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一)学问从地里长出来 第一章、(一)学问从地里长出来 日头照进桃树林,毒辣已变成了妥协。从茂密的枝叶间泄露下来的,只剩下一些奇形怪状的光斑,但大多数还能瞧出树叶、枝条、嫩桃的形状,算是不失本色。 这是春天一个最普通的午后,是这片桃树林一年当中为数不多的重要日子,这是因为生长。一切看起来却很平静,只有植物学家才能看出这平静后面的疯狂。 这是植物的季节,植物从来就是这么彬彬有礼,就算疯狂的争夺生命资源,也是如此不动声色。不像人类,得搞出凭大动静,甚至发动战争。假如能把别人踩在脚下,多少人会放过这种机会。 老天爷以他惯有的伎俩纵容他的子民,无论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人生是这样漫长的一轮又一轮地日出日落。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应该说草木一春。人类的确是老天爷的宠儿。 假如你身处逆境,那是老天爷他老人家对你的考验。 铁的锄板迅速地铲过桃树下长满嫩草的泥土,小草在金属的锋利面前,永远不堪一击。 很快,锄板铲到了桃树林的尽头,那里紧临一条小道,道旁就是这片桃树林。 在桃树挂果的时节,桃树林的主人显然不愿意别人从小道上走过的时候,一伸手就能不劳而获,所以精明地留出了一小块空地。 这块小小的空地上正长着一棵红杜鹃。作为一棵杜鹃来讲,它显然无比幸运,因为压根儿就瞧不出它是今年从地里拱出来的小东西,也就是说,它肯定不止一次躲过锄板的锋利,但是它同时又生长在桃树林远比外面肥沃的土壤里,这就是这棵杜鹃的幸运所在。 野地里到处都是这种低矮的灌木,春天一到,就自作多情的用它火红的花瓣装点山野的每个角落,就像天边燃烧的云霞。 眼下,漫山遍野的红杜鹃早已开败,果树林里的这棵还在枝头上举着一朵,宛若一个小小的朝天喇叭。 铁的锄板铲到这棵杜鹃跟前,果然就停住了。锄板的主人把自己蹲得跟杜鹃一般高,长满茧子的手轻轻拂过红色的花瓣,小小的朝天喇叭仿佛感觉到了不安,一阵悸动。 锄地的人叫柳香梅,是双桥市临水镇柳林乡柳瑞全的闺女。 “好吧!你就长在这里好了,没有人会伤害你!” 说话间,锄板轻柔地绕过杜鹃树,往前一步,这回不是铲草,而是开挖。但这是春天,离收成时光还远得很,地里除了泥蛋子,能结出什么来? 挖地的人轻车熟路,嘿地一声,一个塑料包儿随锄板掀出,仿佛泥蛋子结出的一个怪胎。 现在,锄头早已被扔掉,执锄的双手捧起塑料包,扒拉开塑料外皮,露在外头的是一本高中英语课本,五成新。这实在不是什么宝贝,更非文物,让它出土的这个主儿显然也没有把它当宝贝。只是一本书而已。 这本书很快就派上了用场。锄板儿被冷落在一边。 “i h**e climbed that hill many a time.”(我已用了一点时间爬那座小山。) 柳香梅随意倚着一棵桃树,很快读出声来――一口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鸟语”。 鸟语是柳林村人对英语的创造性命名,以彰显承载华夏五千年文明的汉语地位。 “香梅,回家了!”桃树林深处,柳瑞全荷把锄头,慢悠悠的走出来 。这是个中年汉子,你会精诧于这个乡下汉子的一张脸,因为精明和忠厚是如此和谐共存于这张脸上。 “爹,再等一会儿,我看完这篇就走。” “咦?你还有英语书,不是都被你娘烧了么?” “我这叫狡兔三窟!而且娘烧掉的都是初中课本,我眼下已经读高中的课本了。” 当爹一听,笑得那个叫响:“狡兔!香梅,爹还真希望你是只狡兔,可惜你不是!” “爹,难道你觉得狡兔比我好!” “爹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女儿,你要是有狡兔的那股机灵劲儿就好了!” “说来说去,爹,你不就是嫌我憨吗?” 当爹的就嘿嘿笑着站在桃树下,等她的女儿把英语读完。然后又瞧着女儿把书包好,埋进泥土里。 “这样就不怕被风吹雨淋了!”柳香梅这么解释。 “爹还以为你想让地里长出学问来!” “爹,我不是想长学问,我只是喜欢英语!” “喜欢什么不好,哪怕是唱歌跳舞也比这个强!”柳瑞全苦笑:“香梅,你晓得人家背地里说什么?” “怎不晓得?出洋相呗!” “也不能全怪你娘烧你的书!” “我没怪娘烧我的书,只能怪我自已是个憨女!”女儿回答得这样直爽,倒让那个当爹的措手不及。 憨女――难道她觉得这是个多么尊贵的封号。 ------------ (二)、胃口好得出奇 (二)、胃口好得出奇 “吃饭,吃饭!他爹,承轩,都来吃饭了!”郑月芳两手端着一钵汤,一边怎呼着嗓门叫唤。 “他爹”叫柳瑞全,柳承轩是他和郑月芳的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叫柳香梅。一、二、三、四,这个家庭的四口人这会儿已经全部登场,当然,这是一个货真价实,并如假包换的家庭,非舞台布景。所以,该吃吃,该喝喝,无需半点不自在。“家”字不就是屋檐下面一只“豕”。 “娘,我来盛饭!”柳香梅永远对食物保持着超级的热情。不幸,她娘郑月芳不得不伦这种热情的压迫者。 “香梅,又是你!”郑月芳的口气像是抓着一个惯犯:“又是你第一个坐饭桌上。大姑娘家,就不会矜持些。且不说你一个憨女,又胖成这样。往后找了婆家,也这么饿死鬼投胎似的……” 柳香梅对母亲的唠叨有足够的抵抗力,已经练成刀枪不入之功,可以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趁着郑月芳眼错不见,这肥妞已经成功使出二指禅,两块红烧肉应声落肚。 待郑月芳摆好汤钵,才发现满满一碗红烧肉,已然残缺一角,女儿还意犹未尽地叭嗒嘴。 “你……”郑月芳气结。倒不是心疼红烧肉。虽然拒说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拿红烧肉“打牙祭”,但眼下的日子,红烧肉早已轮为家常菜。郑月芳着急的是女儿的身材,这两块红烧肉下肚,不知肥妞的体积又要增加多少立方。 “我叫你吃,我叫你吃……”郑月芳就像个变态的母亲,端起饭桌上柳香梅给自己盛的那碗饭,一下子倒进锅里三分之二:“听着,你今晚就吃这小半碗。再不减肥,真要变成老姑娘老死在家里,有你后悔的一天。” 这一家的另两个成员这会儿一前一后,也上了饭桌。柳承轩见姐姐无限委屈地扒拉小半碗饭。虽然无比同情,却爱莫能助,顶多做个鬼脸以示安慰。 柳瑞全瞧一眼婆娘,再瞧一眼女儿,无可奈何,埋头吃饭。 在这个家,郑月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当仁不让的领导者。别的大事不论,至少,在香梅减肥这件事情上,柳瑞全和柳承轩都投了支持票的。 柳香梅小半碗饭一眨眼就收入腹中,刚想多吃点菜找补,郑月芳就像地主婆轮回转世,施虐对象是视为眼中钉目中刺的“童养媳”。郑月芳辟手夺了女儿的筷子:“够了,香梅,再吃进去,就要变成大号水桶了!” “娘,我还没吃饱呐!” “由得你吃饱?由得你吃饱还用得着让你减肥!”郑月芳瞪眼,柳眉倒竖。 “你自己怎么不减肥,你也不瘦!”柳香梅小声嘟囔,乍着胆子挑战母亲的权威。 嘁!憨女居然跟母亲比!难道郑月芳也像她这般愁嫁。 郑月芳少不得苦口婆心,要让女儿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眼下,最头疼的莫过于找不着婆家,一个又肥又憨的女人,谁要?所以,当务之急,除了减肥,还是减肥! 柳香梅这一晚,就以小半碗饭米饭敷衍她那好得出奇的胃口。可惜憨女牙齿功力没有跟胃口成正比,若不然,吞下盛饭的碗说不定能抵饿。 没两个小时,憨女去了一趟卫生间,肚子便开始唱空城计。 柳香梅不是不知道自己胖,也不是不想减肥。但是她的胃口不知要比减肥的意志强大多少倍,肚子一咕噜咕噜,减肥的事儿马上跑到瓜哇国――先找吃的要紧。 古人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柳香梅这儿,是失节事小,饿死事大。憨女这么大一垛肉,想失节只怕都没人有兴趣的。但是真要饿死,可是超级物质加精神损失,这样胖的一个人竟然饿死,叫别人还怎么活,要是给国外众多媒体狗仔知道,经那狗嘴一喧染,不知要给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抹上多大的一块污点。 柳香梅开了房门,探头探脑。老天爷保佑,电视播出的是《大长今》,郑月芳正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柳香梅猫着腰,趁着一点惨白的月光,潜进厨房找吃的,她甚至不敢开灯。 想来郑月芳确家有饿死女儿的心思。偌大个厨房,除了地上躺着一个生红薯,再没有别的可以裹腹的东西。憨女的目标,原本是晚饭时还剩下的半碗红烧肉。 所谓饥不择食,生红薯就生红薯吧。柳香梅麻利地给生红薯削了皮,像只硕鼠般,准备把食物拖回自己的窝里去慢慢享受。 “啪!”厨房里灯光骤亮。柳香梅吓得差点把小命给交待了。 开灯的是柳瑞全。 娘要饿死自己,爹要吓死自己,呜呜,柳香梅只能叹自己命苦。 柳瑞全看着香梅手上抱的大红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生吃红薯会拉肚子的!” “可是我饿得受不了,前心贴后背!”柳香梅用了一个非常不合适的短语形容自己的饥饿。她这块头,就算饿死,前心跟后背的距离只怕也是正常人体的最大值。 “好吧!你等等!” 一转眼,柳瑞全捧出半碗红烧肉――正是柳香梅念念不忘之物。憨女顿时两眼放光。 “哪来的。太好了,爹,娘不会怪你吧?” “你娘藏卧室里了!”柳瑞全笑得有点尴尬。把剩菜藏进卧室,不知道的人,只怕会以为他的婆娘是个进食行为异常的精神障碍窜者。天可怜见,这母女俩都不容易。 柳瑞全其实也是左右为难,他自然也想有个身材窈窕玲珑的女儿,却更不忍心眼瞧着女儿挨饿。郑月芳对女儿施行的减肥之策,也多半功馈于此。 ------------ 第二章、柳家憨女初长成 第二章、柳家憨女初长成 柳林村的人自己也说不清祖上来自什么地方。总之,他们的说话口音与方圆四乡八里的人都不像。跟外村人叨噎,不免要被人怀疑是否舌头或者喉管之类的发音器官跟人家长得有出入。 自然,柳林村之外的四乡八里的人,每月逢三九的集上,一听到“五花溜溜的入(肉)馅儿,憨(香)不!”,就晓得这里柳林的人啦。他们不用自我介绍,说话的腔调就是个招牌。 不过,柳林村的人,除了口音上的别扭之外,别的还真没得说。柳林村的汉子,多半膀大腰圆,个顶个的虎气;柳林村的闺女,更是水灵得堪比三月桃花六月荷,九月的葡萄十月的杏。外村男人说起来,道的都是――娶媳去柳林。美貌还在其次,只要一听柳林村女人那娇娇憨憨的声气儿,汉子们一身铁打的骨头仿佛都遭了醋浸一般,马上就要酥掉半拉子的。 都说一方水土养就一方人,风水只旺柳林村。因此,这四乡八里,好人家总是让柳林的女子拔了头酬,除非柳林的女子看不上,那才有外村女子的机会。 柳林的女子,无论搁娘家和婆家,都长脸! 当然,这也只是大而统地说。十个手指头,长短不一。柳林这样的大村,每一茬长大的女子都不下二十多,造物主自然不能偏爱到让每个柳林女子都貌美如花。 即便那貌美如花的,年头却不比旧时,又有几个愿意守在乡下,都各显神通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 柳香梅便是柳柳村最不被造物主偏爱的那个。造物主仿佛存心跟此女开玩笑。如今这世道,流行的是瘦,最好能瘦成芦柴棒,那就弱不胜衣,人见尤怜。可惜柳香梅偏偏长了个满月样的阔脸、南瓜样的腰身、磨盘样的肥臀。全身上下,也就脸上一双大眼扑闪扑闪的挺撩人,却又憨名在外,撩人也就成了不谙世事。 在香梅这一茬长大的女子中,随便揪出一个,要么比她漂亮,要么比她聪明。总之,到最后,柳香梅算是剩在家里了。 柳林村的人对该嫁而末嫁剩在家里的女子,有个挺刻薄的说法,叫堵坝头。乡下人家,养大一个女儿是指望着盘活一个家的。有兄弟的,兄弟娶媳妇的花费大致就跟嫁女儿的进项相抵;没兄弟的,父母更得趁紧盘算好自己的养老费。这一切,对柳林村来的人来说,是一门家庭理财学问。老天爷让柳林村的闺女占了一方水土的光。正是所谓靠山吃山,靠河吃水,这在柳林村,更是极至。谁叫柳林村女子生得好又抢手呢。女儿嫁不出去,这一切盘算全都落了空,本来一家经济都要如流水样盘靠她盘活的,这下可不是堵了坝头。 堵坝头的暗淡前景――是变成老姑娘一辈子老死在娘家,这是柳林村女子的大忌。 柳香梅属龙,兔年的这个兔尾巴儿一过,实打实,她便跨入了柳林村二十五岁的大龄女子之列,还真是大有要堵坝头的阵势。 香梅身下还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叫柳承轩。柳承轩表承柳林村汉子的长势,确实一表人才,帅得像九月金秋的阳光,晃得你睁不开眼。自然,仰慕他的女子不下一个加强排。但是香梅未出嫁,不管柳承轩在女孩子堆儿里多吃香,爹娘愣是不敢动心思。就这么点家底儿,爹娘只能算盘上打得如意,哪个算盘珠子动得不灵,都是现实中一个过不去的疙瘩。要说乡下姑娘,谁不是家里的指望,别瞧着人前人后的多上心,若真望这个“上心”就能娶了人家的姑娘在家里给生儿养女,那是大白天做黄梁梦――想得美。 反过来说,是有那上赶着倒贴婆家的主儿,柳承轩又这么抢眼,要是真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说个媳妇,说不定现在孙儿都有了。但是柳瑞全和郑月芳不是那样的人,娶媳妇首要的是娶贤德。现今社会,一头黄毛稀发还没长油亮便在风流烟花场合挣钱的女子多的是,横竖,怀春发情不需要能力或者学识。不过,谁晓得她们挣到的是什么钱。娶这样的女人别说花钱,多半她们还会倒贴婆家,只是别到时候别憋闷媳妇败了家风还乱了血统。 柳瑞全和婆娘郑月芳自诩正经人家,持家之道,沿袭正统,儿女的终身大事,怎肯走旁门邪道。他们非得等嫁了女儿,肥了家底儿后,才着手儿子的婚事。再说了,女儿柳香梅和儿子柳承轩还隔着个长幼先后的问题。 柳承轩跟柳香梅虽是一母同胞,性格上倒是天差地别,仿佛两个极至。一个精一个憨,憨的是柳香梅,别人给个棒槌,她就能当成针(真);精的是柳承轩,这小子要是披上一身猴皮,就是花果山上的大王。 柳林村方圆四乡八里,最不缺的就是精明人。反倒是憨女,要论起来,柳香梅应该是头一个。物以稀为贵,老天爷要见垂怜,该给予柳香梅国宝大熊猫的待遇。都是稀缺资源,人还比不过四足兽,这未免有拂人类尊为万物灵长的面子。 说虽这么说,可惜柳林村方圆百里,外姓汉子没有一个想拔得这个头筹,亏得一个个长得虎背熊腰,心里的小九九比不过一个针眼儿,想的都是娶妻生子,断没有保护国家稀缺物种的觉悟的,就算于取妻生子之外捎带着尽一点公民保护国宝的义务,在他们眼里大概也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所以,父母关于女儿柳香梅要堵坝头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要正本溯源。柳香梅的“憨”远不如国宝大熊猫的纯粹,四足兽到底是因为生命基因才长成四足兽。而柳香梅这憨女,拒她母亲所言,这妮子本来的名字叫香梅,按说还是当时的柳林村完小校长给取的名儿。那是一个下放柳林村的走资派,学问高得,拒说失势之前已经是一个什么家。但是这个什么家显然对柳林村的语言还陌生得很,他根本不晓得柳林村的人,香和憨是不分的。 完小校长说,就叫‘香梅’吧!柳香梅! 香梅她爹柳瑞全说:“柳憨梅!那敢情好。” “不是柳憨梅,是柳香梅!” “柳憨梅!”香梅她爹倒不是固执,着实那个“香”字打他嘴里一囫囵,不晓得怎就成了“憨”。 “柳香梅!”校长这下子就有点教授的味儿了。 “柳憨梅!”香梅她爹就像个不开窍的学生,倒把自己给急得面红耳赤。 “好吧!柳憨梅就憨梅好了。‘憨’也不失为一种处世哲学,真要如此,倒是一辈子的福气呢。要不古人怎道大智若愚呢!”什么家的校长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庄稼汉并不适合当呀呀学语的一年级小朋友,便自己找了个梯子下。 香梅她爹听不懂这个什么家的学问,他只是因为得到了校长的认可而觉得高兴。这可是他这辈子唯一跟着老师长学问的时候。可惜自己鲁顽,竟是个不开窍的学生。 柳香梅从此便成了柳憨梅。到底是香梅天生就‘憨’呢?还是愣是给这个名儿叫‘憨’了,这是一件很难考究的事情。按理,人的名字也只是一个号而已,要是起个什么名就成个什么人,那全天下的人不把“富贵”或者“有财”之类的名儿给叫疯。公共场合,一声“某富贵”,天呐――山呼海应! 不过,即便是个号,人家也是有讲究的。就算一个车牌子,还希望多带几个八和六呢?也只是柳瑞全这样的庄稼泥腿子,女儿芳名,说叫柳憨梅便叫柳憨梅了。 ------------ 第三章、校长原来有先算的 第三章、校长原来有先算的 自小儿,柳香梅长得就不像别的女娃儿那样灵醒。五六岁光景,月夜下,村里人围坐在村头的老柳树下谈古。看这些娃儿如小兽样追逐奔跑,自玩自乐,有心考考他们的灵醒。便逐个询问娃的年龄属相。 庄稼人自个儿肚子里没墨水,觉得介小个娃娃,能把年龄属相都答对了,便是灵醒的。 轮到问香梅,憨娃儿听前头别人把鸡呀、兔呀、猪呀这些都属了,连老鼠都没落下。憨娃私下里觉提猫比老鼠厉害,怎没人属猫呢。便亮堂着嗓门道:“我属猫!” “十二生肖里是没有属猫的!”问的人忍着笑,耐心开导。 “那我属鸭子!”憨娃儿没听见前头别人说属鸭子。 “十二生肖里也没有鸭子!” “那我属鹅!” 大人这会儿早就笑得前仰后合。香梅她爹紧着告诉娃儿:“你属龙!” “爹,龙是什么东西!” 庄稼汉子哪里说得清。 “古时皇帝都叫自己真龙天子!” “爹爹,我不想属龙?” “为什么哩!” “皇帝又着不了我当!” 这父女俩一递一言,活脱脱一幕相声。老柳树下的笑声更大了。 “怪道叫憨梅,校长原来是有先算的。这娃儿,真是憨得紧。”连香梅亲爹柳瑞全也不禁这样道。 说到憨,香梅仿佛非得充实爹和众人的论据。 柳林村旁就是一条跨省的国道。国道旁边座落着几户柳林村人的房屋,当中包括泼妇苗玉英家的屋子。 那日,柳林村著名的泼妇苗玉英在正在自家屋门口闲站着瞧风景。远远瞧见一辆大巴车迎面开来。泼妇滋事的本领确实超乎寻常人的想象,电光石闪之间,已然一计生成,并付以行动。 泼妇苗玉英紧走几步出了屋门,一脚窜上国道,再一脚已经窜到国道正中间。听得后头大巴车的喇叭一迭声地响起,才慢腾腾往旁挪了一步。眼瞧着拐弯处,大巴车开得慢,跟自个儿擦身而过的功夫,泼妇忽地一矮,就势直挺挺躺于道上。躺倒之前,是一声凄厉的“救命啊!” 这一声求救喊出,泼妇自然不愁有人替她出头,更不愁大巴车不肯停下。余下来的事儿,就瞧她自个儿装得像不像了。 果然,大巴车应声而停,乡亲们也都仗义,顷刻间就围了一堆人。 大巴车司机“咚”地从车门跳下,急赤白脸,指天咒地发誓――自己的车绝对不曾碰这个女人一个手指头。 一车乘客,这会儿全都下了车,纷纷围拢过来,鸡一句鸭一句,十有**,倒都是替这司机说话,道的都是车子绝对不曾碰过这女人。 那会儿,苗玉英紧邻而住的本家兄弟子侄,七姑八姨,沾亲的,带故的……哭姨叫姑地倾巢而出,且不管事实怎样,男的先就拉住了大巴车司机,嚷嚷要人家赔钱,偿命。别的几个女人,趁势扑到苗玉英身上大放悲音:“姨呀……姑呀……姐呀,你怎就这么走了呢……你命苦呀!福未享一天……怎就被这挨千刀黑心肠生娃儿没**的把命给夺走了呢?” 都是泼辣家风熏陶出来的,一个个自然都非等闲之辈。当下,各行其事各司其职,简直就好比事先排练过的一般。直唬得大巴车司机浑身筛糠样地抖,汗如雨下,失魂落魄,比地上躺着的那一位还要可怜百倍。 柳林村当地人,有心替泼妇苗玉英出头,可是人生在世,到底还得讲个帮理不帮亲。人家大巴车要真没有碰她一指头,总不能仗着是当地人,伙起来讹外来客。真要如此,还用得着制造车祸讹人,直接跳路中间,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不是更省事。 不过,这泼妇直挺挺躺在路上,动也不动,牙关紧咬,双眼紧闭,脸色铁青。别是真的出了什么妖蛾子。车祸的事,有时连司机自个儿都未必觉察得着,谁又能说得清了?也不定大巴车真碰坏了人家脑袋里一个什么部件,若不然,这人明明躺倒了。又该做何解释。 司机吓得掉卵。大巴车上乘务员可不吃素,想来也是久经沙场的。虽然语无伦次,却是句句说中要害, “我就坐在副驾驶位儿上,瞧得真真切切。这大婶在道上走,我就提醒司机担心,别碰着她,话音刚落,这大婶就倒地上了,车子跟她还隔着一尺远呢。这叫我们怎么说?怎么说!兴许这位大婶是什么隐疾发作,要不,先送医院里瞧瞧。”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除了送医院,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那当儿,泼妇的几位本家男女,一听送医院,扯人的住了手,哭嚎的止了声,一迭声道:“只怕送到医院,司机就趁乱走脱离了。不如现在就赔钱,有钱押在这,才好叫众人放心。” 大巴车乘务员开口问要赔多少钱。 这班男女倒没有狮子大开口,说出的一个价目别说赔地上躺着的这条人命,只怕赔这条人命身上的一个手指儿都不够。 大巴车司机听人家要价低,这才元神归位,就要开口应承。横竖,花钱消灾,能消掉这无妄之灾,又何必心疼那几个小钱。 “你们都别动。我刚刚打了110报警,交警马上就要来了,这事儿要等交警来了才能处理。” 泼妇这一方,眼瞧着钱财马上到手,却料不着横生枝节,大巴车上竟有这样爱管闲事的乘客,不声不响就打了110。要真把交警招来,这戏还怎么演。 一时之间,众人愣征。乡下人没有动不动就麻烦政府的习惯。请交警,你随随便便拨个电话就能请得动,这倒真要好好儿瞧瞧,长长见识。 那当儿,柳瑞全扯着女儿的手,挤进人堆里瞧热闹。柳香梅人小,像条小泥鳅似地一气挤到苗玉英跟前。 “死了没有呢?死了没有呢?”憨女眼瞧着不过瘾,非得开口发问,声儿又脆又亮。 “唉!断气啦!” 没听见人回答自个,索性又来一句小大人似的感叹。 内中,有人早就瞧出门道,又听这童言无忌,早忍不住,哄然大笑。 泼妇苗玉英这下没法再装,何况也不好直挺挺躺地上等交警,交警真要来,还能有她的好果子吃?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朝着憨女张牙舞爪:“你咒哪个?你咒哪个?你娘才断气啦!你爹才断气啦!你全家都断气啦!” 泼妇讹不着钱,一肚子气没地方出,逮着香梅,能不当她是出气筒。 “她大婶,孩子不懂事,你跟她计较什么哩?”柳瑞全怕女儿吃亏,紧紧地护在怀里。 偏偏憨女不晓得怕,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仰脸问道:“爹,她怎又活了?” 这下,能忍住不笑喷的,除非聋子。 警笛声远远地传来,在众人的哄笑中,死而复活的泼妇苗玉英带着她这一方人马,灰溜溜铩羽而去。 大巴车司机、乘务员、众乘客纷纷朝柳瑞全的这个憨女儿竖大拇指哥,一迭声夸这孩子灵醒。 “灵醒?”真要这样倒好了,柳瑞全苦笑。 ------------ 第四章、中秋祭月 第四章、中秋祭月 到了七八岁光景,别人上学,柳香梅也上学。她倒不是成绩差,但也不拔尖,成天就是中不溜的光景,是最容易被老师忽视的那一拨儿。 八月十五中秋节,娘包了各色馅儿的中秋饼,香梅领着弟弟柳承轩,像两只小狗样围着炉灶打转。 娘挥一下手:“去,送几个给老师尝尝鲜。也好叫老师们给你正正名,憨梅、憨梅,顶好听的名字,愣是给人叫差了。” 郑月芳虽说是并非柳林村人,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最持自豪的是成功改造自己的外省口音。她那一口柳林话,比土生土长的柳林人说得还要柳林。可惜,到了她不想说柳林话的这会儿,已是一口十足的柳林村“憨”腔儿,不管她多么别扭地运动口腔里的部件,叫出来的依旧是“憨梅、憨梅”。 这个曾经的外省人,现在不得不为抛弃自己曾经的语言感到后悔。 憨娃儿提着个柳条篮,着一件红底白花的褂子,在柳枝掩映的乡间小道上三晃两晃,便来到了学校。 老师们正在吃饭。那年头,老师的日子不如农民的好过,全校的单身老师都围一张桌子上吃饭,大家都是红薯稀饭就着一碗老咸菜疙瘩吸溜。 香梅的中秋饼在柳条篮里散出的香气能让人香掉舌头。 “香梅,给老师送月饼呐!”一个本家老师也是馋得慌。 “不是给你的。妈妈说了,一包给周老师,一包给林老师!”憨娃儿的眼里只认得教她语文和数学的两个老师。 那个本家老师便尴尬在那儿。 “香梅,你妈妈太客气了!”教语文的周老师说道。 “是啊!香梅,你家里也不富裕,老师怎么好意思吃你家的中秋饼呢!”教数学的林老师也客气道。 憨娃儿呆了呆,复又把中秋饼放进她的柳条篮,一边道:“那,我再拿回家好了!” 整桌的老师都只能呆望着憨娃儿又返身出了校门,中秋饼的香气犹在老师们的鼻头上缠绕,每个老师舌根下被勾起的馋虫犹在蠢蠢欲动。 “真是个憨女!”本家老师仿佛更有资格说这句话:“憨得无药可救了!” 老师们叹息着又端起装着红薯稀饭的碗,这种没有一点油腥的淡甜味儿越发令人失去食欲。 隔一会,老师们这餐没滋没味的晚饭终于结束,大家很快地忘记了那个叫香梅的学生娃儿和她柳条篮子里的中秋饼。 偏偏这会儿,中秋饼的香味又从门口弥漫进来,伴随着夸张的脚步声响,郑月芳壮实的身板一眨眼就立在了老师们的面前。大家这会儿都刚刚洗好各自的吃饭家伙,未及收进碗柜,就各自擎在手中。乍一看,郑月芳就像面对一群叫化子。 幸亏没有人这么想。 “瞧我家不懂事的憨娃儿,让老师们操心了。平日也没什么拿出手的,过节做中秋饼儿,寻思着给老师们尝尝鲜罢咧。瞧我家那不懂事的憨娃儿,真是个憨,愣是从名儿上落下的,……” 郑月芳的嗓门跟她的身板一样壮实。 老师们照例客气,也照例嘻嘻哈哈地接过中秋饼儿。肚子却是刚刚装满了红薯稀饭,只得慢慢儿吃着。 郑月芳却在心里赞道:“到底是老师,连吃个饼儿也是这般斯文。” 但是斯文的老师们并不去纠正柳林村人口音上的错误,反倒入乡随俗,老师们也喊憨梅,而且通过行动赋于这个名字实际意义,着着实实拥护了那个倒霉蛋什么家的校长一次。 香梅那会儿正上二年级。跟隔壁柳六家的柳金叶同班,座位也是上下桌。可是俩小人儿却从来走不到一块儿的。外人瞧不出,道的是柳金叶这小丫头心气儿高着呢?跟一个憨丫头怎处得来?明眼人都晓得个中缘由,要不是小丫头她妈较劲儿,小小人儿哪里晓得你来我往,勾心斗角了。 郑月芳是四川一带的外省乡下女子,年青时也是在家穷怕了,不管怎样都要嫁到外头去的。她这番心思可真合那些人跨省媒人的心意。说是跨省媒人,其实跟人贩子也差不离。 到人贩子手里买媳妇的主儿,能强到哪去。等郑月芳嫁进柳林村柳瑞全家里,才晓得自己的算盘打得不如意,这地儿跟自己四川乡下还不是差不离。要只想过这种日子,还用得着背井离乡。可惜,明白这点,已经生米做成了熟饭――肚子里怀的正是长女柳香梅,女儿一落地,还没断奶呢?就又怀上了。 所幸,嫁的男人倒是个老实的,平日里虽不会巴心巴肝说好话儿哄人,却有着他特别的疼顾媳妇的方式,那就是所有的活儿,无论家里家外,自己上得了手的,就不会让婆娘沾一指儿。日子一久,倒滋养出郑月芳争强好胜的气性。 柳金叶的娘是柳林隔壁村落月坡人。娘家离得近,胆儿也就肥。对隔壁的“四川婆子”压根儿就瞧不起,拿捏着人家不晓得本地方言的短儿,指手划脚,有理没理,只是编排“四川婆子”的不是。却不晓得这外省女人是个心眼儿活泛的,在柳林只呆半年,便能听懂柳林话。过了一年,也说得一口地道的柳林话了。连她这个落月坡人都没法说得这样标准的。 每年八月十五,柳林村生了女娃的婆娘都要祭月。这一祭,一直要祭到女儿满十六岁。柳林村的女娃长得出众,拒说跟月娘的眷顾不无关系。 月在天上,按理说,只要月娘瞧得着的地儿,都可以祭。但柳林村的女人偏偏只中意一个打谷场,不仅看中那地儿空旷又干净,而且景致也是数一数二。白天瞧着没什么子,不过是山上几棵树,山下一条河,半山腰里一座打谷场而已,晚间给月娘一晃,脱胎换骨般,那山,那树,那河顿时就成了精似的标致起来。 有一年,城里有几个画家来柳林写生,把这山、这树、这河外加天上一个月娘入了画,冷不防就拿了一等奖,拒说那画现在都卖到了几百万。 大家都要在打谷场上祭月,这地儿自然被排了个三六九等,最好的祭台是打谷场正中的打谷台子,因为高出别的地儿一头。占下这处,等别人家的祭物摆出来,便是众星捧月的唯我独尊。 只有去得最早的女人才能占下打谷台子。 柳六家的女人是个会争的,自打生下长女柳金叶,年年拔得这个头筹。 郑月芳知道给女儿柳香梅祭月,已经迟了三年,在这件事情上,她不能不说是吃了点外省身份的亏,虽说谱天下月共一家,可偏偏自己家乡没有祭月这一番习俗。现在要入乡随俗,自然得比别人更上心才能弥补得了迟了三年的亏欠。 这一年八月十五祭月,柳六的女人发现竟然有人比自己更早就占下了打谷台子。这人占得很巧妙,她在打谷台子上竖了一张楠木桌,桌上摆了香炉,炉里的线香早早地点燃了,散发着好闻的味儿。这会儿,谁要撤下楠木桌,搬走香炉,得罪的可是月娘。 柳六家的女人一瞧之下,这楠木桌凭个眼熟。这才记起是隔壁家柳瑞全家的物什,拒说还是土改那会儿分来的浮财。这样,整件事儿光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明白――一定是那个四川婆子做的事儿。想明白了,柳六家的女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四川婆子,她凑的是哪门子热闹。 等月上柳梢,柳林村的婆娘们三三两两,都聚到了打谷场。祭物摆满一场子,糕儿饼儿做得奇巧又精致,背后都是婆娘们的争强好胜。 柳六家的女人今儿只能把祭物摆在打谷台下,斜眼往上瞅瞅:“四川婆子”正往楠木桌上摆蒸糕和五色饼,两样祭都透着主人的心灵手巧。这女人本就积了一肚子的气,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出,张口就是:“一个四川婆子,也来凑的哪门子热闹!”也有一点欺生的意思――量这个外省女人听不懂柳林话儿。 “凑热闹?柳六娘,大家这不是拜祭月娘吗?难道你是凑热闹来着?” 想不到这外省女人不仅听得懂柳林话,而且这几句柳林话说得可真是地道,好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的。 这下,反倒是柳六家的女人闹了个碎不及防,被这句话呛得灰溜溜,这只雌老虎没想到一个外省女人竟敢当着大伙的面捋她的虎须。当然,怨恨也就从此结下。 ------------ 第五章、清洁工和明星 第五章、清洁工和明星 柳香梅上学上到二年级。二年级的语文书里有一篇是《温暖》,写的是周总理握了一位清洁工人的手,让这个清洁工人在深秋的早晨感到了温暖。 那天,老师让她的同行来听她的这节课,教室里济济一堂,听课的老师多过听课的学生。 教完课文,老师照例要问学生从中学会了什么。问完便拿眼瞄几个尖子生,盼着尖子生给老师长脸呢! 柳金叶果然就高高地把手举到老师鼻根儿下,被叫起来回答的时候,声儿又响又脆,答案是她要向周总理学习,把温暖送到清洁工人的手中。 多可爱的孩子! 再问别的同学也是这样想的吗? 学生也都被训练得无比乖巧,张嘴说的都是柳金叶这个答案的无数种不同版本。当然这背后离不开老师的劳苦功高――她得绞尽多少脑汁,才能把一句话琢磨出这许多种说法,然后再一一安置于学生的脑中,就像表演之前不厌其烦的彩排。 至于柳香梅,拜托,她最好自生自灭。 这是一节多么成功的公开课。老师当然也更有理由让别人相信她教出来的学生,个个国家栋梁。 问到最后,偏偏憨女子柳香梅犹犹犹疑疑地举了手。这孩子没眼色,老师几次有意忽略,她的小手儿就是固执地举成一面旗,当着众多听课同行的面,老师自然不好意思做得太过头。 要真对这只一直举着的手来个视而不见,就相当于授人以柄。 “这个同学的这只手,算是意料之外的吧!”人家即便当面不这么说,但架不住背后这么意论。上公开课,本质上跟演戏没什么不同,最重要的事是要防穿帮。只不过,公开课上的观从可能要更精明,更难伺侯。 “好吧!柳香梅同学,你也说说你的想法。”老师有意加重“也”和“想法”的语气。一个憨女,她能有什么想法! 憨女站起来,声儿里透着小心:“老师,我想跟清洁工人学习!” “为什么?柳香梅,难道你觉得清洁工人比周总理好吗?” “不是……老师,我……我……当不来的……周总理,我想……当个……清洁……清洁工人。”柳香梅被老师这么一反问,慌了手脚,好好儿一句话结巴得支离破碎,越发反衬她憨得不轻。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好吧!柳香梅同学,你就当清洁工人好了。不过,当清洁工人得每天扫地、做卫生,你做得到吗?” “我……我会……做得到。”憨女不会瞧脸色,更不会听话中之话,瞧老师脸上泛起了笑,心眼儿一松,怯生生憋出了句囫囵话。 来听课的老师来自四乡八里的学校。柳香梅自小儿块头就大过同龄人,体积的优势就是更容易在别人脑中占据一席之地。这一节课上完,加上老师带着解释之意的卖力宣扬,更让人想忘掉都难。都知道柳林小学这个胖得离谱的女生脑子不灵醒,只怕憨得不轻。 憨女柳香梅的名声就这样不胫而走,算是这四乡八里一个小名人。 憨女倒是说到做到,公开课上跟老师说一声会做得到,真个儿就当起了学校义务清洁工。 外省女人郑月芳等女儿当了半年的学校义务清洁工,才知道这事儿。憨丫头在家里一声不吭,还是隔壁屋柳金叶说开了。 那天,郑月芳早晨起晚了,早饭便也跟着晚,全家人吃饭的功夫,柳金叶就来敲门了,奉的是老师的旨意,让柳香梅快点儿去学校开教室门。 郑月芳转身问女儿:“咱家离学校又不近,你干什么还要掌管班级钥匙哩,看耽搁别人读书。” “婶,香梅不是掌管班级钥匙,老师是为了让她搞卫生方便才把钥匙给她。” “难道老师要香梅天天搞卫生。” “不是老师要香梅天天搞卫生,是香梅自个儿要当清洁工人。”柳金叶回答得干脆利落,小嘴儿噼里啪啦!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头头是道,像个小人精。 反倒是当事者柳香梅,笨口掘舌,娘问她为什么要当清洁工人,翻来覆去只会说她当不来周总理。 “娘也没要你当周总理,你为什么不想着当个老师,当个医生。怎就喜欢当清洁工人呢?” 又问柳金叶长大了想当什么?小人精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就是想当演员,想当明星。 明星跟清洁工人,同是女儿,高下可就分晓了。直把外省女人郑月芳气得,饭也不吃了,拉着女儿就去学校找老师。 柳香梅被死劲儿扯着,一路趔趋到学校。班主任还没到校,就那么直接扯进了校长办公室。 “我说,欺负人也不是这么个欺负法。”郑月芳一开口就上纲上线:“合着我年年往你这儿交学费,就是让我女儿来学扫地?” “大婶,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到底是个什么事。”校长挺年轻,不论口才还是体形,都不是这女人的对手。当然,他要跟人家论学识, 肯定占上风,可惜,瞧这女人一幅撒泼架式,论学识还不是对牛弹琴。 “你是校长,倒问我是个什么事?”郑月芳先给校长定个赎职之罪,至少,也算失察。“你说,你这学校几百个学生,瞧着我女儿是个软柿子,天天让她当值日生。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轮着了,那自然是该当的。这天天做值日,你倒是开工钱呀!你这学校大门口,齐人高的字――为人师表,教书育人,我瞧着可不是这样啊。难道你这学校专门培养清洁工……” “有这等事?”这女人的撒泼本事了得,话也越说越难听,校长连连忙打断她的话头。 “我吃饱了撑的,一大早凭空来寻你晦气不成。” “好吧!大婶,你稍安勿躁,这事儿,我得问问你女儿的班主任。”校长并非装糊涂,他的确是失察。 那当儿,校长办公室外头,探头探脑,早就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乡下孩子,没见过多少世面,校长和家长吵架便是个大阵仗,至少,叫阵的双方,都是个“长”么。 听校长说‘我得问问你女儿的班主任’,早就有一个柳香梅班上的调皮男生高举着手,嚷道:“我去叫班主任!”,话没说完,人已哧溜一下跑远了――当个大阵仗之中的传令兵,该是件多么光荣的事! 柳香梅的班主任就是那天上公开课的语文老师,她的单车刚刚进校门口,就见本班一个调皮捣蛋鬼打横里窜出,截住了自己的车子。学生如此忤逆犯上,还是第一次。班主任刚开张嘴教训。这调皮鬼却是拿了鸡毛当令箭:“老师,校长说请你去他办公室。” “什么事?” “就是柳香梅的娘来了,跟校长吵架呢!” 班主任听闻憨女的母亲找到学校里跟校长吵架,心里已明白了十之**。支了单车,拔腿往校长办公室去的这当儿,早打好了腹稿。 校长这一方来了个援军,况且也是个骂阵中的巾帼。形势顿时发生逆转。当着这许多长见识的学生的面,班主任的撒的泼当然要艺术得多。 话儿一句句,含沙射影儿,当然只有对方骂友才听得懂。 “哟,我正寻思着给香梅评个‘劳动标兵’来着。” “劳动标兵留着给你自个吧!我女儿可不是来给别人当义务清洁工。” “要说义务清洁工,这可是你女儿的志向。” “你说什么――志向?你可真厉害,好好儿的学生,你教他们立志当清洁工。” “用得着教,要说你家香梅,别的是不行,当清洁工,可是个天才,横竖搞卫生不需要脑子。我总不好埋没人才!” 郑月芳恨不得撕了这女人的嘴。刚才你来我往这几个回合,她心智并不愚蠢,怎会不明白自己是遇着了高人――人家根本用不得胡搅蛮缠,正是所谓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招招都是撒泼高手的看家本领,难为她修炼得炉火纯青,想来是不枉当一个人民教师,练了几十。 班主任一句句一声声,只是拿着香梅的憨来说事儿,算是捏住了郑月芳的软肋。你怨天怨地都怨不着,要怨,只能怨自己的女儿“憨”,憨女愿意当义务清洁工,人家老师跟她又不沾亲带故,还能不顺水推舟。 这一场大阵仗,结果是郑月芳乘兴而来,败兴而回。自家憨女还当着人家的学生,这才叫憋气。 那天的情景,是柳香梅一辈子不愿再提起的痛。反过来,柳金叶倒是把这事儿当戏唱一样,时时得提起来说说,一说就是柳香梅是当清洁工的天才。这么说了几回,又加上一句“天生的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还想赖上老师?”。多此一句,就像文章里的画龙点睛之笔,只是行文大有抄袭之嫌,明眼人能一眼看出是经其母柳六娘润色的,要不,一个小丫头,她懂得刘阿斗是哪个。 ------------ 第六章、爱上英语 第六章、爱上英语 好不容易,柳香梅上了初中,这丫头喝水都长肉,又是一个好胃口,越发胖得没了形。在乡下,胖子不多。长得多瘦都没人关注,一胖,大家的眼神儿就好似那剜肉的刀,潜意识里的直觉就是让胖子多吃多占了。 初中生柳香梅走到哪里,都不敢指望人家能给她个好脸色。好在,这也不是一朝一夕,憨女的神经,早已锻炼得刀枪不入。按乡下人的说法,那就是憨得像猪。 不过,就算刀枪不入,也只是一个承受范围,要是人家拿炮弹来轰,那就没辙。 那时,柳香梅上初三。栖柳镇中学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几个省城师范大学来支教的大学生。其中一个英语本科专业的男生,叫夏长河,其受欢迎程度,几乎赛过唐僧来到蜘蛛精的吐丝洞。 夏长河最后勇挑大梁,担任栖柳镇中学唯一毕业班的英语老师,外加班主任。 而实际情形是,在这之前,栖柳镇中学压根儿不曾有过一个专业的英语老师,一个中文专科毕业的老师顶上去教英语。上课时一板书都是汉字,让学生做笔记的时候自己翻译,还美其名曰提高学生的笔译水平。天晓得,学生要能翻译得来,还用得着他教。 夏长河果然不负重望,不仅一黑板漂亮的英文,连“上课”都是“class begin!”唬得栖柳镇中学那些早已被中文专科老师用汉字做音标普及英语的乡下学生一愣一愣的。 柳香梅本来就一身憨气,这下见到夏老师就如外星来人,上夏老师的英语课,憨女能眼不带眨盯着老师瞧半天,就差流哈喇子。 乡下孩子都用功得紧,上到初三,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何况碰上个真正能教的英语老师,大家都争分夺秒,谁也不会关注到柳香梅的失态。 夏长河倒不是长得多帅多潇洒,他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脸上的近视眼镜得时不时拿手指头托一下,才不至滑到鼻尖上来。又是刚出校门的穷学生一个,二十元钱的老头衫往身上一套,也就上讲台了。不过,人家专业过硬,嗓子也不差,那那种低沉带点沙哑的豆沙质男中音,这音色再配上一口纯正的英语,用栖柳镇中学的乡下学生来说,比那小胖子歌星张雨生的歌还要好听。 不能怪香梅,着实因为听夏老师的课简直是享受。憨女现在一上英语课,双目炯炯,正襟危坐,连夏老师的轻声咳嗽都条件反射似地要想想其汉语意思。如此学法,成绩不进步才怪。 半个学期下来,柳香梅别的科目原地踏步,唯在英语,蹭蹭蹭像被放在火箭上发射似地赶上来,并且稳坐初三英语成绩头一把交椅。 在栖柳镇这乡下中学的初三毕业班,你学得再差没人关注。但是要对别人的中考形成威胁,别人的目光刷刷刷,就像小李飞刀的暗器,要能在后来居上者身上扎出几个透明窟窿,那才叫解气。 香梅的学习成绩一向在中不溜儿那游荡,所以现在突飞猛进,危机感却没有相应形成。别人暗中拿她当绊脚石,她憨得像被蒙成鼓里,依旧我行我素,依旧上夏老师的课眼不带眨,如五指山下蒙昧的石猴接受大唐圣僧开化。不过,香梅是行者无心,别人瞧着有意。 这一关注,就瞧出问题来了――这‘巨无霸’学习动机不良呐!你瞧她上课哪叫上课,倒好像一只母癞蛤蟆惦记上公天鹅,分明发情怀春。 夏老师的这班得意门生于是分心二用,决定先拿唾沫淹死这个后来居上的竞争者。竞争者少一个是一个,何况这憨女太没有自知之明,就她那巨无霸的身材,不让她长点见识,成天想入非非怎么行。 关于柳香梅暗恋英语老师的小道消息,同样以发射火箭的速度在栖柳镇中学的校园里传播。加上柳香梅那么大一个块头,传播者甚至不用指名道姓,双臂一环,略一比划,一个抽象又具体的大南瓜,瞧的人马上心知肚明。 但是这对柳香梅的杀伤力不够,因为她的憨就是一种超强的免疫力。憨女依然故我,她的喜欢夏老师喜欢得笨掘又直白,除了把英语学得让同学无法望其颈背,对夏老师的班主任角色更是热心拥戴,乡下中学毕业班的学生,拥着挤着过中考的独木桥,热爱学习在任一个老师眼里自然都是好事,但热爱过了头,情况就有点不妙――难道让班主任每天清洁教室,或者科任让老师每节课先给学生收发练习本子。要是每个学生都觉得自己的时间比老师的时间宝贵,那么,当老师的自然不得已只能如此。 好在,夏老师的这个班上,有个憨女。她在小学就有当义务清洁工的经历,眼下,大家既然都一古脑儿去挤中考的独木桥,憨女便觉得这义务工非自己莫属,她怎么忍心让夏老师为难。 这义务工真要做起来,其实并没有想像的那么难,不过是每天早到晚退一点儿,清洁教室和给大家收发练习本子都不需要占用太多时间,这只是一个态度的问题。 柳香梅做这些事从来不想张扬,更不想被夏老师瞧见。但唯恐天下不乱的哪朝哪代都不少,连栖柳镇这等乡下中学的乡下学生中,此类人才也是江山代出。 潇洒出众的夏老师很快知道了自己班上出了这么一个活雷锋,不过,活雷锋只是这个刚出校门的穷学生一厢情愿的想法。拒唯恐天下不乱者形容,这柳香梅分明是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英语老师对汉语的理解也不差:“难道香梅同学还有别的想法!” 挑泼是非者吃吃地掩嘴笑,半晌方道:“人家都说柳香梅暗恋老师呢!” 暗恋在这些乡下中学生的嘴里两个挺可耻的字眼,何况是南瓜一样的柳香梅和风华正茂的夏老师。要是换作柳金叶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同学要暗恋夏老师,那还般配一点。 “不要瞎说,香梅同学那是热爱劳动!” “就算柳香梅是热爱劳动好了,老师,我们丝毫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们就是觉得这件事很好笑!” 支教老师不仅扮演老师的角色,还是古道热肠的大哥哥大姐姐,学生跟他们说话可以口没遮挡。 “好笑,我瞧你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瞧成天都把心思花在什么地方,要是学习有这么上心就好了。真是精力过剩,可以把每个英语单词再抄三十遍,我就不信你们还会写错……” 大哥哥一转脸,就换上了老师正儿八经的训人口吻。 唯恐天下不乱者吐吐舌头,故作害怕而已,到底得照顾一下老师的面子。一转身,嘻嘻哈哈地跑开。 ------------ 第七章、辍学 第七章、辍学 说起柳香梅的半途辍学,其实跟教英语的夏老师不无关系。 这个夏长河能耐着实太大,英语说得像母语一样顺溜也就罢了,偏偏体育也是极出色的,栖柳镇中学操场上的破蓝球架下,光看见他上窜下跳了。 乡下中学,愁的就是老师没能耐,老师要有能把草变成牛奶的能耐,领导一合计,说不定就指望着开起牛奶公司了。夏长河既能把体育玩得这样好,久已荒废的体育课自然没道理再荒废下去。 那天,夏长河给学生上的体操课是在低单杠上做翻转。 “这节课,情况特殊的同学可以退出旁观!”夏老师事先声明。 谁舍得退出。虽说读到了初三,但要说体育课,都等着夏老师给开蒙呢! 夏长河忍不住拿眼瞧瞧柳香梅同学,心里的担心是不晓得这乡下中学的单杠承重力是多少。 柳香梅同学跃跃欲试,准备动作虽然做得笨掘,却是极其认真。 学生排着队,一个个上单杠转了一圈。新奇的体验让这群乡下孩子感到无比激动,叽叽喳喳又嘻嘻哈哈。 夏长河却是越来越紧张,严阵以待。因为很快就要轮到柳香梅上单杠。这个巨无霸块头最大,所以排在最后头。 夏老师有心劝柳香梅放弃这个项目,话却说不出口,汉语在这种事上的表达似乎特别贫乏,无论采取何种说法,事情的结果都是柳香梅同学不能上单杠,这多么打击一个学生的自尊心! 这事,柳香梅自己要是知难而退,自然皆大欢喜。可这是夏老师的课呢!柳香梅同学一向是夏老师课上表现最好的学生,不管是英语课还是体育课,一如既往。 夏长河只得在心里暗暗叹气。埋怨自己怎么昏了头,要教学生玩单杠,瞧柳香梅同学这积极劲儿,自己要教日本相扑指不定就成了体坛伯乐。 终于轮到柳香梅上低单杠。低单杠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下一些等着瞧好戏上演的目光在做心照不宣的交流。十六七岁的花季,也真难为这班学生竞能如此肃穆,场面整得好像追悼会,二者的相同之处就在于,作为活动的中心人物,都是无知无觉。 柳香梅直到站在低单杠下面的那一刻,才觉得自己可能错了。可惜为时太晚,夏老师已经在单杠下面拉开了保护的架势。之前。虽然他也是这样保护每个学生,可是?这一次似乎特别夸张,简直如临大敌。他身后几个大惊小怪的女同学已经开始侧目掩脸,仿佛都在期待一个惨不忍睹的场面。 柳香梅吭哧吭哧地把自己撑上了单杠。她力图按照老师讲解的标准动作去做,如有可能,她还期待自己能表现得利落一些。之前,不管什么事,自己一上手,给人的感觉总是又笨又憨,就像狗熊耍扁担。眼下,柳香梅只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至少,夏老师不是土生土长的栖柳镇人,他肯定没有那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柳香梅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体重是一种负担。或许,平时胃口大开的时候她真该少吃一点儿。 “香梅同学,你别怕,没事的,老师会保护你!”夏老师在鼓劲,他其实对每个同学都这么说。但香梅听在耳中就是觉得不一样。从前,别人都是给她制造害怕,巴不得这丢人现眼的傻大个变成一只鼹鼠。鼹鼠只适合在泥土深处,阳光照不着的地方悄声匿迹地生活。让憨女别怕的人,夏老师是头一个。 柳香梅开始翻转,一百八十度的时候,就是脚朝天,头朝地,世界在她眼里倒了过来,这种感觉有点可怖。 “啪”,柳香梅像一只大南瓜一样掉在地上,又像只两头尖的陀螺一样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一圈,陀螺停下,柳香梅同学四仰八叉。 等等,她的浅蓝色的运动裤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裂成四块布片儿?里头那大红的裤衩可真够难看的,又土又俗! 这下:“追悼会”没法再开下去,一整个班的学生,除了柳香梅之外,全都哄堂大笑,笑得那叫酣畅淋漓,无所顾忌。 夏长河也没憋住,嘴巴咧得够吞下一只老鼠。到底是刚出校门的学生当的老师,他其实比这班学生大不了多少。 柳香梅不等七魂六魄归位,掩面而逃。这次的打击,比读小学那会儿母亲去学校里为她这个自愿清洁工讨说法事件严重百倍。那回,小憨女不知道什么叫在乎,什么叫要脸。可是眼下,柳香梅连死的心都有。 不过,死的是柳香梅的学业。 从学校操场上的低单杠下面跑开,柳香梅同学就再也没有踏进校门一步。她的一应学习用品,是夏老师给送到家里来的。夏老师此行的目的是劝说柳香梅回校。拿这些东西做个借口,当然会更好说话一些。这刚出校门的大学生,面子薄得就像一张纸,来到柳香梅家,见过学生家长,嘴未开启,脸就红到了耳朵根儿。 郑月芳何曾瞧见过夏老师这样脸嫩皮薄男人,她大大咧咧给老师布座端茶,就像招呼来窜门的柳林村乡下汉子。一边嘴不停,声儿又脆又响:“夏老师,难为你还来家里请香梅去读书。这憨妮子,那天从学校跑回家,两只眼睛肿得就像水蜜桃。按理说,裤子裂了就裂了,也不是什么大不子的事。你说,多少女人当着男人的面就是把衣服扒光,都脸不红心不跳,何况她里头还穿着裤衩呐,肉都没露出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这闺女就是憨,她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难为你老师还惦着她,这又亲自来请她回校读书……” 夏长河的脸更是红得离谱,这乡下女人着实让他不知所措,嗫嚅着:“柳香梅同学在哪……要不……让我跟她说说……说说看……” “只怕没用,夏老师。不是我们不当家长的纵容她。你不晓得,这憨女死活不去读书。她爹性子急,捞着一把条帚就狠揍,条帚把儿都揍断了,都没让她改口。揍得那个皮开肉绽呐,我这当妈的瞧着可真不是个味儿。” “柳香梅同学现在怎样了?” “还能怎样,在家躺了这许多天,刚刚听见你来,还拐着腿呐,后门口就逃了,我追都追不上。” 夏长河耐着性子,在柳香梅家里一直等到日落。这是他教过的最得意的学生。才半个学期,她的成绩从中等偏下一下子跃居年段第一,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个当老师的更有成就感。 但是柳香梅避而不见。这一回,至始至终,夏长河没有在柳香梅家时见着这得意学生一面,憨女绝情得就像灭绝师太。 因为她憨,所以就一根筋憨到底。非要辍学。 乡下女子,辍学其实是寻常事,家境不支,没有前途,外出打工,都是理由。柳香梅的理由却说不出口,最说不出口,却又偏偏被这个刚出校门不暗世事的年青老师闹腾得像地震。 第二回又是在柳香梅同学家,夏老师搞的是突然袭击。这一招果然凑效――憨女被老师堵在家里。 “柳香梅同学,从低单杠上掉下来,其实真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你为此辍学,实在太可惜了!” 这夏老师也真是,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香梅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就像一头撵牛。 “你的英语学得那么好,难道就舍得放弃?” 谁说舍得,可是不舍得又能怎样,憨女压根儿不敢再面对这个夏老师。就算夏老师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敢抬头瞧一眼。一瞧,就是低单杠下老师那张咧得足够吞下一只老鼠的大嘴。 是的,谁都可以为自己的出丑咧嘴大笑。但是,唯有夏老师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最后,到底拗不过夏老师苦口婆心。柳香梅像蚊子样哼了两声:“我,我可以在家自学!” “在家自学?香梅同学,古今中外是有许多名人自学成才没错,人家那是没有学习的机会。眼下,放着好好的学校你不去,何苦呢?” “好好的学校?”柳香梅对这句话的怀疑是红色的,那是灾难预警里的最高级别。从小学到初中,她何曾见过学校的一丁点儿好。好不容易来个夏老师,可惜,那天自己从低单杠上掉下来的时候,他为什么就不能把嘴咧得小一些,或者干脆别笑。 “对不起,夏老师!”憨女恨不得变成一只蚊子,当然不是咬夏老师两口。就算变成蚊子,憨女估计也是舍不是下嘴儿,但是至少逃循的时候目标不会这样大得绝望。 “你对不起的是自己,柳香梅,你应该继续学习,将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你现在中断学业,老师真为你感到痛心。”夏长河的语气,仿佛柳香梅非要我行我素,势必成为社会负担。他这话,吓吓憨女还是非常管用的。 柳香梅的眼泪,瞬间就毫无预兆地一串串扑腾腾地落下来。 “别哭,香梅,听老师话,回学校读书,啊。往后你还可以上高中,考大学……” 但是憨女一根筋通到底:“不,我不回学校!” “你……”夏长河气馁,恨铁不成钢。 “老师,我,我可以在家自学的!”憨女此话,不知是不是给老师的苦苦口婆心颁一个安慰奖。 “在家自学?三年,五年,十年……好吧!柳香梅,老师但愿你明天早晨天亮的时候还能记着这句话。” 憨女不敢当面做这道选择题,心中给自己定的期限却是十年。人家十年磨一剑,她十年学英语,也算得上不辜负夏老师此番殷殷期望。 瞧得意门生去意已绝,夏长河只得放手,最终送给香梅的一部mp3其实也只是出于一种自私的心里――希望这得意学生说到做到,不要中断学业才好,要不,埋没一个可堪造就之才,这对于一个老师来说,该是个多深重的罪孽。 ------------ 第八章、相亲遭遇 第八章、相亲遭遇 柳香梅的第一次相亲,是二十岁那会儿。第一次总是会神圣一些,老实说记忆犹新。 男人来自杨家堡,是媒人牵着他的手领进家里。 郑月芳像害怕推销不掉自己的库存产品。天晓得,她才一个女儿而已,而且这个女儿才二十岁。她殷勤地布座,上茶,礼数周到得无可挑剔。 关于相亲双方之间的对话,一直是郑月芳跟媒人进行。 那男人一声不吭,瞧着心机极深。对方主帅不动,郑月芳当然只好自充军师挡着,跟媒人你来我往,谈的都是看似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那男人到底有沉不住气的时候,站起又坐下两回。郑月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没瞧见,开口道:“他兄弟,你有话只管说。” “我要尿尿!” 三尺长个汉子,吐出的是三岁小儿的腔调。 郑月芳当场愣住。不过,到底是憨女的娘,三魂六魄不用招喊便自动归位,当下不动声色,指了指卫生间。 那男人撒开脚丫子直奔卫生间而去。 一转眼,郑月芳对媒人摞下了脸:“她婶,这怎回事儿!” “这孩子脑子是不好使,不过,那家底儿可是响当当!” “家底儿响当当!她婶,明白人跟前你就说句明白话,什么脑子不好使,这就是个傻子吧?” 媒人听郑月芳的口气不善,话说出来也不客气:“你家女儿,怕也好不到哪去,傻子配憨女,半斤对八两么!” 郑月芳差不撕烂了媒人的那张嘴。 媒人扯着那傻子的手落荒而逃,郑月芳犹自气得直翻白眼。香梅瞧着怪有趣,哈哈大笑。郑月芳一腔无名火无处出,转过来骂女儿:“笑,笑,你还有脸笑,真让你跟那个傻子配对,瞧你还笑得出来不?” “你自个儿找人气自己,又关我什么事?” “合着是我要相亲似的!” “难道不是,娘,从头到尾,难道不是你在相亲?” “说你憨,你还憨得有理有据了。” 哪知,这一发不可收拾,柳家女子既打算出阁,就不能怪这四乡八里的光棍汉踏破他家门槛儿。 不过,憨女名声太响,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依乡下媒人的见解和配对原则,好主儿还能轮到她! 关于最近的一次相亲记录,就在前天。 那会儿,柳香梅跟父亲从果园里回来。刚进家门,便看见迎面正厅上坐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家伙正托着茶水假装斯文,嘴唇在茶杯上轻抿一下――浅尝则止。娘和媒人想来正躲在厨房里嘀咕婆婆妈妈事。倒把人家独自晾在客厅里。 柳香梅一脚跨进家门。她这会儿穿着的一身是郑月芳年青那会儿穿剩的衣服,粗布的蓝色的卡,估计得放进博物馆里才不会有人觉得碍眼,眼下,除了七老八十的乡下老头老太,这种布料的衣服便不会再有人穿在身上。不过,穿着上山干活倒是不可多得的好布料,耐脏又禁磨,只要自己不嫌上面的汗味呕得人恶心,十天半月不洗都不显脏。头上的草帽倒是今年刚买的,时新的款式,帽沿大得足够当雨伞。香梅对这顶草帽无比中意,那是因为宽阔的帽沿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这可以免去脸部皮肤遭受烈日灼晒之苦,或者换一种说法,省去涂防晒霜的麻烦。作为女人,柳香梅是个另类,她一向觉得往脸上涂脂抹粉是一个大麻烦,就边涂防晒霜也不例外。 喝茶的家伙猛一抬头,瞧见大门口一脚跨进个女人,这女人身形肥胖,身上是古董级蓝色的卡,脸上又兜着一顶大草帽。家伙便一心以为是这户人家体形发福的老祖母。 家伙上门相亲,不想被人看作没教养,连忙放下茶,起立,双脚并拢,毕恭毕敬,朝着刚进门的‘老祖母’鞠了个大躬,心甜嘴甜,道的是“奶奶好!” 柳香梅一把扯去头上的草帽,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要命的是这脸上还嵌着一双大得有点失当的眼睛。被人叫做奶奶,香梅来不及生气,连忙自我验明正身:“我是柳香梅,请问你是……” “我的妈呀!”家伙“豁”地站起,好一尊“人猿泰山”。 人猿泰山脸红得像个醉酒关公,不得不为自己的眼拙羞愧得无地自容,不敢对“奶奶”再瞧第二眼,夺路而逃,鼠窜而去。 柳瑞全后脚也跟着进了家门,叮叮当当放下两把锄头,仿佛有意火上浇油:“小伙子,姑奶奶也是奶奶,你逃个什么?” 柳香梅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等媒人和郑月芳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家伙连个影子也没剩下。 “人呢?” “人家瞧不上,嫌我老呢!” “嫌你老,你才二十岁!天呐,香梅,这可怎办,莫非你真的要堵坝头了。” “人家上赶着喊她奶奶呢。我都不晓得自个什么时当了曾外祖父!” “奶奶?”媒人有一刹那的神经短路,待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忽然双手一拍,宛如证出毕达哥拉斯定理,声音亢奋得都有点变了形,像只走火的ak4:“怪不得!瞧你这身穿的,闺女,我老太婆一个,都不兴穿这种衣裳了。你怎还套身上呢?怪道人家喊你奶奶!” 又转过头来,索性连人家闺女她娘也数落上了:“她婶,要说你也真是。闺女长大了,俗话说得好,佛是金妆,人是衣妆。你这闺女本身就胖得没形没状,你倒好,瞧让闺女穿戴得,像个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后娘。” 说起香梅的穿衣打扮,不免又勾起郑月芳的一桩伤心事,这伤心事堵在为娘的心头,时日已久,亏得没憋出病来。 “她婶,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哪是我不让她穿戴好的。但凡她不是这样憨,还能不打扮自个儿。你没瞧见隔壁屋柳金叶那蹄子,一天从早到晚,不是涂脸就是描眉,眼一眨就见她换了一套妆扮,那又骚又媚的样儿,狐猩精转世都没她那样的。” 郑月芳对自家女儿恨铁不成钢,犹不忘记编派别人一把,呷口茶水润润喉,又接着道:“这闺女,我倒是有心让她打扮,费心费力给她做了衣服,她正眼不瞧。再给她钱去城里买穿戴,你晓得这钱她拿去做了什么?说是买英语书。我要不替她兜着,她那洋相能出到城里。” ------------ 第九章、卑微地长大 第九章、卑微地长大 要论去城里买穿戴,母女俩其实都有一肚子苦衷。柳香梅身形长得胖,她娘也不差,站一块儿,是俩超级大南瓜。要一块儿出现在成衣店,人家店里本就拥挤的空间立马出现供氧紧迫。 这种情况,郑月芳自然能免就免,她自己会一点缝纫手艺,打扮自个儿不成问题,多时新的款式,三弄两弄,也能依葫芦画瓢裁剪了穿身上,只是,此款式服装的成衣设计师要是不幸见着自己作品的这个终极版本,怕要不是气死就是汗死。 郑月芳有意打扮女儿。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虽然长得胖,打扮起来还能比她这个半老徐娘差?可惜郑月芳的翻版作品,只限于花红柳绿。 柳香梅穿过的母亲帮她做的最后一套衣服,上身大红锁鹅黄荷叶边的半袖,下身是墨绿肥人裤。郑月芳在女儿身上没有丝毫吝啬,拒说用的还是真丝面料。 柳香梅那会儿还少不更事,高高兴兴穿了新衣服去上学。一路上,除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婆说声好看,别的人基本上都是侧目掩嘴,一脸憋大便的表情。 憨女这么一路招摇进了校门,可怜她自个儿还无知无觉。 这个早上,全校的男生都好像荷尔蒙分沁失调,或者提前发情。不仅香梅班上的男身在她身后吹口哨,挤眉弄眼。就连外班男生,也把走廊一侧的窗户挤得水泄不通。柳香梅懵懵懂懂,问同桌是否这些男生是否吃错了药,怎的就一下子都进入青春期。同桌不像柳香梅这般有碍观瞻,就算笑得花枝乱颤也没人瞥她一眼。 “不会吧?香梅,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是真不晓得!”柳香梅老老实实回答。 “要说男生吃错了药。你自己就是这味药!” “你说我……是药?”梅香梅还是听不明白。 “你瞧你,本来就长得像个巨无霸,还嫌不够丢人的,又这么大红大绿,马戏团的大猩猩要上台表演节目,都不会像你这么打扮自己……” 柳香梅这才明白问题所在。 娘做的衣服,居然让自己这样出丑。憨女发誓,就算今后只能直接拿布披在身上,也不愿再给娘当这丢人现眼的模特。 这里埋怨女儿,那是郑月芳站着说话不腰疼。女儿嘴掘,不会跟娘叫苦,谁又晓得这孩子受过多少委屈。难道人家成衣店老板能指望做成一个长得像大南瓜的女孩子的生意。这种形号的女孩子,她自个儿没有自知之明,贸贸然就走进人家打扮莺莺燕燕杨柳依依的地方,那就怪不得别人嘴损,生活本来就枯燥,谁原意放过开心作乐的机会。虽然这种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你别指望一个陌生人会放弃这种取乐的机会。 如此几次,柳香梅再也不敢踏进成衣店半步,娘给她钱去买穿戴,天晓得该到哪里去买。别人总是取笑自已是个巨无霸,或者是善意地提醒她店里的衣服没有她穿得下的形号。人家不想做她的生意,柳香梅总不能死皮赖脸。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第四次再跨进店门,不要说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应该直接用神经短路来形容的。 所以,柳香梅宁可穿娘年青时褪下不穿的衣服,宁可穿弟弟柳承轩淘汰掉的男装,如有必要,爹不穿的衣服也会被她收搜来以备不时之虚。可惜爹是一点一滴,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唯艰。柳瑞全的衣服,不穿成渔网一样是舍不得丢掉的。 郑月芳的确没少给香梅买穿戴的钱,可惜没给闺女一个好穿戴的身体。亏她还有理由埋怨女儿把钱花去买英语书。这钱既买不了穿戴,不买书又能干什么?难道通通买了吃的填进嘴里,天啊!难道香梅还会嫌自己不够巨无霸。 媒人是个万事通,连人家娘兜着的事儿都揭得出:“这闺女还学英语么?”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她婶,什么英语不英语,她是魔怔!” “也是,你说这乡下,学个羊叫还能赶赶羊哩。这外国人的话有什么好学的,我一大把年经,外国人长得什么样都不晓得。难道这闺女还想着跟外国人对上话不成。” “要不能说她憨。我一气,把她的英语书全烧了。她恨上了我,这小半年,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 眼下,柳香梅依旧一句话也没跟娘说,自顾进屋脱下身上的劳动衣裳。另换上的这件,却是男人穿的款式,米色的夹克,配上一头支愣的短发,活脱脱一个营养过剩的胖小子。当然,如果欣赏者赞同这种装扮,也可以说扮酷。但是乡下人有自己的审判标准,她这一身,还是不入媒婆和她娘的眼,两个女人咬着耳朵嘀咕,媒人对郑月芳的忠告是:“要不,带闺女去城里大医院瞧瞧,现在都说科学发达,指不定能医得好!” 郑月芳的回应是:“她这憨气儿是娘胎里带来的,没治了!” 柳香梅换过衣裳,连声招呼也不打,旁若无人掉头出了门。明白拿她娘和媒人当空气。 柳香梅径自去找隔壁柳六娘家的木叶。在这个世上,不觉得香梅是个憨女的,大概只有柳木叶一人。 可惜,柳香梅没有木叶这样的好机缘。二人都是学英语,在柳林村人眼里,柳香梅那是出洋相,柳木叶却学得光明正大。同样是学,柳木叶不过多了个朝她敞开的大学校门而已,何况能不能考得上还不一定,但是柳林村的人就是这般势利眼。 “木叶,木叶!”柳香梅站在六娘家院外头扯着嗓门喊。有点不管不顾的架势,柳六娘不待见邻家这个憨女也罢,柳金叶压根儿觉得自己是个另类也罢。眼下,她只想跟木叶说说话儿,管这许多干什么。 柳木叶很快从二楼窗户那儿探出头来,伴随着食指竖在唇嘘了一下,又小声道:“梅梅姐,我就来!” 院门口很快就出现了柳六家二闺女的身影。柳木叶在柳六家也算得上一个另类,至少跟她姐姐柳金叶是麻雀跟凤凰的视觉落差,跟她妹妹柳玉叶的距离可能会近一点儿,但是依据目测,也就近到麻雀跟天鹅那样距离。 但是凤凰和天鹅视麻雀为异类。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这麻雀看起来跟隔壁家柳香梅那憨女更像姐妹,所以柳金叶和柳玉叶姐俩,无偿奉送自家姐妹一个外号,叫憨女第二。并且这外号似乎得到了父母大人的默许。 柳木叶从屋里出来,跟在香梅后头去了村外河边,那里有几棵老柳,萌起一片清幽的绿荫。天大地大,姐俩却只中意这几棵老柳匀出的一块清静之地。 “姐,又相亲了?”柳木叶憋着一脸笑,老实丫头使坏却使得不彻底,未问出口反倒先把自己的惹笑了,她知道关于这个梅梅姐的相亲故事,就是无数个不同版本的笑话。 “可不是,那人管我叫奶奶!”柳香梅到底不是没心没肺,眼下撕去伪装,人就有点郁闷。 “奶奶,天啦!”,这是所有柳香梅相亲笑话版本中最令人喷笑的一种。柳木叶立刻笑得直不起腰。“那人,那人不会又是个‘我要尿尿’的!” “这倒不知道,那之前我刚从桃林回来,戴着一顶大草帽。他叫完,我扯下帽子,他自个儿就跑了,慌不择路!” 这下,柳木叶笑得简直要背过气去,并且自作聪明总结出:“那人准是吓跑的。姐,你这不是大白天给人演《画皮》么――乍一看,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妪,一转眼,扯去草帽,马上就变成一个妙龄女郎。那人没吓死,是他胆大!”柳木叶一向纳言掘舌,只有跟柳香梅一道,才这样叽叽刮刮像只真正的麻雀,她跟柳香梅讲的话,几乎超过跟自己家人讲的所有话的总和。 “木叶,别笑了,不晓得姐心里不痛快么?” “姐,人家凭空给你装孙子,你还不痛快呐。要是我,嘿!我就这么应他一声――哎,乖孙子!” “得了,你!也就这会儿逞点能!”柳香梅哧道:“对了,你高一的英语磁带现在要没用,就借给我。我得空也听听。” “又不是流行歌曲,有什么好听的?” “木叶,你还不知道姐,就这点儿爱好。” “我真服了你,姐。高考这把刀架在脖子上呢?我都没你学得这么上心。” “上心!木叶,如果是为考试,我才不学呢!不过,你没听过夏老师的课,英语打他嘴里一囫囵,真的比歌声还要好听的。再说了,你瞧着这些柳树,这小河,这些卵石,你知道它除了叫柳树,叫卵石,叫小河之外,还可以叫 willow、cobble、 river,是不是挺好玩的一件事。” “确实!这英语给你一说,听着就像黄莺儿唱歌一般,怪道人家说英语是‘鸟语’!” “死丫头,你敢取笑我。”香梅曲了手指儿在唇边哈气,作势要痒痒她的胳肢窝儿。原来木叶少女心性,最怕人家咯吱,无需动手,只用做做势,她已然自己笑得缩成一团。 “姐姐,饶了我吧。木叶再也不敢了!”见香梅住了手,又正色道:“姐,难道你真的只是为了好听和好玩才学的英语?” 听这一问,柳香梅黯然神伤,道:“至少,我可以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比别人要多,尽管在这些人眼中你胖得无可救药,还是个可怜的憨女。非要追究理由的话,算是一个心灵寄托吧。” 柳木叶久不作声。只听得河水在呜咽,风从柳枝间穿过,拂起的枝梢轻柔地吻过她们年轻的脸庞,忧伤没来由地弥漫。木叶怎会不知道,她们都是多么卑微地长大,就像一株小草,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亦无人知道。 “姐,要我说,你既没有胖得无可救药,也不可怜。姐,你知道唐朝吗?唐朝的人都崇尚肥胖。要我瞧,你也就是长得唐朝一点儿。那可是大唐盛世哦。我瞧咱们国家慢慢强大,说不定能重拾大唐盛世之威呢?到时候,你这号身材,可是时尚风向标!” “你给姐画饼充饥呢!臭丫头,不说这些了。姐还想借一些你不用的课本,你知道,我从前的那些,都给我娘一把火烧了。” “焚书坑儒?月芳婶儿可真做得出。” “不怪我娘。木叶,柳林什么都好,假如这里的人能更宽容一些的话。” “是的,大家不该叫你‘憨女’!” “不是因为这个,木叶。这只是我的感觉,至于为什么?我一时之间,也说不来,你往后慢慢地应该能感受得到。” “姐,我明白。我把那些不用的磁带全都给你。不过,你那mp3还能用么?都多少年了!” “能用,别忘了这mp3是谁送的。” “也是,我要能碰上一个那么好的支教老师,分别的时候还送个mp3给我学英语,我不学他个天老地荒,算我无情无义!” “为一个mp3就觉得自己有情有义了?”柳木叶这下不晓得该如何作答。 这就是柳香梅式的憨思维――整体顾全局部,这难道只是一个mp3的事儿? ------------ 第十章、姑娘下决心嫁人 第十章、姑娘下决心嫁人 香梅不等新年的炮仗声变稀落,就下定决心今年好歹得把自己嫁出去。香梅决心一表,爹娘倍感欣慰,更不用说弟弟柳承轩,他终于有机会从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一个加强排的姑娘中选定一个当媳妇儿了。 媒婆闻风而动,姑娘下决心要嫁人,就算她再憨,也断不会留待家中成为“堵坝头”的,更何况柳林村附近四乡八里的光棍远远多过柳姓女子。 媒婆介绍的主儿,爹娘先给香梅过了目。前头的几个瞧过,险不被气死。自家女儿,虽说是憨,到底还是有模有样。再说,憨又不是傻和痴,却被那些个媒婆作践得,仿佛女儿就只合着与缺胳膊少腿的歪瓜裂枣男人配对了。 撇开柳林村的媒婆,请凤梧坪的范保成给香梅做媒这主意是郑月芳出的。 凤梧坪和柳林同属双桥市辖下的临水镇,离的却远,一南一北。南边的柳林村几乎毗连双桥市,实际上已是城郊。北头的凤梧坪却是离临水镇政府近些,十分钟的路程就能到达镇政府。 临水镇下属各村,都是一村一个媒婆,既是媒婆,自然大多是女人胜任,有的兼职有的专职。凤梧坪的这个范保成,却是个男的。这男媒婆范保同时又是个剃头匠,不论刮风下雨,一副剃头挑子像长在他肩膀上一样,相当敬业。敬业并不妨碍剃头匠给人保媒。他人长的委琐,保的媒却是响当当。 保媒是个好差使,别说摄合姻缘是件积德的事,单就男女双方给的说合红包就是个大进项。而且婚后男家传下人丁,媒人还要享用一次蹄膀线面的挑担大礼。 凤梧坪诺大个村子,想吃保媒这碗饭的并非只有范保成一人,便剃头匠就是吃得这样牢靠,不容别人分走一杯羹,甚至将业务发展到外村。范保成自是不比外村那些闲汉闲婆,只管摄合公母,能摄成一对是一对,也道是做媒,瞎糊弄人哩。要都这样,那配种站里头的员工,岂不是都要妄自尊为月老? 郑月芳认定这范保成是做媒的牢靠人,是因为自家小姑子柳水清就是他保的媒。柳水清已经结婚六年,嫁的是凤梧坪一户好人家,家道殷实,日子过得细水长流,把她养息得花红叶绿。人们莫不道首推媒婆的功劳。 范保成这回给香梅介绍的也是凤梧坪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家道甚至都要超过了柳水清的家。范保成不像别媒人那样的满嘴生花、舌头跑马,老老实实告诉郑月芳,他保的这桩媒,却是男方托他来探问的。男方托他探问,女方又寻他做媒,这可不就是天作之合的姻缘么。 香梅她爹娘不相信月老这样垂青自家姑娘。当初小姑子柳水清玉成的这桩婚事,已是让柳林村的姑娘们眼红了半年,难不成香梅也有这样的运气,她可是出了名的憨,惨不忍睹的胖。 郑月芳抽空就去了一趟凤梧坪小姑子家。 家婶去小姑子家做客,这并不常见。柳水清麻利煮了六个荷包蛋的最高规格待客点心。郑月芳却只是客气地用舌头沾了点甜糖水,算是吃过了。她不是个没眼色的人,自然瞧得出小姑家的生活水平远远高过自己家里,她自个儿的待客之道,就算是再尊贵的来客,她的最高待客极别也就是三个糠水荷包蛋而已。郑月芳越是觉得自己不如人,便越发小心,丁点也不愿让别人小瞧了的,即便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小姑子。 郑月芳沾过了荷尔蒙包蛋的甜糖水,话头便切入此行的主题――了解一下相中香梅这户人家和这个对象到底是个怎样的主儿。 柳水清一听家婶打听的是这个,当下就绽出了满脸桃红梨白的笑。 “婶,不是我眼皮子浅,香梅真要嫁得进这户人家,你就等着享福好了。” “真有你说的这样好么?姑,再强,难道还能超过你家里去?” 郑月芳不经意间说了句让她的小姑子舒坦到心窝窝里的话。 “在凤梧坪,没有人家超得过他家,现成的一个碾米坊和一个面粉坊,成天那碾米和碾面粉的皮轮子隆隆转的可都是钱哩。” “这户人家既然这样好,他们真的相中了香梅?”郑月芳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几斤几两。 “这话我是不敢说的”柳水清抬了抬她那已经叠了三层肉的下巴,眼神似笑非笑。“按理说,香梅是我亲亲的侄女儿,我是巴不得她找个好人家,再说她要是嫁到凤梧坪,我可不多了一个伴儿么?可是?这样的人家,他们倒真是相中了香梅的什么呢?” “媒人说是给他们家二儿子说亲!” “二儿子?”柳水清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没听说过他们家还有个二儿子呀。这倒是个蹊跷!” 郑月芳比自己的小姑子更警惕:“你们一个村的,竞没听说过这个人,别是藏着什么子大猫匿。” “婶,要不,我帮你打听打听。我嫁到这里才三年,人家要真有个二儿子,或许是在城里谋生活的也不定。” 香梅娘顺水道:“那敢情好。婚姻大事,总得把事情打听个水落石出才敢作主的。毕竟事关香梅一辈子的大事。” “谁说不是呢。婶,你留下来吃了饭再回吧!” 郑月芳却是拔脚就走,在小姑子家她没一刻觉得自在。 隔天,柳水清就回了娘家,那急慌慌的势头,活像她家遭了火来搬消防队。 郑月芳欲要下厨去煮荷包蛋点心,却被小姑子按住了手:“婶,有更要紧的事儿。”姑婶俩关了厢房的门,躲在里头叽叽喳喳。 “婶,那家个的确有个老二,这个老二这些年一直寄在他城里的姨家养着。” “那这个老二有什么毛病不?” “毛病倒没听说。” “那为什么放亲戚家养着哩?” “说是犯了事。十七岁那年,初读三,三搞两搞的,把人家女娃儿肚子弄大了。” “啊!有这种事?那他不是现成的父亲了,还用得着找对象。” “婶,这都是小孩子家不懂事犯浑造的孽,哪能就真的过一辈子了呢?” “那人家女娃后来怎办?” “这种事,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再说那个老二当初才十六岁,够不上坐牢的。家里花了钱,破财免了灾,就把他送到城里他姨家,说是让他长点本事。” “那这个老二长出本事了没有?” “听说学着开了一阵儿车,又把一个老太太给撞了,家里又拿钱消了灾。” 郑月芳开始撇嘴哼哼。 “婶,你别忙着哼哼,你光听了前头这不顺的。这老二后来顺当起来,听说这户人家的一多半家财,都是这个老二置下的哩。” “有这等事?他干的倒是什么营生?”郑月芳来了兴趣。 “可不,他干的营生自然是来钱最快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老二不走正道?”郑月芳一下子又狐疑起来。 “婶,我可没这么说啊!这话可是你自个儿嘴里跑出来的。” “什么你说我说的,你倒是说明白了,这个老二走的到底是哪条道哩?” “要论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听说他先是在城里的一家发廊学了手艺,后来自个儿另起门面开了一家。里头光用年轻妹子招揽客人。这些年轻妹子都喊他老板哩。” “那他还用得着娶婆娘,都三妻四妾了!”郑月芳说完这话便咯咯笑,自个儿就笑得直不起腰。 “可不是,我也这么寻思着呢。可是人家说了,发廊里的妹子做不得婆娘的。他只想让婆娘守在凤梧坪家里,给他生娃传香火,他自个儿依旧在城里开发廊。又怕婆娘独自耐不住寂寞,放出话来,只要娶个老实,守得住家的。咱家香梅可不是憨名在外,就着人家相中了。” “这么一说,倒是香梅的福气!”郑月芳开始沉呤。 “婶,我也这么寻思哩。你说,现成的家底儿,一嫁过去,什么都有了。只要香梅给他守着就成。这样的好事,可去哪里找呢。” “话是这么说,我寻思着这个老二,只怕是个不靠谱的,你瞧他前头做下的事。” “那不是少年不懂事么?” “他现在干的事儿也不怎么靠谱,谁不晓得这样的发廊干的是什么营生呢。三岁小娃都会指着发廊小姐喊鸡,他可不就是个现成的老鸨?” “婶,你要真这么挑剔,我也就不敢说了。” “你是香梅亲姑,有什么不敢说的,就别藏着掖着了。” “要我说么,男人没几个靠谱的。你就能保证那些看上去正正经经的孩子结婚后只守着自己的女人过一辈子。更稳妥地说,他们没出息的时候,可能还会拿婆娘当个宝;一旦置下了家底儿,财能壮胆,在外头寻花问柳可就是寻常事了。”柳水清是切身体会,她自个儿男人就是这么个借财壮胆的主儿。凤梧坪的人叫柳水清,都是张家大奶奶,张家大奶奶的戏谑,起先她不明就里,后来一咂摸,多了个心眼,果然就听见凤梧坪的人又叫村东头一个年轻寡妇作张家二奶奶。柳水清跟自已男人闹了几回,男人索性就成宿成宿窝在寡妇家了。 自家婆婆拿话劝柳水清,你就随他去呗,横竖这个家是你的。男人么,玩玩就腻了,你不跟他撕破脸,过一阵子又回来了。柳水清自个儿想想,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与其跟男人拼死拼活置下家业,再让他去外头寻花问柳,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享现成的。女人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柳水清当下就生搬了婆婆的话跟婶子摆谈。 郑月芳听这小姑子一套一套的,大有过来人的语气,心里头本来就有点松动的,当下更是一百个愿意。 “我心里头估摸着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事儿还得问问香梅。”郑月芳不敢显得太得意,她不想在小姑子面前显得眼皮子太浅。 “到饭头了,我给你做五花肉的打卤面,你留下吃饭吧!”郑月芳接着道,她晓得小姑子最喜好五花肉的打卤面。 “好啊。婶,我就喜欢你做的五花肉的打卤面,吃一回能咂巴三天嘴儿”柳水清夸张地说,有点居功的意思,知道自己给娘家出了力。 ------------ 第十一章、给你相个好女婿 第十一章、给你相个好女婿 临近晌午,日头开始慢慢变毒,那是逼人回家了。 香梅打眼望望果林乏着亮光的翠绿叶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一早上的时辰,光锄了三垅地。正赶上桃树挂果、野草疯长的时节,野草跟桃树就像对头样争着日头和泥土。因为树上挂满果子,爹不敢打除草剂,她倘是慢一点手脚,水密桃的收成就要落下一分。水密桃越来越不值钱,一年的收成,未必抵得上人家出国一个月挣下的钱。 在柳林村,像她这种年岁的女子,不是出嫁,便是出国。出嫁的女子拿的是结婚证,出国的女子拿的却是旅游签证,一回只能在外国呆一个月,等签证时间一到,又侯鸟样飞回柳林村猫一段时间,再等着第二次的旅游签证通过。说是旅游,出国一回,挣来的钱却是柳林村的人干上一整年也挣不着的数儿。这些女子国外国内来来往往,横竖是打着旅游的幌子,公家人是管不着的。 香梅也想去,横竖,自己还学着英语呢?再说了,也不怕吃苦。 可是家里家外的人齐齐断言,外国人精刮得很哩,把你个憨女子卖了,还骗你给他们数钱。香梅未必就相信外国人个个都三头六臂。可是明眼见的,柳林村敢去出国旅游的“女子”,没有一个不端着麻雀窝窝飞出的凤凰谱儿。香梅端不来这架势,只得打消了出国的念头。 柳林村的婆姨们眼毒得像马蜂刺儿,哲谁谁都得长个大包儿的。背地里,这些自以为凤凰的主儿却不晓得被婆姨们背地里喊做“鸡”,有时光是一个“鸡”仿佛还不解气,得叫“洋肉鸡”外加一口唾沫才过瘾的。又尖又刺的“鸡”字,伴着牙疼似地嘶拉着长长的尾音。仿佛人家她们亲眼见着这些女子出国“旅游”的女子就做下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其实,凤凰也罢,鸡也罢,谁也没拿这些婆姨们的话当回事,她们自个儿要牙疼,疼死罢例;要眼红,红死罢例。全柳林村,在乎的只有香梅一个,香梅见多听多了,她甘拜下风,自认端不来凤凰的架子,更听不得那牙疼似的“鸡”字。若是有人朝自己喊这么一句,香梅认定自个儿非得跳进柳林村下头最深的五龙潭不可。自己既不是能出国旅游挣钱的主儿,便只得老老实实跟着爹整治果林。 眼下,野草已经长得漫过人的腰身,窜过一些低短的桃枝,仿佛斜地里伸出来的一只只手,手一探,便要把那些刚从叶缝里探出脑袋的半大桃儿摘走似的。水蜜桃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可是香梅不能任野草遭塌了果林。她低下头来,锄把儿唰唰唰地,又锄完了半垅地,日头落入果林的光线已经映不出影儿了。香梅拢了拢松散的头发,朝果林深处喊道:“爹,爹,回家了,日头毒逼人哩。” 果林深处传来闷哼的应答,那是香梅爹柳瑞全永远也没敞开过的嗓门,总是那么嗡声嗡气的,活像一个闷罐子。这跟他的性格儿很能对得上路数。柳瑞全平日话不多,但说一绝不会变成二。家里家外的事情,小事儿是婆娘郑月芳做主,大事儿没他点头可不成。夫妻俩,倒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又过了半晌,柳瑞全才从果林深处走出来,四处一探头,并没见着女儿的身影。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边道:“香梅,回家了!你先走了么?” “爹,别过来,我施肥!”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传出柳香梅的声响。 “施肥?”柳瑞全一脸惊诧。今天的事儿是锄草,女儿这施的是哪门子肥? 仿佛是父亲肚子里的蛔虫,柳香梅又道:“是有机人工肥,爹,快好了!” 柳瑞全这才明白女儿正干着的事儿。这果林里没有厕所,人的三急一来,就只能就地解决,说是施肥,倒也真是那么回事。 这种事,要是别人,还真说不出口,滋儿的声响大了点,蹲下多哼哼一声都怕人听了去,能闷声不响解决了绝不敢闹出大动静,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这憨女倒好,还嚷着施肥、还快好了!倒真是憨得名幅其实。 隔一会,柳香梅从灌木丛中钻出,见爹还等着,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臊眉搭脸,往前头走了。幸亏,这憨女还晓得脸红。 回到家中,柳瑞全看见亲妹子来了,也只是闷声闷气道一声:“来家了!”反倒是香梅,她跟小姑是天生的亲,问罢柳水清一儿一女……她的小表弟和小表妹的学习,又问小姑子家上个月下的六只兔羔儿,母牛下崽子没有,地里头蔬菜的长势,上回集上看中的那件深蓝色短袖衫买了没……叽叽刮刮,没完没了。 柳水清揽着亲侄女的肩头笑:“偌大个姑娘家,就晓得惦记那兔羔儿母牛的,也不晓得问问姑今个为什么回来。” 又道:“今儿瞧着瘦了些,还学英语么?” 好在柳水清并不真关心侄女是否还魔怔学英语,香梅便挑了个最不碍事的答道:“那么,姑,你为什么回来呢?”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相个好女婿。” 香梅的脸便红了。虽然自已不想做“堵坝头”,像是听别人这样急赤白脸地讲出来,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香梅,你别不好意思。姑是说真的。你先去吃了饭,姑再跟你好好掰扯。” 香梅虎拉拉扒了几口饭。娘和姑正在外间一递一扯地论谁家女子嫁得好,哪家出国旅游的女子带了乌青的眼眶和染了五道指印的红肿脸颊回家,指定是外国人难伺候,这钱也不是那么容易挣的…… 香梅绞着手绢儿,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听。 姑跟娘掰扯完这些鸡毛蒜皮,才回过头来道:“香梅,我真该好好跟你说说这个吴老二和他的家底儿。” 郑月芳借故走开了。当娘的不好和女儿当面锣对面鼓地掰扯婚姻大事。 郑月芳进了厨房,厨房的门遭老鼠啃出了几个洞,郑月芳的大嗓门从那些洞眼里传出来,她跟柳瑞全说的也是那个凤梧坪吴家老二和他的家。 柳水清和侄女儿进了香梅睡的西屋,二人拉着手在床沿上坐下,柳水清道:“香梅,姑说的是真心话,这个吴老二家可真是个殷实人家哩。人家都说姑嫁的不错,姑的家跟这个吴老二家比起来,还差人家一大截。” “姑,这个人真名实姓就叫老二么?”香梅垂着头轻轻问道。 “瞧我,光顾着说顺溜了。老二大名叫吴岳伦,人是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你是说他不光家庭好,人长得也好?” “可不是,香梅。姑是真的羡慕你哩。一嫁过去,享现成的福。” “可是?姑,这个吴岳伦为什么看中我?” 一句憨话问得柳水清不知该从哪说起。 “要不说你憨人有憨福么?”柳水清敷衍道。 “这个吴岳伦是干什么的?” “哦,干什么的不打紧,男人么,能挣钱就是个好种!”柳水清顾左右而言他。 “姑,你就说说呗,这个吴岳伦是靠什么挣钱?”香梅的憨气儿――想知道的事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他么,城里开着好大一家发廊,里头光小姐就十来个?”柳水清瞅着侄女儿那双黑葡萄样的眼睛,此刻它正一眨不眨像个孩子样盯着她瞧,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是不打实里说话,老死后会让阎王爷丢进油锅里的。“他的钱就是这些小姐帮他挣回来的。” “你是说,鸡!”香梅此刻的口气跟三岁的小孩并没有什么两样。 “香梅,姑说过了,男人只要能挣着钱就是个好种,你管他干什么哩?” 柳水清索性敞开窗子说亮话。“他从前学的是开车,可是把个老太太撞坏了,再不敢开。” “他怎么没进班房,我听说开车撞了人,都要进班房的。” “他家赔足了钱,人家老太太不上告。” “我想起来了,姑,这个吴岳伦可是左眉心上长着一颗痣?”香梅突然问道。 “这个,姑倒没细瞧。要不,你跟人家见个面?” 见个面就见个面。横竖,相亲现在是柳香梅的主修课,她当务之急是把自己嫁出去。 ------------ 第十二章、相亲遭遇流氓 第十二章、相亲遭遇流氓 这回相亲,不是凤梧坪吴家老二来柳林村柳家看媳妇。这发廊老板懂得赶新潮,约的地儿是城里的梦露咖啡厅。 柳水清陪侄女儿进城。也不是多远,索性就充一回阔,招了一辆出租车。有心点拨憨侄女开窍,特意道:“人家吴岳伦特意交待让你坐出租车来着。” 车子不一会就开到梦露咖啡厅,下了车,柳水清在门口一闪就没了身影,留下一句话是:“瞧这咖啡厅多亮堂呐,姑这老电灯泡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柳香梅乍着胆子战战兢兢往里走。一个待应生马上就过来给她领路。没办法,这憨女块头超大,实在没法不马上吸引别人的眼珠子。 柳香梅糊里糊涂就跟待应生进了六号包间。那里头早已坐了一个男人。 “你好。先我介绍一下。我姓张,叫吴岳伦。想必你也听说过我了!” 柳香梅迟疑地点点头,这个地方让她神经更加短路。 “你先坐下,咱们好好聊聊!”吴岳伦拍拍身边的座儿。他屁股底下是一张双人布艺沙发,只是,这布艺沙发瞧着更像一张床。 柳香梅怯怯地在吴岳伦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挨了半拉屁股。不过,即便是半拉,也足够可观了。 发廊老板吴岳伦不着痕迹笑了笑,又接着招呼服务生上果盘和红酒。 如此相亲,柳香梅是头一遭。但这个发廊老板瞧起来轻车熟路,成竹在胸。不知道他发廊里的小姐一个个是不是也这么招的。 “别紧张,香梅。咱们随便聊点什么!”随即给憨女倒了一杯红酒。瞧,这一会儿功夫,人家已经叫她香梅,听着多亲热。 “我不会喝酒!”柳香梅似乎太专注于吃喝。不会喝就放着呗,用得着声明? “没关系,那你吃点水果!”吴岳伦把整个果盘推到柳香梅面前,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柳香梅只好又道:“我吃不了这许多!”真是憨得可以! 不过,这一切显然都在发廊老板的意料之中,他对憨女知根知底。 “水果多吃一点可以瘦身!”这发廊老板讲话可真不客气。 “你是不是嫌我长得太胖了。” “哪里,你只是长得比较丰满。女人丰满一些才好看!你知道玛丽莲.梦露吗?她就长得非常丰满,号称性感女神,不知道迷倒多少男人!”这厮说玛丽莲.梦露,就像说他发廊里的一个小姐。 “什么梦露?就是这家咖啡厅吗?”这柳香梅可真是个国宝级憨女,这世道,不知道玛丽莲.梦露的人,估计只有她一个。 不过,吴岳伦说实话没指望眼前的女人知道的太多,尤其是关于性感啊!女神啊!这方面的东西。所谓物极必反,他自己就是发廊这种大染缸的始作俑者,怎么不知道其中的龌龊。这其实也正是这厮让人介绍柳香梅的目的,取妻到底不是找发廊小姐,单纯干净是首要条件。 “不是。玛丽莲.梦露是一个女人。不说她了。我听人家说你一直坚持学英语?” “我学着玩的。横竖平时也没什么事!” “学**归都是好事。不是说学到老活到老吗。不过,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说实话令人佩服。” 在此之前,因为学英语,多少人说三道四。这会儿,柳香梅从这厮嘴里听得佩服二字,顿时如遇知己。话匣子就这么轻易打开。柳香梅跟吴岳伦说的是中学时期的英语老师――夏长河。 跟相亲对象说另一个男人,这是否有点二百五。 “可是?后来你又为什么辍学了呢?”吴岳伦其实也就随便一问,说实话,他对柳香梅的文凭根本不抱指望。 憨女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做答,事情过去这么久,这依旧是她心灵深处不愿触及的禁忌。 “听说你也没有读完初中?”柳香梅转守为攻 “我初三上学期就离开了学校。” “为什么?”柳香梅问为什么的语气,就像个无知的三岁稚童,嘴里还含着一个樱桃,憨女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了吃。 吴岳伦突然之间变得不那么自信。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强大的,自许成功男人完全够格。他的身边有多少莺莺燕燕,没有哪只莺或燕讲话之前不先瞧瞧他的脸色。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一句简单至极的“为什么”,却让他感到窒息,自己的种种过往,实在是不堪一提。包括这个“为什么”的答案。 “我……读不好!”吴岳伦只得避重就轻。当然,这么说也未为不可。 柳香梅盯着眼前的男人不眨眼地瞧,也只有憨女,瞧着男人的时候才这么肆无忌弹。眼下,她对这洒吧的包厢开始适应,刚进来时的眩晕正慢慢褪去。眼前的男人瞧着有点熟悉,特别是他左眉心上的那红红痣,似曾相识。 “你是被学校开除的!”柳香梅突然道,丝毫不留情面。 “你是怎么知道的?”吴岳伦这么问,完全是出自本能,同时算是默认。这厮怕似乎不知道还有“若是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么一说。 “那个女生是叫倪爱兰对不对?” “我……我……那会儿并不知道她叫什么。” “可是?你害了人家一辈子!” “那会儿少不更事。不过,也没你说的这样严重,这个倪爱兰眼下在我的发廊里上班。 “你那会儿要不把她肚子搞大,说不定人家都考上大学了,还用得着在你的发廊里上班。”柳香梅说话,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憨女从小到大,最不开窍的是看人脸色行事,眼下更是如此。 吴岳伦终于恼羞成怒,勃然发怒,道:“你是相亲还是打抱不平来着。” “刚才是相亲,现在是打抱不平!” “打抱不平!哈哈,说得好。我就先教教你怎样叫打抱不平。”说着话,这吴岳伦一个饿虎扑食,已经欺近了柳香梅身边。咖啡厅的包间可真是个暧昧的地方,尤其是这些布艺沙发要不得。 柳香梅尖叫,端起整个果盘砸在这个流氓身上。 发廊老板的身手,那可是久经沙场千锤百炼出来的。柳香梅哪有招架之功。很快,她的嘴唇就被一张泛着酒味儿的臭嘴盖住,衣服扣子也被这个流氓息数解开,露出里头超大号胸罩裹着的两只肥奶。 要翻倒这个巨无霸可不是这么容易,柳香梅到底占着身材的优势,一顿撕扯,她终于挣出手来,顺便赏了流氓两个大耳光。不过,那只粉色胸罩经不起这么折腾,叭嗒一声,背后两个对扣崩飞,胸罩噗然落地。 “哇!太好了!正是我喜欢的类型”吴岳伦怪叫一声,再次不顾死活地扑上来,这厮想的是霸王硬上弓,他要把生米做成熟饭,瞧这肥妹还敢揭他的短不。到时候,做妻做妾,或者干脆像那个倪爱兰一样,招到发廊里当小姐,还不是随他的便。这肥妹丰乳肥臀,难说就没有客人跟自己是一样的嗜好,听说唐朝的皇帝老儿还专好这一口呢! 柳香梅被已被这流氓逼到了双人布艺沙发上,肥胖也有肥胖的不便,她转不开身,连逃跑都难。流氓再近前一步,柳香梅就裸着上身,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只剩下手脚乱舞乱蹬,嘴巴乱嚷乱叫,像挨宰的猪。 不过,瞎猫也有逮着死老鼠的时候。柳香梅干活练就了一身蛮力,一脚踢到实处,只听得“哎哟”一声,流氓捂着下身在地上打滚。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柳香梅连忙扣了上衣扣子,捡起地上的小皮包,慌不择路开了包厢门。正要一脚踏出,见得那流氓并没起身追来,不免多瞧一眼,只见那流氓豆大的汗珠淌了满脸,叫唤的声调儿都变了。见香梅要走,少不得挣扎着道:“快,快帮我叫个医生,我被你踢坏了!” 有这么严重么?自已又不是武林高手!柳香梅正暗自狐疑。 那流氓又带着哭腔道:“快点儿,晚了我就成太监了!” “你活该,我这才是打抱不平!” “求你……快点……快……叫医生!”流氓渐渐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柳香梅这才开始着慌――老天,别惹上人命官司才好。不过,叫医生,美得他!打110让警察来抓流氓似乎更合适。 柳香梅没有手机,到咖啡厅前台借了人家的电话就拨。服务生瞧得准,这肥妞拨的是“110”,他一张小脸儿眨眼就吓得青绿一片,一把摁了电话,问是什么事。 “六号包厢里有个人不行了,你们快去瞧瞧吧!”憨女就是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这下,服务生的脸索性绿成一片草地。哑着嗓子一迭声喊人。 趁着人家乱得像一锅粥,柳香梅拔脚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出了梦露咖啡厅,柳香梅四下里瞧瞧,她姑柳水清的影儿也不见。憨女心里埋怨自己的亲姑做事不牢靠,今天自己要是失了身,她不就是个人贩子。 心里不痛快,柳香梅索性跟姑姑连招呼也不打,自个儿乘车回去。 隔几天,柳水清回凤梧坪跟侄女儿讨口信。 “姑,你不用说了。这个人你往后不要再提起!”香梅第一次对她亲亲的姑姑摞下了冷脸子。 “香梅,你可是疯了,姑又没得罪你!” “姑,你是不晓得,这个人十六岁就搞大了一个女同学的肚子。” “姑是不晓得!”柳水清来了兴趣:“可是?你怎么就晓得了呢?” “我一进栖柳中学就听说这事儿。这个眉心长痣的吴岳伦那会儿读初三,遭他害的女生跟他同班。这事情让初三的许多女生都受了牵连,家长都怕得不让女生再往下读。” “有这种事?”柳水清佯装刚刚听说。 “姑,连你都差点被这个吴岳伦骗了。”香梅替她的小姑不平。 “我怎么被他骗了?”柳水清摸不透之憨侄女的心思怎转出了这句话。 “他不是哄着你来说动我嫁给他么?我要是不晓得他的狐狸尾巴,可就一辈子跳进火坑里了!” 香梅这话一出,柳水清算是知道了……这事准不成,这个侄女儿的憨性子未必就肯按别人的路数想事儿。这是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那天柳香梅从城里回来,咖啡厅包厢里头的事儿只字不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能烂在心里就烂在心里好了。 “姑还真是差点遭了他的骗!”柳水清只得顺水推舟道。 厨房里头,郑月芳也跟柳瑞全说了凤梧坪张家老二的事儿。这个闷罐子样的男人只有两句话:“这事儿,只要香梅点头,你做主就得!” 郑月芳以为小姑子跟女儿谈的也是板上钉钉。她兴匆匆开了厨房门走西屋来,听着的只有小姑子最后一句――还真是差点遭了他的骗。 柳水清开了西屋门,看见门口的婶子满脸欺待,就不晓得自己该怎么说了,把头摇了摇,见婶子只是疑惑,只得又道:“婶,这事儿不成!” “为什么?” “我也说不来!” 柳水清灰溜溜地回凤梧坪去了。 ------------ 第十三章、缩头绾翅的家雀儿 第十三章、缩头绾翅的家雀儿 郑月芳一个人坐家里,思来想去只是凤梧坪张家老二这件事儿。越寻思越觉得事儿可不能就这么摞下了,张家老二这个人虽不怎样,但是现摆着,那家底,打着灯笼也难寻。自家闺女长得又是这般模样,人家不嫌她胖不嫌她憨,她倒好,还嫌人家品行不良。 郑月芳打算好好再劝劝憨闺女。她从门后摸了把锄头,急慌慌出了堂屋门往果林去了。 香梅远远看见她娘的身影往果林里来,心里道:“莫不是太阳呆会儿要从东边落下去。” “香梅呀,闺女,娘来帮你锄草。”香梅娘打老远的路头就嚷,到了近前,却把个锄把儿支在下巴上,眼睛只是盯着亲亲的闺女不眨地瞧,仿佛不认识了还是怎的。 香梅被自个儿亲娘盯得心里直发毛。 “娘,锄把儿不是用来支下巴的。” “憨闺女,你还寻起娘的不是来了。娘有话问你,你也停下锄头过来歇会儿。” 香梅摞了锄头,也钻进郑月芳呆的树丛下。这是一棵超过五年的老桃树,亭亭的华盖就像一把撑开的大凉伞,娘倒真会寻舒坦。 “香梅,娘问你,你怎看不上凤梧坪张家老二呢。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主儿。” “还打着灯笼!娘,瞎子上街随便摸一个也比他强。,难道你不晓得,这个吴家老二就是吴岳伦,他十六岁就搞大了女同学的肚子。” “这些事不是都过去了么,谁还能一辈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只要不再犯就是个好主儿。” “可是我不想跟这样的人一道生活。” “我瞧你是想呆在家里‘堵坝头’!” “就算‘堵坝头’,我也不会嫁给这样的人。”香梅拧着身子留给郑月芳一个汗水渍湿的后背,她人长得胖,一干活就流汗,却是不惜力,郑月芳年轻时淘下的衣服,一件件,最后全给这个胖闺女的汗水渍烂。 “好,娘可听着你的真心话了。香梅,你不为自个儿想,也该为你弟弟思量一下。娘总得等姐姐出阁了才好娶儿媳妇。” “我晓得,我要是应承了吴岳伦,你就可以得到好大一笔彩礼钱了,所以才只管盯着人家的家底儿么。” 香梅她梅早就习惯了女儿直肠子通透地说话。闺女要不是这样张嘴就忒,她反倒觉得奇。“你既然晓得,娘也索性明说了。弟弟确是指望着你出阁的彩礼钱来娶媳妇。谁的家不是这么当的。要不然,难道白白放着一个大姑娘在家里‘堵坝头’!” “我也出国旅游去!”香梅赌气道。 母女俩对“出国旅游”的理解并不一样。 “瞧你这一身膘,就怕你没那份能耐!”当娘的跟女儿说话,索性也就不客气。 “我以为你会说‘敢出国旅游就打断你的腿,这是姑娘家说的话么?’,人家柳六娘都这么说。”香梅嘟着嘴学舌,学的是邻家柳六娘的嗓门儿。柳六娘家里清一色三个闺女,这是她教训闺女的口头禅。 “柳六娘三个闺女三只凤凰样,人家翅膀一忽扇就真个飞出国旅游了。你瞧你自个儿,缩头绾翅的家雀儿一只,娘是不愁你会出国去旅游。就担心你认不清自个儿几斤几两,还挑三捡四地把自个儿给耽搁了。”郑月芳摞下了话。她猫着腰,把齐人高的野草往两边拨拉拨拉,往果林深处寻娃儿他爹。 香梅再掂起锄头,仿佛跟野草有仇,只瞧见草茎儿纷纷倒伏,草丛里的蚁虫世界末日样急急逃命。 郑月芳在男人那里没有寻得支持。柳瑞全虽是话不多,但一句一个钉。 “这事儿,得闺女自个儿点头才成!”男人只消一句话,就捋掉了郑月芳打得叭啦响的算盘。 郑月芳只得满脸谦意地拒绝了凤梧坪的范保成保的这桩媒。 “没关系。姻缘不成人情在么。这事儿不怪闺女,要怪听能怪我这保媒的屎糊了眼,没看清月老拴在闺妇脚上的红线绳另一头到底系在哪家娃儿脚上了。” 这个范保成的话既然说得这样中听,郑月芳少不得央他再给女儿介绍介绍。 柳承轩很快知晓姐姐拒绝了凤梧坪张家老二的事。他是弟弟,当着憨姐的面,不敢多放一个闷屁。但是私下里跟娘亲嘀咕:“她倒瞧不起人家十六岁搞大了女同学的肚子,不晓得可怜弟弟都二十四了,还没开过这洋荤……” 郑月芳一声断喝:“臭小子,你转的是什么念头?仔细你的皮。” 柳承轩缩缩头,晃着肩膀出门了。这个家,一个憨姐姐,一个只晓得闷头干活的爹,原以为唯一精明的娘一心只疼着自已,现在看似乎并非如此,一切让他觉得没指望。 凤梧坪吴家老二的事宁息了一些日子,剃头匠范保成又挑着剃头担子出现在柳林村晃悠。 郑月芳从窗户里头觑着眼,瞄了半日,但见这剃头匠没兜到一个客,话场子自然支不起来,她想赶话场子都无处凑。虽然这范保成大宗的进项还是告保媒得来的红包,但剃头生意这样稀落,未免让人瞧不过眼。 话说回来,现今不管男女老少,剃头都喜欢往理发店走。不论洗头还是吹发,发廊小姐两只嫩手儿在头上轻轻一揉,伴着洗发水的香味儿,依柳林著名逛鬼柳六的话来说,那就是舒坦到骨子里头了。有如此舒坦所在,谁还稀罕这剃头匠的手艺,光那个油腻肮脏的剃头挑子就够让人倒胃口的。拒说这挑子在前清那会儿,还担负着割人头的恶事,怪道让剃头匠剃头,后脑勺总觉得冷嗖嗖。 这当然是那些老少爷儿们的话。郑月芳一头长发馆三馆,还能在背后拖下一长截,她的头发不劳剃头匠和理发店,她还指望着头发像庄稼一样,长长一茬便剪下来换钱哩。只可惜头发长得不像庄稼那样快,三年收一茬,外省口音的头发贩子还挑三捡四埋汰她的头发比兔子尾巴长不了多少。 “他爹,你的头该剃了!”郑月芳朝后院嚷着。柳福全正在那儿起猪粪,打算把猪粪运到果林里肥桃树。 郑月芳没听见应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把剃头匠叫家里来吧!省得你还要往镇上跑。”郑月芳自作主张道。 “别,我的头发还不长!”柳瑞全不得已道。 “不长,不长也臭啦!你瞅上面的粪点子,粪苍蝇都要在上头下蛆了。” 柳瑞全不答话,他最怕婆娘指责他卫生上的邋塌,这点指责要是不马上按婆娘说的照办,她就会一直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地唠叨到晚间,唠叨到背窝里头。当然,那会儿她可能会换个说道,比如恶心得紧。婆娘一恶心得紧,他就什么事也甭想干。 “起完粪我自个儿上理发店。”柳瑞全不紧不慢地说道,跟他一起一落的起粪节奏同步。 “剃头匠就在门口哪,不是更现成!” “别!剃头匠剃过头,后脑勺总是冷嗖嗖。” 郑月芳觉得自家汉子真是头不开窍的倔驴,乍就一点体会不到自己的苦心。所以提高了嗓门道:“冷嗖嗖,我瞧是因为理发店的妹子嫩乎乎吧!” 柳瑞全无话可说,难道他还能说得过自己的婆娘。 郑月芳自作主张叫住了范保成。这个媒婆这会儿已经转悠的脚酸脑胀,剃头挑子更是压得肩膀生疼。所以他在香梅家的厅堂里歇下剃头挑子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接过香梅娘新泡的热气腾腾的茶,可就是满含感激了。 ------------ 第十四章、成亲也能二挑一 第十四章、成亲也能二挑一 柳瑞全端地坐在柳木凳子上,任剃头匠的剃刀咔嚓咔嚓,黑白掺杂的发丝儿在地上铺了一层,其中多半还是猪粪。他鼻孔里头闻着猪粪那种猩泥味儿,心里头不由感激自家婆娘的精明。的确,这要是上理发店让妹子洗头,人家妹子不冲着他捂鼻子才怪。眼下,剃头匠范保成不仅没有捂鼻头,就连眉毛也没皱一下,依旧不紧不慢给他剃着头,嘴里热火朝天跟郑月芳拉呱。 剃头匠范保成和郑月芳拉呱的是做媒的事儿。 “这一家呢?还是凤梧坪的,姓周,哥哥叫周有财,弟弟叫周家旺。周家家道是不如吴家老二,比起你姑爷家却是差不离。这周有财周家旺兄弟俩个都没成亲,前些时放出口风,只要人家姑娘性格儿好,彩礼随便开。” “兄弟俩个?可惜我只得一个女儿。” “他婶,这哥俩成已经说成一家了。”剃头匠带着歉意道。 “谁家的女子。” “可不就近在眼前,她家齐整整三个女儿,眼下说的是老大。” “你说的是柳六娘家的柳金叶。” “她婶,你可真是个通透人!”剃头匠赞了一句。 郑月芳由不得就在心里嘀咕开了,这可真是件麻缠事。 要说,柳金叶这丫头长得可真是俊,身材脸蛋儿都是这方圆百里一等一的一个。她自持长得好,不时也闹着也要出国去旅游,小孩子家不懂事,以为外国的钱专门备着给美女捡呢?只要仗着长得美,一出国门,弯腰就是一沓,那外国钱,都是人民币的好几倍,一沓该是多少? 要不是柳三娘死命拦着,那姑娘说不定早挣上外国钱了。 郑月芳倒是真心希望她出国旅游去。 “难道这哥俩都要柳金叶?”郑月芳心里一时不舒坦,说出的话便有点刻薄。 “哥俩说不定还真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哪成呢?也是瞅着金叶姑娘人长得好,周家二老心里乐意,放出话来,哥俩随金叶姑娘挑一个。你说,这做买卖可以挑三捡四,这成亲也能二挑一,还不是看在金叶姑娘长得好的份上。” “依你看,这柳金叶会挑哥呢还是弟?” “不用依我看,这明摆着的事。”剃头匠说得慢条斯理,手上的动作可毫不含糊,刮脸、掏耳朵、修鼻毛,一样也没落下。柳瑞全就像个憨石头样老老实实任他摆布。“你说,这当哥哥的拖着跟弟弟一块儿成亲,自然是不吃香的,要不,还能等到现如今?” “那周家二老还用得着说什么二挑一,明白说是给弟弟介绍就行了。” “人家说说也罢,挑不挑可是姑娘的事,万一这王八对绿豆,柳金叶姑娘要是对上了周有财的眼呢?可不跟白捡着了一样。” “哥哥周有财真就这样寒碜?” “那要看谁的眼光了。依老汉看来,周有财也不过是士气一些,长得马虎点儿罢了,小伙子老实又厚道。要是没有弟弟周家旺时刻比较着,还是挺体面的一个小伙子。怪也只能怪他弟弟长得太好。人家姑娘来家里相看,见过周有财,还犹豫着呢?再瞧瞧周家旺,立马改了口――跟周有财是不可能的,要嫁只能是周家旺。这叫人家父母还怎么盘算呢。眼下,也是看着柳金叶姑娘着实生的好,才松的这个口。你说,人家柳金叶还能不挑周家旺?” 剃头匠手脚麻利地给柳瑞全粗粗剃完头层发,眼下开始冲洗。他往柳瑞全头上抹了许多胰子,揉出的白色胰子沫就像个大棉花团似地把个憨石头裹在里面,猪粪的猩泥味全都被踩在脚下,厅堂里弥漫着胰子的俗香味儿。 郑月芳猛猛地打了两个喷嚏,顺手擦擦嘴角鼻头上的唾沫腥儿,她的鼻头被这么一揉搓,通红油亮。“不管怎么着,这周有财也是人家挑剩的!” “就算是人家挑剩的,也不一定就差,这世上,没眼光的人多着呐!” “这挑的人要是别个,倒也罢了。偏偏是柳金叶那丫头。两个丫头邻门儿住着,金叶自小就心高气傲的,事事都要压着我家香梅一头。你说,这婚姻的事儿要是再要了她挑剩的那个,事后真成了妯娌,还不压着香梅一辈子。” 剃头匠听郑月芳话说得不中听,便不再说道,开始给柳瑞全细剃头,精修面。 闷罐子柳瑞全这会儿嘿嘿笑着,似乎被人家剃头匠伺候得挺舒坦。“这婆娘,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想起金叶跟香梅做妯娌了。” 他这一句,倒把婆娘和剃头匠都招笑了。 郑月芳又起身给剃头匠新泡了一杯香茉莉的花茶。既托了人家给闺女做媒,不管这一桩事儿成不成,媒人总归是不能怠慢的。 剃头匠轻轻滋了一口茶叶,依旧手不停,一手梳子,一手剪子,咔嚓咔嚓,简直要让人怀疑他咔嚓咔嚓剪去的头发末是否就是刚刚长起来的。 “金叶那丫头什么时跟周家兄弟对眼呢?”香梅他娘又继起了刚刚的话头。 “年轻人,谁能说得准,怕早就暗地里对过了。到时候,他们给媒人个口信就是了。” 柳瑞全的头终于剃完。突然疏落的发缝间露出青白的头皮,人瞧上去倒是干净了不少,却更显得老实巴交土里土气。 “那个周有财也喜欢找我给他剃头。”剃头匠突然说道:“现如今,这样的好小伙子真是不多了……不多了!” 郑月芳给剃头匠的是上理发店的剃头费。剃头匠受宠若惊,这自然又引发了一番客气又真诚的推扯。最后却是以郑月芳的胜利而告终,她强把剃头匠认为多给的三元钱直接就塞进了他怀里,剃头匠可没胆量这么做。 剃头匠挑着剃头担子出了门,郑月芳送出老远:“有空一定来家里坐啊!有空一定来家里坐啊!”她跟剃头匠再三这么客气道。 剃头匠频频点头,剃头担子晃晃悠悠消失在柳林村出村的路拐角处。 回到屋里,郑月芳操起条帚扫地上的发茬子:“这头发还不长么!过几天再剃也没什么。”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是柳瑞全白了婆娘一眼:“起兴是你,扫兴也是你,依我说。不是我的头发不够长,你是后悔知道的太多了!” “嘁,知道的太多还会后悔么,难道被蒙在鼓里就乐和了?”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未必就不是如此。”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人你倒是说说看。” 柳瑞全不跟婆娘纠缠她是什么样人:“这范保成是个实诚人,他给水清妹妹保的媒就很好。”他小声嘀咕道。 “好不好,只有自己晓得罢了。外人谁又瞧得清了!”郑月芳话里有话。 ------------ 第十五章、天鹅跟小麻雀攀交情 第十五章、天鹅跟小麻雀攀交情 一大早,柳金叶邀香梅一伙儿去镇上赶集,这是破天荒的事。就好比天鹅屈尊跟小麻雀攀交情。不过,此事也有一大好处,那就是小麻雀会衬得天鹅越发漂亮、高贵。这一招,乡下女子相亲的时候屡见不鲜,并且灵验无比,多丑的女子,最后也能变成情人眼里的西施。当然,寻找一只更丑的小麻雀时可能要费点周折。不过,像柳金叶这般,其实大可不必再找香梅陪衬,可惜金叶不是那种厚道之人,损人不利已的事儿,尤其是对这个邻居柳香梅,得做还是要做一做的。 柳金叶晓得香梅跟自己的二妹妹要好,便让柳木叶过来喊香梅。 香梅抬头瞧瞧天,几片薄云在高空中悠悠浮着,日头的强光射得她睁不开眼,这七月的骄阳毒辣辣地仿佛要烤干大地。香梅记挂着果林旁那块地还未锄草。这是她开春问爹特意要来的一块地,种了自己最爱吃的红薯。眼下,红薯地里的草长得高过红薯藤。爹说她再不锄草,秋天只能合着收些拇指大的红薯蛋儿。 “木叶,跟你姐说说,我今个不得空。” “姐,你英语学得怎样了?”木叶不转身跟她姐回话,反倒在香梅跟前磨蹭。 “左不过随便学学,还能怎样。你给的磁带,我倒都听得明明白白!” “姐,我真佩服你!” “服我作什么?木叶,你该庆幸没像我这般,被人家喊憨女!” “那是乡下人有眼无珠,姐。你要是接着上高中,肯定会考上大学。” “姐可不敢奢望,说破天也就喜欢英语。高考又不是只考英语!” 香梅一边跟木叶你一言我一语,一边手脚不停,早拾掇好了去园里锄草的一应农俱。她人虽长得胖,干活倒是手脚麻利。 “梅姐姐,你忙什么事?我来给你帮忙。” “好木叶,梅姐姐要去红薯地里锄草,这事儿你干不来。” 木叶却不挪脚,恬着脸跟在香梅后头叽叽刮刮,处得比自个儿的亲姐还要亲。 过了一会,金叶的三妹妹玉叶也过来了。玉叶更比不得两个姐姐,那骨架儿就像一根麻杆裹着衣裳支个脑袋在上头。要按柳林村人的眼光,玉叶倒真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梅姐姐,我姐姐说了,今儿她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可以带你逛逛成衣店,你要是也想买衣服呢?姐姐还可以帮你挑。她问你得空不得空。”玉叶人虽小,却把金叶说话的腔调和神态学得一模一样。 香梅少不得又在心里头掂量。买衣服永远是这个巨无霸心里头说不出的痛。人家屈尊答应帮她挑衣服,自己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郑月芳先是听见木叶传话说金叶邀香梅去赶集。她知道柳金叶怕是去相亲,心里道狐狸精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听见女儿一口拒绝,头一次觉得女儿也不是憨得无可救药。 稍后,郑又听见柳玉叶传话说金叶愿意带香梅逛成衣店挑衣服,态度马上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都说母女连心,女儿穿的寒碜,丢的还不是她这个当娘的面子。可惜郑月芳再有心把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得香梅能打扮得起来。这巨无霸倒好,要买衣服的是她,人家却怕是衣服一上她的身就给撑坏。人成衣店老板做不成生意,也无所顾忌,直接就问她这当娘的是拿什么喂的女儿,喂出这么壮观的份量。 拿什么喂的,还能是老鼠药。同样吃喝,儿子柳承轩就能长得精精干干像抽条的杨树。谁晓得女儿为什么见天只是往横里长。她自个儿长得这样没道理也就罢了,顺带着还让当娘的也抬不起头来。 柳林村的人不客气,当面敢说儿子像他爹,女儿像她娘,香梅胖,只怕是遗传。遗传――天晓得,自己刚嫁进柳林那会儿,谁不说长得好。一生下香梅,那身子就像放在爆米花锅内爆过。憨女自己越长越胖不要紧,一出生就作践得郑月芳那如花美貌一朝谢尽,妙龄佳人一转眼就变成肥胖村妇,郑月芳疼女儿的心,也就不由怠慢了三分。 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事,不稍多,一回,二回,第三回,郑月芳就再不愿带女儿买衣服。拿了钱叫香梅自个儿去买,可惜憨女的脸皮跟身上的份量成反比。娘叫她自个儿去买衣服,她索性连成衣店也不敢进,直接就拿这钱买了自己喜欢的英语书和磁带。 柳香梅对成衣店里的衣服不敢抱大太奢望,不过,金叶前些时买了一双银白缕花的中秋鞋,穿在脚上,人立马就像电视里的模特一样摩登起来。她从柳林村的青石板巷路上走过,那鞋也一路咯噔咯噔给她招摇。香梅很想也要一双这样的鞋,她个子胖,脚可不胖,希望有一双高跟鞋能把自己往竖里头拔高些。 香梅跟金叶打听这样的高跟鞋是哪里买的。可是人家保密着呐,高深莫测的好像得了皇后娘娘的步云鞋。这种人,好没意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买鞋,还有买衣服,这对年青女子永远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所以柳香梅就一丝儿也不曾迟疑地摞下了红薯地,跟着柳金叶这好没意思的人去镇上赶集。 这天,金叶不仅穿上了高跟鞋,还换了一条米色闪光面料的长袖束腰及膝裙。可真是婀娜多姿。香梅饶是跟她做邻居,这会儿在这女人盛装打扮之下再见,尤自惊为天人。 “金叶,你真漂亮!”香梅由衷地恭维,她是个老实孩子。 不过,一句“真漂亮”在柳金叶这儿可能不管用,她平日收获的关于自身容貌的恭维话多了,香梅的这句完全可以忽略。 柳金叶对着镜子,描眉涂腮,第n次转身,让裾据飞扬。她显然也是拿这条裙子当宝,寻常居家并不穿,倒显得这条裙子就像个风向标一般,这一穿,香梅就晓得她要来事儿了。 “来事儿”是柳金叶的邻居――郑月芳这几年在柳金叶身上发名的专用词,它的包含了名词、动词、形容词所有的词性,就如电视剧的一幕场景。这幕场景的主角自然是柳金叶,配角是各色年龄相当的男人,媒人,双方父母……有时不经意间,香梅也成了这幕场景中的一个配角,就像今天。但是香梅自个儿浑然不觉。 “金叶,你这样穿真好看!”香梅又道,说她憨,可真是名幅其实,哪有她这样上赶着恭维别人的。 “是么?”柳金叶微微奴了一下嘴角,只是拿眼角朝香梅轻轻狭了一下。这是她从电视里学来的一个表情,电视里的女主人公是个风情万种的少妇,无数男人拜倒在这个女主人公的石榴裙下。 香梅从来不会去学电视上的东西,电视跟她是两个世界。但是柳金叶是现成的,香梅有样学样。 有一回,娘跟她说一句话儿,香梅也像金叶那样儿,拖长了声调,对娘道:“是么?”嘴角微微一呶、眼角轻轻一狭。憨女东施效颦,郑月芳当场就发狂,赶着要拧香梅的嘴巴:“憨蹄子你跟谁学的这浪样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郑月芳提着一支扫帚,且骂且追,香梅长得胖跑不快,到底架不住还是被娘抽了一扫帚。 ------------ 第十六章、赶集 第十六章、赶集 “等会儿到了镇上,咱们先逛街,逛完才去买鞋!”金叶跟香梅说话,一向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也只有香梅,她永远只会关心人家说了什么?而不管这个人是怎么说的。说到底,她是个没眼色的憨丫头。 “我想先去买鞋。” “那你得自个儿去买。”金叶的话里没有一丝儿商量的语气。 “好吧!我们先逛街好了!”柳香梅不管跟谁意见不合,她永远是妥协的那一个。 镇上的大街其实只有短短的一截,大约五百来米的样儿,两旁见缝插针地开着饭馆,理发店、服装店、医疗所、鞋店、副食批发部、饲料店里的鸡鸭饲料跟面粉和大米并排放着,水果店里兼售了糖烟酒……街路不晓得在多少年前铺过一层柏油,如今这柏油就像一团又脏又破的抹布,只剩下东一团西一块的黑影儿,路面裸着泥巴的地方,被雨天的水作践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又被晴天的日头晒起层层浮土着风刮了去,整条街路瘦得就像个穿着百纳衣的叫化子。 临水镇人不穷,街两边的房屋,一座高于一座,外墙贴的各色磁砖更是斗富的招牌。可惜一条主街,论私,是各屋门口三尺之地;论公,却是谁都走得的。叫化子赖门口上都没道理赶人家。临水镇人肚子里的小九九打得精,没有半个愿意把钱花在门口三尺地上,一条街,三尺又三尺,一家连一家,任是沤成了这般叫化子模样。 柳金叶显然对这条叫化子街深怀不满,她的眉头蹙着,嘴唇嘟着,小心地寻找那不会沾污了她那双银白缕花中秋鞋的地面下脚。 柳香梅可是不管不顾,就算这大街再埋汰,还能脏得过施了猪粪的果林。所以,香梅逛街是真逛街。其实,香梅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自小儿起,也跟着娘时常进城游逛。眼下走在小镇这土街上,依旧两大眼左右张望,不放下一家店铺,看什么子都是稀奇。当然更钟意街旁的鞋店,她希望能见着金叶穿的那种银白缕花的中秋鞋。 金叶走到了小镇土街中间的邮电所,便停了脚:“这路,没法走了!”她叹了口气,把身子靠在邮电所外头的绿色邮筒上,然后从挎包里掏出粉盒,对着盒面上的小圆镜往脸上扑了些粉。香梅看到她往脸上扑粉的时候,终于露出了笑容,金叶对自己的相貌是满意过头了。 香梅的挎包里没有粉盒,她觉得带着粉盒还不如带一块煎饼来得实在。这是香梅每天上山干活养成的习惯,在山上,肚子饿是最折磨人的事情,只有煎饼才能解决问题。 香梅把身子靠在绿色邮筒的另一旁,从挎包里掏出煎饼。“金叶,吃块煎饼!”她把煎饼递到金叶的鼻子下。 金叶仿佛遭了调戏,一下子惊得跳脚,她飞快地扬起手,把香梅递到她鼻跟儿下的煎饼拍到泥地里去了。 “吃,还吃!你不吃就能饿死?你瞧你都胖成什么了?” “我饿了!”柳香梅老老实实答道。 “我要是你,饿死也不吃!” 这又是香梅这憨脑袋所无法理解的一个问题――难道还有什么事儿比饿死更大吗。古人倒是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柳金叶瞧着也不像贞节烈女啊! 香梅现在只好非常遗憾地独自吃着自个儿的那一份,一边看着街景,这使煎饼吃起来更加有滋有味。 香梅吃完煎饼的时候,看见金叶又拿出一管口红涂抹起来。这管口红是绿色的,可是它一涂到嘴唇上,就比嘴唇还要红。所以金叶虽然没有吃煎饼,她的嘴唇却比吃了煎饼的香梅还要油汪汪。 香梅看着口红在金叶嘴唇上变戏法。她希望金叶快点打扮完自个儿,这样就能早点带她去买银白缕花的中秋鞋。香梅贴肉的裤子内袋里,买鞋的钱已经捂得发烫,敢梅怕这些钱要是燃烧起来,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金叶终于把自己打扮地心满意足。但是她还要拉着香梅逛街。虽然泥街脏得让她没法下脚,但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让她喜欢,这些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终于让这只骄傲的孔雀露出了笑脸,同时准备开屏。 后来,金叶第三次从小镇土街的街头逛到街尾时,终于停住了脚步,但是街尾一家鞋店也没有,那儿只有一个电影院。电影院已经被私人承包,一小块一小块地割剧开来,有的用作台球馆,有的用作音像出租屋,有的用作小饭馆,只有一家播放录像片的小放映厅还算保持了一点儿原貌。 金叶问香梅想不想看录像,但是香梅只想快点儿把银白缕花的中秋鞋买来穿在脚上。眼下日头已经爬上了半山坡,金叶什么时候才能带她去买鞋呢。香梅真想自个儿去买鞋,她只消一家一家鞋店问下去,总归会买到的。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够仗义,毕竟两个人是一道从柳林村出来,她不能撇下金叶。 “好吧!你要是不想看录像,就在这儿呆着,等会儿有人过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要说。” 香梅正想问是什么人,金叶已经朝着街对面走来的三个人扬起了笑脸儿。那是剃头匠范保成领着两个后生哥往这边走来。剃头匠依旧穿着他那件不知在哪朝那代曾经洗过的西装,眼下西装邋遢得只比抹布稍强一点儿。但他领的那两个后生,可真没得说,不仅身上的衣服是促新刚上身的,就连头发,也能一眼瞧出是刚进收拾过的,只不过明显不是剃头匠范保成的手艺。这两个后生就像这刚刚升上天的日头,直晃得香梅睁不开眼。 剃头匠领的这两个家伙到了跟前,香梅才看出个子寅卯丑来。二人同样都穿着促新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一个虽然身形高大,体形魁梧,却是怎么看怎么个土,仿佛特意为了陪衬另一个的潇洒帅气来的。 剃刀头匠范保成对两个姑娘介绍,说这是凤梧坪周家兄弟,哥哥叫周有财、弟弟叫周家旺。香梅看见那个叫周家旺的帅哥儿直对金叶献殷勤。而叫周有财粗汉却像个刚见公婆的媳妇儿样,打从一开始那脸上的红就没褪下。他那身新西装,倒比衬得这个粗汉土得掉牙,比起剃头匠身上的“抹布”,更不合时宜的。 不过,这粗汉瞧着倒是有点眼熟,柳香梅启动脑中的搜索系统,a、b、c、d、e、f盘,系统显示,查无此人,并建议换一种方式搜索。柳香梅估计自己的记忆系统可能没有将此人存盘,可是?为何瞧着如此熟悉。 这粗汉见着金叶,马上低头搭眉,再瞧一瞧金叶身边的巨无霸肥妞,一张脸更是红得像蕃茄。虽然剃头匠介绍过这男人叫周有财,但是柳香梅还是立马在心里赏他一个大号――蕃茄男人! “蕃茄男人!” 柳金叶一上阵就跟弟周家旺对上了眼,二人眉来眼去,才不管别人是否愿意当他们的电灯泡。 男女主角闪亮登场,爱情戏一般不适合多人表演。蕃茄男人、柳香梅并媒人剃头匠等这些配角,统统退到幕后。 ------------ 第十七章、蕃茄男人 第十七章、蕃茄男人 幕后是另一场戏的开始。 蕃茄男人始终一声不吭,存心让人拿他当哑巴。但是柳香梅不怕冷场,横竖,有个媒汉在场,职责使然,媒汉最惯于没话找话。不过,那蕃茄男人难道真的是哑巴,从一开始到现在,柳香梅没听见他吭一声儿。 “香梅,你家果林今年怎样?”剃头匠出身的媒汉果然开始搭腔。说到底,柳香梅是他的一个潜在客户。 “雨水不够旺,怕是要欠收。” “果林一直是你在管理么,风吹日晒的,不晓得保养自个儿,怕是要堵坝头哩!” “堵坝头也是媒人的事儿!”香梅的意思是说这要怪媒人没本事给她找个婆家。 “是,是媒人的事儿!”剃头匠在笑,一边嗞着个烟屁股。“你倒是想配个怎样的人呢?别到时候挑三捡四。” “配个怎样的人还不是媒人给配的?”香梅说话一向是不经大脑,剃头匠可就从中听出了味儿。 “是,是媒人给配的!”剃头匠范保成一张脸笑得没了眼窝子。“香梅,要是给你配个那样的人,你要不?”剃头匠指指那边的蕃茄男人。敢情,这剃头匠觉得保媒就是拉郎配,能把公的母的凑一对儿就是姻缘,这要真的成了,这保媒的钱挣得可真是省心。 “死剃头匠!”香梅脸一下子红了下来。 正午时分,香梅已经自个儿买好了银白缕花的中秋鞋。土街就那么点儿距离,憨女不用劳金叶的驾,有自己的土办法,她体力劳动的本钱够厚实,一家挨着一家地找,把土街所有的鞋店逛遍,不仅买了鞋,比柳金叶买的还要便宜十元钱。柳金叶是个多精明的角儿,香梅觉得自己可真是挣大发了! 香梅穿着漂亮簇新的高跟鞋,脚底生风,所谓的平步青云,应该就是柳香梅眼下的感觉。她打算就这么的走回柳林村,好歹新鞋刚上脚,她得先过过瘾。 香梅走过镇电影院门口儿,不免又多望了一眼。金叶他们已经走得一个也不剩,小录像厅里正播放一部武打片,打斗的声音热火朝天地传到外面去,仿佛土街就是个战场。香梅心中不免有点失望,她加快步子,希望到家的时候还能赶上饭头。 在土街街尾那儿,蕃茄男人突然从一家饭馆里跑出来,打横里挡住了香梅。 “他们说请你吃饭!”这家伙的脸依旧红着,看来是决心把番茄男人的角色扮演到底。 等等,他的嗓音听着怎么这样熟悉。柳香梅的记忆系统开始进入自动搜索,系统很快显示,所听过的类似音质是“奶奶”一词。 天呐,怪不得之前瞧着熟悉,原来却是早就对过招的冤家。柳香梅想起那回相亲,喊她“奶奶”之后就落荒而逃的家伙。肠子就条件反射开始绕弯儿,这是上回笑疼肚子留下的后遗症。 “你怎么了?”蕃茄男人瞧柳香梅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怎一座肉堆形容得了,亏得这肉堆还一颤一颤地抖动! “往后没事不要随便喊别人奶奶!”柳香梅终于止了笑:“会笑死人知道不!” “你……你认出我了!”蕃茄男人纳纳的。 “那回,你为什么又不告而别了?” “我……我怕你生气!” “平白多出一个装孙子的。我生什么气啊。我还以为你瞧不上我呢!” “怎么会……”蕃茄男人一着急,脱口而出,可惜说了半截就打住。 “嘿!香梅,快上来!” 香梅抬眼一瞧,饭馆二楼窗户那儿,金叶正以少有的热情朝她招手。 香梅不想白吃别人的,她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去,那蕃茄男人却兀自在她跟前立着,那一身铁塔样的身胚,端的简直是劫路的架势。 “香梅,快上来,就等你一个了!”金叶又在喊,她的身边跟着探出周家旺帅气的脸儿。 香梅从早上到这会儿只下肚一个煎饼,别一个煎饼被金叶打落在地上。想起煎饼和这一早上的事儿,香梅觉得自己到底不算白吃白喝,提脚就朝饭馆走去。 蕃茄男人就像攻克了个保垒的英雄,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在小饭馆吃的是小酒席,作东的自然是周家旺。金叶在叫酒点菜,摆的是半个主人的架势。周家旺这家伙得意洋洋,肯定已经捋获美人心。 只有蕃茄男从这粗汉形单影只,菜一上来,就一口一递跟剃头匠范保成对酒。他却是个没酒量的,没过三杯,就醉得趴在桌上不醒人事。 香梅不喝酒,没人跟她对杯,自个儿倒也吃得自在。 酒足饭饱,剃头匠范保成剔着牙,打着饱嗝儿,说要到街上一家亲戚家走走。 金叶提出要去逛街以帮助消化。香梅心里奇怪,这一上午街头到街尾,怕没有五六遍,金叶难道还没逛够。金叶打头自顾走了,周家旺把酒醉的哥哥交待店家,便如一只叭儿狗般,急不可待地在金叶屁股后头跟着去了。香梅这会儿吃了人家嘴短,只得陪着人家逛街。 香梅跟在这一对儿后头,也不晓得自个儿当了多亮一个电灯泡。到一家鞋店门口,金叶转头道:“香梅,你不是说要买鞋么,咱们进去瞧瞧。”她带头跨进店门。 香梅连忙道:“我已经买了,瞧,正穿着呐!” 金叶在香梅脚上轻瞄一眼,淡淡说道:“哦,那我自个儿瞧瞧!”进得鞋店,柳金叶这双掂掂,那双试试,最后对一双枣红镶水晶的皮鞋爱不释脚。 鞋店老板娘挺会来事儿,不住嘴的夸金叶脚长得好,腿长得好,身子长得好,脸蛋长得好,脖子嘴巴,眼睛头发,没有一处不好。 周家旺笑眯眯地掏钱,比自个儿被恭维还受用。 老板娘道:“六百八十元” 香梅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她脚上那双鞋十倍儿的价钱。“这么贵!”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这是真正的小牛皮鞋,按理说得卖九百六才够得着本钱。我是看这姑娘识货,脚又长得好,算是结个卖买缘,往后多个回头客。要不然,你去别家鞋店打听打听,我若是多讹你们一分钱,回头就把这双鞋白送你们。” 香梅不过一句话,就引出这老板娘一箩筐的说道,她不晓得这是积年的生意人练就的嘴皮功夫,只道是自己理亏。 再瞧瞧人周家旺,为搏美人一笑,掏钱干脆又利落,倒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又多管闲事似的。 ------------ 第十八章、有钱人作派 第十八章、有钱人作派 柳金叶穿了六百八十元一双的小牛皮鞋,刹时就顾盼生辉起来,出了鞋店的门,又踅进了旁边一家成衣店。她东瞅瞅西瞧瞧,掂掂这件衣服,试试那条裙子,并不说买或者不买,好脾气的成衣店小妹陪着笑脸跟在她后头,两手抱着金叶挑下的衣服裙子背心什么的,亦步亦趋。 金叶的潇洒作派,但凡看中的衣服,不管是大是小,强拉硬扯也要往身上套的。