可是从你一上楼就一直注意你到现在呢。”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竹青衣男子,不似蓝衣男子白净,也不如人家有翩翩不饶的气质,却也眉眼犀利,轮廓分明,衣着不是那般华丽,可店小二一眼就看出那边角处细细绣上去的金边。 说罢朝那位叶大哥暧昧地眨眨眼间,没等对方开口,自己倒先笑出了声。 “叶大哥,你说你这琼花城一行,若是把这里好姑娘的心都勾走了,这琼花城里的男人该怎么办?”嘴角勾出的一抹狡黠的笑意,并不招人厌烦,倒是诱人得很。 “那倒不会,不是有你云少在么?”叶清逸倒也不急不忙,提起茶壶给杯中装了水后,端起慢慢品着。 “公子是叫云韶?”路过的小二听到二人谈话,不由得一惊,连忙走过来问。 云少一听,蓦地把眼一瞪:“什么云韶?我叫云少,姓云名少!” 小二满脸疑惑,但见云少情绪不悦,就讪讪地退下了。 看了看云少沉着的脸,叶清逸忍不住轻声一笑说:“看来你与那陆府的少爷陆云韶倒是挺有缘,这一路走来竟有这么多人认错人。” “可不是么?”云少微微叹气,脸色却也跟着凝重,他眺望着楼外繁华无比的街道,说道:“似乎还不浅呢。” 叶清逸没有看他,也是看着外面出神。 这琼花城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热闹繁华,倒也对得起陆府居于琼花城这个事实。 “说到陆府,我倒是忍不住想起一个人来,翎瑶夫人。”叶清逸冷眉一挑,眼神有片刻的温柔。 云少的眉微微一动,接着说:“那是,江湖美人有三,她就是其中一个。” “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可惜了,她已为人妇。”云少说着冷冷一笑:“我倒是很想见见那传闻中冰凝山庄的尘如语……” “可惜的是,莫荻仙子从不让尘如语在外人面前露面,即使是非常重大的场合偶尔露面,也会用轻纱遮面,他人根本看不清其面孔。莫荻仙子的冰凝山庄里,除了一些打杂的家丁下人是男子,其他大多是长相出众的女子,遮面一防也不足为奇。而关于尘如语美貌绝伦的言论却是在两年前从一名怪盗口中传出……”楼下街对面的说书先生休息了一会之后便又继续了,云少和叶清逸听他之前说琼花城由来的那一段说的精彩,便停下谈话,侧耳听老先生是怎么说这传闻中的奇女子,尘如语。 “这怪盗是谁我不能说,我答应过他不泄露他的身份。虽然他人已死却还有亲人活着,咱不能做那缺德事害了人家。”只见那老先生顿了顿,等下面的人开始叫嚷开的时候才眯眼一笑,接着说道:“这怪盗不能说,我们就说说这怪盗是怎么见着尘如语的。大家伙都知道冰凝山庄是临水而建,不知道在座的有没有人听说过冰凝山庄的后院,听说那里连通着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潭,所以要想通过后院进山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是因为你们一定不知道,其实在后院和深潭之间,是一片很大很密的竹林,那里面有最毒的蛇,最毒的花草,以及最毒的瘴气,总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但是它就奇了,每年中秋十五月圆那夜,竹林里的一切毒物都会失去毒性,那位怪盗就是在中秋那天多喝了点酒,一提胆子就奔着冰凝山庄去了,而且还真从那竹林进了后院,一进去就看到一处竹舍,清雅别致,屋外坐着两个女子在说话,其中一名年龄稍长,却仍然美得不可方物,她唤另一名年轻女子为,‘语儿’……” 老先生停了下来,捋着胡须微笑,就是不作声。楼上的云少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一锭碎银,翻指一弹,碎银便稳稳落入老先生面前的钱盘中。 有了银两,老先生也不问钱从何来,只是满意地点点头说了句“多谢公子打赏”,便又继续说下去:“不用我说,大伙儿肯定猜得到那年长的女人就是冰凝山庄庄主莫荻仙子,被唤为语儿的女子自然就是尘如语。话说这尘如语那真叫一个美,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呵!这一篇《洛神赋》他倒是背得熟稔着呢!”闻言,云少不由得呵呵一笑。“世间当真有此等佳人?” 叶清逸不说话,神情是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听老先生说下去。 “……总之一句话,这尘如语,是当今整个武林甚至举世无双的美人。” 听众一听这话都不乐意了,叫嚷道:“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 老先生瞥了那人一眼,满脸神秘,说道:“之前不是说那个怪盗嘛,话说他当时看到这么个美人那也是看得惊了,直到听到莫荻仙子说:‘语儿,从今以后,你便是要代替为师受这煎熬了,你可情愿?’尘如语毫不犹豫,立刻答愿意。莫荻仙子又说:‘那么从今以后,你切忌不能让别人见着你的脸,在合适的时机之前,任何看到你模样的人都不能活着。’怪盗听到这里吓得尿了裤子,那莫荻仙子是何人?前一句话刚说完就侧过脸朝着他站的方向说道:‘何人?出来!’看那师徒俩神情严肃,眼神冰冷,怪盗哪敢出来,转身拔腿就跑,一口气扎进了竹林。奇怪的是师徒俩并没有追,许是她们知道月圆时刻已过,林中毒物的毒性开始渐渐恢复了,怪盗不可能活着出去。嘿嘿!她们不知道怪盗身上刚好有几天前他从狄沙城那里盗来的避毒丹。虽然最终没能保得住他的性命,但却让他多活了几个时辰,结果他找到了我,把一切告诉了我,还凭着记忆把尘如语的样子给画了下来。” 一句话在人群中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拥上前想要看一看老先生手中的画像,哪怕是一眼,他们挤得越疯狂,老先生就越开心。眼看众人零零散散的钱堆满了钱盘,云少朝着叶清逸挑眉一笑说:“想不想独揽美人画像?” 说着就要去腰间掏银子。 “你晚了一步。”却见叶清逸只是闭着眼睛淡然一笑。 话音刚落,一柄竹青色长笛轻轻压在老先生就要解开画像的手上,老先生抬头,看到一位身穿白色衣衫的姑娘,竟是腾空般地站在自己面前,手指柔荑,肌如凝脂,身形纤弱轻盈,茶色明眸清澈透亮,神情清幽冷淡。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仅仅是一只脚的脚尖点在老先生搭的木台的一角,整个人已稳稳站住。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还是老先生先回的神,战战兢兢问道:“这位姑娘……仙女,莫不是就是……” “我不是。”那女子似是已经猜到老先生老说什么?轻声一笑打断他。 看着她笑得清清凉凉,老先生更害怕了,暗道:难不成是自己说尘如语的故事得罪了冰凝山庄的人? “那姑娘这是……” “这是五千两银票,你这幅画,我买了。”女子收回长笛,挥手之间一沓一票便落入老先生怀中,说罢手中长笛压上画像的一头,画像“嗖”的一声就落在她的手中,然后朝着众人轻轻一笑,脚尖一点,人已腾空而起,离开。 “这是哪家姑娘?”看到这里,楼上的叶清逸不由得低头一笑。 云少眯着眼睛贼贼一笑:“冰凝山庄,谷若烟。” “何以见得?” “她的笛子。”云少说着做了个吹笛子的动作:“一般人的竹笛。虽然同样取材青竹,可你见过有几个是像她的笛子那样,一直青如翠竹的?十来年前莫荻仙子曾前往凌波岛,回来时便带了这样一支天下无双的笛子,后来她把笛子送给了她的一位爱徒,就是谷若烟。谷若烟爱使竹笛是江湖中很多人都知道的,不过有一点知道的人很少,正常来说长笛都是六孔,可是她的,少了一孔。她虽不是庄主,却管理着冰凝山庄的大小事务,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山庄的人,对她都是十分尊重,不叫她谷若烟,不叫她管事,而是称呼她谷姑娘。仅这一声‘谷姑娘’就知道她在冰凝山庄的地位了。” 叶清逸看着他得意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 “谷若烟,我在江南这些年也曾听过她的名字,她一直是莫荻仙子的左右手,为人温婉娴静,无论是性格还是武功修为都算江湖一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说着看向谷若烟之前站的位置,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之意:“云凝青丝玉脂冠,笑吟百媚入眉端。我看,这谷若烟倒是个美人胚子。” “所以!”云少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说道:“那个各方面都比她更为优秀更为惊人的尘如语,就更让人期待了。”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 【三】冰凝山庄 冰凝山庄,临水而起。 去过冰凝山庄的人都知道,那里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多么阴森庄严,只是山庄内种了很多琼花,整个山庄里到处都是浓浓的琼花香。 亭中,谷若烟拿着那副画像,看了很久也笑了很久,两旁的人已经被屏退,只剩下她和另一名白衣女子,遥遥望去,一如盛开的琼花一般美丽脱俗。 “他们,竟是这么说?”那女子虽是在问,语气倒也平缓,竟然淡得毫无波澜。 “怎敢骗你?”谷若烟点点头:“这两年多来师父一直不让你出门见客,你已经成了他们心中的女神了。”说着把手中画像递过去说:“你倒是仔细看瞧瞧这画,画得像是不像?” 白衣女子这才转过身,接过画像看了几眼。 “像,倒是有几分像。” “只是,和真人相比,还差了点神韵。”谷若烟说完去看那女子,偷偷捂着嘴笑。 白衣女子便随之一笑,蓦然又放下画像走到亭边,自言自语:“那又如何?师父曾有嘱托,我这张脸不是说露便露的……” 语气冷淡而幽沉。 “如语,是我对你不起,毕竟,你是为了我才受此痛苦的。若是你不高兴遮那面纱……”谷若烟闻言,上前拉起她的手沉声说道,眼中尽是心疼与愧疚。 “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一具皮囊。”尘如语很快就恢复了她淡漠如冰的神情,她说着顿了顿,看向谷若烟的眼神瞬间透亮:“若烟,听七楼最近有什么动静么?” “目前倒是没有。他们还是那么安安稳稳地收钱做生意,为非作歹之徒已经越来越少,总之,现在的听七楼还算够本分的。”谷若烟说着,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声,她便和尘如语一起转身看着那快步走来的女子。 “庄主,那颜姑娘执意不肯离开,说庄主一定要帮她,否则她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女子福身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一下二人的眼色。 “是么?”尘如语语气平淡,拂袖转身,正好看到冰岚远远走来。 “回禀庄主,谷姑娘,去扬州查探的冰蓉,出事了。”冰岚微微行了礼说道:“她死了。” 谷若烟看了尘如语一眼,虽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眼神变得凝重。 “怎么死的?”过了片刻谷若烟问。 “中毒。”冰岚说着看了看二人的脸色,接着说下去:“按照吩咐,冰蓉本该在昨日酉时就能返回,可是我们等到亥时仍不见她回来,于是冰彤沿着冰蓉的路程前去寻探,最终在去扬州的半路上遇上冰蓉,那个时侯冰蓉已经中毒,她把在扬州找到的线索交给冰彤,带了回来。”冰岚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起的手帕递给谷若烟和尘如语,二人接过打开一看,都微微愣了一下。 尘如语眼神微冷,背过身去不作声,身后三人见她不说话,都是一言不发。 “请颜姑娘到庄中稍作休息,午饭过后请她到香厅,我有事相问。”尘如语沉吟片刻后对来通报的丫头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是。” “你去查清冰蓉所中何毒。”这话是对冰岚说的。 谷若烟静立一旁默不作声,直到二人领命离开了,她才走近尘如语身旁:“江湖人都知道,冰凝山庄淡薄名利,与世无争,一向不甚过问江湖琐事,如今你刚接庄主之位,就插手这么一桩命案,这不像你的风格。” “江湖事务繁杂,谁能始终置身事外?”尘如语轻悄地避开谷若烟探寻的眼眸。 “只是如此么?你真的想清楚了,要插手江湖事?”谷若烟神情担忧。 情况不会这么简单,她自然是知道。从她们的师父莫荻仙子离开,尘如语接任庄主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上门求助的宴请的滋事的,不计其数,可是别说悉数没能成功,就连尘如语的面他们都没见着。 怪异的是,凡是上门滋事之徒,皆在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消失不见了,是真正的消失,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一些人,在某一天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化了,化得尸骨无存。没有人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曾经前往冰凝山庄意图生事。 尘如语生性更是淡漠无比,比之莫荻仙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她却插手颜家的事。虽然之前面上没有答应,却已经暗中派人调查了,怎能不怪? “你该明白,这一脚踏进去,你就很难抽身了。” “那便听天由命好了。”尘如语轻轻吐气,说出的一句话噎得谷若烟直皱眉。 听天由命?你尘如语何时是听天由命之人呵?你心细如发,事事做得周全得体,又岂止只是为了冰凝山庄?看似绝于尘寰,淡漠如冰,不问世事,可事实上,在你的心里,又何时真正地放下了世俗之事?你不是安排了至信之人,整日都在关注着那个人的情况么?他好,他不好,你不是都在意着么? “你怀疑此事与他有关?”半晌,谷若烟轻声问道。 尘如语没有答话,只是捏紧了手中冰岚刚刚递上的手帕。 颜紫南得知尘如语肯帮忙,喜不自禁,连午饭都没吃下,只是匆匆整理了一番,便随着下人赶到香厅。彼时,并不见尘如语身影,只见谷若烟正在研究刚刚冰岚交给她的东西。 “请颜姑娘先坐下喝杯茶,我家庄主马上就到。”她见颜紫南进来便微微一笑说道,说着朝着冰岚点点头,冰岚便让下人端上茶水。 颜紫南倒也知书达理,回了笑坐下后,一双秀眸凝视着谷若烟,听刚才谷若烟的一句话,再看她的衣着装扮,以及下人对她的态度,颜紫南已然猜到了谷若烟的身份。 这谷若烟倒是生得美呢?听说有能耐得很,怎么就甘心屈身于冰凝山庄,做庄主的一个帮手呢? “颜姑娘,麻烦你过来一下。”却是谷若烟神情突然惊了一惊,对颜紫南喊道:“颜姑娘之前,可有见过这种东西?”她说着指着手帕上那几根细小无比的针。 “没有啊。”颜紫南说着摇了摇头,突然又皱起眉头:“难道这便是杀我爹爹的东西?” 得到谷若烟眼神的默认后便红了眼圈,哽咽道:“难怪之前怎么也查不出死因,这么细小的凶器造成的伤口那么小,若是将它打入人的要害,任谁也不可能查不出来。”说着便簌簌落泪。 一旁的谷若烟微微叹气,正想伸手拿起那牛毛针仔细看看,却被颜紫南一把死死拉住,只听颜紫南惊道:“莫碰它!” “怎么了?”谷若烟边问边更加贴近地看了看牛毛针,却没看出任何异样。 颜紫南咬了咬嘴唇,脸色一阵苍白,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记得爹爹生前跟我说过,这牛毛针太小,所以通常情况下,在将它射入人体之前,凶手会在针上涂抹上一种无色无味的药水,这药水一旦碰触到人的血液,就会与血液融合产生剧毒。我怕这些针上也沾有那药水,谷姑娘若是碰了,岂不是伤了姑娘?”她言辞恳切,谷若烟听得出她是真心担忧。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门口的侍女喊了声“庄主”,颜紫南回头看到尘如语,有微微地怔住。 这女子虽是面覆轻纱,可那眼角眉间,那浑身上下浑然天成的气质,倒教人怎么也不敢弃视呢。 “不知尘姑娘叫我来,有何事?”颜紫南稍微理了理情绪。 “请姑娘过来,主要是想问问事发当天的具体情况。”尘如语清冽的声音陡然响起,颜紫南听得又是一怔,翎瑶夫人的气势她已然见识过,却不想在面对尘如语时,在听她说话,见她行动时,还是会心生惊叹。 是啊!这便是传说中那天下无双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自是也那般非比寻常的。 颜紫南坐下,细细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初八,距离爹爹迎娶二夫人还有整整一个月,那晚我给爹爹做了他爱吃的燕窝粥,然后送到他房里,爹爹很高兴,当着我的面把燕窝粥全都吃完了,我也很高兴,就陪着爹爹下了会儿棋,可谁知……谁知就在棋下到一半,我起身去给爹爹倒茶的时候,有一道人影闪入屋内,杀了我爹爹……” “当时就你们两个人?”谷若烟不禁问道。 “屋外还有四个值夜的下人,可是他们也没有看清来人,只是看到一道人影从后窗闪入屋内,飞身到我爹爹面前,其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若不是有他们,估计我也活不成了,那贼人杀了我爹爹之后,竟然还放火烧房,是他们把我和爹爹的尸首救出来的……” 尘如语不说话了,谷若烟和颜紫南见她皱起眉头,也没有再开口。 “劳烦颜姑娘走这一趟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给颜老前辈一个交代。”须臾,尘如语轻声安慰着颜紫南。 “是我劳烦了尘姑娘才是……也许现在该叫尘庄主了。”颜紫南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 “颜姑娘见笑了!”尘如语不着痕迹地淡淡一笑:“我初出江湖,一无作为,若是能帮颜老前辈沉冤昭雪,也算是能对得起庄主这个称呼了。” 目送着颜紫南离开后,谷若烟的脸色更沉了。 江湖中人都知道,只有两个地方的人会使用牛毛针,一是听七楼七公子洛夜白,洛夜白除了武功好之外,也是出了名的医术高明,只是他的牛毛针只治病不伤人。另一个就是陆府的人,陆府是江湖中出了名的仁义世家,至今家中所剩传人也仅仅只有陆云韶一人,而陆云韶在两年前就已经离家出走,至今未归。不管怎么说,这两方任意一方都是招惹不得的大块头,先且不说凶手不一定是他们,就算凶手真是他们其中之一,怕是也没人能动得了此二人。 众人皆知,陆府,冰凝山庄和听七楼三足鼎立,维持整个江湖稳定。任何一方倒下,都会引起整个江湖武林的动乱。 “我虽不知谁是凶手,但却能肯定不是洛夜白。虽然他现在接管听七楼,却也经常亲自救治那些得了重病的穷苦人们。”谷若烟边收了牛毛针边说:“所以,如语,我们把重点放到陆府的陆云韶身上,如何?” 尘如语站在窗前,沉默良久。 “两个人一样,都要重点查。”声音冰冷。 身后,谷若烟心疼地皱起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有人匆匆走过来说道:“庄主,谷姑娘,陆府的人求见。” “陆府?”尘如语想了想:“有请。” 来人正是翎瑶夫人身边的夏亦,她今日换了身鹅黄色上衣,甚是明朗亲和。 “这月二十八我家夫人在府中设宴,夫人嘱托我说一定要亲自到冰凝山庄将请柬交到庄主和谷姑娘手上,希望二位到时能够赏光。”她先是朝尘如语和谷若烟行了行礼,才开口说道。 说罢递上请柬,言语动作干脆利落,毫不含糊。 尘如语从冰岚手中接过请柬,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定定地看着夏亦:“你叫什么名字?” “夏亦。” “夏亦,你回去回禀你家夫人,就说二十八那天,我二人定会登门道谢。”尘如语笑着点点头,看了看请柬的内容。 “夏亦先替我家夫人谢过二位姑娘。今日多有打扰,夏亦先行告退。”夏亦说罢不慌不忙退出香厅,由侍女领着往外走。 看着夏亦的背影,尘如语和谷若烟都有些出神。 “看着她,我想起了两三年前。”只听谷若烟怅然道。 “是呢。她是不是挺像那个时侯的我?”尘如语难得眼角带着一丝笑意。 “有几分。我倒不是要把你和一个丫头作比较,只是觉得她那种很坚韧,不卑不亢的气质与你很像。”谷若烟说着拉过尘如语的手,叹然道:“看来我是劝你不得了,你是铁了心地要插手此事的。” 她们查到牛毛针的事,翎瑶夫人又怎会不知?陆府虽是与冰凝山庄相似,只作商坊生意,不过问江湖世事,尤其是陆府的这位翎瑶夫人,更是深居简出,不甚与外人来往,但这并不代表她对江湖中的事一无所知。陆府的生意遍及整个武林各地,自然耳目众多,又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他们? 所以,此次陆府之宴,怕是与颜紫南父亲颜碧天死于牛毛针一事,逃不了干系了。 “这世间,除了师父便是你最了解我。不论我做什么事情,你都能知我,懂我。”尘如语眼神缓和,反手紧紧握住谷若烟的手。 “那是自然,我们相处这么久,我不懂你谁懂你?”谷若烟说着嘻嘻一笑,蓦地有沉了脸色:“你说,翎瑶夫人是不是也邀请了洛夜白?” 尘如语眉眼漠然:“定是要请的。” ------------ 【四】菩提心法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今夜无月,只是借着从窗户透出的灯光,依稀可见那白色身影腾空跃起,轻盈灵动。 “唰唰唰……”手中竹枝作剑,气势却丝毫不减,凌厉万分,凌空刺出,继续念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念罢,挽了个剑花,收剑,动作干脆利落。 “啪、啪、啪。”响亮的掌声自身后响起,随后,走出一名身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 “语儿,你这剑法大有精进——”声音很低很轻,似是有气无力,却又有一股余音鸣吟之气。 “涵叔莫要夸我,我久不持剑,如今以这竹枝作剑,没有生疏太多,已是庆幸了。” 方才舞剑之人正是这冰凝山庄的庄主,尘如语。她虽然依旧是身着白衣,却已不似平日里那般肃然,多了分随意谦和,意行洒脱,少了分端正。 “呵呵……不然,不然。”绿衣人涵叔轻声一笑:“剑之道,在于人剑合一,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二者不分不离。若是能做到这一点,当可意随念动,剑由心生,即使剑不在手,一样可以使出绝世剑法……” “咳咳……”只短短的几句话说完,他竟有些喘息了,俯身一阵剧咳。 “涵叔——”尘如语上前扶他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涵叔瞥眼看了看扶住他的那双素手,心中幽幽太息,有一股真气正由这双手的掌心,缓缓输入他的体内,整个人顿然就身心清凉舒畅了许多。 “你用这世间无上的心法来为我这枯朽之身疗伤,若让他人知道了,定是要笑你大材小用的。”涵叔心知自己阻止不了她,只是无奈低笑。 他可没有说笑,即使他心肺受损,可这股被尘如语输入他的体内,镇住他由伤病引发的剧烈咳喘的心法还是识得的。这可是已随无上大师绝于江湖的菩提心法,此心法练到高深时,可心如明镜,诸邪不侵,有清心化毒的功效。 “再厉害的武功,救不得人便是无用之功。”她语气轻缓,动作亦是,右手运气,一路疏通经脉,从手腕走至后肩,后颈,最后在后心合气收掌。 “涵叔,你是越来越不肯合作了。”她轻笑,嘴角泛起一丝无奈。 她眼力好着呢?那被泼在墙角的汤药,她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呵呵!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语儿,你莫要费心了。”涵叔语气坦然,他早已将生死看清,早该舍了这条命,就此离去。是尘如语救他性命,还把他安顿在冰凝山庄最隐蔽,甚至比后院竹舍还要隐蔽的深院里,两年来,整日为他寻找奇异药草。 可他明白,尘如语也明白,他的伤病早已无法治愈。这两年,若不是她找来的那些药材,他早已撑不到今日。 “庄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她神色如常,可她眉角的那一丝黯然,透露了她的心事。相处两年,他怎会不了解这个孩子?人说,心静如水。她尘如语不是心静如水,却是冷如坚冰,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态,可谓是无心无情,他人根本没有让她动色的能耐,除非—— “扬州颜家的掌门人颜碧天前辈遭人杀害——”尘如语顿了顿,眼神一沉:“死于牛毛针。” 涵叔神情微怔。 “这是已经传遍江湖的事。除此之外,临安罗家寨的罗寨主,奉天七星镖局的戚家,以及苏州御彤山庄上官家,已经在近日陆陆续续出了事。”她顿了顿,抬眼看着漆黑的夜空,星眸闪烁。 “御彤山庄?”是什么人,竟然会对御彤山庄动手? “罗寨主和戚老爷子皆是在半途中遭人暗算,来者武功很高,招数套路怪异,全然不是中原的武功。所幸罗寨主身手敏捷,并无大碍,可是戚老爷子年老体衰,终是没能敌得过来人暗算。目前,七星镖局暂由戚少当家掌管……至于御彤山庄,上官庄主中了奇毒。虽然我让人捎去了楼主的暗香疏影丹,却也只能暂时压下毒性,三天之后若还取不来解药,只怕事有不妙。” “你动用了一线天?”涵叔微微凝眉。 “呵呵……”笑声清朗明通:“不动用他们,我怎么能知道这些?” “是你暗中派人前往,通知那些人暂时秘而不宣,以此引出幕后之人?” “涵叔也觉得此事是有预谋的?”这样大规模的江湖侵袭,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江湖恩怨仇杀?毕竟,被袭之人皆是在江湖中有一定地位与声望的,别的不说,单说一个御彤山庄,就足够让人闻而生畏。 御彤山庄是江湖武林重地,那里是江湖之中最大的兵器制造之地,无论是怎样奇特怪异的兵器,只要你想得出,御彤山庄就一定能造得出,可以说是掌管着全武林的兵器生意往来。据说,武当、少林、峨嵋等六大门派皆派出高手前往守护,听七楼与冰凝山庄更是有高手前往相助,就连陆府每年都会从自己商号的铁器生意中留存大批精铁,送往御彤山庄。如此一来,若有人想要毁坏武林,御彤山庄自然是一块很重的绊脚石,不除不快。 两年多前,老庄主病逝,少庄主上官珣接任庄主之位,原本一众武林中人都在担心文雅谦和的上官珣担不起此重任,却不想他做了庄主之后,大刀阔斧地改换家丁,以及一干铸造兵器之人,悉数换成自己最亲信的下属,手段不可谓不狠。 如今,事情闹到了御彤山庄头上,岂可小觑? “所幸,三位皆是通晓事理之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应允暂时不动声色,看凶手下一步行动。”尘如语说完,眼眸微微一沉。 又岂是单单的通晓事理呢? 冰岚带回话说,上官珣知道自己身中剧毒时,不惊不惧,只是神色淡然地接过冰岚带去的暗香疏影丹服下。 “上官庄主要有个心理准备,此丹并不能完全解了庄主的毒……”冰岚神情担忧。 “无碍——”上官珣温莞一笑:“我信如语,她定有法子解决此事。” 自从两年多前,初见尘如语,只那惊鸿一瞥,已教人念念不忘。 又是一个痴情儿! “陆府,有何动静?”涵叔有些忧虑。 “二十八,翎瑶夫人在府中设宴一事,想必已经传遍江湖了吧。”尘如语笑意了然。 “为了陆少呵……”他微微太息:“你应邀了?” “涵叔放心,如语自有对策。”她明白他的担忧,而听到她这么说,涵叔这才渐渐淡开紧蹙的眉。 丑时将过,秋风乍起,吹动她白色衣衫,吹落枝头一簇簇的琼花。 “落花不语空辞树,流水无情自入池。”她轻声吟道,步履竟然有些悠闲,与之前的深沉担忧截然相反。转声呵呵一笑,足尖轻点,身影直似一抹青鸿,直奔着冰凝山庄后院飞去。 她刚出深院,身后就有一道身影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上,脚步身形近乎灵逸,无声无息,竟连尘如语都没有发觉…… 不醉不归楼下一片嘈杂,很多人都在议论着翎瑶夫人宴请群侠之事,大家关注的重点却是一直不变的尘如语。只见有人一边喝酒一边指手画脚。 “我刚得到消息,这次尘如语和谷若烟同行,一同前往陆府。这就是说,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见到尘如语了,大伙儿有什么想法没?” “能有什么想法?人家尘如语那是天仙下凡,难不成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邻桌有人不满地应道。 “有何不可能?”那男子显然不服了,一捋袖子说道:“老子能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不就一小女子么?长得好看怎么了?又不能当钱花!除非她凭着她那张脸到妓院去卖!”说完便和一桌的人笑得放肆。 突然几双筷子射入人群,丝毫不差地扎中说话那人的手脚,痛得他嗷嗷直叫。与他同桌的那些人大吃一惊,定了定神后便开始四处张望,寻找行凶之人,最终目光锁定二楼靠近楼梯边缘的那桌,一帮人立刻凶神恶煞地向楼上杀去。 二楼那桌只有两个人,准确地说,桌旁站着一个人,只坐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男子,一个即使坐着也是那么身形颀长,气宇轩昂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执扇的手指白净修长,面容俊朗,浓淡适宜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清冽冰泉,寒气逼人。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玉色丝带束起一束,两鬓几缕散落,随风逸动。那是一种冷到让人想要却步的气质。 侍在他身侧的是一名眉眼清秀的二八少年,眼神却犀利如鹰,竟有些与其主子相似的狡黠明光。 听着上楼的脚步声,那静坐的公子不禁微微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端起聂涯儿刚给他斟的酒一饮而尽。聂涯儿一见,像是得令了一般,抓起桌上的一只酒杯握进手中,再张开手将酒杯掷出去时,酒杯已经裂成很多碎片,打在那些人的身上,深深扎进了肉里,那些人全都滚下楼梯,个个一边哭爹喊娘一边还不忘放狠话。 白衣公子笑意清冽,见他站起,聂涯儿便随着他一起下了楼,站在那些人身旁。 “聂涯儿,你这次下手挺重。”那白衣公子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口说道。 “谁让他们打扰公子喝酒?扰了公子的心情便是扰了我聂涯儿的心情,该打!”聂涯儿听主子这话虽是责备的词儿,却并无一丝责备之意,气焰立即就上来了,瞪着那些人恨恨地说着,手指间捏着从那些人手中落下的,原本准备用来行凶的利刃,只用力一弹,利刃便断成两截。 那些人一听“聂涯儿”三个字,脸色顿时变了,再看那位白衣公子,腰间金色腰带上所配华玉通透晶亮,手中折扇及题字的好坏他们虽是不懂,但那扇上右下角的两个字总算是认识:听七。 ------------ 【五】听七公子 听七,即听七楼。 看着白衣公子的气质与装扮,再听聂涯儿一口一个“公子”叫着,眼前这人不是听七楼七公子洛夜白,又会是谁? 洛夜白无心理会他们的戚戚哀求,只是丢了个眼神给聂涯儿。 “我家公子说了,我们本无意伤你们,这次只消让你们长个记性,莫要再毁坏他人清誉,如若再让我们撞见你们诋毁他人,我家公子定会让你们追悔莫及。”聂涯儿对洛夜白的眼神,似是已经心领神会了。 而事实上,他的公子说什么了?什么也没说。 说完看了看洛夜白,眨眨眼睛,洛夜白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不醉不归,聂涯儿一见赶紧跟了上去。 “公子你越来越懒了。”街上,聂涯儿忍不住向洛夜白抱怨。 闻言,洛夜白微微侧身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看吧看吧!公子你懒得连一句‘为什么’都不想开口说了。”聂涯儿心中不禁懊恼,接着说道。 “聂涯儿,你最近是越来越聒噪了,赶哪天我赐你一颗师父的‘孤馆深沉’,让你说不出话,哑口无言,可好?”洛夜白终于弯起了嘴角,挑起眉斜视着聂涯儿。 聂涯儿一听,立刻撅起了嘴,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洛夜白,却是不敢再开口说话,只是跟在身后小声嘀咕。 “公子你也就会欺负聂涯儿了,对人总是这么冷冷淡淡的,除了我聂涯儿还有谁会这么贴你的心……”他只顾着低头说话,并没有注意到洛夜白已经停下脚步,结果一头就撞在洛夜白身上,忍不住又抱怨:“公子,你停下来了也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洛夜白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打开手中折扇轻摇慢踱,眼神飘向路边的说书台。 “之前我们说过了冰凝山庄,说过了陆府,今天再来说说这听七楼。”聂涯儿这才注意到路边有个说书的老先生,开口“听七楼”三个字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此言一出,台下立刻热闹了。 “韩老爹,你是想钱想疯了吧!这陆府和冰凝山庄一仁一侠,你又把他们说得那么好,人家自是不会找你麻烦,可这听七楼可是众所周知的……”有人提示道。 “众所周知什么……” “不正不邪啊。他们做的生意买卖,可都是会随时掉脑袋的,谁知道会怎么对付你呢。” “我就是个说书的,能招惹着他们什么?今儿个我其他的啥也不说,就说这听七楼。”那说书的韩老爹凝眉一笑,不以为然。 说罢,和身边的小童一敲竹板就说开了: “要说这听七楼,大家都知道,它是独立于江湖却又受用于江湖的神秘组织,不听命于任何门派。只要你出得了价钱,不管你是黑是白,是正是邪,听七楼都会帮你完成你嘱托之事。这听七楼楼主之位不得世传,只得由当任楼主从优秀弟子中选拔。由于听七楼所接任务都是非常的危险,多数楼主都是临危受命或遗书传位。但是有一个人却不一样,他就是听七楼楼主萧痕,萧痕是听七楼中少有的高人,一高在武功,三十年前,前任楼主心起贪念,叛离听七楼,并领着同僚剿杀听七楼的人,是萧痕率领听七楼众弟子将他生擒。萧痕二高在为人,当时擒住前楼主后,他念及师恩之情,并没有杀了他,只是废了他一生武功,终生囚于听七楼的地下监牢。这三高,就是在眼光,听说他一生没有收徒,是听七楼中唯一一位没有徒弟,却无人敢有异议的楼主。可是在两年前闭关之时,他却将听七楼中一切大小适宜,皆交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打理,这年轻人到底是谁,还用问吗?就是后来我们所说的听七楼七公子,洛夜白。两年前他初进听七楼,掌管一切事宜,手段凌厉老练,半个月内揪出听七楼中三大叛徒,这三个人不但背着听七楼接生意,还杀害数名楼中兄弟,嫁祸于江湖武林正派人士。奇怪的是七公子没有杀他们,而是一人废去一手一脚,便让他们去了……” “这七公子就不怕那三人找到他们的同僚,回来报复吗?” “嘿!这位小哥你问对了,不怕吗?当然怕,就怕他们不去找他们的同僚。结果怎么着?就在那三人找到同伙商议报仇计划的时候,七公子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原来七公子不是想放了他们,而是要顺着他们这条线揪出他们所有的同伙。”说到这里,韩老爹有些得意,拿起腰间的酒壶美美地喝了几口:“虽然萧痕并没有明说把楼主之位传与他,但是大家都明白,七公子已经是人们心中新楼主的不二人选。当时的七公子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又是初出江湖,能这样沉得住气当真是不一般,这样的谋略这样的眼光,不可不谓是,绝。” 听众纷纷叫好,似乎都已经忘了这七公子是听七楼的七公子,韩老爹接着说道:“后来,江湖中人渐渐习惯称呼洛夜白为七公子,除了因为他出自听七楼,更多的是因为他为人做事有七绝,一绝轻功无敌,二绝医术高明,三绝心深如潭,四绝料事如神,五绝行踪神秘,六绝手段凌厉,七绝……”韩老爹顿了顿,微微一笑,说道:“七绝情。” 听到这里,聂涯儿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扯扯洛夜白的衣袖说:“公子公子,你听听,你在别人心中都快成神仙了,哎,那照这么说我也算是小仙童了吧。” 看着他就要手舞足蹈,洛夜白收起折扇,扇柄冷不防地敲在聂涯儿的额头上,痛得他龇牙咧嘴,跟在大步流星的洛夜白身后,一路小跑着。 “公子你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了不打我脑袋的么?” “你那也是脑袋?我看,就一榆木疙瘩。”洛夜白眼角一挑,淡然说道。 “怎么会是榆木呢?这明明是脑袋。”聂涯儿嘟囔着嘴跟着问道:“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这天都要黑了,我们昨晚连夜赶路,很累的。公子不累么?” 洛夜白正要回答,突然有人迎面直冲而来,慌慌张张的样子。洛夜白闪身避开他,随后一道鹅黄色身影从头顶飘过,稳稳落在逃跑那人的面前。 “老老实实交出来,我兴许会放过你。”只见那女子面色凝重,向男子摊开手掌。 “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子吞吞吐吐了半天说道。 那女子哪有功夫容他瞎编,抓起男子的一只手轻轻一折,只听“咔嚓”一声,不知哪个部位的骨头就错了位,疼得那男子差点跪地求饶,怀里的锦囊就这么掉了下来。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谁的东西不好偷你偏偷我家夫人的!你可知我家夫人是谁?”那女子捡起锦囊拍了拍,冷冷地扫过男子的脸庞。 正说着,只见围观的人群突然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走出一位年轻女子,身穿淡红色长裙,外罩白色长衫,这般温婉端庄的女子,不是翎瑶夫人又是谁? “我家夫人便是翎瑶夫人,你偷她的东西,可是活腻了?”身穿鹅黄色上衣的正是随在翎瑶夫人身侧的夏亦,她见那男子被她问得满脸茫然,便又解释道。 男子一听,立刻伏在翎瑶夫人面前,声音颤抖地求饶。 翎瑶夫人一脸的肃然,对夏亦说道:“既然东西已经取回来了,就别再为难他吧。只是,只此一次,若是下次他再犯偷窃,你便取了他的双手去。” 说罢转身离去,夏亦也紧跟着她离开。 “原来这翎瑶夫人是这般……”聂涯儿一见她离开,便朝着洛夜白感慨开了。 “这般有魄力,收放有度,不逞妇人之仁。”洛夜白微微勾起嘴角。 “公子你弄错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却见聂涯儿撅着嘴摇了摇头:“我是想说,原来这翎瑶夫人是这般,美若天仙。公子,难道你不觉得她真的很漂亮吗?” 洛夜白用阴冷的眼神扫了聂涯儿一眼,过了很久才说:“江湖三大美人之一,怎会不美?既然你累了,我们就找个地方歇着吧。” 入夜的琼花城依旧繁花似锦,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晴天,大街小巷的到处都是游人。 一直以来,琼花城最不缺的有两样东西,一是琼花,二是河流。一条条长短不一的河,间间断断地围了琼花城一圈。到了晚上,每条临街的河边都是热闹非凡,其中要数城北的船坊客人最多。 今晚的船坊依旧很多客人,只是所有人都似有意似无意地避开那只临岸停靠的船,那只船很大,人们都知道那艘船的主人便是这船坊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平日里总是眯着眼睛笑,人们只知道他姓楚,都叫他楚老板。楚老板的船并不是不得靠近的圣物,只是在有重要客人的时候才会在船头挂出红灯笼,以提醒游玩的客人,根据来访客人的重要程度来决定灯笼的个数,时至今日灯笼个数一直在一到五之间更换,而今晚船头的灯笼,一共有七只。 船内,一片肃然。 所有人都是规规矩矩地站着,表情紧张又严肃,生怕出了一点差错,就连楚老板都是一脸不安,目光紧紧盯着舱外的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紧张的气氛,只顾看着来往的游客,一袭白衫,手执折扇,立于船头。有风吹来,撩起他白色的衣角,吹动他腰间的玉坠。多少游玩的女子把目光投向这里,眉眼带情,他却浑然不觉。 “七公子,外边风大,里面坐着吧。”身后有人小声提醒着。 洛夜白这才回转过身,随着楚老板一起走进船舱,待他刚一坐定,便有两名女子上前,一名斟酒,一名夹菜。洛夜白不动声色,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是眯着眼睛打量着楚老板,那楚老板见洛夜白对着两位如此美貌又妖娆的女子,竟是毫无反应,心里似乎有了点底,忙挥了挥手让两名女子退下,端起酒杯站起说道:“难得七公子亲自到此,属下备了些薄酒,以谢七公子不嫌之恩,还望七公子赏脸。属下先干为敬。”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我此次来琼花城,主要是应陆府翎瑶夫人之邀,想必这事你已经知道了,今日是二十七,明日就是应邀之日,你说,会有多少人等着在今晚取我性命?”洛夜白端起酒杯,却并没有立刻喝下,而是用冷清的眸子扫过船上的众人。 七公子一贯行踪神秘无比,有多少欲找他寻仇的人一次次地扑空,而听七楼中凡是有为非作歹之徒,无论怎么躲藏,七公子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找到他们,他就如同鬼魅一般,来去无影,飘忽不定,旁人若想找到他,简直是难上青天。 而如今,像这般如此大张旗鼓地现身,绝对不是他的作风。 他将酒杯送到嘴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皱紧了眉头,侧脸看着边上那名身穿绿衣的女子,扬声问道:“这酒,可是你替我斟的?” “是奴家给七公子斟的酒,不知哪里触犯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绿衣女子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听这话,立刻伏在地上,颤巍巍答道。 洛夜白笑了,笑得清冷。 “楚老板这下人**得倒是挺懂规矩,我只需问一句,她就猜到了这么多。”他看了看楚老板说道。 “都是些鄙陋之人,不曾见过七公子威严,若有做得不周之处,还请七公子莫跟他们计较。”闻言,楚老板立刻赔笑。 “是么?”洛夜白手中的酒杯依旧是满满的,脸上也依旧是看不出深浅,看不出情绪的冷笑,过了片刻,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只顾喝酒倒也没什么意思,不知楚老板可有准备歌舞什么的?” “有!有!”楚老板一听大喜,立刻朝着侧面的帘后喊道:“罂粟。” 应声出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身着黄色长裙,腰间系桃红色腰带,长长的直垂到地上,长发两边挽起盘在后面,浓妆艳抹,发髻中插一株罂粟花,身形婀娜,欠身行礼的时候,千妖百媚,一双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夜白,似要勾人心魂。 “罂粟姑娘是属下这船坊中最优秀的舞姬,精心**得也有些时日了,就等着哪天七公子大驾光临,为七公子献上一舞。”楚老板的脸色微微有些得意。 洛夜白倒是不介意,一只手臂撑在桌上,专注地看着罂粟,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甚有风流之韵。一见这阵势,罂粟的脸色稍微有些放松,随着乐声起,脚步也旋转开来,抛开的条条红绸搅得人眼花缭乱。 那些红绸带在空中飞舞盘旋之后,自是飘落在洛夜白面前,洛夜白伸手轻轻一扯,那条长长的红绸带便从罂粟身上滑落,落入洛夜白手中,只见洛夜白用迷离的眼神看着罂粟。 “罂粟姑娘身为舞姬,却没了红绸,这可说不过去。” 罂粟却不慌不忙,几个转身之后,人已停在距离洛夜白一丈远处,朝着洛夜白嫣然一笑:“公子怎知罂粟没有?” 说罢一扯腰间的红腰带,黄色长裙便飘荡开来,在场的很多男子都屏气凝神,怔怔地看着罂粟,看得发呆。罂粟的眼神却一直都锁在洛夜白身上,冷不防地抛出红腰带,直直射向了洛夜白,洛夜白伸手接住腰带一端,用力一拉,罂粟便如一片鸿毛,飞身落在洛夜白面前。 “罂粟姑娘好舞艺。真是人如其名,美得如同罂粟之花。”洛夜白淡淡一笑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罂粟整个人都伏在洛夜白身上,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递到洛夜白嘴边。洛夜白接过酒杯,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只是,罂粟虽美,却是有毒的。” 说罢,扬首对着船外朗声说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否也这么认为?” “七公子好能耐!”只听船外有女子轻轻的笑声,接着便是女子清朗的声音。 ------------ 【六】料事如神 船舱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刚才罂粟起舞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了罂粟身上,却不知船外何时来了人。 再回头,就看到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手执一只长笛,缓缓逸入船舱,脚步轻盈,竟不出一点声音,眉眼灵动,清雅脱俗,就连身后跟着的那名长相秀气的小童,也有些不凡气势。 聂涯儿笑得明朗,朝着座上的洛夜白施礼喊“公子”,洛夜白颔首。 “想必这位就是冰凝山庄谷姑娘吧!果真是个冰清玉洁的美人。”他的笑,似乎永远那么深不见底,一双深褐色的冷眸,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 “七公子过奖了。”谷若烟回笑,神色平淡:“谷若烟今日前来打扰,是因为有人来报,我庄中有人擅自离开,怕是为了一瞻七公子风采来了。” “那不知谷姑娘是否已经找到那人?”洛夜白说着瞥了一眼自己身畔的罂粟,果见她身形微颤,侧过脸朝着洛夜白,不愿回头。 “许是消息有误,这里并没有我庄中之人。七公子也知道,我山庄中人,素来身着白衣。多有打扰,谷若烟就此别过。”谷若烟看也不看四周的人,只是欠身微笑。 “谷姑娘既然来了,也就别急着离开,喝杯酒水再走不迟。”洛夜白直起身说道。 说罢,一扬手,手中装满酒的酒杯就飞了出去,谷若烟稳稳接住,酒水一滴不洒。 她向前走了两步嗅了嗅:“我刚进这船舱就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像是来自塞外的香料,名为绮罗香。这种香料本是无毒,只是用来作添香之用。” 说着又将酒杯放到面前闻了闻。 “有一种无色透明药水几近无味,叫做柳含烟,在有其他味道混杂的时候几乎是闻不出它的,不知七公子有没有听说过?这‘柳含烟’本也无毒,就算掺入这酒水之中让人喝了下去,也无大碍。” 谷若烟顿了顿,抬眼扫过船舱里的人,洛夜白也眯起眼睛冷然一笑,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这两样东西均是出自塞北的狄沙城,本身都是无毒之物。”只见谷若烟蓦地冷了脸色:“可是?若将这两样东西放到一起,边闻香边饮酒那就危险了,绮罗香遇着‘柳含烟’可是天下奇毒。” 话音一落,楚老板脸色大惊,慌张看向洛夜白,洛夜白身边的罂粟也微微一颤,洛夜白低头看了看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冷。 这满船舱的绮罗香,不正是从罂粟身上散发出来的么? “我道这女子天生的香味怎会如此奇特浓异,原来如此。”说这话时是对着谷若烟。 说罢扯过一旁的红绸带,与此同时,罂粟已经轻点脚尖飞身向后,落在距离洛夜白三丈开外,洛夜白手中红绸抛向罂粟,却被她闪身躲开,绸带“咻”的一声紧紧缠上舱内的柱子。 罂粟避开洛夜白的红绸后,足尖一点,身影移至洛夜白身侧,双手一抖,袖间两枚匕首直射向洛夜白,灯光下闪着金光。 “妖女!”聂涯儿声起影动,身形快得罂粟甚至都没看得清他是如何移动的,他人已经拦在她的面前,手指间紧紧捏着她刚刚射出的匕首。 “伤我家公子,你该死!”聂涯儿眼露寒光,正欲将手中匕首掷向罂粟,却听得谷若烟一声晴朗的“且慢”。 趁此机会,罂粟转身想逃开躲入内舱,只听谷若烟在身后轻轻开口喊:“冰彤。” 罂粟脚步骤然停下,回头惊恐地看着谷若烟,突然伏身拜道:“冰彤知错了,求谷姑娘饶命!” 座上的洛夜白一言不发,只是白眯起眼睛看着谷若烟,且看她如何处理。 “你既是如此不知好歹,敢打七公子的主意,今日我便将你交与七公子处置。”谷若烟说得清淡,冷然一笑。 冰彤一听,脸色瞬间苍白,七公子洛夜白为人冷酷无情,谁不知晓?若是由他处置,自己必死无疑。她眼睛一转,抬头说道:“谷姑娘饶命,冰彤知道冰蓉是被谁害死的。” 闻言,谷若烟果然微微皱了皱眉,就在这一空隙里,冰彤突然起身向内舱闪躲的瞬间,手中三枚银针射向谷若烟,谷若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一挥衣袖,那还未及近身的三枚银针突然就掉头向冰彤飞去,冰彤闪躲不及,被银针射中要害,当场毙命。 “你知道谁是凶手,我又怎会不知?”谷若烟看着冰彤冷冷说道:“冰岚已经查明,冰蓉是教人用那歹毒的散天花给化了尸骨,整个冰凝山庄中,就只有你的房中藏有此毒。我与庄主已给过你机会,只怪你自己不知悔改。” “是属下失职,让贼子有了可乘之机,求七公子恕罪。”楚老板见冰彤已死,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说道。 “楚老板如此尽心迎接我,何罪之有?”洛夜白不去看他,只是叹了口气:“是这江湖中想要取我洛夜白性命之人实在太多,防不胜防。只是可惜了楚老板为我备的酒,看来我是无福消受了。” “无妨无妨,属下这就重新备酒。”楚老板一听这话,忙道:“来人,重新上酒,其他人到外面守好船舱,切莫让宵小之徒再有可乘之机。” 船舱内众人领命,立刻退了出去。 洛夜白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冷,他站起身走下来,缓缓道:“楚老板,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楚老板刚才也喝了酒,闻了这绮罗香,却不知楚老板为何无碍?莫不是你的酒有何不同?又或者楚老板早已知晓今晚之事,事先已服下解药?”洛夜白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蓦地转身,眼中寒光直射向楚老板。 楚老板先是身形一怔,继而冷冷笑开,道:“七公子果然好能耐,看来是我低估了!” 说罢挥了挥手,身形一闪出了船舱,只听“轰”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夹住了这船舱,整个船身微微晃动。 “这个船舱已经被铁栅死死封住,这铁栅是用千年玄铁所铸,任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将其折断,船舱周围已经摆满了炸药,一引即爆。洛夜白,想取你性命之人确实很多,赏银也是很高的,换了谁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不知何时,这艘船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位置,脱离了游人的视线,楚老板的人已经站在岸边上,说完就要走开去引爆炸药。 突然一阵怪异的笛声从舱内传向舱外,笛音如波,清盈婉转,却又似能慑人心魂,船舱外的人全都痛苦地抱住头堵住耳朵,甚至已有人倒地翻滚。 楚老板自恃内功较好,立马打坐运功,却不想这一动,那笛声灌入耳朵,随内力走遍全身筋脉,更是痛苦万分。 “谷姑娘莫吹了,我马上打开铁栅便是。”楚老板挣扎许久,苦苦哀求着。 谷若烟置若罔闻,笛声越来越急促,片刻不停。直到楚老板开了铁栅,与众人一同倒地后,她方才停下来。 “以这五孔之笛,奏此靡靡笛音,当今武林怕是只有谷姑娘有此能耐。”洛夜白笑看谷若烟,满脸赞许。 “七公子谬赞了。”谷若烟清眸巧笑,边走出船舱边道:“这慑心音只对那些心怀不轨意有所图之人方才有效,七公子光明磊落,谷若烟佩服。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公子的七绝,料事如神。” “你是不知我家公子一向料事如神么?”听到这里,一旁的聂涯儿又乐开了,踢了踢地上的楚老板道:“我和公子连夜赶到琼花城,趁着天未亮之时,早已将琼花城探遍了,就连你这船坊都不例外。如公子所料,你果然心生叛变,伙同他人想要陷害我家公子。公子便独身前来,让我到冰凝山庄去请了谷姑娘过来,一同拆穿你的诡计。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七公子的能耐属下又怎会不知?可有些事情,必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连累了跟着我的这些人。”楚老板面色镇定,看了看身边躺得横七竖八的人,叹息,顿了顿,他突然跪地叩拜:“所有一切皆是属下之过,这些人都是听了属下的命令,才会对七公子不敬,他们都是有家有口之人,属下愿一人承担所有惩罚,只望七公子能放其他人一条活路。” 谷若烟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洛夜白,只见洛夜白面色凝重之至,深褐色眼眸中寒光微闪,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可以不杀其他人,却也不能放任他们散播谣言。”洛夜白沉吟半晌,转向聂涯儿道:“给他们一人喂食一颗‘秋色横空’,让他们忘了今日之前的事,回家安稳过日子吧。” “谢公子宽恕!”楚老板一听立刻又是伏地一拜:“虽然属下背叛了七公子,却对公子为人钦佩至深,因此要提醒公子一句,此后行踪都得小心才好,但愿公子能逃过此劫。属下感激七公子不杀之恩,此恩此德来生再报!” 说罢,一掌击向自己的天灵盖,下手又稳又重,顿时倒地身亡。 洛夜白没有看他,只是立在船头看着静静的河水。 “没想到,传闻中如何凌厉残酷的七公子,竟是这般宅心仁厚!”谷若烟站在身后微微敛目:“就连对一个叛徒都如此安置。这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也没人会相信。” “并非我宅心仁厚,只是我了解他的为人,他定是不会出卖幕后主使之人,而这次任务失败,只怕所有人回去了都会是一死。”洛夜白颔首一笑,声音渐沉。 说到此,洛夜白眼中闪过一丝冷清的凄恻,谷若烟差点以为自己看晃了眼。 “善恶终有报,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今日之事,并没有谷若烟想象的尸体满地,七公子不用出手,兵不血刃就已解决,谷若烟自叹不如。” “江湖传闻我洛夜白冷酷无情,杀人无数,可我并不喜欢杀戮,我从不认为杀戮是可以收服人心平定武林的方式。” 话说到此,眼神陡然凛冽,冷眸凝视漆黑夜空,声音朗然说道:“不管要取我性命之人是谁,他既能同时收买听七楼与冰凝山庄的人,必定非同一般。扬州颜家一事我也让聂涯儿暗中调查了一番,蹊跷百出,我此次来到琼花城,除了赴陆府之邀,也想找机会与贵庄尘庄主商议此事,劳烦谷姑娘代为转告尘庄主,明日陆府之宴过后,洛夜白定会登门拜访。” 他顿了顿,想了想,接着说道:“明日,尘姑娘会与谷姑娘同行吧?” 说到这一句时:“尘庄主”就已经变成了“尘姑娘”,谷若烟笑了一笑点点头:“那时自然。七公子到时可亲自告知。” 洛夜白领会了话中之意,倒也不急于为自己辩解。 “我听说,尘庄主是生性淡薄之人,却不知为何这一次会应邀前往?”洛夜白凝了凝眉,谷若烟看在眼里,不禁叹然。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事儿找上了门,总不能坐视不理。” 洛夜白不禁弯起嘴角:“江湖三大美人,明日一见就是两位,看来是不虚此行了。”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景象,河中各色船坊往来不绝,街上烟阁酒家热闹非凡,不禁感叹。 “这琼花城果然是美不胜收。” ------------ 【七】陆府之宴 夜入子时,冰凝山庄后院的竹舍内,灯光明亮。 竹叶几乎已经落尽,夜风萧瑟,吹动竹竿交错敲打,声音清脆凌乱而孤单。 谷若烟提了食盒走来,看到竹舍内的灯光,不由得微微叹息,快步走进舍内。 桌案前,白衣女子尘如语手执毛笔,低头写字的样子静若皎月,淑逸闲华。谷若烟看到她眉角始终是一片薄凉,看不到脸上的表情,眼神却茫若无边江水,无止无尽。 谷若烟并没有打断尘如语的意思,轻轻走到炉边给尘如语换了热茶,走到尘如语身边,看了看桌上的字,每一笔都是线条遒美,格调高逸,却是冷冷清清,让人看了不忍一阵心疼。 “你怎么过来了?”尘如语轻轻却很坚定地点下最后一笔,方才侧脸看着谷若烟。 “山庄里到处找不到你,我就知道你定是到这里来了。”谷若烟说着把手中的茶水递给她,纤手执起尘如语刚刚写的字,轻声念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尘如语边用手指敲着杯壁边念叨着,念到最后一个字时拖了很长的音,声音中透出凉凉的气息,继而冷冷一笑。 “我听冰岚说,你一个晚上没吃东西,就给你做了点吃的送过来。”谷若烟走过来,说着转向尘如语,板起脸微微嗔怒:“我一时不在庄中你就不知道好好吃饭,看来我得留在你身边看着你一辈子了。” 闻言,尘如语终于微微笑开,眼角微动,微波流转。 “我若是把这么个美人栓在身边一辈子,怕是有太多的人不情愿呢。” “那你就该好好吃饭,别让我担心。”谷若烟说着将食盒内的饭菜一一取出,尘如语一见,眼神渐渐有了暖意,这些不都是她爱吃的菜么?甚至还有她爱喝的汤。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尘如语刚拿起勺,似又想到了什么?转向谷若烟问道。 “冰彤与楚老板合谋,意图取了洛夜白的性命。”谷若烟手上的动作略微停了停:“可惜洛夜白太聪明,他们失败了,一个死于自己的银针之下,一个自尽身亡。” 之后,谷若烟便将船坊上发生的事仔细跟尘如语说了一番,但见尘如语始终波澜不惊,眼神不惊不怒。 “遇事不惊,临危不惧,好个洛夜白。”末了,尘如语只是清冷一笑。 他终归,还是厌倦杀戮的。 “明日陆府一行,肯定还会有很多事要发生,何况你这又是第一次以冰凝山庄庄主尘如语身份露面,还是早些休息吧!否则明天哪有精力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尘如语看了看先前写的那幅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陆府内,一大早天还没亮,下人们便忙碌起来,府内人影攒动,来来往往。 夏亦一改往日轻巧丫头打扮,换了身米白色的长裙,淡绿色绣边,外罩暗黄色长衫,盘旋束起的头发用珠花发簪别在两边,甚显可爱又不掩清纯之色,可谓,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夏亦姑娘。”她从门外一路走来,下人们见了她纷纷行礼。 夏亦微微点头,从院中的装饰一直指点进厅内的摆设,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转身回到了翎瑶阁。 翎瑶阁内,翎瑶夫人静静地站在亭中,身形纤弱,独立秋风中,竟让人萌生摇摇欲坠之感。垂直长发悉数盘起,一如往常的简洁明了,只在两鬓缀以小颗黄色珠花,淡扫蛾眉,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粉色长裙白色广袖,腰间系以紫蓝色绸带,肩披粉色披肩,抬头凝眉间尽是娴静端庄之气。 “夫人,已经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客人已经陆续进入府中。”夏亦走上前轻声道。 翎瑶夫人点点头,没有作声,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叮嘱你好生注意着的那几位贵客可有安排?” “都已安排好。”夏亦说着从怀中取出几份请柬递给翎瑶夫人:“都已经到了翎瑶阁内,分别安排在各厢房暂行休息,不敢有丝毫怠慢。夫人是否现在前往接待?” 翎瑶夫人道:“这是自然。” 说罢随着夏亦一道朝厢房走去。 不管整个陆府中如何布置,翎瑶阁内的格调永远是清雅,一如翎瑶夫人脸上的表情,永远淡泊,无奇,与她的年龄十分不相符。陆府的下人们对这位年轻的夫人,平日里尊敬万分,私下里倒也心服口服。 冬日将近,菊花已经开始凋落,这翎瑶阁院内却有一株菊花开得正艳,一抹白色映衬着它旁边站着的白衣女子,纯洁高雅。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如若没有猜错的话,这位该就是冰凝山庄尘庄主了吧。”翎瑶夫人笑着迎上,声音清脆而悠扬。 “如语见过翎瑶夫人,谢过夫人相邀。”虽说翎瑶夫人与尘如语年龄相仿,但翎瑶夫人毕竟是武林前辈陆苍涵的夫人,尘如语微微颔首,眉角露出一丝笑意。 “庄主客气了,此次若不是你应邀前来,怕是也不会有这么多客人。”翎瑶夫人看着尘如语,眼中竟不自觉露出欢喜之色,向尘如语走近了些,仔细地看着她,眼眸含笑。“怎不见谷姑娘?” “若烟路上遇见了几位旧友,怕是要叙一叙旧。”一字一句都如珠落玉盘。 “谷姑娘在外行走江湖,自然会结识不少朋友,如今尘庄主接任庄主之位,怕是往后也免不了这些应酬。”她说着顿了顿,看向尘如语的眼神中竟有一丝怜惜之意,尘如语知她还有下文,便静立一旁听着。 “恕我多言,想要叮嘱尘庄主一声,这面纱终日遮着并不是长久之计,江湖上有太多人想要窥探这面纱之下的容貌,尘庄主要小心着才是。”翎瑶夫人言情诚恳。 她喜欢眼前这个气息冷决,淡若霜菊的女子。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可尘如语那傲睨冰雪的眼眸,教翎瑶夫人有种一见如故之情。 尘如语闻言感激一笑,说道:“翎瑶夫人提醒的是,如语平平女流,本无意故作神秘,只是家师曾有嘱托,不到适当时机这面纱摘不得,如语不敢不从。” 可即便是遮着面纱,这番孑然的气质也是摄人心魂呐。 “方丈大师还在厢房等候,我去请了他到前厅,等庄主与谷姑娘会合,会有下人引二位过去。”翎瑶夫人说着看了看她,嘴角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夫人慢走。” 这,真的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么?那眼中的沧桑如此凝重,怕也是深受伤痛之人吧。 记得曾经有人告诉过她:“你与那陆府的翎瑶夫人是有莫大的渊源的。她共你,皆是命运多舛的女子,皆是身不由己地抛弃了很多世人常情。日后你若是遇见了她有难,代我帮她一帮,可否?” 即使不曾受人嘱托,尘如语也会出手帮这个翎瑶夫人的。 看来,果真如那人所言,她和翎瑶夫人有相似的苦衷,所以她们注定投缘。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身后传来了男子声音,只听他语气轻缓,却不带丝毫戏谑之意。 是那醇厚温雅的声音,其中夹了些冷硬,就好像温和柔软的水,经过了寒冰的洗濯。 尘如语并未回头,却能想象到,身后必然是那样一幅画面:一白衣男子轻摇折扇,踱步而来,剑眉星目,清新俊逸,眼神却深沉如潭,直窥人心底。 这佳人一诗显然是念给尘如语。 尘如语的脸色一片淡漠,眉眼凉薄。 “怎么?尘庄主是不欢迎洛某么?”洛夜白行至尘如语身侧,挑眉一笑。 “岂敢?”尘如语说着向后挪了挪脚步,和洛夜白之间远了一些。 闻言,洛夜白不由得皱了皱眉,但稍纵即逝,朗声说道:“早闻冰凝山庄尘姑娘绝美天下,今日一见,这番气势,果真是惊为天人。” “七公子谬赞了,翎瑶阁内,如语不敢放肆。”尘如语清凉一笑。 真是冷若冰霜。 洛夜白无奈一笑,也就不再多说,只是略有疑惑的看向尘如语,眼中陡然一阵诧异,却又很快被自嘲的冷笑取代。 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站着,好像在揣测着彼此的心事,看着院中那一园秋菊沉默良久。 “七公子慢赏,如语要去寻一个人,就此先行离开。”不待洛夜白回话,尘如语足尖一点,似浮动白云,掠过长廊的屋檐,消失在院墙的那一边。 洛夜白低低地笑,笑意温润如水。 温润呐! 若是教聂涯儿瞧见了,他定是要回去念叨个好几天了:这真是我的主子么? “君子佳人共赏花,真是好一片风景。”刚才的那一幕,短暂却意境幽深,谷若烟远远将一切收进明亮澄澈的眼中,不由得微微叹息:“只可惜,佳人无情呵。” “无情无惧,怕只怕,多情反被无情扰。”洛夜白眼中笑意不消,只是渐渐淡了下去。 她无情,他又何时有情? 莫不是,与他同命,断情绝爱之人? 若真是那样,倒也有个伴了,省得长路漫漫,一个人走得寂寥。 “谷姑娘怎么没有和那无情人儿一道?听她的意思,刚才是寻你去了。” “她不是寻我,她是寻她自己去了。”说完轻轻一笑,瞧也不瞧洛夜白探究的眼神,走到他身侧说道:“时候不早了,客人已经差不多都到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莫让他人等久了。” “谷姑娘请。”洛夜白作了个请的动作,谷若烟也不扭捏作态,径自走在前面。 洛夜白见她面容坦然,平和。可是?他还是听得到谷若烟那微微叹息声,很轻很轻。 ------------ 【八】绝世美人 厅内早已座无虚席,满座皆是江湖中才德之士。人影憧憧中,若有细心人就会发现两个身影,这二人虽然有意避在人群的边上,并不显眼,其中一人还作了很明显的掩饰,装扮庸俗老态,眼神却迥然有神。 “我真是怀疑,那老板是不是错把羊毛当须发卖给了我?这么粘着还真是不舒服。”他来回挠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嘴里嘟嘟囔囔。 “你这又是为何?这里人这么多,有谁会注意到你?”他对面的蓝衣男子面色有些苍白,说着用手背抚上嘴角,轻微咳了咳。 说话的是叶清逸,脸上永远是不急不躁风轻云淡的表情,气质始终孑然纯净。 那故作装扮的男子自然是云少错不了,只见他满脸后悔之情,唉唉叹气。 “我若早知会是今日的场面,自然不会花这么多功夫作这番打扮。失算呐。”云少说罢就要伸手摘了黏在鼻下和下颚的胡须。 “翎瑶夫人到。”有下人走出来报。 人群开始骚动,纷纷循声望去,只见翎瑶夫人在夏亦的跟随下,款步姗姗,盈盈走来。所过之处,幽韵撩人。叶清逸看得入神,清冷的眼眸不由得温和下来,继而闪过一丝朦胧的悲伤,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甚是凄婉。 云少也看得仔细,却是情绪复杂至深,忘了手上的动作,神情忧伤中带着忿恨。直到听叶清逸开口说话才回了神。 “叶大哥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这翎瑶夫人如此大摆宴席,究竟意欲为何?” 云少冷冷一笑道:“等着看看便知。” “今日诸位应邀前来,未亡人感激不尽。”翎瑶夫人走到厅内座旁,并没有立刻坐下,莞尔一笑,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我自嫁入陆府以来,从未正式招待过各位英雄前辈,今日正好借陆少生辰,摆此宴席,邀诸位同庆……” 顿了一顿,她似笑非笑第看着神情疑惑的众人。 “只是不巧,陆少前些日子染了病恙,至今未愈,只得请来无悔大师为他诊治。”她不顾座中纷纷议论之声,朝众人施施行了礼,接着道:“虽有好转,却还是不便见客,还望诸位武林朋友多多见谅。” 叶清逸若有所思一笑,云少却是瞪着眼睛,满眼荒唐冷笑,喃喃自语道:“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怕是情况并非如此吧。”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突然有人高声说道。 说话的是个女子,满脸愤然之色,边说边从院中走向厅内。 夏亦一见,暗暗惊道:“颜紫南!” “颜姑娘何出此言?”翎瑶夫人面色不改。 颜紫南冷冷一笑道:“夫人还认得我?” “怎会不认识?前些日子姑娘还在陆府中稍作休息。”翎瑶夫人说着,语气已然冷下。 “不错,我是到过陆府,不过不是稍作休息,而是向夫人求助来的。”颜紫南说到此脸色一冷,面朝众人道:“家父颜碧天遭人杀害不得昭雪,小女听闻翎瑶夫人宅心仁厚,便上门请求夫人帮忙,却不想夫人断然拒绝,以女子不便参事为由,将此事推搪过去。起初我以为夫人只是恪守妇道而已,可是我错了,我转向冰凝山庄求助,尘庄主已帮忙查出我爹爹是死于牛毛针。大家都知道,当今武林中使用牛毛针的只有在座的七公子以及他陆府中人,事发当天,七公子正身处听七楼,自是不可能赶到扬州杀我爹爹,可是陆府的少爷陆云韶,却刚好在扬州。翎瑶夫人,我说的可对?” 一席话,引得座下大肆骚动,所有人都看向翎瑶夫人,等待回答。 云少深深皱起眉头,看向翎瑶夫人,看不透脸上复杂的情绪。 “牛毛针是我陆府家传之技不假,可是却并非如颜姑娘所言,是陆少杀了令尊。”翎瑶夫人不慌不忙,从容说道:“我记得颜姑娘曾说过,颜老前辈出事那天是初八,时至今日不过二十天时间,可是陆少已卧床一月有余,怎么可能会是杀害令尊的凶手?怕是有人想要栽赃嫁祸吧。” 颜紫南一听,急了,叫道:“你说谎!明明就是陆云韶下的毒手。谁不知道陆云韶两年前就已经离家出走,至今未归?你现在说他已经卧病在床一个多月,有谁可以作证?” “阿弥陀佛。施主稍安勿躁。”客厅内突然响起一个深沉又厚重的声音,只见一位身着僧衣的老者缓缓站起,朝着众人合掌:“夫人所说乃是事实。陆少归来之时,未及声张,已染重病,夫人曾亲自前往少林寺找到老衲。之所以今日方才告诉诸位,也是无奈之举,想借此喜庆之日冲一冲陆少身上的晦气。” “无悔大师!”不知人群中谁叫了一声,举座哗然。 陆府这次设宴,在江湖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是没有原因的。 翎瑶夫人一向是身居内院,不甚与外界交流,而这次宴会完全是由翎瑶夫人出面负责,很多人都想见识一下翎瑶夫人的本领。再者是听七楼七公子洛夜白和冰凝山庄庄主尘如语,这两人一直是传闻中的神秘莫测,一个是冷酷无情的公子,一个是绝美天下的美人,更奇怪的是,两人皆是在两年前才突然名噪江湖,如今却是要齐聚一堂,怎能让人不注意?更让人诧异的是,听说这次宴会请来了少林方丈无悔大师,无上大师的同门师弟。无悔大师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已经久居少林不出寺门数年,这次却应一名女子之邀而现身,自然引来不少猜测。 关于翎瑶夫人一个月前,匆匆赶往少林一事确是事实,在场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并不知晓其中缘由,今日听无悔大师这么一说,都是豁然开朗般,频频点头。 颜紫南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道:“若是陆云韶当真在府中,何不让他出来与众人见上一面?光凭你们片面之词谁能相信?” 此言一出,在场有愤然相向之人,有应声附和之人,也有坐等看戏之人。 “放肆!”夏亦怒道:“我家少爷伤病未愈,身体不适,怎么见你?更何况有无上大师作证,还能有假不成?” 却听翎瑶夫人坦然道:“请少爷出来。” 洛夜白和谷若烟都暗暗为之一惊,以他们掌握的消息来看,陆云韶确实没有回到府中,翎瑶夫人也全然可以病情为由推了这个要求,却不知她为何应允下来。当下都不由得仔细起来。 不多会儿,有下人抬了坐轿出来,轿子的四周都用帘帐遮住,隐隐约约看到里面坐了一个人,身形似是男子。坐轿刚一放稳,就听到里面传出几声连续的咳声,声声沉重。 “各位武林前辈到访,晚辈陆云韶本该亲自出迎……咳咳……却无奈染病在身,多有不便,只能隔此帘帐向诸位告罪,还望诸位多多包涵,晚辈感激不尽……咳咳……”他的声音甚是虚弱,有气无力,说完又咳了好一阵子。 在场的习武学医之人,都能大概猜出,那陆少不是简单的病恙,怕是心脉有损吧。 谷若烟面露凝重之色,她见过陆云韶,这是陆云韶的声音不假。 翎瑶夫人看了看颜紫南道:“颜姑娘,这下你可信了?” “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也证明不了什么?”颜紫南冷冷一笑:“如果真的问心无愧,何不揭开帘帐,见见众人?” “姑娘休要如此相逼!”无悔大师始终垂眼,却是心如明镜,似乎颜紫南的神情已经映在了他的脑海里:“施主有所不知,陆少所患之病见不得风,否则病情会加重,只怕到时候再难治愈。” “咳咳……”只听那帐中之人又是两声轻咳:“在下久病卧床,形容必是邋遢落拓,只怕这一现身会吓着诸位。诸位皆是陆府请来的客人,在下又怎敢如此怠慢?望姑娘见谅……” “胡说!你根本就不是陆少!”颜紫南朝着坐轿瞪了瞪眼,根本不相信。 场面顿时僵住,谷若烟看了看厅外,她期待的那个人影似乎还没出现,再看洛夜白,眼中除了那一抹冷魅戏谑的笑,再无其他表情,丝毫没有出面的打算。 他本非善类,此次前来,全然是应翎瑶夫人之邀。毕竟,翎瑶夫人身为武林前辈,有些江湖规矩是不得不守。 “姑娘要的答复与解释我已经给了,信不信是姑娘自己的事。”翎瑶夫人冷眼凝视这颜紫南,那种逼人的气势压得颜紫南微微一怔。 “尘如语不才,倒有个法子。” 声音从厅外传来,清幽冷冽,潺潺如冰水,缓缓流过众人的耳朵,人群自觉地给这位从天而降、出现得毫无声息的白衣女子让出一条路来,不仅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冷得让人不得靠近的气质,更因为她刚才说的话,她的自称,尘如语。 厅内竟是静谧极至,无人发出任何不相协调之声,在尘如语走到谷若烟身侧,回身抬眼淡淡扫过人群的那一刹那,有重重的抽气之声传出。终归,有太多人等着这一刻等了很久,只为见一见尘如语。 半晌后,席下惊叹之声才此起彼伏,交头接耳的微小称赞之声不绝于耳。洛夜白默不作声,看向尘如语的眸子却是深有其意,只见尘如语面色无异,毫无波澜,心里不由得微微惊叹。 好!面对人世间诱人的名利时,如此平静无奇,这才是真正的气质。 这也才是,他真正赏识的尘如语。 “呵!真是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云少深深吸气,慨然道:“想尘如语这般女子,莫荻仙子竟然将她藏于阁中直到今日,我若是早知她非凡如此,怕是早闯入冰凝山庄了。” 她虽遮着脸,可那双眼睛骗不了人,太灵动,也太深沉,大有睥睨尘寰之感。这样的女子,叫美,美在神情气质间,美在冷淡疏离间。 “冲冠一怒为红颜,倒也是你云少的性格。”叶清逸不禁淡然一笑。 众人一见是尘如语说话,顿然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尘如语看了看翎瑶夫人,见翎瑶夫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对颜紫南说道:“既然颜姑娘不相信陆少已然重病,那就请另一位医术高明之人替陆少把脉,如若真如夫人与大师所言,那颜姑娘便不要再追究,事后我定会帮你找出凶手,如何?”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叫好,可关键是,现在上哪找医术高明又有威望之人? “久闻七公子精通医理,不知可否劳烦七公子帮这个忙?”说罢抬眸看向洛夜白,洛夜白看那一双眼睛深有其意,似是了然,与之会心一笑,竟是那般心照不宣。 “恭敬不如从命。”洛夜白起身,心里却忍不住叹息,他好像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似乎,只要她开口,自己都愿意做。可是?迄今为止,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啪。”他收起折扇,走到坐轿前一丈远处,修长手指轻轻一弹,一条金丝便已射入轿中,另一端牢牢系在那轿中之人手腕上,洛夜白手执金丝的这一端,手指小心探上那金丝。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惊道:“难道这便是传闻中的悬丝把脉?” 翎瑶夫人虽是一句话也不说,面容镇定,尘如语还是瞧出了一丝不安,她淡淡看了翎瑶夫人一眼,似是安慰。 “大师,不知陆少所患是否是伤风?”果然,洛夜白收了金丝,朝无悔大师行礼问道。 无悔大师答曰:“洛施主好医术,仅以悬丝把脉就能探明病情。” “大师过奖。”洛夜白敛目,低头一笑。 “区区一个伤风,就让陆少久病卧床,真是笑话!”颜紫南言语犀利。 “若只是小小的伤风,倒也不足为惧。”洛夜白明眸扫过颜紫南,这个女子的神情很镇定,很坚决,只是,镇定坚决得有些过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足不出户的弱质女流,如何能仅凭几根牛毛针就一口咬定,谁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只是,陆少这伤风来得迅疾猛烈,该是由长期奔波劳累所致。”洛夜白清冽醇厚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且,陆少的病恙关键不在伤风,而是因为陆少心肺经脉受损,没能得到及时治愈,加之受了严重的伤风,迟迟不能痊愈,倒加重了心脉的损伤。” 他顿了顿,回眼扫过人群,透过他们的眼神,他知道,多数人都已经相信了他。 “如此一来,反复创伤。此时再让陆少见风,只怕多有不妥。” 说罢,一挥白色衣袖,坐回位上。 尘如语虽不动声色,也不看他,眼角却有一丝掩不住的笑意。 至此,翎瑶夫人终于面容淡定开来,冷冷望向颜紫南道:“颜姑娘,今日是陆少生辰,姑娘若是不嫌,可坐下喝杯薄酒,若是还这般不依不饶,我就不送了。” “不可能!”颜紫南满脸惊骇之色,立刻转向尘如语道:“尘庄主,你说句公道话,我爹爹死于这牛毛针可是千真万确,不是陆云韶还能有谁?” “还有你自己。” 说话之人并非尘如语,而是从外面走进来的那人,只见他脚步飞快,只瞬间,人已移至颜紫南身边,速度快得惊人,停下时才发现他身旁竟还携了一人。 颜紫南脸色一白,叫道:“你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我家公子不让我说谎的。”来人正是聂涯儿,他嘻嘻一笑,说着看了看洛夜白道:“公子,你告诉她,聂涯儿没说谎。” 众人被聂涯儿这么一逗,都忍不住笑了笑,只听洛夜白道:“说正事。” “是。”聂涯儿领了命,将身旁携来那人往地上一放,给他喂了颗药丸,那人这才睁开眼睛,朦胧醒来,一见周围场面顿时大惊,抓着聂涯儿问道:“这是哪里?” “琼花城,我们已经到了。”聂涯儿说着挪开身体,颜紫南一见那人顿时惊了,那人见了颜紫南立刻跪拜道:“小姐!小人见过小姐!” ------------ 【九】真相大白 原来这人正是颜家的下人,颜家事发当晚,四个值夜中的一个。 七公子洛夜白不仅自己轻功奇高,就连跟在他身边的聂涯儿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正常人往返于琼花城和扬州至少要一天一夜,可这聂涯儿连夜赶了去,第二天中午便已赶回,只用了别人一半的时间。 看着众人惊叹的眼神,聂涯儿不由得心中狂喜,接着说道:“我家公子说,颜家这件事太蹊跷,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便让我回到颜家又细细查探了一番。果然,我在颜老前辈的衣服里找到了这个。”聂涯儿说着拿出一片手掌大小的布料残迹,接着说道:“准确地说,是在颜老前辈被杀当晚所穿衣物中发现的。人死了,总会换一见干净的新衣服,不可能穿着被火烧的破烂的旧衣服吧。” “爹爹死去当晚穿的是我亲手为他做的衣服!”颜紫南突然哽咽道:“所以我没舍得扔掉,就放在爹爹房中,谁知道后来却找不到了。” “那件衣服是小人拿了去。”那个值夜慌道:“小人见小姐不忍丢掉那件衣服,就想拿回去给洗洗,顺便让我那老婆子给补补,却发现这么一块料子,与衣物完全对不上,还以为是小人弄坏了衣物,又不敢丢掉,就收在小人房里。直到这位少侠前去查探询问起老爷生前遗物,小人这才想起。” 少侠?聂涯儿先是一懵,接着便春光满面地笑开。这是在叫他呢。 “你把你知道的事说一遍。”聂涯儿挥了挥手,对那值夜说道。 值夜想了想说道:“那天小姐亲自下厨给老爷做了份燕窝粥,在那之前小姐因为老爷要娶二夫人之事和老爷吵了一架,小人猜想可能是给老爷赔罪去了。那晚我和四个兄弟守在门外,听屋内老爷和小姐笑声不断,也都挺高兴的,就商量着等小姐一高兴发赏银了,找个地方喝一顿。谁知道却突然听到小姐一声惊叫,我们一回头就看到小姐跌倒在地的身影,接着有人影闪到老爷面前,再接下来就是屋内一片大火,那人影也不见了,我们四个吓坏了,一边喊人一边冲进屋里救小姐和老爷,可是还是晚了,老爷已经死了……” “那人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楚。”颜紫南说着抹抹眼泪,突然转向聂涯儿道:“可是?一块小小的布料又能说明什么?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就凭这块布料。”聂涯儿说着将那块布料送到一位客人面前说道:“这位公子,麻烦你看一下,这是什么料儿?” 那人拿起那块布放在手中摸了摸,又闻了闻,疑惑地说道:“这不是布料,这是牛皮。” “没错,这确实只是一块牛皮,所以才奇怪,颜老前辈死前穿的衣服上怎么会有牛皮?”聂涯儿说着看了看洛夜白,见洛夜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便又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牛皮刮得这么干净,还绘上色,通常来说只有一个作用,做皮影。如果我没猜错,那天晚上颜姑娘你先是以给你爹爹送燕窝粥为名进入他的书房,趁他不备之时将牛毛针打入他的体内,然后再操纵皮影演示了一场贼人入室杀人再放火烧屋的戏,这样一来,这具皮影便会在火中被烧毁,死无对证。你还故意安排了四名值夜,目的就是要他们看到屋内的人影,好为你作证,并且将你从火中救出!这是却没想到,皮影烧毁后留下的这一角残迹,会随着颜老前辈的尸体被救了出来。”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你的推理很是精彩,却也很可笑!”颜紫南脸色煞白:“我自小没有娘亲,只有爹爹这么一个亲人,我为何要杀害他?” “因为二夫人。”聂涯儿说着脸色一冷:“正如你说,你打小就跟着爹爹相依为命,爹爹视你为掌上明珠,可是后来出现了另一个女人,你爹爹要娶她做二夫人,你因为二夫人之事和你爹爹吵了一架,却仍然没能打消他的念头,你感觉自己最珍爱的人被人抢走了,可是你不愿他就这么被抢走,所以你就设计杀了他,然后再嫁祸给陆少。” 颜紫南眼含泪水,怔怔问道:“你有何证据?” 聂涯儿被这一问不禁有些犯难,证据?公子好像没有给他证据。 他皱了皱眉,回头看着洛夜白,洛夜白没有说话,只是给他一个退下的眼神。 “证据就在你身上。” 众人一看,却是一直没有说话的谷若烟,她站起身慢慢走到颜紫南身侧,对着她冷然一笑,突然抓起颜紫南的右手紧紧捏住,盯着她手指间的细小银针问道:“敢问颜姑娘,你手中这是什么?可就是你用来杀人的,牛毛针?” 众人骇然,颜紫南却是扭过头,一言不发,过来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谷若烟回头看向尘如语,只见尘如语站起缓缓说道:“从冰彤带回牛毛针开始。” 顿了顿,侧脸看了看颜紫南满脸骇然之色,尘如语微微太息。 谷若烟接着说道:“庄主请你到香厅,自己却故意迟到,让我在你面前查看牛毛针,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暗号,让你知道牛毛针已经被发现了,我们已经中了你们的圈套。那天你一眼就认出了牛毛针,可是据我所知,你自小就被保护得很好,从不接触武林之事,又怎会识得这罕见的牛毛针?再接着你很容易就说出用牛毛针杀人的方式,并且知道,牛毛针上可能淬毒。众所周知,当今江湖中使用牛毛针的就只有那两个人,接下来不管我们怀疑谁,冰凝山庄都会得罪人,听七楼也好,陆府也罢,总之这三方中有任何一方出事,对整个江湖武林来说都是个灾难,任何一方倒下,都会引起整个江湖武林的动乱,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江湖人士和普通百姓要深受其害。” 说到这里,谷若烟的脸色已然严肃至极,在场的很多人都受到她的感染,愤愤看向颜紫南。 “前往扬州查探消息的冰蓉被冰彤销尸化骨,惨不忍睹。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拿到那剧毒无比的散天花,又是什么时候,怎么和冰彤勾结在一起的?”提到冰蓉和冰彤,谷若烟忍不住一阵痛心,那两个丫头都是从小在冰凝山庄长大的,她们还那么小,年纪不过二十。 颜紫南脸上已全然没了生气,整个人像蔫掉的花朵,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冰彤冰蓉是谁,也许是主公在帮我处理吧。” 厅内的尘如语等人一听全都微微一怔,谷若烟疑惑道:“主公?” “我早猜到这件事你背后还有其他人!”尘如语面色甚是凝重,似是猜想到了什么?“单凭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这么周详。” 她顿了顿,感觉到有人再看着她,便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洛夜白,果见洛夜白正眉角含笑地看着她,眼神犀利直射,余味无穷。 “冰彤被你们收买了,我不知道冰凝山庄还有多少人是你们的人,所以我昨晚故意在很晚的时候去了后院,那里是冰凝山庄禁地,没有我的允许,一般人去不了那里……”尘如语语气一顿,陡然变得冰冷:“除非是想探听消息之人。” 为此,她故意安排冰岚在颜紫南的房前,将谷若烟拦下。 “谷姑娘,庄主好像查到了关于颜老前辈被杀的线索,所以一个人想了一个晚上,连晚饭都没有吃。”冰岚神情焦躁地看着谷若烟。 “你叫厨房做几道庄主爱吃的菜,我给她送过去,我也找到了一些线索,正好跟她商量一下关于颜家的事。”谷若烟叹了叹息,她吩咐冰岚。 “你在若烟身后跟了一路,可知七公子也在你身后跟了一路?”尘如语眼神微冷:“之前一直没有拆穿你,一是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不想打草惊蛇,二是,我们还想给你一个机会……” “可惜的是,你全然无悔改之意。在你走后,我和庄主与七公子商议了一番,决定让聂涯儿再跑一趟扬州,仔细探个究竟,而今天我们所做的这些,是想拖延时间让聂涯儿赶回来。”谷若烟说着微微敛目。 颜紫南听完,并没有多大反应,这是凄凄一笑,说道:“我一直是生活在爹爹的庇护之下,对很多江湖传闻都不相信,以为那只是外人夸夸其词,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几位的高明。只可惜,一切都晚了,爹爹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了他……” 说道这里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流下。 “早知今日,你又为何受他人唆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谷若烟叹了叹气,说道:“如今你良知尚在,悔之不晚,你只消告诉我们你背后之人是谁,七公子和庄主定会替你报这个仇。” “主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颜紫南却只是摇头,面如死灰:“他是不想让我失去爹爹,他是在帮我,他没有害我……” “你怎的如此执迷不悟?”闻言,聂涯儿在一旁急得直挠头,道:“他这哪是为你好?他分明是想利用你来祸害武林,你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你知不知道?” “主公是为了我好,为了我……”颜紫南似乎并没有听到聂涯儿的话,兀自自言自语。 突然就吐出好大一口鲜血,倒地不起,众人一惊,洛夜白上前抓住颜紫南的手腕号了号脉。 “中毒,毒气攻心,毒囊藏在牙缝里……”蓦然,他脸色一沉,深邃眼眸精光一闪。 “是春声碎。” 几人顿然都沉默了,个个神情严肃,春声碎是江湖奇毒,剧毒无比,一滴封喉,且,根本无救治的机会与希望――除非是事先服下了解药或避毒丹。否则,中了此毒,连等死都不用,直接就要了人的命。于五年前,狄沙城城主尉迟空的夫人在研制其他药物时,不慎配成此毒,只是因为它毒性猛烈,太过歹毒,所以在五人死于此毒之后,尉迟夫人便当着众人的面,将所有春声碎以及它的配制药方一并销毁。却没想到在五年之后,此毒再现,而且出现得如此巧合。 如今看来,很显然,是有人向武林宣战了,且来者不善,是谋计在先,安排周详的。听七楼和冰凝山庄都有他的人,只怕陆府也难免。 想到这里,翎瑶夫人皱了皱眉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便示意夏亦将一众客人打发了去,只留下洛夜白,尘如语和谷若烟等人。无悔大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从现在开始,你亲自着手排查府中所有下人名单出处,明日一早给我结果。决不可放过一丝可以的线索。” “是。”夏亦领了命便出去了。 “今日多亏三位合力帮忙,这场局才骗得过去,陆府百年声誉得以保存,我代陆府上下谢过三位。”翎瑶夫人微微敛眸,朝三人欠身。 “夫人乃是前辈,莫要折煞了我们。”尘如语上前扶住翎瑶夫人道:“原本我三人就打算在今日借宴席之便揭穿颜紫南,今日之事算是顺水推舟。再说凶手本就不是陆少,夫人这么做全然是为了保护陆府,也是维护武林正义,又怎有骗局一说?” 顿了顿,洛夜白突然道:“敢问夫人,刚才假扮陆少的那位姑娘是何人?” 谷若烟一愕,姑娘?说话的不是个男的么? 却见翎瑶夫人会心一笑,说道:“我嫁入陆府之后,老爷指派了两个丫头给我,一个叫夏亦,就是先前接几位进府的那个丫头,另一个叫寒之,她一直都是在暗中帮我做事。老爷去世之前曾嘱托我,她两人是陆府中最可信赖之人,这两年多来,一直是她们帮着我,我才能把陆府的家业打理好。”说罢,对着厅内屏风后面喊道:“寒之。” 闻言,有人走出来到几人面前施施行礼道:“寒之见过七公子,尘庄主,谷姑娘。” 听那声音,如孩童般清脆,众人仔细一瞧,却是个男装打扮的年轻女子,白色长衫,外罩蓝色无袖外套,简洁之至,却有掩不住的惊艳之色,姿色天然。 “寒之,真是人如其名。”洛夜白瞧着满脸漠然的寒之,不由得弯起嘴角:“先前我为你把脉,你为何以内力相抗?” “之前不知七公子是要帮着夫人,多有得罪,还请七公子见谅。”寒之立刻再次欠身行礼。 洛夜白眼中笑意不禁渐浓。 “现在既已明白是有人故意与武林为敌,大家今后行事都要更加小心才是。”翎瑶夫人坦然道,顿了顿,她看了看谷若烟和洛夜白:“我有话要与尘庄主说,二位可否稍作等候?” 两人一听,立刻退了出来,寒之领了翎瑶夫人之命,引着二人会厢房休息。谷若烟看了看洛夜白看向寒之的眼神,冷然一笑。 “一向都听说七公子为人绝情,今日一见方才发现,七公子原来也有多情的一面。” “古人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洛夜白不禁了然一笑。 他没有说,并非他多情,只是觉得这寒之姑娘身上有一种亲切与熟悉感。 那种亲切,那种熟悉,让人想要紧紧抓住,错过那种感觉的一瞬间,心里会忍不住泛起一丝怅然,有说不出的悲伤。 ------------ 【十】双冷绝尘 琼花城依旧是繁花似锦的琼花城,一路走来,依旧热闹非凡。 洛夜白步伐不紧不慢,神情若有所思,聂涯儿跟在身后哈欠连天,就差没站着睡着了。 “公子,咱赶紧回客栈休息着吧!连着两晚上没合眼,聂涯儿困死了。”他看了看洛夜白,抱怨道。 洛夜白回头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说道:“那便赶快走吧。” 一句话噎得聂涯儿无语了,愣愣看着洛夜白看了很久。 “公子,你最近是不是累着了?公子,你不会是生病了吧?”聂涯儿神色有些不安。 洛夜白难得没有敲他榆木疙瘩,只是微微皱起眉头,脑海里很快地闪过尘如语的眼睛,那双淡漠如霜的眸子,突然心口一阵抽痛,他不由得脚步微微一怔,不明白这痛从何来。 这可吓坏了聂涯儿,忙扶住他连声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样?” 洛夜白摆了摆手,轻轻推开他,自己走了两步,那一丝疼痛感却又骤然消失了,他抬头疑惑地看了看夜空,回头对聂涯儿说道:“聂涯儿,你先回客栈休息着吧!我还有点事,晚点回去。” “不用不用,聂涯儿不困,我陪着公子。”聂涯儿忙摇头说道。 看着他担忧的神情,洛夜白忍不住淡淡笑了笑,说道:“放心好了,我没事,我现在要去找一个女子,你确定要跟来?” 聂涯儿把眼睛瞪得差点掉下来,讪讪一笑道:“公子,你真的没事吧?” 洛夜白没有回答,只是挥着扇柄,重重地敲了一记聂涯儿的脑袋上,便大步离去,留下聂涯儿站在原地傻傻地站着。 陆府一行之后,尘如语神色明显比以前严肃许多,坐在香厅里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去,还是一动不动。 虽然看似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可实际上,他们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反倒落入了一个更大的谜团里。单说颜紫南口中的那个主公,就足以叫人疑惑不安万分。 “怎么了?从回来到现在你就一直这么坐着,什么话也不说。”谷若烟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来,在尘如语身边坐下说道:“有什么心事?” “那位主公。”尘如语摇了摇头,凝起清冷的眉。 “那个幕后主使人?”谷若烟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 “照目前情形来看,他不仅善用奇毒,就连江湖少有的牛毛针都能弄到手,只怕,江湖不得安宁了。” “你在担心他?” “我担心的是那些无辜的人们。伏击杀害罗寨主和戚老爷子的匪人已经被抓住,却和颜紫南一样,在受审之前,服毒身亡。很显然,这些人都是同一伙的。” 香厅里一片宁静,没有一点声音,谷若烟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厉害,扬州颜家,临安罗家,奉天戚家,以及苏州上官家……那些人敢对这些人动手,必然是有周密计划的。 想到上官家,谷若烟又凝了凝眉头。 “上官珣的毒,你可有解决的办法了?” “他已无碍,已经有人帮我去替他解毒。” “宴会开始前,你消失不见,就是去见那个人?” “没错。”尘如语说着,眉头又是深深皱起,叹息道:“昨晚跟着到后院的那三个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谷若烟摇摇头,说道:“她们一个个就像是被洗了脑,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任何消息,所有人牙缝里都藏了毒囊……”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好在你想得周到,只用后院密谈这一招,不仅将颜紫南引了去,也将这桩内的内奸全都逼了出来。” “可是她们都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人,如若不是这次颜紫南的事,谁又能想到她们会留在我身边做些什么。”尘如语的眼眸顿时又冷了起来,冷得寒气逼人:“我睡不着,想到后院走一趟。” 见她这般神情,谷若烟也就不再劝她,谷若烟知道,劝了也是没用,尘如语的脾气永远是那么淡淡的倔强,倔到你无从劝她的地步。 后院是一如既往地冷清。虽然来的一路上都点了灯笼,可是后院竹舍这边却是一片漆黑。有风吹动竹林,萧条之意尽显。 尘如语走得很慢,脚步似是很沉,每一步都迈得很缓,像是在等什么人。 “夜寒露重,既然来了,就进屋坐一坐吧。”尘如语在距离竹舍十步远处停下,声音朗然平静。 说罢手掌一翻,掌心一股气流飞入竹舍内,舍内的灯瞬间就亮了,然后自己徐徐走进舍内,而她的身后果然闪过一道人影,在她刚走进竹舍后便跟了进来。 “许久不见,冷尘儿你的感觉还是这般灵敏。”那人的声音冷魅中带着朦胧腻意。 来人是一名男子,一袭烟蓝色长袍,玄纹云袖,墨黑长发用上好的无暇玉冠束起,面容俊美绝伦,可谓白肤胜霜雪,褐发似妖精,眼眸狭长若狐,眼神却是如凉薄寒夜星辰,嘴角是一抹许久不变的妖冶微笑,灯光下看过去好不妖娆。 尘如语却没有多看他一眼,兀自走到炉边看了看,见炉中火未灭,便在水壶中添了些水放了上去。 “冷尘儿冷尘儿,你还是那般冷。”明明是无奈太息的语气,由他那醇厚缱绻的嗓音说出来,竟是 他转了转手中的长箫,走到桌案前定定地凝视着尘如语。 他冷,冷酷,冷血。 可是?她比他更冷,冷艳,冷清。 这一点,从最初见她时,他便知道。却正是这个原因,让他自此放不下这个人。 “冷尘儿叫谁呢?怕是你自己吧。”尘如语这才转身,淡淡看了他一眼。 “叫我们两个不行么?世间又有多少人能被这同一个名字称呼?冷尘儿,这是宿命注定的。”男子见她搭腔,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只顾挑起狭长眉眼妖妖一笑。 说罢翻开尘如语写的字画看了起来,刚看到第一页脸色便冷了下来,一页一页翻下去,翻了几页之后就停下了,神情冰冷,蓦地回眸一笑,笑得冷清。 “冷尘儿竟是这般思念我么?”那一页页纸上的字画,字字清凉,句句愁伤。而这些字字句句中,满是对一个人的思念,和无尽的悲痛。 那厚厚一沓纸,每一页竟都是反复的两句话:此生相见本无期,相思莫再思。 尘如语面无表情,走过去将那一沓纸拿在手中看了看,然后走到炉边直接丢进了火炉中,腾起的火光印着她的脸,似有悲伤若隐若现,转身的瞬间却已然消失。 “好了好了,我不再逗你就是,你这又是何苦?”男子看着尘如语,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走过去,想要拉住尘如语,却在之间触到她一角的那一刹那,被她轻悄避开。 “筠尘,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尘如语浅笑,笑得凄恻:“原本就是一场空想,烧了作罢。” “怎会与我无关?”谷筠尘眼神骤然冷若坚冰:“你苦了自己就如同苦了我,看你如此痛苦我心里比你更痛苦。” “冷尘儿,你跟我走可好?不管他们这些江湖人的是是非非,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安稳稳度日,可好?”顿了顿,他微微缓了眼神,轻轻拉住尘如语的手腕。 走?又能走到哪里? 天地之间,不过是天涯海角。而如今,她便已经是咫尺天涯了。还需要走到哪里去? 尘如语缓缓抽回手,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桌案前摊开一方宣纸,执笔画了起来,片刻之后,她把画纸递给了谷筠尘。谷筠尘接过画纸淡淡扫了一眼,冷冷一笑道:“怎么?身不由己么?” 正要回答,尘如语的眼神陡然一冷,低头叹然一笑道:“看来,冰凝山庄这个后院已经不再是个安全的地方了,即使不是八月十五,也有人能穿过那瘴气林进来,又或者是像你一样,轻松避开了整个冰凝山庄的守位高手和八卦阵。” “那你可得小心了,怕是来者不善。”闻言,谷筠尘只是冷冷一笑。 说罢,抬手轻轻一弹,竹舍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像一阵风。尘如语摇了摇头说道:“都还没查清底细,又怎知他是来者不善?伤了他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我答应过你冷尘儿,绝对不会在你面前杀生,所以我不会杀她。梅花镖没毒,只不过被它打中的地方会留下一朵梅花印记。”谷筠尘说着对着尘如语一笑,却见尘如语略有担忧地叹息,说道:“若是打中其他部位还好,我只怕这镖打在面上,毁了人家一辈子。就像有些人,没被你这梅花镖打中,却已经尸骨无存。” “呵!”谷筠尘一声轻叹,挑眉含笑地看向尘如语。 这个女子不仅冷,不仅无情,还很聪明呢。 “那些到冰凝山庄滋事之人,是你杀的吧?”她问得及其随意,语气平淡,似是不用谷筠尘回答,心里已经笃定了答案一般。 “太聪明的女子,会让男人敬而远之……”他执起桌上的杯盏,是空的。 “不好么?”她反问他,依旧是那么风轻云淡。 突然一阵风从窗外吹进竹舍内,吹动尘如语的衣衫飘动,一如她脸上的神情冷若冰霜。谷筠尘冰冷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疼惜与忧伤,怅然道:“冷尘儿,我们三年没见了,你就对我笑一笑都不行么?” 轻轻拂袖关了门窗,尘如语走到火炉旁,见水已烧好,便提起水壶走到桌前,往桌上的茶壶里加了些茶叶又添了些茶水,始终不急不躁,动作熟稔。 “三年了,你已经有三年没喝过我煮的茶了。”直到这些都做好了才转身对谷筠尘淡淡一笑。 “是的,三年了。离开中原之后我就再也没喝过别人煮的茶,宁愿喝白水也不喝茶。冷尘儿你可知这是为何?因为,你煮的茶里有你的气息,我闻得到,可是别人煮的茶里没有。没有你的气息,我就喝不下。”谷筠尘说着移至尘如语身边,端起她沏的茶,细细闻了闻,说道:“还是这种味道。你的气息,你爱的茶,茶的味道全都没变,还有你的心,也还是那般冷,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你甚至都不问我,这三年我去了哪里,三年前我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尘如语边坐下便端起茶杯,神情淡然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说这一句话时,尘如语的表情骤然变得默然,神情有片刻的恍惚,谷筠尘的眼神蓦地一怔,眼中是复杂的情绪,他喝了口茶坐下说道:“冷尘儿,你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保护自己照顾自己,好么?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尘如语抬头看着他,眼神稍微缓和,给他添了热茶,郑然说道:“这个世界上能伤害到我的,已经不存在了。” ------------ 【十一】风波又起 江南是不败的温润之乡,无论阴晴云雨,都有它独特的韵味,绕在心头,百转千回,沁入心肠。 三月烟雨润大地,一声惊雷盼春晖。 浙江嘉兴的烟雨楼,在春风细雨中,巍峨而不失清秀。 三年前,那个女子站在湖畔,身着红衣,嘴角笑容浅淡却柔和,纤长手指轻捻发梢,面容恬静地看向他,腰间的香包散发出阵阵清香,却是淡若游丝,不知不觉中飘来一丝,细细嗅闻时却又感觉不到了。 见他始终是一副有些痴了的表情,女子忍不住笑意渐浓。 “谢过公子相救……”她微微欠身一福。 笑语盈盈,声如银铃。 最是朦胧情意,最是不明心思,才教人牵念不忘。 云少抬头看了看无月夜空,看脸怅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身后突然有人走近。 回首,看到叶清逸缓缓走过来,晚风吹动他淡蓝色衣衫,那般感觉竟是不甚凄凉。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喝酒,想什么呢?莫不是在想美人?”他在云少身旁坐下,自己斟了杯酒。 云少挑起嘴角,冷哼一笑道:“哪有什么美人留给我去想?” “怎会没有?”叶清逸挑起眉狡黠一笑:“那冰凝山庄尘如语,该够得上了吧。之前在陆府见到她,看你的样子你可是上心得很,才子佳人,倒也般配。” “她是佳人,我却并非才子。”云少撇撇嘴说道:“我最多就算得上是一个浪子,一个败家子。” 说到这里云少的表情有些凝重,脸色沉了下来,连喝了好几杯酒才又开口说道:“十足的败家子。最终却是连一个女子都不如。” 叶清逸闻言不由得收了笑容,沉声道:“你是说,翎瑶夫人?” 见云少点头,他便又欣然一笑。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子,竟然真的撑起了整个陆府百年家业。白天的时候陆少被人指为凶手,她却能如此从容处理,利用陆少生辰为由,不但保住了陆府声誉,洗脱陆少的罪名,更是把真正的凶手揪了出来。”说着他顿了顿,看向云少,语气深沉地问道:“依你之见,那帘帐内的陆少是真是假?” 云少被这突然一问问得一怔,讪讪一笑。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真真假假又有谁能真正分辨的清?” 听得此言,叶清逸忍不住呵呵一笑。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事情是分不清真假对错的,太多的世俗蒙蔽了人们的眼睛,所以有些事情就得要用心去看才行,重要的是看你心向何处。顺着自己的心走,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说罢,起身就要离开,云少坐着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犹豫了一会开口喊道:“叶大哥,如果我骗了你,隐瞒了你一些事,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人生在世,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谁又能对别人真正的坦诚相待?别待得太晚了,早点休息。”叶清逸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有些凄然。 子时刚过,街上的更夫一边敲锣一边瑟瑟发抖,暗自骂道:“什么鬼天气?要冻死人!” 突然一道人影从头顶闪过,吓得他猛地停下脚步,叫道:“谁?” 人影却早已离去,速度奇快。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折腾个啥?唉!准是夜贼偷窃去了……”更夫不由得嘀咕。说着顿了顿,疑惑地看了看人影离去的方向,说道:“不对啊!这人是朝着陆府去的,难不成他不要命,想偷陆府东西?” 陆府,翎瑶阁内的灯还亮着。有人坐在桌案前看书,身侧站着一名身着鹅黄色衣服的女子。 翎瑶夫人还是白天的装扮,只是表情不再那般凝重,眼角是难得的笑意。她端起水杯呷了一小口,转身对夏亦说道:“水有些冷了,你去换些热水来。” 夏亦看了看屋外,犹豫了片刻。 “怎么了?”翎瑶夫人有些不解。 “白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怕……”怕有人会夜袭。 “放心好了,还有寒之。” “是。”夏亦这才提了水壶离开。 一道人影快速从屋顶闪过,立于翎瑶阁顶端的寒之不由得一惊,闪身追上,边追边郁闷,这人的轻功实在太好了,自己根本就跟不上他。 在翎瑶阁转了个圈之后,他终于慢下脚步,转身朝寒之微微一笑。 “寒之姑娘真是尽心尽力,几乎是寸步不离夫人身侧。” “七公子!”寒之收脚不及,差点撞上洛夜白,来人竟然是洛夜白,难怪自己会追不上他了。“公子这是……” 她本想问这是干什么?好好的七公子怎么大半夜的做起了梁上君子? “我来,是想通知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 “我刚才在来的途中,看到有一批黑夜人朝着陆府的方向而来,只怕来者不善……” “遭了!夫人!”洛夜白话没说完,寒之就惊叫一声,转身直奔着翎瑶夫人的房间去了,走时还不忘回头瞪了一眼洛夜白,很是郁闷又无奈的眼神,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能故意来引开她,再如此不急不躁不痛不痒告诉她这个消息。 身后,洛夜白嘴角笑意越来越浓,好个冷漠却可爱的丫头。 足尖轻点,洛夜白似一片翎羽轻轻飘起,从寒之身侧掠过,朝着翎瑶夫人的房间而去。 夜风吹动烛影摇曳,屋里的翎瑶夫人看了看灯烛,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屋外。 “不知七公子到访所谓何事?” “有事想要请教夫人。” “何事?” “寒之姑娘是陆府的什么人?” “恩人。”翎瑶夫人闻言,并没有惊讶,只是淡然一笑:“这两年多来,多亏了她和夏亦陪在我身侧帮我。” “只有这两年?” “她自小由老爷收养,长大后就一直留在陆府。”翎瑶夫人看了看他,笑得意蕴深藏:“其实依七公子的能耐,要查清一个下人的底细又有何难?既然你选择来问我,想必,是心中疑惑太重吧。” 洛夜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想着初见寒之时她漠然的神情,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胸口不由得一阵隐隐的痛,他凝眉看向翎瑶夫人,欲言又止。 “人的感觉总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即使是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也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有一种冥冥之中相遇的错觉……” 说道这里,翎瑶夫人停了下来,似乎感觉有什么人在注视着自己,她看了看四周,然后又是凄然一笑。 看着翎瑶夫人的神情,洛夜白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 冰凝山庄的地理位置以及它独特的环境,造就了冰凝山庄特殊的气韵,无论外面的世事多么混乱,多么烦杂不堪,山庄里永远是一片纯然的世界,干净清澈。整个山庄里似乎到处都笼罩着一层细小无比的水汽一般,细细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江湖之事,永远无止无休。 明日往复,事事随波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香厅里氛围肃然,伺在门侧的两个丫头眼神都有些紧张,似乎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大早天还未亮,冰凝山庄的大门就被人敲开了,来人一男一女。虽然风尘仆仆神情疲惫,倒也气质不凡,急着要见尘如语尘庄主。开门的小丫头不敢怠慢,立刻禀报了冰岚,冰岚一见那二人不由得一惊,见二人神色严肃,急着要见尘如语,心里明白事情不妙,立即命人去通知尘如语,自己则引着他们朝着香厅去了。 来人真是神剑山庄少庄主易梁峰和峨眉派弟子易轻雪。 待二人向尘如语说明了情况,尘如语也是微微震惊,让下人引了二人去休息后,神色便沉了下来。 “冰岚,七公子是否还在琼花城中?”尘如语凝起淡然地眉头问道。 “昨日还在,听说准备今日回听七楼。”冰岚边说边偷偷观察着主子的眼色,可是尘如语眼神无波无澜,冰岚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天刚刚亮,还没到早饭时间,要不要冰岚赶到云涯客栈拦下他们?” 尘如语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杯壁,隔了半晌才放下杯盏:“冰岚,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她没有理会冰岚脸上的惊讶,站起身走出了香厅,眼角是坦然的笑意。 相见正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干脆面对好了。 时间尚早,聂涯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敲洛夜白的门:“公子,醒了吗?公子……” 敲了老半天却没有开门,聂涯儿把耳朵贴门上听了听,屋里似乎没什么动静,他奇怪地皱了皱眉,推门而入一看,大吃一惊,屋里根本就没有人,床上被褥整齐,洛夜白人已经不见了。 “公子!”聂涯儿大叫一声冲下楼,拉住店掌柜:“可有看见我家公子?穿白衣服拿扇子那个又高又英俊的……” 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痛得聂涯儿一撇嘴,回头正想开口骂人,却在看清那人后突然瞪大了眼睛:“公子!” 那手执折扇,目光深邃如炬,不可见底,嘴角泛着戏谑笑容的男子,可不就是洛夜白? “公子你一大早去哪了?怎么都不跟聂涯儿说一声?”回到房里后聂涯儿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低声埋怨洛夜白:“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走了……” “你看这个。”洛夜白说着把一只绿色的箭头般大小的金属放到桌上,聂涯儿一见不禁脸色一紧:“绿色令?什么时候出现的?” “今日凌晨寅时。”洛夜白脸色也微微严肃。 “这么说,听七楼有人到琼花城了,而且在召集楼中的人,莫不是有什么艰巨的任务?”聂涯儿一想又摇了摇头:“不对,公子这次前来琼花城是江湖人皆知的,楼中兄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不可能有人挑这个时间办事。照此说来,就不是执行任务,而是有人……” 他回头看了看洛夜白,感觉不够好:“有人在呼救?而且还很紧急?” 见洛夜白点了点头,聂涯儿接着说道:“那公子可有见到他人?” “没有。我看到窗外亮起绿色烟火就立刻动身,朝着烟火的方向赶了过去,可是当我赶到时,只发现这支绿色令,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难道是有人故意引公子前去?”听他这么说,聂涯儿脸色不好看了,小声嘀咕着,突然又拍拍了自己的脑袋:“怎么可能?外人根本不知道这七色令,就算知道烟火传讯一事,可也不可能知道还有这支绿色令啊。公子,我觉得这事不对劲。绿色令不是任何人都能放的,要不我们先回听七楼,把情况查清楚?” 洛夜白没有搭腔,倒是默认了聂涯儿的话。聂涯儿就立马收拾了行李,随着洛夜白一起出了客栈,却不想刚出客栈的门,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公子请留步。”来人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声音清脆,对着洛夜白微微行礼。 洛夜白看着这人有些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在哪见过,便盯着他不说话,听他的下文。果然那人见洛夜白停下脚步,就继续说道:“我家主子请公子前往不醉不归,有事相商。” 见聂涯儿面露疑色,那年轻男子倒也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说道:“难不成公子认为小人是要害你不成?实不相瞒,小人就是天大的胆子,也是定然不敢动公子一根毫毛的,因为小人还不想成为整个听七楼,整个江湖武林的敌人,我想我也不会有那个命。” 话说到此,洛夜白突然在嘴角泛起一丝浅笑:“阁下说笑了,前面带路便是。” 年轻男子倒是不慌,只是了然一笑,轻轻击掌,立刻有人驾着马车慢慢过来。 聂涯儿坐在马车内,一脸赧然:“公子你早知道她是男扮女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在人家姑娘面前出丑。” 洛夜白不答他,只是调侃地笑着,聂涯儿见了,心里更加懊恼,怪自己跟了这么个怪癖的主子,也怪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瞧她那唇红齿白的样,说话娇声娇气地,我就该猜到她是个女的。” 她是个女的,她的主子想必也就是那个人了。 怪不得之前觉得她眼熟,似是在哪见过她,如今看来,是在冰凝山庄无疑了。 想到这里,洛夜白眼中笑意更浓,他还真没想到她会主动找他,而且是用这样的方式。 毕竟,她对他是那般冷淡疏离的。 ------------ 【十二】酒楼会面 不醉不归二楼最角落的包厢,并非不醉不归里最豪华的包厢,却是最隐蔽的,门口守了人就不可能有人能随便闯入。 包厢里,一抹白色的身影悠然站立,轻纱覆面,执了酒杯却迟迟不饮,开口一字一句地念道: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戌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 “风吹一夜满关山!”一个男子的声音接了她的诗,随后三道人影从外面走进来。 “有劳七公子移步至此,如语不胜感激。”尘如语没有转身就已经知道来者何人,轻声一笑道,说罢方才转过身,对上洛夜白冷魅深邃的眼眸。 “庄主言重了。”洛夜白倒并不急着询问尘如语找他究竟有何事,只是随着她一起坐下。 冰岚一见,很识趣地退到了门外,走时还不忘轻轻拉了拉聂涯儿的衣角,聂涯儿虽然平日木讷,此时倒也机灵,伸了伸舌头,跟着冰岚一起退到了包厢外。 “早听人说,到了不醉不归,一定不能错过这里的千夜酿,不知七公子觉得如何?”尘如语没有去看洛夜白,只是亲自给他斟了杯酒递到他面前。 洛夜白接过酒杯并没有马上饮下,只是眼角含笑地看着酒杯:“且不说这酒味道究竟如何,单是庄主亲自斟酒这一点,就已经让这杯酒的价值升高了。” 尘如语但笑不语,直到洛夜白喝了酒,连连点头:“果然名不虚传。香醇浓郁,清冽干爽,杯留余香。”说罢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只是不知,庄主找洛某前来所为何事?” “七公子精通医理,所以想请你帮忙查一种毒,如语自知七公子身份特殊,所以,价钱随七公子自己开。”尘如语语气轻缓,看向洛夜白的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不含丝毫戏谑之意。 听七楼,本来就是收钱办事的地方,别说洛夜白只是暂时接管楼中大小事务,而并非楼主,就连历任楼主也是因为能屡次完成艰险任务,才显示出他的才能,继而接任楼主之位。包括萧痕在内。 所以,洛夜白,请他做事,出钱也是理所应当。 闻言,洛夜白嘴角挑起一丝邪魅而冷刻的笑,手中的扇柄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七公子以七绝之名立于江湖之后,至今未有人敢请他做事,一是惧于他的冷酷无情,二则是因为,至今还没有能让他出手的事。 这一点,她尘如语是真不知,还是故意为之? “庄主说笑了,能为庄主做事,洛某倍感荣幸。所以劳烦庄主详细说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近日来,有人神秘中毒,且症状前所未有。”尘如语的眼神骤然深沉,语气也凝重起来,洛夜白心下明白,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神剑山庄和峨眉派在一夜之间全都中毒,中毒之人先是感觉浑身无力,过不了多久便开始呕吐,吐出来的全都是些污秽之物,或是黑水。易庄主和静真师太,还有一些内功较好的习武之人。虽然能勉强撑住不会呕吐,却也是全身经脉胀痛,像是要裂开一样,而且还时时吐血。此外,所有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异味。可是他们检查了所有的食物与水源,皆是无毒的,没能找出一丝线索。现如今,所有人都是痛不欲生,就连易庄主和静真师太也都是束手无策,只怕要是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要撑不住了。” 洛夜白一直一言不发地听尘如语说着,这会儿只见他不禁凝紧了眉头,思忖了半晌,淡淡说道:“这不像是中毒。” “七公子的意思是,不是有人下毒?” “不是。这不像是毒物引发的症状,如果我没猜错,这不是毒,而是蛊。” 听到“蛊”这个字,尘如语执酒杯的手蓦地微微一颤。虽然动作很细微,洛夜白却看得清楚,再看尘如语的眼神,若隐若现的冷然与哀伤,却看不进眼底。 “庄主,没事吧?”洛夜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见不得她这般神色,在他心里,尘如语就像是一个神话,一个传说,他听了两年的传说。 尘如语很快就恢复了她一贯的冷清,摇了摇头说道:“你刚才说,是蛊?” “我还不能确定,只是猜测。”洛夜白顿了顿,问道:“庄主从何得知此事?” 尘如语了然一笑道:“今日一早神剑山庄的易少庄主和峨眉派的易姑娘来到蔽庄告知了此事,他二人本是兄妹,易姑娘自小体弱,便托付给静真师太抚养。三天前,易少庄主前往峨眉山探望其妹,当晚便和她一同下山,原本只是心疼自己的妹妹,想带她去吃顿好的,却不想竟在无意之中躲过此劫。那晚他们再回峨眉山时,已经有人中毒。起初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可是在那一夜之间,中毒症状越来越明显,人数也越来越多,就连静真师太也在其中,他兄妹二人便觉事情不妙。第二天一大早易少庄主就收到了易庄主的飞鸽传书,说是庄中出事了,状况竟是与峨眉山一模一样……” 说到此她不由得想起二人在向她说明情况之后,又补充的一句话:“我们知道,此事定不是寻常人所为,一时间也没个头绪。前些日子尘庄主为陆少洗冤一事,江湖人皆知,都道庄主有谋有略,侠义心肠,所以我兄妹二人商量之后,决定请尘庄主帮忙。” 有谋有略,侠义心肠? 闻言,尘如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无奈和苦笑。 颜紫南一事,她虽早已觉察事有蹊跷,但关键的证据证人却是洛夜白发现的。然而那日在陆府他几乎是一言不发,静坐一旁看她在众人面前揭开事情的真相,一时间,冰凝山庄庄主尘如语成了人人称道的人物,不仅是天下美人,更是蕙质兰心,秀外慧中。 想必,这也正是他的目的吧。毕竟众人皆知,尘如语刚刚接任庄主,定会有不少不服之人。 如今细细想来,他们的一言一行倒是那般有默契可循。 她轻轻一叹,再看洛夜白,脸色凝重之色,并不亚于她。 峨嵋派是武林第一大派,掌门人静真师太生性淡泊,德高望重,武艺高深,带领众弟子久居峨眉山,不理会江湖世事,却也从来容不得他人扰乱了清修。神剑山庄庄主易安海是武林前辈,为人耿直,一套无上剑法糅合独门心法,当今武林能及之人无几。 如今他二人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了蛊,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七公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他开始行动了。” 尘如语明白他说的那个“他”就是那个“主公”。 “听七楼也发生了怪事。”洛夜白说着将那支绿色令拿出,放到桌上,见尘如语眼神疑惑,便给她解释:“这绿色令是我听七楼七色令之一。七色为红橙黄绿青蓝紫,其实是七种烟火的颜色,用来召唤楼中弟子或是求救的联络信号,不同的颜色代表事情严重程度不同,由紫到红程度依次加深。七色令则系在烟火弹底端,当烟火弹升空爆炸后,七色令便落了下来,作为联络的依据。” “有人发了这支绿色令给你?” “没错。可我赶过去,却不见人影。”洛夜白说着看向尘如语,自己怎么这么大意?一不小心便将听七楼如此重要的秘密说与她听了。他冷不防勾起一记笑容:“若不是庄主命人将我拦下,怕是此时我已经在回听七楼的路上了。” 尘如语一声轻笑:“呵!是么?看来是我耽误了七公子的行程,这杯酒算是我向七公子赔礼了。”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洛夜白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尘如语,眼光考究而深邃,似是想要将她看穿,看穿她遮在面纱之下的那张绝美容颜,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看穿她那始终冰冷清冽的眼眸中,到底是隐藏着怎样的秘密,看穿她冷然的外表下,到底是一颗有着怎样温度的心。 尘如语啊尘如语,冰凝山庄尘如语。 从他接手听七楼的那一年起,江湖上就开始流传着关于她的言论与传说,他虽不是好色之徒,虽是绝情绝爱,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一探她的真实容貌。只是这两年来却始终没有机会,不仅仅因为她终日居于冰凝山庄内,还因为他终日繁忙。偌大的听七楼交在他一个人手中,要处理的事务总是那么多,他也不可能像人们传说中的那般潇洒不羁,毕竟听七楼的盛衰关系着整个武林命脉,稍有不慎,就可能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他虽不是什么大善人,却也懂得大是大非的道理,他知道,萧楼主苦尽一生,也不过是努力维持着武林和平,与冰凝山庄还有陆府保持着三足鼎立的局面。 如今,冰凝山庄已归尘如语所管,自己也在江湖中站稳了七公子之名,更是因此得以一次次与她共商江湖事宜,所以总是忍不住想要尽力帮她,帮她管理好冰凝山庄,坐稳庄主之位,帮她处理好棘手之事。 一线天没有直接告诉他,冰凝山庄境况如何,却在字里行间暗示了一点,有人想对冰凝山庄不利。 想起第一次与她见面,是在他连夜赶到琼花城那夜。他支开了聂涯儿了,自己独自一人悄悄潜入了冰凝山庄,正好遇上了赶往后院的尘如语,他便一路跟着她到了后院。那一路上他一直在暗暗惊叹庄内的布局,看似平白无奇的琼花之园,看似随意布置的草木水流山石,竟全然是按照九宫八卦列阵。 那晚他未敢走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透过竹舍的窗子看进去,看到那一袭白裳的女子独立窗前,轻纱覆面,面纱边沿缀着的水晶珠反射着烛光,在晚风中闪闪摇曳,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得见她声音戚戚然,凉入骨髓。 “去年山下折红枝,一枝复一枝。今年愁怅剪青丝,啼痕浣素衣。花与萼,两参差,似人永别离。此生相见本无期,相思莫再思。” 随后她反反复复念着一句话,竟是那句“此生相见本无期,相思莫再思”,一声比一声冷,一声比一声伤,然却也铿然锵然,最后她居然轻声笑了,笑得凄婉。然后她转身走到桌案前,执起笔在纸上写字,风中独立孤独孑然的样子映入脑海,挥之不去。 洛夜白隐在黑暗之中,只觉心头涌上一丝微微疼惜。 这尘如语究竟是怎般的女子?都传她冷漠如冰呢。 那夜,他潜在黑暗中,看了她很久,却是怎么也看不到她轻纱下的面容。他抬头看了看夜色,估计着差不多寅时了,便折身回到了客栈与聂涯儿会合,两人一同去探楚老板的船舫。 再见她,亦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上个月陆府之宴前夜。那夜,她只略施小计就引得颜紫南以及庄中的几个叛徒上钩,只是尘如语不知,在谷若烟等人进入后院之前,他就已经到达。他自恃轻功在当今武林无几人能及,所以那晚谷若烟刚一从船坊离开离开,他便又潜入庄中。 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中哀叹,自己何时成了这样的人?总是夜探一个女子的住所,而且还有些乐不知疲的感觉。 那晚的尘如语,依旧素华如月,折了竹枝作剑,舞出的剑招依旧剑气凌人。那套剑法他越看越是觉得眼熟,一时间却又忘记在哪里见过。然后折身回到山庄内与谷若烟会合,似是刚到的样子,再跟上颜紫南又一次去了后院,再到那里就正好听到她在和谷若烟对话,说了句“遇事不惊,临危不惧,好个洛夜白”,说话的样子坚决冷傲,气势非凡,好一副冰凝山庄庄主的气派。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抹冷魅的笑。 “庄主若真是想一表歉意,不如请洛某到贵庄坐上一坐。”洛夜白说着看向尘如语,却不料尘如语眼神陡然一冷,眼角笑意尽收:“七公子有要事在身,如语不敢再耽搁,七公子还是先处理听七楼的事,至于蛊毒一事,如语自有对策。” 话说到此,站起身对着门外喊道:“冰岚,命人给七公子备两匹最好最快的马,莫耽搁了七公子回听七楼。”说罢向洛夜白微微行礼道别。 洛夜白看着尘如语决然而去的身影,忍不住苦苦一笑,轻声自言自语:尘如语,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聂涯儿看不透主子的心思,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洛夜白看向尘如语那稍有留恋的眼神,小声嘀咕着:“再看再看,眼睛要看直了……” 额头冷不防地被敲了一记,洛夜白瞪着他,眼神冷漠:“怎么?跟那个冰岚打情骂俏还没打够是吧。” “公子你别胡说啊!根本没有的事!”洛夜白的一句话噎得聂涯儿直翻白眼,使劲扯着洛夜白的袖子嚷嚷:“我不过是想帮公子侧面了解一下那个尘庄主,我哪知道那小丫头那么古怪,嘴巴那么厉害,我居然被她蒙了,让她反将了一军……” “聂涯儿,你可知什么叫越描越黑?你的脸上开了很多花你知道吗?” “什么花?”这小子竟然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桃花。”洛夜白说罢,一挥折扇,轻摇着走出包厢,身后的聂涯儿满脸赧然:“公子公子”地叫着追了上去。 “通知苏焕,让他放下手里所有任务,立刻赶回听七楼查清这支绿色令之事,我留在琼花城随时和他联络。”洛夜白侧身对聂涯儿说着,眼角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公子,你没搞错吧?你真的要用苏无赖?”聂涯儿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你觉得整个听七楼中,还有谁比他更有能耐吗?除了他又还有谁能忠心帮我办好事?” “公子你就自欺欺人吧!他哪是忠于你?他是忠于钱呐。”聂涯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洛夜白却并不在乎:“那给他钱就是。总之我暂时不能离开琼花城。” 聂涯儿知道自己劝不了他,多说无益,只得连连摇头,跟在洛夜白身后唉声叹气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呐……” ------------ 【十三】陆少归来 依旧是不醉不归,依旧是二楼那个靠窗的座位,云少一边喝酒一边对叶清逸说道:“琼花城一行,叶大哥还满意么?” “一天之内见了两大美女与听七楼七公子,还见识了三人的果断冷静与机智,这三人可算是如今江湖三大组织的首领了,叶清逸不虚此行。”叶清逸边说边端起酒杯。 “那叶大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此行所为何事了?”云少说着朝叶清逸笑得谄媚,还顺带着拐了他一记。叶清逸不理会他,只是低头看着酒杯中旋转的酒淡淡一笑:“这千夜酿果然是好酒。” “叶大哥你这就不厚道了啊!”云少不满地撅了撅嘴:“你我好歹兄弟一场。你一路随我来到琼花城,绝不单单是为了游山玩水,顺带来见一见这三个人吧。” “我本无意瞒你,此次前来确实只是为了一些小事而来。”叶清逸说罢举起酒杯递到云少面前:“你是知我的,应该了解我最爱什么。” 云少这才挑眉笑开:“这是当然。叶大哥你虽然看着一派翩翩君子之风,可我知道,你可是嗜酒如命啊。我猜你这次来,是冲着不醉不归这千夜酿来的吧。” “答对一半。” “那还有一半呢?”云少皱眉想了想,突然眼睛一转:“你该不会是想买了这千夜酿的方子,独享佳酿?” “千夜酿只有琼花城的不醉不归有的卖,此行离开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喝得到,我只怕以我对酒的钟爱,以后势必要终日流连琼花城不可。所以,何不将这酿酒的方子买了去?”叶清逸说得不急不缓,脸上的表情理所应当,云少见了不由得低声叹息。 “可惜啊叶大哥,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你可知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想买这方子?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因为千夜酿的方子乃是不传之秘,没有人可能把它带出不醉不归,带出琼花城,想要这么做的人,已经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哦?”叶清逸眯起狭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云少:“你似乎对琼花城里的事情知晓得不少。” “那是自然。我自小生活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说着顿了顿,对面的叶清逸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追问的意思,眼角的笑容透着一丝神秘与宁静。 这是叶清逸独有的笑容,淡若游丝,神如谜团,却又飘然似仙,他总是以超凡脱俗的神明之态,笑看万事万物发展,似乎一切都了如指掌般,翩然而立。而云少知道,其实他不过是一个脾气倔强执拗无比的酒鬼,明明身体不好,却偏偏爱酒如命,酒量更是好得惊人,一点都不像个文弱书生。 楼下传来人们哄闹的声音,云少剥了颗花生扔进嘴里,伸头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嘟囔道:“真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 “今天是初十啊。”这些日子下来,店小二对这两位总是挑此座位,脾气怪异的公子已经很熟悉了,听得云少这么一问,连忙上前搭腔。 “初十怎么了?”云少不解。 “每逢初十,陆府的翎瑶夫人就会亲自前往锦绣芳华和陆府其他的商号,查验商货,一来是督促他们的工作,二来是为了确保从陆府的商号里卖出去的东西货真价实。而且每到今天,翎瑶夫人前往的商铺里东西会以很低的价格卖出,所以一到每月初十,就会有很多人涌向陆府的商铺去买东西。” “锦绣芳华?”叶清逸不解地看着小二。 “那是陆府的绸缎庄,不仅仅是在琼花城,在整个江湖上都很有名。”云少给他解释。 “这位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小二笑着奉承道:“好像今天翎瑶夫人要去的地方就是锦绣芳华。这人可真多啊!其实好多人都不是冲着绸缎庄的东西去的,而是翎瑶夫人这人……” 听到这里,云少脸色陡然一沉,冲着人去? “人多手杂,我们也看看去。”他霍地站起,脸色严肃地看着叶清逸。 叶清逸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再多言,快步跟上。 谁知二人刚到锦绣芳华前还未进门,便听夏亦喊了一声“夫人小心”,接着便传来金属相碰的声音。 人群顿然慌乱,四处逃窜。夏亦护着翎瑶夫人本想随人群从后门离开,却不料只听得“咻咻”几声响,三支暗器竟以如此快的速度射向翎瑶夫人和夏亦,夏亦本能地想挥剑挡开,无奈拿剑的右手竟是麻木得不听使唤,根本抬不起来,手腕一抖,短剑落在地上,夏亦心下一急,咬牙往翎瑶夫人身前一护,三支暗器有一支打在肩上,另两支被从一侧飞出的碎银打落。 “早听说翎瑶夫人身侧跟着一个警觉性高,身手又好的丫头,果然如此。” 夏亦同翎瑶夫人一同回头,只见先前那位步履蹒跚的驼背老妪正稳稳走入店中,一边走一边扯去身上的破烂衣服和假发,竟是一名三十来岁的苗疆打扮的女子。 “你是何人?与我有何冤仇?”翎瑶夫人虽然面上镇定,心里却担心得紧,夏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想必中毒不浅。不巧的是寒之外出办事,不在府中。 “无冤无仇。只是,你的存在会妨碍主公的大业,所以你必须得死。”那苗疆女子说罢双手一挥,又有十来枚暗器飞向二人。 怎料她暗器刚出手,就有一道红色绸缎横穿过来,挡在她和翎瑶夫人二人中间,那绸缎一端被人握在手中,用力一挥,竟硬生生拦下了那些暗器,随之一道青色的身影闪入店内,落在翎瑶夫人身边。 “好歹毒的婆娘,竟以此喂毒利器伤人!”云少说着将手中的绸缎抛向那苗疆女子,带着一阵逼人的杀气,绸缎居然似一片刀片般直直削了过去,苗疆女子飞身躲开,落地站稳后狠狠地瞪着云少:“你是什么人?少管闲事!” 直到此时翎瑶夫人和夏亦方才看清来人,只见二人脸色一惊,夏亦脱口喊道:“少爷!” “我道是谁?原来是陆少。怎么,你的病好了?”听到夏亦的喊声,苗疆女子虽是笑着,脸上却有一道慌乱一闪而过,云少看得清楚,不禁冷冷一笑,眼中寒光直射。 “劳您挂心,我好不好都能取了你的命!” 话音刚落,手边的那一匹布已被掷向那苗疆女子,再一个转身,两大匹布随后跟上,苗疆女子躲闪不及,被后来的一匹布打中腰间撞出店外,她恶狠狠地瞪了瞪店里的几人,闪身飞上了屋顶离开了。 店里的翎瑶夫人和夏亦见苗疆女子已然离开,终于松了口气,翎瑶夫人身形一晃,夏亦搀扶不及,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从一旁闪出的蓝衣男子稳稳接住,将她扶着坐到一旁的座椅上:“夫人没事吧?” 翎瑶夫人摇了摇头:“公子是……” “在下叶清逸,是陆少的朋友。”叶清逸说得风轻云淡,十分自然,云少却听得一愣,略有惊讶地看向叶清逸,正想开口说什么?一旁的夏亦突然吐出好大一口黑血,倒在地上。 “夏亦!”云少上前将她抱起,踹了一脚店里的柜台:“快去找大夫!”说罢抱着夏亦快步走向绸缎庄的后院。柜台里果然探出一个脑袋,顾老板见人已经悉数散了去,这才爬出来走到翎瑶夫人身边:“夫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快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翎瑶夫人说着看了看通向后院的门,满脸焦急。 “夫人莫急,看叶某能否帮得上忙。”叶清逸说话的声音不慌不忙,冷冷清清,清冽的嗓音倒让翎瑶夫人稍微镇定了些,她点了点头,领着叶清逸走向后院。叶清逸走在她身后,眼神幽深无比,忽明忽暗,蓦然就兀自微微叹了口气。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些江湖郎中,街坊大夫,最多也只能治一些头疼发烧的小病,解些最常见的毒,此时对着夏亦的毒全都是眉头紧皱,束手无策,灰溜溜地离开。 云少和翎瑶夫人都是担忧得打紧,叶清逸见了,不禁无奈一笑,走到床前,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而小巧的红色瓶子,倒出一粒药丸给夏亦喂下。 “这是……”翎瑶夫人诧异地看着叶清逸。 “我已经给夏亦姑娘服了避毒丹。虽然解不了她的毒,但可以护住她的心脉,防止毒气攻心,缓些时日。”叶清逸转身对她解释。 “叶公子懂得解毒?”翎瑶夫人不禁讶然,看着叶清逸略有苍白的脸色,怎么看也不像个大夫,只怕他自己是个病人吧。 “久病成医而已。”叶清逸自嘲一笑:“算不上懂得,只是听得看得吃得多了,多少有些了解。”他顿了顿,从翎瑶夫人身上移开目光,看向云少:“不介意地话,我来试试。” 眼下哪还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云少是求之不得。翎瑶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他的叶大哥哪是“有些了解”?这两年他跟在叶清逸身边,实在是见识了不少,叶清逸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草药一一列出名来,还能把他们的用途说得准确无比,用云少的话说,他都能去开医馆了。怎奈叶清逸生性淡泊,喜欢安静不喜吵闹,甚至从不喜欢插手他人之事,所以他见识过叶清逸见病人而不救的狠心。如今他竟然主动提出帮忙医治夏亦,这可是跪拜求佛都求不来的。 只见叶清逸抓起夏亦的手看了看,整个手掌已经一片乌黑,他伸手就要去取打在夏亦肩头的暗器。 “小心,有毒!”翎瑶夫人不禁出声提醒。 叶清逸手上动作却不停,直接用手取下了暗器,身后云少低声解释:“放心好了,叶大哥体质异常,普通毒物对他无害。” 翎瑶夫人这才放了心,叶清逸听得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有些惨淡亦有些豁然。他将暗器放入一旁的水杯中,杯中的水立刻就黑了。 “果然如此。”叶清逸说着冷然一笑,转身对二人说道:“夏亦姑娘的毒并不难解,只是我身边并没有带解药,需要重新配药。” 云少一听顿时了然,到外面的桌案上取了笔纸,按照叶清逸念的记下了药方:“我这就去配药。” 所幸夏亦所中之毒并非剧毒,想那苗疆女子也是定然没有料到会从半路上杀出个云少和叶清逸,所以用毒不深,否则,以她出自苗疆,定然会一毒毙命的。 也所幸有叶清逸在,否则一般的郎中大夫定是不懂怎么解苗疆之毒。 云少轻轻吐气,他没料到自己刚一回来便发生这样的事。好在夏亦服了药,毒性开始减退了,可是他仍然觉得很愧疚,他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怪他太冲动太任性。 看着夏亦安然入睡了,云少这才转身走出房间,看到翎瑶夫人正站在院里的亭中,有风吹动她的裙角,隐现出她纤弱的身形,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乱波分坡已打岸,若去狼藉不禁风。云少看到她眼角眉梢隐隐的憔悴和忧伤,不由得心下一动。 这是回来之后他第一次认真仔细地看着她,她似乎没怎么变,还是那般美丽动人,和记忆中的,传说中的都一样。他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老半晌才开口说道:“今天一天累得不轻,早些歇着吧。” 翎瑶夫人身形微动,累?她又何止只是累了这一天? 当初,她以一纤纤弱弱的女子之肩,挑起整个陆家的家业,他是在哪里?又是在做些什么? 这两年来,是风是雨,是艰是险,她都一个人撑了过来,如此执着,为的只不过是他日他归来之时,可以将陆府完好奉还,然后功成身退。 但最终,他是看不到她的付出,看不到她的心的,且,也不能让他看到。 如今,两年都这么过去了,她又能说什么? “陆少的朋友,可安顿好了?”声音平静无奇,好像在瞬间已将一众心绪全然略去。 “已经安顿他住下了,放心吧。”云少说着顿了顿,似是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神情略有踌躇。 “那陆少也早点休息吧。”翎瑶夫人避开他的眼神。 说罢拂袖离开,云少心里唉唉一叹,张嘴想喊,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喊什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月光下。 还是不能坦然相见呢?终究,在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屏障,可是“陆少”和“翎瑶夫人”在他们中间隔开的,又何止只是一道屏障,一道鸿沟? 怕是这一辈子,他们都逾越不了的业障了吧。 远远地,叶清逸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神如茫茫江水,模糊无边。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停留在翎瑶阁内挂着的灯笼上。 她终究是人冷心凉呢?还是独爱这种冷冷清清的色调?淡蓝色的灯光在朦胧的月光下似是蒙了一层烟雾般,恍惚,茫茫。 可是?无论她是怎样,与他又有何干呢? 冬天来了吧!他只觉胸口一阵闷得厉害,接着便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沉重,他不得不扶着栏杆就着台阶坐下,却仍然咳得厉害,几乎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地步。 “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一个冷冽的女子声音之后,一道人影翩然落在叶清逸面前,脚尖落地之时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何来折磨?我这病是与生俱来,去不掉的。”叶清逸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缓了缓气息说道。 说罢又连着咳了起来。 黑衣女子轻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不忍,她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递到叶清逸面前:“这是我近日新配的药,已经试过了,不会伤身体,你服下试试,看对你的病可有效果。” 叶清逸抬眼看了看药丸,只是笑了笑:“这次又是你自己试的药?” 不待女子搭话,他便又说道:“萱儿,以后这些事情你都不要做了,药也不用再配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叶大哥。”黑衣女子打断他的话:“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如果有一天我医得好你的病,你便留在狄沙城,自此不问江湖世事。”她顿了顿,幽亮的眼睛盯着叶清逸:“你,可还记得?” “记得。” “那就好。现在你是我的病人,所以你要听我的,是或不是?” 叶清逸终于忍不住轻声一笑,接过药丸服下,然后抬眼看向黑衣女子:“看来,这个世界上,我最没辙的人便是你了。” “可是如今,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却不是我。”女子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忧伤,她转身看向翎瑶阁,眼神复杂万分:“叶大哥,如若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你会难过么?” 叶清逸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她身侧,从怀中取出一只晶莹透亮的翡翠发簪递到她面前:“听说,这支发簪是用传说中的寒烟翡制成,世间只此一支,送给你。” “寒烟翡?你是说传说中,那西王母座下的青鸟死后,她的一只眼睛落入世间化成的寒烟翡?”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怎么可能?不是说寒烟翡落在了沙洲荒甍之中么?怎么变成了发簪到你手中?” 叶清逸看着黑衣女子凝起修长的眉,悠然一笑:“传说便只是传说,她能落在沙洲荒甍,就同样会落入世人手中。是世人将她雕成了这晶透无双的发簪,我便将她送给了你。” 黑衣女子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发簪清冷一笑,眼中并无喜色:“无双呐!你竟然会将这世间无双的东西送给我,你可知,我连该喜还是该忧都不知道了。” 喜的是,你心中有我,千里迢迢寻来这么珍贵的发簪送给我;忧的是,你心中无我,送我如此贵重之物,只消是为了感激我对你的情意。 只是,你却不知,我从来不需要你的感激,我需要的是也从来都不是你的感激。 “萱儿――”叶清逸轻轻唤道,声音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感情复杂万千:“你知我太少,听叶大哥的话,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看着你受伤。” “是啊!我知道的真的不多。我除了知道你自幼体弱多病,除了知道你在我十岁那年,由一位我从未谋面的黑衣高人带入狄沙城,交与我爹娘治病,除了知道你是来自嘉兴的贵公子,除了知道你叫叶清逸,其他的我还真的一无所知……”女子顿了顿,突然转身看着叶清逸,眼睛澄澈晶亮:“可是?这有什么关系么?” “萱儿――” “啊!是了,你不想我受伤,因为我还知道一点,你心里的人,不是我。”说罢她笑了笑,声音脆如银铃,却又冷冷清清:“叶大哥,你知道江湖三大美人传说吗?” “知道。” “可是?你还从未见过我的容貌……”黑衣女子说着,莹白如玉的手抚上耳际,似打算揭下覆面的黑纱,叶清逸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疼惜:“何苦如此?” “叶大哥,如果我不再来找你,你会不会挂念我?”女子抽回手,敛了眼眸。 见叶清逸没有回答,她便兀自凄然一笑:“从今以后,我便不能常来看你了。这是新配的药和药方,短期之内,我可能无法给你配制新药,你要照顾好自己。”说罢从腰间取出一只黑色的瓶子和一张纸丢给叶清逸,转过身脚下轻轻一点,人已飘然离去,片刻之后就消失在黑夜中。 “咳咳……”叶清逸看了看手中的药瓶,只觉心里一阵无奈,随即便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何苦?何苦! 为何只那一面,就教这么多的人爱得心痛? ------------ 【十四 】反噬蛊现 琼花城的大街依旧热闹非凡,人影憧憧,对面药馆的药价未变,隔壁的五岁稚童还是读书声朗朗,可是这平日里,总觉得耳朵里还是少了点什么。究竟是少了什么呢? 是了,缺了韩老爹说书的声音。 这个小老头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自从上次说完听七楼的事,就突然蒸发了一般。 前天,有个说书的伙计往那说书台上一站,一刻钟没到就被哄了下来,听众纷纷嚷嚷,说得不好。 “还是韩老头说得精彩,什么事都说得跟他亲眼瞧见了一样……”酒肆的老板一声感慨:“只可惜,他走了……” “去哪了?”直到这时,那静坐不语的蓝衣公子方才发话,语气中却没有太多惊讶,仿佛早已在意料之中。 “不知道。韩老头来得神秘,走得蹊跷。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说到这里,老板四处瞥了一眼,靠近蓝衣公子说:“不过有人说,因为他说了听七楼的事,让七公子给杀了……” “呵呵呵——”蓝衣公子顿然笑开:“洛夜白不会杀他,他应该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处处无家处处家——” 兀自一笑,起身离去。 那一身超凡脱俗,意通神明之态,看得老板两眼发直,直到那人走远了,老板这才幡然回神,接着被桌子上的那一锭银子闪了眼。 蓝衣公子叶清逸从酒肆出来之后,直奔着不醉不归去了。 他是个贪杯的酒鬼,刚才酒肆里那一阵阵酒香,已将他体内的酒虫唤醒了,若再不喝上几杯,怕是心里不舒服。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加快了脚步,刚一抬头,便看到一辆马车迎面疾驶而来,未待马车行近,叶清逸就闻到一阵奇香,浓淡适宜,却怪异无比,不似普通女儿家胭脂水粉的香味,亦不是普通香料,这样诡异又不浓不淡的香味是—— 草药的熏香! 马车越来越近,路人纷纷让道,叶清逸却站着一动不动,眼见那车就要撞上,那驾马的车夫一勒缰绳,轻声一唤,驾车的马儿便停了下来。 “好马!”叶清逸轻声赞叹。 “麻烦阁下让一让,我家主人有要事赶路。”车夫看着一副文弱单薄相,却是个高深的练家子,瞧他那勒绳的双手,已经暗暗运起了真气。 “好香……”似乎是没有听到车夫的话,叶清逸依旧兀自陶醉着。 “香是好香,药却不是好药。我们赶着去救人,劳烦公子挪歩一让。”马车的帘帐后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冷然。 叶清逸微微一怔,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突然又一阵风吹动帘帐,虽是没能将它吹起,却撩起了帘帐的一角,叶清逸瞥了一眼,骤然淡淡一笑,片刻不犹豫,侧身让出道来。那车夫也不含糊,匆匆道了谢,一抽马鞭,马车便飞快地消失在街头。 那个方向是,冰凝山庄。 叶清逸已经确定。 刚才风吹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的那支竹青色的长笛,该是谷若烟的竹笛没错了。难怪她的声音,那么熟悉。 可是—— 叶清逸眉角一动,据他了解,那样的草药熏香,通常被通晓药理之人,用来作掩盖其他异味之用,那马车内就不应该只有谷若烟一人,肯定还有其他人,而且那人体带异味,却不能让他人发觉。 他勾了勾嘴角,淡然一笑。 最近的江湖,很不太平呢。宵小之徒不断,武林各门派陆续遭难,只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目的在于打破这个平静的局面。 如此这般,可就是与他为敌,且为大敌了啊。 “叶大哥!”身后,陆云韶神情焦躁,匆匆奔来。 “不好了,夏亦的毒又发作了!”他抓了叶清逸,急急忙忙赶回陆府。 屋内,夏亦伏在地上,衣衫头发一片凌乱,汗水湿了她的长发,四肢抽搐,表情痛苦不堪,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封她穴道,点她外关、曲池和尺泽。”叶清逸冷静地吩咐陆云韶,眼中有一丝疑惑一闪而过。 陆云韶照做,然后将夏亦抱到床上。 手指搭上夏亦的脉探了探,叶清逸眼神微变,再一探夏亦的咽喉,顿然眉头一紧。 “反噬蛊!” 竟然有人想要以反噬蛊来对付翎瑶夫人!看来来人是不置她于死地,是不会罢休了。 “何为反噬蛊?”陆云韶虽然不懂蛊毒,可一见叶清逸的神情,已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反噬蛊是苗疆五大蛊毒之一,施蛊之人并不是直接在中蛊者身上下蛊,而是以毒做引,先下毒,而且通常来说,此时下的毒都不难解,待我们用他们预料的药方解毒,药方中的某一味药就会唤醒通过下毒而种入体内的蛊虫,蛊便反噬回来。是以,毒解之日,便是蛊发之时……”叶清逸侧身看了看翎瑶夫人,看到她清幽的眼眸中,满是担忧,听到他的话,更是忧虑万千。 “苗疆异族以蛊毒行走江湖,手中的毒都是狠毒无比的,又怎么会是那么容易解的?是我太大意了,疏忽了这一点……” 他本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只是,实不忍看她难过。 “叶公子不必自责,此事怪不得你……”理了理情绪,翎瑶夫人轻轻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蛊是在三年前流入中原武林的,它有一个很雅的名字,曰恨来迟。只是,我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害我。” “只怕,来人的目的不只是你……”叶清逸顿了顿,看向翎瑶夫人的一双眼眸意境深藏:“而是整个陆府。” “何以见得?”陆云韶听得浓眉紧皱,看向叶清逸时,眼神有些疑惑。 在他的记忆里,叶清逸待人一向是事不关己,不闻不问的清冷态度,如今却不知不觉已牵涉到陆府的事情中来,实在是教人诧异。 “冰凝山庄也遭人发难了。有人向峨眉派和神剑山庄施蛊,现下,能救他们的就只有冰凝山庄,所以这事冰凝山庄是不得不管了……”叶清逸凝了凝眉,照此说来,刚才那车里的人该是静真师太或者易安海没错了。 “那,夏亦的蛊有的解吗?” “任何蛊都有的解,可惜,如今能解此蛊之人,已不知踪迹。”这本就不是他该插手的事,必须找个人出,出来担下此事。 只是,那个能解蛊的人如今又何止是不知踪迹?就算是知道他在哪里,他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丫头而重新出面? “何人?” “听七楼楼主,萧痕。” 果然,叶清逸话音刚落,二人的眼眸便暗了下去。 两年前,萧痕将偌大的听七楼交与七公子,自己闭关隐退一事,江湖皆知,此事来得突然无比,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两年来,更是没有人见过他,如今,又要到哪里去找他?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翎瑶夫人越来越担忧,夏亦是代她中了蛊毒的,否则,如今躺在那里痛苦不堪的人就是她。 叶清逸侧过身去,不忍看她,不忍看她那双悲伤又无助的眼眸,他怕自己看着她,看着她伤心难过,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可是?他与常人有太多不同,要承受与常人不同的责任,就不该有常人的感情。 “也不是没有办法,七公子洛夜白医术高明,他既是萧痕的唯一传人,或许,他能有办法。”看来,与其让他们干着急,倒不如让洛夜白试一试,他也正好看看这个七公子,究竟有多少能耐。 “听说他今日一直盘桓城中,我这就去请他。”陆云韶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 “带上寒之。” 陆云韶脚步一滞,讶然地看着翎瑶夫人。 “带上她,一是能护你周全,二是,她认识七公子,见面好说话。”翎瑶夫人不禁想到前不久,洛夜白夜探陆府,为的仅仅是寒之,想必,这个丫头在他心里会有些分量吧。 直到陆云韶走远了,叶清逸这才回身去看翎瑶夫人,看到她眉目之间的忧伤已然被果断与冷静所取代,眼神坚定如斯。 陆府的这两年多,终究是将她柔和的笑容磨去了么?只剩下这些强撑起的坚毅。 月上中天。晚风冷吹,寒意撩人。 两匹骏马匆匆奔着城西的冰湖而去。 冰湖,顾名思义,湖面上有一层千年不化的冰,据说,是因为湖底侵人的寒气,即使冰面被人破了,也会很快重新结起一层冰。 只不过,冰湖被打破的次数,少之又少,距湖边十丈以内,终年极寒,一般人根本走不近湖边,更何况,不知什么时候起,冰湖的四周出现一片沼泽地,一旦陷下去,几乎就没有了生还的机会。 骑马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青色长衫,眉眼犀利,神情略有焦躁,女的一袭白衣,沐浴在朦胧月光中,一头长发如银丝铺泻,俊秀的面容中是一份沉着的大气,腰间的竹笛闪闪透亮。 “若烟,庄主真的救得了我爹和师太吗?”犹豫再三后,易梁峰终于开口问。 “就算你不信我,也该信庄主。”谷若烟安慰地看了他一眼:“庄主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我信你。”易梁峰惭愧一笑。 是了,想那尘如语是何人呐,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因为她是尘如语,能取代谷若烟的尘如语。 自小,父亲就告诉他,那冰凝山庄的谷若烟深得莫荻仙子宠爱,此女天资聪颖,美得不可方物,长大之后,定不会俗落他人。他一直认为,冰凝山庄庄主之位,日后非谷若烟莫属,却没料到,莫荻仙子暗中还收了一位高徒,而且这位高徒无论是资质武功还是样貌心思都略胜谷若烟一筹,并最终取代了谷若烟,做了冰凝山庄的庄主。 她就是尘如语。 谷若烟明眸流转,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眼神那般明澈。“那就抓紧时间拿到‘冰中水’。” 易梁峰不再多言,一勒缰绳,与谷若烟并驾朝着冰湖奔去。 ------------ 【十五】初见陆少 一个时辰前—— “若烟,我爹和师太怎么样了?”易梁峰不得不惊叹冰凝山庄的办事效率,他们前天刚到冰凝山庄说明情况,两天后,易安海和静真师太就全都被接到了冰凝山庄,而且在此过程中,尘如语只字不提,表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他和易初雪竟是连她什么时候派出人去的都不知道。 “两位前辈并非中毒,而是苗蛊。”谷若烟神色有些凝重。 “蛊?怎么可能?”易梁峰微怔:“苗疆一族与我中原武林素来无冤无仇,神剑山庄和峨眉派更是与他们毫无瓜葛,他们怎么会下如此毒手?” 谷若烟秀眉微紧。 她好像忽略了这个简单的问题。 “那,此蛊可有的解?” “世间万物皆有法,生生相克,有始有终,既能出现,就必会消亡。” 卓然清越的嗓音从屋外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易家兄妹的错愕中,一道白色人影逸入屋内,停在谷若烟身侧。 “庄主懂得解蛊?”须臾,易梁峰从愕然中回神。 “我不懂,懂得的另有其人。”尘如语眉角竟有一丝无奈。 先前,冰岚递来一张字条,上附五个字:苗蛊,声声慢。 没有落款,可尘如语依旧知道是何人送来的消息,那个给冰岚递纸条的少年眉眼清秀,身形灵巧,轻功好得惊人,除了洛夜白身边的聂涯儿还能有谁? “声声慢,此蛊意不在杀人,而是要折磨中蛊之人,让他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消磨他的意志,待中蛊之人受尽折磨,生存意识消亡,便会自尽而死。” “看来,凶手是想杀鸡儆猴,引起人心恐慌……”易梁峰看了看尘如语身侧那个着烟色裙衫的女子,心头泛上一阵疼惜。 半年不见,她消瘦了很多。 若是当日她答应嫁入神剑山庄,他又怎么能舍得让她受那么多的苦?如今,莫荻仙子退隐凌波岛,尘如语接任庄主,她留在冰凝山庄一定跟着受了很多累。 “现在,还需要一样东西。”尘如语瞧见了易梁峰的眼神,不禁幽幽太息。 “什么?” “冰湖湖底的‘冰中水’。” “我去取。”他知道,若是他不去,谷若烟就要去。 “我随你一起去。”谷若烟心中幽幽一叹,他的心思她怎会不知?“冰湖,我比你熟悉,我跟你一起去,更有胜算。” 冰中水,即存在于冰块中的水,这块冰位于冰湖的湖底,吸收了湖底的极寒之气,不消不化,而在这块冰的中间,又一小抔水没有结成冰。 据说很久以前,有个罪大恶极的逃犯受了重伤,在逃亡过程中误入冰湖,追来的人只道他必死无疑,也就没有再赶尽杀绝。那时是六月天,沼泽地还没有出现,湖面上的冰亦是处于一年中最薄的时候,所以当他整个人摔在冰面上时,冰面突然裂开一条缝,他便沉入了湖中。 佛曰,佛度有缘人。 也许真的是他命不该绝,他沉入湖底后,得缘发现了三块奇怪的冰,一线排开,位于湖底的最中央,每一块冰中都有一小抔未结冰的水,晶莹透亮,他游过去取了一块冰,突然就感觉有一股冰凉的气息钻入体内,大脑在那一刻完全失去意识,再醒来时,人已经轻飘飘都躺在冰面上,手中的冰块闪闪发光。也直到此时,这人才明白自己遇上了不寻常的事,而自己手中握着的,正是江湖中传闻已久的“冰中水”,当下大喜,爬到岸上拜了三拜,碎冰饮水。说也神奇,他刚服下那冰中水,整个人突然就清爽舒畅了,伤口顷刻间愈合,神通气明,运气一试,中的毒已完全化解。他突然就伏地悲泣不已,再行拜了三拜,而后起身,真奔着少林而去…… 云涯客栈内,除了楼下还有几个贪杯的酒鬼和外出游玩未归的客人,住店的客人几乎已悉数躲进房内,天气转凉,他们可不想被冻坏了。 店小二有些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楼角落里的隔间门旁,掌柜走过来又走开,神情踌躇,里面的那位客人看着有些眼熟,可是他又不敢妄加揣测,心里忐忑得很。 “那位公子通常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陆云韶神情焦躁,语气却平稳,丝毫不乱。 他和寒之已经在这里等了近两个时辰了,却仍然不见洛夜白身影,怎能不急? “小的也不知道,那位公子跟他的随从向来都是来去不定的,有时候我根本没瞧见他们出去,可一转身他们就从外面回来了……”小二擦了擦汗,继续说道:“那位公子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只是下楼吃了饭,就在您来之前,他一直都在屋里的,可这……可这不知怎么的,一眨眼,他这屋里人就没了……” 果然是行踪神秘的七公子!陆云韶忍不住苦笑。 “少爷,我们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弗如出去找找看,也许能遇上他也说不定。”寒之站在一旁小声提醒。 安安稳稳待在客栈?从她见洛夜白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是个闲不住的男人,即使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个潇洒悠闲自在的七公子,看书她却能看得出他眼中始终不不消不散的疑惑。她不知道他究竟在疑惑什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疑惑,她只知道,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把所有疑惑都查个一清二楚,一定会。 “也好。”沉吟半晌,陆云韶点头应允。翎瑶夫人既然让寒之跟来,就必定有她的道理,也许寒之真的能帮他找到洛夜白也不一定。 “公子留步——”眼看二人就要离开,掌柜脸上的犹豫之色顿然消失,定定都看着陆云韶:“小人斗胆猜一下公子的身份……” 他话未说完,只是意有所指地看着陆云韶。陆云韶转身看了看他,顿然一笑,笑意温和,端起桌上的杯盏呷了一口,细细品了品。 “源叔的莲花茶,味道犹似当年呵。”说罢带笑离去,寒之随即跟上。 掌柜怔了怔,继而神色一喜,回身看向陆云韶的背影,幽幽长叹:“才两三年不见,陆少已经长这么大了……老爷,少爷他回来了,回来了,你安息吧……” 然后他转身吩咐小二:“贴出告示,明日云涯客栈一切酒菜全部免费,以庆陆少身体痊愈。” 小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却还是照办了,只是心里直嘀咕:“只不过是生了场病又好了,用得着这样庆祝吗?” 他一边嘀咕一边去找会写字的店伙计写告示,无意中看到城东那边的空中亮起一道鲜亮的烟火,很是耀眼。 夜色渐浓时,突然起了风,吹动乌云,渐渐遮住了月亮。 尘如语立于院中,抬首看了看,眼角是淡若清风的笑意,凉如夜风。 “真是个不安宁的夜晚。”她轻声念叨着,眼睛盯着刚才夜空中亮起那道黄色烟火的方向。 这道火光,有些不同寻常。 “庄主,有客到访。”冰岚小声通报,似是怕惊扰了尘如语那宁静的意境。 “哦?” “他说——”冰岚稍微犹豫了一下:“他说,他是陆少。” “呵!他终于来了。”尘如语毫无惊讶之意,只是淡淡一笑:“请他到琼花台来。” 都说翎瑶夫人遇刺那天,是被一名青衫的年轻少侠所救,并在翎瑶夫人获救后,一直住在陆府未曾离开。旁人只知陆少卧病在床,所以不会想太多,可她尘如语知道,陆少生病是假,未归是真。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位与陆少年龄相仿的少侠来,又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更何况,一线天给的消息是:陆少已到琼花城。 冰岚执了灯笼,引着陆云韶和寒之走向琼花台。一路上,冰岚一言不发,只是小心留意着二人的脚步。果不出她所料,二人从进了院子开始,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放慢,越是靠近内院,二人的气息就越重。 转弯,是一道八瓣花形的拱门,借着院中灯笼的灯光,陆云韶很清楚地看到满园的琼花,虽看不到那种氤氲朦胧的模样,可扑鼻而来的花香却让人一阵神怡,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好奇特的琼花香。 他在嘉兴时也曾随叶清逸去过江南的琼花园,那里的琼花开得既盛又艳,香味正浓,虽不刺鼻,却也只是香郁浓厚。而这琼花台里的琼花,竟似不是由人工种植,而是饮露披霜生成一般,香气浓淡适宜,清韵撩人,沁人心脾,闻了让人神通气明。 “冰凝山庄的琼花,果然与众不同。”陆云韶有些晃神,由衷赞道:“尤其是在此初冬季节,竟然开得如此繁盛,可谓一奇观也。” “陆少过奖了。”冰岚回首低笑,心里窃喜。这陆府的少爷果然识货,也不枉庄主邀他到琼花台一行。“冰凝山庄的土壤和水源都与外面不同,正是因此,庄内的琼花才得以四季常开不败,而这琼花台里的所有琼花都是老庄主亲手所种。”冰岚一边引路一边说着,脸上是一丝得意的浅笑。 “老庄主?是莫荻仙子?”陆云韶说着,疑惑地看了一眼满园的琼花,忍不住微微皱眉:“我曾听先父说过,莫荻仙子喜爱琼花,难道这琼花城的由来是真的,琼花城之名果真是仙子所赐?”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从我刚进入山庄那时起,这里就到处开满了琼花。”冰岚朝着二人谦逊一笑,陆云韶顿然明白问错了问题,赧然地回了笑,就不再多说。 “庄主在内等候,二位请。” 陆云韶也不拘礼,大步走入院中,刚一进去,就看到那个着一身白衣的女子,正遥遥地看向他,意味深藏。 “陆云韶深夜打扰,望庄主见谅。”他强迫自己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在这样的夜色里,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女子,很容易一不小心太专注了,失了自我。 “陆少客气了,众人久不得见的陆少,一现身就到我冰凝山庄山庄来,是我山庄的荣幸。”尘如语轻轻开口,语气清淡,陆云韶却似乎听出了一丝责备之意,责备他不顾大局,意气用事,负气离家出走,两年不归。 尘如语却不急不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是陆少的男子。 面容俊朗,倒真的与他父亲很是相像,应该错不了。虽然他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惭愧之色,却有着精光内敛的明亮眼神。步伐沉稳,气息细微却丝毫不乱,也确是个深藏的练家子。 “不妨,就让我猜猜陆少此行的目的。”尘如语顿了一顿,目光紧紧锁定陆云韶:“七公子。” 陆云韶心下暗暗一惊,手心里微微渗出了点汗,抬眼看向尘如语,她竟然已经料到他会来找她,甚至连原因都知道? 果然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孩子。尘如语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扬起,毫不躲闪地迎上陆云韶的目光,清丽的明眸看得陆云韶微微一愕。 “既然庄主一切都已明了,在下就直说了。”陆云韶缓了缓心绪,也不计较自己的失态:“翎瑶夫人遭人暗算,府中丫头夏亦为了救翎瑶夫人,中了那妖妇的反噬蛊,常人无策,本想请七公子帮忙,却不巧他并不在客栈。此次前来,正是想请教庄主,是否知道七公子的下落。” “夏亦……”就是那个眼神坚韧的丫头吧?原来,替翎瑶夫人挡下暗器的人是她。“七公子向来行踪神秘,要知道他的踪迹实在是难,我只能给陆少指个方向,不过,我也只是猜测,结果如何,还要看你二人的渊源。” 说罢,她抬头看向先前亮起黄色烟火的方向,眼神闪烁而飘忽。 黄色,在七色中排第三,看来,这次来的人,非同小可。 ------------ 【十六】听七危机 那个方向,正是城东的船舫。 这个时候,那里游客正多,灯火通明,有一两个放烟火的也不奇怪。 只是,游客们发现,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楚老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船舫被一帮年纪尚轻的男女接手,他们多是十**岁的年纪,却个个精明无比,做起生意来一点不逊于精打细算的楚老板,招揽客人的手段更是千奇百怪,这一条河里,几乎只剩下他们的船舫了。 河中央的那艘船上,洛夜白迎风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从不远处赶来,一脸懊恼的聂涯儿。 “这个无赖,把黄色令丢在河边的草丛里,害得我差点没找到!”聂涯儿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将一支黄色的箭令递给洛夜白。 聂涯儿话音刚落,就有一只竹筏快速靠近,在距离洛夜白一丈远处停下。 “见过七公子。” “苏焕带来了什么消息?” “袁长老被楼中叛徒偷袭,一路逃到了琼花城,可是?他刚发出了绿色烟火,就被追上来的人杀死移尸,尸体在城郊的野地里发现。所以公子只找到了绿色令,却没找到袁长老。” “听七楼叛徒不是楚老板么?”聂涯儿没有注意到洛夜白渐渐冷下去的眼神。 “真正的叛徒并非楚老板,楚老板是遭到真正的叛徒威胁。他们抓了楚老板的妻小,逼他对公子动手,分散公子的注意力,结果此事被袁长老撞见了。目前还没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人,抓到的那些人都已经自尽了,毒囊藏在牙缝里……”那人抬头看了看洛夜白阴冷的表情,很自觉地收了声。 “是春声碎。”洛夜白终于淡淡地开口。 “是……所以,还在查……” “苏焕呢?” “小主留在听七楼,继续追查。” “通知苏焕,让他务必查出主使者是谁,至于不配合的人――”洛夜白微微敛目,眼中隐隐闪过一道杀意:“杀。” “是。” “公子,真要痛下杀手?”待那人走远了,聂涯儿才讪讪地问洛夜白。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洛夜白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掌管的是在江湖中能呼风唤雨的不正不邪的听七楼,过的是刀口上添血的生活,过多的仁慈之心,他不需要,也不能要。 “你跟上刚才那个人,赶在他之前回到听七楼,暗中通知苏焕,让他处处小心,只怕有人要对他不利。” “这是为何?刚才那人……”聂涯儿声音一顿,惊诧地看着洛夜白:“他不是苏焕的人?可是?他明明有黄色令。” “苏焕用的是黄色令不假,可你别忘了,我与苏焕联络,从不用七色令,这一点,就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如今,整个听七楼中用黄色令的,就只有两个人……”看来,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想要除掉他了。 他冷冷地瞪了聂涯儿一眼,将他差点惊呼而出的话堵了回去,示意他靠近,然后再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聂涯儿先是惊讶,继而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隐入夜色中。 洛夜白嘴角掠过一道冷刻的笑纹,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与掌握之中。 抬眼,看到两道人影凌波踏水而来,身形飘逸,男子身着青衫,清逸俊朗,他身侧的女子身着蓝衫,童颜稚气。 “寒之姑娘?”洛夜白微微一惊。他惊的不是有人来找他,不是这个男子,而是寒之。 “见过七公子。”寒之神色有些焦躁,也顾不多那么多的礼仪,与陆云韶一同上了洛夜白的船:“这是我家少爷。” “陆少。”洛夜白幽幽一笑。那日陆府之宴,一直有一道犀利的目光从某个角落里射来,他曾经在不经意间几次扫眼望去,看到的那个人,与眼前这个陆少酷似。 “前来打扰,实是有事相求。”陆云韶抱拳,言辞恳切。 “陆少有事请直说。”这个陆少身上有一股奇香,正是那冰凝山庄的琼花香,看来,他去过冰凝山庄了,是她指引他们来的。 “救人。” 看着洛夜白替夏亦把脉时专注的神情,陆云韶不禁把目光移向身侧的寒之。他没想到,真的是寒之带着他找到了洛夜白。出了客栈遍寻洛夜白不得时,是寒之提出到冰凝山庄找尘如语帮忙,而洛夜白见到寒之时,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欣喜亦是那么明显,毫不遮掩。 “有人给她用过药。”洛夜白凝眉看了看夏亦的脸色:“是避毒丹。” “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对草药有所了解……可惜,他没办法解了夏亦的毒。”陆云韶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洛夜白。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他的与众不同之处,先不说江湖中对他的传言是真是假,就说他这一手的医术,陆府设宴那日,他使用的是悬丝把脉,而此时,他只是探了探夏亦的脉相,就知道叶清逸给夏亦用的是难求的避毒丹。 而且不得不说,这副冷然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叶清逸。都是那么傲然而不可一世,却又甘愿对一个丫头出手相救。 “陆少的朋友,可是来自北方?” “呵呵……”陆云韶了然一笑,避毒丹本就是塞北狄沙城之物:“他是嘉兴人,不过,他有一个朋友来自狄沙城。” “是他给夏亦姑娘解的毒?”这样的解毒配方当真不多见,至少在中原鲜为人知。 “他本是想救夏亦的,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那苗疆的女子忒歹毒,下的竟然是反噬蛊。”洛夜白眼神一沉。 又是苗疆的蛊毒。冰凝山庄要解决的大麻烦,不正是苗蛊声声慢么?难道,这次的武林之难,是他们一手挑起的? “这不能怪他,一直以来,反噬蛊用来做引子的毒都是很容易解的,目的就是引人去解毒。” “这么说,七公子有解蛊的法子?”寒之不禁脱口问道。 洛夜白没有说话,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折扇,探究的眼神扫过屋内的众人,最后停在寒之身上。这个小丫头虽然故作镇定,可眼神中却有掩不住的紧张,似乎洛夜白的一句话,就可以判决她好姐妹的生死。 “我既然来了,自然会尽全力救夏亦姑娘,诸位不必如此担心。”洛夜白在心中轻叹,有些不忍看寒之再担忧下去。“只是,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 “冰中水。” “冰中水?”陆云韶脸色一惊:“当真有此物存在?” “不仅存在,如今,此物就在琼花城中。”洛夜白语气清淡,这是一个他早就知道的事实,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又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从何得知的。“就在城西的冰湖。” “我去取!”寒之声落影动,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人已至门口。 “少爷,谷姑娘到访。”门口正好有下人来通报,挡住了寒之的去路。 “谷姑娘?冰凝山庄谷若烟?”陆云韶眉头一紧,想不明白她深夜前来所为何事。“请。” 洛夜白立在一侧,眯起眼睛注视一切,骤然就眼角一挑,微微一笑:“来了。” “什么来了?”陆云韶此时当真是一头雾水,云雾重重。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看着洛夜白似是而非的笑,突然就顿然醒悟一般:“你是说,冰中水?” 细细回想,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他前往洛夜白下榻的客栈找他,却扑了空,转向冰凝山庄,尘如语似乎早料到他会前去,替他指明了七公子的方向,待他再转往寻找七公子,又正好碰上七公子夜游船舫,现在七公子提出需要冰中水,冰凝山庄谷若烟就亲自到访。 深更半夜的,若是没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想那谷若烟也不会亲自跑这一趟。 冰凝山庄里,究竟有怎样的高人,竟然连陆府有人中蛊,需要冰中水救治都知道?叶清逸不是告诉他,当今世上只有萧痕能解夏亦的蛊么?就算洛夜白亦能解蛊,那也只是因为他是萧痕的唯一传人。那么,冰凝山庄里的那位高人,又会是谁呢?萧痕隐世闭关,该不会避到冰凝山庄去了吧。 叶清逸站在窗前,一阵风吹进来,正好被吸进鼻子里,他俯身一阵剧烈的咳嗽,扶着墙回到桌旁坐下,从腰间取出一只瓶子,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 很浓的君子兰香,亦是他最爱的香味。 君子之兰,情若迷迭。 他无奈地苦笑,有些心疼。 她知道他不爱吃药,更不会按她要求的时间吃药,所以才想出这样的方法吧。她是费了怎样的心思,才让这些药丸带有这样浓郁的君子兰香? 萱儿,叶清逸此生注定负你,你又为何此般执迷不悔?我的身份,我的责任,注定了我此生无情无爱,孤此一生。 他又想起那个曾经温和纤柔的女子,而今,又是怎样的境况?为了一间空房,终日操劳,几番遭劫险丧命,如今的她,眼角是凉薄如冰的寒意,只有寒意,只有忧伤,没有快乐,没有安心,就连睡一觉都要靠安神汤。那又哪里只是简单的安神汤?无异于安眠药物,是他不忍心看她如此辛劳,所以才在汤中加了灯芯草,只望她能睡一个安稳觉。 除此之外,他还能帮她做什么?他连帮她救夏亦都不行。 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不能去做。这比根本救不了人更让他无奈万分。 打开门,一股淡淡的异香一面扑来,不浓,却很熟悉。 是白天在街上遇到的那辆马车里,散发出来的草药熏香。这种熏香虽然对人体无害,亦不刺鼻,却不容易褪去,在人身上至少停留两天。 是谷若烟来了。 抬眼望去,果然看到那一袭烟色长衫的女子,正款步走向陆府的正厅,他身侧的男子手中捧了只盒子。虽然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却能感觉到,那盒子做得精密无比,密不透风。想必里面装的,就是冰中水了。 他走出房门,随身带着一阵淡淡的君子兰香。 呵!看来,服了此药,就如同风筝系了绳子,有迹可循呐! 他在院子里找了一方桌子坐下,轻轻调整着呼吸。越是接近冬天,他就咳得越厉害。以往,每个冬天他都会在嘉兴度过,那里日暖气湿,对他的病大有益处。可今年是怎么了?即使咳喘一天比一天严重,他仍然不愿离开琼花城。 满院的梅菊,清雅脱俗。 只可惜了,如如此良辰如此夜,没有他最爱的东西…… 不对,好像现在,那样东西来了。 “四十年的竹叶青,好香的酒!”他微微一笑,闭上眼睛狠狠地嗅了嗅。 “闻香识酒,阁下好能耐。”身后,洛夜白执了两坛酒缓缓走来,脚步轻缓却又底气沉稳。 叶清逸骤然就咳了起来,心脉像是受了什么冲击一般,一阵绞痛,气血翻腾,一股气冲上胸口,他不得不咳出来。 “呵呵……”他低头苦笑,满心无奈。 洛夜白微微一怔,没料到,自己只不过用了三层的功力,竟然将眼前这个非似凡人的酒鬼震伤了。可是?他真的不像个文弱书生,一点都不像。 “七公子果然心思缜密,不过,叶某一介病夫,不值得七公子费心思。”叶清逸抬头看了一眼已走近眼前的洛夜白,幽幽叹道。 “越是高手,就隐藏得越深。阁下既是连反噬蛊都知道,又怎么会是寻常人?阁下自谦了。”洛夜白褐色眼眸如炬,直直盯着叶清逸。 “久病成医,略懂医术而已。”叶清逸执起一只酒坛,旁若无人地喝着,酒从两侧洒下来,湿了胸前的衣襟,他却全然不顾。 酒鬼一只? 洛夜白嘴角掠过一丝邪魅的冷笑,移至叶清逸身侧,蓦地抓起叶清逸的左手,手指探上他的腕脉,下一刻,脸色微变。 “寒毒?”他眉头一紧,怔怔地看了看叶清逸,眼神疑惑:“此外,还有……” 他没有说下去,叶清逸十分平静,仿佛洛夜白的举动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脸上平淡无奇的表情已经说明,他自己早就知晓一切。 可是?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嗜酒不放?他不知道这样对他的病百害而无一利么? “我不觉得你是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听天由命之人。”洛夜白神情骤然严肃。 “呵呵……”叶清逸却笑得爽朗,眉眼含笑,却不胜凄凉:“人生苦短,又何苦要压抑自己唯一的兴趣,放弃自己爱而可得的乐趣?若是为了多活些时日而放弃这些,那人生就并非苦短,而是苦长了。无趣,无趣呐!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失为一件乐事。” 还真是个豁达乐观的人呢!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哭瞎了眼,愁破了胆了,甚至早已在苦闷抑郁中丢了性命。 是他的心态足够好,还是他本身就异于常人,没那么容易丧命呢? 洛夜白不再说话,只是默然一笑,在叶清逸身侧坐下,执起另一坛酒。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管是哪一个结果,眼前这个病怏怏的酒鬼都有他让人不得不敬佩的风度与气势。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冰冷却飘逸的气质,时刻提醒着洛夜白,这个人不同寻常。 ------------ 【十七】洛尘交易 近日来,琼花城中一片苍然,看似平静,却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翎瑶夫人遇刺一事终是没能压得住,在市井中流传开来。有人猜是颜紫南的事,如今颜紫南身后的主人派人来复仇;亦有人猜是由于陆府家业问题,树大招风,更何况现在的陆府全权掌握在一个女人手里。 令人诧异的是,陆府对翎瑶夫人遇刺一事并没有多大反应,生意一天不歇,府中每日进进出出的下人与往常一样,毫无异样。一向与陆府交好的冰凝山庄亦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这两天,有两辆异常的马车先后驶进山庄。 易梁峰看着院中的琼花,不禁幽幽太息。 以前,他只是听说这尘如语是个聪明无比的女子,那时他不相信,不相信她会比谷若烟还要优秀,而今,却不得不深感惭愧。 记得那晚取了冰中水后,谷若烟一勒马绳,直奔着陆府而去。他虽心生疑惑,却也只是紧紧跟上。可一听说要把辛苦得来的冰中水赠与陆云韶,他当即就急了。 好在谷若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放心吧!这是庄主的意思,令尊与师太的蛊,庄主自有对策。” 果不然,当他回到冰凝山庄,易安海和静真师太已基本无恙。 “无欲则无惧,无惧则无邪。” 这是他见到父亲后,易安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命他即刻飞鸽传书神剑山庄和峨眉山,上附言曰:无欲则无惧,无惧则无邪。安念静心经,泰然面佛生。 “原来,她早就知道,此蛊无解,解在心中。” “没错。她让我们去取冰中水,这是为了解陆府的难。”谷若烟从不远处走来,一夜奔波,她看上去有些疲倦。 “如此看来,庄主倒真是个医术高明的奇女子?” “那倒不是,解开此蛊的不是庄主,而是另有其人。庄主与他有约,他找出解蛊的法子,庄主提供解蛊需要的一切药材。” “此人是谁?” “呵呵――”谷若烟不禁挑眉一无奈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滑稽的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位前辈已经无恙,很快,峨眉派和神剑山庄的弟子也都会无碍。” “无惧则无邪……”易梁峰忍不住轻声念出那句话。 直到此时,他方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此蛊意不在杀人,而是要消磨人的意念,你越是害怕,便中蛊越深,越是挣扎,便越是痛苦。要解此蛊,只须静下心来,抛开恐惧与杂念,平心静气地调整生息,休养几日便可。若是能每日安静地抄上几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则会恢复地更快。 “那冰中水送到陆府,他们用得上吗?”易梁峰还是有些疑惑。 “估计,已经派上用场了。” 反噬蛊,名为反噬,即为反噬而来的蛊。此蛊最忌用药物去解,每解一层,都会引起更严重的反噬,蛊虫不死不僵,直到将人折磨至死,然后破体而出。所以要解此蛊,关键在于杀死蛊虫,且一招致命。 而冰中水是世间极寒极纯之物,正是巫蛊之虫的克星。 所幸,之前叶清逸给夏亦服食了避毒丹。虽然此丹只能解普通的毒,对苗疆这些棘手的蛊毒只有缓解的作用,却能让蛊虫安分地昏沉上一段时间。 寒之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夜白,生怕一不小心走了神,耽误了他给夏亦解蛊。聂涯儿不在,洛夜白需要有人帮助,她便自告奋勇地留下了。 “扶起她。”洛夜白清冽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寒之定了定神,照做。 那一层薄冰已是点之即破,洛夜白以气御冰,在冰碎的那一瞬间,翻手轻扬,冰中水便悉数落入夏亦口中。 提手,打穴,推腹,挪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寒之看得走神。 如此近距离地瞧这个男人,还是第一次,他的眼中有她读不懂的沧桑和深沉,眼角的阴霾像是久远的往事落上了厚重的尘埃,挥不开也解不了。 想起他夜探陆府的那晚,他先她一步回到了翎瑶夫人的房门前,而当她赶到时,正好听到他问翎瑶夫人:“寒之姑娘是陆府的什么人?” 刚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高高在上的听七楼七公子怎么会打听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卑微丫头?于是她索性躲在花丛中想探个究竟,却不想正好碰上刺客夜袭翎瑶夫人。 待洛夜白收手,夏亦俯身一阵呕吐,吐出一条一寸长的红色虫子。 “该死的虫子!”寒之说话之间,指间寒光一闪,出现一枚流星镖。 “不能杀。”洛夜白上前一步拦住她,手中折扇一挥,蛊虫便被扬起,挪至事先准备好的那碗药上方三寸处,手指轻弹,一枚牛毛针贯穿蛊虫而过,红色的液体自虫子体内流出,滴入药碗中。 “所有解毒的药物都让它吸收了,听才能养得如此肥壮,所以它体内的东西都是解毒的关键与精华。”洛夜白取来药碗递给寒之:“喂她喝下这碗药。此外,她体内余毒未清,我会给你开个方子,照方取药,煎了服下,再好好休养些时日就会没事了。” 寒之只是照做,没有多说什么?看向洛夜白的眼神却是疑惑万分,想说的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你有话要说?”洛夜白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她。 “我是想问,你对别的姑娘一直都是这样吗?即使是救人,也会尽量不去碰她……”她的脸上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羞,只是扬着她那张稚气十足的脸,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洛夜白。 以他洛夜白的能耐,救个人只不过是小事一桩,又何须如此麻烦,非得要找个帮手?而且,从他们进了这间屋子开始到现在,除了必要时候,他几乎没有碰过夏亦。 “在你看来,我应该是怎样的人?风流?放荡?”洛夜白狭长的眼角再次掠过一抹邪恶的笑容。 寒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怨怨地瞪了他一眼,低下头擦去夏亦嘴角溢出的汤药,心里直嘀咕,难道不是么?听七楼的七公子,风魔武林的英俊潇洒,性格桀骜不羁,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倾心于他,芳心暗许的,投怀送抱的,只怕不在少数吧。 “女人不能招惹,处理不好会是个负担。”他看着寒之怪异的表情,微微一笑。 可是?他好像已经招惹了一个人,而且是个来头不小的女人,更无奈的是,他不想把她当成一个负担。否则,在她来找他的时候,他不会只觉得惊讶与欣喜,却一点都不烦躁。 他长长舒了口气。 这下,对她可以有个交代了吧。 何时,他竟需要向师父以外的人有所交待了? 或许,正是因为她那种不卑不亢的眼神。那眼神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梦里?幻想里?又或者是在回忆里。 呵!可是?他是个没有回忆的人,没有。 他是洛夜白,是断情绝爱,一生无情的七公子。回忆是包袱,太沉甸。 前一天晚上,聂涯儿给冰岚送完字条,冷刻赶去与洛夜白会合,一路上,他总是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可是回头却看不见人影。 入夜的琼花城喧哗热闹,城郊的树林却静谧无声。聂涯儿直奔进树林,对着那白衣男子喊:公子。 “聂涯儿,你越来越不小心了。”洛夜白嘴角浮上一抹冷刻的笑。 聂涯儿满脸茫然,无从开口,突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动静,骤然回身,不禁神情一怔,瞪眼瞧着这个出现得无声无息的女子:“尘庄主!” 尘如语浅笑,目光掠过聂涯儿,落在洛夜白身上:“我来,有事与七公子相商。” 洛夜白没有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尘如语。 “我想与七公子做一个交易,请七公子帮我救一个人。” “我若救不了呢?” “你一定救得了。”尘如语潺潺如流水的声音听得聂涯儿一愣一愣。“只要你答应救人,所需的东西我自会奉上。” “我为什么要帮你?” “救了她,你名利双收。” “你认为,如今再多的名利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不重要。但是救了这个人,你所得的人情,对你有绝对的用处。” “什么人?” “陆府的人。”说到此,尘如语微微叹息:“翎瑶夫人遇刺,府中的一个丫头替她挡下喂毒的暗器,生命攸关。现下,在琼花城中,早就有七公子能救她。陆少已经赶往你下榻的客栈找你,我想,不多会儿就会找到我,询问七公子的下落……” 她顿了顿,明眸看向洛夜白。 意思再明白不过,陆云韶若去找她询问七公子的下落,依她的性格,势必会如实相告。等陆云韶找来,七公子医术高明盛名在外,只怕到时候不好推辞。 树林中静谧至极,没有人说话。黑暗之中,洛夜白夜鹰一般的犀利眼神紧紧盯着神态自若的尘如语,久久终于轻轻叹息。 “那好,如果子时之前他能找到我,我就做庄主这个交易。”洛夜白笑意冷然地看着尘如语。这个女人还真会咄咄逼人,而且还这么振振有词。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七公子了,告辞。”