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为君妇 ------------ 第一章 出嫁 透过厚重的盖头,只能感觉到眼前一片红雾般的微亮,那是新房里彻夜燃烧的龙凤喜烛。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远远的那些喧嚣的锣鼓和嬉闹的人声都被阻隔在另外一个空间。 就这样寂静、略有些晕红的光的世界里,孔贤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入定了一般,忘记了自己此刻身上正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贴满大红喜字的新房里,等待着自己的新郎来挑落盖头。这块盖头,现在似乎是她的独一无二的世界的屏障。 是的,从盖上这块盖头,被喜娘搀扶着走出闺房,坐上花轿,她就完全失去了方向。轿子不是每个人都能习惯坐的,特别是她这样几乎没有什么坐轿经验的人,轿夫随着锣鼓唢呐的节奏走得一派喜气,只可怜轿内的她被颠得昏昏欲睡。 下了花轿,她一直这样晕晕的,或者说心里其实很清明,只是不知神在何方,周遭越是喧闹,她越觉得空寂。 拜天地、闹洞房的种种琐碎环节,一概被挡在了盖头之外,仿佛与她不相干一般。一块绸布被塞到她手中,另一端大概是要新郎拿着,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那个人仿佛迷失在无数围着看热闹的人的气息之中,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 只有喜娘一直陪着她,搀扶她上轿、下轿,在她耳边叮嘱着无数要注意的细节,拉着她的手或者推着她的腰,要她跪下、磕头,起来,再重复一次。喜娘的手绵软肉实,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依然热乎乎的,在她快要冻僵的时候真不想松开。 喜娘劝走了所有人,自己也喜滋滋的想要去吃一杯酒,最后还好心的交代贤可以一个人松快一下,新郎要跟宾客们敬完酒才能进来,林家亲友众多,估计还得好一会功夫。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从在家里盖上盖头,她就没有再说过话,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全部的神经好像都松懈下来了,她还是没有动。因为她觉得这样很自在,不必去想眼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喜娘搀进来的时候走了好远,饶了一个转弯又一个转弯,难道真的是一如侯门深似海吗?不,林家虽是有名富户,却只是商贾之家,哪里称得上这个词呢?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却有些迷糊。其实这一年来,到处都是迷迷糊糊的人,包括这出乎意料的婚事。 她还记得是春末夏初的一天,刚刚过了她的十六岁生日不久,村口惯与人做媒的王大娘手舞足蹈的向父亲贺喜,因为堂堂的林府少东家看上了他的女儿,想要纳她续弦。 贤躲在帘子后面,看见媒婆眯缝得看不清眼珠的模样,不由的反感起她口中的林少爷,而且还是“续弦”?她转身回房,没当一回事。 没想到父亲竟然一口答应,连下聘的日子都议定好了。她只淡淡的问了一句:“商人重利轻离别,父亲不也常说‘士农工商’吗?铜臭也不嫌了?” 父亲却不以为意,满口赞道:“你这位未来夫婿可不是寻常奸商,竟是乐善好施之辈,林家也素有家风,可称‘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你若嫁过去,定能举案齐眉,衣食无忧,为父也算无后顾之忧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女子她也不便置喙,只安心的织起了嫁衣,等待着三月之后的吉日。 谁知六月里先帝骤然薨逝,国丧期间民间一律不得办嫁娶喜事,于是婚期便又延后三月。 很快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一切按部就班,朝廷的丧事里又多了一层喜事,老百姓也只等着来年改元换号,新帝仁慈,自己也能能多些好处。 可是世事难料,山呼万岁还没停歇,新帝登基仅一月竟然暴病而亡,那天是九月一日。朝野上下自然是谣言四起、议论纷纷,贤在闺房中无从得知。她只看见王大娘戴着白花,垂头丧气的又来通传,婚期再延迟三月。 她心想这门亲事大概是结不成了,连嫁衣都有些无心再织,每日里仍是读书、照顾父亲。父亲却屡次紧锁眉头,心绪不安,私塾里秋季刚入学的童子们还以为夫子过于严厉,每日读书更加兢兢业业。 进了冬月,王媒婆再次登门,却是喜气洋洋,一身簇新的锦袍映衬得她更加像白面馍馍。纳吉、问名、请期,这些繁文礼节一样样行来,自有父亲去交涉商定,她能做的就是悄悄拿出嫁衣,一丝不苟的作完剩余的绣纹。她虽无母,女红手艺也是样样不差,自她十岁起,父亲和她的衣服全靠她自己做。 最后定的日子就是今天,腊月初八,几乎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黄历上写着诸事皆宜。 贤赶在腊月前终于做好了嫁衣,可是她现在穿着的却不是那一身。因为林府丰厚的聘礼之中也包括整套的首饰,还有大红色的锦缎嫁衣,一看便知是江南苏绣的精细绣工,衬得她信心全无。不管是为了夫家的情谊还是夫家的脸面,她都只能将自己做的嫁衣压在了箱底。 当她对穿戴上这全套的嫁衣首饰时,只觉得头沉重得抬不起来,身子裹得寸步难行。还是此刻只需要安静的坐着,等待素未蒙面的新郎,她的夫君。 这一年,本来是万历四十八年;到了下半年就改称泰昌元年。可是老百姓们还是对万历有感情,一时都改不了口。只不过新的太子已经登基,成为了又一个新帝,新的年号早就公布,只等来年更换,人们不改也得改了。 来年得叫天启元年。 孔贤虚岁十七,初为人妇。 ------------ 第二章 新郎 孔贤仍然端坐在新房的喜榻上,有些无聊的神游天外,好半天才想起她现在等待的那个人,已经成为她的夫婿,将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林逍荣。 除了这个名字,她所知甚少。因为就算是提亲之日,林少爷都没有亲自登门,一直到今天,才算是露了真容,可惜她那时盖着盖头,无缘得见。媒婆百般强调林家家大业大,林少爷又是如何年轻有为,所以他要四处奔破,没有一点空闲,并不是不重视这门亲事。 当然是重视的,光看那堆满院子的聘礼就可见一斑。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以至于盆盆罐罐、家私箱笼,最后都做了她的嫁妆,父亲还很歉疚的说他不能给唯一的女儿更好的陪嫁。她该说什么好呢?再多的金银珠宝都比不过父亲的养育之恩,只恨父亲年迈,自己却要离开。临行拜别,第一次见到父亲老泪纵横,她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关于这位夫君,她最直接的感触不过是一张交换生辰八字的名帖。林逍容,生于乙未年腊月二十四,比她年长九岁。再有的,就是媒婆偷偷说的,原配早夭,他已鳏居三年。 三年,这个数字让她有些莫名的好感。至少他是谨遵古礼的,或者也可以说是情深可表。 可是?“原配”二字始终有些刺眼。身为女子,从小便被告诫“从一而终”的女训,可是父亲的言传身教更让她向往“愿得一心人”的美好祈愿。终归不是每个男子都如父亲那么情深不渝,不然,今日她便不会在此等候。 实在等得久了,新房里暖烘烘的火炉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忍不住瞌睡起来,半晌猛地一点头差点犟着了脖子。她皱着眉头揉了揉后颈,又活动了一下快要僵掉的脑袋,苦笑了一下荣华富贵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细细听了一会,远远的锣鼓声都停了,只闻得北风呜咽,有些瘆人。不知宾客们是不是还在觥筹交错、大醉酩酊,林家往来亲友想必也以商贾居多,最擅的莫过于推杯换盏,酒桌上攀交情。想一想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饮酒如饮茶,小酌可怡情,大醉不仅伤身更显失态,她有些怨气的腹诽着。 她有意站起来四处走走,打发这无聊的冬夜。可是最终只是抬了抬脚,活动了下僵硬的膝盖,虽不在人前,亦不可太过随便。她呆呆的看着盖头下面那双红鞋,这是自己做的,鞋面上特意秀的并蒂莲。她的脚不算很小,母亲过世时她的脚才缠了一两年并未定型,父亲见她终日疼痛心有不忍。虽然偶尔也要她自己缠好,可是并不强求,她给自己做鞋就偷偷放大一些,年日久了,终于成不了金莲。她并不觉得脚大有何不能见人,想本朝开国皇后不也是出名的大脚吗?只是不知夫家是否介意。 突然一阵喧闹由远而近了,隐约着有许多人的脚步正朝这边走来,孔贤忙正襟危坐,凝神屏息。门很快打开了,一阵冷风也随之袭来,她微微打个寒战,也感觉清醒了许多。 有人的脚步很沉重,跌跌撞撞的感觉,更多的人则是凌乱的,有人在乱叫着:“少爷,入洞房了!”“少爷,小心呀!”“少爷,这边走,您看着点!”明显酒醉的声音,低沉沙哑的说:“我没事!再拿酒来!”果然满口醉语。 喜娘赶上前来凑在她耳边说:“新郎过来挑盖头啦!”这是唯一一个她熟悉的声音,她微微点头,静默无声,只是忍不住偷偷担心新郎拿不拿得稳秤杆。 孔贤感到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忽然盖头被一下子扯掉,眼前突然的明亮让她不适应的闭上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突然听见“啪”的一声,一个人沉重的倒在她身边的床上,孔贤惊得猛然站了起来,倒是把底下满满站着的人吓了一跳。等到她看清楚趴在床上的人穿着大红的喜袍,脸一下子红透了,有些窘迫的不知道是坐下去还是继续站着。 一个看起来是管家娘子的人走过来笑着跟她说:“少奶奶大喜呀,今天外面宾客太多,谁都要跟少爷喝一杯,现在都还没走呢。少爷喝多了些,您都多担待啊!” 贤“恩”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敢去细看床上躺着的人。这时喜娘偷偷拉着她在床沿坐下,管家娘子又招呼着侍女上前将新郎搀扶着坐起来,两人并肩而坐,只觉得旁边的人不断像她这边靠,一幅摇摇欲晃的样子,她不能动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扶他,只尽量坐正让他半倚着。 新郎已经这幅模样,一切礼仪不过走个形式,喜娘一边撒帐一边唱着吉利的祝语,窸窸窣窣的红枣、花生、莲子还有铜钱滚落在锦被上,每一句唱词底下的丫鬟婆子们都跟着和一遍,拖拉悠长的腔调有着说不出的喜气洋洋,最后所有人还跪下来齐声道贺,她才真切的感觉到新婚之日的喜悦滋味。 喝交杯酒的时候,贤终于能正大光明的瞧一眼新郎。虽然他眼也未睁,酒杯塞在他手里,他就习惯性的要往嘴边送,喜娘忙拉住了他,满脸笑容的打趣道:“新郎官别着急,这一杯可不能自个喝了。”贤握着合卺杯有些发窘,最后还是被喜娘拉着手臂,与新郎交杯共饮,只略沾了沾唇就罢了,新郎那杯酒也没喝完,他的手一歪差点洒了,还好被喜娘抢下。 贤微蹙眉间看了一眼新郎官。虽然剑眉隆鼻也算仪表堂堂,只是满脸潮红堪比关公,下颚略有胡渣,粗野倒比喜气多些,尽管是坐着也显得身材魁梧,不似她寻常所见私塾里的男子那般文弱。 这便是林逍荣,与她先前所想大致无差,只是没来由的有点淡淡的失落。 ------------ 第三章 洞房 众人说了好一阵“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利话,终于在喜娘的示意下,又如流水一般走了。新郎官被扶着在床上躺好,一个丫头伺候着脱了鞋子就下去了,管家娘子又叮嘱贤“多担待”,便说不打扰少爷少奶奶休息了。她只点头示意,一转眼所有人都不见了。 周遭终于重归寂静,孔贤这时候才真的魂归其位,打量着眼前这个恍如红色梦幻的新房,每一扇窗户每一面墙上都贴着喜字,红色的门帘纱帐轻挽,高烧的红烛将房间照得透亮,一股浓重的檀香的味道弥漫着。 身下的床榻也是一样的大红锦被,厚厚的让人快要陷入其中,还有差不多颜色的衣袍裹挟其中。贤的视线随着那衣袍渐渐转过去,看着床铺内侧那个安静沉睡的男子。贤不眨眼的看着他,因为这将不再是一个陌生人。 林逍荣算得上是一个伟男子,他的五官很深刻,有棱角的脸型,坚毅的嘴角,显得成熟稳重。虽然醉酒,现在大概已经完全熟睡了,倒没有之前那么燥热不安的样子,浓黑的眉毛紧锁着,似乎梦中也不怎么舒服。 父亲在家开私塾为生,从小家里就有很多附近的男孩子来念书,可是孔贤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的长相。他们都是家境一般的孩子,有的粗鲁,有的活泼调皮,小的时候她常跟他们像兄弟一样玩耍和读书,渐渐的长大了,父亲就不让她到学堂去,她的性格也好像一下子变得沉静起来,有时候也有学生偷偷送东西、写诗给她,可是她从没有放在心上。 她不像一般的情窦初开的少女喜欢编织美丽的幻梦,可是也曾想过将来能够遇到一个真正的“知己”,可以共同谈诗论道,如有幸夫君他日高中,也算光耀门楣;若时运不济,也可以男耕女织,平淡幸福的度过一生。 这一切平静直到他的出现而被打破,孔贤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坐上花轿,直到现在似乎突然变得平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沉重的呼吸,紧所的眉头透露出的讯息,让她觉得不讨厌,仿佛在这个深宅大院里,她终于有了一点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摒弃了刚才微微的失落,孔贤又庆幸他先睡着了,让自己可以有机会先认识他,了解他,而不是慌乱不知底细的让别人打量自己。 孔贤坐在梳妆台前取下沉重的凤冠,整个人一下子轻松好多,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细细的眉毛,两颊大红的胭脂,还有红润的嘴唇,让她觉得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平常的她几乎从不化妆,今天的打扮穿衣还是喜娘帮忙的,尽管她一再要求少画一些,可是喜娘不依不饶的非要涂了各种她都不知道的胭脂花粉,眼前的她看起来倒像是要上台唱戏的样子,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的笑了下,其实这样子还是很美的,可是实在不像自己了。 她站起来走回床边,看着林逍荣还是穿着整整齐齐,还有一身酒气,不收拾一下怎么能睡得舒服呢。她刚刚便走到门口,想要开门倒一时踌躇起来,她自己并没有陪嫁的丫头,也不知该去哪里叫人。 她仔细一瞧,窗棂上倒有一个人影,她静静的打量一会,那人影一直不动,倒不像是来听房的旁人,发型轮廓更像是侍候的丫头,她便悄声问道:“是谁在外面?” 果然是一个丫头的声音答道:“少奶奶,是小兰在外面,您有什么吩咐就跟小兰说好了?”孔贤轻轻说道:“小兰,你帮我打盆水来,我想写把脸。” 小兰忙说:“好的,我这就去打水,少奶奶您别出屋来,外面风大。”孔贤应了一声,转身便进了内房。 是的,她的新婚之日是这个腊月最冷的一天,下了几天的雪这天却放晴了,可还是冷的刺骨,晚上风又起来了,看样子明天又要下雪了。 一会儿小兰端着脸盆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个丫头,提着一个大水壶,小兰说:“天冷了,水容易凉,少奶奶您要是觉得凉就添些热水。” 孔贤对她的体贴感激的一笑,说:“你们下去吧!不用侍侯着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也早些休息去吧!不要在外面等着了。”小兰答应着,带着小丫头一起下去了。 孔贤仔细的给自己洗尽了妆容,脸上觉得舒服了很多。换了一盆水,她走过来帮沉睡的林逍容脱去了外袍,拉过厚厚的被子给他盖上,又换了热毛巾给他擦脸。他的脸很红,有些发烧的样子,看样子真的喝了很多,她手里的毛巾很慢的移动,给他敷额头和脸颊,感觉到热气冒出来,他舒服了很多,眉头也没那么紧了。 她换了个毛巾,抬起他的手腕给他擦手,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而白皙,摸起来没有长茧,跟他的脸比起来更像是贵公子的手。 “贤。”突然他叫了一声,孔贤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他。他并没有醒,眼睛紧闭着,难道他在说梦话吗?那一声有些模糊,她却听得耳熟,只是不怎么相信他会叫她。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自己都觉得有些发烧的热,窘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感觉到手里的毛巾凉了,她放下他的手,想去换个毛巾,,可是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竟然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她急忙想抽出来,可是他握的好紧,一双大手紧紧的捏着她,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皱着眉头,又喃喃的说:“贤,不要走,不要走好吗?” 这一回她听得真真切切,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林逍容看起来竟然有些像小孩子的样子让人心疼。孔贤有些害羞又有些甜蜜,竟让他一直握着手,用另外一只手将冷了的毛巾放到一边去。想要帮他盖好被子,可是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僵持了半天,她只好自己也躺到床上去,还好都穿着衣服,要不然她非要羞死。 外面真冷。虽然烧着火盆可还是比不上热烘烘的炕。床榻很宽,孔贤躺在外侧边沿,跟里面的人隔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只有手被他拉过去,热热的握在手心中,喝了酒的林逍荣此刻浑身冒火,好像比火坑的温度还高。突然他手一使劲,把她一下子拉了过去,孔贤心一惊,有些慌乱不知所以。他突然翻了个身,两只手都伸过来,把她紧紧抱住,下巴贴在她脸上,呼吸吐出的酒气把她熏的发晕。 在她出嫁前一晚,隔壁的张婶娘特意来为她梳发扯脸,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便偷偷给她讲了洞房之夜将要发生的事情。虽然她羞窘不已,但也算有所准备。只是这一刻她竟完全不知林逍荣要干什么?难道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发生吗? 孔贤悄悄使力推着他,可是他却越抱越紧。她的脸被迫贴在他胸口,感觉到他强劲的心跳,自己的心好像跳的更快,快要蹦出来了。他只是这样紧紧的抱着她,让她觉得骨头被快被捏碎了,她闭着眼睛,感觉到他湿热的双唇落在她额头和眼皮上,她拼命的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胸口,仿佛这样可以躲过。他终于不再动,静静的呼吸可闻,可是脸上落下一滴湿湿的东西,又一大滴,是什么?眼泪吗? 她抬起头,果然看见他紧闭的眼角正流出一滴眼泪。他怎么了?在做噩梦吗?孔贤看着他满脸委屈哀凄的样子,悄悄的伸出手去拍他的背心,轻轻的哄着他,仿佛这样可以给他安慰,因为他这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小孩子。孔贤心里想着自己好像知道了他一个秘密,似乎跟他走近了一步,这样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睡着了。 新房里的龙凤喜烛彻夜未息,只是不断淌着烛泪,直到天明时才把自己给湮灭了。 ------------ 第四章 新婚 冬日里天亮得晚,林逍荣很准时醒来时,窗外仍是一片浅灰的天色。他因为醉宿而还有些头晕,好像一直在做梦比一夜没休息还要累。突然他发觉自己怀里还有个人而且还是紧紧的抱着自己,他惊的差点掀开被子跳起来,幸好这时他突然想起这是自己新婚第二天,才没有这么冲动。 低头看着怀中仍然静静安睡的人儿,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看过她的画像,可是此刻她看起来比画中还要美丽,白瓷一样细腻的肌肤仿佛在放着光,灵巧的翘鼻微微呼吸着,上翘的嘴角带着笑,安静的睡颜比画像的端庄更多了份乖巧。 林逍荣默默回想着昨夜的经过,不知是有意无意,自己被众人劝着喝了太多酒,被下人扶进房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看着被子里自己和她的衣服都整整齐齐,稍微安心了一下。轻轻的把她的手从身上拿下来,她睡得很安稳,完全没有被惊醒。林逍荣看了她一眼,悄声起床了。 门外一直等着的小兰连忙进来帮他穿衣,偷眼看看床上还没有动静。林逍荣悄声对她说:“待会再叫她起来吧!你带她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就说我先去铺子里看看了。”小兰轻轻答应着,又看看紧闭的床帘,偷偷笑着。 林逍荣知道她在笑什么?可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小兰一直静静的等着,可是床上的人儿半天没有动静,连个翻身都没有。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她只好去叫她。孔贤迷糊的答应着,眼睛还没有睁开,小兰只好催促着说:“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还要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呢。” 孔贤一听马上清醒了,原来这已经不是在自己家里,新婚第一天,如果让公公婆婆等着自己该多么丢脸啊。她急急忙忙的穿衣服,问小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啊?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小兰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笑着说:“不急不急,天还刚亮呢?不会错过时辰的。”孔贤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打量下屋子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了,她又不好意思问。聪明的小兰最擅察言观色,装作不经意的说到:“少爷已经去铺子里了,他吩咐我待会就带少奶奶去请安。” 孔贤 “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失落,只一点不表现出来。小兰却又解释到:“我们少爷自从掌管了生意,就每天这个时候起来去铺子里巡视的,眼下年关将近,更加忙不过来。不过今天难得的好日子,也许他一会就回来了。” 她因为心思被小兰猜到,脸有些红,只不说话,,静静的让她帮她梳头。她淡淡的扫了眉毛,点了红唇,小兰看着说:“少奶奶,您皮肤好的像白瓷一样,都不用擦粉了,还是加点胭脂吧!看着也喜气鲜艳点。”她听了,只好再擦了一点点玫瑰红的胭脂,脸颊一下子显得白里透红起来,这样子就够了,她不喜欢用太多,脸上好像糊了一层东西透不过气来。 她跟着小兰第一次走出院子来,却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天果然开始下雪了,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是这院子里竟然栽满了梅花,是红梅,此刻正陆续开放,在一片白雪中透出点点红妆,美丽的耀眼。昨夜她竟全然未知。 孔贤一路贪婪的看着,满心的惊讶喜悦,旁边的小兰也开心的说到:“我们林府后院有梅兰竹菊四个院子,少奶奶住的就是百梅园,眼下梅花开了就是最漂亮的时候了,大喜的日子梅花也来凑热闹了。我们现在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他们住在寿菊园,也是种满了太太最爱的菊花,秋天的时候开花金黄一片,别提多美了。” 雪下下来的时候反而没有风,走在雪地里并不觉得冷,小兰还硬要给她披上一件大红的斗篷,她在一旁还撑着伞。还是有雪飘进来,落在睫毛上马上就化了,眼睛觉得有些水朦朦的反而有趣。 在雪地里走了很久终于到了菊园,院子里也是白皑皑一片,偶尔可以看见几盆顶着雪的菊花仍然开放着。虽然有些残败,可是还是很坚强的挺立着. 屋子里似乎坐满了人,孔贤刚走到门口,就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她。她脸红红的,别人看来也许是擦了太多胭脂,连忙快走几步进去。上首坐着的两位老人满眼含笑的看着她,她悄悄估量了一下,便立定行大礼跪下去,说到:“媳妇给公公婆婆请安。” 富态十足的林太太答应了一声,又示意旁边的丫头扶她起来,这时小兰也端了茶过来,她又跪下给两位公婆敬茶。林老爷林太太笑呵呵的接过媳妇茶,喝了一口,又给了她一个大红包才让她起来。 林太太打量了她一眼,满心称意,又小声抱怨了一句:“怎么逍荣今天还去铺子里呀?才新婚第一天也不陪着媳妇。”林老爷和逍荣长得很像,仿佛就是他年老的模样,他不在意的说道:“年关要紧,逍荣也是做大事的人,又不是不回来。”贤只得说道:“不要紧,夫君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小兰又领着她给其他人敬茶,一边给她介绍道:“这是二老爷,这是二太太。”她敬了茶,也是回了一个红包。二老爷长得倒不怎么像林老爷那般严肃,满脸堆笑的样子有点过于亲热,只是二太太的眼睛盯着她打量,让她觉得颇不自在,只好低眉敛目。 “这边是姨太太和表小姐,请姨太太喝茶。”她想不到还有亲戚在,但是也只好行礼敬茶。姨太太除了过于消瘦,眉眼跟林太太还是挺像,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来,带着谄笑的模样让贤也笑着回礼。 只是旁边这位称作“表小姐”样貌虽美,目光却有些冷冷的看着她,她并不放在心上,估摸着大概与她相仿年纪,便只站着奉了茶。 “这边是二少爷和大小姐。”小兰在旁边介绍到,他们也连忙站起来先向她颔首为礼,口称“大嫂”。二少爷叫做林逍云,比她年长一岁,也像他父亲二老爷一般长相,因为年轻更显得活泼外向,一直笑着看她。唤作碧云的大小姐年岁稍幼,一副文静羞怯的模样。 她在公公婆婆下手的空椅上坐下,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一丝马虎。林太太很和蔼的问她:“刚从梅园走这么远过来,冷着了吧?”她连忙答道:“还好,不太冷。雪虽下的大,可是风停了,觉着好像比昨天还暖和些。”林太太点着头说到:“还是要注意些,别受了寒。小兰,要记得生个手炉带着暖手。”小兰应道:“知道了,太太。” 大家慢慢的喝着茶,聊些天气冷暖的闲话,又说起马上到除夕,还有哪些东西没有预备下。林太太叹了口气说:“为了逍荣的婚事,家里已经忙乱了好一阵子,总算是圆圆满满热热闹闹的过来了。这马上又要到过年,竟是一刻也不得闲了。” 二太太便接口道:“都怪咱们帮不上忙,既不识字又管不了人,还不如表小姐能帮得上太太一些,这些日子多亏有她在。” 林太太含笑看着自己的外甥女说:“雅琴是帮了我不少忙,新房里的东西摆设都是她张罗的,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细心呢。” 贤不禁看向对面的表小姐,她只是笑了笑,也没出口谦虚几句。倒是她母亲说道:“雅琴到底还年轻,没经过什么世面,也亏得姐姐您放心交给她,要是办砸了可怎么是好?” 林太太还没说话,二太太却快口直言:“太太的外甥女,凡事自然有太太教着,哪会办砸呢?太太要担心年下忙乱,眼下又有了一个现成的帮手,听说少奶奶是出了名的才女,想必能耐也不比表小姐差多少。”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贤,她只得说道:“我哪里敢当,不过娘有什么事情吩咐媳妇,自然不敢推脱, 只盼着娘多多教导。” 林太太便又问起她寻常在家的情形,说起她父亲开办私塾,她便跟着学了些诗书,但家里人丁单薄,就算是年节也都是平淡度过,如今她出嫁了,父亲更加是孤单一人。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那位表小姐雅琴突然说到:“雪下这么大,不知道百梅园的红梅开了没有?”贤听着好像是在跟她说话,连忙回到:“梅花开了,我早上过来就看见了,白雪红梅果然非常美。” 姨太太颇有兴致的说:“今年梅花还没有大开过,以往每年都要赏梅的。”林太太笑着说:“雪中赏梅当然风雅,可是这新婚的房子,这么多人就进去糟蹋,怕不合适吧。” 贤连忙回到:“没有关系的,大家都去看看我求之不得。我早上看了,梅花开的很盛,这么好的景致我一个人独享才是糟蹋呢。”大家便说定了吃过早饭就去百梅园赏梅。 今天大家都在寿菊园吃饭,正厅里摆开大饭桌,上首坐了老爷太太,旁边隔了个空位,应该是逍荣的位子,她挨着空位坐下,对面是二老爷和二太太,她下手是姨太太和雅琴,她们对面是逍云和碧云。大家坐定下来,逍荣还没有回来,大家似乎早已习惯,也没有说要等他,老爷就吩咐开饭。 一下子寂静无语,只有下人不时端菜上来的脚步声。从小父亲就教她,食不言寝不语,这样安静的气氛反而让她觉得很自在。大家都静静的吃着自己眼前的菜,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一般。但是好像大家还是长了眼睛在上边,很快老爷太太就放下了筷子,其他人也很快放下自己的碗,下人很快就端上漱口的水和擦手的毛巾。贤在家里向来没有人侍侯,可是现在也不动声色的照着众人的样子进行着这些繁琐的礼节。 ------------ 第五章 赏梅 吃过了饭,众人披着各色的斗篷,丫头婆子打着伞,簇拥着浩浩荡荡的朝百梅园走去。雪渐渐停了,天亮了很多,一眼就看见白棱棱的枝条上点点暗红,红梅正开的娇艳欲滴,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冷香。 进了梅园,雅琴却说不到屋里去,就在园子里的这暗香亭才好赏梅。不等贤吩咐,小兰就已经叫人去打扫亭子, 一会儿雪扫干净了,火炉也生起来,摆上了桌椅,铺了厚厚的毛毯,让大家舒舒服服的坐着赏梅。 贤又自己回屋去亲自泡茶,这门功夫是父亲从小教她的,还有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也从箱子里拿了出来。泡茶讲究的就是细致功夫,茶叶、水、火候,还有冲茶的时机都有很大的学问,还记得父亲经常说,泡茶最重要的是心平气和,有涵养才能泡出好茶来, 一刻也急不得。 贤静静的看着炉子上的火苗跳跃着,好像一个小人在上面跳舞,她这样想着,觉得很有意思的笑了。屋里的下人们都出去招呼亭子里的人去了,突然有人进门来,她抬头一看,竟是雅琴。她并没有过来,只是站在门口打量着屋里的摆设,雪光罩在她身上,显得她很高大,屋子里变得黑了起来。贤站起来说道:“表妹进来坐吧。” 雅琴听了,转过头来,突然说:“这屋子你还满意吗?” 贤有些微微诧异,还是笑着说:“当然很满意,还要多谢你费心布置。” 雅琴却说:“其实以前这屋子里更好。虽然没有这么多摆设,屋子里有些空,可是经常折大枝的梅花插在瓶子里,墙上也有很多幅梅花,都是我画的,这才更衬这百梅园。因为要给你做新房,我就搬到竹韵轩去了,这里的梅花也都没有了。” 贤听着这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脑子突然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雅琴又说到:“你在泡茶吗?”贤忙回过神来,看看炉子上滚烫的茶水。 “是的,刚刚煮好了,你要不要先来一杯尝一尝?”贤连忙泡了一杯给她,雅琴闻了一下,赞道:“好香。” 贤忘掉了刚才的不自在,说道:“这还只是头杯茶,不是最好的,待会给大家泡二杯才更香呢。” “是吗?”雅琴端着茶一直没有喝:“那还不快端出去吧?”贤笑着端着茶壶和杯子跟她一起出去。 众人一一品茶,果然都赞不绝口。老爷赞道这茶叶也不见多稀奇,可是香味就是比别人的更加清雅绵长,而且那一股回甘也别有一番味道。碧云还缠着问她有什么秘诀,她笑着说没有。这是真话,如果真的有秘诀,也不过是“心静”二字。 端着一杯茶暖手并没有喝,贤静静的看着这雪后梅园,呼吸着冷冷的香气,头脑变得很清醒。远远的看见有一个黑影,渐渐的近了,是一个人,披着黑色的披风,在一片白皑皑中特别显眼,面目一闪,又被一颗梅树挡,是林逍荣吗? 他穿过梅林,更近了一些,这时碧云已经叫起来:“大哥回来了,那不是大哥吗?” 在众人的目光中,那个人越来越近,果然是他,他穿着黑色的披风,没有戴帽子,厚厚的靴子在雪地里大踏步的走着,背后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 林逍荣走进亭子里来,里面的热气利马把他头发和眉毛上的雪化成了水珠。小兰上前去替他解开披风,又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雅琴倒了杯茶给他,说:“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逍荣感激的接过,喝了一口,赞道好香。碧云听了说道:“大哥也说好,你还不知道这茶是大嫂泡的呢?是不是跟我们以前喝的不一样?” 他有些诧异,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贤红着脸看着他,小声说:“你回来了。”他冲她点点头,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很快就转过眼光去,到老爷太太跟前去说话。他跟老爷汇报铺子里的情况,说些她不懂的人和事情。 晚上大家又在寿菊园一起吃饭,逍荣坐在她旁边的空位子上。本是安静的吃着饭,他却突然说道杭州的铺子出了点事情,他要马上去处理。大家的注意便不在吃上了,马上就要过年了,逍荣却说要去杭州一趟。大家七嘴八舌的问他什么事情一定要他去呢?还有就是要去多久,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放下筷子静静的听着,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林逍荣决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大家最终劝阻不了,只有跟他说注意安全,尽量早些回来。桌上的饭菜渐渐凉了,大家才渐渐停住。 天黑了才一起回梅园来,她悄声问逍荣:“什么时候动身?”逍荣说:“明天早上。”她有些发呆的问道:“明天不是该回门了吗?” 林逍荣转头看了她一眼,迟疑了片刻才说:“那就暂且别回门,等我回来了再陪你一起去吧。” 她又问:“那你最快要多久能回来?”逍荣说:“说不准,一切顺利的话过年前肯定能回来。” 父亲在家定然盼望,她想了想便说:“明天我想自己回家一趟,行吗?” 林逍荣沉吟了一会,点头说:“那也好,你多叫几个下人陪着你一起回去,跟你父亲说我回来了再去给他老人家拜年。” 她听了便不再说话,半晌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贤突然问:“你要不要喝茶?我去泡壶茶吧。” 她刚站起来,可是却听到“咕噜”一声响,好像是自己肚子在叫,她窘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左右为难。 逍荣脸上偷偷闪过一丝笑, 却说道:“晚上都没怎么吃好饭,不如去叫他们准备些夜宵来。”贤听了,反而轻松了很多,说道:“你要吃夜宵吗?那我就去叫人准备好了。” 过了一会,她回来了,对他笑了一下,说:“我不仅是晚饭没吃好,早上跟老爷太太们一起吃饭,也没敢吃太多,现在肚子还真有些饿哦。我叫人多准备了一些。” 逍荣看着她有些调皮的样子也不禁笑了,问到:“我不说,你是不是准备一直饿着肚子呢?还是以为我们林家没钱吃饭啊。”贤讪笑着说:“哪有。” 逍荣说:“跟着老爷太太吃饭是有些不自在,你跟小兰说在小厨房里准备着,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别害羞不好意思开口,饿着了是自己的肚子。”贤乖乖的回答说:“好。” 一会儿夜宵送上来了,是两碗红枣稀饭,盘子装的精致点心,还有两碟小菜,两人相对坐着吃起来。贤今天真有些饿着了,当着他也顾不上装样子,就埋头吃起来。她吃饭的样子很可爱,总是先填满一大口,然后慢慢嚼,细细的咽下去,嘴巴一点不张开,两颊鼓鼓的然后慢慢小下去。 逍荣只慢慢的喝着稀饭,把点心和小菜都让给她吃,看着她专心致志的吃的很快很多,可是她的样子还是很斯文很秀气,一点也不像个饭量大的粗鲁野丫头。 她终于把眼前的东西都吃完了,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逍荣说:“吃饱了吗?还想吃的话就叫他们去做。”贤看着他,开心而满足的一笑:“吃饱了,消夜不能吃太多,不然晚上睡觉会积食的。”逍荣心想,这样还叫吃的不多阿。 叫下人进来收拾了碗筷,小兰也进来了,报告说出门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逍荣点点头,又跟贤说了几句话,突然站起来跟她说:“我今天去兰香馆那边过夜,明天早上一早就动身。” 贤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去兰香馆那边过夜是什么意思,她疑惑的看着他。逍荣解释说:“明天五更天伙计们就来我,行李都在兰园那边,我在那边过夜,明天动身也方便一些,免得一大早又吵醒你。” 贤不知该不该继续挽留,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沉默了半响只开口说道:“那你一路上小心,早去早回。”逍荣应了一声,又说:“你明天不用起来送我,好好休息一下,还要准备好回门的东西。” 