饶是她长得苗条,一条紧身裙依旧被拉坏了拉链。好脾气的成衣店小妹并不敢摞下笑脸儿。只是在香梅看来,那笑脸儿里就藏着哭相了。天可怜见,人家也只是打工挣钱,难道还要当出气筒。 周家旺自个寻了一张小沙发坐下,只剩俩只眼跟着金叶转,仿佛瞧不够。 金叶差不多挑了七八件,这才歇了手,退到门口的小沙发上坐着歇息。成衣店好脾气的小妹陪着小心道:“姐姐,这些都你都中意么?” 这小妹打一开始到现在,一句奉承话也没说。柳金叶柳眉一竖:“怎么,你瞧我买不起么?叫你们老板来!” 成衣店小妹委屈得像个童养媳,依旧不得不陪着笑脸道:“老板不在家。姐姐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跟你说,你一个打工妹,我瞧你作不了主。” “姐姐不妨说说是什么事儿?” 金叶描了人家一眼,道:“这几件我全都要了,你能作主打五折么?” 香梅听金叶要人家打五折,不禁可怜这成衣店小妹。这小妹看上去比她们小,刚退去黄毛丫头的青涩。香梅瞧她笨口掘舌地跟自己差不离,真心为她发愁,不晓得她每天是如何应付像金叶这样伶牙俐齿的顾客老爷。 “姐姐,五折是不行的,最高只能打八折!” “打八折,算了,我改天找你老板买吧!”金叶抬脚就走。 成衣店小妹急了,上前拉扯金叶:“那条裙子的拉链被你拉坏了,你得赔。” 金叶一听,反倒停下脚步:“分明是你自个儿不会伺侯顾客,还道是我拉坏了。我问你,你晓得我这样身材,干嘛不拿一件合适的让我试穿。明明是你自己的失职?还怨我拉坏了拉链!” 成衣店小妹急了,带着哭腔,只会说一迭声地说你得赔。 金叶摞下一句:“要赔也是你自个儿赔,转身就走。 二人正在那拉拉扯扯,周家旺豁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柔着嗓子问金叶:“这些衣服你全都中意么?” “我瞧中的衣服,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这丫头不会做生意,惹人生气!” “只要你喜欢就好。咱们就不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了,全买下来就是!” 没眼色的成衣店小妹这才晓得冤大头原来在这哪!她苦尽甘来,忙不迭拿了个计算器算总价。 “一共是二千三百六十五元,按八折算,你得付一千八百九十二元!” 香梅一听,真正目瞪口呆……这差不多是她管理的果林整年收成的一半。 周家旺眼不带眨,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刷刷地数出十九张。又道:“不用找了!” 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作派! 金叶眉开眼笑,这才道:“日头开始偏西了,怕妈妈担心,得回家!” 周家旺又挡了一辆人力三轮送她们二人回柳林村。临分手并不忘交待请他们二人去凤梧坪他家玩。 隔些日子,香梅便听到了金叶订婚的消息。 凤梧坪周家的有钱人作派,送给柳林村柳六家的订婚席面是三十桌酒肉全席。凤梧坪来的陪客占的两桌席面还不算在内。柳六家的院子不够大,三十桌席面一直摆到隔壁柳瑞全家。 一大早,柳香梅奉命陪待在柳金叶身边,扮演的是女伴的角色。未婚妻不适合提结婚条件,女伴尽可不必客气。反过来,男伴的最合适身份当然是未婚夫的兄弟,未婚夫不敢拂了未婚妻和丈母娘岳父老泰山的面子,兄弟可得计较家产。 柳香梅和周家长子周有财,就像两个傀儡一样,被人推上阵去。 柳香梅怀惴的是柳六俩口子面授的机宜――咬定价码,不管对方怎么说,你都不能松口。这两口子觉得柳香梅是做这种事的最适合人选,有时候,憨也并非一无是处。女伴说起来到底不比家人,要是谈判时起点花花肠子,弄不好,一场姻缘就能鸡飞蛋打。 这在柳林,并非没有先例。事情就发生在柳六一个本家堂侄女身上。媒人给堂侄女介绍的这户人家是杨家堡首富,堂侄女中意人家的家底,人家中意堂侄女的相貌,算是不谋而合。媒人窜掇了几回,便订婚。 相中闺女的人家家道这样殷实,做父母的胃口大些,也情有可原。柳六的这个本家也是敢开口,指望着女儿的彩礼拔了柳林村头筹呢。 问题出在堂侄女找的女伴上。也就是女伴找得旗鼓相当了些。未来的亲家派来和谈的也是大伯哥。女伴跟大伯哥进屋,嘀咕了大半天,出来,一脸晦气――这事儿不成,你们家要的彩礼太高。 做父母的连忙给女儿重新定位,新开出的价码使产品变成滞销品的清仓打折出售。主动权握在买家手中,人家反过来,又不在乎价码了。这回鸡蛋里头挑骨头,挑剔起女方父母的人品,说的是连女儿的婚姻大事,也能这样狮子大开口,父母的人品能好到哪去。 一桩好姻缘,就此一拍两散。 事情的原因哪是因为这个。 事后,没隔几天,传出杨家堡这户人家订婚的消息,对象正是堂侄女的那个女伴。 堂侄女自己交友不慎,诺大个哑巴亏,也只能嚼嚼咽进肚中。 女儿的女伴绝不能太聪明,更不能太漂亮――这是柳六从此事中总结出的经验。他一水儿三个女儿,能不上心。好在,隔壁柳瑞全的闺女柳香梅正是个不二人选! 阿弥陀佛,憨女肯定不会有这些弯弯肠子。再说了,周家这大伯子长得膀大腰圆,也只有柳香梅这份量才镇得住。 周有财这边,来之前老父再三叮咛,这个家横竖是你们兄弟俩的,你自个儿拿主意,什么该应承,什么该拒绝,你应该晓得掂量。 ------------ 第十九章、两个人贩子 第十九章、两个人贩子 菜上六道,酒过三巡。男伴女伴就被请入别室短兵相见。柳六俩口子不放心憨女,可惜没长出千里眼顺风耳。好在,屋子外头就是院子,窗户又开得低,嵌着玻璃的窗棂格子裂开的一道指肚儿宽的缝成对了这对老家伙。 屋里,柳香梅和周家长子还没开谈,外头,柳六俩口子早布好了阵,四只眼睛就像嵌进了窗户似的。 “你们家打算要多少彩礼?”周家长子开门见山,倒是省去了所有的客套。不过,来者是客,客有客的礼数,这厮如此直白,怕也是憨大一个。 “你们瞧着给就是了!”柳香梅的招数是柳六俩口子早设计好了的。 “那,我们家按寻常娶媳妇的数目给,行不?” 这怎么行,柳金叶可是天鹅窝里的凤凰。按寻常娶媳妇的数目给,那只能娶寻常女人。这周家长子不只憨大,可见还没眼色,不晓得柳金叶是女人中的极品么? 柳六俩口子交待的数目,比寻常娶媳妇的数目要高出好几倍,明白说,也是估计他们周家出得起这笔财礼。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盼的不就是这么一回。 柳香梅一听,可有点急眼了:“那太少了!” “到底要多少,你们倒是给个实数啊!” 柳香梅这下可真不敢说出实数,要吓跑了这家男人,柳六俩口子准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晓得不,金叶可是我们这方圆百里数一娄二的美女!”期望值跟实际价码差别这样大,柳香梅觉得可能是产品的广告力度不够,她有必要提醒这个男人,他家兄弟娶的可不是普通女人。 “美貌又不能当饭吃!”这没眼色的家伙小声嘟囔,也幸亏他小声,要不然,这屋子隔音效果这样差,柳六俩口子还不冲进来撕了他的嘴,谁说美貌不能当饭吃,他们老俩口可不就是指着女儿的美貌过下半辈子。 “你总算承认金叶是美女,而不是普通姑娘了对不对!” “那倒是!要不然,订婚就送三十桌席面,谁家姑娘有这待遇?” “你既然承认金叶是美女,那就好办。再出个数吧!是美女的彩礼数哦!”柳香梅把“美女”两个字说的特别重。 “那,就这个数!你看怎样。”周家长子伸出一只手,手上的每个指头代表一万。 这跟柳六俩口子出的价码还差一半。 “还是太少了!” 屋里的这两个,像在菜摊子上买卖大白菜一样讨价还价。 “我的姑奶奶,那你倒是说个实数啊!”敢情,这家伙爱扮孙子,眼下一着急,又冒出个“奶奶”! “哎!”柳香梅再不会错失这机会,脆脆地应了一声。 “刷”地一下,周家长子这张脸,又红得通透,彻头彻尾一个蕃茄男人。 “他大伯,香梅,不急,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柳六娘不失时机,端了两杯茶进屋。实际原因是,屋里的情势大有失控的危险。瞧那周家长子那架势,他要一抬屁股走了,摞下这摊子哪个收拾得来。 趁着递茶的空儿,柳六娘伸出八个手指头在憨女面前一晃,嘴里道的却是:“香梅,替六娘陪着人家大伯哥好好聊聊天,可别怠慢了。” 憨女瞧得明明白白,偏偏又怕会错了意。柳六娘端着茶盘,前脚刚出屋门,她后脚也追了出来。 “六娘,你原先不是说彩礼要少于十万就免谈吗?” “香梅,审时度势乃真英雄,就不兴你六娘当一回英雄?”接话的却是柳六,敢情,这老家伙一直猫在门口。 “什么英雄不英雄。香梅,听六娘的话,让周家出八万彩礼就成。往后到底还要做亲戚,不好伤了和气。” 柳香梅奉旨回屋,这下再不用藏着掖着,一出口便是:“好吧!你们周家给八万彩礼就成了!”道地的人口贩子口气。 “八万就八万,一言为定!” 可不是一言为定――一句话就给柳金叶和周家旺定了婚。不过,到底成就了一桩好买卖。所有人莫不眉开眼笑,添酒回灯重开宴,这回专程请两个“人贩子”。 黄昏时分,定婚酒宴终于结束。 黄昏的太阳已无法照进屋里,可是还不到点灯时分。乡下人用电是很省的,都害怕这种瞧不见多少钱的消费到月尾的时候,会像只老虎一样张开大口,把他们挂在肋骨上的钱咬下一大块,所以宁愿在平常的日子里节省。 柳香梅大着舌头,踉跄着步子,一步三摇晃回家中。香梅平时滴酒不沾,今天是“有功之臣”,柳六老俩口、柳金叶小俩口,一人敬一杯酒,憨女又是实心眼儿,杯杯见底,几杯下肚,就醉得找不着北,亏她还知道回家。 憨女一进屋门,先脱了鞋子,端端正正在桌下摆好;再脱外衣外裤,叠好放椅子上;又把桌子正中的筷子盒儿拖过来,胡乱拍了两下,放在饭桌另一头摆好。这是柳香梅平常上床睡觉时的动作,多年的积习,不这么摆弄一番她是睡不着觉的。 接下来,憨女爬上桌,把头枕筷子盒儿上,手在四下里胡乱摸几把,嘴里嘟囔道:“这棉被哪去了,娘,你又把我床上棉被抱日头下晒了吗?快帮我收进来。” 郑月芳正在屋里看电视,听见外头的动静,走出来一瞧,女儿已经躺桌上睡着了。 “香梅,快醒来,你怎么把饭桌当床了?” “棉被!娘,要棉被!” “醒醒,憨丫头!” “别动,我要睡觉!”柳香梅嘟囔,嘴里呼出的酒味能熏醉人。 “快醒醒,这是饭桌,要睡也得去床上睡啊!”郑月芳明白女儿是喝醉酒了,可惜她没有搬得动香梅的本事。 柳香梅翻一个身,饭桌四条腿儿嘎嘎作响。 “no,hold someone’s alcohol……” “再来一杯!” “……” 无奈,郑月芳只得上厨房做了一碗醒酒汤。女儿睡饭桌上固然不雅,不过,这女人还指望了她酒醉醒来,好打听一下柳六俩口子到底合大女儿卖了多少钱。这才至关重要呐,要不然,郑月芳这一整个晚上,如何能睡得着。 郑月芳端着一碗醒酒汤,扶着女儿的头,正要往她嘴里倒,憨女嘟囔道:“我……不要!no…… less alcohol!” 接着手一扬,她块头大,力气也不差,把亲娘拨了个趔趋,一碗醒酒汤儿并一块青花的大磁碗,顿时在地上摔做八瓣。 郑月芳有点着恼,可是女儿正在醉中,她有气发不出。只好出门口尖着嗓子唤自家男人:“柳瑞全,你还不回来,你女儿酒醉了,撒酒疯呐!” 柳瑞全正在隔壁柳六家陪凤梧坪的客人聊天。听婆娘这叫声,堪比家中失火。 老实男人拔脚就奔回家,后头还跟着一干来自凤梧坪的热心客人。隔壁屋有事,大家自然没有不去帮忙的道理。乡下人家,没什么娱乐,顺带着瞧瞧热闹,找个乐子也是好的。 ------------ 第二十章、憨女醉酒 第二十章、憨女醉酒图 郑月芳没料到自己一唤竟唤来这许多人。可是?来都来了,还能把人家哄出去不成。 好一幅活色生香的憨女醉酒图。 不过,这醉酒跟发酒疯到底是两回事。老实男人埋怨婆娘大惊小怪引来了这许多人,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这会儿是睡着了,你没瞧见,刚刚连碗都给她摔了。” “睡着了!你不会扶女儿上床睡。” “你女儿非把饭桌当床使,我有什么法子。要不能说喝醉了。再说了,也要我能扶得动呐!”郑月芳永远比男人有理。 “你过来,搭把手,把她抱床上去睡,这么躺着,像个什么样。”柳瑞全招呼婆娘。女儿长得胖,他自知凭自己一人之力搞不掂这事。 郑月芳平日力气活儿根本不沾手,此时在这许多人面前,更是娇滴滴。男人叫她搭把手,她装模作样扶了一把女儿的腰身,嘴里就忙不迭道:“这叫我怎么抱得动,这叫我怎么抱得动!” 这婆娘,倒好似在显摆自己亲女儿长得胖。 “她亲家嫂儿,让我来!”挺身而出的是凤梧坪周家大伯子。这家伙膀大腰圆,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只听得“嘿”地一声,蛮汉竟不用姑娘的亲爹搭手,打横里就抱起香梅。慌得郑月芳忙不迭赶在前头开了闺女的屋门。 周有财把柳香梅轻轻放在床上,又拉了一角棉被给她盖在身上,这才作罢。 柳瑞全在一旁竖大拇指:“小伙子,真行,老汉我算是开了眼了。能抱得动我闺女,你是头一个!” 蛮汉听不得人家当面夸奖他,一眨眼,又成了个“蕃茄男人”。 虽是宿醉,一夜倒也相安无事。柳香梅从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事会让她吃不下睡不着,正是所谓的心广体胖。横竖,她憨女一个,能有什么难缠事儿想不开。 一夜连梦都没做一个,柳香梅依旧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第二天一睁眼,看见娘正坐在床头椅子上,想来坐的时辰不短,正点着脑袋支应瞌睡虫。听见女儿这头有了动静,那瞌睡虫立刻飞遁。 “醒了?” “娘,你怎不回你自己房里睡?” “还说!昨儿晚上你喝醉了,拿饭桌当床睡呢。娘要不在这儿守着,你半夜从床上滚下来,着老鼠拖去当压寨夫人都不晓得!” 娘守了自己一夜――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事!柳香梅感动得无以复加,嗔道:“娘,你怎么不上床来跟我一道睡?” 郑月芳苦笑:“也要娘能躺得下!” “那,我起床做饭,你上床睡一会儿!” 这温情的一幕在母女之间久已不演,要追朔根源,账要从香梅开始发胖那一天算起。郑月芳的本意,女儿应该长得娇媚可人,活泼伶俐。好让她这当母亲的脸上有光。可是?女儿不仅不体谅母亲殷殷的望女成凤之心,反倒越长越胖,越长越胖,简直就像一个灾难!受灾的不仅是香梅自个,连她这个当母亲的,也不得不受到牵连。人家提起郑月芳的胖女儿,自然不能不说这当娘的――胖女儿她娘的身架也不小呢?自然是遗传! 天晓得,郑月芳一向觉得自己这是叫发福,生过娃儿,尤其是女人,有几个不开始发福,这跟女儿的发胖又怎么扯上关系,可是乡下人,偏偏就觉得发福和发胖都是一回事儿。 郑月芳照例是煞风景:“不用了,香梅,娘有要紧事问你。就是昨天,你跟凤梧坪周家大伯哥谈事儿,柳六俩口子拿金叶卖了多少钱?” “娘,这也算要紧事儿呐?”香梅的口气里有一种不以为然的味道。 “这还不算要紧事儿?害得娘一夜没睡!” 郑月芳自个一语道破心机。柳香梅这才明白,娘这一晚上守着自已,敢情是因为不晓得柳六俩口子拿金叶卖了多少钱才夜不成寐。 “八万!” “八万!啧啧啧!凤凰肉也没这么值钱呐!” “六叔和六娘本来是说十万!后来才改口八万!” “十万?他们也真敢狮子大开口!” “还不是看金叶长得好!” 柳香梅不经意一句,让她娘更觉失落。都是养女儿,人家养的女儿,彩礼钱就得了八万;她的香梅,可嫁给谁才好。更别论儿子柳承轩娶媳妇的饥荒。八万――按眼下柳林村娶个寻常女人的行情,娶两个媳妇都绰绰有余。可惜柳金叶不是她的女儿。 “周家可真有钱!”郑月芳自言自语,摞下话就转身出了女儿的房门。她有更重要的事急待亲自运作。周家有钱,那老二娶了金叶,好在还有个老大没成亲。郑月芳的如意算盘,女儿要是能跟金叶做了妯娌,就算再憨再胖,也能比出个旗鼓相当。 出了屋门,脚一踅,郑月芳径自进了隔壁柳六家。 凤梧坪的客人果然都还在,柳六娘正给这一干簇新的亲家张罗早饭。 郑月芳心里存着事。眼睛就忍不住朝周家大伯子多瞄了几眼。 这婆娘自个儿长得胖,偏偏见不得别人个子大。明明自己上赶着给女儿找婆家,瞧这一尊人猿泰山却只是怎么瞧怎么不入她的法眼。 人猿泰山这会儿正捧着一碗稀饭就着昨晚订婚酒席剩下的煎饺呼噜得欢。这家伙吃剩食倒是不嫌埋汰,一口一个煎饺子,三口一碗稀饭。瞧他这吃喝的架势,倒是跟香梅一个德性。郑月芳瞄着他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眼不带眨地干掉了人家大半棒稀饭和煎饺。其他吃早饭的人,摞一块只怕都没他这样的胃口。 瞧这丈二金钢的身躯,无底洞似的胃口,别是高老庄的猪刚鬣转世投胎。 不过,真要是高老庄老高的女婿,倒也不错,依齐天大圣的话说――他虽是食肠大,吃了你家些茶饭,他与你干了许多好事。这几年挣了许多家资,皆是他之力量。 周有财被郑月芳瞧得浑身发毛,越发扭捏,几乎把一张脸埋进饭碗。柳金叶的新女婿就跟他一道坐着吃喝,越发比衬得人家貌比潘安,风流倜傥。 郑月芳一厢情愿,明明人家哥俩的各自特色,这会儿在她眼里就成了香梅跟金叶的高下。 比完,这婆娘自个儿又发愁――真要把香梅许配此人,不知道人家是不是也要说她给女儿相了一个妖怪女婿。 ------------ 第二十一章、怕要堵坝头 第二十一章、怕要堵坝头 香梅跟金叶到底年岁相当,又相邻住着,寻常虽然聊不到一块儿去,但没事还是喜欢腻歪在一块儿。金叶订了婚,香梅闲时找她,便次次不见人影。柳六娘扎着围裙,隔着厨房烟熏雾绕的窗把话传到外头:“金叶不在家,你过些日子再找她玩吧!” 香梅性直耿直,势必再问一句:“六娘,那你晓得金叶上哪不?” “女儿大了,翅膀硬了,谁晓得飞哪去了!” 香梅一路踢着小石子儿,闷闷不乐回自个儿屋里,娘的话脚后就跟着进来了:“憨丫头,人家订了婚,早住婆家去了,你还找什么找呢?” 原来香梅这找金叶的一会儿功夫,娘把耳朵支过了院墙呢。 “娘,金叶还没结婚,怎么就能住婆家去呢?” “这不是周家有钱么,说是家大业大的,缺人手,让金叶趁早儿上手学着管管家!” “这也不是丑事儿,六娘作什么还得遮着掩着呢。还说她不晓得金叶飞哪去了。她会不晓得么?” “憨丫头,你不懂,没结婚就住到婆家去,说到底不是好听的!也只有金叶做得出,六娘是觉得没脸呢!” 这一年,香梅管理的果林收成不好,果子又不值钱。诺大一片林子,除去人工和肥料,竞是所剩无几。香梅想起顶着六月的毒日头在果林里锄草的日子,心下便觉得有点不值。 柳瑞全早就放话要把所有的果树砍掉,改种烤烟。香梅不想伺弄烤烟,烤烟开花又不会结果,老少爷们抽烟抽得牙焦黄,口发臭,香梅不相信这种害人的东西还能好过果子。但是爹说出去的话,板上钉钉。 香梅撵嘴:“爱种不种,横竖我不会帮你伺弄烤烟。” 爹闷声闷气道:“不劳你驾。就算你要帮爹伺弄烤烟,你娘也不答应呐!” “这又关娘什么事了?” “你自个儿问娘去。” 香梅便去问娘。 “憨丫头,你得晓得保养自个儿了,整日风吹日晒,怕要堵坝头哩!最好把这身肉膘儿也减一减。” 香梅只觉得娘这话听着耳熟,却记不起是谁对她说过。 “减肥,又不是没减过,还不是越减越肥!”香梅小声嘟囔,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反倒衬得她娘高门大嗓。 “你还有脸说越减越肥。但凡节制一些,中午少吃一碗,晚上不那么饿死鬼投胎似地狠命找补,还能越减越肥?” “我饿得受不了么!”柳香梅的声音小到像蚊子哼哼,假如蚊子也需要减肥话。 “受不了?你瞧你现在胖得,就不担心娘受不了。” “不就是怕我堵坝头!” “你说的可真是对极了,我的亲女儿!”郑月芳两手一拍,拉开的是跳脚骂街的架势:“你既晓得娘怕你堵坝头,就该早早儿把自己嫁了,还用得着娘操这个心! 郑月芳这一招在家里很能震得住人,女儿,儿子,外加他爹,不管什么有理没理的事,只需她这么两手一拍,再把嗓门儿往大里撑去,没有不偃旗息鼓的。 眼下,这一招又一次灵验无比,柳香梅委屈得泪花儿直转,扁着唇,却不敢再顶一句嘴。 降服了女儿,郑月芳又换了一幅嘴脸,道:“过些日子,跟娘一起去镇上买瓶面霜擦擦你这黑脸。你没瞧见金叶那丫头,成天把自个儿涂得香喷喷的,一身花红柳绿,怪不得人家娘敢开口朝周家要八万元的彩礼呐!” “原来娘是想要八万元彩礼钱!”香梅到底心有不甘,肥着胆儿顶了一句。 “我倒是真这么想,可是我女儿也得值这个价呀!”郑月芳索性把话说得更直白。 爹把果林所有的果树都辟成烧柴的时候,香梅已经在家里捂了两个多月。她的黑脸膛是捂白了些,可是她的短脖子和扁平脸却是天生的,只有脸上一双眼睛透着水灵,偏偏那眼眶四周又布满雀斑,脸一白,更显得黑白分明。 最要命的是,这一捂,身上的肉吹气似的见长。那粗胳膊粗腿,倒是捂去了一层黑皮,就像那水磨的豆腐般,又白又嫩,虽比不上金叶那杨柳依依的身态惹人怜爱,倒也别具特色,可惜识货的人不多,眼下一个也没见着。 娘有时候朝着香梅叹气,有时候又朝着香梅微笑。香梅晓得娘这是为自己煎熬呢?她是怕自个儿真在家里堵坝头,所以香梅在家捂着的这两个多月,把自己的倔脾气收起了不少,娘说什么她都听着,娘叫做饭便做饭,娘叫绣花就把绣花针权当棒槌使着,娘叫织毛衣就挥着四根竹织针扭扭缠缠。只是,无论做什么?香梅都是觉得别扭,压根儿不如上果林压花或者疏果来得快意。可惜爹早把果林变成了烤烟园。 那天,娘叫香梅一块儿上镇赶集,香梅便二话不说跟了去。 娘说,等等,不能就这么粗枝大叶地去了,你先洗洗头,再把那件粉紫的的长袖衫穿上,别忘了那双银白缕花的中秋鞋。 香梅不明白赶个集怎么还要这样讲究,但她还是听话的把自己收拾一新,娘是为自己好,她明白。 香梅这一收拾,又耽搁了一些时辰,等母女俩上路,日头儿已经探出树梢头了。 一到镇上,香梅和娘就碰上了剃头匠范保成。“怎么这时候才来?”剃头匠埋怨道。 娘的嘴也不善:“好你个剃头匠,你介绍的那人不是也没来,倒怨我们来得迟。” 香梅这才明白娘为什么叫她又洗头发又换衣服……买一瓶面霜用得着这样隆重? “谁说人家没来?那面馆里坐着的不是?”剃头匠带头领着母女俩朝面馆走去。 那面馆里坐的可不就是周家老大周有财。饶是坐着,依旧是挺壮观的一个肉墩子。 香梅的脸刷地红到脖根儿。剃头匠笑呵呵的:“这不用我介绍,你们二位只怕自个儿都知根知底了。还是让你们年轻人自在玩吧!” 郑月芳还怕女儿挑三捡四,临了,不忘压着嗓门警告女儿一声“要不想堵坝头,就好好跟人家处着。你比人家也强不了多少,你八两,他才够半斤。” 说实在话,郑月芳瞧这周家老大的眼神儿,不亚于高老庄老高瞧他家的妖怪女婿,要不是看在周家有钱的份上,她还真有点替女儿委屈。 ------------ 第二十二章、猪八戒能相成帅哥儿 第二十二章、猪八戒能相成帅哥儿 剃头匠给郑月芳递个眼色,郑月芳一脸的遭遭懂懂,一双脚跟着剃头匠跨出了面馆大门,一颗心却留在面馆里揪着憨丫头这事儿到底是成呢还是不成。 “你倒说说,香梅什么时候跟周家老大知根知底了?”香梅听见她娘边走边扯着剃头匠的袖子问:“你当媒人的,倒是把自己撇得够清爽!也介绍都不用介绍!” “不知根知底?我敢说这世上只有周家老大知道你家香梅的份量!”这该死的剃头匠,他不如直说周家老大把香梅抱上床过呢! “你就不能不提那点芥末大的糗事儿?”郑月芳从鼻子里头哼出声。 “芥未大的糗事儿?我可不这么觉得!不如说那是月下老人拴的红线!” “好你个剃头匠,算盘打得也太如意些了吧!我猜你已经算计这份谢媒钱的用处了!” “那是,还得承你的情,把红包封得大些!” “美得你!我倒不觉得他们能成。两个块头儿都这样大,瞧着就够堵心的。” “那也不一定,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对上眼,老母猪都能相出个眉清眼秀来!” “你说哪个是老母猪?”郑月芳一下子变了脸。 “算我说话造次!”剃头匠忙陪上笑脸:“猪八戒,好吧?只要对上眼,猪八戒都能相成帅哥!” “美得他!”郑月芳撇嘴:“人家猪八戒是天篷无帅下凡。你倒是说说,这傻大个儿有什么本事?” “本事?他嫂子,人家这么大个子,你还用愁他没本事?” “这么大个子,空心萝卜个子都是最大的,却中看不中用。” “好吧!他嫂子。看来你是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我也就敞开窗子说亮话了。” “早该如此。要不你还打算藏着掖着还是怎么着。” “他嫂子,我可先要问你了。这世上,有人稀罕钱,有人稀罕权,有人稀罕女人……能捞到手,人家都说是自个儿本事。你说的这个本事,倒是指望女婿能捞着什么呢?” 郑月芳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女儿没有跳上枝头当凤凰的命,哪敢指望着女婿又捞钱又捞权了。至于女人,阿弥陀佛,稀罕一个娶回家当婆娘就够了,还想三妻四妾还是怎么着。当下,郑月芳老老实实,道:“庄稼人家,出把力气养活老婆孩子就不错了,你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我就觉得嫂子是个实在人么。要论出力气,这孩子别的都没得说,周家诺大的田地园子,都是他一个人照管呢。地里一年四季的出产,样样不缺。这亲事真结下了,往后,你就等着享福吧!你家的那些园子,田地什么的,人家打个喷嚏就能整好了。” 果真有猪刚鬣的本事。郑月芳这下放了心。 不过,这婆娘的心眼多,放了这颗心,那颗心不免又要忐忑――不知道人家猪刚鬣瞧自已女儿上眼不上眼,自己的女儿又憨又胖,比起电视里头演的高老庄的高小姐,到底还差着一层。 “剃头匠,你倒是说说,这周家老大真心喜欢哪样女人呢。听说前一阵子他对柳金叶也动过心,可惜人家金凤凰不攀他这棵歪脖子梧桐树!” 遮着掩着,郑月芳总算把话扯到正题儿上来。周家老大真心喜欢哪样女人,这可至关重要,要是香梅这第一面相不成,她也好在背后使劲,说什么也得把女儿往人家喜欢的女人样儿上拾掇。 “还不是全凭月下老人的旨意!” “那,你猜这周家老大中意我家香梅不?” “年轻人的事儿,你打听得这么清醒干什么哩。不晓得糊涂一些才能成就儿女姻缘么?” “好你个剃头匠,要是糊涂出事儿我拿你是问。” 香梅听见二人且说且走,慢慢地消失在土街拐角儿那里。再回过头来瞧瞧,那周家旺红头涨脸坐在那儿,复又变成“蕃茄男人”。 香梅更不是个健谈的,金叶定婚,她是受命跟亲家“男伴”说定,按道理,受到之托,忠人之事,她本该尽心尽心,可最后还愣是把过彩礼说成个“贩卖人口”。眼下,说明白了不就是打着相亲的幌子找男人(找女人),这更不好意思。 两张红脸不晓得这出戏该从哪儿唱起,只得把头做一对儿低着。直惹得面馆老板瞧着二人有趣,连那生意也无心做,只是要瞧这一对公母如何破了这个疆局。 约摸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过了一刻功夫,周有财自顾出了面馆大门。留下香梅一人呆着也不是,跟着去外头也不是。 那面馆老板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没戏了。” 哪知周家旺走了几步,不见香梅跟出来,转身又踅进店里道:“怎不走哩?这里头又没衣服卖!” “谁说我要买衣服了?” “那就买鞋!” “谁说我要买鞋了?” “那你到底想买什么呢?” “我就想买一瓶面霜儿!” “这儿卖的是面条,不是面霜!” 香梅这才挪了脚。面馆儿这头的戏算是落了幕。 周家旺不晓得面霜在哪儿买,只得在香梅后头跟着。 香梅来到化妆品专卖店,要了一款美白的面霜。周家旺抢着付钱。 香梅心里道:“一个大男人难道也要涂面霜。”她只得叫售货员又拿了一瓶。 周家旺又抢着付了钱。 香梅忍不住道:“你涂一瓶儿还不够么?” 周家旺却道:“不是你自个儿要了两瓶?” “我买面霜,我自个儿付钱。你却抢着给钱,怨得了人家以为你是给自个儿买么?” 香梅这话一出,周家旺顿时蔫了脑袋,他又不会硬献殷勤,只得眼睁睁瞧着香梅买完面霜走了。他心里却是不甘,犹疑跟在香梅后头,好在前头的女子并不赶他走开。 香梅买了面霜,心里直想找到娘一块儿回家。周家旺跟在她后头,一直走到一处没人的僻静之处。香梅停了脚脚道:“你的脚怎这么长哩?” “我穿四十二码的鞋!” “我是说你干什么老跟着我?” 周有财这憨大才乍着胆子,带着哭腔道:“你,你,你为什么瞧不上我哩?” “你怎么晓得我瞧不上你?” “你一分钱也不肯花我的。家旺说过了,姑娘家要是不肯花后生的钱,那就是她心里没有这个后生,花的钱越多,表示姑娘心里越是喜欢。你却一分钱都不肯花我的!” 香梅心里道:“怪道那周家旺给金叶花钱比流水还要清爽!”瞧眼见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委屈得像个三岁小儿似的,心里不落忍,又不晓得如何安慰他才好,顿着脚道:“我又不是金叶!”说完,转身跑开,留下个周有财像个丈二的和尚,对她的话只是摸不着头脑。 ------------ 第二十三章、愁钱花不出 第二十三章、愁钱花不出 到午间,郑月芳和剃头匠一个寻女儿,一个寻周有财。二人差不把小镇这条土街搅个底朝天,才看见周有财这憨大抱着头蹲在一个杂旯里。 “有财,香梅呢?” “她说自个儿回去了!” “她自个儿回去了?”剃头匠仿佛听见日头从西边出来。“你怎不留人家多耍一会。要不,送她回家也成啊!怎的只剩下你一个呆这杂旯儿里呢?难道香梅不中你的意。” “叔,她没花我的钱!”周有财可怜巴巴道。 “香梅买东西了没?” “她买了一瓶面霜!” “好你个周有财,肯定是你小气不给人家钱花!” “不是的,叔,花多少钱我也愿意。可是她挡着不让出。” 剃头匠听周有财这一句,心里道,看来这事儿黄在那一头,人家瞧不上这榆木疙瘩哩。 郑月芳听周有财这话,心里是越听越气――这憨丫头,人家上赶着给她花钱,她怎就不晓得稀罕! “那!”剃头匠范保成沉呤道:“香梅对你说啥了没?” “她说她又不是金叶!对了,还问我的脚怎这么长,干啥老跟着她。” “那你怎说的?” “我说我的脚穿四十二码的鞋!” 媒人范保成就从这些话里听出了个味儿,他长叹一声:“糊涂娃儿,别愁了,她要真的跟你有缘,你一分钱不花,她照旧还得给你当婆娘。” 剃头匠这话说得特别堵郑月芳的耳,她摞了脸,呸地把一口老痰吐在墙根儿下。 剃头匠明白自个儿说话造次,安慰了一个,却得罪了另一个,只得赔着笑对被他得罪的那个道:“咱们先去吃饭吧!” 又装模作样对那个着他安慰了的道:“糊涂娃儿,瞧见没,这就是人家闺女她娘,你好好巴结着,这事儿还有希望哪!” 周有财只听得希望二字,他这一整天都是愁钱花不出去,剃头匠给他指了道儿,当下带着二人就朝土街最好的酒家里奔。 日头偏西,郑月芳才摇摇晃晃出现在柳林村外的路上,明显不胜酒力。 香梅赶到村道上把娘扶回家。郑月芳拿手指头狠狠戳这个憨丫头的脑门儿:“你个憨丫头,人家上赶着给你花钱,你怎连一瓶面霜都要掏自己的腰包呢?你个只晓得食家底的憨丫头。” “娘,你不是说不能随便乱花别人的钱么?” “什么别人?那是周家老大,你花了人家的钱,人家才晓得心疼哩!” “谁稀罕他心疼!” “你别撵,有你堵坝头的份儿!” 香梅没法儿不委屈,瞧着已经到了家门口,索性摞开了娘的手,郑月芳一屁股蹲自己在门槛上。脸上被酒烧出的那两舵红被西下的日头映照得鲜艳灿烂。 晚间,郑月芳醒了酒,反倒把女儿支开了,才跟她爹说凤梧坪周家老大的事儿。 “这周家老大长得是真没法让人入眼!” “别只管挑剔人家长相,实话说咱家女儿也不怎样。” “瞧你急的,我话还没说完呐!”郑月芳嗔怪男人,又接着道:“不过家底挺厚,嫁给他不会亏了憨丫头。只可惜让金叶先得手了,她跟周家老二先订了婚。” “这周家也真是,怎的先小后大?” “还不是大的那个长得丑?其实也寒碜不到哪去。都因为老二长得太好了,才陪衬得这个老大粗夯得没法瞧。金叶那丫头也是长得好,周家让她在两个兄弟中任挑一人,她还能挑个丑的。所以周家让金叶先和老二订了婚,说成一个是一个,倒把老大给耽搁了。” “憨丫头中意人家不?” “这不是差点气背了我,她连一瓶面霜的钱都不让人家出。” “憨丫头要是不中意人家,你别就别得瑟。好歹我们只得一个女儿,别委屈了!” “我瞧那憨样儿,不像不中意,但是太中意了呢!”郑月芳嗤道。 “这又怎说哩!” “这憨丫头,不像是不想花人家钱,倒是心疼人家为她花钱的样儿。你说,这可不是太中意了么?” 剃头匠来讨口信的时候,香梅正在屋里跟娘学绣花,绣的是一双鞋垫儿,娘教的是十字法绣的富贵云纹图样,香梅使唤绣花针不比使唤锄头顺手,好好的图样儿在她手里就是变不成云纹。郑月芳笑女儿绣的是富贵疙瘩。 香梅赌气道:“疙瘩就疙瘩,有富贵就成。” “不晓是上不了台面!”郑月芳叹气。 “鞋垫子上啥台面,能垫脚就成!” 这当儿,剃头匠已经晃晃悠悠把挑子歇在柳香梅家屋门前。 “他婶,他婶,在家么?”剃头匠不缓不急地敲柳瑞全家那两扇白日从来不曾关上的门。 “是剃头师傅呐,快请屋里坐!”郑月芳从屋里迎出来,少有的热情。 “他婶,香梅在家么?” “可不,厢房里学绣花哩!绣一双鞋垫儿。” “哦,那事儿成不?” “憨丫头口风紧得很。” “我瞧瞧去。” 剃头匠假作寻找柳瑞全进了厢房,只见香梅正低着头费劲地戳那针眼儿,看着不像绣花,倒像在使锄把。剃头匠这积年的媒汉,惯会奉承人的,却道:“香梅是越来越灵醒了,瞧现在都绣上花儿了!” “叔你别见笑,我绣得不像!” “怎不像,瞧这鞋垫儿精致的,是绣给自个儿垫脚的吧?” “我脚没这么长!” “哦,那是给你爹绣?” “爹有娘给他绣!” “那是给你弟承轩绣了!” “要给承轩绣鞋垫的姑娘多着呐!” “这鞋垫怕没有四十二码?” “你的眼可真尖,不长不短刚刚四十二码!” 剃头匠嘿嘿地笑道:“是给心上人绣的不?” 香梅红着脸不吭言。 剃头匠出了房,脸上横横竖竖的褶子盛不下许多笑,那笑就顺着脖子溢到身上,剃头匠就像只老公鸭样,嘎嘎地对郑月芳道:“他婶,你得盘算盘算要周家多少礼金了!” 郑月芳却狐疑,女儿的心事她这个当娘的都没瞧出来,他剃头匠未必就眼尖。 “他婶,你要不信,量量香梅绣的鞋垫儿,足足四十二码!” ------------ 第二十四章、对上眼了 第二十四章、对上眼了 郑月芳想起那天周家旺那个憨大说的话,再一寻思家里没一双脚长到四十二码的,心里不得不道:“这积年的媒汉果真对男女之情的弯弯绕绕了然于心。”她当下更加殷勤,就要下厨给剃头匠煮荷包蛋。 “他婶,别忙了,我还得往凤梧坪赶呢。柳六娘托话叫周家定日子!” 郑月芳一下子又被这个话头勾起了兴头,扯着剃头匠的挑子不放:“怎是六娘要周家定日子呢?金叶那丫头种上种子了么?” “这谁晓得?” “八成,就算没种上,六娘也得这么提防!”郑月芳自说自话。剃刀头匠的挑儿早出去老远。待她回过神来,不得不扯着嗓门道:“剃头师傅,我家憨丫头的事儿你得多费心呀。” 柳瑞全这一天一直在烤烟园里呆到日薄西山。从前种果树,有女儿帮衬着,香梅虽说憨,干活却不惜力,所以他从来没觉得累过。现在香梅摞了手,他一人伺弄一个园子,才觉得到处都是活儿,这件件活儿就像旧社会的地主老财,逼得你不敢闲了手脚。更要命的是,他早上往园子哩挑粪肥的时候,碰上了柳六。柳六这人游手好闲,但他要说个什么消息却多半是准的――成日东游西逛,到底听得多见得广。 柳六说:“你那烤烟长得怎样了。要我说,趁早儿当杂草锄了省心,你没见李庄和凤梧坪那边,前年的烤烟叶儿还挂在梁上没人要呢?当柴火烧都赚劲儿不够。还有清田县的种烤烟大户,今年全都把园子改种了果树,他们的是着烤烟伤透了心,种出来了烤烟叶价儿一年贱过一年,说是国家宣传禁烟,现在抽烟的人越来越少,人家现在都改吃水果,水果可以补这个那个的维生素,说是提高生活品质。抽烟只能抽坏人的肺,抽臭人的嘴,抽黄人的牙……现代的人啊!别的都不宝贝,只有身体才是最宝贝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烤烟只有让身体遭罪的本事,你说,谁还去抽。要我说,再过几年,这烟棵儿只怕就成了杂草,闲长着都刺眼,别说特意去种了……” 柳六能说会道。柳瑞全在他面前只有听的份儿。等柳六喷完唾沫星子,他才得一句:“卖不了钱我自个儿抽!” “你自个儿抽?啧啧,难道你不爱惜身体?” 柳瑞全已经挑着粪肥儿往前头走了。 柳六掩着鼻,又道:“还施粪肥!啧啧,抽起来不怕满鼻孔大粪味儿?” 园里的烤烟长势正旺,每张烤烟叶儿都恣意地伸展,铺排,你争我夺分割阳光和土地里的养分。其实植物也跟人一样,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谁也不会拱手相让。但是植物从来不用动刀动枪,脸红脖子粗,就像小学里年年被老师们竖立为文明标兵的傻蛋儿。人类的文明,拒说有几千年――白发展了。 柳瑞全瞧这烤烟的长势,一心指望能解一点家里的饥荒。对烤烟,他是比对待家里的老婆孩子还上心。柳六这一番话,让他一下子泄了满手的劲儿,一挑粪肥,直磨蹭到日头升上中天才挑到烤烟园里,却是再也提不起气来挑第二趟。索性就把每株烤烟根部那看上去开始发黄,叶脉发白的三四片先摘下来。不管值不值钱,横竖先烤一些试试销路。 柳瑞全一直忙到月娘上山,才把采下的烟叶都挑到村里一家烤房里,交待人家烤好,又预付了加工费,才得空回到家里。 郑月芳把娃儿他爹的饭热在锅里,她有话要跟男人说,连门儿也不窜了,独自在厨房的灯下候着,一边思谋着憨丫头的事儿。这女人的脑子是她身上最不好使的部件,眼下思来想去,只是不敢做打算,心里道还是等他爹拿主意吧。起火又把锅里的饭热了热。她少有心疼男人的时侯,今儿算是破例,又给温上了一小瓶红酒。 他爹终于倒提锄把,晃悠着身子进了屋。 柳瑞全却是没眼色。吃着现成的热乎饭,又吱着小酒儿,吃着喝着,一边长吁短叹。 “啥事儿愁的?”郑月芳先压了自己的话头,问道。 “今年只怕又得白忙,听人家说烤烟叶价钱一年贱过一年!” “你哪年不是白忙呐?只晓得在地里死受,土地里种出来的东西,哪样不是贱的?除非你种鸦片,可惜你没有坐牢的胆儿。” 这个女人向来这样,男人说一句,她准有双倍以上的话儿应对。 柳瑞全只好拿饭菜塞住嘴。 “说起来,人的命,天注定,愁白了头发都没用的。你没见柳六,这个逛鬼一辈子横草不沾,竖草不拿,却照样不缺吃穿。活得比谁都自在。” “他指望三个闺女哩。又没个儿子继香火,用不着他去挣家业。” “你也有女儿呐,倒不晓得指望。”郑月芳丢个白眼儿给男人,嗔怪道。“柳六出脱一个闺女就够他吃喝大半辈子了,他们夫妻俩也是狮子大开口,八万的彩礼,要论斤秤,都赶上凤凰肉的价儿了!”郑月芳这话说得刻薄。柳瑞全惯常不理会婆娘的口舌之快,搭拉着眉梢儿,该吃吃,该喝喝。 “咱憨丫头有心上人了,今儿给人家绣了一天的鞋势儿呢。”郑月芳又接着道。 柳瑞全晓得,婆娘刚刚的话儿不过是开场白,这算是进入正戏了。他相当默契地配合:“哦,后生是谁?” 郑月芳这才来了兴致。 “说出来你只怕不信,憨丫头怕要跟金叶做妯娌呢!那后生就是金叶的大伯子!叫周有财。” “不会是你窜掇的吧!” “我要能窜掇的成,上回不早合着水清给窜掇到凤梧坪吴岳伦家了,人家城里的发廊坐等收钱。” “敢情这周家不如张家?” “家底儿看起来不相上下,只是这人物儿,周有财跟人家没法比。那吴岳伦要是个玉琢的帅哥儿,周有财真真叫做泥捏的泥腿子。不晓得憨丫头是啥眼光,愣是王八对绿豆,跟周有财对上眼了。女大不由娘,我也不想拂了她的心意,只等着你再拿个主意呢。” “啥眼光?我瞧憨丫头的眼光不会错,谁这辈子不是泥里来,土里去。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桩哪一件离得了泥土?” “你们爷俩倒是一个鼻孔出气。” “这个周有财中,我瞧他干活不惜力,是个实心眼的后生。找个时机我还得会会他!”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烤糊的红薯样,怎瞧怎倒胃口。听说前头相过的女人,都败在这长相上。”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当初刚进家门那会和,你不是嫌我长得不怎样,后来怎就看上眼了呢?” “你个贼汉子,倒说是我瞧上眼,怎不说当初你偷了人家的心呢?三天一块布料,两天一把头梳的笼络人,谁搁得住!重一点的活儿,都拦着不让做……” 柳瑞全便嘿嘿地笑了:“憨丫头兴许也叫人家偷走了心。” 柳瑞全这一壶小酒吱得可真够长。夜不声不响地扯开了缀满星光的大幕,乡村里的声响渐渐熄落,灯光寂寥地温暖着夜晚。郑月芳手脚麻利收拾了厨房。夫妻俩刚提起年轻时的事儿,年轻的回忆真好,趁着酒意,柳瑞全又拾起渐渐荒废的夫妻功课做了一回。 ------------ 第二十五章、嫁妆 第二十五章、嫁妆 周家订下的迎娶金叶的日子是国庆节,说是眼见国家一年年地富强,托国家的福,小两口今后的日子就风调雨顺,和和美美了。 公历九月过得只剩下了尾巴尖的三天,柳六家依旧只是风静浪沉的。郑月芳知道金叶是国庆节结婚,这些天她尖着耳朵听隔壁屋的动静,又趁着寻找一只走丢的芦花鸡和借气筒给自行车打气的当儿,伸长脖子,支起耳朵打探。 到底被郑月芳打探到了消息,她的借口是问六娘借针指用一用。郑月芳不是没有针指,也不是要用针指。她简直比人家柳六娘还要沉不住气。也难怪,谁叫憨丫头要跟金叶做妯娌。她当母亲的要是心中没数,订婚说彩礼的时候怎么好跟周家开口。 金叶就在郑月芳从柳六娘手里接过针指的时候指挥着一辆大货车开进了院门儿。 大货车上的冰箱、彩电、洗衣机、媒汽灶……-郑月芳见过没见过的,一件件一桩桩地往下搬。指挥搬卸的标志后生正是周家旺,小伙子人长得帅气不说,嘴巴更是抹了蜜的甜,朝着柳六娘一口一个妈,一口一个妈,活像丈母娘又生了他一回。 郑月芳做了半世母亲,还没听见别人朝她喊妈过。儿子柳承轩和女儿憨丫头俩,打小她就想让她们一个喊妈一个喊娘。可是憨丫头随她爹的性子,柳瑞全教女儿喊娘,憨丫头就一路喊娘。后来有了柳承轩,这孩子不晓得是饿死鬼投胎还是随他姐,口齿不清,一会儿是“粮”,一会儿是“娘”。 郑月芳不晓得周有财会喊自己“妈”呢?还是“娘”。那天在镇上瞧他那闷葫芦的样儿,说不定自己是白指望。他就是一声不喊,自己还能挡着憨丫头不嫁给他。 郑月芳这头正想得出神,金叶和周家旺已经指挥人卸了一院子的时髦物儿。柳六娘给人家端茶递水,自然就匀不出功夫跟郑月芳搭话。在郑月芳看来,自己就成了受冷落。她连忙知趣地告辞。脚步和眼神儿却是流涟忘返,仿佛不把每件物儿剜下一块儿不甘心,至少,她得记住柳六娘给女儿置下的这些陪嫁,到时候一件不少,都得给憨丫头置下了,不能让她一进周家门就被金叶压着一头,论辈份,香梅还是做大当嫂子呢。不过,这事情又让郑月芳觉得蹊跷,按理说,置办嫁妆只是女方家的事,这周家旺跟着搅和啥呢?难道他还能挑肥拣瘦不成,再说了,柳六娘可不像个慷慨的,她要是舍得给给凤梧坪周家陪送这许多时髦物儿,倒真要让人相信日头是从东边之外的任何地方升起来。 郑月芳心里存了疑惑,出了柳六娘家的院门,就在院墙外柴垛里猫着身子,装着抱柴禾的样儿。 果然,等外人一走,柳六娘说啥都没了顾忌。她接了一声周家旺的“妈”,就体谅道:“瞧这累的,横竖都是你们俩的,正日子那天又得陪送到凤梧坪去,何苦又运家里来一趟,这折腾得满头满脑都是汗,何苦呢!” “这不是让人让你长脸吗?妈,这下人家该说你阔绰又慵慨了,给我置办了这许多嫁妆!”这是金叶那丫头在接她娘的嘴。 这母女俩的话一句不落,全到了郑月芳的耳中,这些话在她心里一品,滋味儿全出来了――敢情,这嫁妆并不是柳六娘给女儿置下的,反倒是周家买好了,再拉到这儿来,到迎亲那天给她们家装面子呢。这柳六娘可真会做!八万的彩礼,她嗝儿没一个,都吞到了肚里,凤梧坪周家还得倒头给她装样子长脸。 国庆节当天,凤梧坪周家的迎亲队伍天麻麻亮就开进了柳林村,一路上炮仗声惊得鸡飞狗跳。炮屑儿把柳林村的土路点缀得像张花地毯。 柳六家的院里早就让嫁妆摆满了,大件儿全都套在纸箱子里,纸箱子四面贴满尺方红纸,纸上写的是“天作之合,白头偕老”之类的祝福吉利词儿。 有那手痒的婆娘悄悄儿扒开了纸箱往里头瞧,实打实,箱子里搁的都是如假包换的时髦物儿,并非填充了烂棉絮啥的给众人使障眼术。这些婆姨,便开始摇头乍舌,觉得柳六那俩口子虽然要了凤梧坪周家八万的彩礼,但这做派也算是拔了柳林村的头筹,柳林村是有那供出家底儿给女儿当陪嫁的,但还是风光不到这份儿上。 柳六娘一脸春风得意,她甚至忘记了必须把笑脸儿藏起一些――嫁女儿么,到底是家中少了一位,比不得别的娶媳妇和迁新房之类的喜事。 柳六这逛鬼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假新郎,一边给客人递眼劝酒,一边张罗着往迎亲的车儿上抬嫁妆,那怎乎样儿,好像头一回活出个人样。 后来,那些真真假假送亲的婆娘们就开始在主家眼神不到的地方咬起了舌根子,传的是嫁妆的出处,一个个明白世理的恍然大悟。瞧着嫁妆的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 当金叶这新娘子打扮得千娇百媚被“好命人”引出来的跟父母拜别的时候,众人都多留了心眼,柳六老俩口这会儿都收起了笑,但是他们不该不掉一滴眼泪,这毕竟是在嫁女儿。柳六这俩口子这下子算是当场坐实了卖女儿的嫌疑,真正的缘由还是拿凤梧坪周家置办的家什权充嫁妆糊弄人。 人们都猜这俩口子怕是高兴过了头,想想吧!一下子卖了八万,加上别的杂七杂八,加起来怕是十万都不止呢。陪嫁一分不费,凤梧坪周家还给她作足了面子,她怎么能不高兴过了头? 这些窝心话是好几天之后才传到了柳六俩口子的耳中,他们这才晓得适得其反,不仅没挣到名声,反倒陪了气节。柳六娘要追查这是谁喷的粪。 “人家也不过只是传个事实而已,又不是造谣,既做得出,还怕人家说么?” 柳六这样劝自己婆娘,夫妻俩只得愣生生咽下这口气。 ------------ 第二十六章、捎鞋垫 第二十六章、捎鞋垫 凤梧坪周家给次子周家旺娶了媳妇,年一过,立马紧锣密鼓张罗起了长子周有财的婚事。本来么,长幼已经颠倒了次序,哪能再经得起耽搁。 剃头匠范保成这些日子几乎把进出柳林村的路蹭瘦一圈儿,先是左邻金叶,接着是右舍香梅,兄弟妯娌的婚事,全是他一手揽下,这四乡八里,还没有一个媒人有他这样的成就。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媒汉,但是剃头匠还是舍不得丢下他的剃头担子,这似乎成了他的一个道具,当然,有人剃头的时候,挣点手艺钱,额外再探听些男欢女爱的事儿,保不准又是一桩姻缘。 晃晃悠悠,日子已经窜溜了半年。媒汉范保成这半年没有白过,柳林村柳香梅和凤梧坪周有财的事儿总算捏合出了个架子。 这天,媒汉范保成出了柳林村,他的脚步没有丁点迟疑,立马就拐上了去凤梧坪周家的路。把一个大姑娘和一个后生哥窜掇在一起过日子,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得事事都给调停得让双方心满意足,两个人一辈子的日子,可不能给人家留下窝心的茬口。 上一年柳金叶嫁给周家旺,饶是周家财大气粗,事事依着柳家,却料不着最后还是让柳六夫妻在乡亲们的唾沫星子里淹了几天。要论起来,这事儿跟他这个保媒的一点干系也扯不上。但是媒汉范保成非得自作多情,跟柳六俩口子又是解释,又是赔不是。说到底,柳六还有两个女儿没出嫁呐!细水长流的日子,哪都别让它堵着。 柳六俩口子这些天仿佛给人摁住了气门儿,那肚子给气撑得,躺床上的时候自个儿就能弹起三尺高,现在巴不得有人来拔了这气门塞。 “剃头匠,我跟你说,我晓得是哪个黑心眼的造的谣。老娘可不吃素,她也有嫁女儿的时候!” 柳六娘隔着院墙,竖起食指和大拇指,架成一支枪,嘴巴“突突突”地造起声势,枪杆儿直截对门,郑月芳那婆娘就在院墙另一侧,这会儿一声也不吭,不晓得是不是给打成马了蜂窝。 “六娘,这事儿不都过去了吗。咱不提了。只要金叶过得好,一切都值了!” “那是,我女儿过得好,眼红死她个黑心眼烂舌头的。” 郑月芳其实就蹲在院墙下剁草料,一边“扑扑”地给柳六女人的叫骂制造点和声。人家骂黑心眼,这女人不恼反倒笑:“黑心眼――敢情你的心眼儿是白的,那还不死翘翘,那放光了血的死畜牲,心眼儿多白呐!不白人家还不敢下嘴儿……” 又听我女儿过得好,眼红死她个黑心眼烂舌头的。心里更美气――“你女儿过得好,我女儿跟她是妯娌呢?还能差?谁眼红……” 剃头匠没料着自己虎毛没捋顺,反倒捋恼了虎须。耐着心等母老虎把这一阵子的胀气全放完,估计影响不着他往后给金叶两个妹妹做媒了,才悠悠地挑起剃头挑子出了柳六的院门。 这剃头匠,吃了碗里惦着锅里,还指望自己保的媒是三生石上的印证,是生生世世的姻缘――心也忒大了些! 凤梧坪周家的意思,是年内就把长子事情订下来。等出了年,就准备着接新媳妇。 日子像水流从指隙间悄无声息地淌过,媒汉范保成紧着在柳林村和凤梧坪跑了几趟,终于让事情议到了说彩礼这份儿上。这事儿非得当家人发话才作得了主。 柳瑞全这天一大早就去镇上卖他的头茬烤烟叶。虽然不抱多大指望,但是庄稼人习性,他还是起了个大早,也不等车,把两大捆烟叶拿麻袋装了,就驼在自行车后架上,骑着车子悄悄儿驶出了柳林村。连郑月芳都没招呼。 媒汉范保成这天也起得不晚,但他的剃头挑子晃悠着进柳林村,还是没侯着柳家的当家人。 “他爹一早出去了。你先歇下挑子坐坐,我叫承轩给你叫去!”郑月芳热情地递茶让座。好像这剃头匠就代表了凤梧坪周家的人。 “娘,爹去镇上赶集了,怕不到中午是不会回来的!”香梅晓得爹是去卖烤烟叶。 “赶集,这死鬼!” “哦,那明儿再来!”剃头忙挑起剃头挑子。他不想耽搁这半天的功夫,出去转转,多少总能挣着一些,这就是有手艺的好。 剃头匠范保成并不出柳林村,他的手艺走到哪都能挣着钱,他都盘算好了,从这儿往村子里头去,大约十分钟的路程,拐两个弯儿,那里一个姓杨的老汉一个月都得请自己给他剃一回头,顺便修面和清耳朵眼儿。杨老汉的头剃完,再往里一点,就到了杨家堡,杨家堡有三个他的主顾。这一早上,他怕是忙不过来。 剃头匠的挑子拐第一个弯儿的时候,听见后头有人喊自己等等。他回转头,看见柳香梅在一颗老柳树下朝自己眯着眼儿笑。现在正是夏天枝繁叶茂的时节,老柳拂着长长的枝条儿,像个多情的女人,衬着柳香梅一脸红羞娇憨,倒是挺入眼的一幅“杨柳青”。 “叔,麻烦你一件事儿!你能走这边儿来一下么?” 剃头匠心里道这憨妮子还能有什么事。但是他还是原地歇了剃头挑子。 老柳树背着路,长在人家墙角儿下,显得僻静。香梅从身后掏出一个报纸包儿,先自红了脸,低眉悄言道:“叔,麻烦你把这个捎到凤梧坪给他!” 剃头匠心里已经猜着了七八成,但还是故意道:“给他,他是谁哩?” “你晓得!” “这是啥呢?” “鞋垫!” 剃头匠范保成接了报纸包儿,把它搁在剃头挑子上。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就抖擞着把纸包儿往衣服里面塞。 剃头匠范保成怀里揣着鞋垫儿,他的剃头挑子便立刻转了个向。事情倒没有这样急,必竟这只是捎一双鞋垫,纵然这鞋垫被赋予豆蔻般纯真美丽的感情,也不需他立时三刻就送到这感情的收受者手中。但是剃头匠还是愿意这么做,牺牲这一早上的业务,舍弃算起来可能剃四个头的进项,专程只为了给憨妮子把鞋垫送到周有财手中。 这个周有财,可真是个有福之人呐! 媒汉范保成不是没有给人捎过东西。他的做媒业务,其实干的正是捎来捎去的活儿。男方女方所有不好当面锣对面鼓说出来的意思,便都是靠他在中间捎传,要不怎么说媒婆挣的都是跑路钱呢。 不过,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苦处。这做媒的跑路钱也并不是就来得容易。婚姻之事,各家都有各家的标准。媒汉范保成最怕的是女方狮子大开口,这种时候,捎信儿的媒人往往就成了两头受气的小媳妇,男方家的不满不敢对未过门的媳妇发作,但是对他这个媒人的饥诮可就随心所欲了。做媒本就不是上九流的职业,更何况他一个男人干这个。当然,他也可以辩白自己只是个剃头匠,只要不再对男女双方事成之后给的谢媒礼心存指望的话。 有的时候,责难来自女方,多半是因为嫌男方开出的彩礼少了,打的金首饰不够份量,或者是说好的改口费又给减少了一百,甚至小到迎亲小轿车的牌子都有得计较,这种时候,他这个媒人往往跑得最累也最受气。 不过,姑娘给后生捎物儿的活,这剃头匠出生的媒汉还是头一回接,由不得他不慎重。 媒汉范保成喜滋滋揣着鞋垫儿往凤梧坪,就好像收受这只鞋垫儿的就是他自个。 ------------ 第二十七章、长子才是真正有福气的 第二十七章、长子才是真正有福气的 新媳妇柳金叶站在自家门口,打远望见剃刀头挑着剃头挑儿悠悠地走近了,她“嘿”地一声。虽然有点轻佻,但是对面是剃头匠,这又何妨,谁拿个剃头匠当回事,况且又是个媒汉。 “剃头匠,你这急慌慌的,打的又是哪家姑娘的主意呢?” “你大伯子在家不?”剃头匠僻而不答这新媳妇的俏皮话,他是个自重的人,越是干的登不了台面的职业,越得自重,这是他的为人之道。 “原来是寻思上了我家大伯,剃头匠你可真有眼光。你要是把大伯的媒保成了,指不定那谢媒钱比家旺给得都多呢!” “承你吉言,那我先谢谢了!” “这么说,剃头匠,大伯有主儿了么?” “可不,所以才找的他!” 柳金叶贴进一步,低声道:“这主儿是哪家姑娘呢?” “不好说,这不是还没定下么!”剃头匠嘿嘿地陪着笑脸,为自己张口就掰谎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对柳金叶这样的主儿,剃头匠有他自己的原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决不透露半点口风。谁晓得自己的话一经别人咀嚼,转着会变成啥子哩,弄不好就把一桩好姻缘愣生生搅黄了。人的嘴,黄河里的水,都是能淹死人的。 周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那会儿正在屋里腌咸菜,老两口听见外头跟二媳妇叨的是个男人口音,待要听个分明,却是年老耳朵不争气。周老爷子只得使劲儿咳嗽了几下,周老太把咸菜缸子敲得咣咣的,算是帮腔。 果然,柳金叶就转头朝屋里道:“爹,娘,是剃头匠呢?找大伯哥!” “是剃头师傅哪!还不快请屋里坐。” 周老太已经手脚麻利捧出了一杯茶水。接着又要下厨去煮点心。剃头匠本只想悄悄儿的,不料还是给柳金叶整出了动静。 “老大刚刚去了牧场,剃头师傅,你且在这歇歇,我这就喊他去!”周家二老这一向,没少为长大的婚事操心。奈何人家姑娘瞧不上他家这尊“人猿泰山”总不能强行绑一个回来放老大屋里。眼下,这剃头师傅好不容易把事儿跑出点眉目,一对老家伙,就差感恩戴德。哪憨有半点不尊。 凤梧坪这四乡八里,老一辈人都叫剃头匠做‘师傅’,或者是‘剃头师傅’,反倒是金叶这样没大没小的年轻人,张口闭口剃头匠、或者干脆叫他媒汉。 剃头匠范保成从来不在这上面计较,叫什么还不都是一个叫而已,有的人还叫狗蛋、猫剩的,图的是啥子,贱命反倒保平安。反倒是周家两个老家伙听着觉得刺耳,心里直怪二媳妇不懂事,不会拢络人心也就罢了,得罪了媒人算是谁的损失。 周家的牧场就在凤梧坪村边儿上,十多亩大的光景,里头圈养了十几只花白奶牛。虽说不大一个牧场,地却肥,草一茬接一茬的,无论是青的干的,都是从这地里出,外再买些饲料和燕麦,便换作十几头奶牛一年到头哗哗地淌奶,周家就是靠了这个牧场才挣下了厚实的家当。 周老爷子腿脚还利索得很,剃头匠范保成还没喝完手里的茶,老大周有财已经跟在老爷子后头进了屋。拿眉梢溜一眼剃头匠,脸就慢慢地泛出了一道红。剃头匠只听说大姑娘见着媒人会脸红的,像这样的大小伙子见着他这个媒人居然也红了脸,在凤梧坪这四乡八里,也就周有财一个。偏偏他又生得寒碜,额头和颧骨都是高挑在外,再加上地包天的牙口,一脸的峥狞,这脸一红,倒像个噎噎疤疤的大红薯,虽是不待见人,却也憨厚得紧。 剃头匠给周有财使了个眼色,这憨大却不理会,只顾搓着手在那脸红。反倒是周老爷子发话道:“有财,剃头师傅有事找你哩,不如你们到房里聊。” “不用不用,就一点小事,有财你跟我到外头去说。”剃头匠已经挑起了剃头挑子,晃悠着出了门。其实不必如此,就当着周家二老的面把憨妮子的鞋垫捎给周有财也没什么的。只是那二楼的房门口上,还歪杵着个柳金叶,这会儿她正捧着毛线活儿,两手穿梭样地织个不停,那眼睛和耳朵也没闲着。 憨大周有财脚跟脚随了出来,剃头匠范保成一直到确信柳金叶的眼睛和耳朵追不着,才定了脚,从衣服里头掏出报纸包儿,递给了周有财,道:“是柳香梅托我捎给你的。” “啥哩?” “呆子,你不晓得自己瞧?” 周有财这憨大却不当着剃头匠的面打开瞧,反倒如获至宝样,把报纸包儿惴进怀里。又讷讷地道:“叔,香梅她家爹娘应充了么?” “她家爹娘要是不应充,你怎办哩?”剃头匠范保成故意逗这憨大。 “要那样,我,我,我……我也不晓得怎办!”剃头匠听这憨大我了半晌,满以为他会忒出个什么寻死觅活的来,却不料只听得一个‘我也不晓得怎办’,这憨大可真是个憨大,跟柳香梅这憨女还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儿。 “有财,叔问你,你瞧上香梅什么哩?” “她不嫌我丑,见面不挤兑我。还有,叔,说了你别见笑,就是香梅那双眼睛,上次我陪家旺相亲那会儿见了后,就再也忘不掉了,老觉得那树叶缝儿,草丛里,牛花花里都藏着那双眼睛呢?忽闪忽闪地瞭人。再……再说了……我抱过她!” “抱过她——一抱抱上床!”剃头匠有心开憨大的玩笑,索性来一点荤的。 周有财一下子把脸红到耳根。 “呆子,你还真是被瞭着了,这是你的福气呢!” “叔,那香梅她爹娘应允不?” “等着她爹妈回话吧!”剃头匠说了这一句,才回想起姑娘爹妈的回话还没讨得捎来,又急急忙忙挑了剃头挑子,出了凤梧坪往柳林村去了。 爱情信物在周有财这憨大眼里,其收藏价值胜过真金白银,名画古玩。惴在怀里都嫌不够稳妥,可惜不能嵌进心头,若不然,憨大或许还真会这么做。眼下的要紧事,是赶紧把这东西好好珍藏起来。 周有财三步并作一步窜回家。一进屋门,瞧见爹跟娘,四只老眼巴巴的瞧着自个儿,那眼中无尽的欺待止住了憨大的脚步儿。 “人家父母还没回话。”周有财说的是实话。但是实话在周家这两个老家伙听来,不免以为得长子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 两张老脸一下了就黄了。 柳金叶杵在楼梯上,听这一句,心里哧道:“果不其然,又黄了!你这模样要能娶着媳妇,癞蛤蟆也能娶得着天鹅,除非人家姑娘瞎了眼。”这蹄子心里得意,袅袅婷婷,转身回了自己屋里:“喷”地关了房门。 “人家剃头师傅找你,就说了这个?”周家老头不甘心,追着问。 “他是给我捎东西的。”周有财下意识抬眼瞧瞧楼上,弟媳已经进了屋。憨大这才放心掏出怀里的物儿,扯开外面的报纸,露出里头一双鞋垫。 “是她捎给我的!”憨大得意地补充。 这所谓的“她”是哪个,两个老家伙心里自然明镜似的。 周老太捧着鞋垫儿仔细端详,就像端详自家未来的媳妇儿。这鞋垫做的不是很精致,针脚和绣工都粗糙得很,花样也不成形。不过,瞧着却是夯实,一针连一针,密密匝匝,想来儿子口中的这个“她”,也是个实心眼不惜力的。 周家老头早就笑得合不拢嘴。 两个老家伙只发愁长子要打光棍,哪曾想来长子一双小船样的粗脚,竟烦劳人家姑娘惦记着给做鞋垫。次子娶了个美人儿做媳妇,人家都道那小子福气大。 在两个老家伙眼里,贤惠的比重远远胜过美貌,说不定,这粗夯丑陋的长子,才是个真正有福气的。 ------------ 第二十八章、卖烤烟 第二十八章、卖烤烟 柳瑞全这一早,心里忐忑不安,为自行车后架上两捆烤叶儿揪了一路的心。虽然打定主意要是买不脱,就驼回家自个抽,可折算回来,真要抽了,哪一口不是钱,再说了,园里还积着那许多。 他的自行车在镇上土街停下的时候,赶集的人还没来全。土街街头那恰好宽出一个场子,政府因地制宜,把这场子开辟成了个自由市场,老乡但凡要卖个土产家禽的,把担子往地上一支就是个摊儿,平时管这自由市场的是政府派的一个协管员,协管员逢单日来收取卖主的摊位费,同时兼着拾掇一下自由市场的卫生。 柳瑞全把自行车支在自由市场正对了土街的地方,这是个好位儿,人家走街上就能瞧见他卖的东西。柳瑞全支好了自行车,就提下一捆烟叶,抓出几把烟叶搁在麻袋面上,算是摆出摊儿开了张。过了一会儿,他旁边的位儿相继被人占了,一个是杨家堡卖兔子的,另一个是凤梧坪的婆娘卖鸡蛋。 过了一会,自由市场渐渐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的,讲价抬杆的,啥人都有。柳瑞全这摊儿前倒不失热闹,但多半只是些瞎打听的闲汉,甚至有那等眼皮浅的逛鬼,只是伸手白要两张烟叶尝尝味儿地道不地道,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邻,柳瑞全也不好板了脸拒绝,人情多给了几个,那烟叶就少了一大把,而他的钱包里,一毛的进项也没有。再瞧瞧左边那杨家堡卖兔子的,两大笼的兔子现在只剩下了三只,而右边凤梧坪卖鸡蛋的婆娘更见手段,她正游说一个镇上人卖光她篮子里最后几只破壳鸡蛋。柳瑞全这会儿不免觉得心虚,心里寻思那逛鬼柳三说的话怕是真的,这年头,烤烟叶儿是一年贱过一年,要不这一早上,连个打听价钱的也没有,却只见那伸手白要的。 那当儿,一个戴着红袖套的人就进了自由市场,杨家堡卖兔子的就小声告诉柳瑞全,这是市场协管来收摊位费了。 “听说昨儿刚收过,不是说逢单日收么?” “按公历,昨儿是七月三十一日,今儿可不就是八月一日。人家没收错!” 柳瑞全心里就认晦气,他早就寻思了单日收摊位费的事,想着隔了一天,今儿就可以免掉了呢。却没想到这公历的算法,月尾追着月头,都是单日。眼下他一分钱没挣着,却不得不先出脱两块,虽说不是个大数目,到底不吉利。 市场协管也是有眼色的,他先收了一圈儿生意好的,免得这些人卖完就溜。 饶是他有眼色,柳瑞全瞧见自个儿跟杨家堡卖兔子的说了这两句话的功夫,那凤梧坪卖蛋的婆娘已没了身影。 市场协管收了杨家堡卖兔子的两元钱的摊位费,发给他一张小红纸片儿,算是代表政府应允他在这儿做买卖的意思。 柳瑞全心里道:“这算什么?人家会做生意的,不等你应允早就把钱挣着了。”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市场协管也来管他要摊位费,就不给,他的生意本来就没开张,总不能没收入先支出。柳瑞全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农民讲求的是收支平衡,这样过日子才能细水长流。 市场协管收了一圈摊位费,再转来柳瑞全跟前。 柳瑞全这会儿却刚刚好成交了今早上的第一桩买卖。买烟叶的是一个老头,抖擞着七挑八翻地捡了几张烟叶,柳瑞全过了秤,一斤一两,就权作一斤来算。一斤烟叶是三块钱。这老头儿摸遍了全身,却只搜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票,只好扁着嘴跟柳瑞全讲价,一会儿道他的烤烟叶要价高了,一会儿又道这烟叶不好,叶子不好,烤得不好,品种不好,采得早了……哆里哆嗦一大堆。把个柳瑞全气得,待要跟他发作,却不想落下个欺老的坏名声,看瞧这老头可怜,就索性半送半卖,道:“二元就二元,你拿走得了,别这里哆嗦这些没影的,犯不着我为了一元钱凭白让你埋汰我这上乘的烤烟叶。” 那老头这才提了烟叶心满意足地走了,且走且不停地把烟叶提到鼻头下嗅闻。 老头前脚刚走,市场协管后脚收摊位费就收到了柳瑞全这儿。他刚卖得的这二元钱,在手里还没捂热,就着市场协管盯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交钱。 市场协管先给自己架了梯子道:“我也晓得你的买卖不得劲,你要是没开张,这摊位费还真就省下了。这不你刚成交了一桩买卖么,算是开张了,开张了这地儿就是摊位。你说,我不收你的摊位费,这老少爷儿们不说我水碗端不平。 柳瑞全虎着脸,把那两张一元票往市场协管怀里一搡,比打发乞丐还不如。 那市场协管真真好脾性,笑眯眯收了钱,嘴里依旧好言好语道:“这二元钱我也不白要你的,我指给你一条道儿,若是不能全部出脱你这两捆烟叶,回头我倒贴你十倍二元钱。” “那要瞧价格!”柳瑞全冷冷道。 “这个数只怕会有的!”市场协管竖起三个指头儿。 “三元!”柳瑞全双眼一亮,急问道:“往哪去。” “土街正中那家面馆,楼上是招待所,楼下卖面食的那家。你只管把这两捆烟叶驼那儿去,保管有人请你吃面。” 柳瑞全将信将疑,还是推了自行车出了自由市场。 来到面馆儿门口,柳瑞全支好车架子,刚卸下两捆烟叶。面馆里头就走出一个人,胳膊肘儿下夹着个黑皮包,使劲耸着鼻头嗅了一阵,才道:“老乡,你这两捆是烟叶儿不?” “可不,正宗的柳林烤烟!” 那人果然无比热情道:“老乡,进面馆去,我请你吃面!”一边相帮着提了一捆烟叶放面馆里。 柳瑞全虽有市场协管的话垫底,但他惴着一肚子农民心思,只怕这一吃就吃人嘴短了。进得面馆里,马上直来直去说道:“你是收烤烟叶的吧?一斤烟叶的收购价是多少?” “老乡,应该先问你这一斤烟叶想卖多少?” 柳瑞全又想起市场协管的话,怯生生举起三个指头,那指头儿就像三截儿晒焉了的玉米杆子,没一点份量和力度。 “三元就三元,老乡,你家里还有多少烟叶,我都照这个价儿先给你定购了。”这人如此爽快,倒把柳瑞全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一个幼稚无比的问题:“你要这许多烟叶做啥呢?” 那人果然就笑了,就好比跟一个娃儿说话:“我们开着卷烟厂,还怕烟叶多?”柳瑞全这下把心放进了腔子里,就敞开肚皮装面条,横竖是别人请他白吃。 吃完面条,二人把烟叶过了称,两捆烟叶共二百九十八斤。柳瑞全心里有数,一早上半卖半送地糟蹋去了两斤。 那人行事爽快,掏出厚厚一沓钱道:“就按三百整斤算,多出来的一百块钱算订金,往后,你的烤烟叶都挑这儿来。我全都按这个价儿给你包圆儿了!” 柳瑞全只听得一愣一愣,不晓得是自己运气好碰上了贵人,还是烤烟叶儿遭自己贱卖了。那人给了钱, 又递给他一张硬纸片儿,说是他的名片,上头有他的电话号码。柳瑞全费力瞧几眼,才晓得这人原来是一个什么烟厂的业务经理,跟“业务经理”这并排着的“侯方海”三个字儿,想来是这人的名字无疑了。 ------------ 第二十九章、不指望女儿卖钱 第二十九章、不指望女儿卖钱 柳瑞全仔细把钱和名片儿一并在裤子的夹袋里藏妥了,才跟这个侯方海侯经理作别。他推着车子在小镇土街上走走停停,夹袋里一摞厚厚的票子给他无比的信心。返身回家的时候路过自由市场,看到那个戴着红袖套的市场协管正在舞着大条帚在那扫地。他心存感激,要不是人家指点,这两捆烟叶指不定会让自己愁成什么样儿呢。当下,柳瑞全在一家店门口支了自行车,奔店里头卖了两瓶三泰酒,一心想的是把这个人情还了。 柳瑞全提着酒来到市场协管跟前,他是个不惯给人送礼的,嗫喘着把酒往人怀里塞。那市场协管歇了条帚,转头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好似不认得似的,道:“你是什么人哩,送我酒干什么!” “谢你哩,要不是你好意指点,真不晓得那两捆烟叶该怎出脱。” “是卖烟叶的那个啊!谢什么哩,出脱了你,倒腾出个空位儿我不又收两元摊位费?谢什么哩,我是不喝酒的,往后再卖东西,收摊位费的时候别寒着脸就是了,我要不戴着这红袖套,外人还道你打发叫花子。” 市场协管这些话,只听得柳瑞全脸发烧,可是人家说了不喝酒,只得自己收了回身走,心里却道:“好人哩,好人!”就有心想结交这个市场协管了。 出了自由市场,却不晓得拿这酒怎办,他骑的自行车,光溜溜个车架子,酒挂那里都是咣当咣当不经碰。再说了,他自个儿也不喝酒。思来想去,便又回到刚才买酒的店,要把两瓶酒退了。那店老板脸上不恼也不笑:“退是不可能的,要不,你换件东西。” 柳瑞全就思谋着换什么好。这店里摆的搁的满满当当,他却拿不定主意换个什么物儿好。不是家里什么都不缺,若说缺,那是样样都缺,正是这样才让他为难。店老板瞧他在一排排货架边踟蹰,出主意道:“要不,换个同等价的。” 柳瑞全点了点头。店老板一抬手就从上面扯下了一条纱巾,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一朵云彩从天而降。 一条纱巾刚好就是两瓶三泰酒的价。纱巾是蓝底紫花,最是适合郑月芳这种年纪的女人系着。想来,店老板是帮他揣了心思的。 柳瑞全却不满意,他自个儿抬头瞧,纱巾就像店老板把满天的云彩系住了藏在他的店里。柳瑞全自个儿中意了一条粉色方格的。这是一条适合年轻女子的款式。店老板殷勤地拿张报纸包了纱巾,柳瑞全把纱巾揣怀里,这才骑上车子回柳林村。太阳刚开始偏西,这一天,他过得可真是山敞水顺。 柳瑞全自行车骑进了柳林村村口,看见前头正走晃悠着剃头挑子,连忙摁响了车把手上的响铃。那挑着挑子的人转头一瞧见他,忙把剃头挑子歇在一棵老柳下。柳林村,顾名思义就是柳多,也透着地肥的光景,随便哪个杂旮,顺手插下条枝儿就活了,过不出三五年,便长成了一棵树样,那些年岁长的,更是成了精样,人在树下歇着倚着,就歇成了一道风景,倚成了一种陪衬。 柳瑞全支了自行车,那人就欢欢地迎上来:“他哥,你可回来了,侯你老半天了。” “什么事呢?” “还不是周家想讨个口信。” “这事儿,家去说!”柳瑞全顺便就把剃头挑子驼在自己的车架子上。剃头匠就颠儿颠儿跟在自行车后头上了他家。 柳瑞全一进屋,喝了口水,先掏出怀里的报子包儿剃给郑月芳。女人见是一条纱巾,当下就系在脖颈上,稀罕得舍不得离开镜子。柳瑞全就把口信给了剃头匠:“横竖我只得这一个闺女,往后两家是要当亲戚走的,你说周家还讨什么子口信,看着给就是了!” 那当儿,郑月芳赶紧摞了纱巾,跳出来道:“可不是,你说还讨什么口信哩?金叶头年跟家旺成的亲,一切都是现成的,照着办就是了,谁也挑不出理儿。”郑月芳等了多久,从金叶跟周家定婚,这话就在她心里憋下了。人家养的是女儿,她养的也是女儿,又不少一只胳膊半只眼的,金叶落下多少彩礼,香梅也得那个数,何况进的还是同一个周家。 这夫妻俩都说不用讨口信,剃头匠是做惯了媒的人精,能听不出这两张嘴里的不一样的心思。 “那,你们的意思,是按金叶那个彩礼的数目给么?”剃头匠陪着小心,想让柳瑞全证实一下他婆娘的话。家里头主事人的心思不一样,难道他还能对周家传两个口信! “我的意思,是让他们瞧着给,未必你做媒都做老了,还听不懂这话。” 媒汉范保成怎会听不懂这话,但凡家里女娃子娇着养的,定亲时节让他这个媒汉捎的都是这样的口信。他这夫妻俩,一人一出,谁晓得是唱双簧呢还是昨儿晚上刚埋下别扭,偏偏来为难他一个媒汉。 “他爹,这纱巾色儿浅了,我系着不适合呢?你是镇上哪家店里卖的,明儿我去换一条。” “色儿浅了你不会给女儿系,还去换一条,也不嫌烦!” “敢情你就是给憨妮儿买的呢!” “那是!” …… 剃头匠笑眯眯地听着他们夫妻俩耍嘴,他有这个耐心。这夫妻俩要不想把他当做一个观众,自己就会急着给出一个真正的意思,除非是真心想演双簧,请他来看戏。可这是女方看不上男方的一贯作法。这郑月芳一心只想把女儿嫁进凤梧坪周家,瞧着不像那种唱双簧的人家。 “当个陪嫁倒是不错!” “亏你说得出,一条纱巾就当陪嫁了?” “那要怎样,未必我养大女儿还要倒贴钱让她嫁人。” “女儿到底也是亲骨肉,你难道还指望拿她卖钱?”柳瑞全袋里硬扎扎的钞票给他撑腰呢?语气冲得就像吃了炮仗。 郑月芳就给这重话一下子撩出了眼泪,她索性拿纱巾挡了脸,哭声高一声低一声从纱巾后头传出,伴着哭声的诉说就有了一点喜剧的味儿,郑月芳哭诉的是陈年烂谷子的事情,打她生下香梅,柳家人没少指着她的脊梁骨说她生下的是赔钱货,为这话她人前人后受了多少气,他爹再这么只管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可不就坐实了人家的说道,他爹这是擎着婆娘的脸让人抽呢?这个家,没法过了…… 媒汉范保成和柳瑞全这俩大男人听着郑月芳的哭诉,那声音一忽儿高一忽儿低,就像唱戏,这俩大男人得使劲憋着才不致笑出来。 “别哭了,女儿到底是你我身上落下的骨肉,你这婆娘倒指望她换钱,你真个遭猪油蒙了七窍了你!” “你不指望你的女儿换钱,别人未必就跟你一样。承轩的媳妇你倒是寻思着拿什么子给他定?自己没本事摞下一堆饥荒,还打肿脸来充硬汉!”郑月芳继续哭诉。 “儿子的事你甭操心,我今儿出脱了两捆烟叶,刚得了一千元,你甭哭,这钱都给你当家!”柳瑞全财壮胆气,粗声粗气道:“往后园子里的烤烟伺侯好了,还愁什么饥荒?” 他这话一出,女人果真就止了哭,脸出纱巾里抬起来,眼上丁点泪痕也没有,嘴半张着,像被一千元钱砸傻了似的。 剃头匠范保成也是一呆,出脱两捆烟叶就得了一千元,在柳林村这方圆百里还真有这样的找钱路子,他干脆不做媒汉也学着种烤烟去。 柳瑞全拍嗒一声把一摞票子拍在郑月芳面前,这娘们的脸马上阴转晴。剃头匠不失时机道:“他哥,他嫂,我得走了,这时辰儿还能赶着去一趟凤梧坪周家,就说你们的意思,让他们瞧着给。” “那就烦劳你跑腿!” 剃头匠拿眼瞧瞧郑月芳,这女人一句话也没有,他便放心地挑起了剃头挑子。 ------------ 第三十章、定亲 第三十章、定亲 八月十五这天,凤梧坪的周家的人来给柳林村给大儿子周有财下了定,对象是本村柳香梅。 虽说柳家的意思,彩礼让周家瞧着给,但是二儿媳妇的彩礼花了八万,儿媳又是同村邻家,周家不想厚此薄彼给人流下话把儿,到底给柳香梅也封了八万的彩礼。 晚上各人要回家祭拜月娘,柳瑞全就把定婚宴设在中午,请谁来作席在柳林村都有惯例,出了惯例的是他跟柳六家的走动,再怎么说都是近邻,关系都超过了远亲的,何况马上就是儿女亲家,所以柳瑞全这天中午就请了柳六全家来吃他女儿柳香梅的订婚酒。 柳六娘倒是热心得反常,一大早就过来帮忙刷刷洗洗,跟郑月芳仿佛一下子多了半辈子说不完的知心话儿。柳六娘寻常是不太跟人走动的,她有三个女儿可供支使,要东家西邻地借个什么?传个信儿,支一个女儿去跑腿就成了。村子里红白喜事,又有个爱凑热闹的逛鬼柳六挡在前头,她基本上是不出面的。哪家的事儿,但凡柳六娘出手相帮,主家事必受宠若惊,不敢太动她的。 来帮手的邻里,主家从来都不会明白叫他们干什么子,要一叫,那就有了使唤人的样子。大家伙自个儿瞅准一件需要做的事情就上手,或者一两个负责席面的人会说该干什么干什么?你什么事不干,难道就带着嘴来吃喝? 但是就连负责席面的人,往往也不会叫柳六娘干什么事,当然,当大家热火朝天地拥上酒桌吃喝的时候,也不会给她留个位儿,顶多一句就是,快上席吧。 所以,柳六娘来帮手,郑月芳反倒得多个心眼儿照顾她,至少,得让她不至于觉得自个儿被别人孤立起来。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算是百忙一疏,等真正开始上席,郑月芳和柳瑞全忙着请亲戚和年高望重的本家人坐主位,柳六娘果真就被晾在了一旁,连她的两上女儿都不如。她的小女儿玉叶被柳六扯在身边也坐了席,二女儿木叶自个儿在一群婆娘中间混了个席位,正要敞开肚皮吃喝。 没人招呼柳六娘上席,且那些婆娘还时不时拿眼截她一下,眼里的那神色儿可就没法说了。 柳六娘就突然把二女儿木叶从席上拉下来,当着众人的面,狠揍了几巴掌,且打且骂:“打死你这贪嘴的小蹄子,早早的就蹭上席占位子了,饿死鬼投胎也没你这样的。我瞧你长大也只合着嫁给别人挑剩的人渣子。”柳六娘自己打骂得兴起,却不知自己一张嘴就把一屋子老老小小全都得罪了个透。好在这也不是第一回,众人好似都习惯了她这作派,只当她放了个屁,风过就清了。 郑月芳晓得这女人坏在坏在她那张嘴上,是自己女儿的好日子,她不好拉下脸来计较,反过头来把木叶从她娘手下扯出来,又安置母女俩都坐上了席,这事才算罢休。 新女婿周有财不时起坐给众人派烟敬酒,他憨气木纳,低头红脸,谁都瞧得出这是一个老实人。柳林村的汉们想给这个新女婿灌酒,这念头倒被他一脸憨态给挡了,谁也不想平白落个欺负老实人的恶名。 柳林村的汉子对柳林村的新女婿,可从来没这样宽待过。周家旺跟柳金叶的定亲酒上,汉子们瞧着那新女媚油光滑面,能说会道,就想着杀杀他的张狂,免得往后骑他们柳林村的妹子身上作威作福。也不用怎的舞手划脚,天高海阔地蒙人。柳林村的汉子和婆娘都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汉子和婆娘们动的口又不一样,婆娘是逞口舌之强,似柳六娘这等便能骂遍柳林无敌手,汉子们却只拼酒杯中的高低。当下,柳家一个最小辈的,论起来,该叫柳金叶姐。这人捏着一只酒盅,脸上擎的是让人无比受用的阿萸奉承,只道姐夫被我们柳林数一数二的美丽女子相中,着实艳福不浅,说什么也得干了这三杯酒。新女婿周家旺也爽快,他一心想在柳林人心中挣得一个好印象,只想着表现,却不晓得表现过了头,便是弄巧成拙。当下,三杯酒,周家旺不打个嗝儿,不皱半下眉头,全都一口见底,着实好汉。这最小辈的柳林汉子一下,所有来吃酒的柳林村汉子们便轮番上阵,也不多,个个只敬新女婿三杯。周家旺没料着猫腻原来藏在后头,所有后头来敬酒的柳林村汉子,辈份一个比一个高,他总不能不给面子,吃到最后,周家旺当场趴地上现了形。可还有几个本家叔公擎着酒杯等着,柳金叶只得挺身而出,只拼过一人,便捂着小嘴儿到低头跑了,最后三个本家伯公和爷叔的酒,柳六一一接下,亏得这个逛鬼好酒量。柳六娘费了好大劲才管住自己的嘴,再怎么说,人都是她和柳六一个个请来的,总不能张嘴开骂,到最后,她到底心疼得摞了脸,这场定婚酒,让新女婿出了丑不说,还糟蹋了多少好酒,自家又不开酒厂,说到底都是糟蹋钱。柳林村的汉子们都是榆木疙瘩脑袋,他们才不晓是女主人的脸阴脸晴跟自己有什么鸟相干,吃罢喝罢,拍屁股走人。 但是柳六娘不干,同样是女婿,这女婿还是亲兄弟呢。柳林村的汉子们凭什么就放过他,当然还是人人对新女婿敬酒,但是拿嘴唇碰碰杯口和连饮三杯到底不一样,她自然不能跳出来指责柳林村的汉子们厚此薄彼,所以柳六娘只得把暗暗把柳六叫一旁去,如此这般交待这个逛鬼说什么也得把新女婿灌倒了,当初他兄弟周家旺是怎样醉趴在地上,现在你就得把他灌醉得跟他兄弟一样。 逛鬼柳六巴不得有个逞强的机会,何况是跟人拼酒,他做了一辈子人,觉得只有在拼酒的时候还能让他拾回一点生而为人的趣儿,可惜柳六娘从来不给他这种机会,担心他的身体是一个明的原因,暗地里惋惜的是花去买酒的钱。 真痛快呀,柳六这个酒鬼如蒙大赫。立刻揣了酒瓶儿直奔柳瑞全的新姑爷而来。 只可惜,他的对手远不够拼酒的档次。这个新女婿――柳六口口声声叫他亲家伯的家伙,似乎滴酒不沾。 “新女媚进门三杯酒,干!” “我,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也得喝,难道你瞧不起我这亲家,论起辈份,香梅得叫我一声叔!” 周有财只得干了三杯酒。 “为这亲上加亲,再来三杯!” “实……,实在……不……不能喝……嗝!”周有财开始大舌头。 “怎的,你是觉得亲上加亲辱没你了?”逛鬼说话什么狠逮什么说,从来不分场合和时辰。 周有财只得又干三杯,像喝药。 逛鬼再一次倒满三杯。 “这三杯,祝你跟憨妮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爷……爷……叔,亲……亲……家,真……真……不能……不能喝……嗝!” “怎的,你觉得我这祝福不够心诚?”逛鬼也有点酒色上脸,再把眼一瞪,像个红脸光公。 “六叔,这三杯酒,我来喝!”斜地里跳出个憨妮子。 “哟,还没结婚就学人心疼男人了!”是柳六娘的声音。她比任何人都关注事态的发展,眼下,柳六的对手来了援军,她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那又怎了,未必六叔的祝福只送他一人,没我的份儿么?”憨妮儿这话答得,说憨憨得紧,说精精得透。柳六娘这么一个嘴皮子英雄反倒一时无话。 憨妮儿替周有财挡了三杯酒,她之前滴酒未沾,所以倒显得轻巧巧。 “六叔,行了么?” 怎么不行,他柳六总不能给一个女娃子灌酒,尤其她还是憨妮子。 ------------ 第三十一章、又生一计 第三十一章、又生一计 柳六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散席的时辰儿。瞧周有财拉着香梅的手,二个巨型南瓜做一对儿站着在门口送客。柳六娘住得近,不急着走,手里掂块抹布扮勤快,一手儿指着柳香梅和周有财,跟别人咬耳根道:“你们瞧这俩活宝,我说,圆房那会儿,两人要摞在一块儿,还不把床板压蹋?” 虽是咬耳根,这女人却以为自己的话儿多精彩,巴不得别人都听了去的。 都是过来人,怎会不明白“两人摞一块儿”的含义。这婆娘,也真敢忒! 被她咬了耳根的那个女人顿时就像遭了调戏般,从洗碗池里抽出一只湿淋淋的手,手指笔直地戳向柳六娘的额角,嗔笑道:“六娘,你可要做死了!你以为这是跟你家柳六钻被筒里调情,什么都敢说?” 不巧,这女人后头站着的正是柳林村著名的光棍。老光棍自己没婆娘,却架不住柳林村的女人明里暗里,自觉自愿跟老光棍临时做一做露水夫妻。 这会儿,老光棍听这俩女人扯得有趣,少不得伸长了脖子支楞起耳朵,只听柳六娘又道:“我是真心替香梅庆幸!你说,她要不长这么大一个块头儿,瞧周家来的这个新姑爷,寻常女人被他一上身,还不压成一块肉饼儿。” “六娘,你越发说得不堪了。省省吧!真憋不住,赶紧地,拉柳六回家去刹刹火……”这女人后面剩下的一句是“何苦在这儿丢人现眼!”,不过她图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并不点拨柳六娘。何况,这婆娘吃不吃她的点拨还难说,不定到时反咬一口,惹火上身就不值得了。柳六的婆婆娘是个什么人,乡里乡亲的她还能不晓得。 “唉!不说柳六,你这一提他。我……”柳六娘欲言又止,意犹未尽,最能让人浮想联翩。 “怎了?柳六家的,难道柳六刹不了你的火。柳六要不行,瞧我这,现成的大型号干冰灭火器。”接嘴儿的正是老光棍,两手搭在腰间,挺胸凸肚,仿佛有意显摆他的“大型号干冰灭火器”。 “死一边去。!哪个说柳六不行刹不了我的火了?”柳六娘大脑的反应, 一向比她的嘴巴慢一拍的。话出了口,只见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自己才晓得造次了。只得再说一句掩饰:“我是说,我家柳六成日胃疼,病秧子一棵,他那身条儿,跟香梅的新姑爷比起来,三个柳六还够不着香梅一个新姑爷的份量。” “原来是瞧上了人家新姑爷。柳六家的。你难不成就不怕给人家压成肉饼儿?要我说,你也不必舍近求远,惦念着人家新姑爷。就算你落花有意,人家新姑爷怕是流水无情。不如咱俩成其好事,你瞧我这身架儿,配你正是多一斤嫌胖、少一斤嫌瘦,高一分太长,矮一分太短……牛郎和织女也没这么般配的……” 那当儿,老光棍还有不住嘴地扮一只多情的瘌蛤蟆。他如此公然撩拨柳六的婆娘,别人少不得替他捏一把汗――这是柳香梅的订婚酒,凤梧坪来的新姑爷面前,可别出什么妖蛾子。 柳六虽多喝了几杯,也并没醉到不省人事,在人群中听得火起,趔趋几步趁上前,他长得不如老光棍高,就势一记下勾拳直捣老光棍那张呱呱鼓噪的蛤蟆嘴。 老光棍虽没有婆娘,可并不吃素。被柳六一拳揍飞了两颗牙齿,立马闭嘴并清醒过来,与病秧子抱作一团。横竖老光棍有前头柳六婆娘的话垫底――柳六成日胃疼。他要是连一棵病秧子都收拾不来,往后柳林村还有哪个女人会跟他做露水夫妻。 老光棍很快地就让柳六尝到了自不量力的恶果,他卑鄙地盗版了柳六的下勾拳法,可惜精确度不够,一拳鼓捣在柳六的肚子上。按理说,肚子不像牙齿那般坚硬,非得跟人家拳头较劲出你死或者我活。肚子到底软些,能缩能鼓应当是它的基本功能。但是柳六的肚子――说来该怪柳六娘,她要不多嘴多舌说老公胃疼,老光棍哪就能这样容易找到柳产的命门。 刹那间,柳六就如一只下油锅的大虾,,两头往中间弓起,捂着肚子就朝地上出溜。 柳六娘瞧见男人吃了亏,母老虎一样:“吼”地一声扑上前。她一个女人,倒不讳忌跟老光棍近身肉博。反倒是老光棍,众人面前,也只敢过过嘴皮子的瘾,如何就敢真的上下其手了。 老光棍这下只剩嘴皮功夫,且骂且退,且退且骂。骂的是这两口子欺他光棍落单,竟然合伙上阵。老光棍骂得性起,冷不防左手前胳膊那儿,传来一阵钻心地疼。 何止夫妻上阵,人家还全家参战呢! 暗算老光棍的是柳六的幺闺女柳玉叶。玉叶人小鬼大,最见不得爹受外人欺负。她仗个子小,老光棍没有孙大圣的分身之术,哪能对一个小孩子设防。玉叶这一口,又快又狠,比起眼镜蛇,只少一条毒腺的。 老光棍顿时杀猪样嚎起来。柳玉叶趁机跑远。但是她那眼神,老光棍觉得完全有必要防备这妖女咬人肉是否上瘾――要来第二口。 柳木叶不像玉叶这般神勇。这柳林人眼中的书呆子这会儿正费劲地把柳六从地上扶起,要往医院里送。但是书呆子此举给柳六娘如涌泉一样的灵感。 “对,往医院里送,木叶,你利落的。就说你爹的胃给打坏了。我瞧这老光棍要不要赔个倾家荡产。” 老光棍果然一下子就吓了个张口结舌。刚刚跟柳六对博,他光想着攻人家命门。哪考虑到这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并非金庸大叔的武侠书里的险恶江湖。攻了人家命门,是要出医疗费的。而且听这婆娘的口气,柳六这十几年老胃病的账只怕都要算到自己头上来。 如此一转念,老光棍马上落荒而逃。拒说甚至打算背井离乡远走他方以夺过这无妄之灾。好在柳六念同宗之情,并没有打算转嫁自己十几年老胃病的医药费,老光棍总算在柳林留下一块立足之地。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回,柳六娘本意是要引得众人作贱一下柳香梅这肥妞。憨女何德何能,竟敢跟金叶做妯娌,虽说周家长子是金叶挑剩的,到底进了同一扇门,享一样的富贵。再说了,周家这回出的礼金,拒说跟金叶也是同一个价。这叫柳六娘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可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想不着最后引火烧身,还带累得男人吃了老光棍一记老拳。 柳六娘铩羽而归。回到家,柳六不明白婆娘的苦心,把账全都算到她头上,一边胃疼得哼哼,一边却不歇嘴地骂婆娘:“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瞧这丢人现眼的,人家还以为你勾引老光棍……” 柳六娘这一番委屈,直腾腾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好像害胃疼的不是柳六,而是她自个儿。 ------------ 第三十二章、女人是水做的鲜花 第三十二章、女人是水做的鲜花 周家还是想托国家的福,给长子周有财定下的结婚日子依旧是国庆节。 兄弟俩成亲的排场乎一模一样。这天,柳村村的狗们再一次跟在响着炮仗的车子后头狂吠,仿佛喜庆中少不得的一种渲哗。柳林村的村路再一次被炮屑点缀成一张碎红花的地毯。 柳六娘依旧是一早赶来帮忙,根本都不用谁来请的。这女人的强处就是不管不顾,从来不看别人的脸色,只要自个儿想,想说什么话张嘴就来,想做什么事提脚就到。说是来帮忙,扎撒着两手,哪里婆娘多,咬的舌根子快便往哪靠,仿佛只带了两只耳朵一张嘴。 柳瑞全给女儿的陪嫁并不丰盛,到底是被郑月芳挡在头里,何况憨妮子自个儿也挡着爹不让多办。比起金叶的陪嫁,少了女士绅车和微波炉。憨女自个儿的四季衣裳也都只得一套。全套的金首饰说是戴着嫌累赘,只收了周有财一个定婚戒指。 照旧少不了婆娘们的嘀咕,柳六娘恨不得长出四个眼八只耳。四面八方,哪一处都不能错过。当初她骂人家黑心眼造谣,并且颇有前瞻性地预测人家也有嫁女儿的时候。眼下,承她吉言,柳香梅这肥妞终于要出阁,这机会断不能错过的,一报还一报,总得让郑月芳这个外省女人晓得强龙难压地头蛇。 造谣这种活动,就好比苍蝇专叮有缝的蛋,要是蛋壳儿一道缝儿也没有,苍蝇想必也只能舔些鸡屎鸭屎自找没趣。眼下,柳六娘干的就是这种自找没趣的活儿。 这女人两眼放光,专往婆娘堆里扎,打听的是柳瑞全给女儿的陪嫁。她倒不是指望周家也一并包办了嫁妆给柳瑞全和外省女人遮脸。虽然那样一来,她便可以大造其“谣”。但是眼下的周家,女儿女婿到底占着一半家产。 不过,柳六娘完全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因为这些陪嫁都是柳瑞全自个儿出的钱,论起来,八万的彩礼,倒在陪嫁上去了三分有一。 柳六娘听得心满意足,她的金叶,到底是强过这个憨妮子的。不过,也有不满足的地方――自个儿说过“她也有嫁女儿的时候!”,眼下该如何兑现这个诺言。 柳香梅和周有财结婚,周家当家人最头疼的是他们的新婚礼服。这一对儿都长得不普通,别说现成的婚纱礼服穿不下,就连临水镇方圆百里内的裁缝,也没人敢揽这活儿。新郎新娘都是婚礼上的模特。乡下人瞧别人的婚礼比自个儿结婚还要上心。不仅瞧,那舌头飞短流长,模特儿身上的装扮首当其冲,不管是成衣店里的现成衣服还是裁缝的得意作品,都得先经得起乡下人的口水洗礼。周有财和柳香梅这一对模特儿,长得如此离谱,砸了名裁缝的牌子还不是等闲之事。 没奈何,周家最后请出城里的姑妈,姑妈拒说又辗转了十来家七大姑八大姨,请动了城里的名裁缝,给这一对儿长成巨型南瓜的婚礼模特各做了两套礼服。 柳香梅今天穿身上的是一身大红的立领西装套裙,简单又时新的款式。所谓人靠衣服马靠鞍,到底不假。城里的名裁缝果然不是郑月芳这种土鳖裁缝能望得见其颈背的。柳香梅仿佛立马脱胎换骨了般,从前是横着瞧顺眼,现在人家名裁缝至少给挪了个方向――还是竖着瞧对头噻! 柳水清给侄女披上红盖头,瞧侄女一幅混沌未开的,这是出嫁,憨女别不要觉得是走亲戚才好。不得不低着声音悄悄嘱咐道:“你可以不哭,但是千万别笑!” “为什么不能笑?”憨女果然没心没肺。 “规矩不能笑!” 原来临水一带习俗,姑娘出嫁,兴哭不兴笑,哭得越狠,越表示姑娘感念父母恩情,舍不得离家,不想嫁作人妇……如此,孝心也占了,贞洁也表了。要在从前,从出嫁之日算起的头三天,就要开唱哭嫁歌。临出门那会儿,不把嗓子唱哑不算好闺女。现如今,哭嫁歌虽已退出了临水镇姑娘出嫁的历史舞台,但出嫁时悲凄凄的基调到底还延传了下来。 柳水清扶着侄女儿出门的时候,郑月芳忙忙地在女儿腰间挂了两串桂圆干,象征的是桂子兰孙,圆圆满满。 憨女虽然全身都是肉,偏偏神经又敏感,被这“桂子兰孙”咯吱得花枝乱颤。 新娘花枝乱颤得柳六娘两眼放光,嗤!还用得着费力造――这肥妞自个儿就是个现成的“谣”! “这闺女,嫁人还嫁得这样高兴,离开爹娘也不晓得哭,真是白养了。你瞧她肥的,怕是遭油脂蒙了心!”观礼的人群中,柳六娘的嗓门儿明显高过迎亲的炮仗声响。 见人家只顾盯着一对新人瞧,半句也不回应自己的口才嘴。这婆娘不甘心,撇撇嘴,又让嗓门儿上了一个坎儿,道:“我家金叶出嫁那会儿,愣是哭得昏天黑地,情真意切,看见的人莫不说我那闺女没白养了!就连我自个儿,也被勾得大哭了一场,一辈子都没那么伤心过的。” 柳水清听真,恨不得就地捡一块牛粪堵了这个婆娘的乌鸦嘴。 金叶出嫁那会儿是掉泪了没错,可是跟昏天黑地只怕八竿子都打不着。柳六娘大言不惭,不知道的人,想必会错认她家金叶是玉皇大帝的宝贝公主,玉皇大帝的女儿要是掉泪,自然天也昏,地也暗。平民百姓,要哭成那模样,还有她的命在? 柳六的女人,人缘儿不是一般的差,寻常话都没人接应的,更何况这不讳之言。 不过,柳香梅是今天的主角,任一个来客都不好忽略,不管人家是真心还是假意。憨女经柳六的女人一提醒,眼泪还真叭嗒叭嗒就掉了满地,活像谁给拦河大坝掘了口。 女儿出嫁,最伤心的是郑月芳,这回是真应验了人家在她生女儿那会儿的预言――是给别人生养着。憨妮子诺大个体积,这一出嫁,当娘的心头儿立马像给人掏空了似的,空荡荡出一地的回声,回声在女儿成长的二十多年时光里穿梭了一个来回,依旧是那句‘给别人生养着’。 先前柳香梅又胖又憨,郑月芳怎么瞧怎么堵心,更怕女儿留在家里堵坝头,愁得寝食难安;眼下,新娘子人靠衣服马靠鞍,这么一装扮起来,立马改头换貌,肥妞变佳人,郑月芳怎么瞧怎么顺眼,头一次对女儿产生依恋,可惜为时已晚。 这一整天,郑月芳耳闻目睹,都是女儿要出嫁的别离,转瞬间,半屋子夹七夹八的嫁妆,已经让人悉数搬到凤梧坪来的接亲车子上,这都还在其次,毕竟就是准备给女儿的陪嫁。眼下,活生生一个在膝下承欢了二十多年的女儿,马上就要登车而去,从今往后,再回来,就是客…… 真是所谓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郑月芳女人心肠,早已眼角濡湿几次,得费去大半精力来忍眼泪的――母亲总不好哭在女儿前头。 眼下香梅眼泪一开闸,郑月芳如何还能忍得住,母女俩哭着抱作一团。 这俩个女人的块头儿都是超大,泪阐儿一开,好比发了一场洪灾,众人劝都劝不住。倒真有点柳六娘前头说过的“昏天黑地”的架势。 眼瞧着吉时已到,这对母女尤在那里哭个不住。凤梧坪迎亲的人不好挡着人家母女哭,柳林村总得有人当和事佬。 “好了,好了,别耽搁了吉时。” 还是哭个不住。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真不假,这一哭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和事佬还得会插科打诨,好在,他这一开掰,不怕周围没人捧哏。 “好你个和事佬。人家哭哭,你就说我们女人是水做的,那你们男人是什么做的,铁打的吗?” “不敢,不敢,铁打得太硬也太冰了,躺被窝里头捂都捂不热。男人是泥捏的,泥巴捏的好吧!一朵鲜花插在泥巴上,才能开得美又开得香。你们女人是鲜花,水做的鲜花……” 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偏偏哭的这一对儿充耳不闻。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一哭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呢?”和事佬忍不住嘀咕。 柳水清等的就是这一句。 “还不是柳六娘?你问她刚刚说了什么话!” 这下,柳六娘这多嘴多舌的立马成为众之失的。人家自然不会叫她重复刚刚的话儿。 凤梧坪来的这一干迎亲的人,内中一个脾气暴躁的,忍不住道:“说起来还是亲家呢?有她这么搅局的么?” 柳六再次寒起脸来骂婆娘:“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 第三十三章、妯娌争欢 第三十三章、妯娌争欢 憨妮子是个实心眼的,嫁进周家,果真便死心塌地做了周家人。她一个新媳妇,一心对自己的男人好,也不避着人,周有财上哪她跟到哪,要隔一会儿没见着男人,她就要问的:“娘,有财呢?” “爹,有财上哪了?” 她要是问着金叶,柳金叶就横吊着眼,似笑非笑地:“大伯哥藏我屋里了!”或者是“大伯哥跟小婵赶集去了。”小婵是柳金叶随口编的一个名儿,总归听着像个女孩儿就是。金叶总是这样,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优越于香梅,美貌还在其次,关键是聪明,她觉得香梅只够她的脚跟儿。但是周家容不下这种优越,在周家老太和周老爷子眼里,兄弟永远是兄弟,妯娌关系只是一种从属,难道一个家还要分出个高低尊卑不成,有财是不如家旺潇洒倜傥,外人这么瞧也就罢了,家里人是万万不可这么认为的,柳金叶她做了周家的人,就得遵周家的家法。 所以周家老太听金叶这么半是调倪半是认真地跟大媳香梅说话,心里就有点不受用。二媳妇这语气儿,哪象个良家妇女的口声,倒是勾引男人的作派似的。周家老太便似真非真斥道:“老二家的,香梅性儿直,你别这么跟她说,就算她不论你是真话假话,外人耳朵长的听了去,还道你勾引老大呢!”周老太这话里话外,全是明显偏坦大媳妇柳香梅,二媳柳金叶可就一下子红头涨脸,仿佛被人揭了面皮儿,冷笑一声道:“我勾引老大,哼,也不瞧瞧我是谁,他是谁,别忘了当初可是我挑剩的!” 这话最是刺周家老太的耳,一句“挑剩的”勾出多少伤心往事,母亲最见不得儿子受委屈,尤其是这委屈还被别人当作展示自己强大的武器再一次揭开旧日疤痕的时候。 香梅其实最不会察颜观色,但周老太的脸瞬时“刷”地飞白,而柳金叶就像只张牙舞爪的防卫过当的刺猬,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香慌忙把婆婆推进房里,使的借口却笨得不行:“娘,我从前绣得一双鞋垫儿,你帮我瞧瞧这花路儿像不像。” 剩下个柳金叶没情没绪,兀自道:“说你憨,倒没瞧出来是个马屁精。”又回想刚刚婆婆婆对这个憨女的偏坦,自己是明显败在这马屁精手下了,泪便糊了眼眶儿。她自是忘了自己曾多少次领受过婆婆的偏坦,刚嫁进周家那会儿,好好儿的菜,说声咸了,摞下碗筷回房睡闷觉,一觉醒来,周家旺捧着鸡蛋面条在床旁侯着,说是妈特地下厨做的。她像个孩子一样被家里的大人宠着。这种偏坦不是没有暧过柳金叶的心,在香梅嫁进来之前,她是死心塌地做周家人的。香梅一嫁进来,这种平衡便被打破。柳金叶做梦都没想到的是,自己有朝一日会败在这个憨女的手下。 周老太被大媳妇推进房里,香梅给她轻捶了半晌的背,她那一脸灰白才慢慢回复血色,倒半句也没说二媳妇的不是。 柳香梅总得圆了自个儿刚刚的借口,怯怯地拿出一双鞋垫儿让婆婆指点。哪是从前绣的,分明当初在娘家统共就绣了一对,一双给了周有财,另一双自个儿留着,依旧是那种不成样的“??”形,自个儿跟娘强说是富贵疙瘩。现在不得不拿出来给婆婆瞧,总不能再强词夺理说是富贵疙瘩,可不是自现丑,柳香梅也懊恼自个儿张嘴就忒,怎不让脑子想想呢?怪道人家都说自己憨。 周老太对这“??”形早已眼熟,那是大儿子收藏的鞋垫儿上瞧见过的花样儿,当时心里还道,这样笨掘的花路,难为儿子还当宝似地藏着。现在瞧了眼前的这一双,还有什么说的。 “很好,鞋垫儿么,穿着舒坦就行,那花花路路的倒在其次。就好比做人,做人做得本份就成,别的什么你低我高,你歹我好的争再多,能当饭吃,还是当做衣服穿?”周老太是怕这大媳妇心里不受用呢。 柳香梅乖乖儿垂着眼,道:“妈说的是。”其实心里正为婆婆不指责自己的绣活长舒一口气。 柳金叶一甩手回了娘家,这是她的习惯,打一出嫁就带到周家的性子之一。周家人适应了一年,也习惯了她的这个性子。要是往常,不出三天,周老太就会开言:“家旺哪,去把媳妇接回来吧!到底是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哪能见天儿往娘家跑。” 这一回,周老太仿佛不晓得有二媳妇生气回娘家这回事,没事人一样,什么话也不说。家旺没得到指令,乐得轻闲,又有几个新女婿爱上老丈人的家。 柳金叶这一回娘家,巴巴地以为男人立马脚后跟就得好言好语哄过来,颠着屁儿接自己回家。她在娘家闲了三五天,只是不见家旺这头的动静,自己也呆不住了,乡村地界,也没什么可玩可乐的事儿,在门口露一下脸,左邻右舍那眼神儿里都是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她个出嫁的女子怎还见天呆在娘家呢。 柳金叶不是个屋里能呆得住的人。好在,还有个小镇土街可赶集。横竖凤梧坪的、柳林村的、杨家堡的……四乡八里的人有事没事都往镇上跑,不管新婚媳妇还是老头老太,赶集断不会有人探究你的身份。柳金叶见天往镇上跑,她人物出众,一回生二回熟,不过几天,在镇上便有了落脚地。那是一家发廊,发廊闲时总摆着两桌麻将待客,柳金叶三走两走,便成了这发廊里麻将桌上的常客之一。那发廊老板左眉心长着粒黄豆大的黑痣,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凤梧坪的吴岳伦,听柳金叶自我介绍是柳林人,刚嫁到凤梧坪,顿时就熟络得像招待自个婆娘。真个是极尽殷勤,款待周到。且不论茶水小吃都是现在买来放在这女人面前,就算金叶打麻将落输,他常是一笑了之;金叶要是赢了,这人却是角角分分算得一清二楚地付款。端得好一个有钱的风流公子,金叶怎不会乐不思蜀。 ------------ 第三十四章、调戏 第三十四章、调戏 发廊每天人来人往,一个叫陈汉伟的熟客来得勤了些,便瞧出店里多了一个女人。 这陈汉伟是临水镇上一泼皮无赖,靠着老祖宗传下的一家小酒馆过活。这厮命好,取得能干婆娘,家里家外,还不够他婆娘一人忙活的,婆娘更身兼酒馆厨娘、账房、清洁工,一身数职。倒出脱了陈汉伟这厮当了甩手掌柜,成日顶着个小酒馆老板的头衔寻花问柳。 这厮人长得猥亵,举止轻浮,嘴上更是没轻重,一日,当着金叶的面,直接道:“老板,又招妹子了?要没**,你出个价。” “胡忒些什么呢?还**!就你那二两半,先回家给婆娘把处女的外衣扒了,再惦念别人也不迟呐!”发廊老板的嘴巴,什么时候饶过人。这会儿在金叶面前,更是逞能。 柳金叶应景似的,果然就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那陈汉伟也不恼,依旧道:“真不是新来的妹子?瞧着嫩生生的,掐一把只怕能掐出水儿来。”嘴上这么说,手上没规矩,果真就朝着鑫叶的脸上掐来,想来是真打算掐出一把水儿来。 “啪”地一声,柳金叶柳眉倒竖,一把打掉这只放肆的爪子,嘴里喝道:“鳖犊子,还上脸了你?老娘的脸是你掐得的么?” “带刺的玫瑰呢!老板,我喜欢。”小酒店馆老板反倒被撩起了兴致:“不管开没**,你给排个时辰儿!至于打炮费,随你开口得了。” 柳金叶自然听得懂这话,嘴里也就不干不净地骂起来:“鳖犊子,当你是谁呢?找人阉了你信不信?” “哟,这妹子好大的谱。我信!乍不信,你不用找人,光你自个儿,就能阉了我。要不,古人能说‘色是是刮骨尖刀’。不过,就算被阉,阉在你这样的嫩妹子身上,大爷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柳金叶自己脸皮不薄,但这样厚如城墙的极品脸皮还真是头一次见着,她无言以对,只能发飚,发廊里头的瓶子罐子,剪子刀子什么的都不少。柳金叶随手一捞,捞着一架吹风机,做势就要成全这想死在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慌得吴岳伦一把抱住金叶,嘴里一迭声道:“我的姑奶奶,我的活祖宗,使不得,要出人命的呀!快放下,快放下,大家开开玩笑,你何必这么上心……” 柳金叶这会儿像个贞节烈妇,不依不挠:“开玩笑!有他这么开的么?瞧我不砸出他的牛黄狗宝,姑奶奶我不姓柳。” 那小子这下才晓得碰上一个正主儿,瞧吴岳伦抱住了金叶,料自己是有惊无险,也跳着脚道:“你说你怨得着别人,你既不卖,来这地儿做什么。不晓得人家说发廊是暗娼窝么?” 这话吴岳伦听着不顺耳,却不好得罪老主顾:“说什么呢?这妹子是我一个老乡,就不兴老乡来玩了?” “是,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此眼非彼眼,一汪就上床……”这厮人长得不堪,话也说得不堪。 柳金叶手上的电吹风刚被吴岳伦抢下。另一只手又摸起一瓶啫哩水:“呯”地一声砸过来。那厮头一偏,啫哩水给他背后一面镜子开了膛。唏哩哗啦!噼哩啪啦!等身高的大镜子,顿时四分五裂,碎块纷纷往下砸,又带倒了镜子下面梳妆台上两瓶护发水。场面虽热闹,要算损失,其实并没有多少。 陈汉伟却吓得脸发白,一手指着柳金叶,道:“这些都不关我事,吴老板,你可瞧准了,这全都这小**发情……” 柳金叶又摸着一只圆齿梳子,这回瞄得准,梳子直接跟那厮的额角来个亲吻,顿时就肿起了一个红包。 “好你个小**,不骑一骑,你还往大爷头上拉屎了你。”说话间,陈汉伟那厮扬着巴掌冲上前。 柳金叶没料着人家动真格的,吓得小脸煞白,却不肯咽了这口气,张牙舞爪,要拿自己娇滴滴的尤物之躯去迎战人家的拳脚。 那会儿,吴岳伦跨前一步,虽护住了柳金叶,自己一张英俊的小脸儿却结结实实迎了人家一个脆亮巴掌。刹时,脸上如画般,显出五道触目惊心的大红指痕。吴岳伦一个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尚且如此,想来,要是柳金叶这美人儿的一张嫩脸上吃这一下,还不皮开肉绽。 陈汉伟那厮这回是真正被吓住了,高举着作为凶器的爪子,都不晓得如何收拢,倒好像新入行的小警察找着了个重要物证。 彼时,发廊里的生意不是很好,洗头剪发的顾客只有两个,干站闲坐的发廊小姐倒有六七人之多。说来也怪,这发廊里的员工,除了老板吴岳伦,还真就是只见雌儿不见雄性。 这些小雌儿并两个顾客,见发廊无端成了战场,躲的躲,闪的闪,叫的叫,越发把这是非之地搅得像一锅粥。 吴岳伦怜香惜玉,一手捂着脸,护着柳金叶的另一只手却也没松,好比长在金叶身上似地揽着她的杨柳小蛮腰。 “张……吴老板……对不住,真个……对不住……我……我这就……”小酒馆老板打错了人,现在才回过神来,且说且退,摆的是一幅没种开溜的架势。 吴岳伦却是装大人充大量:“我知道你是狗眼长偏,良家妇女跟**分不清也就罢了,偏偏狗爪子还只管到处乱伸。今天的事儿,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往后,你瞧见没,这明明就是凤梧坪老乡来这里耍,你小子若还只是狗嘴乱喷粪,我可就不客气。哎哟喂……打人不打脸晓得不?亏你也算个胯下吊了棒槌的……” 小酒馆老板瞧见正主儿不计较,溜得只比兔子少生两条腿儿。 回过头来,再说柳金叶这蹄子见吴岳伦替自己挨了这一掌,愧疚、感激,再加上一些莫明其妙的怜惜和崇拜,顿时化做一股柔情蜜意涌上心头。伸手摸摸男人脸上的指痕,泪珠儿成串地滚下脸来,话儿堵在喉头半晌,方才哽咽道:“疼吗?要不是你挡在头里……”说了半句,却又哽住了。真个叫万种风情,尽在不言中。不过,心疼肯定是真的,到底,这不是演戏,眼泪也不是滴多了眼药水的效果。所以,挨打的这位爷,纵是脸上火辣辣地生疼,好在,人家眼泪尽可灭火,水火交融,只怕爽得很。 “这也没什么?只要你没事,我怎样都值了。金叶,只要你明白我的心!”说罢,是深情款款地注视,就像电影里惯常的煽情镜头,或者该再来个儿童不宜式的深情对吻,旁若无人,哪怕海枯石烂,我心不变。可惜,乡下地方,到底保守些,这眉目传情的两位,众目瞪瞪之下,还不敢开此风气之先。何况,这其中的一位,还是有夫之妇。 “还疼吗?要不去医院让医生瞧瞧!” 吴岳伦装英雄救美,索性逞英雄逞到底:“这点小事儿,用得着去医院?” “真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你别放在心上,真的没事儿。”吴岳伦伸手拭去金叶脸上的泪,接着道:“我刚刚就担心你!还好你没事。别哭了,唔……亲一个……”这声调儿,情人调情也没这样的。 ------------ 第三十五章、暧昧 第三十五章、暧昧 傍晚,事情总算渐渐平息,吴岳伦送走柳金叶,返身回发廊,心情大好,嘴上竟哼起小曲儿。 发廊里,这会儿正忙着布网,准备猎客。梳妆台前,众雌儿开始轻抹腮红,深描黛眉。见老板心情好,内中一个叫倪爱兰的就忍不住打趣道:“吴老板,我瞧你这次感情投资,估计又是一桩十拿九稳的买卖。” “只怕还是暴利。”另一个雌儿也忙着奉承。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老天爷眷顾本大爷,凑一块儿赏我呢!”吴岳伦乐呵呵应道,倒像捡到多大一块宝。 “那是,吴老板的手段,挨巴掌都能挨出利息来!” “何止利息,你说,这一个巴掌,到时人家要还的可是一个身体。附带买一送一,还搭上小酒馆陈老板的一个人情,一本万利也没这样大的赚头。” “就怕算盘打得太如意!” “就怕?省省吧!你我,哪个不是他这么耍手段钓进这艘贼船的。都说女人有了第一次,就不会在乎第二次。我瞧这个柳金叶要被吴老板上了身,离我们也就不远了。爱兰,到时候你这头牌红姑的位儿,只怕不保。” 发廊里,叽叽喳喳,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七八个女人凑作一处说台词,只怕要把看客的头绕晕。 “谁稀罕,老娘正想从良。找只癞蛤蟆嫁了都比呆在这儿不人鬼不鬼的强。”接嘴儿的是倪爱兰,这雌儿还真是不把吴老板放在眼里。 吴岳伦听着话儿不对头,自己悄没声息,先进里间避了。他这老板其实当得挺窝囊。别说要拿顾客当上帝;就是在自家员工面前,也是抖不起老板派头。他这发廊的生意,全靠笼络了众雌儿的人心在此替他招揽嫖客,所得再四六分成。诸如对柳金叶使的这出苦肉计,便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 老板不在,接下来的谈话更加肆无忌惮。 “癞蛤蟆,这儿不是现在的一只,还用得着找?” “这话对极了!爱兰,莫非你想当老板娘?” “你们要做死了。拿我开玩笑!”倪爱兰娇嗔,拿一瓶啫哩水朝众姐妹狂喷。 “爱兰。你没必要不乐意啊。说什么吴老板也是英俊小生一个。虽说狐臭味儿是骚了些。当年,你也不是没闻过。” 提起当年,这倪爱兰瞬间就呱嗒一声摞了脸,一嘴儿银牙咬得咯吱作响,发狠道:“别跟我提当年。要不是当年,我何至于此。” “说的也是!多少女人的一生,全葬送于少不更事的一段孽情。爱兰,若我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了。咱不瞧他是癞蛤蟆还是鸭嘴兽,有钱就成。“ “是有钱没错,但是我恶心。你瞧他对姐妹们做下的事儿。你们觉得这还是个人吗……我是不把他当人看的。” 一句话,说得众雌儿优越感顿生。吴岳伦这厮,好在并不晓得自己是只连暗娼都要瞧不起的癞蛤蟆。若不然,或许某日良心发现,真会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次日一早,柳金叶揣了一瓶外伤药酒直奔发廊而来。其快其痴,甚至出乎吴岳伦的意料。彼时,这厮的脸早已褪去红肿,五指痕淡到若隐若现,若非知情者,谁会晓得发廊老板挨了一巴掌。 但柳金叶偏偏多情,人家替她挨了一巴掌,这蹄子自然感恩戴德。掀开药酒瓶盖子,以脱脂棉蘸了药酒,亲自给吴岳伦涂于脸上,其轻,其柔,只怕对自己老公从未如此的。 吴岳伦趁势捉住柳金叶一双纤纤玉手,按在自己心口儿那里,温情脉脉道:“金叶,你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因为你的出现而加速!” “吴老板,你……你别这样。我只是担心你的脸!” “不!我不愿意听见你叫我吴老板。多么恶俗又无情的一个称慰。金叶,请你叫我——岳伦!岳伦!亲爱的,你明白吗?这个名字已经等待了三十几年,难道你忍心让它再一次与缘份失之交臂?” …… 又是煽情电影中的一个经典镜头,导演以为自己有让天下男人醒醐灌顶,幡然醒悟的义务,非得安排主角言传身教。电影票那点儿学费,男人的恋爱调情课程自然只能学到这点皮毛,那就是——女人最吃这一套。而对于吴岳伦这等人,皮毛都可以腐做一锅烂肉的,一招一式,早已揣摩得炉火纯青,使之升华为辱获女人心的手段。 偏偏柳金叶这种蹄子最吃这一套,这一整天,她都呆在人家发廊里,不知情的人,难免当她是发廊老板娘。 这自然又引得发廊里一群小雌儿交头结耳。瞧金叶上洗手间的那一会儿功夫,索性拿她来下赌,赌的是吴老板什么时上手。 倪爱兰不客气,直接道:“靠,这还用得着赌,瞧这蹄子的架势,当自己是老板娘呢!我赌这对公母今夜就该圆房了。” 倪爱兰占了先,别人不敢让吴岳伦先于“今夜”的大白天里就跟柳金叶成其好事,只能往后排,有的道三天,有的道一个月,或者三个月,不一而足。众雌儿下的赌金是一千元。她们眼下的工作。虽然来钱挺容易,却是是拿青春赌明天,有别人的命运可以拿来下注,自然更是踊跃,无一不参赌。算起来,真要赌中,赢家所得,竟有八千元之多,在临水镇这种乡下地方,完全算得上一笔小横财。 内中一个,赌得离谱,道的是:“我赌他们的三生石上没有这段孽情,吴老板这一巴掌,只怕是替人白挨。” 众雌儿听她赌得离谱,都道:“这又如何说?” “如何说?人家到底有夫之妇,就算她自己个儿**,男人难道就肯戴这顶绿帽子。” 这话不无道理。 “瞧着罢了!”发廊头牌红姑倪爱兰叹气,又道:“真要这样,我倒要替这蹄子庆幸呢!这地儿,好比那火炕,跳进来容易,要出去是千难万难。” 众人听她说得蹊跷,自然纷纷问缘由。 “你们还蒙在鼓里呢!”倪爱兰又叹一声,索性和盘托出:“我前一阵儿想走,跟那姓吴的一摊牌,这挨千刀的叫我看完一个片儿再走也不迟。” “什么片儿?” “你们道是什么片——那里头的主角儿都是我们自已呐!” 内中,头脑不是那么灵醒尤自还问:“我们怎么成了片子主角儿了?又不是演员!” 倪爱兰索性说得明白:“你还想当演员呢——作梦吧你。你道是得奥斯卡金像奖的片儿么?想想你自个儿挣的是什么钱——那片儿比毛片还要毛,比a片还要a的。难道你稀罕当这上头的演员?” 倪爱兰这一句话,石破惊天,震得这发廊里的一群小雌儿如梦初醒。不经吓的个别甚至双眼发直,唇舌发僵,如同遭了晴天霹雳。 倪爱兰见别人吓成这样,于心不忍,又道:“那挨千刀的说了,只要我们不走,这些片儿便永远不让别人瞧见。若是我们之中的哪个,未经他的同意走了,他就拿这些片儿去卖钱,以抵偿损失。你们说,这不是迫我们签了卖身契?要想跳出这个火坑,不是千难万难么?” “爱兰姐,不如我们一道告他。我就不信,这世道没有王法了!” “傻不傻吧你?王法是替我们这些人出头的王法么?这事儿真要闹开了,我们下辈子还活不活?一人吐一口唾沫,口水都能把你淹死!” “那怎么办呀?”发问者如世界末日来临,嚎啕大哭。别的几个,也好不到哪去。相比较,还是这个倪爱兰沉得住气。 “把柄捏人家手里,还能怎么办?先这么过着,往后再慢慢想法子罢了。” ------------ 第三十六章、红杏出墙 第三十六章、红杏出墙 转眼年关将到,周老太饶是不发话。周家旺却早已硬着头皮上了两回老丈人家。 第一回连金叶的影子也没见着,丈母娘见着女婿,热情得像三伏天的火,恨不是扑了身上把女婿的心暖融化了。周家旺陪着笑脸问金叶的去向,柳六娘要紧的只有一句,道金叶赶集去了。旁不相干的话儿倒扯了一箩筐,句句跟女婿面授机宜,教的都是分家时怎么把牧场和奶牛分到手。 周家旺心里兀自奇怪。分家的事儿家里头爹娘连气和都没吭,怎倒是丈母娘这头起劲热心呢?想来恐怕是自己婆娘的意思。这牧场和奶牛是家里的两个主要进项,一家老小的花销全都指望在这上头呢?她可真敢想! 第二回,周家旺再上老丈人家接金叶,碰巧一个要进一个要出,周家旺心里道今儿可真是来得巧,媳妇看着似乎是要回凤梧坪的样儿。 哪知,他满心欢喜着金叶迎头一盆冷水盖脸浇。“我今儿要去镇上赶集,你自个儿回去吧!” “我陪你赶集,后再一起回凤梧坪!”周家旺陪着笑脸道。 “不用!”金叶冰着脸。 “金叶,跟家旺回凤梧坪去。” 老丈母柳六娘发话道。 “妈,你不是不晓得我在周家过的什么日子!” 周家旺一听,心里可就犯嘀咕了:“过的什么日子,难道还受委屈了不成,那要叫受委屈,那只怕得有当菩萨的命,天天受人供着。” “是了,家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论理,我不该对你家的事指手划脚。但是这老太太要是一碗水端不平,两个媳妇两样心,任是外人,只怕也瞧不下去。”老丈母柳六娘一幅深明大义的样儿。 “我娘她对金叶不是挺好的吗?” “好不好,我也瞧不着,就看你家爹娘舍不舍得给你们牧场和奶牛了。” “娘,人家自然瞧谁顺眼把家产给谁,你在这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我还是赶集去了。”柳金叶抬脚就走。 这蹄子这会儿,心中念念只有吴岳伦这个可人意解风情的风流公子。自然难免拿自己老公跟人家相比。周家旺其实并不差。但禁不住柳金叶这蹄子是个喜新厌旧的。加上结婚后,周家旺不再像刚相上对象那会儿那样曲意奉承,想着法子取悦讨好金叶。这一比,自然一个新鲜出炉如日中天,一个昨日黄花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何况还要跟柳香梅争家产,柳金叶自视人如其名――金枝玉叶一个,怎肯放下身段拿一个憨女做对手,没白的辱没了自个儿冰雪聪明的一个可人儿。 “你今儿要去赶集,瞧我不打断你的腿!”柳六娘突然变了脸,看阵势,似乎说到做到。连家旺也瞧糊涂了――不就赶个集,犯不着动狠话儿的。 “娘!你又何苦?就算人家把牧场和奶牛都给了你女儿,我还不稀罕呢!这日子只怕也过不长久,还费心争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柳金叶这话,把自己母亲和老公齐齐唬了一跳。不想过长久日子――她倒是动哪门子的心思。 柳六娘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刚刚扫地扫了一半,手上正巧执着一把条帚,扬起来作势要打女儿。柳金叶轻巧巧一闪,把周家旺推上前当挡箭牌。愣生生,女婿挨了丈母娘一条帚。 周家旺挨的这一条帚跟吴岳伦挨的那一巴掌怎可相提并论,柳金叶甚至可以视而不见的。 “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柳六娘隔着女婿,非要揍女儿。“我让你再给鬼迷了心窍,今儿非打出你身上的这个鬼不可!” 周家旺纳罕,不晓得这对母女演得是哪一出。鬼又是哪一个。柳金叶是他婆娘,真挨打,周家旺也心疼。眼下,就算装样子,也得先劝住了老丈母娘再说。又不是小孩,还闹得鸡飞狗跳。 柳六娘瞧在女婿脸上,这才住了手:“听话,跟家旺回凤梧坪去。你到底是周家的媳妇儿,再这么任性下去,叫你的亲爹亲娘都没脸作人。” 柳金叶也晓得刚刚说话造次,只得垂眉低眼,不情不愿跟家旺后头回了凤梧坪周家。 回到凤梧坪,周家二老什么话也没说,一家人依旧一张桌上吃饭,一座屋里起居。日子依着周家的方式细水长流地往前过。柳金叶却好似再也不是原先的柳金叶,她现在十天倒有九天半是去赶集。虽是不卖也不买,却走得比谁都勤,早晨的饭碗一摞,抬脚就走。中午也不回。晚间天擦黑,才能见着她的影子。有时是自个儿骑着绅车,有时却是坐在同村吴岳伦的摩托车后头一并回村。周家人怎会不晓得吴岳伦是什么人。柳金叶从人家车后下来,却是满不在乎。别人要是多下眼一瞧,便能瞧出这女人满脸神采飞扬。 可是日子并不理会任何人的感受,它旁若无人地往年关上赶。像凤梧坪和柳林村这样的乡村,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如星星密布夜空。而到了年关,许许多多列班排位的神仙和逝去的祖先们都将回到这些乡村领受凡人和自己血亲后人的祭奠,同时屁佑后人福寿绵长。一般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摆出一幅凶恶嘴脸来得罪神通广大的祖先魂灵,不管多难受的气儿,多麻缠的事儿,都得先往后放放再说。 所以周家的人对二媳妇的张扬全都只当没瞧见。就连周家旺,也是忍着气,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很快的,年关的炮仗燃响了,从灶王爷开始,各路神仙和祖先们都要下凡领受凡人和子孙的祭奠。凤梧坪的村道上,办年货的人像不要钱似地从镇上往家里搬运各种吃食,炮仗烟火,窗花对联……全家老小的新装扮也得赶在年前准备好。 周家主持大局的是周老太太。今年指派打下手的却是香梅,老人这是有意,她总得培养个接班人,等自己百年之后有个上香的。不是不晓得香梅有从娘胎里带来的憨气,说实话,接纳柳香梅当周家长媳,二老远不如对待柳金叶那样欣然,要不,也不会闹出个兄弟俩随她挑,更不会让次子走在长子前头先成了家,其实端的无非是柳金叶这等灵醒女子,能当家主持周家大小事体的心思。到头来,却料不着生生把一腔指望搁在了长媳柳香梅身上,只是,这个媳妇一身憨气,不下力气**怎么成。 周老太改变心意儿是从柳金叶从娘家回来之后,一天傍天黑,老太太在门口拢鸡雏进窝。一辆摩托车吱地一声停在屋门口,二媳妇从后座上轻巧巧跳下来,回头对骑摩托车那人嫣然巧笑,走进屋门了还不罢休,回头扬起手:“啵”地一声朝人家来个飞吻。那骑车人取下头盔,也“啵”的一声还了一口,老太太细瞧瞧,这骑车人不就是那臭了凤梧坪一个村子的发廊老板吴岳伦。这二人当着老太太飞吻。虽然隔着,那心里的意思,还不就是亲嘴儿了。把个周老太气得,不等一群鸡雏进窝,就进屋躺倒了。 晚间,跟老伴儿泪流满面道:“瞧二媳妇那样儿,咱这俩个老不死的,当初怎就瞧不见啊!真真该抠下眼珠儿沤肥呐!” “他娘,年轻人么,贪玩,你也别放心上,等怀了崽就安下心了。哭个什么子呢?大过年的!”周老爷子吱着旱烟管,拿话宽老伴儿的心。 “还等怀崽,只怕就算怀上,也不是周家的种!” 周老爷子听老伴儿这话蹊跷,欲听个究竟。周老太便一五一十,自己瞧见听见的,来个竹筒倒豆子。 当下,俩老人长吁短叹一夜。思来想去,当务之急,是把这伸着枝杈儿欲要出墙的红杏给拽回来方是正事。 第二天一早,瞧在神明和祖先的份上,周家两个老家伙不得不按下这一番心事,依旧强做笑脸安置年关的一应家事。 ------------ 第三十七章、年夜饭 第三十七章、年夜饭 周老太太更加上心调理长媳。柳香梅是个心实的,老人说声祭祖的器皿要洁净,她便下力气洗上十遍八遍。说声供品要丰实,她**不来枝枝叶叶,可是舍得下力气,各样米呀、豆呀、面呀、粉的都磨细拍匀了下锅蒸,就连弃在库房里上了年头的一小袋红豆,饶是虫卵累累,她也一粒一粒挑干净的捡出来,弄了碗爆红豆疙瘩糖来敬灶王爷。 周老太索性把历年没吃掉的五谷杂粮全搜罗出来,瞧这憨媳妇能搞出什么花头。末了,吓了一跳的还是周老太自个儿,五谷杂粮自己天生的样儿,长媳妇最巧的花样就是在豆子外面裹一层糖浆,别的在她看来,简直拿不出手。可是?到了腊月二十九在祖宗祠堂宴请先人的供品里,还是数她家最丰盛,一张六米长的长席面,她家的供品就占了二米半的位儿。 别的婆姨围着周老太调笑:“别是把你家粮仓给搬到供席上来了。供出个第一名也不见得有人往你家送奖状,怎么尽拿一些豆子,米面的来凑数。实打实,你家有了这三牲福礼就拔了头筹了。” 周老太淡定又从容的,话里却是遮不住的得意:“我一个老婆子,哪有精神搞这个,这都是长媳妇弄的。” 年轻媳妇还有没进祖祠给祖宗上供的资格。这些老婆娘们就全都以过来人的眼光挑剔周家的这些供品,末了的总结是:“虽不会枝枝叶叶,倒是个实心眼的。” “这才是过日子的媳妇呢!” 又有别的老婆娘不甘心所有的好都被周家占尽,故意道:“家旺媳妇呢?这阵子瞧她跟吴岳伦走得挺近的,难不成她也想开发廊。”这是一句非常恶毒的话,它的恶毒之处就在于话里没有一个恶词儿,却能刺得人面无血色。 别的老婆娘瞧着周老太的脸渐渐变成灰色,忙拿话岔开。“祖宗在上头瞧着呢?嘴巴可得干净点,别尽挑着那没影儿的事说。”这句话其实更阴毒,但这些老婆娘们都没有锣鼓听音的水平,当然说的人也可能是无心之言。 过了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周家的年夜饭相当丰盛,至少,柳香梅和柳金叶还是个女儿家的时候,家里是不有过这样样丰盛的年夜饭,不用说全鸡全鸭,各种鱼,就连羊,也是整只地烤了端上桌。虽说是祖先供桌上撤下来的供品,但到底也要供奉得起。柳香梅打心眼里高兴,是对好日子的满足。她擎一杯酒敬公公,再擎一杯酒敬婆婆,瞧着却压根儿不像个来事儿的作派,倒好比孩娃子学做大人。 柳金叶却只顾埋头吃喝,跟谁也不搭话。愣生生压着香梅的兴头。 周老太端婆婆婆的架子,给香梅和金叶各舀一碗老母鸡炖的汤,以示对两个媳妇一视同仁。 柳金叶到此时,才低眉软语叫了声“妈,你也吃吧!” 柳香梅这憨妮子兴冲冲端起汤碗就往嘴里倒。她一口鸡汤没下肚:“哇!”地一声,反倒捂嘴不及,急慌慌跑进卫生间呕吐。 “这还让不让人吃了!”柳金叶小声嘀咕。惹得周家旺不得不拿眼瞪自个儿婆娘。 周有财跟进卫生间瞧究竟,只见婆娘吐得连胆汁儿都留不住。 “怎了,你这是怎了?” “怕是感冒了。” “感冒了也不是这光景啊!好点了不?” 香梅用热水冲了嘴,洗了脸,这才觉得好点了,身子依旧弱,也没心思于吃喝,自个儿上床躺着。 周有财出来,周老太忙着问:“怎了这是?” “说是感冒了!” “这孩子,这些天没少干活,怕是受凉了。让她歇着吧。呆会儿想吃什么?有财你说一声。”周老太发了话,一家人继续吃喝。 吃罢喝罢,周老爷子带了长子有财去祠堂给祖宗上香,家旺和金叶两口子关了房门,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留待周老太一人在厨房里收拾狼藉杯盘,往常这都事都是香梅操劳,这下更由不得不感念长媳妇的好。收拾了一半,到底人老体哀。大年三十的夜晚,滴水成冰,周老太一条久不发作的老寒腿,开始隐隐做疼。耳畔传来家旺房里小公母俩刺耳的笑声。电视里,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正播到紧要住,是赵本山在耍宝逗乐子。 周老太叹口气,忍着疼把各样剩菜归拢起来,收进冰厢。做完手头上这件事,耳听得电视里,赵本山耍宝已经耍完,周老太方才壮着胆子,去敲次子家旺的房门:“家旺呐,娘这老寒腿疼得紧,你大嫂又病着,厨房里还剩下一些活,你和金叶能不能去做一做,别把事儿留到明年……” 按理说,厨房里的事儿,周老太自然明白次子家旺是从来不曾沾过边,倒叫他如何做得来。这么指派,周老太的本意是希望金叶能搭把手。可是这媳妇素常的架子端得太大,老太不敢直接劳其驾。若不然,安知哪句话次媳听着不入耳,这大年三十夜,黑咕隆咚的,这女人说不定就真能拔脚回娘家。老太有自知之明,只得假借次子之口,这夫妻比起旁人,应该更好说话。 “娘,你快去歇着,我和金叶这就去!”家旺应承得倒是干脆,端得好一个孝子。 周老太听儿子应承得爽快,只道次子有降服次媳的能耐,遂放了心,真就回房歇着去了。老人一进年关,便开始操劳,到如今,已是疲累至极,头一挨枕头,也顾不得腿疼,便昏然进入了黑甜乡。 周家旺进房跟媳妇传达了母亲懿旨。 柳金叶正看在兴头上:“去,这马上就***演唱了。大年三十的,让人乐呵点行不?” “金叶,娘是真的腿疼,你就屈尊一回,行不?” “那得等我把***的歌听完!” 周家旺耐着性子等,不时拿眼瞄这该死的懒婆娘。 等听完***的歌,金叶被家旺的眼神儿刺得发毛,道“你自个儿应承下的事,自已有手有脚,不会做?” “我一个大男人,怎好沾手厨房里的事儿。再说了,我是真不会!” 柳金叶可不愿意成全老公做个“大男人”。 “大男人,也就只有这点儿使唤媳妇的能耐!”柳金叶没好声气。 “金叶,别得瑟呀!可别忘了今儿是大年三十。我劝你省省吧!一年到头,何苦搞得人人不痛快。自个儿也不开心。” “你知道我不开心就好!”柳金叶“蹬、蹬、蹬”,一双脚虽然把不满发泄于跟地皮较着劲,但还是驮着身子去了厨房。 周家老太饶是睡得熟,依旧被次媳的这动静震得辗转反侧了几多次,只怕梦里都是发愁怎么**这个高高在上的次媳。 (亲们要是觉得本书好看,支挂一下哈!) ------------ 第三十八章、大年初一 第三十八章、大年初一 柳金叶进了厨房,只听见一阵唏哩哗啦!叮叮铛铛。 周家旺心里道:“这败家的懒婆娘别是要把整个厨房给拆掉。”心里这么寻思,也跟着进厨房瞧个究竟。 这一瞧,周家旺几乎无法相信,这一会儿功夫,厨房早就被柳金收收拾得井井有条:洗碗池上架着案板;锅盖紧扣着铁锅;条帚和畚斗全都隐身于门后;冰箱、碗柜、餐桌、液化气灶台、电磁灶、濑洗池……在周家旺看起来,无一不妥。 大男人又伸手检查了一下液化气瓶――早已拧得紧紧的。 周家旺自小见过老娘操持家务,一个厨房里的一应事儿,能让老娘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哪像金叶这般神速。更何况眼下是大年三十的洒扫,多少杂七杂八的事,难为金叶居然做得如此干脆利落。 “哇,老婆,你真能干!”周家旺给柳金叶一个大力拥抱,大有对金叶刮目相看的的意思――他的这个婆娘哪是懒,真勤快起来,只怕大嫂跟老娘绑一块儿也抵不上一个金叶。 “停止!”柳金叶有点得意:“休要拍哀家的马屁,告诉你,这种活儿,仅此一次,往后休要再来烦劳哀家!” “朕――准奏!” “不行,你必须俯首称臣――裙下之臣!”柳金叶撒娇。 “好吧――臣尊皇后娘娘懿旨!”周家旺真个躬身俯首,只差趴在地上磕头。不过,他的的这个“臣”,是大臣呢还是弄臣,很值得考究。好在,终究搏得了“皇后娘娘”回头嫣然一笑。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柳金叶的花容月貌,在厨房淡淡灯光的映衬之下,周家旺几乎瞧呆。 “老婆……” “不,叫皇后娘娘!” 好吧!为搏美人一笑,只要不让他喊亲娘,周家旺怎样都愿意。谁叫自个儿婆娘貌美如花。历朝历代,红颜是祸水,能祸国,能殃民……他一个小如蚁虫的周家旺,在美貌面前自然要酥掉骨头。 “启奏皇后娘娘,今儿大年三十,正是国泰民安,政通人和,此时万家灯火,最是宜于造人,草民恭请皇后娘娘与民同乐。” “哀家不想造人!” “老婆,难道你真要让为夫当太监?” “傻瓜,谁叫你说‘造人’,不嫌倒胃口!” “好吧!老婆,那,咱们云雨!”云雨是柳金叶认可的唯一关于**的说法。 “哀家――准奏!” 小公母俩的前戏从厨房开始,一路嬉笑搂抱着进了卧室。好在夜深人静,儿童不宜片并无观众,不必顾虑有碍观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周家老太不等头遍鸡叫,便起床操持家事。老太太的传统,大年初一的这段辰光,具有非同寻常的表率意义,有许多规矩和禁忌的。 进了厨房,一眼瞧去,一切井井有条,想来金叶这个媳妇,对家事只是不上心,真动手,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可真是个意外的好彩头,阿弥陀佛,但愿这新年新气象,二媳妇从此就循规蹈矩,当家立计起来。 老太太点燃液化气灶,掀了锅盖,准备为家人做新年的头一道素甜茶。 “哎哟!我的天呐!”锅盖一掀开,老太太险不背过气去。 锅里,下饺子似的,酒杯、筷子、汤匙、调味碗……,满满当当挤了一锅。 老太太索性又掀开洗濑池上的案板,翻出门背后的畚斗,开了冰箱,翻了碗柜……角落旮旯,一应藏污纳垢之地,全都没有辜负老太太的精明。 敢情,家旺的这个媳妇儿就是如此做事――还真跟她这个人一个脾性――只是外表瞧着光鲜呐! 老太太的习惯,厨房的事儿断不会留着过夜的,更别说留着过年。这情形,她嫁进周家做了将近一辈子的人,还是头一遭。 这大年初一一大早,老太太不好动气。新年头一天,就怕撞霉头,眼下真撞上了,也只能捂得紧紧的。 当下,老太太顾不上老寒腿尤自隐隐生疼,挽起袖子,洗刷抹擦。可惜事儿太多,饶是老太太勤快惯了,这一时半刻,也无法让厨房新年焕发新气象。 眼瞧着天色渐亮,各家各户,迎接新年的炮仗一阵响过一阵。周家老太忙得就像只团团转的老陀螺,哪还有责怪二媳妇的心情。 柳香梅经过一夜休息,精神渐渐回复。新年的头一阵炮仗刚响过,憨女就起了身。来到厨房,只见婆婆就像恶地主家的老妈子,正跟一大盆油腻锅碗杯盘奋战。 “?” 难道周家的传统,女人要在大年初一扮勤快!柳香梅一脑袋问号,却不晓得如何发问。干脆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加入婆婆与锅碗杯盘奋战的阵营。 真要扮勤快,好歹自己别落在人后就成。 一下子多出个生力军,周家老太心底一阵宽慰――好在还有这个憨媳妇。若是两个媳妇都像柳金叶那般,老太太估计自己最后的下场不是累死就是气死! 那当儿,周家三个男人已次第起身,周老爷子要领着两个儿子去祖庙供的子孙娘娘面前请香。都说大年初一头三柱香最是灵验,老爷子的如意算盘,自家两个儿子都要算在这头三柱香里头的。去年起得晚了些,没赶上头三柱香,家旺媳妇那地儿就荒了一年。今年两个媳妇两块地,老爷子怎敢不上心,头天晚上就交待有财和家旺要早起的。 家旺昨晚跟“皇后娘娘”翻云覆雨,这一大早又要勉为其难起床去请香,不免倦怠。是老爷子催了两遍之后,才狠心离了婆娘的温柔乡。这小子揉着惺忪睡眼,进厨房里一瞧,大嫂跟老娘俩正在与一干狼藉杯盘较劲。老娘连一碗甜水茶也没泡,正费劲把一个大汤钵塞进碗柜。 这小子错愕之间,说话不经大脑,张嘴道;“娘,你们把早饭都吃过了么?怎的也不喊金叶一声?待会儿又要发脾气!” “别跟我提你那好媳妇儿!”周老太寒着脸,没好声气。忍了这一早上的气,到底还是发作了。 “怎么了?金叶又哪里得罪您老了?” “得罪,不敢。你媳妇儿,金枝玉叶,不能屈尊做家务,就明说,何苦打这麻虎眼。这藏着掖着,遮着盖着,一大堆油腻杯盘,还要留着过年,不晓得大年初一,宜素忌荤……” 老太太的唠叨劲儿一上来,往不分场合不顾时间。周家旺一个头听得两个大。 香梅泡不来素甜茶,给公公,有财和家旺一人冲了一杯糖开水。 捧一杯糖开水塞家旺手里,小声道:“家旺你就别问了,金叶昨晚根本没干活,把要洗的物件都藏起来了,你说娘能不上火!” “是这回事?” 假如是别人,周家旺肯定就要怀疑她合着老娘扯谎。自己昨晚眼见为实,明明井井有条的一个厨房,哪就像娘和大嫂说的如此不堪了。可是?这话从大嫂嘴里说出,周家旺就断无不信的理由了。大嫂是什么人,这四乡八里有名的憨女,大嫂要是会说谎,老母猪估计也能爬上树去下崽子。 (本来想把每天两更分开变成七八章慢慢往上发布,怎么着也能上个最勤快更新榜!想来想去,不敢委屈喜欢本书的朋友们,(那样看起来会增加麻烦哦)还是两章一块发布好了!) ------------ 第三十九章、分家 第三十九章、分家 不等过完正月十五,柳金叶又是见天往镇上赶。周家旺跟她拉扯了几回,夫妻俩一个脸上留了两道指甲印子,一个索性又搬回了柳林村娘家去住。 