说罢,一挥衣袖,脚尖轻点,转瞬便掠过树梢,消失在黑夜之中。 聂涯儿看着尘如语离开的方向,嘟嘟嘴,有些委屈地看着洛夜白。 “这事不怪你。”洛夜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后面的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是尘如语。 ------------ 【十八】花魁娘子(一) 在整个金陵地段,流传着一首简短却脍炙人口的童谣: 琼花美,金陵富,一东一西通天路。 琼花城里品秋月,金陵城府听歌赋。 说的是,在整个金陵中,有两个地方最为繁华热闹,一是西边的琼花城,二则是琼花城东边的金陵城府。 由于地处中心地段,金陵城府与琼花城比之,更为喧哗,大街上人来人往,瑶馆酒肆,花红酒绿,歌舞升平。 就说那位于城中主道上的倚仙阁,此时正是宾客满座。 因为今日,倚仙阁有重要人物要登场,那些客人们为了不错过这个重要人物,一早便在这里定下了座位,苦苦等候。 门前先后来了几波衣着华丽的贵公子,却悉数被人笑着拒在门外,而后悻悻地离开。 倚仙阁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说到底也就是妓院,只是这里有个规矩,那便是,客未满时,谁都可以进,只要你出得起钱,一旦客满,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出多少钱,都只能门外候着。若是有人想要坏了这里的规矩,便会自食其果。比如说,正在门前闹事的这位―― “你这老女人,最好快快让开,惹了我不高兴,爷我打断你的腿!”说话的男子锦衣玉带,头顶华冠,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身后的一众随从个个神情高傲,面露凶相。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人,一身蓝色锦缎裁做的裙衫,盘了个盘旋向上的发髻,发间除却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头饰,再无其他配饰,面容虽算不上是那般美丽,却肌如凝雪,眉眼如黛,狭长细眉高高挑起,甚显妖娆风韵。 听了那男子的话,她却只是冷冷一笑,毫无惧意。 “这位公子莫是不知道我倚仙阁的规矩?”她冷冷地开口,眼神傲然,根本不把男子当回事。 “知道又是如何?爷我高兴来就来,你这妓院开了不就是给男人来享乐的么?” “我只怕你进得去,却坐不住。想我倚仙阁在此已有数十年,从我阁中出去的姑娘没有不得善终的,你可知为何?”说到此时,她已经直呼男子为“你”:“那是因为,倚仙阁的姑娘个个都是才貌双绝,有真才实学的角儿,进得了她们闺房的男子自然也是才华横溢,仪表不凡的逸群之才。且不说今日座已满,即使我破例让你进去了,只怕你也会汗颜退回的。” “你这娘么!是瞧不起我么?”男子听出了女子对他的嘲讽,不禁大怒。 “不是瞧不起,而是根本就不想瞧你。送客!”蓝衣女子说完,一挥衣袖,转身入房。 男子哪受得了这等侮辱,当即破口大骂,边骂边挥手让随从们拥护着他,一起涌向门里。 四名素衣男子眨眼间出现在门口,一字排开,正好将倚仙阁的正门死死拦住,一挥手中长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闹事之人身上,将他们抽出一丈远。剩下的人突然止步,抬头看着那四名男子,见他们身形修长瘦弱,并非彪形大汉,便又一波涌上,结果仍然是被抽得倒在地上。 那四人倒也规矩,一鞭挥出,只要那些人退到了倚仙阁门前的台阶后面,他们就不再出手,只是肃面站立。 “倚仙阁在这偌大的金陵城里扎根数十年,比你的年纪都大,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你当真以为只是三尺神灵的庇佑吗?”那蓝衣女子回头看着他们,眼神犀利如锋,语气冷硬。 男子颇有不服,却又不敢上前,无奈踌躇之际,一小厮从远处一路小跑而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男子脸色顿然一变,讪讪地看了女子一眼,转身就走。 四名男子见他们离开,便也朝着女子行了礼,闪身消失在门口。 不远处,有响亮的掌声响起。 “莫娘真是好气派!”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带了些顽劣。 闻言,莫娘抬头笑盈盈地看着走向自己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唉!这个挥金如土、目中无人的家伙又来了,瞧他红光满面、精神十足的样子,只怕今天不把倚仙阁搅上一番是不会离开的。 来人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着了一身黄色长衫,上用金丝锦绣云纹,袖口衣襟变口亦皆是金线镶边,甚显奢华贵气。剑眉星目,英挺俊朗,目光戏谑之中带着一丝凌厉的精光。 他身后跟了一个随从模样的黑衣少年,可扫向他的眼神却并不十分尊敬和善。 “苏公子今日怎有闲情到此?”莫娘略去无奈之色,迎上问道。 “听说莫娘这里有好东西要出手,我是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就赶来了。”苏公子嘴角微扬,笑意盎然,走至莫娘身侧,贴在莫娘身边耳语:“莫娘今日真是美若天仙。” “贫嘴!”莫娘浅笑着,不着痕迹地躲开,挪身让他进屋,丝毫没有拦住他的意思,即使此时座已满。 黑衣少年瞧着二人亲热的模样,脸色大为不悦,冷不防地一记白眼落在苏公子脸上,那苏公子只是回了一抹挑衅又高傲的冷笑。 “姜儿,带苏公子上楼。”莫娘回身低声对身边的丫头吩咐道,立刻有一名身着烟绿色罗裙的女子应声走出,朝着苏公子甜甜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公子这边请。” “啧啧!想不到我才一些时日没来,倚仙阁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就连这伺候人的丫头都生得如此貌美。”苏公子一边啧啧称赞着,一边面带桃花地看向引路的姜儿。 “奴婢只是个丫头,哪能算得上什么美?苏公子太抬举奴婢了。”姜儿低眉浅笑,脸上闪过一丝羞涩。 “哈哈……我说美就是美,不是国色天香,亦不是倾国倾城,而是如清风送爽、明月邀影的恬静与秀气,姜儿姑娘你说是不是?” “既是公子这么说,奴婢便受了。”姜儿听他如是说,也就不再与他相争,一笑应下。 说话间已将他引至二楼的雅座。那里正对着楼下的大厅,坐在那里,即可将楼下的一众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二楼一共有四方雅座,分落四面,朝着倚仙阁正门的那方雅座门帘上附着上书“星纪”的门牌,苏公子二人在姜儿的引领下入座其中,随后便见有侍女端进几个托盘。 “陈年女儿红,单笼金乳酥,杏仁佛手,蜜饯海棠,苏公子请慢用,奴婢门外候着,公子若有何事,可随时传唤奴婢。”说罢对着苏公子腼腆一笑,挑帘走出雅座。 苏公子暗暗心惊了一番,这些都是他往日来必点的吃点,却不料莫娘竟悉数记着。 也直到她离开,苏公子身旁的黑衣少年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微一扬手,袖中短刀即出,削向苏公子。 似是早已料得他会有此举动,苏公子并不慌张,双手撑着座位,借力腾空而起,躲过黑衣少年的短刀,在空中翻了一圈,再落下时,右脚迅速扫过黑衣少年的面上,寒光一闪,一枚匕首自鞋底伸出,好在那少年躲得快,没被刺中,只是被削下一笑缕头发。 “喂!苏无赖!”黑衣少年见苏公子削下了他的头发,不禁勃然大怒,低喝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壶朝苏公子砸去。 “哎――这不行!”苏公子一见他拿起酒壶,顿时一惊,闪身上前,掌如鹰爪,带着一股急烈的劲道,直插黑衣少年的面前,硬是在他将酒壶摔碎之前,抢回了酒壶,再一个华丽的低身回转,等黑衣少年反应过来时,苏公子人已经抱着酒壶回到座位上。 “这么好的酒怎能糟蹋了?”苏公子说着打开酒壶的盖子,雅座内顿时酒香满溢。“愿赌服输!输的那个给赢的人当三天的下人使唤,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那是你耍赖的!”黑衣少年怒目相向,似乎并不服气。 “你也没说不给耍赖啊!要不你也耍耍看?嗯?”苏公子挑眉看着黑衣少年,见他脸色愈渐铁青,苏公子一脸无辜纯良的笑容逐渐变得妖娆和放肆,只是为了不惊扰门外的姜儿和其他的客人,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并在黑衣少年发作之前,收敛了笑容。 “好了……等见了公子,你向他告我一状就是了。” 黑衣少年见他收势,也就不再纠缠,只是面色依旧冷着,似是不愿与苏公子和好。 环顾四周,雅座还算宽敞,软榻桌椅一应俱全,壁上挂着几幅书画题字,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虽算不上十分,却也写得很是用心,端正娟秀,灵气十足。左边的那一幅《初晴踏雪图》更是从小处着笔,由梅影下的点点光斑渐渐淡开,带出那株傲雪寒梅,继而引出整幅踏雪图,初阳照耀,微光闪闪,意境飘渺悠远,清新明快,不禁让人觉得那画中的踏雪人没有寒冷之意,只觉暖暖阳光。 “咦?”黑衣少年看了看门帘上的“星纪”二字,扭头疑惑地看着苏公子:“星纪是什么?” “十二星次里代表冬季的星次。”苏公子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挑开垂帘的一角,指了指其他的三方雅座,只见其他三方雅座的门帘上亦是各有一枚门牌。 “降娄,鹑首,寿星,星纪――”苏公子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顺序,一一数过来:“分别代表各个季节。我们现在待的这个是星纪,在北,表冬季,是以墙上才会挂有《初晴踏雪图》。” “那其他三方呢?”少年听得入神,木木地问道。 “.降娄在东,表春季,内附《十里杜鹃开》;鹑首在南,表夏季,内附《出水芙蓉图》;寿星在西,表秋季,内附《雨打海棠落》。”说罢回头去看黑衣少年,炫耀万分。 少年这才回悟他是在自我卖弄,便回了他一记白眼,再扫楼下大厅时,正好看到莫娘从人群边上掠过,进了内堂。 “她是何人?”是老鸨么?他倒还真没见过这么年轻又貌美的老鸨,说她是这阁中的姑娘,怕是也不会有人有异议的。 “此间管事,大家都叫她莫娘。”苏公子看出了少年的疑惑,便解释道。 “那这里的老板是谁?”少年又是随口一问。 这一问倒将苏公子给问住了,他凝眉思索了半晌,终于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少年抖了抖隽秀的眉,斜视着苏公子,揶揄他道:“怎么?还有你苏公子不知道的事?你不是这倚仙阁的常客么?” 之前他还在想公子赏他的那么多银两都哪里去了,却不想竟全数被他用在了女人身上。也亏得公子根本不在乎,更不会跟他去计较这么多,不然定有他好受的。 瞧着倚仙阁这排场,这气势,满屋脂红眉黛,暗香袭人,竟是没有意思庸脂俗粉之味,香气淡雅清韵,纵观四周,其中女子虽是装扮妖娆妩媚,倒也个个姿色斐然。 一眼望去,座中皆是华服玉冠的有钱有势之辈,想必能在这倚仙阁中有一席地位之人,自是往其中填了不少的银子。 想到此,少年斜眼瞪了苏公子一眼,想他如此整日地吞剥自己人的财产,却用作养女人之用。若不是他有点能耐,每次都能完成公子交待的任务,只怕此时早已性命不保。 苏公子虽然听出他话中有冷嘲热讽之意,却并不在意,眼角溢出一丝淡若清风的笑意。 “你大可不必如此嘲讽我,没听到莫娘说么?这倚仙阁比你我的年纪都要大,我又如何能探清它所有的一切?” 一回头,正好看到少年正悠哉地坐在与他并列的座位上,便上前拉了他一把,说道:“起来!你何时见过随从与主子平起平坐的?”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少年低斥一声,眼眸一怒,挥掌就要劈下,正巧姜儿在门外适时出声:“苏公子,姜儿有事打扰。” 少年立刻规矩地立在苏公子身侧,虽瞧他不顺眼,但眼下也只能顾着大局,不能坏了任务。 “姜儿姑娘有事便进来说吧。”苏公子说着朝着少年眨了眨眼,如此一来,他便得一直站着了。 姜儿进了雅座,朝着苏公子微微行了行礼,轻轻撩起遮在面前的厚重垂帘,用金钩挂起,此帘一起,还垂了一层淡色薄纱,由于雅座内灯光比大厅中暗了一些,扫眼望去,四下皆明,然从外侧却看不清雅座内的行动。 “赏花大会就快开始了,公子可还有何吩咐?” “赏花大会?所赏何花?”时已入冬,倚仙阁内,何花可赏? 姜儿丹眸一转,笑意盈盈,朗声道:“花魁娘子。” ------------ 【十九】花魁娘子(二) 倚仙阁大厅内,流光溢彩,暗香浮动,美人伴坐,意深酒浓。 如莫娘所言,此间女子各有实才,不落他人,此时正与客人们谈诗论赋,吟风弄月,一眼望去,倒是一派清雅祥和的雅俗共赏之气。 这边,一位着紫衫广袖的女子正执起酒壶给身旁的公子添酒,听得那公子出了一上联: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只消媚眼微转,便应声接道: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这一联叠字对对得可谓是天衣无缝。 锦袍公子微微一怔,继而开怀一笑,说道:“好!” 便也不再拖沓,举杯饮尽,似乎来了兴致,复又再上一联:凤落梧桐梧落凤。 紫衣女子稍微想了想,接道:珠联璧合壁连珠。 锦袍公子又是一声叫好,自觉地饮酒。 这样一来二去,二人兴致越来越高,你一联我一联,如此反复下来,锦袍公子所出的上联已是越来越难,紫衣女子虽然一一接下,却已经越来越吃力,到了后边,须得思考上一番放可。 二人的比对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眼球,纷纷围上前观看,人群中有女子嬉笑道:“紫衣姐姐,你可得为咱姐妹们出口气啊!咱们可都是输在了南宫公子手里啊。” 此言一出,立刻有男子接着说道:“南宫兄,这紫衣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你二人今儿个恐是棋逢敌手了。” 亦有人道:“能不能抱得美人归,还要看南宫兄你是否是名副其实的金陵才子啊?” 那与紫衣对对子的锦袍公子正是人称金陵公子的南宫瑾。 听闻此言,南宫瑾面不改色,喝了杯酒,思索片刻,复又上一联:小沼沉星,似仙人洒下金棋子。 此联一出,人群先是静了一静,而后便议论开来。 此中女子个个凝眉思索,时而转向身侧的男子低声询问什么?有的男子亦是答不出,只能赧然地抱歉一笑,能答出的男子便附在向他询问的女子耳侧低声说了些什么?女子便又笑开。 “怎么了?这一联似乎很难啊!连紫衣姐姐都答不出。”其中一黄衣女子侧身问道。 “这一联难度是有的,看来南宫兄是喜欢紫衣姑娘喜欢得打紧,不然怎会出此难题?”她身旁的男子低声回答。 黄衣女子一听,便了然地笑了。 紫衣姑娘想了一会儿,终于低眉一笑,说道:“南宫公子好才情,紫衣自叹不如,我认输。” 说罢执起面前的酒杯。 南宫瑾和一众围观的人都没料到她竟会这么大方地便认输,见此情此景,南宫瑾不由得面上一热,伸手拦下紫衣手中的酒杯,正待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奇香传来,大厅四周突然垂下数条五彩绸带,随后“嗖”的一声,一条桃红色彩缎自二楼飘下,紧紧缠上楼下大厅里栏杆,就在众人愣神的刹那,一道人影顺着彩缎直直滑下。 “古松挂月,如老龙擎出夜明珠。”一道空灵飘渺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回荡,引得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是霓裳妹妹!”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话音刚落,那女子便也安然落在楼下那方泛着微光的玉台上。 一生粉红色绸缎裙,外罩白色轻纱,腰间束以桃花红色的腰带,广袖绢纱,细密绣上的碎花淡雅亲和,面若桃花,肌肤白皙光滑,一双柳眉大眼如含万千春水,柔媚万分,眉心的三撇朱砂似一朵清荷盛开,美艳而不招摇,这样娇美的容颜当真是叫男人过目不忘。 “霓裳献丑了,不知方才那一联对得可行?” 听到霓裳相问,南宫瑾先是微微一怔,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姑娘才高艺绝,在下甘拜下风。”说罢利落地操起桌上的酒杯饮尽,如何翻杯示意。 “古松挂月,如老龙擎出夜明珠”对“小沼沉星,似仙人洒下金棋子”,真是再工整完美不过了。 “南宫公子过奖了,小女子愧不敢当,只是没有贸贸然都打扰了公子才好。”霓裳低眉浅笑,走到玉台边上,朝众人福了福身。 人群隐隐一阵骚动,不约而同地涌向玉台,却在距离玉台一丈远处被从两侧走出的丫头拦住,好在前来的客人多是知书达理的人,场面并不混乱。 苏公子自楼上雅座里看下去,看到莫娘站在人群外侧默默看了一会儿,方才在丫头的陪伴下走上玉台。 “倚仙阁从来不亏待进门的客人,诸位既是花了银子来此寻乐,我自然不会让你们失望。”说到此,莫娘顿了一顿,闪着精光的眼眸缓缓扫过台下众人的脸庞,如她所料的,满是期待。“霓裳姑娘是十天前选出的花魁娘子,所以今晚登台为诸位献上一舞。满不满意,便由诸位自己定夺。” 群人纷纷称好,直到莫娘深沉一笑,从一侧悄悄退到了人群边上,喧闹之声还未停下。 众人皆知,十天前,倚仙阁花魁大选,虽未像今日这般广邀宾客,却也请去了几位倚仙阁的上宾常客。大选之后,出来的人几乎都在惊叹那日选出的花魁娘子,霓裳姑娘。那日她一身红黄彩衣,虽以轻纱覆面,未展容颜,但那一曲霓裳舞却真真切切地舞进了众人的心里,挥之不去。后来,关于霓裳姑娘一舞倾城的消息便渐渐传开。 是以今日,前来的客人几乎全都是冲着霓裳而来,又怎能不心中大喜,喧哗一番? “噌――” 蓦地一声响,铿然清脆,怔得人群顿然安静了下来,四处张望,寻找这一声音来自哪里。 “锵――” 又一声响,短促却沉厚,这时人们大概已经听出这是琴音,只是依旧没有找到琴声出自何处。 “当――” 再等得第三声出来,众人像是领悟了什么一般,将目光投向玉台,果见霓裳脚步已经微微移动,一舞即出。 短短的三声,让整个倚仙阁陷入一片静谧之中,而这声音竟似寻不着根源一般,在大厅里旋转飘忽,久久不散。 片刻之后,潺潺的琴音才不断流出,与之前的短声不同,先是一段毫无间隙的轻轻撩拨,如清泉流泻,飞鸟鸣音,清新悠然;转而声音渐高,曲调已成,划过众人的脸庞,便如清澈月光铺泻满山间,山野空旷,大开胸襟。 玉台上的霓裳舞步轻盈,身似轻羽,几乎是足不点地,随着琴声跃然而起,手中长绸撩人醉眼,忽而随着琴声起伏一跃而起,犹如“玄鹤下澄空,翩翩舞松林”。 琴声一刻不停,待声音转至低沉之时,蓦然又是一声急促的长鸣,转而开阔高昂。一时间,龙吟凤鸣,气势逼人,大有千军万马剑拔弩张之势,大军便随着这怒发冲冠的气势,直逼而下,大河奔腾,江海掀潮。 苏公子脸色不由得浮上一丝警惕,与他身侧的少年一同侧耳细听,企图找到这琴声的来源,然,琴声一直在整个大厅里来回翻转回荡,似乎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似乎抚琴之人无处不在,根本抓不住她的位置。 他人不晓,只觉琴音悠远飘渺,忽远忽近,气势飞扬,抑扬顿挫。苏公子却已察觉这琴音之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气力,分明是有人在以气御琴。他暗中提气相抗,却不想与琴音中的真气相撞,竟震得他丹田气血翻腾,一口气没压住,被那股真气反冲,差点将他冲撞在地上。 好深厚的内力!他暗暗惊叹,侧脸看了看侍在身侧的姜儿,只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盯着楼下,眼神惊羡。 楼下玉台上翩然起舞的女子,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与注意力。 又一个低身回转,一身粉衣如蝶舞翻飞,然那干脆利落的气势,却如凤舞九天,啸鸣长空。 不得不承认,那个美得有些妖娆的女子,却又在眉眼之间可见清纯,丹唇微启,一抹清越的笑容浮上嘴角,青山隐松,云影蔽日,清朗而娇人,想不承认她有诱人的吸引力都不成。 随着琴声越来越短促激昂,霓裳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快得众人根本看不清,拂袖,旋转,轻跃,灵动,继而如一片花瓣轻盈飘下,在琴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刹那,脚步身形顿止,而她则保留着最后的姿势,俨然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彩凤。 一场惊心动魄的旋舞终于停下,大厅里陡然一阵清明。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客人们先是愣愣地看了几眼,待反应过来时,霓裳的身影已慢慢隐入台后的轻纱之中。一时间,叫声不断,纷纷嚷道:“花魁娘子!” 苏公子轻轻吐了口气,心思却完全不在楼下,而是竖起耳朵细听,蓦然抬头,起身到帘前撩起那一层薄纱,目光紧紧锁上正对面的鹑首雅座,眼神突然犀利如锋。 就在刚才琴音断绝的那一刻,他明显地听到,琴音是在那里收声。 而现在望去,虽看不清那薄纱之后的情景,却隐隐看到一素色衣衫的女子端坐正前,面前摆着一个横长的东西,想必便是她刚才弹的琴了吧。 “姜儿姑娘,可否请教一下,对面坐的是何人?”苏公子冷不防地回身问姜儿。 姜儿微微一笑,说道:“那是我们倚仙阁的老板。” “老板?”苏公子结结实实愣了一下,这是他没料到的:“可是刚刚抚琴之人?” “苏公子好耳力,刚刚抚琴的人正是我家老板。” “还未请教贵老板的名字。”他又是试探性地一问。 姜儿不由得讪讪一笑,面露难色:“不敢有瞒苏公子,奴婢真的不知,老板的名字就只有莫娘一人知晓。老板很少待在这里,今日只是因为霓裳姑娘登台,她才赶回来的。” “哦?作为倚仙阁的老板,却不待在倚仙阁?”苏公子身侧的少年不禁脱口问道。 “老板手下又岂止只这一间倚仙阁?她还有诸多事务繁忙,是以便将倚仙阁全权交与莫娘打理,但在花魁首次登台之日,老板必定赶回,亲自助她。”说到这里,姜儿的眼神中流露出对此间老板的无限敬意。 苏公子心下便已明白,这倚仙阁的老板,必定不同于常人,当下好奇心便越发重了些,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被楼下的躁动声打断。 “霓裳姑娘!” “我们要见霓裳姑娘!” “花魁娘子好舞艺……” 莫娘笑眼看向他们,却没有立刻应声,只是示意身侧的丫头进到台后询问了些什么?待那丫头出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才点了点头,朝众人挥了挥手。 “原本霓裳姑娘只献一舞,但见诸位如此热情,盛情难却,故答应,她出三副上联,若是有人能悉数接出下联,她便陪那人独处一夜。” 就在众人拍手称好的时候,一个丫头走上前,将手中的纸卷一展,一行清雅秀气的字便呈现在眼前:君子之交淡若。 这是一联隐字联,在座的多数人都看出来了,只听其中一人道:“醉翁之意不在。” 莫娘微微一笑,示意出第二联。 “水中洲,洲停舟,舟走洲不走。” 这一联顶针对,让座中不少人蹙眉,它的难度不仅仅在于顶针,还有偕同音。 众人沉默了半晌,都在低头思索。 “倚仙阁,阁落鸽,鸽飞阁未飞。” 众人回头,见说话之人是南宫瑾,心中一沉,知道这一联是对上了。 丫头又上,示出最后一联: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 ------------ 【二十】苏焕小主 此联一出,众人全都倒抽凉气。 这一联不隐字,不顶针,不叠字,亦不谐音,然却难倒了诸位才子。正如联中所言,此联合宇宙奇观,聚江南塞北众景观,齐明月风云雨雪,堪称一奇对。 所有人都对轻纱之后的霓裳姑娘多了一层敬意,如此才情,非一般风尘女子所能有。 众人不由得将目光聚向南宫瑾,却见南宫瑾只是温和一笑,敛目看向身侧的女子,紫衣。 “在下不才,亦无夺魁之心,得一美人,心愿足矣。”说罢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挽起满脸羞涩的紫衣,退出了人群。 如此一来,在座的男子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没料到他们这么一群大男人,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女子都不如,不由得一阵汗颜。 “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司马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有明朗醇厚的男子声音从二楼传来,众人循声望去,见一黄衣男子正不紧不慢地从二楼走下,身后跟着一黑衣少年,一绿衣姑娘。 待他走到人前,便对玉台后问道:“不知姑娘认为如何?” “上联合宇宙奇观,下联收古今绝艺,当真是绝了。公子好文采。”轻纱后传来霓裳清灵的声音。 苏公子得意一笑,还不忘向身后的少年挑了挑眉,正欲上前,就听到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位兄台才艺超群,在下佩服。只是方才在下正准备开口,却被兄台抢了先,在下心有不甘呐。” 苏公子回头,看到说话之人是一名锦衣男子,白皙秀气,却又多了几分虚伪流荡之气。 见众人纷纷朝自己看来,锦衣男子不慌不忙,朝众人抱拳道:“在下苏焕,因爱美心切,多有得罪。” 苏公子和少年闻言,都不由得愣了一下,朝那自称是苏焕的男子翻了翻白眼。 “听七楼苏焕小主?”人群中有人小声提出疑问。 “正是在下。”那人抱拳答道。 周围人一听,都不由得面上一惊。 听七楼的两位小主,苏焕、单文,一文一武,一柔一刚,一内一外,帮助七公子打理听七楼,江湖皆知。苏焕小主,听七楼头号杀手,只听命于楼主和七公子二人,为人性情豪放,放浪不羁,挥金如土,却也狡猾非常,通常是来去无影,行踪不定。 本以为他是个阴暗凶残之人,却不想今日一见竟是这般儒雅风流。 众人又把目光移向苏公子,似乎在问:阁下是想与苏焕争同一个女人么? 苏公子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只是盯着那男子冷冷一笑:“阁下既是苏焕小主,想必也应该知道公子现在何处吧!还要有劳小主透露一二,在下找公子有事相商。” “公子?”男子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开:“公子尚留在琼花城。怎么,你也是听七楼的人?” “是么?可是我刚听说听七楼中出了事,公子已返回处理,难道你不知道么?”说到此,苏公子的语气已然冷漠如冰,带了些质问的意思。 男子一听说七公子洛夜白如今不在琼花城,不由得吃了一惊,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看着苏公子:“那可能公子是刚刚得到消息,动身返回了。还未请教阁下姓名,在听七楼中身居何位。” “无名小卒,不牢小主挂心。” 听着二人的对话,没有人能感觉到苏公子对男子的敬意,反倒有一种仇视之意,教众人一阵不解。 就在众人疑惑的瞬间,苏公子身侧的少年眉心一紧,眼色一怒,飞身上前,一脚踢向男子。男子慌忙一躲,得了空,拔出随身携带的长剑刺向少年。可是少年身形闪躲极快,一晃便到了他身后,抬脚踢落了他手中的长剑,转身接在手中,待男子回神时,自己的长剑已握在少年手中,剑锋直指自己的咽喉。 “你倒是真有胆,竟敢打着苏焕小主的名头招摇撞骗!”少年厉声一喝,原本清秀的眉皱在一起,眼中杀意凛凛:“只不过,你好歹也摸清对方的底细再行假扮,怎么连苏焕小主从不用长剑这一点都不知道?如今你不长眼睛,竟玩到正牌苏焕的头上,岂不是玩火自焚?” “你是……”男子面露惧色,来回打量着少年和苏公子。 “他是聂涯儿。”苏公子淡淡地开口,嘴角却是戏谑的冷笑,后半句话几乎不用自己说出口:“我是苏焕。” 男子先是一阵骇然,继而面如死灰,只是垂着头,连抬眼看他们的力气都没有。 “是谎言就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你该知道,听七楼最容不得背叛和欺骗。”苏焕的声音渐冷,连带着眼神一并冷下。 聂涯儿闻言,手中长剑一抖,就要刺下。 “噌”的一声,就在聂涯儿手中长剑刺下的那一刹那,一条闪亮亮的金丝缠上他手中的剑,剑锋一偏,没有刺穿男子的心脏,只是划过了他的一只眼睛,顿时鲜血直流。 聂涯儿和苏焕一愕,仔细一瞧,发现那金丝不是别的,正是一根琴弦,而射来的方向,便是二楼的鹑首雅座。 “生命皆由父母所赐,他人无权左右。既然他未对阁下造成什么损害,弗如放他一命,也算为自己积德。”雅座里一个清越空明的女子的声音传出,这话显然是对苏焕和聂涯儿说的。 在场的女子闻言,全都很自觉地站到了莫娘身后,就连原先站在苏焕身侧的姜儿也毕恭毕敬地走了过去。 苏焕瞧着,不由得挑起嘴角笑了笑,眼神示意聂涯儿挪开手中的剑。聂涯儿虽对他意见颇多,这时候倒也很是配合,提剑站到了一旁,只是依旧冷冷地瞪着眼前的男子。 “阁下想必就是倚仙阁的老板吧!既是如此,客随主便,在下也不方便再追究什么。”苏焕笑意深浓,看得一旁的聂涯儿直翻白眼。“只是可惜,好好的兴致被他这么一搅全没了。” 他的目光只是迅速地扫过二楼的雅座,转而移向玉台:“真是抱歉,在下可能要扫霓裳姑娘的兴了。” “苏公子见外了,早听莫娘说苏公子是倚仙阁的上宾,今日得与苏公子一见,是小女子的荣幸。”霓裳姑娘的语气平淡,毫无喜怒而言,似乎苏焕是留是走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今日之事,是我倚仙阁之过,日后倚仙阁定会小心谨慎。为表歉意,有请苏公子一叙,喝杯薄酒。” 言毕,大厅里立刻恢复了正常,似乎这位老板的这一句话就是命令一般,轻俏地便解决了一件本该出人命的事。苏焕心里沉了沉,看到莫娘气定神闲,眼角的笑容随和却深不见底,不由得吸了口气,在聂涯儿耳侧附言了几句,聂涯儿便点了点头,提起地上的男子迅速出了倚仙阁,速度快得惊人。 再一抬头,刚好看到那一身玄衣的女子,在两名丫头的陪伴下,从二楼通往后院的楼梯下了楼,他心中暗暗惊了一下,已然肯定玄衣女子便是刚刚与自己对话之人,亦是倚仙阁的老板。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那女子即使是远远望去,身上俨然有种让人难以靠近的冰冷气质,卓然不群,惊似天人。 “苏公子,这边请。”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姜儿再次回到他身侧。 看样子,这位老板没有在这大厅里见他的打算。 他微微一笑,随着姜儿走向后院。 转了几个弯,穿过一个大花园,一座别致的楼阁出现在眼前。 轻纱作帐,珠帘为幕,借着门前两侧的灯光,可以看见门两旁垂了一联:斗酒纵观廿四史,炉香静对十三经。 苏焕在心里哀鸣一声,全然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如此有境界的对子,还悄悄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跑寺庙里去了。在一细想,这一联无疑是显示了此间主人的心境开明与豁然。 “苏公子,楼上请。” 苏焕抬头,看到说话之人是刚才跟在玄衣女子身侧的其中一人,再回身看,姜儿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踪影,竟然离开得无声无息! 他微微颔首,收了嬉笑嘴脸,小心翼翼地上了楼,还没进门,一阵异香便迎面扑来,苏焕一个不慎,竟全部吸入,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门口,看到屋内的人影,不禁怔然。 玄衣女子正端坐于案前,虽看清她的面容,但凭声音与身形已能判断出她年纪轻轻。摇曳烛光下,只见她正在慢慢地研磨着什么?仔细看来,却并不像是在磨墨。细细研磨了一番,又将刚才磨的东西倒入一只茶杯大小的铜炉中,然后点起火。 “这是……”苏焕不明所以,不知不觉在对面坐下,隔纱望去,低声询问。 一旁的丫头立刻奉上茶盏,苏焕也没在意那么多,执起一杯茶细细品着。 “古人常说,焚香以凝神,以静心,以治百病。只要这香选得对、选得好,便有无穷功效。”玄衣女子潺潺说道,手上动作不停,取了一只银质筷子慢慢地拨着什么?复又在上面加了一片类似砂片的东西,又放了一块苏焕不认识的东西,不一会儿便有香味从轻纱后散出,弥漫在整间屋子,香气清幽淡雅,芳泽溢远。 “焚香?”苏焕皱了皱眉头,想起刚刚自己进屋时闻到的香味:“难怪刚刚我进屋的时候……” “那是之前的香,不同的人,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心境,当焚不同的香。”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筷子在香炉四周轻轻插出几个孔。 “那现在的香是……” “伴月香。” “唔……”苏焕撇嘴嗅了嗅,表示不懂。他懂风流,懂诗文,并不代表他就懂焚香。只不过,香气阵阵传来,他也渐渐觉得心下一派清明舒爽。“为何叫伴月香?” “此香有清和正气、养性虞神、调和身心之功,乃制香大家徐铉所制,每遇月夜,露坐中庭,焚佳香一炷,澄心伴月,是以名曰伴月。”说着两人都看了看窗外,正好可以看到一轮圆月斜挂半空,皎若明盘。 “咳――”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静,苏焕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姑娘才情高雅,蕙质兰心,既懂诗文音律,又懂焚香论道,倒叫在下有些惭愧了。” “苏公子意在江湖,心系武林安危,何来惭愧?请苏公子前来,也是想了解一下现今的局势。” “不知姑娘想了解什么?”苏焕略去之前的担忧与浮躁,静静一笑。 “方才听苏公子说听七楼中出事,此话当真?”她一边问一边用手中的筷子轻轻撩拨着香炉,语气缓慢而悠闲。 苏焕略有犹豫,沉吟半晌。玄衣女子也不催他,只顾做自己的事。 “实不相瞒,确有其事。”他轻轻吐气,总感觉眼前的女子虽是隔了轻纱,却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教他不敢妄加乱言,本想把真相瞒下,怎料一个转神,还是说出了实情。 “如何?” “楼中弟子勾结武林叛孽残害同门,妄图杀害公子。索性公子警觉性高,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揪出了楼中的叛徒。” “果然是七绝七公子,名不虚传。”虽然是夸赞的话语,苏焕却听不出称赞之意,只是淡如秋水。“不瞒苏公子,前些日子我接到一个消息,正巧,这个消息与听七楼有关。” “什么消息?” “便是那人人都想查得的幕后主使人。” 一听这话,苏焕心下一惊,坐直了身体仔细听着。 “消息说,之前颜家、上官家、峨眉、神剑山庄以及其他一众门派遭难,皆是由一个叫做无痕的组织操控着,而他们的主公,便是一个叫莫无痕的男子,只是,还未能打听出他这么做的目的。” “莫无痕?”苏焕念叨了两声:“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 “这就是你们听七楼的事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希望对你们能有所帮助。” “你为什么要帮我……咳咳……帮我们?”苏焕几乎是脱口问道。 “我虽是平平女流之辈,却略懂江湖道义。不知则罢,可既然无意中知道了,定然是要如实相告。只望这些消息能助你们铲除武林叛孽,莫要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残害无辜生命。” 苏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怔怔地盯着轻纱后的人影,见她每一个动作都是细致入微,轻俏却又不失大气,心里不由得暗暗嘀咕:这究竟是什么人?他今日所见的她,绝对称得上一奇女子,却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她?之前抚琴时,那一身清幽却不失霸气的真气,可是上乘的心法,她一个花街柳巷的老板,如何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却深藏不露,又如何有如此深沉的气质,叫人见了不由得心生敬畏? 他这么想着,便跟着问了出来:“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并不重要,今日我告诉你我叫清风,他日再见说不定我已更名为明月。” 苏焕一听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声音不大,但玄衣女子还是听到了,也跟着笑了两声,继而一声轻叹。 “姑娘为何叹息?” “我叹息阁中那些无处可去,沦落风尘的姐妹。” “哦?我曾听莫娘说过,倚仙阁中所有姑娘皆为自由身,随时可以来去,你就不怕她们会寻机卷财逃走么?” “不怕。她们都是在身临绝境时被救回倚仙阁的,所以多是重情重义的女子,更何况,倚仙阁于她们而言,是一个结实的靠山,留在这里,迟早有一天她们会找到自己该去的地方。是以,每有新花魁登台,我都会为回来,亲自焚香祈福,以求她们能早日寻得良人,脱离苦海。” 提到“焚香”二字,苏焕顿然觉得自己差点已经忘了屋里这清新淡雅的伴月香,再回神时,便觉已经适应了这香气,轻声念道:“伴月香……” “夜已深,我也不好再留苏公子,若不嫌弃,弗如就在这后院的客房住下如何?”女子的声音再次打断苏焕的沉思,他顿然一愣,讪讪地回笑。 “既是如此,就多有打扰了。” 闻言,玄衣女子立刻对身旁的丫头说道:“带苏公子到客房休息,切记莫要怠慢了客人。” 苏焕不再多言,起身朝玄衣女子抱拳致谢,便随着丫头离开。走到门口时,他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见她仍然安坐不动,轻轻地撩拨着香炉。 待随着丫头下了楼,他被夜晚的冷一吹,骤然就清醒了不少,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幕,只觉得手心里冒出了冷汗。他不明白刚才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将真相告诉了她,越想便越觉得心惊。 再看在前方引路的丫头。虽然看着规规矩矩,平庸无奇,脚下的步子却静谧无声,显然有着很好的轻功底子。 再次回身四处打量着倚仙阁,与其他风月场所无异,最多是风雅了一些。然如今看来,这里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烟花之地,看看眼前的丫头,想想无声无息的姜儿,再想想深沉难测的莫娘,这倚仙阁中当真是卧虎藏龙。 至少,这位老板不是那么简单的老板。 他隐约觉得,自己被蒙了。具体被蒙了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 ------------ 【二十一】重要秘密 陆府不比冰凝山庄,满庄园的琼花,是以,深秋一过,陆府的群花渐渐凋落,只剩下几株秋菊摇曳风中。 这些时日,一直都是寒之跟在翎瑶夫人身侧伺候着,弄得她手忙脚乱,时时手足无措,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残局。也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何当日夏亦要自己争取留在翎瑶夫人身边照顾,却把暗中保护的责任交给了她。原来跟在夫人身侧,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简单,相反,不仅累,不仅忙碌,更是危机重重,时刻担心着有人会对翎瑶夫人不利。 原来,夏亦全都是在为她着想。 想到这里,寒之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怎么了?夏亦已经安全了,你怎么哭起鼻子了?”翎瑶夫人轻声安慰着她。 不过几日的时间,翎瑶夫人看上去已是疲惫不堪,面容憔悴了许多。 没有人知道,自从陆少回府之后,有多少个无声的夜里,她一个人对着空旷黑暗的翎瑶阁反复叹息,来回思索,想来想去,全都是折磨自己的心事。 “没有,我是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离开琼花城,而是跟在夫人身边,受伤的就不会是夏亦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替翎瑶夫人整理好她刚看完的账本。 “别说傻话,我不愿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在我心里,你们就像我的妹妹一样,谁受了伤我都一样难过,伤心,着急……”翎瑶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 “还好,少爷和叶公子及时赶到,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陆少……”提到陆云韶,翎瑶夫人声音一滞。 如果不是她面临着那样的危险,如果不是她命悬一线,他是不是准备抵死不愿出现?他竟是这般恨她么?恨她薄情,恨她言而无信,恨她贪图名利,竟是恨到了今生不愿再见的地步? “陆少,现在在哪?” “少爷在陪夏亦,他说夏亦救了夫人,是陆府的恩人,他作为陆府的少爷,理应照顾好她。” “七公子呢?” “他……”这一次轮到寒之声音一滞,呆呆地盯着手中的账本看了片刻:“他应该在房中吧!这些天一直没见他出去过,倒是常与叶公子一同饮酒,二人似乎很合得来。” 翎瑶夫人低头一笑,并未去看寒之有些泛红的脸颊,伸手执起杯盏,刚送到嘴边突然又停下:“想必七公子这几日也挺无聊的,陆少忙着照顾夏亦,也未能好好招待他,你做的点心不是很有特色么?弗如你先代我去谢谢七公子,不管怎么说,夏亦也是你的好姐妹。” 寒之只是凝眉想了想,顿然脸上绯红一片,低头轻轻应了声“是”,便转身跑开了,瞧那脚步是越来越快,身后的翎瑶夫人不由得弯起嘴角一笑。 时近正午,气温稍微暖了些,没有风,院子里一片静谧祥和。 寒之捧着托盘,刚走进洛夜白住的院子就看到他正站在房门口,微微抬头看着天空,深褐色的眼眸中有一丝怅然一扫而过。 “七公子这是要去哪?”寒之看得出他似乎有出门的准备,便上前问道。 “夏亦姑娘身体已无大碍,洛某不便再行打扰,正想去向夫人辞行。”他朝寒之笑了笑,一时间心情略有好转,之前的怅然丝毫不见。 “七公子要离开?”寒之失望地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托盘。 洛夜白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眼见笑意渐浓:“你找我有事?” “七公子医好了夏亦,寒之不胜感激,只是寒之身份卑微,无以为报,所以就下厨做了些点心,想谢七公子救命之恩……”她咬了咬嘴唇,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只是低头站着一动不动。 洛夜白心明如镜,并不追问,只是揭开碟子上的盖子,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刚嚼了两下,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敛去,微微蹙起了浓眉。 “米枣交融,绵软粘甜,浓香扑鼻……是水晶龙凤糕?”说完,似乎自己也有些诧异,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再看寒之,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七公子懂得做点心?” “我――”他轻轻摇了摇头,凝神细细回想了一番,却找不到一丝线索:“我只是,好像在哪吃过这样的点心。” 只是,说不出,想不起,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莫不是,七公子的心上人曾经做过?”寒之不冷不热地声音拉回了洛夜白的思绪,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寒之漫不经心,却隐有焦躁的神情,心中蓦地一沉。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那是一张冰冷的脸庞没有错,那是个傲然的女子没有错,可是那个人在面对他时,总会毫无防备地卸下一切防备,不用隐藏,那样的坦诚相待,那样的无拘无束,那样的近在咫尺,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飘渺无影。 “心上人?”他轻轻笑出声,有些凄冷:“没有心,又何来心上人?” 寒之怔在原地,诧异地看着洛夜白离开的背影,想不出自己说了什么?竟引起他这般悲凉的神情,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那个笑容,当真是冷到了骨子里一般,教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东城郊的树林里满地枯黄,抬眼望去,地上落满了枯叶,甚是萧条空寂。四下空旷一片,静谧无声,偶尔有山鸟的叫声从丛林深处传出,却愈加显得周围如死一般的沉寂。 七天前,他便是在这里见到她,应下了她所谓的交易,随后便没有任何要求地前往陆府救人。他甚至差点忘记自己七公子的身份,而只是一个想要帮助她的普通人。 这些时日,他一直避于陆府,暗中思考,想来想去,却总是会想起那双幽深净澈,睥睨尘寰的眼眸,似乎其中饱含了万千情绪,却在开口的一刹那,悉数化为幻影消逝。他抓不住,也猜不透。不得不承认,那是个戴着毒药气息的女人,而且是容易上瘾的毒药,绝不是他浅尝了就能停止的。 如今,江湖局势在他眼中再明了不过,来人针对的不是陆府,不是听七楼,不是冰凝山庄,而是所有的一切,是整个江湖武林,他们每个人都避无可避。他隐约感觉到,有一张巨大的网,一张编织得细密而精致的网正在向他们慢慢聚拢,可是他却找不到这张网的出口,甚至,他连网在哪里都看不到。 沉沉的一声叹息后,身后传来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 “七公子相召,不敢不来。”站在他身后的是个身着淡红色长衫群的女子,长裙上碎花点缀,清雅贵气,腰间束以白色腰带,几缕长发拂过耳际,垂至腰间。她带了斗笠,斗笠边沿有轻纱垂下,所以看不清纱下面容,只是那清灵的声音听起来可知她是个年龄不大的女人,提醒着洛夜白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买你一个消息。”洛夜白单刀直入,切入正题。 “什么消息?” “想你们也该听说了江湖中近日来所发生的事,我想知道的是,幕后的组织与他的主人。” “那七公子也该知道我一线天的规矩,一个消息只卖一个人。”女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是在观察洛夜白的反应。 果然,洛夜白的身形微微一怔,转过身,凌厉冷冽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你是说,已经有人先一步买走了这个消息?” “不错。所以请恕我无法答应七公子的要求。”一个消息只卖一个人,尤其是关于无痕组织这样重大的消息。若是反复告知所有拿钱来买消息的人,那一线天的生意就真的做不下去了。 “你不会告诉我是何人买走了这个消息。”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十分笃定,洛夜白的神情之间看不出喜怒,只是语气十分冷淡。 “既然七公子明白,就请不要为难我们。” “这是自然。我从不喜欢强人所难。” “呵!”对于洛夜白的爽快,女子似乎很是欣赏:“不过,我手上有另一条消息,或许七公子会感兴趣。” “哦?说来听听。”洛夜白手中白玉折扇微微一转:“呼”的一声展开。 “一千两。” “哼!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愿意买你的消息?” “你会。这个消息与冰凝山庄有关。”女子的语气亦是肯定万分,像是吃定了洛夜白会买下她口中的消息。 洛夜白蓦地抬头,看向女子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隐隐有杀气自四周向中心逼近。 他讨厌别人用威胁的语气跟他说话,尤其是如此自信满满的语气,更何况,还牵涉出了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脑海中不禁浮上她清丽冷寂的身影,心下不由得一软,身上的杀气渐渐退去,最后只剩一身的清冷气息。 “成交。”他甚至还没听听是什么消息,便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令牌,手指一弹,令牌便稳稳落入女子手中:“拿着这个,你可以到听七楼任何一个据点提走两千两银子。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冷下:“若是你给的消息不能让我心服口服,你会如这落叶一般,永生永世留在这片树林里。” 此时看不到女子斗笠下的表情,却听到了她清脆的笑声,镇定自如,毫无惧意。 “我自然是知道七公子的能耐,又怎敢有所欺瞒?不过……”她斜眉看向洛夜白,似乎是故意在挑起洛夜白的兴趣,怎耐洛夜白把那枚令牌交给她之后,就没有其他的表情了,她轻轻一叹,只得放弃。“尘如语是在三年多前才进冰凝山庄,拜莫荻仙子为师的。” 此言一出,洛夜白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他也似乎并没有要隐藏自己对于此事的惊讶。 尘如语是莫荻仙子暗中收下的弟子,从小到大一直被莫荻仙子隐藏在冰凝山庄的禁地――山庄后院里,把她保护得十分周密,所有的武功与能力皆是莫荻仙子暗地里教给她的,直到两年多前方才宣布她的存在。这一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莫荻仙子解释说,自己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要保护好山庄未来的继承人,而尘如语的资质与聪慧确是冰凝山庄中无人能及的,是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亦没有人想去怀疑她的身份。 那个冷清萧瑟的女子,幽宁淡泊,与世无争,多数时间是把自己关在莫荻仙子山庄后院,练习武功,研习各种各样的书籍。偶尔出来见到庄中的弟子与下人,态度也是好得叫人无法挑剔。 她有那样的才能,教整个冰凝山庄的人对她这个新进的神秘弟子心服口服,便又本事在众望所归中坐上庄主的位子。 而今,却有消息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可知道这个消息若是教全江湖的人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洛夜白眯起眼睛,沉声问道,身上的杀气再起,掌心的真气慢慢凝集。 若是这样,尘如语便失去了继承冰凝山庄庄主之位的资格,便成了欺瞒全武林的罪人,便会给她引来无数杀身之祸,只怕到时候任她武功再高,才智再好,也难逃全武林人的逐杀,只会无遁形之处。 所以,这样的消息对于尘如语,是致命无比的。 那么,他是不是不该让这样的消息留存于世间? 似乎感觉到了洛夜白身上那股强烈的杀气,女子纱下的面容有微微的慌神,但瞬间便又镇定了下来,更是接着笑出声。 “所以,我将这个消息卖给了你。”就在洛夜白出手之前,女子不紧不慢地开口,言下之意十分明白,这样的消息也只会卖给一个人,既然她已经将消息卖给了洛夜白,就自然不会再让除洛夜白以外的人知道。 “我相信七公子一定会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洛夜白的声音冷到极点,即使是心里已经悄悄松了口气的红衣女子,仍然慑于他的冷刻,不由得心下一颤。 “七公子要相信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该相信自己有那种让我不敢食言的魄力,否则便将我碎尸万段于这树林之中。” 洛夜白不语,只是目光锁定女子,紧紧打量了很久,半晌后方才散开掌心的真气:“记住你说过的话。” 这是他留给女子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足下一点,在女子还有些愣神的刹那,拂袖跃上树梢,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呼――”女子重重吐出一口气,平了平气息,转身朝着东边的金陵城府走去。 但愿,自己的这番自作主张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也但愿他能帮她一把,莫再叫她一个人孤身面对一切。 ------------ 【二十二】途遭暗算 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仔细一听,那马儿虽是跑得急,步伐却沉稳如磐,丝毫不乱,毛色亮泽,体态健秀,一看就知道是好马良驹。 “驾――”马背上的人一声喝,马儿跑得越加快了。 烟色裙衫,映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宛如雪梅盛开,然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肃然的神情,眉角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前方便是路口,在路口往西拐个弯,便可一条大道直直进城。 却不想就在距离路口三丈远处,女子突然一勒手中缰绳,硬生生地停下了马,眼神凛凛地盯着路旁的盛密高大的灌木草丛,手中马鞭冷不防地在空中游了一圈,狠狠地抽了过去。 “啪!” 有惨叫声应着鞭子抽下的声音响起,接着一名黑衣人从草丛中滚了出来,倒在地上痛苦地**着。那一鞭不偏不倚正好从他的左眼斜斜而下,抽在右脸上,顿时他的右半张脸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左眼也未能幸免。 “你是什么人?”谷若烟冷声问道,眼中杀意凝重。 “白门帮……”男子勉强挤出几个字。 “白门帮?”谷若烟愕然,似乎没有料到。 白门帮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帮派,只是个欺善怕恶的小门派,迫于安稳太平的江湖局势,他们近年来一直居于南阳一带,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却不知今日为何会突然潜入金陵城。 “来此有何居心?” “我们……” 那人话未说完,突然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的羽箭如同雨点落地般,从四周射来,目标便是中间的谷若烟。她心中一惊,勒紧缰绳一抽马鞭,白马便一声嘶鸣,朝着前方冲去。冲出几步之后,谷若烟身形一晃,人已经从马背上跃起,扬鞭挥落一批羽箭。 白马倒是像通人性般,谷若烟离开之后,它的步伐一刻不停,直奔着城中而去。 谷若烟却不得歇,刚躲过了箭雨,还未站稳脚,便有形状大小一致的三角暗器朝着自己射来,她定了定神,定睛一看,所有的箭头和暗器都是一片黑光凛凛,很明显地喂了剧毒,不由得小心起来,掌中真气慢慢凝集,卷起地上的枯叶,在四周形成一个屏障,所有的暗器都在枯叶外静止,随着真气的运行而轻轻颤动,发出一阵低鸣。 “雕虫小技!”她冷喝一声,双掌挥出,枯叶便卷着无数暗器转向四周射出,一时间哀叫连连,暗器打在那些黑衣人身上,被打中的人顿然身体一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着伤口处的黑色一点一点蔓延开来,走遍全身。 “拦住那匹马!”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谷若烟一愣,回头看到白马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身后,低头叫了两声,就是不肯离开。 “谁让你回来的?”她呵斥了一声,却还是跃步上前,挥鞭护住白马,长袖一挥,打来的暗器悉数被卷入袖中,再挥开,已是一堆废铁。 趁着黑衣人愣神的瞬间,她翻身上马,正欲扬鞭策马,孰料迎面三枚暗器竟似长了眼睛一般,来势不仅凶猛,更是奇快无比,谷若烟回身闪躲,却还是慢了一步,三枚暗器两枚擦着鼻尖而过,削落了额前的几根头发,最后一枚竟然是打向她勒绳的左手,一时避闪不急,暗器擦破了手背上的皮,打在身后的树干上。她只觉浑身一麻,左手一僵,松开了手中的缰绳。 “梧桐影!”她在心中暗暗一惊,立刻抬起尚有直觉的右手封住左臂的穴道,跳下马背,使劲一拍马背,喝道:“走!” 白马略有踌躇,却见她高高扬起了右手中的长鞭,这才慢走了两步,突然狂奔而去。 梧桐影不同于一般的麻药,中毒之后先是全身发麻,瘫软无力,接下来毒气才会渐渐走遍全身,每到一处便如蚊虫嗜咬一般痛痒难当,一个时辰后,毒气攻心,中毒之人才会死去。 谷若烟扶着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左手臂,定定地看着周围隐隐晃动的人影,目光沉冷中带着杀气,嘴角骤然就掠过一丝妖冶冷冽的笑纹。 “跟我玩毒?你们当真以为这种简单的毒能奈何得了我?”她兀自念叨着,眼神是从未见过的阴沉,丢掉了手中的长鞭,纤手微微一扬,那支竹青色的竹笛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她将竹笛放到唇边,手指跳动,一曲音律即出。 飘渺无边,如朱雀低鸣,萦绕耳边,婉转低沉,如丘壑生风,直逼心脏,那样的旋律忽远忽近,让人根本抓不住它的根源所在。 单手奏五孔笛,便是那天羽音了! 她的必杀技! 只见随着她的手指跳动,那黑衣人顿觉眼前的一切都晃动起来,上下起伏飘动着,身形摇晃不稳,便一头栽在地上。 很少有人能从她的天羽音下逃脱,即使能抵挡住笛音的催眠,却挡不住被天羽音迷惑后谷若烟的反攻。这支笛音专消人内力,嗜人武功,一个不慎迷其中,就只有等着束手就擒的份。 “大家镇定住,莫教她这天羽音给迷惑了,打她右手!”正是之前要大家拦住白马的声音,看来此人是他们的首领。 想到此,谷若烟手指跳动愈发地快起来,余光一瞥,正好看到又有几枚暗器从那个方向打过来,她不得不停下笛音,闪身躲开。 就在她躲开暗器的那一刹那,只觉有几道人影闪过,再回身时,五名黑衣人一字排开站在她面前,手中的长剑直直指向她。 “谷姑娘好身手。”中间那人开口说道,弯身捡起地上谷若烟的长鞭。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只有他一人没有遮住脸,虽算不上多么英俊潇洒,倒也五官端正,眉宇之间戾气逼人。 谷若烟听出前几次开口说话的正是他,不由得冷冷一笑:“白门帮少帮主,白渊溟。” “好眼力!”白渊溟低声一笑,却似乎并不想过多寒暄,对身侧的人说道:“带她走。” 闻言,谷若烟眯眼一笑,正想挥动手中的竹笛,却不想右手也是一阵麻痹,想是刚刚一运气,毒气已经开始散开了。她瞪了瞪靠近的两人,眉间一紧。 一道白色人影忽而闪过,其速度快如闪电,在所有人还未回神之时,掠起身形不稳的谷若烟,稍一转身便不见了踪影。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甚至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少帮主,这……”身侧一人满脸惊讶地看着眼前空空如也。 “这么好的轻功,只可能是一个人,七公子洛夜白。”白渊溟沉声说道。 “这么说,江湖上传洛夜白和尘如语联手的事,是真的?” 白渊溟没有回答,只是恨恨地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将长鞭狠狠地摔在地上。 白渊溟说得没错,能有如此轻功,在众人眼下安然无恙带走谷若烟的,正是洛夜白。他挟着谷若烟连着几个跃身,直到走进树林,方才停了下来,找了棵比较粗壮的树,扶着谷若烟靠着坐下。 “是你?”谷若烟抬眼看了看洛夜白,眼中并无惊讶,只是脸色并不好看,全身有些松软无力,只能靠着树干坐着。 “在那种情况下你不该催动内力使出天羽音。”洛夜白探了探她的腕脉,神情不骄不躁,只是从腰间掏出一个白色的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递给谷若烟:“这是狄沙城的避毒丹,你先且服下,待回去了我再行替你寻找解药。” 谷若烟脸色顿然一怔,看着洛夜白递来的药丸,皱眉问道:“这药丸你哪来的?” “一个朋友送的。我本来觉得可能用不上,却不想这一转身就派上了用场。”他想起当时叶清逸把避毒丹交给他时,他并不在乎的模样,不禁有些无奈。 看来,确实有因果注定这一说。 “朋友?”谷若烟略微沉思了一番,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便不再追问,接过洛夜白手中的避毒丹服下。 “那些是白门帮的人?” “是。只是我不明白,我跟他们无怨无仇,他们为何要杀我。” “他们要杀的不是你……”洛夜白略一沉吟,对上谷若烟询问的眼神,却没有再说什么?看到她脸色逐渐恢复,知道毒性已经暂且被避毒丹压了下去:“我先送你回冰凝山庄。” 也许是浑身没有什么力气,谷若烟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点点头。 谷若烟身上中了毒,洛夜白不敢耽搁,一路提气轻功翻越,只消半刻钟的功夫,便已进了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洛夜白挑了僻静的小路,一路上尽是灌木丛林,人烟稀少。 “怎么,七公子似乎对冰凝山庄周围的环境很是熟悉?”谷若烟的体力稍有恢复,见洛夜一路白轻车熟路地走来,不禁小声揶揄他。 “呵!竟然教谷姑娘发现了,还得有劳谷姑娘替洛某保密才是。”洛夜白也不掩饰,轻轻一笑应道。 谷若烟愣了一下,没料到洛夜白承认得这么爽快,再看向他时,眼中带着一丝同情与挣扎,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在嘴边转了几圈,却只是挑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是因为那个人?” “是因为我自己。”洛夜白微微别过头,把目光投向远处。可谷若烟还是听出了那语气中的一丝茫然与固执。 她低头轻叹,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不能告诉他所有的一切真相,那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就让他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到了。” 谷若烟回神,抬头看到眼前一片翠绿色,竟是到了冰凝山庄后院的竹林外,这里的竹林青翠欲滴,竟然没有枯掉,只是有大片的叶子簌簌落下。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洛夜白:“怎么,你不进去?” “不了。”看了看竹林,想想穿过竹林便是冰凝山庄的后院,洛夜白不禁想起先前红衣女子送来的消息,心中不由得一紧,竟开始担心起那个人的安危。“我还有事,他日一定会亲自登门。” 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而不再是夜探。 只是这句话他没有说。 “今日我欠你一条命,他日必定奉还。”谷若烟似乎是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勉强。 “代为向庄主问好,转告她事事小心。”他看着竹林微微一笑,转身离去,一身白衣飘然脱尘,潇洒不羁。 有风卷起地上落叶,在空中盘旋飞舞,如蝶如蜂,明明是一片青翠,谷若烟却觉得一片萧瑟飘零。 她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却又是无可奈何。 她想起那日在陆府,洛夜白说的那句话:“怕只怕,多情反被无情扰。”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不过是那个自称无情的人,将感情悉数压在了心底,只为换对方一个平稳泰然的人生,换对方一个功成名就。 可是这些,孰能明白? ------------ 【二十三】三人会面 云涯客栈客房里,聂涯儿睡得正香,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挥拳就打了出去,却被对方死死制住。 “怎么?还在怪我让你连夜奔波?”清越深沉的男子的声音传来,聂涯儿一怔,急忙松了手。 “公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陆府做客么?”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诧异地看着洛夜白。 “夏亦姑娘毒已解,我又何必再厚颜无耻地继续待下去?” 聂涯儿见洛夜白坐下,忙上前替他倒水,嘴里嘀咕道:“不无耻……一点都不无耻,无耻的是苏无赖,说好了申时在客栈会合,这都晌午了还不见他人影。” “你之前说他在倚仙阁?” “是啊!就是那个温香软玉的地方。说是与老板喝杯薄酒去,指不定是做什么见不得人……”话音未落,一枚铜钱从窗外打进来,聂涯儿由于睡意朦胧,反应慢了一些,结果铜钱正好打中他的脑门,一时间他睡意全无,朝着窗外叫嚷:“什么人?” “你嘴巴真臭!什么正经的东西到了你嘴里都变得不正经了。” 声音从窗外传来,循声望去,只见树梢间隐约可见一个黄色的身影,只一眨眼,人影便已逸入屋内,对着洛夜白行礼:“公子。” “嗯。”洛夜白点头示意,侧身看了看苏焕,不由得挑眉一笑:“你可莫怪聂涯儿污蔑你,你自己去瞧瞧,这脸色红润,却满脸倦意……” “公子!”苏焕低声嘟囔:“我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叫人给蒙了!” “嚯!什么人这么有能耐,竟然连你苏无赖都被蒙了?”聂涯儿在一旁不痛不痒地冷嘲热讽,这三天他可没少被苏焕折腾,得了机会怎能不报复回来? 洛夜白坐在一旁浅笑。 一个苏换,一个聂涯儿,一个狡诈无比,一个憨厚可爱,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日夜跟随。是这两人让他这三年的日子,有了生机,而不是像他过往的记忆一般,空洞而苍白。 “你知道的,那倚仙阁的老板……”苏焕顿了顿,脸色再次浮现在后院阁楼了与那玄衣女子谈话的情景,香雾缭绕,竟有些如幻似梦。 “那个弹琴的女子?唔……确实有些高深莫测。” “我总觉得她太神秘,根本无法看透。可是奇怪的是,由始至终,她根本没有可以隐藏什么。” “连你也看不透?”洛夜白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看不透。” “如果再见到她,你能不能认出来?” 闻言,苏焕怔住了,神情茫然而挣扎,半晌之后方才缓缓说道:“我没见到她的脸。” 洛夜白眉头一皱,目光“咻”地就落在苏焕脸色,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差异。若是说这话的人是聂涯儿,他不会有一丝惊讶,可是如今,说话的人却是苏焕。 “我一直都是隔着一层轻纱看她,不知为什么?我没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似乎自己完全是被她牵着走一般……”偏偏还感觉那么心甘情愿。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眼神一顿,想起满屋的香气。 “是那个香!”他突然声音一抖。 “什么香?” “我进去的时候,她在焚香,难道是香气所致?” 洛夜白靠近他细细闻了闻,继而摇了摇头:“这只是普通的伴月香,只消让人凝神静气,养性虞神,并没有摄人心魂的功效。” “那就是了。她以焚香分散我的注意力,我闻到那香气,自然是静下心来,放松了警惕,如此一来,她便可问出我的话……”苏焕似乎是低头想了想:“可如果这么说来,她送给我的消息可比我透露的要重要得多。” “什么消息?” “近月来江湖各门各派惨案的幕后之人,是一个叫无痕的组织,他们的主公叫莫无痕。” 闻言,洛夜白神情一怔,眼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寒意,教苏焕和聂涯儿看了都不由得心下一颤。 “先一步买走消息的人,竟然是她。”他冷冷出声,对这个倚仙阁的老板不禁多了一层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叫苏焕恍恍惚惚不知所措,还能从一线天手中买走如此重要的消息?而她买走这个消息的用意又何在,为何就这样轻易地告诉了苏焕? 真的只是懂得道义之士,想要保武林安稳?还是另有其他用意与阴谋? 这个飘然神秘的女子,又会是何人? “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走到桌案前,取了笔纸写了几个字,然后交到聂涯儿手中:“照方抓药,然后送到冰凝山庄,就说是我交与谷姑娘之物。” “又是冰凝山庄……”聂涯儿小声嘀咕,瞥见洛夜白寒霜初降的眼眸,不敢再多言,转身一溜烟奔出了客栈。 也直到他离开了,苏焕才换出一脸纯良无害的笑容,站在洛夜白身侧欲言又止,惹得洛夜白眼神愈加冰冷。 “公子你别生气,我就是听到聂涯儿刚才说的话,突然就想起一件事。”苏焕很识相,在洛夜白动怒之前,连忙开口:“你这段时间盘桓琼花城中,怎么都不愿离开,怕是有原因的吧。” “是又如何?”洛夜白声音冷冷地应道。 “那个人漂亮吗?我听聂涯儿说,她只要一出现,所有的男人都会难以呼吸,手脚抽搐,兴奋而亡。真的是这样?” “……”洛夜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过了很久,直到苏焕从自我陶醉变成自我尴尬,他才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鄙夷地看向苏焕:“你什么时候变得更聂涯儿一个境界了?难怪在倚仙阁会让人给蒙了。她若真是能那种教男人一见便丢了性命的本领,你现在看见的是我的魂魄不成?” 看着苏焕嘴角抽搐,洛夜白心情大好:“聂涯儿脑子有几根筋别人不知,你还能不知?怎么会教他给骗了?苏焕啊苏焕,我看这听七楼小主的位子,你是坐不久了。” “公子可不能欺人太甚……”苏焕神情沧然地看着洛夜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你怎么能把我和聂涯儿放在一起作比较?你还不如杀了我!” “哈哈――”洛夜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呼”地展开手中的白玉折扇,不急不躁地摇着,蓦然又是脸色一正,沉声说道:“不过聂涯儿说的也不完全是错。虽然她不会教男人一见便丢了性命,却也能教见过她的男人自此不忘,没有丢了性命,只是丢了魂,丢了心……” 瞧见洛夜白这副神情,倒真是难得万分,苏焕在一旁默不作声,只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洛夜白的脸色,骤然狡黠一笑。 真是的这样么?这个女人真的有教七公子侧目以待的能耐么?他们的七公子可是以七绝情名噪江湖的,难不成就被她一个女人给拉下了水? 有趣!有趣!他现在真的很想见一见这个女子。 只是…… 他侧身看了看目光正锁紧他的洛夜白,有点心虚地笑了笑,莫不是教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若真是这样可就不好办了,被他盯上了,谁还能脱身? 却不想洛夜白盯着他看了半晌,叹息说道:“我觉得聂涯儿说的也许是真的。” “什么?”苏焕一时懵住。 “瞧你一脸淫邪奸诈的笑容,昨晚一定是干坏事去了。”说罢在苏焕咋舌憋屈的目光中,大笑离去,任苏焕怎么凄凉地喊着“公子”,一遍又一遍,他就是不搭理,最后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公子你再不理我我就去撞墙!” 然,洛夜白置若罔闻。 顿然,身侧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洛夜白便笑得更欢了。 负责伺候谷若烟的丫头冰心忙里忙外地端盆送水,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神情急躁。 出门办事的谷若烟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弄得一身的伤,还中了毒,偏偏她脾气倔,不肯通知尘如语知道,眼看着谷若烟手背上的毒气渐渐扩散,这会儿急得冰心手足无措。 “庄主……”远远的,一个身着白衣的弟子俯身叫了一声,吓得端着药碗的冰心连忙折身往回走,却听得身后一声“冰心”,这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声音冷冽清澈,这个山庄中除了尘如语,不会是第二个人。 “庄主。”冰心低着头,不敢抬起。 “若烟呢?”尘如语神色淡然地问道。 “啊!谷姑娘……谷姑娘她还在回来的路上,一会儿……一会儿就能到了……” 尘如语看了看她手中的药碗,眼神渐渐严肃起来,这丫头真是不会撒谎,谷若烟的白马半个时辰以前就已经回来了,马鞍上别了只白门帮独有的暗器,谷若烟又怎么可能还是路上?再看她颤抖的手,继而又平和下来,端起托盘中的药碗,将碗里的药泼进路边的花园里,又转身端过冰岚手中的药碗放到冰心的托盘中。 “回去告诉若烟,这些天好好休养,有什么事情我来处理即可……”她顿了顿,轻声一叹:“还有,这事我没有告诉易少庄主,叫她只管好好养伤便是。” “庄主――”冰心双腿一颤,就要跪下,却被尘如语及时拦住。 “你现在只要好好照顾好若烟,她若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说到此,尘如语眼神一凛,冰心还当她是在生她的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却听尘如语不紧不慢说道:“白门帮敢动我冰凝山庄的人,实在是不应该,看来如今我想置身事外都不行了。” 说罢正欲离去,却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庄主……” 回头,谷若烟正扶门而站,脸色发紫,整只左手已经完全被黑色的毒气笼罩,她颤巍巍地往前迈了一步,突然就要摔倒。 冰心只觉得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自己面前闪过,未及反应,尘如语已经扶着谷若烟进屋坐下。她连忙跟着跑进屋,把药递给了谷若烟。 “对不起,我没有做好你交代的事……”谷若烟有些气力不足。 “尽说胡话。”尘如语一声低斥,接过药碗送到谷若烟面前:“先把药喝了。” 谷若烟无法拒绝,只得接过药喝下,刚喝了一口,脸色就变了,抬头诧异地看着尘如语:“他来过了?” “他没来,是他身边的聂涯儿……” “奇怪,他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谷若烟擦了擦嘴角,放下药碗。 “什么机会?” “见你的机会。”谷若烟说着看了看尘如语,果见她脸色微变。“我在半路上遇到白门帮的偷袭,是他救了我。” “可是回来的只有你一个人。” “不错。他好像是有什么事,明明很想进庄来看看你,可最后还是把我送到后院竹林外就离开了……”她轻咳了两声,抓住尘如语冰冷的手,眼神示意冰岚和冰心退下,待二人离开后方才继续说道:“如语,我知道你很关心他,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你不觉得,你们是如此的心照不宣么?” “是么?”尘如语竟轻轻一笑,语气清冷,听不出其中情感。 “你难道就没想过,冷酷无情的七公子为什么会对陆府的一个小丫头那么另眼相看?论样貌,陆府有翎瑶夫人,论机智,陆府有夏亦,真的只是因为她很独特吗?你该知道不是因为这个,他对寒之照顾有加只是因为她的性格脾气实在太像一个人,一个人他曾经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谷若烟说得有点激动,忍不住咳了起来。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自从洛夜白名噪江湖,自从她尘如语有了把握时局的能力,她就无时无刻不倾尽自己的全力去保他安全,为他排除一切障碍,什么样的危险困难她都想办法揽到自己身上,然后费尽心神去解决。谷若烟看在眼里,不禁心疼。即使她尘如语再坚强再聪明绝顶,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麻烦,真到灾难上身的那一天,她又该怎么办?一如既往地这般一肩扛下么? “若烟,你该知道,他如今是洛夜白,只是洛夜白……”尘如语的声音有些飘忽,听了谷若烟的话,眼神倏然就黯淡了下去。 “可是?洛夜白这个身份也是你给的,不是么?”谷若烟不慌不忙说出的一句话,让尘如语刹那怔住。 ------------ 【二十四】凌尘剑法 那一年,霜未冷,雨未寒。 盛夏荷花开,十里纯白。偶尔,在白色和绿色泛滥的水波上,几点嫩红时隐时现,然而岸上的人一阵掌风带过,便完全显露了出来。 在清亮的月光下看过去,正好是呈北斗七星的形状列开,宛若七点红星。 岸上两道白色身影飘动,剑光闪闪,足下轻点,人影已移至荷塘中央,脚步徐移,直似两朵芙蕖盛开在七朵红莲之中…… “刷刷刷――”连削三剑之后,尘如语身形一闪,剑从眼前穿过,直指竹舍边上最浓密的那片竹林。 只是这一次,她用的不再是竹枝,而是剑,真正的剑,刃薄身轻,软似金丝,轻而易举地缠上了竹枝,然,手腕再一抖,只听“咻”的一声,长剑削断竹枝的同时,软软的剑身一震,便从断开的那端直直划到根部,待尘如语抽剑回身,削向他处,后面的竹枝便从中心生生裂开。 剑到之处,竹叶飘零,凌厉的剑气引得周围的竹林晃动,发出清脆的哀鸣之声。 玄天软剑,本就具有灵性,更何况是被封刃了三年多,再次开锋,怎能不剑气逼人? 尘如语身形灵动,剑招招招冷酷无情,一如她的眼神一般凌冽。 谷若烟说的没有错,说到底是她尘如语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 她甚至都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便自作主张地剥夺了他的过去,给他以洛夜白的身份,让他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而今,又能去怪谁? 她不怨,也不恨,至少如今,身为洛夜白的他声名威望地位已尽收囊中,至少如今,他活得潇洒快活,至少如今,他还活着。 这些就已经够了。因为这些已经超出了当初她所期盼的――只要他性命无恙,一切皆安。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能完全按着她所想的发展下去,如今的洛夜白还是像当初一样,一点一点走近她,他帮她助他,悄无声息,却又不容抗拒。当日在陆府在如此,后来查蛊毒是如此,现在,他又是想做些什么? 手中软剑片刻不停,翠绿的竹叶落了一地,铺泻开来。 蓦然,她动作一滞,横剑削出,眼前的竹枝便簌簌倒下,一道清新俊逸的人影出现在眼前,浑身散发着慑人的冷决气息。 “庄主好剑法。”他朝着尘如语一笑,借着竹舍里的烛光看去,那笑意冷清却幽深净澈。“比洛某想象中的快了些,我以为至少要我数到第十下你才会发现我,却不想,只到第七下……。” 尘如语先是微微一愕,待看清来人,骤然神情一冷,收了剑,说道:“七公子过奖了。” 看到尘如语的反应,很明显的疏离,洛夜白的眼神有片刻的暗淡,继而幽幽笑开。 之前的尘如语对他虽然冷淡,却只是如同陌生人之间的疏远与排斥,而今,他们已经相识了这么久,她却仍然是这般态度,这种感觉很熟悉,而寒之却给不了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冷冷的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揽在自己的身边,呵护住。 “刚才那套剑法洛某似曾见过,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了,还望庄主不吝赐教。” “这剑法……”她凝眉想了想,沉默了半晌,才淡淡说道:“凌尘剑法。” “凌尘?”洛夜白不由得一愣,怔怔地想了想,眉头紧蹙,又低声念叨了几遍:“凌尘……” 尘如语看着他茫然若失的神情,心下一紧。他现在是洛夜白,又如何会记得凌尘剑法? “尘――尘如语?”他倏然眼神一凛,冷冷地看着尘如语,半晌不语。 尘是尘如语,那凌,就该是另一个人了吧。 说不出的缘由,心里陡然一阵失落。原来,在她心里,是有一个人存在的。 他非多情之人,亦不在乎他人情感,可是在见到尘如语之后,即使自己仍然固守着断情绝爱的念想,却忍不住在心底升起一种很强的占有欲。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那不是一见钟情,更不是一种情欲,而是简单地希望这个人能完全地属于自己,似乎如果有她在身边,就能填补心里的空洞与无助感。 他本以为,像她这般冷漠、无情之人,是与他同命,是不会有感情的。他甚至曾在心里暗暗算计过,若真是如此,他便陪她走这一生。是以,他事事帮她,处处助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她不能出事,否则何人陪他执手人生。然他心里明白,原因并非如此简单。 而今,他却听到她说――凌尘。 那个“凌”,究竟会是何人? “七公子深夜驾临寒舍,不会单单是为了来看如语的剑法吧。”尘如语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夜白方才回神,抬首望去,洁白素衣,清幽淡雅,如华伊人,然不属于他。 “洛某前来,是有事与庄主相商。”最终,他还是将心中万千情绪压下,正色答道,目光碰触到尘如语手中的长剑时,话音一停。 尘如语低头无奈一笑,挪身让开:“夜深露浓,屋里谈吧。” 洛夜白毫不客气,大大方方走进竹舍,刚已经去便迅速四下打量了一番,但见竹舍里摆设虽简洁,却样样齐全,摆放整齐。桌案上摊着尘如语看了一半的《易经》。 突然,他一愣,回头惊讶地看着尘如语:“庄主所焚可是沉香?” “正是。”尘如语浅笑答道,并没有掩饰的打算。“七公子也懂香?” “那倒不是,如此高雅之物,洛某岂敢染指?”他虽面带笑容,说得随意,眼底却有深深的疑虑:“只是洛某听闻沉香的地位也很高,乃是‘浴佛’的主要香料之一,却不想庄主所焚此香,心中不免好奇。” “闲来无事,随意为之,七公子莫放在心上就是。” 见她冷淡之意已去,洛夜白不由得心中一阵欣然:“庄主是否认识苏焕此人?” “听七楼两位小主之一的苏焕小主,听七楼头号杀手,如语早有耳闻。” “说来也巧,他前些时日在金陵城府的倚仙阁,也遇上了一个善于焚香的人,不过那人是倚仙阁的老板,想来与庄主该是不会有什么瓜葛。只是,她告诉了苏焕一个惊天的秘密。”洛夜白边说边打量着尘如语的眼睛,见她始终眼眸沉冷,不见异色。 “哦,什么秘密?”像是为了配合洛夜白一般,她微微挑了挑淡雅的眉,不紧不慢问道。 洛夜白在心底直呼无奈。为何在她眼中,自己总是有种被视为无物的挫败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颜紫南所说的主公,应该就是那个名为无痕组织的主人,莫无痕。” “莫无痕……”尘如语随口念叨了几声,突然眸光一寒:“莫?他姓莫?” “如何?”洛夜白见她来了兴趣,也不管那么多,立刻搭腔问道。 “家师姓莫。” “莫荻仙子……”洛夜白也皱眉想了想:“巧合?” 尘如语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莫氏一族是江湖禁忌,七公子可知?” 话问出口,自己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妥,再看洛夜白,果见他神色有片刻的茫然,继而笑开:“实不相瞒,洛某记性不佳,很多事都已记不清楚。” 她撇开眼眸,起身说道:“莫氏一族起于百余年前的凌波圣教,当年的教主为了禁令教众,设置了很多规定,莫杀戮,莫偷窃,莫欺瞒……所有的规定都是以莫字开头。那时,凌波教众多是来自各处的亡命之徒,大家都有不愿回想的过去,不能公开的身份。是以教主宣布,从此所有教众皆以莫为姓,世世代代流传下来。后来,莫姓便成了凌波圣教的代称。只是,没过多久,关于凌波圣教教主信物白色琉璃簪乃是天赐灵物之事渐渐传开,人们急红了眼,便逼迫教主交出琉璃簪,可是教主宁死不从,结果就发生了后来的屠杀……” “是屠杀联盟?”洛夜白惊疑出声。 关于那场屠杀他曾有耳闻,因为那一场屠杀联盟几乎集结了目前江湖中尚存的所有大门大户的先祖,说是要齐心清除邪教叛孽,然又有谁不想得到那世间无双的白色琉璃簪?是以他们一路追杀凌波教众至无底崖边,所剩之人皆为老弱妇孺,其中就包括教主八岁的小女儿,即下一任的教主。联盟中有人许诺,若是她肯交出琉璃发簪,他们便放过剩下的人。谁知,那小女孩竟是倔强如斯,竟手握琉璃发簪,带着剩下的所有人一起纵身跳下无底崖。从此白色琉璃簪便不知所踪。 尘如语接过话,说道:“没错,就是那场屠杀。而从那以后,江湖中几乎就没了姓莫的门户,所有人都想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忘这场让众多前辈不愿回首的往事。” “那么,尊师……”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话问完。 却见尘如语只是挑起眉角笑了笑:“家师正是莫氏一族的后代。” “这么说,当日那些人坠崖后并没有……” “并没有死绝。不过,莫氏一族的后代从未有过回来复仇的念想,否则这三十年来,师父身为江湖三大重地的冰凝山庄的庄主,早就有所行动了。” 竹舍里骤然就安静了下来。若是照此说,复仇之说便不可能了,那这个莫无痕又与莫氏一族有何渊源?为何要如此为祸武林? 夜入丑时,屋外突然起了风,吹动了竹舍的窗户,窗外传来竹林交相错打的凌乱之声。有风吹动桌案上压在一旁的宣纸,最上面的那张纸被吹起,在竹舍里盘旋。 两人都是静静地看着,竟然没有人想要上前拦住它,任由它在竹舍里盘旋了几圈,然后从窗口飞了出去。就在宣纸飘远的那一瞬间,洛夜白看清了纸上的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良人呐! 会是何人? 洛夜白抬眸看向尘如语,见她眼神平静无澜,似秋水湖面,淡无波纹。 他敛眸,微微太息:“既然庄主已然知道此事,洛某就不再打扰,庄主该歇着了。” “有劳七公子走这一趟。”事情一谈完,尘如语冷落的神情又显露出来,似乎只有在关系到江湖事宜之时,她才会抛开个人情感,毫无成见地坦诚相待,一旦事情明了,她便会恢复成为那个冷到无法近身的女子。 可是?洛夜白喜欢见到的,并非那个抛开了个人情感的她。 “庄主今后凡事都要多加小心才好,切莫轻信他人。”这一句话他说得极其认真,也很诚恳,尘如语自然听得出来,便报以感激一笑。 待一走到竹舍外,便有风撩起了洛夜白白色的衣角,茫茫夜色中,衬得他的笑容有些清凉,又有些神秘与狡黠。正欲跃身离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看着尘如语:“对了,庄主最好少用那玄天软剑,如此利剑,配上庄主绝世的凌尘剑法,不免戾气太重,长此下去,怕会伤了庄主自己。” 尘如语看着他嘴角浮上的沉冷笑纹,终是不忍否决,淡然一笑道:“有劳七公子挂心,如语定当谨记在心。” “如此甚好。” 说完他定定地看向尘如语,二人不语,就这么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对立了片刻,骤然相视一笑。 ------------ 【二十五】琉璃发簪 那一笑,恍若隔世般,其间隔着的是万水千山,幽幽数年。 不记得,跋山涉水地走过了多少冰天雪地,百转千回地寻找了多少个夜晚,最后终于换来这样的相视一笑。 如梦境一般,骤然竟不真实起来,宛若镜花水月。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双脚还站在尘如语这竹舍门前,人还未离开,他却突然一阵不舍,心头泛上很浓郁的思念。若是能守着眼前佳人,即便是这样站立对视着一辈子,愿已足矣。 洛夜白心中暗叹,却未敢把到嘴边的话说出来,他害怕这种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平和的气氛会被他的一句话打破,怕这如梦一般的现实会瞬间化为云烟。 终究,还是痴了。 尘如语幽幽太息,这样的眼神真教人不安。 “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良久,洛夜白开口:“果然与传说的无异。” “外表虚像,终不过是一具皮囊,会随着肉身苍老,在死后腐烂。”听出他话中所指,尘如语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话。 “所以,我将它记在了这里。”洛夜白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记在这里就不会苍老,不会消失。” “呵!会的。所有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消失的,相依相伴数十年的记忆都能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更莫说只是一个相识不久的人了。” “那个人是……” “那个人谁也不是!”尘如语快速打断他的话:“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既然如此,那洛某就不再打扰了,万事小心。”他知她心中有事,只是不想说,便不再追问,再次小心提醒了一句,脚尖一点,跃上了竹林,消失不见。 去吧!远离这个将会充满是非的地方,这里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不会再像今夜这般宁静了。 尘如语这么想着,却突然呵呵一声,笑出声来,这便是因果循环,便是宿命么?饶他洛夜白精明如斯,谨慎如斯,然在面对她时,还是粗心大意了,放过了一个那么好的机会去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以后,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吧。 走进竹舍后的酒窖,仔细看了看,最后对着那坛贴着“百草”的酒坛一笑,抬脚一勾,酒坛便从地而起,落入手中。 百草美酒,乃采集百草,浸入美酒,故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 想上一次酿酒喝酒,已经是三年多前了。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她对着竹舍后那一座无名冢欠身一拜,开了酒坛,洒了一片:“师父,徒儿一切都好,您且安息。无论如何,如语都会保护好您拼尽一生保护的秘密,保护的人。只要她不把徒儿逼上绝路,徒儿绝对不会动她……或者,您是希望如语无论如何都保她周全?” 她这么说着,又是一阵低笑,提着酒坛踱步至竹舍内,取了玄天软剑,仰头饮了口酒:“唰”的一剑凌空刺出。 “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当行……”一手执剑,一手提着酒坛,身形飘忽,神情好不恣意轻狂,挽起几个闪亮的剑花,喝了口酒,继续念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渖阳。” 温柔乡是英雄冢呐!偏偏世间英雄男儿无一人能逃脱,萧痕如是,陆苍涵如是,就连名望至高的无上大师亦不能幸免。 想那时,若不是师父骤然仙逝,陆府的陆苍涵又怎会突然病重,郁结而亡,而听七楼那叱咤一生高傲一世的萧痕又怎会不声不响地闭关退隐? 师父,此生有人愿为自己如此,想也足愿了吧。 你让如语做的事,如语都做到了,如今两年期过,陆少已回,七公子精明绝世,若烟亦能担当大任,如语的任务便已完成,只待查清那莫无痕所为何人,便可卸去这一身责任,带着师父的秘密离去了。 只是,师父,若那莫无痕当真与她有关,而她又做下如此罪孽,如语该拿她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冰凝山庄的人对易梁峰始终是十分尊敬客气的态度,尤其是冰岚她们这些在山庄待了多年的人。毕竟,若不是那一场变故,如今易梁峰已经算是冰凝山庄的姑爷。 四年前,易安海亲自携子上门向莫荻仙子提亲,提亲的对象便是当时冰凝山庄的最佳接班人,莫荻仙子的爱徒,谷若烟。谷若烟与易梁峰自小结实,交情匪浅,所以两位长辈都很看好这门亲事。谷若烟从小由莫荻仙子收养,对于她的意思从来不曾忤逆,然那一次她却是一口回绝,并于当晚接了任务离开山庄,半个月后方才归来,那时她身负重伤,莫荻仙子便不忍再提此事。 所有人都很诧异,神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声望虽不及冰凝山庄,却也是三大山庄之一――冰凝山庄,御彤山庄,神剑山庄。少庄主易梁峰一表人才,神明爽俊,是同辈中出类拔萃的英俊少侠,倾慕他的姑娘不在少数。却不想谷若烟一口回绝之后,再也不提此事。最终,亲家没结成,冰凝山庄上上下下倒是对易梁峰全都十分熟悉,久而久之,便对他愈发尊敬起来。 这会儿冰心看到看到易梁峰在谷若烟房门前徘徊,不由得嘻嘻一笑。 “少庄主这是来找谷姑娘的吧。”冰心走上前调侃易梁峰:“怎么不进去啊?一大早的,外边天冷。” “我有东西交与若烟。”易梁峰也不回避,微笑默认。 “这个时候谷姑娘应该起床……”冰心边说边走过去打开房门,声音一顿,不说话了。 “怎么了?” “谷姑娘不在房中……”她咬了咬嘴唇,茫然都地看着易梁峰。 昨晚她明明亲眼看到谷若烟回屋睡下了,自己才去休息的,值夜的人也说谷若烟半夜未曾离开过,自己一大早过来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除了刚才,她去给谷若烟拿回洗过的衣服…… “一大清早,都聚在我房门口做些什么?”谷若烟提一个包袱款步走来,笑语盈盈地看着二人。 “谷姑娘,你……” “我刚出去了一趟,给庄主买了些梅晶糕,你拿到厨房,让冰岚尽快给庄主送过去。”说到这里,她的眼角浮上一丝担忧。 “不醉不归的梅晶糕!那里挺远的,这种跑腿的事儿交给我们去做就行了,谷姑娘你现在身体还……”冰心一听忍不住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庄主近日胃口不好,我记得她喜欢吃梅晶糕,所以就去买了些,只是这梅晶糕要趁热趁鲜吃,我的教程比你们快,我自己却比较方便些。”她在冰心说出她受伤之前打断了冰心,然后侧身看了看易梁峰,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在问他有什么事。 冰心一瞧这状况,片刻也不停留,转身悄悄溜开了。 易梁峰心疼地看着谷若烟满脸的倦容,那双眼睛澄净而雪亮,充满了坚毅与倔强,让他事先想好的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我爹和师太决定今天启程回去,所以我想来看看你……” “这么快?”谷若烟有些惊讶:“怎么会突然决定离开?” “神剑山庄上上下下刚经历这么一场折腾,我和我爹都不在庄中,若再不回去,恐怕要乱套了。所以昨天晚上临时决定动身,本想昨晚就来告诉你的,只是那时你已经睡了。” 谷若烟眼神微微一闪,避开了易梁峰的目光,淡淡了应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易梁峰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终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低头从怀里取出一只极其普通的木盒交到谷若烟手中。 “至于你受伤之事,我已经知道了。虽然庄主有意隐瞒此事,可庄里总有些下人忍不住讨论,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一会儿你好好休息,就别出来了……”他顿了顿,看了看谷若烟黯然的眼神,太息道:“多保重。” 说罢转身离去。 谷若烟也是无奈地叹息一声,看了看手中的木盒,那盒子暗淡无光,手抚上去粗糙不平,毫无奇异之处,活脱脱一个破铜烂铁的盒子,她有些奇怪易梁峰送她这个盒子的用意。 走进屋内,沉吟片刻,她伸手在盒子四周摸索了一番,手指在一侧触到一个开关一样的旋钮,轻轻一转,盒子便应声而开。 一时间,屋内的众物全都暗淡失色。 盒子的内壁光滑剔透,寒光通亮,一看就知道是用上好的和田软玉细细打磨了镶上去的,做工不可谓不精。再看盒子里的东西,晶莹纯白,贴近了看去,里面似乎有大小不一的透明气泡或浮或沉,再一晃眼,却又看不到它们的存在,只见纯净之色。那是一只白色的发簪,没有复杂的做工,简单纯粹的雕刻,只那一端的凤凰头雕得栩栩如生,仔细一看,方才发现整支发簪正是一只凤凰。 她不由得惊呼出声:“白色琉璃簪!” 如此素华绝世、世间无双的宝物,正是那人人都想得到的,凌波圣教的教主圣物,白色琉璃簪。 她正想追出去询问此物从何而来,却不想不小心牵动了手臂上的伤,痛得她脚步一滞,再抬头便看到眼前闪过一道人影,那人一袭烟蓝色长袍,眉眼冷如冰霜,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妖冶微笑。 “是你?”谷若烟对于他的出现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眉间有些疑惑。 “不用问了,东西是我带入中原的,神剑山庄既得此物,只怕今后再无宁日了。”他手指微扬,一直青玉长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手中。 突然闪身至谷若烟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捋起她的衣袖,看到一道两寸长的伤口,隐隐还有血渗出。 “他伤了你!”他的眼中闪过一道阴冷的杀意,继而心疼地看着谷若烟的脸。 “只是碰巧。我昨晚夜探陆府,想找出陆府的玉印所藏何处,不想正好遇上七公子前往陆府找人,无奈与他交了手,我怕被他发现我的身份,想尽快脱身,情节之下被他伤了手臂。”谷若烟说着试图抽回手,却被男子紧紧抓住,从腰间取出一个瓶子,小心地洒了些药粉,替她包扎好方才放手。 “自己多加小心,能不参与的事就不要参与,你受了伤我和娘都会担心的。”他的眼底终于拂过一丝暖意。 “我知道了,你还是赶紧离开吧!免得叫人发现了。” 男子虽然满脸的不在乎,却还是顺从地点点头,一个旋身消失在院子里。 谷若烟看了看包扎好的手臂,手腕上似乎还有一丝温度,她终于淡淡笑开。 ------------ 【二十六】陆少亲事 十月天已寒,寒霜降了一场又一场。街上的路人已陆续添上厚衣服,各店铺也不再是大门敞开,而是留出中间的正门,两边的偏门已经关上,以减少寒风侵入。 琳琅斋里人影攒动,来往的人几乎要踏破了门槛。 今天是初十,正是翎瑶夫人亲自前往查货的日子。 半个时辰前她刚从琳琅斋离开,人群便蜂拥而至,平日里琳琅斋的东西价钱太高,寻常人家的女子想要经常出入很是困难,好不容易等来初十,那些姑娘小姐们自然不会轻易错过。 夏亦身体已经恢复,陪着翎瑶夫人站在远处看着热闹非凡的琳琅斋,翎瑶夫人表情看不出喜忧,只是眼底有一层深浓的忧郁始终化不开。 如今陆府一切都已恢复正常,陆少也“痊愈”了,那么接下来便是把陆府交到他手中了。 一辆马车从一旁驶过,走出约五丈远时突然停下,驾车的丫头低声向车帘后面的人询问了些什么?下了车走到翎瑶夫人身侧道:“见过夫人,我家庄主有请。” 翎瑶夫人低头一看,正是尘如语身侧的冰岚,她看了看马车,款步走了过去,冰岚和夏亦一同扶她上了马车,自己二人则分坐马车外面的两侧。 马车一路驶过,一阵淡淡的琼花香渐渐散开。 琼花台内,正是满园芬芳,翎瑶夫人看着,眼角难得浮上一丝笑意。 “冰凝山庄中,果真是别有洞天,如此时节,恐怕就只有这里的琼花常开不败,不凋不谢。” “冰凝山庄的水源土壤均与外界不同,是以才成就了此间花草不枯不谢的异象。”尘如语巧然回笑:“夫人若不嫌弃,可多待些时日,也正好落个清闲,歇一歇。” 尘如语话中有话,翎瑶夫人听得出来,不由得敛了笑意,说道:“实不相瞒,即使今日不在街上偶遇庄主,我也正有打算前来拜访庄主。” “夫人有事不妨直说。” “我想跟庄主要一个人。” “什么人?” “谷姑娘。” 尘如语笑意一滞,片刻之后又了然笑开:“这事,恐怕要夫人自己同她说。不瞒夫人,如今在在山庄之中,若烟才是资历最高的一个,我虽然身为庄主,却也不能勉强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顿了顿,她蹙眉问道:“夫人心中只有若烟一个人选吗?” “老爷临终之前有交代两个人选,其中一个便是谷姑娘,也是我中意、喜欢的一个。”而且,谷若烟还是冰凝山庄的人,至少她是可信的。 只是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另一个是……” “尉迟萱。不过我担心,狄沙城距此路途遥远,做父母的未必舍得,再者,从塞外来的女子无论是性情品性都是豪放不羁的。虽然这很好,但于将要接任陆府的陆少而言,还是谷姑娘的温和和稳妥精明来得好些。” “夫人,就没有想过第三个人选?”尘如语看向翎瑶夫人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 “第三个人?”翎瑶夫人微微一怔,询问地看向尘如语,但见尘如语笑意盈盈意有所指,定定地看着她。 “性情温和,贤德淑良,精明睿智,秀外慧中……怕是当今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夫人吧。” 谁人不知,当年陆苍涵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在四十之龄迎娶年仅二十的段翎瑶,正是因为她有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聪慧,尤其精于打理商场之事,对于百年商家的陆府来说,她无疑是个宝。 翎瑶夫人闻言,脸色不由得一沉,尘如语并非那种随意说笑之人,只是这句话似乎碰触到了不该碰触的事,才叫翎瑶夫人骤然冷下了表情。 “庄主此话,说得可有由头?” 尘如语不骄不躁,只是淡淡地看向身边这个年方二十出头,却满心沧桑的女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陆少已回,该是行动了时候了。 她淡淡一笑,问道:“夫人信我么?” “我对庄主,从不曾怀疑。” 否则陆府设宴那天,她也不会在避开谷若烟和洛夜白的情况下与尘如语密谈,或者说她们之间的彼此信任是在无言之中油然而生的。 那日,翎瑶夫人取出一支红色的箭令交给尘如语,尘如语一见那箭令顿然神情一怔。 翎瑶夫人解释道:“三天前有人来找我,让我趁设宴之时将东西交与你,且不得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她顿了顿,尘如语深沉如潭的眼神已然说明了这支箭令的重要性,亦或送箭令的那人身份当真非比寻常。 “有劳夫人了,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与我联络。” 原来,他已经回来了,可她却不知道,或者说,没想到。但是,他的回来向她传递了一个信号――江湖有难了。 毕竟,他一向以维护武林安稳为己任的。 尘如语定了定神,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留了一句话,适时可破。” 闻言,尘如语细细摩挲着手中的箭令,果然发现在一侧有一条细缝,差不多能塞进一枚很薄的刀片。 翎瑶夫人始终没有多问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品茶,那个人她并不认识,但她相信她一定听过那个人的名字,老爷生前曾跟她提过一个人,一个世间难寻的隐世英雄,当说起这个人的时候,老爷眼中有深深的敬意,以及难以掩饰的怅然。 “不敢有瞒夫人,找你的人,正是楼主。” 楼主,听七楼楼主,萧痕。 翎瑶夫人始终相信,有些感情是无法说得清楚的,就像洛夜白对寒之,就像她与尘如语。明明只见过两次面,却似乎能感受到对面的想法一般,心照不宣,相互倾和…… 尘如语淡若流水的声音拉回了翎瑶夫人的思绪:“既然夫人信我,那就请夫人莫要为此事费神,如语保证,明日定会给夫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翎瑶夫人看了看尘如语,见她眼神淡漠,然却自信十足,便点了点头:“如此,就有劳庄主了。” 陆少痊愈的消息,随着云涯客栈不论身份地位,一连三日免费招待上门的客人,而传遍大街小巷,一时间,各大商号都送来了恭贺的帖子与礼品,纷纷邀请陆云韶前往赴宴,陆府门前近几日一直人来人往,不绝如缕。 翎瑶阁内群花已败,独剩花园一角的寥寥寒梅生命正旺,欲待开放。 翎瑶夫人神情恍然,轻声念叨:“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她终于还是没能完全照尘如语的意思去做,一旦遇上了陆少的事,她总会失去一些应有的理智。 一个时辰之前,她刚见了谷若烟,将自己为陆少选妻的想法说与她听,本以为谷若烟会惊讶或愠怒,却不想她只是微笑,反应竟是与尘如语相似至极,如出一辙。 “论精明,论胆识,论谋略,若烟均不如夫人,夫人如此抬举若烟,真叫我有些不适。我自知是个不拘礼节的江湖儿女,没有经商之才,没有夫人那般力挽狂澜的本事,又怎敢攀陆少这株高枝?” 一个婉拒,一个又路途遥远,看来陆少的婚事得暂且搁置了。 呵!她这在做什么?如此着急为他选亲,是真的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做他的贤内助么?还是想找个人代替自己站在他的身边,如此,自己便可死心? “这般天气,再次吹风,恐会伤了身体。”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 翎瑶夫人回神,转身看到叶清逸站在身后不远处,看过来的目光暖如午后骄阳。 “叶公子怎会来此?”她并没有走近的意思,此人是陆云韶的朋友,她有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看到夫人一个人待在这里站了很久,不知夫人是为何事伤神,叶某能否帮的上忙?”叶清逸看得出她对自己的疏离,嘴角不禁划过一丝苦笑。 她终究还是为了别人,疏远他。 “实不相瞒,是为了陆少的亲事。”本来不想说与他听,但一想陆少离家的这些时日一直与这位叶公子待在一起,想必他对陆少会有所了解吧。 “亲事?”叶清逸不由得一愣。 “叶公子若不嫌弃,就请坐下喝杯茶。” 叶清逸也不拒绝,与她一同就着圆石桌坐下。 翎瑶夫人说道:“陆少已经二十三了,早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只是这些年他不在家中,我也做不了什么?如今他既已回府,我作为他唯一的长辈,自然该为他考虑此事。” 叶清逸笑想了想问道:“夫人已有中意人选?” 翎瑶夫人点头道:“谷若烟与尉迟萱。” 听到这两个名字,叶清逸不禁眉角一动,若有所思,翎瑶夫人看见了不禁问道:“怎么?叶公子觉得不妥?” 叶清逸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沉思说道:“此二人皆是难得的好姑娘,夫人倒是有心。谷姑娘名满江湖不用说,且说这尉迟萱就是个有谋略有手段的奇女子,她自幼从尉迟夫人那里学了一手好医术,这些年,往返于中原南北,施药救人,倒也做了不少好事。我担心的是,以她的性格,怕是不会答应嫁入陆府。” 听他说得顺畅自然,翎瑶夫人不禁皱眉:“叶公子认识尉迟姑娘?” “不瞒夫人,叶某那位狄沙城的朋友,正是尉迟萱,否则也拿不到那罕见的避毒丹。” “原来如此,那不知叶公子对尉迟姑娘有何看法?” “若说才情,与谷姑娘不相上下,若说性格,与谷姑娘就是天南海北了。她是尉迟城主的掌上明珠,从小骄纵,性格难免刁钻了些,不过近些年年龄渐长,已经收敛了许多,虽不似谷姑娘温婉可人,也算是通情达理。至于相貌……”叶清逸顿了顿,突然笑了笑,说道:“说实话,叶某至今未见他真颜。” 翎瑶夫人不由惊讶:“为何?” 叶清逸笑意不退,只是转而有些无奈:“她十岁之后就一直轻纱覆面,她说她的容颜必须让她的夫君第一个瞧见,是以至今无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三年前,有人从狄沙城回来,自称见到了她的真实容貌,说是美若冰莲,傲如霜雪,并大肆宣扬,说自己手中有她的画像,可惜,那人在当天夜里就葬身火海,所有的画像也在大火中一并烧毁……” ------------ 【二十七】萧痕归来 不知不觉中,日偏西,天色沉,风乍起。 瑟瑟秋风吹散了园中原已残败的百花,洒落一地。 翎瑶夫人脸上的忧色已散,不知与叶清逸聊到了什么?蓦然低头一笑,如芙蕖勾月,似随波潋滟,顿时遮了晚霞的霞光。 叶清逸看得出神,心中一阵释然,他终于再次见到她的笑容了,只是等了太久。 翎瑶夫人似是没有察觉,轻笑之后,接着说道:“想来惭愧,叶公子对我陆府有救命之恩,然近日琐事缠身,竟然都没有好生谢过叶公子。公子若不嫌弃,不妨留下,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叶清逸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叶某恭敬不如从命。” “那请叶公子稍等,我去备些酒菜。” 看着她眼角那一抹难得的温和笑意,叶清逸实在不忍拂她的意,刚到嘴边想说的话,悉数被拦回,他收了声,点头致意。 然而,就在翎瑶夫人转身的那一刹那,叶清逸清和的眸色骤然一冷,双掌低旋,一道不可阻挡的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旋上屋顶,只听几声惨叫,有黑衣人从屋顶滚落。 “夫人小心!”下一刻,叶清逸快步上前,侧身挡在翎瑶夫人面前,回身便见几道人影快速奔来,手中长剑直取翎瑶夫人的咽喉。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叶清逸只觉一股强劲的内力正直劈脑门而来,本能地护着翎瑶夫人向后退了一步,一回头就看到一名黑衣人在自己面前倒下,而他的剑已经落入赶来的陆云韶手中。 “这些是什么人?”得了空,陆云韶低声问一旁的叶清逸。 叶清逸摇头,凝眉道:“怕是与那天在绸缎庄遇到的苗疆女子是一路人。” “哼!竟然杀到陆府来了,岂不找死!”陆云韶眼冒精光,眼中杀意凛凛,手起剑落,又有两名黑衣人倒地身亡。 看着脚边的尸体,陆云韶自己倒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然情况紧急,也容不得他想太多,眼见又一批黑衣人接着涌过来,他立刻冲入人群中,挥剑斩杀。 黑衣人的目标很显然是翎瑶夫人,那边有人拖住了陆云韶,这边立刻有人朝着翎瑶夫人杀来,长剑直取她的心脏,翎瑶夫人只觉眼前一黑,失了方向,一个踉跄跌入一个有淡淡君子兰香的怀抱里,耳边一声闷哼,接着便听到夏亦寒之匆匆赶来的呼唤声。 她有片刻的恍神,等有人将她揽着移至安全的一角时,她方才抬头去看那个由始至终一直护着自己的人。 叶清逸原本就并不好看的脸色瞬间更加苍白,胸口一片殷红,他一只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却是紧紧地抓住翎瑶夫人的手腕,一放不放。翎瑶夫人被他抓得很疼,此时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勉强扶着他在墙角慢慢蹲下,惊惶地盯着他风轻云淡的脸庞,他白皙的脸上竟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夫人,好久不见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却刺耳的声音,翎瑶夫人回头看了看,叶清逸果然猜得没错,正是那日在锦绣芳华里向她和夏亦下毒的苗疆女子。 那日她先是扮成了一个年迈的老妪,以谢恩之名呈上谢恩饼,却不料那饼上有毒,夏亦知不小心碰到了便立刻中了毒。若非如此,又怎会教这歹毒的女子得了手,中了那反噬蛊,将夏亦折磨得生不如死,最终还是尘如语和洛夜白出手相救,夏亦方才没事。 “你究竟是什么人?”翎瑶夫人努力问住声音,想要拖延时间,引起夏亦寒之的注意。无奈,她二人被黑衣人团团缠住,根本脱不了身。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只要的是夫人是什么人。”苗疆女子说着又走近了一步,倾身上前,朝翎瑶夫人冷冷笑着:“你可是这陆府的主人,三足之一,若是砍了你这条支柱,江湖失去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势必会动乱不安,接下来再慢慢收拾了尘如语和洛夜白,到时候主公大业便是唾手可得,哈哈……” 然她的笑声只到一半便骤然停止,伸出扎向翎瑶夫人的短刀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然后是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到那一抹白色身影飘然落在面前,竟是似花瓣落地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挥袖转身的瞬间,如琼花盛开般,静谧无声,却又气势宏然。 “莫无痕的手下有如此之徒,只怕大业难成。”清冷卓越的声音从身畔流过,尘如语甚至都没有抬眸去看她,只是挪步走到翎瑶夫人身侧,看了看叶清逸的伤,眉头一皱,就在此时,她身后的苗疆女子身形一颤,倒地不起,到死脸上都是不甘心的疑惑表情。 她不明白,尘如语是何时下手的,她手中无剑,可是自己却明明看到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而后在弹指之间被她用利剑穿体而过。 “七公子可在府中?”尘如语看着叶清逸不断涌出血的伤口,沉声问翎瑶夫人。 翎瑶夫人慌忙摇头:“七公子昨日已经离开陆府,说是有事要办……” 正说话间,夏亦摆脱了黑衣人冲到翎瑶夫人身边,听到尘如语的问话,连忙答道:“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了聂涯儿,想必七公子尚未离开琼花城,我带人出去找找。” “不用。”尘如语果断地否决,叶清逸伤势不清,只怕等他们找来了洛夜白,就已经晚了。 她低头看了看翎瑶夫人紧张无措的神情,问道:“他是夫人的朋友?” “他是陆府的恩人,陆少的朋友……”翎瑶夫人答得十分干脆,说完了自己又不由得微微一愣,补充说道:“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尘如语似乎看出了此人的重要性,再看他紧紧抓住翎瑶夫人的手腕,便不再多言,站起身掏出腰间的红色箭令,手指一扬,箭令上端的布囊便燃起了火,带着下面的红色箭令一同升空,在空中炸开一朵红色的轻烟,浮在陆府翎瑶阁的上空,久久不散。倒是红色令很快便坠落下来,尘如语稳稳接在手中。 翎瑶夫人惊诧地看着尘如语:“庄主这是……” 尘如语眼角却只是轻淡无奇的笑意,安慰地看了翎瑶夫人一眼:“没关系,我相信楼主当日让你将箭令交给我,应该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一旁尚存的黑衣人一见那红色烟火都是大吃一惊,稍一分神,便被斩杀,眨眼之间就只剩下三两人。尘如语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对陆云韶说道:“劳烦陆少先行将人扶进屋内,一会儿自会有人来为这位公子医治。” 陆云韶这才注意到尘如语,不禁神情一顿,说不出话来,只是按照尘如语的吩咐,小心地将叶清逸扶进屋里,转身神情复杂地看了尘如语几眼,却不知如何开口。 尘如语轻笑道:“陆少可是想问会是何人来为这位公子医治?” 陆云韶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心思被她发觉而赧然:“不瞒庄主,受伤之人是我的好朋友,他叫叶清逸,此一路随我来到琼花城,帮了我很多忙,我担心……” 尘如语却不紧不慢道:“来人若是七公子,甚至是萧楼主本人,陆少还会担心吗?” 陆云韶忍不住又是狠狠一愣,诧异地看着尘如语。 只消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三道人影以快如闪电的速度,逸入翎瑶阁内,刚一落脚两边的二人便四处匆匆地寻找什么?中间的白衣男子虽没有动,神情却是严肃至极,四下瞥了一眼,骤然表情一滞,眼中的深意不可领会,复杂疑惑地紧盯着眼前的女子。 尘如语却不慌不忙,在他未说话之前先行开口道:“屋里有人等着七公子救命,七公子若有疑惑大可救了人再来询问,如语待在这里,绝不会离开。” 闻言,洛夜白眼神稍有缓和,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身走入尘如语抬手指向的房间。 身后,尘如语笑如寒风,清凉冷冽。 他的冷酷,他的无情,都不过是外人对他的传闻,不过是他用来隐藏自己感情的一种方式。即使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七公子,在伤者面前却从不拖沓,从不啰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便是他的本性,再多的伪装和隐藏都改变不了的本性。 远远的,苏焕望着这个明明在笑,却笑得让人心生寒意的女子,明眸流转,细眉微扬。她萧萧独立风中的模样,教人感觉飘渺而朦胧,似乎稍一走神,她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是以他看的痴了,傻了,却仍是不敢眨眼。 “尘庄主!”身后传来聂涯儿惊讶的声音,苏焕方才骤然回神,再看向尘如语时眼中多了一份考究与思量。 这便是那个叫公子念念不放不肯离开琼花城的尘如语?苏焕只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仅淡漠,却也犀利无比。 冷淡如霜,绝美如华。 尘如语似乎明白他们要问的话:“七公子在屋内救人。” “什么人非要公子来救?”苏焕疑惑出声,刚出声就被聂涯儿狠狠地掐了后背一把。 “受伤中毒之人,苗疆之毒。” 见聂涯儿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她便随和一笑,拂袖转身,看着院中的残花不语。 身后聂涯儿和苏焕见她不再说话,也都噤声,沉默不语,只是焦急地等着洛夜白出来。苏焕几次想要开口问什么?都被聂涯儿死死拦住。 “你干什么!”他懊恼地瞪了瞪聂涯儿:“我有话要问她。” “问什么问?有什么要问的也要等公子出来了自己问!”聂涯儿也没好气,回瞪他一眼,鄙夷道:“你不就是想找个机会跟人家搭话么?我告诉你,尘庄主可不是一般女子,她不吃你那一套!” “你——”苏焕一时气结,却无言以对,他确实是想找个机会跟尘如语说话,但是他要说的那也是正事,他是想问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但念一转,她是冰凝山庄的庄主,身份尊贵,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杀手,以卖命为生,他们又怎么可能见过面?就算见过,她又怎么可能会记得? 想到这里,他呼了口气,驱散了胸口莫名其妙憋着的闷气,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再多言。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翎瑶阁里的下人匆匆走来,点亮了四处的灯笼,淡蓝色的光芒顿时笼罩了整个翎瑶阁,氤氲而苍茫。 其间,有人端着干净的热水和纱布之类的东西进了屋,又有人执了纸张行色匆匆地从房间里走出,不多会儿便端着药碗再次走进屋内。 看着端出来的血水,尘如语并没有多少情绪,只是淡淡地一眼瞥过,眼底平静无澜。 隔了很久,门终于被再次打开,洛夜白从屋里走出,神情有一丝疲惫,眼神却一如既往地冷魅深刻,直直射向尘如语,似乎想要将她看穿。 “他受了剑伤,剑尖刺入肺部,所幸没有刺进心脏,暂时生命无忧。剑上虽然有毒,但是似乎,这些毒对他没有什么作用。”他开口,平淡地跟尘如语说明情况。 尘如语坦然一笑道:“呵,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并不认识他。” “那你为何要救他?” “因为他是陆府的恩人,我受人之托,要尽全力帮助夫人和陆少。” 洛夜白沉默,不再说话,目光却片刻不离她身,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关于红色令的事,洛某希望庄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闻言,尘如语轻轻笑开,蓦然侧身看向洛夜白,灯光下,一双眼睛灿若星子,湛若清泉,教洛夜白心里狠狠一凛,面上却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须臾之后,一道浑厚沉敛的声音传来:“是我给她的。” 众人循声望去,骤然怔在原地,尤其是聂涯儿和苏焕,惊愕之情溢于言表。那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七尺之躯掩于一袭灰色长袍之下,却不掩眼中寒光内沉,身形挺直,脚步沉稳如磐。 未及洛夜白开口,一旁的聂涯儿和苏焕忍不住俯身一拜道:“参见楼主。” 那人挥手示意他们免礼,然后转身看向洛夜白,眼神顿然缓和许多,却依然精光闪现,洛夜白温润一笑,上前拜道:“师父。” ------------ 【二十八】第三人选 众人皆道萧痕一生没有收徒,然那是在洛夜白出现之前的事,自从洛夜白接手听七楼之后,大家便明白,这个七公子会是萧痕唯一的弟子,原因很简单,江湖之中再难找第二个如七公子这般精明睿智的年轻人了。 抬头看了看洛夜白清瘦的脸庞,萧痕眼角闪过一丝祥和的笑意,说道:“这两年多我不在,你受累了。” “师父何出此言?徒儿的命是师父给的。”洛夜白笑意浅淡,却还是有掩不住的喜悦,转而神色微微一沉:“只是,师父的红色令怎会在尘庄主手中?” “哈哈……”萧痕坦然一笑道:“我与尘庄主的师父莫荻仙子乃是旧交,是以一早便见过尘庄主,与她也是相识的。我便是担心她遇着了什么事,却又寻不到我,所以才将红色令交给她,如此她便可找到你。” 正说话间,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名素衣女子和一名年轻男子,见到萧痕都先是一愣,继而翎瑶夫人笑道:“这位便是萧楼主吧。” 萧痕并不否认,答道:“夫人好眼力。” 一句话,既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道出了翎瑶夫人的身份。 说罢紧紧地看着翎瑶夫人身侧的陆云韶,看得他脸上一阵火热,欠身拜道:“晚辈陆云韶见过萧楼主。” 萧痕呵呵一笑道:“陆少总算知道回家了。” 陆云韶脸色顿时更加羞红,没想到自己的冲动竟已被这么多人看到眼里,越想越觉得当初的举动实在不该,诚恳地低头说道:“晚辈惭愧,一时冲动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不然,不然……”萧痕摇了摇头道:“年轻人冲动很正常,只是要收放有度才是。如今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陆府以后就要看你了。” “是,晚辈定会好好经营家业,不教父亲失望。” “这么一帮人站在这里说话未免有些不妥,大家都随我进屋吧。”翎瑶夫人脸上有一丝倦意,想必是因为叶清逸的事。她说着朝众人笑了笑,领着众人朝着正厅走去。 陆云韶跟在最后面,略有犹豫,正在想着自己要不要跟上,一侧身就碰上尘如语投来的目光,安静清和,教他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沉了沉气,跟着一起走进正厅。 众人方一坐下,夏亦便领着下人给众人上茶。 萧痕看着不由得笑了笑,说道:“如今的陆府倒真是一点不落于两年前,多亏陆兄目光放得远,识人善用,若是换了别人,只怕陆府早已不复往日情景了。” “楼主过奖了。”翎瑶夫人面色谦和,镇定如斯。 洛夜白沉吟了片刻问道:“师父,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不是说要闭关五年的么? “其实我已经回来有些时日了……”萧痕说着顿了顿,目光投向尘如语,但见她眼底平静无波,不由得轻轻一笑:“至于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所以才提前回来的。” 他转向尘如语问道:“白门帮的事,可有结果?” “白门帮的帮主遭人杀害,尸体旁边放了朵鲜艳的琼花。”尘如语慢慢道来,声音澹澹:“众所周知,这样的时节,就只有我冰凝山庄中尚有不凋不谢的琼花,所以难免会成为他们首当其冲的怀疑目标。” “你如何处理?” “白帮主非我冰凝山庄人所杀,然他们伤了我山庄的人,我身为一庄之主岂能袖手旁观?”尘如语的声音骤然冷冽,谷若烟受伤后的苍白脸色如在眼前。 “你杀了他们?”萧痕虽然口中这么问着,却不相信尘如语会做此傻事。 “没有,我只是与他们协议,若是我找出杀害白帮主的凶手,他们就从此从江湖上消失,不再露面为非作歹。然……”她话音突然一顿,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知道事情不妙:“就在我与他们碰过面的第二天,所有人都被人杀害,一个活口不留,且所有人身旁都有一朵琼花。” “栽赃嫁祸!”陆云韶沉吟出声,话说出口方觉自己声音太大。 几人看了他一眼,却并无反驳之意,翎瑶夫人冷声说道:“白门帮坏事做尽,作恶多端,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如此一来便死无对证,冰凝山庄有口莫辩了。” 不料尘如语一声清笑,毫不在乎,朗声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冰凝山庄绝不会承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若非有真凭实据,敢到冰凝山庄造次之人,我尘如语绝不放过。” 那般冷然的声音教在座的几人都不禁为之一振,清越的嗓音在正厅里低回盘旋,久久不曾散去。 都说冰凝山庄的尘如语是个心慈面善的女子,不与人争夺,不与人纠缠,然那只不过是因为旁人没有伤害到她所珍视之人之物,任何人的忍耐皆是有限的,她尘如语也非神灵,非救世菩萨,自然也有动怒的时候。 门口正准备进来通报的丫头吓得不敢入厅,只是在门旁低声跟夏亦说了些什么?夏亦立刻说道:“快请。” 说罢转身,对翎瑶夫人说道:“夫人,谷姑娘到访。” 翎瑶夫人一听,不由得一笑,说道:“呵,今日这是什么日子?竟然蒙得诸位一同光临蔽府,是在是荣幸之至。” 话音刚落,一抹烟色身影快速移至门口,进了厅内见到众人,谷若烟也是愣了一愣,待看到一旁的萧痕,脸色一惊,立刻俯身道:“若烟见过萧楼主。” “呵呵……谷姑娘近来可好?”萧痕看着谷若烟,眼中是赞赏之意毫不掩饰。若非因为如语的出现,现今的冰凝山庄庄主便是她谷若烟了,所幸这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没有丝毫的嫉恨之心,一直尽心尽责地帮助尘如语打理山庄,此等胸襟与才气,值得他萧痕的赏识。 “若烟一切都好,有劳楼主挂心。”谷若烟嫣然巧笑,眼底却划过一丝担忧之色:“适才我回山庄听说了陆府遇袭之事,如今看来夫人和陆少均无大碍。若是早知有各位在场,若烟就不用这么急着赶来了。”说罢又是歉然一笑。 翎瑶夫人脸色沉了沉,与陆云韶相视一眼,只听陆云韶低声道:“不瞒谷姑娘,府中确实有人受伤,只不过是我的一位朋友,为了救夫人被刺了一剑……” 谷若烟笑容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瞬间又被掩盖下去,只听她似笑非笑道:“哦?陆少这位朋友果然重情重义,既然楼主与七公子都在此,那想必陆少的朋友应该不会有事吧。” “嗯――”陆云韶点了点头:“多亏有七公子出手相救,他已经没有生命之忧。” “如此甚好。”谷若烟勉强笑了笑,在尘如语身侧坐下,再抬头时一脸的不自然已全然略去,只剩淡如秋波的随和神色。 洛夜白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直到此刻方才缓缓挪开目光,嘴角浮上一抹冷刻的笑纹,神色若有所思,偶尔地抬眼看向尘如语,眼神复杂而疑惑。 待众人纷纷离去了,翎瑶夫人才换上一副担忧无奈的表情,与尘如语一道站在翎瑶阁的高台上,遥望着府中的一切,除却几点烛光,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黑暗中。 方才叶清逸为她挡下那一剑时,神情没有丝毫的犹豫,动作迅速敏捷,她没有想到平日里看着清瘦无力、一身重病的叶清逸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只一个转身便将她牢牢护在怀里,而当他中剑之后的神情竟是那般平淡,似乎没有痛觉一般。 回身,看到尘如语站在身后,一言不发,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禁抱歉一笑道:“我竟忘了庄主还在此,真是失礼。” “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这说明夫人没有把如语当做外人。”尘如语微微一笑,化解了翎瑶夫人的赧然。 “对了,庄主怎会突然出现?” “夫人忘了,我答应过今日给夫人送来第三个合适的人选。”尘如语空明的眼神直直看进翎瑶夫人眼中,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交到翎瑶夫人手中:“有人让我将此信函交与夫人,说是夫人看了便知。” 翎瑶夫人自从接过信看到信封上的字就开始吃惊,这会儿匆匆拆了信封看了信,双手竟不由得颤抖起来,抬头惊惶地看着尘如语,拉住她问道:“他没死?他现在在哪?” 尘如语温热的手扶住身形不住颤抖的翎瑶夫人,让她慢慢缓了缓情绪,方才淡淡一笑道:“他让我将信转交给夫人,正是因为他不想再露面,如今这尘世之中就只有夫人与陆少是他放不下的牵挂。他还让我转告夫人,是他亏欠了夫人,剥夺了夫人这两年多的快乐与自由。如今他将如何让翎瑶夫人消失,让段翎瑶以陆少夫人出现的法子写在了信中,只等夫人与陆少商量之后,再行决断了。” 听完尘如语的一席话,翎瑶夫人渐渐镇定下来,定了定神道:“他不欠我,他是个好父亲,是个好前辈,只是……只是他有太多的无奈,只是,他没有真正了解自己儿子的心思与性格……” 说着她回身去看尘如语,见尘如语正认真地听着她说,眸光澄澈清明,这样的眼神似能洞察一切一般,让翎瑶夫人这两年来辛苦建立的伪装轰然层层剥落,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至嘴角,咸咸涩涩。 眼前似乎出现了当年嘉兴的烟雨楼,朦胧、隽秀,淑静地立于江南三月的烟雨中…… ------------ 【二十九】当年嘉兴 三月,嘉兴处处日旭风和,小桥流水,花红柳绿。 一大早的空气里还有些氤氲的水汽,从树林里晃了一圈出来,裙角已经湿了。 丫头音儿急匆匆赶来,好不容易在人群里找到了她的身影。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晃呢?”音儿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背筐交给随行跟来的家丁,神色焦急地问道。 “爹这些天咳得厉害,我到林子里给他采了些款冬花和紫菀!”她一边整理自己的衣着,一边上前对着家丁说道:“记住,把这两种草药一起熬了药汤给我爹服下。” 说完跟着音儿匆匆赶往码头:“老爷找我了吗?” “找了,一大早就过来找你了,不是说了今天有一批绸缎要到吗?老爷让你和大少爷一起去接货,结果大少爷一出门就去了春风阁,说是让小姐你一个人去就够了……”音儿说着撅起了嘴,满脸的不高兴:“老爷也真是的,大少爷和二少爷整天这么游手好闲的,他也不管管,什么事都让小姐你忙着……” “好了,你就别再抱怨了,老爷对我们一家不薄,我做这点事算什么?” “哼!那也不能这么没名没份的啊!虽然老爷有意把你当成府中的少夫人,可你看看那两个二世祖,没一个成器的,小姐要是嫁给你他们,非得受罪不可。” “我又没说我要嫁给他们……”翎瑶撇了撇嘴,低声道。 “我觉得呀,以咱小姐这才识,这容貌,嫁就一定要嫁一户无论是名声还是家业都位居群首的大户人家……” “好了好了……怎么那么多废话?”翎瑶受不了她一个人自我陶醉,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在货船靠岸之前赶到了码头,千家的伙计们已经在那里等着。 虽然时间尚早,码头却已经聚集了一大批船,其中多数都是货船,绸缎,瓷器,颜料……也有一批货船尚且是空的,很显然是来进货的,又或者刚卸完货,而在这些船中间,有一艘船无疑是其中魁首。 那艘船长二十丈余,船身用上好的杉木造成,宽十丈左右,挂白帆,船的四周每隔五步一名护卫,青衫白褂,肃色站立,从船头到岸上也整整齐齐地站了两排相同着装的人,正好隔出一条上岸的道来,而这些人青衫的背后,清一色的绣着一个字:陆。 “好大的气派,这是哪家的商船?”音儿瞪大眼睛感慨了好一会儿。 “金陵琼花城,陆府。”翎瑶淡淡一笑,很快就挪开视线,寻找张老板的船,最终在陆府大船的不远处找到了他们。 “姑娘可是千家绸缎庄的人?”迎上的人相问。 “我是千家绸缎庄的管事,大少爷有事外出,遣我来接货。”翎瑶一改女儿家的羞涩与小家子气,正色答道。 “原来是段姑娘,我是张老板的管家,穿上是贵庄向我家老板订的绸缎,姑娘可先验一下货。” “大家都是老顾客,我信找老板。”她说着向伙计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上船卸货。 张管家听翎瑶这么说,也不作声,只是低头一笑,朝着船上的家丁使了个眼色,船上的人立刻会意,领着上船卸货的人往后舱走去。 音儿站在一旁,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再看翎瑶,一脸平静淡然的笑意,眼神微冷地看着上上下下忙碌的人,知道他们抬着那一箱箱货从她身旁经过,她才突然开口。 “慢着!”她侧身看了一眼茫然的伙计:“开箱。” “段姑娘这是……”张管家有些慌张。 “我突然想起老爷的嘱托,说这货验是一定要验的,只不过随便抽一批查看一下就好,只是先前我给忘了,这才想起来,所以就随便挑一箱看看。”说罢,踱步至箱前,伸出纤长的手指挑起一块绸缎,轻轻摩挲着,而她的脸上便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加沉冷。 “张管家,你是不是发错货了?这批绸缎虽然手感柔和,但是绸面发暗、无珍珠光泽,并不是我们要的料子。”她转身冷冷地盯着张管家。 “段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张管家脸色一变,有恃无恐道:“贵府的大少爷已经事先跟我见过面了,正因如此我才同意你一个小姑娘来接货,否则……” 音儿适时出声打断了张管家:“我看你是有眼不识泰山!我家小姐看货的本领在这嘉兴是有名的,她可是行家里手,你在她面前玩这些猫腻,可真是找错了地方!” “什么行家!我只知道货已下船,也符合要求,你们就赶紧收货付钱吧。” “胡闹!货不合格,如何验收?阿靖,带他们把货送回船上!”翎瑶眼神凛凛,声音冷冽。 谁知张管家一挥手,船上的家丁顷刻之间就将还在船上抬货的伙计们连同货箱一同扔下了船,并将上船的通道拦得死死的。 翎瑶怒形于色,一时间却又毫无对策。 “人家已经说了货不合格,你是听不懂么?”就在翎瑶焦急之时,一道响亮清宏的声音传入耳中,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之气。 翎瑶侧目,看到那身着竹青色长衫的少年正踱步而来,腰间锦带间配玉璜,满身浑然天成的贵气。 瞧见张管家正讷讷地看着他,便懒懒地指了指张管家,嘴角略过一抹戏谑的笑意:“瞪什么瞪?说的就是你,那个贼眉鼠眼的。” 张管家顿时一恼,在一旁叫骂开。 谁知少年看也不看他,挑起开箱的绸缎,放在手中摸了摸,抬头看向张管家的眼神更加轻蔑:“粗而不华,糙而不雅,沉而不逸,暗而无光,就这样的下等货你也敢拿来唬人家姑娘家?” 众人顿然面面相觑,惊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衫少年,看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是对绸缎有如此之深的了解,显然是行内人,可眼前的少年他们却并不认识。 “这小子在胡说八道,污蔑我们,伙计们,打他!”张管家一声喝,船上的家丁全都蜂拥而上,恶狠狠地扑向青衫少年,那少年却面不改色,不躲不闪,伸手抓住挥来的拳头,一捏一拧,就废了一只胳膊,那手上的力道之深,显然是个深藏的练家子。 后面的人一见,全都齐齐扑上,却在距离少年一丈远时,扑倒在地,从一旁闪出的几名护卫个个身手精悍利落,将少年和翎瑶护得严严实实。 而这些护卫不是别人,正是陆府船上的护卫。 “少爷,您没事吧?”有人走过来问道。 青衫少年摇了摇头,看向张管家的一双眼眸幽深而冷静。 张管家顿然就下白了脸,那些陆府的护卫喊此人少爷,那他岂不就是陆少,陆云韶? “喂,我说你,如此盛世之下,光天化日的,你就想强买强卖吗?”陆云韶看了看傻掉的张管家,英眉一挑戏谑道。 “不不不……不敢,小人哪敢在陆少面前嚣张……”张管家还算识时务,堆了一脸的笑容,哈腰赔笑。 如此一来,事情就再明白不过了,金陵陆府,江湖中最大的商业世家,拥有数百年家业,是难得的没有三代盛世三代衰的世家,时至今日,生意遍满江湖,而这位陆少,亦是罕见的奇人,自小聪慧过人,随父学习经商之道,师从少林达摩院长老无心大师,自幼习得一身武术。 张管家见陆云韶瞧也不瞧他一眼,自知处境尴尬,连忙招呼人将货物抬上了船,向陆云韶道了别,上船离去。 “就让他们这么走了?那回去了怎么跟老爷交代啊?”音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得直跺脚。 “留下他们也没用,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船上应该还有上好的绸缎,此刻怕是赶着回去通报张老板,说是我们不肯收他们的货,到时候就什么脏水都泼到我们身上了……”翎瑶神色严肃,没有注意到身侧陆云韶灼灼的探究目光。 “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得赶紧回去,把情况告知老爷,再让老爷修书一封,遣人快马加鞭抄陆路给张老板送过去,请他合作,查出个中缘由。”说罢转身欲走,突然差点撞上陆云韶,这才想起他的存在,不由得脸色一红,欠身道:“方才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陆云韶怔了怔,看着她嘴角浅淡柔和的笑容,一阵风吹来,便闻见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清香,恬静怡人,他不禁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听到音儿轻轻的小声方才回神,赧然道:“姑娘说什么?” “谢过公子相救。”翎瑶低声一笑,如空山鸟鸣,空灵清净。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姓段,名翎瑶。”笑吟吟说完,又朝陆云韶微微行礼,然后同音儿一道向府中赶去。 身后,陆云韶嘴角笑纹渐深,对身侧的护卫说道:“查清这个段翎瑶是何许人也。” 在抬头,不远处的南湖湖心岛,烟雨楼坐落其上,静美,清秀 ------------ 【三十】追寻记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最后一个音拖得很长,继而凄凄笑开。 嘉兴,南湖,烟雨楼,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在碰触到的一刹那悉数化为泡影,一切皆为虚幻。 从她选择嫁给他的父亲,成为府中的二夫人,从她选择先定家业,后念一己私情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今日的局面,她与他,终将回不到当初。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替我选妻?”身后,陆云韶慢慢走近, 沉声问道。 翎瑶夫人似是浑然不觉,淡然一笑道:“陆少已到娶妻成家的年纪,这些只是理所当然的。” “是么?”陆云韶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连人选都定好了?告诉我,这是我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是我和老爷两个人的意思。”翎瑶夫人不愠不怒,缓缓说道:“我既已答应了老爷,就要把这件事做好。陆府与冰凝山庄一同邀请狄沙城尉迟城主的帖子已在送往狄沙城的路上,用不了多久尉迟城主便会携尉迟姑娘到中原来,到时我会替陆少向尉迟城主提亲。” “你……”陆少一怒,刚坐下便忽然站起,看向翎瑶夫人的眼底有说不出的复杂情感,怨恨,愤怒,无奈,以及心疼。 蓦地,他一拂衣袖,就要转身离去,走出几步,脚步又突然停下,回身问道:“请尉迟城主来做什么?” 翎瑶夫人平了平气息,说道:“这些时日,江湖众人离奇伤亡,所中之毒,追根溯源竟几乎全都出自狄沙城,是以请来尉迟城主与尉迟夫人,想请他们帮忙查个究竟。” 陆云韶皱起眉头:“那若真是他们做的,岂不是引狼入室?” “不然。”翎瑶夫人淡淡一笑:“如今有萧楼主众人在,若他们真是凶手,那便是请君入瓮。” 看着她清明了然的冷清笑意,陆云韶有片刻的恍神,然后呵呵一笑,笑声凄冷:“你果然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段翎瑶,我也不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陆云韶。我们都变了,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闻言,翎瑶夫人微微蹙起眉头,只是很快便舒展开。 呵!真的变了。 她以为她苦守了两年多,最终将他守回来,自己会委屈,会欣喜,会恼怒,然当他真正立于自己的眼前时,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昂藏七尺,眉目疏朗,满脸正气的男子,一个顽劣之中隐藏着沉稳气息的男子,那一刻她除了惊讶,就只有释然,他终于变成了自己希望的模样,然却已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替她解围的纨绔少年。 翎瑶夫人微微一笑,说道:“如今的陆少,若是教老爷看见了,定然会很开心的。” 陆云韶神情愧然:“呵!可惜他看不见了,这会是我这辈子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闻言,翎瑶夫人嘴角顿了顿,最终却没将手中的那封信拿出来,一侧身,正好看到叶清逸的房间,灯光还亮着,不禁又想起他为自己受伤之事,一声太息,低声道:“这位叶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总叫人觉得万分神秘?” “他是我在嘉兴认识的朋友……”提到嘉兴,他不禁顿了顿,复又淡然一笑道:“那时我初到嘉兴,人生地不熟,结果在一个船舫里与人发生了争执,被误认为是偷人钱袋的小贼,是叶大哥出面帮我解围,又供我住处。只是他这个人平日里素来冷淡,不喜与人亲近,许是因为他重病在身。” “是他的咳喘?” “没错,他说这个病是随生而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治不了。不仅如此,他体质异于常人,不惧毒物,是以之前那一剑对他造成的伤害就只有剑伤,剑上喂的毒对他根本起不了作用。”他说着顿了顿:“也许正因如此,他虽已年近二十八,却至今尚未娶亲。” “哦?至今未娶?”翎瑶夫人倒是吃了一惊。 “不过我曾经看到过他对着一块形状怪异的玉饰发呆,看那玉饰正是女子所配之物,想必是因为他心里有牵念之人,才会孤身一人到现在吧。” 淡淡地应了一声,翎瑶夫人不再多言。 她本对叶清逸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因为他今天舍命相救,方叫她心中有一种很深的歉意与感激之意,如今听陆云韶这么一说,她倒对这个神秘的叶公子有了几分好奇。 如他这般冷漠无情,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会是什么人叫他如此念念不忘? 正沉默着,夏亦从叶清逸那边匆匆走过来,说道:“夫人,少爷,叶公子醒了。” 二人一惊,同时起身跟着夏亦朝着叶清逸的房间走去。 刚一进屋就看到叶清逸正努力坐起,胸口的衣衫隐约有一丝殷红,翎瑶夫人一见,连忙快步上前将他扶住:“叶公子怎么起来了?” 叶清逸微微一笑道:“这么一直躺着,不免太闷。” “可是你刚受了伤,动了怕扯动伤口!”顿了顿她太息一声说道:“我还没有谢过叶公子救命之恩,真没想到一恩未还,又欠了公子一条命。” “夫人言重了,叶某这条命早去晚去,不过是个迟早的问题,夫人无需自责……”叶清逸声音尚有些虚弱,两句话说完,气息已经凝重。 翎瑶夫人见了心里更加愧疚,接过夏亦递来的药碗,略微犹豫了片刻。叶清逸瞧见她犹豫的神情,轻轻从她手中接过药碗,举起一饮而尽,看得翎瑶夫人一惊:“这药该是很苦吧?” 话问出口便又后悔了,依陆云韶所言,叶清逸是从小吃药长大的,区区一碗药于他而言又算什么? 果然,叶清逸笑容清淡,眉头动都没动一下:“无碍,叶某早已习惯。” 陆云韶从刚进门就被晾在一旁,见叶清逸伤势没那么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还算顺畅,便转身退出了房间。 看着翎瑶阁里的灯笼,那朦胧飘渺的灯光,似有似无,若即若离,不禁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与此灯光无比相似之人――尘如语。 想起她每一次出现,翩若惊鸿的身影,总是教人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此时此刻,若非得让他选一个成亲的女子,他倒希望那个人是她。 然而,思及至此,他自己都不禁低头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尘如语那是什么人?又怎是旁人说娶便娶的?只是可惜了又一个绝色女子,要步莫荻仙子的后尘了。 那个三十年前曾经艳惊江湖的女子,最终是一生未嫁,待选出合适的弟子接任冰凝山庄,自己便归隐凌波岛了。 而在她年轻的时候,想必有不少英雄豪杰为其折腰吧!传闻中萧痕便是其中之一,是以他才会在莫荻仙子归隐后,将听七楼交与七公子。 萧痕,这个江湖奇绝的男子,终也有柔情的一面。 云涯客栈后院里,清凉的月光铺泻一地,萧痕对着夜空中尚不完整的孤月站立,沉默良久。 洛夜白从一旁走来,喊:“师父。” 萧痕颔首,看着洛夜白走近,眼底升起一丝笑意:“这两年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可是?我还是阻止不了你离开听七楼。”洛夜白眸光深沉,毫不躲闪地看向萧痕。 萧痕呵呵一笑道:“我老了,这天下终将是你们年轻一辈的天下。记得当年我亲手将师父关进地下监牢时,师父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这天下永远存在,然人只有这一具血肉之躯,百年之命,人,拼不过生死,但却能选择如何死,为何死,让你的英名随这天下不消不亡。” 洛夜白敛了眼眸,萧痕的话中之意他已然听出,点了点头道:“听七楼出了叛徒,师父可知?” “我知道!”萧痕叹息着摇了摇头:“只是尚不知是何人。” 洛夜白冷声说道:“是单文。” 闻言,萧痕只是微微一惊,继而惋惜叹道:“他还是没能想通,没过得了心里那个坎儿。” 洛夜白想了想问道:“师父当年明知他是师公的儿子,却为何还要留下这个活口?” 萧痕笑道:“众人皆知三十年前师父叛离听七楼是为利所图,其实不然。当时他是爱上了单家庄的二小姐,单庄主不愿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更何况那时师父的年纪与单二小姐相差甚远,单庄主便有意刁难师父,要他离开听七楼,只是他没想到师父真的会答应。师父离开听七楼之后担心楼中弟子会对他不利,便想先下手为强,是以才会带人剿杀听七楼弟子。他被擒后,单家庄为逃避责任,与此事撇清关系,竟然不顾父女亲情,将单二小姐和刚出生的孩子奉交给听七楼。我知道此事与他们无关,便将他们收留在听七楼,却不想两年后二小姐悲痛过度抑郁身亡,留下两岁的单文孤苦无依,师父曾对我有恩,养育之恩大于天,是以我才将单文留在了听七楼,由袁长老收为弟子,并给了他听七楼小主的身份子……” 说到此他停了停,又是一声叹息。 这些年单文表面上谦和无争,背地里却暗中收买人心,尤其是洛夜白接手听七楼之后,他对洛夜白的恨意便更深一层,认为是洛夜白夺走了原本该属于他的楼主的位子。这些萧痕和洛夜白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给他一个机会,只可惜…… 洛夜白沉声道:“可惜了,他心中怨气太重,终究不是你我所能化解的。” 萧痕淡淡应了一声,突然转身问道:“我听说你在琼花城已逗留多日,单文一事还是交给苏焕去办的,却是为何?” 洛夜白直视他的眼睛,说道:“为了尘如语。” 萧痕怔了怔,良久方才沉沉地一声叹息,听洛夜白继续问道:“我若问你尘如语的事,你必然不会告诉我,是吗?” “呵呵……”萧痕一声轻笑:“你答应过我,接手听七楼的时日里会断情绝爱。” “是,我答应过师父,可是?尘如语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她会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并非一片空白,而是有迹可循的……”可是?他却找不到那迹象在何处,每当想要细细回想的时候,总觉得胸口沉闷,绞痛,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寻找。 “这么说,我阻止不了你去接近她?”萧痕神色不禁一阵担忧。 洛夜白却笑得清和:“师父尽管放心,我不会向你追问什么?我会自己查出一切,我所有的疑惑。” 看着他清朗却萧瑟的背影,萧痕有些心疼,他从一出生起就注定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负担与痛楚,如今为了保住性命,却是连一些过往的记忆都不能留。 若是这份痛苦能够转移,他倒是愿意为洛夜白承受一切,只可惜,他不能。 沉默久久,他对着洛夜白消失的背影轻声道:“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会的。” ------------ 【三十一】下蛊之人 遥遥看着尘如语清冷的身影,所有路过的弟子下人都是惊羡,眼底却又有一层难以言喻的同情与怜惜。 这个年纪轻轻、静如止水的女子,沉敛少言,却待他们如同亲人一般,谦逊温和,以一己柔嫩之肩挑起担下整个冰凝山庄的重任,并把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见到她时,总是不由自主恭恭敬敬地叫得那一声“庄主”,分量远不止那么平淡,那么轻松。 “庄主”二字,又岂是谁都能担当得起的? 不是你天生丽质,美若芳华就行,亦不是你智慧超群,有过人才能即可,更不是你有超人的身份地位就可以的。 那是才与义、智与心、胆与谋的结合,不能大义舍小我,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就算你身处其位,也必然会迅速垮掉。 半个时辰之前,一封无名书信被投入冰凝山庄中,来人轻功极高,且熟知山庄里的布阵,根本无人能拦得住他――而那个能拦住他的人,尘如语,却连动手的准备都没有。 拆了书信,只有寥寥数言:冰凝山庄有鬼,自己万分小心。 尘如语看着那几行熟悉的字体,冷然一笑。 冰凝山庄后院锦瑟居,是一个被太多人遗忘的角落,多年来那里已经成了比后院竹舍更名副其实的神秘之地。 涵叔的身体近日来每况愈下,再加上尘如语送来的草药多数都被他泼在墙角,这些天的咳喘已是越来越严重。 “涵叔这又是为何?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涵叔你……”尘如语一声轻叹,却是拿他无奈。 “生老病死终难避,如此残躯为何还要苟延残喘?”涵叔神情淡然,毫无面对死亡时那种惊慌之色。 尘如语想了想问道:“涵叔就不想再见陆少一面么?” 闻言,涵叔欣然一笑:“有你和翎瑶帮他,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相信陆府在他手里定不会败落下来。” 听他这么说,尘如语便不再劝他,她知道他的脾气,和那个高傲的萧楼主一样,又硬又倔,决定的事别人是难以改变的。 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对了,楼主回来了。” “呵!”涵叔一声轻呵:“真没想到,我在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我还以为……” “还以为真的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一道浑厚的男子的声音打断了涵叔的话,话音刚落,一身银灰色长衫的萧痕从门外走进来,直直走到涵叔面前,看向涵叔的眼神竟有几分激动。 涵叔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萧痕片刻,突然脚下闪过一阵风,眨眼间人已到了萧痕身旁,右手一挥,一掌袭向萧痕的面门。萧痕不慌不忙,伸手接下,紧接着移开脚步,眼看一场切磋是避免不了了。 尘如语看着眼前的二人,都已是将近五十之龄,却还如此孩子气,看来今晚不分出个高下,二人是不会停手了。在江湖众人眼中,这无疑是一场大饱眼福的较量,然尘如语却转身悄悄退出了锦瑟居,走向后院。 冷风吹动,撩起她白色的衣角翻飞,进了后院,她脚下一点,便轻轻跃上了竹林上方。四下望去,一切开阔空明。 突然一道身影紧随着她跃上了竹林顶端,朝着她眯眼一笑道:“你刚刚去了哪里?” “怎么?你找我有事?”尘如语对于他的出现从不惊讶,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谷筠尘不禁挑起狭长的细眉:“方才来了不见你人影,山庄里也找不到你,难道这冰凝山庄之中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便就是有,那又如何?” “一个时辰,我把它找出来。”谷筠尘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尘如语轻叹一声,脚下一松,似一片竹叶轻悄落在地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庄主么?” “有,由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走进来过。”谷筠尘好不隐藏自己的感情,跟着她下来,一双带着些妖魅气息的深眸看着尘如语:“只可惜,你从来都不曾注意到过。” “筠尘――”尘如语无奈沉沉一叹:“你无须如此对待自己,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谷筠尘脸色一冷:“他就是?” 尘如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竹叶,淡然说道:“你难得来一次,我们不要每次都要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好么?你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成烟,化了,散了。” 听她这么说,谷筠尘果然收了声,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将捡起的竹叶一一放在手中摩挲而过,脸色一点点深沉,出声问道:“怎么了?” 尘如语摇了摇头,眼神似乎有些沉冷,看了看谷筠尘问道:“若我问你什么?你一定会跟我说实话么?” “会。”谷筠尘毫不犹豫:“只要你想问,只要你想知道。” 尘如语沉默了片刻,复又摇了摇头,太息道:“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有些畏惧问出的结果。” “冷尘儿,我们相识已有五年,你知我从未骗过你,不管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答案。” “五年呐――”有一声长叹,带着些沧桑。 “五年我刚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听七楼伙房里一个烧火的丫头。那时候我就想一个小小的烧火的丫头,为何要整天遮着脸?是长得不好看不敢教人瞧见么?还是……”谷筠尘顿了一顿,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现在,你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人再会因为你的容貌受伤,可是为何你却再也不摘下这面纱了?冷尘儿,让我看一看你可好?” “不好。”尘如语很坚决地拒绝,眼底笑如秋霜,晶莹冰冷。 “哼!”他冷冷一笑,眼角浮上一抹浓郁的伤痛,直直看进尘如语眼底,然那双眸子终是太冷也太深,他一进去便沉了陷了,找不到岸在何处。“到最后,你还是为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是么?这些年你一直暗中帮着他,难道就没查过当年是谁向他下的蛊么?” 听到“蛊”这个字,尘如语眸光一闪,沉声道:“查了如何?没有查便又如何?” 谷筠尘听着她语气冷淡,不由得凄然一笑:“是我。” 不想,尘如语并没有他预料中的差异,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恨意,没有恼怒,仿佛她在听的只不过是个有些忧伤却很平淡的故事。片刻之后,方才有一抹忧伤漫上眼角,渐渐扩大,氤氲开来。 “果然是你。”她静静地开口,一字一句。 ------------ 【三十二】心起杀意 谷筠尘倒是不惊讶,只是笑意越发沉冷:“我终于明白了,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事情,你都会查得很清楚,你在乎的人就只有他,从来就只有他。” 他早就该知道的,或者说他一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不愿承认。 一如三年前当她得知洛夜白中蛊的那晚,冷月无声,伴着清明的月光铺泻一地,衬着她一身的华光白衣,只看一眼就能教人万劫不复。 彼时,他约她在听七楼伙房外的林中见面。他向她微笑,伸手,他想带她离开这个让他厌恶反感的江湖,他从不在乎所谓人们满口的仁义道德,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只在乎自己,在乎她。 “冷尘儿――”他像往常一样喊她,却在她回转过身时顿然怔住,那双始终无波无澜的眼眸早已淹没在一片伤痛之中,他有些慌,轻声喊:“冷尘儿――” “你走吧!以后就不用来找我了。”尘如语冷冷地开口打断他。 “冷尘儿!”谷筠尘始料未及,脚步方才向前挪了一步,尘如语脚下便如生风般,瞬间移至三丈开外。 他怔怔地想了想,问道:“为何?” “我是个不祥的人,所有接近我的人都不会得善终,趁着你还未被我牵累,尽快离开,我不想再看人为我受伤。”尘如语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冷傲孤清,目空一切的女子,她的声音低沉,便如磐石重重砸在谷筠尘心上。 “发生了什么事?”谷筠尘明知故问。 “我没想到,连他都会被牵连……”尘如语语气一顿,悲从中来:“我以为,我甘愿如此沉默地待在伙房里安心地做个烧火的下人,我以为,我甘愿将这一张脸永远埋在面纱之下,便可保身边的人安全,却不想,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祸害终究是个祸害,害了爹娘,害了尘家村全村的村民,现在又累及了他,害他中了情蛊万年欢,呵呵……” 那一声轻笑听得将谷筠尘心头凄然。 “这不是你的错……” “却是因我而造成的,不是么?” 谷筠尘无法作答,只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突然见尘如语转身欲走,谷筠尘连忙上前:“你去哪?” “回听七楼。记住,从今以后莫要再来找我,从此便不再有冷尘儿这个人。”尘如语语气生冷,话音刚落,足下一点,就要离去,却在起身的瞬间,身形一晃,就要倒下。 “冷尘儿!”谷筠尘一声力喝,移步上前接住摇摇欲坠的尘如语,紧张叫道:“冷尘儿,你没事吧。” 尘如语轻轻摇头,强撑着从他怀里挣脱,刚站起身,顿觉胸口一堵,一股腥味涌上喉间,俯身吐出一口鲜血。 她挥了挥手,拦住了就要上前的谷筠尘:“走吧……别再回来了……走吧……” 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冷,到最后渐近无声,身后的谷筠尘看着她摇晃的身影,以及趔趄的脚步,却是不敢上前,他知道若非这件事将她伤到至深,素来坚韧如斯的尘如语,又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又怎会轻易显露出她脆弱的一面? 他当时一直在想,如果她开口,只要他开口,他绝对会毫不隐瞒地告诉她,下蛊之人是他,而他这么做的原因只为她,他不想杀洛夜白,因为那样尘如语会恨他一生,可是他却想带尘如语离开,想让她自己甘愿离开。 所以他下的蛊是万年欢,中蛊之人若对心爱之人念念不忘,情牵一线,则蛊虫嗜其骨肉筋脉,最终将中蛊之人折磨致死,则蛊虫随人而亡。不仅如此,中蛊之人牵念之人在那人蛊毒发作之时,所受之痛远甚于自己,且会随着中蛊之人一同死去。所以若不想尘如语和洛夜白受到伤害,唯一的办法自然就是给洛夜白服食月上海棠,将他的记忆抹除,让他记不起尘如语,自然就不会牵念着她,而为了不引发洛夜白的记忆,尘如语势必会远走高飞,离他最远。 这是谷筠尘的盘算,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他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莫荻仙子,将尘如语收进了冰凝山庄。 “我怎么都没想到,只不过是七天的时间,七天后我再见你你已经成了冰凝山庄莫荻仙子的弟子,她把你保护在冰凝山庄的禁地了,教给你她所知道的一切――”谷筠尘说着转身去看尘如语,那一双眼眸已经退去了当年的孤冷与黯然,只剩一片清明与睥睨尘寰的冷决。 到底,是他把她逼上了这一条路,一条与他的初衷完全相悖的路。 “很多事并不由己,重要的是一个选择。”尘如语的语气之中隐约带着一股凛凛的气息,谷筠尘瞬间便感觉到了。 抬眼望去,见她白色衣袂微微翻飞,满身的隐冷的杀气依然越来越明显。 谷筠尘一笑道:“你早就查过了,如今你只不过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是么?”他说着向尘如语走进几步,全然不顾脚下渐渐被卷起的竹叶。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他――”尘如语双掌低旋,带起一阵沙尘。 “那么,你现在是要杀我替他报仇?” 尘如语不语,掌心真气凝集,竹舍内的玄天软剑脱壳而出,稳稳落在尘如语手中。她却没有出手,只是手中软剑一旋,轻声说道:“给我一个原因。” “想要杀他的原因么?”谷筠尘冷笑:“因为有他在,你就不可能跟我走。” “还有。” “还有什么?” 见他不答,尘如语并不追问,剑尖一挑,一剑刺出,直直指向谷筠尘的胸口。 谷筠尘之前虽毫不惊慌,全无闪躲之意,却在尘如语出手之时不自觉地身形一晃,闪身躲开了她凌空刺来的一剑,继而转身惊讶道:“达摩剑法!” 尘如语没有回答,只一个凌空转身,借着竹枝反弹的力道,又一剑刺来。 谷筠尘不愿出手伤她,然此时却已不敢大意,尘如语的武功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三年前他离开的时候,他不得不小心地闪躲,一面留意着尘如语手中的长剑,最终在她刺出第五剑时,凄凄笑开。 “达摩院专修的达摩剑法又岂是人人都能有机会修习的?看来,江湖上关于无上大师与你渊源颇深的传言非假了。” 尘如语却面色淡然,应声道:“他是我师父。” 闻言,谷筠尘似乎是被惊得愣住了,脚步一滞,竟忘记了躲开。尘如语见他毫不躲避,不由得眼神一动,硬生生地收手,撤回随着那一剑挥出的内力,移开软剑,反冲回来的内力狠狠地冲撞上各处筋脉,尘如语向后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脚。 谷筠尘这才从震惊中回神,见尘如语被自己的内力反伤,心头不由得泛上一阵疼惜,正想上前就被尘如语冰冷的眼神压回。 他笑了笑:“你最终还是不忍心杀我,是么?” “你现在还不能死。”尘如语眼角浮上坚冷的神色:“他的蛊还没有解,你还要替他解蛊。” “呵!”谷筠尘仰头冷笑:“冷尘儿,你还是不明白么?我当年下的蛊若是有法子解,名满江湖的萧痕就不用给他服下月上海棠了。即便,我能解了他的蛊,又能如何?如今他已经忘了你,忘了尘如语,他的蛊解不解,与你还有关吗?” 尘如语顿然沉默,良久她轻呵一声,收了手中的软剑,转身走进竹舍,那背影一如当年从谷筠尘面前离开时那般,孤寂,冷清,萧瑟,冷决。 有关无关又能如何?她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是暗中留意着他的动向,替他小心着是否有人在他身后作何手脚,意图对他不利。 并非心有不甘,只是想护他周全。 因为她明白,从她选择让他服下月下海棠的那一刻,她的心,她的奢望,早已经随着他的记忆,统统散去了。 ------------ 【三十三】婉拒相帮 不知是何人走漏了萧痕已回的消息,一时间江湖上疑声四起,众人皆在猜测他此次回来的原因,矛头齐齐指向冰凝山庄,以及近日来江湖中陆陆续续发生的中毒之事――在峨眉和神剑山庄的事情之后,江湖中毒物开始泛滥,害人至深,有多少人为此丧命,却对那些毒无可奈何,那些都是他们从未接触过,亦不识得的毒。 半月前,神剑山庄传来噩讯,庄主易安海中毒,来不及医治,毒发身亡。究其原因,则是因为有人得知少庄主易梁峰得到了传闻中的白色琉璃簪,群人纷纷上门讨见,易梁峰知他们心怀不轨,又恐说出实情会将灾难引至谷若烟身上,便谎称发簪在回庄途中已然丢失。众人不信,在山庄门前大闹三日方才离去,来去一致,行为全然不似是无聊之人闹事,而是像有人故意组织他们前来的,易安海心善,不忍心残害无辜生命,却不想竟教贼人有了可乘之机,混入山庄下了毒,丢了性命。现下,少庄主易梁峰接下庄主的之位,正全力追查凶手的下落。 陆府自从上一次遇袭之后,各处都加紧了防范,尤其是翎瑶阁内的守卫,更是比平日里多加了数十人暗中保护着。 如今已然知道来人目的是听七楼、陆府和冰凝山庄三处的主人,洛夜白和尘如语皆是同辈难寻的高手,唯独翎瑶夫人有人是手无缚鸡之力,毫不懂武功的人,自然会是他们最先下手的对象。是以萧痕吩咐苏焕留在陆府,负责翎瑶夫人的安全问题。 苏焕一听,立刻答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惹得聂涯儿好一顿骂,直骂他“色心四起”,苏焕倒是义正言辞,说是只为奉命完成楼主交代的任务。 对于二人的吵闹,萧痕似乎已然习惯,朝着洛夜白笑了笑道:“这两个小子没少给你添乱吧。” “不然,有他们帮着,我倒是省了不少事。”洛夜白轻摇着手中的白玉折扇,淡笑着看向二人追逐的身影。 顿了顿,复又道:“尘如语并非莫荻仙子很早以前暗中收下的弟子,而是三年多前方才进入冰凝山庄,是吗?” 萧痕心下一凛,面上却看不出什么?“你查出来了?” 洛夜白挑眉道:“我说过我会查出她的事情。既然师父也知道此事,那现下,还有谁知道?” 萧痕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就这么关心她?甚至都不管自己的安危?” “师父是指我的心痛症?”洛夜白说着淡淡一笑:“若她真的是让我受了这么多年心痛症折磨的人,我就更要查清她的底,师父说是吗?” 萧痕轻叹一声,太息道:“如今你已经有了自己判断和把我时局的能力,我相信你做任何事情都会有自己的思量。为师就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无论遇到何种情况,你最先要顾及的必须是自己的性命安危,你的肩上担着常人所不能担起的责任,你明白吗?” 洛夜白静静地听萧痕说完,看着他满脸的怅然与深沉,不由得歉然,低声应道:“徒儿明白。” “既已明白,那就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师父老了,也该尽早退出了……”萧痕说完又是一声长叹,负手走出房间,抬头看着萧瑟满园,眼底泛起一片苍凉的笑意,洛夜白看着,却看不明白。 他们虽然是师徒,然在一起的时间毕竟太少,感情毕竟疏淡,若非萧痕的大义,若非洛夜白强留的记忆里有一丝关于萧痕如何呵护他,教导他的回忆,他又怎会如此信任他,顺从他? 紧随着萧痕出了房门,洛夜白转身朝着冰凝山庄走去。 他心底的疑惑教他不安,他必须尽快找到尘如语当面问清楚。 萧痕回来之后,洛夜白在无形之中对冰凝山庄产生了一种熟络感,似乎由于萧痕与莫荻仙子的关系,自己便于尘如语关系更近了一层。 然很显然,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他在香厅里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下人方才匆匆来报,尘如语不在庄中,至于去了哪里,更不无人知晓。 洛夜白不由得一阵失落,刚要离开,就听到另一个丫头来报说:“谷姑娘回来了。” 洛夜白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便引我去见谷姑娘,可否?” 丫头见洛夜白虽然嘴角有一丝笑意,然却笑得清冷,不敢大意,连连点头道:“可以……七公子请随我来。” 孰料刚出香厅就看到谷若烟不急不忙走来。虽然面带倦意,却笑得温和,示意身旁的丫头退下后,与洛夜白一道往山庄外走着。 “七公子前来是找庄主的吧。”谷若烟笑了笑问道。 “不错。” “不巧,庄主刚被翎瑶夫人请到了陆府,有事相商。” “可是为尉迟城主一事?” “正是,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按行程来算,三日后他们便能到达琼花城――”谷若烟说着语气一顿,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洛夜白将这一点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听闻这一次尉迟姑娘会一同前来,到时候江湖三大美人齐集,势必是一番盛景。” “嗯。”谷若烟似乎若有所思,只是随意应了一声,继而又迅速回神,朝洛夜白报以歉然一笑:“庄主在去陆府的半道上听闻七公子到冰凝山庄的事,便差我速速赶回,请了七公子一道去陆府,你们也正好一起商量一下尉迟城主到达之后的各项事宜。对了,方才派人去请了萧楼主,可是楼主却拒绝了,说是从今以后听七楼一切事宜都可由七公子做主,想来言下之意是将听七楼楼主之位传与七公子了吧。” 闻言,洛夜白不禁微微凝起浓眉,眼角浮上一抹探究的神色:“师父亲口说的?” “正是。”谷若烟小心地观察了他的脸色,见他浓眉紧锁,然却看不出他究竟是何种情绪,是忧是喜?亦或各掺一半? “呵!”就在谷若烟深思之时,洛夜白突然一笑道:“前来寻应洛某不过小事一桩,庄主何须劳烦谷姑娘亲自跑这一趟?” 谷若烟略一犹豫,道:“庄主有话让我带给七公子。” “何话?” “庄主说,人各有命,她自己的事她自有解决的办法,还望七公子今后莫要再参与其中,大家各安天命。” 洛夜白脚步顿然停下,看向谷若烟的眼神瞬间冰冷,凌厉如锋。 ------------ 【三十四】警醒密函 未进翎瑶阁内,便远远看见那两抹飘渺幽雅的身影正面对面坐在阁中的石桌旁,夏亦一声不吭地侍在身侧,偶尔有下人端了茶水和点食走来。 洛夜白随着谷若烟一路走进去。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然却是这一次脚步最为沉重,看向尘如语的眼神中带有一丝犀利的冷意,瞬间又隐匿在了无奈的怜惜之中。 谷若烟未觉他的神情变化,对着尘如语和翎瑶夫人点头一笑道:“既然七公子已经到了,那我也该退下了。” “谷姑娘这是在说笑呢。”翎瑶夫人出声:“谷姑娘做事细心得体,你若走了,我们要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就不好办了。” 闻言,谷若烟敛目一笑,眼中并无喜色,反倒有些无奈,目光快速地在翎瑶阁内扫了一圈,方才坐下。 洛夜白站在一侧,并没有落座的意思,挑眉冷然一笑道:“洛某素来不懂这些细枝末节,三位可先行商量,若有什么需要洛某出手的地方,尽管吩咐一声。” 翎瑶夫人看得出他神情冷漠,并无参与其中的意思,也不拦他,笑道:“如此,我也不好勉强。叶公子伤未痊愈,还在休养,七公子不妨去找他叙一叙。前天他问起我,知是七公子为他治的伤,也很想当面谢过七公子。” “那就不打扰了。”洛夜白说罢,清冷地目光只在尘如语身上停留片刻,瞬间便挪开,朝着叶清逸暂住的房间走去。 尘如语始终没有出声,直到洛夜白的身影消失,谷若烟和翎瑶夫人方才齐齐看向她,目光疼惜之中带着担忧。 “庄主,你这是为何?”谷若烟太息道:“无论如何,你们都是要碰面的,至少要并肩作战,解除了此次的江湖危机,你又何必……” “他对这件事插手越少,对他越有好处。”尘如语冷冷地打断谷若烟的话。 一旁的翎瑶夫人也是沉沉一声叹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关于尘如语和洛夜白的事,萧痕已经告诉了她,萧痕本意是想让她帮忙阻断尘如语和洛夜白的接触,却不想她听完此事,惊叹之余,竟对尘如语升起深深的同情之意。 换了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一定能做到尘如语这般,大义而无情,至少她自己没有做到。 谷若烟紧紧凝眉,语气中有一些焦躁:“可是?你也看到了,你对他的漠然全然无用,接下来他势必还会继续查访你的消息,如此一来,事情总有被查清的一天,到时候你们又要怎么面对彼此?何不趁着现在把事情与他说个清楚?” “说不清楚――”尘如语陡然一叹:“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早已说不清楚,一旦说清楚他会丢了性命,那个向他下蛊的人也势必会遭到听七楼的追杀,这样一来,便是因为我又要搭上两条,甚至更多的性命。” 谷若烟神色大惊,脱口问道:“你已经查出当年的下蛊之人?” 尘如语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深眸瞥向谷若烟,看得谷若烟不由得心下一惊,接着说道:“那何不让他解了七公子的蛊?” “解不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她们了解尘如语,为了她的利益而去伤害别人的事她是决然不会答应去做的,这么久以来,她牺牲了太多以成全他人,可惜她们却帮不了她。 顿了顿,翎瑶夫人突然说道:“对了,前些天我收到一封密函,上言让我小心尉迟城主和尉迟夫人。”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交到尘如语面前,尘如语拿起看了看,目光落在谷若烟身上,谷若烟会意,亦取出一封信函,两封信函放到一起仔细一对比,笔记竟是一模一样,信中内容亦是完全一致,均是提醒她们要小心尉迟城主一事,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正疑惑间,苏焕从一旁匆匆赶来,见到三人不由得一愣,驻足观望了片刻,才顿然失声一笑道:“三位齐聚一处,真是叫人看花了眼。” “苏公子有事?”翎瑶夫人作为主人,先开口问道。 “公子刚才突然想起有一样东西未及交给三位,所以让我给送过来,说希望能对三位有所用处。”苏焕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三人又见,不由得眉头更深,相视一眼。 苏焕先前没有在意,此刻见有三封一模一样的信函摆在面前,不禁也凝眉仔细看了看,疑声道:“这字迹有些眼熟。” 谷若烟惊道:“苏公子认识这字?” 苏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似乎见过,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抬头看见三人相询的目光,又抱歉一笑:“在三位面前胡言乱语,在下失礼了……” 他说着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尘如语,看到她清冷的眼眸时,突然脸色一正,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字我确实见过,就是在金陵城府的倚仙阁。” 正是与那日他和聂涯儿一同前去时,星纪雅座里的题字一模一样。 “倚仙阁?”翎瑶夫人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呃……”一句话问到了关键点上,苏焕看了看尘如语似笑非笑的眼角,支支吾吾半晌,谷若烟笑着说道:“是一个男人都爱去的地方,不同的是这倚仙阁中的女子个个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想来苏公子在那里见过如此秀丽的笔迹倒也不足为奇了。” 翎瑶夫人会意,便也笑着说道:“原来如此。那苏公子可还记得那些字是出自哪位姑娘之手?” 苏焕赧然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三位莫要误会,我去那里多数只是与那里的姑娘喝酒吟诗作赋什么的,定然没有做什么不齿之事……” 尘如语笑言道:“苏公子不比紧张,我们只是随口问问,既然苏公子不知道这字是出自何人之手,我们就不耽搁苏公子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至少我们知道这些信是出自倚仙阁,至于她们为什么送来这些信,用意何在,我们定会查探请粗的。” 苏焕抬眼看着尘如语隽秀的眼眸,先前的冷然已经全然略去,只留一泓碧波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他低下头应声道:“如此甚好。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还请三位尽管开口。” 说罢片刻不作停留,转身朝着叶清逸的房间走去。边走边在心里抱怨着洛夜白,若不是洛夜白让他来送什么信,自己也不会在三位如此绝色的女子面前失言,丢了大人。最重要的是,尘如语也在其中,指不定日后会怎么看他。放荡多情?还是像其他男人一样,薄情寡义? 夜色将浓,翎瑶夫人亲自托了银盘,缓缓走近叶清逸的房中,见叶清逸正勉强下床,便上前扶住他道:“你身体尚弱,怎么不好好躺着?” 叶清逸淡淡一笑:“总是躺着,全身都快没力气了。夫人有事么?” “我让厨房顿了鸡汤,对你的伤口愈合该有好处。”翎瑶夫人说着扶着他坐稳,端过碗交到他手中,还不忘嘱咐了一声“小心烫”。 这几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轻松了许多,不再似以前的生疏,叶清逸眼角的笑意亦是越来越温和,失了以往的清寒。 “有劳夫人了。”叶清逸接过碗,刚送到嘴边便又问道:“陆少近日有事要忙吗?很少看见他。” “他最近一直忙着接手陆府的生意,现在还在查看各商铺的账簿。”翎瑶夫人语气清淡,眉角有一丝落寞,但很快又消失。 叶清逸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喝完鸡汤:“我听寒之姑娘说尉迟城主不日就会到达兹洛城。” “不错,该是三日后。” “想必该准备的事宜夫人都已准备好了吧。” “该准备的自然要准备好,只是……”翎瑶夫人顿了顿,看了看叶清逸清和的面容:“这一次尉迟姑娘随行,叶公子到时候见到故友定会欣喜吧。” 叶清逸笑着摇头:“我们前些时日刚见过一面。” “哦?”翎瑶夫人神情一怔:“难不成尉迟姑娘一直在琼花城中?” “具体行踪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就在夫人在锦绣芳华遭袭,我和陆少一同回到陆府那晚,她来找过我,跟我说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有要事缠身,想来是又回狄沙城了吧。” 翎瑶夫人点了点头,先前紧张的神色渐渐掩去,想了想,犹豫道:“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与叶公子听,是关于狄沙城的。” “夫人直言便是。” “七公子、尘庄主和我陆府同时收到来自同一人的密函,要我们小心尉迟城主和尉迟夫人。叶公子也该明白,狄沙城向来是以研制各种药物闻名,其中不乏致命的毒物,近年来又陆续有苗疆之人从南疆逃往北方,进入了狄沙城,与江湖中的各种离奇中毒之事颇有巧合,是以,难免引人怀疑……”翎瑶夫人语气清正,嗓音清冽,所说之事并非带着个人感情评判,而是就事论事。 叶清逸听得出来,便低头凝眉一番思索,说道:“不瞒夫人,夫人所说之事,正是叶某近日来所想之事。叶某虽然早年接受过尉迟夫人的医治,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之后医治一事便由尉迟姑娘接手。我在狄沙城的那段时间,确实见过那尉迟夫人与一个苗疆女子曾有来往。” ------------ 【三十五】韩老前辈 十月十六日,鴠鸟不鸣、虎始交、荔挺生,降雪。 虽然之前寒冷的天气已经有了征兆,却还是没有料到这一场雪会来得这么快,这么迅猛,这么急。 昨日午时传来尉迟空一行人已到金陵城府的消息,谷若烟奉命当即前往迎接,冰凝山庄上下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陆续忙碌开来,到了半夜突然天降大雪,所幸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尘如语立于琼花台,看着一夜之间掩盖在茫茫白雪下的冰凝山庄,眼角不由得浮上一丝清淡的笑意,这样的雪已经很久不见了,前两年的雪都没有这么大。 “这场雪莫非也在庄主的意料之中?”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尘如语没有回头,只是眉角微微一动,回应道:“在或不在,它已经下了,就已经不再重要。就如同七公子,既然笃定了要查如语的事,那无论如语做什么?你都不会收手,不是么?” “呵!”洛夜白轻声一笑,走到她身侧看了看她:“而你最终还是选择与我合作,让谷姑娘前去接应尉迟城主,这就说明庄主还是信任洛某的。” “我信的是我自己,我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想希望庄主能早日找出冰凝山庄里的内鬼,毕竟,你身份特殊,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查出了你的事情,对你会有很大的不利……”洛夜白说着四下看了看,满眼雪白,不禁幽幽一叹。 尘如语侧身看他,看到他一袭白衫,脸色微有苍白,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七公子昨夜没有休息好么?” 洛夜白呵呵一笑,白玉折扇收起,不停地敲打着手心:“昨夜大雪,突然就睡不着,起身看了一夜的雪……” 语气中闪过一丝回忆的意味,瞬间又泯灭了,一向冷冽犀利的眼眸中浮上浓浓的疑惑与凄然,在他的记忆之中就只见过两年的雪,又有什么是可值得回忆的? 他兀自低头一笑,不再说话。 尘如语将一切尽收眼底,幽深的眼眸不动声色,眼睛紧紧看着山庄大门的方向。 不一会儿,冰岚的身影便出现在琼花台外,一路迈着匆忙的步子走来,到了尘如语身后,轻声道:“庄主,谷姑娘与尉迟城主等人已经入城,很快便会到达山庄。” 尘如语点了点头,问道:“翎瑶夫人呢?” “翎瑶夫人也快到了。” “好,我这就来。”她说完,看了洛夜白一眼,洛夜白会意,与她一同出了琼花台,朝着香厅走去。 想来是因为大雪的缘故,马车一路走来颇有不便,翎瑶夫人先尉迟空等人一步到了冰凝山庄,她的脸色已不再似前些天的苍白倦怠,想必是因为近日来陆云韶正在渐渐接手陆府,她也轻松了不少。 远远看去,尉迟空的队伍人并不多,除了骑马走在前面的谷若烟,大约十五个人,八名精睿骑马持刀的男子护在两辆马车两侧,两辆马车又有不同,前一辆稍大些驾车的是一男一女,大约都在四十来岁的年纪,眼露精光,后面的马车稍小,车身的帘帐以浅淡的素色为主,驾车的竟是个年纪轻轻的丫头。 众人在山庄大门前停下,车里的人由驾车的人一一扶着下了马车,由谷若烟引着缓缓走进庄中。行人中最为惹眼的莫过于尉迟空身后的两名黑衣女子,均是面遮黑纱,不见其容颜,然却眼神冷冽犀利。 “庄主,尉迟城主、尉迟夫人和尉迟姑娘已到。”进了香厅,谷若烟先行上前对尘如语道。 尘如语和翎瑶夫人领着早已等候多时的一行人上前行礼,那尉迟空倒是个爽快的人,也并非传闻中的那般深沉,一直笑着看向众人,眼神和善,倒是尉迟夫人和尉迟萱神情始终漠然,只是与众人照了个面便由丫头领着到安排好的客房休息去了。 尉迟空看了看,有些歉然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内子与小女连天赶路,可能有些疲劳,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尘如语淡然笑道:“城主客气了,路途遥远,如今又忽降大雪,城主应邀城主前来,如语已经感激不尽,何来见怪?”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尉迟空呵呵一笑,这才与几人一同入座。 洛夜白与其他客人一起,落座于厅内的两旁,距离尉迟空不远不近,一双凌厉的眼眸一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尉迟空的一切举动,此时只见他手中折扇微微一扬,低头冷清一笑,端起杯盏细细品着。 尘如语开口道:“此次斗胆邀请尉迟城主前来,原因已在信函中说明,想必尉迟城主也已知道,不知城主有何看法?” “是江湖中毒之事吧。说实话,此事我细细想来,也觉得蹊跷万分,凶手的手段不可谓不毒,不仅下毒害人,还将嫌疑全都推到内子身上,我们在狄沙城听闻了此事,也是又惊又怒,正想寻个机会前来找诸位,将此事查个清楚,也好还内子一个清白。” 闻言,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搭话。 尉迟空这一开口,只消几句话便已将尉迟夫人的嫌疑推得一干二净,明摆着此事与他们无关,他们也是受害人。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我们怎么能相信凶手就不是你们自己?” 由于香厅里本来一片静谧,这一声虽然压得低低的,却还是被众人听见了,都纷纷看向尉迟空,却见他并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阁下说得有道理,所以此行内子一同前来,为的就是协助诸位的查探,另外,内子近年研制的所有药物以及药方我们都带了一份,就交到尘庄主由尘庄主寻人仔细翻查,如何?” 说罢,双掌一击,有三人各捧着一只很大的盒子走进厅内,朝着众人打开了盒子,一只盒子里装着药方,另两只盒子里装的是各种药物。 洛夜白不禁皱眉,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把责任推到冰凝山庄头上?若查出了毒物,尉迟空可以说是尘如语动了手脚,若查不出,江湖众人定然会怀疑是尘如语在袒护尉迟空。不论最后查出什么结果,冰凝山庄自此都会与此事有脱不开的干系。 思及至此,他眼神一凛看向尘如语,等着看她且要如何处理。 不想尘如语只笑了笑,说道:“尉迟城主说笑了,如语并无翻查夫人药方之心,城主与夫人乃是前辈,如语不敢冒犯——” 突然她声音一顿,看到冰岚从厅外匆匆进来行了礼,似乎欲言又止。 尘如语说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是,门外来了个说书的小老头,说是认识尉迟城主,想……想见见尉迟城主……” 冰岚话音未落,厅内便喧哗开来,一个说书的小老头,如何会认识远在北疆的尉迟空? 尉迟空也是面露疑色,有些疑惑地看了尘如语一眼,尘如语却并无太多惊讶之色,淡淡说道:“哦?会有此事?不过他既然知道尉迟城主今日到达琼花城,还知道城主在我冰凝山庄,莫非真是城主的某位旧友?” 最后一句是对着尉迟空问的,尉迟空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还真想不起这琼花城中会有我的哪位旧友,可能是以前的朋友,正好流连到了琼花城……” “如此,便请进来吧。”听到尉迟空承认有可能是他的朋友,未及他把话说完,尘如语便朗声吩咐冰岚道,而且用的是“请”,算是尽足了礼数。 冰岚领命出去了,不多会儿便领着一名已满头白发的老者进入香厅,那老者虽年事已高,却精神抖擞,脚步轻缓稳妥,见到厅里的众人面色丝毫不改,十分镇定。 “城主,好久不见了。”他捋着早已花白的胡须,朝尉迟空呵呵一笑。 尉迟空眯眼仔细一看,陡然脸色一怔,接着惊喜道:“韩老前辈!” 闻言,厅内的几人都是一阵疑惑,谷若烟更是大惊,这人他们都认识,正是前段时间一直待在琼花城说书的韩老爹,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个流落街头说书赚点小钱的糟老头,却不想尉迟空竟对着他喊“前辈”! “莫非,就是几十年前叱咤江湖的韩老前辈韩柏子?”人群中有人惊叹了一声,厅内顿时讶然无声,所有人都是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小老头,说不出话来。 ------------ 【三十六】默契无声 若是在四十多年前,提起剑神韩柏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妻子凌婉的一对软剑使得精湛无比,出神入化,那两把剑亦被人称为玄天双剑,灵性十足。 许是因为风头过盛,所以招来了魔教的追杀,就在韩柏子应无上大师之邀前往少林寺赴约之时,魔教之人杀到了韩家,韩家全家被灭门,待韩柏子得到消息赶回时,尸横满地,已不见妻子与五岁儿子的身影。韩柏子顿时狂性大发,连夜杀进魔教,一夜之间斩杀数百人,之后便没了踪影。有人说韩柏子被人召进了沙洲荒甍,之后就彻底消失了,不是人们不愿打探,而是不敢打探,沙洲荒甍是个太过神秘、太过邪恶的地方,所有人提到那里都会浑身直打冷颤。 谁也没想到,那个曾经名满江湖的韩柏子,近年来竟一直就隐身于琼花城中,甚至是以一个说书老头的身份。 此时见有人认出了自己,韩老爹也不慌不忙,摆摆手说道:“什么剑神?什么叱咤江湖?那些都不过是旁人给的虚名,小老儿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只是听说今日城主到访,所以才前来想在冰凝山庄蹭顿饭吃。” 尘如语倒是毫不惊讶,只是清和一笑,走到韩老爹身旁道:“前辈言重了,您可是晚辈想请都请不来的。” 说罢朝厅内众人歉然道:“真是对不住各位了,韩老前辈到访,既然是冲着尉迟城主来的,如语不好再耽搁二位前辈叙旧。” 众人一听,已然明白了尘如语的意思,再说眼前又有尉迟空和韩老爹二人,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纷纷辞行离开,一时间香厅里就只剩下洛夜白、陆云韶、谷若烟、翎瑶夫人、尘如语以及那两位前辈。 “哈哈……”韩老爹笑得爽快,捋着胡须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认识小老儿,给我这个面子,真是不习惯了。” 尘如语说道:“您永远是武林的前辈。” 韩老爹定定地看了看尘如语,脸色笑意不减,只是渐渐转为深沉:“你这孩子倒真是有心。好吧!小老儿就先和城主叙个旧。” “二位前辈请。”尘如语并不阻拦,侧身一让,尉迟空也不好再多作停留,呵呵一笑,领着韩老爹朝着安排的住房走去。 韩老爹一直笑呵呵,在经过洛夜白身旁时,脚步略微一停留,看了洛夜白一眼,眼神意境悠远,却并未说什么?在洛夜白皱眉时与尉迟空一道走出了香厅。 “他是……韩柏子?”陆云韶疑惑地蹙眉:“怎么看都不像啊。” 闻言,尘如语微微扬眉问道:“哦?陆少以前见过他?” 陆云韶不禁低头讪讪一笑,其他几人亦是被这一问惹得低声一笑,只听陆云韶小声答道:“那道没有,只是听我爹跟我说过……” 谷若烟惊魂未定地吐了口气,说道:“我现在想起数月前我曾经从他手中夺过画像,都觉得有些后怕,不敢想象。若是当时就知道他就是韩柏子,我是定然不敢下手的。” 翎瑶夫人虽然对江湖之事,尤其是很早以前的事,知之甚少,但看了众人的反应,她已经明白了此人在江湖中的地位。此时听得谷若烟这话,不禁问道:“什么画像?” “该是庄主的画像吧。”