贤送他出门,逍荣不让她到院子里来,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贤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拐弯看不见了,远远的好像还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有园门口开门的声音,渐渐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才进屋来。 ------------ 第六章 离别 贤一个人在房里呆坐着,看着流泪的红烛突然觉得很困,眼睛朦胧的快要睁不开。她望着梳妆镜里的影像,俨然还是昨晚那般喜气热闹的模样,只是无端端的多了些空旷。心想还是早点睡觉吧!早有侍女进来铺床侍侯了,是另一个叫梅香的丫头,小兰过去兰香馆那边侍侯逍荣去了。 她明明困的不行,可是躺在床上却突然变得清醒起来,耳朵特别敏感,外面是沙沙的声音,是雪又下大了吗?咯吱咯吱的仿佛是梅树枝桠被雪压弯的声音,屋外有轻轻的脚步声,是下人们偶尔走过。外面雪光一定很亮吧!可是床帘都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光亮,屋子里漆黑静默,仿佛听得见火盆里燃烧着的炭火爆裂的脆响。 虽然烧着坑,她还是觉得冷,把被子裹的紧紧的,身体蜷成一团,习惯这样睡觉,好像更加安稳一些。她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昨天是大喜的吉日,她记得是初八,那今天就是初九,到小年正好还有十五天,到过年还有二十天。 小年不正好是林逍荣的生日吗?他应该是二十六岁了,如果他赶不回来,不知老爷太太会不会给他过?那自己呢?是不是也得准备一份礼物?一时间又想不起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她默想了半天只得叹了口气,不拘什么只是心意罢了。 半夜里突然惊醒,远远的传来打更的声音,她知道这园子跟大街很远,可是这半夜里的更声竟然这么清晰。她扬声问道:“有人在外面吗?几更天了?” 小红回答说:“少奶奶,我在外面.刚打了五更呢。”五更了?她连忙坐了起来,梅香听到声音也连忙进屋来点亮蜡烛。她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又叫梅香快给她梳头,顾不上装扮就急忙冲出门去,梅香连忙跟着她。 贤在院子里走了几步,一阵冷风吹过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突然她停住了脚步不往前走了,顿住想了一下,在园子里慢慢走着。雪光很亮,她走到暗香亭里去坐着,眼睛似乎在看梅花,可是好像又没看,只是一直一动不动的,梅香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只好陪着她站着.。 天渐渐的大亮了,听到开园子门的声音,看门的小厮和丫头说话的声音,远远的走过一个人来穿着鸦青色的棉袍子,是小兰过来了。她也看见了亭子里的人,连忙上前问到:“少奶奶,您怎么一大早就在这里吹风啊?小心冻着。” 贤听见她说话好像才回过神来,望着她笑了笑,说:“你怎么回来了?”过了一会才小声问到:“少爷走了吗?”小兰说:“是啊!五更天就走了,现在估计都已经出城了。”贤又问到:“都带了些什么人过去?”小兰说:“有铺子里的伙计和掌柜的,还有少爷贴身的小厮柱子和王虎,还有一个贴身丫头兰芬。” 贤听了都是些自己不知道的名字,她想了想又问:“小兰,怎么不带你呢?”小兰笑了:“小兰倒是想跟着少爷去杭州看看,可是少爷专门吩咐小兰留下来照顾少奶奶,这个才是重要的差使啊!小兰当然不敢推脱。” 贤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是吗?少爷跟你这么说的吗?”小兰过来扶她,说:“少奶奶,这天才刚亮,您快回屋去暖和一会吧!别冻病了,少爷回来我可怎么交代,您看您手都冰着了。” 贤看了看亭子外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雪,笑了笑说:“回去也睡不成了,得收拾收拾,再去跟太太去说回门的事。” 小兰边扶着她往屋里走,边说:“回门的事少爷也交代我了,管家那里回门的礼品都是现成备好了,早预备着今天的事呢?只是少爷一时事情要紧,您再等些日子再回去也成啊!不一定非得今天吧?” 贤轻搭着她的胳膊,雪并没有化,走得还算平稳,只说道:“没有关系,我自己回去见一见父亲也好,他不会怪罪少爷的。” 小兰早已知道,便也没有再说什么。贤回房来,便要她给自己再重新梳妆,坐在镜前看了一眼,脸色果然有些苍白,便随手打开胭脂盒,轻轻的抹了些颜色。 小兰捧着描金首饰盒,问她要戴那支朱钗,她仔细的看了看,除了新婚那日戴的金凤钗,还有一只珍珠步摇也颇醒目,翡翠簪花,五旒珍珠长短不一,但都是均匀大小,可见不菲。她指了指,小兰便拿了这支插在她的发髻边,又选了两朵小一些的珠花缀在另一边。她在镜中打量了一眼,今天这个日子只得这样了。其他耳环、手镯一一戴了,小兰每每让她选,她只觉得样样都不错,要么让她自己选,要么自己随手指一个。这些东西终究只是戴给人看,若不出门她还真愿意什么也不要。 跟昨日同样的时辰出门,只是雪下得更厚了一些,一路上走得更慢,到了寿菊园,其他人也差不多刚到。贤先给公婆请安,同时便说了今日要回门的事。 林太太扶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在旁边榻上,先细细的看了一下她的打扮,点头称道:“你这支珍珠步摇还是我拿一串珍珠项链改的,最稀罕的还是这块翡翠,形状天然就像朵花,本来是要做项链坠子,后来又觉得不如戴在头上好看,所以就让人改了,正好给你戴。” 贤忙笑道:“多谢娘费心,我很喜欢这支。” 林太太拍着她的手笑着说:“喜欢就好,我还有些好东西,以后除了给一些碧云做嫁妆,其他的还不都是留给你的。” 贤转头去看坐在椅子上的碧云,笑道:“娘的好东西给妹妹做嫁妆是应该的,要都给了我,妹妹该怪您偏心了。” 碧云才十三岁,正是含羞带怯的模样,满脸绯红的说:“我才不会,人家嫁人还早着呢。” 林太太笑道:“来年就十四了,该选个人家定下来了,再过两年到十六岁了出嫁不正好吗?急倒不急,这是终身大事,得慢慢选户好人家,娘心里时时惦记着呢。” 碧云干脆不说话了,林太太便又说起了贤回门的事,先是埋怨了一番林逍荣,什么急事非得这几天赶着去这么远,又要贤回去跟她父亲好好说,等逍荣回来马上再去拜见岳父。 二太太也坐在一旁,说道:“三朝回门也叫做双回门,姑爷不跟着去确实不像话,就算亲家老爷不介意,街坊邻居知道了也看笑话,还以为我们林家不知礼数。” 林太太听了更加踌躇起来,突然想起来说:“那不如叫逍云陪着你回去好了,他代他大哥像亲家公问安,顺便把我们过年的礼先送过去。” 贤顿觉不妥,忙说:“不用麻烦二少爷了吧!我爹他不会怪罪的,我跟他好好说就行了。再说这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到时候夫君也差不多回来了吧。” 今天只有女眷在座,二老爷和二少爷都没过来,他娘听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说道:“我们逍云要是有点本事,就代大哥去杭州走一趟了,也用不着现在犯难。” 林太太觉得自己主意不错,又说:“媳妇你不用担心,逍云就送你回去,跟亲家公见了面送了礼他就回来,你自己可以在娘家呆一天,到晚上再回。这点事也不会怎么麻烦他,再说是自家兄弟更不用计较这些。” 贤没法子劝阻,林太太已经吩咐下人去叫林逍云。她们开始吃早饭,一会儿逍云就来了,一问说还没吃呢?便加了位让他也坐下来吃。 逍云坐在贤斜对面,边吃着粥边笑着看过来,还说:“嫂子娘家在哪儿我知道,以前也常路过,说不定以前还碰到过呢。要不我晚上还去接嫂子回来吧!” 贤咽下了口里的食物,忙说:“不用麻烦了,家里派一辆车去接就是了,你这样来回赶着太辛苦。” 逍云大大咧咧的说:“没事,反正我学里已经放假,下雪在家也没事做。” 二太太喝着银耳汤,笑着埋怨:“这话一听就没出息,学里放假你就清闲了,也不知道在家温书,还盼着你明年高中呢?想来是没指望了。” 逍云撒娇的说:“娘,我有温书啊!昨晚还看了一宿呢。您放心吧!明年准有喜讯报给您!” 林太太接口道:“那感情好,我们林家也算出了正正经经的进士老爷,一家子的荣耀,比你哥哥要出息多了。” 众人边吃边说笑,完全没有了昨日寂静无声的样子,贤也不好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吃完了饭便回自己园子去收拾东西。 ------------ 第七章 回门 孔贤坐在马车里,悄悄揭开车帘向外望,快要到家了,一路上的店铺街景跟前几天差不多一样,因为下雪了家家都挂着厚厚的门帘,顾客需要钻到屋里去才能买东西,沿街叫卖的小贩也几乎没有出来。 可是这样坐在马车里,仿佛无端端的跟这条熟悉的街道拉开了距离,多了一层陌生的意味。离开也不过是两天而已,这里竟不再是她的家,不是她往日买菜或者替父亲买笔墨纸砚的小店了,那些老街坊们或许也正偷偷打量着在雪地上匆匆而过的马车,碾碎冰层的咯吱咯吱声音显得那么刺耳。 早上从太太屋里出来,便已经安排好了两辆马车,小兰跟着她坐了一辆,另外一辆给林逍云坐,他的车上还装了大半车的各色礼品,管家早已备好,一样一样的搬到车上去的。每辆车都安排了一个老成的车夫和一个伺候的小厮,他们只坐在车辕上罢了。 小兰细心的给她坐的车里铺好了厚厚的毛毯,又拿了手炉,上下车走路要穿的雪帽斗篷。两个人坐在车里倒不觉得冷,只是有点气闷,微微揭开车帘让那冷冽的寒风溜进来少许,反而舒畅得多了。 很快就能望到家门了,马车进了巷子,隔壁邻居家的大妈大婶小孩子们都纷纷探出头看着,他们知道今天是孔家闺女回门的日子,无不想看看这嫁了大户的新媳妇回门将是如何铺张。光看着这毛色纯净的高头大马,崭新的四轮马车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一些平常关系亲近、爱凑热闹的街坊们都赶在马车前头去给孔夫子报信,怕是自己也能沾个彩头。 等到孔贤的马车刚刚停下,她家门口已经聚拢了不少人,大声敲着门喊道:“孔夫子,您家姑爷姑娘回门来啦!快开开门!” 小兰扶着她下了马车,后面一辆车的林逍云也跟着赶了上来,邻居们抢着要看新姑爷,有人就已经满口赞道:“林少爷果然一表人才啊!没想到还这么年轻,听说他做生意一把好手,真是年轻有为啊!”也有知道多一些的人偷偷嘀咕:“听说林少爷前妻都死了几年才续弦的,怎么还能这么年轻?该不是弄错了吧?”有人听了就打趣说:“人家公子哥长得好,命也好,又不用下地干活,当然比你长得年轻了!” 孔贤顾不得跟他们打招呼,上前几步正想要敲门,大门就从内面打开了,果然是父亲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她拉着父亲的手说道:“爹爹,女儿回来了,您这两日在家还好吗?”父亲拍着她的手,连连说好,又看向一旁的逍云,竟有些愣住。逍云只笑着称呼“伯父”,贤便拉着父亲说:“爹爹,我们先进去再说话吧!外面风大。” 他们进得屋来,车夫和小厮们又一样一样的把车上的礼品搬进来,先让亲家老爷过目,孔夫子只大略看看,说道费心了。贤便吩咐小兰挑了几盒糖果点心,让两个小厮拿着到门口去分给众人,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外面人果然还没散,看到有喜糖喜饼发,纷纷凑上来说吉利话,还把自家的小孩子往里推,想着能多拿一份。 屋里,贤先让父亲坐下,自己规规矩矩的跪下磕头行了大礼,这才站起来解释说姑爷因为生意上的急事赶去了杭州,所以来不及陪她回门。太太特意让小叔子送她回来,所以一直站在旁边的就是林二少爷。 逍云走上前去鞠了一躬,陪笑道:“伯父,您叫我逍云好了。我今天一来是代我大哥向您赔罪,二来也是快过年了,提前跟您拜年来了。过些天,我大哥回来了,定然还要来看您的。” 孔夫子打量了一下逍云,慢悠悠的说道:“看不看我也没什么要紧,我老头子自己一个人也惯了。只要他们夫妻和睦,别让我女儿受委屈,那我就能放心了。” 逍云忙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的,不仅我大哥,我们全家都会好好对待嫂子的。” 贤不想看逍云一副受罚的模样,便借故叫他先回去了,临别还嘱咐他晚上不用来接,留一辆马车在这里就行了,逍云只好答应。孔夫子沉着脸的样子比他自己私塾里的老师还要厉害。虽然他早上出发的时候还挺兴奋的,这会子只想赶快溜了。 她让小兰在她闺房里收拾些还用得着的物品,自己便到书房去跟父亲说话。虽然这个家并不大,却保留了一间最宽敞的书房,三面墙的大书架上堆得满满当当,父亲很少舍得外借书籍,那些学生们想要看也只能在书房里看完再走。 现在没有外人,孔夫子就收起来严厉的面孔,反而劝慰起她:“做大事不拘小节,姑爷真有重要的事,来不来我都不会怪罪,只是你也别心里过不去,你得懂得体谅他,切不可总是小儿女心思,心里埋怨丈夫冷待了自己。” 贤看着父亲,心里有许多话只是都说不出口,只摇头说:“我没有这样想,您放心好了。我在那边挺好的,他虽然忙可是也很关心我,公公婆婆对我都很好,小叔子小姑子也好相处,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两人说着这两日的生活琐事,贤便劝父亲请一个人回来照顾他,至少能帮他烧饭洗衣。孔夫子满不情愿的说:“做饭洗衣我自己都做得来,我不习惯有外人在家里,你母亲也不会喜欢的。”母亲的灵位就供在书房里,几乎时时刻刻都与他相伴,所以他才不觉得孤单。 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父亲决定了事谁也改变不了。父亲却又提起了林逍荣,讲了一件她从不知道的往事。 父亲回想了一会,看着贤笑道:“大概是七年前的冬天吧!那时候你患了一场重病还记得吗?都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本来是风寒,没有好好请医问药,拖得久了竟成了大患。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怕是要医不好,后来有一个大夫告诉我可以买一只上好的人参给你补元气,病才能好转。” 贤点点头,她确实记得那年冬天一只卧病在床,只是久病昏沉,很多都记不太清了。他捋了捋胡子,有点惭愧的说:“那年我正好没有收太多学生,一时手头拿不出太多钱来,最后咬牙把自己珍藏的一方端砚拿去当了,想要买一只千年人参。可是都怪书生无用,我好容易买到一只人参,拿回来给大夫一瞧,竟然说是一只放久了的老参,药效全无。我气急了,拿着人参就回去那家药铺闹着要退货,可是人家根本不承认,几个伙计还威胁我说再闹事就要轰出去。” 贤竟不知还有这些曲折,不禁紧张的问道:“那后来又怎么样了呢?”父亲笑了笑,说:“正当我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一个年轻公子走了进来,很快就制止了伙计们,原来他就是这家药铺的少东家。我当然急着向他诉说原委,他把那只老参拿过去看了看,便叫掌柜的马上换一只来。我本来已经高兴得不得了,那位少东家还从身上取出银子来,把我买参的钱如数退给了我,说那只人参算是他们赔给我的,不用花钱买了。” 父亲陷入回忆中,沉吟着说:“我本来不想要那些钱,可是他怎么也不收,后来我想你病了也是还需要花钱,就只好罢了。后来我倒是有几次路过那药铺,想要把钱还给他,只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只是听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所以天南海北的到处跑,更加碰不到人了。”他看了一眼贤,又笑道:“只是想不到过了这些年,竟然又有了这样的机缘,所以一听说是林家大少爷提亲,我便答应了。” 贤已经猜到那位药铺少东家就是林逍荣,听到父亲这样说便微微脸红了。 到了中午,隔壁的张婶娘过来帮忙做饭,小兰也给她帮手。贤想要自己动手,却被她们两人死死拉住,小兰当然不能让少奶奶自己动手,张婶娘也笑着说:“如今你出嫁了,再回家就是做客,哪用得着还要你做饭呢?婶娘从小就觉得你面相好,将来肯定是有福之人,这不现在做了少奶奶!” 贤站在一边看她们擀面包饺子,笑着说:“您别太抬举我了,我从小没有了娘,什么活都学着干,就说这包饺子吧!我一个人也能全部弄好它。” 张婶娘一边飞快的包着饺子,一边笑道:“这就叫苦尽甘来,后福无穷。就是你爹爹他老糊涂了,不愿意享清福,宁愿自己一个人过苦日子。先前我跟他说,叫他以后就去我们家吃饭,他都不肯。” 贤也无奈的笑了笑,说:“以后要麻烦婶娘多多照顾爹爹了。” 吃饭的时候,孔夫子便叫一直等着的车夫和小厮也进来吃,他们不敢跟少奶奶同桌,便在厨房里吃了饺子。小兰还要站着伺候,硬被贤拉着坐了下来跟着一起吃,加上张婶娘也不过四个人。 冬日里天黑得早,没多久小兰就偷偷跟她说该回去了。临行时,她又在母亲灵前上香磕头,父亲一直在旁边念叨着,说女儿长大了,如今嫁得好夫婿,她也该安心了。从小贤便习惯了父亲这种念叨,感觉母亲好像总是就在屋子里能够听到一样。 父亲送她到门口,临上马车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屋檐下,父亲的身影竟是从没有发觉的佝偻。她心里一酸,不敢再看,吩咐车夫可以走了。很快走出巷子,她想要再探出来看一眼,可是已经看不见人影了,那个佝偻的影子便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 ------------ 第八章 病思 孔贤回到林府时,天已经黑透了,先到太太屋里去回报问安,正好赶上她吃完了晚饭,便问贤吃了没有。贤忙说吃了回来的,又陪着说了会话,太太问她父亲怪不怪逍荣没有一起回去,她当然说没有,还把父亲劝她的话说了一些。林太太连连赞叹亲家公深明大义,果然是知书达理之人,并不迂腐执着于礼节,不过还是又说等逍荣回来,必然让他陪着再回去看望亲家。 说了一会话,小兰便扶着她回了百梅园,屋里早已生好了炭火,满意融融。小兰知道她并没有吃晚饭,便安排小厨房赶紧准备些吃食。可是饭菜端上来后,贤却觉得没胃口,尝了几口就放下了,只让小兰自己去吃。 小兰劝她多吃一点,她用手掩着打了个呵欠,说:“今天起得早,我这会子都已经困了,不如不吃了,免得一会睡觉要积食。” 小兰连忙要去铺床,服侍她休息,贤拦住她说:“让梅香去弄吧!你自己也没吃饭呢?别饿着了。” 贤觉得又困又冷,躺在床上也忍不住打起了哆嗦,身子紧紧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的想睡确睡不踏实,好像还坐在车上摇摇晃晃的一样,脑子里一直晕乎乎的。 到了后半夜,她生生被热醒了,才发觉自己头痛嗓子发干,实在难受得很,便探起身来喊道:“小兰,给我倒杯水来,我渴了。”连声音也沙哑得让她吃惊,半天也没有回应,她忍了一会实在是不行,就又大声叫小兰。 小兰就睡在外间的榻上,半夜从梦中惊醒,连忙披着衣服跑下床来,提着灯到里间来看,边问:“少奶奶,您醒了?是要喝茶吗?” 贤嗓子说不出话,只半靠在床边点点头,小兰连忙倒了一杯温在火炉上的茶水,又扶着她坐下来,递给她喝。靠得近些,小兰才大吃了一惊,问道:“少奶奶,您是不是病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身子也发热呢?” 贤一气将茶喝完了,嗓子才觉得轻松了些,开口说话声音也没有那么嘶哑了,她小声说:“大概是天冷受寒了吧!不碍事。” 小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的说:“还是禀报太太,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看吧!额头都这么烫。” 贤看了看窗户,仍是黑黢黢一片,便让小兰又扶着她躺下,说:“现在还早着呢?别闹得人仰马翻的,还打搅了老爷太太休息。等天亮再说吧!说不定睡一觉也就好了。” 小兰便没有出去叫人,可是自己也不睡了,守在床边照料她。贤很快又睡着了,只是梦中也昏昏沉沉的睡不安稳,各种纷乱的梦境纷至沓来,一会是父亲临别的样子,一会又变成小时候自己跟着父亲习字,还有个模糊的影子在一旁笑着,她知道那是母亲,可是竟然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长相。 梦里也在下着大雪,她一个人在雪地里分不清方向了,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只听得远远的一阵马蹄声传来,她心中大喜,连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跑过去,一转眼马队就跑到跟前,她大声喊着:“停一下,停一下!”她明明拼命在喊,可是耳边仍然只有风雪声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正当这时,最前面的一匹马从她眼前闪过,骑马那人的样貌让她心里一惊,竟然就是逍荣。可是他完全没有看见她,径直策马而过,等她回过神来,整个马队都已经跑远了。她一时也不知该伤心难过,还是茫然失措,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冷,似乎就要冻僵在雪地里了。 “少奶奶,醒一醒,你怎么了?”小兰听到她梦中喊着什么?拿着灯凑到床边去看,才发觉她睡着了还一直打着哆嗦,脸上却被烧红了,似乎还有隐隐的泪痕,以为她是梦魇住了。 贤虽然是在梦里,意识却很清醒,隐约听到小兰的声音,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却不想醒来,只呆呆的坐在那雪地里,似乎想要找到回去的路,可是很快连那马蹄的痕迹都被雪盖住了。 她还是醒了过来,先闭着眼睛静了一会,又听到小兰关切的探她额头,便睁开眼睛问道:“已经天亮了吧?” 小兰送了一口气,说:“天刚刚亮,这时辰太太也该起来了,一会我就去禀报吧!摸起来还是烫手呢。” 贤已经无力说话,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又闭上眼睛侧过身去睡了。头痛得厉害,醒了才觉得更加难受,可是睡着了又不停做梦,几乎不得安歇。 小兰吩咐梅香照看着贤,自己便赶紧去菊园通知老爷太太。果然才起床不久,正被人侍候着梳头。小兰有些慌张的跑进去说少奶奶病了,发烧得厉害,林太太一听也不敢大意,一面派人去请大夫来,一面又领着丫鬟婆子来看贤的情况。一路上太太问小兰是怎么病了的,小兰只估摸着说许是昨天回门路上着了风寒,还说少奶奶昨晚都没吃什么东西就睡觉了,想是那时身体便不舒服了。 到了百梅园,进到屋子里来,已经生了好几个火盆,一股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梅香在旁边侍侯着,看见一群人来了,便连忙先给头里的太太请安,又悄声的喊少奶奶。贤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婆婆来看望,便连忙挣扎着要起来请安。太太连忙上前去按住她,握着她的手,怜惜的说:“你都病的这样,还讲什么礼数啊。昨晚还瞒我说吃了晚饭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也自己忍着?” 贤连忙说:“太太别担心,我就是吹了冷风,有点受寒而已。昨天回来还不觉得呢?不是有心瞒着。其实也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发了汗也就好了。”太太说:“不能这样不当事,还是请大夫看看要紧,别拖着自己身子受罪。” 大家说着话,外面又有人声喧闹,听着是二太太也过来探病了。又有一人声音大些,是逍云在嚷嚷:“大嫂病了,我也不能进去看看吗?”二太太在骂他不懂规矩:“你是小叔子,怎么能随便进嫂子的房间,快给我乖乖站在门口。”逍云没奈何,突然大声喊道::“大嫂,你好些了吗?我不能进来看你,给你陪个不是,你要安心养病,早日康复啊。” 贤听了颇不自在,太太就在跟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好,只好默然不语。小兰却走出房门去,回话说:“二少爷,少奶奶都听见了,您就放心去吧!多谢您费心。”逍云听了,只好佯佯的走了。 跟着二太太一起进房的还有碧云,雅琴姨太太,贤打起精神来跟她们回话,才说了几句,就有下人来报,说请的大夫来了。 碧云和雅琴都回避了,三位太太却都还是坐在床前看着。床帘都拉下来遮住了,大夫低着头进来,小兰请示了一下,就托着贤的一只手腕放在床边,搭上了一块丝帕,纤长的玉指愈发显得白的刺眼。大夫不敢多看,用两指搭在脉上,闭着眼睛诊了一会,就又行礼退出房去。 林太太们又连忙追出去问妨不妨事?大夫说只是受了寒,有些发热,开个药方,退了烧,多焐着不要吹风,休息几日就好了。一面已经开好了药,连忙打发人拿去抓药,这边又派人拿诊金送大夫。 一会儿小兰就回说药已经抓回来煎上了,太太又到卧房来打开帘子看,贤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众人静悄悄的退出去,叮嘱小兰尽心照顾,终于又带着丫头婆子们一堆人走了。 药煎好了,小兰勉强把她喊醒,侍侯着喝了药又很快睡过去了。这药竟似使人昏睡一般,一整天都没有醒过,开始的时候面颊潮红,额头冒汗,有些睡不安稳,到下午就渐渐安静了些。小兰不让人进来打扰,只自己不时进来看。 一觉醒来,屋子里还是昏沉沉的,像是早晨天刚亮的光景。贤觉得喉咙干的冒火,想叫人可是嗓子却似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身子软软的也不想动。门外小兰已经听到动静,便连忙进来开灯侍侯,把她扶起来,披好袄子,又把被子拽紧。贤没有说话,只用眼睛看着桌子上的茶壶,小兰已经领会了,连忙倒了杯热茶来喂她。 她喝了口茶,嗓子便滋润很多,小声问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小兰回到:“已经过了申时,少奶奶您睡了一天了,一直没有吃东西,现在应该饿了吧?还要先喝药。” 一会儿小兰带着好几个小丫头上来,先是洗脸漱口,接着是一大碗黑色的汤药。光瞧着就觉得苦的很,可是贤这会嘴里都是苦的,也尝不出什么感觉来,一口气就把它全部喝掉了。喝完药又漱口了一次,还含了一枚蜜饯。小兰才端上一碗清淡的梗米粥,说:“少奶奶,您现在发热胃里也没什么垫补,吃别的油腻的不好,这粥熬的很香的,您尝尝吧。” 贤本来没有胃口,这会子吃一点清淡的也和脾胃,便端起来尝了几口。大约是一天没进食真的饿了,竟然将一小碗粥都吃完了。小兰忙要给她再添一碗,她便拦着说不想吃了。 她靠着床头歇了一会,已经有人去报给林太太说她醒了,很快便又是一群人来看望。她的热度已经没有早上那么高了,只是脸色仍苍白,嗓子更加嘶哑得说不出话来。太太说了几句话也便走了,只嘱咐她好好歇着,过几日就好了。 大概喝的汤药又开始起作用了,天刚黑透,她觉得又想睡了,这一晚倒是安枕得多,昏沉沉的一宿无梦。 ------------ 第九章 夜话 这三天她一直昏睡着,都分不清白天黑夜,醒了就是小兰端上来的一大碗苦苦的汤药,偶尔再喝些粥和汤水,林太太也每天来看她一次,可是她总是睡着,偶尔碰到是醒着的,也没有精神说太多话。 又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自己悄悄躺在床上,觉得脑子非常清醒,感觉神清气爽,这会就觉得肚子好饿啊。她自己坐起来。她轻声叫小兰,小兰看见她一脸精神的样子也非常高兴。看小兰又要让她喝药,贤掩着嘴,不高兴的说:“我都好了,不要喝药了。这会好饿,我想吃饭。” 小兰还是连劝带骗的喂她喝下去这一大碗药,又吩咐园子里的小厨房赶紧做些饭菜。贤几次叮嘱说不要吃白粥,这次果然是热腾腾的米饭,不过菜还是两碗清淡的素菜,只是多了一碗鸡汤让她非常开心。她要起来吃饭,小兰按着不让,就在床上放了长几,坐在床上吃了。她这几天都没有食欲,肚子也不觉得饿,这会可是觉着肚子空空的了。自己一个人吃了满满一碗米饭,汤也喝了一碗,素菜做得也挺有滋味的,吃完了才觉得终于不是浑身软绵绵的了。 已经过了戌时,冬夜里大家都睡得早,这会子正是不闻鸡犬之声的时候。可是她一点也不想睡觉了,早就睡晚完了好几天的觉了。无聊的贤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小兰也不肯让她出门走走,生怕再吹了风。她只好拉着小兰陪她说话,要不然真要闷得发慌。小兰只好坐在床边陪她,贤这几日病了,都是小兰贴身侍候,真正对她尽心尽力,所以她便只跟小兰最为亲近,越发不想讲什么规矩,就要拉她到床上来,一起躺着说话,小兰推脱了一下也只好随她。 贤问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小兰说:“我八岁就卖到府里来,一转眼已经有十二年了,听说我当年是被人贩子拐走转卖的,我自己年纪小也不记得了,大家也都不知道我的身世了。” 小兰叹息了一下说:“还好当年是被卖到府里来做丫头,没有被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而且府里待我很好,不打不骂,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几分。我就只当这里是我娘家了,以后一辈子侍侯老爷太太少爷也是甘愿的。” 贤听她说自己身世不禁有些伤感,可是看她自己又很看得开,于是也转开说别的话,想了想问道:“你是一直侍侯少爷的吗?” 小兰说:“是啊!我进府来就分到少爷屋里,那时候还没盖这园子呢。我也算跟着少爷一起长大的,进府的时候少爷也才十二三岁。小时候少爷每天去书房念书,我也跟着侍侯,连带着也认识了几个字,现在偶尔也可以帮少爷记记帐。” 贤听着,悄声问到:“少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小兰轻轻笑了声,回想着慢慢说道:“少爷小时候很聪明可是也非常调皮,常常因为不肯好好读书惹得老爷生气,最喜欢整天缠着大掌柜的要跟他去外地做生意。记得有一回,他悄悄躲在货箱里面跟着车队走了一天了,晚上住店了才爬出来,吓了掌柜一跳,赶紧派人又把他送回来,家里正因为丢了人急得要报官,等到少爷回来老爷把他打得半死,还把他在房里关了一整个月。” 她边说边笑,想起自己那次因为弄丢了少爷,急得哭了大半天,后来逍荣送回来被打了一顿,她又陪着哭了一场,逍荣还笑她说他被打都没哭,她哭什么呢。 贤听着也笑了,不禁说:“看不出来他也这样调皮,现在倒是一副沉稳的样子。” 小兰接着说:“少爷虽然不认真读书,可是却有做生意的天分。老爷后来也就渐渐明白了,等到他十七岁的时候,就让他出门跟着伙计们多见识一下了。那时候整年跟着车队出去,短则十几天,有时是几个月,总是带着我侍侯,东南西北的去了好多地方。过了三四年,老爷就把生意都交给少爷了,自己只在家享福。我听伙计们说,少爷掌管了之后生意比老爷原来还要兴旺了,在外省又开了好几家铺子。” 贤想起父亲提起的往事,七年前,逍荣也不到二十岁,正是刚刚接管家里生意的时候吧。 她们说着家里的琐事,贤好奇的问她:“丫头的名字都是进了府又改的吧?这里有一个梅香,还有跟着少爷去的兰香,怎么你偏偏只叫小兰呢?” 小兰给她掖了下被子,才笑着说:“我比她们进府早,小兰是我的本命,我一进府就分给侍候少爷,少爷说叫着顺口,就没有给我改名字。后来盖这园子的时候,正好买了四个丫头,太太就给取的名,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侍候太太的菊芬,和竹韵轩的竹芬。可是竹芬进府没过五年就得病死了,菊芬后来她爹爹发了财,来求太太赎她出去嫁人,本来是卖的死契,太太仁慈,竟也放了她出去,赎身的钱还都给了她,说是给她的嫁妆。” 小兰说完,神情似悲似叹,大概也想到自己的身世将来,颇为感怀。贤侧头看她一眼,便笑道:“你既然比她们都大些,怎么还没打算嫁人呢?还是少爷舍不得你?” 小兰有些害羞,嗔怪道:“少奶奶您说笑就好,可是少爷真不是这种人。他前些年就说过要给我留意找一户好人家,只是我不愿意。”她迟疑了片刻,才说:“我不是不想嫁人,只是放心不下少爷,尤其是这几年,他一个人孤单单的,整日在外奔波忙碌,连自己的身体也顾不过来,只有我还细心些,也是一直照顾他,什么都还能想得到些的。” 贤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着她说:“我知道你是全心为少爷好的,连我你也这般尽心,何况是对他呢?” 小兰看了她一眼,笑道:“少爷既然吩咐我照顾少奶奶,我怎么敢不尽心呢?说不定日后我就跟着您了,少爷就该您费心照顾了,那我也能放心嫁人去了。” 贤轻拍了她一下,揶揄道:“等他回来,我得跟他说,别再耽误你了,趁早多买几个丫头回来。” 小兰却也伶牙俐齿,回道:“人不在多,还得看知不知心。我是侍候久了,少爷习惯罢了。若论知心,还得是少奶奶。不管怎样,往后一辈子少爷是您的依靠,您也是少爷的贴心人,旁人怎么也比不了的。” 贤只嘟囔道:“你这丫头,还没嫁人,懂得倒多。” 她心里却是没有底气的。知心?可是心在何处呢? ------------ 第十章 雅娴 贤觉得自己已经好些了,早上起床梳妆之后,便要小兰扶着去寿菊园请安。太太园子里刚摆上了早饭,除了老爷太太,还有碧云、雅琴和姨太太在座,寻常日子里二老爷一家都是单在自家那边吃饭。 听到禀报是少奶奶来请安,除了林老爷,其他人都站起来迎着。贤一进屋便蹲下要行礼,林太太自己站在桌边,忙要丫头扶起来,说道:“你今日才好一些,怎么就急着过来请安呢?要是再吹了风可怎么好?” 贤站起来说:“这几日劳烦太太忧心,还每天过去看我,实在是不安心。昨晚上我就觉得已经好多了,今天看外面天气不错,也想出来走走,便过来给老爷太太请安。” 太太听罢,让她也坐下一起吃饭,又说:“孝顺也不在乎这几天,身体养好了才是要紧事。今天虽没有下雪了,可是天还是冷得很,你可不就是受了寒才病这一场的。” 有下人已经添了碗筷在她面前,又盛了一晚莲子银耳汤端上来,她先说道:“其实我身子一向康健,不过这几天确实冷,而且成亲这些天的忙乱,有些休息不足才受不住风寒。现在睡了好几天,竟全都补回来了,今天走过来也觉得清爽了许多。” 太太听了,很有些感慨,叹了一口气说:“女人身子总归要娇弱些,更应该好好保养,不要过于操劳,也不要整日忧心伤神,那都不是长久之兆。”她看了一眼坐在下手的雅琴,说:“你姐姐便是……唉!” 才三个字,贤便发觉雅琴和姨太太都停住了筷子,一时气氛有些安静,坐在上位的林老爷却开口说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还唠叨个没完。” 太太斜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开口反驳,贤忙低头喝了一口汤,雅琴和姨太太却一直心思不属,只吃了几口便说饱了。很快大家都吃完了,老爷去前厅会客办事,其他人陪着太太。大家说起年下快到了,还有哪些没有准备齐全,又说起逍荣生日快到了,不知他能不能赶回来过生日,到时应该怎么办才好。 贤因为新过门,许多事情也不太懂,更加矜持身份,便不主动开口。碧云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也是出不了主意的人,便主要是雅琴和姨太太在跟林太太商量。 其实过年的事情自有管家们准备,而且每年也都差不多,要预备的早就吩咐下去了。只是逍荣的归期未定,他的生日今年到底怎么办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说来说去,总归是盼着他早点回来。 在太太屋里吃了午饭,大家才散了。贤回屋来,小兰又要她喝药,她苦着脸说:“我已经好了,这碗就不必喝了吧?” 小兰笑脸盈盈的说:“好少奶奶,这是最后一碗了,大夫开的要肯定都是有用的,您看在梅香一直熬着药,放冷了又煮一碗的份上,便喝了吧。以后就真正好了,再也不得病。” 贤被她这番又哄又劝的话逗得笑了,便拿过来一口气喝掉了。虽然喝了几天,还是不习惯这个味道,赶紧用清水漱口,又喝了一杯茶才缓过来。 她午后便在屋里看书,开始在床边的贵妃椅上坐着,更亮堂一些。小兰怕她受寒,推着她去床上躺着,还在内房里点了灯给她看书。只是后来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天黑。她便没有再去太太那边,只让小兰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的饮食。 晚上她又不困了,又接着在灯下看书,小兰在一旁做针线活陪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突然提起早上太太说的逍荣生日的事情。 小兰说:“少爷其实都不怎么喜欢过生,他以前说过,父母健在,自己便不为寿,只是每年底下的掌柜、伙计,还有来往的亲朋好友,总是要来恭祝,府里不得不备下一日的酒席,有时候还要请戏班来助兴。今年说不定少爷会特意等生日过了才回来呢。” 她们又算起京城到杭州的路程,便是快马加鞭,也得五六日才能到,算一算,今日大概刚刚进杭州城,生意上的事还不知要耽搁多久,要想在小年前赶回来确实不容易。 贤静静的估摸着时间,突然问:“小兰,你去过杭州吗?杭州冬天也像京城一样下雪吗?”小兰笑着说:“我去过杭州一次,不过是夏天去的。人家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真如此。少爷特意带着我们去看西湖,沿着白堤苏堤走着,西湖里开着荷花,别提多美了。少爷还要在湖里划船,我吓的要死,在船上不敢动一下。杭州冬天下不下雪我也不知道啊!不如等少爷回来了,您再问他杭州冬天是什么样子。” 贤在黑夜里红着脸,只静悄悄不说话。小兰又接着说:“我倒是知道有的地方是冬天不下雪的,听表小姐说在最南边的岭南,一年到头都像夏天一样,冬天不仅不下雪,还可以像夏天一样穿纱裙,夏天的时候比京城更加要热的多,.姨太太她们以前住岭南的时候都说热的受不了。” 贤有些好奇,问道:“姨老爷是岭南人吗?” 小兰说:“不是,他们也是祖籍在京城的,姨老爷以前还在朝里做过大官,只是后来有几年被派到岭南去过地方官,姨太太就带着两位表小姐一起跟着过去,后来好像又派了好几个地方。有一年,姨老爷在路上得了病,没来得及医治就过世了。老爷太太就派人去把她们接回来在家里住,想一想也有五年了。” 贤静静的听着,原来雅琴表妹也有这样坎坷的经历,突然想起又问道:“你说有两位表小姐,那除了雅琴还有谁呢?是不是已经出嫁所以不在这里呢?”她记起早上太太明明提到雅琴的姐姐,可是却没有说下去。 小兰听了,却突然顿住不说话了,只低头继续绣着手里的花样。 贤奇怪的问道:“小兰,怎么了?”