周家俩老的瞧在眼里,依老派人的见识,除了分家,别无他法。 香梅跟金叶这俩媳妇,一个缺心眼,一个心眼儿多得胜过蜂巢儿。都放一个槽里搅食,还能不滋事。 长媳不是次媳的等量级对手,柳金叶这心高气傲的女人,不屑跟香梅这等憨女对阵,自然要去外头拉个人来挑畔全家,要不怎能搅得混一锅水。 依周家俩个老家伙瞧起来,此事跟长媳也不是没有干系。但凡香梅心眼多几个,俩媳妇旗鼓相当,窝里就能斗起来了,蛙蚌相争,他们轻轻松松就当了获利的渔翁,这可是乡下人的治家不二法门。可惜长媳太憨,次媳不屑拿她当对手,竟挑畔全家,分了家,二媳妇跟自己老公过日子,瞧她再拿谁当对头。 正月十五一过,周老爷子叫人捎话到柳林,让柳金叶回家商量分家的事体。 柳六娘得话,替自己的女儿操心,巴巴地赶镇上找金叶。她轻车熟路就找着了凤梧坪人吴岳伦开在镇上的发廊。发廊今儿并不摆麻将局,隔着玻璃窗,能瞧见里头男男女女几个,有的洗头有的吹发。柳六娘一撩门帘子进去,看见自己女儿正坐在最里头一张黑皮单人沙发上,头上挂满红红绿绿的发卷儿。那发廊老板吴岳伦正亲自帮她伺弄头发,一边低着头在金叶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话,金叶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柳六娘瞧得咬牙切齿,心里暗道:“小蹄子你是要作死了。”她三步窜进里头,一把扯起金叶。 “妈,什么事情呢?没瞧见我正在烫头发!”金叶埋怨道。 “烫头发,你怎不干脆烫死在这里头!” “大妈,有事儿好好说话。烫个头发怎会烫死呢?”吴岳伦也发话道。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再招金叶,老娘――老娘掀了你这暗娼窝!” 流氓最是吃软怵硬,何况这还是柳金叶亲娘,投鼠得忌器,流氓果真给柳六的泼媳妇给吓住。 “烫不死老娘得让你羞死!”柳六娘依旧回头教训女儿。“你一个已嫁作人妇的女人,成天不着家不着调的躲在这种地方鬼混个什么?”柳六娘强调的是已嫁作人妇,好比说这地方合着只配未嫁女子来此鬼混。 “我就烫个头发,嫁作人妇就不能烫头发了?” “烫头发?别寻思着别人都是聋子瞎子,不晓你做下的丑事儿!”我们知道,柳六娘那是斗嘴场中的豪杰,骂阵里的巾帼,那嘴皮子比两片刀还要狠的。 “丑事儿,我做下什么丑事儿了?连你当妈的都这样说我,合着逼死我就天下太平了。”柳金叶哭得梨花带雨。 “走,要死你也给我找个干净地儿死去!”柳六娘是个久经沙场的,当下虽是又伤心又生气,泪流满面,却并不自乱阵脚。她下死力气只管扯,把个满头花花绿绿的女儿只管扯到发廊外头去。母女俩哭哭啼啼,远远地离开了发廊,直到再也瞧不见,柳六娘这才停了脚,又放了手,拿手背抹一把眼泪,心想女儿未必鬼迷心窍,连气哭老娘都不晓得心疼。 但是柳金叶这回还真就是鬼迷心窍,她斜着眼瞧天瞧地,就是不正眼瞧瞧老娘。柳六娘在女儿的眼神儿中觉出了自己泪水的不值,便收了眼泪说正事,口气却是发狠,一时半会改不了的。 “死妮子,我瞧你是真不想活了。凤梧坪你公公捎话说要分家呢?你倒是见天儿往发廊那龌龊地儿里钻,真要让隔壁那憨女得了周家的牧场和奶牛去,我瞧你还有什么脸作人。” “分家?”柳金叶征了征,反倒笑了:“妈,你放心得了,就算让香梅得了牧场和奶牛,她还得拱手送出来。娘,你不晓得呢?牧场和奶牛都是家旺在管理。一回,家旺有事儿进城,我家那大伯哥不晓得怎挤牛奶,奶牛一只只憋奶憋得泪花儿直转。老头子可怜牛,自个儿上场,一不小心着一头牛踢了一蹄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罢哩!” “你别笑得太早,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这成天跟吴岳伦这种人扯在一处,只怕连家旺都要寒心呢!” “他寒心,我还不想跟他过了呢!” “不想跟家旺过?你倒是想干什么。想当皇后娘娘,也得有那命。”柳六娘又开始发飚,可惜这回手里没有执着条帚,缺少武装壮胆,只能挑那最狠的话痛击女儿:“别说发廊里头那个姓吴的不着调,就算他有心,只怕也是想玩玩,好歹玩腻了,一转手就让你在发廊里当暗娼。你瞧那发廊里头的妹子,哪个少你三分姿色。人家倒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吃,巴巴地来奉承你。醒醒吧!金叶,你不傻不憨,真要中了这发廊里头这个姓吴的道儿,连娘都要替你不值……” 柳六娘的这些话总算击中女儿的要害。 柳金叶不傻,怎会没思量过。对发廊老板的殷勤奉承,曲意讨欢,她自己勉强给出的解释是因为爱情。但是爱情这种东西,像风像雾又像云,虚无缥缈得很,却又最会迷人心窍,初次怀春的小姑娘为之五迷三道还情有可原,自己早已嫁作人妇,人都道是经过了爱情的洗礼,再这么沉迷于其中,连柳金叶自己都觉得此行径就像个“花痴”。再说了,这吴岳伦是否出自真心,还有待考证。 可惜,爱情这鸦片,服过一回,就让人欲罢不能,尤其是眼下婆家又闹分家闹得鸡飞狗跳。即便这吴岳伦虚情假意,柳金叶自信只要拿捏得好,别人休想占自己半分便宜。既可享受爱情给自己带来的快感、浪漫、自信……又不必为爱情买单,何乐而不为。 吴岳伦设局下套,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考究在内的,自然没理由怀疑柳金叶不上钩。 这一对儿自以为是的聪明人,都当别人是糊涂蛋呢! “听娘的话。你跟人家玩玩,抓个炮灰震震周家人,让家旺吃点暗醋,是没错。可是千万别玩过火了,犯不着真把自己搭进去。” 到底是过来人,母亲的话一语中的。柳金叶可不就是只差一步,就要把自己搭进去。意识到此,这蹄子马上悬崖勒马,乖眉顺眼跟娘回家收拾物儿,启程回凤梧坪。 柳六娘又赶着跟在女儿后头面授予机宜,一直把柳金叶送出村才罢休。 ------------ 第四十章、回娘家 第四十章、回娘家 香梅不像柳金叶这样成天回娘家。两家是邻居,咳嗽一声都听得着。这头柳六娘愁女儿回娘家回得勤。那头郑月芳对柳瑞全埋怨嫁了女儿就见不着面。 “难道你也想女儿像金叶那样?” “像金叶那样末必就不好!” “好?真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没听见村里人怎说的?” “怎说的?不就是金叶又姘了一个?当真如此,柳六一个女儿说不定还能卖两回!” 柳瑞全冷了脸:“敢情你是真羡慕!” 郑月芳这才叉开了话题道:“我是真想憨妮子,要不捎个口信让她回娘家住几天!” “就算想女儿也不能让她这几天回!”柳瑞全叹口气:“哎,周家这些天闹分家呢!” “分家!憨妮子别吃亏了才好!” “你又闲吃萝卜淡操心!”柳瑞全道:“人家儿子媳妇不晓得疼,还能拿亏给他们吃?” “你难道不晓得,憨妮子分家可是跟隔壁那小狐狸精分,从小到大,哪件事憨妮子不是吃那丫头的亏?怪道今儿早上,柳六娘就肯送女儿回婆家了呢?她不殷勤着点儿能行?不成,我得去帮帮憨妮子!” “说你见识短你还真就没脸没皮了。你去帮女儿?这古今中外,还没听说过丈母娘掺合女婿家里头帮着女儿分家产的,我瞧你不留下个千古笑谈是不甘心。” 郑月芳这番心思遭男人一堵,只觉得憋得慌,出气儿也不匀了。这会儿最需找个旗鼓相当的人掰扯掰扯,柳六娘自然是知根知底的最好人选,又怵着她那两片刀子样的嘴皮,到底只得自个儿把气闷在心窝里。 郑月芳心里这么窜得窜失了三五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女儿女婿夫妻双双把家还。香梅坐在周有财摩托车后头,后座上还驼着个大纸箱,是小两口正月回娘家的模样。郑月芳三步并作两步窜出门外,把个女儿搂着搓着,不晓得怎样表达自己的疼爱才好:“死丫头,你还晓得回娘家,可想死娘了!”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这会儿才回来,娘从去年盼到今年!” “本来我们是打算正月初就回来,可是家里一些事儿耽搁了!” “分家分得怎样了?” 柳香梅惊得跳脚:“娘,你怎晓得分家的事?” “怎不晓得,你们要不分家,金叶那丫头肯回凤梧坪?到底分得怎样了?”郑月芳那磨盘样的大屁股堵在门口,立等女儿给出一个答案,并不管女婿两手抱着个大箱子跟在后头有多费劲。 “娘,你先让姐夫和姐进门行不,你瞧姐夫抱得大箱子怪沉的,你倒是空着手把人家堵在门外头!”柳承轩听闻姐姐姐夫回娘家,破天荒留在家里没出门,这会儿也迎了出来。 “瞧我光顾着说话,家旺你也是的,回来就回来么,还带着这一大箱子做什么子?” “娘,其实也没别的东西,就是带了一些吃的和穿的孝敬你和爹!”香梅虽说是憨,但比起周有财,算是能说会道的了。这个憨大除了跟在媳妇儿后头唤声爹和娘,进门到现在一句二话也没有。 “家里什么吃的和穿的没有,你们回来就回来吧!又破费做什么?”郑月芳嘴里埋怨,脸被笑容扯得合不拢嘴,那话便有了粗声大气的味儿,仿佛有意张扬得左邻右舍都晓得女儿女婿孝敬他们老两口来了。 进了屋,憨妮子把箱子里的物儿一样样掏出来,有她小两口特地给爹买的三泰酒,有迎合着娘的口味买的风干腊肉,有弟弟柳承轩喜好的一双名牌皮靴……末了,从箱子最底下掏出的是一块枣红色呢子衣料,是那种瞧一眼就能看得出相当好的料子。 “娘,这是婆婆捎给你的,说让你做件呢子大衣穿。” “哦,挺好的一块料子,亲家母怎不自个儿做衣裳穿呢?” “婆婆说她舍不得糟蹋了,这是有财他城里的一个姑婆送给婆婆的料子。” “憨妮子,这礼这样重,你怎敢接下来?”郑月芳脸上带了些凝重。 “我也这样跟婆婆婆说了。但是婆婆还捎话说‘亲家母,我没有一碗水端平的本事,香梅在周家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你就多担待着。’憨妮子依葫芦画瓢,把临出发时周家老太告诫的话学了一遍。郑月芳心里便警醒了许多,怔了怔,依旧扯起先前的话头:“憨妮子,告诉娘,分家你们分得了什么?你家小叔和金叶又分得了什么。” 柳香梅就一五一十,说了公公婆婆只准分菜园和水田、房子、家具,最大项的牧场和奶牛说是留给长孙的事。 “那牧场和奶牛眼下在谁手里?”郑月芳问道。 “眼下小叔提出先让他管理。 郑月芳当下就阴了脸色,仿佛吃了莫大的亏。按道理,大宗的家产得留给长子,皇帝的江山还只能是太子得呢?立太子也要论个长幼先后的,周家人做事,还真不靠谱。这周家老太爷心着实偏,他先给次子娶媳妇,又道牧场和奶牛留给长孙,谁的机会大,明眼人可不是一下子就瞧出来了。现今又把牧场和奶牛交由次子掌管,安不是想既成事实。阿弥佗佛,柳金叶那个浪蹄子,算是白白错失了一年好时光,但愿她再这么的浪下去,永远别怀娃的才好。 柳瑞全已经开启了一瓶三泰酒,寻常,他可舍不得喝,这是女婿孝敬自已的,自然另当别论。就着香梅带来的卤猪蹄,柳瑞全请儿子和女婿陪自己喝几口,还打发婆娘快下厨做几个菜。 郑月芳虽是心里不痛快,可没有怠慢女儿女婿的意思,她怨的是周家那两个老的……你没本事一碗水端平,倒是别生俩儿子啊!要只生一个多好,所有的家产全都是老大有财的,也可以说是全是憨妮子的,有她柳金叶什么事儿。一件呢子布料抵得上什么?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吗?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憨妮子快快怀娃,指不定怀下的就是周家长孙呢! ------------ 第四十一章、中了大奖 第四十一章、中了大奖 郑月芳心思转得快,可不影响她做菜,又有香梅在一旁打下手,不一会,五荤三素就端上了桌,外加一锅喷香的白米饭。她娘俩也洗了手,上桌吃饭。郑月芳打算就在饭桌上,把憨妮子分家的事儿好好摆谈摆谈,女儿女婿也真是憨厚,吃了大亏脸上居然还能冒笑。这更让她觉得有必要让这俩醒糊脑袋开窍开窍。 柳承轩开玩笑地往姐姐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还硬要祝姐夫和姐姐早生贵子。他这祝福算是说到郑月芳心坎里了,这婆娘当下就想把事儿摆饭桌上给女儿女婿谈谈,让他晓得利害,两口子才会积极造人呐! 香梅接了弟弟敬的酒,端起杯子小泯了一口,刹那,胃口仿佛给酒打翻了似的,跑卫生间都来不及,只得抱着廊前的一根滴水柱子狂吐。郑月芳忙着给女儿捶背,闯祸的承轩很快地倒来了一坏漱口水。一家人都被她这突然状况搞得不知所措。 “要不要去卫生所请柳桂莺?”柳瑞全停了酒杯道。香梅记得爹好像从来不生病,真难为他,居然晓得卫生所的大夫叫柳桂莺。 “前些日子也吐过一回,怕是感冒没好!”周有财这憨大对婆娘的事儿倒是上心。 “前些日子也吐过?什么时候?”郑月芳多了颗心眼。 “过年那会儿?” “过年那会,这都二十多天了,怕是没有感冒那么简单。”郑月芳脸上浮起了一层笑,那笑仿佛由不得她。自个儿就团起了半脸的褶子。“憨妮子,告诉娘,你想吃什么不?” “什么也不想,娘,你们去吃饭吧!别管我,我歇一会就好!” 郑月芳哪能真不管女儿,这婆娘心里存着事儿呢?扶着女儿进屋躺下,又支开了老公儿子并女婿,母女俩正好说些体已话。 “香梅,告诉娘,你的大姨妈多久没来了?”郑月芳娘家只有兄弟,不怕女儿的月经连累着埋汰别人家姐妹,打一开始,就教女儿把月经说成大姨妈。 “好像挺久了,让我想想!”憨女遭遭懵懵,对自个儿的事就是这样不上心。 “到底多久了,你快想想!” 郑月芳耐着性子等女儿给答案。 “我想不起来了!”柳香梅嗔道:“谁关心这个!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女儿的答案让郑月芳抓狂。一个女人,都嫁作人妇了,倒不关心这个,除了她的憨女儿,还有哪个。她这会儿不免要怀疑,生儿育女的事,自己的这个憨女儿,难道还真要母亲言传身教。 “好吧!梅梅,你再仔细想想。你跟有财结婚也不久,从结婚那会儿开始想。”郑月芳不好说得太露骨,心里企盼自己的憨女儿不是那么憨得无可救药。 香梅微微红了脸,歪着脑袋,一双大眼上的两排长睫毛忽闪忽闪,一脸不谙世事。 郑月芳心里不禁叫苦,以为自己真要帮女儿开蒙那男女之事。 哪知香梅这会儿偏偏道:“我想起来了,结婚三个月后,大姨妈就不曾来过。” 结婚三个月――郑月芳掰着指头数数,到如今已然一个多月过去了,真要有信儿,可不就是眼下这个时候发动。 “好闺女,你好好儿歇着,想吃什么?跟娘说。”郑月芳眉开眼笑,好比买彩票中了大奖。 香梅还是没胃口,跟娘摆摆手,道:“你让我好好歇一会儿就成!” 郑月芳却是手脚勤快,一阵风似地,巴巴地进厨房鼓捣了一碗乌黑的汤汁端给女儿。香梅一接碗,只闻得一股酸甜味儿,不由胃口大开,一气喝掉在半碗。娘的脸上,那笑越来越深,把一张老脸硬扯成一朵九月的蟹爪菊。等香梅喝光汤汁,看见碗底几颗糖渍乌梅,才晓得娘给自己做了一碗酸梅汤。 “都说酸男辣女,老辈儿人的话是半点不会错的,跟你娘当初怀你弟简直一模一式!”娘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娘,像什么哩?” “娘当初怀你弟的时辰儿,也是吐得昏天黑地,只馋这一口酸梅汤!” “娘,你是说,我怀娃儿了?” “八成!” 香梅便有点愣征。要怀娃儿应该也是金叶先怀,她比自己整整早结婚一年,自己怎的反面后来居上了呢? “不可能的,娘,金叶还没怀娃呢!” “金叶!”郑月芳扑哧一笑:“她要怀娃,指不定还没人敢认呢?她怎敢怀!”娘的话有点弯弯绕,香梅绕不出里头的结。 “可是?娘!兴许只是感冒没好。”香梅希望自己只是感冒,她不想这么早怀娃,至少不能比金叶早。她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儿敢奔到金叶前头去,就连找男人。虽然自已中意,可到底就像金叶说的那样,是她挑剩的。 “憨妮子,难道你不希望自己怀孕。要是生个男娃,可是周家的长孙。你晓得古时的皇帝死了之后,诺大个江山留给谁不?都是长子长孙能得着。别的儿孙最多也就封个王爷什么的。憨丫头,你晓得妈的意思不?你要是生个男娃,还愁周家那两个老的不给你们牧场和奶牛?” “娘,那要是女娃呢?” “要是女娃,就立马打掉再怀!”娘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跟普天下女娃儿有不共戴天之仇。 “娘,你真是说得出,难道你和我不都是女人?” “憨妮子,要不怎么说你憨呢?娘生你那是什么时代,现今是什么时代。要是国家还象从前那会儿,可着你们生,别说第一胎怀的是女娃,就算你生下十个八个女娃,也由着你。娘还乐得多得几声‘姥姥’。现在政府框着只让生一个呢!再说了,你公公不是发话,把牧场和奶牛留给长孙,难道你真想把牧场和奶牛拱手让给金叶那浪货?” “娘,兴许我怀的是男娃呢!”香梅只想堵住娘的话头,娘的话让人听着,着实觉得憋气。 “阿弥佗佛,这话娘爱听,就得这么说!” “我还是觉得不像怀娃,只是感冒!” “不管是不是感冒,娘明儿就带你去卫生所找柳桂莺瞧瞧!” ------------ 第四十二章、真有了 第四十二章、真有了 第二天一早,郑月芳连早饭都不让女儿吃,怕的是影响检查。母女二人来到卫生所的时候,大夫柳桂莺还没来上班。郑月芳索性跑人家家里去喊。好在乡里乡亲,也没人计较这个。隔一会,一个婆娘便被郑月芳扯进了卫生所,她把白大褂往身上一披,便是大夫柳桂莺了。郑月芳却让敢妮子管人家叫桂莺姑。 桂莺姑先问了几个关于大姨妈几时来几时走的的问题。又让香往一个小塑料杯子里撒了半杯尿水检验,这都怪不好意思的,柳香梅脸红得像胭脂染过了头。柳桂莺和郑月芳这俩婆娘却只当聊家常。 一个道:“香梅结婚时间好像不长,倒是开怀得早。” “她结婚刚三个月!她姑,三个月就怀上了!”郑月芳的口气是少有的得意。 “金叶不是跟香梅做了妯娌。好像还没怀上!”柳桂莺似乎成精化身为人家肚子里的蛔虫,能专挑人家喜欢听话说。 “金叶?”郑月芳笑得无比夸张:“你不提这蹄子,我还真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金叶得了不孕不肓之症?”柳桂莺的话,三句不离本行。 “比得了那不孕不育之症还要命!”郑月芳把嘴唇伸到柳桂莺耳边,二人开始咬耳朵:“明白告诉你吧!这蹄子姘上了别个,红杏要出墙呢!” “真有这事?” “可不是,那男的在临水镇主街和双桥市都开着发廊,人家叫春的雀儿捡旺枝儿飞呢!” “哟!那攀得着吗?” “还用得着攀,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鸟。那会儿,他托人跟香梅提亲,我这憨闺女愣是没瞧上。” “哟,连香梅都没瞧上,那金叶图人家什么呢?” “图人家有钱呗!发廊老板,说起来还不就是暗娼窝里的老鸨。钱那是不会少的……” 柳香梅瞧这俩婆娘咬耳朵咬得忘乎所以,越咬越投机,只得发话;“桂莺姑,行了么?” 柳桂莺转身一瞧,那尿水里的试纸条上出现了两条淡痕。妇产科大夫对这种事最是见惯不怪。又让香梅躺一张一尺宽的硬板床上,撩起衣裳检查了一会,大夫桂莺姑便很肯定的断言:“是有了!” “可不是,我说呢?怎吐得跟我当年一模一式!”郑月芳得意地乍乎。 “这种事,过来人总归会有经验一些!”大夫桂莺姑微笑道,这个女人长着一双丹凤眼,笑起来,仿佛盛着满眼的故事。 “听说要过四个月才晓得是男娃还是女娃。” “那是,四个月后娃儿才成形。” “他姑,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大夫桂莺姑便又笑了笑,笑容里头是香梅根本瞧不懂的故事。 郑月芳领着女儿,仿佛得胜的将军班师回朝,一路上,逢着人都要停下说说女儿怀孕的事儿的,罢了,还意犹末尽回了一句:“金叶比憨妮儿还早嫁一年呢?人家可比我这憨丫头晓得享福!” 香梅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招摇,反倒,她还有一种隐隐的难为情,可是架不住老娘像只生蛋的母鸡样,一路咯嗒得恨不得全世界都晓得这事,她只得自个儿先回了家。 周有财一早随着老丈人上园子里看烤烟长势,柳承轩是个不着家的。这会儿,家里冷清清。香梅着实没打算也没希望自己这样早怀孕,可是这事儿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地就上身了,她没情没绪的,和衣在厢房里床上躺下。 郑月芳在外头张扬够了,终于也回了家,却已经快晌午了。她趁紧舀米洗菜,额外又做了一碗鸡蛋面。憨妮子从昨儿晚上到现在,都没好好儿吃过一口,她自个儿饿坏不要紧,那肚子里的,可是个宝啊! 柳瑞全和女婿一前一后回了家,瞧见香梅正吃着鸡蛋面,也就是随口一问:“真怀上娃了?” “可不是,柳桂莺说都超出两个月了。”郑月芳那得意劲儿,仿佛怀娃的就是她自个。 周有财听老丈人和丈母娘一问一答,也听出了味儿,他嘴里不说什么?只拿两只眼朝着婆娘身上瞄,好比立马就要在婆娘子身上找着娃儿似的。 吃过午饭,周有财火急火燎要回凤梧坪。他那点心思谁不晓得。当下,柳瑞全也不挡着,拾掇一点家常土产给女儿女婿带上,算是回一遭娘家的回礼。倒是郑月芳,等收拾得差不离,才突然道:“不行,我得送憨妮子回凤梧坪!” “添乱!你道做什么呢?” “做什么?憨妮子怀上娃快两个月了,他周家人还凡事不知,你说我能放得下心?” “放不下心你想做什么?给人家当家作主去?” 郑月芳这才没话。香梅却道:“爹,娘要送我回凤梧坪,我巴不得呢?娘还没去过我家,去瞧瞧也是应该的。”又暗地里狠踩周有财一脚,那憨大就跳着脚道:“是哩,爹,我们欢迎娘去我家指导检查。”周有财的词儿都是小时候在学校里头学了几个,藏肚里半辈子,想不到今儿倒能翻腾出来用上一回。 “去吧!娘!”香梅跟着撒娇。这下连柳瑞全都觉得婆娘是非去女婿家不可了。 周有财特地出村口顾了一辆小面的给丈母娘和香梅坐,又嘱咐司机车开得要慢要稳。他自个儿骑着来时的摩托托,跟在后头押车。一干人回凤梧坪时日头已经偏西。 周家二老瞧见小面的上滚下个亲家母,慌得从屋里头迎出三尺地。哪晓得这亲家母却不忙着进屋,反倒周全加上小心,扶着女儿一动一挪从小面的上下来,就连个对个七老八十不会动弹的老人也没她这样的。 “怎了,香梅这是怎了?” “也没怎,就怀上娃了,大夫说快两个月了。”郑月芳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周家老太听这话,不晓得是惊还是喜。老大周有财拖过三十多才结婚,算起来,他们老两口都过近六旬的人了,却还没抱上孙娃儿,不能说不感到失落,原本一心指望先结婚老二媳妇开怀,那头却是迟迟没动静,哪晓得老大这刚结的婚,便种上了种子。 当下,周家老太也由不得乍乎起来,赶着扶长媳妇下摩托车,嘴里一迭声道:“慢慢儿下,小心的……”仿佛长媳妇一下子变成了个瓷人儿。她的架势不超过亲家母可不成,说什么这媳妇肚子里的娃儿可是姓周。 郑月芳在凤梧坪住了一夜,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多半是她在照顾怀娃的女儿,算是言传身教,但拿谁当学生可就不得而知了。 ------------ 第四十三章、牛奶美容 第四十三章、牛奶美容 这婆娘沉不住气,第二天走的时候,还是不由问了金叶的去向。难为她,人明提着心呢?居然能装出一幅轻描淡写的口气:“金叶那丫头去哪儿,怎么连面也没见着一个!” 周家老太明显不像对长媳的事儿那样上心:“跟老二住在在牧场呢?他们夫妻俩得照管着奶牛。” 郑月芳便不敢再往下问,她的心里话是“这浪蹄子今儿倒不往镇上发廊里跑了!别是也算计牧场和奶牛!”到底隔着亲戚情面,不比家里人,她这话也只能放心里头想想。再说了,牧场子和奶牛是人周家的家事,舌头再长,也不能当人家面对舌头伸别人家事上。所以郑月芳只得硬硬打住了话头。 周家老太显然不愿意跟别人掰扯次子和次媳妇,把亲家母送到门口便折回屋里,剩下憨妮子独自慢慢儿把娘送出了村。郑月芳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千交代万嘱咐的是要保养好了,过几个月,等肚子里的娃儿成了形,娘再来瞧你。 香梅直顾点头,不晓得娘为何要过几月等肚里的娃儿成形才来瞧,难不成娘还能隔着肚皮瞧娃儿。 自打分了家,柳金叶简直脱胎换骨,寻常吃饭得等着别人递碗筷的女人,勤快起来,果真能顶半边天。她跟男人一连十天半月都住在牧场的小房子里,那小房子彻日被牛粪味儿熏着,就连闻一下都得恶心的,她倒是能呆得住。 周家老太和老爷子这下就有点双福临门的感觉了,先是长媳妇怀了娃,后是次媳妇改头换脸晓得过日子了。思来想去,这一切都是从分了家之后开始的。两个老人便觉得自己的决策真是英明。多少人家败就败在娶的媳妇身上,眼下,他们只说牧场和奶牛留给长孙,便调理得两个媳妇全都晓得争气长脸了。 天晴的日子,周家老太会叫上长媳妇一道去牧场瞧瞧,说是要多动动对肚子里的娃儿才会好。二人缓缓往村外走去。香梅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走的步子也变成了外八字,一路上,但凡见着这一对婆媳的,没一个不夸老周家的风水好。周家老太便笑得很矜持,心里话是――那当然,老周家要是风水不好,娶来的媳妇能这么早就怀娃,能整起牧场养下奶牛,那是老周家几辈子积下的德哩。 柳金叶正在牧场上晒干草,她穿着一条淡纸碎白花的灯芯绒长裙,头上拿一条藕荷色纱巾包着,斜露着几绺染成金黄的烫卷发,就像个俄罗斯女人。她人长得高挑,拿着个草靶有一下没一下地把干草摊匀了晒,身上的凹凸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张致,就像闹着玩儿似的,连周家老太也不得不承认这媳妇真个风情万种,怪道老二当初被迷得五迷三道。 家旺正给奶牛测体温,说这是科学管理,通过牛的体温知晓牛的身体情况,然后再决定怎么上料。他饶是这样精心,产的牛奶有时依旧进不了奶站。奶站是一家大公司设在凤梧坪的牛奶收购点。收奶的人每天舀些牛奶放在什么子仪器里,说测的是蛋白质含量。周家只有老二隐隐晓得这蛋白质含量是个什么物,所以奶牛和牧场都交由他照管。周老太想起老伴儿说过的长孙得奶牛和牧场的事,心里头一阵不安,不晓得这牧场和奶牛最终落到谁手里,要是老大得了,可不又是一场饥荒。 金叶见婆婆和嫂子来牧场,并不殷勤迎接,依旧有一下没一下靶着干草。反倒是家旺,见嫂子挺着肚子,慌进屋搬了张椅子递过来。 “今儿的牛奶都脱手了?”周家老太跟二儿子聊家常。 “可不,上了干草,出的奶就好些,蛋白质含量就上了。就是割草费力,还得晒!” “实在不行,去买些干草。” “要舍得买,卖奶的钱刚够买草!”家旺笑道。“好歹咱家有牧场。” “那要是下雨天怎办?”香梅插嘴道。 “一两天的雨还不碍事,平时多晒了草就是留着雨天吃的。” “要是接连下个十天半月的,那又怎办?” “再不行可以多喂饲料,干草就省下一些。不过,那样一来,可就有饥荒了,奶牛出的牛可能会初奶站拒收,说是蛋白质含量不够。” “那怎办哩?牛是天天产奶的!” “还能怎办,产的牛奶就当水洗脸泡澡呗!”说话的是柳金叶,她不知什么时已经摞了草靶进了屋。 “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未必人家说蛋白质含量不够,我们自已就吃得。洗脸泡澡倒是不错,听说古时的贵妃娘娘都这么美容的。” “这么说,金叶你洗过牛奶脸和牛奶澡了?” “不正打算着吗?” “贵妃娘娘那是人家命中的富贵!”周家老太板着脸道:“小老百姓还舍不得喝呢?还敢作践!暴殄天物,天老爷要怪罪的。家旺,奶站拒收的奶你记着拿回家,奶酪、奶茶、酸奶,哪样不是好吃的,娘还舍不得给你们多做。还有你大嫂怀了娃,能得些牛奶喝对娃儿也好。” “是了!”柳金叶突然拍了一下手。“我倒是把嫂子给疏忽了。我这就去给你挤一杯奶来补补身子。” 柳金叶这一回殷勤得很,不一会便真就给香梅端来了一杯奶。香梅不等嘴唇碰那杯口,只觉得一股腥味儿直逼胃肠:“哇”地一声,肚里翻江倒海般,差不喷了金叶一身。 “天呐,嫂子,你都显怀了还这么闹腾,都说女娃会闹腾呢。我瞧你怀的八成是个千金!”柳金叶故意大惊小怪道。 香梅吐得连应嘴的力气都没有。 次媳妇的话让周家老太觉得刺耳:“不管女娃男娃,都得怀上了才有。再说了,没生出来,谁敢说自己火眼金睛了。” 柳金叶被婆婆这话堵得,只有翻白眼儿的份。 香梅折腾得有气无力,腿软眼花。周家老太不得不把长媳扶回家,婆媳俩算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 第四十四章、检查 第四十四章、检查 端牛过后,又有一小阵儿农闲。趁着天放人假的几天,郑月芳果真又拾掇得干净利落去了凤梧坪。她这回的借口是亲自来接女儿女婿回娘家耍一阵子。 香梅把家里养的几只兔子和鸡交由婆婆照管,再稍事收拾一番。家旺怕婆娘坐车颠坏了肚里的娃儿,特地去顾了辆驴车。驴车走得慢腾腾,直到傍天黑,三人才回到柳林村。 歇过一晚,天刚麻麻亮,周有财便跟了老丈人去园子里学种烤烟,这俩翁婿都是拿庄稼当命的家伙,算是情投意合。 郑月芳伺侯女儿吃过饭,瞅着日头高升了一些,忙拉起女儿急急直奔卫生所。 “娘,干什么呢?” “检查!” “我好好的,现在又不吐了,能吃能睡的,检查什么呢?” 郑月芳回转着,咬着女儿的耳朵小声道:“检查一下是男娃还是女娃!” “娘!”香梅差点跳起脚来:“这种事儿还能检查,不是说犯法吗?” “悄悄儿地别张扬,谁晓得?” “谁敢弄这个?他不怕坐牢吗?” “憨妮子,你别高门大嗓的,要不是你喊她桂莺姑,人家说不定还不帮你检查呢?论起来,要检查出一个女娃,多少是件损阴德的事。” “桂莺姑,她怎么敢做这个?” 郑月芳丢给女儿一个白眼儿:“别啰嗦,你倒是走快点儿。” “娘,俺不去!” “怎了?” “怀的要是女娃呢?” “哪就那么巧了?娘只是让你检查检查,又没叫你做别的,你怕什么哩?难道你不想晓得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香梅不能说没有这点好奇心,磨磨蹭蹭跟在娘的后头进了柳桂莺家里。 郑月芳陪着笑脸儿:“她桂莺姑,我把憨妮子带来了!” “憨妮子口还紧吧?” “她自个儿的事,能不口紧?” 这叫柳桂莺的女大夫便在前头走着,却并不带人去卫生所,反倒拐拐弯弯来到了座空院落前。她拿钥匙开了房门,先让香梅和她娘进了屋,自个儿在门口张望了一回,才一闪身踅了进去,就像电影里演的做什么地下工作似的。 进得屋里,香梅并没见什么子仪器,反倒是满屋的蜘蛛网东挂一张,西挂一张,蜘蛛正坐在当中静待猎物自投罗网。屋角是一个破柜子,奇的是那柜子倒是纤尘不染,仿佛什么人正见天使着一般。 柳桂莺关好屋门进来,轻轻地推了推那破柜子,柜子倒往旁移了一尺地儿,,刹那间便露出了后头一个一尺宽一人高的暗门。柳桂莺走在前头,郑月芳护着女儿小心地跟上。在洞里又是了阵儿左拐右拐,她们终于来到一个小房间,里头放着一高一矮两张床,床头放着一台小电视机一样的玩意儿。香梅晓得这便是检查娃儿性别的仪器了。柳桂莺给仪器通了电,示意香梅在矮的那张床上躺上,她撩起香梅的衣裳,往肚皮上抹了点油,又拿一把连在仪器上的小手电筒一样的东西在她肚皮上滑来滑去。 这会儿,郑月芳可就顾不上女儿了,双眼死盯着那个“小电视”,香梅瞧不见“小电视”上头的情况,只听见娘问道:“这b超机准不?”她却才晓得这叫“b超机”。 “要不准!打错胎儿的还不找我拼命?” “俺怎瞧不明白呢?” 又听见柳桂莺指指点点,想来是在指导郑月芳怎么瞧。 “没瞧见把儿!”这是娘说的话,香梅听见这话里透着不甘。 “可不是,要有把儿的话早就瞧见了。这是个女娃呐。” “行了,香梅,你擦擦吧。”柳桂莺丢给香梅几张手纸。香梅用手纸擦了肚皮上的油,提起裤头,待也想瞧瞧肚里的娃儿长得什么样儿,人家早就关了b超机。再瞧瞧这屋里头,除了两张床和“b超机”,别无他物。自己刚刚躺过的这张床,瞧着还过得去。旁边一头高一头低的那张,上面铺的床单血迹斑斑,上头支着两个铁架子,也不晓得用来搁什么物。香梅一瞧这床,全身不由打寒襟。柳桂莺早就关好了b超机,接过郑月芳递的三百元钱,只催二人快走。 来到外头,晌晴的日头儿一照,香梅觉得自个儿刚刚好比从阴曹地府里走了一趟一般。她长长地吸了口日头下的空气,觉得自己这才又在人间活转过来了。 郑月芳却好似舍不得走,拉着柳桂莺的手跟她咬耳朵。香梅支起双耳,只听见娘问道:“他姑,要解决的话会太大不?” “太大倒不会,人家足月的说弄掉也就弄掉了,何况才六个月,不过,这事儿都是越小越好做。” “影响大人不?” “多少都会影响,就算身体没事儿,也架不住心疼呐!” “那也是没法的事!开销不小吧?” “那是,瞧男女说什么也只是瞧罢了。这种事一下手就得损阴德,要不是熟人,我还不接手,挣着这点儿钱,安知阎王爷在哪里给报了呢。眼下的行情,三千元都没人肯接的。我劝嫂子你也别打这个主意,你不见那计生办说得好,男娃女娃都是传后人么?再说了,国家许诺给只生女娃的人养老呢!” “他姑,你不知晓憨丫头婆家的情形啊。老人说家产只留给长孙呢。你说,这要生个丫头出来,还不等于扫地出门!” 香梅知道自己婆家远没有娘说的这么不堪。娘倒不说自己替女儿贪靓那牧场和奶牛。 “娘,走吧!回家了!”香梅巴不得哪里能来了一阵风把娘窜掇回家去。 郑月芳少有的整天不言不语。这婆娘寻常只是刮噪得令人心烦,突然不言语,却更令人心慌,不晓是谁哪处得罪了他。 周有财跟着老丈人从烤烟园回来,见丈母娘一脸世界末日,偷偷扯了婆娘问:“娘这是怎了?要不咱回凤梧坪!” 香梅便悄声跟男人说了检查娃儿查出是个女娃的事情。 “是个女娃就把娘气成这样。我这当爹的还不嫌呢!” “还不是因为你爹!” “我爹怎了?” “你爹说牧场和奶牛留给长孙,娘能不气?” “气也没辙!再说了,牧场和奶牛我又伺弄不来。横竖我一双手一身力气饿不死你母子就成,贪图那个干什么。这头胎是女娃,指不定二胎就是个小子了!” “你个榆木脑袋,你以为金叶不会怀娃啊?娘是怕金叶得去了呢!” “那更不该了,家旺好歹是我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他得我得还不是一样的?” ------------ 第四十五章、怀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四十五章、怀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憨大只顾跟婆娘说得大方,却不料丈母娘躲在门后头,一字一句不落全都听了去,心里头埋怨这个憨女婿没本事又穷大方,这亲兄弟在爹娘跟前是亲兄弟,要是分了家还怎么个亲,多少亲兄弟分家分成仇人。 郑月芳不想再听,悄悄儿从门后闪出身来,做贼样溜出屋子,到屋外闲走了一圈,故意在外头闹了一点动静才进屋里。却装作刚刚瞧见女儿女婿都在屋里似的道:“正好你们俩都在,娘索性也不藏着掖着,憨妮子怀的这个女娃必须弄掉。” 她这么一说,倒把女儿女婿吓了一大跳。 “娘,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不喜欢女娃,想不到你还真存了这颗心。”香梅嚷道。 “不成!女儿是俺的!”周有财憋着一张黑脸,干脆道。 “你们俩可想好了,娘都是为了你们好。” “为我们好也不是这么个为法。” “憨妮子,怀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没瞧见有些小姑娘,十五六岁就会跟男人成双成对,自己还只是些娃儿呢?她们怀了娃还不是弄掉。现今科学技术越来越发达,弄下个娃儿就跟母鸡下个蛋一样容易。要在从前,盼着男娃就只能让老天爷抓瞎,老天爷指派什么就只能养什么。” “你别说了,男娃女娃一样是传后人!”有财道 “这孩子,是中计生办的毒了!”郑月芳道。 “未必你要让我和有财反对政府!”香梅道,她这话噎得娘好一阵想不出一个词儿。 “你们两个榆木脑袋,是把娘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娘也不跟你们多说,你们自个儿好好寻思,娘但凡存着坏心,半点不是为你们好,天打雷霹!”郑月芳摞下话,自个儿回里屋睡闷觉,满心希望小夫妻能把她的一片好心寻思醒透了。 那小夫妻俩却是一刻也不想在娘家多呆了。周有财这憨大当下就拉着媳妇儿就回凤梧坪。柳香梅也是一肚子的气,爹和弟弟各自去别人家窜门儿聊家常,她索性连招呼都省了,就跟着男人出村口上外头大路挡车。也是合该他们运气好,一辆小货车要上凤梧坪拉白菜,驾驶室刚好还容得下俩人。 小俩口刚到凤梧坪,这头柳承轩的手机就打过来了。问的是姐姐姐夫怎不打声招呼就回了呢。香梅朝着电话嚷:“你问问娘去!” 隔了几日,郑月芳却不计前嫌,亲自来女儿家。她这回却不找女儿女婿,专门奔了亲家老两口来。 郑月芳连寒暄都没有,开门见山就道香梅肚子里怀的是女娃儿。 周家老头果然就冷了脸色,周家老太试探着问道:“亲家母,你怎晓得?” “那b超机上,四只眼睛都找不着把儿,还能是男娃。” 老俩口这才晓得这亲家母神通广大,还能在b超机上给末曾谋面的外孙找把儿。 “香梅怀的要真是女娃,也是没法的事。这事又由不得她!”周家老太在叹气,周家老头闷头吸水烟,咕噜咕噜一连抽了两筒,却没一句话说。郑月芳最会察颜观色,瞧这架势,她心里便有了主意。 “要说有法没法,事在人为罢了,真不想要女娃,也不是没法的事!”一句话说得亲家老俩口眼睛同时一亮。 “怎个办呢?”亲家母还只管傻问。 “横竖人家查得出是女娃,自然也有法子。你们要真有这个意思,我明儿跟人家打声招呼,你们出点手术费就成。我瞧憨妮子上怀挺容易,结婚还不出三个月就怀上了。拿掉这个女的,立马再怀,到时候你们老两口可就如愿以偿抱上孙子了!” “只是,香梅愿意么?娃毕竟在她肚里。” “憨妮子是我女儿,我这当娘的还不能做她的主?只是有财这孩子,看着是个护犊子的,还得你们出头说说。” “有财我们会说通!”周家老太忙下保证。亲家母亲自揽了这事,他们还有什么不配合的道理,说到底,不管孙女还是孙子,又不是姓她的柳。这亲家母这样起兴,无非想着帮女儿争那牧场和奶牛,她争不争不要紧,周家得的趁早得个带把儿的孙子延继香火才是大事。 轻描淡写的,这一对亲家算是把事儿给定了下来。 周有财对丈母娘能来个不告而别,在自个儿的家里却是对老娘老爹言听计从,这是憨大自小儿积下的习惯,爹娘的话就是圣旨,不管怎样不可理喻,都得不折不扣地照办。 周老爷子和周家老太也没跟长子掰扯什么大道理,这小子脑袋一根筋,大道理扯不通,他们只叫憨大听丈母娘的就成。 丈母娘说什么?周有财果真就照办。郑月芳叫女婿把女儿送回娘家,诓香梅的话是检查一下肚里的小人儿长得怎样,还要让大夫算算产期,也好有个准备。 柳桂莺是这方园百里有名的妇产大夫,当然这是明面上的,不管凤梧坪、柳林村还是杨家堡,挺着大肚子来找她的女人一拨又一拨。明面上的妇产检查得上卫生所预约,柳桂莺行事摆的是城里医生的谱。熟人却又另当别论,就算半夜三更都能随叫随到,因为这算业余兼职,赚的钞票直接就能收进自己的腰包。卫生所的工作只是给她一个牌子,这个牌子适合高高挂在门脸儿上,傻瓜才拿它当宝贝。 郑月芳永远不用预约,她走的是熟人的道。卫生所才不入这个婆娘的眼。刻薄点的人,说卫生所就是一太平间,人死快死了才往里头送的。卫生所的大夫,大大小小,都在外头开着自己的诊所。牙医开的是牙科症所,中医开的是中医诊所,西医是治病兼开药房。当然柳桂莺不能像他们这般光明正大,但是她鼓捣的那个地下室简直跟钞票钱刷厂有得一比,来钱比所有别的大夫都要快。 周有财把香梅一送到柳林村,自个儿转身就回凤梧坪。他现在怵着这个丈母娘,见了丈母娘一个头会变成两个大。 ------------ 第四十六章、护犊子 第四十六章、护犊子 还是上次那个破破的院落,依旧是那七拐八弯的暗道,柳香梅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这间地下室。娘一直捏着她的手,说只是产妇的例行检查。但香梅始终觉得没这么简单,要只是例行检查,上卫生所就成了,又不是多大的挣头,就算柳桂莺贪这点小钱,那就在她家检查也成,不就是量量肚子多大,摸摸娃儿的胎位,还用得着像做贼似地踅摸到这儿来。香梅自从怀上娃,对这方面挺留心,没事儿就往奶娃儿的婆娘堆里钻。这些婆娘大多好为人师,瞧着香梅渐渐鼓突的肚子,不用她问,一五一十,卖弄似的,把怀娃儿的大小事体全都无私传授了。 香梅不由就多了个心眼。 妇产大夫柳桂莺今天的装扮一丝不苟:从上往下,一色儿的白,头上大白帽子,脸上大白口罩,好生生一张脸包得只剩下两个黑眼珠。身上的白大褂不知道是否穿错了人家男医生的,愣生生余下一截顺便行使扫帚之职,所过之处,竟是纤尘不染。妇产大夫的这身,正是传说中的白衣天使的扮相。这一套要全都弄成黑色,就跟影视作品里的杀手差不离了,魔鬼跟天使,有时往往令人真假难辨。 更加耐看的是妇产大夫的这双手,十个手指儿都套在乳白色的橡胶手套,浑圆纤长。柳香梅眼下有孕在身,胃口更是好得离谱,看到一切圆球形的东西都能联想成包子丸子之类;看见一切方体自然是糕点无疑;而一切圆柱体,就像眼下这个妇产大夫两只手臂上的十个叉,不就是裹着乳白色肠衣的香肠。这十根乳白色香肠这会儿正往一个方形的扁盆儿里倒药水,一阵辛辣的碘酒的味儿在小小的地下室弥漫开来,这地方连个窗眼儿也没有,香梅被熏得直咳嗽。郑月芳趁机捂着鼻子避到外头去了。 那扁盆儿里放的一些钳子、长短剪刀、还有小铲子样的玩意儿,这些小玩意人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发着碜人的寒光,令人不寒而粟。 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妇产大夫柳桂莺通身只有一双盛满故事的眼睛露在外面,偏偏香梅瞧着那眼里的故事就觉得累得慌,她是天生大脑少根筋,对人对事怕的都是复杂二字。 妇产大夫朝一头高一头低的床呶呶嘴,示意香梅躺上去。她自己拿了一根注射的针,正往里头吸药水。 香梅瞧见针,心里头的恐惧就像潮水般上涨。“姑,我只是检查一下。还要打针吗?” “这是麻醉,打过之后就不疼了!” “姑!”香梅恐惧地叫起来,两只大眼睛就像频死的小兽样盯着柳桂莺手里的针:“不行,我不想弄掉娃儿!” “香梅,这可是个女娃。弄掉了,你再怀一个,就有可能是男娃了!” “不,女娃我也不能弄掉。”香梅已经一轱辘滚下了床,裤头却来不及提起来,那种宽松的孕妇裤一下子褪到脚夫上,把她缠了一个趔趋。 “这可是你娘再三求我才给你做的。香梅,你别不识好歹,多少人求我我还不给她们弄下女娃呢?你别不识好歹。”柳桂莺拿着针头,慢慢地逼近香梅在正露在外头的磨盘样的白嫩臀部:“你别怕,打了这针,你就睡着了,一点也不疼。一觉醒来,就能空出肚子怀男娃” 香梅怎能不怕,这地下室就像一口棺材样,眼前这一身白的人就好比阎王爷身边的白五常,拒说阎王爷有两个得力干将,叫黑白五常,黑五常迎寿终正寝的老人,白五常却是专门索那些不是好死的命。 恐惧让香梅觉得喘不过气来,只能一只手死死护着肚子。 “我晓得这个地方!”香梅突然说道:“我还晓得这里有一台b超机。我不愿意失去我的娃儿,你也不愿意失去这个地儿。桂莺姑,我不会说出这里的一切,我只想要肚里的娃儿好好的。” 妇产大夫柳桂莺略一迟疑,果真就停了手。“香梅,我得对你娘有个交待。” “你别说我娘,我要是没了这个娃儿,我就不认她当娘。” “你再好好想想,你娘也是为你好。” “别说还罢了。哪有娘要弄掉女儿怀的娃的,她左不过跟人家置气罢了。” “跟人家置气,憨丫头,你娘跟人家置什么气哩。” “跟柳六娘和金叶啊。这都一辈子了,娘处处想着让我高过金叶一头,要我怀了男娃,就能得到婆家的牧场和奶牛,她可不就能在人这面前得瑟了吗。” “憨妮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娘就算得瑟也是为你得瑟,你怎就不明白这个理儿呢?这个‘憨’字可知不是白得的。” “姑,别的都不用说。你要是敢弄掉我的娃儿,我一出去立马奔公安局告你去。” “好,你狠,憨妮子,有你想怀男娃的时辰儿,到时候你莫求到我头上来。” 妇产大夫柳桂莺收了针。香梅趁机一溜烟从那活棺材样的地下室溜出来。娘还在外头等着,一边拿眼朝门口瞄,扮的是望风的角色。但是她没瞧见一个不相干的人,反倒是自己的女儿像一只惊惶的母鸡样从屋里惊惊乍乍趔趔趋趋地跑出来。从时间和身形看,香梅肚里的娃儿显然都还在娘亲肚子里呆着。 “怎跑出来了?”郑月芳问。 “我恨你!”憨妮子连个‘娘’也不晓得喊了,一双大眼睛像两把刀样驾在娘的脸上。郑月芳一愣征,香梅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妇产大夫柳桂莺随后从屋里钻出来,眼里写满惋惜和不甘,仿佛眼睁睁瞅着一只煮熟的肥鸭从盘里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怎哩?”郑月芳只好把问题丢给妇产大夫。 “你女儿护犊子,说要告我呢?谁还敢下手?” “不是说好了你什么也不说,那麻醉针一打下去,她就跟睡着了似的,你怎还做不成哩?” “她醒来要不见了娃儿,不是一样告我!” “这憨女!”郑月芳咬牙切齿。 “你女儿才不憨,她要真憨今儿也跑不脱了。嫂子,我劝你还是罢了吧。儿女自有儿女的命,你给她们操心能操到什么时候。” “我就是不甘,这要是不跟金叶嫁进同一个屋门也就罢了,偏偏冤家路窄。” “嫂子,我劝你还是别掺和了,就算冤家,也是宜解不宜结!弄不好,女儿还拿你当对头,不值得。” 郑月芳这才怏怏回转身,偏西的日头从路旁的树缝里把斑驳的光影投在她身后,无限落寞。 ------------ 第四十七章、拿老公当沙包练拳击 第四十七章、拿老公当沙包练拳击 直到掌灯时分,香梅才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凤梧坪婆家。这会儿应该是寻常开饭的时辰。香梅哗啦一声推开了门,公公婆婆一左一右坐在堂屋的太师椅里,公公抽水烟筒,婆婆婆纳鞋底子。老两口仿佛都觉得长媳妇出现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儿,两张老嘴张得像要吞下个人。 香梅只觉得口干舌燥,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才费力地把话儿吐出来:“爹,娘,有财呢?” 周家老俩口便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呐呐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香梅忍了一个下午的眼泪,这会儿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哗”地就下来了。 周老爷子只顾低头抽他的水烟筒,咕噜咕噜地折腾出挺大的动静。 “晚饭还没吃吧!妈这就给你去做手擀面!”周家老太道。 香梅并不理会,就那么瞪着泪眼,又道:“有财呢?” “从柳林回来就睡屋里了!”周老爷子终于开言。 香梅就跌跌撞撞奔屋里去。她的目标明确,此事,自家男人若是没点头,谁敢拍板。自已一个大活人,外加肚子里头一个小活人,就那么待宰的猪样,被人蒙着眼牵上了魔鬼化身的天使架起的手术台。若非自己怕打钉,被柳桂莺那么一针下去,这会儿,她又该上哪去哭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娃…… 柳香梅手脚并用,有掌辟了这窝囊废的决心。 周家两个老家伙在外头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听动静。要论,此事跟他们脱不了干系。算起来,儿子最多只能算得上一个丛犯,而主谋却是他们这俩老不死的。 自己要不发话,儿子哪里就肯把媳妇送去娘家让人折腾了,这可是他们周家的第一个孙辈后人呐,真要弄掉,直怕连供在祖祠里的送子娘娘都要寒心――昨天听亲家母那三寸不烂之舌一鼓动,怎么就真个昏了头。这一整天,两个老家伙长吁短叹,就差直接出门找人打听上哪买后悔药去。 刚刚瞧见媳妇自个儿回家,根本不像个刚做完流产手术的病人,两个老家伙就把吊在嗓门儿主的心往下放了一半,眼下,瞧见这大媳妇生龙活虎的,开门的动静就像吃了炸药,阿弥陀佛,承周家祖祠供的送子娘娘保佑,他们的这第一个孙辈后人想来不曾死于非命。周家两个老家伙这下完全把心放回腔子里。 屋里,大媳妇整出的动静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依周家两个老家伙的心里底限,是准备着长媳妇拆了屋子都不能吭声的。毕竟,是他们做事不上路在前。 从前,家旺的媳妇金叶但凡受了丁点委屈,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摔东西又是绝食,上上下下折腾得没完没了,老老少少折腾得不得安生,(如果有“少”的话)。周家老两口,算是被二媳妇历炼出了隐忍。眼下,正准备以这种隐忍来为自己昨天的一念之差赎罪。 屋里头,柳香梅正拿老公当沙包练拳击。可惜,憨女虽然块头超大,从前却从未做过这种攻击形运动,眼下新手上路,自然只能让皮糙肉厚的憨大身上制造一些皮毛之痒。要是按眼下社会流行的另一种说法,该是媳妇给男人做按摩,这更令人泄气,美得这憨大! 周家两个老家伙眼下最担心的是长媳妇斗气摔东西。当初家旺结婚,俩老家伙一高兴,把一个家传的景德镇瓷花瓶摆在新房里给来宾开眼,同时算是一种炫耀。新媳妇三天回门,老家伙们甚至不晓得因何而起,只听得“啪”的一声,家传了几十年的瓷花瓶化作“碎碎平安”,算起来得上千元都卖不来的珍藏,只落得听一声脆响,两个老家伙心疼得肉跳。 好在这瓷花瓶是一对儿。等老大有财结婚,俩老家伙不好厚此薄彼,依旧把剩下的一个瓷瓶儿摆到长子的新房中。老二一房败了一个,剩下的这个更是弥足珍贵,不知道长媳是否也像次媳那样有摔东西的嗜好,同是柳林娶来的媳妇,自小儿又是比邻长大的,老家伙的担心自然不无道理。或许该先冲进老大房里去抢救那个瓷瓶儿。周老太爷蓄势待发,等着长媳的开闹令声一下便要冲锋陷阵。 等来等去,俩老家伙听见长子屋里传出的声音就像拍打棉花包,伴随媳妇的哭诉,就算哭诉,也是是把委屈压在腔子里的那种。 这下,俩老家伙抓瞎。周老爷子更是夸张,直接把耳朵贴在长子屋门上,不知道的人,只怕会以为老公公听儿子媳妇的壁角。 听了一阵,这老头活像服了兴奋剂,朝老婆子一使眼色,俩老家伙方才一前一后,踮着脚走了。 老头一直跟着老婆子进了厨房,方才说缘由:“媳妇捶儿子呢!”这个“捶”跟“打”有本质的区别,凤梧坪的婆娘骂儿子的口头禅――仔细你的皮,欠捶是不? 眼下,长子可不是欠捶!不光长子,连他们两个老家伙都欠捶! “给媳妇做碗手擀面吧!煎俩荷包蛋盖上头。” 周老爷子这么吩咐老婆子,算是破天荒。从前金叶闹绝食,老头子的话是――少吃一顿反倒省下粮食! 周有财把自己摞在被窝里一整天,这会儿瞧见婆娘全须全尾地回了家,越发觉得自个儿没脸见她,索性闷头闷脑,拖过整床棉被想闷死自个儿。香梅瞧见男人那窝囊样,恨铁不成钢,只剩下一对粉拳儿帮自己控诉,没头没脑,没轻没重,隔着棉被只顾捶,且捶且哭且诉,诉的话只有一句:“周有财,你还是个男人吗?周有财,你还是个男人吗……” 突然一拳落空,枕头“扑”地应了一声,手感却是湿濡濡的。香梅再抹一把,才发现整条枕巾儿湿得能拧下水来。她心里有几分明白,死命去扯老公的被角,男人的一张脸终于露在外头,一个大老爷们,却把两个眼泡儿沤得好比那水蜜桃似地红肿着。香梅便舍不得再捶,自个儿低着头嘤嘤地哭着,反倒哭得人肠子都要软了。 周家老太把手擀面端到了媳妇屋里,面上盖着两个油煎金黄的荷包蛋。见长媳还在低头垂泪,便故作狠心硬肠道:“哭什么?由你这么哭着,那肚里的娃儿还怎个呆得安生?”她自个儿却是被长媳勾得眼角濡湿。 香梅方止了哭,低头吃面,一大海碗的面,两口就扒进肚里。 事情也就这么吃吃喝喝着过去了。 ------------ 第四十八章、苍蝇专叮有缝的蛋 第四十八章、苍蝇专叮有缝的蛋 入了三伏,知了成天歇在柳梢上,长一声短一声叫得人心慌。牧场那边的铁皮顶屋在不冷不热的二八天住着热美气,这会儿却不隔热,日头儿一上天,人就如在锅里烤着,柳金叶和周家旺这一对儿只得又从牧场搬回家住。 自打分家,老俩口儿不想让两个儿子媳妇觉得厚此薄彼,索性自己开伙。 香梅怀了娃,家务就全让有财揽了去,周家老太心疼长子,只得又跟长子一家合了伙,但有言在先等娃儿三岁再分开过。 周家旺率着媳妇一回,也是到了老娘这边,名正言顺……爹娘跟大哥一家合伙过了,还有道理排挤自己一家么。 分家分到最后,却只是各自己掌管了收支,一家人终究得上一张饭桌,老俩口反倒得时不时贴一些伙食费。长媳怀着娃儿,周家老太便不时给她额外做些营养餐。别的人,也就是寻常饭菜,难道谁还能跟一个孕妇争吃喝不成。周家老太以为自己做的很上脸,偏偏次媳柳金叶就是个爱挑理的,嘴又刁,跟着公公婆婆婆清汤寡水地过了几天,一扭身又回了娘家。 柳金叶这么不懂事使性儿,周家人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周家旺也是看开了,这婆娘得哄着端着才可她的心,她是不会将心比心体谅别人的,便由着她去。 柳金叶前脚刚着家,柳六娘就一五一十,把香梅怀个女娃又不愿意打掉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柳金叶虽说跟香梅是妯娌,反倒没有她娘知晓得这么清楚。末了,柳六娘鼓励女儿赶紧也怀一个,她香梅怀不了男娃,你未必也怀不上。要是怀上了,别说就此执掌了周家的大半家业,就算能气气郑月芳也是好的,让她晓得人的命,天注定,她再枉费心机也是白搭。 “哪能说怀就怀的?就是怀了,怀不怀得上男娃还难说呢?再说了,怀了娃往后可怎玩呢?娘,我不想一下子被娃拴着,我还得过几年自己的日子呢!” “什么叫你自己的日子?”柳六娘‘呸’地往地上唾了一口痰:“别以为自己长得好就瞪鼻子上脸了。一个女人,长得再好,终究也只是给男人生孩子的。你合着周家旺贪图你的美貌呢?要当初你忒一句‘不想怀娃’试试,立马烂在家里堵坝头了你!”柳六娘那张嘴,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的,说出来的句句都能割开皮肉直见血。 柳金叶饶是听惯了,却依旧觉得刺耳:“周家自然有肯怀娃的女人,娘你又闲(咸)吃盐巴淡操心个什么呢?我自个儿的日子我不晓得怎过?” “死丫头,人家肯怀娃,那是人家精。头胎虽是怀了女娃,二胎保不准就是个男的了。你家那老公公不是放话说牧场和奶牛只留给长孙。到时候,你就等着被人扫地出门。亏得我那好女婿只把一腔心思放在牧场和奶牛上,安知不是给别人挣家业呢!你个死丫头,亏得你娘不少生给你半跟脑筋,到时候怕是连个憨女都比不过。” “娘,你让我跟香梅比什么?我俩压根儿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柳金叶撇撇嘴,用了一个从发廊里学来的词。这是发廊老板吴岳伦的口头禅,他要是瞧谁不上眼,就说自己跟谁不是一个层次的。柳金叶觉得这个词儿很时髦,透着深刻。 “你们不是都成了周家的人,还做了妯娌?还能隔着几层?” “娘,你横竖掂好你手头上的八万元钱,别让爹又偷着赌掉就是了。别的事儿你少操心。”金叶索性摞了话。话里的意思让她娘把一张老脸红到了耳根儿,这才像刚晓得似的……自己是没有权力再管女儿的事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的女儿作嫁八万元卖与周家,自然只配让周家人来管。 柳金叶这一回娘家,又继上了从前的日子,不仅赶集逛街打麻将一样也没摞下,反倒还添了个吃零嘴儿的习惯,话梅巧克力奶糖堆满桌面。柳六娘瞧着女儿一手探进袋子里抓薯片,一手擎着饮料罐子往嘴里倒饮料,心里道难道这就是她想过几年的自个儿的日子,女儿怎就堕落到这地步了呢。心里想归想,却是一声也不敢吭的。女儿的嘴像自己,都有一句话噎得人吐血的本事。 其实,这也怨不得金叶,这蹄子的脾性,花钱也就是在化妆品和穿戴上慷慨点儿。吃喝上,就算嘴巴馋,还得提妨着发胖,她可不想长成柳香梅那样的肥妞。这所有的零嘴儿,全是人家发廊老板下本儿献殷勤,不吃白不吃,总不能再让人家提回去。 柳金叶回娘家第一天,吴世伦就像苍蝇闻着了裂缝的蛋,一个电话就打到柳金叶手机上。 “宝贝,你在哪呢?” “刚回柳林!” “想我不?这许久都没来发廊了,怎不过来玩?” “这不是刚回我妈家,不得空么?” “要不,我去瞧你!”吴岳伦的口气是试探型。说实话,这厮一想起柳金叶那个唇薄嘴阔的娘,就头皮发怵。 “你爱来不来!” 柳金叶挂了手机,心里寻思的是这厮的嗅觉还真是灵敏,她一回娘家便知道了。若不然,自己要还在凤梧坪,他何曾敢这样说话。 “宝贝、想我不?”柳金叶边回味吴世伦的甜言蜜语,心里觉得受用得很。跟家旺做了夫妻,都没听他喊自己一句宝贝,想不着竟是外人心里有自己。这或许真应验了那句老话——没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只是,傻驴鼻头上吊根胡萝卜,便能引诱它不停歇地往前走,这把戏用在发廊老板身上不知能否行得通。 隔半晌,院外果真有摩托车突突地停了。柳金叶出门一瞧,不是吴世伦那厮还会是哪个。 吴世伦这天穿了一件粉蓝色套头t恤,下身是浅灰泛光面料的休闲裤。头上的发型自然更不用说,金叶猜喷在那上面的的啫哩水怕得有一整瓶。眼下,发廊老板头上根根头发湿漉漉地冲天支楞着,脸上淡敷香粉,薄施唇彩,头面光鲜,一个粉雕玉琢的流氓。 “唉!金叶,宝贝!想死我了!” 一见着金叶,这流氓慌忙从摩托车上滚下来,先来个夸张的拥抱,直挤得金叶胸前两个大波球隐隐生疼。 好不容易推开流氓,金叶腾出一个手指儿竖在唇边:“嘘,提防被人瞧见了!” “你娘在家么?” “不在!” “那还怕什么?” “我妹妹在家!” “哦!小姨子!瞧,这两袋零食,就是进贡小姨子大人的!”吴世伦逞宝似的,从车子后备箱里提出两大袋零食。 “哪个是你小姨子?也不怕闪了舌头!”话虽这么说,但是金叶已经大声叫唤:“玉叶,出来拿吃的。” 柳玉叶这只小馋猫,听见有吃的,哧溜一下从屋里钻出,真见着两大袋零食,眼都笑得睁不开了。 柳金叶却只准妹妹拿了两包巧克力,还交待说分一包给木叶。 这叫柳玉叶如何愿意,嘴嘟得可以直接把酱油瓶子挂在上头。 “姐这儿的,你吃完再来拿!” 柳玉叶这才眉开眼笑,蹦跳着走了。 “小孩子家,零食吃多了伤身子!”柳金叶跟吴岳伦这么解释。 ------------ 第四十九章、勾引 第四十九章、勾引 眼前这个碍眼的一走开,吴岳伦马上把手搭金叶肩头上,揽着进屋。熟门熟路的好比这地儿就是他开的发廊。 进到屋里,吴岳伦得寸进尺,搂着金叶就要亲嘴儿。 “别!你瞧这大白天的,屋门洞开,被人瞧见了不好。” 吴岳伦只好起身关了屋门。 金叶淡淡的,也不制止。自个儿拖过房里一把三面围的太师椅坐下了/见吴岳伦关了屋门回过身,指着对手儿一把方凳,道:“坐那儿说说话吧!天这样热,怪烦的。” 吴岳伦只得依言坐下了。发廊老板有的是法子,他哪里用得着担心斗不过面前这个小雌儿。 “你要是烦,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说吧!” “话说有一个日本女人来到中国旅游,来到一间桑拿室洗衣澡。看见一个猛男当搓澡工。这女人心里想,中国劳力就是不值钱,这么棒的身体,竟然给人搓澡挣钱。于是,这个日本女人就点名要这个猛男给她搓澡。猛男搓着搓着,性起,将xx插入其羞处。日本女人大怒,道,你的什么的干活?猛男道,里面的搓搓!” 金叶果然笑得花枝乱颤,笑完,指着吴岳伦道:“没想到你还帮日本女人搓过澡!” 吴岳伦腆着脸:“要不,也帮你搓搓。” 那当儿,咚、咚、咚!柳玉叶在外头脆着嗓儿,一迭声喊姐姐开门。 柳玉叶只得起身开了门。 “姐,巧克力吃完了,我想吃话梅!” “自己进屋拿!” 柳玉叶进屋,挑挑捡捡,还真就只拿了一包话梅。 吴岳伦发话:“横竖有这么多,你多拿几包呗!” 柳玉叶朝发廊老板丢白眼:“不要你管。没羞,我姐姐才不要你给她搓澡!” 吴岳伦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却给一个小孩子讥诮得挂不住脸,刷地红到耳根。 柳金叶没心没肺,笑得哈哈的。 喂不熟的小白眼狼拿了话梅,返身出了房门。 “你的这个妹妹,可真是伶牙俐齿!” “小孩子家懂什么?你别跟她计较。” “跟玉叶计较?怎么会,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小姨子。” “别说这些没影儿的!” “好吧!那我再给你讲个笑话儿。” 于是,吴岳伦又开始讲笑话,发廊老板这方面的库存永远处于满仓状态。 “话说,从前某国流行裸奔 七十岁高龄的老妇也想试试 一群老头正在下棋 ,老妇从他们身边裸奔而过。 一个老头说, 真不象话, 这么皱的衣服也不烫一下 ,两个口袋还翻在外面。” 柳金叶果然再一次笑得捂着肚子喊疼。 吴岳伦尤在一旁加注解:“金叶,你说,要是人到了那老妇那样年龄,连裸奔都没人待见,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趁青春年少,尽兴而为,方不负大好时光。” “还青春年少,吴老板,你以为自个儿几岁?二八佳人么?” “金叶,正是时光不留人,我们才更要抓紧时间享受这二人世界……” 吴岳伦处心积虑,方等来柳金叶一句:“你说的也是……”,这发廊老板一心以为接下来便可进入主题。 那当儿,咚、咚、咚,又是柳玉叶那脆亮的嗓门。 “姐,姐,开门。话梅吃完了。我想吃爆米花。” 吴岳伦一脸憋大便的表情。 金叶忍着笑,给妹妹开了门。 这一回,柳玉叶不用姐姐叫,径自进了门,挑三捡四。吴岳伦见她又只挑了一包爆米花,索性拿了整袋零食叫这个讨债鬼拿去吃,只要别再来坏他的好事就成。 “不行,木叶说只能拿一包!”小讨债鬼这会儿传的是二姐旨意,倒是少有的没喊她二姐“憨货第二”。 “乖,你拿去吃吧!二姐说得对,好好听她的话!”柳金叶这么嘱咐这个小讨债鬼。 吴岳伦抓狂。自己一心买了零食来贿赂人心,没想着最后事儿竟在败在这两袋零食上面。这个小白眼狼一会儿要一包,一会儿要一包,哪会有他和柳金叶安安生生地成其好事的时候。 发廊老板也不是傻瓜,索性提了一袋零食放在门外,对金叶的解释是:“小姨子想吃就可以拿,没来由还要为了一包零食来敲门,又不值多少钱。” 柳金叶怎瞧不出发廊老板的那点弯弯绕。但是这女人沉得住气,又是在自已家里,她怕哪个。 发廊老板再一次关了屋门。柳金叶无可如何地瞧他行事。眼神儿似笑非笑,柳下蕙都要被她勾引得失贞。 这回,发廊老板自以为铲除了后顾之忧,不免胆大妄为,何况剩下的时间也不多,还说什么“笑话儿”,制造“笑话儿”才是要紧事。有了这一次的热身,下回在发廊里布局就容易上手了。不怕这雌儿往后不乖乖听自己摆布。 喊声“宝贝!”,一下子,柳金叶被吴岳伦拿嘴擒住了双唇,连个前奏都没有。 柳金叶吓得花容失色,她料不着这厮竟真的如此色胆包天,这可是在她柳金叶的家里啊。 “宝贝,想死我了。可怜可怜,救救急吧!若不然,我真要死了……”吴岳伦手脚并用,连抱带拉。这厮力气大,把柳金叶从三面围的太师椅里生拉硬抱出来,一下子就丢在床上,自己随之欺身上前,就要成其好事。 “唉!不行,你放开我。”柳金叶这下算是明白什么叫惹火烧身:“不行,吴老板,你快放开我!我要喊人了!” “你喊吧!多大声儿都行――这是在你家!”发廊老板像料着了金叶会有这么一说,淫笑道。 说话间,流氓的身手,轻车熟路已经脱掉了金叶的衣服。 咚、咚、咚!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柳金叶仿佛听到特赫,趁着吴岳伦一愣征的功夫,一把推开这流氓。 “姐,姐,快开门,娘回来了!”还是柳玉叶的喊声,这回却不是要吃的。 “快走,我娘回来了!”柳金叶压低声音,一脸苍惶。 她这么一推波助澜,吴岳伦这流氓倒好像不是人家娘要回来,而是母大虫要出山。这厮立刻像被人阉了一般,一骨碌从柳金叶身上爬起,好在他自个儿的衣服不曾脱,倒省去不少麻烦。这流氓有贼心没贼胆,连房门也不敢开,就要跳窗而逃。 柳金叶住的屋子只有一层,窗外就是院落。吴岳伦“卟”地纵身而下,却是祸不单行,一下着力不当,又把脚给威了。那厮顾不得疼,慌慌张张跨上摩托车,落荒而去。 不等摩托车声儿远去,柳玉叶这小人精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玉叶,娘呢?”柳金叶不明就里,尤自打听。 玉叶害怕地吐吐舌头:“娘没回来!姐,我骗你的。” “真越发长进了,竟出息得会骗人了!” “是木叶教我这么说的。” “姐,省省吧。什么人啊!也敢往家里带!”柳木叶应声而出,冷着声儿道。 “木叶,你读你的书,还管起我的事儿来了?”破天荒,柳金叶没朝自己这个二妹子喊“憨货第二”。 “谁敢管你?姐姐,你自个儿别愧对姐夫就成!”柳木叶一句话,把自家大姐钉在原地。说实话,柳金叶,还真没想过是否愧对自己老公。 ------------ 第五十章、人鬼情未了 第五十章、人鬼情未了 那天,柳香梅从柳桂莺的手术台上走脱。郑月芳一心以为凤梧坪亲家会叫女婿把憨女再给押回来。说到底,事关周家子孙。香梅要不是跟金叶做了妯娌,周家老头要不是放话把牧场和奶牛留给长孙,自己何苦掺和其中。拒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郑月芳指望周家俩老家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好帮女儿把那憨脑瓜洗洗。 偏偏,女婿那边,当晚电话打来,就说一句,香梅回到家里了。此后便沓无音讯。这算什么意思,郑月芳这几天没情没绪,心里念念不忘只是香梅怀上女娃的事。要说,不知道是个女娃也就罢了,糊里糊涂生下来就是一条命。晓得了,稗草到底不是禾苗,任其占着一块好地,还不把一季收成给耽搁了。 这婆娘在家里坐卧不安,望穿秋水,终于盼到小姑子柳水清从凤梧坪回娘家。 柳瑞全柳水清哥妹自幼失牯,是父亲一手拉扯着两个儿女长大成人。柳水清出嫁第二年,家中老父又磕然辞世,虽说长嫂如母,到底隔着一层,出嫁三年多,回娘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郑月芳这些日子,盼星星盼月亮,就算凤梧坪跑来一条狗,她也会拉着汪汪地打听消息,何况亲小姑子从凤梧坪回来。依这女人的见识,小姑子这会儿回娘家,八成是报信,说不定,还是香梅的婆家人差她跑腿。 哪知,郑月芳拉着小姑的手儿一打听,侄女儿的事,柳水清一问三不知,只说自个儿要回娘家住些日子。 柳水清的这话不同寻常,大嫂当家,这娘家还是她的娘家么。 郑月芳不由起疑,多瞧两眼,小姑子的气色不是很好,原本桃红李白的一张粉脸,眼下如风干的腊肉般,青里泛黄。衣服也不像寻常穿的那般光鲜:粉绿色衬衫外罩着一件绛红色小西装,下身却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管粉绿绛红,眼下都像过气的美人般泛着陈旧之色。 郑月芳的这个小姑子,寻常在打扮上最是上心,也得体,如此一幅模样就回娘家,当真少见。 “水清,怎么了?你家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什么?嫂子,我就想回来住些日子。”柳水清勉强一笑,反倒更有地无银三百两之虞。 郑月芳的脾性,凡事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如何会信小姑子的这个借口。哪知,她多问几声,倒勾出小姑子一长串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地从眼里滚将出来。 “水清,是不是姑爷欺负你了?”郑月芳这才问到点子上。这也怨不得她,这个小姑子,在婆家素常最是深明大义,是有口脾的,跟红楼梦里的薛宝钗是一路人。姑爷要是欺负她,多半自己就忍了,哪会这样失魂落魄回娘家来。 柳水清这才含着泪水,点点头,复又摇摇头。瞧见嫂子一脸阶级同情,悲从中来,索性放声大哭。 这下,郑月芳被小姑子弄糊涂:“水清,不哭,跟嫂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嫂子,我是不是不会生娃了?” 郑月芳彻底被小姑子雷倒。会不会生娃――小姑子还是个女人不。再说了,这事儿能从别人嘴里得到正确答案么,她郑月芳又不是妇科医生。不过,此事透着蹊跷。小姑子结婚三年,一向没见她愁过生儿育女的事,郑月芳还道是年轻人爱玩,不想凭早给孩子缠住,哪知到最后,问题变质,升级成小姑子会不会生娃。天,这要真是个问题,女人的一辈子,不都毁了么,怪道小姑子哭得大雨滂沱的。 “谁说你不会生娃了?这不是咱不想怀吗?” “不是的,嫂子,我想怀娃,一直都想,可是――怀不上啊!”柳水清的语气,近乎绝望。 邓月芳这下不知该如何劝解。再说了,小姑子怀不上娃,这也不是她能劝解得了的事儿。香梅倒是一结婚就开怀呢?可惜怀的又是女娃。这世上的事,怪道人家说人生不如意,十之**。 乡下人家,喜欢拿饭桌当新闻发布会会场。晚间,柳瑞全下地回来,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喝时节,郑月芳添油加醋,就把小姑子的事儿跟男人汇报了。 柳承轩这小子虽是旁听,倒最最先发表高见;“姑姑,这不是正好?生什么娃?你跟姑夫两口子,是操心日子过得太舒坦还是怎的,非得生个娃折腾!” 柳水清这头还没应答,郑月芳一声断喝:“你这小子,给我闭嘴。都你这般想,当初该叫你爹……”郑月芳的下半句话――该叫你爹把你射墙上去。 柳瑞全知道婆娘说话不经大脑,况且平时的口头禅就荤素不分,孩子面前,也是张嘴就来,胡口乱忒。连忙一声假咳,把婆娘制造的**思想污染制止于萌芽状态。郑月芳愣了愣,生生吞下另半句话,改口道:“你姑这儿正伤心呢?你还有闲情开玩笑。” “什么开玩笑,我是说真的。现在除了乡下人,谁还一窝一窝地生娃?” “你小子,别在这得瑟,你要不生娃,瞧我跟你爹给你娶媳妇不?” “尊母亲大人懿旨,那我就,先生娃,后娶媳妇儿。”柳承轩这小子的机灵劲儿,马上抓住了母亲话中的因果颠倒的空子。 “成,只要你小子有这本事!我跟你爹,倒乐得省下给你娶媳妇的钱!”郑月芳答应得倒也豪爽。 可惜,母子俩的逗哏捧哏柳水清无心欣赏。一碗饭,她拿筷子数着饭粒儿吃,一对愁眉紧锁,正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由不得柳瑞全瞧着妹子心疼。 “水清,你跟哥说说,为什么怀疑自己不会生娃呢?” “哥,这都三年了。要能生娃,娃该朝我喊妈了!” “这事儿,兴许问题是出在姑爷身上。”郑月芳插嘴道。 “从前我也这么想。可是……”柳水清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哥给你作主。” “寡妇怀娃了!”柳水清仿佛嫌自己的话语不够石破惊天,根本不做前因后果的说明性注解。 “寡妇怀娃?天,这是什么世道,人鬼不了情吗?”柳承轩又怪叫道。 这下,郑月芳终于发飚,拿筷子头敲儿子脑袋:“滚!你个小兔崽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柳承轩抱头鼠窜而去。 “你是说,跟姑爷相好的那个寡妇?”郑月芳问得小心翼翼。关于凤梧坪这个姑爷姘上一个寡妇的事情,她也是道听途说。柳水清自已根本不透半点口风的。道听途说的事情,郑月芳拿不定是否做得准。 柳水清点头,眼里早就擒着的泪滴顺势滴进饭碗。这碗饭,她再吃,就要和泪而咽。 柳瑞全和郑月芳俩口子,如遭晴天霹雳。 “什么乱七八糟的,张高翔什么时候又姘上一个寡妇了?”柳瑞全对自己家妹子有点恨铁不成钢。 “什么时候?瞧这阵势,娃儿都怀上了,你还问什么时候?” “娃儿?呸,她一个寡妇居然怀娃,还有脸说?” “什么有脸没脸,这个世道,你没见那中央电视台上的相声,公鸡都能下蛋!” “这寡妇怀的娃,谁又能保证就是他张高翔的种了。正经地儿还荒着呢?河畔沟垄的,还长出歪脖子树来了。” “哥,你别说了!” “就是你这正经地儿荒太久了,人家才怀疑你不会怀娃么?”郑月芳转脸问小姑子。 柳水清索性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自己的又掌,是一种自觉没脸见人的本能反应。 这一顿晚饭,一家人吃得没情没绪。 ------------ 第五十一章、你就是一台机器 第五十一章、你就是一台机器 晚间,枕头上,柳瑞全跟婆婆娘面授机宜:“明儿,你带水清进城去找个医生瞧瞧,能不能怀娃,总不能只凭别人一句话。” “不如先让柳桂莺瞧瞧。自家人,总会稳妥些!”依郑月芳的意思,妇科大夫和妇产科大夫是同一回事,管的都是女人生儿育女的事。柳桂莺本事大,连人家肚子里的娃儿都能瞧得出男女,小姑子的这点麻缠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也成!不过,你悄悄儿的,别乍乎得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死鬼,这还用你说!”郑月芳掐了男人一把,二人分头睡下。 次日一早,郑月芳带着小姑子踅踅摸摸,去的还是柳桂莺的地下室诊所。有老公的话垫底,这婆娘的举动到底收敛了不少。 柳桂莺听二人说明了来意,不说瞧的来,也不说瞧不来,只管拿眼睛朝柳水清身上瞄,瞄了一会,才道:“这地瞧着是块好地呀,不可能长不出庄稼吧?” “我也这么寻思着,你说,香梅结婚三个月就怀上了。水清结婚三年还没怀,自然焦心。” “有时候,事儿也可能是出在男人身上。”柳桂莺说的轻描淡写。 郑月芳嘴上不应,心里道:“人家能让寡妇怀娃,能有什么事儿。” “这种事儿,得夫妻俩都去医院检查。最好去城里的大医院。”柳桂莺又道 “你这儿检查不来么?” “我这儿只管怀了娃的,怀不上娃的可管不了!” “害我白跑一趟。”郑月芳对柳大夫说话不用客气,同时扯了小姑子的手转身就走。 好在天还早,郑月芳回家跟男人交待一声,出发的时候,姑婶俩还能赶上进城的第二班车。 柳水清挑的是城里一家最大的医院,不仅地方大,名气也大,附带着收费自然也不小。郑芳心里道:“啧啧,她还真是不怕花钱。” 大医院到底不是柳桂莺的地下室诊所可比的。大门口的导诊护士只需听郑月芳一句――来瞧瞧能不能怀娃。根本无需下文,人家前头袅袅婷婷,带着这一对儿乡下人就去了妇科。 妇科当天坐诊的却是个男人,一个戴眼镜的秃头,瞧着有四十上下的年纪。柳水清再三扭捏。 那男大夫道:“结婚了吗?” 柳水清点头。 “都结婚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还没结婚呢?倒没不好意思。告诉你,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台机器,一台出了点毛病的机器,明白么?” 姑婶俩都被雷倒。 机器?好吧!但愿这个修理工本事了得。 郑月芳陪着小姑子,上上下下,跑来跑去折腾了一早上,方换来机器修理工一句话――你这机器眼下瞧着什么毛病也没有,不过,关于别的各项指标的监测,还要等一个星期数据才能出来,所以请你一周后再来复查。 这修理工面无表情,说话也是冷冰冰,可真符合他对自己职业的定位。姑嫂俩几乎怀疑此人是否是刚刚从修车棚或者什么修补厂钻出来,再披上一件白袍子的冒牌医生。不过,他一句“眼下瞧着什么毛病也没有。”倒是中听,至少,柳水清那俏眉眼不再一江春水,大有巫山云开的架势。 瞧着日头高升,姑婶俩索性在城里吃了午饭。为了饭后消化,又逛了几家服装店,云想衣裳花想容,服装店是女人百逛不腻的地方。 郑月芳对服装的欲望跟她的胃口一样好,这个生机勃勃的女人,若非胖成这样,该是多少服装店极力拉拢的客户资源。 郑月芳很快瞧中一件酒红色衬衫,一问之下,居然还有大号。 “不如先试穿一下!”服务员柔声建议,倒是不怕衣服给这一身横肉撑坏。 之前,这肥婆逛成衣店,人家虎视眈眈,提防的就是这号人没有自知之明撑坏衣服。 这个服务员算是一个另类。郑月芳正巴不得,双眼早瞄好了试衣间的,就等人家一句话,抓了一件xxxl的,哧溜一下就钻进里头――少有的利落身手。 郑月芳再度从试衣间钻出,果然鸟枪换炮,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句话是不会错的。连柳水清,也不禁感叹嫂子这身材不是发胖,而是发福。 本来就是么! “我们这款服装是专门针对肥胖体型设计的一款具有修身效果的衬衫。一般来说,这种服装产品不会很多,因为销售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毕竟,它的销售对象有限……” 郑月芳挑挑眉――这服务员是在提醒她胖得出格吗? “多少钱?” “六百六十!” 天,抢钱么?还六六大顺呢!乡下人禁不起吓,尤其是来自钱财方面的。郑月芳一声不响,转身就钻进试衣间扒了这张昂贵的六六大顺皮。她今天陪小姑子进城检查,带的钱统共不会超过二百元。 “可以打折吗?”柳水清反倒跟人家服务员砍起了价。 “最多八折!” “七折,我买了!” “好吧!就七折,不过没有**!” “那没关系,你把衣服包装起来吧!” 郑月芳再一次被雷倒,她知道小姑子家境好,可是家境好难道就代表可以随心所欲地花钱。再说了,她买下这件超大号衣服干什么?送给她婆婆以赚取在婆家的人气支持? 郑月芳正满腹狐疑,柳水清一转身,把衣服塞进她怀里:“嫂子,就算我替哥哥送你的!” 哦,天,这――这可是四百多块大洋啦!郑月芳这个乡下家庭主妇,安排的每个月家庭开支也就是这个数额。 “水清,不用,嫂子不敢穿这样贵的衣服……”如此言不由衷的话,郑月芳自然不敢说得理直气壮,那声儿小的,指不定还是存心不让人听着。 柳水清果然充耳不闻,低头开始给自己挑衣服。她瞧中一套藕荷色七分袖连衣中裙。裙边领口处,是极繁复的同色缕空花边,层层叠叠,重曼累累。 柳水清进更衣室试穿出来,把郑月芳这乡下土裁缝差不瞧呆了,天嘞,哪是三分相貌七分打扮,分明是十分打扮好不好!眼下,小姑子鸟枪换炮,早不是昨天那涕泪交流的怨妇。 瞧在小姑子刚刚的慷慨馈赠之上,郑月芳不吝赞美之词:“水清,穿上这一身,嫂子都想喊你八仙女了?” “不是七仙女么,哪儿又多出一个?” 服装店服务员够白痴,连郑月芳这乡下人的思维都跟不上。 “天上老只有那七个女人,不腻啊?我这小姑子,美丽又漂亮,她谦逊点儿,就位列众仙女之后,排个第八,辱没了哪个还是怎的?” “嫂子,都你这样排,人人都是仙女了,哪轮着着我排第八。” “嫂子的意思是你这么穿漂亮,这要是走在临水镇上,人家还不当你仙女下凡。那个张高翔,可真是瞎了眼。” 郑月芳奉承过了头,只后半话,又叫小姑子灿烂了一早上的脸顿时乌云密布。 ------------ 第五十二章、柳六的两个手指儿 第五十二章、柳六的两个手指儿 柳水清回哥婶家又住了一个星期,准时去医院找“秃头修理工”看自身各项指标的数据。 其实,她一个乡下女人,哪看得懂纸上那一个个阿拉伯数字与自家怀孕生娃之间的关联。 秃头修理工被这乡下女人问得不耐烦,索性一句话打发了这啰嗦女人。 “这么说吧——你完全可以怀孕生娃,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怀上,建议带你的男人上医院来检查一下。” 瞧这女人依旧紧蹙双眉,一脸少妇风韵隐在这深深眉黛之下,竟是说不出的风情旖旎。再加上一条修身藕荷色长裙,领口袖口重曼累累的花边里裸露出的白晰细腻的肌肤,很难想象,乡下竟能有如此尤物。这秃头修理工顿了顿,咽了咽口水,又道:“当然,也可以换个人证实一下我的症断,比如我……” 柳水清落荒而逃。 秃头修理工喃喃自语:“你逃什么?我想说的不过是——比如我就可以为你联系国内一个著名的妇科医生。” 但是乡下女人已经无可救药地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 小姑子这地完全是块好地,依郑月芳的意思,马上就要让柳水清班师起驾回朝,至于这护花使者的角色,瞧在那六六大顺的衣服份上,她自然要担当起来,顺便还要在小姑子婆家举行一场新闻发布会以正其名。 柳水清却只想低调行事:“不用了,嫂子,医生还交待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呢!” “张高翔还用检查么,连寡妇都能怀上他的娃。依我说,水清,你自己也要多加把劲!” “怎么不用?”柳瑞全拿眼瞪自己婆娘:“听说那寡妇的专长,最会做绿帽子,指不定那娃怀的是哪个的!” “也是啊!”郑月芳一拍大腿,如梦初醒,并催小姑子赶紧的,回婆家把男人送医院去检查检查。 那天,柳六这逛鬼从杨家堡回柳林村的时候,一路上寻思的都是跟谁借钱好使。杨家堡的二疤子放话,要是三天后不把赌债还清,到时候他就不要钱了,只要他的两只爪子上的一对小拇指儿,一个小拇指儿一千元,一对刚好就抵了他两千元的债。二疤子吐着烟圈儿朝他脸上喷,一边轻描淡写道:“虽说是你身上的皮肉,可到底只是一对小拇指儿,没了它你柳六还照常赌钱。当然你的女人可能不愿意,少两根手指头摸么,那感觉是不一样的!”二疤说完便哈哈地笑。 柳六抬头瞧了瞧,二疤的脸隐在烟圈儿后头,只有额头和左脸上的两道疤泛着油光,就像一条百足趴在这人脸上。柳六心底打了个寒噤,赶忙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再三保证自己三天后就把钱拿来还。 二疤说:“滚吧!” 柳六便屁滚尿流回到了柳林村,一路上把能借着钱的人都寻思了个遍,还真没几个。不是自己还欠着没还,就是家里当真没钱。当然,自个儿婆娘那还撰着周家娶金叶那会儿给的八万元钱,但是柳六自认没有向婆娘伸爪子的勇气。这婆娘把钱包在胁骨里捂着,扯下一张都能要她的命。她要是晓得男人前前后后又赌了三千元钱,当然其中两千还是借的。还不找他拼命,到时别说一对小拇指儿,就算一双爪子,她都能剁下来的。 柳六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柳桂莺。柳桂莺是本家,又是招女婿上门。关键是她有钱,那钱的来路拒说还不地道。 柳六便是奔了这“不地道”去柳桂莺家借钱的,不义之财,见之有份,何况他柳六只是“借”而已。 柳六有了目标,脚上便出了力道,三拐两拐,就望见了柳桂莺家三层楼的洋房,洋房外头镶着白晃晃的磁砖,各处墙角还拿金色磁砖勾了边,在日头下亮闪闪地晃人眼。那楼二屋那儿,不晓得用什么物儿雕了两个高鼻头卷发的洋妇人,一个洋妇人头上顶着个罐子,一个洋妇人手上提着个篮子。两个洋妇人也是一色的白,白眼眶里的眼珠儿也是白的,柳林村的人没见过真的洋人,便都道这洋妇人个个目空无人。但是目空无人又能怎的,谁叫人家柳桂莺有钱,她有钱折腾,在自个房上雕两头老虎又能怎的。 柳六瞧着那两个洋妇人就来气,就冲这两个目空无人的娘们,他早该来问柳桂莺借钱了。 柳六便跟自己的迟钝置了一会儿气,边走边把要借的钱数往上翻番,都说外国人有钱,外国人的一元钱就能换得中国人的七八元人民币。这柳桂莺既塑了洋女人在墙头儿上给她撑脸,撑的自然也是外国脸,她没钱谁有?柳六思量着借的钱先赎了自己的一对小拇指儿,剩下的再拿去扳本。到时候,别说一个二疤,谁叫谁大爷难说呢。 柳六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不知觉已来到了一个洋女人的脚下,洋女人身上穿的是拖到脚踝的长裙,虽说那是用什么物儿塑的,风压根儿掀不开裙角,但柳六还是禁不住把下巴支上额角,眼不带眨直瞧到脖子发酸才罢休。瞧到后头,他自个儿心思不正,却怨起了洋女人穿裙子蒙人。柳六觉得自己遭了墙上洋女人的骗,把一口浓痰呸在洋女人的脚下。 墙的里面便是柳桂莺的屋子。柳六才打算移步。那当儿,偏偏听见墙里头隐隐传来说话声: “我劝你还是再想想。多少人想怀还怀不上呢?你这又不比人家大闺女未婚先孕。” “姑,你别劝了,我不想这么早被娃儿扯住手脚。傻瓜才放着好日子不过,现今人家城里人都流行什么子‘丁克’,说的就是夫妻俩一辈子都不要娃儿的意思。” 柳桂莺不禁支起双耳——天爷,他听见的可是长女金叶的话音。 “咱毕竟不是城里人。再说了,你的年纪也不小,金叶,打胎打掉的是胎儿,伤的可是自个儿的身子呢。你听姑的劝,想清楚了再决定!” “姑,你这要不给我做,我就进城去了。到时候别怪我不照顾你的生意就是了。” “这丫头,说什么呢?姑这不是劝你三思而后行么?再说了,这事家旺晓得不?” “关他什么事儿?”柳六听见自己长女惯常使的轻描淡写的声调儿。 “那种儿不是家旺下的么?”柳桂莺浪笑道。 “他下的种儿又不是一个两个,怀不怀还不全在我!” “你这丫头,真真个巧嘴!那你爹你娘晓得不,你坐小月,总得有人照应。” “等事儿成了再跟我娘说就是,她还能不照应我。不过,现在可得瞒着我爹我娘。他们要晓得又是一番麻缠” “看来你是铁了心了!” “谁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那也得过一阵儿,这几天,我那机器要检修。” ------------ 第五十三章、讹钱 第五十三章、讹钱 说话间,柳六便听见二人已经来到了门口,啪嗒一声开了屋门。柳六做贼心虚,借钱的事儿可不敢让女儿晓得,要不,准捅到婆娘那去,到时又得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柳六忙孙子样低头矮进墙根儿上种的几棵苏铁后头。可怜他一张老脸上的老皮,着苏铁叶儿割得面目全非。 柳桂莺送走金叶,返身回来,猛见一棵大苏铁后头长出一个人来,吓得光张嘴忘了喘气儿。 柳六像只老猴样从苏铁丛里窜出来,张嘴便是:“妹子,我跟你借六千元钱。” 柳桂莺又着一回吓,找她借的人不是没有,但像柳六这样张嘴就要的倒是第一回见,他那模样,不像个来借钱的,倒好似她柳桂莺欠着他似的。 “六哥,你借钱做什么?”柳桂莺沉下了脸。她的钱又不是打劫银行抢来的,哪能让人这样不当钱,张口就是六千。 “这不刚输了,人家说拿钱换手指儿呢。” “嗤!”柳桂莺用鼻子笑笑:“六哥,你寻思着我会把钱借给你么?别说你是赌钱赌输了的,就算是别的事,我家又不开银行,也不是说声借就能给你拿钱。你索性把手指儿给人家得了。” 听柳桂莺话不中听,柳六便有点耍赖的意思“这不是瞧着你家高门大户的,哥才开的口么。妹子,说实话,这村里,就数你来钱容易。你说哥不朝你开口还问谁借去。” “六哥,你既然瞧着我来钱容易,你自个儿怎不去挣呢?” “你那来钱的招儿,哥不是不会么?” “依你说来,这世上会挣钱的人多了,妹子跟这些人比起来,比不过骆驼身上的一根毛。六哥,你怎不问他们借呢?” “哥不晓得别人,光晓得你。妹子,你那来钱的路儿不干净呐!刚刚这屋里头,金叶差点着了你的道儿吧?”柳六越发耍无赖。 “六哥,你是讹我了?” “讹不讹算不上,妹子你就当花六千元钱买个平安得了。要不然,指不定什么时警察局里的人就来往这门上贴封条了呢。” “要讹我!我告诉你柳六,没门!”柳桂莺一下子把脸煞得乌青,放出恶语道:“警察局之前没来封了我家的门,未必就是承了你柳六的情。你自个儿先管紧自己的嘴,指不定哪会儿,人家要的就不是你的手指头了!” 柳桂莺返身:“呯”地关了门。逛鬼柳六站在人家屋外头,只能干瞪眼。墙上那一对洋妇人倒是和眉悦色给他展笑脸儿,柳六又恶狠狠唾了一口浓淡,骂道:“整两个娼妇来装脸,没廉耻上墙头了还得瑟!” 柳六未必真有跟警察局举报柳桂莺的勇气,说到底,人家的挣钱路儿跟他的赌钱一个样,都没有明目张胆摆到明处来,而且他还真得忌着点儿柳桂莺最后摞下的两句话……这柳桂莺要真是软柿子好捏,还能等到他柳六上门。 柳六借钱没借着,下一步只能在婆娘身上寻法子。突然想起刚刚闺女在这屋里头跟柳桂莺说过的话,心里不禁一个激灵,三步两步赶回了家。 婆娘正在家里给两个小女儿炒南瓜仔闲吃,炒熟的南瓜仔香气像个**人样走家窜户,柳六打老远就闻见了自家房里飘出的这股香。所以他一进家门,连瞧也不用瞧,就粗声大气嚷嚷:“吃吃吃,就晓得成天躲家里吃!”柳六寻常被婆娘压着,闷屁都不敢放一个,今儿他是晓得自己得理了。 柳六娘果然没有像只斗斗鸡样被自己撩拨起。她朝二丫头木叶呶呶嘴,木叶起身给爹抓了一把喷香的炒南瓜仔。 “还有闲情吃?都火烧屁股了!”柳六推开二丫的手。 “别是被人追着要赌债?”柳六娘白了男人一眼:“扑”把一个南瓜仔壳儿吐出来,马上又往嘴里填进另一颗。 柳六被婆娘说中心事,却不敢就接着婆娘的话头往下扯。他故意虚张声势道:“金叶呢?金叶呢?在屋里不?” “金叶这一早儿说是到镇上耍。你找她什么事,莫不是想问女儿要钱?” “钱钱钱!你这婆娘眼里就只有钱,你女儿要打胎呢?你倒是睁只眼闭只眼!” “打胎?打谁的胎?”柳六娘一时半刻没领会过来。 “还能是你的不成?自然是妮子自个儿怀了娃,找柳桂莺给她打下来呢!啧啧,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妮子的性子,还真随你啊!” “随我,难道他不是你下的种?”柳六娘的嘴向来没在让人的时候,不过,这会儿也就回了这么一句,接着马上又道:“那你不挡着,还往家跑什么?”柳六娘说着就撒了手中未嗑完的炒南瓜仔,一阵风裹着似地出了门。 “回来,你要往哪去?”柳六直着喉朝婆娘喊。 “不能让金叶作这个孽……”婆娘的话渐渐远了。柳主慌忙叫二女玉叶去追娘,就告诉你娘说爹爹已经把姐姐劝住了,姐姐现并没在柳桂莺家。 柳六怕的是婆娘这懵懵懂懂跑去柳桂莺家,柳桂莺还有不把自己讹她钱还赌债的事儿捅给婆娘知晓的理? 二女玉叶腿脚快,果然就把娘给撵回来了。 “这丫头会上哪呢?”柳六娘喘着粗气儿问男人。 “你不是说她到镇上耍?找罢了!” 当下,柳六指派婆娘去镇上找,两个小女儿就在本村找,他自个儿打电话到周家问问。刚指派停当,却见门口袅袅婷婷一个人遮住了日影儿,不是金叶还有谁。 柳六娘早被女儿整得没了脾气,陪着小心道:“囡囡,你怀娃了?” 金叶反而觉得奇怪道:“娘你是怎晓得?”不等娘回话,又拍一下手道:“我就晓得柳桂莺是个靠不住的,想不到她的嘴竟这样快,不等我回家就把话传过来了。” 柳六不等婆娘听出女儿话头里的意思,忙岔开了话道:“你真要把娃打掉?” “这是我自个儿的事!” “翅膀硬得,我还管不了你了!”柳六做势找凑手的揍人家伙。 ------------ 第五十四章、怀冤家 第五十四章、怀冤家 金叶那翅膀硬得,还真没把爹娘瞧在眼里。旁若无人回房里提了包,说要去城里。 柳六娘瞧出了眉眼儿。忙随着女儿的意思道:“你真要去城里,爹娘想挡也架不住腿脚长在你自个儿身上。你好歹吃过午饭再去吧!娘这就去烧饭。” “娘,不用了,怕误了车!” “囡囡,娘晓得你进城还是为了娃的事。你真不想要娃,娘也不挡着你。只是身子骨是你自个儿的,你得爱惜哩!打胎是小产,你却连饭都不吃就跑了去,你不顾惜自己的身子骨,娘瞧着心疼呐!”柳六娘声泪俱下,金叶也不好再一意孤行。 “那,好吧。”金叶说着又把包提进了屋里。柳六娘朝柳六一呶嘴,逛鬼在这种事儿上最透着灵醒,两步窜到门前,把扇小门一拉,外头扁铁条的门搭子一扣,金叶就被爹锁在了屋里头。 “爹,你这是干什么哩?快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我叫你不怀娃。母鸡不下蛋就人遭人宰了吃,女人不怀娃,难道就等着婆家来休你!” “爹,放我出去,怀不怀娃是我自个儿的事。” “事是你自个儿的事,丢的却是我柳六的脸。我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戳。” “好,你不开门,我就砸了这屋子!” “砸,你尽管下死劲,我还愁周家人没钱赔么。横竖你不是柳家人了!” 柳六隔着屋门,和女儿你一句我一句吵嘴,战火也就慢慢升了级,屋里头时不时传出“砰”地一声响。 柳六一边听着屋里头的动静,一边估摸着什么物儿遭了殃,同时还得估量遭殃的物儿值多少钱,好叫周家人赔。他帮着周家人保住了子孙,难道让周家赔这点钱不是应该的么。想到赔钱,柳六就同时想起自己还欠着杨家堡疤二两千块钱的赌债。好歹,他这回算是找着了为自己赎手指儿的主了。可惜金叶闹腾的动静还不够大,她摔的物儿加起来还没到五百块钱。屋里头唯一值钱的是一台十九寸彩电,不晓得金叶摔不摔得动。 所以柳六便在外头火上浇油道:“你砸,你砸,顶好把那台大彩电砸了,别心疼着,你心疼也是心疼周家的钱,我还愁周家人没钱赔么?” 金叶却不吃这一套。柳六支着耳听彩电落地的那声响,屋里反倒没了动静。 柳六娘并不去做饭,听着屋里头没了动静,便晓得该自己上阵了,隔着门儿柔声细语劝女儿,女儿有没有被劝回转不晓得,自已先红了眼圈儿,把鼻涕醒得山响。她和男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搭好了戏台陪着女儿往下唱呢! 这戏却不是按他们想的往下演。斜地里,二女儿玉叶忽然登了台,慌慌张张的唱腔冒出的台词是:“爹,娘,不好了,姐姐爬屋后头的窗户呢!” 柳六和婆娘连忙窜出门,往屋后头跑去。金叶的头果然探出了窗户。正努着劲儿往外挣身子。 夫妻俩同时大叫:“使不得,快回去!” 金叶不听,依旧我行我素要把身子挣到外头去。 柳六急中生智,到柴房里抱了几块板皮,又着二女儿玉叶赶快去前街木匠三伯那匀半斤长条钉来。 “我就不信还能反了天了你?”柳六咬牙切齿。 柳六娘急得手足无措,这女人这会儿光晓得哭,女儿不吃她那一套,她的刀子嘴便一无是处。 金叶虽说身子骨瘦,一对儿**却长得好,平日里她自个儿也引以为傲,不料这会儿却误了事……这一对尤物卡在窗框子里出不去。金叶舍得弄掉孩子,对这一对尤物却是呵护得紧,**被卡得发疼,她便赶紧缩回身子。 玉叶刚巧借回了钉子。这孩子乖巧,家里的事儿对外人半句口风不透。加上她家又是独门独户,二人高的院墙隔开了与外人的来往,所以纵是折腾得鸡犬不宁,也是自个儿一家人的事。 柳六得了长钉,就地捡了个凑手的石块,爬上窗棂就“砰砰砰”钉起了钉子。 柳六娘瞧见女儿的头还挂着窗框子外头,赶紧道:“还不快回屋里,伤着肚里的娃儿会造孽啊!” 她这一说不要紧,可就提醒了柳金叶。 金叶“咚”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嚷道:“你们不就是怕我弄掉娃儿吗?不让我进城,我有的是办法。” 那丫头不知哪学的,就着屋里的床板高椅,开始撒着欢儿地蹦,一边蹦一边道:“我蹦死他,我蹦死这兔崽子,叫他上老娘肚子里安家……” 柳六和婆娘在外头听着女儿只是不要命地蹦,双双吓得脸发白……这丫头,她不像怀娃,倒像怀冤家似的。娃当她是母亲,冤家却是来索命哪。 “现在只好让周家人来了,好歹是他们的子孙,我们担不起这干系。”柳六摞下话,便倒背了手,急急跑村头的小卖部去给女婿打电话。 家旺使的是手机。老丈人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正给一头母牛挤奶。这是母亲特意关照留下一头产量少的牛,挤下的奶先送家去给大婶补身子。 家旺正思量着该特意调理一头奶牛,等着金叶怀娃的时候,也这么下奶给金叶补身子。裤兜里就突然像进了只小老鼠一样,是手机的动静。周家旺的手机铃音和振动全开着,铃音是《老鼠爱大米》,是金叶那五音不全,跑调跑到南北极的嗓子。那会儿刚结婚,小公母俩你侬我侬,柳金叶不离口的是“我爱你,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多少风雨我都会依然陪着你,我想你想着你,不管有多么的苦,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这样爱你……”周家旺被婆娘的歌声感动得一蹋糊涂,特意录下来,决定听一辈子金叶的“老鼠爱大米”。 手机的振动也是歌声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很明快地传到大腿上,周家旺就很没志气地想到柳金叶的**,也是这种节奏:“我爱你,我爱你,爱死你,快点儿,啊啊啊……我死了!”柳金叶便果真死了,夜夜都得这么死而复活一两回。 周家旺忙不迭歇了手,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显示屏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一摁接听键,老丈人的话气急败坏地传进来。 “你快到柳林来呀,你女人要弄死你的娃哟!我日他先人……” 周家旺听老丈人对自己说“你女人”,心里便觉得好笑,哪有丈人这么跟女婿说话的,这逛鬼,到底不正经。 “‘我女人’那是你的什么呢?”家旺心里道。 等老丈人那头摞了电话,他再猛一寻思,不好――自个儿女人要做死自已的娃!自个儿的娃难道在婆娘肚子里猫上了。那婆娘什么性子家旺晓得,她真要做死自己的娃,还不是跟小孩子玩家家似的。 ------------ 第五十五章、无风要起浪 第五十五章、无风要起浪 周家旺一口气跑回家里,急得话也说不利索。娘问他:“家旺,什么事急成这样?” “我得去柳林,要不我娃就没了!”说着就推出摩托跨上去,摩托屁股后头突突地冒烟。 周家老太寻思半天都没闹明白,这孩子,他娃是哪个呢?虽说没闹明白,瞧着次子那风急火燎的,只怕不是个寻常事,到底不放心,赶忙指派了长子有财赶紧去柳林帮衬一下,无论事大事小,多个人总归能壮个胆儿。 等家旺的摩托突突叫着停在柳六的院子里,金叶早就蹦累了。屋里丁点响动也没。反倒是外头她爹她娘,外加俩妹子,连午饭也没吃,提心吊胆地守了半晌午。见到家旺进来,这四人就像见了救星似的。俩小姨子叫了声姐夫,嗓子跟着就哽住了,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扑簌簌往下落。 柳六长舒了口气,心里道周家担干系的人总算来了。他手脚麻利开了锁,领女婿进了锁女儿的屋。 柳金叶这会儿正睡着,手上还攥着自个儿的包,一只脚架在床沿,身上扯了半边被角盖着。这婆娘是个没心没肺的,脸上还睡出两道浅浅的笑纹,端的是一幅“美人酣睡”的风情。 周家旺上上下下瞧着婆娘,瞧不出她怀了娃,更瞧不出她把娃弄死了没有,心里便隐隐有点怪老丈人无风起浪的意思。 丈母娘仿佛他肚里的蛔虫,马上悄悄儿说道:“这会儿睡着了,要是你早来一步,我的天,她哪是不想怀娃儿,她是连自个儿的命都不想要哩。你瞧那么窗眼儿,就是她爹刚钉上的,防着她钻窗户跑城里去打胎。” “金叶真怀上娃了?” “这还有假,要不是柳桂莺看在姑侄的份上没下手,她自个儿说要打胎,这会儿只怕娃早成了一沱死肉。”柳六娘的刀子嘴,越是寒碜事她越是说得阴森森,由不得人不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她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谁晓得。问她自个儿吧!”柳六娘便拿手推金叶,女儿着实是睡得太舒坦了。瞧着不像个良家妇女的样儿。 “你怀娃了?”这是金叶醒来听着的第一句话,问的是自个儿的男人。 金叶拿手掩嘴角打了个长长期的呵欠,才道:“我不想要娃哩。” “为什么?” “你傻呀,咱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倒生个娃来搅和。这事都怨你,明白告诉你我不想怀娃,你怎不小心点呢?” 周家旺被媳妇儿说得红了脸低了头。 柳六和柳六娘算是看明白了,女婿降不住女儿呢。不过,女婿兴许这是瞧在他们两张老脸的份上,柳六老两口不想让女婿觉得难做人,便悄悄儿退出房外。 柳金叶越发矫张矫致,这婆娘寻常在男人面前撒娇撒惯了,以为这一招百战百胜。她嗲着声儿道:“我横竖是不想怀娃的,人家都说生过娃后,个子就像个面口袋似的撑得变了形。再说了,生娃又得疼得死去活来,家旺,你总不能不怜惜我。” “可是?迟早的事,你总归得生娃!”周家旺的声调不是寻常的温柔体贴,带着一种迟疑,迟疑的是拿不定注意该怎么跟婆娘说这事。平日里娇惯是娇惯,可是再娇惯,还不是哄着这婆娘给自己生娃,眼前涉及到的是事情的本质,他难道还能由她的性子胡来。 “我不生,要生你自个儿生去!”金叶索性跟男人撒起了娇。 “金叶,要说别的事,我会依着你,可是生娃儿在女人是天经地义。你真不想生娃,我也不勉强,可是我周家旺不能没有自己的娃,好歹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会生娃的女人……” 金叶瞪大了眼:“家旺,你的意思,要找别的女人给你生娃。” “我的意思是离婚!”家旺冷着脸,再也不是寻常哄她开心的男人。 “离婚!”金叶不敢再往下说了,晓得男人这回不是哄她也不是气她,男人是动真格的。 “你自个儿寻思着吧1”男人摞了话,便出屋门,竟是头也不回没丁点迟疑的。 有财赶紧赶慢赶到柳林村的时候,日头开始西斜。下学的学生伢儿背着书包,追追打打嘻笑着跑过,柳树掩映的屋顶开始三三两两升起细细的炊烟,是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走近六叔院落一瞧,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吵闹场面。家旺正坐在厅堂里,平静地跟他的老丈人聊天儿。 有财便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完全是多余。有些事本来不是个事,外人一掺和,反倒成了事了,这是有财自小尊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真理。眼下,所幸家旺和六叔都没见着自己。有财脚一拐就进了自个儿丈人的院落。 香梅他娘支着耳朵听了一下午,可惜隔壁并不吵嚷到院子里来,她总归听不真切不得要领。这会儿见女婿从天而降,真真应验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有财其实也就听着娘传的家旺的一句“要不我娃没了!”但是架不住郑月芳会琢磨,两下里一寻思,这婆娘便自作聪明以为金叶八成是怀了女娃,那边院落吵嚷了一下午,可不就是不要娃的意思,要不是怀着女娃,谁会舍得? 不过,都说自己的女儿憨,护着个女娃像护着命一样。眼下听女婿的意思,这周家次子看来也是个缺心眼的,一个女娃,用得着巴巴地从凤梧坪赶到柳林来护着? 幸亏如此,现在香梅算是跟金叶打了个平手,横竖妯娌俩怀的都是女娃,往后的日子瞧着罢了,谁生下周家的长孙还难说呢。 郑月芳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手脚却不停歇,给女婿整了一些吃的,一边又紧着打听香梅怎样了。听女婿说预产期得三个月之后,算算三个月之后正是麦收。女儿要是生下个能占家产的也就罢了,一个丫头片子,犯得着自己搁下麦收去伺侯月子么? 可惜有财这憨大竟不晓得趁热打铁,提也不提让丈母娘给媳妇伺侯月子的事。郑月芳总不能自个儿倒赶着去周家当老妈子,只得暂且先放下这一段心绪。 ------------ 第五十六章、想钱想疯了 第五十六章、想钱想疯了 柳六两口子见女婿出了女儿的房门,忙不迭挡下了,说什么也得让女婿在家吃晚饭。这一对老家伙没瞧出事儿是否安生下来,女婿要是摞手一走,金叶再闹腾起来谁挡得住。 柳六娘忙忙地就下厨做饭,一边给男人丢个眼色儿。柳六瞅空,踅进女儿房里一瞧,不得不佩服女婿的手段。眼下金叶就像磨征了似的,正呆坐在床板上。屋门洞开,她却没有提着包进城去打胎,更没有蹦跳着说要把娃儿蹦下来,驯服得就像村长婆娘成天抱在怀里的京巴狗。 柳六试着叫声“囡囡!” 金叶摆摆手道:“爹,你别打搅我,让我自个儿好好想想!” 柳六果然不敢再说什么?退出屋外,又踅进厨房悄悄儿把事儿对婆娘说了。 这一对老家伙不得不叹自个儿老眼昏花瞧错了人。女婿这哪是降不住女儿,这不过片刻的功夫,也不见他动手动脚,更没有脸红脖子粗地吵吵嚷嚷,就治得女儿服服帖帖,这竟比捏着女儿的七寸还灵验了。柳六和柳六娘便在心里暗暗寻思女婿出的这是什么招儿,别过火了到时在他小两口之间降出个什么疙瘩来。 柳六娘便越发有笼络女婿的意思,把家里一只最肥壮的公鸡杀了款待女婿,还叫逛鬼柳六启了年前冬至封下的一坛红酒,烫了酒提子提出两壶让女婿尝尝。 不一刻,柳六娘便整治了一桌像模像样的酒菜,着三女儿玉叶叫姐姐来吃晚饭,又让男人陪着女婿喝酒,她自个儿却不落座,只在一旁添酒加菜。这是农村人家最殷勤的待客礼了。 周家旺却不要丈母娘伺侯吃喝,自已没落座,先拉了丈母娘和老丈人上首儿两张太师椅坐了,自个儿夫妻也跟两个小姨子一样,曲着腿坐在几张矮凳上。这就是拿自已当一家人看的光景了。 正是菜丰酒香。柳六平日里是嗜酒如命的,现在指着陪女婿喝的由头,更是敞开肚皮灌。 周家旺平日不偿酒,这会儿被老丈人左一杯右一杯,也灌得晕头转向,话儿也就多了起来。叽叽刮刮地说的都是金叶怀娃的事。这正是柳六两口子要的效果,他们等着听女婿说说怎么降服了女儿的。可是家旺有他的分寸,绝口不提刚刚丢给金叶的“离婚”两个字儿,仿佛压根儿没那回事。他叽叽刮刮的说是娃儿生出来了,就叫什么名儿;那娃儿八成会像谁;又托咐着两个小姨子说要看顾着姐姐一点儿,别叫你姐姐把娃儿弄没了,要丢了娃儿,姐夫拿你们是问。 木叶嘴拙,姐夫说什么就应下什么。玉叶人虽小,却越发出落得像大姐金叶,那说话神情,口吻腔调,跟金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玉叶俏生生瞅了一眼姐夫,道:“姐夫,你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姐姐要是弄丢了娃儿,我还想拿你是问呢。”她说的话儿,语气的老道都不像个十多岁的小囡,倒惹得柳六和女婿齐齐被酒沧了一喉头,都涨头红脸咳得上气接不上下气。 家旺等喘匀了气儿,竖起大拇指道:“好,好,还是咱家玉叶有见识。对,姐姐要是弄丢了娃儿,该拿姐夫是问,谁叫姐夫没保护好姐姐的娃儿呢。这样,姐夫从现在起就雇请你和木叶一起帮姐夫保护姐姐的娃儿,但凡姐姐在家,你们就瞧着点儿,每个人一天十元钱怎样?”说完,似笑非笑,直拿一双毛眼儿睨自个儿媳妇。 金叶给男人丢个白眼,碎道:“才灌两口黄汤,就乱胡忒些什么?” 但是别人可没拿这话当酒话听。柳六哈嗒一声,就像吞下一口大肉似地接了话儿道:“玉叶和木叶到底还是小孩子,怕是不稳妥,不如就让爹保护你们的娃儿得了。就像今儿个,金叶要从窗户爬出来,不是爹,那些木板儿谁钉得上?爹虽是个全劳力,也不要你涨钱,一天二十元就中!”柳六想钱是想疯了,他的两个小拇指儿,到这会儿还没着没落。 女婿愿意显摆他有钱,柳六怎能不成全他。 “爹,我瞧你也是喝多了!”金叶嚷道:“娘,你也不管管爹!” “家旺,别听你爹的,他要是能在家里呆上一天,这‘柳’字就得倒着写。我瞧着你还是雇木叶和玉叶得了,好歹她们放了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自个儿把下学年的花销挣出来好了!” 说不上家旺刚刚的话是真心还是无意,这会儿不当真还真不成。周家旺又睨一眼媳妇,这婆娘是一幅瞧好戏怎么收场的样儿。家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掏出钱包,就摸出了两张百元大钞,给了玉叶和木叶一人一张,说是预付的工钱。 木叶瞅爹一眼,再瞅娘一眼,见爹娘都点了头,才怯生生把钱接了。玉叶却只瞅着大姐,金叶不发话,她愣是不伸手。这下,倒把别个的目光都聚到了金叶脸上,都想起这钱要是金叶不开腔,还真不敢受下。 金叶反而道:“都瞧着我作什么?未必就被一百元钱吓住了。”她一把从男人手下扯了钱拍到玉叶手里:“玉叶你就拿着,就当姐疼你。” 柳六赎两个小拇指儿的钱还是没着没落,又不敢就明目张胆地说白了。又往嘴里灌了两口酒,等酒色上了脸,索性半真半假撒起了酒疯:“我这辈子,活得不值啊!没本事下个带把儿的传后人不说,还尽受你娘的压。我要钱没钱,要脸没脸,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做人呐……”他赖躺在桌下,拿手怦怦地捶着自己前胸,可惜他胸部和声并没有想像中的壮烈。那一张老皮毕竟还包着的几条瘦骨,不像一个空着肚子的鼓样一捶就能振天响。 “爹喝醉了!”家旺把柳六捶胸的两只手捉住,要把老丈人扯起来。 柳六却仿佛攀住了救命稻草:“好女婿呀,你晓得我心疼不,噼哩啪啦!一晌午,金叶差不拆了这个家。就算拆了这个家,她心里也是向着你哩,那台大彩电愣是不动,值钱么!她舍不得让你赔。金叶呀,爹的对头,你怎不砸了那台大彩电。爹还指望家旺拿钱把彩电兑下了呢。你兑下了彩电,爹就有钱了,有钱了……” 柳六这哭诉的,听着不像酒话,可是又不能不当酒话听。周家旺就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得再扯几张票子出来递给老丈人。票子到底不是随便一弯腰就能捡到一沓的,真要这么流水样化掉他也心疼。老丈人这是把他当不拿钱当钱的冤大头了,周家旺这么一想,便觉得无比尴尬,他朝自己婆娘丢了个眼神儿。哪知金叶却压根儿不接茬,这会儿是一幅瞧好戏的兴致,一晌午,没见她心情这样好的。 周家旺便硬了心肠道:“爹是喝醉了,我扶你进房里躺着吧。”柳六却像捞着救命稻草一样,一手攥着酒杯儿,一手搂着桌腿儿不撒手。 柳六娘辟手躲了男人攥手里的酒杯儿:“喝了酒就没脸没皮了,家旺,你千万别给他钱。钱在他手里就没有留过夜的,赌桌上的都当他是冤大头哪。”家旺反倒不好再顺着丈母娘的这个坡儿下驴了,好歹钱包里还有五百块钱,索性掏出来拍给老丈人,亮了钱包底儿,就没人再惦记着自个儿的钱包了。 柳六酒立马醒了一半,手抬额上:“啪”地给女婿行了个礼:“好女婿,爹保证我那宝贝外孙儿在他娘肚子里顺顺当当地呆到出生。”横竖他仗着酒色遮着,没人计较他有脸没脸的。 ------------ 第五十七章、杀鸡岂用牛刀 第五十七章、杀鸡岂用牛刀 日头越发偏西,小半边脸儿却搁在山尖上迟迟不肯落下,仿佛在等谁。 家旺起身跟作别,意思是想携了金叶一道回凤梧坪。 “我是不想回去的,我还得留待这里,好歹让妹子多挣一点零花钱呐,玉叶木叶你们说是不是?” 这才有得熬呢! 家旺出门发动了车儿,刚骑出没多远,斜地里猛地窜出一个人。金叶不肯跟他一道回,家旺心情本就不好,忍不住道:“你找死。” “家旺,你可瞧准了是哪个再骂!”是有财的声音。 “哥,你怎也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急慌慌骑着车儿就走了,叫爹娘怎么放心,我随后就赶过来了。” “我怎没见着你?” “我见着你就成了,瞧着你们没事儿,我也不好掺和。” “哥!”家旺想跟哥说说自己的事儿,却不晓得从何说起,窝着一肚子的气叫酒一搅和,只觉得脑袋沉得像遭了煮。 “你这喝得迷迷沉沉地,还想骑车回凤梧坪?” “哥,一切要是能重新开始就好了!” “说那没用的干什么?还是我来骑车儿,你坐后头吧!爹娘还真是操对了心,要让你就这么骑回去,指不定怎么着呢。”有财从来不解风花雪月,一切在他眼里只分有用和没用。路旁一堆臭狗屎还能肥一寸地呢?家旺的话还不如一堆臭狗屎。 柳水清再回娘家。郑月芳的意料――“八仙女”此番该是志得意满地携着郎君,夫妻双双把家还。 哪知柳水清一脸惶恐,比上一回还要落魄十分,跟嫂子要了户口簿,就要奔临水镇民政处。郑月芳多了个心眼,死活拉住了小姑子问究竟。 柳水清哽咽成声,道的是:“张高翔要离婚。” 郑月芳如遭雷击:“离――婚?你这拿着户口簿要去离婚?” “要不然还能怎样,难道留着给寡妇当使唤丫头。人家母凭子贵,挺着大肚子,都住进张家了。离了婚,我眼不见为净……” 郑月芳知道小姑子的脾性,最是会忍气吞声,寻常喜欢扮的角色多半是深明大义形。可是?忍也不是这么个忍法,扮也不是这么个扮法。寡妇攻城略地,步步为营地欺上头来了,她倒是一溃千里――又不是真不能怀娃。 “不行,水清,嫂子今天要是真让你把这个婚离了,对不起你死去的爹娘。嫂子先问你,你让张高翔去检查了没有?” “他一口咬定自己没事。又有寡妇怀的娃做证,怎么肯去。” “寡妇怀的娃?寡妇怀的是哪个的娃还不一定呢?他就敢一口咬定了?” 柳水清无言以对,嫂子说的话虽粗俗,却是句句在理。可是这个理,在婆家就是说不通。 “说来说去,问题的症结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家肚子里的娃。” “娃?她能怀,我还能让她掉了呢!”郑月芳说得咬牙切齿,横竖,她有经验的。虽说香梅肚子的女娃没给弄掉,可到底是一回实战,眼下,这实战经验用在对手身上,还能心慈手软? “水清,嫂子告诫你,你不要跟人家离婚,这事儿嫂子替你出头。你先在家呆着。 郑月芳这头安顿了小姑子,那头,风风火火就去找柳桂莺。帮小姑子跟张家的这背水一战,柳桂莺算是郑月芳的秘密武器。 柳桂莺这女人,天生娃的一个死对头。把人家肚子里的娃弄掉,还不只当让母鸡下个蛋。你寡妇既是行不义在先,非得雀占鸠巢,那就休怪别人不义。 柳桂莺正在卫生所坐诊,郑月芳是她的一个重要客户,有优先接待权。柳大夫只道是上回香梅的事儿又见转机,草草打发了一个产妇的例行检查,带了郑月芳别室说话。 郑月芳把来意一道。柳桂莺算是开眼,她只道自己是个胆大妄为的,想不着这女人竟是心狠手辣。自己做的事儿虽然阴暗,到底是出自人家自愿。眼下这个女人,嘴里说的是给点药把寡妇的娃儿打下来,实际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不行,婶儿,这事儿不能干,人家既然把娃当进身筹码,哪就能轻易让你把娃弄掉了。再说了,些事要是败露,还不闹翻天?” “给点药,悄悄儿地下在她吃的饭或者喝的水里,哪就那么容易败露了?” “婶儿,事情不能这么做。昧良心呢!虽说我是帮人弄掉不少娃儿没错,到底也要人家自愿!你这,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别的法子。水清想让张高翔去医院检查一下,可那挨千刀的愣是一口咬定他没毛病,还搬出寡妇怀的娃做证。说来说去,罪魁祸首就是寡妇怀的这个孽种,拿掉了,咱们替天行道呢!” 柳桂莺一听,反倒笑了:“婶儿,不是我说你,杀鸡岂用牛刀,你听我的,保管能叫张高翔让医生检查了。” 郑月芳果然洗耳恭听。 当下,柳桂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跟郑月芳面授机宜。 郑月芳这女人心领神会,一转身,就要回家跟小姑子现学现卖。 “等等,婶儿。这事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为确保万无一失,不如叫水清到这儿来,我亲自跟她说,也好告诉她要注意些什么。” “妹子。婶儿这里先谢谢你了,等事成之后,水清少不得要感念你的恩情。” “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婶儿你又说什么两家话。” 郑月芳一阵风似地回家去叫小姑子,那利落劲儿,由不得要令人怀疑她那一身肥肉下面安了两个风火轮。 柳水清对嫂子的话,几乎言听计从,何况她现在的确需要一个军师。 柳水清一来,柳桂莺把她领进房里,关起房门,又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番面授机宜。柳水清到底没生过娃,脸皮的厚度略逊家嫂一层,才听言几句,头也低了,脸也红了,羞人答答,道:“这种事,叫我怎么做得来!” “妹子,叫我说你什么好。这有什么做得来做不来?你想生活幸福,就得豁得出去。你没听那些男人怎么说――在家是贤妇、在外是贵妇、床上是**。我瞧你,前两点都做得差不离了,独缺了这最后一种功夫,就被人扫地出门,你倒是真想离婚还是怎么的?” 柳桂莺发了狠话,这才戳中柳水清痛处。老老实实,暂时做了柳桂莺的入室弟子。 ------------ 第五十八章、大白天的男女风流戏 第五十八章、大白天的男女风流戏 要说乡下女人没见识,此事足以为证。 其实,柳桂莺的法子,不过是让柳水清弄一点男人的**去检查而已。这妇产科大夫算是触类旁通,此事不过是她正职之外的一点旁门左道,想不着柳水清竟是如此不开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让这小娘子依计行事。自然,这计怕是龌龊一些,但此时这小娘子与他相公的非常时期,不下猛药怎会药到病除。 柳水清领命,复又厚着脸皮回了婆家,到底并未跟张高翔把离婚证领了,所以她此番依旧是张家合法女主人,张家公子的另半扇床,依旧是她的位儿。有此前提所在,对接下来柳水清的依计行事,大有裨益。 不出十天,这小娘子果然计成,大白天的,就采得了男人的**,忙不迭放进柳桂莺给的一个保温杯子里,顾不得自已被男人折腾得腰酸腿软,如获至宝样,马上就揣了保温杯子,直接召了一辆出租车就进城。 柳桂莺的本意,自然是奔着医院的男科而去。可惜,人导诊护士盯着这乡下女人瞧半天,道:“男科?你头后面梳成髻子的是胡须么?” 乡下女人马上红了脸:“我要给男人检查一下……” “你男人?”导诊护士故意东张西望:“你男人穿的是隐身衣?” 可真是百口莫辩,柳水清又不好当众举证她揣了男人的**而来。 “正经事,妇科从右边楼梯上去,二层一至三室,今天坐诊的可是省内著名的妇科医学博士。”导诊护士估计是把柳水清看成有偷窥男风之癖的女花痴。 好吧!妇科就妇科。上回,告诉自己要让男人来检查的不正是妇科医生。今天就挂那个省内著名妇科医学博士。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再碰到上回那个“变态修理工”才好,若不然,说不定那死变态还会问自己这保温瓶里的东西是怎么弄来的…… 柳水清心里忐忑,好不容易等前面一个女人拿着药方子出了诊室,终于轮到她了。柳水清定定神,把小保温瓶从怀里取出,刚迈进屋,这小娘子像活见鬼,人便钉在那儿。 哦――“修理工”,难道他居然是省内著名的医学博士,真是阴魂不散呐。 “修理工”的记忆系统显然也不赖:“又是你!这回把你男人带来了?” “呃,没有!”柳水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头大尾巴狼:“哦,不,带来了……一点东西……”她只能无力的晃晃手中的保温杯。 “什么?你给我送茶水吗?” “修理工”的语气,柳水清得提防他拧开杯子一饮而尽。 “不是……不是茶水,人家告诉我……得……得放在保温杯里!” “挺精明,挺专业的嘛!” “什么时候得的?” “今早……距现在……可能还不到一个小时!”柳水清越说越小声。 老天爷,这大白天的,如此还不等于宣告自己是个**的女人,并且是刚刚上演一出男女风流快活的神仙戏后重返人间。 “嗯,送得很及时!能否过问一句――你这,是得了高人指点吧?” 柳水清惶恐,她想不着柳桂莺一个乡下大夫,竟能让常常医学博士冠以“高人”的雅号。 “一个妇产大夫,她说这个时辰儿时才有效!” “说得对极了,我马上把这东西送到检验科去。” 这回,人家“修理工”算网开一面,检验结果立等可取。 不一刻,秃头修理工握着两张纸,匆匆而来。这厮的德性,仿佛有怜香惜玉的义务。 “你得有思想准备!” 柳水清正正神――思想准备?大不了自已不当这个张家大奶奶,逊位于寡妇。 “假如这真是你老公的**的话,很遗憾,他不可能生育!” 依秃头修理工的见识,这小娘子眼下应该花容失色,六神无主如世界末日来临。 但是柳水清的表现只是稍微有点反应迟钝而已。 “他不可能生育?” 秃头修理工以为这小娘子没听懂:“是的!在你男人的**中,没有检测到精子!这在临床上,叫无精子症。这就好比农民播种,播进地里的都是稻壳,你说能长出庄稼来吗?” “那,他……有没有可能……让别的……别的女人怀孕?” 天,这小娘子是真弱智吗?综合她刚刚的状况,秃头修理工觉得完全有此可能。少不得又耐心解释,用的是估计弱智也能听得懂的语言。 “应该没有这个可能,稻壳总归都是稻壳,撒到哪块地里都不会变成种子的,你这块地长不出庄稼,别人的地未必就能。你的老公无法让你怀孕,自然也就无法让别人怀孕。你真想生孩子,除非换稻种…… 秃头修理工只顾说得兴起。等等,这小娘子哪去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也不晓得告个别。 柳水清早落荒而逃,什么播种长庄稼,她一个乡下人,还用得着你一个医学博士来普及种田常识。 这一回,柳水清甚至连午饭都没吃,出了医院就往家赶。她坐的还是出租车,上车那一刻,想的还是回凤梧坪。哪知司机一问,脱口而出就变成柳林村。 也罢,当真独自回凤梧坪。虽然手握致命武器,但是她孤军做战,哪有胜算? 郑月芳不知道柳桂莺给小姑子拟定的具体计划。自柳水清回凤梧坪,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来自凤梧坪的牵挂,一头是女儿香梅让女娃占了怀,怕要失去周家的牧场和奶牛;一头是小姑子柳水清让寡妇占了位,怕要失去老公。两下里都叫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要半夜三更起床求普萨保佑。 这天,郑月芳正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剔鸭绒,以备过年时给男人做件鸭绒服穿穿。忽听见隔壁屋一连窜笑声传来,正是柳金叶那小狐狸精在兴风起浪。内中掺杂着一个男人的公鸭嗓,听起来却是陌生。 郑月芳是个听风就是雨的好事货色。当下,搬了一张高凳放在墙边一丛秋丝瓜架子下,吭哧吭哧爬上高凳,把脸隐入秋丝瓜叶子,只顾瞄隔壁屋那小狐狸精。 小狐狸精柳金叶那会儿正跟发廊老板打情骂俏。这是发廊老板第二次上柳六家门。这回,柳金叶多个心眼,并不纵着这流氓登常入室,二人只在院中嬉戏。 发廊老板正在扮情圣,拉着柳金叶一双纤纤玉手,仿的是《罗蜜欧与朱丽叶》中的罗蜜欧。 “……我梦见她吻着我,把生命吐进了我的嘴唇里,于是我复活了,并且成为一人君王。唉!仅仅是爱的影子,已经给人这样丰富的快乐,要是能占有爱的本身,那该有多么甜蜜!” 这厮的课外功夫做得不可畏不足,背下这一段,不知要杀死他多少脑细胞。哪知却给柳金叶一句话轻巧巧就化解了。 柳金叶笑得咯咯的:“罗蜜欧啊罗蜜欧,你为什么是吴世伦?” …… ------------ 第五十九章、骂上门去 第五十九章、骂上门去 饶是小公母俩发情演戏,墙头上秋丝瓜叶子后面的看客已经瞧得心领神会。莎士比亚的伟大此时如圣光谱照,让郑月芳这乡下女人蒙昧顿开――哦,爱,爱就是占有…… 怪道这发廊老板要拿爱做幌子,柳金叶那小骚狐狸谁不想占有。 郑月芳看那二人演得入巷,她正瞧得兴起,冷不防,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唬得墙头上的肥婆直下往出溜,差点掉地上摔八瓣。 进门的正是柳水清。 寻常,郑月芳眼中的小姑子最是端庄沉稳,如此乍乍呼呼推门就进,实实有悖常理,郑月芳少不得又瞧出点端倪。 “事儿到底怎样了?让嫂子揪了这许多天的心。” 柳水清脸上瞧不出是悲是喜,实在,这事儿也让她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 “我也是今儿刚弄的……拿去检验……结果也是刚晓得。” 郑月芳一手拽了小姑子的手,道:“屋里说。” 扯着就进了屋,提防的是隔壁有耳。她自己积年的贼耳朵,自然深知自己能攀墙头听“戏”,别人未必就不能。 “医生说他不能生育!” 虽然结果可能早就在意料之中,但郑月芳乍听之下,也还是不禁弱智。乡下人家最是看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凤梧坪这姑爷又是他们张家独根独苗,凭心而论,这断子绝孙的事儿,摊到谁身上,都会令神经短路。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晓得,嫂子,我还没想好!” “你真要离婚,嫂子也不挡你。” “离婚?你是说任张高翔跟那个寡妇去结婚。” “离了婚,你管他跟哪个。横竖他天生的绿毛龟,真替人垫背当王八也不委屈他。” “我不忍心。嫂子,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妹子,你真是菩萨心肠!你不忍心离婚,婶子也不好拆散你的姻缘,不过,往下的日子可怎么过呢。首先,你怎么跟张高翔说这事儿,想好了么?弄不好,到时又是一场大吵。” “所以我这才回柳林。嫂子,要不,你陪我回一次凤梧坪。” 瞧在那件六六大顺的酒红色衬衫的份上,郑月芳自然无法拒绝,要不能说拿人手软,何况这婆娘天生骂阵里的巾帼,这种场合,她比柳水清这个正牌主儿还要胆儿肥。 第二天,郑月芳特意穿上了那件酒红色衬衫。柳水清估计没想到,当初买下衬衫送给嫂子,有朝今日,嫂子还能拿这衬衫当出军的战袍来穿。 陪小姑子回婆家,郑月芳打了一路的腹稿。能和谈自然最好;不能和谈,这婆娘也不想打无准备之战,所谓兵来将往,水来土淹,这一上门,该如何叫阵,对方主骂会如何开口,自己要怎样应答,就在去凤梧坪路上,搁心里排练了一遍。 柳水清凤梧坪的婆家在临水镇这种乡下地方的富户榜上,属于排名比较靠前的几位之一,也是来钱最轻松的一户。拒说早年间,张家老头独身去山西的一家小煤矿背煤谋生。此人命大,人又机灵,不曾就此被小背矿一口吞没,反倒随着近几年煤炭市场水涨船高,拿挣来的钱跟人合伙买下一个小煤矿,就百分五的股份,小煤矿慢慢变成大公司,百分之五的获利已经足够济身临水镇为数不多的几个富户之列。 眼下张家,三层仿欧式小别墅,外头一个大院子根本不像此地别的乡下人那样,用以种菜各瓜,不时接补生活之虚。人家种的是别人认不出来的花花草草,这才足见珍贵。院子左侧,还修了个小假山,假山上面有一小股喷泉终日流淌。在临水镇方圆百里,水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他们家倒拿来流着玩,啧啧!怪道人家小寡妇要处心积虑地贪觑这小别墅大奶奶的位儿。 眼下,小别墅里只住着张家公子和他母亲。此番要是能和谈,郑月芳照例该喊他们亲家母和姑爷的。 小别墅里的狗倒是比人还多,一见郑月芳,吼地乱吠起来,听起来竟有三四头都不止。 “上一回来你家,好像就一条母狗,眼下怎么竟养了这么一群!” “另外三只,都是母狗的儿女,也不知上哪招了野公狗,不声不响就下了一窝。也只能养着。” “你们张家,原来有这家风呐!”郑月芳嘴皮子轻易不饶人,这下算是被她逮着了,如何能不编排一下。这婆娘只顾逞口舌之利,却没想到这一句辱的其实就是小姑子,说什么这狗也是母的呐! 听闻狗吠,张家大公子马上出来开了门。见结发妻子和她嫂子正站在门口。这厮也没个好脸色,连一声问候也没有,转身就走,没礼貌、没教养,倒像山上下来的一只野猴子披上一张人皮。 柳水清随后带家嫂进门,只见客厅正中,婆婆端坐其上,要在她面前放一张香案,只怕来客会以为是家里供的菩萨。 有其母必有其子,反过来,有其子也必有其母。这张家老太太同样是寒着一张脸,见到儿媳妇跟亲家婶子进门,只当二人隐形。 “娘,我回来了!”柳水清依旧是扮贤惠,陪着笑脸喊娘。可是人家还不耐烦听呐,转过头去瞧别处。 “娘,你饭吃了没,要不,我给你下碗面去!”柳水清如此委曲求全,连郑月芳也不禁瞧得心酸。她虽是一个外省女人,嫁到柳林村也过了半辈子的日子,何曾如此而已受气。 “不用,你给我站着。往后,家里头的事儿,就不劳你动手了!”菩萨终于开言,却是一口变相支持儿子离婚的宣言。 瞧这阵势,想来和谈无望,郑月芳索性跳出来道:“老太太,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媳妇上赶着孝顺你老人家。你倒是把架子端上天去。说什么也就是房子大点儿,狗多养了几只。要真能上天当神,也罢了,还不依旧脚踩地上过凡人日子。”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你一个外人插嘴。哪来的母耗子,吃饱了撑地还是咋的。” 骂阵巾帼这下算是旗逢对手,将遇良才。她打了一早上的腹稿,正巴望着倾吐呢?这老太太开了头,文章自然要接着往下做。 ------------ 第六十章、上赶着当爹 第六十章、上赶着当爹 “我还纳闷着,水清妹妹这么一个贤惠温良的人,如何会怀不上娃儿。原来却是嫁错了人家。你说你张家人这种嘴脸,怪不得会断子绝孙。”此言太过恶毒,郑月芳这婆娘定是不晓得轮回界里,还有个拔舌地狱。 “断子绝孙,呸,你自骂自报便了。我张家,若不是取了你柳家的女人,说不定还真要断子绝孙,养只母鸡还指着下蛋呢。你们柳家的女人,三年了都不开怀。还有脸说别人断子绝孙。” “老太太,你说得好,骂得妙。今儿,我正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我们柳家的女人为什么三年不开怀。为什么――你问问你儿子,有这能耐不?别跟我说他给寡妇种下了娃,有这么上赶着给寡妇当老公的主儿么?” 听郑月芳骂得难听,嘴皮子又尖又利,连柳水清也听不过去,上前按下嫂子戳向婆婆的手指儿,道:“嫂子,别骂了!” “妹子,你别掺和,我若能把你这糊涂婆婆婆的糊涂脑袋骂醒了,多少也是一件积德的事。” 老太太听郑月芳骂得蹊跷,而且武器足,火力猛,那句子一串串,根本不假思索,张口就得。老太太不知道郑月芳打了一路的腹稿,还以为这女人本事了得,只得先换了目标,对自家媳妇开火。 骂不过这母夜叉也就罢了,还能输给自己的媳妇不成。 “水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这会儿又开始拿媳妇当媳妇,摆足婆婆的威风。 柳水清也配合得好,低眉收眼,轻言细语,道:“娘,我去检查过了,是城里的大医院。医生说我没毛病,能怀娃!” 好一个温柔贤惠的媳妇儿。 “你能怀娃?三年了,你倒是怀一个给我瞧瞧。这会儿说这些没边的,太晚了!” “老太太,我说你糊涂你还当了真。你儿子有毛病,倒还叫媳妇儿怀一个给你瞧瞧。你叫她怎么怀,怎么怀?非得让媳妇去外头招个野男人才称你的心。” 郑月芳又拿手指儿戳张家老太太的鼻子。但是老太太不接招,避实就虚,只朝媳妇开火。 “水清,你说高翔有毛病?” 柳水清头垂得更低,几乎就是地主婆手下一个受气的小丫头形象:“是医生这么说的。医生说高翔不能生育,是无精子症。” “医生?翔儿去检查了?” “没有,是我拿了他的东西到医院去检验。” “你拿了他的东西,你拿了翔儿的什么东西去检验?” “老太太,你也真是,非得问得这么明白!”郑月芳反倒笑了,笑得不伦不类,笑出一幅女流氓嘴脸:“还能是什么物儿,自然是能让女人怀娃的物儿呗!哦,不对,瞧我这嘴,你儿子那物儿,不能让女人怀娃!” 老太太再一次转疑目标,扯着脖子喊儿子:“高翔,高翔,你给我下来!” 原来这一会儿功夫,张家公子早退避三舍。 说起这张家公子,虽长得人高马大,面红齿白,其实也就是银样蜡枪头一个。三十几岁的壮年人,仍旧只是依靠父母过活,是乡下新兴啃老族的代表。寻常日子,到处游游逛逛,日头也就从东偏向西了。这公子哥儿活了半辈子,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得到村头那个寡妇的青睐,要细究,这青睐多半还是拿父母的钱铺出来的路。 张家大公子尊母命下了楼,一脸不情愿。 “翔儿,水清说她拿了你的东西到医院去检验。你把东西给她了?” “东西,什么东西?”张家公子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能是什么东西?我的大少爷,自然是能令女人怀娃的东西了。啊!呸,瞧我这嘴――你的东西不能让女人怀娃!” “怀娃?”张家公子只是无精子症,并非性无能,脑筋一转,也就明白所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你,你把……那……你拿去检验了?”张家公子回头质问柳水清。没办法:“出气筒”是贤惠女人买一赠一的附带值。 柳水清低头,算是默认,同时无地自容。 “你……你,不要脸,龌龊,肮脏,恶心……你给我滚!” 原来张家公子的骂功也不差。若不是对手,郑月芳几乎要封他个开路先锋当当,瞧他这些词使的,多富有创新精神,几乎全面点燃郑月芳的斗志。 “我的大少爷,这倒是怪了,你不关心你的东西能不能让女人怀娃,反倒骂婆娘恶心,你不恶心,家里一个还不够,还要勾搭上人家寡妇。” “我喜欢,你管得着吗。哪来的母耗子,吃饱了撑的还中咋的?” 得,郑月芳又当一回母耗子,原来这是人家“家骂!” “你张家公子喜欢绿帽子,我当然管不着。若不是水清妹妹跳进你家这火坑,我还乐得瞧热闹呢?你这上赶着当王八的戏,不瞧白不瞧!” 被这泼妇嘴里的“绿帽子、王八”一提醒,张家公子猛一愣征,意识到自己已偏离骂场主阵。这泼妇非要一口咬定自己当王八,她的依据是自己那东西有问题? 对,定是柳水清这该死的女人,她自己三年不怀娃,倒要怪罪于老公! “你,怀疑是我的问题?”张家公子再次将枪口对准贤惠婆娘,从侧面体现出他欺软怕硬的一面。 