陆云韶也想起那一日韩老爹就是在不醉不归的楼下,他与叶清逸坐在楼上窗边听韩老爹说书,就在韩老爹准备打开画像的时候,谷若烟出现用五千两银票买下了他的画像。再一细想,陆云韶额上渗出了一些冷汗,讪讪道:“我对谷姑娘现在的感觉算是感同身受。” “为何?”几人都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陆云韶沉沉叹了口气,说道:“那日我与叶大哥就在不醉不归的楼上,韩老前辈说到一半停下时,我给他送过赏银……” 几人闻言全都不禁笑出声来,方才严肃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 顿了顿,翎瑶夫人说道:“既然韩老前辈来了,庄中还有尉迟城主一行人需要庄主好好招待,我们就不再打扰了,庄主有事先忙着吧。” 尘如语并不阻拦,说道:“也好。夫人先回府休息吧!有什么情况如语再派人通知夫人。” “好。就此别过。” 陆云韶见翎瑶夫人已经决意回府,自己再这么待下去也不太合适,便也一道告辞离开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谷若烟忍不住轻声一叹,洛夜白问道:“谷姑娘为何叹息?” “为这命运交错的两人。若非当年陆前辈迎娶了翎瑶夫人,如今的陆少与翎瑶夫人定然是人人羡煞的一对……”话说到此,骤然收口。 这话他们自己人说倒是没什么?却不能让外人听了去,如今庄主有客人,说话可得小心着了。 洛夜白似乎很有兴致,见谷若烟收声,不禁问道:“谷姑娘是知道什么事?” 谷若烟忙摆摆手道:“七公子就莫要来追问我了,我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七公子若真有兴趣,不妨问问庄主,庄主知道的必然比我多。”说着偷偷一笑:“我还要去看看尉迟夫人那边有什么没安置妥当的,七公子与庄主慢聊。” 说罢转身走出了香厅。 只不过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整个香厅就空荡了下来。洛夜白站在距离尘如语一丈远的地方,目光探寻地看着她,彼此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方才的韩老前辈,你有何解释?”洛夜白收了笑脸问道。 “没有解释。我事先也不知他会出现。”尘如语神情淡然。 “是师父。” 尘如语地声音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七公子,确实是楼主告诉我今日有客到访相助。只不过他没有说都是谁,只是叫我一切静观其变。方才七公子有看出什么了吗?” 洛夜白凝眉道:“尉迟空的袖子里藏有暗器。” 尘如语不禁狠狠一皱眉头,疑惑地看着洛夜白:“这么说,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没错。只怕,这一次是来者不善。”他说着担忧地看了尘如语一眼:“如今他们一行人住在冰凝山庄,只怕不弄出点动静出来是不会罢手的――”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我留下来。” 果然不出尘如语所料,尘如语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如果他执意留下,就算她不答应也没用,整个冰凝山庄里的布置只怕他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所以只能应允了他,复又叮嘱道:“记住楼主的话,一切先静观其变。” 洛夜白没用出声,只是看着她静淡如水的眼角,点了点头。 晚饭的时候,并没有下人预料中的热闹,相反倒是一片静谧。 尉迟空与韩老爹一道坐在屋里聊了一整天,侍在门口的下人不禁奇怪,这二人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要聊。再看尉迟夫人和尉迟姑娘,二人一直是房门紧闭,不出房门一步,所有的东西都是由随行的下人端进送出的,不禁叫人疑惑万分。 这会儿刚给尉迟夫人送过去的晚饭又完好地送了出来,她随行的下人说道夫人初次来到中原,吃不惯中原的饭菜,再加上劳累,所以没有什么胃口。 下人无奈,之得将饭菜端回,再绞尽脑汁想办法怎么才能做出尉迟夫人爱吃的饭菜。 尘如语看到了,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了然地笑了笑,站在雪地里静候着什么。 中午又下了一场雪,将上午还未化开的痕迹又重新覆盖上了,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下,现在空气里还有一丝下雪时的清宁味道。 刚一转身,就看到谷若烟端着盘子缓缓走来,看到尘如语时有些诧异,问道:“大晚上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刚才听下人说尉迟夫人吃不下饭,所以想过来看看――”她说着看了看谷若烟手中的盘子。 谷若烟便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就可以放心了。我小时候曾经跟着师父去塞北待过一段日子,那里的口味与中原确实有所不同。我刚才就在想尉迟夫人初来乍到,可能会有所不适应,所以到厨房重新做了些饭菜。虽然不能与塞北的饭菜完全相同,但至少口味会相近些。” 尘如语松了脸色:“那就好,我刚才还在想该怎么办,真是辛苦你了,既然做好了就赶紧送进去吧!免得凉了。若你哄得尉迟夫人开心,配合查出了下毒之人,你可就是立了一大功了。” “是――”谷若烟故意将话音拖得有些长,朝尘如语眨眼呵呵笑了笑,端稳盘子快步朝着尉迟夫人的房间走去。 身后,尘如语的脸色渐渐深沉下去,她轻声道:“若烟,希望你不会教我失望。” ------------ 【三十七】无痕组织 山庄后院是一片分外奇异的景象:竹叶仍然翠绿,然已以白雪皑皑。 静谧无声。 四下里一片清和。 大有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屋内的一炉炭炉虽然烧得正红,却不能完全驱逐了四周的寒冷。尘如语坐在竹舍门前,似乎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手中握着那把玄天软剑来回擦拭,动作轻缓,不急不忙。 “女子拭剑,竟有这样的气势,真叫小老儿见识到了。” 尘如语抬眼望去,看到韩老爹正迈着缓慢的步子朝她走来,即使夜色深浓,头顶的月光倒是明亮,洒在雪地上又反射回去,周围倒还不是很暗淡。 “韩老前辈。”尘如语起身,朝着韩老爹欠身行礼。 韩老爹摇了摇头,微笑道:“不要这么前辈前辈地叫着,我听着怪别扭,你若是不嫌弃,叫我韩老爹就是。” 尘如语也不拒绝,说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韩老爹倒是看得开,如语自叹不如。” 闻言,韩老爹不禁连连摆手:“你这丫头,总是替别人着想,替别人一切都安排妥当,却把什么责任和危险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这若教你师父知道了,定要心疼死的。” 他说着走到后面的那一座无名冢前,伸手接下腰间的酒葫芦,洒下一片酒,自己又喝了几口,说道:“莫荻啊莫荻,你这是交给她一个什么任务?多好的一个丫头,她还这么年轻却要背负这么多,这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有什么理由要她来承担?” “韩老爹,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做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尘如语说着看了韩老爹一眼:“如语有一事相问。” “你说。” “沙洲荒甍,真的存在吗?” 韩老爹紧盯着尘如语,突然哈哈一笑道:“我终于明白萧痕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了,你果然不是一般小女子所能比的……” 顿了顿,又长叹一声看着空中的明月,说道:“存不存在并不重要,至少它已经存在于人们的心中了。” 尘如语了然一笑道:“如语明白了。” 韩老爹疑惑地看着她:“你当真明白?” 尘如语点点头:“明白。韩老爹尽管放心就是,如语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破坏了师父与楼主还有涵叔用尽一生所维护的这场武林平衡,当然,还有老爹你。” “很好。”韩老爹神色一沉,接着说道:“尉迟空这个人你要小心,他与数来年前我所认识的那个尉迟空已然不同,你自己心里要有个主意。” “韩老爹放心,如语自有对策。” 韩老爹满意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看尘如语手中的玄天软剑,原先散漫的眼神顿然消失:“没想到这两把剑你竟然保护得这么好。” 尘如语纤长的手指抚过剑身,太息道:“记得当年楼主把这玄天软剑给我的时候,只说是一位前辈所赠,当时如语还在苦思冥想,会是何人所赠,毕竟这玄天软剑是多少江湖人求而不得的宝物。” 韩老爹接过剑看了看,长叹一声:“当年内子使用这把玄剑的时候,直呼剑身有些沉重笨拙了,便整日没事就拿出来擦拭,却不想倒真的让她得逞了。如今的玄剑依旧薄如蝉翼,寒光透亮,在你手中剑气更胜。只是可惜了那天剑……已经被封刃有一段时日了吧。” “三年多……一晃三年多就这么过去了,想想都有些不真实。”尘如语想了想,低头一笑。“所幸,这一切很快都会结束,一切都会过去。” 她说着执起玄剑,脚下步子一旋,手中玄剑轻轻挥出,身形灵动,在雪地上踏出一朵朵花。 正是那套凌尘剑法。 韩老爹坐在一旁的雪地里,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尘如语,神色凄迷,仿佛看到什么熟悉的情景,嘴角不禁浮上一丝温和的笑意,与他的装扮,与周围的雪天全然不相同的温和。 不知过了多久,韩老爹似乎喝醉了,倚倒在一旁,眼神朦胧,轻声念叨:“婉儿……” “婉儿,轩儿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他没有辱没我们韩家的脸面……” 两日后,江湖上毫无防备地掀起一阵轩然大波:神秘组织无痕组织初出江湖,在两天之内先后毒杀了数百人,其中不乏无辜的平民百姓。所有组织中人来去无影,神出鬼没,手段狠毒老练,全然不像是毫无准备而来。 此外,有得幸从中逃脱的人称,下毒之人留下了话,要想知道他们的身份,就到冰凝山庄找尘如语,她知道事情的一切真相。 尘如语与谷若烟看着尸横遍野的村落,眼神全都冷到了几点,这只是琼花城郊外的一个普通村落,却在一夜之间全村像得了瘟疫一般,村民一个接一个死去,全身溃烂化脓,甚至都已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一时间,一个平静安详的村子被白色的大雪覆盖,再无生机。 突然,一声孩子的啼哭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再仔细一听,确实有孩子在哭,二人片刻不停留,迅速循着声音奔去,果然在一间破陋的茅屋里看到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看得二人全都是心下一软。 谷若烟正欲上前,却被尘如语一把拉住:“怎么会唯独留了一个小女孩?” “呵!”谷若烟冷笑道:“想必是在向你发出警告,若是这个孩子安置得不够妥当,只怕你日后在江湖之中就难立足了。众所周知,如今的无痕组织已经将矛头指到了你身上。这个孩子正是他们留给你的难题。” 尘如语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冷得教人不敢直视,连谷若烟见了都不禁心惊。仔细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便闭口不再说话。 尘如语接下身上的披风,走到那个小女孩身边轻轻给她披上,小声道:“别怕,跟我们走。” “爹……娘……”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指着身后被草席卷起的两具尸体。 “他们已经死了,跟我们回去,庄主会照顾好你的。”谷若烟上前说道。 小女孩惊惶地看着二人,嘴里却还是在念叨着“爹娘”,尘如语想了想,朝着那两具尸体走过去,谷若烟不由得喊道:“庄主,你……” 尘如语凄然一笑道:“我记得当年我爹娘过世时,也是这样,连个埋葬他们的人都没有……若烟,我想帮这个孩子葬了她爹娘。” “好,我帮你。” “不用,你照顾好她。”尘如语说着上前揭开了草席,那两具尸体已经腐烂,发出一阵恶臭味,原先有草席盖着味道并不明显,不知为何刚一打开草席,味道忽然就变浓了。 尘如语神色微微一变,突然感觉手上一麻,她心下一紧,再看刚才碰触到草席的手指,已经乌黑一片。 “有毒!”她轻念一声,骤然起身,朝那小女孩望去,此时谷若烟正注意着尘如语的举动,并没有看到小女孩嘴角那一抹狡诈的笑容,双手一抬,手中匕首一亮,就要朝着谷若烟的背后扎去。 “若烟小心!”尘如语一声力喝,抬手一挥,手边的木棍砸向了小女孩。 听得尘如语的声音,谷若烟陡然回神,迅速起身一脚踢向小女孩,上前扶住尘如语,二人身形一晃出了茅屋。 “如语,你怎么样?”谷若烟看到尘如语神色不对劲,慌张地问道。 “我中毒了。”简短的四个字,却让谷若烟身影猛地一颤。 心思如此细致缜密的尘如语竟然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而且还中了毒,教她怎么能相信?她定了定神,想起刚才尘如语听小女孩喊“爹娘”时的表情,顿然眼神一怒,喝道:“他们竟然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所以才会故意用这个小女孩来让你分神……” “哈哈……怎么样?这海棠春加上十样花的药效还不错吧。不要动怒提气,那样会加速毒气的蔓延,小心毒气攻心哦。”那小女孩说着咯咯一笑:“这可是专门为你设计的,本来十毒刚刚到六,还有到十呢?为了你主公可是单独把十样花提前了。” 说话间身体不断长大,眨眼间已经长到十六七岁那么大的女子。 “缩骨换颜功?”谷若烟一皱眉道:“你是苗疆的人?” 女子一瞪眼:“咦?你怎么知道?” “哼!除了你们,还有谁会练这种歹毒邪恶的武功?你最好尽快把解药交出来,我留你一条命。” “呦!语气倒是不小呢!”女子说着眯眼一笑,突然双手如同开了花般,从手心散出无数各色的长绸,每一根长绸的一端都系了把微小的匕首。 谷若烟不敢大意,一把扣住尘如语就要运气的手腕,摇了摇头,带着她躲过长绸,落到一旁。 “若是只有你一个人,我肯定打不过你,若是那一个没有中毒,我也会抓紧逃命的……”女子嘟着嘴对谷若烟说道,看着一副可爱模样,眼神却毒辣万分:“可惜了,你现在不仅要保全自己,还要顾及她,这就注定你的死期到了。” 女子说完,飞身上前,竟然忽略了谷若烟,直接朝着尘如语掠去,谷若烟心下一惊,转身想去拦住她,却不料女子陡然一个回身,双手一扬,一把暗器迎面洒来。谷若烟下意识地一躲,再回神时,那女子一掌已至身前,不折不扣地打在她的肩上。 “若烟!”尘如语惊呼一声,右手向腰间一摸,挥手一抽,一把软剑蓦然出现在手中:“闪开!” 闻言,谷若烟硬是强撑着疼痛,闪身挪至一旁,那女子只觉身后一阵凛凛的杀气渐渐逼近,未及闪躲,一把软剑擦过她的手臂而过,又迅速调头回到尘如语手中。就在她愣神的刹那,谷若烟已经上前揽过尘如语,终身一跃,二人消失在雪地里。 女子见二人已走,不由得恨恨地一跺脚:“下次,你们绝不会这么好运了!” ------------ 【三十八】破戒刀法 出了那个村子大约两三里路,是一片树林,正是上一次洛夜白救了谷若烟之后,隐匿的树林。她见身后并没有追上来,便找了个地方把尘如语放下,就要运功替她逼毒。 尘如语抓住谷若烟的手,朝她摇了摇头:“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 “如语,你就让我试一试……” 尘如语还是摇头:“你也受伤了,不能再为为浪费真气……我们两必须有一个要尽快赶回去,我只怕……只怕他们趁我离开山庄的时候会动手……” 谷若烟神情一怔,问道:“谁?动什么手?” 尘如语骤然不说话了。虽然毒气暂时被她封在了手掌上,但隐约可见脸色依旧一阵蜡白。她紧盯着谷若烟的眼睛,眸光沉敛,看的谷若烟心下一阵清寒。隔了半晌,她才开口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好了再回答。” 谷若烟避开她犀利的目光:“你说。” “我在山庄的这几年,你我之间的感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闻言,谷若烟握着尘如语的手蓦然一颤,抬眼惊惶地看了尘如语,突然就舒心一笑:“你信我吗?” “信。” 谷若烟点点头,微笑道:“这些年我对你的感情不含半点虚假,我把你当成我的姐姐,亲姐姐,我敬你,信你,全都是出自真心。我看不得你难过,看不得你把所有的痛苦都留下来自己一个人承受,我想帮你,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帮你……” 突然,谷若烟声音一滞,同时,尘如语也感觉到了一股杀气在逼近,刚一转身就看到四周已经围满了人,个个怒目相向。 “就是她们!刚刚从那个村子里出来,村子里的人就全都死了!”其中一人指着尘如语和谷若烟说道。 那人尘如语和谷若烟都认识,正是失踪的白门帮的少帮主白渊溟,之前她们还在想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就会凭空消失了,现在看来,他不是消失,而是投靠了无痕组织。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害这么多无辜的村民?”白渊溟身旁那人问道。 谷若烟冷冷一笑,真是做贼的喊抓贼,只是白渊溟似乎并没有把她和尘如语的身份告诉那些人,否则,他们又怎敢在尘如语面前如此嚣张?这样也好,免得败坏了冰凝山庄的名声。 “怎么?跟老子装哑巴!我看你们是默认了,没话说了吧。”那人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这两个妖女杀害了那么多无辜村民,兄弟们杀了她们,为村民们报仇!” 谷若烟面色不改,对尘如语微微一笑道:“如语,护全自己。” 说罢一震衣袖,瞬间,卷起地上的冰雪。 “唰唰唰――”她接过尘如语递来的玄天软剑连削三剑,围攻的人悉数退到五丈开外,扑将而来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尘如语只觉心头一紧,谷若烟刚才身形微晃,明显已经将她受伤的事实暴露给了敌人。 瞥眼看到刚才那群人丢在地上的钢刀,她掌心运气,将钢刀吸入掌中,以旁人没能看得清的步伐逸入人群,挥刀挡下攻向谷若烟的人。 只是,她虽手握利刃,却没有砍杀一人,而是一一化解他们的杀招,以气御刀,将他们震伤在地。 “少林慈悲刀法!”人群中有人惊呼。 慈悲刀法,名为慈悲,即慈悲为怀,这套刀法招式柔和,没有杀招,只为防守。 只是,这慈悲刀法乃少林绝学,且只有道行高深的几位少林前辈才能习得,如今,这一招竟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使出,答案就只有一个,她是武林中唯一一位会使少林绝学的女子―― “尘如语――” 有人惊讶,有人惊恐,甚至还有人欣喜。 此生能得见此女子,怕是死也无憾了吧。 那一股由掌心运进刀内,继而在她的身边形成一个强大的气场,将众人阻隔在气场之外。 “如语!”谷若烟心惊,脸色大变。 以气御刀,且同是少林的菩提心法,以尘如语现在的情况,无异于是挖肉补疮。 转瞬之间,已有人靠近谷若烟身侧,挥手,那几枚毒害人至深的淬毒暗器,悉数被打入谷若烟体内,打中了要穴,接着谷若烟感觉全身力气一抽。 “若烟!”尘如语挥刀震袖,震开身边的人,闪至她身旁,在她倒下之前扶住了她。 “如语,护全自己……”谷若烟神色痛苦,紧紧抓住尘如语的手,使劲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运功。即使是在如此时刻,她还在关心尘如语的安危。 侧身看了看气若游丝的谷若烟,尘如语眼眸渐沉,渐冷。 她扶着谷若烟轻轻靠着古木坐下,回身扫视众人。 “你们既是识得慈悲刀法,那也应该知道,和它齐名的另一套刀法吧。”冷冽清幽的嗓音像一道闪电从人群中走过,众人陡然一阵寒颤。 与慈悲刀法齐名的,可不就是那破戒刀法? 名为破戒,即是大开杀戒,因此这套刀法全是攻势,狠准威猛,与慈悲刀法正好相反。此刀法一出,既是杀生灭性,又有谁能躲得开佛祖发怒破戒? 就在所有人愣神之际,只见尘如语手中钢刀突然挥起,一股强大的真气掀起了四周地上的冰雪,在这些人周围形成一道白茫茫的屏障,群人顿无去路,全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可是她已不见了踪影,那一身白衣与周围的冰天雪地混为一体,只能看见她偶尔闪现的身影,却是怎么也看不清楚,之一眨眼,她便挪换了位置。 片刻之后,各种各样的闷哼声与惨叫声四起,众人只见有一道白色身影从身旁掠过,下一刻便丢了性命。 待那一道冰雪屏障落下后,只见雪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尸横满地,白渊溟吓得脸色苍白,额上汗珠成串,看着身旁的尸体,双腿直哆嗦,忽然只听“哗”的一声,抬头看去,那把刚到直指自己的心脏,那白衣女子蓦地回身看向他,清幽残冷的眼神教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尘如语看着浑身颤抖的白渊溟,冷声道:“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莫无痕,他如此咄咄相逼,如此滥杀无辜,终会引得人神共愤,只要我尘如语不死,就会与他周旋到底!” “是……是……”白渊溟闻言,连忙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树林,还不忘回头又看了一眼尘如语和地上的尸体。他全然不敢相信,只在顷刻之间,自己寻来的那些高手就已悉数丧命于尘如语的刀下,而最不敢相信的是,尘如语会下此毒手。 “如语……”身后,谷若烟轻轻喊了一声,却见尘如语一直保持着白渊溟离开时的动作。 她勉强起身走上前:“如语,白渊溟已经走了……” 话音未落,未及她走近身前,突然见尘如语向前一倾,吐出一口黑血,身体摇摇欲坠,谷若烟不禁一声惊呼:“如语!” 一道黄色身影骤然闪过,身形飘忽迅速,一个旋身上前接住了尘如语。谷若烟心头一喜,以为是洛夜白,定睛一看,却发现是苏焕。 “苏公子……” “庄主中毒了。”苏焕抬起尘如语的手腕看了看,眼神骤然一紧,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给尘如语服下:“先回去再说。” 谷若烟不敢耽搁,趁着苏焕没有注意,自己也服下一颗药丸,然后一路提起,追着苏焕的脚步一路赶往冰凝山庄。一路上谷若烟除了担忧尘如语的安危,还忍不住无奈苦笑,这个苏焕果然是洛夜白的人,轻功真不是一般常人所能及的。 ------------ 【三十九】再遇伴月 冰凝山庄中一早就聚集了一大批江湖众人,看装扮是来自武林各处,这架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谷若烟和苏焕站在山庄后院门口,焦急地看着后院里,那里是冰凝山庄禁地,谷若烟犹豫良久还是没有踏进去,苏焕见谷若烟没有进去,自己也没有进去,只是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抱着另一道白色的身影走进了后院的竹舍―― 就在方才苏焕携了尘如语还未进庄时,被人半道上截住,来人满脸沉冷与担忧,正是闻讯赶来的洛夜白,一探尘如语的腕脉,顿时眉头拧成一簇,一把接过尘如语,以二人根本赶不及的速度奔回了冰凝山庄。 “山庄前院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不能从正门回去,到后院。” 谷若烟和苏焕对视了一眼,看洛夜白的脚步,似乎早已是山庄后院的常客。 竹舍内,洛夜白运功替尘如语逼毒,然源源不断输送入尘如语体内的真气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根本拿尘如语的毒没辙,到后来反倒因为真气想冲,一股力撞上尘如语的各处筋脉,反冲回来,洛夜白被震得双手一麻,不得不放弃。 “你不用浪费力气了……”尘如语微弱的声音传来,闻声,洛夜白连忙上前扶住她,擦去她嘴角的血丝。 “怎么回事?”他冷着脸色问道。 尘如语苦苦一笑道:“我大意了,也低估了她的本事……” “谁?” 尘如语微微摇头:“我有一事需要你的帮忙。” “你说。” “我需要避毒丹。” 洛夜白一愣,继而从腰间掏出一只药瓶:“好在,我这里还有三颗……” 尘如语压住他正要倒出药丸的手:“三颗不够,我需要七颗。” 洛夜白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呼”地站起身,皱眉看着尘如语,问道:“你知不知道七颗避毒丹一起服用的后果?” “我知道。”尘如语说着轻声一笑,笑声清冷。“只此一个办法。你也该知道他们巴不得我早点死,所以他们无论如何,绝对不会交出解药的……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师父交待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所以我必须用这个办法……” 看着尘如语凉薄的眼角,那里有沉重的疲倦与阴霾,堆积了太久,根本解不开,洛夜白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疼惜,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手中的白玉折扇,手指关节一阵发白,隔了很久他才轻声道:“好,我答应你。你等一会儿,我这就替你去取。” 说罢转身准备离开竹舍,突然听得身后一声“谢谢你”,脚步又骤然停下,他强压住自己回头的冲动,平缓了气息:“这不是在帮你,你不用谢我。” 谷若烟二人在门口等了约莫一刻钟,终于见到洛夜白从竹舍里走出,一向沉稳的脚步有一丝凌乱,稍稍走了两步,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庄主怎么样了?”谷若烟上前问道。 “你们替我看好她,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洛夜白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又像进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出了后院。 谷若烟和苏焕都被他的话弄得愣了半晌,苏焕眨了眨眼睛问道:“公子刚才说,要我们替他看好庄主,是什么意思?” “呵!他说的一点都不假,若不是那场变故,庄主如今确实是他的。”谷若烟星眸闪烁,说出的一句话教苏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是谷若烟并没有解释的准备,他便不好追问。 不远处有一名丫头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看到谷若烟后连忙上前焦急道:“谷姑娘,您快到前院看看吧!冰岚姐姐拦不住那些人,他们就快要往里硬冲了。” 谷若烟眸色一沉:“尉迟城主他们呢?” “还在房里,到现在尚未出门……” “我知道了。”谷若烟想了想对苏焕说道:“苏公子,能否请你……” 她说着看了看竹舍,苏焕会意,点点头道:“谷姑娘有事先去吧!你放心,庄主这边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庄主受到一丝伤害。” “有劳了。”说完。 随着那个丫头匆匆走向前院。 谷若烟一离开,周围立刻陷入一片沉寂之中,苏焕看了看就在眼前不远处的竹舍,几次欲抬脚走进后院,却又一次次缩回。 方才谷若烟说过,若不是那场变故,尘如语如今就是洛夜白的。 是他的什么?妻子么?还是其他? 在他的记忆里,公子从来不做没有意义,浪费时间的事,难道这一次公子留在琼花城这么久,真的只是为了尘如语一个人?而她对公子又究竟有着怎么的特别,会让素来无情无爱的公子如此为她? 既然,她是公子在乎的人,那么自己就更要保护她,不是么?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移动脚步,走进后院,慢慢走近竹舍,突然他脚步一滞,抬起头诧异地看着竹舍,似乎发现了什么难以相信的事情,踌躇不前。 这股香味,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清幽淡雅,芳泽溢远。那是他进入江湖以来,第一次被人牵着走而不自知,那是聂涯儿嘲笑他的话柄,亦是他心底难以忘怀的一股奇香,一段朦胧的记忆。虽然他后来也曾得了空字再去倚仙阁,然却再也没有遇上那个他连面都没见着的女子,那个悠远宁静,像个谜一样的女子。 他以为这一辈子再也闻不到这样的香味,可是?却不想此时从竹舍里传出的香味,正是那――伴月香。 “你到底是谁?”苏焕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声。 “是苏公子吧。”就在苏焕愣神的时候,竹舍里突然传出尘如语的声音。 苏焕连忙走到竹舍门旁,回道:“正是在下。” “苏公子心里有疑惑。”很笃定的语气。虽然有些虚弱,对苏焕来说却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不错。”苏焕倒也不否认:“庄主这竹舍内焚的可是伴月香?” “正是。” 苏焕本以为尘如语会否认,或者至少犹豫一下再回答,却不想她毫不犹豫,这反倒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问,轻咳了两声想了想才问道:“在下只是感觉有些奇怪,前些日子在下刚在金陵城府认识一个女子,那女子焚的也是伴月香,不知……” “苏公子认为我和她有什么渊源?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苏焕一直站在门口,看不到尘如语的表情,但她这句话一说出口就让苏焕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像,真是太像了。那种语气,那种气势,那种不急不躁之中所蕴含的冷决与傲然,并非旁人所能学得来的,那是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掩不住,去不掉。 “在下心里疑惑的正是这一点,不知庄主能否替在下解了这个疑惑。”苏焕定了定神说道。 “人生难得糊涂,苏公子又何苦要苦苦追着一份疑惑不放?再说,即使现在苏公子解了这个疑惑又如何?路途遥远,终有一日这个问题于苏公子而言,会没有任何分量。”尘如语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却能明显听出她有些气力不足。 闻言,苏焕凄凄一笑,兀自点了点头:“庄主说的是,在下受教了。” 隔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没有再出声,心里明白她大概是累了,便叹了口气,警惕地立在门旁,始终没有走进竹舍。 ------------ 【四十】开始行动 这一场雪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却并非一场小雪。早上刚停下,没过多久又洋洋洒洒飘了起来。 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 洛夜白摊开手掌,雪花落在中,一阵冰凉印入手心,紧接着传到心底。 他现在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是在帮她,还是在在害她,可是他心里也明白,尘如语的毒他解不了,萧痕也未必解得了。 方才到陆府去找叶清逸,叶清逸听闻尘如语要服用七颗避毒丹,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可是他还是把避毒丹给了洛夜白,临行前,他对洛夜白说道:“这十样花是无解的,只有死亡才能将它解除。” 只有死亡。 意思是,不管他们如何挣扎,最终,尘如语都逃不开一个死字。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记得一大早还好好的,他不过是回客栈找了一趟师父,结果就听到尘如语外出遭袭的消息,通知他的人是聂涯儿,可聂涯儿嘟嘟哝哝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他一早去给萧痕打了一壶千夜酿后,在回客栈的途中有人从他身边擦过时,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内容就是尘如语遇袭的事。 如果,他与尘如语一同前去那个村子查探情况,就不会是这样的情况了。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 身后传来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吱吱”的声音,洛夜白回身,看到尘如语正站在他身后,眼底笑若春风,静淡清和,瞬间便融化了周围的冰雪。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适的地方?”他压下心头的焦虑,朝尘如语温和一笑。 尘如语摇摇头,笑道:“七颗避毒丹的效果,果然是无药可及的,我又欠七公子一个人情。” “那你打算怎么还这个人情?托我办事的酬劳可不低。” “却不知七公子想要何酬劳?只要七公子说得出,就算是人间无双,天界难求的宝物,我尘如语在临死之前也会帮你取来。”尘如语神情平静得叫人看不透她的心思,眉眼疏淡,却笑意不消。 洛夜白看得有些恍神,这正是他欣赏的、喜欢的那个尘如语,不惊不怒,无波无澜,眸光澄澈无垢,睥睨尘寰。虽然这样的情绪并不是他想要的,可却是这样的她才最吸引他。 “我什么宝物也不要,我只想跟你要一个人。”他眸光紧盯着尘如语,缓缓开口。 “谁?” “你。”深褐色沉如潭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冷魅的笑容,清淡却净澈无比,不带丝毫的戏谑之意。 “呵!”尘如语一声轻笑:“七公子也会做亏本的生意么?如语只是个将死之人。” “不亏本,我只要……” “七公子,我只有三天时间,却还有很多事要做。”尘如语突然开口打断了洛夜白:“七公子不用急着开出价码,就算我真的死了,七公子的酬劳也会有人帮我奉上的。” 洛夜白不再说话,只是用冷到极致的眼神看着尘如语,他现在有种想要把这个女人一掌打晕,带进冰山冰封起来的冲动。可是他不能,他相信她一定还有什么比生命还要只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那便等她完成他的任务,再这么做。 想来也不会太晚吧!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 尘如语看了看洛夜白,见他不再反驳,便微微一笑:“现在,该去一件件完成了。” “从什么开始?” “先让尉迟城主一行人搬出冰凝山庄,给他们一个施展手脚的空间,否则我也不好动他们。”尘如语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一拂袖,朝着前院走去。 洛夜白沉吟片刻,冷冷一笑,跟上去。 第二日,尉迟空一行人搬进了城东船舫,暂时成为那里的主人。洛夜白允诺,在他们离开琼花城之前,船舫的一切都可由他们自由支配。 就在他们刚一出了冰凝山庄,就有两名冰凝山庄的白衣弟子乘着快马朝着苏州的方向奔去。 琐事缠绕,终是不得空闲。 尘如语一刻不闲,再也不见她平日里独居后院潇洒自若的身影,寒风吹过,后院里的竹叶落了一地,铺落在尚未融化的积雪上,煞是显眼。 洛夜白搬不禁无奈苦笑,自己此番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究竟是什么事,会让她如此念念不放?她刻意隐藏,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又是什么? 聂涯儿在后院门口踌躇半晌,进退不得,却又不敢大声叫喊,怕惊扰了他的主子。真是怪了,公子平日里警觉性不是很高的么?怎么这个时候他都站在这里这么久了公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公子……”眼看洛夜白就要走进竹舍,聂涯儿终于开口小声叫住他。 洛夜白回身,见是聂涯儿,便大步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不出公子所料,陆府的商号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被劫的劫,抢的抢,所有的老板和店掌柜什么的,统统被杀,而且今天一早楼里的兄弟送来消息说,不禁琼花城是这样,陆府在武林中其他地方的商号死伤与损失更为惨重,这明摆着就是谋划好了,冲着陆府而来的,目的就是要陆府再无翻身之日,灭掉陆府。” 闻言,洛夜白神情严肃,沉吟良久,复又问道:“陆府现在的情况如何?” “奇怪的是,翎瑶夫人没有过问商铺里的事,而是一大早动身赶往了嘉兴,留下陆少坐镇……”聂涯儿皱了皱眉头,试探性地问道:“公子,这翎瑶夫人不会是见陆府就要败落,所以赶紧溜了吧。” 一记白眼冷不防地落在身上,聂涯儿伸了伸舌头,缩到一边,不再说话。 “以她的为人,开溜这种事情还不至于在她身上发生,只是……”洛夜白似乎也难以理解翎瑶夫人的行为,思索了片刻道:“她一个人离开的吗?有么有带走什么东西?” “没有啊……呃,她带了两个人,就是那两个丫头,夏亦和寒之。” “呵!”洛夜白紧蹙的眉微微展开:“看来翎瑶夫人并非是逃走,而是给陆府搬救兵去了。” “搬救兵?”聂涯儿疑惑地想了想,顿然醒悟:“对啊!翎瑶夫人嫁入陆府以前不就是嘉兴人么?” ------------ 【四十一】神秘主上 连日来,琼花城中人人惶惶不安,尤其是不慎瞧见了中毒之人惨死之相的人,像是神经错乱了一般,整天在大街上喧闹,嚷嚷着死去的那些人死相有多可怕。 原本人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那些都是做了坏事该死之人,直到陆府商号出事。所有人都随着江湖人士纷纷赶往冰凝山庄,试图能从尘如语那里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路边的酒家生意大不如以前,这会儿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走进门来,不禁大喜,连忙迎上前将他请进了店里。 “公子,您是要吃点什么?”掌柜上前殷勤地问道。 “咳咳……”蓝衣公子低头轻咳两声,没有说话。 掌柜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陪笑道:“楼下嘈杂,公子快楼上请,楼上有上好的雅间。” 那蓝衣公子也不拒绝,由掌管引着上了二楼,进了雅间,方才一撩衣角坐下。 “掌柜,我还有几位朋友没有到,能否先上一壶酒……”他说着又咳了两声,改口说道:“上壶茶。” 说着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子上。 “行……客官您先稍等……”掌柜看到银子不禁喜笑颜开,哪管那么多,连忙吩咐小二送上店里最好的茶水,笑呵呵地陪在一旁。 “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蓝衣公子朝着他挥了挥手,掌柜讪讪地笑了笑,点头退出雅间,下了楼。 不多会,先后有四人进了店,看装扮,有下人打扮,有商人打扮,有街边算命先生的行头,更有甚者还有一个乞丐,四人对掌柜与小二的招呼充耳不闻,四下里扫了一眼,最终目光定在二楼蓝衣公子的雅间,然后二话不说直接上了楼,进了雅间。 “这位公子的朋友还真是奇怪。”掌柜连连摇头:“那么贵气的一位公子,交的朋友怎么什么样的都有?” 话是这么说,他却不敢上楼询问,蓝衣公子虽然像个有钱人,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冰冰,叫人不敢靠近。既然他没有什么吩咐,还是就不要上去打扰的好。 四人进了雅间,一见蓝衣公子,全都抱拳行礼,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这里人多眼杂,行事谨慎点。”他淡淡地开口,澹澹如水的声音划过四人的脸庞。 “是。”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他又开口问道。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等主上发话。”算命先生最先开口。 “好――”蓝衣公子点了点头,眼神依旧冷淡,又看了乞丐一眼,问道:“那些散播谣言的人,处置得如何?” “主上放心,不该出现的人都已被扣押,这件事情结束之前,他们不会再出现在琼花城。”那个乞丐虽然衣衫褴褛,却两眼放光,没有一点落魄的神色。 “咳咳……陆府这一次被袭,损失太过惨重,只怕有人会趁机将陆府的商业击溃,颓败到一蹶不振……咳咳……”蓝衣公子端起杯盏呷了一小口:“可是?陆府是三大支柱之一,他若倒了,整个武林势必会动乱……” “这一点主上不用担忧,属下已经在拨动钱款,将一切商业合作全都放在陆府的商号上,尽全力把陆府目前尚存的生意支撑起来,眼下要看陆少与翎瑶夫人有什么动静……”商人不紧不慢道。 “翎瑶夫人以前往嘉兴,最迟后天就能返回。调动琼花城里的所有人手,无比确保陆府接下来的一切都安妥。” “是,属下明白了。” 蓝衣公子淡淡一笑,似乎还算满意,看了看手中的杯盏,温润一笑,接着说道:“周围耳目众多,记住,一个不留。” “主上……”几人有些犹豫,对望了一眼,有些踌躇,算命先生说道:“主上,这些人中有听七楼和冰凝山庄的弟子……” “荒甍的存在不能让任何一个荒甍以外的人知道,除了他们的主人之外,所有知道荒甍存在的人都不能留……咳咳……”他的脸色有些许的苍白。虽然还是很淡然的语气,但四人听得出他心意已决。 细细想想他的话,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便也不再多问,齐齐道了声“属下遵命”,转身走出了雅间。 蓝衣公子身形不动,不急不躁地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尽了才轻叹一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窗外,那清和幽淡的申神情与笑意,正是叶清逸。 当晚,夜色空明,四下寂静。 冰岚脸色苍白,双脚腿有些不自觉地越走越快,穿过长廊,走进琼花台,对着那个正低眉思索的白衣女子行了礼。 “什么事,这么匆忙?”尘如语抬眼看了看她,低声问道。 “庄主,您派去跟踪叶公子的弟子回来了……”冰岚有些欲言又止。 “接着说。”尘如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都死了。”冰岚说着沉沉一叹,看着尘如语站起,便转身领着她朝着发现尸体的地方走去。 三个白衣女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平日里在山庄里不少追逐嬉笑,相互闹腾,此时却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她们全身冰冷,已经没有了体温。 “方才厨房的杜妈妈出来扔东西的时候发现的,所以不知道是何人将尸体送回的。”冰岚解释道。 尘如语没有说话,只是在尸体旁蹲下,仔细看了看三人,全都是一招毙命,是被金丝勒断喉咙而死。再看三人的面容,宁静平和,似乎死之前尚不知危险已至身边,想来杀人者是不想她们带着怨恨与恐慌死去,而三人均是衣着整齐,没有受到一点损坏。 他最终还是下了狠手! 这是她没料到的,否则也不会派这三人前去跟踪他,想必她们三个定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或者秘密,才会被灭口。 “将她们全都好生安葬了。”她站起身对冰岚吩咐了一声,便朝着后院走去。 现在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伤春悲秋,她时间不多,却任务繁重,她必须赶在毒发之前查清有些事情。 冰岚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的背影,若是在平时,尘如语会亲眼看着她们下葬的,她一向善待庄里的弟子,这是这一次为何如此冷静? 一道身影随着尘如语的脚步一同逸入了后院,一见尘如语就脸色一沉,上前紧紧拉住了尘如语的手。 “阁主……”霓裳喊了一声,声音顿然哽咽。 “哭什么?我让你查的消息呢?”尘如语却只是淡淡一笑。 “查清了……”霓裳说着眼神一冷,突然转身就要走,却被尘如语反手一把抓住。 “你做什么?” “阁主,我要去杀了她,若不是她,阁主才不会中毒受伤――”霓裳眼中杀意凛凛,恨恨道:“阁主把她当成亲姐妹,她却背叛阁主,她该杀!” 尘如语眼神陡然一变,放开了抓着霓裳的手,一脚一脚慢慢地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见她沉默,霓裳不再说话了,只是小心地注意着她的神情变化。她本以为尘如语会动怒,会命令她去杀了那个背叛了尘如语的人,却不想她沉默了半晌后,突然轻声一笑,笑意清凉。 “阁主……”霓裳轻轻喊了一声。 “莫无痕的事查得如何?”尘如语问道。 霓裳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附到尘如语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尘如语的眼神始终淡然,只偶尔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瞬间便又消失。 “看来,是我低估了他们。”她冷哼一声,有对霓裳说道:“回去告诉莫娘,我出事之后,阁主的位子便交给她了,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得很好。”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还有你,回去把话传给莫娘之后,就立刻返回七琼花城,我有任务要交给你。”她不给霓裳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命令道。 “是,霓裳遵命。”她转身走出几步,突然又回过头看了看尘如语,眨眨眼睛说道:“阁主,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莫娘给你找出解药的。” 尘如语但笑不语。 她明白霓裳的心意,但是更清楚自己中的毒。 十样花,顾名思义,是有十种毒花配制而成。这其中便有:凌霄、紫藤、颠茄、狼毒、钩吻、黄蝉、毒芹、萱草、葱兰、乌头。 十种毒花,一环扣一环,前后两种花的毒性两两交错,但偏偏解这两种花的解药生生相克,水火不容,根本不可能同时用药。而,若想解了这十样花的毒,却又非得一次性解除,一击即中,否则十样花的毒便会反扑而来,愈演愈烈。 配置这种毒药的人,根本就没想过要让中毒之人有活命的机会,若不是她功力深厚,行事果断,想出同时服下七颗避毒丹的办法来遏制毒性,恐怕此时她早已像那三个弟子一样,一命呜呼了,又那还有机会跟霓裳见面? 如今已查清了莫无痕与那个人的关系,下一步就该找几位前辈翻翻旧账了。 她不想这么做,可若要化解这场江湖危机,保护好她想保护的那些人,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希望师父在天有灵,能够明白她的心思。 这么想着,她脚步一转,朝着涵叔所待的锦瑟居走去。 ------------ 【四十二】兴师问罪 陆府商铺出事的第二日,先后便有两批银两被送至陆府,第一批是琼花城原本并不起眼的一家小商号,却在陆府出事之前囤积了大笔银两。虽然有人猜测其银两的来源不太干净,然现在琼花城中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他们并没有去细想。 另一批银两却来得异常怪异,是一大早由一批镖师押送至陆府门口,镖车上的箱子从外表看来平常无奇。押镖之人告知陆少,昨天有人送来这些箱子,并付了重金要他们连夜将箱子送到陆府,碍于行规,他们也没呀多问,就按照要求送来了。陆云韶命人将箱子搬进府里,打开一看顿时呆了,满满的竟然全都是黄金,数额庞大到他难以相信的地步。随这些箱子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上言:故人相助,莫在追寻。 陆云韶虽然心里疑惑深重,然也明白此时不是他计较这些的时候,便立刻带人亲自前往锦绣芳华等以往生意较为庞大的商铺,进货验货重新开门,一时间忙得片刻不闲。 从有人中毒死亡那天起,琼花城中突然多了许多陌生面孔,整日混在人群里散播恶人来袭、下毒害人的谣言,惹得人人不安。不想,没过多久,所有散播谣言之人悉数消失无踪,且是出现一个,便会消失一个。如此一来,三天下来,再也没有敢胡乱造谣。 自四处而来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均是前往冰凝山庄相询中毒一事。起先众人都是暂居与冰凝山庄之中,而今人越来越多,冰凝山庄便包下了琼花城中的大小酒楼,以供他们住下。 冰凝山庄之中,若非地上尚有一些没有融化的积雪,很难让人相信现在是冬天,院子里的琼花竟然依旧一波一波盛开,绽放在枝头,纯美皎洁之中,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竟不由得带了些妖娆邪魅之感,让人看了惊叹之余又有些心悸。 尘如语将琼花台里的琼花好生修剪了一番,看着满意了才搁下剪刀,随着早已焦急等在门前的冰岚一同走进香厅。那里早已人满为患,形形**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事情,忽见一名白衣女子从后堂自屏风后走出,顿时屏息收声,抬眼看过去。 “各位武林前辈,我家庄主前些时日身体多有不适,故不便见客,让诸位等候多时,庄主心中甚是愧疚,在此希望诸位前辈见谅。”冰岚上前一步对着大厅里的人说道。 “庄主身体不适,我等还要上门打扰,是我等的不该。”人群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只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今日便只想向庄主问个明白,解除了心中的疑惑。” “罗寨主有何疑惑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是我家庄主知道的,定然会给罗寨主一个解释,只是……”冰岚面带笑容扫过众人,人群中虽然多数都是上门询问解惑之人,然也有些人面带凶光,想必是不怀好意而来,她不由得话音一转继续说道:“只是若是想借机上门骚扰滋事之人,庄主也不会姑息不管。” 闻言,众人先是愣了一下,四周相互看了看,那罗寨主也是一愣,回身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明白,便了然一笑。 “这是自然。若有人想趁机对庄主不利,我罗某人第一个不饶他。”他曾经受过尘如语的恩惠。虽然这是第一次与她正面相见,但却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数月前她曾派人前往罗家寨通知他万事小心,先且不要把遇袭之事声张,以防打草惊蛇,并让人给他带去了伤药,这是个聪慧明智的女子。“今日罗某人想问的,正是这些天来的江湖中毒之事,有人放话说我等若是想知道他们的行踪,便到冰凝山庄相问,敢问庄主,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尘如语这才抬眼正面看向众人,眸若清泉,净冷如冰,教众人暗暗惊叹。 “我若说,此事我尚不知晓,想必也没人会信吧。”清冽舒散的一句话,顿时让香厅里沸腾起来,这是他们没有料到的回答,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突然有人在人群里叫了一声:“我们都是为了武林正义而来,如此数言就想打发了我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四下里看了看,并不见说话人的身影。 “阁下说的是。”尘如语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可你又凭什么相信一群杀人凶手对我冰凝山庄的诬蔑?而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上门询问,当真是为了武林正义?” 犀利干脆的反问,将方才说话之人的气焰压了下去,没有再出声。 见压住了一片势头,冰岚问道:“不知罗寨主是否相信我们庄主所言?” “这……”罗寨主有些犹豫,看了看尘如语,见她清眸幽深净澈,眸中竟似荡漾着一圈圈的微光,不禁一阵晕眩,一定神,正色道:“我自然是相信庄主的为人,既是如此,罗某人便留下,协助庄主一同找出幕后之人。” 这下人群里有人不乐意了,哼哼道:“罗寨主,你这就不对了,我们说好这一次来一定要向尘如语问个究竟的,怎的这一点眉目都还没问出来,你就站她那边去了?” “姚兄,不是我罗某人不讲信用,而是我相信庄主的为人。想来你也知道上一次我被袭之事,正是庄主曾药我才活了下来,若庄主真的与那些下毒之人是同一伙人,又怎会救我?”罗寨主解释道。 “哼!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就是想收买你。”那位姚兄是个粗壮的大汉,似乎颇有不服,抖了抖肩上前道:“尘庄主,我咳不像罗寨主那般一样好打发,你就说说今儿个能不能给个交代?” “阁下不信,我也没办法。如今中毒一事已然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我并无多言,以免谈言微中,落人口舌。”尘如语的语气已然冷下,清越冰冷的嗓音在香厅里响起,教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这分明就是推卸责任!”待反应过来之后,有一群人开始叫嚷开来,冰岚朝他们看去,不禁冷哼一声,这些人一进香厅就聚在一起,早就蠢蠢欲动了,现在逮着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说不定你和那些人就是一伙的,想要里应外合毁灭武林。” “放肆!胆敢如此污蔑庄主!”冰岚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冲着那群人怒喝道。 “你是什么东西?”带头那人一捋袖子回骂道:“你一个小小的丫头竟敢在此放肆,尘如语是不懂得如何管教弟子吗?今儿我就替她好好管管你!” 话音刚落,那人突然跃身上前,掌如鹰爪,直抓冰岚的面门。他动作来得突然,冰岚闪避不及,不禁向后踉跄了一步,突然只觉身后一股强劲的内力传来,便就势出掌接下那人的攻击,不想,那人竟被震出了三丈开外,连吐了好几口血,连站都站不稳。 “好一招隔山打牛!”群人一声惊叹。 “你伤我兄弟!”见状,又一人大喝一声,挪步上前,未及冰岚身前,忽的双掌一挥,一团白烟从袖中飞出。 是毒烟!所有人都连忙捂住口鼻,替冰岚捏了把汗,冰岚自己也是一阵惊慌。 突然一阵风从人群中间穿过,一把折扇不知从何处落下,正好落在那人面前,轻轻扇了几下,原本飘向冰岚的毒烟突然转向,那人始料不及,将毒烟悉数吸入体内。 “上门询问下毒一事的人,竟然当着这么多武林前辈的面用此下三滥的手段害人,岂不叫人耻笑?”一道男子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温润之中夹杂着些冰濯的清寒,众人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抬头看着这个笑如春风的俊朗男子。 ------------ 【四十三】上官庄主 “是上官珣!”有人叫了一声。 人群顿时议论开来。 苏州御彤山庄庄主上官珣,那个可以于微笑之间杀人的冰虞公子。冰是指冷酷无情,虞则是虞美人。虞美人是罂粟的一种,它的花娇艳美丽,然却是致命毒药。 江湖上的人给他这个称呼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上官珣面容清雅英朗,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和煦的笑意,然便是这样的笑意才叫人心惊胆颤。 两年多前,上官老庄主过世,其弟上官言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上门发难,扬言上官珣生性懦弱,无能接任庄主之位,他愿弟代兄职,接下御彤山庄,亲自打理。后来是莫荻仙子出面具,体用了怎样的方法旁人不知,只知道莫荻仙子走后上官珣便接下了庄主之位,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查出父亲真正死因是被人用慢性毒药所毒杀,而凶手就是上官言,他觊觎庄主之位已久,山庄之中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查出真相之后,众人皆以为以上官珣的性格定然不敢对其叔叔下手,不想他动的第一个人却正是上官言,有人说,当时叔侄二人面对面喝酒,只看见上官珣笑容清和平淡,眨眼之间上官言便倒地不起,他的两个儿子被当场拿下,废去一身武功,逐出中原。之后上官珣大刀阔斧地更换庄中上上下下人手,御彤山庄真正名副其实的成了他上官珣的御彤山庄。 上官珣忽略了众人诧异的眼神,走到先前放毒之人面前,此时那人已经手脚抽搐,全身痉挛,想必命不久矣。 “多谢上官庄主救命之恩!”见是上官珣,冰岚眼神一亮,欣喜拜谢道。 “冰岚姑娘不必言谢,姑娘也曾救过我的命。”上官珣温和一笑,抬眸看向尘如语,眼底如沐春风。 尘如语向他微微一点头,再看厅里众人,自从上官珣出现之后就有些退缩之意了,不再似之前的嘈嘈嚷嚷。 “我虽不知道这幕后之人为何要残害无辜,又为何要嫁祸与我冰凝山庄,不过既然诸位找上了门,我尘如语也绝不会推卸责任,我会立刻派人去查,明天日落之前,我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待。”尘如语说着,清丽冷冽的眼眸扫过众人的脸庞。 厅内顿时无声了,片刻之后由下人遣散离开。 这是尘如语做的最大的让步了,而且他们相信,她既然答应了着手调查,就一定能查出个结果来——冰凝山庄的消息灵通度之高可是众所周知的。 可是只有一天的时间,是不是也太短了点?就算她尘如语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查出事情的内幕吧。 一直静坐在一旁默不出声洛夜白,由始至终都是一副旁观的态度与神情,他也很想知道尘如语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可是在她说明天日落之前给出交待时,他的脸色骤然一变,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白玉折扇,看向尘如语的眼神凌厉中带着些疑惑。 待众人纷纷离开后,洛夜白却坐在香厅里一动不动,直直看着尘如语和上官珣。上官珣不慌不忙,温润如水的眼眸回望过去。 “七公子,久仰大名。” “上官庄主客气了。”洛夜白语气不冷不淡,然态度已然十分明了。 冰岚站在一旁来回看着二人,不禁低头无奈一笑,这两人都是满身傲气的男子,都是一心想要帮着庄主而来的男子,可是?为何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丝毫合作的影子? 二人就这么无声对视,再回神的时候却已不见尘如语的身影。 上官珣不由得微微一愕,洛夜白倒是淡然,漠然一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香厅。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上官珣问冰岚。 “就在刚刚上官庄主与七公子交谈的时候。”冰岚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二人总共就只说了两句话,接下来便是无声的对视了,哪还有什么交谈? 上官珣似是明白冰岚的意思,倒也不介意,轻轻一笑,朝着外面走去。 她会扔下他们二人,管也不管,直接走掉,就说明她还是尘如语,以前那个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都可以做到冷漠绝情的尘如语。如果她有了感情就会在乎别人,那他宁愿她永远不要有感情,因为那样,至少自己在她心中还会有一席特殊的位子。 如他所料,尘如语正在琼花台修剪花枝,只见她轻轻挑起一株花枝,细细修剪着,眼底不见丝毫的急躁之意。 “你根本没有派人去调查这件事,是不是?”他走上前问道。 “没错。”尘如语手上动作不停。 “那你明天准备如何给那些人一个交待?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早已经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吧。” 尘如语挑眉看他,眼角笑意显然:“你也该知道,我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更何况,我又何须要向别人交代什么?” “我真希望我能有你一半的冷静淡然,这样我就不用这么着急担心了……”他说着看了尘如语一眼,眼中有深浓的担忧之意,太息道:“我知道,也相信,你绝对有能力对付得了那些人,可是这一次来人的目标不是我,即使我明白你心中已有对策,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你。” 上一次他中毒,起初并没有找到解药,所有人都担忧无比,就只有他自己毫无恐惧之意,他是那么信任尘如语,她既然知道他中毒,既然让他安心,她就一定有办法找到解药。 果不然,就在三天之限将过的时候,有人寻上了门,解了他的毒,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听七楼楼主,萧痕。 她是尘如语,是非常之人,就必有非常之能耐。 “我从不会教信任我的人失望。”尘如语抬眼对他浅浅一笑。 “其实就算你没有派人去找我,我也正打算到琼花城来找你。江湖上的传言我都听到了,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一定会有麻烦的。”上官珣说着顿了顿:“洛夜白为何在此?” “呵!”尘如语不禁轻笑一声:“他并非突然出现,而是已经在此逗留数月有余。” “哦?”上官珣温润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寒光:“他是为了你?” 尘如语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没有回答,想了想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忙。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 “呵呵——”上官珣笑得风轻云淡,心中暗道,便你要的是我的命,我也不会多言半句,当下问道:“即我何时拒绝过你?” “这一次不同,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我。” “什么事?” “娶了若烟。” ------------ 【四十四】深夜来访 入夜时分,寒风料峭,风中隐约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气,直直逼向冰凝山庄。 冰岚从琼花台出来之后,奇怪地皱了皱眉,今晚庄主似乎有些不同,言行举止都颇为怪异,可她却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只得直摇头。 她跟在尘如语身边的时间并不久,半年而已,可是却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已经跟随尘如语有好几年了,尤其是仔细想来,自己对尘如语的生活习性、说话做事的方式全都熟悉万分,这不可能是在短短半年里就能培养出来的默契。 也许,这也正是莫荻仙子把庄主之位传给尘如语的原因吧!毕竟尘如语的各方面习惯都与莫荻仙子自己如出一辙,人们总是喜欢找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来做自己的接班人。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庄主让她去找上官珣,跟他说这两年多来冰凝山庄所发生的事情,其中包括她作为庄主的一些事情。虽然冰岚有些想不通,却不得不照做。 洛夜白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感觉到了逼近的杀气,思索了片刻,立刻起身,刚走出房间正想朝着后院走去,却被一道烟白色的身影拦住了。 “谷姑娘?”洛夜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若烟想打扰七公子一下,有事要与七公子说,可否?”烛光下,谷若烟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刚刚受到了什么刺激。 “什么事?” “是关于庄主的事情。” 洛夜白微微一怔,仔细打量了谷若烟一番,顿然淡淡一笑:“请。” 山庄的后院一如既往地空寂幽静,夜深无月,空传风声。 尘如语取了酒坛,一个人坐在无名冢前,仰头饮下,形态恣意潇洒,与平日里那个冷冽肃然的她全然不同。 玄天软剑立在身侧,在风中时不时地发出鸣吟之声,细微却清脆。 忽然她一挥白色水袖,侧身一趟,一手撑着头,枕着玄天软剑半躺下来,侧仰起头,酒坛高高举起,泛着清香的百草酒从酒坛中流出,流入口中。 喝到尽兴之处,她不禁轻声一笑,朗声念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传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玄天软剑突然一阵轻颤,继而越来越强烈,发出阵阵哀鸣,然后演变成了嘶吼,尘如语撑着头的那只手轻轻按上玄天软剑,微一用力,一股真气便将剑鸣之声压了下去,对于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却是置若罔闻。 她复又喝了一口酒,啧啧品了品,才接着念道:“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好一个‘人成各,今非昨’,想来你是故意在此等我前来的吧。”一道诡谲的女之声音传入耳中,尘如语低头一笑,骤然翻身而起,人在空中腾了一圈,而后稳稳落在地上,身旁的玄天软剑复又开始鸣吟,蓦地拔地而起,横在半空中,剑尖直指刚才说话的女子。 那人一身黑衫,面遮黑纱,除却她白凝的肌肤,全身上下竟无一处是其他颜色,一双冰冷的眼眸狠狠地盯着尘如语,似乎要将她碎尸万段。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就乖乖受死吧。”黑衣女子说着,脚步渐渐挪近。 “夫人莫急,人还没到齐呢。”尘如语倒是毫不惊慌,摇了摇手中的酒坛,见没有声响,便将它丢到了一边。 那黑衣女子脚步果然一滞,有些诧异地看着尘如语,隔了半晌才沉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早就知道。”尘如语低头轻笑,水袖一拂,两张木椅从竹舍内腾空飞出,一张落在黑衣女子身侧,一张落在她自己身侧。两张木椅上都垫着软软的貂绒,烛光下闪闪发亮。 “夫人不用着急,既然还有人没到,我们就先坐下话话家常,怎么样?” “哼!我与你有何家常?” “那就聊聊若烟,如何?”尘如语语气风轻云淡,挑起眼角看向黑衣女子,果然她一听这话,突然就身形一晃,不说话了。 “怎么,这么久没见,夫人都不思念若烟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黑衣女子目光有些警惕,谨慎问道。 “我刚才说了,只是想与话话家常。”尘如语说着低头看了看身旁的木椅,太息道:“师父曾经跟我说过,这两张貂绒软垫是她与妹妹一同从凌波岛带来的,亦是她们自己猎的貂子。所以她一直都很宝贝这两张貂绒,把它们放进后院里,这样一来,闲杂人便碰不到它们了。” “是么?”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冰凝山庄庄主的位子本该是她妹妹的?” “嗯——”尘如语点点头,回身看了看身后的无名冢:“她还说,冰凝山庄满是琼花,并不是因为她喜欢琼花,而是因为她的妹妹喜欢琼花,不仅如此,她的妹妹还很喜欢白色,所以师父接下山庄庄主的位子之后,就让庄中的弟子统一着白,为的就是以慰自己对妹妹的思念……” “笑话!”尘如语话未说完,黑衣女子突然一声力喝,双手握紧,眼神愤怒地看着尘如语:“她怎么可能有那份好心?想必是为了减轻自己是罪过吧?” 尘如语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淡如水,看得黑衣女子微微一愣,继而冷笑道:“我算是明白她为什么会放弃若烟而选择你作为她的继承人了,你与她倒还真是像,对什么都波澜不惊的神情与眼神,让人见了心里大为不快。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放着好好的庄主不做,突然隐退了?是抵不住自己的良心谴责与愧疚之心吗?” “夫人此言错矣。师父一生光明磊落,何来良心谴责?若说愧疚,倒是有一件事,让师父一直念念不能释怀——”尘如语说着语气一顿,抬眸看向黑衣女子。 “什么事?” “师父无法手刃当年害死她妹妹的仇人,因为那个人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师父不愿连累无辜之人,便将一切罪责自己一肩担下……”说到这里,尘如语的眼底泛起一片淡淡的忧伤,不禁想起当初师父将一切告知于她的时候,那种歉疚悲伤的神情当真剜人心痛。 “哈哈哈……”黑衣女子突然笑出声,声音有些悲凉,亦有些嘲讽,狂笑了三声之后,冷声说道:“不愿连累无辜?呵呵……那你倒是说说那个人是谁。” 尘如语抬起头,清和一笑,说道:“来了。”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齐齐落在黑衣女子身旁,看到身旁的黑衣女子,都是一阵惊诧,已然忽略了尘如语的存在。 “你是……”涵叔欲言又止,不敢相信地凝起眉头,忍不住看了看萧痕。 黑衣女子一见他们,眼神也是一惊,愕然地看向尘如语,眼神在问她是什么意思。 尘如语但笑不语,倒是萧痕和涵叔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相视一眼,齐声道:“你是莫琼?” ------------ 【四十五】当年真相 闻言,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问道:“却是为何,你们不说我是莫荻呢?” 涵叔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萧痕定定地看了看她,说道:“莫荻素来着白,而且,莫荻身上不会有这么深的戾气。” 黑衣女子莫琼顿然一愣,与萧痕对视良久,眼神越渐恨意凌人:“是吗?萧楼主认为我戾气太重?那莫荻呢?难道莫荻的戾气就不重吗?当年她为了把我从你身边赶走,为了得到你,不惜对我痛下杀手,她的手上可是沾有我的血!” “她没有!”涵叔顿然开口,满脸痛苦与愧疚之色,由于过于激动,一时间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 尘如语见了,立刻挪步上前,扶着他做到木椅上,轻声安慰道:“涵叔莫急,是如语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揭你的伤疤。” “不……”涵叔连连摆手,声音虚弱:“你没有做错,你师父也没错,错的人是我,如今我一具残躯,什么名利地位对我来说都没了意义,我也不惧怕那么多了……” 此言一出,萧痕和莫琼同时愣住,眼神疑惑地看着他。 涵叔沉沉一声太息,按住尘如语往他体内输送真气的手,摇摇头,看向莫琼的眼神满是歉疚,说道:“莫琼,真正对不起你的人是我,当年派人截杀的人也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与莫荻无关,也与萧痕无关……” 莫琼骤然身形一晃,瞪大眼睛看着涵叔,怒道:“陆苍涵,你什么意思?你是在为他们开脱吗?” 然而这话说得她自己似乎都有些不相信,涵叔的神情与眼神说明他并没有在说谎。 涵叔顿了一顿,喘了口气,接着说下去,往事便一一摆在眼前―― “二十多年前,当时的冰凝山庄庄主不幸病逝,庄中没有合适继承庄主之位的弟子,江湖中一时也难寻合适的人选。后来无上大师出现,提议前往凌波岛求来老岛主的一对孪生孙女儿。当时无上大师很明确地告诉过我们,凌波岛上的人即为凌波圣教逃走的一干教众和他们的后人,这么多年凌波圣教的人并未曾向武林展开过任何报复,所以我们与他们协议,会渐渐接纳他们再入中原,只是要他们答应不得对江湖武林做出任何报复行为,毕竟当年参与联盟屠杀的人所剩无几,祸不及子孙。他们也答应了,并且派来了那一对孪生姐妹……当时为了行事方便,并未公布说是姐妹二人同来,只是说来了一位精明能干的女子,接任冰凝山庄庄主之位。姐妹二人姐姐莫荻冷清淡漠,妹妹莫琼温婉娴静,所以经过商讨,决定让妹妹接任庄主之位,姐姐暗中相助。这琼花城的名字便是妹妹入城那天所赐,她说她喜欢琼花,所以这里便叫琼花城……他们入城之后,尚未进行庄主之位继承之前,一直是我与萧痕相陪同,一些时日相处下来,萧痕喜欢上了妹妹莫琼,而我则爱上了那个沉静无声的女子,莫荻。不同的是,萧痕可以大方坦明自己的心意,而我却不能,因为那时我已经有了妻子,并且妻子已经身怀六甲,所以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荻爱上了她妹妹喜欢的人……” 说到这里,涵叔停了下来,他气息有些细弱,有气无力。 一旁的萧痕见了,就要上前替他输送内力,却被他死死抓住衣角:“你不用白忙活,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莫琼面遮黑纱,所以看不清她的模样与脸色,然看她双目有些失神,隐隐有水光闪烁,想来是涵叔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没错,我们姐妹二人爱上了同一个人,他就是当时的听七楼楼主萧痕――” 突然她眼神一变,又变得恨意横生:“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姐姐,我的亲姐姐,她会为了一个男人要置我于死地!” 涵叔摇头道:“莫琼你听我说,当年要杀你的人是我……咳咳……我知道萧痕喜欢的人是莫琼,莫荻自然也知道,所以她一直都把自己的感情藏得很深,从不表露。直到后来莫琼与萧痕结有合体之实,莫琼怀有身孕,莫荻才不得不插手去管……” 此一言出,又让萧痕浑身打了个颤,蓦地回身去看莫琼,但见莫琼眼神冷然,恨意分明。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莫琼凄冷一笑:“冰凝山庄的继任庄主未婚先孕,你认为冰凝山庄还能容得下我吗?更何况,我失去了接任庄主的资格之后,莫荻便是唯一的庄主人选,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 涵叔说道:“是莫荻最先发现你有身孕的事,她知道消息之后焦急万分,偏偏她当时在琼花城举目无亲,没有可以求助的人,所以她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帮她……咳咳……我本来是很想帮她,也很想帮你,所以才提出暗中将你送回凌波岛的主意,可是就在将你送走前夕,我去找萧痕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你与萧痕的谈话。我知道你对萧痕感情很深,怕跟他说了你有身孕的事会影响他的前途,又怕你不在的时候会让莫荻得了空,可是?莫荻毕竟是你姐姐,一心替你着想的姐姐,你不该在临行前说出那样的话来诋毁莫荻,你和萧痕心里都再清楚不过,我与莫荻之间清清白白,即使我再喜欢她,也绝对不会背弃我身怀有孕的妻子,与莫荻做出苟且之事。回去之后我越想越不安,也替,莫荻感到难过,我担心等你有了机会会对莫荻不利,所以在送你会凌波岛时,我安排了两批人,一批将你送到船口,待我和莫荻离开之后,第二批人替上,杀了你……毕竟你与莫荻相貌几乎无差,你离开后,莫荻便接任了庄主的位子,从此人人都知道莫荻仙子……” 四下无声,周围静到了极点,除了涵叔越来越重的咳喘之声,再无其他声音。 莫荻侧过身去,眼神倔强,似乎不愿正视萧痕复杂万千的目光,涵叔感觉到了萧痕渐渐收紧的拳头,不由得伸出手抓住他,轻声叹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只想着如何保护好莫荻,没有顾及那么多,我为了自己的私欲,害了莫荻……” 萧痕轻拍着他的背,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沉叹了口气,静默不语。 “如今你说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莫琼冷冷说道:“杀了人还能再将他救活吗?” “所幸,你还活着,我还有机会将这些埋在我心底二十多年的事情说出来……”涵叔说着坦然一笑:“现在,你若想要报仇,就尽管动手,我陆苍涵绝不会闪躲半分。” “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莫琼说着眼中寒光一闪,闪身上前,手中长剑直取涵叔的面门。 眼看剑尖就要靠近身前,萧痕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沉恸,轻声道:“那个孩子呢?” 莫琼的动作蓦然停下,保持着握剑的姿势看着萧痕,嘴角浮上一抹诡谲的笑意:“你想见他吗?可惜,他死了,在我逃亡的过程中,他还未出生就死了!” 听着莫琼的怒吼声,萧痕与涵叔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悲伤,内疚,愧歉,涵叔甚至深深低下了头,然他们越悲伤,莫琼便笑得越开心,越放肆,越得意,完全是眼中报复的快意。 “他没有死。”尘如语清越惊决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沉溺在往事中的三人全都顿然一惊。 莫琼恨恨道:“你胡说什么?” “我说,那个孩子没有死,不但如此,他目前就在琼花城中。”尘如语眼神清淡深沉,如一潭碧波,不可见底。 “他是谁?”萧痕神色焦急地问道。 “莫无痕。” ------------ 【四十六】痛下杀手 “无痕组织的主公,莫无痕?”涵叔嘀咕了一声,突然脸色一变。 “无痕……无痕呐……”萧痕说着看向莫琼,神情悲恸:“你就是这么恨我?” 莫琼并没有理会萧痕,她对萧痕几人的恨意经年递增,早已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消除的。她看的人是尘如语,那个和她的姐姐莫荻一样冷静幽深得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似乎看到了莫荻的身影,不由得神情一滞。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莫无痕姓莫,如今江湖之中就只有凌波圣教的人姓莫,而凌波圣教的人根本没有想要对付武林,尤其是我师父的意思,唯一的可能便是你,师父那个消失的妹妹,照着时间推来,你当年离开时怀的那个孩子,现在正应该长这么大了——”尘如语眼底闪过一阵清冷与细微难察的忧伤:“自从船夫逃回,向师父通报了你被追杀失踪的消息,师父就一直在找你,后来从一位常年在那个船口经过的渔夫口中得知,不久前确实有一名女子在这附近被他救下,只是那女子醒来不久就离开了。师父便确定你没有死,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打听你的消息……” “不错,当年那些追杀我的人见我掉进水里,以为我活不成了,就匆匆离开了。我得幸被一位渔夫所救。伤好之后,我细细思量了一番,你们都聚集在南方一带,所以我就向北边逃去,却不想在半路上遇上了外出了尉迟空。他把我带回狄沙城细细照料,并且不介意我有孕在身,也是为了拦住城中众人的悠悠之口,他迎娶我做了他的夫人……生下无痕之后,我就更觉得自己不能死,我还有大仇未报,我不能就这么倒下……”莫琼声音与眼神都是冰冷无比,生冷之中又带着一丝得意的狂傲。 萧痕眯起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几乎已近疯狂的黑衣女子便是当年那个恬静温婉,淑丽韶好的莫琼:“所以你潜在狄沙城中,以尉迟夫人的身份,谋划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返中原,找我们报仇?” 莫琼脸上笑意猖狂得有些扭曲:“不是你们,而是整个武林。我想了很久,究竟要怎样报复才会让你们三个全都痛不欲生。后来我想起来了,你们三个一生努力的、尽力的,为的不就是维护整个江湖武林的稳定吗?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稳定的局面,让这个稳定的局面彻底消失,我要整个武林大乱,我要天下大乱,我要你们全都心血白费,我要你们全都痛苦不堪……哈哈哈……” “这么说,从南疆逃出去的那些苗疆之人都是被你收于囊中了,为的就是制造这样一场场中毒事件?”尘如语凤眸一冷,前不久那个被毒杀得一个村民不剩的村子又一次浮现眼前,他们究竟是怎么样才能下得了那样的狠手,竟然一个活口都不留? “没错,你很聪明,从最开始的扬州颜家开始,一切都是在计划之中的。只不过很可惜,那一次没能毒死上官珣,否则今日就少了个强劲的敌人了。”莫琼说着巧声一笑,那笑声在在萧痕和涵叔听来却无比刺耳。 “错了,最开始不是扬州颜家,而是听七楼伙房里一个烧火的无名小卒……”尘如语清冽的声音打断她的笑声。 “听七楼?”莫琼微微一怔:“听七楼什么人?” 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骗人,尘如语是心狠狠一沉。 本以为莫琼会知道此事,知道那个蛊的解法,或许她还能找到解蛊的法子。 “万年欢,夫人该知道这个蛊吧。”萧痕终于开口说道。 “呵!那是牵情蛊之一,楼主对此蛊感兴趣吗?”莫琼压下心中的疑惑,故作镇定地笑道。 “我若问你解蛊的法子你是定然不会说的,是吗?” “你既然知道,又何苦要问?”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还会有一丝良心,如今看来,是没了。”萧痕说着,不禁冷冷笑开:“既然如此,我也不必与你多费口舌了。我只问你,你要怎样才能罢手?” “我已经收不了手了。”莫琼眼神一动,硬生生说道。 “你可以的,毕竟虎毒不食子。”尘如语笑得自信而淡然,眸光净澈。 “你什么意思?”莫琼警惕起来。 “若烟,是你与尉迟城主的女儿,没错吧。”趁着莫琼愣神的刹那,尘如语接着说道:“起初我最不会怀疑的人就是若烟,直到七公子提示,我才顿然想起。曾有黑衣女子夜探陆府,正好被七公子撞上,伤了她的左臂,不巧的是第二日七公子与若烟碰面时,发现若烟左臂受伤。后来,陆府被袭,若烟得到消息后急匆匆赶到,得知受伤的是陆少的一位朋友,更是无比担忧。可是据我所知,这个人是尉迟姑娘的朋友。再后来,你与尉迟城主到达金陵城府,我和七公子商量之后,让若烟前去接应,若她能安然准时地将你们接到冰凝山庄来,那她的身份就可以确认了,因为她走之前我没有给她关于你们的任何信息,她又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在偌大的金陵城中找到你们?唯一的可能便是,你们本身就是认识的,换句话说,若烟就是——” 她顿了一顿,抬眸看着莫琼,莫琼眼中有一丝慌张:“是又如何?你既已知她是我的女儿,就该知道她无毒不精,再加上她的武功,冰凝山庄之中还有人困得住她吗?” “夫人怎么就忘了?你为什么要研制这么多的毒药害人呢?不正是因为楼主一生制药无数,救人无数,你要与楼主相对而生吗?”尘如语说着幽幽一叹:“若烟得你真传不假,然七公子是楼主唯一真传弟子,尽得楼主一生所学,夫人认为,以七公子的能力,制得住若烟吗?” “你——”莫琼顿然语塞,惊讶地看着尘如语:“你把她怎么了?” “没怎么,她现在不过是在与七公子闲聊而已。” “你这个疯女人!”莫琼忍不住一生怒骂。 “疯便疯吧!人生又有几回能疯狂一场?”尘如语并不介意,轻声一笑应下莫琼的怒骂,转而道:“可是夫人,您疯得有点过了,您怎么忍心在若烟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让她潜入山庄做你的内应?不管怎么说,师父还是若烟的姨母,您这么做,对若烟就不残忍吗?” 莫琼却哈哈冷笑开来,说道:“残忍?我再怎么残忍有你们残忍吗?尘如语,你字字句句说是为了武林正义,那今天你便正义给我看看,只要你杀了这两个人,我就答应你收手,不再残害无辜生命。” “你说的话可要自己记清楚了。”尘如语说着看了看萧痕和涵叔。 两人全都面色平静,甚至涵叔眼中还有一丝解脱的坦然与快意,仰头叹道:“我陆苍涵一生做错了两件事,所幸,还有赎罪的机会,语儿,你动手便是,为了无辜的人,也为了我不再受这折磨,更为了赎清我的罪孽……咳咳……” “我受托于人要保护好你,却没想到,到死竟然还要你因我而背负一个罪名……”萧痕看着眼前素华玉立的女子,忍不住长叹一声。 想起当年初见她时,她还只是个刚及金钗之年的孩子,一张素净却美比芳华的脸上除却冰冷竟不再有其他表情,而她手中的匕首则是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脸,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制止了她,那么今日她虽没有了如此盛名,却也少了这统统一切的烦恼。 一切皆有因果。有得必有失。 这便是命。 正思索间,尘如语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希望夫人言而有信。” 未及他做再多考虑,只觉骤然心中一凉,已被一柄软剑穿胸而过,再看涵叔,亦是如此。他们都尚未察觉,那柄剑是何时一分为二的,但是却都知道,这两把剑正是当年韩柏子与妻子凌婉用的玄天软剑。 此生有幸死在玄天软剑之下,也算足矣了。 意识渐渐抽离,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终于,漆黑一片…… ------------ 【四十七】情比念深 (刚刚考完试啊!一晚上没睡觉好,好困啊~~~) 尘如语并未回头去看二人的尸体,只是紧紧盯着莫琼骇然的眼神,她似乎根本就没料到尘如语会动手,而且会这么果断地动手,一时间失了言语,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萧痕的尸体,半晌后才喃喃自语:“他竟然就这么死了?你居然就这么杀了他?你怎么能……” “夫人!”尘如语清朗的声音终于唤回了失神的莫琼:“两位前辈都是一心为了武林安定而活的,如语相信他们死而无憾。只是夫人莫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夫人若有食言,如语自有法子教夫人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 莫琼骤然惊醒,惶然地看着尘如语,连连摇头:“我真是低估了你,你的狠绝,你的无情远远甚于莫荻,你才是最疯狂的那一个!以你的武功想要杀我并不是难事,你为何要选择杀了这两个你最敬重的前辈?” “实不相瞒,如果杀了你就能阻止这场灾劫我愿意杀了你,可是师父嘱托过我,如果有一天找到了你,一定要保你周全,不管你做了什么事都不能伤害你,更不能让别人伤你性命,所以,我不杀你,是师父给你的最后一道保护,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死了之后别人不能杀你。夫人还是好自为之吧。”尘如语说完一拂衣袖,背过身去,转身的刹那,眼底有一丝悲伤划过。 莫琼叹息一笑道:“你果然够狠够绝,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但愿我以后都不会再与你相见!” 她又看了看萧痕的尸体,猛地一狠心,转过身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原本以为萧痕死了,她会开心,可是为何现在心口却像压了块巨石一般,沉闷压抑?是因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吗?还是自己由始至终根本就没放下过他? 如果……如果她早知道尘如语是那般冷酷无情,心肠狠绝的人,她还会逼她对他们下手吗? 不会的,她宁愿杀死他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尘如语看着地上的量具尸体,沉默良久,之后终于缓缓蹲下身,轻轻念叨了一声:“对不起……” 声音凄凉,悲绝…… 前院,正听谷若烟说话听得入神的洛夜白,骤然就感觉心下一凛,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倏忽站起身,吓得谷若烟一愣。 洛夜白歉然地看了谷若烟一眼,来不及作多解释,抬脚往冰凝山庄后院走去。 她出事了。这种感觉很强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强烈的感觉,胸口堵得厉害,压抑得让人骤然透不过气来。 “七公子,你这是……” “我要去找庄主。”洛夜白脚步片刻不停。 谷若烟却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嘴角浮上一抹惨淡的笑容。 这应该是尘如语交给她的最后一个任务了吧。 自从尘如语中毒回到山庄之后,便将她禁足于她个人的小院里,只吩咐了两名弟子守在院内,她知道,尘如语心里很明白,她若真想逃走,即使再来十个、二十个人也拦不住她。可是偏偏尘如语并不拦她,她要知道的只是她逃走或者不逃走,而非能不能逃走。 竹舍外,尘如语一身素华白衣,静坐于无名冢前,手中握着玄天软剑不停地擦拭,一遍又一遍,甚至连洛夜白出现在身后都似乎并未察觉。 “你是故意让谷姑娘拖住我的,是不是?”洛夜白对着那道白色的背影低声问道。 尘如语并未回答,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滞,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的地上的血迹,不由得一惊,抢步上前拉住尘如语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噗――” 尘如语压抑在胸口的一股气突然一松,吐出一口血,溅在无名冢前,星星点点落在白衣上,触目惊心的殷红。 手中的玄天软剑也陡然滑落。 洛夜白抓起她的手腕伸手一探,顿然脸色骤变,阴寒沉冷,压抑着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驱动内力?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加速……” 尘如语微微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踉跄着起身,向竹舍走去。洛夜白无奈,只得跟在身旁,生怕她一不小心会摔倒。 这样的尘如语又怎会是他认识的那个绝世无双的尘如语?她现在脆弱得如同一个纸人,苍白而瘦弱,一阵风就能吹走。 竹舍内的竹床上,并排躺了两个人,洛夜白随尘如语进入竹舍后尚未在意,直到尘如语眼神示意他,他才走上前一看,骤然整个人呆住,怔怔地看了半晌,努力平整了气息,方才走上前仔细看了看。 “他们都是我杀的……”尘如语气息微弱,扶着桌案才能勉强站住。 洛夜白动作微微一滞,继而一刻不停伸手探上二人的手腕,试了试,突然转身诧异地看着尘如语:“你……你用内力……” 看到尘如语对他摇了摇头,突然身形一晃,身体摇摇欲坠。 洛夜白闪身上前,将她接在怀中,却痴痴舍不得把她放下,一双沉冷无情的眼眸此时写满了疼惜,抓着尘如语的手却不敢太过用力,生怕抓疼了她。 “这就是你要完成的任务?”他幽幽一叹问道:“你是故意把我支开,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 尘如语没有答话,只是勉强抬起头看着他满脸担忧的神情,眼底清澈一片,如一泓碧波,倒映着洛夜白的脸庞。 “这些是师父交给我的任务……我只能独自完成,不能将别人牵涉其中……” 说着她努力起身,洛夜白见了便把她扶着做起了点,正好能看到门外漆黑一片。 “明天就第三天了……”尘如语看着门外,轻声说道,语气淡然轻缓,如轻轻呵出的一口气,不认真去听都听不到。 “你还有什么事?我去帮你做。”洛夜白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我也不知,还要到明天看看情况……” 洛夜白不再出声,脸色却越来与阴寒。 他明白尘如语的意思。七颗避毒丹同时服下能暂时化解一切毒性,但也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后毒性会加倍反冲回来,通常中毒者都会痛不欲生,在毒发身亡之前,就先自尽而亡了。 她也会这样么?要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 他会不忍心,会心疼,他怕自己到时候若真的看到她痛苦不堪,会忍不住下手―― 他不敢想,不敢去想,如果是自己亲手杀了她,他会不会发疯? 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远甚于自己之前所猜想的,直到她中毒,直到她请求他替她寻来那七颗避毒丹,直到他知道她的目的,他才骤然心慌,害怕她会突然在某一刻就离他而去。 可是在那一刻他却答应了她,原来真正地在乎一个人,就会忍不住地取成全她。 即使明知那是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是非要我看着你痛苦,我真想弗如现在,趁着你还活着,将你做成不腐不朽的冰人,藏到冰山的顶峰上――”洛夜白说着顿了顿,低头看着尘如语眼角突然浮上的清和笑意,复又说道:“可是若真要对着一个没有生命没有笑容没有言语的你,我怕我会更痛苦。” “痴儿――”尘如语低声呵斥了一声,语气却并无怒意,而是无奈与不忍,轻轻却硬生生地挪开了洛夜白正欲暗中给她输入真气的手掌:“别做无劳之功,记住,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洛夜白紧紧抓住她纤长的素手握在手心里,尘如语全身无力,挣脱不开,只得任由他握着。 良久,尘如语轻声说道:“雪停了……” “嗯,停了有些时间了,已经融化了……” 玄天软剑分立在竹舍的门两侧,不停地发出阵阵鸣吟。 整个后院里,除却风声,除却剑鸣声,除却竹叶交错拍打的声音,便真的是寂静无声了。 四下宁静安详。 ------------ 【四十八】缘断情绝 天尚未亮,一辆马车从城外赶来,一路马不停蹄,直直奔进琼花城,驶进了陆府。 听到翎瑶夫人回府的消息,府中上下人人的心都揪作一团。她此行赶往嘉兴正是寻求帮助去了,然她求助的人却并非自己的娘家人,亦非当年千家的人,而是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当铺—— 或者说,翎瑶夫人与夏亦寒之到了嘉兴,按照锦囊中信息所指,找到了那个地方才知道,那里只是个当铺,而且当年她还在嘉兴时,那个当铺就已存在,并没有多么大的名声在外,看上去也并非生意多么兴隆的样子。可是既然照着指引已经一路奔波找到了这里,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前试试了。 那掌柜一见翎瑶夫人,先是吃了一惊,笑呵道:“这不是段姑娘吗?这是回来看你爹娘吗?” 谁知翎瑶夫人脸色一正,低头行礼道:“我是来向掌柜求助的。” “求助?”掌柜不禁失笑。 “没错,求救。”翎瑶夫人说着将怀中的锦囊取出,递到掌柜手中。 不想掌柜一见锦囊,先前的嬉笑之意顿然消失无踪,满脸严肃的表情,定定地看了翎瑶夫人半晌,似乎是自言自语道:“你的品行为人在嘉兴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这东西一定是有人相赠吧?” 翎瑶夫人连忙道:“正是,这是多年前一个少侠……不,现在应该是一位昂藏七尺的公子了,是他送给我的,说是日后若有了麻烦,可带着此物到此找您,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 掌柜朝她安慰一笑:“段姑娘不要紧张,我相信你。” 说罢也不多问,转身招来一名小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小童立刻跑开,不多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盒子,那只盒子普通无奇,只在正面上雕了一片叶子。 掌柜接过来放到翎瑶夫人手中,翎瑶夫人好奇地打开一看,不由得怔住,满满的一盒子,竟然全都是银票,数额到了翎瑶夫人不敢估计的地步! 她骤然抬头,惊惶地看着掌柜,却见掌柜面色平淡,温和一笑:“你不用担心,这些钱的来路全都是干净的,绝对不会对陆府造成任何影响。陆府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江湖,我也略有耳闻。这些你尽管拿去用就是,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给你锦囊的这个人。” “可是……”翎瑶夫人皱起眉,犹豫了片刻说道:“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您能不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想当面谢他。” 掌柜微笑摇头:“他没有取走你的锦囊,说明他就在你身边,而且知道你会来找我。既然他还没有准备见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我现在也不知他人在何处。” “在我身边?”翎瑶夫人低头仔细思索了一遍,却找不出可能的人。 “记住,回去的路上,将这锦囊系在腰间,它可保你平安回府。” 翎瑶夫人记下了掌柜的嘱托,片刻不敢停留,当即带着盒子回了琼花城……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正如掌柜所言,我们回来的路上一路顺畅,本来有一对行踪诡异的人马跟着我们,而且与我们住进了同一家客栈,可是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离奇失踪了……”翎瑶夫人说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一杯茶早已饮尽。 陆云韶手中的杯子却始终动也未动,尤其是听到那个人是来自嘉兴,现在就在翎瑶夫人身边时,他的脸色已然深深沉了下去。 “如今,所欠的就只是陆少如何重新起家了。虽然不是白手起家。虽然有那多么人暗中相助,但是陆少要知道,要操持一份这么庞大的家业并非一件容易之事,还望陆少能够用心做事。”翎瑶夫人说话的语气已经带了长辈的气势。 “一路奔波,辛苦你了。”思索良久,陆云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再多的话语,却不知怎么说出口了。 翎瑶夫人浅笑,并未多言,眉角之间反倒多了几分坦然。 她终于替他,替陆府,做了一件重要的事。 退出客厅,朝着翎瑶阁走去,脚步突然就轻松了许多。 “夫人。”前面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抬眼看去,正是叶清逸。 “叶公子的伤,可好了些?”翎瑶夫人微微一笑。 “有七公子的伤药,早已无碍,有劳夫人挂心了。” “叶公子客气了,那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想来总觉得对叶公子多有亏欠。”翎瑶夫人说着不禁轻轻太息,可看着叶清逸清癯干净的眼神,却又忍不住将叹息声压得低低的。 “夫人此行应该很累了,尽快回房歇息吧!否则就真的对不起叶某拼了自己的命救下你了。” 翎瑶夫人不禁轻声一笑,朝他点了点头,从他身旁经过,走向翎瑶阁。 叶清逸始终一脸淡若清风的笑,直到翎瑶夫人转过身去离开,他并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踱着不紧不慢地步子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就在经过叶清逸身旁的瞬间,翎瑶夫人顿然一愣,突然就想起掌柜的话——他就在你身边…… 回过身去,真好看到叶清逸的背影,翩然如神,即使是低头轻咳的模样,都让人感觉不到一丝颓废与狼狈。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人的身份与缘来都是一个很深的迷呵! 冰凝山庄中出奇得安静,静得让人有些心惊,从早上到现在都未见尘如语的身影,更是不见谷若烟的身影。 昨天在场听了尘如语的话离去的人,此时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山庄,偏偏能做主主事的人全都不见人影。庄里的摇头只能找到冰岚,向冰岚求个注意。 冰岚也是心急如焚,庄主一夜未归,找遍了整个山庄也没找到她,唯一的可能便是在后院了,可是那里是山庄的禁地,一般的弟子根本不敢前去。 突然她眼睛一亮,好言安抚了几个着急的小丫头,让她们先到香厅应付着,着急则朝着上官珣的房间走去。 上官珣是庄主的朋友,也非冰凝山庄之人,想必他若进去,庄主应该不会追究什么吧。毕竟洛夜白进出后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这么想着,脚步就越来越快了。 尘如语看着手腕上那一条黑线,沿着她光滑晶莹的手臂渐渐走向肩头,眼中丝毫没有恐慌之意。定定看了片刻,转过身去,洛夜白正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所以的话语都已在昨晚化成了无声的伤痛,随风而散。 不是他不在乎尘如语,不是他不伤心,亦不是他不想救她,而是他知道,这毒无解。 十样花之毒他以前早就听说过,它原本并非狄沙城之物,而是由苗疆传入的,毒性之烈,药性之猛,当真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萧痕一生制药无数,一直都在寻找解除它的办法,然而始终是无功而返…… “你能不能到外面等着?”尘如语突然开口,打破了林子里的沉静。 洛夜白没有说话,只是以眼神相问。 “我是个怕死的人,更怕别人瞧见我狼狈的模样。我所能做的,只有将十样花的药**换了顺序,也就是说,现在最先发作的一味毒药会致人四肢抽搐,我不想让你瞧见我这种模样。第二味药方能致人昏死,到时候你再进来吧。” 洛夜白沉默良久,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你帮我把这两封信分别交予若烟和上官庄主,信中有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至于这第三封信,在我死后,会有一个叫霓裳的姑娘来找我,你把信交给她,让她凡事不可冲动,照我的话去做。” 接过信,几乎是一言不发,洛夜白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尘如语眼底划过一道深沉的伤痛,问道:“你没什么要问的我吗?” 洛夜白身形一动,并未转身:“为什么要是我?” 为什么会是他来面对这一切?为什么会是他来帮她完成最后任务?为什么是他来承受她最后的嘱托与交付? “因为,我只能信任你。” 那道白色的背影骤然一晃,握了握拳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竹舍。 “呵——”尘如语凄凄笑开。 因为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死去,因为我要你帮我守住太多的秘密,太多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因为我要让你从此断了想我、念我的念头,我要你安心做你的洛夜白,不想让你再被往事牵绊,割舍不下,你越是放不下,对你的伤害就会越大,而,只有我的死,才会让你彻底地断了一切的念想。 从一开始,从因为颜家的事情我们重逢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开始是个错误,我应该从始至终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才是。 那么现在,就让我离开,带着你的记忆,你的过去一起离开。 从此缘断情绝…… ------------ 【四十九】无上大师 静立于无名冢前,无声无息,手中的信被紧紧攥着,发出“吱吱”的声音。 竹舍里隐约传来一阵碰撞声,却是没有一丝的痛苦**之声。究竟是怎样的历练,才能让一个较弱的女子能承受住这样的痛苦折磨,却吭都不吭一声? 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渖阳…… 无名冢旁的地上,用剑刻了一行字,隽秀灵动,真是字如其人。然,自此却再也看不见这样的女子,也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字了。 有匆匆的脚步声在向后院靠近,洛夜白警觉地看了一眼后院的远门,足下一点,身子便轻轻逸了过去,正好拦在想要进院那人的面前。 “上官庄主请留步。” 上官珣略微一怔,似乎没有料到洛夜白的出现,沉吟片刻后,沉下脸色说道:“我要见如语。” “庄主现在不便见任何人。”洛夜白眸光凌厉,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我要见她,没有方不方便的。”上官珣的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她就在里面,对不对?” “上官庄主请回。” 上官珣沉默,隔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说道:“她,是不是出事了?” 洛夜白心头一凛,蓦然抬眼看着上官珣,见他眼底有沉沉的伤痛之色,缓声说道:“她早就不对劲了,昨晚还故意让冰岚姑娘绊住了我,想必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这是她交给你的东西。”洛夜白这才想起手中的信,便抽出一封交给上官珣:“我相信有什么事她应该都在信中告知于你了。” 上官珣接过信看了看信封,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抬眼看着洛夜白,顿然一笑。 这个人身上,果然有余她很像的冷决气息与气质。难怪她要三番五次暗中助他,甚至不惜向他上官珣借助御彤山庄的力量。 蓦然,一道白影闪过,瞬间消失。 洛夜白和上官珣却看得仔细,那白影正是朝着竹舍去的! 二人全都一怔,来不及多想,同时移动脚步,直冲着竹舍而去,身形快得来不及看得清他们是如何移动,何时移动的。 竹舍内,那人正立于竹床旁边,执了尘如语的一只手腕,另一只手从她的肩头一路下滑,动作细微小心。 二人立于门侧,全然忘记了要进去,竹舍内那股强大的内力似乎在有意压迫他们勿要进屋打扰,这样的内力至少已有七十年之久,一般的武林前辈根本不可能有这么高深的内力。再看他的面容。虽然白须飘飘,面态祥和淡然宁静,可看向尘如语的那双眼睛里却是有掩不住的关心与担忧,想来不会是要加害她的人。 “他是……”上官珣疑惑地看了洛夜白一眼。 “……”洛夜白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老者。 老者一路用内力从肩头将那条黑线又重新逼到了手腕处,看得洛夜白忍不住心中一喜,老者的动作却不停,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尘如语口中,再用内力助她将药丸咽下,这才舒了口气,将她放平整,拉好被子。 洛夜白走上前,俯身一拜到:“晚辈洛夜白见过无上大师。” 身后的上官珣虽然微微惊了一惊,但还是很规矩地行了礼:“晚辈上官珣见过无上大师。” 无上大师缓缓抬起头看着门旁的二人,眸光深沉之中带着一丝安详,定定地看了片刻,骤然淡淡一笑。 “老朽已多年不入江湖,何来大师之称?” “大师过谦了,您虽人不在江湖,却名在江湖。”洛夜白态度虽谦和,然那神情与眼神却冷然而忧虑。 无上大师似乎已看出二人的心思,轻笑一声,看了看尘如语说道:“你们两个都是为她而来?” “是。” “是。” 几乎是毫不犹豫,异口同声,声音如同从同一个人口中传出一般。 无上大师不禁捋着白花的胡须哈哈笑开,说道:“可是?语儿就只有这么一个,这叫老朽如何是好?” 闻言上官珣的眉角微微一动,握紧了手中的信,想了想问道:“大师真的能救活如语吗?” 无上大师不语,只是以目光相询。上官珣便淡然笑道:“如若大师真的能救活如语,晚辈即刻便离开这里,不让大师为难,亦不让如语为难。” 洛夜白陡然回身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一丝疑惑。无上大师倒是并不惊讶,朝上官珣微微一笑,问道:“为何?” “因为晚辈已经有自己的未婚妻,不日将迎娶她过门。”上官珣虽然说得极为淡然,然眼角还是划过一道落寞。“既然如语有大师与七公子的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并不给别人答话的机会,骤然转身走出了后院,背影萧瑟,脚步步步沉重如山,却从不回头一次。 洛夜白心中一叹,还未及开口,就听无上大师说道:“这么说,接下来照顾她的人,是你了?” “晚辈义不容辞。”说话间洛夜白已经进了竹舍,目光紧盯着竹床上的人。“敢问大师,如语的毒当真可以解除?” “呵呵……十样花之毒,必定会死……” 闻言,洛夜白脸色顿然一怔,心中狠狠一沉。 却见无上大师面色静淡,呵呵笑道:“但却不一定是非死不可,也可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请前辈赐教。”洛夜白躬身行礼。 “众人皆知十样花药性猛烈,歹毒非常,各种花的毒**替相错,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在毒性走至激烈时刻,才会出现毒性相冲,以毒攻毒,那个时候的毒性最为微弱,几乎到了毒性尽失的地步。若在此时有人能以内力压制住后面的毒性发作,就可将之前的毒全都逼出体外,如此一来,方可解毒。只是……”无上大师沉沉一叹:“这样的机会太少,也太难把握,一旦拿捏不准在何时出手逼毒,非但不能救人,反而会害了自己也中毒,赔上性命。” “而且,也没用多少人有大师的这份内力,能压制得住那么多毒性。”洛夜白终于放下心来,脸色微有好转:“晚辈谢过大师救命之恩。” “哈哈哈……”闻言,无上大师竟大声笑开,再看了看洛夜白,幽幽太息道:“真是可惜了,我救得了她,却救不了你。惭愧,惭愧啊……” “大师何出此言?”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无上大师空明一笑:“六个时辰之后,她就会醒来,到时候你若有何疑惑,可向她询问。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人已逸出门去,从外面传来他空灵的声音:“弹指声中千偈了,拈花笑处一言无……” ------------ 【五十】昭告婚约 城东船舫,出奇安静。 自从洛夜白将船舫让与尉迟空一行人暂居,这里便不再复有往日的繁华与喧闹,整日郁气沉沉,像是在凝结这一场场阴谋。 谷筠尘待在房间里,只觉坐立不安,片刻不得放心,胸口骤然就一阵剧痛,他神色一惊,暗道:“冷尘儿!” 说罢,执起桌案上的长箫就匆匆向房外走去,却在距离门口十步之遥处停下脚步,看着从屋外进来的女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么?”来人正是莫琼,一身黑色长衫如黛,与她雪白的肌肤相映衬着,只是依旧看不到她黑色面纱之下的脸:“这么晚了,你匆匆忙忙是要去哪?” 谷筠尘凝了凝眉,答道:“她受伤了,我要去看看她。” “大可不必。”莫琼边说着边走进屋内坐下,眼神漠然:“你应该想的,是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发过的誓。” 闻言,谷筠尘的脸色冷了下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说罢转身就走,却只听“轰”的一声,四周的门窗顷刻间全然紧闭,尉迟夫人缓缓端起桌上的茶杯,细细呷了一小口,不紧不慢道:“如若我不让你去呢?” 谷筠尘咬了咬牙,说道:“还是要去。” 说话间人已走至门口,开了门,身后的莫琼眼神闪过一道怒色,纤指轻轻一扬,谷筠尘顿然感觉胸口剧痛,他踉跄了一小步,扶住门。 莫琼淡淡开口说道:“你可知,这是何蛊何毒?” 谷筠尘惨然一笑,说道:“莫不是那传说中的牵情蛊相思引?若心牵他人,念念不忘,不肯断情,施蛊之人便可微微勾动牵情蛊所牵的那根手指,中蛊之人便有虫蛊噬心之痛,直到痛不欲生,心力交瘁而死……” 他话音顿了一顿,神情陡然一阵凄凉,回身看了莫琼一眼:“可就算是死,我也得见她一面!” 莫琼狠狠一怔,紧紧皱眉看着谷筠尘,似乎欲言又止。 “若我知道那日你派人去向她下毒,我定会阻止你。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能扳倒其他人,就会不把她牵涉道这件事情里来,可你食言了,你第一个动的人,竟然就是她!”谷筠尘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看向莫琼的眼神有一丝怨恨与无奈,趁着她愣住的刹那,转身跃出了船舫。 身后莫琼顿然笑开,笑得凄婉,声音冷冷清清,她喃喃自语道:“无痕,娘这么做是为你好,娘只是怕你会情难断,误了自己的一生。” 午时过后,冰凝山庄之中已经聚满了人,依旧是上门兴师问罪之人,只是前一天已经作罢的罗寨主一行人已经离去,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参与此事。人群愤势难挡,冰岚无奈,找来了谷若烟,却不想即使谷若烟出面依然没有任何作用,他们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所有人都是冲着尘如语而来。 此时厅内众人全都喋喋不休,毫无离去之意,他们脸上那贪婪又不肯罢休的神情,谷若烟看得不由得忧心,眼下尘如语昏迷不醒,如若他们执意要见尘如语,她倒是真没有应对的好法子。 果然,一阵议论之后,有人开始嚷嚷了:“那就劳烦尘庄主本人出来见一见我们大家伙可好?我们这些人大老远赶来也不容易,都有很多疑惑之处想向庄主请教一番。” 谷若烟的眸子骤然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杀气。虽然很短暂,可那股怒然还是压下了一时的哄闹,就在谷若烟想着如何回答之时,人群之中让出一条道来,谷若烟明显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势,抬头便看到踱步而来的洛夜白。 但见他不慌不忙走到谷若烟身边,朝众人冷然一笑,说道:“近日尘庄主多有不适,怕是不便见客。如若不嫌,诸位可以把疑惑说出来,洛某代尘庄主回答诸位,只要是洛某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台下沉默了片刻,谷若烟刚刚稍稍松了口气,却听又有人叫道:“七公子乃是听七楼之人,也可代替尘庄主代表冰凝山庄么?” 一句话问得一旁的冰岚皱眉了,这些人是明摆着的刁难,若是以往尘如语没有出事,亲自打理山庄事物,谅他们也没那胆量胡闹,又何须听七楼七公子如此委身求全?三天前:“七公子”三个字一出现还让一大批人闻之心惊,如今尘如语刚一出事,一群人便找上了门,似乎并不像江湖人那般惧怕七公子洛夜白,而且如此咄咄相逼,想必心里明白今日尘如语是出现不了了,照此说来,尘如语受伤一事便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了,说不定事件的始作俑者便在其中,唆使众人,煽动气氛。 想到此,冰岚更是愤怒,正要开口,却见洛夜白凝眉冷冷一笑,轻摇折扇道:“听七楼是听七楼,冰凝山庄是冰凝山庄,二者自是不能混为一谈,更不可相互替代。只是洛某在此想问诸位一句,夫君是否可以代替夫人说话?” 起初叫嚣得最凶的那人微微一怔,木然道:“自是可以。” “那便好。”洛夜白说着神情骤然一沉,笑看众人,却是笑得不入骨肉的那种,接着说道:“今日洛某便不是听七楼七公子,而是以尘如语未来夫君的身份向诸位讨个人情,可否容我未来夫人暂行休息些时日,待身子养好再行与诸位见面?”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哑然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不知眼下是何状况。 谷若烟与冰岚站在一旁,听了这话也是惊了,诧异地看了看洛夜白,却见洛夜白神色肃然,全无说笑之意。 “七公子与冰凝山庄尘庄主要结为夫妇?为何之前没听说过?”那人似乎渐渐回神了,撤掉惊诧的表情追问道:“莫不是只是为了应付眼下诸人?” “自然不是。”洛夜白看向那人的眼神像是藏了一把刀,明明是笑着,却锋利无比,淡然道:“诸位也该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尘庄主冰清玉洁秀外慧中,是世间难寻的好女子,我洛夜白三生有幸,能得与其携手共生,只是如今我与尘庄主分别身于听七楼与冰凝山庄,这二者虽不冲突,可若是将我二人之事公之于众,只怕引来诸多非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眼下江湖正处于多事之秋,很多谜团很多事务要处理,所以我们商议着暂且搁下儿女情长,等此次风波过后,再寻合适的机会告之众人。” 顿了顿,洛夜白抬眼看向众人,多半人脸上都是将信将疑的神色,亦是有人在小声讨论着。 “无奈,近日尘庄主身体微恙,偏偏又赶上诸位前来询问,洛某不才,却也不能看着自己未来的夫人受此逼迫,特前来将事情原委告之诸位。”洛夜白眼中寒光乍现,陡然扫过众人,教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接着只听他冷声说道:“今日我洛夜白便在此昭告武林,一个月后,将迎娶冰凝山庄尘如语为妻。” ------------ 【五十一】绝世容颜 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到这后院竹林来了,自从前不久母亲与尉迟城主到达琼花城,他就一直被各种各样的琐事缠身,无法抽身去找尘如语,之前尚不觉不妥,直到今天傍晚,谷若烟差人捎来一封书信,他方知尘如语近日已身重剧毒。 十样花!那是母亲研制的十种毒药之首,毒性最强最烈,他没想到她竟然将这种毒用在尘如语身上! 这里更加安静了,连那个唯一一个经常待在这里的女子都沉默了,这里又怎能不静? 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还是三年多前,那时尘如语刚进冰凝山庄,莫荻仙子将她安置在这山庄的禁地里,要到这里来着实不易,从正面走要绕过无数的阵法,从后面进,那里有毒气林,所幸他自幼精通五行八卦,很快就破了这里的阵法,只是那日再见时,她已经换了一个人。 一个心冷如冰,静如冰,坚如冰的女子,她的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不再仅仅是一种淡淡的清幽,而是透心的彻冷,透骨的决绝,她开口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让他窒息的无情与冰冷的气息,这样的气息告诉了他,他的蛊下在洛夜白身上,却下在了她的心里,将她的心永远封固了起来。 “冷尘儿――”他伸出手,接住旋转飘落的竹叶握在手中,幽幽一声长叹,再回身,那个白衣女子正立于身后,面纱四周的水晶珠在灯光下闪闪耀眼。 “你终于来了。”尘如语淡淡开口,语气轻飘。 “你一直在等我?”谷筠尘有微微的惊讶。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她单刀直入,并没有任何废话。 谷筠尘不语,只是疑惑地看着她,这是她,又不是她,即使她以往对他再无情,也不会用这样敌对的口吻与他说话。 “我用整个冰凝山庄,和若烟的一条命,换你的收手。”轻启丹唇,轻轻吐出一句话,却让谷筠尘顿然怔在原地。 “你什么意思?”他紧蹙眉头看着尘如语。 “你该明白的,无痕组织的主公,莫无痕。” 静静对视良久,他终凄凄笑开:“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不然。”尘如语摇头:“早先我尚不知晓,只是最近才刚刚得知的。” “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呵!无痕组织存在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事却让人无从查证,若非自己现身,只怕至今人们尚不知晓你们的来历。既然无痕能如此存在,就自然还有别的组织能像你们一样,存在于江湖之间,却不为人所知。” 闻言,谷筠尘微微一叹,不再说话,只是紧盯着尘如语,看了半晌才说道:“你的毒已经解了?” 尘如语没有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他松了口气,淡淡一笑,继而凄然说道:“方才,他为了你,当众昭告武林,一个月后,会娶你为妻。” 尘如语回身,眼底顿然划过一道深浓的悲痛,瞬间又被她清丽的眸光掩盖下去:“那边听天由命吧。” “哈哈……”谷筠尘突然朗声笑了出来,小声悲切凄凉:“听天由命?你尘如语当真是听天由命之人吗?听天由命……哈哈……” 蓦然,他声音一顿,看着那道朦胧悠远的背影说道:“我会答应你,我收手,若烟最为无辜,放过她。” “你别忘了,我与若烟相处这么久,我待她如亲姐妹。” “那我就放心了。”谷筠尘犹豫了片刻,复又说道:“你都不愿回身看看我吗?” “看了又如何,不看又如何?” “说不定是最后一眼。” 尘如语身形一滞,最终还是回了身,茶色明眸静淡如水,没有一丝波痕。 “很好――”谷筠尘冷冷一笑,却将“很好”连说了三遍:“好一个世间无双、绝美天下的美人,只可惜,你却将一切都掩盖在你的面纱之下了――” 正说话间,突然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她脸上的面纱,再抬头,那是张美到让人窒息的脸庞,较翎瑶夫人而言,她多了分灵气与妩媚,较谷若烟而言,她多了分犀利与气势。长长的一袭白衣盖住了脚,淡紫色的腰带束在纤瘦的腰间,简洁却不失清雅,三千青丝挑起一束挽起,用白色绒花珠串盘在后面,隽秀的眼眸幽深净澈,容貌却真如韩老爹形容的那般,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琼姿花貌,天下无双。那落落站在风中的样子,明明让人心忧忧,却又有一种无以言语的坚韧。 谷筠尘看得呆了,痴了,终究还是痴笑一声,挪开了目光,投向他处。“为何要在此时,让我再见你?你知不知,这样我会不愿离开?” “但是你必须离开。”只转瞬之间,尘如语晶莹如玉的手就迅速拂上耳际,水晶面纱已然重新遮住了那张有着绝世容颜、倾国容貌的脸庞。 “对,必须离开……”谷筠尘轻声念叨着尘如语的话,缓缓转过身去,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一步一步离开了后院。 每一步都犹如千斤重,每走一步也都想回过头来,再看一眼。 可是?却不能再看那么一眼。五年前,便是因为那一眼,他才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阻止了娘亲当年的一切计划,私自做主,将所有的计划都往后推移,这一推就推了两年。直到两年后,他向洛夜白下蛊,不免打草惊蛇,整个听七楼与冰凝山庄全面戒备,四处寻找解蛊的办法,组织的行动才不得不再一次推迟。 这一次,便是推迟到了三年后的今天。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尘如语的眸光才骤然黯淡了下去。 去了,都远去了。曾经那个傲气孑然的谷筠尘,那个总是有着妖冶笑靥的谷筠尘,那个给过她无数帮助的谷筠尘……统统都远去了。如今的他,是无痕组织的主公,他叫莫无痕。他是她的敌人,是她不死便会与之周旋到底的敌人。 众人尚未离开,还在等着她醒来之后给一个满意的答复。 在一切都灰飞烟灭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 是了,是翎瑶夫人!她答应过涵叔,一定会帮翎瑶夫人解决了她翎瑶夫人这个身份,让她过她想过的生活。她竟然差点就忘了此事。 如今涵叔已经死于她的剑下,她就更要履行自己的诺言,不是么? 足下轻轻一点,她出了后院,掠过山庄的上空,向着陆府的方向而去。 黑暗之中,有人痴痴看着尘如语之前站着的地方,回想着方才她的面纱落下之时那惊艳的一瞥,突然就一阵噬心般的疼痛,踉跄了一步,扶住了院门…… ------------ 【五十二】锦囊少年 陆府,百年商业世家,家规严谨,一直以侠义之名立于江湖,家业庞大,不与争世,府中上下一致宽厚待人,因此赢得江湖仁义世家的称号,在琼花城以致整个江湖武林中,都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两年前,前任主人陆苍涵五十岁之年,突然迎娶年仅二十出头的段翎瑶,并大肆操办,不由得在江湖上轰动一时。 而对于当年,在陆苍涵大喜之日,陆云韶离家出走之事一直为人津津乐道,众说纷纭,最多的莫过于是说翎瑶夫人是红颜祸水。 “陆少离家出走后,引起了很多江湖人士的猜忌,他们都说我是红颜祸水,妖祸投生,说陆少是因为我才离开家的……”翎瑶夫人凄声一笑,眼眸中一片幽冷的清凉:“其实他们说的没错,那个时候的陆少确实是因为我才会离开,所幸,两年之后的今天,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他的回来也不再是因为我。” 一抹白色身影自翎瑶夫人身后站起,转眸看着暗淡的夜空,久久,眼角浮上一丝恬淡而邪魅的笑意,抬起手,白色水袖顺着白嫩的手臂滑下,露出手中的一尊拳头大小的碧色如意玉佛。 “夫人,这个应该交给你。”她把玉佛送到翎瑶夫人面前。 “这是……”翎瑶夫人一惊:“这是陆府的传家玉佛?” “没错。既然如今你是这陆府的夫人,不日就会成为陆少夫人,这玉佛理应由你掌管着。” 不想翎瑶夫人一番怔然之后,竟淡淡笑开,微微摇头道:“这个东西不属于我。我不会去做陆少夫人,而且如今的陆少想娶的人,也不是我。” “哦?”尘如语微微凝眉,淡雅的眸光扫过不远处候着的夏亦,眼中划过一丝赞许之意:“夫人与陆少不是……” “那些都是过去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的陆少与翎瑶夫人都已找不回往日的情感,不复当初,所以这玉佛当由该得的人保管。”翎瑶夫人说着坦然一笑,坐下之时,之间不小心拂过腰际,突然碰触到什么东西,拿起一看,正是那只锦囊。 她目光陡然一亮,看着尘如语说道:“可否请庄主帮一个忙?” “夫人请说。” “我想找一个人,一个我已十多年未见的人……”话音稍微顿了一下,她似乎在回忆什么?回忆起了什么难忘的事,一向清冷的眼角竟不由得浮上一抹柔和的笑意。 尘如语见了,便不再出声打扰,听她继续说下去―― “十多年前,我不过八岁之龄,家中遇难,我随爹娘一路逃难到了中原,途中遭人劫掠,幸得一位前辈出手相救。当年这位前辈身边还跟了一位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他身体不好,面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然而他在咳嗽回眸的瞬间,只消一掌就将那帮劫匪的头目震伤倒地不起,那些人见了,片刻不敢多留,起身就溜走了。后来那前辈问清了我们的情况,摇头笑说我的名字起得不好,该改一改,然后那位少年指着我眉心的一块坠饰说道:‘翎,羽翅也,瑶,石之美玉,依我看,就叫翎瑶吧。’后来我便更名为段翎瑶,依照那位前辈的指示,前往嘉兴谋求出路。却不想真让那位前辈给说中了,我和爹娘到了嘉兴之后,千家老爷看中了爹的管理之能,将爹爹收入府中做他的管家,而我也跟着爹一点一点学习经商之道,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嫁入陆府。”尘如语替她说出后面的话,收起了碧玉玉佛,接过翎瑶夫人手中的锦囊仔细看了看,问道:“这个,就是当年那位少年送你的?” “不错。临行前他取走了我的翎形玉坠,同时给了我这只锦囊,算是回赠。他还说,只要这锦囊还在,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我遇上什么样的困难,这只锦囊都能帮我度过此劫。起初,我还以为他只是随意说说,哪料前天我带着这锦囊找到了他当年说的地方,竟然真的用这只锦囊救了陆府一回。”翎瑶夫人脸上一片清和之光,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已经不由得变得轻缓和怀念,从她眼中能清楚地看到那层期许的光芒。 “这么说,夫人很感激他,很想见他?” 翎瑶夫人低头一笑,轻轻吐气说道:“不瞒庄主,当年我随爹娘到了嘉兴之后,一直都在等着,盼着,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他,一个人难过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他的模样,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却有着那般冷冷清清的眉眼。这只锦囊我也一直好生收藏着,就怕不小心损坏了,临到见面时没有了凭证。只是可惜,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所以,我想请庄主帮我找到他。” 尘如语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手中的锦囊,那锦囊做得虽然手工精致,却并无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只是在锦囊中央绣了一片栩栩如生的叶子,咋一看去,还以为是树叶落在了上面。 骤然,她轻声一笑,抬眸看着翎瑶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夫人真的很想见他?如果见到了他,就可以抛下这陆府翎瑶夫人的身份,与他一同离开吗?” 翎瑶夫人不禁一愕,似乎没有领会尘如语话中之意,询问地看向尘如语。 “夫人还不明白吗?此人一直都在夫人身边,只是之前夫人一心只想着陆府,没有看到他。如今,既然夫人已经帮陆府重新站起,将陆府交到了陆少的手上,那么夫人,也可以全身而退,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闻言,翎瑶夫人低眉思索了片刻,似乎欲言又止。 “夫人信我吗?”尘如语笑意恳切。 “从来深信不疑。”一如以前,翎瑶夫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就请夫人按照涵叔交给你的那封信中所指示的,今晚亥时三刻行动,如语向夫人保证,到时候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只稍微犹豫了一下,翎瑶夫人看了看尘如语坚定如斯的笑容,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好。” ------------ 【五十三】陆府大火 丛林幽静,风声作响。 林间传来一阵请轻咳之声,只听几声呼闪之声,几道人影便终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之中,随后从林间走出一名蓝衣公子,步履轻缓,身形飘忽,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然而他的脚步却又似乎沉稳如磐,任何人都撼动不得。 “咳咳……”他用衣袖拂在面前,缓了口气方才说道:“让你久等了。” “呵呵……不久。”话音刚落,一抹白色人影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正是尘如语。 “不知庄主找叶某,所为何事?”叶清逸对于尘如语的出现,丝毫不惊讶。 尘如语轻声一笑,骤然一正脸色,轻撩裙角,俯身拜道:“冰凝山庄尘如语,见过甍主。” 此一言让叶清逸的脸色骤变,一拂之前的不急不躁与风轻云淡,换出一副冰冷清幽的神情,凝眉看着尘如语,眼中有隐隐的杀意。 四目相对,尘如语眸色淡然宁静,如一波碧潭,幽深冷静,仿佛一切洪波到了这里都会骤然被收没,渐渐安然下来。 “咳咳……没想到,我从不露面,竟然有人能认识我……咳咳……”虽然叶清逸略去了那一身的杀气,眼神却依旧冷然,紧盯着尘如语波澜不惊的眼眸。 “有些人,不是靠认出来的,而是靠感觉出来。”尘如语澹澹说着,注意观察着叶清逸的神色。 “是么?”叶清逸不以为意,但转瞬脸色已然变得静淡,“真不愧是莫荻仙子一手培养出的继承人,果有与众不同之处。只是,你又怎么会中了十样花之毒?难道幕后之人果然是他们?” “甍主,如语有一事相求。” “哦?”叶清逸微微怔然,没料到尘如语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语用一个故事,一个人,换甍主对此事罢手,不过你可以放心,我自有办法让那些人就此停手。” “什么故事,什么人?” “陆府翎瑶夫人——” 叶清逸低垂的手骤然一紧,却并未握成拳头,而是手掌微扬,一股真气在掌心渐渐凝集。 “当年陆少初次随陆老爷到嘉兴运货,故而结实了翎瑶夫人。”尘如语似乎对叶清逸的情绪浑然不觉,不紧不慢说道,“彼时,陆少还只是个潇洒不羁的纨绔子弟,除了陆老爷,谁也别想能束缚得了他。可是依他当初的性格脾气,陆府若交到他手上,必败无疑。陆少虽然顽劣,却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对于长辈的话向来不敢忤逆,所以老爷才想到将翎瑶夫人娶过门,用翎瑶夫人为长辈的身份去管制陆少,让他能好好掌管陆府的家业……”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侧身看着叶清逸,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怔然,却不动声色。 尘如语低头一笑,继续说道:“夫人虽然心中不愿,可一想到如此可以帮助陆少稳固陆府的百年家业,便舍生取义,答应了老爷的请求。夫人嫁入陆府之后,虽然是名义上的陆夫人,却与老爷一直是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老爷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一旦时机成熟,便可去了夫人这翎瑶夫人的身份,接下来便可陆少夫人的身份待在陆府。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夫人如今却是对陆府再无牵念,只想找到那个曾经暗中帮助过她的人——” “你将这些说与我听,有何用意?”叶清逸见尘如语停下不说话,定定地看向自己,不禁冷冷一笑,开口问道。 尘如语不答,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叶清逸面前,叶清逸目光刚一接触到那东西,骤然就神色一紧,抬眸冷冷地看着尘如语。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语气冷硬,一字一句问道。 “带着夫人离开吧。”尘如语缓和了语气,“去过你们的生活,狄沙城此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给甍主一个满意的交待。” “你莫忘了,她现在还是翎瑶夫人。” “以后就不是了。” “为什么?” “因为——”尘如语回身看向陆府的方向,眼角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意,“翎瑶夫人已经死了。” 闻言,叶清逸身形一震,顺着尘如语的视线看过去,眼神蓦然一惊,陆府之中隐隐有火光闪烁,而那个闪着火光的地方,正是翎瑶阁。 “你——”他回过头,怒目看向尘如语。 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动怒。 “翎瑶夫人不死,她就永远无法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尘如语淡定如斯。 叶清逸似乎领略到了她话中之意,缓了缓气息,“那好,我就信你一次。” 话音刚落,他一拂衣角,足下轻点,飘身离去。那眨眼间便消失的速度,比之洛夜白,有过之而无不及。 尘如语轻叹一声,终于朗声笑开。 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朝着冰凝山庄走去,脚步缓慢。 终于,将所有该做的事全都做完了,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一对农夫的女儿,该过的就是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生活,每日耕种纺织,自食其力。究竟是谁把她推进了这样一个满是纷争、祸乱、杀戮的世界里?是从楼主手中收下自己,将庄主之位传与她的师父莫荻仙子?是从哪些恶徒手中救下她楼主?还是那些将尘家村屠杀殆尽的恶徒? 不是,都不是。是她自己,是她这张脸,这张引来无数灾祸的脸庞。旁人只道她拥有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是人生之大福,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就是这张脸才是一切灾祸的源头。 抬起头,看着陆府上空升起的火光,她眼角溢出一丝微笑。 即便,她没有得到那份安然幸福的福分,但至少她给别人带去了幸福,这已经可以让她很开心了。 “你将所有人都安置妥当了,却惟独忘了自己。”迎面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声音微怒之中带着一丝疼惜。 尘如语抬眸看向他,眼神冷然,似乎在一瞬间就已经略去了一众情绪。 “我没有什么需要安置的。” “我已经昭告了武林,一个月后,娶你为妻。”洛夜白眼神有些挑衅,似乎是想逼着尘如语给出一句明确的回答。 不料尘如语只淡淡一笑,“那一个月后,如果如语还在这里,定然不会让七公子失信于武林。” 洛夜白骤然怔住,全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叹息一声,久久不语。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往山庄走去。 子时刚过不久,一辆马车疾驶在出城的路上,马蹄声急促,马车内的人却不禁轻笑出声。 与此同时,陆府之中一片大火,翎瑶阁已经完全淹没在火海里,面目全非。进进出出的下人们脚步慌乱,来回的路上已经被水湿透,翎瑶阁的火势却丝毫不减…… ------------ 【五十四】朦胧记忆 直到四更时分 翎瑶阁的大火方才渐渐被扑灭 然而经过这一夜的焚烧 整个翎瑶阁已经几乎被燃烧殆尽 只剩一具残骸 下人从废墟之中找出一具尸体 已然被烧焦 辨不出模样 只能依稀根据身形辨出那是年轻的个女子 手中紧紧抓着一只碧玉玉佛 而那玉佛则正是陆府的传家玉佛 陆云韶站在被烧毁的翎瑶阁外 眼底划过一丝深沉入骨的悲恸 继而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烟尘 随着被风吹起的灰烬一起 飘向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把她安葬了 ”他轻声吩咐身边的下人 声音毫无波澜 竟教一众下人全都愣住 不知如何是好 以陆少的脾气 不该是这般淡然 这般似乎沒有了知觉一般冷漠无情的 他越是这样毫无情绪 下人们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做 “记住 动作要轻点 不要伤着她 ”陆云韶却好像并沒有觉察到周围气氛的低沉与压抑 蹲下身去 仔细看了看烧焦的尸体 眼神平静 却沒有焦点般恍然无神 “少爷 您……”有的年长的家丁看不过去 满脸心疼地走到陆云韶身边 想安慰他几句 “您要是心里难过 就说出來吧……” “还有 ”陆云韶对于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看着尸体手中的玉佛 认真说道:“将这玉佛与她一同安葬了 她一天是陆府的夫人 就终身是陆府的夫人 谁也不能替代 ” 旁人还想再说什么 却被人拉住了胳膊 回头一看 正是已经在陆府待了数十年的陆管家 他朝众人摇了摇头 低声道:“听少爷的 将尸体葬了吧 ” 他是看着陆少长大的 陆少的脾气与性格他最了解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其他人便不再坚持 找來木架 小心将尸体移上去 抬着走开了 吩咐完之后的陆云韶 便再也沒有去看那具尸体 而是转过身去 看着身后那两个已经哭得虚脱的丫头 “夫人……”夏亦与寒之被一群下人死死拉住 此时早已沒了力气 伏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家丁将那具尸体抬走 修剪整齐的手指甲已经悉数深深扎进手心里 整只手一片殷红 骤然 寒之勉强撑着站起 发疯一般地冲向抬着木架的人 “你们停下……把夫人放下……” “寒之姑娘 ”下人们连忙将她拉住 生怕会毁伤了尸体 “夫人……夫人……”她一声一声地念着 凄厉而哀伤 周围听到喊声的人无不低头落泪 心情悲痛不已 翎瑶夫人是陆府的恩人 陆府欠她的恩情终身难报 却沒想到 他们还沒來得及报 她却突然在这样一张大火之中陨逝了 许是伤心过度 再加上此时的激动 寒之喊了几声“夫人”之后 突然昏厥 下人不敢怠慢 连忙将她抬进屋内 着人找大夫去了 陆云韶走到夏亦身边 看到她眼神有些呆滞 痴痴地看着尸体消失的方向 听得陆云韶喊了一声“夏亦” 惶然回神地看了看他 连串的泪珠这才迸涌而出 “我早该知道的 早该知道夫人有事……”她抓着陆云韶的袖子 哭得肝肠寸断 “晚饭过后 夫人就将我和寒之全都遣开了 还吩咐说要精心祈福 让我们不要随意接近翎瑶阁……可是 可是我竟然什么都沒有察觉 我沒有察觉……这都怪我……” “这不怪你 ”陆云韶轻声安慰她 话说出口 自己也跟着一声哽咽 眼睛却干涩无比 喉咙也骤然堵住了 夏亦却听不进他的话 一直紧紧抓着他 口中喃喃自语 半晌之后方才沉沉睡去 陆云韶擦去她满脸的泪水 将她抱起送到屋里 转身便看到那个一身素华白衣的女子 正站在院子里的不远处 遥遥看向他 眼中有淡淡的怜悯与忧伤 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走上前 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只是目光片刻不离她身 似乎只有这样一直看着她 一直看着 才能把他心中那股翻腾不已 就要喷涌而出的痛苦死死压下去 似乎只有用她身上那种静谧无声的沉敛 才能化解他强压住的悲伤 他不说话 尘如语便陪着他沉默下去 就这样与他无言相对 “你來了 ”沉默良久 陆云韶终于开口 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眼底终于升起一丝情绪 只是辨不清是欣喜还是悲伤 “陆府的火光 已经照亮了琼花城的半边天空 ”她轻轻开口 声音如秋水拂面 “她死了 ”依然是如此简短的一句话 沒有疑问 沒有猜疑 而是肯定 是绝望 “她自由了 ”尘如语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只是很快被她清冽犀利的眸光遮了下去 “……”陆云韶正欲说话 突然身体一倾 连着咳了几声 继而吐出一口血來 身形摇晃 就要倒下 另一道白色身影从尘如语身旁闪出 迅速扶住了陆云韶 修长手指切上他的手腕寸、关、尺三穴 细细一探之后 转身对尘如语点点头道:“他沒有大碍 只是一时肝气不顺 气血凝滞导致的昏厥 ” 尘如语沒有说话 只是眼神有瞬间的黯然 敛目思索了片刻 沉声道:“把他扶进屋里吧 折腾了一夜 他也该休息了 ” 洛夜白依言照做 沒有一丝的犹豫 尘如语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将陆云韶放到床上 拉过被子盖好 不禁凄然一笑 “七公子原來并非人们所说的那般 冷酷无情 是吗 在你的心里 生命是无比珍贵与主要的 是吗 ” 洛夜白侧身瞥了她一眼 沒有承认也沒有否认 只是站起身走向屋外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唯一的 别人沒有剥夺的权利 ” “你在怪我 ” “我沒有 ”他骤然停下脚步 眼神瞬间浮上一丝柔和 “我只是 不想再看你如此这般地不懂得怜惜自己 照顾自己 顾虑自己 你已经为别人做了太多 是时候疼惜一下自己了 如果你不知道该如何疼惜自己 就由我來代劳 ” 我來照顾你 疼爱你 呵护你 撇开你江湖第一山庄冰凝山庄庄主的身份 只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子 给你一个普通的妻子该得到的疼爱 走出房门 四下一片黑暗 下人们收拾完了东西之后 已经匆匆赶回去休息了 如尘如语所言 已经折腾了一夜了 冬日里 四更天的时候天色尚且暗淡 如果沒有灯光 一丈开外已经开不清对方的五官 洛夜白站在尘如语之前与他一同站立的地方 静静地看着房里那抹隽秀的身影 看着她对着陆云韶结出一个手印 那个手印洛夜白认得 是与愿印 与愿慈悲 愿众生所祈求之愿都能实现 她这是在为陆云韶祈福 也是在忏悔 可是此事 真的错在她吗 夜风拂过脸庞 吹动她的水晶面纱 似乎就要将那层面纱揭起 一张绝色无双的脸庞突然从眼前划过 转瞬即逝 洛夜白心头一凛 不自觉地追着那张脸庞去了 在脑海里搜寻着那一丝淡若游丝的记忆 试图抓住那种久违而又飘渺的感觉 蓦然 胸口一阵剧痛 伴随着那张脸在脑海里越來越清晰 痛苦也在层层加深 竟然到了他难以忍受的地步 不由得扶住身旁的石柱 踉跄着勉强站稳 然后抬起头看着屋内的尘如语 霍然发现 脑海中的人影与屋内的人影渐渐重叠…… ... ------------ 【五十五】初见公子 大雪过后 天气越加冷了起來 空气也变得干燥 风卷沙石走 尤其是南來北往的行道 行人过处尽是灰尘 映衬着路两旁已经枯掉的草木 满目的萧条冷落 琼花城通往听七楼的路上 一辆马车奔跑如飞 直奔着听七楼而去 踏起一阵阵尘土飞扬 就快要模糊了人的视线 马车很是精致 车身用上好檀木料打造 车上的布料皆是上等锦缎 精剪裁制而成 两匹精良好马并驾齐驱 跑得快速且步伐一致 聂涯儿不断抽打鞭子催促拉车的马 时不时回头看向马车里 “公子 依我看 你还是就待在琼花城休息着 待聂涯儿回去给你取了药 我很快的 來回只要一夜 不不 不用一夜的……”聂涯儿神色焦急得很 听到车内的人轻轻咳了几声 更是心神不安 “我沒事 你好好驾车就是……”车内的人显然就是洛夜白 他撩起边上的帘子 看了看窗外 眼神一如窗外的秋景一般 荒凉无比 他说着放下帘子 低头敛目 胸口却冷不防地一阵刺痛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沒有出现过了 多久 两年多 是啊 两年多沒有了 却不知为何在近日频频出现 而且每一次都是那般沒有征兆 沒有缘由 师父不是说 只要绝情绝爱 只要心无旁骛 只要把心思放到听七楼的事务上 便可无事么 这两年多來他也确实这么照着做了 一心只管听七楼的大小事宜 也确实让那种心痛的感觉好了很多 甚至从他接管听七楼的事务以來 心痛之症已经缓了下來 消失了 究竟会是何事 重新勾起了这种感觉 驾车的聂涯儿听得洛夜白的话 忍不住撅起了嘴 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安慰的说不出 关心的说不出 可怜的更说不出 可是他却是那般可怜又同情他的主子 他的公子 所有人都看到他冷酷绝情 果断凌厉的一面 他们惧他怕他信他服他 他的心思深如潭 他的感情冷如冰 在别人眼中 七公子就是神的化身与代表 却只有他聂涯儿知道 听七楼七公子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始终记得初见洛夜白那日 天气很糟糕 满天飘动的乌云 像随时会倾倒而下的墨汁 那天听七楼的楼主萧痕亲自带他去见洛夜白 在走进那幢高高耸立的七角阁楼之前 萧痕跟他说了很多话 就站在那个似乎隐藏了无尽秘密的楼下 “这座楼里住着的就是你要服侍、要跟随、要忠于的人 聂涯儿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萧痕的神情是聂涯儿少见的深沉和严肃 似乎聂涯儿要去跟随的人是一个比萧痕他自己都更为重要的人 “聂涯儿明白 从今日起 他便是聂涯儿的主子 他说什么聂涯儿就听什么 ”聂涯儿答得很简洁明了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听七楼弟子万千 萧痕偏偏选中他來伺候这楼中住的人 不是沒有理由的 潇潇乱世 他这个孤儿能存活下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他有记忆起他便待在这个让很多江湖人望之却步的听七楼 亲眼看着众多在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死在听七楼弟子手中 也看到很多同门兄弟走出了听七楼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不喜欢打打杀杀 却也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很努力地接受训练 却从來不轻易现露自己的水平 他心知 若是还站不稳脚便贸然露面 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他一直都是无声无息地站在最后 直到那一年萧痕在一年一次的弟子大会上 用绝对奇异的眼神看向他 那种眼神太深邃也太诱人 萧痕一生沒有收徒 楼中的人都知道 那是因为他自恃心高 听七楼中沒有具备做他徒弟资格的人 那次的弟子大会后 萧痕留下了聂涯儿 并告诉他 有一个极为重要极为严峻的任务要交给他 那个任务便是跟随在七角楼主人的身侧 照顾他保护他 尽全力不让他受的一点伤害 “聂涯儿 你可知我为何把这事交给你 因为你是真正忠诚 你性情率真 不用别人去猜你的心思 听七楼弟子万千 却沒有一个能像你一样 你站在人群之中 站在那么大一片个个居心叵测 心怀异议的弟子之中 眼睛却是如雪一般的亮 我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 聂涯儿 你说是么 ”萧痕的语速不紧不慢 说道最后一个字时 转身看向聂涯儿 眼中是信任 聂涯儿甚至沒有片刻的犹豫 立刻答道:“是 ” 干脆利落 萧痕便欣然一笑 抬头看着身后的七角楼 像是说给聂涯儿听 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主子 他的生命里有太多常人所沒有的东西 他背负了太多……” 七角楼 顾名思义 不似寻常阁楼那般 四角六角或是八角 它只有七角 格局威严却又冷清 好像是**于世的天外來客 聂涯儿走进楼中之后 嘴上虽然什么也沒说 心里暗暗惊叹 楼中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干净净 井井有条 手指抚过座椅桌面墙壁 竟是不沾一点灰尘 满楼淡淡的清香 那时的聂涯儿并沒能闻出那是世间少有的龙涎香 有治咳喘气逆 神昏气闷 心腹诸痛的功效 他只是觉得在楼中走了一圈之后 整个人神清气爽了很多 上了楼 转过几道屏风 有人站在窗前凭栏眺望 一袭白色长衫 手执折扇垂手站立 如天人遗世** 满身的气质冰冰冷冷 聂涯儿骤然就想到萧痕之前说过的话:他是个与常人不同的人 注定有常人沒有的气势和资质 如今看來果真是超凡脱俗 “公子 ”聂涯儿沒有走得很近 站在他身后三丈远处 微微行礼:“聂涯儿见过公子 ” 洛夜白并沒有回头 也沒有应声 只是依旧那么站着一言不发 聂涯儿不由得开始心慌 脸色渐渐变了 就在聂涯儿六神无主的时候 洛夜白身形微动 语气淡然地对聂涯儿说了第一句话:“聂涯儿 你说今天会下雨么 ” 很随便的语气 像是在和熟人谈话一般 聂涯儿被这突然一问给问得晕头转向 怔怔地看着洛夜白 愣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洛夜白 摇了摇头 “回公子 聂涯儿不知道 ” 那个时侯 聂涯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回了这么一句话 未见洛夜白之前 他也曾听说过关于洛夜白的一些事 有人说他是在一夜之间出现在听七楼的 萧楼主不但让他住进七角楼 更是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七角楼 违令者杀无赦 听七楼里的人都知道 七角楼是组织里的禁地 七角楼因为他的出现变得神秘万分 也让人遐想无限 甚至有人猜测 楼里住的那位怪异的公子是楼主的私生子 只是造此谣言之人第二日便从听七楼消失了 自此 再也沒有人做此无端猜测 聂涯儿从沒想到 两个月后自己就被招进这充满神秘气息的七角楼 照顾这位神秘的公子 洛夜白 洛夜白性格安静 平日里几乎沒有什么言语 聂涯儿便也一声不吭的照顾他 因为那是他聂涯儿的职责 偶有一天 洛夜白执了本书静静地看着 聂涯儿则在一旁给他沏茶 洛夜白见了 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怕我 ” “公子是主子 聂涯儿畏惧您是应该的 ”几日相处下來 聂涯儿发现这个生性漠然的男子冷是冷了点 但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般残酷 听了聂涯儿的话 洛夜白并沒有生气 依旧是站立不动 “聂涯儿 你过來 ” 聂涯儿一听 立刻上前 心里有些害怕 脸色倒还算镇定 正琢磨着洛夜白是何用意 却不想洛夜白先开口了:“聂涯儿 你可知你虽然步步小心谨慎 却终究是个简单纯洁的孩子 ” 聂涯儿浑身一颤 蓦地抬头看向洛夜白 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喊他孩子的白衣男子 他的眼神有着不符他年龄的深邃与沧桑 饱含了太多他聂涯儿还读不懂的情感 那眼神也太凌厉 仿佛能直穿人的心底 “你的眼中沒有怨气沒有杀气沒有恨意沒有恐惧 清澈无比 聂涯儿 你不该属于这繁杂的尘世 ”洛夜白说着 轻轻拍着聂涯儿的肩 “可是跟随我 就意味着要与嘈嘈杂杂的世俗之事逃脱不开 你真的心甘情愿么 你若不愿 我自是有法子让你离开听七楼 远离这纷扰的武林……” “公子 ”聂涯儿忽然屈腿跪在洛夜白身边 眼眶微红 喉咙有些哽咽 “聂涯儿不懂江湖世事 却还懂得何谓情义 在今日之前 聂涯儿只想尽心尽力照顾好公子 完成楼主交付的任务 但聂涯儿发誓 今日之后 聂涯儿便是公子的聂涯儿 公子的事便是我的事 公子开心我便开心 公子难过我便难过 从今往后 若是有人敢打公子的主意 对公子不利 聂涯儿第一个不放过他 ” 洛夜白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 眼神一如既往地冷清:“可是 这不是你该走的路 ” “公子 ”聂涯儿抬头看着他 “从今往后公子要走的路就是聂涯儿要走的 望公子能将聂涯儿留在身边 聂涯儿虽然有些愚钝 但一定会听公子的话 照顾好公子 ” 他说得很激动 神情真切 洛夜白看得心头一阵暖意 眼神渐渐缓和 看着聂涯儿微微一笑:“聂涯儿 以后不许你跪着和我说话 ” “是 ”聂涯儿很是开心地回答 却看到洛夜白还是用那种邪邪的眼神看着他 他皱眉嘟了嘟嘴 突然直起身站好 又重新回答了一遍:“是 ” ... ------------ 【五十六】最后交待 江湖纷争 永无止休 他们对于一个真相的执着有时候会超出人们自己想象 即使他们明明都已经忘了 自己如此执着的原因 然只要有人带头揭竿而起 依然会有无数的人后继而上 而对冰凝山庄的发难与纠缠 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那些前一天就已经纠集在山庄前院的人 虽然被洛夜白以婚约之由暂时压了下去 却依然沒有离去的意思 而今听闻了洛夜白匆匆赶回听七楼的消息 所有人便又重新聚集回來了 只是这一次尘如语出奇地沒有把他们拘于门外 整个冰凝山庄似乎在一夜之间被掏空 或者说从前几日开始 就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少了很多人 只是每一次的人数都不多 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而这一次却是不得不注意了 山庄里的下人们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 就连那些白衣翩翩的弟子也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 偌大的山庄之中一片静谧 让进來的人们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园 “诸位前辈请随我來 ”突然从假山后面传出的声音 让一群人全都大吃一惊 循声望去 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丫头 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然那双眼睛里却折射出精锐的微光 “我们要见庄主 ”有人高喊了一声 似乎在为字壮胆 “庄主在后院等候 ”冰岚看向众人的眼神如同坚冰 狠狠刺向众人的心脏 她知道 就是因为这些人整日无止无休地上门滋事骚扰 尘如语才会出此下策 将庄中的弟子下人遣散地遣散 送走的送走 所幸她们只是被送到了苏州御彤山庄 等冰凝山庄此劫一过 很快就可以接她们回來了 可是……她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只是具体在哪里自己又说不出來 最近怪事太多 很多她都想不通 比如谷若烟 自从随尘如语一同从外面回來之后 便一直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屋子里 若非山庄里遇到了什么大事 决计不出房门一步 而上官珣 那个温润如水、痴情于庄主三年是男子 在那日去后院找过庄主回來之后 便对庄主的事绝口不提 反倒关心起谷若烟來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却是听七楼的洛夜白 那么潇洒恣意、风流不羁的七公子 近几日不仅一言不发地紧紧跟随庄主左右 甚至连城东的船舫都为了冰凝山庄的客人而拱手相让于人 可是为何会在庄主受难的时候 突然身体不适 赶回听七楼去了 哦 是了 他走的时候尚不知那些人又重新聚集而來 人群中有人惊疑了一声 却被身旁的人用眼神一瞪 似乎在埋怨他不该出言打扰 然 正欲随冰岚走去 又有人跟着疑惑地叫了一声 不等别人瞪他便急忙开口说道:“这冰凝山庄的后院不是他们的禁地吗 ” 这一问让众人的脚步全都停了下來 齐齐向冰岚望去 冰岚看着他们有些畏惧的眼神 冷冷一笑 “庄主身体不适在后院暂歇 诸位若想见她 就只有随我到后院去 诸位若是怕了不想去 庄主也不会勉强诸位 ” “笑话 我们怎么会怕 ” “就是 不就一个小小的后院吗 即便是龙潭虎穴 老子也要去会一会 ” “走 见尘庄主去……” 经这么一闹腾 一群人之前的校长气焰便又回來了 紧跟在冰岚后面一副蠢蠢欲动是样子 冰岚却在心里嘲笑他们 因为他们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似乎生怕她会耍什么花样 哼 她若真想耍花样 他们又怎么能安然走到这里 不再理会他们 冰岚兀自低头向后院走去 却又不禁在心里替尘如语担忧 自从上一次在香厅见过尘如语之后她就沒有再见过尘如语 后來洛夜白出面 说庄主受了点伤 在后院里休息 如今她们这些弟子尚不知她伤势如何 就连引这些人到后院去的命令也是谷若烟一早传來的 这些人來势汹汹 只怕到时候沒那么容易应付 未近后院 已经遥遥看到那一片翠绿 教來人全都怔然惊叹 在此季节 能有这样翠绿的竹叶实在是罕见 更别说还是如此大片的 抬头望去 两道身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定睛一看却正是谷若烟与冰虞公子上官珣 看着二人冷冽的眼神 众人顿人止步 “上官庄主怎会在此 ”一个年轻的男子走出人群问道 “戚镖头不在奉天为戚老爷子守灵 好好打理七星镖局 却是到冰凝山庄來做什么 ”上官珣面容静淡 身影和煦 可是说出來的话却叫人感觉是如此咄咄逼人 “上官兄 小弟此行正是想要找出当初杀害我爹的凶手 为他报仇 以慰他在天之灵 希望上官兄莫要阻拦 ”感觉到了上官珣的不友善 戚江不悦地收起了笑脸 关于上官珣在第一次众人上门询问的时候 出手杀死下毒那人 救下冰凝山庄女弟子的消息江湖已经传遍 所有人都知道上官珣这一次前來是为了帮助尘如语 今天看來 他是真的有意要插手此事了 “戚老爷子是遭无痕组织的人暗算的 你们不去查找无痕组织的下落 却要來对一个女流之辈苦苦相逼 不觉得甚是不妥吗 ”上官珣字字句句带着刺 “可是无痕组织放话了 说找到庄主就可问清一切……” “如若当时无痕组织放话指明的那个人是戚兄你 面对众多江湖之士 该作何感想 ” “这……”戚江一时语塞 不知如何作答 “上官庄主此言差矣 若非庄主真的知晓一些什么 为何那些人要把庄主拉下水 而不是拉我们 ”人群中有人替戚江解围 一直沉默的谷若烟眼神骤然一冷 扫过众人的脸庞 冷笑一声说道:“拉下庄主 能引來你们这么多人的苦苦逼问 若拉下你 阁下认为你还机会站在这里吗 ” 言下之意已然很明白 你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 何需这么多人对你逼问 若是问不出结果來 你早已命丧黄泉了 有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见几人争执一停 立刻朗声道:“今日我们是來见庄主的 庄主说了要给我们一个交待的 现在是不是该说句话了 ” 谷若烟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凛凛射向那人 掌心真心凝集 突然只听一声“若烟” 一道白色身影自后院走出 循声望去 正是尘如语 较之平日里 她并无多大变化 依旧一身冷冽的气息 清寒的冷眸让人不敢逼视 “诸位上门即是客 我尘如语本该亲自前往迎接 只是不巧 如语偶有不适 劳烦诸位走这一趟了 ”尘如语轻启朱唇 清越冷冽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 “咳……庄主 我们还是那句话 这关于无痕组织的事 您说还是不说 ” 尘如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低头微微太息道:“看來 我不给诸位一个交待 诸位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冰凝山庄了 ” 此言一出 众人皆惊 包括谷若烟和上官珣在内 二人齐齐愕然地看向尘如语 完全沒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來 这岂不是等于承认了她与此事有关 “那您便说说 我们全都洗耳恭听 ” 看着他们欣喜的神情 尘如语却只是冷清一笑 略有疑虑地皱起眉头 想了想 说道:“不过 这么大的事 如语一人难以做主 诸位请稍等 待我进去问问家师的意见 ” “庄主 ” “如语 ” 谷若烟与上官珣蓦然一惊 同时惊呼出声 却见尘如语眼角笑意恬淡宁静 朝二人安慰地点了点头 全然不顾周围人的惊诧与震撼 对着二人澹澹说道:“我有事要交给你们去做 ” “庄主……”谷若烟似乎想组织她 却被尘如语用眼神压住 抬手示意她过來 拉起她的手问道:“七公子已经将信交给你了吧 ” “嗯 ” “让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 你会怪我吗 ” “如语……”谷若烟连连摇头 “我知道 无论你做什么事情 都有你的理由 而且 这也是我欠你的 只要是你要我做的 我都会答应你 ” 尘如语满意一笑 突然抬起头对着人群中的某个人招了招手 说道:“过來吧 ” 人群正疑惑间 一名年轻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 款步走至尘如语身旁 眉眼灵动 淡雅脱俗 好一位绝色佳人 “若烟 霓裳会作为你的陪嫁丫头随你一同进入御彤山庄 负责你的生活起居 霓裳年纪尚轻 若是做得不好 你可得多担待她 ”尘如语将霓裳拉倒身旁 笑着对谷若烟说道 谷若烟虽然点着头 心里却七上八下地不安生 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霓裳 记住 从今天开始 你便是若烟的贴身丫头 她的一切事宜都要交与你打理 你要代我好生照顾若烟 明白吗 ” “霓裳明白 ”她虽心里不安 却还是镇定地回答着 “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 尘如语方才侧过身去看了看上官珣 眼中闪过一丝歉然 正想开口说什么 却被上官珣抢先了一步 “你什么都不用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 ” “我尘如语欠你了 ”她说着沉沉一笑 笑意有些决绝冷艳 幽深的眼眸扫过众人的脸庞 看到诸多不同的表情:惊羡、贪婪、赞叹、得意…… 一拂白色水袖 她悠然转身 将所有的一切繁杂尘事抛在身后 迈着从容不迫、不疾不徐、淡然如斯的脚步走进后院 走向别人视线所不能触及的地方 ... ------------ 【五十七】沉潭溺逝 那里 是后院里那个传闻中深不见底的深潭 只是 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尘如语口中的那个“家师” 莫荻仙子 自从前不久她归隐之后 至今数月有余 却再也沒有了她的消息 所有人都在猜测她是不是回了凌波岛 却沒想到 她竟然一直待在冰凝山庄的后院里 除了那些江湖人士 在场的冰凝山庄的弟子也颇为惊讶 诧异地看向谷若烟 似乎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然 谷若烟只是眼神慌张担忧地看着静谧无声的后院 却久久不见尘如语的身影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 众人已经从莫荻仙子的惊讶之中回神 见尘如语迟迟不归 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了 “谷姑娘 这尘庄主不过是进去问个意见 也需要这么久吗 ” 谷若烟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 “这么大的事情 自然要细细商量一番 阁下若等不及了 大可离开 ” “你……”那人一时气急 却拿她沒辙 恨恨地瞪了谷若烟一眼 “如若庄主再不出來 我们就要进去找她了 ” “放肆 冰凝山庄的后院禁地 岂能容你们胡乱闯入 ”冰岚怒目相向 在谷若烟开口之前先行说道 跟在尘如语身边这些日子 她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 在主子动怒之前 出言相斥 霓裳见状 敛目走上前 拉住冰岚的衣袖 眼神示意她不要动怒 “冰岚姐姐 莫要生气 ”她朝冰岚微笑 再看向人群时眼神骤然冰冷 “阁主让我转告你和谷姑娘 若是她进去很久都不出來 这些人要进去找她 不要阻拦 任他们进去就好 ” 未及他们多作反应 众人便开始蠢蠢欲动 渐渐往里面涌去 霓裳拦住几人 冲他们摇了摇头 说道:“不要阻拦他们 放他们进去 而且 我也很想知道 阁主到底怎么了 ” “呵呵……”谷若烟轻声一笑 “说來也是 既然庄主已经有话留下 便依她的话做吧 ” 几人赞同 便与她一起跟在人群后面走进后院 进入山庄这么久 所有冰凝山庄的弟子全都是第一次走进这里 惊诧的程度与外人相比并不差多少 偌大的后院里 除却一见雅致的竹舍 一大片看不到边际的竹林 便再无其他 就在人群四处寻找的时候有人叫了一声:“这里有座无名冢 ” 众人闻声赶过去 果见有座荒冢 静然地立在竹舍的后面 根据四周的情况來看 这座冢已经有些时日了 一旁的地上正刻着那一行字:温柔乡是英雄冢 哪管东师入渖阳 “这里埋的是谁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能埋在这冰凝山庄后院里的人 自然不是寻常人 这是这里一向不是只有历任庄主才能进入么 怎么会埋了一个人在这里 谷若烟眼底闪过一丝悲伤 却又瞬间被掩盖 走上前对着那无名冢俯身一拜道:“师叔 若烟來看你了 ” 众人一听 全都茫然疑惑地看向她 问道:“师叔是谁 ” “自然是家师的妹妹 ”谷若烟不理会他们诧异 连连拜了三拜 突然只听一声剑鸣之声 蓦然回头 竹舍里传出一阵惨叫之声 众人为围过去一看 之间一名四十來岁的男子被一把软剑插在胸口 已然身亡 “这是……这是玄天软剑 ”戚江惊疑道 “不错 这正是韩老前辈送给庄主的玄天软剑 ”谷若烟对地上的尸体并沒有同情之意 “这玄天软剑性通灵 一旦感觉到危机出现 就会自动出鞘 攻击敌人 ” 她话音未落 玄天软剑又一声嘶鸣 自动从那男子身上拔出 慢慢飘回竹舍内 插入剑鞘 这一下 人群不敢出声了 这一次前來的人中 有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 方才这人不过是想靠近它 就被它穿体而过 若是他们再轻举妄动 只怕下一个死在剑下的人就会是自己 这冰凝山庄的后院看似宁静祥和 不想却是处处暗藏杀机 一时间人心惶惶 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不敢再分散开來 更不敢胡乱走动 谷若烟看着被玄天软剑惊住的人群 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们不会在随意乱动这后院里的东西了 只是 这后院虽大 然却也无比空旷 能藏身的地方并不多 既然尘如语不在竹舍里 那她会在哪里呢 突然 她脸色一变 “唰”的一阵苍白 顿然回身看向上官珣 上官珣似乎感觉到了她情绪的便会 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走到她身边 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沒事吧 ” 努力镇定下來 谷若烟摇了摇头 要紧嘴唇 想了想说道:“我担心庄主……” “她怎么了 ” 谷若烟却不答他 抬脚往后院更深处走去 走时还不忘拉了拉上官珣的衣袖 示意他跟上 一群人见状 也连忙跟上 不管怎么说 跟着谷若烟总不会出什么事吧 然谷若烟越走脚步越快 越走越往后院深处走去 而脚下的路也越來越窄 眼看就要进入那片竹林 小路突然拐了个弯 朝着与竹林相反飞方向走去 再走了十丈左右 前面的谷若烟终于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也跟着停下脚步 同时一起涌上前 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让谷若烟戛然止步 “这……这是什么东西 ”走在前面的人看见那汪深潭 不禁疑惑 “你带我们來看这水潭做什么 ” “水潭 ”戚江微微一怔 看了看神情已经凝滞的谷若烟和上官珣等人 已经料到事情有所不妙 “这便是那个守住冰凝山庄后院出口的水潭 ” 然而沒有人理会他 谷若烟几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他们身上 目光紧紧盯着深潭边上的那一方白色面纱 微微一抽气 冰岚忍不住哭出声來 “庄主……”她哽咽了几声 双腿一软 险些跪在地上 上官珣眼疾手快 伸手扶住了她 她看了看上官珣 眼底是深深的悲痛 “上官庄主 庄主她……” “她不会死 ”上官珣瞬间已经略去了他悲伤的神色 表情冰冷蓦然 语气沉冷 “可是 可是那是……” “这是庄主的面纱 ”谷若烟轻轻蹲下身 捡起了地上的那方面纱 上面的水晶珠相碰 发出清脆的叮咛之声 “原來 阁主早就想好了一切 ”霓裳抽噎了一声 看向谷若烟的眼神带着些仇恨 “她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做 因为只有这样 才能保你们所有人周全 而她自己则带着这个秘密 沉入了这深不见底的水潭里 ” “你是说 庄主她……”谷若烟等大眼睛看着霓裳 得到她眼神的默许之后 闪闪的泪珠 终于从眼中滑落 将面纱紧紧握在手中 似乎要深深扎进肉里 “不过我答应过阁主 我就不会杀你 眼下 不是你我伤心难过的时候 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打发了这些人 我不想他们恶心了嘴脸与心思污了阁主死去的地方 ” 谷若烟点了点头 用衣袖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再回身时已是满脸冷冽的神情 “想來诸位也看到了 我家庄主是真不知无痕组织之事 所以选择以死明志 现在 还有谁不相信我家庄主的 就请站出來 我谷若烟虽然不才 但也算是冰凝山庄的一分子 并不畏惧为了冰凝山庄 像庄主一样 以死昭告武林我冰凝山庄的清白 ”谷若烟语气不疾不徐 波澜不惊 平淡无奇 像是在说一件极为轻松的事 可她说的每一句话 却又字字珠玑 如石锤心 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所有人都只以为谷若烟是个温婉清逸的女子 却不想 她说话时的气质 竟是这般威慑人心 让人不敢直视 然而 即使如此 众人还是怔然 面面相觑 不知所措 他们无法 更不愿相信、接受这个事实 尘如语已死 (紫琅文学) ------------ 【五十八】恍然明白 那是人们心中的一个神话 一个传奇 即使人们会对她有嫉恨 可是一旦她消失 还是会让人们感觉到强烈的冲击与不适应 无法接受她的离开 继而开始奢望她能够再重新回來 只可惜 这个女子已经逝去 沉入了这汪无底的深潭里 从此 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冰凝山庄的尘如语 那个从出现道消失始终是一个谜 从未被解开的谜一样的女子 一心想要询问的问題 却沒有问出一丝答案 她果然想传闻中的那样 只要她不愿开口 就沒有人能让她吐出一个字來 该何去何从 所有人都是茫然若失地彼此相视 脚步却挪不动半分 似乎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境 一股强大的杀气从背后一点一点蔓延而來 渐渐靠近了这里 所有人都从惊愕中回神 不由得转过身去 看向那个缓缓走近的白衣男子 全都被他眼中的凛冽气息怔住 洛夜白脚步沉重 明明很想快步上前 然却又恐于看到自己不愿看到的情形 沉稳之中带着深深的犹豫 骤然 他抬起头看着木讷无神的众人 看到他们眼中闪烁的惋惜与同情 心底压抑的怒气蓦然燃起 足下一点 轻轻掠身上前 掠过众人的肩头 直直落在谷若烟身边 “七公子 ”谷若烟似乎沒料到他会出现 惊得瞪大了眼睛 再看洛夜白神情冰冷 眸光清寒 利如坚冰 显然是已经知道尘如语出了事 “如语呢 ”生硬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入谷若烟耳中 洛夜白目光紧紧盯着她手中的水晶面纱 “七公子 庄主她……”谷若烟一声哽咽 将手中的面纱递到他面前 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水潭 “庄主已经离开了 ” 洛夜白接过面纱握在手中 定定看了半晌 陡然冷声一笑 目光扫向惊魂未定的众人 便是这些人逼死了她么 今早 他刚离开琼花城不久 苏焕便快马追上來 神色焦虑 告诉他众人再上冰凝山庄之事 他顾不得自己心口蚕食般的痛苦 立刻策马赶回 那个秘密 那个她死死守着 连他都不肯告诉的秘密 她又怎么会可能告诉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他不算了解她 却说不出自己为何那么担心她 似乎明白她会为了保护那个秘密 选择以死相护的方式 她是那么决绝、义无反顾的人 怎么会屈服于这些上门询问的人 只是 她终究是不忍心用玉石俱焚的方式 将这些人一同杀死 即使这些人是如此咄咄相逼于她 连生路都不给她 因为她是尘如语 她从來都不是靠杀戮來完成一件事 “公子 ”苏焕和聂涯儿好不容易从人群外面挤到人前 看着他眼底难以遮掩的悲恸 深深地蔓延至整张脸 爬上眼角 洛夜白沒有应声 只是回身看了一眼那个幽深的水潭 忽然清冷一笑 冷哼一声 “沉潭了么 死了么 呵呵 只可惜 我不相信 ”说罢 眼神一寒 握紧手中的水晶面纱 穿过人群 走出后院 苏焕和聂涯儿相视一眼 眼中都有掩不住的伤心与心疼 他们不忍心看他们的公子这么难过 更心痛尘如语的离开 尤其是苏焕 虽然一直在担心洛夜白 然而自己心中早已是悲伤满溢 像是要炸开一样 “苏无赖 你沒事吧 ”看出他脸色不对劲 聂涯儿出声问道 这一次苏焕沒有再与他争论 甚至都沒有出声回答 只是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深吸一口气 抹去自己的情绪 快步去追洛夜白了 聂涯儿愣神良久 瞧见苏焕这副模样 心中的悲伤情绪不由得酝酿得更深了 喉咙竟然有些哽咽了 眼前模糊不清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吸了吸鼻子 也赶紧追了上去 对于身后的唏嘘声充耳不闻 尘如语死了 想來最受打击的人应该就是洛夜白了吧 毕竟 那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 是他当着诸位武林人士的面昭告要在一个月后娶过门的妻子 以他七公子的心性 若非真的在乎这个女子 又怎会愿意为她做如此的牺牲 “诸位请回吧 冰凝山庄从此再也沒有你们想要的答案了 ”谷若烟冷越的嗓音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人群犹犹豫豫 想要离开 却又不甘心 都在等着有一个出头 说出他们不甘愿就此离开的想法 “虽然尘如语死了 可是谷姑娘却是她最亲近的姐妹 想必她的事你也该知道吧 ”终于有人开口 谷若烟冷冷一笑 笑意无奈而悲凉 正欲开口 却被上官珣拦下 只听上官珣不疾不徐道:“谷姑娘早已不是冰凝山庄的人 自然是不知道冰凝山庄的事 ” “上官兄这话什么意思 ”戚江上前问道 “冰凝山庄谷若烟 江湖何人不知晓 ” “那是以前 以后她便不是了 ”上官珣说着淡淡瞥了众人一眼 最终目光停在戚江脸色 “从此以后 她便是我御彤山庄的庄主夫人 ” “你……”戚江沒有料到这一点 顿时惊讶地说不出话來 “即便如此 这冰凝山庄里还有其他弟子吧 ” “呵 真是不巧 这些留下的人全都是谷姑娘的陪嫁丫头 换言之 她们从今天开始全都是我御彤山庄之人 再也不是冰凝山庄的人 ”上官珣面上神情镇定 语气自然轻松冷然 心里却早已苦笑了无数次 如同肝胆俱碎 这个狠心的女人呵 她倒是舍得这般算计他们这些真正关心她 在乎她的人呐 前几天便开始把冰凝山庄的弟子一批批地转往御彤山庄 说是以防这些人上门闹事 会伤了那些无辜的弟子 眼下庄中就只剩下数十名弟子 细细一看 竟然全都是当初她指定要作为谷若烟的陪嫁丫头的弟子 原來 这是她算计好的 在自己出事之前就已经替所有人想好了退路 安排好了去路 然 她却独独沒有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因为 只有她死 只有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冰凝山庄的弟子才能真正摆脱过去 摆脱被人追逐的危险 直到最终 她还是沒有顾虑自己 ... ------------ 【五十九】悔之晚矣 金陵城府的金源客栈里 往日里客满的现象早已不复存在 整个客栈早已被人包下 所以今日的金源客栈里便只有那么一个客房里有人影在动 看着床上那人脸色苍白 尤其是将脸上的灰尘与淡妆洗去之后 就更显得虚弱 这些年 她究竟承受了怎么的压力与痛苦 一个人待在陆府 背负着众人的指责与骂名 强撑起这个原本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大府院 她究竟是太傻太善良 还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所以才会为了那个人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拿起水盆了的毛巾 拧干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她裸露在外面 沾染了烟灰的皮肤 最后执起她的手 从手腕一点点擦至指间 在毛巾划过手腕处时 他的手微微一滞 目光顿然柔和而疼惜 那一道伤疤太过显眼 难怪至今都不见她穿衣袖宽大的衣服 原來是为了遮住这道伤疤 “唔……”她轻哼一声 似乎做了噩梦 双手一紧 突然握住了叶清逸正抓着她的手 “怎么了 ”即使明知只是一个噩梦 叶清逸却还是不自觉地眉头一皱 紧张地反抓住她的手 小声问道 翎瑶夫人却似乎根本沒有听到他的声音 睡梦之中西细眉紧锁 双手颤抖 “醒來吧 所有的噩梦都过去了 ”叶清逸沉沉一叹 握住她的双肩 将她从睡梦中叫醒 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睛 看着眼前尚不清楚的环境 一切都是陌生的 当目光碰触到身边的人时 翎瑶夫人骤然一惊 就要挣扎着坐起 却被叶清逸轻轻按住 “别乱动 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 ”他的语气之中略有疼惜 不服昔日里的冰冷与飘然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关心自己在乎的人的男子 “叶公子 ”翎瑶夫人还沒有从震惊之中回神 用疑惑万分的眼神看向他 “你吸入了大量的浓烟 已经昏迷了很久了 ”叶清逸说着取过床头的药碗 用手试了试碗壁 对着门外喊道:“來人 ” “主人 ”有人应声而入 恭敬立在一旁 “按照原药方 重新熬一副药送來 ” “是 ” “不用麻烦了 这碗药……”翎瑶夫人本能地想出言阻止 “这碗已经冷了 冷了就沒有效果了 ”叶清逸根本不容她拒绝 眼神示意那人领命退下 翎瑶夫人知晓他的脾气 也不与他争 定了定 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 “是我将你救出來的 这里是金陵城府的客栈 ”叶清逸老老实实回答 “你救了我 ”翎瑶夫人惊讶地看着他 尘如语不是说那个人会出现吗 叶清逸并未回答 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交到她手中 然后不顾她诧异惊惶的眼神 缓缓说道:“也许那日 我不该给你改名为段翎瑶 你应该恢复你的本名了 ” 这是……这是那只翎形玉坠 她霍然抬头 深深望进叶清逸的眼眸中 穿过那道深沉的浓雾 寻找当年那个少侠的影子 眉眼清冷 面容苍白 轮廓清瘦 气息冷傲 飘然如神 逸然似仙 正是他 眼泪顿然就止不住地滑落 一滴一滴落在叶清逸的手背上 叶清逸太息一声 擦去她的泪痕 却是一言不发 只是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久久沒有松开 “这道伤疤 是你自己伤的 ”他问道 那时 翎瑶夫人初入陆府 他处理完了手中的事务之后 惶惶无处可去 便又辗转至嘉兴 终日流连在烟雨楼前 那些天 关于翎瑶夫人的传说 不绝于耳 大街小巷都在讨论她的胆识她的谋略 赞她如何大义凛然地逼退上门滋事之徒 赞她如何经商论道 收服陆府商号下的众多老板与盟友 其中人们讨论最多的 莫过于翎瑶夫人滴血盟誓一事 便是在那日众人逼问 不肯离去之时 翎瑶夫人抽出匕首 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下一刀 雪溶进酒里 她端着这溶了雪的酒对众人发誓 若她日后有染指陆府家产之心 必遭天谴 死无全尸 她正是通过此举 解决了众多麻烦 “这也是无奈之举 那天所有人找上门來 我若不这么做 就无法说服他们……” “所以 江湖上那些关于她的传言都是真的 ”叶清逸抽了一口气 心疼地开口问道 “呵……”翎瑶夫人无言以对 只是低下头去看着左手腕上还有那道伤疤 “我也找了很多名医 用了很多药 都沒有用 说是伤口太深了 沒有伤及经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后來 就放弃了 再也不想这伤疤的事情了 ” “你放心 我会帮你除了它的 ”叶清逸眼神柔和 说话的语气却坚决如斯 翎瑶夫人抬起头 怔怔地看着他 隔了良久方才轻轻点点头 “嗯 ” 昔日里喧嚣繁华的琼花城 一夜之间沉静下來 关于冰凝山庄尘如语沉潭溺逝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琼花城 冰凝山庄一扫而空 除了满庄的琼花不谙世事 依旧争相盛开 只是已经是物是人非 花开依旧人还无 满园的花草再无人欣赏 琼花园里 一抹玄色身影轻轻落闪过 脚尖点在枝头的一朵琼花之上 沒有发出一丝声音 如凌空而落 这里终于静谧了 就如同他当初期望的那样 只是这里却已经不再是他心中牵挂的地方 他是想要冰凝山庄不假 因为冰凝山庄里有那个女子 然 如今那个女子已经逝去了 她把这偌大的、空空荡荡的山庄留给他还有何用 便是要睹物思人么 当时如果他沒有被娘亲的牵情蛊所制 沒有昼夜昏迷不醒 他又怎会给那些人上门滋事逼问的机会 相信他会像数月前 尘如语初任庄主之位时 解决那帮上门闹事之人一样 将所有人都消尸化骨 让他们永远也沒有再來打扰她的机会 可惜 他最终还是來晚了 他看到的只是这个已经完全空荡下來的庄院 是他错了吗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 执意要保住尘如语 也就不会引起娘亲这般的震怒 决意要置尘如语于死地 又或者是因为 尘如语实在是与莫荻仙子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娘亲才会留她不得 是呵 这么多年來 娘亲一直想着要除了莫荻仙子 夺了冰凝山庄 以报当年被害之仇 所以才会隐匿在塞北如此之久 细心谋划 娘亲又怎会那般轻而易举地放过这个山庄里的人 更何况是这个山庄的庄主 如语啊如语 为何这个山庄的庄主偏偏会是你 为何只是三年时间 我再回中原时 你已经从那个隐居后院的沉默女子变成了一庄之主 身后传來厚重的叹息之声 他沒有回身 只是轻声一笑 声音凄凉地说道:“当初 我便应该舍了一切 即便是我的命 也该赶來阻止她的 是不是 ” ... ------------ 【六十】最后一念 “哥 ”身后之人低声叫了一声 声音中带着哽咽 谷筠尘回头 正是一身烟色裙衫的谷若烟 “哥 这是不怪你 是我的错……”她轻轻说着 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傻丫头 ”谷筠尘走过去 替她擦点眼泪 然后疼惜地看着她 “这些年 若非你在冰凝山庄向娘亲报送了那么多的虚假消息 只怕娘亲早就向中原武林动手了 可是 这件事 原本是与你无关的 ” “你不要这么说 ”谷若烟使劲摇头 “虽然你与我不同父 可是我们身上都流着一半莫氏一族的血 我之所以私自谎报消息 一來是因为我不想娘亲伤害这里的人 二來 我也是想替娘亲减轻一些罪过 若是让莫氏一族的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娘亲在向中原武林寻仇的话 凌波圣教定然是不会放过娘亲的 ” “莫氏一族 ”谷筠尘轻声念叨着 转过身去看着枝头不败不落的琼花凄凄一笑 “莫无痕 萱儿 你觉得我是叫莫无痕好听 还是叫谷筠尘好听呢 ” 久久听不到身后的回答 他不禁转过身去 看到谷若烟满脸凄凉的笑容 眼角带着一丝嘲讽 “哥 我沒有权利说什么 做什么选择 就如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谷若烟 还是尉迟萱 ” “萱儿 ”谷筠尘轻叫一声 上前扶住谷若烟摇晃的身形 看着她憔悴的面容 却终究什么话也说不出來 她是这场灾难之中最无辜的一个人 从八岁开始 娘亲便开始筹划着将萱儿送进中原以作内应 最终在她十岁那一年将她送进了当时的冰凝山庄 那一日天大寒 莫荻仙子出门之时发现了门旁那个瘦弱的孩子 便将她收入了山庄之中 后來她发现这个孩子有着奇异个骨骼 是习武的好料 所以将她收为徒弟 传授她一身武功 只是 无论何时 莫荻仙子对这个孩子总是有一种朦胧的熟悉之感 却总是好像看不透她一般 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神秘 所以经思量之后 她给这个孩子取名若烟 意在说她就好像少一个烟云一样的女子 朦胧迷糊 捉摸不透 娘亲应该沒有想到 那个自小刁钻冷傲 甚至带着一丝戾气的尉迟萱 在进入冰凝山庄之后 在那个女子的潜移默化下 会变成如此温婉娴静 名传江湖的谷若烟 作为她的哥哥 看到她如此的变换他自然是高兴 然而这对于娘亲而言 却成了沉重的伤痛 因为少了谷若烟的消息 他们的行动就会大受阻碍 起初 他也不明白 谷若烟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知道自己见到尘如语 那个与莫荻仙子如出一辙的女子 他方才明白 那种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悄悄进行的 根本容不得你拒绝 所以 谷若烟会甘愿留在尘如语身侧 做一个山庄的管事 除了她有任务在身之外 还因为她是真正地佩服尘如语 可是 他们却伤了她的心 一个是她视为知己的朋友 一个是她唯一愿意亲近的姐妹 她对这两个人信任至深 然这两个人却都是为了破坏这个稳定平和的武林而來 他们亲近她 却一次次伤害她身边的人 可是最终 她却沒有与他们计较 向他们寻求偿还 而是采取了一个最无奈、却能保住除了她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性命的方法 “哗 ” 一股凌厉的杀气凌空而來 未待他思及太多 那一道身影已经靠近身旁 手中折扇翻飞 毫不留情地攻向谷筠尘的面门 他略微一惊 侧身快速躲开 再回身 手中玉箫在空中划过 引起一阵鸣吟 继而从手中脱离 直直刺向那人 “哥 不可以 ”说话间 谷若烟身形一动 在玉箫靠近上官珣之前 上前死死抓住玉箫 “萱儿 ”谷筠尘颇为不解 “哥 你不能杀他 他是我夫君 ”谷若烟看了看冷神情酷犀利 眼神仇视的上官珣 咬了咬嘴唇说道:“庄主已经将我许配给上官庄主 以后我就是御彤山庄的人了 再也不是冰凝山庄的人 ” “是她的决定 ”谷筠尘凝起眉头 细细想着那晚尘如语跟他说的话 忽然就想起尘如语说:“我用整个冰凝山庄 和若烟的一条命 换你的收手 ” 她果然是早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将谷若烟嫁入御彤山庄 便等同于将谷若烟软禁与御彤山庄上官珣身边作为人质 日后 无论娘亲有何举动都会忌惮三分 再加上他若是答应了尘如语收手 娘亲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帮手 只怕再难做出什么大的事情來 如此 一个人都不伤害 却换得了整个武林的安稳 尘如语 你的心思果真如同你跳下的水潭一般 深不可测 “真正害死如语的人 是你们 ”上官珣眼神冰冷地看着谷若烟和谷筠尘 嘴角溢出一丝残冷的笑纹 “上官庄主 你要怪便怪我就行 我谷若烟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 如何处置 悉听尊便 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我哥 因为我哥是一会想要伤害庄主的 他对如语 便如同你一样 只会希望她幸福 ” 上官珣微微一怔 细细品味着谷若烟最后的一句话 隔了片刻“呼”地收了折扇 神情却冷漠如斯 “如语跟我说过 她已经将冰凝山庄转手他人 既是如此 希望你能好好打理这里 这里 ” 他说着顿了一顿 抬眼四下里看去 继而冷清一笑 “她消失在这个山庄之中 这里 是她最后出现的地方 ” 谷筠尘并未回答 眼神却已经默认了上官珣的话 顺着他的目光巡视看去 “既然这里已经易主 便不再是我想來的地方 告辞 ”上官珣说着看了谷若烟一眼 脚步并未挪动 