难道竟有什么隐情,大家都这么神神秘秘的。 小兰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伙计,抬起头来看着贤说:“少奶奶,本来我不该说这些话,可是你总归要知道的”她停了停,叹了口气才说:“还有一位表小姐就是雅琴小姐的姐姐,也是我们少爷上一位少奶奶。她们来这里才一年,两家就结了亲。少爷那时候也欢喜的很,可是这位大表小姐因为连年奔波劳累,身子弱的很,结婚才刚一年,就因为难产去了。我们少爷也像变了个人,整天不说话也不笑,要么就是在铺子里整天不回家,直过了一年才好了些。” 贤听了这些话,脑子好像被重物敲打了一下,蒙蒙的还有阵阵闷响。虽然她知道林逍荣是有过一位前妻,可是这一刻真的说起她,贤还是觉得心里堵的很,有点憋气难受。她一面心里也在告诫自己不应该这样,难道连这个也要计较吗?可是她想起雅琴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她的姐姐是不是跟她长的很像?她是不是也这样看着自己? 她过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却变得有点哑:“那她叫什么名字?跟雅琴表妹是不是长得很像很像?” 小兰低声说:“姨老爷本姓段,她的闺名叫做雅娴,她跟雅琴小姐一母同胞,外貌看起来当然是有七分像的,可是两人性子大不一样。雅娴小姐非常温柔,脸上常常带着笑,因为总是生病有些弱不惊风,说话细声细气的,个子也长的娇小,看起来不像是姐姐倒像是妹妹。可惜这样的身子,不是一个有福之人,注定了命不长久啊。” 雅娴,雅娴,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心里有些酸酸的,也有一点莫名的恼怒,她想起新婚那一夜,逍荣在梦中叫着“贤”,其实应该是在叫“娴”吧。当时怎么会以为是在叫自己呢?他也许根本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她越想越觉得羞恼,还有些隐隐的酸涩。 她想来想去,脑子里好像有一个人在不停的喊“雅娴雅娴”,怎么也停不了。她喃喃的问道:“你说她是难产去的,那当时的孩子呢?是不是也没有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林逍荣身上,难怪他那么伤心。 却听得小兰说:“那倒没有,生下来一个不足月的女婴,少奶奶因为产后大出血才活不过来了,孩子虽然也很虚弱,但是请了奶妈精心照料,幸而活了下来,现在小姐也已经满三岁了。” 贤又听到一个大大的意外,失声问道:“那我怎么从没有见过她?” 小兰听了有些难过,说:“少奶奶,您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小姐生下来,少爷就从没有看过她一眼,当时他是因为整天为去世的少奶奶伤心难过,后来也对孩子不闻不问。有次我把孩子抱给他看,他竟然转头就走。还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竟然说要去杀了小姐,嚷着说是小姐害了去世的少奶奶。老爷太太吓坏了,可是又没办法,只好把孩子藏起来不让他看见。现在小姐在竹韵轩有姨太太表小姐们照顾,平常都不怎么出来见人的!” 贤听得心惊肉跳,可是又有些伤心难过,问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孩子是无辜的,她生下来就没有娘,已经是天大的不幸了,可是亲身父亲还要恨她,让她不能见人。人说虎毒尚不食子,他为什么要这么狠毒?” 小兰也很伤心,哭着说:“不是的,少爷不是这样的。这三年来,他没有一天开心过,我知道他一直放不开而已,忘不了雅娴小姐,他一直在恨自己。少奶奶,您不要怪他,以后您还要多劝诫他开导他,我知道只有您可以做到。” 贤听了,久久默然不语,心里在问自己:“我能够做什么?我是他的妻子,可是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去面对他。 两个人都沉默着,想着心事,眼泪悄悄流过脸颊也没有声音。夜已经很深了。 ------------ 第十一章 清雪 第二天,贤一大早就起床去给老爷太太请安,林太太才刚刚起床,老爷倒是去后院遛弯了,他每天都要练一套太极剑,多年走南闯北必须有些功夫防身,现在虽然用不着了,也可以有强身健体之用。 林太太看她病好了也非常开心,叫她过去帮着挑选珠钗首饰。林家二三十年积累了丰厚的家业,太太的收藏也堪称丰富,拿出来的一匣子金玉宝石,煌煌耀目,比给她的聘礼当然丰盛了数倍不止。她给太太选了一套点翠金簪,正好配她今天穿的那身宝蓝绣花镶狐毛领的锦袍,贵气而不张扬。 太太也很满意的在镜子里照了照,又笑着说:“我这年纪再打扮也是有限,正经有好东西该给你来穿戴了,你看看这匣子里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娘都舍得给。” 贤自然不敢要,说:“太太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已经给了我好些,哪里还敢再要呢?再说太太还年轻着呢?怎么就说不用打扮呢?我人小福薄,这些好东西就算给我,也不及太太戴着贵气端庄。” 太太听了只笑,也不再执意要求。过了一会,老爷练完剑也回来了,大厅里已经摆上了饭桌,仆人丫头们虽然进进出出,也是尽量无声无息。 贤看着只有她和碧云在,并没有见到雅琴和姨太太,正在疑惑要不要等一会。又有人来回报说,姨太太和表小姐今天不过来吃了,让老爷太太不用等,也已经分派了食盒送到竹韵轩去。 太太应了一声,也没太在意,只吩咐可以开饭了。贤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其实她不知道这后院四个园子里只有竹韵轩没有设小厨房,因为那边以前并没有主人住,只是待客之用。碧云是跟着老爷太太住的,逍荣一直住兰香馆,雅琴和姨太太以前是住在百梅园的。只是贤过门时,不知怎么的安排在百梅园做新房,她们便搬到竹韵轩去了。二老爷一家则是在旁边另辟了一块地盖的园子,大家同进一个大门前厅,到了后院则各过各的,只不过平时也是常来常往,就跟没有分家也差不多了。 吃完了早饭,太太看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又连忙嘱咐她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再外面吹了风,天气太冷就不用天天过来请安,在自己屋里吃饭就好。贤只好早早回房,这天放了晴,有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贤慢慢走着,后面跟着小兰和梅香。 走到半路,她突然停住,看向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一片竹林。虽然是雪后寒冬,依然一片翠绿,只是看来也有些凄清萧瑟之感。 梅香来不知所以,上来扶着她说:“少奶奶,走错了,回百梅园得往这边走。” 贤不说话,只看着小兰示意。小兰知道她的意思。虽然觉得很为难,可是还是只好听她的。贤高兴的说:“我们先去竹韵轩逛会儿再回去吧。” 走进竹韵轩,脚下是一条不太宽的青石小径,走上回廊,便觉得有些阴冷。屋后一片竹林掩映着屋子,冬日的阳光并不强烈。屋子里很安静,好像没有人住一般,贤推开门,四下看看都没有人,突然听到里屋有人在小声说话,好像是小孩子的声音。她连忙走进去,,看见床上有被子堆起来,有人在里面嘀咕着什么。 她走过去,悄悄把被子揭开一点,里面的人马上意识到,抬起头来注视着她,那是一双纯真无暇、清澈透明的眼睛,闪烁着稚气天真和疑惑。 小兰马上走过去问道:“小姐,你在被子里干什么啊?” 小孩认得小兰,掀开被子爬起来坐在床上说:“兰姨,我在跟我的小雪说话啊!它老是要跑到外面去,我就要它乖乖的,要听话。” 小孩看了一眼贤,疑惑的问小兰:“兰姨,她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 小兰有点为难的看了一眼贤,说:“她是你的……” 贤在床边坐下,温柔的看着她,说:“你可以叫我二娘,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当然不认识我。”她笑的很美,小孩盯着她看了一眼,也笑了,乖乖的喊:“二娘。”她想了想又问:“二娘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跟姨娘一样?二娘比姨娘还要漂亮哦!” 小兰笑了:“不是的,二娘不是姨娘,二娘就是跟娘亲一样,小姐不是常常要找娘吗?” 小孩有点惊喜,天真的问:“真的吗?娘回来了吗?可是为什么又变成了二娘呢?” 贤听着这些话,心里酸酸的,,眼睛也有些红,可还是忍住,笑着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很伶俐的说:“我的名字是清雪,姨娘和外婆都叫我雪儿,我的猫猫就叫小雪,你看,它是不是跟我长的很像?”说着,她拿出一直藏在被子里的手,原来她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浑身没有杂毛,只有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咕噜转着,戒备的望着眼前的众人。 贤摸了摸小猫的白毛,低声问她:“雪儿,你刚才在被子里干什么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清雪说:“奶娘说要出去拿东西,要我跟小雪在床上捉迷藏。可是小雪老是要跑到外面去,我怕它被妖怪吃掉,所以才把它藏在被子里。” 贤说:“现在是白天,外面有太阳,妖怪就不会出来了,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清雪听了很想出去,可是又有些害怕的说:“可是姨娘说只有她能够带我出去,因为她可以帮我打跑妖怪。” 贤笑着说:“那二娘也可以,二娘会保护好雪儿的,不要担心。” 清雪有点怀疑的看着她,贤冲她笑着,又看看小兰,小兰也笑着向她招手,终于她很开心的从床上爬起来,小兰连忙上前帮她穿好衣服鞋子。 清雪穿戴整齐了就像一个圆嘟嘟的布娃娃,小兰抱着她,她还不肯把小猫放手,只好让她自己抱着。 正要出门,一个年轻的奶妈匆匆忙忙进门来,口里喊着:“小姐,你要干什么去啊?”走到门口来,看见贤一时愣住,还是连忙行礼:“少奶奶。”又有些为难的说:“少奶奶,您带小姐出去恐怕不太好吧!太太要是知道会怪罪我的。” 贤说:“没有关系的,我带小姐出去太太不会怪罪的,你放心好了,外面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就回来。” 奶娘没有办法,可是也不敢随便放人,只好求助的看着小兰。小兰也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的,一会就送回来。”奶娘只好让她们出去,清雪开心的冲奶娘做鬼脸,呵呵笑着。 贤带着清雪回到梅园来,看见园子里成片的梅花,清雪开心的大叫,硬要从大人怀里下来,在雪地里踉踉跄跄的走着。她怀里的小猫也趁机溜出去,纯白的颜色在雪地里很难认出来,清雪不停的叫着“小雪”“咪咪”,真的,跟小猫捉起了迷藏。 贤和小兰也忙帮她找猫,一时间玩的不亦乐乎。清雪兴致很高,可是她穿太多衣服,在雪地里不停摔跤。虽然没有受伤,可是还是没了力气,贤也连忙带她到屋里休息。 贤帮她脱掉外面沾满雪的袍子,让她焐在床上,又拿了点心来给她吃。屋里炉火生的更旺,贤和小兰都围坐在床边,跟清雪说话玩笑,小孩子天真的话语让她们笑个不停。 清雪四处看着屋子里的陈设,突然有点疑惑的问:“二娘,这里是不是以前我住的屋子呀?怎么变了样子我都认不出了?” 贤愣了一下才说:“是呀,因为现在是二娘在这里住,所以就不一样了,你喜欢现在的样子吗?” 清雪打量着床榻上红色的锦被,还有两侧帐子上垂下来的璎珞,笑着点头:“我喜欢,现在更好看。” 贤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那你以后就可以常来玩,就跟你以前住这里一样。” 清雪很乖的点头,又打了个呵欠,说:“二娘,那我现在能不能在这里睡觉呢?我困了。” 贤说:“当然可以了,清雪睡觉,二娘在旁边看着你就不怕了。”她忙把被子拉开,抱着清雪睡下来,清雪很满意的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贤给她盖好被子。静静的看着她。 突然有人匆忙的走进来,猛地推开房门,贤惊讶的回头一看,原来是雅琴。 雅琴冷着脸,带着怒气瞪她一眼,看见床上的清雪,走过来一把抱起她。清雪刚刚睡着,突然被冷风惊醒,朦胧着眼睛就要哭起来。 贤连忙站起来说:“清雪刚刚睡着,待会再抱过去吧。” 雅琴没有看她,背着身说:“少奶奶,请你放过清雪吧。你已经有了表哥还不够吗?还要把孩子也抢过去?如果你是想用讨好清雪来换取表哥的欢心,我看你是打错了主意。清雪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不会妨碍你什么?求你放过她吧!”说完她就用自己的披风抱紧清雪,已经冲出门去。 贤呆呆的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惊异她这样的言语。 小兰看见雅琴冲出门去,连忙进来问什么事情。贤转过身去,忍着眼眶里的酸涩,说:“没事,雅琴表妹来接清雪回去了。” 小兰看着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 第十二章 真相 早上贤去太太屋里的请安的时候,雅琴正跟太太说着说,姨太太却没有来。看见她来了,两人便没有再说了。有下人来回话说早饭已经备下了,现在是不是就开饭。 雅琴站起来说:“姨妈,我还是回去吃吧!我不放心,反正他们也要送食盒过去的。”太太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林老爷也刚刚进屋来,雅琴行了个礼就先走了。 他们走到饭厅落座,下人们便开始陆续端上早点。贤看又只是四个人吃饭,便问道:“怎么表妹不吃了饭回去呢?是有什么事吗?” 太太抬眼看了她一下,似乎不那么高兴,叹了口气说:“还不是清雪那孩子,一向身子就不好,昨天晚上又有些发烧,夜里还吐了,连夜请了大夫,现在也不见好,雅琴得回去照顾着。” 贤吃了一惊,忙道:“雪儿怎么了?病得重不重?” 太太摇摇头说:“应该不打紧,她是早产儿,一直也算精心照养才长得如今那般可人,小孩子寻常病痛总是有的,吃了药过些日子就好了。” 林老爷却不怎么在意,已经开始动筷,大家便静默无声的吃起饭来。早上总是汤粥,还有许多精致点心换花样吃,贤心里担忧,因此吃得也不多。 太太终究放心不下,吃罢早饭,便要去竹韵轩看望清雪,贤和碧云都跟着一起去。 今日没有昨天那样温暖的阳光,园子里更加显得冷风凄凄,阴冷不已。进了屋子倒是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只是烧了好几个火盆,炭气太重,反而觉得憋闷。 进了里屋,姨太太和雅琴都陪在床边坐着,清雪安安静静的睡在床上,没有昨天那般活泼可人,只更让人心疼。 姨太太看见她们进来,忙站起来让太太去看孩子,雅琴却没抬头,只是盯着清雪的小脸,她明显在发烧,脸色是不一般的潮红,眉头紧蹙着,额头上沁着微微的汗意。 太太用手帕擦了擦她的额头,轻声问道:“雪儿睡多久了?早上的药都喝了吗?” 姨太太说:“哄了半天才喝完药,喝完又哭了一阵,才睡没多久呢。” 太太叹了口气,看着孩子也没说话。贤在旁边站了一会,只觉得屋里燥热不已,轻声问:“是不是火盆烧多了一些?又紧闭着门窗,屋里气流不通更不好。还不如把炕烧热些,换一床厚些的毛皮褥子更保暖。” 太太听了,便向她的一个丫头说:“正好我房里大柜子里收着一床羊毛褥子还没拿出来用,你去拿过来。”丫头答应着就去了。 贤看着内房的窗户边都是竹影,就是有太阳估计这里也暖不了,不由的说:“这屋子夏天用来避暑才好,冬天住着太过阴冷,雪儿还小,住在这里怕是不太好。” 太太还没开口,雅琴却抬起头来说道:“少奶奶趁早别想着把雪儿抱到百梅园去住,她往日在这里住着好好的,还不是昨天出去玩雪出了汗又吹了风,如何能不病?你难道不知吗?” 贤瞠目结舌,半响才说:“表妹怎么这样想?昨天我抱雪儿出去玩,并没有玩许久,而且日头很好,也没有起风,哪里会像你说的这般严重?” 雅琴也不再看她,只道:“可是雪儿又生病了是事实,你说什么也都晚了。” 贤也有些不解,昨天抱雪儿回屋,她睡觉之前还特意给她解衣擦背,并没有出汗,更不会吹风受寒才对。她想来想去,倒觉得是雅琴把熟睡的雪儿从被窝里抱回去有些不妥当。她还来不及辩解,太太便说:“好了,别吵吵了,雪儿还睡着呢。不管是怎么回事,都只是不小心罢了,谁都不用怪,以后只更用心照料雪儿就好了。” 又呆了一刻钟,雪儿一直在睡,太太就要回去了,贤便有些心情郁郁的回到了百梅园。小兰是一直跟着她的,知道她正心里难受,也不打扰她,让她一个人在里屋呆着。 贤随手拿起才刚开始做的绣活,心不在焉的绣了起来,脑子里却一直想着这几日的点点滴滴,许许多多事情都是她之前预料不到的。纵然她如何心性沉静,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噫!”她一不专心就被针刺了一下,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便把绣绷放了下来。都说十指连心,她看着左手食指慢慢沁出来的血珠,脑子里却好似灵光一现,想通了许多症结。只是一切真的如她所想,那她自己该如何自处?她不禁陷入了沉思,心情愈发低落。 晚上,小兰见她又不睡觉,躺在床上看着书,半天却没有翻一页,便催她说:“少奶奶,你白天也没有午睡,怎么这会子还不困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兰,示意她在床边坐下,半响才轻声问道:“小兰,如果我有什么事想不明白,你会如实告诉我吗?” 小兰沉默了一会,才回道:“少奶奶想问什么是小兰不能说的呢?如果我真的不说,那也是为了您好。有时候,不用活得那么明白,反而开心一些。” 贤盯着她,摇头说:“可是我不这样想,如果我总是蒙在骨子里,这种开心也不会维持很久。我宁愿明明白白的,到底是伤心还是开心都好。” 小兰无奈的看着她,说:“那少奶奶想知道什么呢?若是我知道的,总会告诉你。” 贤想了想,才问道:“我想知道,雅琴小姐是不是也钟情于少爷?”雅琴这些日子对她的冷淡是显而易见的,之前她以为只是因为她姐姐是逍荣的前妻,因此她不喜自己也算应当。只是这两天,雅琴对清雪的执着和言语之中对自己的敌意都太过突兀,竟似满腹怨气以致生恨。想来想去,只有这才是唯一的解释,所以她不仅仅是为姐姐不平,更是视自己为情敌。 小兰愣了愣,终于点头说:“雅琴小姐性情坚韧,但是又太过锋芒,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难怪您这么快看出来了。自从她姐姐去世,清雪小姐便一直是她照料,大概就是这样,她渐渐的就不再只是将少爷看着姐夫了。” 贤并不吃惊,只是很不解的问道:“那为何少爷不娶她呢?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难道他竟不愿意?” 小兰点点头说:“是的,是少爷不同意。不知是表小姐这边提议,还是太太也想亲上加亲,去年就跟少爷说过,不如续娶雅琴小姐。可是少爷一直不同意,后来不知怎么的,连雅琴小姐都刻意疏远了,太太才不提这事了。” 贤真正想不通的事情其实是关于自己,只是她一时说不出口,默默无声的翻着书页,许久才问道:“那你知道少爷是怎么会同意娶我的呢?”她并非与他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想来他应该以前也不认识她。虽然街坊们也常恭维她是才女,可也不至于名扬在外,更不用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媒婆估计也不会给他提这些。为何偏偏选中自己呢?她真的纳闷不解。 小兰一时也顿住,想了半天才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少爷答应再娶,也是因为太太整日苦求,再则现在只有一位小姐,林家断不能绝后,少爷才终于答应。我只知道那时候太太请了好多媒婆来说媒,少爷自己不太情愿,而且生意也忙,先前是推了许多。后来到底是怎么定下来的,也许只有少爷和太太才知道。” 贤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真相就是如此简单。林逍荣既然不愿意再娶,就算迫于母命不得不同意,他也可能只是随意的选择了一个女人,因为无论娶谁,于他都没什么不同。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坚决不同意娶雅琴的原因吧!他既无心,便不能辜负了她的情意。 那么自己呢?只是一个无需太多挂怀的陌生人罢了。 林逍荣对于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陌生人呢? ------------ 第十三章 生日 小年那天,林逍荣果然没有能够及时赶回来,于是也没有预备什么庆生的节目。只是那天早上在太太屋里吃饭的时候,每人都上了一晚长寿面,算是替他过了生辰。 这一天按习俗也是要扫尘祭灶,所有的仆人们都在忙忙碌碌的打扫屋子。太太的房里是提前一天就已经打扫过了,因此现在所有人都呆在这边,等自己的园子清扫干净了才能回去。 众人正说着话,正好有裁缝铺的老板送做好的新衣过来,大家都凑上来检视试穿。家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有两三身的新衣,织锦的、绸缎的都有,老爷太太还各有一件貂毛毡子,给清雪穿的小孩衣服更多几件花色。 太太看着贤笑道:“这些衣服都是你们成亲前请裁缝来家里量身做的,当时也是为了给你们做新衣。虽然是一起量的,先送过来一批你们急用的,这一批正好是过年穿。不过这次你和逍荣就没有了。” 贤忙说:“我衣柜里的新衣都还没穿完呢?用不着再做。” 太太点头说:“年前也来不及了,只等着逍荣从杭州进了新货回来,来年给你做春衣好了。” 裁缝店的老板接口道:“我知道今天恰好是少爷的生辰,而且少奶奶新过门,我也没什么表示。今天就一起给两位各做了一套过年的新衣,算是小店的新年贺礼,加起来得是三喜临门了。” “这个如何敢当,你也是凭手艺赚的辛苦钱,怎么能让你白送?”太太谦称道。 那裁缝号称赵一剪,量体裁衣最是经验老道,一匹布剪下去从来都是不多不少,因此得了这个花名。他长得一副矮胖模样,笑得很是喜气,说:“小店虽然赚得不多,但是也是多赖林少东一向照顾,生意还过得去,这两件衣服还是送得起的。来日方长,往后太太少奶奶们在我那多做几套衣服,不就什么都回来了,呵呵。” 他说得这般坦诚,大家也就都笑了。贤看了看那两套额外多出来的新衣,因为是过年穿的,颜色绣花都很喜气,逍荣那套是暗红色的云纹,下摆绣了几枝梅花,显得疏朗大气也不失雅致。自己那套则是红底白花,用银线绣的朵朵白梅显得流光溢彩,裙尾处还绣了鹊上枝头的图案,更添喜气。 赵一剪这般用心,太太自然高兴,额外又打赏了他,贤便无甚可讲了,将那两套衣服要小兰暂且收起来。 虽然林家并不打算庆贺生辰,但是各路前来贺喜的亲朋戚友还是络绎不绝的送来了贺礼,包括林家旗下各家店铺的掌柜、庄子里的管家都亲自来贺寿。听说林逍荣外出还未归家,大家也就都略坐坐就走了,而送来的礼物里除了给逍荣生辰的,总是会额外给少奶奶准备一份,或是衣料,或是首饰,不一而足。别人送的越多,贤只觉得越不安。 一整天,贤都陪着太太会客见友,好容易天黑了才没什么人上门了。太太检视着放满了半个屋子的各样礼盒,问贤要不要让人送到她那边园子里去,贤想了想说:“还是太太先收起来吧!等夫君回来自己挑选,那些是用得着的就拿过去,不用的也可有其他用处。” 太太笑问:“那你自己那些礼物呢?要不要先捡出来?”贤忙说:“不用麻烦了,太太也累了一天了,那些东西就先放在一起吧!以后一起来挑就是。” 太太点头称是,贤刚要行礼道别,雅琴却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进来。她午后便说要回去照顾清雪,晚饭也没有过来吃,这会子不知是为了何事。贤担心是关于清雪的病,便一时没有走。雅琴见她在座,只看了一眼也没有更多表示,贤倒坦然的笑了一下。 雅琴手里拿着一个包裹,也没有拆开就径直递给太太,太太问她是什么?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这是我给表哥准备的生辰贺礼,请姨妈代为收着,以后给表哥吧。”林太太便说:“你当面给逍荣不更好吗?他这两日也就回来了。” 雅琴面色不太好,还是勉强笑道:“哪有过了生辰再送礼的道理,今天先送过来,您转交也是一样的。” 太太握着她的手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多心了,你什么时候送,你表哥都会高兴。” 雅琴笑了笑,很快又告辞走了。贤一直坐在一旁,想着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太太看着那个包裹,却看着她笑道:“也不知雅琴这丫头准备的是什么礼物,拿着还挺称手的。” 贤便笑道:“那太太就打开看看吧!雅琴表妹的心意总是好的。” 太太竟将那个包裹递给她,让她帮忙解开。贤拿在手上一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看大小像是衣服,只是分量要重得多。包裹系得严实,她好容易才解开来,一看才知都是鞋子,而且数量不少,太太探头看见,便随手数了一下,竟有十双鞋子,从冬天外出穿的棉靴子,到家里穿的软鞋,每双样式都不一样。 贤捧着那包鞋子,半响没有出声。太太只叹道:“雅琴最擅女红,做的鞋子尤其好,往年也常给我和逍荣做鞋,这次真是下了功夫,不知道费了多少时间准备呢。” 贤将包裹重新希上,淡淡说道:“一年一次的生辰,多花些功夫也是值得的,这一年的鞋子都有得穿了。” 太太点头说:“逍荣一年到头,新衣服倒做的不多,偏偏最费鞋子,要是出门几个月,不准备几双合脚的鞋子备着,路上才要遭罪。” 贤默默听着,太太又唠叨着逍荣还得几天才能回来,不知道赶不赶得上除夕。过了一会,她便站起来行礼告别,太太也颇劳累,还嘱咐她早点回去休息。 冬夜漫长,她一时睡不着,便在灯下做起了女红。小兰端了杯热茶进来,看她手里的活计,便问道:“少奶奶前几天绣的香囊做好了吗?怎么现在做起小孩子的鞋子,是不是给清雪小姐的?” 贤捧起茶杯暖暖手,说:“香囊还没做完,以后再说吧。先把给雪儿新年穿的虎头鞋和虎头帽做好,她到时候能高兴。” 鞋子已经做好了一只,小兰拿起来看着,不过巴掌般大小的鞋子,鞋头上绣得栩栩如生的老虎,还用白毛缀了两撇威风凛凛的虎须。她又笑道:“小姐肯定喜欢。不过那个香囊我还以为您是做给少爷的生辰贺仪呢?怎么不做完呢?” 贤拿起鞋子又开始绣起来,半天才说:“那香囊原本是做给他的,不过做的不怎么好,也拿不出手,等他回来生辰也过了,不送也罢。” 小兰忙说:“怎么会呢?我看您绣的可好,正好少爷还没回来,您赶紧把那个香囊做完。这个鞋子我来帮您做好不好?” 贤摇头不肯停手,只说:“我答应给雪儿做的,怎么能让别人代替呢?小孩子的鞋帽做得快,过年前刚好来得及。” 这几天她又去看过一次清雪,小孩子的病已经好了不少,看见她去也很高兴的说笑。不过雅琴一直在旁边看着,总觉得自己过于亲近孩子就是要夺走她似的。贤感激她一直照料清雪,也不想跟她在孩子面前不愉快,因此只当作没有看见她的脸色。 可是清雪的乖巧可爱和堪怜身世依然让她心疼,也许这就是缘分,不由自主的就喜爱了一个小孩子。看得出来清雪也很喜欢她,看见她去总是很高兴。 小兰在一旁站着,看她似乎心情不大好,半天也没露一个笑容,前后思索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少奶奶,您是不是还在为雅琴小姐的事不开心呢?您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肯假人辞色,您不要放在心上。” 贤一直低头绣着鞋子,说道:“她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放心好了,不管她怎么对我,我也不会真的介意。她不过也是一个伤心人罢了。” 小兰还是不解:“那您今天是怎么了?从太太屋里回来看您就不大高兴的样子。”今天她带着人在百梅园扫尘,是梅香贴身陪着,看样子得去问问那丫头是怎么回事了。 贤沉默了一会,才说:“许是今天见的人太多,有点累着了,我这就睡了,你别多心。”她收好针线,跟那只做好的鞋子放在一起。小兰便忙去给她收拾床铺,一早就烧好的炕已经暖烘烘的了。 才晴了两天,窗外又开始刮起了呼呼的北风,看样子又有一场大雪来了,她听着那瘆人的声音,一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 第十四章 惊变 又过了两天就是腊月二十六,大雪已经三天未停。贤早上出门去给太太请安时,自己穿着带雪帽的斗篷,小兰一旁给她撑着伞,还有梅香扶着她,短短的一段路三个人走了老半天。虽然园子里的走道上每天都有人专门扫雪,可是根本来不及完全清扫干净,其他未打扫的地方雪已经堆得有小半人高了。 吃过了早饭,太太留她在房里取暖,不必来回奔波受冻。雅琴和姨太太本来也要回竹韵轩,太太一样不让,后来还提议说不如把清雪用轿子抬过来,这边屋子的保暖效果好得多,这几天就让她跟着奶奶住。雅琴只好同意,还是自己亲自跑了一趟,抱着清雪一起坐轿子过来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各项物品酒席节礼都已准备得差不多,太太先招了前厅后院的大管家和管家娘子来问话,前厅负责大项进出、账目收支等,后院的则是各项生活琐事,除夕新年的酒席,各家亲友的礼单,祭祀祖先的仪式等等。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太太过目,太太则每每要与雅琴商量几句, 看是否有需要增减或遗漏补充的。 贤也坐在一旁,太太要她多看多记,以后也能派上用场。家家户户过春节的形式都差不多,大富之家无非是人更多一些,各项花费更奢靡一些,因此而生出的种种细节更让人头晕眼花罢了。 清雪听不懂大人们的事情,也不耐烦一直被奶娘抱着,挣扎着要自己下地来,奶娘只好放她下来玩。她咯咯笑着跑到贤身边去扯她的裙子,贤低头笑着向她伸手,清雪就扑到她怀里去,乖乖的被她抱起来坐在腿上。 雅琴听见了便回头看了一眼,清雪正跟贤头挨着头说着悄悄话,笑得好不开心。太太还在旁边问她话,她只好扭过头去回话,暂且不提。 到了下午,大家又帮太太翻箱倒柜的收拾柜子里的东西,不时有人进来给太太回话问话,来来去去热热闹闹的,这里好像才有过年的气氛。清雪也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的,时不时活泼的跟太太撒娇玩笑,逗的太太也开心起来。清雪还是跟雅琴最熟悉,有时候太调皮了,只要雅琴喊她一声,她就乖乖过去。 突然有一个家丁不等通报就闯进来,一连高声喊着:“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出事了!”太太猛地站起来,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人晃了一下差点站不稳。雅琴连忙上去扶住她,贤心里一惊,紧紧捏住了手中的衣服,可是还是很冷静的问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赶快说清楚,少爷怎么了?”太太也忙迭声问道:“你快说,快说,少爷到底怎么了?” 家丁跪在地上,好容易喘过气来,说道:“少爷带着我们连夜骑马赶路回来,已经到了城外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马受惊发狂还把少爷的腿踩伤了。”贤听这样说,知道还好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情,提着的心也稍微放下来了,又问道:“那少爷现在怎么样了?老爷呢?有没有告诉老爷?” 家丁回道:“少爷还在城外,伙计们都守着,派我先赶回来报信。老爷在前厅已经知道了,亲自赶着马车,带着大夫到城外去接少爷了。” 贤听了,知道安排的都很好,就吩咐家丁先下去休息了。太太仍然哭哭啼啼的,不停的喊着逍荣的名字,贤连忙上去安慰劝诫,可是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泪水在不停打转还是忍着不让它留下来。 一会儿,二太太也听说了消息都跑到太太房里来,一屋子的女人相对垂泪,七嘴八舌的越说越担心,只好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回来了,下人们早已准备好的担架将逍荣直接抬到百梅园去了。贤连忙要回去,其他女人们顾不得什么避讳,都赶到百梅园去看情况。屋子里顿时挤满了人,紧张的看着大夫给他诊治伤势。 逍荣从马上摔下来,头有撞到地上,脸上也擦破了皮,流了好些血。看起来更严重的是他的右腿,被马踩了好几脚,伤到了骨头。大夫要给他接骨,摸索着他的小腿突然一使力,逍荣在昏迷中也惨叫了一声,吓得守在一旁的女人们都要哭了。大夫连忙伸手制止她们说:“骨头接得很好,只要好好休养,不会影响日后行动。”大家才战战兢兢的忍住,又看着大夫仔细的给他上药包扎伤口。 逍荣只是叫了一声,似乎又痛昏了过去。大夫终于站起来,到外间去开方子,林老爷拿过药方看了一眼,交给管家马上去铺子里拿最好的药材。 太太跟着赶出来,担心的问大夫逍荣怎么还不醒,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大夫安慰说,逍荣的伤虽然看起来很重,可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现在还不醒大概是在地上摔昏了头,待会儿就会醒过来的。太太听了,还是不放心,一直坐在床前哭哭啼啼的,不停的喊着:“逍荣,我的儿。你快点好起来,可别吓娘。”其他人也都跟着不停抹眼泪。 一会儿,小兰端着已经煎好的药送上来,贤接过来坐在床头亲自给逍荣喂药,太太一直眼不眨的看着他张口喝下去,这才安心一点。 折腾了一下午,逍荣喝完了药。虽然还没醒,可是脸色看起来已经安稳许多。天早就黑透了,大家都没有心思吃晚饭,贤便劝太太先回去休息,也劝其他人都回去吃饭,让逍荣也好安静休息。太太哭了半天也有些累了,终于还是被劝回去了,其他人也就跟着走了。 贤终于可以安静的坐下来歇一会了,小兰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她也只摇头不想动。她坐在床边,守着逍荣,安静的看着他睡觉的样子。跟上次走的时候相比,他现在更黑更瘦了,下巴上的胡子也茂盛了,一路上的风雪让他显得沧桑很多。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所以这一刻看起来就像沉沉睡着了一样安静。贤静静的看着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有些酸涩心疼又忍不住丝丝怨愤。 其实她跟逍荣之间的接触还少的可怜,可是这些日子所听所见,几乎每件事情都不免与他相关。尤其是小兰给她讲述的那些点点滴滴,她在心里想象他从小长大的样子,想象他带着车队在各处奔走,有时候志得意满,有时候又伤心落拓的样子,好像他的音容面貌都在眼前一般。所以她现在这样凝视着沉睡的他,觉得好像对他已经很熟悉。 可是这些天漫长冬夜里的等待,还有不可忽视的种种冷眼,她有些想问他到底是何种心思。但是他现在却还那般安然得睡着,似乎又将她隔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大夫一直在屋外守着,小兰陪着进来又诊视了一遍,重新开了一副药方,让人煎药来再服一剂。已经大半夜了,逍荣还是没有醒的样子,小兰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悄悄问贤:“少奶奶,已经三更了,您去歇息一会吧。”贤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小兰叹息一声也悄悄站着陪她。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逍荣皱着眉头动了动,好似要起身,眼睛也眨了眨。小兰有些怕自己眼花,贤却已经扑上去喊道:“少爷,你已经醒了吗?你听得到吗?” 逍荣紧缩眉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过了一会才慢慢的睁开眼睛,低声问道:“你是谁?我这是怎么了?”贤答道:“我是贤,你是在家里啊!老爷派人去把你接回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逍荣听到她的话,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很激动的要挣扎着起来,贤和小兰忙上去扶他。可是一霎那,他又冷静下来,重新躺回去,许久才说:“是你,我怎么了?伤的重吗?” 贤被他吓着,可是一瞬间也明白过来,悬着的心如坠谷底,可是还是柔声说道:“您从马上摔下来又被马踩到了,不过大夫说不要紧,只要卧床休息多加调养就好了。”逍荣听了说:“只有你在吗?小兰呢?”小兰连忙哽咽着答道:“少爷,我在呢?您醒了就好,我马上就去通知老爷太太吧。” 逍荣说:“现在很晚了吧!老爷太太是不是已经休息了?屋里怎么没有点灯?” 贤和小兰听到这话都呆住不敢说话了,因为屋里明明点着灯啊,贤疑惑的把烛台从桌上拿过来,举到逍荣眼前,问道:“少爷,您看得见我吗?”逍荣睁大了眼睛,盯着灯台,一只手也伸过来,颤声问道:“你,点了灯吗?我怎么看不清啊?” 他的声音有些慌乱失措,喃喃的说:“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贤和小兰都被吓住,贤连忙说:“小兰,快,快去找大夫来。”小兰哭着连忙跑出去了,贤强装镇定的说:“少爷,你不要着急,大夫来了就没事的,你很快就会好的。” 逍荣还是激动不已,用手去揉自己的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贤连忙去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等他安定下来,连声说:“不要紧的,您不要害怕,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逍荣紧紧的抓住她,好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撒手,问道:“是真的吗?”