最佳辩手郑月芳抢答:“不是怀疑,而是事实。我的大少爷,不是水清妹妹怀疑你,而是城里医生的症断结果――无精子症。” 这婆娘假冒的法官,比阎罗王身边的判官还要冷漠无情。 张家这一对母子,如何肯信,不得已,只得搬出寡妇怀了娃这个筹码,先前之所以不使出,说到底,让寡妇来为自己长脸,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郑月芳双手一拍,跳着脚道:“你不说,我还不敢提。寡妇怀娃,人家只道是人鬼情未了,哪知是你这个张大公子上赶着当这个鬼呢!你以为这寡妇怀的娃真是你种下的种。一个暗娼,你倒上赶着给人家娃当爹呢?都像你这般积极,寡妇那娃生出来,十个手指头外加十个脚趾头都拿出来冠名,还不够姓像你这号爹的姓呐……” 人鬼情未了是柳承轩的怪话,经郑月芳这泼妇一渲染,凭空让人觉得周身毛孔碜得慌。何况张家母子之前,并非没有听说过寡妇的风流史,也是抱孙心切,人家说是张家的种便是张家的种了。 见对手不出招,郑月芳当着张家人的面,又给小姑子支计;“水清,我瞧你还是离婚好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这会让女人怀娃的男人还不满世界都是。何苦非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我瞧你也别贪恋人家屋子大,钱财多。家道再富,顶不过白忙活,百年之后,还不都是别人的!” 这婆娘吵架功夫着实了得,还能未卜先知人家百年之后的结局,这才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呐。 张家老太太首先落败而去。拒柳水清后来回娘家汇报敌情,这老太太简直是一败涂地,躺床上养了半个月的内伤都不能康复。 接着,张家公子默不作声,掉头就走,郑月芳瞧这手下败将脸色煞白,担心出事,少不得又吩咐小姑子赶紧跟着。 张家若大一个客厅,现在只剩下郑月芳这个不速之客。这婆娘此番算以2比0完胜,却丁点没有胜利的喜悦。她替小姑子发愁――往后的日子可该咋办呢? ------------ 第六十一章、一段公案 第六十一章、一段公案 柳六这些日子愁钱愁白了半个头。女婿说到底还不是有钱的,那天他的钱包里要是带着二千元,柳六保管有办法把二千元都倒腾进自己的腰包。可惜只得五百。一对小拇指头儿共六截,现今有着落的才一节半。 这会儿小拇指头是柳六最操心的部件,都超过了他的胃。柳六胃不好,如果不用精细饭食供着就能把整个身子折腾得躺地上打滚,可是再不好也只是闹腾自个儿,他的一对小拇指儿是叫外人给惦念上了,这怎么能一样。 柳六的这一对小拇指儿一个赛过一个的俊,指节儿细长挺拔,最外头的那节更是骨肉匀称,古人都道闺房千金的手指儿细若柔荑,嫩若幼姜。柳六的这一对小拇指儿是赛过闺房千金的。 年轻那会儿,村里正月十五踩社火,柳六年年都是扮何仙姑,他一只小拇指儿勾着何仙姑的花篮,一只手捻着条汗巾子掩在嘴角边,兰花指轻轻一翘,再朝人群里把多情眼儿一抛,迷倒多少姑娘。 这二疤别的不惦念,光要他的一对小拇指儿,并不是没有缘由。二疤年轻时一个疤也没有,也不叫二疤,他的大名是杨可发,挺标志的一个后生哥,有一回踩社火,他就被挑中了扮篮采和,篮采和和何仙姑虽同属八仙,但他们俩的关系似乎就该格外好一些,所以扮何仙菇的柳六和扮篮采和的二疤就老往一块儿凑,二人踩在高跷上,眼往哪里瞅都是瞧热闹的人。 突然:“篮采和”就戳了“仙何姑”一下,另一手往侧边儿上指了指,悄悄儿道:“你看那个俏娘们,那两只眼儿简直要剜下你身上的肉。” “仙何姑”侧着头一瞧,那边果然有个姑娘正不眨眼地往这里瞅。这姑娘自个儿长得出众,打扮也入时,压根儿不像个乡下丫头。 “我是‘仙何姑’,我身上有的她都有,她剜我的肉做什么?要剜也是剜你这个‘篮采和’么,你是个童男子,她身上缺一根‘棒槌’哩!” 柳六那会儿刚让柳六娘怀上娃,仿佛一下子成了男人,什么话都敢忒,说完,瞧着杨可发这嫩后生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便放肆地笑。 侧边儿上那俏娘们听见“何仙姑”发出男人的笑,便像只兔子似地惊走了。奈何嫩后生杨可发早就对人上了心,加上柳六那话一撩,就算心里头打定主意不记挂,那身子儿也不依,好似非得让那俏娘们打身上剜下那么一块肉才安生。 社火散场,柳六转回家就瞧见婆娘已经把崽儿下在床上了,她自个儿昏死在一旁。柳六便觉得自己欠了婆娘,却不晓得这一欠便欠下了一辈子。 嫩后生杨可发不等社火散场,人群里就满眼飞转着找那个俏娘们,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俏娘们正伙着一群男女拥在一个杂耍台子外头瞧杂耍。杨可发便找个僻静处火速下了高跷,又褪了身上篮采和的妆扮。 等他现了本来面目,杂耍也散了场,那俏娘们伙着一群男女,正往一台大巴车上挤,大巴车身上写着“双桥市人民剧团”几个大字儿。原来这俏娘们是县城剧团的角儿,听闻这临水镇正月十五的社火热闹,便随了团里一伙男女专程坐了车来瞧热闹的。杨可发挤上前,轻扯了人家的衣服,道:“姑娘留步。” 那俏姑娘真个挤出了人群,却是满脸狐疑:“我认得你吗?” 杨可发道:“姑娘不认得我,可认得刚刚踩高跷的篮采和?” “哦,你就是扮那个篮采和的呀,跟你一道的何仙姑呢?他端的那个兰花指儿可真美,想不着竟是个男人!” “姑娘怎生对一个兰花指儿如此感兴趣?” “这也是没法的事,我演的角儿爱端着兰花指么!对了,你找我有何事?” 这时节,就听见大巴车上那伙男女直着腔儿道:“叶晴、叶晴,车要开了!” 杨可发这才晓得这俏娘们叫叶晴。她问自个儿找她有何事,这还真不好答。他杨可发总不能老实说自已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好在,叶晴被那一伙男女催着,自个儿等不及跑了,摞下个杨可发一人没情没绪愣征了半晌。 等柳六明白这段公案,那是杨可发成了二疤之后。当年的嫩后生杨可发那会儿已是这四乡八里赌场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这段公案反倒成了风流美谈。倒是柳六的兰花指不入众人的眼了,你说,你柳六明明一个男人,却生着一对儿女人的兰花指儿做什么? 柳六晓得二疤是等拿他的一对小拇指儿当了眼中盯、目中刺,他要是不欠二疤赌债那也没什么?这回自个儿往人枪口上撞,又怨得了谁。 木叶和玉叶得了一人得了姐夫一百元,没承想在贴肉的衣袋里没捂两天,就着爹惦念上了。 柳六侯着婆娘不在家,大女儿金叶去别人家打麻将那当儿,把木叶玉叶叫到跟前,故意愁着眉苦着脸儿道:“二囡三囡,爹有了难,你们帮不帮?” 二囡木叶一下子就被吓住了:“爹爹有难,女儿当然要帮。” 玉叶却是人小鬼大:“那要瞧爹爹有了什么难,女儿帮不帮得起。” “整个的难,你们当然帮不起,但你们有你们的力,你们出一把力,爹就少受一分罪。” “爹爹,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难?” 构六在家里只怵婆娘一个,现今又加了个大女儿金叶,他举债赌钱的事,只要瞒得过这两人,便可躲得过眼前。眼前是先筹赎手指儿的钱要紧。要是被婆娘和大女儿晓得,只怕不仅玉叶和木叶的钱倒腾不到自个儿手里,连下一步想卖一点粮食筹钱的念想也行不通。 柳六伸出自己的两个小拇指,在两个女儿眼皮底下勾动着,道:“瞧见没,这是爹的两个手拇指儿,爹欠了人家二千元钱,要是还不上,人家就要切走爹的这两个小拇指儿。” “爹,你欠的是赌债?”是小女儿金叶的声音,又尖又利,跟她娘的嗓门儿一样。 柳六索性道明白了“爹还不是想赢些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没承想却输了。二囡三囡,你们倒舍不舍得爹爹让人切手指儿?” “爹,我舍不得,可是我才一百元钱,也不够呀!” “不够的爹自己再想法。眼前一百是一百。” 柳六收了二女儿木叶的钱。见三女儿玉叶还在磨蹭,少不得又耐着性子骗。 “三囡,难道你忍心瞧着爹爹让人切掉手指头?”柳六翘着兰花指升到小女儿鼻子下。玉叶压根儿不晓得兰花指,但是她觉得爹爹的手指儿真是漂亮,不像娘的手指儿,娘的手一年到头不是握着锄把儿就是泡在水里。爹爹老是胃疼,所以家里家外都是娘操心,她的手指关节一个赛过一个地大,到了冬天,能龟裂得像两截枯树皮。 “爹爹,你不要去赌钱了,帮娘做一些事儿不成吗?” “爹爹的胃疼,做不了事!” “你做不动也不要去赌钱,你在家里呆着人家就不会要你的手指头了。” “死囡,才多大就晓得管爹爹了。你倒是心疼不心疼爹爹?快点把钱拿出来,瞧你二姐就是个乖囡囡!” “二姐是个憨二!” “不许你这么说二姐!” “娘和大姐都是这么说的,娘和大姐说隔壁香梅姐姐是憨女,二姐就是个憨二!” “瞧你都跟娘和大姐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不许你这么说二姐。” 柳六把女儿的二百元钱骗到手,好歹心里又多了一点着落,可是还够不着一个手指头儿。二疤要走他小拇指头的期限只剩两天,最少,在这两天之内,他得再筹三百元钱,凑足一千,就够赎一个手指头了,说不定二疤瞧着他的诚心,另一个手指头能容他宽限几日,这一步一步的,这个坎儿就又过来了。 ------------ 第六十二章、要债 第六十二章、要债 柳六娘的钱包就是银行,她的钱一分一厘都存在银行里,要到过年过节有花销的时候才上银行提出几张。 婆娘的钱柳六压根儿想也别想。 要是银行里也存粮食什么的收成,柳六娘准会一并把这些物儿往里头送,把银行当做她家仓库。这是没法儿的事,谁叫家里出个家贼呢。这个家贼就是柳六,他已经三次偷家里的谷子去换钱还他的赌债。 柳林村习俗,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谷仓,谷子从地里收回来,就搁在谷仓里,这是全家人一年的口粮。柳六家的谷仓是一圈圈的铝合金围成的。秋收时节,柳六娘就一圈一圈地往上围铝合金,圈到最后几圈还要搭把梯子才能够得着,柳六在下面帮婆娘往上递一簸箕一簸箕的谷子,抬着头瞧的时候,便宜觉得自家的谷仓简直像个城堡。 柳六娘总是等家里米缸空了才爬上“城堡”,取下一家人够吃一些日子的谷子挑到辗房里脱壳成白米,再把米缸装满。 柳六偷卖谷子的那几回,都是瞅准了家里米缸满满当当的时候。就算婆娘抓得着他的贼迹,也得等家里米缸空了的时候,说不定到那时,他早已把钱赢到手了呢。 柳六这回时运不济,他家的米缸已经开始见底。他要是偷卖谷子,不出三天,婆娘就会察觉。 可是柳六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与其两天后让疤二切走自己的一对小拇指儿,不如三天后让婆娘出一顿气好了,婆娘顶多让自己在搓衣板上跪一夜。 柳六压根儿忘记了他只能筹到一千元,他还有一个小拇指儿是保不住的。他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有了还钱的诚意,疤二肯定会宽限他另一个小拇指儿的日期,说到底是乡里乡亲,真的动刀见血,传出去也不好听。 柳六只偷出了三百来斤稻谷卖了,离秋收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谷仓已经从城堡变成了个小谷墩,柳六不敢偷太多,一是怕婆娘容易发觉,更重要的是不想一家人到时只能喝西北风。 眼下粮食真是贱,偷来的三百来斤稻谷才卖了三百五十八元钱。柳六自己留下了五十八元钱,别的就凑成一个整千备着两天后跟二疤赎手指头。 事情坏就坏在二疤他娘的没信誉,他自个儿红口白牙定的期限,事实上,却早一天就来到柳六家里要债来了。 那会儿,一家人刚刚吃过午饭。婆娘正提着一桶猪食给圈里的猪儿催膘,猪食的味儿被风扯到了门口。二疤在门口使劲耸了下鼻头儿道:“柳六,你家吃什么这样香?” 婆娘用来给猪催肥的是米糠,闻起来的确香。 “你要不要也来一桶?”柳六娘瞧是二疤,晓得是夜猫子进门没好事,她便也没好声气。 “罢了吧!还是留着你自家人享用好了。” 柳六娘那刀子嘴少有的没讨到半点便宜。 二疤跨进门来,柳六娘才瞧见他身后还带着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瞧着挺壮实的两个汉子,不晓得怎就做了二疤的跟班,想来这二疤可能是有些手腕。柳六娘便放下了往二疤身上泼稍水的念头。虽是在自已家,她跟三个女儿外加一个弱不禁风的柳六,还不够人家一个汉子拨拉的。 二疤大摇大摆登堂入室,柳六娘竟是无可奈何。 柳六有个午饭后在厅堂上一把竹椅里小睡片刻的习惯。正是日长夜短时节,他这样的人,不睡一睡,这样漫长的一天又如何能过得完。 “柳六,怎样,是准备了刀子儿还钞票。要是刀子儿,可得锋利些,怎么着也能少疼点是不。要是钞票,那敢情好,就算毛票我杨可发也不嫌,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说话。”二疤才不管柳六这会儿是睡是醒。 柳六以为自己正在做二疤跟他要债的梦。可是?后来一瞧婆娘提着只稍水桶立在跟前,眼珠子像两颗卵石一样砸过来,柳六便晓得这不是梦了。他梦里的婆娘从来都是柔情似水,百依百顺,别说拿眼球子当卵石砸他,就是重话也不会多说一句的。 柳六晓得自己不是做梦,打个激灵就跳起来。 二疤就道:“啧啧,大白天还有闲情睡觉,柳六你过得挺安逸嘛!” “是可发贤弟,快请里屋坐!”柳六像大虾米样躬着身子要把疤二让进里屋。 柳六家四个女眷,所以里屋从来都是外人止步的地界儿。柳六这会儿只想把二疤一干人让出婆娘的眼界儿,哪里还会思谋女眷不女眷的。 柳六娘心知肚明,转身把稍水桶提厨房里去了。柳六这下用不着再避着谁。把二疤让到自个儿刚刚躺着的竹椅上坐了,又给二疤和两个跟班一人散了一枝烟,方才像个奴才似地立在二疤跟前,端着满脸的谦卑讨好,嗫嗫嚅嚅,把自己只凑了一千元,另一千元还得二疤高抬贵手,再容他几日的意思说了。 “啧啧,柳六,乍在你眼里我杨可发就跟个逼债的黄世仁似的。你要真没钱,我今天还能上你家来吗?就算你愿意切掉你的小拇指儿,可是你的小拇指儿在我这儿有个屁用,喂狗都嫌小。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要跟我杨可发一样,也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光棍儿一个,你说没钱,我信。可眼下,这柳林村谁不晓得你婆娘把钱放银行里下崽子呢。” 柳六不好意思跟人家讲自己做不了婆娘的主,更不好意思说婆娘钱是裹在婆娘胁骨里,往下扯一毛都得伤筋动骨的。所以只得把腰哈得更低,低三下四的像人家跟前的一条狗,絮絮地诉说自己的家道艰难,自然没有一句实话,即便这真是柳六的现实,二疤也只当笑话听的。 “不成,柳六,你晓得,我杨可发不能让你破了这个例。” “可发贤弟,不是让你破例,只是再宽限几日。” “哈,柳六,再宽限几日,你的钱未必就能下出崽儿来。自古欠债还钱,你却只是这样推三阻四,可见你一点诚意也没有呀!” “可发贤弟,可发贤弟,确实家道艰难。何况,我那婆娘,你也晓得……”柳六更加谦卑地跟二疤求情,耐心且喋喋不休。 到底是在柳六自个家里,二疤也只得耐着性子听他啰哩啰嗦的告穷。听到后来,即便柳六欲说还休,二疤却听明白了——这柳六是做不了婆娘的主。二疤就觉得好笑,难道柳六的婆娘还能恶过自个儿,柳六倒宁可跟自己哭穷。 ------------ 第六十三章、给他一点教训 第六十三章、给他一点教训 “好吧!柳六,那就叫六娘出来,我自个儿跟她说,到底你们俩是一家人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又不是还不起。” “不用叫,我是没有钱的给人还赌债的!”柳六娘的声音很突兀地在厅堂侧门那响起,原来这婆娘一直躲在门后头偷听来着。 “六娘可真会说笑,难道你觉得一千元钱比男人的一个手指头还重要。” “难道你不是这样觉得?我倒宁愿你卸下他的一条腿,这样他就不能见天儿逛赌场了,省得操心。” 柳六娘说得轻描淡写,二疤却听出了一身的鸡疙瘩――真真!天下最毒莫过妇人心。 “这么说,你是巴不得柳六少一个手指头!” “总得给他一点教训,要不就任由他把这个家倒腾空?” “六娘,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难道不是你逼的!” “这话可得说明白了,谁逼的柳六,没有人跟在他后头押他到赌桌上去呀!”二疤脸一变,脸上两条疤像两只蜈蚣似的要活起来,他身后两个汉子,也“腾”地跨前一步。柳六娘身童力簿,晃了两晃才挺住了身子。 “可发贤弟,不关这婆娘的事。这婆娘头发长见识短,咱不跟她一般见识。”柳六紧着护在头里,把婆娘挡在身后,把一脸的巴结恭谦支到二疤眼皮子底下。 “柳六,怨不得我,这可是你婆娘非得让我下这个手了。” “可发贤弟,使不得呀,你还是高抬贵手,再宽限几日吧……”柳六的两条腿脚筛糠样抖起来。 “柳六,你说,今儿我要是不下了你的手指头,我走出这院子还能做人吗?我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柳六,你说说看,是我的脸面重要还是你的手指头重要?” 柳六娘冷冷静静地瞧着这二人,她是铁了心不给柳六还一分钱的赌债。 “柳六,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也给你一个人情,你自个儿任选一种,是自个儿了断呢还是让我身后的兄弟替你解决。” 柳六没有壮士断指的勇气。他不是个壮士,他只是个赌鬼,这个赌鬼还是舍得不切掉自已的小拇指儿。所以他开始涕泪交流。 老二木叶正在厨房里帮娘洗碗刷锅,因为怵着娘,不敢到前头来,这会儿到底被爹的哭声招进了厅堂。木叶瞧见这里情形不对头,忙忙地又跑去叫玉叶。玉叶进来一瞧,忙忙地就去找大姐金叶了。这个家庭里每个人都有倚靠,只有柳六这个赌鬼形单影只,可怜巴巴地等着别人来割他的手指头儿。 金叶还没开始显怀,她今天的麻将局特别出彩儿,打得另外三家只有哭的份。所以那三个倒霉蛋一瞧见玉叶就像见了救星,连忙推着金叶道:“不打了,你妹妹找来了,准是家里有事!” 好歹是一个借口,金叶心里暗骂这些‘乌鸦嘴’,只得跟着玉叶回家。玉叶是个灵醒的,等走到没人处才告诉姐姐家里来人要赌债,要切掉爹爹的小手指儿呢。 “爹爹欠人家多少钱?” “一千元!” “不就一千元!”金叶便加快了脚步,玉叶连忙拉扯住姐姐,她没忘记姐姐肚里怀着娃儿,自己是收受了姐夫的看护工钱的。 姐俩刚走到自家院前,只听见里头厅堂传出一声杀猪似的叫唤,是爹爹的声音。 金叶脚步一紧,一步跨进院里,只见上头厅堂站着二疤和他带的两个跟班,其中一个黑脸膛的正拿布擦着一把刀,刀口上血迹斑斑。爹爹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像只癞皮狗似地瘫在地上,娘正把给他往手上倒云南白药,那血肉模糊之处,齐根儿短了一截。 “柳六,咱现在谁也不欠谁,两清了!”二疤轻巧巧说罢,抬脚就走。 金叶饶是再瞧不上爹爹骨头软,这会儿却不能眼睁睁任由外人欺到门上来。 “慢着!上门行了凶,一句两清就想走,没这么便宜的事!”柳金叶掏出手机就要摁110。 二疤脸上闪过一层慌,却依旧作强道:“柳六,人家都说你的长女是那女中豪杰,果不其然。瞧这件事还真不能两清了呢!我量你丢不起这个丑。” 柳六果然一下推开婆娘,趋前按住了长女的手机,哑着声儿道:“囡囡,这不关警察的事,是爹爹欠他的钱。” “爹爹,你是欠了他的钱没错,可是欠的钱我们还,他平白切了你的手指头,这是人身伤害,说什么也够蹲班房的了。” “囡囡,你这一嚷出去,还让不让爹做人了。” “爹,做不了人的是他,不是你。这样的人早一日送进班房去,天下便太平了!” “听听,柳六,你这女儿不仅要替你出头,还要天下太平,这不仅是女中豪杰,简要当巾帼英雄了。” “囡囡,这是爹自个儿的事,你别掺和。” “爹爹,我要是没看见也就罢了,我又怎能眼睁睁瞧着你被人切去手指头。你时常埋怨娘没给你生下顶门户的儿子,今儿我要是任这班人一走了之,人家还真以为你没有儿子好欺负呢。” “听听,柳六,你女儿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可不是欺负你。一千元钱就买个小拇指儿,不能吃还尽恶心人,你觉得我合算么?” “对呀,一千元钱你就割下人家一个手指,要是欠一万还不卸下人一条胳膊,到时你二疤可不就吃上人肉了?你寻思着我们连一千元钱也还不起么?” “你有钱,我杨可发从来就不怀疑,有钱倒是早点还哪!你要真有心帮你爹爹,还用到这地步,非得等着我来收你爹的手指头。这不是光会嘴上讨点痛快么?” 这才戳中柳金叶的痛处。她不是不晓得爹爹欠了人家赌债,可是谁承想这赌债最后竟要爹爹拿手指儿来还。又不是旧社会,说到底大家都受法律保护,想不着这人竟真敢上门行凶。 “别的也不用多说,钱我可以还。要不想坐班房,除非你二疤自个儿也切掉一个小拇指儿,这就算真正两清了。” “好吧!柳大小姐,我手指儿就在这儿,你有胆儿就切。”二疤发了狠,把一个拳头支到金叶鼻根儿下,一截腊肠样被烟熏的发黄的手指儿裹挟着令人恶心的烟味儿,差不戳进柳金叶的鼻孔。 柳金叶哪有这样的勇气,落荒而逃的反倒是她自个儿。她“哇”地一声,忙不迭用手捂了嘴,蹲一旁直吐得连苦水也吱吱往外冒。 “柳大小姐,怎么着,你怕了?你要不敢切,我就自个留着。不过,柳大小姐,我可不能等你把警察招来再走。天生的劳碌命,哪容我在你这院里瞎耽搁功夫是不是?” 柳金叶眼睁睁瞧二疤带着他的两个跟班大摇大摆朝外走。娘正给她捶着背,她忙把手机往娘手里塞,意思再明白不过,是想着让娘赶紧打报警电话。哪曾想柳六娘握住女儿的手机,却把脸一寒,道:“囡囡,算了,一个愿打一个原挨,怨不得别人的事,还是给你爹留张脸吧。” ------------ 第六十四章、家有悍妻 第六十四章、家有悍妻 金叶就着二妹妹木叶端来的水盆洗了脸,又用小妹妹玉叶递过来的一杯水漱了口,才又活转过来了般。 柳金叶活转过来头一句话便是质问娘:“娘,你为什么不给爹钱?我晓得你有钱!” 柳六娘仿佛被马蜂踅了一口般:“囡囡,你不是不晓得你爹拿了钱是做什么的。” “难道你就能眼睁睁地瞧着爹被人切去小拇指儿?” “花钱买不来一个教训,总得让他长点记性。” “娘,你是钻进钱眼儿里了!” 柳六娘这才发作:“死丫头,要不是你还有个钻钱眼里的娘,你寻思着你还能囫囵个身子风风光光挑人家么,你爹要赌得兴起,你是老大,当场就拿你押赌桌上了也不定,自古就有多少赌鬼卖儿卖女的,你以为你爹还能既当赌鬼又当圣人哩。” 柳金叶的嘴皮功夫不及她娘,自认落败,黯然神伤道:“娘,我今儿就回凤梧坪。” “早该回了!” 柳金叶当场便给周家旺打了手机,别的也不多说,只道自已想回家了。她进屋收拾完物儿,又避着娘给爹塞了一千元钱,噙着泪道:“这一千元是我的体已,你留着买点吃食补补身子。别再拿赌桌上送人了,你非得糟蹋身子拿钱去过赌瘾,我也没法,但是你今后再想得到我一分钱,是别想了” 柳六仿佛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全忘了那断指之痛,满口应允,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柳金叶收拾好自己的一应东西,周家旺的车儿也停在了门口。 柳六搭眉燥脸把女儿送到门口,不等两口子的车儿消失在村头,手伸进裤兜里一攒,刮刮响的百元大钞,这真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滋补身子,他顿时忘了手指儿上的痛。寻思着怎生拿这一千元翻本,也不求赢多少,把从前输掉的全找回来就彻底洗手不干。 柳六进屋时翻了翻日历,明儿是七月初六,上头注明了“黄道吉日,诸事可行”,况且是个“牛日冲羊生年”,他正是个属牛的。当下打定主意明天便拿了钱去翻本,这样好的日子,没道理不赢的。 柳六娘在吃食上从来没有苛刻过男人,柳六虽不成材,到底是家里的顶梁注,何况他还胃疼,所以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尽着男人,其次才轮到三个女儿,最后是自己。但是像今儿早上这样,一口气下三个荷包蛋,外加一杯牛奶的吃食,还是让柳六感到阔绰得过了头,这逛鬼只有在赌桌上才不会有过头的感觉。 柳六便把荷包蛋给玉叶和木叶一人分了一个,又把牛奶给婆娘分去大半杯,他今儿心存“复兴”大事,便更愿意当个好男人好父亲,仿佛今天是个开始,从今儿起他柳六便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柳六娘寒着脸,把牛奶又给倒了回去。这婆娘总是这样不搭调,柳六也不好非得用自个儿热脸蹭她冷屁股。 柳六出门的时候,再次摸了摸钱夹,钱夹依旧是鼓囊囊呆在他贴身的衣袋里。他昨晚特意又把金叶给的一千元放进了钱夹里,放枕头下睡了一夜,一大早起来便把钱夹藏进了贴身的衣袋里,且自信什么都没落进婆娘眼里过。 出了村,柳六瞧瞧四下无人,这才放心把钱夹取出来想把一千元钱挪作几处放着,呆会儿押上手了取着也方便。 柳六一那个钱夹,天,遭天雷了!一夜之间敢情太子真会变成了狸猫――钱夹里的百元大秒现在换成了一叠毛票。 真是出师不利,柳六气极败坏,折身便回了家。 柳六娘刚喂过猪,正一手提个空稍水桶,一手握着猪食勺子往厨房去。柳六平日不来不敢跟婆娘叫板,今儿是忍无可忍,先清清嗓子给自己壮胆儿,趁婆娘转过头来的一瞬,乍着嗓子道:“你拿了我的钱了?” “你的钱,你有什么钱,有钱还不买下自个儿手指头?”柳六娘不咸不淡,压根儿眼里没有男人。 “昨儿金叶给了我一千元,是不是你拿走了?” “对,是我拿走了!”柳六倒没想到婆娘会一口承认。 “你……你……你怎能这样,那是金叶给我的钱!” “你也晓得那是金叶给你的钱。”柳六娘冷笑道:“我问你,金叶给你钱难道是让你拿去赌?” “可也不是就给你裹胁骨里的!” “柳六,你自个儿算着,我一分一毫都不会贪下金叶给你的钱。”柳六娘被男人一句话激得跳起脚夫来,巴掌拍得山响,指头伸伸戳戳,好比面前放了一台无形的算盘,她得在算盘上跟男人把账算清楚:“今儿早上三个荷包蛋一杯牛奶,金叶交待要给你加营养,中午和晚上得有荤有素,你寻思着一千元钱能吃多久呢?” 柳六平日不管家事,这账还怎么跟婆娘算。他欺上身要给婆娘来点硬的瞧瞧。柳林村的男人嘴笨,被婆娘的嘴皮儿欺过头了便拿拳头理论,这是一个很凑效的法子,就连那嘴皮子最碎的婆娘,也能安生个十天半月。 柳六娘却不是个吃素的,她索性扬起了手中的猪食勺子,虽不是个武器,但是防身却足够。勺子里还剩下几滴臭哄哄的稍水,天女散花样兜头兜脑朝柳六头上身上滴下来。柳六碎不及防沾上了一身臭气,婆娘却早就避进厨房关上了房门。他要骂,骂不过婆娘的利嘴,要打,却无从下手,只气得胃疼,窝囊地抱着头在廊沿蹲着。昨儿还想着今天重新做人了呢?哪曾想又被打回了原形。 柳六娘人躲进厨房,嘴皮更加有持无恐,嗒嗒嗒如机关枪样更响得欢,虽句句都是老调重弹,便句句都射中柳六的要害。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要这钱不就是想拿去赌吗?昨天是人家找上门来切手指头,瞧着吧!离卖女典妻的时候不会远了。有能耐你别接金叶给的钱,倒是自儿个去挣赌本。我们娘儿仨不指望你养活,你倒是自个儿养活自己呀,我瞎了眼嫁给你柳六。姑娘给你钱,你就以为自个儿成了有钱人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家有悍妻,柳六竟无可奈何。他的胃仿佛也听得懂婆娘的骂,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昨儿切掉小拇指的伤口也是抽筋似的。两下疼夹在一起,柳六不禁哼出了声。 柳六娘没听见柳六还嘴,这逛鬼老实得有点不对头,她打开门往外一瞧,才瞧见男人抱着头蹲在地上,脸色惨白得仿佛马上就要断了那口气,黄头豆的汗珠儿从额上一直排到下巴,想来疼得不轻。 柳六娘马上止了骂,蹲下身给柳六揉了一会儿胃,找了肯胃疼的药给男人服下,又绞了一条毛巾给他擦汗,然后才把男人架里屋里床上躺下了。亏这婆娘一呼儿恶声恶气,一呼儿温柔体贴,全都做得自然又得体,仿佛天生一对冤家。 ------------ 第六十五章、此事不宜张扬 第六十五章、此事不宜张扬 春天的辰光过得飞快,天气慢慢开始显热。柳林村河边陌上,道旁屋角,不管老柳新枝,不管野树家柳,统统褪去鹅黄,褪去翠绿,开始渐渐形成色树阴。老屋新房,小桥流水,尽皆掩映于这一片绿色之中。 此时的柳林,雨水丰足,不管树梢还是屋顶,村内还是野外,尽皆雨气氤氲,雾气空蒙。这是一年之中临水镇四乡八里唯一不缺水的时光。 姑娘的轻薄衣裳早已上身,温柔款款,顾盼生姿。更兼得那从村道上经过,入夏回娘家的女人为了给娘家长脸,个个打扮得争奇斗艳。整个柳林村,好一派旖旎风光。 原来柳林村习俗,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过夏,也透着柳林人以家乡山水自得的意思。 早在此前,郑月芳亲自给女儿和小姑子都打去电话――得空就尽早回娘家耍些日子。 柳香梅一口回绝,只是揪住娘亲的错儿不放:“娘,我要回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你骗进柳桂莺的地下室。” 郑月芳有口莫辨。 小姑子倒是应承得干脆,不仅说自己要回娘家过夏,而且还要带姑爷回来。 张家公子这个贵人,寻常是极少来柳林的。偶尔屈尊光临,也是如蜻蜓点水般一晃就走。礼上倒是都不缺,一年到头――过年,端午,中秋,重阳这四节,都是柳水清送了节礼回娘家,有时干脆连柳水清也不回,就托人捎带了。人家有钱,摆点谱自然该当。郑月芳这嘴皮英雄,少有的对小姑子和姑爷不挑错儿。 郑月芳一改前嫌,答应得也爽快,稍有点受宠若惊似的:“正是该这样,你早点带高翔回来,嫂子杀两只鸡给他补补身子。”乡下女人的见识,男人无法让女人怀娃,必定是身子虚。 柳水清回娘家那日,婆婆千交待万嘱咐:“翔儿的事,叫你嫂子口紧些!”附带着还拿出公公不久前买回的两袋干贝和墨鱼干,说是你回娘家一趟,总得带点手信。 相当昂贵的礼物,柳水清只是拿不准这算不算封口费。不过,此事确实不宜张扬,就算婆婆不说,自己其实也是当它是回娘家的唯一目的。 郑月芳见张家公子这富贵姑爷真个屈尊前来。不悄说,早已冰释前嫌得如同压根儿不曾撕破脸过。姑爷一进门,她就满院子赶着捉鸡,要杀鸡款待姑爷,一边又打发承轩去镇上买酒,指派老公陪姑爷坐着聊天儿。 见嫂子正在褪鸡毛,柳水清赶着给嫂子打下手,顺便就把自己的事儿给说了:“嫂子,高翔的事,你不曾对别人说过吧?” “水清,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嫂子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么?” “嫂子自然是个可靠人。我只是怕嫂子一不小心,总有说漏嘴的时候。” 郑月芳故作沉呤,柳水清耐心地等着婶子把记忆系统过滤一边,一边把满地鸡毛扫干净。 郑月芳发了一会呆,俄顷,又突然惊惊乍乍:“不好了,水清,嫂子还真说漏嘴了!” “你告诉给谁了?”柳水清被这婆娘一乍呼,花容失色,七魂六魄全都乱了套。 “那晚从凤梧坪一回来,我一五一十,全都跟――你哥说了!” “你肯定只是跟哥一个人说过?” “这倒是确信!不过,你哥是否也跟别人说漏了嘴,嫂子可就拿不准了。” 柳水清信不过嫂子,还能信不过亲哥。 “嫂子,你存心吓死人呐?” “怪你自个儿不经吓!” 帮嫂子宰完鸡,柳水清回屋里拆了行李,拿出两包江贝和墨鱼干送于嫂子,顺带着嘱托嫂子物必嘴紧,此事事关婆家颜面,要传出去,别说高翔,就连柳水清自己都没脸见人的。 郑月芳一心二用,一边心里计算着该怎么匀出一份江贝和墨鱼干送给柳桂莺。虽然这妇产大夫可能不知道事实真相,可是封封嘴总能更稳妥些;一边嘴里不得闲,道:“那寡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任其自生自灭罢了。再说了,只要不挑肥拣瘦,她总有办法找到娃的亲爹。” 郑月芳被小姑子一句“挑肥拣瘦”逗得笑弯了腰。“要我说,你们张家,还不够肥。她最好搭上什么大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然后带着娃讹上门去。” “也要能搭得上!” 郑月芳少有听见柳水清说刻薄话的时候,想不着小姑子一张嘴,便是如此精辟,自己一百句都顶不上她一句的。 日头刚上高天,两个麻利女人便很快整治了一桌酒菜。一家人上了桌,柳承轩自顾大口吃肉,两口扒完碗中的饭,那吃相还是还是半大小子的狼吞虎咽――吃死爹娘不心疼的主儿,吃饱喝足,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剩下两对,柳瑞全跟姑爷对酒,郑月芳给小姑子舀汤,倒也其乐融融。 席间别无旁人,话题自然说起姑爷和小姑子眼下的麻缠事。 “你婆婆和公公倒是怎么打算的呢?” “说是去偷偷儿抱养一个!” 一个“偷偷儿”,郑月芳便心领神会,怪道张家要让自己口紧。 “既不想让人知道,总要做得周全些。” “婆婆的意思,让我在必要的时候……也……也怀一下!”柳水清脸色绯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给酒闹的。 郑月芳若有所思。这个婆娘少有用脑的时候,这么一安静下来,反倒让人觉得怪。 柳水清只得含喧道:“嫂子,香梅没回来过夏么?” “别跟我提她,有这么一个憨女儿,不知道要少活多少年。” “嫂子,你还跟香梅使气呢。她怀娃了你不知道么?” “怎么不知道,正是怀娃的事才气得我……” 郑月芳不敢再往下说。先前,她骗香梅去打胎,全是一人自作主张,想的是等香梅怀上男娃,再跟老公邀功请赏,哪知憨妮子全不配合。经历了小姑子这次不孕引发的婚变风波,这婆娘此时才隐隐后怕,晓得自己做事不上路,家人面前,还怎敢吭声。 柳水清黯然神伤,她想怀娃还怀不上呢?嫂子倒是侄女儿怀娃的事给气着了。这世上的事,还有天理么? (各位喜欢本书的亲们对不起,今天由于计算机系统故障,更新推迟了几个小时.) ------------ 第六十六章、扮孕妇 第六十六章、扮孕妇 酒足饭饱,郑月芳要为小姑子和姑爷安排住宿,哪知柳水清却挡住了。 “嫂子,你别忙了,我们这就回去!” “回去?不消夏了么?” “高翔可能会呆不惯,他夜里睡觉都要开空调的!” 也是,人家张家少爷,住有别墅,行有车子,睡有空调……消夏何必还要到这乡下土房子里来。 柳水清就要跟家嫂作别,郑月芳略一沉呤,拉着小姑子的手进了卧室,说是有一句重要的话儿要交待。 原来,这婆娘刚刚沉思之际,已然一计生成。 “水清,你公公婆婆的意思,是要去抱养一个娃儿。她们有没说非得男娃。” “既是抱养,哪计较得来男娃女娃。再说了,横竖不是自己的亲骨肉,男娃女娃也没什么不同。” “这就好办!”郑月芳双掌一拍,脸上一派自得,索性拉着小姑子的手坐下说话。 “那这样。香梅怀的正好是女娃,她家公婆又放话说牧场和奶牛只留给男孙。现今,国家的生育政策,生过头胎,得过五年后才能再怀。你说,等再过五年,黄花菜说不定都凉了。何况还有柳金叶那个小狐狸精跟她做了妯娌,也虎视着他们家牧场和奶牛呢。嫂子的意思,不如等香梅这个女娃一生下来,就抱养与你,香梅正好空出身子和生育指标,马上再怀一个,指不定他们家牧场和奶牛就全到手了。而且都是自家人,嘴也紧,高翔不能生育的事,半点口风也透不出去……” 柳水清听嫂子这一番说道,越听到后头越是大脑缺氧,只管呆鹅似地盯着嫂子两片肥辱上下翻飞,谍谍不休。 “水清,成不成,你倒是吭声,别只管这么呆呆的。” “啊!嫂子,这,会不会太急了?” “急什么?过了这村,再没那店。眼下,香梅才刚刚显怀,你也开始“怀”。到时候,瓜熟蒂落,一切顺理成章。就连送子娘娘,都甭想挑出错儿来的。” “我也开始怀,天啊!嫂子,你叫我怎么怀,使劲儿吃东西吗?” “傻瓜,怀娃是吃东西撑起来的么?”郑月芳嗔道,边给小姑子示范:“好在你个子不显瘦。瞧嫂子――这样,肚子使劲儿腆着,身子向后倾斜,腰蹋下去,走路是外八字脚,要让肚子晃起来。等过些日子,再慢慢在腰上缠棉花包……” 郑月芳到底生养过俩儿女,这一装,还真像。柳水清跟在后头,却是怎么学也学不来,反倒笑得花枝乱颤的。 “不行,嫂子,我装不来。再说了,这么大一件事,也该从长计较,哪是这么一时三刻就能决定的?” “所谓快刀斩乱麻,水清,你一个聪明人,倒不晓得这个理儿。嫂子知道你是作不了这个主,我去喊高翔来。” 张高翔其实更没主意。被郑月芳那三寸不烂之舌一鼓动,只有忙不迭点头的份。再瞧见婆娘正蹩脚地扮孕妇――这会儿:“怀娃”一词早已被这厮划入禁忌之列,要听见,能引起脸红脖子粗的生理条件反射的。更别说亲眼瞧着婆娘一下子怀上“娃”。不等郑月芳把话说完,这张家公子撒开脚丫子就落荒而逃。 这下,郑月芳未免洋洋得意,逼着小姑子立马把孕妇扮像了,这一出门,就要进入角色的。 柳水清又学了一会儿,眼瞧着差不多了。郑月芳急于推出自己的教学成果,忙打发小姑子回娘家。 临出门,柳水清这才想起忘了一个关键问题:“嫂子,这事儿,香梅同意么?” “香梅那儿,你不用担心,好歹我是她的妈,这两全齐美的事儿,猪脑子都能想开窍了。” “香梅是你女儿没错,那周有财呢?还有周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只怕他们不会点头。” “这你就更不有担心了,横竖一切有嫂子作主,你安心怀你的娃!。”有上次运动周家两个老家伙点头同意香梅打胎这事儿垫底,郑月芳着实胆气十足,仿佛探囊取物一般就能把事儿拿下来了,连跟老公通个气都用不着的。 柳水清听嫂子说得这么十拿九稳,少不得把一腔疑问,暂且搁回腹中。 “对了,你早上回来,下车进门那会儿,有人瞅见没?” “好像没有。嫂子,你问这做什么?” “没有就好,总不能你一早上就怀上娃显了怀!”郑月芳瞪了小姑子一眼,又接着道:“好了,走吧!出门的时候,多个心眼。” 小两口一出院门,郑月芳故意抬高了嗓门提醒小姑子:“这怀了娃,不比旧日做姑娘那会儿,一切自己小心。” 隔壁柳六家的院门应约似的:“吱呀”一声开了,探出柳六娘抱窝母鸡似的脑袋。 “哟,是姑奶奶姑爷回娘家,这夏天还没到,就要走了么?” 郑月芳忙捅了捅小姑子的腰眼。柳水清得令,又把肚子挺了挺。 柳六娘果然知趣,马上乍呼道;“哟,香梅怀娃了,这一向倒是没瞧出来!” “都说怀女娃显怀慢呢?只怕水清妹妹怀的是丫头。” 这话柳六娘听得舒坦,不过,由郑月芳这婆娘说出,似乎还隐着另一层意思。 “谁说怀女娃显怀慢?这不显怀了!多久了?” “时辰儿和香梅差不离!” “双喜临门呐!” “托你的福!” 郑月芳和柳六娘一问一答,反倒撇开柳水清没事人儿一般。只是这孕妇扮得可真辛苦,得时刻担心自己的肚子不够鼓,不晓得真孕妇是否也有这个尴尬。 张高翔早已把摩托车停要婆娘面前。郑月芳忙赶上前,小心翼翼把小姑子搀上后座。在柳六娘这个观众面前,尤其得把戏份做足了。 对邻家这个一辈子的对头而言,郑月芳可谓知根知底。她刚刚执导的这部戏,主角配角,情节台词都安排得丝丝入扣,尤其是“都说怀女娃显怀慢呢?只怕水清妹妹怀的是丫头”这一点睛之笔,不怕柳六娘不信。这个“公共广播”还有不广而告之的理儿?自己就压根儿不用愁别人不晓得她的小姑子怀娃了。 ------------ 第六十七章、妯娌过招 第六十七章、妯娌过招 真孕妇柳香梅的腰身已经日渐沉重,本来就胖,这下就像两个陀螺做一块儿叠着。 柳金叶的舌头向来不饶人,瞧香梅两头尖的样儿,人前人后,少不得拿话编排编排,要不怎能显现她天生的聪明伶俐,高人一等呢。 那天,众婆娘又扎堆嚼舌头,连一只母猪也来凑热闹,在不远处一棵柳树下,哼哼叽叽,边拿嘴哄泥巴边发表它的怀孕经验之谈,可惜没人听得懂。不过,估计这母猪是在显摆它的多子多福,因为它的肚子大得拖到地上,目测,里头怀着十个八个的应该不成问题。 柳金叶瞄瞄猪,再瞄瞄人,问的是“香梅,你现在,还能瞧见自己的脚尖儿不?” 柳香梅脑子一根筋,自然先得瞧瞧才晓得。她左瞧瞧,右瞧瞧,往前迈一步,往后挪一步。又低头撅着屁股瞧瞧,果然瞧不见自己的脚尖儿。 正待说瞧不着。却见人堆里,柳金叶早已笑得花枝乱颤。一手尤自指着柳香梅,指点别人道:“瞧出来了没,像什么?像什么?哎哟,可真笑死我了。” 论聪明论泼辣,没人敢跟柳金叶比肩。婆娘们纳笑着,只道瞧不出来。 金叶忍着笑,少不得又比比划划指点道:“喏,你们瞧那,那边柳树下,那东西要能立起来用两条腿走道,不跟香梅现在一个样?” 玩笑开过了头,就变成了刻薄。没人说不像,也没人说像。反倒是香梅自己,笑眯眯道:“可不是,它也怀着崽呢。不过,金叶,要说像,我瞧那母猪身上的两排**跟你有得比!都怪羡慕人的。” 说不清柳香梅是真羡慕还是以牙还牙。总之,这回人前过招,妯娌是半斤八两。 柳金叶这下不敢再胡说乱忒,谁晓得这憨女还羡慕母猪身上哪个部位――金叶知道自己的臀部长得丰满,可是香梅要拿它跟母猪的两片大白屁股一道羡慕,自己还不是没辙。 婆娘们接着闲扯孕妇体态变化,又是柳金叶最出风头。这回还是拿香梅说事。 “要说别人怀娃儿没瞧见,我瞧香梅怀娃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你瞧她走路,就像个当司的走的官步儿,真是四平八稳呐! “官步儿,怎么走来着。金叶你走来我瞧瞧好么?” 香梅一脸憨样,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想来她是真的不懂什么叫官步。金叶是个会来事的,且又爱出风头,腰一挺,学着那些当官的样儿,腆着肚子,目中无人,端的却是t型台上模特儿的风头。一开走两步,便引得婆姨婶子笑翻了天。 香梅端着满脸羡慕:“金叶,你走得可真好玩,当官的要是都这般走步,不当也罢,这多累得慌。” “人家才不累,这是一种气势,你不觉得威风八面么?” “我光觉得腰酸背疼!” 四下里闲聊的婆姨听这妯娌你一句我一句,笑得直不起腰来。末了,一个个又转而关心起香梅肚子里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柳香梅依旧只是憨,张嘴便道:“你们不用猜了,如假包换的丫头一个。” “香梅你怎么晓得是丫头,难道你让人b超过。” “可不是,人家说是丫头!” 便没人再接香梅的话,都觉得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金叶还没显怀,但是众人述这婆娘的气势,瞧她伶牙俐齿的,要是被她编派到,还不白给大家当笑话。内中,惯会拍马奉承的一些婆娘便把话头便转向金叶,自然少不了先知先觉地说八成是个男娃什么的。横竖现过话瘾,没人会去考证的。 金叶最怕别人拿她怀崽当事儿说,直到现今,她还定不下心来当娃儿的娘,要不是周家旺瞧得紧,这会儿就算怀十次八次娃儿,当真都让她叫人打下来了。 “什么男娃女娃,没意思!就不能说点别的。” 但是香梅这憨女偏偏就不说别的“就是,我娘说酸男辣女。金叶,我瞧你一日三餐,没有一道酸味菜就吃不下饭,怀的八成是个男娃。” 憨女学着奉承人,哪知却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金叶丁点也不受用,翻着白眼儿道:“什么男娃女娃,要我说,不怀最好,我自个儿还顾不上自个呢?再弄个娃儿来还不要了我的命!”这才是个油盐不进的刺儿头。 众人听她这话,没有不张口结舌的,只道这婆娘是怀崽怀傻了,什么话都没遮没挡往外忒。为人妇,别说说不得那不怀娃的话,单一句‘要了我的命’,可不是自个咒自个儿么,生娃是多凶险的事儿,她给倒好,先把自已咒上了。婆姨们先前还笑得捂肚子,一眨眼便走的走,散的散,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香梅这会儿也觉得好没意思,她和金叶好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她宝着护着肚里的娃儿,哪知在金叶这里却是这样嫌恶。假若能换个母亲,不知道柳六娘要是也让女儿去打胎,金叶会怎么样。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香梅道声“真乏”,依旧是撇着官步儿,踱回屋里去了。 回到屋里,却见母亲来了。婆婆正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家常。 上回打胎的事儿,说实话香梅还记恨在心。可是?既然母亲先放下姿态前来,她总不好拂了亲娘的脸。 “娘,你来了!”柳香梅跟娘淡淡地打声招呼。 “梅梅,过来娘瞧瞧。这娃儿就是长得快,一阵子不见,都开始显怀了!”郑月芳的语气,好像压根儿不曾要女儿把娃儿弄掉。 柳香梅随手倒了一杯茶递到娘手里:“娘,你喝茶。” “娘不渴。梅梅,怀娃儿累不?快坐下歇歇,跟娘说说话儿。” 周家老太太瞧母女俩聊得亲热,自觉避出屋外,进厨房给亲家母坐待客点心。 旁人一走,郑月芳赶忙起身关了门。 柳香梅瞧娘这架势,不知道娘又心血来潮要整什么妖蛾子,浑身的毛都要扎煞起来。 “梅梅,娘对不起你!”关了门,才好演戏呐,郑月芳进入角色压根儿不要花时间蕴酿情绪的:“娘这些日子千悔万悔,不该喊你把娃儿弄掉。” 郑月芳这说的倒是实话,香梅当初要真听她的话,把娃弄掉,她如今还怎么下这盘棋。 这婆娘涕泪交流,由不得憨女不会怀疑娘的好心。 “娘,我晓得你也是为了我好。娃还在,你也不用伤心!” “梅梅,娃要是没了,娘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娘,你现在不嫌弃她是个女娃了?”香梅顺手儿抽出一条汗巾子给娘擦眼泪。 “女娃才好呐,要是男娃,怎会舍得抱养与人。”郑月芳一弱智,又说漏了嘴。 “什么抱养与人,娘,你又打哪门子歪心思?”柳香梅给郑月芳这样的亲娘历练几回,多憨,也会变得警惕起来。 ------------ 第六十八章、黄鼠狼给鸡拜年 第六十八章、黄鼠狼给鸡拜年 自己说漏了嘴,郑月芳索性一不坐二不休,把香梅姑夫不能生育,张家想抱养一个娃儿的事,一五一十,跟闺女说得明明白白,横竖,这事儿也是宜早不宜迟。 “不成,娘。想不到你打的竟是这个鬼主意,还真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憨女的这个比喻,着实不伦不类,难道黄鼠狼能生出鸡来? “梅梅,娘是真心为你的娃着想,若有半点坏心,天打雷霹。”郑月芳指天咒地发誓:“你想想,张家那是什么家道,有财兄弟,俩人的家产绑一道还抵不上人家一座别墅。水清又是你亲亲的姑姑,待娃儿还能差?再说了,还能空出生育指标,你立马再怀一个。两全齐美的事儿,闺女,打着灯笼也难找呐!” 瞧女儿只是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郑月芳只得使出刹手锏,趁近几步,凑着闺女的耳根儿咬耳朵:“娘实话告诉你,你的亲姑这会儿也正怀着呢――假怀!腰身跟你差不多,掐的就是你生娃的日子!” “娘,合着你都算计好了?那我怎么办,告诉别人我怀的是棉花包或者枕头?” “梅梅,你要不问,娘也不敢说。有得总有失,再说了,这‘失’也不是真失。你不如告诉别人……告诉别人……你的娃怀没了!横竖……先前……先前也不是没有这么打算过。”郑月芳越说越小声,这婆娘少有心虚的时候,在女儿怀娃这事儿上,想必她自个也觉得做得过份。 “娘,说来说去,你还是容不下我的娃。我倒真该请算命先生来算算,这娃是不是上辈子跟你结了仇,这辈子落到你手里来报。” “梅梅,娘也是为你的娃好!” “省省吧!娘。你这要叫为我的娃好,那偷小孩的人贩子,公安都别抓好了,他们只消说声‘为你的娃好’,就能把良心赎回了?” “梅梅,你觉得娘是人贩子?”说实话郑月芳挺来气,憨女儿不理解她一片苦心也就罢了,竟还拐着弯儿骂娘:“算了,梅梅,你不懂,娘跟你公公婆婆婆说去!” 这才是郑月芳的本意。凡事,香梅要能分得清好歹,拿得定主意,还能叫憨女。眼下这又是一宗。自小到大,如今已是嫁作人妇,她的这个憨女儿,郑月芳是打算操心操到老了。 “娘,你别!”香梅拉住娘的手:“你总得让我再想想!” 不要以为憨女顿悟,改口改得凭个快。要论根由,其实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娘说的这事,的确诱人得很。她要再搬出公婆,有上回要弄掉娃的事实做教训,香梅如何能再放任娘亲跟公婆结成同盟。娘一个还不够她斗的,再加上公公婆婆推波助澜,或许到时候还要离间有财反戈。哦!她腹中这苦命的娃,投胎之前怎么不好好挑个人家。 “这才是娘的乖女儿。别想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娘的主意,还能有错!”郑月芳成就感由然而生,同时自说自话。 “娘,没有……别这么定了……我真的要好好想想!” “好吧!你想,你想。我还得去你水清姑姑家!”郑月芳的风格,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好像在赶世界末日,又或者是为竟选联合国秘书长积累经验值。 这女人一脚刚跨出:“喷”地一声,香梅只听见外头是杯盘落地的碎裂声音。 “亲家母,唉!这……这……”郑月芳少有失语的时候。 柳香梅走到门口一瞧,湿渍的地上,果真摆满碎瓷片,正中卧着几个荷包蛋。 “没关系,亲家母,这正要把点心给你端房里去吃呢?哪知你就窜出来了,什么事这么急的?” 婆婆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有点被人当场捉住贼赃的尴尬,不知她在门外偷听了多长时间。 “亲家母,你客气了!” “这就走了么,香梅也不留你娘住一晚!” 两个亲家母在门口比赛着客气,香梅却只是头痛,刚才母亲说的这件事情,她完全想不出妥当的办法。 憨女得老实承认,自己的脑瓜确实不经用。 婆婆去送母亲,柳香梅只得自己收拾门口的一地狼藉。她现在弯腰已经稍感困难,主要还是担心肚子里的娃儿委屈。只得直杵着把碎瓷片一点点扫进畚斗,婆婆煮的荷包蛋却是艺术,一个个骨碌碌滚着跟她的条扫帚做对。 周家老太太送客回来,瞧见这个败家媳妇正把荷包蛋一个个扫入畚斗,心疼得像割肉。 “香梅啊!使不得,这比粮食都金贵呢?寻常,你爹可舍不得吃,哪能就这么扔掉了……”老太太边唠叨,边蹲地上,一个个把荷包蛋捡起来,两手捧着就要进厨房。把柳香梅瞧得目瞪口呆,差点让怀孕之初的妊娠反应重新来过。 “娘,这……这……还能吃吗?多脏呐!” “乍不能吃,洗洗就干净了。刚刚还好你公公不在,要让他晓得你连荷包蛋都要扔掉,不知道会怎么骂……” “公公?” 香梅寻常并不是没瞧见公公俭省,一日三餐,不仅自个饭碗扒得干干净净,就连掉桌上的饭粒,也要捡起来吃掉。可是。这荷包蛋毕竟的掉地上,再加上刚刚被自己扫帚一拨弄,哪还有荷包蛋的样儿,就跟那晒得半干的牛粪疙瘩差不离。 “可不是,这诺大的家业,要不是你公公一辈子俭省,哪能积得起来?” “娘,这荷包蛋给谁吃?公公吗?” “你公公哪舍得一下子吃掉这么多?咱们家,一人一个!” “我是不吃的!”柳香梅头一回忤逆婆婆旨意。 周家老太太也是头一回瞧见长媳妇矫情,自然不想纵容。纵出个柳金叶就够了,哪还经得起再来一个挑三捡四眼高手低的。都寻思着家大业大,经得起败呢!何不索性趁此机会,把勤俭持家的家风把长媳雕琢一下,省得日后败家。 “这家里,一针一线,一点一滴,哪不是双手扒拉出来的。你倒是大方的很,说声脏就要丢掉。要这么过日子,怕连村头张家那样的家道,都经不起败!” “张家?”柳香梅刚嫁进凤梧坪不久,说实话对此地不是很熟,凤梧坪姓张的,她就认识姑姑一家,不知道婆婆婆说的是不是姑姑家。 “你还装糊涂呢?就是你姑姑家,刚刚不是还跟你娘说你这姑姑来着?”周家老太太只顾说得顺口,不提防,倒把自己在门口偷听的事儿招出来。 好在香梅是个缺心眼的,压根儿没抓着婆婆不小心递过来的把柄。 老太太赶紧脚底抹油,把满手的荷包蛋捧进厨房去重加工。 ------------ 第六十九章、难道还能洗洗再塞回去 第六十九章、难道还能洗洗再塞回去 香梅肚子疼那会儿,正是周家开镰割稻谷的时辰。谁也料不着她肚里的娃儿会挑这时辰出世,除了金叶,一家人全都下地。 香梅只觉得自己肚子一阵阵抽疼得紧,内裤外裤都儒湿了一片,却是羊水破了。这会儿家里一个别的人也没有,她少不得扯着嗓门喊金叶。 金叶进得她房里一瞧,香梅已经疼得死去活来。她何曾见过这阵势,自己先就吓得不轻,抖着手给大伯子打电话。香梅在床头哑着嗓子叫唤,这边流泪的却是她,她自己肚里也怀着崽,见这阵势如何不怕。 稻田离家不远,顷刻,下田的人便全都回了家。有财抱起婆娘就要出门,家旺在外头张罗车子,那小被褥和襁褓什么的都现成准备着,周家老俩口跟在后头提了就走。家里只剩金叶一人,她是不敢也不想跟着去医院帮忙的,刚刚的情形瞧上一眼就够,哪能经得起再吓第二次。 一切无惊亦无喜,香梅刚躺上医院的产床,一个足八斤的胖丫头便哇哇落地。护士托着新生儿在她娘亲面前一晃,便要抱去洗澡,这丫头哭声振天,由不得别人调侃说将来会当个歌唱家什么的。医生正帮香梅把胎盘排出,这憨女顾不上疼,直嚷道:“我还没瞧清楚呐!把脸转过来我瞧瞧。” 给她缝合的医生头一回碰着这样的女人,换了别个,早喊疼喊得得声嘶力竭,哪还有闲情瞧个清楚,又不是真的歌唱家光临。 “别瞧了,胎盘还没出来呢。等到了外头,有你瞧的时辰儿。” “这不成,我不瞧清楚。到了外头,我认得哪个是我闺女。快抱来,总不能隔着不让母女相认呐!” “好吧!好吧!再把娃抱过来让她瞧清楚!”医生拗不过憨女,只得破例。 柳香梅跟闺女刚会面,母爱泛滥,一个皱巴巴的小人儿,还裹着胎脂,濡湿着胎毛,德性跟初生的小兽几乎没两样,一双眼睛还睁不开呢!不知道在憨女眼里就成了怎样一块宝,左瞧不够,右瞧不够,瞧了屁股又瞧脸,瞧了脸还得研究五官。压根儿不管人家护士的两只纤纤玉手,托着这八斤重的小胖丫头有多费劲。 医生到底瞧不过去了,开言:“你不疼么,今儿难道麻药超量。” 那会儿,医生已经帮香梅把胎盘排出,正在缝合侧切的伤口。 敢情,这女人的脂肪厚,能阻碍痛感传导到脑部。医生下手不由加重。 “怎不疼?我的娘哎,你手轻点。” “这才正常么!” 出了产房不久,丫头也被护士抱来放在妇产科病床上。 柳香梅邻床的另一个产妇,生的却是男娃,不大一间病房,这产妇的家人倒挤了一大半。柳香梅这儿,此时周家老爷子和周财旺两个男人,生娃又不是自己婆娘,也使不上劲,有事的有事,累的累,都找了借口托词回家。只剩下周家老太太和周有财陪待床边,周有财饶是个子大,可能架不住人家人多,一比衬,倒显得香梅这边冷冷清清。 憨女却没觉得不自在,横竖她从小到大,受冷落惯了。周家长子可不这么想,说什么也得通知一下丈母娘,岳父家能来几个人旺旺人气也是好的。他的女儿,又不是后娘养的,凭什么就该比别人冷清。 邻床来客,尽管挤了半屋子,那乍当爹的仿佛尤嫌不够,手机长在耳边似地,只是不住嘴地给亲戚朋友报告喜讯,大有惠泽四海,普天同乐之势。周有财憨大这会儿后悔自己平时对手机的排斥,此时只有羡慕人家的份。 好不容易等那乍当爹的把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都通知到了,意犹未尽的搁下手机。周有财当了爹,仿佛女儿给了他勇气,马上腆着脸,跟人家借手机用一用。 那乍当爹的仿佛瞧外星人。也难怪,这年头,没有手机的男人,不是外星人便是大猩猩。眼前这厮虽然壮大如人猿泰山,到底还是跟人类的遗传基因近似。再说了,如此一个壮汉,那乍当爹的迫于憨大块头,不情不愿,只得掏出手机。 周有财接了人家手机,立马就摁,正是丈母娘家的号码。阿弥陀佛,那头倒是接得快。 “娘!香梅生了,是个女娃,母女……” 香梅这会儿麻药的劲一过,疼痛一阵阵袭来,正哼哼地,见有财借了手机给娘打电话,憨女脑瓜转得慢,周有财都汇报了两句,她的脑筋才转过弯来――此娘非彼娘――那是老公丈母娘。 “不要告诉我娘!” 憨女“嗷”地一声,顾不得伤口正疼,产后身子正虚,如出山的母大虫般扑过去,一把抢下了老公的手机。 一屋子的人,莫不被这个产妇的神勇震住并为之测目。这女人,怪不得她病床前冷清,想来是有隐情,说不定,这一对儿“巨型南瓜”都是那未买票,先上车的。 “不要告诉我娘!” “为什么?” 柳香梅被这个“为什么”难住,总不能当着一屋子的人,说自己亲姑怀不上娃,要抱养这个闺女。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告诉我娘!”憨女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众人还只道这女人八成是因为生了女娃,给气的。 “可是……可是……娘怕是知道了!”周有财讷讷的,他并非有意触犯产妇,可是?这之中到底怎么回事,婆娘不该把他蒙在鼓里吧! 顶着满脑袋的疑问,周有财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临床产妇生得顺,竟可以出院了,呼啦啦一队人马撤出,病房越发空阔,冷清。周有财跟婆娘直念叨――丈母娘怎么还不来。 香梅跟老公证实:“你确信娘知道我生娃了?” “昨天就是娘接的电话,能不知道?”顿了顿,又道“要不?我再给娘打个电话,说你没生!”到底憨大脑筋――难道生出的娃还能洗洗再塞回去。 “算了,娘既然已经知道,她要来就来吧!” 阿弥陀佛,婆娘的脑筋总算转过弯来了。这才是正理呐,哪有女儿生娃,母亲坐视不理的。 ------------ 第七十章、第一回学说玲珑话 第七十章、第一回学说玲珑话 医院这种地方,最是你方唱罢我登台的人生中转站。下午,医生也给柳香梅下了出院通知单。周家一下子,呼啦啦又来了一拨人,仿佛柳香梅这巨无霸非得出动搬运队才能弄回家。 香梅放眼瞧去,房里进进出出的尽是周家人,自己娘家人一个也没见着,。她心口一堵,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又哭开了。这憨女,从来不会把委屈憋肚子里的。 “怎么了?怎么了?刀口疼了是不?”周老太一迭声问,语气倒是关切有加。 “不是因为疼!”香梅抽着鼻子道。 “那为什么?” “我娘怎没来?”憨女子向来不会按章出牌,要换了别人,亲娘没来陪待生娃,也不是多有脸的事,自己宁事息人罢了,她倒哭得哇哇的。 “让你娘到家里来也是一样的。” 但是憨女偏说怎么会一样,谁还会把医院当成家吗? “要不,再等一天?”婆娘生娃有功,周有财愿意宠着她,哪怕是无理取闹也罢。 那就再等一天吧!这败家媳妇,不晓得在医院里多住一天呆多败去多少钱。 隔一会,护士却进来要她们腾病床,马上别的产妇就来了。 “腾病床,我这伤口还痛着呢!”香梅吓了一大跳,潜意识里觉得是自己刚才的哭得罪医院了。 “痛都会痛的,你今天算是顺利的了,要是剖腹产,得痛上半个月呢。回家里养几天再来拔线,等线拔掉慢慢就不疼了。” “能不能等到明天,明天我娘就来了!”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传话的护士怔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 周家人却是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结婚前就耳闻这媳妇憨气儿重,嫁过来才晓得她是说话不经大脑。在家里谁也不会当回事,可是在外头,这不是让周家没脸么。 果然小护士就道:“让你娘去你家里瞧你不更好么?在医院住是要交钱的。” 小护士显得无比耐心,就像幼儿园的阿姨,是跟个二百五讲话。 要不是憨,这些话难道还用得着别人来说。 “我就想让娘瞧瞧我呆在医院里的样儿!” “这样儿有什么好瞧的!”周家老太撇撇嘴道。 “就是这样才好瞧呢!虽说是个丫头,到底也是进了医院挨了一刀的,往后谁不疼娃儿我都不答应。” 这媳妇儿又哪是憨,分明话中有话,这真叫人说不清。 “周家的长孙女,谁会不疼她,你就别瞎想了!”周这老太这也算表了态。 这憨女第一回学说玲珑话,想不着竟说得这样圆全,实际上也是出于无奈,想当初,娘伙同柳桂莺,差点愣生生弄掉这个娃,要不是周家点了头,谁敢这样明目张胆。如今又虎视眈眈要把闺女抱养与姑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还不晓得呢。 香梅转眼瞧有财,这憨大正目不转睛瞅着闺女笑,笑眯眯的,满眼里盛的都是怜惜,好像面对着个旷世珍宝。 香梅果真先放了一半的心:“好吧!那就出院得了。谁爱在这躺着呀,一屋子药水味儿,也不怕熏坏刚从娘肚子里钻出的娃儿……” 护士依旧好脾气地听,横竖她只当这个女人是二百五。 郑月芳现在是军师,是谋士,是诸葛亮,就是不能心一软,认命当新生儿的外婆。舅娘不是比外婆更好,但是有张家诺大家业撑着,一汪肥水,肥的全是自个儿地里的庄稼,再不好,也认了。 那天,这婆娘接到女婿电话,就如同接到开战的号角。一转身,忙忙的掏出手机,就给小姑子柳水清打去电话:“杜鹃、杜鹃,喜鹊生了,你赶紧的,马上开始生!山雀呆会就去凤梧坪。” 这手机,还是张家公子为了便于联系,特意买了送给亲家嫂子的,算是感情和家事的双重投资 郑月芳的发明,怕说话的时候隔壁有耳,又或者在人多的场合接电话泄露机密,便给自己、香梅和水清都起了代号。柳水清是杜鹃,香梅是喜鹊,她自个儿便是山雀。 这婆娘并不辜负姑爷的大方慷慨,小姑子的事,无论巨细,都通过手机遥控了。眼下更是如此,她的能耐简直大过天,还能指挥人家马上开始生娃,无中生有也要生出一个娃来。 不一刻:“女诸葛亮”果真大驾光临。这婆娘倒不是心硬,放着女儿真生娃不管,巴巴地跑来为这假生娃的助阵。这婆娘的见识:假戏真做往往最费神,女儿跟小姑子比,虽要受一些苦,可到底肚子里有货,何况女婿电话说娃都已经生出来了;小姑子难就难在肚子里没货,没有她这头号军师赶去坐阵,叫人怎么能放心。 一赶到凤梧坪张家,瞧见张家公子还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喝咖啡,郑月芳火就不打一处来:“都火烧眉毛了,你这当爹还这般悠闲,这叫外人怎么信呢?” “嫂子,别说外人怎么信,我自个儿就没办法信起来。”公子哥儿的脾性,是不会替别人着想的。 郑月芳瞪了这长不大的姑爷一眼,自己去了小姑子卧室。好在,张家老太太倒是明事理,正在媳妇卧室里帮着收拾一应“待产”的东西。郑月芳瞧见小姑子这会儿还瘪着肚子,又是一个气得够呛。 “你这,是生过了还是怎么着呢?要这样,索性明白召告天下,你们这一对儿,生不出娃就罢了,还用得着这么折腾?” “嫂子,人在做,天在看。真要明白召告天下,也没什么不好!” 柳水清这话一出,不仅郑月芳下力“呸”她,连张家老太太,那双眼黎鸡似地,就瞪了过去。 “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装起来才是正事。”郑月芳说罢,马上动手,把一个特制的棉花枕头缠在小姑子腰上,又往上缠了几道布条以定型号,再穿上长背心,套头厚t恤,马上,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应运而生,郑月芳对自己的作品显然还不够满意:“如果是冬天,效果会更好一些,现在,外头的衣服太薄,只能你多长个心眼了,出门的那一刻,要特别留心。” “不要紧的,嫂子,人家早就见识过我的大肚子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郑月芳急巴巴摞下这一句,马上又风风火火,指派姑爷去雇车。 “我们这要去的是城里的医院,避开熟人,雇辆司机年轻点的!”她又这么交待。 又赶回来问张家老太太:“你们家城里亲戚多不多,估计哪些人会自作多情去看望产妇,你最好一个个打电话先给堵了……”这个军师确实称职,先前,张家哪有人想过这个。如果老爷子不是一气之下,甩手走了,或许会是个定心丸。阿弥陀佛,幸亏亲家婶子这般能干,事事想在前头。 ------------ 第七十一章、都是生娃 第七十一章、都是生娃 眼瞧着日头已经西斜,正是学生放学,农民收工的时候。郑月芳果断一挥手:“出发!” “嫂子,这天都快要黑了?” “你以为生娃像上班,还能挑时辰?” 当下,郑月芳侧身搀着孕妇,周家老太太后头提着大包小包,张家公子赶在前头去开车门。这一干人出门的时候,左邻右舍门口,只有一些半大小子和丫头在嬉戏笑闹。也是,这种时辰,谁家有闲人。 张家老太太喊过一个丫头,交待道:“嫂嫂要去城里生娃,奶奶要请你妈妈帮忙看家,你去把妈妈叫过来一下。” 丫头应声而去,不一刻,一个眉眼嫻静的中年妇人应声前来。 “她婶儿,水清要去城里医院生产,这屋子,人去楼空,还得烦你照看一番。” “水清要生产了?临水医院不是更近些?” “产检说是胎位偏得历害,羊水有点混沌水清又是高龄,骨盆偏小。去城里总归稳妥些。”郑月芳代答。她的这点妇产知识,早让柳桂莺普及了。 “那是!”娴静妇人连忙附和,又道:“老太太你尽管放心,这屋子我自然会帮你照看。连亲家嫂子都这样热心地跑前跑后,我们这些邻里反倒帮不上忙。” 一家人,登车而去。 都是生娃,再说柳香梅这边,已是出院的时辰。直到天黑透,一家人才坐着家旺租的小面包车回到家里。金叶瞧有财背着香梅,香梅身上还穿着在家里的睡衣睡裤,头发乱得像鸡窝。肚子虽然小了些,但整个人瞧着却好像个抖空了的面口袋样,趴拉着立不起来。 不管人前人后,金叶一向都把自己收拾得无比风光。她很难想像自己到时候也会有这种样儿。再瞧瞧那刚出世的小东西,一张脸上皱褶堆皱褶,头发上粘着娘肚子里带来的胎脂,金叶多瞧一眼,忍不住又把晚饭吃上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家旺少不得又央娘给媳妇煮了一些面条,瞧在她肚中娃儿的面上,周家老太一天下来虽是累得人仰马翻,却依旧只得忍着气,别的且不论,要是二媳妇肚子里怀的是男娃呢?这是一丝儿都怠慢不得的。 郑月芳并不像有财说的那样,二天一早就来瞧外孙女。倒是柳瑞全,晌午饭刚过,提着大包小包来,说的却是去镇上卖烟叶,顺便来瞧瞧女儿外孙。 瞧见外孙女,嘿嘿笑着,口袋里头就掏出了一把小巧的银镶玉百子锁给外孙女套在脖子上了。也只有香梅瞧不出眉目,反倒摆着憨相问爹:“爹,镇上也有卖百子锁么,怎跟咱家奶奶留下来的那把一模一式?” 柳瑞全只得道:“镇上哪有卖,这就是咱家那把。早上出门顺手放口袋里了。” “爹,娘不来了么?” “稻田里的活儿忙不过来,你娘说匀不开身。”庄稼汉子不惯撒谎,但婆娘特意从城里打来电话这么交待,他自然只能照办。 柳瑞全对婆娘一手策划的事,说不上懂,也说不上不懂,总归正主儿是妹子一家。自己开口问娃她娘,婆娘支支吾吾,只道是女人生娃儿的一些事。女人生娃儿,他一个汉子自然不好多打听。 这些天,婆娘只是去妹子家帮一些忙而已。老实的庄稼汉一直这么认为。 “娘爱来不来。这几天我伤口儿正疼着,还晓得当娘的不易。过些日子,宝宝该对她妈笑了,我有了这么个开心果,我还想娘做什么。娘爱来不来,不过到时可别怨我不教宝宝喊她姥姥就是了!” 香梅这番话说得她爹差点瞪掉眼珠子,这憨女什么时说过这么周展的话。这女人生娃是挺神秘,难道还能把人的憨气儿给治了? 柳瑞全从烟袋儿里挖出一摄烟丝卷了卷,叭嗒两口,才道:“说什么话,娘到底是娘,她现在不是忙么?” “不过是割稻,还能重过闺女生娃儿?”柳瑞全刚刚惊诧闺女生娃儿也顺带着把憨气儿生出了,这一眨眼香梅又冒出一句憨话,割稻跟生娃儿,事情能这么比么。 柳瑞全不好在女儿房里多呆,吃过亲家母煮的鸡汤面,便告辞回家。 柳林村和凤梧坪都是一样的风俗……娘得伺侯闺女坐月子的。要不,那许多女人之间的体已事如何对外人张口。婆婆自然也是个女的,但是婆婆能当得了亲妈?要是有胆劳驾婆婆,倒不如自己先破了那许多的月子禁忌,不管不顾地洗涮得了。 不能说不想娘,自医院回来,香梅身上的睡衣睡裤就没换过,上头是奶水浸得发酸,下头是产后恶露不干不净的。香梅说想洗个澡换身衣裳。婆婆大惊小怪地挡着:“你不要命了,要是受了凉可怎么得了。” “可是我全身又臭又痒的,睡觉都睡不着。” “要不我帮你擦擦身子!” 香梅怎么好意思。她的身子只有娘才能肆无忌惮地擦,就连有财,结婚这么久,晚上做那事还得闭了灯的。况且换下的内衣内裤给谁洗。 香梅便只好打消这念头,任身子臭着痒着。当着爹的面,嘴巴硬得很,说是不想娘,可是身子熬不过,夜里便哭湿了一条枕巾。 有财不晓得女人的难,光顾乐呵着当爹了,早起瞧着婆娘双眼肿得像一对桃子,只道是因为晚上睡不好。 要说,还真是女人懂得女人。周家老太待这憨大吃过早饭,提出一只藤条篮子,里头放的是线面干果,外又捉了一只大雄鸡公,叫儿子送去柳林。就说是丈母娘还没吃过外孙女的鸡汤面,就有劳她了,将就着做一碗吧! 这憨大,但凡应酬亲戚,都是爹娘一句话一句话交待好了才放心的。他不像香梅什么话都往外忒,他恰恰相反是一句话也没有,爹娘要是不教好,能被亲戚朋友当哑巴。 给亲家送雄鸡线面干果,在柳林村是生男娃儿才有的待遇,生女娃儿只合着悄没声息自个儿长大的,谁还会大张旗鼓大肆宣扬不成。 柳瑞全瞧着女婿给送到的这些物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周家人这是拿香梅生的女娃当孙子看呢?也不晓得这憨女是哪世修来的福气,生个女娃都能让人当宝。自己难道还能由着婆娘在城里瞎鼓捣,水清自然有婆婆和姑爷照料。自个婆娘倒是扮哪门子的深明大义,亲女儿生娃,她却不闻不问的。 ------------ 第七十二章、你就装大款吧 第七十二章、你就装大款吧 柳香梅生下闺女六天,郑月芳才到女婿家来。当着周家人的面,母女俩谁都不提要把这闺女抱养与张家的事。 憨女故意藏起了眼中的欣喜,装模作样道:“娘,稻割完了?” “可不是,一粒不落全都进了仓,要不我哪能匀出功夫来瞧你。” 香梅便觉得奇怪,不过两天,脱粒、晒谷、扬场……娘是神仙怕也没这么能的。但是娘说什么她信信什么?自小儿起就是这样的,所以香梅便替女儿觉得委屈,到底受了娘的冷落。 这委屈堵在心头,憨女嘴一撇,就要哭。这憋了多少天的委屈,要变成泪水放出来还不淹死个人。 郑月芳便连声道:“行了行了,晓得你委屈,娘这不是来了么。” “你再不来,别别怪宝宝往后不叫你姥姥。” “当我稀罕呢!” “早晓得你不稀罕。那会儿可不是一心想把把骗进柳桂莺的小屋子么?” 这憨女不晓得哪根筋又搭错,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郑月芳连忙岔开话儿道:“你这身上的味儿能熏死一头猪,我给你擦擦身子吧!” 盼的正是这句。但是憨女偏偏嘴硬,低声嘟嚷:“有财不是好好儿的,哪就能被我熏死了!”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金叶是晚间在饭桌上吃饭才晓得月芳婶子来给香梅伺侯月子了。一个桌子上吃饭,她再不好像从前那样装着没瞧见人家能一错身过了,再说,现在人家可是个客,不瞅不睬的哪能说得过去。 金叶朝月芳婶子笑笑,垂着眉眼道声婶儿你来了,香梅可盼了好几天了。 “金叶,你也怀上了?”郑月芳大惊小怪,仿佛不相信金叶也会怀娃。 “可不是,怕有四个月了,前阵儿跟香梅一样,也是一直吐!”接话的是周家老太。 “跟香梅一样,那还了得,怕也是个女娃!” “男娃女娃都一样!” 金叶不想跟她聒噪,任由婆婆话里藏着机锋,长一句短一句应对这个女人。她自个儿草草叭拉几口饭,未战先败退回了屋里。 家旺不像有财那般浑浑噩噩,饭桌上早瞧了个明白,晓得媳妇不待见这个亲家母,没奈何这人是大嫂的娘,人家可是爹娘费心请来伺侯大嫂月子的,总不能天天给人家摆冷脸子盼人家走。 屋里,夫妻俩都在想法子,自己重新开伙是不可能的。别说金叶现在怀着娃,就是没怀娃儿,她又何曾下过厨。奶牛和牧场就已经让家旺忙得顾头不顾腚,他又没有分身之术,要有,倒是想分出一个身子来照顾媳妇。 二人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便是金叶回娘家。等香梅出了月子,郑月芬自然就回去了。好歹现在只剩下了二十多天,熬熬就过去了。说到底,生活就是熬,熬熬,日子也就过去了。 “行,我明早就回娘家!”金叶应承得无比干脆。 她这么省心,家旺反倒又生疑了。实在是被金叶之前要打胎的举动给闹怕了的,不得不又警告媳妇:“只是回娘家住些日子,你可别又翻腾出什么花样来。我多给你一些钱带着,乖乖儿的,别让再让我担心,晓得不?” “横竖你有钱。我还能玩什么花样。连木叶和玉叶都让你收买了的。” “这一说,倒提醒了我。明儿我亲自送你回娘家,顺便给玉叶和木叶发工钱!” “你就装大款吧!” 家旺又把耳朵贴在媳妇肚子上听动静,金叶这小狐媚是经不起男人碰的,稍一点动作,便勾得她**难耐。家旺这挨千刀的,勾得人火起,他却只是以怕娃儿不受用作借口,只是不肯使出真本事来灭火,末了,一句:“早点歇着吧!怀着娃儿呢?别累着了!”倒头便睡。他倒好,一躺下跟头猪一样呼噜打得震天响,把个如花样娇媚的媳妇冷落在一旁。 金叶拿男人没耐何,由不得把一腔怨妇之恨算在肚子里的娃儿头上,可惜娃儿在自个儿肚子里,说到底还只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是丁点奈何不得的。 二天一早,家旺便把婆娘送回了柳林,又给两个小姨子发了工钱,交待几句,自已忙忙赶回牧场给牛挤奶。 这头,柳六娘见女儿回来,不惊不喜,仿佛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她前天瞧见凤梧坪金叶他大伯子往隔壁屋里送线面干果雄鸡,自个心里便不由犯嘀咕。 不是没听说香梅这憨女b超了,怀的是女娃,安知b超就不会出错。前些时小学校那边一个老师非让媳妇把怀了六个月的娃儿引产了,引下来一瞧,娃儿身下赫然挂着一只小雀儿。 这老师一家,从老到小,直哭得肝肠寸断,都说b超误的事,明明是男娃却说成女娃,愣生生让一棵千盼万盼盼不来的小苗儿夭折。听说这老师为稳妥,还特意带媳妇进城里照的b超。 可知世事无常,香梅这憨女要是生个男娃,金叶在周家还怎个活? 柳六娘心里惴惴不安,借着找一只走丢的鸡雏,不请自来到郑月芳这儿探听消息。故意装着刚刚看看饭厅里摆的线面干果篮子的样儿:“哟,婶子,香梅生男娃了?怎没送鸡公哩?” “鸡公不是在院子里?” 柳六娘探头号往院里一瞧,一只毛色斑斓的大鸡公正被绑在院里一棵树脖儿上,引得这院里的一群母鸡惊惊乍乍地卖弄风情。 柳六娘心里一沉:“完了,周家送来这样大的鸡公,难道香梅那憨女生的还能是女娃?”她自个儿忙不迭转了话题,不给郑月芳炫耀她女儿为周家生下长孙的机会:“我家鸡雏走丢一只,倒没上你这院里来,我得再去别处找找。” 她且走且退,还得东张西望吱吱咕咕唤那只莫须有的鸡雏,一脸丧气相。 柳瑞全正是这会儿推了自行车进院门,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差点钻进他的车轮子底下去。 “柳六家的,什么事儿慌成这样,莫非我屋里有老虎?” “可不,一只母老虎!”柳六娘脱口而出,说出来才晓得造次了,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柳瑞全倒是大气:“那也用不着慌,你跟她不是半斤八两么。放心,我帮理不帮亲!” 柳六娘难得地咧一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哪有心情笑。 “家里一只鸡雏走丢了,我得去找找。” “哦,你忙!” 柳瑞全进屋里,瞧见郑月芳早收拾好了一应随身物品。他又进屋搜寻一翻,顺手儿把一瓶蛤蜊油给婆娘捎上。郑月芳生就一双小姐的手,丫头的命小姐的手,天一开始作冷全靠一瓶蛤蜊油护着,要不紧着抹,她的一双手能裂成老枯树皮。 郑月芳坐上男人的车后座,临了并不忘再把那只大鸡公捉了送回周家去,女儿到底没给人家生下长孙,名不实言不顺,他们怎敢就受下人家这样重的礼。 ------------ 第七十三章、伺侯月子 第七十三章、伺侯月子 柳六娘出了门,才想起这郑月芳怎没去给她家那憨女伺侯月子呢?要真给人家生了长孙,她还能呆在自个家里。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疑点。 柳六娘转身又跨进郑月芳的院门。这一回,柳瑞全车上带着婆娘,自行车把儿刚探出院门,柳六家的又差点儿钻到他车轮子底下去。 “婶子,这是要出门啊!” “柳六家的,鸡雏找着了没?” “还没呢?嫂子这是去凤梧坪给香梅伺侯月子么?” “可不,都六天了。我忙得不能动身,不晓得那边会怎说。” “婶子你也真沉得住气,香梅生了男娃你还呆了六天才动身,要是生了女娃,还不摞开手儿了!”话虽是这么说,柳六娘心里却怦怦跳地等着郑月芳的下文。 “男娃?柳六家的,你可真会说笑话。香梅要是能托你的口福倒好了,她生的是女娃!”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柳六娘想立马回家给菩萨烧三柱高香。 “男娃女娃都是传后人。”柳六娘的语气马上变得欢快,就像水田里呱呱唱的青蛙。 柳瑞全夫妻俩没空跟这婆娘聒噪,跨上车子,吩咐媳妇坐稳,骑着就走。 柳六娘满心欢喜赶回家,当务之急――是给菩萨烧三柱高香。 给女儿伺侯月子的事,郑月芳这能干婆娘很快就上了手。 反倒是周家老太太,在媳妇面前,首先就没有人家亲娘巴心贴肝,凡事自然就显得碍手碍脚。不出两天,郑月芳成功担当起女儿月子的“主伺侯”。周家老太太,反倒只能给她打下手。这婆娘完全不拿自已当客人,香梅坐月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听她主意。 亏得周家老太太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也乐得当甩手常柜。再说了,人家亲家母的确把女儿照顾得妥妥贴贴。 天老爷,幸好只一个月,这婆娘的能耐,要是一年半截,指不定还要上演一出鸦占鸠巢。 头两天,郑月芳绝口不提要香梅把闺女抱养与小姑子的事情。柳香梅心里暗暗纳罕――上一回,母亲难道是跟自己开玩笑。 第三天.瞧见女儿恶露已尽,母女俩能吃能喝。瞅着一个周家老太太不在跟前碍眼的空儿,郑月芳悄声关了女儿的房门,这才跟香梅给谈判拉开序幕。 “梅梅,姑姑那头的事儿,你寻思好了没有,娘准备再过几天,就把闺女抱过去!” “娘,你当真要这样做?” “这是用来开玩笑的事儿么?” “不行!娘。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还是我亲娘吗?我瞧你是财迷心窍了!” 郑月芳反倒笑了:“梅梅,有财总比没财好,你也得承认姑姑家家境富裕对不,往后那诺大家业就全都是我外甥女儿的了。梅梅,但凡你不是这样憨,还用得着娘苦口婆心?” 柳香梅虽然不如她娘这般能说会道,但是要死咬着不松口,郑月芳也没辙。 “梅梅,你别挡着我外甥女儿的财路呀。真要命!当娘的要是憨,闺女合着只能受委曲。这闺女长大之后,要晓得一场天生的富贵愣是被你挡在外头,还不恨死你?” “娘,我是憨,自小到大,我也听惯了,也认了。这一回,我还憨到底了,抱养的事儿,不行就是不行。娘你往后也别提起了。” “好吧!我跟你公公婆婆说!”柳香梅最怕郑月芳搬出同盟军。就像娘说的那样,明摆着姑姑家诺大家业,除了自己这样一个憨女,不动心的人怕没有几个。 郑月芳这头,想的是先让女儿开窍,女儿要点头答应,外人自然不在话下。 母女俩虽然揣着不一样的心思,倒都是相当默契地把事儿捂得严严实实。 “娘,你难道忍心我们母女分别?”柳香梅哀恸。 “梅梅,没你说得这么严重。都是凤梧坪,不过一个村头一个村尾,一个周家一个张家。你想见女儿,抬脚就见着了。再说了,生的是女娃,长大了不照样也要找婆家,只怕嫁得更远。” “那我怎么办?娘,你让姑姑又是假怀孕,又是假生娃。就是瞅准了我的闺女非要不可,那你们想过我吗?我怎么办,总不能告诉别人说生出一个石头来!” “梅梅,娘说过,有得总要有失,你总不能光要回报不投资。再说了,这投资又不要砸钱或者花力气,难受一会儿也就过去了。而且空出生育指标,你能立马再怀,要是怀上一个男娃,我瞧柳金叶那小骚狐狸还得瑟不?” “娘,横竖你觉得我憨,皮实,这投资投得起,难受也受得了,是不。娘,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姑姑的家产,为了我再生个男娃,或者是为了跟金叶斗气,到底为什么?你老实告诉我好吗?” “都有,梅梅,人家说事儿两全齐美,已是皆大欢喜。这事,还不止两全呢?娘怎能不帮你谋划?” “是的,娘,你什么都算计了,就是没算计到女儿的感受!” 郑月芳怎么没考虑到香梅的感受。女儿要不是憨,她还真得惦念一番。 屋里,母女俩正纠结着互相把对方逼进牛角尖。那当儿,外头的“咚、咚、咚!”扣门声如厌学的孩子听到的下课铃声。 母女俩全都暗自长舒一口气,这种谈判,多精于算计的人也会心力交竭。柳香梅是受迫于母亲‘为你好’的咄咄逼人;郑月芳却是无法直面女儿的感受,之前,她的确以为憨女的感受迟钝如石头。若不然,这么多年,女儿光是为她的肥胖受下的许多饥讽、嘲笑、被忽视……又该如何解释。 郑月芳起身开门。周家老太太正端着两碗面站在外头,这算是柳香梅今日的第四餐。附着着郑月芳也跟着享口福。而此时到晚上,还有一顿饭和一餐点心等着。 “亲家母,香梅再这么喂下去,等月子做完,你家怕得拆掉这屋门重做宽大的,若不然,我怕她到时挤不出来!” 这奉承话说得有趣。两个亲家母扶着门,笑得咯咯地。柳香梅惊诧于母亲的世故。一转眼就从母女相伤的辩白中转过嘴脸跟婆婆奉承打哈哈,母亲是真正分心有术。 逛鬼柳六这些日子无处可去,倒不是真的戒了赌。主要是别人晓得他是没钱还债的,要是赌手指赌耳朵赌鼻子他可能赌得起,但是这些物儿长在人身上是宝,真要切下来,连块猪肉都不如的,丢在地上,狗拿鼻子闻闻,愣不肯下嘴。二疤兴头上切了他一只小拇指儿,回来便被一个外地客赢去六万多元钱,直说晦气,后来还是去庙里烧了香才又开始做庄。 谁愿意跟一个没赌本的人赌钱?所以柳六借着养身子,成日缩头乌龟样呆在家里。这倒成全了柳六娘,她不指望男人挣钱养家,活到这岁数了,男人是个什么货色她还能不懂,她盼着男人别败家就成。再说了,男人在家里呆得住,自个儿回家也多个唠叨对象。 “香梅那憨女生了个女娃!” 柳六正掘着屁股给一张矮凳安上第四条腿。这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所以柳六做得有一搭没一搭,矮凳总共四条腿儿,他就预算四天时间让矮凳站起来。柳六娘迫不及待地跟逛鬼汇报,有点邀功的味儿。 “早说她肚里怀的是女娃了,难道还能生个男的?” “这下金叶可好了!” “这又关金叶什么事?” “周家老头说过,家产只留给长孙的!” “你就敢保证金叶怀的就是男娃?” “金叶怀的什么暂且别论,周家家产至少没落到香梅那憨女手中就行。” “你这婆娘,还操心操到别人家去!我劝你省省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连政府都说了,女娃也是传后人。你又起兴什么呢?”柳八成天窝在家里,憋着一肚子的火,说句话儿都得带火药味的。柳六娘心情好,倒不计较,自顾往下道:“郑月芳去凤梧坪给她女儿伺侯月子了!” “那金叶就该回来了!” “为什么?” “还为什么?囡囡自小只怵那婆娘!说她是只母老虎。” 柳六娘听逛鬼这么说,想起自己刚刚在隔壁院子里脱口而出的话,扑哧一声就笑了。 “你笑什么?指不定人家闺女背地里也说你是只母大虫呢。没见到人家闺女见了你都绕道走。” 这逛鬼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柳六娘不跟他一般见识,进金叶屋里把被褥抱出来摊日头下摊晒。 ------------ 第七十四章、调情 第七十四章、调情 金叶一回娘家,立马又找到了感觉,那是关于少女和梦之类的东西,浪漫、爱情,小资、时髦……当然风月也算在内,跟男人调情是一件多美妙的事――让他们欲罢不能,才足见自已是个魅力佳人。这是金叶生活中的另一份空气,没有真正的空气,她会死去。但是没有这另一份空气,她会慢慢枯萎。 当初跟家旺谈对象,他专程坐车进城,只为了给她买玫瑰,一束九十九朵红得滴血的玫瑰,她抱都抱不过来。只因为红玫瑰代表热情真爱,九十九朵代表天长地久。举目柳林村方圆百里,金叶自认没有谁会比家旺更懂得她的心。 她看中的是家旺的人,父母看中的是家旺的家底儿。家旺再次表现不俗,彩电、冰箱等最时新的陪嫁他就全套拉回她家,对外人只宣告是爹娘给自己准备的嫁妆,为爹娘挣足了脸。金叶对爱情浪漫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个切确的定义,她完全是凭心底的感觉,以为家旺这样就是了,所以义无反顾嫁给了这个男人,哪知结婚后这些东西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事情依旧回到乡村生活轨道上来,这男人一心一意只要自己给他传宗接代,。在所有人生大事中,金叶觉得只有传宗接代这件事最与自己的性情相驳。要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何必来找她金叶,随便找哪个女人不行?她金叶只合着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 好在,现在还有个吴世伦。美女什么时候都不会寂寞的。这是柳金叶的金科玉律,她甚至可以预算得着,她这一回家,不出三天,吴世伦准要闻风而来。 回到柳林家中,金叶踩着猫步进屋,这种感觉让她好似正走在t型台上。 但是娘马上道:“小心点,正怀着崽呢!“。 柳金叶的兴头立刻降去大半,进了屋,把身子往床上狠狠一摞,仿佛存心不让肚子里的娃儿舒坦。 “我的祖宗,你小心点!” “娘,这被子闻着真香,你刚晒过?” “晓得你要回来,昨天抱日头下晒了!” “我昨儿晚上才决定回来的,娘你先知先觉啊?” “郑月芳那母老虎去给她女儿伺侯月子,你在周家还能呆得住。” “真是知女莫如母!” “到时候我也去给你伺候月子。” 金叶马上脸一变,道声乏了,扯一角棉被盖身上,闭着眼装睡。 柳六娘小心的带上房门,脸上未免失落。没情没绪的,想给鸡雏浸米,却往地上撒了一把谷粒;想扫扫地,却握着扫把找扫把。瞧见逛鬼正在那摆弄新做的短凳,忍不住还是跟他念叨了金叶的事儿:“我瞧她还是没定性,哪像个要当娘的。我说到时候要去给她伺候月子,她倒好像我赶着上趟似的。” “你可不是赶着上趟?” “好,我是赶着上趟!”柳六娘哗啦一声摔了畚箕,踢掉扫把。自打这逛鬼窝在家里,变了个人似的,成天跟自己抬杆,连个眼色儿也没有,一张嘴就夹枪带棒,这一家子老的小的,全都这样不懂事,她是受够了。 “敢情老娘天生贱命,上赶着伺侯人,人还不待见。”声道刚刚好让人听着,却不是从前那般撒泼。从前她一撒泼男人就往外头走,几天几夜不回家。柳六娘也算是悟出了道,这把年纪,再不悟性,岂不一辈子做冤家对头。 金叶在房里头听得着娘和爹拌嘴,但是她懒得搭理,假寐成真睡,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吴世伦果然如闻着腥味儿的馋猫,第二天一早便来到柳金叶家。那会儿,照例是柳六这个逛鬼出门闲逛的时辰儿。柳六娘已一早荷锄下地,碰巧又是周日,家里剩下三个千金坐镇屋宇。 吴世伦的摩托车是很花俏的飞鹰霹雳侠经典版,这厮犹嫌不够,车把头那儿,又加了长长的五颜六色的流苏,摆头上方安了一小块蓝色挡风玻璃。后面的储物箱是个超大号银红色金属箱子。如果摩托车也有感觉,它是否乐意自己每天都是如此不伦不类的新娘子妆扮。 摩托托车“吱”地一声停子柳六院外,要再在车头结上一朵大红绸花,谁都会当它的主人是来迎亲。 “金叶,金叶!”吴世伦喊得甜蜜,但是等柳金叶一开门,问侯的照旧是人家母亲:“金叶,你娘在家不?” “没有,下地了。你找我娘有事么!”柳金叶倚门而立,似笑非笑,可惜独缺一株桃花。 “哦,宝贝儿!我不找你娘,我就找你。这一向都不回娘家,想死我了!” “我不回娘家,你可以找上我婆家门去呀!”柳金叶在前面杨柳款款,把来客引进客厅,说不清她这是激将还是盅惑,但吴世伦的确被她这句话勾得心痒难耐。 “宝贝,你真希望我这样么?” “只要你有胆!” “到时候只要你别躲着不见就成!” “你这话可就差了,自古只有偷儿躲着主人,没有主人躲着偷儿的理!” “你说我是个偷儿?” “难道不是,专门偷心!” 柳金叶这调情高手,把发廊老板治得服服帖帖:“宝贝儿,你真是善解人意的小甜心!”。 这天,二人的调情场合是柳六家客厅。客厅左右两旁各有两扇门通往左右边的四个房间。左首第一间屋子房门紧闭,那是木叶在里头温习功课。左首第二间屋子房门洞开,幼稚的动画片打斗声音不时传出,眼下柳玉叶正看得津津有味。右首第一间,那是柳六夫妻的卧室,这种乡下中年人的窝实在是个最能败坏调情兴致的地方。右首第二间,这会儿屋门半开,露出里头粉红床幔的一角与一张收心梳妆台,就像人美人春光乍泄。 在客厅里调情,实在不是很妥当。吴世伦早就领教过“小姨子”的难缠,这会儿不得不一边提防那个小姨子会突然从屋里窜出来。 “宝贝儿,咱们去屋里说话好吗!”吴世伦指指“春光乍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柳金叶斜眼睨他一下,嗔道:“上回跳窗还跳出瘾了?” 发廊老板只得哂笑:“我的运气哪能天天这么背呢!” “我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家了呢!” “宝贝儿,你老想这么吊着我的胃口,谁受得了呢?”发廊老板凑近柳金叶一步,一只爪子,就势探进这蹄子衣内,往胸前那早已垂涎已久的两只大白兔子探去。 ------------ 第七十五章、妊娠反应 第七十五章、妊娠反应 柳金叶惊觉:“啪”地打掉吴世伦的手,嗔道:“你越发得寸进尺了。” 这蹄子这么欲迎还拒的,越发勾引得发廊老板如那发情的公狗,不顾死活,拦腰一抱,就要把柳金叶抱进“春光乍泄”――这小雌儿手段太高,非得霸王硬上弓才行。 “姐,姐,我要吃奶糖!”小讨厌鬼柳玉叶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会儿出来煞风景。慌得色鬼吴世伦两手一松,险不让柳金叶摔个屁股墩。 “吃什么奶糖?也别看动画片了,去,跟二姐一道写作业!”柳金叶正了正色,斥道。 吴世伦头一回败在零食,这厮吃一暂长一智,往后索性什么也不买,次次空手上门。哪知这回小姨子主动说要吃奶糖,早知这会儿一包奶糖说不定就能收买人心,何苦省这点小钱。 “乖,这是五十元,你自己去买奶糖吃!”吴世伦掏出五十元钱递给柳玉叶,在柳林这种乡下地方,这点钱已足够充大方。 哪知柳金叶却辟手躲过了,道;“不要去买,一口的牙,蛀得只剩下三颗,还吃糖,我瞧你不吃成一个瘪嘴的没牙老太太不甘心!” 吴世伦充好人:“那就去买点别的吃吃,小孩子家,哪个不嘴馋?” “不行,今天什么都别想吃!”柳金叶一把将玉叶推进木叶学习的屋子,转头又跟吴世伦解释:“老师三番五次打电话,说的都是家庭作业没写,今天要不让她把家庭作业写完了,指不定明天就要被老师赶回家……” 这小讨厌鬼去写作业,抑或买糖果吃,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很快在面前消失。 发廊老板重拾信心,揽着柳金叶香肩:“亲爱的,咱们去屋里说话就不会受打扰了。” “好吧!哦,等等,你今天吃大蒜了?” “吃大蒜,让我想想――哦,就中午吃牛排的时候蘸了一点蒜泥!” “真讨厌!你难道不知道人家事业心大蒜的味儿?。咳……咳咳――我……想吐!”金叶果然掩口遮鼻,发廊老板忙不迭的避开。他今天穿的这身行头,上头是粉色真丝衬衫,下身是黑色闪光面料修闲裤。虽然不是名牌,却价值不菲,是雄孔雀的开屏道具。 柳金叶捂着胸口,如西子捧心,咳嗽倒是咳得花容失色,但是并不吐一星半点东西出来。她的吐是干打雷不下雨。却把屋里头两个妹妹都惊动了,一齐奔出来。 柳玉叶吴世伦早就见过,柳木叶却是第一回瞧见,乍看之下,只见此女眉目清冷, 笑也不笑,活像跟他前世结仇。 “姐,我去地里喊娘回来?”柳玉叶显然受到惊吓,拔脚就要跑。 “玉叶,姐这只是正常的妊娠反应,你别担心,去厨房里倒一杯水来就行。”柳木叶跟妹妹相比,就要冷静得多,尤其是一个“妊娠反应”,透着学问,乡下人说的可都是怀娃、怀崽等等。 妊娠反应――这么说,柳金叶怀孕了? “金叶,你怀娃了?”吴世伦一脸不可置信,并且立刻改口:“宝贝儿”变回“金叶”。 他的这句话似乎还有止咳效果。柳金叶马上停了咳,抬起头,道;“是呀?有什么不对吗?人家都结婚两年了。” 吴世伦黯然神伤,自已紧追慢赶,只道这雌儿的就范只是迟早的事,却没料着自己还没上身呢?这雌儿居然珠胎已结,要怪,只能怪自己扮情圣扮过了头,要是一早就来个霸王硬上弓,这种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的女人,现在还不是任由自己摆布。 柳金叶干什么不好,偏偏怀孕,这雌儿像个相夫教子的女人吗? 吴世伦对“怀孕”的排斥到自于后天,是当年少不更事惹祸留下的后遗症。女人怀娃无疑是男人为寻欢作乐所要买下的最大的单,弄不好,声名狼藉不说,还得赔进去一辈子。所以一听柳金叶怀娃,这厮的决定几乎是生理的直接条件反射――拔脚就走,一分钟也不愿意浪费。他讨厌怀孕的女人。 柳玉叶冲姐做怪脸:“脸,这个厚脸皮的人走了!” 柳金叶却冲木叶发火:“为什么说我妊娠反应,显摆你的知识多吗?” “姐,这不正是你的意思?”柳木叶这会儿是三个姐妹中最冷静的一个:“要不然,你为何要叫玉叶进我的屋,为何要咳得这样大声?” 柳金叶无话可说,她家的这个“憨女第二”越来越聪明得可怕。 没有爱情滋润的日子,柳金叶就像一条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只剩下吃饭和睡觉的无聊生活哪是她这样的浪漫佳人过的。 太闲,也能闲出病来。这阵子,柳金叶不仅度日如年,而且生物钟紊乱――不是日头作主,而改成月娘司职。 这天,柳金叶一觉醒来,已然是月上柳梢。她白日里睡足了觉,这会儿像只夜猫子样双眼闪亮,只愁没法打发这漫长的一晚。她打吴世伦手机,这该死的发廊发板跟她扮正经人,既然说自己这一阵都要在城里管理发廊,让她别再找他。要不是怀孕,说不定谁找的谁呢――柳金叶心里忿然。没耐何,只得叫过玉叶和木叶,跟妹子打听柳林村近来有什么好去处。 木叶不懂姐的意思,木着脸儿道:“姐,什么叫好去处?” “就是好打发时辰儿的地方么,你个呆木头。” “不如看电视,姐,现今电视可以收到二十个频道的节目,大家都觉得时辰儿不够瞧电视的呢!” 电视有什么好瞧,终究是别人在演戏,金叶要的是自己过戏中的生活。 玉叶灵醒,马上跟姐推荐了一个好去处:“姐,听说镇上开了一家‘梦幻’舞厅,村里的人晚上都上那儿跳舞呢。” “舞厅?跳舞?” “是的,姐,我们村好多人都去呢。村前的兰芝也去跳舞了,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脚,脚掌肿得像个馒头,半个月下不了地。” 兰芝是柳林村女子中的一个另类,柳林村人但凡稍不厚道的,背后都叫这女子钟离无盐。钟离无盐是古代一个丑女,虽丑,却是德才兼备的,被齐宣王纳为王后。可惜柳林村的这个柳兰芝只秉承了人家的丑,却无半分这古代丑女的德与才,偏偏不自知又没眼色,处处喜好出风头的。 “兰芝也去跳舞了。她自己不怕丑,人家要不踩她倒是奇了。” “姐,要不咱们跳舞去,世彬哥哥天天晚上都去的,我们可以坐他的小面包车。”玉叶涎着脸道。 “玉叶,你自个儿爱去可别扯上姐。姐夫交待了要看护着点儿姐肚子里的娃儿的。”木叶瞧玉叶说得兴兴头头,忍不住泼冷水。 “姐夫又没说不能去跳舞!” “还用得着说,你可是领了姐夫的工钱的。” “我自个儿又没用上,不是都给了爹。” ------------ 第七十六章、憨女第二 第七十六章、憨女第二 金叶听两个妹妹在拌嘴,她是无可无不可,要是连兰芝都能去,那地儿指定没什么浪漫时髦可言,她压根儿不屑涉足。不过,话说回来,总不见得她柳玉叶也要被人踩肿一只脚掌,那是人家让兰芝长点眼色儿呢。 “别吵了。玉叶你来,姐跟你说句话儿!”金叶朝玉叶招招手,嘴凑她耳边低声道:“你悄悄儿的,去跟世彬哥哥说姐姐也去镇上跳舞,叫他车子等一会儿。” 玉叶听姐姐这样说,喜上眉梢,得意地剜木叶一眼,转身像只花蝴蝶样跑了。 金叶携了木叶的手,道:“回屋吧!天儿不早了。” “姐,你不去跳舞吗?” “你听见姐说要去跳舞了?” “没!”这憨女第二在单独面对姐姐的时候,说话就变成了蚊子哼哼。 “姐夫要是问起,你可得实话实说。”金叶说这话的声气儿重了点,木叶便不敢搭茬,瞧着姐姐进了她屋里还关上了门。她才放了心,觉得并不白瞎了姐夫给的工钱。 金时一回房,三下五除二就脱去了身上的孕妇服。本来她现在压根儿还不到穿孕妇服的时候,可是家旺宝着她肚子里的娃儿,去城里跟牛奶公司结账的时候,一气买下了三件。那天家旺送她回柳林村,除了这三件孕妇服和内衣裤,别的全不让带。这岂能难倒金叶,她当姑娘的时候置办的衣物还都没随着嫁到凤梧坪呢?加上自己的眼光又是走在潮流前头的,现在取哪件出来穿,都不会显寒酸。 金叶挑了条藕荷色长袖连衣裙,又配上一双亮金仿皮半高跟鞋,这都是却参加舞会的顶好行头。 那件藕荷色连衣裙穿身上显得有点富态,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肚子的娃儿开始显怀,所以她不得不在腰上下狠劲儿绑了一条两尺宽的布带。 打扮停当,金叶满意地发现自己已没了丁点孕妇的臃肿和笨出,镜中人婷婷玉立,如出水芙蓉样千娇百媚。挨千刀的周家旺,他怎舍得让这样一个可人儿给他生娃。当然,换个角度看问题,生下的是周家的娃,埋汰的可是金叶自个儿的身子,周家旺根本就是心里没装着她柳金叶。 金叶蹑手蹑脚从屋里出来,爹在屋里看电视,娘去别人家叨嗑。她要骗过的只有木叶这个憨女第二。可是眼下这憨女第二显然听信了自己的话,料定姐姐不会去跳舞,正坐她自己屋里写作业呢?灯光把一个婷婷的背影印在窗户上,宁静而安详,金叶心里动动,可是很快就马上调头走开了――她不能让玉叶和世彬等太久。 木叶写作业一直写到十点,完了去爹娘的屋里瞧了一下,玉叶并没有在里面看电视,她再敲敲金叶的屋子,虚掩的房门反倒吱呀一声自个儿开了,里头也是空无一个。木叶再憨,还能不晓得玉叶和金叶去了哪。她就又回到自个儿屋里,接着一题一题往下做英语习题,高中生,不愁习题会做得完,愁得是日头月娘换班换得太勤快。 金叶给木叶取的绰号,叫“憨女第二”,这个创新性叫法一问世,便得到了玉叶无比热忱的拥护。“ 憨女第二、憨女第二……”,小妮子以为这是她大姐谱曲填词的一首歌呢。 三个女儿,柳六俩口子最不待见的也是这个木叶――谁叫他跟隔壁屋那憨女处的那样亲:“憨女第二”,可不冤枉。 不过,到底为人父母,这一对老东西不会没大没小地喊二女儿的绰号。他们没喊,但是默认就是支持,金叶和玉叶仿佛要替父母找补,索性连木叶的正名儿也丢开了,大有要把自家姐妹喊成比肩柳香梅这个方圆百里的出名憨女之势。 木叶这“憨女第二”的名头没有叫开来,全仗她读书好。学校到底人多,金叶和玉叶得叫多少个“憨女第二”才能抵得上全校老师外加同学一口一个正儿八经的“柳木叶”。 柳木叶可是个好得冒尖的学生,是山沟沟里呼之欲出的一只凤凰雏儿,学校里的人,没有谁怀疑她有一日将展翅云宵。柳木叶哪里憨,她要憨,全中国的学校里就没有尖子生了。天可怜见的,也只有柳六这一家子,养着宝贝不当宝,屎糊了眼了。 柳木叶这只凤凰雏儿,在柳六娘眼里的唯一好处就是挣壁纸,打上学起,这个憨女第二每年都得往家里挣一摞一摞大红烫金的壁纸,大红是底子,还有各种喜庆花纹,烫金是“奖状”二字。这种纸,用来糊墙壁再好不过。鲜亮又挺刮。柳六家的这些破屋子,几年下来,从墙角糊到天花板,全是这种大红烫金的壁纸,把每间屋子都糊得亮堂堂地晃人眼。来个亲戚,能把人家的眼晃成斗鸡眼,末了,像牙疼似地哼哼:“柳六,你家这个二女儿,可不是池中之物!” 柳六俩口子左瞧右瞧,愣是没瞧出二女儿的与众不同之处,要刨去挣壁纸的功劳,二女儿其实就是个名幅其实的憨女第二了,只怕她连爹娘是哪个都搞不太清楚的,要不能见天往隔壁屋跑,也不用人家教,喊叔喊婶不知要比喊爹喊娘亲热多少倍。或者,是这憨女的理解误差,直接把叔婶当爹娘也不一定。对隔壁屋那真憨女,更是好得像一个人,打小儿起就“香梅姐姐,香梅姐姐!”,哪怕她也这么亲亲热热地喊自家姐妹一声儿呢! 对了,自家憨女第二可不也是学英语差点学成了魔障。跟人家再见非得说“白伯”、走说“狗”、回家说“砍木、哄木”要不是柳六娘道高一尺,撵着要撕女儿的嘴――这么吓唬几回,才算把这个憨女第二又扯到正道上来。 柳木叶做习题做到夜里十二点,再次起身去姐姐房里瞧了瞧,那里还是空无一人。木叶心里就觉得有点慌了,姐姐多晚回家自己当然管不着,可是自己不能愧对了姐夫给的工钱。她索性习题也不做了,跑到院外路上去侯着。 ------------ 第七十七章、舞场皇后 第七十七章、舞场皇后 这是个有月星稀的夜晚,月亮就在山坡上一棵最高的柳树梢头挂着,又圆又大,亮得晃眼。所有的树,屋,路和山全都镀上了一层银白,一切自然没有白日里瞧得分明,却有了一种说不清的风情。木叶背过“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那会儿是抄了五遍之后才背下来的,这时却觉得再入景入情不过,好个月光如水水如天。 木叶一直等到夜里一点多,才听见前村传来车声,不一会儿,七八个男男女女便从她家院门前的路上走过。 金叶和玉叶稍落后一步,走近院门,瞧见木叶披着一身月色倚在门口,倒是什么话也没说。是她们俩先自受不了这憨女第二直不愣登的目光,像医院里的x光似的直照到人的五脏六腑里去。金叶虽是心虚,倒还撑得住,故意装着没事人儿样自顾进了房。金叶人小,跟在金叶后面连头也不敢抬起一下,直跟进大姐的房里。 金叶是进了房才瞅见后头跟了条“小尾巴”,她这会儿是真乏了,跳了一晚上的舞,每只曲子都不落空。穿藕荷色长袖连衣裙的这个柳林女子是今晚“梦幻舞厅”里锋头最键的一个女人,男人只晓得这女人风情万种,却不知道自个儿搂着跳舞的这女人,肚子里还装着一个呐!这一晚上,金叶如何会不累,这会儿金叶腿痛腰乏,只想倒头大睡的。 “玉叶,回你房里睡觉。”玉叶跟木叶睡一屋,没来由这么晚了还跟进金叶屋里来。 “姐,我怕憨女第二!” “嘁,你怕她做什么?她还能把你嚼巴嚼巴,一口吞了!” “她刚才瞧我的样儿就好像要把我吞了。” “别怕,你先回屋睡觉,有事儿姐会帮你。” 玉叶只得一步一挨回了自己和木叶一块住的屋。木叶还有做题,眼角瞥见见玉叶进屋,起身就闩了房门。 玉叶心虚,一句话也不敢撩拨憨女第二。 “玉叶,你带姐姐去跳舞了?”木叶开门见山。 “是姐姐带我去的。我又不会跳舞!” “你不说镇上有家‘梦幻舞厅,姐姐能晓得那地儿。” “姐姐自己要不想跳舞,别说镇上,舞厅开到咱家里来也没事!” “你还嘴硬,要出了事,我瞧你怎么向姐夫交待。” 没想到玉叶反倒扑哧一笑,道:“你就是瞎担心,姐姐还说她不想要娃儿呢。” 木叶愣了一下,正色道:“你得把这话告诉爹娘或者姐夫。” “要告诉你去告诉,我才不当奸细!”玉叶换下睡衣裤,一躺自己床上便睡着了,说到底还是娃儿心性。 第二晚,柳木叶便多了个心眼。 金叶晚饭一吃完,碗一摞,便回屋梳妆打扮,她总不能让人瞧出自个儿是个孕妇。这晚她穿的是白天特意去镇上买的一件黑天鹅绒镶银白亮片的百褶裙,上身是一件白色蕾丝高领真丝衬衫,把衬衫下摆塞进裙腰,显得高挑又贵气。虽然小腹那儿微微隆起,可是舞厅里头灯光昏暗,想来没人会发觉,不过,再不处理掉可就迟了,金叶在心里对自个儿说,到时候就跟家旺说是意外流产,量他也不敢硬要离婚,总归是意外么,人生谁能没个三长两短。 柳金叶风摆杨柳,婀娜多姿地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木叶正守在门口:“姐,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憨女第二难得跟姐姐说一句奉承话。 “好看?你不觉得腰这儿有点太粗了吗?” “那没关系。姐,你这会儿要照张相,准有人买你的肖像权!” 这憨女第二的奉承话说得还真是不凡,金叶顿时来了兴趣:“要是从前没怀娃那儿,说不定还真有人要买我的肖像权,至不济,当个封面女郎,定不会像那些女明星一样辱没杂志的名声、污染观众视觉。现在,是不行喽!姐能抓住青春的尾巴尖儿再耍些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怎不行,姐。你这种打扮,照出的相片,都是大洒店争相要的。” “这可奇了,木叶,人家大洒店要姐的相片做什么?” “卫生间里,贴在男人小便池的上头!” “你作死!憨女第二,你都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柳金叶恼羞成怒。 “我在学校上网的时候瞧的!”柳木叶答得很认真诚恳。这憨女第二还真以为如此就能劝转大姐。 外头,柳世彬直按车喇叭,柳金叶顾不上跟憨女第二算账,匆匆出门。 这天晚上,金叶连玉叶也不带,小丫头又不解风情,到舞厅去像小只猴子似地东窜西窜也不是个事。 还是到前村搭世彬的车,她前脚刚踩上车门,后头便听见木叶道:“姐,等等我!”木叶腿一抬,也上了车。一车等着去镇上舞厅寻欢作乐的人便都笑了:“金叶,你又换了个徒弟。” “也真是,玉叶那小猴儿光会满场窜,木叶到底大些,瞧她细腰长腿的,隔不了多久怕又是一个舞场皇后。金叶,这柳林村的风头,可真的都要被你姐妹占尽了。” 木叶听着这些调侃,心里很不舒坦。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末了才开口道:“我不是去跳舞的。” 一个小伙子便道:“你不是去跳舞的,那你上这车做什么。” “难道上了这车就非得去跳舞?” “那当然,你问问坐车上的任一个人,要有一个不是去跳舞的,我就从这车上跳下去。” 这还用问,木叶瞧也瞧得过来。 “行了,到了镇上,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好了。”金叶有点嫌恶地说道,她可不想让这个憨女第二搅了自己的好兴致。 到镇上下了车,这班男女直奔梦幻舞厅,见木叶尾随众人也进了里头,便有人打趣道:“还说你不是来跳舞的,那你奔这儿来做什么呢?难不成你把舞厅认做电影院?” “我瞧着我姐。” “嘁,成天家里瞧还没够?得跟上这儿来。” “我瞧着我姐,不让她跟你们跳舞。”木叶冷着小脸儿道,众人只从她的话儿里听出一股瞧不起的味儿。被一个憨女第二瞧不起,可真够窝火的,可是眼下都进了舞厅,却不便发作――寻欢作乐要紧呐。 金叶这晚比昨晚更受欢迎。她早些年跟村小学一个音乐老师学过各种交谊舞。那会儿跳个舞得躲在屋子里头,关紧房门,收音机开得刚好够听得着。谁家屋子都是塞满床铺柜子之类的家当,那点地儿怎够操练。 可是架不住人家音乐老师是个专业的,依旧能带着金叶满屋转得裙据飞扬,就好像这屋子原是个天阔地广的大舞台。后来,这音乐老师辞职去了一家歌舞团,听说还是个现代舞的专职编导。 金叶没了搭档,只得愣生生按下了跳舞的兴头儿,这些年,她这样一个浪漫的女人,只苦空有一幅跳舞的好本事,却只是没处一展身手。 ------------ 第七十八章、迫不得已 第七十八章、迫不得已 请金叶跳舞的男人在她面前排成队,等金叶教舞的女子在她后头排成队。金叶是梦幻舞厅空前绝后的舞场皇后。 在临水镇柳林村这样乡下,金叶的确够得上这“舞后”之称。 扫兴的是木叶,但凡人家请金叶跳舞教舞,她便挡在头里,话却只有一句“不要跟我姐姐跳舞!”不厌其烦,啰里啰嗦。 金叶怎能不晓得妹子的意思,这憨女第二只认死理,她接了家旺的钱,指定会不折不扣地按家旺吩咐的去做。金叶怕只怕这憨女第二这会儿会忒出“我姐姐怀上娃了!”这样的话来,如此,她可真就颜面扫地没法做人了。虽说自己事前警告木叶不要跟别人说姐姐怀了娃,可是谁晓得这憨女第二什么时神经就搭错了,就像那天,当着吴世伦的面说她姐姐妊娠反应;就像今晚,谁会想得到她会跟到舞厅来。 一整晚,因为木叶坚持,的确摒退了不少请金叶跳舞和教舞的人。金叶万分恼火,这让她少出多少风头。可是恼火也没法子,她的把柄被这憨女第二捏在手里。 这晚,金叶不到十点,就坐在别人摩托后头回了柳林。木叶是稍后一会儿回来的,她是从临水镇一路跑回柳林村的。 姐姐拔腿就走,木叶一时半会找不着车,好在,这憨女第二在学校里可是运动会八百米和三千米项目无可争议的冠军。 从那之后,一直到过年之前,柳金叶都没有再跟憨女第二说过一句话儿。但是木叶显然对此毫不在意,她丁点也没放松对姐姐的监视,这憨女第二是个撵驴子,哪怕是上高中功课再忙,一放学回家,势必先找找姐姐,找着姐姐瞄上两眼,才放心地去做自己的功课。 金叶本想去城里解决肚子里的娃儿。金叶想做的事,自觉得没有人能阻止的了,就连家旺放话“离婚”也不行——吓唬谁呢?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家旺总得匀许自己出点意外,意外流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眼下进城是不可能的,慢说木叶防贼似地盯着,要稍长时间没见着自家长女,爹娘就能满村子里找去,同时张扬她怀娃的事。 当绑布条再也遮不住渐渐隆起的小肚子时,金叶不得不再一次走进柳桂莺的小屋子,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肚子里那讨厌的东西解决了。这种事,柳桂莺永远是最好的保密者,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会做这种事。 金叶的娃儿已经在娘肚子里呆了四个多月。 柳桂莺倒没说不做:“要不,先b超一下吧!” “姑,不用b超了,直接就给我做掉得了,眼不见为净!” “说的什么话,就算做也得b超一下才做得来。” 柳桂莺一边准备,一边闲聊:“金叶,要是个男娃呢?也什么得么?” “你别说这个,我说过了眼不见为净!” “全天下再找不着一个比你更狠心的!” “嘁!难道我是第一个找你打胎的女人?” “人家那是女娃!” “不是说女娃男娃一个样?把女娃打掉就不狠心了?姑你这是什么理论?” “人家那是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不是说女娃男娃都是传后人?” “话是那么说。可是谁家不拿男人当擎天柱?” “那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跟人结婚生娃,这在女人是顺理成章,你倒好,结婚不生娃,有了娃还得打掉,说你狠心还是轻的,都说虎毒不食子,要传出去家旺不跟你离旺才怪!” “姑,你敢把这事儿往外传么?”金叶几乎是挑衅地说道。 柳桂莺果然闭了嘴,专摆弄床头上的“小电视”。隔一会儿,又道:“金叶,你真想好了,是男娃也要打掉么?” “我说过了你别跟我讲这个的!” 柳桂莺关了b超。道声我去准备准备,扭身出了小屋。到门外,这女人掏出手机就开始摁,隔一会,只听她对着手机道:“六娘,金叶又要把娃儿打掉呢。b超照的可是个男娃,这倒是怎办呢?” 柳桂莺收起手机的时候,金叶也从小屋那张形迹可疑的床上爬起来,主要是受不了那种肮脏的感觉,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些急着褪下裤腰带的女人,她们的心情肯定比自己更迫切,因为打掉肚里的女娃,她们就可以马上就怀上一个男娃。打胎在她们只是一个开始,美好生活的第一步。而在金叶,却是一个结束,一个梦魇的终止。 柳桂莺又走进小屋,她已经全幅武装了自个儿,白大褂白口罩白帽子,手上戴着簿到透明的橡胶手套,就连脚上也套了一对塑料膜的鞋套子。地方还是这个地方,但柳桂莺的这幅装扮让柳金叶感到万分满意,这蹄子明显是拿自己肚里的娃儿当瘟神,柳桂莺要帮她送瘟神可不就得这么打扮。 “等等,我把麻药忘外头了!”柳桂莺突然又跑了出去,就像只张扬的白色蝴蝶。 这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丢三落四的。 金叶就又一次从那张手术床上爬下来,这张床着实不是个让人产生亲近愿望的地方。 再一次走进小屋的不是柳桂莺,柳六娘那种金属锻造成钉子的声音所向无敌地撕破空气,直灌进小屋里来,刺得金叶头嗡嗡地疼,瞬间大脑思维短路。 “金叶呀,我的囡囡,你不能打胎呀,你要打掉娃儿,索性逼死你娘好了!” “六娘,金叶不在里头,你怎么上这儿找她来了?”是柳桂莺装腔作势的调门儿。 “金叶呀囡囡,女人不生娃,母鸡不下蛋,这世道就不是个世道了!你要打掉了娃,怎还有脸活呐?”柳六娘依旧哭天抢地。 金中已经无处可逃,索性豁出去道:“娘,我的事儿你别管!” 柳六娘顺势操起床头柜上一把剪子比划自己的胸口:“好,我管不住你了,我自己生的女儿我都管不了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盼头。” 那把剪子既不锋利,刀刃也不够长,完全没有要人命的可能。但是金叶显然被吓糊涂了,她撒腿就跑,从娘的胳肢窝里钻出去,再从柳桂莺的胳肢窝里钻出去,难为她一个怀崽的女人倒有这般身手。 “六娘,你歇歇,金叶这娃不是还没打掉吗?” “可是她跑了!” “跑了还不好,难道你希望她在这地儿呆着呀?” 柳六娘哎哟一声,如梦初醒,一阵风儿似地追出去了。 ------------ 第七十九章、一物降一物 第七十九章、一物降一物 柳金叶终究被娘撵回了家。 柳六又要操起那把柳铁叶的扁锁,但是柳六娘挡了男人的手:“金叶要成心不要娃,锁也锁不住,不如送她回凤梧坪,再有什么事,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我瞧这妮子一回家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据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村子里的年轻人见天去镇上舞厅寻欢作乐,莫不是金叶被带坏了?” 柳六却不知,他女儿早已升格成舞厅之后,只有她带坏别人的份儿,要说去舞厅便是寻欢作乐,别人无论如何都只能望其颈背的。 “还是让家旺来接回去吧!后晌你就去给他打个电话。好在,隔壁屋那憨女快要出月子了,郑月芳那母大虫也该离开周家了。”柳六娘是家中所有大事的决策者。 到了后晌,构六果然就颠儿颠儿去前村小卖部给女婿打了电话。家旺那会儿正跟奶站交割完牛奶,百无聊赖地站在奶站门口数车子,车子总是从他的目光里飞快地逃开,仿佛赶着去投胎。 老丈人的声音好像电视里常演的那些傻冒儿,手机就是这点儿好,不知不觉的,就把生活变成了一场戏,谁都认为自己是其中的主角,所以得挺胸凸肚地撑起来,却不知早已沦为了手机的奴隶。 “家旺呐,你来柳林把金叶接走吧?” 周家旺不作声,这是他的作派,他这头一装深沉,打电话的人便先自沉不住气。 果然,老丈人顿了顿,又道:“金叶说她想家哩,这儿想喝杯鲜牛奶也没有。”老丈人最末一句话让家旺觉得媳妇可能是真的想回来了,她倒不是想喝鲜牛奶,金叶的发明――拿鲜奶洗脸拒说能美白,要是没有鲜牛奶,倒不如不洗。这婆娘,说不定还真是想回家了,这四乡八里,除了周家,打哪儿去给她弄那么多牛奶来洗脸洗身子。 家旺很爽快地朝着手机道:“好的,爹,我明儿就去柳林接金叶。” 金叶把自个儿关在屋里,现在不是爹来锁他,是她自己不想见任何人。从窗户往外望去,晚霞把半边天空烧得通红,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她用手摸摸肚子,隆起的地方柔和细腻,随着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分明是她自己的皮肉。 假如真是自己的皮肉就好了,金叶自己个儿要割皮割肉,谁管得着。眼下,在自个儿身上剜骨削肉的女人多得事,拒说为了美容,这可是件时髦事。问题是现在她自己甚至不是金叶,只能说是一片土地,一棵种子被家旺这挨千刀的种到了她这片肥沃的处土地上,而且这讨厌的东西在不断成长,它在她身上生根发芽,长叶开花,过不了多久,将会越来越糟糕,大腹便便,然后像只母兽一样分娩。接下去是漫长的养育时间,小的时候怕他生病怕他学习不好怕他身体不壮,长大了怕他没本事怕他不孝怕他背信弃义。怨妇多半都是这些种子折腾出来的,为了别人,反倒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是金叶觉得最不值得的地方。 眼下已是无法可想。金叶怀疑柳桂莺给娘通风报信,可是瞧着又不像。大家都演戏,可是为什么偏偏摊子给她这么一个孕妇丑陋的角色。 日落时分,家旺的摩托车就突突地停在院外。柳六探头探脑,四下时一瞧,幸亏外头一个人也没有。家里出个不想生娃的女儿,又是一家丑,柳六和婆娘谁也不想张扬。 女婿到了眼前,柳六这才邀功似地道:“金叶怀的可是个男娃。” 家旺脸上果真就漾起了笑容,不等老丈人引领就一步跨进了金叶的屋里。柳六舒了一口长气,接下去就是他们俩口儿的事了,他们俩公母爱怎说怎说,爱怎整怎整,阿弥陀佛,现在一切跟他再没干系。 一会儿,柳六娘提前做了了晚饭,让金叶和家旺好早点吃了,还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凤梧坪。 小俩口吃过饭,金叶一句话也没有,垂头顺眉跟着男人走了。 是的,这就是日子,一物总得一物降着,万事万物,相依相存,又相生相克。金叶是天不怕地不怕,要没家旺,还真不晓得谁能降得住她。 送走金叶,柳六娘才顾得上回想柳桂莺的话――金叶肚里的是男娃。她几乎被这句话吓了一大跳,这一份迟来的惊吓是关于女儿。男娃都舍得弄掉,难道金叶是母老虎投胎?这份惊吓又变成了不安,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柳六娘为此夜不成寐,食不知味。 柳香梅月子里,成天光见她娘打手机了。一会儿“杜鹃、杜鹃,我是山雀。”一会儿“杜鹃,杜鹃,暂时别回!” 柳香梅惊诧莫名:“娘你这又是跟谁打手机呢?” 郑月芳有点慌乱:“打着玩的!” “娘你越发时髦了,拿手机当玩具,有财还没有手机呢!” “这玩意儿也是你水清姑姑给娘买的!” “姑姑,她可真有钱?”眼下,一提到柳水清,香梅就没有好心情。 “那当然,不过,这些钱往后也可能全都是你闺女的啦!” 柳香梅不做声,在这个问题上,再跟娘多做争执没什么用。她们娘俩的共性,谁都不可能服得了谁。这许多年,任何事情,郑月芳没有改变憨女,柳香梅亦没有屈从于母亲,唯一不同的是,郑月芳依旧为此孜孜不倦,并且大有以此作为终身职业的打算。 到了晚间,柳香梅又听见娘在接电话:“杜鹃,杜鹃,你回来了……好吧……山雀明早就过去……所有的事,你都别声张……” “娘,你明天要去哪儿,宝宝还要打预防针呢!”凤梧坪习俗,月子里的女人不出门。所以这一向,宝宝的预防针都是郑月芳抱去卫生院里打的。 “别担心,不耽误外甥女打预防针。”郑月芳的笑有点不自然,又道:“梅梅,你自己要知道好好休息,你瞧这娃儿一生,人也见瘦。虽说你长得胖,可是身子骨要垮了,也不值当……” 郑月芳极少关注过女儿的身体,潜意识里,她的胖女儿自然壮得像头牛。她说的前半句,倒是挺煽情。真要命,为什么就非得提到“胖”,若不然,香梅相信自已还可能小小地感动一番。 ------------ 第八十章、如何敢捅破这层纸 第八十章、如何敢捅破这层纸 夏末秋初的季节交替,天气最是擅变。昨天秋老虎还肆虐得人人喊热,今天却又变成秋风习习,大家忙不迭地穿上秋装。 早晨,郑月芳抱着宝宝去临水卫生院打预防针的时候,柳香梅赶着给闺女又套上了一件大红的薄外套。小人儿已慢慢褪去胎脂,头上长出一层薄薄的乌发,两个眼睛遗传了母亲的大,嵌在脸上静静地瞅着人,粉团团地人见人爱。香梅转念一想,又取出爹送的“百子锁”给闺女带上。柳香梅愿意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对女儿的定位是人见人爱的小公主。闺女的每一次外出,自然都要像白雪公主去参加王子的舞会。 “梅梅,这……百子锁就……就别戴了,怪重的……再说……。”郑月芳又取下百子锁。她今天有点奇怪,这婆娘一向嘴皮子利落,什么时候这么吞吞吐吐过。 香梅遗憾地接过百子锁,这把银镶玉的锁可给她的闺女增色不少呢。 临水卫生院离凤梧坪村是半个钟头的车程,加上排队,打针,等车……前两次抱闺女去打新生儿预防针,娘都能赶在午饭之前回来。所以香梅一看见婆婆开始做饭,就心神不宁,三番五次跑到门口翘首相望。 “香梅,别出去呀,你坐月子呢!” “坐月子又不是坐牢!”香梅小声嘀咕,她现在开始不安,脾气没法好得起来。 隔了一会,婆婆做好了饭,家里的男人也已全都回家,独独缺了自己的亲娘和闺女。柳香梅在家里越发呆不住。 亲家母是客,周家老太太自然得压着一家老小等客人上桌。周有财倒没说什么?周家旺可不客气,桌上两碗他喜欢吃的油闷豆干,一只爪子的两个指尖儿就代替了筷子,眨眼就下肚大半碗。 “多大了还像只小馋猫似的!”周家老太拔一双筷子敲老二的手,敲完顺势把筷子递给他,却又道:“等亲家母来了才开饭,没瞧见大嫂着急么?” “大嫂,你不用着急,不会有事的,这一早上,我可没听说临水卫生院到凤梧坪的这一路上,出过什么车祸的!”这厮的嘴,还不如不说呢。 柳香梅坐立难安,她心里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娘独自抱着闺女去打预防针,把闺女抱养给姑姑的事儿,母亲之前又不是没说过,自己还以为只消牙关咬紧不答应就是了。现在回想,从小到大,母亲什么事在乎过自己答应还是不答应,她的主意一向是圣旨。 “家旺,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柳香梅脸色越发难看,就像一座即将暴发的火山。周家旺瞧大嫂这精神状态,说实话怕她砸了自己的手机。 “大嫂,你要给谁打电话,我帮你好了。” 柳香梅说出娘的手机号码,周家旺随听随摁。 周家旺的习惯,接电话时必得在室外或者室内开阔处,眼下一打通,这厮马上又朝窗口跑。 “该死,又不是跟他的地下小情人会话,有必要避着人吗?”香梅把心中对娘的不快稍微分一点儿给小叔子。 隔一会,周家旺过来跟大嫂汇报情况:“没事儿,我们先吃饭吧。亲家母说她抱着宝宝走亲戚了。” “走亲戚,走哪家亲戚?” “这个,我没问!”周家旺像个无知孩童般眨一下眼,又道:“再说了,大嫂家的亲戚,我也不大懂。” “肯定是姑姑家,自己应该想得到的!”柳香梅感觉被人摆了一道。“不行,我得出去把闺女抱回来!”随即,她不假思索就往门口冲。 “香梅,月子里不能出门的!” 但是这个疯女人眼下哪听得进,跑得又快,早出了房门。 “有财,还不把你媳妇挡回来。外人瞧见,往后出点什么都要怪罪到你媳妇头上去。” “哇,娘,有这么夸张吗。那要是人家见了大嫂之后,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是不是会分给大嫂二百五十万呐?” “美得你,月子里的女人,只带霉运不带喜运的。” “这不公平……”周家旺这头正跟娘拌嘴,周有财早追到院子里挡媳妇,人猿泰山最是适合做这种围追堵截的事儿,大块头往院门口一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夫妻俩婚后的头一次对搏当着众人的面开展。 周家老小,呼啦一下全围过来劝“架”,这女人今天疯得实在离谱。 “香梅,你忘记了――月子里的女人不出门!” “走开,我女儿都要没了,我在家里还呆得住吗?” “亲家母只是抱着闺女去走亲戚,香梅,你紧张过头了。难道事情有什么不对劲吗?你的闺女只是去只识一下外婆家的亲戚而已。” “大嫂,你娘或者是认为我那侄女儿太漂亮了,要抱到外头去到处显摆。你知道,女人的虚荣心都很强。” …… 但是柳香梅有点疯的不可理喻,她似乎没把任何人的话听到耳中。 周有财捉住婆娘两只乱舞乱摆的爪,实话说也只有他有这个能耐:“香梅,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从一开始到这会儿,这憨大才说了这么一句,但是并不表示他没有冷眼旁观――他的婆娘并非蛮不讲理的太妹,今天的事情,实在过于蹊跷。 到底出了什么事――柳香梅如何敢捅破这层纸?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吃饭,或许过一会儿,亲家母就该把闺女抱回家了。”瞧见长子降住了婆娘,周家老太太忙不迭打圆场。 这一顿饭,柳香梅破天荒粒米未进。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柳香梅犹如困兽般坐立难安,就差引颈长嘶。傍晚,眼瞧着婆婆又开始做晚饭,她这一整天,就早上给闺女啜了几口奶,到这会儿,两个**已开始隐隐胀痛。她这头**胀得慌,那头,心里又牵挂着不知道闺女会饿成什么样。憨女一想到闺女要挨饿,心头――不,**――哦,应该是全身,就像猫妖附体,正以百爪齐挠她的血肉之躯。 终于,柳香梅进屋找一件出门衣服换了,又在头上戴了一顶宽帽沿的遮阳帽。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但是她可以扮演一个下田晚归的勤快女人。这番收拾自己,她柳香梅已算仁义尽至,那等时运不佳的倒霉蛋要非得撞上憨女这个月子中的女人,就只能是后果自负了。 瞅着婆婆眼错不见的功夫,柳香梅不管不顾就奔出门去。她的目标是村头张家――憨女可以赌自己的颈上人头,娘绝对是把闺女抱给姑姑了。 ------------ 第八十一章、两个月子里的女人 第八十一章、两个月子里的女人 柳香梅一脚跨进张家别墅大门的时候,一母三崽四条狗“吼”地齐声发威,如临大敌。柳香梅素常怕狗,路上要有狗,通常她是礼让三分绕道避过的一方。可是?眼下管不了这许多了,憨女壮起胆子,往里硬闯。 敢情这些狗是些动嘴不动爪的,并不追上来。不过,它们的叫声倒是把主人给逼出来了。是姑夫和他娘,依香梅在娘家的叫法,又是一个亲家母。 “你这女人,月子里竟敢往别人家闯,我家往后要有什么不顺,你担当得起么?”这个亲家母首先上纲上线。 “我娘是不是在这儿?”柳香梅避虚就实,直击要害。 “你娘……哦,你娘来这儿干什么?”回话的是姑夫。柳香梅晓得这个姑夫的脾性,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超级草包啃老族,他什么时候也学会跟他娘一起站在门口儿迎接来客了。 “干什么?别以为我不敢嚷出来。”在这儿,柳香梅确实要比在家里肆无忌惮。 “你是水清侄女,既然来了,也是个客,进屋说话吧!在大门口嚷嚷地像什么时候话。”周家老太这会儿,又不顾忌这个月子里的女人了。 柳香梅大刺刺进了屋,无需主人带领,自个儿就楼上楼下探查了一遍。可惜,豪门院深,别说每个屋子都关着门,就算全都屋门洞开,她这样走马观花的,如何能全都挨个查到。 没找到娘和闺女,柳香梅退而求其次:“那,我水清姑姑呢?” “你姑姑……她坐月子呢!”亲家母的话极不自然。 “你带我去见她!横竖我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怕月子里的女人给我带来霉运。” “你是不怕,我还替媳妇儿怕呢。别忘了,你也是月子里的女人!” 柳香梅没辙,人家真要藏她的女儿,除非她能拆了这别墅,若不然,如何找得着。心中一急,柳香梅别无二法,眼泪哗哗地如滂沱大雨一样就流下来了:“宝宝,闺女,我的女儿呀,你在哪里?你可知道娘在找你啊!闺女……” 香梅此番哭女,其悲其切,感天地泣鬼神,可惜张家母子俩,就是硬得起这份心肠。 “你别在这儿哭,本来坐月子就不该来别人家。还这么哇哇的,你这不是成心让别人不得安生么。” “闺女啊!这整天,你饿不饿呀,娘的**胀得疼……”柳香梅拿别人的话当耳边风,继续哭自己的。 俗话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柳香梅自小儿胃口就不差,想来她闺女也是个能吃会喝的。刚刚娘亲哭得惊天动地,丫头愣是没动静,眼下这一声喊“开饭”:“哇”地一声,二楼左手第一间屋子马上传出应和之声。 “宝宝!”柳香梅如母大虫上山,马上窜上二楼,其身手之敏捷,怕连真正的母大虫也要给盖下去。 “宝宝!”柳香梅根本用不着再劳驾谁来指路,巡着哭声,一下就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头,柳水清正握着奶瓶要往闺女嘴里塞。郑月芳立在一旁,是教练的角色。 自己的闺女,哪用得着奶瓶。柳香梅进了屋,一把从柳水清手里抢过闺女,同时撩起自己的**。小崽子如饿狼投胎,马上就叨住了娘亲的奶头,吱吱有声地吮咂起来。把柳水清这假生娃的女人都瞧呆了――自己千辛万苦装怀孕,装生娃,装坐月子……今儿看到嫂子真把闺女抱来,甚至连自己也开始相信的确是生娃了。哪知香梅只需随意一招,如大师出手的行云流水,在她,只是本能;在自己,却令所有费尽心思装起来的假相,霎时如海市蜃楼般土崩解。 是的,喂奶,有奶才是娘――这是永远装不来的! 小丫头的脖子上,这会儿正戴着一把小巧的赤金玲珑平安锁,虽不如家里的那把银镶玉百子锁大,但是金子跟银子的对比,不知要贵重多少倍。这把平安锁光仅凭眼瞧,至少得三两金子方能打造得来,。依眼下黄金时价,折合钱该是两万出头。 “张家还真是有钱,这算给闺的见面礼么,怪道早上自己给闺女带上银镶玉百子锁的时候,娘要把它摘下来。”柳香梅心里这么寻思,手上却一把扯了闺女脖子上的赤金平安锁朝地上就丢。 慌得郑月芳忙斥道:“跟谁置气也别跟金子过不去呀。啧啧,两万多的时价呢!” “娘,你索性把闺女抱了给人贩子,不是能卖更多钱?”憨女这句话堵得郑月芳汗颜――天地良心,自己跟人贩子能一样么?自己一心为外甥女儿盘算,眼下还真盘算出不是来了。 “梅梅,你别任性,娘要当人贩子,说不定还真能落下一笔钱财。你水清姑姑可以作证,娘这处心积虑,但凡有半点私心是为了自个,天诛地灭……”郑月芳被自己的话感动,也哭得稀哩哗啦。 柳香梅瞧见娘哭了,不忍心再恶语相伤。说起来,娘做的事虽然不上路,她这话倒是真的。 小丫头吃饱喝足,就在娘亲怀里沉沉睡去。小人儿不知道累,但这的确是她这一整天头一次安生地睡着。 一切安详而又温馨,柳香梅小心地拭去闺女脸上的奶渍,又挤出一点奶水顺势给女儿洗了一把脸,亲亲那比花瓣还要娇嫩的小脸蛋――憨女做这一切,只是出于母亲的本能,但是瞧起来,就是那么惬意和享受。 算起来,这是这对母女这辈子头一次别后重逢,这话不是煽情。这一天,在这对母女,难道不像一个世纪般地漫长。 “嫂子,瞧这样子,这闺女我还敢要么?”柳水清先打破了沉默。 “那你怎么办,水清,那么多人都晓得你怀孕生娃了!” “就……当我……当我怀没了吧……本来也没有!”柳水清潸然泪下,到最后意致哽不成声。屋子里这一会儿,三个女人三场哭,得数她哭得最伤心。 柳香梅本来还有一个跟姑姑兴师问罪的保留节目,见此境地,如何还有心情上演。 “姑姑,你也别伤心了。你喜欢这闺女,等出了月子,我天天抱过来给你瞧瞧便是了。” “瞧有什么用……”郑月芳的心里话――瞧又不能把张家这诺大家产瞧到你闺女手中去。 不过,这婆娘口是心非的功夫修练得炉火纯青,心里这么想,说在嘴里的却是:“梅梅,听娘的话,把闺女抱养与姑姑。你瞧,在这儿谁不拿这小丫头当宝,刚进门,亲家母就给她戴上了赤金平安锁。要在你们周家,还得长孙才能分得牧场与奶牛,合着丫头就不是人似的。梅梅,这儿拿你的丫头当个宝,周家拿你的女儿当根草,你的憨脑袋屎糊了,怎么就不晓得想一想……” “娘,我不管别人怎样,我自个儿拿闺女当个宝就成了!” 郑月芳气馁,她的嘴皮功夫不是不厉害,算盘打得不是不精明,可惜憨女儿油盐不进。 ------------ 第八十二章、三个亲家母戏连戏 第八十二章、三个亲家母戏连戏 “嫂子,你也别太勉强香梅,这种事……勉强不来的!” “水清,嫂子只是愧对你。这一向,你吃了不少苦,哪知却没有结果!” 柳香梅知道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的确,她自个儿真怀娃都那样辛苦,姑姑假怀娃,又是那么些酷暑难耐的日子,自然也不轻省。 “嫂子,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众人,张家的颜面,只怕都要给我丢尽了!” “姑姑,不能生育的是姑夫,又不是你,要丢脸,那也是姑夫丢的,干你何事?” “香梅,你不懂,男人的脸,更丢不起!说我把娃怀没了,比说高翔不能生育,还没那么令人难堪……” “姑姑,这不就行了,就说你把娃怀没了。