谷若烟明白其中意味 朝谷筠尘微微一笑 “哥 很多事情在知道真相之后 在了了心愿之后 就该罢手了 再这么执着下去 只会伤了自己 你劝劝娘亲 不要在固执下去了 ” 谷筠尘定定看着她 目光与她闪着泪光的眼睛相遇 心里恨恨一疼 点点头 对上官珣说道:“我知道 你对若烟并无感情 ” “你放心 我既然娶了她 就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上官珣语气冷硬却很坚定 “如此甚好 若是我知道你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谷筠尘冷笑一声 接着说道:“我会灭了你御彤山庄 ” 上官珣不再说话 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转身离开 谷若烟不语 朝谷筠尘淡淡一笑 继而转身跟上上官珣 走出这个山庄 从此再也不是冰凝山庄之人 她会有新的身份 她是御彤山庄庄主夫人 多么显赫、多么让人惊羡的身份 然却挡不住她心底压抑的伤痛 翎瑶阁大火 之后那个人从陆府消失 呵 以尘如语的聪明 她又怎么可能让翎瑶夫人真的被活活烧死 只怕如今只是一切都已明了 那个人带着他一心痴守的女子离开了吧 所幸 最终他幸福了 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他痴痴等了十來年的女子 他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了 好在 还有人是可以快乐的 而那个人 正好是他 上官珣已经决定 在尘如语百日之内办了婚事 以免夜长梦多 也是 进了御彤山庄 就可以牵制娘亲 就可以还天下安稳太平了 这是尘如语努力完成的任务 是她的愿望 那么 便让她谷若烟來完成吧 ... ------------ {中卷}问情 ------------ 【六十一】金陵之变(一) 冬至日 蚯蚓结、麋角解、水泉动 御彤山庄庄主上官珣大婚 全江湖武林皆惊 一惊上官珣竟然舍了尘如语 另娶他人;二惊他娶的女子 是昔日里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冰凝山庄谷若烟;三惊二人婚事选在尘如语百日之内进行 婚礼轰动了整个武林 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收到了请柬 而但凡收到请柬之人 无一不前往拜贺 如今冰凝山庄已倒 御彤山庄便成了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大山庄 既然上官珣有意结交 他们又怎会不识好歹 不领他的人情 谷若烟等人前一天赶到了苏州 却并未在御彤山庄住下 而是住在苏州最大最气派的大酒楼里 那里已经被御彤山庄出钱包下 第二日 婚礼当天 八抬大轿落于酒楼门前 接走了这个被无数姑娘家羡慕的女子 宾客满座 红彩满堂;丝竹管乐 喧哗一片 一杯浊酒 掩去了上官珣眼底的悲恸 一方红巾 遮住了谷若烟满面哀伤 从此 世界再也不同 金陵城府内 人们并未因为天气的寒冷而降低了冬游的兴致 夜晚时分 外出游玩之人仍然不见减少 穿过一条长长的、人烟稀少的街道 转了个弯 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座高大奢华、花团锦簇的楼阁 门前匾额上书:倚仙阁 即使时过多年 这匾额已经光亮耀眼 今日的倚仙阁较之往日里 颇为冷清 门前路过的人虽然不少 却悉数只是匆匆瞥了两眼 然后迅速离开 在门口犹豫良久 细细想了想 终于抬脚走向倚仙阁 刚行至门口 就被守在门旁的人给拦住了 “公子请留步 倚仙阁今日只招待七位客人 如今七位客人已满 ” “七位 ”苏焕略一沉吟 疑惑地看了看门旁的两人 正是倚仙阁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执鞭护卫 “我想见莫娘也不行吗 ” 二人相视一眼 又仔细看了看苏焕 似乎想起了什么 只听其中一人道:“苏公子请稍等 待小的通传一声 ”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 另一人已经转身入内 不多会儿 莫娘领着那人一道出來了 “苏公子 ”莫娘朝苏焕微微一笑 眼角眉梢尽是难掩的幽雅风韵 “不知苏公子怎会突然到访 ” “前些时日有要事缠身 许久不來 今日路过 就想过來看看莫娘 ”苏焕淡淡回笑 看不出情绪和深浅 “莫娘近日來可好 ” “有劳苏公子挂念 自然一切都好 ”莫娘笑意盈盈 转身对身旁的丫头说道:“开二楼的雅座 请苏公子上楼 ” “慢着 ”苏焕及时出言阻止了她 “倚仙阁既然有自己的规矩 就不好随意改动 既然七位客人已满 我改日再來便是 ” “苏公子客气了 我说过 这倚仙阁的门永远向你敞开 既然如此 又怎有将苏公子拘于门外的道理 ”莫娘说着低头一笑 妖娆之处又带着一丝冷清 吩咐身旁的姜儿说道:“方才我看见有位客人不遵循我倚仙阁的规矩 坏了秩序 你去将他请出來吧 ” “是 ”姜儿应声走开 “莫娘 这……” “苏公子请进吧 ” 苏焕瞥了莫娘一眼 犹豫片刻后随着她走入阁内 今日倚仙阁的气氛有些不同与往常 虽然笑声泠泠 香气弥漫 却甚显冷清 阁中的姑娘几乎人人都是着白 柔情含笑的眼眸中隐约带着一缕忧伤之色 一名男子满脸憋屈地与苏焕擦肩而过 被姜儿一路送到门口离 想來这人就是被莫名其妙遣走的那人吧 临走时 尚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在座的极少数的六位客人都向苏焕投去诧异的目光 能让倚仙阁以赶走客人为代价而请來的客人 想必不是凡人 碰触到苏焕那冷冽的眼神时 有几人识趣地低下头去 与身旁的姑娘继续喝酒闲聊去了 只有一人怔怔地看着他 目光大胆直接 苏焕回望过去 看到一名年轻男子 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 一身青色长衫 眼底有深深的悲伤 见苏焕向他看去 丝毫不闪躲 执起酒壶拦下了苏焕 “这位兄台 能否请你喝两杯 ” “小弟乐意奉陪 请 ”苏焕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指的方向却是二楼的雅座 那人也不含糊 带头向二楼走去 甫一进了鹑首雅座坐下 姜儿就送了两壶酒和几盘吃点进來 苏焕面无表情 那人也是不动声色 直到姜儿离开 苏焕才提起酒壶给那人斟满了酒 端起酒杯说道:“易庄主何以一人在此喝闷酒 ” 那人闻声 先是一惊 定定地看着苏焕 看到苏焕清和的笑容时便跟着一笑 仰头喝下酒 方才缓缓问道:“阁下认识我 ” “认识 ”苏焕毫不犹豫 “神剑山庄前少庄主 现任庄主 易梁峰 ” 听到他直呼自己的名字 易梁峰丝毫不生气 反倒呵呵一笑 “原來 还有人人是我 ” “如此看來 易庄主这番是为了那刚刚加入御彤山庄的谷姑娘 ” 易梁峰一怔 似乎被说中了心事 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酒杯 久久不语 隔了半晌 突然沉沉一叹 提起酒壶 直接仰头倒下 “看來 庄主对谷姑娘用情至深并非江湖传闻 ” “深又如何 不深便又如何 在她心里 从來就沒有过我的位置 ”易梁峰神情颓唐 前面的衣襟已湿 眼中满是伤心 听得此言 苏焕的心陡然一沉 尤其是在听到那句“在她心里 从來就沒有过我的位置” 他顿觉自己被戳着了痛处一般 心不由得痛了起來 这些天 他一直在奔波 在忙碌 他來回往返于听七楼与琼花城之间 用短短的时间处理了一切洛夜白交待的、未交待的任务 接下了六笔在平日里看來难以完成的任务 并在七日之内悉数完成 聂涯儿说他发烧烧坏了脑子 却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他是不想让自己停下去胡思乱想 他只要一闲下來 就会忍不住想起最后一次见尘如语时 她身上弥漫着的伴月香的香味 他本想等尘如语身体恢复了 等冰凝山庄这一次危机过去了 他便好好查一查她的底 好好解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然而 他却未等到这一刻的來临 他还沒有來得及多问什么 那个神秘莫测的女子便沉入潭底 从此消失了 其实 细细想來 在她心里 自己也何尝不是从來沒有过他的位置 只是不知为何 他总是有种冲动想要去靠近她 难道只是因为她是江湖第一大美人 就是因为她有着绝世容颜 就是因为所有人都想要得到她吗 不 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 在他心底 她是一个不得亵渎与轻视、高贵优雅的神 ... ------------ 【六十二】金陵之变(二) 同是伤心人 解忧唯杜康 苏焕不在不多言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翻杯示意 易梁峰似是明白他的意思 便跟着照做 不多会儿 两壶酒已经喝得干干净净 “呵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易梁峰轻笑一声 将酒壶翻了个底朝天 苏焕也笑了笑 提起酒壶冲着门外喊道:“姜儿 ” “苏公子有何吩咐 ”姜儿应声而入 “劳烦姜儿姑娘再取些酒來 我二人今日要尽兴而归 ” “两位公子稍等 ” 姜儿盈盈一笑 退出了雅座 看似平凡无奇的一个丫头 却让苏焕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定定地想了想 转身问易梁峰道:“易庄主方才可有注意那个姜儿姑娘 有什么不同 ” 易梁峰犹豫地摇了摇头 疑惑地看着苏焕 “一个小小的丫头 能与什么不同 ” “哈哈……看來庄主并不经常到这倚仙阁來 ”苏焕说着眼中浮起一丝朦胧的眸色 似是在回忆什么 “这倚仙阁可不是普通的花街柳巷 此间女子个个都是由真才实学之人 就连人称金陵公子的南宫瑾也曾败在这里的花魁手中 此外 这里的丫头才情如何我不知 却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好手 至少那一身足不点地的轻功在江湖之中鲜有对手 ” 说到这里 他停了下來 想起了那个玄衣、他未曾得见的老板 “竟是如此 ”易梁峰显然是被惊住了 透过纱帘看着下面那些规规矩矩的丫头和笑意盈盈的姑娘们 实在难以把她们与苏焕所说之人想象成同一类人 “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苏焕沉沉叹了一口气 神色已经越渐凝重 易梁峰虽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却不由得认真起來 他原本不知苏焕是谁 直到听到姜儿一直“苏公子”这么叫着 再看他的行头与装扮 倒是与江湖中传言的听七楼苏焕小主的模样有几分相像 只听苏焕接着说道:“最让人琢磨不透的 便是这里的老板 她内力深厚 且习的是上层的内功心法 我尚且不知那是什么心法 而且 她人脉广布 早在我家公子之前就探得了无痕组织的存在 却又不计回报地将这个消息拱手相让 所以我猜测 这个老板绝非一般寻常女子 ” “听苏兄此言 想想查一查此间老板的底了 ” “呵 不瞒庄主 我确实想查 只可惜我无从下手 她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是何模样 我全都一无所知 又要从何查起呢 ” “那你方才所言 这个姜儿有不同之处 却是不同在哪里 ” “她的发髻了 有一株白花 很小 但是很特别 ” “白花 ” “嗯 ”苏焕刚点了点头 未及回答 便有轻轻的脚步声传來 他收了声 果然姜儿很快便端着盘子走了进來 朝二人微微一笑 放下酒壶就准备退出雅座 却被苏焕突然出手拦住了 由于苏焕是突然出手 姜儿本能地向后一仰 微微踉跄了一下 然不等二人出手相扶 她已经自己站稳 低头歉然一笑道:“苏公子还有何吩咐 ” “哼 ”苏焕冷声一笑 “我想问一下 你们的老板为何这么久都沒有露面了 我可是等她很久了 ” “苏公子有心了 ”面对苏焕质问的语气 姜儿不慌不忙 从容答道:“我家老板事务繁忙 所以这倚仙阁老板的位子已经转于莫娘 换句话说 如今的倚仙阁老板 是莫娘 ” 苏焕一怔 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姜儿就要离开 他才顿然回神 淡笑道:“既然如此 那便请霓裳姑娘前來一叙 可否 ” “这 ”姜儿有些面露难色 神色犹豫 “姜儿姑娘有什么难处 ”苏焕故意装傻问道 “不敢欺瞒苏公子 霓裳姑娘已经离开倚仙阁了 ” “离开 ”苏焕浓眉一挑 “这所谓的离开 怕是换个地方 继续做别的事了吧 ” 他记得谷若烟出嫁当天 她身边跟了一个水灵清秀的丫头 虽然是寻常女子装扮 却遮不住她的耀眼 而那澄净之中带着丝魅惑的眼神 却正如那日他在倚仙阁见到的花魁娘子霓裳一般 不差分毫 苏焕语气生硬 有些咄咄逼人 一旁的易梁峰见他如此对一个小丫头 不免心有不忍 但细细想了想苏焕的话 也觉得有些道理 也许这个小丫头真的不是寻常之人 她的身上说不定真的有什么秘密 便打消了阻止他的念头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苏公子若有什么疑惑 可找來莫娘细细问个清楚 奴婢只是个打杂的下人 知之甚少 ”姜儿话虽这么说 语气神色却是不卑不亢 哪里是青楼里的下人丫头该有的神色 只是 既然她不想说 苏焕便不追问了 他知道 对姜儿这样的人 逼问是沒什么用的 是以他对姜儿笑了笑 “是我无礼了 方才若有唐突姜儿姑娘之处 还望姑娘见谅 ” 姜儿回笑 不再说话 转身退出了雅座 然 这一次她却沒有向往常一样候在门旁 而是直接下了楼 朝着莫娘的方向走去 果然 这其中还是有问題 “苏兄在担心什么 ”易梁峰见苏焕浓眉紧锁 不禁靠近问道 苏焕牵强一笑 摇了摇头 心里却有万千思量 他是苏焕 众所皆知他有过目不忘之能 只要是他见过的人、听过的声音 就一定能记得 他一直在怀疑 那个月夜焚香的女子正是冰凝山庄的尘如语 也只有她才能有那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气息 让人为之神游的魄力 而今尘如语刚刚沉潭溺逝 这倚仙阁便换了主儿 且细细看去 此间女子的发髻之间无一不插戴了细小的珠花 虽大小不一 形状不一 然却悉数是白色 这岂不是对一个人的悼念 更何况 今日是尘如语的三七 倚仙阁该不会是凑巧 适逢尘如语的三七之日 只允许七位客人入内吧 就在二人沉思的时候 楼下突然传來一阵叫嚷之声:“着火啦 ” ... ------------ 【六十三】金陵之变(三) 如莫娘所言 倚仙阁在这偌大的金陵城府扎根数十年 并非一朝一夕的努力 而是多年以來势力与身份的层层累积 渐渐到了他人不敢妄动的地步 然而 就在今晚 竟然有人会向倚仙阁放火 苏焕同易梁峰走出雅座 倚仙阁的前厅里尚未看到火星 大火是从后院烧起的 后院 苏焕心里一紧 纵身跃下了栏杆 朝着后院的方向冲去 尚未进去就预约感觉到一阵热浪迎面扑來 抬眼一看 那晚他去过的那间阁楼已经渐渐被大火吞噬 火是从里向外烧起的 在火光的照耀下 门前的那副对联还依稀可见 苏焕只觉仿佛在大火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细细看去有朦胧无比 隐隐约约 容不得他细想 当下冲进后院 朝着那间阁楼奔去 “苏公子 ”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苏焕回头看了她一眼 脚步却不停 “苏公子不可以 那里危险 ”正是之前侍奉他们的姜儿 此时见苏焕像疯了一样向里面冲去 不由得神色一紧 上前就要抓住他 “里面沒有人吗 ”苏焕双眼紧盯着里面 风透过窗子吹进去 吹动里面的纱帐來回飘动 像极了有人影在动 只是却看不清楚了 “沒有 这是个空楼 ”姜儿恐他会再要进去 连忙解释道 “之前的人呢 ”他还是不死心 试图旁敲侧击 “这里是老板每次來 小住的地方 如今老板已经离开 那里自然再也沒有人住了 ” 苏焕这才骤然安静下來 瞪大眼睛看着被大火完全包围的阁楼 虽然心有不甘然却无可奈何 原本他还抱着一丝幻想 她就隐匿在这里 可是如今看來 她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心里突然一起跟着空了 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只听“哐当”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火中滚了出來 顺着地势一路下滑 一直滚到了苏焕的脚边 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 陡然就心里一酸 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巾 将那个滚出來的东西包好 收了起來 “苏兄 你这是 ”看着他对一个已经被烧黑掉的香炉如此重视 易梁峰很是不解 苏焕回头朝他勉强一笑 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顿了顿问道:“前厅怎么样了 ” 话刚说完 就看到前厅一样有火光飞出 只消片刻 火势就渐渐涨了上來 站在中间的空地上向四周望去 就如同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周围全都是火就只有脚下方有一片未燃烧的土地 “前厅也烧起來了 莫娘方才已经遣退了客人 阁里的其他姑娘也都已经及时被移到了外面 伤亡倒是沒有 只是 ”易梁峰说着沉沉叹了口气 “只是这繁华的倚仙阁 怕是要毁了 ” 听了他的话 苏焕的眉不禁紧紧拧成了一簇 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越观察眉头皱得就越深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是了 安静 太安静了 烧了这么大的火 整个倚仙阁都被团团围住了 倚仙阁中多是娇弱的姑娘家 却是为何直到现在他几乎沒有一句尖叫声与哭喊声 哪怕是一些混乱的场面与奔走的情形也好 可是这里沒有 所有人要么安静地躲到一边 要么镇定无比地取水扑火 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 根本不像一个失火之后的妓院 “莫娘现在何处 ”苏焕转过身去 看到姜儿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人们救火 那架势根本不是一个下人丫头该有的 如此看來 这倚仙阁果然非一般烟柳之地 “莫娘怀疑火是从院里放出的 可能是倚仙阁里的人 正在查探可疑人物 ”姜儿一换较弱神态 正色答道 “易庄主 我们也去看看 ”苏焕说着朝着易梁峰使了一个颜色 易梁峰心领神会 点点头 脚下一点 与他一同掠向外面 围观的人已经将门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纷纷指指点点 窃窃私语 倚仙阁在城中的势力与地位是有目共睹的 今日竟然有人敢向倚仙阁放火 只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人人都想看看究竟是何人所为 也想看看平日里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倚仙阁该要如何处理这事 莫娘的衣着与装扮沒有一丝凌乱 神情不慌不乱 眼角的妖娆之色依旧明显万分 倚仙阁门前的安全空地上 站满了倚仙阁里的姑娘 还有些阁中的下人 全都一字排站开 有的垂头丧气 有的满脸可惜 有的伤心难过 然却沒有一个人惊慌失措 只是定定地看着莫娘凛冽的询问目光 “今晚这火 似乎來得有些突然 ”莫娘轻轻弹了弹衣襟处沾上的灰尘 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 “可是细细一想 却又不奇怪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 众人皆摇头 “因为 越是我们觉得突然、不可能的事 他就越有可能发生 而别人利用的正是我们这种寻常思路考虑问題的心态 ”莫娘在众人面前來回走动 发饰上才珠串撞到了一起 发出清脆的声音 “所以 也许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想想这个问題 ” “怎么换 ”苏焕从一旁走出來问道 看见是苏焕 莫娘朝他微微欠身 后又冷冷一笑 面朝众人说道:“既然火是从小阁楼里烧出來的 那就查一查今晚都有谁进过小阁楼 以及谁最有可能会放这个火 ” “今晚进过小阁楼的 就只有一个人 ”静默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开口 似乎略有些犹豫 “哦 ”莫娘闻言淡淡地疑问了一声 苏焕循声望去 是个年轻的姑娘 是倚仙阁里那些姑娘的打扮 只听莫娘问道:“是谁 ” “是姜儿姑娘 ”那女子犹豫片刻 低头答道 “姜儿 ”莫娘反复念叨了几声 嘴角有一丝笑意 苏焕看了心里忍不住一冷 那笑容太阴冷 根本笑不及眼底 “沒错 着火之前 她去过小阁楼 好像还拿了什么东西 ”女子的声音越发坚定起來 “呵 ”莫娘轻笑一声 “安晴 你说咱这倚仙阁的前厅离后院的小阁楼有多远 ” “回莫娘 百步有余 ” “既然如此 在这样夜色深浓的晚上 你待在灯火通明的前厅里 如何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 看得清后院的情况 ”莫娘说着 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庞 最终停留在说话的女子身上 “莫娘 ”女子一声惊呼 花容失色 “沒错 姜儿确实去过后院的小阁楼 而且还是我让她去的 让她去取阁主留给苏公子的百花酒 可是 你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不该在我质问之时立刻将姜儿供出來 如此一來 你岂不是将自己也供了出來 ” “莫娘 我……我只是怕我们会被无辜牵连 所以才……”女子慌忙想要解释 却被莫娘挥手打断 “便是如此 那方才后院着火之后 所有人都在前厅 忙着逃出來 直到他们逃了出來前厅才着火 所以 所有人的鞋底都是干净的 而你的 ”莫娘说到这里停了下來 缓缓走向安晴 身后的下人一见 立刻跟着上前 用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安晴的脚下 看到她原先站过的地方有少许的烟灰 正好是一个女子的脚印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莫娘的声音冰冷 如同从地狱传出來一般 叫周围的人听了全都忍不住打冷颤 “我……”安晴吞吞吐吐了片刻 突然双手微扬 有明晃晃的暗器从指间射出 然后趁着众人惊诧的瞬间转身欲逃 “莫娘小心 ”苏焕惊呼一声 却未及他上前 那暗器已被人水袖一卷 悉数收入了袖中 就在苏焕喊出声的刹那 莫娘微一抬手取下了发间的朱华小簪 挥袖拦住暗器的瞬间 手中发簪飞出 直直射中安晴的后脑 苏焕看得呆了 全然沒有料到莫娘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一时间傻傻地站在原地忘了手上的动作 倚仙阁的其他人却是丝毫都不惊讶 有人上前抬走了安晴的尸体 绕过被火包围的前厅 朝着后院去了 “真是抱歉 让苏公子和易庄主见笑了 ”莫娘神色淡然 朝着二人微微一笑 “咳咳……”苏焕定了定神 转念一想 这倚仙阁本來就不是寻常之地 莫娘作为此间管事 有这么好的身手也是应该 便回笑道:“莫娘言重了 我还沒有谢过莫娘的盛情招待 只是 如今倚仙阁已毁 莫娘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 说着与莫娘一同看向残败的倚仙阁 莫说这火几乎救不下來 就算救了下來只怕也难恢复往日的繁华似锦了 此时姜儿带着其他一众人已经回來 莫娘看着她们清秀却沉敛的面容 忍不住沉沉一叹 幽幽说道:“既然阁主已经走了 那我们 也该走了 ” “阁主 ”苏焕怔怔地看着莫娘的背影 先前她好像有提到过这个什么阁主给他留了百花酒 “就是我们的老板 苏公子见过的 ”姜儿走过來解释道 将一壶酒交到了苏焕手中 “这是阁主留给苏公子的 她说公子是懂得品酒之人 这酒送给公子 定不会糟蹋了 ” “是她 ”苏焕看着手中的酒壶怔愕站在原地 久久不曾挪动一步 是她 沒错 这壶酒他在冰凝山庄的后院见过 此酒在酒肆客栈之中根本寻不到 旁人连酿酒的方子都不知晓 更别说酿出一样味道的酒來了 看來 她留这一壶酒给他 已然是在想他说明自己的身份了 可是 却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 难道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吗 是不是 连公子也不能说 ... ------------ 【六十四】静谧琼花 琼花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 迅速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若非年关将近 只怕这里便要这么一直沉寂下去了 大雪一场场地又接着下了起來 住在城东船舫里的那些怪异之人 在一夜之间沒了踪影 只剩下一片空船 在河面上飘荡了许久 却无人打理 直到第四天早上 才有一批伙计陆陆续续上了船 将所有船只依次排放好 又将船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通 然后便离去了 却沒有再将这船舫经营起來 随着那些伙计走了一段路才发现 这些全都是陆府的下人 陆府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何人的帮助 短短一月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所有的生意迅速恢复 原本陆府就有好大一批合作的商友 如今陆府甫一恢复 他们便又回头开始了与陆府的生意合作往來 是以难得陆府的生意沒有像起初人们想象的那样 就此一蹶不振 新的一年在即 大雪纷飞 洋洋洒洒铺盖了整条街道 却阻挡不住孩童玩耍的脚步 以及外出闲聚的人们 如今的琼花城 总觉得有些清清淡淡的 似乎少了些什么似的 难得听说以前在不醉不归楼下说书的那个小老头又回來了 闲來无事的那些人便又重新聚到了不醉不归楼下的说书台处 一边酌着从酒楼里打來的小酒 一边听韩老爹说着这些时日的见闻 一时倒也不觉得冷了 “要说这上官庄主的婚礼 那可真是我见过的场面最盛大、客人最多的一次 别的不说 就说峨眉的静真师太和少林的无悔大师 这两人是众所周知地足不出户 却在上官庄主与谷姑娘成亲当日齐齐到场 由此可见 这御彤山庄与冰凝山庄的联姻 其影响当真非同一般……”韩老爹说得津津有味 每说到精彩之处有人叫好 他就会低下头去取出腰间的酒葫芦 细细地品上进口 然后用余光斜视着听着趣闻轶事而闹腾腾的人群 深沉的眼底划过一道难以觉察的忧伤 看客 终究只是一群看客 即使不在场 只要有人将现场还原给他们听 一样会很乐呵的看客 那个像传奇一样的女子沉潭溺逝了 她的山庄也顷刻之间一扫而空 人们怀念她 然却不会轻易谈起她 他们都知道 那是个为了别人的性命 宁可牺牲了自己的女子 他们谈起她的时候 会不自觉地感觉到一阵惭愧 即使当时自己并不在上门逼问的人群之中 但是却有很多人都有过上门逼问的念头 如今她死了 走了 他们却又突然怀念起有她存在的琼花城 因为有她存在 琼花城会沒由來地多一份神秘色彩 而她一消失 这里就黯淡下去了 “唉 ”人群中突然有人沉沉叹了一口气 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只见那个叹息的白发老者将烟斗在脚边磕了磕 沉声叹道:“现如今 尘如语溺了 谷若烟嫁了 冰凝山庄空了 曾经显赫如斯、高高在上的江湖第一大山庄 短短数日内变成一座荒废的庄园 怎能叫人不扼腕叹息 ” “可不就是 尘如语这一走 可叫许多人都措手不及呢 ”听得老者一言 其他人都开始纷纷议论起來 “你说的是听七楼七公子吧 听说尘如语溺逝之后 他连夜赶回了听七楼 正巧碰上单文小主试图逃脱 七公子二话不说 下令诛杀单文以及随着单文一起叛离听七楼的那些人 结果那一晚 死了好多人啊……” “想那七公子是何许人也 多少人姑娘家想嫁给他呐 好不容易有人能与之相配 与尘如语两情相悦 连婚事都昭告武林了 尘如语却突然就这么死了 也难怪七公子会伤心至此 拿那些叛徒出气 ” 韩老爹盘腿坐在一旁 自顾自己喝酒 一直半眯着眼睛 听到这里不由得不赞同地哼了一声 微微摇着头 “怎么 韩老爹认为不是这样 ” 听到有人相问 韩老爹收起酒壶 紧了紧外面的棉衣 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 “小老儿只是觉得七公子并非是将自己的不快发泄到他人身上之人 那天他之所以会对单文动手 全然是因为不得已 当初便是无痕组织的人从中挑拨 单文才会背叛听七楼 单文见过无痕组织的主公莫无痕 如今单文被抓 他们担心单文会将莫无痕供出來 便想要杀人灭口 所以悄悄潜入听七楼给单文一众人下毒 此毒会让人耳不能听、眼不能视、口不能说、手不能写 当真歹毒无比 七公子不忍看他们受此折磨 才会下令将所有人杀死……” 今天的风并不算大 沒有将雪花吹得漫天飞舞 四处飘扬 只是静静地落下 在地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就在韩老爹说得尽兴、听众们也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 突然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外围 朝着韩老爹微微一笑 绕过人群走到了前面 “打扰这位老先生了 我家主子想跟老先生打听一下冰凝山庄尘庄主的消息 ” 韩老爹一怔 随着众人一同向她投去诧异的目光 只见她穿了件鹅黄色的背心小袄 里面是淡粉色的长衣 面容姣好 眉眼灵动 年纪虽轻 眼神倒是沉稳 韩老爹只看了她一眼 便低下头去 淡淡地笑了笑 “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 “我家主子与尘庄主曾是好友 前不久主子生了一场病 在病中听说了尘庄主的不幸 至今都心有疑虑 不甚相信 听闻老先生见多识广 江湖中沒有您不知道的事情 因此想请老先生指点一番 这尘庄主是否真的如传闻中的那样 已经溺逝了 ”黄衣姑娘神情恬淡 不急不躁细细说道 “呵呵……原來是这事 不瞒姑娘 这事小老儿可不敢拍着胸口打包票 因为我并沒有亲眼瞧见那尘庄主跳下了深潭 ” “连老先生您都不知道吗 ”黄衣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想那尘如语是何人 她的事情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 听闻此言 黄衣姑娘不禁侧过身去 看着楼里那个正端坐于桌前的男子 无奈地摇了摇头 韩老爹似乎注意到了黄衣姑娘的举动 不由得低头一笑道:“姑娘 请转告你家主子 莫要再纠缠于此事 既然是尘如语执意要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 那便由她去吧 ” 黄衣姑娘听到这话 微微一愣 似乎被惊醒了一般 沉吟片刻后将一锭银子放到韩老爹的钱盘中 低头行了礼 然后转身离开 离开之时 她听到身后韩老爹无奈的叹息声:“痴儿 又一个痴儿 ” 是啊 痴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变得痴了 只记得 当他一觉醒來 听说尘如语已经溺逝的消息后 先前翎瑶夫人葬身火海时的冷静便全然消失不见了 满眼的杀气与血丝 似乎要将那些曾经上门逼问尘如语的人都碎尸万段 只可惜他不能 接着而來的天旋地转让他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醒來之后便成了如今这般沉敛无言的模样 ... ------------ 【六十五】神秘记号 翻找出从第一次见到她至今的所有记忆,却是发现除了那一次道冰凝山庄向她询问七公子的下落,自己竟然从未真正地与她交谈过,每一次在看见她净澈沉敛的眼眸之后,骤然就变得沉静下来,所有的焦躁都会一扫而空。 尘如语啊尘如语,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为何偏偏在我从混乱的情绪之中脱离出来,正想认真地认识你时,你却突然就这么消失了? “少爷。”黄衣姑娘缓缓走来,看到他沉静却失落的神情,心中一阵难过。曾几何时,这双眼睛满是纨绔与不羁,任谁也别想让他静默下来,而今,只眨眼间,他就变了一个人。 这何曾是那个任性顽固的陆少? “嗯——”陆云韶轻轻应了一声,示意夏亦在身旁坐下。 “少爷,这位老先生不知道,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知晓,我们再找别人问问看吧。”夏亦小声安慰道。 “不用了——”陆云韶却只是淡淡一笑,挥了挥手,眼底是深深的失望,“连他都不知道的事,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可是消失多年的剑神韩柏子,在他失踪的这些年里,他一直游走于大江南北,收罗了无数江湖事迹,更何况他连那一对玄天软剑都送给了尘如语,可见他和尘如语交情匪浅,如今,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尘如语的事? 原来,时间真的就如同手心里的沙粒,一不小心就从指缝里流走了。 还记得半年前,为了一听尘如语的事迹,自己也曾给那个说书的小老头送给银两,只是那时无论态度还是动作,都是带着他特有的嚣张气息,而结果是他也确实如愿了。而今,他再一次给这个小老头送去银两,带着十分的诚意与谦谨,只为了想知道那个女子是否尚在人世,却反倒无功而返了。 呵!这就是命吧。 有心求不得。 如今,翎瑶夫人走了,尘如语走了,就连叶大哥也莫名其妙、一声不响地消失了。所有人都在无声无息之间,悄悄离开了他,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琼花城,偌大才陆府,从此,这里再也没有了关于那两个人的传闻。 便只有陆府的商号,以保修的神话之身立于琼花城,立于江湖之中。 “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夏亦柔声提醒道。 骤然听到夏亦柔和轻缓的声音,陆云韶略有激动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又定定地坐了一会儿,点点头,“嗯”了一声,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店里的伙计们纷纷低头让道,即使什么话也不说,他们对这位年轻的主人还是有着难以言喻的敬重之情的。想当初不醉不归被无痕组织一把火烧得只剩下一个骨架,这个被所有人认为毫无能力、一无是处的年轻陆少,吩咐伙计们在五天之内将不醉不归的大楼重新建起,且完全是按照原先的模样,他给出的建造图与之前的不醉不归丝毫不差,之后又用五天的时间让酒楼里的生意恢复起来,做事果断决绝,全然不似传闻中的游手好闲,狂妄无能。 现在,其他的商号也在他的打理下全都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意往来,陆府终于没有败在他的手上。 爹,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他沉沉的叹息声再一次引来夏亦关切的目光,看了看他问道:“少爷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他说着摇了摇头,再看向夏亦时,眼神有一丝温和,“我只是觉得,陆府欠了你和寒之一份情,一份沉重的情,不知道该怎么还。” “少爷!”夏亦惊呼一声,脸色微变,“少爷你不要这么说,老爷对我和寒之有救命之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可是,你们已经把该还的都还清了。爹已经去世很久了,如今既然我是陆府的主人,就该还你们自由。” “少爷——” 夏亦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陆云韶抬手打断了。 “如今,你们年龄都不小了,是该为自己的人生做些打算的时候了……”陆云韶说着看了夏亦一眼,其中意味已然十分明显,“该想想找个人成家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夏亦已经不再辩驳,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隔了半晌方才抬起头,看向陆云韶的一双水眸隐隐闪着泪光,“我曾经发过誓,今生今世都要留在陆府,绝对不会离开,我夏亦生是陆府的人,死是陆府的魂。既然少爷认为我该嫁人了,那就劳烦少爷做主,在陆府之中为夏亦选一个人,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是少爷选的人,我就一定会嫁。” “夏亦——”陆云韶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夏亦已经转身离开。 看着她鹅黄色的背影,陆云韶久久不曾挪动自己的脚步,继而凄凄一笑,却是无奈而苍凉。 鹅黄色,又是鹅黄色。 夏亦的衣服就数鹅黄色的最多,只因为小时候他曾经说过一句话:“鹅黄色很好看啊,女孩子穿着鹅黄色的衣服,给人感觉很娴静,很温暖。” 在后来的几年里,夏亦的衣服几乎全都换成了鹅黄色的,而事实上,她确实是一个娴静温暖的姑娘,这么久,一直无怨无悔地守在陆府,守在翎瑶夫人身边,即使明知有危险,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面,她为陆府做了太多。 可是陆云韶心里却很明白,她做这些,除了是报当年陆苍涵的救命之恩,更多的是因为他,陆云韶。他清晰地记得,在夏亦中毒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去看她,不止一次听见她在昏迷之中喊着“少爷”,而他,也非木头人,夏亦对他的感情,他不是感觉不到,也不是他介怀二人的身份问题,而是因为,在他心里,还装不下她。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 正沉思间,一辆马车从身旁经过,他让到一边,准备赶回陆府,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马车的窗帘,骤然脚步一滞,皱起了眉头。 那辆马车并不算华丽,与普通人家的马车无异,只是用来坐马车的布料有些怪异,上面的图案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在收到那笔神秘的银两之前。而现在他是第二次见到了,尤其的窗帘上的图案最为显眼,咋一看去就好像是一个“一”字,仔细看来却又变成了一道从中裂开的缝隙一般,和之前给他送来银两的箱子里留下的那张字条上的记号几乎无差。 莫非,这就是当时给他送来银两的人? 想到这里,陆云韶定了定神,抬脚跟了上去。 ------------ 【六十六】一线天现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进了城中之后 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 不紧不慢地朝着冰凝山庄的方向驶去 看着马车前去的方向 陆云韶有片刻的晃神 继而提气 紧跟而上 就这么跟着马车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马车终于在冰凝山庄外 距离冰凝山庄大门十丈远处停了下來 车夫是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面无表情 扫向周围的眼睛却带着精锐的光芒 确定周围沒有人在注意他们时 才去撩起了马车的门帘 车里下來一名嫣红桃色裙衫的女子 人面桃花 娇艳有韵 挪步生春 白皙似雪的肌肤如同桃花瓣一般 加上那两颗珍珠耳坠的衬托 似乎能捏出水來 眉眼纤柔 所及之处 一片幽凉 车夫上前 眉眼说话 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 一个眼神 女子似乎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看着冰凝山庄的大门 轻轻摇了摇头 一句话也沒说 待车夫退到一旁后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 静静看着冰凝山庄 注视良久 眼神始终清淡 看不出情绪來 直到最后 她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脸上有怅然一闪而过 微微欠身 对着冰凝山庄拜了三拜 然后转身 对着车夫说道:“走吧 ” “不进去看看吗 ”车夫小声问道 “不用了 人都沒了 还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冷冷一笑 等车夫撩起了门帘 她便直接上了马车 沒有作多一刻的停留 陆云韶站在一处墙角 小心地注意着他们的举动 这会儿不禁深深凝起眉头 心中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恐惧 照此看來 这个女子是与尘如语相识之人 而且看她的举动 很明显是來拜祭尘如语的 那么 也就是说 尘如语真的死了 一想到可能如此 胸口便会有些憋闷与疼痛 他按住胸口 努力缓了缓气息 定下神后 方才转身往回走 只是 他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刚一回到之前的街道 就看到寒之正四处张望 像是在找什么人 一回头看到陆云韶 连忙就急匆匆地跑过來 满脸愤懑地看着陆云韶 “怎么了 ”她突然撤掉往日里的冰冷 换出这副表情 倒是让陆云韶忍不住淡淡一笑 “少爷是容不下我们了吗 ” “嗯 ”一时间沒能明白寒之的意思 陆云韶皱着眉头想了想 “为什么要这么说 ” “如果不是 少爷为什么要我和夏亦嫁人 少爷你明知道 我和夏亦的命是老爷救回來的 这辈子是不会离开陆府的 ”寒之说着顿了顿 换了口气接着说道:“至少 少爷该知道夏亦的心思 她是绝对不会离开陆府 离开少爷的 ” 陆云韶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看着她满是气氛的眼神 别过头去沉思良久不曾开口说话 寒之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 这也是他无奈和犯愁的地方 “寒之 你误会了 我并不是要赶你们走 我只是不想因为我而耽误了你们两个人生幸福 你们为陆府做得已经够多了 以后别再以报恩为名 为了陆府而去做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事 那样的话 我只会更加愧疚 ”陆云韶说着叹了口气 收起冷淡的眼神 “关于你们成家之事 我不会多加干涉 我希望你们能自己找到自己的归宿 而并非是我的安排 不过 ”突然他话音一转 接着说道:“在你离开之前 我倒是还真有一件事还需要你去做 ” “什么事 ”听了陆云韶一番话 寒之脸色略有好转 却仍然板着脸 “替我去一趟听七楼 找七公子 ” “……”寒之陡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所有的话都被阻在了喉咙里 隔了半晌方才呆呆地点点头 第二日一早 一匹快马自陆府中驶出 朝着听七楼的方向奔去 淡蓝色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几乎要淹沒不见 那人一路不停不歇 一刻都不耽搁 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听七楼 聂涯儿正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 将枝头堆积的大雪一点点抖下來 突然见到由听七楼弟子引进來的那人 不由得一愣 惊讶道:“寒之姑娘 ” “所以 这次你來 是找公子有要事 ”带着寒之下去 给她煮了碗姜汤喝下 有给她取來干燥的棉衣换上 那张冻得发紫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沒错 我家少爷让我來找七公子 有要事相问 ”身体好不容易有了些温度 寒之说起话不再似之前的断断续续 “怎么 七公子不在吗 ”见聂涯儿面露难色 寒之心头不禁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连忙问道 “那倒不是 只是 ”聂涯儿欲言又止 抬头看了看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院子 从这里看去 正好能看到那座孤清的七角楼傲然立于风雪之中 “只是什么 ” “不瞒寒之姑娘 公子近來身体微恙 ” “七公子怎么了 ”未等聂涯儿的话说完 寒之就上前抓住了聂涯儿袖子 紧张地叫出声 “呃 寒之姑娘你不要担心 公子他 他只是有点不舒服 沒什么大碍 ” “哦 那就好 ”寒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收回手抓着自己的衣袖 一脸的窘然 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这样吧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去看看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也正好将你的事告诉他 放心吧 只要是我家公子帮得上忙的 公子一定会帮你的 ”聂涯儿朝寒之咧嘴笑了笑 “你倒是越來越大胆了 连决定都敢替我做 ”一道冷冽疏淡的声音从屋外传來 聂涯儿一听顿然脸色一变 未及他站起 那道身影已经逸入门來 依旧是一袭白衫胜雪 乍一看 与屋外的大雪形成一色 “公子 你别误会啊 我咳沒那个胆儿 ”聂涯儿撅着嘴站在一边 瞧见她这副模样 寒之不禁低头一笑 再一看洛夜白苍白的脸色 又不由得担忧起來 犹豫片刻 开口问道:“七公子 近來可好 ” 洛夜白淡然一笑 并沒有回答 只是转口问道:“陆少有什么事需要洛某帮忙的吗 ” “嗯 ”寒之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封信 上前交到洛夜白手中 “少爷在不经意中得到了这个怪异的记号 查了很久却沒能查出它出自何处 想來七公子见识广博 也许见过 故此前來打扰 想请七公子看看 是否认得这个记号 ” 洛夜白一边听她说着一边拆开了信封 掏出信一看 偌大的纸上却只有一个图案 正是那辆马车的窗帘上的怪异图案 洛夜白一见 骤然一愣 怔道:“一线天 ” ... ------------ 【六十七】深究其意 关于一线天 洛夜白是于两年多前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那可以说是目前江湖中最为神秘的两个组织之一 除了人尽皆知的圣地沙洲荒甍 还有一个组织已经存在已久 其结构与人数的庞大绝对已经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然却至今鲜为人知 那便是一线天 听七楼收钱办事 替人消愁解难 行的多是伤人的活动 开出的加码 除了地位较高之人 一般都会很低 而一线天 他拥有的是巨大的人员广布 耳目众多 几乎各处各地都有他们的人存在 天下沒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他们将收集來的这些消息 以超高的价格卖给想得到消息之人 他们的原则是 一个消息只卖给一个人 换言之 只要这个消息已经卖了出去 那么从此 一线天的记录里就不会再有这个消息的存在 两年多前 洛夜白接手听七楼 就在他接手后第七天晚上 有一个戴着斗篷的女子找到了他 扬言自己手中有他绝对想要知道的消息 只要他付一万两银子 她便将这个消息卖给他 当初的洛夜白初出江湖 行事谨慎小心 自然也不会放过一丝可疑之迹 当即用一万两买下了那个女子口中所谓的贵重消息 而事实是 他沒有白花这一万两 消息所指听七楼内出现叛徒之事 经他查探之后悉数属实 正是因此 他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救出这三大叛徒 并将他们和那群同党们一网打尽 不得不承认的是 一线天的主子有着非常的经营头脑 他会主动去寻找客人 而非坐等顾客上门 这两年多來 一直都是一线天的人主动找上他 将一条条重要的消息卖给他 那里的人似乎早已将他的情况全都摸透了一般 知道什么样的消息他会有兴趣 什么样的他不在乎 令他诧异的是 这么久以來 这个一直盘桓与自己身边的组织原來竟是那般神秘非常的 在江湖中竟然沒有什么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只是 他们与陆府 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为何要出手帮助陆府 却又不让陆云韶知道他们的身份与存在 再说那个前往冰凝山庄悄悄拜祭尘如语的女子 若真如陆云韶所言 她的马车上有着这样的标记 那她就应该是一线天之人才是 却是为何 一线天的人 要來拜祭尘如语呢 看着手中的信件 那张纸上的一线天记号越发地刺眼和神秘 似乎隐藏了什么深不可测的秘密 在等着有人取一层层揭开 蓦地 洛夜白心头一紧 将纸紧紧握在手中 揉成了一团 既然一线天什么事情都知道 或者说 既然他们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到 也许 关于尘如语的事 他们会知道的更多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 他站起身 走到烛台旁 将手中的纸放到火上点燃 烧掉 尘如语 你真的已经死了么 可是 我尚未见到你的尸体 如此我就不会相信那些众人言之的事实 与我而言 那些都是虚幻 只是虚幻 沉沉的叹了一声 他走到窗前 看着窗外许久未圆的圆月 静立不语 从今天起 他便要去寻找那个女子的下落 上穷碧落下黄泉 此生不弃 “公子 ”一道深沉的声音从外面传來 洛夜白回头看了看 沉声道:“进來 ” 推开门 走进來那人正是苏焕 想來这七角楼既然是听七楼的禁地 就并非是人人都能进得來的 除非有洛夜白的特允 比如苏焕 比如聂涯儿 “这么晚了 公子还沒睡下 ”苏焕扫了一眼满屋的烛灯一盏未灭 不由得担忧地看了洛夜白一眼 自从尘如语溺死之后 洛夜白就沒有睡个一个安稳觉 七角楼内几乎夜夜灯火通明直至天亮 “遇上了一些事 ”他这么说着 回头看了苏焕一眼 见苏焕以眼神相询 便走到桌边 铺开宣纸 执起笔在上面写了三个字 “一线天 ”苏焕奇怪地读了几遍 “怎么了 你知道 ”见他眉头紧锁 洛夜白不禁问道 “沒有 只是感觉很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苏焕努力摇了摇头 疑惑地看着洛夜白 “这是 ” “这是一个神秘非常的组织 ”洛夜白只说到这里 突然就停了下來 确实神秘 除非他主动找你 否则你轻易是找不到他的 “公子的意思是 ”苏焕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无论如何 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 付出多大的代价 查清他的底细 最关键的是 查出这个组织的幕后主人 究竟是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洛夜白的眼神在那一刹那变得残冷而决绝 苏焕已经许久沒有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了 自从尘如语的事情以來 更多时候洛夜白都是一个人待着 很少让人靠近 而这一次他要查这个神秘的组织 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吗 “是 ”略去心头的疑虑 苏焕正色答道 正欲离开 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洛夜白 “还有事 ” “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 “什么地方 ” “上一次我跟公子说过的 金陵城府的倚仙阁 ” “倚仙阁 ”洛夜白冷眉微蹙 手腕微微一转 又一次将笔捏在了手中 在方才写的“一线天”旁 又写了三个字:倚仙阁 “就是那个告知你无痕组织存在的那个人所待的地方 ”他突然就想起那个先他一步买走那个重要消息 后又无偿相告的人 “沒错 ” “那 我们该去拜访一下 ” “这个 恐怕是不可能了 ”苏焕说着忍不住一声长叹 “就在前几日 那里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一片灰烬 ” 闻言 洛夜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个焚香的女子呢 ” “不知去向 说是在倚仙阁被毁之前 就已经离开了倚仙阁 ” “哦 真是如此么 ”低下头 看着纸上的字 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洛夜白微微阖起眼睛 若有所思 “一线天 倚仙阁 这二者会有什么联系吗 ” 见他敛目不语 苏焕便静静地立在一旁 许久沒有出声 突然一道人影从门外闪过 苏焕原本慵懒的眼眸骤然一亮 低声喝道:“什么人 ” ... ------------ 【六十八】女子阿难 说话的同时 脚步已经挪动 朝着那道人影奔去 “呼”的一声开了窗户 在窗下拦住了就要逃离的身影 待看清那人后 不由得愣了一下 “寒之姑娘 ” 寒之咬了咬嘴唇 突然一扭头 走进了屋里 來到洛夜白面前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 ”瞧见是她 洛夜白的脸色有微微的缓和 “嗯 ”寒之使劲点了点头 低头思索了片刻 突然屈膝跪地 面色严肃道:“寒之请求七公子能收留我 ” “呃 ”紧跟着进來的苏焕一时沒听明白她的意思 瞪着眼睛看着二人 洛夜白也微微吃了一惊 只是那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 继而就被冷酷与沉默所替代 “却是为何 你要离开陆府 归于我听七楼 ”定定地看着寒之 洛夜白淡淡开口问道 “不是归于 ”寒之神情一丝不苟 丝毫沒有说笑的意思 “我只是希望能跟在七公子身旁 像普通下人那般 照顾七公子 ” 闻言 洛夜白忍不住冷声一笑 “寒之姑娘 你应该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欲除我而后快 你若跟在我身边 只怕会遇上很多危险 而我也不见得能次次都救得了你 ” “我不怕 ” 瞧着她果断决绝的模样 苏焕不禁咧嘴一笑 凑上前问道:“可是寒之姑娘 你就这么离开陆府 丢了陆少 陆少不会生气吗 万一他到时候來找我家公子的麻烦怎么办 ” “他不会的 这一次就是他赶我和夏亦走的 ”寒之说着顿了顿 抬头用余光瞥了瞥洛夜白 见他正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便又解释道:“少爷说 我和夏亦都到了该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的时候了 所以有意将我和夏亦赶离陆府 他以为一直把我们留在陆府会毁了我们的幸福 虽然我和夏亦都不想陆府 但是如果我们都不肯走 少爷定然不会同意 我想了想 夏亦是断然不肯离开的 那就我离开好了 反正我念想着的东西不在陆府 那就让夏亦留下吧 ” “所以 你就來找我家公子了 ”苏焕适时开口问道 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神色 “我 ”抬头一见洛夜白沉敛的眼眸 以及苏焕揶揄的笑意 寒之声音陡然一顿 不说话了 “这么说 你念想着东西 在这里 ”苏焕不依不饶 接着问道 知他是有意调侃 寒之干脆扭过头去 一声不吭 偶尔偷偷地瞥洛夜白一眼 见他脸色始终冷漠如冰 眼眸犀利深沉 隐约有一层朦胧的忧伤化开 想來 是因为那个叫尘如语的女子吧 江湖上都传七公子与尘如语已定下婚约 却在成婚前尘如语沉潭溺逝 是以七公子心神俱伤 多日不出听七楼 也许这世间 真的只有那个淡漠如霜、淑逸闲华、傲然无双的女子 才能叫他目空一切、潇洒不羁的七公子倾心一笑吧 久久听不到琅峫的声音 寒之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就在她想要开口说放弃的时候 却听洛夜白突然开口:“如此 你便留下吧 ” “……” “公子 ” 二人同时惊诧 寒之蓦然抬头看着洛夜白 原本满脸的欣喜之色在触及洛夜白目光的那一刹那却陡然一滞 然后渐渐消失 以一个女人只觉 她能轻易地感觉到 那道渐渐柔和的光芒不是为了她 是因为自己让他想起了那个女子 所以他才会动了恻隐之心吗 不过 不管怎么说 她总算是可以留在这里的 “不过 你要有万全的心理准备 听七楼不比陆府 这里危机四伏 沒什么事的话 你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洛夜白沉声吩咐道 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接着转向苏焕:“给她准备房间 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给她解释一番 ” “为什么是我啊 ”苏焕莫名其妙地撅着嘴 “聂涯儿一早就睡得跟一头猪似的了 ” “因为 你最了解女人的房间该怎么布置 ”洛夜白说着在嘴角弯起一抹调侃的冷笑 淡淡地看了寒之一眼 转身上了楼 身后 寒之努力忍着笑 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苏焕怔怔地站了半晌 恍然才明白洛夜白话中的意思 脸色顿然一阵赧然 朝寒之讪讪一笑 “寒之姑娘随我來吧 ” 然后极不情愿地领着寒之离开了七角楼 楼上 那双锐利冷刻的眼眸一直盯着楼下 直到二人完全离开 方才推开二楼的窗子 轻轻一跃 穿窗而出 一脚踩在雪地上 发出“咯吱”的声音 在这静谧无声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洛夜白低头看了看雪地里的脚印 冷冷一笑 这脚印到了那一道院墙边便停下了 足下轻点 跃过了院墙 那里是一大片丛林 林子里的雪地上已经看不见脚印 却是在树枝上发现有被人踩过的痕迹 冷眸扫过四周 洛夜白沉声道:“既然來了 就不必躲藏了 ” 话音刚落 只听咻呼几声 两道人影落在了面前不远处 其中一人正是上一次在琼花城时给洛夜白送來消息的那个戴着斗笠的女子 而另一个看似丫头模样 一身水莲色的粉色裙衫在这一大片白雪的映衬下 越加明艳动人 只是她一直这么低着头 再加上是在夜间 隔了这一段距离 就更加看不清楚她的模样 “七公子真是好觉察力 ”戴斗笠的女子呵呵一笑 声音清脆婉转 “过奖 ”洛夜白简答答道 目光停留在那水莲色裙衫的女子身上 “难得 你会不是孤身一人行事 不知这位姑娘是谁 ” “不过是个打下手的丫头 听闻七公子的威名 所以嚷着要跟來瞧一瞧七公子的英姿 ”斗笠女子说着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女子 沉声道:“你不是想要见见七公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么 如今人就在面前 你大可仔细瞧个够 ” “七公子气势逼人 奴婢不敢直视 ”那女子低头轻声答道 咋一听她的声音 洛夜白忍不住微微一怔 看着那女子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份深究 冷不防开口道:“抬起头來 ” 女子闻声 先是愣了愣 继而顺从地抬起了头 直直看向洛夜白 ... ------------ 【六十九】淡雅悠然 那是一双如水清涟、如丝柔和的眼眸 然在那清和之下却又隐藏了一分冰冽 只消一个眨眼凝视的眼神 便可叫人回味无穷 咋一看 只觉那双眼睛有些眼神 然待看清整张面孔时 心底却又忍不住一阵怅然 她妆容淡雅 面容清秀 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张面孔 轻微一叹 洛夜白正欲挪开目光 突然又重新打量了她一遍 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阿难 ”她不疾不徐地答道 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阿难 ”洛夜白细细品着这个名字 骤然一笑 “好独特的名字 ” 阿难低头微微一笑 以示谢意 “你们这次來 应该不会单单是为了來见一见我吧 ”说这话时 洛夜白已经将目光移向了戴着斗笠的女子 “那倒不然 只是听说七公子好像在查一个奇怪的记号 所以想來看看 ” 洛夜白握着折扇的手骤然一紧 眼中有杀意渐渐弥漫开來 “真不愧是消息最为灵通的一线天 傍晚时分的事 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知晓了 ”他的声音越发冰冷 眼眸也带着一并冷下 使得原本就不暖和的夜晚变得愈加清寒 方才 门前有人影闪过 确是寒之不假 然与她一并出现的还有两个轻功卓绝的高手 竟是到了连苏焕都被糊弄过去的地步 可是 她们欺骗不了洛夜白 从她们以寒之作为掩护出现在七角楼附近的时候 他就已经察觉了 可怜寒之 却还不知晓这一切 “七公子不用着急 我们也只是正巧路过琼花城时 听到了陆少对那个丫头的交待 因此才想跟过來瞧瞧 看一看七公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斗笠女子声音不慌不忙 朝着洛夜白一步步走近 “如今看來 七公子是要出手查我一线天的底了 只怕我一线天想要再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地隐在暗处做事 怕是不可能的了 如此 倒不如找个机会 自己冒出头來 也省了七公子一番力气 ” 洛夜白的眉头始终沒有舒展开來 此时听她这么一说 就更加疑惑了 定定地看着二人 默然不语 “怎么 七公子是不相信吗 ”见洛夜白这幅表情 斗笠下面不禁传出一阵清朗的笑声 “不敢有瞒七公子 其实之前一线天一直沒有在江湖中光明正大地露面 主要是因为一线天的主事尚在闭关之中 不过现在好了 三日之后 主事出关 到时一线天也该见见天日了 七公子说 是吗 ” “一线天主事 便是你们的主人 ” “沒错 ” “洛某倒是很好奇 这样一个组织的主事 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 “七公子不用着急 三日之后主事出关 相信日后 你们二人会有机会见面的 ” “如此甚好 ”洛夜白说着 嘴角浮上一抹冷笑 清冽悠然 “夜既已深 我们也就不打扰七公子了 七公子早些歇息着吧 ”斗笠女子说着看了一眼阿难 阿难微微欠身点了点头 又向洛夜白点头示意 然后转身 随着斗笠女子一起 跃身掠过树干 上了树梢 晃动了堆积在枝干上的雪团 一阵雪花簌簌飘落下來 在洛夜白眼前形成一道白色的屏障 渐渐遮住了他的视线 待雪花完全落下时 树林里早已不见那二人的踪迹 夜深寒冷 街道上的店铺早早关了门收了铺子 除了一些烟柳之地与酒肆客栈 几乎不见其他还开着门的铺子 聂涯儿在街头的酒家里找到洛夜白时 他正坐在二楼的窗沿上 手中提着一只琉璃金壶 壶中的酒流泻出來 顿时香气四溢 “月黑风高夜 正是杀人的好时机 ” 聂涯儿刚一进门就听到洛夜白的声音 他看了看店里的小二 小二点了点头道:“公子似乎心情不佳 ” “我知道了 ”聂涯儿边说边朝着二楼走去 “公子 酒洒了 ”见洛夜白手中的酒壶倾斜 酒水洒了一地 聂涯儿不禁走上前小声提醒道 “你怎么來了 ”洛夜白并沒有在乎手中的酒壶 却还是将酒壶稍微扶正了些 放在身旁的台子上 “苏无赖说你睡下了 结果我去给你点香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楼里 我就想你可能出來了 ”聂涯儿说着递给他一方手帕 示意他擦擦胸前洒的酒水 洛夜白接过手帕 却并沒去擦酒水 而是握在手中仔细看了看 继而轻声一笑 “你何时收了一只女子的手帕 ” “我哪有 ”聂涯儿的脸色顿然一阵剧变 红一阵白一阵的 看得洛夜白忍不住呵呵笑开 “公子 你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知道自己被洛夜白调侃了 聂涯儿嘴上虽然抱怨着 眼底的忧虑却少了许多 公子不但笑话他 而且还笑了 至少说明他心情不是那么糟 “这是好几个月前 在琼花城时 冰岚姑娘给我送药的时候 包裹着草药一并送來的 ” “冰岚 ”洛夜白脸色突然微沉 念叨起这个名字 聂涯儿在一旁悄悄锤着自己的脑袋 好不容易 公子有了一丝笑容 他又提起琼花城 提起冰凝山庄的人做什么 “她也随谷若烟进了御彤山庄 ”沒想到 洛夜白话锋一转 将话題引到了谷若烟身上 “嗯 ” “除了她 还有沒有跟尘如语比较亲近的弟子 ” “这个 弟子之中好像沒有了 不过 有一个突然出现的姑娘 看样子并不像冰凝山庄的弟子 却传言是尘庄主亲口吩咐 让她随谷姑娘一起进入御彤山庄 并贴身照顾谷姑娘的生活起居 而且 对于这一切安排 上官珣沒有任何的异议 全然照做了 ”说到这里聂涯儿自己都有些疑惑了 关于上官珣他也曾有所耳闻 并非人们想象中的懦弱之辈 尤其是坐上庄主之位后一连串的凌厉手段 每一个都叫人心惊 都说他钟情与尘如语 却是为何 他会转而娶了谷若烟 “呵 只怕他娶谷若烟是另有目的 ”洛夜白说着 眼中精光乍现 那是只有在又对手出现时他才会有的眼神 只是不知 这一次他的对手 会是谁呢 ... ------------ 【七十】苏州御彤 【七十】苏州御彤 七日之后便是除夕 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 喜庆之气传遍大街小巷 无论老人孩童全都喜笑颜开 似乎早已忘记了之前的毒杀之事 尉迟空一行人突然消失 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一來原本就沒有太多人知道他们來到中原 二來 尘如语的事吸走了人们太多的目光和注意力 等到人们意识到尉迟空的存在时 他已经消失无踪 想必是回狄沙城去了 可是最近却有人说 他们在郊外见到了疑似尉迟夫人的人 不管是疑似 还是真的就是 如今都已不重要了 如语曾经在信中说过 娶了若烟 既能代替她保护好若烟 又能牵制住无痕组织的人 只是 她却沒说 要牵制的究竟是何人 无痕组织一事 她又究竟了解多少内幕 或者 真的如江湖传言那般 她本就认识无痕组织的人 所以才会引來那么多人的上门追问 而最后 她为了保守这个秘密 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如语 你心里究竟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认识你三年 我却始终沒将你看清 看着墙壁上的那幅画 眉眼 嘴唇 轮廓 几乎与当年他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却是一眨眼 还未及他多体会一下她近在身边的感受 她就离开了 两年多前 叔叔意图夺了他御彤山庄庄主之位 并下毒害他 是尘如语随莫荻仙子出现救下了他 是尘如语以她超群的智慧逼得叔叔亲口承认了杀害爹爹一事 也是尘如语的澹然悠远给了他坐稳这个庄主之位 替父报仇的决心 那时他想 等他成了庄主 有所成就 他便有了向她提亲的资格 为此 御彤山庄庄主夫人之位他一直为她空悬着 即使被人称为冰虞公子也毫不在乎 却是不想 最终她还是沒能成为他上官珣的夫人 “庄主 ”门外传來轻轻的喊声 上官珣渐渐回神 才发现自己站在那里太久 一直保持着抬头看画的动作 脖子已经有些僵直 “进來 ”淡淡应了一声 他抬手拉下那幅画旁边的细绳 另一幅山水画应声落下 遮住了尘如语的画像 他勉强着转过身 走到桌案旁 却沒有坐下 一名丫头推门而入 一进屋就四处看了一眼 然后微微一声叹息 走到已经快要灭掉的火炉旁 拿起火棍挑了挑 试图重新引燃火炉 “夫人的药 喝了吗 ”上官珣瞥了她一眼 目光停留在她一身白衣上 “沒有 夫人的汤药又被端了回來 ”冰岚说着顿了顿 回身看了上官珣一眼 眼中有一丝怜悯 “庄主 您去看看夫人吧 眼见新年就要來了 总不能让夫人带着一身的病迎接新年吧 ” 闻言 上官珣眼角微动 缓缓坐下 隔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命人再煎一副药 给她送去 ” “是 ”眼见炉中的火又重新燃起 冰岚松了口气站起身 “天寒 庄主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炉子灭了要吩咐下人重新生火 ” 听得出她的关切之意 上官珣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 ” 看着冰岚清和的背影 他始终还是沒有开口把让她以后莫要再着白的要求说出口 一是不忍 二是 他怕再也找不到一丝属于她 属于尘如语的气息了 内院金阁屋内 传來一阵连续的咳嗽声 在这个原本就静谧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夫人 你这是何苦 ”霓裳立于一旁 颇有无奈地劝说着 “病得这么严重 若再不服药 只怕要落下病根子 ” 坐在软踏上那人 一袭烟色裙衫未改 只是早已失了昔日的明艳光彩 盘起的发髻让她的整张脸都显露出來 越发形销骨立 面色苍白 很是憔悴 听了霓裳的话 她弯起嘴角凄然一笑 轻轻摇了摇头 “咳咳……霓裳 你不用担心 我自己的病我心里清楚 要不了我的命的……”谷若烟气息微弱 一眼就看得出她现在很虚弱 “这不是要不要命的问題 而是……而是你这个样子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见她又开始咳了起來 霓裳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接着说道:“难道你认为自己这样做 就可以减轻你的罪过与愧疚吗 ” 谷若烟刚刚放到嘴边的杯子骤然停下 继而呵呵一笑 说道:“沒错 这样确实并不能减轻我的过错 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无论我再怎么做 都不可能让一切重新來过 可是 ” 她突然停下 放下手中的水杯 微微抬头看着霓裳 看到她看似怨恨的眼中有隐隐的怜惜之意 不禁淡淡笑开 “可是 正因如此 我才会更加难过 更加痛苦 我沒办法让自己安安稳稳地活着 唯有让我生活在痛苦与折磨之中 我才能找到一丝平静 ” “你 ”霓裳沒料到谷若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來 一时语塞 瞪着眼睛看了她半晌 末了沉沉一叹 再一次将杯子送到谷若烟手中 低声道:“你就是再怎么自我折磨 也无济于事 我看你还是干脆把身体好好养好 否则你要是死了 也就沒什么利用价值了 ” 虽然她言语恶毒 却字字句句在理 且谷若烟听得出其中对自己的关心与不忍 心中又忍不住狠狠一沉 这些时日相处下來 霓裳虽对谷若烟仍有恨意 却已渐渐变淡 她在这相处的过程中慢慢认识了谷若烟的品性 也一点点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在这一场复仇计划中 其实谷若烟不过只是一枚棋子 一双眼睛 更关键的是 这幕后的操纵者是她自己的娘亲 被自己的娘亲以复仇为原因而从小就送到了陌生的中原 远离亲人与家乡 还有比她更为悲哀的人吗 也许 正因如此 她才会和尘如语那么亲密吧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 门外突然传來一个男子的声音:“交给我吧 我來 ” “庄主 ”霓裳微微一惊 自从他们成婚后 上官珣就很少到谷若烟房里來 他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而已 在外人面前相敬如宾 在家里形同陌路般 “吱呀 ”门应声而开 一身墨色云纹锦衣的上官珣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來 霓裳连忙上前接过上官珣手中的盘子 略有疑惑道:“庄主这是 ” 上官珣沒有答她 只是缓缓走近谷若烟 在她身旁坐下 不顾她的惊讶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感觉到有些烫时 不由得皱起了每天 挥手示意霓裳将盘子送上前 然后端过药碗 送到谷若烟面前 “听冰岚说你已经好多天不吃药了 这般固执 是想让如语泉下不得安心么 ”他说着舀起一勺汤药 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然后送到谷若烟嘴边 “庄主……”一听到尘如语的名字 谷若烟强忍多时的眼泪突然就倾泻而出 “如今 你既是我上官珣的夫人 我就有责任要照顾好你 來 喝了它 等你病好了 來年初一 我们一起去看看如语 ”上官珣声音轻缓 虽算不上柔和 但比起他平日里的冰冷 已然让人感觉舒服很多 谷若烟阖上眼睛 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下 然后她点了点头 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只是静静地喝下上官珣喂來的药 站在一旁的霓裳见谷若烟终于肯吃药了 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看來 还是庄主有办法 知道什么叫做攻心为上 屋内暂时安静下來 只剩下勺子不经意间碰到了药碗发出了“当当”之声 霓裳看了一会儿 觉得有些不合适 便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她刚一打开门 就看到一个下人匆匆跑了过來 “霓裳姑娘 你赶紧跟庄主说一声 七公子到访 ” ... ------------ 【七十一】御彤相见 御彤山庄与听七楼素无瓜葛 也无來往 是以虽然谷若烟和洛夜白有些许的交情 在她和上官珣成婚那日 也沒有邀请洛夜白赴宴 而今日洛夜白竟突然到访 不得不让人感觉诧异 “不知七公子前來 所为何事 ”上官珣开门见山地问道 语气并不和善 略有些冷漠 洛夜白却沒有回答 只是坐在座位上 打量着厅内四壁 嘴角始终是一抹若隐若现的淡笑 直到霓裳进來给他们添茶水的时候 他的目光才骤然一紧 停留在霓裳身上 “这位姑娘 倒真不像伺候人的下人 ”手中折扇合起 突然指向霓裳 吓得霓裳微微一愣 似乎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沒你的事了 下去吧 ”上官珣赶在洛夜白发难前出声命令道 “慢着 ”谁知霓裳刚转身准备离开 却又被洛夜白出言制止 他不去看上官珣愈渐冰冷的眼神 只顾看着霓裳微变的神情 说道:“听说你是尘庄主指定了随入御彤山庄照顾上官夫人的丫头 洛某倒是好奇得很 你究竟是尘庄主的什么人 ” “七公子误会了 ”定了定神 霓裳不紧不慢道 “奴婢并非尘庄主什么人 只是曾受过她的恩惠 奴婢早年遭人迫害 是尘庄主救了我的性命 如今尘庄主遭难 上官夫人与尘庄主又是感情至深的好姐妹 奴婢跟來伺候上官夫人 也算是报答尘庄主的救命之恩了 ” “呵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却是为何 洛某总觉得姑娘有些深藏不露 并非如你所说 会遭人迫害之人呢 ”洛夜白冷冷一笑 趁着霓裳低头思索的刹那 骤然起身上前 手中折扇直取霓裳面门 速度之快 根本容不得霓裳反应逃脱 只是瞪大眼睛看着突然袭來的洛夜白 不知所措 就在洛夜白行动的同时 身旁的上官珣也突然移动 正是朝着洛夜白的方向而去 手中杯盏跟着飞出 在洛夜白的折扇一端触及霓裳脸颊的瞬间 杯盏已近洛夜白面前 逼得他不得不挥扇挡开了杯盏 再回身轻旋 待霓裳明白过來发生了什么事情时 二人已经重新回到座位上 安稳地做着 双腿一软 霓裳跌坐在地上 连带着手中的盘子一并落地 发出清脆响亮的“咣当”声 “庄主饶命 ”霓裳连忙正面跪朝上官珣 低头战战兢兢道 洛夜白心中一凛 面上却并沒有多大变化 正是端起桌子上的杯盏 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小口 “算了 你下去吧 伺候好夫人就是 ”上官珣说着瞥了洛夜白一眼 不想他还能如此淡然 沒有丝毫的不适之色 霓裳得令 连忙收拾了地上的盘子水壶 迅速退了出去 洛夜白一直半阖着眼睛 看着霓裳离开的身影 直到她完全消失 原來 这个丫头的真实身份竟是连上官珣都不知晓 只是 以上官珣的机智 早已该发现她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而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却不知为何刚刚他会出手救下霓裳 难道这个丫头真的这么高明 竟是连上官珣都骗过去了 仔细想了想 方才她柔弱无力的样子又并不像是装出來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庄主 洛某想见一见尊夫人 可否 ” “七公子乃是内子进庄之前的朋友 你们你要见她 自然沒什么问題 请便 ”上官珣说着向洛夜白做了个请的动作 洛夜白在心里冷冷一笑 是因为他们是朋友吗 还是 他根本就不在乎谷若烟会和何人见面 他在乎的那个人本就不是谷若烟 这么想着 他起身离开 毫不犹豫 一出门便直奔着谷若烟的住所而去 即使这是他第一次到御彤山庄來 即使沒有任何人的指引 他还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里 刚一走进院内 便看到那个烟色罗裙的女子 落落立于院中 身形与地上的积雪俨然形成一色 人影萧条凄凉 正欲上前 就看到刚才那个被他吓得跌坐在地的女子 抱着一见白色貂绒披风从屋内走出 走到谷若烟身旁给她披上 “夫人 外面寒冷 进屋去吧 ”霓裳轻声说道 “久不出门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你去厨房替我炖一碗参汤可否 ”谷若烟声音略有暗哑 却字字句句之间不失她一贯的清幽柔和 “好 我马上就去 ”见谷若烟主动开口要求喝参汤 霓裳有些欣喜 连忙转身去办了 这些天來看着谷若烟如此自我折磨 她在身边看着又怎会好过 好在因为庄主的开导 她现在心结已经打开了一些 看來身体痊愈就是近几日的事情了 这么想着 霓裳的脚步越來越快 转眼就消失在院子里 “既然來了 何不进來一叙 ”就在洛夜白疑惑思索的时候 谷若烟突然开口淡淡说道 闻言 洛夜白微微一笑 足不点地地掠到谷若烟身旁 进了那座地面上沒有积雪的亭子 方才飘然落下 “你还是那么机敏 真不愧是谷若烟 ”他随口说着 说的却是心里的实话 与谷若烟面对面站着 他能清楚地看出她脸上的倦容与病态 心底微微一动 右手手指微微一弹 一条金丝飞出 “咻”地缠上了谷若烟的手腕 他的手指探上金丝的这一端 细细探了一会儿 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病了 ”洛夜白淡淡说道 “呵呵……一点小毛病而已 ”谷若烟满脸不在乎的神色 “小病不治 大病难愈 ”洛夜白说着收了金丝 “即便你心中留有郁结 也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 否则到了找出真相的那一天 你又要那什么去替她报仇 ” 谷若烟神情一滞 恍然道:“找出真相 ” “沒错 她是否真的已死 又是为何而死的真相 ”洛夜白眼神越发冷漠 透出寒凉的气息 顿了顿说道:“至少 我不相信她已死 我沒有亲眼看见她的尸体 就不会承认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只要她还活着 我就一定回找到她 ” “呵 冤孽 ”谷若烟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 神情恍惚 “既然如此 那你这次來找我 不会只是來见我一面这么简单吧 ” “沒错 我想知道 她有沒有跟你提过倚仙阁这个地方 ” “沒有 ”谷若烟淡淡地摇了摇头 “她的事情我并非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在她坐上庄主之位后 ” “她接任庄主 不是只有半年时间吧 ” “错了 错了 全错了……”她眼角笑意冷然凄清 抬眼看了看洛夜白 眼神一顿 一字一句道:“如语接任冰凝山庄庄主之位已经有两年半 ” ... ------------ 【七十二】凌尘俱现 两年前 莫荻仙子因遭人暗算 受了重伤 闭门休养了一月有余 再出现时性情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言行举止也与往日有些不同 也曾有人疑虑过此事 然 有谷若烟寸步不离地跟在身侧 句句不离“师父”二字 渐渐地人们也就不再怀疑了 若莫荻仙子真有什么问題 她的贴身徒弟谷若烟应该是最可能发现的人 而今谷若烟丝毫沒有不适之处 足以见得莫荻仙子并沒有什么大问題 两年之后 莫荻仙子突然闭关退隐 将庄主之位传与尘如语 而后便出了这一个以轻纱覆面、却依然引得无数人沉迷的绝美天下的冰凝山庄庄主 人们遗忘了那个曾经让人怀疑的莫荻仙子 将目光停留在尘如语身上 “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们认为师父是退隐 却不知师父在两年前就已经因为被人暗算 重伤不起 不久之后 就辞世而去了 ”谷若烟眼角有隐隐的泪光 说这句话时 眼中一直强忍着一股悲痛之色 似乎有什么让她无奈却又愧疚的事 “你的意思是 两年多前 莫荻仙子已然去世 后來出现在人们眼中的莫荻仙子 不过是如语假扮而成的 ”对于这样一个荒诞但却无从辩驳的事实 洛夜白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沒错 那时的师父确实是如语易容而成 ” “呵 ”洛夜白一声轻笑 一转念 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这么说 后院竹舍旁的那座无名冢 是莫荻仙子 ” “师父最喜欢那里 说那里有难得的清静 ”谷若烟沒有直接回答他 却肯定了他的猜想 “作为徒儿 什么都沒法替她做 就只能给她找个她喜欢的地方 让她安安静静地沉睡 不被人打扰 ” “所以关于那个怪盗误入山庄后院 画得如语画像一事 也是确有其事 ”得到谷若烟的默认后 洛夜白脸色越渐凝重起來 “那如今 这幅画在哪里 ” 谷若烟抬眼看了洛夜白一眼 见他眼神冰冷之中带着一丝焦急 心里不由得拂过一丝不忍 太息道:“这幅画在庄主房里 但是 我想奉劝七公子一句 莫要做傻事 还有 不要违背如语留给你的交待 你只要知道 如语所做的一切 都只是为了你好 ” “为我好 ”闻言 洛夜白忍不住冷笑出声 眼神犀利地看向谷若烟 “便是这样吗 作为我的未婚妻子 却为了一个秘密而弃我沉潭离去 ” “七公子 ”谷若烟脸上浮上了焦急之色 连忙上前喊住他 “如语为你做了那么多 你不知晓这不怪你 可你不能责备她 一丝一毫都不行 ” 谷若烟语气越发生硬起來 倒使得洛夜白微微一怔 定定地看着谷若烟 眼神疑惑 也有深深的不安和担忧 “你方才的话 是什么意思 ” “沒什么意思 我只希望你能明白 如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你 如果你不懂得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那你就太对不起她了 ”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 你不知道她为了你 一个人沉溺在伤痛的回忆里 一个人静静地慢慢地愈合自己的伤口 然后在再次遇见你时 又重新将伤口撕裂 继续承受着你所带來的伤害 你不知道她一直暗中注意着你的消息 也曾无数次救你于危难关头 她将是有危险从听七楼转移到冰凝山庄 然后独自一人一肩挑下 因为她不想拖累整个冰凝山庄的人 三年多前 当谷若烟第一次在后院见到尘如语 她就知道 这个女子会是她的劫难 而她隐藏了多年都完好无损的谎言也终究会在她面前被拆毁 所以她害怕过尘如语 也想过远离尘如语 可是 那个女子 她冷淡如霜 静默如水的眸子 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沦陷 即使明知那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也在所不惜 她们都是孤独的灵魂 都有难以言喻的痛处 只是 她谷若烟比较幸运 她还有自己的亲人 还有退路 却是她 尘如语 她的人生处处绝境 沒有亲人 沒有情爱 沒有念想 她的存在只会带给她爱的那个人无数灾难 所以她才想到自我了结 所以她从听七楼里的七角阁楼上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若非莫荻仙子将她救下 她早已是一具死尸 因为她是抱着那个必死的决心 即使有着上乘的轻功 却在纵身跃下的那一刻 撤走了所有的内力与真气 她是一心求死 谷若烟永远都忘不了初见尘如语时 她一身华衣似雪 眼眸亮若暗夜星辰 一方水晶面纱 却将她绝世的容颜深深掩盖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就在洛夜白愣神的刹那 谷若烟突然轻启丹唇 缓缓念出这一句诗 洛夜白心中一凛 握着折扇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紧 “这是 ” “这是如语最喜欢的一句诗 ”谷若烟低眉轻笑 却是笑得凄凉而忧伤 曾有无数个夜晚 她看见尘如语独自一人对月孤坐 身旁散落着一堆酒坛 一边喝酒一边吟诗 句句是伤 字字是痛 层层划开她肆意隐藏的心 将她的心一点点伤透 只是 不管她念的诗怎样变化 始终有这样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是她心里的一个奢望 难以实现的奢望 洛夜白只觉似乎有无数虫蚁从心头爬过 酥酥麻麻 继而变成万虫噬心 那种疼痛感明显到痛不欲生 却也不知它究竟痛在何处 只是 他却不想阻止这样的痛 因为越痛 尘如语的面容在脑海之中便会越清晰 他只是不明白 为何同是男人 甚至凭他的只觉 尘如语对他比对上官珣还要更在乎有些 却是为何 她可以让上官珣瞧见她的容颜 而他却不可以 又或者说 只是他不可以 只有他 不可以瞧见她的容颜 她的模样 “你明明该是她的敌人 却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谷若烟不是和无痕组织是一伙的吗 “呵呵……哈哈……”谷若烟突然忍不住笑出声來 眼角有泪水溢出 “沒错 我该是他的敌人 可是 她待我如亲姐妹 在我心里 她早已和一个亲姐姐沒什么分别 我渴望 也喜欢这样的感觉 ” 她顿了顿 低头擦去眼泪 继续说道:“当年 原本要代替师父的人 是我 原本要受那番以假面目示人的痛苦的人是我 而且为了能让我顺利假扮师父 甚至要在人们面前将谷若烟杀死 让谷若烟这个人消失 是如语 是她站出來代替了我 是她自愿代我受那份痛苦 我欠她的 我这辈子都注定要欠她的 再也还不清了……” “你无须如此自责 如语她并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洛夜白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无论谷若烟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至少她是如语到死都要保护的人 那他就有责任替她完成 不是吗 “七公子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 可是我答应过如语 不能将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但是 你可以去找一个人 等找到了这个人 所有所有的一切 便都会明了 ” “谁 ” “凌洛轩 ” ... ------------ 【七十三】主事现身 凌洛轩 尘如语 连起來 便是:凌尘 曾经 他苦苦冥想 想要找出这个人 而今 这个名字就在眼前 就在心里 他却蓦然间又担忧了 因为不知道 在这个名字背后 究竟隐藏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让谷若烟如此守口如瓶 让尘如语始终不肯开口说明 更关键的是 仅仅凭着一个名字 在偌大的江湖中 该到哪里去寻找这样一个人 然 不管有多困难 都要把这个人找出來 既然他就是凌尘之中的那个“凌” 那他必然知道许多旁人所不知道的关于尘如语的事 换言之 如果尘如语不死 那么找到凌洛轩 也许就可以找到尘如语 而当今世上 能在最短时间内 最有可能找到这个人的 就是一线天 一连数日來 江湖中风波不断 无数鲜为人知的事情被人揭出 比如莫荻仙子乃是莫氏一族后人 即当年凌波圣教的后人 此消息价值五千两 由金陵琼花城陆府的陆云韶买走 比如 韩柏子当年消失之后 一对玄天软剑下落不明 却是被他送给了尘如语和另一名神秘的男子 此消息三千两 由神剑山庄的易梁峰买走 而其中 最让人震惊的莫过于一个关于沙洲荒甍的消息:沙洲荒甍确实存在 其中有世间无双的寒烟翡翠簪 此消息无价 只要來人能够交出那与寒烟翡翠簪齐名的白玉琉璃簪 这个消息的所有权就会属于那个人 令人诧异的是 这个人是身份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这个人得到这个消息之后 竟然转眼就将消息传入了江湖之中 顿时引起了江湖众人的轰动与不安 消息一出 易梁峰连夜赶至苏州御彤山庄 上门拜访上官庄主与上官夫人 当日 正是他亲手将那支白玉琉璃簪交到了谷若烟手上 而其父易安海也正是因为这支发簪才会遭人毒害 如今有人带着白玉琉璃簪交换得了沙洲荒甍的消息 又任它流入江湖 那谷若烟就是最可能的那个人 听了易梁峰的话 谷若烟只是苦笑 早在她嫁入御彤山庄之前 收拾自己的行李时 就发现白玉琉璃簪已然不见 她几乎找遍了冰凝山庄 却仍然沒有找到 只是那时 因为尘如语的事情 谷若烟并沒有太过在意一支发簪 直到如今它突然重现江湖 她才感觉到事情不妙 究竟会是谁 千方百计地从冰凝山庄山庄中取走了白玉琉璃簪 又为了一个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消息 将发簪拱手让人 而人们更为关注的 是查出这些惊人消息的组织 名为 一线天 元宵之夜 在苏州第一楼 有一场宴会 许多江湖侠士都受到了帖子 请他们于元宵之夜前往赴宴 落款一律都是一线天 在这场宴会上 一线天会出手无数鲜为人知的消息 更有甚者其中的某些消息会以竞价寻主 价高者得 这一消息引來了无数江湖人士的关注 由于一线天的突然出现 过年的氛围骤然减弱许多 许多人都在赶往苏州的途中过了除夕之夜 以及新年第一天 苏州第一楼的所有房间 早在帖子发出去一日之内 全部订满 三日之后 整个苏州的客栈酒楼一间不剩 对于人们的这种疯狂与热忱 许多人猜忌是否是一线天传播名声的一个幌子 纷纷喊着让一线天在元宵之前 先行与众人來一次会面 然 要求发出去之后 便如同石沉大海 杳无音讯 一线天沒有任何人出來做任何解释 反倒使得人们对于这个神秘的组织有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年十四 元宵前一天 苏州城内挤满了人 摩肩接踵 人來人往 满大街地外地口音 其中不乏曾经的死敌对头 此时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不多会儿剑拔弩张 大有先战一场的势头 第一楼最高的阁楼里 透过窗子 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景 将所有一切都尽收眼底 那双清冽冷艳的眼眸 越过窗沿 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下面的情形 眼看楼下那两人就要动手打了起來 女子嘴角掠过一丝清淡得不着痕迹的笑纹 “去阻止他们 告诉他们 所有人都是一线天请來的客人 所以一线天坚决不允许有妄想破坏这场宴会的人存在 ”嗓音清越 略带着一丝慵懒与朦胧 听到她的话 那立在身后门旁的两名丫头点头应了一声 转身退了出去 “怎么 手痒了 ”另一名桃色裙衫的女子撩起珠帘 从外面走进來 笑嘻嘻地说道 听她的声音 正是多次与洛夜白见面的戴斗笠的女子 只是只一次她沒有戴着斗笠 眼角的妖娆风韵便展露无遗 却正是金陵城府倚仙阁里的莫娘 “呵呵 ”闻言 站在窗子旁边的水莲色衣衫的女子不禁笑出声來 “你这一说 我倒还真有点手痒了 ” “你呀 ”莫娘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笑道:“怎么样 以这样的场面迎接你出关 该够了吧 ” 那女子回身 面容并非绝美天下、倾国倾城 却是有着一股寻常女子所沒有的气质风韵 似是从天而降、不食人间烟火般 那种超脱世俗 绝然尘世的姿态足矣弥补了她较于尘如语和翎瑶夫人而言 在容貌上略有的偏差 换言之 若是她早点出现 在尘如语溺逝 翎瑶夫人葬身火海之前出现 说不定就会出现江湖四大美人一说 “够了 当然够了 ”她淡笑一声 轻拂衣袖 回身走到坐榻旁坐下 动作精致细微 几乎不发出一丝声音 “莫娘你做事 我一向是最放心的 ” “那真是要多谢主事大人夸赞 ”你们说着偷偷一笑 “贫嘴 ”她微嗔了一声 却又忍不住轻轻笑了出來 “只是可惜了 听了说了那么多与众不同的人物 如今却只能见到其中的一部分 若早知会如此 我就早些出來 先见他们一面了 ” “尘如语和翎瑶夫人已逝 谷若烟已嫁作人妇 若是上官珣不愿前來赴宴 谷若烟自然也是來不了的 想來 也确实惋惜 ” “呵 陆少已经到了 上官珣就在附近 现在还差的一个人 是七公子洛夜白 ” “你人认为 洛夜白回來吗 ” “会 ”她微微敛目 嘴角微扬 笑容空明清和 “即便是为了一点点跟尘如语有关的消息 他也会來的 别忘了 他可是我们的老主顾了 ” ... ------------ 【七十四】元宵之宴 元月十五 元宵 华灯初上 流光溢彩 整座苏州城都现在一片光亮之中 城中所有店铺都大门张开 客似云來 街上行人不绝 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摊儿 人们的热情驱走了冬日的寒冷 几乎感受不到夜晚的來临 第一楼门前挤满了人 却都是不由自主地在门前的台阶前止步 不再上前 半个时辰前 有两人沒有持着帖子却妄想进入 其中一人被一名毫不起眼的柔弱小丫头拆了全身的骨头 另一人则被一个十岁小童卸了两条胳膊 而这两人 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沒有 围观的人们仔细瞧了一会儿 突然有人认出了这名丫头和小童 顿然大惊失色 这二人正是不久前出现在南阳的鄂氏姐弟俩 姐姐鄂妶芳龄十七 生得美艳 擅长易容之术 经她的手易过的容 几乎不可能被人发觉 弟弟鄂骞生得英俊 一手拆卸骨骼的手艺练得愈发纯熟 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只比姐姐鄂妶小一岁 却偏偏像长不大一般 容貌和身高全都保持在十岁左右的模样 他们出现之后 曾引得人们的一时注意与惊叹 只是不久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人们只当他们到了别的地方 或遭了旁人的毒手 却是沒有想到 原來他们进了一线天 有他二人守在一旁 再也沒有人敢肆意滋事想看热闹之人统统离得老远地看着 手持帖子的客人陆陆续续上前 由统一着装的女子领着进入第一楼 远远望去 那一排站开的女子清一色的水莲色长裙 晚风吹拂 轻轻拨动裙角与腰间束腰的绸带 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待到戌时一刻 几乎所有收到帖子的人都已到场 进门 楼下厅里坐的是一干江湖人士 二楼另设四间雅座 所为五人 分别为陆府的陆少陆云韶 听七楼七公子洛夜白 御彤山庄庄主上官珣极其夫人谷若烟 神剑山庄庄主易梁峰 只是 如今所有人几乎都已到齐 唯独缺了洛夜白一人未到 为他所设的雅座内空无一人 在楼下的大厅内 现行架起了一座腾空而起的高台 台子的四角以绳索固定在四周的梁柱上 如此选在半空中的台子倒是少见 一时间人们不禁议论纷纷 对这个神秘的一线天更加期待 几乎有些不可按捺了 就在众人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之时 楼里的火烛突然被人吹灭 整个第一楼里瞬间暗了下來 人们四处张望 “上酒 ”一道柔和的女子声音自某个角落传來 立刻有两排水莲色裙衫的丫头应声而出 左手中各托着一只玉盘 上面摆放着一只酒壶 一只琉璃杯 她们步履轻盈 身姿似是漂浮 待行至客人身边 右手拿起琉璃杯突然一掷 迅速执起酒壶向杯子里倒酒 待酒满之时放下酒壶 伸手问问接住杯子 放到客人面前 酒水一滴不洒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干脆利落 快速敏捷 几乎沒有给旁人思索细看的机会 二楼的雅座尚且安妥 丫头把盘子送到候在雅座门前的人手中 便很自觉地转身退下了 “上菜 ”又一声吩咐 这一次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仔细瞧着迎面走出的女子 且看这一次她们如何上菜 不想这一次 她们并沒有走上前 而是等着有人托着菜盘走到身旁时 轻挥水袖 一盘盘菜便如同长了脚一般 轻飘飘地稳稳落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 这一來 只消一个上酒上菜的过程便几乎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那些原本还略有嬉闹之意的人全都不由得严肃起來 正襟危坐 等着接下來的一切 却是到了这里 便沒有声音再响起 人们只觉所有丫头突然都朝着二楼的某个方向低下头去 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楼上 只见一名身着桃色罗裙的女子从二楼款步走了出來 右手之中托着一只水晶圆盘 那只圆盘看着不小 很沉的样子 可看她托着圆盘的样子毫不吃力 如托薄纸一张般 轻松自如 “诸位不辞辛苦 远道而來 在下不甚感激 ”莫娘说着朝众人盈盈一笑 二楼雅座里的易梁峰大吃一惊 此人不就是倚仙阁的阁主吗 前不久倚仙阁刚被烧毁 怎么一眨眼她又到了一线天 而且 看这架势 她在一线天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人物 “阁下便是这一线天的主事 ”楼下有人开口问道 替很多人问出來心中的疑惑 “自然不是 ”莫娘微微一笑 笑容清淡 一拂衣袖轻轻一跃 便上了中间的悬空高台 高台有轻微地晃动 似乎摇摇欲坠 众人都替莫娘捏了一把汗 她的神情却泰然自若 抬起脚尖轻轻勾住其中的一条绳索 便稳稳站住 “那敢问 一线天的主事 究竟是何人 ” 听到这个问題 众人都屏住呼吸 等待着莫娘的回答 莫娘回身朝众人微微一笑 又抬眼看了看楼上的雅座 然后轻笑道 “我家主子 名为阿难陀 ” 此言一出 座中几乎人人大惊 少有不明其意之人 不由得皱眉 向身旁的人相询 “这阿难陀 究竟是何人 ”人群之中 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侧身问他身旁的侍从 “阿难陀本是一位佛家尊者的名字 佛陀有十大弟子 他便是其中之一 十大弟子各有所长 富楼那尊者说法第一 大迦叶尊者头陀第一 阿那律尊者天眼第一 优波离尊者持戒第一 须菩提尊者解空第一 目犍连尊者神通第一 罗睺罗尊者密行第一 迦旃延尊者论议第一 舍利弗尊者智慧第一 而这个阿难陀尊者则是以多闻第一 相如秋满月 眼似净莲华 佛法如大海 流入阿难心 这首佛诗说的便是阿难陀尊者 相传 在佛陀所有的弟子中 相貌最庄严的 记忆力最强的 就要算阿难者了 ” 那侍从正说着 突然声音一滞 停了下來 深邃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一个普通侍从不该有的沉敛精光 神情有片刻的恍神 “阿难陀……阿难 ” 是那个女子 阿难 他蓦然抬起头 向高台上的莫娘望去 却看到莫娘也正嘴角含笑地低下头 目光不偏不倚地向他投过來 ... ------------ 【七十五】五条消息 在相视的那一眼 洛夜白就已明白 莫娘已经认出了他 只是 她却并沒有更多的眼神 更沒有揭破他的身份 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转身又面向其他人了 有很多事情 并不需要直接说明 挑明了说 事情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如果 能让那个人自己自愿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岂不是更好 沒有人注意到 身旁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灰衣侍卫 就是那个名满江湖的七公子洛夜白 他们的目光与心思全都集中在了阿难陀的身上 只需这一个一线天主事的身份 已经让这个女子有了让众人不得不重视的理由 想必 她自诩阿难陀 意在想人们说明 她和那个以多闻第一著称的尊者一样 又着旁人所不能及的消息广泛性和灵通性 瞧着台下众人期许的目光 又淡淡扫了洛夜白一眼 莫娘浅浅一笑:“诸位 请稍安勿躁 七公子因有事耽搁 未能及时赶到 为了表达我一线天的歉意 在这场晚宴开始之前 一线天会给在座的五个人五条重要消息 ” 闻言 众人一愣 这是始料未及的 这次前來 哪一个人不是带了万千银两 为的就是从一线天这里买走自己想要的消息 却沒想到竟然只因为洛夜白未及时赶到 一线天就承诺白白送出五条消息 对于一线天而言 五条消息很有可能价值千万 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莫娘 确定莫娘并非说笑 这才松了口气 继而低声议论起來 莫娘将目光投向二楼四周的雅座 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狡黠 朗声问道:“不知三位可有什么有兴趣的消息 或是沒有解决的疑惑 ” 很快的 一名侍童从易梁峰的雅座内走出 对着莫娘微微行礼说道:“我家庄主有一事相询 不知阁下能否解答 ” “说來听听 ”莫娘弯眉一笑 “我家庄主想知道 究竟是何人用白玉琉璃簪换走了关于沙洲荒甍的消息 ” 这个问題也是很多人所疑惑的 既然有人问了 那他们自然是不会错过 当下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來 然莫娘并未回答他 只是低头淡淡一笑 惋惜道:“真是抱歉 我一线天有规矩 除非客人自己愿意 否则绝不泄露客人的一丝消息 还望易庄主多多谅解 ” 侍童讪讪地一笑 朝着雅座里看去 然后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 点了点头 对莫娘道:“抱歉 多有冒犯了 ” “不知者不罪 请庄主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莫娘简单的一句话便将此事拂了过去 转身便向陆云韶的雅座看去 楼下众人微微一叹 可是楼上的人尚未悉数开口 他们又不敢妄自抢先 只得耐性地等着 只是 陆云韶的雅座里很久沒有动静 听不到一丝声音 过了好大一会儿 才见一名淡黄色衣装的女子从中走出 朝着莫娘微微一欠身 “这位姐姐 我家少爷有一事相询 只是 可否以纸签送上 ”夏亦动作细微精致 言行举止无可挑剔 莫娘看了她一眼 眼底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欣赏 “自然是可以 ” 听得此言 夏亦便缓缓走上前來 步履轻盈 待走到二楼的围栏旁 将手中纸签向莫娘抛去 莫娘见了 轻挥衣袖 一条白色长绸便从袖中飞出 正好卷住了就要落下的纸签 再用力一拉 纸签便随着白绸一同回到手中 展开纸签仔细看了看 上面只有七个字:翎瑶阁失火真相 莫娘见了不禁呵呵一笑 随手一扔 纸签正好落在一只火烛上 瞬间便燃烧殆尽 “实不相瞒 此事我一线天曾详细查过 只是事有蹊跷 疑点尚多 所以还需要一些时日 陆少可否再等些时日 待我们查明了真相 一定第一时间向陆少说明 ” “有劳姐姐了 我代我家少爷谢过姐姐了 ”夏亦朝她甜甜一笑 转身复又进了包间 转眼 五个消息已经失去了两个 众人不免有些着急了 眼看莫娘又将目光投向了上官珣的雅座 正欲开口相询 却不料冰岚突然走出了雅座 朝众人甜甜一笑 面向莫娘道:“多谢这位姐姐的好意 只是我家庄主和夫人尚无想知道的消息 还是将此机会让给其他人吧 ” “既然如此 ”莫娘说着抿嘴一笑 并不拖沓 转身朝向楼下众人道:“上官庄主宽宏大义 那 不知在座诸位还有谁有想要知道的消息 ” 人群一阵闹闹哄哄 嘀嘀咕咕议论了一通 “敢问这位姑娘 沙洲荒甍之中 除了寒烟翡翠簪之外 还有什么宝物 让这么多的人一直都对那里如此畏惧 却又那么神往 ” “还有 在下想知道狄沙城的尉迟萱 究竟现在何处 在下很想能见她一面 ” 闻言 在座不禁有人窃笑出声 尤其是第二个人的问題提出以后 更是惹來众多的议论之声 纷纷笑那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想那尉迟萱是何人 江湖三大美人之一 如今尘如语和翎瑶夫人都已逝去 她便是留下的唯一一个 自然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和倾慕的对象 莫娘却沒有像众人那般 露出一丝讽笑之意 只是回身向候在二楼的姜儿微微一笑 姜儿明白 转身上了三楼的阁楼 不多会儿便执着两封信笺走了下來 得到莫娘的允许之后 便交到另外两名丫头手中 由她们送到提问的人手中 待二人看完信笺之后 便又取回放到烛火上烧毁 “现在 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 “我……我有问題……” “还有我 我也有问題……”听了莫娘的提示 那些之前沒有机会的众人纷纷叫嚷开來 莫娘來回扫视众人 却始终沒有下决定 她嘴角含笑 不急不忙 似乎在等什么人 “尘如语 ”就在所有人争执不休的时候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喧闹 众人循声望去 看到一名眉眼清秀 唇红齿白的公子 轻摇手中折扇 眼神冷冽 不卑不亢地看向众人 ... ------------ 【七十六】再见阿难 自尘如语溺逝之后 便很少有人会如此毫不避讳地叫出她的名字 更何况 还是这样一副毫不畏惧的神情 众人纷纷抬眼向莫娘望去 试图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惊慌或是为难之色 然 她的眼中便只有淡然 淡到叫所有人惊讶的地步 那样泰然自若的神色 似乎她早已知道了这个名字会在这场晚宴中出现 “这位公子 想要问关于尘如语的什么消息 ”莫娘不紧不慢问道 “问她现在何处 身在何方 ” “噗 ”座中有人突然把刚喝进嘴里的酒水悉数吐了出來 然后抬眼惊诧地看着说话之人 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且 与他有相同动作的并不止一个人 楼上雅座里的夏亦听到楼下的动静 这才收回游散的心思 把目光向楼下投去 初见说话之人时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待看清來人之后 不由得脸色一变 怔道:“寒之 ” “这位公子可真是为难了我 ”莫娘无奈太息一声笑道 “尘庄主已逝乃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我又到哪里去替公子找出她 ” “如果 我说她沒死呢 ”冰冷清冽的嗓音从白嫩公子身边传來 正是假扮成寒之的侍从的洛夜白 只是此时他身着一身黑衫 与他平日里的装扮可谓南辕北辙 是以 尽管有不少人向他投來奇怪的目光 却是一时半会儿沒有认出他來 “阁下 何出此言 ”莫娘冷眉扫视众人 “因为 尚未得见她的尸体 未见尸体 何以断定她人已死 ”他说着猛然抬起头 朝着莫娘看去 眼神寒冷凌厉 “唔 ”莫娘被洛夜白用这样的眼神一扫 不禁有些不知作何回答 不知为何 对于这个男子 她总是有种莫名的畏惧感 他的眼中有种无底的空洞与苍凉 一旦你读懂了就会深深陷入其中 并且对这种苍凉有一种畏惧 不愿让自己去靠近 靠近了 定会觉得心如虫蚊嗜咬 难过而悲伤 “即便 她人就站在你面前 也不一定她就是活着的 ” 突然 一道空灵悠远的女子嗓音传來 飘渺而虚幻 似真似假 伴随着这道嗓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清远幽雅的琴音 如清灵在耳 微风拂面 众人四处看去 找了好一会儿却找不到说话之人 洛夜白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并沒有计较她人出不出现 只是低头冷冷一笑 “只要她人在我面前 我就敢肯定她一定是活的 ” “呵 公子倒是很有信心 ”她沒有揭穿洛夜白的身份 似乎也是有意替他隐瞒 “这不是信心 而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 “一切皆为虚幻 公子的只觉未必就是真实的 关心则乱 担忧则疲 公子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任何事都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 琴音一直伴随着她说话的声音 使得人们根本沒法真真切切地听出她说话的声音 琴音在整座楼里回荡 更是沒法确定她所处的位置 洛夜白阖上眼睛 侧耳细细听了一会儿 拳头不禁一点一点握紧 突然他睁开眼睛 足下轻点 纵身跃上了腾空的高台 停在莫娘面前 莫娘始料不及 面色一惊 正欲后退 却被洛夜白伸手紧紧抓住了手腕 “七公子 ”莫娘轻呼一声 声音低沉 就只有她和洛夜白听得清楚 “你果然早就认出了我 ”洛夜白冷哼一声 神情冰冷 靠在莫娘耳侧轻声说道 “看來 你们一直在等着我 ” “我 ” “她在哪里 ”洛夜白冷冷打断了她 “谁 ” “你觉得呢 ”洛夜白在嘴角勾出一抹冷刻的笑 看了看莫娘惊异的神情 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再一个跃身 直直上了三楼的阁楼 琴音果然是从这里传來的 那么方才说话之人也就在这里了 只是 转了个弯 进了一间房间 隔着那层珠帘 他并沒有看到他预想中的身影 并沒有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屋内抚琴之人 是个一身嫣红色裙衫的女子 一方轻纱轻覆长裙之外 乍一看去 甚显妩媚妖娆 “公子 是在找我吗 ” 未等洛夜白开口 她先行说道 声音与尘如语竟有三分相似 只是 她二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尘如语声音甚是冰冷决然 而眼前这个女子的声音之中较之尘如语则多了一分轻柔和洒脱 洛夜白上前撩起珠帘 定定地看着抚琴的女子 看见她额头上的一串水晶珠串 眸色不由得一沉 这正是那晚见到的女子阿难 “你是谁 ” 阿难陀呵呵一笑 琴声不停 笑然道:“我们见过面 我告诉过你的 ” “你知道我的问的是什么 ”洛夜白语气越发冷淡 “呵呵……”阿难陀却丝毫沒有在意他的神色 “当然是你很早就想见的一线天主事 阿难陀 ” “这么说你早就已经出关了 那天晚上 你假扮成一个随侍的丫头阿难随莫娘一同去见我 是去探我的底 ” “对了一半 错了一半 ” “何为对 何为错 ” “早在那晚之前就已出关是对 前去探你的底是错 ”阿难陀双手片刻不停 轻拨琴弦 唇角溢出一丝淡若游丝地浅笑 “那是为何 ” 自从洛夜白进屋 阿难陀始终沒有抬头 直到这时 她才缓缓抬起头來看了洛夜白一眼 “因为 想见一见这位名传江湖的年轻七公子 究竟是何许人也 ” 瞧着那双略有熟悉的眼睛 洛夜白有片刻的恍神 他低下头去冷笑一声 定了定神 “如此 是我洛夜白的荣幸 ” “不过 我却认为七公子这七绝 并不名副其实 ” “哦 是吗 ”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考量的神色 洛夜白一撩衣襟 在阿难陀对面的卓子旁坐下 “不妨说來听听 ” 阿难陀低头一笑 悠然道:“众人皆知 七公子以七绝之名立于江湖 而这第七绝便是绝情 可如今 为了一个女子 不惜丢下听七楼的事务 苦苦追寻 甚至只为了一个不一定能够得到 且更不一定是你想要的答案 赶到第一楼來赴宴 为了掩饰身份 甘愿伪装成一个小丫头的侍从 可见七公子对这个尘如语用情至深呐 既然是用情至深 七公子也何以算得上是绝情 ” 洛夜白笑意渐冷 却丝毫不慌乱 兀自执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绝不绝情并不重要 只要的是 一线天现在欠我一条消息 一条我想要的消息 既然 你们给不出尘如语现在何处的答案 不妨就换一个 阿难姑娘 你说如何 ” “呵 ”听到他称呼阿难姑娘 阿难陀忍不住笑出声來 “你放心 既然一线天答应了就一定回办到 不知七公子想要换什么消息 ” “一个人 所关于这个人的所有底细 ” “谁 ” “凌洛轩 ” “嘎 ”琴声戛然而止 ... ------------ 【七十七】魄力斐然 阿难陀这琴声突然一停 楼下骤然举座哗然 眼看在座众人一个个跟着站起 似乎有往三楼的阁楼去的冲动 只是碍于莫娘冷漠凌厉的眼神 都不敢轻举妄动 楼上 洛夜白嘴角溢出一丝残冷清寒的笑意 微微抬起头 半阖着眼睛看着阿难陀 “阿难姑娘 为何停下 ” “我只是在想 有沒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阿难陀稍有凝滞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悠然一笑 直直迎上洛夜白的目光 “不过 我仔细想了想 似乎并沒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 “听沒听说过这并不重要 我可以等 等你去找到他 ”看着阿难陀的神情变化 洛夜白轻轻地笑了 “我相信 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 阿难陀将细眉高高挑起 “这不好说 ” 洛夜白沒有说话 只是挑着那一抹冷笑 以目光相询 “只要是真实存在的人 无论他如今是生是死 我一线天自然是可以找到他 可若是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假名字 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他 所以 七公子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 洛夜白眼眸咻呼一冷 什么意思 难不成谷若烟会告诉他一个虚假的名字 这显然并不可能 以谷若烟和尘如语的交情 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相信谷若烟 更相信尘如语 所以 无论眼前这个身为一线天主事的女人说出什么话來 只要有一丝的希望 他都不会放过 而找到凌洛轩 就极有可能会查出尘如语的事情 说不定还能找出她的下落 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被阿难陀用一句话糊弄过去 “我相信你们 更相信你 ”他突然朝着阿难陀清朗一笑 眼底有深深压下的忧伤 却转瞬即被冰冷所取代 就在阿难陀有所愣神的刹那 他侧过身去 纵身一跃 穿过三楼的窗子 跃出了第一楼 几个跃身之后 黑色的身影很快隐匿在夜色之中 终究 他还是那么冷酷的一个人 曾经冷酷 因为断情绝爱 在他的心中并无情感可言 而今 他依旧冷酷 却是因为心中有情 只可惜 那个让他情牵的女子已经逝去 空留一大片谜团给他 等待他去发掘 他带着绝情的面具 却有着一颗痴情的心 究竟是怎样心狠的女子 才能对这样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 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一声太息 她微微松开了方才一直暗中紧紧攥着的拳头 阿难陀隽细修长的手指划过面前的弦琴 琴弦发出铿锵之声 清脆有力 听着楼下的嘈杂之声越來越大 只怕她若再不出去 可能要出乱子 想了想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 十指再一次覆上紧绷的琴弦 轻轻一拨 一曲传出 这一次琴音与之前略有不同 不再似清风流水般 而是一段间断的单音 短暂响亮 铿然锵然 带着一股强劲的穿透力 穿过墙壁的阻碍 传入众人耳中 第一楼中一线天的人 一听这琴音 全都脸色一正 整衣肃容 在群人惊诧的目光之中 向着三楼的楼梯口欠身行礼 “恭迎阿难陀 ” 声音尚未落下 一道红色的身影便应声而出 出现在第一楼最中央的空中 继而盘旋而下 红色衣裳在空中旋转漂浮 如同盛夏红莲绽放 娇艳而邪魅 仰头看去 只见那一片红色 尚不见她面容 怀中横抱着一只弦琴 素手微扬 “啌 ”又一声传入耳中 脚尖轻轻点在高台中央 人影缓缓落下站稳 身轻如叶 竟然沒有发出一丝声响 继而转身 眼神清冽地看向所有人 目光却不曾在任何一人身上多做停留 “是阿难陀 ”被惊住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众人这才回神 恍然地看着高台上那个神采斐然的红衣女子 “让诸位久等了 ”阿难陀朝众人淡淡一笑 朗声说道 “姑娘 你当真是一线天的主事阿难陀 ”有人疑问出声道 这怪不得他们 偌大的一线天有着如此庞大的组织结构和势力 若说它的主人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 却是难免遭人忧虑 “正是 ”阿难陀似乎看出了人们眼中的诱惑 笑然答道 “这 ” “阁下是不是以为 我区区一个小女子 竟然会是一线天的主事 情理不合 怕我难当大任 ”她始终浅浅地笑着 透过她的神情 甚至她的眼睛都根本瞧不出她的情绪 人群一片寂然 似是默认 阿难陀低头一笑 “不往远里说 就说尘如语和翎瑶夫人 不都是女流之辈吗 她们把冰凝山庄和陆府打理得滴水不漏 诸位又何须对我有诸多疑虑 ” “这不一样 尘庄主和翎瑶夫人那可都是女中豪杰 可是我看姑娘 虽有几分姿色 可却并非她二人那般的绝世女子 你又当如何与她们相提并论 ”那人并沒有注意到身旁纷纷向他投來的漠然眼目光 侃侃而谈道 周围 那些看似娇弱的身着水莲色裙衫的女子 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人身上 并非仇视 而是冷漠 冰冷无情的眼神 似乎随时都可以治那人于死地 阿难陀却并沒回答 只是低下头去 看着手中的弦琴 手指轻捻慢挑 神情悠然自若 沒有丝毫的不悦之色 身后的大门骤然打开 一阵冷风灌进厅内 吹得众人骤然打了一个冷颤 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骇然看向阿难陀和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子 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昨天 不过是有几个往日的仇人碰了面 忍不住大打出手 结果就被一线天的人卸胳膊 那今天这人当众蔑视阿难陀 岂不是要被五马分尸 “请 ” 厅内 所有一线天的女子一起对着那个男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们却并沒有对那人动手 这大大出乎人们意料 也许 当着诸多武林英豪的面 将他赶出门去 比卸他两只胳膊更为残忍 因为从此 他在今日前來的这些人面前 可能就再也抬不起头來 “凭什么 ”那人颇为不服 红着脸道 “我是你们一线天请來的客人 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赶走的叫花子 ” “放肆 ”听了他的话 有人娇喝一声 随后一道青影闪过 “咻咻”两声 两支筷子以难以阻挡的速度朝着那人的双眼刺去 众人大惊 这速度太快 除非在场有武功高强之人愿意出手相救 否则那人双眼只怕难以保得住 “噹 ” 就在人们骇然无措的时候 一声清脆的琴声打破沉默 阿难陀微微抬手 拨动琴弦 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划破长空 筷子在就要刺中那人眼睛的前一刻 突然散裂 碎成很多碎片落在地上 “姜儿 以后莫要再下这么重的手 ”阿难陀对着出手的那名青衣女子说道 众人虚惊一场 松了一口气 再看向阿难陀时 眼中带着一丝敬意 却听阿难陀接着说道:“你与其毁了他的双眼 让他痛不欲生 何不直接杀了他 给他一个痛快 ” “是 姜儿谨记阿难陀教诲 ” 众人再度骇然 阿难陀冷冷一笑 转身看着早已吓得腿软的那人道:“你不用谢我 我只是不想在我宴请诸位豪侠的地方 见到血腥 你走吧 ” 闻言 那人慌忙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第一楼 门再度关上 大厅内沉静下來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如何是好 “啪 啪 啪 ” 安静了片刻 突然楼上传來一阵响亮的击掌之声 是上官珣的雅座 “阿难陀姑娘真是好魄力 ” 此一言寓意自然明了 阿难陀有这样的魄力和能耐 自然有资格和尘如语和翎瑶夫人相提并论 “上官庄主谬赞了 ”阿难陀只是淡淡一笑 面色不动 眼底无波无澜 转而向众人说道:“诸位不辞辛苦 远道而來 是我阿难陀的荣幸 从今日起 诸位若是有需要我阿难陀地方 直管到一线峡谷來找我便是 ” ... ------------ 【七十八】琼花手帕 一线峡谷.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就在金陵城的边上.与琼花城是东西呼应. 很早以前.一线峡谷就在那里.那里周围全都是高山.此起彼伏.山里有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兽.罕见花草.那时周围的农户经常上山打猎.不少大夫郎中都不辞辛苦赶往山里采药. 只可惜.几十年前.通往山里的道路在一场暴雨中全部被冲毁.沒有了进山的路.人们在想进去就难上加难.寻找了许久.才在一处偏僻之处找到一条小道.似乎就是通往山里.于是有人自愿前去查探.结果所去之人沒有一个回來的.悉数在行至一处峡谷处时失足坠崖. 只有一个经常上山猎物的猎户回來了.可惜也是摔断了一条腿.据他说.那里小道最为狭窄.还要穿过一处峡谷.好不容易走进峡谷之中后才发现.峡谷空间可由两人并肩通过.然其中小道已断.只在两侧有一排立足之地.需要两只脚在两边的石台上慢慢挪行.稍有不慎就会坠下崖去.抬头看.两边崖壁高挺陡峭.只能看到一线天空. 从此以后.那里便被称为一线峡谷.并渐渐成了传闻中可怕的死亡地带.之后便再也沒有人进去过. 谁也沒有想到.如今一线天就在那里. 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他们的人是如何穿过一线峡谷.安全进出的. 毕竟.那里曾经死去了许多攀山的老手.这样一群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是怎样毫发未伤地走出來的呢. 莫非.还有另外的道路可走. 冰岚从书房走來之后.眉头紧锁.沉沉太息一声之后.向着谷若烟的房间走去. 自从进入御彤山庄之后.上官珣便调走了之前跟在身旁侍候他的一批下人.并吩咐除谷若烟之外.就只有冰岚可以进出他的书房.随身侍候. 之前在冰凝山庄.冰岚便是尘如语和谷若烟打理庄里事务的一把好手.如今刚一进御彤山庄便受到这样的待遇.旁人只当上官珣识人善用.却不知.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冰岚是跟在尘如语身边最久的人.她了解尘如语的习性脾气.他只是想在冰岚身上找到一丝尘如语的影子. 而今.冰岚进庄不到两个月.便担任庄里管事一职.羡慕的、嫉妒的、冷嘲热讽的大有人在.只是却沒有一个人敢妄动冰岚分毫. 如今御彤山庄里除了那一批被尘如语转移而來的原冰凝山庄的弟子.其他下人几乎都是在上官珣坐上庄主之位时就进入御彤山庄的.上官珣的脾气他们了解.如今冰岚正受器重.若是他们动了冰岚.只怕他们会沒有那个命活着离开这里. 冰岚紧了紧外面的棉绒背心.对着手心呵了口气.天气极寒.呼出來的气息到手心时几乎已经冷了. 回身又看了书房一眼.透过窗户看到那道身影依旧立于那张画像前.仰头注视着.久久不曾移动半步. 这个男人对于庄主的情谊.终究还是深得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原本以为他娶了谷若烟.就会好好对待她.二人幸福过日.却不想.他虽然待谷若烟温柔体贴.却只是处于一种尊敬与责任.他心里根本沒有谷若烟.只有那个素华无双的女子.就只有她. 而今.庄主已逝.成了他心底最沉重的伤痛.即使在外人面前他不曾伤心失魂过.可每每见他一个人对着画像发呆.总是让冰岚感觉万分悲伤.她心明如镜.庄主之所以对她这么好.只不过是因为尘如语.这一切她都知道. 逝者已矣.生者哀伤. 那个引得无数注视的女子.也得到了无数的爱慕与青睐.然最终.却是沒有一个人得意与之长相厮守.她是属于自由的女子.沒有人束缚得了她. 即使是爱情.生命.也不行. 拉下画像旁边的绳索.上官珣走到桌旁前坐下.伸手端过杯子才觉茶水已凉.正想喊冰岚再换一杯热茶.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让她去照顾谷若烟了. 她走之前说什么來着.账本. 是了.最近庄里的账务有些奇怪.他要查看一下账本的. 看了看桌案上那厚厚的一摞账本.他修剪干净的修长手指顺着书页一点一点滑下.突然他手指在某个地方顿了一下.他眉头稍微一皱.将那本账册抽了出來. 打开一看.方才他手指被卡住的那一页被折起一个角.所以空隙比别的地方要大一些.再翻了翻.后面还有不少被折起的书页. 仔细看了看那几页的内容.上官珣的脸色愈发冰冷. “啪..”蓦然.他合上了账本.站起身來走出书房.走出十丈远处看到两名下人正迎面走來. “庄主.” “让李管家到夫人院里找我.我有事问他.” “是.”两名下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上官珣冷清萧瑟的背影.心中感觉有些不妙. 自从夫人嫁入庄中.庄主已经很久沒有这样的表情了.似乎已经生气了.可是李管家最近不是做得挺好的吗.怎么会惹了庄主不高兴. 走进忘月居.谷若烟正坐在院子里.手中在绣着什么. 一袭烟色貂绒披风直垂到地上.与地上的雪融为一色.侧面看去.她低头绣花的样子娴静淑好.静谧恬淡.若非认识她的人.决然看不出她就在那个曾经名满江湖、武艺高强的谷若烟. 冰岚端了茶盏从屋里走出.看到上官珣微微一怔.正欲开口.却被上官珣制止了. 他轻轻走上前.來到谷若烟身边.伸头看去.一方淡蓝色的手帕一角.一朵琼花已经绣出了大半.轮廓已经出现. “沒想到.你竟然还会这样的细活儿.”上官珣嘴角浮上一丝笑容.冷不防地开口说道.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谷若烟的手一抖.穿过來的针尖扎进手指里. “庄主..”谷若烟忘了冒出血滴的手指.惊讶地看着上官珣. “以后这样的活儿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何必事事自己动手.”上官珣忽略了她的目光.在她身边蹲下.紧紧抓住她受伤的手指.掏出腰间的手帕替她包扎.动作轻缓.“记住.你是御彤山庄的夫人.” 谷若烟这才回过神來.定定地看了上官珣半晌.笑了笑道:“沒关系.这点小事我自己做得來.更何况.这件事必须得由我自己亲自來做.” “哦.为何.”包扎好伤口之后.上官珣又确认了一下.“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庄主可认得这花.”谷若烟指了指尚未绣完的手帕. “是琼花.” “沒错.是琼花.是冰凝山庄的琼花.它与外面的琼花有所不同.只有我这个看惯了它.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人才能绣出冰凝山庄的琼花來.旁人无法代劳.” “你绣这个做什么.”上官珣有些好奇. “我知道.你想她.”谷若烟说着浅浅一笑.手指抚过手帕说道:“你待我此般.我却沒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只能尽我所能.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这朵琼花便代表着如语.我想把它送给你.” 闻言.上官珣不禁微微愣住.良久.在嘴角勾出一记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好.” ------------ 【七十九】玲珑短剑 遥遥望去 上官珣坐在谷若烟的身旁 执着她的手 谷若烟低头看向上官珣 眼中含笑 冰岚端着茶盏立于一旁 加上周围一地白雪的衬托 好一幅相敬如宾、伉俪情深的画面 就在二人相视无言的时候 一道很不和谐的身影走进了忘月居 脸色略有惊慌 步履踌躇地走到上官珣和谷若烟的身后 “庄主 您找我 ”身后 那个四十來岁的男人朝着二人微微行礼 低声问道 听到他说话 上官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 只是看了看满脸疑惑的谷若烟 朝她安慰一笑 松开她的手站起身來 “李管家 过些天我要陪着夫人去一趟金陵见一位老朋友 你看着给备点随身携带的东西 ”上官珣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 一边随口说着 “另外 再找梁夫人给夫人做几套新衣服 既然是去探亲 拜见好朋友 总不能穿着旧衣服吧 ” “庄主 就这事吗 ”李管家听了上官珣的话 不由得松了口气 试探性地问了句 “还有沒有别的吩咐 ” “对了 到剑阁把去年我命人铸的那对玲珑短剑取來 总不好空着手上门去 ”上官珣说着 明显地感觉到谷若烟的肩微微耸动了一下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再回身看向李管家时 目光瞬间变得沉冷 闻言 李管家顿然浑身一颤 猛地抬起头看向上官珣 神情惊惶不已 “怎么了 有什么问題吗 ”上官珣却是故作不明白地问道 “沒沒 ”对上上官珣凌厉的目光 李管家连忙低下头去 小声说道 “那就去取吧 ” “庄主 ”李管家并沒有离开 犹豫了一下 接着说道:“庄主 那对玲珑短剑是庄主心爱之物 一直收藏在剑阁里舍不得取出 却为何突然要送与友人 兵器库中不是还有许多精致的兵器吗 ” 上官珣沒有说话 只是突然回身 目光再一次投向李管家 只是愈加冷冽 “怎么 难道我要送什么东西 还需要询问你的意见 ” “不不 ”李管家连连摆手 头已经低得快压倒地上去了 “我只是 我只是怕庄主把这么喜欢的东西送出去了 会心疼 舍不得 ” 说到后面时 李管家的声音已经低得如蚊吟 几乎听不到了 “那倒是不会 好东西就该送给配得上的人 是吗 ”上官珣说着扶着谷若烟站起身 不顾李管家的赧然 对着谷若烟说道:“外面天冷 夫人 我们还是进屋吧 ” “嗯 ”谷若烟已然明白了上官珣是别有用意 很配合地微微一笑 站起身來由他扶着 抬脚准备往屋里走去 “庄主 ”李管家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上官珣停下脚步问道 “对了 记住 玲珑短剑一定要装好 千万不能受到一点点损害 临行前我会亲自检查 ” “庄主 ”李管家终于双腿一软 俯身跪倒地上 “李管家 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珣冷冷问道 、 “庄主 ”李管家伏在地上颤抖道 “小人知错了 庄主饶命……小人保证 下一次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哦 ”上官珣却是依然故作不明白 凝眉问道:“李管家做错了什么 ” “庄主 小人也是一时糊涂 才会这么做的……” 上官珣这才彻底转过身來 冷眼看着李管家 谷若烟见了 原本想要走进屋内 给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 却被上官珣拉住了 “留下 你是御彤山庄的夫人 等你的身体痊愈了 你还要管理庄里的事务 就留下一起看看 仔细看清了御彤山庄里的人才好 ” “好 ”谷若烟点了点头 转身对冰岚说道:“给庄主添一张座椅 另外去通知霓裳 莲子汤准备两份 一并送來 ” “是 ” 对于谷若烟的吩咐 上官珣并不干涉 只是拉着谷若烟一起在座椅上坐下 不紧不慢地品着冰岚泡的茶 见上官珣不说话 谷若烟也就不再说话 而是静静地做着 偶尔抬头看一眼李管家 眼神漠然 “庄主 求你再给小人一个机会 ”李管家说着对着二人拜了一拜 “你不妨先说说 你做错了什么 ” “那对玲珑短剑已经不再剑阁 是小人取走了玲珑短剑 小人不敢求得庄主原谅 只求庄主能再给小人一个机会 小人也是迫不得已才会这么做的 ”说到这里 李管家已经开始哽咽 “细细说來 ”上官珣只顾低头品茶 并不看他 “庄主也知道 小人是个孤儿 是三十多年前老老庄主将我带回山庄养大的 这些年來 我一直在查访我的身世 直到两个月前 才找到一个神秘的组织 他们说可以帮我查出我的身世 只是 他们要我交出一件罕见的宝物 作为报酬 ”李管家说着不禁想起去年见到的那个神秘的女子 那个女子头戴斗笠 身着彩衣 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是飘渺朦胧的 仿佛转眼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自始至终 他都沒有见过那个女子的真实模样 却不知为何对这个女子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她的身上有一种引人入胜的神秘气息 让你不得不顺着她的话语走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样 他才会铤而走险 取走了剑阁之中上官珣最为喜爱的玲珑短剑 送给那个女子作为酬谢 “如此说來 这个神秘组织已经帮你查清了你的身世 ”很奇怪 上官珣并沒有急着追问玲珑短剑的下落 而是问起李管家的身世來 “不敢有瞒庄主 已经查出了 小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身父母 并将他们接到了苏州城 面前就安置在城中 所以 所以 ”李管家有些吞吞吐吐 “所以最近 你从账户上支走了不少银两 就是为了安置二老 ” “是的 ”李管家猜不透上官珣的心思 此时已经冷汗淋淋 坐在上官珣身旁的谷若烟嘴角却不禁溢出一丝笑意 浅淡清和 看向上官珣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暗暗的赞赏 尽管他表面上看起來冰冷残酷 起初也确是略有怒意 然 当李管家提起自己的父母时 上官珣的眼底隐隐划过一丝缓和之意 “我倒是好奇 是什么样的组织 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查出了你的身世 还让你冒这么大的险 盗走了我的玲珑短剑 ”上官珣不冷不热地问道 “起先 小人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也直到最近才知道他们 就是刚刚在江湖上名噪而起的一线天 ” “呼 ”上官珣骤然从座位上站起 “是他们 ” “沒错 试问当今武林中 除了他们 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耐 ” 上官珣沉沉一叹 背过身去 良久沒有说话 果然是她 那个让人怎么也琢磨不透的神秘女人 在第一楼的那晚 上官珣、陆云韶和易梁峰已经是很有默契地从三面仔细观察了她 却沒有人能找出一丝可让人怀疑的地方 无论是言行举止 还是眉眼气质 虽然都与尘如语有三分相似 然 细细看來 却又并不像 真真假假 似是而非 竟是乱了所有人的眼睛 见上官珣一直不说话 李管家不禁担忧地浑身颤抖 忍不住悄悄抬起头看了看上官珣的背影 又看了看谷若烟 谷若烟见了 轻轻一笑 站起身对着李管家做了个让他退下的手势 “夫人 ” “你不用担心 下去吧 ”谷若烟朝他安慰地笑了笑 “对了 以后莫要再擅自从账户上支取银两 您是御彤山庄的老管家了 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庄主说便是 ” “是 是……谢谢庄主和夫人宽恕 小人记下了……”闻言 李管家喜不自禁 感激地看了谷若烟一眼 转身离开了忘月居 ... ------------ 【八十】一线峡谷 一线峡谷 陡峭直挺 周围的险山奇峰劈天摩地 照这情形看來 若是沒有秘密通道 想要进入山里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阿难陀在第一楼所说的一线峡谷 却原來是人们口中所传的那个一线峡谷里面的天地 便也就是那山里的境地 如若找不到进去的路 一样妄谈 想來 那阿难陀是故意留了这么一着 虽然告明了一线天所在之处 却是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就在那里 却苦于沒有办法进去而无法请他们帮忙 一旦等到他们主动找上门來 加码必然不会低 好一个一线天 这样的赚钱方法他们竟然都想得出來 山脚下 两道人影渐渐想着一线峡谷靠近 待走近了仔细一看 其中一人正是御彤山庄的李管家 他身旁跟着的侍从怀里抱着一只锦绣盒子 想來里面该是装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宝物 否则也用不着这般仔细小心 二人來到一线峡谷外 脚步便停了下來 李管家走到峡谷一旁 拿起地上的棒槌 站在谷口敲了起來 先是三声连击 接着是一声沉重却短暂的 最后是两声连击 待他放下棒槌之后 沒过多久 里面竟然传來了回应之声 声响方一停下 一阵白烟便在四周弥漫开來 李管家二人顿时失去了方向 隐约之中有两人慢慢走近 是一男一女 走到李管家身旁之后 仔细看了看 “他是谁 ”男子看了随从一眼 开口冷冷问道 “呵呵 他是我侄子 前些天你们不是帮我找到了我的父母吗 他是我母亲那边的一个表兄家的……”李管家笑呵呵地上前与二人搭话 一开口就叽里呱啦说个沒完了 “走吧 ”沒等李管家说完 男子就开口冷冷打断他 说罢转身与女子一起带着二人往某个方向走去 至于那是什么方向 李管家并不知道 他來了这么多次 却从來都分辨不清 他们究竟是从何处走來 又是从何处进入一线峡谷的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 要想就如一线峡谷 就只有在这场沒有边际 看不清前方景象的迷雾里 乖乖地跟着这二人走 两个月前 李管家随着另一个人一起來到这里 也是这两个人带他们进入一线峡谷的 半途中那个人由于一时好奇便妄自离开 朝着别的方向走去了 那一男一女正想出声阻止 然 已经來不及了 只听一声惨叫声后 便周围便沒有了声音 “他怎么了 ”李管家战战兢兢地问道 “坠下山谷了 ”二人语气平淡 似乎这样的情况早已不足为怪 李管家听了之后 吓得双腿打颤 不敢分一点神 紧紧跟在二人身后向前走去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 前方迷雾已经越來越淡 差不多可以看清前面的路了 前面带路的女子从腰间取出一支小短笛 放到嘴边轻轻一吹 里面顿时又一阵清和的琴音回应 之后迷雾一点一点散去 “轰隆 ”一声巨响之后 面前那道原本平整无奇的崖壁上突然裂开一道门來 向门里看去 正好是一道宽敞的通道 等门彻底打开之后 两名水莲色裙衫的女子走出來 正是那晚在第一楼的那些女子 她们对着方才的一男一女点了点头 二人便转身离开了 “二人请随我來 ”其中一名女子开口说着 回身带头走进了门里 李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向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一并跟上 待二人跟着前面的女子走进通道之后 另一个女子紧随其后 刚一走进通道便又“轰隆”一声关上了门 本以为里面会黯淡下去 却不想 通道口的门刚一关上 两壁就发出了若隐若现的光芒 虽然由于被镶嵌在石壁里 不算太亮 然却足以让他们安全走出去 前方的通道口处一片光明 想必那里面就是传闻中无人能进得來的一线峡谷吧 这么想着 随从的脸上拂过一丝笑容 似乎有些激动 这条通道看着不长 却走了很久才走出去 而刚一出去便是另一番世界 故古有陶渊明世外桃源 今有一线天一线峡谷 峡谷内的情景虽不能与世外桃源相提并论 却已足以让人惊叹 值此寒冬季节 本该花落叶枯 此间却是花开满园 鸟语花香 真可谓处处莺莺燕燕 正如不远处那座亭阁两侧的对联所言:白鸟忘饥 任林间云去云來 云來云去;青山无语 看世上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好一个白鸟忘机 青山无语 置身如此景境之中 便是此生大福了 那座亭阁连着一条长长的石道 石道绵延弯曲 向着亭阁的后面蜿蜒伸去 想來在那后面应该还有好大一片屋舍 否则这么多娇滴滴的小女子总不能夜宿山野之间吧 正思索间 突然一阵似有似无的琴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循声望去 却不见人影 琴声从亭子里传出來 颇有些虚无缥缈 像极了那晚在第一楼时 阿难陀的琴声 亭阁四周轻纱随风飘拂 亭子里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直到走进跟前才看清 确实有一个女子正端坐案前 纤纤十指拂过琴弦 发出清脆悠然的琴声 “莫娘 李管家來了 ”其中一名女子上前说道 “我知道了 你们下去吧 ”正是莫娘的声音不假 待两名女子退下了 莫娘才微微抬头扫了李管家一眼 只是那淡淡的一瞥 却让李管家心中一凛 寒意顿生 “李管家 你又來这里做什么 你的身世不是已经查清了吗 ”莫娘开口缓缓问道 语气有些慵懒的味道 “我……不敢隐瞒莫娘 我想请一线天再帮我查一件事……”李管家说起话來有些打结 “哦 什么事 说來听听 ”莫娘手指不停 一直拨弄着琴弦 “我想 我想知道当年是谁将我带离我父母的身侧 让我忍受了这么多年的亲子别离 吃了这么多的苦 ”说到这里 李管家眼神有些坚定起來 “只要能找到这个真相 我愿奉上这把两仪八卦索作为答谢的酬劳 ” 他说话的同时 身边的随从打开了怀里的锦盒 一把精致的扣索出现在眼前 扣索呈圆形 上面刻有八卦图案八方各有一索 也就是说 不管你站在什么地方 只要只把两仪八卦索能碰触到你 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你锁住 这是半年前上官珣命人打造的 他打造了一套精巧短小的兵器 正好适合女子所用 其中就有前不久被李管家送给一线天的玲珑短剑 有今天的这把两仪八卦索 另外还有收放无影的回风鞭 锋利无比、可转换刀刃方向的乾坤破玉刀 以及小巧轻便、便于隐藏 可作耳饰和发饰的落英镖 这五样东西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宝物 可惜上官珣从不将他们取出示人 怎料莫娘看都不看一眼 只是淡淡问道:“我听闻这件东西可是上官庄主的心爱之物 你是从何取得的 莫不是用一个假的來糊弄我吧 ” “我哪敢啊 ”李管家连忙说道 “这确实是庄主的两仪八卦索 若是有假 我愿以性命作赔 ” 莫娘沒有回答他 只是突然抬眼看向李管家 眼神犀利 冷冷地扫了随从一眼 突然手指迅速一动 骤起的琴声卷起四周的轻纱直直射向李管家 缠上了李管家的脖子 轻纱的这一端被莫娘紧紧握在手里 对上李管家不解而又挣扎的眼神 她只是清冷一笑 “李管家 我可曾说过 这一线峡谷容不得你随便带人出入 ” 说罢眼神冰冷地看向李管家身旁的那名随从 ... ------------ 【八十一】当年海棠 自从那名随从随着李管家进入一线峡谷之后 一句话也沒说 一件事也沒做 只不过是替李管家把装着两仪八卦索的锦盒打开了 然莫娘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凌厉无比 其中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手中的力道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神色却是丝毫不变 “这位公子 怕不是什么简单的随从吧 ”她开口 声音清冽地说道 “哦 莫娘何以如此认为 ”那随从轻笑一声 淡淡开口说道 “就凭你说的这句话 和你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 你们二人主仆的位置似乎弄反了 ”莫娘说着手中轻纱长绸抛 长绸绕过亭子的支柱 缠了两圈 这一端再一次稳稳落在莫娘手中 莫娘将它踩在脚底冷眼看向随从 “不过 既然你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也无所谓 这一线峡谷你进得來却未必出得去 最多就是在这里多一具尸骨而已 是你无心救他 我也就不必要内疚什么的 ”她说着侧眼看向随从 眼底笑意妖娆美艳 “哼 ”随从冷笑一声 摘掉自己的头巾以及黏在脸色的疮疤和胡子 “果然是心狠手辣的一线天 你们下手狠原來不仅仅在开价上 杀起人來也是这般冷酷无情 ” 莫娘柔柔一笑道:“上官庄主 好久不见 ” 再抬头时 那张冷峻的脸庞赫然正是上官珣 “数日而已 ”见莫娘看见他神情并无惊讶 上官珣心底微微一凛 面上却镇定自若 手掌微扬 一把折扇出现在手中 “我可还记得莫娘在第一楼刚一出现时的风姿呢 ” “呵呵……”莫娘清脆如铃的笑声一阵阵传入耳中 瞧她低头巧笑的模样与她的装扮着实有些不称 她的容貌 她的声音 她的一切言行举止都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 可是她却始终一副三十岁女人的装扮 教人看了 未免有些惋惜 “上官庄主真会说笑 我都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 何來风姿 ”话虽这么说着 她的笑意却一点不减 “一把年纪 ”上官珣听了忍不住轻轻笑了 却不想莫娘神情认真无比 虽然还在笑 却笑得深沉 那是经过岁月的积累方能一点点呈现出來的沉敛 突然她脚下一方 长绸“嗖”地一声缩了回去 她伸手抓住长绸 掌心运气用力一抛 长绸便如一根柱子直直撞向李管家的胸口 李管家顿时倒地 昏迷不起 “你放心 他死不了的 ”瞧见上官珣脸色隐隐闪过的一丝担忧 莫娘淡淡笑道 “只是有些事情我不希望让他听到 ” “什么事 ”上官珣眯起眼睛 冷声问道 “呵呵 上官庄主不要总是这副表情 对待长辈应该客气一些 ”莫娘说着斜了上官珣一眼 那样的眼神明显是在看一个晚辈 “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便认识了上官老庄主 我与你的父亲可是有着十多年的交情呢 ” 闻言 上官珣顿然一怔 任凭他平日里遇事再怎么冷静镇定 听了莫娘这话也是惊得说不出话來 十多年的交情 若是如此 这就意味着眼前的莫娘至少年近四十 他愕然地看着莫娘 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表情 然而莫娘神情淡然自若 手指轻轻抚过琴弦 和着那一串清脆的琴音说道:“上官庄主真的记不得了 你小的时候我曾去过御彤山庄 ” 上官珣再一次愣住 他紧紧皱起眉头 定定地看着莫娘 仔细看了良久 突然 他脸色一惊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來 “海棠姑姑 ”他轻呼一声 即使四下无人 却下意识地不敢叫得太大声 继而又不太相信地摇着头 “这怎么可能 ” “沒错 ”莫娘清和一笑 再看向上官珣时 眼神一惊缓和许多 “我就是莫海棠 当年从匪徒手中将你救回交给上官老庄主的海棠姑姑 我记得那时 你才十來岁 真是沒想到一转眼 你一惊继承父业 成了御彤山庄的庄主 ” 上官珣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一时沒有回过神來 低头仔细思索良久 却又不敢相信 虽然现在想起來了 将眼前的莫娘和当如的海棠姑姑仔细一对比 确实是几乎沒有变化的一个人 可是这十多年來她竟然一点都沒有变 不得不让人惊讶 从小 他因为娘亲过世得早 一直性情软弱 胆小无比 当年有匪徒劫持了他 以他作为要挟 來换取御彤山庄兵器库的里的兵器 上官家几代心血加上父亲一生心血尽在其中 父亲自然不太情愿 然又舍不得儿子被害 就在这时有人上门找到父亲 说只要御彤山庄出得了一万两银子 他们就可以将上官珣安然无恙地带回 本以为是他们说大话骗钱的 却不想三日之内他们不仅将上官珣救了出來 更捣毁了那群匪徒的贼窝 而当时他们的领头人便是一个叫做莫海棠的美貌女子 她有着海棠花般的美艳和妩媚 也有着一颗冷硬如冰的心肠 只是这件事 江湖上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一來 此事宣扬出去对御彤山庄名声有损 二來 莫海棠有言在先 不可以将他们的消息透露出去 这些年父亲一直坚守着这个诺言 对于莫海棠的事从不透露半个字 并且从此以后御彤山庄里种满了海棠花 上官珣知道 父亲是喜欢上了那个女子 只是求不得苦 只有以海棠花慰藉相思之情 上官珣怎么也沒想到 当日那个让父亲日思夜想的女子 在十多年之后 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却沒有认出她來 甚至荒唐地认为她不过是稍长自己几岁的年轻女子 沉沉太息一声 上官珣再次抬眼看向莫娘 却不复方才的冰冷与傲然 神情疑惑道:“如此说來 在当时救下我的 是你 也是如今的一线天 一线天也并非是刚刚在江湖上出现的 而是早已出现 只不过一直隐匿着沒有浮出水面而已 ” 莫娘低头笑了笑道:“沒错 ” (紫琅文学) ------------ 【八十二】刨根追问 十多年前 一线天便已存在 只是隐匿着沒有出现 那也就说 也许十多年前的以前 一线天也有可能就已存在 一样是沒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而已 所以 一线天能有今日的能耐和如此灵通的消息网 非一日之功劳 而是这么多年來 一点一点累及起來的 奇怪的是 这些年來 它竟然就是这般不声不响 无论遇上多大的事都沒有轻易露面 而是一直这么沉着 究竟是怎样的原因 让这样一个能耐几乎要通天的组织甘愿沉入潭底 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又是什么样的原因 让他们突然有出现在人们眼前 上官珣的心里突然沒有了底 怔怔地看着莫娘 这个十多年前便是这副容貌的女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竟然几乎一点都沒变 正因如此 他才沒有敢妄自认出她來 毕竟在他心里 那个海棠姑姑不可能有什么长生不老之能 这么久了还能保持得那么年轻 “你是不是在想 为何 我沒有老去 ”莫娘轻轻笑了笑 轻松点破了上官珣的心思 被道破后 上官珣并不恼怒 如今这时 他所在乎的已经根本不是这些琐碎的细节 “晚辈不敢有瞒 正是如此 ” “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救下你之后 你爹送了我一样什么东西 ” “我爹 ”上官珣凝眉细细思索了一番 当年除了一万两银子 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吗 是了 还有一个打造精致的盒子 “是那支千年雪参 ” 莫娘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向上官珣的眼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嘴角浮上一抹浅浅的笑意 “你是怎么发觉的 ” “那支雪参是我爹历尽千辛万苦寻來 本想用來救我娘的 可惜的是沒來得及 后來我爹把它放在剑阁里的冰床上 以保持它的新鲜 在你出现之前 它一直都在那里 直到你出现 然后消失 ” 莫娘微微一叹道:“细细说來 是我欠你上官家的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可以开口说來 若是我帮得上 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 “晚辈确有一事相问 ”见莫娘允口 上官珣想起了那日第一楼宴会之后陆云韶跟他说过的话 片刻不敢犹豫 立刻开口问道:“去年年关之时 莫娘可有去过金陵琼花城 ” “琼花城 ”莫娘淡雅的眉微微一颤 斜眼看了上官珣一眼 复又笑道:“去过 ” “而且 去了冰凝山庄 ” “沒错 ” “可否告知 所为何事 ” “呵呵……这很重要吗 ”莫娘说着停下琴声 坐正了身体看向上官珣 眼底有一抹狡黠的笑意 “你很关心冰凝山庄的事 ” “很重要 ”上官珣神情坚定如斯 “为何 ” “因为冰凝山庄 跟一个人有关 ” “尘如语 ” “沒错 ” “呵呵……呵呵……”听了上官珣毫不犹豫的回答 莫娘突然朗声笑了起來 看她的样子 却并非因为好笑而笑 而是因为开心而笑 上官珣再一次迷糊了 “你为什么要笑 ” “呵呵……我笑是因为我高兴 我欣慰 ”莫娘说着轻拂粉白色水袖 裙角衣袖铺散一地 似一朵水莲盛开 “沒错 那天我的确去了冰凝山庄 ” “这么说 你认识如语 ”上官珣神情微变 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认识 ” “她究竟是一线天的什么人 而今 她又在哪里 为何一提到她 一线天就不愿意插手此事了 ” 一连串的发问 问得莫娘微微皱起了眉 她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方才还淡然镇定、冷得不可撼动 此时却双手微颤的男子 看到他眼底强忍的悲痛和酸楚 心中不免一阵心疼 许是因为以前有过接触 她还抱过这个孩子 所以在面对他时才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柔和的一面 如今 他已经长大成人 成家立业了 可是却沒想到 直到现在他孩子惦念着那个女子 甚至为了她甘愿冒此危险闯入一线峡谷來打探消息 若非她就是当年的莫海棠 他岂非就要命丧此地了 沉默良久之后 莫娘沉沉一叹 再度看向上官珣的眼神深沉而肃然 “她与我一线天沒有关系 只是与我相识一场 是我的老顾客 她从我这里买走了很多消息 所以 有些交情 ” “仅仅是这样 ”上官珣心有不甘 继续追问 “那霓裳是什么人 她口中的阁主又是谁 ” “啌 ”莫娘的手指突然挑动了一根琴弦 发出一声尖锐的琴音 上官珣一怔 后面的声音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莫娘的脸色已然冷漠起來 抚平琴弦道:“上官庄主 即使我与你爹曾有交情 却也不能成为你如此放肆的理由 一线天的买卖自然有自己的规矩 你如此苦苦追着让我去查一个死人的消息 而且是一个沉潭而亡 不留一丝痕迹的死人 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 “我 ”上官珣顿然语塞 “为何查都沒查 就认定人已经死了呢 难道 是你们亲眼所见吗 ” 就在二人互相对峙之时 一道醇厚的嗓音传入二人耳中 这声音颇为冷冽清寒 带着一股空谷幽鸣之感 二人循声望去 之间一道白色身影以不及看清的速度 从远处腾空而來 在二人的上方飘旋而下 稳稳落在二人中间 “又或者是 你们根本不愿意去查 ”他冷峻的双眸扫过莫娘的脸庞 声音冷淡地说道 “嗤 ”莫娘不禁低头一笑 扫了洛夜白一眼道:“二位 一个是众人皆知的绝情七公子 一个是漠然冷酷的冰虞公子 今日却同时为了一个人 擅闯我一线天 传了出去可就教人笑话了 ” “情深意重之人 有何可笑之处 即便人们想笑 就让他们笑好了 人生在世能愉悦他人 也非一件坏事 莫娘你说呢 ”略显苍白的薄唇说出这样冷冰冰却又无可挑剔的话來 正是让莫娘有些哭笑不得 向來 她都是那这个人沒辙的 他的心思 她根本就猜不透 “七公子深明大义 令人佩服 我只是好奇 你是如何进來的 ”莫娘故意岔开了话題 “呼 ”洛夜白扬手展开了折扇 轻轻摇动着看向四周 这里本就沒有外面的寒冷 再加上正是日中 反倒有些热了 他淡淡地笑了笑 如水濯的冰块般 清亮明和 说出的话却让莫娘和上官珣都大吃一惊:“穿过一线峡谷 溜进來的 ” ... ------------ 【八十三】出手相袭 “你是说 你是从峡谷里穿过來的 ”莫娘有些难以相信 “沒错 ”洛夜白笑意不减 “果然是一线天 从中 就只能看到一线天空 ” 莫娘微微低头 似乎在思索什么 隔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那 不知七公子到此 有何吩咐 ” “自然 仍然是为了尘如语 ”洛夜白的脸上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清冷之中带着些许的诡谲 “以我一人之力 或许有些困难 但 若加上一线天就 就不好说了 ” “哼 七公子如此强人所难 咄咄逼人 怕是有备而來吧 不妨说说 七公子准备以什么作为报酬 以交换这种几乎不可能得到的消息 ” “这两仪八卦索 ”洛夜白说着 手中的白玉折扇指了指上官珣手中的锦盒 “还有御彤山庄中 与这两仪八卦索一起的其他几样 ” “什么 ”闻言 莫娘不禁呵呵笑开 “这些东西可都是御彤山庄的东西 却为何听七公子说起來 好像在说自己的东西一样 ” “我买下了 ”他侧身看了上官珣一眼 抱拳道:“不知上官庄主是否愿意卖洛某这个人情 ”他的眼神沉冷却真诚 不带一丝戏谑 “若是能找到如语的下落 便是交出整个御彤山庄 我也在所不惜 ”上官珣语气坚定 眼底是对洛夜白的绝对信任 莫娘怔然之后 淡淡笑开 想当今武林中 能从上官珣手中一次将他所心爱的东西一次性买走的人 恐怕也只有洛夜白了 若是不答应 只怕以后再无此机会了 而这套转为女子打造的兵器 是一线天早已想要得到的宝物 想到这里 她抬眼看想洛夜白 点了点头 “那好 我便承你这个人情 ” “多谢了 ”洛夜白说着 手中折扇轻轻一挥 那装着两仪八卦索的锦盒便从上官珣手中脱离飞出 稳稳落在莫娘身后的石桌上 “这个 作为定金 等我拿到了想要的消息 自然会将剩下的东西悉数奉上 ” 看着洛夜白自信清冷的眼眸 上官珣顿然就笑开了 轻轻击掌 传出一阵清脆的掌声 在这空谷里回荡 真不愧是七公子 他的行踪果然是所有人都捉摸不透 把握不住的 他相信 第一楼一别之后 洛夜白一定会成为一线天重点跟踪目标 只可惜 这个世上能轻松跟踪洛夜白却又能不被他发现的人 只怕还沒有出现 如今 他人进了一线天 一线天却沒有一个人知道 想來 洛夜白为了追查尘如语的下落 当真是不惜一切 不择手段 这个难缠的一线天 他不认为自己有那番能耐能从他们口中套出尘如语的下落 但是洛夜白未必不可以 既然 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苦苦追寻着尘如语的下落 他又何苦还要枉费时间在这里虚耗 换个方式 换个地方 与他一同寻找岂不是更好 也许 他们还能暗暗较量一下是谁先找出尘如语也不一定 可是 不管是谁先找出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只要有人能把她找出來 想到这里 他朗声一笑 朝着二人点头示意之后 挟着昏迷的李管家拂袖离去 他这一离开 剩下的二人立刻陷入了一片沉静之中 正如莫娘所想 她对这个男子有一种莫名的畏惧之意 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那里的东西向无底的漩涡 会让人深陷其中 不能自拔 自从三年前她第一次接近洛夜白 也是他们第一次做交易的那天 身为长辈的她竟然被他一个冷冽的眼神给震住 那样的眼神太空洞 太飘渺 若非她心中有底 稍有不慎就被他反控制住了 在之后的接触之中 她一直亲力亲为 每一次与洛夜白见面都亲自前往 她担心 若是换了心思不慎的弟子 肯定会被他控制和利用 想來 倒是有些滑稽 这么多年 带着一线天四处游走的她 竟然会惧怕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她在哪里 ”洛夜白温润醇厚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莫娘看了看他一眼 有些哭笑不得 他又问这个问題了 想当日在第一楼他便问过同样的问題 只是那时她却是有些混乱 不知他所问何人 而这一次 她总算知道是谁 “阿难陀出关不久 对白日里的生活颇有不习惯 正在休息 ” “现在 ”洛夜白轻笑一声 “她都是白天休息晚上活动的吗 ” “噗 ”莫娘忍不住笑出声來 手指带过琴弦 发出脆朗的声音 她连忙一边抚平琴弦一边说道:“若是让她听见了你这么说她 定要骂你了 ” 然就在她抚平琴弦的瞬间 有一道潺潺的琴音从亭子后面的那个方向传來 随着传出一道女子的嗓音:“七公子这是在变着法地骂我吗 白天休息晚上活动的 不是畜生就是风尘女子 七公子认为我是其中的哪一类 ” 随着声音停下 那道淡红色身影也跟着缓缓落下 旋身一转 在莫娘身旁坐下 手中却是空无一物 仔细一看 方才跳动的琴弦竟然是莫娘的琴 “你 ”洛夜白有些疑惑 “阿难陀自由抚琴 琴艺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只要附近有琴在 替她便可隔空抚琴 七公子不必诧异 ”莫娘将手中的琴放到阿难陀身旁 笑意盈盈道 “竟是如此 ”洛夜白轻呵一声 斜目看向阿难陀 “听说一线天有关于凌波圣教的详细消息 此事是真是假 ” “真的 ”阿难陀回答干脆果断 “洛某想买下这个消息 ” 阿难陀突然转过身抬头看了洛夜白一眼 笑容明艳 勾起嘴角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买 ” 闻言 洛夜白眼神骤然一冷 收了折扇素面而立 看向阿难陀的眼神如寒冰初降 掌心真气缓缓凝集 眼底笑意清冷 蓦然 他脚步轻挪 身形一动 “唰”的一声 白玉折扇直直朝着阿难陀的面门袭去 ... ------------ 【八十四】阿难秘密 就在洛夜白身形移动的瞬间 另一道红色身影随之移动 两道身影同时朝着阿难陀的方向飞去 速度快得惊人 转眼已至身旁 然 令洛夜白诧异的是 有一个人的速度更快 在他们突然上前的同时 他已经以更快的速度从原本坐着的地方挪开 保持着她原先的动作 稳稳落在二人身后三丈远处 红色水袖轻轻一挥 纤纤手指覆上了怀中的琴弦 “噌 ”微拨琴弦 发出一声铿然的琴声 那一声琴音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道朝着洛夜白旋去 洛夜白足下轻点 跃身而起 躲过那股力道的攻击 上了亭子的顶端 低下头去 嘴角掠过一抹沉冷的笑纹 洛夜白动作片刻不停 趁着莫娘还沒來得及回身的刹那 又纵身一跃 只朝着阿难陀落下的方向掠去 “七公子 ”身后 眼看着洛夜白就要靠近阿难陀身侧 莫娘不由得惊呼一声叫了出來 眉心一紧 迅速跟了过來 被莫娘这一叫 洛夜白的动作只有稍微的停滞 继而接着朝着阿难陀飞去 手中真气凝集 折扇一挥 只听“嗖”“嗖”“嗖”三声 三枚细小的东西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朝着阿难陀射去 “牛毛针 ”莫娘又一声惊呼 然 却是无力拦住它 阿难陀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惊慌 手指迅速从琴弦上划过 另一股真气朝着牛毛针飞去 然后她抱起琴 足下轻点 躲过牛毛针 直似一抹轻鸿略上后面不远处的另一座亭子的顶端 “好轻功 ”洛夜白眸色微微一沉 低声喝道 听到他的称赞之声 莫娘脸上并无喜色 而是赶到洛夜白身旁 狠狠瞪了洛夜白一眼 “七公子此举何意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 “并无恶意 只是想知道如此庞大而神秘的组织 究竟有一个怎样的主人 ”洛夜白说着侧身看了阿难陀一眼 看到她一副明明气定神闲的模样 却又似乎有些微微的惊慌 他骤然心中一凛 那样倔强的眼神实在太过熟悉 让他忍不住恍神 迷糊 狠狠地阖上眼睛 用力地闭上 隔了片刻才睁开眼睛 再看向阿难陀时 已经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清和漠然 “洛某颇有奇怪 阿娜姑娘为何一直不出手 ”他说着 用探究的眼神紧紧盯着阿难陀 阿难陀一只脚的脚尖轻轻点在亭子的顶尖上 怀里抱着那架琴 看向洛夜白的眼神清淡随和 看不出一丝不悦的情绪來 朝着洛夜白淡淡一笑 低头说道:“七公子如此 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 “什么意思 ”洛夜白心中疑惑不已 “阿难陀她 ”莫娘有些犹豫 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才洛夜白突然出手 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万万沒有想到 他会对着阿难陀出手 而且一击不中之后 他竟然连连出手 连牛毛针都使出來了 江湖谁人不知 七公子的牛毛针向來只用來救人 而不用來杀人的 或许 眼前的这个七公子洛夜白 已经不再是往日里人们所传言、所认识的那个洛夜白了 、 不是么 他连七绝之名的七绝情都能抛下 天涯海角地追寻着尘如语的消息 如今一根小小的牛毛针又算得上什么 七公子的执着如今是有目共睹的 如果她们给不了他一个满意而又合乎情理 能说服他的理由 怕是今天阿难陀沒那么容易轻易脱身 可是 若是把真相告诉了他 只怕 阿难陀今后会多了许多麻烦 “莫娘 ”就在她说出真相之前 阿难陀喊住了她 低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你退下吧 ” “阿难陀 ” “放心 我有分寸 ”阿难陀朝她笑了笑 然后把目光移向洛夜白 向他伸出手去 手指一弹 一条淡粉色的长绸“咻”的一声弹出 射向洛夜白 洛夜白旋身一转 将长绸的这一端捏在手中 阿难陀用力一拉 洛夜白便轻飘飘地上了亭子的顶端 与阿难陀对面站立 凝眉看着眼前这个像是一直站在迷雾中一样的女子 她的身上有太多的谜 他在等待着她接下來将给出的回答 “七公子认为 阿难的轻功如何 ”阿难陀收回长绸 淡笑着问道 “很好 鲜有人能及得上 ”洛夜白虽然说得极淡 但语气却是诚恳无比 闻言 阿难陀低头微微一笑 笑容有些无奈 伸出一只手到洛夜白面前 洛夜白见了 不由得微微皱眉 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阿难陀 “听闻七公子医术高明 想必懂得以探脉辩功力 七公子不妨探上一探 ” 洛夜白眉头骤然紧皱 看着阿难陀清河平淡的面容和眼神 犹豫良久 以他七公子的作风 又怎会贸然去试探一个女子 更何况 还是人家自愿送上來让他探的 然而 他却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也许 此时试探她 能得出一些他想不到的消息也不一定 此时此刻 他是已经顾不得那些礼数俗套了 他唯一想做的 只是找到和尘如语有关的消息 而 除了他自己之外 一线天是他最大的希望 想到这里 他心一横 伸出手 手指切上她手腕的寸关尺三部 探了一会儿 随着时间的流逝 他的神情越來越严肃 眉头越皱越深 蓦然 他松开了手 再度抬起头看向阿难陀时 眼神变得复杂无比 眼底有深深的忧虑 不同于他的神情复杂 阿难陀气定神闲 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看了洛夜白一眼 微微一笑 趁着一阵风吹來 吹起她粉白色广袖的瞬间 转过身去 轻轻一跃 掠下了亭子 落在洛夜白身后的空地上 “七公子心中可是已有了答案 ”阿难陀轻声问道 洛夜白回身跃下 落在她身后 看着她清瘦的背影 那道背影骤然就瘦弱了许多 全然不似方才的强大 “你 不会武功 ”他不可思议地开口问道 ... ------------ 【八十五】倚仙老板 这怎么可能 堂堂一线天的主事 轻功绝世 就连他都要退让三分 练有无上的独门心法 让所有人见了都会不由得心生敬畏的阿难陀 竟然是一个除了那一身绝世的心法之外 不会任何武功的弱女子 这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不管是对于一个无名小卒 还是名满江湖的七公子 从阿难陀第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 她便是以高高在上是神灵的模样 在人们心中 她与那已逝的尘如语一样 是一个神话 一个谜 一个传奇 而今 事实却告诉他 告诉洛夜白 她竟然不会一点武功 “这莫不是你使的障眼法 ”强压住心底的震撼和惊讶 洛夜白努力让自己的面色看起來平和无奇 冷冷一笑 故作随意地问道 “呵 ”阿难陀轻笑一声 回过身看向洛夜白 “七公子若是不相信 大可以出手杀了我 以七公子的能耐 我阿难陀自然是不可能躲得过的 ” “你以为我不会动手吗 ”洛夜白这么说着 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 早就说过 他生平最不喜欢被人威胁 她若真是以为他会因为探出她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而放弃动手 那她就错了 话音刚落的瞬间 洛夜白足下一点 手中折扇再一次袭向了阿难陀 只是这一次由于距离的缘故 莫娘沒能來得及阻止 只能惊呼一声 瞪大眼睛看着洛夜白渐渐靠近阿难陀 却是手足无措 阿难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睛紧紧盯着洛夜白手中的白玉折扇 眨都不眨一下 眼看折扇就要近身 打中面上 阿难陀不动如山 洛夜白心中狠狠一凛 这样的眼神总是会让他失神 无论他惊醒了自己多少次 却还是会陷入这双像谜一样的眼睛里 “呼 ”就在折扇打中阿难陀的前一刻 洛夜白手腕用力一转 硬生生地将折扇收回 与此同时收回自己的功力 一股真气反串回來 撞上胸口 冲得他向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这一下 七公子该相信了吧 ”阿难陀始终面不改色 神情淡然 看见洛夜白被自己的真气反冲 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却又很快就消失了 洛夜白不语 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 他微微一声太息 转过身去 “多有得罪 望阿难姑娘见谅 洛某告辞 ”直到此时 他仍然叫她阿难姑娘 反正阿难陀也沒呀否认过 阿难这个名字是他第一次叫她的 这么叫着很顺口 干脆就不改口了 省得麻烦 “七公子 ”阿难陀突然叫住了就要离开的洛夜白 “请七公子随一线天的弟子离开 莫要再走一线峡谷 可否 ” 洛夜白回身看了阿难陀一眼 她的眼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他点了点头 “洛某记下了 ” “多谢 ” “呵 ”他淡淡笑了一声 沒有再说话 前方 一名一线天的弟子慢慢走近 迎上洛夜白 引着他朝着别的方向走去了 身后 眼看着洛夜白的身影渐渐消失 阿难陀终于沉沉松了一口气 “你沒事吧 ”莫娘走过來 扶住她问道 “沒事 ”阿难陀摇了摇头 太息一声 “他总算沒有下得去那个手 ” “你太冒险了 ”莫娘神情严肃 微怒地看着阿难陀 却掩不住心疼担忧的神色 “万一刚才他收不住手 又或者他更不不收回手 你岂不是要命丧他手 你应该知道 他只需出一点点功力 就可将你置于死地 ” 阿难陀微微一笑 安慰莫娘道:“你放心吧 他会收手的 从他出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 他一定会收手的 ” 瞧她笑容自信 却又带着一丝酸涩 莫娘心中也忍不住一酸 叹息一声道:“沒事就好 早些回去吧 我一会儿把药给你送过去 ” “嗯 ”阿难陀乖乖地点了点头 像个听话的孩子 出了一线峡谷 外面骤然一阵寒冷 完全失了峡谷里面的暖意 洛夜白的神色一直都是很凝重 步伐缓慢而沉重 一步步朝着苏州城的方向走去 方才 阿难陀毫无畏惧的神情一遍遍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承认 收回手之后他就这知道 他输了 输给了这个虽然不会武功 却心明如镜 如神似仙般的女子 他的行动他的心思似乎早已在她的掌握之中 也正因此她才敢不避不让地等着他的袭击 半年前 他还在感叹着尘如语啊尘如语 他以为这个世上 如她一般的女子再无二人 却沒想到 在她消失之后 这个突然凭空出现的阿难陀 竟然比她还要让人难以捉摸 以前的尘如语 至少他嫩个猜得到她的举动和三分心思 他会明白她意欲为何 然 这个阿难陀 他是完完全全猜不透 她明明有着鲜有人能及的轻功 却也只会这些轻功 而不会一招半式 换言之 若是有人來袭 她除了以气御琴相抗 就只有施展轻功避开敌人袭击了 若是让外人知道了这一点 她岂不是很危险 呵 他居然为她担心起來了 她是一线天的主事 又何须他的担心 一路满腹心事 放慢脚步慢行 黄昏时刻 他行至城郊 突然 前方不远处传來一阵打斗之声 洛夜白本无心过问 却在渐渐走近时 突然听到有人喊道:“臭丫头 只要你想法子偷出陆少的玉印 老子便帮你解毒 ” 接着只听一个女子怒然道:“做梦 即便是你们杀了我 也休想盗得少爷的玉印 那岂是你们这群粗鄙之人配得上的东西 ” “臭丫头 不知好歹 老子这边送你去见阎王 ”那人瞧着一副正派人士的模样 说起话來却粗俗无礼 一挥手 抓过身后那人手中的宽刀 朝着眼前摔倒在地的女子砍去 “哼 不如你先去 帮忙问问阎王 他敢不敢收这位姑娘 如何 ”冷冽的嗓音使得那人的动作突然一滞 停在半路上 “谁 什么人 ” “过路人 ”白色身影翻飞飘转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 轻轻落在黄衣女子面前 “你是什么人 ”那人疑惑地看着洛夜白 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 这个人 好像在哪里见过 总觉得看着他 有一种莫名的慌张 “说了 过路人 ”洛夜白回身看了黄衣女子一眼 “你沒事吧 ” 那人一见洛夜白 大吃一惊 怔道:“七公子 ” 众人一听她喊“七公子” 全都脸色一紧 吃了一惊 骇然地看着洛夜白 正欲丢了手中的宽刀转身逃跑 只见洛夜白折扇一挥 “咻”“咻”几声 几枚牛毛针飞出 打中那些人的要穴 “夏亦姑娘 怎会在此 ”他走上前扶起地上的夏亦 淡淡问道 “我随少爷到苏州城來 想向一线天打探一些消息 少爷今日身体微恙 所以我想先出來探一探情况 ”夏亦说着看了被点住了那些人一眼 “不想遇上了这帮匪徒 他们在第一楼见过我 知道我是陆府的人 因此想要挟我偷出陆府的玉印 ” “哼 原來是些宵小之辈 留着也只会危害他人 弗如就此为民除害 除去罢了 ”洛夜白说着眼神一冷 转身挥袖就要动手 “七公子饶命啊 ”手持宽刀那人凄厉地叫喊道 “只要七公子不杀我 我有只要的消息转告与你 ” “你有怎样的消息 能让我停手 ” “尘如语 ”那人他人喝道 洛夜白笑容骤然凝滞 脸色与眼神都在陡然之间变得冰冷 那人见他的话有些效果 便接着说道:“只要七公子答应不杀我们 我就将我知道的关于尘如语的消息悉数相告 ” 思索片刻 洛夜白收了折扇 冷冷说道:“将你知道的 全都照实说來 ” “是……我听说 尘如语溺逝之前 身份并不仅仅只是冰凝山庄的庄主 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就是金陵城府倚仙阁的老板 ” 倚仙阁 洛夜白心中一凛 就是苏焕口中的那个倚仙阁 那倚仙阁的老板 也就是苏焕所说的那个让他失去清醒和抵抗力的神秘女子 “你所言当真 ” “当真 当真……我怎么敢欺骗您啊七公子 我哥就是金陵城南宫府上的管家 这些都是他无意中听到他们少夫人和南宫公子所言 又來偷偷告诉我的 他还嘱咐我说 此事万万不能宣扬出去 否则 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南宫府上 就是那个人称金陵公子的南宫瑾 “你们少夫人是什么人 怎会知道倚仙阁的老板是谁 据我所知 沒有几个人知道他们老板的真实身份的 ”洛夜白说着冷眼扫过那人 “不瞒七公子 那府上的少夫人便是从倚仙阁出來的姑娘 她名叫紫衣 ” 洛夜白蓦然怔住 他曾经听苏焕详细地说过他在倚仙阁遇到的是 其中包括花魁娘子出台那晚的详细情景 如果他记得沒错的话 苏焕曾有提到过 有一个身着紫衣的姑娘因为对联而结识了人称金陵公子的南宫瑾 后來便一直与他关系密切 而那个姑娘 好像正是名叫紫衣 如此说來 这个消息不会假了 ... ------------ 【八十六】命中注定 尘如语消失至今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追查她的下落之上 他对有关冰凝山庄的事情丝毫都不放过 试图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然 却是无望 听苏焕说起那个神秘的倚仙阁老板 他曾经怀疑过 只是后又被阿难陀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如若尘如语真的是倚仙阁的老板 那霓裳的出现就可以解释得了 莫娘秘密行至冰凝山庄拜祭、倚仙阁突然易主也都能理解了 然 他不明白的是 为何当时苏焕在倚仙阁被毁当晚问起倚仙阁老板的去向时 莫娘会回答他走了 该不会是她们故意放出來迷惑众人的消息 目的就是掩盖尘如语是倚仙阁老板的事实 险峻山岭抛在身后 苏州城内一片喧闹 元宵已过 气候日渐回暖 虽然天气仍然有些寒冷 却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街上往來的行人日渐增多 热闹起來 问清了陆云韶现在的住所 洛夜白携了夏亦朝着第一楼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尽量放慢脚步 以配合受伤在身的夏亦 虽然他已经替她解了毒 但终究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治好她所有的伤 夏亦一直沉默不语 偶尔侧身看一看洛夜白沉静的面容 低头微微一笑 她终于明白寒之为何对他那般念念不忘了 这个男人确实有能让人瞬间深陷沉沦的魅力 他的脾气深沉 难以捉摸 但不管怎么说 不管他如何冷酷 如何无情 在遇上不平之事时 他的心总是向着正义的 即便是在寻找尘如语下落的过程中 他也沒有滥杀无辜 以此相逼 否则 以他那一手绝世的医术和武功 早已成了武林最大的危害 “七公子 夏亦欠你两条命了 ”她勉强一笑 轻声说道 “是吗 ”洛夜白目不斜视 清冷一笑 “沒错 也许七公子已经忘了 上一次还是半年前在陆府 七公子替夏亦解了反噬蛊 七公子乃是高贵之人 接触的都是高高在上的前辈 记不住区区小事也不奇怪 ”夏亦面容清和 说起话來随和无比 听不出一丝不悦之情 “呵 ”闻言 洛夜白忍不住轻笑一声 “夏亦姑娘说笑了 在洛某认识的所有人中 夏亦姑娘算得上一个奇女子 这么些年來不离不弃地待在陆府 替陆府消除了无数大灾小难 却毫无怨言 夏亦姑娘深明大义 让洛某佩服 ” 这些都是他从寒之那里听來的 那个丫头有着与她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柔和内心 自从洛夜白将她收下之后 每每与他待在一起她就显得极为胆怯 有些不知所措 开口说话 说的几乎都是夏亦 说夏亦是如何地温柔体贴 懂得照顾人 每一次洛夜白都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却从來不笑 即使笑出來也是由衷的赞叹 一个女子能不计回报地做到夏亦这般 又岂止是为了报答恩情 他明白 这种真挚的感情应该得到尊重 而且 细细想來 当日是尘如语亲自请他出面救人 后來他曾数次回想 若非因为尘如语 当初他会不会出手救下这个姑娘 “七公子高抬夏亦了 ”听了洛夜白的话 夏亦神色有些黯淡 低头思索了片刻 突然又抬头说道:“对了 夏亦有一事相求 ” “尽管说來便是 ” “我 ”夏亦犹豫了一下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洛夜白见了 朝她淡淡一笑:“夏亦姑娘但说无妨 ” “我想请求七公子 能否就此收了寒之 ” 闻言 洛夜白神情有稍微的缓滞 他看了颇为紧张的夏亦一眼 沒有回答 只是反问道:“夏亦姑娘何出此言 寒之如今已经在听七楼了 ” 夏亦深深吸气叹道:“七公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的并不是要你将她收入听七楼 而是给她一个安稳的住所 让她的心和她的身体全都不再继续这么飘零着 寒之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希望她能找到她心属的安定 ” 她说着深深看了洛夜白一眼 眼底有厚重的往事 洛夜白知道她有话要说 便沒有出声 而是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寒之都是孤儿 很小的时候家乡闹饥荒 亲人全都死了 我和寒之就合着伙 从一些富人那里偷吃的 一路偷到了琼花城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做事配合得十分默契 从未失手 直到有一天 在一家酒店厨房偷烤鸡时 被人一把揪住 那个人就是老爷 他抓到我们之后沒有打骂 更沒有嘲笑我们 只是请我们一人吃了一只鸡 然后带我们回府 换了干净整齐的衣服 那一年我和寒之都是十岁 老爷说 他可以照顾我们 供我们吃穿住行 他唯一的要求 便是我们的忠心 他说如果我们觉得自己做不到 可以马上离开 他不但不计较 还是赏我们银两送我们上路 如果我们能信守承诺 自此对他忠心不二 他便将我们收入府中 我和寒之的选择自然是留下 不仅是因为我们别无他选 更因为我们知道老爷的为人 他是江湖武林的大英雄 同时也是个慈善的父亲 入府多年 他从未把我和寒之当成下人看待 虽然前几年很多时间都是在训练之中度过 可是每到空闲的时候 我们都是和少爷一起玩 少爷他自小玩心重 喜欢热闹 偏偏陆少的身份让他很孤独 他沒有像寻常人家孩子那么多的朋友 是我和寒之陪着他走过了无数个枯燥无聊的日子 老爷曾说 他当初就是看中了我们合作的那种默契 举手投足间 一颦一笑间 无声无息间 就已然明了对方的意思 他说 我和寒之若是稍加训练 必可成器 我和寒之接受了六年的秘密训练 从十六岁开始接受任务 我们就像是黑白两面 通常是我在明她在暗 合力协助老爷夫人做事……” “所以 ”她正色地看向洛夜白 眼中有难得的深沉和请求 “夏亦想求七公子成全了她 ” 话说到了这份上 洛夜白再想装作不明白也不行了 他沉沉地看了夏亦一眼 那一瞬间忽然闪过的哀伤让夏亦狠狠愣住 “夏亦姑娘 ”洛夜白轻轻开口 “此事非我想成全就能成全的 想來夏亦姑娘也是情中之人 明白两情相悦的道理 情之一字 最不能的就是强求 苦了自己 也苦了他人 ” 闻言 夏亦足下微微一顿 这般的洛夜白是她从未见过的 温煦如此 静敛如此 她突然就想起另一个人來 那个曾经嬉笑顽劣 而今深沉无比的人 “对不起 ”她淡淡地开口 语气中带着一丝感伤 “是我鲁莽了 ” 洛夜白轻笑一声 沒有再说话 他的意思夏亦已然明白 他也沒必要再说那些沒用的话 第一楼就在眼前不远处 看着夏亦自己可以走动 洛夜白便松开手道:“夏亦姑娘 第一楼到了 洛某就送到此处吧 ” “七公子救命之恩 夏亦无以为报 七公子不进去喝杯茶再走 ”对于洛夜白的漠然 夏亦已经习以为常 “我还有事要办 我们后会有期 ”洛夜白说着朝夏亦做了个请的动作 正欲离开 复又转身道:“你放心 我会照顾好寒之的 ” “多谢七公子了 ”夏亦感激一笑 朝着第一楼里走去 “夏亦 ”身后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声音之中满是担忧与疑虑 洛夜白抬头看去 陆云韶一身竹青色长衫 眉眼依旧俊秀 却已褪去了初见他时的青涩 略显沉稳 一双俊眸精光内敛 正紧盯着夏亦看着 直到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才将目光从夏亦身上挪开 移向洛夜白 “七公子 ”他愣了愣 “陆少 好久不见 ”洛夜白淡淡说道 “这么巧 七公子也在这苏州城内 ”陆云韶语气淡然 听不出情绪 “少爷 ”夏亦折身走过來 陆云韶见她行动不便 眉头一皱 上前扶住了她 “少爷 七公子是刚巧路过 见我受伤便救了我 将我送回 ” “你受伤了 谁伤的你 ”陆云韶脸色一沉 关切地问道 一边问着一边查探着夏亦的伤势 “我沒事 你不用担心 ”夏亦避开他关心的目光 “七公子已经替我治过伤了 很快就会好的 ” 洛夜白看着他二人 不禁低头微微一笑 有些酸涩 然后转身悄然离去 一切天注定 因果有循环 当初前來将一线天标记送给他的人是寒之而不是夏亦 而今 夏亦坚决不离陆少 原來 一切都是安排好 注定好的 现在 关于尘如语的那些他所不知道的消息 开始一个个呈现现在他眼前 或许 真的是在暗示他 还有找到她的可能和希望 既然老天都如此安排 那他又有何拒绝的理由 剩下的 就只是他上天入地 永不放弃地寻找那个让他动心 让他心痛的女子 即使是至此一生 生命尽头 也在所不惜 ... ------------ 【八十七】山下之夜 时值二月 乍暖还寒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一线天现出江湖 引來无数争议 尤其是传言沙洲荒甍的真实存在之后 近月來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前往寻找沙洲荒甍的存在 天南海北漫无目的 只是凡有沙漠存在的地方都有人去找过 只可惜 前去寻找之人至今无一归回 要么是死在了沒有水源的荒漠之中 要么死在彼此的自相残杀的争斗之中 那里既然有寒烟翡翠簪的存在 就必然会是人人都想到达的地方 取得了寒烟翡翠簪 就离号令全武林的日子不远了 人心终难测 贪得终无厌 最终 害了自己 也害了他人 可是可笑的是 却是至今都沒有人发现沙洲荒甍的存在 因此 有人开始呢怀疑沙洲荒甍存在的真实性 有人说 其实也许沙洲荒甍并不存在 那只不过是个引人注意的幌子 又或许 根本沒有人买下这个消息 这不过是一线天自己放出來迷糊中人的传言 故此 近日來有大批的人赶往一线峡谷 目的就是要向一线天讨个说法 让他们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若是他们坚持称这个消息是真的 那就把沙洲荒甍的的存在地点说出來 也表明他们并沒有说谎 苏州城外的山下 有一大片空着的平地 上满扎着大大小小的帐篷 一堆堆火堆燃起 照亮了四周的环境 前來的人三五成群地结成一对 纷纷议论着白日里的事情 听说白天已经有一对十來个人上了山 试图穿过一线峡谷 从那里进入一线天 然而 这都三个时辰过去了 却沒有一个人回來传个话 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了 人们都在猜想 会不会是他们失足坠下悬崖了 还是他们已经进去了 只是被一线天的人发现 给杀害了 靠近中间的那堆火堆旁围了较多的人 大约十來个 坐在最中间那人正口若悬河地说着什么 一旁的人全都听得十分入神 “你们是不知道 这一线天当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去的 ”只见他捋起袖子 顾不得夜间山里的寒冷 喝了几口酒继续说道:“就连那听起來的七公子也得按照他们的规矩來 跟着他们走 你们说 一般人他们会让你进去吗 ”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又不是七公子身边的人 ”围听的人群里有人不瞒地噎了他一句 那人听了 回过身看了看 见说话的是一名二十來岁的年轻人 也不与他计较 正色说道:“前不久 我在这山下撞见了七公子 看当时的样子 他是刚刚从一线天里面出來 瞧他衣角和鞋子都是湿的 想必正是通过那条迷雾通道的时候沾湿的 ” “迷雾通道是什么东西 ”那少年又忍不住发话问道 另一人不瞒地瞪了他一眼道:“小子 不知道就给我安静地听着 哪那么多的废话 ” 少年被这一训 愤愤地瞪了瞪眼 最终却沒有发怒 忍了下去 “迷雾通道就是进出一线天的密道 要想进入一线天 必须有他们的人带着 穿过那一片布满迷雾、看不清方向的小路 那些迷雾其实就是一些水雾 沾在身上会湿了衣服 ” “哎 你是怎么知道这迷雾通道的 ” 一听这问題 先前说话那人立刻一闭嘴 拿起酒壶不停地喝酒 一边喝一边摇头道:“不能说……我要是说了会给我哥带來灾祸的……” “说吧说吧……”众人见他不说 就开始起哄 “你要是不说 你刚才说的话就全都是假的 ” “放屁 老子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那天老子还差点死在七公子手里了 幸好我聪明 用我哥告诉我的关于尘如语的消息换了一条命回來 ”那人一激动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说话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 又连忙捂住嘴 然 已经迟了 “嗖 ”就在他话音落下 众人发出惊疑之声的时候 一枚星形飞镖擦过他的耳际 打在身后的木桩上 随后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关于尘如语的什么消息 ” 众人循声望去 之间一名身着深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二十多岁的年纪 手持一支青玉长箫 玉冠束发 锦带缠腰 衣袖领口之处是云纹锦绣 满身浑然天成的贵气 冷峻的脸上神情淡漠 一双深沉的眼眸寒光四射 一眼扫去 摄人心魂 方才说话之人 此时早已吓得说不出话來 看着眼前这名气息冰冷的公子 哆哆嗦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來 “公……公子……我 我不知道……”他抬眼看了一眼 又连忙低下头去 “你只要说出那个关于尘如语的消息是什么 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年轻公子语气冰冷 淡淡说道 “我 我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公子 那些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的……我……” “说 ”年轻公子向前迈了一步 蓦地扫了那人一眼 冷冷打断他 “我说……”被他这一扫 那人顿时吓得沒了胆儿 断断续续说道:“是……是我听别人说的……说 说尘如语溺逝之前 不仅仅是冰凝山庄的庄主 她……他还是倚仙阁的老板……” “倚仙阁 ”公子低头念叨了一声 眼底顿然闪过一丝疑惑 “就是金陵城府的那个倚仙阁 ” “正是 ” 闻言 公子不说话了 背过身去 看着一片黑暗的山谷 沉默良久 隔了好大一会儿 他才转过身來 却是不管周围众人惊讶的眼神 朝着一线峡谷的方向走去 身后众人纷纷惊道:“他是疯了吗 大晚上的上一线峡谷去 ” “就是就是……这人究竟是什么人 一出现就询问尘如语的消息 问完之后又直奔着一线峡谷去了 莫不是 他也要找尘如语 ” “哎呦 这可不是与七公子对上了 这人是什么人呐 有这么大的胆子 ” “可不是……” 听着人群的纷纷议论之声 又看了看渐渐远去的那名公子的背影 人群之中先前总是插嘴问话的那个少年站起身來 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 悄悄退出了闹哄哄的人群 朝着进城的方向走去 不多会儿 一道白色的火光升入半空之中 在空中开出一朵耀眼的绚烂火花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另一道身影迅速朝着亮起火光的地方奔去 速度奇快无比 直似一阵风 很快就到达地点 “这小子 燃的这是什么火啊 黄不黄蓝不蓝的 眼睛是出了问題不成……”那人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着 一边到处照着什么东西 “喂 ”他正嘀咕着 突然有人从背后狠狠拍了他一下 叫了一声 吓得他一惊 下意识地就挥拳打了过去 “好那个苏无赖 又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还动手打人 ”后來那人嗔怒一声 一边出手挡下 一边愤愤地骂道 “是你 ”苏焕停下手 点亮了火折子 走进了看了看 待看清聂涯儿那张满是愤怒的小脸时 又忍不住堆出一脸笑容 “你早点出声告诉我不就行了 ” “你还说 让我等你那么久 这个帐我下次再跟你算 ”聂涯儿说着打了个冷颤 怨恨地瞪了苏焕一眼 要不是因为苏焕 他至于要大半夜地跑到这里与一群无名小辈一同守了这么久吗 当初听说有人要上一线峡谷找事 洛夜白本不想多问 打算静观其变 看阿难陀当做如何处理 都是苏焕出了个馊主意 说派一个人混入那群人之中 借机打探一下 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消息 可是这件事必须由亲信之人來做 不能让别人知道 说到最后 苏焕提议让最近一直闲着的聂涯儿出马 而洛夜白竟然也同意了 所以 在这突然回冷的天 他就跟着这群人一起跑到了山里來 还吹了一个晚上的冷风 “嘿嘿 ”得了便宜 苏焕不敢再卖乖 安慰地拍拍聂涯儿的肩 “放心吧 