逍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害怕过,就像当初雅娴离开一样,一直都很坚强自信的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心理支柱,他无法接受自己可能要变成一个废人,眼睛看不见好像让他一下子掉入了黑暗的深渊,失去掌控的感觉很糟糕。 一下子,大夫,老爷太太们都冲到梅园来了,老远就听到太太的哭声。大夫拨过众人来到床边,拿着灯仔细的查看他的眼睛,反复的询问他,原来逍荣的眼睛可以感觉到眼前的灯光一丝白亮,可是看不清楚事物。大夫又问他当时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他回想起来自己当时一直骑着马带头赶路,眼前一片不见尽头的白雪淹没了道路,突然他觉得自己眼前闪耀着白光,脑子里发晕,有些掌控不住马,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大夫诊断了半天,才说逍荣可能是得了一种雪地盲眼症,这种病很少见,听说军队里有时候整天在雪地里行军,军士们一整天除了白雪看不到别的东西,如果恰好阳光强烈,不小心有的眼睛就会被雪光灼伤,逍荣也是相同的情况,幸好他的眼睛还可以感受到光亮,不至于完全失明,应该还有的救。 众人听了还是不放心,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看着大夫治疗。逍荣听了大夫的话,倒是安心一些,这样的病情他以前也听说过,便叫大夫大胆调理。大夫拿出银针来,扎在脑部穴位,刺激他的眼部经脉。大家都缄默不语,一眼不眨的看着大夫施针,生怕一个不小心出什么差错。 大夫给他施完针,又用草药敷住眼睛,说暂时先这样调理,等天亮了再来。老爷太太都围在床前问他觉得怎么样,可是逍荣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身上还是很痛,可是眼睛却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反而让他更担心,但是他还是装作没事的样子来安慰担心慌乱的母亲。 全家一夜都不得安眠,已经快到五更天了,可是冬天天亮得晚,外面还是漆黑一片。逍荣说自己想休息一会,劝母亲回去再睡一觉,白天再过来看他,众人才不放心的走了。贤看他睡着了,自己坐着守了一会,小兰过来换她,她才出来,在外间床榻上打了个盹。 ------------ 第十五章 伺疾 因为林逍荣突如而来的伤病,林府上下过年的心情都减淡了许多。老爷太太一天几遍来看他,连二太太也整日在这边陪着太太宽慰劝解,姨太太和雅琴也是时常一起跟着过来探视。 林逍荣是个明理听话的病人。虽然起初很不适应目不能视身不能动,但是很快就安静下来,听从大夫的嘱咐,每天几遍的汤药外敷的草药都认真服下换用,右小腿的骨头被马踩断了。虽然固定了夹板,但仍然疼痛难忍,他还是尽量忍着不动身体,免得骨头移位复原不好。 但是他还有愚顽固执的一面。在百梅园贴身服侍他的总是贤与小兰,两人按时喂他服药,帮着大夫给他换敷眼的药布,还给他擦拭身体,他从杭州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路回来,也没有好好休息过,穿过的衣服自然有些脏臭。 小兰拿着干净的衣服,贤坐在床边想要将他扶起来。逍荣唤了一声“小兰”,站在床边的小兰忙答应着:“少爷,我们帮你换身衣服,躺着更舒服些好吗?” 逍荣点了点头,又望向旁边扶着他的贤说:“让小兰来做这些事就好,你先出去歇着吧。”贤闻言一愣,望向已经转过脸去的逍荣,已经明白他真正的意图,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跟小兰示意了一下,就自顾自的走出了里屋。 小兰愣愣的看着她走出去,不知该说什么好。逍荣又在唤她,小兰忙答应着:“哎,我在这里。少爷,我来帮您换衣服吧。” 贤站在屋外,看着积雪之下梅林里仍然是猩红点点,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中隐隐的寒香,脑子里才清醒了一些。 这两日来。虽然她事事亲力亲为,一丝也不敢懈怠的照料着林逍荣。可是?他从来没有主动唤过她。虽然他行动不便,很多时候都需要使唤人照顾,可是每一次他都只会喊“小兰”。有时小兰并不在屋里,贤便过去问他怎么了?他总是回答没事,宁愿忍着也不愿意让她照料。 其实因为疼痛难忍,他一天也不能踏实的睡几个时辰,有时候一直躺着就很难受,想要坐起来一会,可是久坐也不行,一会又要让人扶着躺平。林逍荣身材健硕,不是小兰一个人就能应付得过来的,内房里并没有小厮,得两个人扶着才行。逍荣便让梅香也进房来守着,只不让贤插手。其实他言语之中并无冷硬,只是过于客气有礼,反而让人无法拒绝。 贤踩着积雪慢慢走到了暗香亭,便进去坐了下来,默默回想着许多事情。其实那一日在这亭子里品茶赏梅,他们才真的第一次见面相谈。自己看着他远远的从雪地里走来,从一个小小的人影变成了高大的真容,他喝着自己亲手泡的茶,不经意的看过来,只是轻轻说:“是吗?”眼神中并无疑问,只是平静无波的一瞥,自己那一刻却是含羞带怯,不敢直视。 她悄悄伸出手去,接了一朵亭外飘进来的雪花,雪落无声,可是很快就在她掌中化成了一滴水珠。她静静的看着那颗水珠,无声苦笑了一下,人心既已如冰,岂能这般轻易融化。就算她捧上满腔热血,能将这冰雪捂热,亦不知那时自己是否已经冻僵? 她久久的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又有人走进园子里来,原以为是太太又来看望,走近些才发现只有雅琴一个人。贤静静的看着她沿着清扫过的小径往屋子里走去,并不想主动招呼她。可是雅琴走到门口却并没有进去,只是徘徊了一会,又默默低着头往回走。 贤有些讶异,看着她又将经过暗香亭,便出声叫道:“雅琴表妹,不如坐一坐再走吧?” 雅琴猛然抬头看见她,一时脸色有些尴尬,她便站起来走出亭子来相迎,雅琴也跟着她一起进来。 两人相对坐下,一时无话。雅琴先问道:“你怎么不在屋子里照顾表哥?一个人在这里吹风吗?” 贤看了看窗外更加紧密的雪花,连梅枝都已经被压弯了,轻声答道:“我在赏梅而已。风再下大一些,这么好的梅花都要吹掉了吧。” 雅琴不屑她故作风雅,也不答话了。贤转过来看她,问道:“你不是来看望他的吗?怎么到门口又走了?” 雅琴面色难看,半晌才说:“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又何必去看人脸色呢?” 贤一时不解,问道:“谁会给你脸色看?虽然你我向来不算亲近,可是我心里并不讨厌你,更不会说给你脸色看了。” 雅琴直言道:“你以为你住在百梅园就算是这里的主人吗?你就算给我脸色看我也不会在意,更何况我并不在乎你是否欢迎我。” 贤才明白她所指是谁,凝神看了她一眼,雅琴五官精致,只是轮廓不够柔和,现在神色不愉,更显冷硬。她叹了口气才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却不明白自己的感受。你既然根本不在乎我,又何必处处针对我呢?就算我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你难道不是客居之身吗?” 雅琴脸色变了变,忍住没有讥讽回去。 贤又望向亭外飞舞的雪花,淡淡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外来者,突然闯入了你们原本就不平静的生活,只能将它搅得更乱。其实最不知所措的反而是我自己,因为我面临的是一辈子的考验。你看看我,也许能明白什么是更好的选择。” 雅琴有些震惊的看着她,仔细琢磨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愣愣的问道:“所以你才一个人坐在这里?” 贤望着她轻轻一笑,点头说:“既然他不愿意我接近,那么只好给大家多一点时间来适应。不过无论如何,我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便有照顾他的责任。”至于未来如何,她也无任何把握,只不过不愿意在雅琴面前表现低落,才努力让自己不要沮丧。 雅琴虽然已经明白她的处境,但是她的性格也不是那么容易软化,更不可能跟她结成联盟阵线。两人在亭子里又坐了一会,便匆匆告辞了。 贤回房来,小兰对她说少爷已经睡着了,她便进去里屋看了一眼。逍荣的胡渣已经剃掉,头发散落在枕头上,脸色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疲倦劳累,安静的躺在红色的被褥之中,比新婚之夜看起来更年轻几岁,还多了些书生气。 小兰去小厨房看着煎药,贤便坐在窗边坐着女红,给清雪准备的鞋帽这几天都没有能静下心来做,她得加紧功夫,不然过年就穿不上了。清雪那天听说爹爹病了,也跟着太太们哭了起来,被奶妈哄着抱走了,这几天都没有功夫去看她,更加不会让她到这边园子里来。贤这时候才真有些想她,抬头看一眼仍然安静睡着的逍荣,不禁又叹了口气。 又到了服药的时辰,小兰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房来,看见逍荣还睡着便有些迟疑,贤站在一旁轻声说:“先叫醒他吧!服药要紧。”小兰便轻轻的推了推他,逍荣一贯警觉,很快就醒了。 小兰将药递给贤手上,自己站在床头将逍荣扶起来,说:“少爷,先喝了药再睡吧!大夫交代了每天的药不能错了时辰。” 贤刚想要给他喂药,却听他轻声问道:“小兰,少奶奶在屋里吗?”她连忙向小兰摆手,小兰扶着他坐好才装作自然的说:“少奶奶刚出去了,您是要找她吗?” 逍荣忙说:“不用了,让她歇着也好,这几天你们都累了。”贤想了想,还是把药碗递给小兰,自己只在旁边站着。小兰一边喂药,一边说:“少爷说哪里话,我们照顾您是应该的,怎么会嫌累呢?” 逍荣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们也不是铁打的,不眠不休怎么会不累?小兰你是伺候惯的,旁人自不能跟你比。” 小兰打趣的笑道:“那是自然,少奶奶是享福的命,我可不敢跟她比,只能任劳任怨了。”一边还朝贤眨眼睛笑,贤只装作不知,安静的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逍荣摇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他又顿住没有往下说。 很快喝完了药,小兰又扶着他躺下。逍荣突然说:“小兰,你悄悄的去跟太太说,明天还是把我搬回兰香馆去养病好了。少奶奶要是问 ,你就说是太太的意思好了。” 小兰有些惊讶的看着贤,一时不知如何回话。贤虽然心里起伏不定,还是镇定的跟她做手势,让她暂时答应。小兰忙说:“那我先去跟太太说,少爷您先歇着吧。” 虽然贤只挥手叫她出去,小兰还是犹豫不决,终于还是在外间坐下,想等等看再去回报太太。 逍荣又闭上眼睛开始睡觉,贤静静的看了一会,终于悄悄在床边坐下,轻声说道:“夫君若真要搬出园去,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逍荣猛然睁开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愣愣的望着声音的方向,不大自然的说:“原来你在啊!你不要多心,我只是想搬过去那边伺候的人更多一些,我的东西也都放在兰香馆。再说也不用打扰你每日休息。” 贤伸手为他掖了掖被子,望着他说:“夫君,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虽然你答应娶我,可是从没想过要把这里当做你的新房,所以直到今日你的衣物仍放在兰香馆。”逍荣听她这样说,脸色微变,不知该说什么。 贤继续说道:“我不愿意勉强你,也不想让自己受委屈。你若执意要搬回去住,那先给我一封休书,让我也早日解脱。” 逍荣呐呐的说:“我没有要休你的意思,你……” 贤轻笑了一下,又说道:“只不过太太定然不同意你休妻,说不定也不会答应让你搬出去。其实用不着这样,你要人伺候还是要原来的东西,都可以从那边搬过来,只要我从此不再进这间内室,你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太太若来探视,我还可以暂时陪你做戏,只是要你暂且忍耐而已。” 她越想越觉得不错,几乎笑着说:“过段时间就算你好了,我们也一样这般相处,只要多得一年,你到时便可以我无所出为借口 ,休妻再娶。至于太太逼你再娶妻,你尽可想法拖延,躲得一时是一时,说不定太太也就无可奈何了。” 逍荣听到她这般疯言疯语,心里一时惭愧,一时惊讶,半天才说:“你别说了,我不搬出去就是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贤还伸手去扶他,他拉住她的胳膊,又说:“我不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我只不过是以为在这边让你也不得休息,并没有打算要休你啊。” 贤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心里似冷热交汇,眼眶中一股热泪转了半天才没有滴落,强忍了好一会才平静的说:“也许我还猜不透你的心思,可是只要我还是你的妻子,便有责任照顾你,就算再辛苦也是应该的。我将夫君视作一生的依靠,当然也愿意为夫君伺候病床。” 逍荣靠在床头叹了口气,他实在震惊新娶的妻子看似温柔和顺,竟有如此出人意料大胆之语,半响才说:“我既然已经娶你为妻,自然一生都会让你依靠。” 贤摇了摇头说:“夫君不必急于表白,一生之诺不可轻言,无心之语只会让人伤心失望。” 逍荣真的不知如何回话,只静静的靠在床头发呆,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造成了如此难解的局面。 过了许久,小兰才看到贤走出房来,忙上前问道:“少奶奶,我还要不要去跟太太说?”贤摇摇头说:“不用了,你先进去伺候少爷吧。” 小兰走进房去,看见少爷靠在床头似乎睡着了,半天没有动静,便轻声问道:“少爷,要不要我扶您躺下来歇着?” 逍荣才回过神来,随口嗯了一声,便让小兰扶着躺下休息。也许骨伤仍然疼痛,他许久都没有安稳睡着,一条腿完全不能动,怎么躺都不会舒适的。 ------------ 第十六章 心结 自那日孔贤挑破直言之后,林逍荣倒不知该如何对待两人的关系。小兰给他喂药时,他没有听到贤的声音,还小声问道:“少奶奶不在吗?” 贤正坐在窗边绣着清雪的虎头帽,听到他的话便抬头看去,小兰也正以眼神询问着她,她便摇了摇头示意。小兰只好回道:“少奶奶在外间呢?少爷您要叫她吗?” 逍荣“哦”了一声,又忙道:“不用叫她了,我没什么事。”贤听了也只低头继续做活计,不去管小兰苦恼的看她的眼神。 喝完了药,小兰问他要不要躺下休息,逍荣说想先坐一会。才过一会,他又问:“少奶奶在外间做什么呢?太太吩咐她的事吗?” 小兰只好说:“少奶奶在做绣活,少爷要不要我出去叫她?”逍荣这回却沉默不语。 贤一直侧耳听着,这会便放下了针线,悄悄走到床前问道:“少爷有事找我吗?不如吩咐小兰也是一样的。” 逍荣闻声抬头看向她,又很快转回脸去,磕巴了一下才说:“额,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一直躺着有点发闷,想找人说说话。” 贤在床边的矮榻上坐下,淡淡说道:“少爷想说什么?只怕我见识浅薄、言语无趣,不能给您解闷。” 她似乎想要破罐子破摔,完全不管什么温柔贤淑,让逍荣不软不硬的堵了一下。过了半响,逍荣才说:“还有几天过年呢?家里这些日子应该很忙乱吧!偏偏我又受伤了,只怕过年也不得安生。” 看他这般迁就,贤倒觉得自己太过无礼,便放软了声音答道:“今天已经腊月二十八了,后天就是除夕。家里过年的一应准备早就做好了,先前只等着你回来,现在虽然因为你的伤势,惹得老爷太太不安,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忙乱。你只要安心休养便好,铺子里的生意也得过了年才能重新开张吧。” 逍荣点点头说:“那就好,生意上的事情父亲会过问,还有二叔也会照管着,我暂时倒不用担心。” 贤“恩”了一声,也没什么好说的。过了一会,逍荣又问道:“你父亲今年得一个人过年了吧?前些日子我没有陪你回门,他有没有怪我?” 贤想起父亲说的那些话,心里更软了些,摇头说:“爹爹没有怪你,他还跟我说要体谅你是做大事的人,让我不要埋怨你。” “你父亲竟是这般明理的人!” 逍荣叹了一声,又说:“不如明天派人去接他过来一起过年吧!免得他老人家大节里也冷冷清清的?” 贤忙阻止道:“不用了,爹爹他不会同意的。再说,他有母亲陪着过年,也不会觉得孤单的。” 逍荣愣了一下:“你母亲她不是……” 提起母亲贤倒是脸色平静,并不太伤心,说道:“我母亲虽然已经过世十来年了,但是爹爹从不觉得她离开了我们,平时有什么事情都在她牌位前跟她诉说,每日吃饭都留一副碗筷,叫一声让母亲来吃。外人也许看着奇怪,我倒是习惯了,总觉得母亲就在屋子里看着我们。” 逍荣有些惊讶的听完,半响才感叹道:“你父亲这般情深不渝,实在让人敬佩。” 贤知道他感同身受,可是仍继续说道:“是啊!我从小就很敬佩父亲,不管是为人师表还是身为丈夫、父亲,他都做得无懈可击。母亲过世后,也常有人上门说媒,可是他总是不愿续弦,一来是担心后娘会待我不好,二来是他根本不愿意忘记母亲,他说如果他再娶妻,便无颜到地下去见她。” 逍荣脸色渐显痛楚,喃喃的说:“他?我,我怎么……”几乎语不成句,可是仍不能开口阻止她说下去。 贤沉默的看着他,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残忍,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小的时候,也不愿意他再娶,担心父亲会被人夺走。可是等我长大了,才觉得他终究需要人照顾,子女就算孝顺也无法替代所有。我回门那天要离开家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门口,才发觉他真的老了,竟然连背也挺不直了。如果母亲还在,那该多好。” 逍荣将头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不由自主的想象着日暮黄昏,孤独的老父倚门相送唯一的女儿,那幅画面竟然让他一时心痛如绞。 贤静坐了一刻,看他仍无动静,便轻声问道:“不如我扶你躺下休息吧!一直坐着太辛苦。” 逍荣无声的点头,倚靠着她慢慢躺下去,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自己上方咫尺之间,那一刻他真想睁开眼看看自己到底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她的每句话竟然都能锋利如刀,又如银针一般扎在自己的痛处,偏偏让他无言以对。 贤说完那番话,其实自己何尝不心痛。她走回窗边去,拿起针线继续活计,可是脑子里却总想着父亲临别那一幕,眼泪生生的淌过脸颊,又赶紧悄悄拭去。她绣着帽子上的虎纹,想起清雪可爱的笑脸,心里才好过一些。 晚上太太又过来陪了许久,关切的问逍荣有没有好一些,他便安慰母亲已经好得多了,腿上的疼痛已经习惯了许多,眼睛按时敷药。虽然还是只有模糊的光感,可是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只等时间慢慢恢复罢了。 太太心疼了半天,又跟他说起前日他生辰,别人送来的礼物都还放在寿菊园,他现在也不能去看一看,不如叫人都送过来这边收起来。 逍荣忙说:“不用麻烦了,放在母亲屋里也是一样,您肯定帮我保管得更好。” 太太只好作罢,过了一会又叹道:“别的就算了,雅琴那丫头辛辛苦苦给你做了十双鞋子,你一时只怕也不能穿了。等你能下床了,我就给你拿过来。” 逍荣一时愣住,说:“这实在是太麻烦她了,我的衣服鞋袜外面买的还有下人们做的都穿不完。母亲一定要替我谢谢她,让她以后千万别再做了。” 太太握着他的手说:“这也是她的一番心意,怎么能跟外头做的比呢。你要谢她,也该当面道谢才是。” 逍荣只好暂且不提,太太又喂他服了一遍药,叮嘱贤和小兰好好照料,这才安心走了。 逍荣睡了一觉,醒来有些口渴,便在帐子里喊道:“小兰,倒杯茶来。”里屋只有贤还坐在灯下坐着绣活,听到他的声音,便站起来从暖壶里倒了一杯茶,走到床边去,说:“少爷,小兰刚刚去睡一会,我扶你起来喝茶吧。” 他已经能自己勉强坐起,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才问道:“你怎么还没去睡?一个人在做什么呢?” 贤回头看了一眼快要做完的虎头帽,想了想还是说:“是我给清雪绣的虎头鞋帽,得赶在除夕前做完,她过年时穿着图个喜气。” 逍荣听到“清雪”这个名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指谁,轻声说道:“那孩子,你待她倒好…… 她看着逍荣说道:“这孩子大概与我有缘,才相识几天就有些放不下她了。清雪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光看长相就是个美人坯子,又能说会道,怎么不惹人疼?” 逍荣听着只觉得陌生,又习惯性的不想去关心她的事情,半天都没有回话。 贤拿过他手中的茶杯,问他要不要躺下休息,他却摇了摇头说:“我想坐着呆一会,你如果困了就自己去睡吧。” 贤收拾起桌上的针线,在他床边矮榻上坐下,说:“我也还不想睡,不如就陪你说会话吧。” 逍荣笑了一下,扭过脸望着她问道:“你想说些什么?”他已经领教过她的言辞锋利,不敢大意将她视作笨嘴拙舌之人。 贤也笑了笑,无声的吸了口气,终于说道:“不如说一说你和雅娴的故事吧!我真的对她很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传奇女子,竟让你这般为她痴心?” 逍荣彻底愣住。虽然心里已有准备,可是猛然提到雅娴这个名字,已经足够让他手足无措。 贤等了一会,又问道:“你是不愿意在我面前提起她吗?是不是怕她会怪罪你?” 逍荣摇了摇头,终于说道:“雅娴并不是什么传奇女子,她只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和孝顺的女儿。”逍荣闭上眼睛,雅娴的面容仿佛就出现在眼前,他一边冥想者,一边喃喃说道:“她长得很美,就像画里的江南女子一样温柔清丽。我初见她时,姨夫刚刚过世,姨妈带着两个女儿惶惶无依,她虽然一身重孝,可是总是坚强的抚慰母亲不要伤心,还要照顾年幼的妹妹,只有无人的时候才偷偷哭一会……” 他想起第一次无意撞见雅娴在偷偷流泪,除了心疼还是刹那的惊艳,不由自主的想要安慰她,让她不要难过。可是他又想起最后雅娴流着眼泪跟他告别,他那时已经哭得双眼模糊,只见她努力绽开笑容,想要劝慰自己,可是两行清泪仍自顾滑落。他伸手想要给她拭泪,可是她的眼睛已经再也不会睁开。 贤静静的听着,看他话未说完眉已紧锁,依然十分难过,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的感情定然很好,所以时至今日你还是念念不忘。她虽然不幸早逝,有你这样待她想必也很幸福。”她顿了一下,又说:“我小时候只觉得有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便是最幸福的生活。因为他们相亲相爱,家里总是欢声笑语,还有琴棋书画。我现在想起母亲,也只记得她的笑脸。父亲常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们虽然不能白首,但总算是一心而终。” 逍荣有些痛苦的哽咽说道:“我没有让她幸福,明明她已经怀孕,我还要出远门。临走的时候她就反复问我到时候能不能赶回来等孩子出生,可是我千辛万苦的赶回来,却只能见她最后一面……”他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时,雅娴已经难产了两天,他在门外喊着她的名字,半天只听到孩子的哭声,他惊喜的冲进去,以为她终于闯过难关,可是她已经血崩昏迷了过去。他顾不上看孩子一眼,一直守候在床前,终于等到她醒来,却只是无言的告别。 贤也有些伤心,轻轻擦了擦眼角,还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你何必这样自责?她既与你心意相知,又怎会不理解包容你的无奈呢?能够与心爱的人生儿育女是莫大的幸福,可是你因为伤心难过,连孩子也置之不理,这难道不是她最失望痛心的事情吗?若她真的在天有灵,想必也不得安息!” 类似的话曾经有人劝解过过无数次,他从来只当充耳不闻,可是这一次却像一字一句扎在心口,痛得血流汩汩,他哭着喊道:“雅娴,若你真的怪我,你应该当面来向我问罪,可是这三年来,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连梦里也见不到你的影子?你不要恨我……” 贤抓着他的手,陪着他默默流泪,半响才说道:“她不能托梦,也许她早已转世为人,忘记了前尘往事,并不是因为恨你……”心结难解,她才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很无力,只有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一些,让他知道有人在陪着他。 逍荣哭了一会,又渐渐安静下来,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声。屋里这般动静,早已吵醒了外间睡着的小兰,她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又说又哭,捂着嘴也偷偷哭了,能够哭出来总好过少爷这些年的冷漠孤僻。 过了好久,逍荣突然问道:“她真的都忘了吗?” 贤点点头说:“恩,你没听说过所有死去的人在轮回之前都要喝下孟婆汤,忘记了前世来生才能有新的开始。活着的人超度亡魂,也是祈祷他们脱离苦海,早入轮回,来世投个好人家。” 逍荣又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不知想些什么。贤想着清雪的长相,在心里默默描画着雅娴的模样,那般娇弱美丽的女子,让人无法嫉妒,唯有怜惜。她又想起母亲的样子,对她总是一脸温柔慈爱,在父亲面前却会调侃娇笑,两人谈诗作文,还能弹琴弈棋,堪比神仙眷侣。可是也曾一起在院子里开荒种菜,寻常烟火也能和乐融融。那时候的自己人小鬼大的觉得自己好像是多余的一个,总是故意惹些麻烦引来大人的关注,可是父母从来不会打她,只会给她讲道理让她明白自己的错误。直到母亲去世了,她才发现美好的东西原来那么容易失去。 床边两人一坐一卧,各自沉浸于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竟然都睡着了,逍荣靠在床头没有躺下,贤直接趴在床沿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就睡熟了,只是相握的手一直未松开。 ------------ 第十七章 除夕 大年三十,林府上下从大清早就开始忙碌起来,整座大宅已经焕然一新,层层宅院中门大开,大红灯笼挂满屋檐,每一扇门外都贴上新写的春联,响亮的吉利话衬着倒挂的福字,在一片白雪茫茫中显得更加耀眼。 百梅园的侍女小厮们也都换上了新装,只不过他们的脸上不大敢公然露出太多喜色,进进出出也尽量轻手轻脚,生怕破坏了少东家养病的清净。 太太也忙得很,只有早饭的功夫来看了逍荣一次,她这天得盯着准备拜祭祖先的祭品,祠堂里所有的排位都得细细清扫,吃团年饭之前林老爷得带着全家去拜祭。 贤呆在房里静静的陪着逍荣,侍候着按时喂他服药,小兰被太太叫去帮忙领着小丫头们剪纸人纸马,只有梅香在小厨房里守着药罐。 虽然百梅园已经尽量安静,可是接连不断的炮竹声仍然听得清晰在耳。林逍荣倒不嫌噪声心烦,只是这般普天同庆的日子自己只能躺在床上,多了一份无奈。不过他难得有这份清闲,不去想那些病痛,只有无边的心绪默默蔓延。 给清雪的鞋帽终于做好了,贤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有些莫名的高兴,好像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盼着过年的日子。 半天没有听到逍荣有什么动静,她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走到床边去看看,才发觉他一直醒着,听见她的脚步声,便抬头看了看,可是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焦点。 贤在床边轻轻坐下,问道:“是不是外面放炮竹太吵了,让你睡不着?” 他摇摇头,撑着床榻似乎想要坐起来,贤连忙从背后托起他,又拿了两个厚厚的枕头垫在他背后。逍荣虽然不能下床,也准备了一套过年的新衣,贤又拿过来让他披着。 逍荣静静的坐了一会,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贤坐在床边矮榻上,答道:“刚刚过了午时,还早着呢。” 逍荣侧耳听着远远传来的炮竹声,轻笑道:“小孩子们大概都等不及了,先放起了爆竹烟花。” 贤点点头说:“是呀,等到晚上家家户户都放的时候才叫热闹呢? 你知道吗?虽然我是女儿家,我可一点不怕,每年家里送岁迎新的爆竹都是我放。” 逍荣笑了:“是吗?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很胆小呢?小时候我也喜欢放爆竹,逍云胆子小不敢点,只敢跟着我,碧云胆子更小,都躲在屋里,我和逍云就常常去捉弄她。有一次把她吓哭了。还挨了老爷一顿打。罚不准吃团圆饭。还好有娘来救我们。” 贤说听了有些羡慕的说:“有弟弟妹妹真好,我从小都是一个人,不过平常还有一些小伙伴们一起玩不觉得什么。过年的时候吃团圆饭,做好了一大堆饭菜,只有我和爹爹两个人坐着,也不忘记给娘摆一副碗筷,让她在天上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团圆。” 逍荣说:“你想你爹爹了吗?”贤顿时红了眼圈,停了一会才说:“说不想肯定是假话,今天过年家家都团圆,爹爹一个人在家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可是我也没那么难过,我想他肯定是在娘灵前跟她说话,没我去打扰他们也挺好的。”说着忍不住自己笑了一下。 逍荣也笑了,想了想有问道:“你家姓孔,是圣贤之后,可是你父亲为什么为你取名贤呢?难道不怕避讳先人吗?”贤说:“你想不想听我讲我们家的故事?”逍荣看着她,示意她讲下去。 贤回忆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我娘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我都快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可是我爹爹经常说我和她长的很像。他常常在我娘灵前跟她说话,我长大了才大概知道他们的故事。原来这里面还有许多的曲折和惊世骇俗,不知你听了会不会奇怪?” 逍荣更加好奇,说:“我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迂腐之人,你尽管说吧。” 贤笑道:“其实究竟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我父母同姓相亲而已。只是因为他们都姓孔,才显得不为世俗所容。原来我们家不是在这里的,而是从山东曲阜辗转多方才在此地落脚。所有曲阜姓孔的人家都是孔子的后人,尽管我父亲是一个早已没落的旁支,我娘却是族中的大小姐,后来他们在因缘巧合之下相遇,竟然偷偷相知相爱起来。” 她想象着当年的故事,叹了口气说:“虽然他们的亲缘关系远的已经数不清了,可是在族中人看来这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所以他们一直不敢告诉任何人,直到有人去向我娘提亲,我爹才忍不住去跟外公禀明,当然立刻引发了雷霆大怒。外公却不敢声张,只把我娘关起来,又去跟族长说把我爹赶出去。其中多少曲折我都不太清楚,只知道娘当时整日以泪洗面,后来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奶娘不忍心,竟然偷偷把她放了出去。” 逍荣虽然惊讶,但还是忍住没有打断她的话,贤又接着说:“结果我爹带着她连夜逃走,四处躲藏了好久,后来才搬到京城来。也许是木已成舟,外公也就没有继续追查下去,只是他们也一直不敢回家看看。后来生下了我,我爹给我取名为贤,一是意为不忘我们是孔家圣贤之后;二来也是夫子自道,虽为忤逆亦能为贤者,今日之宗族家法未必为祖宗先贤所立。” 贤讲完了,停下来看着逍荣,他静静的躺着,好像在回味这个故事。贤讲的很平淡,可是其中的惊险转折仍然让他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半响逍荣才叹息着说:“我很羡慕他们。”贤笑了,说:“我也一直觉得他们很勇敢,而且他们相爱了一辈子。换做是我,也许还做不到这般地步。”逍荣沉默着,许久没说话,脸上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贤看着他,也没有说话,好像在等着他先开口。 多了许久,小兰突然进来对贤说:“少奶奶,太太请您一起去祠堂祭祖,等会就要吃团年宴了。”贤忙问:“那少爷怎么办呢?” 小兰说:“您不用担心,太太已经吩咐过了,这屋里也开同样的一桌,我们陪在这里侍侯少爷就好了。”贤回头看着他说:“那我也不用出去了,就留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团圆好了。” 逍荣说:“你是林家的新人,一定要在除夕祭祖的时候向祖先禀报,我不能去拜祭,你怎么能也不去呢?还要替我安慰父母亲,别让他们大过年的还为我担心。” 贤听他这样说,倒一时愣住。她还并不习惯将自己当做林家的人,现在要踏入祠堂才觉得真的不一样了。逍荣这番话是说他已经接受了这个既成事实吗? 虽然心里愤恨时也曾想过干干净净的来,无所牵挂的走,口不择言的时候也说过要一封休书就此两相解脱。可是她现在还是愿意诚心实意的去接受一个林府孔氏的名分,去祭拜那些毫无所知但是冠以林姓的先祖灵位和画像。 她长久的凝视着逍荣的面孔,明知道他现在还看不见,可是他的眼睛也一直望着她的方向。休养了几日,他的脸色多了些温润,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并不那么突兀。 贤淡淡的说了一声:“那我先去了。” “恩。”逍荣只答应了一声,靠着床头一直未动,直到她的脚步声已经远去。 ------------ 第十八章 父女 二老爷一家都在太太这边等着,老爷正做着祭祀的最后准备,每个人都穿戴隆重,态度恭敬。贤进屋去,太太便拉着她问逍荣的情况,她笑着安慰她别担心。 贤看了看屋里的人,却没发现姨太太和雅琴,想必她们不必参加祭祀,所以还未来。她拿了给清雪的鞋帽,可是她竟然也没在。 她悄悄问太太:“清雪不去祭祖吗?”太太倒愣了一下,往年祭祀逍荣都在,晴雪又还小,便没有让她出现。今年情况不同,按说清雪去是可以的,只是一时都倏忽了,连雅琴也没有过来。 看太太这般神情,她便说:“不如叫人赶快去把雪儿抱过来吧?她也是唯一的孙儿辈,一起去拜祭想必祖宗也更高兴。”太太想了想便答应了。 去接清雪的人很快就回来,雅琴和姨太太也陪着一起过来了。太太迎上去将她抱在怀里,逗着她说话玩,又教她待会要跪下磕头,她半懂不懂的答应着,口里说着要去拜拜。 贤便拿出做好的虎头鞋给她看,被清雪一把抓在手里呵呵笑着,贤笑着问她:“雪儿喜不喜欢?” 清雪奶声奶气的说:“雪儿喜欢,大老虎。”贤又问她:“那雪儿会不会自己穿鞋子?” 清雪看了看手中的“老虎”,才知道这是鞋子,摇摇头娇声说:“雪儿不会,二娘给我穿鞋鞋。” 太太抱着她,也笑呵呵的问:“太太给宝贝穿鞋鞋好不好啊?”清雪歪着脑袋想了想,便说:“那奶奶穿一只,二娘穿一只好了。”她举着两只鞋子给她们看,想必是说你们不用争啊!逗得她们都笑了。 林家祠堂就建在大宅附近,也就是家庙,除夕祭祀除了长房的两位老爷,还有其他宗亲也都派了男丁来拜祭,只有长房的女眷才有资格进家庙,可是她们也不能上前进香,只是跟在后面一起跪拜。 林老爷担任主祭,逍云上供,二老爷则领着大家三跪九叩,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听得林老爷在吟诵悼词,特别禀报长房长男逍荣因病不能来祭拜,忘祖宗保佑他早日康复。临了,又听他说林家长房新妇和长房长女也特来拜祭,望先祖周知,保佑人丁兴旺,家业昌达。 贤规规矩矩的跪地叩拜,不敢稍有懈怠,清雪迫于这般严肃的气氛,也不敢随意东张西望,跪了半天只敢偷偷在底下拉她旁边的人的衣角,贤悄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小手,清雪便调皮的挠她手心。贤刚刚放开手,她便又去拉跪在前面的奶奶的衣摆,还好林太太衣服宽大,并无所觉。 正好二老爷带头站了起来,贤忙起身,又一把将清雪拉在身边,她才嘟着嘴巴放弃了自己的小动作。 百梅园里四五个仆人提着大食盒陆续进来,小兰吩咐两个小厮把大圆桌抬到里屋。虽然只有逍荣一个人吃饭,也一样摆得满满当当,说是陪着的几个屋里人不过是站着夹菜罢了。 小兰正要扶着逍荣坐起来,却看到贤走进房来,手里还拉着一个小女孩正是清雪,她一时紧张的看着她们,不知贤想要做什么。 逍荣也感觉到她的异样,便问道:“小兰,谁来了吗?” 贤走近一些,轻声答道:“少爷,我回来陪你一起吃团年饭吧。” 逍荣抬头望着她,也微微笑道:“回来了那就一起吃吧!只是老爷那边该有些冷清了。” 贤答道:“二老爷一家都在,还有姨太太和雅琴陪着,老爷太太都同意我回来,你不用担心。” 逍荣点点头没说话,贤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少爷,我还带了一个人来给你拜年,好不好?” 逍荣笑着问:“还有谁也来了?”贤示意一旁好奇的清雪说话,刚才教了她一路,这会她只顾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这才说道:“爹爹,雪儿给您拜年了,恭喜发财!恩,还有早日康复!” 逍荣脸上的笑容完全冻住,分不清是惊讶还是痛苦,愣愣的瞪着虚空的存在,又猛地转过身去,大声喊道:“带她出去,都出去!” 小兰已经紧张的上来要拉清雪,她吓得哭了起来,这个还笑着看她的男人怎么一下子完全变了,他脸上的伤痕也变得可怕起来。 