你们要不敢说,我来说好了,我明儿就帮你们召开这个新闻发布会――柳水清女士十月怀胎,可惜天公不垂怜,高龄产妇又遇上胎位不正的难产儿,张高翔先生忍痛割爱,要求医生保大舍小……” 柳香梅这几句话,说得有模有样,彻底震倒屋里的一干女人。郑月芳饶是一向嘴皮功夫了得,要让她也来几句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只怕一时也无法麻利顺溜地说出。 “梅梅你是越发长进了,还能召开新闻发布会,你这乱七八糟都是哪学的你?” “电视里头都演滥了的情节,我看得都能背下来了,还用得着学?要我说,姑姑你压根儿不用担心,你看,连电视都这么演,没有人会嘲笑你的。实在不行,你就当自已在演电视好了,横竖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电视不电视,梅梅,你当娘是导演呢!正经事,如果有人问起你姑姑的事,什么话都不要说……” “嫂子,我看还是依香梅的话,让她那么说好了。我总得面对众人……” “也是,水清,这事儿,到底还是把高翔的不育变成是你把娃怀没了,张家的颜面,多少也挽回了一些。你也别太失落,往后,嫂子再帮你留心,有那合适的娃,咱们就去抱养一个……” 那当儿,别墅门口,又是群狗乱吠。隔一会,张家老太太领着周家亲家母也进了屋,跟柳家这亲家母会了面。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亲家母更是戏连戏。 周家老太太一见憨媳妇儿果然在场,拿手直抚着心口道:“香梅,都说了亲家母只是抱了闺女走亲戚,你瞧你这闹的,月子里也不晓得顾忌……” 当着柳家亲家母的面指责她女儿,其实不是周家老太太作风。可是媳妇和她娘这一对,实在太过不懂事――不出月的娃儿,抱着走什么亲戚?往后走亲戚的日子长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长媳更是任性,月子里的女人竟敢找到人家门上去,这张家往后要有个什么山高水低的,还不是怪罪到周家头上来。 亲家母发了话,郑月芳不能不附和两句以表态:“要怪,我也有不是,不该把娃儿抱出来走亲戚。” 张家老太太连忙表态:“他婶儿,没事儿,到底亲戚一场,水清拿这小娃儿当亲闺女疼呢。算起来,跟香梅也是一家人,没什么顾忌不顾忌的。再说了,柳亲家也是怕水清伤心,赶着来劝解……”张家老太太的演技也是一流,眼泪说来便来了。 周家老太太仿佛这才看见柳水清也是一幅月子里的装扮,都说这女人跟自家媳妇的开怀时辰儿不相上下,眼下自然也在坐月子,只是,这屋里如何只有自家亲孙女一个娃儿,莫非……周家老太太世故圆通,便没赶着往下打听。 柳香梅先前就承诺要给姑姑开“新闻发布会”,眼下正好拿婆婆来彩排。 这憨女从前在学校里作文写得不是很好,可是这场“新闻发布会”,愣是发布得声情并茂。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鲜花,果然泪腺发达,柳香梅的“新闻发布会”还没完,屋里六个女人,各有缘由,共放悲音,抱成一团,哭作一堆。 次日,凤梧坪首例重大新闻便是张家儿媳难产,张家公子夫妻情深,要城里医生舍小保大的事情。这新闻的发布之处,是凤梧坪周家,内中人晓得周家张家的儿媳都出自柳姓一门,自然再无怀疑的道理。 只是,这张家媳妇,怀娃怀得蹊跷,生娃也生得蹊跷! 香梅出月子的时候,冬天刚刚开始在凤梧坪方圆百里地界上探头,零星的雪花总是不等落到地上便化成雨,隔夜冻起的冰第二天经人一闹,纷纷化成水。天总是阴着,铅灰色的云团不停地在天边集结,仿佛战争伊始的点兵布阵。 家旺的牧场干草存货不多,因为他今年总是不能下定决心好好做这件事。家里头两个女人怀娃生崽,他不可避免得分心旁顾,女人总是要比奶牛重要得多,尤其是自家婆娘,家旺晓得自己得由着她的性子折腾,一切都得等哄着金叶把娃儿生下来再说。 金叶回到周家的时候,又兴起了一种闹腾法,她成日哪也不去,闩上房门把自己关在里头。 一回,周家老太趁着媳妇没把窗帘拉拢,探头往里面一瞧,金叶正趴在地上,一起一伏使劲儿压肚子呢。 老太当场吓得不轻,失了声地叫金叶快开门,又乍着嗓门喊老头子快来。 金叶开了门,瞧见公公婆婆就站在外头,两张老脸寒得像乌云,轻轻一拧就能挤出水来的。 “你怀了娃儿还这么折腾,这是存心要娃儿的命哪!” “娘,你不晓得,这叫孕妇瑜伽,不碍娃儿的事。” “孕妇瑜伽,这折腾得干什么哩?” “也没干什么?练一练不会使身材走样罢了。” “身材走样?你马上就当娘的人了,还顾惜这个?” “娘,瞧你说的。当娘又不是当牛做马,怎的就要糟蹋身子不成。” 周老太不晓得瑜伽是什么物儿,她一张老嘴更说不过媳妇的伶牙俐齿,转身那功夫,嘴唇儿一撇,上下眼皮一瞌就挤出水儿来了。周家老头儿脚步颤威威地下了楼,立马就操起了厅堂里的电话,拨的是二儿子的手机号码。 ------------ 第八十三章、男娃女娃都是传后人 第八十三章、男娃女娃都是传后人 家旺一回家就摔了家里的一对儿高保真音箱。那会儿音箱里正响着韩红的《天路》,金叶放这歌儿来做练瑜伽的背景音乐。 韩红的嗓子仿佛一下子被人掐住了一般。 “怎不摔我呢?音箱又没招你惹你!”金叶睨着眼道。 “摔你,要不是瞧在娃儿的份上,你寻思着我不会?” “这么说来,我倒是母凭子贵!” “也可以这么说!” “周家旺,你还真以为自已是个人物了!” “我不是个人物你能嫁给我?” “行,周家旺,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我还非得跟你把这个婚离了不可,要不我柳金叶成了什么人。追求虚荣追到手的还是个扮成体面人的土包子。”柳金叶说得无比绝情,眼神里是绝无回旋之地的视死如归。 “我告诉你柳金叶,是女人就得生娃,你不想生娃就别嫁人。没错,我天生就是个土包子,你要觉得我是个体面人,那只能怨你自个儿看走了眼。” “是的,怨我自个儿瞎了眼。” 柳金叶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儿,翻出跟周家旺的结婚证,拿起剪刀就要绞。 家旺这才慌了神,伸手要挡,那剪刀咔嚓一声,把周家旺一只肉手掌就咬下了一口,刹时,血从伤口殷出,嘀嗒直往下流。 小公母俩都慌了神,金叶是见不得血的,小的时候瞧着人家杀猪,当场就晕倒地上,她自个儿却只是记不起这事。这会儿见男人手上血水汩汩地流,且又是自己闯下的祸,牙关一紧,翻着眼白就躺倒了,所幸她正站沙发边儿上,躺倒也只是倒在沙发上。 家旺不是个主不了事的人,奈何自己手上还鲜血直流,只得哑着嗓子喊爹喊娘。 周家老两口在门口一瞧这场面,只道夫妻打斗摞倒了一个,先吓得老腿筛糠样地哆嗦。 周家旺安慰爹娘:“没事儿,是我不小心割破了手,金叶见着血就晕倒了,她怕是有晕血症,你们把她扶外头通风的地方歇会儿。 周家老太便又叫了大媳妇香梅,俩人一道把大肚婆挽到外头廊沿下坐着。风儿一吹,金叶悠悠醒来,家旺却还在包他的手掌,血是瞧不着了,纱布一圈圈地还在缠着,像要把他的手缠而个棉花套的样儿。 周老汉虎着脸,滋一口烟,伴着烟圈儿吼出来的话吓得金叶一哆嗦。 “怎回事,啊?你们倒是说说是怎回事,吃饱了撑的?” “爹,我不是说了嘛,我不小心割破了手!” “嘁!又不是三岁娃儿,还能拿自个儿手掌试刀锋,再说了,那剪刀可是女人的玩意儿。”周老汉眼神儿有意无意,只是剜二儿媳妇。 “爹,人总有个闪失对不。老天爷瞧着我快要当爹了,这么好的事儿,我总得放点血!” “别人又不是没当过爹,没见着你这样的。” “兴许我的娃儿是个宝,所以我得比别人多出点血!”周家旺只是嬉皮笑脸,仿佛他手上只是被蚂蚁挠了一下,现在痒得他直笑。那眼神儿,有意无意,却是只往金叶那儿递。 柳金叶惨白了小脸,眨巴着一对眉细眼长的丹凤眼儿,一幅惊恐未定的神色。 “是个宝,要是个男娃才叫宝呢。如果是女娃只能叫赔钱货。”周家老太低声嘀咕,也不管长媳生的就是女娃,眼下就站在一旁。 周家旺一顿,猛想起柳林村丈母娘告诉过自己,金叶肚子里怀的娃是个男的。他倒好,回家这一阵,把这么重要一件事儿摞脑后了。 家旺欢欢地笑起来:“娘,真叫你说中了,金叶肚子里怀的,八成就是个男娃。” “真的?假的?”周老汉和老婆子一下子像个孩子似的兴头起来,争着问。 家旺却又缩了话头,他也只是听丈母娘说一说,着实做不得准的,太子还能变成狸猫呢?没生出来,谁就敢打包票了。瞅见大嫂她娘家妈正在院外晾晒那些尿布袄裤什么的,拍拍摔摔,动静闹得凭大,不晓得是不是把刚刚娘说的话听了去。都说大嫂是个憨女人,倒没见她计较过家人的说道,可是她娘家妈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家旺赶紧道, “什么蒸的煮的,爹,娘,你们可不要这样封建,政府都说了,生男生女都是传后人。” 周老汉依旧只是兴奋,不时拿眼瞄二媳妇的肚子。周家老太即刻下厨,手脚利落给二媳妇做了一碗红糖鸡子儿,说这物儿能治贫血,喝了头就不晕了。天晓是,这老太太是怎把贫血跟晕血混作一处的。 当天后半晌,郑月芳给外孙女儿把完尿,笑模笑样地洗了手,便跟亲家老两口道:“我这就回柳林了,往后闺女和外孙女儿就有劳你们了!”她这话说得周家老两口四只老眼只眨巴,不晓得这亲家母唱得是哪一出。按理说,要回家也不是这心血来潮说回就回,总得容人准备准备,说到底走亲戚一场,不能让人空着手。空的是亲家母的手,辱没的还不是周家的面子。 郑月芳话说完,就进香梅那屋里把她随身带的小包儿提着出来,一个包儿里头换两件换洗的衣物,来时怎样回时依旧怎样。 又拉着女儿的手交待:“等出了月子,多抱着闺女去姑姑家走动走动,陪你水清姑姑说说话儿。” 柳香梅自然是一迭声留娘多住些日子。郑月芳却是绝然,拔腿就走。 周老太慌忙拦下了,嘴里道亲家母你好歹等外孙女儿出了月子再走。 郑月芳摆摆手,脸上布满尘埃落定的疲累,仿佛一只斗败了的雌公鸡。“亲家母,我在这儿也没做什么事,还让你们多顾看我一人,我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哪。” “亲家母瞧你说什么话。你在这儿可没少帮忙,别说香梅有了主心骨,就连我们也没少烦劳你。” “亲家母你可真客气,当娘的伺侯女儿坐月子还不是应该的么。再说,我迟来好些天,又要早走,两边不见头。你可多担待些。” “亲家母你横竖再辛苦几天,等出了月子,让有财开摩托送你回去。” “还等什么出月子呀,一个女娃儿,悄没声儿的才好哩,不值当张扬的。”这怕正是这俩女人的共同心声,但郑月芳说得周老太却说不得。就好比阿q摸那尼姑的头,和尚摸得他就是摸不得,你阿q跟尼姑,到底不是一家人! 俩亲家母虚虚实实,客套话儿一套又一套,这是乡下女人一项重要的社交礼仪。 周老汉趁这当儿,拿两个塑料袋儿,胡乱装了些熏肉挂面什么的。总归是个手信,别让周家落人笑柄罢了。 郑月芳立意要走,周家老两口只得放了手。香梅这憨女抱着女儿站房门口送娘,倒是笑模笑样。 ------------ 第八十四章、起名儿 第八十四章、起名儿 香梅果然就悄没声息出了月子。凤梧坪一带习俗,男娃满月是要办酒的。是比结婚酒宴还要排场的大操大办。女娃自然没这待遇,但是一般人家对长孙女会另眼相待,办两桌请请左邻右舍,至亲好友是断不可少的。 周家老俩口不提这事,周有财和香梅自个儿又张罗不起,闺女出月子那天,也就悄没声息过了。 周家旺自己没觉得有什么?怕就怕媳妇想不开,爹娘冷落孙女,不就是打媳妇的脸么?哪曾想香梅这憨女一脸的笑模样儿从日出擎到月升,竟是不走半点样儿的,想来是心里瞧得开。居家过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有财也就放了心。 到了晚间,一家人围桌吃饭,柳香梅清了清嗓子,对公爹道:“爹,你给闺女起个名儿吧!” 别的事一概可以忽略,唯有这个起名儿,香梅说什么也不能替闺女省了。她自己一辈子,所有的委屈,还不都屈在这名儿上“柳香梅”――“柳憨梅”,不憨都要被人喊成憨女。 “名儿……咳……咳……让我想想!”冷不防被长媳当作学问人,竟有起名儿的资格,周老汉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那当儿,柳金叶一碗肉汤下肚,抬起头来,笑嘻嘻道:“还用得着想?依我瞧,一个现成的名儿,最是适合这小丫头!” 周老汉马上寒了脸――这二媳妇,实在太没规矩,别说不该这么抢着长辈的话头发表她的高见,就算她确是学富五车要显摆,瞧她这说话的语气儿,也不像个良家妇女。 偏偏柳香梅又跟着道:“什么好名儿,金叶你说说。” “说出来你不许生气!” 家旺知道媳妇是好使促狭逞能的,连忙挡着香梅道:“大嫂你别听她糊说,你知道金叶的,学校里认的那么几个字儿,八成都还给老师了,她能有什么好名儿。” 柳金叶白了周家旺一眼:“我要还掉八成,那你就是还掉十成的回炉文盲!” 香梅见这对公母摆开绊嘴的架势,怕自己担干系,连忙道:“金叶,我晓得你是有学问的,先说说闺女的名儿呗!” “学问不敢担!我说了你别见怪啊”柳金叶装腔作势,道:“要我说,叫什么都不如叫‘周小香’好!” 柳金叶这纯种的柳林女人:“香”和“憨”也是分不清的。 柳香梅还没转过脑筋来,别人都听出了味道。周老汉首先就“啪”重重放下了筷子:“一个个都给我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在这儿装什么学问人?” 要说装学问人,自然只有柳金叶这上赶着给小娃儿起名儿的。但是柳香梅不会锣鼓听音,只道是自己的错,不该在饭桌上说事儿。她这一整天,强作笑脸,不是不计较周家对长孙女的冷落,只是憨女天生不会矫张做致,要计较也计较不来的。这下,周老汉一发威,她替闺女憋了一天的委屈,顿时化作眼泪如泉涌样汩汩地冒出,叭嗒有声地掉进饭碗。 柳金叶是压根儿不会把公公婆婆婆这俩老家伙放在眼里的。瞧见香梅流泪,又是她逞能,道:“我就说了么,你不许生气不许生气,瞧这还是气哭了。要说,‘周小香’这个名儿也没什么不好,你是‘柳香梅’,丫头是你女儿,‘周小香’论起来也算是一脉相承,又有个‘小’字克着,长大后就不会像你这般‘大’得无边了……”柳金叶索性放下筷子,两手圈出香梅身材的阔度表示其“大”。她比比划划,如指点江山,好一番能言会道的意气风发。 周老汉彻底震怒,这回连碗也摔了:“妇道人家,多嘴多舌,成何体统?” 柳金叶可不吃素。老汉敢摔碗,她就敢掀桌子。这婆娘横吊着一双丹凤眼,斜睨着眼神儿,道“爹,敢情你是嫌我话多呢!成,要不说,大家都别吭声啊!什么妇道不妇道,你当自己是地主老财呢?凭多规矩!我今天还非得破了你这些陈规陋习不可!” 周老汉哪敌得过二媳妇这尖牙利嘴的,这几句话险不嗑得他背过气去,手指儿抖抖地戳向柳金叶:“你、你……”“你”了半日,你不出一个囫囵句子来。 周家旺再没骨头,这会儿也不能任着婆娘把亲爹气死,他“唬”地跳起来,抡圆了胳膊,一巴掌就要招呼到婆娘脸上去。 “打不得呀!”周家老太背后拽住了老二的手:“她怀着娃呢!男娃!” 周家旺气馁,周老汉气馁,周家全家都气馁! 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这婆娘肚子里怀着周家长孙的份上,说什么也得把这气受了。 一家人,再没心思吃饭,退的退,走的走,只剩下柳金叶这大获全胜的,完全有必要多吃一点东西来犒赏一下自己。何况这婆娘怀崽到这会儿,胃口也是空前的好。不吃白不吃,柳金叶左右开弓,拒桌大咬。虽然只剩她一个,别提吃得多么自在。 周家老太太杵在一旁等着二媳妇吃喝完了好收拾碗筷,她自己不觉得,但是柳金叶会取景,眼下这一场这一幕,最是适合于地主家老妈子伺候少奶奶进膳。 周有财瞧见婆娘受委曲,这憨大从来不会当众哄女人,等一家三口回了房,才闷声闷气道:“你也别太委曲,我明儿去镇上中学,找校长给闺女起个名儿,瞧哪个的学问大!” 又是找校长起名儿――柳香梅无语。 没听见婆娘表态,这憨大就如一台巨型复读机,一整晚,翻来覆去只这么一句话,也不怕聒噪得别人耳根生茧。 柳香梅要哄闺女睡觉,被他聒噪得慌,只得道:“也别找什么校长了,听说你们周家族里,还要按辈份起名儿,让爹做主是正经。” 正是说鬼鬼就到。那当儿,周老汉在门口探头探脑:“有财,有财,你们俩口儿睡了么?” “没睡呢!有事儿么?爹,你进来说话吧!” 答话的明明是柳香梅,但人家周老汉非得道:“有财,告诉你媳妇儿,今儿的事,别上心。孙女儿的名字,爹心里有数,明儿就去请动族长按家谱排名。” “知道了,爹!还有别的事儿么?” “没别的事儿了,早点睡吧!电灯费电!” 这老汉真道学,说了这一会儿的话,既不进屋,也不对媳妇多瞧一眼,说完话儿,拔脚就走。 次日,周家本族族长果然大驾光临,随身的行头是一本厚厚的族谱。周老汉和族长大人执着个放大镜,趴桌上研究了半天,才给香梅闺女排了辈份,说是“至”字辈,按这个辈份,该叫“周至谋”,最后这个字儿的“谋”,族长大人的意思,最是适合用来考验家里人的学问。所以这老头受过主妇的点心款待。虽然只给人取了半拉子名字,竟毫无愧色,扬长而去。 周至‘谋’!周至‘谋’!这个‘谋’可真叫人头疼呐,你说它一个字儿,眼下就代表现了中国所有汉字。柳香梅喜欢英语,索性连二十四个英文字母也翻出来折腾,比如周至“a”到“z”,谁能说得清哪个比哪个好。 柳香梅和周有财两口子,这会儿不敢再麻烦别人――要是金叶再跳出来说丫头叫“周至憨”,倒是认也不认。 周有财这憨大只得去买了一部字典,夫妻俩现在唯一的正事儿就是轮班研究这本大部头,从里头揪出一个跟闺女三生有缘的字儿。 这么过了两天,周氏族长大人又大驾光临,这回是给周家长孙女上族谱来的。 “咋样,娃儿名字起好了么?”老头一张嘴就是实质问题。 柳香梅和周有财面面相觑。说起来是真丢人,两天两夜,这一对活宝愣是没找着一个中意的字。 可是?族长大人大笔已落,族谱上,墨黑的两个字――“周至”,后头是一空格,黑白分明。这老头是头一回碰着两天还抓不住一个字儿给闺女的活宝。提着笔等半天,没听见下文,只得自个圆场道:“周至――也好,凡事周至,以免后顾之忧。” 老头这么一解释,可不真是个好名儿。那就叫周至得了:“周至!”“周至!”总比“柳憨梅”来得好。 ------------ 第八十五章、卖牛奶 第八十五章、卖牛奶 春雨下得繁了一些,周家旺的牛奶接二连三地遭到奶站拒收,说的是蛋白质含量检测不过关。 奶站是一家大公司设在凤梧坪的收奶点,这四乡八里的多半养牛户都是把牛奶卖到这儿来。 周家旺知道什么叫蛋白质;这物儿虽然瞧不见摸不着,但人家营养学家、美食家、这个家那个家成天挂在嘴边的词儿,你总得信。所有的“家”都说牛奶里蛋白质含量最高,可是眼下奶站里的人愣是说他的牛奶蛋白质含量不够。 老天爷,这蛋白质要是能瞧得见摸得着就好了,不够就往里头加呗,总归能把牛奶换了钱就成。 四乡里来送牛奶的人络绎不绝,周家旺呆鸟样瞧着人家倒空奶桶,捏着票子喜笑颜开的离开奶站,间或一两个熟识的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别舍不得给牛**料。” 周家旺哪是舍不得给牛**料,他简直把那十几头畜生伺候成爹了都。自那天给爹娘透了金叶怀的是男娃这个口风,爹那话里话外,真的就把牧场和奶牛归自己了,卖牛奶的钱交给爹,爹只是缩手不接。娘也跟着递话,说是金叶怀娃,让多卖一点营养吃食给她补身子。 大嫂当初可没这待遇,顶多一天两杯牛奶。眼下,他是拿钱哄着柳金叶怀崽呢!钱的来路要是断了可怎么成? 不过,话说回来,牛奶蛋白质含量不够,这在周家旺虽然还只是头一遭。但是在奶站,却是见天都得有人得把牛奶往回运。 一个杨家堡的汉子,家里畜了三头奶牛,挤下的牛奶连着让奶站挡在门外八天,说的都是蛋白质含量检测不过关。第九天头上,这汉子提了一桶奶,奶站质检一句“蛋白质含量检测不过关”还没忒出来,顿时觉得凭空下起了一场白花花的倾盆牛奶雨,那小子兜头兜脑被所谓“蛋白质含量检测不过关”的牛奶淋了个精湿。杨家堡的汉子摔完奶桶儿,没事人样大摇大摆出了奶站的门,转身就把三头正产奶的牛过手给了别人。 隔一天,临水镇派出所的民警接到奶站质检的投诉,去杨家堡调查这事,那汉子领着民警瞅遍家里的旮旮旯旯,道:“民警同志,奶站那个小子不告谱得很,你瞧我家里养牛不,你要能在我屋里寻出丁点牛粪,我就认了这事,要不然,你们就该治那小子个诽谤罪。有牛奶我还舍不得喝哩,能给那小子洗澡。” 民警果然没在那汉子屋里寻出丁点牛粪,这事就算不了了之。 那汉子每天只得一小桶牛奶,心火窝在胸口震起雷霆,想下下牛奶雨助阵。着实没什么。 周家旺手上的可是两大桶牛奶,他要也来个如法炮制,先别说这里头费去多少本钱,家里人想喝还舍不得呢! 不过,就算把这牛奶运回家,一家人瞧着能不上火?别人还不打紧,可别让柳金叶憋屈,她到底还怀着娃。可是不运回家又能怎办。他周家旺可舍不得拿牛奶给奶站质检洗澡。 周家旺把满满两桶奶支在摩托车后座儿上,车儿也不敢开太快,一路开一路寻思。其中一桶就给娘,娘会做奶酷、酸奶、奶茶。另一桶,就给金叶得了,这婆娘喜好拿牛奶洗脸洗身子,今天豁出去让她奢侈一回,哄顺了她的心,指不定往后就乖乖儿怀崽。 周家旺给娘提了一桶奶进厨房,娘果然就暗了脸色儿,仿佛天要塌下来:“怎了,人家怎不收奶了?” “说是蛋白质含量检测不过关!” “这可怎办哩,这两桶奶不得好几百块钱?” “娘,你别担心,我多下精料,往后不会这样了。”周家旺不得不强作笑颜安慰老娘:“这桶奶,你就做点奶酷,酸奶什么的,大家伙解解馋。” “不是还有一桶么?” “那另一桶,我给金叶留着……”周家旺红了半边脸儿,不敢再往下说,全家人都晓得金叶不喜好喝牛奶,这女人以为自己是叶赫那拉慈禧老佛爷呢――牛奶只配给她洗身子洗脸儿。 周老太少有地一声没吭,一脸平静得像个听不着瞧不见的聋子瞎子,离圣人也就一指儿的距离了。 周家旺猫着腰,提了另一桶牛奶进了自个儿屋里。 这桶牛奶果然就哄柳转了柳金叶的心,她一连二十多天不生事儿。好在,娃儿在她肚子里也慢慢大了,这婆娘的身子日渐笨重,索性暂且死了那颗寻欢作乐出风头的心,此是后话,暂且打住。 周家旺的牛奶被奶站拒收了一回,第二天再来卖牛奶,免不是提着心儿吊着胆。轮到奶站质检检查他那几桶奶的蛋白质含量,家旺陪着小心侯在一旁,瞅着没人瞧见的功夫,早买好的一包芙蓉王就塞了奶站质检的裤兜子里头。那奶站质检却似个木头雕的家伙一般,丁点回应也没有的。周家旺不信他觉察不到兜里多出了物儿,毕竟是一包芙蓉王,不管是嗅觉、视觉还是触角,都可以构成一个不小的引诱。在凤梧坪这四乡八里,周家旺只瞧见过临水镇镇长抽过这玩意儿,这很能说明这芙蓉王的档次,所以这引诱里头还加上了恭维。 但是眼下奶站质检高深莫测得赛过木头雕的家伙,因为木头雕的家伙不会动,他至少得给舀出来的少量牛奶进行化验。 周家旺等着他的牛奶的化验结果的功夫,觉得该说点什么?至少他得证实一下这奶站质检员的组成成份,木头或者还是别的什么金属,朽木或者还是废铜烂铁……就周家旺这会儿的心情而言,他的希望比较驱向于后者,因为能变成朽木或者废铜烂铁,至少得在生活中浸泡一定的时日,进点生活中的油盐。就眼下,周家旺自个儿也拿不准自己家牛奶的蛋白质含量怎样,所以自然只能这么希望。 “这些天上了秋露,牛要吃了沾露的草料,下的奶就稀。”周家旺道。 奶站质检自管忙着手上的活儿,并不搭茬。 “昨儿我给牛吃了精料!” “草也是夏末割下晒干的,都说牛吃干草蛋白质含量就高……” 有一瞬间,周家旺觉得自己就像个没话找话的傻逼,问题是他装傻逼人家还不待见。那奶站质检比他还年轻,一圈刚冒出的胡茬子像大地解冻后冒出的头一茬春草,柔嫩得不成样。听人说这奶站质检员是城里大牛奶公司的什么亲戚……周家旺寻思至此――完了,这种愣头青最是油盐不进。 “今儿够了!”奶站质检无疑是最适合去会议室里做报告的人,他的话简短明了,最重要的是能让人听了有一种起死回生的感觉。 但是这样又令周家旺犯难,他不晓得今儿是牛奶蛋白质含量真的过了关,还是那包芙蓉王起的作用。这直接导致他不晓得今后是该把投资放在买牛精料呢还是买芙蓉王之上。 ------------ 第八十六章、母凭子贵 第八十六章、母凭子贵 周家旺最后的决定是两条路线同时走,总归得做到万无一失。多喂精料和每天进贡给别人一包芙蓉王跟卖不出牛奶相比较,是小巫跟大巫的较量。舍得小巫才能哄转大巫。更重要的是,往后不用天天把牛奶提给金叶洗脸洗身子,这样别说爹娘瞧着不高兴,他自个儿心里更不得劲。 人家叶赫那拉慈禧太后一个老寡妇把自个儿洗得白嫩嫩的,至少那些王公大臣们瞧着不会生厌,王公大臣们不生厌,老寡妇也就坐稳了江山。 她柳金叶洗得白嫩嫩的给谁瞧去。给周家旺瞧,这倒是挺挺拿老公当宝。可惜周家旺喜欢的是那种稍微黑点的肤色,小说里的形容是蜜糖色。当初周家旺瞧见柳金叶,惊为天人,因为他以为蜜糖色压根儿是小说家的臆想,是那些家伙没事闲坐屋里头胡思乱想胡编乱造的产物。及至见了柳金叶,才晓得人家编造也有编造的根据,并非信口雌黄的。 周家旺却不晓得,其实也正是柳金叶要用牛奶洗脸洗身子的原同,她一直觉得自个儿不够白。 这年冬至那天,柳金叶如期生下一个男娃。 这男娃一出生就宣告了他的命大福大,周老汉都用不着给他测生辰八字的,哪个娃儿能躲得过亲娘三番五次要弄掉他的命运,又在几个娃儿又能一出生就获赠一个牧场和一群奶牛。 连着柳金叶,也由不得母凭子贵起来。可惜这婆娘还不受用。金叶从来不晓得周家有这凭多的七大姑八大姨,借着探视的名义,一拨又一拨地拥进医院。谁晓得他们到底想瞧什么?金叶无处可躲,她觉是这会儿是自己一生中唯一想挖个地洞藏起来的时候,没梳没洗倒还有其次,问题是这不是在舞厅,也不是在临水镇的发廊,更不是相亲,她没法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见人,而且别人似乎也根本不在意这个。 这会儿,所有的风头都聚在柳金叶刚生出来的男娃那里。天晓得,这个皱巴巴裹着胎脂的小家伙,这个眼睛都懒得睁开的小老鼠,这个刚从蛋壳里孵出的雏鸟,这个母牛胯下颤威威的小牛仔……他之所以受到关注,受到赞美,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抢走了自己母亲的风头。所以金叶丝毫不曾后悔自己曾经千方百计要把他扼死腹中,遗憾的是没有成功。 柳六娘的小包儿早在金叶的预产期前几天就收拾好了的,这婆娘简直比她女儿还要起兴,一天三遍跟柳六念叨怎还没生,怎还没生。柳六怕婆娘急出个好歹来,赶着打了女婿的手机。 “生了,爹,生了,是个男娃,七斤半!”周家旺的嗓门误把人家电话当成大喇叭,没来由地又喧又闹。害得柳六以为女婿的唾沫星子能隔着话筒子喷进自己的耳洞,一连掏了半个月的耳朵眼儿。 柳六娘提上小包儿就走,她赶到医院的时候,金叶刚巧出院,柳六娘便跟周家人一道把女儿和外甥儿从医院接回了周家。她是以功臣自居的,所以抱着外甥儿不肯撒手,好比这是她的一个大奖杯。就差联合国某部在上头刻下几个字儿――奖给柳六娘,在保护周家长孙这一工作中取得杰出成绩,特封为全球十佳外祖母称号。 柳金叶巴不得娘把娃儿抱走。这娃儿太会哭,他一哭,几乎引来周家所有的人,饿了,渴了,拉了,尿了……然后把这个软乎乎的东西塞进她怀里,喂奶、把屎把尿都有人监视着,丁点儿不让她瞎胡弄。大家似乎都有义务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母亲。天晓得,柳金叶怎么能甘心就当只下蛋抱雏的母鸡。 眼下周家最着急的是二媳妇不出奶,饿着谁都不能饿着周家的长孙儿。周老太淘尽凤梧坪的偏方,以一天五个偏方的速度拿二媳妇来验证这些偏方的实用性。当然她首先不用担心能吃死人,因为所有的偏方不外乎吃,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偏方来由怕是某家的馋嘴媳妇,拒说凤梧坪这地方。早三十年还有饿死人的事儿发生,那么某家媳妇指着不出奶犒赏一下嘴里的馋虫定是必然。柳金叶只埋怨这些人既能想得出偏方,缘何不让想象力再延续延续,至少可以弄得可口一些。拒说有人根据“鲜”字能做成天下第一美味。自家婆婆颠儿颠儿端来的汤汤汁汁倒都是有鱼有肉,离柳金叶嘴里的馋虫需要的“鲜”字儿却是十万八千里。所以,周家老太一出房门,柳金叶侧身一倒,那“偏方”压根儿不用进五谷轮回之所便直接轮回了。 柳六娘瞧着直瞪眼,却不敢大声呵斥,紧着嗓门儿道:“你个做孽东西,不怕天打雷辟,娃儿还等着你出奶哩!” “饿死他好了,吃什么奶?” 柳六娘打女儿的心都有。 “呸呸呸,狗叫呢!能生就能养,你两只大**不给娃儿呷,难道留着献宝?违天理的,有你涨得喊疼的时辰儿。” “可是假如我给娃儿喂了奶,我的**变形了怎办?”金叶见过不少哺育过娃儿的女人,胸前的两个**就像两只腾空了的布口袋,布口袋要是倒挂着的,那两只奶头儿就是布口袋的豁口,这些女人一走动,这两只空布口袋便直晃荡,要命的是,胸前被挂上了空布口袋的女人多半都是些怨妇,他们的存在只为了证明男人的忘恩负义,他们奶大了娃儿,最后却落得没人疼没人爱的地步,就连她们自个儿,也破罐子破摔,就算敞豁着两只空布袋儿,也没人会脸红一下的。周家旺至少目前看来还不是个忘记恩负义的人,所以柳金叶决不会给他往这方向发展的机会。 “你还管**变形不变形,女人生一对奶就是奶孩子的,就算变形,也是奶孩子奶的,又有舍怎办不怎办的?” 柳金叶不理娘,娘的话着实不通,她说的话虽然在理,却是死理,老天爷造人之初,给了所有胎生雌性动物**,但老天爷不该把人类造得这样聪明,聪明人的特点便是往往要给一件东西派生出许多用场。比如嘴,如果是一张只管吃饭的嘴,别人会管他叫饭桶;要是能吃饭还能哼哼,别人就管他叫蠢猪;要能吃饭还能哼哼外加唱歌,别人就管他叫歌唱家,要能吃饭哼哼外加能说会道,不是卡耐基便是林肯,假如你的嘴能以上所有的本事,肯定有人管你叫天才。那么,同理类推,女人的**也一样,只能胜任本职是最无能的表现,**的精髓在于吸引男人的眼球。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女人何德何能,竟敢大言不惭。还不是女人拥有包括**在内的一系列秘密武器。 金叶不蠢,不蠢的女人自然要给身上所有的器官派生出多多益善的用场。 ------------ 第八十七章、 **进化的代价 第八十七章、 **进化的代价 可是?柳六娘的话不幸言中,孩子已经出世十天,柳金叶就是能硬得起心肠,一对大**碰也不给她的崽子碰。没人的时候,宁可把乳汁挤进卫生间的马桶里冲掉。 第十天,柳金叶的**开始放弃本职,决定往更符合女主人心愿和时代潮流的方向进化。 进化往往要付出代价,金叶的两只**开始涨得生疼,**上泌出的不再是洁白芬芳的乳汁。 现在,就算把周家长孙的小嘴儿摁在她娘的**上,小家伙也得拼死拼活地挣脱,仿佛这是毒酒苦药,其实也差不离。 周家旺瞧媳妇**涨得像两个发酵过头了的馍馍,金叶又痛得昏天黑地,只得去临水镇卫生院请了个医生来家里给金叶瞧病。医生的症断是脓肿积胸,炎症发作。这个症断自然权威无比,而且实情的确如此。 金叶打过回奶针,又一连几十个疗程地服药。这当然都可以算作**进化的代价。但是柳金叶吃得下这番苦。如果等往后被小崽子啜瘪了再去做丰乳术,只怕得受更多罪――小蹄子如此权衡利弊。 这可苦了周家长孙。虽然他碰也不碰娘的**,却并不代表他不需要吃奶。这周家上上下下,除了他的亲娘,别个自然是把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可惜谁下没法给他吃上一口奶。柳六娘倒是跃跃欲试,捞起衣襟捧出她的两只瘪奶塞进外孙儿的嘴里,可惜这两只瘪奶不仅像空布袋,而且其味可疑。小东西满可以觉得这是谁拿一团臭抹布糊弄自己,所以哭得振天响。 在此之前,小东西觉得自己简直一步踏入苦海,原先他呆的地儿冬暖夏凉,有吃有喝,他兴致来时,还可以伸伸手脚活动活动。这一出来,别说被人折腾得不轻,别人一给他裹上拒说是衣裳的东西,他便晓得自己是进了地狱了。哪曾想居然还得受饿,眼下是第十天,但是他没有一天好好儿吃过东西,拒说是外婆的那个老女人简直荒唐,她难道以为自己是她生的。还有自称奶奶的那个老女人,她鼓捣的是什么东西嘛,自己吃一回拉一回。小东西怀疑自己活不过一个月。 周至这会儿已经八个月,香梅这憨女胸前吊着两只鼓胀胀的奶泡子,也不避人,撩起衣襟就往女儿嘴里送,倒是把女儿养成了个胖乎乎的肉墩子。闲时抱着这小肉墩子去姑姑家窜门,张家一门老小,比香梅更宝贝着这丫头。柳水清舍得花钱,几百元的进口婴儿奶粉,一送就是好几罐。但是小肉墩子哪还用得着催肥。这丫头跟柳金叶的小崽子比起来,起是应验了那句老话――绫罗绸缎,不如一件粗布衣裳;美酒佳肴,不如一碗残羹剩饭。 这小崽子虽然贵为周家长孙,一出生双手便抓住了周家牛奶和牧场,想来今后定是衣食无忧。偏偏眼下连其姐的残羹剩饭都没得吃。若不然,香梅要肯让女儿匀出一口奶,事情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柳金叶的**这会儿正在进化,进化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至少柳金叶觉得自己像在地狱里下油锅,所以她疼得死去活来。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封了周家上上下下的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忍心指责一个正在地狱里煎熬的女人。这么苦过一阵子,结果是**进化成功,,金叶算是遂了心愿,她的**免却哺育之苦,翘拔挺然,就像电视里头的广告说的那样,做女人:“挺”好! 眼瞅着娃儿饿得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周家旺急白了头发。 香梅半步不敢跨进金叶那屋,倒不是她无情,柳六娘这母夜叉着实不是她一个憨女能忍得起。 香梅却不晓得,这母夜叉现在是失魂落魄。虽然金叶是自作自受,到底母女连心。所谓痛在儿身,疼在娘心,金叶要是下油锅,这母夜叉就差不离遭牛头马面架在油锅上烤了。更别说还有个外孙儿饿得奄奄一息。 这天晚上,香梅正在奶娃儿。周有财不错眼地瞧着母女俩,喉结像梭子似地窜上窜下。香梅晓得他有话说,一对大眼珠子落在憨大脸上,静待他的下文。 “他娘,要不,给家旺的娃儿吃几口!”憨大斯斯艾艾地开了口,不敢希望婆娘一口应承。 “这不是吃几口就能解决的事,往后怎办哩?” “先顾眼前!” “那行,你把他抱这屋里来!” “没出月子不能离屋,你上她屋里去吧。” “她屋里有个母夜叉哩,我怕!” “你说的是亲家母!” “她老说咱家周至是个赔钱货!” “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再说了,你奶的是家旺的娃儿,跟她没干系。” “怎没干系,她不是家旺娃儿他外婆!” 憨大没了词儿,一步窜出门去。 香梅低了头,轻轻地给闺女哼起催眠曲。 周至刚入睡,香梅便听见外头有人扣门,声儿放得轻轻的,显见陪了小心。她开门一瞧,外头站的却是柳六娘这母夜叉。 “六娘,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儿吗?” “梅梅,求求你救救金叶的娃儿!”母夜叉双膝一屈,就要下跪,慌得香梅差点甩脱手上抱的闺女。 “六娘,你先别这样。” “香梅,六娘晓得从前轻慢了你,但求你瞧在周家人的份上,给娃儿喂几口奶吧!” “周有财这憨大,不晓得他是怎个说话。”香梅心里暗暗埋怨。 “香梅,六娘求你了,往后给你做牛做马都成。” “六娘,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这就去奶娃儿。” “好孩子,我来帮你抱闺女。”柳六娘伸手接了周至,那样儿,倒好似手上捧着个金元宝。 香梅出了房门,才瞧见廊下正站着公婆和小叔子。公婆眼里盛着泪花儿,衬着灯光,两旺老泪越发清贵。 小叔子叫了声“嫂子”,喉头便遭泪哽住了,平日吆五喝六的一个强人,这会儿倒被个刚出生的小人儿折腾出一幅熊样。 香梅抱起周家长孙,小东西这会儿刚拉过稀,虚弱得让人揪心。香梅把**塞进他嘴里,小东西轻轻含着,不一会儿,立马活转了似的,吮咂得吱吱有声,一屋人不禁都瞧呆了。 香梅只觉得这小东西哪是吮奶,这吃法分明恶狼投胎。 金叶这会儿说不后悔是假的,她倒也不是存心要饿死娃儿,老天爷造人,正是应验了佛家的慈悲为怀,不饿死想必是最低底限。拒说非洲的一些穷光蛋甚至拿泥巴烤烤当饼吃。谁晓得这小东西怎么就这样娇贵。他们夫妇俩都舍得花钱,上千元一罐的进口奶粉,小崽子吃了照旧只是拉稀,好像他那一套肠胃,直接就只是一条下水道,甚至喂进去的东西原样拉出来。 ------------ 第八十八章 奶娘 第八十八章 奶娘 可是等金叶开始后悔,她的**早已进化完毕。这种进化的过程不像水结冰、冰化水,她的**现在领受的是主人要它“挺美”的任务,耳朵并不长在**上,小东西哭死饿死都跟它不相干。 “香梅,谢谢你!” 对有的人来说,谢字好比兜里的名片,有事没事拿出来发几张。但有的人是把“谢”子刻在骨子里头的,说一声儿得剜下一块肉来。香梅自小没听见金叶说过“谢”字。小时候俩人一起上学,一个男生捡着了金叶丢的文具盒,老师教育学生要讲文明讲礼貌,让金叶对男生说“谢谢!”但是金叶不说,当着老师的面,金叶说的是“我把那把六棱带橡皮头的铅笔送给你!”男生受宠若惊,所以我们可以毫不怀疑他成人之后定是把谢字当名片发的人,假如他备得起名片的话。只有香梅知道金叶这把带六棱的带橡皮头铅笔的意义,那是贫穷的乡下孩子籍以在同伴之中获得优越感的唯一道具。 金叶可以放弃自己的优越感,却不能对人低头道声谢。这是人类的个性差异。只要当事人愿意,旁人当然无可厚菲。 香梅知道这个“谢”字的份量,所以这会儿也像当年的那个小男生那样,受宠若惊。这憨女一受宠若惊,便满嘴跑火车,什么话都往外忒的。 “这没什么!不就一口奶?” “人家说有奶就是娘,香梅,往后我教这娃儿喊你‘娘’。” 香梅听金叶这么说,越发找不着北。 “那敢情好,我正缺个小子跟周至凑成个‘好’字。” “当娘可要养他哦!” “不就是喂奶,他什么时想吃我什么时喂他就是了!” 金叶要的正是这句话,她对香梅实在太知根知底,这憨女,别人都用不着设套,她自个儿就能伸长脖子往圈儿里装的。 “他要是长到三岁还想吃怎办?” “我就别喂他到三岁!”说实话,柳香梅不是没这本钱。奶了女儿周至八个月,她一身的板油才三去其一。反过来说,这这一身的板油要都能化成浮汁,可不是个绝佳的减肥妙方。 “那周至怎办?”周有财这憨大这会儿才晓得大事不好。他本意只想让媳妇给老二救救急,自己的女儿少吃几口不会饿死,给老二的娃儿却能救下半条命,诺大个人情,他要不晓得捡,才是个真憨大。可是要整个儿喂大老二的娃儿,自然又是另一回事。婆娘的奶水虽说多得算得上此中富翁,但慈善的本意是救急不救穷,喂大老二娃儿,自己的闺女怎么办,难道去喝西北风。 哪曾想香梅却是把自个儿整一对**都送给老二的娃儿。 “两个娃儿一伙吃反倒更亲。” “就怕你自个儿身子骨受不了!” “你瞧我像受不了的人么?再说了,先受着再说,实在不行就让周至断奶。她都吃了八个月的奶,也没亏她。” 当着爹娘和老二一家人,周有财这憨大不敢再说什么?说到底这娃儿是周家长孙。**又是长在媳妇身上。虽然香梅心情好时会给他摸一把,但是香梅从来不指望**能为她征服男人再征服世界,所以憨大对媳妇儿的一对**压根儿没有自主权,没有自主权也就没有说话的权利,憨大只能心里暗暗为闺女叫屈。 满月的时候,周老汉又请来族长给长孙排了辈份,也是“至”字辈。这回,周家旺和柳金叶两口子根本不必操心给儿子起什么名儿,老汉心中自有主意,别的字儿都不入他的法眼,唯有一个“福”子堪与长孙般配,这孙子不曾被亲妈饿死,着实命大福大。小家伙大名“周至福”,小名儿就叫“大福”。 命大福大的人自然适合大操大办,周家长孙的满月宴席一气摆了三十桌,凤梧坪的众乡亲这天都沾了周家长孙的光,着实打了牙祭。 这种场合,柳金叶更是如鱼得水,她**的进化大功告成/托这个进化的福,她的身材也丝毫不曾走样,柳杨小蛮腰在人群中穿梭得如鱼得水。 柳金叶这会儿的这种身架儿是很招人眼的,不仅招男人的眼,也招女人的眼。当然,男人的眼神是馋涎欲滴,女人的眼神是忌火中烧――这蹄子凭什么依旧保持着姑娘的身架儿,当姑娘时她让男人想入非非也就罢了,都当娘的人了还这样,就没道理了。 趁着敬洒的功夫,众婆娘开始对这个**人上下其手,掐腰的就怪叫道:“金叶,了不得,你这腰哪像个刚生过娃儿的,叫太监摸一把都要发情的。”掐屁股啧啧称赞:“这屁股,掐一把还能往回弹人的手指儿。”闹到没深没浅的地步,个别婆娘索性就把手探到**上来,怪叫得就像一只怀春的母猫:“哇,金叶,你的这对馍儿怎没给娃儿啃么?” 金叶之前都是光彩照人,直到这会儿才露出一丝仓惶:“娃儿叫别人帮着奶呢!” “别人?金叶你真是命好,请了奶娘么。啧啧,这要在古代,就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了。” 人家要这么说,她金叶有什么办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奶娘”的说道,很快就传入了郑月芳的耳中。她知道女儿的秉性。这憨女,人家给两句好话儿,她就恨不得把心剜给人家的。她跟柳金叶这奸猾蹄子做了妯娌,如何能不遭了她的道儿。现倒好,同是妯娌她还是大的那个呢?倒去给人当“奶娘”。 周大福满月第二日,郑月芳就风风火火赶到了凤梧坪。柳香梅正坐在廊前奶娃儿,左边怀里是周至,右边怀里是周大福,两个小东西像两只小猪崽子一样拱着柳香梅。周家旺说这是引入了竟争机制,让弟弟也来吃奶,反倒刺激得姐姐胃口也变好了。 柳香梅不晓得什么竟争不竟争,周至从前不爱吃奶是事实,现在罢着娘的**不放也是个事实。她这阵子给周大福喂奶,还真把小东西喂成了自己娃儿,别说小东西恋他,就是香梅自己,奶水也是尽着他吃,反倒时不时叫婆婆抱走周至,让她别跟弟弟争。 郑月芳跨进周家院门那会儿,周老太太正从香梅怀里抱走孙女儿,周至委屈地扯着嗓门儿嚎。 ------------ 第八十九章 娘的脸给你丢尽了 第八十九章 娘的脸给你丢尽了 郑月芳夹着一阵风进到院中,耳听外孙女嚎得上气接不下气,眼又见女儿真个抱着别人的娃儿奶着,她如何能不气,上前拉扯女儿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人家说你给人当奶妈,娘还不信呢?哪知你真做出来了!” “亲家母,你快坐下歇歇脚,我进屋给你泡杯茶。”周老太逃也似地进了里屋。 “放着自已的女儿不喂,倒把奶水给别人娃儿吃。你是搭错了哪根筋?天啊!我怎生出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你自个儿给别人当奶妈不要紧,你娘的脸可全都给你丢尽了!” 香梅不晓得自己怎么又丢了娘的脸。小时候,她考试考不过金叶,娘就说她丢了娘的脸;她跟金叶上山采野蕨菜,采得不如金叶多,娘也说她丢了娘的脸;她立志当清洁工人,丢了娘的脸;她十三岁了买东西不会讲价还价,丢了娘的脸;她十六岁了不会绣鞋垫儿,又丢了娘的脸……香梅自个儿都记不清把娘的脸丢了多少回。按理说,每个人都只长一张脸,娘的脸经她丢了这么多次还有得丢,这只能证实娘的脸皮可能超厚,丢过一次又一次都丢不完,而且往后她还有继续丢娘的脸的趋势。 “娘,我给别人奶娃儿怎让你丢脸了?” “你个死丫头,这娃儿是金叶的,金叶为什么自己不奶娃儿?她就是哄着你给她当奶妈呢。那孤媚倒真是想当主子,可惜使唤错了人。你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娘可不依,娘今天定要周家说出个道儿来。”郑月芳拍着巴掌,一幅得理不饶人的泼样。 周家老太泡好茶,只是不敢端外头去。眼下家里别的人都去了牧场,就她跟香梅婆媳俩和两个小娃儿在家里,她哪是外头那个母夜叉的对手。 “娘,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郑月芳听得更是火冒三丈,什么见死不救,那小东西要真饿死了才叫好,香梅立马再怀一个,周家的牧场和奶牛可不就到手了。 “什么见死不救?她亲娘都狠的下心,你又装哪门子的观音菩萨?” 娘这么一说,金叶可就找不着词儿了。因为到目前为止,她着实没弄明白金叶的“脓肿积胸、炎症发作”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当娘的应该没这么狠心,睁争争瞧着娃儿饿死么?就算她这个旁人,也还不落忍。可是**要是这么容易就“脓肿积胸,炎症发作”,她就得怀疑自己是否格外获得命运之神的垂青。她当初生周至,不过半天功夫,奶水湿透了内衣,倒是女儿爱吃不吃,拿天生的福气不当回事。 “娘,横竖我奶水这样多,周至也不爱吃,白白溢出来还得糟蹋衣服。” “什么叫周至不爱吃,我刚刚听得哭得那个伤心,还不是你这当妈的委屈了她。”郑月芳又放低了声儿道“周至不爱吃奶,你不会给她断了。断了奶,立马就能再怀一个。要是男娃,我瞧周家谁还敢小瞧你。” “娘,没人小瞧我。再说了,再怀一个的生育指标,也得等五年之后才有,算起来都到猴年马月,娘你何苦现在就开始操心。” “没人小瞧你,没人小瞧你就哄着你当奶妈?”郑月芳压低嗓门,凑着女儿的耳朵,又道:“所以才说把这个丫头抱养与水清姑姑,眼下还来得及。张家一家老小,对你这丫头也是疼爱得什么似的。这一抱过去,就是享现成的富贵。你正好也可以掐了这奶水,生育指标也有了,马上再怀一个……” “哇!娘,你到如今还没放下这个念头么?”柳香梅着实被娘镌而不舍的精神吓一大跳。 “放下?要不是你脑袋糊涂,哪用得着娘这样费尽心机掂着这个,念着那个。正经事,你先把金叶崽子的奶给我停了,‘奶妈、奶妈’,她个小骚狐狸精也不撒泡尿照照,她也配用得起‘奶妈’? “不成,娘。‘奶妈’只是金叶开玩笑。再说了,大人的事,跟小孩没关系。” 话儿绕了个圈,又回到开头这句话上来。郑月芳觉得跟这个憨女儿扯不清:“好吧!那我就跟周家大人说个明白。”也不等亲家母捧出茶来,郑月芳自己就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跨进了屋里。 周家老太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 “亲家母,不是我说你,叫香梅奶两个娃儿,你说她身子骨怎么会受得。我这才隔一个月功夫没见,就差点认不出亲女儿。从前这四乡八里的人都晓得我的女儿长得胖,你说她这会儿皮包骨头的,能怪得了老娘眼拙。” 皮包骨头――郑月芳未免夸张!不过,柳香梅身子骨见瘦倒是真的。 “亲家母,这,这,香梅的胃口倒还行!”周老太自知理屈,平素嘴又拙,只有招架之功。 “胃口还行?嘁,你以为是你家奶牛,喂多少料就产多少奶。你们周家倒是孙女孙儿都全了,我还指望着女儿给我添个外孙儿呢。你说,这别人的娃儿还占着她的怀呢?叫她怎么怀得上?” “亲家母,你这么说,我们周家还真是担待不起。不晓得香梅是不是也这样想。” 郑月芳被周家老太这么不软不硬地将了一军,倒不知该怎生接话儿。说实在话,她不敢肯定女儿是怎想的,要是个寻常女人,自然晓得生个带把儿的才是硬道理。说到底,母凭子贵啊!孙女儿满月是冷冷清清,孙儿满月却大摆宴席,但凡用屁股想想,都能想明白其中理儿。要命的是,这憨女的脑子一进水,只怕连人家屁股都不如的。 “香梅就算这么想,也未必好意思说出来。”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周家老太也拿不准大媳妇的心思。所以这俩老女人就像绕哑谜一般,你一言我一语,无非都是想证实香梅的意思。由此可见,憨女的确不让人省心,因为她总是出乎意料。这个世界上,按部就班的东西太多,偶然的出乎意料就得让人想破脑袋子,磨破嘴皮也未必能明白。 ------------ 第九十章、语言太极 第九十章、语言太极 香梅奶完了大福儿。郑月芳和周家老太还在打“语言太极”,太极这东西完全是中国特色,是化解敌我矛盾的最高境界。它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虚虚又实实,拒说诸葛亮之所以名垂千古,就是因为把“太极”这东西使得出神入化,当然那会儿可能还不叫“太极”,而是“三十六计”什么的。 承蒙祖先垂怜,后世子孙得以把这国粹发场光大,不仅成为国之特色,而且就是乡下老妪,也使地得心应手。 问题是“太极”这东西既不能太虚,以致虚无,那就变成了假话,会被人上升到个人道德层面上进行批判;也不能太实,板上钉钉的事实会使“太极”失去存在的前提,像香梅这种实实在在的憨性儿是最让太极高手无可奈何的。所以,当俩亲家母争着听听香梅的主意,这憨女一句话差不让两个太极高手都背过气去。 “谁说我想生男娃了,政府说了,生男生女一个样。我有了周至,还要再生个男娃做什么?” 郑月芳和周家老太虚虚实实说的是香梅是眼下就准备怀崽生个男娃呢?还是再等个一两年再说,可是这憨女干干脆脆说她有了周至就够了,无论作为娘还是作为婆婆,这都是最不想听到的话。 这个憨女,她倒是问人再生个男娃做什么? 郑月芳和周家老太这下总算明白,问题根本不是她们的语言太极打的不够好,而是碰着了个门外汉。这种门外汉,拒说珍稀如大熊猫,一百个里头都难找出一两个的,并且得把香梅这种自小儿就算起的憨女都算在里头。 “香梅,有财他想要个男娃!”周家老太说。 “那让他自个儿去生!” “笑话,人家自个儿要能生得出娃儿,还用得着娶你?”郑月芳道。 现在,这两个打太极的高手又火速站在同一站线上,她们不得不如此,因为对手委实过于强大,她的强大就在于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全然对太极一无所知。所谓毫无章法,也就是太极的最高境界――丁点不给对手可乘之机。 “我已经给家旺生娃儿了!” “那是个女娃!” “娘,女娃就不是娃了?那你当初怎不把我溺死?” “要知道这会儿你只会丢娘的脸,当初真该把你溺死!”郑月芳的脸又着女儿丢了一次。 但问题是香梅才不管娘的脸被自己丢了几回,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甭想往回拉。 郑月芳是被女儿气回柳林的,她走出周家院门那会儿发誓再也不进此地半步。 整件事情,说到底,还是周家老太略占上风,不管香梅想生还是不想生男娃,眼下她的长孙大福都不必担心会饿死。至于往后的事,她当然不想老大一房绝了后,但是完全可以让郑月芳做女儿的工作。这亲家母比自己还要上心,还怕她洗不净大媳妇的脑子。 周老太没领教过给一个憨女洗脑子这种工程的艰巨。如果说郑月芳的一辈子有一百岁,那么她一生之中五份之一的时间里可以说都在做这件费神费力的事情,而且可最为可悲的是,这件事情没有丁点成功的迹象。 所以郑月芳一听女儿问自己‘当初怎不把我溺死’,她的确心生此意,要是香梅还是个婴儿,她就有可能丢进一个随随便便的什么脚盆或者木桶里,更慈悲点的做法是远远地送到外乡去给别人家,管她是做养女还是童养媳,只当死掉就行了。在香梅刚出生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可不少见,所以如今从柳林到凤梧坪的这方圆百里之内,找不着婆娘的光棍儿以十分之一的几率出现,这些光棍儿要是有知,真该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光棍儿维权社团,清算对象自然是世上所有曾经导致他们成为光棍儿的元凶。 不能饿了周家长孙,周家长子也不能没了后。所以周老太打算再过一阵儿告诉家旺这件事,她相信时间是让所有矛盾变得两全齐美的良方妙药。 周家旺弄不懂问题到底出在哪,他的牛奶开始频繁地遭到奶站拒收。 周老太不能天天做奶酪奶茶,这种东西用来改改口味还行,要是当饭吃,估计没人受得了。 柳金叶也不好再躺在牛奶浴池里扮演叶赫那拉慈禧老佛爷。这种事偶尔为之,是时尚;要天天这么着,就是病态。周家以至整个凤梧坪,不众口一词说她是个疯子或花痴才怪。 现在,碰到奶站拒收牛奶,周家旺只得自己用车拉了两桶奶去别处卖,好在除了凤梧坪,别的村子也设有奶站,运气好,他的两桶牛奶在外村的奶站里蛋白质含量兴许就过关了,但这种好运气并不是时常降临。所以更多时候,柳金叶不得不帮男人一块儿去卖牛奶,因为他们这下得沿街兜售,一小勺一小勺把牛奶从桶里舀出来,这种牛奶人是不会买来喝的,边奶站都不收,谁敢让倒嘴里去。多半是卖与那些家里养了狗崽子猪崽子羊崽子的人家,因为母兽产仔却不出奶,不得不买一些牛奶一时应急,这一点跟柳金叶相似。 好在临水镇下属各个村子,畜牧是仅次于种田的主要收入。虽然光生不养的母兽不多,但架不住基数大。只是如此一来,牛奶只能贱卖。只要脚步儿勤,倒还能保个本。 这对柳金叶来说,是一种很折磨人的事情。她不能大声叫嚷谁要牛奶啊!新鲜的牛奶。女人之于“奶”字,总归得有点避嫌。何况还在叫卖。更不能提着牛奶桶一声不吭,因为如此一来,她的牛奶就别想卖掉一滴。 如果金叶有胆把整桶牛桶原封不动的提回家,自然没有这许多为难。问题是,她现在既不能哺育周家长孙,如果连一桶牛奶也卖不掉,别人就会把一个“废物”的称号安在她身上。当然,如果这是在城里,人家给她的外号可能换成“花瓶”什么的。但是乡下人不需要花瓶,乡下的花草都是自个儿生在泥土里,比养在花瓶中不知要滋润多少倍。 花瓶放在乡下差不多也是个废物,乡下人可能会给它派上一点用场,比如盛水、油、盐巴;假如瓶口够小瓶身够大,男人晚上懒得下床,不免就地取材,花瓶就会变成夜壶,那就不是废物;如果瓶口够大瓶身够小,盛狗食当然也不错……总之,一个花瓶要是不幸呆在乡下,它的遭遇就跟眼下金叶做的事儿差不多。 但是金叶本身就是乡下人,所以她倒不怎么觉得委屈。她只是敞不开嗓门吆喝。 ------------ 第九十一章 、失落 这天,金叶只卖掉了小半桶牛奶,得到的钱刚够她在路边小饭馆里吃一碗煮面条。金叶吃过煮面条,就自作主张结束了这天的工作。 按照金叶的脾性,她本来是要把剩下的牛奶都倒在路边的阴沟里,这些牛奶跟着她沿村游荡了半天,眼下颜色已经变得不白不黄,就像一桶形迹可疑的化学涂料。 金叶觉得这样的牛奶就算提回家里,结果无外乎倒掉,都是倒,只是家里的阴沟与外面的阴沟的区别,但是金叶最终还是把剩下的大半桶牛奶提回了家。至少,得让周家人看见自己其实已经努力过了,这是态度问题。在周家,香梅一人奶着两个娃,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同是妯娌,自已在周家的地位要是连憨女都比不上,还有什么脸做人。 眼下,柳金叶提着大半桶快要变质的牛奶回了家。周家旺比媳妇能干,他早就卖光了自己的那一桶牛奶,正叉着两腿坐在厅堂上喝茶,像个大爷。 见柳金叶提着牛奶桶,手上提着桶的那只肩膀快坠到腰上去,瞧着就像个一边倒的罗锅。周家旺就觉得自己当初简直是脑子中了水,怎么会觉得这样一个女人惊为天人。并且她现在不仅不会奶孩子,连一桶牛奶都卖不动。所以周家旺就没好声气道,“你怎这么无能,连桶牛奶都卖不出?” 柳金叶自然听得出,这里的无能还把她的不会奶孩子都包含在里头,她先自理屈三分,所以并不接话,像个历来顺受的童养媳。她的这种态度鼓舞了周家旺,这厮越发得寸进尺道:“你是打算把牛奶提回来洗脸洗身子对不,也不想想自已是个什么人,配么?” 真是夫妻,周家旺完全明白柳金叶的软胁就在于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她想过自己的日子,但事事都勉不了要遵照别人的意愿去做,结婚,生孩子。生下孩子,她终于自己做了一回主,那就是不给孩子喂奶,显然这件事的结果比事情本身更令她失落,要不,她柳金叶什么人,能沿村去卖牛奶――真是天方夜谭。 所以周家旺这句话有匕首的功效,能一刀刺进柳金叶的心窝子。 柳金叶忍无可忍,当着周家旺的面,把牛奶扑啦一声倒得满地都是,然后 提起牛奶桶高高地摔下,牛奶桶一下子四分五裂,声响和形状都能达到一种非常震撼的效果。 这动静闹得太大,所以周家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只能眼睁睁瞧着媳妇败家,并且还得理似地一路嚎着冲进屋里,然后把自个儿关在里头嚎啕。大概她也晓得这种行径够得上泼妇资格,所以得关上屋门。 直到天黑,香梅要把周至福抱给她妈,柳金叶这才开了屋门,她的两只眼肿得像两个水蜜桃,被奶桶坠得往一边斜的肩膀也恢复了平衡――依旧是个娇滴滴的俏娘们,周家旺不免又心生怜香惜玉之情,呐呐地想说个软话,但是人家压根儿不领他的情,搂着娃儿横躺床上睡了。 以能否奶孩子和卖牛奶来断定一个女人是否无能,这只能是周家旺这种乡下泥腿子的思维。要命的是这乡下泥腿子空长了一幅城里人一样的好皮囊,柳金叶当初要不是瞧上这点,他周家旺还真别想娶得美人归。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等柳金叶认清这点,她已经只能按着周家人的模式来生活,那就是证实自己并非无能,如此才能在这个家里抬头挺胸地做人。 问题是柳金叶得找件事情来证实这一点,这有点难,因为在乡下,适合女人干的事情确实不多。尤其是像柳金叶这样娇滴滴的俏娘们,总不能让她把嫩生生的腿肚子**泥水里去给稻苗挠草拔秧,这无外乎给蚂蟥送上人参果,简直是造孽。当然也不能让她们捏着锄头去锄地,女人的手指儿只适合捏绣花针,但是现在这种事情都让工厂代劳了去,所有女人捏着绣花针摆弄出来的东西到处都有出售。 所以说,现代的女人肯定比古代的女人难做,难就难在找不着一件事来证实自己不是废物或者花瓶。 柳金叶跟着周家旺去牧场的时候,这厮就没好声气道:“这又不是玩儿的地方,你来做什么?”他压根儿以为柳金叶还像上次一样跟他来牧场寻开心。 “有能耐就别让人家奶站拒收你的牛奶。” “这么说你有这能耐!” 柳金叶说实话不敢接这个茬,这不是能随意逞能的。她心里当然这么希望,但是这件事若这样轻而易举便能做到,她照旧证实不了自己。当然别人可能不这么认为,问题的实质其实是是柳金叶自己觉得失落,她需要一件能重新竖立信心,证实自我的事情。 “我总得挣点钱付香梅的奶费。” “你还真拿她当奶妈!” “这难道不是事实?” “随你的便!” 于是,柳金叶开始动手打扫牛舍,并且给每头牛搔痒。这是她的手段,或许能够跟牛建立起一种合作伙伴关系。往后她负责让牛生活得更惬意,牛不能生产蛋白质含量不过关的牛奶,否则视为违规。她这套在人类社会里很是行得通,但是奶牛们可能不卖账,因为奶牛是周家旺一手**出来的,自然沾染了周家旺的臭脾性。 比如眼下,周家旺又不冷不热抛过来一句话:“只要你挣得出这笔钱!”这说明周家旺根本不相信柳金叶的这一套,还怎么指望他喂养的奶牛能配合。 但是现在柳金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拿自己娇滴滴的手去摸牛的冷屁股。拍马屁拒说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处理人际关系的行为艺术,那么摸牛屁想必也会产生同等效应。 牛奶蛋白质含量就算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成天压在这俩公母心上。为了慎重起见,现在就连卖牛奶,柳金叶也要跟到奶站去,好比这牛奶一离开她的眼睛,马上就要谋反把蛋白质含量降下来似的。 不能说柳金叶的办法不行,自从她到牧场来,周家旺的牛奶总是卖得很顺利。唯一不舒服的就是奶站质检员着实不是个东西。这小子就像只发情的公牛,碰见个稍瞧得过去的女人都要流哈喇子。柳金叶对他有绝对的杀伤力。这小子见了柳金叶,甚至不流哈喇子,而是马上窜了对眼,瞬间又变成斜视,因为近视是在此之前就得上了,所以他的鼻梁早就架上了眼镜,若不然,周家旺怀疑他指不定就能把头伸进金叶怀里瞧个清楚。这家伙本来就长着一双鼓突的牛眼,这下就更加吓人――不只是公牛,简直是牛魔王发情。最初一次,周家旺甚至还以为他得了急性甲亢。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九十二章 、周岁宴 要怪其实只能怪奶站质检,这小子的狼牌皮带太招眼。太招眼的东西,恰当的作法应该是藏得越深越好,比方古人说过,财不露白,因为又有一句话叫见钱眼开,这是两条互证的真理。但这小子显然不明白这一点,他非得把衬衫下摆束进裤头。当然这么穿也未为不可,凤梧坪的男人多半视此为时尚,问题是凤梧坪的男人们不绑狼牌皮带,有时甚至只用根红布条拦腰一捆,活象绑一头猪。 这小子的狼牌皮带头是那种闪着白光的钢制品,它的目的是吸引人的目光往那瞧――说到底狼牌皮带头不知要比红布条强上多少辈呐。所以这不能怪周家旺,他只是不由自主而已。周家旺这一瞧之下,就发现那发亮的钢制皮带头下面,不寻常地支起一块帐蓬,作为一个男人,周家旺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想笑,但是很快连哭也哭不出来。这小子对眼加斜视外带近视,眼神儿瞧着躲躲闪闪,焦点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柳金叶。 这下,周家旺火冒三丈,有把两桶牛奶砸到那小子头上的冲动。偏偏柳金叶像个刚出道的雏ji,脸上的笑甜得发腻,喉舌就像裹了奶油,说出来的话软得能化在别人的耳道里。 “大哥,这牛奶蛋白质含量可是高得很哦!”柳金叶说。 “是,是高得很!”那小子明显言不由衷,因为他至此为止,一对眼球儿都还在柳金叶身上打主意。周家旺怀疑这会儿要是提一桶水给他,这小子也会说蛋白质含量高得很。 “大哥,那么可以倒奶池里了哦!” “倒吧!” 周家旺抢上前,一把搡开金叶,把两桶牛奶哗啦啦倒进奶池。 周家旺也想过去奶站卖牛奶的时候不带柳金叶,但这样做有一定的危险性。这种事情,就像柳金叶摸牛屁股,指不定问题还真是出在这上头呢! 需要说明的是,奶站质检员有俩,另一个是正进入更年期的依姆。所以柳金叶对她完全没有杀伤力,岂止没有杀伤力,十有**,这更年期依姆还得进行二次检验牛奶的蛋白质含量,她当然可以说为慎重起见,天晓得,这种更年期依姆有百分百的理由敌视柳金叶这样年轻又千娇百媚的小妖精,附带着怀疑到她们送来的牛奶,她们估计是把这些牛奶当成小妖精自个儿身上挤的了,要不不会满腹阶级敌对情绪。 这种时侯,周家旺上阵肯定要好很多。估计也有达到柳金叶对“那小子”的杀伤力。可是人家可不会告诉他们什么时“那小子”验牛奶,什么时又是“更年期”验牛奶。弄巧还能成拙,所以他们送往奶站的牛奶隔三差五的,就得蛋白质含量不过关一回。这件事很恼火,但是没办法,只得再想别的招数,这是后话。 转眼,周至已经周岁。是柳金叶坚持要在家里摆两桌庆贺庆贺。 “嫂子,就冲你奶着大福,这事儿我要不张罗,还是个人吗?”柳金叶现在口口声声管香梅叫嫂子,但是背里里喊奶妈。 “那,也别太铺张了,小人儿家受不起。” “嫂子,你就放心吧,我晓得怎么做。” 柳金叶的确是这方面的人才。除了郑月芳发誓再不上周家,该请的人,她一个也没落下,柳香梅也一个都不认识,但是柳金叶一个个扯过来跟柳香梅介绍,这是张三这是李四,这是王五这是麻六……她甚至请了吴岳伦,柳香梅跟此人的过往,适合彼此心照不宣。何况这是金叶要请的人,她自然更不好挡着。 眼下,柳金叶对吴岳伦的介绍是能耐大过天,不仅在城里开发廊,并且还通着卖牛奶的门道。他的手简直在点金之术,只要他肯点拨谁,谁的牛奶蛋白质含量别说不过关,只怕还要高出不少。 香梅知道这阵子这俩公母被牛奶蛋白质含量折腾得不轻,梦话讲的都是牛呀奶的,故而并没多想。再说了,柳金叶从前做的那些事,周家旺都不计较,哪轮得着她多嘴。这吴岳伦有胆走进周家,想必有持无恐。 当夜,柳金叶把周至的周岁宴操办得有声有色,她当仁不让当起女主人,代表大嫂给来客一一敬酒,这女人不胜酒力,两桌下来,酒色上了脸,真个是眉眼含春,面若桃花,把个吴岳伦瞧得眼也呆了,口也斜了,恨不得拿这女人下了酒。又碍着周家人,不敢造次。不过,周家旺有求于他,眼下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瞅个空儿,吴岳伦还是把柳金叶扯到避静处,说的是要告诉她关于提高牛奶蛋白质含量的法子。 “你们只要往里头加点蛋白粉就成!” “什么叫蛋白粉?” “金叶,你今晚真漂亮!” “先拿开你的爪子,告诉我蛋白粉是什么东西?” “宝贝儿,你让我抱抱!亲亲――你知道这一向,我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别拿你的臭嘴蹭我的脸。去哪儿才能弄到蛋白粉?” “杨家堡!亲亲!” “快放开我,家旺来了! 吴岳伦这才松开他的爪子,但是周家旺并没有来,这是柳金叶使的一个脱身之计。她已经像只麋鹿一样机敏地跳开了。 吴岳伦刚刚不过是借酒壮胆,吃这一惊,酒也醒了,胆也瘦了,嘴巴却还是硬,说的是:“金叶,你变心了。” “我变心?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儿!” “那你说个地儿,我等你。” “再说吧,眼下谁有这种心情。” “金叶,你晓得我的心。” 柳金叶怎么不晓得这小子的心思,但现在哪是说这个的时候。她的关键问题还没弄明白,――蛋白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总不能去弄个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倒在牛奶里头。 “你不需要明白,你去杨家堡找李辉,只要说买蛋白粉人家就会给你了。” “这真是一件怪事,难道我去找一个不认识的人买一种自己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社会有时就是如此。” “可是,人家要是拿一些面粉或者大麻粉之类的给我怎么办。这些东西听起来横竖都是粉。” “要是给你面粉,那你只得自认倒霉。要是大麻粉,没这可能,因为你的运气不可能这样好。大麻粉比起蛋白粉,不知要贵过多少倍。”吴岳伦这小子对这些道道儿可是门儿清。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 “相信我的不会有错。” “谁晓得。” “我的心肝儿尖尖,你今天要不情愿,帮我一个忙,把柳香梅约这儿来一下成不?” “怎?”柳金叶把眼瞪得比像两个一千瓦的白炽灯,一脸不可理喻“你还瞧上她了?” “这也是没法的事。我就好这一口,可惜这女人现在瘦了许多!要还像当初那样一身膘,那才叫爽!” “当初?敢情,你们有过一腿儿?”柳金叶就像小报记者抓住大明星的独家花边新闻,两眼闪闪地放光。 “要有一腿就好了,还用得着惦记到如今。那会儿,约柳香梅在咖啡厅包厢里相亲,差点事儿就成了,她狠踹我一脚……被她跑了!” “你这个变态!” 柳金叶心中五味杂陈。要是这吴岳伦当初相约到咖啡厅相亲的是自己,难说自己会不会顺了他。这人,天生的风流情种,大小还是个老板,正是柳金叶心目中的理想人选,要不,也不会结婚后反倒跟他玩作一处了。 吴岳伦这厮可真会扫人兴。一整晚,柳金叶是多么风光迷人,这厮偏偏多嘴多舌,当初柳香梅怎么索性一脚把他踹成个太监,绝了他的念想,就不会这会儿来扮情痴。再说了,情痴也不是这么个扮法。说道理,柳金叶跟他的关系可不比寻常,这厮就不怕伤了情人的心。 整件事情,令柳金叶的心情一下子从顶蜂跌至谷底。直到如今,她还沾沾自喜柳香梅的男人是她挑剩的。哪知自己个儿上赶着给人做情妇的这个吴岳伦,柳香梅甚至连“挑”都省了――压根儿就没瞧上眼过。 造物弄人还真是公平,一报还一报正中的那个等号,绝不可能两道横一长一短!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九十三章 、蛋白粉 后来,柳金叶就和周家旺去了一趟杨家堡。叫李辉的人是个中年瘦子,瞧人的时候老搭拉着眼皮,他要想把人瞧清楚,估计得趁着人家拿大顶的时候,但会拿大顶的人简直凤毛麟角,一位人文学家说过这是一个国民身体素质全线下降的时代,原因是人民生活水平的全面提高,养尊处优的结果是出次品,出次品的现象是人越长越像猪啰,外表倒在其次,思维和行事全跟猪啰无二。反之,猪啰也可能越长越像人。 这个中年瘦子估计也晓得这回事,所以趁人不备的功夫,得时不时飞速翻动一下两个白眼仁儿,至少得瞧明白眼前站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头猪对不,因为有的人不免像猪啰一样蠢,所以这中年瘦子得瞧清楚眼前的人是否猪啰成精,否则他会睡不着觉。如果人像猪啰一样蠢,这就好办,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告诉对方自已就是买蛋白粉的陈辉,他的蛋白粉岂止能提升牛奶蛋白质含量,就算白水也能变成牛奶。这人如果像猪啰一样蠢,就会深信不疑,拒说某部和某部专门招聘这样的人形猪啰,他们把牛奶往什么机器里一倒,唰唰唰,蛋白蛋含量嗖嗖往上升,然后冒出一个天文数字,然后某部和某部的人形猪啰们就皆大欢喜:“哇塞!这还了得!超出国际标准无数倍,国人喝这样的牛奶,还有不补的道理。” 假如是猪啰成精为人,那就不太妙,因为猪啰只相信自己的嗅觉和口感,何况成精为人。他可能会掂一些蛋白粉放嘴里嚼嚼,然后“呸”地一声吐之不及,并诬陷他非法生产有毒物质,将以危害社会公众这罪上法院起诉他。陈辉还没碰上个猪啰成精为人,否则也不例外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自然,这其中与他仔细观察,审慎判断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眼前是一男一女,现在时令业已入秋,不是猪啰发情的时节,所以一公一母同时出现是极不寻常的事,情况就不好判断。 陈辉索性装糊涂:“陈辉?不认识!”你要是听见一个人说不认识自己,除非你也不认识他,那么大家谁也不知道谁,就算对牛弹弹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吴岳伦告诉柳金叶,在此地有一个长成此样的人必是陈辉。眼前这人完全符合这两个条件,便是他却说不认识,这便是此事的不妙之处。 “那你知道谁家有蛋白粉卖吗?” 问此话的是周家旺。陈辉足以由此判断此人正往猪啰的方向发展。 “走吧!”柳金叶对老公使个眼色,头也不回走了。陈辉也由此判断,这母的估计是猪啰成精为人。那么,这可真是一对儿绝妙的搭档。 周家旺和柳金叶刚离开杨家堡地界,就被一个小孩挡住了去路。 小孩十来岁,长得跟刚刚的中年瘦子奇像。 “你们要买蛋白粉?” 夫妻俩满脸狐疑。柳金叶飞快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 小孩子要前面带路,走的却是远离柳家堡的方向。 周家旺多嘴多舌:“小孩,要不要把我们的眼睛蒙上。” 小孩子回过头来,站定了身子,道“猪才希望别人蒙他的眼睛!”算是一语中的。 其实周家旺也着实多此一问,小孩带他们去的是杨家堡村外的河滩,河滩上晒了一地的卵石,如果说大自然中的性无处不在,那么裸露此处的就是一个卵巢。坦坦荡荡,无遮无掩,如果你在它面前有什么不洁的念头,那是因为你自己本身就是不洁的。 小孩把手伸到其中一颗最大的石蛋下面,“倏”地掏出一个纸包出来,纸包有半个书包那样大,外层包的是一张铜版广告纸,上面写的是“专业生产,品质保证……旁边是某著名影视名星呲着牙朝人笑,极尽煸情。 这铜版广告纸具备极好的隔水防潮性能,柳金叶估计里头包的真是蛋白粉。 “这一包二百元钱。” 周家旺递上两张百元钞,同时不忘问一句:“这真的是蛋白粉吗?” 小孩白他一眼:“你这钱不会是假币吧?” “这蛋白粉怎么用啊?” “很简单,人家要说你的牛奶蛋白质含量不过关,往里头舀一小勺倒牛奶里保管成。” “那,多大一勺牛奶,倒多大一桶牛奶里?” “这个,我也不好说,全凭各人的良心。有人往两桶水里舀几勺蛋白粉就能当牛奶卖。” 柳金叶和周家旺算是长了见识! 蛋白粉到手,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凤梧坪奶站质检再一次检测周家旺的牛奶蛋白质含量不过关。蛋白质含量过关不过关,在柳金叶和周家旺看来,都是撞运气。因为此前他们做了所有他们自认为能让牛生产高蛋白质牛奶的工作,包括柳金叶每天摸牛屁股。可是,奶站“那小子”和“更年期依姆”依旧时不时拒收他们的牛奶,唯一能摸得着的规律便是逢“那小子”验奶的时候,得柳金叶上阵;逢“更年期依姆”验奶的时候,得周家旺上阵,那么事怀便会稳妥得多。但是人家可不会这么乖地配合,兵来就出将,水来就出土。所以这是一件非得靠运气的事儿。 眼下,柳金叶和周家旺都弄不懂这蛋白粉到底是什么物儿。打开纸包,能闻着一股味儿,其味巨怪,像臭鸡蛋,又似烂咸鱼,隐隐还散发着一股油漆味。 周家旺待要捻一摄尝尝,柳金叶慌忙挡了他的手,“听说有毒!” “那怎敢掺牛奶里。”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 “什么时是万不得已?” “人家拒收咱牛奶的时候。” “人家先验过了蛋白质不过关,一转眼投了蛋白粉又过关了,那不是露了马脚。” “要不,咱俩身上都带一点,看谁验奶,瞧着实在不对头再放。” 这是农民思维,但是不能说没效。 小公母俩提着心往牛奶里掺了两回蛋白粉,果真就被点石成金了般,他们的牛奶一次也不曾被凤梧坪奶站拒收过,这才始信吴岳伦人虽混账,所言倒是不假。 柳香梅一直把周大福奶到十个月大。期间,周家老太太隔三差王,自然要做点好吃的给长媳补补身子。 柳金叶也仗义,她做得更大方,时不时,几百几百的,硬塞进香梅怀里,不想接都不行。这蹄子说得诚恳:“香梅,我知道要是每个月给你钱,就是辱没你的身份。但是你总要补充一下营养,这样奶水才充足,到底奶着两个娃呢,你瞧你的身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肥膘给剥了。这在你自己,自然是偷着乐还来不及,是吧?” 柳香梅只得老实承认:“那是!” “我就怕人家说亏待了你!” 柳香梅实心眼,再说这会儿的确手头紧,还真以为这钱接得理直气壮了。 人家没亏待她,自然也没抬举她。外人面前,说的又是“我给了工钱的!” 给没给工钱,事儿的性质当然不一样,现在柳金叶再说自己给儿子请了奶妈,自然越发理直气壮。 周大福在十个月零三天的时候,得了一场极为严重的肠炎。 导致柳香梅“失业”的正是这场肠炎。因为从周家老太起,所有人都认为香梅应该就此打住。 当然各人的出发点可能不同,但目标惊人地一至。比如周老太和周有财就觉得香梅应该赶紧再怀一个,无论如何,长房不能断了后;柳金叶和周家旺这会儿雄心勃勃地想筹建一个奶站,因为他们已深谙验奶之道,所以手头不勉紧张,就算每个月花几百元就能体面地给儿子请了奶妈,到底钱来得不易,花着觉得心疼;医生少有地当了一回救世主,建议给周大福断奶,这个救世主得到病人所有家属的拥护,简直受宠若惊,所以不再补充几句便觉得不够意思。 医生补充的是:“十个月之后,母乳的营养还不及牛奶。何况按香梅的产龄来算,此时已是十八个月之后的母乳,只比白开水稍强些。” 他这一说,算是解放了周家。于是皆大欢喜,只有香梅这憨女可能难以割舍,因为她自作多情并且不可救药地把周大福当成了自己下的崽。当然,那小崽子也惯会使**计,放着自己好好的亲妈不叫,跟在周至后头,头一声便是朝着柳香梅喊“妈”。眼下一断奶,更是像死了亲娘般哭哑了嗓门。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九十四章 、断奶 周家老太建议大媳妇回娘家避几天,她唆使媳妇使的是三十六计中的走为上策。 香梅打过回奶针,就回了柳林。 郑月芳这些日子很不好过,她去碾房里碾米的时候,顺便在镑秤上秤了一下体重,发觉瘦了整整六斤,可惜人肉没有市价,否则她的损失定是不轻。这不能怪郑月芳,要是你唯一的女儿也去给别人当奶妈,想必定会如此。 好在,柳香梅并没有等娘瘦到皮包骨的时候才回娘家,否则,柳林村说不定就会多出一幅包着人皮的吓人骷髅。比起从前肥得滚圆的大南瓜,骷髅当然更容易给社会抹黑。憨女不晓得自己差点成为这个抹黑社会的始作俑者。 这娘俩肥也一起肥,瘦也一道瘦,生命中的这些不谋而合,越发让郑月芳觉得自己这个当娘的有必要一辈子把憨女儿罩在羽翼之下。 见到女儿抱着闺女回娘家,并且是为了断柳金叶下的小崽子的奶,郑月芳心里自然倍感欣慰。不过有件事宜趁热打铁,那就是让香梅赶紧再怀一个,这件事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说起来,郑月芳瘦掉的那六斤肉里头,倒有一大半是耗于此。香梅曾经说过不要再生娃,郑月芳怕她所言当真,说一不二是这憨女自小儿起的特性之一,若不然,也不会坐实了个“憨”的名头儿。 顺便,小姑子那儿还没有抱养到合适的娃儿,说不定,把外甥女抱养与张家的事还有转机。 当晚,郑月芳就开始做起女儿的思想工作,这婆娘这回使的是迂回之计:“梅梅,这些日子,你常带着闺女去姑姑家玩不?” 说实话,柳香梅并没有象她母亲期待的那样――两家好成一家。正是这个“好”使憨女觉得不自在,好过了头,人家难免要拿自家闺女当亲生女儿,自己给倒是不给。 “不常去。”柳香梅道,“周至怕姑姑家的那些狗!” “梅梅,不是娘说你,你姑姑家到如今,还没抱养到一个中意的娃儿,他们这样疼爱你的丫头,不知要比周家人对这丫头好多少倍。你怎么这么没良心,连常去姑姑家瞧瞧都做不到。” 郑月芳哪是涌泉报滴水的人,娘心里的小九九,柳香梅自然明了,“娘,莫非你还没放下把周至抱养与姑姑的念头?” “放下这念头?梅梅,这千载难逢的好事儿,娘为什么要放下?只要姑姑没有抱养别人的娃儿,希望就还在。梅梅,你不要挡了你闺女一辈子的富贵。娘是一心为你好……” 郑月芳的话,再一次吓柳香梅一跳。她的这个老娘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天晓得往后还会生出什么妖蛾子来!娘的这个念头,想来自己要还能生娃,肯定就不会罢休。 除非――电光火闪之间,憨女已然胸有成竹,对,除非自己不能生育! “娘,你别再痴心妄想了,要是我也像水清姑姑一样,再不能怀娃了,你难道也要周至舍弃了亲生的爹娘去赶那一场富贵?” “说什么话,憨丫头,娘这不是劝你赶紧再怀一个吗?你瞧金叶,生了个儿子,能生还不会养呢,就得瑟得像当了皇后娘娘,咱一点也不比她差,养个大胖小子气死她!” 依娘的意思,似乎生个儿子只为了气死金叶,但是柳香梅并不想做这种损人利已的事情,所以并不搭茬。 “再说了,你公婆把牧场和奶牛都给了二房长孙。你和有财再不争气,往后有被扫地出门的时候。” 娘这句话纯属威胁,如果是出自公公婆婆婆之口,可能会有些威力,但是娘这么说,就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了,要不然,娘得变成公公婆婆婆肚子里的蛔虫,这种事,简直越想越荒唐。 “妮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晓得这个理儿不。要是古代,你不给婆家生下个男丁,脊梁骨能被人戳出窟窿,众人的唾沫能把你淹死。” 柳香梅心里道,这又不是古代,娘合着是担心时光倒流呐。时光要是能倒流,她倒真想再回到小孩儿时期,那会儿懂得什么叫生娃儿,给个橡胶娃娃自己就升格自己当妈。 娘既这么想要男娃,晾她也舍得让爹给自己卖无数个橡胶娃娃,专挑那种底下安着把儿的雄的买。金叶小时候就有一个,往那橡胶娃娃肚子里灌进水,一捏,那把儿能把水滋出一丈多远。这雄娃娃比雌娃娃就是这点儿好玩。有一回香梅就问金叶,这要是雌娃娃,水该往哪儿滋。 “雌娃娃的水会从眼睛里流出来,那是她的眼泪。”金叶说。 此情此景,就连香梅金叶等小女孩儿也要震撼,因为她们明白雌娃娃跟自己有某种共性――她们没把儿,便要流泪,这是什么道理? 可惜,香梅过早震撼过了,仿佛得到了某种免疫,娘的话这会儿在她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可怜小周至,她一个人孤孤单单,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 “娘,周至有周大福,他们难道不是姐弟?” “周大福又不是你的娃。” “可他吃我的奶!” “给人当奶妈,娘的老脸都给你丢尽了,还有脸说!” 话题就像车轱辘,转一圈儿又回了原地。香梅再没有往下接的勇气,要真如娘所言,她的老脸都给自己丢尽了,自己再嘴硬非要说个甲乙丙丁,谁晓得娘接下来还要丢什么东西,脱下脚上的臭鞋臭袜子往自己身上丢过来也不一定,自己现在是娘家的客,何苦讨这没脸。 “娘,生男生女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香梅上中学的时候,上过生理卫生课,老师说的是生男生女决定于男方。可是跟娘讲不明白这个道理,估计就算讲明白了,娘也不可能勒令周家旺只许往香梅的地里种能长成男娃的种子;要是女娃,自己就先处理了再下种。关系再好的丈母娘跟女婿,也好不到讲这些话的份上。所以郑月芳只能拿女儿是问。女儿既说到种子,她就该培养女儿检查种子的热心。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九十五章 、地荒了一年半 “香梅,娘问你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和有财多久一次?” 郑月芳既然说不该问的,那就最好别问,可是她还是问出来了,这说郑月芳是明知故犯。 可是香梅觉得她是娘,便没有什么该不该问的问题,儿女在父母面前,永远不该有秘密可言,就算有了秘密,如果不让父母分享,便是不孝,这是最具中国特色的父母与儿女关系。虽然有时碰上一些不屑儿孙,父母不免得被气死。但是这是老祖宗的真理,谁都得奉行,就算气死谁,也不能避身在外。 香梅担心自己的答案一出来,自己不仅丢了娘的脸,连娘的性命都要索了去,因为娘看起来如此不经气。而她跟有财,事实上,自从生下周至,夫妻功课不是多久,而是一次也没有。可是,这事儿她怎么也得跟娘如实奉告,要不便是不孝。 “一年半!” 香梅之所以算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这一年半里,她先是给周至哺乳,后是给周大福哺乳。周家老太告诫大儿媳,要是哺乳期跟男人干了那事,就会断了奶水。想必周家老太也这么告诫她的儿子过,所以周有财这家伙老实得很,就像只阉猪样夜夜自个儿搂了铺盖卷到客房去睡。周老太自愿担当孙子的保姆,所以主动住到香梅房里来,夜里给她带孩子。 “一年半!”郑月芳的脑筋霎时短路,“妮子,你是说你一年半不曾跟有财做那事儿了。” “娘,不说这事行不?” “不成,都一年半了,他不下种,你怎怀崽?” “娘,我那不是要奶娃儿么,做了这事没奶水。” “这话是不是周家那个老逼告诫你的?”郑月芳简直失去理智。因为她平时在儿女面前总要保持慈母形象,逼、操、骑、日等等这类的字眼儿断不能让小辈听着的,谁晓得成轻人的想像力有多可怕,要是牵强附会想到自个儿身上,她还有什么脸为人母。郑月芳在香梅面前说周家那个老逼,这就是她失去理智的证实。对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最好的办法是闭嘴不言,要不,一言不和就是火上浇油,现叫消防队都来不及的。 香梅沉默不言,她无话可说。 但郑月芳看来,她的女儿简直比个受气的童养媳还不如。所以根本不用谁来火上烧油,她自个儿都要熊熊燃烧起来的。依郑月芳的话,非得一把火点了周家不可,那个老逼,她还是个人吗,是个人就不该这么骗自家媳妇,倒叫那个老逼一年半不碰男人试试,不荒得她把毛长到脸上来才怪。 郑月芳抬脚就走,目的地是凤梧坪的周家,趁着这会儿怒火攻心兼之理直气壮,她有只胜不败的把握。古时有个叫曹刿的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郑月芳较之曹刿,更有充分的实战经验,岂不会明白此理。 “娘,去不得,难道你要跟人家吵嘴说嫌你女儿跟女婿那事儿干少了吗?要是当着有财的面,他不阳痿只怕都要被你吵成太监。” 郑月芳这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的舌头还有阉人的本事,可惜说这话的是女儿,待阉的又是女婿,所以她不能不踌躇。 “那好,我不去也成,你得保证赶紧生个男娃,咱不能让人小瞧了。”郑月芳的心里话,女儿要是再生了个男娃,就不会拿个小丫头当宝了,那会儿再把外甥女儿抱养与小姑子,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郑月芳说这话,有点不自量力之嫌,如果说要把她不去凤梧坪周家这事当成一块小石头,那天秤的另一边,柳香梅生男娃这事就是十块大石头,十块大石头跟一块小石头放在同一个天秤上,只怕要把天秤掀翻。 这种极不对等的话,也只有郑月芳说得出来,因为她是香梅的娘。爹娘通常都有这种权力的。比方说,你要是听见一个当娘的对她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说,儿啊,你要努力学习,他日才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你丝毫不必为此感到奇怪,因为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并且这是人家当娘的特权。 不过,对这种极不对等的话,柳香梅自小就经过免疫。郑月芳对女儿的期望,首先就是能变得精明一些,不要那么憨,连这个最低期望值,柳香梅的实现之日还是遥遥无期,所以就更不用对娘关于生男娃的话在乎。这叫娘有千言,她有一定之规。那就是统统当耳边风,拒说这是大多数儿女的为人之本,否则,父母的期望得变成神仙才能一一实现。 “好的,娘,我应承你就是了!”香梅这话,在她也是做人的一定之规之中。这叫哄得一时是一时。 郑月芳让女儿喂下了一颗定心丸,心情马上好转,对外甥女儿更是好得空前绝后。晚上,非得抱了外甥女跟自己睡觉,跟柳香梅的解释是,“总得让这小丫头暂时跟你分开一下适应适应,往后再抱养与张家,就不认生了。” 憨女这会儿既口是心非地跟娘保证了要生男娃,自然心虚,只得任由娘抱了女儿去她屋子里睡。 出乎意料,睡不着的倒是柳香梅/一整晚,翻来履去,只是支着耳朵听娘那边闺女的动静,一会儿担心闺女饿了,一会儿担心闺女渴了,一会儿又担心闺女尿床……她这一颗母亲的心,七上八下,直到天麻麻亮,才合了眼朦胧睡去。 虽睡着了,却是不踏实,这憨女眼刚闭上,梦便接踵而至,正是那小朋友耳熟能详的小红帽与狼外婆的故事。小红帽刚刚被狼外婆一口吞入腹中,憨女一个愣征吓醒――天啦,她的小红帽还跟狼外婆睡一块儿呢! 柳香梅衣服也没换,鞋子也没穿,便跑进父母房里抢女儿。 郑月芳睡得正熟,听见敲门声,迷迷糊糊开了门,只见女儿披头散发,状若疯魔,抢进房里就要抱女儿。小丫头睡得正香,这一惊醒,哇哇直哭! 郑月芳心里一咯噔――瞧女儿把她闺女宝成这样,往后要是抱养与张家,还不疯了?不行,还得加强适应呐!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九十六章 、国宝级女人 第二天晚上,郑月芳如法炮制,依旧要给女儿带外甥女。柳香梅心里不愿意,却说不出口。娘的手段,只怕到时自己眼错不见,又偷偷儿把闺女抱到张家去也说不定。这正是当断不断,留下大窜。自己要是不生个男丁,此事如何能了,为长远之计,还得想个万全之策,叫娘死了这份心才成。 柳香梅知道要让一个女人停止生育,有的是办法。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拒说投入无数人力物力,假如哪个乡下女人生过一个女娃后肯就此打住,能提携政府某个部门的某些工作人员连升三级的。当然这个女人也不是没有好处,大红的“计生先进个人”只有你敢往墙上裱,多大型号的人家都弄得来。问题是没有人肯把这东西裱墙上现眼,因为像郑月芳此辈文盲不免把它误当成断子绝孙的讣告,要如丧考妣的。 眼下,香梅既不是想提携谁当官,也不是想裱墙,她只想解决自己的问题,所以此事宜于悄悄进行,最好人不知鬼不觉,然后让娘知道自己已经绝育,死了把闺女抱养与姑姑家的心是最好的。 所以这事还得找柳桂莺才行。 “这不行,香梅,这种害人断子绝孙的事儿我不做,这要下地狱的。” “要说下地狱,我瞧你做的那些事儿,第十八层地狱也未必够你下的。我有了周至,怎就至于断子绝孙了?” “周至是个女娃!顶事么?” “政府都说了,生男生女都是传后人。” “也只有你,拿政府的话当回事。” “也只有你,不拿政府的话当回事!”香梅这样说,就具有威胁的意味了。 柳桂莺不怕下比十八层更深的地狱,却怕政府找她的麻烦。她干的那些事儿,还不一找一个准,这简直比下地狱还要可怕十倍。因为下地狱毕竟是死后的事,她眼下还活着,要是活得不体面,毋宁下地狱。 房子建得像别墅是体面,别墅外墙上雕着洋女人也是体面,在乡卫生院当妇产太夫是体面……所有这些体面加起来,都顶不上打掉别人的女娃这事儿的不体面。这事要传出去,只怕柳林村方圆百里的光棍都会来朝她要媳妇,一个柳桂莺,还不够一人分一块肉的。 香梅或许无心一说,可是足够瞧吓得柳桂莺灵魂出窍,她打个激灵,才又活转过来。活转过来的柳桂莺就晓得站在政府的立场上说话了,这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憨女显见是中了政府计生办的毒,她再顺着老思路一心只要帮人生男娃,可不是自毁前程。 所以柳桂莺马上就撑了一脸的笑,道:“妹子,还是你觉悟高。不过,这绝育手术得到乡卫生院去做。” “乡卫生院?可是我只想悄悄儿做了,那儿行么?” “行,妹子,只要你是做绝育手术,甭说悄悄儿的,就算要敲锣打鼓请电视台直播,都有人张罗的。” “别,我只想悄悄儿的。” 但是这事儿到最后,到底还是敲起锣来打起了鼓,要怪,只能怪柳香梅她太另类。柳林村这方圆百里,只生一个女娃就主动绝育的,她是头一个。 话说因为时代进步,如今政府再不会因为你多生几个就砸家俱扒房子,拒说政府曾经因此被外国媒体安上个不尊重****,野蛮的高帽子。天地良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外国洋鬼子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十三亿人口搁他们国家试试,别说砸家俱扒房子,不一个个把男人那话儿阉了才怪。如此说来,这事的根子其实还在于男人。所以说,绝育手术是女人为男人闯下的祸买单,这种为他人种树乘凉的事,自然没有几个女人愿意做。 柳香梅这样的另类堪称凤毛麟角,她挺身而出作了绝育手术,这种国宝级女人如何能让她埋末民间。在当前这种计划生育工作开展得无比艰难的情形下,这个典型无论如何必须树立,就算不会像大熊猫那样家喻户晓,至少也得让临水镇辖下育龄妇女学习学习。免得往后再办起这些妇女的学习班来,教官跟学员讲课,讲着讲着就大眼瞪小眼,那些妇女发问一句:“请教教官,你家娘子是生男还是生女,绝育与否?”那教官多半红头涨脸,像被人刨了祖坟。 现在好了,有个柳香梅,就是现成的活教材,多笨嘴掘舌的家伙,他要是不懂得说问我作什么,你瞧人家柳香梅是什么觉悟,你们又是什么觉悟。当教官的要是连这经典事例也不晓得运用,那就活该下岗,拒说政府眼下要精简人员,拿这种家伙垫背那是最好不过。 当然,最好是让柳香梅以身说法,但问题是这女人初中都没毕业,没有当政府公务员资格,政府的事也不好请她代劳,所以只适合当教材,不适合当教官。但是当教材也得征得人家的同意,要不然会有侵权之忧,姓名权、使用权、相片权……无论提哪一条都够喝一壶的。所以至少得告诉当事人,她已成为政府的正面教材,以绝后窜。正面教材当然宜于大肆宣扬。 柳香梅自认为悄没声儿地在乡卫生院做了绝育手术。可惜她前脚刚回家,后脚,代表政府若干部门的若干工作人员就敲锣打鼓,抬着个巨大的匾额进了郑月芳的家门。之所以是匾额而不是糊墙的壁纸,那是因为人家搞到了个特大型号,这种型号的壁纸宜于镶在镀金的红木玻璃框里抬着走,后头跟一班敲锣打鼓的,像送亲又似迎娶,好比人生三大得意之事之一,方能显见其无与论比地郑重。 这队人马敲敲打打,鼓乐喧天进了郑月芳家,只引得柳林一村的闲杂人等算是开了眼,都道柳瑞全家大闺女莫非金榜题名,连登三甲,喜中一等头名女状元。不过,就算中了女状元,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金榜该当送往凤梧坪周家才是正事。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九十七章 、送喜公差 顷刻,这一队送喜公差就抱头鼠窜,屁滚尿流被郑月芳芳拿扫帚把赶了出来。这母夜叉哪是哄人,分明赶猪赶羊,稍慢一步,不免挨上两下子。再稍慢一步,那二人抬的金榜腾空飞出,砸谁头上都扛不起。所幸这班人腿脚快,并没有酿出性命事故。 事情的发展可谓出人意料,柳林的这班闲人不用瞧也明白事儿出在那金榜上,金榜虽已四分五裂,不过字儿却还能瞧个大概,上头大书“奖给临水镇计生先进标兵柳香梅同志”下头小字落款是临水镇人民政府,临水镇计划生育委员会。 这下,柳林村的这班看客闲汉算是恍然大悟,都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个词儿的意思就是郑月芳这母夜叉一点也不是发神经,她这么做完全情有可原。因为金榜上这么写,尤其是这柳香梅刚生过一个女娃,自然不免让人家看作是断子绝孙的讣号。谁要敲锣打鼓往人家里送讣号,不把人逼疯才怪。 随后,郑月芳一气之下,病倒在床。柳香梅在母亲床前衣不解带伺侯三天,换来的却是母亲病情日趋严重,原因是郑月芳现在根本见不得香梅这憨女。人家说,母女连心,这话着实精辟。按理说,这绝育手术又不是做到郑月芳身上,如果是香梅病得下不了地,那还情有可原,毕竟身上刚动过刀子。但是这憨女丁点绝育手术的后遗症都没有。郑月芳不替她病上一场,着实说不过去。再说了,周家要是怪罪起来,她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气得大病一场,到底也算说得过去了,谁叫自己摊上个这样的女儿。 柳香梅不明白个中原由,娘既生病,为人子女,总得床前床后体贴伺候才算尽孝道。郑月芳揪心的却是这憨女回到周家没法做人,每天摔冷脸子给女儿瞧,又跟柳瑞全面授机宜,道:“你快把她撵回周家去吧,我眼不见为净,只怕还能多活几天。她要成天在我面前晃悠,这不是伺侯我,倒是盼我早死哩,也不瞧瞧我这病是因何而起。” 如此,柳香梅就不得不回婆家,免得真担上个气死亲娘的罪名。 周大福断奶的那几天几乎把周家闹得人仰马翻,这小子自香梅一走,竟无师自通会喊妈。柳金叶不信儿子是个神童,捧在手心里盯着那小嘴儿瞧了半天,周大福果然开始喊妈,前奏是眼泪和口水齐流。 对这个宝贝长孙的眼泪和口水,周家老太的经验简直可以出一本书。眼下的判断是小家伙饿了。可是至于他为什么喊妈,这没人能说得清。虽然柳金叶这亲妈把他捧在手心里,但这小子显然不认识眼前的女人,瞧他就像只被网住的鱼儿样瞎挣扎,明眼人都明白这一点。可是柳金叶不算在明眼人之内,这女人总是在相貌上过度自信就足以证实这一点。 “宝贝儿,亲亲,别哭,妈抱你去玩!”可是周大福这小子大概以为遭劫持,哭得那个叫惊天动地。 “宝贝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饿了,妈给你冲奶粉!”但是周大福这小子又觉得奶粉里可能被下了老鼠药,死活不吃。 …… 照这小子这么个哭法,极有可能把自己一条小命就交待泪水里了。天可怜见,他刚会喊妈,并且喊哪个当他妈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斯芬达克斯之谜。拒说埃及沙漠上的这个怪物要把猜不出谜的人吃掉,但周大福这小子尽是反其道而行之,别人要是猜不出他的谜,他只能自己死掉。 整个周家都在猜这小子出的谜。 柳香梅回家这一天,这谜底不猜自破。 屈指算来,柳香梅回娘家至今,刚六天整。这六天里,周大福这小子睡醒了哭,哭累了睡,周而复始,没日没夜,不嫌其烦,不厌其累,期间只吞咽少许周家老太泡的奶粉。柳香梅回家这一刻,这小子已然奄奄一息。所以当这小子瞧见柳香梅,那模样只能用回光返照来形容。一般回光返照是红光满面神采奕然,因为作别尘世总得给送行的人留下个好印象。但是这小子仅剩的力气都用来对付香梅的上衣钮扣,所以人家就只瞧见他像小兽扒窝样呜呜地要揪下挡道的钮扣,那模样儿,由不得你不帮他一把。 香梅后来自个儿解开了钮扣,这完全是习惯动作使然,她给这小子喂了八个月的奶,见这小子受罪,心疼得要死,恨不得剜块肉来给他充饥。哪还顾得上断奶不断奶。 周大福这小子,嘴巴嗫着一只奶,手上抓着一只奶,吃到高兴,叭叽叭叽,么么吗吗……所有人当然都听到了他的声响,除了他自个儿,大概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喊香梅做妈。所以他的谜依旧还是个斯芬达克斯之谜,不过,这无关紧要,只要这小子不把自己哭死饿死,就让那斯芬达克斯之谜在那呆着就是了,这世上的末解之谜帮助安置了多少劳动力,拒说为了某些谜,还建一些专门的机构专门养了一群人去解决。那么,周大福的这个谜少一个不算少,多一个也不算多,要是能帮助推动劳动力就业当然更是功德无量。 话说回来,周家人眼见柳香梅解了燃眉之急,待到周大福这小子吃饱喝足,昏昏睡去。周家老太就道:“既然如此,你就接着奶他好了!” 这老太说这话时,目光苦楚,面色沉痛,如丧考妣。所以由不得人听了要作考证,考证出来就会发现老太此话大有文章。 首先,她不可能不知道香梅做绝育手术的事情。这点,我们该充分相信人民群众的传播能力。拒说临水镇王村王家姑娘上午跟男人在村口说了句话儿,李村王家大姑下午就给外甥女送来了虎头鞋和虎头帽。临水镇方圆百里的习俗,大姑要给侄女儿生的娃儿做虎头鞋和虎头帽。这王家大姑自然是有备无窜,但此事很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民群众的传播能力不仅超强,而且还能给整件事添枝加叶,使之锦上添花。 那么郑月芳为女儿绝育而大病一场的事,传到凤梧坪兴许就变成这母夜叉只剩下一口气,得紧着办后事,亲家母行将辞世,周老太自然得表现得万分沉痛,不然不合时宜。 其次,周家老太明知长房摆明了要绝后,却没有像亲家母那样气得大病一场,显然另有所图,这件事不用考证,完全一目了然,那就是周家长孙眼下不能饿死。 最后再要考证,恐怕结果很不妙,因为眼下周有财不在场,周家老太的意思不代表周家长子的意思,凤梧坪的男人拒说有把婆娘当面团来捶的传统。平时不捶,那是因为没机会。香梅这憨女自个儿给人送上这机会,总该先紧紧自个儿的皮,这样遭捶的面积就会缩小些,极大地减少皮下细胞和组织的受创面积。假如香梅有如此先见之明,么就算最后考证结果大为不妙,我们也不必为她太过担心。此事就暂且不表。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九十八章 、三聚氰氨事件 不能说周家旺往牛奶里添蛋白粉的时辰,没有觉得自己昧了良心。这孩子自小儿没干过什么坏事,当然也没干什么什么好事,这是做人的中庸之道。周家的家教是因果报应学说,中心便是做了昧心事要遭报应。这就说明,周家旺倒不是心眼儿多好,主要是怕遭报应。这种学说有其不足之处,那便是只能框制得了少数,假如所有人都做坏事,都遭了报应下地狱,剩下你一人清清白白上天堂,那孤独劲儿,还不如下地狱。 柳金叶对这事儿就非常看得开。周家旺那小心样儿,她着实瞧不入眼。 “大家都在往牛奶里掺蛋白粉,咱还没有往水里加了蛋白粉冒充牛奶卖呢,你怕什么?”柳金叶说,依她的意思,他们还挣不着下地狱的资格。 周家旺想想,这话儿着实在理。要是大伙儿都说鹿是马,那么非坚持说马是鹿的那人必定没好下场,就算他一人上了天堂,那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如果没出三聚氰胺事件,估计往牛奶或水里加蛋白粉就能广泛普及开来。这是一条谁都能走得来的致富捷径,所有走这条致富捷径的人,只需会一件事……把蛋白粉往牛奶或水里一倒,再搅动搅动,这事儿做起来有一种极为神奇的快感。 在周家旺小时候,常做一种游戏,那就是撕春联,春联上有红黑二色,不管是红还是黑,往上头滋尿的时候,都能非常神奇志地洇开,一泡尿就变成红墨水或者黑墨水,跟眼下往水里掺蛋白粉,使之慢慢变成牛奶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后者的刺激性更大,因为结果可以卖钱,可以发家致富。而前者,周家旺小时候的下场往往是挨板子,因为春联撕到最后,只能剩下半截儿。要是你家门脸儿上好好的“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神州福满门”只剩下“天增岁月、春满神州”,那就一点也不干自家事,这如何能不气,想必不给肇事者一顿板子不能解其气。这很能说明问题,那就是任何游戏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不过,就整件三聚氰胺事件而言,最为滑稽的地方是最终给游戏者打板子的既不是奶站,也不是奶站后头的奶业公司,更不是政府,而是根本胎脂未退,乳臭未干的婴儿。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就算打人家板子,还得搭上自个儿半条或者整条命。 这整件事就好比古代外国的一个皇帝,最后被骗子骗得精着身子上街裸奔,当然他裸奔的时候还带着三军仪仗,三宫六院。裸奔本身是没什么,皇帝要开风气之先也末为不可。问题是那老头非得让人承认他穿了衣服。因为他是皇帝,皇帝要跟良民的一对眼睛做比,良民当然要觉得皇帝比自个眼睛英明百倍,除非此民未受开化,愚顽无知。要命的是,果真就出了这么个愚顽无知的孩子,当街就嚷嚷皇帝裸奔。这孩子估计最后也得搭上半条或者一条小命,因为他这岂止打了皇帝板子,这应该升格为打了皇帝的脸。 出了三聚氰胺事件,周家旺自已寻思也列在该挨板子之列,这家伙脑筋机灵,嗅觉灵敏,堪比猎狗。那会儿,凤梧坪的奶站还在照常收奶,可是临水镇已经开始传出婴儿奶粉中毒的消息。 柳金叶这女人简直利欲薰天,头一包蛋白粉掺完,瞧着牛奶卖得好,二天立马赶杨家堡找那孩子买蛋白粉。周家旺骑了车子半路上把婆娘追回家,关了门教训柳金叶:“你不想活了?” “怪了,你还嫌牛奶卖得好,这钞票又不撑口袋。” “你难道没听说人家娃儿奶粉中毒在医院躺倒一大批?” “这关我们什么事?咱们周大福没事儿,有奶妈呢!” “你就等着蹲班房吧!” “周家旺,你这话什么意思,有咒自个儿婆娘蹲班房的吗?” “不是我咒你,你自个儿想蹲谁能架得住?”这小公母俩关着房门吵架,想必不吵出个结果来,就要把自个儿关一辈子。 “到底怎么回事?周家旺,你说人家娃儿奶粉中毒,难道你怀疑这事儿是我做的?” “这还用怀疑?唉!”周家旺长叹气道,“这毒就是蛋白粉!岂止你,我也脱不了干系,你也别愁,要蹲班房也是咱俩一块蹲!” “可是,别人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别人,别人是谁?”周家冷笑道,“你倒是给指个张三李四来呀!关键是别被人抓住,晓得不?这事儿,抓个现行就是板上钉钉。要没被抓住,就此洗手不干,从前的或许能一笔勾销。” “你是说,咱们就此洗手?” “要不怎么着?” “可是奶站要不收奶怎办,眼下给奶牛上的都是次料,产不出好奶,蛋白质含量指定不过关。” “奶站要不收,就白送别人喝,送得越多越好!送不出去,就把牛奶提大路上倒掉,越多人瞧着越好!” 周家旺就这么让婆娘开了窍,再说柳金叶不笨,她只是利欲熏心,利欲这东西,有时候就像一团屎,不仅糊了人的眼,还能蒙了人的心窍。周家旺现在做的事就是把这团屎从柳金叶身上搬开。 柳金叶的失落当然是难免的,她能想像得到这只是个开头,往后只怕就连牧场和奶牛都将不保。但是这女人怕蹲班房。这件事要归功于吴岳伦,那流氓曾经在班房里蹲过一阵子,拒他所言,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会呆着比班房难捱,那就是棺材,因为棺材总是量身而做,并且你要坐着或着站立的话是不可能的,未免让人觉得束手束脚。棺材除了这点不便,别的比班房还要好过百倍。至少在棺材里头没有人会让你做苦力,吴岳伦这流氓觉得做苦力简直生不如死。不过,眼下死人流行火葬,棺材估计要到博物馆里才能见着一二,那是开了棺材盖让游客参观的。所以,世上呆着最难捱的地方恐怕还得数班房。 柳金叶这女人不经吓,周家旺一说要蹲班房,她方寸大乱。提着牛奶去凤梧坪奶站,另一只手在身上暗划十字,求老天爷保佑她的牛奶蛋白质含量千万不要合格。 老天爷他老人家果然有chéngrén之美。派来验奶的正是“更年期依姆”,瞧柳金叶这小蹄子那粉面含春的浪样儿,二眼不用再瞧就道:“你的奶蛋白质含量不合格!”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九十九章 、洗罪 柳金叶来不及更正人家的口误,当场就高声嚷嚷:“又不合格了,这精料才断一顿就不合格了。这牛谁还养得起,卖牛奶的钱还不够买精料喂牛!” 这小蹄子有表演天赋,话儿说得就跟真的一样,由不得人不相信。相信她之所言的人可分作两派,一派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都跟着附和养牛的成本的确越来越大,只怕这赔本买卖往后没有人会去做,;一派人揣着糊涂装明白,心里直道这蠢婆娘要是连往牛奶里掺蛋白粉都不会,那就活该她赔本败家。事实证实,事后蹲了班房的,多半是这后一派人,此是后话。 柳金叶欢天喜地提了两桶奶回家,当下舀了牛奶,就跟周家旺分头去送人。这东西,要零星卖钱自然遭人挑三拣四;要白送,可没人嫌多。小公母俩每家只送一杯,不出半天功夫,把凤梧坪整个村子每户人家都送了个遍。 接连这么送了三次,周家旺开始改变战术。说到底,这送来送去还不如当街一倒来得痛快。不过,这倒牛奶也得有一定的学问:在自家门口倒,瞧着的全是熟人,自然不免遭人忌恨……这小子,宁可把牛奶倒掉也不分给大家,暴殄天物简直该遭天谴;要是没人瞧见或者瞧的人视而不见,又达不到宣传效果,不免背离周家旺初衷。所以选个倒牛奶的地方就非常用重要,眼下婴儿奶粉中毒事件拒说已进入调查程序,这种调查只需顺瓜摸藤,还不是一摸一个准。周家旺这厮使的是快刀斩乱麻之计,他的如意算盘是斩断人家顺着瓜摸来的藤。当然,他的这根藤比起主枝来,顶多只能算个无关紧要的刚冒出个芽苞的弱小侧枝,所以要下决心斩,还是能斩得断的。 周家旺第一回倒牛奶,选中的是临水镇镇政府门前的小广场旁的水沟。这地方往后退一步就是镇政府,往前一步就是临水镇主街,北面是临水镇市集,南面是临水镇收奶主站。小公母俩倒奶之前还得演一回戏,柳金叶哭得像个泪人儿般,扭着男人的胳膊不让他倒奶。她这梨花带雨的苦命人旦角戏很是吸引眼球,加之唱腔又是小媳妇受委屈的那种,很能刺激男性分泌荷尔蒙的。很快,人便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不仅有看戏的热情,还有做调查的耐心,周家旺只需说声牛奶蛋白质含量不过关,自然有人帮着给出合理的解释,并且这女主人又哭得这样楚楚动人,此事几乎要激起公愤,荷尔蒙分泌太过旺盛的几个,更是当场要替他夫妻出头,到奶站去问问,这好好的牛奶蛋白质含量不合格,难道非要往里头投了毒,蛋白质含量才算合格。 周家旺见时机已到,哗啦一声把两桶奶往水沟里一倒。时间得定格在那一刻,因为小水沟里流牛奶的事只怕是头一遭,这种事史无前例,史无前例的东西,都有载入史册的必要,以便让后人开眼。 柳金叶戏演过了头,回到家中还是哭哭啼啼。这回却是心疼牛奶,心疼牛奶自然是为了钞票。这小夫妻俩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牛奶卖得好,当个富家公子少奶奶是不成问题,这奶路一断,简直堪比断了生路,不痛哭一场不足以发泄心中的失落和委屈。 但是周家旺安慰婆娘:“咱们这不叫倒奶,这叫洗罪,把往牛奶里掺过蛋白粉的罪都洗了,就不用蹲班房了。” 这也算发扬了周家的报应学说,拒说报应学说的另一个版本是赎罪说,做了坏事可以赎罪,说明人还不是很难做,不管是老天爷和佛主,还允许人偶尔犯一犯坏。要不然,人人不犯坏,那就都能当老天爷,当佛主,上界众仙只怕要觉得没意思。 不等周家旺第二次上演倒奶戏,凤梧坪奶站果真被三聚氰胺调查组顺着藤摸着了。不过,这奶站还不能称之为瓜,顶多只是挂了几个瓜蛋儿的一根藤而已。但是人家摸着摸着,就摸着周家旺门上来了。 柳金叶见这阵势,自个儿寻思只怕势必得进班房,吓得瑟瑟发抖。 周家旺心中有数,他前这一阵子都在准备障眼术,此时该当是障眼术发挥效力的时候。他自己不动声色,却自有人替他辩白。 凤梧坪的乡亲们深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之理,况且这又不是警察搜查通缉犯,周家二子本身就清白,他要不清白,牛奶还能蛋白质含量不合格,还能挨家挨户分给别人。这些话当事人自身道出,只怕不为人信,但要别人来说,那又理当不同。所以在法庭上,当事人的陈述不得做为证据,只有证人的话才作得准。凤梧坪的乡亲们真是可爱得要死,纷纷认定这周家二子要是蹲了班房,绝对胜过窦娥之冤。 不过,这做证的全是乡里乡亲,只怕与当事人有利益关系,难以全部采信。 此番,周家旺就不得不出头替自已辩白,他说得轻描淡写:“我要晓得有蛋白粉,往牛奶里一加倒不省事。天可怜见的,因为蛋白质含量不合格,前天刚刚在临水镇奶站北面小水沟里倒了两桶奶。” 前面说过,小水沟里淌牛奶之事宜于载入史册。这会儿周家旺只需陈述事实,自然有史为证。算是人证物证俱全――周家旺这老实孩子果真不晓得什么是蛋白粉,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抓错一个好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强盗理论在如今的昌明社会断然不可行,调查组自然只能作罢。 柳金叶有点大难不死或者死而后生的感觉,尤其是看见杨家堡卖蛋白粉的男人被三聚氰胺事件调查组铐上警车,她简直感同身受。拒说后来杨家堡此人看到那么多婴儿受着蛋白粉的罪,觉得不死不足以告慰天下苍生,自个儿判了自己斩立决,也就是说把自已用一根裤腰带挂粱上死翘翘。 至于该犯是如何在警察们的眼皮子底下自决于人民,这个谜想必已被此人带进了骨灰坛子,在此不便赘述。 柳金叶和周家旺不用去蹲班房,这在周家,是不幸之中万幸之事。 那不幸之事便是他们家的奶牛丝毫不知道三聚氰胺事件,如果知道,这些奶牛就该像杨家堡那厮――自觉于人民以告慰天下。 我们知道,这群奶牛总共十三头,除了特避一块牧场供料,还得往里头砸相当比例的钞票,这些奶牛大妈大娘们才肯产出能变成更多钞票的牛奶。这是没法的事,周家非得要人家奶牛大妈大娘孵钱生钱,要把小钱孵成大钱,自然就得舍得下功夫。偶尔的牛奶蛋白质含量不合格,那只能说明周家旺下的功夫不够。 周家旺和柳金叶这俩公母现在是心灰意冷,提起牛奶就是心头的一个痛,柳金叶要哭得肝肠寸断才能了事。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章 、没有钞票是万万不能的 临水镇四乡八里的奶站,这时节就像经历一场地震,纷纷关门大吉。可是周家的这十三头奶牛,依旧能吃能喝,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如此是牛的高风亮节。不过,这个前提必需是人类用得着。人类是习惯于以自我为中心的动物,凡对人类做出贡献的,就必需大力提倡,凡对人类进行破坏的,不惜赶尽杀绝。如此说来,老鼠要是把**生得大一点,或者也赶赶眼下某些女星的时髦,动动丰乳术,拒说此术有巧夺天功,真假莫辩之效,想来要靠假**产奶也是有可能的。那么,鼠类家族也就不至于一过大街,就得人人喊打。老鼠也是哺乳动物,鼠类不缺**,只是不够肥大,产出有限。所以被打入冷宫,永世不得翻身。 眼下,周家的十三头奶牛大有被周家旺打入冷宫之势,这厮的如意算盘,牛奶虽然没人要,牛肉倒是挺受欢迎,十三头奶牛按肉牛来卖,不是一笔小数目。此事要能成行,我们不免得为那十三头畜牲叫屈,按理说它们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如此高风亮节,本该脱出六畜之轮,到头来却依旧不免伸头一刀,去填人的口腹之欲,跟那五谷一道轮回,真是冤哉哀哉! 这些畜牲有知,必定会有大梦初醒的感觉,梦中它们个个清修苦行,满心里以为贡献了自己**,贡献了下一代的食粮;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如彻底的贡献,就算不能进化成两腿直立,至少也能躲过那刀光之灾。醒来一瞧,敢情刀光之灾还是轻的,真正可怕的是人的那张嘴。 奶牛和牧场是周家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这老头估计是瞧着多点一根灯草就不肯闭目的严监生转世,一辈子跟自己过不去,老了就挣下一个牧场一群奶牛。周家旺这逆子要卖奶牛,简直堪比在老爷子身上剜心割肉。这件事的结果就是,老头子势必得跟儿子掐上一架,这种事极不寻常,只能发生在地震余波里,因地震业已震昏人的脑袋,那么发生忤逆之事就情有可原。 但是情有可原的事必定得有个情有可原的结果。否则就要乱了套,周老头子既然能瞧在长孙的份上,把牧场与奶牛分给二房,自然也能瞧在长孙的份上,把牧场和奶牛收回来。这种事不能说是出尔反尔,老头子可没授于二房宰牛的权力,他只让次子养牛卖奶,至于宰牛,这用不着麻烦他。 不过,这十三头奶牛既不能宰,产出的牛奶又无处可卖,实在是个大麻烦。老头子当了两年甩手掌柜,眼下要东山再起,那把老骨头只怕经不起折腾。 周家老太建议老头子把奶牛与牧场交与大房。柳金叶这蹄子太得瑟,自打知道怀的是长孙,差不爬到全家人头上拉屎,这可不是天赐良机――总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再说了,长孙虽是二房生的,却是大房养着。眼下,小家伙只肯学周至,把柳香梅叫妈,把周有财叫爹。二房俩公母不晓得脸红,柳金叶那蹄子还有脸说自家请了奶妈。周老太最见不得老实人受欺负,何况这老实人还是自家长媳。 老头子别无他法,只得听了老太婆的话,这自然免不了得被人说是耳根软,惧内。首先二媳妇只怕饶不了他,肯定要四乡八里地广为传播。不过,严监生估计不会在意人家说他惧内。总归,临死之前帮他吹灭了那根多余灯草的,除了内人,还能是哪个。 周家二老这么决定,周家旺两口子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思来想去,在这个家里是老子不疼,儿子不爱,就像老鼠进了风箱,两头受气。罢了罢了,不如一走了之。 关于这走,柳金叶素有积习,一抬脚就回了柳林村娘家。周家旺跟着媳妇避到丈母娘家,难免会成笑话,只得卷了铺盖卷,进城寻一份事儿做。横竖眼下临水镇外出打工的人不算少,这事情没什么不体面,而且多他一个也不多。 柳香梅一直把周大福奶到一岁半。算起来,奶自己亲生女儿周至的时间还不到其中的一半。 不过,她后来几个月只能算出义务工,因为柳金叶觉得这憨女既已做了绝育手术,那么奶周大福便是理所当然。实话说,柳香梅没了奶孩子的进账,手头不免紧张。 周有财不像他兄弟,这憨大稻田和菜园一得手,便成天地里刨食,他种的土豆和红薯倒是一个赛过一个的大,稻田的出产能保证全家人吃饱饭。但是同样没人念他的情,原因是这厮伺侯的谷子、土豆和红薯好过了头,全部从地里收回来的话,未免太占地方。比如谷子,周家的谷屯有两个,分家的时候兄弟俩一人分得一个,周有财自家的谷屯不够盛,自然只能借用老二家的,你种的谷子泛滥到别人谷屯里去,人家自然有帮忙造成大粪的义务。土豆和红薯等一切瓜果也是同理,周有财要怪,只能怪自己把庄稼汉伺侯得太好了。 柳金叶和周家旺一走,同时带走了他们两张嘴,那时正值秋末,果蔬简直泛滥成灾,单是那个个赛过柳香梅两片大屁股的大南瓜就足够令人脑袋疼。周有财从来不嫌柳香梅的屁股大,他们夫妻二人的床盛个大屁股只会嫌其小,但总不能把南瓜一个个摞床上躺着。 不仅南瓜,牛奶也是个问题,柳香梅深谙涨奶之苦,这憨女有点滥施同情心。说什么奶牛只是畜牲,牛奶要不能卖钱,这些畜牲受点苦就活该,何况还没让它们去挨那刀光之灾。但是憨女见不得别个受苦,包括奶牛。她每天早上起早去挤奶,等日头出来便能提回家两大桶牛奶。牛奶这东西,多了还不如水。周老太要煮饭和泡茶,都只能用水。如果柳金叶在,这蹄子还可能提一桶牛奶去洗澡,可惜柳香梅没这嗜好,这憨女只认死理,要让她拿牛奶洗澡,她势必会觉得自己将遭天打五雷轰。 此时的凤梧坪周家,真是个悲惨的世界。悲惨之处就在于,这屋里瞧着什么都有,但是他们一件也用不上。他们用得上的是钞票,周有财种不出钞票,牛奶又换不成钞票,拒说钞票不是万能的,没有钞票却是万万不能的。有的没用,用的没有。这种生活简直要把人逼疯。 当然第一个疯的肯定是柳香梅,这憨女的钱夹儿首先变空。那天正是大姨妈来临,如果可以,抱个大南瓜到日用品商店问人家――我这南瓜换你一包草纸行不。此番交易要是成功,那是回复老祖宗以物易物之遗风,大家各取所需,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问题是人家日用品商店可能也嫌这东西占地儿。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零一章 、生意开张 偏偏憨女运气不好,大姨妈来临的事儿要跟有财说,掏出十块八块买两包草纸的钱还是有的;要跟老太太说,同是女流之辈,这事一说就能获得理解。要命的是,那天这二人都不在家。柳香梅只得朝公爹伸手要钱,这实在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可是别无他法。 “爹,给我一点钱。” “你要钱做什么?”这严监生第二马上警觉起来。 “我想……买一包草纸。”香梅斯斯艾艾。 “嘁,草纸!”老头子有点心疼,在他看来,女人完全是些败家的东西,有事没事,每个月都雷打不动至少得败去两包草纸。 “一包草纸要多少钱?” “五六块吧!” 周家老头掏出钱夹,从里头掂出一张五元钞票递给大媳妇,神色儿却是剜下一块肉一样地心疼。这败家媳妇! 柳香梅买得草纸回来,进院门就碰上了公爹,原来老汉一直在这侯着。瞧见香梅,递给她一样物儿,道:“这是有财娘的,她现在用不上了,就给你用着吧。” 那东西是两根长带子和一块长方形橡胶的组合。初初一眼,瞧不出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等到拿进房里,香梅这憨女才怪叫一声,活像中了头彩。不要以为老头子给香梅的是传家宝,虽然这严监生第二不免这么认为,因为这东西要跟灯芯比,可能要贵重些。 柳香梅记得自己小时候,娘把这东西叫做“骑马带”。这东西经济又省钱,娘用它来裹粗草纸,拒说还可以裹草木灰。不管是裹粗草纸或草木灰,计算一年的家用开支时都要剩以十二,这省下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是少数几件合周家老头的心意的东西之一。难怪他要把这物儿当传家宝,且是传媳不传女,假设他有女儿的话。 柳香梅仿佛中了“头彩”,脑子不免冲动,当下就想把手上的东西摔到老头子脸上去。她手上的是草纸和骑马带,都是女人使的物儿,阴柔有余而阳钢不足,估计就算摔到周家老头脸上,也没有什么杀伤力,想想,只得又做罢。 说到底,谁叫自己兜里没钱,有钱的是大爷,没钱的是小媳妇。小媳妇不受气谁受。当务之急,是弄几个钱来花才是正理。 柳香梅不是没脑子,只是憨。当年立志当清工人,就白当了学校三个月的清洁工。而今不过想弄几个钱来使,这事儿不会比当清洁工难,不会比当清洁工臭,更不会比当清洁工脏,而且估计任何亲戚朋友不必因此觉得没脸,毕竟时代进步,谁都想当有钱的大爷;当不成大爷,亲戚里头出个有钱的“大爷”也是件美事。 柳香梅想当有钱的大爷,只需拿出当年立志当清洁工人的一半热情就绰绰有余。何况东西都是现成的堆在屋里。南瓜,红薯还有牛奶,哪一样挑到临水镇集市上不能变成俩钱。 柳香梅第一天的生意是这么开张的,她把满满一推车的大南瓜推到临水镇集市,车架子上一边坐着女儿周至,一边坐着儿子周大福,这两个押车的小家伙可是重要人物,所以手推车虽然不够装大南瓜,这俩小家伙倒是一个也不能摞下。 柳香梅推着大南瓜早早地在临水镇集市上占了一席之地。安置妥当,瞧着人来人往,这憨女便开始扯着喉咙叫卖。她喊的是“大南瓜哎,大南瓜哎,一个大南瓜换一包草纸,想换快来哎……”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人气,活在当下的人,要是冷不防瞧见什么物儿又打折又按揭,还可以零首付,千万别觉得是商家卖不出急眼了,这顶多只能算耗油点灯,点起灯来,不怕飞蛾不驱光扑火。虽然大多数消费者英明,不为所动。但架不住我国人口众多,就算一百个消费者中出一只飞蛾,也足够抱成庞大吓人的一团。此是题外话。 这人气,柳香梅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经她一喊,不一会,手推车旁便围满了人。一个大南瓜换一包草纸,这倒是一桩便宜买卖,但是眼下谁也不敢贸然捡这便宜,人家想瞧的是这女人是否搭错神经――难道草纸能当钱使。可是瞧着这车上坐着两个小家伙,胖胖乎乎,头脸干净怪聪明伶俐,并不像精神病人的二代产品。 一个男人试着道:“没有草纸,用钱买行不?” “怎不行?我不就是想挣点买草纸的钱么?” 一包草纸五块钱,一个大南瓜换一包草纸,这个账谁都会算,算来算去,还是个天大的便宜。 真正的便宜从来不怕没人捡。很快,柳香梅这一车大南瓜就售得馨尽。 柳香梅数数钱夹子,别说一包草纸,连一年的草纸钱都挣回来了。 这憨女尝着了做生意的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卖完南瓜卖红薯,卖完红薯卖土豆,卖完土豆卖茄子,卖完茄子卖白菜……总之,这些东西要堆在家里,只能自个儿慢慢变成大粪,能换成钱,何乐而不为。 当初,周家俩老家伙给长子娶这媳妇,想的不过长子有地儿下种,所以并不在意柳香梅个子横着比竖着还要长,做为下种地儿,谁还会嫌其肥。 眼下,瞧见长媳居然还有挣钱的本事,这事儿有点像老天爷往他们周家砸大饼。周家理当撑个大兜儿恭恭敬敬接着。所以,柳香梅生意开张,周家是举家支持。周有财更是下大力保货源,这憨大像头牛一样在田里起早摸黑,只盼着就此能发家致富。 柳香梅有自成一派的生意经,这憨女做起买卖连秤也不使。她卖的东西多半是按个按棵算,小点儿的土豆和芋头,索性就一堆儿一口价。人家算完了钱,冷不防还得往人菜篮子里塞两棵开始发黄的大葱,或者一棵晒蔫了叶子的青菜。这些物儿都是周有财地里种出来的。从前堆在周家,这种次等货最后总是自行变成大粪,所以柳香梅一点儿也不心疼。可是在提菜篮子的这位眼中,这种不花钱的便宜就像中小彩,虽于家计无补,却能让心情好上一整天。 一个月下来,柳香梅自个儿挣了多少钱不论,临水镇附近那帮买菜的大婶大妈,大爷大伯都只认柳香梅。这憨女要是哪天不开张,一些老主顾就只好不吃菜。要是这香梅从此歇了业,天――那将无法想象。这些老主顾一想到自己将要再去吃那些冬天开花、春天挂果、夏天落叶、秋天发芽的果蔬,不免要倍觉倒味口。这种东西,说得好听是转基因的高科技产品,总归是违返四时之令,不守阴阳之势,好似催情药服用过量,又似动了变性手术,让人担心入得口中,五脏六腑也要乱了套。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零二章 、牛奶贱过水 周家旺这憨大不懂得高科技和转基因,只会下死力跟泥巴较劲,顶多偶尔盼一下风调雨顺,让老天爷赏点饭吃。 他一个人土里刨食,柳香梅的生意不免要货源枯竭。但憨女不以为意,她还没想到发家致富这一层,横竖萝卜和油菜都刚下种,白菜和莴苣刚冒芽,拿老黄豆发点豆芽去卖,估计能卖得通,可是她不想受累,所以自作主张要放自已几天假。 柳香梅的生意不开张,除了她的老主顾,还有一个人觉得天要塌下来。如你所知,这人不可能是别人,只有周家老头子才会时常冒出这种怪念头。因为这新时期的严监生,不仅要节源,而且要开流,否则就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会辱没严临生的赫赫大名。 眼下,柳香梅要放自已的假,周家没了进项,新时期的严监生就抓耳挠腮,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这把老骨头没人买,否则,要洗洗干净还值俩钱,长媳妇也不至于放大假。 但是这老头脑袋里马上冒出了另一个鬼主意,让长媳去卖牛奶。 众所周知,经三聚氰胺事件这么一闹,临水镇这方圆百里,牛奶贱过水。这老头,还不如直接在临水镇主街掘口井,井旁拉一横副――“香梅牌深井水,一桶一元钱”。总归,柳香梅的老主顾总会照顾她的生意,所以老头完全不必担心水卖不出。 “爹,现在谁还喝牛奶,都怕中毒呢!” “瞎说,喝牛奶要能中毒,奶牛不早毒死了!” “人家那不是怕牛奶里头加了蛋白粉么?” “不怕,咱没往牛奶里回蛋白粉,身正还怕影子斜?” “可是我只卖菜,那些老主顾都是来买菜的。”这句话说出来,不免让人怀疑柳香梅可能只想开专卖店。这种事情打死老头子也不能理解――还怕钱挣多了怎的? “你闲着也闲着,牛奶也卖一下试试,要能打开销路,连奶牛也要承你的情呐。这些畜牲,要不给挤奶,非让奶涨死不可。” 闲着也是闲着――这话彻底暴露老头的卑鄙心理,敢情他见不得媳妇给自己放假。 不过,柳香梅悟不出这层意思。这憨女是真可怜牛奶,她完全相信那十三头畜牲会被奶涨死,因为她自个儿就差点让奶涨死过,当然,做为万物之灵,她可以打回奶针。可是要在畜牲身上使这个,估计它们不会领情,要被它们的后蹄子在身上踹俩脚,还不如上集市卖牛奶去。 柳香梅的买卖重又开张,不过,这回卖的是牛奶。在这三聚氰胺事件的非常时期,把牛奶摆出来卖,着实只能比要饭强一点儿。 天可怜见,柳香梅还得领着周至和周大福这俩宝贝,因为小家伙只认香梅,一刻也离不开妈,横竖卖菜的时候,他们是押车的,卖牛奶自然也要跟着。 卖了半天牛奶,瞧的人有,买的人无。老主顾瞧着柳香梅**仨,好比瞧的是一个女叫化子带着俩小叫化子,这情景真叫人心酸。柳香梅平素再乐呵,这会儿心情也好不起来。 “卖牛奶哎,不加蛋白粉的牛奶”她有气无力地喊,一边还得照应俩“小叫化”,提防着他们跑路中间被车撞了。 从前卖菜的时候,柳香梅完全没有这种麻烦,因为这俩“小叫化”可以做为她的企业文化,这特别合乎老主顾的心理,大家是这样喜欢孩子,于买菜之余顺理便逗逗小孩,真是一桩赏心乐事。 眼下的一切简直要另人发疯,她的牛奶无人问津,老主顾们一个也不肯照顾。最烦人的是周至和周大福这俩个小家伙,一会儿要抱,一会儿要玩。 “妈妈,妈妈,口渴!” “乖,妈妈给你们买水喝!” “我要吃冰棒!” “我要吃冰琪淋!”另一个变本加利。 “乖,妈妈还没挣着买冰棒和冰琪淋的钱呢。” “我要吃冰棒,我要吃冰琪淋,呜……哇!”小家伙开始哭,两个小喇叭吹得那个叫欢。 柳香梅烦不胜烦,她对小家伙撒赖无可奈何,最有效的法子是朝小屁股上揍俩巴掌,但是当街打孩子不一个好女人的作派,她只得任由小家伙吹喇叭,吹累了他们自会停下来。 周至和周大福哭了一会儿,显见是真口渴了,又开始叫唤“妈妈,我要喝水!”敢情现在想喝水了。 “乖,喝牛奶好了,牛奶也会解渴,而且营养好!” 小东西的口腹之欲又惨遭打折,不过,吃一暂长一智,小家伙俩这下明白,眼下要是再闹,只怕呆会儿连牛奶也喝不着。 柳香梅去隔壁店里借了两个杯子,给周至和周大福一人舀了一杯牛奶,让他们坐小推车旁乖乖喝着。 在三聚氰胺事件的非常时期,要是有人居然给自己的孩子喝牛奶,不免要背上后妈的嫌疑。 临水镇向来不缺好事之人,俩小家伙一开始喝牛奶,便冒出几个。领头的是一中年妇女,这女人的头恐怕伸进爆米花的机器里爆过,她的头发染成红色,看上去就像只张牙舞爪的母狒狒。 “你怎敢让娃儿喝牛奶哩?听说能毒死人!”母狒狒说的是临水镇普通话。这种语言原本只在临水镇政府或者邮局这样的机构中通行,所以要在大街上使用,就会有一种身份效应,就好比她代表了某机构,总归是比农民工强的。 “这是我自家的牛身上挤的奶,从前都是这么喝的,没事儿!” “从前是从前,现今是现今,难道你别听说许多娃儿都让牛奶给毒死了!” “大妈,承你好意,难道我还能让自己的娃儿毒死?” “说的也是,你这牛奶经过检验么?” “这不用检验,大妈,我自己的娃儿都喝了,还检验什么哩?” “那可不成,这三聚氰胺的含量要是不合格,什么时候吃死人都不晓得。” “三聚氰胺是什么呀?不都是检验蛋白质含量么?” “检验蛋白质含量不时兴了,妹子,眼下是检验三聚氰胺含量!”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零三章 、母狒狒 这又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从前是蛋白质含量,如今是三聚氰胺含量。但柳香梅还没赶上这个时髦,末免摸不着头脑,“你放心,我这牛奶的三聚氰胺肯定只多不少!”这憨女以为三聚氰胺也像蛋白质,只能多不能少。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得经过检验才成!” “验就验呗!只是眼下我还得再卖一会儿牛奶!” “这没关系,我帮你把牛奶送去检验。” 柳香梅很大方,当下就让这群好事者搬一桶牛奶去检验,众人自然像得了极大的便宜。这牛奶她敢给自家娃儿喝,可见无毒,就算不送检,背地里大家都分一杯回家喝喝也不亏。 次日,柳香梅还去卖牛奶,虽然她头天一滴牛奶也没有卖脱,但总归有人肯把她的牛奶拿去检验,柳香梅主要想知道一下检验结果。 母狒狒准时出现,身后还跟着那几个好事者,这些人叭嗒着舌头,显见得是吃甜了嘴。 “大妈,结果出来了么?”柳香梅这么问,人家的答案自然只能二者选其一,出来或者没出来。但后一个答案显然更有利,所以母狒狒就说:“哪能这么快呢,妹子。” “要没验,牛奶放到今儿还不馊了?” 柳香梅丝毫不觉得没验上有什么奇怪之处,但凡事情涉及到某机构,就没有这么简单。她都能想像得到,首先得填一张表,祖宗八代加上旁系亲友都得填明白,虽然这是牛奶,但奶牛难道就没有个三姑六婆。然后拿着这张表去找这个部门戳一个章,那个部门戳一个章,顺便交纳人家戳章的劳务费……拒说许多机构就靠着这些乱七八槽的一个又一个章养活了诺大一批人,所以我们没理由不尊重这些东西,虽然任何一个蹩脚的三流书法家拿半截萝卜眨眼就能搞出一个。 这些章是放行之意,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山大王占了一条道,还要让小喽罗在路口喊: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人家凭什么就给你白验牛奶。可是,如此一个章一个章敲过来,牛奶就没有道理不发馊。 柳香梅体量母狒狒,可怜这更年期女人,不晓得她是如何跟人家交待这些奶牛的亲属。这憨女压根儿没想到人家母狒狒也嫌烦,她有自成一套的验奶办法,原始而有效,(拒说这也是她惨遭某机构精简的原因,此是后话。)那就是拿自个儿和那几个好事者来做实验,当然实验的前提是柳香梅敢拿牛奶给自家娃儿喝。 “妹子,你真是个明白人,所以今天还得再提一桶牛奶去检验!” “好的,大妈,有劳你了!”柳香梅道。 拒说第三天,母狒狒的理由是某个章没盖成,第四天,是因为验奶的家伙感冒,第五天,盖某个章的人请假……总之,这母狒狒之前在这种机构呆过,自然深谙其道,她说这种话就是权威,别人哪有怀疑的道理。 不过,如此也有好处,那就是总有一天,这牛奶总能验得成,这是属于数学中的概率论。要是不依靠概率,那就得等着母狒狒和这些好事者良心发现,提前得出自己的实验结论。总之,不管是哪种办法,如果是个精明人,只怕要像眼镜蛇一样痄腮,拒说这种长虫要受人捉弄,就要歇斯底里地予以反击。此事之所以能成,自然是因为柳香梅其憨无可救药,附加条件是现在牛奶比水还要贱,就算白送也没什么,何况母狒狒等好事者只是拿去“检验”。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周家老头子的跟踪上。 这严监生第二每天瞧着媳妇提了牛奶去卖,回来却不见钞票挣到手。柳香梅告诉他牛奶没人要,他只肯信一半――要是没人要,就该把牛奶提回家,如何每天只剩下空桶。 