公子说了 这次你若是做得好 能带回对公子有用的消息 他会赏你一千两银子 ” 聂涯儿白了他一眼 悻悻道:“我要那些银两做什么 到最后还不是有放回了听七楼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沒事就到那什么倚仙阁那些地方去花销 ” 听到“倚仙阁”三个字 苏焕的笑容顿然凝固 随后渐渐消失不见 他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引得聂涯儿一阵皱眉 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 惊了一惊 “咳……”他轻声咳了咳 试图打破这片沉静 “那个 苏无赖 我……我不是有意的……” “呵 ”苏焕轻笑一声 抬起头道:“倚仙阁已经被毁了 即便我再想去那里也沒机会了 可惜了 到最后都沒能查出那个神秘的人……” “哦 ”聂涯儿突然恍然醒悟 “你不说我差点要忘了 我刚刚还真的听到了一个消息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说着看了苏焕一眼 有些犹豫不决 “什么消息 ” “是 关于尘庄主的 ”聂涯儿支支吾吾 见苏焕面露焦急之色 心中的担忧更浓 沉声道:“但是 你听完这个消息 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 “好 ”苏焕想也不想 “你只管说來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 “我刚才听人说 尘庄主就是倚仙阁的那个神秘的老板……” ... ------------ 【八十八】一波又起 闻言 苏焕骤然怔住 傻愣着瞪着眼睛看着聂涯儿 许久都沒有说话 眼底的神色看不出究竟是喜还是忧 从最初第一次见到尘如语开始 他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他是苏焕 他的特长众所周知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 然而 当面对尘如语的时候 他却恍神了 因为最初他见到倚仙阁老板的时候 就是在自己的意识并沒有完全清醒的状态下 她所给的那层朦胧如迷雾般的感觉 让人摸不着边 触不到底 虚无缥缈 难以抓住 而这一次 聂涯儿亲口告诉他 她们是同一个人 他却突然有些不愿接受了 因为 如果事实当真如此 那 “苏无赖 你自己答应的 只要我告诉你这个消息 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聂涯儿的声音适时响起 苏焕似乎已经料到他要说的话 沉着脸色点点头 “你说吧 ” “尘庄主 是公子喜欢的人 ”聂涯儿看着苏焕沉敛、略有伤痛的眼睛 一字一句说道 “我知道 倚仙阁那个神秘的老板是你念念不忘的女子 可是现在既然她们是同一个人 你 ” 他想说 你就不能喜欢她了 因为她是公子喜欢的人 可是到了嘴边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 苏焕是他从小就认识的 他们一起在听七楼长大 后來又一起在洛夜白身边做事 他们就像洛夜白的左右手 亲密无间 平日里嬉戏打闹 行动时配合默契 他最了解苏焕不过了 他一向是风流不羁的浪子 而这一次 他眼中的伤痛和落寞 真实而刺眼 让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放心 我明白 ”见聂涯儿卡壳了 苏焕淡淡一笑 接过话说道 “既然她是公子喜欢的人 我就绝对不会有丝毫的非分之想 绝对不会 ” 他的眼神坚定冷硬 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伤痛 即使很淡 却仍然刺得聂涯儿的眼睛很痛 “苏无赖 你不要这个样子 你要是难过的话 尽管说出來就是 在我面前不怕丢人的 ”聂涯儿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苏焕回身看了他一眼 突然狠狠一拳砸在聂涯儿的背上 然后转身逃窜 “哈哈……小子 你也太小看我苏焕了 瞧着吧 我一定会很快就找到尘如语的 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待 ”说罢又是哈哈几声大笑 “喂 你给我回來 我还有话要说 有人和公子一样 正在寻找尘庄主的下落 ”聂涯儿顾不得身上的痛 追在后面喊道 “嘘 ”苏焕又折回身來 小声道:“你小声点 万一把山下那群人引过來 你就死定了 不过 你刚才说什么 还有人在找她的下落 什么人 是上官庄主 ” “不是 ”聂涯儿连连摇头 “这个人也是个年轻的公子 长得挺英俊的 冷冷的 我沒见过他 不过看得出來 他对尘庄主的消息很重视 而且 身手绝对不在你我之下 应该可以和公子一较高下 ” “这么厉害 那会是什么人 ” “我怎么知道 ”聂涯儿沒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管他是什么人 总之要尽快把这件事告知公子 说不定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你赶紧回到山下那帮人中去 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和公子 ”苏焕这么说着 看了聂涯儿一眼 见他同意 便转过身去 几个跃身之后 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线峡谷 山谷深处 一座空野亭 一方大圣遗音琴 弹出悦耳琴音 身后的石桌上一炉香燃得正旺 淡淡的香气 伴着琴声冉冉升起 周围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香炉里升起的烟雾 氤氲缭绕 独坐亭中 心中万般思绪 听闻 峡谷外面又死了很多人 不是她不愿出手相救 而是她不知该如何去救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 都有自己无可奈何之处 她并非天上神灵 即便她有悲天悯人之心 她也救不了那么多心存妄念、贪得无厌的无知之徒 纤纤素手轻轻拂过琴弦 阵阵沁人心脾的优雅琴声缓缓飘荡开去 她轻启朱唇 轻轻念道:“常当摄身行 而不杀盗淫 不两舌恶口 不妄言绮语 心不贪邪欲 无恚不毒想 舍离诸邪见 是为菩萨行 ”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就是替那些死去的人哀悼超度 “阿难陀 ”身后有人低声喊道 这里太安静 她不敢太大声 阿难陀喜静是一线天所有弟子都知道的 “姜儿 你知道这是什么琴声吗 ”阿难陀开口 淡淡说道 “姜儿愚钝 不知阿难陀所抚是什么曲子 ”姜儿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听莫娘说 在倚仙阁里 就数你最懂事 让你委身做一个丫头也沒有丝毫埋怨 真是苦了你了 ” “阿难陀 ”姜儿微微一惊 俯下身去 “阿难陀言重了 无论姜儿做什么 只要是为了一线天效力 姜儿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 ” 闻言 阿难陀嘴角浮上一抹清冷的笑纹 “呵 我知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忠心不二之人 你们都是重情重义的莫氏一族之人 那么 一线天交到我这样一个外姓人手里 你们不担心吗 ” 姜儿连连摇头 微微一笑道:“不敢有瞒阿难陀 起初 确实有人难以信服 是老岛主亲自出面 说一线天交到阿难陀手里绝对不会出半分差错 她还说 找到白玉琉璃簪之日 便是阿难陀继任凌波圣教第十一任教主之时 ” 白玉琉璃簪是凌波圣教的教主信物 数十年前 老岛主带着它跳下无底崖 漂流到凌波岛之后便不知所踪 几十年來 一线天日夜打探 始终不得其下落 直到后來 “可是 如今白玉琉璃簪已经找回 为何阿难陀迟迟不肯继任教主之位 ”姜儿颇有不解 “这本非我物 用之不安 ”阿难陀清浅一笑 低下头去继续抚琴 眼角眉梢有万般风韵 却是那么沉敛静谧 不复白日里的明艳 就在姜儿正欲开口说话之时 阿难陀突然打断了她:“山下的人有什么动静 ” “白天上山的十个人坠崖之后 他们心有恐慌 面前还沒有什么动静 不过 不敢保证明天白天他们不会行动 阿难陀还是要做好准备 ” “嗯 ”她轻轻应着 接着似乎只是随口说來道:“韩老爹有什么消息吗 尘如语溺逝之后那一段时间 他去了哪里 ” “回阿难陀 他去了塞北 ” “狄沙城 ”阿难陀轻轻皱眉 “去那里做什么 ” “据我们收集的消息來看 韩老爹与尘如语曾有莫大的渊源 你也知道 他的一对玄天软剑就是送给了尘如语 所以在尘如语出事之后 他去了塞北 阻拦了尉迟空夫妇对江湖武林的报复 ” “这样啊 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 ” “姜儿告退 ” “对了 加紧关注御彤山庄的情况 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进入山庄的可疑人物 ”说到这一句话时 她的眼底有一丝冰冷的精光闪过 那是猎人发现猎物时 才会有的光芒 尽管姜儿不明其意 还是用心记下 点点头转身退下了 她一走 四周立刻又陷入了一片沉静之中 原本这山中就沒有其他的人烟 此时这片偌大的山谷里 就只有她一人 真是空山寂静了无人 想到这里 阿难陀兀自淡淡笑了笑 轻拨琴弦 信口念道:“人闲桂花落 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 顿了顿 她将“时鸣春涧中”又反复念了几遍 然后失笑道:“许久不念诗 这一开口就念了一首不合时宜的诗句來 阁下就随便听听好了 切莫见怪 ” 说罢 手指突然用力一弹 一股真气伴随着琴音向着不远处的山石飞去 只听“轰”的一声 那块山石被震碎成好多块 随后一道深蓝色的身影从其后跃出 腾空一个旋身 落在阿难陀面前 “虽不应时 却是应景 此时念來 倒也别有风味 ”借着亭子四角挂着的灯笼看去 來人却正是之前在山下询问尘如语消息的那名蓝衣公子 “谷公子 深夜造访一线峡谷 所为何事 ”阿难陀不急不躁 对于那人的出现并不惊讶 “你认识我 ”谷筠尘颇有惊讶 “谷公子别忘了 这里是一线天 ”阿难陀不紧不慢的一句话 使得谷筠尘忍不住失声一笑 低头道:“确实是我疏忽了 既然如此 我就不与你拐弯抹角了 一线天现出江湖 引來如此多的纷争 也带來了那么多令人诧异的消息 在下只想知道一件事 ” “如果公子也是想问尘如语生死之事 请恕阿难陀无能 不瞒公子说 我现在也是搞不清状况了 近日來 一线天的人力几乎全都放在调查这件事上了 然却毫无进展 ”阿难陀说到这里低头苦苦一笑 颇有无奈 谷筠尘见了心中忍不住一动 手中的青玉长箫微微一转 太息道:“姑娘放心 在下要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 “哦 ”阿难陀呵呵一笑道:“但说无妨 ” 谷筠尘沉声道:“在下想知道 尘如语和莫荻仙子的关系 ” ... ------------ 【八十九】解蛊方法 三年多前 莫荻仙子突然告知整个冰凝山庄的人 其秘密收养的徒弟尘如语不日即将回庄 以尘如语的年龄资质、武功修为都是其弟子之中最长的一个 是以诸人要懂得以长为尊 师徒便是师徒 沒有人曾怀疑过她们的关系 甚至 沒有人怀疑过尘如语的出现 是不是一个意外 直到现在 眼前这个有着妖冶眉眼的男子出现 他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对这件事的疑虑 而他的神情也说明了 这件事他会追查到底 就如同洛夜白追查尘如语的下落一般 坚决不退让 阿难陀只有淡然苦笑 站起身道:“我原以为我一线天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消息 所以才贸然现出江湖 却不想 人心难测 他们想要得到的消息永远比我想象的要多 ” “姑娘言重了 ”谷筠尘轻声一笑 却是笑不及眼角 “只不过是人人各有所需罢了 作为现下里江湖中最大的消息组织 我相信姑娘还是有办法找出这些答案的 ” “你 就这么信任我 ”阿难陀柳叶细眉微微一挑 “是 ” “为何 ” 谷筠尘话音顿然一滞 看着阿难陀沉默良久 继而呵呵笑了笑道:“因为我别无选择 我只有相信你 才能看到一丝希望 ” “哈 ”阿难陀却突然低头笑出声來 再抬头看向谷筠尘时 眼神略显冷漠 “谷公子也许不知 我这个人就是好奇心重 既然我能查得出你是谁 自然也会连带着一并查清你的真实身份 身为无痕组织的主公 你却说自己别无选择 未免叫人难以相信 ” 闻言 谷筠尘笑容顿然消失 怔怔地看着阿难陀 手中的青玉长箫发出阵阵哀鸣 几乎要夺手而出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阿难陀 像是在看一个谜团 许久之后他微微笑开 “你说的沒错 在旁人听來 这实在是荒诞无比 只是 你也该明白父母之命不可违的道理 无痕组织虽叫无痕 却早已不受我的控制 ”那双冷清不羁的眼睛里蓦然就升起一丝淡淡的忧伤 语气愈渐低沉起來 “早在三年多前 我就已经将无痕组织交到了娘亲手里 换言之 无痕组织的人只会听从娘亲的派遣 对于我便只有对于曾经主公的尊重 更勿论让他们帮我做事了 ” 阿难陀静静地听着 晚风轻拂而过 带着一丝清凉 她压下心头那一闪而过的微怔 淡然道:“如此说來 谷公子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无痕组织主公 我倒是好奇 是什么原因让尉迟夫人去了你主公的身份 ” “因为如语 ” “怎么说 ” 谷筠尘淡淡一笑道:“都已经过去了 多说无益 何必再提 姑娘只要给一句话 这个生意 你接还是不接 ” “呵呵……”阿难陀低头浅浅一笑 “哪有生意送上了门却不做的道理 接当然是要接 只不过 要看谷公子准备出什么样的价钱 ” “随你开 ” “唉 ”阿难陀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免引來谷筠尘的目光询问 她缓缓道:“能有今日的情景 一线天在乎是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金银珠宝 ” “那是什么 ” “以物换物 ” “什么物 ” “我需要谷公子一个诚实的回答 ”阿难陀说着转过身去 看着远处的山脉悉数隐匿在黑暗之中 眼神顿然就沉敛下去 “不瞒谷公子 尘如语以前是我一线天的客人兼朋友 如今她因为无痕组织而沉潭溺逝 我虽不便出面替她报仇 却想为她做点什么 敢问谷公子 当年以牵情蛊制住洛夜白 逼得他二人分开 是否那牵情蛊真的沒有解除的办法 ” 此言一出 谷筠尘骤然怔住 呼吸愈渐沉重 双手一次次握紧 再松开 突然 他手腕微微一转 手中青玉长箫咻然出手 直直朝着阿难陀的背后刺去 她正背对着谷筠尘站立 沒有看见他出手的动作 只是隐约听到身后有一股杀气突然扑近 不禁心下一凛 转身欲闪躲开 然 她的动作已经慢了一步 就在她回转过身的刹那 长箫正好稳稳打中她的胸口 那力道猛烈迅疾 直冲得她向后退出三丈远 然后跌倒在地 “你 ”谷筠尘大吃一惊 顾不得太多 伸手收了长箫 一个箭步冲到阿难陀身旁将她扶起 茫然问道:“你为何不躲 ” 阿难陀苦苦一笑 无奈至极 当真是有苦难言 刚一用力呼气 那打在她身上的真气便反冲回來 带着一股腥味冲上喉咙 她一低头 几滴血从嘴角滑落 落在她莲色裙衫上 “怎么会这样 ”谷筠尘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抓起阿难陀的手腕伸手一探 骤然一怔 “你不会武功 ” “呵 ”阿难陀以衣袖拭去嘴角的血迹 “我从來沒有说过我会武功 这些不过是你们这些武林人士自认为的事情罢了 ”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谷筠尘神色担忧 “你根本沒有给我机会 以你的能耐 不用五层的功力就能将我置于死地 更何况你的动作那么迅速 我何來时间向你解释 ”阿难陀说着俯身连咳了几声 谷筠尘微微太息一声 伸手抓住了阿难陀的手 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如此近距离地看她 还是第一次 他承认 她与尘如语确实有三分相似之处 正是这一点相似之处 才让他出手的时候只用了三层功力 否则 只怕她早已一命呜呼了 抬眼看了看谷筠尘满脸凝重的神色 阿难陀摇了摇头 缓缓地从他的掌心抽回手 “你放心 我有上乘心法护体 轻易是死不了的 你不用再给我输送真气了 沒用的 ”她说着朝他安慰一笑 “可毕竟是我伤了你 ”见阿难陀试图站起 他连忙扶住她将他扶起 阿难陀摇头 “方才若非我触动了你的忌讳 你也不会对我出手 这些都是我自找的 ” “沒错 那确实是我的忌讳 也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可是 直到如语离开 我才明白这一切 情 终究不是不相见就可以了断的 ”他说着沉沉一叹 再度看向阿难陀时 已不复方才的冷魅 而是满目忧伤 “牵情蛊 名为牵情 自然是指牵挂不忘 如今洛夜白前尘往事俱已忘记 倒是可以逍遥洒脱了 ” “不然 ”阿难陀摇了摇头 “他已经开始怀疑过去的事 而且已经着手调查凌洛轩的下落 ” 谷筠尘眉头一蹙 问道:“他怎么会知道凌洛轩 ” “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 总之这件事可能瞒不了太久了 他对尘如语已经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 就连当初尘如语亲手杀了萧痕一事都被他拦了下來 只是昭告武林说萧痕重病不治 以他的执着 只怕要查出这一切的真相 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 作为尘如语的朋友 我有必要找出解除牵情蛊的办法 以防真有那么一天 洛夜白恢复记忆 蛊毒发作 也好有解决的法子 ” 谷筠尘太息道:“非我不想帮他 而是我尚且沒有找到救他的那样东西 ” “什么东西 ” “晗光琉璃草 ” “琉璃草 ”阿难陀面露惊色 “那是沙洲荒甍中的东西 而且只是传说中存在的草药 ” “沒错 ”谷筠尘点了点头 “我在一本古籍上找到了解除牵情蛊的方法 便是找到那传说中的晗光琉璃草 以冰中水煎熬 再以千年寒冰做成的药碗盛來服下 只是这种方法几乎不可能完成 所以才使得牵情蛊成为必一死方能解开的恶蛊 ” 听了他的话 阿难陀却淡淡地笑开了 挑眉道:“既然必须找到琉璃草 那便走一趟沙洲荒甍好了 ” “你想好了 ”谷筠尘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沙洲荒甍现在何处尚无人知晓 已经有很多人因为它而丢了性命 ” “你放心 我既然决定要去 就自由办法解决这些问題 ”她说着弯起嘴角 勾出一记明艳的笑容 两日后 苏州城的第一楼内 洛夜白听了聂涯儿的话 不禁眉头紧蹙 霍然站起 “她要去找沙洲荒甍 为什么 ” “这我就不知道了 ”聂涯儿嘟了嘟嘴 垂头道:“我只是听说阿难陀已经下了命令 除了那些已经接了任务的弟子 其他人全都开始出动查找沙洲荒甍下落 要我看 这一次她是不找出沙洲荒甍决不罢休了 ” “可是 沙洲荒甍是什么地方 那就等于是人间地狱阎王殿 至今可是沒有一个人敢去查找他们的下落的 ”苏焕也凝起眉头 看了看洛夜白疑惑道 “哼 ”洛夜白冷冷地笑了笑 “可是 这个阿难陀不是一般人 你们别忘了 沙洲荒甍真正存在的消息就是他们查出來的 如今只不过是再接着细细查一查 ” “那 公子 接下來我们该怎么做 ”聂涯儿和苏焕一起问道 “追查凌洛轩下落的同时 也带着找一找沙洲荒甍的消息 说不定 到时候可以跟她做个交换 ”洛夜白说着清冷一笑 眼底拂过一丝狡黠的神色 (紫琅文学) ------------ 【九十】沙洲荒甍 沙洲荒甍居于沙漠中央 是江湖中玄机最深的地方 据传 它最神秘 最危险 前往寻找的人至今沒有一个活着归來 整个一线天倾尽全力 一连追查半月有余 却仍然沒有找出它的下落, 那是个神秘到足以让全武林为之出动的地方 又岂可能是那么容易就找得到的 阿难陀的神色近日來一直都很漠然 甚至严肃 少有笑容 旁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而一线天的所有弟子却都明白 一定是有什么让她为难 或者难以解决的事情 否则一向冷漠淡 然的阿难陀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一线峡谷深处 一处竹屋幽雅静谧 安静地立在竹林中间 林间 那一抹淡红色的身影飘渺而虚幻 若隐若现 阵阵清淡的茶香从林间飘出 青烟袅袅 徐缓升空 片刻之后 莫娘迈着略显匆忙的脚步走进竹林 走上前道:“阿难陀 ” 阿难陀轻轻回身 看了莫娘一眼 淡然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 “已经找到了他的容身之处 只是 ”莫娘犹豫了一下 神色迟疑 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什么 ”阿难陀问道 “只是 我怕即使我们找到了他现在何处 却不一定能将他请出來 再者 以他的能耐 想必若是要摆脱我们的跟踪 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莫娘说着拿出一张信笺 递到阿难陀面前 阿难陀接过信笺 展开看了看 脸色微沉 “他还在塞北 ” “沒有 这是刚找到他时他的住所 他似乎知道了我们在找他 所以又转回了中原 ”莫娘拿过木案上的一只茶盏 细细品了品 不禁微微笑开 “阿难陀的茶 煮得仍然这么香韵 淡雅幽静 入喉留香 我这辈子算是喝不惯别人煮的茶了 ” 闻言 阿难陀淡淡一笑道:“今日的茶其实煮得并不好呢 火候不对 心境也不对 时机更是不对 ” 她说着微微叹息一声 神色渐渐暗了下去 曾经有一个人 也是那般喜欢她煮的茶 只可惜 如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消失在了记忆之中 消失在了回忆里 像一缕轻烟 幻化无形 消失不见 从此 咫尺天涯两殊途 “阿难陀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莫娘明白她的心情 知道她并非像人们看到的那样 潇洒脱俗 超脱凡尘 其实她也是心中心事重重 与普通人无异 她只是个凡人 “他现在在何处 ”阿难陀渐渐熄了煮茶的烛火 轻声问道 “他就在金陵琼花城内的云涯客栈里 ” “哦 在那里 ”阿难陀弯起嘴角淡淡一笑 “那就请來好了 ” “好 我现在就去办 ”莫娘说着转身离开 “慢着 ”阿难陀突然出声叫住她 莫娘回身莫名其妙地看着阿难陀 却见阿难陀轻轻笑了笑道:“他是长辈 请他到这里來未免有些不太礼貌 让江湖人知道了 不免会责备我一线天不懂规矩 还是我们去拜见他來的好 ” “你亲自去 ”莫娘颇为惊讶 “自然应该亲自前往 ” “可是 他与尘如语的关系曾经很不错 我担心 ” “不用担心 ”阿难陀自信一笑 眉眼微微扬起 甚显风韵 “他和尘如语的关系再不错 也不及洛夜白和上官珣与尘如语的关系好吧 在他二人面前都沒有问題 更何况是他呢 ” 说罢请拂衣袖 转身走近了竹屋 像 真的很像 这间竹屋像极了冰凝山庄后院里那间竹舍 都是那么安详静谧 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很像那个已经消失的女子 如果 只是说如果 如果那个女子还在的话 不知她会不会和阿难陀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毕竟 她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琼花城 日渐恢复了平静 这里与尘如语出现之前已无两样 这数月以來 人们已经渐渐习惯了沒有那些神秘人物的存在 平静并沒有什么不好 至少 他们可以安安静静地生活了 沒有了那些风雨惊心 沒有了那些神出鬼沒的踪迹……终究 一切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 慢慢褪去 近日來 那个说书的小老头又回來了 在他消失一个多月后 人们似乎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 就像可以习惯了尘如语以及整个冰凝山庄消失一样 所以在他突然消失的那一个多月里 所有人都在猜想他究竟去了哪里 也直到这时 人们才突然发现 原來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已经不止一次这样神神秘秘消失了 而且他每一次消失 都沒有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然后又凭空而将 “这位小二哥 再给添点酒來 ” 云涯客栈楼下挤满了人 几人一桌分批而坐 围成了一个圈儿 一人一壶小酒几碟小菜 中间的那桌只有两个人 一老一少 衣着普通 并无奇异之处 然 听到那个老者的喊声 一旁早已听得入神的小二片刻不耽搁 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厨房 不一会儿就提出两壶酒來放到老者的桌上 “韩老爹 您慢用 ”小二点头哈腰笑着 韩老爹颔首 淡淡一笑 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身旁的小童 小童接过酒壶把酒装满 有重新交给韩老爹 韩老爹拿起美美地喝了几口 才呵呵一笑 转身对众人道:“方才 我们说到哪里了 ” “阿难陀出场 ”众人纷纷提醒道 “呃 对 阿难陀出场了 ”韩老爹想了想 嘿嘿一笑 朝小童使了个眼色 小童会意 手中竹板用力一敲 “当当当 ”随着竹板声起 韩老爹接着说道:“话说 这阿难陀当真有几分非似凡人的气势 众人齐聚第一楼后 她迟迟沒有出场 而是一线天中另一名位居高者出面 送出了五条不收任何报酬的消息 ” 二楼靠窗的位子 两名莲色衣着的女子端坐于前 身旁随了一名年轻的女子侍候着 虽是丫头的打扮 那一双眼神倒是够犀利的 精光闪烁 时不时地四下里扫视一圈 却是不动声色 动作迅速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韩老爹不紧不慢地说着 就快说到阿难陀下楼的时候 其中一名莲色衣裳的女子轻轻开口道:“姜儿 去请楼下那位老先生前來 我有话相问 ” “是 ”姜儿领命 转身走下楼去 她刚一离开 周围的人立刻将奇异的目光投向两名女子 方才 他们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 只是碍于有那么一个看起來武功不凡的丫头跟在身旁 他们不敢妄动 这会儿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 “呵呵 真是不知轻重的人 ”另一名女子轻笑一声 冷冷说道 引來这么多的注视目光 倒是怨不得那些好奇的人 这二人方一出面就给人一股气势不凡的仪态 众人纷纷向一瞧二人面容 熟知这二人都是头戴斗笠 边垂轻纱 完全遮住了面容 根本看不到 不一会儿 韩老爹随着姜儿走上楼來 走到二人面前时 韩老爹手中的酒壶不放 眯着眼睛 满脸不以为然的笑容 “二位找小老儿來 有何贵干 ”韩老爹在二人对面的桌子上坐下问道 “请前辈屈身到楼上來 实属无奈 还望前辈见谅 ”听到韩老爹熟悉的声音 阿难陀纱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不不不 ”韩老爹连忙摆手 “姑娘可别这么说话 小老儿糟老头一个 不会耽误了姑娘的事情才好 姑娘有事尽管说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 韩老爹却始终是一幅漫不经心的表情 “晚辈想向前辈打听一些事 ” “什么事 ” 阿难陀微微一笑 伸出纤纤素手执起杯盏 放到嘴边微微呷了一口 就在她放下杯盏的瞬间 突然轻轻说道:“晚辈想请教一下沙洲荒甍的一些事 ” 顿然 韩老爹神情凝滞 沉默了片刻 猛然抬起头看向阿难陀 眼神警戒而疑惑 探究地看了阿难陀一眼 再看四周 众人也被阻隔到了一定距离之外 “姑娘是何人 ”他沉声问道 阿难陀呵呵笑出声來 笑声清脆悦耳 她笑完 突然又微微一叹 “晚辈只是个普通人 來自苏州城外 山峦之中 ” 闻言 韩老爹一怔 诧异地看着阿难陀 惊道:“是你 ” “正是晚辈 ” “呵 ”韩老爹忍不住淡淡笑开 神情愈渐无奈 思索了片刻道:“姑娘真是难为小老儿了 你既然能找得到我 知道我的事 也该能自己查出你想得到的消息才是 ” “不然 ”阿难陀轻轻摇头 轻纱下的眼神略显失落 “晚辈能查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些易得的消息 像沙洲荒甍这般神秘的地方 又岂是晚辈所能触及的 ” 听她的声音 并不像是在说笑 韩老爹的神情逐渐严肃 不由得沉下脸色道:“不瞒姑娘 有些事情可不是小老儿想说就能说的 万事皆有法 有其自身的规矩 而且 小老儿也很好奇 姑娘为何对沙洲荒甍如此有兴趣 ” “沙洲荒甍里面有晚辈想要的东西 ” “什么东西 ” “晗光琉璃草 ” ... ------------ 【九十一】探寻往事 乍一听到晗光琉璃草的名字 韩老爹神色微惊 却故作镇定淡然道:“姑娘所说的 可就是那传说中的可以医百病、驱百毒的仙草 晗光琉璃草 ” “其实 那并非传说中的草药 也并非仙草 那是真实存在的草药 ”阿难陀沉声说道 神情颇有严肃 “前不久 晚辈已经从一本古籍上 找到了关于晗光琉璃草的详细记载 它确确实实存在过 只是后來它的神奇之处被人发现之后 人们开始疯狂采摘 才会渐渐绝迹 而沙洲荒甍 那是个人人畏惧的地方 数百年來沒有人进入其中采过草药 是以那晗光琉璃草一定就在其中 ” “可即便就是如此 姑娘要取这琉璃草作何用 据小老儿所知 姑娘的一线天可不缺那些治病疗伤、延年益寿的宝物 ” “晚辈取这琉璃草 其实是为了救一个人 ” “谁 ” “一个 中了牵情蛊 不得解的人 ” 韩老爹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惊讶 牵情蛊 据她所知 可不就只有那一个人中了这种邪恶的情蛊 这么说 阿难陀是为了他 “姑娘此言当真 那晗光琉璃草果真能解了那个人的牵情蛊 ” “晚辈绝无半句虚言 ” 得到了保证 韩老爹的神色骤然就轻松起來 他松了一口气 突然哈哈笑开 站起身 意欲离去 “究竟要到哪里去找沙洲荒甍呢 ”他说着呷了一口酒 眼中满是难测的神秘 “哪里呢 谁知道呢 三百年 沧海化桑田 哈哈 ” 说着朝着楼下走去 边走边不停念叨着:“化桑田呵 ” “他 ”姜儿见他离开 不免有些急了 正要追上去 却见阿难陀微微挥了挥手 “不用追了 ”从窗口吹进來的风轻轻撩起轻纱的一角 露出她的浅薄双唇 那唇角正微微弯起 勾出一记浅淡的笑容 “可是 他还沒有说出我们想要的答案 ”莫娘也有些不解 “不 他已经说了 ”阿难陀说着抚平轻纱 侧身对姜儿道:“我们回去 ” “是 ”尽管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但是姜儿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就连莫娘都沒有要与她争执下去的意思 只是顺了她的意思 一起起身离开了这云涯客栈 她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的阿难陀 除却沙洲荒甍的事 已经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步 虽然莫娘她身为一个长辈 可她心里明白 当年老岛主亲自出面要求将一线天传与这个谜一样的女子 是有她的原因的 如今 她已经差不多看到了这一原因 这个女子 她名为阿难陀 也确实沒有辱了阿难陀这个名字 沒有辱了一线天的名声 尽管她的想法总是与旁人不同 另辟一道 然 却不得不承认 她有那样的本领 可以轻而易举地谋事成事定人心 想到这里 莫娘顿了顿 问道:“阿难陀 洛夜白的事该当如何处置 ” “他还有什么要求 ”阿难陀冷然问道 “这人倒是怪了 现在不问尘如语的下落 不问凌洛轩的下落 倒是关心起尘如语小时候的事情來 要一线天三日之后交出尘如语进入冰凝山庄之前的往事 ”莫娘说着 不禁皱起眉 “呵 他这是想逐点击破 步步向前 ”阿难陀淡笑一声 “那 这事 ” “尘家村早已消失不见 即便存在也不知尘如语离开尘家村之后的事情 所以此事照实告诉他吧 就算不说 那些往事他自己也会查出來的 既然如此 何不承了他这个人情 得点报酬 ”她说着冷笑一声 看了看姜儿撩起的门帘 上了马车 莫娘见了 便不再多问 跟着上了车 身后 云涯客栈里 许多人都在纷纷向外望去 看着阿难陀渐渐远去的马车 眼神中都有一股难以掩饰的惊赞 对于一个不会循规蹈矩做事的人 就必须以不同寻常的方式与之相处 洛夜白深信这一点 是以他才会突然改变想法 换个角度去查那些事情 他隐约感觉到 在他空白的那一片记忆里 有太多他尚不知晓的秘密 如果不弄清楚 他永远沒法安心 夜半时分 寒风皱起 七角楼里窗户大开 寒风一阵阵灌进來 带來一股强烈的寒意 聂涯儿连连打了几个冷颤 从七角楼外匆匆走进來 在楼里站了一小会儿 立刻四处查探 最终找到那几个都已熄灭的火炉 他唉唉叹息几声 极不情愿地伸出手 來來回回找齐了生炉火用的东西 费了好大的劲儿 才将那些火炉重新点燃 关了楼下的窗户 再上了楼 却看到洛夜白正独自一人立于窗前 盯着窗外看得出神 正如聂涯儿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背影清冷寒凉 那一身白衣静立月光下 泛着冷冷的白光 发出透骨的凉意 让聂涯儿一见 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酸楚 怔怔地看了良久 仍不知如何开口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七公子洛夜白 明明满心的悲伤 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 才会显露出他脆弱的一面 “公子 ”他上前轻轻喊了一声 “聂涯儿 你说 明日还会下雪吗 ”洛夜白沒有回身 只是淡淡问道 “回公子 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已经过去了 所以 明天不会再下雪了 ”聂涯儿恭恭敬敬地回答 只是那种尊敬不再是來自于对于萧痕、对于洛夜白的威慑 而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 “是吗 ”洛夜白轻声应道 再一次抬首望去 神情略有凄凉 “公子 天冷 关窗吧 ” “嗯 ”他虽然应声了却仍然沒有从窗前走开 “公子 你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聂涯儿迟疑了一下 突然开口问道 闻言 洛夜白不由得回过神來看了看聂涯儿 见他神情略有疑惑 有些闪躲 “怎么 聂涯儿猜错了 ” “沒有 ”洛夜白淡淡一笑 “我只是在想 我竟然都沒有注意到过你这两三年來的变化 ” 说罢 他朝聂涯儿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歇着吧 我还要等一个人 有些事情要在今晚查明 ” “是 聂涯儿先退下了 ”他说着又看了洛夜白一眼 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沒说 转身下了楼 出了七角楼 待聂涯儿刚一离开 洛夜白就沉了脸色 回身坐到桌边 手指在桌案上一声一声地敲打着 一双闪着锐利光芒的眼神一直微微阖起 看着窗外 夜入子时 寒风片刻不止 反倒越來越大 吹得窗子來回翻打着 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就在风吹得最狂的时候 一道人影迅速地闪入了七角楼内 落在洛夜白面前 “七公子 半夜赏月 好兴致 ”來人笑然道 “兴致到沒有 只是夜來无事 又不能入睡 就只好起來了 ”他不冷不淡地回道 白玉折扇合起 扇柄在手心里來回敲打着 “七公子为何事烦忧 不得入睡 ” “今夜天色异象 明明狂风大作 却月明星稀 难道莫娘不觉得奇怪吗 ”洛夜白始终沒有抬起头來看莫娘一眼 “天色异象 就必然人心异样 七公子认为这个解释可否 ”莫娘微微一笑说道 “也许 ”他说着手中折扇突然一挥 一只锦盒从后面的案架上飞起 落在莫娘手中 “这是从御彤山庄取來的乾坤破玉刀 请莫娘手下 ” 莫娘接过盒子 低头看了看 从腰间取出一份贴子放到洛夜白身旁的桌子上 点头致意之后 不再多言 转身跃出了窗子 “七公子 凡事不可强求 慰己心安就好 ”窗外 莫娘飘渺的声音传入了七角楼内 闻声 洛夜白眼角微动 侧身看了看桌上的贴子 犹豫良久 这里有尘如语的一切过往 甚至还有可能关于凌洛轩的一些消息 这些突然就摆在他面前时 他倒有些胆怯了 对于尘如语的过去 他还沒有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又或者说 是不敢接受 如果可以 他愿意永远不去揭露尘如语的过去 那些都已经成为往事 他在乎的是她的现在和她的以后 然 现在看來 不了解她的过去 想要轻而易举地找出她 是难比登天的事情 而他 又是那么想要找到她 他沒有那么多的时间 每过一天 他都觉得那种思念的痛苦会加深一层 而他的胸口那种锥心的痛 再发作时也是一次比一次痛苦 他 开始担心自己沒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隔了许久 他突然心一横 终于拿起贴子 缓缓展开 甫一展开贴子 最先映入眼中的一句话让洛夜白微微一怔 “尘家村有女 名为如语 自幼冰雪脱尘 聪颖超人 性格冷淡 长居于室中不出 于其二六之龄 尘家村遭人屠杀 牲畜不留 从此尘氏女子消失不见……” ... ------------ 【九十二】尘家村灭 碧桃花 春婉娩 西塞山边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 绿蓑衣 春江细雨不须归 处处嘤嘤处处落 晚香欲醉尘家村 那是个并不算大的村落 全村都是尘姓人士 大多是安分守己、男耕女织的农户 许是因为落于金陵城近郊 距离繁华的金陵城并不远 所以村子里有许多人到外面发了财 回村之后将尘家村打理得锦绣一片 只是 这里的村民沒有因此而失了淳朴的本性 他们依旧是和和乐乐的一个小村 而尘如语 便是來自这样的一个平凡的村落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 十二年來 而十岁之后她便很少走出院门 可即便如此 整个尘家村的人还是都知道村西边的那个美艳的女子 很少有人见过这么小就如此美若天人的孩子 更何况她的父母都长相平凡 并无出奇之处 只是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农户 其父尘柏六在闲暇的时候 经常上山采些草药回來 全家除了那些田地 便是以卖药为生 以往 尘如语会在父母忙不过來的时候 出來帮帮手 后來年龄渐长 样貌初露 引來全村人的注意之后 便开始闭门不出了 可是 关于尘家村有仙女入凡尘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上门定亲的人数不胜数 其中不乏金陵城内的家户 令人诧异的是 所有人都被尘柏六一口回绝了 每见到有媒人上门 都会大老远地就关上门 自己拦在门前 对着媒人使劲摇头 “俺家闺女不急着这么早就嫁人 暗还想跟俺家闺女多待两年 ”尘柏六死死拉住房门 对着媒人和上门的人说道 “哎呦 我说尘六子 你就别傻了 闺女养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 人家只不过是想提前将这门亲事定下來 待到了合适婚嫁年龄再來领人……”媒人不厌其烦地劝说 谁都知道 若是能将这门亲事说下了 所能拿到的赏金可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可是尘柏六就是死活不松口 直摇头 最后所有媒人都沒辙了 只好悻悻地退下 临行前 无一不数落尘柏六不识好歹 错过了这么好的一、让自己的女儿得以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尘柏六却只是笑 并不介意 渐渐的 村里的人开始怀疑这个孩子的來历 说尘如语并非尘柏六的亲生女儿 而是他捡回來的 见尘如语越长越大 越來越貌美 便舍不得将她嫁出 想要据为己有 此言一出 尘柏六夫妇立刻齐齐上门拜见全村人 当面发誓绝非有此歹意 只是心里舍不得这么早就将女儿嫁出 好不容易 这段风波才渐渐过去 尘如语十二岁那年 其父上山采药时不慎摔伤 其母重病 动弹不得 适逢家中草药用尽 尘如语无奈 只身前往城中为父买药 归來之时 身后有人相随 直至村内 到了尘如语进屋后方才离去 第二日 一队人马二三十人 带着大量的布匹、金银首饰、各种古玩等一大批东西 浩浩荡荡进了尘家村 进村之后直奔尘柏六家 來人扬言 其府上少爷瞧中了这户的丫头 欲娶之为妾 细细一问 却原來是城中的张家 张家在金陵城即便算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 却也是出了名的大家户 张老爷性情暴戾 曾经将自己的妾室活活打死 年近五十 只有张公子这么一个儿子 张公子年仅二十 却已娶了四房夫人 所幸 这个张家公子为人还算懂得怜香惜玉 四位夫人倒是沒有一位在张家吃了一点苦 受了一点罪 是以 村里的人听说是张公子上门提亲 纷纷劝说尘柏六应了这门亲事 尘柏六却还是像往常一样 死不答应 态度坚决 大有谁要硬來就与他同归于尽的意思 据说 那天带去的聘礼一点都沒能进得了尘柏六家的院子 由于尘柏六态度异常坚决 不肯松口 前去的礼对意图动手 却遭到了全村人的一致抵抗 最终不得不带着聘礼落荒而逃 然 这群单纯的村民根本沒有想到 一场灭顶之灾正在向他们靠近 接下來的三天里 每天都有人上门 好言相劝不成便恐吓 说如果尘柏六不把尘如语嫁入张府 他们就带人屠村 偏偏尘柏六就是不允口答应 三日后的晚上 一大队人马闯入了尘家村 逢人就杀 老人小孩统统不放过 残暴无比 全村人都被杀死 尸横遍野 血流满地 最后 來人一把火烧了整个尘家村 从此 那个曾经美及一时的尘家村 在这场大火中燃烧殆尽 据知情人回忆说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火才熄灭 而那个村子里飘出來的血腥味儿 站在金陵城边上都能闻得到你刺鼻的腥味儿 而那个像个传奇一样的女子 在这场大火之后 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至于尘如语 有人说那个尘氏女子已丧生于大火之中 亦有人说她蒙得高人相救 逃出了那场大火 从此离去了 关于那之后的事 众说纷纭 各不相同 便只有那唯一一个从大火中逃出來的老者说的话 有几分可信之处 此人是尘家村的村民 于大火烧村的当日外出 沒能赶得及天黑之前回來 待他归來时 尘家村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他本以为无人生还 便在大火熄灭之后开始四处查访害死全村人的凶手 可惜的是 即使后來他找出了是张老爷下手的证据 却苦于沒有能力报仇 后來 一个遮面的白衣女子找到了他 用五百两买走了他的证据 并告诫他不要再追究此事 她说她会给尘家村一个交待 就在此事不久之后 张府因为卖出的东西大量掺假 以次充好 最终家业败落 流落街头 那些曾经遭到张老爷迫害的人们更是一拥而上 那张老爷便在众人的踩踏中死去 后來 尘家村原址附近多了一座墓冢 上附尘家村全村上上下下数百人的名字 却惟独沒有那名老者 和那个因其美貌而闻名的尘氏女子 自此 尘家村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渐渐平淡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只是 老者言道 每逢清明时节 那座墓冢都会有人前去打扫拜祭 有一次 他故意前往暗中观察 见那人正是从他手中买走关于张老爷杀人证据的遮面白衣女子 与她同行的 是一名年轻俊秀的白衣男子 二人双双站立的样子 直似仙入凡尘…… 长吁了一口气 搁下手中的贴子 靠着木椅半仰着 洛夜白心中如有百鸟过境 万虫噬心 片刻不得安宁 那个为尘家村建冢 又年年前往拜祭的白衣女子 怕是那名所谓的尘氏女子无疑了 这便是她的过去 悲痛 惨烈 冷酷 绝望 他想起与她相处的那段时日里 她终日轻纱覆面 偶有一日他不慎脱口问起她为何不摘下面纱 让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为世人所见 她的眼角不禁浮上一抹凄冷的笑意 “再美又如何 便只能害人 而不能救人 若是这张脸能救得他人性命 如语自愿毁此容颜 今生不悔 ” 这是她的原话 却是到了今天 他才明白其中所包含的痛苦与无奈 只是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六女子 如何能逃出那样一场大火 究竟是真的得高人相救 还是另有原因 莫荻仙子与三年多前将她接入了冰凝山庄 那之前的那些年她是在哪里 又是如何有那般能耐与实力扳倒了张府 为尘家村建冢 重重困惑盘绕心头 洛夜白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越是努力去想 胸口就越是痛得厉害 像是要裂开一般 疼痛难当 猛地 他握紧拳头 蓦然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 白衣男子 年轻俊秀 莫不就是那个他要找的人 亦是尘如语念念不忘的男子 凌洛轩 仔细想來 也就只可能是他了 以尘如语的性格 屠村之仇未报 决然不会轻易涉及儿女私情 她是那般冷酷漠然的女子 沒有什么事能比她为父母报仇更重要 而凌洛轩出现的时间正好是在尘如语报仇之后 她进入冰凝山庄之前 那么 中间尘如语的这段日子 就是和他待在一起的了 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 他们共同练成了那套情意绵长的凌尘剑法 那是两人合练的剑法 威力较重 而一个人使用 有带着颇为不悦的心情的话 不免会加重剑法的戾气 是以那晚 在冰凝山庄后院 他看见尘如语练起那套剑法 才会忍不住出声提醒了她 只是 是什么样的原因 让尘如语后來进入了冰凝山庄 而凌洛轩从此消失不见 洛夜白的目光重新移到了帖子上 后面还有一段他还沒有看完 直接告诉他 那一段里会有让他惊异的消息 甚至是他难以承受的消息 极有可能就会解开他之前的这些疑惑 告知他在中间的那段时日里 尘如语究竟藏身何处 所做何事 而这些 极有可能就是找出如今尘如语之所在的关键 ... ------------ 【九十三】听七往事 清风拂月 楼下的门外传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洛夜白略一沉思 然后走到窗前 看了看楼外 对着楼下沉声道:“进來 ” “吱呀 ”门应声而开 有“噔噔”上楼的声音 片刻之后 苏焕笔直地站在洛夜白面前 脸上的神情略有迟疑不定 “大半夜的 你不睡觉 來找我做什么吧 ”洛夜白有些奇怪 淡淡地瞥了苏焕一眼 端起了桌上的杯盏 “那个已经冷了 公子 ”苏焕突然出言阻止 答非所问 从洛夜白手中取走了杯盏 到火炉旁换上热茶 才重新送到洛夜白面前 洛夜白见了 不由得挑起嘴角笑了笑 见苏焕不说话 他就一直盯着苏焕 坚决不先开口 苏焕就那么一直站在旁边 看着洛夜白不紧不慢地品着他新沏的茶 “公子 ”洛夜白的一盏茶差不多喝完了 苏焕终于忍不住了 轻轻开口说道:“我有事想问一问公子 ” “何事 ”洛夜白故作漠然道 “是 ”苏焕犹豫了一下 看了看洛夜白的脸色 “是关于我跟公子说过的那个倚仙阁老板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洛夜白的神色 果然 提到倚仙阁 洛夜白的眉角微微一动 只是 他不动声色 故作不明白 “她怎么了 ” “公子 是不是早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 洛夜白手中的杯盏刚送到半空中 突然一滞 隔了片刻 他放下杯盏 抬头看了苏焕一眼 冷声道:“她就是尘如语 ” “原來 公子真的早就知道 ”苏焕神情有些泄气 还有些失落 看得洛夜白不由得一阵怪异 用询问的目光凝视着他 早在很久以前 苏焕第一次跟他提起那个所谓的倚仙阁老板的时候 他就曾疑虑过 苏焕不是普通的人 若想控制了他套他的话 绝非一件简单的事 可是她却做到了 如此 至少可以说明两件事 一是 这真的是一个让人着迷、迷糊的女子 二是 苏焕沒有对这个人打起十二分的谨慎 “也沒有太久 就在不久前 ”洛夜白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件事 神情显得有些冷淡 “那 公子有何想法 ”苏焕斗胆问道 “想法 ”洛夜白有些不解 “既然她就是倚仙阁的老板 那我最后一次去倚仙阁 阁中众女子头戴白花也许就可以解释了……”他越说声音越小 到最后干脆失去了声音 可以解释了 那是她们对她们的老板的悼念 换句话说 尘如语确实已经死了 否则莫娘也不用独自一人赶到琼花城去 在冰凝山庄之外对着冰凝山庄行那样的拜祭礼 若真是如此 那一切就都有解释了 洛夜白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冷不防地抬眼 冷冷地看了苏焕一眼 看得苏焕浑身一阵冷颤 果然是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 难过聂涯儿会说近日公子有些不对劲 那眼神确实很冷 然 却冷得有些凄凉 “公子 我的意思是 ”苏焕本想找出些话來安慰他 却一时什么话都想不出來 “尘如语已经死了 ”洛夜白接过他的话 说罢有抬眼扫了苏焕一眼 就在苏焕想解释些什么的时候 却听洛夜白继续说道:“其实 你说的不无道理 也不无可能 可是 我现在必须告诉我自己 她还沒有死 她在等着我把她找出來 即便明知这也许会是自欺欺人 也会不知疲倦地乐在其中 苏焕 我这样是不是很可笑 ” “不不不 ”苏焕连连摆手 看向洛夜白的眼神中有一丝不忍与可怜 “公子 你该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 不希望公子因为这件事而昏沉下去 公子 听七楼还需要你的打理 需要你來支撑 如今楼主已逝 你便是所有人默认的楼主 听七楼不能沒有你 ” 洛夜白侧过脸來淡淡一笑 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苏焕的肩 却沒有说话 这样的情境下 他们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洛夜白端起一杯茶送到苏焕面前 苏焕怔了怔 对上洛夜白清明雪亮的眸子时 惊愕了一下 微微笑开 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翻杯示意 “公子放心 不管她现在是生是死 我和聂涯儿都会拼尽全力帮你找到她 ”他说着顿了一顿 “对了 有一件事我和聂涯儿沒有告知公子 ” “哦 ”洛夜白挑起眉 “趁着冰凝山庄空下來的时候 我和聂涯儿偷偷回去了一趟 聂涯儿水性好 就潜到尘如语跳下的那只深潭一探 公子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瞧苏焕的神情很是正经 也很神秘 洛夜白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尤其还是关于冰凝山庄的事 “说來听听 ” “那只潭并非传说中的深不见底 所谓的深不见底 不过是人们对于它的一个想象 因为有人说它很深 后來便有许多人说它深 而事实是 那个潭 聂涯儿是可以触及潭底的 不足十丈深 ”苏焕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低头皱眉想了想 “奇怪的是 潭底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气孔 有的是水洞 洞口甚至可容一人游过 诡异万分 ” “气孔 水洞 ” 闻言 洛夜白狠狠皱起眉 在那样一个被所有人认为是触不到底的深潭底 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又会是什么东西 “沒错 而且潭底根本沒有发现任何尸体 或者骸骨状的东西 也就是说 那个潭里根本就不像曾经沉溺过人 ”苏焕越说神情越疑惑 其实这些 又何尝不是他疑惑不解的地方 听了苏焕的话 洛夜白眼神深沉到了极点 怔怔地盯着桌上那沒有看完的帖子 半晌沒有动一动 那是一种直觉 有越來越多的真相和疑虑在向他靠近 而这一切正好布成了了一片大网 只等着他去将所有人的结一点一点都打开 找出这其中的秘密真相 而尘如语宁死也要保护的那个秘密 似乎也在渐渐浮出水面 究竟 这背后是一双怎样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又是谁在引导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走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却是思索良久人找不出答案來 正想转身去问苏焕 却发现苏焕早已离开 而他竟然连苏焕离开都不知道 也许 真如苏焕所言 他最近昏沉了许多 可是 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比如 手边这只贴子 想到这里 他定了定神 安下心 坐下來 再一次打开了帖子 接续看了下去 而 沒有让他失望的是 接下來的第一句话是 “经一线天查得 当年尘如语险葬身火海 在生命濒危之际 一灰衣袍者现身火海 携走了尘 此人 正是听七楼楼主 萧痕……” “啪 ”洛夜白突然合上了手中的帖子 脸色很是苍白 听七楼 萧痕 这么说來 后來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待在听七楼里 难怪初见时 尘如语和萧痕之间就那么熟稔 而萧痕竟然会将自己的红色令交到尘如语手中 沒有足够的信任和了解 萧痕那么稳重的人 怎么会做出如此冒险的事情來 定神想了想 努力压下了自己的惊讶 再一次打开帖子 只是这一次他沒有再那般惊诧 心里有了底 明白那是一段鲜为人知 所以才会满是震惊的秘密 所以渐渐地平复了心境 接下來便有些神鬼不吝了 沒有人知道 萧痕是如何到了尘家村 又在机缘巧合之中救下了尘如语 这件事从一开始便布满了诡异之色 根本无法用常理去思考 比如说尘如语的容貌与她的父母相差甚多 又比如尘柏六为何死活不肯将尘如语嫁出去 当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在一件事上时 就应该试着去适应它的千变万化 不合常理的发展 比如说 尘如语被萧痕救下之后 并沒有想象中的 将她收为徒弟 传授她一身绝世武功 而是将她放到听七楼后院的厨房里 当一个普通的烧火丫头 而这一烧 就是八年 这八年时间 是一个女子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 从二六之龄的金钗之年到桃李年华 寻常女子会在这段时间里及笄 并找到心仪的男子成家 为其生儿育女 过着美满的生活 只可惜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比普通人更为普通 普通得有些异于常人了 据曾经在听七楼的厨房里烧过二十多年火的老妇言道 这个女子到了听七楼之后 一直以轻纱覆面 不见外人 如此遮蔽数月 有人给她做了一面水晶坠边的水晶面纱 从此以后 她便带着那面水晶面纱遮面 每每有人凝视于她 她折身回望之时 那双静淡冰冷的眸子便如同她面纱上的水晶一般 明亮而剔透 却闪着让人畏惧的寒光 那个做面纱的人是一个与尘如语年龄相仿的男孩 平日里沉默寡言 性情冷漠 鲜少与人交流 却在尘如语到來之后 与之越走越近 最后成了形影不相离的伴儿 据查 那个男孩 名叫 凌洛轩 ... ------------ 【九十四】难测阿难 近日來 关于一线天放弃寻找沙洲荒甍的消息传得愈加鼎沸 这着实让所有人等着结果的人们大吃一惊 那么多人 都在期待着一线天能找出沙洲荒甍之所在 然后进入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许是宝藏 许是其他 总之 人人对那么神秘的地方 都充满了幻想 而如今 一线天却说 他们不找了 究竟是何原因让其放弃了寻找 是找不到 还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又或者 其实他们已经找到了 只是不希望有人來分这一杯羹 所以故意说不找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都不是一件小事 是以 那些围在一线峡谷山脚下的人非但沒有离去 而是越聚越多了 大有一线天若是给不出满意答复 就冲上山区的势头 “可是 我看一线天的那些人 倒是真能沉得住气 那么多人整天在山脚下叫嚷 他们竟然置若罔闻 根本不理会他们 ”聂涯儿说着撇了撇嘴 摇头道:“果然是非比寻常之人的阿难陀 这要是搁别人 早就忍不住冲出去揍他们了 ” “嘿嘿 那说明这个人的性情已经冷漠到了骂不还口的地步 跟这样的打交道 该是很累吧 ”苏焕说着缩了缩脖子 转身看向洛夜白 却见他神情全然不似二人这般轻松无碍 眼底时不时地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叫苏焕见了 不由得也跟着严肃起來 “公子 你是不是有心事 ”二人对了对眼色 聂涯儿试探性地问道 洛夜白微微摇了摇头 却沒有否定的意思 想了想 开口道:“我担心这些人若是还这样固执地不肯离开 只怕要出事 ” “出事 ”二人一惊 “出什么事 ” “不知道 只是感觉 ”洛夜白说着 突然“呼”地站起身來 往外走去 “公子 你这是去 ” “一线峡谷 ” 闻言 二人又是一愣 傻傻地对望了一眼 苏焕反应快 连忙跨步跟上 出了门之后又转身对聂涯儿喊道:“聂涯儿 你放心 公子有我照顾 你留下把东西收拾一下 我们在山脚下会合 ” 话音刚落 人影也消失无踪 聂涯儿这才反应过來 站在屋内对着苏焕消失的方向 不由得破口大骂 一线峡谷外 山脚下 众人几乎要将一线峡谷围得水泄不通 个个眼中都放出一股贪婪而急切的光芒 他们这么等了好大一会儿 有两道身影从山上飞奔而下 直直跑到人群里 刚一下來就被众人一拥而上 团团围住 “怎么样 查出什么了沒有 ” “那一线峡谷的神秘入口在哪里啊 怎么才能进去啊 ” “还有 你们见到了阿难陀沒有……” “安静 ”那刚刚归來的二人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问得晕头转向 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 众人这才渐渐安静下來 二人这才将在山上看到的事情娓娓道來 “我们在山上走了很远 却始终沒有找到那个所谓的神秘入口 也沒有见到任何一个一线天的弟子 可是 诡异的是 我们一路上都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回头看时却又什么人都沒有 后來 我们背靠着背走 还是找不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那这么说 你们这一次也是白走了一趟 ” “这倒沒有 ”一人摇了摇头 神色严肃道:“我们在山上见到了一个人 ” “谁 ” “那晚从柴老二那里要走尘如语的消息的那个年轻的公子 看样子他是从一线峡谷里刚出來的 他不但安然无恙 还神色略有黯然 似乎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见到我们之后 立刻冷起脸 要我们前來通知大家 让大家赶紧散了去 否则……” “否则什么 ” “否则 他会让这里所有人都死无全尸 ” “哎呦 口气这么大 那小子是什么人啊 最近在江湖上沒见过他啊 怎么初出江湖口气这么狂妄 ”人群中有人不满道 “可不 那天晚上 我看他跟柴老二索要消息的样子 煞是不可一世 不过 仔细一想 他倒是确实有几分气势 瞧他的身手 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奇怪了 江湖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 “……” 就在群人议论纷纷的时候 一名年轻秀气的少年一直坐在边上的火堆旁冷眼旁观着 偶尔挑起嘴角冷冷一笑 满是眼中嘲讽 “他可不是一般人 ”看着乱成一团的人 他知道即使他们议论一晚上也得不出任何结果 不得不开口说道 “咦 ”闻声 众人不禁将目光投过來 诧异地看着他 “小子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 “知道 ” “那你倒是说说 ” 少年微微一笑 扬眉道:“他叫谷筠尘 若说他的出生來历 也许还要向一线天打听 不过 有一点我可以毫不吝啬地告诉你们 切莫妄想跟他动手 想來七公子的能耐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这位谷公子的武功可绝不在七公子之下 而且他身怀各种异能 暗器、下毒无一不精 诸位还是当心点好 ” 他说着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听他说话的人群 发现他们果然全都面露惊疑之色 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他无奈太息一声 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可能不太相信 沒关系 还有一点 足可以证明他非寻常之人 ” “什么 ” “他是尘如语多年的朋友 一向神出鬼沒 他曾经走遍了天南海北 只为了替尘如语找一颗琅玕仙树的果实 ” “那琅玕仙树是什么东西 ”人群中有人出声疑问道 身旁一个略有些见识的人小声道:“那琅玕是传说和神话中的仙树 其实似珠 古人有云 在山为琅玕 在水为珊瑚 云 开明山北有珠树 云 曾城九重 有珠树在其西 珠树 即琅玕也 说的就是这琅玕的神奇之处 ” “可是 既然这东西是传说中的东西 又该到哪里去找呢 ” 少年得意一笑道:“这就说明了他和尘如语的关系非比寻常 一般的人 谁会那么用心 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找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 人们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 纷纷点头 少年又道:“不仅如此 还有一件更让人惊异的事 想來 尘如语溺逝 谷若烟嫁人之后 各位就沒有再去过冰凝山庄吧 ” 提到冰凝山庄 在场不少人脸色顿然一沉 目光有些闪躲 有些愧疚 想必当初上门逼问之事 有他们的一份子 “诸位不妨抽空去看一看 那里如今并沒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 变成一座废宅 那里依旧美丽如初 因为尘如语在溺逝之前 早已将冰凝山庄交给了这位谷公子 在她死后 冰凝山庄便由这位谷公子接手打理 丝毫不马虎 ” 听他这么说 众人脸色的怀疑之色渐渐退去 毕竟能与尘如语有那般交情 又得尘如语如此信任 肯将冰凝山庄托付于他的人 自然不会是寻常人 更何况 细细一想 他确实有一股让人不敢抗拒的冰冷气势 这种气势倒是与尘如语有几分的相像 “你们可以不信我 但是 总该相信尘如语吧 冰凝山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手的 ”见众人渐渐相信 少年连忙趁热打铁 “嗯 说的也是 也许这个人真的不是普通人……” “就是就是 一般人怎么会得到尘如语的信任 ” “那 诸位认为 我们是不是要听他的 赶紧撤走啊 万一 他真的來找我们的麻烦 可就难办了 ” “为什么要撤 ”有人表示反对 “如果我们撤了 岂不是在向他示弱 ” “……” 人群又一次纷纷议论开來 忙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生怕晚了被别人说了 全然忽略了一旁刚刚告知他们这一切的那个少年 少年倒也不恼 看了看他们 低头神秘一笑 悄悄退出了人群 离开众人的视线 找了一条安静无光的小道 借着微弱的月光 少年不紧不慢地朝着一线峡谷的方向走去 走了沒多会儿 路旁跳出了一个人 大喝一声道:“站住 打劫 ” “啊 ”少年被吓得一愣 待看清來人后 便嗔怒一声 娇声道:“鄂妶 你这丫头要吓死我了 ” “嘿嘿……”鄂妶娇笑两声 拉过少年的手 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啧啧道:“姜儿姐姐 我这手艺是越來越好了吧 你瞧 这么水灵的一个美人被我改容换面后竟然沒有一个人认出來 ” “行……你厉害行了吧 就你贫嘴 ”姜儿说着接过鄂妶递过來的药瓶 从中倒出药水涂抹在脸上 有摁住周围的穴道走了一圈 面容渐渐恢复了自己的模样 仔细一看 那个气盛凌人的少年却原來真的是姜儿所扮 “对了姜儿姐姐 我有一事不明白 ” “什么事 ” “阿难陀为何让你去将这些消息告知那群无知之辈 ” 姜儿想了想 淡淡一笑道:“阿难陀生性仁善 不喜杀戮 若是能用谷筠尘这个人吓走他们 就可以免除一场灾难了 ” “阿难陀还真是有心 要我说这些人这么讨厌 干脆全都杀了得了 ”鄂妶说着撇了撇嘴 姜儿淡淡一笑 沒有说话 心里却也还有一丝疑惑 阿难陀给外人看到了一面 是残冷无情的冰冷女子 可她的内心却明明是一个善良无比的人 她又为何要给外人造成这样的混乱 果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 ------------ 【九十五】玲珑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许久以前 她站在飘渺的月光下 轻轻地念着这句诗 语气轻飘 声音朦胧 像是喃喃自语 又像是在说给某个人听 满腹心事的模样 他却直到很久以后才能明白 而今 只是转眼之后 她却就这样消失了 残半月光下 那一道玄色身影略显黯然 不急不缓地朝着山脚下走去 手中的青玉长箫在风中疾速划过 发出空明的悲鸣之声 突然 瞧他的脚步越來越快 几乎足不点地 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正走着 前方蓦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看得谷筠尘脚步骤然顿了一顿 停下脚步 等着那人缓缓靠近 待走近一看 虽然同样是一身白衣 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人 而是手持白玉折扇的洛夜白 与谷筠尘擦身而过的瞬间 洛夜白的脚步微微一滞 未及走远 就迅速收住了脚步 “阁下认识我 ”回身 洛夜白冷冷问道 他并不是喜欢多事之人 只是不喜欢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 尤其这人还是个男人 是个眼角带着邪魅妖冶之色的男子 那种眼神太过邪恶 让他一见就会觉得心中不悦 却又说不出原因來 谷筠尘缓缓回身 对上洛夜白的眼眸 四目相对的刹那 谷筠尘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闪躲 继而变成凄凉的羡慕 “认识 ”他微微低头 冷漠一笑 淡淡说道 洛夜白微怔 看不懂他的神情 不禁凝眉冷视着他 “七公子威名传遍江湖 谁人不识七公子 ”谷筠尘不冷不淡地说道 听不出话语之中的情绪 究竟是真心夸赞 还是另有其意 “是吗 ”洛夜白也是冷冷地笑道 表面上不动声色 目光却凌厉冷冽 直直盯着谷筠尘 直觉告诉他 这不是个普通人 “不然 七公子认为如何 ”谷筠尘淡淡反问道 洛夜白浅笑 手中折扇微微抬起 指向谷筠尘手中的长箫 “阁下手中这支长箫看着似乎并非凡物 不知是何來之物 ” 谷筠尘面不改色 也沒有回答洛夜白的问題 而是突然微微一笑 微一抬手 顺手一掷 竟是将青玉长箫扔给了洛夜白 洛夜白一愣 却还是伸手接住了那支长箫 握在手中轻轻一转 虽沒有送到眼前 却还是神情一滞 思索了片刻 又将青玉长箫换给了谷筠尘 “阁下就是那个谷公子 ” 早在尘如语甫一沉溺 谷若烟出嫁之前 她就打听过冰凝山庄的今后之事 整个冰凝山庄的弟子都不明情况 就只有谷若烟和冰岚知道 庄主尘如语将冰凝山庄转交到了一个姓谷的公子手中 而方才 他的手指探上长箫外壁的时候 很明显地摸到了一个字的痕迹 谷 如今 江湖之中 除了眼前这个神秘的男子 就只有谷若烟一人姓谷 既然尘如语托付的人是一名公子 就自然不会是谷若烟 那眼前这个姓谷的男子 就极有可能是那个人 更何况 瞧他的模样 并不是一般人 若说尘如语认识他 洛夜白也不会觉得奇怪 “正是 ”谷筠尘丝毫不掩饰 干脆答道 “公子 ”就在二人对视不语的时候 突然出现的苏焕和聂涯儿匆匆赶了过來 开口就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公子 这人是 ”苏焕看了看谷筠尘 蹙着眉头问洛夜白道 “咦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未等洛夜白开口 聂涯儿突然开口数说道 眉头微皱 一副疑惑万分的样子 “可是 是在哪里呢 ” 他说着瞧了瞧自己的脑袋 仔细想了想 看了看周围漆黑的山 和通往一线峡谷的路 骤然一惊 惊讶道:“你就是那天晚上上了一线峡谷的那个人 ” “啪 ”苏焕忍不住从后面拍了他一巴掌 恨恨道:“每天上一线峡谷的人多着呢 你说的究竟是哪一个 ” “就是那个追查尘庄主消息的那个年轻公子 ”聂涯儿急着解释 一时倒是忘了跟苏焕计较他动手打他的事 “呃……就是那晚你跟我说的那个人 ” “沒错 就是他 我认识他手中的那支箫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这么聊开了 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后洛夜白渐渐冷酷的眼神和表情 以及谷筠尘紧紧蹙起的眉头 “聂涯儿 你说 那晚那个人就是这位谷公子 ”洛夜白终于忍不住他二人的聒噪 出声问道 也顺便制止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他姓谷吗 倒是和谷姑娘同姓呢 ”聂涯儿似无意随口说道 洛夜白的眼神却骤然一紧 抬眼扫了谷筠尘一眼 并沒有多说什么 谷筠尘面容淡然冷静 微笑道:“沒想到我不过上了一趟一线峡谷 都会被人找出行踪 看來 听七楼真的是高手辈出 这么轻易就查出我的下落了 ” 继而 他转动手中长箫 对洛夜白说道:“你若是想上一线峡谷 帮助阿难陀解决山下围困之事 我想是不必了 以她的性格和能耐 还不至于到需要别人出手相助的地步 你若真是想为她好 倒不如多送她一些珍奇的宝物 比如 玲珑红豆 ” “玲珑红豆 ”洛夜白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玲珑红豆是何物 ” “也算是红豆的一种 不同的是 这红豆玲珑剔透 晶莹无比 在暗处会泛着红色的光芒 是以名为玲珑红豆 不过 这玲珑红豆很罕见 沒有人知道它会出现在哪里 ” “阁下是如何知道此物的 又是如何知道阿难陀会需要此物 ” “此物的存在 是冷尘儿告诉我的 ”他说着眼中升起一丝凄冷的伤痛之色 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來 轻轻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 “冷尘儿 ”这一下 苏焕忍不住先疑惑出声 “冷尘儿是谁 ” “是如语 ”洛夜白淡淡说道 谷筠尘失神一笑 并沒有否认 “至于阿难陀会需要此物 只是我的猜测 我知道七公子一直在寻找冷尘儿的下落 也许 找到玲珑红豆 会对你有所帮助 ” “你为什么要帮我 ”洛夜白冷声问道 谷筠尘淡笑一声 星眸闪烁 却是什么也沒说 转身离去 身影渐渐隐匿在黑色的夜里 身后 洛夜白沉默良久 终是沒有说一个字 也抬脚缓缓走开 却是朝着山下走去 “公子 我们不上去了 ”聂涯儿和苏焕诧异地问道 “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啊 ” “回去 找到玲珑红豆再來 ”他冷冷说着 脚步愈行愈快 玲珑红豆 怎么会突然又冒出一个玲珑红豆來 这玲珑红豆究竟为何物 为何眼前从未听尘如语提起过 又或者是 她根本就沒想过要向他提起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入骨相思呵 他现在不就是对她入骨相思么 思念得胸口一阵阵绞痛 甚至有几次就要昏厥 他开始怀疑 那些年的空白 究竟包含着怎样的秘密 让萧痕怎么都不愿意开口说起 也不愿告知他一切真相 难道 他越來越严重的疼痛 以及脑海中时而会一闪而过的画面 都与三年多前他受伤之事有关 她不是要玲珑红豆么 他这就去替她找到玲珑红豆來 夜半时分 流霜阁内 灯光清冷凄迷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峡谷里 每到夜晚便会异常得精密 死一般地沉寂 沒有寒风刺骨 沒有烈日曝晒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而祥和 可是 这里却最终还是在人间 还在江湖的某一个角落里 在江湖里 就有会被卷入其中的一天 这一点阿难陀似乎看得比其他人都很透彻 所以在所有弟子为了山下围困的那些人愤怒恼然时 她依然能笑得那般平静 淡然 镇定 流霜阁内 那一池的水莲正开得繁盛 繁盛得有些妖冶 像一个个娇嫩欲滴的姑娘正蜷缩在那里 只需轻轻喊一声 她们就会动起來 “哗啦啦 ”濯白素手从水中缓缓划过 勾出一道道波纹荡漾开來 岸上坐着的那人在唇角勾出一记冷艳的笑纹 水中 有一颗颗晶莹剔透、泛着红色光芒的小豆粒 正一点一点浮到水面上來 一颗颗像初生的婴儿般 慢慢舒展开來 露出红色的芯儿 “都说玲珑红豆难寻 却不知你这里就有这么一池 ”伴随着声音迈入阁内的 是一身烟蓝色长裙的莫娘 岁月当真沒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她看上去依旧那般明艳动人 妖娆不减 挪步摇曳生春 “那你便赶紧告诉他们去了 让他们來找我 ”阿难陀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开來 此时 她的左手边是一池水莲 右手边是一池莫娘所说的玲珑红豆 二者皆为红 却是不一样的红 如此盛开 相衬而生 好一幅让人惊羡的美艳画面 这是峡谷之外的人 永远也见不到的奇景 ... ------------ 【九十六】巧遇故人 听得阿难陀的话 莫娘忍不住微嗔一声 纤指一弹 腰间缠着金线的小球便飞了出去 朝着阿难陀飞去 却见阿难陀不慌不忙 只是微微侧身一让 躲过小球的攻击 继而翻身一仰 脚下的长绸便朝着莫娘打去 “呵 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着 ”莫娘轻笑着 伸手抓住长绸的一端 掠步上前 在阿难陀面前站稳 “不与你浪费力气了 反正也打不过你 ”阿难陀说着抽回长绸 用力一抛 长绸便缠上了身旁的石柱 然后 她坐在池边的石阶上 略有些慵懒的模样 “那你又何必说让我去告诉他们那样的话 你明知我不会这么做 是不是 ”莫娘说着在她身旁坐下 轻叹一声 眼中是不忍的疼惜 阿难陀沒有吱声 只是淡笑着 将手伸进那玲珑红豆池里 轻轻掬起一捧水來 连着带起几颗玲珑红豆來 嫩红的 窝在手心里 好不可爱 “人人都说玲珑红豆难寻 却不知难的不是寻找到它 而是种养它 真正长成以后的玲珑红豆是具有一定灵性的 你可知 为何 ”她边说边转过身 将一颗玲珑红豆放进莫娘的手心里 那颗原本安稳不动的玲珑红豆 一到了莫娘的手心里 竟开始有些躁动不安 几次意欲逃脱 “这么有深度的问題 我怎么会明白 ”莫娘无奈一笑 将那颗玲珑红豆放回了池里 它立刻就变得安静了 “我來 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姜儿与鄂妶一同下山 告知了那些人谷筠尘的來历 似乎颇有些成效 但愿这帮人不会那么死心眼 那么贪得无厌 懂得知难而退 否则 只怕 以谷筠尘的残冷无情 会对他们下狠手 ” 闻言 阿难陀久久沒有开口 隔了好大一会儿 才听到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总是想不明白 为何人世间要有这么多是争名逐利 若是能和乐安康 幸福度日 不就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运了吗 ”她说着垂下了眼眸 目光略有黯然 “他们会不会明白 有太多的人 连这一份安稳对他们來说 都是一种渴求 更勿论幸福之所在了 ” “哼哼 ”莫娘也不禁冷笑一声 “只可惜 他们不会明白 这便是人类最丑陋的本性 ” 顿了顿 她接着说道:“所以 我不明白 为何你要救他们 你明知 这些人早已无可救药 不找到那些所谓的宝藏 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 阿难陀星眸闪烁 继而敛眸不语 总是拨弄着水中的玲珑红豆 莫娘见了 知她心中藏有心事 只是 这于她而言 已经成为了人生的一部分 她心疼这个饱经沧桑、满腹心事的孩子 敬佩她过人的忍耐力与大无畏之情 臣服于她洞悉一切的觉察力和超凡的智慧 然 却正是因为这些 她失去了与同龄女子该有的快乐与自由 她是将生命抛在自我之外的人 她沒有停住脚步的时候 死亡也许才是终点 “别在院子里呆太久 早些回屋歇着 接下來 一线天怕是要面对许多事情 ”莫娘说着轻轻拍了拍阿难陀的肩 那肩膀柔弱无骨 纤瘦轻柔 却要承担起这么重的担子 老岛主 莫荻 我们是不是都错了 加了这么多的重任在她一个人肩上 可是 毕竟 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她不是神仙 “我知道了 莫娘你先回去吧 ”阿难陀嘴上这么说着 却沒有一丝要动弹的意思 莫娘心知劝她无益 叹息一声 转身离去 身后 阿难陀的唇角溢出一丝静淡而凄清的笑容 静静地看着池里的玲珑红豆 沉默良久 突然她抽出头上的发钗 毫不犹豫地扎进指间 顿时扎出一个口子 鲜血直流 一滴一滴全都滴进了池里 晕开一朵朵红艳艳的花儿 那些原本静而不动的玲珑红豆渐渐开始躁动起來 三五成群地涌到一滴滴血滴旁 围成一个圈儿 只消片刻 那些血滴便被吸收干净 放眼望去 池里的血滴竟然已全都被消食了 而那些原本嫩红的玲珑红豆 此时一个个殷红殷红的 像极了普通的红豆 只是红得艳了一些 在这些玲珑红豆中 有一颗最大最亮的 它一直沉静不动 直到所有的玲珑红豆都散开了 才缓缓飘荡过來 阿难陀见了 伸手将它捞起 放在扎伤的那只指尖上 不一会儿还在出血的伤口便停止流血了 那颗玲珑红豆也变得越发红艳饱满 “何人能知 玲珑红豆最难的是种养 ”她边说边把玩着手中的那颗大红豆 喃喃自语道:“以血养血 舍不得自己的血 又如何能养出这般有灵性的药物來 ” 她说着冷清一笑 轻挥水袖 一阵迷雾飘过水池上空 那些原本不停晃动的玲珑红豆骤然就安静下來 沉沉地一动不动 仿佛已经睡去 “这是为你准备的东西 可我却不希望你能用得上它 ” “唉 ” 长长的叹息之声 在这不大的院子里來回飘荡 久久不息 就好像她心头缠绕多年的愁绪 怎么也不能将他们消除 却是日益渐增 终于泛滥成灾 重回琼花城 一切物是人非 触目心惊 曾经熟悉的一切 如今早已不存在 虽然景物依旧 却是时过境迁 心境与不同 那般无可阻挡的沉重 伴随着迈出的每一步 逐渐加重 深深砸在心上 虽然满眼繁华依旧 琳琅满目 却是物是人非 伊人不在 身后跟随的两人瞧见前面主子步履沉重、缓慢 便已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却不敢上前打扰 他们的心情 又何尝不是跟他一样 难过 沉痛 再往前走 便是冰凝山庄 洛夜白脚步一滞 终是沒有迈出那一步 折身朝着不醉不归的方向走去 原來竟是 他从來沒有从冰凝山庄的大门进去过 他一直想着 有朝一日 他会光明正大地 从冰凝山庄的大门 踏进冰凝山庄 在这个山庄里行走自如 如果那时尘如语沒有突然沉溺 而是如愿地与他成婚的话 只可惜 一切都成了妄谈 进了不醉不归 这里的生意还是那么好 人來人往 楼下人声鼎沸 说话声嘈嘈杂杂 “你们知道韩老爹又去哪了吗 这个小老头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楼下 靠着楼梯的那一桌 其中一人疑惑地问身旁的人 “我哪里知道 他不一向是來去无影的吗 ” “对了 你们有沒有听他说金陵城府倚仙阁的那一段 ” 一提到倚仙阁 那正准备上楼的三道身影骤然一怔 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回过身來看着说话的那人 只听身旁的人问道:“怎么说 这倚仙阁里有何玄机 ” “你还真不知道呢 阿难陀身边的那个莫娘 可不就是倚仙阁之前的管事 ”那人边说边吃着碟子里的花生 “据说 当时无痕组织的消息就是一线天查出來的 所以无痕组织怀恨在心 才会一把火烧了一线天的联络点倚仙阁 ” “哎呦喂 这么说來 那倚仙阁还真是一线天的地盘 ” “可不是 否则 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能耐 在金陵城开那么大一家如此奢华的妓院 你们也知道 那里可是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接触到 客人进了那里喝得昏天暗地的 说了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自然是获取消息的最佳途径……” 聂涯儿和苏焕讪讪地看了洛夜白一眼 却不想他面色漠然 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拂衣袖 继续往楼上走去 “公子 韩老爹不在琼花城 怎么办 ”聂涯儿跟在身后担忧地问道 “我们岂不是白跑了这一趟 ” “不算白跑 至少知道了那个倚仙阁就是一线天曾经的联络点 换句话说 那里必然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苏焕否定了聂涯儿的话 “公子 我跑一趟金陵城府吧 ” 孰料洛夜白轻轻挥了挥手中的白玉折扇 摇头道:“不急 韩老前辈神通广大 也许此时我前來的消息他已经获知了 ” 闻言 聂涯儿和苏焕只得瞪大眼睛 不知该说什么 刚上了楼 正欲进雅座 突然听到楼下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掌柜 麻烦给我五坛千夜酿 ” 一听这话 众人纷纷投來诧异的目光 就连楼上的洛夜白三人也忍不住驻足 向楼下看去 这不醉不归的千夜酿是难得的佳酿 价格不菲 寻常人來了 只会叫上一小壶 这个姑娘一进门就要五坛酒 着实叫所有客人都惊了一把 就连掌柜都愣了一下 半晌才回神 “真是对不起 这位姑娘 本店的千夜酿一次最多只卖一坛 否则恐怕就供不上其他客人品尝了 ”掌柜抱歉一笑道 “这点我知道 只是 我次來路途颇远 我家主人又甚喜欢这里的千夜酿 所以才会一次多买了些 还望掌柜能通融一下 破例这一次 ”那姑娘面色不骄不躁 缓缓解释道 “这个 这点不方便 ”掌柜很是为难 “那不是 ”聂涯儿惊讶地看了看楼下买酒的姑娘 又看了看身后的洛夜白 洛夜白思索了片刻 缓缓走下楼去 來到柜台前道:“掌柜 这位姑娘从苏州迢迢赶來 只为求贵店的几坛千夜酿 足见其真心诚意 掌柜何不看在她这番诚意上 成全了她 ” ... ------------ 【九十七】红豆传说 姑娘一听有人替自己说话 不由得一愣 侧身一见洛夜白 顿然一怔 正欲开口 却被洛夜白淡淡一笑制止了 “苏州 ”掌柜显然一惊 打量了那姑娘一番 “可是 听姑娘的口音 不像是外地人啊 ” 姑娘微微一笑道:“不敢有瞒掌柜 我家主子年前嫁到了苏州 我是作为她的陪嫁丫头一同前去的 ” 一听这话 掌柜脸色蓦然变了 年前 从琼花城嫁到苏州去的 又众人皆知的 就只有谷若烟一人 那照此说來 这个姑娘就该是冰凝山庄的人了 再看她身侧那位刚才为她求情的公子 手中的白玉折扇下角写着不得不小的两个字:听七 想到此 掌柜微怔一下 掌柜低头思索了片刻 然后抬头吩咐小二道:“到酒窖去给这位姑娘取五坛千夜酿來 ” 那姑娘一听 顿时喜不自禁 连连想掌柜道谢 后又转身对洛夜白道:“多谢七公子出言相助 ” “冰岚姑娘不必多礼 ”洛夜白抬了抬折扇 拦住了她 继而问道:“只是不知 冰岚姑娘特此赶到琼花城取这五坛千夜酿做什么 苏州城的好酒可不少啊 ” 冰岚看了洛夜白一眼 略有迟疑 “不瞒七公子 实是因为庄里來了贵客 就爱喝这不醉不归的千夜酿 其他酒再好也难入其法眼 所以庄主才让我來到琼花城取这千夜酿 ” “哦 是什么样的客人 能让上官庄主如此重视 ” 冰岚想了想 四下里看了看 示意洛夜白伸出手 然后在她掌心里写了一个字 洛夜白一见 不由得一怔 问道:“他竟然在贵庄 ” “正是 ” “呵 ”洛夜白淡淡笑开 “既然如此 看來我们不想随姑娘走这一趟都不行了 ”说罢看來身后聂涯儿和苏焕一眼 “有七公子随行 是冰岚的荣幸 ”冰岚说着淡淡一笑 转过身时 却又忍不住轻轻一叹 这个男人 已经找了尘如语多久了 他会一直这样找下去吗 沒有人知道 除非 等到事情都结束 近日來 天气日渐回暖 御彤山庄之中 是另一派别有生趣的景象 古树下 那一身褴褛衣衫、头发蓬松的老头儿正捧着一壶酒 喜滋滋地品着 看着院子里抽出的点点新芽 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喜悦 新生便是希望 草木尚且如此 人 是不是也该给自己找点希望 “终日昏昏醉梦间 忽闻春尽强登山 ”他将手中的酒壶高高举起 越过头顶 仰头饮酒 继而继续悠悠忽忽念道:“因过竹院逢僧话 又得浮生半日闲 ” “哈哈 还是不醉不归的千夜酿味道最为醇正 入喉留香 爽哉 爽哉 ”他说着连连大笑 将酒壶丢在脚边 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万树迎新春 “终于 枯木逢春了呵 ”他一边说着一边半躺在地上 扯着自己破烂的衣角 沉声道:“小伙子 有什么事 出來跟小老儿说说吧 ” 话音刚落 抬脚踢向脚边的酒壶 酒壶立刻飞起 朝着他身后的飞去 “嘣 ”酒壶被人稳稳接在手中 接着一道白色身影缓缓走到老头儿身后 拱手拜道:“晚辈洛夜白见过韩老前辈 ” “呃 ”韩老爹半闭着眼睛 一手支撑着脑袋半躺着 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却沒有再往下说些什么 洛夜白见了 不由得淡淡一笑 走到韩老爹面前 将酒壶恭恭敬敬地奉上 低声道:“晚辈见过韩老前辈 ” 韩老爹这才微微睁开眼睛 眯着眼睛看了洛夜白一眼 甚是懒散 “听说 你到琼花城去找我了 ”韩老爹眯眼一笑 不冷不淡地问道 伸手接过洛夜白手中的酒壶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沒错 ”毫不回避韩老爹的打量 半曲着腿蹲在他面前 洛夜白神情淡然 镇定地回望过去 “听闻前辈见多识广 晚辈想向前辈打听一些事情 ” “呃 什么事 ”韩老爹喝了一口酒 不紧不慢道 “玲珑红豆 ” 闻言 韩老爹悠然的神情骤然一滞 原本半阖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颇有些诧异地看着洛夜白 眼底是深深的疑惑 “你是怎么知道此物的 ” “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洛夜白将韩老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却不动声色 “此人前辈也认识 正是那冰凝山庄的尘如语 ” 韩老爹先是愣了一下 盯着洛夜白的眼睛看了半晌 突然哈哈笑开 “小子 这是不可能是如语告诉你的 你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是不是 ” “为何 前辈认为不可能是她 ” 韩老爹神情颇为凝重 沉声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有时候有些事情是问不得理由的 就像你为什么要找这玲珑红豆的消息 我不问 不是我不想知道 而是我知道 这不能问 ” “晚辈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洛夜白被韩老爹的这话弄得有些糊涂 尽管他一直努力保持着清醒的大脑 却还是想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前辈可否解释一下 ” 韩老爹却只是摇头 看着远处新抽出的嫩芽发呆 闷闷地喝着酒 过了许久 他才轻叹一声 缓缓说道:“关于这玲珑红豆 还有一个流传很久的传言 相传 很久以前 有一位武林前辈发现了三样东西 只要能将这三样东西集齐 就可救治世间百病万毒 换句话说 只要能找到这三样东西 即便你只剩下一口气 也能将你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來 ” “那 这三样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 “一是琼花城冰湖湖底的冰中水 二是传说只有沙洲荒甍之中尚存的晗光琉璃草 三 则是那可令所有任何伤口在瞬间治愈的玲珑红豆 ”韩老爹说着看了洛夜白一眼 见他眼中如他所料地露出一丝惊疑之色 便又解释道:“你所问的那个玲珑红豆 它可不是普通红豆 亦非寻常草药 若论消痛止血 沒有比它更为神效的草药 只要能找到传说中的玲珑红豆王 即便你身上的伤口再大 它也可以让你的伤口在顷刻之间便愈合 ” 闻言 洛夜白不禁惊道:“竟有如此神效的东西存在 ” “至于玲珑红豆存在与否 并无人知晓 传闻 这玲珑红豆十分不易种养 它是具有灵性的草药 所以必须要以血养之 如此方可培养其灵性 不过 小老儿倒是相信 它真的存在 ” “为何 ” “你该知道那冰中水吧 之前一直都说它是传说中的东西 可是 陆府的那个小丫头不就是靠这冰中水而救活的吗 ”韩老爹捋着苍白、有些凌乱的胡须 呵呵笑道 “那 晗光琉璃草呢 ” 韩老爹的笑容停了一下 继而太息一声道:“那个东西 不是你该关注的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玲珑红豆 那就好好去找你的玲珑红豆吧 相信等你真的找到了玲珑红豆 那所谓的晗光琉璃草 也会不寻自得的 万事 要淡然处之 就可平静面对一切变化 ” 洛夜白闻言 眼睛掠过一丝沉冷却凄然的笑意 虽然浅淡 却是沉痛而纠缠 韩老爹见了却故作不见 又一次阖上眼睛 举起了自己的酒壶 风起 连带着地上的沙石 慢慢聚拢而起 又慢慢平息 消散 最终 洛夜白沒有再多说什么 缓缓站起身 离开了这个院子 他越來越觉得 阿难陀有些不像一个凡人 为何 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不是传闻中的灵物 就是人家珍藏得爱不释手的宝物 她 究竟是要得到多少东西 才能罢手 又或者 她根本就沒有想过要罢手 一线天初出江湖 一切都还只是一个开始 可是就是这一个开始 已经让御彤山庄的上官珣失去了他最新爱的一套灵巧兵器 让那个不知名的人失去了那般珍贵的白色琉璃簪 让陆府失去了整整二十坛别人求而不得的千夜酿 甚至 若非是夏亦阻拦及时 只怕如今千夜酿的方子 也已经落入了一线天的手中 他不明白 她要这么多的东西 所为何事 若说要那千夜酿倒是可以理解 自己留着慢慢品用 可那白玉琉璃簪是凌波圣教教主的圣物 难不成她还想做凌波圣教教主不成 还有那些精致的兵器 她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子 要了那些又有何用 无异于暴殄天物 前些日子 又传闻她要找出沙洲荒甍的下落 说是要到其中寻找宝藏 一时间惹得全江湖沸沸扬扬 只是 以她如今拥有的财富 还要那些宝藏做什么 至少 他不认为她是一个贪财的女子 却相反 该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她的那份超脱世俗而存在的 让人怎么也无法把她和金钱那么世俗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那 究竟是什么原因 让她会如此执着与这些东西 甚至 不顾自己不会武功 随时有可能丧命于他人之手的危险 这个理由 必须很大 大到如天 否则 他又如何去说服自己 她在自己心中 那个完美如神一般的形象 ... ------------ 【九十八】苏焕离开 一线天被围已过半月 这些天來 他们竟然沒有看到一个一线天的弟子走出一线天过 也许 说一线天被围 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自我安慰 因为他们在山脚下守了这么久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即便一线天的人真的出來了 从他们面前离开了 他们也未必能察觉 这些天 已经有太多奇奇怪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话中带有警告之意 催促他们速速离开 只可惜 这里有太多不怕死的人 关于沙洲荒甍的宝藏的秘密体内还沒有拿到手 他们不愿意就这么离开 经过多日來的连番追查 终于 那个曾经一度让洛夜白为之奔波的人 终于有了些眉目 关于他的消息 原來竟是听七楼的一个禁忌 萧痕曾经有言 任何人不得再提起此人 若有违者 杀 只是如今 萧痕已逝 现在的听七楼楼主是当之无愧的洛夜白 是以在洛夜白将追查那人的消息放出之后 不久就有一名资历较老的长老找到了洛夜白 七角楼内 气氛肃然到了极点 整座空荡的大厅里 就只有洛夜白和那位长老二人 聂涯儿和苏焕得了令 带着寒之守在七角楼外 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长老时不时地抬眼打量着洛夜白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洛夜白见了 微微缓和了神色 淡然道:“裘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只要是与凌洛轩有关的消息 但说无妨 ” “公子 老夫是不知该当如何说 ”裘长老颇有些为难 迎上洛夜白略有疑惑的目光 便沉沉一叹 继续说道:“不敢有瞒公子 这凌洛轩老夫并未见过 只是听说过他 要说起來 他与我们还算是同门子弟 ” “哦 ”洛夜白淡淡疑惑一声 将微惊的神情一掩而过 “裘长老此话怎讲 ” “凌洛轩 本也是听七楼的人 ” 闻声 洛夜白的拳头蓦然收紧 神色一怔 嘴角那一丝浅淡的冷笑顿然凝滞 听七楼的人 如此说來 尘如语从尘家村消失 到出现在冰凝山庄这些年 一直待在听七楼里 而那个陪着她的人 就是凌洛轩 换句话说 二人可算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了 凌尘 凌尘 凌洛轩 尘如语 便是这些年的相伴 让二人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吗 他定了定神 深深吸气 挥动折扇 驱走心头的那一阵突如其來的浮躁 “裘长老 继续说下去 ” “是 ”裘长老瞧见了方才洛夜白片刻间的神情变化 悄悄捏了一把汗 直到看见洛夜白神色好转 才放了心 “若说起來 也许凌洛轩算是一个有一丝神秘色彩的人物 ” 他说着顿了一下 低下头 似乎在思考着如何说下去 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是一个沒有将來的人 ” 沒有将來 洛夜白目光微微一沉 扫了裘长老一眼 眼中有毫不掩饰的不解 “楼里很少有人见过这个凌洛轩 起初他不过是听七楼后院厨房的一个小伙计 ” 说到这里 洛夜白心中吃了一惊 又是后院厨房 当初 尘如语不就是在后院厨房吗 萧痕这么做 究竟是无心之举 还是另有目 “一个小小的伙计 自然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更何况 听七楼有规定 沒有得到允许 厨房的人不许随意到前院走动 更不可以外出 直到四年前 他受一名老厨的托付 到城里采购米粮 正好遇上了当时狡诈淫恶的采花大盗慕容枫正在作案 他不但当场便空手擒下了慕容枫 还折断了他的双手 废了他一身害人的武功 后來 他奉了楼主的命令 前往崆峒派送草药 彼时 崆峒派掌门人刚刚遭人毒杀 凶手不知所踪 亦是凌洛轩查出了所下的毒为何种毒物 不但解了掌门人的毒 而且还当场揪出了下毒之人乃崆峒派大弟子 此后 凌洛轩的名字便渐渐在听七楼里传开了 也有不少的江湖人士听说了他的事情 开始有人上门请他办事 赏金着实不少 当时楼主也有了让他离开厨房 开始出面接任务的打算 可惜 ”说到这里 裘长老长长一声叹息 “那是为何 后來 这个人在江湖中几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又是为何 后來的听七楼中 沒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洛夜白不冷不淡地问着 心里却有百般思量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唉 就在楼主打算让凌洛轩在当年的弟子大会上 与众人见面的一个月前 听七楼发生了一件事情 楼中弟子被神秘人夜袭 让人诧异的是 那人的袭击目标竟然是后院厨房 ” “难道 凌洛轩就在那一次的夜袭之中 出了事 ”洛夜白试探性地猜测道 “沒错 那一次夜袭之后 凌洛轩就神秘失踪了 据说 是被來人下毒毒死了 ” “他死了 ”这一次 洛夜白的惊愕之色沒有丝毫的掩饰 怔怔地看着裘长老不解的眼神 半晌沒有开口说话 就是因此 所以 她的眼底才会永远都有一层解不开的阴霾 那种深不可解的忧伤 和从心里深处弥漫出的冷酷 就是因为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吗 可是 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沒错 都说已经死了 他死之后 楼里后院厨房里的人 全都莫名其妙失踪了 那些知道凌洛轩曾经存在过的人 也都突然消失不见了 后來楼主下令 从此以后所有人再也不允许提起凌洛轩这个人 这个名字 再后來 由于所有人都不再提起这个人 人们也见见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再往后的话 就有人替代了凌洛轩的话題 ” 见裘长老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 洛夜白不禁出声问道:“谁 ” 裘长老淡淡一笑道:“公子你 ” 苏焕一边收拾东西 口中一边嘟嘟囔囔 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聂涯儿推门进來 却是笑容满面 笑得谄媚 推了推苏焕的背 狡黠一笑道:“怎么样 这一次准备去多久 ” 苏焕回身 给了他一个白眼 不愿理会他 “喂 别这么小气嘛 ”聂涯儿又推了推他 “我又不是偷懒不去 过一段时间 我和公子就会赶去和你会合的……” 瞧着他一声不吭地收拾着东西 聂涯儿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 一把扯过苏焕正在收拾的包袱 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过是让你先到一线峡谷去观察一下情况 尽量阻拦那些人闹事 你收拾这么多衣服去做什么 ” “要你管 ”苏焕及不高兴地夺回包袱 “啊 我知道了 一线天里那么多老相识 我若是穿得太寒碜了 确实有些影响你苏焕小主的形象啊 ”聂涯儿说着哈哈大笑开來 惹得苏焕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好了好了 我知道我推搪责任 让你先去是我不对 不过我也是为你好啊 你不是一直觉得那个阿难陀很可疑吗 而且 凭你苏焕过目不忘的本领 也许真的能查出一些什么來 也不一定呢 ”说到这里 聂涯儿的神色有些凝重起來 苏焕见了 心里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面色略有好转 点了点头 拍了拍聂涯儿的肩 又放下了手中的包袱 将衣服一一掏出來 “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 我担心的也正是此事 你说 万一我真的发现了一些什么 会不会 ” “不会 ”聂涯儿果断地打断了他 “如果真的是那样 只会是好事 放心好了 等你真的找到了真相 我请你喝不醉不归的千夜酿 请你吃苏州的 怎么样 这下心里舒坦多了吧 ” “说好了 一言为定 不许食言啊 ” “决不食言 ” 两掌相击 发出清脆的掌声 听七楼外 送行的人只有聂涯儿和寒之 苏焕见了 不由得撅了撅嘴 怅然道:“公子最近真是忙 以往我去办事 他就算不來送我 也好歹会跟我说两句话的 可是这一次……” “好了好了你 公子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你又不是不知道 ”寒之嗔笑一声 知道他心里有些失落 “等这阵子事忙完了 你跟公子多要些赏金 金陵、苏州、扬州……秦淮河畔那些美艳的姑娘随你挑 怎么样 ” “你怎么也跟着聂涯儿学坏了 ”苏焕埋怨地瞪了她和聂涯儿一眼 被无辜牵进來额聂涯儿只有干瞪眼叫屈的份儿 “好了 我若是再不走 公子要说我偷懒了 ”苏焕说着朝聂涯儿挑了挑眉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啊 不醉不归的千夜酿 不醉不归啊 ” “知道了知道了 你快走吧你 ”聂涯儿说着推了苏焕一把 苏焕这才极不情愿地离开 瞧着聂涯儿看着苏焕的背影时 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沉 寒之不由得偷偷一笑道:“怎么 你舍不得他 ” “才沒有 ”聂涯儿讪讪一笑 继而又皱了眉 “我只是觉得 心里有些不安 好像 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 “好了 回去吧 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见面了 别杵这单相思了 啊 ”寒之说完 带先往回跑去 身后聂涯儿撅着嘴 囊着脸叫道:“我什么时候单相思他了 ” ... ------------ 【九十九】进入峡谷 一线峡谷山脚下 时不时传來一阵阵叫喊声 纷纷叫嚷着让阿难陀出來 看他们的势头 想必是被这些天來阿难陀不闻不问的态度给惹恼了 这一次只怕沒有那么容易就罢休 甚至有冲上一线峡谷的冲动 流霜阁内 莫娘静立于那个莲色裙衫的女子身旁 陪着她一起静静地听着一线天弟子的通报 只见莫娘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却不见他有丝毫的惊慌 又來这一套吗 当初对付尘如语便是这样的包围与逼问 现在竟然又将这一招用到了她阿难陀的身上 他们是不是以为 她阿难陀会像尘如语那样 不忍心伤害他们分毫 浅薄的唇角溢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既然他们那么想到一线峡谷來 我们这番将人拘于门外 未免有些怠慢了客人 ”轻启朱唇 阿难陀用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说道 “阿难陀 ”似乎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莫娘微微一惊 “怎么 ” “你的意思是 放他们上一线峡谷來 ”莫娘略有担忧地问道 “不可以吗 來者即是客 更何况 他们都在山下等了那么久了 我一线天若是再这么将他们晾在一边 只怕会引來江湖人士的不满 ”阿难陀淡淡一笑 笑若青莲 清幽淡雅 暗香浮动 “即便明知他们此行不怀好意 意图不轨 也要将他们放进來吗 ” “我们知道 就可以了 ”阿难陀说到这里 眼神陡然一冷 侧身对姜儿道:“吩咐下去 所有人都搁下手中的事儿 一线天有贵客到 让他们小心招待着 可别怠慢了 ” “是 ”姜儿听出了她的画外之音 领命退出了流霜阁 莫娘看着阿难陀嘴角那略有些残冷的笑纹 心中不由得一凛 不禁想起了两年多前她初见尘如语时的情景 彼时 那个女子一身素白华衣 在那晚月光的照耀下 闪着静谧而幽静的光芒 似是天人下凡 一顶斗笠完全遮不住她满身冰凉、幽深净澈的气质 只一开口 就足以将人慑住 “你就是莫娘吧 ”她轻轻开口 听不出话中情绪 “我是 你是 ” “我是尘如语 ”她淡淡地说着 摘取了斗笠 素净面容几乎不施粉黛 却依然倾国倾城 清澈污垢的眼眸中闪烁着冷冽的眸光 莫娘的第一个反应是:冰山美人 冷 真的很冷 冷到你只要站在她身边 都能感受到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來的冰冷气息 “我來接手倚仙阁 ”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 那般干脆自然 不带一丝拐弯抹角 直接利索 莫娘一听这话 心里沒由來地喜欢起这个孩子 浮华乱世 她走过太多的路 见过太多的人 他们善于隐藏和伪装 善于给自己带上纯善的面具 披上单纯的外衣 可是 在他们的内心里 却满是虚伪和势力 他们想要的 只是于他们有利的利益 只有她 尘如语 不带一丝的利益之心 走进了倚仙阁 短短的时间 就将倚仙阁里的众女子得个个非同凡人 与众不同 也正是因为她的出现 让那些姑娘们明白何为忠心 何为知恩图报…… 只是 这些都是过去的回忆了 如今她不再是倚仙阁的管事莫娘 她是一线天的管事 她的肩上担着一线天的命运重担 至于尘如语 那个曾经引得江湖一番轰动的女子 终究在人们的记忆中慢慢远去了 如今她不会再出现 在今后 也不会再出现 她 已经离开了 “在想什么 ”一道清冽的声音 将莫娘从回忆中拉了回來 她抬眼看了看身旁这个笑容冷艳而明媚的女子 心中有万般感慨 如果就现实而论 她更喜欢这个果断决绝、沉冷霸气的女子 至少她懂得如何自我保护 更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 也许她沒有尘如语的绝世容颜 沒有尘如语的宽宏大量 可她冷静机智 她冷酷无情 她也沒有尘如语的不可不放的责任 沒有尘如语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 她更懂得 什么叫做人心叵测 “在想 你和尘如语的差别 ”莫娘毫不隐瞒 “呵 你怎的 也跟那些人一样 将我和她放在一起作比较 ”阿难陀有些无奈地太息一声 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吧 看看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 “好 ”莫娘应了一声 正欲转身离开 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 回身道:“这些人來者不善 居心叵测 你不会武功 还是不要出去了 有什么事 我要应付就好 ” “不 ”阿难陀轻轻摇头 “既然人是我放上來的 我就自有对付他们的方法 你放心 我懂得如何自保 ” 莫娘知她执拗 自己说服不了她 只得叹息一声 “那你要多加小心 我要姜儿和鄂氏姐弟随身护你周全 ”征得阿难陀的同意 莫娘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退出了流霜阁 看着莫娘离开的背影 阿难陀冷清一笑 分不清她那般的笑容 究竟是冷笑 还是苦笑 只是隐约觉得 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隔了片刻 她才缓缓站起身 走到院子里 來到那一池红色的玲珑红豆池子旁边 看着池中的东西 沉默良久 最终轻轻一笑 弯腰 从池里捞起几颗玲珑红豆 “你说 今日我会用得着你们吗 ”说罢又是一笑 拂袖转身 朝着外面走去 该來的总会要來 她知道自己躲不掉 她也不想躲 以阿难陀这个神秘的身份走了太久 心里总会觉得有些压抑 既然这些人在这时候追上门讨问沙洲荒甍的消息 她便偏不告诉他们 她倒是很想知道 这些人到底有怎样的能耐 当初竟能逼得尘如语沉潭溺逝 也很好奇他们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做到的 这一次 她阿难陀是铁了心要去好好见识一番 领教一番 再说在山脚下叫嚷了大半天的那些人 正喊着 突然之间四道人影从山上急速而下 直似四道青鸿白影 掠过无数谷壑 稳稳地落在了众人面前 瞧得他们个个瞪大眼睛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四人有些不知所措 “诸位久等了 我家主人有请 ”最前的那名青衣男子开口说道 “你是谁 你家主人又是谁 ”人群中有人状着胆子问道 “我是一线天的弟子 我家主人是阿难陀 ”男子不慌不忙答道 神情始终漠然 “阿难陀 ”众人一听 不由得一惊 低下头去纷纷议论了一番 无从决断 “走就走 ”就在群人迟疑的时候 一名男子站出來说道 这人一只眼带着眼罩 想來是生了眼疾 坏了一只眼睛 可是瞧他说话的模样 倒是丝毫不含糊 神色凛然 声音铿锵有力 “反正我们只是想要询问一下沙洲荒甍的事 对他们一线天倒是沒有什么敌意 再说了 即便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我们这么多人也不怕他们一线天人多势众 ” 话说到了这份上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同意 操起兵器 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 “沒错 这便走吧 ” 从山上下來的四人瞧见众人这副阵势 嘴角不由得溢出一致的冷笑 相视一眼 转过身去 足下轻点 向着峡谷处掠去 身后 武功底子较好的有些人尚能勉强跟上 其他人却只能连忙跟在身后向山上跑去 一时间 俯视下去 之间一片黑压压地人头 正拥成一簇向着山上移动 行至那一线峡谷外 四人停了下來 一声不吭地等着后面的人 直到所有人差不多都赶了上來 先前说话的男子掏出腰间的小金笛轻轻一吹 顿时 一阵浓密无比的烟雾缓缓飘了过來 所有人都被笼罩在其中 只能看到身边人的容貌 “所有人跟着自己前面的人排列成队 慢慢向前走 若有妄自离开之人 坠下山崖 我一线天概不负责 ”男子清淡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 这些人中虽然不少心高气傲之人 可是此时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规规矩矩地跟着自己前面的人 缓缓向前走去 便像上一次李管家进入一线峡谷那样 一群人依次逐个进去 起初还有人在担心一线天会搞鬼 那说话的青衣男子听了冷冷一笑道:“阿难陀若真是想杀你们 你们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 听他这一说 众人便放心了 微风亭外 并沒有众人想象中的那般 布满了一线天的人 细细数來 通往微风亭内的小道两旁各有十名男女 即便加上莫娘 在场的也不过二十一人 “阿难陀在何处 为什么她沒有出來 ”來人左右不见阿难陀 忍不住问道 “阿难陀这个名字 也是你们叫的 ”莫娘冷冷一笑道 她本就对这些人沒有好感 这会儿瞧他们这副态度 不由得心中微怒 “照你这么说 这个名字我们还叫不得了 可是 这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 ” “阁下说的在理 这名字确实是给人叫的 可是 为何见到七公子洛夜白时 我听不到诸位叫他洛夜白 而是叫他七公子呢 ”阿难陀的声音从亭子的后面传來 话音刚落 她红色的身影便轻轻落于莫娘身畔 抬眸扫视众人 竟无人敢出声回答 似乎都被她的问題给问住了 “想必 是因为七公子盛名在外 更因为七公子闪过不好惹的主儿吧 ”阿难陀说话丝毫不给那人留情面 轻轻一开口就说出了众人的心事 ... ------------ 【一百】阿难遇难 挑明的话題 崩开的脸皮 眼看着阿难陀毫不留情地道出他们心中所想 大多数人顿然撕下了一直伪装的慈善模样 恶狠狠地盯着阿难陀 眼中似乎要放出杀气來 “你想怎么样 说出來吧 ”群人之中 领头的那人叫嚣道 “呵呵 ”阿难陀骤然就轻笑一声 沉冷的眸光停留在那人身上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吧 你们围堵在我一线峡谷外 多日不曾离去 近來又日夜叫嚣恐吓 你们 究竟想怎么样 ” “我们想要的东西很简单 就是沙洲荒甍的消息 你只要告诉我们沙洲荒甍现在何处 我们的人立刻撤走 ” 闻言 阿难陀的笑容愈加冰冷 却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这些人早已被利益与宝藏蒙蔽了双眼 若是想跟他们讲道理是全然沒有可能的 如今 在他们心中 沙洲荒甍便是翻身跃上的唯一可能 他们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痴儿 都是痴儿 这世间痴儿果然太多 有的痴情 有的却痴迷与钱财 “那 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呢 ”阿难陀凤眸一挑 冷冷地扫过众人 “阿难陀 你可别逼我们动手 做些不好的事情來 ”那人沉了脸色 咬了咬牙道 “我们这些人虽然都是些武功二流、三流之辈 可若是真的动起手來 你们一线天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双手难敌四拳的道理 想必你是懂的 ” 孰料 听了他的话 阿难陀却只是淡淡一笑 当初 他们也是这样威胁尘如语的吗 以冰凝山庄全庄人的性命 还是其他 “想要沙洲荒甍的消息不是不可以 可是 你们准备那什么东西來换 区区一个无名小卒的消息 七公子就以御彤山庄上官庄主最心爱的一套灵巧兵器为报酬 这一次 你们想要的却是人人都要敬仰的沙洲荒甍的消息 可是已经准备好了酬金 ”她轻轻撩起水袖 众人这才看清她水袖下面的那条金色的鞭子 “那是 ”有人惊呼了一声 “那是上官珣的回风鞭 ” “正是 不过 如今这回风鞭已不再是御彤山庄的了 而是我一线天的 ”莫娘冷声言道 “所以 诸位今日前來 准备以何宝物作为此次的酬金 ” 闻声 群人面面相觑 以宝物作为酬金 他们此次前來追问沙洲荒甍的下落 为的就是其中的宝物 他们又何來宝物可言 他们这些人无非是一些普通的江湖人士 大多数都是一贫如洗的单身汉 每日东奔西跑地混口饭吃 都是因为听说了沙洲荒甍宝藏一事才参与到这件事情中來的 “莫娘 此话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之前一直不吭声的那个独眼的男子冷不防开口说道 “阁下是 ” “众多无名小卒中的一个 ” “哦 是吗 可我看阁下可不像一个普通的无名小卒 ”莫娘说着挑眉一笑 伸手捋起耳际的散发 突然眼神一冷 微一扬手 垂在耳边的一只小坠“嗖”的一声朝着那个独眼男子飞去 对于莫娘才出手 独眼男子显然是始料未及的 來不及思考太多 侧身一让 结果那小坠像长了眼睛似的 直追着男子而去 男子无奈 不得不跃身而起 躲过那只小坠 与此同时 有人叫出了那小坠的名字:“落英镖 ” 便是那与回风鞭一起的灵巧小兵器 独眼男子听了 脸色顿然一变 一阵苍白 落下站稳脚之后 诧异地看着莫娘 莫娘收回落英镖 将它重新戴到耳朵上 身旁的阿难陀浅浅一笑道:“阁下认为 一个普通人 能否躲得过落英镖 ” “自然躲不过 ”独眼男子咬咬牙 “那 阁下可以告知 你的真实身份了吧 ” “在下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 只是自幼随师学艺 学了一些拳脚功夫而已 ” “唉 ”阿难陀沉沉一叹 “既然阁下不愿意说 我也沒办法 不过 我要奉劝阁下一句 万万不可有伤人之心 须知 万恶皆有报 ” “废话少说 我们今日來 可不是听你说这些一文不值地大道理的 你只要告知……” “告知沙洲荒甍所在地便可 是吗 ”阿难陀不紧不慢地打断那人 “我倒是很想知道 当日你们便是这样对待尘如语的吗 ” “你 ” “你们如此这般苦苦相逼 却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就沒有想过为什么吗 ”阿难陀的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向身侧的人微微伸出手去 “那是因为 尘如语心善 终是不忍心伤你们性命 可是 这并不代表 如今在我一线天这里 你们一样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 她的语气已然冷了下來 身旁的姜儿抱过一架古琴走过來 递到阿难陀面前 阿难陀刚一接过古琴 那群人的脸色就全都变了 “你个小小的女子 休要太过猖獗 ”人群中有人大喝一声 伸手一掷 一柄短刀朝着阿难陀砍去 阿难陀不慌不忙 手指轻轻拂过手中的琴弦 “铮 ”那柄短刀在距离她三寸的地方骤然停了下來 一股真气笼罩在阿难陀四周 轻而易举地就拦住了前进的短刀 短刀在真气的冲击下发出阵阵悲鸣之声 “咔 ”终于 承受不住那样的冲击 断裂成两截 “鄂妶鄂骞 随姜儿一同保护阿难陀 片刻不得大意 ”莫娘冷冷吩咐一声 挥袖上前 阻拦在阿难陀面前 “是 ”三人得令 分三面将阿难陀围住 站在中间的阿难陀却是面不改色 定定地看着混乱成一片人群 姜儿在不经意间回身看了她一眼 看见她静淡如水、纹丝不动的表情 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凛 她的主子 她跟随了多年的主子 她却丝毫都不了解 她不知她心中藏有何事 所想何事 更不知她想要做些什么 她从來都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展露在面上 别人也从來看不透她的心思 就好比 她明明有着一颗玲珑心 却是因为那颗心玲珑而剔透 反而让人看不出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阿难陀 我们先送你回流霜阁 ”她定了定神 转身对阿难陀道 “不用 你们去帮助莫娘 ”阿难陀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可是 ” “姜儿 你莫忘了 我既然能做着一线天主事 就不会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这一次 在场的弟子都是精心挑选出來的武功高强之辈 为的就是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若是还要留下这三人只为了保护她一个人 只怕难免叫别人看出些什么來 一线峡谷外 那一道淡红的身影在一片白雾里 显得有些耀眼 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也并不是想一个人逃走 然而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她留下只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那些人的目标是她 或者说 那其中有专门冲着她來的人 便在他们刚一进入一线峡谷 她就看出來了 所以才会临时改变原先安稳住这些人 再临行打算的计划 自己挑起事端 那些人里 真正武功高强的人沒有几个 想必莫娘心里也明白了 所以不会对他们下重手 可是 那些有备而來的人 就不好说了 如今 她早已沒了那一身鲜有人能及的武功 除了那套可勉强保护自己逃走的心法和轻功 即使是在一些二流江湖人士面前 她一样沒有还手的余地 与其留下拖累大家 弗如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引走 也好了了莫娘的后顾之忧 淡淡一笑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古琴 这架琴看起來已有些时日 这还是很久以前 那个人亲手替她做的呢 细细数來 竟然都已经十年了 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如今的这番景况 非她所愿 然 却不得不如此 可是 她不恼怒 也不埋怨 她的心里 有的只是那一份愧然 还有一丝担忧 命即如此 她又能当如何 轻笑一声 阿难陀停下脚步 仔细听了听愈渐靠近的脚步声 太息一声 继续向前走去 刚走出约莫十步远 前方的路便被人拦住 阿难陀抬头 正是那个独眼的男子 “阁下等了很久了吧 ”阿难陀淡笑着问道 “不久 几天而已 原本我还在想改怎么上这一线峡谷 却实在是沒有料到 阿难陀会同意让那帮不要命的蠢材上一线峡谷 ”男子说着邪冷一笑 “若是活捉了你 我在夫人面前可就要立大功了 ” “夫人 ”阿难陀轻轻疑惑一声 微微皱眉 “便是尉迟夫人吗 ” “看來 你都知道了 ” 想來也是 她是一线天的主事 有什么事能瞒得了她 只是 江湖险恶 知道的事情越多 就会越危险的道理 想來也是所有人都明了的 包括她 高高在上的一线天主事 阿难陀 所以当这些人向她出手的时候 她沒有丝毫的惊讶 只是跃身而起 继而拨动琴弦 这是她唯一能用來自保的方式 在这些人面前 说太多的话 只是浪费口舌 浪费时间 只是 她沒想到的是 这些人的武功远远在她的估料之上 也许 这才是正常的 所有人都只当一线天的主事是一个武功多么高强的人 又怎会派些小喽啰來送死 他们一行十來人 各有所长 天上地下无所不能 逼得她更不沒有落脚之处 而且 随着时间的流逝 这些人似乎已经发现她的弱点 长剑 宽刀 暗器 长鞭 铁锤…… 所有东西都像长了眼睛一般 向着她飞去 终于将她逼到避无可避 ... ------------ 【一百零一】一年之约 独眼男子手中的长剑太快 几乎要到了她看不清楚的都不 向后一仰 脚下不由得一晃 身体骤然就失去了重心 摇摇欲坠 “哼 真是沒想到 所有人奉之为神的阿难陀 武功竟然如此差劲 早知如此 我们也就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來抓你一个人了 ”男子狡诈一笑 与身旁的人一同跃身上前 意图活捉阿难陀 “若是让江湖人士知道了这个真相 真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哈哈 ” “只可惜 他们不会知道了 ”阿难陀身后 一道黄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跃出 硬生生地挡在阿难陀面前 独眼男子一行人微微一怔 停下脚步看着來人 瞧他的神情 冷漠而仇视 嘴角隐约挂着一丝蔑视的冷笑 正是苏焕 而独眼男子一见他 仅剩的一只眼中骤然就泛起一阵怨恨之意 怒视着苏焕 似乎恨不得将苏焕剥皮抽筋 碎尸万段 苏焕虽不惧他们 却是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好像自己跟他有多大仇恨似的 可偏偏 他并不认识他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独眼男子咬了咬牙 恨恨说着 沒有给苏焕反应的机会 他手中的长剑一挑 直直朝着苏焕的胸前刺去 他身后的那些人见了 纷纷挥动手中兵器相向 他们瞧出了他二人之间似有过节 便放任他们自行解决 朝着阿难陀攻去 要招架一个独眼男子并非难事 苏焕应付自如 游刃有余 却是在转身的瞬间 一眼瞥见被团团围住的阿难陀 她站在最中间 怀抱一架古琴 骤起的大风吹动着她的衣衫 嫩红的水袖高高飘起 三千青丝随风缓缓浮动 只一个回身凝视的动作 已然有仪态万千的气势 苏焕目不转睛地看着 忽然就恍了神 脑海里 那道白色的身影层层浮现 与眼前这个淡红色裙裳的女子交替相印着 看得他不由得有些眼花缭乱 “小心 ”突然 他惊呼一声 眼看着那一掌就要打在阿难陀身上 苏焕却比她还要紧张 一个纵身从那块巨石上跃下 挥掌上前迎上那人的同时 便又横身拦在了阿难陀的身前 只是 敌众我寡 更何况 阿难陀已然受了伤 他不仅要一个人敌对那么多高手 更要保护好阿难陀 一时间确实有些双手难敌四拳 恨沒有多长几双手 而一转身 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转到了他的身上 苏焕看着眼前渐渐逼近的人群 一时间突然想起了临走时聂涯儿那有些不安和不舍的眼神 不由得心中一动 在嘴角扯出一丝惨淡的笑意 “聂涯儿 你是早已感觉到 我会遭此劫难吗 所以才会难得地对我那么好 只可惜了 聂涯儿 兄弟我似乎沒有机会回去喝你请的千夜酿了 ” 骤然间回过头去 他看到阿难陀眼中隐忍着的担忧和一丝淡淡的哀伤 那种无可倾诉的悲痛 真的像极了曾经的某个人 那个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 却不想 苍天垂怜 让他在这个时候 似乎又见到了…… 春日近 风渐和煦 偶尔傍晚时刻 天气还有些微凉 只是 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 冬日的清寒在一点点退去 镂金的香炉里 几许青烟袅袅 缓缓升起 弥漫着整座阁楼里 房间里到处都是不浓不淡的香味儿 从楼下一点一点上升到楼上 站在七角楼外 聂涯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依旧纤尘不染 清雅幽静 一如当初他第一次走进这里时那般 不同的是 如今他早已清清楚楚地知道 楼里的那一炉香 名为龙涎 是公子最爱的香 亦是这三年多來公子在这座阁楼里燃过的唯一的香 只是 公子真的已经许久沒有焚这龙涎香了 若非他的心情极度压抑 极度悲愤 若非他已经无法自己控制得住自己的心绪 他是绝对不会轻易焚燃此香的 可是现在 再回身 整个听七楼似乎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昏沉而黯淡 沒有喧闹 沒有争吵 那一道白色人影缓缓靠近 目光却沒有在他身上停留 更沒有迎视他的眼睛 “还沒有醒吗 ”洛夜白站在聂涯儿身旁 冷清地问道 “还沒有 公子 你 ” “你先退下吧 我去看看她 ”他说着从聂涯儿身旁走过 走进七角楼 “公子 ”看着那道凄清的背影 聂涯儿突然开口叫住他 哽咽了一番 缓缓说道:“公子放心 聂涯儿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 然后永远陪着公子 追随着公子 即便有一天公子厌了 烦了 聂涯儿也不会离开 ” 洛夜白一直背对着他 始终沒有转过身來 听到聂涯儿的话 他的双拳骤然握紧 发出“咯咯”的响声 许久才缓缓松开 “嗯 ”他只是这般淡淡地应着 然后走进楼里 微一扬手 七角楼的大门应声关上 不是他不想说话 而是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他的心和聂涯儿一样 是痛的 可是 越是痛 他所表现出來的却是越冷漠 这便是他 不拥有常人所能有的感情的他 他似乎有些明白师父当初要求他断情绝爱的用意了 断情 否则动情则伤 尘世情缘 终于还是不属于他的 他只能站在高处 看着下面的人为情所动 为情所忧 为情所伤 然后 告诉自己 情这一字 是个苦难 从最初遇到尘如语 他就知道 自己遇上了一个劫 因为这个人会让他早已冰冷的心有所悸动 会让他有放弃七绝之名的冲动 而最终 他确实为了这个女子放弃了七绝之名 却是从此 再也不见此人 而今 那个仍昏迷在床的女子 她竟然和尘如语有着那么相似的魅力 他竟然会为了她 而心疼 而担忧 轻轻撩起珠帘幔帐 那张素洁干净的床上 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绣着出水红莲的被褥盖至胸口 以抵挡傍晚时分会毫无防备侵袭而來的寒意 这里不比她整日所待的一线峡谷 这里是听七楼 是浮沉俗世里的江湖武林 这里沒有始终如一的温暖气候 这里会有风风雨雨 她生得太单薄 也穿得太单薄 洛夜白总觉得 如果不给她有些温暖 她会随时消失掉 就像尘如语那样 当日 在一线峡谷外 他抱起昏倒在地的她的那一刻 心中忍不住狠狠一颤 她太清瘦 纤细的腰竟不及盈盈一握 他精通医术 将她救回之后 他曾细细探过她的脉 而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继而 对这个女子产生满心的疼惜与疑虑 她究竟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去 竟让她一个如此瘦弱的女子 承受了这么多的苦痛 握起她嫩白的素手 反过來仔细一看 指尖慢慢的全都是厚厚的茧子 想來这是整日抚琴的结果 而她 为了保护自己 却是不得不这么做 手中的那只手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洛夜白心下一凛 抬眼向她看去 脸色苍白依旧 她的病根是长年累积的后果 非一两日用药所能调养得过來的 “阿难姑娘 ”看见她又皱起了眉 洛夜白忍不住轻声喊着 试图帮她从噩梦之中解脱出來 似乎是听到了洛夜白的喊声 阿难陀的神情挣扎了片刻 不禁紧紧握住了那只抓着她的手 洛夜白好像浑然不觉 伸出另一只手摇了摇阿难陀的肩 再一次喊道:“阿难姑娘 醒醒 ” 阿难陀的手突然用力一掐 指甲扎进了肉里 缓缓地 她睁开了眼睛 最先看到的是洛夜白带着担忧之色的脸庞 “七公子……”她动了动嘴唇 声音有些沙哑 尽管睡了这么久 可是她的脸色却沒有丝毫的好转 仍然满是疲惫 似乎这些天她不是在休息 而是在睡梦中苦苦挣扎着什么 “你身体很虚弱 躺着便是 ”见她想要做起 洛夜白出声阻止道 听他这么说 阿难陀便真的不动了 只是慢慢将脸侧向里面 静静地一言不发 一切的一切 都如同梦境一样虚幻 然 却全都是真是的 一线峡谷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只有她和苏焕知道 而今 能向洛夜白说明这一切的 却只有她了 沉沉地阖上眼睛 心中如万虫嗜咬 如果可以选择 她宁愿这样的解决由她自己來承担 “阿难姑娘 你就沒有什么药跟我说的吗 ”洛夜白目光片刻不离她身 收起浮躁的心绪 冷冷地问道 “七公子想听什么 ” “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 “一线天主事 阿难陀 ” “除了阿难陀以外的身份 ” 阿难陀不由得转过头看着洛夜白 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 那里满是疑虑 她轻轻地笑开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 “你该明白 ”洛夜白的声音愈发冰冷 神情也跟着严肃起來 “一个普通的正常人 怎么会身怀上乘独门心法 少有人能及的绝顶轻功 却不会一点武功 我探过你的脉 你的心肺俱损 经脉也曾俱断 若非得高人相助 替你重新接上了全身的经脉 如今你就是废人一个 而你 也并非不会任何武功 而是被人用内力化去了一身的功力 ” 说到这里 洛夜白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即使他再过冷酷绝情 在面对这样一个女子时 他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如若所料不错 她全身的经脉是遭人故意震断的 而那一身武功 也是硬生生地化去的 寻常男子尚忍受不了那样的痛苦 又何况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阿难陀的脸色闪过一丝难得的犹豫 她抬眼凝视着洛夜白 沉默良久 “你 真的那么想知道我是谁 ” “想 ” “那好 给我一年时间 ” 洛夜白不明所以 疑惑地看着她 “给我一年时间 这一年里不要过问丝毫一线天的事情 不要追查无痕组织 不要追问凌洛轩和尘如语的下落 不要试图寻找任何与她有关的消息 一年之后 我自会将一切都告知与你 不会有丝毫隐瞒 ”阿难陀虽然不紧不慢地说着 这一段话说完 仍然有些喘息了 洛夜白迎上她澄澈无垢的眼眸 心底微动 半晌 他点了点头 “好 我答应你 一年之后 我会如期向你索取真相 希望到时候你真的如你所言 将一切告知 ” 他说完 不禁站起身 想要离开这里 “等一等 ”阿难陀叫住他 微微起身 迟疑良久 轻轻说道:“对于苏焕 对不起 ” ... ------------ 【一百零二】苏焕之死 如苏焕所言 那些在一线峡谷外追击阿难陀的人 今生都沒有机会将阿难陀不会武功的消息传播出去了 因为死人 是不会说话的 可惜的是 这样付出的代价未免有些惨重 洛夜白离开之后 七角楼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本來这里就是少有人能靠近的地方 如今苏焕不在 聂涯儿不在 就连洛夜白都不在 这里便如同死一般地沉寂 只剩偶尔吹來的风敲打着窗户 冷不防地发出一阵阵碰撞声 夜色渐渐暗下 黑暗从四面八方侵袭而來 将一切都卷入其中 借着送药和送晚饭的时候 寒之隔着那一层帘幔悄悄地打量过这个被船入住七角楼的女子 即使沒有靠近她身旁 仍然能隐约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冰寒 将人为之一怔 寒之看了一会儿 却什么都沒干开口问 非她不想 而是她不敢 洛夜白的吩咐是 将饭和药送到 然后离开 即使沒有明说 寒之已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不要过问太多 只管按吩咐做事便是 这几乎是听七楼的规矩 从平日里苏焕和聂涯儿的态度了 她多少能学到几分 按说 以苏焕和聂涯儿与洛夜白的交情 与兄弟无异 然 二人对于洛夜白的决定向來是不敢多言半句 逢得他心情好 他二人偶尔敢问问缘由 若赶上他心情不佳 就是绝无二话 这些时日相处下來 寒之越发感觉到 这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潇洒不羁 风流洒脱的七公子 不知从何时起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牵绊 有了挂念 他不再是一个绝情的独身一人 而今 适逢他心情悲恸之时 只是那份痛苦被他强压下去了 而她 作为唯一一个可以任意出入七角楼的女子 照顾阿难陀生活起居的事情自然是落在她身上无疑了 即便现在她心里有万般疑惑 却也不敢妄自打破洛夜白的规矩 搁下碗筷 转身准备离开 却被帘幔后面的人叫住 “姑娘 留步 ”阿难陀的声音有些虚弱 “阿难陀有何吩咐 ”寒之停下脚步 转过身问 “姑娘跟随七公子多久了 ” “三月有余 再过不久就四个月了 ” “哦 那也有些时日了 看姑娘可以自由出入这七角楼 想必与七公子关系甚为亲密 可否问姑娘一件事 ”阿难陀始终沒有撩起帘幔 隔着那一层薄纱淡淡地问着 “何事 ” “这些时日來 七公子可有何病症 ”话一说出口 寒之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帘后的阿难陀似乎也感觉到有些不妥 便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 近日來 他可有不适之处 比如说 头疼 晕眩 或者 胸口绞痛什么的 ” 听这一问 寒之倒是像被提醒了一般 回想起初來听七楼那时 聂涯儿说过的话 他说 洛夜白最近身体不适 只是 当时并沒有说明有何不适 再后來 她也曾见到过洛夜白脸色苍白 聂涯儿手忙脚乱 慌慌张张地楼上楼下为他找药 可是那个时候洛夜白不许她进七角楼 她也不知道他那时是哪里不舒服 不过 经阿难陀这一说 她倒是回想起來 每一次洛夜白身体不适时 他的手似乎都是捂在胸口的 寒之警惕地看了帘后的人影一眼 想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 为什么要这么问 ” “只是瞧着七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随口问问而已 姑娘若是不便回答 阿难陀也不会勉强 咳咳 ”帘后 突然传出一阵轻咳之声 寒之突然想起洛夜白交待的 阿难陀身体虚弱 送完东西立刻出來 “阿难陀暂行好好歇着吧 若有疑问 可以等公子來了亲自问公子 寒之告退了 ” “寒之姑娘 ”阿难陀又一次叫住了寒之 缓了缓呼吸之后接着问道:“寒之姑娘 是不是喜欢七公子 ” 被人看穿心思 寒之面上不由得一热 好在阿难陀看不到 洛夜白也不在场 她低了低头 沒有回答阿难陀 转身匆匆走出了七角楼 身后 一只手从帘幔后面伸出 轻轻撩起帘幔 慢着寒之远去的背影 又看了看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碗 低头凄凄一笑 突然又俯身一阵轻咳 伸手探向腰间 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 打开 里面是几颗已经变得浅红的玲珑红豆 她咬破一只手指 将血滴进锦盒里 半躺着靠在床栏上 眼底是一片沉静 然 在那沉静之后却翻滚着汹涌的波涛 脑海里 隐约还残留着苏焕纵身跃下 挡在她身前将她救下的情景 一切都那么真实 然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终究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 除了拖住苏焕的那个独眼男子 其他人全都朝着阿难陀攻去 显然 他们都已看出苏焕对于阿难陀的紧张程度 如此一來 不但可以分散苏焕的注意力 还能给了其他人攻其不备的机会 凄凄萧萧 肃肃杀杀 这是一场已经可以看得到结局的打斗 而他坚持的 不过是对公子的承诺 是自己心中一直藏匿着的那个可怕的念头 一份一生都无法直接说出口的倾慕 他想做的 就是保护她的安全 为公子 为她 也为自己 所以 当他横身拦在她面前 替她挡下那两柄穿体而过的剑时 他的心里沒有丝毫的怨言 有的只是担忧 担忧自己死后 她该如何 “苏焕 ”阿难陀的惊呼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抬起头 阿难陀正伏身在他身侧 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 另一只手死死地堵着流血的伤口 眼中飞担忧早已无法躲藏 那一刻 他轻轻笑了出來 突然 阿难陀像是想起了什么 从腰间探出一只锦盒 打开 取出里面的东西就要为苏焕止血 苏焕一见那东西 先是一怔 继而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手 坚决地摇了摇头 “别动 我给你止血 ”阿难陀试图挣脱 却被苏焕再一次反手抓住 “沒用了……”他摇了摇头 “这两剑究竟刺在那里 我……我自己心里有数……现下 他们只是要找阿难陀 还 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切不可泄露了你的真实身份 否则……否则 无痕组织是不会放过你的……” 阿难陀的手骤然就停在半空中 看着苏焕清澈洞明的眼睛 脸色闪过一丝诧异 “苏焕 这一剑 是我还你的 ”独眼男子走上前來 并沒有听到二人方才的谈话 “你 你是谁……”苏焕勉强支起身 男子冷冷一笑 伸手摘取了眼上的眼罩 另一只眼睛显露出來 苏焕瞧了微微一怔 那只眼睛像是曾经被利器斜着划过 一道伤疤跨过眼睛的上下眼皮 而很显然的是 那只眼睛是被利器划伤之后 瞎掉的 “还记得吗 在金陵城府倚仙阁 正是因为你 我才会失去这只眼睛 ” “是你……”苏焕骤然想起 那日他与聂涯儿一同前去倚仙阁 遇上了一个打着苏焕小主名号招摇撞骗的男子 被揭穿之后 聂涯儿用剑伤他 若非当日倚仙阁的老板出手相救 他所失去的 就不仅仅这一只眼睛了 突然 苏焕心中一凛 抬眼看向阿难陀 果见她眼中有一丝冷冽的微光一闪而过 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他急忙抓住阿难陀的手 对那独眼男子道:“既然你的仇人是我 现在也报了仇 该……改能放过这位姑娘了吧……” “休想 ”男子重新戴上眼罩 手中长剑一抖 直直朝着阿难陀的背后刺去 苏焕心中一惊 一把抓住阿难陀往身后一揽 自己迎身上前 “呲 ”又一剑穿胸而过 “苏焕 ”阿难陀瞪大眼睛看着缓缓倒下的苏焕 骤然脸色一阵阴沉 眼中迸射出浓烈的杀气 缓缓站起身來 掌心有一股真气缓缓凝集起來 “阿难陀 不要 ”苏焕瞧出了她要做什么 不由得一阵惊慌 然而 此时的阿难陀早已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认识她这么久以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杀气 而且还是那种不可抵挡的杀气 穿透她的心脏、骨髓、身体 狠狠地迸发出來 骤起的狂风卷起地上的沙石 这里的石块尤其多 被阿难陀的真气卷起之后 在空中迅速地來回飘转飞舞 撞上了周围的那些人 立刻倒地吐血 不死即伤 而他们手中的刀剑亦全都被吸走 在空中狂舞着 有人瞧出情况不对劲 欲上前阻止她 却被死死地阻隔在那一团渐渐凝聚而起的真气之外 他们根本近不了阿难陀的身 只能眼看着被卷起的东西越來越多 那一身淡红的衣衫随风飘荡开來 苏焕看得出神了 像极了那日他见到了尘如语 不同的是 那日是在雪天里 他赶到时 正好遇上尘如语使出菩提心法 他无法上前 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如神似仙般的女子 正寻思间 阿难陀眼神突然一定 双掌飘飘 掌心里的真气挥散而出 被卷起的所有的东西都飞了出去 周围一片苍茫 只听惨叫之声连连 须臾之后 烟雾散去 只剩一地的尸骨 无一人还站在那里 “你是 ”独眼男子似是不敢相信 瞪大眼睛看着阿难陀 像看到了鬼魂一般 惊惶骇然 眼中是无底的绝望 “我是 ”阿难陀声音冰冷 像是从地狱來的恶魔 “只可惜 你们永远沒有说出去的机会了 ” 说罢 随手一挥 落在苏焕面前的那柄长剑骤然向独眼男子刺去 直取心脏 男子顷刻间断了气息 直到看到周围沒有一个活口 阿难陀突然像被抽走了那一口气 浑身一软 瘫倒在地上 她勉强着挪到苏焕身边 再一次掏出了锦盒 “现在沒有人会知道了 我替你止血 ” “不用了……”苏焕果断地制止了她 “这玲珑红豆是难得的宝物 不要糟蹋了……我能在死之前 再见到你 已经很满足了……只可惜 上一次你催动内力使出菩提心法而受伤的时候 我尚能将你救回 但现在 我救不了你了……”他艰难地从怀里取出一只黄色的箭令 利用最后一丝内力点燃它 然后放其升空 “我先公子一步赶到这里 算算时日 公子和聂涯儿今日也该到了……他们 他们看到了黄色烟火一定会赶來的 等会儿你就待在这里……不要离开 公子他们会來找你……” “苏焕 ”阿难陀想说什么 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早说过的 我苏焕又过目不忘之能……所幸 我沒有猜错……呵呵……”到最后 他竟然淡淡地笑开了 造物弄人 这便是命 从第一次见到她 他就注定为你神魂颠倒 失去自我 而最终 能为她而死 他也了无遗憾了 他对公子 也可以有个交代了…… 可惜了 真的喝不到聂涯儿请的酒了 他会生气的吧 微微阖上眼睛 感觉到有几滴冰冷的水滴打在脸上 他挑起嘴角 最终 满足地笑开…… (紫琅文学) ------------ 【一百零三】重回峡谷 一座荒冢落座与七角楼后面的院子里 孤清冷寂 苏焕 一个人上路 很孤独吧 聂涯儿执了一只精致的琉璃酒壶 将壶中的酒墓前 执着酒壶的手微微颤抖 时不时地抬起手 以衣袖拭泪 “苏无赖 我给你送酒來了 你尽管喝吧 要多少都有的 ”说到这里 聂涯儿声音一阵哽咽 眼泪又不争气地“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抽泣了片刻 他索性在墓前坐了下來 擦了擦眼泪 对着无名冢喃喃自语 我就说吧 有事情不对劲的 可是想让你自己多加小心的话 到了嘴边有说不出來了 怕你说我婆妈 说我太矫情 太沒男子气概 可是你也知道 我就是这样的人 苏焕 对不起 暂时只能把你放在这里 连名字都沒有 公子说了 无痕组织复出江湖 定会有一场大的阴谋 若是现在告知众人你为了就一线天的主事阿难陀而死 他们一定会把矛头指向一线天 甚至还会给一线天带來难以预料的灾难 你也知道的 公子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阿难陀的死活了 因为她也许是可以帮公子找到尘庄主的唯一人选 你放心吧 我会经常來看你的 给你带好酒好菜 以前 我总是揭你的短 跟公子说你的不好 其实 我心里很羡慕你 因为你本事大 你可以替公子做许多事情 你是他的手臂 如今你走了 公子心里比谁都痛苦 可是 他却要强迫自己装作什么事都沒有发生…… 自言自语说到这里 聂涯儿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抱着那无名墓碑失声痛哭 七角楼内 阿难陀从高处俯视着下面 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最后 她沉沉地阖眼 胸口蓦然一阵刺痛 痛得她不得不扶住墙壁 才能勉强站稳 隔了许久 那种疼痛才渐渐消失 再抬眼望去 一道白色身影缓缓走进后院 在聂涯儿身后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座无名冢沉默良久 始终沒有说一句话 阿难陀见了 隐约凄凉一笑 回身走到床前 半日之后 洛夜白独身一人在书房里的时候 寒之急匆匆地跑來 慌慌张张道:“公子 阿难陀不见了 ” 闻言 洛夜白的神情并无太多的惊讶之色 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 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就是阿难陀 独來独往 神秘莫测 不愿意拖累他人的阿难陀 一线天内 平静祥和 似乎这里并不曾在不久前经历过一场厮杀 四周沒有打斗的痕迹 就连园里的花丛也沒有丝毫被折断过的样子 仿佛那日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可是 只有一线天的人知道 这里曾经流过血 死过人 然而 他们都知道阿难陀喜欢洁净的样子 所以 将那些人全都送出去之后 所有人一起将这里洗刷得干干净净 这也是 一线天的一贯作风 不留一丝污秽之物在这里 潇潇落落 一曲终了 把酒黄昏 暮霭里 夕阳洒下一片微黄的光 照在她白色的衣衫上 莫娘静静地坐在一旁 听她拨弦弄琴 声声低沉哀伤 她本是那样的女子 不喜欢别人为她受任何委屈 做任何牺牲 而今 她却亲眼看着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她却是无能为力 尤其 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种煎熬的感觉 有多么痛苦 “阿难陀 你身体尚未恢复 少喝点酒吧 ”莫娘轻轻站起 走到阿难陀身边 本想伸手取下她手中的酒壶 却在看见她眼底那一缕深深的哀思时 蓦然顿住 “莫娘 我还是沒能保护得了他们 ”阿难陀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惆怅 说出來的话有些轻飘 “那不是你的错 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 从你们在倚仙阁相遇的那一刻 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莫娘自然沒有忘记那个晚上 那是她第一次在倚仙阁动手 也是唯一一次 “只是 一年之约是为何 ” “晗光琉璃草的消息 我已经打听到了 ”说到这里 阿难陀的眼神骤然变得沉静而幽深 目光看似沒有目标 却暗涌深藏 “只不过这终究不是寻常草药 而它特别之处就在于 别的草药今年枯萎凋落 來年即可抽出新芽 可这晗光琉璃草却不行 它一朝枯萎 就要三年时间枯木逢春 ” “三年 ”莫娘微微一惊 “这么说 今年是第二年 ” “沒错 ” “你是想拖延时间 确保能解了他的蛊 再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他 ” “蛊是一定要解的 至于真相 到时候再说吧 ” “可是 你不是已经答应他了吗 难道 ”莫娘皱紧眉头 突然一怔 “你该不会只是故意这么说 好安他的心吧 ” “呵呵 ”阿难陀不由得轻声笑开 执起杯盏一饮而尽 复又笑道:“谁说 我就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反正他也不知道我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不是 到时候 等他解了蛊 那些事情说与不说 还不就在我一念之间 ” “你呀 ”莫娘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却是什么也沒有再说 摇了摇头 沉沉一叹 转身离开了流霜阁 越是了解她的心思 她便越是不敢靠她太近 她会心疼她 会担心她 却是帮不了她 因为 她从來都不给别人帮她的机会 正因如此 苏焕的死 才会对她的打击那么大吧 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不知多久 酒也喝了不知多少 再抬眼时 已是夜色深浓 抬头 圆月正当空 已经有多久沒有见到过这样的月光了 有那么一段时日 她像个行尸走肉 一直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度过 动弹不得 那种痛苦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 好在这一切 她全都咬牙挺了过來 一切 都过去了 然而 还是有些人站在了原地 等待着真相的降临 等待着秘密的揭发 等待着伊人的归來 执起酒壶 对着明月 洒下一片酒 每倒一次 她的口中都会念一句诗 到后來便是一边倒酒一边念诗 那般凄恻的诗句 用她那冷冽清越而又空灵飘渺的声音念出來 不禁又增加了几分忧伤与沉恸 “死别已吞声 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 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 明我常相忆 君今在罗网 何以有羽翼 恐非平生魂 路远不可测 魂來枫林青 魂返关塞黑 落月满屋梁 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 无使蛟龙得 ” 苏焕 你为我而死 我却不能替你报仇 因为我曾答应过师父 不能动那个人 但是 突然 她的声音一顿 眼神瞬间冰冷 冷冷说道 我不能 并不代表别人不能 你放心 一定会有人替你报这个仇的 手中酒壶里的酒水洒了一地 她似乎浑然不觉 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圆月 有些出神 一道黑影骤然闪过 转眼又消失了 阿难陀回神 看了看手中的酒壶 把它放回石台上 然后回身轻轻说道:“既然來都來了 就出來吧 ” 身后 果然走出一名玄衣男子 走向阿难陀的脚步略有迟疑 “呵 ”阿难陀冷笑一声 “谷公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是让一线天的知道你独身一人深夜闯入一线峡谷 他们会让你尸骨无存的 ” “你沒事了 ”谷筠尘答非所问 看着阿难陀略有苍白的脸色问道 “我沒事 至少 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我不是尘如语 这么容易就死在无痕组织的阴谋之下 ”阿难陀语气冷淡 虽然她对谷筠尘沒有恶意 可是现下 却对无痕组织有着难消的恨意 “姑娘此话怎讲 ”谷筠尘的脸色跟着冷下 “当日尘如语为何会沉潭自尽 谷公子该不会认为她是懦弱胆怯之人 不敢面对众人的逼问吧 ”阿难陀说着冷冷一笑 “据我所知 她不是不敢 而是不愿 因为她有非常重要的秘密要保护 而这个秘密 则是关系着你无痕组织 ” 谷筠尘面色微微一惊 却沒有回答 只是冷眼看着阿难陀 久久不曾撤回目光 “劳烦谷公子回去告诉夫人一声 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消息 大可以光明正大地來找我阿难陀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之辈 还有 希望她能明白 尘如语不能杀她 并不意味着别人不能 若是让众人知道了无痕组织的背后主人就是狄沙城的尉迟夫人 他们一样会毫不犹豫地冲到塞北去 以报当初亲友被杀之仇的 ” “你在威胁我 ”谷筠尘手中的青玉长箫微微一转 “你该知道我只要动一动手指头 这个秘密就会随着你一起消失 ” “呵呵 ”阿难陀淡淡一笑 “你会吗 ” “我不会 ”他突然长叹一声 收了长箫 怅然道 “我现在想做的 只是替我娘赎罪 然后找到冷尘儿 求得他的原谅 救回我妹妹 ” “你放心 谷姑娘不会有危险的 她身边的人说是挟持她 其实 又何尝不是贴身保护着她 ” “哈哈……好一个阿难陀 你真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收于囊中了 现在就只要静坐不动 看台上人如何为你表演了 是吗 ”尽管话是这么说 谷筠尘的眼中却有难以掩饰的赞赏 “既然如此 我们后会有期 我会再來找你的 ” “你还会來 ” “会 一天沒有找到冷尘儿 我就会來找你 冷尘儿的性格我知道 若是她当真想躲起來不让我们找到 就沒有人能找得到她 可是 ”他话音一顿 转向阿难陀 正色道:“你除外 ” “为何 ” “直觉 ”谷筠尘说着清和一笑 对着阿难陀点头示意之后 转身离去 冷尘儿 我知道你还沒死 我也知道 自己做了一件让你多么痛苦的事 可是 请原谅我 那个时候我只以为他是你的伴儿 却不知他还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如今 我只想找到你 帮他也好 帮我自己也罢 离开你的那三年时间 我一直在想究竟我怎么做才是真正的对你好 现在 对于我來说 只要能找到你 只要你能幸福 便是要我付出一切 包括生命 也沒有关系 谷筠尘轻车熟路 出了一线天之后 他不紧不慢地朝着山下走去 身后 一道人影快速地跟了上去 ... ------------ 【一百零四】无痕复出 天渐回暖 仿佛一切都进入了尘埃落定的结局 所有人瞬间都平静了下來 一线天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那些曾与一线天有所交易之人 全都神秘失踪了 据传 有些人遭到了他人的暗杀 而剩下的那些人 则是被一线天秘密藏了起來 然而 传闻便只是传闻 沒有人真正见到一线天做了此事 而那些被杀掉的人 终究也沒能查出到底是命丧谁手 而后 三月之后 所有真相突然间就昭然若揭了 六月初 天已热 成都张府全家被杀 一个活口不留 若非因为天气变暖 府中散发出尸臭味儿來 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被周边的邻居发现 据测 张府之人已经死去三天有余 然而 最近却沒有听到张府曾传出过打斗之声 细细一查 发现全府的人都是死于中毒 而那毒 正是尘如语曾经中过的毒 十样花 就连武功修为那么好的尘如语尚不敌那十样花的剧烈毒性 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想來必然是全府之人被人在暗中下了毒 而后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之中 就死于这致命的毒药 其后不久 嘉兴千家惨遭灭门 那个千家正是当年翎瑶夫人尚未出阁之时所在的那家千家 千家钱庄亦被人一夜之间洗劫一空 看那些人的死状 当真是惨不忍睹 凶手似乎与千家的人有着不浅的仇恨 全家人被毒杀之后 竟然还被毁尸 沒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路过的人瞧见了 全都毛骨悚然 惊惧之意顿由心生 嘉兴之事过后两天 昆仑派被灭门…… 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屠杀接连发生 在江湖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背后的凶手不用说 人们就已经猜出是谁 无痕组织复出江湖 残害无辜江湖中人 死者全都死无全尸 有的甚至尸骨无存 而每位死者身旁 都会留下一个血字 无 无我无尊 无法无天 无穷无尽 他便是要昭告江湖武林 这一场杀戮将是沒有尽头的 除非所有人都被残杀殆尽 他们才会罢手 众所周知 这是无痕组织对当初那一场被人截住 而沒有完成的摧毁大计 而进行的报复 而这样的一个神秘而可怕的组织 他们的复仇 绝对会带着毁灭性的打击 更为让人诧异的是 居然会沒有人出面阻止 听七楼 陆府 御彤山庄……所有人似乎都已事先商量好了一般 沒有一个人出面阻止此事 无论是洛夜白 还是陆云韶 或者是上官珣 对此事不闻不问 不理不睬 除了陆云韶曾经派人前往嘉兴 好好殓葬了千家的人 就沒有再多的举动 如此一致的态度 让全武林的人全都怔住 以往 出了什么事情 还有冰凝山庄为武林人士主持公道 而今 尘如语溺逝之后 这些人竟全都不出声了 然 众人心知 洛夜白和上官珣都是曾经恋慕尘如语的人 而且是毫不掩饰 若是他们因为尘如语的缘故 而不愿出手相救于这些武林同道 沒有人会觉得奇怪 然而 对于陆云韶的举动 不少人觉得费解 按说 冰凝山庄和陆府虽然曾经提出联姻 可是那当事人也是陆云韶和谷若烟而不是尘如语 却是为何 陆云韶会为了尘如语而选择不问江湖事 转眼炎夏已至 时间在眨眼之间消逝 人们早已忘记了冬日的严寒 和那场历时许久 发生了许多让人惊讶之事的大雪天 人们唯一记得的 只是无痕组织的凶残 对待那些无辜人们的凶残 因为 有一场现实的残杀就在眼前 避无可避 不知何时 琼花城出现了一座纤月阁 坐落于原先冰凝山庄的不远处 只隔着一条街道 纤月阁别趣雅致 风味独特 其中从下人到做出的酒菜 无一不是具有独特风味的罕见之物 至少不是中原常见之物 阁前的那副对联颇引人注意 上联:一弹流水一弹月;下联:半入江风半入云 而横批却是:沧海桑田 每个走进纤月阁的人都曾细细揣摩过題此联人的心思 然却是怎会也想不通 他们怎么也沒有办法将对联的内容和横批挂上钩 除了不醉不归 纤月阁成为琼花城中人们最大的聚集地 每日聚在此处 谈论古往今來之事的人不计其数 “哎 李伙计 你在这里做了这么久 可曾见过这里的老板到底是什么人啊 怎么会想着在这个风口浪尖上 跑到琼花城來开这么大一家风雅酒楼 ”一个留着一小撮胡子的男人 靠着一旁的木柱 问着那个正端着盘子來回跑的人 “哎呦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我不过就是一个打杂的 ”李伙计连连摆了摆手 低声说着 “怎么 难道到现在你们老板从來沒有回來过 他就不怕你们吞了这家店 ” “唉 你是不知道情况啊 ”李伙计叹了口气 四周看了一眼 小声对着那人说道:“听说咱们店的老板是个身份很神秘的人 他从來不会在别人面前露面 自己也从來沒有來过 可是你知道吗 我们店里每天的开销和收入 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甚至能列出这一天有多少人进过咱们店 ” “哎呀 这是真的啊 这么说 你们的老板不是人 是那天上的神啊 ” “谁知道呢 我们也不敢问 反正他们给的工钱挺丰厚的 我们就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替人家做事就是了 别打听那么多啦 知道的太多 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 “哦……对对 李伙计说的对……”小胡子男人讪讪地笑了笑 “吱溜”一声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站起身准备离开 一道身影从外面楼上急匆匆地跑下來 正好撞在男子身上 男子脸色一怒 正欲开骂 但看清那人之后 又顿然停住了 “这不是陆掌柜吗 他不好好在他的不醉不归待着 跑到这纤月阁來做什么 ”男子兀自嘀咕了几声 突然眼睛一亮 “难道他是來刺探敌情的 ” 想到这里 男子连忙跟着陆掌柜出了纤月阁 陆掌柜匆匆出了纤月阁之后 却并沒有朝着不醉不归去 而是直接去了云涯客栈 而他一进云涯客栈 就有人将他引上了二楼 似乎有人早已在那里候着 二楼的一间雅座里 一名身着竹青色长衫的男子正**舍中 看着墙壁上的字画 眼中的感情平淡冷静 冷冷地看了半晌 直到听到身后有人进了雅座 对着他喊了声“少爷” 他静淡的的脸上才微微有了一丝表情 “纤月阁的人怎么说 ”他低声问道 “我将少爷的意思传达给了他们 他们今日给出回话 他们的老板说 这纤月阁也不是不能卖 只是……” “只是什么 ”他的眉毛微微抖了一下 早就直知道这是不会那么简单 “只是 他们的要求是 交出府中的碧如意玉佛 用玉佛换取纤月阁……”陆掌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闻言 陆云韶骤然转过身來 一直沒有感情的脸色 闪过一丝淡淡的怒色 “呵 他们想打玉佛的主意 ” “沒错 少爷 这可不能答应啊 我们这些老家伙宁愿多辛苦点 再想想有沒有办法夺回生意 只是那玉佛可千万不能给他们 那可是府上的传家玉佛啊 ” 陆云韶沒有说话 冷冷的目光掠过陆掌柜略有些佝偻的背 投向窗外 那尊玉佛 早已随着翎瑶夫人的尸骨一起入土为安了 他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打玉佛的主意 也可以让那玉佛永远陪着那个人安静地躺在地下 却不想 还是有人不想他们安宁呢 这个纤月阁的老板 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要这玉佛 他要这玉佛又有何用 是了 听说一线天最近办的事 无一酬劳的超高的银两 而是一件件罕见的宝物 难道 这个老板也是想用这宝物去找一线天做事 如今 整个武林之中 怕是沒有几样宝物还未进一线天囊中了 想一想 还有谷若烟的六孔竹笛 洛夜白的白玉折扇 传闻中只有沙洲荒甍之中才有的寒烟翡翠簪 峨眉派静真师太的太乙拂尘 以及陆府中的这传家玉佛 呵 看來來人胃口不小呢 可是他陆云韶偏不吃这一套 敛目 看着陆掌柜 陆云韶沉声道:“你去告诉纤月阁的老板 想要我陆府的传家玉佛是不可能的 那是翎瑶夫人的陪葬之物 他若是忍心去动翎瑶夫人的棺木 让其在陨逝之后仍不得安宁 大可以亲自來找我 我陆云韶会当面和他说个清楚 ” “是……”感觉到陆云韶已经恼怒 只是如今他已经学会了努力压抑 陆掌柜连连应lob几声 转身出了雅间 陆云韶看着陆掌柜远去的背影 沉沉地抽了一口气 拳头用力地握着 发出“咯咯”的声音 突然 他一拳朝着雅间的墙壁砸去 那一拳似是用了千斤般的力气 却在拳头碰触到墙壁的前一刻 突然消散了 拳头只是轻轻地从墙壁上擦过 片刻之后 隔壁的雅间里传出一声惨叫 不多会儿 两名下人架着那个小胡子男人走进陆云韶所待的雅间 “少爷 这人一直在偷听你们的谈话 ” ... ------------ 【一百零五】荒甍乍现 小胡子看见陆云韶 不由得大惊失色 连忙伏地求饶 陆云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正想开口说什么 突然看见他袖口的一张信件 顿然神情一滞 只是瞬间就被他掩藏 “我知道了 你们出去吧 ”他吩咐了两名下人一声 直到他们退出了雅间 关上了帘门 陆云韶才疑惑地看了那男人一眼 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 “哈哈……”闻言 原本伏在地上的男子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稳稳站起 “陆少果然是陆少 终究是有与常人不同之处 ” 陆云韶皱眉看着他 瞧他的脸和眼神并不似说谎 “你究竟是什么人 跟踪我又有何目的 ” 男人摇了摇头 淡笑道:“脸色误会了 我并沒有跟踪你 只是刚才看到陆掌柜从纤月阁出來 就猜想可能会有什么事 所以才跟了过來 听到陆少说 那玉佛与翎瑶夫人下葬 且意志坚定不愿为了保全家业而去动夫人的坟墓 倒是教在下有些敬佩 我想 你是真的已经与往日的陆云韶不同了 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 ” 说罢从袖中取出那张先前露出一角的信件 交到陆云韶手中 陆云韶疑惑愕接过信件 展开粗略看了一遍 脸色顿然变得一阵苍白 眼睛忽亮忽暗 到最后竟然有些激动地颤抖起來 一把抓住小胡子男人 “这……这封信当真是我爹亲笔所写 留给我的 ” “绝沒有半点虚假 陆少认为 沙洲荒甍的人会拿这样的事与你开玩笑吗 如今 陆老爷已逝 陆府的主人便是陆少了 ”男人说到这里 神情开始变得尊敬起來 突然对着陆云韶俯身 抱拳道:“属下参见陆少 ” “别 ”陆云韶连忙拦住了他 稍微平静了片刻 他又一次皱起眉头 “那这么说 听七楼 以及冰凝山庄都是与我陆府一样 是其中的一份子 而他们的继承人也该是其中的人才对 七公子知道此事吗 ” “不知 ” “为何 ”陆云韶就更奇怪了 要说起为人处事 成就与作为 无论哪一样 洛夜白都比他陆云韶强了不知多少倍吧 却为何 他都知道了这件事 而洛夜白却还不知道 “这是甍主的吩咐和命令 属下也不清楚为何 ”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甍主 ” “陆少不用着急 该见面的时候 你们一定会见面的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看來也不必在琼花城逗留太久了 今后有何事 甍主自会派人來通知陆少 就请陆少静候甍主的消息便是 ”男人说到这里 又朝着陆云韶抱了抱拳 只一闪身 就不见了身影 陆云韶独自一人站在雅间里 反反复复看着手中的信件 越想神情越是凝重 最后竟不由得双手颤抖起來 若真如信中所言 那又一个人就更加惹人怀疑了 阿难陀 记得两月前一线天派人送來了十箱白银 说是将这些白银赠与陆府 并有一事相求 就是在后來江湖中出现任何案件时 不要贸然插手相助 更不要有其他的相关行动 只需安安稳稳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意 一线天保证 自会有人去清理那些纷乱混杂的事情 陆云韶犹豫良久 最终答应了一线天的请求 一來 他相信一线天不会有残害武林的恶意 仅从他们帮他查出翎瑶阁失火一事就可窥见一斑 那日他一直以为 那不过是说说罢了 孰料 半月之后真的有人给他送來了密函 函中所说正是翎瑶阁失火真相 那真相竟然是 有人纵火 而那个纵火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尘如语 至于尘如语为什么要这么做 函中并沒有说明 一线天只负责将这事的表面真相查探出來 而剩下的 他们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 就需要他们自己去清理清楚了 陆云韶曾经苦苦思索良久 却是怎么也找不出尘如语要故意纵火害死翎瑶夫人的理由 且不说她二人平日里感情甚好 就算是沒有什么交情 尘如语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取杀一个人的 她会为了避免杀害那么多相逼于她的人 有怎么会去杀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人 再者 如果尘如语真的想杀翎瑶夫人 又何须如此费事 多此一举 跑到翎瑶阁放火 她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懂任何武功的翎瑶夫人 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 这也正是她一直苦苦想要找到尘如语的原因 他要当面将这一切问个明白 如今事发 陆云韶遵守了当初的约定 除了殓葬了千家的人 果然沒有出手做什么 而现在 沙洲荒甍就这么毫无预料地出现了 可是听小胡子男人的话 意思明显不过 他已经在琼花城待了不止一两天 只不过是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 将真相告知于他而已 记得爹生前 他也曾问过他关于沙洲荒甍的事情 那时陆苍涵总是一带而过 不愿与他细说 而今细细想來 陆苍涵竟然从來沒有说过沙洲荒甍并不存在 或者只是一个传闻这样的话 现在 一线天说有人会出面清理此事 沙洲荒甍就出现了 这究竟是预谋好了的 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千峦峰顶 松树苍苍 暮色四合 飘渺苍白的雾气飘荡在半山腰 像一条白练 缠在美人的腰上 夜晚 山顶的风带着一阵凉意 一道身影迅速地掠上了山顶 对着那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欠身一拜 “甍主 ” “嗯 ”那人淡淡应了一声 声音极冷 “要你办事办得怎么样了 ” “回甍主 陆府的传家玉佛已经被陆云韶随着翎瑶夫人一起下葬了 如今在夫人的棺木了 看陆云韶的样子 是不会开棺取那玉佛的 甚至 属下认为 若是有人敢动这样的念头 他一定不会轻饶那人的 ” “哦 ”他略有些惊讶 只是这种惊讶太简单 也太平淡 “这么说 他对翎瑶夫人倒还是很重情重义的 ” “这个……”小胡子男人听出主子话中有一丝怪怪的感觉 正色道:“属下认为并非如此 该是那陆少心气高傲 不愿被人说成是靠卖传家之宝而存活下來的人 再者 那翎瑶夫人也算是陆府的一个传奇人物 若是她被轻视了 辄就意味着整个陆府蒙羞 陆云韶又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 “呵 ”那人冷冷笑了一声 转身瞥了那人一眼 “你倒是可是替陆云韶说起话來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又怎会不知道 只怕 这个世上 沒有多少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 闻言 小胡子男人微微一怔 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 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甍主教训的是 是属下多嘴了 ” “既然你这么看好陆云韶 弗如就不要离开琼花城了 留在这里帮他吧 ” “是 属下遵命 ”小胡子男人说着 略有迟疑了一下 最终还是问道:“甍主……甍主是不是即刻就要赶回去 不留在这里吗 ” “夫人最近身体不舒服 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今天夜里我就会动身赶回去 ” 甫一提到“夫人” 他的眼神和语气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不似先前的冰冷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似乎在思索什么 “甍主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让人羡慕 ”这话听着虽然有些奉承 可小胡子说的却很真诚 这并非一己之见 而是所有人知情人一致的看法 当日甍主将夫人带回的时候 夫人尚在昏迷之中 甍主便整日自己亲自给她熬药、喂药 衣不解带、昼夜不寐地照顾她 直到她的身体恢复 在他们眼中 甍主和夫人就是典型的两情相悦 情投意合 天公作美 一个是美玉翩翩佳公子 一个是绝美天下奇女子 他们的结合 当真可谓是一场天作之合 如今夫人有孕在身 甍主就更是寸步不离 整日守在夫人身旁 不仅如此 他还命人每日到周围给夫人采摘一些对身体有益的花草 放到夫人的院落四周 让她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全新的一天 仔细想來 他们那个荒岛上 已经很久沒有这么喜气过了 这还是对亏了夫人的到來 让他们的生活不再那么无趣 枯燥 “鬼三 你当真这么认为 ”沉默良久之后 他突然开口 如此问小胡子 小胡子被这么一问 不由得愣了一下 沒反应过來他是什么意思 “你有沒有想过 也许是因为我救了她 所以她才会心存感激 嫁给我……” 说到后面 越渐无声 仿佛 他自己都不敢承认、面对这样的猜想 小胡子鬼三怔怔地看着他 微微垂下头去 想了想道:“甍主 属下是个粗人 不太懂这些所谓的情爱 但是属下经常听老人们说过一句话 要看一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爱你 只要看她愿不愿意为你生孩子 ” 闻言 那人心中狠狠一凛 不禁想起当初他诊断出她的喜脉时 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情 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辛苦你了 鬼三 ”淡淡说了一句话 他转过身去 足下微微一点 朝着山下掠去 ... ------------ 【一百零六】莫琼再现 最近关于洛夜白的传闻倒是不少. 有人说.洛夜白久寻尘如语不得.终于无奈放弃.现在一个人外出奔走.逍遥于山水.快意江湖去了.也有人说.他是想自己亲自去追寻尘如语.所以才会独身出游.走遍各地.甚至还有人说.其实尘如语本就沒有死.只不过之前有碍于她和洛夜白二人的身份.不方便光明正大地携手结发.所以才一手制造了沉潭假死一事.然后隐蔽起來.而现在洛夜白就是去他们协定好的地方会合去了.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传闻.归根结底都有一个共同点:洛夜白走了.抛下听七楼的大小事务给聂涯儿.独身一人踏入了滚滚尘世之中. 听了姜儿的禀报.莫娘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來. 再看一旁的阿难陀.正面无表情地安静饮茶.稍稍呷了一小口.感觉不是那么烫了.又喝了一口.润了润因为连着赶路而有些干渴的喉咙. “你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莫娘带先发问. “是真的.关于七公子外出的消息是那个韩老爹亲口透露的.”姜儿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自己心里却还是有些疑惑的. 她不明白.为何阿难陀和莫娘要如此尊重那个邋遢昏糊的小老头.那么信任他.信任他说出來的话.不过.既然她们信他.应该就有非信他不可的道理.她还是不要追问那么多的好. “他可有说七公子他人究竟去了哪里.” “沒有.不过他说了.如今的七公子早已不为一个听七楼所约束.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信仰与追求.并会为了这份信仰而追逐一生.知道他完成自己心中所想.” 信仰. 一旁的阿难陀闻言.轻笑一声.微微挑起眉角.眼角是凄冷的神色. 一个沒有过去的人.一个连自己的真实身份尚不知晓的人.该如何去追求自己的信仰. “韩老爹现在在哪里.”她终于开口.不冷不淡地问道. “还是在不醉不归.他似乎就沒有离开过那里.一直都是在不醉不归.而且从來沒有人去赶他.” “呵呵..”阿难陀笑出声來.摇摇头道:“谁敢去赶他.别说一个小小的陆少.即便是其父陆苍涵在此.对他都要毕恭毕敬的.陆云韶又怎么可能会赶他走.” 姜儿不明她的意思.然又不敢多问. “继续注意他.有情况立刻回报.”阿难陀清冷的声音引起姜儿的注意.姜儿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莫娘看了看不急不躁.安静喝茶的阿难陀.问:“洛夜白走了.谷筠尘也走了.上官珣接了一笔大单.有一季的时间要守在铸房.陆云韶出现了纤月阁这么一个强劲的对手.正一心扑在如何经营不醉不归的事情上.如你所愿.所有人都抽身置身事外了.现在.你有何打算.” “现在.”阿难陀凤眉一挑.举了举手中的杯盏.“当然是好好品一品这里的茶.方才掌柜不是说了吗.他们纤月阁的这莲心茶.用來泡茶的莲心可不是一般莲心.据说是中原所沒有的.降火去疲的功效十分显著.夏日饮來.最为合适不过了.既然如此.当然要好好品上一番.” 说罢.把杯盏送到嘴边.有轻轻呷了一口. “我说的.是品完茶、喝完酒、看完这琼花城如今的景象之后.你准备怎么办.”虽然莫娘口中这么说着.去还是忍不住端起杯盏.细细闻了闻.品了一小口后.忍不住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谁.” “沙洲荒甍.甍主.”她说着微微弯起嘴角.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门外有轻轻的叩门声.不待二人回声.就听门外的人小声说道:“打扰了.二位.我家夫人想见一见二位.请二位喝杯茶.听上一曲儿.” 听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阿难陀秀雅的眉只稍微皱了一下.看了莫娘一眼.正好看到莫娘也向她投來目光.她淡然一笑.瞬间略去了其他的情绪. “姑娘请进吧.”她随意说着.执起桌上的茶盏往杯子里添茶.顿时.一股清淡.又带着一丝芳香的气息在屋里飘荡开來.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门.应声走了进來. 甫一见到阿难陀和莫娘.她就微微行了礼. “冰岚见过二位.打扰了.”她说着欠身一拜.而后才慢慢直起身. “原來是冰岚姑娘.”阿难陀说着.微微抬手示意她不用拘礼.“方才听姑娘所言.可是上官夫人要见我们.” “正是.” 阿难陀斜视看了莫娘一眼.微微挑起嘴角.站起身來.幽幽说道:“那便走吧.” “阿难陀..”见阿难陀起身.冰岚急忙拦在她面前.“是这样的.我家夫人那日差人准备到一线峡谷去请二位.孰料刚到那里就得知你们已经前來琼花城的消息.是以.又即刻差人赶到琼花城來.找到二位.” “也就是说.上官夫人如今尚在苏州御彤山庄.”莫娘一句话道出其意. “正是.是以……”冰岚有些难为地垂下脸去.阿难陀瞧了.心中一阵不忍. “沒关系.此番出來.也沒准备这么急着回去.弗如就当四处走走散散心吧.御彤山庄可不是寻常人说进就能进的.既然人家上门來请了.自然不能拂了庄主和夫人的面子.”阿难陀不疾不徐地说完这一段话.转眼看向冰岚.冲她安慰似的点点头. 冰岚心中甚慰.这个看似冰冷傲慢的女子.说话做事却处处为她一个小小的下人着想.顾忌她的感受.当真让她有些心存感激. “多谢阿难陀能谅解.”她朝着阿难陀又是福了福身.这才领头在先.带着二人下了楼.出了纤月阁.上了马车. 马车的速度并不算快.一路走走停停.冰岚很会照顾人.尤其刚才阿难陀替她解了围.她心里一直记着.便让车夫不急着前行.弃了比较近的小路.一路沿着平坦大道前进.如此一來.便不会颠簸了二位.再者.走得慢一点.二人还可以沿途看看各地的风景. 那一路驶來.走得极慢. 但看阿难陀和莫娘二人却丝毫不急躁.每到一处休息地.就安心休息.少有麻烦冰岚的时候.这二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身份尊贵之人.然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沒有.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竟也毫无怨言.这一來又不禁让冰岚增加了几分对她们的好感. 蓦然.就让她想起了曾经那个孤身傲立、睥睨尘寰的女子.她也是那么懂得为他人着想.尤其在冬季天寒之时.从不要求下人为她候着什么的.所有事情都自己去做.下人们早早就被她遣回去睡觉了.即使是她.这个贴身伺候她的丫头.也时而见不着她人. 为了逼着她们去睡觉.避免她们为她而被冻着.她总是一个人前往山庄的后院.静静地待到下半夜.然后再悄悄回房.一大早又早在她们醒來之前.自己打理好一切…… “轰隆..”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轮子绊倒了什么东西.左右狠狠地摇晃了一下.最终斜着停了下來. “罗叔.怎么回事.”冰岚把头探到车外.警惕地问车夫. “回冰管事.车轮陷在一个坑里.上不來了.轮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罗叔下车检查了一番之后.向冰岚如实相告. 上不來了.岂不是要让阿难陀二人下车才行. 冰岚回身为难地看了二人一眼.歉然地说道:“二位.真是抱歉.马车……” “莫娘.我们下去等会儿吧.”阿难陀笑着对莫娘说着.有看了看冰岚.“冰岚姑娘也一起下來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闻言.冰岚一愣.连忙下了车.扶着阿难陀和莫娘下了车.道:“二位暂行在一旁休息一下就好.”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阿难陀已经走到被陷的轮子旁.随意看了看.她的眼神顿然一定.瞬间变得冰冷而犀利. “冰岚姑娘.”她轻轻叫了一声.待冰岚走近后.又小声说道:“这马车我们不要了.这里离前面的小镇不远.弗如我们走到那里.重新换一辆吧.” 冰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见她眼底闪着一丝警觉之意.瞥向了四周.冰岚即刻会意.点了点头. “罗叔.这车我们不要了.到镇上换一辆就是了.”她说着回到马车上取回了东西. 却不想她刚一转身.就听到阿难陀提醒一声:“小心.” 她惊觉地侧身一闪.躲过一支羽箭.再转身.密密麻麻地羽箭像从天而建的暴雨一般.向他们袭來. “哼.雕虫小技.”莫娘冷哼了一声.与阿难陀一同移动脚步至冰岚和罗叔身侧.只见莫娘不急不躁地挥袖转身.双手抬起.在额前结了一个兰花印.她宽大的袖子顷刻间像是灌入了一股风.愈渐膨胀.在四人四周形成一道屏障.将四人团团围入其中. 那些射來的箭在遇到屏障之后.突然悉数调头.向着射來的方向回射过去.一时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冰岚瞪大眼睛看着四周.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待箭阵过去之后.路旁的丛林之中传出一声女子的笑声.越來越近. “哈哈..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一线天主事阿难陀.身边随随便便跟着的一个人.都是难得的武林高手.”人未至.声先到. 阿难陀听着那声音.脸色愈渐沉冷.一直压抑着的冷决气息终于在说话的人现身眼前的那一刻瞬间爆发出來. “尉迟夫人.别來无恙.”她微一侧身.宽大的袍袖缓缓鼓起.聚拢.冷眼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淡淡说道. ------------ 【一百零七】去凌波岛 那个正笑得冷魅的女子 听到有人呼出她的身份 先是微微一愣 抬眸看向阿难陀 骤然 眼底就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 “想必你就是阿难陀了 ”她脚步轻移 有些不习惯这个女子身上所散发出來的那种强大的气息 “夫人苦苦追寻我多日 应该早就对我了如指掌才是 ”阿难陀沒有承认也沒有否认 算是应下了 目光一刻不离莫琼的身 “恐怕 今日也是等候多时了吧 ” “阿难陀 我讨厌你 ”瞧着她嘴角洞明清和的笑容 莫琼脸色一冷 恨恨地说到 “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 讨厌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感觉 讨厌你对什么事淡然镇定的表情 既然你是如此地不受凡尘俗世所扰 何不干脆去了 羽化成仙算了 ” 虽然话是这么说 然而 她自己心里明白 她讨厌的不是阿难陀 而是阿难陀给她的那种感觉 会让她误以为莫荻沒死 尘如语沒死 她们都化身成了阿难陀 她们还活在这个世上 还在冷眼看着她 当初 若非了解了尘如语的本性纯善 她也不会想到以借刀杀人的方式去逼迫尘如语 尽管尘如语有言在先 她答应了莫荻不会动她分毫 会死守她是无痕组织幕后主人的秘密 可是 真正能守住的秘密的却是死人 所以她用计将所有人逼上了冰凝山庄 苦苦相逼于尘如语 而最终 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尘如语深潭溺逝 香消玉殒 可是 她沒想到的是 那个女子 那个即使已经死去的女子 她竟然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后路 将谷若烟嫁入了御彤山庄 成为了一颗被别人握在手中的棋子 逼得她步步受制 不得不返回狄沙城再行计议 “夫人可知我此行去见什么人 是上官夫人 是曾经的冰凝山庄谷若烟 ”阿难陀冷眸凝视 定定地看着莫琼 似乎想提醒她什么 “是又如何 只怕你们见不到她了 ”莫琼说着 突然一声长啸 脚步移动 盘旋而起 直直朝着阿难陀袭去 阿难陀不避不让 冷冽的眼眸中隐约迸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 莫娘见状 正欲起身上前 却被阿难陀拉住衣袖制止了 “若是让世人知道了谷若烟的真实身份 夫人认为她还能存活多久 ”不疾不徐地 一句看似风轻云淡地话从她口中缓缓说出 却让莫琼神色大吃一惊 骤然收住凌厉的招数 硬生生地停在阿难陀的面前 “你知道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世间 少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包括你们的一切 ”阿难陀全身冰冷的气息一点一点散发出來 即使是在这个俨然的夏天也让人觉得寒彻入骨 “夫人 须知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的道理 尘如语顾念大局 想保全你的安危 宁愿以命相抵 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为了你而这么做 上一次夫人闹我一线峡谷 伤我子弟 我沒有与夫人计较 全然是念在我与尘如语的一份交情上 然 夫人若是如此执迷不悟 迷途不返 我阿难陀并不介意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 讨个公道 ” 她轻轻徐徐地道來这么一段话 叫身旁的人听了全都直打冷颤 她却若无其事 似乎只是在说一段理所当然的话 莫琼被她的话狠狠地怔住了 怔怔地看着她 良久沒有开口说话 “好 算你狠 ”她握了握拳头 冷冷一笑 “不过 我倒是想知道 若是让江湖中人知道你知情不报 会不会也从此就容不下你一线天了 ” 想当初 都是一线天多事 出面干预她的复仇大计 想來尘如语知道的那些事情 必然也是一线天告知她的了 如此 这一线天倒是成为了她最大的敌人 “那我便与夫人同归于尽好了 反正我阿难陀无牵无挂 独身一人 ” “你 ”莫琼一时气结 竟然说不出话來 只是恨恨地瞪着阿难陀 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我们走 ”她挥了挥手撤走了周围的人 走出几步复又停了下來 看着阿难陀道:“我讨厌你这种盛气凌人的模样 像极了尘如语 ” 说罢转身欲走 “夫人 ”阿难陀轻轻叫了一声 “有空的话 不妨回凌波岛看看老岛主吧 她老人家身体不好 很是挂念你 ” 莫琼脚步微微一顿 终究沒有回转过身 大步离去 阿难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心中如有五味相呈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若你再行伤害他人 我定然会教你追悔莫及 ”她冷冷地说着 声音不大 但身旁的几人都听见了 都不由得心中一惊 “阿难陀 ”莫娘上前扶住她 思索片刻 却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 她已经隐忍了太久 太多 莫琼若此番闹下去 不肯罢手 只怕阿难陀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到时候 即便她莫琼有狄沙城撑腰 即便她有谷若烟和谷筠尘求情 也是无济于事 真正的阿难陀发起怒是什么样子 沒有人知道 但是莫娘见过阿难陀刚从听七楼回到一线峡谷的模样 那时她因为苏焕的死而愤怒 而催动内力使出了伤己伤人的心法 最终引发了她体内的新伤旧伤 足足养了两个多月才见好转 那还不算是她真正恼怒的样子 那还是在她有所保留的情况下 可是即便如此 还是沒人能抵挡得了她 这个世界上 沒有人能阻挡得住她阿难陀的脚步 亦沒有人能阻止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一旦引发她努力抑制已久的隐忍 只会给他们自己带來不可预测的灭顶之灾 回身去看阿难陀 她的脸色略显苍白 双手冰冷 “阿难陀 ”莫娘心中狠狠一凛 一挥衣袖 袖中长绸“咻”的一声缠上了陷住的马车 用力一拉 马车被拉了出來 冰岚见状 连忙上前撩起车帘 再去看阿难陀时 她额上汗珠渗出 脸色极为难看 莫娘扶着她上了马车 待几人坐稳之后 马车便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苏州驶去 流水落花春去也 也无风雨也无晴 院中那一池水莲开得正盛 万绿从中一点红 遥遥望去 甚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御彤山庄不愧是三大山庄之一 其他勿论 且说这庄里一年四季的风景 季季不同 日月呈新 处处各有看头 然而此时此刻 谷若烟却沒有那番欣赏风景的心情 脚步匆匆走进莲池后的那间客房 直到看到床上那人已经醒來 谷若烟才稍稍放了些心 “你 沒事吧 ”犹豫良久 不知该作何称呼 谷若烟干脆将称呼省略了 “多谢夫人关心 我沒事 ”阿难陀说着撩起帘帐 由莫娘扶着走到桌旁与谷若烟一同坐下 看她的脸色尚有些虚弱 不过 总算是有了血色 “若非是我请二位前來 你也不会在途中生病 说來 是我的疏忽 ”谷若烟的声音温婉恬静 看她的模样打扮 早已与当年那个谷若烟不再相同 看來这些时日來 上官夫人的生活她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 她眼底始终有一抹无法抹除的伤痛 笼罩着她原本清明透亮的眼睛 阿难陀见了 心中一沉 却还是很快地隐去这神色 淡淡一笑 她交待了冰岚便可将她们途中遇袭之事告诉谷若烟 以免惹得她内疚和担心 反正她们现在全都安然无恙 又何必再让她多费那一份心 好在冰岚明事理 倒真的沒有把此事告知谷若烟 只是简单地说 在赶路的过程中 阿难陀旧病复发 所以才会身体虚弱 谷若烟不疑有他 尽信不疑 “夫人言重了 只是不知夫人邀我们前來 所为何事 ”阿难陀轻悄地化去了谷若烟的愁虑 转移了话題 谷若烟看了看侍在身旁的霓裳和冰岚 二人会意 即刻离开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相信阿难陀早已查清我的身份 如今我被禁锢在这御彤山庄之中 寸步不能离开 自然也无法得知外面的事情 ”她说着起身 定定地看向阿难陀 “夫人的意思是 想要我帮忙打探一些消息 ” “不然 ”谷若烟轻轻摇头 “正好相反 我想请姑娘替我保守一些秘密 ” “什么秘密 ”阿难陀似乎來了兴致 追问道 “关于凌尘的秘密 ” 阿难陀微微一怔 看着谷若烟凝重的神情 略有疑问道:“我不甚明白夫人的意思 ” “前些天 我听到庄主与一位故人的谈话 他们说 七公子已经去了凌波岛 ”谷若烟说着站起身來 凝视着阿难陀 果见她修长想细眉狠狠皱了起來 “那位故人 可是姓韩 ”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错 正是韩老前辈 韩柏子 ” 阿难陀垂眸 久久不语 洛夜白已有数月沒有追问尘如语一行人的下落 她只当他是真的沉下心來 安心等着一年之后的约定 却沒想到 只一转眼 他竟然到了凌波岛 只是 她到凌波岛去做什么 尘如语并非凌波圣教的莫氏一族人 更从未去过凌波岛 那里又会有什么他想要的消息 “夫人方才说 要我保守凌尘的消息 ” “正是 我答应过如语 要替把她保护好这个秘密 要保全七公子 若是让他知道了凌尘的往事 势必会蛊毒发作 只怕到时候……” “到时候 他就是死路一条 ”阿难陀心中又何尝不着急 可是 洛夜白他是一个大活人 还是一个沒有什么人能阻拦得住的大活人 旁人又能拿他如何 突然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转身一脸肃然地看着莫娘 “你即刻赶往凌波岛 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洛夜白上岛 ” 莫娘神情严肃 点了点头 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阿难陀浅笑:“放心吧 我在御彤山庄里 应该不会有人会到这里來伤我 ” 莫娘这才松了口气 转身出了房间 ... ------------ 【一百零八】开始追查 处暑 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 自从莫娘走后 阿难陀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院子里 看着池子里的莲花慢慢败落 荷叶慢慢枯萎 她极少走出院门 安静得便如同池中的那一株红莲 静谧 纯洁 神秘 脱俗 偶尔谷若烟会过來与她闲谈一番 却并不涉及故人往事 只是简单地论及江湖时事 每每听她不动声色、风轻云淡地分析江湖现下的局势 谷若烟都有一种暗暗心惊的感觉 如此一个看着不过与自己相仿年龄的女子 竟然能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务分析得那般透彻 而当她这些说与上官珣听时 他也微微震惊 其间 上官珣过來了两次 只是每一次都是远远地站在院门外 静静地看着阿难陀 始终沒有走进去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那般神圣而不可侵犯 他不敢走进去 他怕自己一旦走进去就会情不自禁 会把她当成尘如语 而在他心里 尘如语是容不得半点亵渎的 姜儿站在院外 看着那一抹踌躇而犹豫的身影 便挪步走上前 轻轻喊:“霓裳姑娘 ” 霓裳猛然回身 瞧见姜儿 神色不由得一喜 拉住姜儿的手 好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來 再抬头眼泪就“簌簌”掉了下來 “傻丫头 哭什么 ”姜儿替她擦掉眼泪安慰她 “姜儿姐姐 我很想你们 想莫娘 想阁主……”甫一提到“阁主”二字 霓裳刚刚止住的泪便有哗哗落了下來 姜儿见了 不由得跟着红了眼睛 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 “姜儿姐姐 你知道吗 那日我听到消息说倚仙阁被毁 心里急得不得了 可是我又不敢离开 阁主临终前有令 要我寸步不离地照顾夫人 我就只能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 “傻丫头 哭什么 倚仙阁虽然毁了 可是却沒有受伤 大家都安然无恙 你放心便是 ” 话虽这么说 可是谁又不怀念在倚仙阁的那段日子 每日都有那么多的姐妹一起嬉戏耍闹 有像娘亲一样照顾她们的莫娘 有虽然极少出现 但每一次出现都会为她们祈福的阁主 还有那么多可爱、可气又可笑的客人 可是 这样的日子终于还是结束了 霓裳受命跟随谷若烟左右 而其他人也因为一线天的现出而回到了一线峡谷 做他们该做的事 “里面那人 真的就是阿难陀吗 ”霓裳瞥了一眼院内 看到那一抹身影正静立院中 伸出手去 接住了随晚风飘落的花瓣 “当然 她就是你未曾谋面的一线天主事 我们的主人 阿难陀 ”姜儿说着看了一眼霓裳 看到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疑虑 “怎么 你有疑惑 ” “姜儿姐姐一直跟在她身边吗 ” “嗯 ” “那 姐姐有沒有发现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 闻言 姜儿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 四下里看了一眼 拉着霓裳的衣袖将她拉到了一边 “霓裳 你听我说 ”她顿了顿 语气陡然变得沉重 神情也严肃起來 “我们都是受了阁主和莫娘的恩惠 与危难之中被她们救起 而留在一线天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换言之 我们为一线天做任何事都是不计回报 无怨无悔的 即使如此 我们就只要做好主子交待的事就可以了 你明白吗 ” “可是 ”霓裳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撅着嘴委屈道:“倚仙阁能有今天 全都是靠阁主的英明智慧 一手建立起來的 如今阁主刚刚溺逝一年不到 尸骨未寒 我们就要逼着自己将她遗忘 然后去伺候一个刚出关的新主子 我……我心里过不去那一关……” 听她这么说 姜儿忍不住轻轻笑开 拍了拍霓裳的肩 柔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 起初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当我跟随阿难陀一段时间之后 我就对她彻底折服了 ” 她说着停下來 似乎是低头思索了一番 看了看院门 拉起霓裳的手说道:“走 我带你去见她 我相信等你见完她 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 霓裳想了想 反正自己因为一直待在御彤山庄 还沒正式拜见这个阿难陀 弗如就趁此机会好好瞧瞧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有让这么多人为她折服的能耐 疾步迈入院内 却已不见了方才的人影 四周寻找了一番 突然听到前方的廊檐下传來一阵飘渺的琴声 二人循声找去 看到阿难陀正抱着一张古琴坐于廊下 纤纤十指拨过琴弦 发出幽雅的琴声 “桃花林里晓寒微 春风入翠帷 似曾相识燕來时 花痕淡白衣 昨日梦 断肠诗 为谁懒画眉 风?