贤立刻蹲在地上将小雪抱在怀里,哄道:“雪儿乖,别怕,爹爹生病了,他不是故意要吓雪儿的。”小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小兰抽噎着,靠在贤怀里偷偷去看床上的男人,因为盖着被子也看不见他腿上的伤势,便小声问道:“爹爹得了什么病?” 贤看了一眼逍荣的背影,也不去劝慰他,只对清雪说:“爹爹得的是心病,只有清雪才能治得好他。” 清雪顾不上哭了,纳闷的问:“可是雪儿不是大夫,不会看病怎么办啊?” 贤抱着清雪坐在床边,说:“爹爹的心病不用吃药,只要雪儿逗他笑一笑就好。” 清雪还是不解:“可是雪儿生病了都要吃药啊!笑一笑怎么能好呢?” 贤干脆讲起了故事,娓娓道来:“雪儿听说过以前有一个孝子叫做老莱子吗?他的父母都很高寿,老莱子七十岁的时候双亲仍然健在,他常常穿着五色彩衣,手里拿着拨浪鼓,像孩童一样逗父母开心。又一次他给双亲送水,进屋的时候跌了一跤,他怕老人家担心,就干脆赖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父母就都笑了。” 清雪听完自己就笑了起来,咯咯咯的笑声如银铃一般,原本一直战战兢兢的侍女们也跟着偷偷在笑。 贤也笑着说:“笑一笑,百病消。只要清雪让爹爹高兴了,病也就好得快了,不用吃药也能好。” 逍荣根本不想听,可是一字一句都钻进耳朵里来,让他无处可藏,终于忍不住喊道:“你别说了行不行?你为什么一定这样要逼我?” 清雪原本笑着,一下子又不知所措的看着贤,贤叹了口气,将她交给小兰抱出去,一时间下人们都跟着出去了。 贤心里又气又伤心,酝酿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没有人愿意逼你,是你自己要逼自己。清雪年幼无母已经够可怜了,你更让她有父等于无父,她若真的懂事,根本不会愿意叫你一声爹。你以为你这般伤心自责就是情深不渝吗?若雅娴泉下有知,她定会骂你恨你。” 逍荣紧紧捏着被角,手背青筋毕现。贤心里一酸,哀哀的说道:“我也是从小没娘。虽然爹爹百般疼爱,但是终究比不得母亲细心。小小年纪不懂梳妆打扮,穿得跟个小子一般。长大些就自己学着做饭绣花,热水烫了也不哭,满手扎满针眼才给爹爹做了一双鞋子。可是我从无怨言,因为我们父女相依为命,我不能让爹爹担心。” 逍荣仰头长叹,用手盖着脸,许久沉默不语。贤看着他说道:“清雪还年幼,你若能对她好些,一切还来得及。她现在这般活泼可爱,若是有一天她因为你而伤心难过,你于心何忍?” 逍荣也不是无心之人,只是关闭已久的心门不知如何打开,此刻自责多过难过,那一声清脆的“爹爹”更让他无所适从。 ------------ 第十九章 团年 好好的一顿年夜饭,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情吃,最后贤让小兰抱着清雪进来,挑了一些小孩能吃的喂给她吃。清雪早就饿了,这会子也不去管屋里还有一个很怪的男人,反正他也一直默不动声,她吃着吃着就把他忘记了。 清雪嘴里含着最爱吃的珍珠鱼丸,嘟囔着:“二娘,你怎么不吃饭呢?好好吃哦!”贤原本坐在窗边贵妃椅上发呆,听到清雪的声音,才走了过来,说:“二娘不饿,雪儿好好吃吧!多吃一点。” “恩。”清雪一边咀嚼着,一边有点发愁的说:“可是太多了,我吃不完,姨娘说不能浪费粮食,怎么办?” 贤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姨娘怎么跟你说的?” 清雪想了想就熟练的背诵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雅琴虽然疼爱她,也管教甚严,小小人儿就会背唐诗了。 贤有些惊讶她这般懂事,想了想,便挑了几样菜品,端到床边去,轻声唤道:“少爷,你也多少吃一点吧?你不愿意的事情我也不会逼你,总不能饿着肚子过年。” 逍荣靠在床头,并不理会她。床边有早就安置好的炕桌,贤一样样给他说着菜名:“有清蒸鲈鱼、酱肘子、珍珠鱼丸、红烧狮子头、熏兔肉、酿鸭脯、烤羊腿、参鸡汤,你想吃哪个?过年的菜荤腥太重了,你要是没胃口,不如吃一块这个醋溜藕片吧?我陪你一起吃好吗?” 她先自己尝了一块,又赞道:“这是荆楚所产的莲藕,果真清脆爽口,冬天吃开胃解腻最好不过,你尝尝看?”她夹了一块送到逍荣的嘴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逍荣不动她也不动,过了许久她的手似乎都要发抖了,生怕那藕片掉在被子上。逍荣终于张开唇咬了一口,她已经僵掉的笑容才终于恢复了。 她就像馆子里的小二一般,一样一样的介绍着菜品的样式、做法、口味,还要亲自尝一尝再告诉他是什么滋味,其实逍荣并不管她喂到嘴边是什么菜,全部一声不吭的吃下去。 清雪一个人吃的没趣,自己溜下桌子跑到床边眼巴巴的看着炕桌上的菜,贤便笑着问她爱吃什么?按她点的夹到她碗里去,然后又夹同样的菜喂给逍荣吃,自己偶尔也吃一点,三个人竟似这般同桌吃了团圆饭。 主屋里团圆宴也吃过了,太太又带着人过来看望逍荣,在外间先问小兰少爷情形如何,小兰含着泪悄悄回报了半响,太太也叹息了半天,终于勉强挂上笑容走进里屋,唤道:“荣儿,娘来看你了,你们都吃过了吗?” 逍荣终于开口说话,望着娘的方向答道:“母亲,您怎么来了?儿子不能陪您和父亲过年,只能在床上给您磕个头了。”说着他便在床边低下头去。太太一把抱住他,险些掉泪,说道:“我的儿,你就免了这个礼吧!只要你好了,爹娘什么都行,不急着这一天磕头。” 逍荣心有所感,百般悔恨的说道:“娘,儿子不孝,让您老人家一直为我担心,以后我都不会了。” 太太终于抹着泪,说:“好,好,只要你好好的,娘就安心了,比过年都高兴。” 母子俩正互劝互慰,站在一旁的清雪却脆生生的喊道:“奶奶,我给您磕头拜年吧!”她“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口里说着:“祝奶奶新春吉祥,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贤忙把她抱了起来,太太也高兴地合不拢嘴,笑着伸出手要抱她,清雪笑呵呵的扑到她怀里,乖巧的喊着:“奶奶。”太太抱着她,过了一会又想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平安金锁,给她挂在脖子上,说:“我的乖孙女,以后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记得要孝敬爹爹。” “恩。”清雪点点头,又摸着胸前的金锁。一时间祖孙俩的话语让屋子里热闹了许多,逍荣虽然不说话,也一直静静的听着。 屋门口站着很多人,现在都进房来围着说话,只有雅琴仍然站着,默默的看着屋里的温情画面,她的眼睛里只有那个看不见她的男人。他虽然从来未笑,可是脸上的表情就像初春即将融化的冰雪,依稀可见那温柔的波光,只是这温柔却不是因为她。 大家谈笑了许久,又有下人进来禀报,说老爷吩咐开始放烟花了,请太太小姐们都去看。太太便说就在百梅园的暗香亭里看,不用去前厅一样能看得到。贤本来要留下来陪着逍荣,逍荣却主动跟她说打开窗子让他听听就行了,不必专门陪着他。贤看了看他,便答应了。 夜空里烟火璀璨,映照着满园的雪光,更显浪漫美妙。贤看一看天上绽放的烟花,又看一眼远处窗子里的灯光,心里更多一份感动。 放完了烟花,太太们也要回去了,贤要清雪在这里住一晚。虽然雅琴心里不愿意,可是太太点头她也没法开口。贤送她们出门,偷偷拉住雅琴,说:“谢谢你,我只想他们父女俩能多一点时间相处。”雅琴看着她,并未说话就走了。 清雪玩累了,撒娇要贤抱着。贤知道她是困了,就抱着她,轻轻的哼着摇篮曲,一会儿清雪就眼睛睁不开了。贤坐在床边,看着怀里清雪安静的睡颜,突然小声说:“她睡着了,你要不要抱抱她?” 她知道逍荣没有睡着。虽然他一直没有动,可是他确实一点一滴的听着她们的动静,她们的笑声,她们说的话,还有她哼的曲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笼罩着他,让他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梦一般。 贤的话让他好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他动了一下身体,却不知该如何伸手,贤悄悄的把清雪放在他手臂里,让他环抱着她。他静静的抱着,头低下去,闻到一股小孩子的香味,软软的、轻轻的,好像他一放手就会打碎了。他低声开口说:“谢谢你。” 贤听着笑了,温柔的看着他们,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不知道这是一种成功感还是幸福的感觉。清雪却皱着眉头,不舒服的翻个身,好像在抗议这个怀抱不太专业。逍荣紧张的抬起头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贤笑着把她抱起来。打开逍荣的被子。让她睡在逍荣身边。这样就不会觉得不舒服了。 贤轻声笑道:“你这个当爹的,还不会抱孩子,以后要多学学才好。”逍荣挤出一丝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 第二十章 守岁 清雪已经睡熟了,大人们却还必须按照习俗守岁,长夜漫漫,只有远远的街市上不时有爆竹声传来,百梅园里侍女们都在外间围着烤火,小厮们打发到前厅去伺候老爷太太,内房只有两人相对而坐。 林逍荣虽然看不见清雪的样子,可是身旁那软乎乎的小身体就像一个火炉一般靠着他,是一种让人不敢靠近也不忍离去的煎熬,他偶尔会在被子里偷偷摸一摸她的小手,却不敢把她吵醒了。 贤看着他们父女的样子,心里由衷的欣慰,不管将来她将如何,至少她做对了这件事,无论如何,血缘天性是不可阻隔的。 两人不知不觉的开始聊天起来,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忽而又是天南地北的见闻,真正漫无目的的闲聊,竟然也你问我答的谈了许久。 贤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笑着问道:“你这次从杭州回来,杭州也像这里一样在下雪吗?” 逍荣摇头说:“没有,杭州不会下这么大的雪,今年冬天只下过一场小雪,我路过雪中的西湖,湖水也没有结冰,非常平静透彻,挂着雪的断桥很美。” 贤想像着西湖、断桥的样子,心里非常向往,叹息着说:“我常常遗憾,身为女子,不便出门,这世间的美景也没有机会欣赏,可算是白来世上一遭了。” 逍荣说:“你想去哪里?世事难料,也许以后你就会有机会看到呢。只怕到时候我看不见,还要你讲给我听。” 贤忙说:“你不要这么想,大夫都说了你的眼睛会好的。等你好了,可要记得带我出去,到处看看。” 逍荣笑了,说:“你最想去哪里?” 贤想了想便说:“我虽然是曲阜孔家之后,可是出生后从来没有回去过,我想回去看看孔庙,只是不知道我这忤逆之后能不能进得去。就算不进也行,只要看看我爹我娘长大的地方就好。还有就是泰山,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自己爬到山顶上去,看看‘一览众山小’是何等雄伟。” 逍荣说:“山东我去过多次,孔庙每年的祭祖大典都非常隆重,朝廷也会派人来封赏祭奠,千百年来都是无尚的尊崇,堪称永流千古。登到泰山顶去看日出,太阳放出光芒的一刹那,感觉天地笼罩成一色,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天人合一,万物复苏,还有自己的渺小。” 贤也跟着叹息几声,心里更加向往,自幼饱读孔孟圣贤之言,向来以齐鲁大地的壮阔而自豪,她虽为女子,也拥有了来自先祖的天性遗传,自有一股疏豪大气。 贤又说:“还有杭州,我也很想去看看西湖、断桥,还有雷锋塔。冯梦龙的《警世通言》我最爱读那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本是源自于唐传奇《白蛇记》的故事,不过我爹爹说冯梦龙没有把故事讲完,后面还有后续你听说过吗?” 逍荣并不爱看这些小说话本,白蛇的故事也只是知道大概,便说:“那故事后来是什么样子?” 贤仔细的想了想便从头道来:“《警世通言》里面只讲法海拆散了为世俗天条所不容的人妖相恋,并将那白蛇镇于雷锋塔下永世不得翻身。后来是讲那白蛇被收服之前已产下一子,名为许世林,此子也颇有灵异,从小聪明绝顶,长得十八岁就中了状元,才得知自己的身世。状元郎因此奏请圣旨塔前祭母,孝感动天,终于一家团聚。” 自古仁孝为人之本,小说话本里也常劝人向善、孝敬父母,逍荣听了也只点头说:“这样的结局也算圆满,白蛇虽为妖孽,亦是母亲,儿不可忘母。” 贤又道:“因为我从小怕蛇,爹才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不过虽然我很喜欢和佩服白蛇,还有青蛇,可是我还是怕蛇,这个也没有办法了。”贤说着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逍荣模糊的想起,自己从前听到这个故事时并不是太喜欢,因为那个名叫许宣的男子太过懦弱,误听人言才害得白蛇被收,自己竟然躲在寺里做和尚,任凭妻儿受苦。当时他对这故事嗤之以鼻,如今猛然想起却隐隐的有些羞愧,一时默默无语。 贤却笑道:“因为这个故事,我也特别喜欢杭州,所谓烟雨江南,正是天下文人心之所往,同样的风景也多了些情思旖旎,惹人遐想。” 逍荣也点头说:“上有天堂,下游苏杭,绝非虚言。杭州林家也有好几间店铺,天堂的景色欣赏过无数遍,可还是没有丝毫厌烦。江南风光那种秀美精致跟北方的辽阔大气决然不同,杭州的丝绸茶叶都是难得的上品,遇到花会的时候,到处都是看花的人群,看不见那些女子的长相,只看她们衣裙上的刺绣,个个都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贤听得他从景色说到生意又说到女子,不由偷偷笑了。 逍荣顿住,好像在回想自己走过的山山水水,半响才说道:“虽然走南闯北难免旅途艰险,可是也能看到更多更美的风景。最难忘的是有一次去蜀中,天府之国的种种风貌已然甚美,返回的时候坐船顺江直下,峡谷中的江水险峻无比,各种湍流险滩,让船有时如入云端,有时又坠入谷底。虽然惊险莫测,可是两岸的群山峭壁其美无比,各种险峰在眼前飘过,正是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后来船到了湖北,两江交汇的地方,我们在黄鹤楼上岸,登上楼顶再看江景,恍然觉得白云悠悠,已过千载。” 贤听他说着,自己好像身临其境,仿佛神游天地间,不由叹道:“怪不得古人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再能妙笔生花,亦不如造物精妙之万一。” 两个人这样说说谈谈,不知不觉时间流逝。自鸣钟刚刚敲响子时,屋外四面八荒霎时响起震动连天的爆竹声,守岁已完,新的一年到来了! ------------ 第二十一章 新年 清雪被新年的爆竹声惊醒,迷迷糊糊的就要瘪着嘴巴哭,贤连忙把她抱起来,哄到:“雪儿乖乖,过新年了,可不能哭哦!” 清雪揉揉眼睛,软软的唤了一声:“姨娘。”贤愣了一下,又笑道:“雪儿睡迷糊啦!姨娘不在这里哦,看看我是谁?” 清雪这才睁开眼睛,愣愣的看着她,这才喊道:“娘。”贤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转头看看逍荣也听到了这声称呼,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内心忐忑,不知他作何感想。 “少爷,少奶奶,恭祝新年大吉大利!”小兰却端着热腾腾的饺子进来,口里还说着吉利话。饺子亦为“交子”,在北方习俗里是过年必吃的食物,不仅有除旧迎新之意;饺子的的外形看起来像是元宝,亦能讨个好彩头。守岁的人们过了子时,正是肚饿之时,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也是最好的宵夜。 贤这才反应过来,忙给清雪穿好衣服,说着:“雪儿肚子饿了吗?我们吃了饺子再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好不好?” 清雪彻底清醒了,纳闷的看着屋子里的人,问:“二娘,我怎么在你屋里睡觉呢?姨娘呢?” 贤听她改回称呼,倒是有些莫名的失落,不过还是笑着答道:“姨娘肯定在奶奶屋里一起守岁,等会我们过去就能看到她啦。” 清雪“哦”了一声,乖乖的让人帮她穿衣服,转头看见床上的逍荣,有些怯怯的靠在贤怀里,小声喊道:“爹爹。” 逍荣听了心头一震,不自觉的抬起手来想要碰到她,却又很快放了下去。贤也是百感交集,将穿戴好的清雪又放在床边,捧着她稚嫩的脸颊说:“雪儿,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得跟爹爹磕头拜年,昨天教你的话还记得吗?” “恩。”清雪点点头,就在床榻上跪下,趴在被子上喊道:“爹爹,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逍荣的手正好碰到清雪毛茸茸的脑袋,他有些颤抖的摩挲着她,应道:“好,乖,快起来,雪儿好乖!”他内心的激荡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此种情形似乎从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贤将一个精美的锦囊塞到逍荣的手心里,口里说着:“这是爹爹给雪儿的压岁钱,雪儿还不快谢谢爹爹!” 清雪高兴的抬起头来,看着逍荣手中的锦囊,却不自己伸手拿,非要逍荣递到她面前来才要,打开来看原来是几颗梅花金裸子,小巧精致好看得很。 小兰又带着百梅园所有的丫鬟小厮老妈子一起来磕头拜年,只有跟前侍候的几个侍女在内房磕头,其他人都隔着门帘在外间拜年。贤便拿出来之前管家叫人送来的新年红包,一个个派发给他们,里面都是按着不同份例的银裸子,诸人又磕头谢恩。 自己园里已是这般繁琐,想必太太那边只有更加忙乱。贤抱着清雪,带着小兰梅香她们,早早的就过去首菊园。虽然天仍是漆黑一片,但园里各处都点着大红灯笼,倒比往常更方便得多。 老爷太太也是一夜不得安歇,贤刚刚进屋,就有人叫道:“雪儿!”清雪看见雅琴快步迎上来,就伸开手要她抱,连连喊着:“姨娘,姨娘!”贤忙放手让雅琴把她抱了过去,两人头挨着头亲热的说起话来,竟没跟她打个招呼。 贤径直走上前去,先给老爷太太磕头拜年,说着:“恭祝老爷太太新春大吉,福寿绵长;岁岁平安,年年兴旺。” 林老爷坐在上位,抬手说:“起来吧!媳妇第一年在家里过年,往后学着多分担些家事,早一点给我们林家添丁,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贤忙点头称是,太太又笑道:“好了,快起来吧!媳妇这几日一直辛苦照料逍荣的病,过年也不得安生,我都看在眼里。”贤接过太太给她的红包,在下方的椅子坐下。 过了一会,大管家一个个宣着名,各房各处的丫头小厮婆子们按着等级前来磕头拜年,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早已准备好了大叠的红包,留神听来,竟有上百个家宅仆人一一恭贺。贤寻常所见也不过是自己园里和太太那边贴身侍候的十几个丫头,除了后宅的人,还有前厅管家、账房、出门跟随、轿夫、厨房、护院家丁、花园打杂等各处人等,侍候的主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人。 ------------ 第二十二章 家业 这还不算完,天亮之后陆续有更多人前来登门拜年,最早的一批就是林家名下几十家店铺的掌柜、伙计们。林家以经营药材和绸缎生意为主,也有饭庄、当铺、客栈、金饰等行当的铺子,总之衣食住行都离不开的实在买卖。店铺过年虽然都要关张,有一些伙计就回老家去了,也有很多留下来过年,大年初一当然要来拜会东家。 因为逍荣突然受伤,得知情况的掌柜们更加难安,给老东家磕头拜年之后,纷纷都要去看望少东家。林老爷便同意几个年长的掌柜们作代表去百梅园探视,贤已经先行一步回去通知逍荣。 林逍荣虽然仍然卧床,但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穿戴整齐跟这些往日的老搭档们见面,大家一时唏嘘不已,但都不敢露出担心神色,只安慰他早日康复,又纷纷表示自己会把店里的生意看好,不敢有一丝懈怠。 逍荣笑着说:“各位掌柜都是跟林家合作了十几年甚至更久,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师傅们,我当然放心得下。不过虽然我现在行动不便,如果各位有什么难处,也尽可来找我,就算我不能解决,我父亲也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大前门林家太和堂药铺的老掌柜萧老爷子走上前,打量着逍荣的眼睛,问道:“少当家的,你的眼疾听说是雪盲症,这病虽不常见,可也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只要好好休息必能缓解。你这几日来可好多了?” 逍荣点头说:“虽然还是看不清,但是也没什么疼痛不适,大夫说还要针灸疏通经络,外加草药熏蒸,才能全好。” 萧老爷子随口问道:“那您请的是哪位大夫给您治病呢?” 逍荣便说:“治眼睛的是往日常来给内院看病的胡大夫,他针灸功力不错;治腿伤的是二叔专门请的一位秦大夫,他号称正骨圣手。” 萧老爷子皱了皱眉头,半响才说:“既然两位都是名医圣手,想必少东家的病应无妨碍。那您得多多休息,争取早日康复。虽然老伙计们都不敢大意,要拿主意办大事还是离不开您。眼下新帝登基,京中势力涌动,咱们做生意的也得各处打点,才能保得平安。不知这方面少爷是何打算?” 逍荣轻轻笑道:“萧老爷子多虑了,我们林家向来是本分生意,打点也只是为了保平安,并不是拜码头站队,不管谁当权,老百姓总会生病,总要穿衣服,咱们就不愁没有生意。年下给各衙门的节礼一样送去了,至于衙门里是哪位老爷收的,不都一样吗?” 萧老爷子忙点头说:“是是,老朽是糊涂了,只不过是世事变化太快,一时没有想明白。少爷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朝阳门锦绣绸缎庄的顾掌柜,拍着萧老爷子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难得来给东家来拜年,你这老货就说个不停,待会老东家还要请什么喝酒,有你说话的时候,就是别喝多了说糊涂话。” 逍荣接口说道:“今日我不能陪各位师傅们喝酒了,等我好了定请大家痛饮一番。” 其他人都笑道:“好说好说,少爷康复了是得大庆三天,咱们肯定不醉不归。” 等到大家都走了,贤才从帘后出来,给逍荣倒了杯茶,笑着说道:“这些人说是来看你的病,谈起生意来就说个不停,也不管你受不受得了?” 逍荣喝了一口茶才说:“这些人都是跟着父亲白手起家,对我们林家忠心耿耿,他们也是担心一时缺了主心骨就乱了形势。” 贤有些不解:“为何老爷不站出来重掌生意一段时间,等你完全康复了再交给你不行吗?”这几日林老爷虽然关心逍荣的病,却从没提过生意上的事。 逍荣靠在床头歇了口气,才说道:“你有所不知,自我二十岁时,父亲将家业传给我,就说过不再管这些俗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食言。” 怪不得林老爷总有些超凡脱俗之气,平素里也是沉默寡言,但自有一股不怒则威的气派。大年初一,林府大宴宾客,林老爷不请戏班,亦无陪酒取乐之人,竟还在府门前设了流水席,只要在门口道一声“恭喜发财”就可以免费吃酒席,周边的穷苦人家纷纷赶来,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新年。 ------------ 第二十三章 家书 按照习俗,正月初二是已经出嫁的姑娘姑爷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可是逍荣这般情形,定然又不能陪她一起回去。 前一天晚上,贤正打点着回门的年礼,交代小兰不必跟着她去,留在家里好好照顾少爷,她只带着梅香就行。 逍荣靠在床头,却突然说:“不如你暂时也不要回家去了吧!让人明天送年礼过去,顺便把你爹爹接过来住些日子,我也能向他当面赔罪,你说好吗?” 贤想着如此也好,只是说:“赔罪就不必了吧!爹爹并不会怪你。” 逍荣笑道:“理当如此,他不怪我当然更好。只是我觉得好似与你爹爹神交已久,竟很想与他谈谈。” 贤想起爹爹讲过的往事,还是没有说出口,却说:“等你们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爹爹是地道的夫子,一般人跟他谈天都受不了他的大道理。” 逍荣说:“我小时不爱读书,也不喜欢夫子。现在反而没那么厌倦书本了,想必也不会怕夫子的道理。” 贤笑而不语,逍荣却调侃道:“你这夫子的女儿,大道理也不少,我不都听进去了吗?” 贤顿时羞窘不已,不知该说什么话好,一晚上倒沉默寡言了许多,反而是逍荣主动跟她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林府马车就载着年礼去接孔老父子。贤其实心里惦记着父亲,从早上就开始盼着,又派人打点客房,让父亲能住得舒适一些。 过了没多久,派去的马车就回来了,却没有请回来人,回报给贤说亲家老爷不在家,隔壁的大娘说他还留了封信要带给少奶奶。 贤连忙打开信来看,厚厚的信笺是父亲熟悉的笔记,可是她才看了几行就脸色煞白,忍不住眼泪也扑簌簌流了下来。 小兰惊讶的问:“少奶奶,您怎么哭了?是亲家老爷出了什么事吗?”贤只摇摇头,盯着信笺一字一句的看下去,过了好一会才看完,跌坐在窗边红木椅上久久不语。 逍荣在里屋听到动静,担心是出了什么事,便扬声问道:“小兰,是接孔老爷的人回来了吗?” 小兰还没应答,贤已经站起来走进房去,忍着伤心轻声答道:“他们已经回来了,不过我爹没有跟着一起。” 逍荣不解的问:“哦?你爹爹竟这般固执,不愿意来做客吗?” 贤在床边坐下,看着手中的信函,说话便忍不住哽咽了:“他不是不愿意来做客,昨天他就已经离开这里了,我竟然晚了一步。” 逍荣很惊讶的问:“你说他已经离开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哪里?” 贤将信笺握在手中,平静了一会才说:“父亲留了一封书信给我,说他要带着母亲回老家去认祖归宗、安葬祖坟。他说这是他和母亲一直以来的心愿,只是此事甚难,或将一去不返,因为一直牵挂我才迟迟不能成行。现在我既已出嫁,他不愿再作拖延,只是怕我不允才不辞而别。” 逍荣也很震惊,半响才问:“你母亲去世已久,如今迁葬该如何是好?” 贤忍不住又流下眼泪:“父亲在除夕那晚祭拜了母亲之后,就连夜掘坟取出了母亲的棺木,他信中说十年未见,母亲面容宛然若生,这怎么可能?” 逍荣同样惊骇不已,如此言行似乎异于常人,便问道:“要不要派人去将他追回来?昨天才出发,他还带着棺木,应该也走不远。” 贤才反应过来,只是仍惊疑不定,犹豫的说:“父亲信中说本来将信交给隔壁大婶,是让她三日后才给我送来,大婶见府里去了人才提前转交给我。如今要去追,也许能追得上,可是父亲从来要做什么都是说一不二,他信中说已经变卖了所有家产,只有一些不值钱的书留给我。他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的,去追他又有何用?他必不愿回来的。” 逍荣想了想,安慰她说:“还是派人去追的好,就算他不愿意回来,让人一路护送他回去也好,如今冰天雪地的,他定然也走得不快,快马加鞭肯定追得上。” 贤听他如此说,也觉得考虑周全,便点头同意了。逍荣立刻吩咐管家,让他带几个常出门的家丁骑马追出城去,往山东方向应该是走官道,如果孔老爷不愿意回来,就让那几个家丁一路护送他,管家回来禀报即可。 太太也听得亲家老爷没有接来,便派人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贤不便详说,便只回说父亲年老思乡,只身离开了,因为担心天寒地冻路途遥远,所以才派人去护送他。 贤一晚都不得安眠,只担心父亲路上会出什么意外,又怕他真的回了曲阜,不知将会面临何种处境。虽然时过境迁,孔府的家规却未变,更何况已经逐出家谱的人要认祖归宗几乎不可能。 逍荣想要安慰她,便跟她谈起去曲阜的路途,过了北直隶便到了山东境内,然后经过济南府就是泰安府,这里就是天下闻名的五岳之首泰山,很快就能到曲阜了。其实这一路并不算很远,若骑马也不过两三日就到,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回来。 贤却没有心情说话,只是经常看父亲留给她的那封家书,静下心来看父亲的话语,除了对她的挂怀,竟都是深情之语,回忆与母亲相伴十来年的点点滴滴,还有当年被迫逃离的惊心动魄,有许多都是她从不知道的。对于这次回乡,父亲也是思虑再三,决心已定。贤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第三日管家才回来,同去的家丁也都回来了,只是没有见到孔老爷子的人影。管家回报说他们出城门往南快马追了一日,都没有看到有带着棺木赶路的人,后来又问了路边的客栈,从除夕之后都没见过类似的路人经过,他们便怀疑孔老爷根本没往那边走。管家说他们回京的时候便特意去城门问,果然守卫说大年初一大清早就有这样的人出城,但却是往东而去,他猜测孔老爷可能是要出海坐船南下,想必现在早已在海上了。 逍荣急道:“那你们怎么不干脆先赶到山东等着,现在没找到人回来有什么用?” 贤却拦道:“不用再去了,父亲想必也是做好打算,不愿意让人追上。“ 逍荣只好作罢,又担心贤过于伤心,便又想法开解她。往日总是贤说话,他听着,这两日倒反过来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贤便叹道:“爹爹肯定是不会回来的,到了曲阜外人也是帮不上忙,就让他自己去应对吧。祖宗家法当初逃过了,现在他是不想再逃。” 逍荣点头说:“如此也好,总算让他心安。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从除夕到现在,你都没有睡好过一天吧?今日早些休息,不必守夜侍候我了。”他侧头望着贤,贤便点头出去外间睡了,朦朦胧胧的觉得父亲虽然走了,她好似也有了别人的关心。 ------------ 第二十四章 病情 春节里各种忙乱,时间过得也快,转眼就过了元宵,年也算过完了。 贤虽然心系父亲,心情不大好,但仍要每天照顾逍荣,除了按时服药、针灸,平日里她便陪他聊天。有时派人去接清雪过来,雅琴必与她同来,只不过她心有芥蒂,每每总生尴尬,贤便不怎么经常去接清雪了。 这日午后,胡大夫又来诊病,看见逍荣已经下床来,正坐在窗前品茶。过门没多久的林少奶奶亲自泡茶,手持紫砂茶壶,轻扬皓腕,丝丝雾气伴着滚烫的茶水冲入细白小巧的瓷杯中,西湖龙井的淡淡清香便扑面而来,杯中绿茶如西湖莲叶随波荡漾。 胡大夫先笑赞了一声:“好香!” 逍荣抬手示意他在旁边坐下,说:“胡大夫来得巧,不如先喝一杯再看病好了。” 贤已经另倒了一杯茶,让小兰端过去,胡大夫站起来接过,品了一口才说:“该我今日有口福,能喝到少爷珍藏的茶,还是少奶奶亲自泡的,更加难得了。” 逍荣轻轻一笑,说:“这茶就是我这次从杭州带过来的。虽然是难得的明前龙井,也是去年的陈茶了,要喝新茶还得等几个月才有,到时我若好了,必送先生几两茶叶。” 胡大夫喝完了茶,便说:“那感情好,我先谢过了。今日茶喝过了,我先给少爷看看眼睛恢复如何?” 逍荣也放下茶杯,微拧了眉说:“似乎不大好,前些日子我还能看到些许光亮,这几天竟是两眼一抹黑,还有些隐隐的干涩,不知是何缘故?” “哦?怎么会这样?”胡大夫紧张起来,忙上前撑开逍荣的眼皮,仔细查看他的眼睛,逍荣的眼珠虽然仍然黑亮,却没有焦点,眼白却隐隐泛黄,显出些异样的不详。 胡大夫心有疑虑,便问道:“不知少爷今天的药按时喝了没?” 贤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不妥,忙说:“中午的药喝过了,午后这剂药正在煎着,还没到时辰。” 胡大夫想了想才说:“能否方便让人带我去厨房看看煎药是否妥当?” 逍荣不解的问:“要都是按着先生您的房子,从我们自家药铺取的药材,难道还会有什么问题?” 胡大夫摇了摇头说:“这个现在还不好说,我还是先去看一眼才能知道。” 逍荣便让小兰带胡大夫去小厨房,贤自己也疑惑,便跟着同去看看究竟。 小厨房就在百梅园的西北角,现在还没到准备晚饭的时间,厨子们正在歇息。只有梅香在守着药罐,她不过十六七岁,平素不大言语,但是心细又衷心,这会子煎药便一动不动的看着火,听见小兰叫她才抬起头来,看见少奶奶也跟着进来了,忙站起来行礼。 胡大夫顾不上客套,自己先揭开药罐仔细的闻了闻,药材熬了没多久,还能看出来不同材料原来的样子。他闻了半天没出声,又将药罐盖上了,看见旁边桌子上还有一袋没有煎的药,便拆开来细细看过。 贤见他紧皱眉头,似有不妥,便问道:“胡大夫,这药材都是按您的方子抓的,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胡大夫摇摇头说:“就是没什么问题才奇怪,少爷眼底泛黄,似乎是伤肝所致,我开的药中并无此种成分,我担心是药材不够好所致,方才细细查看并无这等情况。” 贤担心的问:“那到底是什么药材会致使眼底泛黄呢?” 胡大夫摸了摸胡子,说:“是药三分毒,许多常见药材也会导致伤肝,比如大黄、白芨、何首乌、麻黄还有雄黄,甚至砒霜这等毒药。单看药方所开用量,过多都会有害。” 他们回到主屋,逍荣仍坐在窗下,听到声音便站起来迎着问道:“胡大夫可有何发现?” 胡大夫忙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能是我多虑了。不如我再给少爷您诊诊脉吧?” 逍荣撑着拐杖说:“需要我躺到床上去吗?” “不用了,您坐着就好。”胡大夫忙上前扶着他坐下,突然才发觉有什么不一样了,惊讶的问道:“少爷,您已经能够自己站起来了吗?” 逍荣笑道:“是啊!那位顾大夫不愧是正骨圣手,我躺了不到一个月腿已经不怎么疼了,就下地来试试。虽然还不能走,但拄着拐杖也可以勉强站立。” 胡大夫试着问道:“少爷,我能替您摸摸腿上骨头吗?” 逍荣点头自己将长衫略掀起一些,胡大夫蹲在地上仔细的摸着他的右腿小腿骨,又卷起裤脚看他的伤势,原本被马踩伤的地方只有淡淡的痕迹,从外表看来竟似已经完全康复。 胡大夫站起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由衷的叹服:“这位顾大夫果然名不虚传,伤筋动骨三个月,看来少爷您不需要这么久就可以健步如飞了。” 逍荣笑了笑便说:“腿伤还还说,眼睛看不见才是更大不便,若不能复明,就算手脚齐全,也难健步如飞啊。” 胡大夫有些窘迫,尴尬了一会才问:“不知道那位顾大夫开的是什么药方?老朽能不能见识见识,以后也能帮别人治伤。” 逍荣说:“顾大夫说正骨是关键,若不能一次接准,以后再弄就麻烦了。至于恢复调养,他讲究以形养形,要我每日都喝骨头汤,骨头才能长得更快。不过他也有独家秘方,不是汤药,而是一味壮骨关节丸,每日服用三粒即可。” 他说完就就小兰拿了一颗过来,递给胡大夫:“您能看出这是哪几味药做的吗?” 胡大夫仔细的闻了闻,摇头说:“我能猜出有哪几位药,不过光凭气味不能全部弄清楚,这药丸颇为精致,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逍荣说:“那这颗药丸就给您好了,我这里还有很多。待会顾大夫也会来诊病,不如您留下来当面问他可好?” 胡大夫笑道:“这是独家秘方,他估计不会愿意说,我也不能这般唐突相问。不过能够认识这位高人也好,我就在这里等他一会吧。” 他看了看那药丸,才记起自己的工作,忙说:“我现在就给您针灸吧!还有这明目的药方我得休息一下,加一味护肝清目的药材。” 针灸就得要逍荣躺在床上,贤和小兰上前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到床边,那根拐杖并没派上用场。胡大夫拿出自己的药箱,专心致志的给他施针。虽然是大白天的,屋里还点了油灯,他不敢看错一份。 贤在一旁屏息凝神静静看着。虽然逍荣面容平静毫无痛楚,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提着心。 ------------ 第二十五章 怪医 没过多久,那位顾大夫也来了,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却留着一把山羊胡子。虽然个子颇为瘦小,但是看人精明眼亮,一进屋就觉得他好像已经把所有人打量了一圈似的。 不过他一开口说话,脸上就挂上了笑容,而且语气温和,倒与一般大夫无甚区别,他看见逍荣躺在床上,便趋上前关心的问:“林少爷您今日感觉如何?是不是还是不能站起来?怎么又躺在床上呢?” 逍荣笑着说:“不是,我今日已经感觉好多了。方才是胡大夫来给我针灸,所以才又躺下来,早上我已经下床走动了一会了。胡大夫一直等您过来,想跟您交流一下有关我的治疗。” 胡大夫已经拱手为礼,说道:“久仰顾大夫正骨圣手,方才我见林少爷已经能够下床,可见顾大夫果然名不虚传,功力了得。” 顾大夫呵呵笑了两声,也拱手说道:“哪里哪里,胡大夫京城名医,我才是仰慕已久今日方能得见。在下初来乍到,圣手之名实不敢当。”他说话虽然带着些许南方口音,不过官话已经相当地道,听不大出来是南方哪里人。 胡大夫赞起人来也是毫不马虎,接口就道:“所谓高手自在民间,京城虚名多是人捧出来的,顾大夫这般才是真本事。我方才看了您给林少爷吃的壮骨关节丸,一时竟猜不透是什么药方所制,看来确有奇效。” 没想那顾大夫口风甚严,一点也不自夸,只说:“这是祖传秘方,在下不过是受益先人。”他转头就对逍荣说:“林少爷,我要再给您检查伤势,可否请其他人回避片刻?” 胡大夫愣了一下,贤已经伸手示意,引着他到外间坐下,其他人也跟着出来,竟不留一个人伺候。 贤轻声解释道:“这是顾大夫向来的习惯,他每次诊视都不许别人旁观,说是家传手法,规矩不可轻易示人。” “哦。”胡大夫点点头,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小兰已经泡好了茶,端上来给贤和胡大夫。 胡大夫刚喝了一口茶,就听得里间“啊”的一声惊叫,他手中茶杯差点打翻掉,忙问:“少爷怎么了?” 贤却已经习惯,看了一眼里间的门帘,才回头说:“这是顾大夫在给他推拿按摩,每次刚开始总会疼痛难忍,连他也受不了要叫出声来。” 胡大夫狐疑的问:“推拿在下也常给人施展,并不会这般疼痛啊?” 贤皱了皱眉,说:“顾大夫说因为少爷每日卧床,脉络不畅,必致技能退化,须得强力推拿,才能有效。不过虽然疼痛,少爷也说每日施诊过后,也会感觉畅快,不会因为卧床过久而浑身僵硬。” 胡大夫点点头说:“既然有效,看来也是因病施法。”他继续喝着茶,只是仍不时侧耳听房内的动静,逍荣并没有再惊叫,只是偶尔也会忍不住轻哼几声。 