柳香梅再告诉他人家把牛奶提去检验三聚氰胺含量,这老头一捉摸,事情大不对头,检验也没有天天检的道理,何况一天检一桶奶,这谁受得了。老头子怀疑的是媳妇做事不上路,昧下了卖牛奶的钱。所以他要暗中跟踪,此事只要瞧着牛奶卖不卖得脱便能真相大白。 周家老头那天跟踪的情况是这样的。柳香梅推着手推车走在前头,手推车上搁着两大牛奶,车两旁还坐着周至和周大福,这俩押车的小家伙有自己固定的专座,那是特意安在车上的两把拦腰童椅,有了这东西,小家伙就不必担心一头栽到车底下磕破脑袋。所以柳香梅推起车就走得飞快,仿佛去逛庙会。这让老头子越发坚信其中必有隐情――要是没有甜头儿,媳妇末必会如此手脚麻利。 事情接着往下发展,就轮到了母狒狒上台,这件事现在就像老朋友见面互相打招呼那么自然,“吃过了?” “吃过了,你呐!” “大妈,验奶?” “妹子……”说到此,母狒狒不得不马上囫囵吞下后半句话,她的后半句话本来是“我跟他们打了招呼,你的牛奶很快就能验上了。” 但是这当儿,母狒狒瞧见周家老头像个恶煞凶神一样从柳香梅身后冒出来。母狒狒既然能吃准柳香梅其憨无比,自然知晓其公爹就是严监生第二。这老汉名头如此之响,全是因为精得过了头,精明过了头,那就会失去其本意,变成严监生第二。不过,当严监生第二也并非全无好处,像母狒狒之辈,总归还要忌惮三分的。眼下,光是那老脸上的神色都要让母狒狒觉得自己是个恶贯满盈的大坏蛋,再坏下去只怕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 所以母狒狒立马改了口,道:“,妹子,你这牛奶不用验也合格!呃,我来买牛奶,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妹子你么。要不合格,你怎敢给自家娃儿喝哩。” 柳香梅还是不明白,自家牛奶到底合格还是不合格。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母狒狒马上掏出钱来买了一大罐牛奶,这家伙之前分牛奶的时候都是占大份,那罐子自然特别大,一下子买走大半桶。她又朝后头的“好事者”使一个眼色,好家伙,都带着杯子呐,眨眼间,一桶牛奶就见了底。 生意上的事,就怕没人怎呼。所以那等卖不脱的货不免要使一些下三滥的行径――雇些托儿来怎呼。拒说此计要什么得下本钱,大粪都能买出香水价。 眼下,这母狒狒领着众好事者一怎呼,柳香梅的牛奶马上成了玉液琼脂,都生怕抢慢了一步沾不上边儿的。 柳香梅的牛奶生意这才算真正开张起来。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零四章 、好模好样好名声 人不能太闲,什么事都不做,也会闲出病来。过劳死的的是英雄,大众的同情心会为之泛滥。但闲死的的拒说无此先例,估计不是没有,谁敢出这风头,一人一口唾沫咂个坑,省了挖坟了。柳金叶不是怕死,没钱花的日子着实跟死掉差不多,她怕的是冒天下之大不讳,媒体要是知道柳林村闲死一个女人,这个小村子能立马在全世界扬了名。 女儿无所事是,柳六娘心里首先就不是个滋味。她的金叶,可是个人才,就算当花瓶摆着也能令人赏心悦目一阵儿的,哪曾想竟会这样灰溜溜地回娘家来,要是搁在古时候,还不就是被男人休回家了。背地里,柳六娘跟柳六嘀咕,“你瞧她那点不如隔壁屋柳香梅了,人家憨女倒是在周家呆得好好的。” 偏偏这话又被柳金叶听了去,这蹄子哪曾把香梅放在眼里去,跳出来接嘴儿道:“娘,那憨女这会儿在临水主街上摆摊卖菜卖牛奶呢,你要我也这样还是怎么的。” “卖菜卖牛奶未必就不好,只要能挣着钱,你管她做什么呢?” “好吧,那我明儿也卖菜去!”柳金叶赌气道,“这位老太太,瞧这刚摘的小油菜,买一把吧!我的价格比隔臂那女人的还要便宜五分钱!老太太,你行行好,我一家老小,还等着这把油菜钱买米下锅呢!” 这蹄子会来事,当场就扮起了摆菜摊的小贩,又故意碜出一幅叫花子的嗓门儿,没来由倒把人家摆菜摊的小贩作贱成了要饭的叫花子。 “得了,瞧你这得瑟的。卖菜自然不是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做的,不过,你总得找个正经事打发明光。这么无所事是的,娘都要替你闲得慌。” “要说事儿,眼前就有一件,我就怕你不同意我去做。” “什么事儿,还能差过卖菜?” “吴世论让我去他发廊里做管理。” “去发廊里?金叶,那可是暗娼窝!”柳六娘一下就就竖起了眼睛,吊起了眉。她没承想到,女儿说的事儿,还真能差过卖菜。 “我是去做管理,跟她们不一样的!”柳金叶没好声气。 “什么叫管理?囡囡,入了那种大染缸,你还想好模好样好名声吗?” “好模好样好名声?”柳金叶哈哈大笑,粗狂豪放,像母狼扮沧桑。柳六娘反倒给女儿的笑声吓一大跳。 “娘,你太老土了!如今这世道,好模好样好名声值几个钱?老实话,光顾发廊的那些主儿,我还真瞧不上。若真有地儿能逮着几只肯花钱的大王八,也不枉我柳金叶一幅好皮囊。在发廊里做管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柳金叶轻描淡写几句,听得柳六娘目瞪口呆,她的这个女儿,原来却是胸怀如此壮志的。不过,女儿虽然口气大得能吞天,柳六娘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忧。 “别说那些没谱的,单就眼下,这发廊老板吴世伦可不是个吃素的。囡囡,你到时候别让人一口吞了,连骨头都不留一根。” “谁吞谁难说!”柳金叶冷笑,“娘你休得只长别人威风,灭你女儿志气。柳金叶又不是柳香梅那憨女,你只管放心得了。” “放心!要真能放得下心才怪!”柳六娘仿佛重新认识了女儿,“瞧着罢了,囡囡,别以为你娘老了不合时宜,我只求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就得了,逮什么大王八的事儿,娘可不敢奢望。” 柳金叶就此到吴岳伦开在双桥市的发廊上班,假如她那也能算得上班的话。 发廊如果开成暗娼窝,怎么布置都脱不了暧昧二字,吴世伦这人,估计是把几个有限的脑细胞全都供于寻花问柳之需。在发廊的装修布局上,无论是双桥市还是临水镇,几乎千篇一律。好在,不管盗版还是正版,眼下两个发廊的“生意”全都蒸蒸日上。 柳金叶一脚跨进吴世伦开到双桥市的发廊里,差点以为自已时空转换,这分明就是临水镇压上的那一家好不好,别说布置得一模一样,就连“服务员”也是临水镇发廊里的那一班。 “怎么?敢情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又回到了临水!” “欢迎大管家!”发廊里,一干小雌儿在吴世伦的**之下,正分班列队,如高级餐厅的女招待般,对柳金叶这“新贵”恭请有仪。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的生意诀窍,寻常人还真不能跟他们说。”吴世伦洋洋得意地做介绍,“临水镇和双桥市的发廊,刚进行过‘大换血’。” “大换血?吴老板你说得真恐怖!” “恐怖么?嘻嘻!”吴世伦越发来了兴致,“就是让两个发廊里的‘服务员’每三个月换防一次。‘换防’你懂么?人家只知道戍边官边要换防,却没想到我这小小发廊搞的也是这一套,还以为天天新人新面孔,这样,服务员新鲜,更重要的是顾客感到新鲜。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保持新鲜劲儿,哪怕是剩菜回锅,泔水油再炒。只要你还能炒出鲜味儿,嘴馋的人多着呐!” “吴老板手段高明呐!”实话说柳金叶这会儿是由衷地佩服。人家连戍边换防都能用到发廊管理上来,难怪生意好。 “过奖!” 柳金叶听得佩服,发廊里这一干雌儿却是挤眉弄眼。好不容易等二人离去,众雌儿又聚在一道大放厥词。 “来,来,来,收钱了,一千元,当初赌好的。愿赌服输,可不能言而无信啊!”最先开言的是当初赌柳金叶一年之后才会被吴世伦上手的那个小雌儿。 “这结局还没出来呢,有你这么上赶着收赌注的么。” “这结局还没出来?这蹄子都跟着吴老板双宿双飞了,结局还没出来。不想赌当初别下注啊!” “双宿双飞就能证实吴老板上手了?亏你还是在姓吴的手下吃了这么久的饭!”接嘴的是倪爱兰,“被姓吴的上过的女人,你什么时候瞧见他这么殷勤过。还当大管家!嗤,老娘要不是少不更事着了他的道,这会儿在这里,只怕这姓吴的得拿我当她亲妈!” “依你的话,那我这钱什么时候收,总不能天挡着姓吴的问‘你把那小蹄子拿下了没有?’” “什么时候收?这钱该不该你收还不一定呢!好像还有人赌这姓吴的一辈子上不了那蹄子!”倪爱兰眼下似乎极看好这个下一辈子的赌注。 “也是,一辈子,到头来,谁还会来找你收赌注。” “你急什么?那姓吴的真上了小蹄子,不过是一千元钱,谁还会赖你不成。” “可是这不能说不能问的,谁知他们什么时候就做下事儿了?” “说你傻你还真要当弱智,不能说不能问,你也不能瞧么。告诉你,等那蹄子什么时候也像我们这般,开怀接客了,便是分出输赢的时候。”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零五章 、胡捋了一把 周家旺那会儿已经来双桥市一个月。他干的事儿是在一家装修队里打散工,这家伙读书的时候最喜好画画,对色彩极为敏感,想不到这点喜好竟能惠及饭碗。在装修队里人家让他负责油漆,算是包工头手下的一个自由喽罗。 那日,周家旺干完手头上的活儿,领了工钱,便寻思着回家一趟。把柳金叶那个小母兽独自搁在家里,说实话他不是很放心。何况这小母兽还兴妖作浪说也要进城到一家发廊来上班。发廊是什么地方,他周家旺能不知道,弄不好,自已婆娘只怕会变成发廊里大家共用品。 周家旺抽空去买了一点哄金叶高兴的玩意儿,把几件脏衣服顺便塞包里带回家给老娘洗。临了,才发现把自个儿忘了收拾。眼下,他的头发长得简直像个娘们,还一绺一绺地沾着各色油漆,身上的衣服也是五彩斑斓,活像个逃荒的难民。他这幅尊容,别说哄金叶高兴,到时候这婆娘只怕还要埋怨自己给她丢脸。 这小母兽的脾性,最是在乎外表光鲜。她对男人提出的“三从四德”,排在“老婆永远是对的”这一条之后的第二条便是“要保持外表的干净体面以给老婆长脸,若能表现得潇洒倜傥,便有重赏!” 周家旺一个多月没沾婆娘的身,这个“重赏”便更有诱惑力。表现得潇洒倜傥――这有何难,男人要下决心包装自己,连人都能装成妖,何况只是哄婆娘心花开一下。 周家旺计划花半天的功夫对自己来一个全新的形象设计,都说夫妻小别胜新婚,既是“胜新婚”自己的形象自然也要给柳金叶耳目一新的感觉。 周家旺到底没有进“形象设计室”的勇气,人家嘴里几个新名词,就把这乡下来的泥腿吓得够呛,再听听价格,乖乖,老娘把自个儿重新生一次只怕也要不了这许多钱。最后,周家旺挑中的是一家发廊来打点自个。 发廊好哇――这种地方临水镇上就有,瞧着就是亲切,乡下泥腿子完全可以在里头装大爷。 周家旺甩着膀子进了一家发廊。这地方看上去一如既往地暧昧,门口支着的光柱不停地转啊转。门口站的俩招待员穿着极省布料的背心短裙,两对儿**要胜过周家旺从前饲养的最高产的奶牛,依这厮目测,要把这俩对大波挤瘪,至少能得一桶奶。 这俩招待员对着周家旺呲着玛丽莲。露式的微笑,很有美国红灯区醉生梦死的味儿。 周家旺当然没去过美国。但是有一回和工友一起看a片,a片的故事背景便是美国红灯区。这a片太过刺激男性荷尔蒙分泌,周家旺想忘都忘不掉。当然,这发廊里头要是能来一场美国a片式刺激,那可就圆了周家旺这乡下男人的梦。 你可能想象不到,但事情的确就有这么巧,这家发廊老板就是吴岳伦。 “老板,你需要什么服务?”拒说这种地方的女人不能叫服务员,虽然她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想为人服务。她们更乐意别人叫“小姐”,就像周家旺对这声“老板”无比中意。 “你们这儿有什么服务?”这厮说得还满像那么回事。 “我们这这什么服务都有,就看老板赏光不赏光啦!”这小姐仿佛一条没有骨头的鼻涕虫,说话间就粘了上来,她们**不如门口那两对夸张,不过,要故意往谁身上蹭,还是极富肉感的。但是这点对周家旺不构成杀伤力,这厮在在柳金叶那获得免疫。柳金叶有一对小巧但坚实的**,刚好够周家旺两只手握着,大一寸要嫌其大,小一分要嫌其小的,而且握在手里具有非同凡响的手感,光凭这一握,周家旺会立时三刻就想把柳金叶摁倒的。 所以周家旺看见大波只会想起奶牛。他在这小姐胸口胡捋了一把,架势有点像给牛挤奶。 “先洗头,再剪短!”周家旺说。 “哟,老板,你好威猛啦!你家小弟想必也不赖呀!” “小弟?我只有一个哥,没有小弟。” “哟,老板,你怎么能连小弟都不懂啦。你家小弟跟我关系可好啦,你再上点别的服务,咱们就是一家人啦!”说话间,这小姐两手一路下行,使一招“海底捞月”,周家旺命根儿被人捏在手里,这厮总算晓得了自家小弟是哪个。 周家旺料想不着这发廊居然比美国a片还要生猛,但是他眼下对这小姐的兴趣只停留在产奶研究的层面上。从心底感受出发,要是跟这小姐成了一家人,就是**,小姐不在乎,他还怕到时有个牛面人身或者牛身人面的怪物管自己叫爸爸。 “别胡闹!”周家旺寒下脸,道:“我只想洗头剪发,要是做不来,我还是上别处去。” “好吧,那就洗头剪发!”小姐把周家旺领进另一间房,转身就嘀咕:“乡巴佬,农民工,没钱逛什么窑子?”又交待这房里的理发师,“呆会儿让他去前台结账。” 周家旺洗过头,剪了发,神清气爽。理发师叫他去前台结账,周家旺掂掂钱夹子,所幸刚才并没有和那小姐成了一家人。若不然,现在这钱夹子里的钱只怕要让别人来做主。 到了前台,那儿结账的是个留平头的男人,这人貌相凶狠,斜叨着个烟斗,扮相是某港台影视剧里的黑班大佬。可惜周家旺对这不感冒,如果早十来年,面对这样的小平头,他或许要头皮紧一紧,赶着人家喊大哥。 “结账!” “三百六十八!” “洗个头剪个发就三百六十八,抢钱哩!” “大哥!”这小平头反过来喊周家旺大哥,这说明人不可貌相。“洗头剪发的费用是六十八,三百元是特别服务费!” “特别服务费,我享用什么特别服务了?” “大哥,这还用得着问人?你刚刚摸了人家没有?” “我就胡捋了一把!”周家旺老实承认。 “胡捋了一把,这就是特别服务了!” “胡捋了一把就三百元,抢钱哩!”周旺家眼瞧着就嚷嚷起来。 这小平头却是好脾气,再一次证实人不可貌相。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胡捋的可是人家的**,要在大街上,你这么胡捋人家**一把,人家告你耍流氓,不喊警察把你捉进局子里蹲班房才怪!想想吧,蹲班房跟三百元钱,哪个合算。” “你这儿又不是大街,再说了,是那贱人自个往人身上粘!” “大哥,欠谁也别欠婊子的钱呀!” “我要是piáo了,这钱自然得出。我就胡捋了一把,抢钱呢你们!”周家旺嗓门我越嚷越高。 “**是能随便胡捋的么?你上大街胡捋一把试试!” “你还是告我耍流氓得了,三百元,蹲班房还没这么冤呐!” 这俩人眼下还只是比嗓门儿,估计下一步将马上进入对搏。那当儿,一个胆子小的小姐就去喊老板。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零六章 、一对野鸳鸯 吴岳伦的老板室在发廊二楼,这小子仿的是金屋藏娇,一房一厅的居家格局,客厅就权当办公室,里面房间眼下是柳金叶住着,吴岳伦叫手下人喊柳金叶“大管家”,他自己叫的却是“我的金丝鸟儿”。 但是发廊里的这一干雌儿,以为柳金叶更喜欢人家喊她“老板娘”。横竖,他们瞧起来蛮像这么回事。 小姐在楼梯口呶着嘴儿一叫,老板和大管家便双双下了楼。 “我们老板和老板娘来了!” 周家旺先是背朝楼梯口站着,听见这头动静,猛一转身——老天爷,你真不该这么残酷无情。 那一瞬间,拒说这三人都元神出了窍。 所幸,女人的反应总要比男人快一些,柳金叶的元神最早归位,这蹄子跟老公在异乡他地不期邂逅,竟连招呼也不打,马上撒开脚丫子,慌不择路地往楼上窜。 周家旺也怪叫着冲上楼去——他总得逮住自家婆娘问个明白。 柳金叶躲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险不把周家旺的鼻头削下一块。 周家旺一腔无名火只能出在这门上,这厮真是想豁出命去,并不用手,只拿脑袋呯呯地咂那门,不两下,额上皮破血流,房门上沾着斑斑血迹。 “柳金叶,你个小婊子,你给我出来……” “你别逼我,你要逼我,我马上从窗户跳下去。”柳金叶在屋里喊。 按理说,二层楼的窗户,跳下去估计不会拍chéngrén肉大饼,所以周家旺继续砸门,横竖这门也不是自家的。 “那窗户外头就是护城河!”吴岳伦这流氓马上提醒周家旺,并且带他去楼后头瞧。 果真,柳金叶正摊着双手站在窗沿上,这蹄子当她是泰坦尼克号上的露丝,就算寻死也得找个浪漫的死法。她当真要跳下来,落水姿势必定绝美异常,让瞧得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护城河里的水呈深黛色,瞧不出流动的痕迹,只怕是这护城河太过久远,久远的东西都要成为历史。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历史就是一条河,高山留倒影,顽石遭水没,既能载舟也覆舟既能迎客也送客,浮萍青藻浪卷走,天上日月撩不破,历史是条河!啊!都得打这过…… 眼下,这条河里深黛色的水不仅流不动,而且还散发出一股历史的味道,拒说历史是考古学的产物,你要能想像得到考古学所研究的东西是些怎样的味道,那就对头。 柳金叶要纵身一跳,这蹄子就是走进了历史,就得沾上一身历史的味道,最后成为历史长河的一滴其味巨怪的水。 周家旺虽然恨之入骨,眼下还没打算让自个婆娘成为历史,只得做罢。 逮不住柳金叶,周家旺想把一腔无名业火撒吴世伦身上,但这有点师出无名。出头当王八并不是件仅凭一厢情愿就能成的事,总得捉奸在床才做得准的。 吴岳伦这流氓涎着脸,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柳金叶既然把自已关在房里以死威胁,他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眼下,他只跟周家旺套老乡交情,说到底都是栖柳镇出来的,想让人戴绿帽子,不安抚一番于良心上过不去,闹不好会只怕还会出人命。 “兄弟,由她去吧!兄弟如手足,婆娘如衣服。犯不着为这事儿伤肝动气,哥哥请你喝酒去!”这流氓一句话就把这事儿撇得清清爽爽。 周家旺眼下就像个行尸走肉。就算一条狗朝他“汪汪”两声,再衔起他的衣袖都能领得走的,别说吴岳伦请他喝酒。 拒说酒这东西能消愁,其实扯谈。实际情形是,愁上加愁,这有实证。进了小洒馆,吴岳伦这流氓尽着周家旺灌,他的目的是把这大王八灌得找不着北,就更好出脱自个儿了。 周家旺宿醉醒来,那会儿脑袋还像个大浆糊罐子,但是他马上想起了自己当王八这事。这说明,此事对周家旺伤害至深,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用酒浇都浇不掉的。在医院的传染病室,医生看过病人都要用酒精洗手,拒说传酒精能消灭各种传染病毒,当王八这件事比传染病毒要可怕百倍,用酒精冲洗五脏六腑都末必洗得掉这耻辱。 当王八这种事,不能想,越想越接近于事情的真相,事情的真相就是自己是个天大的窝囊废,这个窝囊废眼下被人戴上了一顶绿帽子。 周家旺一想这事,就拔脚去吴岳伦的发廊。眼下他虽然自认当定了王八,但某些细节还有待求证,这种事情,要没有当场捉奸在床,细节就只能自己去想像,但是就算想到头痛欲裂也不一定能想得出来,所以周家旺就希望自己能捉奸在床,一举奸灭奸夫**,一洗头戴绿帽之耻。要不,周家旺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要毁在这件事上头。 周家旺完全是多此一举,为此,我们得原谅他这是宿醉醒来的所作所为,不能怀疑是出于智商问题。经他这么一闹,柳金叶在这里还怎么能呆得住。就算她自个儿不走,吴岳伦也能想着法子打发她走,比送瘟神还要手脚麻利的。 周家旺第n次找到发廊里来的时候,不仅连柳金叶没见着,就连吴世伦,也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发廊里的那一干小雌儿,对这个可怜的“大王八”并不滥施同情心,周家旺腆着脸问人家柳金叶和吴世伦的去处,又上赶着喊了几声“姑奶奶”,发廊头牌红姑倪爱兰才懒洋洋道:“听说出国去了!” “出国?”周家旺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可不是,说是吴老板陪她去的日本。” “他们去日本做啥?” “做啥?人家做啥他们也做啥呗!”倪爱兰似笑非笑,末了又道:“还能做啥?” 周家旺顿时如五雷轰顶,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才最是要命,自己总不能追出国去抓这对奸夫**。他们倒好,像一对比翼野鸳鸯,飞机的翅膀一扑楞——飞出国去! 不过,她柳金叶一个女人,“出国旅游”自然有市场。这吴世伦出去能干什么,难道还想勾几个日本女人来他发廊里当小姐。 “周先生这你就不懂了,这四乡八里的婆娘妹子要出国,你道是谁牵的线搭的桥?人家吴老板的路子,明的一条,暗的一条,不明不暗的还有好几条。怪就只能怪你自己不守好了自家婆娘,让她上了人家的贼路。” “我瞧你也不是个正经的,信不信我打上电话,让政府来揣了你们这个暗娼窝,还有那个姓吴的,这现成的国际人贩,直接就关进牢里都不冤枉他的。” “周先生,我说你幼稚还是弱智,或者政府也姓周。那不对呀,又不是周朝天下,凭一个妲已就能误国。你说姓吴的是国际人贩,倒是拿出证据来呀。不信,你给你婆娘打个越洋电话,她要不说是自己要去,我脚朝天绕城走三圈给你瞧瞧!” 哪里还用得着打越洋电话,柳金叶的脾性,周家旺能不清楚。所谓母狗不撩腚,公狗不上身,说得正是这个理儿。 话说回来。那几日,周家旺一心只想捉奸在床。实际情形,一对野鸳鸯其实还未入巷,受这一惊,柳金叶首先就觉得没情没绪,这蹄子虽未跳成河,到底觉得失去脸面,别说再呆在发廊里当“大管家”,甚至连双桥市,都觉得没脸再呆下去的。 此事要算损失,其实周家旺这个自封的大王八损失还不算大,发廊老板才堪称冤大头。柳金叶这狡猾的雌兽,发情的雌狐狸,动物园里朝着游客掘屁旮子的母猩猩……发廊老板一心以为既已金屋藏娇,接下来自然可以慢慢消受,哪知阴差阳错,人家男人打上门来。正是偷吃不成反招一身腥。 发廊老板在这小蹄子身上的投资成本过高,不管物质还是精神,都容不得他再慢慢等那水到渠成的时候。小母兽既然觉得在双桥市都没脸呆下去,何不顺手推舟带她出国。正好手上又收了一批“出国旅游”小雌儿要介绍于日本各大酒店。何不在日本大酒店就顺势把这个小母兽给解决了。好不好的,就地转让与日本倭寇,还用得着担心投资无法回收。 发廊老板心存此念,嘴巴比抹了蜜还要甜。 “宝贝儿,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我带你去外国玩一趟,散散心?” “出国?”柳金叶反倒吓一跳,“你说的是‘出国旅游’?”这蹄子一想便想到此,不能说不是本性使然。 “瞧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小金丝鸟,你觉得我是个舍得让你‘出国旅游’的人吗,天地良心,你晓得我用情之苦,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怕伤了我的心!”这番话,如果由周家旺说出,至多只是肉麻;但是发廊老板如此说,就由不得人不恶心了,偏偏柳金叶很吃这一套。 “你真的只是想带我去外国玩一玩,散散心!” “此心可对天表!”发廊老板对天发誓:“真的,我的小金丝鸟,只是去外国玩一玩,你知道我特别在乎你。希望你快乐,开心!” “去哪一国呢?” “日本吧,那边一个大酒店里有我的一个熟人。” 柳金叶的罗曼蒂克,出国去日本自然是一趟浪漫之旅,樱花,温泉和富士山都是爱情不可或缺的点缀;东京,涉谷,北海道更是爱情的发祥地……这一趟去日本,在小蹄子眼里几乎就是爱情的朝圣了,怎不会欣欣然而往之。 这一对野鸳鸯各自把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说实话,此行若是顺利,柳金叶这小蹄子是打算投怀送抱的——总得给人家尝点甜头!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零七章 、机械化挤奶 柳香梅的牛奶生意自打开张,就再没有剩下一滴提回家过。 眼下憨女上集市做买卖,还得烦劳周家老汉另行推一辆小推车帮她运蔬菜。 周家老太瞧着大媳妇渐chéngrén物,不敢再让周至和周大福这俩小家伙缠着她,自己主动承担起了看顾孙子的责任。 现在,少俩押车的,就算一边卖牛奶,一边卖菜,柳香梅依旧应对从容。这多半是因为照顾她生意的尽是些老主顾。 当然,老主顾总得经历新主顾的时期,这憨女的本事就在于,她能把新主顾统统发展成她的老主顾,就连母狒狒这类,竟也天天来照顾她的牛奶生意。 别人要跟她竟争,只能自认倒毒,或者是自认不够憨,因为大家瞧来瞧去,这家伙既不是三头六臂,更非貌若天仙,除了比别人憨一些,实在想不出她到底是哪点吸引人。但是别的跟她一道做买卖的生意人,精明惯了,要想扮出一幅憨相招揽顾客,只怕得重新投胎才成。 牛奶卖了一个月光景,那母狒狒一厢情愿跟柳香梅喊姐道妹,当然她也没少沾便宜,做为回报,母狒狒建议柳香梅采用机械化挤奶。 说实话这母狒狒确实见过一此世面,到底没在机构里白呆过。拒说机械化挤奶是她作为某机构成员之一时,去某草原考察的时候长的见识。像这种见识,她那拢在红毛发里的脑袋一翻腾便能冒出一个,可惜母狒狒呆在机构里的时候没有把见识翻腾出来为人民服务,惨遭精简才拿出来惠泽柳香梅。这说明在机构里的人不能让他们呆得太舒服,舒服过了头,就要把考察这样的事变成旅游什么的。考察是长见识,旅游是游山玩水,二者的区别就在于是否为人民服务,否则只是换个地方造大粪而已,国家压根儿没必要浪费这笔钱的。 柳香梅是头一回听说机械化挤奶。 “大姐,那东西贵不?”香梅脑子一思量,想的便是价格问题――真不愧周家严监生第二的治家之术**出来的好儿媳。 “妹子,你要挣钱,就得舍得下本儿,机械化挤奶不仅省心,还卫生。我瞧临水镇还没有人上这种设备。你要使用上机械化挤奶,还可以办个挤奶厂。往后不光你自己家,只怕临水镇方圆百里的奶牛都要牵到你家来挤奶!” 这真是个激动人心的前景,柳香梅能想像的到,到时候,四乡八里的奶牛排着队儿站在她家院子里,白花花的牛奶从连接在牛奶头的管子里哗哗的流出来,等着挤奶的牛哞哞地叫唤。这种事儿光憧憬一下就能让人像服了兴奋剂般睡不着觉。 眼下的问题是怎么跟老头子提出这件事。周家财政大权掌管在这严监生第二的手上,要让他出钱投资,得有在铁公鸡身上拔毛的本事。柳香梅自付没这能耐,只得实言告知母狒狒。 “大姐,那设备不便宜吧?只怕我公公不同意,钱都在他手里攒着呢!” “妹子,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自个儿挣的钱自个儿做不了主,亏你还忙得不可开交,要不,让我跟你公公说说。” “那敢情好,你要能说得动我公公,妹子感激不尽。” 这母狒狒的手腕高明得很,脸皮也不薄,其实这事儿她压根儿不必和柳香梅攀扯。她那种自来熟的本事着实了得,周家老头即便把钱窜在胁骨上,哪是她的对手。 那天一大早,周家老头帮媳妇把一车菜蔬推到集市,瞅着没事,刚想走,冷不防肯前突然冒出一头大红的玉米缨子,大红玉米缨子底下藏着一张肥白的脸,那张脸毫无预见地朝他无比璀璨地笑起来。周家老头吓了一跳,瞅瞅前后左右,确定这吓人的笑容是为自己绽放无疑。 “老爹,我跟你媳妇是老相识了,咱们借一步说话!” 瞧在媳妇的面子上,老头子跟在母狒狒后面进了一家面馆。 临水镇人的习俗,谈事儿必定要到吃东西的地方谈,因为二者都是动用嘴巴。但对于嘴巴而言,这肯定有区别,说话是办事,进食是犒赏。来点犒赏,办事自然就容易办成。母狒狒在机构里呆过,深谙其理。而且这的确让周家老头无比满意,媳妇的老相识肯请他白吃白喝,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另一种版本。 此事的最大疑处便是,今天不是个黄道吉日。 老头子的习惯,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瞧日历,“黄道吉日、诸事可行“或者“白虎星动,不利出行”,这四个词左右着老头子一天的行动。今天他一早醒来,瞧见日历上写的是“白虎星动,不利出行”,本想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没耐何媳妇的卖菜和卖牛奶生意都要开张,他自然得帮忙把一车菜推到集市上。不过,从眼下的情形看来,日历上的话似乎做不得准,他要真的呆在家里,还能落下这顿白吃白喝? “老爹,你家养了多少奶牛?”母狒狒待老头吃饱喝足,才开始谈事。 “十三头。啊,你问这做什么?”老头始终保持警惕,犒赏嘴巴没让他失去原则。 “十三头啊,老爹,不少呐!每天光挤奶就累得够呛吧?” “累啊,怎不累,累也没辙,这都是命!” “瞧你说的,老爹,什么是命啊,人家养着一百三十头奶牛还没喊累呢,啊!肯定不止一百三十头,那一大群啊,从脚底下一直站到天边全是奶牛,人家可没喊累!” 瞧着老头子听得眼都直了,母狒狒接着道, “你晓得这是为什么?人家使的是机械化挤奶呢!给牛奶头上接一根管子,一摁开关,牛奶哗哗地,比你家开水龙头还轻省。老爹,你家要是安了这样的管子,你躺床上都能给牛把奶挤了。再说了,有了这些管子,你可以开个挤奶厂,别说你家的奶牛,到时只怕全临水镇的奶牛都要牵到你家院子里挤奶,老爹,你可以收费,躺床上都能把钱给挣了。” “那管子一根得多少钱?”,周家老头明显动了心。 “你家起码得要两根,如果要办个挤奶厂,就得更多,老爹,一根管子是两万元,我可以让厂家给你打八折,多买还能多打折!” “一根挤奶管子就得两万元?呸!”周家老头拂袖而去,丝毫没瞧白吃白喝人家一顿的情面。 好在母狒狒并不灰心。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零八章 、合作 隔几天,母狒狒索性登门而去。这回她的胃口变小了些,胃口太大对严监生第二显然不合适,反过来,如果胃口肯变得小一些,你要劝他放过钓钩上的饵食,这严监生第二只怕反倒怪你浪费——好歹也是一口吃的! 母狒狒这回打的是投资的旗号,拒她所言,实在无法放下这事儿里蕴含的无限商机,傻子才放着如此好挣的钱不去挣。再说了,之前她在机构里呆过,可以出面弄到挤奶厂的营业执照。这是此事至关重要的一点。 周家老头年轻的时候,没少跟某机构打过交道,结婚生孩子,买化肥买种子,都免不了沾上机构。关于机构,周家老头的记忆有点犯糊涂,因为拒他所言,机构里的人多半长成了圆形,不是普通的圆,要横躺在某个平面上,粗的那头就会架不住自个儿滚动起来的。身材全都是头细身粗,粗到屁股,底下就没了下文,因为成天坐在办公室里,所以长一个大屁股是无比重要的,若不然,如何坐得住。 至于屁股底下的腿,拒周家老头所言,他没细瞧,所以必定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所以来办事的人非得跑腿不可。不过,周家老头这句倒是明白话,去机构里办事的确是“跑腿”,眼下老百姓还是这么讲。 因为周家老头犯糊涂,所以他的话我们不免要放在大脑里过滤一下,如此一过滤,就不难明白,这老糊涂虫说的哪是人,分明是印章。不过,这老头的话倒是很能说明问题,老百姓要跟办理诸如“营业执照”这样的机构打交道,非得跑腿跑到断,因为要在上头敲无数个印章,依眼下时髦话讲,——一个都不能少。这当然要令人犯怵。反过来说,要办得成,就要令人刮目相看。 母狒狒之前在机构里呆过,她这么自我介绍,对香梅这憨女不起多大作用——这世上有几个憨女?周家老头可就要肃然起敬了,不管怎么说,他是个过来人。 所以周家老头对母狒狒的这些话确信不疑,并且开始在心中打如意算盘。 为表示诚意起见。母狒狒又应承自己愿意投资百分三十,到时候别人家的奶牛牵来挤奶,收取的费用她也得占三成的分红,至于周家这十三头奶牛,可以白挤奶不算。 “老爹,我是瞧在香梅的面子上才跑的这一趟,要不然,这主意搁谁身上不乐意,临水镇养奶牛的又不是就你这一家。” 周家老头听母狒狒再一鼓动,手就情不自禁伸向了算盘,这劳什子又是周家的传家宝之一。不过,这传家宝名副其实,是真正周家祖上留传下来的古董,生铁的算盘架子,算盘珠子是空心黄铜铸的,拨起来哗啦哗啦地响。周家老头的算盘打来打去,挤奶厂的营业执照都是一个聚宝盆,这事要是能成,这聚宝盆就要给周家聚来滚滚财源,的确是机不可失呐。 “事儿嘛,的确是好事儿,只是眼下周家拿不出这么多钱,要不,你多投资一些,二一添作五,你投五成不是更好算?”周家老头说实话不是拿不出这笔钱,但是他要不这么说,怎么配得上严监生第二这个名号。 “老爹,我是瞧在香梅面上,才找你合作。我要有这么多钱,我自个儿办挤奶厂得了,还用得着找人合作!” 香梅这憨女何德何能,她的面子竟有这么大,这母狒狒三番五次瞧她的面子。 “那,退一步,你投四成?” “不行,老爹,就是眼下我答应的这三成投资,也还得到银行贷款才有。我是真没钱,要有钱,我用得着找你投资!你要是真没钱,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找别人去。”母狒狒说得煞有介事,使的是欲摛故纵之计,由不得人深信无疑。 周家老头生怕到嘴的肥肉飞了,慌忙应承,当然少不得说自己要举债。 只要周家老头肯出钱,母狒狒才不管这钱的出处。她马上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式三份合同。说到母狒狒的这个手提包,也是一个无比经典的东西。这手提包是黑色人造革,左下角烫金的“běi精”二字。从前,凡是在机构里坐办公室的人,这种手提包是必不可少的行头,所以周家老头一瞧,立刻像见了老领导,亲切又敬畏。 母狒狒和老头子俩人同时在每份合同上签了名,母狒狒签的是阮红霞,周家老头签的是周丕东。二人又在名字上面盖了大拇指印,此事就算大功告成。 “老爹,这合同好比保险柜,出什么事儿的话,你我都跑不掉。”母狒狒说。 都进了保险柜了,周家老头越发放心。那当儿正赶上饭口,他破天荒交待老婆子整治了一桌看得过去的饭菜,算是庆贺合作成功。 酒足饭饱,母狒狒终于提到钱的事。她既然要负责跑腿办好挤奶厂营业执照,少不得先要给她一部份活动经费。所谓兵马末动,粮草先行,这都在情在理。 所以周家老头以少有的麻利劲儿开了房门,房间里竖着一个大柜子,又开了柜子门,柜子里头有个暗屉,老头子一把老骨头趴在地下鼓捣半天,才把暗屉拉开,拖出里头一个大箱子,大箱子里头是个小号的红木洒金镂花箱子,这自然又是一个传家宝。扒出这红木洒金镂花箱子,老头子终于舒了口气,撅着屁股,抖擞着用钥匙开箱子。严监生第二做这种事总要憋住气,因为此事形同在他自个儿身上剜肉,虽然明知只是一个让钱生钱的招儿,还是免不了心疼。 “爹,咱们先不急着给钱,不如再好好想想!”柳香梅的声音其实不大,不过,这憨女真是该死,难道她不晓得自己出现得多么不合时宜,或者是存心吓死公爹。 老头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涨成酱紫色,好像马上要闭过气去。 “再好好想想?煮熟的鸭子都要飞到别人嘴里去!”老头子没好声气。 “就怕她骗你!” “你以为爹没想到?我问你,你在临水集市上卖牛奶,是不是你阮大姐帮你验的奶?” “是她帮忙验奶没错,可是,也验去了不少奶,老长时间也没见验成。” “要搁你身上,只怕连验奶那地方的门儿都找不着。”老头子吹胡子又瞪眼,“机构的事,你不懂,亏你阮大姐在里头呆过,要不然,搁到现在还不一定验得通。这事儿,你别多话,爹能做得了主。” 柳香梅还有什么可说的。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零九章 、任命厂长 在机构里呆过还真是非同凡响。过半个月光景,母狒狒举着大红烫金的“临水镇挤奶厂营业执照”再次光临周家。周家老头特意戴上老花镜数上头大红的印章儿……“卫生局、税务局、检疫科、消防队、临水镇治安委员会、环境保护局、工商行政管理局……该有的戳儿一个都不少。 佛主!这母狒狒简直有通天神功。 周家老头始信自己流年大利,吉星当头,得遇贵人。“阮妹子,还是你有面子,要不,咱这小老百姓想烧香都找不着庙门。” “咱在机构里毕竟没白呆!没了位子还留着面子呢,留着面子还包着里子呢,只是办一张营业执照,还不是不菜一碟。不过,也就是搁我身上好办,这事儿要搁你身上,还真办不成。” “那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这个理儿。” “老爹,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挤奶设备一上马,咱们就等着数钱数到手软!你看,咱什么时候去买设备呢?” 周家老头如今对这个前景坚信无疑,有挤奶厂营业执照为证,有了这个聚宝盆,钱势必将流水一样哗哗地流进周家。 “还什么时候!立马就买。挣钱还怕早?”老头子这回索性整个捧出红木洒金镂花的钱箱子,里头却只有一张存折。他一辈子没这么决断过, “阮妹子,密码。” 母狒狒朝老头子的嘴边支过去耳朵,心领神会。 这架势有点像地下党接头――钱的事,可不敢含糊。 快过年的时候,周家旺回到了凤梧坪。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柳香梅卖菜回来,在村口碰见小叔子,大睁着两眼竟差点认不出。 眼前这人蓄着一头长发,胡须拉茬,活像中东难民。他身上的衣服沾满各色油漆,手上提的旅行包想必是拉链坏了,拦腰用一根玻璃带绑着,瞧上去只比捡破烂的稍强些。 香梅试着叫道:“家旺,你回来了。” “婶子!” “怎焉成这样儿了?外头活儿折腾人不?” 周家旺就像只霜打的茄子,不发一言。 “对了,听说金叶也进城了,你瞧见她没?” “婶子……往后……你别提这个贱人!”周家旺的语气里透着股狠劲儿。 “金叶……怎了?哦,咱赶紧回家!腊月一到。爹和娘就开始天天叨念你。” 对周家老头来说,顶梁柱是长子,这种角色比较适合一身傻力气的有财来担当。次子才是家里的主心骨,拿主意的事非他不可。 前一阵子周家旺不在家,老头提着心做一回主,心里越想越得意,只可惜长子长媳这一对憨公母的体量不着爹的英明。眼下次子回来,可不是现成的“临水镇挤奶厂”厂长。老头自诩心机深,最喜欢做幕后高人。趁着阮红霞这母狒狒去外头买设备,他正好在家设阵布局,到时候挤奶厂还不是周家天下。 美中不足的是周家旺这回蔫得有点邪气,想必是被城里的活路折腾累了。眼下先让他将养几天。老头子吩咐老伴儿一日三餐好吃好喝把次子伺候好。一埃他恢复元气,就要委以重任的。 在家里将养几天,周家旺才又活转过来似的。此时年关已到,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锅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日子像小河流水,又急又欢往前淌去。 柳香梅过年的生意越发着忙,少不得让小叔子帮自己一把。未来的挤奶厂厂长给憨婶子打下手卖菜,这事儿在周家老头眼中瞧来着实委屈。不过,周家旺自个儿愿意,所以老头子也不能说什么。就算憋屈人才,也不过这一两天的事儿,罢了,罢了。 周家的这个年,过得不怎么乐呵。二媳柳金叶的缺场自然是一个原因,更揪人心的是,俩小屁孩都赶着周有财叫爸爸,柳香梅叫妈妈,一个叫得比一个响。 周家旺拿出百元钞的压岁钱逗儿子,“大福,叫爸爸,叫一声就给你一张!” 小家伙瞅瞅姐姐,周至叫的是叔叔,他小嘴儿一张,冒出的也是“叔叔”。 再逗,还是叔叔。钱一张张码成厚厚一叠,小家伙一声声叔叔叫得人透心凉。 千金买不来儿子一声爸爸,周家旺没奈何,大年三十把自己灌得找不着北,拉着婶子的手叫,“柳金叶……你这小贱人,你……你……你敢给我戴绿帽子!我……我……我非跟你离婚不可!”家里人却都只当醉话听。 正月初五这天是黄道吉日,临水镇四乡八里,都是选在这天开年。一大早,家家户户放过开年炮仗,下地的下地,外出的外出,主妇不免要提醒家中调皮捣蛋的小孩,仔细你的皮,开了年,接着过的就是寻常日子,该打该骂的就得打就得骂。 周家老头特意选择开年这一天跟次子谈挤奶厂的事儿,说实话,这年尾连着年头,老头子把这事儿憋着没扯出来,确实不容易。不过,此事非同小可,在寻常日子轻巧巧随便说说,未免有褒黩之义。眼下,开年第一个黄道吉日,鸿运当头,托好日子的福,此时不讲更待何时。 周家老头等长子放过三通开年炮仗,自个儿净过手脸,在给列祖列宗上香完毕,才招呼了次子周家旺在厅堂上右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咳嗽几声,清过嗓子,开始正式切入主题。此番仪式也是该当,要是依机构的任命程序,这算是组织部的谈话,能让受谈者受宠若惊的。 “儿啊,今年你就别进城里打工了,爹跟人合作,要开个挤奶厂。你帮爹打理这厂子,也不辱没你!” “挤奶厂,爹,这从何说起?” “还从何说起,等你阮大姐把设备买回来,在咱家院子里就可以开工了。” “买设备?爹,你确信不是说梦话?” “什么梦话?咱家的投资份额占着七成哩,难道还让别人当厂长不成?” “爹,我是说,什么挤奶厂,你随口说着玩的吧?八字还没一撇!” “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小子,爹一辈子的积蓄都投进去了,你不上心,仔细你的皮!” “爹,你往里砸钱?” “咱家占七成的份额,总得出钱买设备!” “完了,完了!”周家旺拍额哀叹,“爹,你的钱只怕是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章 、向往当地主老财 周家老头差点脱下布鞋用鞋底儿掌二儿子的嘴,“呸,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的东西,什么完了,你说什么完了,瞧着,这是挤奶厂的营业执照,人家阮大姐是机构里呆过的,她的面子,这东西才办得来。能出什么错儿?”老头子从厅堂供祖宗牌位的高案上端下洒金镂花的红木箱子。眼下,里头装的正是那纸挤奶厂的营业执照。 “瞅瞅这上头的戳儿,儿子,你才晓得怎样挣钱才叫挣呐!” 不瞧反倒更好呐! 周家旺甚至不用瞧第二眼,“爹,这戳儿……”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吞回去,老头子一辈子没这么成竹在胸地运筹幄趠过,这种属于男人的感觉周家旺懂,即便是水中月梦中花,他又怎能忍心给老父亲一语打破,这还不要了他的老命。 “爹,你说的阮大姐是什么人?” “她叫阮红霞,跟有财媳妇熟得很,人家可是在机构里呆过,本事通着天呢!” “爹,你晓得这个阮红霞现今在哪吗?” “她上回来家里拿了钱,说是买设备,我估计她还在外头。” “她在外头?”周家旺心里又是一格登。 “人家可是个热心人。你前段时间要不死赖在城里,兴许还能跟着跑跑腿儿长长见识!” “好吧,爹,我倒真要长长这个见识。” “这就对了,儿子,怎么着这个挤奶厂厂长位儿都是你的,操点心也是该当。” 下一步,周家旺一刻也等不及,亲自找大婶问个明白。这姓阮的女人果真是大婶熟人,此事尚还有挽回的余地,怕就怕大婶也是人家棋盘上的一颗卒子,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谁叫大婶的名头那么响——四乡八里出了名的憨女人,骗子不找上门来还能叫骗子。 新年头一天的生意,柳香梅也是挑这天开市。一大早,叫家旺上地里头把春油菜,白菜抽出的花枝、蒜苔等之类的采了,满满当当一车春意儿,推到临水镇集市上,顷刻卖的精光。反倒是牛奶不如往日卖得好,想来是因为大过年,人嘴巴吃油腻了,对牛奶也馋不起来。香梅只得耐心等着,这憨女做生意的招儿之一就是耐心,耐心侯好运,好运会常来。 快响午的时候,香梅见到自家小叔子匆匆赶来。周家旺吱地一声把摩托车停在婶子面前。 “婶子,阮红霞你认识不?” “你说的是阮大姐,爹不是跟她合开挤奶厂。” “我是说在那之前,你晓得阮红霞是个什么人不?” “她说自个儿在机构里呆过,之前一直热心帮我把牛奶拿去验。怎了,家旺,出事儿了?” “你晓是这阮红霞是哪里人不?她家在哪?” “这谁晓得?出事儿了吗?” “婶子,这没根没叶的人,你怎说跟人家熟识哩?还让爹跟人投资办挤奶厂!” “我何曾跟爹这么说了,是阮红霞自个儿跑家里去找的爹!” “你们不会挡着?” “我挡得住?爹上赶着给人掏钱呢!” 周家旺不得不打心眼里承认,也是这骗子下的药着实对症,要不是三聚氰胺事件,何至于让爹去操心牛奶的事儿。 “那你晓得这个阮红霞现今在哪不?” “这得问爹,人家还是他的合作伙伴呢?” 精明如周家旺,听婶子这么一说,也不知该如何续上下文。他垂头丧气回了家。 周家老头还沉浸在他的黄梁美梦里,扯着儿子喊厂长,“厂长你顶好赶紧做个规划,见天儿就要开工了。” “爹,那个姓阮的女人说什么时会把机器买回来。” “最迟不过正月十五!” 好吧,那就权且等到正月十五。人海茫茫,周家旺眼下要追查这姓阮的女人,还不是大海捞针! 时光不等人,初五开了年,十五接尾巴就到了。一大早,周家老头赶着两个儿子起大早,说是收拾院落,过一会你阮大姐就该把设备运回来了。 兄弟俩各怀心事,周有财信爹的话,虽说爹没让自己当厂长,到底是为周家置家业,忙起来手勤脚快。 周家旺一贯有自己的主见,他是奔大事的人,自然不能让洒扫收拾这样的小事缚住他的手脚,谁见过一个厂长亲自己扫地洒水的,那还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所以他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凑手应景,也在理。 周家老头瞧俩儿子在自己一声令下,各就各位,心里头无满意。他把厅堂左首的太师椅搬到当院中,又让老伴儿泡了壶酽茶,填好早烟管儿,就把自个儿两片老屁股摆在那太师椅上,专门等着阮红霞往他家院里运挤奶厂的设备。 老头子摆的是旧时地主老财的架势,地主老财当然只是他记忆里一个倒霉蛋,那是老地主生不逢时,才吃了枪子儿。眼下,周家老头子觉得自己赶上了好时侯——他还是向往当地主老财。 可惜老头的两片屁股不如旧时地主长得肥实,这严监生第二平日里待自己也苛刻,只舍得长点皮来兜着老骨头,养膘的花费半分也不舍得支出,故而两片屁股只用两把老骨头支着,半点也不经磨。眼瞧着日上三竿,老头两片屁股已经磨得生疼,只得不时从老地主的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动走动。这一走动,抬脚就出了院门,站在院门外往村道伸来的方向久久出神。 周家旺这小子没良心,爹委他当挤奶厂厂长,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在院里应个景儿,便走得鬼影儿也不见。 周有财心疼爹,见日头晒得毒,进屋找了顶草帽给爹遮着点儿,只是这破草帽一戴上,老头子立马从地主变成“老叫花子”。 这个端着旱烟袋的老叫花子顶着个破草帽在毒日头下,眼瞅着日头像长了翅膀似地飞着往西天赶去,就像热锅里的蚂蚁似地团团转。 日头在天上腾挪地飞快,在周家老头眼里简直触目惊心。这老头一辈子没有哪一天过得像今儿这般快。要都这样,他的寿命准要压缩一半,眼下老头儿是六十二岁,那么他三十一岁的时候没有一命呜呼,得感谢母狒狒那会儿还在机构里呆着。这机构要依周家老头的理解,该是个动物园的样儿,把母狒狒放出来拢民可真是黑了心眼儿。 日月更替。这天,直到月上柳梢,周家老头才真正确信挤奶设备是断不会运来了。 “今天不运来不是还有明天吗,今儿又不是日头儿升天的最后一天!”周家老太这么安慰老伴儿。 但对周家老头来说,今儿正是日头儿升天的最后一天。这些天,次子的脸色儿老家伙不是没瞧见。老头心里也犯嘀咕,可能自己老命要真丢在这上头,而且名声传出去,别说辱没一世英名,只怕死后还得变成糊涂虫供后人从中汲取教训。 教训这东西,是为人处世的精神营养,这严监生第二吝啬了一辈子,断断不能容忍自个儿惠泽了谁,就连死后也不例外。 思量至此,老家伙一下子腿脚发软。这一天在他,仿佛一下子就把所有剩下的日子全都过完了一般。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寻找母狒狒 第二天,周家老头继续蹲大门口等母狒狒运来挤奶厂设备,只是没有搬出太师椅,周家老太也没精神再为他泡一壶酽茶,老头儿只剩下一管旱烟还能吧嗒两口。老头的境遇眼下真是悲惨无比。他在院门那儿蹲着,要不立起来走动走动,很难让人不把他与一条狗联系起来,而且是一条老太龙钟可怜巴巴地等着人施舍的狗。老天爷真该发点善心,让阮红霞这母狒狒良心发现,别的不要这母狒狒付出,施舍点良心就够。 周家旺现在满天下寻找一个叫阮红霞的女人。 人总是生活在不同的时光之中,老天爷他老人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当你出生的时候,洗澡盆不会比人家的脸盆大,但是谁也不会在二十岁的时候再用脸盆来洗澡,老天爷他老人家能让人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因为每个人都在成长。眼下,老天爷他老人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周家旺忘记了自己头上曾经罩着一顶绿意惨淡的帽子,因为老天爷在他的人生里安排了一个更大的澡盆,那就是一个叫阮红霞的女人骗走了他父亲的一生积蓄。 周家老头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倚着院门或者索性整日整日地站在凤梧坪进村的路口,等待并非就能出现奇迹,可是不让等待填充这些难熬的时光,老头子不知道自己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这整件事让柳香梅觉得没脸做人。毕竟阮红霞确实是自己介绍于公爹,她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这母狒狒也真是该死,她自己一厢情愿喊人家妹子的时候,就不刻设此骗局。所谓死了还得拉上一个垫背的。香梅眼下就是这个给骗子垫背的人。说到底,一家人谁没有亲耳听见母狒狒热烈熟络地喊她妹子。这母狒狒骗一个还得搭上一个,简直是罪大恶极,枪毙两回都不够本。可是就算能枪毙她,也于事无补,最要紧的是老家伙的钱能要回来,要不,老头一个习惯于把钱窜在胁骨上的老吝啬鬼,如此还不相当于凌迟他。 柳香梅除了卖菜,别无他法。她自然真心想赎罪,如果自个儿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她将不会有半分迟疑地卖掉,然后用得来的钱填补公爹的亏空。可是她全身上下,廉价的服装,人造革的皮鞋,全都是城里人运到临水镇集市上的处理品,再经一个卖菜的女人穿几次,除非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抹布。 不过,说柳香梅一文不鸣是有点言过其实,至少,她手指头上的金戒指是个货真价实的东西。 周有财给未婚妻定情信物,交待打金铺的小伙计只管尽着份量打,千万别给他省――可真是个好糊弄的主顾!小伙计用上打镯子的料,给憨大敲出个戒指巨无霸。憨大周有财因此一整年不敢下一回馆子,不敢买一件新衣服,得了钱只能偷偷送往打金铺。柳香梅的大拇指头勉强能套得住戒指,好在丈母娘识货,办法也多,给戒指箍上两圈儿红丝线,戴在手指头上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憨大的投资误打正着,眼下这个金戒指涨到买时的三倍还不止,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瞧着家里俩老的失魂落魄,柳香梅一把捋下手上的金戒指,要拿去换钱。至于如何把钱交给公爹,这借口并不难找,就说母狒狒买不着设备,先还回一部分钱,往后再慢慢想法子就是了。柳香梅一厢情愿地要补上公爹的亏空,但是这戒指是周家旺给的定情信物,要卖掉自然得告知一声。 “卖戒指!你想好了――这可是咱们的定情信物!”周有财想的不是爹的亏空,只是为自个儿当年的俭省觉得冤得慌,早知定情信物是这么个下场,他何苦要弄个份量超大的,地摊上买个镀金的指箍儿戴手上还落得轻巧呐! “有财,你听我说,这其实只是一枚戒指而已,眼下爹只怕过不去这个坎儿。人毕竟是我引见给爹的,我心里总觉得对不住爹……?”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也劝过爹,但是爹那会儿一意孤行,眼下他是咎由自取,你没必要内疚。” “可是,有财,他是你爹!” “任何人都别想让别人承担他的过错带来的后果,就算我爹也不行。” “这枚戒指太重了,有财,我想换一枚轻点儿的。” “太重?人家都说爱情也是沉甸甸的?” “不管怎样,我得把它卖掉,我的手指头累得慌!” “我要知道你会这么说,当初真该换个买。那会儿临水集市上有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那里的镀金戒指一个才一元钱,真是漂亮又轻巧呐!” “我眼下就想换个那样的戒指带带。”香梅这憨女要是发起傻来,简直不可理喻。 周有财只得搬来老太太给婆娘洗脑子,取一个一意孤行的憨媳妇儿,可真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香梅,这好歹是家旺给你置下的东西,再说了,指不定哪天,阮红霞就把设备运来了呢,你这不是反倒添乱?”老太太体谅媳妇儿的一片孝心,也不忍心让她破财。 “娘,眼下爹愁成样,我怕他愁出个好歹来!” “愁出好歹也是他自找的!” “可是,娘,我心里头不安!” “香梅,周家一向没有卖体已卖家产的传统,你这么做,难道要开败家的先兆。”老太太不得不放出重话,对这个憨儿媳,非得如此不可。 败家的大帽子憨女如何担当得起? 老太太在猜测媳妇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但她的眼神让香梅不得不临时改变自己的主意,“我不卖戒指就是了。” “在劫难逃啊,是祸夺不过。你们还是等家旺的消息吧。要是连家旺都没法子,大家最好认命。” 可是老太太的这句话让香梅觉得无比反感,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和有财是一对废物。自小到大,别人少有信任她的时候,原因是因为她的憨。可是天晓得,在她懂事起到现今,所有不成功的事情之中,又有哪一件是被自己的憨给耽搁了。说到底,人生并不是凭着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就能活chéngrén上人呐! 但是香梅什么话都没说,真正的憨女人和憨男人,只会让事实为自己说话,而不是像一只鹦鹉一样靠巧舌如簧来证明自己。 接下来的事实就是,这小夫妻俩天不亮就起床采收蔬菜,给奶牛挤奶,然后推到临水镇集市上卖掉――一家人的开销全在这上头。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打上门去 现在,柳香梅从临水集镇卖菜收市回来,还得到处去打听母狒狒来历和下落。这姓阮的女人曾经说自己之前在乳制品管理中心工作,假如这只是她设计的整个骗局中的细节之一,当然这乳制品管理中心也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地方。那么对寻常人来说,只怕早要对自己的打听预想一个徒劳无功的结果,而眼下的到处打听只个落水的人最后捞着的一根稻草,迟早都要葬身水底的。 这是任何一个精明人都会有的想法,因为整件事情完全是一个骗局,你难道还敢指望骗子有一句真话。 但是柳香梅不是个精明人,这一点,柳林村她的亲朋好友,所有凤梧坪的父老乡亲都可以做证,随着此女渐渐长大,出嫁,这名声如她的影子,所过之处,尽皆见证了‘人如其名’一说。 所以柳香梅自然比精明人更有资格一条道走到底。一条道走到底的前提是这乳制品中心确实存在,因为不管怎样,整个骗局假如无懈可击,那就得连阮红霞这个女人也是假的,只能是个灵魂或者影子,大白天见鬼这种事,非人力能为,所以如果有人承认自己大白天见鬼,势必就会对自己的受骗心甘情愿,并且庆幸没有被恶鬼摄去魂魄。 但是阮红霞明明确有其人,这一点,临水镇主街上的许多好事者可以为证,尽管她们眼下又攀上了另一个可能带着她们去诈骗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头儿。对这种人,雕虫小技都是足智大谋。柳香梅只需略施小惠,所费其实不过是卖剩的一把蔫菜,或者几个土豆,但是所有人瞧在这一把蔫菜或者几个土豆的份上,关于母狒狒的一切就都和盘托出。 拒说这母狒狒阮红霞确实在乳制品管理中心呆过不假,这乳制品管理中心就是城里一家牛奶公司的前世。阮红霞人虽被精简下岗,关系却还在这家牛奶公司里,并且眼下每个月还领着三百元的下岗补贴。 那会儿,周家旺刚从宁波回来,那是母狒狒说过的买挤奶设备的地方,可事实证明,这又只是整场骗局中虚构的一个细节而已。 柳香梅把这些话拿回家跟家旺一学舌,小叔子立马来了精神,连声道这下好了,姓阮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柳香梅不明白小叔子能拿这个“庙”怎么办。她有心开这个眼,只好歇了一天买卖,跟家旺一道进城去找这个“庙”。 柳香梅特意穿上见客衣服,人造革的皮鞋刷了又刷,用木梳把头发一连梳出三种发型,最后还是像寻常一样随便在脑后扎个马尾了事。这憨女的出行架势,不像去人家单位找茬,倒像去相亲。 周家旺没这么多讲究,眼下他跑南闯北地找姓阮的这个骗子,大部分时间都耗在火车和汽车上,在这两种地方,你永远别想讲究自己的形象,所以他的头发长到肩膀,胡须拉茬,面容枯瘦,眼里布满红丝,跟整个面容搭配在一块儿,泛着男人歇斯底里发狠的凶色。周家老太太说二儿子这形象,活脱脱像个土匪。 “这你就不懂了,娘,这世道,人家恨不得尊土匪当爷!” “这么说,你这幅尊容是吓唬人用的?” “我倒是真想当个土匪!” 这又是一个憨女没法理解的社会问题,她只能闭嘴。 柳香梅始料未及的是,小叔子还真是说到做到。 那天,他们因为等班车耽搁了一点时间,直到快晌午的时候才到得城里。 牛奶公司不难找,不管是从前的乳制品管理中心还是如今的牛奶公司,都是这个双桥市经济并不发达的城市里的显贵一族,所以它永远座落在城闹最好的中心地块,跟市政府和市民广场遥遥相对,就连门口的传达室,也建成个小洋楼的样子,主楼的建筑风格又是圆堡,又是飞檐,见过世面的人会赞美它中西合璧,但一般老百姓只觉得这牛奶公司财大气粗撑的,自然不免要嘀咕这里头有多少**。说到底,它的前身是国有企业,眼下拒说已经成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 这座楼怎么瞧,都让人觉得有一种虚张声势的繁荣。 门口两旁立的两个穿鲜红色制服的保安更是不像话,这打扮――就不怕人家拿他们当法国总统。可是瞧着又不像:凡是从高级矫车上下来的主儿,他们不仅给开车门,还点头哈腰地请人家进屋。像柳香梅和周家旺这等,坐了长途汽车,被一路尘土蒙得灰头土脸的乡下人,就连靠近那大门儿一步都要被训斥的。 这俩保安说到底只是这座城市里所有缺少阳光和空气而成长起来的一代。假如是一种植物,在这种成长环境下便只会抽条儿,不会长个儿,所以我们得原谅他们随风摆的本事修炼得如此到家。说到底,城市的高楼大厦这样多,阳光和空气的人均支配水平只能让所有的一切长得有条儿,没骨架。除非他们能生在那些富人别墅区,不过,话又说回来,生在富人别墅区,还用得着当保安? 这俩嫩秧儿眼下还是头一回碰着个土匪,首先就犯了个没眼色的错误。 “对不起,这儿不是对外开放的公共场所,请你们止步!”他们自以为这话儿说得多么彬彬有礼,要是哪一天被搬上法庭进行事实陈述,连法官都别想挑出半点理。 但是周家旺打定主意要当个土匪,所以他可以毫不理会这一套。 “滚开,看门狗!”真是精彩极了,土匪难道不正是这样说话? “敢情上这儿找揍的!”俩嫩秧儿吡牙咧嘴地扑上来,他们觉得“看门狗”这个词的杀伤力着实过大,超乎他们关于宁事息人,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处世哲学。这只能说明,牛奶公司对职工的脑子洗得还不够彻底,要不然,站门口的保安就会非常认同这个词儿的,因为领导的本意是这样,而他们正是按领导的本意行事,有什么可委屈的。 “找揍,老子倒是想练练拳脚。”周家旺挥胳膊捋袖子。这小子时常要惩治一下那些犯上做乱的奶牛,很有一些拳脚,他摆开的架势比土匪还要专业。 柳香梅就像所有贤惠的婶子能做的那样,连忙扯住小叔子,免得他打架闹事。但是她压根儿多此一举,因为对手很快就偃旗息鼓,瞧人的眼色没有,瞧拳脚的眼色却是职业素质。俩嫩秧子双双退到门房里,一个警戒,一个正拿着步话机搬救兵。正是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他们也算好汉的话。 这让柳香梅无比担心,依她的感受,这高门大院哪是他们俩小老百姓惹得起的,等下别被五马分尸了才好。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板名叫杨二狗 周家旺拉着婶子的手,大摇大摆地窜进屋,这乡下小子着实不可小瞧,他熟门熟路进了电梯,两眼阴森森兀鹰样朝里头两个穿着背心超短裙的莺莺燕燕一瞧,两个小美女就慌不择路扑棱着翅膀飞出去。 电梯一路上升,谢天谢地,并没有半道停电什么的。要知道,我们替这牛奶公司的人着想,这该是最好的把这土匪治得服服帖帖的办法。不仅能治得服服帖帖,而且还能保证这土匪一辈子不敢再乘电梯。如此一来,所有大公司的大老板或者负责人,总之是些一手遮天的家伙,就都可以高枕无忧,真正天下太平。因为拒说这些大家伙从来不惧高处不胜寒,追求的都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当然不管是真“会”还是假“会”,总之是楼盖得越高越好。 这牛奶公司老板的办公室就是在这座大楼的第二十八层,要不是电梯,他就该长出一对翅膀来每天驮着他大腹便便的身子去办公。电梯可真是个好东西,估计发明这物儿的人要加一把劲,电梯就可能把人直送天堂,而且不会像门口那俩保安一样,把众生分个三六九等。 眼下,电梯就把土匪和他的婶子一起送进了牛奶公司老板办公室。 土匪的办事风格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他们来到那间大办公室里头的时候,周家旺第一句话就是,“我来找阮红霞!” 按常理来说,你找阮红霞来人家办公室做什么。可是这道理在土匪那儿行不通,土匪只按自己的风格办事,捷径永远是他们的首选。你得承认,要是一个大老板出面找他的下属,便会有一种惊人的办事效率。如果承蒙这个大老板还知道自己的下属中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哦,你就惋惜自己这会儿的运气,居然没去买彩票实在是浪费! 我们替这间大办公室那吴老板椅上那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想一想,他肯定不免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这土匪不是来找我的,冤有头债有主,想来眼下我还不必请公司的保安来这里上演一幕全武行。所以这大老板决定保持自己风度,那就是幽默的谈吐和宽宏大量的气概……名流的社交场里都觉得这正是一个领袖人物内涵的外延。 柳香梅的两个眼珠儿开始不够用,这个老板跟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可真是个体面的家伙。他的块头,跟自己从前当姑娘那会儿差不多,而眼下,该有她两倍那么大。从前,人家说柳香梅,最刻气的是“肥妞”,但是估计没人会这么说眼前的牛奶公司大老板,人家那哪叫“肥”,人家是叫“富态”。 他的环形办公桌比她和有财的床还要大,办公桌后面的那把椅子能让人整个儿地陷在里头,看上去油黑滑亮,想来定是真皮的。椅子后头是一整排书柜,里头的书一本厚过一本,可惜书柜外面的玻璃拉门似乎蒙了尘——哦,天,难道二十八层高的半空也有灰尘。 “年青人,你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相信这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交流。”老板椅上大腹便便的家伙发话道。 “我叫周家旺,临水镇凤梧坪来的,这位是我的婶子柳香梅。” “临水镇!那真是个好地方,那里的出产的牛奶很不错。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临水镇的杨二狗?” “别扯那没用的。什么二狗二猫,我们对畜牲不感兴趣。” “年青人,镇静点儿对你有好处!很报歉,杨二狗就是我,不是畜牲!” 这个名字真是老土,就连乡下人也不免这么想,所以周家旺和柳香梅都觉得放松,就像呆在他们凤梧坪自个儿的养牛场里。 土匪的特长也不是当面骂人呐!何况只是个冒牌土匪。周家旺的脸有点发烫。 不过,一个大老板叫了个这样老土名字,也真怪不了别人! 柳香梅觉得自己真不该跟小叔子一道来这儿,“对不起,家旺他不是骂你是畜牲。”真是越描越黑。这憨女头一回觉得自己憨得无可救药,只适合一辈子呆在乡下。这恐怕就是乡下和城里的区别。 “你晓得的,家旺他不知道你就是杨二狗!”柳香梅急得简直要掉眼泪。 “没关系,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谁是阮红霞,她跟我们公司有关系么?” “你休想抵赖,我都打听好了,她从前就是这个乳制品管理处的人,眼下还拿着你们公司的下岗津贴。”这家伙的彬彬有礼让周家旺瞧不上,他自己说是临水镇人,临水镇人是这样的么? “年青人,我想抵赖了么?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要不,这样吧,我请人事部经理帮你查查!” “好,你马上叫,就在这里查!” “年青人,建议你使用祈使句语气效果会更好一点儿!” “谁耐烦跟你酸文假醋地啰嗦,你马上就叫人事部经理!” “瞧在临水镇人的份上!还有你婶子的眼泪!”老板杨二狗冷然道,一边把电话支在耳朵上。 柳香梅这会儿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小叔子的行径着实让她觉得无地自容。这个老板一点儿也不像书上写的万恶的资本家,也跟人家说的奸猾狡诈的家伙靠不上边,他瞧上去温和又耐心,家旺怎么能这样对待他。憨女虽然身材已不像从前那样胖,但身上的水份似乎照旧是多,充盈丰富的水份供给泪腺足够挥霍的资源,压根儿用不着打雷都能大雨滂沱的。 人事部经理很快就赶上来,如果谁有闲情猜测的话,最靠谱的想法是——这家伙可能是消防人员转行,因为他的速度用于救火都不会嫌慢。不过,眼下大家都只对他手头上的大文件夹感兴趣。 谢天谢地,阮红霞的名字果然还在那文件夹里呆着,资料显示,就在正月初五那天,这姓阮的母狒狒还来牛奶公司领走了当月的下岗津贴。周家旺扼腕长叹,要是自己早几天来这儿,指不定当面逮个正着。 “眼下这个阮红霞在哪里?” “这个,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阮红霞失踪,那应该到公安局去立案!” “扯什么公安局,你别想踢皮球!” “年轻人,她只是本公司的下岗职工!” “反正跟你们脱不了干系,下岗职工难道就不是你们公司的人了。”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我要找不着她,就告你这个公司,横竖,我一个小老百姓,还怕你这么大一个公司赔不起!” 杨二狗听这话,反倒笑了,“主意倒是个好主意——挤奶厂!年轻人,就凭她给你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付一笔策划费也不冤!” “瞧吧,这姓阮的毕竟是你公司里的人,说的都是一家子话!” “我猜你下一句会说我们公司跟这个女人同流合污!” “不排除这个可能!” “年青人,说话行事不要莽杨,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切行事都讲究个证据。瞧在临水镇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阮红霞的下落。” 事情也只能如此了,眼下,就算周家旺有心赖牛奶公司赔自家损失,着实不好张这个口。 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乡下人,杨二狗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不过,对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他真不想这样。说到底,他自个也是乡下人。这个乡下女人叫柳香梅——柳憨梅!的确,她身上有一种他能一眼瞧出的憨性儿,憨里憨气如果也算一种气质的话,这女人该是这时代的稀有物种,应下大力保护和研发的。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凤梧坪第一孝 出得门来,周家旺熟门熟路去乘电梯,柳香梅迟疑半刻,道:“家旺,你乘电梯,我还是自个走来得踏实。” “婶子!”周家旺好像在瞧一个外星人,“这可是第二十八层!” “没关系,慢慢走着也就到了!” “婶子,这电梯放着不坐白不坐,费的又不是咱家的电!” “家旺,我的腿都要软了。” “不用怕,这里的老板还叫‘杨――二――狗’呐!不也是临水镇人。”周家旺把杨二狗三个字儿说得极慢极响,仿佛他吃太饱的时候打的嗝儿,又像肚子饿的时候放的空屁。 “不是,我是觉得这楼太高了,二十八层呐!”柳香梅憨憨一笑,“要下不来怎办?” “不是有电梯吗?” “我怕半道儿上要停电了怎办?我还是自个走来得安心!” 什么叫落后愚昧,什么叫不登大雅之堂――这就是了!周家旺一脸鄙视,目送着婶子的身影消息在楼梯口,自己才进电梯。 “电梯,等等!”眨眼间,徐徐关上的电梯门挤进一个大胖子。 电梯,等等――这人以为电梯能听懂他的话?周家旺定晴一瞧,正是杨二狗。 “年青人,你婶子呢?” “她,她从楼梯走下去!”周家旺回答的极不情愿,这件事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走……下……去?”杨二狗也是一个仿佛瞧见外星人的表情。“我知道了!”到了下一层,这个胖子便出了电梯。 柳香梅也才刚刚走到下一层,杨二狗一出电梯门,便瞧见了这个憨女人。 “呃……你叫柳香梅,你等等!” “老板,您喊我?”柳香梅站得毕恭毕敬。 “喏,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事儿找我可以打上头的手机。” “那……要是有事儿,我直接来找您行不?”柳香梅得寸进尺。 这又是一张不按常理出的牌。不过,瞧在临水镇人的份上,杨二狗略呆一呆,便推出了满脸的笑容,“行啊,怎不行!” “谢谢您!”柳香梅感激不尽。 “对了,你可以乘电梯!” “哦,不。我更愿意走一走!”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如果用频临灭绝的生活习惯来解释这个乡下女人的行为可能会行得通。 杨二狗目送这个乡下女人消失在楼梯口。 周家老爷子现在时常倚靠在凤梧坪村头的那株老柳下,另一只手撑着一根同样老态龙钟的拐棍儿,就像一道雕塑,当然不免有些苍凉,让人瞧着心酸。这老头是完全废了。 纸里包不住火,眼下,凤梧坪除了三岁以下的小孩,没有人不知道周家的严监生第二给一个母狒狒一样的女人骗走了一辈子的积蓄,这件事的两个当事者都有点特殊,说起来不免令人觉得有点滑稽。不过,面对这样一个风浊残年的老人,谁要还能笑的出来,才是真正的没良心。 柳香梅每天在临水镇市集上收摊回来,都要附带着把公爹接回家。老头就坐在她的推车上,从前他的孙子押车的位儿。 夕阳从村道两旁的老柳梢上筛下点点光斑,这会儿,上学的伢子要放学,下田的老乡要收工,赶集的婆娘要回家,骑着脚踏车的中学生横冲直撞……正是村道上最热闹的时辰儿,柳香梅两手推着小车儿,嘴也不敢歇着,不停地吆喝:“请让一下,请让一下,别碰着我爹!”老头儿耷拉着眼,似睡非睡,如世外高人,瞧的人就觉得老家伙真会享福。这老头如果还能感受乡里乡亲的眼神儿,只怕不免要得意一回。 当然,光凭眼神儿,可能不那么作得准的。眼神儿的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是凤梧坪从来不乏长舌头的婆娘和汉子。眼下,这一干人传的是凤梧坪第一孝! “凤梧坪第一孝,莫过于周家长媳柳香梅!………众口烁金,连个备选的b角都没有。 此话有实事为证,自开天辟地以来,如果有哪个媳妇肯像周家媳妇那样,肯让公爹天天坐小推车上,自个儿在后头推着走。传话的人发誓他们愿意头朝地绕村道走三圈。 “这难道还算不上凤梧坪第一孝?尤其是公爹还被人骗去一辈子的积蓄,他赤贫如洗,媳妇显见得连个算计都没有,这才是真孝呐!” “何止没个算计,如今周家,全仗着这个媳妇挣钱养家。” “话也不能说,我瞧着周家老大没少忙活,又是种菜又是养牛,毕竟男人才担当得起家里的顶梁柱。” “呸!什么男人当顶梁柱?要不是他媳妇儿,你瞧周家老大能拿种出来的菜,挤下的奶牛怎办?” “不过,也是人家的福气。谁不晓得周家长媳妇是四乡八里出了名的憨女人。要是料得着这憨女人竟也把生意做得这样好,我打着灯笼也得上柳林她娘家去给我家大牛聘来做媳妇。” “再说了,这女人当姑娘时节,肥得跟什么似的。眼下,奶过两个娃儿,一下子瘦掉一身膘,我瞧她长得不比谁差。” “奶过两个娃儿?她不是只生了一个女儿?” “这就是你不懂了,周家老二的儿子也是她奶大的呢呢!” “这样的媳妇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呐!” “现在倒是把个憨女人当成宝了。要我说,你家大牛媳妇也不差了,眉眼儿模样又好,最可人疼的,是守妇道,过日期子不声不响地!都是一个周家,你没瞧见他家二媳妇呢。”说话的人嗓门儿慢慢低了下去,引得一干长舌男长舌妇不得不伸长了脖子,如抢一群抢食的刁鹅样凑作一堆听这周家二媳妇的是非。 “你们晓得周家二媳妇现今干的是什么事?”说话的长舌妇又卖了个关子。 “说出来要丢尽我们凤梧坪人的脸,这蹄子眼下‘出国旅游’呢,去的是日本!” 临水镇四乡八里,对年青女人“出国旅游”都有自己心照不宣的理解,眼下这个词儿的意思等同于卖春,卖的对象还是外国人。这女人为了就这么心甘情愿让外国男人骑,比破鞋还要不堪的,不仅丢自己的脸,连家乡国家的脸面也要给她糟蹋。 “打鬼子那会儿,村里姑娘小媳妇要让日本人糟蹋了,就自个儿跳杨家堡村后的牛头崖。”说这话的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她更有资格感概如今这世道真是世风日下。 “听说她前一阵儿跟吴岳伦那流氓有一腿,周家旺还当场抓了奸。” “怪道家旺这孩子怎就整个儿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戴了绿帽子。” “什么前一阵儿?这蹄子当姑娘那会儿就跟吴岳伦不清不白。” “你们既然都晓得,索性我说个明白。眼下,这蹄子还是吴世伦招了去日本!” “天,这烂蹄子,被吴世伦卖了只怕还要被他哄着给人家数钱!” “想来是生就的祸水红颜。” “她也配‘红颜’,老娘要像她那样打扮,可不比她长得差。” 这般长舌男跟长舌妇,明明要夸凤梧坪第一孝,最后终究不免又成了搬弄是非,可见这种人的确讨人嫌。 柳香梅不知道自己的无意之举还能搏个凤梧坪第一孝的美名。不过,这美名并非全无作用,眼下,她的菜和牛奶都卖的比前一阵儿好。一些老主顾好事,建议她在摊位前支个“凤梧坪第一孝”的广告牌――美名远扬,还愁生意不好? 柳香梅对广告牌这种东西简直有一种天生的免疫力,不管广告吹得天花乱坠,她一向只瞧那物儿贵不贵,中用不中用;更从来没想一自己要借助广告来招揽生意。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从自己亲娘嘴里跟他抢生意 杨二狗也是个大孝子,这是有目共睹的事。眼下,杨二狗还有个老娘住在临水镇。老娘说过不惯城里的生活,杨二狗就给老娘在临水镇主街热闹的地块上建了一座房子,又特意请两个保姆专一伺侯老娘的生活。依临水镇人的说法,这老太太过的日子,都快赶上皇后娘娘了。 老太太可不像别人那样领儿子的情,这“皇后娘娘”的撵脾气,儿子一个月要不回家让老娘瞧上一回,她就要闹上门去的。当然不是元配夫人对二奶侧室的那种闹法,而且也没此必要。老太太的刹手锏,是直接提溜一袋臭豆腐上儿子架在二十八层之高的董事长办公室。 老太太一路走一路嚷,“杨二狗是我儿子!”。 杨二狗要是这楼里的傀儡皇帝,这老太太就是太后老佛爷,谁敢拦她。 饶是臭豆腐臭遍一座楼,饶是这老太太土得掉碴,她还是如入无人之境。门口打扮得像法国总统的俩宝安,甚至把老太太直接护送进电梯,又殷勤地摁下“28”层的字眼。 老太太当然明白如此行事欠妥,见了儿子的面,她先声夺人:“臭豆腐呀,娘特意酿的,左等你不回,右等你不回,娘只得自个儿送来……” 对老娘,杨二狗就如面对一个被自己宠坏的孩子那样的无可奈何。皱眉,瞪眼当然都不是真的,虚张声势而已。 老娘当然吃准了这个儿子,“快吃呀,还热着呢。小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你爹又去世得早,你爱吃一块臭豆腐,娘都拿不出。天可怜见,眼下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老太太又开始忆苦思甜。老泪在满脸的沟壑里纵横。 “拜托,老娘,难道就因为小时候你没让我吃上臭豆腐,现在就要让我吃一辈子!”杨二狗很想这么说,可这哪是孝子的行径,所以只得勉为其难吃得津津有味。吃完,瞧着娘一张老脸复又笑成九月菊怒放,杨二狗这孝子才敢麻着胆儿跟娘娇情。 “娘,往后,臭豆腐不要再送这儿来了。怪远的,累着你多不值当!” “儿啊,那你回家吃。娘一月给你酿一回!” 幸亏老太太没有一天给儿子酿一回臭豆腐。不过,堂堂董事长,就为了吃一点臭豆腐,往返得费去两三天的时辰,这事儿说起来,多少有点滑稽。 “娘,往后你就别再费心费力地做臭豆腐。有闲情就享享清福。儿子又不缺吃少穿……” 老太太这才说了实话:“儿呀,娘这眼神儿越来越不济,是瞧一回少一回了。” 回家那会儿,俩保姆不晓得是真有其事还是煸风点火,说老太太有一回上街,见一辆小车走下来一个人,逮着人家就喊儿。亏得人家脾气好没见怪,要不然,这世道,有愿意装孙子的,可没有白装儿子的呐! 保姆的话说得杨二牛这个大孝子耳根儿发热。从此,不管多忙,一个月必定得抽空回一趟临水,哪怕什么事不干,只陪老娘叨嗑一些家长里短。 这天,杨二狗正听老娘夸凤梧坪第一孝。老娘的说道,这个被传为凤梧坪第一孝的女人,不过是天天用小推车送公爹回家,难道还能比过自个儿――他这回来一回,费时费力不说,得撇下公司里多少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乡下人的眼光,指不定落伍了多少年代,这整件事儿听起来就像个笑话――都什么年代了,这凤梧坪第一孝还推小推车,至不济也该骑脚踏车,别是个连脚踏车都不会骑的二百五,或者压根儿连脚踏车都买不起。 二十四孝里,有一个郭巨埋儿的故事,依杨二狗看来,这简直是混账王八蛋才做的事,要是穷得连老娘都养不起,就没资格说孝。依此类推,要是连脚踏车也骑不来,就是孝,那也是“愚孝”! 可是老娘把这凤梧坪第一孝夸得像一朵花,而且并非那种雾里看花的花,而是实实在在明明白白就能见得着呐――眼下,这第一孝就在临水集镇摆摊卖菜,顺便卖牛奶。 “老太太每天喝的牛奶就是上她那儿买的!”保姆也在一旁帮腔。 “娘每天喝的牛奶是菜摊上买的?” “老太太爱喝那里买的牛奶,说新鲜。” “那我拿回来的牛奶呢?”杨二狗的心在滴血,他给老娘拿回来的牛奶都是公司的拳头产品,竟抵不上菜摊子上卖的牛奶,天理何在! “老太太心好,让我们俩拿回家给孩子喝!”保姆有点不好意思。 这下,杨二狗算是久闻大名。但是百闻不如一见,他是非见这个凤梧坪第一孝不可了,尤其这女人还卖牛奶,从自己的亲娘嘴里跟他抢生意,真是有本事得很! 柳香梅那会儿正忙得不可开交,过秤、收钱、找钱、一边还得匀出手来舀牛奶,舀牛奶的那只手还得带上乳胶手套――因为摸过钱,拒说钞票里头藏着大量的细菌。 一些老主顾等得不耐烦,直接把钱往她的匣子里丢,柳香梅抽空瞄一眼,人家多半都是多给,她心下抱歉,只得又赶着往人家菜篮子里头丢一把小葱或者几个茄子。 这女人杨二狗早就见过,但他还是在一旁瞧了半天――不像二百五,瞧她的生意,也不是买不起脚踏车的主儿。 眼下,这女人身后就支着一辆小推车,那上头还搁着一捆大葱和小半车儿土豆。想来,她卖完菜,就是用这辆小推车推送公爹回家,要果真这样,那也只能算顺水人情,哪就够得上凤梧坪第一孝了。不过,这女人舀牛奶之前还晓得戴上乳胶手套,这不得不令人对她刮目相看。杨二狗从乡下出来,当然晓得乡下人对卫生的讲究界限,要是谁饭前便后肯洗一洗手,绝对是个中翘楚,别说舀牛奶之前洗手。 柳金叶打发了一拨又一拨老主顾,她那摊儿上渐渐冷清下来,杨二狗才不紧不慢踱了过去。 “唉……这个……”真该死,他忘了这个女人叫什么来着,难道真是贵人多忘事? 但是柳金叶一见杨二牛杨老板,如遇贵人,喜出望外:“啊!杨老板,你怎有空来这儿?” “这个,我随便瞧瞧!” “对了,那个阮红霞,有她的消息了没有?”柳香梅才不管人家答不出来是否会尴尬,她要是能考虑得这样周到,还能挣个憨女的名头。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祸不单行 杨二狗料不着柳香梅会有如此一问,不知道的人,听柳香梅这么一问,不知道会当阮红霞是他的什么人。 “这个!没有,没有,她一直没到公司来!” 柳香梅半点也不讳忌别人,脸上呱嗒一下就挂满失望。 “你别着急,阮红霞跟公司终究还有关系,我想她不至于一走了之!”杨二狗又道,心里没来由升腾起一股歉意。 “我是担心我爹,不知道还能拖到什么时候。”柳香梅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她说担心,就满脸悲凄。 杨二狗一见这传说中的凤梧坪第一孝就是那天跟着小叔子到公司找他的女人,便料想此女之孝,十之**是真的。要说别人,他可能还不信,这世上,有几个放着电梯不乘,肯从二十八层一步步往下量的女人。 “真抱歉!” “哦,这不怪您。” “如果还有别的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有劳杨老板,眼下就这一件事儿!” 杨二牛转身欲走,柳香梅却又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死活往他怀里塞了两棵大白菜和一把小油菜。小油菜新上市,翠得发绿,鲜得能闻出春天的味儿来。杨老板杨二狗真是啼笑皆非――难道自己缺这一把菜。 寻常给杨二狗送礼的人不能说踏门门槛,但绝不在少数。牛奶公司总经理的位儿说大不大,实权却不小,他稍颔首,提拔个把人或者给别人一个饭碗都不在话下。人家有求于他,所以送的东西都够档次。至不济,说明来意后,直接就从怀里摸出个信封,里头的票子厚薄不一,视来人所求之事的难易而定,妈的,这社会,连托关系都随行就市了。杨二狗有心拒绝,来人端着小心,陪着笑脸,把他当菩萨拜,他又怎能下得了心。如果都像这女人,生拉硬扯,自已索性唬下脸来当恶人得了。 柳香梅见这杨老板只是推挡着不收,急赤白脸道:“杨老板,你放心,这一点菜只是给你尝个春意儿。那阮红霞要一直藏着,我还能赖在你身上管你要人?” 也是柳香梅憨人憨话,杨二狗这下再推挡,反倒是他小肚鸡肠了。 周家老头是从这年的正月十五开始一下子变老的。这老头的所有自信,勇气,包括健康仿佛也一并被那个姓阮的母狒狒骗了去,如秋风卷落叶般,正以一种触目惊心速度衰竭。 之前,周家老头只肯承认自个儿上了年纪。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要说到老,还远着呐!年纪增长的同时增加的是人生的阅历。谁说七老八十一定要昏馈老迈。 周家老头不服老,所以周家一应家事还得他来拿主意,谁也不用不服气,老头儿这一辈子吃的盐巴可以作证,全家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况且,依他自己的说法――年轻人未必有我这股干劲。 可是,周家老头这辈子吃的盐巴,到底得屙得光溜干净,若不然,指不定直接就把老头儿腌成一块干腊肉。 乡下人家,干腊肉的资格只能是一道菜,偶尔佐饭的确能叫人胃口大开,但也只能佐饭而已。干腊肉当主食,好像还没有哪家这样过日子。就好比周家老头的被骗,一辈子的积蓄让人骗得精光,并且满打满算,那母狒狒一辈子吃过的盐巴肯定不如老头子多。老头子不服老还怎么行。可是这老头一老下来,不免又有倚老卖老之嫌,他自叹腿脚不利索,不能像二儿子一样满世界找骗子,所以就只能每天风雨无阻,在凤梧坪进村的村道上守望。那姓阮的母狒狒假若在临水镇方圆百里之内现身,就算变成一只母苍蝇,老头子发誓也要把她揪出来。这几乎成了老头子固定的生活程序,而且这个生活程序也跟老头的吃喝撒拉一样由着他运行了六十多年的生物钟调控,一天不去都要闷出病来的。这当然是老头儿自已的话,但是谁不怕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当然,他还有个可以风雨无阻地管接管送的长媳妇,当然不免要随心所欲一些。 凤梧坪是离临水镇中心最近的一个村子,临水镇又是紧临双桥这个地级市是近的一处城郊,有事没事,凤梧坪人脚稍稍伸长半拉,就进了双桥市。因地利之便,五六条别的村道在凤梧坪村头外的路口汇聚,每天车来人往,煞是热闹。这种人脉聚集之地,理所当然也成了这四乡八里的信息交流中心。 路口正中有一棵巨大的香樟,华盖如伞,虬枝攀连。树下正是闲汉子长舌妇飞短流长的绝佳之处。眼下,周家老头无比需要这些飞短流长。他就像一只老蜘蛛,静静的守候在这四通八达之处,不过,这只老蜘蛛等待的唯一猎物就是那个姓阮的母狒狒。老头子把这当成自己有生之年的唯一活头。 造化弄人,往往就事与愿违,老天爷他老人家似乎更喜欢来几出祸不单行。 这天,早饭下了肚,香樟树下照例又围上了一圈闲汉子长舌妇。闲嗑牙的材料却是各村的一些旧事儿,人人脸上都有一种懈怠,显然急需新的信息以提士气。飞短流长这种事,不仅也能上瘾的,瘾头儿还能见长,最好能像报纸一样来一出“号外”。 一辆车儿吱地一声在树下同众人扯长了脖子一瞧。车架蓝白相间,车门儿上几个头大的字儿……双桥市公安局。临水镇归双桥市所辖,寻常,市上衙门的公车顶多在临水镇上停一停,能开到凤梧坪这样的小村里来,那是破天荒了的。 香樟树下的闲汉子长舌妇精神为之一震,就像家狗闻着了肉骨头香。 公安局的车上跳下两个警察,打听的是凤梧坪柳金叶家往哪里走。 “柳金叶?喏,那不是她公爹。”周家老头便被众人推到人前。 “什么事儿哩?”老头颤颤威威,明显底气不足,“家去说,家去说!还得再开一会车子。”一边却只是把两个警察往车上推,自己抖擞着也往车上爬。老头儿的经验,公安局的人寻上门来,指名道姓找二媳妇,只怕没好事。他自个儿支着一把老骨头,硬撑成一面墙,想来是要挡着这一桩预想中的家丑。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气死公爹 树欲静而风不止!香樟树下刮起一阵风,树叶儿沙啦沙啦作响。老树成精,飞短流长的瘾头不比树下任一个闲汉子长舌妇来的小。这警车一停一走,想从中捕风捉影那是绰绰有余。 事实上,所有香樟树下的目击者都在努力打探此事,赶得上专业的私家侦探。 周家老头已经一连半个月不曾上凤梧坪的进村道口守望。 这只能让所有人说起周家的丑事更加肆无忌惮,拒说内幕是周家二媳妇犯了事儿。这真是一条够份量的消息,光周家二媳妇这个尤物就足够让男人荷尔蒙失调,让女人打翻醋罐子。再加上犯了事儿,天啦,真是老天遂了人的心,那个狐媚子,寻常只见她打扮得花红柳绿,说起话来扯高气扬,她也有今天。 具体细节说的是柳金叶被日本人抓住了遣送回来的,罪名是什么子卖yin。现正关在双桥市看守所,那天俩警察就是来通知家属去送衣物。内中一个过来人又极为权威地对此事的性质做了定性,说周家二媳妇多半是判了刑,警察才会来通知家属送衣物,若不然断不会如此,还怕家属一走动穿帮窜供了呢,哪会这样通情达理。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说这话的到底是个过来人。 周家的这个家丑很是让香樟树下的闲汉子长舌妇咀嚼了一阵。不过,再美味的东西,要老被口水浸泡着,不免也要味淡意薄。但是,周家仿佛存心不让村头的这棵老树精安生。 事实上,那天早上,周家老头咽下这一辈子的最后一口气时,离他二媳妇蹲班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光景。可是,老树精下的闲汉子和长舌妇最是惯于把这种事往一起扯,得出的结论――周家二媳妇做下的丑事儿,活生生气死她公爹。姓阮的女骗子倒被撇得一清二白。 可怜柳金叶,一时之间臭倒临水镇方圆百里,她要是不蹲班房里猫着,在外头势必千夫所指。 周家老头几乎就在警车驰离周家院门的那一刻,就躺倒在床了。这一躺,老头如一棵轰然而倒的朽树,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老头当了一辈子严监生第二,在自个儿身上的花费尤其克扣。周有财有财背着父亲去卫生院看病,找的是里头的院长。不光因为院长是院长,还因为这院长也姓周,是凤梧坪出了五服的本家。可是这个本家院长却让他们马上转到省城大医院复查,指不定还得动手术。 “大侄子,这复查要不少钱吧?”老头子问得很小心。 “老爷子,这些事儿你还操什么心呐?” “我就想心里有个底!”老头固执得很。 本家院长自然晓得这严监生第二的可不是浪得虚名,也不敢说得太吓人,故意轻描淡写道:“老爷子,治病么,哪能不花个三钱两钱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人挣再多的钱,这要紧时候不花,那钱不就是废纸?” 但是严监生第二永远无法在钱与费纸之间画个等号。钱不花不会变成费纸,花出去才会变成费纸呐!这是周家老头一辈子的金科玉律。所以他死也不去省城,长子长媳小俩口要劝,老头子就说儿子不是东西,盼着父亲上省城挨刀。老头以为动手术就是挨刀。 夫妻俩再劝,老家伙急赤白脸地骂不孝儿子只晓得败家,省城医院是你家大舅子开的还是怎么着,你俩打听打听去,要能不花一分钱,咱就去。 这是什么话,就算省城大医院的股东是兄弟俩的大舅子,也不能不花一分钱呐! “实在的,我就觉得出气出得慌,叫你娘到处打听一下,讨得一两个偏方来,兴许就治好了。钱能省就省,爹这一辈子,一分钱不敢瞎花……唉!不说了,你们这俩败家玩意儿!” 瞧瞧,劝到最后,落下个“败家玩意儿”! 周家老太一辈子夫唱妇随,此事也不能免俗。依老头的话,她腿脚不得闲,几乎蹭薄凤梧坪方圆百里一层地皮。乡下是最不缺治病的土方偏方,不仅阳世上的药方子,连阴间里的冤鬼缠身都能问得着。 周家老头出行都要瞧瞧黄历的人,最是信这个。那边让老婆子照偏方炖药,这头又一连请了两回走阴婆。头一个走阴婆道的是七十三、八十上,阎王不请自已去,又问老爷子的属相,是子鼠,可不正是七十三岁。这走阴婆撇撇嘴,让别人在她做事儿的时候都悄悄儿的,丁点声息也别出,若不然,她的魂魄过了阴,惊失了算谁的? 这走阴婆名头挺响,端得谱儿也不小,别人只能敬她是真神仙。 周老太端上来的一盆水,走阴婆净了手面,又燃起三柱真香,慢慢就耷拉了眼皮,开始过阴。只听她先变了嗓门儿,好像嗓子眼里窜进了条蛇似地咝儿咝儿几声,周家人便听见一个女子的声响儿仿佛打哪个了无人烟的旮旯里冒出来,透着阴森,令人忍不住就冒出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苦哇!”走阴婆身上的女鬼先唤了声苦。 周家老头忙忙地吞一口避邪的昌蒲和艾蒿枝熬的水,漱过口,要与这女鬼对冤情。 “您老是……”周家老头试探着问。 “先过鬼门关,后上奈何桥,奈何桥面涂桐油……”走阴婆开始怪腔怪调地唱。 “您老是有财他大姨?” 有财他大姨刚过世不久,周家老头这么想也对。 “奈何桥上长徘徊,孟婆汤锁一世情……”走阴婆只管唱。 “您老是有财她姥姥?”周家老头又想起另一个过世的女亲。 “前世娘做儿孙奴,后世儿孙莫忘本……”走阴婆唱得越来越明白。 “您是……我娘?”周家老头问得万分勉强。他对娘这个概念实在过于生疏。这老吝啬鬼的娘拒说在他三岁的时候跟着一个外乡的江湖朗中私奔。周家老头是他爹一手拉扯大的,这个有爹没娘的孩子一辈子也就只认爹不认娘。尽管那个狠心的女人后来又遭江湖朗中遗弃,但周家老头和他爹把拒绝这个女人再进周家的门。这女人只好又走了一家,给人当后妈,后妈哪是那么好当的。直到这个女人过世,她的亲生儿子周家老头都没再去瞧上一眼。 在这件事上,凤梧坪的人起先都说那女人的不是,等那女人一过世,矛头又齐齐对准老吝啬鬼,说他的行径不是人干的事,再怎么说那女人都是他的亲娘。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流年不利 但是老吝啬鬼从来不会在意这些闲话,逢年过节,他给列祖列宗上香烧纸,过世的爹是格外丰厚的一份,这个娘却什么都没有,老吝啬鬼还乐得省一份香火钱呐。 可是走阴婆偏偏这会儿止了唱,拖长腔子叫唤一声:“我的儿……娘……苦哇!”直唤得人毛骨悚然。 老吝啬鬼明白自个儿哪里做得不上路,赶紧道:“我晓得了,这就给你烧纸钱去!” 这回,周家老头不敢再怠慢自己的亲娘。叫过有财赶紧骑上车子去镇上冥器铺里,把里头的冥钞纸箔尽着往回运,能运回多少是多少。老吝啬鬼一辈子终于阔气了这么一回。不过,跟上省城医院挨刀比起来,这不知要俭省多少倍。 给亲娘烧过纸线,周家老头似乎活转了两天。自个儿说身上的力气见长,只是依旧要躺在床上让人伺候。 周家老太给老头儿折腾了这么一阵,着实乏了,见老头活转,心里寻思那走阴婆毕竟不是凡人,老头的病跟儿上出在他老娘那儿,自己什么偏方子药罐子的还不是白忙活。 这么一想,周家老太便有了几分懒怠的意思,只在吃食上尽心,药罐子就自作主张停了。不曾想,这药罐子刚一停,便出事了。周家老头又一次滴水不进,眼瞅着就要阴阳两隔。一家人全慌了手脚夫。这回周家老太作主,依旧请的是上回那个走阴婆。老太太也不敢自作主张把老头送往省城大医院,因为她现在到底只出得起请走阴婆的钱,要是老头一辈子的积蓄不给姓阮的女骗子骗光,她这会儿当然愿意把老头往大医院里送,乡下土郎中的道听途说和走阴婆装神弄鬼的那一套,说什么都虚的。上省城大医院挨刀,可那刀挨得明明白白。就算病人鬼上身,想来鬼还能不怕刀,拒说医生头上罩着无影灯呢――鬼连影儿都没外藏,还能不吓跑。 周有财请来的却是另一个走阴婆,比上回那个年轻些。周家老太怨儿子做事不上路。有财把娘扯到避人处,悄悄儿告诉娘上回那个走阴婆过世了,就这几天功夫。 周家老太当然吃惊,这走阴婆,跟阴间的人走得这样近,人家怎不帮她说说情,让阎王爷宽限她几年。 老太太心善,不免挤了两滴泪。有财以为娘是给爹的病愁的,忙安慰说这回请的走阴婆比上次请的更有道行,不仅能走阴做关亡,连阴阳五行八卦都会算的。 这个走阴婆果然不同凡响,一上来并不上香走阴,反倒跟周家人摆谈老爷子的生辰八字。周家老头七十三岁,她不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只说老爷子今年命犯太岁,恰逢太岁星君轮值,老爷子怕会有凶灾。又问周家一向是否动过土,开过市? 周家老太迟迟疑疑,说了老头那天帮大媳妇推了一车菜上临水镇集市的事儿。老太太本来不会把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这样牢靠,全因老头那天又念叨了挂历上的两句话,是“马日冲鼠生年,白虎星动,不利出行”。 “这就对了!”走阴婆猛一拍巴掌,仿佛发现新大陆,“你想啊,老爷子本就命犯太岁,流年不利,偏偏又在不利出行的日子出了门,只怕是冲了哪方凶煞之星。” “这可怎办?”老太太被走阴婆的话诈唬得面无人色。 “眼下,先到村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烧上几刀纸钱,我再在这院里做起法事,瞧瞧能不能把这凶煞之星支走。眼前也只能如此了,走一步瞧一步吧。” 这走阴婆布置下去,她自个儿也开始跳大神,在周家院里院外,楼上楼下赶凶煞。整整折腾一夜才罢休。日头一出,走阴婆领了谢仪走人。留下一句话:“人的命,天注定。老爷子的这坎儿要真过不去,那也是命中注定的。” 果然不幸被这走阴婆言中,又过了三天,老吝啬鬼周家老头就喘完了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临过世那会儿,药罐子上还咕嘟咕嘟地炖着药汤呐!是老太太起早抓的偏方。 “他爹,你好歹喝了药汤再走,指不定缺的就是这碗药汤。这药里还炖上了党参和黄芪呢,说什么也是花了钱上药店抓的,这不是白瞎了么……”老太太的老泪一窜窜往下掉,嘴里嘟嚷的偏偏是这么一句话,让人搞不明白她到底是心疼老头子,还是是心疼钱。 周家老头是听说了二媳妇蹲班房这事之后病倒在床的不错,但要说是被此事活活气死,着实未免牵强。 这种事,柳金叶这丢人败兴的**要不挺身为自己辩白,闲人一口唾沫一个钉,活生生就能把她钉在凤梧坪的耻辱柱上。 那会儿,老头儿一断气,五服之内的直系亲丁,不一刻便黑压压挤了一院落。都等着主家拿主意呢。偏偏周家这会儿只剩下一对不济事的憨公母。周有财这孝子当过了头,一不小心,在爹的灵前,自个儿就死去活来两三回,比亲娘还要多“死”一回。 只有柳香梅没心没肺,在公爹灵前扯天扯地哭了一通,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除了眼泡发肿,瞧着就像个没事人。这没事人一出屋门,便听见满院里嘤嘤嗡嗡,嘤嘤嗡嗡……她掏了掏耳朵眼儿,零零碎碎,听着的都是老头子之死与周家次媳做下那不堪之事之间的因果关联。 嘤嘤嗡嗡到群情激愤之处,一个声儿猛地高过众人,道的是:“这等****,要搁古时,早该装了猪笼沉潭,哪还能等她气死老人。” “可惜刑法里不判浸猪笼,说起来,世风日下呀!” “我就不信,还真无法无天了,凭白让老公爹给媳妇气死。依我说,刑法虽不判浸猪笼,咱们众乡邻要联名上书,秉明原委,说到底也算是出了人命,不愁法官大人不让那**把牢底坐穿,关她个十来二十年,这**出来时,已是人老色衰,瞧她还害人不害人!” “对,联名上书。这创意好。老爹,你马上备纸笔,我头一个签名!”应和的估计是个愣头青,声儿冲得像吃了火药。 ……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顶撞族长 柳香梅再也听不下去。憨女一向一是一,二是二,红口白牙,以为自个儿有义务为金叶洗刷冤屈。公爹的确过世,逝者已逝,生者当如斯。这事要全赖在金叶身上,金叶这辈子还怎么活?要说因果,母狒狒才是那罪孽的源头呐。 众乡邻真是路见不平,这等舍本逐末的,能成的了什么事。真要好心,帮忙打听一下母狒狒的下落,已足够令周家老小感激涕零了。 “各位叔伯老少爷们,事儿可不能这么办呐!爹在世时,虽说气恼金叶的行事。但是要论爹的过世,也不能全赖在金叶身上。俗话说得好,人的命,天注定。公爹的身体,其实打受骗上当以来,就一日不如一日……” 憨女说话,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才不管人家听得进听不进,眼下尤其如此。 院里站的这一干亲丁,个个义愤填膺拿自己当替天行道的正人君子。这一堆正人君子想不着热脸竟贴了人家冷屁股。这女人的这一番话,分明指责他们狗拿耗子,管错了闲事。 这一干正人君子之中,为首的那个,一头白发,佝偻着背,脖子上挂一幅老掉牙的玳瑁花镜,拒说此人是凤梧坪《周氏族谱》的执笔者,并籍此坐稳凤梧坪周姓族长之宝座,还真是皓首穷经。可惜,政府不给族长发薪水,《周氏族谱》也不好卖了版权抽版税,所以不管怎么说,这族长做的都只是些费力不讨好的事,眼下尤其如此。 “我等商议的是如何处置周家次媳。非干你的事。你一个女人,何必多嘴多舌?” “事儿不能这么办的,族长!”柳香梅现在直接嚷嚷,“公爹不是金叶气死的,怎么能把账算在她头上,这不是冤枉吗?”憨女没眼色,人家大小也是个族长,把这周族愚妇从族谱上除名还不是等闲之事。不过,关于周老头之死,作为长媳,她的话的确更权威。何况这憨女跟柳金叶是妯娌,妯娌是什么,天生的对头。对头帮对头说话,由不得别人不信。 “依你的意思,我们冤枉好人?柳金叶是好人?”老族长的话问得相当犀利,又一打语言太极的高手。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香梅毕竟憨,语无伦次,“柳金叶她当然不是好人……”天啦,怎么能这么说,话一出口,憨女觉得自己该操心死后是否会下拔舌地狱。 “自然!我们也不会冤枉她!” “金叶怎样,我们说了都不算。人家法官知道她是个什么人!”打了半天腹稿,柳香梅总算费劲努出这么一句,公爹尸骨未寒,她可不想在这儿跟人家把口水官司,再说了,金叶又没请自己给她当律师。说几句公道话,澄清事实,是做人的本份,何况她们在娘家算得上姐妹,在婆家是妯娌。 这下,族长没话说。要是寻常女人,他自然有灭她器张气焰的法子。可是这女人到底还顶着“凤梧坪第一孝”的光环,这光环可不是他这个族长封封,众口能烁金,自然也能铸金,凤梧坪众乡邻要树立孝顺榜样,他这族长怎好违了民意。 “合着我们是吃饱了撑的!”这次还是那吃了火药的声音。“咱们走,他家的事儿,倒好像我们上赶着来打理呢!” 说话的家伙使的调拨离间之计还真是凑效。院里这一干人,退的退,散的散,纷纷往院外撤,慌得柳香梅伸着两只手,不知挡哪个是好。要还是当姑娘那会儿,她一身肉往院门儿上一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惜眼下瘦得,给人一拨拉便打晃,更别说堵人。看来,胖也有胖的好处。至少份量上让人不可小瞧。 “干什么?都给我站住!”到底妾是老的辣,再说一族之长也不是那么容易中计。老族长一声断喝,道“帮忙还是斗气来着。再说了,这里怕也不是这个女人当家作主!”又转身吩咐周家长媳,“去叫你男人出来!” 柳香梅只得忙不迭去喊大孝子周有财,憨女知道自己心眼儿不够多,少一事是一事。 周有财是被两个人架到族长面前的。好大一尊人猿泰山,架着他可真费劲。 周有财两眼糊满了泪,到底不像憨女那样没心没肺,还有心情跟人逞口舌之能。“族长!”一声哽咽,大孝子倒头便拜,是凤梧坪孝子依习俗行的标准等身大礼。 “起来吧!”老族长仁慈,半句不提柳香梅顶撞自己的事。“你爹的后事,你想好了怎么料理没有,倒是快点吩咐下去呀!” “爹……爹的后事,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周有财一句话,差不令人气过背去,真是白长了一幅好皮囊,可惜是个空架子。他一个正牌孝子不晓得怎么办,难道叫别人越俎代庖给他当家作主。 “算了,也是个不能主事的,叫你兄弟来吧!”, “家旺……他去找姓阮的骗子,不晓得到哪了!”周有财犹疑着开口。 “你有家旺的手机号码不?就算他到了天边,也得让他立马回来!你这个憨大!”老族长发了火,就像老虎发威,吓得憨大架不住就出溜到地上,给人家再来一个孝子等身大礼。 周家老二那会儿正在南宁,因为之前他听人说在南宁看见过姓阮的女人。这母狒狒跑到南宁去干什么,天晓得。 有财给老二打了个电话,嘱咐他一刻也别耽搁,立马回凤梧坪。 “哥,那得坐飞机?”周家旺在电话里说。 “就坐飞机!” “我只剩下买火车票的钱了!” “那就坐飞车!” “哥,一定要让我见爹最后一面!”老家老二在电话里呜咽,他已经把自己定性为一个不孝子。 “这……家旺,这由不得哥,爹已经去了!” 周有财听见电话里头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嗥,以至于很长时间,这憨大总是怀疑南宁这个地方是否恶狼成群。 周家旺三天后才赶回凤梧坪。 周家按凤梧坪的习俗发了丧,这是一种费钱的恶习。一连三天的丧宴就得让主家塌了半边天,更别说死人的装裹,板要三寸厚的柏木棺材,好在老吝啬鬼生前就给自己置了一幅,葬身福地在他七十大寿的时候就请风水先生选好了的。饶是如此,周家依旧依旧被折腾得不轻。别人的眼里都只瞧到周家先前的殷实,有财家旺兄弟俩不敢太塌周家面子,只得虚张起声势来撑脸面。 柳香梅卖菜卖牛奶的钱自然不必说,这憨女一向连体已都不懂得截留,挣的钱除去家里开支,一元一角都存在一张折子里。这会儿,她把存折整个儿捧出来,让家旺去银行取出钱来安排公爹的丧葬费用。 周家老二瞧瞧存折上的数目,反倒结结实实吓一跳。他自诩周家主心骨,以为家里缺了自己,就好比地球缺了太阳。哪知这憨婶子不声不响,倒把钱挣着了,这事着实证明了自己的有眼无珠。 可是这数目离丧葬费用还差着一截。按理,这一截该周家旺掏。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章 、葬礼 周家老二把头一低,眼泪扑漱漱落了两大把。好在,这会儿只是兄弟俩相商家事,并没旁人外姓。有财自小没瞧见老二哭过,这一哭,反倒让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安慰道:“你也别太过伤心,爹到底上了年纪,迟去早去,总归得去!” “哥,我怎就越活越窝囊呐哥,还不如让我替了爹去!” “说什么话呢?爹一辈子就稀罕你。爹一摞脚你就瞎说,爹可真白疼你了。” “爹是白疼我了!哥,爹的事,我一分钱也掏不出来,难道我活得还不够窝囊。”周家旺说的是大实话,绝对不是为了逃避作为一个儿子该对父亲尽的义务,果真如此,他完全可以呆在南宁,等发过丧再回来。所以,由此可以证明,周家旺是确确实实没钱,这是够窝囊的。 柳香梅最见不得大男人哭鼻子,尤其是周家旺。她一向敬小叔子是个能人。 “要不,我去借一点,先渡过眼前的饥荒再说。” 周有财和周家旺同时感到很奇怪,这实在超乎了他们对这个女人的指望。 “上哪儿借?”周有财对女人的自作主张有此许不满。 “我爹给承轩准备了结婚的钱,眼下承轩定亲都还没定呢,先挪一些来救救急。” “也只能这样了!”隔了好一会,周有财才不情不愿了抛下这话。父亲一过世,他是长子,整个家都压在他的肩头上。这憨大着实不习惯。从前父亲一向只倚重老二,把家旺当顶梁柱培养,可是眼下这根顶梁柱身无分文,他拿什么顶。 柳香梅后脚跟立马就回到柳林娘家。这一向,她极少回娘家。郑月芳还跟女儿置气,她回娘家有什么意思。 柳香梅这次回得极是时候,爹和娘都在家,一个在前院晒菜心,一个在廊下洗衣服。这俩人猛一见女儿进了院门,反倒都惊愕地说不出话来――热孝里,谁敢乱窜别人的家门,也只有他们这个不知轻重的憨女儿。 临水镇方圆百里的习俗,就算亲家,也只走喜事的情,白事是互不相干的。更不兴热孝里窜门,除非存心给别人家带去晦气。 郑月芳慌得顾不上搓掉两手皂沫,忙引女儿从偏门进了屋。柳香梅不等喘匀一口气,开口便跟爹娘借钱。 “借钱,你这一向不是在临水镇集市上卖菜卖牛奶,人家传生意都给你霸去了,你还能缺钱?”范月芳跟这个憨女儿说话从来都不会曲里拐弯。 “那点钱不够用。还差一截呢!” “妮子,娘问你,金叶家的出了多少?”郑月芳明白女儿的钱要用在何处。这一阵,她不是不晓得凤梧坪亲家离了世,也不是不晓得那个老吝啬鬼让一个女骗子骗去了一辈子的积蓄,还有柳金叶进了县城的看守所。但是不管怎么样,亲家的丧葬费得兄弟俩公摊,说什么周家老头也是下了两个驹子的人,又不是女婿一根独苗。再说了,自己女儿还是个憨女呢,当初嫁到周家,谁指望她去挣钱。 “娘,你又不是不晓得,金叶被抓进班房了。” “她是活该,那个丢人现眼的小狐狸精。”郑月芳顿了顿,突然间想起自己不该顺着女儿把话题扯到柳金叶身上,虽然这件事让她在柳六娘面前觉得扬眉吐气。“我是说你的小叔子,那个周家旺,难道一分不出?” “家旺没钱!” “没钱?谁不晓得说,也只有你信。娘也没钱,精光着呐!你信不信。” “娘要没钱,那就算了!”柳香梅当然信,谁叫她是憨女。 郑月芳反倒无比失落,女儿头一次回娘家开口借钱,她怎么忍心让她为难。她这个当娘的,本意只是想让女儿学聪明点,谁叫自己摊上一个憨女儿,可是这个憨女儿偏偏就当了真。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柳瑞全板了脸,他话少,可是一句顶一句,“囡囡,还差多少,爹借给你。” “五千!” 柳瑞全揣了折子去信用社取钱。 郑月芳再接再厉开发女儿的智商,“这钱,爹娘是瞧在你的面子上,算起来,应该是金叶家的出。要不,你让你小叔子打一张借条。” “家旺要是有钱会出的。” “你个憨妮子,等他有了钱,认不认这事儿还难说呢,天下认钱当爹娘的人多着呢,何况只是兄弟。有了借条,到时亲兄弟,明算账。一是一二是二,他不敢赖你的。” “家旺不是那种人!” 郑月芳气馁,谁叫她生了个憨女儿。 老吝啬鬼周家老头的葬礼终于体面地结束。这种体面当然得有钱财来铺费。旁人瞧得明白,这铺费的钱财多半出自大媳妇,包括柳香梅回娘家借钱。这事儿柳香梅没开口跟旁人说过半句一二,但是我们得佩服乡下人的消息灵通,对他们来说,这世上不存在**,只有自己的不感兴趣的事。这些乡下人没有为国家情报局效力可真是埋没人材。 话又说回来,天可怜见,周家的媳妇但凡精明点,肯充这个冤大头? 发送完亲爹,周家旺好比自个儿死过一回,既是死而后生,就有必要重新活过,至少不能活得像先前那样窝囊。说到底,他是周家旺,是周家的主心骨,难道连个憨女人也不如。 要不想当窝囊废,自然得先甩掉头上的绿帽子。再怎么说,男人头上顶着那东西,就算自己不认,别人也不免要把他列入窝囊废一流。 你连个女人都管不住,你不是窝囊废是什么。 乡下人的嘴巴子上下一翻,就像犁耙耕地,什么事都得往深处理论。 周家旺从村道上走过,背后指指戳戳,不是柳金叶丢人现眼,便是周家旺窝囊透顶。到最后,事情就只剩下最本质的问题――周家旺不行!按理说,周家何至于到靠女人卖身挣钱的地步,自然只能是周家旺那事儿不行。家里不行,女人当然要到外头找补,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瞧瞧,绿帽子不仅晦气,甚至要剥夺周家旺做一个男人的资格。 周家旺不好一个个跟人解释自己婆娘本就水性扬花。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怎说得出口。就是说得出口,别人也未必就相信。 但是周家旺使了个斧底抽薪,下决心跟柳金叶离婚,离了婚,柳金叶就不是自己婆娘,她要给谁戴绿帽子都不关自己的事。何况这里面还真有个感情的问题。乡下人不兴讲爱不爱,相亲那会儿,周家旺一心想娶得美人归,晓得金叶想听一声“我爱你”,他暗地里差点把嘴皮子和舌头折腾疯,临了,这两个部件一见到柳金叶,条件反射就冒出“我爱你”,根本不用经过大脑的。周家旺那会儿年轻气盛,以为这就是爱情。现在恨不得割去对柳金叶说过“我爱你”的嘴唇和舌头,他怎么会爱上一个水性扬花的**人。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离婚 “离婚,那周至福怎办?”柳香梅是真心可怜这孩子。 “婶子,周至福可是朝你喊妈!横竖柳金叶也没个当妈的样。” “那可不对。大福说什么也是金叶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朝我喊妈,是跟着周至瞎叫乱喊,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明天就叫大福不能这么喊。” “婶子的意思是我不能跟柳金叶离婚。” “你一时气话,婶子还能当了真!” “婶子,我不是说气话,我明儿就去柳林村转告柳六!”周家旺指名道姓喊柳六,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表明他的决心,柳六可是他的丈人。 “那我得先去跟六娘通个气。”憨女的做事风格,说什么就是什么,摞下话,风风火火就往门外扑。 回到柳林,柳香梅直接进了隔壁六娘家的门。屋里只有木叶一人,正趴在厢房一张桌子上写什么。这孩子自小只跟香梅亲,胜过她自家姐妹。见得香梅进屋,笑眉笑眼迎出来。 “木叶,你妈呢?”香梅问得急,由不得人怀疑是出了什么事。 “姐,出了什么事儿?” “你姐夫说要跟金叶离婚呢!” 离婚在乡下可是件大事,木叶忙去地头把爹娘喊回来。 香梅只负责传告消息,柳六两口子自然不敢指望她拿主意。夫妻俩仿佛天塌下来,就算天真的塌下来,眼下也只能拿肩膀扛着。 柳六俩口子甚至用不着寻思,打定的主意都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婿把这个婚离了。乡下人看重从一而终,别说柳金叶现在声名狼藉,就算她身家清白,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奔头? 可是不离婚也只是柳六老俩口一厢情愿的事,理亏在女儿。周家非要离,又有什么法子。说来说去,眼下其实不是离不离的问题,而是有什么法子能不让女婿离这个婚。 老俩口想来想去,自家的筹码只有一个,那就是外孙儿周至福。周至福是周家长孙,周家离得了媳妇,总不会连长孙也不要。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得把外孙儿先帮金叶要回来。 周至福一向都是香梅带着,这事儿只需香梅好好配合就成。老俩口自小熟知憨女的脾性,对此有十足的把握。 香梅正在木叶房里说笑,说的是木叶考大学的事儿,柳林村出过大学生,但是上大学的女娃一个也没有。香梅说木叶要是上了大学,就是柳林村的孟丽君。这话引出木叶一连窜银玲样的笑。 大女儿要被女婿休回家,二女儿还笑得出来。这让柳六娘心里好不是滋味。二女儿打出生娘就不待见,这妮子的性情,除了隔壁家柳香梅这个憨女,谁也不像。可是二妮子读得进书,简直强过了柳林所有的女子,这是柳六俩口子唯一闹不明白的地方――难道反倒是憨才能读得成书。 瞧在香梅面子上,也瞧在二妮子可能考上大学的份上,柳六娘没有寒了脸,反倒擎了一脸的笑,把自己的意思跟香梅讲了――最好是马上就跟香梅去凤凤梧坪周家把外孙儿接回来。 “六娘,这不成。娃儿不比大人,大福打出生都没离开过凤梧坪,冷不防到一个陌生地儿,他又哭又闹怎办?” “娘,姐夫真想离婚,拿孩子要挟也不是个办法。姐夫要是对姐姐没了感情,强拴着也拴不住!”木叶也说道。 柳六娘真正着了恼,香梅的话她听着就不顺耳,二女儿竟也胳膊肘儿朝外拐。她眼不不敢再像从前那样给香梅使脸色,对自家女儿可不用客气。 “你好好儿读你的书罢了,女儿家,晓得什么感情不感情,我瞧你心是野了,还考大学,别辱没了读书人。” 木叶被娘训得眼梢儿发红,头皮儿发紧,头一低,已经掉了一地的金豆子。 好没意思,香梅略坐坐,也赶紧告辞。 周家旺那天想去的本是牧场。爹去世,指着戴孝的原由,他在家里闲了快一个月,瞧着哥嫂忙得脚不沾地,也不好意思白吃闲饭,去牧场拾掇了几天,毕竟是旧时做惯了的,慢慢竟上了手,见婶子牛奶卖的好,也有点重操旧业的意思。 走在村道上,迎面走来两个女人,四个眼圈儿涂得像一对发情的母熊猫,嘴唇又描得像食人生番。想来是乡下女人学城里人化妆学过火了。依周家旺的审美,这种女人真不该在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吓死人算谁的呢。 但这俩活宝自我感觉超过好,不仅对周家旺巧笑倩兮,还抛给他两个不明不白的媚眼儿,错身而过好一会,周家旺忍不住回头瞧,见那俩活宝正对他的背影指指点点,顺风飘来只言片语,竟是“听说那事儿不行……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周家旺听得怒火中烧,瞪着双吃人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前头俩乌眼圈的“食人生番”瞧,单等她们嘴里指名道姓吐出个“周家旺”,算是有证有据,立马就要冲上去让她们瞧瞧自己的这幅好皮囊白长不白长。对这种女人,这事儿直需扇她们两个嘴巴子就成,就像她们的男人扇自家婆娘那样理直气壮,难道哪个当婆娘的还敢到处排喧自己的男人那事儿不行,不让人指着脊梁说****才怪。可是前头俩活宝被周家旺眼神儿吓住了,一声不敢再吭,紧着脚叉进了另一条道。 周家旺一腔虚火无处发――不跟柳金叶离婚怎能一雪此辱,当下,也不上牧场。转身回家骑了摩托车,要上临水镇打离婚报告。 周家旺一厢情愿要离婚,孰不知乡下人守的是宁折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古训。 临水镇政府里头管临水镇人婚姻大事的是一个男人。这人生得一幅猥琐相,脸上就像个待开发的雀斑披发市场。拒说如今不少女人化妆的时候喜好在脸颊上点几个雀斑装嫩,让人以为她是情窦初开的二八佳人。可惜此人雀斑密密麻麻生过了头,不仅没有二八风姿,反倒平白让人瞧老了几岁。外人瞧着这个的岁数,应该当爷了吧,叫声大爷,人家立马挂了脸。也难怪,这人成年累月尽给别人扯结婚证,自家婆娘在哪旮旯里呆着还不晓得,怎能可着人喊大爷,还不喊成个光棍。 周家旺那会儿犯的正是有眼无珠的错。 “大爷,离婚怎个办?” “离婚,跟谁?” “跟我婆娘呀,还能谁?”周家旺话儿也挺冲,他的火气还没消。 “你婆娘,那呀?”雀斑脸朝门口一指,那儿日头下躺着一只小黄狗在打盹儿。 周家旺这下可不止火气旺,立马提起拳头,辟脸就朝那个雀斑批发市场扬过去。好在隔着一张大办公桌,人家雀斑大爷又闪得及时,才没酿成刑事案件。 “好好说话,动什么粗?你站住,不站住我喊人了!” “你说我婆娘是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饶是恨金叶,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怎容得下别人这样作践。 “你不要办离婚了!” “你小子先把话说清楚,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的话,劝你不要办离婚,免得办了又后悔!” “我后悔,呸!”周家旺把一口唾沫吐在脚跟上。 “你能不后悔?我那什么还没说出来呢,不就指了指,就脸红脖子粗成这样,真要把你的离婚办成,有朝一日还不掂把刀子捅了我。” 周家旺这才晓得人家是试他真心。 “一码归一码,我是真心离婚!” “真心?那好,去把你婆娘领来,二人当面鼓对面锣说清楚。” “我婆娘,眼下她不在家!” “你想离婚,不管哪旮旯都得把婆娘领了来才算,总归是当事人对不?” “眼下-----她-----她在蹲班房!”周家旺吭吭哧哧,终于说出这句话。 雀斑脸大爷盯着周家旺瞧了足足两分钟,仿佛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是柳金叶先对不住自己,周家旺当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干干净净没半点问题。 “那麻烦。这儿办不了,你得到法院去起诉离婚。 “法院?”又是一个乡下人望而生畏的机构。“还得起诉?” “兄弟,我劝你能过还是凑和着过呗!娶个婆婆娘也不易,离了再找就更难。能凑和着过就别折腾了。再说了,眼下你那位还在班房里,她点头了么?” 至始至终,离婚都是周家旺一厢情愿,他还真没想过柳金叶点不点头。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凤梧坪第一孝”的公爹虽已过世。人家卖的牛奶可不走味。眼下,柳香梅不仅卖自家奶牛产出的牛奶,顺便还解决了两个凤梧坪近邻的牛奶滞销问题。 憨女做事情上路得很,卖牛奶也是先人后已,卖不完剩下的,都统统算在自家头上。人家自然乐意让她全权代劳。 这天,已是日上三竿,别人寄卖的牛奶虽已馨尽,但是柳香梅自家的两桶牛奶却刚刚开市。现在憨女已经总结了一套生意经,大多是做老主顾的生意,她腿脚勤快,眼瞅卖牛奶的高峰已过,买卖不忙,就提了牛奶桶,给老主顾送货上门。 柳香梅刚送完两家,脚步儿跑得快了些,只顾低头瞧路,冷不防,一头撞上一个人,这人长得高头大马,金发碧眼,明显有别于炎黄子孙。柳香梅猜不透这是哪国人。在她眼里,外国品种都这个样儿。 临水镇虽是个小地方,但时不时也会来一两个外国人溜达溜达,据说是被临水镇这地方的古朴民风吸引。天晓得,古朴民风――不就是老祖宗的那点儿规矩。或许这些外国人都是未开化的花果山原住民,来到殃殃礼仪之邦,自然瞧什么都新鲜。 不过,柳香梅这么一撞,由不得悬起一颗心,不晓得会不会引发国际纠纷。自已急着卖牛奶,走得慌张,理亏在先。还好只是人撞人,要是两辆车,临水镇集市这个热闹又祥和的早晨还不给一场车祸给搅和了。人到底比车子柔软,能屈能伸,不晓得有没把这“花果山原住民”的哪个硬件撞坏了。憨女赶紧道歉,好在从前学过英语,“excuseme。i’msorry!i’msorry……”憨女的英语底子到底有限,翻来覆去只这么两句。 “ha,youspeakenglish?” “花果山原住民”自个一口鸟语,听到柳香梅的这班门弄斧的几个词儿,却仿佛发现新大陆,两眼直放光。倒是个实心眼,压根儿不计较平白天无故被人撞一下。不过,或许是憨女现在掉了肉,冲击力的份量不够也不一定。 “yes,little!” 柳香梅倒不是谦虚。到如今,她的英语的确只剩下一点点。可怜夏老师当年谆谆教导,要知道现在这么个结果,不晓得是否会哀莫大于心死。 “oh,wastoogood!inwhatyourbarreliswhat,milk??” 花果山原住民的这句话复杂了点儿,柳香梅只听懂其中“牛奶”一词,不敢贸然造次,只得老老实实道“sorry,ididnotunderstandyoutosayanything!” “oh,wastooregrettable!” 花果山原住民转身对着一家小店喊,“thesummer,thesummer,youeoutquickly!” 小店里立马奔出一个人,左右手各擎着一瓶矿泉水。哦,老天,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尽是碰见一些令人脑筋需要多绕不知多少圈才能转得过弯来的人。 一秒钟眼光读写完毕,柳香梅元神归窍。 “夏……夏老师!” “柳香梅,真是你?我就猜今天来临水镇可能会碰上你!” 夏长河这么说,有点自命不凡,难为他的概率论在现实中竟得到如此准确的验证,难道他觉得临水镇还是十几年前他来此处支教时的人烟稀少?不过,这厮要知道他当年的得意学生天天在临水集市上卖牛奶,恐怕就不会再去费心猜想了。 “oh,thesummer,doyouknowthiswoman?” “yes,sheoncehadworkedasmystudent。” 夏长河顺势跟花果山原住民介绍柳香梅,“hernameisliuxiangmei,ishereresident。” 又对柳香梅介绍这花果山原住民,“这位是约特。汉密尔顿先生,他是英国一家奶制口公司的首席董事。 这花果山原住民的名儿还真是拗口,柳香梅试着道:“约特先生。” “是的,你可以叫他约特先生。” “thesummer,iwanttoknowinherbarrelabundantwhetheristhemilk!”约特先生显然有些迫不及待。 夏长河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他这个不尽职的翻译。 “香梅,约特先生说,他想知道你桶里盛的是不是牛奶。” “是呀,我就是这集市上卖牛奶的。” 夏长河听见这话,到底有点失落――他的这个得意学生,合着只能在集市上卖牛奶。 夏长河朝约特点头。花果山原住民就像服了兴奋剂,围着柳香梅的牛奶桶直搓手,也不怕哈喇子掉人家奶桶里。 这种馋猫架势,柳香梅只在小孩身上见过。这约特先生人高马大,不晓得是否发育不完善。不过,憨女不会想这么多,她戴上乳胶手套,打开奶桶盖子,顺手儿从身上的大挎包里拿出一个干净杯子,提了一勺牛奶,递给约特先生,道:“你尝尝!”憨女不懂得算计,但她的新主顾多半都是这么尝成老主顾的。 杯里的牛奶,约特先生并不一饮而尽,这花果山原住民仿佛捧的是玉液琼浆,不仅狗一样用鼻嗅,就算尝,也是浅泯一口,放舌尖上咂半晌方才吞咽。瞧得夏长河和柳香梅这师生俩,面面相觑,不知道约特先生是不是把这牛奶当药喝。 这么尝完一小杯牛奶,约特先生伸了大拇指:“verryverrygood!” 这句不用翻译,柳香梅自个儿听得懂,顿时把约特先生引为知音。她的牛奶,说好的人不是没有,但约特先生愣比别人多出一个“verry”。 柳香梅又麻利提了一勺牛奶倒进人家空杯子里,算是对多出的这个“verry”的犒赏。 约特先生这回不是浅尝,直接牛饮。喝完,拿手背抹抹嘴角,嘴一咧,开始满脸跑牙齿。他这笑容其实不合适用于外交,要是拒敌,效果可能会更好。 “这么好的牛奶,你为什么不开一家奶站呢?”夏长河翻译约特先生的话。 开奶站对柳香梅来说,是遥远得如天边霞彩的事情,当然很美,但是要多少个柳香梅串起来摞着才能够得着。从前公爹倒是有此雄心壮志,可惜所遇非人,一辈子的积蓄,竟被一个母狒狒骗得全都打了水泡。 “为什么不开。敢情,开奶站就像变魔术,嘴里三个字儿往地上一吐,立马就能变出一座来!”憨女说话从来没有这么顺溜,由不得夏长河目瞪口呆。 刚才,柳香梅盯着他喊夏老师,夏长河心里就直犯嘀咕,眼前这女人,身上一丝赘肉也没有,除了脸上一对大眼有柳香梅当年的风彩,要论身子,不免让人怀疑是把当年的柳香梅辟成两半又长囫囵的。 齐天大圣拔根猴毛,吹口气“变”,就变出无数猴子猴孙,那顶多只能算盗版。眼下,这女人不仅不是盗版,而且很可能是正版升级,去芜存精。把一个胖南瓜升级成大眼美女。要命的是,此女不仅外形上从软盘直接升级成闪存盘,想必功能也成正比地得到改良,你听她刚刚这话说得,给赵本山大叔捧哏还绰绰有余。 夏长河这一会儿,自是明白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意思。 可是,柳香梅这话还真考验夏老师的英语翻译水平,不知是否有哪个翻译家翻译过赵本山大叔的相声,要还能保留原汁原味,估计人家外国人也得上赶着过中国年,大年三十的晚上伸长脖子等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会开播……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交家庭作业 约特先生等不及夏长河把脑汗绞成一句囫囵话来,又道:“这才是真正的天然有机牛奶,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这么纯正的牛奶了!” 夏长河赶着翻译。 憨女多情,听人家两句奉承话,觉得有义务让这外国人把“真正”镌刻在他的味觉记忆里,手脚麻利,又能提了一杯无偿奉送。 约特先生不晓得客气,还是牛饮。 夏长河趁机做那拿别人薪水,干自家活儿的便宜事,跟柳香梅叨起家常。 开头一句老套得掉牙“你这些年,过得还吗?” 但是憨女理解成老师要她上交家庭作业,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的午后,她在自家院子的梨树下信誓耽耽――虽然辍学,但一定不会放弃学英语。 梨树年年繁花,洁白不改。现在,仿佛是老天爷非得证实她的誓言,空降这俩人到她面前。只是,这份家庭作业,自己实在做得太滥,这个约特先生几句英语,她听懂的不会超过五个词。 “老师,对不起,这些年,我没有坚持学英语。你知道,结婚有了孩子后,就身不由已了!” 夏长河赫然,汗颜,是为他自己。他怀疑自己当年是否脑袋进水。有些事情,仅凭着一时年轻气盛,当了老师,就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为这个设计人生,恨那个虚度年华,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把全班学生的脑袋都摁起书本里,然后个个北大清华,桃李满天下的同时,顺便提携自己当个什么长之类的小官儿。 一个辍学的乡下女生,难道当年自己指望她成为俞敏洪,为昔日的英语启蒙老师扬名。要不如此,那就只能以残忍解释自己当年的这一举动――坚持学英语,在这种乡下地方,得需要多大毅力,还不如直接叫她考托福呢! “呃……对不起,香梅!我当年不该叫你坚持学英语。”夏长河道歉,真心实意,为自己的少年轻狂,如今甚至不敢自尊‘老师’。 “我知道叫老师失望了!”柳香梅低了头。 “不是的,香梅,我当年真的太自私,也有点混账!”夏长河把自己说得挺不堪。敢情,一个“当年”,就不是他夏长河了。隔着时间的长河望去,对岸已然是历史,历史中的人,当然跟眼下的自己不相干。 “老师,你别这么说,毕竟,我自己也非常喜欢英语。我已经学完了高中的英语课程,可惜,嫁了人,有了孩子,几年没学,眼下快忘光了。”柳香梅自嘲地笑笑,感觉自己就像个拙劣地为自己辩解的差生。 夏长河却更加愧疚,不知道这个昔日的得意学生到底被自己一句不负责任的说教浪费掉多少青春年华。 “香梅,其实这个约特先生是来考查临不镇的牛奶收购市场,他想在这里建一个牛奶收购点”这些话多少算得上商业秘密,但夏长河欺人家花果山原住民不懂汉语,当着他的面泄密。 “那,我往后不要卖牛奶了!” “难道,你想卖一辈子牛奶?” 怎么没想,柳香梅黯然神伤,要不是想挣这牛奶的钱,公爹精明一世,还能被人骗去身家,最后还搭上性命。 “我晓得自己憨,做不成大事,要真能这么卖一辈子牛奶,也不错!”憨女倒是看得开。 “香梅,我瞧这约特先生对你挺感兴趣,他要是真的在临水镇开奶站,你不如去他的奶站找个工作,到底比在这集市上风吹日晒地卖牛奶强些,再说了,工作也稳定。” “人家可是跨国大公司,会要我一个乡下憨女。” “你应该相信自己!” “好吧,老师,我无比相信自己。等约特先生的奶站一开张,我就去应聘保洁员。我肯定会把地板扫得很干净,桌桌椅擦得不落一粒灰尘。”这其实是夏长河当年表扬柳香梅同学的话,想不到她竟然记得这样牢。 每天卖完牛奶回家,是香梅最惬意的时刻。 “妈妈,妈妈!”女儿就像只小鸟雏,蹒跚地跑到院门口迎接妈妈,周至福跟在她后头,也“妈妈、妈妈!”小家伙比周至喊得还要大声,仿佛邀功。香梅从包里掏出玩具或别的吃食,分作两份,一人递一份,两个小家伙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总不能让周至福一辈子喊自己“妈妈”。柳香梅发动全家人帮助周家宝贝长孙儿建立正确的亲情认识。 教小家伙喊周家旺爸爸不是件难事,毕竟亲爸爸就在眼前,并且愿意配合。不几天,周至福就开始朝周家旺喊爸爸,也朝周有财喊爸爸。 周家人又教小家伙喊香梅“娘娘”,小家伙不笨,教一句喊一句,小嘴吡哩叭啦,“娘娘、娘娘!”,教的人一转身,他又跟着周至喊“妈妈,妈妈!” “我不是你妈妈,金叶才是你妈妈!”柳香梅跟小人儿认真讲道理。 怎么讲得清?小家伙不知道金叶是个什么东西,“妈妈”是非喊不可,他可不想变成个没妈妈喊的小可怜。 “别枉费力气了,那女人又不在跟前。大福爱朝你喊妈,你就让他喊着也少不了什么?”周家老太太发话道。 此话大有深意,就算憨若香梅,也不会听不出老太太对二媳妇柳金叶的恨。老太太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认定二媳妇做下的事把老头给气死了。前一阵儿周家旺闹腾离婚,她一句没劝,算是默许。 