尘劫里剩馀灰 问君知不知 ” 清越的嗓音徐徐念出一曲 一曲终了却并未急着停下 而是随意拨动琴弦 反复念叨:“问君知不知 知不知 ” “铿 ”琴声陡然一顿 将正沉浸在其中的姜儿二人惊醒 霓裳骇然地看着那道抚琴的身影 盯着她手中的那张琴 突然就说不出话來 只是脚步不由自主地缓缓向她靠近 “她是、她是 ”她反反复复说了好多个“她是” 却是始终沒能说出她是谁 只是在得到姜儿的默许之后 突然震惊 快步走到阿难陀面前 一抬头就迎上她投來的清和目光 依旧那么沉静幽冷 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霓裳张了张嘴 却是什么也喊不出 也不知道该喊什么 只是突然双腿一软 跪在阿难陀面前 然后泪流不已 “久别重逢 当开心才是 何故落泪 ”阿难陀轻轻说着 待姜儿将她扶起之后 便示意二人到她身旁坐下 起初霓裳还有些不愿 但见姜儿都大大方方坐下了 便也跟着坐下來 “若是早知情况是这样 我一早就回一线峡谷见你了 ”霓裳说着看了阿难陀一眼 眼中有些许的埋怨 “放肆 你若是敢放下手中的任务 擅自回一线峡谷 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阿难陀冷眼瞥了她一眼 眼中却有明显的疼惜之意 一言既出 惹得姜儿和霓裳全都忍不住笑出声來 停了停 阿难陀轻叹一声 问道:“你家夫人 过得可好 ” 霓裳明白她问的是谷若烟 便点点头说:“挺好 ” 继而又仔细想了想 摇头道:“可是 又算不上好 ”然后不等阿难陀二人再行发问 便款款解释道:“因为阁主的事情 夫人一直介怀在心 她觉得是她害死了阁主 心中一直抑郁有加 好在 庄主是个开明之人 他明白孰是孰非的道理 尽管他一心只爱阁主一个人 却还是对夫人照顾备至 否则 夫人早就重病不起了 ” 闻言 阿难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隔了片刻方才问道:“若烟她 一直都是这般抑郁吗 ” “嗯……”霓裳点点头 正欲接着说下去 可以见阿难陀的神情 后面的话又全都咽了回去 “其实 真正有罪的人是我 对不对 ”最终 受伤最深的人 不是她自己 而是若烟 她心里记挂着对涵叔的承诺 记挂着要安置好翎瑶夫人 所以她让那个男人带走的是翎瑶夫人 而不是她谷若烟 可是 她大意了 谷若烟即是尉迟萱 而尉迟萱一直钟情的人 便是那个带走翎瑶夫人的男人 究竟是谁太过不残忍 是她 是那个男人 还是若烟的娘莫琼 虽然 少有人是幸福的 但所幸 最终她将所有人的性命都保了下來 若是当初她让那个男人带走的是谷若烟 只怕他早就已得知了无痕组织的真相 而无痕组织所有人 包括谷筠尘和谷若烟在内 都不一定能活下來 因为那个男人 他多情 却又比谁都无情 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辗转与南北 亦会为了江湖武林的安稳 为了他的责任 而不惜牺牲所有人 如今 既然上官珣对谷若烟照顾有加 而谷若烟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而现在 她唯一祈祷的是 莫琼万万不要执迷不悟 一路错下去 走下去 如果她不知回头 那到时候即便她想保她也保不住了 根据收集的消息來看 那个男人 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如果沙洲荒甍介入其中 如果他要杀莫琼 那到时候任谁都是回天乏术 “阿难陀 ”姜儿瞧她怔怔地出神 久久沒有言语 便知她又在回忆那些事情了 本不想打扰她 可看了看手中的密函 又不得不叫她 “何事 ”阿难陀回神 淡淡地问 “阿难陀 方才一名弟子送來的一封密函 交待 托办此事的人要求一定要阿难陀亲自启封 ”姜儿说着将手中的密函交到阿难陀手中 神情有些凝重 阿难陀眼眸清冷地瞥了密函一眼 缓缓拆开 待看到函中所附内容时 不由得神色一变 “怎么了 ”二人瞧出了不对劲 不由得心忧地问道 “他终于 还是查到这里來了 ” 她将密函随手摊开在琴面上 二人依稀看到几个字 “无痕组” 以及“叶清逸” 想來 该是查无痕组织的底來了 ... ------------ 【一百零九】事发突然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却又让有人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倾诉不出 只是心中会有些惶惶不安的感觉 似乎 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了太多的暗涛汹涌 阿难陀栖身于御彤山庄 山庄上下以礼相待 服侍周全 生怕那里做的不好 回去了就会挨庄主的骂 倒是阿难陀自己悠然自得 她曾提出过要辞行 却被上官珣断然拒绝 虽然他不曾好言相劝挽留 然 从他言语之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 他不希望她离开 即使 每一次只能这般远远地看着 心中也会有一丝安慰 若是她离开了 只怕连那一丝安慰都沒有了 就只能对着画像静立伤神 可是 画像哪有真人站在眼前的感觉好啊 尽管他心里明白 那是阿难陀 不是尘如语 可是那份如此相似的感觉和气质 总是让他失神 山庄里的人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 对待阿难陀总是比她初到之时热情许多 众人皆知 庄主于夫人 并无感情 他们的伉俪情深 他们的琴瑟和谐只不过是因为两个人之间实在毫无矛盾与争吵可言 而今却不同了 庄主对这个什么的女子如此看重 送到她院里的东西无一不是与夫人同等样料的 指不定哪天庄主來了兴致 这御彤山庄里就要多一个女主人了 然 想归想 他们还是不敢太过张扬 上官珣的脾气他们了解 就像如今这情景 看似平静 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狂风大作 立秋之时 莫娘尚未归 上官珣有言在先 只要莫娘一回來 就可让阿难陀一行人离开 如此 有莫娘在身边保护着 阿难陀也不至于一个人落单 遭人毒手 阿难陀苦笑无言 她竟不知 上官珣何时已经查清了那一次他们路上遇袭之事 所幸 他是个识时务之人 并沒有将此事宣扬出去 也沒呀告知谷若烟 只是稍稍暗示了阿难陀 他们都是聪明的人 有些话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说的太清楚 那样就会失去了特有的乐趣 养精蓄锐 韬光养晦 这可以说是目前阿难陀唯一能做的事情 近來 精神状态不是太好 总觉得有些慵懒 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尽管她面无表情 也很少将情绪写在脸上 可是还是让一些有心人看了出來 午后 霓裳送來了当归茯苓汤 火候大小、时间长短全都适中 霓裳送來之时 也正好可以入口 初秋时节 天气尚存有些余热 看到这碗汤 阿难陀心中却不由得一惊 “这是你家夫人让送來的吧 ”阿难陀懒懒地半躺在盘藤椅中 不紧不慢地问霓裳 霓裳撇了撇嘴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阿难陀 原本夫人还想让我说 这是厨房送來的 ” “你这丫头 你现在服侍的人可是御彤山庄的庄主夫人 你的主子是她 怎的不懂得为她保守秘密 这样的丫头 谁还敢留在身边 ”阿难陀手中的竹扇冷不防地敲在霓裳的脑袋上 “阿难陀 ”霓裳脸色一惊 略有委屈地撅嘴 “我还不是想在您面前表现得好一点 好让你早点让我回一线天去 ” “为何要急着回去 在这里不好吗 夫人的贴身丫头 仅次于冰岚的女侍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讨好你 巴结你呢 ”阿难陀微微起身 凑到汤碗前闻了闻 “嗯 这汤煲得很有水准 各方面都把握得很好 该是若烟亲自动手的吧 ” 闻言 霓裳忍不住又撇了撇嘴 “早说了沒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你的 ” 顿了顿 她又说道:“夫人说 听闻一线峡谷内气候凉爽和煦 恐阿难陀会不适应这里的天气 碰巧这两天有些回热 她那日瞧阿难陀似乎精神有些不太好 便亲自去煲了这碗汤……” “好了好了……”阿难陀无奈地挥了挥手 “哪难么多的废话 我喝就是了 ” 亲眼看着她慢慢地喝了一半的汤 霓裳和姜儿终于咧嘴笑了笑 放了心 这几天阿难陀状态不好 她二人自然的瞧出來了 只是无奈不知该怎么办 真是多亏了谷若烟心细 接过姜儿递來的手帕擦了擦嘴 再看看剩下的汤 阿难陀眼中沒有了一丝** “我喝不下 把它撤下去吧 ” “可是 你才喝了那么点……”霓裳似乎有些不情愿 一旁的姜儿碰了碰她 小声道:“阿难陀一直以來胃口都不是很好 一向吃得很少 今日喝了那么多 已经是很难得了 若非这是夫人亲自熬的汤 只怕她瞧也不会瞧一眼的 你就知足吧 ” “竟是如此 ”霓裳惊讶地看了阿难陀一眼 终于太息一声 上前端起了盘子 “沒错 许是那段时间受了太多的折腾 伤了元气 阿难陀现在身体比常人都要虚弱很多 惧热怕寒 所以她很少出一线天 即使出來了也不会呆太久 ” “怪不得 她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 就有些不适了……” 听着二人的声音越來越远 想來是姜儿送着霓裳往门口去了 阿难陀一个人懒懒地躺在盘藤椅里 阖上眼睛 有些懒得去听二人的谈话 兀自一人静静地听着有风吹过树梢 发出轻微的碰撞之声 许久沒有这样的清静了 在这个凡尘俗世之中 她原以为躲在一线峡谷里 就可以避开世俗 然 她的身上仍然有不可放下的重任 好在她不再需要像以前那般压抑自己 可是 也许是压抑得久了 很多事情已经渐渐成为一种习惯 现在 她想要放纵自己去做什么 反倒放纵不开了 心已被这纷扰世事所牵绊 又如何潇洒放纵得起來 情累累 债累累 如今有那么多人想要找到她 为情、为仇、为报答、为愧疚 她又如何能像个无事人一样 假装不知道这一切 都说她是如神似仙 超脱俗世的人 可偏偏她有一颗悲天悯人、恭怜苍生的心 终究 她还是放不下这些红尘纷扰 姜儿回到她身边 看到她阖眼躺着 想是她睡着了 便将一旁的绒皮毯子拿过來 准备给她盖上 孰料 毯子刚刚盖了一半 她就微微动了一下 “姜儿 ” 姜儿闻声 微微一怔 “阿难陀 您还沒睡呢 ” “你替我走一趟忘月居 看看有沒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有的话 不用回禀我 自行处理就好 ”她缓缓地说完 自己伸出手來把毯子拉倒胸前 一只手撑着头 沉沉睡去了 “是 ”姜儿轻轻应了一声 却是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 既然阿难陀让她去找谷若烟 她自然片刻都不敢耽搁 当即四处观察了一番 又嘱托门旁的下人打起精神看好了四周 这才朝着谷若烟居住的忘月居去了 御彤山庄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却是无比精致 就连來回的小道都修得十分平整轻快 不那么发杂 绕來绕去的 不愧是以铸造兵器为名 连这么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甫一走进忘月居 院子里静谧无声 再往里走了几步 突然只听有人惊呼一声:“夫人 ” 姜儿心中吃紧 抬脚就往里跑 不想 她刚跑出几步 就只听“呼”的一声 一道黑色人影从头顶闪过 朝着谷若烟的房间去了 惊了一惊 姜儿本欲回身去通报阿难陀 突然又想到她临走之前阿难陀的吩咐 遇事自行处理 看來 她是料到了回有事发生 容不得她多想 眼下救人要紧 是以 她提气运功 几个跃身落在谷若烟的房门前 正好瞧见里面的人正面面相对地站着 那和一女子说道:“萱儿 随我走吧 今日上官珣不在庄中 阿难陀喝了被下了留客住的汤 如今沒有人能拦得住你我的 ” “留客住 ”谷若烟似乎忽略了她所有的话 只记住了这三个字 “你怎么可以给她下那么重的 她最近身体很虚弱 若是再昏迷个三五天 万一醒不过來怎么办 ” 门外的姜儿一听说“”二字 顿时心下一慌 眼前蓦然就浮现阿难陀疲惫而昏沉的神情 再看霓裳 也是满眼惊惶 那碗汤是她亲手送去的 又怎会有 蓦然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黑衣女子身上 随看不见她纱下面容 然她眼角的冷酷笑意却明显无比 “如此 岂不更好 只要你跟我离开 他们沒有牵绊我的绳索 就沒有人可以阻拦得了我的复仇大计了 ”她的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几近疯狂 “娘 ”谷若烟终于叫出声來 声音之中却又无限凄凉 这一声“娘” 她该是有多久沒有喊过了 一个子女 谁人不想能守在父母身侧 承欢膝下 然 她却连这样简单的奢望都不能实现 甚至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叫她一声“娘” “娘 你收手吧 好不好 ”谷若烟烟色的衣襟上有一片片殷红血渍 霓裳寸步不离地扶着她 一刻都不敢放手 ... ------------ 【一百一十】莫娘归来 “萱儿 ”來人显然就是莫琼 听得谷若烟的话 顿时眼神一怒 向前走了一步 “站住 ”姜儿怒喝一声 冲上前去拦在谷若烟面前 “妖女 你到底给阿难陀下了什么毒 快快将解药交出來 ” 莫琼冷眼瞥了姜儿一眼 眼底满是不屑一顾 “就凭你吗 小丫头 我也不瞒你 那留客住是我研制來 专门对付那些高手的 它完全无色无味 用银针也试不出來 但即便的高手也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可一旦喝了下去 就会昏昏沉睡 少则三天 多则五天 到时候 不管是什么样的高手 都会任由我摆布 ” 说罢 她不管姜儿和霓裳眼中的愤怒之色 向谷若烟伸出手道:“萱儿 走 跟娘回去 这么些年來 娘一直沒有好好疼你 爱你 现在是时候让娘好好补偿你了……” 谷若烟身体不由得向后一缩 “我不走……” “你确实不能走 你走了 阿难陀可怎么办 ”霓裳冷冷地说着 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阴沉的冷光 一道寒光闪烁 再回身时 一把匕首已经架在谷若烟的脖子上 “霓裳 ”姜儿低声惊呼 迅速挪步至她身旁 “不能伤害夫人 阿难陀不允许的……” “可是 如果她们不交出解药 阿难陀就沒救了 如果能用我和夫人的命就会阿难陀 我会片刻都不犹豫 ”霓裳神情冰冷 持着匕首的手丝毫不松懈 看向莫琼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残冷的决绝和威胁 “把解药交出來 否则 我杀了谷若烟 ” “怎么 看你这么关心阿难陀 难不成你也是一线天的人 ”莫琼似有意似随意问道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你休想拖延时间搬救兵 一句话 解药你给还是不给 ”霓裳冷冷一笑 匕首向着谷若烟白净的脖子又靠近了一些 “不自量力的小丫头 ”霓裳的言行显然已经惹恼了莫琼 她的眼中有隐约的怒火中烧 就在所有人都沒有反应过來的时候 之间莫琼双掌飘飘 掌心里一寒一热 直直朝着姜儿和霓裳的一侧肩膀打过去 “小心 ”谷若烟心中一惊 挪身拦在姜儿和霓裳面前 莫琼见了 神色剧变 然却已收不回内力 那两掌直直地全都打在谷若烟身上 身后的两人扶着谷若烟 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再抬头 只看见自己身上的黑血 以及谷若烟自身被染红的衣衫 “你这婆娘 对自己女儿都能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霓裳怒吼一声 无奈谷若烟身受重伤 她不敢将她放开 只能和姜儿一起把她扶到一旁的座椅旁坐下 看着果然的脸色 莫琼心中一阵慌张 正欲上前 突然又一道黑色身影飘然落下 落在门外 看向屋内的一双眼睛冰冷之中带着一丝怒火 恨恨地盯着莫琼 “到我御彤山庄伤人 找死 ” 他的声音阴沉 只一个转身 手中的折扇就以难以抵挡的速度削向莫琼 莫琼心中着急 不愿与他纠缠 从腰间掏出一只瓶子扔给上官珣 闪身从窗口离开了 “这是给夫人的解药 她知道该怎么服用 ” 再准备追去时 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上官珣不敢耽搁 走上前将瓶子递到谷若烟面前 “这个药 怎么服用 ” 谷若烟连连摇头 看着门外 神色焦急 “别管我……阿难陀她……” 一听到“阿难陀”的名字 上官珣脸色大变 惊问道:“阿难陀怎么了 ” “阿难陀中毒了 ”姜儿回神 惊呼一声 顾不得那么多 起身奔出了忘月居 朝着阿难陀先待的院子掠去 下一刻 霓裳便跟着奔了出去 上官珣本欲离去 再一转身 看到虚弱无比的谷若烟 以及她衣衫上触目惊心地血迹 心中一阵不忍 俯下身去 将她抱到了屋内的床上 谷若烟看着他向外张望的眼神 心中凄凄一笑 抓住了上官珣衣角 阻止了她來回忙碌的脚步 冲他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沒事 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去看看吧……”她从上官珣手中取过解药 淡淡一笑 “我自己略通医术 我可以医治自己 阿难陀是我请來的客人 既然现在我行动不便 你就代我去看看她 可否 ” 上官珣心中不由得一沉 眼前这个女子 当真如想象这的那般 是个助纣为虐的恶人吗 为何相处这么久以來 他却只能感觉她令人疼惜的隐忍 和一心替别人着想的大度 他略有疼惜地看了谷若烟一眼 抓住她的手 摇摇头道:“不必 霓裳去了就好 你是我的夫人 这个时候我应该留在你身旁 ” 说罢他拍拍她的肩 以示安慰 走开取來的水壶和杯盏 穿过那些亭台水榭 假山小院 终于奔进了阿难陀暂居的别院 门旁伺候的下人早已不知去向 阿难陀虽然还是躺在盘藤椅上 然却不复方才的沉静与安稳 绒皮毯子滑落至半腰间 脸色一阵苍白一阵红得吓人 再看她的神色 修长隽秀的眉早已紧紧皱起 呼吸越发凝重 一眼就能看出她此时该是痛苦万分 “阿难陀 ”两个丫头惊叫一声 同时冲上前去 一左一右地抓住阿难陀的手 然 就在她们的手触及阿难陀的手的那一刻 脸色顿然变了 “好冷 ” “好热 ” 明明是握着同一个人的手 喊出的话却是完全不同 话音刚落 二人就面面相觑 继而换了只手抓起 顿然就傻住了 阿难陀的两边身体完全不是同一种状况 一边如冰冻的寒冷 一边却是如火燎的灼热 这两中极致的感受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简直就是一种最痛苦的煎熬 “怎么办 阿难陀她……”霓裳一时有些慌神了 紧紧抓着阿难陀的手 不知如何是好 “先扶她回屋 ”姜儿勉强冷静下來 与霓裳一同将阿难陀附近屋里的床上躺下 然 之后却又是不知所措 她们不懂医术 目前连阿难陀是中了什么毒尚且不知 就更不知该如何下手帮她了 姜儿想到方才阿难陀沉睡之前对她的交待 心中一酸 忍不住掉下眼泪 想必 在那个时候 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中了了吧 也该知道已经有人闯进了御彤山庄 所以才会命令她即刻赶到忘月居 以保护谷若烟的安危 并让她遇事自行处理 可是 她却始终沒有说 她自己中了一事 为的只是姜儿能安心去帮助谷若烟 阿难陀啊阿难陀 你究竟要保护别人到何时 就在二人手足无措的时候 上官珣扶着谷若烟走进屋來 身后跟着的却正是先前伺候在门旁的两个丫头 二人一见阿难陀的模样 顿然慌张跪地 “庄主 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是阿难陀姑娘让我们离开去找庄主 通知庄里出事的……” 恍然 在场的几人都明白了 阿难陀一定是先感觉到自己身体不适 所以才先是支走姜儿去帮助谷若烟 后又让两个丫头去通知上官珣 却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谷若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 快步走到床前 甫一看到阿难陀的脸色 蓦然就怔住了 再上前执起阿难陀的手替她把了脉 确定心中所想之后 就呆呆地看着她不断变化的脸色 一时间不知所措 “她怎么……” 未等上官珣问出口 谷若烟就回过身 看向他的眼中有深深的无奈和内疚 “她中了冰火之毒 沒有解药 旁人是绝对沒有办法解此毒的 ” 听着她沉重无比的声音 上官珣心中便已知道 此事已非他们所能控制得了的 “下毒的人 可就是刚才那个女人 ”突然 上官珣眼神一冷 定定地看向谷若烟 见她低头默认 便又问道:“那为何 她会在临走的时候 把你的解药丢下 你们认识 ” 听这一问 一旁的姜儿和霓裳都感觉到上官珣身上所散发出來的那种冰冷到残酷的气息 似乎阿难陀这一次受伤 让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当初 如语不肯告知我原因 却让我娶你 并且让我尽量将你禁足在山庄之中 不要出门 其实并非是想在她死前给我安排一份姻缘 而是将你放到我身边 让我看住你 目的就是要牵制住一些想要对武林不利的人 ”他说着转过身來 再一次看向谷若烟的眼神凌厉万分 吓得正欲开口说话的霓裳连忙缩了回去 “是这样吗 ” 姜儿上前道:“上官庄主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既然夫人有心救阿难陀 我们就应该先想想办法 看有沒有解救阿难陀的方法才是 ” 上官珣回身 正欲说些什么 突然有下人匆匆跑到门口 禀报道:“庄主 莫娘和七公子回來了……” 话音未落 两道人影在几人惊讶的眼神之中闪身进了屋内 “方才听下人说 有人闯入庄中 发生了什么事……”未问完 就看到床上的人 顿然就一愣 就在其他人沒有來得及回神的时候 另一道白色身影挪至床前 看着阿难陀 久久沒有说话 他不说话 其他人似乎也被他努力压抑的沉恸情绪所感染一般 都不出声 屏气凝神 且看他接下來有何举动 但见洛夜白缓缓弯下腰 而后竟然屈膝蹲下 执起阿难陀白皙的手握在手中 轻轻念道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 ------------ 【一百一十一】寻找解药 在多年以前 那个星月皎洁的夜晚 曾有人一起携手 站在圆月之下同在 那时候的一切都是那般安逸祥和 寂静无声 然 他们却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言语 一颦一笑 抬手投足之间 他们已然可以明白对方的心思 抬起手 任月光洒满手心 再从指缝中流泻而去 清凉而静淡 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离 若是此生 真的能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一生相伴 又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幸福的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 晚风浮动 暗香疏影 她轻启朱唇 声音轻缓凉薄 带着一丝决绝和清冷的气息 便是从那时起 这句诗就是她最爱的一句 浮华乱世之中 他们虽只是沧海一粟 然他们置身之处却是凶险万分 所以彼此心明如镜 终究会有卷入江湖之中的那一天 相伴一生 本就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 他们今生不求一生安然相伴 但求如星辰日月 即使是遥挂天边 也要相互指引 相互作伴 本以为 退步到这种地步 就可以心满意足了 却不想 即使如此 仍然是一种奢望 人生坎坷 命运多舛 最后 仍然是一场不可逃离的生离死别 却是來得太早了…… 冰火之毒 顾名思义 中毒之人浑身一半冰冷 一半火热 且这种感觉会在全身游走 不断移动 让中毒之人痛苦万分 此毒无解 除非找到解药 圆月当空 清风浮动 隔窗看着屋内坐在床边 久久未曾挪动半分 从回來至今亦未曾开口说过多一句话的洛夜白 心中便是七上八下 不得安宁 沒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从回來之后 就一直守在阿难陀身边 对旁人的谈话 只是静静地听着 淡然地不做任何表示 问及莫娘 她只是淡淡摇头 终于 在得知阿难陀的毒非得解药才可以解时 顿然离去 留下的姜儿和霓裳 除了焦急和担忧 毫无办法 莫娘走时曾有交待 要姜儿看护好阿难陀 以及洛夜白 最好不要让洛夜白离开御彤山庄半步 然而 她却怎么也不愿说出 为何这么做 “七公子 夜深了 让我來照顾阿难陀吧 ”姜儿看着洛夜白沉冷的表情 心中不由得一阵惧意 不敢太大声 只是小声提醒你道 闻言 洛夜白身形未动 姜儿正欲上前 却见洛夜白仍然坐在那里 并无挪动的意思 “阿难陀曾帮助过我 如今她身重剧毒 指不定夜里还会有人來袭 这里有我看着就好 姜儿姑娘先行回去休息着吧 ”他的声音冰冷无比 不带一丝感情 先前 方可见他眼中尚有一丝悲恸与愤怒之色 而此时却只见残冷到决绝的气息 不复其他情感 听看他的话 姜儿怔在原地 不知何去何从 她沒有忘记莫娘临行前的交待 自然不敢妄自离开 可眼看着洛夜白沒有离开的意思 她想了想 便悄悄退身出去 在屋外的椅子上坐下來 她不放心阿难陀 然而更不放心洛夜白 这个曾经被世人当成魔鬼传闻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决 他的心思 他的想法 沒有人能料想得到 前不久传他放弃了追查尘如语之事 独身一人游历各处 却不想一转眼他就到了凌波岛 而今 不知莫娘用了何种方法 那么迅速地将他带回 可是他一回來就一改往日里对阿难陀的相逼和冷淡 如此寸步不离地守着 不由得让人心忧 这个世间 能让他七公子如此对待的人 就只有尘如语一人 莫非 是他发现了什么事情 屋内的人却不知晓姜儿的这般心思 只顾紧紧抓着阿难陀的手 看着她因为痛苦和煎熬而不断皱紧的细眉 看着她不断变化的脸色 一颗心便如同被搁置在水深火热之中 下不得 上不去 脑海之中全都是这些时日以來 阿难陀与他见面的情景 每一次 每一幕 都重新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 越是如此 他的心便越痛如蚊虫嗜咬 想起莫娘告知他那些秘密的时候 她冷酷的脸上挂着的冰凉泪水 以及他自己如同要撕裂开來的心胸 那种痛苦像长了脚一般 走遍他的五脏六腑 可即便如此 即便痛不欲生 却仍然不及他霍然清醒的那一刻 漫遍全身、排山倒海、卷土而來的疼痛 更让人撕心裂肺 “世间何來如此痴傻之人 ”轻轻呢喃一声 似是自言自语 他的手浮上阿难陀的脸颊 伸出手指拂上她的眉 试图替她抚平她紧皱的眉 然而 他刚一将她的眉抚平开來 接着卷來的冰冻火燎的折磨让她不得不再次蹙眉 突然 她全身轻轻抽搐了一下 洛夜白只觉指间一热 抬眼看去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正好落在他的指间上 阿难陀张了张嘴 轻轻呢喃了一声 洛夜白一愣 似乎沒有挺清楚她在说什么 正欲抬手擦去她的泪痕 便听她又喊了一声 只是这一次虽然声音依旧很低 然却足以让坐在床边的洛夜白听得清清楚楚 “洛轩 ” 洛夜白浑身轻轻一颤 怔怔地盯着阿难陀那张精致得有些不太真实的脸 隔了良久 洛夜白终于收回了手 站起身 目光片刻不离她身 紧紧握起拳头 “以前都是你为我受累、受伤 今日 也该是我洛夜白为你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 他声音低沉轻微 扫一眼外面的姜儿 许是白天太忙碌太劳累 小丫头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靠着椅子打盹儿 “照顾好她 ” “当当 ”更夫一边敲打着手中的铜锣 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 “呼 ”一道白影从一旁的屋顶一跃而过 “呦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其中一人禁不住问道 “能有什么东西 什么也沒有啊 ”另一个更夫瞪了他一眼 “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你别一惊一乍的 ” “可是 我刚刚真的看到一个人影飘了过去 你瞧这些天咱苏州城的这情况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前两天城东的谢员外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死了 死得好惨啊……” “呸呸……大晚上的别说这些事情……” 两人边说边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他们甫一离开 一道身影便翩然落了下來 落地无声 看了看面前名为“沙城药铺”的店面 毫不犹豫走上去 敲了敲门 “什么人 ”沒想到 这么大半夜的 店里面的人竟然都还醒着 而且听声音还很清醒 “买药的人 ”冰冷的声音传入屋内 屋内顿时一片沉寂 沒有了身影 隔了半晌才有人上前來打开门 一见是他 蓦然一惊 欲将门关起 只是已经來不及了 洛夜白一只手覆上门面 稍一运功 门便应声而开 “让他进來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 那人一听 立刻将洛夜白让进屋内 “七公子好能耐 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 洛夜白刚一进屋 门便“哐当”一声紧紧关上了 这会儿听见面前的黑衣女子说话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 紧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 缓缓出声道:“果然是你 尉迟夫人 ” “是我 ”莫琼回身看着洛夜白 隐隐看到他眼底极力压抑着的那一团怒火 “想必 你是來替那个女人取解药來了 ” “夫人知道就好 还请夫人将解药交出來 ”洛夜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酷 “这事听起來倒是新鲜了 阿难陀中毒 她的那些一线天的弟子不來取药 却让七公子前來 却不知七公子为何如此心甘情愿地跑这一趟 难不成前些时日听说來的那些消息是真的 七公子已经放弃寻找尘如语了吗 ”说到这里 洛夜白神色微变 莫琼见了不由得呵呵一阵轻笑 “该不会是因为七公子看上了阿难陀 ” 闻言 洛夜白眼神一沉 顿了顿 却还是将那些不安地情绪压了下去 “夫人只需说 这解药夫人给还是不给 ” 话音刚落 那双冷魅深刻的眼睛顿然落在莫琼身上 那般凌厉冷决的眼神看得莫琼顿然一怔 心中一惊 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好惹的 她还是不要大意 要谨慎点 保证万无一失 如今尘如语已死 只要洛夜白再倒下 一切就都会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想到这里 莫琼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她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人 那人会意 退了下去 不久又回來了 手中端着一只盘子 “我本与她一线天并无怨仇 也并无意要与一线天和阿难陀作对 如今这里有两只瓶子 只一只瓶子里装的是解药 只要七公子挑出其中一瓶服下去 就可以带走另一瓶 我绝不会阻拦 ” 洛夜白沉冷的眸底闪过一道微惊的冷色 两只瓶子 一瓶是解药 那另一瓶定然毫无疑问是毒药了 呵 以她尉迟夫人的制毒之能 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如此一个好的下毒良机 服下的若是解药 他自然会安然无恙 然阿难陀就沒有了解药 若服下的是毒药 只怕 他不一定有机会将解药带回 可是 洛夜白神色一定 抓起其中的一只瓶子 倒出其中的药丸放入口中 毫不犹豫咽了下去 ... ------------ 【一百一十二】回去途中 “轰隆 ” 一声巨响 像是要在天空中撕开一道裂口 好将那些能将人淹沒的雨水倾倒而下 这一场雨下得有些久了 从他们刚离开御彤山庄的那天起 就一直下个不停 好像知道了他们此行路途不近 硬是要给他们增加一些磨难 “驾 ” 驾车的人一声力喝 手中鞭子在空中抽出一个空响 驾车的马儿听了步伐不由得加快 跑得越來越快 马车驶过 碾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驾车的人时不时回头望去 听着马车内断断续续传出的咳嗽声 心中沒由來地焦急 他已经许久沒有见过公子这般焦躁不安的神色了 这一场公子不惜把他从听七楼召來 却只是为了让他随行驾车 他知道 如若不是因为很重要的人或者事 公子绝不会这么做的 “咳咳 ”突然 车里传出一声清晰的咳声 接着便听到姜儿的呼声 只是很快就被人压下 不知如此这般昏昏沉沉睡了多久 梦里像是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般的挣扎 醒來之后 只有满身的疲惫 以及全身忽冷忽热的不适感 动了动手指 霍然觉得自己的手正被别人握在手中 顺着那只手抬眼望去 一张冷峻之中隐隐带着些担忧 似乎想要极力压抑住 却在她醒來 对上他眼眸的那一刻 不小心泄露了出來 “是你……”她想抽回手來 挪动一下身体 却不料这一动才霍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了 想來该是这些天一直躺着不动的原因 血液不流通 收脚麻木僵直 只是 她低头四下粗略瞥了一眼 终于微微牵动嘴角 无奈笑开 此时 他正坐在软榻的一头 靠着栏杆 将她的上半身稳稳拦在怀里 一条腿拦在软榻的边缘 以防止她摔落下去 “聂涯儿的马车驾得不好 把你颠簸醒了 ”洛夜白淡淡地开口 却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阿难陀闻言 轻轻摇头 低下头去沉默了片刻 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这是去哪里 ”她说这话时 已然将目光挪向坐在另一头的姜儿 “回一线峡谷 ”姜儿说着看了洛夜白一眼 “七公子说了 阿难陀身体现在很虚弱 抵抗力必然不如往日里 外面天气忽冷忽热 回到一线峡谷 那里气候温柔和煦 适合阿难陀休养 ” 心里蓦然就是一动 微微回身去看洛夜白 但见他已经恢复了他一贯沉冷的神情 眼底一片静淡 “是你救了我 ”她缓缓说着 并不是问的语气 “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你 ”说出这一句话时 心中突然一阵抽痛 他是七公子洛夜白 是出了名的医术高明 可是他仍然沒有万全的把握去解了她的毒 记得当初在听七楼 他从昏迷之中醒來 伸手可触及的一切都是朦胧之中带着一丝熟悉感 可眼前的景象和面孔 又都是那么陌生 唯一熟悉的 是他浑身从骨子里散发出來的那种压抑 从胸腔里发出來、传遍全身的痛楚 而莫名其妙的 当听到有人说起“焚香凝神”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便是龙涎香 再后來 有人出现 站在他面前 告诉他 他是他的师父 而他 则是他的唯一徒弟洛夜白 那个人就是萧痕 当他问及萧痕龙涎香时 萧痕淡然一笑道:“我萧痕一生并无太大作为 不过这一手医术倒是自认为不会输给太多人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 我自然会将我一生所学传授于你 如今你身体尚且虚弱 待你身体养好之后 我会传与你更多……” 之后 他才得知 原來自己自小便开始学习医术 至今已有一十八年 一十八年呵 凭他的才智与头脑 再加上他经常亲往各地为穷苦之人治病 所见怪病奇毒无数 从涉入江湖至今 还未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題 却是如今 在遇到她中毒之时 他沒辙了 看到他沉思的模样 阿难陀悄悄低下头去 太息一声 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 再放下时 神色顿然一紧 浅色衣袖上有些许殷红 带着一丝血腥味 再看他揽着自己那只手的手臂 白色的衣袖下面有星星血色渗出 显得甚是刺眼 蓦然 阿难陀像是明白了什么 垂眼 沉沉却缓缓地一声叹息 不由自主地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已经救了我 ” 轻轻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姜儿沒有听懂其中的意思 只是看着洛夜白瞬间沉敛的眼神 以及阿难陀怪异的神情 她知道二人必是有什么意味深藏的话要说 便侧过身去 看着窗外 不去看他们 闻言 洛夜白只是清冷一笑 收紧手臂 那晚 那两只瓶子的药实在太相似 仅以散发出來的那一丝药味儿 他根本沒有办法判断出 究竟哪一瓶才是毒药 而最终 当他服下药 看到莫琼嘴角那一丝得意而冷酷的笑容时 他便知道 自己服下的是解药 是给阿难陀解毒的解药 他沒有丝毫的慌乱 只是镇定地看着莫琼良久 而后静静转身离开 莫琼不知 他此行前來 早已在心中做了一番思量 甚至 他早已料到莫琼会來这么一套 让他做一个选择 而他也早已有了预想 若是他服下的是毒药 就会片刻不犹豫不耽搁 带着解药回去救阿难陀 若是他服下的解药…… 呵 莫琼终于还是大意了 她以为如果洛夜白服下了解药 就沒有法子了 可是她忘了 他是七绝七公子 他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并非只是传言 冰火之毒 是可由溶血解毒的 换言之 阿难陀若是喝下带着解药的血 一样可以解毒 “你为什么要救我 ”阿难陀的声音依旧有些低沉虚弱 听得周围的人心都悬着 “沒有为什么 你不能死 ”洛夜白的声音之中带着一种强硬的力度 “我不希望你死 ” 闻言 阿难陀不由得低头浅笑 有些凄冷 有些无奈 “也许 你在追寻尘如语的过程中 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我了 是不是 ”就是洛夜白准备开口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 阿难陀突然不冷不淡、不急不躁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題 一旁对二人的谈话一直充耳不闻的姜儿 听到阿难陀的这话 顿然惊得瞪起眼睛 回身诧异地看了二人一眼 碰上洛夜白清冷的眼眸时 又迅速转过身去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洛夜白倒是淡然镇定 除了刚一听到这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寒 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垂下眼眸 他似乎静静地思索了片刻 然后抬眼看向阿难陀 “也许吧 ” 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 让阿难陀霍然一愣 继而凄清一笑 然后再也沒有说些什么 如果 沒有那么多的往事牵绊 如果 沒有那么多的深切情感 听七楼七公子和一线天的阿难陀 一样可以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一对天造地设、比翼无双的佳人 然而终究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尘如语 一个让世人永远也无法那么快就忘记、就抛弃的尘如语 她是洛夜白昭告天下的未婚妻 她是所有人心中的传奇 “七公子此言不免有些戏谑了 ”看着阿难陀瞬间沉下去的眼眸和失落的神色 姜儿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便是 不是便不是 ‘也许’究竟算什么 ” 闻声 洛夜白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底有无声的暗涌 像是一个不小心 下一刻就会喷涌而出 所幸 那股潮涌一直就那么被他安静地藏在眼底 静静地压抑着 姜儿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凛 勉强扭过头去 双手不知作何安置 见姜儿噤声 洛夜白低头看了看全身松软无力 只能安静躺着的阿难陀 “你呢 你怎么不问我 这个‘也许’是什么意思 ” “需要问吗 ”阿难陀冷冷的回答 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 洛夜白只是弯起嘴角冷冷一笑 侧身微微撩起窗帘 看了看外面正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 看样子 这雨一时半会儿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咳咳……”阿难陀突然俯身一阵咳嗽 洛夜白听着那沉重的声音 眼神微沉 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放进她嘴里 “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前面不远处有个小镇 我们到那里停下歇息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拉过一旁的薄毯给她盖上 许是真的累了 再加上身体的不舒服 阿难陀并沒有拒绝 稍微点了点头 安心躺下 阖上眼睛睡下了 突然 马车剧烈晃动一下 车身倾斜着停了下來 刚想入睡的阿难陀瞬间惊醒 正欲起身 却被洛夜白紧紧按住 “姜儿 看一下情况 ” 听到洛夜白的吩咐 姜儿丝毫不犹豫 起身走到门前撩起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 “雨太大 看不清前面的路 马车的轮子好像陷住了……”聂涯儿说着 顾不上自己已经被淋湿 跳下马车四周看了一圈 果然 马车的一个轮子陷在了一个大水坑里 那水坑说深不深 说浅不浅 想要把马车推上來并非难事 只是那样的话 车上的人必须都得下來…… 这么想着 聂涯儿看了看车内正躺在洛夜白怀里的阿难陀 有些为难地看了洛夜白一眼 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 ------------ 【一百一十三】小镇暂歇 眼看着雨下得越來越大 若是不赶紧赶到前面的镇子上去 只怕他们就要雨夜露宿荒野了 聂涯儿心中看着焦急 无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说 阿难陀的身体很虚弱他是知道的 看公子现在对她这么好 是决然不会同意让她在这个时候淋雨的 到底该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 他又忍不住想起那个总是在他沒辙的时候帮他出主意的人 虽然多数时候他的主意都很馊 但至少每一次都能帮他解决问題 可是现在 那个人却再也不能帮他了 苏焕啊苏焕 你倒是好了 一走了之 轻轻松松的 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公子麻烦重重 我不但帮不上忙 反倒总是给他添乱 你在天有灵 帮帮我好不好 想起苏焕 聂涯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所幸 他正站在雨中 雨水打在脸上 早已分辨不出 究竟那些是雨水还是泪水 突然 马车动了一下 稍微向前一倾 聂涯儿被吓得一愣 愣是站在那里傻住了 不会这么灵验吧 他刚刚祈祷苏焕帮他 就真的有人帮忙了 再看看马车 里面突然沒有了洛夜白的身影 只剩姜儿守在软榻旁看护着阿难陀 “公子 ”聂涯儿惊叫了一声 “你去驾马 ”马车后面传來洛夜白清冽醇厚的声音 话音刚落 一道闪电划过头顶 几乎要照亮了半边天空 聂涯儿心中一惊 不敢再耽搁 连忙跳上马车 拉住缰绳 “啪 ”鞭子狠狠一抽 马儿吃痛 拼命地往前拉 如此反复多次 好不容易才将马车拉了上來 马车一上來 驾车的马顿感身上一阵轻松 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任聂涯儿怎么唤都拦不住 就在他着急无奈的时候 突然身旁一暗 多了道人影 转身看去 洛夜白白色的衣衫早已湿透 雨水打在他的身上 他却似乎浑然不觉 “专心驾车 若是再陷入坑里 你就可以回听七楼了 ”他冷冷地吩咐道 似乎不带一丝感情 然聂涯儿却拼命地点点头 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洛夜白坐在他身旁 手中执了一把伞 几乎整把伞都罩在聂涯儿身上 尽管聂涯儿心里明白 洛夜白这么做 除了是担忧他 更多的是希望能尽快赶到前面的镇上 也好继续替阿难陀解毒 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起來 曾几何时 他的主子是个多么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的七公子 他冷酷无情 心若冰冷 可是那样的他至少不会受到伤害 不会受世俗牵绊 而今 公子依旧是公子 却是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公子 他有了感情 他为了那一个女子 甘愿步入红尘 受尘事煎熬 为了她 他学会了太多 也做了太多 然终究 不过徒劳无功一场 “驾 ”聂涯儿心中苦闷 却哭诉无门 只能把怨气洒在马的身上 狠狠的一鞭子抽下去 马的速度更快了 等这一次的事情办完了 他回去之后一定要找苏焕好好喝一顿 告诉他自己这些日子过得有多烦闷 一个人有多痛苦 马车的门帘始终是撩起的 透过朦胧的雨帘 依稀可见那道挺拔的背影 凄清之中带着无尽的苍凉 偶尔 他回过身看向她 沉敛的眼底是幽冷的眸光 让人不由得心惊 “阿难陀 你还是不愿告诉他真相吗 ”姜儿有些不忍心 扭过头來替阿难陀拉好毯子 犹豫地问道 “不是我不愿意 而是我不能说 ”阿难陀神色凄迷 懒懒地躺在榻上 沉沉地阖上眼睛 “不过 现在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爱上了别人 尽管那个人是她 可是终究又不是她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爱上的 究竟是这张脸 还是这个人 也许 都不是 他只是在这个混乱无助的时候 遇上了一个可以紧紧抓住、自以为可以解救他的人 所以就再也不想放开 这样也好 至少 他终于摆脱了尘如语的厄运 从今以后 终于不用在担心他会因为尘如语而受伤 而那牵情蛊 也终于伤不到他了 或许 过不了多久 他就会渐渐忘了尘如语 忘了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 忘了曾经一起做过的事 救过的人 也终于会忘了 那些被尘封的往事 从今以后 他爱的人 会是她阿难陀 一线天的主事阿难陀 这是一件多好的事 两全其美 各得其所 可是…… “姜儿 将车帘放下 ”她侧过身去 背对着车门 淡淡吩咐道 双手努力捂住胸口 试图阻挡那股突然袭來的寒气 可惜却是徒劳无功 寒气直直袭入心底 传遍了全身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來而又拖延如此之久的大雨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 仍然堵截了许多南來北往的路人 商人、旅客、四处游历的江湖人士…… 看着这些身份繁杂的人士 姜儿心中着实担忧 生怕被人知道了阿难陀的身份 会有宵小之徒趁机作乱 无奈这里处于金陵和苏州的中间 前不着后不靠的 再说外面的雨下的那么大 想要转移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只得勉强留了下來 马车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门前停下 姜儿撩起帘子看了看 见客栈的门楹上挂着一块上书“听七客栈” “这客栈的名字好生奇怪 怎么听起來这么像听七楼 ”姜儿兀自嘀咕着 回身一看 阿难陀尚在昏睡之中 马车刚一停下 聂涯儿就迅速跳下马车 走进客栈里与掌柜耳语了几句 掌柜即刻便迎了出來 满脸惊讶笑容地看向洛夜白 孰料洛夜白根本沒有理会他 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即刻准备上好的干净客房” 便转身跳上了马车 进了车内 聂涯儿明白他要做什么 连忙撑起手边的伞 站在马车旁候着 片刻过后 洛夜白从车上下來 怀里抱了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被洛夜白用那只绒皮薄毯包裹了起來 尤其的面容被遮得严严实实 再加上那人有意将脸对着洛夜白的怀里 外人自然是怎么也看不出洛夜白所抱之人是谁 从进门到上楼 一直都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只是在碰触到洛夜白冰冷的眼神时都很自觉地避开了 听七客栈 自然毫无疑问是听七楼在此处的一个联络点 平日里來这里投宿的那些人并不是傻子 都是明白之人 自然知道这一点 这个身着白衫的年轻公子一出现 掌柜就抛下店里的生意上前恭迎 又吩咐小二带几人到楼上最好的客房 可见此人身份不一般 而如今在听七楼 如此装扮的年轻公子想來就只有七公子洛夜白一人了 洛夜白始终面无表情 冷面相对 硬生生地逼退了所有好奇的目光 直到上了楼 进了客房 将阿难陀放下 他的脸色才有稍微的缓和 “多有得罪了 ”看到阿难陀并未被淋湿 他放了些心 见阿难陀淡笑着摇摇头 面容却始终有褪不去的疲倦 “聂涯儿 吩咐掌柜准备干净的热水 淋了一天的雨 二位姑娘要沐浴更衣 ”他冷冷吩咐了一声 并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 转身走到外面的外厅 这间客房挺大 外面是外厅 往里走是用饭的地方 再往里走才是卧房 聂涯儿领着小二将热水和木桶送上來之后 就自觉地退到了门外 姜儿出來看了看端坐在外厅里的洛夜白 丝毫沒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禁有些赧然 “阿难陀 ”她轻轻喊了一声 阿难陀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 眼底沉静如水 刚才洛夜白抱她上楼的时候 她早已醒來 只是疲惫让她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所幸就这么一直闭着眼睛 半睡半醒地听着他们偶尔的几句谈话 “怎么 ”她睨了冒着热气的木桶一眼 勉强起身问道 “七公子在外厅……”姜儿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 面上有些为难 阿难陀会意 不由得轻声一笑 握住姜儿扶她的手 示意她不用担心 她并沒说要让洛夜白离开的话 她了解他 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个人 这个时候 她因为中毒而身体虚弱不堪 再加之她本就不会武功 而这里四周又是鱼龙混杂 想让他离开是决然不可能的事 尤其 尤其 方才他已经承认了对她的感情 尽管他自己尚不清楚那是一份怎样的感情 但至少不会因为避讳那些世俗的偏见和眼光 而就此撇下她们两个女子不管 退去那一身莲色衣着 将整个人都浸泡在温热的水里 突然有很多事情跃然于眼前 犹记得那日 像这般毫无顾忌地沉入水中的情景 白色的裙衫和水晶面纱飘荡开來 最终 她舍了那张面纱 自己独自沉入潭底…… 不过是一个回身放下衣服的瞬间 再回身时骤然不见了阿难陀的身影 姜儿吓得大吃一惊 “阿难陀 ”她失声叫出声來 仔细看了看 水面沉静 根本不见阿难陀 ... ------------ 【一百一十四】听七出事 这里的夜有一种别样的安静 并非静谧无声 只是不知为何 到了晚上 这里的人就都不出声了 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半 剩下的只有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滴滴答答 不知如此淅沥了多久 虽然这雨还沒有完全停下來 但至少雨势已经止住了 照这样下去 要不了多久天就会晴起來 他们现在所要祈祷的就只是 这场雨到此为止 喉咙里传來一丝浓浓的血腥味儿 呛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而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担忧至极、无奈至极、而又极力压抑着愤怒的眼神 他伸出手用衣袖拭了拭她的嘴角 将手中的碗交到姜儿手中 然后又端起一只盛着白水的碗 一勺一勺地喂着她 “这是为何 ”他一边小心地喂水一边问道 清淡的白水终于将从喉间到胃里的腥味冲淡了许多 感觉也好受了一些 阿难陀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洛夜白一眼 反问道:“什么 ” “你明知道自己身体虚弱得根本经不起那样热水的浸泡 却为何不说出來 ”他手上喂水的动作稍微停了一停 “该不会是故意的 ” “呵呵……会吗 ”阿难陀不以为然的神色惹得洛夜白心中一阵不悦 然却在看到她凄迷的眼眸时 不由自主地压了下去 “我怎么会想不开要寻死 不过是区区的冰火之毒而已 若是它真能奈何得了我 又怎会让我存活至今 ”她说着挑起眼眸斜了洛夜白一眼 语气略有无奈道:“再说 就算我想死 你会同意吗 我的命是你救的 你会那么轻易让我死掉吗 ” 深邃的眼眸骤然一沉 “咻”地落在阿难陀毫无惧意的脸上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唤作任何人都会不寒而栗 偏偏阿难陀满不在乎 将身体向后仰了仰 靠着床栏 将目光投向窗户 今夜无月 只听雨脚之声如麻 他以为她是有意的 殊不知她比谁都更爱惜自己的生命 非她怕死 而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死 若是能放得下心头的一切 若是能不顾及那么多 她早可以像三年多前那样 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如今她还不能死 她要救的人还沒有救下 她还要活下去 看到他光耀武林 名传江湖 这么多年來 她几乎沒有一个夜晚是在安然睡梦中度过來的 她担忧的太多 思量得太多 而今 有他在身边 有他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突然就安心了 也终于可以放心睡个安稳觉了 也正因如此 这几天她才会昏昏沉沉 嗜睡无比 就像个初生的孩子 怎么也睡不够一般 她需要休息 好好的休息 所以 方才她只是太过疲倦了 才会在那样温热的烟气之中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当有人将她从桶底捞起时 她隐隐感觉到耳边有他因为紧张和担忧而变得不再沉稳、开始凌乱的呼吸声 她也知道那个人是他 可是任她怎么努力 却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听到他带着恼怒的声音:“阿难陀 睁开你的眼睛……” 可是她做不到 终究是太累了 那个时候 她唯一能做的 只是顺着心底那股悲伤到绝望的情绪 流出两行清泪 已告知他她还活着 接着便是姜儿低低的惊呼声 再接着便是腥浓的味道扑入鼻中 伴随着这阵味道被灌入嘴里的是一股温热的液体 她知道 那不是汤药 那是他的血 那是他的血 如今 他为了就这个名为阿难陀的身体 他甘愿用自己的血 也正是因为这阵血腥味 让她从昏迷中醒了过來 身上忽冷忽热的感觉虽然减轻了很多 可是他手臂上的殷红却从未消失过 “你好好休息 我去安排一下启程的事 ” 见她面露倦容 洛夜白并不久待 替她拉了拉薄毯 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七公子 阿难陀身体不适 我们不要再休息几天再走吗 ”从外面进來的姜儿听到洛夜白的话 不由得不满地问道 “这里人多眼杂 不便停留 雨一停我们就走 回听七楼 ” 看着他冷清冰寒的背影 姜儿张了张嘴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听七楼 不是说送阿难陀回一线峡谷的吗 怎么又改成去听七楼了 再看阿难陀 显然是听到了洛夜白的话 可是她镇定如斯 像是沒有听到一样 神情静淡 姜儿看了许久 始终是沒有看出一点头绪來 “阿难陀 我现在是真的不明白了 七公子他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 阿难陀微微睁开眼睛 看着通往外面的门 微启朱唇 轻轻吐出一句话:“他就像我身上的冰火之毒 痛苦而煎熬 却让人甘之如饴 ” 由于阿难陀身体不适 他们一路走得很慢 好在雨停了之后 并沒有立刻就是艳阳晴天 阴阴郁郁的天气一直持续了两天 到第二天傍晚他们已经临近听七楼 看着阿难陀一点点好转的脸色 洛夜白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有所好转 不再似之前的沉郁冷漠 偶尔 他和聂涯儿主仆二人的谈话还会惹得阿难陀和姜儿一阵发笑 不得不承认 这二人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主仆 就如同兄弟情谊 想到兄弟情谊 阿难陀心中蓦然一沉 想起另一个人來 不由得向洛夜白投去了歉疚的目光 洛夜白正坐在门旁 看着外面的情况 这会儿见阿难陀看向自己 便收回了目光 “怎么 哪里不舒服 ” 面对他关切的神色 阿难陀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收回心思 撩起窗帘看了看 “就快到听七楼了 ”她似乎对这里周围的环境颇为熟悉 这会儿不禁轻声说道 “这一路走走停停 总算可以找个安稳的地方给阿难陀休养了 ”姜儿面露喜色 全然 沒有注意到神色怪异的阿难陀和洛夜白 “好在这一路都很安全 沒有什么意外 ” 看着她一脸“幸好如此”的表情 阿难陀忍不住轻轻笑开 “你呀 什么时候那么粗心大意了 ”阿难陀说着睨了姜儿一眼 “粗心大意 ”姜儿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其实 早在那个小镇上的听七客栈里 就已经有人要对我们动手了 多亏了七公子料事如神 早有安排 否则你我今日亦是一缕亡魂……”阿难陀说着看了洛夜白一眼 看到他眼中意味深藏 并不去深究 只是淡淡的一带而过 “小镇客栈 ”姜儿大吃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 那晚我一直守在阿难陀身边伺候着 并沒有发现有什么人闯入 也沒什么不对劲的……” 正说着 突然她声音一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來 那晚半夜的时候聂涯儿进來给阿难陀送了包袱 说是七公子给阿难陀准备的换身衣裳 就在那个时候 外面有一阵轻轻的骚动 可是很快就消失了 难道 就是在那个时候 ” “沒错 那晚聂涯儿借送衣服为借口 进屋來只是确保你我的安全 其实那个时候客栈里早已经是死尸一片了 只怕早在外面刚一进入客栈的时候 候在楼下的那帮人就是他们拍的人 是吗 ”问到这一句时 阿难陀已经将目光移向洛夜白 “你早就知道他们來者不善 所以才会接着让聂涯儿下去打水的时候 安排了那些人守在客房四周 只等着那些人一动手 你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 沉敛一笑 洛夜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赞赏之意 “不愧是一线天的主事 果然有不一般的洞察力和感知力 ”他说着看了看不远处高高耸起的七角楼 眼中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一样精光 “他们一定是认为你会大意 因为那里毕竟是你的地盘 只可惜他们错了 他们忘了你是七公子 心深如潭 料事如神 所以 他们注定要命丧于此……”她正说着 突然一阵轻咳 洛夜白听了不由得微微蹙眉 从腰间的药瓶里取出一粒药丸让她服下 “你只管好好休养身体就是 其他的事交与我就好 ” “公子 我们到了 ”聂涯儿一直安心驾车 这一路下來他的驾车技术大大见长 “驾车进去 到七角楼前停下 ”洛夜白淡淡地吩咐 聂涯儿微微一怔 但随后还是照做了 阿难陀低头太息一声 并未出言阻止 任由他去 反正如今这听七楼的主人是他 他想要做什么 又有谁敢有所阻拦 马车越往里走聂涯儿心中便越是不安 虽然平日里的听七楼不是那么吵闹 但也不至于安静成这样 这样的安静简直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人的气息 “公子 ”他回过头 又轻轻叫了一声 洛夜白沒有答他 然却与他一样 眉头微皱 把头伸出车外警惕地看着四周 “吁 ”突然聂涯儿一勒缰绳唤住了马 停住了马车 然后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是血迹 大大的一个“无” ... ------------ 【一百一十五】中毒真相 天造其势 人造其果 二十多年前 因为一场四人的感情纠纷 引來多年以后的恩怨 只是 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复仇 然蔓延伸展到今日 已经并非简简单单的恩怨情仇了 那是 早已一发不可收拾、无法回头的贪得无厌 这么多年來 她心中心心念念的复仇 是颠覆武林 而今过了这么久 颠覆武林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复仇 贪心不足蛇吞象 听七楼中尸横满地 却全都是一些无辜的家丁下人 “公子出游时 楼中的弟子奉了你的命令 不允许接手关于无痕组织的任务 更不允许乱造杀虐 是以很多人在楼里待了许久 乏腻之后便离开 外出闯荡去了 ” 七角楼前 聂涯儿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尽力平稳地向洛夜白解释着 “我前往寻找公子的时候 尚有两位长老留在楼中 所以我想 这一次來的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他说着看了看地上二位长老的伤口 全都是一招毙命 听着他的话 洛夜白神色镇定得有些异于寻常 看得聂涯儿心里直寒 每次公子露出这样的表情 都不会有好事情 “发出白色令 通知楼中弟子即刻赶回 ”冷冽清越是嗓音中带着冰濯的寒意 直逼人的心脏 他说着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眼神蓦地一寒 “将所有人都好生安葬 ” “公子 ”聂涯儿抬眼看了看楼上 欲言又止 “去吧 ”洛夜白并沒有回答 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 背过身去 楼上 阿难陀站在窗前 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心中不免有些压抑 骤然胸口一同 姜儿见了 连忙将她扶到桌旁坐下 “阿难陀 为何整个听七楼都被毁了 却唯独这座七角楼尚完好无损 ”姜儿递给她一杯茶 不解地问道 “七角楼周围都布有阵法 待在这里 你最好老老实实地不要乱走动 万一触动了阵法 我不由得救得了你 ”阿难陀接过水杯 却并沒有立刻喝下 而是四周环视了一圈 “阿难陀 你在找什么 ” “一个人 ” “什么人 ” “一个 曾经在这里照顾过我的人……”话音未落 身后传來轻轻的脚步声 她沒有回身 只是淡淡地问道:“为何不见寒之姑娘 ” “陆府有事 她回去了一趟 ”洛夜白声音低沉 却还是对阿难陀的问題有问必答 “哦 是什么事竟然能让她离开听七楼 ” “她的好姐妹 陆府的管事夏亦姑娘出事了 ”他说着淡淡地看了阿难陀一眼 目光锁紧她风轻云淡的眼眸 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一些什么 “她受伤了 ” “就是那个精明能干的丫头 ” 呵 近來江湖上还真是不太平 只因为有人不想让它安稳太平下來 她的怨恨究竟有多深 又要杀多少人 她才能罢手 也许 她根本就不会罢手 她已经停不下來了 有些事情 在你能控制它的时候不把它牢牢控制好了 待到它逐渐膨胀之后 你再想要控制住它时 就已经是无能无力了、身不由己 比如说 野心、贪念 “沒错 陆少遇袭 她替陆少挡了一剑 ”看她的眼底除了惋惜和平淡 就再也沒有多余的情绪 洛夜白心底终是忍不住划过一丝黯然 继而被敛去不见 “看來 有些人已经无法悬崖勒马了 ”她低下头 端起杯盏呷了一小口茶水 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喉咙 “什么人 ” “造孽之人 ” “听你的语气 似乎有能制住她的办法 ”洛夜白冷眸一沉 定定地看着阿难陀 “你究竟知道多少东西 ” “呵呵……我知道那么多事情 有何奇怪的吗 ”凤眸一挑 淡然地迎上洛夜白探究的目光 “难道七公子就沒有想过 为何这么多年來江湖能一直这般泰然安详 沒有太大的是非风波 真的 真是因为你们三大组织的三足鼎立相持而來的 ” 洛夜白的眼神咻然一顿 “当然 三足鼎立维护了整个武林的和平 是一个不可争论的事实 只是 有沒有人想过 为何这毫不相干的三方会如此识时务 顾大局 又为何会配合得如此完美 天衣无缝 难道 在这三方的背后 就沒有另一个组织的存在 ” “你的意思是 陆府、听七楼和冰凝山庄实则是受命于同一个人 或组织 是这个组织让他们这么做 也维护为了和平 ” “我什么意思都沒有 只是随口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七公子听听便是 不必放在心上 ” 洛夜白微微侧身 睨了她一眼 看见她低头敛目 轻轻蹙了蹙眉 想必是身体不适 心中又不由得一紧 “连着赶了两天的路 怕是你身体难以吃得消 还是先歇着吧 药我一会儿给你送过來 ”他说着看了阿难陀一眼 见她微微点头 便转身出了房间 下了楼 不拖沓 不勉强 不纠缠 这是当初他答应过莫娘的 他为人处事一向说到做到 所以现在他不会纠缠于那些不该纠缠的事情 蛊毒尚未解 安全尚且不能确保 其他的一切都只是妄谈 至少如今 他可以守在她身边 可以整天见到她 这本是一种奢求 而今奢求达成 便是他最大的庆幸 身后 阿难陀走到后窗前 看着后院里那座凄凄凉凉的无名荒冢 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 继而转身吩咐道:“姜儿 备些酒來 ” 记得上一次來这里的时候 还是三个月前 那时的听七楼威武严紧 别说有人能随意进出杀人 便是一只鸟儿都别想來去自如 而今的听七楼 满是凄凉与沉寂 若非得令赶回來的那些弟子 多一个人影都难以见到 也是啊 那时有洛夜白在 苏焕、聂涯儿和寒之都跟随左右 自然不可能有人能动得了听七楼分毫 而现在 微微一声太息 手中酒壶里的酒全都洒在荒冢前 好久不见了 苏焕 转眼一别已数月 这些时日來 我却沒能为你做任何事 我姑息养奸 我纵容凶手 任她肆意伤人 你说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只是 佛语有云 善恶终有报 我知道我终究拦不住她 也救不了她 那个人已经生气了 他发怒了 他已经追查到了我这里 我比谁都清楚 即便我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告诉他 他一样可以很快就查到真相 因为 在这个世界上 尚沒有能瞒得住他的事情 远远地看着她低头倾酒的模样 洛夜白有些许的恍神 他缓缓走上前 替她披上手中的披风 “这里夜间有风 天冷 注意身体 ”他说着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酒壶 对着荒冢洒下一片酒水 眼中的深深的沉恸和愧疚 “他一个人待在这里未免孤寂 弗如将他同其他弟子一起葬了吧 ” 她知他心中伤心 也知他是想保护她 所以才隐瞒了苏焕的死 甚至墓碑上连一个名字都不能留 然而 将苏焕葬在这里 终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就像她站在后窗便可看到苏焕的坟墓一样 他会每天睁眼闭眼都可以看到 而每一次看到 终会免不了一场心伤 可是 她不想看到他伤心 尤其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她 若不是她现在一点武功都沒有 又何须苏焕为了她受那三剑 “我会替他报仇 用那人的鲜血來祭他的墓碑 ”淡然轻缓的语气 静淡无奇的神情 说出來的话却让人心中惊寒 侧身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底 极力压抑着的愤怒 那种隐忍已然就要到了极限 他却还在努力忍着 幽深的眼眸中是种种情绪的交杂 在看透他深深隐藏的心事之后 所有的情感都一目了然 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在他最困惑无助的那段日子里 是苏焕和聂涯儿陪着他走过來 他们就像他的两只左右手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不是主仆之情 如今苏焕死了 无异于等于硬生生地砍下了他的一只胳膊 “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 她却憋在喉咙里许久 才说了出來 尽管早已说过这句话 可是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她的心又一次隐隐作痛 突然 那阵冷热交替的气流突然在全身又不安分地窜动起來 冷不防地从手脚窜上心头 阿难陀只觉眼前一阵暗淡 接下來便是铺天盖地的晕眩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洛夜白一转身将她拦腰扶住 “怎么回事 ”眼看阿难陀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不多会儿 竟与刚开始中毒时那样 一阵红一阵白 看得他心底一阵阵不安 “毒不是已经快解了吗 ” 不由分说 将她抱起 连正门楼梯都不走 直接跃身上了二楼的窗户 从窗户进了二楼 正在里面收拾东西的姜儿被吓得一愣 再看洛夜白怀里越來越虚弱的阿难陀 顿然变了脸色 战战兢兢地看着洛夜白将阿难陀放下 把脉 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但见随着时间的流逝 洛夜白神色越來越难看 蓦然握紧了拳头 ... ------------ 【一百一十六】听七出动 子时已过 夜风时不时地吹进大殿 使得原本就冷清的大殿显得更加苍凉阴森 在听七楼里 任何地方都可能有人的气息 唯独这里不可能 尽管这里烛光透亮 满是人影 然 这里除了冰冷与沉寂 除了死人与血腥的味道 沒有别的气息 这里便是听七楼一年一度弟子大会召开的地方 亦是听七楼接到重要任务 召集楼中弟子聚集的地方 而用得着召集这么多弟子齐集那般的任务 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点 便是杀人 是流血 那是死神的召唤 大殿内站满了人 个个神情肃然而悲愤 伤心之余不乏愤怒 人人面露凶光 然而 伤心归伤心 愤怒归愤怒 却沒有一个人敢在这大殿之中咆哮胡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正站在殿上 一身冰冷气息的那个人身上 “公子 沒走远的都到了 ”聂涯儿上前小声提醒着洛夜白 “嗯 ”洛夜白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却沒有了下文 良久 他方才缓缓转过身來 看着眼前的人 微微眯起眼睛 冷声道:“你们辛苦了 ” 他这一开口 像是牵动了所有人的情绪 人群顿然就低头沉默了 “公子 我们不辛苦 辛苦的是公子 ”有人站出來 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着 聂涯儿看了他一眼 正是之前喜欢跟在苏焕身边的那个人 “如今我听七楼遭此劫难 属下相信 公子一定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好受 ” 一句话撞进了洛夜白的心里 他低眉敛目 许久沒有声音 再抬起头时 却已然是一副冰冷到掉渣的神色 “听七弟子听令 ”他醇厚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冷得如同从地狱而來的魔鬼 闻声 所有人都肃然一怔 静静地等着他的命令 “朱奇带一行二十人前往苏州 希望我下次再到苏州城时不会再见到沙城药铺 其余人随葛杨前往狄沙城 我要听到有关无痕组织的消息 只许有丧 ” 得令后 所有人朝着洛夜白俯身一拜 下一刻转身离去 速度快得如同鬼魅一般 聂涯儿还沒來得及回神 所有人都已消失 消失得静谧无声 大殿内顷刻之间一扫而空 只剩下两道人影 在烛光的照耀下 人影來回晃动 显得越发冷寂凄凉 “公子 他们都走了 我们回去吧 ”聂涯儿终于忍不住 站在洛夜白身边 小声说着 “你先回去 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聂涯儿知他心情沉重 点了点头 悄悄退出了大殿 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微微抬眸看了看四周 突然他一挥衣袖 殿内的烛火顷刻间几乎全都熄灭 就只剩下一盏蜡烛孤单地立在殿前门旁的烛台上 发出微弱的烛光 大殿内也瞬间就暗了下去 沒想到他这个出了名的医术高明的七公子 竟然会认错了药 这是记忆之中的第一次 却是最致命的一次 因为 这一次中毒的人是她 偏偏是她 虽然这药平常人服來无害 足浴中毒之人來说 却是加重体内之毒的引子 他只不过是想为她做一些事情 可是却是如今的这样的结果 由于握拳头握得太过用力 黑暗的大殿里传來“咯咯”的响声 在空空荡荡的大殿内格外响亮 隐约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洛夜白坐在榻上 却始终沒有抬起头 而是阖上眼睛 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就在他要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的时候 蓦然 一双手拂上他的肩 “一年之约还沒到 你却动手了……”潺潺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來 “她伤了你 ”简短的一句话 却让那双拂在他肩上的手轻轻一颤 继而紧紧抓住他 洛夜白心中一紧 反手抓住她的手臂 用力一带便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他将下颚抵在她的肩上 轻声说着 声音似有似无 若即若离 “若不是我 你就不会服下假的解药……” “呵呵 ”她突然笑出声來 带着一丝悲凉 “我喝的不是假的解药 而是你的血 是你的血 ” 闻言 洛夜白揽着阿难陀的手越來越紧 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逃走 就这么彼此沉默了良久 久到阿难陀觉得自己的肩已经有些酸麻了 却依然沒有出声打扰他 却是洛夜白再一次开口:“你是谁 ” 轻轻地呢喃 似乎根本不是在问她 “我是阿难陀 一线天的主事阿难陀 ”她沉了沉气息 缓缓答道 听到这一句回答 他终于沒有像以前那样 继续问下去 而是慢慢放开阿难陀 借着那一盏微弱的烛光 仔细打量着阿难陀 “我会解了你的毒 无论如何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沉很重 然后他深深看了阿难陀一眼 将她拦腰抱起 “夜寒 我送你回去 ” 大殿内 终于安静了下來 留下的只是那一声太息 在大殿内回荡 久久都不曾散去 阿难陀安静地伏在他的怀里 笑意凄凉如霜 你终于停下了一直在追寻的脚步 终于停下了 在阿难陀这里 在一个不会给你带來灾劫的人这里 莫琼 非我不顾恩师所训 非我不念长幼之序 而是你太固执、不知回头 你伤了太多我所爱、所亲之人 我已无力保你、护你…… 第二日 听七楼來了一男一女 说是要见阿难陀 聂涯儿认出了他们 正是一线天的鄂氏姐弟 便连忙将他们请进楼里 将他们安置在客厅里 自己则朝着七角楼去了 他不明白公子为何会有如此的变化 前不久还在追查尘如语的下落 数月之后再归來时 就对阿难陀如此呵护备至 甚至不惜为她雨中驾车 为她滴血做药 为他派出那么多的听七楼弟子一起出动 尽管一开始 公子接触这个神秘的女子时 就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可是那全都是因为要找尘如语 如今公子完全放弃了追查尘如语 又这般待阿难陀 只怕 这听七楼的女主人还不定会是谁 细细想來 聂涯儿却沒有感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些时日相处下來 他对这个与尘如语有着千差万别的女子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虽然他给人的感觉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 又那么贪恋各种各样的宝物 总是以高价出卖消息 可是至少她很真实 也很实在 从不隐藏自己所求所想 至少 公子跟她在一起不会受煎熬之苦 这么想着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七角楼外 正好碰上姜儿端着盆子出來 便迎上问道:“姜儿姑娘 阿难陀在吗 ” “在 你找阿难陀做什么 ”姜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又回头看了看楼上 “七公子正在陪她下棋 ” “有人找你们 是你们一线天的人 那对姓鄂的姐弟俩 ” “鄂妶、鄂骞 ”姜儿一喜 “那还不快让他们过來 ” “可是……”聂涯儿有些为难 “这里是七角楼 是听七楼的禁地……” “让他们过來吧 ”屋里传來一道清冽醇厚的声音 二人回头 看到洛夜白已经扶着阿难陀从楼上下來了 正缓缓走向门外 聂涯儿这才转身一路朝着客厅小跑去了 “你这样 未免会让人觉得我太骄纵了……”阿难陀轻轻一叹 颇有些无奈 “谁敢这么认为 ”扶着她坐下 洛夜白不急不躁说着 神色傲然 一旁的姜儿看了也忍不住偷偷感叹 这个七公子的脾气性格真的太诡异了 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竟然对阿难陀这么好了 不远处 聂涯儿领着姐弟二人缓缓走來 二人刚一走近 看到阿难陀身旁的洛夜白 都不由得一愣 沒明白过來这是怎么回事 疑惑地看着姜儿 直到看到姜儿了然的眼神 二人才吃了一惊 继而低头一笑 “阿难陀 ”二人上前意欲行礼 却被阿难陀伸手制止了 “你们怎么会突然來了 一线峡谷一切可好 ”阿难陀精神有些松散 “一切都还好 只是阿难陀和莫娘都不在 峡谷未免有些寂寥 沒有能拿主意的人……”鄂妶不紧不慢地说着 却听得阿难陀神色骤然一紧 “莫娘不再峡谷 ”她悄悄敛去那一丝惊讶 淡淡问道 “莫娘不是随阿难陀一同出來 至今沒有回去吗 ”听她这么一问 鄂妶鄂骞都不由得一惊 “未免还以为她和阿难陀在一起 ” “那日阿难陀中毒昏迷不醒 莫娘带着七公子回來 嘱托我看好七公子和阿难陀 然后自己就走了 ”看到阿难陀将疑问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 姜儿连忙解释道 “我以为她是回峡谷了 却不想 她沒有回去 ” 淡淡地扫了几人一眼 阿难陀不禁将目光落在身旁的洛夜白身上 却见他神色坦然静默 淡淡一笑 对聂涯儿说道:“聂涯儿 带二位到客房休息 阿难陀累了 要休息一会儿 ” “等等 ”见二人就要站起 鄂妶急忙道 “阿难陀 有密函送到 ” 说着唯恐洛夜白不让阿难陀看 就上前交到了阿难陀手中 阿难陀接过來打开大概看了一眼 唇角顿然溢出一丝残冷的笑纹 “将无痕组织的秘密详细告知 他若还有什么疑虑 尽全力一并解除 ”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洛夜白却听得出她话语之中的冷酷和坚决 然后 她转向洛夜白 无奈一笑 “看來 该是时候让你见一见那个人了 ” “谁 ” “那个可以于顷刻之间毁灭陆府、毁灭听七楼和冰凝山庄的人 ”阿难陀说着顿了顿 注意着洛夜白的神色变化 “沙洲荒甍甍主 ” ... ------------ 【一百一十七】不速之客 伸手搭上阿难陀的手腕 切看她的脉相 却在探清她的脉相之后 倏忽一惊 那双一直沉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色 随即轻轻晃了晃阿难陀的肩 “阿难 醒醒 我们该上路了 ” 被这轻轻一唤 阿难陀自睡梦中醒來 睁开眼睛看到是洛夜白 微微勾出一记微笑 问道:“天已经亮了么 ” “沒有 ”洛夜白伸手将她扶起 “不过 我们就是要趁着天尚未大亮的时候离开 如此可避人耳目 ” “嗯 ”阿难陀顺从地点了点头 唤來姜儿 伺候她穿好了衣服 洗漱完毕之后 天尚且有些昏暗 马车内 阿难陀一坐下就有些犯困 不由得兀自低头一笑 感叹一声 “最近我好像睡得越來越沉了 连有人进了屋都不曾察觉 ” “阿难陀是太累了 需要休息了 ”姜儿瞧着她的脸色 不禁心疼 只能说些话來安慰她 其实 她又何尝沒有发现 阿难陀最近嗜睡慵懒 精神总是不佳 若非七公子身上存有避毒丹 可保她体内的冰火之毒七日之内不会再发作 可是七日之后呢 七日之后又当如何 总不能就一直靠着这避毒丹续命吧 更何况 又哪來那么多的避毒丹 从外面进來的洛夜白听到了二人的谈话 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却在转向阿难陀时 已将一干情绪略去 “那就沉沉地睡一睡 我守在你身边 但是 要记得醒來 ”他俊眸如水 少了分幽冷的神色 说罢在软榻的一头坐下 任由阿难陀将头枕在他的腿上 满眼都是宠溺的眸色 看着这般乖巧的阿难陀 他的唇角溢出一丝静淡温和的笑纹 “你这么离开 真的放心听七楼吗 ”阿难陀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顺势在软榻上躺下來 透过撩起的车帘看了看听七楼 “有何不放心 该杀的他们已经杀了 该毁的他们也已经毁了 现在是我向他们索债的时候……”洛夜白说着顿了顿 低头看了阿难陀一眼 “不过 在此之前 要先找到能解你毒的人 ” “连七公子你都解不了的毒 还有谁能有那般能耐 ” “有 我师父 ” 闻言 阿难陀微微一怔 蓦地抬头看向洛夜白 “萧楼主不是已经……” 话说一半 尚觉有些不妥 便又收了声 微微抬头看了洛夜白一眼 却见洛夜白神色不变 只是眼神稍微一沉 转瞬即逝 “那就该去找那个比我师父能耐更大的人 ”瞧他眼神笃定而坚决 二人都沒有再出声 亦沒有追问他那人是何人 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 当初所有人都认为莫荻仙子是一个如此神乎其神之人 都认为她是仙神下凡 但最终却只是得一抷黄土埋于地下 尘如语 那个与她师父一样 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女子 终也为了隐藏一个秘密而沉入潭底 这个世上 永远都不缺一个比你更有本事的人 指不定就会在今天 在明天 在今后某一天就会出现 而他的能耐也足以取代你的存在 更何况 有些人他早就已经存在 只不过还沒有到他们该出现的合适时机 随着一声鞭响 接着是聂涯儿驾马的声音 阿难陀知道 他们要上路了 沉沉阖上眼睛 她再一次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 在她彻底昏迷之前 她隐隐约约听到聂涯儿问洛夜白:“公子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 洛夜白沉声道:“少林寺……” 只是 少林寺里能有什么人 医术比萧痕还要好呢 难道…… 思绪容不得她多想 这么久以來 多少个日日夜夜累积起來的疲惫已经让筋疲力尽 而今有他在身边 突然就沒有拼命坚持下去的念头 她想把自己的生命安危全权交与他 任由自己好好休息一番…… 从听七楼到少林寺 实则是一段不近的路程 沿途的风光景色倒也很美 在这夏末秋初的季节 青黄相接 别有风趣 只是可惜了阿难陀身体尚虚 沒能一路欣赏而來 可即便如此 她一路走來心情还是甚好 精神稍微好一点的时候 她便自己坐起 靠着洛夜白透过撩起了窗帘和车帘观赏外面的景色 精神不佳或者不想坐起时 就由洛夜白一路说与她听 让人无奈的是 每次她听洛夜白给她说窗外的事 都会很快就睡着 然洛夜白却从來沒有抱怨过她一次 每次都只是一笑而过 第二日依旧不知疲倦地给她说着 这样几日走下來 他的嗓音已经略有些沙哑 阿难陀看在眼里 终是有些不忍 接下來便总是自己强撑着坐起來自己看 尽量不让他开口 姜儿看了 不由得低头偷笑 甫一抬头 看到车外是一片好大的园子 园中果树成荫 大颗大颗的果实赘得枝头向下弯着 “那是……那是梨园 ”姜儿不禁一阵欣喜 指了指那园子对洛夜白和阿难陀道:“阿难陀 七公子 那边有片梨园 我去给摘些梨子來润润喉吧 ” 闻声 阿难陀和洛夜白同时朝着她指着的方向看了看 只见阿难陀突然低头 浅浅一笑 看向洛夜白道:“只怕 这梨子不是我们能吃得了的 ” “阿难陀的意思是……”姜儿颇为不解 “在这偏僻的村野之处 何來这么大一片梨园 却不见一人看管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 将阿难陀这一提醒 姜儿仔细一看 却正如阿难陀所说 那梨子结得如此旺盛 四下里竟无一人看管 更让人诧异的是 竟然沒有一个人到这里來摘梨子 看到姜儿疑惑的神情 阿难陀微微一笑 抬起手朝着梨园后面不远处指了指 “那里 怕就是这片梨园主人的住所吧 ” 姜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果见山林之中隐隐可见一片屋舍 可是那里看起來似乎并不止一户人家 而且仔细一看 那片屋舍之中还有一座高塔耸起 “咚 ”就在姜儿疑惑的时候 突然一声沉重悠远的钟声响起 传入了几人耳中 而仔细一听 那钟声正是从那片屋舍传來 “难道 ”姜儿大吃一惊 “那里是……” 话未说完 聂涯儿缓缓唤住了马儿 三人抬头看去 只见一名和尚着装的小沙弥正站在路边 颇有些踌躇的模样 看向马车的眼神带着一丝怯意和疑惑 “什么事 ”洛夜白淡淡问了一声 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名小沙弥身上 “公子 这位小师父好像有什么事 ”说话间 马车在小沙弥身旁停了下來 “这位小师父 独自一人在此 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瞧出了小沙弥的犹豫 洛夜白警惕之余多了分思量 将头探出车外 看着他问道 “阿弥陀佛 ”小沙弥双掌合十低头轻念一声 伸了伸头 似乎想看清马车里的情况 “不瞒施主 主持说钟声响起的时候 会有一辆那车路径此处 主持让小僧在此等候 请马车里的人到寺内暂且一歇……” 他说着顿了顿 后面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开口说來 洛夜白见了淡淡一笑 回身看了阿难陀一眼 阿难陀将方才小沙弥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了然一笑 坐直身体 透过完全撩起的车门帘看向小沙弥 “这位小师父 可是在等我 ” 听到有人说话 小沙弥又连忙抬起头來 一见阿难陀便吃了一惊 怔怔地看了片刻之后又连忙低下头去 “主持说是两男两女四位施主 看來正是几位不错了 可否请四位施主随小僧前往寺内走一趟 ” 闻言 阿难陀心中微微一紧 却沒有表现在面上 淡问道:“敢问小师父 贵寺住持是哪位高僧 怎会认得我等 ” “阿弥陀佛 主持说 等施主见到了他 自然会认识他 ” 听他的话 想來这位神秘的主持不但认识他们 更是一早就已料到他们会途经此处 并安排了人再次等候 只怕不是泛泛之辈 略有犹豫地看了阿难陀一眼 洛夜白眼底有一丝担忧 “去 或不去 由你决定 ” 闻言 阿难陀看了他一眼 轻声一笑 “人家都來请了 岂有不上门拜见的道理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既然來了 就去见见吧 ” 说着 见洛夜白点头 便又向那小沙弥说道:“那就有劳小师父带路了 聂涯儿 听这位小师父的指引 我们就到寺内去拜一拜 ” “是 ”聂涯儿见洛夜白也默许了 便往一边挪了挪 让那小沙弥上了马车 坐在他身旁 给他指着路 往梨园后面的寺庙去了 “阿难陀 此地如此僻静 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姜儿还是有些担忧 焦虑地问道 阿难陀闻言 不由得轻轻一笑 问道:“姜儿 你可知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 姜儿摇了摇头 “这里是桐柏县 而那座山 ”阿难陀说着指了指梨园后面的那座山 “就是桐柏山 所以如果我沒有猜错的话 我们现在赶往的 正是云台寺 ” ... ------------ 【一百一十八】解毒之人 看似处在山间 与外界闭塞不通的云台寺 其实却是有一条宽直大道直通寺门的 马车一路走來 并沒有多少颠簸 只是因为在上坡 所以速度一直都不快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只听外面那小沙弥突然说了一声:“到了 ” 洛夜白将阿难陀扶下车之后 一名年龄稍长的僧侣上前领着聂涯儿去停马车 而之前那名小沙弥则领着三人往者寺内走去 刚走进寺内不久 就听到一阵念诵佛经的轰翁之声 伴随着敲打木鱼的声音 一阵阵传入耳内 乍一听颇觉得怪异 可仔细听了一会儿 连日來赶路的浮躁之气倒有些缓和了 “二位施主可先行在此等候 住持想单独见见这位女施主 ”小沙弥将三人引进一见屋内 对着洛夜白和姜儿说道 边说边替二位倒好了茶水 然后对着阿难陀合掌 准备领着她往别的地方走去 “可是 阿难陀……”姜儿有些不放心 意欲跟上前去 却被阿难陀以眼神拦住 “姜儿 你便与七公子一同在此等我 放心吧 我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看向洛夜白 但见他神色淡然 面容镇定 “你去吧 我在这里等你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 端起杯盏在手中把玩着 “相信他既然请我们过來 自然是早已知道我的身份的 所以 他们也该知道我的脾气 ” 话音到此停下 他沒有继续说下去 清冷的眸子却让一直引路的小沙弥心惊胆战 尽管他年纪尚轻 又不曾经常外出 却也偶尔听师兄师叔他们谈起过这个七公子 传言他冷酷无情 心狠残冷 得罪了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起初瞧他说起话來尚且随和 而今只因为他要带走这位女施主 他身上的冰冷气息顿然就散发出來 原來 他的随和 他的温润 只不过是因为这个女施主而已 好在 他无心伤害他们 伤害这位女施主 否则 若是这个女施主在这寺里受到一点伤害的话 只怕他会把这里夷为平地吧 这么想着 他连忙领着阿难陀朝着另一间房间走去 路上他忍不住数次侧身偷偷看了看身旁这位女施主 不得不承认 自己在这云台寺这么多年 尚未见过长得如此让人惊为天人的女子…… 不不 该是叫女施主才是 小沙弥连忙自己双掌合十 轻声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然后便再也不敢去看阿难陀 她的眼底有一种苍茫 朦朦胧胧 模糊不清 会让人不小心就沦陷 自己方才不久差点…… 阿弥陀佛 出家之人 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 阿难陀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 不由得弯起嘴角淡淡一笑 终是不忍心去戏弄他 干脆自动放慢脚步 少落后于他 直到他在一间房门前停下脚步 “这位女施主 住持在内等候 施主请进 ”他一直将头压得低低的 不肯抬头多看阿难陀一眼 “有劳小师父了 ”阿难陀还礼 然后缓缓推开门走进去 屋内摆设颇为简洁清寒 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尘不染 阿难陀四下里看了一眼 目光最终落在案前静坐的那人身上 “施主 长途跋涉想來累了 坐下喝杯清茶 去去疲乏吧 ” 阿难陀应声走上前 仔细打量了一番 瞧他的模样 胡须眉发均已花白 年岁以高 但见他执着茶壶的手却是稳当有力 一旁的小火炉中炉火正旺 阵阵清香飘荡开來 “洞庭帝子春长恨 二千年來草更长 ”阿难陀轻念着 在老者对面缓缓坐下來 “住持这君山银针煮得香浓适宜 浓淡有致 真是让晚辈钦叹 ” “呵呵……”听了阿难陀的话 住持不由得笑了一声 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沏好了茶递到阿难陀面前 “这位姑娘好见识 许久沒有人能只闻茶香就认出老衲这茶了 ” “君山银针 三起三落 雀舌含珠 刀丛林立 住持茶艺之高让晚辈好生汗颜 怎敢在住持面前班门弄斧 ” 见阿难陀如此谦逊 住持也不勉强于她 兀自端起杯盏闻了闻 却沒有饮下 突然他受一松 杯盏落在地上 虽然杯盏沒有摔碎 但那一杯上好的君山银针茶就这么浪费了 细眉一紧 阿难陀终究还是压住自己的微惊 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的茶 对住持的举动视而不见 直到一杯茶饮去大半 她才缓缓放下杯盏 见她神色丝毫不变 住持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自己捡起杯子 又重新倒了一杯茶 “住持深明大义 慧心独具 晚辈惭愧 ”阿难陀这才对着住持微微欠身 轻声道 一杯清茶 再好便又如何 洒了便是洒了 如同泼出去的水 永远也收不回來 然 至少那杯盏尚且完好无损 只要杯盏无损 就有可以再用來喝茶的一天 重要的 不是看似名贵难得的君山银针茶 而是那只看似平淡的喝茶的杯盏 “姑娘言重了 姑娘你淑逸闲华 聪颖无比 只是 你尘缘太重 孽障太深 有时候难免会遮了你的慧眼 ”住持端起新沏的茶 方不紧不慢地品了起來 “尘缘……孽障……”阿难陀轻轻呢喃了几声 继而淡然一笑 “再重、再深便又如何 终究已经是如今这结果 还能如何 ” 她说着摊开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过是一具残躯 早晚会逝去的 ” “不然……”住持轻轻摇头 伸出手搭上了阿难陀的手腕 在她尚未回神之时切上她的脉 继而微微一声太息 “姑娘身中剧毒 此番便是要去寻找解药 可是 ” “正是 ” “可是 要想解了姑娘身上的毒 真正需要的却并不是什么能够起死回生、治病解毒的灵丹妙药 而是姑娘的心 ” “我的心 ”阿难陀微微蹙眉 “请恕晚辈愚钝 不解住持之意 住持可否示下 ” “姑娘一心想要解救他人 保全他们安危 所以做事决然凌厉 纵观这几年來姑娘的所作所为 虽是沒有伤到他人 然对姑娘自身 却是无所不用其极……”住持说着停下 看了看阿难陀有些怔然的神色 轻轻一笑 那笑中却带着一丝惋惜与太息 师兄所言不假啊 这个女子果然有着无比清和洞明的眼睛 眸似清泉 灿若星子 然 却被她深重的尘缘孽障深深拖累 落得一生灾劫 若是当年 师兄早一点识清这些 一开始便将她收入青门 也许今日她早已成了世人不可阻挡、亦不可牵绊的女子 只可惜 又何來那么多的如果…… 唉 沒想到 他竟会因为这个女子 犯了如此荒唐的错误 佛门之人 何谈“如果”一说 “住持 知我 ”沉默了片刻 阿难陀凝眉 轻声问道 住持淡淡一笑 不承认也不否认 捋着白花花的胡须微微阖眼 “姑娘 你心中怨念太深了 所以才会如此执着不放 若是你能够不这般强求 这般执着 要解姑娘的毒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 “如此说來 这一切都是怪我自己太强求了 ”她的眼眸顿然就黯淡了下去 细细想來 她一直都只是想保护那个人 想护他周全 她用尽了办法 将所有事情都引至自己身上……也许 真的是她强求太过了 “姑娘这毒旁人解不得的 就算你们到了少林寺 找到了我那來去无影的师兄 也未必能解得了这毒 ” “师兄 ”阿难陀轻轻一怔 “你是无怨师叔 ” “呵呵……”住持只是微微笑了一声 却并沒有回答她 “心病终须心药治 解铃还须系铃人 所以 这解毒之人 其实该是姑娘自己 ” “只可惜 已经太晚了 如今这残躯已是油尽灯枯 一切皆已是虚妄 ”这么说着 她的眼角露出一丝凄冷的神色 冷到你几乎要忽略了那种冰冷 只能感觉到一股悲凉 透穿心底 闻言 住持眼底划过一道细微的精光 继而低头敛目 “姑娘 老衲这茶客还合姑娘的意 若是合意的话 不妨多喝一些 否则回程路上再想喝的时候 可就沒有了 ” “多谢住持 这茶煮得很好 不过……”阿难陀正欲推辞 突然瞥见住持眼角的笑意 像是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顿然怔住 “住持的意思是……” “老衲什么意思都沒有 只是受人之托 希望能帮姑娘度过此劫 但是 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姑娘你自己 别人做了什么都只是其次 ” 阿难陀了然一笑 不由得站起身來 对着住持深深欠身一拜 “弟子谢过住持指点和救命之恩 只不过 还烦请住持代为转告那人 二位前辈的心思弟子已然明了 只是弟子心中尚有未完成之愿 待弟子完成心愿 再向好生二位前辈致歉 ” 说罢点头致意 而后开门离去 临别时 她听到身后住持一声轻叹 太息道:“心似浮云常自在 意如流水任东西……” 师父 这是你的安排吧 让无怨师叔在此将我拦下 你不想我走这一趟冤枉错路 可是师父 弟子心中有愿 弟子自知尚身处于浑尘浊世之中 尚抛不下这里的纷纷扰扰、恩怨情仇 弟子还放不下 放不下呵 ... ------------ 【一百一十九】神秘字条 【一百一十九】神秘字条 心似浮云常自在 意如流水任东西 可这世间又真正能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如此 可以心无旁骛 可以不闻不问 可以不在乎一切 可以放任自流 就连师父也做不到 不是吗 在她有劫难的时候 师父他还是会现身 帮她助她 甚至不惜亲自动手化去她一身的功力 只为救她性命 她承认师父和无怨师叔的指点并沒有不合之处 然 她却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按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去行事 终究 她真如她的师父和韩老爹所说 痴儿 都是痴儿 世间痴儿情最深 情到深处最伤心 他们都是痴儿 痴到早已不自知的地步 偏偏他这唯一一个自知的却还不愿回头 不愿就此停下脚步 她早已把所有的生命都压在了他身上 她已经无法抽身 便如同许多年前 她挺身替他挡下那支带毒的飞镖那样 她早已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他后面 待她从主持房间里出來之后 天色已晚 便应邀用完斋饭之后 暂且在寺里住下了 毕竟赶了一天的路 阿难陀早已疲乏 原本她辰时将过之时就会进屋睡下了 今天晚上却是一直到了巳时一刻还醒着 毫无睡意 便捻起桌案上的《大般涅槃经》看了起來 “这么晚了 怎么还沒有休息 ”一道醇冽的声音从门外传來 接着有人应声而入 走到阿难陀面前 “许是这些天睡得太多了 现在突然睡不着了 ”她搁下手中的水 过去倒了杯水递到洛夜白手中 “你不是也沒睡下么 ” “《大般涅槃经》 你怎会想起來看这个 ”洛夜白沒有回答她 只是拿起她先前看的那本书看了看 颇有些惊讶 “反正睡不着 闲來无事 ”她转过身去 看着墙壁上的那一幅壁画 画上是一名僧人端着杯盏 躬身站在一旁 而他的对面则盘腿坐着一名身着佛衣、手结佛印的人 见他看得入神 洛夜白不禁放下了手中的书 走到她身侧 问道:“这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 “呵呵……你可知 这幅画画的是什么 ” 见洛夜白摇头 阿难陀便轻轻一笑 “这幅画画的是佛陀和阿难陀的故事 ”她说着回身走到桌案旁 语气轻缓地说道:“阿难原是释迦牟尼佛的堂弟 后跟随佛陀出家 佛陀五十五岁时 选阿难为常随侍者 阿难当侍者达二十五年 因为他专注地服侍佛陀 谨记无误佛的一言一语 因此被称为‘多闻第一’ ” “原來 所谓的‘多闻第一’当如是解 ”洛夜白怔了一怔 “看來 是世人误解了阿难陀 ” “不然 世人如何理解是他们的自由 其实 我早已知道这其中真意 只是故意要这么做 取名为阿难陀 ”阿难陀说着 唇角溢出一丝略带狡黠的笑意 “阿难 阿难……”洛夜白忍不住轻轻念叨开來 末了挑起嘴角笑开 “依我看 你这名字取的不好 名为阿难 所以才会有如此多的灾难……” 孰料 他话未说完 阿难陀就在一旁无奈地摇头笑开 “阿难是梵语的音译 本为‘欢喜’‘喜庆’的意思 并非如你所说的灾难之意 ” “可事实却是 自从你进入江湖之后 确实有一波接着一波的灾难落在你身上 ”洛夜白语气坚定 话意不容置否 “这些 都不过是我应得的……” 因为她违背常理 逆天而行 因为她不服天命 与天相争 所以 这就注定了她要受此磨难 命中有躲不过的灾劫 洛夜白将她顿然变得凄冷的神色尽收眼底 心如刀剜 却又不能表现出來 只能把那种痛苦强压在心底 暗自用功疏通气血 这几天的痛苦似乎又加重了许多 临走时一时大意 忘记了带上龙涎香 就连师父留下的暗香疏影丹都忘记带了 庆幸的是 他如今面对的是阿难陀的这张脸庞 虽然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容总是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浮上眼前 会给他带來锥心的痛 但至少 他可以勉强控制住了 现在 他只求能尽快将阿难陀的毒解了 再等到她所说的一年之约 等到那时 一切就都不用隐瞒了 “不要说这些傻话 早些休息 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洛夜白拿走她手中的书 重新放回桌案上 “不要胡思乱想 ” “明日 我们回听七楼吧 ” 闻言 洛夜白不由得一怔 诧异地看了阿难陀一眼 但也只是那一眼 片刻的犹豫 思索了片刻之后 他淡淡一笑 点了点头 “好 一切就听你的 ” 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沒有问 沒有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似乎在他心里 现在无论阿难陀要做什么 他都会支持她 赞成她 直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 阿难陀才沉沉一叹 靠着床栏坐着 一动不动 沉默良久 何苦要给我此般宠溺 这是一条不归之路 你给这个人的宠溺与疼惜越多 到时候这一切就越沒有办法回头 之后就只能这么明知是错误的 却还要一直这么错误地走下去 直到万劫不复 无怨师叔所言沒错 我太过强求 我无所不用其极 到了最后 却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终究 这些事情不可能永远朝着我预料的方向走去 比如 你最终还是对尘如语放手了 你的牵情蛊已经不再是你最大的威胁 然 即便如此 为了保证你的周全 我还是不得不先凑齐能解你身上牵情蛊的解药 因为我知道 你爱上的 只是这个灵魂 这个与尘如语如此相似、如尘如语一般让人沉迷的灵魂 而非这具皮囊 阿难陀 不过是一个傀儡 一个影子 终有一天她会消失 到那时 尘如语在你心中的一切都会卷土重來 从住持房里出來之后 阿难陀就再也沒有见过住持 直到他们离开 也仍然沒有见他出过房间 若不是那残留的君山银针茶香 阿难陀甚至都要以为前一天她见到的住持不过是一场虚幻 临行前 之前领着他们入寺的小沙弥前來相送 递上了一个包袱 聂涯儿接过來一试 感觉沉沉的 “住持说 四位施主要赶路 这路上难免会口渴 特命小僧摘了些梨子给四位带着 路上好解解渴 ”对上疑问了目光 小沙弥连忙解释道 “住持有心了 劳烦小师父代为转告住持 我等谢过他的好意 ”阿难陀说着对小沙弥还了礼 与另一半一同上了马车 “阿弥陀佛 施主慢走 他日有缘再见 ”小沙弥说着 将头压得低低的 直到确认马车离开了 这才抬起头來 住持也真是的 人家走就走了呗 为什么还非要他奉上一句“他日有缘再见” 罪过 罪过……出家人实在不该动此念想 马车内 听了小沙弥i的话 另一半沉敛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继而将目光移向阿难陀 “想來 那最后一句话该是住持送的 ”阿难陀看出了洛夜白的不解 淡淡一笑说道 “看來 我与云台寺这渊源算是结下了 ” “你认识此间的住持 ”洛夜白不由得出声问道 “算认识吧 很久以前听过他的法号 ”阿难陀说着看了看洛夜白 侧身笑着看向窗外 云台寺已越來越远 “他是我的一位之前未曾谋面的师叔 ” “哦 ”洛夜白微微一惊 “那看來你师父也该是一位得道高僧才是 ” “我师父……”她看着窗外沉默半晌 很久才回过神落落一笑 “我师父失踪很久了 我已经许久沒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 听到“失踪”二字 洛夜白不禁神色一动 终沒有再追问下去 她的怪异之处 早已不止她这个突然跳出來的师父 早在最初接触她时 她身上那种凉薄清冷的气息就已让人感觉到 她是个身世凄凉的人 而今 在他知道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即便她突然跳出再多的亲友來 都已不足以让他惊讶了 因为 他了解她 太了解她了 令他诧异的是 这么多天过去了 按照听七楼弟子的办事效率 该早已有回音了才是 然 却是到了今天 仍然沒有任何消息传來 派出去的人就如同石沉大海 沒有一丝音讯 更沒有一个人回來 如此异常的情况不禁让人心忧 正思索间 突然只听窗外一声啸鸣 接着便是聂涯儿的一声惊叫:“公子小心 ” “嗖 ”洛夜白骤然将阿难陀往怀中一揽 伸手将从外面射进來的那只飞镖捏在手中 飞镖上有一张字条 确定无误后 洛夜白将字条拆开一看 顿然神色一凛 “是什么 ”看着他脸色骤变 阿难陀不由得心起一阵担忧 “难道是他 ” “谁 ” 洛夜白沒有说话 只是将手中字条交到阿难陀手中 阿难陀接过一看 与洛夜白反应有几分相似之处 都是骤然一凛 继而又瞬间沉静下來 字条上仅有一句话:纤月阁一聚 还你听七弟子 ... ------------ 【一百二十】终见甍主 从桐柏县到金陵城 着实是一段不近的路 洛夜白拗不过阿难陀 只能按照她的意思 抓紧时间、加快速度往回赶 终在第三天傍晚赶到了金陵 算一算 已经有许久沒有來了 上一次从这里离开赶到御彤山庄去 还是初夏时节 如今却已是夏末秋初了 金陵城繁华依旧 每到晚间 大街小巷往來的游人摩肩接踵 真不愧有“金屋”之称 待他们进了纤月阁 安顿下來之后 天色已暗 为了避人耳目 也为了阿难陀的身体着想 他们能不下楼就尽量不下楼 连晚饭都是在屋里用的 沉醉终迷不醉府 钟鼎美馔纤月阁 沒想到的是 再回到这里时 那个彼时还只是个初露头角的纤月阁 如今已经成为可与不醉不归相媲美的大家酒楼 阁中所聚集之人 无一不是身份尊贵之人 不同于不醉不归的是 这里的客人几乎都不会去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有权有势之人便显权势 有钱有财之辈便显钱财 但归根结底有一点 但凡进得了纤月阁的客人 悉数为有一所长之辈 换句话说这里的复杂混乱程度绝对不亚于人合意的地方 越是繁华的地方 聚集的人就会越多 而人越多也就会越杂 所以在沒有摸清这里的情况之前 一点都大意不得 阿难陀本想到楼下去 也好让约他们在此见面的人更容易找到他们 洛夜白却断然拒绝 一路上 他对阿难陀都是百依百顺 却惟独在这一点上坚决不做任何退让 阿难陀知他是关心她的安危 也就不与他多争论 天色完全暗下 晚饭过后 姜儿听了阿难陀的吩咐 与聂涯儿一道上街给阿难陀买药去了 只剩下洛夜白陪着阿难陀同居与一屋内 不急不躁地下着棋 “该來的总会來的 ”阿难陀慢条斯理地说着 “啪嗒”一声 指间的白子落在棋盘上 “如果真的是他 他就一定会來找你的 ” “你就这么笃定 ”洛夜白神情看起來很悠闲 尤其是看到阿难陀今日身体有了好转 不由得心情大好 他信她 所以她要回來时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而事实证明 他这么做是正确的 前一天 他们在途中接到了一线天弟子的消息 他们原本准备前往少林寺寻找的那人确实不在寺中 只是尚不知他人现在何处 那人不是别人 正是早已消失多年的无上大师 当今少林方丈的师兄 “不笃定 ”阿难陀干脆地回答 “只不过 依照他的性格猜测而已 ” “你早就认识他 ” “也不是很早 你忘了 一线天在江湖上出现尚不到一年时间 我又怎么可能早就认识他 ”她说着挑起嘴角 睨了洛夜白一眼 看到他颇有些无奈的眼神 便微微一笑 接着说道:“不过 你也该知道 沙洲荒甍一向是我一线天调查的重头对象 他既是沙洲荒甍的甍主 我自然会对他十分注意 所以……” “所以 你对他那么了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洛夜白凝眸冷视 然 却又无法真正地冷起來 这个女子 你是无法对她冷酷的 因为 即便她笑若春风 笑靥如花 清和明朗 下一刻也会瞬间冰冷到极点 她的冷不在神情言语之间 而是从她的骨子里散发出來 让人心生寒意 “七公子还真是善解人意 ”阿难陀狡黠一笑 朝洛夜白眨了眨眼睛 神情模样甚是俏皮 看得他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阿难……”他突然轻轻太息一声 搁下手中的棋子 缓和了眼神看着阿难陀 “今后 你便一直这样无忧无虑 开开心心的 可好 ” 听着他突然沉下來的语气 阿难陀先是一愣 再听他这话 甚有苍凉之味儿 不由得心中一沉 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若是命运允许 今后我便一直这么笑给你看 让你看到我们开开心心的 ”她淡笑如水 清眸似泉 嗓音醇澈清冽 突然 她眸光一暗 无奈笑道:“可是 那也得命运允许才是 ” “你放心 即便命运不允许 我也会与他相争到底 ”洛夜白反手抓住阿难陀的手 语气坚定如斯 阿难陀沒有应允什么 只是蓦地皱了皱眉 警惕地看了洛夜白一眼 “窗外有人 ” 话音刚落 洛夜白已经站起 与此同时 一道人影从窗前闪过 洛夜白看了阿难陀一眼 又看了看窗外消失的身影 轻呵一声:“走 ” 阿难陀的轻功 洛夜白是早已见识过的 可他沒想到的是 阿难陀的轻功之好远甚于他所预料的 出了房间之后 那道闪过的人影已然不见 然而 阿难陀却挑了挑眉 诡谲一笑 一拉洛夜白朝着东边追去了 一路上 洛夜白看着身旁并肩前行的阿难陀 不由得暗暗心惊 她动作轻盈敏捷迅速 像一只奔走的灵狐 若不是她身体尚未痊愈 只怕自己不一定追得上她 果如阿难陀所料 他们出了客栈 追着那人影追了大约半个时辰 便已出了金陵城繁华的街区 那人在一座山脚下渐渐放慢了脚步 最后 竟然停了下來 “哈哈 二位真是好轻功 这么一会儿就追了上來 ”那人回身对着在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的洛夜白二人大笑一声 丝毫沒有惧意 “字条是你留的 ”洛夜白有意将阿难陀护在身侧 上前一小步问道 “不是 那是我家主人留的 我只不过是个送信的 ”瞧那人刚才的轻功 沒有很好的功力是绝然不会如此快速的 可听他说话的语气 却对他口中的“主人”满是敬意 那 他的主子 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洛夜白沒有继续往下问 他太清楚 就算问下去也问不出答案的 却见阿难陀突然轻笑一声 走上前道:“阁下 可是鬼一前辈 ” 闻言 那人原本满不在乎的笑容骤然一滞 在明亮的月光下 他的眼中闪着一丝意外的惊讶 “这位姑娘竟然认识我 ” 看着他有些夸张的表情 阿难陀骤然一笑 应道:“怎会不认识 前辈乃是七鬼之首 阿难陀岂敢连你都不认识 ” “阿难陀 ”鬼一又是惊讶地看了阿难陀一眼 继而又将目光移向洛夜白 这一次他的惊讶显然是真的 “这么说 江湖传闻说七公子弃了那遍寻不得的尘如语 如今与一线天的阿难陀在一起 是真的了 ” “怎么 你家主人沒告诉你吗 ”阿难陀瞥了洛夜白一眼 见他神色淡然 丝毫沒有因为鬼一的话 有任何的起伏 不由得在嘴角化开一抹清淡而狡黠的笑纹 鬼一有些语塞 怔怔地看着她 不知如何搭话 “鬼一 莫要与她争辩 你必输无疑的 ”身后 骤然传來一道男子的声音 深沉醇厚 那随话语散发出來的真气震得阿难陀向后踉跄了两步 洛夜白退后扶住她 浓眉也跟着皱了起來 这声音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可是 在他认识的人之中 能有如此深厚功力的人却并不存在 再看他落下时的身影 看似单薄 浑身上下却又一股浑然天成、不可弃视的庞然气势 一身水蓝色的衣衫 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芒 “参见甍主 ”來人方一站稳 鬼一先前嚣张不羁的神情就全都瞬间略去了 走到來人身前俯身恭恭敬敬拜道 甍主 洛夜白蓦然抬头 仔细地看向來人 下一刻顿然怔住 “是你 ” “咳咳……七公子 好久不见……”一身蓝衣 如神似仙 超凡脱俗 看似瘦弱却有着可压万人的气势 此人不是叶清逸 还能是谁 只是片刻之间 洛夜白的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 早在去年在陆府与他相见 洛夜白便已察觉 这个人看似普通无奇 不过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酒鬼 然 他洛夜白心明如镜 他早就知道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那一身超脱世俗之外的气息 亦绝非一般寻常之人所能拥有的 “叶公子 好久不见 ”洛夜白说着顿了一顿 “也许 该叫你甍主 ” “七公子 看來有些事情 萧楼主尚未告知与你 ”鬼一看着洛夜白对叶清逸说话的神情与态度 似乎颇有些不满 “何事 ” “自然是听七楼职责以及 其幕后主人一事 ” 鬼一短短的一句话 却让洛夜白一直清淡的眉不由得皱了起來 他不言语 静静地看來身旁的阿难陀一眼 眼神略有些复杂 骤然就想起不久前阿难陀曾与他说过的话:三足鼎立维护了整个武林的和平 是一个不可争论的事实 只是 有沒有人想过 为何这毫不相干的三方会如此识时务 顾大局 又为何会配合得如此完美 天衣无缝 难道 在这三方的背后 就沒有另一个组织的存在 若是单论陆府、听七楼以及冰凝山庄的势力 在整个江湖之中 确实沒有任何人或组织可以同时统辖这三方 但 若是那个传闻中存在于江湖之外的组织呢 难道 这个幕后的组织 竟是让人人畏惧的神秘组织 沙洲荒甍 ... ------------ {下卷}忘情 ------------ 【一百二十一】毒性复发 三百年前 天将奇石 坠入凡间 天下大乱 魔教猖獗 恶徒满地 无恶不作 恶贯满盈 这些人拉帮结派 到处烧杀抢夺 涂炭生灵 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他们杀人如麻 满手血腥 却仍然不愿停手 究其根源 却是那一颗坠落的奇石所惹的祸 据传 当晚那块奇石降落时 带着一道碧绿色的寒光 像是在天空中划开一道裂口 让人触目惊心 而后落在西边 有人传言 那奇石乃是天上西王母座下青鸟的一只眼睛坠入人间 幻化而成的一块翡翠 名为寒烟翡 这块石头有着神奇无比的功效 可治百病 驱百毒 亦可令人功力大增 是以 众人皆相信 得此寒烟翡者得天下 从此 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和任务 开始四处寻找寒烟翡的下落 说來也怪 人人明明亲眼瞧见那块奇石落在了西边 可当人们寻找过去时 却是什么也找不到了 那里 除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再往西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 追寻至此的人找不到寒烟翡 一时间又气又恼 一气之下将沙漠边上的那个小村落里的人残杀殆尽 一个活口不留 之后 便开始朝着沙漠中找去 那一行足有数百余人 却沒有一个人回來 除了那个进了沙漠又悄悄逃回來的人 可惜的人 那人回來之后便傻了 整日疯疯癫癫的 口中一直念叨着“沙漠长了一张嘴” 或者“沙漠吃人了” 然后就一直重复着“吃人了”“吃人了” 后來 有人将他说的话仔细研究一番 再串连起來 得到的结果是:他们一行人进入沙漠之后 这人因畏惧沙漠里的危险 就趁夜悄悄溜走 孰料 他刚往回走出不远 就感觉脚下一阵剧烈的震动 再回头看去 只见沙漠中央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同时狂风大作 飞沙走石 而那些留在原地的人全都掉进那道裂开的口子里 那场狂风足足吹了一个时辰左右 而后 那道裂口自行合上 那一行人竟然就这样被沙漠吞噬了 当晚是八月十五 空中有月 且是月圆 所以这一切这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而当他逃出來之后 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硬是给逼疯了 可悲的是 这样的威胁并沒有让人们停下继续追寻寒烟翡的脚步 那得天下的诱惑实在太大 大到他们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说 自然是所有人拼命寻找寒烟翡 不放过一丝可疑的线索 一旦有传寒烟翡在某地出现 那里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 春草不生 短短数月内 死伤之人不计其数 且多数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天下百姓民不聊生 这样的苦难一直持续了一年之久 这一年來人们四处逃窜奔走 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安稳的居所 而那帮人也始终沒有寻得寒烟翡的下落 直到有一天 便是第二年的八月十五 再次月圆 人们寻至沙漠边上 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之时 同样的狂风再次吹起 即使他们站在外面 一样可以感觉到那般令人惊心的震动 继而所有人亲眼目睹了沙漠张口的景象 只是这一次它沒有再吞噬人群 而是送还了一批人出來 外面的人瞧见了 全都大吃一惊 待裂口合上之后 便冲进沙漠找到那帮人一瞧 却正是一年前被沙漠吞噬的那些人 只是这些人如今早已痴傻 个个神情呆滞 口中全都念念叨叨两个字 荒甍 再有情况稍微好一点的 尚能多说几个字 却是叫人心惊:“荒甍……屠杀……报复……” 人们隐隐约约感觉到 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东西正在悄悄靠近他们 唯一能确定的是 那个东西很危险 果不其然 三天之后 那些回來的人全都像中了邪一般 个个眼神冷酷如冰 神情凶残 对着那帮一直在寻找寒烟翡下落的人四处追杀 最后竟是几乎将所有人都残杀殆尽 从那以后 那片沙漠便如同鬼魅一般 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可怕的面纱 人们都知道那里住着一个无所不能的恶魔 他能识人心思 知人行踪 凡是心怀鬼胎、作恶多端之人 都逃不出他的魔掌 为了方便传言 人们还给那里起了一个名字 沙洲荒甍 话说到这里 洛夜白似乎已经听出了一些眉目 却原來沙洲荒甍的称号是如此得來的 若是这个传说是真的 也就难怪江湖中的人会那么惧怕沙洲荒甍了 “如此说來 沙洲荒甍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并且一直传至今日 ”虽然是在问 然而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闻声 叶清逸回身清冷一笑 却并沒有回答 仿佛是一种默认 蓦地 他身形一动 眨眼之间已闪身到了阿难陀身旁 看向阿难陀的一双眼睛满是考究之意 突然他抓住阿难陀的手腕 手指切上她的腕脉 清眉不由得皱了起來 “你中毒了 ”他的嗓音冷冽 阿难陀并不否认 淡然一笑 缩回手來 “沒有什么能瞒得住你 ” “是她 ”叶清逸冷冷说着 突然俯身一阵轻咳 洛夜白见了 嘴角溢出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深邃笑意 “你自己也是深中剧毒 仍未得解 怎的还有心思顾念别人 ” “我么 ”叶清逸看了洛夜白一眼 眸色淡若秋水 “我的毒沒的解 又何须费那份心思 倒是这位阿难陀姑娘 冰火之毒并非无解 二位不知道吗 ” 洛夜白神色微微一怔 低头看了阿难陀一眼 见她眼神突然一阵暗淡 沉冷的眼眸紧紧盯着叶清逸 似乎并不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何解 ”略去阿难陀的眼神 洛夜白问叶清逸道 似乎瞧出了阿难陀的心思 叶清逸骤然收了声 定定地看了二人一眼 沉沉一笑道:“这 要看阿难陀姑娘 换言之 此解是姑娘自己 ” 听得此言 阿难陀不由得无奈一笑 沒想到他和无怨住持所说的话竟然如此相似 难道 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可是 师父 弟子无法这么做 “听七所有弟子都在那边的山坳里 七公子去领了他们回去吧 ”叶清逸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药瓶递给洛夜白 “这里是解药 他们服下之后自会醒來 ” “等等 ”眼看叶清逸就要转身离开 洛夜白追上一步问道:“先前所说的听七楼幕后主人一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 ” 叶清逸侧身睨了阿难陀一眼 眼底笑意浅淡 “我今日前來只为告知与你 莫要再插手无痕组织之事 听七楼已经元气大伤 该好好修顿了 剩下的事情自有人來处理 ”他说着顿了顿 语气愈渐冰冷 “沙洲荒甍久不过问江湖事 就快要被人忘记了 更何况 二位的一年之约尚未期至 我若在此时就将一切都说出 只怕颇有不妥 ” “我之所以将你们引到此处 是因为纤月阁内已有人盯上了你们 你们要小心 ”轻轻叹息一声 他把目光投向阿难陀 “阿难陀姑娘 是救人还是救己 姑娘心中自作思量吧 一年期至后 作为答谢姑娘将无痕组织一切消息告知的报酬 晗光琉璃草我会亲手奉上 ” “如此 要多谢甍主了 ”阿难陀微微低头 再抬起头时 早已不见叶清逸和鬼一的身影 回看洛夜白 他的眼底满是疑虑 定定地看了阿难陀半晌 却沒有作任何追问 只是拉过阿难陀的手 感觉到她的两只手冷热不一 神色不禁有些担忧 “夜寒露重 我们先回去吧 ”他收了眼底的疑惑 淡笑一声 “再不回去 怕是聂涯儿和姜儿要急得乱转了 ” “嗯 这便回去 ”阿难陀不忍让他担心 点了点头 抓住他伸來的手 足下轻点 两道身影便似一道清风拂月 朝着纤月阁的方向掠去 然而 刚走出一里远 阿难陀身体突然一沉 手上力道一松 整个人向下坠去 洛夜白一惊 跟着一起落下 赶在她落地之前抓住她的胳膊 继而揽住她的腰 一个转身 落在地上 “阿难 ” 阿难陀闷哼一声 尽管她努力不露出痛苦的神色 然她隽秀的眉已然皱成一簇 这番压抑和克制教洛夜白看了更是心疼 他将阿难陀扶住站稳 切看她的脉相 顿然就怔住了 怎么会 这几天的气色不是一直都挺好吗 吃的好睡的好 再也沒有出现过强烈的冷热交替的折磨 怎么会突然毒性复发 看出了他眉间的疑惑 阿难陀忍不住弯起嘴角苦苦一笑 “之前 因为有避毒丹克制了毒性 接下來又得住持以茶奉药 才将冰火之毒的毒性暂时压住了 可是 这些终究治不了根本 解不了毒 所以……” 所以 毒性才会复发 且会比之前的更加猛烈、痛苦 就像修整已久之后卷土重來的报复一样 ... ------------ 【一百二十二】阿难失踪 当输入她体内的真气,像上一次面对尘如语受伤时一样,如同石沉大海时,洛夜白的眼中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悲恸。他想起那一次,正是因为他无力去解尘如语的毒,才会让她不得不选择同时服食七颗避毒丹,以续命三日。 没想到的是,不久以后的今天,面对受伤中毒的阿难陀,他一样无奈,一样没有办法解她的毒。 难道,这就是命?命中注定他们这辈子只能生离死别? 以前的尘如语如此,现在的阿难陀亦如此。 可是,他不信命,更不服命,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命由己造。所以,他会与命争斗下去,即便要他丢了这条命,他也无所畏惧。 他知道,阿难陀不肯说出那个能解毒的方法,定有十分重要的理由,然而此时,不管她有怎样的理由,也不及就她的性命来的重要。 看着始终昏沉的阿难陀,他终于停了下来。此时此刻,不是逞强做这些无用功的时候。 “聂涯儿。”他扶着阿难陀躺下,冲着门外喊道。聂涯儿应声而入,他接着吩咐道:“我要你去办一件事。” “什么事?”瞧他神情严肃的模样,聂涯儿知道情况不妙,边问便看了阿难陀一眼。 还没醒吗?从昨晚公子抱着她匆匆赶回,她已经昏迷了一夜了。 洛夜白示意聂涯儿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之间聂涯儿神色突然一惊,继而越来越严肃,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公子放心,聂涯儿一定小心行事,会查出此事。” 洛夜白沉沉地点了点头,“去吧。” “是。”聂涯儿急忙回身,差点撞上从外面进来的姜儿。 “小心点啊你,一大早的,你这么慌里慌张地干什么去?”姜儿瞪了他一眼,擦了擦溅在手上的汤药,却见聂涯儿只是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还嘴,难得没有与她争吵,转身就下了楼。 “他这么急着,是干什么去?”姜儿将盘子放到桌上,纳闷地问洛夜白。 “楼里出了点事,我让他回去处理一下。”洛夜白语气淡然,简单的一句话带过。 “阿难陀她……” “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洛夜白说着回身看了看床上的人,看到她丝毫没有好转的脸色,心揪成一团,“再说,我也不容她有事。” 看着他冷峻的神色,姜儿只觉胸口一阵憋闷,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阿难陀不让说,她也不敢擅作主张将一切都告诉他。 只是,看着他这般伤心难过,却还要极力隐忍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更何况,阿难陀也是一样。这二人最大的共同点,便是脾气执拗而倔强,宁愿自己痛苦,也绝不要表现出来让别人看得到,然后去同情他们。 终究,他们都是心气高傲之人。 否则阿难陀也不用受这份苦,明明比谁都难过,都伤心,明明就看着那个人在眼前,却没有办法与他相认。 只因为,她一心为他着想,一心担忧他的安危,从而忽略了自己的痛苦。 “对了,七公子,方才我在楼下为阿难陀煎药,看到有一帮人行为有些怪异,看他们个个贼眉鼠眼的样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洛夜白冷冷地瞥了一眼门外,手中折扇蓦地一挥,房门便轻轻合上了,竟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他转身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阿难陀。 “近来要小心点才是,恐怕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盯上我们?会是什么人?”姜儿吃了一惊。虽然她的反应和感觉不似他那般灵敏,但至少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监视他们。 “你放心,暂时他们还不敢动手。”骤然,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阴冷的精光,看得姜儿心中顿然一凛,一阵冷汗冒上额头。 江湖人所传言的果然没错,这个男人果然有魔鬼的一面。 “只不过,现如今阿难尚在昏迷之中,你一定要谨慎些,决计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洛夜白已然看出了姜儿突然变色的神色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并不计较。 他不在乎江湖上的人怎么说他,议他,为了这个女子,即便要他真正变成魔鬼,他也心甘情愿。 蓦然,他眼神一冷,朝着后窗微微扬手,指间银光闪烁,眨眼之间,那几枚牛毛针已经穿窗而出,接着便是一阵惨叫声和迅速离去的声音。 “追!”冷冷的一声令下,姜儿未作片刻的耽搁,洛夜白话音刚落,她人已经越窗而出。 沉冷一笑,只消一瞬,再转身时已将这一众情绪略去了,只留一眼痴痛以及那抹不再掩饰,跃然纸上的怜惜。 “江湖中,人人都说尘如语是如何的聪明,颖悟绝人,又说你阿难陀如何的狡猾伶俐,八面玲珑,却是为何你从来都不懂得为自己多想一想?”修长手指拂上她的额头,替她抚平了那皱起的眉头,“答应我,从今以后要好好爱护自己,可好?” 本来无一丝风的清晨,突然一阵风吹进屋来,吹打着窗户来回晃动。洛夜白侧身淡淡地瞥了一眼,嘴角浮上一抹残冷的笑意,缓缓收回拂在阿难陀额上的手,同时掌心慢慢运气,然后轻轻一扇,一股看不见的气场便朝着门外涌去。 只听楼下传来一阵桌凳翻倒的声音,以及有些人的叫骂声。 洛夜白充耳不闻,只是沉了脸色,眼角的余光一直瞥着门外——方才那一阵风,显然不是正常的风,而是有人运气发功,以内力发出来的掌风。 “阁下有事的话,不妨现身一叙。”他轻声说着,替阿难陀将帘帐放了下来,这才起身离开床边。 “笃笃……”门外却只是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是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您在屋内吗?” “进。” 小二推开门,手中拿着一封信笺,“公子,有位客官让小的将这封信交给您。”小二说着悄悄瞥了一眼屋内,待看清那垂下的帘帐时,连忙又移开了目光。 方才那位客官提醒的是,这一大早的就来打扰人家,果然多有不便。想到这里,他就站在门口等着洛夜白,没敢踏入房门一步。 看出他的心思,洛夜白淡淡一笑,虽然笑意清冷,但他还是走上前去,接过小二手中的信。 “让你送信的是何人?” “这个小的也不认识,是一个年轻的公子。”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若非命运为难,他与公子你本该可以做一对好朋友的,只是……”小二说着挠了挠头,似乎忘了下面的内容,想了想接着说道:“哦对了,只是人生有诸多无奈,有道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所以……” 看他再一次忘了下文,洛夜白也不为难他,只是从随后扔了一些碎银给他,“罢了,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 就算小二再怎么说下去,也说不出他想要的答案。那个送信的人根本就没有意思想让洛夜白知道他的身份。 “多谢,多谢公子……”小二说着乐呵呵地接过洛夜白扔给他的银子,眉开眼笑地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突然,又一阵风从后窗吹入,洛夜白心中一紧,警觉地回身,虽然一切都完好如初的模样,却总有一些什么不对劲的感觉。 蓦然,他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撩起帘帐一看,一颗心顿然一沉,只是此时此刻他顾不得那么多,跃身出了后窗,追了上去。 刚追出倚仙阁,穿过一条街道,突然他脚步就停滞下来。再往前,就是冰凝山庄。而就在冰凝山庄前面,两道人影分从两侧跳出,一左一右地拦住地拦住了洛夜白的去路。 “五毒教不是于数十年前就已与中原定下协议,教中弟子不再踏入中原一步吗?”洛夜白说着手中折扇“哗”的一声打开,冷眸凝视眼前二人,“二位护法怎会出现在此?” 闻言,那二人全都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洛夜白。 “七公子真是好能耐,只一眼就已将我兄妹二人的身份看穿。”那中年男子淡淡一笑,继而正色道:“我二人并无与七公子作对的意思,只是受人之托,出于无奈,但愿七公子能够理解。” “呵——”洛夜白冷笑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呵呵,我们二人联手也未必是七公子的对手,又怎会笨到这种地步,冒死与七公子动手?实不相瞒,我们的任务只是在这里拖住七公子,但七公子尽管可以放心,方才那位姑娘绝对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女子说着顿了顿,看着洛夜白沉敛无情的面色,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由得有些心虚,“七公子若是不信,我二人在此以性命作保,那位姑娘若是受到一丝伤害,我二人就以命相抵。相信七公子若是想找到我二人不过是小事一桩。” 她字字恳切,洛夜白也听得出来。然,他的眼神和脸色没有丝毫的缓和,阿难陀被劫,不管带走她的人是谁,他都不会放心,更不会安心。 只有她人不在他身边,即使她很安全,他也会担忧。 因为不能时时刻刻看到她,他总是回担心她会突然消失掉,消失得彻彻底底,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给他寻找。 ------------ 【一百二十三】找到解药 一辆马车以不急不缓的速度 徐徐朝着一线峡谷的方向驶去 车内 时不时地传出一阵轻咳声 虽算不上沉闷 但让车外驾车的人听了 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担忧 不由得将目光投过來 “你确定沒事么 ”玄衣男子瞥了她一眼 淡淡问着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却沒想到 她的语气比他还要更淡 说完兀自轻声一笑 有人上前撩起了门帘 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难陀 你真的很让人捉摸不透 ”车外 驾车的谷筠尘一向冷清的脸上浮上一丝无奈的笑意 定定地看了阿难陀一眼 然后转过身 安心地驾车 “真是难为谷公子了 高高在上的无痕组织主公 竟在这里为我驾车 实在让阿难陀有些难以消受 看來 我又要折寿了 ”说罢沉沉一叹 一副愁闷的样子 谷筠尘回身 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眼中满是无可奈何 “你这是要嘲讽我罢 你明知无痕组织根本不在我手中 又何苦如此來挖苦我 ” “有吗 既然你已经不是无痕组织的主公 那五毒教的两位护法又为何会听从你的指令 帮你办事 ”阿难陀不急不忙地反问着 “呵 ”闻言 谷筠尘轻轻笑出声來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 顿了顿 又接着解释道:“早年 他们叛出五毒教 被教主追杀 我是救下了他们 将他们安置在了娘亲的身边 他们帮我 不过是还我当年的救命之恩 ” “如此说來 我欠你一份恩情了 ”阿难陀说着不禁微微一声太息 “原來 不会武功 真的有那么多的麻烦 真是躲也躲不掉 ” 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惆怅之意 谷筠尘终于沒有再应声 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看她面容有些倦意 便任由她睡去 沒有叫她 一线峡谷就在金陵城外 已经沒有多远了 还是让她安安稳稳地先睡上一觉吧 等回去了 只怕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她去处理 定然是不得闲的 不得不承认 这个女子的聪明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想必早在她与洛夜白一道进入纤月阁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了他的存在 只是她不动声色 悄悄授意姜儿前去找他 请他帮忙 这个世上 能在洛夜白的周密守护之下逃走脱身的人 怕也只有她了 话说回來 她也确实够大胆的 若是他拒绝了帮她 那她岂不是所有计划都会落空 然而仔细一想 又不由得苦笑一声 想必她是吃定了自己会帮她 所以才敢铤而走险吧 不管怎么说 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他甘愿帮她 只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够找到尘如语的人 而早在许久之前 那个于暗夜里 以娘亲教给他的一招游龙探花拦住他的人 已经告知了他太多的真相 而这些真相于他而言 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伤害 正因此 他才会一连消失那么久 他的娘亲 那个为仇而生的女人 许多年前 他的恨他的仇都是为了她所遭受的那些痛苦和折磨 却是到了后來 那种仇恨逐渐膨胀之后 已然变成了一种**和野心 而他无力反驳她 那是他的娘亲 是历经艰难将他保全下來的娘亲 他沒有办法与之对抗 他所能做的就只是尽力拖延时间 可是 他千拖万拖 最终却仍然沒能保得住尘如语的命 沒能保得自己的妹妹全身而退 他的妹妹 那个温顺静婉的女子 他们本都是那么不可一世的桀骜之人 却沒想到最终却败在了同一个人手中 即便他不信命 而今也不得不唯命以从 “谷公子 我拜托你查的事情 可有了消息 ”就在谷筠尘安心驾车的时候 不想阿难陀突然醒來了 神志清晰地问道 “很抱歉 目前尚不知她人在何处 ” “哦 看來 想找她果然不容易……”淡淡地说了一句 语气之中有一丝失落 继而便沒有了声音 谷筠尘回头去看了看 见她似睡似醒 轻轻叹息一声 一挥手放下了门帘 纤月阁距离冰凝山庄本來就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只是刚一穿过那一天繁华喧嚣的接道 这里便瞬间安静了下來 昔日里 这里有人在的时候 尚且是安宁沉静的 更何况如今 这里早已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园 低头 沉沉一笑 笑意在这初秋的傍晚里甚显凄冷之色 洛夜白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 缓缓行至冰凝山庄门前 看着冰凝山庄的大门以及院内隐约可见的琼花 犹豫良久 继而转身离开 这里便如同他第一次进入冰凝山庄那般 琼花静开 宁静安详 只是 唯独沒有那个让他心痛 痛不欲生的女子 却是到现在 他仍然不从正门走进冰凝山庄 不是不能 而是不愿 如果可以 他更愿意像当初那样 一次次在夜色降临之时 跃过山庄高高的围墙 绕过山庄里的所有的守卫和布阵 一步一步缓缓探进她的后院 静看她风中吟诗、月下舞剑的模样 天色渐暗 夜色渐浓 华灯初上 一道身影跃进了冰凝山庄之后 一路直奔着山庄的后院而去 细看那月下冷寂的白衣 以及手中的白玉折扇 正是洛夜白无疑 记得苏焕曾经说过 他曾和聂涯儿一同探过后院里的那个深潭 那里蹊跷百出 很是神秘 又或许从那里下手 能查出一些情况來也不一定 然而 刚进了后院 未及他再往里走 就听到身后传來一阵脚步声 回身 手中折扇蓦然一挥 一枚牛毛针闪烁着射出 直直朝着身后那人射去 “公子 ”聂涯儿惊叫了一声 闪身避开了牛毛针 落在洛夜白面前不远处 一脸苦恼地看着洛夜白 “是你 ”不是疑问句 而是陈述句 似乎早已料到來人是谁 “是我 公子 ”聂涯儿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既然公子知道是我 怎么还会向我放牛毛针 ” “确认一下 ”洛夜白神情极淡 隐去了他所有的情绪 “公子……”沉沉喊了一声之后 聂涯儿突然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才接着说道:“公子 你变了 ” “哦 ” “江湖人人都说 七公子医术高明 而七公子的牛毛针便是为了救治那些受伤得病的人 而今 公子为了那个女人……不 是那两个女人……”他停下來想了想 却想不明白洛夜白的心思 不明白他究竟是为尘如语更多 还是为阿难陀更多 不由得懊恼地跺了跺脚 “唉呦 反正我也不知道是谁 总之 公子为了他 已经连七绝之名都不顾了 甚至不惜以牛毛针杀人 公子 这不是变了吗 ” 闻言 洛夜白微微弯起嘴角 眼角浮现细微浅纹 他并沒有回答聂涯儿的问題 而是将手中折扇一点一点打开 扇面上潇潇洒洒地写了一句诗:彤云惨惨如天怒 寒龙振鬣飞乾雨 “如、天、怒 ”他轻声念出那几个字 继而冷冷一笑 “这些本來就非我所言 不过是江湖人加给我的虚名 变了又如何 我几时说过要带着这些旁人给的名头过一辈子 ” 被他的一句话噎得顿然无语 聂涯儿愣愣地看着洛夜白 张着嘴许久沒有说出一个字 “让你查的消息查得如何 ”洛夜白见他发愣 只得出言提醒他 “哦 那个 我几乎把这城里所有人收藏的医书古籍都翻了一遍 可是却沒有发现一丝线索 ” “都找遍了 ” “都找遍了 这冰凝山庄里的书房我也找过了 就连陆府我都去过了 陆少听说我是替公子办事 倒是沒有为难我 尽力配合 ”聂涯儿说着瞥了瞥洛夜白 试探性地问道:“公子 会不会这种毒除了下毒之人的解药 根本就沒的解……” 洛夜白冷不防地侧身 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吓得聂涯儿连忙收声 “既然他说有的解 就一定有可以解的办法 ”他顿了顿 想起那晚叶清逸临行前给他的暗示 那明明就是一个琼花形状的记号 换言之 他的意思该是说这解药就在琼花城 现在 聂涯儿已经将整个琼花城中所有的医书古籍都翻遍了 沒有理由还找不到解毒的方法 除非…… 蓦然 他神情一怔 目光蓦地就落在眼前的竹舍上 下一刻 影随身动 只一瞬间便沒了人影 聂涯儿反应慢了一些 待他奔进竹舍时 洛夜白已经拿起來桌案上的书册 “公子 这是……” 洛夜白沒有回答 只是迅速地翻了几页 将书放回了原位 继而接着在桌案上以及后面的书架上反复寻找起來 “啊 我想起來了 整个冰凝山庄里 就只有这里我沒有找过 ”聂涯儿恍然大悟 帮着一起找了起來 只是 翻遍了所有的书籍 除了经书和一些闲杂诗册之外 道真的沒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连一本简单的医书都沒有 更勿论奇毒怪症的记载了 思索了片刻 正疑惑之时 一本并不起眼的手抄本引起了洛夜白的注意 他走过去翻看粗略地看了看 神情便随着他翻过的书页一起变化 突然 洛夜白眼神倏忽一沉 手上翻书的动作也停了下來 “原來 解毒的关键竟是这个 ” ... ------------ 【一百二十四】被拒门外 谁言情难断 幽幽玲珑心 那本手抄本上 记载的竟然全都是世上各种千奇百怪毒症的解毒方法 以及一些罕见的药物和疑难杂症的治疗办法 各种蛊 各种毒 各种解决之法详细述明 上面有多种蛊毒 竟然连他这个接触医术近二十年的七公子 都沒有见识过 而其中那些解毒的药物之中 亦不乏一些在人们心中早已绝迹的 书册的最后两页记载的 分别是城西冰湖湖底的冰中水 以及传闻中的玲珑红豆 这字体洛夜白再熟悉不过 正是尘如语的字 如此说來 这些年來 她一直在寻找一些解决那些奇异蛊毒的方法 心中蓦然一紧 抓着缰绳的手便跟着抖了一下 尽管动作细微 坐下的马儿却已经感觉到了 似乎明白了洛夜白的急切心情 便跑得更快了 取药救命 刻不容缓 然 琼花城本就位于金陵城的西边 而那冰湖则更是处于琼花城最西 换言之 要从冰湖赶至一线峡谷 无疑是要横穿整个金陵城 只怕这一路颠簸下來 救命的药早就化成了一滩清水 要解那冰火之毒 最重要的东西 竟然就是冰中水 呵呵 洛夜白忍不住一阵冷笑 冰湖湖底的冰中水就只有三块 当年那位发现冰中水的少林前辈取走了一块 后來为解夏亦反噬蛊又用去了一块 眼下就只剩下一块冰中水 也就只能再就一个人 难怪 难怪阿难陀不肯让叶清逸说出解毒的法子 难怪她明知冰中水就在那里 却不肯用冰中水为自己解毒 痴儿 你若逝去 我又生有何意 聂涯儿骑马的速度赶不上洛夜白 只得留在冰湖湖边看着那最后一块冰中水 等着洛夜白回來 行至一线峡谷外 那里早已是一片秋黄 目所及处 尽是荒凉 而一线峡谷内倒还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花开四处 鸟落八方 隐约可听到不远处传來一阵轻缓的琴音 甫一站定 那琴音便停了下來 似乎觉察到了有人进入谷内 不多会儿 两名轻装男女从亭后走出 “七公子 ”二人对着洛夜白微微俯身 一手手持折扇 一手背在身后 洛夜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两个人 正是他第一次进谷后 领他出谷的二人 “我想见一见你们的主事 阿难陀 ” “回七公子 阿难陀尚不在谷中 ”女子面色沉静 冷冷说道 “是么 ”闻言 洛夜白的眼神蓦然一沉 眼中寒光闪烁 “那方才我听到的那阵琴音是何人所奏 又或者说 在你们一线峡谷内 还有谁的琴艺会比阿难陀更好 能奏出那般清幽的琴音來 ” 说话之间 他身上的清寒气息已然不知不觉散发出來 徐徐饶上二人的心头 抬头迎上他幽深暗冷的眼眸 让人触目惊心 孰料 二人面不改色 那女子低下头去 对着洛夜白微微一拜 继而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阿难陀有吩咐 若是七公子上门找她 一律以她不在谷中为由 将七公子拘于门外 ” “是她的意思 ”洛夜白微微一惊 “七公子若是沒什么别的事 就请回吧 ” “这么说 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主子身中何毒 ”就在二人即将转身离开之际 洛夜白突然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听到阿难陀中毒一事 二人脚步顿然一滞 回身疑惑地看了洛夜白一眼 “七公子此言何意 阿难陀身中何毒 ”那男子出声问道 “呵 ”见二人留下 洛夜白轻轻一笑 心中却有一丝欣慰 “看來 你们还是很关心她的 ” “阿难陀是我们的主事 沒有阿难陀就沒有一线天的今天 还请七公子不吝赐教 阿难陀究竟中了什么毒 又要怎样才能解 ” “让我见她一面 我定然会解了她的毒 ” “这……”二人犹豫地相视一眼 有些将信将疑 不知该怎么办 “对不起 七公子 阿难陀有吩咐 她不想见你 七公子请回 ”一番思量之后 女子最先回神 断然回绝洛夜白 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 洛夜白脸色倏忽一冷 只一个闪身 在前面二人尚未回神之际 已然跃过二人 朝着流霜阁的方向去了 古人言 先礼后兵 他与他们耽搁这一会儿 只不过是他最后的礼让 只是 到了最终 他们还是不让他见阿难陀 换句话说 阿难陀还是不愿见他 而他的忍耐 却是有限的 从得知她中了冰火之毒之后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解她的毒 解除她的痛苦 而今终于找到了解读的法子 她却千方百计地避而不见 他又岂能容忍 “七公子请留步 ”方已进入内院 一道身影掠出 拦住了洛夜白的去路 仔细一看 却正是那日追着那些在窗下偷听的人之后 就再也沒有回來的姜儿 看今日的境况 阿难陀避而不见 想必 那日她的失踪不过是早已算计好了的 而姜儿追着那些人离开也不过是她们脱身计划的一部分 而 最猜不透的却是那两个半路上拦截他的人 他们本是五毒教之人 又如何会听从阿难陀的指示 再说那日 阿难陀从客栈失踪的时候 明明尚在昏睡之中…… 蓦然 洛夜白心中一凛 她有帮手 “我要见她 她欠我一个解释 ”略去姜儿复杂而又犹豫的表情 洛夜白冷冷说道 目光投向姜儿的身后 “七公子 请原谅阿难陀 她有她的苦衷……”姜儿说着回身看了看不远处的流霜阁 眼底怜悯与无奈之意尽显 洛夜白沒有说话 只是淡淡瞥了姜儿一眼 姜儿见状 接着说道:“请七公子相信阿难陀 她确有她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用不了多久七公子就会明白 阿难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七公子好 其实 我们初到纤月阁的那天 阿难陀就发现了一位故友 而后 也是这位故友帮着阿难陀从客栈里逃了出來 回到了一线峡谷 这里四季如春 天气温和 更适合阿难陀休养 ” “可她中的是毒 是冰火之毒 ”他冷声提醒道 “七公子放心 阿难陀已经找到了克制冰火之毒的办法 虽然沒有办法解了它 但至少已经将毒性压制住 暂时是不会发作的……” 姜儿本想在说些什么 可是不经意间抬头瞥见洛夜白冰冷清寒的神情 接下來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担忧地看着洛夜白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她故意从我身边逃走 又不肯见我 就是因为如此 ” “是 ” “可是 如果真的要进去 有谁能拦得住我吗 ”话锋一转 眼神陡然一寒 他始终坚毅的神情并沒有因为姜儿的回答而黯淡 隐隐透出一股凌人的挑衅 “这个……”姜儿低头略作思索 而后微微一笑 淡然道:“阿难陀也有吩咐 若是七公子要硬闯进去 我们也无须阻拦 只不过 她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七公子若如果非要如此相逼 她自然有办法从此再也不见七公子 ” 再也不见 只此四个字就让洛夜白稍有移动的脚步顿然停下 沉冷的目光落在流霜阁外的小道上 久久沒有收回 沉默不语 当初 尘如语虽然沒有开口说什么 却是用行动做到了这四个字 再也不见 那是他有生以來最深最大的伤害 也直到那一刻 他方知自己对她的感情之深 早已不是简单的动心 不是简单的爱慕 他想与那个女子执手此生 想与她白头偕老 想与她一起看天荒地老 他已经体会过一次再也不见的痛苦 所以不想也无力再承受一次 “是么 ”轻轻一声 似是呢喃 缓缓转过身去 眼眸暗淡落寞 “那就有请姜儿姑娘代为转告她 我洛某等她 让她不要忘了一年之约 一年之约期至 我定会如期等她出谷 ” 她答应过他的 她答应过一年之后会给他一个交待 一个解释的 他以前一直都相信她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相信她会信守承诺 尽管 她已经失信于他一次 可这一次他仍然相信她 相信她会守着一年之约 他必须相信 他只有相信 正欲转身离去 却突然听姜儿在身后喊道:“七公子 姜儿有一事想请七公子帮忙 ” “何事 ”洛夜白停下脚步 心平气和地问道 一听他这语气 已然沒有了方才的冰冷和怒气 姜儿终于放了放心 走到他身侧小声道:“姜儿想请七公子帮忙找一个人 ” “哦 ”洛夜白略有惊讶 “找人不该是你一线天最拿手的本领么 ” 姜儿有些为难道:“今日阿难陀受创 需安心调理 所以一线天不会接手太多的任务 更何况 寻找此人下落之事 暂时还不能让阿难陀知道 ” “呵 这倒有意思了 是何人 要你们如此保密 ” “是莫娘 ”见洛夜白面露疑色 姜儿接着解释道:“不瞒七公子 莫娘自从在御彤山庄与我们分别之后 至今未归 亦不知她的行踪 而近日來 我一线天的消息有外泄的情况发生 所以……” 显而易见 莫娘的嫌疑最大 可是 若真是莫娘 受打击最大的人莫过于阿难陀 她与莫娘一直相随相伴 情同母女姐妹 感情甚深 彼此信任至深 若是莫娘背叛了一线天 无疑是给了阿难陀一个重创 思及至此 洛夜白微微点头 “姜儿姑娘放心 我会尽全力帮你找到她 ” ... ------------ 【一百二十五】荒甍出动 陡然一瞬间 听七息影 御彤淡出 陆府无声 就连一线天也突然低敛起來 一线峡谷终日封闭 不见任何人进出 除了之前尚且在江湖上猖狂一时 大肆杀虐的无痕组织 整个江湖几乎就要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若非中秋之日的团圆节 人们几乎已经忘记 这是个血雨腥风的江湖武林 八月十五 中秋之夜 月圆人团圆 正如人们传闻的那般 冰凝山庄后院竹林里的那些毒物 每逢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就会失去毒性 早在许多年前 就有很多人想要一探其真实性 却无奈是有心无胆 一來怕林子里的那些毒物毒性沒有散尽 而來更害怕进了冰凝山庄之后 闯进了后院 万一撞上莫荻仙子或者尘如语 因为私闯山庄禁地的罪名而丢了性命 如今 那个曾经取得尘如语画像之人已经证实了八月十五毒性消失一说 而且现在的冰凝山庄已然是一座空落的山庄 并无人居住 是以 在中秋那夜 有三个小伙子结成群一起朝着竹林去了 目的就是想探一探这个传闻的真实性 怎料 就在他们刚刚穿过竹林 正欲走进后院时 却听到了一阵急烈的打斗之声 打斗声稍稍落下之后 便是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还要拼死挣扎么 ” 后來 好不容易逃回來的那个年龄最小的小伙子说 那是他长这么大 这辈子听到的最冷酷、最冰冷、也最可怕的声音 寒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冰冷得如同从地狱传來的声音 摄人心魂 也正是这个原因 才让本來已经准备退回的他们决意前往探个究竟 看看院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 三人横了横心之后 便悄悄溜进后院 借着竹林的掩饰 偷偷看去 看到那间竹舍外站了一个男子 一个身着一身濯白衣衫的男子 他面容苍白 神情却冷冽 眼神凌厉 气势压人 三人一见 如见天人 “咳咳……”他微微抬起手 衣袖掩鼻 轻咳了两声 “夫人 你与萱儿曾经于我有救命之恩 所以 夫人还是莫要再挣扎下去了 ” 他这话是对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子说的 女子背对三人而立 所以看不清她的神情面容 只能依照她的装扮与言辞來猜测 听了男子的话 女子冷声一笑 淡淡道:“真是沒想到 那个人竟然是你 若早知如此 我夫妻二人当日又何故要救你 ” “是呐 何苦要救 当日若是沒有夫人尽力保我性命 我早已死去 ”他的声音有些虚幻飘渺 语气不冷不淡 听不出情绪來 “只可惜 城主当日只知韩老头剑神的身份 所以碍于他是前辈 才会承了这个人情 救你一命 呵呵……看來 这就是天命 老天让我们救了你一命 为的就是要你活到今日 再來杀了我们 哈哈……”说到最后 她开始笑出声來 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毛骨悚然 “夫人曾于我有救命之恩 便是要我将这条命还给夫人 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 ”他的声音顿然一顿 缓缓抬眼看向女子 眼底一片清寒冷光 “身为甍主 为保整个武林安危 夫人的无痕组织 我是不得不灭 ”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阴冷 微微抬起手來轻轻一挥 守在院门口的人看到之后 立刻转身隐入院子里 而早已在院子里等候的那些人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 一时间只听有闷哼声不断传來 伴随着闷哼声一同传來的 竟是利刃划过的声音 以及捏碎骨骼的声音 对于这一切 白衣男子充耳不闻 神情始终一片静默 偶尔低头请咳两声 倒是他对面站着的那黑衣女子 起初是一阵轻轻的颤抖 继而大笑开來 笑声狂妄之中带着一丝悲凉 只是很快就被吹來的一阵风淹沒 这边 躲在竹林里偷看的三人 听到这笑声已然吓得浑身颤抖 这会儿再被这风迎面一吹 更是心中五味杂陈 胃里翻江倒海 其中年龄最小的那个一时忍不住 吐了出來 那风里 浓浓的竟是血腥味 如此说來 方才院子里传出來的声音 就该是杀人的声音沒错了 而且 被杀的绝对被杀区区几人 否则不会隔了这么远 还有这么浓重的血腥味 而 就站在竹舍外 那个始终毫无表情 面不改色的男子 究竟是何人 面对此般的杀戮竟然无动于衷 听得这边的动静 白衣男子依旧沒有神情变换 只稍稍向这边瞥了一眼 那黑衣女子听到声音 蓦地转过身來 幽冷的烛光下 隐约可见女子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杀机 而后在三人尚未及反应的时候 女子继续哈哈笑开 只是这一次带着得意与猖狂 “看來 是命不绝我呵 ”她说着朝白衣男子一笑 陡然移步 朝着三人袭來 三人一见 來不及多想 其中两名稍微年长的男子齐齐将那个最小的往身后一推 自己迎身上前 正好被女子一手抓了一个 “叶清逸 我倒想看看 身为一心想要保武林安稳的甍主你 是如何救下这些无辜之人的 ”女子说着冷冷一笑 双手扼住了两人的咽喉 直到此时 叶清逸的神情依然沒有什么变化 只是目光稍冷 “夫人……”他抬了抬手 似乎是在示意女子不要冲动 “你可知 什么是真正的武林安稳 ” “是什么 ” “却并非无一人死亡 无一贼盗 无一蒙骗 世上万物相生相克 事事都有对立的一面 正邪正邪 自然是有邪才能识得正的一面 所以 若是能实现整个武林的安稳 牺牲几条性命也是意料之中的 ”叶清逸说着话音陡然一顿 在几人尚未看清之时蓦然出手 指间三枚晶莹剔透的珍珠光芒闪烁 “咻”“咻”“咻”三声响过 齐齐朝着黑衣女子打去 黑衣女子一见 急忙拉过那两人作掩护 其中的两枚珍珠打在二人身上 而最后一枚却正好不偏不倚打在女子身上 她向后踉跄了两步 沒料到仅仅一枚小小的珍珠就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果然是深藏不露 今日栽在你手中 是我无痕组织的不幸 我们后会有期 ”女子咬咬牙 恨恨地看了叶清逸一眼 跃身上了树梢 瞬间隐匿在黑暗之中 对于她的离开 叶清逸并沒有要追的意思 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 “但愿以后你能收敛一些 莫要再做与江湖武林为敌的事情來 否则 我叶清逸定会杀你不手软……咳咳……” 一名黑衣男子从院内走到后院里 來到叶清逸身边 看了看叶清逸清冷的神情以及地上躺着的两人 小声道:“主上 都解决了 ” “咳咳……确认沒有活口留下 ” “沒有 ” “那就好 把所有尸体都抬到山庄外 找个荒地埋了 不可留在这冰凝山庄里 不管怎么说 这里 都该是一片纯净洁白的世界 鬼一 你说是吗 ”他正说着 突然侧身问身边的鬼一道 “呃……哦 是的 主上说的对 ”鬼一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个人身上 有些走神 “主上 这两个人……” “他们是无辜便卷进來的人 你派人查清他们的身份 将他们的尸身送回好好埋葬了 再送些银两上门 ” 他们确实无辜 只是可惜他们不知道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 却偏偏要在这八月十五之夜夜探冰凝山庄后院 才会遇此劫难 而他们又都是普普通通肉身 不懂任何内功心法 他一出手 他们又如何能抵挡得了 “是 ”鬼一应了一声 招來了几个人抬着二人的尸体离开了 **风中 夜风吹动他的白色衣衫 瞧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全然无法把他和刚刚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联想在一起 “又是一个不安宁的夜 呵呵……”他轻笑了两声 笑意寒冷 直到鬼一进來通报所有人都撤离了 他才点了点头 转身走出了后院 临行前 那回身看过來的一眼 带着一种深藏的意味 那个被两位年长的哥哥护在身后而避过此劫的小伙子 此时早已吓得双腿发软 叫不出声了 好在他家是开医馆的 他自幼随父亲学过一些龟息之法 在两个哥哥被抓走之后 一直躲着闭气不动 才得以躲过此难 然而 当他好不容易踉踉跄跄摸回家里 往床上一倒便悍然睡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人群的哄闹之声吵醒 醒來一看 隔壁邻居的院子里有两具尸体 正是前一天晚上被杀害的两人 他不得已 不得不将前一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如实道出 却不想 经他这一说 倒是让有心人听出了另一个惊天的消息:那黑衣女子就是无痕组织的首领 而那些被杀害的人是无痕组织的人 如此一來 那个被称为“甍主”的男人 可不就是沙洲荒甍的甍主 ... ------------ 【一百二十六】神秘夫妇 八月十五过后 关于在冰凝山庄发生的屠杀事件一时间在江湖上传开了 每每提及这次屠杀事件 人们最为关注的都是那个被称为“甍主”的男子 有人道 定是这无痕组织作恶多端 才使得沙洲荒甍看不下去了 所以甍主大人才会亲自出动一举灭了无痕组织 而其后数月 陆陆续续有大大小小的屠杀事件发生 九月 神秘人物在扬州密杀数十人 十一月 有一群人向一个小村投毒 却不想被人抓个正着 被追至塞外后屠杀殆尽 十二月 大雪之日 那些被杀之人的血足足染红了苏州城的一条街上的雪 來年二月 开春之际 无痕组织在南阳的联络点被扯出 而后被灭满门 自此 无痕组织盘踞在中原的据点被一一拔除…… 这一连串的事件发生得迅速而秘密 若不是知情人士偷偷泄露出來 只怕人们至今尚不会知晓 杀人之人的手段不仅残忍 狠绝 更是静谧无声 所有尸首都会一律埋葬掉 而告知这一切的知情人士却不是别人 正是那个神出鬼沒的韩老爹 人们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出现以及突然消失 只是每一次他突然出现之后 都会有一大批人涌向他的说书台 因为他们知道 他这一次回來 定是又带回了什么好听的趣事 “老爹 这一次 您一走就是两个月 看來 又有什么稀罕事吧 ”一个年纪三十來岁的中年男子围在韩老爹的说书台旁 伸着脖子问道 “嘿 这一次还真沒有什么稀罕事 小老儿这一次是去见一位故人了 沒來得及去打听那么多的稀罕事 ”韩老爹将烟斗在脚边磕了磕 重新装上烟丝 “再说 自从前一段时间那接连而來的屠杀事件过后 谁还敢这么大胆地弄出点动静來 都怕惹祸上身呢 ” 他说着不由得沉沉一叹 有些惋惜 “这倒不假 那些杀人的人也真够残忍的 竟然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 而且沒有留下一丝线索 ” “那韩老爹 您对这屠杀有什么想法 您老见多识广 照您來看 会是什么人下的手 ”问话之人说着四下里瞥了瞥 凑上前小声道:“会不会真的是传闻中的沙洲荒甍 ” “啥 沙洲荒甍 ”韩老爹似是沒听清 故意大声重复了一遍 吓得方才问话之人连忙拉住他 嘱咐他小声点 “这个 小老儿可不敢确定 这世上的事啊千奇百怪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组织存在 也许……也许他们就是传闻中的勾魂小鬼也说不定呢 ”韩老爹说着抽了两口烟斗 又突出一圈烟雾來 看着众人惊惶的表情嘿嘿一笑 “所以啊 诸位可得记好了 不管这杀人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总之善恶是终有报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闻言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 彼此相视 眼中都有一丝恐惧之意 连连点头 可不是么 想那无痕组织当初该是有多嚣张呐 残杀了那么多的无辜之人 甚至设计逼死了冰凝山庄的尘如语 害得冰凝山庄落得人去园空的悲惨结局 可是 那又如何 就算他们势力再强大又如何 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 又有谁想得到 他们最终也会轻而易举就落于他们之手 待众人回过神來的时候 却见韩老爹已经叼着烟斗 提着酒壶出了不醉不归 晃晃悠悠地往街道对面走去 一时间 围观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 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江湖之事他们管不了 也不想管 他们只想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 对于被杀的人他们最多只能道一声惋惜 留一声感叹 之后 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去 有时候想想 还是挺羡慕这个小老头的 他每日都闲着 却又每日都不得闲 醉里生來梦里去的 就在韩老爹刚刚前脚出了不醉不归 一辆马车就行至不醉不归门前 缓缓停了下來 路过行人一瞧 不由得有人停下脚步仔细张望了一番 这马车做得极为精致 从做车用的木材到其外面的帘幔无一不是上好精品 做工极细精巧 帘幔上的细碎小花全都是一朵一朵细细绣上去的 看那针法走得娴熟而流畅 只怕整个琼花城中就只有陆府的锦绣芳华卖得出那般布料 而 这般难得的布料 竟然被这马车的主人用在了马车上 “主子 我们到了 ”停下马车 驾车的男子对着身后车内的人说道 “嗯 ”淡淡的一声一声 车夫走过去撩起车帘 车里下來一名蓝色锦衣男子 满身掩盖不住的贵气 他刚一下了马车 就转过身去对着车帘道:“夫人 我们到了 ” 闻声 一只濯白素手从车内探出 由男子扶着下了马车 瞧她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梳了个妇人的发髻 一身素白长裙 脸色略显苍白 面容倒是美得惊人 一番素装清容 看着清新而不失韵味 她的目光始终都只停留在蓝衣男子一个人的身上 温柔纤和 带着一丝清寒 如男子的神色竟然如出一辙 车夫安顿好马车之后 取來包袱随着二位主子一同进了不醉不归 许是已经很久沒有这么尊贵的客人上门了 掌柜和小二一见 顿时眉开眼笑 纷纷迎了上去 突然 笑意盈盈的陆掌柜神情微微一惊 傻傻地看着那位素衣夫人 不由得怔在原地 “掌柜 我夫人不喜嘈扰 可有清静一些的地方 ”蓝衣男子微微上前问掌柜道 “啊……有 有的……”陆掌柜回神 连忙吩咐小二道:“快快带二位到二楼上好的雅间 好生招待着 ” “好嘞 客官这边请 ”小二倒是沒注意到那么多 一声吆喝 领着几人往楼上去了 从几人进來之后 陆掌柜的神情就一直很怪异 这会儿见小二下來了 端了二人点的酒菜就要上楼 他心一横 从小二手中接过盘子 自己亲自送上去了 正好与那位从楼上下來的车夫擦肩而过 “笃笃笃 ”轻轻敲了敲门 听到里面的应声 陆掌柜推门而入 一扫眼就看到正负手立于窗前的蓝衣男子 接着看到正端坐一旁的素衣夫人 “二位客官 您的酒菜 ”陆掌柜将盘子力的酒菜一一取出 时不时地偷偷瞄着二人 “有劳掌柜了 ”男子淡淡说了一声 取出一些碎银放进陆掌柜的盘子里 “客官您客气了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他说着撇了撇那位夫人 见她只是静静地坐着 一言不发 “有件事想问问客官 不知……” “掌柜有话只管说便是 ” “小老头斗胆一问 这位夫人是何许人也 瞧着似乎有些眼熟……”他沒有将话说完 只是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 听这一问 二人并沒有太过吃惊 素衣夫人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 继而把目光落在蓝衣男子身上 见状 男子淡淡一笑 走到夫人身边说道:“我夫人姓段 浙江嘉兴人士 ” “嘉兴 ”陆掌柜顿然一惊 再看二人始终静然的神情 又连忙低下头去 “哦 原來如此 多有打扰 望二位见谅 二位慢用 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 蓝衣男子微微一笑 点了点头 目送着陆掌柜退出了雅间 “唉 ”沉沉的一声长叹 他回身看了看 夫人正一脸浅淡的忧愁 便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问道:“怎么了 ” “终究 还是被他们认出來了 ”夫人太息一声 淡然道 “若非我执意要回來看看这里的情况 也许就不会让他知道了 ” “沒关系 ”男子微微一笑 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反正这一面迟早都是要见的 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不同 ” 听了他的安慰 夫人点了点头 稍微宽了宽心 继而又皱起了眉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凛儿 我们都不在他身边 不知道他会闹成什么样子 ” “这你就可以放心了 凛儿乖巧 鲜少哭闹 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说着拍拍夫人的肩 “别担心那么多了 ” “可是 我还是有些担心 万一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并不在此 该怎么办 你的身体……” “好了好了……”男子有些无奈地打断她的话 “纤月 你就别担心來担心去的了 一天到晚担心别人 怎么就不知道多为自己想想 我若早知你近日身体不舒服 就不带你出來了 ” 他顿了顿 站起身來看向窗外道:“再说 这一次他一定会出现的 因为他的徒弟也身中奇毒 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 “如此自然是好 但愿到时候他能解了这折磨了你这么久的病痛 ”夫人说着跟着站起 走到他身旁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带着凛儿 一起去嘉兴看看那里的景象……” 甫一提到“嘉兴” 她的脸色微微一沉 一抹悲伤浮上眼角 “正好回去拜祭一下爹娘 ” ... ------------ 【一百二十七】如语复生 琼花城近日來颇为热闹 陆续有南來北往的人群车队在此留宿 春季 本就是琼花城最为迷人的季节 城如其名 每到春來时节就开始抽出新枝 抬眼望去 一片翠绿 准确说來 这琼花城里的琼花与别处的琼花倒有些不同之处 花季相对于别处的花來说 也有些偏早 是以每到三月时节 在其他地方的琼花仍在缓缓抽新芽的时候 琼花城里的琼花已经枝叶繁茂 打出花骨儿了 三月一 谷雨时节 适逢纤月阁有贵客光临 此贵客 贵就贵在他光临的那日 纤月阁内所有酒菜全都免费 饭钱由他一人包下 是以那一天一大早 人人早早就在门外等候 只为能吃这一顿天下免费的午饭 好在纤月阁一向运营有序 招待周全 一天下來客人虽然很多 下人们伺候得倒也还算游刃有余 人们边吃边在思考 这位所谓的贵客究竟是什么人 听着楼下闹哄哄的声音 姜儿不禁有些惊叹 关上门窗回到屋内 “真不知这究竟是何人驾临 竟然弄出这么多的阵势 ”她说着替倒了杯热茶 送到正坐在桌案前专心看书的阿难陀那里 “他是何人不用管 只要知道今天咱们白白捡了个便宜就是了 ”阿难陀神色一如既往地懒散 打了个哈欠 搁下手中的书 端过姜儿替她倒的茶 “可是阿难陀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既然有意做好事 包了这纤月阁一整天的生意 又为何不现身让人们瞧一瞧他呢 ”姜儿说着皱紧眉头想了想 “莫不是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 “别瞎说 ”阿难陀冷不防地瞥了她一眼 姜儿咧嘴微微一笑 说道:“我就是觉得奇怪 胡乱猜猜的 不然 依阿难陀之见 会是何故 ” 明白她在套自己的话 阿难陀轻轻一笑 挑了挑眉缓缓道:“我怎么知道 不过 只怕不是一个贵客这么简单吧 ” 能在纤月阁包场的 自然不会是寻常之人 而能将纤月阁包下一整天的人就更不多见 先且不说 他到底是什么人 花这么多钱 费这么多心思为纤月阁招揽客人是为何故 单说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有人想见他 他却一直不出面这一点 已然够让人疑惑的了 若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人 这两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 除非 他还有别的目的 而且此目的远远不是在于请众人吃饭 以得众人感激 门外突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 二人警觉地往外瞥了一眼 姜儿走到窗前看了看 只见众人纷纷往楼下奔去 “这位大哥 你们这是赶着去哪 ”姜儿抓住一名正准备下楼的男子问道 “城东船舫啊 刚刚有人说 那里出现了一个女子 像极了尘如语 大伙儿都赶着去看看是不是呢 ”说罢冲下楼去 “什么 尘如语 ”姜儿听了直瞪眼 回身看了看屋内正安然坐着的阿难陀 一脸“无稽之谈”的表情 连忙回了屋 “呵呵……城东船舫 尘如语 ”听了姜儿的话 阿难陀不由得轻轻笑出声來 站起身道窗前看着人们奔去的背影 不由得摇头一叹道:“这真是奇了 尘如语何时死而复生了 ” “这事必有蹊跷 ”姜儿一笑过后 凝起眉道 “尘如语之事已经过去一年多 竟然会被人再次提起 其中必有隐情 阿难陀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 静立窗前 阿难陀看着漆黑的夜色 但笑不语 沒想到 真是沒想到 尘如语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 竟然还有人以她的名头大做文章 更沒想到的是 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热衷于此 是不是 如今的生活太过安逸了 才会让他们对这些无聊琐事如此上心 早知如此 她就不把无痕组织的消息卖给沙洲荒甍了 就让他们再弄出点乱子來 也许他们就能安分一些呢 城东船舫 人流拥涌 河岸两边早已站满了人 一年前 这里本是苏焕小主负责掌管的地方 后來某一天苏焕突然称病 从此就再也沒有來过这里 而这里的一众听七弟子在接下來都陆续撤回了 他们走后 这里就成了无主的船舫 曾引得几波人的争抢 后來是陆府出面 接下了这里 只是陆府只负责每日的打扫和清理 有游人來时分文不取 渐渐的 这里就成了一处共同的游乐之处 一个时辰之前 一帮人像往常一样 到这里來游船赏灯 待船行至河中央时 突然看到一艘不大不小但绝对别致的船只 正停在河中 那艘船装点雅致 素淡之中又不乏显赫贵气 船头船尾各有两名素衣丫头执灯站立 一名素白色裙衫的女子正端坐船头 纤手弄弦 奏出潺潺琴音 瞧她以一方轻纱遮住了面容 再瞧她那番遗世**的翩翩姿态 不由得叫看见她的人全都为之一颤 这岂就不是已故的冰凝山庄尘如语 消息方一传出 琼花城内各处的人纷纷奔走相告 涌到这城东船舫來了 都想看一看这个被传是尘如语复生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即便她不是尘如语 想來也不会是寻常人吧 “这就是尘如语吗 她不是早已经沉潭溺逝了吗 ”岸上人群中 一名男子凑过來疑惑地问道 “哎哟 这谁知道啊 前些日子不是又说她沒死 只不过找个安静的地方归隐了吗 要不后來七公子怎么不找她了 ”他身旁的那名妇人连连说道 “可不就是 不过 仔细瞧瞧这位女子 好像与尘如语有些不同啊……” “不同是自然的 想她也已经消失了有一年多了呢……” 闻得船外的嘈嚷之声越來越大 原本坐在船舱里 安静听着女子抚琴的男子忍不住站起身來 踱步走出 行至女子身旁俯下身道:“何事 为何如此嘈杂 ” “呵 ”女子抚琴的手蓦然一停 淡淡一笑道:“想必 他们都将我当成如语了 ” 说话间 伸手拂上耳际 摘去那遮面的面纱 一张清丽隽秀的面容落入众人眼中 却正是白天进入不醉不归的那夫妇俩 ... ------------ 【一百二十八】纤月老板 女子的面纱刚一摘下 人群中就发出好一阵惊叹与感慨之声 这不是尘如语 这绝不是尘如语 尽管在场沒有人见过尘如语的真正面容 但却是所有人在同一瞬间否定了这一点 而他们脸上的惊讶之色 却丝毫沒有因此而减退 因为在他们眼中 这个人不是尘如语 却是陆府那于一年多前葬身火海的翎瑶夫人 “这不是 ”方才问话的男子指着河中央船上的素衣女子 惊得说不出话來 “哎呦呦 这不是夫人吗 ” “原來死而复生的 是翎瑶夫人呐……” 面对这一切议论之声 船上的二人置若罔闻 毫无惊慌之意 相视淡淡一笑 女子缓缓站起 对着众人微微一笑 “诸位 在下多谢各位今日的捧场 ”从容淡然地丢出一句话 叫岸上的人以及周围船上的人全都是丈二的和尚 摸不着头脑 眼看众人纷纷疑惑地看向她 女子笑了笑 继续说道:“今日包下纤月阁请大家免费吃饭的人 正是在下 只是 在下尚有一事未与大家说明 ” “哗 ” 岸上顿然哗然一片 全然沒有料到那位神秘的贵客 竟然是这么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 却是不解她为何这么做 个个心中疑惑万分 便渐渐安静下來 听她继续说 “不瞒诸位 其实在下并非什么纤月阁的贵客 而是这纤月阁的老板 段纤月 ”此言一出 众人皆惊 “纤月阁在琼花城开张以來这么久 承蒙各位赏光捧场 才使得纤月阁有今日的地位 故此 在下亲临这纤月阁的第一天 沒有什么好答谢的大家的 便将所有酒菜免费一天 以答谢诸位这么久以來 对我纤月阁的照顾 ” 话说到此 一切已然明了 这段姓女子 竟然就是纤月阁的老板段纤月 而并非陆府已故的翎瑶夫人段翎瑶 虽然二人看着那般相像 但终究又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想那翎瑶夫人于二十之龄便嫁入陆府 后因翎瑶阁失火而丧身火海 可这位段纤月段姑娘 虽是妇人打扮 却显然是身后那名男子的妻子 又怎么可能是翎瑶夫人 所以 今晚在城东船舫出现的这位女子 既不是尘如语复生 也不是翎瑶夫人复生 而是一个从外地到此做生意的生意人而已 “那老板娘 今日尚未过去 此时的酒菜是不是仍然不收钱呐 ”人群中有人出声问道 段纤月听了 微微弯起嘴角 朝那人笑了笑道:“这个 自然 ” “哇 这么说 我们还有的免费的酒菜吃啊 ”听了段纤月的回答 人群中有一大批人一哄而散 朝着纤月阁的方向奔去了 难得今日纤月阁的神秘老板现身 饭菜分文不取 再不赶紧去 只怕就是过了这个村 就沒了那个店了 这一拨人散去之后 岸上的围观之人顿时少了很多 其他众人见沒什么看头了 也纷纷离去了 回身看了看身后的男子 淡淡一笑 段纤月走到他身旁坐下 太息一声道:“沒想到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竟然还有那么多人会因为如语而蜂拥一处 想來当年 如语对他们而言 真的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传奇女子 ” “你不也是么 ”男子淡淡开口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好在 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 我们就回到嘉兴去 挑一处你喜欢的住所 一家人安安乐乐地生活 可好 ” “好 ”段纤月应了一声 闭上眼睛 感受着晚风吹來的轻柔 蓦然 她睁开眼睛 拉了拉男子的衣角 小声问道:“这一次你对无痕组织痛下杀手 挫败他们如此之深 尉迟姑娘沒有來找过你么 毕竟 你们交情颇深 ” 闻言 男子微微一叹 摇了摇头 “我已经许久沒有她的下落了 自从那一年琼花城之变过后 她就再也沒有出现过 我派人找了许久仍是沒有找到她 ”他说着顿了顿 思索了片刻道:“看來 我还得找那个人帮忙 ” “谁 ” “一线天 阿难陀 ” 话音刚落 一名丫头走上前來 走近二人身旁道:“主子 夫人 有一艘船正向着这里靠近 ” “哦 ”男子轻轻应了一声 抬头看來一眼 果见有一艘船正迎面缓缓靠近 看他的速度虽然不快 却毫无停下來的意思 而是迎面直上 看得一旁的丫头不禁皱眉 “呵 ”似乎看清了來者何人 男子淡淡一笑 看了看段纤月道:“他來了 ” “该來的 总归要來的 ”段纤月微微一叹 坐直了身体 揽过那架古琴 手指轻轻拂上琴弦 一曲即出 清雅婉转的琴音 如河水流淌 悠然轻缓 徐徐流过众人的面庞 掌心 这琴音方一响起 那迎面而來的船只速度突然减下 缓缓向着这边靠了过來 一点一点地靠近 十丈 七丈 五丈 三丈 一丈 最终 在两船相距一丈远的时候 那艘船顿然停下 船头站了三个人 两个女子居后 一名男子居前 依旧是那一身竹青色锦衣 腰间所配锦囊华玉 即便如此 那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依旧遮不住他眼中的沉敛与忧伤 彼此这般隔船相望 久久不曾言语 身后的两个丫头早已急得满头大汗 眼睛直直盯着抚琴的段纤月 几欲张口说些什么 却又无可奈何 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蓦然 一曲终了 曲调收音 陆云韶轻咳一声 终于淡淡开口道:“叶大哥 好久不见 ” “嗯 ”叶清逸应了一声 神情始终淡然如初 “是很久了 一年有余 ” “一年……”陆云韶轻声念叨着 目光最终落在段纤月身上 良久 “叶大哥 不给小弟介绍一下么 ”说罢 目光再度投向叶清逸 叶清逸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他只是淡笑 轻轻吐出四个字:“内子纤月 ” 纤月 段纤月 方才 他们早已在來的路上听到了这一段 “这么说 一年多前 叶大哥突然不辞而别 就是为了嫂子 ”第一次喊出这一声“嫂子” 在场的众人 包括他自己在内 都吃了一惊 “沒错 她那时身体染恙 我不得不回 ” “如此说來 她便是叶大哥一直想要找到的那个人 那个叶大哥十多年前结识的小姑娘 ” “正是 ” 闻言 陆云韶突然微微笑开了 他看了看一脸柔和神情的段纤月 她的脸上与眼中已经不见无尽的忧愁和悲伤 再看叶清逸 那一缕清冷眸色 也总在与段纤月四目相对时 变得温润 也许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而 看到她如今生活得这么安然 轻松 他也终于可以宽心了 “好 很好……”连连说了好几遍很好 陆云韶终于笑出声來 “叶大哥若是得空 便带着嫂子到陆府小住几日可否 ”他说着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丫头 见他们都是一脸的期许 叶清逸低头看了看段纤月 见段纤月朝他微笑点头 便也跟着笑开 “待处理好了纤月阁的事 我们一定会登门打扰 ” ... ------------ 【一百二十九】约定期至 纤月阁老板段纤月这一出现 给琼花城增添了不少的喜庆之色 在接下來的几天里 纤月阁天天客满 生日好的惊人 教附近的酒楼和客栈的老板见了 全都又羡慕又愤恨 却偏偏又无可奈何 说來诧异 这纤月阁本是不醉不归最大的竞争对手 却不想陆府的陆云韶不仅沒有因此而与这对新來的老板夫妇俩冷面相对 更是曾数次亲自前往纤月阁 与二人室内密探 相交甚欢 看得邻近的街坊个个目瞪口呆 想想 这二人來到琼花城也有四五天的时间了 且并无离去之意 往日里 纤月阁里的下人想见上老板一面 简直是如登天之难 而这一次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几日的相处下來 人人都对这个名为段纤月的老板另眼相看 深深折服 自从她第一日到了纤月阁直到今日 纤月阁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更有不少邻近的人听闻了琼花城纤月阁的名声 慕名而來 一时间 纤月阁名声大噪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那日我让陆掌柜前來相商 想要买下纤月阁 当时的主事提出了以陆府传家如意玉佛交换 如今看來 这个主意该是叶大哥想出來的了 ”浅酌一口杯中佳酿 陆云韶目光不离杯盏 对着叶清逸问道 “呵呵……”叶清逸静坐于陆云韶对面 轻声一笑 “你还在怪我 ” “沒有 我只是在想 当日我若真的答应了 或有什么样的后果 ” 那时 他听说对方以玉佛作为交换条件 又惊又怒 恼这人不识抬举、趁人之危的同时 更多的是对于这倚仙阁老板的好奇 琼花城的人都知道 翎瑶夫人火殒 陆云韶为慰其亡灵 已将玉佛一并下葬 究竟会是什么人 竟然会提出这般无理要求 “这 我不敢保证 ”叶清逸嘴角是淡若清风的笑意 却让陆云韶感觉到一丝微凉的寒意渗入心房 看得他微微一愣 “哈 ”突然 他笑了一声 隔窗望着窗外楼下來往的人群 目光有些游离 “叶大哥你啊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从第一次与你相见 我就知道你非寻常之人 在后來两年多的相处之下 你更让我觉得神秘无比 有些超凡脱俗的味道 只是 有些事情你不说 我便不想问 如今久别重逢 我对叶大哥的感觉一如当初 甚至比当年的疑惑更深 今日 我只想问叶大哥一件事情……” 他的语气突然有些犹豫 神情颇为踌躇 声音顿了顿 收回目光看了叶清逸一眼 似是猜到了他想问的事情 叶清逸抿嘴一笑 伸手挑起杯盏 却沒有将它端起 “你是想问当年翎瑶阁失火一事 ” “沒错 ”心事被挑破 陆云韶骤然一阵轻松 “去年 我已经托一线天查出了翎瑶阁失火真相 结果竟然是……是她……” “谁 ” “如语 尘如语 ” 闻声 叶清逸陡然笑出声來 眼中升起一丝探究之意 “她竟然会告知你真相 她这么做 究竟是何目的 ” 看着叶清逸满面深思冷笑 陆云韶心中的疑团更大 “叶大哥早就知道这些 ” “嗯 ”点了点头 仅一个抬头的瞬间 他已经理清了其中的用意 看了看神色茫然的陆云韶 终是不忍瞒他 “当年 正是尘如语从纤月那里得知了我与纤月的那一段往事 她不忍看纤月身陷高宅 了此一生 便一人一手策划了翎瑶阁失火一事 并在失火当晚通知我前往救下了纤月 这也就是我会突然不辞而别的原因 ” 陆云韶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 在叶清逸将真相告知他的那一刻 骤然沉静下來 怔怔地看着窗外 窗外却无一物能入他眼中 原來 这就是原因 这就是真相 她不惜痛下狠手 一把火烧了翎瑶阁 也让他们都误以为是那场火烧死了翎瑶夫人 让他对她心生恨意 竟然都是为了他们 找了那么久 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真相 他的心里却是那么难过 那么沉恸 在尘如语消失的这些日子里 尽管他应了阿难陀的要求 沒有追查她的下落 却沒有停止过寻找当年琼花城一事的幕后真相 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费尽心思 一力承担下那么对的罪责和痛苦 却尽力保全了所有人 那么 她自己呢 她可曾在何时为自己想过 “人人称道的尘如语 竟是这样一个痴傻之人么 ” 轻轻一声呢喃 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蓦然 他持杯的手微微一颤 茶水洒到了桌子上 可是他却沒有察觉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楼下方才一闪而过的那道身影 神情惊诧 “是她 ” “谁 ”瞧他这副模样 叶清逸也有些诧异 “刚刚那个人 明明就是……”他说着站起身來 把头伸到窗外望去 只见那一抹水色身影一晃 竟然进了纤月阁來 “她住在这里 ”陆云韶不由得大吃一惊 直到此时 叶清逸已然明白过來陆云韶为何所惊 尽管他并沒有瞧见陆云韶看见的那个人影 可如今能让他这般不安宁的人 怕也只有尘如语一个人了 “她确实住这里不假 只是 此‘她’非彼‘她’ ” “什么意思 ”陆云韶听得一头雾水 “你说的‘她’是已故的那人 我说的‘她’ 却是一线天的主事 阿难陀 ” “阿难陀 ”陆云韶一惊 坐下來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而后镇定下來仔细想了想 好像确实是阿难陀 尘如语身为冰凝山庄庄主 遵从师训 只会着白 方才那个女子衣着颜色虽然极淡 却是更为接近水色的清明 莲色的素洁 正与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阿难陀如出一辙 “她到这里做什么 ”虽然他对于阿难陀不甚了解 接触更是很少 却也知道她极少到琼花城來 从去年到现在 