过了一刻多钟,那位顾大夫才走出房来,贤忙让小兰端水进屋去,因为每次推拿过后,逍荣总会浑身大汗,须得给他净身换衣。 见到胡大夫还没走,顾大夫倒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神色,拿出一瓶药来交给贤,又嘱咐说:“以后每天服药加倍,一天三次,每次两粒。” 贤略有不解:“少爷不是恢复良好吗?为什么还要吃更多药呢?”胡大夫也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顾大夫并不多做解释,只说:“往后每天让他下床走动,时间可每日慢慢增加。还有每日的猪脚大骨汤,一定要慢火熬半日以上才能给他喝。” 贤点头说:“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慢火久炖骨质才能化入汤中,只不过汤厚浓腻,少爷喝这么久也有些厌烦,可否偶尔换换其他口味?” 顾大夫摆摆手说:“不行,骨汤长骨最为有效,至少还要每日坚持喝一个月,到时少爷应该能如常行走。如能坚持喝两个月,必能恢复如初,行动无碍。要想身强体健更甚以往,也非不可能。” 贤只得作罢,吩咐下人带着两位大夫去领诊金,自己便进房来看逍荣。他已经换了一身中衣,静静的躺在床上歇息,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走到床边,他便睁开眼睛看过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刚才咬牙强忍疼痛,唇上都还留有牙印。贤知他看不见,脸上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些心疼,轻声说道:“以后若还是很痛,只管叫出来就好,不用总是忍着。” 逍荣微微一笑,说:“其实还好,只是刚开始有一些疼,后来便觉得舒服很多。而且推拿之后,便不觉得整日躺着那般烦闷了。” 贤便笑道:“顾大夫刚才说以后你每日都要下床走动,不用整日躺着了。他还说只需再过一个月,你便可如常行走,以后更能健步如飞,更甚以往。” 逍荣点头说:“那就好,我还想着好久没有骑马,我那狮子骢不知还识得我不?” 贤想了想问道:“是那日摔了你的马吗?既伤了主人怎还算得良马?” 逍荣摇头说:“这不怪它,当日是我迷了眼睛才摔下来,它也是反应不及,而且雪地湿滑,才踩了我一脚,我当时便吩咐了人,千万不可责罚于它。” 贤在床边坐下,说:“那你早点好起来,便可以再去见它。”逍荣有些疲乏,便闭上眼睛点点头,贤也不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却说那两位大夫拿了诊金,出了百梅园便往前厅走,胡大夫一路上都想问问那独家秘方,还有推拿之法为何避人耳目,难道也有什么不传之术,只是那顾大夫最擅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说祖上规定不能示于人前,他也不得不遵。 已经走出后院,顾大夫忽然又说掉了见东西要转回去拿,胡大夫本想跟着,只是他已抢先说道让他先走,胡大夫只好不大甘愿的先出府了。 ------------ 第二十六章 雅琴 雅琴从寿菊园出来,本应回去看着清雪,只是走到路口转弯处,便不由自主的望向另一边百梅园的方向。 积雪已经大半融化,一人高的院墙挡不住枝头红梅悄然绽放。她知道这时节腊梅已谢,晚梅却刚到花期,一派报春的气息。 远远的看着有小厮带着人从园里出来,她刚想转头避过,他们却已经往前厅走了。雅琴从背后看去,认出那是替表哥治病的两位大夫,今日可巧碰到了一处,不知是不是他病情有什么变化? 雅琴慢慢走近园外,可最终只是停下来静静的看着伸出墙头的梅枝,有些酸楚又有些不甘,罢了,过后再跟着姨妈去看望算了,自己一个人这般巴巴的过去,不见得他喜欢,更不愿意看见别的女人比她更名正言顺的伺候着他。 她心里隐隐的厌弃,那人看起来倒是知书达理,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就算受到冷落,也还是贴上去百般讨好,自己怎能做得出来? 临了,她又叹了口气,终究她是明媒正娶,自己又算得什么呢?想要讨好都没有理由。 她神思恍惚的默默往竹韵轩走,一时走岔了路也没察觉,又到了一个转弯处才回过神来,竟走到了林二老爷的园外。 雅琴立刻转身,想绕小路从后门回主宅那边去,平素她一个人是不会过来这边的,被人看见了也不好解释。 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说话,她便转身又回了原来的岔路,想从前厅回去。可是耳边却听到一声熟悉的话语,竟是说的岭南话。她幼时随着父亲辗转各地,在岭南住过五六年,因此岭南话也是能听会讲,只不过回了京城便没有机会再说,也没有遇到人会说。 没想到二老爷的客人竟也是岭南人,雅琴便驻足听了片刻,细听之下是两个男人在交谈,一个人在劝另外一人赶快就走,另一人却说还要有一个月,要等治好了才走。先前那人听起来岭南话不是很熟练,明显带着官话口音,很急的说要再不走,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呢。另一个显然就是岭南人,他语速很快,还有各种俚语,口气很大的说不可能被发现,就算发现也不会怪到他头上,自有人承担罪名。 雅琴心里一惊,似乎听到了什么隐秘之事,那两人料定旁人听不懂,因此边走边谈,并不避人耳目。 她侧身靠墙,很快听到那两人的脚步渐渐远去了,这才探出身来望去,更加惊讶的发现原来是二老爷和刚才已经离开了的一位大夫,并不是常来府里看病的胡大夫,而是二老爷介绍的那位顾大夫。 如此看来他们刚才说的竟与逍荣的病情有关,自己竟然无意中偷听到了这么重大的一件隐秘,而且似乎有一股阴谋的味道。 雅琴心里慌乱不已,更加担心逍荣会遇到什么危险,立刻从小路往回走,也不回自己的园子,径直就去了百梅园。 小兰正在外间,看见她进来,忙起身迎道:“表小姐,你来看少爷了?”雅琴应了一声,看里间门帘关着,便问道:“表哥这会在做什么呢?” 小兰笑着说:“刚刚歇了一会,现在正在喝刚熬好的骨汤。”雅琴听到没有在休息,便自己掀开门帘往里屋走。 刚刚走了两步,她却又停住,逍荣正靠在床头,梅香端着盘子站在一旁,贤却坐在床边亲手喂他喝汤。明明只是寻常照料,她却没来由的觉得刺眼。 贤转头看见雅琴,便先笑道:“表妹这时过来了,清雪可还好吗?是不是在太太那边呢?” 逍荣听到便也抬头望过来,却只淡淡说道:“你来了,坐吧。” 贤又抬手喂他喝汤,哄到:“只剩一点了,赶快喝完吧。”逍荣微微皱眉,也还是张口喝下了。 贤将碗放在梅香的盘子上,又随手用自己的手绢给他擦了擦嘴角,方才起身问雅琴:“表妹这几日忙什么呢?怎么去太太屋里请安也没见到你,我也不得空去竹韵轩看看清雪,还有姨太太。” 雅琴不耐故作亲和,便说:“想是不巧吧!我每日都会去姨妈那边,只是没碰到而已,我也比不得你整日照顾别人不得空闲。 ” 贤笑了笑,又吩咐小兰泡茶来。雅琴却向逍荣说道:“表哥,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几句可以吗?” 逍荣还没说话,贤已经先说道:“我去看看小兰泡茶吧!她怕是不会泡你带回来的那些新茶。”转身便出了房门,小兰的茶早就泡好了,她笑着拦住了自己端到窗下坐着喝了起来。 逍荣问道:“表妹你想跟我说什么?” 雅琴沉吟了一下才问:“表哥给你治病的两位大夫,其中有一位是二老爷请来的是吗?” 逍荣点头说:“是的,二叔介绍的那位顾大夫给我治疗腿伤,我现在好得多了,已经可以下床站立,扶着人走几步了。” 雅琴有些不解:“这样看来,这位顾大夫医术很高明。可是方才我无意听到二老爷在催他早日离开,似乎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逍荣也很惊讶,问道:“那你听到他们是怎么说的?” 雅琴想了想说:“他们说的是岭南话,我也只听得大概,二老爷催他早点离开,说可能要被发现什么?可是那顾大夫却说不用担心,因为自有人会背黑锅。我以前从来没听过二老爷也会说岭南话。” 逍荣说:“二叔也是走南闯北很多年,一些方言都能说几句,会说岭南话也不奇怪。”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这件事你暂时别跟其他人说,我会小心调查的。” 雅琴担心的看着他说:“表哥你千万要当心,二老爷说不定想要害你呢。他说是介绍名医,肯定也是不安好心。” 逍荣低声喝道:“不要这样说,二叔待我如何我自有分寸,这件事情不要太过声张,没有真凭实据怎可随意诋毁长辈,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千万不能给我母亲说知道吗?” 雅琴虽然委屈,可是也只好点头答应。她看着逍荣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问:“表哥,清雪一直也很想你,明天我抱她来看你好吗?” 逍荣点头说:“也好,这些年你照顾她也辛苦了,往后我会多关心她,你放心。” 雅琴眼中含泪说:“我照顾雪儿是心甘情愿的,并不觉得辛苦。我也舍不得离开她,我心里只当她是我自己的女儿一般,是代替姐姐养育她。” 逍荣叹了口气,半响才说了一声:“谢谢你。” 贤喝完了三杯茶,才看到雅琴匆匆走出来,她便站起来说:“表妹要过来喝杯茶吗?” 雅琴站住看了她一眼,并未走近,只说:“我得回去看看清雪,改日再喝你泡的茶吧。”不等她相送,就自己出门走了。 贤看着窗外梅林下渐渐走远的人影,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心结难解,更何况一个又一个的结呢。 ------------ 第二十七章 阴谋 贤没有过问雅琴跟逍荣说了些什么?她进屋来看见他似乎所有所思,便自己静静的坐在窗边看书,这些日子一直伺候病患,她倒对医术有了兴趣,便找了一本《本草纲目》来看,这是中医的一本集大成著作,就算不懂医术,也能学到很多有用有趣的知识,原来许多常见的东西都可以是药材,也有可能有毒。她这几日闲下来便一直在看,觉得大有所获。 到了傍晚又该吃药了,梅香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贤也从药瓶里倒了两颗药丸给他。逍荣手里握着那两颗拇指大的丸子,沉吟了半响却说:“今天就先不吃药了吧!过两日弄清楚了再说。” 贤奇怪的问:“怎么了?顾大夫今天还说以后服药要加倍,现在就不吃了?” 逍荣将那两粒药丸递给她说:“派个人去找胡大夫,将这两颗药给他仔细看看有些什么秘方,让他早点弄清楚了来告诉我。” 贤还是不解:“胡大夫今天不是拿了一颗去吗?这有什么不一样?” 逍荣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得让他看了才知道。” 常跟着少爷出门的王虎被叫了来,让他立刻去给胡大夫送一样东西,又嘱咐他偷偷的去,别让人知道。王虎素来谨慎,只是点头答应,没有过问就去了。 很快送到了又返来回话,逍荣亲自问他胡大夫有没有说什么?王虎答道:“胡大夫看见我去还以为少爷的病有什么变化,后来听我说是给他送东西,他才放下心来。我把东西给他,他当场打开看了一眼,就说知道了,让我回来跟少爷说,他会尽快亲自来向您回报。” 逍荣点点头就让他退下了,贤心里疑惑不解,可是见他什么也不说,自己便也暂且不提,过了一会又问道:“那明日还要不要熬药?药丸和汤药都不吃吗?顾大夫交代的养生汤也不喝吗?” 逍荣想了想便说:“都不要喝了吧!只不过暂时停药几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贤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满腹担心只是不好说。逍荣却安慰她道:“不会有什么大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贤便点点头说:“好吧!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逍荣却突然说:“不对,明日的汤和药还是让人一样煮好,你亲自端进来喂给我喝,只别让其他人进来就好。” 贤愣了一下,很快又明白过来,小声说:“你是不想让人发觉你已经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逍荣微微一笑,点头说:“确实如此,不必打草惊蛇。” 贤更加担心:“难道这百梅园的下人们也有放心不下的?他们会帮着别人害你吗?” 逍荣压低声音说:“人不可无防人之心,怀疑他们也是给他们机会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反正不轻易声张,越少人知道越好。” 贤迟疑了一下,还是喃喃问道:“那我呢?” 逍荣转头望着她。虽然看不见,可是好像还是一直盯着她,半响才说:“你会害我吗?”没等她回答,他又笑道:“你不会的,我知道。” “我当然不会。”贤忙说道,又觉得有一丝害羞,便闭口不言了。 第二天的汤药还是如常做好,梅香端进屋来贤便接了过去,找了个理由打发她出去了,说少爷喝完了再进来拿。她还吩咐小兰,让她去给清雪送些吃食,等她回来这边药早就喝过了,下午又让她去跟太太拿一样少爷要的东西,如此这般,内房便只有他们两人,汤药都如数倒在了痰盂里。 到了晚上胡大夫才急匆匆的进园来,小兰惊讶的问:“胡大夫,这个时辰您还来诊脉吗?” 胡大夫含糊了一句说:“昨日看少爷眼睛恢复不太好,我便回去仔细琢磨了两天,这会有了些想法想跟少爷商量一下。” 贤听到他们说话,便走了出来,说:“胡大夫您来了?少爷正等着您呢?您快进去吧。” “哎,我这就进去。”胡大夫连忙答应着,不等人指引就进了内房。贤却没有跟着进去,又吩咐小兰去把少爷的汤药端过来。 胡大夫走到床边先鞠躬问道:“少爷,您这两日可还好?” 逍荣缓缓答道:“没什么不好也没有大好,跟前日也没什么不同。”他扭头看着胡大夫的方向,过了一会才说:“不过这两日的汤药我都没有喝。” 胡大夫紧张的问:“那壮骨关节丸也没有吃吗?” 逍荣点头说:“也没吃。不知你这两日可有所获?” 胡大夫回头看了看没有人进来,便上前一步凑到逍荣耳边小声说:“少爷,我怀疑这壮骨关节丸另有蹊跷。昨天我回去仔细的辨认了半天,又将丸药碾碎用水化开,能够查出这药的大部分成分。虽然确实是对治疗骨伤有奇效,可是……” “少爷,药已经熬好了。”突然贤在门外说道,胡大夫一时紧张便哽住了。 贤已经端着汤药进房来,看见胡大夫目光游移的看着她,便开口说道:“那我先讲这药放在桌上,等胡大夫诊治完了再喝吧!我先出去了。” 逍荣说:“不必了,你现在就将药给胡大夫看看吧。胡大夫,不用担心,你继续说吧。你开的这汤药可有什么问题?” 胡大夫忙说:“没问题,没问题。我开的药方确实是治疗眼疾的,而且都是从林家药铺抓的上好药材,药效应该很好。可是我今天才发觉,您昨天让人送给我的壮骨丸里跟白天的相比,有一味药材分量更重了。” 贤紧张的问道:“那分量加重了会不会反而有毒?” 胡大夫点头说:“这味药本身无毒,可是却偏偏与我开的药方相克,以前分量轻微,只是影响了汤药的效果,现在却能使治疗眼疾的汤药变成毒药了。昨日我见少爷眼底泛黄,这就是伤肝的征兆,若这两副药继续喝一个月,眼睛就彻底失明了。”他紧张地摸了一把额头的汗,又说:“这真是好毒的计谋,少爷的腿伤日日见好,大家都不会怀疑他的医术,反而是在下治不好少爷的眼睛,背下了这个黑锅,还害了少爷。” 逍荣又问道:“那这壮骨丸如果单独吃,是不是还是对腿伤有效呢?” 胡大夫忙说:“若是之前的药丸,确实是骨伤良药。只是现在被加了分量,若长久服用,也会导致肝脏损伤,留有隐患。” 逍荣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治病救人的良方也会是伤人利器,单看这治病的人有无良心。”他又望着胡大夫问道:“那你现在能不能制出这有用的壮骨丸呢?” 胡大夫愣了一下,忙说:“应该可以,虽不敢说完全一样,但是只要多加试验,一定可以制出良药。” 逍荣说:“如此就好。不过现在你得重新开一个治疗我眼疾的药方来,腿伤早晚会好,眼睛若看不见才是更大不便。” 胡大夫连连点头,说:“既然已经知道根源,我马上对症下药,一定会很快有效果。” 逍荣说:“那你赶快去让人另外抓药吧!只说是之前疗效不大,所以才要改药方。不必提其他的事,知道了吗?” 胡大夫虽很不满那个姓顾的包藏祸心,可是也知道大户人家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便忙答应了,不敢再多言。 ------------ 第二十八章 败露 胡大夫走后,贤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怀疑二老爷指使顾大夫做的手脚?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逍荣便说:“这得要你陪我演一场戏才行。” “演戏?”贤可没什么经验,不大确定的说:“我能演好吗?” 逍荣笑道:“不必担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到时见机行事便可。” 如此就好,她心里暗道,不知逍荣到底想怎么揭发这件事,想来他也是不愿意太过声张。 第二天却并没有立刻去找二老爷来对质,早上也只喝了胡大夫新开的药方,贤还有些许怀疑,偷偷问他不怕胡大夫的药也有问题吗? 逍荣喝完了药才说:“如果胡大夫这么容易就被人收买,那他也不会给林家看病这么多年了。”他将药碗递给贤:“再说,如果胡大夫被收买了,二叔也不必专门找一个外人来这么费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林逍荣是非常遵循的。 吃过早饭,雅琴却难得抱着清雪过来看望。贤高兴的迎上前去逗她道:“雪儿今天吃了什么呢?是过来看爹爹的吗?” 清雪怀里还抱着她的小白猫,奶声奶气的喊道:“二娘好,我吃的是鸡蛋羹。” 雅琴抱着清雪为放手,只问道:“表哥今天好吗?他现在在做什么?” 贤握着清雪嫩嫩的小手,说:“他刚刚下床走了一小会,现在正在里间坐着歇息呢?你进去看看他吧。” 清雪第一次看见逍荣下床来在窗边椅子上坐着,便高兴的喊道:“爹爹,你已经好了吗?” 逍荣笑着向她伸出手说:“雪儿,来,让爹爹抱抱你!”雅琴走上前去,将清雪放在他怀里。逍荣先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便问:“雪儿你拿着什么?” 清雪举着小白猫到他眼前说:“你看,是我的小雪,你喜不喜欢?” 小白猫“喵喵”的叫了两声,可能已经很习惯清雪的“折磨”,被她紧紧抓着也不大动。 逍荣摸了摸小猫,又将清雪抱紧了些,说:“当然喜欢,可是爹爹还看不见它,也看不见雪儿。等爹爹过些日子,再陪你跟它一起玩吧。” “是吗?你真的看不见?”清雪有些难过的望着他的眼睛,只看见了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倒影,又小心的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皮。 逍荣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温柔的说:“不用担心,过段日子我就能看见宝贝雪儿了,你都已经长大了。” “恩。”清雪有点骄傲的说:“是呀,奶奶今天也说我是大姑娘了。” “哦,奶奶跟你说什么呢?”逍荣好奇的问。清雪大言不惭的说:“奶奶说要给我找婆家,让她能看着我出嫁,要不然她不放心。”她还不知道婆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根本不知道害羞,倒是大人们都被逗笑了。 一个上午清雪都陪着逍荣说话,两父女嘀嘀咕咕的倒是说不完的话,贤从没见过逍荣这般温柔耐心的样子,说话的口气也像小孩子一般。雅琴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偶尔清雪调皮跑出屋去,她也忙跟着,生怕让清雪脱离了视线。 在百梅园吃过午饭,清雪就开始犯困了。雅琴抱着她说要让她回去睡午觉,贤本想说让她在这里睡也可以,可是转眼一看雅琴的眼神,便没有说什么。 下午贤又将新的药端给逍荣喝,才发现床底下跑出来一只小白猫,她说:“不就是清雪的宝贝吗?她怎么没有带回去呢?” 逍荣躺在床上休息,说:“是我跟雪儿借来的,过两天还她。” 贤笑道:“只有你才能行,别人要玩一会她都不肯呢。” 逍荣也笑了笑,却说:“今晚叫人去请二叔过来,说我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请教他。” 贤一时紧张起来:“你是准备拆穿他吗?我要怎么做才行?”逍荣一口喝掉了汤药,说:“我会教你怎么做的,叫人晚上多熬一副药。” 天黑以后,林二老爷就匆匆忙忙的来了,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看见逍荣便说:“我听到你有事找我,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过来了,逍荣你怎么躺在床上还这么操心啊?” 逍荣仍如往常一样一派沉稳,抬手让他在床边坐下才说:“我也还没吃饭,待会二叔不如留下来跟我一起吃吧。就是一直躺在床上,所以才有些放不下,这些日子多亏二叔你照顾,生意上才没出什么纰漏。” 二老爷笑着点头说:“应该的,咱们不是一家人嘛,还分什么照顾不照顾,应该做的。”他又关切的说:“逍荣你不是听说已经能够下床了吗?怎么今日还是卧床呢?” 逍荣略动了动腿,说:“确实已经大好了,今天还下床走了一会,现在有些累了才躺一会。还要多谢二叔找的名医,他的独家药方确实非常不错,而且他经常来给我推拿,也很有效果。” 二老爷脸色微变了变,知道逍荣看不到才放心了一些,故意笑得很大声说:“那就好那就好,顾大夫也是别人给我推荐的,说他治骨伤很有一套,我还担心他是不是徒有虚名的。” 贤在外间听到他们说话,将人都支开了,自己端着药碗走进房去,一边说道:“少爷先喝完了药就可以吃饭了,二叔是不是也要留下来吃,今天我们小厨房可是准备了不少好东西,您有口福了。” 二老爷转头看了她一眼,笑容满面的说:“那感情好,待会我们爷俩边吃边聊,逍荣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慢慢说。” 贤端着药碗走得很慢,似乎想要更稳一些,她脚步未停一直走到床边,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一个小东西,正好撞在她脚上。 “哎呀!”贤惊叫了一声,身子晃了一下,手中的药碗就哐当掉在了地上,她的衣服上还被撒上了不少药汁。 逍荣忙问:“你怎么了?有没有烫着?”二老爷也站起来说:“哎呀,这药全都撒了,有没有多煎一碗?” 贤有点懊恼的说:“一次就只有这一碗,得重新再去熬才行。这不是清雪养的那只小猫吗?怎么她今天来玩忘记带回去了,她肯定要到处找,得赶紧给她送过去。” 那只小猫并不怕人,因为半天没有吃东西这会饿极了,就舔起了地上的药汁。才不过片刻功夫,小猫抽搐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贤惊讶的蹲在地上,捧起小猫喊道:“这只猫怎么了?它死了?!” 逍荣也坐直了身子,问道:“猫是不是中了毒?它刚才吃了什么?” 林二老爷本就心有不安,这会已经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紧张的说:“怎么会这样?是这药有问题吗?这不是胡大夫开的药方吗?” 贤也很紧张,可是仍按照逍荣教她的说道:“是呀,胡大夫昨天刚刚开了新药方,说是比以前的更有效果,少爷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林二老爷立马跳了起来,嚷道:“一定是他做了手脚,想要害逍荣,亏得我们林家待他不薄,他真是狼心狗肺!” 逍荣却很镇静的说:“先别冤枉了好人,胡大夫的新药方我昨天和今天早上都喝过了,也没有什么事,怎么会突然变成了毒药呢?” 贤恍然大悟的说道:“少爷你早上说顾大夫新制的药丸太大了不好服,所以我刚才就把药丸碾碎了加到汤药里,想让你一起喝下,难道是因为这样才害死了小猫?” ------------ 第二十九章 饶恕 逍荣望着林二老爷清清楚楚的说道:“二叔,有的药虽然治病有奇效,可是一旦与另外的药混在一起,也有可能变成了毒药,您说是不是?” 林二老爷早已慌了手脚,结结巴巴的说:“是,是药三分毒,也可能人没事,猫吃了就会死。” 逍荣步步紧逼:“猫吃了会死,说明这药确实有毒。人虽然暂时没事,可是吃多了也定然会发作对不对?” 林二老爷望着那只已经七窍流血的白猫,彻底乱了心神,连连说:“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说这药不会要人命的,猫怎么会死?” 逍荣立刻接着说道:“虽然不会要人命,可是也会让我彻底失明,以后永远都看不见是不是?” 林二老爷猛的抬头望着他,说:“你都知道了?我,我也不想的……” 逍荣靠在床头叹了口气:“二叔,你并不想要我的命,我本来应该感谢你。可是我没想到我唯一的亲叔叔竟然也会害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二老爷再也顾不得什么?趴在床边哭着求道:“逍荣,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想得到一些我应得的,我只是想让逍云有一个好的将来。我虽然跟大哥是亲兄弟,可是他的生意都交给了你,我还不如一个管家,凭什么这么不公平?”他抓着逍荣的手不放,急切的说:“我没想过要害你,就算你以后看不见了,我也会一直养着你,该给你的我也一份不会少的给你,真的,你要原谅我!” 逍荣听了,沉默了半晌说:“二叔,我们都是亲骨肉,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逍云也像是我亲弟弟一般。你们要做什么?说出来我没有不答应的。可是你现在背着我做这些事情……记得小时候,爹爹总是忙着做生意,都是你带着我到处玩,我心里把二叔看的跟爹娘一样亲。现在要是让爹他老人家知道这些事情,他该多伤心……” 林二老爷在床边扑通跪下:“千万不要让大哥知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以后都不敢了!” 逍荣说:“我也不想他老人家知道,马上就到娘的诞辰了,本来是喜庆的日子闹出这些事情来又怎么好。可是我也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了,说不定以后我在家里吃的菜喝的茶里面就不知被什么人下了药,二叔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还把店里的生意交给你照管?” 林二老爷再三的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些事情了,生意上的事情他也不会再管。 逍荣沉默了很久才说:“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理我还没想好,二叔你先将那姓顾找来,别让他听到风声跑了。他给我下的毒,还得他亲自来解。” 林二老爷忙说:“我这就去找他,你放心我一定让他马上给你解毒,还要把你的腿治好。” 逍荣点点头没说什么。林二老爷急忙转身要走,贤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才开口说:“二叔,您慢点走,别让人看出什么才好。” 林二老爷顿时停住,努力平息了半天才看不出来异样,最终走出门去还是不大笑得出来,还好是晚上也没什么人仔细看他的神情。 贤看着他走出门去,心里才松了口气。自从逍荣交代了这个计策她就一直担心,刚才端药进来的时候差点就要手抖起来,总算没有露出破绽来。逍荣一番话步步紧逼,让林二老爷完全撑不住,很快就吐露了真言,看得她心里佩服不已。其实那碗药是早就换过的,顾大夫的药丸并没有这么大的毒性,只是他心中有鬼,紧张过度才容易中计。 贤回房去看到地上那只小白猫,不由的叹了声可惜,清雪要是知道了该伤心的。逍荣精神不大好,闭目养神了一会才说:“叫人买一只一模一样的给她吧。” 也只好这样了,贤不大敢去碰死猫,便叫人进来用布包着拿了出去,吩咐偷偷的埋在梅树林里,心里不免有些歉疚。 第二天一大早,贤刚要去寿菊园请安,突然被逍云拦在门口,他神色紧张,慌乱的说:“嫂子,我想见一下大哥,求你帮我跟他说一说!” 自从过了年,逍云就被他娘拘着在家读书,不大过来这边来,贤心知他可能是为了二老爷的事情来的,一时倒踌躇起来,不知逍荣是什么打算。 逍云见她迟疑,担心她不肯帮忙,更加紧张的一把拉住她的袖子,竟要哭出来。逍云虽与贤同龄,但是因为一直读书,生得细皮白肉,加上不大懂世故,还像个孩子一般。 贤一时心软,也不想让下人看见他们这般拉拉扯扯,赶紧抽回手,小声说:“你别哭,跟我来。” 林逍荣还在睡觉,逍云刚进里屋,就跑到床边啪的跪下,哭着喊道:“大哥,求求你原谅我爹!” 逍荣惊醒之下,撑着床铺坐了起来,揭开床帘来,逍云便一把拉住他的手,连连说:“求求你,大哥!” 逍荣忙说:“你起来说话,别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逍云被他拉着站了起来,哭丧着脸说:“我偷听到我爹跟我娘说话,说他被你发现想要加害于你,他也很后悔说自己一时糊涂,求你原谅他!” 逍荣看着他说:“确有此事,不过这不关你的事,我不会因为二叔的错而迁怒于你,你还是我的弟弟。” 逍云仍不放心,拉着他的手不放,急着说:“那你要怎么对付我爹呢?你会不会报官抓他?” 逍荣笑了一下才说:“傻小子,如果我要报官也不会等到现在,就算是家丑也不可外扬。” 逍云愣愣的说:“那要是伯父知道了,他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定会把我爹逐出家门,那我该怎么办?” 逍荣拍了拍他的手,说:“逍云你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逍云吞吞吐吐的说:“我娘要我好好读书,以后考进士做大官,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怕考不中。” 逍荣点头说:“也好,我们家总算出个读书人,一次考不上没关系,多考几次总能行的,你也不比别人笨。” 逍云还是不大放心,犹豫的问:“那我爹会怎么样?” 逍荣叹了口气说:“你回去跟他说,若要让我相信他,就得做出样子来。不过你放心,不管二叔以后怎样,我总会供着你读书,让你无后顾之忧。你最好不要搅合到这件事来知道吗?” 逍云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又想着回去好好劝说父亲,终于才走了。 贤一直未进屋,这会才进来看看逍荣,他正闭着眼睛靠在床头若有所思。贤便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打算饶恕二老爷这一回吗?” 他一动未动,缓缓的说道:“论理我应该饶恕,可是经此一事二叔就与我有了间隙,就算我真的不怪他,他以后也不会全心向我。如此猜疑保不准又会出事,我得好好想一想到底怎么办。” 贤知他心情不好,也不打扰,便说自己先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了,这会子应该也差不多时候了。 ------------ 第三十章 收服 天黑以后,林二老爷又带着人往百梅园过来,后面还抬着一个大箱子,说是给大少爷送的礼物。 逍荣正坐在椅子上喝药,二老爷进屋发现只有贤伺候一旁,便开口说道:“逍荣,我已经把那姓顾的抓来了,你要怎么处置他?” 逍荣端着药碗,抬头看他,说:“他人在哪里?你是怎么带来的?” 二老爷支吾了一下才说:“我让人用箱子将他抬过来的,现在还在院子里。” 逍荣愣了一下,说:“你赶快去把他放出来,带到屋里来见我。”二老爷犹豫了片刻还是连忙出去了。 虽然将那姓顾的放了出来,可是还是被绑着手堵着嘴,怕他会乱喊乱叫。百梅园的下人们有些也看到了,可是都被小兰吩咐躲进了房里,不要到处声张。 贤自己也进了内房,偷偷躲在帘内看着外间的情形。逍荣正端坐着,听到似有挣扎之声,便吩咐道:“二叔,你先把顾大夫解开,我还有话问他。” 二老爷先威胁了一下那姓顾的,这才解开他的束缚,他一把扯掉口中堵的破布,又伸展了一下手脚,还回头瞪了一眼二老爷,似乎并不怎么服气。 逍荣客气的说道:“顾大夫请坐,这一路来辛苦你了。” 顾大夫哼了一声,大大咧咧的在旁边坐下,说:“不敢当,辛苦也是我自找的。” 逍荣笑了一下,说:“哦,顾大夫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为何你还要做害人之事呢?” 顾大夫满不在乎的说:“那就要问问你的好二叔,他给了我多少钱。再说了,我可没有害人,我只是给你治病而已,你瞧你现在不是都快好了吗?” 二老爷紧张的冒汗,忙喝道:“你胡说些什么?!” 逍荣伸手制止了二老爷,仍然和颜瑞色的说:“没错,顾大夫医术高明,我现在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了。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看清楚顾大夫长什么模样,甚为遗憾。” 顾大夫四处张望了一下,犟嘴道:“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给你的治的眼睛。” 逍荣点头笑道:“可是有顾大夫您这位真正的名医在此,我想我的眼睛也会很快治好,不如以后就让你一个人来我看病如何?” 顾大夫愣了一下,说:“你还敢让我给你看病?” 逍荣揉了揉眼睛,说:“我自然不敢再轻易相信你,可是若让顾大夫你跟我吃一样的药,想必就能放心多了吧。” 顾大夫脑子也转的很快,忙回道:“我又没病,怎么能随便吃药?就算是好药也会变成毒药了!” 逍荣不动声色的说:“这也很好办啊!我们先将你的眼睛弄得跟我一样看不见,顾大夫再给自己治好想必也不难。” 他这才真的慌乱了,急忙说:“那也不行,我是治骨伤的大夫,眼睛有毛病我怎么治得好?你不能弄瞎我!” 逍荣冷了脸,正色道:“这么说你下毒弄伤了我的眼睛你也治不好了是不是?” 林二老爷也慌了神,抓着他问:“那到底该怎么办?你要是治不好逍荣的眼睛我不会放过你!” 顾大夫摆着双手连忙说:“不会不会,林少爷只要以后不再吃我给的药,再按胡大夫的药方调理肯定会好的,不会真的永远看不见。” 逍荣冷声问道:“那让我要怎么相信你呢?我看还是报官将你抓起来的好,免得到时还是看不见又找不到你!” 顾大夫强撑着才没有跪下求饶,连忙保证:“我不会跑的,我可以就呆在林府直到你完全康复,真的,你千万不要报官!” 逍荣轻蔑的笑道:“那我岂不是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于你,未免也对你太好了一些?” 顾大夫左右为难,竟蹦出一句:“那我付钱还不行,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逍荣点点头说:“我二叔还有林家之前付给你的诊金,你确实应该还回来。不过你自己的那点钱想要在林家住一晚想必都不够!” 姓顾的直冒冷汗,也不敢强辩说自己有钱。林二老爷看逍荣这般冷硬,自己更加不敢开口。 过了一会逍荣又说:“你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是我看你治骨伤确实还有几分本事,若你能将你家传的药方写出来,或许我还可以招待你在林家多住几日。” 姓顾的再也忍不住大声嚷道:“不行,我家祖传秘方规矩不许传给外人,我不能告诉你!” 逍荣喝了口茶,一派悠闲的说着:“哦,看来那我只有报官了,从此以后你不仅行不了医救不了人,说不定断子绝孙也有可能,你这祖传秘方可就真没有传人了,实在可惜!” 姓顾的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你不能这样做,我没有害你,求求你放过我!” 逍荣听他已经快要撑不住,终于换了语气,说:“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不知顾大夫愿不愿意?” “有什么办法?”姓顾的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说:“我愿意,我愿意!” 逍荣伸手让他先坐下,才说:“顾大夫知道我们林家也算是以医药为生,向来都很敬重医术高明的大夫。若顾大夫愿意的话,你可以将你的药方写出来,然后我们可以合作制药出售。你还可以在林家的药铺开设诊所,让更多的人可以知道你的医术。” 姓顾的不大肯相信:“若你得了我的药方,再反悔该怎么办?” 逍荣摇头说:“我不会的,因为你还欠我那么多钱,你要加紧赚钱还给我,我若将你送官又有何用呢?” 姓顾的愣了一下,刚想反问什么时候欠了钱,可是转念一想只怕自己更加说不清,想了半天终于说:“那我跟你合作有什么好处?赚的钱还要全部给你?” 逍荣说:“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你慢慢还的,至少这段时间里我会保证你衣食无忧。如果你的药方真有奇效,以后赚了很多钱,也会有你的一份。” 姓顾的还是不肯一口答应,犹豫着说:“那我要考虑一下,你再宽限几天行不行?” 逍荣立刻答应,又说:“那就先让二叔招待你几天,让你好好想一想。二叔,你可要好好款待顾大夫,别让他一时想不开偷偷跑了。” 林二老爷连忙站了起来,抓住姓顾的就说:“逍荣你放心,他肯定跑不了的。” 逍荣又叮嘱了一句:“二叔,我说的是好好招待,用箱子装人这种事就不要再做了,知道吗?” 林二老爷忙说知道了,姓顾的又傲了起来,扭开抓住他的手,说:“我自己会走,不用你抓着。”林二老爷连忙推搡着他出去了,临走还听到他骂了一句:“林二爷,我跟着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林二老爷不敢回嘴,赶紧叫人上来架着他走了。 贤终于走了出来,看见逍荣仍在喝茶,恍然无事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怪不得你这么会做生意,什么好处都被你想到了!” 逍荣轻笑了一下说:“跟生意人打惯了交道,难免会斤斤计较。不过这件事他也不亏,只要他以后安心帮我做事,我自然会有好处给他。” 贤还是有些不解,问道:“你说以后不敢相信二叔,可是你能相信这个顾大夫吗?” 逍荣摇了摇头说:“我根本不必相信他,只不过是与他做生意罢了。二叔与他可不一样。” 贤想了想也是,又问道:“那你认为顾大夫真的会愿意将药方告诉你吗?” 逍荣语气轻松的说:“当然会,姓顾的也不过是贪利之徒,他虽然口口声声祖传不能示人,可是自己未必真的会保守到底。” 