不过,老太太的话给柳香梅不少启发,假如“那女人”就在跟前,指不定周大福就晓得自己新妈是谁了,都说**连心,不会连这点情份都没有。 可是,怎么把柳金叶领到她亲儿子面前来?柳香梅自认自己没这个能耐,谁叫她是个憨女。再说,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见到柳金叶。那回,警察通知家属去送衣物,周家人的姿态是那种女人还送什么衣物,冻死活该。是柳香梅瞅个空儿给柳六娘捎了话,想来,柳六娘总归晓得女儿现今在哪。 柳香梅又抽空回了一趟柳林村,还是径自去了六娘家。柳六娘正在院里放鸡雏,嘴里咕咕咕的,一边往地上撒小米。 “六娘,木叶呢?”香梅是随口问惯了的。金叶没出嫁,她来这院里一准就是问金叶呢;金叶出嫁了就是“木叶呢?”幸好底下还有个玉叶,她不怕来六娘院里没话头。 “搬去学校住了,说是备战高考。”六娘嘴里一边咕咕地唤鸡雏,一边答道。在她眼里,鸡雏比隔壁屋的那憨丫头重要百倍。 “六娘,跟你说个事儿,你晓得金叶的地址不?” “金叶的地址,你打听这做什么?是不是家旺要跟金叶打离婚了?”柳六娘听香梅这一问,顾不上唤她的鸡雏,整个人就像只老母鸡样扎煞起了浑身的羽毛。 “不是的,六娘,我想带周至福去瞧瞧他妈!” “好孩子!香梅,六娘没白疼你!”天晓得,这女人又何曾疼过隔壁屋那憨丫头了。 “六娘,我想明天一大早就去,你要捎什么物儿吗?” “香梅,六娘跟你一块去!这没脸的蹄子。上回给她送去衣物,说是没判,收了东西,连个人影儿也不让见。这回,我非得当面问问她不可,你说有吃有穿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何苦去做那没脸的事儿。”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探监 其实不是个难找的地方,原来柳金叶还在双桥市看守所。这回,柳六娘终于见到了这没脸的蹄子。 的确没脸,柳香梅乍一看,简直不敢认。从前的柳金中何其风光,就算随便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万种风情。眼前这个蹄子一头齐耳短发,面相苍老,跟柳六娘站在一处就像俩姐妹。 “大福,快叫妈妈!”柳香梅不忘此行的目的。 小家伙只朝她身后躲,催促再三,才怯生生探出个脑袋。蚊子哼哼样叫了声“妈妈”。谢天谢地,他终于明白该朝谁喊妈妈了。 这是柳金叶头一回听儿子喊自己“妈妈”,她的眼泪被这一声“妈妈”喊得如决堤的水。这还是她进看守所以来第一次流眼泪。不能说不够坚强。 “哭,你还有脸在儿子面前哭。你做下的那些没脸事儿,连你儿子都跟着蒙羞!”柳六娘训起女儿也是毫不留情,擎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娘,我没做过什么没脸的事儿!” “那人家怎单抓你?” “我出国旅游了?” “你还有脸说?出国坐飞机,你怎不一头从飞机上扎下来算了?” “可是我真的没做过什么没脸的事儿!” “你出国旅游就够没脸的啦!” “娘……”柳金叶一脸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号女儿,我这当娘的脸,早给你丢尽了!”天下母亲,简直如出一辙。郑月芳的口头禅是自己的脸给女儿丢尽了。柳六娘的口头禅竟也是此话。香梅只能对金叶深表同情。 “为了这事,你男人要跟你离婚。你自己寻思着还有脸活不?”柳六娘又道。 “家旺要跟我离婚?”柳金叶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转向香梅,仿佛还要求得证实。 “家旺也只是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上!”香梅连忙道。 “气话?我瞧周家旺可是当真的,换我,我也要跟你离婚。”柳六娘犹嫌女儿不够痛心,犹在一旁煽风点火。 “离婚!可是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柳金叶双眼发直,一幅精神失常的前兆,“不,我要出去跟他说清楚!”这女人当真发起疯,扭头就往看守所门外跑。 “站住!再跑就要开枪了!”看守所里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些守卫这会儿全都哗啦一声,把枪推上了镗,煞是吓人。 负责看守柳金叶的是个女警官,三步并做两步从办公室蹿出来,扯住柳金叶。 “警官,求求你,让我出去跟我男人说清楚,他要跟我离婚!”柳金叶像捞着根救命稻草,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急什么,你再等半个月就可以出去了。再这么闹,担心延长你的改造期!” “可是,警官,我男人要闹离婚!” “你男人闹离婚,为什么?”同是女人,这女警官明白离婚对这个乡下女人意味着什么。 “还能为什么,做下这样没脸的事,哪个男人受得了!何况我女婿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警官,怨不得人家的!” 女警官这才明白一旁站的老太太正是这女犯的亲娘。不过,这亲娘说的话尽是胳膊肘儿朝外拐,她扮的是哪门子的深明大义? “老人家,什么没脸的事?你女儿没做什么没脸的事啊?” “没做?”柳六娘满腹狐疑,把嗓门儿猛地提高八度,“那你们把她关在这里做什么?” “老人家,你女儿没做什么丢脸的事,这我可以保证。不过,她出国旅游也是事实,当然,出国旅游也没有触犯刑法。但是带她去日本的那个男人,是个屡次诱惑组织妇女出国卖yin的惯犯,警方已经注意很长时间的。还有跟她一同随团出去的那些女人,的确是在卖yin,全都被日本警方遣返回国。你女儿,真追究起来,顶多只能算卖yin未遂,但是性质恶劣,你想想,这多败坏我们国家的国际脸面,所以让她在看守所里改造半年,也不算冤枉。” “你说,金叶真没做什么没脸的事?” “她是头一次出去,而且日本警方遣返文书上也说明没有当场逮着她的现行,只能视为卖yin未遂!” “还有卖yin未遂的罪?”柳六娘这下开始让矛头稍稍拐个弯,不再对准女儿。这么说,她女儿完全是冤枉的啊! “老人家,你女儿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出去了。她自个儿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问题,等她出去,你们母女俩再好好摆谈。今儿探视时间到了,你们请回吧!”女警官下了逐客令。柳金叶却拉紧紧抱着儿子不撒手。小家伙对抱她的女人依旧一脸陌生,好在柳香梅在一旁,他嘴里吡哩啪啦喊“妈妈,妈妈!”,心目中的妈妈却不应答,只有这个陌生的女人拿眼泪鼻涕糊了他满脸。 柳金叶一手把儿子抱在怀里,一头又忙着交待香梅帮她跟家旺好好解释解释,“你告诉家旺,别说我去日本没做下对不住他的事,就连吴岳伦那儿,我也早跟他断了。我现在是一清二白的。被家旺撞着的那回,姓吴的没错是心存非分之想,要不是他花言巧语,我也不会跟她去日本,他说到了日本并不一定要去买,去酒店当服务生也能挣着钱的。我还不是想挣点钱,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这是什么跟什么,香梅这憨脑袋有点消化不开,这找哪儿又跑出个吴岳伦来。 “香梅,这些事情家旺都会明白,你只要把我的话转告他就是了!” 那好吧,只需背诵,不要理解。柳香梅自信背功还行。 末了,柳金叶声音凄楚,道,“香梅,瞧在大福的份上,我说什么也不能跟家旺离婚呐!” 这女人,什么时候又变得这样宝贝她儿子了。 一回凤梧坪,柳香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赶紧扯住小叔子,把金叶的话学了一遍。谢天谢地,这一路上,又是大客车又是小面的,她不曾忘掉一拉半句。 周家旺却不作表态。临水镇政府的雀斑脸大爷告诉他,要离婚还得上法院起诉,这事儿想想都让人头疼。从自个儿心底上来讲,婶子转告的这番话,不亚于给他架了一条梯子,原先他一时头脑发热,先就把自己架在离婚的风口浪尖上煎熬。乡下人,娶个媳妇几乎费去一半家产,要离婚哪就那么容易。待要后悔,事儿也做了,话儿也放出去了,可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婶子这梯子搭得正好让自己顺势而下。不过,马上改口不离婚确实不好意思。所以,周家二子只好在这个憨婶面前装深沉。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得赖住牛奶公司 “有关离婚,暂且搁一搁,眼下的要紧,是把爹被骗去的钱追回来才是正事。”周家旺道。 柳香梅听得一愣一愣,这小叔子一出又一出,唱的是哪本戏――把爹被骗去的钱追回来,莫非他找着了那个姓阮的女骗子。 “咱们得多往牛奶公司跑动。找不着姓阮的女骗子,得赖住牛奶公司。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几万块钱对一个大公司来说不算什么,赖得成,说不定牛奶公司就把钱赔了。”原来小叔子打的却是“赖”的馊主意。 这种赖法儿柳香梅不是没见过。前年,国家高速公路打柳林村头经过,要征用柳林村五户人家的宅基地,别人拿了征地补偿款,心满意足地迁到村上另划的地皮去建房子。唯有一个柳姓本家,柳香梅日常喊他堂伯。这个堂伯一辈子没挣着什么大钱,碰着国家要征用他家宅基地并一个猪圈在内,可不叨着了一块大肥肉。不仅不把房子迁出,反倒三天两头去上访,乡里跑不成就跑县上,县上跑不成就跑市里,听说最后闹到了省上。这种闹法儿,不能不说没用处,最后愣是把堂伯家猪圈的面积也算在了征地补偿款里。往后,村里人见这堂伯,都要当面竖一竖大拇指,道:“能!真是能人!连猪都能让你闹腾出人的待遇。” 柳香梅听不出这话的味儿,事儿却瞧得明白。那之后,村部再给这能人批地皮盖房子,却做了难,左邻右舍都道:“只怕他是盖猪圈。”谁愿意紧挨着猪圈住?最后只得把一块远离别人住屋的偏地儿划给了他。 人心自有公道! “赖得一时肥肉吃,往后一世打饥荒”这是柳林村人对堂伯之事的总结。 前车之鉴,后世之师。柳香梅别说没有赖的本事,就算有,也不敢再涉堂伯后尘。 “家旺,那你想怎么做?”柳香梅很紧张,只怕这个小叔子要说到做到。 “咱俩一块去牛奶公司。婶子,你准备准备,最好穿得破烂点,头发不要梳!乱得像鸡窝一般,效果就更好了。” “为什么?” “诺,到时候,你只要瞧见牛奶公司那姓杨的,只管这么往地上一躺,再打几个滚,嚷嚷着牛奶公司的人骗咱爹的钱就成了。那姓杨的若是要走,你就上前死抱住人家的腿,你是女人,晾他不敢拿你怎样!” 柳香梅只听得目瞪目呆。这情景,柳林的堂伯母曾当众上演过一回,为了给她家的猪闹腾到人的待遇,她是真不惜把自己变成一只老母猪。 “婶子,这事儿,我一个男人做不来,你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不二人选!”周家旺又道。 原来小叔子想的也是让自己的婶子像猪一样行事。什么不二人选,索性明白说婶子是个憨女人,可以不要脸就是了。 可是,她柳香梅怎么可能当着杨老板的面上演这么一出“人变猪”。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笑眯眯地把名片塞给自己;给他两把菜,还非得要算钱;竖着大拇指赞她卖的牛奶又纯又鲜――柳香梅怎么能在这么一个好人面前丢这个脸,她下半辈子还活不活了。 “家旺,要这样做你自个儿做。婶子丢不起这个脸,别说这事儿不关人家杨老板的事,就是杨老板骗走咱爹的钱,要往回要,也不是这么个要法儿,还要不要脸了。”柳香梅变了脸,对自己的小叔还是头一回这么不客气。 “你别忘了,那姓阮的女人可是你引见给爹!” “那又怎样?” “指不定周家出家贼了呢!” “你非得拿嘴巴喷粪,那也随你的便。” “随我的便,要回了钱你别眼红!” “我眼红什么?就怕你要不回!我是不会跟你一起去赖牛奶公司的,冤有头,债有主。担心赖得一时肥肉吃,往后一世打饥荒。” “你到时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你真要去牛奶公司把事儿赖到人家杨老板身上?” “不这样又能怎办?” 柳香梅无话可说,亦无计可施。 杨二狗杨老板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临水镇方圆百里出产的牛奶。 那天,他去下面的一个奶粉厂视察,留在奶粉厂食堂吃了午饭,才回公司总部。乘电梯上了二十八层,赫然看见董事长办公室屋门洞开。杨二狗的本能反应――小偷真是越来越大胆,居然敢偷到他设二十八层的董事长办公室来。接着便寻思是否要开掉公司保安组组长,不过,眼下或许还能捉到贼人。杨二狗掏出手机,直接拨保安组长的号码。脚却不停――光天化日之下,他想先保安组长一步会会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他的地盘他作主,杨二狗怕哪个。 刚走到门口,牛奶公司的当家人杨二狗便像遭了晴天霹雳,天呐,哪是什么贼人,那端坐董事长专座上的那尊神,可是这牛奶公司的太上皇。 这太上皇不是别个,正是英国人约特先生。他后头站着的那个人却是一张纯粹的中国脸,此时正点头哈腰听约特先生的吩咐,想必是翻译。 当初,双桥市国营牛奶厂行将就木,全厂的工人也好,领导也好,除了退休在家的老工人和现任厂长,全都惶惶不可终日。后来,是市政府牵线搭桥,招商引资引进了英国的一家奶制品公司的大额投资和跟国际接轨的技术。这家奶制口公司是英国奶业的老品牌,自然也是大牌,是一幅扑克中唯一的一张“大王”而操控着这张王牌的,正是这个约特先生。 双桥市国营牛奶厂就像借牌还魂,又起死回生。原先国营牛奶厂从上到下,从门卫到厂长,英国总公司粥多不怕僧多,全盘接收,上上下下,皆大欢喜。当然,美中不足的是,约特先生非得从华北区分公司空降一个头儿在这牛奶厂里坐镇管理。国营牛奶厂的重臣忠良,自然不免觉得束手束脚。 这个华北区分公司空降的管理者,就是双桥市临水镇人氏杨二狗。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杨二狗其人 彼时,杨二狗其实只是华北区分公司的一个部门负责人。总公司要在内部招聘新开的这家双桥市分公司的总经理。消息一传,料不着报名的竟有两百多人。 杨二狗中意的是可以回双桥市工作。双桥市离临水镇不远。杨二狗这许多年漂泊在外,家里只剩一个老娘,虽请了保姆照顾,到底不能完全放心。 杨二狗不是最快报名的一个,也不是最后的一个,笔试分数也是中不溜。面试的时候,所有排在他前面的人从总公司人事部派来的考官办公室出来,莫不眉开眼笑,仿佛双桥市分公司总经理的职位已十拿九稳地收入囊中。杨二狗自然瞧着首垂头丧气,要不是因为体谅老娘当空巢老人的狐独,说不定马上就拂袖而去。 他心中倒不是对这些眉开眼笑者不满,毕竟,谁都没有拿自己哭丧着的脸来安慰别人的义务。杨二狗是觉得这考官指不定是个混账人物,明明只有一个职位,却偏偏许给所有人希望,是否怕这些踊跃报名应试的人登得不够高,到时摔得不够惨,非得架到云端里再抛下凡尘。 所以杨二狗在面试的时候,其本不对自己抱希望,遭遇一个混账考官,再来一群自以为是的竞争者,你要是再上赶着推销自己,指不定就是考官眼里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一个小丑。 偏偏,混账考官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叫杨——二狗?” “是的,正是在下!”杨二狗尽量不亢不卑,心里却早已沸腾到100度,蒸汽扑扑的从五官七窍往外冒。 名字是杨二狗的一个不能提之痛,何况这混账考管非得——杨……二狗。这一停一顿之间,杨二狗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初,娘千辛万苦生下杨二狗这个遗腹子,可惜儿子似乎还嫌寡娘不够苦。一出生,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临水镇不少活成精的老头老太,偏偏又多嘴多舌,道:“怕是他爹舍不得,要带儿子走呢!” 一句话,吓得寡娘夜夜抱着儿子瞪眼到天明,只怕那死鬼真就凡心未免,要带了这个遗腹子结伴西行。 那会儿,吃药打针就如家常便饭,最后是寡娘的母亲,杨二狗的老外婆见不得女儿如此受苦。道:“不如请瞎仙给娃算个命,养得住养不住,老这样折腾。女儿,怕到最后,这孩子的爹不仅要带儿子走,连你也要带了去做伴!” 寡娘还嘴硬:“那正好。我巴不得!” 话是这么说,瞧儿子不死不活的,到底还是请了瞎仙来。瞎仙是个盲人,拒说道行挺高。 “你这儿子,命里带着一场富贵,自然得费心抚养!”不待寡娘说完生辰八字,瞎仙张嘴便是这么一句。 虽说是好话,但未免太容易听到,所以自然不免让人觉得这瞎子是瞧在卦银的份上行奉承之事。 “老神仙,这孩子未面世便失去父严,养起来又是这样七灾八难,不敢求他富贵,能平平安安长大就阿弥陀佛啦!” “怎的,你以为我是信口雌黄。别寻思着我瞧不见,晓得不,这是老天爷怕我泄露太多天机,封了我的天窗,若不然,哼……” 老外婆被瞎仙“哼”地没半点脾气,陪着小心道:“老神仙,依你看来,眼下该如何是好呢?他一个寡娘,经不起折腾啊!” 一个“依你看来”,让这瞎仙觉得无比中听,“这孩子起名儿了没有?” “还没有,但求老神仙恩赐一个好名儿!” “好名儿!依我瞧,你这孩子命带富贵,需防外邪尅伤。不如起个贱名,就好比使个障眼术,要不怎么说贱名好养活呢!” “老神仙言之有理,但求老神仙费心,赐个名儿给这孩子,托老神仙的福,往后这孩子就平平安安了。” 老外婆是个能说会道的,几句话奉承得瞎仙找不着北,揪着一把山羊胡在那绞脑汁,掐断了几根胡子,这才道:“我刚刚进门,听你这屋里狗嚷得凶,听音儿,还不止一只。” “可不,一窝呢!刚刚没吓着老神仙吧?” “那你们去挑其中一只长得最壮的,等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的时辰,那会儿正是阳气泄、阴气行、邪崇出。你们把孩子抱到这只狗寻常睡觉的位儿,再把狗抱到孩子床上,如此三夜,把结果告知与我,我到时再给这孩子定名。” 两个女人连连点头,并马上依计而行。从狗窝里抱了只最壮的小狗,放到孩子的床上,再把孩子抱到狗窝里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正要如法炮制,这小狗贪嘴,不晓得白日跑哪里偷食,遭人打断了一条腿,一整天,叫声比鬼哭狼嚎还要碜人。 没耐何,只得换了另一条狗。这换掉的这条狗倒是平平安安睡过了第三夜。第四天一大早,老外婆正要找瞎仙讨名儿,提脚出门,瞧见门口儿上,这只小狗已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原来,早起的这一会儿功夫,小畜生就跑到外头去,不知吃了哪里的一只死耗子,死耗子是老鼠药药死的,顺便也拿了这只贪嘴的小畜生的命。不过,好在三夜已过,不必再换别的小狗。老外婆只需把结果告知瞎仙就成。 “两条狗,一瘸一死!这命带富贵的娃儿,就是遭邪崇惦念呐!” 老外婆从瞎仙的话儿里听出个意思,也不禁后怕,“还烦老神仙破解!” “我这就是破解之法了,那两只小狗,有名儿没有?” 乡下土狗,谁会费心给它起名。老外婆摇了摇头。 “这倒是难办!”瞎仙又开始掐胡须,似乎备不起剃须刀。“不过,既是遭害了两只儿,不如就叫二狗,杨二狗,贱名好养活,你家娃儿,往后就平平安安,没病没灾了!” 老外婆自然心服口服,忙不迭地道谢,同时奉上不菲的谢仪。 关于自己名字的由来,杨二狗自懂事起便了然于心。小时候,闹着改名,寡娘威胁他,你要是真改掉名儿,我就当没有生你这个儿子。算是捏住了这个孝顺儿子的软肋。 真正感到难堪的,是在他考上大学之后。这乡下孩子头一回进城,城里学生在乡下孩子面前有他见识短浅的一面,“杨二狗”这名儿简直土得掉渣,自然最适合于开玩笑,甭管哥们调侃还是冤家讥诮,全都是一个极好做文章的题目。这些对杨二狗来说,也渐渐习以为惯。不过,不管是哥们还是冤家,女性全都无一例外不敢撩他的“狗须”。这乡下土包子,跟人家女生说话超过三句,就要脸红到耳根,手脚都不晓得往哪放才好。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总公司空降的掌门人 到了大四那年,土包子终于开窍,偷偷摸摸搞上了同系的恐龙。恐龙是如假包换的城里小姐,杨二狗虽然玉树临风,一张脸就像盗版刘德华,可他是个乡下土包子,跟城里的恐龙小姐两下里一中和,倒也半斤八两,所以这一对儿,谁也不必自卑,更无需骄傲。 但城里的恐龙小姐偏偏没事喜欢以个嗲,撒个娇,高兴起来,叫杨二狗就是“我的小京巴儿,我的乖乖巴士奇……” 乡下土包子花了挺长时候才弄明白,这京巴儿和巴士奇,敢情都是“狗”,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不叫他“贵妇犬”或者“西施犬”就成,如果这恐龙小姐肯换换口味,来一声儿藏獒,或者牧羊犬什么的,杨二狗发誓会爱她爱到天老地荒,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可惜人家恐龙小姐不知道是否稀罕。 临到毕业,正是劳燕分飞,恐龙小姐沾了城市户口的人和之利,居然在所有分配到的工作中,拔得头筹,进了该城的市委宣传科,那会儿,当公务员无需考试,**裸就是比拼谁的关系硬,恐龙小姐有个舅舅在省委当宣传部副部长,这市委宣传科还不只是给外甥女架的一块跳板。 杨二狗懂得珍惜并利用这人脉资源,乍着胆子跟人恐龙小姐喊舅舅。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倒不是没答理他,私下里却跟外甥女嘀咕,这孩子土虽土,却是仪表不凡,久,非池中之物。我要再把他放进一个好地方扑腾,到时候只怕不愿再当你的“小京巴”了,不是舅舅不帮他。至少,得等到你们结了婚,成了定局,舅舅再帮,也不至于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毕业分配,杨二狗是最后得到通知,去的是国营化工厂劳保科――不喊人家舅舅说不定还更好呢。 恐龙小姐倒是信誓耽耽――在天愿为连理枝,在地愿做比翼鸟,不管杨二狗落魄还是得意,她都不离不弃。 可是人家乡下土包子这会儿长了脾气,离去的背影无情又决绝,连转身回眸的半个不舍都没有。 恐龙小姐伤透了心,赶去火车站当众宣读她的分手赠言:“杨二狗,你说过爱我到天老地荒,难道是狗屁?” 火车已经呜地一声启动,杨二狗无法对“狗屁”做正确的注解。 恐龙小姐跟着火车跑,仰着泪水纵横的脸,声嘶力竭,直接把狗屁升级成狗屎:“杨二狗,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狗屎,一块臭狗屎!” 到底把杨二狗心中最后一丝愧疚抹杀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是对自己“杨二狗”这三个字的无比惆怅――走到哪里,都脱不了的‘狗’字啊,他的这个贱名。 “杨先生,恕我冒昧,能否谈谈你对‘狗’的理解!” 考官还真是混账透顶。 对‘狗’的理解,杨二狗自然没得说。其实就算他自己一无所知,当初恐龙小姐的“谆谆教导”,已足够培养出半个狗学专家。 “是一种卑贱的动物,但是无比忠诚,所以永远不必担心它受到伤害!”杨二狗似乎意有所指。 “伤害?哦!抱歉!那么,接下来请你回答一个所有面试者都要回答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应聘双桥市公公司经理?”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寡娘――要是还对这个职位抱着指望,杨二狗当然不敢这么说。 “我的母亲,她是一个空巢老人,我是她在人世间的唯一亲人。双桥市分公司离我的家乡很近,我希望在工作之余,可以顺便照顾到母亲!” “你的答案很特别!” 那当然,不特别的说法,杨二狗其实已经背了一个晚上,那就是关于抱负,关于价值取向,关于为公司做奉献,关于可以在工作中学习和成长……要多冠冕堂皇都可以! 正是所谓的到了什么庙,就要念什么经。对这种混账考官,杨二狗觉得不能表现得太白痴。 “好吧,你可以离开了!” 杨二狗是唯一从考官办公室出来,没有眉开眼笑的一个。 隔些日子,还是那个混账考官通知杨二狗:“杨先生,你可以回家照顾你的母亲了!” 这混账东西脸上丁点笑容也没有,活像全世界的的都欠他的钱。 对于这句话,杨二狗是这么理解,“自己到底得罪了这混账,被他一手遮天给炒了鱿鱼,不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杨二狗转身就走,连一句“为什么”都懒得问,败局已定,问也多余。 “不过,杨先生,希望把主要精力放在双桥市乳制品公司的总经理职位上…… 杨二狗差点瞳孔放大。 “没什么嚎头,杨先生,只不过因为你是所有面试者中唯一讲真话的一个而且!”这混账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像风雨过后的彩虹。 杨二狗走马上任,成了双桥市乳制品公司掌门人。除了他这个总公司空降的掌门人,原双桥市国营牛奶厂的编制维持原状。人家厂长依旧是厂长,主任依旧是主任。 这总经理既是空降,自然无比适合架空。杨二狗上任没三个月,不得不炒掉原国营厂最不像话的副厂长和销售科科长。 这副厂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杨二狗这个总经理要见他一面,甚至得提前三天预约,国营厂的大锅饭喂不熟的白眼狼绝对不怕人家说他吃里扒外。这厮原来早就另立山头,拉起一伙人马开了一家奶粉厂,奶粉厂的法人代表写的是他婆娘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儿依旧在国营牛奶厂里挂着,吃一份旱涝保收的干薪,何乐而不为。杨二狗拿此人下手,自然也有杀一儆百的意思。 另一个销售科科长倒的确一心扑在工作上,拒他自己所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得有三百天都在外头跑业务。每次跑完业务回到公司,大刺刺在总经理的办公室里一座,双手一捻,打个痱子,叫秘书赶紧给大爷泡一杯茶,架势就像在酒店的包房里指派小姐。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要真是个能人,脾气大点自然情有可原。 这厮慢条斯理喝过茶,“拍”把地一叠发票甩在总经理办公桌上,杨二狗略翻翻――一本吃喝账。 销售科科长长指头轻轻敲一下橡木的大办公桌,“按老规矩,亏待不了你!” 杨二狗连苦笑都笑不出――这土鳖,以为外国人也像政府那么好糊弄么? 叫来公司财务经理一算,果不其然,这本吃喝账得占去整个公司当月营利额的百分之三十。敢情,一个公司,销售科长一人就占着三成――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此人不炒掉,最终只能是自己被总公司炒掉。当下,杨二狗丝毫不留情面,请财务经理马上给销售科长结算三个月工资,让他走人。 炒了这两们原国营厂的刺儿头,杨二狗的名儿直接被人改成“杨走狗――外国资本家的走狗!”当面自然不敢这么叫,但背后哪个都没少嘀咕。当然,背后的事,杨二狗现在还匀不出功夫来管。他现在最头疼的是原国营厂的这班人马――简直个个都是大爷,他总不能炒掉所有人,再来个大换血。至此,杨二狗这才明白,这总经理叫着是好听,实际就是个两头受气的小媳妇,底下的人以为他仰仗外国人,有多大个靠山,但也得总公司董事长约特先生肯在双桥市乳制品分公司镇着才行呐! 要命的是,这英国佬似乎天生的懒,有时一整年也不见他来双桥市奶制品公司考察过一回。自然,只要公司把利润给人家算得清清爽爽,考察不考察其实也没必要。杨二狗是个多么好用的高级打工仔!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招聘奶站站长 赶着约特先生抬头的功夫,杨二狗深吸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跟奶粉厂厂长喝酒,而且此时到公司办公室也不算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好,约特先生!”杨二狗以见惯不惊的语调打招呼。 “你好,杨,我今天来主要是跟你谈谈在临水镇设立牛奶收购点的事情!” 翻译把约特先生的英语翻成杨二狗听得懂的话,倒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其实,这事已在杨二狗心中酝酿多日,只是还没形成正式书面计划,所以还没上报英国公司总部,想不到此时来个不谋而合。 当下,就设立临水镇牛奶收购点的具体事宜又商量了一番,此事就算一锤定音,这英国人懒虽懒,拍板倒是拍得挺干脆。不过,大部分事情倒都是那个翻译跟他商量。翻译自我介绍说叫夏长河。 杨二狗翻转起他的小肚鸡肠,觉得这夏长河只怕不只翻译这么简单,瞧他这行事风格,他要不自我介绍,自己还不是认他为英国总公司的左右丞相,或者当权的大臣官――杨二狗有点恶毒地想。 杨二狗早先不是不晓得自己家乡牛奶的香纯,可惜这个市场牛奶的收购从前一直被另一个大牌公司龚断,人家牌子大,腰杆粗,别人根本没插手机会。后来出了三聚氰氨事件,想不到临水镇杨家堡竟查出了一个三聚氰氨销售窝点,人心不古到如此境地,杨二狗索性对临水镇方圆百里出产的牛奶死了心。 那天回家看望老娘,老娘愣说他公司的牛奶不如人家凤梧坪第一孝卖的牛奶好喝,杨老二狗不信,老娘叫保姆给他倒一杯尝尝,牛奶公司老板这下不得不服。现在市面上风行“有机牛奶”,广告打得好比玉液琼浆,价钱要贵过寻常牛奶的两三倍。这凤梧坪第一孝卖的可不就是天然的有机牛奶。 杨二狗一回城里,马不停蹄,立刻召集公司市场部所有人马,商量进军临水方圆百里牛奶收购市场的事宜。眼下,这可真是个绝佳机会,早先那个大牌牛奶公司受三聚氰氨事件影响,早已退出此地,临水镇方圆百里牛奶收购事场等同真空,牛奶卖出水价格,再晚一步,只怕这个牛奶收购市场要变成牛肉贩卖市场。 几乎是一夜之间,一座占地一百多亩的奶站在临水镇集市对面矗立起来。那儿可是临水镇黄金宝地,土地出让价对临水镇人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可是,人家却只拿其中不到五成的土地盖房子,别的地方,种草又种树,还拉来几车怪模怪样的石头竖了两座假山,假山上引了水终日从上头不歇地往下流。临水镇方圆百里,最不缺的是草,树和山,唯一缺水。自来水每天得限时供应。临水镇人原先不明所以,都道是政府建的街心公园。里头的房子么,漂亮又精致,超过凤梧坪方圆百里所有暴发户建的别墅小楼,光瞧瞧就够让人养眼的了,要住,自然只有政府首脑才配。 直到人家拉来机械化的挤奶设备,又竖起奶站的牌子,临水镇的乡下人才感叹:“这世道,人活的不如牛了,你们瞧瞧人家为牛建的房子!” 说起来,临水镇人活得的确不如牛。多少年了,临水镇这条土街,人来人往,雨天的泥巴和晴天的粉层都能让人产生骂娘的冲动。骂归骂,土街还是土街。沿街而居的老百姓和临水镇政政府其实都有修路的义务,自然也都互相指望。一件好好的事,渐渐指望成被小孩子丢进垃圾堆的破皮球,踢过来,踢过去。踢了几年,一条土街便越发土得掉渣,土得让走在上面的人硬是没了脾气。 骂娘有什么用,有骂娘的功夫,不如小心点儿下脚,至少不会让自己突然陷入某个泥坑。或者避着点过往车辆,免得无良司机拿车轮子溅起的泥水在自己的衣服上做画。 双桥市乳制品公司的大手笔,建了奶站,瞧着土街实在土得有碍观瞻,一并也让土街改了头换了貌。 这下,临水镇人对双桥市乳制品公司更是刮目相看。 奶站建起来,杨二狗又开始为奶站站长人选操心。所谓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临水镇离公司太远,正是天高皇帝远,奶站站长对牛奶公司来说,算得上一方诸侯,更何况杨二狗对临水镇奶站的投资已经让整个公司伤筋动骨,出半点事儿,都要影响整个公司的发展。当然,如果把事情捅到总公司,再来一场招聘考试,报名的人肯定依旧如过江之鲫,从中选出个把能人不在话下。杨二狗怕的正是能人太能,别到时候又能出个三聚氰氨事件。 其实,前期的所有事情加起来,都不如鳞选奶站站长这件事令人费神。选址、建房、修路,说白了不过是往里头砸钱的事,钱砸得多,什么样的场面撑不起来。 而这个奶站站长,就算你钱多,高薪聘个人精来,人精到时候要阴奉阳违,还不如拿钱买包子喂流浪狗。 是个烫手的山芋没错,唯其烫,才喷香酥软,引发人的口腹之欲。 光是为了这个奶站站长人选,杨二狗在两天之内召开了六次会议。公司里大小头儿,原国营厂的老臣元勋,都为这个香馍馍吵得不可开交。摆到桌面上来的话,都是为了公司好。这种事,其实谁都明白,想的是能多咬一口儿这个香馍馍罢了。 好在,这牛奶公司的太上皇约特先生没有掺和这种人事。约特先生在英国有自己的总公司,临水镇设立一个奶站,在这英国股东眼里,还不是小如芥末的一件事。约特先生交待杨二狗全权负责,真的就当了甩手掌柜。可是,这还真不是个好负的责任,光是要拿出一份令人心服的聘任站长方案来,就够令人头疼,更别说还要安抚公司里别的手长嘴长的各路神圣。 杨二狗倒是真心盼着这个英国大股东能出手钦点人才,他也就不必如此为难。 杨二狗斟酌再三,好不容易拿出个招聘人才的方案,首当其冲,这个奶站站长人选不要太精明,精过了头,到时再出个三聚氰氨这样的妖娥子,谁能吃得起。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打算讹到底了 总经理如此有言在先,算是一句否决了各位“伯乐”举存的“千里马”,因为各位“伯乐”原先都把所举存的“千里马”夸成一朵花,如何能耐,如何精明强干,仿佛没有让他当国家总理真是屈才,一个小小的奶站站长,当然不在话下。 “难道你要请个傻瓜来当奶站站长才称你的心?”有人不满,直接嚷嚷。 “你觉得不要太精明就是傻瓜?” “应该差不多!” “很遗憾,我从来不这么认为。我只是希望有人仍然坚持一点道德底线。是的,挣钱固然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难道精明就是违背良心了?”那人依旧不满地嘟嚷,只是声音小了许多。 “那倒不一定,但是我需要更大的安全系数,不太精明的人应该更可靠,你明白我的意思!” “好吧,明白!随你的便!” 其次,当然要讲究卫生,这点无庸置疑,入嘴的东西,可别弄得能恶心死人,再遭一两个鼻子尖的狗仔队一喧染,就算不在媒体上臭双桥市内乳制品公司的名,私下里也能讹掉一层皮。 说到此,杨二狗心中一动,他恍然记起一双戴着乳胶手套的手,乡下人把手伸进奶桶时舀牛奶之前,得先给自己戴上一**胶手套――这是否就是讲究卫生。 “卫生,当然,这年头,谁饭前便后不晓得洗手,就让**专门来找他。”原国营牛奶厂厂长在不不咸不淡地附和,别人也不咸不淡地哈哈几声以示捧场。 之前,这个原国营牛奶厂毛逐自荐,意思是想兼任临水奶站站长。杨二狗心里道,“可别再给我弄出个国营奶站来!”所以直接pass掉。当然,话得说地好听,当总经理,不是就可以高翘二郎腿坐办公室里听下属的奉承话,还得学会哄人。 “老厂长,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公司也需要你来坐镇,临水镇奶站那种小地方,我可不答应你屈尊。” 杨二狗的奉承功夫高明,国营厂老厂长自然不好再公开跟他唱对台戏。 这些国营厂的老臣无勋,个个都是大爷,有谁像杨二狗这样为牛奶公司操心。烦的是你还必须天天开会敷衍。 最后,这奶站站长最好是临水镇本地人。 此言一出,所有的“伯乐”全都缴械投降,进而群情激愤。早说啊,想要个乡下人当站长,谁不晓得杨二狗你自个儿就是临水镇乡下来的,指不定心中早就圈定了七八姑八大姨的哪个侄儿当奶站站长人选,还在这假模假式地开什么董事会。 你以为别人肩头上支的都是空瓢儿,就你杨二狗一个聪明人? “就怕临水镇本地人不干净,乡下人,有几个晓得讲卫生?”公司人事科长慢悠悠地开口,用的是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之计。人事科长其实就是原先国营厂人事部主任,自然根深叶茂。本人又是个老油子,惯使的计策是暗里给人使绊子。杨二狗初来乍到,没少吃过这个老油子的亏,后来连炒两个国宫厂重臣,敲山震虎,这老油子才算老实点儿。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某些场合,他要不阴阳怪气地来两句,反倒奇了。 不过,杨二狗倒不反感他如此行事――摆上台面来叫板,总比暗地里使绊子好对付。 “现在的乡下人,一个赛过一个地精。前几天,我爱人她在一个乡下人的挑儿上买了一把菜,心里还图乡下的菜不是大棚里种出来的转基因品种,吃着鲜。哪晓得煮上桌,一股尿素味儿。” 于是,公司例会变成声讨乡下人精的声援会。 最后,就连杨二狗自己,不糟践几句乡下人看来也说不过去。 “这世道,人都活chéngrén精了,别说乡下,其实哪都一样。”杨二狗其实有感而发――坐一块开会的这一群,可不是个个人精。 但是,规则是他自己制定的。按这个规则聘用奶站站长,杨二狗自个儿其实也没什么底气,更别说他的哪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侄儿早就对号入座等着。真有,他倒省得操这份心。 周家院子里靠廊柱的地方,永远搁着一块磨刀石,拒说这磨刀石的年纪比周家老太太都要大,算得上老祖宗,自然当仁不让是周家传家宝之一。你还别说,这块磨刀石给周家省下多少磨刀钱! 周老爷子活着的时候,隔一阵子就要折磨一回别人的耳根――豁豁的磨刀声响能让人饥肉打颤,牙根发酸。 周老爷子过世,柳香梅不让周有财在院里磨刀。就那几块磨刀钱,人家磨刀师傅走街窜巷也不容易,总得许人家一口饭吃。再说了,犯得着为省那几元钱折磨耳根子? 可是嫂子对小叔子的活动不便干涉,何况人家亲娘还活着呐。周家旺才不管别人的耳根受不受折磨。一连三天,这活宝蹲在磨刀石旁,磨的刀只有一把。那刀瞧着不像菜刀,柳香梅只在屠夫的肉案上见过,人家拿着剔骨头。 三天――就算一块钝铁,也能磨成干将莫邪。 柳香梅瞧出一点眉目,以为小叔子要拿这刀去找那个姓阮的女骗子。的确,这世道就属骗子可恨,指不定骗得人家的钱,还要嘲笑一番受害者的智商。不过,这总得先找出那姓阮的女骗子才成呐。 但是人家周家旺传出话,要揣上这把“干将莫邪”去找杨二狗。 一原来一心讹人家,还真打算讹到底了。 柳香梅急得不行,得给杨老板打个电话,至少得提醒人家小心点儿,谁晓得到时候会出什么事儿。真要命,她记得这个杨老板曾经给自己一张名片,上头就有他的电话号码。可是,眼下那张小纸片儿被塞哪去了! 憨女有她的憨法子――不得已,柳香梅决定还是进城跑一趟,当面告知人家杨老板一声。 柳香梅进了城,爬上牛奶公司第二十八层,饶是干惯了农活,这憨女的两条腿儿还是软得像面条,一脸的汗就像刚被人家见义勇为从河里捞上来。她强打起精神,进一个卫生间把自己略收拾收拾,找到上次来过的办公室,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天!里头坐了一屋子的人,个个瞧起来都像大老板! 杨二狗正在召开第八次公司高层领导会议,谈的还是关于临水镇奶站站长的人选问题。但凡涉及利益,谁也不会嫌会议多――敢情,这就是开会的一大功能。 这回,没人再去怀疑杨二狗想安置自家亲信。这事其实只需动用头发梢上的细胞都能想得到――这世道,真要有正常人符合他说的三个条件,只怕此人得有大熊猫的基因,得列入国家珍稀保护动物的名单里头。 谈来谈去,最头疼的还是没有这么一个人。 柳香梅晓得人家这是开会,可是,要周家旺下一步揣了刀子奔进来,这一屋子的人,哪个能保证自己今天有不挨刀的运气。顾这上这许多了,憨女清清喉咙,冒冒失失开了口:“杨老板,家旺揣了刀子来找你呢,那把刀他都磨了三天了!” 一句话听得一屋子的人摸不着头脑。 柳香梅又道:“家旺说阮红霞是牛奶公司的人,我公爹被她骗去的钱得牛奶公司来赔,要不赔,就请你们吃刀子。” “请我们吃刀子?”一屋子的人仿佛听笑话。 “他想请我们吃刀子我们就得吃了?真是笑话!”杨二狗也捧场似地哈哈笑了几声,突然把脸一冷,好像法官拍了惊堂木。柳香梅没来由心里一哆嗦。只听得这杨老板又道:“你们这一家子想伙起来讹牛奶公司的么?我告诉你,连门儿都没有。” 柳香梅听得两只大眼儿直眨巴――她什么时跟小叔子伙起来讹钱了,真要伙得起来,她还用得着巴巴地进城来,巴巴地爬了二十八层的楼梯来找人。 杨老板的这句话真是比刀子还要伤人的心呐,刚刚爬楼梯的劲儿一泄,憨女一下了瘫在地上。 “你起来,你赖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屋里的人就像撵路边一个臭要饭的。 “我不是要赖在这儿……我是真没劲了……你们这楼太高……二十八层呐!有大岗峰的五倍吧?” 却只有杨二狗一人晓得大岗峰,那是临水镇方圆百里一座最高的山。 “你……这二十八层是你一步步爬上来的?” 杨二狗这下再也装不了冷脸,眼神是瞧见人形非人类的惊愕,估计在这厮眼里,憨女就是一个外星来客了。 “可不!”柳香梅虚弱无比,“杨老板,我真没想讹你的钱,我就想着来给你提个醒儿,好歹躲着家旺!” “你为什么不坐电梯?”屋里别的人不晓得这是临水方圆百里有名的憨女,以为自己听的是天方夜谭,一口气爬上二十八层楼梯,要不是大胖子做减肥必修课,此人只怕是个没脑子的二百五。 这乡下女人,身子骨瞧着挺健壮,与胖已经丝毫搭不上边,想来应该是个没脑子的,连个电梯也不晓得坐。 却听见这没脑子的女人道,“那电梯把我这一百多斤驮二十八层上来,不得费好多电。再说,电价也不便宜,我又不是牛奶公司的人,不好占这个便宜!”她的口气依旧虚弱,这番话却说得众人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章 、真是个神秘的女人 杨二狗起身给柳香梅倒了一杯茶,憨女是真的口渴,接过茶说了声谢谢,如豪饮的牛,一口喝光,放下杯子,道:“杨老板,你自个儿小心点!我走了,今天的菜和牛奶还放在集市上没来得及卖呢!” “等等!”杨二狗脱口而出,人家转过身来,才想起不晓是叫这个女人等什么,没话找话道,“现在牛奶卖得还好不?” “还行!如果光是自家的牛奶,还不够老主顾买的。现在主要是帮别人卖。” 杨二狗来了兴趣,朝屋里的董事们深深地瞧了一眼,笑道,“我老娘就是她的老主顾,愣说我们公司出产的牛奶不如她卖的牛奶好喝!” “有这等事?” “我也喝过,口感是不错,牛奶的鲜味和纯味都很正宗,我猜是因为乡下人都是拿草料和谷物喂牛的原因,所谓有机牛奶,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就怕乡下人弄得不干不净!”说这话的人翻着白眼儿,一幅存心恶心人的表情。 柳香梅把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越是着急越是笨口拙舌――什么乡下人弄得不干不净,这不就是明白说自己脏脏,他凭什么这么说? “那倒不至于,我亲眼瞧过她卖牛奶,一左一右,两只手全都套上乳胶手套了,才揭开奶桶盖,提一勺出来!”杨二狗边说边比划。柳香梅由不得惊叹这个杨老板怎把自己的一整套动作学得凭个像。 “有这等事?” 又一个怀疑的声音。这一会儿时间里,这个乡下女人给屋里这里养尊处优的董事们太多意外。 “这也没什么,怎么说都是吃到嘴里的东西,不弄得干干净净,我自个儿心里就不安!” 杨老板心中一动,这乡下女人不说是怕不弄干净买不出,倒是因为她自个儿心里不安,这还真有点意思。 “那也没用,就算舀奶的时候戴了乳胶手套,架不住挤牛奶的时候,那手先拍拍牛屁股,再摸摸牛奶头,牛粪星子还掺不进牛奶里。” “说的也是!所以我公爹才想着建个奶站,上了机械化,人手就不用摸牛屁股了。多好的一件事,谁曾想阮红霞竟是个骗子!不过,我挤牛奶的时候,从来不摸牛屁股的,我且得防着牛蹄子踢人呢……” “嘿!奶站,你不说我倒给忘了。我们公司在临水镇建了个奶站,往后你不用再去卖牛奶了,直接把牛牵奶站里挤奶卖。” “那敢情好!” 柳香梅出了董事长办公室,拐个弯儿,下了楼梯,虽说是二十八层,下楼到底比上楼容易得多,憨女一口气不没歇,来到了底下一层楼,她还得赶回家去卖菜呢! 事情真就那么凑巧。柳香梅一心惦念自己的菜没卖,低着脑壳匆匆往外奔,冷不防,走到门口号旋转玻璃门那儿,一个进一个出,憨女一头撞进了人家怀里。 “对……对不起!”柳香梅明白自己造次,脸红到耳根,忙不迭道歉。 “柳香梅,是你!” 这声音凭的耳熟,憨女抬眼一瞧,面前站的是夏长河夏老师。 天,这脸可真是丢到家了。 憨女对夏老师的确怀着好感,但这好感也只限于学生对老师的崇拜。一头撞进老师怀里这种事,要还是当学生那会儿,该跟从低单杠上摔下来差不多严重。好在,柳香梅如今已为人妇为人母,除了脸稍微红一红,已没有春心可萌动。 “老师!”柳香梅道声老师,便不晓得该再说些什么。她自认没出息,学英语的事儿一挨嫁人,便一头丢下。憨女的心结,自已的家庭作业完成得这样糟糕,现在连补做的机会都没有,见到老师一次便要愧疚一次。 “oh,isyou!ms。liuxiangmei,reallyhappyseesyouonceagain!” 那当儿,夏长河后头突然蹿出一个金色卷发的脑袋。蓝眼睛高算梁,正是约特先生。 饶是见过,柳香梅依旧一个愣怔。 “youaregood,yuetegentleman!” 憨女只得重新拾起久已生份的英语。好在,约特先生不计较她这英语发音的中国特色。 “ms。liuxiangmei,youwhetherissubjecttodutythemilktostandstationmaster?” 这下,香梅有点傻眼,她的那点英语,忘的忘,丢的丢,哪里听得懂这个英国人的话。好在,夏长河是个现成的翻译。 “约特先生问你,是否是来应征奶站站长?” “奶站站长?哦,不。这种自不量力的事,我是不敢做的。” “什么自不量力,香梅,可别忘了,你是老师最好的学生之一。”夏长河紧着说过自己的话,才赶着给约特翻译。 “whynot?ms。liuxiangmei,youhavethepetentmilktostandpletelystationmaster\'sability。contactsinmeinallchinese,youarethebestcandidate! “约特先生说你完全有胜任奶站站长的能力,在他接触过的所有中国人中,你是最好的人选。 柳香梅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不会是夏老师把人家的话翻译错了吧! “ms。liuxiangmeidid,youthinkthatsellsthemilkalongthestreet,whenamilkwillstandstationmasterthan “约特先生说,难道你觉得,沿街卖牛奶,会比当一个奶站站长理好吗?” “当然当奶站站长好,可是,谁敢想呐,老天爷难道专门往我头上砸馅饼?” 这是夏长河最不喜欢听到的话。 “香梅,难道你没听明白,约特先生希望你聘你来当奶站站长。这不是老天爷往你头上砸馅饼。香梅,听老师的,我也觉得你有当奶站站长的能力!”这回,夏长河自个儿直接跟柳香梅说。这个女人,还真有点憨,难道要等着人家三顾茅庐。 “约特先生,他做得准么?这里头的当家人可是杨董事长!”柳香梅一脸茫然。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夏长河自认大意,他应该早点给柳香梅介绍约特先生的身份。 “香梅,这么跟你说吧。这里头的杨董事长要是个小媳妇,约特先生就是这个小媳妇的婆婆,你说,婆婆做不做得媳妇的准呢?” 柳香梅联系自个儿想一想,夏老师的话是一句不错的。不过,憨女一辈子不敢有出人头地的念头,即便当年的老师再加人家公司的“婆婆”极力耸甬,还是不敢就留然应承了。 “哦,对不起,眼下我家里还有事,先告辞了!”柳香梅匆匆就走, “哦,真是个神秘的女人!”约特先生不知是抒情还是感叹。 “神秘!”夏长河差点掩嘴失笑。这外国人不晓得转的是哪根经,他要知道柳香梅曾经是怎样一个胖得不可救药的自卑少女,是一个怎样总是怕自己做错事的惶惶不可终日的乡下憨女,只怕就不是用‘神秘’,而是‘可怜’这个词了。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被老天爷遗忘的女孩 是的,的确就是可怜。夏长河记得自己初到临水镇中学任教,校长交待他教初三英语。临了,又特意道:“夏老师,你班上有一个同学叫柳香梅……”说了半句,就像收音机突然遭遇停电,愣生生卡住。 夏长河静待校长下文。 哪里有下文――“算了,夏老师,还是到时候你自个瞧瞧吧。这个柳香梅……”校长边背了手离开,边大摇其头,几根稀疏的地方支援中央形头发,竟被摇得奋起做乱,全都撤回本部。 及至进了教室,虽然校长打过半针预防针,夏长河还是禁不住目瞪口呆。就身体的宽度而言,这叫柳香梅的女生绝对够打破夏长河记忆之中关于胖子的纪录。就连他上大学时,学校里公认的“胖哥”也比不上。而这个胖哥,拒说体重已突破一百二十公斤大关,他的大肚子可以一口气灌下一打脾酒。但人家的身高是一米九。这个叫柳香梅的女生,她才多高,目测一米六,误差是正负三厘米。当然是指高度;而宽度,瞧上去似乎跟高度差不离。再加上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衣服――这是一个被老天爷遗忘了的女孩。 柳香梅同学似乎也知道自己没脸见人。除了上课,大部份时间都是趴在课桌上,她自己不去玩,也没有别人来找她玩。她是被整个学校师生忽略的一个存在。而这种忽略,只怕还是她自己刻意而为之。夏长河也是初出校门,怎么会不知道校园中另一种被青春活力遮蔽之下的苍白与无奈。 夏长河试着跟这个女儿接触,她就像一株含羞草,无论老师说什么,总是脸一红,头一低。最长的对话,是“嗯!”,或者摇头。 “老师,她这儿也有问题的!”另一个女生指指脑袋。 但夏长河拿人家女生的好心提醒当驴肝肺,并下决心一个星期不提问这个女生。对这种多嘴多舌的小女人,总要让她明白自己不说话,没人会拿她当哑巴。 初出校门的支教老师有一股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气势,何况只是改造一个另类学生。 夏长河入行当老师,听到的第一句行业谏言便是:“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好大一顶大帽子,可是夏老师觉得戴着风光无比。 其实,真要下定决心以老师的身份去特意关注谁――还真是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凯伦。海勒都能成为天才,更何况柳香梅。 夏长河第一个发现的柳香梅身上的闪光点,便是勤快。初三毕业班的乡下学生,恨不得日头能像果子一样长在天上不动,哪还能匀出功夫来搞好班级卫生。好在还有柳香梅这个另类。 几乎是每天,夏长河发现柳香梅总是早到迟退,早到的时候是擦桌子扫地,迟退的时候是倒垃圾锁门,她这个被人忽略的存在,比全校的劳动积极分子都管用,初三毕业班的卫生评比分数,雷打不动高居全校榜首。 夏长河自然不会吝惜口水,可惜他哄学生的语言不够丰富,每天都是“柳香梅同学把地板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摆得整整齐齐。” 这么表扬几回,柳香梅同学仿佛俞伯牙碰上钟子期,索性连老师宿舍的卫生也全包,甚至把夏老师宿舍里东丢一只,西丢一只的脏袜子收拢起来洗干净。夏长河不好白使用劳动力,就抽空给她辅导一下英语。 哪知这一辅导,憨女的英语成绩就像给人放在火箭上发射,憎憎憎地后来居上。 这柳香梅,哪是憨,哪是脑子有毛病。一棵树,被灰尘沾染久了,就会以为灰尘是长在它身上的东西。憨女亦如此。 眼下,夏长河几乎可以断定,他这个从前的得意学生,八成又回到了自己初见她时那不长进的状态。 她倒是借口家里有事,就匆匆而别。 家里有事――谁不知道她的那点儿事。难道她还真想在临水集市上卖一辈子牛奶和菜。 办公室里,杨二狗继续主持他的董事会,谈的还是奶站站长人选问题。公司建在临水镇的奶站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站长一走马上任,临水镇方圆百里的牛奶就会源源不断地转变成他们公司的财富,可是,此事偏偏卡在站长人选问题上,傻瓜才不知道着急。 “诸位,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拿出个结果,这事不能再拖了。我们虽然在临水镇建起了奶站,这个巨大的牛奶收购市场可是个大蛋糕呐!想吃的人多着呢!不趁早拿下,要是别的奶业公司也进驻,分去的可不是一杯羹。” 都是此行业中人,谁也不会不明白杨二狗的意思。 “依我瞧,刚刚来这儿的憨女人――啊不,她叫什么来着。倒是跟董事长的站长人选条件条条吻合。”一个董事打着哈哈,语气里全是调侃。 “对啊!你瞧,这奶站站长不要太精明――这女人呢,放着电梯不坐,一气爬上二十八层,说什么她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不能占公司的便宜;这奶站站长要讲卫生――这女人卖牛奶都要戴上乳胶手套,在乡下,讲卫生讲破天去也只能这样了。最后一点,董事长,她是临水镇本地人吧?” “可不,临水镇凤梧坪的,当地人喊她凤梧坪第一孝!” “凤梧坪第一孝?” 杨二狗不得不费点唇舌跟在座的董事们解释一下“凤梧坪第一孝”这个名头的由来。 他的口才不错,说起柳香梅让公爹坐她的小推车上,自个儿在后头推着走,简直活灵活现。可以媲美赵本山大叔的表演。何况他自己丁点笑容不露,比人家专业逗哏演员还要像那么一回事。 除了杨二狗自已,所有人果然都极力捧场,笑声似乎要把大厦顶层掀翻。 说到底,这凤梧坪第一孝充其量只是愚孝而已,最适合于单调无味的公司会议上做插科打诨的调料,瞌睡虫听了要恨爹妈少长两对翅膀的。 末了,会议主题很快又回到正轨,办公室里一干“伯乐”,重又打起精神研究人事部上报的“千里马”,要从中挑出那只跑得最快的。可怜这些“伯乐”,真要挑马,拉出去遛遛便一见分晓,人家真伯乐用得着费这个劲? 问题是杨二狗不肯拍板,这“杨走狗”不晓得端的什么心思,按理说,pass掉别人推存的“千里马”,你倒是拉出一只跑得最快的来呀。丫却只会说不合适,再找找看看。 “再找找!”――丫以为“千里马”是叫驴,牲口市场里随便挑? 到底碍着他是总公司钦点的总经理,只得再找找。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约特先生来得可真是时候 内中,双桥市乳制品公司牛奶收购市场总监是杨二狗一手提拔起来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子他老人家不食人间烟火,他要是在当今某个公司里供职,势必会说――三人行,必有拉班结派。 没办法,这是人的劣根性所决定的,所以放眼当今天下,国际上的趋势――友邦多多益善。就连自己诩老大的美国,想必也不敢成为众之失的;国内的难题,莫过于拉拢民心,人民的支持率是任何政党的载舟和覆舟之水。 眼下,市场总监算是公司里杨二狗一派的重量级人物,这重量级人物又善于观言察色。他做得聪明,难得他对杨二狗投其所好却又有本事在公司里左右逢源。所以简直成为杨二狗的左膀右臂。 “依我看,大家刚刚提到的这个“凤梧坪第一孝”,倒真是个不错的人选,我建议各位不妨认真考虑虑。 这位市场总监怎么回事,他这算什么,难道要对着原来的观众把同一个小品演两遍,大家都不是赵本山大叔口中“经营快乐”的人,有这必要么? “你说的话当真!” “对不起,诸位,开玩笑不是我的强项,本人不过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小子,你还真是会耍宝! 不过,玩笑归玩笑,这小子要把玩笑当成真,难道他寻思着别人都是傻瓜,或者他觉得自个儿有指鹿为马,一手遮天的本事。之前推存的任一只千里马,哪个会比这“凤梧坪第一孝”差。 “要我说,市场总监真觉得这个女人适合当临水镇奶站站长,也没什么。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么。何况杨总经理也强调了,奶站人选不要太精明,要讲卫生,要临水当地人……得了,各位,人家这双簧演得都炉火纯青,我们还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呐!”说话的是国营厂原厂长。 杨二狗没有不是那么好脾气,不免拂然作色:“演双簧,敢情,这前前后后将近十来次会议,你们都是瞧双簧来着。说实话,我真要想让谁当奶站站长,还用得着费心演双簧,这直接任命谁来当,你们之中的哪个,还能挡着不成?” 杨二狗说的是事实,但这个事实一经当事者的嘴巴,立刻变成狂妄。有时候,心照不胸是一张非常必要的面具,何必非得说出来。 说完,杨二狗心里其实也挺后悔,他的为人处世原则是留有余地,若不是逼得太狠,自己没必要为了逞一时的口舌这快而树敌无数。 “那当然,你不是‘洋走狗’么,那靠山多硬呐!” 双桥市乳制品公司杨二狗的对立派的得力干将多半的双桥市国营牛奶厂的老臣元勋,大锅饭喂出来的人,涵养远没有杨总经理预料的好。所以,听到人家当面叫自己“洋走狗!”杨二狗甚至有一瞬间的神经短路,仿佛此人说的不是人话,而是放一个屁,这个屁实在其臭无比,杨二狗没来由非得忍着。 乡下人的蛮力,一拳招呼到谁脸上,都能像吴承恩他老人家形容的那样――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油酱铺”开业,办公室里顿时热闹无比,公司两大对立派剑拔弩张,双桥市乳制品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眼瞧着要上演一幕全武行,场面就像两大黑帮火拼。 约特先生来的可真是个时候。 “哦,我的天呐!”英国绅士敢情没见过这阵仗,以手覆额,“中国公司的员工,都是如此素质吗?” 夏长河原汁原味翻译。 所有人都足够机灵。 杨二狗准备让人家再开一家“彩帛铺”的第二拳,马上改成温柔抚摸,他横竖不怕别人冒出一身的鸡毛疙瘩,以为他有断背之欲。 “万分对不起,没想到不不心一碰,居然这么大力,要不要上医院……”天――不小心一碰?所有人全都无语。 “没关系,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我也会有呐!”开油酱铺的这位,虽然气黑了脸,却不得不配合,谁叫他们都是中国人。 仿佛一场戏,主角既已入戏,配角自然没有干站着的道理,一瞬间,“两大黑班”马上亲如一家,张牙舞爪和恶语相向立刻变成体贴入微和关怀备置。 杨二狗趁机跟约特先生解释,“刚刚不小心碰了这位先生的鼻子,想不到鼻子是这位先生身上最脆弱的部位……” “鼻子是这位先生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这句话后来成为双桥市乳制品公司快速流行起来的经典语言――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不过,那会儿全办室的人,除了英国绅士听不懂中文,其他人要不使劲儿憋着,喷出来的笑只怕要把头顶上大厦第三十九层给掀翻。 夏长河原汁原味翻译。这小子自然对屋里头的这点风向瞧得门儿清。柏杨先生说过“窝里斗”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过滤性病毒,使我们的子孙受到了感染,到今天都不能痊愈。 依柏杨先生的话,屋里的这一干人,感染病毒还真是不轻。好在,人家痊愈得快,不像柏杨先生说的那样,得殃及子孙。 瞧眼下这亲如一家的,难道他夏长河还能跟人家约特先生揭发一切都是做给他这个外国人瞧的。那还不真正应验了柏杨先生的另一名言――死不认错;为了掩饰一个错,不得不用很大的努力再制造更多的错,来证明第一个错并不是错。 切,柏杨他老人家难道眼花,人家明明信手拈来。很大努力――他瞧着真就那么费劲? 当前的要紧事是圆谎,难得人家挨打的那个也愿意配合,算是统一口径。约特先生还能追究不成,他可是下午飞回英国的机票。 “你的办公室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夏长河照旧翻译约特先生的话。 这小子,怎么瞧怎么像走在傻老虎前面的那只狐狸。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顾茅庐 “刚刚不是开会来着。临水镇奶站站长的人选问题,不慎重可不行。” “这么说,你们还没招聘到人才?”约特先生的话明明是责问,但夏长河翻译出来,却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哪那么简单?站长到底不是普通员工,一方诸侯呢!” “我倒是能推存一个极合适的人才,不过,我不能确定你是否能聘得到她。这个女人有点神秘,她本人似乎对当临水镇奶站站长不感兴趣。” 夏长河明白约特先生所指是谁,他哑然失笑――不感兴趣,真要如此倒好了! “唔?这女人是何方神圣!”杨二狗暗暗担心――别到时候又给他塞进一个原双桥市牛奶厂的遗老遗少。 “她叫柳香梅,是临水镇柳林村人!”夏长河索性全权代表约特先生,横竖,他早已就柳香梅的事情跟英国人私下里沟通过。 “这个女人叫柳香梅?”杨二狗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临水镇柳林村人的招牌发音,憨和香是分不清的。刚刚掀起办公风波的“凤梧坪第一孝”,可不就被人家唤作“憨女”。 憨女憨女,她的名字要真叫柳香梅,还是挺书香文墨的。可惜,一个是柳林村柳香梅,一个是凤梧坪第一孝,地方先不对,只怕是南辕北辙。不过,总公司总裁亲自钦点的人,不管是哪个,杨二狗总得去会会。 “我去柳林村直接就能找着她吗?” 去柳林村?如果你脚够快,根本不必,我们刚刚在大厦门口还碰见她。 越发证实杨二狗的猜测。刚刚那个凤梧坪第一孝下楼的时候要还是担心乘了电梯就是沾了乳制品公司便宜的话,那这个时间差就刚刚好。不过,也不是不存在人家破例一回的可能,刚刚爬了二十八层,那女人不就是“腿软得像面条”。 所以杨二狗眼下实在无法确信,世上难道真有这么憨的人,这么巧的事? “你是说,你们刚刚在楼下碰到她?” “她可能还没走远” 杨二狗拔脚就追,不管他这个总经理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形象。 外头街上倒是挺多女人,一个个顾盼生辉,以为双桥市的这条步行街旁多了几幢高档写字楼,便是t型台。那出入高档写字楼的,大概个个都是钻石王老五,她们既有本事把步行街走成t型台,自然能钓着金龟媚。 不管是“凤梧坪第一孝”,还是约特先生眼里的“神秘女人”,肯定有别于这些招摇的移动花瓶。 所以只需一眼,杨二狗便能断定内中定无此人,至关重要的是,没有“凤梧坪第一孝”。至于那个约特先生所谓的神秘女人柳香梅,只得来日方长。 不过,此事到底有点扫兴,说什么杨二狗堂堂总经理,舍了自身形象去追人还追不着,办公室里头那些家伙,说不定正幸灾乐祸地等着瞧他的好戏呢。自然,杨二狗此举,相当于公开自己其实无比瞩意“凤梧坪第一孝”当奶站站长,说不定之前早就内定此女。只不过,他顾忌什么呢,没来由还成天拖着别人开会研究,难道这就是他当总经理的手腕? 杨二狗复又乘电梯回了办公室,并不垂头丧气。 约特先生正代他主持会议,姓夏的小子做翻译。好在并没有对他的唐突去追人多说半句,说起来都是为了工作。总经理求贤若渴,反倒能看出他对公司管理的上心。 不过,双桥市国营牛奶厂原厂长到底多嘴多舌,卖弄道:“总经理这是演的是‘三顾茅庐’中的第几顾啊?可惜人家好像不领情。” 这厮不知道杨二狗压根儿连人影儿也没追着,还以为这神秘女人真像约特总裁说的那样――根本就没兴趣去临水镇那种乡下地方当奶站站长。 夏长河慈悲了一下,没把这厮的话翻译出来。这事跟杨二狗去追人的性质完全不同,他要如实译出,那就不是翻译,而是摇唇鼓舌的弄臣了。 约特先生要赶飞机,略作交待,便要起身离去。这英国懒汉,既没给杨二狗留下鸡毛,更不给半支令箭。杨总经理不敢开口讨要,只得趁着送客的功夫,悄声儿跟夏翻译讨主意:“这临水镇奶站站长到底请谁来当好呢?” “杨总经理,我以为你明白!” “你是说那个叫柳香梅的‘神秘女人’?” “要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 “这有何难,杨总经理不是已经‘一顾茅庐’,再来个二顾三顾,还能见不着人?” 这姓夏的小子别是诓人――二顾三顾,难道他觉得这女人谌比诸葛亮。 杨二狗本意,要去的其实是临水镇柳林村,约特先生红口白牙,说那“神秘女人”是柳林村人。柳林的女子,还真是非比寻常,连英国绅士都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杨二狗还真有必要会会她。 不过,此柳香梅要真是彼“凤梧坪第一孝”,约特先生倒是瞧上她什么呢。 临水镇集市是进柳林村的必经之路。杨二狗的总经理专车其实只是一辆“一汽奥迪”。但是在临水镇这种乡下地方,还是很能扯得起派头。 杨二狗要司机直接在临水集市门口那儿停车。司机倒真是不怕招摇,停就停罢了,偏偏喇叭摁得嗒嗒的,得瑟得像献宝。 果然,乡下人的注目礼就是慷慨,整个集市的人,目光齐刷刷,都要瞧瞧这车上下来的大老板是哪个。 那会儿正是柳香梅少有的闲时光,菜早已卖完,她只需消消停停守着奶桶等一些老主顾。听到动静,憨女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四目相对――他们算不算心有灵犀?谁又能说‘心有灵犀’非得是言情小说里男女主角的专利。 “杨老杨!”凤梧坪第一孝的手扬得跟她的名头一样夸张。“杨老板,有阮红霞的消息了?” 憨女的问题就是这样容易让人扫兴,一瞬间,杨二狗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完全大错特错,这种憨女,或许真的只配当相声小品里的女主角。 不过,此女既然热情泛滥,杨二狗也不好太高高在上。 “柳香梅!”杨二狗试着叫一声,行投石问路之计,其实心里忐忑,之前,他只知道这女人是凤梧坪第一孝,只知道她卖自家出产的菜和牛奶,只知道这女人胆敢从他亲娘的嘴里跟他抢生意。而名字,或许某一次人家早已告诉过自己,但是他的记忆系统实在过于拥挤,早已研发出自动删除功能。何况,还有个先入为主的“凤梧坪第一孝”。 叫过之后,杨二狗才自觉唐突,这女人跟约特先生所谓的“神秘女人”难道真能搭上边? “哎!”偏偏憨女听觉灵敏。 “哦,老天爷!”杨二狗以手覆额,提防自己被汗死。 “你……是叫……香梅?”杨二狗是属狐狸的,犹得进一步证实。 “可不。柳憨梅,人家……也叫我‘憨女’来着!”柳香梅反倒有点扭捏作态。实在,‘憨女’不是个的多值得宣扬的名头,要是别人,或许连提都不会提。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杨二狗的语气,仿佛他一个在曹操手下谋饭吃的本家在说鸡肋的味道。这也难怪,其实,之前的犹豫不决,明明瞩意此女,却偏偏不做决断,到底也是受着这位杨姓本家祖宗思维定势的影响。 “杨经理,你找什么东西吗?”柳香梅依旧问得傻气,她当然知道杨经理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柳香梅,你认识一个叫夏长河的人不?”属狐狸的杨二狗答非所问。 “你是说夏老师?他从前教我英语!” 杨二狗恍然大悟,心里道:“这姓夏的小子好深的道行!” “杨经理,你认识夏老师?” “哦!见过一面。”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应聘 杨二狗脑子转得飞快,下一秒,已经在思虑是否此时就地聘请这‘凤梧坪第一孝’当临水奶站站长。 不过,瞧这周遭熙熙攘攘的乡下人,要真这么做,不免褒渎这个职位,到底是一站之长,并非请保洁员工,总得慎重其事。 “嗯……咳……柳香梅女士……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一个职位很适合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加盟?” 憨女的风格是直来直去,一时之间对这种文诌诌的表达方式无法理会,“你是说,我可以去你们牛奶公司上班?” 这杨经理难道兼职猎头公司老板,不过,就算猎头,找上她一个憨女能解决什么问题,他的公司真要缺少保洁员工,这满大街的乡下女人,随便找一个,谁都乐意应承,外国人的乳制品公司,待遇可是出了名的好。 “不知你是否愿意?” “我……我拿不定主意,我要跟有财商量一下!”柳香梅的直觉,怕的是其有什么猫腻。 “好吧,明天!希望你明天就能做出答复。我们的时间都经不起耽搁。” 晚间,柳香梅把要去双桥市乳制品公司上班的事儿跟有财说了一下。两个憨人,研究来研究去,认定了人家公司指定缺少保洁员工,至于为何非要大老远跑来请她这么一个乡下憨女去工作,可能是因为还牵扯到阮红霞这个女骗子。他们乳制品公司的员工当骗子,领导当然要心存愧疚,这么一愧疚,就请柳香梅给她们公司当保洁员工,多少也能弥补一点损失。大家都在做人,做人可不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就算保洁员工,也比在临水集市上卖牛奶卖菜强上百倍,收入稳定不说,还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遭罪。 憨大其实也知道心疼媳妇。现在人家抛来个彩球,他自然要拼力帮媳妇儿接住。次日一早,周有财前头骑着摩托,柳香梅坐在车后头,风驰电掣就往双桥市开去。 这一对憨男女,甚至担心坐班车会晚点,说不定,人家老板瞧你不守时,就改变主意了,能做得到,总要做到最好,宁可咱们早点去候着。 来到乳制品公司大门口,他们早,想不着竟有人比他们更早,来来往往上班,办事的人从玻璃旋转门那儿进进出出。柳香梅抬头望望,头昏目眩,大厦高高嵌入云端,哪能瞧得清哪是第二十八层。 “杨老板的办公室就在上头第二十八层!” 两只呆鸟就瞧着这个只比天低一点儿的地方发愁。柳香梅是心有余悸,她前几天在这儿上下一趟,至今面有怵色。 那当儿,里头大厅一个前台小姐出来,脸上挂着职业性笑容,开口是莺歌燕语:“请问,你就是柳香梅女士吗?” 柳香梅憨憨地点头。 “杨总经理交待,请你乘电梯上去,先到顶层公司人力资源部办公室。” “顶层是第几层?” “第三十八层!” 老天爷,三十八层,要真靠着两条腿把这一百多斤驮上去,还不要了老命。 “你不用担心,你可以乘电梯上去!” “乘吧,还能怎么着。”到底,今天自己该算得上这里的员工了。 到了顶层,电梯门一开,杨二狗就站在外头,引了她就往人力资源办公室走。 办公室里电脑还比人多,大家都在埋首做事,谁也不对突然多出的这个乡下女人惊惊乍乍。 杨二狗径自把柳香梅引进内间,跟她介绍里头那个接电话的人是公司人力资源部李主任。又转而交待憨女:“你的事,等下他会交待。”说完抽身便退,一句不多说。 李主任倒是忙忙地放下电话,杨二狗早出了他的办公事。 惯例自然是先验明正身,李主任的问题,答案都写在身份证上,所以柳香梅都是背熟了的。 末了,李主任才道:“好吧,现在你已经是双桥市乳制品公司的正式员工了,你的职务是公司下属临水镇压奶站站长。” 但是憨女彻底被吓住,仿佛在做白日梦――奶站站长?自已原来只想能当上一名保洁员工――她知道临水镇奶站――人家以为那是给政府首脑建的行宫。难道,三十八层的高度容易诱发人的白日梦,她狠狠地捏一把右手臂,疼得钻心。 “你们是说……这不是真的……别跟一个乡下女人开这种玩笑!”柳香梅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她着实无法断定此事是真是假,或者,压根儿只是一个愚人节玩笑,虽然今天不是四月一日,可是架不住有的人天天过愚人节呐! “开玩笑?柳香梅女士,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哦,你还是先说说你是否愿意吧,虽然你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可是你要是不想干,我们也不能强为所难对不对?” “不想干?我又不是傻瓜。我只是觉得……觉得这事儿不像真的!再说,你们觉得我会做些什么呢?” “关于你会做些什么,我们将有一个针对性的培训计划,你将会很快熟悉自己的工作。” 但是柳香梅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工作是什么。“我还是担心,我要是做不来怎办?”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看中的是你的人品,至于能力,你尽可对我们公司的人才培养计划放心。” “你们确信我能当这个站长?” “万无一失,柳香梅女士,这是我们的聘任书,至于薪水,你如果觉得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商量!” 柳香梅仔细瞧瞧,聘任书上写的是月薪五千!老天爷,你掉下的大馅饼真的砸中了憨女的头。 “我们希望你最迟三天后可以上任。毕竟,市场不等人!现在,假如你没有异议,请在这些合同上签字!” 合同很简单,根本不像从前阮红霞拿给公爹签的那样,一页又一页,签名签到人手发酸,头发昏,骗子都喜欢把架势搞得比真的还要真。 那合同柳香梅瞧得明明白白,没什么好怀疑的,憨女拿起笔,一笔一划,仿佛一年级老师对她进行书写开蒙。这真是个历史性时刻,因为临水镇方圆百里有名的憨女,平生第一次在牛奶公司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尊性大名。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杀鸡庆祝 柳金叶是一个人从双桥市看守所回的娘家。管教说已经帮她打过电话,接电话的人自称周家旺。 “可是,这个周家旺说不认识你!”管教是个女人,眼神儿就像一把刀,能穿透人的五脏六腑。 柳金叶垂了头,眼泪不争气地啪啦啪啦掉了满地! “别哭了,关进来都没见你哭呢。这要出去了,是高兴的吧?”女管教故意说笑。 “我男人……他是铁了心要跟我离婚!” “不会的!乡下男人,娶个媳妇也不容易,哪能说离就离。回去好好做人,可别再干傻事了!” 柳金叶回的是柳林娘家。周家旺不接她,她哪有脸回凤梧坪周家去。 柳香梅那天从城里回凤梧坪,是牛奶公司的董事长和人事部主任送回来的,后头还跟着一辆大巴,小车直接开进了凤梧坪奶站。两辆车一停,好家伙,哗啦啦下来十来个漂亮姑娘和帅小伙子,围住柳香梅,齐声儿喊站长,憨女被喊的一脸胭红。 杨二狗很满意这个效果。挥挥手,道,“你别不好意思,这些全是临水奶站的员工,往后就是你的手下。” 柳香梅还是无法立刻进入自己的角色,杨二狗只好代为发话,把这十来个员工支使得走马灯似地忙起来。开张在即,什么事儿不是个事。 反倒是柳香梅,扎煞着两只手,不知道该干什么。 杨二狗见她一时无事,又发话道:“你可以先回家,记着三天后就要走马上任,到时将会有一个开业典礼,你可以邀请一些亲戚朋友来捧捧场。” 柳香梅回到周家,已是日头西斜,却只有周有财关心婆娘这一整天奔波的结果。 柳香梅自个儿这会都觉得这一天的经历就像个没做醒的白日梦,嗫嚅着跟男人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憨大果然伸手来探婆娘的额头,道:“我瞧瞧你是不是发烧了,脑袋烧糊涂了吧?” 柳香梅又拿出她跟牛奶公司签的聘用合同,周有财依旧不以为然,“比姓阮的女骗子给爹签的还少许多张呢!” “三天后会有一个开张典礼,到时候你来捧捧场吧!” “我去!”周有财寻思一会,又道,“人家要真是寻你开心,我就砸他们稀巴烂。” 柳香梅不敢请周家旺和婆婆给自己的开张典礼去捧场。只好回柳林请爹娘和承轩,总归是自己的血脉至亲,想来就算真的是一场白日梦,爹娘兄弟也不至于嘲笑自己。 柳香梅是第二天一早回的柳林,刚进娘家门,看见母亲正在杀鸡。 “娘,没事儿杀鸡吃呢?”柳香梅跟爹娘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说什么都可以不经大脑的。 “怎没事儿?娘心情好,杀只鸡庆祝一下!” “承轩说定媳妇了?” “真是个憨妮子,承轩要说不着媳妇,合着娘就该一辈子哭丧个脸?” “又不是不晓得我憨!你倒是说明白些,让我也高兴高兴!” 范月芳白了女儿一眼,才道:“耳朵支过来,说给你听!” 柳香梅朝娘的嘴巴支过去一边耳朵,听见的是:“憨妮子,娘告诉你吧,隔壁房柳金叶那浪蹄子给人家休回家了,你说娘高兴不高兴?” “金叶回来了?”柳香梅吃了一惊。 “可不,都十来天了,只躲在屋里,没脸见人呢!要我是你家小叔子,也要休了她。” “娘,现在哪里还有男人休女人的道理,现在讲的是离婚。金叶自个儿没点头,周家旺怎么跟她离得了婚。” “那你可得劝着你家小叔子一些,叫他赶快把这个婚离了,我看那蹄子还得瑟不得瑟。她娘一辈子跟我做对头,现在让她瞧瞧谁笑到最后。” “娘,都说劝合不劝离,你倒好,还杀鸡庆祝?不行,我得先瞧瞧金叶去!” 柳香梅抬脚就往隔壁屋跑。只气得范月芳噼里啪啦拍着鸡屁股,扯着嗓门儿道:“有什么好瞧的,浪蹄子处处都要压你一头,你瞧她作什么,你还真是憨得没药救了不成?” 六娘家的屋门并没关,可是里头静悄悄的。柳香梅猜不准里头是否有人,可是娘说金叶一天到晚只躲在屋里,所以香梅扯开嗓门喊道:“金叶,金叶!” 果然,侧屋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柳金叶慢腾腾地走出来,一手倚着门框,一手揉着两个眼圈儿。她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的是一套皱巴巴的睡衣。待她垂下揉眼圈儿的手,柳香梅发现那儿一片青黑,衬得整张脸儿越发苍白,下巴尖得就跟刀削过似的。 “你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柳金叶的口气明显不善。 “家里就你一人么?六娘和木叶呢?” “木叶考上大学,我爹我娘送她上学了!”柳金叶调门儿变得有点欢快,但脸上似笑非笑,让人瞧着只觉得脊梁直冒冷汗,“你,还有你娘,你们全家,是不是觉得失望?” “失望,为什么?” “我们没有被一杆子打死啊!是的,我虽然不成器,让家人蒙休。可是木叶考上大学了。我们家出了一个大学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破落吧?尤其是你的那个娘!” “我就知道,木叶准会考上大学的。” “你就知道?凭什么?难道因为木叶是憨女第二!” “木叶聪明又努力,她当然能考上大学!” “用不着你来奉承!” “我只是来看看你,金叶,跟我一道回周家吧!” “回周家?我还等着周家旺来打离婚官司呢!” “金叶,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家旺他不该不接你回家。” “家,那个家还是我的么?” “怎不是,难道你连儿子也不想认了?” “儿子,儿子。”柳金叶的声音开始哽咽,渐至低落“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都说儿是娘的心头肉。” “自从上次看守所瞧过你,大福再也没喊我妈妈过!金叶,呆会儿我们一起回凤梧坪,不管怎么说,难道你舍得离开自己的亲儿子。”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辈子缺心眼儿 见女儿跑到隔壁房去,郑月芳由不得停了手里的活,踮脚走到院墙边,支着耳朵听女儿跟隔壁屋那浪蹄子说些什么。 一只花母鸡刚下完一个蛋,正谍谍不休地咕咕嗒,咕咕嗒地瞎嚷嚷,这该死的扁毛畜――郑月芳捞了个扫帚把子丢过去。母鸡扑啦啦飞起一人高,闹出的动静仿佛世界末日。郑月芳又朝这大惊小怪的扁毛畜丢了一个破搪瓷盆,咣铛铛,这下,花母鸡一路尖叫着飞上了墙头,飞出了院门,院里这才重新又恢复了安静,郑月芳再支起耳朵,只听到女儿跟柳金叶说的最后一句话――呆会儿我们一起回凤梧坪,不管怎么说,难道你舍得离开自己的亲儿子? 郑月芳又一次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憨女,倒跑来唤那个浪蹄子跟她一起回凤梧坪,她这是装的哪门子贤惠,人家老公都不管。她还操心人家离不开自己的亲儿子,离得开离不开,那也要看是什么人! 气归气,郑月芳少不得怨自己命苦,这个憨女儿,费了她这大辈子的精神,怎还没**过来。 柳香梅从隔壁屋回来,见娘虎着个脸,那只鸡已经褪过了毛,扒了内脏,正趴在案板上,娘挥着菜刀切鸡肉,一刀下去,连案板也劈作两块。柳香梅吓一跳,晓得娘又憋着一肚子气呢!娘心里有气,每次都是家里的物什遭殃,至于遭殃的家伙是什么么,那要看娘当时手上使的是什么物儿,比如眼下这块案板。 “娘!”香梅陪着小心,道,“跟你说一件事儿!” “你倒是有事儿要跟娘说,娘以为你连家门都不认得了。我问你,你小叔子都不来接金叶那个浪蹄子,你操的那门子的心。你让她跟你一道回周家,难道你还没受够这个小狐狸精的制,你个憨女,一辈子缺心眼儿!” “娘,你偷听我们的话?” “偷听?别说你的一句话,就是你整个人,难道不是娘供你吃供你喝养大的。你有话跟外人套近乎,娘要听一句话,还偷听了!我告诉你,你回凤梧坪就自个儿回去,别又拉扯着哪个。你个缺心眼儿的,顾好你自个儿吧!” 柳香梅委屈得想掉泪: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从小到大,自已在娘的眼里都是缺心眼儿的憨女一个。从前在家里,就天天唠叨得人抬不起头来,如今都嫁人了,娘怎就不晓得给女儿留点脸面呢!她什么话儿都不想再跟娘讲了。 “爹和承轩呢?” “都在园子里种烤烟呢!你爹跟烤烟公司的侯经理签了合同,要当烤烟公司的长期供货商。阿弥陀佛,一辈子,就见你爹这回成点事儿。 “娘,我也跟人家签了合同……” 但是郑月芳不等女儿把话说完,再说了,柳香梅到现在还有点底气不足。 “对了,憨丫头,娘可交待你了,老周家的牧场和奶牛这一阵子一直是你们夫妻俩伺弄对不,可得罢紧了。现在周家老头子过了世,长兄如父,你们该算计的还得算计着点儿,趁着你小叔子家人仰马翻的,这可不就是天赐良机。要不是这样,你跟有财一对儿,哪是你小叔子和金叶的对手。” 那当儿,柳香梅便听见院门外,警车拉响警笛,呜哇呜哇地开过去,村里的狗没见过什么世面,跟在后头,扯着脖子叫唤得声嘶力竭,仿佛整个柳林村都扎煞起羽毛,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郑月芳这会儿已经把切好鸡肉下了炖罐里煲汤,赶着把两只油手在围裙上擦擦。 “出事儿的怕是你桂莺姑!我瞧瞧去!你看顾着点儿炖罐下的火!”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窜出了院门。 柳香梅只好乖乖儿呆在家给给娘看娘顾汤煲儿下的火。 汤煲冒香味儿的功夫,娘就叹着气,摇着头回了家。 “真是我桂莺姑犯了事儿么?” “可不,谁晓得哪个缺德冒烟的,把你桂莺姑的事儿全捅出来了。又是非法签定胎儿性别,又是无证行医。这下,不仅封了房子,听说还得判个十年八年的。” “她活该!”憨女说话,从来都没有这么狠过――她怎会忘记女儿周至差点让这个女人送掉小命。 “憨丫头,你怎这么说话?你莺姑跟咱家无冤无仇。也就是为人精明会算计一些,遭人忌恨了。” 说话间,柳瑞全和柳承轩都进了屋门。柳瑞全肩头上擎了两把锄头,后面跟着个公子哥儿似的柳承轩,身上粒土不粘。 郑月芳一边麻利把鸡汤盛进小碗,一边嘴巴不停歇,跟男人说的还是柳桂莺的事儿。 “我就猜这个早晚得犯事。她干的事儿,不叫做孽叫什么?” “爹,我也是这么想的!”柳香梅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来这么一点讨巧卖乖。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柳承轩在一旁酸文假醋地概叹,又道,“姐,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搁在哪里都叫人放心!” 柳香梅听这出承轩这是赞赏她呢,还是拐着弯儿说她憨,不过,这是根本无需计较的事,难道不是吗。 一家人坐下喝鸡汤的功夫,柳香梅才说起自己出任临水镇奶站站长,开张的时候请爹娘和承轩去捧捧场的事儿。 “妮子,让娘摸摸你额头!”范月芳伸出一只油腻腻的手,在女儿额上摸摸――并不是发高烧烧糊了脑袋! “人家让你当奶站站长?”郑月芳就好像问老天爷怎会专门挑你的脑袋砸馅饼? “奶站后天就要开张。爹,娘,承轩,到时你们可要去给我捧捧场!” “姐,我肯定去,我砸他个狗日的!”柳承轩说得义愤填膺,仿佛姐姐受了多大污辱。 “承轩,说什么呢?是去捧场!” “好吧,捧场。怎么个捧法,姐,你听我的吧!” “承轩,你别扯淡。我相信你姐当上了奶站站长!”柳瑞全是这会儿最波澜不惊的一个人。他平静地喝完整碗鸡汤,道:“妮子,爹相信你能当好这个奶站站长!”连香梅自个儿都没像爹这样相信自己。 吃过午饭,该回凤梧坪了。柳香梅脚一拐,先进了隔壁屋六娘家。金叶还在扭捏作态。香梅见堂屋椅子上放着金叶的大旅行包。也不说什么,提起就走。 走不多远,转身一瞧,柳金叶杨柳款款,还端着小姐架子,倒是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妯娌姐俩一道回了凤梧坪。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奶站开张 临水镇人不是没见过世面。早些年,一部电视剧中的大半场景都选在临水附近的树林野地,又是红军又是白军,临水镇稍活泛些的人,都做过群众演员。 老天,光是出让个脸儿身子给他们拍拍,一天五十元钱,外加一顿中饭,这美事儿要不是拍电视剧,上哪寻去。 拍摄的人架着机子坐在飞机上拍,飞机在临水的树林野地上空打着圈儿盘旋,拍的是逃难的人群和战场。然后便是全国大解放! 后来,当过群众演员的临水镇人都无比关注这部电视剧的播印,要在里头找出自个儿,电视里的所有群众演员都小得像一只只蚂蚁,谁知道自己是其中的哪一只。 临水镇人连“全国大解放”都亲眼见过,怎能说他们没见过世面。 临水奶站开业那天,杨二狗请了两个舞狮班子,在临水镇奶站大门前搭台对耍。 见过世面的临水镇人果然悠然得很,除了闲汉和小孩,都各忙各的,谁也没有站住脚多瞧一眼。你闹腾,你排场,还能排场得过人家坐飞机拍摄,还能排场得过“全国大解放”。 杨二狗让奶站员工在朝着大门口的地方搭了一座三尺高的木台子,后头竖着两块醒目的广告牌,左右再安两个大功率音箱,音箱上方挂上几对红灯笼儿,台子正中支着三个麦克风,比戏台还要光鲜明亮的。 音箱里放的是百鸟朝凤的曲子,台下,两班舞龙的开始较起了劲儿。正是龙腾龙跃的热闹之处。瞧热闹的闲人到底多了些。虽说见过世面,但这种排场毕竟不会天天见着。 眨眼间,戏台上就站了一溜人儿,有临水镇当地父母,也牛奶公司领导。一个个挺胸腆肚,都把嘴凑到正中的那个麦克风上讲了话。 柳瑞全和郑月芳俩口儿一早就到了临水镇主街,特地在奶站对面一家面馆了寻了个位儿坐了。那地方不显眼,又能把奶站的一切瞧得清清楚楚。为此,还费去了两碗面食钱。 柳承轩是在舞龙开始的时候才来的,这小子没事就喜欢跟临水镇的一班小混混称兄道弟,一块儿抽烟,喝酒,追女孩子。做的事情够不上劳烦人家派出所的民警,却能让爹娘操碎了心。眼下,这班小混混在奶站当门口一站,有的嘴上叨着一根烟,说话的当儿,就取了烟夹手里指指点点;有的故意把外衣脱了掂在手里,露出手臂鼓鼓的的腱子肉上纹的一只老虎;纹在胸前的当然得解了衬衫扣――,整一群盖世太保。 再加上柳承轩身边从来不乏女孩子跟着,今天更是离谱,直接就带来了一个“加强排”,一个加强排的女孩子加上一大班小混混,这一大班养尊处优荷尔蒙分泌过剩的愣头青仿佛恨天下不乱。舞龙舞到精彩处,这班男女就哄地一声,噢啊噢啊地喊好,伴着尖锐的口哨,整一个找茬打架闹事砸场子的阵势。 台上的杨二狗就有点儿心慌了。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他便有心早点结束这个开张庆典,忍不起还躲得起! 杨二狗又走到中间的麦克风那儿,向临水父老乡亲介绍奶站站长,并请诸位务必多多捧场,支持站长的工作。 人群突然就静了下去,门口的那班“盖世太堡”仿佛被菩萨镇住了的小妖,刚才还群魔乱舞,此时竟一个个乖乖儿垂手竖立。 这天早上,柳香梅一大早就到了临水镇奶站。饶是来得早,却看见杨董事长和奶站的员工早就忙开了。憨女勤快惯了,连忙操起一把条帚。杨二狗却道:“今天不是你做这些事儿的时候。怎么的,你就没有一件稍能过得去的衣服。呆会儿怎么上台剪彩?” 柳香梅愣了愣,不明白自己的衣服怎么就都过不去了。身上的这件,还是她出月子时特意上临水集镇买的见客衣服。那会儿穿着有点窄,现在身子瘦下去一些,别提有多合身。 “你们俩,把柳站长带后头去化个妆!让她更上镜些!”杨二狗顺口叫住两个女员工。 那两个女员工都长得玲珑剔透,身上的装扮柳香梅说不出哪里好看,但是瞧了就是觉得舒心悦目。 柳香梅一下子就认可了这两个化妆高手,心悦诚服地跟着人家去后头化妆。这让她觉得整件事儿隆重又新奇,跟有财那会儿来梧梧坪娶她的情景有些像,也是让人化了妆,只不过呆会儿她要上台剪彩,而不是出嫁当新娘子。 那两个女员工可真是心灵手巧,不过换了一套衣裳和发式,柳香梅还是柳香梅,但一下子脱去了乡下人的土味儿。照镜子的功夫,那两个员工就道:“站长,你瞧着一点也不像乡下人,这一打扮起来,又年轻又漂亮!”话里藏着巴结的意思,谁叫她是个站长。 但是柳香梅从来不觉得自己当了站长有什么不一样,这是憨女的一贯思维。 “什么乡下人城里人,还不都是人?”这个临水奶站即将上任的站长道。 那两个女员工便觉得这话有点眩;乡下人城里人,本来是界限分明的,就好比精明人和憨大,这个概念怎么可以混同?这个站长,或许是真不简单,要不,杨董事长怎么会让她一个乡下女人来当站长。 剪彩完,杨董事长交待柳香梅还要发言,说些什么好呢。 终于,杨董事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有请临水镇奶站站长,柳香梅女士!” 香梅知道,自己终于该上场了。 奶站门口的台子上,六个礼仪小姐站成一排,个个都穿着大红滚金边的高开衩旗袍,各人都捧着一只盘子,盘子里盛的是大红的绸花,仿佛那绸花有多重似的。 每个漂亮的礼仪小姐旁边,都站着一个手持剪刀的人,除了牛奶公司的董事长杨二狗和人事部长,还有临水镇本地的诺干父母官。最边上的礼仪小姐身旁,还空着个位儿,一个没有捧绸花的礼仪小姐就把柳香梅领到了那个空位儿上,又剃给她一把剪子。 炮仗和音乐震天响,两班舞龙的人又绞起了劲。剪子锋利无比,甚至能通过刀刃感觉到绸子的质地。绸子剪断,礼仪小姐就无比称职地捧着绸花隐到幕后,她们是一些树叶一样的陪衬。现在,台上只剩下了一些实质性人物。“下面有请临水奶站站长柳香梅女士发言!”杨董事长带头鼓掌,掌声由稀渐至到稠,好像无数大叶白杨在风里唱歌。 可是,柳香梅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这是让她头疼了一整个早上的问题。但是掌声就这么一直不罢不休地响着也不是个事,别人不晓得她是无话可说,还道这女人矫情。 “好吧!乡亲们,我……我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大家要是相信……我,都把……都把牛牵到这儿来挤奶吧!” 柳香梅憋得满脸通红,嗑嗑巴巴,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她是临水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憨女人,谁还能信不过她。 掌声响得更稠了,柳香梅抬眼望去,见奶站门口那儿站着弟弟柳承轩,背后是他的一班小混混,男男女女都使劲儿拍着手,弄得别人都不好意思歇下――天啦,捧场有这么捧的吗。 临水镇奶站终于顺顺当当地开了张,乡下人却不把牛牵进奶站――这样华美精致的屋子,可不敢让牛糟蹋了。柳香梅还得亲自到门口把牛牵进屋里挤奶器那儿,成排的挤奶器安在牛的奶头上,白花花的牛奶通过管子,哗哗的流进中心的密封奶罐里。 第一批牛挤完奶,乡下人揣了或多或少的奶钱,又流水样把牛从奶站后门牵走了。 柳香梅给第二批牛按挤牛器,却见到周家旺牵了他们家十三头牛,在门口不远处一棵老柳树下站着,旁边是柳金叶,这蹄子一身白底蓝花的长裙,头上包了一条同色系的围巾,就像个电视里的俄罗斯乡下姑娘。真要命,这蹄子什么时都是这么风情万种。她正执着一条柳枝儿,轻轻地围拢了牛群。 “金叶,把你的牛赶过来吧!”柳香梅扯着脖儿喊,一点也不像一个奶站的站长。 但是越这样,才越是让人无比放心。 敢情,牛奶还能这么挤,临水镇自诩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又长了一回见识。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挑衅 现在,柳香梅每天吃住在临水镇奶站,这是她的又一个家,憨女倒不是觉得自己当了站长便长了能耐,可是,总得负起这个责任。所以,她的站长也就当得像模像样。 郑月芳曾经发誓不会再踏进女儿家一个脚趾头,她可不会忘记。不过,栖柳镇奶站应该不算在内,眼下,女儿在那里当站长,她这个站长的娘说什么也得去帮衬帮衬。就算什么事都不做,白听两句人家喊香梅站长,也怪舒坦的,她这可是四乡里憨出了名的女儿呐! 这天,郑月芳又是一早就赶到了奶站。这女人自打女儿当上奶站站长,就没睡过连宿觉,半夜睡着睡着,能嘎嘎笑着醒来,让柳瑞全以为婆娘变成一只夜猫子。 不过,高兴过了头,郑月芳差点把一件大事儿给忘到脑后去。眼下,女儿当了奶站站长,女婿一人要管理牧场和奶牛,还有诺大一片菜地,可别到时憨劲一上来,把牧场和奶牛拱手让给柳金叶那对小公母,人家还不像狗叼着肥肉似的,吧嗒一声就吞肚里去了。 如今,那牧场和奶牛可不比从前闹三聚氰胺那会儿,女儿当着站长呢,还会愁自家的牛奶卖不出,这牧场和奶牛,还不是哗哗地来钱。这可真是一块大肥肉,比所有事儿都肥的,别说女儿的站长,女婿的地,那一桩都没这个来钱快。 郑月芳算得再精明,架不住女婿女儿一个赛过一个地憨。不过,憨也有憨的好处,眼下,这个精明丈母娘打的如意算盘是,女媚要实在忙不开,她可以把承轩叫到姐夫家去帮忙。女儿女婿要真不稀罕牧场和奶牛,郑月芳有帮着儿子一口吞下这块肥肉的胃口,横竖,女婿女儿吃不下,还不兴分给丈母娘小舅子一口。 郑月芳兴冲冲赶到临水镇奶站,这儿的生意早已开张,性急的奶农已经揣上了卖牛奶的钱。柳香梅和一应奶站员工,都穿上了白大褂,戴了白口罩儿和乳胶手套,虽都只露了眼睛和耳朵,但各人消毒、挤奶、登记,付费,有条不紊。郑月芳一时瞧不清哪个是自家憨女儿,在挤奶大厅里瞎头苍蝇似地乱撞。 柳香梅自然瞧见了娘,不过,她是站长,现在正是一天之中最关键的收奶时刻,哪顾得上这母女情长。 郑月芳找女儿,头伸的像一只母长颈鹿,两只眼一瞧瞧到挤奶大厅门外还要过去十米远。那儿一棵老柳下正拴着十多头奶牛,那个斜靠一头母牛身上朝着过往人群卖弄风情的**人,不是柳金叶会是哪个。 郑月芳这一瞧之下,肠子已转了九十九道弯,后悔药都扯不直这些弯弯绕的,何况拒说科学家们还没发明出这宝贝。 郑月芳后悔的是,自己怎就不早些儿下手,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柳金叶那俩小公母。瞧这情形,这俩小公母八成已经得手了,要不然会轮到柳金叶这个狐狸精来这儿买牛奶,她从班房里放出来才多长时间? 依郑月芳的意思,这种进过班房的女人,自个儿要有自知之明,就该夹紧尾巴过日子,就算万不得已要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得像阿拉伯女人一样,拿些黑布黑袍子把自己从头包到脚。可是柳金叶这狐狸精,这才几天功夫,瞧她得瑟的,不晓得又想勾引哪个呢! 郑月芳找不着香梅,再说,就算找着了,还能再往女儿身上撒气,说到底是这儿的站长。不过,对柳金叶,她向来不准备客气。 “嘿,金叶,你也来卖奶呐。什么时从班房时放出来的,怎不上婶儿家玩?”郑月芳边说边朝金叶迎了过去,嗓门使上十足的劲儿,就像安了个大功率的喇叭,由不得别人不注目。香梅是这儿的奶站站长,这是她女儿的地盘,她怕哪个。 ‘卖奶、班房’等这些字眼儿,让柳金叶头一次体会到无地自容的滋味。 “哟,这是谁家的奶牛!怎不牵进里头挤奶呢!”郑月芳明知故问。 “婶儿,我正想牵进去呢,怕香梅忙不过来。” “敢情是你的奶牛呐,金叶!”郑月芳的嗓门丝毫没有调低功率的打算,这女人,八成当自个儿是个大喇叭,有振聋发聩的义务,“你什么时养了奶牛,婶子刚刚还以为你是来卖自个儿的奶……” 柳金叶觉得自己已经忍了很久,她自然明白郑月芳这母夜叉是笑里藏刀,可是,说到底自己在双桥市看守所里呆过几个月,这的确没脸,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孰可忍,孰不可忍,这母夜叉居然说自已是来卖自个儿的奶,这样公然挑衅,自已再不应战,在临水镇这方圆百里,如何还能抬头做人。 “婶子,谁卖自个儿的奶,你说话之前乍不先擦擦嘴巴,怪脏的!” “哟,金叶,你还怕脏呐!要说脏,你不是去日期本旅游?敢情,那日本男人一个个就很干净!” 这下,彻底激怒柳金叶,别说她并没有沾过日本男人的边,就算确有其事,也容不得郑月芳这母夜叉当众糟蹋呐。 在言语上,柳金叶这会儿没有多大优势,郑月芳说的都是事实,她的确是打着旅游的名号去了日本,并且为此进了看守所。可是,她有身体上的优势,她年轻力壮,还真不把郑月芳这个半老徐娘放在眼里。虽然这个母夜叉长得跟她女儿从前一样胖,可是,她要运动那肥胖的四肢来反击,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再说了,要是在那张胖脸上打两巴掌,该会产生多么脆亮的和声,这种事,光想想都会让人产生一种快感,更不论真正行动还带有雪耻的快意。 “吡!啪!”柳金叶抡圆了胳膊,这一击可真是漂亮,准、狠、稳。对手的轻敌显然也帮助了她。简直是一记绝响! 自从嫁到柳林,郑月芳还从来没尝过巴掌的滋味儿,现在当众遭柳金叶这小狐狸精掌了嘴,如何能善罢甘休。当下,这女人如一颗超级大炮弹一样,咆哮着近前,要给这个不要脸的小狐狸精致命的一击。 其实,胖也不是全然一无是处,到少,贴身肉搏的时候,体积上是具有排山倒海之势的,若不然,人家相扑选手也不必拼命增肥。好在,柳金叶这舞场皇后的身手,腾、闪、挪、转都是万分灵活的,小狐狸精明知跟母夜叉贴身肉搏不合算,可惜身后的奶牛不懂得救主于水火,反倒横着身子挡住柳金叶的退路,这下,狐狸精也只得迎难而上。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拿娘的热脸去贴女儿的冷屁股 周家旺从奶站厕所出来的时候,瞧见柳金叶正被一个胖婆娘骑在身下,那婆娘一手儿高高扬着爪子,一手儿扯着一绺柳金叶的头发。她以为自个儿骑的是什么,一只母马吗? 周家旺顿时火冒三丈,他的金叶,如今是**回头金不换,他自个儿都舍不得骑的。这肥婆婆娘简直该死,她难道不晓得自己有多肥! 待走近一瞧,才发现这肥婆原来是大哥丈母娘,不过,就算是大哥丈母娘,周家旺也不打算客气。他的金叶是有瑕疵,但要管教,也是自己的事,还轮不着别人骑到她头上去,何况这个母夜叉,难道她仗着金叶喊她一声婶儿,自已喊她一声亲家母,就有把人当马骑的特权。 不过,投鼠忌器。家旺到底顾着一层亲戚情面,出手一搡,只使了三成力道,但是郑月芳已经一骨碌从柳金叶身上滚下来,就地摔了个狗啃泥。转身瞧见人家母狐狸来了只公的援军,不敢恋战,何况这肥婆现在就像只四爪朝天的大母龟,要爬起来还得费些劲儿。不过,身手不敢恋战,这母夜叉嘴上可不饶人。 “打人啊,土匪打人啊!” 瞧热闹的闲人一下子里外围了三层。 周家旺扶起金叶,看见自个儿婆娘小脸煞白,梨花带雨,由不得不心疼。朝地上的肥婆啐了一口,“打你还是轻的,你以为仗着身子肥就可以欺负人!要打死你,不知会替国家省下多少粮食,你这只肥母猪!” 周家旺骂得真是精彩极了,柳金叶现在压根儿不需要动嘴动手,只需瑟瑟发抖躲在男人怀里扮可怜。 郑月芳刚刚跟柳金叶这小狐狸精一对一,仗着自己久经沙场,不把人放在眼里。现在,人家是两张嘴,下嘴咬都比她多咬一口,更何况自己确实理亏。 不过,这乡下女人还有一招独门战术没使呐。当下,郑月芳索性也不爬起来了,就地躺着撒起了泼,嗓门儿的功率原本就不小,又提了一个八度上去,天,差不把奶站屋顶给掀翻。横竖,她女儿是这儿的奶站站长,她是不怕把声势闹大的――谁的理儿要不向着站长她妈这边,就叫柳香梅不收他家的牛奶! 饶是忙得脚不沾地,柳香梅这会儿也不得不先放下手头上的活。娘的嗓门儿这样大,一句又一句,柳香梅怎么会没听着,她盼着娘说两句就算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知现在小叔子也掺和了进来,反倒是没事整出事,小事整成大事,她再不出面,不知这一干人接下来是不是会掀了奶站屋顶。 柳香梅摘了口罩和乳胶手套,风风火火赶到外头。自然是先把娘从地上搀起来。 郑月芳有点得意,自己的站长女儿来做当援军,她怕哪个。这女人顿时又张狂起来,“香梅,你再躲着不见,娘都要给人家欺负死了!” “娘,我都听见了!你就少说一句吧!” 少说一句――这可不成!这半天,还没说到主题呢! “香梅,娘问你。你家的奶牛,怎让这小公母俩牵来卖奶呢?” “娘,你别掺和行不?” “娘不掺和!妮子,人在做,天在看。那些没脸没皮羞死亲爹的,就算你不计较,天爷也要让他遭报应呐!”郑月芳指桑骂槐。 “娘,你别说了。奶牛和物场本就是家旺的,人家今天自然要把奶牛牵来挤奶。” 郑月芳对女儿的话深感不满:“哟!从前牛奶没人要的时节,奶牛推给你和有财养着。就在这集镇上,你一勺一勺给他们家卖牛奶。现今,敢情牛奶值钱了,这奶牛又成了香馍馍,吧嗒一口就吞了!” 郑月芳刚刚满地打滚撒泼,周家旺瞧着无动于衷,这几句话,却着实让他不自在。这肥婆讲的是实情,哥嫂为了这群奶牛,的确没少操心。那天,婶子说让他接管奶牛和牧场,他不是没想过就此把牧场和奶牛让与哥婶,可是哥哥婶婶齐了声儿地不要,说是没有金钢钻,不敢揽这磁器活儿。倒好像他把一个烫手山芋抛给哥婶。 哥婶既如此说,家旺可不就只能接手管理牧场和奶牛。再说了,眼下他还真就指着这个进项过日子。哪知大哥的丈母娘会不答应,这肥婆也真有胆,竟管到女儿婆家来。眼下,就瞧嫂子怎么说话了。 “娘,要论从前――我公公在世的时候,就指定了牧场和奶牛给家旺。” “要论你那糊涂的公公……算了,他既已升天当了神仙,我也犯不着得罪死人。”郑月芳指天划地,好歹还晓得死者为大,若不是周家老爷子已做古人,想必这女人这会儿也不会轻饶了他。“咱倒是得好好讨论讨论你公公的英明远见,他那会儿,可不是指定牧场子和奶牛给你小叔子,老娘要没记错,你公公说的该是奶牛和牧场给周家长孙。” 柳香梅笑了笑,道:“娘,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周大福是家旺和金叶的儿子,难道牧场和奶牛不该给他们。” “周大福是他们俩公母下的崽儿没错。不过,妮子,还要瞧这周家长孙认谁当爹娘呐。他一开口说话,难道不是朝你和有财喊爸妈?这娃儿,可不像那些没廉耻的浪货下的种儿,你奶他一场,他晓得知恩图报。” 柳金叶惯会演戏,这阵儿给自己安排的角色是受委屈的小媳妇,不仅受委屈,她还受冤枉、受欺凌……真是受尽世间苦楚,谁要不同情这可怜的小娘儿们,才真正狼心狗肺。 郑月芳此话一出,柳金叶再没法往下演,“哇……”地一声,哭腔的悲凄仅次于《小寡妇上坟》。 周家旺心里也极不是滋味。儿子不喊自己“爸爸”,也不喊金叶“妈妈”,就好像在他心头剜了一个口子,眼下,这肥婆还非得往伤口上撒盐。这肥婆何止给她的女儿女婿争牧场和奶牛,她连自己的儿也都想争了去呢,胃口也真是大。 “娘,你别说了。”柳香梅从来没有这样粗声粗气吼过谁。“是我和家旺不要牧场和奶牛。我们俩都憨,管不来,这总行了吧。叫你别掺和。你这算什么事,你这样闹腾,不是存心不让我当这儿的站长吗?” 说实话,郑月芳可真没想到这一层。她的如意算盘是女儿当奶站站长,女婿管着奶牛和牧场,要实在不行,慢慢儿就让承轩把奶牛和牧场接过来。可是,女儿说得也对,自个儿这么闹,大家都知道她是站长的妈,还不到上面去嚼舌头。 “说你们俩憨,敢情,你们还真打算憨一辈子。难怪你就能让人哄着当奶妈呢!娘不掺和,妮子,有你被这小公母俩卖了还哄着你数钱的那一天!” “就算有这一天,我愿意!娘,我的事,你别掺和,还是赶紧回家吧。” “香梅,不成,这事儿娘要不帮你争,老天爷都瞧不过眼!” “这儿是奶站,娘。你不想让我叫保安过来请你走吧?”柳香梅这是第一回使用奶站站长的职权,要哄自己的亲娘走! 香梅的话真是伤透了郑月芳的心,她这算什么――拿母亲的热脸去贴女儿的冷屁股!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四十章 、两头受气的小媳妇 郑月芳心灰意冷,慢慢儿一步一挨回到了柳林家中。她这回的伤心伤到五脏六腑。她只有一个女儿,是她花了辈子精神费心费力**出来的女儿。从前,这四乡八里的人拿女儿的憨和胖拿笑话说,她伤心;憨女儿不肯把闺女抱养与小姑子家,任那诺大的家业肥了外人,她伤心;憨女儿自作主张绝了育,她更伤心;但所有的伤心都不像这回的厉害――憨女儿这是当众打她的脸呐! 柳香梅自从当上站长,吃住都在奶站。这天,送走最后一头挤奶的牛,又送走总部运鲜奶的车,这才抖落一身疲惫,呆在办公室里瞧着日历发呆。奶站长办公室是毒丽的一间,大办公桌和豪华的真皮沙发椅都是模仿总公司董事长办公室的风格,只有办公桌上的那本日历是柳香梅的私人物品。 今天是农历三月八日,明天就是爹的生日。可是,柳香梅思来想去,只是没有回娘家给爹庆生的勇气。今儿当着众人的面,自己那话的意思,明白就是要让保安把娘哄走。作为站长,她还是第一次想到要用奶站的保安,哪知,一想就想用到娘身上,这跟抡圆了胳膊打娘的脸有什么两样?可怜娘的一张老脸,前头刚挨了柳金叶两巴掌呐! 正想得出神,桌面上电话叮铃铃响起,拿起来一听,是有财的声音,说的是金叶被你娘打出事儿来了,你快回家吧! 憨女不是个不经事的人,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心中忐忑,把奶站的事儿跟底下的人略作交待,就赶着回家了。 却不知家里早已闹翻了天。 柳香梅刚进家门,便听见屋里叽叽喳喳,内中一个声音尖锐脆利,就像短促的刀锋。这种嗓子调门儿,全临水镇,除了柳六娘,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柳香梅紧着头皮进了屋,柳六娘的的矛头这下总算找着了扎的地儿,“香梅,你怎现在才回来。到底当了官儿,沉得住气呀!” “六娘,出什么事儿了?” “听听,你还问我出什么事儿,敢情,金叶被你娘打得脾出血,在你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就凭着你一个小小的奶站站长,你娘狗仗人势,也真敢撒泼!”柳六娘现在是什么难听捡什么说,最好能说得柳香梅沉不住气,递给她一个动手的原由。郑月芳这母夜叉打了金叶,她再从香梅身上补回去,两下里才能扯得平,算是不吃亏。 可惜,憨女自小到大,见在这母老虎只有避着走的份儿,能躲得一时是一时。眼下,听得金叶被娘打得脾出血,更是被唬得晕头转向,以为就要出人命官司。肚子里的玩意儿出血――这是闹着玩的么? “啊!那金叶现在怎样了?” “闹不好得把脾摘除了,你瞧你娘造的孽。香梅,要不瞧你的面上。今天我就去报案了。脾出血,说什么也算故意伤害罪,判个三年五年的不算多!” “六娘,咱们先给金叶治伤要紧!” “治伤,那当然!这进了医院,就是拿钱去填那黑窟窿呐!” “不管多少钱,总得先把金叶的伤治好了!” “你说得轻巧,一住院,就先交了一万元。祸是你娘闯下的,我这不是跟家旺回临水找你娘,刚好,你也回来了,咱们一道去。瞧在亲戚情面上,我不去告她,难道医药费还不该她出。” “我娘还不晓得金叶的事么?” “这不是刚要去找你爹娘。今天在医院里,家旺就要打电话,是我扯住了他。弄不好,你爹娘像两只缩头的乌龟,晓了事就藏起来,再到哪要钱去。” 柳香梅心里很是反感六娘这样排济爹娘,不过,嘴上可不敢说,毕竟是娘把金叶骑成脾出血。 “不管晓不晓得,这钱她都得出。女儿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奶站站长,又不是当上皇后娘娘,她就得瑟着当太后老佛爷了……”柳六娘接着道。 柳香梅不想再听六娘泄愤,“我看,我们先不要去找我娘了。我手头上有一万五千元钱,先拿去给金叶治病要紧!” “难为你,香梅,你可真是个好女儿!”柳香梅听不出六娘这是在夸自己呢还是损自己――听六娘说话,得学会正话反听。 晚些时候,香梅跟六娘和家旺一道进了城,直奔市第一医院。 柳金叶做过止血手术,已躺在床病上睡着了,周家老太守在床头,不错眼地瞧床头上输液的瓶子,那里头的药水一滴一滴慢慢儿往下淌,护士说这样的药水还有好几大瓶,不晓得要滴到何年何月。家里还有一堆事儿,不晓得两个孙子现在吃了饭没有,这个二媳妇,可真是个惹事的祸精,她要不先打了人家亲家母两巴掌,会至于被人整出个脾出血,眼下,这治伤的钱还不晓得有了着落没有…… 周家老太正在那胡思乱想,柳六娘带着香梅进了病房。此番,六娘的脸色已是雨后天晴,想来是整到了钱。只是不知这柳林村的长房亲家母肯出多少钱。 香梅瞧见金叶正睡着,小声三言两语问了婆婆婆,说是已经做过了止血手术,往后再住院观察一两个星期就成的。想来事儿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严重,柳香梅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腔子里。 柳六娘现在有钱壮胆。人家医生的估计,一万元的医药费,满打满算顶了天。她明白要让郑月芳这只母老虎出钱,简直比在老虎身上拔毛还难,说到底,先动手的可是金叶。哪知,柳香梅这憨女这样爽快,啪的就掏了一万五。这憨女要充有钱人,乐意当冤大头,自己乐得挣一些护理费、误工费,拒说还有精神损失费,剩下的那五千元,可不是刚刚好。 柳六娘小算盘拨拉的飞快,心眼儿一眨眼就转遍了五脏六腑,脸上挤满关切,关心的是亲家母的两个孙子谁照管着的问题。按说,此事要操心还轮不着她,可是,不提醒亲家母一下,早早打发她回家,到时候,还不得跟自己争那些护理费、误工费之类的七七八八。 “那,有劳亲家母了。家里两个小娃儿,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人……” “亲家母,你赶紧回去吧,我那外甥儿,可不经饿,等下别又整出事来。还有香梅,你刚好陪你婆婆回家,到底是站长了,你的功夫耽搁不起。”听这话,不明白的人,谁不会说这女人深明大义。 柳香梅到底不是那么放心,又仿佛怕人家不知道她有钱,临走,递给六娘一张小纸片儿,不忘了交待一句:“六娘,要是一万五不够,你就往奶站办公室打电话,我再到处借点。这是电话号码。” 周家老太这就听出味儿来了。敢情,二媳妇住院的钱,是长媳妇出。这算什么事,周家两个媳妇,一个挨打,一挨罚? 不过,当着二房亲家母的面,老太有当婆婆的涵养。一出病房的门,可就憋不住了,一张老脸是雪上加霜,问的话也不客气:“香梅,这么说,金叶的医药费是你出的?” 柳香梅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眼下,金叶还在这里躺着,她要是说话造次,这严监生第二的遗孀还不也得进里头躺着。 没奈何,憨女只得绞着脑汁儿来敷衍婆婆,“娘,我只是暂时先垫一把,我爹我娘他们,一时也拿不出这许多钱。” “你明白就好。虽说是亲爹娘,要帮衬也要有个度。你有自己的家庭,也要过日子,凡事多算计着点儿!” 柳香梅只能唯唯诺诺,是个真正两头受气的小媳妇。 回到凤梧坪,天已黑透。柳香梅这一天奔忙下来,心疲力尽,头一次累得连饭都懒怠吃。想到奶站明天还要照常营业,只得又匆匆忙忙洗濑一番,从憨女切换回奶站站长角色。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伤了心 柳瑞全生日这天,郑月芳依旧没有要起床的迹象。这婆娘,如果铁了心要把床板压塌,顶妙的作法不是哄她起床,因为这根本就是无用功。有这功夫,不如去多准备几幅厚点儿的床板。 按理说,柳金叶只是打了郑月芳两巴掌,再说了,她的脸上还盖着厚厚的一层皮下脂肪,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这婆娘说自己的心被伤透了。打脸――伤心,这似乎勉强能成为一种联系,所以柳瑞全不敢有劳婆娘在他生日这一天,移尊屈驾起床为自己操办一桌像样的饭菜。说实话,这倒不是他自己馋嘴,是因为今天女儿女婿肯定要回家来给自己庆生。还有烤烟公司的业务经理侯方海,总不能光让人家请自己白吃白喝。礼上,讲究的是有来有往。柳瑞全打算在自己生日这天顺便请一请侯经理。 柳瑞全只得自个儿操办,好在,这也不是第一回。 奶站的工作,一般是上午忙得人仰马翻――挤奶、收奶、运奶都要赶时间。到了下午,又闲得四体生津。要在平时,站长严以律已,没事都得找出一点事儿来做做,要不然仿佛对不起那份一个月五千元的薪水。不过,今天是爹的生日,柳香梅自作主张准了自己半天假,先去买了蛋糕和酒,等有财来镇上接她,再一道“夫妻双双把家还”。 郑月芳知道知道是男人生日,在床上躺了一天,蓄养精神,听见院中响起女婿的摩托车声儿,这女人的两只耳朵一下子支楞起来。听动静,香梅是小两口一道回的娘家。 香梅进得屋里,只见爹一人扎了围裙,剖鱼杀鸡,剥葱择菜,忙得脚不沾地,自然得打听娘的下落。 “你娘,从昨儿起就躺床上了,说是伤了心!”柳瑞全一脸暗然神伤。说实话,他不是不心疼婆娘。但是,这事儿,他一个大男人还真不好插手。 “那,承轩呢?” “别提那个败子仔,说是去打工,这都一个月了,连电话也不往家里打一个。” “承轩出息了,爹他要是忙,就别打扰他了!”憨女也懂得挑爹喜欢听的说。又道:“那我去瞧瞧娘去!”说话间,柳香梅已经来到郑月芳卧室外头,全然忘记了自己昨天说要让保安把娘请走的话。 郑月芳支愣着双耳,打香梅进门,一句话都没落下。听得女儿要瞧自己,反倒没了主意。这女儿憨,也就不按照理出牌,自己没有跟她断绝母女之情,她倒是有脸回娘家。 “娘,你怎样了?哪不舒服?”柳香梅脸上挂满没心没肺的关切。 郑月芳翻一个身,床板被压得嘎吱嘎吱响,肥婆拿自己的胖大屁股对着女儿。 “娘,你感冒了吗,我看看你有没发烧!”柳香梅把爪子搁娘额上探体温,被郑月芳一掌摔开。 感冒――才怪! “娘,我知道你还在生我气。我就不在这儿招你讨厌了!我去帮爹的忙。”说话间,柳香梅已然出了卧室。 这憨女,她前半句还自个人话,那后半句――郑月芳觉得自己的伤口被撒了一把盐,假如她的心头真有个伤口的话。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她的这个女儿,别说小棉袄,不气死亲娘就算老天爷仁慈。 有女儿操持,柳瑞全终于可以抽出身给侯经理打电话。侯方海倒是个爽快人,二话不说,就答应赴这个饭约。 稍得轻闲,柳瑞全这下终于有心思跟女儿打听婆娘昨天到底哪根神经短路,怎的一回家就像天塌下来似地痛哭流涕,问她也不说,好似非得没病找病,把自己憋出个病来。 “爹,你还不知道?”柳香梅无比奇怪,这不是娘的作派。娘是那种芝麻绿豆也要用口水浇灌成白菜西瓜的人,这回,想来是真伤透了心。 “该不会又跟柳六娘干仗!” “不是六娘,是金叶!” “金叶,她什么时也跟她娘成一路货色了?” “是娘先撩的人家!娘的意思,金叶和家旺不该要牧场和奶牛!娘说得很难听,金叶打了娘两巴掌!” 柳瑞全有一刹那的震惊,婆娘挨巴掌,这在他是始料未及。怪道婆娘只字不吐,原来是揣着个天大的委屈,当然,说是丢了天大的脸也未为不可。 柳金叶这小丫头,还真是没有王法了,父母辈份上的人,她也敢动手,再纵容下去,还不掀了天去。柳瑞全觉得或许自己真该出面替柳六管教管教这目标无尊长的丫头。 那知香梅又接着道:“娘也不轻省,她把金叶骑在身下打……爹,今天是你生日,我不该说这些让你不高兴的话……可是……”柳香梅瞧一眼爹的脸色,上面风起云涌,她有点害怕的吐吐舌头。 “可是什么?接着说!” “可是,金叶脾出血,昨天刚做了手术!” 柳瑞全又一次觉得心脏漏跳一拍。他有足够的智商理解脾出血和做手术的含义,却不敢相信这是婆娘的杰作。真要如此,这婆娘还赖躺床上两天,这是心虚呢还是委屈。 “金叶伤得这样重,娘可能也不晓得。昨天晚上,六娘和家旺要来家里找娘要钱。我刚好手头上有一万五,先给他们了!” “你该让六娘和家旺上这儿来!” “我怕娘火上浇油!”柳香梅没说自己昨天要叫保安请走娘的事,可是柳瑞全对这火上浇油有自己的理解。 “你不浇油,你娘还不照样上火!不行,这事儿得跟你娘说,她还有理了!” “爹,你别说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横竖事情也解决了,犯不着再生气!” “妮子,这钱不该你出!” “我出还是爹出,不都一样!” “怎么一样?妮子,虽是亲爹娘,要帮衬也要有个度。你有自己的家庭,也要过日子……” 天,怎么爹和婆婆说的话一个样,该不是事先通过气。凭香梅的憨脑袋,当然只能这么想,她要晓得天下父母心,就该跟娘并肩做战,还会把娘气得七荤八素!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贵客 父女俩还在磨叽。只听院门口“吱”地停了一辆小轿车,跟着车门一开,下来个矮胖的汉子,凭目测,他的肚子大概要先于头部五十厘米到达目的地。 柳瑞全听见动静,只得暂时按下这一头,忙不迭迎了出去:“是侯经理呀,请!快请!” 这矮胖子出现的真是个时候,至少时间和地点都对头。 柳香梅心里暗暗承侯经理的情,要不是这矮胖子,指不定爹会跟自己磨叽出什么来――爹要是立马要凑钱还给自己,还不等于要了娘的命。 有客人来,乡下人的规矩,女主人不出面就是怠慢。不晓得柳瑞全用的是什么手段,进屋三言两语,郑月芳在床上再也赖不下去。只得起床梳妆打扮了,拾掇出一个热情的女主人来迎接贵客。这可真难为她,刚刚对女儿的一张脸,寒得像地球两极的冰山,眼下,不仅冰雪消融,简直要越过春暖花开直接过渡到盛夏的热情似火。 不过,柳香梅和周有财可不敢沐浴此圣恩。柳香梅只得低头拼命做事,奶站站站自降身份成打下手的丫头。柳瑞全要去左邻右舍请一些本家叔伯兄弟坐席陪客。周有财硬着头皮担起陪客之职,跟尊贵的客人侯经理在一道,量丈母娘得考虑她的白眼球儿抛射时的准度。 侯经理可不把自己当客人。这烤烟厂业务经理的所有本事全都在一张嘴上,他那厚厚的肚腩便是个极好的证明。当然,除了吃喝,能说会道也少不得,最见功夫的是,碰着谁,一分钟之内马上就能称兄道弟。 眼下,这矮胖子喊周有财的是周老弟。喊柳瑞全,那就更不用说了,“柳大哥”喊得那个亲热,郑月芳这肥婆听了,满身的鸡皮疙瘩都会冲破那厚厚的皮下脂肪冒出来。不过,一个女婿一个丈人,侯方海一个喊弟一个喊哥,不晓得这矮胖子是怎么给人家排的辈份。 “周老弟,你是不懂得眼下种烤烟的情形。我这么说么,你要是立马平了菜地改种烤烟,你那一亩就是个黄金聚宝盆了。不是我侯方海吹牛。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老丈人,他这一辈子,要不是眼下种烤烟,什么时候挣这么多钱过。 “不成,我怕种不来。” “种不来?”矮胖子笑得哈哈的,往嘴里一连丢了好几个花生米,一连嚼一边道,“翻地会不?浇水会不?施肥会不?除草会不……也就是你伺弄庄稼的那点活儿,怕什么种不来种得来?” 可是,在周有财这憨大看来,种烤烟要能挣着钱,理当有别于伺弄庄稼。他从前伺弄白菜土豆,黄瓜茄子,一个个一棵棵……倒都长得体面得很,堆在屋里要占去半间屋子,慢慢变成大粪的时候也是臭气哄哄,跟眼下这个牛逼哄哄的矮胖子倒有某种相似之处。香梅要是肯帮他在这些东西变成大粪之前卖掉,倒是真能挣着钱,问题是,眼下婆娘是奶站站长,愿意放下月薪五千的身价去街头帮他站菜摊? “就算种出来,还得愁卖不掉!” “周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面前坐的可是堂堂烤烟厂业务经理,你还愁种出来的烟卖不掉?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别的不说,要论卖烟,兄弟我还有这点能耐。” 周有财只是不应声,心里转的小九九――我要信你才是真的憨。 敢情,憨大以为自己不憨! 烤烟厂经理还是第一次碰到自己的语言魅力失效。这矮胖子一向对自己的牙口无比自信,甭管多硬的骨头,他照旧能磕开吸髓;如果有人把脑壳武装到硬如榆木疙瘩,这矮胖子两片嘴唇上下翻飞,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榆木疙瘩到头来,能把一地的人参苗子当杂草来锄根,最终种下烤烟。 自然,种烤烟的人越多,烤烟收购彻底沦为买方市场,这烤烟厂业务经理就越好开展自己的业务。所以矮胖子走到哪里都谍谍不休劝人家种烤烟。此人所经之处,除了烤烟。一切植物提前进入严冬。 夜路走多了终遇鬼,矮胖子所供职的烤烟厂吞吐量有限。可是,被矮胖子洗了脑的农民老大哥还指着烤烟厂当救世主呢。侯经理嘴皮功夫厉害过了头,现在适得其反。闹到最后,以侯经理和烤烟厂三七开,不管吃不吃得下,都得按原收购价的二分之一吞下所有的烤烟。可是,人家农民老大哥拿这一点可怜的钱,还不够抵销买化肥的账,索性连烟叶也不收,你这业务经理就自个儿把烟棵儿一棵一棵拔回去吧。侯经理哪会干这种活儿,再说了,就算这矮胖子自个儿就以烟为粮,再搭上一辈子的时光,也没法消耗掉这许多烤烟。最终,情形也就真正像柳六这逛鬼前头说的那样,满地的烤烟,当闲草长又刺眼,当柴烧嫌火劲儿不够。 矮胖子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敢鼓动别人种烤烟,烤烟收购又回到卖方市场。可惜卖方现在是谈烟色变。柳瑞全那回,算是瞎猫碰着死老鼠。烤烟厂业务经理那会儿正经历烤烟成灾到烤烟成宝的煎熬,怎么能不吧嗒一声就吞下柳瑞全的两捆烟叶,并与他建立兄弟情谊。 眼下,侯经理瞧准周家旺憨大一个,想来怂恿他种下烤烟,就算这憨大的烤烟最后要当成柴火烧掉,虽然对憨大本人来讲,就跟放血拉稀没什么两样,但他这下泄药的大概也不会被憨大追究责任给他擦屁股。所以大着胆子继续卖弄他嘴皮功夫的魅力。 “周老弟,你要是担心烟叶卖不掉,我可以跟你签个收购合同……” 合同――周家旺简直谈虎色变。憨大这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爹就是死在母猩猩的一张合同上,他怎敢再涉其后尘。不管是什么合同,总之不是好东西。 憨大认为合同就是用来糊弄乡下人的一个专用名词,合同――合得你分不清东西,同得你认不出南北,最后再下手行骗,一骗一个准。就像爹,精明一世啊,最终败在一个母狒狒的爪子里,还不是合同给闹的。 周家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在合同面前,这个乡下憨大是一只吃了秤砣的王八。 “周老弟,你难道连合同也不信……!” “我爹……就是死在合同上的!” “什么?有这等事?” 吭吭哧哧,在柳瑞全的生日宴开席之前,憨大终于把爹的故事讲完,到底也要替爹顾着点面子,所以憨大不免把母狒狒形容得太过高明,比当今世上最著名的大骗子罗伯特――麦克斯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憨大这么形容,旨在让这个矮胖子觉得母狒狒是个巨骗。败在一个巨骗手下,爹才不那么窝囊。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生日宴 可惜,周家旺言过其实,效果适得其反。侯经理现在对憨大爹之死没半点兴趣,反倒是对女骗子羡慕得紧。想来,自己要是有这个母狒狒的一半手段,还用得着给人家赔种烤烟的损失。 于是,烤烟厂业务经理跟周有财细细打听这母狒狒的身高、长相、性情、习惯……不晓得这矮胖子是否想跟女巨骗拜师学艺。 自然,母狒狒是个极容易记的。这世上,人猿进化不彻底的案例到底只占少数。 香梅开始往席上端菜,一并把生日蛋糕折开,点了蜡烛叫爹来吹。柳瑞全请来的一干人也上了席,留下首座,生拉硬扯,把矮胖子弄了上去。 这才开始吃喝。吃吃喝喝中,柳瑞全算是又老了一岁。 席罢,男女主人起身送客。女儿女婿顶多只能算半个客人,所以并不用送,周有财跟老丈人和丈母娘打声招呼,就去外头发动了摩托车,跨坐车上等着婆娘。他知道香梅还得回临水镇奶站,得赶时间。 “等等,家旺,你等一会儿再走!”柳瑞全忙不迭赶出来,不是送客,是追人。 只得又熄了摩托车的火,返回屋里。丈母娘依旧没有好脸色,自个儿旁若无人坐在桌上吃喝,仿佛还要努力增肥。柳香梅不懂得爹还有什么要事交待,立在厅里跟娘大眼瞪小眼。 隔一会,柳瑞全把卧房门帘儿一掀,掂了一张存折出来,当着女婿和婆娘的面,把折子和一张纸条儿递给女儿,道:“这折上是一万五千元钱,纸条上写的是密码!” 柳香梅和周有财知道爹的意思,只有个郑月芳蒙在鼓里。关乎钱财,这肥婆到底吃不下去,瞪着双眼,似乎要把男人生吞。一万五千元钱呐,这可是承轩娶媳妇的指望,这男人轻轻一送,就把媳妇送与别人,虽然这“别人”是女儿,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这憨女不晓得跟爹娘隔着几个心。 “你瞪我做什么。晓得不?这都是你自个做下的事!”送走客人,柳瑞全这算是腾出了功夫跟婆娘算秋后账。 “爹,你别说了。这钱,还是你收着吧!”香梅担心娘要晓得这是金叶要她赔的住院费,怕会憋过气去,要那样,家里还不等于塌了天。憨女是个胆小怕事的,她宁可破财免灾。 可是郑月芳不依。她要是个能让男人一句话就唬住的主儿,还能心广体胖出这幅尊容。 “构瑞全,你给老娘说清楚!我做下的事――我什么时叫你拿钱给她了?” “要只是把钱给香梅倒好了。你别心疼,这钱是赔给金叶的医药费。你寻思着自个儿很轻呢,骑金叶身上,那是你能骑的地儿吗?好吧!骑得人脾出血,你就得出钱了断,要不然,你去蹲班房?” 郑月芳如五雷轰顶,马上就要晕过去。憋了半刻,才憋出一句不着调的,“那小狐狸精也打了我两巴掌,这都不算?” 这句话大有打破郑月芳弱智记录的迹象,她倒是有脸说,难道还觉得自己出丑出得不够。 “当然算,只要你有脸去请人家法医来验伤。” “不行,这钱不能给那个小狐狸精,她讹人呢!” “讹人?你倒是也去讹一个瞧瞧!”柳瑞全说的倒是真心话,一万五千元,对一个乡下人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真能讹得着,可比种烤烟强多了。 “娘,是真的。眼下,金叶刚动过手术,还在医院里躺着。六娘说要去告你。是我挡着,先给金叶付了医药费!” “是你!我就晓得是你!你这个憨女!”郑月芳突然发彪,欲象小时候那样拉住女儿打屁股,嘴并不停歇,“也只有你这个憨女才会给她钱,多少年多少次都是这样,人家骑在你头上阿屎,你还帮着擦屁股;人家讹你你还帮着说好话,你怎么就不长心眼你……” 柳瑞全瞧不过眼,上前扯住了婆娘。跟郑月芳恰恰相反,他一向信任女儿。 郑月芳乱咬乱踢,像马上就要强制扭送精神病院的危险分子。横竖,偶尔拿老公当人肉沙包练练拳脚,拒说对巩固夫妻感情有非常寻常的意义。天晓得,难道男人都是受虐狂。 果然,柳瑞全那神色,仿佛婆娘正给他搔痒,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把存折递给香梅。 “爹,我现在手头不紧,你留着吧。”柳香梅还没学会拿老公当人肉沙包,所以瞧不懂。憨女担心的是爹别被娘给拍扁了,娘的体积又是这样非同寻常,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 “别跟爹客气。妮子,爹前不久跟侯经理签了烤烟种植合同,得了一笔订金,爹的手头也不紧,你就拿着。” 听这话,柳香梅不再推托。不过,考虑到娘的心情,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能少,“好吧,这张折子就先放我这儿,等承轩娶要用钱的时候,再把钱提出来。” 郑月芳不知道是闹腾累了,还是吃了定心丸。被柳瑞全轻轻一按,坐在厅堂的太师上,两手捂着脸,一幅自认没脸见人的架势。 这头刚安生,周有财如冬眠醒来的蛇,开始小心地探头探脑。这憨大是头一次见识郑月芳的泼功,刚刚着实被丈母娘撒泼的阵仗吓得够呛。现在,终于轮到他说话。憨大端着小心,“爹,你刚才说,你跟侯经理签了烤烟种植合同,他就给你一笔订金。” “可不是!他也是怕我到时候把烤烟卖给别人!” 周有财的懊悔比起丈母娘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老丈人话音刚落,憨大就抱着脑袋蹲下了,一边用两个拳头轮流捶自己的脑袋。 周有财不惯言谈,这是他最激烈的表达后悔的方式。 香梅及时给出橙色预警,横竖她的救灾方式简便易行,“有财,你还嫌不够乱的是不?你这演的又是哪一出呢?” 憨大当自己的脑袋是个空心鼓,依他这么个捶法,八成会立马横尸。香梅倒好,四俩拔千斤,只当老公又要“演一出”。 要是演戏,还用得着这样逼真! “刚刚,侯经理也要跟我签种烤烟的合同,我……我……没答应他?” “你为什么不答应?” 周有财直接背上一个放任煮熟的鸭子飞走的嫌疑,而这跟他偶尔被人唤作憨大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我……我以为他又是骗人。我爹在世的时候……就是让几张合同骗走了一辈子的积蓄。”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夹着尾巴重新做人 柳瑞全料不着这过世的亲家还真能作崇,他无意编排死人的不是,可是这个憨女婿偏偏还活在死去的父亲的阴影里,他总得说句公道话,至少,让女婿清醒点儿。 “你爹?这世上有几个像你爹那样的人。上赶着给人家钱。要我说,没见着东西,就不该给人家钱。” “那不是因为签了合同!” “我也签了合同,却是别人上赶着给我钱!”说这话,柳瑞全不免得意。 “眼下,说这些没用的作什么,要我说,再找找侯经理,看他还愿意不愿意再跟有财签合同。他刚刚还在这儿吃了酒席呐!”说话的是郑月芳,关乎钱财,这女人一向要自己的感情让步,不管委屈还是得意;高兴还是悲伤,总不能挡了财神爷进门的道。 “要不,你给侯经理打个电话!”香梅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爹。 柳瑞全接了手机,拨了两个号就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道:“这号码是‘1’还是‘7’来着,真要命!” “那就1和7全拨一遍。” 柳瑞全反倒停了手,“这事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寻思着,还是明天专程去找找侯经理,有财也去。” 周有财对这事儿的上心超乎他老丈人的预料,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这憨大的摩托托车已经侯在老丈人的院门外,等着跟老丈人一道去找侯经理谈种烤烟的事。 