更是已有大半年时间居于一线峡谷不出 怎会突然來到这里 还住进了纤月阁 闻言 叶清逸淡淡一笑 答道:“赴约 ” “赴约 赴什么约 ” “一年之约 ” ... ------------ 【一百三十】英明甍主 所幸 阿难陀为人行事都颇为低调 尤其是这次到琼花城來 竟然连一向不离左右的莫娘都沒有跟着 只是带了一名小丫头于身侧 平日里 她鲜少出來 就连客房的门都不出 一日三餐均由身边的丫头姜儿姑娘端进送出 偶尔 时值夜色姣好 她才会下楼外出一番 但也很快就会回來 是以尽管她已到琼花城多日 却并无几人发现她的踪迹 提起这位阿难陀姑娘 陆云韶与她并不熟稔 仅一面之交 却忍不住在想起她那双空明澄澈的眼眸时 心中微微一颤 即使明知那张面孔并非自己所希望的那个人 可她浑身上下的清冷气质 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起尘如语來 看了一眼正悠闲品茶的叶清逸 看到他脸上似杯中茶水一般清明和煦的神色 陆云韶不由得微微一笑 碍于他的身体不适 段纤月不许他喝酒 真想到他这个往日里嗜酒如命的酒鬼竟然也能忍不住 即使有他陆云韶在对面以美酒相诱 叶清逸仍然不为所动 “看來 能制得住叶大哥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他笑了笑 对叶清逸说道 叶清逸不答 只是看着手中的杯盏 兀自轻笑 正说话间 两道人影缓缓往楼上走來 一前一后 脚步不紧不慢 听得人群一阵稍稍的骚动 陆云韶不禁循声望去 正好看见阿难陀与姜儿一道上了楼 拐个弯 往客房走去了 “她住在哪间客房 ”看着那背影 陆云韶无意识地脱口问道 话问出口 方觉有些不妥 叶清逸倒是沒有在意什么 淡淡一笑道:“月字号房间 ” “此一行 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吗 ” “沒错 ”叶清逸说着抬头看來陆云韶一眼 嘴角浮上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你便随我前去找她一叙 如何 ” “一叙 ”陆云韶一愣 惊讶地看了叶清逸一眼 “叶大哥与她熟识 ” “有过几面之缘 我曾请她帮过我的忙 故此 欠她一样东西 ” “什么东西 ” 叶清逸只是笑 却并不回答 他边站起身來边说道:“我先去请她到后院的华音轩 你若想好了就过來 不过不要想太久 我与她只有一些小事要商量 商量完之后就不好再行挽留人家了 ” 说罢 朝着陆云韶意味深藏地笑了笑 转身朝着月字号房间走去 走出几步远后 又驻足回身看了陆云韶一眼 见他正满脸踌躇 一副“何去何从”的模样 看得叶清逸忍不住笑出声來 作为众人之中 难得能够沒有陷入尘如语这场灾劫中的人 他深感自己的幸运 也许 这不仅是他叶清逸的幸运 也是尘如语的幸运 想世间那么多的男人 都为了她一个人失魂落魄 忘乎所以 听七楼的潜规则洛夜白 陆府的陆少陆云韶 御彤山庄的冰虞公子上官珣……无论其中的哪一个 单论而言 都是同辈人中难得的佼佼之人 难被替代 却悉数为了她尘如语一人 付出那么多 然而 何其可悲的是 最终却沒有一个人得到了她 有或者说 她沒有选择任何一个人 尽管当初只要她愿意 无论她选择谁 都可以合冰凝山庄与那人之力 对那场本可避免的琼花城之难力挽狂澜 避其祸害 可是 她终究是不忍心牵扯别人下水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 也不要多一人受难 所以 以她尘如语的脾气來说 那场灾劫是早已注定的 只可惜 那个时候 他尚未发觉这一切 亦不知她尘如语早已对一切真相已经了然于心 更何况那晚翎瑶阁大火 他心中所念所想就只有翎瑶阁里的那个女子 故而忽视了尘如语眼睛的那一抹决绝的神色 轻轻叩开月字号房间的门 是姜儿开的门 一见他先是微微一惊 继而一言不发 挪身将他让进屋内 阿难陀正持着一壶酒靠窗站着 回身瞧见是他 便微微弯起唇角 “甍主 我们又见面了 ” “呵呵……阿难陀真是好耐性 沉得住气 我们已经到纤月阁这么久了 你竟然从未去找过我 若非今日我前來找你 你是不是还不准备主动去找我 ” “阿难陀不敢 只是甍主与夫人伉俪情深 终日相伴 我怕我贸然去找甍主 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阿难陀说着微微欠身 眉宇间却丝毫沒有卑亢之气 “你不敢 呵呵……你连假死都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吗 ”叶清逸说着眼神蓦然一冷 定定地看着阿难陀 似是要将她那张始终风轻云淡的面孔看穿 闻言 阿难陀有微微的怔愕 只是转瞬即逝 微微一笑 问道:“甍主今日找我 该不会就是來问我敢不敢的吧 甍主有何吩咐 尽管说來便是 ” “吩咐 你非我下属 亦非三大组织之人 即便我想吩咐你 又何來那权力 ”他说着话音一顿 想了想接着说道:“只不过是有一位故人想见见你 还请阿难陀姑娘能赏光 移步华音轩一叙 ” “好 ”阿难陀想也不想 干脆应道 复又转身对姜儿说道:“你留下 我去去就來 ” “阿难陀……”姜儿有些不放心 “不用担心 有甍主在此 相信还沒有人有那么大胆敢这个时候出手伤人 ” 话虽如此说 听着也有礼 可姜儿却还是担心 甍主在此不假 只是 又有多少人知道他沙洲荒甍甍主的身份 进了后院 入了华音轩 尚未及坐下 阿难陀的视线就被院子里那一株琼花吸了过去 叶清逸见了 淡淡问道:“阿难陀姑娘也喜欢琼花 ” “也 ”阿难陀并不差异 并沒有收回目光 “难道夫人也喜欢这花不成 ” “那倒不然 只不过 喜欢这琼花的是另有其人 在琼花城谁都知道 冰凝山庄的尘如语因着师父莫荻仙子的关系 对琼花倒是情有独钟 很有一番见地 ”他说着看了阿难陀一眼 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到一些什么 “古人诗曰:俪靓容于茉莉 笑玫瑰于尘凡 惟水仙可并其幽闲 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说的便是这琼花的独特之处 如此稀世奇花 即便有再多是人喜欢她也不为过吧 ” 听身后沒了应声 阿难陀稍稍回身 睨了叶清逸一眼 见他正满眼探究地看着她 嘴角浮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果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他幽幽一叹 接着说道:“不瞒姑娘 今日寻姑娘过來 主要是有一事相问 ” “何事 ” “关于那个江湖人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 无上大师 ” “他 ”阿难陀略有些诧异 “甍主问他作甚 ” “他与我沙洲荒甍 有着莫大的渊源 想來无痕组织的底你该比我更清楚 这已经牵扯出了百來年前凌波圣教的莫氏一族 而据我所知 无上大师不仅与我沙洲荒甍渊源颇深 更与莫氏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身为甍主 我自然是对灭除危害江湖之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身为晚辈 我更想弄明白当年发生的事情 不想就此毁了前辈们辛辛苦苦维护起來的平稳 ” 一旁静听的阿难陀 眼角不由得浮上一丝清和的笑容 “呵 他选你当甍主果然是有他的原因的 ” ... ------------ 【一百三十一】往事传说(一) 华音轩距离纤月阁前院有二十丈远 四周围以宽两丈许的河流 只有一角留出一条宽一丈有余的小道 值此春季 四下里百花齐放 争妍斗艳 各有风韵 沉吟良久 阿难陀走进轩内 來到桌案旁 执起笔 在摊开的画纸上画了起來 不着颜色 不加修饰 仅手中一只狼毫 一砚黑墨 挥毫泼墨下笔即成 前后不出一刻钟 四幅画即以作成 叶清逸一直站在一旁 沒有发出一点声响 直到阿难陀停下笔來 示意他过去 他方才走上前去 接过她的画看了看 “你要的答案都在这四幅画中 ”阿难陀说着睨了叶清逸一眼 似乎有意考他 “就看甍主的慧眼能不能看懂阿难陀的拙作了 ” “你将无上大师的一概过往凝结于四幅画中 让我去猜 你这是有意刁难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 可叶清逸的眼中仍然有遮不住的光芒和惊叹 “好了 既然答案已给 我就不打扰甍主看画了 ”阿难陀挑起嘴角狡黠一笑 微微示意之后 转身欲离开 “等等 ”叶清逸叫住她 走到她身边说道:“少则七日 多则十日 琉璃草差不多就到可以入药了 到时候我会让鬼一带你进荒甍取药 ” 阿难陀脚步不由得一滞 神情有些惊讶 “怎么 你敢让我进荒甍 ” “为什么不敢 难不成你会泄露荒甍的秘密不成 ”叶清逸倒是不以为然 狭长的眼眸中是自信满满 “这 倒也不好说 ”阿难陀突然敛去惊讶的神情 眨了眨眼睛 而后在叶清逸的怔额之中扬长而去 刚走到华音轩外 一道竹青色的身影就迎面走來 在看到阿难陀的身影时 不由得缓下脚步 皱眉疑惑道:“阿难陀姑娘 ” “陆少 ”阿难陀颔首微笑 “这么急着离开 怎么不多待会儿 ” “我与叶公子的事情已经商榷好了 就不便再留下打扰二位了 ”阿难陀脸上始终是一名清和却淡然的笑意 看得陆云韶一直微微皱着眉 见留她不得 陆云韶只得挪身让开 “那姑娘慢走 ” “告辞 ” 叶清逸站在华音轩的宽门处 将二人的举动尽收眼底 看着陆云韶迎面走进轩内 他摇头无奈一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 “叶大哥此话何意 ”陆云韶满脸失落 “她不属于你 ”简简单单五个字 却让陆云韶原本故作镇定的表情陡然凝固 怔住 不属于 她 究竟是哪一个她 尘如语 还是这个给他的感觉与尘如语那般相似的女子 然 无论是哪一个 他又何曾想过要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他只不过是简简单单地想要能够见到她 此时此刻 只要能见她一面 他的心已经很满足了 她是高高在上 不容亵渎的传奇 他又怎敢奢求那么多 “我知道 ”良久 陆云韶淡淡说道 声音颇为低沉 “夏亦姑娘的身体如何 ”见陆云韶神色有些惨淡 叶清逸话锋一转 将话題引到了夏亦身上 “自从去年受了剑伤 虽然伤口已经愈合 却是留下了不好的症状 伤口处实有疼痛 尤其在阴雨天气发作频繁 ”陆云韶说着顿了一顿 低下头去似乎在想些什么 隔了好大一会儿 他沉沉一叹 “我想等过些日子 她把身体调理得好一些了 就把婚事办了 ”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 陆云韶的眼眸顿然就黯淡了下去 最终 他还是会有了自己的妻 一个温婉可人贤淑的女子 而那绝世无双、超脱凡尘的女子 注定与他不是一路之人 “呵呵……终于能喝上你的喜酒了 这一天 我可是等了很久了 我想些 纤月知道此事后 一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叶清逸缓缓说着 见桌案上的四张画墨迹已干 就随手将它们收了起來 “到时候 叶大哥一定要带上嫂子一起來 ”说到段纤月的时候 陆云韶的神色是一阵轻松与坦然 笑意诚恳 终究 那一段年少的往事已随风散去 即使还沒有忘记 却已经成为一段被沉淀的记忆 逐渐酿成了佳酿 回忆起來 倒还有些醉人的清幽 然 尘如语…… 一想到此 他还是轻轻叹了一声 尽管很轻很轻 可叶清逸却听得清晰 尘如语 那个让他的生命进行了一场翻天覆地之变的女子 终于还是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 只怕今生都无法解开 这么想來 他果然是幸运的 尤其了遇上了他的妻 四张画 很明显是在说一个人的一段经历 名字分别为“一念之差” “之死靡二” “冰冻三尺” “四大皆空” “你瞧这第一幅画 画得是一个男人持刀杀了那么多的人 而且神色凶狠 面目狰狞 想必这‘一念之差’说的该是这个人因为什么事情 一时间想不开 才会造下如此重的杀孽 ”幽蓝烛光下 段纤月正执了其中的一幅画仔细看着 一脸的深究 听得此言 坐下一旁品茶的叶清逸不由得搁下了手中的茶盏 走过來接过画细细看了看 而后笑着点点头道:“这‘一念之差’若当此解的话 那后面的‘之死靡二’应该就可以解释了 ” “哦 ”段纤月微一挑眉 斜了他一眼 “之死靡二 便是到死不悔之意 你看这人 身后有那么多人追杀他 他非但并无惧意 反倒一脸凛然 毫无怕死的感觉 这画中人应该是身负仇恨的 所以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 即使遭到了众人的反扑追杀 却仍对自己的行为沒有半点的悔恨、畏怯之意 ” 只是 会是什么样的仇恨 居然让他连杀了那么多的人 都沒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国仇 家恨 还是其他 似是同时想到了这一点 二人同时将目光移至第三张画上 看到画上所画的景象时 都有些疑惑了 那画上画的是烈日当空 那个人沉入了水底 可怕的是水面上竟然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而岸上追杀他的那些人早已不知去向 画的一旁写着四个字:冰冻三尺 ... ------------ 【一百三十二】往事传说(二) 古语有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只是 这话中的“冰冻三尺”很显然的并不当如是解 那这个人被封在结冰的水底 可偏偏那日是艳阳高照 又是什么意思 段纤月忍不住凝眉朝叶清逸望去 却见他也正望着她 四目相对 二人全都忍不住一笑 “算了 既然想不出來 你也就不要费那力气去想了 待明日问一问阿难陀姑娘便是 ”叶清逸取过她手中的画 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 “今天忙了一天 累了吧 ” “不累 ”段纤月反手环紧他的腰 “我本來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这一年多來整天呆在那个小岛上 什么事都不在 都快把我闷坏了 ” “你那时不是怀有身孕吗 我怎么敢让你操劳 ”叶清逸的眼中再也不见平日里的清寒之色 满是温润 “对了 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 “什么事 ” “陆少已经决定 过一段时间等夏亦姑娘身体调养好了 他们就成婚 ” “真的 ”段纤月面上一喜 继而又是微微一笑 “陆少他 终于长大了 相信老爷泉下若有知 一定会很欣慰的 ” “他让我们一起去赴他的喜宴 ” “那就去吧 不管怎么说 都是他和夏亦的大喜之日 我们怎么能缺席 ” “可是……”叶清逸面露担忧之色 “陆府的人全都认识你 我担心你去了会引起什么问題來 反倒会给他们添乱 ” “呃……”段纤月凝眉想了片刻 继而笑开 “那我就学如语好了 到时候把脸给遮住 这样不就行了……” 叶清逸听了 不由得微微笑开 正想夸她两句 却见她突然脸色一正 方才的嬉笑之意全无 “怎么了 ” “我想起來了 ” “想起什么 ” “这个‘冰冻三尺’的意思 ”段纤月说着 又重新拿过那张画在手中 问叶清逸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夏亦中了反噬蛊 是何人用何物救了夏亦的命 ” 叶清逸想了想道:“七公子 以尘如语差人送來的‘冰中水’……” 说着 他的话音也陡然一顿 朝第三张画看去 神情一惊 “难道 这冰就是城西冰湖里的冰 ” 是了 一定是了 师父曾经说过 就只有冰湖里的冰才可能在炎炎夏日里依然不化 终年寒气逼人 “应该错不了 ”段纤月眼神坚定 “如语曾经跟我说过‘冰中水’的來历 说是很久以前 有个罪大恶极的恶人杀了很多人 后來他在反被人追杀的过程中受了重伤 逃亡时误入冰湖 追來的人以为他必死无疑 就沒有再赶尽杀绝 却沒想到 此人沉入冰湖之后 非但沒有死 反倒得缘发现了三块奇怪的冰 一线排开 位于湖底的最中央 每一块冰中都有一小抔未结冰的水 晶莹透亮 这三块冰就是传闻中神奇无比、能医百病的‘冰中水’ 也是这‘冰中水’救了他的命 许是因为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 这个人在伤好之后 突然就大彻大悟了 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便对着那活他性命的‘冰中水’拜了三拜 然后 就上了少林……” 话说到此 二人像是突然顿悟了一般 同时像第四张画看去 一眼便看见画上写的四个字:四大皆空 画上之人已经削落了他满头黑发 一身简洁僧衣 静跪在佛祖像前 双掌合十 虔诚跪拜 “原來 如语口中那个罪大恶极的恶人 竟然就是如今的无上大师 ”从中回过神來 段纤月有些难以置信 世人皆知无上大师一代高僧 一身无人能及的少林武艺 一颗活人无数的慈悲之心 众人只知他的今夕 却从未探寻过他的过往 “好个阿难陀 ”叶清逸虽然眼神稍冷 但心里却还是很是惊叹阿难陀的独特用心 只是 这个女人越來越像尘如语了 或者说 她的本性已经越來越暴露了 说话做事开始学起旁人的那番拐弯抹角來了 日进尚且如此 若是这么发展下去 日后他有事情吩咐她去完成 她岂不是要跟他绕上一大圈 “如果我沒有猜错的话 想必那一次无上大师痛下杀手 杀害了那么多人 应该就是为了凌波圣教被灭一事 可是 他究竟与莫氏一族有何关系 为何要这么做 ”段纤月的疑问打断了叶清逸的思绪 他凝眉想了想道:“当年的屠杀联盟在追杀莫氏一族时 有人放箭 想以乱箭杀掉当时教主的八岁小女儿 只是不想那一箭被一个男孩挡了下來 后來莫氏一族跳下无底崖 存活下來的人就在附近的一座荒岛上居住下來 那座岛后來被命名为凌波岛 据荒甍留下的消息说 在后來的数十年里 直到莫荻仙子重回中原 接任冰凝山庄庄主之前 整座岛上就只有一个人离开过凌波岛 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该男子进入中原之后 寻得了当年残害莫氏一族的那些人 痛下杀手 一夜之间杀了百來人……” “如此说來 那个人 就是画中的这个人 无上大师 ” “难怪 难怪后來沒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去了哪里 都只以为他是死在冰湖里了 却原來 他进了少林 ”叶清逸一声太息 却在理清这些思路之后 有忍不住的震惊 这便是因果循环 善恶报应吗 当年 屠杀联盟的人为了一支白玉琉璃簪 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莫氏一族人 却在十來年后 被一个人在一夜之间杀掉那么多人 谁人又知这被杀的百來人之中有沒有无辜之辈 杀人偿命 冤冤相报 只是 这终究不是一个解决问題的办法 只会将这种悲哀一代一代传下去 所幸后來 无上大师得缘被“冰中水”救下之后 顿然醒悟 明白了这一点 然后进了少林 落发为僧 并且在后來的日子里一直一心向佛 惩恶扬善 终于成为一代高僧 也许 这就是天命 这样一个曾经杀人无数、下手无情的人 会在机缘巧合之中成为了维持今日武林之安稳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 ------------ 【一百三十三】阿难被劫 沒想到 一年零四个月后的今天 琼花城已然变得如此不同 除却往日的繁华 这里更多的安宁与祥和之气 而这里人们的装扮也显然与往日有所不同 家家户户住起了大宅 穿好了绫罗绸缎 开门做起了小生意 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众人皆知 这是陆少的功劳 自从他接手陆府的生意之后 行事作风与旁人大有不同 主动帮助那些穷苦之人 赠其米粮衣物 又带头出钱修整琼花城内已经颓败的各处角落 最终使得琼花城焕然一新 引來了八方游客商旅 如此一來 不仅给其他小本生意人带來了生机 更为陆府的生意打下了更为广泛、牢固的人脉 入夜之后 白日里喧哗热闹的纤月阁终于归于宁静 尤其是后院里 就更加安静 听不到一丝的嘈杂之声 月字号房间内 阿难陀懒懒地斜靠在榻上 半阖着眼睛 似睡似醒 姜儿见了 虽不忍心叫醒她 但又不能让她睡在这里 只得上前轻轻摇了摇她的肩 “阿难陀 醒醒……里屋歇着吧 ” “嗯……”沉沉应了一声 阿难陀缓缓睁开眼睛 却沒有起身的意思 吩咐姜儿道:“你去给我打盆水來 ” “是 ”姜儿应声而出 待姜儿离开了房间 她的眼睛倏忽睁开 方才的昏沉之意顿然全文 满眼清寒的精光闪烁 冷冷地瞥向身后的窗户 “真是可惜了 每一次都让你逃脱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声音冰冷轻飘 “更可惜的是 我找到了你 既然我沒死 那该死的就是你了 ”随着声音的传入 一道身影从后窗闪进屋内 落在阿难陀面前 “呵 命要绝我 我也无话可说 ”阿难陀眼中毫无惊慌之意 淡然如水 “阿难陀 我早就说过我并不喜欢你 你若识相的话 早该识时务退下了 却为何还要将我无痕组织的所以底细全都卖给那个人 让他得以灭了我无痕组织 ”说到这里 莫琼眼底一片残冷的仇恨 直直盯着阿难陀的眼睛 似乎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是她 都是怪她 她和尘如语一样讨人厌 一样惹人烦 一年多前 是尘如语搅乱了她筹备多年的复仇大计 所以她设计逼死了尘如语 却沒想到 尘如语虽死 这个难缠的阿难陀又出现了 虽然她一线天看似只是个收钱出卖消息的组织 然她莫琼却看得明白 这个自称阿难陀的女人与那已故的尘如语就如同一条心一般 摆明了要与她无痕组织为敌 最终 还以为她害得无痕组织七零八落 几近全灭 这个女子不除不行 “呵呵……”不想 阿难陀竟然淡淡笑开 她不识时务吗 她不懂规矩吗 “夫人这话阿难陀并不赞同 我既身为一线天的主事 自然事事都要为了一线天着想 我一线天不过是个做生意的 只不过做的是出卖消息的生意而已 即便夫人你再不喜欢我 我也不能因此就丢一线天的生意于不顾 只求自保 ”阿难陀说着从榻上缓缓坐起 即使是这般一高一低的俯仰之间 依旧沒有丝毫的卑亢之意 “一线天有众弟子要养活 所以 既然有人愿意出高价买无痕组织的消息 我定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至于是何人买走这个消息 那与我无关 ” “阿难陀 ”莫琼一声力喝 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讨厌 讨厌到总是让她一次次失去耐心 下一刻 她身形一动 已经挪至阿难陀身旁 一只手扼住了阿难陀的咽喉 冷冷一笑道:“伺候你的那个丫头就在楼下 你只要喊一声她就会冲上來 怎么样 你要不要叫她一声 ” 阿难陀淡笑一声 不慌不忙答道:“夫人可知这纤月阁是什么地方 ” “一家酒楼而已 ” “而已 ”阿难陀忍不住笑出声來 “以夫人的功力 难道就觉察不出这周围布满了高手吗 ” 经这一提醒 莫琼神色微微一惊 一声不吭 侧耳细听了一番 继而眼神更加沉冷 “果然是行事缜密的阿难陀 竟然早已在周围埋下了高手……”突然她话音一顿 皱眉道:“不对 这这些不是你的人 一线天沒有这样一大批训练有素的高手 ” “夫人好觉察力 ” “这么说 这里还有其他人 ” “如今纤月阁乃是琼花城中最繁华热闹的酒楼之一 有几个來路神秘的高手 也不足为奇 夫人若是要杀我 最好尽快动手 惊动了阁里的其他人 只怕夫人不好脱身 ”阿难陀语气闲缓 不急不躁 “杀你 哼哼……我为什么要杀你 反正你已经中了我的冰火之毒 即使你勉强撑到今天不死 只怕那毒性定期发作的痛苦也不好过吧 再说 我若杀了你 只怕到时候整个江湖武林都会与我为敌 听七楼、御彤山庄都不会放过我 我又何必自讨沒趣 ” “可是 ”莫琼话锋突然一转 冷冷一笑道:“若我以你作为要挟 这些人就会投鼠忌器吧 就好像当初 尘如语以萱儿來要挟我一样 哈哈……” 阿难陀不由得低头 垂眸 轻叹 回不了头了 她再也回不了了 也许起初 她还有心救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命 即使在她将无痕组织的消息交给叶清逸之后 她仍然希望她能回头 也许那样她还能将她救下來 可是现在看來 为时已晚 莫琼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一个怎样的人 她以为 那不过是传说中如何厉害的沙洲荒甍 她以为 她救过叶清逸的性命 叶清逸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可是她错了 一切都想错了 沙洲荒甍不是她想象中的 一个只是在人们的传闻中才那般凌厉无形、神秘莫测的组织 从其出现到现今三百年 三百年來有多少人因为与莫琼有了同样的想法而心存侥幸 最后丧命 这一点无从知晓 因为这一切终究都随着时间流逝了 三大组织现身江湖之后 武林已经有太久的安稳太平 才会让人们已经忘了那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十年一次的灾劫:十年屠杀 如果莫琼知道 身为沙洲荒甍的人 尤其是身为甍主的叶清逸 他的心永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冷 更绝情 为了维护这样的安稳 可于谈笑之间杀死自己的至亲之人 她还会这么执着下去吗 可惜沒有“如果”这一说 她在纤月阁动手 就已经断了自己的最后一条退路 ... ------------ 【一百三十四】密室之变 金陵城外 紫金山下 一方草屋固然不够引人注意 只是进了草屋之后 除却最简单的摆设 就什么都沒有了 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伸手点了守在屋里那两个人的睡穴 快步挪至里屋的桌案旁 推开案上的砚台 只听“轰隆”一声 桌案正下方出现一个暗道通往地下 “咳咳……咳咳……”空旷的密室里 偶尔传出几声咳嗽 时而轻缓 时而剧烈 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密室里回响 “怎么 毒性又发作了吧 ”冷冷的声音传來 甚至比这阴暗的密室墙壁还要冰冷 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呵 发作便发作吧 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阿难陀靠着木床的一角 以袖遮面 俯身又是一阵咳嗽 “你又何必强撑 又何必非要和我作对 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明白不过 避毒丹根本救不了你的命 云台寺无怨那个老和尚的茶叶一样解不了你的毒 最多不过是延缓毒性的蔓延 护住你的心脉而已 ”莫琼说着走进來 目光冰冷地看着阿难陀 “可是 你可知道这样无异于剜肉补疮啊 这冰火之毒多拖一天 毒性渗入血脉就越深 我只怕等到你能拿到解药的那一天 却已经用不上了……哈哈……” “怎么会用不上 ”阿难陀笑意凛然 清淡 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若是能拿到解药 就可以交由七公子去研究 到时候 如果有别人中了冰火之毒 就有的解了 ” “阿难陀 你都自身难保了 还在想着别人吗 ”莫琼冷笑一声 似是有恃无恐 继而 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我只是诧异 鼎鼎大名一线天的主事竟然不会武功 你究竟是凭什么坐上这个主事的位置的 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 “夫人若是为此事烦恼 大可不必 这就好像当初夫人明明打着复仇的名义 逼着尘如语亲手杀死了萧痕和陆苍涵 而后却仍然为利所趋 继续企图江湖武林一样 都不过是 事在人为而已 ”阿难陀冷冽清越的声音在密室内传开 不断回荡 “放肆 ”触及她心底最忌讳的** 莫琼终于怒了 一双眼睛怒视着阿难陀 蓦然起身 出手一掌向着阿难陀的面门袭去 只是 那一掌未及阿难陀身前 已被旁人接下 一道深蓝色身影从莫琼身后出现 看到莫琼的举动 片刻不多想 一挥手 手中的白玉长箫就夺手而出 迎上了莫琼的那一掌 莫琼不得不侧身让开 同时手指对着那长箫轻轻一弹 “噹 ”长箫空明一声 重新返回到主人的手里 谷筠尘手持长箫 笔直地拦在阿难陀面前 看向面前的眼神无奈而又决绝 “娘……”他轻轻开口叫了一声 声音却无比清冷 “你答应过我 不会再动她 ” “无痕 你看清楚了 她不是尘如语 她是阿难陀 是害得无痕组织差点被全灭的一线天主事阿难陀 ”莫琼神色懊恼 愤怒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不管她是谁 你今天都不可以动她 ”谷筠尘的声音顿然就变得冷酷起來 神色漠然 “当初你也答应过我 只要报了仇 只要毁了这个安稳的武林 你就会收手 你不会去伤害冷尘儿 可是 你食言了 ” “那是因为她尘如语对我的威胁太大 有她存在 我的目的就不可能达成 ” “娘 冷尘儿为保你周全 为了保护萱儿 宁死都沒有将无痕组织的首领就是你尉迟夫人的消息昭告武林 否则 狄沙城早已被夷为平地 难道 你还不明白冷尘儿的用意吗 ”谷筠尘的眼底闪过一丝沉重的悲伤 几乎深不见底 ” “可是 她说了 ”莫琼说着 陡然将目光落在阿难陀身上 神色愤然 伸手指着阿难陀道:“是她将我们的底细透露给了沙洲荒甍 才会害得无痕组织落得今日的下场 ” “我不管什么沙洲荒甍 也不管什么武林太平 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但是冷尘儿的事我就一定要管 ”他说着回身看了阿难陀一眼 见她一直垂敛着眼眸 似乎他二人的争吵全然与她无关 似乎她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 只是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 泄露了此时正受着冰火之毒折磨的痛苦 不是她不想介入二人的争论 而是 她已经沒有那份气力 冰火之毒早已将她仅存的力气消耗殆尽 再加上这里阴暗冰冷 她的精力已经到了极限 “阿难陀是冷尘儿的朋友 若是冷尘儿在世 定然不会愿意看到她受这番痛苦 所以 我不允许你伤害阿难陀 ” 回身 他抓住阿难陀的手 掌心一股清和的暖流透过手掌缓缓输入阿难陀体内 她不能死 她还沒有帮忙找到冷尘儿的下落 她绝不可以死 “无痕 你真让为娘失望 你们兄妹俩都让我失望透顶 ”这一句话莫琼说得咬牙切齿 神情悲凉 “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 将你们兄妹俩生下來 却原來是为了让你们來跟我作对的 哈哈……你想让我不杀她 你想让我给她解药 可以 让她交出白色琉璃簪 我就不为难她 ” “咳咳……”阿难陀从谷筠尘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 眼神清冷地看着莫琼 骤然冷冷一笑 “白色琉璃簪么 弗如 你还是杀了我吧 发簪我是绝对不会交与你的 只要我在 发簪你找不到 我死 发簪也会随着我的死一起被毁 总之你想得到它 是绝不可能的……咳咳……” “不识好歹 ”莫琼冷喝一声 一挥衣袖 几枚暗器朝着阿难陀打去 谷筠尘一见 反掌出手 挡下了所有的暗器 将他们收入掌风之中 继而紧紧握成拳头 狠狠地将它们摔在一旁 “痴儿 我倒要看看 你这么做 究竟能得到什么 ”莫琼心知有谷筠尘在 她杀不了阿难陀 只得转身离开 “我能得到的 便是心安 ” 直到莫琼的身影消失 阿难陀才全身力气一抽 瘫倒在木床上 全身冷热交替 “阿难陀 ”谷筠尘将她扶起 伸手探了探她的脉 脸色陡然一变 继而抓住她的手 就要为她输送真气 “不用了 沒用的……”阿难陀声音微弱 努力想收回自己的手 却是连那一点力气都沒了 “谷公子 我有一件事想求助于你……” “你说 ” “你帮我到琼花城找到姜儿 让她找一位姓叶的公子 取來琉璃草……然后到琼花城城西的冰湖取出‘冰中水’……最后 再到一线峡谷的寒潭里取來……咳咳……取來千年寒冰做的碗……” “你备齐了解蛊的东西 ”谷筠尘神色骤然一惊 有些难以相信 ... ------------ 【一百三十五】舍一得一 原來 这么久以來 她一直足不出户 看似闭门谢客 却原來 在这段时间里 将解蛊的东西全都一一备齐了 本以为 要解牵情蛊万年欢是不可能的事 毕竟 一來晗光琉璃草世间罕见 又是存在于神秘莫测的沙洲荒甍之中 二來 千年寒冰虽不难寻 可是寻到这冰块之后 如何保存却是个难題 更勿论要将它雕刻成碗了 三來 “冰中水”虽然就在冰湖湖底 并不难求 但同样 一旦离开冰湖 六个时辰之内就会融化 “沒想到 你竟然真的为了他 找到了这所有的东西 如果我沒有猜错 你将无痕组织的底细告知沙洲荒甍的人 为的就是换取那一株琉璃草 ” “呵 ”闻言 阿难陀勉强弯起嘴角 清冷一笑 并沒有回答 算是默认了 谷筠尘明了 沉冷一笑 继而“哈哈”大声笑起來 只是这一次与往日不同 他的笑声里带了一股悲愤之气 悲愤之余 是无言的凄凉 “冷尘儿为他断情绝爱 你为了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 ”他说着回身去看阿难陀 沉声问道:“告诉我 为什么 ” “因为他是如语最关心的人 ”阿难陀冷冷说道 眼底隐隐划过一丝无奈 “好 我可以帮你 但我有个条件 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 ” “你说 ” “我帮你解了他的蛊 你随我远走他乡 从此再也不过问这江湖世事 ” 闻言 阿难陀神色顿然一惊 蓦地抬头看向谷筠尘 看到他眼底那一抹无以言喻的伤痛之色 狠狠刺痛她的心 “那尘如语呢 ” “解了洛夜白的蛊毒 就不怕他知道一切真相 待他知道之后 以他七公子无所不能的能耐 要找到冷尘儿只是迟早的事情 既然他有了冷尘儿 那你……”他说着声音顿了一顿 俯下身來靠近她身旁 后面的话语不言而喻 那你 对他而言 就不再是重要的人了 阿难陀突然轻轻抽了一口气 沉默许久 这是一个选择 一个她已经在一线峡谷之内思索良久的选择 如今 在洛夜白心中 阿难陀已经成为一个不可替代的人 而尘如语究竟被他藏在了心里的哪一个角落 除了他自己 无人能知 若是他的蛊毒能解了自然是好 自此都不用担心他的记忆会不会恢复 什么时候恢复 而他最终会对哪一个女子动情 情有多深 也都不再有任何危险 终于 她点了点头 沉声道:“好 ” 她沒有问谷筠尘为何会突然放弃了尘如语 而选择了她 别说是与尘如语相识六七年的谷筠尘 就连 该是要带与尘如语已经相识相伴十多年的那个人 不也一样最终选择了爱上她么 她就是尘如语的克星 是取而代之的另一个存在 在她和尘如语之间 就只有一个人能存在 所以这些人注定要为了她放弃尘如语 又或者为了尘如语而放弃她 二者不可兼得 舍一才能得一 所以 她可以想象得到 谷筠尘是带着怎样的决绝之心 才能做出这个选择 那必然是有天大的理由 又或者是一个不可被逾越的障碍 只是如今 她已经沒有那么多力气去想那么多了 疲惫与痛苦如同海浪一波一波袭來 慢慢将她吞噬掉 沉沉阖上眼睛 终于 都放弃了 全都放弃了…… 风凌厉 雨湍湍 七角阁楼夜阑珊 十里平湖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 只羡鸳鸯不羡仙 聂涯儿从屋外走进來 见那人正孤身**窗前 身影孤傲之中满是苍凉 迷茫 他知他心中有结 知他心中有念 只是他却不敢开口去说 他怕自己这一开口就把公子的心打开一个缺口 任那些伤痛袭入心中 萧楼主病逝之前曾与他言 冥冥之中 一切早有定数 公子生來就不是普通人的命 尽管他已经尽力让他归于平凡 尽力保他安全 然最终却始终沒能敌得过命运 他迟早还是要涉入江湖 投身在这红尘乱世之中 如今 倒是让萧楼主说中了 自从自己跟了公子以來 就沒见公子有过真正开心幸福的时候 起初的两年 他初出江湖 以独特的处事方式以及自己的残冷绝情 在江湖中扬名立万 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 成了人尽皆知的七公子 直到 他遇上了尘如语 便是从那一刻起 公子就一脚踏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可以 聂涯儿真的宁愿公子从來沒有遇上过那个被人人看成神话的女子 如此 公子就不会再接下來为了她忘乎所以 直至为她伤心伤神 更是因为她的死而沉入这混乱浊世 而后遇上了比之尘如语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阿难陀 可惜 这两个女子 终是沒有一个人最后留在公子的身边 而是以不同的方式离开了公子 蹑手蹑脚走到桌旁 看到桌上的饭菜分毫未动 酒壶却已经空了 聂涯儿摇头苦叹一声 小心地收拾去饭菜 “聂涯儿……”他终于开口轻轻叫了一声 “公子……”聂涯儿微微一惊 “公子的饭菜已经凉了 我去热一热再给公子送來 ” “不用了 ” 聂涯儿无奈地看了看他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拗不过他 可是 见他这般折磨自己 聂涯儿终是不忍心 突然 聂涯儿从背影瞧见他将手抚上胸口 不由得大吃一惊 连忙上前扶住他 “公子 你沒事吧 ” “我沒事……” “可是你……”聂涯儿神情焦急 看着他有些惨白的脸色 急得直跺脚 “对了 龙涎香 我去点龙涎香 这样公子就可以减轻点痛苦了……” 他说着 急急忙忙就要转身下楼 却被洛夜白一把拉住 微微摇了摇头 “别点 ” “可是公子你的胸口又痛了 楼主曾经交代过……” 洛夜白轻轻挥手阻止了他 如今 只有这阵阵而來的痛处才能让他感觉到 那个人还在 那个人还在他心里 从來都沒有消失过 他如何肯舍得 连这一丝感觉都要驱逐走 “嗖 ” 一只飞镖突然从窗外射來 洛夜白伸手 两指接住了那射來的飞镖 取下上面的信笺 打开一看 上面只写了一个“甍”字 信笺里还包了一朵白色的琼花 他不由得轻叹一声 一年之约已到 是时候走一趟琼花城了 ... ------------ 【一百三十六】陆府大喜 近來 琼花城一片喜庆 不久前 陆府发出喜帖 陆少与夏亦姑娘将于三日后 本月十八成婚 陆府在不醉不归设宴 邀请群人赴宴 时值穿暖花开时节 外出游玩的有人颇多 集市上很是热闹 聂涯儿抱了几只不大不小的盒子 紧紧跟在洛夜白身后 绕过人流拥涌的街道 进了纤月阁 “公子 我听说这纤月阁的老板最近正好在 而且还是个大美人儿呢 ”进了纤月阁之后 聂涯儿一边四处观望 一边小声对洛夜白说道 “有多美 ”洛夜白白了他一眼 冷冷问道 “这我倒沒见过 不过听说真的很美 还有人差点把她当成了翎瑶夫人 想那翎瑶夫人是多美的人啊 可见这个老板也不是庸俗之辈……”聂涯儿说着又沉沉一叹 “唉 可惜那翎瑶夫人已经葬身火海了 真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 就在聂涯儿正垂首叹息的时候 突然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來 聂涯儿下意识地回身一看 顿然大吃一惊 叫了一声 更是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连忙抓了抓洛夜白的衣袖 “公子 公子你看……” 早在聂涯儿惊叫的时候洛夜白已经与他一同转过了身 这会儿看着聂涯儿满脸惊恐的表情 不由得淡淡笑开 正欲开口说话 有一道蓝色身影从段纤月身后的楼梯上走下來 淡笑着看向洛夜白 只是一怔 一思 再一恍的瞬间 洛夜白似乎已经将事情理顺了 微笑回应 “夫人 ”他微微点头 向段纤月问好 “七公子 ”段纤月颔首微笑 继而转向一旁的小儿道:“小儿 带二位客官上楼 安排他们住进清字号房间 ” “是 老板 ”小儿应了一声 对着洛夜白和聂涯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听得这一声“老板” 聂涯儿这才恍然回神 有些惊魂未定地又看了段纤月几眼 跟着洛夜白一道上了楼 一进入客房 聂涯儿便“哇哇”叫开:“哇 公子 这老板跟翎瑶夫人长得还真是像呐 我刚才还以为是翎瑶夫人复生了 ” 突然 他眉头一皱 疑惑道:“不对啊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 甚至连声音动作都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 ” 洛夜白自顾在椅子上坐下 瞥了他一眼 不予理会 “还有还有 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叶公子吗 一年多前aint不是莫名其妙失踪了吗 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而且看他的样子 和这个老板好像关系……”他使劲想了想 可还是想不通 只得转向悠闲喝茶的洛夜白 “公子 依你之见 这是怎么回事 ” “什么怎么回事 ”洛夜白不以为然 神情缓和 “他二人正是夫妻俩 有什么不对的吗 ” “啊 ”聂涯儿惊讶的表情顿然凝固 拉长了脸 蓦然 洛夜白晃着茶盏的手一顿 微微凝眉 看向门口道:“有什么事 进來说吧 ” “吱呀 ”门被人推开 一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应声而入 直接走到洛夜白面前 “七公子 ” 三日后 陆少大婚 不醉不归宾客满座 借着这一喜庆之日 陆府在金陵城范围内的所有商号 无论何种物件 一律以半价出售 是以男女老少争相上街 凡是陆府的店家 全都人满为患 一大清早的 陆府的下人们便开始忙活起來了 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 虽然夏亦是个孤儿 沒有上门娶亲这一说 陆云韶想得倒也周到 便以琼花城中这最大的酒楼不醉不归作为迎亲点 十八那早 新娘自不醉不归出阁 琳琅斋早早开了门 接了夏亦姑娘过來 一帮丫头们忙上忙下为夏亦着装打点 而后又又由马车送到不醉不归 五花马 八台轿 红鸾顶 金攒头 寻常宾客全都安置在不醉不归 由陆掌柜张罗招待 待迎亲队伍将新娘接上了八抬大轿 一行人回到陆府 府中亦有数桌客人 这些多是陆云韶与夏亦的邻里亲友 以及陆府中那一帮子期待这一天已久的下人们 “呵呵……好啊好啊……小老头等着一天可等了很久了啊……”陆管家独自一人站在人群外 看着缓缓走进正厅的新人 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感叹道 唉 想当初 老爷成亲的时候 老老爷去世了 还是他这个老管家给主婚的呢 一晃 这二十多年就过去了 陆少也已经长大成人 娶妻成家了 老爷地下有知 也可安心了 触景生情啊 一想到当初的老爷 再瞧瞧今日的陆少 小老头的心里就有一阵酸涩 想他十來岁就进入陆府 在这陆府待了已经快六十年了…… “管家 您老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呀 ”一个丫头跑过來 扯了扯陆管家的衣角 听见有人叫自己 老管家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 回头问道:“你这丫头 拉我做什么 ” “唉呦 老管家 您快跟我去吧 少爷正找您呢 ”丫头说着就要拉着陆管家往正厅去 “少爷找我做什么 ” “老爷不在了 如今这府中就您老辈分最高 您说少爷找您能做什么 当然是给少爷当主婚人啊 怎么 这事儿不是事先跟您说了么 ” “可是我这……”小老头还有些踌躇 “我这一个糟老头 我怎么能行呢……” 陆管家年纪大了 脾气有些倔 身子骨又不好 丫头不敢硬拉 可这吉时就快到了 该怎么办才好啊 就在小丫头急得直跺脚的时候 一抹白色身影出现二人身后 方才她已经远远地听到了恶人的谈话 这会儿不由得淡淡一笑 走上前來 “这位老管家 还是就听这位姑娘的 赶紧进去吧 ” 轻柔淡雅的声音从身后传來 二人蓦然回过头去 只见來人一袭白衣 轻纱覆面 虽然只盘了个简单的发髻 仅额前那一小片玉坠作为装饰 一眼望去 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雅脱俗 气势非凡 “夫人是……”陆管家虽然老眼昏花 可瞧见眼前的女子 不由得眼睛一亮 像是看到了熟人一般 “我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吉时降至 老管家若再不进屋去 只怕就來不及了 老管家您做不做这主婚人事小 可若耽搁了陆少与夏亦姑娘的吉时 可就不好了 ”她轻轻说着 声音不疾不徐 却让陆管家听了不由得一惊 “唉呦 这……这可怎么办 吉时沒过吧 ” “放心放心 吉时还沒到呢 就等着老管家您了 ”丫头一见这女子的话奏效了 连忙说道 上前搀扶住陆管家就往正厅去 “那就走吧 可不能误了大事……”陆管家一边念叨着一边随那丫头走开了 身后 女子细眉微微一弯 便能感觉到她面纱上扬起的嘴角 “夫人真是心善 ”身后 又接着走出两人 一人着蓝 一人着白 却正是洛夜白和叶清逸 而那个心善的夫人自是段纤月无疑 “我知你不喜哄闹 正好又遇上了七公子 便拜托陆少在后院里给我们三个单独开了一桌 一会儿等他们拜完堂 我们就过去 ”叶清逸走上前來扶住段纤月 缓缓说道 “好 ” 三人便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在厅外 遥遥地看着正厅里那一对新人 在老管家的见证下拜天拜地 厅内一片嬉笑之声 刚拜完堂 一名下人就提着一只锦盒从外面赶來 直奔厅内 上前道:“少爷 门外有位公子送來一份贺礼 说是替一位前來向少爷道贺的 ” 陆少接过礼盒 小心地打开看了一眼 先是一怔 而后向厅外的三人投來一记目光 沉沉地点点头 洛夜白一见 脸色蓦然沉下 向叶清逸夫妇二人点头示意后 转身隐入了百花丛中 ... ------------ 【一百三十七】紫金山下 走出琼花城 就快要行进金陵城时 其后突然传來一阵喝马的声音 回头一看 只见一匹快马正朝着这边追來在 马上是一名素色衣裙的女子 口中喊着“谷公子” “吁……”谷筠尘唤住马 警觉地等着那人渐渐靠近 仔细一看竟是姜儿 “果然是谷公子你 ”待行至身旁 姜儿连忙下马 跑到谷筠尘马前 抬头焦急地问道:“公子可知我家的主子的下落 ” 谷筠尘定定地看着她 但见她神情焦急 眼神诚恳 满头大汗 看來追得很是辛苦 “她是你的主子 你怎么回來问我 ”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之后 谷筠尘收回目光 冷冷问道 “阿难陀被掳走的第二天晚上 我收到了黑衣人的字条 告知我阿难陀一切安好 让我在纤月阁静候消息 那时我就在想 其他人都尚不知情 那救下阿难陀的人就一定是谷公子了 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纤月阁等着公子的消息 适逢今日陆少大婚 以阿难陀的脾气 就算不能亲來 也一定会奉上贺礼 所以我就一直守在陆府外 果然看到公子给陆府送去了礼盒 所以 我就一路跟着公子追來了 ”姜儿说着见谷筠尘不为所动 不由得更加着急 一咬牙屈膝跪下 “谷公子 求求你带我去见阿难陀吧 我知道公子对阿难陀情深意重 我保证绝对不会将阿难陀的下落透露给任何人 ” “呵 ”闻言 谷筠尘不由得一声轻笑 “原來 我的心思这么容易就让人看穿了 ” “谷公子……”姜儿一时看不懂他那般复杂多变的沉敛神情 便轻轻叫了一声 “姜儿姑娘 她是你的主子 我本该带你去见她 可是她让你留在纤月阁 是因为她尚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所以你暂且还是会琼花城去吧 你放心 有我照顾她 她一切都好 我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谷筠尘为人虽冷 然话说到此时 眼中却也升起了一股难得的柔和之情 “可是……那谷公子你至少告诉我阿难陀她现在人在何处吧 否则 姜儿心中难安 ”姜儿神情坚定 满脸期许地看着谷筠尘 听她这么一说 谷筠尘倒是沒有反驳的意思 低头想了想 沉声道:“金陵城外 紫金山下 茅草庐内 ” “茅草庐 ”一听这话 姜儿顿然大吃一惊 “阿难陀的身体不好 还身重剧毒 公子怎么可以让她独身一人居于野外山下的茅草庐里 ” “你放心吧 她很安全 ”谷筠尘冷冷地说完 一勒缰绳 就要策马离去 “哎呀 ”突然身后传來一声惊叫 他不得不唤马停下 回身一看 只见姜儿人已倒在地上 脚边是一条花皮的蛇 “小心 那蛇有毒 ”稍一挥手 一枚暗器从袖中出 正好打中蛇的七寸 然 再看夏亦 脚已被咬伤 伤口处一片黑紫 微微太息一声 谷筠尘终是不忍心就这么离去 她是阿难陀身边最贴身的丫头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 阿难陀一定会很难过吧 思及至此 他终于还是下了马 來到姜儿身旁 紫金山下 那一抹水色身影在晚风中若隐若现 淡泊瘦弱的背影惹得人一阵心疼 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既已答应了要随他远走江湖 一切就都已不再重要 非她任性 非她不守承诺 而是此时此刻 她已无力去顾及那么多 一线天主事的位子她可以想当初那样 交给莫娘 即便莫娘不归 相信老岛主也不会就此不管 她一定会找出更为合适的莫氏族人接任主事之位 如今 陆少与夏亦成婚 谷若烟也已嫁入了御彤山庄 叶清逸与段纤月一家人也是幸福美满 她能做到的 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人 剩下的事 她想撒手了…… 正如莫琼所言 那冰火之毒已一点点渗入体内 只要毒性攻入心脉 她就必死无疑 既然如此 她还不如离开的好 省得到时候知道了实情 姜儿那帮丫头又哭又闹的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 一首诗念完 接着而來的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如果死了 就不会有这些感觉 亦不会因为思念而痛苦了吧 身后一阵风急骤 那是有人掠身而來的声音 來人轻功极好 速度极快 才会引起晚风的一阵空明 “呵呵……”阿难陀并未回身 轻笑一声 而后道:“比我想象中的快了一些 ” “是么 ”沉沉的应声 那声音中有努力压抑着的沉恸 以及担忧至极的焦躁 “一年之约已到 为何你却沒了踪影 ” 闻声 阿难陀身形骤然一晃 神情一怔 一言不发 背对着他站立 晚风撩起她水色衣角 尽是虚无缥缈的恍惚 似真似幻 “这事是我的不对 我认了 ”沉默良久 她终于缓缓回身 说出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句话 “认了 ”洛夜白沉沉一叹 徐徐走上前 “你欠我一个解释 一个真相 这 该怎么认 ” “真相么 ”阿难陀突然笑了 “七公子是深明大义之人 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你该知道 我若真有什么真相要告知于你 又怎么会在约定期至时 避开你 ” 听她所言 洛夜白眼眸倏忽一沉 一片浓雾渐渐漫上了眼睛 眉角 一股凉意直逼心脏 “这么说 你当初提出这一年之约 只不过是为了阻止我继续追查一线天的底 以及如语的下落 ”满眼凛冽精光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清淡似水的脸庞 洛夜白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你若说是 那便是了 ” “阿难陀 ”洛夜白低低地念一声她的名字 突然闪身上前 一把扼住了阿难陀的咽喉 浓眉紧锁 神情悲愤之中尽是冰冷的凄凉 只是 对上她不惊不燥的水眸 他的手终于沒有掐下去 更是一点力气都沒有用上 所有的力气都在集中到手上的那一刹那 被他化为无形 “为什么要这么做 ”熄了这一身的怒气 他努力淡淡地问道 “因为我嫉妒尘如语 嫉妒她有这样一个好男人为了她不惜一切 可她竟然不懂得珍惜 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她说着抬头睨了洛夜白一眼 神色淡然 “所以呢 ” “所以我不希望你找到她 更所以 我想救你 ”突然她微微一笑 太息道:“只可惜你的一颗心全都在尘如语身上 那我就只好另谋高就了 谷公子识得一位神医 他能解天下百毒 只是他已归隐 所以我们已经决定 五日之后就动身去找那位神医 ” “‘冰中水’明明能解你的毒 你为什么不用 ”洛夜白突然转移了话題 淡淡问道 “‘冰中水’么 呵呵……你真以为它能救得了我吗 ” “什么意思 ” “‘冰中水’只能克制得了火毒 对于冰毒 它一样沒辙 换言之 它根本解不了冰火之毒 ”阿难陀的笑意渐冷 终于拂去了满脸不以为然的清淡 “怎么 七公子不会强留下我 不让我去找能解得了此毒的人吧 ” 终于 洛夜白扼在阿难陀咽喉上的手缓缓收回 连带着方才不经意间散发出來的戾气一并收回 背过身去 久久沉默 “我随你一起去 ” 果断 决绝 不容抗拒 ... ------------ 【一百三十八】无奈选择 虽时将入夏 可山下的天气相对而言 依然有些清冷 尤其是到了晚间 四下里空旷一片 冷风吹來 凉意嗖嗖 谷筠尘晚洛夜白一个时辰回到紫金山 刚一回來就看到守在茅草庐外的洛夜白 神情蓦然冷下 未与他说一句话 径自走进草庐内 屋里 阿难陀正执了一把蒲扇 不疾不徐地扇着星微的炉火 炉上一只茶壶正冒着白烟 “在做什么呢 ”他走到阿难陀身旁 蹲下轻声问道 “有些口渴 烧些茶水來喝 ” “呵 你瞧我 竟然大意了 ”谷筠尘说着打开随身带回來的包袱和竹篮 一阵菜香顿然就飘荡满屋 “我只顾着给你带点吃的 倒是忘了带点茶水 ” “呵呵……”闻言 阿难陀不由得淡淡笑开 “茶水么 自己烧來便可 方便得很 你若真的从城里带回來 倒不一定是热的了 再说 我整天这么待着若什么事都不做 迟早会变成废人一个的 ” 瞧见她的笑容 谷筠尘方才提起的心终于渐渐落下了 他取走阿难陀手中的蒲扇 将她拉到桌边 把一堆饭菜全都推到她面前 轻声道:“饿了吧 快吃吧 ” 说罢瞥了门外的洛夜白一眼 眼神渐沉 阿难陀觉察了 但笑不语 伸手轻轻按上谷筠尘微微握紧的手 冲他微微一笑 “看來 你明白我这么晚才回來的原因了 ”谷筠尘拂了笑意 “明白 ” “你答应过我的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危机 谷筠尘反手抓住阿难陀的手 “你答应过我会和我一起离开的 ” “我记得 ”只一个微笑的瞬间 阿难陀已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缓缓起身拿起两个馒头 向洛夜白走去 身后 谷筠尘只觉心中一凛 隐约看到阿难陀转过身去时 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冽与狠绝 “给 ”阿难陀将两个馒头递到洛夜白面前 “你已经一天沒进食了 吃点东西吧 ” 洛夜白低头淡淡瞥了一眼 而后迎上阿难陀的眼眸 那双眼睛已然失去了他初识她时的清澈澄净 江湖混乱 浊世不清 她既然选择踏入这江湖 就必定会受浊世困扰 这一年多來 她忍受了太多 也经历了太多 却沒有人能给她一片安稳的天地 “走 ”他眼神一定 突然沉声说道 “去哪 ” “一个安静的地方 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话音刚落 他的手已经抓住了阿难陀的手腕 微微用力一带 已将阿难陀揽入怀中 往着金陵城的方向走去 “放开她 ”身后一声低喝 一道凌厉的掌风直袭而來 谷筠尘虽人在屋内 可足下一点就掠身出了草庐 转眼便到了洛夜白身旁 “不放 ”他的声音很沉 很冷 手中白玉折扇蓦然挥出 一排金光闪闪的小针朝着谷筠尘射去 “她是阿难陀 不是你的未婚妻尘如语 ”谷筠尘闪身躲过那一排牛毛针 再转身 手中长箫飞出 直直朝着洛夜白的肩膀打去 被洛夜白携在身旁的阿难陀 此时竟然一言不发 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为了她而出手相斗 嘴角渐渐浮上一抹惨淡苍白的清冷笑意 蓦然 她挣脱了洛夜白的钳制 在他出手袭向谷筠尘的时候 拦身挡在二人中间 洛夜白心下一惊 陡然收手 白玉折扇在距离阿难陀一寸远处停了下來 二人怔在当场 “为什么 ”过了很久 他出声冷冷问道 “只有他认识的那个神医解得了我的毒 ” “你何须再骗我 那个神医根本就不存在 ”洛夜白缓缓走至她身旁 目光凌厉 “连无上大师都解不了的毒 还有谁有那能耐 ” “有 ”谷筠尘突然出声 “谁 ” “下毒之人 ” “哈哈……”洛夜白忍不住冷冷笑开 “下毒之人意在取了阿难陀的性命 又怎么可能会救她 ” “会的 ”轻轻一声长叹 谷筠尘把目光落在阿难陀身上 缓缓道:“只要阿难陀成为她的儿媳 她就一定会出手替阿难陀解毒 ” 她的儿媳妇 他的妻子 只是这一句话他并沒有说出來 而是将目光移向阿难陀 阿难陀背对着站立 闻言 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然而瞬间之后 又被她清丽的冰眸掩盖 “不可以 ”想也不想 洛夜白断然否定 看向谷筠尘的眼神愈加冰冷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除非我死 ” “你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是阿难陀 难道 你想拉着她跟你一起死 ” “生不同寑死同穴 倒也无憾 ” 就在谷筠尘冷眸凝视洛夜白 意欲以阿难陀性命之忧逼退洛夜白时 洛夜白却只是微微一笑 满目清幽的冷光 说话的语气坚决如斯 不容抗拒 倒让谷筠尘蓦然一惊 生不同寝 不同门 不同路 不同心 甚至都无法以真面目相示于对方 唯一的相同之处是 他们都是生意人 做着自家买卖 她是一线天的主事 做的是出卖消息的生意 他是听七楼的七公子 众人公认的楼主 做的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危险买卖 潇潇乱世 谁主沉浮 他们不过都是这沧海中的一粟 终是逃不过乱世命运的安排 只是 生不能同生 但死能同穴 來世再续前世情缘 “那你这么做 又把冷尘儿放在了何等位置 ”谷筠尘冷不防出声 问了一个让当今武林中所有人都很纳闷的问題 按说 七公子所恋之人本是冰凝山庄的尘如语 却不料在阿难陀出现之后不久 却又传出了他与阿难陀纠缠不清的传言 在后來又被渐渐证实 这确实让很多人都理解不了 然 洛夜白只是冷眸淡淡一瞥 随后道:“以前在哪里 便还在哪里 ” “既然你从來沒有忘记过、放下过冷尘儿 又如何能说得出要与阿难陀生不同寝死同穴的话來 莫不是想以阿难陀替代冷尘儿 ”谷筠尘的眼中隐隐有愠怒之色闪现 “如语是如语 阿难陀是阿难陀 又如何要将她们合二为一 除非 她们本來就是同一个人 ” 待洛夜白这一席话说出來之后 三人许久沒有说话 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各有心思 就在洛夜白和谷筠尘都正沉思的时候 却听阿难陀突然微微弯起嘴角 笑出声來 清和的月光打在她柔和的脸上 让她的面容显得更加温和 然那双眼睛里的清寒眸色却让人暗暗心惊 “蒙七公子抬爱了 ”她说着向洛夜白走近了一步 再一次递上手中的两个馒头 “只是无论如何 七公子都要先保存体力才行 否则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是妄谈 ” 洛夜白略一沉吟 终是伸手接过了馒头 而后定定地看着阿难陀 眼神复杂万分 包含万千情感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好好休息一晚 明日我带你离开 然后将该告诉你的全都告诉你 到时候你就无需这般为难了 ”收了折扇 负手而立 得到阿难陀的点头认可之后 目送着她转身回了屋 他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馒头 微微一笑 笑意清凉而酸涩 谷筠尘随在阿难陀身后 神情有些许的微惊 待随着她一同走进茅草庐内之后 忍不住回身去看了看正落落站立在晚风中的洛夜白 “你给他下了弹指醉 ”轻轻问出声來 在得到阿难陀的默认之后 谷筠尘不由得提了提气 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得不这么做 ”阿难陀低头垂眸 眼底有深沉的悲恸之色闪过 ... ------------ 【一百三十九】回城醒来 尊前拟把归期说 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阙 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 始共春风容易别 隐约之间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跃然出现 手执三尺长剑 从头顶直直刺下 剑招凌厉 眸色漠然冷冽 剑尖却在距他一寸远处顿然停住 有一个旋身 飘转而下 落地无声 白色的裙角卷起地上的枯叶 在她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的同时 一直站在原地未动 只是在她的剑尖直指他鼻尖的那一刹那 霍然出手 宽大的手掌从她面前轻轻拂过 一阵清香顿然扑鼻而來 “穿云式 ”他抿嘴一笑 “烛影摇红 ”她亦微笑 只是那笑意是透过微微弯起的眼角传递來 那张脸已经被一张白色面纱遮住 根本看不清纱下面容 “只是可惜 这一招‘穿云式’只是在这最后那一瞬间有稍许的偏差 一般之人虽然躲不过 但若遇上了真正的高手 这一招反而成了一个漏洞 ”他默认应下她的话之后 略一思索 继而缓缓提醒她 “烛影摇红的香味虽然淡而不腻 即使近到身旁也不易觉察 然 其中曼陀罗的剂量似乎少了些 若再能多加一钱 想必致人昏迷的药效就更好了 ” 白色面纱微动 她不疾不徐吐出这么一段话后 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 两人对峙站立 久久不语 直到那一束黄色烟火划破夜空 在天边绽开一朵绚丽的花朵 二人才神情微动 “老规矩 看谁先找到黄色令 ”他淡淡开口 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游戏之气 然眼底缓缓升起的斗气却越來越明显 “就这么说了 ”她应声 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已然掠身离去 身后 他轻轻一笑 笑意微冷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宠溺 足下轻点 跟了上去 直朝着方才亮起黄色烟火的方向去了 然而 那抹白色的身影 却就那样远去了 任他追了很久都沒有追得上…… 三月末 春且将过 白日里的气候已然渐暖 然 早晚依旧有微微凉意侵人 姜儿从屋外走进來 替他拉好了被子 转身欲走 却又被他紧紧蹙起的眉头拉了回來 盯着他那张消瘦俊逸、清癯干净的脸庞看了一会儿 而后沉沉一叹 这就是阿难陀为其一生的那个男人 以往 因为他的冷酷 她从未这般亲近、仔细地看过他 如今看來 倒还真如阿难陀所说 冷峻的面容下 是一张清癯隽秀的面容 说來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 不复人们所传的那般神秘与神圣 只是 既然如今阿难陀已经找到了解蛊的法子 连带着所需的药物也一并找齐了 又为何要避开他 还为此给他下了“弹指醉” 将他送回 难道 阿难陀真的有什么不测 思及至此 姜儿突然神色一惊 像是想通了什么 起身就要往外跑去 却听得床上的人一阵闷哼 转身一看 洛夜白已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神情疑惑 可一见到姜儿 他就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 眼神顿然就黯淡了下去 弹指醉 香味几乎全无 若是稍有不注意 即使是医术再高明的人也会忽略了它的存在 只是此药药性猛烈 服药后至少要两日后方可醒來 正因如此 中原武林不许私自配制此药 除了有“药都”之称的狄沙城有弹指醉的存在 只怕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个无奇不有的一线天了 “咳咳……”久睡刚醒 洛夜白声音有些沙哑 连咳嗽的声音都有些低沉 “七公子 你醒啦 ”见他醒來 姜儿总算是放了心 连忙倒了一杯水送上前 “來 先喝杯水润润喉吧 ” 只是淡淡地瞥了水杯一眼 洛夜白勉强起身 靠着床栏阖上眼睛 慢慢地理着自己的记忆 简单來说 记忆很短暂 他记得自己那日是在紫金山下的茅草庐外 他与阿难陀说好 第二天天亮就一起离开 可是后來 他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只知道自己睡得很沉 沉沉地陷入了往日的记忆之中 那里有一个身着白衣 面覆轻纱的女子 与他同练那一对玄天软剑 陪他研制烛影摇红…… 现在想來 一切都再明了不过 是阿难陀不愿跟他离开 却又担心他苦苦纠缠 所以就对他下了弹指醉 将他迷晕之后 又将他送回了琼花城 可笑的是 他这个以医术闻名江湖的七公子 竟然沒有察觉她在馒头上种下了弹指醉的毒 又或者说 他根本沒有想到她会这么做 “呵 她最终还是对我下手了……咳咳……”冷冷一笑 再睁开眼睛时 眼中已是一片沉冷 “七公子……”姜儿怯怯地叫了一声 她多少还是有些害怕这样的洛夜白的 “你先喝点水吧 ” “你搁下吧 ”他淡淡地看了床头的木柜一眼 示意姜儿将杯盏放下 姜儿会意 放下杯盏之后并沒有做更多的停留 转身走出的房间 待姜儿走后 洛夜白缓缓下了床 來到窗前 打开窗子一看 聂涯儿正坐在楼下院子里的石阶上 一脸萎靡与惆怅 有一搭沒一搭地摘着新开出的花瓣 听得楼上有动静 他连忙回身 看到洛夜白之后 二话不说 直接掠身上了二楼的窗子 从窗户进了屋内 “公子 你可醒了 聂涯儿真是担心死了……”聂涯儿叽叽喳喳还想再说什么 却被洛夜白抬手制止了 “我睡了多久 ”忽略了聂涯儿的聒噪 他冷声问道 “公子是前天一早被送回的 现在天刚亮不久 公子你睡了两天了 ”聂涯儿如实回答 “两天……” 两天的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 亦足够她逃出很远了 看來 她是铁了心 横了心 也冷了心 打定了主意不要跟他回來 要避开他 要离开他 她以为这样他就可以安全了 可是…… 可是 他还有一些事情沒有來得及告诉她 一些本该可以扭转这一切的事情 “聂涯儿 我要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 “公子尽管说 ” “召集听七楼所有弟子 全力追查阿难陀和一个姓谷的男人的下落 找到之后即刻通知我 ”许是因为两日未进水食 洛夜白说起话來声音有些沙哑 然而那股凌冽的杀气还是沒能被压住 一点点散发了出來 “公子……”闻言 聂涯儿不由得有些怔愕 “记住 只要找到她 不许动她分毫 ” “是 ” 尽管心中疑惑重重 尽管那些疑惑从來就沒有被解开过 可是聂涯儿却丝毫沒有犹豫 接了洛夜白的命令之后 离开执行命令去了 如今在这纤月阁中 有那么多潜在暗处的高手保护公子 还是那对神秘兮兮的叶公子和段老板夫妇俩 想來也沒人能伤得了公子 即便沒有这些人 他人又岂有可能近得了公子的身 除非…… 除非那两个狠心的女人 ... ------------ 【一百四十】莫娘复现 【一百四十】无痕受创 江湖初定 然 定的只是先前那略有动荡的局面 而非人们的心 谁都沒想到 经过此事之后 那些人突然提起兴趣來的 不是担忧无痕组织何时卷土重來 如何卷土重來 而是 这个帮助他们重创无痕组织的人 究竟是何人 有人传言 此人正是沙洲荒甍的甍主 若当真如此 岂非间接说明 沙洲荒甍真的存在 是以 一时间江湖众人纷纷涌向沙漠 再一次开始寻找沙洲荒甍的下落 那里据传已经隔世数百年 其间究竟埋藏了多少宝物谁都不知晓 然 却又是谁人都想得到的东西 华音轩内 叶清逸正端坐轩内 捧着一只青瓷杯盏 不急不躁地听着鬼一的回禀 “主子 又有三拨人分批 分别朝着西北、东北以及正西方向去了 ”鬼一说着斜着眼看了看一脸气定神闲的叶清逸 心里却一点都不放松 叶清逸 他可不是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 “他们还真是锲而不舍 ”冷笑一声 语气之中的嘲讽之意却表露无遗 “据查 近日西方以及西北方向可能会有沙暴 要不要派人截下那些人 ”那一批就有上百人 这上百条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用 ”却不想叶清逸断然制止 “主子……”鬼一有些不解 “前去寻找荒甍的人 都是些心怀不轨之人 即便今日他们不会丧命沙漠之中 來日只怕也难逃屠杀之难 既是如此 何不让他们去了 也好给其他人一个警醒 ”他边说边轻轻吹了吹手中的杯盏 感觉不是那么烫了 便放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小口 “主子的意思是 便让他们去 也好杀鸡儆猴 让其他人知道寻找荒甍的下场 ” 虽然明白他此举未免狠绝 然鬼一却能明白他的心思 毕竟 他不是普通人 也不是大慈大悲的大善人 若是保护不好荒甍的秘密 只会给江湖带來更大的劫难 “让鬼七去找陆少 如今他已成婚 心思已定 想來也是时候知道一些事情了 ” “是 ” “等等 让鬼三即刻将琉璃草送到琼花城來 是时候派得上用场了 ”说这句话时 叶清逸眼中有隐隐的怜悯之色闪过 想起了那个大义凛然的女子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 却傲气凌人的女子 用她冷漠的外表与绝情 为那个人争得了半年的时间 得以让晗光琉璃草长大 可以入药 都说 人到情多情转薄 情浓深处 真正在乎的、想得到的 已然不再是简单地相厮相守 而是为了彼此着想 不是不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不是不想相守一生 而是更希望彼此能安然度此生 不受俗世所忧所扰 门外传來一阵脚步声 随后段纤月在一名丫头的陪同下走入华音轩 鬼一见了立刻俯身 称道:“夫人 ” “嗯 ”段纤月微微颔首 走到叶清逸身旁 冲他微微一笑 继而转向鬼一问道:“可有了大师的下落 ” “这……”鬼一有些犹豫地看了叶清逸一眼 如实回禀:“回夫人 暂时尚且沒有大师的消息 属下已经吩咐各路人手暗中寻访 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师的消息 ” 话虽如此说 段纤月的神色却沒有丝毫的放松 反倒略有担心地看了叶清逸一眼 沉默良久 只轻轻叹一声:“尽快些吧 ” “是 ”鬼一听出她语气之中的怅然 再看二人神色都有些黯淡 自知自己不便多留 便悄悄退出了华音轩 鬼一一走 丫头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一下轩内就只剩下他夫妻二人 抬眼看了看段纤月满脸的担忧 叶清逸微叹一声 拉着她在身旁坐下 轻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 这么些年我都这么安然度过來了 不在乎这一时 ” “那不一样 如今这寒毒……”段纤月对他这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很是无奈 却又不知该如何劝他 话未说完 就被叶清逸摇头制止了 他淡然一笑 笑若清风 拂去了遮月的乌云 吹得外面枝叶沙沙作响 “未到绝处 就不要这般忧心了 你看你 最近又瘦了 ”说到最后 他沉沉一叹 “谁 ” 不远处 有男子冷喝的声音 片刻之后隐隐传來一阵追逐之声 脚步却正是朝着华音轩的方向而來 听那脚步声 一共四人 一人在前 三人紧随其后追來 站起负手而立 叶清逸看了段纤月一眼 对着应声走进轩内的丫头说道:“带夫人回房间 ” “是 ”丫头应了一声 随在段纤月身后 从后门走出华音轩 步履轻飘 竟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 目送着二人离开之后 叶清逸方才冷冷一笑 踱步出了华音轩 一抬眼便看到一道浅色身影掠过满园的山石树木 稳稳落在华音轩外的石桥上 方一停步 叶清逸随手一拂 轩外地下的石块便突然跳起 朝着那人打去 那人一见 身形一晃 躲过石块的同时 竟朝着叶清逸的方向掠來 与此同时 一挥水袖 长长红绸飘荡开來 将叶清逸再次打出的石块卷入其中 而后在叶清逸面前落了下來 “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相袭 可不是你的风格 叶公子 ”曼妙的身形 轻柔却有些冷然的女子声音 回头的刹那 是一双清波流盼的眼眸 “是你 ”对于这人的出现 叶清逸有些许的惊讶 只是稍稍惊讶之后 神情里便只剩下考量之色 “半年前你不是突然失踪了吗 怎么突然出现在琼花城 ” “我收到消息说 阿难陀在琼花城出事了 所以赶來看看她怎么样了 敢问叶公子 阿难陀她现在何处 ”此女子虽生得一张姣好的面容 却是娇而不艳 眼角有掩饰不住的风韵 正是半年前突然从阿难陀身边消失的莫娘 “我不知道 ”叶清逸淡然一笑 “不知道 ”莫娘怔然 “她到琼花城之后 不是一直住在这纤月阁吗 你怎会不知 ” “她是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 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 “你……” “不过听姜儿姑娘所言 她似乎跟一个姓谷的男人在一起 ” “谷 ”莫娘先是微微凝眉 继而大惊 脸色一变 “遭了 还是弄错了 ” (紫琅文学) ------------ 【一百四十一】前往塞北 前往塞北的大道上 时不时地走來一批成群结队的人马 瞧他们的穿着打扮 并非塞外人士 个个手持利器 想來多半是江湖中人 这里前不久刚刚下过一场雨 恢复晴天的气候有些干燥 加之这里靠近北方 每一批人人马过后 便会扬起好大一阵沙尘 飞沙走石 等到这一群人走远之后 一辆马车方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來 驾车的是一对年近四十的男女 普通下人装扮 可瞧那驾车的架势 却是有些练家子的样子 二人时不时回过头去 向马车里张望 像是在担忧什么 “主公 姑娘这毒若是再不解 只怕会有危险 ”瞧着车内之人不断变化着的脸色 那妇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闻声 谷筠尘抬起头 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妇人连忙低下头 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你不用担心 我说过能救你 就一定能救你 ”他一拂手放下了马车的门帘 而后回身去看躺在软踏上的人 “你好好休息就是 ” “她说的也沒有错 我的情况我了解 这冰火之毒已然侵入五脏 如今即便有解药 只怕也是药石无医了 ”榻上 阿难陀虽然勉强面露微笑 然她阴晴不定的脸色却已经出卖了她 谁都看得出她现在的痛苦 只是她只是强撑着罢了 握了握拳 谷筠尘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太息一声道:“如果消息无误的话 娘亲应该就在这附近 正在赶回狄沙城 等我们找到了她 就可以跟她要到解药 到时候 你就会沒事的 ” 见他语气态度如此冷硬执着 阿难陀沒有再接他的话 她知道 此时此刻说再多的话都是枉然 当时莫琼任由谷筠尘将她带走 不是沒有原因的 莫琼早就知道 阿难陀身上的毒如果再拖下去 只会是死路一条 而那日有谷筠尘在 她是定然杀不了阿难陀的 既然如此 何不送自己的儿子一个人情 让他救下阿难陀 然后再让他亲眼看着阿难陀死去 如此便可断了他的念想 看來 这冰火之毒是莫琼一早就留下的后招 她教给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那么多的医术、药理 却独独沒有将冰火之毒的解法告诉他们 也许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会不忍心对中原那些人下手 所以才将用來对付莫荻仙子和尘如语的后招留了下來 只可惜 她们都沒有用得上 反倒让阿难陀碰上了…… “哒哒 ”身后突然传來一阵马蹄声 接着是喝马的声音:“驾 ” 谷筠尘的神色下意识地一紧 侧耳一听 沉声道:“不下三十人 其中有两个高手 ” 顿了顿 再停了停 接着道:“有一个用剑的……” “主公 后面又有一大批人 ”谷筠尘话音未落 车外驾车的二人就回身说道 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我们让开 这一批人与前面的那些好像不太相同 ”冷冷吩咐完之后 谷筠尘又回身去看阿难陀 见她脸色平静 眼神淡然 见他看过來便冲他微微一笑 “怎么了 有麻烦 ” 定定地看着她 隔了片刻 谷筠尘蓦然笑开 并沒有回答她的问題 只是轻声道:“能看见你这般笑颜 真是难得 只可惜 那个人从來不会这么对我 ” 阿难陀低下头去想了想 淡笑道:“如语吗 她本就不是个爱笑的人 她的笑容已经悉数被她掩藏起來了 ” “嗯 ”低低应了一声表示赞同 之后谷筠尘便沒有再说其他的话 马车内又迅速安静了下去 除了后面渐渐逼近的马蹄声 就只剩下车轱辘碾过干燥生硬的土地时 传來的咣当之声 “这位大叔 请问一下这里距离碎石北漠还有多远 ”车外 那批人马走近之后 一名男子停马问驾车的二人 “碎石北漠 ”大叔吃了一惊 瞪眼看着那帮人 “去那儿做什么 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哪那么多的废话 问你话你回答就是了 ”另一名男子不耐烦地打断他 抹了抹额前的汗 神色有些疲惫 想必是连着赶了很久的路了 “哦……大概还有百余里路吧 ” “百余里……”带头的年轻男子也擦了擦汗 眯起眼睛看着前方 “这么说 只要我们加紧赶路 天黑之前就能赶到 ” “哎呦 可别啊 ”大叔听了他们的话又是一惊 “你们还是到前面的镇子上歇几天再走吧 听说这几天北漠气候不好 到了晚上风大大得很啊……” “要你多管……”方才出言不逊的男子又想呵斥他 却被年轻男子制止了 转而向大叔抱拳道:“大叔多有得罪了 我这兄弟性子急了些 我们赶着去漠北有些事情要处理 所以有些着急 至于方才你说那里有风沙 我在此谢过大叔提醒 我们会多加小心的 ” 说罢 对着身后的那批人道:“兄弟们 大家再辛苦点 争取天黑之前到那里 ” 一扬鞭子 正欲抽在马背上 催马行进 却突然听得车门传出一道清越徐缓的声音:“易庄主请留步 ” “吁 ”被叫出身份的易梁峰陡然一惊 手下意识地拂上了腰间的佩剑 连忙唤住马 转向马车疑惑道:“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 正如大叔所言 北漠近來很不安全 十來天前的那场沙暴已经吞噬了前往的数十人性命 庄主还是当心点來得好 即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也要等这场风沙尘暴过去了再去办也不迟……”车里的声音渐渐有些微弱 似乎是有些气力不足 “这位姑娘 在下本该谢过你的好意 只是 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 姑娘为何要救我 ”说话的同时 易梁峰已然提起了警惕 定定地看着马车的门帘 马车里突然安静了 易梁峰身后的那些人全都紧盯着马车 小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只要车里的人一有动静 或者里面的人回答得理由不足以令他们信服 他们就立刻动手 “咳咳……”不想 等了片刻 却只等來了一阵咳嗽 又等了一会儿 才听车里的人继续说道:“我虽与易庄主沒什么交情 不过我的一位朋友曾与庄主交好 交情颇深 故此不想看到庄主丧命 免得我那朋友伤心……咳咳……” “你这婆娘 竟敢诅咒我们庄主 ”易梁峰身后那人一听到“丧命”二字 顿时气恼 一夹马腹 挥着手中的钢刀便朝着马车砍去 “这年轻人 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驾车的二人见了 不由得皱起眉头瞪了瞪眼 眼看那刀刃就要看在马车上 只见大叔顿然跃起 一脚踢在那人的手腕上 那人顿时惨叫一声 手一松 刀便掉在地上 人也从马背上摔了下來 再看大叔 已经安然地回到了方才坐的地方 脸不红气不喘的 “嚯 好功夫 ”易梁峰冷哼一声 虽然自己的人被伤了 可是他还是立刻制止了扑将上前的一批人 他看得出 这驾车的二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们去了只是送死讨打 既然连驾车的人都是身手这般不凡 想必车里的人就更不一般了 更何况她还能仅凭声音就识破他的身份 想必就更不寻常了 想到此 他压下了心头的复杂情绪 示意两人将摔下马的那人扶起上马 而后对着马车拱手道:“既然如此 在下便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就听姑娘的 过几日再去北漠 在下先行一步 我们前方的小镇 后会有期 ” 待听得车内有人沉沉应了一声 他便一夹马腹 扬起鞭子 带头驾着马离开了 身后众人见了 便也策马追上 直到他们都走远了 车里才传出一声沉沉的太息 “你这么做 是为了若烟 ” “我也不知道……咳咳……”阿难陀轻轻说着 努力将身体移向软榻的一角 身子轻轻颤抖 “那你是……”谷筠尘说着 突然声音一顿 似是感觉到阿难陀的不对劲 回过身去一看 阿难陀双手正死死地抓着被褥 手指关节发白 脸色变化极快 时而青紫 时而苍白 突然谷筠尘脸色一变 骤然明白过來的他只觉心神一紧 扶起阿难陀努力按住她不停颤抖的双肩 “快驾车 快 ” “阿难陀 ”感觉到阿难陀双手的冰冷 他将阿难陀紧紧揽入怀里 用被子包裹住他 却又觉得她浑身滚烫如火 只得再次将被子扯开 “主公 我们马车的速度不快 马匹也不是脚程最快的马匹 只怕赶不上在阿难陀毒发之前将她送到镇上 ”大叔焦急说道 此时此刻 谷筠尘的全副心思都在阿难陀身上 根本无暇去想大叔的话 从腰间的瓶子里取出一粒药丸给阿难陀服下 冷冷说道:“追上前面那帮人 借他们的马赶路 无论如何 一定要在阿难陀出事之前 找到我娘 ” ... ------------ 【一百四十二】以毒攻毒 小镇客栈原本空落得很 在此时节 原本來到此镇或经过这里的行人就不多 若非有易梁峰一行人 加之阿难陀四人 想必会更加空空荡荡 是以掌柜和小二招待得十分用心 事事亲为 “客官 您要的热水 ”小二端了一盆水走到房门前 一见易梁峰便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孰料未及易梁峰接过水盆 就有人快步走上前來从小二手中取走水盆 一声不吭地回了屋 易梁峰回头一见 正是方才驾车的大叔 此时见他脸上已无之前的嬉笑之意 满脸严肃 皱了皱眉 他跟着进了屋 隔着珠帘看着里屋的人影 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是什么人 在哪里见过 帘后 谷筠尘将毛巾浸入水中 湿透后又拧干 然后转向帘帐后面的床 “可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 ”见谷筠尘神色有些许的焦急 易梁峰忍不住开口问道 想起之前他们追上來时 谷筠尘浓眉紧蹙 神色沉冷地向他借马 虽然行为言辞之中的礼数沒有落下 可却总让人感觉十分冷漠 如今 瞧他这般紧张的模样 莫非帘后那人是他的妻子 可是刚才大叔称呼的明明是“姑娘” 这么说 该是他的心爱之人了 “谢过易庄主 无需劳烦庄主了 ”谷筠尘的语气虽不和气 却还是回过身來正面看向易梁峰 “多谢庄主方才借马一用 ” “阁下客气了 出门在外 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更何况这位姑娘出言相救我们在先 ”看得出谷筠尘此时沒有心思故暇他 易梁峰淡淡一笑 拱手道:“既然阁下还有事 在下就先回去了 ” 他并沒有等到谷筠尘的应声 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 帘后传出一阵轻咳之声 谷筠尘一听便立刻转过身去 走到床边 呵呵笑了笑 沒有出声 易梁峰瞥了候在一旁的大叔二人一眼 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觉告诉他 这一行人都不是简单之人 两位驾车的下人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说 那位一心照顾人的年轻公子更是深藏不露 袖中的一支白玉长箫做工精致细腻 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只是…… 从始至终 他都沒有看清那位姑娘 她从马车里出來到进入这客房里躺下之前 一直被这位年轻公子抱在怀里 用轻薄的毯子盖着 根本看不到她的面容 只是 她又为什么要出言提醒他呢 她口中的那位与他交好的朋友 又是何人 回过身 正好大叔过來关门 而透过那渐渐闭合的缝隙 他隐约看见那从帘后下床走出的女子 一身水莲色裙衫 直似一朵水莲绽放开來…… “阿难陀 听我的 回床上歇着……” “不……”阿难陀断然拒绝 轻轻摇了摇头 推开谷筠尘扶着她的手 “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即使你将自己所有的真气都输入我体内 也是毫无用处的……” 眼看她身形一晃 就要摔倒 谷筠尘连忙上前扶住她 只是却不知再说些什么 便什么也不说了 只是将她扶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紧紧抓着她颤抖的手 一向沉稳冷漠的神色早已不见 “谷公子 我求你一件事……”那声音微弱得让谷筠尘的心微微颤抖 他不敢犹豫 不敢耽搁 阿难陀话音刚落他便干脆应声:“好 你说 ” “等我死后 将我的尸骨带回金陵城……” 谷筠尘眼神蓦然一沉 抓着阿难陀的手下意识地一用力 瞬间之后恢复了镇定 “你不会死 ” “关震、关桑 ”他陡然起身 回头看着大叔二人 “我出去一趟 你们照顾好她 ” “主公这是要去哪 ”关震出声问道 “去找我娘 取解药 ” “不用了……”阿难陀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不要去了 去了也沒用……你该知道 这毒已经侵入骨髓 药石无医了 我不想在临死前还要受她的胁迫……” “阿难陀 ” “谷公子 若你真是为我好 就请你留下……”话音未落 阿难陀只觉全身的经脉突然一阵抽搐 疼痛入骨 手上一松 侧身倒在榻上 “主公 姑娘说的有道理 以夫人的脾气 断然不会将解药交出的 更何况 姑娘身上的毒已经拖了半年之久 虽然保住了性命 可毒已入骨 解药已经沒用了 属下有个想法 主公兴许可以一试 ”关震说这话时 神情还有些犹豫 他看得出谷筠尘对这位姑娘的在乎 若救得了她自然是好 可若救不了…… “说 ”谷筠尘扶起阿难陀在怀里 冷声吩咐 “我们苗疆有种解毒方法 便是在人中毒不得解之后 在中毒之人身上在种下另一种与之毒性相当的毒物 不过这两种毒须得相互克制 让两种毒在体内相互制衡 换言之 就是……”关震说着抬头看了谷筠尘一眼 果见他如自己意料中的那样 脸色铁青 很不和善 “就是以毒攻毒 ”谷筠尘低下头去 看了看已然痛苦万分的阿难陀 手竟有些微颤 以毒攻毒 若是成了 阿难陀得救 若是不成 两种毒在她体内同时发作 阿难陀就再也无生还的机会了 “关桑 取春声碎 ”片刻之后 冷冽如冰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 听得二人蓦然一怔 “主公 春声碎是毒性会不会……” 当年 无痕组织渗入江湖时 为了避免组织的弟子被人抓住 泄露了秘密 每个人的牙缝里都藏了一个毒囊 而毒囊里的毒药就是春声碎 此毒一滴封喉 中此毒者 从无生还 “冰火之毒缠绵延长 春声碎刚烈迅猛 二者毒性本就相克 加之如今阿难陀身上的冰火之毒已经侵入骨髓 除非春声碎这般剧毒才能将已经渗透进入血液中的冰火之毒引出來 ” 谷筠尘说着略一停顿 再度看向阿难陀时 眼中有无尽的挣扎和痛苦 正如他所言 这两种都是毒性很强的毒药 稍有不慎就会让阿难陀毒性加深 命归西天 可是如今 连解药都沒有用了 除了以毒攻毒这一个办法 还能怎么做 沉吟良久 他接着说道:“只要春声碎能将冰火之毒引出來 相互克制 到时候我就能以蒸骨透汗、金针渡穴之法替她排毒 将剧毒逼出体外 ” 见他心意已决 关震二人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不由得轻叹一声 关桑取出腰间的药瓶交到谷筠尘手中 “你们先出去吧 ” “主公……” “这毒 我亲自來下 ”字字低沉 字字之中都压抑着极力隐藏的悲恸与担忧 关震二人无奈 只得转身退出了房间 “阿难陀 能否救你 就只在这一刻间了……”他缓缓举起药瓶 眼中却有深深的犹豫和惧怕 他怕 他怕这毒服下去之后 他就再也见不到阿难陀的笑容 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自从尘如语溺逝之后 他已经很久沒有为一个人伤心、担忧至此了 ... ------------ 【一百四十三】温泉解毒 碎石北漠之外 在距碎石镇二十里左右 有一处山洞 山洞向里蔓延到最深处 边有一处别开洞天的池潭 那里是一眼温泉 泉眼里流出的水终年温热 关震关桑二人守在山洞口 片刻不敢大意 四下里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以前 谷筠尘为了尘如语而数次与夫人翻脸 本以为尘如语死后 他就会死了心 安心跟着夫人做事 却沒想到情况正好相反 他不但沒有回到无痕组织 更是为了实现尘如语对尘如语的承诺 而以谷筠尘的身份独身涉入江湖 一次次帮助阿难陀 而今 为了替阿难陀解毒 他更是想尽一切办法 池潭内烟雾缭绕 热气逼人 一旁的泉眼处还在不住地冒着水泡 咕嘟咕嘟地将潭中的温泉水來回循流 潭里一方石玉床阶 正位于池潭的正中央 阿难陀静静地躺着 双唇已经黑紫 凤眸紧闭 十指僵直 这里的温度显然比别的地方要高 即使是这么安静的躺着 阿难陀的额上已经渗出的汗珠 而一旁正以内力替她逼毒的谷筠尘 衣衫早已湿透 平日里白皙的面容已经泛红 额上汗珠缓缓滑落 滴入这池潭里变消失不见了 眼看着一滴滴黑色的毒液从阿难陀的指间滴落 他原本紧绷的神情有些许的缓和 取过床头的布囊 打开 取针 下针 即使隔着衣物 那每一针依旧下得精准无比 待所有金针下完 阿难陀细眉不由得微皱 继而恢复了平静 随着她嘴唇的烟色一点点淡下去 变得红润起來 脸色也跟着变得好看了许多 然池潭里的水却变得浓黑 好在这温泉中的水是不停循环流动的 不一会儿池潭里的水就重新换成了清澈的泉水 而那浸了毒液的水经过循环之后 也恢复了清澈 直到阿难陀的脸色完全好转 指间滴出的水滴也不再有黑色 谷筠尘才停止逼毒 执起她的手腕号了号脉 而后缓缓拨出所有的金针 池潭边上 早已应了谷筠尘的吩咐 搭好了屋舍 铺设好了休息的床铺 备好了所需的物品 这会儿关震在洞口处升起了篝火 正与关桑忙着准备吃的 谷筠尘守在屋内床边 寸步不离 不是他不想 而是他不敢 虽然阿难陀体内的冰火之毒已经被春声碎引出 也被逼出了大半 但尚且还有余毒留在体内 且春声碎的毒也因此残留了部分 此时正与冰火之毒相互抗衡着 等过一段时日 两种毒相互耗怠 必有一种毒会消失 那剩下的那种余毒对阿难陀的身体依然会有伤害 若是寻常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然 以阿难陀现在的身体情况 怕是已经经受不起那样的折腾了 被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突然微微动了动 谷筠尘惊觉回神 “醒了 ” 阿难陀本想点点头 可是稍稍一动就觉得全身松软无力 一丝力气都提不上來 只能以眼神回应他 “我睡了多久 ”声音低沉暗哑 听得谷筠尘心里一沉 “不久 两三天 ”见阿难陀想起身 他也不阻止她 毕竟已经躺了这么久 再说一直这么躺着对她的恢复并沒有好处 便将她扶起 让她靠着枕头坐起來 “好久沒有进食 饿了吧 ” “嗯 ”阿难陀轻轻点头 “你等等 我去给你拿吃的 ”谷筠尘起身走向屋外 阿难陀沒有多问 更沒有阻止 只是在他走后 抬头环顾四周 待看清屋里的布置之后 忍不住淡淡笑开 笑意微凉 想他对如语的感情究竟是有多深啊 以至于他随处搭起的茅屋 屋里的摆设都与冰凝山庄后院的那个竹舍如此相像 如果不是他对洛夜白下蛊 如果他不是无痕组织的人 莫琼的儿子 如果他只是一个如上官珣那般 一心为如语着想的男子 也许 他和如语也不会到最后那种相互对立的局面 也许…… 可是 又哪來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真的有如果 当初她又怎会让那个人进入江湖 如果真的有如果 她早就在最初选择与他一同隐于世外 无论如何都不过问世事了 “你的身体刚刚恢复了些 不能急忙进食大补先 得喝点清淡的 ”谷筠尘端着一碗清粥坐到床边 阿难陀一见就不由得撇了撇嘴 “怎么 不想吃 ”见她这副模样 谷筠尘的心情有些好转 “太淡了 引不起胃口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 可谷筠尘用勺子舀起送到嘴边的清粥 她还是很配合地咽了下去 “我答应你 等你体内的余毒清了 我就带你去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以补偿你 好不好 ”宠溺一笑 谷筠尘手中的勺子再次送上前 让阿难陀原本就微皱的眉皱得更深了 然又不忍心辜负他的好意 在这野外山洞里 能生火烧出一些熟食已着实不易 更勿论要煮出这么香嫩的荷叶粥了 真是难为他了 这里方圆百里都难寻一处荷塘 他究竟是在何处取來了这荷叶煮粥的 关桑端着一盆水走进屋里放到阿难陀床头 见了二人这般亲昵的动作 不由得慰然一笑 “姑娘总算是醒了 主公为了等你醒來已经许久沒合眼了 想到姑娘醒來不能吃味重的食物 特安排我哥连夜去取了这新鲜的荷叶 以冰块护着赶了回來 这才煮出了清淡却香喷喷的荷叶粥 ” “哦 ”虽然面上沒什么变化 阿难陀心里却微微一惊 睨了面色平淡的谷筠尘一眼 转向关桑道:“有劳二位护法了 阿难陀何德何能 能得二位如此照顾 ” “姑娘无需言谢 我兄妹二人一心为了主公 只要主公能高兴 我二人做什么都行 ”关桑说着看了看谷筠尘 见他神色漠然 眼底却有一丝暖意流过 便低头一笑 转身退出了屋舍 谷筠尘搁下手中的空碗 因为阿难陀一声不吭地吃完了所有的清粥 心情又好了一些 “你替我解了毒 ”阿难陀擦了擦嘴 随意问道 “嗯 ” “所以 你气虚浮滑 真气不足 心气紊乱 是因为你用内力替我逼毒的结果 ”阿难陀语气清淡徐缓 不急不躁 语气之中却有一丝压抑着的激动 “为了你 这些不算什么 ”谷筠尘却只是微笑 “那 如果我并不是我呢 ” 被这一问 谷筠尘有些疑惑 茫然 沒能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听她语气沉重 便已猜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仅敛了笑容 定定地看着她 试图以目光相询 “如果 你所看到的、所救的 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阿难陀 你会怎么样 ” ... ------------ 【一百四十四】真实身份 闻言 谷筠尘只觉心下一惊 一时间不知当作何答 “你不是你 那你是谁 ” “这里可有火炉 ”阿难陀并沒有回答他 只是将目光投向屋外 “火炉 ”只是一瞬间的疑惑 谷筠尘立刻站起身走向屋外 “你稍等 我这就让关震到镇子上去给你取來 ” “再带一套上好的茶具以及庐山云雾茶 ”阿难陀在后面嘱咐 谷筠尘早已沒了心思去想太多 只是照阿难陀的意思吩咐了关震 而后便回到屋里静静地陪着她 一种极为浓烈的不好预感浮上了心头 可他却说不出究竟是为何事 之前他为阿难陀疗伤逼毒时 骤然发现她的体质虚弱至此 并非只因冰火之毒的摧残与折磨 而是她本身就留有病根 如果他沒有看错 阿难陀曾经全身经脉俱断 后有高人相助 帮她重新续接上了各处经脉 而且 照她的情况看來 当时有人打断她全身经脉 竟是为了替她解毒 只是虽然毒已解 可毕竟她已身受重伤 这么久以來一直靠着体内那一股怪异的上乘心法护住心脉 才不至于一命归西 香消玉殒 她究竟是中了何毒 非得到了要打断全身经脉方可解毒的地步 整个狄沙城中 有此毒性的毒物也不过就那么几种 昭君怨、凤孤飞以及十毒之首十样花…… 蓦地 谷筠尘心中一凛 十样花 关震照着谷筠尘的吩咐 快马加鞭赶至碎石镇取來了阿难陀所要的一切东西 待将这些东西全都放置好之后 就识趣地退下了 虽然阿难陀笑意清和 可谷筠尘的脸色不好看 只怕二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吧 勉强下了床 走到炉边一看 关震已经替她生好了火 她便将釜放到火炉上添水烧煮 自己则在一旁小心地将茶饼研碎 谷筠尘静坐一旁 看她煮水 加入茶末 随着茶水煮得时间越來越久 渐渐有清淡的香味儿从釜中溢出 不多会儿便越來越浓了 直至茶水三沸 方才缓缓将煮好的茶水倒入准备好的茶盏中 所有动作轻微却片刻不犹豫 连续有致 一气呵成 “庐山云雾一向以茶色清澈 味香韵浓为上佳 只可惜 这里去不來清泉水 亦沒有金盏釜 你便勉强喝着吧 ”阿难陀取了一杯茶递到谷筠尘面前 已然瞧出了他神情中的怔愕 然 她只是淡笑 轻若月光拂面 淡若游丝 煮茶 喝茶……他已经很久沒有喝过茶了 人曾说过 沒有尘如语煮的茶 他宁愿喝白水 而今 有个人替他煮了茶 而且还是他最爱的庐山云雾 可偏偏这个人她不是尘如语 他突然有些茫然了 抬头对上阿难陀幽深净澈的茶色明眸 她的眼眸便如这杯中的茶水一般 清澈污垢 犹豫良久 他终还是接过了杯盏 小心地呷了一小口茶 细细品着 突然 他脸上所有的神情一滞 失了表情 失了言语 只是惶然抬起头來睁大眼睛瞪着阿难陀 神色震惊 继而在看见阿难陀嘴角的清冷微笑时 沉沉低下了头 敛目 “你 究竟是谁 ” “筠尘 你知道我是谁 ”轻启丹唇 简短的几个字从齿间流出 听到“筠尘”二字的那一刹那 谷筠尘如遭雷击 浑身轻轻一颤 娘亲他们一向叫他的真名无痕 谷若烟称呼他“哥” 其他人看见他便只有“主公”这一个称呼 在这个世界上 会喊他“筠尘”的 只有一个人…… 只是 在这一瞬间 他却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了 所有的情绪拥堵在胸口 最终全都化成了一声沉叹 “这是真的吗 ” 然而 他并未等到阿难陀的回答 只是看到原本持在阿难陀手中的杯盏突然从他面前滑落 摔在了地上 而一抬头 便看到阿难陀紧紧蹙起的眉 和她摇晃的身影 “冷尘儿 ”低喝一声 谷筠尘连忙起身 将阿难陀拦腰接住 下一刻伸手探上她的手腕 顿然神情巨变 “怎么会这样 你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怎么会……”他话音陡然一顿 看向阿难陀怔怔问道:“因为你曾经经脉俱断 ” “所以 我早就跟你说过 你什么都不用做 你做再多都只是白费力气……”凄冷一笑 阿难陀强忍住噬心般的痛苦 缓缓说道:“可是 你不相信我 更是不肯停手 我不想看你一直这样下去 害了自己 就只能告知你我的身份……” “便是冷尘儿么 那个人称冷血残酷 一心只为钱财的女人一线天主事阿难陀 便是曾经为仁义、为武林安危 甘愿沉潭溺逝的冰凝山庄庄主 冷尘儿么 ”虽然听到了她的亲口承认 可谷筠尘仍然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如果她阿难陀 就是冷尘儿 那自己这般苦苦逼她离开洛夜白 跟着自己远走高飞又还有何意义 本想还冷尘儿一个自由 却沒想到 反倒阴差阳错地 再一次将她带离了她最爱的人身边 “可是 你的容貌……”他刚皱起眉头 突然有舒展开了 惊讶地看了阿难陀一眼 “难道 是穴位易容 ” “呵呵……”阿难陀轻笑一声 却满是无奈 “当年鄂氏姐弟遭无痕组织追杀 被莫娘救下之后就投于一线天 鄂妶一手祖传的穴位易容法出神入化 否则 又怎能瞒得过那么多人 ” 顿了顿 她接着说道:“如果我沒有猜错 当时夫人要抓他们姐弟俩 为的应该就是鄂妶那一手穴位易容之术吧 ” 谷筠尘点头道:“沒错 娘亲一生研究药理医术 无论是大补之品 还是要命解药 她都精通无比 甚至还练了一手的苗疆蛊毒 独独差了鄂氏那鬼神不察的穴位易容之术 ” “答应我 ”阿难陀突然反手抓住谷筠尘的衣袖 神色严肃 “答应我 阻止她再这么继续错下去 如今无痕组织已毁 但我知道 以她的脾气是断然不会就此罢手的 可是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敌人 然后她再一意孤行 只怕带來的结果只有一个……” “什么 ” “狄沙城灭 你和若烟一样无所逃遁 ” ... ------------ 【一百四十五】回琼花城 “冷尘儿 你先别说话 ”感觉到阿难陀的虚弱 谷筠尘顾不得那么多 连忙阻止她继续说话消耗体力 然 阿难陀却只是摇头 抓着谷筠尘衣袖的手越來越近 却又有些力不从心 “筠尘 答应我……将我的尸骨带回金陵琼花城……” “琼花城”三个字让谷筠尘的脸色蓦然一怔 又是琼花城 她心里想的念的都是琼花城 只因为那里有一个她一心牵挂的人 深深抽了一口气 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谷筠尘终于苦苦一笑 将隐瞒她多日的事情说了出來:“关震带來消息 最后一块冰中水已经被毁 ” 他明显感觉到阿难陀已经虚弱至此的身体骤然一颤 继而慢慢平静下來 一点一点挣脱他的怀抱 自己挣扎着挪到屋舍门口 神情淡然得让谷筠尘心里完全沒了主儿 突然 她腿一软 证人摔倒在地上 “冷尘儿 ”谷筠尘快步上前 想要将她带回屋内 却被她推开了 “我要回去……”她哑着声音缓缓道 “回哪里去 ” “琼花城……”说着连着咳了两声 “是谁毁了最后一块冰中水 ” “冷尘儿 ”谷筠尘神色焦急却是无奈 垂首低声道:“是洛夜白他自己 ” 蓦地 阿难陀怔在原地 定定地看着门外那一池冒着烟雾的温泉 面无表情 神色恍若呆滞 最终 她微微敛目 胸口一阵绞痛 痛得她不得不伸手按住胸口 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最后一块冰中水毁了 也就意味着洛夜白的牵情蛊沒有了解蛊的可能 这么长时间以來 她所有的心血 便全都随着冰中水的被毁 而付诸东流了 “据说 本來已经集齐了晗光琉璃草和千年寒冰所做成的药碗 正欲前往冰湖取冰中水的时候 却不料冰中水已被洛夜白毁掉 ”谷筠尘缓缓说着 将阿难陀从地上扶起 眼底深处的悲痛可无奈已然将他折磨得失了原有的冷酷 只见消瘦和清冷 阿难陀静静听着 隔了良久 终于轻轻出声:“带我回去……” “冷尘儿 ”谷筠尘恨恨地摇了摇头 “你这又是何苦 如今他已经亲手毁了冰中水 解蛊再无希望 即便你回去了 最终能得到的也不过一具死尸 ” “带我回去……”好像根本沒有听到他的话 阿难陀只是反复重复着那一句话 “冷尘儿……” “带我回去……咳咳……即便是死 我也要他死在我面前……”因为谷筠尘的阻拦 阿难陀的情绪有微许的激动 一个气血不顺 吐出一大口鲜血 顿然染红了她莲色的裙角 “带我回去 带我回去见他……” 那双曾经静淡蓦然的眼眸里 有微光闪烁 谷筠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继而苦苦笑开 “好 我答应你 我带你回去……”他说着顿了顿 神情变得冷酷 “不过不是你的尸骨 而是你的人 ”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他心里也明白 这是注定的结果 当初洛夜白中了蛊毒 尘如语为救他性命 不惜求萧痕以月上海棠相救 即使让他忘记了前尘往事 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也毫不犹豫 因为 她要他活着 要他活 只是 沒想到三年后 他们因为颜家命案再次相遇 更沒想到他会以洛夜白的身份再次爱上她 这个他本已忘记的女子 所以 她从不以真面目相示 她对他冷酷 无情 淡漠 然而这些 终究沒能阻止得了他 适逢无痕组织出现 而她尘如语为了保护无痕组织的秘密 不惜沉入后院深潭 自此让江湖人都认为她香消玉殒 而她 却早已化身成为一线天的阿难陀 她以一个与尘如语全然不同的新的身份 新的面容 新的性格神态展现在人们面前 而最终 最可悲、最可笑的 是她难逃的命运 洛夜白放弃寻找尘如语 转于阿难陀交好 这是江湖众人皆知的事情 沒想到 兜兜转转晃了一大圈 终究还是难逃这样的结局 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地 细细回想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 其实他就该猜到阿难陀的身份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她看似冷面无情 潇洒不羁 性情超凡脱俗 然她却一直担忧着洛夜白的安危 虽然她以自己是尘如语朋友的身份作掩护 可是 她对洛夜白情况的了解 却完全超出了一个友人该了解的程度 至少 若她真是像人们看到的那样 一心只为钱财 又怎会为了寻找一株晗光琉璃草 而冒着那样的危险去查探沙洲荒甍的下落 然而 如今即便他明晓了这一切又如何 中什么因 便得什么果 当初是他为了一己之私而对洛夜白下蛊 那么今日 他就该陪着他二人一同承受这样的噬心之痛 即使他明知自己已经不能再去爱眼前这个女子 因为 他们有共同的亲人 而他能做的 便是完成她的心愿 尽一己之能帮助她 那样 至少可以为娘亲减轻一些罪孽 至少可以为自己莫氏族人的身份做些补偿 携起已经半入昏迷的阿难陀 谷筠尘轻轻走出屋舍 关震关桑兄妹二人早已垂首后在一旁 方才传來阿难陀与他的争执声 他二人就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如今瞧见谷筠尘怀里抱着的阿难陀 裙角已被血染红 不由得更加吃惊 “收拾东西 准备马车 我们回琼花城 ” “是 主公 ”二人默默应声 关震前一步出去 待他们出了山洞 外面已经备好了马车 以及一干路上所需的东西 除却眼底深深隐藏的那一丝担忧焦虑之色 谷筠尘几乎面无表情 抱着阿难陀轻轻掠上了马车 进了车内 之后就一句话也沒有再说 关震二人什么也不问 只管安心驾车 目的地:琼花城 想想 他们从金陵城出來 直到今天 已经半月有余 半个月 琼花城里的琼花应该已经全都开了吧 也许 沒有了无痕组织的残害 那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祥和与平静 平日里 大家伙儿打点小酒 三五成群地聚在街头谈论城里的大小事务 比如 不醉不归的陆少和纤月阁的老板交情匪浅 两家从对手变成了好友 比如 城东的船舫又重新开起來了 不过如今的主人已经换成了纤月阁老板的夫君 叶公子…… 总之 都比以前那个惶惶恐恐的琼花城要好得多 ... ------------ 【一百四十六】小镇相遇 一声春雷惊魂 也算是结束了这不温不火的春季 进入了初夏 自三天前这场雨就开始下个不停 直至今日 雨势非但未见停下的征兆 反倒愈演愈烈 越來越凶 到了傍晚时分便越下越大了 大有雨脚如麻未断绝之势 一见雷雨 客栈便得利 平日里不见什么客人的客栈酒楼 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过往的客人匆匆躲进屋内 询问了一番雨势之后 纷纷选择住店 “客官 您小心点 小的带您道客房去 ”小二一边细心照料着上门的客人 一边似有意似无意念叨:“这场雨來得既猛且急 已经这么淅淅沥沥了三四天了 估摸着至少要到明儿个才能打住 夜间气候微寒 客官晚上睡觉的时候可得注意着点儿……” “嚯 你这小二 怎的就知道明儿个这雨就会停 ”客人走进客房 一边擦着身上的水一边问道 “难道小二哥你懂得天象不成 ” “不不不……小的哪有那能耐啊 ”小二连连摆手 一脸窘容 “小的不过是听一位过路的老先生说的 您别说啊 这位老先生可灵了 他一到这儿就算出了前些天北漠发生沙暴的事情 然后又说接下來会有一场大雨 让小店多备些薄被以及食粮 说是到时候会有很多客人上门 ” “哦 还真有这样的神人 ” “可不是嘛 掌柜看他那模样停像那么回事的 就照他的话做了 储备了至少足够全店的客人用到后天的食粮 沒想到 还真像那位老先生所说的 这雨还真下到了现在都沒停下 小店的客人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小二与这位客人的话还沒说完 就听楼下有人叫道:“二荣 你待楼上做什么呢 快下來招呼客人 ” “哎 來了……”小二说着转向客人点了点头 “那客官您先休息着 小的先去忙活了 ”说罢嘴里念念叨叨地下了楼 直呼“忙死了” 那客人见他走了 不由得笑了笑 继而又皱起了眉 神情逐渐变得沉重 反身走回屋里开始收拾东西 所幸这里路过的商旅客人都只是为了避雨 少有要这么好客房的客人 不然到时候公子來了都不知道该住哪里了 公子不喜欢凌乱不堪的房间 这间客房虽然不算太大 但至少还算整洁干净 用不着他怎么收拾 只是……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看着窗外正噼里啪啦下着的大雨 又不由得在心底担忧起公子來 但愿公子能早些赶到 别再路上耽搁太久 不然 这样的天气会着凉的 呃……方才小二说的那个老先生会是谁呢 难道 是韩老爹 这个小老头又到处老跑了 小镇东南 通往这个镇子唯一的小道上 两批快马正马不停蹄地朝着碎石镇赶去 马背上的人头戴斗笠 身披蓑衣 可即便如此 风雨交加 他们还是早已被淋湿了全身 偶尔间 有风吹起斗笠的一角 露出他们的脸庞 满是雨水的脸庞上神色镇定严肃 不见丝毫畏惧退缩之意 透过白茫茫的雨帘 那沉敛幽深的眼眸中隐约闪着一道冷冽眸光 直直穿过雨帘 穿透了一切阻碍 “驾 ”一声力喝 原本已经快速奔跑的马此时跑得更快了 直奔着碎石镇而去 方一进入碎石镇 未走出多远 便有另一匹马迎面而來 來到公子身旁便唤马勒绳 对着前面那个白衣公子拱手道:“公子 聂涯儿已经在镇上的福來客栈安排好了房间 干净的衣物以及热水酒菜都已备齐 公子请随我來 ” 抬首 清寒的目光冷冷地扫了四周一眼 白衣公子洛夜白只淡淡地说出两个字:“带路 ” “是 ” 声音一落 三人同时一夹马腹 驾马前行 路上本就沒有什么行人 这会儿三匹马一马当先 其二居后 一路朝着福來客栈而去 畅通无阻 然 沒想到的是 刚绕过一条街道 突然传來一阵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接着而來的还有车轱辘的声音 听那声音 这辆马车该是迎面而來 且赶路赶得很急 稍微顿了顿 洛夜白勒绳将马移向路旁 身后的二人见了 也下意识地跟着往路边让了让 片刻之后 终于透过雨帘看清了对面 原本空荡通畅的街道上 一辆宽敞的马车正疾驶而來 只是 许是因为马跑得太急太快了 原本跑得好好的马车 在经过洛夜白三人身边时 突然马的前蹄一软 眼看着就要向前抢在地上 驾车的车夫大吃一惊 顾不得自己的斗篷滑落 连忙勒绳唤马 见状 洛夜白身后的两人都愣了愣 待回过神來时都欲上前相助 然而他们前面的人已经抢先一步掠身上前 在马匹抢地之前 一把抓住了缰绳 向后一拉 硬生生地将马拉住 所幸 马车只是前后晃动了几下 渐渐就恢复了平静 那匹受惊的马儿虽然稍微镇定了些 然却有些却步不敢上前 踌躇着犹豫着 在原地打着弯儿 “多谢这位公子相救 不过我家主子抱恙在身 不便抛头露面 小人代我家主子谢过公子 ”车夫对着洛夜白一抱拳 客客气气言谢 “客气了 ”简短的三个字 洛夜白漠然地瞥了马车一眼 转身准备上马 就在车夫放松警惕 准备安抚驾车的马继续赶路时 却见洛夜白突然回身 足下一点 旋身上前 四周溅起的雨水朝着车夫打去 待车夫挡住雨水再回神时 洛夜白手中的折扇已然重重压在他的颈间 “公子这是……”车夫惊然问道 “黑护法 我们见过面的 ”洛夜白徐徐说着 语气比这打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冰冷 而后他摘去斗笠 缓缓抬起头來 眼神直似一柄寒冷的利刃 直插车夫心脏 “你是 ”被人识破身份 关震着实吃了一惊 凝神看了看眼前这个全身淋在雨中的白衣男子 待看清他的面容时 不由得一怔 “七公子 ” (紫琅文学) ------------ 【一百四十七】原来如此 只是 未及关震话音落下 洛夜白手中的折扇已经挥起 再度袭向马车 不过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关震 而是马车的门帘 “七公子……”见他此番举动 关震一惊 下意识地就起身去拦他 然 他的速度又怎能比得上洛夜白的速度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 洛夜白的折扇已然触及门帘 就要将门帘撩起 “啪 ”有人出手 硬生生地接下了洛夜白的折扇 以手掌对上他的折扇 继而一道浅色身影闪出马车 急忙对着洛夜白拱手道:“七公子 请手下留情 ” “留情 我与二位素无交情 便留何情 ”洛夜白的语气冷然 神色肃然 丝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我知道我兄妹二人曾经得罪过公子 只是当时也是迫于无奈 不得不出手 还望七公子能够谅解 ”关桑与关震二人拦住门帘 缓缓解释道 “是吗 ”咄咄逼人的语气 正是那个冷酷的七公子的一贯表现 洛夜白收回折扇 目光却锁紧二人身后的门帘 “洛某并无强人所难之意 只是想见一见这位能从我手中将人劫走的主子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七公子……”二人欲将阻拦 “让开……”轻缓的语气 清冽的声音 却并沒有被这噼里啪啦的雨声盖住 关震二人听得清楚 相视一眼之后 立刻侧身让开 门帘被人缓缓撩开 隔着雨帘依稀可见一男一女正并坐车中的榻上 女着脸色裙衫 男着玄色长衫 并排坐立的模样 俨然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周围一片静谧 静得只有雨声 雨声盖住了他们的呼吸声 所以 就只剩下雨声 负手在后 沒有取过任何遮雨的东西 洛夜白便就这般静静地站在马车外面 微微眯起眼睛 定定地看着车里的人 “咳咳……”直到阿难陀轻轻咳出声 这才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静 “七公子 好久不见 ” 好久 呵呵 洛夜白陡然一声冷笑 听得几人全都觉得浑身一颤 真冷 比冰块还要冷 “不久 半个多月而已 ”他向前走进一步 目光紧逼阿难陀 “呵呵……是啊 原來才半个多月……咳咳……”似是在呢喃自语 阿难陀目光有些虚渺 沒有目标 只是任目光游离在烟雨尘中 不过半个多月而已 却为何 让她感觉已经过去了许多个时日呢 也许 便是因为她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吧 可是 即便这一次她走回來了 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她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还能正好遇上谷筠尘这样的医术高明之人在身边吗 或者 即便有一个医术高明的人在身边 他又一定就会愿意救她吗 不一定的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这般待她的 尽管 在这个世上 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 然 同样有人想要付出一切 只为除她而后快呵 雨脚不断 清风乍起 终究 阿难陀笑了 笑得酸涩 洛夜白也笑了 笑得凄冷 谷筠尘的目光游离在二人之间 此时瞧见二人这般表情 心底蓦然就狠狠一沉 他拂袖 覆上阿难陀冰冷的手 “关震 这雨太大 我们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 “是 ”关震二人得命 又看了洛夜白一眼 然后引着马车往着客栈的方向去了 “正巧 洛某在福來客栈定下了房间 ”他说着将目光从阿难陀身上移向谷筠尘 略微清冷 带着一丝毫不掩藏的傲气与仇视 然 仇视之间又有一些感激 阿难陀的身体他是知道的 他心知 如果沒有谷筠尘的帮忙 阿难陀定难撑到今天 “那便前往暂且避避雨吧 七公子请前面带路 ”前半句是对关震二人说的 后半句则是对洛夜白说的 他说着挥手落下了门帘 将风雨阻隔在马车外面 门帘一落 便看不到车里是什么状况 然洛夜白却听得到里面间断地传出一阵阵咳嗽声 一声比一声沉重 听得他的心不由得紧成一团 她 究竟怎么样了 不是说去找人取解药了吗 为何不见丝毫的好转 若是她的毒无法解 自己那番的举动 又有何意义 不 一定能解得了 一定 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却在呼吸时悉数化为微不可闻的一声太息 洛夜白掠身上马 一夹马腹 朝着福來客栈的方向去了 他身后的两名听七楼弟子先且不动 直到关震驾着马车跟在洛夜白身后 二日内这才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福來客栈客房里 聂涯儿早已将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 茶水酒菜也早早就纷纷备下了 只是 他沒料到这一行多來了四个人 倒是一下子有些懵 用洛夜白的话來说 聂涯儿便是那种傻乎乎 反应总是比别人慢了一些的家伙 就连脑袋也不叫脑袋 而是叫榆木疙瘩 等他反应过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 洛夜白已经换下了被淋湿的衣物 又是一身干净素洁的白色长衫 白玉折扇在雨中淋了那么久 竟然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晾干了 “公子 姜茶來了 公子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 喝点解解寒吧 ”聂涯儿端着一碗姜茶走到换好衣服的洛夜白身边 看向他的眼神不免有些担忧 这也不能怪他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 洛夜白每次遇上阿难陀 都不会有好事情发生的 “嗯 ”淡淡应了一声 只是刚一端起汤碗送到嘴边又突然停下了 凝眉转向聂涯儿 “多准备些姜茶 还有人用得上 ” “公子……就知道你会这样……”聂涯儿不满地撅起嘴 嘟嘟囔囔地自个儿嘀咕着 突然瞥见洛夜白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连忙收了声 脸色依然不高兴 “知道了 早就知道公子你会这么吩咐 我已经准备了谷公子和阿难陀姑娘的那份 ” “嗯 ”洛夜白又是淡淡应了一声 稍稍喝了一口 再一次对聂涯儿道:“将姜茶给阿难陀送去 ” 闻声 聂涯儿的脸色彻底垮了 瞪着眼睛看着洛夜白 哀声道:“公子……你……” “既然你不愿意去 那我自己去 ”洛夜白说着就要起身 被聂涯儿连忙拦住了 “好了好了……公子你也真是的……”他呢呢囔囔还要再说什么 却突然听到门外传來一道女子的声音:“不用劳烦了 ” 回身 阿难陀在谷筠尘的陪同下 推门而入 她已经换去了那一身方才被雨水打湿的裙衫 外面又多加了一件薄薄的披风 “阿难陀姑娘 ”聂涯儿低头 悻悻地叫了一声 见此情景 阿难陀心中已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只是她不动声色 淡淡一笑 点头回应 “聂涯儿 命人将姜茶送上來 ”洛夜白面无表情地吩咐聂涯儿 “是 ”聂涯儿一边沉沉应着 一边低头悄悄瞥了阿难陀一眼 正好看到阿难陀也正在看着他 那眼神颇为熟悉 却又似犀利冷冽 看得聂涯儿只觉心中一愣 连忙挪开目光 低头出了房间 聂涯儿刚一离开 洛夜白的脸色就陡然一变 蓦然起身 只一瞬间 人已至阿难陀面前 直似一道闪电划过 快得來不及看清他的身形 他动作突然而迅速 阿难陀微微一惊 身形微晃 向后仰了仰 只是被洛夜白伸手抓住了手腕 她才不至于向后退去 “你又失信了 ”短短五个字 洛夜白却说得极慢极冷 语气生硬 神情瞬间变得沉冷 幽深的眼眸中闪烁着微冷的光芒 “是 我又失信了 ”恢复镇定的阿难陀却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 清眸淡淡瞥了他一眼 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胸前 眼神有片刻的忧虑和柔和 对于她的漠然 洛夜白视而不见 伸手抓起了她的手腕 撩起她的袖子 修长手指探上她白嫩的肌肤 隔了一会儿 浓眉终于越皱越紧 蓦地 冷冽的目光落在阿难陀脸上 瞧不出任何变化 下一瞬间便又转向谷筠尘 眉心一紧 手中折扇“唰”地出手 朝着谷筠尘袭去 对于他的突然出手 谷筠尘毫不惊讶 似乎早已料到 这又能怪谁 他早就猜到 洛夜白定然会在替阿难陀把脉时发现她体内后增加的春声碎之毒 而以他洛夜白的性格 也必然会对那些对阿难陀不利的人毫不留情 无论他是谁 所以 洛夜白对他动手 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手中白玉长箫轻轻一划 对上洛夜白的折扇 “噹 ”二者相碰 发出清脆的鸣吟 “唰唰唰 ”白玉折扇连连翻转 再一次对上白玉长箫 谷筠尘却出乎意料地让了一招 后退一步 落在两丈开外 “是你 ”洛夜白收回折扇 目光凛凛地看着谷筠尘 然仇视之余 眼神之中还有一丝不解与探究 “什么 ”谷筠尘显然也沒有明白洛夜白的意思 凝眉问了一句 洛夜白不答 只是目光依旧冷酷 手中折扇合拢 横在面前 扇尖直指胸前 继而又侧身看了阿难陀一眼 “你……”细细地思索之后 谷筠尘骤然大吃一惊 却在目光触及阿难陀的瞬间 又将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怔怔地盯着洛夜白看了半晌 蓦然发出一声凄冷的笑声 “原來如此 ”声音顿然就有些低沉沙哑了 ... ------------ 【一百四十八】客栈遇袭 原來如此 所以才会对阿难陀这般紧张 这般在乎 这般有苦难言 这般身不由己 情不由衷 他本以为 就只有他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最受煎熬的人是自己 最痛苦不堪的人是自己 却沒想到…… 呵呵 也许 这才是真正的七公子 冷静镇定 漠然冷酷 便是连那样深入骨髓、痛不欲生的情感 都能隐藏得如此完好 不让任何人瞧得出任何端倪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不让阿难陀 或者说是尘如语担心 不想让她为难 更不想她为此再一次离开他 更甚的是 他为了这些 不惜让全江湖的人都误会 他洛夜白是因为寻不到尘如语 所以转向了阿难陀 如此 只为免她担忧 保她周全 也许这个世上 也只有他这般的人 才能是尘如语的选择 因为他心中念想着的 不仅仅是能不能与尘如语在一起 而是尘如语的一切 她的安危 她的处境为难 又或者说 他已经站在了尘如语的立场上 去考虑一切事情 只是这样 便又如何 如今 尘如语 阿难陀的身体…… 再回神 洛夜白已经到了眼前 二人对面站立 彼此相隔不到两尺的距离 阿难陀站在一旁 离二人有两丈之远 瞧见二人这副模样 虽有疑惑 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片刻就恢复了淡漠 作为阿难陀 这二人于她 不应该有什么值得她紧张的 “你用了金针渡穴排毒法 ”洛夜白与他目光直直对视 担忧却无奈 “沒错 只是……” “只是 她曾经身受重伤 用那种办法对她已无用处 而且……”洛夜白顿了顿 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沒有解药 ” “她的毒 已经不是找不找得到解药的问題 ”谷筠尘轻轻出声 道出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只是 这样的事实真的被说出來之后 还是有无尽的悲恸顿然涌上胸口 “拖得太久 终至失去了解毒的最后机会 ”又一次说出事实 谷筠尘的心如针毡 然 即使知道很难过 他还是选择自己说出这个事实 若是由洛夜白來说 只怕 说的那个人会更加痛苦 “不然 ”洛夜白却果断否定了谷筠尘的话 眼神瞥向阿难陀 冷冽的眼眸骤然就变得俊眸如水 眼底一片柔和的光芒 “什么意思 ”谷筠尘惊疑出声 然 洛夜白却只是淡淡一笑 并沒有回答他 削薄的唇角溢出清淡却决绝的笑意 站在一旁一直沒有出声的阿难陀 冷不防地投來一记探究的目光 不过 她始终沒有开口说一句话 尽管洛夜白和谷筠尘二人站在一起小声谈话的场景是那般怪异而稀奇 她的冷静漠然不是表现在面上 而是从骨子里一点一点散发出來 待几人将一切收拾妥当 淋湿的头发都晾干之后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因为姜茶一事 聂涯儿算是长了个心眼 早早地就让小二备好了酒菜 其中便包括了阿难陀和谷筠尘的那一份 “公子交待 阿难陀姑娘身子有些虚弱浮滑 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 也不能一下子大补 怕身体吃不消 所以就先给姑娘准备了些清淡的汤粥、小菜和点心 外面雨大 夜里天冷 不便出门 姑娘用完晚饭就早早歇着吧 ”说话那人正是先前跟在洛夜白身后的两个人之一 这会儿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着门外瞥了瞥眼睛 神色虽是镇定 却多少有些不自然 “嗯 我知道了 劳烦代我谢谢七公子 ”阿难陀看出了端倪 倒沒有戳破他 只是笑着应下 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食物 虽然看着清淡素简 倒也算得上精致 看來做的人花了不少的心思 “唔……这丹桂花糕做得还真是细致 入口即化 却齿留余香 ”趁着那人还沒有來得及离开 阿难陀先且捏起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 细细品了品 连连赞口不绝 “嘿嘿……姑娘谬赞了 荒远小镇上的厨子能做出什么出奇的糕点來 是姑娘心善 夸赞他们了 ”话虽如是说 那人眼角的笑意却有些骄傲而得意 时不时地向门外眨眨眼睛 阿难陀全当看不见 又用汤勺舀起一勺汤羹放入口中尝了尝 连连点头 露出满意的微笑 “虽然这些东西都是素淡的 可不但看起來诱人 味道更是鲜美 看來聂涯儿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待将所有的东西都稍稍尝了一点 阿难陀由衷赞道 “是啊 是啊……”那人一时间沒有反应过來 笑着应声 突然神色一惊 抬头惊讶地看着阿难陀 连连摆手:“不不 这些都是公子准备的 不是聂涯儿……” “沒关系 谁准备的都一样 聂涯儿准备的就等于是七公子准备的 都一样 不是吗 ”阿难陀忍住笑意 淡淡说道 “这……好像是这个理儿 ”那人懵了懵 直到话说出口了 才骤然发现自己承认了这些是聂涯儿准备的事实 不由得大窘 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劳烦阁下去将聂涯儿请來 我号当面谢谢他 ”阿难陀依旧是不急不躁的神色 “怎么这么蠢啊 ”门外 有人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却还是轻轻推开门走进房间 瞪了方才回话的那人一眼 示意他离开 再一抬头 迎上阿难陀的目光 聂涯儿不由得讪讪一笑 正欲说话 阿难陀却先开口了:“你也不用怪他 ” “自然不该怪他 因为他面对的人是你 阿难陀 ”聂涯儿陡然沉了脸色 一脸严肃地看着阿难陀 “哦 ”阿难陀低下头去 不紧不慢地吹着碗里的汤 “我之所以这么做 其实只有一个主要的原因 ”瞧出阿难陀的不屑与不在乎 聂涯儿有些懊恼 却还是耐着性子给阿难陀解释 “虽然这些是我吩咐厨房做的 可是我也是按公子的意思吩咐的 我与公子之间有很多事都是不用说得太明白的 我理解他 明白他的心思 所以归根结底 这些东西还是公子吩咐的 ” 聂涯儿一口气将自己总结了许久的解释一口气说完 然后一脸凛然地看着阿难陀 本想从她眼中看到些什么 感动或者动容 “哦 ”却不想 阿难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便沒了下文 一门心思地扑在桌上的饭菜上 “你……”聂涯儿一时气结 却又不敢发作 委屈地撇了撇嘴 嘟嘟囔囔了半晌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算了 与你说再多也是多余 不管公子怎么为你 你都是感觉不到的 以前 我一直以为尘庄主是最冷的人 因为无论公子为她做什么 她都不闻不问 有时候还会拒绝公子 却不想 你比尘庄主更冷血 更无情 公子为你做了那么多 你虽应承下了 却仍然丝毫不为所动 真像沒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 闻言 阿难陀的眸色微微一沉 暗淡了下去 只是很快又被她一贯的不屑和清冷遮住 “呵呵 这样啊 那我以后就七公子好点就是了 ” “你行吗 你真的行吗 ”聂涯儿皱紧眉头 满脸怀疑 看到阿难陀并沒有什么神情变化的脸 又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 你又怎么可能有那份心思 其实 我只想说一句话 公子对你真的很好 他为了你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我希望 你以后能对公子好一些 公子难得对一个人这么好这么用心 希望你不会让公子受到伤害 我的话说完了 时间不早了 阿难陀姑娘身体虚弱 还是早些歇着吧 ” 聂涯儿说完 转身准备离开 走出两步之后 又回转过身看了阿难陀一眼 看到她依旧一副风轻云淡、不痛不痒的神情 紧盯着手里的那块点心 轻轻闻了闻 然后满意地笑了 “唉 ”他终于在心底沉沉太息 像她这般的女人 无心无情 又如何能指望她懂得感动 明白“不负君心”的情感 其实 这一点他早就料到了 只是为了公子 他才决定再努力一次 再尝试一次 如今看來 一切都是多余的 枉为的 身后 阿难陀一直面无表情 然 聂涯儿刚一踏出房间 关好了房门 阿难陀的神色便骤然一变 沉冷之中带着一丝忧郁 也许 就像聂涯儿说的那样 无论洛夜白对她有多好 她都沒有那份心思去回馈 只是 并不是她感觉不到 并不是她沒有感情 也并不是她沒有那份心思 她思量的、无奈的、痛苦的 是一些他们无法理解 而她也不愿意他们理解的事实真相 身后 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 “咣当”一声 虽然声音很轻 但阿难陀却听得清楚 稍微的诧异之后 她低头凝眉想了想 继而又无奈地笑开 “真是好心思 竟然还有心情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这么多东西 ”一道黑色身影应声而入 落在阿难陀身边 一点声音都沒有发出 “为什么要沒有心情 ”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阿难陀一边不急不躁地品着 一边笑意盈盈地回答 “也是 将死之人 都喜欢吃得饱一些 等上路之后 在黄泉路上也不至于落个饿死鬼的下场 ”莫琼说着“咯咯”一笑 笑意中颇有些得意的意味 “可不就是 ”阿难陀面色淡然 微微一笑 端起一只盘子递到莫琼面前 “夫人要不要尝一个 ” 闻言 莫琼陡然转身 目光凌厉地瞪着阿难陀 然 阿难陀却只是稍稍瞥了她一眼 便低下头去 ... ------------ 【一百四十九】莫琼秘密 正如同许久以前 她还是尘如语的身份 在替峨眉派和神剑山庄的所有人解毒时 曾经说的那句话一样 无欲则无惧 无惧则无邪 于阿难陀而言 她对莫琼已经沒有丝毫的念想 沒有丝毫的欲求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 她已经将自己逼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一条自己都无法回头的路上 旁人又还能对她抱什么希望 冰中水已毁 牵情蛊已无法可解 冰火之毒亦是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既是如此 她阿难陀又何须再有求于她 低下头的那一瞬间 传來了一声微微的太息 不是为了自己 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 而是为了莫琼 为了她的固执 为了她的执念 为了她的痴傻 只是 无论如何 她都不可能赢得了那个人的 永远也不可能在他眼下、从他手中毁了这个安稳平衡多年的江湖武林 至少 到现在为止 与他作对的人 已经全都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除了她 莫琼 想到此 阿难陀又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无痕组织已毁 为保子女安全 莫琼定然不会疯狂到重返狄沙城 陷狄沙城于危险的地步 那这么久以來 她又是如何躲得过沙洲荒甍的追踪 一直安然无恙存活至今的 难道 是他查到了什么 所以心软了 呵 这又怎么可能 以他的脾气秉性 无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只要这个人威胁到了他的江湖武林 只要这个人与他作对 那这个人是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不会心软 从來不会 即使面前站着的是他的恩师 是他的亲友 他一样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因为 这便是他的使命 是他作为沙洲荒甍甍主的使命和职责 当初 他的师父选中了他 抚养了他 最后又将甍主之位传与他 不就是因为他是个心冷心狠、残冷无情的人吗 只不过 后來他遇上了他的妻子 那个温润如水 温濯清和的女子 这 究竟是他的幸运 还是不幸 “你笑什么 ”看到阿难陀丝毫沒有恐惧之意 甚至眼底还有一丝浅笑 莫琼心中不由得一恼 有些憋不住火气 “夫人 你终究 还是太傻了 ”阿难陀一勺一勺地舀起碗里的汤羹 却并沒有喝下去 勺子碰到碗壁时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什么意思 ” “如果 你不这么急着现身 不这么急着看我痛苦死去的模样 也许 我还不会知道你的秘密 ”可是 这个世上 终究是有太多人因为耐心 因为不愿多等那一刻而失去了机会 又或者可以说 她是太急着看这个对手 这个她一心想置于死地的人 最后的下场 “我有什么秘密给你知道 我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甚至还将消息转给了沙洲荒甍 害得我无痕组织招來了灭门之祸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即便她在所有人眼中 都只是一个沒有任何威胁 只一心敛财的人 可是她莫琼却看得明白 阿难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根本就无心那些钱财 所谓钱财只是幌子 她真正的目的该是敛尽天下珍稀宝物 又或者 她在这样的目的背后 还有一层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 我必须要亲眼看着你死去 看到你断了气 看到你这个害得我有家不能回 有女不能见的恶毒女人 在我面前死去 ” 她已经错过一次 就不会再错第二次 绝对不能 最近 关于尘如语复生的消息在江湖上陆续穿开來 所有人都说有人在某个地方见到过那个神奇的女子 看见了她飘然超俗的风仪之姿 无论这样的消息是真是假 但既然有人在传 而且传得如此活灵活现 就好像活的尘如语就站在他们面前一样 她就不得不小心谨慎起來 也许 尘如语真的沒有死 真的复生了也不一定 若真是如此 那她这么久以來 费尽心思、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设计的复仇计划岂不是就毁在了她的手中 不都说 阿难陀与尘如语是至交好友吗 那 阿难陀该是知道尘如语的生死下落的 换言之 阿难陀所做的这一切 很有可能就是尘如语再背后授意而为之 否则 阿难陀她一个生意人 一个以出卖消息为营生的女人 又怎么会想得到与无痕组织作对 当日 传來尘如语的死讯时 她尚有些不相信 是谷若烟满脸悲痛地找到她 责问她为什么要对尘如语如此 她才相信了这一切 只是 从头至尾 她都沒有亲眼看进尘如语沉潭 沒有看到尘如语溺逝 更是连她的尸首都沒有见到过 任何人都沒有见到过 只因为都说那个潭是个深潭 深不触底 所以 她大意了 失策了 而这一次 她不会再那么不小心 她必须亲眼看着阿难陀在她面前咽了气才行 不同于她的激动和愤怒 阿难陀的神色要清淡许多 仿佛很快就要死去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 而是别人 “人人都说 边南清水寨 塞北狄沙城 一寨一城南北相对 这两个地方各有各的奇异独特 狄沙城素來以毒闻名江湖 而清水寨便是因为寨子四周所种植的虞美人 株株娇艳 宛若美人 每年专门前往清水寨 只为了一睹虞美人开放的美艳模样之人不计其数 ”说这话时 阿难陀已经站起 撩起珠帘 徐徐走到木柜旁 取來之前一直被她挂在腰间的锦囊 “虞美人美比天下 这谁都知道 人们喜欢观赏 也不足为奇 ”虽然提及清水寨时 莫琼的神色有片刻的惊讶 只是很快就被掩盖下去 她目光紧锁阿难陀 看着她取了锦囊之后又缓缓走了出來 “观赏 ”阿难陀冷笑一声 已然变了脸色 “夫人是制毒之人 该明白虞美人的药性与毒害吧 否则 为何每一年从清水寨返回时 都会有那么多的人失踪 ” 走到桌旁 她从锦囊里取出一小粒红色药丸 小得只有婴儿指甲般大小 然后放进水杯里加水融化 可是杯子里的水颜色并未发生丝毫的变化 变化的是莫琼的脸色 她似是猜到了什么 微微皱起眉头紧盯着阿难陀的手 阿难陀端起水杯 轻轻摇了摇 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而后送至嘴边 看到这一动作 莫琼不由得一愣 下意识地神色一紧 虽是压住了自己的声音 却沒有掩饰得住她那一瞬间的细微动作 便是这一细微动作 被阿难陀尽收眼底 看得清楚 微微一笑 阿难陀侧身睨了莫琼一眼 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说道:“夫人放心 我本來就是个将死之人 别说这虞美人只会让我走得舒坦些 便是一滴封喉的毒药 也是沒什么差别的 不是吗 ” 回过神來的莫琼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之中被阿难陀试探了一番 并不懊恼 正如阿难陀自己说的 她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了 与她计较太多有何意义 “呵呵 我突然觉得 如果你死了 我可能会很惋惜、很无聊的 因为失去这样一个聪明的对手 实在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 ” “这一点 夫人不必担忧 因为 有一个比谁都聪明、都心狠、都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在等着夫人 夫人该为自己以后好好想想才是 ” 沒错 那个人就是叶清逸 沙洲荒甍的甍主叶清逸 那个所有人都以为不过一介平民 体弱多病的酒鬼 可是 他确确实实就是那个足以叫所有人闻声丧胆的甍主 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沒有人知道 因为沒有人真正跟他交过手 他身边的七鬼已然可以替他拦下一切敌手 至少她知道 当年在琼花城 一招杀死前往跟踪叶清逸的几名冰凝山庄弟子的人 那个剑法快得可以在别人察觉他已经靠近就可以将人杀死 死后还带着死前笑容的人 不过是七鬼中排名第七的鬼七而已 至于其他六鬼 鬼一就如同一只鬼魅 叶清逸影子 对 就是影子 时隐时现 你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 “叶清逸吗 ”莫琼神色微微一沉 她承认 她确实低估了这个人 可是 却也沒有阿难陀说的那般可怕神秘 难道 是她还沒有见识到真正的他吗 “是 又不是 叶清逸不过的示以众人的名字 真正重要的是他的身份 ”阿难陀说着回身去看莫琼 脸上看不出喜色 倒有一丝担忧 “清水寨的虞美人害人不浅 相信很快就会被他毁掉 夫人何不趁机与清水寨脱了干系 收手归山 安养终年 ” “哈哈……收手归山 ”莫琼笑意清冷 带着一丝无奈 “我这样满手是毒的人还有什么收手的机会吗 自然不会 这么多年來 清水寨一直无欲无求地为我提供大量的虞美人 供我炼制毒药 你认为 我和清水寨的这层关系 还脱得掉吗 ”莫琼说着抬头冷冷地瞥了阿难陀一眼 愧然一叹 “难得你有这份心思 临死之前还为我考虑一番 不如这样 你将白玉琉璃簪交给我 我送你安然离开 可好 ” ... ------------ 【一百五十】以血换血 琉璃簪吗 最终还是为了琉璃簪吗 阿难陀眸色微沉 心中苦苦一笑 每次都是这样 虽然早已明白 无论她如何努力 这个人就如同吃了那虞美人一般 都是不可能回头的了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帮她一帮 因为师父的临终嘱托 更因为谷若烟和谷筠尘的缘故 “夫人 弗如你赐我一颗致命的毒药吧 无论是六花飞、七娘子 还是八宝妆、九回肠 或是那个曾经差点要了尘如语性命的十样花 都行 ” 闻言 莫琼细眉再次皱紧 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掌心运气 身影蓦然移动 闪至阿难陀身旁 伸手扼上了阿难陀的咽喉 “阿难陀 你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我作对 便是那本该属于我莫氏一族的白玉琉璃簪也要霸占 ”她逼近阿难陀 咬紧牙一字一句问道 “呵呵……莫氏一族……”被她扼住喉咙 阿难陀虽面无惧意 说起话來却有些不顺 她冲莫琼笑了笑说道:“夫人既是莫氏一族人 就该知道族里的规矩……琉璃簪向來归凌波圣教教主所有 即使后來所有人隐居凌波岛 那也该是岛主所有之物……” “住口 ”莫琼猛然打断了阿难陀 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继而哈哈笑出声來 “你果然是留不得的 竟然对凌波圣教的事都打听得这么清楚 若留下你 必是祸害 ” 说着 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几分 阿难陀的脸色顿然因为沒法呼吸而一阵泛红 只是她的手一直紧紧抓着背后靠着的木柱 并沒有要阻止莫琼的意思 看向莫琼的眼神满是悲悯 嘴角渐渐浮上一抹若隐若现的淡笑 “你还笑 ”瞧见她这般笑容 莫琼更加恼火 力道继续加重 “你这样的女人实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或者说不该遇上我 你注定是我的煞星 所以我就只能除了你 ” 被扼得太紧 阿难陀终是痛苦的 无奈她全身无力 即便沒有中毒 沒有受伤 以她现在的能力 沒有一点武功 也是挣脱不了莫琼的手掌的 更勿论 她根本就沒有要挣脱的意思 她已经勉强撑了太久 死 对于她來说 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意识一点点抽离 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在一点一点抽离自己的身体 耳边听不到声音 眼睛看不清东西 一切都渐渐模糊去了…… “阿难陀……” 隐约之中 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她 有些急促 有些愤怒 还有些痛苦 只是渐渐地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那一声“阿难陀”不是别人喊的 正是从外面推门而入的洛夜白 在他还沒有走进屋内的时候 他就已经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 阿难陀身体虚弱 本无这般凝重却滞缓的呼吸 若非发生了什么事 那便是她的毒性又发作了 只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都是糟糕的情况 所以他未及敲门 更未及阿难陀的同意 便径自入内 而最先映入眼中的景象便让他的心如针毡 如刀剜 阿难陀被莫琼死死扼住喉咙 已经沒有了声音 甚至沒有了挣扎 紧紧闭上的眼睛像是就此再也醒不过來 “阿难陀 ”他在喊她 希望她能撑住能醒來 继而 足下一点 一个旋身跃至二人身旁 掌心里的真气迅速凝集 眼中杀气毕现 莫琼尚未來得及收手 他已经从侧面一掌击向了莫琼 掌风凌厉凶狠凶猛 大有要置莫琼于死地的意思 她是该死的 她动了不该动的人 眼看着莫琼就要躲不过了 她皱眉一想 就在洛夜白那一掌将至身前时 她突然抓住阿难陀旋身一转 顿时将阿难陀拦在了自己和洛夜白中间 杀招已至 避无可避 即便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努力让开 那一掌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了阿难陀的后肩上 擦过后肩之后 又接着打在莫琼身上 只稍稍闷哼一声 莫琼并未受太重的伤 洛夜白的那一掌打在她身上时 已经减弱了许多 “留个死人给你 倒也无所谓 慢慢伤心去吧 ”感觉到了周围有脚步声在渐渐靠近 莫琼明白这里定然还有听七楼的其他高手 便转过身掠出了后窗 她虽不惧他们 但自己毕竟受了伤 而且她只是來确定阿难陀的死期的 如今看來 真是择日不如撞日 加上洛夜白这一掌 阿难陀必然撑不过今晚 只怕即使他洛夜白是医术高明的七公子 也沒辙了 但愿她那个为情所困的儿子 能随着阿难陀的死 从中抽回身來 待谷筠尘闻声闯入阿难陀房中 只看到洛夜白瞬间变得残冷的眼神 在回望他的瞬间 那眼眸早已失去了往日里的淡然冷静 带着一股怨恨 之余却是一丝强烈的自责 “她这般为母子着想 为你们思量 而你们 便是这般回报她的么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那个已经紧紧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人儿 洛夜白的声音沉到了极点 不等谷筠尘回话 他已经将阿难陀拦腰抱起 穿过珠帘走到床边将阿难陀放到床上 看着那张苍白如雪的脸庞 只沉默了片刻 便取过了袖中的精小布囊 取出其中的一枚牛毛针 扎向自己的指间 “你做什么 ”一直站在门外有些失神的谷筠尘 一见洛夜白这动作 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 快步冲进來 “救人 ”洛夜白淡淡地答 方才的复杂情绪早已消失不见 看向阿难陀的眸色清和淡然 “不可以 你这样做只会害了自己 ”谷筠尘断然否决 “如果是你 你会怎么做 ”洛夜白轻轻一笑 微微回身看向谷筠尘 手却紧紧抓着阿难陀的手不放 眼底浮上一抹清淡却又无比沉重的疼惜 闻言 谷筠尘一怔 呆呆地站在一旁 沉默良久不语 是呵 这不仅仅是洛夜白的选择 也会是他自己的选择 无论如何孤傲 无论如何冷血 更无论如何残酷 他们终究是将心系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并且愿意为了这个人做任何事情 以前是 现在仍然是 “那也该是我來 我欠她太多 娘亲和若烟也同样欠她太多太多 所以 今天该为她做这些的人 是我 ”他走上前 试图替下洛夜白 “不用了 ”洛夜白出手拦下他 冷冷瞥了他一眼 “正如你所说 你们都欠她的 可是这些都是她真心想做的 而且她也必然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偿还她什么而失了性命 ” 她一向都是这样的人 不是么 所以才会累得自己身心俱疲 “我与你做个交易 ”洛夜白指间夹着闪闪的牛毛针 冷眸看向谷筠尘 “什么交易 ” “我答应过她要报谷姑娘安全 既然如此 我当做自己并不知道这一切事实 谷若烟还是谷若烟 谷筠尘也还是谷筠尘 跟无痕组织、跟尉迟夫人沒有丝毫的关系 但是 ”话说到此 洛夜白声音突然一顿 回身 目光锁紧阿难陀 眼神瞬间变得缓和 “从今以后 你都不能再见她 ” 谷筠尘听得明白 却又对他的最后一句话有些疑惑 “再也不见 什么意思 ” “因为 从明天开始 阿难陀就是个死人了 死于北漠那场沙暴之中 ” 谷筠尘清冷的眸子骤然一惊 已然明白了洛夜白的意思 可是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却沒能找出一个回绝洛夜白的理由 姻缘宿命便是如此 无论她是尘如语还是阿难陀 只要她还活在他们的世界里 她就不会停下为他们着想、为他们担忧的命运 她总是想把所有人都保护得好好的 然而现实却并不允许 鱼和熊掌向來不可兼得 若非要如此执着强求 就只会伤害了她自己 便像如今这般 让自己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沉吟良久 谷筠尘始终沒有出声 只是深深地看着阿难陀 而后毅然转身 出了房间 如今 她身边已经有了洛夜白 这个可以为了她 愿意不惜一切的男人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 原來最终 她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如莫娘所言 不能奢求太多 以他这沾了鲜血的双手与生命 老天能让他有机会再得以见到他的冷尘儿 已经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更何况 老天赐予他的 还不仅仅是这些 最后一眼望去 并沒有看到阿难陀的身影 只看见洛夜白果断举起的牛毛针 朝着自己的手指扎去 以血换血 如今 阿难陀体内的毒已经累及至深 毒性已经侵入血脉 金针排毒已然无望 若是不将她体内的毒血换出來 就再无二法救她 以血换血便是最后一招 也是最不得已的一招 以一人之血 换阿难陀之命 曾经 是她忍痛 不惜以洛夜白忘记她为代价 用月上海棠救了洛夜白的命 而今 是洛夜白不惜自己的性命 替她换血解毒 这就是因果循环吗 若当真是如此 那娘亲的罪孽该如何解除 种恶因 必得恶果 以后 就再也不能见阿难陀了 不能见他的冷尘儿了 现在 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蓦然 谷筠尘眸色一亮 站在原地转向阿难陀房间的方向 作最后的停留与留恋 而后大步迈入了雨中…… ... ------------ 【一百五十一】莫琼计划 黎明时分 雨势渐收 前一天夜里还下得噼里啪啦的大雨终于愈见变小 终在天色稍微亮起的时候停了下來 打开门看了看 小二满心都是对那位老先生的敬佩与惊叹 嘴里直念叨老先生的神奇 只是 刚一走进马厩 嘴里念叨的声音便陡然停止 瞪着眼睛傻傻地看着前一天晚上被他亲手拴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匹 连同那驾马车的两匹马 一共有六匹马 此时 却只剩下三匹了 小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遭贼了 可是仔细想了想 客栈里有守卫看护着 怎么会有人不声不响地牵走了三匹马 却不被人发觉呢 再仔细回想了一番昨天來投宿的几位客官 瞧他们的模样 可都不是一般人呢 难道 又是江湖中的什么侠士 前往碎石北漠寻找宝藏去了 想到这里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连忙转身朝着几人的客房跑去 边跑嘴里便念叨着:“不好……北漠刚刚发生了一次沙暴 最近的天气肯定很糟糕 这一场雨下得……” “咚 ”刚一行至聂涯儿门外 正欲敲门 却不料聂涯儿刚好打开了房门 那小二就硬生生地撞在了门上 “你这小二 一大早的慌慌张张乱跑什么 ”聂涯儿瞪了他一眼 脸色并不太好 “哎呦客官 你们的马……马沒了……” “这我知道 ”聂涯儿并不惊讶 “借你吉言 今儿个雨势真的停了下來 我家公子打算趁着这个时候离开 所以马匹一早就被牵出去装好马车了 ” “哦 那就好 我还以为你们去了北漠 ” “怎么 北漠不能去吗 ” “最近北漠只怕不太安全啊 客官还是别去了 ” “嗯 多谢小二哥提醒了……”聂涯儿说着淡淡一笑 从袖子里掏出一小锭碎银 正欲交到小二手中 突然只听屋内“咣当”一声 像是凳子被撞翻的声音 未及多想 聂涯儿转身闪入屋内 循着声音追进里屋 正好看到一道身影就要从打开的窗子跳出去 “什么人 ”聂涯儿出声的刹那 人也移步上前 落在那人身后一丈远处 听到聂涯儿的声音 那人原本准备逃走的动作顿了一顿 侧身斜了聂涯儿一眼 蓦然一回身 手中的长剑便直朝着聂涯儿刺去 那人显然有伤在身 动作稍微有些滞缓 聂涯儿轻松地闪身避开 却皱眉盯着他手中的长剑看了片刻 突然 他眼睛一亮 就在那人准备第二剑刺來时 脱口叫道:“易庄主 你是易庄主 ” 三尺龙泉剑 不正就是神剑山庄的传家宝剑 被识破了身份 易梁峰终于转过身來 仔细地打量了聂涯儿一番 轻轻道了句:“原來是是……” 话刚说完 先前提起的防备不由得一阵松懈 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易庄主 ”聂涯儿连忙上前扶住他 这才看清楚他身上的伤 吃了一惊 “庄主这是从哪來的 怎么会在这碎石小镇上 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 易梁峰吃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缓缓问道:“七公子可在 ” “在 ”聂涯儿说着将易梁峰扶起 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 “只是……” “只是什么 ”看着聂涯儿很是为难的表情 易梁峰的神色微沉 “七公子不方便相见吗 ” “不瞒庄主 我家公子他……他……”只是 他支吾了半天 却还是沒有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若是不便 那就算了……咳咳……”易梁峰说着就要站起离开 “庄主留步 ”门外 一袭白衣的洛夜白从容走入屋内 拦住了易梁峰的去路 侧身睨了聂涯儿一眼 “聂涯儿 为何來了客人你却不通知我 ” “公子 你的身体……”聂涯儿有些担忧急躁 “我沒事 ”未等他话说完 洛夜白就冷冷地打断了他 然后上前探了探易梁峰的手腕 面色一沉 又仔细看了看易梁峰 问道:“庄主 可是刚从北漠回來 ” 闻言 易梁峰抬头看了洛夜白一眼 眼神有微微的惊讶 在遇上洛夜白如炬明眸后又淡淡一笑 点了点头 “正是 ” “这么说 你遇上了那场沙暴 ” “沒错……”说到此 易梁峰声音略显低沉 痛苦地闭上眼睛 可是那帮兄弟们惨死的模样还是不断在眼前浮现 “我和一帮兄弟前往北漠找一样东西 却不想遇上了那场沙暴 结果 所有人都葬身了荒漠中 我自己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直到此时 聂涯儿才注意到易梁峰身上的伤口里 以及他的发间还沾着沙粒 不等洛夜白吩咐便很自觉地走到门口 吩咐店小二准备热水去了 “是什么东西 竟然让庄主跑了这么远 亲自來取 ”洛夜白径自走到桌旁倒了两杯水 将其中一杯递到易梁峰面前 易梁峰看着面前的杯盏 沉默良久 最终轻轻叹息一声 端起杯子稍稍呷了一口水 缓缓道:“是寒烟翡翠簪 ” 洛夜白闻言 神情微怔 继而转为平淡 将杯盏放到桌子上 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那不是沙洲荒甍里的东西吗 ” “是倒不假 所以我得到消息之后很是诧异 只是 为了一探其虚实 我还是决定亲自走这一趟……”易梁峰说着悲叹一声 情绪又一次陷入沉恸 “都是我的错 若非我执意要來看个究竟 那些兄弟们就不会死 又或者 如果我相信了那个姑娘的话 也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唉……” “姑娘 ”洛夜白略一疑惑 “一个我未曾谋面的姑娘 ”易梁峰说着陷入了回忆中 “那日我们赶往北漠时 在碎石镇外遇上了一辆马车 无论是车夫还是车里的主人 身手都异常了得 车里有位姑娘 身体染恙 却还不忘要提醒我北漠最近不太安全 她说 她的一位故交我的朋友 只可惜 我并沒有看见她的长相 更沒有听她的劝告……” 洛夜白不动声色 只是静静地低头喝茶 易梁峰口中的那个姑娘 显然就是阿难陀 而按时间來推算 那时该正是她与谷筠尘一同來到北漠的时候 只是 为何到了昨日 他们又匆匆往回赶 看那样子 该是准备回中原才是 为何 她好不容易从他身边逃走了 又要赶回去了呢 难道…… “呵呵 ”洛夜白蓦然轻声一笑 必然是为了冰中水被毁之事吧 一旁 易梁峰看不明白洛夜白神情变换的缘由 却也并未追问的意思 顿了顿 直到洛夜白眼角清冷的笑意消失 他才清了清嗓子 继续说道:“其实 我们正是因为那寒烟翡翠簪是沙洲荒甍里的东西 而这东西又出现在了北漠 所以才想过來看看 也许 那传说中的沙洲荒甍就在这北漠里也不一定 只可惜……” “只可惜 这里除了夺命的沙暴 什么也沒有 ”一抹疑惑而残冷的笑意浮上嘴角 “是什么人通知你寒烟翡翠簪是北漠的 ” “不认识……”易梁峰慢慢摇着头 “是下人听到几个蹲在墙角的乞丐在谈论此事 待他们通知了我 我赶出去之后 那些乞丐已经沒了影儿 ” “呵 无痕组织 ”冷眸一转 洛夜白缓缓道出 “无痕组织 难道 他们是故意放出假消息 引我们前往北漠 以伤人性命 ”易梁峰大为不解 “只怕 他们真正想引出來的 还另有其人 ”洛夜白话沒有说完 只是眼神愈渐沉冷 他们真正要对付的 并不是这些对他们沒有威胁的江湖门派 而是他们背后的那个可怕的保护者 这个江湖稳定和平的维护者 沙洲荒甍甍主 这便是近日來有大批大批的人马 赶往个个荒漠的原因 而且每一批人必然都得到了一个消息 声称他们前往的地方有怎样的稀世宝藏 可偏偏 这些地方真正有的 只是夺命害人的沙暴灾难 他们以为 为了救得这些人的性命 沙洲荒甍一定会出面组织他们前往 这样便会让一直隐匿在暗中的沙洲荒甍组织浮出水面 出现在众人眼前 可是 莫琼该是万万沒有料到 这个甍主 叶清逸 他竟然会无动于衷 竟然会沒有任何一丝的动作 而只是陪着他的夫人 待在他们的纤月阁里 兀自逍遥 因为 他要维护的 不仅仅是这一批为了宝藏 连生命都不要的人 而是整个江湖武林 更重要的是 他狠得下心 置这些人于不顾 只不过 这些他并沒有告诉易梁峰 将他疑惑的神色一带而过 沙洲荒甍的存在 就只有三大组织的主人可以知道 即便如今冰凝山庄已经不存在了 但至少它的主人还在 “易庄主 接下來有何打算 ” “先回中原 打点好山庄里的一切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 想必庄里该积攒了不少事情要处理……”正说着 像是想到了什么 易梁峰沉沉叹息一声 垂首道:“至少得赶紧把我和七姑娘的婚事办了 否则罗家该要不高兴了 ” “七姑娘 临安罗家寨的七小姐 ” “正是 这是我爹在世时替我指的婚事 之前一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 ” 虽然他有些言不由衷 洛夜白也看得出來 却沒有点破他 毕竟 他心知易梁峰之所以一直沒有迎娶七姑娘 其实是因为谷若烟的关系 如今 谷若烟嫁作他已久 易梁峰他也该死了这条心了 ... ------------ 【一百五十二】半途返回 天色灰霾 阴郁不散 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很久 大有山雨欲來风满楼之兆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好好的 却不知从哪里无端传出了尘如语复生一事 惹得整个琼花城沸沸扬扬 人心幢幢 因为陆少婚事而來的喜悦很快就被冲淡了 对于这样的传言 人们已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喜忧参半 不得安宁 毕竟自从尘如语逝后 除了那一次无痕组织的凶残报复 琼花城已经许久沒有被卷入到江湖纷争之中去了 人们已经习惯了平静安逸的生活 他们已经沉溺在歌舞升平的太平年日里 每日寻几个伴儿 前往不醉不归或者纤月阁找个安静的厢房 饮酒作乐 其乐无穷 总好过担心有朝一日被卷入什么江湖仇杀 只是前几天 一向生日红火的纤月阁突然歇业了 大门紧闭 门前冷落 据传 纤月阁的老板段纤月突然染疾 寻常大夫沒有治愈的能力 只得前往他处另寻名医 至于他们去了哪里 无人知晓 不过有人看到他们的马车一路直奔 往着西北方向去了 那条路正是通往河南嵩山最近最快捷的一条路 想必他们是想去请无上大师帮忙 然 无上大师已经消失已久 即便去了 就一定能找得到他老人家吗 入夏时节 园内百花盛开 争相斗艳 一片娇色袭人 陆府里的花园如翎瑶夫人出事前的一样 各色奇花异草都有 翎瑶阁被烧毁之后 一直沒有重建 后來那旧址上便多了一座很大的花圃与池塘 假山怪石林立 花草秀丽 风过拂香 池中水面上 厚厚一层的荷叶正长得茂盛 绿色的宽叶早已将水里的一切都掩盖住 只能凭借这时而摇晃的叶子來判断池里的鱼儿游到了何处 “姐姐 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不远处 一身桃红色上衣、粉色长裙的寒之快步走來 眼睛直直盯着正**河边的女子 许是夏天到了 天气有些热 寒之的红色衣袖只是稍稍盖过了胳膊肘 微一抬手 白嫩的肌肤就露出來 右手手腕往上一寸处 一朵红梅娇艳似火 似真似幻 与鬓角的梅蝶发饰遥相呼应 听得她的喊声 夏亦缓缓回身 目光触及到寒之带笑的面容时 不由得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哎呦 真是美啊 回眸一笑百魅生 六宫粉黛无颜色 ”寒之一边掩嘴偷笑一边走过來 上前拉住了夏亦的衣袖 “这么个美人儿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发呆 ” “胡闹 ”虽是训斥的话语 却不见严肃的脸色和神情 既已嫁作人妇 夏亦一改往日里的装扮 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垂在一侧 留出一束放在另一侧的面前 只是那衣着依旧是温暖浅淡的鹅黄色 她侧身瞪了寒之一眼 随即便又微微一笑 挑眉问道:“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承认自己比我小么 怎么突然改口叫我姐姐了 ” “现在不一样了嘛 ”寒之一扭头 有些不服气 “你现在可是陆府的少夫人了 我哪里还敢跟你争姐姐的身份 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呀 ” “耍贫嘴 ”夏亦微嗔 言语之间却满是对寒之的宠溺 低头之间 目光落在寒之手臂上的梅朵间 不由得心里“咯噔”一跳 伸出手拂上她的手臂 轻声问:“疼吗 ” 寒之手臂微微一颤 再抬头看向夏亦时已是满眼伤心 泪光闪闪 摇摇头道:“不疼 ” “为何会是冬梅 ” “因为冷 因为只有冷极才能美 ”就像那个男人 他冷酷漠然 清寒淡然 便如同冰天雪地里的那一抹冬梅 “他离开多久了 ”夏亦收回手 拉了拉寒之的衣袖试图将那朵梅花遮住 奈何寒之的衣袖有些短 正好到了梅花那里 她只得微叹一声作罢 “快一个月了吧 ”寒之说着使劲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阿难陀 ” “如果 他真的找到了阿难陀 也解了她身上的毒 将她安然带回 你会怎么做 ” 被这一问 寒之不禁怔了怔 盯着夏亦意境幽藏的眼眸看了半晌 方才缓缓开口道:“能怎么做 自然是像当初我请求留在听七楼那样 安心地伺候他……他们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 “寒之……”夏亦握住她的手 心底一片冰凉 就如同她们的手一样 她明白寒之的心情 即便如今她已经身为陆府的少夫人 陆云韶的妻子 可她心里清楚 陆云韶娶她 一为还她恩情 二为完成父命 那日 陆云韶在不醉不归 鬼七给他的那封信 那封陆苍涵的亲笔信上 就是要求他娶了夏亦为妻的内容 最重要的是 在他的心里 他真正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在 即便在 也不属于他 “少夫人 少爷在书房 请您过去有事商谈 ”丫头远远地站着 说话尽量大声 让夏亦二人听得到 自从夏亦嫁作少夫人之后 就一直沉静抑郁 与以往那个温和、做事却雷厉风行的夏亦姑娘大有不同 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丫头们怕惊扰了她 就远远地伺候着 对视一眼 只见夏亦脸色微沉 沉声道:“消息回來了 你同我一起去吧 ” “嗯 ”寒之沒有拒绝 随在夏亦身后往陆云韶的书房去了 夏亦口中的“消息”不是别的 正是有关洛夜白前往碎石镇一事 不论他此行是否寻得了阿难陀 又是否将她带回了 寒之更为在意的 只是洛夜白的安危 他去找他心爱的人 她管不着 她只能关心他的安危 希望他一切都好 只是 这一趟他去了这么久 究竟找到了人沒有 如果找到了 又为何至今不回 难道途中出了什么事 或者 是阿难陀出了事情 呸呸呸 寒之拍了拍自己的嘴 真是乌鸦嘴 自然是都好好的平安回來 才是好事 不解地瞥了她一眼 陆云韶欲言又止 手中的信函被他握紧又松开 松开再握紧 看得夏亦和寒之都是心里颤颤的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 寒之的一个心思还沒转完 就听陆云韶沉声道:“如你们所料 出事了 ” “什么事 ”二人几乎同时问出声 “阿难陀 死了……” “啪 ”寒之手中的杯子骤然滑落 摔碎在地上 怔愕中的夏亦被这声音惊得回神 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死的……” “她遇上了碎石北漠的沙暴 所以……”陆云韶说着微微一叹 有些不忍去看寒之的神情 阿难陀死了 洛夜白必定痛苦不堪 所以才会这么久都沒有回來 而他的痛苦 却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痛苦 这个一直在心里爱了他那么久的女子 自然会随着他一起痛苦 就在夏亦欲上前劝她的时候 寒之扭头跑出了书房 夏亦欲追 却被陆云韶从身后拉住了 “由她去吧 想她一时半会儿是冷静不下來了 ”陆云韶说着拉着夏亦在一旁的榻上坐下 看了看她满是不安的脸庞 叹息一声道:“看來当年我把她派到洛夜白身边 是做错了 ” “这不怪你 你也是为了她好 ”因为 谁也沒有料到后來会突然杀出一个阿难陀 一个可以与尘如语相提并论的阿难陀 也许 这世间只有这般的女子 才能收得住洛夜白的心 只是可惜了 天妒英才 偏偏这样的女子都是芳华早逝 竟沒有一个落得了好下场 难道 这就是所谓的一得一失、此消彼长吗 就像翎瑶夫人那样 她们终究都是心比天高 却命比纸薄的女子 所幸的是 翎瑶夫人她已经挣脱了那样的命运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 并且得意相伴身侧 纵使如今那个男人身染重病 他依旧选择不离不弃 与他相守一起 也许 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夫人她 一向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在想什么 ”看到她神情凝重 陆云韶忍不住出声问道 “在想夫人 ”夏亦说着回身看了陆云韶一眼 看到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讶异 只是那样的惊讶已经不再是对于“夫人”这个人 “怎么会突然想起她 ” “她与尘庄主 与那个奇异的阿难陀都属于一类人 是不是 ” 陆云韶微微一怔 待明白夏亦的意思之后 不由得微微一笑 “沒错 她们都是不同于寻常之人的女子 ” “你说 夫人她们现在能到哪里了 ” “行出已有十來天 距离她们想去的地方应该已经不远了吧 ”一抹浅淡的笑意浮上陆云韶的嘴角 但愿他们一切都好 但愿叶大哥的病有人能救治得了 相视一笑 陆云韶挽着夏亦站起 “晚饭的时间快到了 我们先回去吧 ” “嗯 ”抬头一看 已经远远地看到一个下人正匆匆往着这边跑來 夏亦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少爷 少夫人……”下人一路小跑到二人面前 神色有些慌张 “叶……叶公子和叶夫人回來了……” ... ------------ 【一百五十三】御彤被盗 五月中旬 温风至 蟋蟀居辟 鹰乃学习 随着天气一天天热起來 谷若烟的心情与脾气也跟着一点点急躁起來 算算时间 她嫁入御彤山庄已经一年半了 这一年多來 上官珣待她温润随和 即使彼此心中都很明白他们所爱之人并非对方 却依旧真心地相互关照着 在外人面前更是相敬如宾 甚至在后來 上官珣得知她与无痕组织的关系之后 非但沒有将她推到武林众人面前 在短暂的疏冷之后 对她更加关心体贴 谷若烟心里比谁都要明白 他这么做全然是为了尘如语的临终嘱托 当然 还有一部分是冰岚的功劳 思及至此 谷若烟不由得苦苦一笑 对霓裳投來的好奇目光故作视而不见 在御彤山庄的这些日子 与上官珣接触最多的人 不是谷若烟这个正牌的庄主夫人 而是那个看似普通寻常的丫头 山庄如今的总管事冰岚 从去年开春起 上官珣便将山庄管事的位子交给了冰岚 这一年多他有什么事也总是与冰岚商量 整个山庄上下 能自由出入他书房的人 除了这个名义上的夫人 就只有冰岚一人 而大家也都知道 除非必要 否则这个夫人是连自己那忘月居的院门都不出的 是以 如果庄里出了什么事 下人们找不到上官珣的话 第一时间找的人不是谷若烟 而是冰岚 这不 大中午的 两个下人又匆匆往着冰岚的住所赶去了 这天本來就不让人消停 热得让人心生焦躁 冰岚好不容易找个安静阴凉的地方 想躺下小憩一会儿 就被人叫醒了 然 待听完他们的通报 即使是在这样暖和的天气里 她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 打了个激灵 “什么时候的事 有沒有通报庄主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站起 迅速整了整着装 就领着两名下人往外走去 “庄主有事外出了 还未回來 ” “那夫人呢 有沒有跟夫人说了此事 ” “这……”两名下人犹豫了一下 这才想起自己的疏忽之处 见他们犹豫 冰岚瞥了他们一眼 已然明白了意思 眼神不由得有些深沉 边走边说道:“你们记住了 庄主不在的时候 庄里夫人最大 凡事都该由她來拿主意 明白吗 ” “是 小的明白了……”看出冰岚脸色不好 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是冰岚太过执着于这些礼数、太过敏感 只是如今山庄里已经传出了上官珣想要再娶冰岚为二夫人的传言 这段时间整个山庄里也都在议论此事 冰岚处在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 进退两难 心中自然有些懊恼 一來 她比谁都清楚 上官珣的心中只有尘如语一人 他之所以这般亲近她、器重她 只不过是因为当初还在冰凝山庄的时候 是她在照顾尘如语的;二來 她如此尽职尽责 一大半的原因是要完成尘如语交给的任务 协助上官珣打理好御彤山庄 另外帮助照顾好谷若烟;最关键的一点 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 在这么久的亲密相处中 她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这个外表温润如水 却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随时变成一座冰山的男子 所以 在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 即使她心中有过一丝暗喜 但最终全都变成了失落与哀伤 她心里太明白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嫁给这个自己深爱着的男人的 即便某一天上官珣大发慈悲 放她自由给她嫁人的机会 她也沒有机会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 注定她只能一生仰望、遥望着这个男人 一生站不到他身边的那个位置上 转念之间 她已经带着一名下人來到兵器库外 另一人半途上被她遣去通知谷若烟去了 “冰管事 你总算是來了 ”看到冰岚 负责看守兵器库的两位统领之一的冯统领连忙迎了上去 “究竟怎么回事 说清楚些 ”冰岚便吩咐便四下了看了一眼 目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兵器库外的空地上死伤一片 已经有下人前來帮着护卫们一起将受伤的那些人抬下去 死去的人按照山庄里的习惯 都还留在原地 等着能拿主意的人來验尸 兵器库大门上的铁链与铁锁已然被毁坏 只是 冰岚好奇的是 來人是如何通过里面的重重机关的 “今天上午是我轮值 午时本该方林來还值 可是他家里临时出了点事 就让一个下属替他过來了 我就想着大白天的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所以就回去了 ”冯统领说着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惋惜地叹了口气 “真是沒想到 这帮贼人如此大胆 竟然在白天就敢闯入御彤山庄盗取兵器 ” 他口中的方林就是与他一起负责兵器库守卫的另一名统领 可是冰岚四周看了看 并不见方林踪影 “方林他人现在何处 ” “应该还在家 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 冰岚沒有再应声 走到一具具尸体旁蹲下 小心地检查着伤口 所有人都是一招毙命 伤在喉间 所以他们还沒來得及发出最后一个声音就已经毙命 仔细看了看伤口 冰岚的脸色愈发地凝重 未及她询问太多 就有人匆匆來报:“冰管事 方统领出事了 ” 死了 死于自己的家中 冰岚的心中骤然一凛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眼下沒有那么多时间让她去想太多 关键是先查看一下兵器库里的兵器被盗情况 “冰管事 夫人说她身体不适 有什么事你全权处理就好 ” 冰岚一见是谷若烟身边的丫头 心里明白她是在有意回避 也不勉强 “既然如此 冯统领 你随我一起进去看看情况 ” 既然谷若烟刻意回避了 只怕情况就与她所料相差不了多少了 所有人都是一招毙命 无论是剑伤还是刀伤 來人的兵器上都涂上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而当今武林中拥有此毒且对御彤山庄下得了如此狠手的 也就只有无痕组织的人了 加之现在谷若烟不愿过问此事 想必该是他们无疑了 只是 让她诧异的是 很早以前就传出了无痕组织据点被毁之事 却沒想到直到现在 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真是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时间过得也真是快啊 眨眼之间一年多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自从不久前谷若烟将一些真相告诉她之后 她一直思忖到现在 不得不承认 尘如语她的掩饰本领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跟在她身边两年之久 冰岚竟然都沒有发现 她已经不是自己以前所服侍的莫荻仙子 而到了两年之后 到了宣布莫荻仙子突然归隐 她换回自己尘如语的身份时 又可以变得判若两人 兵器库里被盗的兵器一共是两套十件 巧不巧正是不久前上官珣亲自督造的那两套 一套准备送给神剑山庄庄主易梁峰以贺新婚之喜 另一套则送往临安罗家 意在表示恭贺两家双双对对 喜结良缘 五件兵器分别为:沧澜剑、破风刀、逍遥弩、穿云锏与回英枪 每一件都是威力十足 这一次來人其他什么都不拿 独独挑走了这两套 想必也是武学方面的行家 瞧得出这两套兵器的不同之处 又或者他们是别有用心 有意要搞破坏 “不过庄主 我认为后一种的可能性并不大 ”冰岚看了看上官珣那张不温不火的脸庞 是在摸不透他的心思 “如果只是为了搞破坏 想让我们送不出这份礼 完全沒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大白天闯入山庄盗走兵器 毕竟 山庄剑阁内还有那么多的上好名剑 任意一样都可以作为贺礼拿得出手 我想他们之所以选在兵器库而沒有选择剑阁 事前是考虑过行动的难易程度的 ” “剑阁有护剑长老看守 加上机关重重 他们自然难以得手 而这兵器库 他们來的时候也正好是我离开的时候 ”上官珣说着沉冷一笑 仔细看了看看着室内的地面与墙壁 招手示意冰岚走上前來 缓声道:“看出什么不对劲沒有 ” 经他一提醒 冰岚不由得又谨慎地观察了一番 “沒有打斗痕迹 也沒有被翻找的痕迹 其他东西都还在原來的位置 摆放整齐……” 突然她声音一顿 惊讶地看着上官珣 “來人对这里的兵器摆放应该很熟悉才对 ” “沒错 ” “这么说 是自己人 ”冰岚说出这一想法的时候 还有些犹豫 然而上官珣沒有任何否定意思的神情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 照此说來 最可疑的莫过于方林 本该是他当值的时候他不在 结果兵器库就出了事 而事发之后 刚有人找上门 他又莫名其妙死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知道自己逃不过御彤山庄的掌控 畏罪自杀 “只是 可惜了 ”上官珣的一声低叹让冰岚心中一怔 抬头去看他 只见他脸上的表情深邃而虚渺 怒不是怒 笑不是笑 “怎么了 ” “他们因为自己得手了 盗走了想得到的兵器 却不知 那些只不过是我故意放出來的诱饵 ” “怎么会 ”冰岚大吃一惊 “那些明明就是真的……” “我说是假的 就是假的 ”上官珣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生硬 话音落下时 一抹残冷的笑意浮上嘴角 冰冷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墙壁上 ... ------------ 【一百五十四】找出叛徒 入夜时分 风里终于有了一丝清凉缓和 不似白日里的燥热 御彤山庄因为白天被盗一事 整个山庄都加紧了防范 倒使得这原本有些凉快的夜晚显得更加气氛紧张 忘月居里的氛围有些怪异 看似平静 却又有些躁动不安 执了一壶酒坐在桌旁 不紧不慢地喝着 上官珣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谷若烟身上 自从知道了她与无痕组织的关系 他从來沒有问过她那个她称为“娘”的女人 究竟是谁 他一直在等 等她自己开口 虽然这听起來有些不切实际 可是 一年多过去了 谷若烟依旧沒有跟他说半句有关无痕组织的话 他也明白 要让她出卖自己的娘亲 定然是一件比死都要困难的事情 只是 他又不愿自己开口去问 他不想勉强她 毕竟 他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要一起生活 霓裳站在一旁给他斟酒 却能明显感觉到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夜深了 庄主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小心地提醒了一声 看了看还在旁若无人地抄写着佛经的谷若烟 自从得知无痕组织被毁的消息之后 她就一直这样 每天都要不停地抄写佛经很多遍 到后來 阿难陀的死讯传來 她更是不知疲倦 每日烧香念佛 “嗯 ”上官珣轻轻应了一声 有些冷淡 丝毫沒有要站起的意思 把玩着手中的杯盏 眯着眼睛看向谷若烟 “夫人 夜深了 你说 今天晚上会太平吗 ” 闻声 谷若烟停了手中的笔 抬起头看了上官珣一眼 那眼神看得上官珣有些微怔 这么许久 他见惯了谷若烟如烟色朦胧 如水色清婉柔和的眸子 她一向都是那样的女子 温婉娴静 可是她刚刚的眼神 丝丝歉疚之余 是不容忽视的坚定与凌厉 “只要你想 它就可以一直太平 ”她搁下手中的笔 缓缓走到上官珣身旁坐下 拿过霓裳手中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自然是想它太平 可是 怕就怕有人不愿成全我 不愿我太平 ” 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冷意 谷若烟微微蹙眉 一旁候着的霓裳和冰岚都隐约感觉到一股敌对的气息 不禁相视一眼 见谷若烟不说话 上官珣接着说道:“今天來人盗走了那两套兵器之后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了 我很少诧异 这些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能耐 能这么轻而易举地从御彤山庄逃走 ” “事发突然 我一直在屋里沒來得及出去 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 ”谷若烟凝眉冷对 神色泰然自若 霓裳在一旁小声道:“庄主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夫人真的一直都待在忘月居 片刻沒有离开 也沒有什么人进來过 ” 她是尘如语亲自安排在谷若烟身边 前來帮助上官珣“照看”谷若烟的人 所以她的话上官珣倒是能听进去几分 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 脸色有稍微的缓和 之后冷漠之意依旧沒有退去淡淡地吩咐道:“冰岚 吩咐厨房备些酒菜 一会儿有故人來访 ” “是 ”冰岚有些疑惑地应声 正要走开 又听上官珣道:“把酒窖里最后一坛千夜酿取來 ” “庄主 ”冰岚不由得吃了一惊 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人 要用那么珍贵的千夜酿來招待 那可是她去年从琼花城辛辛苦苦拉回來的 “去吧 ”上官珣并不解释 神色淡然 冰岚不敢再问太多 只得应声离开 “夫人稍微收拾一下吧 我想他差不多快到了 ”这话是对谷若烟说的 虽然方才二人还是一副敌对的模样 可这时候又像是什么都沒有发生过一样 相视一笑 点头应下 霓裳看得心里直犯嘀咕 不明白二人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最近上官珣一直在查无痕组织漏网之人的下落 不仅是他 几乎所有的江湖人都在查 想要乘胜追击 将无痕组织一网打尽 最可能知道他们下落的人 自然是谷若烟无疑 可偏偏她什么都不说 加上今天兵器库被盗 也难怪上官珣会突然发怒 对 是发怒 变得冷漠就是他发怒的表现 吩咐完厨房准备酒菜之后 冰岚正不紧不慢地往着忘月居走去 今晚上官珣情绪不对劲她看得出 她有些担心谷若烟 许是因为白天的事情 她在回去的途中下意识地从兵器库那边饶了一圈儿 远远地看去 兵器库外的守卫虽然多了一倍 可冰岚却总觉得哪里出了一个漏洞 思索不清 她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却看到一道黑影朝着兵器库的方向闪去 她心中一惊 正欲开口让守卫小心 却不料一阵迷雾从人群中缓缓飘荡开來 守卫们纷纷倒下 所有人都像睡着了一样动也不动 等到所有人都倒下之后 突然有人从他们当中站起 四下里看了一眼 与出现的黑衣人接头小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打开兵器库的大门 一同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蓦然间 冰岚明白了上官珣的意思 他故意放出风去说之前被盗的兵器是假的 真的还是兵器库内 又故意大动干戈加派人手看护兵器库 目的就是要引出白天盗兵器的人再來偷一次 正好也可以一并揪出山庄里的叛徒 只是 她不明白的是 既然庄主早就料到这些 却为何还有心思待在谷若烟那里喝酒 沒有任何行动 思索了片刻之后 那二人已经从兵器库内出來 手中各提着一直大大的木盒 “有劳冯统领了 ”那黑人对着身旁的人拱了拱手 接过他递來的另一只盒子 “你放心 我回去了一定会禀明夫人 记你一功 ” “这位兄弟客气了 为夫人效劳本來就是我分内之事 为了不让上官珣起疑心 你还是点了我的穴道 赶紧离开吧 ” “好 ”黑衣人冷冷应了一声 伸手点住了冯统领的穴 只是 他这一下手 冯统领骤然就一愣 皱紧眉低声道:“你不是夫人的人 你是谁 ” “这不重要 ”黑衣人冷笑一声 转向冰岚的方向道:“姑娘 劳烦你将这人带去交给你家庄主吧 ” 冰岚一惊 却还是乖乖地走上前 惊异地看着黑衣人 “阁下是谁 这是怎么一回事 ” “你先带他去吧 我解了他们的毒 随后就來 ”黑衣人并未回答 看了看地上昏迷的那些人 蹲下身去取出了腰间的药瓶 从一开始冰岚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这会儿见他为众人解毒 蓦然一愣 像是猜到了什么 不再问什么 而是喊來夜巡的两名护卫 带着冯统领一起往忘月居去了 难怪庄主悠闲无比地一个人喝酒 难怪今天晚上山庄里巡逻的人突然变得那么少 难怪 难怪庄主要取出最后一坛千夜酿來招待这位故人 这些都不过是他的障眼法 等她刚带着冯统领到了忘月居 院子里凉亭内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上官珣与谷若烟都在座 看到冯统领被带來 上官珣并无惊讶之意 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沒想到山庄里的叛徒竟然是你” 冯统领却似乎还沒反应过來这是怎么一回事 惊慌地看着上官珣道:“庄主明鉴 属下做错了什么 ” “做错了什么 ”上官珣顿然就冷冷一笑 站起身漠然地看着他 “背叛御彤山庄 擅入兵器库盗取兵器 残杀山庄方统领……就是不知道 你问的是哪一件 不过 似乎任意一件都足以让我有理由取你性命 ” “庄主 ”冯统领慌了 “庄主 属下刚才只是想抓住盗取兵器的贼子才会擅入兵器库 方林是因为背叛庄主事发 才会畏罪自杀的 庄主你要相信属下 属下绝无二心的……” 他急于解释 可偏偏被点了穴 无法以行动为自己证明些什么 “是么 这么说 是刚才那个贼子点了你的穴 ”上官珣表情淡漠 负手站在冯统领面前 “正是……只要庄主解了属下的穴道 属下一定去将那个贼子抓來 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 你可知他的点穴手法乃是与旁人不同的逆行经脉点穴法 换言之 他点的穴只有他自己才能解了 弗如 我这就请他为了解了穴 如何 ”上官珣说着冷冷一笑 抬头看着冰岚的身后 淡淡一笑道:“还要有劳七公子 ” “举手之劳而已 ”淳淳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冷清之中带着一丝戏谑 冰岚回头一看 一袭白衣 纯白如雪 白玉折扇在手 果然是他 洛夜白 “这……”冯统领顿然面如死灰 虽然方才那人黑衣蒙面 眼前这人白衣胜雪 可那声音错不了 都是冰冷得有些剔骨 “冯统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就跟七公子说说吧 如果他愿意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偷盗兵器的盗贼 我就放了你 ” “属下沒什么好说的……” “真的沒有 不如 你就给我们说说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现在何处 ” 就在上官珣说这话的同时 冯统领沉沉地吸了口气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闭上了嘴 “他的牙缝里有毒囊 他要自尽……”冰岚在一旁惊呼出声 然而 有人比她的声音更快一步地移到了冯统领身旁 一伸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 ------------ 【一百五十五】再世阎罗 “你以为 死真的那么容易吗 ”冷酷冰冷的声音缓缓传入冯统领耳中 他抬起头 正好遇上洛夜白那 漠然得近乎有些残冷的眼神和冷笑 突然就如同见了魔鬼一般惶恐 “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战战兢兢地问 “解毒的药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在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 你可以生不如死 但 不可以死 ”他说得极为平淡、轻松 可这里听到这句话的人却沒有一个是轻松的 冰岚和霓裳看着他的表情 听着他的声音 只觉心惊胆战 谷若烟也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 就连上官珣都被他这股有些阴冷的杀气给怔住了 即使是当初在冰凝山庄后院的深潭那里 得知尘如语溺逝的消息 他都沒有这般的冷酷 冯统领已经吓破了胆 他知道洛夜白不是在说狠话吓人 他洛夜白说得出的话 就必然做得到 “你……你想要什么答案……” “她在哪里 ”淡淡瞥了一眼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冯统领 他似乎已经被吓傻了 还沒意识到自己的穴道已经被解开 “谁 ” “你口中的夫人 ” “她……”冯统领不由得抬眼看了谷若烟一眼 却见她微微阖上眼睛 静坐一旁 对于他们的谈话似乎置若罔闻 “她……七公子饶命 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么 呵 ”洛夜白陡然冷清一笑 缓缓展开手中的白玉折扇 “这么说 你对我已经沒有任何价值了 ” 那冰冷的声音让冯统领突然打了个激灵 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不禁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谷若烟 苦苦哀求:“夫人 求您救救我……” 谷若烟缓缓睁开眼睛 却始终沒有看冯统领一眼 而是将目光落在洛夜白身上 定定地看了半晌 突然起身转身回了屋内 “夫人 ”对于她这突然的举动 冰岚和霓裳都愣了愣 “由她去 ”上官珣轻声阻止想要追上的两人 想了片刻又吩咐道:“霓裳 去伺候夫人吧 这里有冰岚就好 ” “我……”霓裳犹豫地看了洛夜白一眼 似乎想要问什么 迎上洛夜白的冷冽眼眸后 不禁欲言又止 终究什么也沒说 转身跟着进了屋 “夫人……夫人救命……”见谷若烟回了屋 冯统领有些绝望地哀求了几声 后面的声音都上官珣凌厉的眼神压了回去 “求她是沒用的 别忘了 她是我御彤山庄的庄主夫人 ” 他说着将目光移向洛夜白 眼神有些许的复杂 “七公子这么想知道那人的下落 不知是心系武林安危 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 洛夜白挑起眉 冷笑了两声 目光落在冯统领身上 徐徐缓缓道:“我不是悲天悯人的佛陀 只不过是个冷酷绝情的索命阎罗 我想要找到那人 是因为她伤害了我在乎的人 ” 他的话让上官珣和冯统领全都一怔 沒错 他是來自地狱的再世阎罗 他是來取人性命的 无论是谁得罪了他 伤害了他或者他的利益 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而且 他要想取走一个人的性命 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 “七公子 ”冯统领叫了一声 声音都已经变了 沙哑低沉之中满是绝望 “七公子手下留情 我还知道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 “说 ”不谈条件 沒有丝毫犹豫 简单果断而又干脆 “如果我说了 七公子能否放我一条……”冯统领欲与他讨价还价 不想一抬头撞上洛夜白的眼神之后 立刻收了声 改口道:“我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在哪里 但我知道她最近一直与清水寨的人有联络 似乎还在那里避了一阵子 前不久才又潜回中原的……” “边南清水寨 ”上官珣疑惑出声 “就是那个以种植虞美人而闻名的清水寨 ” “正是 ” “呵呵 我怎么就沒想到 她那般行凶作恶 怎么会放过像清水寨那样的地方 ”说着 一抹冷冽明了的笑容浮上嘴角 虞美人呵 即使他再傻 即使这个世上所有的毒他都不认识 他也会认识虞美人 那个被人用來形容他的虞美人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情绪 伏在地上的冯统领只觉心底一阵阵寒气袭來 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怎么就忘了庄主的雅号就是冰虞公子了 这一下总算是把两个人都惹怒了 只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懊恼 惊慌之际一个冷若冰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走吧 ” “走 ”冯统领一时间似乎沒反应过來 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发话的洛夜白 有些不知所措 “走 我不会让你再活着见到我 ”依旧是那般冷澹的语气 冯统领却依然听出了其中掩藏的杀机 顾不上问一问洛夜白放他走的原因 连滚带爬溜出了忘月居 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一旁的上官珣方才轻笑一声 击掌叫了声“好” 洛夜白回身 淡淡睨了他一眼 “好在何处 ” “好在拿捏有度 收放自如 ”上官珣一边说一边伸手示意 将洛夜白引到桌边坐下 “换作旁人 又怎來这般深沉细致的心思 ”他说着闭上眼睛用力嗅了嗅 淡淡笑道:“清雅、纯淡的三匀香 香浓适宜 恰到好处 看來七公子也是个炼香高手 ” “兴致所來 略知一二 ”被上官珣看破 洛夜白也并不隐藏 稍稍拂了拂衣袖 方才 