贤看到逍荣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禁想起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是以后若要跟他这般老谋深算的商人共处,她可这没有一点胜算。 ------------ 第三十一章 分家 果然没过两天,那顾大夫就催着林二老爷带他来见林逍荣,答应与他合作。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逍荣立下字据,将他的秘方所制药丸每年所赚利润的三成分给他。逍荣当然不肯,表示最多只能给他一成的利润,而且必须每年赚得一万两以上才能给他分成,否则他所赚的钱还不够赔他的眼睛。 顾大夫被人抓住把柄,不得不低头同意。逍荣趁机追问了他的底细,原来他叫做顾泽生,是岭南惠州人士。不过他说自己父母双亡,年近三十也未娶妻,所以是无牵无挂,孤身一人。逍荣虽不大信他这话,可是也没有盘根究底,很快叫了太和堂药铺的萧老爷子来,介绍顾大夫与他认识,并且要他安排研制秘药,又要顾泽生以后就在太和堂坐堂看诊。 萧老爷子只知道他是给少东家看病的大夫,看情形少爷很相信他的医术,于是便很热心的跟他接触起来。顾泽生人虽桀骜,可是也不得不暂时收起,装作一副仁心仁术的样子来。 林逍荣单独留下林二老爷说话,他以为逍荣没有过分追究顾泽生,也应该就放过他这一回,可是没想到逍荣开口就提出要分家。 林二老爷愣了一下,说:“逍荣。虽然现在大哥已经把生意交给你管,可是家里还是他当家,你怎么能要跟我分家?大哥当年带着我一起白手起家,说好了永不分家的,现在这样算什么?” 逍荣虽然看不见,可是仍直直的盯着他,说:“二叔,就算没有发生这次的事情,分家也是势在必行。有句话说的好,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能因为您是我二叔,我就放任不管。您知道我年前匆忙赶去杭州是为了什么?” 林二老爷一下子变了脸色,知道自己还有其他马脚被抓住了,于是不敢吭声。 逍荣叹了口气说:“杭州的绸缎是我们京城店铺重要的货源,可是因为你拖欠货款,去年冬天人家都找上门来要债,而且还不肯继续卖货给我们,今年开春我们就没有新花样的苏绣可卖了。还有茶叶铺也出了问题,放了不到半年的茶竟然都发霉变质。二叔,这两年杭州的生意都是你在照管,你到底是怎么做的呢?” 林二老爷吞吞吐吐的说:“一时周转不宁也是有的,我又不是不给他们钱。再说今年雨雪多,茶叶才会发霉,我有什么办法。” 逍荣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态度强硬起来:“二叔,你不要解释了。我只听说你在杭州城外置了不少地,还买了一处宅院养了一个青楼女子是不是?” “你听谁说的?我没有!”林二老爷急得不行,连忙否认。 逍荣又说:“你是长辈 ,你要纳小我原管不着,可是这事要是被二婶知道了,我怕她连夜就要赶到杭州去。而且你用账上的钱来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就不得不管了。” 林二老爷顾不得否认,只得求道:“逍荣你千万别让你二婶知道,那就不得了了,我也是受不了她这个凶婆娘才一时糊涂。”二太太可是出名的醋坛子,平素里家里都是她做主,除了在大老爷太太面前还装作贤惠几分,其他人都不敢惹她。 逍荣说:“二婶虽然管得严了点,不过也是为了你好,她还一心管教逍云读书,也是想他光耀门楣。二叔你的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林二老爷连忙点头称:“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杭州那个我也会遣送她回去。” 逍荣说:“二婶肯定不会同意你接她回来的,不过她既已出了风尘,也不必再将她送回去,只要给她一笔银子好好打发了就是,以后也能嫁个正经人家。” 林二老爷只有满口答应,逍荣终于又回到正题:“算起来我父亲比二叔您大十几岁,这份家业大部分都是他一手所创,不过长兄如父,他一直待你不薄,就算要分家也不会亏待了你。” 林二老爷听他这样说,知道还有一线希望,忙冷静下来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逍荣说:“我希望二叔你能主动提出要分家,至于怎么分法,我也有了打算。我在城南有一座四进的大宅院,也有二三十间屋子,比你们现在住的院子还大,我想以后你们全家就搬到那边去。既然分家就得有个样子,如果还住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那边也不算远,以后尽可常来常往。” 林二老爷是知道那所宅子的,也没什么不满,于是又问:“那铺子呢?” 逍荣接着说:“我们林家主要的药铺和绸缎庄是不能分的。虽然我们都姓林,大家还是只认一个招牌,不能分成两拨经营。不过我们新开的一些行当,主要是在城南的当铺、米铺还有金器首饰店,总共有五个店铺都归二叔你管,还有城外通州的两处田地也分给二叔,您觉得如何?” 林二老爷当然不满足,这根本还不足林家产业的五分之一,可是他也不敢太过奢求,只好说:“那城南还有两家茶叶铺,可不可以也分给我?” 逍荣摇头说:“二叔你根本不擅经营茶叶,那两家店不能给你。不如将东门那家饭庄也给你吧!食乃人生大事,吃饭的生意总是亏不了。” 林二老爷一想那家吉云楼上下三层,比茶叶铺可值钱多了,连忙一口答应。 逍荣又说:“等过两天我娘的寿辰过了您就跟我爹提这事吧!至于怎么说法您应该自有分寸。” “我知道的,你放心。”林二老爷答应着走了。 分家这事逍荣之前也跟贤提过,他还让她拿纸笔来记录他的口述,将林家所有的产业全部列下来,光是京城就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家店铺,还有四五处宅院,郊外的三处田地。逍荣这些年在各地奔波,也都置了房子或者店铺,其中杭州就有五六家。 贤不大懂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便好奇的问在京城里林家算不算最富裕的人家之一?逍荣笑了笑说:“京城是天子脚下,有权有势的人何其多,他们就算一家店铺也不开,也能日进斗金。林家不过是寻常富户,在有些人眼里可能根本不值一提。” 贤心里暗道自己果真没有见识,想了想又问:“那这些产业哪些是你一手经营的呢?当初老爷交给你的比这个多还是少?” 逍荣想了想说:“我二十岁的时候,爹爹就将生意全部交给我了,当时只是京城的十几间店铺,外地几乎没有,都是我这些年慢慢扩展的,还好都算经营的不错。” 贤从小虽不富裕,但孔老夫子向来视金钱如粪土,她也没有多少钱财的概念,只是看到逍荣这般笃定,竟有也有些佩服。他虽不是读书的才子,可也算是有能之人。 ------------ 第三十二章 贺寿 太太的寿辰是二月初八,因为今年是虚岁五十,所以办得格外隆重些。那天林府大摆筵席,宾客如云。林逍荣虽仍不能自如行走,也让人抬着去给母亲贺寿。 大部分宾客都在前厅吃酒席,女眷们则在寿菊园招待。贤因为要陪着逍荣,这边招待女眷的任务则是二太太还有雅琴,碧云也领着一些小姐妹们逛着花园。 逍荣进得园来,那些亲戚们连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他身体好了没有,眼睛看不看得见,他只笑着说快好了。 贤站在一旁,因为也不是都分得清谁是谁,便只躬身行礼问好,并不称呼。那些太太小姐们这才发现她,有的人就喊着:“少奶奶,您也好呀。”有些则并不理会,只围着逍荣说话。 雅琴陪着太太迎了出来,太太今天打扮的颇为喜气,紫红色的锦袍外罩黑色貂毛披肩,满头珠翠更加富丽堂皇。雅琴也穿了一身红色,头簪金凤钗,更加靓丽显眼。 太太连忙搀着逍荣进屋,握着他的手说:“荣儿你行动不方便,还特特的这么早过来干什么?” 贤扶着他另一边,逍荣笑道:“母亲的大喜日子,儿子若不能来磕头贺寿那就是真真的不孝。今天这么多宾客,我也不能前后招待,还要您老人家劳累了。” 太太眼圈红了一下,又擦了擦眼睛笑着说:“你说哪里话,只要你好好养病,娘不过寿都没事。” 逍荣因为腿脚不便,最后还是没有跪下磕头,贤便说要替他磕头,跪下口里贺道:“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喜乐无穷寿福永享。” 又规规矩矩的磕了六次,太太忙叫碧云扶她起来,一手拉着逍荣,一手拉着她说:“好孩子,难为你了。” 一个年纪略长的胖妇人也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贤笑眯眯的说:“少奶奶这阵子可是辛苦了,比年下里见到的时候瘦了不止一圈呢。” 太太也看了她一眼,贤穿着一身粉红色衣裙,早春时节显得颇为清新可人,下巴尖尖的确实弱不禁风,摸着她的手腕说:“媳妇这些日子伺候荣儿的病,天天都不得歇息,确实是受累了,等他好了你得好好养养身子。” 胖妇人用手绢捂着嘴笑道:“等逍荣好了,少奶奶也不得闲,得赶紧给太太您生个大胖孙子才好呀,您说是不是?” 太太笑而不语,只是低头瞥了一下贤的腹部。贤羞窘万分,满脸通红的偷眼看着逍荣,他却好像突然听不见了似的,微微带笑毫无异色。 贤转头看了一下,却没看见清雪,忙问道:“清雪今日怎么没有过来给奶奶拜寿?” 雅琴听到了便说:“雪儿昨晚一直不睡,今天早上还没醒,所以我就没叫她,等会会让人去抱她过来。” 贤有点担心的问:“哦,雪儿晚上睡不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雅琴不大高兴的看了她一眼,说:“还不是因为那只白猫,你们送来那只一直不听话,雪儿就吵着找她的小雪,一直哭闹不停。” 贤愣了一下,又想起那只死猫,心里便不大舒服,却没注意到旁边坐着的二太太脸色也突然变了,似乎有点局促不安,可是又故意不往他们这边看。 没多久清雪就让下人抱过来了,她奶妈教她跪下给奶奶行礼,清雪脆生生的喊道:“奶奶,祝您长命百岁!” 太太已经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将她抱了起来。 她看见逍荣坐在一旁,便挣扎着下地跑过去,扑到他怀里喊道:“爹爹,你也来了!”逍荣忙将她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腿上,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穿的衣服,毛茸茸的颇为暖和。 清雪搂着他的脖子,已经嘟起嘴,抱怨道:“爹爹,我的小雪借给你,怎么变了个样子?她是不是不是小雪了?” 逍荣一脸认真的说:“那是因为它长大了啊!所以才有点不一样。雪儿也会长大对不对?小猫可比你长得快哦!” 清雪半信不信,还是不大高兴的说:“那小雪长大了就不乖了,我不喜欢它了。” 逍荣逗她说:“那雪儿长大了乖不乖呢?” 清雪连忙保证:“我当然很乖,雪儿很听话。” 逍荣蹭了蹭她的脸蛋,笑着说:“那就好,只要雪儿乖乖听话,以后爹爹再给你买很多小猫好不好?” “好呀,我还要小狗狗!”清雪已经被哄过去了,小孩子就是这样轻易就转移了注意力。 后来有人来禀报,说老爷让少爷去前厅见几个客人,逍荣便又被人抬着出去了。贤一时无事,清雪也被雅琴抱走了,她便进茶房去想给太太泡壶好茶。因为今天宾客多,茶房里各种点心也准备得很丰盛,不时有人端着盘子进进出出。 贤正打开茶叶柜里想挑选一个太太常喝的玫瑰花茶,又有人说说笑笑的进来。一个尖细的嗓子笑着说:“来了一早上都有些饿了,咱自己来挑点好吃吧。”另一个温润些的则笑斥道:“你个贪吃的丫头,该不是早饭都没吃就来了吧?” 尖细嗓子则挺诚实的说:“是呀,难得来一次嘛,反正这里的东西都比家里好吃多了。咱也没那个好命,能整天在这里吃吃喝喝。” 温润些的则笑道:“人家好命的嫁进来做少奶奶,可不在乎这一点吃食。” 另一个则嗤笑了一声说:“她刚进门少爷就病了,这可不是好兆头,说不定是克夫的命!” “咳,快别说了,让人听见了可不好。”忙有人拦着她。 贤本来不想出声,怕她们过意不去,可是听到她们说的这般难听,不由自主的推动了一下柜门:“咯吱”一声惊了那两人一大跳。 没等贤走出来,她们就匆匆忙忙的转身走了,贤远远的看到她们的背影,大概是林家宗族里的两个年轻少妇。 贤呆站了一会,又想着逍荣在前厅会客不知方不方便,心里倒有些想念。成亲已整整两个月了,他们的关系虽然不再那么隔阂疏远,但是竟像朋友更多过夫妻,只是一直片刻不离的伺候他,竟也成了习惯。 晚上拜寿的时候,老爷和太太都在堂上坐着,逍荣和贤作为儿子儿媳第一个上前行礼,并奉上了贵重的寿礼,主要是逍荣准备的各种奇珍异玩,还有千年的长白山人参,纯金打造的佛像。 贤自从知道太太的寿辰,想着自己也该准备一份心意,只是时间较紧来不及做太复杂的,太过贵重的她也拿不出,便在大幅的红绸写了一幅金粉百寿图,九十九个寿字个个不同,整幅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寿字。逍荣知她准备了这份礼,又特意让人做了红木的画框,精心的裱好才献上来。 这份礼虽不名贵倒也喜气吉利,众人看着都啧啧称赞,说难怪有才女之名,贤听了倒觉得有些心虚。 二老爷一家献过礼之后,雅琴就走上前来跪下行礼,她送的寿礼是亲手做两套衣服和鞋子,太太打开来看了看,那鞋子上还镶了两颗东珠,便说:“雅琴的女红向来是极好的,做的衣服鞋子我最喜欢,不过以后可别这么浪费,记住了吗?” 雅琴点头称是,却仍然跪着不肯起来,说还有一份礼物要献给太太。她又呈上了一封画卷,打开来看原来是一幅百鸟朝凤图,画得非常华丽精致,那凤凰的尾羽根根光彩夺目,简直让人睁不开眼。雅琴说:“这幅画是我代姐姐送给姨妈的,祝姨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姐姐生前最孝敬姨妈,前些日子还托梦给我说要给姨妈祝寿,姐姐最擅长作画,所以我就画了这幅百鸟朝凤。可是我画工比不上姐姐,若是她亲手画的,定然要好上十倍。” 大家听了这番话,一时哗声四起。太太感动不已,抱着她喃喃的说:“好孩子,难为你了,雅娴她……” 贤完全呆住,眼睛却盯着旁边的逍荣,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没有听到又好似神游物外。 过了许久,厨房里送上寿面来,寿宴开席。逍荣和贤都坐在主桌,逍荣拿着筷子却没有动静,突然说他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太太忙让人送他,贤本来该跟着的,不知怎的她也没有动,一直陪着吃完了寿宴,只是没滋没味的根本不知道吃了些什么。 ------------ 第三十三章 初融 吃完了寿宴,宾客们还没散,贤却坐不下去了。她强装镇定的跟太太告罪要先走,太太也说让她回去瞧瞧逍荣好些了没。贤匆匆忙忙的赶回百梅园,看见那个熟悉的窗口仍然亮着灯,不知怎的她却慢慢停下了脚步。 贤走下主道,径直往梅林里走去,淡淡的灯光投射在疏影横斜之中,梅林里的小径清扫得很干净,积雪都被堆在树下,一阵微风吹来,花瓣就迎风飞舞,落在她的身上,洒在树下雪堆之中。她轻轻蹲下来,捡起白雪之中的梅花,有一些冷冰冰的湿润,细听之下似有咯吱作响之声,那是积雪初融的声音。 这个寒冷的冬天实在拖得太久了,梅花绽放了一整个冬季,她总是生活在隐隐的梅香之中竟然浑然不觉,现在才觉得这股香味如此引人心脾,竟让人忘记了许多烦恼,心也渐渐的沉静了下来。 贤走进屋来,看见小兰和梅香都在外间围着烛火说着悄悄话,便轻声问道:“少爷已经睡了吗?” 小兰忙站起来答道:“少奶奶您回来了,少爷刚才回来喝了药就躺下睡了,这会子应该已经睡着了,都没有叫过我们。” 贤还是放心不下,又走进里间去,因为逍荣看不见,他的房里一直都亮着灯,方便人随时进来伺候他。床帘也严严实实的拉好,贤轻轻走过去拨开帐子偷偷看了他一眼,逍荣的头发解开散在枕头上,他闭着眼睛睡得安安静静,隔着床帘只有微微的灯光照出他的轮廓。 贤轻轻叹了口气,便将床帘放下想要走开,却突然听到一声:“别走。” 贤愣了一下,转身过去看见床帘之上逍荣的影子,他已经坐了起来。贤将床帘挽起来,又将他的被子拉起来盖住上身,才说:“怎么还没有睡着?” 逍荣感觉到她手上冰冷的温度,伸手拉她在床边坐下,说:“你去哪里了?怎么身上这么冷?” 贤搓了搓手,笑着说:“我刚刚在梅林里走了走,还碰了一下雪堆。” 逍荣靠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说:“今天又下雪了吗?” 贤摇了摇头说:“没有,是以前的积雪,都被人堆在梅树下,而且雪已经在化了,雪水浇灌树根,来年梅花会开得更好。” “是这样吗?”逍荣说完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像在闻那无形无色的梅香。 “是呀。”贤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愁绪,语气轻快,又关心的问道:“你刚才说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逍荣轻声答道。 贤看着他的脸色,似乎确实不那么好,便说:“你今天太累了,老爷叫你出去见客,大半天都没有回来,你身体还没好就这么操劳。” 逍荣似乎不想谈这些,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们成亲已经有两个月了吧?” 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点头说:“是呀,今天正好二月初八,整整两个月。”她想了想又笑道:“说起来其实没多长时间,不过感觉多了好久,发生了好多事情。” 逍荣听了也有些感叹,半响才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贤脸色微红,看着他的脸说道:“没什么?这都是应该做的,再说还有小兰她们,我并没有那么辛苦。” 逍荣望着帐顶,突然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贤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说:“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逍荣皱紧眉头,脸色异常纠结,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以前说过要一封休书,现在还要吗?” 贤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心里一阵锐痛,几乎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的说:“如果,你要写休书,我,我怎么能不要?”所有的淡然和冷静都消失了,她不知道当初她自己轻易出口的话今天竟然让她无法承受。 逍荣猛的坐直了身子,拉住了她冰冷的手腕,有些急切的说:“我并不想休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原以为可以将你置之不理,可是我不能这样对不起你。你是个好女子,不应该来承受这些。” 贤觉得自己的手都被抓的有些痛了,她呆呆的打量着逍荣有些焦虑的神色,许久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竟似醍醐灌顶,原来他陷入了新的困境,而自己便是造成这个困境的主要因素。 贤伸出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背,轻轻的摸索着安抚道:“你别急,你要是现在还想不通可以慢慢来,不要去管什么休书。” 逍荣感觉到她原本冷冰冰的手渐渐变得温热,犹豫了半天才问:“那你怎么办?” 贤看着他的脸,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可以等。”才几个字说出口,她的眼眶中竟有忍不住泛起的泪光。 逍荣握着她的手一直未放,口中喃喃道:“等,等……” “是的。”贤有些激动的说道:“才不过两个月而已,冬天都还未完,积雪也未融化。我既知你的心结,便没有想过你会轻易接纳我。其实我也一样,彼此还是陌生人时又谈何夫妻之情呢?” “可是……”逍荣仍然苦恼,心里非常痛恨自己的犹豫,几乎羞愧不已。 贤想了想又笑道:“这些日子我们总有些朋友之谊,除非你真的厌弃我,否则我不会轻易离开。” 逍荣默默的想着她的话,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变了?” 贤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听到你说休书二字,竟然非常难过。也许每个女子都不会愿意被休弃吧!我跟寻常女子也没什么不一样。” 两人沉默了许久,逍荣闭着眼睛靠着床头似乎睡着了,贤一直静静的看着他的面容,因为一直卧床休养,他轮廓柔和了许多,鼻梁仍然挺拔,嘴角却没有那么冷冽,眉头微皱显出一丝的脆弱。 因为逍荣看不见,所以她一直都能肆无忌惮的直视他的面容,这副长相在她的脑海里竟然已经那么熟悉了,熟悉到有一些的心疼。她想,我真的变了。 ------------ 第三十四章 兄弟 没过几天,林二老爷果然提出了分家的要求,他说因为给逍云说了一门亲事,到了年底想要娶媳妇过门,现在的园子不够住,想要搬到城南的新宅去。 林老爷一向都是练练太极,然后就约人喝茶谈棋,听到老弟突然提起分家倒愣了许久,喝了一盏茶才说道:“春华,你今年也四十多了吧?逍云不小了,不过是不是该等他明年秋试过了再说?” 林二老爷,也就是林春华,规规矩矩的坐在下首答道:“大哥,我今年都已经四十二了。逍云是要抓紧读书应试,不过老话说成家立业,先跟他定下亲来,也好让他安心,再说也是难得的一门亲事,那小姐是户部员外郎刘老爷的内侄女,若成了亲以后逍云出入官场也有个依靠。” 林老爷摩挲着胡子,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先成亲也行。不过你要怎么分家才好?” 林春华连忙说:“这个我已经跟逍荣商量过了,既然我住在城南,那南边有五家铺子还有吉云楼分给我,还有城外的两处宅子给我收租,其他的我都不要。” 林老爷侧头看了他一眼,说:“哦,你已经跟逍荣商量过了?他怎么说?” 林春华不敢说太多,只说:“他没说什么?也同意我的要求。” 林老爷看着自己这个业已不年轻的弟弟,半响才说:“当年我虽说过你我兄弟不分彼此,以后永不分家。可是现在既然逍荣当家,你想分门立户也是应该的,说不定过几年我也不在了。” 林春华满脸愧色,忙说:“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您还健旺着呢?您这样说我该怎么自处?” 林老爷伸手摆了摆,说:“好了,不提这个也罢。既然说分家,你要那几间铺子也太少了些,不过做生意上头向来还是逍荣更在行。既然逍云打定了主意要走上仕途,铺子多了以后也没人打理。不如这样吧!逍云成亲我这个做伯父的先送他十万两银子,以后若我还在每年公家账上也有你和逍云一笔分红,我不在了就看逍荣他自己做主给不给吧。” 林春华喜不自禁,一连迭声说:“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林老爷打量了一下,说:“倘以后逍云官运亨通,也别学那些贪官污吏尽钻到钱眼里去了,想赚钱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经商,做个贪官不说让林家背骂名,说不定哪天就掉了脑袋。” 林春华还未想到这层面,也连忙保证说:“他不会的,逍云是个好孩子,以后做官也定然是忠君爱国、为民请命的好官。” 林老爷看着弟弟走出了屋,自己一个人喝完了杯中茶,默默的想着几十年就这么过来了。当初他二十出头父亲就去世了,他叫做春生,弟弟就叫做春华,当年不过蒙学之年。父亲是个江湖郎中,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药铺,小时他不愿跟着父亲学医,后来也不得不经营起药铺养家糊口。寡母溺爱幼弟,宠得他无法无天,只有自己拉下脸来的狠话才能管住他。 如今他已年近暮年,林春华还是有些惧怕他,想来还颇有些遗憾。人说长兄如父,他也是看着春华长大,比起后来有了逍荣,因为忙于生意很少亲自照顾,他对春华倒更用心一些。 林老爷少有地独自到了百梅园,看见逍荣正让人扶着慢慢走动。下人们看到他连忙上前请安,喊着老爷来了。 贤也抬头看见,她扶着逍荣站着,直到林老爷走近了些,才躬身行礼:“老爷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逍荣也弯了弯腰说:“父亲这几日可好?” 林老爷伸手扶住他,说:“好,顺便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已经能走路了吗?” 逍荣笑着说:“自己拄着拐杖也能走了,还要多练练才行。” 林老爷打量着他的眼睛,感觉到逍荣也在看着他,便问:“你的眼睛能看人了吗?” 逍荣点点头说:“眼睛也好得多了,能够看到模糊的人影。” 他们扶着逍荣进了屋,贤亲自泡了茶端上来,逍荣便问:“父亲今日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老爷品了品茶说:“是有些事要单独跟你说说。”贤听得如此说连忙借故带着其他人都出去了。 林老爷看了一眼自己新儿媳妇的背影,过了半响才将早上谈到的分家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逍荣听了说:“还是父亲考虑的周到,以后给二叔家的分红每年都不会少的。” 林老爷沉吟了一会说:“我们父子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这次分家到底是他还是你的主意?” 逍荣见瞒不住,权衡了一下便说:“确实是我先提出来的,二叔这两年在生意上出了些纰漏,杭州铺子的账目有许多亏空,我不能再放任不管。” 林老爷点点头说:“春华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这些年我也耳闻了一些他的荒唐事,不过他终究有年纪了,我也不想再管。生意既然交给了你,你要管也是应该的。” 逍荣点头称是,林老爷又说:“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兄弟,也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们林家人丁不旺,更加要珍惜。俗话说打仗不离亲兄弟,就算分了家也不比外人。你今日照顾他,往后总有需要他帮手的时候。” 逍荣忙说:“我知道的。虽然我没有亲兄弟,可是也把逍云当自己的弟弟一般。” 林老爷又叹道:“逍云是个好孩子,可是终究软弱了些,当个读书人倒好,真踏入了仕途恐怕也多坎坷。你以后得多帮他一把。” “我会的,父亲放心。”逍荣保证道。 林老爷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忽道:“要想林家人丁兴旺还得靠你,如今既已娶了新媳妇,往日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也快到而立之年,还只有清雪一个女儿,我的孙儿也想要几个兄弟,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逍荣低头不语,半响林老爷忍不住催道:“怎么?你还是这般固执?那你当初答应娶亲是为什么?” 逍荣终于抬头说道:“父亲,我不能再像当日那样为了敷衍母亲而随意答应您什么。” 林老爷气得站起来,半天叹了口气恨声道:“那你就再倔吧!反正我以后闭了眼什么也看不见,林家要在你手上断了香火祖宗也只会来找你!” 林老爷拂袖而去,贤不知他为何生气,刚想进屋来劝慰逍荣几句,看见逍荣愣愣站在椅旁,忙上前来扶住他。 逍荣只见一道朦胧的粉色影子走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让她搀着,突然喃喃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 第三十五章 报春 这天风和日丽,阳光和煦,贤扶着逍荣在屋外走了几个来回,又放手让他自己拄着拐杖慢慢走了一遍,因为怕他看不见会走弯路,她便一直在他不远处给他指引方向。 她素来爱穿粉色衣衫,这样不远不近的总像是一道薄雾映着朝霞,一边不时传来她的叮嘱:“小心一点,往这边走,慢慢来!”这种感觉好像自己就是一个学步的孩童,逍荣一边想着一边稳稳的迈步。 练完了走路,贤又让人将软榻抬出来放在院子里,让逍荣坐着晒晒太阳。她自己歇了一会,又拿出书来看,是那本未看完的《本草纲目》,不时还跟逍荣交流几句。 逍荣对药材浸淫已久,自己也算得半个大夫。贤突然小声跟他说:“我偷偷问胡大夫,他说原来那个有毒的药丸只是加多了甘草。虽然是一种寻常的清热解毒的药材,偏偏会伤眼。” 逍荣早已得知,并不惊讶,淡淡点头说:“是药还是毒并不在药材本身,端看服用的人是否对症,还要恰好适量。一个药方往往会有十几种甚至更多药材,有一些药性相冲的就断然不能同时使用。” 贤有些感触的说:“就像大夫一样,医术高明的人可以救人活命,堪比再生父母。可是若心术不正,医术越高明越能害人。”她想了想还是不大甘心,问道:“你为什么还要用那个顾大夫呢?” 逍荣笑笑说:“人之初性本善,害人者并不是天生就要害人。顾泽生只不过是为人所用,而且他恃才傲物,所以才有些胆大妄为,认为自己不会被人发觉。若能有正途给他发挥所长,他也不必再行不义。而且我有他的把柄,他也会安分许多。” 贤有些的看了他一眼,又笑道:“你这样子倒像是将人心握于股掌之间,比大夫调配药材还要难得多。” 逍荣点头说:“确实如此,世间最难懂的便是人心,可是与人打交道便免不了要猜测人心。对外人如此,对自己人也一样。” 贤盯着他的胸口看了一会,心里想说那你自己的心你便懂了吗? 逍荣默了一会又说:“你继续看书吧!慢慢念给我听就好,我也忘记了许多。” 贤轻声笑道:“小兰说你小时候可不爱上学,现在怎么也喜欢读书了?” 逍荣手撑着额头,半闭着眼笑道:“不喜读四书五经就会爱看杂书,更不用说《本草纲目》这类药书是经营药材的根本,我跟着师傅们听也听会了。” 贤也笑了笑,看他似有倦色,便说:“你冷吗?不如去屋里躺着吧?” 逍荣摇了摇头说:“吹面不寒杨柳风,大概就是这时节吧!比在屋里闷着倒舒爽得多。” 药书虽比诗书易懂,可是边看边记更费时费力,贤便看得很慢,一个月才刚看完第一部《草部》。她轻声念道:“丁香,又名丁子香、鸡舌香,味辛性温,无毒……” 春光初露,清风拂面,只闻枝头梅花纷纷飘落,突然想起后主的诗句“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随之而来的羞窘差点让她乱了心神,只得放下书本先定一定神再接着读。 她看逍荣许久都无动静,以为他已睡着,便悄悄进屋拿了薄毯来给他避风。她轻手轻脚的给他俯身盖上,不由的偷偷凝视着他的脸,不想他却突然睁开眼。 贤被吓了一跳,可是想到他本来看不见,就并没有立刻离开,又有些偷笑的说:“原来你没睡着啊!我还怕你着凉。” 逍荣眨了眨眼睛,仍然枕着头未动,说:“刚刚是打了一个盹。” 她仍俯身凝视着他,忽然又笑道:“你头上都沾了梅花。”说着伸手轻轻拈了起来,这才站直了身子侧头去看不断飘落的花瓣,叹息了一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梅花都要凋谢了。” 逍荣看着她的背影,更多的花瓣飘落在她的肩头和乌黑云鬓之上,许久才说:“今年梅花已开得很久了,来年还可再看。” 贤转身在他旁边坐下,也笑着说:“是呀,梅花又名报春,春天既已来了,梅花便该归隐,否则桃花杏花该等不及了。” 逍荣静静的看着她,说:“那以后要多种些桃花杏花,你便不必惋惜梅花凋零。”他说着从她衣袖上捡起一枚花瓣轻轻捏着。 贤却摇了摇头:“不应该这样,就算有新花可赏,也一样要有怜花之心,不然岂不是喜新厌旧。” 逍荣重复了一句:“喜新厌旧?”又抬头看她:“你单单只爱梅花吗?” 贤想了想说:“凡花皆有可赏之处,我都喜欢。不过仔细想来,还是更偏爱梅、莲和兰花,因为它们的气味清新而不浓腻,芳姿高洁颜色淡雅,都称得上是君子之花。” “确实都是君子之花。”逍荣点点头说:“兰香馆也种有许多兰花,只是我很少时间赏玩。” 逍荣很久不提兰香馆,贤倒一时愣住,仔细的看着他的神色,仍然如寻常谈天一般,只是这般对视竟有些异样感觉。 她有些迟疑的问道:“你能看得清了吗?”为何他也这般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逍荣看着眼前的女子似喜似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她,尖尖的下颚淡淡的薄唇紧抿着,跟他记忆中的样子相比陌生了许多,或者说他一直在回想她当初的模样,可是几乎想不起来。 她的声音却如此熟悉,就如刚才她吟诵药方一样,清润中些许低沉,温柔而无甜腻之态。她看着看着却渐渐转过脸去,似不想让人看见她眼眶中的晶莹。 “我能看见了。”逍荣轻轻伸手握住她瘦削的肩头:“突然之间好像眼前的云雾散开,天又亮了,竟然有些不习惯。” 贤也觉得不习惯,原本应该高兴万分的事情,竟然又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她低着头想了想才说:“该叫人赶紧去告诉老爷太太,他们不知该多高兴呢。” 逍荣看着她说:“待会我们一起去请安好了,让他们操心这么久,是应该好好高兴一下。” 贤抬头看他一眼,勉强笑道:“我也很高兴。”眼眶里却分明还有泪花在闪。 逍荣一直看着她,这般肤白如雪,衬着粉色衣裙,犹如一朵初绽的春花,任身后梅花轻舞,终究未忘了季节。 ------------ 第三十六章 秋鸾 林逍荣眼睛复明当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全家上下喜不自禁,更广邀宾客大肆庆贺了一天。不仅有流水酒席还请了戏班子来凑热闹,相比一个月前林母的寿辰,这次来贺喜的更多是各名号东家、掌柜,平常生意往来的富家老爷、公子们。因此前厅比后院更热闹十分,逍荣虽仍要借助于拐杖行走,一大早就已经站在门口迎客。 顾泽生坐着萧老爷子的马车一起过来,下车的时候还很恭敬的搀扶着萧老爷子。逍荣刚要走上前来迎接,萧老爷子腿脚利索的快走几步,拉住他的手,有点激动的说:“少爷你刚才好些怎么不多休息,现在可都大好了吧?” 逍荣恭敬的说:“这些日子一直让各位师傅们惦记,而且铺子里也全赖您几位料理,我现在好多了,得赶紧把落下的事给拾起来才是。” 萧老爷子笑得满脸皱纹:“哪里哪里,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逍荣侧眼看向一旁的顾泽生,他虽然有些不大自在,可是仍一脸笑容的拱手道:“少东家,恭喜您完全康复了,以后龙行虎步,更胜从前!” 逍荣也拱手回礼,微微一笑:“这都多亏了顾大夫的独家秘方,我才能好得这么快!以后太和堂药铺必将这壮骨关节丸大肆宣扬,以救治更多的病人。” “好说好说。”顾泽生虽心里不以为然,仍然笑得毫无违和。 又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一个胖胖的老头子慈眉善目的刚下车就喊道:“逍荣老弟,恭喜你大好啦!” 逍荣忙走了两步迎上去,鞠了一躬才道:“王大哥您今日也得空前来,实在是感激不尽。”这个胖老头就是京城最大药铺仁心堂的老东家王心仁,老爷子年近五旬,倒是与逍荣堪称忘年交,一直以兄弟相称。 逍荣陪王老爷走进前厅,他就拉着逍荣不让他再出去了,故意拉着脸说:“你看你还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是好看还是啥?别人要来自然会进来,哪用得着你一直站着?你还想不要你这腿了?” 逍荣也哈哈一笑:“好吧!我今日就听王大哥的话偷懒一回,要是别人嫌我招待不周,那也只有赖王大哥了!” “好好!”王老爷爽朗的一拍逍荣的肩膀,笑哈哈的说:“全都包在我老头子身上好了,待会我先替你跟他们敬酒三杯,不醉不归!” 王心仁老家在关外,天寒地冻的日子一年就有一半,所以也都有一副好酒量,生得更是人高马大,竟比逍荣还高了半分,加上近年发福不少,站起来更加像是一堵墙了,笑起来也声如洪钟。 许多人听到他的笑谈,也纷纷围了过来说:“好呀,今天大家伙争取把王老爷给喝趴下,林少东可得多多准备美酒!” “那当然,美酒要多少有多少,大家尽管放开了喝!”逍荣虽然拄着拐杖,可是仍尽力站得挺拔如松,若不走路几与常人无异。 前厅大戏开锣,后院也有几个小戏子被点来唱曲子,先唱了一段《女驸马》,后又唱《窦娥冤》,凄凄惨惨的哭腔惹得女人们各个淌眼抹泪。虽然是大喜的日子,女人们偏偏爱听这类悲惨的故事,听完唏嘘几句更显得慈悲心肠。 那个扮窦娥的小戏子还被叫来打赏,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已经学了七八年戏了,说话声音清清脆脆的还未变声,行事作态也像女孩子,若不卸妆一般人还真认不出。 林太太让人给了他一锭银子,又问了几句身世,他恭恭敬敬的说原本是江南人士,师傅取的名字叫做秋鸾,也跟着师傅姓郑,原本的亲人都失散了。 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会去唱戏,大家早已见怪不怪,说了几句就让他下去了。孔贤坐在太太身边,看见那秋鸾临走时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桌上的点心,便招手让小兰过去偷偷嘱咐了几句,让她去厨房选几样吃食给他们送过去。 小戏台上又换了几个小子抹了孙猴子的花脸,眼花缭乱的翻起了跟头。小兰很快回来在她耳边说已经送过去了,她只点点头也没说话。 春光正好,寿菊园里花香四溢。这园子本是占地最大,除了一季应名的秋菊,也种了四季百花,如今正是桃李竞芬之际。 贤不喜太过热闹的戏文,转头看看原本也在看戏的清雪不知去了哪里,便悄悄下了桌去寻她。 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清雪的奶妈倒是津津有味的盯着戏台上,贤便过去拉了她一下,问道:“小姐人去哪里了?” 奶妈回过神来慌忙说:“小姐刚才在跟她的小狗玩,就在这附近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贤摆了摆手说:“你先别慌,我跟你分头去找,应该就在这园子里,别嚷嚷的大家都乱了。”奶妈连忙往屋里子各处去找人,贤看外面戏台这般热闹,怕清雪是好奇也过去了,便也往后台走去。 戏台就搭在花园东北角,舞台背景后面就是后台,用帘子隔了两个换衣服的小间避人。贤装作赏花慢慢绕道后面,就看到三三两两的小戏子都坐在后面晒太阳,前面锣鼓响,轮到谁了师傅一喊,就立刻跳起来上场,脸上都抹了油彩,也分不清谁是谁。 贤只略略扫了一眼,见清雪并不在就转身离开了。园子里都是下人女眷,她倒并不特别担心,只怕清雪会往前厅去,她便想去问问园子看门的见没见她出去。 