柳瑞全草草解决了早饭,坐上女婿摩托车后坐,翁婿俩一道去了临水镇。 侯方海在临水镇有自己的固定住房处,他包下了一个招待所的一间房,还霎有介事在房问口挂了一块牌子,上头写的是“云柳烤烟厂驻临水镇办事住”。 柳瑞全带着女婿熟门熟路找到这个招待所,哪知却扑了个空。 服务员睡眼惺忪,说出的话却不容质疑,“侯经理早走啦,大半夜的,非得把人从被窝里叫起,说是要赶火车!” 这服务员当然有几分姿色,不过,那满脸跑牙齿的哈欠不免让人怀怀疑她那被窝是否跟侯方海这矮胖子共用,要不,能轻易叫得起。 “赶火车,那侯经理说了去哪里没有?”周有财此问完全多此一举,难道他还想坐火车追去。 满脸跑牙齿的服务员丢给憨大一串白眼,这个问题她还找不着答案,多少有点失落。到底,那矮胖子大小也是个经理,之前,她说侯经理大半夜的非得把人从被窝里叫起――那该是多么亲热的关系。 “侯经理退了房没有?”相比起来,老丈人可就现实多了,至少,他的问题不是人家回作不出来的。 “退房?瞧你问的什么话嘛?这是侯经理的烤烟厂驻临水镇公事处,侯经理怎么会退房嘛?”服务员说这话的神态,有点像跟情人撒娇。没办法,因为拒说这个某些雌性动物在雄性动物面前的本能,也幸好只是某些。 “没退房就好!”柳瑞全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领头走出招待所大门。 “这叫什么嘛?我还以为又来了两个男人……”剩下女服务员跟自己嘀咕。 半个月后,柳金叶出院。难为柳六娘,半个月住院光景,倒把女儿伺侯得白白胖胖。 柳香梅是晚上回家的时候见到金叶,她几乎有点不敢认。从前,没嫁人的时候,她的身材是两个金叶那样大,肥胖整整伴随着自己整个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 眼下,金叶的身材已经明显超过自己,可是还没到肥胖的地步,顶多只能算是丰满。这一对照,香梅才发现自己掉肉掉得厉害。要命的是,身上这些肉掉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从前,香梅做梦都希望自己掉肉,现在,肉真掉了,却又倍觉失落,仿佛伴随着肥胖的所有时光一并失去。那种纯静青涩,那如树叶一样稠密的把英语书埋进果林的土地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现在,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拿起英语书了。 “金叶,你……胖了!”香梅呐呐地打了招呼。 “你怎瘦得这样厉害?”柳金叶乍乍呼呼,一如她从前唯恐天下人不知柳香梅是个巨无霸的腔调。“天!香梅,你要是给减肥药做广告,人家那减肥药还不卖疯了!” 周家老太最见不惯二媳妇的乍呼,不等香梅回话,冷着脸儿道,“香梅成天起早摸黑,忙里忙外,还能不瘦。”老太太这脸色加这话儿,明里是夸长媳妇,暗里却是指责二媳妇的意思。 柳金叶不敢再造次,毕竟重新做人,该夹尾巴的时候就得夹起尾巴。 “周至和大福呢?”香梅有意叉开话题。何况这本是她每天下班回家的头一个问题,眼下已经慢了一拍。 “周至、大福!”憨妈索性扯开嗓门喊。 “妈妈,妈妈!”两个小家伙闻声而出,想来是刚刚正在院外撒尿和泥玩儿,满手满身的泥巴。柳香梅张开又臂,就像一只护雏的母鸡。周至径直扑进奶奶怀里――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周大福这些日子一直都由父亲对他施行正确的亲情教育,最终目标的帮助他理清混淆的爸爸、妈妈概念。 小家伙挺聪明,在父亲的**下,可谓进步神速,至少,他现在懂得谁是伯伯,谁是爸爸。可惜柳金叶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周家旺不敢打包票这小子是否还知道该朝谁喊妈妈。 小家伙倒没有对不起父亲的教育。 “妈妈,妈妈”像只学步的小鸭般,周大福摇摇晃晃,谁都能瞧得出他的目的地是金叶的怀抱。 “怎么搞的,脏得像只小泥猴!” 柳金叶没有像香梅一样张开双臂。因为出院,她今天特意穿了一套新裙,淡紫的雪纺纱布料,是今年新上市的日式米娜风格。柳金叶觉得这裙子穿自己身上,堪称完美,完美的人,完美的装扮,这装扮上落下一粒粉灰都不能容忍,何况小泥猴的两只小脏手。 周至福这小家伙挺敏感,瞧见自己的“目标”不仅没有像妈妈一样张开双臂迎接,反倒皱着眉头后退一步。马上就改弦易辙,跟在姐姐身后扑进了香梅的怀里。 柳香梅蹲下身来,一左一右,一手一个。嘴巴还得忙不迭往左边的小泥脸亲亲,往右边的小泥脸亲亲,哪张小泥脸少亲一口都不行。 柳金叶的后悔从这一刻起开始弥漫,她几乎已经看到今后的日子得为这一念之间的错误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普天之下的母亲,还有哪个会比柳金叶更失败? 柳香梅跟两个小家伙玩够亲子游戏,待这两只小泥猴又跑去玩泥巴,才立起身来。瞧见金叶一脸黯然神伤,自然明白个中原由。夺人之美虽然并非香梅有意而为之,可是憨女还是由不得动了测隐之心,“金叶,我娘在奶站门口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和有财从来没有想过要牧场和奶牛的。” 柳金叶眼下最关心的,不就是这件事。她还能说什么。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烤烟种植新标准 周有财现在歇下了地里所有的庄稼活,他的这几块地要比老丈人的园子大得多,想来要是种下烤烟,还愁不能发财?眼下正是烤烟下种的时节,可惜万事俱备,东风不来。侯方海那个矮胖子不知死哪去,打他手机,十次倒有九次打到别人手机上,不知道老丈人是怎么记的这个手机号。唯一一次碰巧打中,侯经理隔着电话不耐烦地训人:“急什么急,合同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签下的。等我回柳林再说吧!”这该死的矮胖子,他以为训他家儿子? 侯经理既说要回柳林,周有财索性到镇上招待所等他。可惜,矮胖子的云林烤烟厂设临水办事处每天都是铁将军把门,问那个打哈欠满脸跑牙齿的女服务员,这女人是个健忘症患者中的极品,丢给憨大一串白眼,不耐烦道:“侯经理是哪个,我认识他么?” 柳瑞全往地里下烤烟种的时候,建议女婿也种下一点,“到时候,我帮你卖,就说是我种的。” 周有财憨惯了,一向只有别人算计他。他要使一回心眼,怕会在半夜时分遭遇鬼敲门。再说了,要到时候事发,人家不收他的烤烟,自个儿又不会抽烟,还不照样麻缠。所以憨大还是拒绝了老丈人的好意,宁愿空着若大一片地等。 侯方海回到临水的时候,柳瑞全地里的烤烟已开始冒芽,而周有财这憨大,嘴唇上也开始争先恐后地冒泡。镇上老中医说那是内焦外滞引发虚火上升,开的中药需要周有财拿自个儿的身子当药罐子来盛。可惜心病其实无药可医,香梅给老公炖过几包中药,哪知这药不像治病,倒像给憨大嘴上的潦泡施肥,越长越多! 听闻侯经理回到临水,憨大满嘴潦泡一夜之间尽皆消失。请了老丈人,屁颠屁颠赶去讨主意。 这回,侯经理可不再那么好说话。矮胖子拿招待所的床头柜当办公桌,摆的是一幅公事公办的架势。 “自然,云林烤烟厂需要扩大烤烟种植面积。不过,怕就怕你还真的种不来!” “怎会种不来。侯经理你真会说笑。我这女婿,别的不说,要论地里的活儿,这方圆百里,还真没能赶得过他!” “地里的活儿,笑话,你还真以为种烤烟就是伺侯庄稼。” 侯经理从前可不是这么说。他这一出又一出,演的是哪门子的戏? 周有财这个当根棒槌就要当针的憨大,被这矮胖子唬得一愣一愣,只道这件事八成要黄了。沮丧着脸,两条浓眉拧得像一股绳,仿佛马上就要拧出水来。 “侯经理,我敢打包票,有财能种得好。我那园子里的烤烟,还是他帮着伺弄的。” “柳大哥,实不相瞒,眼下,云林烤烟厂的确需要扩大烤植种植,可是也把种植标准提高了。什么间距、株距、有机肥……我瞧着都头疼,你说你女婿能伺弄得来?” 侯经理这话一出,柳瑞全也不由紧张,“那,我种下的烤烟都冒芽了,可不是按这个标准种的。这怎办?” “你的不用担心。横竖我跟你签了合同、付了定金。要违约,我的损失比你大!” “侯经理,关于烤烟种植标准的新要求,你能不能给我瞧瞧?”周有财先前只道发财的路已经被这矮胖子堵死,眼下,听说只是提高了种植标准,这可不止一线生机,再不能白白错过。 矮胖子从他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拍地一声摔床头柜上,脸上的神情是――量你也瞧不懂! 周有财捧着薄册子,像捧一块宝,指尖儿沾点唾星子,开始一页页往下翻着瞧。他瞧得慢也瞧得仔细。 柳瑞全不耐烦女婿磨细工,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侯经理聊天儿。 侯方海好口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间是人情事故、张家长李家短。这矮胖子自持无所不知,走到哪里都觉得有给人开蒙的义务。柳瑞全是个极好的倾听者,他几乎就像个一无所知的白痴,这很能刺激侯经理的说话欲。 侯经理扯了一通房价,顺便骂骂开发商。这是眼下走到哪里都够时髦的话题,只要开骂,跟风的准有一大堆,就像相声中的捧艮逗艮。仿佛开发商是过街硕鼠,人人都有骂的义务。 可是柳瑞全这乡下人眼下需要的是侯经理对他进行房地产知识的启蒙,怎有资格骂人。所以只提供了两只耳朵配合。侯经理说了一会儿单口相声,听众既不说,更不互动,倒是虔诚得很,就像有小学生。矮胖子索然无味,自觉闭了口。话痨闭口不过三分钟,听着周有财轻轻地嘶啦一声翻过一页,又轻轻地嘶啦一声翻过一页,越发觉得没有话语填充的时光难熬得堪比上世上方一日,房中已千年。 总得说一点这个乡下人听得明白的,方不是对牛弹琴。 “柳大哥,听说你的亲家是给一个女人骗了。” 柳瑞全果然能接得上话,“可不是,精明了一辈子,临到老了,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谁都有马前失蹄的时候!不过,他们家就这么让这事儿过去了?” “人都死了,还能怎样。有财兄弟倒是想找这女人算账,也要能找得着手算得成!” “这么说,这女人还没找着吗?” “她是成心骗人,还能让人找着了?” 柳瑞全这话,不免激起侯方海的逞能之心。“柳大哥,不是我侯方海夸口,他们真想找这个女骗子,我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找着,你信不信?” 柳瑞全自然不信,香梅小叔子拒说北上南下,跑遍大半个中国,连母狒狒的汗毛都没捞着,这矮胖子还真敢夸口――一句话的事,敢情,母狒狒在他被窝里藏着。不过,乡下人忠厚,心里的这么想,嘴上却给人留了足够的情面。 “难道你见过这人?” “见没见过,我说与你听听就晓得了。这女骗子是不是一头红毛发,五十出头,个头跟我差不多,肚子怕也差不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怀孕。这女人讲一口临水普通话……” “你是在哪见过这个女骗子的?”插话的是周有财,憨大早已合上小册子,揣入怀中,一脸紧张地盯着侯经理,好像怕他会突然失忆或者失声。 “柳大哥,你先说说,我讲的这个女人是不是那个女骗子?” 柳瑞全哪知道亲家被骗始末,他也是从香梅口中得知一些。关于女骗子的眉眼长相,也只是偶尔瞧过一两眼留了印象,等出了亲家被骗的事儿之后,再慢慢跟这么个人一一对上的。 可是周有财不等老丈人回话,先抢着道:“肯定是了,侯经理,你快说什么时候见着她的,是在什么地方?” “什么时候?我前天还见着这女人来着。什么地方,说了只怕你未必会明白,k市中山路,路口有一家新开的招待所,名儿我给忘了。这招待所的老板娘,长得就是我说的这个模样。也是凑巧,她那一口临水普通话让我留了个神,想不着还真可能就能骗了你爹积蓄的人……”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窝囊废 周有财不等侯经理把话说完,手一探,抓起他摞桌上的手机,打开机盖就要摁。这憨大还真是没礼貌,难道他觉得这手机就是自个儿的,好在,人家侯经理倒也大方,并不理论。 “家旺,你快来镇上招待所……快点……半个时辰……晒什么子干草,是爹的事要紧还是晒干草要紧……好吧……那就二十分钟,你立马赶到镇上招待所!” 侯经理和柳瑞全瞧这憨大突然变性,竟敢隔着电话对兄弟指手划脚,未免惊诧。 不过,他既有这能耐,怎不自已找骗子去。 “家旺比我精明,爹一向也只信任他。这事儿还得他出头。”放下电话,憨大红着脸解释,仿佛为自己开脱。 “白长一身好皮囊,原来却是个草包饭袋!”侯经理不晓得周有财憨,心里不免这想想。 还不到二十分钟,周家旺风驰电掣,摩托车已经停在了招待所楼下。这小子甚至一并带上了出差的衣物,别人当然乐得做这顺手人情,直接送他上县城搭火车。 侯经理不放心,怕乡下人进城会变成无头苍蝇,抽空儿画了张憋脚的地图,叫周家旺好歹带着,别到时候找不着骗子,反倒把自个儿丢了。 “承蒙你关心,侯经理,我这一回,只要一见着那女骗子的身影儿,就到当地公安局报案,豁出去不要被她骗走的钱,说什么也得把这母害虫送进班房里蹲几年!” 侯经理听周家旺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这是个人物。可惜这兄弟俩,哥哥怎么就窝囊成这样。 周家旺一走,侯经理不肯再给窝囊废好脸色,道声要没事,你们先回家吧,我也乏了!摆出送客的架势。 柳瑞全翁婿二人,此行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跟侯经理把种烤烟的合同签了。现在,签合同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怎舍得走。 “侯经理……你瞧……这烤烟种植的新标准也没什么难的。我……我先给你种着行不?” 憨大嗫嗫嚅嚅,终于把自己的心事整成一句囫囵话。 “没什么难的?”矮胖子差点跳脚,尤其是这话出自这窝囊废的口中,这不明明白白笑自己还不如他,“你还真想当烤烟当庄稼种呢。告诉你,你越这样说,我越不敢跟你签合同,到时把烤烟种成白菜棵儿,我倒是收呢还是不收?” 对新出的烤烟种植标准,侯经理参禅般,其实已经参了许多天,就是没悟透。因为没悟透,自然不敢喊人种植。 瞧这个窝囊废大话说的――没什么难的! 矮胖子一句话说死,柳瑞全不免失望,可是周有财这憨大不懂得听话听声,锣鼓听音,还道侯经理是真担心自己弄不明白烤烟种植新标准,陪着小心,道:“那,这本小册儿让我带回家琢磨琢磨行不?” “送给你都成!”侯方海着实不耐烦,索性如此说道。 憨大好比拾到金元宝,揣了小册子,兴高采烈回凤梧坪。 周有财第二次找侯方海,是自个儿来的。一大早,侯经理早饭还没着落,开门一瞧,外头熊瞎子一样蹲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周有财听到动静,“豁”地立起来,好一尊人猿泰山,矮胖子不经唬,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这一大早的,存心吓死人还是怎的?”侯经理没好声气。上一回瞧在柳大哥的面子上,勉强敷衍这个窝囊废。眼下,他一大早来这儿吓人,自己难道还用得着客气。 “侯……侯经理,对不起啊!我一大早就来了,晓得您没起床,只好在门口等着。” “一大早来了,你没事干也用不着这么糟蹋时间啊!” “不是的,侯经理,我想请你到我的那块地里瞧一瞧。我按照小册子上的种植标准,种了一点烤烟,你去瞧瞧行不?” “你种下烤烟了?”侯方海又被结结实实吓一跳,这窝囊废,这才几天的功夫,难道他还想先斩后奏。不过,种植合同没签,不管先斩后奏还是先奏后斩,只要自己不松口,他怎么着还不都是白费劲,这样简单的道理,用屁股想都能想明白的。估计这窝囊废的脑袋可能还不如别人的屁股。侯方海越发瞧不起他,板着脸道:“你自己要种,那可不干我的事啊!” “是……是我自个种的没错。侯经理,我就想请你赏个脸……只有你晓得我弄得成不成。” 侯方海怎敢说自己晓得别人弄得成不成,自然更不敢说自己不晓得人家弄得成不成,说到底,他是经理呢! “那个,我最近不得闲。你瞧,这一大早的饭还没吃呢!”矮胖子顾左右而言其他。 周有财仿佛如梦初醒,拿了鸡毛当令箭,忙不迭道:“侯经理,我请你吃饭!”倒好像人家侯经理跟他讹吃讹喝。 侯方海哭笑不得,敢情,这窝囊废也知道拿吃喝笼络人呢。吃人嘴短,自己总不至于少这一顿饭。不过,眼下肚子还真是饿,那厚厚的一圈肚腩并不俱备驼峰或者熊掌的功能,不仅饥时不能抵饿,寒时不能御冷,反倒成为自个儿贪嘴的见证――寻常一句话,连一个窝囊废都能拿来当口实。这下,自己要不去吃这个饭,也不去瞧他的烤烟地块弄得成不成,前后一关联,还不真就在一一个因果关系。 “好吧。不过,周老弟,我有言在先,今天是真的不得空,吃过了饭,我也没时间给你瞧烤烟。” “那是,侯经理,你贵人事多。我不敢让你今天就去,你几时有时间,几时去都成!”憨大一脸巴结,外加自以为是的心领神会。已足够让矮胖子下不了台,只得无可奈何道:“好吧!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说。”语气端得像个早已失去行情,却又勉强承欢的**,一脸卖便宜了的自怨自艾。 侯方海的算盘是能拖就拖,他不想去瞧“窝囊废”种的烤烟,拖到烤烟发芽长叶,生米做了熟饭,谁还管得了谁。 哪知,隔一天,还是一大早,柳瑞全直接打他手机,问的是给他女婿瞧烤烟的事儿。 “柳大哥,我这不是抽不出时间吗?” “你抽不出时间,我看你就别笑话人家真忙人了――多运动运动呀!老弟。再懒怠走动,我瞧你哪一天真能生个崽子出来!” 柳瑞全的话,说得侯方海再无拖的道理。谁叫他的肚子大得这样邪乎,但凡称得上朋友,仿佛帮助他减肥便是做朋友的责任。 “你女婿让你打的这个电话吧?” “什么你女婿,这是我女儿的手机!” “好吧,好吧。柳大哥,等我有时间,就去瞧你女婿的烤烟成不?” “我猜你现在就有时间!你这会儿还躺床上孵崽子吧?”柳瑞全其实也就是猜的而已,可没想到一语中的。 “柳大哥,你在哪里?”侯方海下意识四处瞧瞧。 “在我女婿的烤烟地里呢。这小子弄得真不错,比我做的不知要好过多少倍。侯经理,你不来瞧瞧,会后悔的。” “好吧,柳大哥,我服了你了!我这就去!” “你到外头瞧瞧,有财一早骑了摩托说是去接你,我估计他这会儿该到了。”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是合同 侯方海开窗户,伸头一瞧,果然下面路边停着一辆摩托,只是不见车主儿,倒真不怕偷车贼惦着。既没见着人,侯方海也就不着忙,悠悠然濑洗过了,又在房里嵌在衣柜上的全身镜前,前前后后转了几十圈,确信昨夜一觉,肚腩并没加厚,这才放心开了房门。 侯方海这房门一开,外头又“豁”得立起一尊人猿人泰山,虽说也见过几回面,到底不免又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窝囊废的一身好皮囊,用来吓人倒是一吓一个准。 “我说你蹲门口干什么,存心吓人呢!” “我怕打扰你。”周有财一脸巴结,多深的成见都会被磨得没有棱角。 二人一并下了楼,又吃了饭。侯方海这才坐上摩托车后坐,往凤梧坪而来。 矮胖子坐惯了小轿车,坐摩托车后头只觉得像受罪。周有财弄的烤烟园子却不在村子里。过了凤梧坪,又骑了十分钟的路程,矮胖子心里犯嘀咕,不晓得这窝囊废把烤烟种哪旮旯。 周有财已停了车,侯方海四处张望,不远处是一片毛竹林,一涧山泉从竹林深处潺潺而出,比塑料瓶子里的矿泉水不知要清洌多少倍。近旁的地里长的全是黄花草木樨,正是开花时节,淡黄的穗状花从一片碧绿的叶海里一支支地举起,夹杂着淡淡清香,倒也赏心悦目――假如侯方海觉得自己是来游山玩水的话。 “侯经理,咱们走过这片木樨地就到了。”周有财在前头引路,侯经理跟在后面气喘吁吁,他可以发誓,这肯定是他当上业务经理后步行的最长距离。不过,看在身上可能有一部分脂肪正转化能量消耗掉的份上,矮胖子还是亦步亦趋紧跟着,说实话,身上成天负着个脂肪球,到底不是件很轻松的事儿。 “侯经理,你终于来啦!”老远就看柳瑞全,乡下地方大,打招呼就像把招呼放进炮膛进行远程发射。 侯方海早已累得上气接不上下气。 周有财搞的烤烟园子真是不错,就连侯方海,也不得不打心眼里这么承认,虽然他还是没弄懂烤烟种植新标新标准里的条条框框,并且一心觉得周有财只是个窝囊废。 不过,如果要拍板,侯方海还是没这个胆子。那些株距、行距、土质、水份、有机肥什么的,能把一个头整成两个大。他翻翻小册子,周家旺倒是背得一字不差。可惜这地里的土坷垃没长嘴,要不,就地问问,倒是可以直接对质。 “周老弟,你这地儿,瞧着是不错。不过,老哥跟你说实话,这事儿我也拿不定主意,得让我们厂黄技术员来,才说得上话。”这是侯方海自上回在柳大哥家之后,第二次喊周有财做周老弟。 “那……”周有财愣了半响,两片厚嘴唇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才勉强凑出一句话,“能……不能叫那个黄技术员快点来!” 侯方海自己心里其实也有歉意,原先不知道窝囊废也能把事情做好,扭捏作态不肯来,要真耽误了,何止是周有财的事,首先,他要再去找一个能真正按这个新标准种植烤烟,并且有大片自己的土地的人,就得有在大海里捞针的本事。 “我就给黄技术员打电话!”矮胖子这回很积极。当着翁婿二人的面,掏出手机就拨。 技术员远比业务经理敬业,三言两语,就答应立马启程。 手机这头,三个男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周有财却还要自作多情,“侯经理,谢谢你。要不然,我真怕误了种烟时辰。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误不了!周老弟,你放心,黄技术员明天就会来了。” 黄技术员也是周有财亲自去县城火车站接来的。本来还想着人家可能要先找个宾馆休息一下。哪知黄技术员比他还要心急,直接就说上烤烟地里瞧瞧。倒是周有财犹豫不决,眼瞧着太阳都快下山了,还去地里瞧瞧,又不是多近,难道去地里瞧月亮星星和荧火虫。 黄技术员看出他的犹豫,解释道,“只是去拿点土,化验一下土壤成份!” 又是那辆摩托,周有财头一回开到时速180公里,终于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来到烤烟地。 黄技术员反倒不忙着取土了,两手插裤袋里悠闲地瞧风景,瞧了半晌,方道“这地方不错!” 隔一会,还是“真不错!”,仿佛意犹未尽。 周有财没胆问人家是什么不错。兴许人家真只是看风景。 瞧够了风景,黄技术员才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合出一个透明塑料带装了半袋土坷垃。 离开烤烟地的时候,天已完全黑透。没耐何,周有财只得把黄技术员带回家里。好歹,他家的房间够多。 香梅尽女主人之职,忙忙地整治了一些饭菜。虽说没什么花样,份量却是超足。还考虑到客人可能要喝酒,拿酒提子提了一壶黄酒温着。 其实还只能算是陌生人,所以话题只限于烤烟的种植。黄技术员问一句,周有财答一句,不像把洒言欢,说是学生面对考官可能更贴切一些。 其实,黄技术员问的多半只是烤烟种植新标准小册子上的内容。周有财早已倒背如流,但还是免不了拘谨。有求于人,憨大脸皮还不够厚,一惯如此。 黄技术员是第二天一早就走的。说是要把土壤带回厂里化验。 周有财叹气――这一化验,不知道又要费去多少时间。他等得起,诺大一块地,却等不起。 下午,侯方海很突兀地出现在凤梧坪。矮胖子不知道周有财家在哪里,在村头的老柳下散了一圈烟,才央烦一个大爷给他带路。从村头到周有财家,远不止上回去烤烟地路程的两倍。 大爷在前头走得挺悠闲,侯经理在后头却要一路小跑着才跟得上。肚子的累赘不轻,气喘得像一头牛。 几乎就要虚脱,总算找到周有财家里。 周家只有老太太和孙子孙女在家。周老太太不知拿这个看起来像个球似的男人怎么办。他自己说要来跟有财订烤烟种植合同。 又是合同――老太太也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要钱不?”周老太太问得小心翼翼。 “要钱?”侯方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的女人,依他的礼仪标准,女人一律是女士或太太;男人分为陌生和熟悉两种,陌生的是先生,熟悉的是大哥或者老弟。 斟酌半响,才道:“老太太!” “老太太,现在还不能要钱,启动资金要等签过合同之后才能给周老弟……” “你意思,签了合同,你会给家旺钱?”周老太以为日头有从西边升起的可能,不免要进一步证实。 “当然,是启动资金。周老弟得把这钱花在种烤烟上。” 有钱就成,管他花在哪里。周家老太太对“合同”的戒备瞬间土崩瓦解,近七十的老太了,一阵风似地去跑去地里喊她的大儿子。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托国家的福(大结局) 周有财终于跟侯经理签下了烟种植合同。 周有财把所有的地全都按种植新标准种下烤烟的时候,周家旺才回来。这小子,电话打回来,先问的是全家人都在吗?然后又提醒大哥按免提,让大家都听听这个好消息。 果然是个好消息――母狒狒终于被捉弄拿归案。 又道:“大哥,你一定要记着买一挂最长的炮仗,等我回家进村的时候放!” “家旺,怎么的,你当是高中状元呢?不就把一个女骗子送进班房,也值得张扬么?” “总得告慰爹的在天之灵!” “有财,家旺他说得对,是得买点炮仗放放,放走霉气,时运享通,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周家老太发话。 “不是的,娘,折腾出太大动静,不晓得人家又该怎么想了。” “没事,明天是国庆节,庆祝建国六十周年,你折腾出天大动静,人家都只当你庆祝国庆!”接话的是香梅。 “对哦!大伯,明天还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呢。你和香梅,我和家旺,都是国庆节结婚,难道不要庆祝一下!”柳金叶这话说的,要不听后半句,人家会以为他跟大伯子结婚,或者她的老公叫‘大伯’。 “金叶说得对!儿子,当初你爹给你们挑的好日子――国庆节,托国家的福,你们现在终于成家立业了,是得庆祝一下!”周家老太头一次赞同二媳妇的话。 本书。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 外传 ------------ 第一章 、光棍的贵人 俗日子 作者:马任之 第一章、光棍的贵人 江河直到三十二岁还是光棍一条,倒不是他条件不及别人。在栖柳镇,像他这样年纪便拥有一家家具厂的,用眼下时髦的说法,那是小镇上的钻石王老五。可是江河在别的事上纵是精明过人,对男女之事,却总是一幅混沌末开,荷尔蒙分泌失调的样子。 江河沉得住气,却不知早已急煞他的母亲江老太太。这会儿,他大哥江岩已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妹妹江水也有了一个女儿。江老太太早就有心趁热打铁把二儿子的终身大事也给办了。并且大儿媳林青禾成日横草不粘,竖草不拿,在江家扮少奶奶的角色。江家虽说有点家底儿,却还没富到用得起下人的地步,既用不起下人,媳妇要扮少奶奶,可不就只能拿老俩口当奴才老妈子。 好在老俩口有两个儿子,大媳妇不懂事,江老太太不免寄希望于老二媳妇。让老二赶紧娶个媳妇进门,搅和搅和,林青禾该就晓得啥叫过日子了。 江河这边迟迟不见动静,江老太太也只好耐着性子等。 姻缘天注定,此话真是不假。眼瞅着二儿子似乎要将光棍进行到底,这小子却又在三十二岁生日这天,把一沓钱拍在老娘手里,特意交待老娘好好儿办一桌,他要请别人来庆生。 江老太太追着问二小子请哪个。 “娘,你先准备着吧。她到时候来不来还不一定。” “啥贵人?谱儿这样大!”老太太可就不愿意了。 “姑娘家,面子薄么!”江河不经意一句,老太太就听出味儿来了。敢情,二小子终于对女人有了特别感觉。虽说遮遮掩掩,有总归胜过无! 傍天黑,老太太已经手脚麻利整治完一桌佳肴,倚门望穿秋水,望来的依旧是二儿子孤家寡人回家来。江老太太心里不乐意,追着二儿子问:“这“贵人”靠谱么?别是你自个儿一厢情愿。” “咋不靠谱?娘,你就安心等新媳妇上门吧!”江岩一幅成竹在胸。 “那她今儿为啥没来?” “我的娘,你以为人家都像江水,随随便便就跟男人去吃饭。” 说到小女儿江水,老太太就偃旗息鼓了。不怪二儿子揭老娘的疤,女儿江水的婚姻不如意,的确多半是太过随便之故。但凡矜持一点,凭江家这样的门庭,如何能让泼皮张三儿捡了这个便宜。这泼皮别说没房没钱,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 “江水是太过随便。不过,你的那位,是不是矜持过头了。眼下这世道,女孩儿给男朋友庆祝生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倒不是矜持过头,领导临时安排她给一个孕龄妇女做检查呢!” “她干的是啥工作!” “在乡政府计生办工作。” 老天,这二小子还真是出手不凡,一下子谈上个政府里头工作的姑娘。这衙门里的千金,自然比老百姓的女儿有身份,她再矜持也是应该的。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 第二章 、别是个钟离无盐 江老太太吃了个定心丸,晚间,枕头上就把二儿子的事儿跟老头说了。 江家老头子不像婆娘这般没见识,瞧老婆子高兴过了头,有意泼她冷水,道“衙门里的千金,都心高气傲着呢,低头抬脸,成日见的大小都是个官儿,但凡有点姿色,还能轮得上江河。别是个钟离无盐!” 老太太听老头话里话外,只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就不愿意了,道“江河大小是个厂长,手下多少也管着几十号人。再说了,还是自己的厂子,他哪儿不如乡政府里头的大官小官了。要我说,这姑娘就算美得赛过天仙,配我们家江河也不屈了她。” “还美得赛地天仙,做梦吧你!”老头哧道。 “我可不是做梦,要不,明儿问问江河,我相信儿子,他的家具厂打得出那么精美的家具,瞧人还能有差错。” 第二天,老俩口成心验证自己的判断,看见二儿子江河从家具厂回来,双双堵在门口,张口问的便是那姑娘的长相。 江河哭笑不得,“爹、娘,有你们这么问的么?等娶回家你们不就瞧见了。” “那不行!儿子,要是个钟离无盐,等娶回家可就晚了!” “什么钟离无盐,老头子,你可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儿子,八成是个天仙一样的美女,对不?” 俩老家伙眼瞅着就对起了口角。 但是二小子江河却不体谅父母的心,把个意中人捂得紧紧的。任江家老俩口怎么旁敲侧击,就是不肯透半点口风,哪怕说说这姑娘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呢!这小子倒好,连姑娘的名字都不肯告诉爹娘。这让江老太太由不得又胡思乱想,一忽儿担心着二小子处的是不是个二手女人,他不好意思说;一忽儿担心着这姑娘别真个被老头一语说中,是个钟离无盐。要不,二小子何故如此藏着掖着。 总之,让江老太太一颗做母亲的心,一忽儿上一忽儿下,百思不得其解。这浑小子倒像个没事人般,嘻嘻哈哈,只拿事儿不当事,就要钻进自个儿房里。急得江老太太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要脱下鞋子来掌这个股逆不孝的东西。 江河这才嘻笑着脸,道:“美还是丑,这要看各人的眼睛,不如你们二老自个儿瞧去。” “可不是,你小子,情人眼里能出西施!”老头子道。 “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指不定姑娘家本来就是个西施呐!儿子,你说对不?那姑娘叫啥名儿?你不说,娘自个瞧这西施去!” 江河这才不情不愿,说姑娘叫胡慧清,要瞧她去乡政府计划生育办公室就能瞧得着。 有个名儿,这事儿就好办。儿子不肯说她的长相,俩老家伙决定自个儿瞧瞧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世道,听说外头还流行着男人找男人当媳妇,女人找女人当老公。又有着男的要把自己变成女人,女的却又反倒把自个儿变成男人的。更有甚者,在胸前塞了两块海绵垫假扮**,说是人妖。居然还有不当人要当妖的,令人匪夷所思哩。江家老俩口知道世上有假钱假货,而现今,连人都有假的。这世道,可真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了。要是到时候二小子也带了个人不人,妖不妖,四不着落的怪物进江家门,那可真是辱没祖宗,羞煞先人哩。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况且二小子对这个姑娘,又是这样遮遮掩掩的,叫他们当爹娘的,不亲自过过眼,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 第三章 、衙门里的千金 俩老家伙互相给对方打气,逶迤往政府大院走来。 老俩口寻常也没啥事要麻烦政府。两对昏花老眼对这地方相当陌生。更何况,眼下政府大院也像小镇人过的日子,真个叫芝麻开花――节节高。今日跟着栖柳镇的时髦,建座红白磁砖镶嵌的办公楼;明日又走在栖柳镇时髦的前头,搬来个城里的款式,搭起个尖顶圆窗的家属集资房。在外头看,这一座座楼本就扎眼。走近一瞧,那门口并列竖排的几块写着各种名儿和来头的白板牌子,“栖柳镇人民委员会、栖柳镇人民政府、栖柳镇计划生育委员会------”之类的,更不是哪座房子能挂得起的。 到了政府门口,老俩猛一瞧这气派,反倒不敢举步了, 这会儿,里头已经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笑问道:“老人家,你们有什么事儿?” 江家老两口见到政府里头办公的人给了这么一个笑脸儿,便像三九天把日头从云层里给盼出来一样。拉住这人的手,先鞠躬到90度以上,两张老脸笑成两朵最灿烂的九月菊,再向人家打听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去处。 现如今,在乡政府,最难做的工作便是计划生育。难上加难的是在计划生育办公室里碰上那么一对老俩口――多半是来给儿子媳妇求情要生育指标的。这种事,年青人倒好打发一些,越是老人越是难办,他们肯来乡政府为下一辈讨要生育指标,也是豁出去了。为了不孝在三,无后为大的这个“大”,以及九泉之下先人的那口气儿,用他们自己的话说,那是老脸老皮也不要了。 人家一听这老两口打听着计划生育办公室,只以为又是那等来说情的。便不给指路,倒先做了一番思想工作:“老人家,这年头生男生女一个样,女儿也是传后人。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就别给政府添麻烦了啊!回去吧,回去好好歇着。今儿个,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都下村去了。”话是说得和颜悦色,脸上一嘟噜肉里就藏着一个微笑,有的笑没地方盛,就只好用两只手接着,那两只手跟着就掺住了老俩口的胳膊,一直掺到大门口。 江老爷子江老太太老俩口一脸莫名其妙,恶语却不好指骂向笑脸人,挣扎着说:“计划生育办公室里头有个叫胡慧清的不?俺们只想见见她!” 那人一听,停住了脚问:“胡慧清是你们啥人?” 江家老俩口这会儿还不好说出是儿子媳妇,面面相觑一番。江老爷子抖拌擞擞地开了口:“我们不认识她哩,就想着来见见。” 那人一听,都指明道姓要见谁了,又说不认识人家,只怕是俩难缠的。掺着两条老胳膊的手使上了几分力,仿佛怕两个老的赖着不走一样。又干脆说道:“胡慧清今天也下村了。” 老俩口身不由已,糊里糊涂就被人家掺出了门外。那时节,只见里头一间办公室里走出个女人,身上背着个黑皮小包,边走边拉拉衣袖,拢拢头发。等她忙完自个儿,也走到了大门口,抬头一看,脸自顾先红了半边儿,眼着盛着一抹害羞的笑:“大爷、大妈,你们咋来了?” 江家老俩口还不晓得什么二五六哩,只听见刚才掺他们出来的那人道:“慧清,你还没下村啊?认识这俩老人家?” 这一句,算是给了江家二老做了介绍了。老俩口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就就是胡慧清啊! 原来这胡慧清跟着人家儿子也谈了几个月的恋爱,如何能不认识人家儿子的爹妈是谁。只是她自个儿压着江河,不让他对外公开俩人的恋情。这几个月的光景,二人虽说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到底只是二人世界。这一来,倒是把江家这对老爹妈给蒙住了――胡慧清就在眼前立着,还睁眼瞎一样,来个不认识。 胡慧清一边回答那人的话:“正要走呢。这是他大爷和大娘!”又道:“大爷,大娘,走,上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老俩口刚刚被人从这个政府衙门掺出来,这会儿,该看的人就在跟前站着,还上人家办公室干啥?都齐齐摆摆手,道:“不用进你办公室了,站一站就走。”一边兀自拿两对老花眼,把个胡慧清从头瞄到脚,又从脚瞄到头,就差直问几斤几俩几多高! 这胡慧清不是很美,嘴上俩大暴牙让她破了相,外加一幅厚厚的酒瓶底眼镜,不免让江家老俩口心里失望。 江河在镇上开着一家家具加工厂,每年挣的钱都是以万来论,说到底也是个这个小镇上数一数二的企业家,人家戏谑说想跟他的美女有一个排。老俩口不明白的是:二小子有一个排的美女让他挑着,咋偏偏就挑这么个不美的呢? 刚这么想着,一阵风从西边吹过,政府大门口挂的几块牌子咣当咣当响,那上头的字儿也像活了一般随风起舞,提醒江家老俩口这会儿是站在政府大门口。 江老太爷和江老太太,这才想起这姑娘是从政府衙门走出来的哩。这一想,她脸上的大暴牙和厚眼镜便全不在话下。就像古时,衙门千金要下嫁,平民百姓只有庆幸高攀的份儿,还敢挑人家的长相不成?再说了,虽不是天仙美女,到底也没丑成钟离无盐。 这么一想,老俩口算是打心眼里认下了这个二媳妇,喜滋滋乐颠颠回家去了。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 第四章 、婚礼 江老太太的三个儿女,没结婚前仿佛是一个握紧的拳头,伸到哪都不容小觑。自大儿子结婚后这种局面便被打破。说起来都是媳妇与这个家拧不成一条心。 从前江老太太主宰着这个家庭,向来是哪个孩子缺了什么,能添的便给添置上,或者大儿子褪下来给二小子也行。女儿娇着一点儿,做母亲的心怎么向着她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哥俩也疼妹妹。一家子其乐融融。乡下人家过的俗日子,不外乎柴米油盐、吃穿住行,这难不倒江老太太,她在持家上很是自信。大儿子结婚后,便没有依着旧习俗让他分家单过。 大媳妇是邻村凤梧坪人,叫林青禾。娶的时候听说是高中毕业生,江老太太和江老爷子放在心里很是得意了一些日子。因为大儿子江岩只不过小学勉强毕业。二儿子江河虽说把个家具厂办得有声有色,在学习上,也不过是个初中生水平罢了。在江家近亲远族中,在学习上向来不会出人头地,所以子弟大都学到初中便歇了。虽然看别人家的孩子高中大学地读上去,也都是摆出一幅这年头大学毕业也找不到工作的不以为然的神气,但是自家要是能出一两个读书人,那又另当别论,仿佛矮子里头拔出来的将军,自然比别的读书人高明一等。 林青禾嫁进江家,没有什么嫁妆。凤梧坪的林亲家道的是把钱都花到女儿学习上了,她那满肚子的学问就算陪嫁吧。江家人听如此说,才觉得吃大亏了。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的彩礼,在栖柳镇方圆百里,那是破了记录的。她满肚子的学问就算陪嫁了――那学问能给富人贴金还是能给穷人遮羞? 江家在栖柳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殷实人家,明里自然不会计较媳妇嫁妆的有无,至多也就江老太太和媒婆嘀咕一句;她林家要是真做得出,不怕人家说是卖女儿,随便他们怎样好了。 老大江岩结婚那天,看热闹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真实意思不外乎是来看看新媳妇的嫁妆。 人群里,婆姨娘们把脖子伸得像长颈鹿,少瞧一眼都觉得亏了。 林青禾一身雪白的婚纱,脸上还罩着朦朦胧胧的一层,两只手藏在两只同样纱料的长手套里,手上还捧着一捧百合和玫瑰合成的花束。小镇人刚刚流行穿婚纱结婚,老一辈人看惯了新娘子一身从头红到脚,还没完全转过脑筋来。这个新娘子一身白,耀眼的白里头点缀着亮闪闪的黄,那黄是脖子上,手腕上,手指头上和耳朵上的金首饰。便让他们觉得很有看头,这有看头的意思就是有话头,话头齐齐指向新娘子装扮上的革命,以及对新娘子身上金首饰的估摸。 栖柳镇并无大富大贵之人。那些婆姨娘们,有个金镏子就要当成宝贝,成天揣着不离身,对金首饰几多份量的估摸,眼睛自然是最毒的。众人一致估摸出新媳妇脖子上的金项链有一两,两只手镯合起来也有一两。两只金步摇加上手指头上三个金镏子,占了半两。折合起来,刚好是二两半。正是青禾当初向江家人提出,装扮的金饰要二两半的价码,刷新了栖柳镇新媳妇狮子大开口的记录的。 这些个婆姨娘们,看得不免眼红,感慨着到底是江家,置得起这全套的金首饰。也有的道,这全套的金首饰,也只有人家高中生才配带。仿佛金首饰也是文凭一样的东西,得经过多少年学习才配拥有。 又把话题转向新媳妇的婚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美是美,但是不喜兴! 婚礼上的美和喜兴是两个不等值的概念。若要江家老俩口来选择,那是宁可要喜兴而不要美的。美干啥用?给众人养眼罢了。若没有个喜兴的开头,只怕以后的日了过得不顺呢。他们年轻人,只晓得一时的美,哪知道长久的厉害!当然,这都只在肚子里想想,面上是一丁点也挂不得的,不仅挂不得,还得笑得比所有人都灿烂,这是江家大喜的日子,不高兴的事儿还是烂在肚子里头好了。 接下来,众人伸长了脖子,要看新媳妇嫁妆的排场。这是婚礼中的重头戏。嫁妆的排场大不大,一眼就能看出女方是个咋样的家庭。 江家这样的人家,按理说,跟它门当户对的家庭,女儿的嫁妆排场应该不会小。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长长的炮窜还在吡吡啪啪响个不停。吹鼓手的调门一转,是《百鸟朝凤》的调子。 先见两只新式带拖轮的皮箱被人从迎亲的彩车上提下来,又见着一挑灯笼也给挑了下来。这都不是什么大件,没啥看头。 众人伸长了脖子,欲要数数接下来该出现的“大件”儿有几多,却只见那车屁股突突地冒出一股烟,竟开走了。 是的,竟开走了! 栖柳镇的土吹手这会儿也被人掐住了唢呐脖儿一般,硬生生地停住了《百鸟朝凤》。大厅里头响起“一拜天地”。 栖柳镇风俗,得等着搬完新媳妇带来的嫁妆才开始拜堂。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面面相觑,敢情江家新媳妇儿的嫁妆就是一对皮箱和两只灯笼――这也太寒碜了! 内中有人知道底细,便说出了新媳妇娘家人关于拿学问做嫁妆的话。 但是,新娘子满肚子的学问只是藏在她肚子里,外人谁也看不出,便都说江家很失算。 “夫妻对拜!”司仪的唱腔很慎重。新娘梗着脖子,没有人瞧得清她藏在面纱后面的表情。喜娘说尽好话,也没让梗在脖子上面的脑袋哪怕稍微低一低。反倒是新郎官结结实实,满满贯贯给新媳妇儿鞠了一个大躬,敢情他是乐昏了头,夫妻对拜,讲究个“对”字,哪有他这么上赶着给媳妇儿鞠躬的。 接下来的“送入洞房”,司仪的唱腔故意一顿一挫,不免让人觉得滑稽。于是,闹哄哄、挤攘攘的,婚礼暂告一个段落。 又放一串长炮,宣告开席,美味佳肴终于堵住众人的嘴。 栖柳镇的土吹手连忙接上个《喜结连理》的调门。虽只是小镇上百年流传下来的土音乐,却缠绵缭绕得像发情的公兽的赶着母兽求欢。 还好,虽然看客的唾沫星子不免暗中乱飞乱溅,但是明里,谁的体面都没有失去。 新婚第一天,新媳妇的俩皮箱自然不会用来放脸盆牙膏之类的日用家什,可是乡下人家过的俗日子,这一样也断不得。 江老太太不忍心让一对新人用家里的旧物什。到傍晚,眼瞅着事情不那么忙,急忙忙到街上,给儿子媳妇操办了一套家用物什。嘀哩嘟噜又是脸盆又是牙杯、牙刷、香皂、洗发水……把老太太累得三步一摇,五步一晃,又怕着人多瞧见了瞎打听,偷偷摸摸跟什么似的。心里道:“但愿儿子媳妇体谅她一片苦心,往后好好过日子,一切也就值得了。” 日常物什江老太太操办得起,奢侈一些的彩电冰箱之类的那就算了。她林家人不怕委屈了女儿,媳妇比女儿还隔着一层呢,江家人自然是能省就省。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 第五章 、学问的厉害 林青禾初进江家,新媳妇儿闲着没事,整日手不离书,多半是镇上书店租来的张爱玲的小说。寻常放下书本,没事就写字儿消遣。但见那纸上写的多半是: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柳外画楼独上,凭阑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天爷,以这媳妇的才情,在栖柳镇给乡下人当媳妇,可别委屈了她。 可惜江岩这乡下的俗日子里长大的俗人,懂得啥花前月下,儿女情长。何况他的学问不及媳妇儿一半,这些字儿,他看过去倒有一大半儿是陌生的,别一小半儿只能说似曾相识。捉出个“恨”字,问媳妇儿:“这个是‘恨’字吧,你有什么‘恨’哩?” 青禾浅浅一笑,不屑跟老公解释,随手把纸收起,撕碎了,把碎纸屑抛出窗外,任其白蝴蝶样轻轻飘落。 转而,又在纸上写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得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忺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江岩伸长了脖子,这一首,却更是看不懂了。看不懂字儿也就罢了,媳妇儿脸上那似哭似笑的,更让他心烦,也冷下脸来道:“我劝你还是收起这些劳什子心思吧。考不上大学就认这个命得了,谁的日子用不着柴米油盐调和哩,你这些恨呀愁的,当吃还是当穿?” 江岩这几句话,说得粗鲁又直白,却是一语戳中青禾的痛处。可不是,她林青禾要不是考不上大学,轮都轮不着江岩这个乡下俗人娶来当媳妇。 这下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青禾对老公的话,竟是不屑于还一句嘴。只不声不响把纸笔收起了。转眼,又捧起了一本小说,看架势,恨不得把脑袋埋进书里。真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闲书’。 这让江家人到底见识了媳妇儿的嫁妆——满肚子的学问。但是这“嫁妆”也只她自己消闲度日,别人身上落不到半点好处。江岩要看个电视还得挤在老两口房里抢遥控。江老太太见儿子的委屈样儿,心里不受用,说出来就是有学问又怎样,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顶吃还是顶穿? 这话不知怎的就落进了林青禾的耳中。夏至那天,睡到日上三竿起了床,娇滴滴下了楼,见江家人都端着大海碗,有的坐有的蹲,正在院中吃狗肉。 原来栖柳镇风俗,夏至进补,狗肉为最。而狗肉不上灶台,杀了狗只能在院中另搭个锅来煮,也不好端到桌上吃的。 江岩见媳妇来了,献殷勤道:“要不要吃狗肉,大补呀!我给你盛一碗吧!” 林青禾斜眼瞧了一下,换了腔调道:“我是不吃这东西的,你也别碰我,野蛮!” 江岩僵了一下,也换了腔调,“怎么野蛮了?” “狗肉,你就吃得进?都不想想它平日里尽舔吃那些五谷轮回之物,不恶心?” 江岩听媳妇咬文嚼字,与栖柳镇人平日讲得话大不一样。他明白自个儿学问不如林青禾高,说不过她,很是自知之明的挟了一块香喷喷的狗肉堵住了自个儿的嘴。在别人看来,也保留一点爷不跟娘们一般见识的男人气概。 江家人都不知道什么是五谷轮回之物,依旧狼吞虎咽吃得香。 林青禾环顾众人,见无人在乎她。嗓门又提高了一点,自言自语道:“无知的悲哀。” 江老太太那会儿正给女儿江水舀肉汤,女儿嘴巴刁,只喝汤不吃肉。老太太听儿子和媳妇似乎在拌嘴。她有当婆婆的原则,小俩口的事儿不掺和,怕的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越搅越乱。但心眼还是留了一个。她也不知那“五谷轮回之物”是什么?不过媳妇的话点子是它,就记下了,打算着去请教一下有学问的人。 江家隔壁住的恰好是镇上小学的一个老教师,也姓林,说话文掐掐的,满口之夫者也,酸得不行。前些年教师是臭老九,那人很是落魄了一阵子。江家人与他向来是井水不范河水。这些年教师工资加了好几回,那臭老九恢复了元气,闲时也到江家的院子里瞧瞧花儿的品种什么的,附带着与江老头子说说酸话发发牢骚下下棋,江老头子听他满口酸话,干脆就叫他林夫子。 江老太太等着林夫子又遛跶到她家院子,低了嗓门请教道:“林老师,我请教你一个问题,那什么‘五谷轮回之物’是个啥东西?” 林夫子以为江老太太是开玩笑,用手托了托近视眼镜再瞧一下,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儿,指了指厕所道:“就是那边的东西了!” “是粪间?” “不,是里头的东西!” “你说的是水粪!”栖柳镇人重视物品的实用价值,大部分东西的名儿也是从它的实用价值上起。叫“水粪”,那是因为经常用其浇菜肥田。 “索性给你解释明白一点儿吧。水粪是我们这地方的人叫的。要按书里的意思呢,就是屎尿了。” 媳妇原来却是藏在书里绕着弯儿恶心人呢。江老太太头一回尝到了学问的厉害,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得劲儿。 隔天,林青禾再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到厨房揭开锅一看,里头没有像往日一样给自己热着饭。她心里明白,自己在江家的地位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索性就不吃饭了,不吃一顿又饿不死人。不过,往后的日子可得从长计较呢,若不然,爹娘拿学问给自己当陪嫁,江家人要是拿学问当尘土,到时候,她林青禾在江家人眼里,就不是屈尊,反倒高攀了。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 第六章 、尤物 三女儿江水等不及初中毕业,也离开了学校。她在家里是老小,比别两个孩子都娇气,向来是我行我素的。说声读怕了,把书本纸笔都扔得无影无踪,扬言谁让她再去上学就跟谁翻脸。但是这脸并没有人跟她翻,她从此算是自由了。江家这样的家底,也不指望她出去打工挣钱。一个女孩子家,不读书又没工作,能干什么。 刚离开学校那阵子,江水大多数时间都在街上闲晃荡。所谓招蜂引蝶,江家是没人会想到这一层的。 江水长相不是很漂亮,但身材绝对一流。江家子女遗传的个个人高马大。到江水这,却只继承了高挑的那一半。江水读初一的时候便长到了一米六,唯有这点让她的同学很是羡慕,她也从中稍获得了一点儿自信,说三句话就有两句不出自己身高这个话题,使它变成三伏天只升不降还有大部分人关注着的温度计那样的东西。渐渐的,同学们不叫她江水,干脆地就叫她“米六”,后来,她长到一米六五的时候,同学们如关注新闻时事般也随着叫她“米六五”。只可惜,她的读书时代最后也只以“米六五”靠终。 不读书虽说是自由了,却没有想像中的自在。日头东升西落,从来不是闲晃荡着将就。江家的这个大小姐成日无所事是,更烦的慌。把眉毛剃光了,再拿只眉笔画了擦,擦了画。还有唇彩,眼影,腮红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堂的东西全都用上。凭一个初中生那点拙劣的依葫芦画瓢的化妆知识,做贱完一张脸半个钟头也就够了。剩下的时间便是上街闲逛,其实也就是展览她的自个儿。栖柳镇的乡下男人在江家大小姐这儿几乎全都失去抵抗力。江水风摆杨柳在街上一走,男人就全都直了眼,回头率几乎百分百,肯定也有百分之九十九,偶尔一两个不回头的,八成就是个同性恋。 要是碰到一两个稍看得过眼的男人,江水明明正面的目空一切,暗里却拿眼角的光斜瞟一眼,万种风情尽在不言中。江水的眼睛生得大,放出的“电”都是高瓦数,只这斜瞟一眼,这些乡下男人就能酥了半拉骨头的。江家大小姐在学习上脑袋像个榆木疙瘩般不开窍,这套本事却是无师自通。 栖柳镇的乡下男人多半没见过什么世面,品头论足起来就是江家的江水最风骚,是个尤物。所以从学校里出来没半年,江水身后跟的男人就可以组成一个排。能固定下来整天陪着她上馆子买单的也有三四个。镇上的小馆子没什么拿手好菜,但几家轮着吃,口味不同,倒也不腻。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 第七章 、下馆子 青禾对自己的小姑子向来不兜搭。江家人疼这姑奶奶,她哧之以鼻。什么东西,整日价歪三调四地勾引谁呢。这是《红楼梦》中贾太太骂晴雯的话。拿这话用在江水身上,还嫌抬举了她呢。人家晴雯是个什么人才,她江水是个什么东西,一点女儿家的灵气都没有。 但这番话却只能藏在心里骂骂而已,或者想象着哪日江水得罪自己就这么还口。但是这种机会微乎其微。江家人的面子比城墙还坚固,表面上一家子和气得像在哪里做客。青禾偶尔和江岩绊嘴,全家人都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但青禾要不先开口和江岩说话,别人就都拿她当空气,跟她什么话也没有。那会儿,整个江家冷落得像三九寒天的冰窟。 青禾嫁进江家,从未上馆子吃过一回。栖柳镇人要是看见谁家婆娘自个儿或是陪着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吃几回馆子,便是一个令人津津乐道的新闻,这新闻可以不胫而走,可以细细咀嚼,可以在听的人心目中引起一种模糊的**,成为那一年栖柳镇人从树叶一样稠密的俗日子中感觉到的唯一波澜。 当然,像江水这样的姑娘那又另当别论,她不是还没嫁做人妇么,未婚自然有未婚的自由。 青禾早就想好了给婆家人一点颜色瞧瞧――没有一点嫁妆又怎样,自己满肚子的学问配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江岩,还不是因为自个爹娘贪图了人家家底儿殷实和那冒了尖儿的彩礼,愣是把她这么一朵鲜花插在了一堆牛粪上。 江水那一套在林青禾眼里只不过是下三滥,勾引一些和江水一样的货色罢了。 青禾上了楼,又下来的时候只换一件衣服,把长发放下来披在肩上,还是她,但感觉上换了一个人似的。三分美貌三分气质再加上三分寂寞,她一个人在饭馆里就餐。看见的人,女人也好男人也好,谁不会想些什么? 看见青禾在饭馆里慢条期理地小口吃粥的女人却只有江水,男人当然不少。江水看见嫂子目不斜视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碗银耳糯米粥,红唇轻启,粉面桃花,由不得男人不起怜香惜玉之情。林青禾并不左顾右盼,却把饭馆子里男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江水见自己身边的一位,守着她还不知足,趁她低头那当儿也睃了两三回,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江水三步并两步走到嫂子身边,僵着身子,像个衣架似地杵着,从头到脚,扮的是一个可笑的道德卫士。奈何林青禾正眼不瞧小姑子一下,道德卫士的摆的架子轻巧巧被她架了个空,正是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僵了一会儿,江水到底不便发作,脸上使劲挤出一点儿笑,自己搭了梯子下,道:“嫂子,吃饭呀!” 青禾心里道:“这不没话找话说吗?”微微点了点头,却不答。 “哥怎不陪你一起来?” “你哥他忙!” 姑婶俩本就没话可说。何况青禾也不想搭理这个小姑子。 “我帮你结账吧!” “不用,我已经结过了!” 聊聊数语,青禾是拒人千里。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 第八章 、学问人撒泼 江水一回家便把这事告诉了娘,她自己又添了一些油加了一些醋在里头,老太太听在耳中,仿佛这媳妇竟是存心去饭馆里勾引野男人。 青禾从街上回来,江老太太正在院里晾衣服。满架子衣服湿答答地往下滴着水,她尤自麻利地从洗衣池里捞起一件,绞成一个长团使劲地拧,再噼啪噼啪地抖开,撑在晾衣架上。快奔六的人了,动作还是那么利落干脆,像是给谁做示范。 那五颜六色的衣服里头有江老爷子的,女儿江水的,老二江河的。这衣服仿佛代表了人,里头唯独少了老大江岩的。 这一切,青禾自然看到眼里,那意思也是体察得明明白白。这老太太的意思,不外乎要自己既当了人家的媳妇,就得学会伺候自己的男人。 不能太娇着媳妇,得让她学学怎么操持一个家。洗衣做饭没有一样不是作为女人的本份。江老太太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透过衣服撑开的缝隙,江老太太看见大儿媳妇青禾慢腾腾地进了院门,她又重新把一件件衣服下摆掀着对拉一遍,使之晒干的时候不留下一点皱折。躲在衣服架起的帷幄后,她可以没有看见媳妇进来,也不会像女儿江水说的那样“该管管了。”要管也是儿子的事,这也是她当婆婆的原则之一。 青禾上了楼,进了房,倚在窗前,膝上摊着一本《倾城之恋》,并不看。 窗下是院子,两排长竹竿上飘着这一家人的衣服,里头没有一件是自己的。那头的洗衣池边团着江岩的几件脏衣服,那是婆婆单独挑出来的。那些脏衣服仿佛一些可怜的弃儿,假如能长脚,料想它们自个儿也就爬到竹竿上去飘着了。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綄纱。” 青禾自言自语一句,书也不看了,重重地****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扑通”,料想楼下应该听得到。 傍晚的时候青禾换了一家饭馆。她在床上和衣而卧了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听见底下婆婆扯长了嗓门喊:“吃午喽!”江岩进来瞧过她一回,小孩子撒娇似地推搡她的身子,青禾闷闷地道:“不饿!”闭眼装睡。江岩也就自顾去吃饭了。再也没人来理她。躺到这会儿,她是真的饿了,不想等着家里开饭,上街吃馆子并非真的贪嘴,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快感,仿佛报复了谁。 晚上,江岩在下面父母房里看电视一直看到十一点多。青禾白天睡足了觉,夜里睡不着。想有个人说说话儿,江岩要是在,把白天的事儿跟他说一下,或许也就排解开了。这会儿他窝在下面,可知他在听谁说话呢!自己恨恨地说了句“调三窝四的,呆在下面别上来好了!”嘴巴说了耳朵听,也没什么意思。索性锁了门,不想让江岩觉得是在等他,甚至连灯也熄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角就有泪水慢慢地爬出来,枕上不一会儿就湿了一块。 江岩看完电视上来,发觉门锁了。他低低地叫着:“青禾,青禾,开门。”里头什么动静也没有。又低声叫了一回:“青禾,青禾,我知道你没睡着,快开门。”还是没人搭理他。年轻人没经过事儿,觉得这就是家丑了。又怕声音大了被别人听见,把这家丑扬了出去。下意识地四下里瞅瞅,夜静悄悄的,并没有准被惊动,仿佛都在竭力帮助他唯护一种平静。 其实,江岩腰上整天系着一挂钥匙,青禾没少调侃他像个乡下地主老财家的二管事。 江岩笑笑,道,“能当地主老财家的二管事,可见你老公不是个没本事的!” 青禾又啐他,“到底是个奴才!” 江岩腆着脸,“最是奴才跟少奶奶的故事够香艳!你瞧这一大挂钥匙,登门入室不是正方便么。”说的青禾倒先红了脸。 眼下,这家伙倒不使他的一大挂钥匙了,他想登门入室,这个家的哪个门能关得住他?没来由还在外头捶门。 江岩的意思,青禾要是起来给自己开了门,那么刚才母亲和江水说的便是一面之辞,他更愿意听青禾自己是怎么说的。可是青禾把自己关在屋外,好像是存心向他示威。 江岩拿钥匙开了门,进屋的时候怒气腾腾地升上来,还是青禾常座的那把椅子遭了秧,一脚踢到门外。 青禾从床上豁地座起,披头散发哭喊道:“你索性一脚踢死我罢了,拿椅子撒什么疯?” “你没死怎不起来开门?” “是了,我是没死,我没死就等着给你开门的?也不称称自个儿几斤几两,也配让我给你候着门。” “什么配不配,你以为自个儿是金枝玉叶还是公主千斤啊?开个门还有这么多话说!还真把自己当少奶奶了?” “我当然什么也不是,所以你们家就看着不顺眼,觉得亏了是不是?有能耐倒是去娶个金枝玉叶或是公主千斤回来呀,指不定就会给你家搬来几座几辈子吃喝不尽的金山银山呢!” “谁敢看你不顺眼啊。你别看我不顺眼就是了。家里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是看不上么,还非得上馆子!” “是了,这话刚刚在下面听到了搬上来的吧?自古没见到这样的一家子,母女挑拨离间儿子跟媳妇。你这话,是从你妹子还是你妈那儿学过来的啊?” 拌嘴至此,青禾的嗓门是越来越高,存心吵个鸡飞狗跳的架势。脸上的泪如春水涨河,潸潸而下。 江岩头一回见识女人撒泼。林青禾这个文化人撒起泼来更是非同凡响,那词儿一套一套的,就像书上的文章,自己心气儿先就弱了,嗓门儿也小了不少。但架不住青禾不依不挠,句句夹枪带棒,含沙射影。不光是自个儿,一家人都落了不是。要只是江岩自己,给媳妇数落几句也就算了,横竖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但是林青禾无端扯上家人,爹娘就在楼下听着呢,江岩怎敢再纵容婆娘,乍着胆儿,一伸手就挥去了一个巴掌儿。巴掌儿伸到半空,瞧着婆娘梨花带雨,却舍不得下狠劲儿落到她脸上去,又虚张声势拿话儿衬着,道,:“还用得着谁挑拨,有眼的谁没看见你是个怎样人。自以为多读了几本破书,眼里还有这个家么?”江岩的一只巴掌儿其实只能算轻轻在青禾脸上拂了一下,那力道,连一只蚊子都打不死的。但是林青禾怎么就不晓得体量男人呢,说起来,虽是挨了一巴掌,但是江岩敢担保她一点儿也不疼。 “你打我!你打我?”林青禾红着眼,一脸深仇大恨,仿佛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姓江的,对,我眼里是没有这个家。我们离婚好了,我离开这里,省得妨碍你们一家,免得在这里当个目中刺,眼中盯。” 江岩没料到青禾真地跑了。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这女人发起疯来,连脸面也不顾了。幸而是夜里,外面漆黑一片,料想不会有人看到她这模样。 江老太太自儿子叫媳妇开门。便竖起了耳朵,老爷子渴睡,昏头昏脑地也被她叫醒来一起听听咋样儿了。心里指望着儿子能降服了媳妇,规规矩矩地做江家人,却没想到闹出个“离婚”。离婚是俗日子的大忌,乡下人娶个媳妇不容易,何况这个媳妇只带着学问做嫁妆,真要离婚,江家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下,媳妇不顾着天黑,竟自跑了。江老太太没听到儿子追出来,有点慌了,连忙上了楼叫江岩,“还不去追!” “追什么,任她死在外头好了!”江岩是真的对青禾失望。 “什么话,外头黑漆漆的,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能担待得起,快追去。”发这话的是江老爷子,他的话自是比老太太的唠叨有份量。 江岩故意慢吞吞汲拉了一双托鞋,以示他的不在乎。 在屋子的亮光里头不知道外面的黑。江岩走出来一看,四处都是一些黑黢黢的夜的剪影,月影躲在云后,衬得树啊,房啊,越发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他打着手电筒四下里一晃,哪里见到一个人,这才慌了。又不敢大声喊青禾,怕惊动别家的人,被瞧见了没面子。东撞西碰地把青禾可能经过的每个地方都碰了一遍,最后挑了青禾回娘家的路追出了半里,果然见青禾在前头慢慢地走着。她披散着头发,身子裹在宽松的白色睡衣里,如这暗夜里的一个幽灵。江岩找了这一阵子,心里逐渐由怒到怕,怕的是她真出什么事儿。直盼着快点儿找到,这会儿见到青禾,失而复得,大喜过望,如何还记得前头的争吵。上前扯了青禾,连哄带拉弄回家。 第二天早上,江老太太又在锅里给大媳妇热着早饭了。这媳妇有学问,她仗着学问耍心机,自己是怕了,宁事息人吧。 留在锅里的早饭青禾不声不响地吃了,吃完,拿自己的几件脏衣服去洗,一并把团在洗衣池边江岩的几件脏衣服也洗了,麻利地晾到院中竹竿上,昨天的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过。 江老太太吃了这么一堑,心里只怪青禾不懂事儿不知足,分了家只怕她就没这么舒服了。跟老头子念叨了几回要分家的事儿。江老头子只是不愿意,他拿栖柳镇上另一户人家四世同堂,并非没有口角,乃是得益于“忍”的故事劝老婆子。又给儿子面授机宜:“早点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做了母亲,青禾就不会再这么心高气傲的了。”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 第九章 、张三儿捡了个大便宜 江水整日让男人为她下馆子买单。是人,谁不心疼钱?一个个都想着能把这个尤物占为已有罢了。可怜她一个女人,被这许多男人不怀好意地惦记着。等江水知道了这一点,已是晚了。人家不要她还钱,打着‘爱’的旗号,只拿感情索赔,非要她这个人不可。这无意中让张三儿捡了一个便宜。 张三儿是栖柳镇上一太岁,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货色。寻常在镇上替人打架,要积年的债,摆平一些尴尬事儿。手头也挺活络。在栖柳镇的一群痞子流氓中倒是有一些声望,活得看似潇洒。他人长得不丑相,打扮起来是风流倜傥的,很容易讨得女孩子的喜欢。张三儿平日里对江水不是没有非分之想,只是顾及江家择女婿要讲究门当户对而不敢造次罢了。见那些个小子与江水纠缠不清的,轮到他出头了。 情人节是又一个为栖柳镇老头儿老太太们所噬弃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糟粕――什么不三不四的,情人还起兴着过节,倒拿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咋看呢。 但是架不住年轻人喜欢,个个闹腾得像叫春的猫。 情人节这天,江水就被五个后生堵在栖柳镇一家酒吧里,都争着要跟江水过“我们的节日”。吵吵嚷嚷,只差大打出头。真要打起来倒好了,横竖挨打的肯定不会是江水。哪知吵到最后,这五个没廉耻的统一了口径,“要不,你陪我们五个玩玩!”都是些什么货色! 江水纵是放浪,怎么玩得起。她这会儿只有痛哭流涕的份。人家可不会心软,仗着江水花过他们几个臭钱,不玩白不玩。五个男人,拉胳膊扯腿,架着江水就要去开房。 张三儿就在这当儿表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英雄救美,他的拳脚以一敌五,免不了自己也要挂伤带彩。最后,还是搬出一群小喽罗才镇住了那五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发情公猫 张三儿这种货色谁敢惹,他替江水出头,别人只得哑巴吃黄连。 情人节这天,江水这朵名花算是有主了。 江水跟张三儿走到了一处,别人自然不敢再招惹她。除了张三儿,也没有人愿意再为她花冤枉钱。 女儿自己愿意往火坑里跳,家人再疼她也是白搭。 张三儿差人上门求亲,江老太太拿着一把破条帚大动干戈地扫地板,尘土扬起来,媒人灰头灰脸地哭不像哭,笑不像笑,自己觉得没意思,嗫嘘着把张三儿的意思说完,逃也似地离开江家。江老太太一直不接话,等媒人走到门口,背后送出一句:“什么货色,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俩,就敢登门入室了,敢再来看我不烧红了火钳子来烫。”嗓门高得,传遍半条街。 母亲的苦心女儿却不理会。江水拿“爱”做幌子,非张三儿不嫁。不管他有房子还是没房子,有工作还是没工作,不管他是个不入流的下三滥不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只要有爱就够了。仿佛爱是个无所不能的什么东西,能顶吃,顶穿,顶用,末了还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幸福快乐。 女儿显见得是被张三儿这个流泯骗晕了头,好坏都分不清了。江家人纵然个个把眼睛擦得雪亮,把什么事儿都看得明明白白,却拗不过江水。 第二次是江水自己领了张三儿来。 一家人正围着吃晚饭,江水脆脆地喊张三儿叫爸和妈。张三儿也一改往日混世魔王样,唯唯喏喏一昧做小伏低。江岩江河哥俩寻思着揍他一顿却苦于找不到借口,又有江水护在里头。 江老太太和老头子当场就“砰”地放下了碗,进里头房里躺着。 江水没心没肝地招呼张三儿吃了饭才让他走。 那些日子,江老太太一直病得不能起床。轮到青禾操持家事。江水有什么事儿也只能跟青禾嘀咕。婆媳、姑婶空前地和睦起来。 江老太太在里头屋里躺着,有些事儿青禾不敢做主,只好进去听妈的主意。江老太太的这个病,因女儿而起,却在媳妇这里有着意外的收获,青禾竟变懂事体多了,一口一个妈,和往常鼻子里哼出来的完全是两样儿。闲时还给她做一些可口的小吃,亲自捧到床头。倒是女儿江水没良心,一次也没进来探视过。有事儿托着青禾给母亲带话。 “妈,江水说她有了。” “天啊,江家是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没脸没皮羞辱祖宗的东西……” “妈,你也别太伤心了。现今这世道,年轻人都是这样的。”仿佛自己结了婚便成了年轻人的旁观者。 “青禾,你是个读书人,你说说这倒是咋办才好呢?”江老太太料不到自己竟也有仰仗媳妇学问的时候。 “这,我也说不好。张三儿那人是差些,不知江水是怎么看上他的。他们俩要是真心相爱的话……” 听媳妇的话也是拿着“爱”来做文章,江老太太便有些不爱听。“什么爱不爱的,那都是骗人的字眼,张三儿那个下流胚子,他拿什么养活江水?三丫头,她是被屎糊了眼了。” 青禾听江老太太如是说,便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接话。 上一篇 目录 下一篇 送鲜花 扔鸡蛋 投贵宾 ------------ 第十章、出嫁 第十章、出嫁 不管江家是如何不愿意,最终还是赶在江水肚子没有大出来之前把她嫁给了张三儿那厮。 张三儿不知从哪踅摸了一笔钱,说是给他丈人的彩礼。他的流氓做派是把一沓百无大钞往江老头子跟前“啪”地一声扔下。留下一句话道:“这就是江水的彩礼了,可别说我白要了你女儿。” 江家老两口被这个准女婿的这流氓行径,又气得双双在床上躺了一天。 江水的肚子催着,再怎么气,女儿却是要嫁的。 江家这样的人家,可不会像林亲家那样指着女儿来钱。 江老太太见生米已煮成了熟饭,只得认命,少不了为女儿的婚事张罗,她用张三儿给的所谓彩礼给江水置办了一整套像模像样的嫁妆,从厨房到卧室的一应用具全都齐全了。 江老太太带着女儿江水挑物件,让媳妇青禾也跟着做参谋。买得兴起,少不得拿自己的私房钱贴补一些,算她疼女儿一场。又怕媳妇看着气不顺,便许诺把自己房里的电视和一套仿红木沙发搬到青禾房里——横竖这个家迟早都是你们的。 青禾料不到小姑子结婚自己竟有这些意外所得,电视当然比书本养眼。也忘了清高,结婚当新娘子的那许多俗事儿是她用自己亲历亲为的经验指点江水。众人面前,嫂子当得知书达理,媳妇当得贤惠孝顺,还有什么可说的? ------------ 第十一章、青禾有了 第十一章、青禾有了隔两个月,江岩红着脸对老太太吱唔:“青禾有了!”江老太太心里道:“电视和沙发总算没有白给他们。”这些日子老俩口少了电视做伴,日子便有点空落落的。 好在这个意料之外的喜事及时填补了这点儿空虚。俗日子像小河流水一样平静地往前淌。 中间溅起的浪花在阳光下也是喜庆的赤金色。 ------------ 第十二章、分娩 第十二章、分娩 张三儿就结婚前后的那几天还像个人,哄得江水把娘家陪嫁的所有私房钱都掏出来,一心一意张罗二人世界,过幸福日子。江水的私房钱刚一花完,新鲜劲儿一过,他便没了人形,三五天不着家有的是。 这张三儿本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装了这么长时间,横竖婆娘被他娶到手了,还费那个劲干什么,本性毕露而已。 江水没过几天蜜里调油的新婚日子,就被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撇在家里,如何受得?她的腰身渐渐笨重起来,挺着个大肚子,整日价泪水涟涟地倚门而待。直望穿秋水,哪里能见着那混世魔王一面,更别指望他嘘寒问暖。 偶尔回娘家住一两日,看到嫂子才刚刚显怀,一整家人围着她团团转,哥哥更是把她稀罕得像国宝大熊猫。 到此时才渐渐明白,自己是嫁错了人,覆水难收。 在张家独守空房的日子不好过,慢慢地,江水又住回了娘家。此一时彼一回,从前她在家里是个不可一世任性妄为的姑奶奶,如今回来算是客了。 出嫁第二天回门酒席上,大哥大嫂给她夫妇俩敬酒,朗声道:“妹子,大哥敬你们一杯,嫁作人妇可不比从前,往后回家就是客了,常回家看看啊。”那会儿只当做一句客套话听着。如今才明白这话里藏着的机锋。客有客的规矩,父母不会讲究,哥嫂面前,还是得小心翼翼的,错了一步,自己感觉嫂子的脸就寒下来了。 江水快临盆那几天。江老太太显得特别紧张。栖柳镇人生孩子没有上医院的习惯,生孩子也像结婚或者死亡一样,把接生婆叫到家里完成人生中的某个仪式罢了,除非万不得已才进医院,正常情况下,去那个地儿生孩子便犯了大忌。 江水没有回张家生孩子的意思。江老爷子便在屋后头搭了一个小草棚子,让她的孩子有个地儿落草。母亲红着眼对她解释,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任谁的房子都不会给外姓人生孩子的,防着风水旺了别人家。 这些礼数江水不是不懂,躺在小草棚子里的破席子上,宫缩带来的阵痛把结婚带来的苦难形象化。夫家是个伤心地,而在娘家又成了外姓人,女人生孩子,其实也是自己的再生,迎接自己和孩子新生的,只有这个破败不堪的小草棚子,这不是命是什么? 张三儿那厮,他还在哪里寻欢作乐? 在小草棚子里躺了一整天,孩子还没有出生的征兆,痛苦更加频繁地袭击全身,不仅是身体上的,心头上的更多,恨不得就此死了去。就此绝望之际,孩子脱离母体,一声响亮的啼哭宣告她的降生。是个女儿。 一切苦难都已结束,江水升格为母亲。江家一切人等,在辈份上无不升格一级。江老太太给女儿稍加收拾,赶紧让她母女搬进江水原来住的房间,防着产后受风,落下了病根子。 张三儿次日才赶到丈母娘家探视妻儿。倒也懂得亲女儿,抱在手里爱不释手。江水生气不理他,他也始终和妻子没有一句话说。女儿抱了一会,当着江老太太的面,摞下几张百元钞说是留着江水坐月子的,抬脚就走。 江水急了:“你走!你走了就永远不要再来!”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看这一家冷脸子不成?”的确,他从进来到这会儿,江家老老小小就没有一个给他好脸色看。 “你自己不争气,怨得着谁?” “现在才知道,孩子都生出来了,太晚了吧。”张三儿嘻皮笑脸的,又把江水气得不轻。 “太晚!要离婚不出三天就办成了。你还以为我真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了?”江水冷笑着说这话,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张三儿有点急了,露出了他的无赖相:“你要是敢出什么妖娥子,我活辟了你们全家。”说罢,抬脚就走,一边恨声不已。 江家老两口在外头听着,为女儿流了不少泪水。可惜这会儿江岩江河哥俩不在家,要不,真该出手教训这个泼皮无赖一番,还真以为江家没人了。 ------------ 第十三章、亲家母不是盏省油的灯 第十三章、亲家母不是盏省油的灯 江老太太伺候完了女儿的月子接着便伺候媳妇的月子。青禾的孩子只比江水的女儿晚两个月出生。她生下的却是个男孩。江家上上下下,莫不兴高采烈像捡着了金元宝。 月子里,江老太太使出了浑身解数伺候媳妇,说出来是媳妇身子好了奶水足,孙子才会吃得饱。又担心着有什么不周到之处,特意叫江岩去邻村接了青禾的母亲来相帮着调理青禾产后的身子骨。 怎奈青禾生过孩子后胃口一直不好,自己吃不下东西,也没有奶水喂孩子。好在那会儿江水也在奶着女儿,顺便就匀出一点喂青禾的孩子了。江老太太看女儿一人奶两个孩子,怕她身体受不住,一天杀两只鸡,说是给媳妇伺候月子,大多半都伺候进了女儿的肚子里也是有的,横竖青禾又吃不下。 栖柳镇女人坐月子是不出房门半步的,说是生了孩子元气大伤,弱不禁风的。再者,似乎还有许多暗里的精灵古怪特别喜欢冲撞坐月子的女人,只有躲在房里最为妥当。青禾整日呆在房里,她的房间,容许进出的也只有江岩,她母亲和婆婆。 江岩和婆婆自是什么也不会说。但亲家母可不是盏省油的灯,眼皮子又浅,关起门来,跟女儿嘀咕。 “跟外人说什么月子里头一天吃两只鸡。也说得出来,谁坐月子,杀鸡给谁吃还不知道呢。” “妈,你别说了。什么鸡呀鸭的,我也吃不下。管它呢!” “你这不争气的小妮子。亏你读了那许多书。你吃不下不会硬吃。我看你变不出奶水来拿什么喂孩子。自己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孩子给别人喂,赶明儿也叫别人妈你倒是答应不答应?” “江水愿意帮我奶孩子,就给她吃好了。” “哈!你以为她真愿意呢。她女儿喂饱喝足了剩下一点奶水尾巴给你儿子尝尝。你没见到,这才几多天,她女儿粉嘟嘟地长出一圈儿肉。你儿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那哭声跟小猫儿叫似的,还不是饿的?” 青禾被母亲说得难受,泪水在眼里打转。低声道:“妈,我真的是吃不下,怎么办呢?” “吃不下也要吃。爱吃什么口味儿的自己跟你婆婆说去。你以为这样娇滴滴的人家就心疼了?你看你这个家,哪一个不是强的?嫁出去的女儿还这样呢,你自己不争气怎么成?” 这些话青禾听着觉得在理,她被母亲说得做不得声。 月子过后,青禾奶水反而渐渐多了,姑嫂俩各人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奶孩子。 青禾匀出一只手捏了捏江水的女儿:“这小丫头,一个月不见就肥嘟嘟地长出一圈儿肉肉来了,怪道人家都说吃鸡大补呢!” 江水笑道:“嫂子,她这么个小人儿连鸡汤都还不会喝呢,吃鸡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吃,妈妈会吃还不是一样的!你说是不是?小丫头!”青禾又拿手捏捏小女孩的脸。 江水听不出话里头的意思,依旧笑嘻嘻地,“那是,嫂子坐月子,我这小丫头跟她妈借着嫂子的光享了不少福。还不是你自己没奶水,要不,哪轮得到我呢?” “怎么轮不上你,你不是这家的姑奶奶么?”青禾说话依旧是笑嘻嘻的,江水愣了愣。只听见青禾又道:“不过,我这小子应该感谢姑姑才是,好歹有姑姑的奶水尾巴给他嗫着,还剩一口气儿在,能等着吃她妈的奶。” 青禾这些话,真真假假,江水听得云中雾里。但是再傻,那意思也听出来了。 “嫂子真有学问,说话就像做文章,可惜江水是个粗人,听不明白。哦,小丫头犯困,得去睡了。”抱着女儿就走。 “这个家里还有你这小子呢,哪就轮到那小丫头成精作怪了,你说是不是?”没人接茬,青禾就对着自己的孩子自言自语,母子俩依旧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 第十四章、给老二打家底 第十四章、给老二打家底 江河跟胡慧清粘糊得简直不像话。倒不是栖柳镇人脑袋封建,对两个年轻人有伤风化的举动说三道四。说实话,乡下人如今对这种事能闭一只眼就决不睁着两只,哪怕一对发情猫儿当街亲嘴,能视而不见的就决不会瞭上一眼。说到底,都盼着早点抱孙子呢,独根独苗的年代,谁不晓得抓紧时间把香火延继下去。 江河这小子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别人处女朋友,是把姑娘往家里带;他处女朋友,却是自个儿往姑娘家里钻,傍天黑,饭碗一推,推了豪爵的摩托车,像只寻食的兽,急不可待地,就窜到胡慧清家里去了。胡家虽也在栖柳镇,跟江家却隔了二里路,也不怕远,也不晓得避人,粘糊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江河在前头开车,胡慧清后头抱着他的腰,下巴就搁在江河肩膀上,一个去镇政府,一个去家具厂。江河的豪爵摩托在栖柳镇这乡下地方太过招摇,这对男女也太地张扬,时日并不久,已然是栖柳镇一景。 江家老俩口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二儿子这般行事,外人瞧着,明白的,自然晓得是年轻人谈恋爱;不明白的,只道江家二儿子上胡家倒插门。 江老太太瞧不过眼,没少老头子嘀咕:“这般粘糊,终不是个长久之计,趁早把他们的事儿办了吧!” 老头子一辈子只会反着跟婆娘说话,把旱烟锅在门口下马石上磕巴磕巴,白了婆娘一眼,道:“你当我不想呢。也得小崽子开了口才好办呐!我一个巴掌能拍得响?” “你还等着当太爷呢。这事儿,自然是当爹娘的操心。” “那兔崽子还用得着我给他操心。我不等着当太爷,到时候他别给我鼓捣出一个孙儿来就成。” “老头子,有你这么说话的么?真要鼓捣出一个孙子来,难道你还不乐意?” “我不乐意?我不乐意兔崽子别让我的孙子跟人家姓胡!”老头子手上一使劲,一杆旱烟管子被他撅成两半。 当务之急,当然是让江河尽早结婚,以正视听。况且江老太太操持过大儿子的男婚和小女儿的女嫁,意犹末尽,这二儿子的最后一场儿女婚事,怎么也得像舞台上最后上演的压轴大戏一样,来个完美大结局,帷幕落下,他们老俩口这一辈子也就功德圆满了。 老太太不声不响,暗里一厢情愿开始二儿子的结婚筹备一应事体。横竖江家门口就是栖柳镇主街,太平盛世,物华天宝,老太太又是个不怕花钱的,更是可着劲儿往家里搬。 林青禾娘家是个穷家底儿,架不住眼皮子浅,瞧婆婆这架势,觉得不像是给小叔子筹办婚事,倒像是给老二打家底。 一日,一个新疆人来栖柳镇买羊毛毯子,那毯子大红大绿,却厚实得很,摸上一把能让人暖和到心窝里,最是合江老太太的意。围观的这群婆娘,眼里的喜欢无遮无挡,打听一下价钱,一个个就都摇头咂舌了。 江老太太拨开人群挤进中心,挑挑拣拣选中了一床富贵牡丹图案的。与新疆人讲价,那人一口咬定了得三百八,说是已经贱卖了。青禾抱着孩子跟婆婆出来瞧热闹,见江老太太并没有讲低了半分钱,那毯子照样买下来了。 婆姨眼里有羡慕也有妒忌,老太太轻巧巧道:“老二的新床上还缺一床垫底的,这羊毛毯色儿还行,摸着也厚实,当垫被用想来是不错的。” 老太太张扬她的家底儿呢。 青禾在外头听了,闷闷不乐地抱了孩子转身就走。 晚上,小夫妻俩在房里看电视,青禾装着无意道:“江河有人了吧?” “听说正和乡政府计生办的胡慧清谈着呢。” “胡慧清,就是大暴牙,眼上还架着俩酒瓶底的那个?” 江岩扑哧笑了,“别把人家说得那么不堪,哪就这么丑了?” “丑不丑摆在那,也不是凭我一句话。不过,江河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我看江河跟她,也差不离了。” “那是,怪不得你她妈老积极呢?” “我妈,她掺和什么?” “她可不是掺和,给老二打家底呢!”青禾接着就把早上婆婆买羊毛毯准备老二结婚用的事儿说了说。 江岩并不接口,仿佛电视里千篇一律的烂情武打片真就那么吸引人。 隔了一会,青禾兴致更高了:“唉!我说你家真像别人说的那样殷实?” “你自己看呢?” “我自己看!要是房子不算,东西是有一些,但是都捏在老太太手里。钱呢,是从木器厂来的,但是都捏在老二手里。你呀,照样是穷光蛋一个。”又逗逗孩子道:“可怜你这小子,一穷二白?”话题绕到孩子身上,就像捏住了江岩的心尖子。青禾知道孩子是他的命根子。 江岩不得不承认青禾的眼睛毒。从前稀里糊涂的只会埋头苦干,这几句话倒好似提醒了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横竖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现在有了老婆孩子,如果不能让妻儿过上好日子,他这个男人还当得有什么奔头。 那会儿,电视里打打杀杀得正热闹。江岩却没了看的兴头,呆呆地看着儿子玩儿她妈正织着的一个毛线团。 “这些年,家具厂挣了不少钱吧?”青禾又闲闲地问。 “那是,要不然,你以为这新翻盖的房子,给你娘家的彩礼,是哪来的呢?” “你自个儿就没留着一点体已么?” “怎没有,你手上套着的,脖子上挂着的,耳朵上带着的,就是我这几年留下来的体已了。” 原来,当初青禾答应江家的提亲,明知江岩是个小学毕业生,她这个高中毕业生不肯委屈了自已,娘家也不想错过了江家这样四乡八里有口皆碑的殷实人家。 江家不是殷实么,她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媒人让她开条件的时候,遂开出了要二两半金饰这样令人嗔舌的金饰价码。算起来,要一万多才买得起的。 江家人在青禾这样高的金饰价码面前,自然犹豫再三。在栖柳镇,女人结婚时金饰自然都是少不了的,但至多也就一个镯子,一条项链什么的,金饰不会超出一两。这青禾,她若是有心做江家人,这不是要金饰,倒像给自个儿积体已呢。还没过门就这么使心机的媳妇,谁敢要! 江岩眼瞅着美貌媳妇到手,如何能让这件事儿再黄了,遂咬咬牙,拿出自己这些年积下的全部体已给青禾买金饰,一分钱也不要家里出。如此,青禾这个高中生才顺顺当当地成了他这个小学毕业生的媳妇儿。 青禾听到江岩如此说,整个儿呆住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她料不到自个儿风风光光带在身上的这些金项链金镯子之类的。竟是江岩自个儿的体已。既如此,这体已早晚还不都是自己的,又何必当初开出个天价的金饰价码,落个歹名声。自己千算万算,安知到头来还是落在了别人的算计里头呢。 “那么,江河呢?他不会也拿体已去给媳妇儿买金饰吧?” “江河掌管着家具厂十几万流动资金呢,他用不着留体已的。” “那个家具厂,总共值多少钱呢?”青禾问得直白,江岩却依旧听不出其间的机锋。 “要是能变成钱,那可老值钱了。光是几万元的机器就十几台。还有打好的家具和没有打成家具的原木,也值十几二十万,加上江河手头上的流动资金和若大一个厂房,算起来,上百万都有的。” 夫妻俩闲话家常,哪知青禾却是有心的,引着自己老公,一五一十,把江家家底儿,经济来往,来钱门道一骨脑儿全都抖出来。 原来,家具厂是江河当初在外头打工,积下了一点钱,也见了不少世面,回栖柳后,便开了这么一家家具厂。江岩本也只是他厂子里的一个工人,只出力干活的。看在兄弟情份上,同时也希望当哥的寻常能帮他看顾着一点厂子,遂给了他哥厂子五分之一的股份。 江岩只顾着卖弄自己对家具厂的知根知底和江家有这么一个上百万的家具厂的自得,却不料媳妇儿一五一十,把他的话在肚子里头消化了,还加上了一些她自已的算计。 “江岩,你说,要是咱们也去开一家家具厂,有奔头不?” 江岩被青禾这句话吓了一跳:“咋?你想开家具厂?” “难道不成么?你有技术,我可以管理。” “真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都像你们打麻将,摸摸骼子就是钱?也要想想打出家具来买给谁去呀!” “江河卖出谁,我们也卖给谁去!” “说得简单,人家认得江河,可不认得你青禾。再说了,如今政府下令封山,山上的原木要没个顺当的门路,谁敢砍下来卖给你!” 只一句话,竟堵住了青禾底下所有的话儿,也堵住了她所有的幻想。 “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在江家,所有人都成精做怪了,只有你江岩还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青禾赌气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江岩心里本就不痛快,一甩手出了房门。不跟这婆娘一般见识。这女人终究是女人,就算学了满肚子学问又咋样,还不一样头发长见识短。 ------------ 第十五章、起名儿 第十五章、起名儿 江河要带胡慧清回家亮相。江老太太一大早就起劲地准备开了。 青禾抱着孩子去隔壁窜门,眼不见为净。到傍晚,料想胡慧清该来了,把孩子往公公那一放,把自己关在房里。 青禾开了房门下楼的时候,正逢着老二领着胡慧清进门。 那胡慧清想来也是刻意打扮了,一套粉紫的薄呢裙,底下是半高跟的褚红色及膝皮靴,她身材高挑,时髦而不张扬,一切衬托得恰到好处。见人的时候抿着嘴笑,竭力不让大暴牙突在外头。俩眼藏在厚厚的眼镜片后头,看人的时候视线得穿透蒙蒙的水雾,停在别人脸上的只剩下水滴样两个点,任一时候都显得空洞而茫然。但她不是个多话的,该她说的时候,出口的一俩句全都细细斟酌了才落入别人耳中,如此,倒把眼里的空洞和茫然衬成了一种气质。 青禾这会儿另换了一件粉绿的高领毛衣,下面是青灰色长裤。虽是生过孩子的人,那腰和臀部还是丝毫不走样。她一阵风把胡慧清接到屋里来,热情得如一团火,倒茶让座,眼里的笑能把整个房子点燃。在别人看来,她做得得体而又不失身份。那身份,当仁不让是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等江老太太和江水从厨房里出来,只见青禾谈笑风生,顾盼生辉。反过来给胡慧清介绍江老太太说这是妈,这是小姑。 却不知老太太早就专程见过了这个二媳妇的,这会儿竟是不用介绍的。老太太要胡慧清既到了家里,就不要要拿自己当外人了。又麻利削了个苹果递给她。 江水也是一口一个二嫂。亲热得像早就相熟相知的。 在青禾心里,满以为婆婆和小姑二人,这会儿该掂着两只油手,陪着笑脸,笨笨口拙舌的,像家里从哪请来的老妈子和小保姆。 却不料自己反落了下风,显见得婆婆和小姑待自己和胡慧清,那是新人旧人两重天。 青禾却不是如此就肯失了气儿的…… 江老太太准备了丰盛的家宴迎接老二的女朋友。席间,青禾挨着慧清右边坐着,亲亲热热地就像待自己的妹妹。她儿子快周岁了,刚好能叫妈和爸,一双小眼里却只认得妈,只嚷着要他妈抱。青禾只好腾出另一只手搂着,一边还顾着给慧清布酒挟菜。嘴巴也是吃东西的时候少,说话的时候多。倒衬比得慧清这个拿工资的公家人笨口拙舌的好像没见过世面上不了台的乡下丫头。末了,她总算撇出一句话:“这俩孩子真可爱,他们叫什么名字呢?” 倒是一句话把青禾和江水的孩子都说到了。 “是了,这孩子从生下来到这会儿就没有歇过给他取名儿呢。那厚厚的字典都翻好几遍了,取了这个又觉得那个好,取了那个又觉得另一个更不赖,一直定不下来。慧清,你是公家人,见识广。你就给他取个名儿吧。” 众人也跟着道:“对,对,你在乡里办事,见的人多名儿也多,有经验。你给取个名儿吧。” 慧清沉呤了一会儿道:“江,江扬洋这个名儿怎么样。” 青禾率先笑道:“‘江扬洋’!江岩江河江水再加一个江扬洋,听着好像兄弟姐妹四个!” 慧清不自觉地红了脸道:“这我倒没想到。” “我倒真觉得江扬洋这名儿不错呢。”江河有心替自己的女朋友解围。 “那是,我也这么觉得,要不,在江扬洋后头加个“洋”字吧,这样就错不了了。“ “江扬洋洋” “江扬洋洋,这名儿真好听,毕竟大嫂二嫂都是有学问的人。你们也给我这小丫头取个名儿吧。”江水道。 “我可没什么学问,还是慧清你来吧。” 胡慧清见江水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得已又替她想了一会儿道:“有一句诗是‘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叫江如蓝怎么样?” 青禾一个现成的高中生在此,哪轮得着这胡慧清卖弄了。青禾抬眼望望别人,见江家老小脸上都擎着对学问的敬仰,故意把酒杯儿往桌上放出一声脆响,微微一笑,道:“慧清,这孩子她爸是张三儿,按道理来说应该姓张。” 慧清听到这话,脸红了半边。低着头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我看就叫江如蓝也行,管他什么张三儿李三儿,这孩子生在江家养在江家,不姓江姓什么?”江老爷子一直没说一句话,这会儿冒出一句却是份量最重的。 ------------ 第十六章、学问人不会带孩子 第十六章、学问人不会带孩子 饭吃完,江河自去送她的女朋友。青禾抱着孩子回到自己房里去了,江岩在父母跟前多磨蹭了片刻,等他进房里,青禾换了睡觉的衣裤,正坐在梳妆台的菱花镜前一下一下梳着一头长发。忽然扑哧一笑道:“不知老二是怎么看上的,俩酒瓶底架在眼前,碗里的东西都瞧不清,掂双筷子只会乱戳。” “别把人家说得那么不堪,人家毕竟是公家人。” “公家人又怎么啦,天生的上不了台面,如何怨得子别人说她。对了,她是什么学校出来的,怎的就进了政府里了呢?” 听青禾问到此,江岩斜睨了他媳妇儿一眼,见青禾停止梳头,转过身子,正专注地等他的答案。 江岩故意卖了个关子道:“你猜猜看,要能猜得出来,才足见你聪明。” 青禾便胡乱猜了几个学校,先猜了个大学毕业。 江岩摇摇头 又猜了个大专毕业。 江岩还是摇摇头。 青禾便不以为然道:“原来只不过中专生,论起来,学历还不也跟高中毕业一个样!” 江岩还是大摇其头:“打死你也猜不出来。那胡慧清,不过是个初中毕业生罢了。” 青禾听到些,就如同听天方夜潭:“不可能吧?那她怎么能进政府工作?”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有个哥,是县林业局局长。这么大一个靠山,还有什么不能的?” 青禾听到此,失落、愤懑、伤感一起涌上心头,真个是百感交集。呆了半响,才自言自语道:“真个是人的命,天注定啊!有个好哥哥,一个初中毕业生就能进政府里头工作了。别人大学毕业还没门路呢!” 江岩听媳妇儿如此说,知道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之处。连忙换了话题道:“现在,你可晓得江河为何看上她了吧?” 青禾却没转过脑筋来,呆呆地道:“对了,她一个初中毕业生,要才没才,要貌没貌,老二倒是看上她什么了?” “这你还不明白么?她哥明摆着一个县林业局局长,家具厂不求着他哥批条子,如何有人敢上山砍树,那打家具的原木倒是从哪来哩?” 青禾这才恍然大悟;个中原由,却是藏着如此大一个利益在里头。遂笑道:“这老二,也真是精明过头了!”又道:“也真委屈了江岩,配上这么一个酒瓶底儿大暴牙,夜里冷不防瞧着,没准儿得吓一大跳呢!” 江岩听媳妇儿又排喧胡慧清,也半是玩笑道“哪就那么丑了?敢情天底下只有你自己是好的。” “别酸溜溜的呀,你要觉得她好直说。谁不知道你,心里觉得天底下只有我是最不好的吧!” “我哪敢啊!” 夫妻俩逗着嘴皮子,玩笑不会伤感情,一边手脚麻利地换了睡觉的衣裤钻进被窝里。江岩涎着脸,毛手毛脚地往媳妇儿身上靠。青禾刚把孩子哄睡,他就猴急骑上了媳妇的身子。夫妻二人,美美地做了一回功课,才各自心满意足地睡去。 半夜,青禾要给孩子把尿,一摸江扬洋洋,混身滚烫,拧亮电灯一看,只见孩子满脸通红,鼻息翕合,目光迷离。 青禾和江岩见这阵势,吓得不清,连夜抱了孩子上卫生院看急疹。江家上上下下也都被惊动起来,江老太太拉着老头子随后也赶到了卫生院。检查结果是感冒引起的急性肺炎,高烧到三十九度,再晚一会儿只怕会惊倔抽慉,那就要影响到大脑智商了。 江扬洋洋这一病在卫生院住了一个星期多。江岩青禾夫妻俩轮流在医院里陪孩子,倒是从末有过的互相体谅和齐心协力。只到孩子病例愈抱回家,二人才恢复了常态儿,互相埋怨开了。江老太太到他们房里探视孙子,只听见江岩道:“整日什么事也不做,就带个孩子,还带出这模样儿来了。” “倒怨我不会带孩子,你不会睁眼瞧瞧,就这床上的被褥薄的,大人还架不住感冒呢,何况小孩子。” “你倒有脸说,男主外女主内,被褥薄是你妇道人家的事儿,你就不会去制办一床厚的。” 青禾冷笑着:“厚的!前儿有一个新疆人在街上卖羊毛毯,一床三百多,厚得很,你倒是拿钱来呀,说得轻巧。” “钱,钱,除了钱你还会说什么?” “那是,都道你们江家有钱,还不知道这钱捏在谁手里呢,我还能干什么?眼睁睁看着孩子冻成肺炎罢了。”拌嘴至此,青禾为着孩子可怜,早已泪水涟涟。江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已避到了门外,脚步声沉沉地,咚咚下楼了。 隔一会儿,老太太抱了那床富贵牡丹图样的羊毛毯站在门外,让江岩快来接着。又沉声道:“你们夫妻俩什么气儿别撒在孩子身上,不要让孩子再冻着了,这么一个小人儿,经得起几回病?” 话是对着江岩说,青禾句句听在耳中。 自此,江老太太但凡给老二江河置办什么,老大江岩毕定也有一份。 江河结婚布置新房,青禾也跟着在房里摆满了新东西,她更比老太太多一些见识,房子摆放得,比起新房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 第十七章、置铺盖 第十七章、置铺盖 虽说江老太太一心一意筹划老二的婚事,江河和胡慧清却只是一拖再拖,拖到最后,那胡慧清都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肚子渐渐显形才甘心结婚。 现在的年轻人,谁说得清? 江河结婚要行新式,说是要去旅行结婚,一切俗礼都省了,女方的彩礼却是省不得的。胡亲家道你看着给吧,江家照着大媳妇的规矩也封了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的彩礼。这回,是越发不指望着胡亲家置办什么彩礼了。明摆着,江家这个家具厂的生路,还捏在人家大舅哥的手里。这彩礼,往深一层意思里讲究,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胡慧清甚至连两只皮箱也省了,和江河旅行回来,赤条条(加上她肚子里三个多月的小人儿也算在内)进了江家。 省去的,只是上女方家迎娶的环节。 男方家的一切仪式却不愿省掉。江家老俩口的心思,自家媳妇总是要在祖宗面前焚香燃烛,和烈主烈宗照过面了,才算得上江家人。所以,虽是年轻人喜欢的旅行结婚,江家老两口做主,照样办了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江家席开三十桌,从里屋直铺到院外,栖柳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全被江河请了来,各类轿车摩托车在外面路上停了长长一溜。比起上回老大江岩的婚礼,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然,新房及一切用品,该夫家置办的,江老太太自然然准备得千妥万妥。该娘家置办的,老太太经历了大媳妇结婚那一回,算是吃一堑,长一智,知道省不了的,也满满当当地准备了一份。再说,老二俩口子旅行结婚,难道能指望他们在风景名胜区买一些脸盆水桶之类的洗漱用品带回来? 江水在正日子头一天就回了娘家,张三儿这个大爷自然要等着二天的酒宴开席了才来吃喝现成的。不过,他还算懂世故,丢下几百元钱,叫江水自个儿瞧着给兄弟置办铺盖。原来栖柳镇风俗,出嫁的女儿在兄弟结婚的时候,要置办铺盖,这又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丢下钱,这厮以为自个就是个爷了,大言不惭,道:“我张三儿,有名有姓,有头有脸,可不想让老泰山老丈母娘挑礼!”天晓得,他以为自己是个知书达理的! 江水不声不响,揣上钱,又收拾一套自己结婚时别人送来、还没睡过的铺盖带了,抱了女儿就往娘家赶。江家大小姐此番做了人妇,开始晓得生计艰难,小女人有自己的心思,这套铺盖并没睡过,瞧着还是新的,带去娘家应个景罢了,横竖娘家也不会指望自己的这点帮衬。 林青禾见小姑子回娘家,少有的热情,张罗着要把江水带来的新铺盖铺新床上,江水挡都挡不住嫂子那股麻利劲儿。 新铺盖一展开,林青禾的脸似笑非笑,拿眼剜剜婆婆,再瞅瞅江水,道,“这铺盖我瞧着眼熟,江水,是你新买的么?” 江水只得老实承认,是结婚时别人送的,“娘,这铺盖我也没睡过,横竖是新的。” “为啥不睡?江水,你是瞧着这铺盖不入眼吧?”林青禾似笑非笑,问道。 江水刚要张嘴作答,瞧着嫂子这神情儿,猛一激灵,想起当初自己结婚,嫂子就是送了一床铺盖,连忙改了口,道:“哪是不入眼,我舍不得呢!颜色和料子,都是典雅又精致的。我和张三儿哪配睡这个,给二哥哥和二嫂的新床铺着,才不辱没了这新铺盖呀。” 林青笔泯着嘴,这才没话说。 但是这新铺盖哪就像江水说得这样好了,展开来,分明是一件以次充好的劣质产品。料子是早已过时的仿绸,面料上镶着俗艳的金边,大红底子上浮着圆寿字图案,要是裁剪开,直接就给以给老人做寿衣的。 江老太太首先就瞧不入眼,撇嘴道:“还典雅又精致,屎糊了眼都能挑一床比这更好的。江水,不是娘说你,你瞧你结交的都是些啥人,这种货色都送得出手。” 江老太太不指名不道姓,当着林青禾的面编排她的不是,林青禾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真个叫有苦说不出。 江水放在心里叫好——这气出得可真痛快。 “娘,要不,我再去买一床新的。”江水其实也就嘴上说说而已,真要花钱,也是身上割肉的感觉。倒不是她跟二哥没感情,说实话,是两个嫂子太叫她寒心。从前没出嫁的时辰,她是江家的格格、千金,跟哥哥说要天上的月亮,大哥二哥只怕真会搭了梯子上天摘去。 局面是从大婶进门开始改变,大婶瞧着纤纤弱弱的一个人。却是处处张牙舞爪,江水没出嫁时就已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出嫁后回家就是客,就更得处处小心瞧大嫂子脸色行事。 再说二婶胡慧清。江水跟二婶见过几次面,只觉得胡慧清怕也不是个善类。见面就微微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矜持地端着一幅淑女的架子,那微笑吝啬得如阴天里的太阳,得透过几重厚厚的云层才能看见那点淡淡的光。更兼架着两片酒瓶底般厚的眼镜片,看人的时候是隔着重重冰封雪盖的冬天,目光犀利而冷漠。 江水生下如蓝的时候还不够年纪,便一直没有领结婚证和准生证,也不敢给女儿报户口,张如蓝(到底还是姓了张)至今还是个没户口的“黑人”。 慧清在乡政府计生办做事,那正是管着这事儿的衙门,朝中有人好说话。江水便把这事儿跟二嫂说了个意思。那料到这个女人全不给面子,出口就是:“这事儿不归我负责。”又道“你什么证都没有,只怕要罚,罚起来还不轻呢!”仿佛立马就叫她贪污受贿般避之唯恐不及。 这话还用得着她说。又不是在她办公室,还拿捏着一幅公事公办的口吻。相比之下,比大嫂青禾更指望不上。 但是江老太太不明白女儿受过两个儿媳的气。再说了,就算明白,手心手背,倒叫她向着哪个是好。所以江水一说买一床新的铺盖,老太太马上就道:“那敢情好,街头拐角那家床上用品专卖店里有一床富安娜的全棉八件套,又时新又华美,咱们就上那儿瞧瞧去。” 江老太太抱着外甥女张如蓝,江水挽着母亲的肘弯,母女俩一道出了门。林青禾也抱了儿子,悠悠游游,后脚也跟着去了街拐角的床上用品专卖店。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个店子不小,里头除了两个服务员便没有别的人。江家母女媳妇一进门,乍乍乎乎,很快就把店子搅成了舞台,好戏热热闹闹地开演。 服务员展开富安娜的全棉八件套,果然不同凡响,花色图案里头张扬着逼人的富贵之气,更不用说那做工的精致。 江家母女媳妇叽叽喳喳,没一句说这铺盖的好,仿佛她们的专长就是从鸡蛋里挑骨头。服务员自然知道这班人言不由衷,心里的小算盘不外乎把价格讲一点下来罢了。但又是这种人,才是她们真正的顾客上帝。所以服务员好脾气地陪着这三个女人磨牙。价钱么,好商量。 说实话,就算要买一床新铺盖,江水也没打算买这么好的。娘咋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娘想给二哥办个体面风光的婚礼,江水理解。只是,就不能体量女儿的日子过得艰难么。她兜里的钱全掏出来,只怕还要差一大截!她跟服务员讲价倒是讲得很起劲,磨破嘴皮,能把这一大截钱磨下来?人家难道肯做赔本的买卖。 林青禾给婆婆帮衬几句,算是尽一个媳妇的义务。见两个服务员在价钱上只是不松口,她就没情没绪地摞开手了。这事儿跟她完全不相干,她还舍不得费这口水呢!这女人抱着孩子,东瞧西瞧,被一床淡绿全棉六件套吸住了眼光。林青禾时常标榜自己不落俗套,最是厌烦那种大红大绿,在她眼里,这淡绿的六件套清新又雅致,丝毫不输于那富安娜的八件套。再打听一下价钱,果然差不了多少。便叫了江水和婆婆,道:“这床瞧着也不错呢,你们都过来瞧瞧。” “这床确实不错,不过,要铺要新婚的床上,到底是富安娜的那床喜气些。” “嫂子要是喜欢,自个把它买下来不就得了!”江水在一旁说风凉话。 “心有余而力不足呀!江水,你还不晓得你大哥跟嫂子,日子过得也就糊了大人娃儿三张嘴罢了。” 这话江老太太不爱听,江家的日子哪就像大媳妇说的这样不堪了,媳妇这是跟她这个当家人哭穷呢。 不过,老太太有她的处世哲学,不爱听的话,权当没听着罢了。掉头又跟服务员讲富安娜八件套的价钱。 林青禾对这淡绿的全棉六件套依依不舍,又叫服务员就着店子里的展览床全都展开来瞧瞧。只见这淡绿的全棉布底子上还用丝线雕缕着朵朵米色兰,下面是深绿的枝叶衬着。床单的围帐却又别具一格设计成重幔的惠氏荷花样,老天爷,巧夺天工也不过如此。这全棉六件套着实让林青禾越瞧越喜欢。 那头,江老太太终于把富安娜全棉八件套的价格讲低了八十元,老太太像打了个大胜仗似的,得意地指派服务员把富安娜八件套给她包装起来。 江水抖抖擞擞地掏钱,这感觉真像割肉一样疼。要命的是,她的钱还不够。江老太太瞧女儿的脸色就像世界末日来临,急忙按住了她的手,道:“江水,妈自己带了钱。” 林青禾是个耳长眼尖的,听婆婆这一说,立马就转了头。 果然,婆婆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钱,手指头蘸了唾沫,一五一十数开了。 林青禾岂此耳长眼尖,心眼儿更是活泛得很。瞧着两个服务员一个收钱,一个开*。她万分中意的那套淡绿色全棉六件套来不及收拾起来,依旧铺在展览床上,便抱着娃儿往那床上一放,手上悄悄儿在儿子的小雀雀上捋了两把。 小家伙穿着开档裤,尿尿的时候得别捋捋他的小雀雀才尿得出,这下条件反射,一泡尿全撒在了那套淡绿色铺盖上。 江老太太跟人家把钱算完,招呼着媳妇女儿就要走。林青禾抱起江扬洋,没事人一样出了门。 没走几步,一个服务员果然就乍乎着嗓门儿追上来了,指着林青禾手里的孩子,说是小家伙把店里的新铺盖尿湿了。 有这等事?江家的三个女人返身又回店里。果然,那床淡绿的全棉六件套上,洇洇地一汪水渍。 “刚刚孩子就坐在这里。”服务员怕人家不认账,又画蛇添足说道。 江老太太低头嗅嗅那一汪水渍,果然一股尿噪味。便怪媳妇,“你咋让娃儿坐这儿哩,这是他坐的地方么?” 林青禾装模作样打娃儿,扬起手来在小家伙的小屁股上揍了两巴掌,江扬洋果然配合得好,放开嗓门了就哇哇地大哭。 江老太太这下又紧着心疼孙儿了,忙挡道:“你别打娃儿,他小孩子懂什么。” “娘,你瞧这事儿可咋办呢?”林青禾皱着双眉,那幅焦心样儿扮得可真像。 “这床铺盖肯定卖不掉了。你先前那么中意它,就买下吧!”一个服务员出主意道。 “我们已经买了一床了。再说了,它又这么贵!”林青禾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下,两个服务员都着了急,拉下的嘴脸要吵架。 “算了,我们就买下这床铺盖好了!”江老太太觉得丢不起这个脸,宁事息人,道:“不过,价钱上你们得让一些!” 这当然。只要她们肯买,又是一桩生意,一切都好商量,所谓和气生财么。 两个服务员开心得像搭错神经,不住口地夸奖林青禾手里的小家伙长得一团富贵,长大了定能飞黄腾达。横竖奉承别人、糊弄好顾客上帝是她们当服务员的基本功,更何况江家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听她们奉承小家伙,嘴都要笑裂,还以为这个随地小便的小家伙长大了当真就出人头地了。 江老太太又掏出一沓票子,手指儿蘸着唾沫,一五一十,跟人家把钱算清,接过那套尿湿的铺盖,直接就递给大媳妇,道:“你中意,就拿着。” 林青禾可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只得按住了心头的欢喜,乔张做致道:“娘,这可不成,哪能让你这么破费!” “什么破费不破费,江岩跟江河都是我的儿,哥俩都是娘心尖尖上的肉。你明白这个理儿就行。” ------------ 第十八章、男娃女娃都是传后人 第十八章、男娃女娃都是传后人 江河这小子之前混混沌沌到三十几岁才结婚,哪知结了婚版本立马升级,有关胎儿发育与孕妇营养,门儿比他老娘都要清。 慧清婚后肚子渐渐大了,江河交待母亲要给她加强营养,老太太每天在正餐之外另外炖了排骨鸡汤之类的给她当点心,江河也不时地买回一些河鱼,田鸡之类的稀罕玩意儿给媳妇换口味。 江河一厢情愿窜唆着老娘跟他一起拿胡慧清当宝,却不晓得在这个家中,自持为宝的人大有人在。江扬洋当然是头一个,林青禾母凭子贵,也不容忽视。可惜江岩榆木疙瘩脑袋一个。想当初,林青禾怀孕,他别说给买乳鸽,就连老娘做点好吃的给媳妇补身子,暗地里还得匀给他一碗。现如今瞧江河这做派,青禾如何能不倍觉失落。 这天,江河买了一只乳鸽提回家。这小子不知打哪儿听来的偏方,说乳鸽汤有助于胎儿发育。 鸽子有幸未列入家禽,所以栖柳镇人的食谱上还未出现这种扁毛畜的菜式。江扬洋和张如蓝两个小家伙,更是对这只大鸟陌生得紧。显然,这只倒霉的扁毛畜好玩过任何玩具,两个小家伙稀罕得不行。 江老太太得空,麻利宰了乳鸽,炖了一碗汤给二媳妇端去。 江扬洋被林青禾**得就像个小人精。全家人又拿他当宝,小小年纪,就霸道得没个王法,他要天上的月亮,江家上下,没人敢摘个星星糊弄他。 小家伙玩大鸟玩上了心,哪知自己眼错不见,大鸟就变成了一碗肉汤。家中物儿,在这个“小皇帝”眼里,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眼下,奶奶竟擅自主张,把他最钟爱的大鸟杀了给婶儿吃,这下,“小皇帝”龙颜大怒,鼻涕眼泪伴着高门大嗓的嚎啕,同时还得兼顾着躺在地上滚地牛。江家地皮,险不被这个小皇帝揭起一层。 林青禾当然万分心疼,就差陪着儿子躺地上一块儿揭江家的地皮。不过,这乳鸽毕竟是小叔子买的,怨不了别人。但是学问人有的是做文章的本事,况且林青禾又不缺文才。当下,抱了儿子,说去找大鸟,一找找到胡慧清房里。 胡慧清正捧着汤碗开吃,另一个小家伙张如蓝像只馋猫样蹲在妗子膝下。江家老太太掂着汤勺子立在二媳妇身旁,瞧在林青禾眼里,就是二少奶奶房里的一个老妈子了。 林青禾似笑非笑,指指胡慧清手上的碗,对儿子道:“瞧,奶奶把大鸟钝了,婶婶正吃着呢!” 江老太太见大媳妇来的势头不对劲儿。这女人,可不是第一回拿她的长孙当武器,又惯会指桑骂槐。老太太虽也是此中能手,却是投鼠忌器,回回落下风。眼下,小家伙一脸鼻涕眼泪,吵起来只怕一千张嘴也哄不转。老太太慌忙从大媳妇手里抱过孙子,算是缴了对方的械,她自个儿当然也只能抱着宝贝孙子落荒而逃。不过,两个媳妇瞧着半斤八两,真要掐起来,老太太绝对不担心。 林青禾却不像婆婆想的没涵养,何况没了“武器”。这女人拿笑遮了脸,道:“这孩子,被掼得无法无天了!” “独生子女么,都这样!”胡慧清淡淡应道。 “我瞧你现在胃口还行。想当初我怀扬洋,吐得那个叫昏天黑地!”不过是闲话家常,怎就至于老太太想的那样——妯娌掐起来了。 “前一阵子吐得也很厉害,这阵子才好一些!” “那可要抓紧补营养。江河也真是的,怎么尽买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前一阵子,那不是吃果子狸还吃出个非典型性肺炎,闹得全国人民不得安生。你这乳鸽应该没啥毛病吧?” 胡慧清怎么还有胃口吃喝,放下碗,拿纸巾儿擦了擦嘴唇,这才道:“这乳鸽是家养的,应该没事!” “那也不一定,听说那带了肺炎病毒的果子狸也是人工饲养。” “要照你这么担心,谁还敢吃七禽六畜!” “说得也是。人啊,狠就狠在一张嘴上。虽是七禽六畜,论起来,哪一只不是血肉模糊的一条命!” 一个‘血肉模糊’,胡慧清一口气没憋住,再也装不得矜持,扮不了淑女。“哇”地一声,掩口不及,直奔卫生间而去。 林青禾自然是热心无比,跟进卫生间里,又是递毛巾,又是捶背。一边贴心贴意道:“慧清,我瞧你吐成这样,只怕肚子里头怀的是女娃呢。都说女娃在娘肚子里会折腾,等生出来就安份了!” 这过来人的话,胡慧清当然反驳不得。 “不过,要是我,倒是真心喜欢女娃,是娘的贴心小棉袄么!”林青禾接着道,“只是老太太……”开了个头,林青禾声音反倒小了下去,作势到门口左右瞧瞧,又关了房门,摆的是说体已话交心的架势,这才又接着道,“老太太眼里容不得女娃呢!” “不会吧,我瞧她跟江水的女儿挺亲!” “江水的女儿,那不是姓张,跟江家没干系的。”林青禾娇笑两声,道,“你不晓得我怀扬洋那会儿,老太太成天给我做梅子汤,人家说酸男辣女。她信呢!” “梅子汤,我也没少喝!” “这就是了!” “管他呢,政府都说了,男娃女娃都是传后人!” “就怕老太太不听政府的!” “老太太还能反对政府不成?再说了,我自己就在政府计划生育办公室工作,总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青禾见目的已达到,转身告辞。见张如蓝正趴椅子上喝胡慧清摞下的乳鸽汤,调笑道:“倒是便宜了你这只小馋猫!” ------------ 第十九章、家具厂的活儿 第十九章、家具厂的活儿 青禾自儿子会自个儿跑动起便不大抱孩子,任他在院中东摸西掏的,况且老两口自会时时看视着江家的宝贝孙子,她自己慢慢地清闲下来,书却不大看了,跟老公江岩说过几回,看能不能在家具厂也给她找个活儿干,总归这样闲着也不是办法。 这话儿刚一提出来,江岩两眼一瞪:“家具厂那边都是出力的活儿,你细皮嫩肉的,平日里横草不拈竖草不拿,你说你能干些什么?” 青禾不以为然道:“好歹我也是个高中生,自然用不着做苦力,写写算算之类的事儿总有吧?”青禾的意思,写写算算就是数数钱,管管账。 哪知江岩却会错了意,笑道:“家具厂写写算算的活儿都是在木板上做记号取料呢!你又不懂木工,你晓得在哪块木板上画什么记号不?” 青禾不得不如实说话:“难道非要给你们打家具才算干活儿啊?我给你们管管账什么的还行吧?” “管账还用得着你,那些个买进卖出的两下子,还不够江河一个人管的。” 江岩跟他媳妇儿的这番话,说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实际,是早就受了兄弟江河的叮咛。江河自听说青禾开二两半的金饰价码,就老实不客气地告诫他哥,这女人要是当真进了江家门,别让她掺和厂子里头的事儿。 家具厂里的事儿,江岩对江河言听计从。明摆着,若不是这个兄弟,他这些年到哪儿去找碗饭吃还不晓得。 青禾却道“我知道你也做不了这个主,赶明儿我自个儿去跟江河说去。” 林青禾以为自己面子大过江岩,她亲自出马,事情就该马到成功。来到家具厂,江河对嫂子倒是热情,又是让座,又是递茶。林青禾一说想帮忙写写算算,江家二小子立马带嫂子到车间,叫了一位师傅,道,“这是我婶子,关于取料的预算,你跟她说说。” 师傅从口袋里扯出一条墨线,又从耳朵上摘下一支木工笔,倒是讲解得认真又细致,算起来应该是几何和代数的综合。 林青禾文才再好,可惜数理化是她的弱项,这师傅讲解得还不如上学那会儿老师讲得明白呢!她听得云山雾罩,不得不自愧不如。 江家二小子这才道,“嫂子,家具厂所有的财务往来,都要根据取料的预算来安排。” 林青禾这下无话可说。 江河把嫂子送出家具厂,不经意道:“嫂子,你是过来人,瞧慧清怀的像男娃还是女娃呢?” “这我哪晓得,嫂子又不是送子娘娘。” “嫂子不晓得么?我昨天听慧清说你告诉她肚子里怀的八成是个女娃!” 林青禾这下不免尴尬,道“那不是随口说说,慧清还上心了?” “别管慧清上心不上心。就算是个女娃,我们也一样喜欢。嫂子生的是男娃,慧清再生个女娃,我们江家,就是个‘好’,打着灯笼都难寻哩。” “那是,男娃女娃都是传后人么!” “嫂子明白这个理儿就成!” 林青禾自己对江岩,素常是爱搭不理,一惯的作法,有话是说半句留半句。料不着老二这一对儿竟是无话不说的。胡慧清有句学句,自己昨天跟她说些啥,竟全都传进了江河耳中。这事好没意思呀! ------------ 第二十章、闲着不是办法 第二十章、闲着不是办法 家具厂进不了,青禾整日价无所事是,渐渐迷上了麻将,这玩意儿一向是栖柳镇人推崇备至、老少皆宜的娱乐,自然也培养得出不少娱乐挣钱两不误的个中能人。 青禾有固定的牌局,是在离江家只几步远的栖柳镇邮电所。 那邮电所的所长是青禾高中时的同学,叫姚大林。他本也没考上大学,靠着家里的路子内招进了邮电局,这几年一步一步地爬上了所长的位儿。他人长得不怎么样,娶妻却非要娶个门当户对的,也是他几年社会历练沉淀下来的经验,想着以婚事做筹码,能再攀上一个什么关系,在这社会上可不就左右逢源所向披摩了。 事情哪就那么凑巧了?渐渐地倒把自己耽搁进了大龄之列。遂慨叹着日子不好过,在上司没下来走访的日子,便支起一桌麻将以消永昼。这姚所长平日来钱不难,也惯出了散漫撒钱的脾性。跟他同桌打麻将,每日挣几块小钱自是容易。 青禾自己没工作挣不着票子,被她赶上了这个巧如何能不珍惜,每日上班下班似的准时赴姚所长的牌局。姚大林对着这个同学更兼美貌少妇也是格外照顾。青禾一来,手上什么事儿都放下了,拿起电话就约牌友,立马就支起了麻将桌子。 栖柳镇不大,闲人也就那么几个。江家隔壁的林夫子也是惯常关顾这牌局的。 人一齐,八支手齐上阵,迫不及待哗啦哗啦洗起了牌。青禾坐在姚大林姚所长下手,她对面是林夫子,还有一个也是终日以打麻将为职业的女人,却是年老色衰竭,不堪一提。 林夫子麻将打到一半,不小心一个“二饼”掉地上了,捡牌的当儿,只见一只穿白色高跟鞋的脚正轻巧地搁在姚所长粗壮的小腿上。 这会儿林夫子低头捡牌,那两只脚倒好像长了眼,迅速地分开了。 林夫子捡起牌,不由看了青禾一眼,那女人脸色绯红,自顾低头翻牌。姚所长倒是沉得住气,脸不红心不跳,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一圈儿麻将没打完,各人的钱或多或少都被青禾赢了几张去。林夫子是个输不起的人,这会儿装模作样道:“这样闷打牌没什么意思,我讲个典故给你们听听吧。”不等别人说什么,自顾抖起了布袋: “一只鹞鹰和一只青雉是远亲。一天,这两只扁毛畜合力捉住了一个兔子吃,吃到一半,鹞鹰对青雉道,我们今天吃饱了,只怕以后没这么好的运气还能捉到兔子,不如把这只兔子腿藏起来,留待日后解饥荒。青雉同意了鹞鹰的话。过了几天,这两个扁毛畜果然不曾捉到吃的,都饿得不轻,便想到了兔子腿。哪知来到藏兔腿的地儿一看,早已烂得只剩下了骨头。青雉埋怨鹞鹰道,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就不要藏起这一腿。鹞鹰道,这话差了,要不藏着这一腿,你我今日如何能走在一起,没了兔子肉,你给我充饥也是一样的。说罢,拿青雉做了腹中物。” 青禾听罢,不发为然笑道:“什么典故,你自己瞎编的吧,还没见哪本书里说过青雉和鹞鹰是远亲呢。” “不是远亲,也是近邻,要不他们如何能有一腿?” 林夫子这话刚说完,姚所长和青禾仿佛如梦初醒,一个道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一个道,上头发下了一个三讲教育的文件,明早还得就着它做报告呢,得去看看,不如散了吧。 林夫子输的钱没扳回来,心有不甘,竟犹末尽。却也不得已散了,谁叫他多嘴多舌! 此后,林夫子一直不曾接到那姚所长打来叫他打麻将凑个数儿的电话。每天看青禾从江家大门进进出出,知道那边指定又开局了,着实心痒难耐,时间更是多得不知怎么打发,只得又踱到江家院子里跟江老头子闲扯谈。 ------------ 第二十一章、一个巢里两只恩爱的鸟 第二十一章、一个巢里两只恩爱的鸟 江岩知道青禾每天都是去邮电局打麻将,多半是赢得多输得少,最多时一个晚上竟赢了三百多块钱。 林青禾靠天天打打麻将,仿佛就能开设一条来源滚滚的财路子,指望着当家立计起来了。她赢了钱,心情好,对江岩竟是前所未有地温柔起来。没去打麻将的时候,二人呆在房里,有着说不完的知心话儿,憧憬不完的锦绣前程。像一个巢里两只恩爱的鸟。 青禾晚上去打麻将,江岩没什么活动,便呆在房里看电视。也只有他,那些烂情武打片一集一集地往下看。 江老头子来儿子房里一看,媳妇又不在,脸就挂下了来:“青禾呢?” “去打麻将了!” 老头子很少过问儿子媳妇的事儿,江岩正感奇怪,只听老头子又道:“你还不去把她叫回来。” “爹,叫青禾有事儿吗?” “没事儿也不要让她整日价往外跑!一个妇道人家,成什么体统?” 江岩听父亲的话,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儿。看父亲黑着脸,也不便细问,听话地拔脚就往邮电所喊媳妇去了。 夫妻俩的架从邮电所一直打进了江家,好在离的也不远。一个跑一个追,两步就回来了,青禾眼睛黑了一圈,那是江岩的拳脚功夫。江岩脸上隐隐有几条血迹,那是青禾的爪印子。 事后,许多好事者添油加醋地补充说明了这场夫妻闹剧的前因后果。 据说江岩刚走到邮电所窗外便听到了里头谈笑风生,青禾的声调嗲得不成样了。他多长了个心眼,巴着窗户上的玻璃眼儿往里瞧,只见姚所长一只爪子从后面搂着青禾的腰,嘴凑着她的耳朵说一句什么话,青禾哈哈大笑。那姚所长又顺势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青禾竟不恼。 里头的人只顾着打麻将,窗外的这双眼却把这一切瞧得清清楚楚。 父亲先前的不快本就让江岩心头罩上了阴霾,所有的一切这会儿得到了证实。看得火起,一脚踹开了门,拳头本来是往姚所长脸奔去的,是青禾挡在头里,一张漂亮的脸蛋着实吃了这一拳,连哭带闹的,一下子就纠缠着打起来了。 都是青禾护在里头,倒把一个姚所长给走脱了,没事人一般。可见**是有的。 青禾把自己锁在房里一整夜,第二天一早起来闹离婚。 江家老小长吁短叹的,也开了半夜的家庭会议。最后的总结是“家丑不可外扬”,宁事息人罢了,只要青禾今后不再去打麻将,一切就只当没发生过。 谁知道这个满肚子学问的媳妇竟给脸不要脸,她倒要闹离婚。 江老太太到底忍不住了,破天荒搅和了儿子媳妇的事。 第二天的吵架由她和青禾对阵。 “那姓姚的也只想玩玩罢了,还真以为捡着旺枝儿要高飞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是个什么东西。别太这分了。” “我过分,我过什么分你倒是说说清楚。在这个家,你就是老佛爷慈禧太后。什么不是你紧紧地捏在手里,什么不是你说了算。我也看透了,自踏进这个门起便要什么没什么,是我瞎了眼自己往这火坑里跳。” “啊,整日好吃好喝供着你,还委屈你了。你摸摸良心,摸摸良心。天啊,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这样报应在我身上啊!------天啊天!你睁开眼看看吧!------”江老太太说唱哭声情并茂,到后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如丧考妣,悲痛欲绝。 青禾也不示弱,要不是众人挡着,她就一头撞死在院墙上算了。 两个受尽委屈苦大仇深的女人,谁能劝得住。最后还是以青禾且战且退回了娘家而靠终。 ------------ 第二十二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二十二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个月后,江岩带着江扬洋去接她妈回来,只口不提吵嘴打架的事儿,只道孩子想妈想得夜夜哭到天亮。 亲家母对姑爷却是前所未有的好,当着江岩的面骂女儿道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当妈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妄为的,要不再好好的,往后不要再回娘家。又做好做歹劝青禾看在孩子的面上,回家好好过日子。 夫妻间的吵架本来就是床头吵来床尾和,但与婆婆间的却没那么简单。瞧那两个女人的架势,似乎准备冷战一辈子。 那会儿,婆媳间的那场大吵,不出三日,便传遍栖柳镇的半条街,都道江家娶的那个“读书人”还不一样和婆婆吵嘴,端的是没一点儿读书人的涵养。也有的道;人家一个高中生嫁进江家,他老公小学毕业,当然憋屈!还有的压低了嗓门儿道:哪是那一回事儿呀,叫春的雀儿要捡旺枝儿飞呢…… 总之,对于江家婆媳间这场大吵,别人说什么的都有,就像票房大片的影评,每个观众都有说三道四的权利。 当事者自然也知道让别人看了一场好戏,只是,这样的戏,不演都难。要不,如何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江家主中馈的是江老太太。此后,一家人一桌子上吃饭,怎么还能吃得下。 青禾重又三天两头地上馆子,此时,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吵架是个显而易见的理由,似乎给了林青禾一张上馆子的通行证。栖柳镇人这会儿当然谁也不会再说什么。 自然,青禾也没再去赴邮电所的麻将局。 夏天在知了的长鸣中慢慢变热。吃过晚饭后,这街上的左邻右舍都聚在邮电所对面的那几棵大榕树下乘凉,那里有几张水泥贴瓷的圆桌和圆凳,算邮电所置办的公益事业。有时姚所长也会在那儿坐坐,腆着个啤酒肚,两手肘靠后支着圆桌子,在别人闲聊的关键话头上插一两句嘴,显得多高明。青禾抱了孩子,远远地择了一个圆凳坐了,跟着三五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掰,耳朵却支棱向那边的闲谈,眼角能瞟到那个人影儿,那人却是一眼也没朝这边瞧过,略略坐一会儿倒先走了。 留下青禾一人,没情没绪的,倍显落寞而忧郁。 此后不久,便听到了姚所长调任的消息。 青禾的另一颗心,不知死了没有。 ------------ 第二十三章、分家 第二十三章、分家 一个月后,江岩带着江扬洋去接她妈回来,只口不提吵嘴打架的事儿,只道孩子想妈想得夜夜哭到天亮。 亲家母对姑爷却是前所未有的好,当着江岩的面骂女儿道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当妈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妄为的,要不再好好的,往后不要再回娘家。又做好做歹劝青禾看在孩子的面上,回家好好过日子。 夫妻间的吵架本来就是床头吵来床尾和,但与婆婆间的却没那么简单。瞧那两个女人的架势,似乎准备冷战一辈子。 那会儿,婆媳间的那场大吵,不出三日,便传遍栖柳镇的半条街,都道江家娶的那个“读书人”还不一样和婆婆吵嘴,端的是没一点儿读书人的涵养。也有的道;人家一个高中生嫁进江家,他老公小学毕业,当然憋屈!还有的压低了嗓门儿道:哪是那一回事儿呀,叫春的雀儿要捡旺枝儿飞呢…… 总之,对于江家婆媳间这场大吵,别人说什么的都有,就像票房大片的影评,每个观众都有说三道四的权利。 当事者自然也知道让别人看了一场好戏,只是,这样的戏,不演都难。要不,如何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江家主中馈的是江老太太。此后,一家人一桌子上吃饭,怎么还能吃得下。 青禾重又三天两头地上馆子,此时,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吵架是个显而易见的理由,似乎给了林青禾一张上馆子的通行证。栖柳镇人这会儿当然谁也不会再说什么。 自然,青禾也没再去赴邮电所的麻将局。 夏天在知了的长鸣中慢慢变热。吃过晚饭后,这街上的左邻右舍都聚在邮电所对面的那几棵大榕树下乘凉,那里有几张水泥贴瓷的圆桌和圆凳,算邮电所置办的公益事业。有时姚所长也会在那儿坐坐,腆着个啤酒肚,两手肘靠后支着圆桌子,在别人闲聊的关键话头上插一两句嘴,显得多高明。青禾抱了孩子,远远地择了一个圆凳坐了,跟着三五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掰,耳朵却支棱向那边的闲谈,眼角能瞟到那个人影儿,那人却是一眼也没朝这边瞧过,略略坐一会儿倒先走了。 留下青禾一人,没情没绪的,倍显落寞而忧郁。 此后不久,便听到了姚所长调任的消息。 青禾的另一颗心,不知死了没有。 ------------ 第二十四章、日子还要往前过 第二十四章、日子还要往前过 大吵之后,青禾与这家里别的姓江的,始终没有一句话。有时看到胡慧清挺着大肚子,倒还能说一两句生孩子的话儿。后来听到分家只是跟大房分,二房还是跟老两口住在一块儿,等着慧清生下孩子老的能帮她照看。青禾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连跟慧清的话也绝了。 不管青禾心里如何想,家到底还是分了。不久,江水也搬回了张家,她女儿张如蓝的户口到底最后还是让政府计生办罚够了钱才办下来。二婶胡慧清一句话也不肯关照,这么大一个疙瘩,在一个家里如何能盛的下。 江老太太要留女儿,江水说了一句只怕是她这辈子最有水平的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娘,迟早都要走的,都要分的。”她这话不仅哲学仿佛还藏着什么机锋。 分家后最伤心的倒不是青禾, 江老太太在分家的正日子里,整整无声地流了一天泪,这回的伤心与上回吵架时的嚎啕不可同日而语。老头子也是长嘘短叹,这一对见面就掐的老冤家,这辈子头一回夫唱妇随。 隔日,林夫子又到江家院里,瞧见两个老的说起分家的事儿,欲语泪先流,便劝道:“家是一个社会最基本的细胞。细胞的成长壮大总是以分裂为基础的。分了家,只能说明你们江家成长壮大了,应该是一件大好事呀。” 江老爷子听不懂什么细胞什么壮大的,但还是依葫芦画瓢拿这话劝了老伴儿一回。要不,还能怎样呢?日子不是还要往前过吗! 乡下人的俗日子——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哪! (马任之写于2003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