他趁着给冯统领解穴的瞬间 已然将混有传言玉女的三匀香涂抹在冯统领的衣服上 传言玉女虽不似寻常香料那般有各种奇效 但只要它沾上了谁的身 那个人就会随时随地被洛夜白找寻到 即便是洗也洗不掉 “你不是为了替如语报仇 ”上官珣执起倒满酒的杯子 缓缓送至嘴边 若是为了尘如语 他大可以在当年尘如语被逼沉潭后就动手 沒必要等到现在 可是他方才明明说“她伤害了我在乎的人” 那这个人就只有可能是 “阿难陀并非死于沙暴 而是命丧她手 ” 闻言 上官珣微惊 久立一旁不语的冰岚也吓了一大跳 再看洛夜白 却见他面色淡然 并未见异常之意 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其简单寻常的事情 “难怪……”上官珣轻轻嘀咕了一声 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饮尽杯中的酒 复又斟满一杯 缓缓问道:“那为何当初如语被她逼得沉潭溺逝 你却沒有任何举动 ” 说这一句时 上官珣的脸色和语气已经明显变得冷淡 看向洛夜白的眼神中是不解 是疑惑 还有一丝怨念 从方才一进入忘月居 洛夜白就始终神色如一 清淡雍雅 冷冽淡然 波澜不惊 却在听到上官珣这一句话时 动作微微一滞 执着杯子轻念一声“如语” 继而微微挑起眉角 露出一缕惨淡的笑容 “较之阿难陀 如语在你心中 分量又如何 ”不等洛夜白回答 上官珣继续发问 “呵呵 她们 不应该被拿來相比 ”因为 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 洛夜白似乎不想再多言 便站起身來仰望头顶夜空 一贯静淡清冷的神色 不知为何在这朦胧的月光下看起來越发地凄冷 哀伤 上官珣看了他几眼 大概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 便也不再追问 轻叹一声道:“是啊 她们都是世间无双、无可比拟的女子 沒有人能将她们比较而后得出胜负的 ” 顿了顿 他又说道:“七公子今晚帮我御彤山庄救出内贼 自是不胜感激 却不知七公子为何会突然驾临蔽庄 ” “我來找夫人 ”洛夜白淡淡地答 “既是如此 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上官珣说着拂袖站起 同时侧身看了一眼谷若烟的房门 眼底有一丝怜惜一闪而过 真是苦了她了 明明是一个心善如佛的女子 却偏偏有一个身为无痕组织主人的娘 一面是武林安危、苍生之命、姐妹情深 一面是生养自己的母亲 无论如何决断 都不可能做到两全 “夜深时刻 夫人得男子夜会 庄主难道就沒有什么忧虑吗 ”在上官珣走过身旁时 洛夜白冷不防开口问道 “我信夫人 也信七公子 ”上官珣神色清雅 不慌不忙 “那是因为 庄主与夫人并无夫妻之实 心里对夫人更是并无感情 ”洛夜白抬眸 神情正然地看着上官珣 似劝解、似建议道:“既然如此 庄主为何不放夫人自由 也放自己自由 庄主身边对庄主感情至深之人大有人在 ” 冰岚一听这话 冷不防地打了个冷颤 下意识地抬头朝洛夜白望去 不料正好撞上他清冽的眼眸 那双眼睛漆黑如这夜幕 其中却又似有繁星闪烁 寒光闪现 像是能一眼就洞察旁人心思 冰岚不禁被这眼神吓得一愣 又连忙低下头去 转把目光移向上官珣 上官珣也是听得一愣 沒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眼角的余光不由得瞥向了身旁的冰岚 四目相对 他微微一怔 却也将冰岚眼中躲闪惊慌的情绪尽收眼底 “娶了若烟 这是如语对我的托付 ”理了理思绪 上官珣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那是因为当初夫人还能作为威胁她娘亲的筹码 可如今这个女人已经疯狂 无人能挡 即便是她女儿在你手里 她也照样动手 ” 上官珣站在原地愣神片刻 然后一言不发地从他身旁擦过走开 虽然他面无表情 可洛夜白知道 上官珣已经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 ------------ 【一百五十六】只为君心 好好的一桌酒菜 除了那一壶千夜酿 其他竟是一动未动 霓裳从屋里出來时 洛夜白正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 一手执着酒壶 一手执着酒杯 邀月共饮 一身素白长衫笼罩在清笼月光中 如神似仙 却又凄清无比 自古人说高处不胜寒 便是这样的境界么 “庄主已经回去了 ”虽未转身 却似已看到霓裳疑问的神情 “哦 ”霓裳不由得撇了撇嘴 站在身后打量着洛夜白 冷 归根结底 她竟只得出这么一个字 冰冷 凄冷 清冷 她并不像那些江湖中的小女子一般 她不喜欢他的冷 可从尘如语出事至今日 到阿难陀再度出事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 她似乎渐渐明白了当初还身为倚仙阁阁主的尘如语 那般为他的原因…… “阿难陀她……”霓裳犹豫了一下 不知该怎么问 “你放心 她已经安然下葬 ”洛夜白已然料到她想说什么 可是他却不想提起 只是简洁的几个字解了霓裳的疑问 “那 她就沒有留下什么吩咐 ”霓裳已然红了眼睛 “她让莫娘接手一线天 做一线天的主事 ” “莫娘回了 ”霓裳有些惊讶 “去了又回 如今应该已经回到在一线峡谷 ” “什么时候的事儿 ” “一个多月前 ” 洛夜白难得这么好的耐心 霓裳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直到将这一时刻能想到的疑惑都问清 霓裳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废话太多 浪费了他太多时间 不禁收声了 “有什么不清楚的 你何不自己回一趟一线峡谷 看个究竟 ”见她不再问 洛夜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七公子说笑了 我是指派來看守夫人的 必须寸步不离夫人身侧 ”霓裳脸色颇有些无奈 闻言 洛夜白在嘴角挑出一记清雅的笑纹 “很快 你就可以自由 就可以离开了 ” “啊 什么意思 ”霓裳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 “夫人可还醒着 ”洛夜白并不答她 转而问道 “嗯 醒着 夫人一向都很晚睡 ”霓裳说着回身看了看谷若烟房间灯火通量 “估计这会儿还在练字呢 ” “那便有劳姑娘通报夫人一声 就说洛某有事找她 ” 霓裳转身回屋 不多会儿就见谷若烟出了房门 款步走來 步伐略显沉重 面上神情却沒有丝毫的变化 听到脚步声 洛夜白回头看她 久久不语 这是谷若烟 这张面容与许久以前他在城东船舫初见她时并无异样 然那眉眼间的神韵却早已不再相同 少了当初的那一份潇洒恬淡 多了分忧愁沉敛 “深夜打扰 还望夫人见谅 ”洛夜白微微垂目 谷若烟淡淡一笑坐下 “如果你是來问我她的行踪 我不妨直言相告 我不知道 ” “与她无关 今日只想与夫人叙一叙旧 ”洛夜白盯着手中的白玉折扇 一点一点缓缓打开 “听闻当年夫人还身为冰凝山庄的谷姑娘时 从十五及笄之年起就陆续有不少英雄豪杰俊朗少侠上门求亲 却悉数被拒 不知夫人是如旁人所说那般心气高傲 还是因为心中另有他想 ”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 折扇完全打开 在手心里转了个圈儿 然后轻轻摇着 “呵呵 我能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想能在师父身边多留些时日而已 ”谷若烟说着低头轻咳了两声 似是想以此掩盖沉默后的尴尬 “是吗 ”洛夜白神色不以为然 “难道在你心里就沒有一个人能成为你拒绝众人的理由 ” 一直静淡无波的谷若烟在听到这句话时 不由得微微一怔 抬头看向洛夜白的眼神带了一丝警戒 “七公子此言何意 ” “都说当年尉迟萱之所以选择遮面 不让世间男子瞧见她的容颜 实则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娘亲的病人 准确的说 是她的病人 她爱这个男人 所以在她及笄之年时 她曾想为这个男人取下自己的面纱 可惜这个男人心中已有所爱 并未接受尉迟萱 这才使得尉迟萱对世间情感心灰意冷 并决定此生再也不摘下面纱示人……”洛夜白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谷若烟的神色 从他刚一说起这个男人时 她的脸色就微变 到后來已然略带惊讶 “我想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整个事情的真相 尉迟姑娘 ” 一道犀利的眸光冷不防落在谷若烟身上 她忍不住一惊 惊的不是洛夜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而是他话中的意思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谷若烟回望过去 对上洛夜白的眼眸 眼神悲凉 洛夜白沒有回答 继续说道:“我不但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那个男人之所以上门求医 是因为他体内与生俱來的索命寒毒 以及后天的心脉损伤 他能活到今日 应该算是一个奇迹 ” 谷若烟蓦然眉心一紧 忍不住站起身來 虽沒有说话 但看向洛夜白的一双眼睛已然是复杂万千 饱含太多疑问 一时间已不知如何开口 看到她这副表情 洛夜白便知自己所料不差 心中不由得太息一声 “如果我沒有猜错 那个男人 就是叶清逸叶公子 ” 谷若烟先是震惊 只是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世上沒有不透风的墙 从当初叶清逸在陆府受伤 她匆忙赶到后 撞上洛夜白略带疑惑的眼神时她就知道 迟早有一天这些事情会被挖出來 而她 谷若烟 也就是尉迟萱 也迟早有一天要面对这一切 “呵 便是又如何 ”她笑叹一声 却是笑得无比牵强酸涩 “我在他十四岁那一年认识了他 他身体不好 为驱他体内寒毒 每天都要在药水里泡上几个时辰 还要以金针渡穴 可是他从來都沒有皱过一下眉头 平淡如水的眼眸永远是一片幽静 他就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神 从那时起就已然有几分超凡脱俗之气 我以为 我遇上他已经够早的了 却沒想到……” 话说至此 谷若烟轻轻摇头苦苦一笑 沒有再说下去 “却沒想到有一个人更早遇上他 那个人就是陆府的翎瑶夫人段翎瑶 便也是他如今的夫人 段纤月 ”洛夜白接过话把她的话说完 “看來 他并不知晓谷若烟就是尉迟萱这回事 ” “他不知道 他从來沒有见过尉迟萱的容貌……”谷若烟沉沉阖上眼睛 神情有些游离 有些痛苦 “他不肯见 ” “那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 一句话闻得正在黯然神伤的谷若烟一愣 “什么意思 ” “这么说 你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洛夜白语气笃定 肯定之余还有一些惋叹 “还望七公子赐教 ” 洛夜白轻叹一声 “也许 你该去一趟琼花城 ” 琼花城 琼花城……似乎无论他们走出多远 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 那个谷若烟自己也不知道该称为开心还是悲伤的地方 入夜的陆府不再似翎瑶夫人还在时那般灯火通明 尤其是子时之后 除却几盏挂在门旁屋檐下灯笼 整个陆府大院里就只剩下陆云韶书房的灯还亮着 一想起段纤月那张惨白得不到丝毫血色的脸庞 他就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几番之后干脆起床來到书房 看能不能从某本书里找到医救她的方法 那日下人匆匆來报 说本该在去少林路上的叶清逸与段纤月突然返回 他们并沒有回纤月阁 而是直接來到了陆府 陆云韶直觉情况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却万万沒有想到会是那般凄冽的场景:一向冷静沉稳的叶清逸脸上有少见的慌张 紧紧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段纤月 未等陆云韶出门相迎便自行入内 随便找了间客房见段纤月放下 看着他抱着段纤月奔走的样子 似乎怀里根本沒有任何人 不用费吹灰之力 彼时的段纤月早已消瘦得形销骨立 面容惨淡 嘴唇乌紫 全身缩作一团 看似痛苦至极 陆云韶本想追问发生了什么情况 可一见叶清逸那般神情 又不忍开口 只能与夏亦静静地站在一旁 听叶清逸差遣 也是在那天 陆云韶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以前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事情 当叶清逸顾不上那么多 给段纤月服了药丸 然后便运功给她疗伤时 陆云韶被那股由内力引发的强大气场结结实实震到了 与夏亦惊讶地对视良久放才回神 与叶清逸相识几年 这是他第一见叶清逸出手 虽未与人敌对 但那种身后强劲的内力已然足以陆云韶意识到 这是个高手 一个武功远远在他之上的高手 然 在此之前的几年里 他竟从未察觉到过 直到段纤月的脸色有些许的好转 纯色变回正常的样子 叶清逸紧张的神色才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疼惜与哀伤…… 一道黑影从窗前闪过 陆云韶一惊 起身低喝:“什么人 ” ... ------------ 【一百五十七】夫人失踪 话音刚落 一道人影已经从正门进了书房 对着陆云韶微微行礼:“陆少 ” “鬼七 ”看清來人 陆云韶有些惊讶 思索了片刻走上前问道:“甍主有什么任务交给我吗 ” “呃……”鬼七看起來有些犹豫 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可以说是甍主交待的任务 可是又不算是 陆少可知 甍主就在琼花城内 ” “就在这 ”陆云韶吃了一惊 “他在哪里 ” “方圆五里内 ” 陆云韶心中一凛 方圆五里内 便是在这琼花城的中心了 “这么说 甍主是准备现身与我相见了 ” “呵呵……”鬼七忍不住连笑几声 摇摇头道:“难道 陆少从來沒有才想过甍主是何人吗 我若是告诉陆少 甍主就在陆少身边 就是陆少的朋友 陆少是否能猜出甍主的身份 ” “在我身边 我的朋友 ”拧紧眉头想了想 陆云韶骤然一愣 脸上浮现出完全不可思议的表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怎么会 ”陆云韶回身看着鬼七 神情复杂 “如果他是 那为何到了今日才……” 鬼七了然一笑 挥挥手拦回了陆云韶的话 “甍主也是个普通人 也需要朋友 若是一开始他便告知你他的身份 你们还能像如今这样 成为无话不谈的交心知己吗 ” 陆云韶沉吟良久不语 是呵 若是从一开始便知道他是沙洲荒甍甍主 是连他父亲都要听命于的甍主 是高于三大组织而存在、是三方真正的主人甍主 他又怎敢那般肆无忌惮地与他相交 “需要我做些什么 ”渐渐平息情绪之后 陆云韶平静地问道 “想來御彤山庄失盗一事你已经听说了吧 來人一共盗走了十件兵器 经七公子与上官庄主查探 盗取兵器之人正是无痕组织余孽 而且细细算來 无痕组织余留在外的人 差不多就在十人左右 他们既然冒着这样的危险道御彤山庄偷盗兵器 接下來必会有所行动 所以希望陆少能以陆府的名义 向江湖武林各道广发信函 提醒他们注意无痕组织一行人的下落 发现他们的行踪后……”鬼七顿了顿 似是微微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杀无赦 ” 陆云韶忍不住皱眉:“这是他的意思 ” “呵呵 不是 这是大哥的意思 ” “大哥 ” “是鬼一 我们七人中就数他最懂甍主 他一直跟在甍主身边 已经有十几年了 他就像甍主的影子 他比谁都了解甍主 了解甍主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 大哥的意思也就等同于甍主的意思 从來不会有错 ”鬼七说着淡淡一笑 眼中竟有些崇拜的神色 陆云韶怔了怔 有些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甍主身边的七鬼之一 那个在追剿无痕组织的过程中剥夺无数人性命的鬼七 见陆云韶不出声 鬼七接着说道:“再说 最近甍主因为夫人的事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既然有些事情不用经过他就可以解决 我们也不想去烦扰他 ” 陆云韶明白他的心思 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 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一定会完成这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 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 “那就好 ”鬼七满意地笑了笑 正欲转身离开 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 又停下脚步缓声问道:“陆少……自从那年负气离家出走之后 就再也沒能见过陆老爷吧 ” 陆云韶原本已经放松的情绪因为这一句话再度紧起 凝眉严肃地看着鬼七 “为何这么问 ” “沒什么 只是问问 ”顿了顿 他又说道:“明天夜里子时 有人会到华音轩见甍主 到时候七公子也会來 到时候陆少记得要去 ” “你可知是什么人 ”陆云韶忍不住追问 “到时候你去了便知 ”鬼七话音刚落 人影已然出了书房 等陆云韶追至门口时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甫一低头 就看到一道娇小的身影往着这边走來 手中端着一只碧玉盘子 步伐徐缓不紊 待她走近了 陆云韶走上前几步 和声问道:“这大半夜的 你怎么來了 ” 夏亦与他一同进屋 搁下手中的盘子 柔声说道:“我见你睡不下 知你定是因为叶公子的事情烦躁 想你晚饭也沒吃什么 就去给你煮了点粥 ” 陆云韶看着碗里颜人、闻着更加诱人的玉竹粥 心底某个角落冷不防一软 神情变得温和许多 拉着夏亦的手坐下 “辛苦你了 ” “说什么傻话 ”夏亦微嗔 却并无责备之意 将粥碗推至陆云韶面前 “快点喝了吧 喝完了早些歇着去 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想 ” “嗯 ”经夏亦这么柔声细语地一催促 陆云韶顺从地执起勺子 可是刚送到嘴边动作又忍不住停下了 想起了鬼七临走前说的那一句话 “你说 爹他会不会还活着 ” 夏亦被问得一愣 怔怔地站着不知怎么回答 说“不会” 未免触他心痛之事 说“会” 可是 她心里很清楚 老爷早已逝去…… “你是不是想说 爹早已去世 ”陆云韶面色温润地看着夏亦 得到她的肯定之后 不由淡淡一笑 “早在我离家出走的那一年 爹就因为气急攻心 不治而去 有谁想到过 在那其后两年时间里 他一直就在琼花城 寸步未曾离开过 若不是萧楼主前來告知我 那两年爹一直被……被尘庄主收留在冰凝山庄的深院里 以贵重药材护着身体 只怕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 “可是……就在尘庄主沉潭溺逝之前 她不是已经亲手……”她本想说“亲手少了老爷”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当初 尘如语之所以下狠手取人性命 又何尝不是为了武林安危着想 “问題就在这里 ”陆云韶的神情越发深沉 一双日渐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 紧盯着桌案前的烛火 “她从來就不是一个会滥杀无辜的人 我爹和萧楼主毕竟都是她的前辈 以她那般不愿别人为她牺牲分毫的性格 即使是为了江湖武林也不会对他二人下此狠手 你想想当时翎瑶阁失火一事 再想想爹和萧楼主的死 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 经他一提醒 夏亦不禁有些疑惑了 细细想了想说道:“当年翎瑶阁无故失火 事后托一线天查明放火之人竟是尘庄主 后來夫人以叶夫人的身份与叶公子一起來到纤月阁 告知我们那场火不过是为了替翎瑶夫人抹去她陆府夫人的身份 尘庄主她终究是在替别人着想 宁愿我们对她心存怨念 也沒有将真相告知……” 蓦然 她声音一顿 有些诧异地看着陆云韶 声音微颤道:“你是说……她极有可能并沒有对老爷和萧楼主痛下杀手 只是为了蒙骗别人 事后又像当初救老爷和翎瑶夫人一样 将他们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 陆云韶轻叹一声 沉声道:“极有可能是这样 ” “若真如此 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 为什么不说出來 多一个人帮她承受痛苦 多一个人帮她分担责任 哪怕 说出來 让大家对她的误会、对她的怨憎少一点也好 “也许 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淡淡地说完这句话 沉沉地却又轻悄地叹息一声 仿佛生怕太轻了不足以吐出内心的郁结 太重了又会暴露自己的心事 夏亦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却不动声色 转而微微一笑道:“放心吧 如果老爷真的还活着 他一定会回來与你相见 如今陆府尽在你手 所以 你一定不能让老爷失望 若是让他知道你到现在还不吃不睡的 他会生气的 ” “我明白 ”陆云韶敛去眼中的怅然 对夏亦露出一抹可掬的笑容 然后低下头去乖乖地喝粥 却在低头的刹那 几许疑惑与失落再度浮上眉角 天气的走向已经越來越热 空中骄阳如火似焰 毫不留情地焚灼着人间每一寸土地 即使是上午辰时 依旧热得人难以喘息 可即便如此 还是挡不住冰岚愈渐加快的脚步 只见她神色有些惊慌焦躁 还有些忐忑不安 直奔着御彤山庄的炼炉台而去 未近炉台 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层层热浪迎面扑來 不断有人抬着装满冰块的桶走进炼炉台 也不断有人把已经融化变成的水泼在來路的两旁 可这显然起不了多大作用 “冰管事 ”刚进院门就有人迎面叫了一声 不及行礼便急匆匆引着冰岚往着一旁休息的亭台走去 “庄主得知冰管事來找他有要事 吩咐小人在此候着 ” “嗯 ”冰岚一改往日里的亲和温婉 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脚步越走越快 那个下人便知事有不妙 平日里冰管事一向是从容淡然、温和亲切的 少有这般严肃焦躁的样子 果然 甫一见到上官珣 她便急急上前 叫了一声“庄主” 可后面的话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情 慢慢说 不要着急 ”上官珣说着瞥了一眼身旁的下人 下人立刻会意 急忙取來一杯冰水递到冰岚面前 冰岚却无心思喝水 歇了歇气才低声道:“庄主 夫人……夫人她失踪了……” ... ------------ 【一百五十八】萧痕复生 把忘月居反反复复找了几遍 找的不仅是谷若烟的人 还有她平日里经常用的东西 结果发现除了那套她从冰凝山庄带出來的烟色裙衫以及她的青竹长笛 其他东西竟丝毫未见少 如此 霓裳便可断定 谷若烟她走了 离开了御彤山庄 而谷若烟这一走 就让她沒有了留在御彤山庄的束缚 事情 竟果如洛夜白所料那般 她自由了 只是 这样的自由未免來的太突然 霓裳沒有丝毫准备 便连与谷若烟并无真切感情的上官珣也有些惊住了 一年半 自谷若烟嫁入御彤山庄正好一年半的时间 她一直都是那般温婉贤静 知人情明事理 从未给他惹过一丝一毫的麻烦 更勿论要逃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原因竟让她抛开了当初对如语的承诺 毅然离开了山庄 而且走的那般果断绝决 走之前竟然未容任何人瞧出丝毫破绽 这便是谷若烟 当年冰凝山庄莫荻仙子与如语的左膀右臂谷若烟 在御彤山庄的这些时日 非她不能离开 实乃不想也 以她之能耐 除非有上官珣日夜亲自看护 旁人又岂能拦得住她 “也许这事 七公子可以回答 ”霓裳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上官珣 知他虽看似平静 心中却必有万千思量 不得不说出心中疑惑 “此话何意 ”听她一言 上官珣不由皱眉 “那晚七公子见夫人之前 我与他曾有交谈 他该在查阁主的事情同时也查明了我是阁主安排來看护夫人的 便对我说我很快就可以自由解脱了 如今看來他对于夫人会突然离开一事毫不奇怪 竟似事先料到了一般 只怕 这件事情的原委就只有他清楚了 ”霓裳说着悄悄看了看上官珣的脸上 见他不由俊眉紧皱 似是在思索什么 “庄主 七公子已于数日前离开 听他所言 好像此行前往琼花城 不如让我前去 找到他问个清楚 ”见他不说话 冰岚约莫已经料到他的心思 可眼下他正在为了神剑山庄易梁峰婚事的贺礼重铸那些兵器 万不得离开 那就只有她代劳了 “嗯 ”上官珣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应声 不等冰岚离开便又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 “庄主 ”冰岚和霓裳都惊讶出声 冰岚忧虑地看着他 有些为难 “庄主不是还要赶铸神剑山庄的贺礼吗 如今四件已成 就差一个沧澜剑 庄主可不能功亏一篑……” “呵 自己的夫人不见了 本庄主何來心思铸剑 ”嘴角微挑 露出一抹清冷的笑容 却看不出其中的悲伤 只见冰凉 正欲起身离去 霓裳忽然上前一步 “庄主 霓裳有一事相求……”她说着顿了顿 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说吧 ”上官珣语气冷淡 “我……” “你想离开 ”见她有些吞吐 上官珣便开口帮她说出心中所想 “是 望庄主成全 ”霓裳说着俯身行了礼 “你本就是如语的人 进我御彤山庄不过是为了夫人 既是如此 夫人已经失踪 你便也离去了吧 ”虽然他说得颇是潇洒 冰凉却听得出他话语中的一丝苍凉 似是感慨 又似悲叹 霓裳又岂能听不出 这一年多來 尽管她很少与上官珣相处 却早已感觉到他并非人们口中所传那般冷淡无情 近似冰虞 每每见他对着一个自己明明不爱 却还要为了承诺不得不与之相敬如宾的女子 露出他无可奈何的笑意 总会让人心中倍感怜惜 而这么久以來 尽管她來路诡异 身份可疑 他却从未派人调查过她的底细 反倒把她当成自己人一样信任…… 想到这些 霓裳不禁鼻子一酸 想要离开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來 “庄主误会了 霓裳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些姐妹们 等见完了她们霓裳还要回到御彤山庄的 ”沉吟片刻 霓裳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 神色正然道 “阁主既已让我进了御彤山庄 除非是阁主亲自下令让霓裳离开 否则霓裳岂有擅自离开的道理 ” 一番话听得上官珣和冰岚都微微愣住 再回神时冰岚看得出上官珣虽是面上神情沒有什么变化 眼底倒是亮起了一片光 这个男人 从一出生起就一直在被自己的亲人离弃 被自己心爱的女子离弃 尽管他们也都是情非得已 但终究他失去了太多 如今 不过是一个丫头的留下 竟然都能让他开心 想到这里 冰岚又忍不住有些心疼他 眼睛有些潮湿 她眨眨眼睛 背过身去说道:“我去收拾东西 待下午天气凉了些我们再上路吧 ” “好 ”上官珣静静地答 待冰岚走后 一直盯着她背影的霓裳又看了看正看着冰岚离去的方向出神的上官珣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谷若烟突然失踪 以她对谷若烟的了解 她这一走就绝不会再回 “冰岚姐姐不愧是阁主最信任的弟子 论才识 论能耐 她都不输于人 只是她心情温和娴静 不喜与人相争 否则以她之能 定可以有所作为 ”霓裳轻轻吐气 似有意似无意地说出这番话 然后去看上官珣的表情 见他神情微动 便接着说道:“偌大的御彤山庄经她一人打理 竟也可以如此有条不紊 秩序井然 只是 冰岚姐姐她终究是个女子 还是要嫁人的 不知道会是谁有这么好的运气 可以娶得姐姐这么好的妻子……” 上官珣始终沒有出声 只是静静地听着 待听到最后一句便抬步朝着门外走去 “你早去早回 我与冰岚不在之时 庄里须得交与你去打理 ” “是 ”霓裳低头应着 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挽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看來 情况也许并非她所料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上官珣要把山庄的事务交与她去打理 莫非是想这山庄管事的位子换人了 琼花城 纤月阁已久不开张 往日里常去纤月阁品酒赏月、吟诗作对的那些客人们不禁大为失落 只盼着此间老板段纤月的身体早日康复 早日恢复纤月阁的营生 纤月阁的后院里却是灯火闪烁 华音轩人影浮动 然却不停任何声响 这里所有的人似乎都变成了猫一般 落地无声 更无人喧闹 “咳咳……”突然 一阵轻咳之声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轩内几人闻声 不由得将目光移向声音传來的方向 叶清逸依旧一身浅淡如月的烟蓝色长衣 除却腰间一枚和田青玉 全身上下再五其他配饰 然 即便如此 他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慑人气质 依旧让人怔神 走到木椅旁 鬼一伸手想要扶他坐下 只见他稍稍挥了挥手 鬼一便无声退下 陆云韶却不免有些担忧他 见他咳得厉害 脸色愈发苍白 忍不住想开口让他坐下歇着 可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话 毕竟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仅仅是叶清逸 还是他的主子 沙洲荒甍甍主 “你们來了……咳咳……”叶清逸微微抬头看了看神色犹豫的陆云韶和面容静淡清冷的洛夜白 不禁弯起嘴角淡淡一笑 “鬼三 鬼七 你们可以先行离去了 ” 他似是朝着虚无的夜色中这么说 洛夜白却蓦然神色一动 已然听到了有人迅速离去的声音 一行两人 动作敏捷轻悄 应该正是方才叶清逸口中的鬼三和鬼七 便也是负责联络他和陆云韶与叶清逸之间联络的二人 “其实 我早已猜到你身份非比寻常 只是沒想到会不寻常到如此地步 ”陆云韶微叹一声 有些怅然又有些敬畏地看着叶清逸 突然俯身行礼道:“之前不知甍主身份 多有得罪冒犯之处 还望甍主见谅 ” “沒关系 是我沒有告诉你 ”他并沒有说“不用多礼”之类的话 因为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 他与陆云韶之间那份朋友情谊便要到了尽头 只剩下甍主与陆少的关系 眼看陆少一直这么俯着身 叶清逸轻笑一声 蓝色衣袖一挥 桌上的茶盏便往着陆云韶和洛夜白飞去 “很抱歉让二人久等了 先喝杯茶润润喉吧 ” “谢过甍主 ”轻轻地两声回应 两人同时稳稳接住了杯盏 陆云韶因为这一举动便又站直了身体 叶清逸见了 似乎这才满意 可是脸色依旧很不让人放心 “來了么 ”蓦然 他面向着通往华音轩的小道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甚是微弱 有气无力 一旁的几人颇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 不明所以 “來了 ”轩外漆黑的夜色里突然传來一个男人的声音 浑厚而苍劲 听得洛夜白脸色不由得微变 接着就见一道身影似闪电般逸入轩内 动作奇快无比 未及众人回神 就见他对着叶清逸俯身抱拳道:“听七楼萧痕见过甍主 ” 摇曳的烛光下 依稀可见他当初英俊硬朗、轮廓分明的脸庞 以及那悄悄爬上额角的沧桑 ... ------------ 【一百五十九】荒甍所在 自那年传出萧痕染病不治病逝的消息 所有人都只当他真的已经死去 毕竟当时这个消息是洛夜白亲口宣布的 陆云韶站在一旁 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萧痕 差点以为眼前这人只是个灵魂鬼魅 一身黑色长衫外面罩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袍 一直从头到脚包裹着他 若不是他进屋后在向叶清逸行礼时将帽子揭开 旁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庞 “萧楼主……”陆云韶无意识地轻念一声 怔怔地看着萧痕 萧痕闻声 侧目看向他 眼神在触及陆云韶脸庞的刹那 有片刻的恍惚 似是见到了故人一般 只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目光变得随和 陆云韶动了动嘴唇 想说些什么 只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痕缓缓走上前 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到陆云韶手中 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惑 你爹也同样知道 所以他让我给了带了这封信 ” 陆云韶听着心头一凛 顿了顿稳住了心神 然后伸出手稳稳接过信 收入袖中之后 对着萧痕微微欠身一拜 “多谢萧楼主 只是为何……” 萧痕未答 只安慰似的一笑 转向叶清逸道:“甍主 陆兄身体虚弱 已不堪此长途跋涉 便留下了 萧痕只身一人前來复命 望甍主见谅 ” “咳咳……”叶清逸边咳边轻轻挥了挥手 “不碍事 此次召你前來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否则定然不会去打扰你们的清幽 ” “甍主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 “嗯 ”叶清逸轻轻应了一声 之后却沒有了声音 轩内静悄悄的 几人不听叶清逸出声 便抬首朝他看去 见他正侧过身看着轩外漆黑的夜色 怔怔地一言不发 那双看似清淡漠然的眼中 依稀似有大火中烧 怒气一触即发 然 即便如此 他的面上却看不出來丝毫 洛夜白、陆云韶以及方才出现的萧痕 此时三人的目光全都投在叶清逸身上 看着这个表面上平凡寻常 实际上却犹似天人的甍主 心中各有思量 叶清逸 于众人而言 只不过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名字 这数十年來 在江湖上从未有人听过他的名号 亦未有什么关于他的传奇之事 他太过沉静 如同一只沉睡在深潭深处一般 静谧无声 直到三大组织三方鼎力、相互制衡的稳定局面被打破 直到有人为祸武林 试图破坏这一场和平 他才悄然动身 在不知不觉之间将这些祸害除去 手段狠辣、凌厉、果断、迅速 短短数月内拿下了无痕组织在中原武林的所有联络点 并一路追杀其至塞北 终将无痕组织余孽剿杀殆尽 只剩下十余人 而这一年内 同时出现的还有各处各地的神秘杀手 所有平日里为非作歹、残害他人之辈 皆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惩治 从市井平民乞丐到官居高位者 无论是商人、还是江湖武林中人 凡是罪孽深重者 一律杀无赦 沒有人知道他们是被谁杀死的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杀死 在看了尸体旁留下的一封信函后 又都恍然大悟 信函上便上陈述着死者的罪状 如此浩大的一场屠杀 叫所有人都闻风丧胆 一时间再也沒人敢做出丝毫坏事 生怕被这个可怕的恶鬼缠上身 而江湖中一些年龄稍长者 听说此事之后 纷纷面露惊惶神情 惊叹着:“屠杀复出 荒甍现世啊 ” 过了良久 萧痕终于轻叹出声 引來了陆云韶疑惑的目光 同时 叶清逸淡淡一笑 问道:“关于江湖中所传屠杀一事 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 “屠杀……”陆云韶眼神忽明忽暗 皱眉想了想 他对这场屠杀总是有些疑惑 记得以前很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过一些事 其中便有关于类似这场屠杀的事情 似是很多年前曾有过 曾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是十年屠杀 ”静静的华音轩内 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冽 对 是十年屠杀 陆云韶蓦然向洛夜白望去 见他正一脸肃然地看着叶清逸 神情笃然 非似求证 而是十分肯定的眼神 只见叶清逸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清淡的笑意 不温不火 他不否认 便似默认 在场的人 除了萧痕 怕是沒有第三个经历过十年屠杀 顾名思义 十年屠杀便是十年一次的屠杀 被杀之人一如当今一样 皆是十恶不赦之徒 即便有平日里道貌岸然者、伪装得天衣无缝者 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揪出 而杀人之人则如同鬼魅幽灵 他们无孔不入 无处不在 遍布在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 叫任何人都避无可避 直至今日江湖众人都尚不知晓 在这背后掌控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人 虽早有人猜测是沙洲荒甍 却一直苦于毫无证据 只是 这样的屠杀在历时五十年之后便渐渐息影 一來 背后之人似乎感觉到了这一场场屠杀的残酷 二來 经过那么多年之后 作恶之人已经越來越少了 所以 那十年一次的屠杀便在三十年前突然消失了 “屠杀又至 人心不稳 甍主接下來有何打算 ”萧痕看了看神情复杂的陆云韶 转向叶清逸问道 目光始终未曾在洛夜白身上作片刻停留 “不杀江湖不稳 杀了人心不稳 萧楼主认为此事当如何抉择 ”叶清逸不急不躁的一句话 便将萧痕投來的问題有扔给了萧痕 闻言 萧痕忍不住低头叹笑 说道:“江湖不稳 人心难定 人如水 吾如舟 恶如风 不除恶 则风不平浪不静 自然舟不稳;除恶 虽会免不了一场临死前的狂风來袭 但终将会平息 则得平稳水面 吾舟畅行 ” 叶清逸静静地听着 待萧痕话音落下 他脸上的笑意已然重了些 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当下 应该想办法让人心安定下來 ”萧痕最后总结出自己的看法 “如此 这事便交与七公子去处理吧 ”叶清逸说着看向洛夜白 这一句话便又将几人目光引到洛夜白身上 洛夜白沒有应声 只是与叶清逸相视一眼 微微点头 从方才萧痕和叶清逸的谈话中 陆云韶已然明白这场十年屠杀的背后掌控之人便是沙洲荒甍 待听得萧痕的话 便猜叶清逸召他回來正是为了要他去解决此事 却不想他话锋一转 便又将任务交给了洛夜白 不由得心中疑惑 只觉自己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便又想起以前与他相交的三四年 真是难以想象 那时是怎么度过來的 他一边想着 一边说出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前往寻找沙洲荒甍的人 几乎都沒能回來 不是遇上了沙尘暴 就是渴死在沙漠里 即使能活着回來的 也是空手而归 这数百年來 竟是沒人找得到沙洲荒甍 既然沙洲荒甍真的存在 为何从未有人寻到过 ” 叶清逸闻言 稍稍转过身看了洛夜白一眼 关于阿难陀死于碎石北漠的事情他已然知晓 轻咳了两声 叶清逸不急不缓说道:“那是因为 沙洲荒甍根本就不在沙漠里……咳咳……” “什么 ”陆云韶惊疑出声 而未出声的萧痕眼中的惊异一点也不比他少 齐齐朝叶清逸看去 倒是洛夜白面容淡然 沒有那么惊讶 沙洲荒甍 名为沙洲 不在沙漠里 便又在哪里 他们的惊讶显然在叶清逸意料之中 他不禁微微一笑 “沙洲荒甍成立于三百多年前 那个时候的荒甍确实是在沙漠里……咳咳……可是这数百年來 发生了很多变化 所谓 沧海桑田 三百年过后 曾经的江河已经不再是江河 曾经的沙漠也已经不再是沙漠……” 他话未说完 然三人脸上的表情却已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由方才的惊异转为疑惑和恍然顿悟 沉默不语许久的洛夜白凝眉 终于开口淡淡说道:“斗转星移 沧海化桑田 如今的沙洲荒甍 应该是在江海之中 孤岛之上 ” 叶清逸点头道:“沒错 如今荒甍在一座岛上 一座距此很近的岛上 ”继而又转向洛夜白问道:“你是从何得知 ” 洛夜白低头看着手中的折扇 指尖缓缓滑过白玉做成的扇骨 未及回答 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香味 起初是淡淡的、忽远忽近、若隐若现 渐渐地就浓了起來 虽不甚浓烈刺鼻 却足以让他分辨出这是何香味 以及香味的來源 泠然居 便也是段纤月如今的住所 “呵 好特别的香味儿 ”他说着抬首 正对上叶清逸突然闪过一丝深沉的眼眸 “甍主有沒有觉得这香味儿似曾相识 有些熟悉 ” “确实熟悉 ”叶清逸并不否认 这香味儿他不可能会忘 这是他最爱的君子兰香 也是他曾经服过的药的药香 前一刻还神色静淡 悠然似野 只一转瞬间 便骤然变色 敛去那仅存的一丝笑意 转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掠身飞向泠然居的方向 ... ------------ 【一百六十】与天争命 尚在沙洲荒甍的秘密中未及回神的陆云韶 以及正在思索沙洲荒甍如今所在之岛的位置的萧痕 都对他的举动大吃一惊 虽然他们也闻到了那香味儿 也分辨出那是君子兰香 却是不明他突然离去的原因 待回神 鬼一早已跟着沒了踪影 整个华音轩内只剩洛夜白、萧痕和陆云韶三人 “夜白 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此时 萧痕才转向洛夜白 跟他说师徒从见面至今的第一句话 “她终于來了 ”洛夜白淡淡一笑 笑意却极冷 像是经过多层冰块的过滤 从唇角一点一点缓缓溢出 “谁 ” “谁 ”他跟着轻轻嘀咕了一声 眉心升起一丝疑惑 似乎他自己也突然间不知道她是谁了 “她究竟该算是谁呢 ” 冰凝山庄的谷若烟 狄沙城第一美人、为叶清逸配药治病的尉迟萱 还是御彤山庄上官夫人 有些东西终究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有些感情更是理不清了 “到时候便知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将萧痕和陆云韶心中的疑惑全都压了回去 萧痕自是了解他的秉性 见他不说也不再问 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有仔细看了看陆云韶 不由摇头笑叹:“真是像极了 ” “像什么 ”陆云韶有些茫然 “你跟你爹真的很像 方才我刚到时第一眼见到你 就好像见到了你爹年轻的时候 ”萧痕说着“哈哈”笑出声 拍了拍陆云韶的肩 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陆府的情况我已经探查过了 你果然沒有让你爹失望 ” 陆云韶低头谦逊一笑 已然褪去了当初的年少气盛与飞扬跋扈 继而面色凝重地问道:“这么说 我爹果然还活着 ” “嗯 活着 ”说到这里 萧痕顿了顿 又回身看了洛夜白一眼 见他依旧一副平静淡然的神色 从他刚一进入华音轩到现在 除了一开始洛夜白眼中有些许的惊讶之外 之后便一直神情静若秋水 眼眸平静无波 似乎萧痕的出现于他而言只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这个徒弟是他的 是他一手培养、而成的 可如今 他却有些猜不透这个徒弟的心思了 “你不问 因为你一切都已明了 是吗 ”问这一句话时 萧痕的声音之中有难得的沧然 眸色却幽深冷冽 真不愧是师徒二人 “是 一切我都已明了……”洛夜白说着不由得沉沉吸了一口气 阖上眼睛 似是回到了当年尘如语亲手刺死萧痕和陆苍涵的那晚 那晚看似中剑身亡的二人静静地躺着 她这个行凶之人却清醒着 守着锥心蚀骨之痛 “那天我赶到时 你和陆前辈已然昏迷 我替你们把脉查探伤势时竟发现剑锋有偏 并未刺中心脏 而且你们体内都有上层心法护住心脉 并无性命之忧 玄天软剑剑身本就很软 可如龙蛇盘旋 该是如语在刺下那一剑的同时 将内力灌入剑中 硬生生地推开了刺向心脏的剑锋 又以心法护住你们的心脉 才能救得你们 ” “唉 ”听洛夜白说出当晚情况 萧痕不由沉沉一声叹息 眼中浮现一缕悲痛之色 并越來越浓 那种痛苦已然超出了洛夜白所想 似是有什么沉重的心事重重地压着他 “当晚我与陆兄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一心只想为当年犯下的错恕罪 却偏偏忽略了语儿这孩子的性格 才会酿成今日这局面……” 陆云韶静静地听着 手掌渐渐收紧 将袖中滑落下來的信紧紧捏着 差点就要捏碎掉 果然 果然是她救了所有人 却独独舍弃了自己 尘如语啊尘如语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为何 为何你要在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在乎你的时候 突然离去 不 应该说 我为何会在你离去之后 才发现你对我來说 已经变得十分重要 想到这里 陆云韶忍不住冷冷地自我嘲笑一声 世上竟会有如此可笑的事情 他竟然会在那个女子离开之后方才察觉自己已然爱上了她 “楼主 我爹现在何处 ”陆云韶很快就平稳了心情 想到老父几经生死 自己却一直未能在身旁 心中自有万般悔恨 萧痕摇头轻笑 “我方才说过 你想说什么你爹他已经都知道了 所以他想对你说的话都写在那封信里了 ” 闻言 陆云韶不由得低头看了看手中已经被捏得皱起的信封 又连忙将其舒展平坦 “陆少 少夫人身体突感不适 请陆少速速赶回 ”轩外一道黑影闪过 鬼七稳稳落在陆云韶身旁 神色肃然道 陆云韶微一皱眉 问道:“她怎么了 ” “这个属下不知 方才我去了一趟陆府 正好遇上少夫人昏倒在地 现在府中差來的下人已经在路上 ” 垂首想了想 却也只想了片刻 片刻之后便转身对萧痕说道:“既然如此 晚辈便先行告辞了 ” “快回去吧 ”萧痕扬了扬手 “告辞 ”陆云韶又对着洛夜白拱手一言 接着便挪步匆匆离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萧痕不禁笑出声來 虽很轻微 洛夜白却听得清楚 只听萧痕说道:“如今上官庄主已娶谷若烟 陆少已娶夏亦姑娘 甍主也已成亲 神剑山庄的易庄主也将在十日之后娶亲 夜白 你有什么打算 ” “我 呵呵 ”洛夜白骤然轻笑一声 继而哈哈笑开 略显轻狂不羁 笑声随着他心中一直压抑着的那股真气 传遍整个华音轩 萧痕听了忍不住心中一动 有些替他心疼 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比谁都了解他 虽然洛夜白心高气傲 一向桀骜冷酷 其行事作风却极为低调沉敛 不喜喧哗 不喜大张旗鼓 如今这般狂笑之徒怎么可能是那个幽雅俊逸的七公子 那笑声之中显然深深压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之情 有如杜鹃啼血猿哀鸣 凄凉悲切 悲凉之中有夹杂着不可忽视的傲然 目空一切 “师父认为 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如语 第二个阿难陀吗 ”他说着深深吸气 呼出时又是那么轻轻的 “从一开始师父便认定我是个断情绝爱之人 所以我便找了一个同样断情绝爱的人作伴 可是跟她待在一起 我渐渐地不想再做一个无情的人 我在乎她担心她 即使明知她是无所不能的冰凝山庄庄主 依然会时刻牵挂她 想时刻都能与之相伴 想为她做些什么 想给她我的感情 只可惜 断情就是断情 注定我与她不会有结果 强求不得……” 洛夜白正说着 突然胸口一时提气不顺 话音便这么顿了一下 待他正想接着往下说时 只见眼前一闪 萧痕已经到了身旁 不由分说抓起他的左手伸指一探 瞬即变了脸色 抓着洛夜白手腕的手渐渐握紧 越握越紧 直到握得洛夜白那双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他才缓缓松开手 留下一排深深的指印 “以血换血 以血养血的嗜血之术……我可曾告诉过你 此法不可轻易使用 ”萧痕看向洛夜白的眼眸蓦然变得严肃沉冷 有些心疼又有些恼怒 难怪从一见面他便觉得洛夜白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略显苍白 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弱 身上更是有浓浓的龙涎香的香味儿 这些日來那种噬心之痛 他是如何一个人承受的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与旁人不同 贸然使用此法会有性命之忧 ” 洛夜白看着他燃有怒意的眼眸 不禁悠然一笑 缓声说道:“我知道 ” “你 ”如此回答让萧痕有些气急 几度张口 到最终却只问出两个字:“为何 ” “为她 ”洛夜白一边顺着萧痕传入体内的内力平息着气息 一边笑然道:“为她 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即便是与天争命 ” “谁 ”萧痕心头顿然升起一丝异样之感 “她是谁 ” “我心中所念、所爱、所想之人 ” 虽然洛夜白沒有说明是谁 然萧痕却似已经明白他口中之人是谁一般 不禁有些喜出望外 可很快便又面露愁容 “可是你可知道 你这不是与天争命 而是以命换命 ”萧痕颇有些无奈 微微太息道:“你这么做 即便她真的能活下來 你认为她会开心吗 ” 闻声 洛夜白竟忍不住轻声笑出 一双如水俊眸定定地看着萧痕 那一刻这双眼眸中有冷决清寒的气息 像极了那双曾经傲睨冰雪、傲视尘寰的眼睛 那样的眼神看得萧痕只觉心中一阵寒冷 只听洛夜白用他那一贯清冽沉冷的声音问道:“师父 当年你给我服下月上海棠的时候 可曾问过如语同样的问題 ” “你 ”萧痕大惊 眉心顿然一紧 竟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洛夜白依旧那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 澹澹说道:“师父 如语已经为我做了太多 该是我还她的时候了 ” ... ------------ 【一百六十一】一步之差 这一刻 在他眼中便只有幽沉暗藏的伤痛 以及无所畏惧的坦然 这般温润柔和的眼眸 这般沉敛却不容忽视的冷淡疏离 还有在这层冷淡背后的酸涩苦楚…… 这是萧痕未曾见过的洛夜白 可是他怔愕地看着洛夜白 看了许久 却蓦然发现 这才是最真实的洛夜白 又或者说 这才算是完整个他 一个完完整整 沒有失去回忆 沒有失去过去 沒有失去感情 亦沒有失去他自己的洛夜白 “夜白……”萧痕开口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这个名字他叫了近五年 却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些别扭 “师父 这几年你为徒儿煞费苦心 徒儿拜谢师恩 ”洛夜白弯腰屈身 正欲拜下 却被萧痕一伸手拦住 洛夜白此时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熟悉 又有些遥远 他已经许久沒有见过洛夜白这样的眼神了 多久 该是在他服下月上海棠之后吧 因为服下月上海棠之后 他便从另一个人变成了如今的洛夜白 而他现在的眼神 是属于那个人的 那个曾经不声不响地守在听七楼后院厨房里的少年…… “也许 为师该叫你轩儿 ”犹豫良久 萧痕终于决定改口 是的 这个眼神是凌洛轩的 而这个眼神 以及洛夜白如今的神色已然告诉萧痕 那些曾经被封印的记忆 早已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不 ”沒料到洛夜白断然拒绝 微微一笑看向萧痕道:“徒儿是以洛夜白的身份拜师的 在师父眼中徒儿便是洛夜白 七公子洛夜白 ” 萧痕无言 只能无声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袭白衣的年轻男子 是的 五年时间 他已经从一个少年蜕变成为一个年轻男子 变得成熟稳重 自己待在他身旁那么多年所教与他的只是表面上的东西 无论是武功还是医术 而他不在的这五年 这才是他真正改变的时候…… 突然 萧痕像是想到了什么 猛然抬头看着洛夜白 抓起他的手腕再次为他号脉 神色中有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担忧 却见洛夜白淡淡一笑 在他的手指搭上自己的手腕的刹那 轻悄地挣脱萧痕了的手掌 “师父 我的情况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师父不必为我担忧 ”声音清冽如泉水 眼眸澄澈与晶石 幽亮而深邃 “那牵情蛊……” “如语沒有活过來之前 我绝不会死 ”话虽如此说 可他的脸色与脉相依旧让萧痕十分担忧 “此次甍主寻师父來该是为了夫人的病情 师父且留步 徒儿先行离去了 ” “夜白 记住 不要做傻事 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若你真的明白当年如语此举的目的与原因 就不要让她生不安 死不宁 ”见洛夜白神色那般坚决 萧痕顿感无奈 只得作最后的忠告 “她不会死 ”洛夜白的语气陡然变得清冷、生硬 抬脚缓缓走出华音轩 消失在墨玉一般暗沉的夜色之中 那里究竟有什么 那里的路究竟通往什么地方 是生是死 萧痕心中虽不安 虽难过 却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终于 一切还是如他所料那般 这个孩子终究还是脱离了他的掌控 二十多年前 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孩子就不由心中一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面容如此清新奇秀的孩子 即使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却已能瞧出他眉宇间的三分冷峻 一双眼睛如同夜幕中的墨玉 让人望之惊叹 从那时他就知道 即便这个孩子被交到他手中由他抚养长大 即便对于这个孩子他可以为师为父 这个孩子也不会按照他的意愿生活下去 这些年來他一直想尽办法想要保护他 将他隔离世外 然终究未能替他阻隔去这场宿命 只因 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同样命格奇异之人 尘如语 泠然居内 灯火通明 段纤月不喜黑暗 如今她虽尚在昏迷之中 然叶清逸依旧下令 从日落西山到晨曦乍起之时 泠然居内灯火片刻熄灭不得 穿过长廊与花园 再往前走几步 那个院前挂着淡蓝色灯笼的院子便是段纤月的房间 而此时 那股君子兰香已经愈渐浓郁 院子里里外外都闻得到 看见叶清逸走进 守在门口的两个丫头连忙快步走來 神色有些肃然 沉声道:“主人 这股香味儿……” 叶清逸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 你们先退下吧 ” “是 主人 ”两个丫头应声离去 速度奇快 身影竟似飘忽而去 方一进屋 便听到一个清幽凄冷的声音幽幽叹道:“你终究 还是娶了她 还是娶了她……呵呵……” 那个正立于段纤月床前的女子一身黑衣 黑色的长裙外 一袭玄色披风包裹着她 却依旧遮掩不住她纤瘦婀娜的身姿 长发如墨 只挑起一束挽起 一串精巧的珍珠耳饰在灯光下闪着幽凉的光 映衬着她裸露在外白嫩如雪般的肌肤 除却额角垂下的那一株蓝白相间的珠花和腰间的一块青玉兽 全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 一方黑色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 然即便如此 却依旧遮不住她全身上下的华光之气 “是 我娶了她 ”叶清逸并不急着走进 更沒有上前拦住她护住段纤月的打算 只是不急不躁地缓缓向着二人走进 “呵 ”一声轻笑 笑声冷冽 她定定地看着床上闭目不动的人 眼神复杂万千 “为何 为何 我只是比她晚了一步 就只有一步 就仅仅是一个月的时差 为何就这一个月却可以夺走我的一生 我一生的幸福 ” 闭上眼睛 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顺着脸颊隐入黑色的面纱之中 “萱儿 我早就说过 我叶清逸此生只能负你 因为我心中从來就只有纤月她一个人 ”叶清逸在距离尉迟萱五步之远处停下 与她一起将目光落在床上的段纤月脸上 那张脸已然有些憔悴 消瘦 她微微一皱眉 叶清逸都觉得心如针毡 痛得一起皱眉 尉迟萱侧身看了他一眼 只那一眼 她便听到了自己的心摔落的声音 胸口蓦然一痛 “叶大哥 你在皱眉 ” 在狄沙城的那些年 不管用什么方式为他治病 不管方法有多残忍痛苦 他始终沒有皱过一次眉 可现在 只为了段纤月一个不适的神情 他竟会皱起他一向清冷淡雅的眉 “她是我的妻 ”叶清逸语气淡然而坚定 像是在向尉迟萱说明些什么 尉迟萱先是一愣 继而苦涩一笑 重复道:“是 她是你的妻……可是我与你相识十余年 我一直真心相待 你却为何连一个真实的身份都不愿告诉我 ” 叶清逸只有片刻的愣神 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清淡一笑道:“我并非有意瞒你 而是有命在身 身不由己 我也沒有料到我的身份会有一天成为你狄沙城最大的敌人 若是早知这些……” “若是早知这些 当初你还在狄沙城的时候 便一早除去了我尉迟家人的性命 也可免去如今这场江湖浩劫 给你这个甍主省下许多力气 ”尉迟萱接过他的话 冷冷说道 闻言 叶清逸不由太息一声 继续说道:“若是早知如此 我当初便不会随师父到狄沙城求医 那样兴许我已活不到今日 也不会认识你 不会让你为我痛苦 让你为我两面为难 即使我不死 你面对我时也可大大方方痛下杀手 ” 尉迟萱的手紧紧抓着衣角握在一起 几乎要将衣服抓碎 然眼中的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呵呵……如此说來 为了这所谓的江湖安稳 你会不惜与我为敌 不惜跟我动手 甚至亲手杀死我 对吗 ” “萱儿 这是两码事 你不等同于你娘 ” “卡她毕竟是我娘 你若要杀她我必会阻拦 ”尉迟萱说着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叶清逸 似是哀求 “如果我愿以死替我娘恕罪 你可以放过她吗 ” 叶清逸眼神蓦然变得冰冷 神情冷峻而严肃 目光轻悄地落在尉迟萱身上 沉吟片刻后徐徐吐出一句冷到极点的话:“萱儿 除去她是我的使命 不达不罢休 ” 尉迟萱的身形忍不住一晃 声音颤巍巍地问道:“这么说 若我阻拦 你只会连我一起杀 ” 叶清逸别过头 不去看她的眼睛 亦沒有回答她的问題 然尉迟萱已然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他的答案 “竟然……是这样呵 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 冷血得不带半点私人感情……”她一边呢喃自语 一边转过头看着段纤月 冷笑一声 “她竟然想要将你体内的寒毒引渡到自己身上 可惜 以她纤纤瘦弱之躯 怎么可能与你相比 怎可能承受得了这寒毒的侵袭 更何况 这些毒已经在你体内累积了这么久 岂是想引出便能引得出的 ” 她说着睨了叶清逸一眼 “你别忘了 你的医术是我教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要妄想再将她体内的寒毒引出來 寒毒一旦侵体 除非在那人自己体内将寒毒除去 若是有人想以将毒引渡到自己身上这样的方法救人 就只会白搭上自己一条命 同样染上寒毒 否则 我早就已经救你了 ” 叶清逸眼眸微微一动 神情却沒有丝毫变化 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你放心 她体内寒毒并不太重 比你体内的好治许多 ”尉迟萱说着从披风下的袖中取出一只药囊交到叶清逸手中 “这里是新配的药 你们先且服下 可抑制寒毒一些时日 ”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叶清逸冷冷说道:“你知道 我不会因为这些而放手的 ” “我知道 所以我还会想办法的 ”这句话说得冷酷而决绝 话音刚落之时 人影已然出了房间 逸出屋外 ... ------------ 【一百六十二】雪山洞中 山东峄县隶属兖州府 峄县西北处有一座山 山下村落时有变化 每逢暑夏 山下便会出现一大批村民 他们在这里搭了屋棚 带來了生活起居用品 却并无久住之意 到了入秋之时 这些人又会匆匆离去 只留下之前搭起的屋棚 若逢大风 这屋棚便会难以幸存 來年这些人再來此居住时 又得重新搭建 这样一來 一耗人力 二耗财力 久而久之 有些条件富足的人家干脆在这里建一座别居 只留暑夏炎热之时便到此避暑 而引來他们此举的原因 便是这村后的那座山 更确切的说 是一座雪山 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即便是盛暑当头 碍着雪山的原因 山下依旧清凉无比 站在山下抬眼望去 目所能及之处便是皑皑白雪 银装素裹 晶莹一片 偶有风起 卷起山上的白雪漫天飞舞 若遇大风 则可见大雪纷飞 犹如美人手执白练当空舞起 群峰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巍峨之中不失清秀 峻峭之中更见超逸 在接近山顶之处有一只冰洞 洞口是一方长宽均约五丈有余的宽敞平地 显然是人为而成 而此时 那平地上一只黑影时而闪现 直到走近之后才发现实为一人 他虽身着棉衣 行动却未受丝毫阻碍 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洞口 时而耍几个招式 时而翻几个跟头 要不就是进进出出个沒完 许是因为这里太冷 他片刻也闲不下來 发觉有人靠近 他立刻警觉地躲起了 直到那人走进看清面容才松了一口气 继而大喜 狂奔出去 “公子 你可算來了 你若再不來 我就要成野人了 ”聂涯儿一边尖叫着一边迎上前去 接过洛夜白手中的包袱 心中虽有怨念 却在看到洛夜白的那一刻全都消散 “方才你在洞口做什么 ”洛夜白依旧那一袭白衫 并未加上冬衣 让聂涯儿看了不禁心中嫉妒 怎奈自己沒有那么深厚的内力护体 也就只能一叹作罢 “活动活动啊 我手脚都要僵了 公子你还说呢 你这一身白衣与山上的雪融为一色 不走近我怎么能察觉得到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谈话间已來到山洞内 拐了几个弯之后 打开一扇冰门 走进去便是另一片天地 水晶为壁 白玉为床 便连洞里照明也是开光的水晶石 白玉床寒气逼人 走上前一看方觉那是以冰为床基 以玉为床面而做成 床上之人一身素白长衫 墨玉长发尽数披散开來 虽双目紧闭不见其眸 却面容清癯干净 眉目如画 只是她面色苍白 略显憔悴 幸得有此白玉寒冰床养护其身 才得以保持她容颜不换 甫一见到床上之人 洛夜白的眸色便骤然变得温和 只是那温和之中犹见凄凉 徐步走到床边坐下 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沉默许久 “公子 阿难陀姑娘已经这么睡了一个多月了 却仍未见她醒來 公子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 ”见洛夜白这般神情 聂涯儿忍不住又是一阵担忧 想要劝阻他 “不急 还有一个多月时间 ”他拉过阿难陀的手 轻轻地摊开她的掌心 动作无比柔和 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目光落在阿难陀的掌心 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心疼 那双白嫩纤细的手 本该是完好无损的 为了替她解毒 却不得不在这双手上化开一道道伤口 “公子 ”聂涯儿有些急了 上前一步道:“公子你不能再这么做了 在这样下去公子你会命不保的……” “聂涯儿 到洞口守着 我替她解毒的时候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扰 ”未等聂涯儿说完 洛夜白便开口冷冷吩咐道 聂涯儿明知多说无益 之前他不是沒劝过 全都沒用 他心知公子在乎这个女子在乎得打紧 竟是到了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的地步 不得不悻悻地退到洞外 静静地等着 约摸过了一刻钟 他才再次折身返回 取过包袱里的伤药和纱布 一声不吭地替阿难陀和洛夜白包扎伤口 不经意间看到洛夜白虚弱苍白的脸色 想起每次他为阿难陀解完毒后都是这模样 不由得心里一酸 眨巴眨巴眼睛两滴眼泪就掉了下來 趁着洛夜白不注意的时候他低头悄悄把眼泪擦掉 可是再一抬头看到洛夜白 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聂涯儿心里一着急 干脆把手中正在包扎的纱布一丢 跑到门口抽泣起來 洛夜白这才注意到他的怪异 从阿难陀身上收回目光 平静地看了聂涯儿一眼 “怎么了 ” “沒什么 ”聂涯儿背过身去 就像赌气般 使劲擦了擦眼泪 清了清嗓子 这才又回到洛夜白身边继续把纱布包扎好 “聂涯儿 我明白你的心思 可是你也要明白 这个人我要救 无论如何都非救不可 ” 洛夜白的声音难得温柔 沒有冰濯 沒有寒冷 只有温和 只有无奈 还有些清凉 聂涯儿不由得抬头看他 看到他眼中那一抹深深的哀痛 “公子……”这一瞬聂涯儿有些怔住了 他见过洛夜白难过的样子 但像这般悲痛得有些决绝的模样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是他不明白 这样的深沉的伤痛究竟是为何 “你要知道 沒有她就不会有今日的我 就不会有今日的七公子洛夜白 我欠她太多太多 而今这些 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洛夜白说完这句话便微微敛目 面露倦容 这样的解毒方式对他的体力消耗是在太严重了 加之他來回日夜兼程地赶路 一路奔波未及歇息 此时竟然感觉有些乏力 聂涯儿并未能明白他话中隐藏之意 他只明白了一点 公子变了 也许应该说 从许久以前某个时候开始 他就已经变了 只是那时还不及现在这般明显 他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变了 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 在公子和阿难陀之间似乎有一层他看不到的关系 而这层关系在阿难陀遇难之后 将公子紧紧地拴在阿难陀身边 寸步难行 “公子……”聂涯儿轻念一声 见洛夜白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阿难陀身上 他不忍心再打扰 便悄悄挪步走到门口 小声道:“聂涯儿明白了 ” 走出几步后 回身看去 正好看到洛夜白修长手指轻抚这阿难陀的额头 将她散落在额前的长发轻轻拂到耳侧 “千秋无绝色 悦目是佳人 倾国倾城貌 惊为天下人……咳咳……”最后他轻叹一声 嘴角却浮现细微浅纹 徐徐道:“这张害死人的容颜……” 聂涯儿心中实在酸楚 不忍再看下去 抹了抹眼泪 夺门离去 ... ------------ 【一百六十三】安心之法 他未听见身后洛夜白继续说道:“你不惜改换容貌 更名换姓 就只为了避开我 却为何到了后來又随我一起 是否你也如江湖中人所传言那般 以为我已经放下那个我追寻不得的尘如语 爱上了你这个神秘的女人阿难陀 所以竟然选择自己做自己的替身 你太傻了 我会爱上你第一次 继而爱上你第二次 又怎还会轻易地就转向去爱别人 你知不知道 我之所以不管江湖人如何怒骂 毅然选择与你同行 只是因为你是如语 是那个我由始至终爱的那个女人尘如语……” 洛夜白眸若清泉 眸色凄迷 紧紧握着阿难陀包裹着纱布的手 满眼疼惜 “怎么办 我为了救你却又不得不伤害你 可是伤害你 便也如同在伤害我自己 这一道道伤口划在你手上 也划在我心上 如果可以 我宁愿这所有的伤都由我一人來承受 只要你安然无恙……” 他深深吸气 将脸埋入阿难陀的长发中 多希望再抬首看她时她已经醒來 睁开眼睛看着他 不管那是什么样的目光 冷漠也好 讥讽也罢 他只要她醒來 “答应我 醒來可好 ”那声音低沉而幽凉 似乞求似悲鸣 又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你不是很在乎这个江湖的安危吗 你不是很在乎你朋友的生死吗 甍主和夫人都需要你醒來 因为只有你才知道无上大师的踪迹 只有你才能寻回无上大师为他二人救治……” 如此低声呢喃良久 洛夜白将头抬起 直起身 轻轻捧着阿难陀的脸 嘴角溢出一丝残冷的笑意 “沒关系 以血换血的嗜血之术须得经过九九八十一天 九次换血 如今不过四十五天而已 还有三十六天 这么多年我都过來了 三十六天不算什么 你一日不醒 我便一日不解牵情蛊 你一日痛苦 我便陪你一日 从今往后 无论你有怎样的生死病痛我都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 到死方休 ” 六月初六 天干燥热 难逢雨夜 边南清水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全寨除了十來个尚在襁褓之中不谙世事的婴孩之外 一个活口未留 而这十來名婴孩则被分别送往天南海北各处 秘密交与不同身份之人收养 清水寨内所有人虞美人之毒全被连根拔起 一夜销毁 寨内安放了无数** 引爆之后火光冲天 竟是连那场雨水也未能将其扑灭 至此 凭依害人毒药虞美人而盛极一时的边南清水寨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 江湖各门各派陆续收到陆府发出的信函 告知无痕组织残留余孽一事 尉迟夫人莫琼即为无痕组织主人一事一并昭告武林 武林众人再次结成联盟 塞北狄沙城遭联盟人士围杀 却不料他们晚了一步 尉迟空已经逃走 尉迟萱也不在城中 六月十二 听七楼弟子截杀无痕组织余孽两人 六月十五 少林弟子在山下发现一名重伤之人 救回之后发现其乃无痕组织余孽之一 无悔大师念上天有好生之德 饶其一命 其顿感惭愧 便在少林寺落发为僧 六月十七 峨眉派静真师太与弟子易初雪在赶回神剑山庄的途中 发现了意欲前往与莫琼会合的尉迟空 并沿途追杀 终将其毙于开封境内 六月十九 武林联盟在荆州发现无痕组织剩余几人踪迹 并追杀四人 不慎让莫琼逃脱 至此 除却一向无影无踪的尉迟萱 无痕组织残留欲孽只剩下三人 因为莫琼身份被察觉一事 尉迟萱江湖三大美人的身份虽未遭疑 却已遭弃 只是念在往日她曾救人性命的份上 无悔大师出面替她向众人求得一命 众人答应 寻得她后不杀她 但要求她今后须得归于峨眉门下 六月二十 神剑山庄易梁峰终于迎娶临安罗家寨七小姐 这是这个六月里唯一一件让人听了不由面露喜色之事 在整个过程中 听七弟子奉七公子之命 伪装成普通平民百姓四处放风 说无痕组织余孽已清 江湖即将太平 此外 大批人马在江湖中广置善堂 但凡有事未能解决者 有病未能得医者 均可前往寻求帮助 沒多久 少林、峨眉、陆府、御彤山庄、神剑山庄、临安罗家等大批的武林门派也陆续加入其中 置办善堂 有钱的出钱 有人的出人 有力的出力 直至月末 原本一片混乱、人心惶惶的江湖渐渐平息安静下來 几近萧痕口中的“平稳水面 吾舟畅行” 局势此番的扭转 大大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便连这炎热无比的天气也在这场突如其來的联盟围杀中 渐渐产生了些许凉意 堪忧的是 叶清逸的身体未见丝毫好转 而段纤月的情况更是不容忽视 华音轩内 陆云韶与叶清逸并坐桌旁 执杯而叹 “真沒想到 他竟然会想出这么一招 我以为 一向冷酷无情的七公子会以怎样雷厉风行的手段來平息这场人心动乱 ” “他很聪明 他会这么做我并不惊讶 ”叶清逸面容依旧温润如水 丝毫不像那个不久前刚刚派鬼二、鬼五和鬼六前往剿灭清水寨的甍主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真正能解决一切的不是武力与杀戮 尤其是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弱者 他们弱 你便示弱 这样他们才能感觉到安全 才能安心 ” 一番话听得陆云韶有些哑然 可仔细回想一番又确实是这个道理 便点了点头 不经意间目光扫过泠然居的方向 刚一挪开又迅速将目光移回去 沉声道:“夫人的身体还是沒有丝毫好转吗 ” 叶清逸并不答 只是低头呷了一口茶水 然神色却早已变得清寒 “沒想到 竟然连萧楼主都束手无策 看來真如楼主所言 非得无上大师亲自出手不可 可是无上大师乃闲云野鹤 听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寻得到到他 只可惜……”他话未说完 叶清逸却已明了 只可惜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叶清逸端坐一旁 静静地不说话 远远望去当真是君子如玉 即使沒有风吹 他身上的君子兰香也会淡淡飘荡开來 蓦然 他神色微微一动 问道:“上官珣现在何处 ” “好像与冰岚姑娘一起去了冰凝山庄 ”陆云韶说着疑惑地看來他一眼 “我派人去找他 ” “不用 ”叶清逸挥手阻止 “我只是好奇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合 ” “什么巧合 ” “御彤山庄庄主夫人方一失踪 她便突然出现來找我……” 见他面色凝重 心中疑惑重重的陆云韶本想脱口问出“是谁” 无奈念一转想起叶清逸如今的身份 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是在心中不停地嘀咕着“那个‘她’会是谁” ... ------------ 【一百六十四】夺命修罗 立秋之后 虽然因为还有一段时间的地火 余热未尽 然晚间已经渐渐有些凉意 尤其是在起风之时 风中燥热已去 清清凉凉 纤月阁的生意并未如人们所料那样很快重新开张 门前便渐渐冷落了下來 只是偶尔夜色降临之时 似乎瞧见纤月阁后院上空隐约有淡蓝色的幽光 不禁诧异 起初有人猜测那里有鬼怪作祟 可一细想 那里住着的可能就是段纤月夫妇 又不由得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如神一般神秘高洁的男子叶清逸 便猜测那段纤月与叶清逸夫妇会不会是神灵降世 初次听到这样的传言 叶清逸只觉甚是好笑 沒想到只是因为他与妻最爱蓝色 所以院中灯笼多为蓝色 这倒也能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題 只是段纤月一日不醒 他的清冷容颜便一日难以展露出笑意 眼角的担忧已然越老越重 就连鬼一都感觉到了一向冷静得无心无情的主子 他的心有些乱了 可惜他也只能看着他担心忧虑 却不能帮他丝毫 因为他不是那个风仪一世、天下独绝的女子 他自己沒有能耐、也找不來那么有能耐的人 來为自己的主人和夫人解除那万恶的寒毒 在他眼中 他的主人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所不能之人 可即便如此 他也一样摆脱不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 万千百态 他那颗冰冷得近乎残酷的心其实并非是无情的 他之前的无情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沒有遇到他的妻 说到底 他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而并非真的仙人 他一样逃脱不掉世人俗世 “主人 风冷 歇着吧 ”走上前 却沒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对着叶清逸的背影轻声说道 “鬼一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待她回中原 ”叶清逸似是沒有听到鬼一的话 兀自问道 “如果她留在岛上 就不会有今日的噩运 ” “主人对夫人情深意重 无人能及 鬼一不敢妄加评说 ”鬼一老老实实回答 “呵呵……也许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将她带入我的生活 我明知这是一场如地狱恶魔般的噩梦 明知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安稳生活 却还是自私地将她纳入其中……咳咳……”他的声音空灵飘渺 只有他的咳声在提醒鬼一他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夫人聪慧如也 心如明镜 任何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是天堂还是地狱 是救世圣人还是恶魔夫人一眼便能看穿 ”鬼一说着脸上露出几许赞许与钦羡的神色 神情却很认真严肃 “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主人给了夫人什么样的生活 只需看夫人如何感受这场生活这场梦便可知 ” “哈哈 ”闻言 叶清逸忍不住朗声一笑 笑声有无奈也有惊讶 他侧身睨了鬼一一眼 完全沒有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鬼一 聪明如你 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 可只要有你在 荒甍我一样放心 ” “主人 ”鬼一似乎吓住了 怔愕片刻后便俯身拜下 “主人肩负重任 必有天佑 ” “天佑 呵呵……”叶清逸却只是冷冷一笑 有些嘲讽之意 天佑吗 却为何他连自己的夫人都救不了 “鬼一 你先下去吧 我想今晚我有个旧友需会一会 ”他轻叹一声 朝鬼一摆了摆手 鬼一见状不再多言 起身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该來了 应该來了 他已经为此不惜动了私心 下了狠心 将无痕组织的底细公之于江湖众人 逼得那仅剩下的十來人以及尉迟空遭到全江湖人的追杀 无处躲藏 虽然此番举动可以为江湖武林除去祸患 带來安稳 可这却并不是他最想使用的手段 若说这个世上除了已经不能论为世人的无上大师 还有谁能想出办法解除段纤月身上的寒毒 这个人就只可能是从一出生便与草药、毒物打交道的尉迟萱 相识这么多年 他亲眼看见她解了许多被认为是无解的毒 所以段纤月身上的寒毒 他只能寄希望与尉迟萱 非他阴险 非他歹毒 他本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鬼魅 即使他很少亲自动手杀人 可是这个世上因为他而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他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 为了他的妻 他不在乎再多染一些 不介意做一个夺命修罗 将尉迟萱逼进绝境 逼着她想出解毒的方法这一想法 并不是他突然的念头 不过以前若只是为了他自己 他尚且不愿这么做 然如今中毒的还有段纤月 为了段纤月 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身后一阵风轻轻拂过 带动树梢晃动 发出“沙沙”的声音 來了 该來的始终会來的 咳咳 萱儿 我宁愿你恨我 为了纤月 我不怕自己变得魔鬼 因为我本來距离魔鬼就不远 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嗡 ”空中有什么东西划过 在风中发出一声低鸣 继而那东西从侧面直直向他刺來 叶清逸却只是安然地做着 不惊慌更不躲闪 任由那人袭來 而那东西终在距离他两寸之处猛然停下 侧身 他看到一双双眉紧皱的眼睛 眼神哀怨而凌厉 恨意深浓 然恨意越浓伤痛便更加浓烈 最后交织一处 化为一滴清泪 缓缓落下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轻启朱唇 她问出那个在心中问了自己无数遍的问題 “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逼死我的亲人 逼我跟你动手 如此这般你便可理所应当将我除去 ” 她沒有歇斯底里地大声哭喊 可是这灼热的泪无声地滑落 在叶清逸看來 比她将这一招狠狠地打在自己身上还要难受 缓缓收紧拳头 微微闭上眼睛 段纤月苍白得毫无血丝的脸庞再次出现在眼前 在睁开眼睛时 那一丝不忍已然尽数略去 只剩果决 “这不是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 眼神平静如流水 正面迎上尉迟萱的眼睛 “毕竟 无痕组织还有三人逃生在外 ” “叶清逸 ”尉迟萱突然大声叫出他的名字 声音凄厉悲凉 手中的竹笛微微颤动 发出阵阵悲鸣 放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悲愤情绪 稍不留神便会脱手而出 叶清逸无声应下 却沒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便又回身喝茶了 “好 很好 ”尉迟萱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却每一个字都说得极重及缓 然后她静静地看着叶清逸 “嗖”的收回自己的竹笛 沉声道:“你放心 我会救她 我有办法救活她 ” ... ------------ 【一百六十五】寒毒之解 闻言 叶清逸有些许的诧异 他赌对了 尉迟萱果然沒有让他失望 半个月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 她果然找到了解寒毒的办法 虽然他面上并沒有表现出惊喜之色 然 透过他瞬间亮起的眸色 尉迟萱已经看到了他的欣喜 他的希望 “如何救 ”叶清逸镇定地问她 尉迟萱清冷一笑 淡淡答道:“你沒有沒有听说过一个传闻 有三样东西合在一起会有奇能功效 只要能将这三样东西集齐 就可救治世间百病万毒 换句话说 只要能找到这三样东西 即便你只剩下一口气 也能将你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來 ” “哦 那三样 ”叶清逸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一是琼花城冰湖湖底的冰中水 二是传说只有沙洲荒甍之中尚存的晗光琉璃草 三 则是那可令所有任何伤口在瞬间治愈的玲珑红豆 ”尉迟萱说着微微一叹 “不过 传闻也只是传闻 事实是否当真如此 并沒有试过 更何况 也不能有人可以同时得到这三样东西 ” “这便是你所说的办法 ”叶清逸眸色微冷 “不是 但是我需要其中一样东西 ” “什么东西 ” “玲珑红豆 ” “玲珑红豆 ”叶清逸冷笑 “你已经取到这样东西了 ” “沒有 ” 叶清逸脸色一沉 眼神已然越來越冷 定定地看着尉迟萱 “那你为何要说你有办法就纤月 你明知我只有晗光琉璃草 却并沒有玲珑红豆 ” “我知道你沒有 可是有一个人有 ”尉迟萱的身形有微微的晃动 只是很快她就重新站稳 叶清逸不由得别开了目光 ” “谁 ” “夫人 ”尉迟萱说着将目光投向段纤月的房间 “你别忘了 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比谁都喜欢玲珑红豆 并曾经养活过玲珑红豆 而且她与夫人关系匪浅 据我所知她曾经送过三颗玲珑红豆给夫人 ” 经她一提醒 叶清逸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眉角一动 沉声道:“尘如语 ” 尉迟萱沒有做声 算是默认 叶清逸即刻起身回屋 走到箱子旁打开箱子 从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锦盒 犹豫片刻后毅然打开 顿时 三颗普通红豆般大小的血色豆粒出现在眼前 “果然 ”跟着进屋的尉迟萱眼角浮上一丝苦涩笑意 走上前盯着盒子里的玲珑红豆看了几眼 继而将目光转移到床上的段纤月身上 肃然道:“夫人体内寒毒不深 一会儿我会以毒做引 一边解毒一边引毒 同时以金针封住她全身三**穴 将毒引至一处 可是这寒毒不能引出体外 所以就只能放出体外 ” “放 ” “对 放 放血 ”尉迟萱眼神冰冷 语气却果断非常 然后又重重地看了一眼装着玲珑红豆的盒子 “不同于普通的放血的是 要放出寒毒必须划破血脉 而血脉一破就不是寻常人能瞬间止血的 这也是我需要玲珑红豆的原因 只有它能有让伤口血液瞬间凝固的功效 ” 她说着回身看了看叶清逸 眼神有些犹豫 还有些欲言又止 但最终却什么都沒说 而是从腰间取出几只药瓶和一个布囊 将它们放到段纤月床头的木凳上 “咳咳……”叶清逸突然俯身一阵轻咳 却还不忘担忧地看着段纤月 “这便要动手了吗 咳咳……” “是 ”尉迟萱说着又回身瞥了他一眼 见他咳得厉害 终究有些不忍 走过去递了一颗药丸给他 “它能暂时止住你的咳喘 我替她施针引毒的时候 不希望被打扰 护法的任务交给你 你也该做得到吧 ” 叶清逸未出声 只是轻轻点点头 尉迟萱也不再多言 取过装着玲珑红豆的盒子走到床边 打开布囊取出金针的刹那 她便似乎将周遭的一切都遗忘 心无旁骛 更无杂念 只一心替段纤月解毒 所下的每一针都精确无比 然后将药瓶里的药依次喂给段纤月服下 运功 加速药效发挥作用…… 静立其身后的叶清逸眼中不时地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 时而幽凉时而暗沉 却说不清那样是眼神究竟是为谁 此时此刻 段纤月与尉迟萱已然混为一体 她们便是一个整体 其中任何一人有丝毫不慎 都会将两人同时带进万劫不复之地 而他 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他必须站在一旁看着 看着是尉迟萱救活了他的妻子段纤月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尉迟萱的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她未及顾暇这些 看准时机 抽回内力 然后拿起准备好的匕首 果断地朝着段纤月双手的手腕处划去 顿时鲜血直流 叶清逸跨步上前的瞬间 有几滴血溅在他的手背上 本该是滚热的血液从段纤月体内流出 竟然带着一股寒意 有些凉 蓦然抬头 迎上尉迟萱沉冷的眼神 叶清逸脚步骤然一顿 便沒有再往前 他已经将段纤月的生命交在她手上 他该信她的 就冲着这十多年的情谊 他也该信她的 所以 他止步 不再往前 静静地看着尉迟萱很利索地从盒子里取出玲珑红豆 将其放在伤口上 只见那玲珑红豆竟像是长了嘴一般迅速吞噬这伤口处的血 原本瘦弱干瘪的身躯逐渐膨大 颜色也越來越红 最后已经红似鲜血 再看伤口 已然止住了血 见此情景 叶清逸轻轻松了口气 同时也松开了紧握了拳头 掌心有点点殷红 想必方才指甲已然扎进了肉里 他不出声 走上前帮着尉迟萱一起将药膏涂在段纤月的伤口处 而后用纱布包扎好 再看尉迟萱时 只见她额上的汗已经积成汗珠 顺着脸悄悄滑落 “谢谢你 ”看着她已然疲惫不堪的眼神 良久 他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尉迟萱却只是冷笑一声 并未出声 扶着屋里的东西踉跄着走出了房间 因为失血过多 段纤月的脸色依旧苍白 可是他的手已经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冰冷 叶清逸知道 尉迟萱不会骗他 便稍稍放了心 替段纤月掖好被子后便跟着走出房间 ... ------------ 【一百六十六】佳人难得 尉迟萱的脸色很不好看 而且直到方才她为段纤月解毒时 不慎露出手臂 叶清逸这才发现她手臂上满是伤痕 “萱儿 我欠你更多了 ”他走进尉迟萱 轻叹一声道 “不多 我还有些事沒做 ”尉迟萱却只是淡笑 突然身形一晃 叶清逸闪身上前扶住她 看向她的眼眸不禁有些疼惜 见他这般眼神 尉迟萱鼻子一酸 心中猛然一恸 紧紧抓住叶清逸的衣襟 颤声问道:“叶大哥 在你心里可曾有我 哪怕只有一天 一个时辰 甚至是一瞬间 有沒有那么一瞬间 你想过自己可能会爱上我 ” 叶清逸心中一凛 心知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便轻轻放开她 沉了脸色 漠然道:“我心里只有纤月 从始至终都只会她一个人 ” “哈哈 ”闻言 尉迟萱不禁一声冷笑 “多冷酷 多决绝呐……真不愧是无情残冷的荒甍甍主……”顿了顿 她眼神一凛 接着道:“也许 我的身份你已然明了 ” 叶清逸敛眸太息 伸手将她腰间的竹笛取下 慨然道:“我记得当年第一次到琼花城 正巧在不醉不归楼下见到一个女子从韩老爹手中取走画像 这个女子生得貌美 眉眼灵动 柳眉如烟 眸若清泉 俏丽俊逸 那轻落取画再移步离去的模样让人难忘 可谓‘纤纤作细步 精妙世无双’ 后來陆少告知我 这个世上使用这支青竹五孔长笛且颜色始终翠绿如此的 便只有冰凝山庄的谷若烟 我当时叹她‘云凝青丝玉脂冠 笑吟百媚入眉端’ 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却是如何也沒想到 她是谷若烟 更是江湖三大美人之一的 尉、迟、萱 ” 他的声音中有种莫名的凄冷与悲凉 还有一丝对尉迟萱怜惜与惋叹 尉迟萱静静听他说着 听到最后听出叶清逸话语中的感情 不禁心里狠狠一痛 一双泪眼怔怔地看着叶清逸 叶清逸搁下手中的竹笛 伸手拂上尉迟萱的耳际 收回手时那黑色面纱便随之一起垂落下 一张美艳绝世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叶大哥 你可知在琼花城我曾无数次遇见你 也无数次想与你相认 只可惜……”尉迟萱一声抽泣 后面的话悉数哽在喉间 “只可惜你要以谷若烟的身份待在冰凝山庄做你娘的内应 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便也是你总是很少常年待在狄沙城 却偏偏要行走江湖的原因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向我解释你总是突然莫名其妙失踪 也突然出现的原因 ” “如果可以 我多想能一直站在你身边 便像现在这样 静静地站着 已然知足……” 只是 人生又何來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真的有如果 她当初就不会听娘亲的话 不会來到琼花城 不会遇上莫荻仙子和尘如语 而是安生地待着狄沙城 牢牢地抓住叶清逸 永远都不放手 可是…… 目光再一次停留在段纤月的房门上 那里躺着的那个人才是他爱的人 而自己于他而言 有恩有义 却独独沒有情 尉迟萱不由一声冷笑 继而垂眸 无声哭泣 “为何 为何我与你相识十年 都不及她的一面 我竟然连一个影子都比不上啊 ” “萱儿 ”今晚的尉迟萱似乎有些异常 叶清逸直觉有什么不对劲 “既然 ”尉迟萱眼神顿然一冷 生生打断叶清逸的话 冷冷说道:“既然我做不了你爱的那个人 那便做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个人 ” “叶大哥 ”她冲叶清逸温柔一笑 柔声道:“该为你解毒了 ” “你 ”叶清逸心中微惊 突然觉得尉迟萱的身体有些倾斜 正欲上前扶他 可刚挪开一步便发现自己错了 真正倾斜的人不是尉迟萱 而是他自己 接着而來的 便是无边的黑暗 狠狠将他吞噬…… 在彻底昏迷之前 他才霍然想起方才尉迟萱给他止咳的药丸…… 峄县雪山之上 因为有风的缘故 雪花风舞更甚 这些时日下來 聂涯儿最大的收获便是学会了沉默 沉默 毫无抗议的沉默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阻拦与执拗只会是徒劳 是枉然 只会给洛夜白带來更多的麻烦 所以他不再拦洛夜白 甚至连劝说都沒有了 只是静静地守在洛夜白身旁 但凡洛夜白有怎样的需要 他必尽全力帮他解决 沒有一声怨言 这样的聂涯儿让人诧异 但洛夜白却只是淡淡一笑 走到门口 准备下山去采集食物的聂涯儿在走到门口的时候 听到洛夜白一边给阿难陀擦拭手背与脸颊一边柔声道:“你知道吗 聂涯儿他终于长大了……” 一句话让聂涯儿立刻红着眼睛快步冲出山洞 然后在下山的路上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他的主子 他的公子 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痛苦 他太委屈、太可怜了…… 对于聂涯儿此举 洛夜白虽已习惯 却仍然忍不住太息 继而微笑开來 这也是聂涯儿唯一值得安慰的事 自从公子來到这里 见到了阿难陀 他的冷酷他的无情似乎都突然消失了 他会笑 会很温柔地笑 那样的笑容似乎可以将这雪山上的雪融化掉 聂涯儿便想 也许有一天可同样可以感动老天 可以融化那个女子冰冷的心吧 只是 又是十八天已过 八十一天如今便只剩下十八天 而那个沉睡的女子依旧沒有醒來的迹象 洛夜白的身体却已经无比虚弱 连着为阿难陀换血解毒不说 他体内的牵情蛊也已经开始连续发作 这里沒有萧痕配的药 沒有萧痕的龙涎香 每日的疼痛便只能自己强撑过去 每次蛊毒发作 他便让聂涯儿守着阿难陀 自己独自离开 聂涯儿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知道他每次回來之后必是疲惫不堪、神色憔悴 手臂上更有深深的抓痕 静静地看着阿难陀沉睡的面容 良久 他终于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站在山洞口 俯瞰着雪山 放眼望去一片苍茫 几乎看不到边际与尽头 这样的情景他并非第一次见到 这个山洞他也并非第一次來 在他记忆中 有一个很久远的回忆 说他久远 那是因为这段回忆被尘封了太久…… 想起过往 胸口一阵刺痛 洛夜白眉心一紧 手中白玉折扇脱手而出 “唰唰唰”朝着白雪山壁飞去 所有的真气与内力都集中与右手 折扇便在他的右手和山壁之间飞來飞去 白花花的冰渣被旋起 纷纷飘落 而洛夜白便起身翻飞与雪花与冰渣之间 待他收回折扇 稳稳落地负手站立时 山壁上出现了几行字: 北方有佳人 遗世而**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 ------------ 【一百六十七】阿难醒来 犹记得当初在陆府 他以洛夜白的身份第一次见到她 仅仅一个背影 便让他不由得念出这首诗 只是那时他只念了诗的前两句 最后一句“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他并沒有想起 或者说 那时的他并未想过有一天这句话于他而言 会是个最好的解说 佳人再难得 只因 他曾经一错再错 他怔怔地站立着 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山壁上的字 缓缓收紧手掌 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來 非他不愿想起那张面容 而是他知道他现在不能想太多 因为他还要保住这条命 将她救回 五年光阴即过 五年 五年呐 那张面容在他的脑海里整整被封印了五年 却为何现在想起时 依旧是那般清晰 那般熟悉 便是因为已经刻在心里了吗 “呵 ”洛夜白蓦然轻轻抽泣 有一阵锥心之痛传遍心底 如有万千蚊虫嗜咬般 痛痒难当 身形一个踉跄 他向前一步 扶着山壁站稳 继而冷冷一笑 原來 他也是这么脆弱的 可笑的是 他还一直以为 自己是个不会倒下的人…… “啪……啪……”突然洛夜白所有动作一滞 像是听到了很弱的脚步声 很缓很慢 他怔在原地不动 凝眉侧耳细听 “啪……啪啪……”那是脚步声 是从山洞里面传出來的脚步声 他先是朝着山下看了一眼 聂涯儿采集食物尚未归回 这里也并无人來过 那这脚步声…… 蓦然 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有些微弱 有些恍惚 可是这样的感觉却不会错 他回身 朝着里面望去 一回眸便正好与一双熟悉无比的清眸相迎 便在那一刻 时间静止 周遭一切都消失不见 他的眼中只有她 那个身着白衣、曾经是那般风华绝世的女子 三千墨玉青丝垂至散落 一张素容不着点滴粉黛 可即便她虚弱憔悴至此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灿若星子 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來的、睥睨尘寰的冷决气息丝毫不被遮掩 而他更清楚的是 她的眼中有他 只有他 她嘴角的那一抹清和的笑意是为他 她隽秀的眸中那一丝思念与渴望是为他 她眼角那滴泛着微光的泪是为他 都为他 这一刻 这个女子 她的所有都只为他 “你 总算醒了 ”洛夜白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平稳 波澜不惊 而后他微微垂首 深深阖眼 紧紧握拳 再缓缓松开 抬起头时 只稍看去一眼 足下微一点地 白色身影便是这空中还在飘舞着的雪花一般 直直掠向阿难陀身边 终在她摔倒之前 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直到此刻将人抱在怀中 确切地感觉到这一切的真实 那张一向冷静淡漠的脸上才有了变化 不禁微微弯起嘴角 一抹惊喜浮上眉角 “你终于醒了……” 他拥佳人在怀 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在得到她的点滴回应之后 不由将他抱得更紧 生怕一个不留神 她会再次溜走 突然阿难陀的手臂微微一颤 她虽未呼出声 洛夜白却已然明白怎么回事 连忙松了松手臂 将她受伤的手放开 可是她的身体太过虚弱 无法自己站立 他便将她拦腰抱起 走进里面 将她放到寒冰玉床上 “嘶 ”刚一碰到那床 阿难陀就浑身一颤 发出一声抗议 洛夜白见了无奈一笑 笑中却满是宠溺 又将她抱下來 放到了一旁铺好的睡铺上 拉过带來的被子给她盖好 “这样 好点了吗 ” “嗯 ”阿难陀点了点头 任由自己虚弱的身子靠在洛夜白身上 然后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个山洞 一边努力在脑海中回忆些什么 她似乎睡了很长也很沉的一觉 长得她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有多久 沉得她几乎要忘记了沉睡之前的事情 就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一般 如今已是新的來世 “你已经睡了六十三天了 ”洛夜白瞧出了她的心思 笑然说道 “不多不少 正好六十三天 ” “六十三天 ”阿难陀有些惊讶 又觉得有些好笑 便低头轻轻笑了笑 “我这一睡 竟然睡了这么久 你为何你早些叫醒我 ” “我叫了 可是你不愿醒來 我想 你是在生我的气 ” “生你的气 ”阿难陀疑惑一笑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不是应该你气我沒有遵守约定 赴一年之约吗 ” “那是因为 在一年之约之前 我失信在先 我曾说过要在你二十岁生辰之时陪你到这里 看这里雪飘满天的情景 可我却沒能完成这个约定 ”洛夜白语气清淡 神色平和 然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阿难陀犹如雷击 蓦然勉强起身回头看着洛夜白 神色有些惊讶 洛夜白却丝毫不以为然 刻意忽略她的惊讶 指了指一旁的寒冰玉床说道:“我记得当初刚找到这个山洞和这张床之时 你就曾告诉过我你很喜欢这张床 回去之后还照着这张床的样子自己做了一个 师父无意中看到之后甚是诧异 询问清楚之后又大笑不已 并告知此床乃雪山峰顶方能存在的寒冰玉床 它曾经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加之常年置于雪山 虽寒气逼人 但却是治病疗伤的好东西……” 他顿了顿 低头看了看阿难陀的脸色 果见她最先的惊讶之色已褪去大半 剩下的只有一丝担忧 一丝沧然 洛夜白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从那之后 我们便经常到此 一來欣赏这里的雪景 二來看看这里的寒冰玉床有沒有被其他人发现 好在 这里僻静悠远 加之有你布下的五行八卦阵 一般人根本进不來 我曾说过 等到你二十岁生辰时 要陪着你來此一起看雪景 将这个雪山走遍……只可惜 我未能完成这个约……” 然后他低头看着阿难陀 揽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渐渐收紧 轻声呢喃道:“如语 对不起 是我失约了……” 阿难陀心头蓦然一紧 胸口一阵隐隐作痛 轻轻闭上眼睛 两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 ------------ 【一百六十八】凌尘之遇 一直以來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洛夜白方才的那一番话足以说明两点 一 他已经知道她是尘如语的身份 二 他被月上海棠尘封的记忆已然恢复 “痴儿 ”阿难陀微嗔一声 声音有些沙哑 却不知是在骂谁 “为何要醒來 ” “因为 我不允许你死 ”洛夜白淡淡地说着 语气平淡却坚定如斯 这样的洛夜白她见过 不 也许 该说是凌洛轩 她明白 只要他说得出的话 就一定做得到 这一直都是他的脾性 从一开始 从最初与他相见 她便知道 十三年前 尘家村被毁 大火烧毁了整个村子 除了那个当初外出的老者幸免于难之外 村里的人独她一人被萧痕救下 直到许久之后 尘如语方才得知当日真实情况非自己起初所料那般 是萧痕恰巧路过 救下了她 若说萧痕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尘家村 全然是受一封信函所指引 而那封信函的署名却是:下、左、右 萧痕诧异片刻之后蓦然惊醒 有下有左有右 不正好独独缺了上 正是无上 信函所言 在金陵城边的尘家村 有人在等着萧痕 若是去晚了 只怕今生再无缘得见此人 萧痕心中虽有疑惑 却还是决定前往一探究竟 只是到了尘家村之后 他心中不免有些冰冷 这里已然陷入一片火海 他又该如何去找信中所指的那个人 他沿着小道一路掠身前行 直到为着整个村子转了一圈儿 也沒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也许他已经來玩了 那个人已经葬身火海了 正欲从村西的小路离去之时 突然不知从何而來的一股真气撞开了被火海包围着的火墙 几声惨叫之后 有三五人被震出那所并不算大的屋子 那萧痕惊讶地发现 那间屋子是整个村子里唯一一间尚未被大火焚烧的屋子 “死丫头 你若答应嫁给我家少爷 我们便立刻救你出去 你若不答应 我们就杀了你爹娘 让你跟他们一起在这大火中化为灰烬 ”那几人一边躲着火星一边抓着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冲着屋内叫嚣 “放开我爹娘 ”一道冷冽如冰的声音骤然从大火中传出 传入萧痕耳中 萧痕只觉这道冰冷的声音即使是在这场大火中 仍然让人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凉意 随之 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屋内走出 那是个不过二六之龄的女娃 虽然衣着朴素 却不掩她让人为之一怔的绝美容颜 以及她眼中那番清澈透亮的冷决气息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几人 隐约发出幽冷的暗光 “你只要你说嫁还是不嫁 ”那些人往后退了一步 继续问道 尘如语环视四周 几乎无一生还 眼神不由更加冷酷 冷冰冰地盯着那些人 许是被她这样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了 那些人不禁有些懊恼 一时什么也不想 只是手起刀落 瞬息之间 尘柏六夫妇便命丧当场 萧痕不由一愣 始料未及 未能上前阻止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尘如语 果见她一脸惊怒与悲愤 双手微一运气 竟有一股真气在掌心缓缓凝聚起來 一个年方十二的女娃 又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村落里 如何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当下 萧痕心中便想 心中所指之人 会不会就是这个女娃 却见尘如语掌心的真气逐渐凝聚 周围的沙石树叶全都飞起 朝着她的双掌飞去 片刻之后 她双掌飘飘 掌心那股不可抵挡的真气便卷着那些沙石朝着几人飞去 速度之快已然容不得他们逃走半步 顷刻之间 几人全都毙命身亡 非受沙石所袭 而是被尘如语的内力震碎了五脏六腑 一直在旁冷静看着的萧痕此时却冷静不了了 方才尘如语所用的那一掌 可不就是……不就是少林随无上大师消失已久的菩提心法 未容他多想 只一个失神的刹那 便看到尘如语走到尘柏六夫妇身旁 捡起地上的宽刀往自己身上刺去 “住手 ”萧痕一声轻呵 飞身上前打落了尘如语手中的刀 “你一年纪轻轻的小娃 好不容易活了下來 为何要寻死 ” 尘如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瞥不禁让萧痕心中一惊 这样的眼神 这张面容 实在是太像一个人了…… “全村人为我而死 我该为他们偿命……”尘如语说话的语气极为冷淡 却有些气力不足 话音刚落便身形一晃 往地上倒去 萧痕见了不由得伸手将其拦腰接住 眼神有些怜悯 心中也隐约猜到也许这便是无上大师要他來寻的人 便挟着她 将她带离尘家村 回到了听七楼…… 后來他方知 在尘家村被灭之前 自尘如语记事起 便有一名僧人走进了尘如语的生活 那是个胡须花白的少林高僧 总是一副淡然微笑的模样 随和安详 他告诉尘如语 他是受人之托 前來寻她以护她平安 只是他并未说是受何人所托 这人便是少林失踪多年的无上大师 亦是尘如语从三五岁起的师父 尘如语那一身的内力与世间无双的菩提心法便是由他所传 萧痕知道 无上大师肯现身 如此维护这个孩子 她必有与不同寻常之处 为护她周全 不引人注意 萧痕决定将她放到后院的厨房 做一个简单的烧火的丫头 便是在那里 她遇上了那个对她无比重要的男子 在后院厨房醒來当夜 无论睁眼闭眼都说尘家村所有人被火烧死的模样 那样地凄惨凄冽 惨不忍睹 似乎那些大火就要烧到了身边 让她不得躲藏 然后 她冲出了房间 在厨房后面寻得一处水潭 片刻不犹豫 便纵身跳入水潭 想要以此避开那些追逐她而來的大火 然爹娘已死 尘家村已灭 而归根结底 罪魁祸首却是她这张害死人的脸 低头 看到月光下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容 尘如语冷冷一笑 “美吗 可是再美便又能如何 便只是个害人的东西 ” 凄冷的声音刚落 抬眼便瞥见顺着水流飘來的几只树枝 蓦然心一横 眼神一冷 她抓起一只树枝朝着自己的脸划去 动作迅速而坚决 “嘶 ”一道伤口便出现在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带着腥味儿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入潭水中 尘如语沉沉阖眼 却已然无泪 “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伤害自己 ”一道男子的声音幽幽传來 虽有遮不住的孩童之声 然却无比深沉冷漠 尘如语微微侧身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岸边的树梢上飞掠而下 从尘如语身边掠过时 抓起她的双肩将她带离了那冰冷的潭水 ... ------------ 【一百六十九】如玉容颜 水岸边上 他将尘如语放下 取下自己的衣物披在她身上 然后便转身离去 尘如语只当他是离开了 却不料不久过后他又回來了 手中抱着一些干枯的树枝 点火之时他曾抬头瞥了尘如语一眼 见她始终都是那副冰冷的神情 一双冰眸寒冷彻骨 “你这么冷 我很难点火 ”冷不防地开口 毫无厘头的一句话 尘如语却听明白了其中含义 神色不由得有些许的缓和 他便不再多言 低头专心点火 待火燃起之后 他走到尘如语身边 用他雪白的衣袖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 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口 “放心吧 只是伤在皮肉 未及筋骨 我会想办法帮你医好 ”他的语气始终都是冷冷淡淡 听不出其中情绪 “不需要 ”尘如语终于开口冷冷说道 “这是张害死人的脸 留着怕只会再祸乱他人 ” 闻言 他侧身睨了尘如语一眼 眼神凌厉 嘴角浮上一抹冷笑 带着一丝嘲讽之意 “能害死人的向來只有人 心生恶念才会引起血灾 与你这张脸何干 ” 尘如语不答 他也沒问其中缘由 只是偶尔抬眸看她几眼 见她始终神色凄冷 冷冷清清的 嘲讽的笑意便逐渐消失 变得缓和 待到火堆燃尽之后 天色已经有些微亮 已然是寅时 他起身 并未离去 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交到尘如语手中 “这么好看的面容 毁了着实可惜 既然你不愿世人见到你的模样 便用它将脸遮起來吧 回去好好睡一觉 等醒來了一切都会过去 记住 伤口不要沾水 更不要受风受刺激或再受伤 我会再去找你 ” 言毕 他转身 缓缓离去 每一脚踩在地上干枯的枝叶上 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尘如语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 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手帕 听着那“吱吱呀呀”声音 直到逐渐远去 逐渐消失 打开手帕 只见手帕上只绣了一株傲雪白梅 手帕一角用黑色的线绣着一个俊秀飘逸的字:凌 三日后 萧痕再去后院见时 只见尘如语已然用一方面纱将自己的容颜遮住 周围人都说是她划伤了脸 可能是怕面容太可怕吓着人 便将脸遮住了 萧痕盯着那面纱一角的“凌”字 半疑惑半惊讶 最后淡淡笑开 带着些许神秘 那最初的一个月 萧痕吩咐不要给尘如语安排任何事物 且让她先把身体调养好 旁人瞧不出她有什么不适 可是萧痕看得出來 以她的武功修为 当初硬生生地使出菩提心法 使得她自己也跟着受了内伤 可是只不过十日过后 他竟发现尘如语的内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而她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药香 正是治她内伤的药 而他再清楚不过 在整个后院厨房里 能够调配出这种药的就只有一个人 也就是那方手帕的主人 这十日來 尘如语虽多次见到那个为她治伤之人 两人之间所言却是少之又少 除了必要的交待 二人几乎不会说什么 直到第十日他将煎好的药送至他房中 查探尘如语的伤口时 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冰凉的手指拂过尘如语的脸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冷不防的一声轻叹 他弯起嘴角淡淡笑开 第一次笑得不带丝毫冷意 “原來 这张脸竟是这般美 你怎会忍心要毁了它 ” “再美又有何用 若能救人我愿毁此容貌 ”尘如语神色冷淡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尘如语的冷 并不在意 只是微微摇头 “不行 如今这张脸是我治好的 它便是属于我的 除非我同意 否则这张脸再也毁不得 ” 几分玩笑之后是果断的坚决 尘如语听得出他并非开玩笑 却也不与他争执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之时 尘如语叫住他 从袖中取出一放手帕交到他手中 “你曾赠以手帕遮面 又替我治伤 这方手帕回赠于你 便算是感谢你的照顾 ” 他接过手帕在手中 打开一看 这方手帕竟是仿着他那方绣來 一样的傲雪白梅 一样的黑白两色 手帕一角一样绣了一个字 不同的是 这方手帕上的字是:尘 “尘 你姓尘 ” 尘如语颔首 “尘 尘如语 ” “如语……如语……”他轻念了几声 脸色浮现一丝温和静淡的笑意 “如玉容颜 比花解语 ”继而他抬眸看向尘如语 朗声道:“我叫凌洛轩 ” 凌 凌洛轩 ;尘 尘如语 这便是用尽一生也不可忘却的凌尘…… “不可忘却 因为这些早已经渗入骨血 ”阿难陀 尘如语淡淡地说着 语气清凉 紧紧抓着身旁之人的衣袖 不知这份感觉究竟是真是假 “我说过的 你这张容颜属于我 沒有我的允许不能更改、不能毁去 可是你却食言 ”洛夜白低头静静地看了尘如语一眼 似乎想要以此透穿她的心 尘如语无奈浅笑 任由洛夜白的手臂收紧 “我若不这么做 如何护住师父要保护的人 又如何让你时至今日方才回想起这些 少承受这么多年牵情蛊的噬心之痛 ” “是么 ”洛夜白的眸色忽明忽暗 对尘如语的怜惜与心疼之色愈渐深浓 “可你却不知 早在一年多前 你在御彤山庄受了冰火之毒时 我便已经恢复了记忆……” 所以后來的日子里 即使明知你以阿难陀的身份避开我 我还是不死不休地缠在你身边 守着你护着你 不论你心中究竟以为我此举为何 我不愿你知道我已恢复记忆 不愿你为我担忧 便假装是爱上了阿难陀…… 既然当年谷筠尘下蛊时 生了私心 将牵连着你的那份痛苦全都转加在我一人身上 那痛入骨髓的噬心之痛便由我一人來承担即可 只是这些他并未说出口 亦不忍说出口 更不需说出口 尘如语抓着他的手已经越來越紧 有温热的泪滴落在手背上 他感觉到怀中之人身体在轻轻颤抖 继而回身反手紧紧拥住他 眼泪无声地滑落 “终究 我这张脸还是又害了人 而且那个人是你……” ... ------------ 【一百七十】妖冶之人 听七楼后院八年 八年來二人一人修习周易五行之术 一人继续修习医理 尽管他们都不明白萧楼主为何这般对他们 但他们知道 于萧楼主而言 他们必有与众不同之处 是以才会将他们圈护在这个小小的后院厨房 只是 后院虽小 然后院外面却别有一番天地 那里有一片浓密的丛林 林中有河流横穿而过 环境幽美 别开洞天 白日里他们是两个不起眼的下人 一人烧火 一人劈柴 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听话、懂事、聪明、沉默 还有冷淡 只有到了夜里 那种在白天所敛起的幽光才会出现 厨房后面的荷花池以及院外的丛林河流 都是他们常去之处 十六岁那年 萧痕送來一对轻巧精致的软剑 说是一位神秘前辈所赠 二人得之不由得微惊 这些年的见识已然让他们可以一眼便认出那对软剑 正是多少江湖人求而不得的玄天软剑 不过这对软剑与数十年前随着剑神韩柏子的失踪 早已不知所踪 却沒想到竟会落在他们手里 他们便是用这一对 练成了一套自创的剑法 凌尘剑法 此剑法意不在攻 更不在守 那只是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结晶 每年十二月与六月 萧痕允许他们外出一次 时间为一个月 这一月已然足够他们游走中原武林各地 如萧痕所言 他二人的轻功在江湖中鲜有人能及 而凌洛轩与生俱來的上层内功以及尘如语多年随无上大师修习得來的菩提心法 更是旁人再多练数十年也得不來的 而每年两个月的外出 增加的不仅仅是他们的见识与阅历 还有他们的轻功速度 毕竟如果想在这固定的一个月内多走些地方 多见些世事 就不得不加快速度 这些年间 凌洛轩陪她回了尘家村 陪她查明了尘家村遭祸的罪魁祸首 陪她一起设计击垮了张家 又陪她一起为尘家村所有葬身火海的村民建了一座冢 所有的一切 都是他陪着她 一直陪着她 十九岁那年 一个烟蓝色长袍、玄纹云袖的男子出现在听七楼后院外的林间 从此 尘如语与凌洛轩的人生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听七楼外 溪流林间 只那一瞥便让谷筠尘的脚步怔住 自此再未从她身上挪开过 彼时 林间已经搭起一间小屋 圈起一个小院儿 那是尘如语与凌洛轩每日必去之地 那日 凌洛轩留在后院里研究萧痕交与他的草药 而尘如语则于院外的小院中为其煮茶 动作娴雅干脆 轻悄而利落 在茶刚刚煮沸 茶香四溢之时 有人推门而入 那个是年龄相仿的男子 褐发细眉 肌肤白嫩 生得一副让女子都嫉妒的美丽容颜 一双狭长眼眸中闪着狡黠微光 直直落在尘如语身上 “清秀淡雅 浓淡适宜 姑娘的茶煮得真好 ”他轻轻击掌 缓缓入内 丝毫不顾尘如语瞬间冷漠的脸色与眼眸 尘如语低下头去 在抬头时 之前垂落耳际的水晶面纱已然遮起 将她的整张脸遮住 “粗糙茶水 不受公子此番美赞 ”尘如语说话的同时站起身來 冷眸凝视眼前这个神色冷傲 眼中却又掩不住的狐媚之色的男子 “真是个美艳却冰冷的女子 ”谷筠尘却并不在意 兀自一笑 端起木案上的茶水送到面前细细一闻 脸上露出一丝惊叹 “如此好茶 在下不请自饮 姑娘不介意吧 ” 尘如语睨了他一眼 转身回屋 走到门前又停下脚步冷声道:“喝完茶 阁下便速速离去了吧 这里不是阁下该來的地方 ” “为何 ”谷筠尘不依不饶 “因为 这里不欢迎外人 ”微微反手 袖中白练飞出 取过屋内案台上的《周易》 尘如语便径自转身朝着小院外走去 “姑娘留步 敢问姑娘芳名 ”谷筠尘不禁追上一步问道 尘如语用余光睨了他一眼 并未回答 只是一直往前走 “姑娘 ”谷筠尘脸色微沉 上前一步 挥掌向前 那一掌带着迅疾的掌风袭向了尘如语 在近身之时又变换为爪 想要抓住尘如语的衣袖 却怎料 就在他的手距离尘如语身前只有一寸之远时 眼前这个静淡如水的白衣女子身形骤然一闪 眨眼间以挪步至院外 未及他回神继续追上去 她足下轻点 便已掠身离去 谷筠尘怔在原地 看着那道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 嘴角渐渐浮上一抹诡谲笑意 眼中似乎全都是尘如语的身影 “好 很好 我终于找到这样的女子了 ”他轻声自语 而后回身坐到案旁 缓缓品着刚刚煮好的茶 就好像在品那个冷漠静淡的女子 接下來一连数日 他日日前往那个小院 那间小屋 怎奈 却再也沒有遇见过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甚至都不知她的姓名 直到半月之后 那一次他自睡梦中醒來 在梦中见到了她的模样 醒來之后便再无丝毫睡意 便起身 一路來到了听七楼外的树林 却不想 还未走近那间小屋 便隐约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剑气与内力 还有剑与剑碰撞时所发出的“叮当”之声 缓缓走近之后 方见林间两道白色身影翻飞 手中玄天软剑犹如闪着光的白练 在皎白的月光下发出冷厉幽光 这套剑法他未见过 却一眼就看出两人之间那非同寻常的默契 蓦然 两人动作同时一缓 继而两把软剑同时凌空调头 朝着谷筠尘所站的地方刺來 谷筠尘一挥手 手中白玉长箫迎上玄天软剑 三人僵持之间 尘如语忽一皱眉 问道:“是你 ” “是我 ”谷筠尘淡淡一笑 眼角却尽是妖魅之色 尘如语看了凌洛轩一眼 两人同时收手 将剑收回剑鞘 可凌洛轩看向谷筠尘的眼神总是冰冷之中带着一丝警惕 “我说过这里不是你该來的地方 ”尘如语瞥了他一眼 眼神冷冽 “可是我还未问得你的名字 既是如此 我就还会再來 ”谷筠尘语气颇有些无赖 只是他身上那股高雅傲然的气息时刻提醒着尘如语 这不是一个简单之人 ... ------------ 【一百七十一】终于明白 “她的名字你不需要知道 ”凌洛轩突然冷冷开口说道 扫了谷筠尘一眼之后 拉着尘如语从谷筠尘身边擦肩而过 “你一日不告诉我 我便一日不离开 如何 ”谷筠尘说着微微挑眉 因为身后那两人脚步微微一顿 停了下來 “那便由我送你离开 ” 凌洛轩话音刚落 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一个转身 长剑便朝着谷筠尘刺去 “噹 ” “尘如语 ” 就在白玉长箫刚刚遇上玄天软剑的刹那 一道冷冽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二人 凌洛轩回身 皱眉看向尘如语 却见尘如语神色依旧沒有丝毫变化 镇定泰然 “洛轩 我们回吧 ”她淡淡地说着 凌洛轩却似感觉到了什么 轻轻点了点头 “好 ” 不再多言 完全忽略了身后的谷筠尘 似乎这个人并沒有出现过 二人携手离去的背影 在后來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里 便这样残忍地烙在了谷筠尘心里 “尘如语吗 ”他轻念一声 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我叫谷筠尘 记住了 与你同尘 ” 可尘如语和凌洛轩的脚步越來越快 他甚至都不知道尘如语究竟有沒有听到他说的话 回到听七楼后院之后 尘如语看了看脸色漠然的凌洛轩 轻叹一声道:“他箫中有毒 袖中藏剑 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 凌洛轩轻笑 拉住尘如语的手道:“可是我不与他动手 却并非因此 ” “那是因为什么 ” “因为我看到了你告诉他你的名字时 你那种冷漠的眼神 那种眼神就好像再说 即便他知道了你的名字 那也只是个名字 沒有丝毫的意义 更何况……”他微微一叹 把目光投向前院 那座最高的阁楼 那是听七楼的七角楼 “更何况楼主说 明年才是我去接听七楼任务的时候 ” 也许那时 谁都沒有想到接下來会发生的事情 若是早有预料 尘如语宁愿当初造下杀戮也会将谷筠尘除去 在接下來的时间里 凌洛轩应着萧痕的安排 时常出入听七楼前后院 甚至离开听七楼 尘如语和凌洛轩都明白 萧痕已经开始有让凌洛轩接手听七楼之事的准备 而这些都是他的前奏 他不希望凌洛轩会一鸣惊人 毕竟那样太容易给他招來别人的注目与嫉妒 不免会让他树敌 给他带來杀身之祸 尘如语沒有想到 谷筠尘竟然真的在那间小屋里住下了 似是要与尘如语对峙一般 每日來來回回与城镇与树林小屋之间 乐不知疲 尘如语虽不予理睬 却也是拿他沒办法 索性干脆不管他 任他枉为 谷筠尘明白 尘如语虽然不再赶他走 但那只是她对自己的漠视 那是不在乎 因为不在乎 所以不介意 思及至此 谷筠尘那双总是眯起微笑的眼中便会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而后又冷冷的笑 尘如语 这个世间无双、美艳绝伦的女子 这是他有生以來唯一一个爱而不得的 不论是人还是物 他知道 想要得到尘如语 唯一的办法 就只能是除掉凌洛轩 他从來都不是一个善类 从來不是 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一向可以不择手段 可是他又很明白 他不能杀了凌洛轩 因为那样他一样得不得尘如语 所以 在尘如语二十岁那年 便也是在尘如语与凌洛轩约定好前往峄县雪山的前几天 谷筠尘在尘如语为凌洛轩煮的茶里下了蛊毒 那是來自苗疆的蛊毒 牵情蛊万年欢 中蛊之人若对心爱之人念念不忘 情牵一线 则蛊虫嗜其骨肉筋脉 最终将中蛊之人折磨致死 则蛊虫随人而亡 不仅如此 中蛊之人牵念之人在那人蛊毒发作之时 所受之痛远甚于自己 且会随着中蛊之人一同死去 然而 他有私心 他不愿看着尘如语痛苦 所以他在蛊虫身上做了手脚 将本该属于尘如语的那一份痛苦 全都转移到凌洛轩身上 他要以此相逼 逼得尘如语不得不离开凌洛轩 他知道 萧痕唯一能够救下凌洛轩性命的办法 便是给他服下月上海棠 而从此 凌洛轩再也不会记得尘如语 而尘如语也不得不离开听七楼 离开凌洛轩…… 凌洛轩服下月上海棠那晚 尘如语从七角楼上跃身而下 抽走了所有的内力 任由自己从楼上坠下 她一心求死 一心只求自己的离开能给凌洛轩带來解脱 却不想被前來听七楼找萧痕的莫荻仙子救下 莫荻仙子见到尘如语的第一眼 便明白这个孩子与自己之间的深沉缘分 是以她从萧痕手上将尘如语接走 带进了冰凝山庄 成为了莫荻仙子最爱的徒弟 以及冰凝山庄后來的庄主 而此后 重新醒來的凌洛轩便成了新生的洛夜白 他以这个尘如语给他的一个新的身份 活在听七楼 活在听七楼所有弟子疑惑的眼神中 他不再是后院厨房的凌洛轩 他是萧楼主最器重的听七楼弟子 更是萧痕此生唯一的徒弟 是听七楼的七公子 洛夜白…… 所有的回忆 到此突然中断 彼此相视的两人 明明近在咫尺 却又有些不真实 像是历尽了千山万水 走过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再醒來时 幸运地发现那个人还在自己身边 突然就有些惊惶 有些害怕 害怕会再次失去 门外传來轻轻抽泣的声音 虽然声音很小 由于山洞里有回声 加之此时两人都沒有出声 便将这抽泣声听得清清楚楚 而门外 盘腿坐在地上 抱着那一包袱吃的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是别人 正是下山取食物的聂涯儿 方才他匆匆归來 未曾进屋便听到尘如语与洛夜白的说话声 于是便站在门口想听个仔细 却不想听到的却是洛夜白与尘如语的过往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 当初他第一次见到洛夜白时 为何他回是那般神情与脾气 他是一个被无情剥夺了过去的人 他沒有过去沒有记忆 他所知道的都只是萧痕告诉他的 所以 他的眼中总是有一股深浓的困惑 怎么都挥之不去 也直到此刻 他才知道当初洛夜白那般为尘如语 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女子有着多么吸引人的魅力 而是因为她就是洛夜白苦苦追寻的过往 只有她才能让洛夜白空白的过去变得不再那么空洞 苍白 ... ------------ 【一百七十二】多事之秋 “聂涯儿 你在此作甚 ”头顶 洛夜白沉敛的声音传來 聂涯儿惊觉抬头 却见不知何时 洛夜白已经扶着……额 这个女子究竟是尘如语还是阿难陀 或者 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反正就是不知何时 他们已经來到身前 如此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看得他心里好生有压力 连忙擦了擦眼睛站起身來 嘟嘟囔囔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公子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我……” “呵呵 ”洛夜白不由浅笑 看了身旁的尘如语一眼 聂涯儿也跟着看过去 疑惑地皱了皱眉 犹豫片刻问道:“阿难陀姑娘 你真的是尘庄主 ” 尘如语淡淡一笑 微微点头 见聂涯儿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疑惑表情 她轻启朱唇 缓缓说道:“聂涯儿 你真的一点都沒变 还是当初那个总是到冰凝山庄给我送信的孩子 你该有许久沒有见过冰岚了吧 ” “你 ”聂涯儿大吃一惊 瞪大眼睛看着尘如语 “你真的是……可是 可是为何如今你是这副模样 ” 尘如语但笑不语 洛夜白睨了聂涯儿一眼 眼神凌厉 聂涯儿立刻识相地闭嘴了 低头抱着食物走进里面 “咳咳……”洛夜白突然低头轻咳几声 尘如语担忧地看着他 神情骤然变得幽凉 “可是 即便我是尘如语 即便你已恢复记忆 即便我已醒來 那又如何 解你的蛊毒必须需要‘冰中水’ 可那最后‘冰中水’已经……” 已经被你亲手毁了 却听聂涯儿突然转身道:“尘庄主放心 最后一块‘冰中水’正好好地躺在冰湖湖底呢 ” 闻言 尘如语脚步微微一滞 侧身看向身旁的洛夜白 洛夜白沒有看她 只是眼神微冷地瞪了聂涯儿一眼 瞪得聂涯儿浑身只打冷颤 又连忙闭嘴 “这么说 当初你放出最后一块‘冰中水’被毁的消息 只是为了把我引回去 ”尘如语语气冷淡 脸色严肃地看着洛夜白 洛夜白回望她一眼 并不回答 算是默认 一旁的聂涯儿偷偷瞄见二人这般僵持的局面 不禁心里一急 顾不得担心会被洛夜白训斥 连忙跑过來对尘如语道:“尘庄主你不要生公子的气 公子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 当初公子得知‘冰中水’能解庄主的冰火之毒 便怎么也不肯用‘冰中水’为自己解蛊 得知庄主离开之后便开始四处寻找 最终找到塞北 公子一心都是为了庄主 庄主……你能明白公子的 是吗 ” 整个山洞里静悄悄的 便只有聂涯儿的回音 二人很是默契地一言不发 静静地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聂涯儿 原本是想戏谑他一番 可如今一见他这般殷切的神色 尘如语心中不由狠狠一软 再看洛夜白 也有些动容 她重重点了点头 继而抓紧洛夜白的手臂 “你放心 他的心思 我都懂 ” “那就好……”聂涯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正准备转过身去继续收拾东西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二人说道:“对了 原來我们才半个多月沒有下山 江湖中就发生了那么多事 ” “什么事 ” “先是御彤山庄庄主夫人谷若烟离庄出走神秘失踪了 接着便是陆府陆少的少夫人夏亦姑娘刚诊出喜脉 孩子就意外地沒了 大夫说她身子骨虚弱 以后只怕都不能生孩子了 陆少为抚其伤心 就从别家领养了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 而且陆府还出面为当年的凌波圣教莫氏一族平冤 道明了当年屠杀凌波圣教的真相 有人说当年逃走的那个教主的女儿 便是如今凌波岛的老岛主不日将來到中原……不过 最让人震惊的是关于沙洲荒甍的事 听说有人泄露了沙洲荒甍的秘密 竟是将荒甍所在地透露了出去 现在全江湖的人都在蠢蠢欲动 意欲前往一探究竟 ”聂涯儿一口气将自己打听的事情全都说完 然后去看二人的神色 果见他二人全都是一副无比严肃的神情 这几件事情 无论哪一件都与他们有脱不了的干系 “有沒有打听到沙洲荒甍究竟在何处 ”洛夜白问聂涯儿 聂涯儿点点头道:“我问了 那人说在东边的一个岛上……” “不对 ”聂涯儿话音刚落 尘如语便很坚决地否定了他 “你知道在哪 ”洛夜白不是在问她 而是很肯定地陈述 这些年來 无论她是在听七楼时的尘如语 还是冰凝山庄山庄的尘如语 又或者是一线天的主事阿难陀 这些身份最大的共同点便是消息灵通 “如果我沒有猜错 真正的沙洲荒甍之岛应该是在南边 ”尘如语面色凝重 低头思考着那个假消息的背后目的 “南边 那边是凌波岛 ” “师父和莫娘曾说过 在凌波岛的平行附近还有一座岛 那座岛出现得比凌波岛还要早 凌波岛的人曾经试图靠近想要上去一探究竟 怎奈那岛的周围布满机关 而且有很多寻常人根本破解不了的阵法 试想 若是那岛上沒人居住 或者住的只是寻常之人 又怎会有如此精密的布置 ”尘如语说着神色严肃地看了洛夜白一眼 继续说道:“而且 那岛生來奇怪的很 每逢八月十五 岛周围的湖水便会发生很剧烈的震动 像是那湖底有什么东西在作乱一般 会出现一番湖水交替的现象 ” “交替 ”聂涯儿瞪大眼睛 “这并不奇怪 也许是那湖底有什么泉眼或者山洞也不一定 冰凝山庄后院那个深潭便是如此 潭底有一些洞眼 正好可容一人游过 只要是水性好一点或者闭气能力强一点的 就可以通过那些洞眼游到别的地方 要知道那些洞眼既然会有气泡 外面某个地方就必然会有出口 而冰凝山庄后院的那个深潭出口就是在一线峡谷 ” “这便是你当初能在众目睽睽之下 沉入潭底之后 却沒有发现你尸首的原因 ”洛夜白说着侧身睨了尘如语一眼 颇有些无奈 轻轻一叹 “你究竟还有多大的能耐 我竟然真的有一天 不得不将你带进这雪山洞中 就只差将你冰封起來了 ” “这么说 如果再过些时日我还是不醒 你就真的把我冰封在这雪山洞里 ”尘如语微微挑眉 星子之眸幽深净澈 不待洛夜白答话 她便又说道:“不过 不管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必须回去 ” “去哪 ” “会琼花城 找甍主 ”尘如语心中明白洛夜白的心思 她知道他不想在此刻就离开 可是…… “你必须回去 因为荒甍有难 你不能坐视不理 ” “为何 ” “因为 那是你的祖辈创下的基业 这个安稳的江湖武林得以度过这数十年 也是因为他老人家 ” ... ------------ 【一百七十三】夜白身世 那个人 便是沙洲荒甍前任甍主 也是琼花城里那个喝酒说书的小老头 韩老爹 尘如语看了看洛夜白微沉的神情 犹豫片刻 终于开口说道:“当年韩家遭劫 剑神韩柏子回到家中时 妻子凌婉与年幼稚子已然不知去向 后韩柏子被收入沙洲荒甍 便借着荒甍的势力开始四处寻找母子二人的下落 这一找便是十六年 十六年后韩柏子已经成为当时沙洲荒甍的甍主 他在边塞的一个小村落里发现了妻子凌婉的踪迹 可是等他找到那里时 那个村落刚刚被一帮劫匪洗劫过 尸横满地 血流成河 韩柏子一路翻找 终于在村子外的一个洼地里有婴孩的哭声将他吸引过去 在那里韩柏子终于见到了妻子凌婉 彼时凌婉为了救村民而与劫匪打斗 身受重伤 与她同行的一男一女也已经断气身亡 那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不停哭闹的婴儿……” 话说到此 洛夜白的脸色已然变得沉重而肃然 他听得清清楚楚 韩柏子的那个妻子 她叫凌婉 她姓凌 尘如语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 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却还是接着说道:“凌婉告诉韩柏子 当年她带着五岁的儿子逃离之后 就一直隐匿在这个村落里 为了不引人注意 她把儿子改姓凌 独自一人抚养儿子长大 儿子长大之后便在这里跟同村的一个姑娘成了家 有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就是凌婉与韩柏子的孙子 凌婉临死前告诉韩柏子 她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 叫凌洛轩 ” 后面的事情便不用说了 韩柏子行踪漂泊不定 无法好生照顾这个孩子 因此便把孩子交给萧痕抚养 萧痕为护其周全 不受伤害 就将他放到了后院的厨房…… 洛夜白骤然就想起那对玄天软剑 以及当初在冰凝山庄 韩老爹看他时那怪异的眼神 却原來是因为 那是他的爷爷 六月下旬 夜间无月 漆黑的夜幕中 除却寥寥几点星光 便是无边的黑暗 负手站立洞前 微微抬头看着夜空 洛夜白心中犹如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是师父心善 将他收留 并将一生武艺与绝学传授于他 却沒想到 直到今天他方知 在这个世上 他还有亲人 而且那个人还是沙洲荒甍前任荒甍 或者说是多年前名动武林的剑神 呵 原來 他竟是剑神的后代 身后有轻轻靠近的脚步声 洛夜白并未回头 只是任由那脚步声靠近 然后一双手臂从背后将他环住 紧紧靠在他的后背上 “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她轻声呢喃 当初凌洛轩 洛夜白便是这般跟她说的 “我不为难 有你在 什么对我來说都不算为难 ”他回转过身 将尘如语揽入怀中 他不为难 只是有些疲了 这些年他一个人承受了太多 经历了太多 背负着沒有回忆的过往 一边前行一边寻找 如今终于一切都已真相大白 他突然就有些乏了 累了 想找个角落 找个肩膀好好歇一歇 “累了 便歇歇吧 ”尘如语懂他 她比谁都懂他 无月的黑夜里 两人并坐于山洞前 看着眼前好似无边无际的雪山 目所能及之处 全都是苍凉的白雪 聂涯儿送來一件披风 洛夜白接过來之后 将尘如语揽过靠在自己的肩上 便用这一件披风将两人都包裹住 一件 足以 这些年 无论他们身在何处 无论他们在不在一起 其实一直陪伴着他们的 就只有他们彼此 心系一处 又何惧身分两地 偶尔 尘如语轻咳一声 洛夜白便将她揽得更紧些 只是 他一直都沒有开口问 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问 更沒有必要问 既然明知那是个伤口 便将它掩埋起來 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就如同 尘如语从來不问 他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的 其实 从苏焕为她而死 她催动内力使出菩提心法之时 他就已经开始有所怀疑 她的经脉俱断 是后续上的 他知道震断全身经脉是一种解毒之法 而这种残酷的方式 就如同剜肉补疮 虽能解了毒 却不得不废去这一身除了一些护体心法之外的所有武功 而且会让身体落下病症 需时常服药调养 直到后來 他开始亲手调查此事 想起尘如语曾经所说莫荻仙子是莫氏一族人 他便前往凌波岛 想从那里获取一些消息 是莫娘在他到达凌波岛之前拦下了他 无奈之下将一切告知 一线天 其实便是莫氏一族在江湖中的另一个存在 他们前一任主事便是莫荻仙子 莫荻仙子逝去之后 将冰凝山庄庄主之位传与尘如语的同时 也将一线天主事的位子传给了尘如语 只不过当时的尘如语还是阿难陀 这一点当初曾引起一线天弟子的疑虑 因为阿难陀并不是莫氏一族之人 后來是老岛主亲自出面 解决了此事 尘如语沉潭之后 通过洞眼到了一线峡谷 并由鄂妶以穴位易容之法将尘如语改变成如今阿难陀的模样 而那时她体内的十样花之毒其实并沒有解 是无上大师以震断全身经脉将毒逼出之法 救了她一命 这便是如今的尘如语面容已改、武功尽失的原因 这对尘如语來说 是一场凄冽的回忆 她不说 他便不问 曾经于他而言 能再见她 已然是一种奢望 如今他不禁见到了 还能与之相守相伴 这些已经是老头多给与的恩惠 他有何必再计较那么多 胸口已然有剧烈的疼痛传來 可是他却不忍心皱眉 有她在身边 他不想她再见他皱眉的模样 他想她安心 开心 放心 快了 很快他就会回到琼花城 取來解药解去身上的蛊毒 很快 这些波折就会都过去了 等到这场动乱结束 等到无痕组织被尽数除去 他们就不用再受这世俗的纷扰 就可以离开这个混乱的尘世 过他们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远远地看着紧紧相依偎的两人 聂涯儿又忍不住掉眼泪了 唉 最近这眼泪掉的有些频繁了 只怕公子又要嘲笑他幼稚、像个姑娘家了吧 笑也沒关系 只要公子开心就好了 明日就要动身会琼花城 只怕 以后难得会有这般安静宁和的夜晚了…… ... ------------ 【一百七十四】辗转奔波 七月初一 处暑 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 洛夜白一行人回到琼花城时 叶清逸与段纤月已然离开 陆府内 陆云韶亦随之离开 留下夏亦主家 洛夜白刚一踏入院内 便看到夏亦正抱着一个差不多一岁左右的孩子 一边逗笑一边与身旁的寒之说些什么 待二人走进 看到那个孩子 不由得一惊 这哪是陆云韶为了安慰夏亦 而从别家抱來的孩子 这根本就是叶清逸的孩子 那眉眼 那脸庞轮廓 那笑起來的模样 像极了那个总是一脸清淡的甍主大人 而那鼻梁与嘴唇则更像段纤月 原來 什么陆府少夫人怀孕又流产 什么陆少为安慰她给她抱來一个孩子 不过都是幌子 沙洲荒甍的真实位置被泄露了出去 为保护孩子安全 自然不能再将这孩子留在沙洲荒甍 可陆府若凭空出现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必会遭人猜忌 所以他们才想出了这么一招 而如今的陆府 虽然陆少不在府中 叶清逸夫妇也离开了 可这陆府的院里如鬼一一般神秘诡异的高手 只怕不下五人 任谁來了想对孩子不利 都得不到好处 七月初三 洛夜白与尘如语一同往着东南方向赶去 那里正是尘如语所料的沙洲荒甍所在地 如今一路上都可见有大批人马往着东边的黄海而去 从中原往东 那里可能有岛屿存在的地方便只有东海 然而 近年來东海海域连连发生灾难 除了有风暴海浪之外 还时有海寇作乱 实在是不太平 如此看來 散播谣言说沙洲荒甍在东面的 就只可能是莫琼了 当今世上也只有她唯恐这天下不乱 只有她一心只想毁了这个安稳太平的武林 七月十六 白露 鸿雁來、玄鸟归、群鸟养羞 马车在无底崖不远处的一个小镇上停了下來 连日來的赶路 尘如语的身体已然有些吃不消 虽然洛夜白身上的蛊毒已解 九九八十一天的九次换血也已经完成 可是 这些年來她所受的创伤已然非一两日所能痊愈的 在客栈定下客房之后 聂涯儿到镇上去询问了一番 得知镇子的南边有出海租用的船只 再仔细一打听 果真得知大约半月前 有一行人买下了这里最大的一艘船出海去了 听船主说 來人一共二十來人 其中拿主意的却好像是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如此看來 尉迟夫人他们已经上路了 而那些跟着她一起去的人 想必 一來是为了掩人耳目 二來是为了道时候给她当替死鬼的……咳咳……”尘如语说着又是连着一阵咳嗽 脸色越发让人担忧 洛夜白心疼她 却又拿她沒辙 她曾言 当初是她的私心 放走了莫琼 才导致今日她为祸武林的局面 如今 眼看就要找到莫琼了 她不能就此放弃 如此一说 洛夜白便也不再劝她 只是一路尽全力照顾好她 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然即便如此 以如今尘如语的身体 长期的颠簸与劳累已经够她消受一番的了 入夜时分 天气已经凉了下來 看到阿难陀独自一人站立窗前 那模样冷清而寂寥 消瘦的身体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 如今的她 再也不是什么武功盖世的冰凝山庄庄主 也不再是狡猾多变的一线天主事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身体柔弱、不会武功、弱不禁风的女子 曾几何时 洛夜白希望看到她柔弱的一面 她不希望她一直都那么坚强 一直都将所有的责任与重担自己一个扛着 可如今 当她真的卸下了所有的名头 所有的身份 他才发现 并不是那样的 她沒有了这些身份与名头 沒有那些能保护自己的东西 可她的心里却仍然想着那些原本并不属于她的责任 而此时这个虚弱无比的她 他却帮不了她 非他不愿 而是他不能 他自小学医 研究医术二十余年 自然明白她的身体并不只是好好保护不受伤害即可的 就好像一根灯芯已经烧了大半 不管后來你再怎么小心 可这灯终究还要烧下去 即便你往灯里加再多的油 那灯芯也总会又烧完的一天 “夜间风寒露重 小心身体 ”洛夜白取了披风走过去给她披上 与她一并站立窗前 轻声道:“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 累坏了吧 ” “怎么会 ”尘如语无奈一笑 “若不是因为我 你早就到这里了 又何苦在路上拖沓那么久 ” “若沒有你同行 我又來此做什么 ”伸手揽过尘如语的身体 洛夜白只觉心中微微颤抖 如此单薄如此消瘦 不及盈盈一握 尘如语低头浅笑 笑中之意洛夜白却并不想深究 然后她抬头看着夜空 空中一轮圆月当空 月光皎洁明亮 真是难得有此清亮月色 “再过一月 便是中秋了 ”尘如语的声音有些慨然 “嗯 等荒甍的事情处理完了 回到中原以后 我陪你一起到峄县雪山 一起赏月下雪景 ”如此说着 眼前便似出现了那样的场景 静谧安详 无忧无虑 尘如语侧身看了他一眼 似乎想说什么 但见他满脸期许 又什么也说不出口來 便微微垂眸 轻轻太息 突然 一道黑影从月下闪过 未等洛夜白出声 那人已经越过树梢 进了客房 “七公子 ”來人微微行礼 “鬼三 ”洛夜白微微凝眉 “甍主料到二位必会跟随而來 而且以你二人的聪明 也必会猜到荒甍的位置 所以命属下再次等候二位 ”鬼三说着目光不由得在尘如语身上顿了一顿 “真正聪明的人 是他 ”洛夜白说着揽过身旁的尘如语 这一下鬼三便看得更加清楚了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 试探性地问道:“阿难陀姑娘 ” 数月前传她已经葬身沙漠中了 怎会突然又出现再次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 甍主曾有交待 若见到阿难陀姑娘 比=必以礼相待 因为 她也是荒甍的一份子 只是她究竟是属于哪一份子 尘如语不惊不惧 淡淡一笑默认 鬼三当下定了定神 看了二人一眼 说道:“明日一早 镇南船口等候二位 ” ... ------------ 【一百七十五】前往荒甍 那艘船虽不算太大 然 加上鬼三 整个船上便也只有四人 不由得显得空旷了许多 聂涯儿算是吃了大亏了 船上虽然有那么多好吃好喝好玩的 却统统沒有他的份儿 他字都沒想到他竟然会晕船 所以船刚起航沒两天 他已经连晕带吐 整个去了半条命 好在这里距离荒甍岛并沒有太远 加速行驶也只需要七八天左右 船驶出第三天时 站在船舱外面 依稀可见凌波岛 尘如语虽沒有去过凌波岛 却时常听莫荻仙子和莫娘提起 说岛上是如何的秀美 如何的富足 如何地和乐太平 每每这时 尘如语便有点羡慕那些人 他们终年生活在那岛上 不用接触世上这些善恶是非 每日安安乐乐生活 该是多么自由 多么轻松的事情 第五天时 再站在外面向后看去 隐约看到一艘床正跟在他们的船后面 一同朝着荒甍岛的方向驶去 尘如语虽不晕船 但却并不比聂涯儿好多少 被这么巅來荡去的 还是让她总是处于疲乏、昏迷的状态 洛夜白只有每日想办法 亲自为她熬药以减少她的痛苦 第八天时 船终于靠岸 聂涯儿几乎是从船上爬下來的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 自己都不知道哪跟哪了 洛夜白却一直警觉地注意着四周 这里未见尘如语曾经所说的重重机关 更沒有所谓的阵法 鬼三似乎看出了洛夜白的心思 笑了笑道:“七公子不必诧异 凡我荒甍岛的船只都有特殊记号 靠岸之时 守卫之人自会将所有阵法撤去 待我们平安上岸之后 会再次布上 ” “呵呵 甍主心思果然精妙 ”洛夜白淡淡一笑 笑意说不出是冷还是热 闻言 尘如语不由得回身 看了一眼随后而來的那只船 却不知为何 突然就看不到它的踪影 岛上的景象有些出乎尘如语和洛夜白的意料 这个岛很大 跟着鬼三走上去之后 一路可见花草树木 怪石山岩 待走近里面 便与中原寻常人家居住的城镇无甚明显的不同之处 若要说不同 便是这里沒有热闹的集市 沒有喧闹的街道 鬼三领着三人进了一座很大的院子 然后命人带着三人去客房休息 自己则去向叶清逸复命 看來 叶清逸果然先他们一步到了这里 这是尘如语奇怪的是 明明早他们半个月就有一艘船來到这里 可方才他们上岸之时 却并未见到任何船只 难道他们竟凭空消失了不成 不过这些天一直沒有歇着 连日赶路 此时早已沒有那个精力去细想太多 瞥了一眼守在床前的洛夜白 心中只觉有无比心安 便阁下心事 沉沉睡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记得醒來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都黑了 伸手探了探 洛夜白并不在身边 她不由心中一凛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到屋里有动静 侍在门外的丫头快步走入 來到床前恭敬行礼道:“姑娘 你醒啦 ” “嗯 ”尘如语点头以应 又仔细打量了这个丫头一番 “现在是什么时辰 ” “回姑娘 现在是申时 ” “申时 ”她记得他们是上午辰时到的 沒想到睡了这么久 才睡了几个时辰……突然 她眉心一紧 不对 她绝对不会只睡了几个时辰 “今天是初几 ” “今天是七月二十五 ” “二十五……”果然 他们是二十四早上到的 现在却已经是二十五傍晚了 她竟然睡了那么久 可她自己却并未察觉 “七公子呢 ” “七公子与主人在明月阁 七公子交待 若姑娘醒了闻起來 便将姑娘领过去 ” “好 ”尘如语果断地答应 起身时却有些慵懒 这一觉睡了这么久 突然一动倒有些动不了了 尘如语不禁低头苦笑 几时 她竟也变成了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几时 她也到了需要别人照顾起居的时候 明月阁距离尘如语先前休息的地方并不远 只是这一路走來尘如语竟有些吃力 就在她走來的路上 所挂的灯笼竟然全都是淡蓝色的 在黑夜之中发出幽蓝的光芒 待她走近之时 洛夜白正与叶清逸、陆少一并立于一处亭内 三人一人白衣 一人蓝衣 一人青衣 隔着距离看去 三人在风中竟是那般潇洒又萧瑟 “主人 阿难陀姑娘來了 ”领路的丫头上前禀告 尘如语心中不禁微微一凛 阿难陀 呵呵……他明明知道她就是尘如语 却偏偏不挑明 依旧认为她是阿难陀 这个甍主心里 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闻言 三人齐齐向她看來 洛夜白走出几步挽住她的胳膊 丝毫不避讳 直直将她挽进亭内坐下 方才放开她的手 就在方才走进亭内的时候 尘如语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两人 陆云韶比之以往确实看起來沉稳许多也精干许多 而叶清逸却并非如以往那般 至少从她出现到现在 她沒有听到一声咳嗽 难道……莫不是她预料的事情是真的 “阿难陀姑娘有心事 ”叶清逸脸色比之以前好看了些 不再是那么毫无血色的 “我只是在想 是否有人能够不用荒甍岛上的船 却一样能够上岛 ”她的声音颇有些低沉 气息有些微弱 却已然遮不住她一贯凌厉的气势 洛夜白低头浅笑 陆云韶微微一怔 倒是叶清逸神色沒有丝毫变化 淡然一笑 不紧不慢答道:“再精密的布置也会有疏漏的地方 若是能外人上岛 倒也沒什么奇怪的 ” 他的回答让陆云韶着实一惊 尘如语心中也暗暗赞叹 这世上居此位却还能如此不急不躁之人实不多见 然而同时 叶清逸的回答也证实了一件事情 那艘在他们前面出发往着荒甍岛來的船只 必然就在此处 要么他们已经上了岛 要么他们还徘徊在岛的附近 只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对荒甍岛來说都是一种威胁…… 正思索间 突然只觉有两道疾风正在迅速靠近 眨眼之间那两道身影便已近身前 齐齐向叶清逸拜道:“主人 岛边上发现一只空船 ” 尘如语低头一笑 心叹 果然 还是來了 ... ------------ 【一百七十六】岛上危机 岛上的风比中原要大很多 尤其是到了晚上 更是冷风咆哮 浪涛拍案 从來人通报发现空船到现在 尘如语一直安静地待在房间里 寸步未出房门 洛夜白也是出奇地冷静 见外面风大 竟也干脆躲在屋里陪着她下棋 黑白棋子此起彼落 杀机暗藏 反观下棋之人却气定神闲 悠忽悠哉 眼看又要平局了 门外突然传來一阵叫唤:“公子公子 我回來啦……” 洛夜白微一抬头 手中棋子便不慎滑落 再看棋盘 那颗棋却正是羊入虎口 洛夜白幽幽一叹道:“也罢 落子不悔乃君子所为 便输你一局 ” “那真是谢了 ”尘如语不禁微笑 “不用谢我 谢聂涯儿就好 ”洛夜白话音刚落 聂涯儿正好从外面进來 不明就里地看着齐齐盯着他的两人 心知自己肯定又做错什么事了 “公子……”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我方才打听到那艘船上沒有人 但是却在船上发现了这个 ”聂涯儿说着将一个包裹着的纸包递给洛夜白 洛夜白接过刚一打开 一股刺鼻的味儿便飘荡开來 只见他和尘如语的脸色全都骤变 方才的轻松笑意不见丝毫 “火药 ” “甍主已经派人去搜查整个岛 如果这些人真的带着大批的火药 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此时 不用看两人的脸色 聂涯儿已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不然 ”尘如语断然否定 神情严肃地看着两人 “以我对她的了解 她随船带來的二十來人是另有用途 只怕此时这二十人早已经分布在这个岛的四周了 ” “如此看來 我们必死无疑 ”洛夜白的脸色虽有些沉冷 却不忍看尘如语这般严肃 她每次出现这样的表情 都预示着她要行动了 “也不尽然……”似是自言自语小声嘀咕 突然她抬头问聂涯儿:“除了那只船 还有沒有发现别的船只 ” “沒有啊……”聂涯儿莫名其妙地摇头 來的一路上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想來是沒有看到跟在他们船只后面往着荒甍岛驶來的那只船 “轰 ”三人正思索间 突然只听一声巨响 脚下的地一阵剧烈的震动 三人身形同是一晃 “这是 ”聂涯儿大惊 “有人引爆**了 ” 话音刚落 鬼三已经闪身进屋 对着洛夜白和尘如语道:“二位请速速跟我离开 ” “离开 ”尘如语忍不住皱眉 “岛上所有离开的船只都已被毁 只剩下唯一一只主人的船 主人吩咐不能让姑娘和七公子受到一点伤害 还请二位随我來 ” “轰 ”不知哪个方位又是一声爆炸声 鬼三见二人一动不动 不禁有些焦急 “我不走 ”尘如语说着看了洛夜白一眼 继而将目光移向候在门外的那些丫头和下人 但见他们个个面不改色 对那惊天的爆炸声置若罔闻 “我与她还有些事情要当面说清楚 这些人与此事无关 你便用那船将这些人都送走吧 ” “姑娘 ”鬼三大吃一惊 一旁听到她说话的下人们也都惊讶地看着她 就只有洛夜白一人沒有丝毫惊讶 她会这么做 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当下便对鬼三说道:“就她的 送这些人走 他们留下來也只是平白无故多添几条无辜的性命 ” “可是……” “依她所言吧 ”身后传來潺潺凌冽的声音 鬼三回头望去 见是叶清逸 “她若不想走 你劝不走她的 将岛上所有下人都撤走 那艘船应该能装得下他们 ” “是 ”鬼三领命 正欲离开 突然又停了脚步 小声问道:“那夫人……” 尘如语这才想起 从到了岛上到现在 她还沒有见过段纤月 “夫人……”叶清逸稍稍迟疑了一下 继而冷声说道:“夫人不会愿意离开 便让她留下吧 ” “是 ”鬼三这才领命离去 叶清逸神色清冷 声音也是冰冷的 尘如语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犹豫片刻 她上前一步道:“甍主留步 为何至今未见鬼一前辈 他不是甍主的影子吗 ” 叶清逸冷冷地睨了尘如语一眼 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死了 ”说罢转身离去 他刚一离开 陆云韶就从外面快步走进來 面色严肃道:“现在已经不知道这个岛上究竟有多少地方被埋了** 又埋在了那些地方 甍主的意思是 先找一个可以确定安全的地方待着 然后再另行商议接下來的打算 ” “鬼一前辈怎么死的 ”尘如语似乎根本沒有听见陆云韶的话 只是沉声问道 提到“鬼一” 陆云韶的脸色骤然一变 眼中猝不及防地闪过一丝伤心 沉默片刻方才答道:“泄露荒甍岛踪迹的人正是鬼一前辈 ” “为何 与夫人有关 ” “有 ”陆云韶说着沉沉一叹 “一个月前 尉迟萱找到甍主 替夫人和甍主解了身上的寒毒 只是她刚解了夫人的毒 再替甍主解毒时 尉迟夫人突然闯入夫人房中挟持了夫人 正好被鬼一前辈 尉迟夫人便以夫人的生命作要挟 让他说出荒甍岛的下落 鬼一前辈为保夫人 无奈之下泄露了荒甍岛所在 并趁着尉迟夫人因为得到荒甍岛的下落而得意的时候 上前救下夫人 谁知 在打斗中 尉迟夫人还是得到机会伤了夫人 若非其他几位闻声赶來 只怕夫人性命难保 鬼一前辈因为沒有保护好夫人 又泄露了荒甍岛的秘密 便自杀谢罪了……” 尘如语拳头骤然收紧 果然 又是她做的好事 “那夫人她……”她深深吸气 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洛夜白连忙将她扶住 “夫人因为头部受到重烈撞击 时至今日仍未醒來 虽然有正常人的呼吸和心跳 可是却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 “是活死人……”声音沉沉地说完这几个字 尘如语长长的一口气吐出 全身力气都在这一刹那都抽走 她只能将身体靠在洛夜白身上 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 都是因为她的私心 因为她的错 才会让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收到那个女人的伤害 早知今日 当初她真应该狠心杀了她 她宁愿违背师命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受到她的伤害 这一次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 ------------ 【一百七十七】请君入瓮 时至戌时三刻 岛上所有下人全都被集中到一处空地上 只是彼时天色已晚 船无法出行 便只能等着天色亮起 再让他们乘着那艘大船离开 这一夜对于他们來说 将是最漫长的一夜 而对于尘如语、洛夜白以及叶清逸等人來说 这却是无比短暂的一夜 因为 他们要在一夜之间 带领岛上所有沙洲荒甍的弟子 “悄悄”走过岛上所有可以藏身的角落 并要不小心泄露如今他们所待之处 如此一个荒甍岛并不是一个小岛 要想走遍所有地方谈何容易 半个时辰之前 清韵洞内 尘如语、洛夜白、叶清逸以及陆云韶等人正引起商议着接下來的计划 尘如语仔细思量之后 说出一句让众人讶然的话來:“与其让他们那么辛苦地找我们的藏身之处以埋** 弗如干脆告诉他们 也省得他们找得那么辛苦 ” “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陆云韶不由得狠狠皱眉 “倒不如说是请君入瓮 ”尘如语笑意清凉 声音泠泠 幽冷的眼眸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继而起身继续说道:“若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藏身之处 必然会为了保证将我们全都炸死而将火药集中一处 虽然这么做会有危险 可是如此一來我们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也无须去猜测他们会把**埋在什么地方 毕竟 他们是二十人 不是二人 ” 沉吟良久 叶清逸吩咐荒甍弟子按照尘如语的方法去做 由鬼三负责分派 只是在他们不小心泄露藏身之处时 说的不是清韵洞的方位 而是栖燕洞 清韵洞的一个入口本就是叶清逸房间里的暗门 而出口也就是另一个入口 则是在岸边上 换句话说 叶清逸不用出门 就可以从自己的房间走到岛的边岸上 清韵洞内也并非一条路直通到底 中间有许多迂回转折的岔路 只是那些岔路多危险 里面机关重重 一旦不慎走入 多会丧命 而栖燕洞则不同 栖燕洞正好位于与清韵洞相对的方位 洞里比较宽敞 道路比较平坦 更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 然 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猜测 而这次來人是尉迟夫人莫琼 那个狡猾多端的女人 单从她能避开守卫与重重机关 破了那些阵法 顺利将火药带上岛來便可知道 这一次她是拼命來了 出了清韵洞里的密室 再往前走几步便可看到几条岔路 每一条岔路都连通着一条通道 虽然看起來很相似 几乎每一条道都可以找到出口 然事实上 却只有一条是安全的 岛上的山洞里多阴暗潮湿 能清楚地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滴个不停 在这迂回的山洞里格外响亮 一身白衣的尘如语站在那些岔路口前 静静地看了许久 突然抬起一只脚准备往前走 却在抬脚的瞬间听到身后的说话声 “要去哪里 为何不带上我 ”潺潺的声音如同一流清泉 缓缓流过 未及尘如语回身 那个身影已近身旁 “我只是想去看看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出口 ”尘如语回眸轻笑 闻言 洛夜白不由摇头无奈一笑 “为什么所有事情你都非要一探究竟 要怎样才能让你不这么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 “这些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尘如语沉沉太息道 “这些事情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我放走了她 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又怎能将这些事情一并抛诸脑后 安心生活 ” “我明白 所以我并不强求你离开 ”他知道 如果解不开这个心结 她这一生都不会安心 她不安心 他又如何安心 “但是你要答应我 等这阵风波过去之后 你便不许再离开我 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一直 ”洛夜白语气坚定 声音醇冽 眸色幽沉 只是这些都遮不住他眼神隐约闪烁着的忧虑 忧虑 那是忧虑沒错 心里总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总是感觉眼前的人有些缥缈 好像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尘如语沒有说话 只是轻轻点头 从亥时三刻开始 栖燕洞内渐渐有了动静 夜入子时 陆云韶从外面从外面回來 告知在栖燕洞内听到了谈话声 正如众人所料 來人正是莫琼 而她这次所带來的** 分量却多得惊人 陆云韶听到其中的两人谈话说 只需三个人所带的分量便足够将整个栖燕洞炸掉 如此说來 那二十人所带的分量 岂不是足以将整个荒甍岛夷为平地 若是他们所有人在栖燕洞会合之后 将所有**都安放在栖燕洞内 一旦引爆** 则清韵洞一样会受到牵连 靠栖燕洞越近的地方就越容易受到伤害 所以 经过商议之后 一行人决定动身 顺着清韵洞 往着岸边的洞口走去 山洞内道路崎岖不平 无法驱赶马车 更何况马车容易暴露他们的行踪 所以昏迷中的段纤月就只能用软架抬着走 挑了八个人轮流换着抬 如此大约连着走了一个时辰 众人停下歇息 尘如语身体大不如从前 这一段路走得她已经出了满头的汗 然而她却闲不得片刻 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会儿 又即刻站起 “你在这等我一下 我去看看夫人 ”她说着取出袖中的手帕 用水湿了湿 见洛夜白点头 便往着段纤月的软架走去 洛夜白功力深厚 这点路程对他來说倒不算什么 只是……前面又出现了一些岔路口 虽然方才跟着叶清逸走过了不少 可他仔细看了许久 仍然看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出口 不过眼下不是研究洞口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赶紧走出去 他不担心自己 却担心尘如语的身体 看得出來她一直在强撑着 只怕这一行回去 她得安心地调养好一段时日 他这么想着 不由站起往段纤月的软架走去 尘如语现在不比段纤月好多少 必须得有人在身边看着才行 然 当他走到段纤月旁边 却并未见尘如语的身影 问负责抬软架的人 纷纷说未见尘如语走过來 蓦然 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洛夜白手掌不由紧握 往着回去的路上找去 “发生了什么事 阿难陀姑娘呢 ”叶清逸瞧出不对劲 立刻走过來问道 “失踪了 ”洛夜白脸色阴沉 眼中满是担忧 “失踪 ” “她一直在说这一次面对尉迟夫人不会在手软 她一定是回去了 ”洛夜白说着 突然脚步一滞 像是问道了什么刺鼻的味道 叶清逸也跟着停下脚步 神色严肃地看着前方 只见一道白影骤然闪过 未及洛夜白上前阻拦 便听“轰”的一声巨响 一堆碎石迎面迸射而來 二人不得不闪身躲开 眼前已然是一片灰尘 等灰尘落下之后 眼前往后走的唯一一条路已然被炸开的石堆堵得严严实实 ... ------------ 【一百七十八】如语身份 “你果然有所计划 ” 洛夜白双拳紧握 发出“咯咯”的响声 那沉冷凌冽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 让所有人听了都不由得心头一凉 方才还在房间里的时候 聂涯儿带回了一包剩下的** 洛夜白打开之后 鬼三突然进來 他便将那包**放在了桌子上……只怕在他们离开进入清韵洞的时候 那包**已然落在尘如语手中 一路上她一直沒有动静 沒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即使说要撤走 她也沒有一丝反对的意思 然 依她的性格 事情沒有处理掉 她又怎会轻易离开 看來她是早就计划好了 将所有人引离危险之地 自己只身犯险 所有人还在震惊之中尚未回神时 叶清逸与陆云韶突然心头一凛 一股强大的真气在身旁渐渐凝聚开來 侧身一看 快一步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掌心的内力真气已经开始渐渐凝集 强劲的气流卷起地上的石块 渐渐往着阻断道路的石堆滚去 “不可 ”叶清逸突然出手 硬生生压住洛夜白的胳膊 眼神凌厉 “方才的爆炸只怕已经触动了周围洞口里的机关 若你再使用内力将这石堆打开 只怕机关一发动 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 “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洛夜白的声音越來越阴沉 他的眼中已然沒有了叶清逸甍主的身份 叶清逸知他心中着急 他又何尝不急 可是越急就越要沉住气 凝眉想了想 突然叶清逸问道:“你可懂周易五行八卦之术 ” “懂 ”洛夜白果断答道 “好 ”叶清逸指着旁边的一道通道说道:“这条路同样可以返回我们刚才所待的地方 只不过可能要多耗费些时间 因为这条通道里有许多机关 所有阵法都是按照八卦阵列 但是究竟是乾坤八卦阵还是九天八卦阵 无人知晓 ” 闻言 周围的人面上都露出一种庆幸与后怕 还好自己沒有私自闯进这些洞里 然 洛夜白神色毫无变化 叶清逸话音一落下 他便收了掌心的真气 快步走进那条通道内 果断而决绝 沒有丝毫的迟疑 “公子 ”聂涯儿一声惊呼 连忙想要跟上 却被叶清逸一把拉住 “你留下 ”这是洛夜白的身影消失之前 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沒想到他对阿难陀姑娘用情如此之深 但愿他能找到阿难陀 ”陆云韶轻叹一声 “阿难陀 ”叶清逸不禁低头冷冷一笑 只是看见陆云韶疑惑的神色 终究沒将那五个字说出口 那是尘如语 所幸为了迷惑闯入洞里的人 这里每一条通道里都有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照亮 想必这三百年來沙洲荒甍能成为如此神秘的组织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至少除了他们 还沒有谁能将世世代代无比罕见的稀世夜明珠全都收集至此 还用他们來照路 这里看不见天 无法预测此时已经是什么时辰 洛夜白的脚步越走越快 迎面而來的机关和阵法却越來越多 越來越危险…… 他想起 他以七公子洛夜白的身份进入江湖之后 第一次夜探冰凝山庄时 便遇上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阵法 每一山每一水每一草每一木 虽看似简单 却暗藏杀机 那天晚上他确实费了不少心思才将那些阵法解开 好在 他的力气沒有白费 那个女子他只见一眼 便知自己此生不会再顾念他人……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只是在感觉手脚有些酸的时候 突然感觉前方有些亮光 而且 他似乎看到了尽头 只是 他沒想到 等他走出之后方才发觉 自己刚才走的那条通道 正是尘如语之前想要抬脚走进的那条 四下里寻找了一番 未见尘如语身影 再顺着原路往里面走了几步 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洛夜白足下一点 跃上了一处陡峰 从陡峰上正好可以看到之前他们所待的密室 而密室里的景象让他不禁微微一怔 密室里约有十來人 而且定睛一看 竟然几乎全都是熟人 韩老爹、萧痕、谷筠尘、莫娘、姜儿 还有一个他并不认识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看起來已经有百年高龄的模样 身旁几人似乎对她都很尊敬 包括韩老爹在内 而他们对面站着的便是莫琼三人 想來尘如语所料不错 跟在他们身后的那艘船应该正是从凌波岛出发而來 而如果他沒有猜错的话 那个老妇人正是凌波岛的老岛主 莫荻仙子与莫琼的奶奶 便也是当年从屠杀联盟手中逃生的教主女儿 对峙良久 终于听那老妇人开口说道:“琼儿 回头是岸 随我回凌波岛去 ” “回去 哈哈……”莫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一阵大笑之后 神色嘲讽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这样还回得去吗 我满身血腥 双手握着无数条人命 即便我想回去 凌波岛、莫氏一族还能接受我吗 ” “娘 收手吧 为了萱儿 为了我 更为了你自己 只要你愿意放手 太姥姥不会为难你的 ”谷筠尘上前一步说道 声音平坦无波 神色静淡 如今的谷筠尘一身素蓝长衫 眼中眉角的那一抹妖冶之色已然消失 神情清冷却波澜不惊 眼眸静若止水 从里到外如同换了一个人 这样的谷筠尘让洛夜白有些讶然 “痕儿 你真是太傻了 她不为难我 你以为莫氏一族的人会放过我吗 哈哈……他们辛辛苦苦忍耐了那么久 就等着有朝一日重入中原为凌波圣教洗刷数十年來的屈辱 却被我一手破坏 他们怎么会放过我 ”莫琼的情绪有些激动 说话的时候双手一直在颤抖 非她不愿回头 而是她已无退路 她一开始便知道 这是一条不归路 蓦然 她将目光移向莫娘和姜儿 眼中有深深的恨意 “原來 你也是莫氏一族人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当年奶奶让我到中原接手冰凝山庄庄主之位的时候曾说过 等我坐稳了庄主的位子 还有一个身份要交给我 只是可惜我沒能等到那一天 听说一线天的主事一直都是莫氏一族人 但是只有主事和她最信任的人才知道这件事情 才知道一线天的秘密……”她说着冷冷一笑 眼神犀利地看着老岛主 “我想问问奶奶 那为何阿难陀能做一线天的主事 她并不是莫氏一族之人 她凭什么做这个主事的位子 你知不知道 若不是因为她 我也不至于落得今天的下场 ” “住口 ”老岛主虽年事已高 声音却很是醇厚 气息稳重 “谁说她不是我莫氏一族人 她不但是 还是正宗的教主传人 ” “你胡说 ”莫琼大吃一惊 十指直指老岛主 “正宗的教主传人只可能是我和莫荻的孩子 只可能是我的萱儿和痕儿 而她明明就是个突然跳出來的野丫头 她怎么会是……” 蓦然 她声音一顿 睁大眼睛看着老岛主 说不出话來 “她不是突然跳出來的野丫头 她是我曾孙女 是荻儿的女儿 ”老岛主声音平稳 淡淡地说出这个事实 然 在场的人 除了陡峰上的洛夜白 除了莫琼三人 老岛主一行人竟无一人面露惊讶之色 “怎么可能 ”莫琼一声嘶吼 一把退后身后想要上前扶住她的两人 “莫荻到死都未曾嫁人 她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是谁的孩子 ” 密室里骤然安静下來 洛夜白片刻不敢走神 只等着老岛主开口说出那个人的身份 然老岛主始终未曾开口 开口的却是另一个人 “她是我的女儿 ”声音平静 语气坦然 无波无痕 如轻波拂面 却让莫琼瞬间怔住 抬起头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莫琼只觉好像至极 “萧痕 哈哈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还活着 你不仅活着 还白得了一个女儿……哈哈……”突然她笑声一顿 恨恨地看着萧痕:“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 萧痕对她此般态度置若罔闻 神情沒有丝毫变化 平静说道:“当年你离开之后 我很痛苦 日日夜夜借酒浇愁 是莫荻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 直到后來有一次我醉得不省人事 醒來之后才知大错已经铸成 而从那以后莫荻就沒有再來见我 她整日把自己关在山庄的后院里 任何人都不见 半年之后她秘密回了一次凌波岛 直到又过了半年才回到琼花城……” 然而那时 他只知道他侵犯了这个一直对他心存爱恋的女子 他也想要娶她为妻 对她负责 他却并不知道莫荻有了身孕 更不知莫荻那次其实并未回凌波岛 而是去了金陵城边的一个僻静的村子 生下孩子 然后将孩子交与一对沒有儿女的善良夫妇收养 莫荻是个性格倔强如山的女子 她终究沒肯答应嫁给萧痕 而是独自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冰凝山庄 终身未嫁 十來年前 莫荻又一次突然回凌波岛 当时所有人都不知为何 只知她來去匆匆 也就在那一次她从凌波岛带回了世间罕见的青竹长笛 并将它送给了她当时最爱的弟子谷若烟 而其实 她那一次回去是因为她的孩子出事失踪不见 她回去向老岛主求助 莫琼却似乎听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皱紧眉头问道:“那个孩子 究竟叫什么名字 ” 萧痕继续说道:“当年莫荻是在尘家村生下了孩子 并把孩子交给了一户姓尘的夫妇收养 她给孩子起名 尘如语 ” 闻言 莫琼骤然身形一晃 眼前顿时一黑 踉跄两步方才站稳 继而“哈哈”大笑开來 “原來……原來竟然真的是她 我就说这个世上除了她 除了她娘莫荻 还有谁会这么跟我过不去 沒想到她竟然就是阿难陀 ”莫琼说着冷冷一笑 “可是那又如何 她最终还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莫娘愤愤然道:“一个是你的亲姐姐 一个是你的亲侄女 你竟然狠得下心如此对她们 ” “呵呵……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该死的都死了 不该死也死了 哈哈……尘如语她伙同姓叶的毁了狄沙城 毁了我的无痕组织 反正我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 那我们便一起死好了……”莫琼不停地笑着 缓缓走到密室一角 打开被封起來的布袋 里面竟然全都是** “怎么 害怕了 ”看到几人脸上的惊讶 莫琼笑得更加妖媚 “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最多也就是毁了这个密室而已 我带來的**分量是可以将这里夷为平地的 ” 说话间 莫琼已经拿起烛台上的蜡烛 笑盈盈地看着众人 “你们知不知道 外面所有的**引线都在这里会合……”她闪烁着指了指脚下的那袋** “只要我将这里引爆 这整个岛都会毁掉 ” “琼儿 放下手中的火烛 ”老岛主一声力喝 密室里顿时静得沒有一点声响 “你身为莫氏一族人 身为凌波圣教教主后代 应该明白叛教意味着什么 ”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亲子同罪嘛 ”莫琼说着看了看谷筠尘 眼底有一丝不舍 然 便也只有那一瞬间 “可是我的父母已经不在 痕儿和萱儿也早就背叛了我 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 “娘 你当真不明白萱儿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是为何 ”谷筠尘的心一点一点变冷 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一直在为你恕罪 她只希望有朝一日她所受的罪能替你弥补一些罪过 而不至于让你罪无可恕 ” “放肆 我是你娘 你竟然跟我说话 ”莫琼大怒 “那你是怎么跟太姥姥说话的 ”谷筠尘不惊不怒 缓缓说道 莫琼顿然一愣 老岛主接着说道:“琼儿 莫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以凌波圣教第十任教主的身份命令你 放下火烛 别再一错再错 ” “命令我 哈哈……凌波圣教教主信物白玉琉璃簪早已随着阿难陀一起下地狱了 你连白玉琉璃簪都沒有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莫琼的神情已近狰狞 狂笑不已 突然又安静下來 似是在等着老岛主如何回答 “她沒有 我有 ”一道清越冷冽的嗓音从一道山洞通道内传出 继而在密室内回荡开來 那声音潺潺如泉水 历经冰濯 ... ------------ 【一百七十九】最后纠缠 继而 在众人尚未回神之际 一道白影闪过 逸入密室 缓缓落在众人面前 她目似剑光 星目含威 只一个回眸冷视的瞬间 便让莫琼感觉如置冰窟 “阿难陀 ”莫琼大惊 “不 应该叫你尘如语 你竟然沒死 哈哈……所有已经死掉的人竟然在今天都复活了 可是那又怎样 我大可以再将你们杀死一次 ” “莫琼 ”尘如语声音清冽 神色沉冷 “白玉琉璃簪在此 我以凌波圣教第十一任教主的身份命令你 马上带着你的人撤离荒甍岛 ” 闻言 莫琼仔细地看了尘如语一眼 她的发间果然是那支世间无双的白玉琉璃簪 “你休想 ”莫琼怔怔地沉默良久 似乎顿然明白了过去的一切 所有人都在欺骗她 所有人都在跟她玩心计 玩诈死 然后从背后狠狠捅她一刀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逍遥自在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凭什么她就不行 凭什么她做什么都是错 莫荻 萧痕 尘如语 你们都该死 都该死 她突然抬脚 将那一袋**踢飞 顿时密室内满地都是** 浓浓的味道迎面扑來 “哈哈……尘如语 你为什么要出现 如果你不出來我权当你已经死了 可是你竟然出來了 既然你自己送上了门 我又怎能放过你 ”莫琼说着一眼扫过面前的几人 冷哼一声 伸手从后面一人腰间拔出剑 直指尘如语 “呵 想必这就是御彤山庄丢失的沧澜剑吧 ”尘如语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只是盯着她手中的剑清冷一笑道 “你该明白 现在只要我手中的火烛落地 这里所有人都要死 ”莫琼向尘如语走进一步 “所以 你最好就这么乖乖地站着 等我一点一点将你折磨致死 我再收拾其他人 ” 她话音刚落 沧澜剑剑尖一抖 直直朝着尘如语刺去 “语儿小心 ”一声惊呼 一道身影以众人不及看清的速度闪至尘如语身旁 将尘如语推开 伸手两指紧紧捏住了沧澜剑 与此同时 另一道白色身影从陡峰之上飞速落下 一脚踢中莫琼握着火烛的手腕 她手一抖 火烛便被扔了出去 众人全都一怔 睁大眼睛看着火烛 只见火烛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在下坠的瞬间 一道白练从尘如语水袖中飞出 缠住那火烛 将它卷到了自己面前 洛夜白轻飘飘在她身旁落下 伸手将火烛接在手中 一手揽住尘如语摇摇欲坠的身体 将她扶着站稳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这一瞬间 莫琼尚未回神这是怎么回事 手中沧澜剑已经被夺 火烛也落入了洛夜白手中 而那沧澜剑的剑尖直指自己的面门 “既然你这般不知悔过 今日我便替天下苍生 替武林同道除了你这个为祸武林的祸害 ”韩老爹冷冷说着 手中长剑已然刺下 “师父 ” 一声呼喊 一道蓝色身影便如幽灵现世 硬是赶在剑距离莫琼一寸之时一把抓住了沧澜剑 将剑锋扭转偏向一边 “清儿 ” “师父 你不能杀她 ”叶清逸神色一如既往地清淡 抓着剑的手已经出血 他却浑然不觉 “我答应过萱儿 要留她一命 ”叶清逸说着侧身睨了莫琼一眼 目光与尘如语眼神相遇时 他分明看到了她对他的理解与赞同 因为尘如语知道 是尉迟萱 谷若烟救了他 而且是以命相救 那晚 尉迟萱替段纤月解完毒后 便接着替叶清逸解毒 她知道 若是让叶清逸一开始便知道解毒的办法 他会宁死也不愿让她救 所以她事先给叶清逸服下了迷药“留客住” 此药药性很是强烈 加之叶清逸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服下的 是以根本无法抵抗药性 很快就昏迷过去 在他彻底失去知觉之前 隐约听到尉迟萱说的最后一段话:“寒毒并非无解 也并非无法将它引渡 然而只有男女之间行夫妻之事时 才可以相互引渡 而且引毒之人须得先在自己体内种下一种与寒毒相吸相引之毒 到时候寒毒便会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我知道叶大哥你很爱她 定然不会答应让她为你引毒……可是 我不希望你死 我不想你死……叶大哥 我只求你一件事 我求你不要杀我娘 哪怕你废了她的武功 除了她的记忆都行 我只求你不要杀她……我和哥哥一生与她为敌 她已经很痛苦了……叶大哥 我求你 就当是我死前的一个愿望 好不好……” 继而 几滴冰冷的泪滴落在他脸上 那是他昏迷之前最后感觉到的东西…… 待他醒來 已不见尉迟萱身影 只留下那一支青竹长笛 静静地躺在桌案上…… 叶清逸取出腰间的竹笛 送到莫琼面前 “这是萱儿留下的 我将它交给你 ” 莫琼伸出手 颤巍巍地接过竹笛 眼中泪光闪烁 手指轻轻拂过竹笛 轻声道:“萱儿……我可怜的萱儿……娘对不起你 你一直都让你为娘做事 我却从问过你愿不愿意……萱儿 娘错了 娘当初将你送进冰凝山庄 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坐上庄主之位 只是希望拿回属于娘的东西……” 蓦然 她眼神一冷 那道冷到骨子里的目光狠狠落在尘如语身上 “这一切都怪你 二十五年前 你娘夺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二十五年后 你又夺了属于萱儿的东西 你们都该死 ” 就在她说话的瞬间 身形突然一晃就要摔倒 继而在弯下腰的瞬间 袖中一只三寸匕首飞出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尘如语身体陡然一颤 一声闷哼 接着便靠在洛夜白的身上 沒有发出一点声音 叶清逸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怔怒之色 只听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知道 萱儿的情我此生已无法偿还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因为萱儿而放任你为祸他人 ” 话音刚落 一阵剑光闪烁 手中沧澜剑在空中划了一圈继而落下 莫琼只觉手脚一凉 脚上一痛 回神时 已经跌坐在地上 双手双脚的经脉已然全都断了 接着狠狠一掌击在她的头顶 她只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瞬间被抽走 很快便沒了意识…… “语儿 ”一声惊呼 同时由四人发出 老岛主、韩老爹、萧痕、莫娘 而姜儿则下意识地惊呼一声“阿难陀” 然而 那匕首已然沒入她体内 不论她是尘如语还是阿难陀 都已经是气息微弱 命在一线 “你别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洛夜白语气、神色都出奇地平静 低头静静看着怀里的尘如语 只是那双抱着她的手臂不由得渐渐收紧 渐渐收紧 似乎想要将这个人生生捏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记得 不过 可能要等來世再來履行承诺了 ”尘如语似乎将所有的真气全都凝聚在一处 神色并沒有那般痛苦与挣扎 “今生尚未达愿 何谈來世 ”洛夜白嗓音清冽 却有些轻轻颤抖 尘如语却只是笑 那一瞬间她的眼眸从未有过这般清澈 笑容如同出生的婴儿般 纯洁无暇 毫无杂质 她伸手抚上洛夜白的脸 冲他微微摇头 然后又看了看周围的人 一样地摇头微笑 “洛轩 此生能再得与你相见相伴相守 我已经知足 你也说过 这已然是上天的恩惠 如此 那便放开吧……”她说着伸手取下发间的白玉琉璃簪 交到了洛夜白手中 然后伸手在胸前结了一个手印 与愿印 “愿我來世得菩提时 身如琉璃 内外明彻 净无瑕秽……” ... ------------ 【一百八十】爱到万年(大结局) 最近数月來 江湖上大事一桩接着一桩 一线天主事阿难陀沙漠遇难之后 事务一直由莫娘打理 八月十五当日 莫娘终于正式接手一线天主事 一线天的生意渐渐恢复正常 苏州御彤山庄庄主夫人谷若烟失踪 上官珣派人寻找许久 却一直未寻到 十月初 上官珣不顾众人议论 迎娶原本身为山庄管事的冰岚姑娘为妻 管事一职交与霓裳 冰凝山庄自从尘如语溺逝之后 一直处于荒废状态 直到今年十二月时 方才见有人影进出 那时正值大雪时节 白雪纷飞 人们都窝身在不醉不归听一个小老头说书 不过这个小老头不再姓韩 韩老爹失踪不久 这里又來了一个萧老爹 而且他一样见多识广 说的事情也是栩栩如生 尤其是说起荒甍岛爆炸的那一段 说的如身临其境、亲眼目睹般真实 听客们后快就被他吸引了 此时他正说到冰凝山庄后院毒气林那一段时 门外突然出现一大批人拥着往着冰凝山庄的方向去了 仔细一问得知 冰凝山庄之前的主人谷公子竟然就是凌波岛的新任岛主 如今回去接任岛主之位 便把冰凝山庄转手交与另一名姑娘手中 此女名唤尘烟 众人不得知她究竟是姓尘 还是名为尘烟 只是据见到她的人说 那真是人如其名 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出现在冰凝山庄门前时 一身素白烟色罗裙 外罩一见白狐皮做成的披风 腰间挂着一对琉璃玉石雕刻成的龙凤 长发如墨 挑起一束以发簪挽住 那发间的发簪不禁让人大为惊叹 有人悄悄猜测那正是世间无双的寒烟翡 她在山庄门口停下脚步 抬眸凝望着山庄的大门 静静地沉默良久 方才抬脚徐徐步入 满地白雪映衬着她的云裳华容 让人感觉如仙神临世 后有人形容此尘烟姑娘说:“玉面淡拂 眉目如画 清眸流盼 幽韵撩人 纤纤出素手 皓腕卷轻纱 含词未吐 气若幽兰 ” 那番气质像及了曾经的某位女子 只是谁也沒有将这个答案说出來 至此 尘烟姑娘一出 江湖三大美人绝迹 山庄后院之中 时而传出几声轻咳 尘烟裹着一件貂绒毛毯 静坐竹林下 却迟迟不肯离去 莫荻仙子的墓冢旁边又多了一座无名冢 虽是无名 然那插在一旁的玄天软剑却让她时刻清醒地记着 这是谁的衣冠冢 她不会忘 就好像她不会忘记她如何会成为如今的模样 如何会成为外面人人称道的尘烟姑娘 记得那日从叶清逸那里离开之后 她无处可去 也无心要去哪里 她心知 她身上的毒 这世上再无人能解 她沒想到 她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走到的地方 竟是一座寺庙 黎明时分 寺门尚未开 只隐约听到师傅们做早课的声音以及寺中的晨钟之声 一声一声如同击在心上 她顿然跪在寺门前 只觉这一生所有的事情都在瞬间逸入脑海 无论喜悲 无论开心恼怒 无论合理荒谬……不管怎样 这一生便这样走过來了 即将走到了尽头…… 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來 湿透衣襟仍无法停下 这是多么荒谬的一生 开心几许 伤心几多 一双白色的僧鞋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抬头望去 正好是迎着初升朝阳 那时只觉这人浑身金光闪烁 他对她恩慈一笑 便如佛陀降世 “孩子 你的苦厄该是个头了 ”他向她伸手 而她竟來不及、也不愿思考那么多 便将手交到他的手中 任由他领着离开 直到后來 那个人用震断全身经脉之法 除去了她身上的毒 她方才知道此人正是世人所传的无上大师 在她伤好之后 无上大师看着她疑惑的神色 不禁一声长叹 “这个方法残忍痛苦 我本不该用此法救人 只是我答应过语儿 保她身旁所爱之人一命 孩子 善恶终有报 你娘亲作恶一生 终落得断去手筋脚筋武功记忆尽失的下场 可是如今在凌波岛有无痕照顾她 有那么多善良之人陪着她 她又是何其幸运 ” “大师又为何救我 我一身罪恶 更是孤苦无依……” “你的罪恶已然随着你在寺门前的眼泪一并流尽 又何來罪恶可言 你一生心善 怎奈命运弄人 如今既然一切都已结束 你便也去了吧 ” “去哪里 ” “尘归尘 土归土 你该属于哪里 便去哪里吧 ” 三日后 莫娘带着鄂妶找到了她 说是岛主让她们前來找她 便是在那日 她请求鄂妶将自己的容貌改变 也是在那日 她化身尘烟 然后回到冰凝山庄 这个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尘烟 如尘如烟 虚无缥缈 随时可散去 随处可散去…… 提及冰凝山庄 还有两件事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來是后院的毒气竹林 以往每年八月十五月圆之时 林间毒物毒性就会消失 而之前也确实有人证实了这一点 是以今年八月十五时 又有一大批人结伴浩浩荡荡进了竹林 怎奈 他们进去之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而那晚 林间的毒物毒性也未有丝毫退减 后來不醉不归楼下的萧老爹给了众人答案 却原來这冰凝山庄后院里的深潭潭底有一些水洞 那水洞竟是与沙洲荒甍岛下面相连通着的 以往八月十五月圆之时 沙洲荒甍便会发生变化 一些可驱百毒的灵物便随着水洞流到了冰凝山庄后院的深潭里 然后驱走了林中毒物的毒性 只是月落之后那些灵物又退了回去 林中毒物的毒性自然又会恢复 二來是山庄里的琼花 据传 以前一直四季常开不败的琼花 在秋季到來之时 陆陆续续全都败落凋零 从此 冰凝山庄里的琼花与别处的琼花再无不同 这一点倒是无人能解 有人说 那是因为冰凝山庄里那个如琼花美丽、如玉皎洁的女子不在了 而最为引人注意 也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的 便是荒甍岛爆炸一事 虽然沒有人亲眼看见爆炸时岛上冲天的火焰和浓烟 却能将这件事传得活灵活现 对于陆少与七公子能从岛上全身而退 所有人都觉得是一个奇迹 因为后來有人结群乘船去了一趟荒甍岛 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人们难以想象 当时岛上究竟有多少** 竟然能将大半个岛夷为平地 琼花城纤月阁的生意终于再次开张 老板不再是段纤月 更不是她的夫君叶公子 而是陆府的陆少 至此 琼花城的酒楼生意再无陆府敌手 不过在不醉不归和纤月阁的雅间里 偶尔还能见到叶公子和陆少的身影 大寒日 鸡始乳、鸷鸟厉疾、水泽腹坚 寒风呼啸 大雪纷飞 地上积雪已有五寸之高 踩在上面不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风雪之中 一袭白影缓缓走过 此时不仅是空中飘雪 他的眼中也好似在下雪般 冰冷而虚渺 苍茫无际 身后 一名二十來岁的男子只敢远远地跟着 目光紧随着白衣男子而动 其实 并非他不敢上前 而是他不忍心上前 他的公子如今心境如何他并不知 他只知道 自从那个女子失踪之后 公子便开始大江南北地寻找她 从那时起 他再也沒有笑过 回想起当日荒甍岛之景 聂涯儿终身不忘 公子抱着已然沉沉睡去的尘如语 怎么都不放手 沒想到的是 尘如语竟然真的沒有死去 半个时辰之后她又渐渐有了呼吸 只是 便也从她有了气息开始 她的容颜迅速苍老 如墨长发日渐花白 那是一种歹毒无比的毒 玉蝴蝶 此毒只有冰山顶上的雪莲可解 而且必须现采现服 三日一株 莫说三日一株 便是三年一株 也难得如此多的雪莲 尘如语回到听七楼后 洛夜白日夜守在她身边 寸步不离 他害怕他一不小心 尘如语就会像以前一样 突然从他眼前消失 可是 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 他会疲会累 要吃要睡 便在他昏睡过去的第二天 尘如语消失在听七楼 萧痕曾言 尘如语已经是油尽灯枯 即便找到她也是于事无补 不过 若是真能找到那传说中的雪莲花 倒是有枯木逢春的希望 是以 洛夜白将所有雪山都找了个遍 然却仍未得其踪迹 她就像再一次从人间蒸发了 消失不见…… 再抬头时 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不醉不归楼下 那个说书的萧老爹似乎刚刚说完一段精彩的故事 此时正斜靠在说书台上 点着手中的烟斗 就在洛夜白经过之时 只听他似有意似无意道:“自古世间痴儿多 有情莫作无情痴……唉 都是痴儿 痴儿……” 围聚的听众不知他所言何意 洛夜白的脚步却陡然停下 却听萧老爹一边磕着烟斗 一边幽幽念道:“须弥山有女 华发换童颜 久居山峰顶 静坐待雪莲 ” 洛夜白骤然一惊 须弥山 便是那传说中的须弥山 突然 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转身大步离去 聂涯儿一见连忙跟上 还不忘回头看了看那个萧老爹 萧老爹见他们远去 不由轻声一笑 继续念叨:“何似洛神入凡尘 蕙质兰心比天人 一朝身出多角楼 从此君思不相逢……” 第二日 两匹快马直奔着宁夏固原而去 马上之人眼中闪烁着焦急却沉稳的精光 像是在奔赴一场今生不可错过的奢华之梦 若真如萧老爹所言 她在须弥山 那便是固原原州之地的那座山了 非他沒有找过那里 只是他找到那里时 那里尚且沒有人 想來 她该是在他离开之后方才到了那里 然无论如何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再也不会放她离开 无论她是何模样 在他心中 一直存在的从來就不是她的绝世容颜 从來就不是她的美比天下 他要的、他在乎的 只是她 就只是她 携了手便可面对一切苦厄、携了手便可一同笑对天下的她 那个她 无与伦比 更无人能比 她的眼 她的泪 她的忧 她的笑……那才是他想要的 才是他爱的 爱到千年 万年 至死方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