绕过一片桃花,她远远的就看见墙角蹲着两个人影,走近些才发现也不是清雪,而是之前那个被打赏的小戏子。虽然脱了戏服,脸上粉彩还未卸,旁边那个却是戏里演窦娥父亲的,其实也是一个男孩子,只是做了老生打扮。 两父女变成了两兄弟,这会子正说着悄悄话。贤看着觉得有趣,便悄悄站住听了一会。那扮老生的问道:“刚才你的点心还没吃完吧!再给我一个呗?”笑嘻嘻的有些惫懒模样。 那扮“窦娥”的秋鸾虽然声音稚嫩,语气倒坚决:“不行,你自己的都吃完了,待会唱完了戏肯定还会赏吃饭的,你等着好了。” 惫懒小子抱怨道:“师傅说饱吹饿唱,我早饭都没吃呢?哪等得了那么久!” 秋鸾轻声叱道:“活该,谁让你早上起得晚,就赶不上吃早饭了。” 另一个又求恳道:“我知道你是给师兄留的,我就只吃一个还不行?他也吃不了那么多?” “不行,刚才分了你好几个啦!师兄病了,家里也没人做饭,今天都来这里唱,他还不知道吃没吃饭呢?”秋鸾还真有几分窦娥的性子,怎么也不肯松口。 贤心里好笑,也不打扰他们,绕开些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突然听到“哎呀”的痛叫声,还有小狗“汪汪”的声音,她赶忙回头一看,只见秋鸾捂着腿倒在地上,那扮老生的小戏子大声嚷嚷着:“走开走开,快来人啦!” 贤心里一惊,那只黑狗分明就是逍荣刚刚让人找来送给清雪玩的,才不过几个月大,看着温顺老实得很,怎么会突然发狂咬人? 才一会儿功夫,好几个下人都跑了过来,戏班的一个师傅赶紧抱起秋鸾,那黑狗还在旁边转悠,气咻咻的并不跑远。 贤反应过来,忙叫住一个小厮,让他赶紧去前厅告知少爷,顺便请一个大夫来看伤。 秋鸾被抱回后台,小戏台上也暂时停了,林太太知道有狗伤人,更担心清雪不知道去了哪里。贤想着那狗总觉得有些异常,雅琴已经急得连忙到处去找。 一会儿工夫,逍荣已经带着胡大夫来了,胡大夫还随身带着药箱,赶紧去看秋鸾的伤势。逍荣听到说是清雪那只小狗咬的人,立刻就吩咐将狗抓住打死。胡大夫却拦住说,先将狗抓来看看是不是得了疯病。 还好雅琴很快让人来回报,清雪是因为找狗自己跑回竹韵轩去了,并没有受伤,大家才安心许多。 那只黑狗被人用袋子装着还一直汪汪叫个不停,胡大夫提着它看了半天说不像是得了疯病,可能是受惊有些狂躁。逍荣还是吩咐将狗远远的丢了,免得它再伤人。 秋鸾的伤势不轻,小腿上被咬掉了一块肉,血淋淋的甚是吓人,胡大夫给他上药包扎了伤口,戏班的人便将他送回去了。逍荣吩咐多给医药费,又说让他们戏班以后去林家药铺免费拿药给秋鸾治伤。 戏班的班主本来带着角儿们在前厅唱戏,听到这出事故也赶到后院来了。虽然秋鸾是他悉心培养的好苗子难免心疼,也只得连连道谢。 这一番动静不小,林太太也没心情看戏了,就吩咐小戏台停了,前厅的大戏却仍然锣鼓喧天,大部分宾客甚至不知道有这一出变故。足足唱了一天,待大部分宾客都散了,戏班的人才吃上了两桌流水席。 ------------ 第三十七章 晚归 宴客那日虽出了点意外,倒没闹出什么大事,前厅诸位老爷们喝得酒酣耳热,终于算是圆满收场。以往跟林家生意往来的商家终于打消了疑虑,陆续找上门来。林逍荣不仅要去各店铺查账点货,春季也是绸缎和茶叶最要紧的时节,去年冬天那趟杭州之行虽然暂时解危,现在也不得不花十分力气防止再出什么纰漏。 分家的事也在陆续进行,说好的那几间铺子酒楼已经全部交给了林二老爷,不过城南新宅还在修整,他们一家也未搬过去。看起来其实也没太大变化,不过逍荣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 这日午后忽变天色,春雷阵阵骤雨如注,孔贤坐在窗口看屋外梅树上残存的花朵纷纷吹落,地上点点红痕陷入泥泞,不禁有些凄然。 小兰走了过来说:“少奶奶,把窗户关了吧!雨都淋湿了衣服呢。”贤没有回头,淡淡说道:“没事,只是一点点而已,也不会冷。” 小兰也瞧了瞧窗外,只觉一股如雾雨丝迎面而来,倒有一些畅快,便笑道:“少奶奶您听到刚才打雷了吗?这是今年第一声春雷呢?马上就该到清明了,今年这雨倒下得晚。”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不正应节气了吗?”贤盯着窗外连绵的雨雾,说:“只怕以后阴雨连绵,难得天晴了。” “哎,那可不好。”小兰叹了一声:“过些日子不就该收明前茶了,老是下雨怎么炒茶呢?不会到年底又发霉吧?” “哦,小兰你倒懂这些?”贤转过来看她一眼,问:“你去看过炒茶吗?” 小兰摇头说:“那倒没有,不过常听少爷说就记得一些。明前龙井最是娇嫩,炒的时候也最精心,炒好以后还得干燥保存一旬去火,正好可以从南方运到京城来,就是这一年最早的新茶了。” 贤笑了笑说:“说的不错,不过气候南北各异,咱们这里下雨江南可不见得,再说那边春来得早,现在恐怕早已是花红柳绿,忙着采茶的好时候。” “但愿如此!”小兰双手合十道:“那少爷就能少操点心了。” 贤又转头去看雨:“少爷今天是说去赴仁心堂王老爷的约吧?” 小兰点头道:“是呀,听来请的小厮说王老爷最近得了一批好药材,想分一半给咱们太和堂。” 贤有点好奇:“都说同行是冤家,这王老爷跟少爷怎这般要好?” 小兰笑道:“这说来话可就长了,好几年前我们少爷和王老爷都去关外买参,不想遇上大风雪两伙人给堵一块了,王老爷随身带的东西不够,少爷就把吃的喝的还是取暖的衣裳都分给他,总算是一起熬到雪停得救了。后来两个人就越来越投契,生意上也经常互通有无。” 贤默默的听着。虽然寥寥数语,想来也许比去年的大雪还要惊险,他那样的做法好像也在意料之中,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虽说做生意经常算计,一旦遇事还是不顾一切。 处事如此,对人不也一样吗?贤心里叹道,他的偏执何尝不是深情,只是这情之所系已不在人间。 雨一直到晚上都未停,只是慢慢的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敲在窗棱上,好像一曲凄清的哀歌。清明时节行人断魂,不正是这雨声让人心碎吗? 逍荣起了二更才回到林府,王老爷子好客不已,差点还要因雨留人,百般推迟才得离开。坐着马车一路听雨打车窗,路上行人稀少,倒是很快就到了家。管家说天雨路滑,特意安排了轿子在门口等他,直接送到后院门口,逍荣倒没走几步路。 百梅园静谧无声,只有微弱的灯光透过雨帘,照亮了门口的轿子。小兰和梅香撑着伞将逍荣扶进屋去,他四下看了看便问道:“少奶奶呢?” 小兰指了指里屋,说:“少奶奶在看书呢?吩咐我们别去打扰她。” 逍荣换了外出的衣裳,小兰又打了个热毛巾来给他擦手擦脸,贤还是没有动静,他心想该是看入迷了吧。五十二卷的《本草纲目》她已经看了大半,竟比赶考的举子还认真。 逍荣悄悄走进里间,果然看见贤坐在窗下手里还捧着书,只是走近些才发觉她另一只手撑着额头,已经在打盹了。 逍荣静静的打量了她片刻,屋里的炭火已经不用了,她就在腿上盖了块毛皮毡子,这般睡着倒不怕冷。逍荣轻轻的将她手里的书卷抽出来,果然她就惊醒了。 “你回来啦?”贤朦胧的看了他一眼,还有些迷糊的揉了揉额头。 逍荣在她旁边坐下,说:“困了怎么不去睡觉,在这里坐着睡觉小心着了风寒。” 贤掩着嘴打了个呵欠,看着他笑道:“本来打算在屋里静静的看会书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逍荣翻了翻手里的书,果然是第四十卷了,抬头看她一眼说:“一直看这书,莫不是以后想做女大夫?” 贤将书拿了过来,想了想笑着说:“说不准我以后真的会以行医救人为生,自古女大夫很少,得病的女子可是很多,若有女大夫总能方便许多不是吗?” 逍荣笑着点点头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以后我们太和堂可以多收几个女徒弟来学医,说不定会大受欢迎。” 贤看了看他的衣服,问道:“你这不是早上出门的衣裳,今天一直下雨, 路上淋湿了吗?” 逍荣站起来说:“没有,路上坐车倒淋不着雨,就是喝了满身酒气,所以回来换了衣服。” 贤才闻到了淡淡的酒香,便说:“那你早点休息吧!要不要喝点醒酒汤再睡?” 逍荣拨亮了灯火,说:“不用了,我倒没喝许多,待会还要看看账册。你不是困了吗?早点去睡吧。” 贤也站起来,点头说:“好吧!我先去睡了。你也别看太晚,明天还得早起出门吧?” “我知道的。”逍荣已经拿出账册来摊在书案上,贤默默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转身往外间走。这几个月来,她一直睡在外间厢房,倒是习惯了。 逍荣突然抬头叫住她:“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贤回头愣了一下才答道:“是呀,三月三十的生辰,还有二十多天呢。” 逍荣望着她说:“那不正好是谷雨吗?我知道了。”他又低头去算着什么?贤呆呆的站了一会又转身走了。 逍荣听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抬头看着拉上的门帘,心里默默的叹气,又回头看到窗下那贵妃椅,仿佛还有一个人坐在上面正在读书,淡漠的绯色影子笼在窗帘上。 ------------ 第三十八章 芳辰 三月三十日正逢谷雨,源自古人“雨生百谷”之说,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意味着春寒终结,夏初将至,正是万物葱茏、百谷催生之际。孔贤便生于万历三十二年,甲辰谷雨。 如今已是天启元年,辛酉谷雨,贤正值十八芳辰。 那天一大早起来,林逍荣已如往日一般出门。贤梳妆刚完,百梅园的侍女们便齐齐的围上来拜寿贺喜,到了寿菊园向太太请安时,园里的丫头婆子们也一样依例行礼。太太赏了几样寿礼,有一件便是她赞过的点翠头簪。管家送上份例的新衣绣鞋和寿银,是让少奶奶可以打赏下人,以博同喜。厨房则备了寿面,上上下下都有份,这是主子过寿必不可少的沾喜气。 少奶奶的寿诞虽不如太太那般隆重其事,该有的礼节也一样不少,还有几家近亲也让人送了寿礼过来,她也要一一见过打赏回去。如此折腾了半日才回百梅园,小兰她们又要再拜一回寿,她忙拦着说:“快别了,才过了一日倒老了几岁,何苦跟我闹这些虚名,你们自己也歇歇去吧。” 小兰便说:“那少奶奶也睡会午觉吧!左右无事,我让她们在外间都安静些,别吵着您。” 贤打了个呵欠说:“也好,春困正好眠,我睡一会,你过半个时辰便叫我,不然睡到天黑也未知,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贤住在东厢房,每日清晨即有朝阳透窗,满室明亮,这会正午日已当空,她的屋子倒少了日晒,拉下窗帘便半阴半暗,她嫌气闷就没有关上帐子,就这般安然睡着。 不知不觉又做起梦来,却似回到了小时候,爹爹抱着她不停的哄着:“小雨,乖乖别哭了,娘亲马上就来啦!”转头一看她竟然只是一个抱在怀里的婴儿,正涨红了脸哭得抽抽噎噎的。 很快又有一个女人的温柔声音说道:“宝贝雨儿,娘亲抱抱,唉!她该是饿了吧!都怪我母乳不够,宝贝受苦了。”她在梦里想喊娘,可是怎么也出不了声,只有那个孩子渐渐微弱的哭声。她想将娘看得更清楚些,只觉得娘荆钗布裙难掩端庄之色,面容却似散发着佛光般朦朦胧胧的。 她真想在娘的怀里多待片刻,可是转眼一切都变了。又是那片大雪,她有点茫然无助的走着,突然雪地里竟然出现一片梅林,她惊喜的跑了进去,以为可以找到出路。梅花如雪纷飞,在一片白色大地上染上星星点点的绯红,又有点像是血迹斑斑的瘆人。 她沿着那花径一直往前着,想着一个方向总能走到头的。远远的终于看到一个人影在路尽头,她赶忙跑过去,走近些才发现那人竟是逍荣,她心中大喜却不知怎么喊不出口,只有自己一个劲的朝他跑。 终于跑到逍荣跟前,他像是知道她来了便转过身来,望着她说:“你终于来了!” 她刚想问:“你在这里等我吗?”可是抬头看清逍荣的脸,她就惊呆了。逍荣从头到脚都盖满了雪花,眉毛胡子都是雪白的,几个就像一个雪人一般,身上还有一些花瓣显出斑驳的痕迹。 她有点迟疑的抬手触摸他的脸,心疼的说:“你已经等了多久?怎么全身都是雪?” 逍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轻轻笑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他的笑容,脸上的雪花纷纷落下,紧接着头上身上的积雪都扑簌簌的掉落,霎那间就像雪崩一般,逍荣已经轰然倒下,融入了地上的积雪之中完全消失了。 “啊——”贤在梦中惊得大叫,似乎心也碎成了片片雪花。 “快醒醒,你在做噩梦吗?”突然有人在耳边说话。她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脸出现在眼前,正是梦里的那人。 贤死死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心慌了许久才忍住没有伸手拉他。逍荣看她的神色那般凄厉,也不由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轻轻笑道:“好了,别怕,刚刚是在做梦呢。”还伸手挽了一下她额头散乱的头发,她却又闭上眼睛安静下来。 林逍荣午后才回府,他还记着今日是她的生辰,于是尽快赶了回来。进了园子小兰说少奶奶正在歇午觉,不知怎的他就转身进了厢房。本来是想将给她准备的礼物放下,却看到她静静的侧躺着,大大的床榻之上微微隆起的弧线,便不由自主的走到床边看了看。没想到她竟然在梦中叫出声来,脸色又那般痛苦。 逍荣转身走开,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过了一会才听到她窸窸窣窣的起床穿衣声。可是许久还没听到贤说话,逍荣便转头看了一眼,她正坐在梳妆镜前,却有点愣愣的看着镜子并没有梳发,他便问道:“怎么了?还难受吗?要不要我叫小兰进来给你梳头?” 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想静一静再说。”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才有了些人气,又问道:“你何时回来的?有事找我吗?” 逍荣走到她身边去,这才说道:“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我想应该赶回来给你送份贺礼才对。” “谢谢。”贤终于慢慢回过神来,轻声说:“今日我已经得了许多礼了,大家都给我贺寿,倒让我惶恐。都说‘父母在,不言老’,何况我这般年纪,每到生辰只有更思父亲之恩。” 逍荣看了一眼镜中的人,只见她垂发披肩双目微合,藕色襦衫淡淡胭脂,似有无限轻愁,何来半点喜色,想了想才问道:“你方才可是梦到了父母才这般难过?” 贤也抬头看见镜中一坐一站的人儿,那站着的男人明明高大健硕,却微弯了腰低头看她,神情中也带着十分关切。她便点头说:“是,刚才我梦中见到自己还是一个襁褓婴儿,也见到爹娘含辛茹苦的养育我,可是转眼他们又都不见了。”她不想说后来的梦境,那情景太可怕了,她宁愿完全忘掉也无法向他开口倾述。 逍荣想果真如此,愈发觉得自己的礼物应该很合她心意,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函递给她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太过想念他们罢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贤疑惑的接过去,信函外面并无字迹,也未封口,她便取出里面薄薄的纸,展开来竟然是一张房契和地契,仔细看来就是她与父亲原来住的那所房子。 贤真的惊喜莫名,孔老夫子当初决意离开,短时间内就将房子转手,只剩一些物品和藏书留在隔壁大婶家,嘱咐要给她送来。她一时伤心,都没有再去看一眼那房子。 贤抬头看着逍荣,心里感动不已,终于忍住没有掉泪还露出一丝笑容,说:“谢谢你,你什么时候将这房子买回来的?” 逍荣也笑道:“就是这个月,我想着也许以后你爹会回来,而且你也会想念原来的家,这所房子还是买回来的好。还好我去的及时,那新主人本来准备翻修房屋日后搬进来住,听到我说是原主人要买回去,他也就同意了。” “不知花了多少钱?”贤有些迟疑的问:“要不这笔钱算你借给我吧?” 逍荣望着她笑:“不是说好是送给你的吗?你还要跟我记账吗?” 她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如今在林家,吃穿用度哪样不是他的呢?更何况早上太太赏的礼物也不比这房子便宜多少,自己这样说倒显得惺惺作态了。 她又低头看了看那两张薄薄的纸,说:“真的谢谢你,这份礼物很珍贵。” 逍荣看她终于高兴起来,自己也放心许多,突然又提议道:“你想不想回去看看那房子?” 贤愣了一下连连点头说:“当然想,恨不得现在就去看看,是不是跟以前还是一样?” 逍荣也被她的情绪感染:“那就今天回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 第三十九章 春意 贤第一次和逍荣同坐一辆马车,竟然觉得有些羞涩局促。马车虽宽敞,两个人并排坐着也并无太大空隙。以前逍荣还在病中时,她伺候不离左右也不曾有太多尴尬,今日却偏偏怎么也不能安心。 逍荣也正襟危坐,一路上偶尔问下她小时候的事情,她也并不相谈太多。马车麟麟,路过街市只闻人声鼎沸,各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贤偷偷揭开车窗一丝隙缝,看见路边各色摊贩琳琅满目,男男女女皆兴高采烈喜气洋洋,也不乏贵妇小姐遮扇打伞掩面而过,她有点疑惑的轻声问道:“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逍荣转头看她,说道:“因为这几天正是当今皇上册封皇后大典,有旨意让民间也大肆庆祝,官家也在各处发放米粮,所以人人都很高兴,才有这么多人上街来。” “这倒是件大喜事。”贤放下车帘回身做好,又问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有如此福气雀屏中选?” 逍荣说:“听说是河南祥符人士,本家姓张,其父也被封了太康伯。不过若说有福气,还有一人可堪一提。” “是谁?”贤终于好奇的抬头看他一眼。 逍荣笑了笑说:“是当今皇上的乳母客氏,她已被封为奉圣夫人。皇上生母早逝,据说这乳母在后宫权势堪比太后。” 贤听了说:“乳母亦有养育之恩,看来当今皇上甚为仁孝,也是百姓之福。” “但愿如此。”逍荣似乎并不以为然,官家虽名曰放粮,实则以大庆为由逼着各商号出钱出力,还要敬献珍贵礼品给未来的皇后娘娘,林家锦绣绸缎庄就献上了百匹珍品丝帛给织造局赶制吉服。 如此说了几句,两人又陷入沉默,只静静的听着车外的喧哗时大时小,终于渐渐远去了。穿街过巷再进胡同,又听到了胡同特有的声音,街坊们互相打着招呼,喊着自家小孩的名字,偶尔还有小贩们拖长了的吆喝:“冰糖葫芦诶――” 贤突然情怯起来,竟然紧张得不敢拉开窗帘去看一眼熟悉的小巷。终于马车停了,车夫在外面喊道:“少爷,已经到了。” 逍荣拉开车帘先一步踏出去,又转过身来向她伸出手,说:“下来吧!我扶着你。” 贤定定的看他一眼,才伸出手去让他握着,拎着裙摆弯腰走了一步。逍荣略一使力,就撑着她稳稳落地。隔壁张婶娘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连忙迎上来喊道:“姑爷姑娘回来啦!真是稀客稀客!” 贤转头看见她,便握住她的手喊道:“张婶娘,您这些日子可好?家里都好吧?” “都好,都好。”张婶娘拉着她就往原来的房子里走:“姑爷前几日教我将你家的东西都搬回来,我还特意给你收拾了一下,没想到你今日就回来啦!” 原来林逍荣买回了房子以后,就让张婶娘帮忙看家,原来寄存在她那里的一些东西也都搬回去了。她今日正在门口忙着,看见有马车进了巷子,便想着可能是林家的人,没想到贤也跟着一起回来了,才这般惊喜。 贤走进家门,看见与原来并无太大改变的屋子,一时百感交集,感激的说:“谢谢您,张婶娘,多亏有您在。” 张婶娘笑呵呵的说:“哪里话,我也没做啥。这都多亏姑爷,出钱又出力,哎呀,真是个好女婿!” 逍荣也跟着进了屋,听她这般说便笑道:“这都是应该做的,原本这房子就不该卖。” 张婶娘也叹道:“说的也是啊!孔老夫子也是一时糊涂,就算要筹路费向姑爷要不就得了,干嘛非得要卖房子?” 贤听得她这样说倒一时无言,只在屋里四处走动到处看看。这所房子其实面积颇大,一半是原来的私塾,打通的两间房子里还摆着不少书桌凳子。另一半则是他们父女的居所,书房里整整一架藏书已经摆了回去,可是原本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是空空荡荡的。她走进自己的闺房,一些东西已经被她带去了林家,原本的床铺却仍然还在,柜子里也是自己多年的旧衣。 逍荣见她进房许久未出,刚想要敲门问问,门却从里打开了。他看着那个走出来的女子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贤换掉了原本穿着的衣服,穿着一身浅粉色交领短袄衬米白色摺花长裙,原本的高髻盘发步摇也都不见了,只梳了两把简单的小髻,耳后垂下发辫,竟是未嫁之女的装束。 贤看着他笑了笑,并不多做解释,绕过他去看院子里种的花草。这是一座他们住了十几年的老四合院,院子里不仅有孔老夫子品茶谈棋的石桌石凳,墙角一圈还种了许多好养易活的花草,比如月季、朝颜、兰草,还有一个大水缸养的睡莲。虽久无主人照料,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是纷纷竞相绽放,就连那睡莲也长出了嫩绿的莲叶,铺满了不大的水面。 逍荣见她蹲在地上,走过去才发现原来她在小心的拔花丛间的杂草,便也蹲在地上帮她拔起来。贤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还好这些花不太娇惯,没人照管也能长得不错,自个儿就开了这么多花。” 逍荣点头说:“是啊!春天来了自然如此,天生天养倒比精心培育的名花强得多。” 贤看了看那蓝色的朝颜朝着西斜的太阳微微低头,却不由叹道:“还好今日来了,不然这一季春花岂不是白白辜负。其实花儿自开自谢,反而是我错过了这辰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她想着这句诗不禁有些痴了。 逍荣转头看着她,不知她为何突然感叹,想了想便说:“百梅园里梅花虽谢,也还有其他花儿可赏,你不必太过可惜。” 她只默不作声的揪着一根杂草,半响突然道:“我想在家里住些日子再回去。” 逍荣不解的问:“这里东西不齐全,也无人照料,如何能住得?你还是等过些日子再说好吗?” 贤摇头说:“没关系,我自己照顾得过来,家里东西我都清楚。” 逍荣正不知如何劝解,张大婶又过来招呼他们去她家吃晚饭,看见他们在拔草,便笑呵呵的说:“哎呀,你们别弄脏了手,都怪我忘记了,待会拿把锄头来一下子就清理好了。” 贤站起来笑道:“不用了,都已经差不到拔完了。张婶娘,您刚才做饭怎么没叫我一起去帮忙?” 张婶娘过来给她拍拍手里的土,说:“你如今都做少奶奶了,哪用得着亲自动手啊?”她看了看贤一身打扮,惊讶的说:“你怎么换了这身衣服,又梳这个头发?” 贤拉着她往前走,笑着说:“没事,反正就在家里,这样打扮也更舒服些。” 逍荣站在背后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张婶娘回头看了一眼,叫道:“姑爷,您站着干嘛呢?家里都等着呢。” 贤也停住转头看他,逍荣连忙大步走过去。 张婶娘老伴已经过世,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媳妇们刚才帮着婆婆做了丰盛的晚饭,这会子都躲在厨房不出来,只有她两个儿子一起陪着吃饭,又买了酒要敬逍荣。 贤一直安静的吃饭,偶尔看看三个男人彼此敬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有些想劝又没说什么。逍荣举杯说感谢张家一直照顾他们父女,以后还要请张婶娘帮着照看房子。 吃完饭早已天黑,逍荣和贤回到孔家,月末的夜色黑得彻底,只有邻家的窗口有点点灯光。贤在客厅点燃了烛火,看着原来供奉母亲牌位的地方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香炉,她找出来几只香点了插进去,双手合十默默的祭拜了一会。 逍荣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终于她开口说:“你早些回去吧!不然就太晚了。” 逍荣还是迟疑道:“今日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如何放心,以后要小兰陪你再来好吗?” 贤转头笑道:“没有关系,我在这里住了十八年,一个人又算什么?不会有什么事的。” 逍荣皱眉道:“那也不急在这一天吧?明日再让人买些东西回来好好收拾一下不行吗?” 贤还是摇头:“不用了,以前我都不是这样过来的吗?以后也许我都用不着人照料,还是自己来做的好。” 逍荣低声道:“难道我今天送你这所房子,竟然让你有这样的想法?” 贤看了他片刻,又转回头去看着那冒着火星的香头,轻声说道:“我只是想好好想一想以后该怎么办。春光易逝,就像这香烛无声无息的就烧完了,我不想一辈子都只是这微弱的光亮,还不如像火柴,有一霎那的光辉。” 灯光摇曳不定,逍荣看着她半明半暗的侧脸,心里有隐隐的扯痛,许久才说:“对不起,我竟让你陷入这般境地。”贤低头默默不语。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贤紧紧的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转头去看。如果最终只有这样的结局,不如早日了断,免得日后真的万劫不复,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就这样吧。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门扉轻响,脚步声去而复返,贤惊讶的转身,只见逍荣有些匆忙的踏进房门,看着她说:“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吧!” 贤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忍了许久的眼泪簌簌而下,竟也没有察觉。 ------------ 第四十章 合卺 林逍荣本已上了马车,看着紧紧合上的大门,丝毫不见屋内的光亮,突然心慌不已,没有多想就又匆忙跑了回来,看见贤仍然站在原来那里低头默祷,才知道自己回来要做什么?便说道:“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吧!” 没想到一句话就惹得她泪如雨下,双眼迷蒙的看着他,巴掌般大小的瓷白面容似喜似怨,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逍荣站着停了片刻,突然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搂着她瘦削的肩膀,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喃喃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贤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什么也不想去管,只任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过了一会又慢慢伸手抱住他的腰,似乎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逍荣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想要看看她的脸,她却一直不动,终于伸手捧着她的头,稍微退开一些,低头看她说:“别哭了,你既想我留下为什么不说?若我真的走了,你是不是又一个人伤心?” 贤脸上泪痕未干,却倔强的回道:“我若要你留下,你便会留下吗?我要你以后永远别走,你也答应吗?” 逍荣直直的看着她,终于点头说:“我答应。” “真的吗?”她咬着嘴唇斜眼瞪着他。 “真的。”逍荣轻轻说道,他一直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哭过的双瞳更加黑亮,似乎能照亮整个房间,又幽黑的像座深潭,吸附着他慢慢靠近,终于深深的吻住了她紧紧抿着的樱唇。 她半是期待半是慌乱,有些紧张的半睁着眼觑他。逍荣伸手握住她的后脑,慢慢舔弄着她的双唇,那般温柔而耐心的触感,让她忘了再去想任何事。她闭着眼睛,凭感觉去表达自己的向往,轻启双唇回应他的扣问,只觉一股清淡的酒香在鼻尖飘溢。 不去想是什么在齿间流连,可当躲闪的丁香舌被牢牢捕获,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前所未有的亲密,不断的吸吮仿佛要将她的心魂夺之而去,口中的津液连同胸膛的气体都有些供不应求,她紧紧的揪着他的衣服,似想要推拒又似想要依靠。 林逍荣的脑海也有一刹那的空白,将那些犹豫与痛苦暂且忘却,只有眼前这个女子,她的倔强与坚持让他顿悟已成的现实,她的拒绝与逃离又让他无法抛却彼此的牵连,她的柔软与娇弱更让他难以控制心底的冲动。 逍荣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腰贴近自己,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颚,碾转不休的吸吮她的樱唇,交换彼此的气息,又如灵蛇轻舞,在小小的口腔如入无人之地肆意舔弄。她完全失去了自控的意识,身体也彻底软了下来,只是不经意的轻哼着晃动脑袋,几乎无法承受这热情的洗礼。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搂着跌跌撞撞的走到原本的闺房,推开门的一刹那,两个人都有片刻的失神。他们交颈相拥、两颊相贴,感受着对方急促的心跳和喘息,浑不知今夕何夕。 突然逍荣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在客厅里远远传来的微弱灯光中,大踏步的走到床榻边,轻轻的将她放了下来,又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吻着她的嘴角。 贤的后背一碰到踏实的床铺,原本轻飘飘如在云端的心也霎时落了下来,她挣扎着扭头躲闪了一下,逍荣顿时停住了,不自觉的问道:“怎么了?” 她侧头不看他,手指悄悄的揪着床单,耳语般的呢喃:“你真的想好了吗?” 逍荣伸手轻抚她温热的脸颊,低声说:“我们既已是夫妻,无论如何,这不会轻易改变。” “不。”她咬着嘴唇,终于问出口:“我只想知道你心中是否有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逍荣轻叹了口气,俯下身来贴在她耳边说道:“若我本无心,又何必彷徨至今?我只怕不能将一颗心全部给你,辜负了你的这份心意。” 贤低声倾诉满腔深情:“我不会贪心,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就算只是一点点的种子,也还有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来等着它长大、开花结果。我说过我愿意等,可是也怕等到的只是一场虚妄。你告诉我真的不会这样对不对?” “当然不会。”逍荣轻吻她的耳垂,说:“我会陪着你一起等它长大,一辈子……” 时人重诺,不以轻言生死。今虽道未能全心以待,但却许以终生,更显林逍荣之赤诚。她终于放下芥蒂,不顾羞涩的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献出一颗期待的心。 逍荣不断轻吻着她的耳廓和脖颈,一边悄悄解开她短袄的纽扣,终于又吻住她的樱唇,一手隔着肚兜握住不断跳动的峰峦。她有些受惊的微微呢喃,却全被吸入了热情的吮吻中。 不知何时逍荣的衣衫也已脱掉,黑暗中只觉高大滚烫的身躯贴下来,笼罩了最后一点微光,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紧闭着眼睛,可是胸口的触觉却更加清晰。一边害羞挺立的红樱被灼热吸吮,一边却被握于掌中轻轻揉搓,她有些难耐的扭动身体,却惹得他大手向下抚过娇躯,解掉了最后的阻隔,彻底坦诚相对。 逍荣每一步都做得温柔细心,她虽然紧张也没有太大的不适,只是浑身泛红发热,犹如寒冬里置身火炉旁。逍荣吻着她沁着薄汗的额头,一边低声安慰道:“别怕,放心交给我好了。” 她心头虽安,却仍说不出话来,全副心思都在下身某个隐秘之处,这是她自己也从未涉足的桃花源,正被他的手指寻幽探秘。原来还有比双唇相贴、灵舌共舞更为亲密的接触,而且还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庄严之感,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去害怕即将发生的事情。 逍荣又吻住她的嘴唇,用全副的热情转移她的注意力,难耐的情动早已引发春潮,他自己也按耐不住,可是仍然知道不可莽撞伤害了她。 可是再怎么小心,比手指粗壮十分的活物撕裂花径之门的疼痛仍然让她差点咬着他的舌头。她呜呜叫着晃动脑袋,他却紧追不舍的吻着她的唇,一边揉搓她的胸口和小腹,缓解她紧绷的身体。 逍荣进退不得更加难受,可是也狠不下心来不管不顾 ,只有一边安抚一边缓缓而入,紧致而高热的花径差点让他控制不住,她微微呼痛的泣音却让他不敢松懈。 这是一个双方都痛苦不已的过程,却有着无限销魂的感受,甚至是终生难忘的记忆。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弱的**中有了不可捉摸的意味,他再也受不了快要爆炸的冲动,紧紧握住她的纤腰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床摇帐动、被翻红浪,这个最黑暗的月末之夜,他们几乎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感觉到最真实的彼此,甚至比洞房之夜红烛高烧更多了几分隐秘的激情。 逍荣始终不敢太过放肆,一朝平息即翻下身来,静静躺着歇息了片刻,又伸手将身边人搂在怀里,一手轻抚那初尝情事之处,吻着她的额头悄悄问道:“还痛吗?” 贤蜷缩在他怀中,浑身酸软疼痛不已,却不想说话,只伸手按住他,不让他再碰。逍荣与她十指交握,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又说:“好了,我不弄了, 以后就不会痛的。” 贤有些羞恼,干脆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说。逍荣轻笑了一声,终于不再说话,只抱着她交颈而眠。 夜已深沉,贤却有些睡不着,不仅是第一次的隐秘疼痛,更因为第一次与人共眠。虽说洞房之夜也曾同床,却是完全不同的情景,何曾如这般不着寸缕贴身以对,她想要起身穿衣,却被他抱得紧紧的,逍荣早已酣然入梦,呼吸匀停有度。她贴耳在他胸口,默默数着他不断跳动的脉搏,终于昏昏入睡。 恍惚中她想起新婚那夜被打翻的合卺酒,这次却又没能共饮交杯,她不禁叹了一声世事难料。 ------------ 第四十一章 翌日 贤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里,克制着不去看旁边的男人,如果不是身侧默默相握的双手,她几乎有些分不清与昨天来时的区别。因为在一个隐秘而激情的夜晚之后,她又经历了一个慌乱而奇异的清晨,怎能不让她晕头转向记忆错乱? 东方既白,林逍荣便准时醒来,除了一霎那的愣怔,更多的是奔涌而来的记忆。半明半暗的辰光之中,只见那温香软玉的人儿安静的枕着他的臂弯,双手侧放在胸前,双股交叠仿如昨夜般亲密无间。 他脑海中有过一瞬间想到应该如平日一般起床,不知怎的却没有付诸行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咫尺之间那恬静的睡颜,任思绪随处飘荡。当初他被母亲百般恳求无奈答应再娶,可是却无心去细看一拨又一拨的媒婆献宝式的奉上的女子画像,且不说画像能有几分像本人,环肥燕瘦于他而言又有何区别。 他努力的回想当初怎么看中她的,却几乎不记得那幅画像是什么样子,只依稀记得当初媒婆介绍说她是私塾先生的宝贝女儿,知书达理才貌双全。他想着知书达理总好过刁蛮泼辣,不是所谓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可也不会娇气傲慢,那么他总会少些烦恼多点安宁。 成亲前的日子他刻意的不去想那个即将成为自己新娘的女子,或者说他已经忘却了这回事,直到洞房宿醉醒来,也和现在一般距离看到她的睡颜,然而那一眼只有全然的慌乱和深深的自我厌弃,克制不住的想要逃离。 在离京的风雪里,他也曾偶尔想到那个看似贤淑文雅的女子,他想或许他的选择是对的,有这样一个女子去孝顺公婆,或许将来他们会相敬如宾,平淡如水的度过后半生,只要让他的心可以永远冰封就好。 可是世事难料,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从失去光明那一刻开始,仿佛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冷漠已久的心也好像一下子敏锐起来。她那些时而犀利、时而温情的言辞无声无息的印入他的脑海,她语带嘲讽的戳穿真相更让他羞愧不安,他深知是因为自己的自私与懦弱才将她拉入这个漩涡。可是她随之回应的却是不离不弃的等待和百般温柔的照顾。 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反转了呢?他似笑似叹的想着,也许是梅花林下再见,她眼中含泪的说:“我也高兴。”也许是深夜晚归,见她灯下睡影,醒来那般欣喜模样,不过寥寥数语又转身离去。或许因为同有深情,他懂得那些眼神,那些简单言辞的话外之音,甚至在她每晚问安告别时渐生不舍,只是他永远无法开口挽留。 可是她终究是个倔强直率的女子,他虽不明白昨天她为何突然说不愿再等,可是想起昨夜两人那般契合交融,他又不禁渐生热度。逍荣悄悄靠近一些,感觉到她宁馨的呼吸轻抚着他的脖颈,伸手轻搭在她腰间,便是将她全然抱入怀中的姿势。离她不过半寸的距离,静静的等着她醒来。 贤虽睡得晚,一夜却安然无梦,醒来的那刻浑然忘却了一切,睁眼却见咫尺之间凝视着她的眼神,顿时羞窘不已,手足无措的扭着身子想要退开一些。可是这般动作她发现了更加尴尬的情势,逍荣也没想要松开怀抱,反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说:“你醒了?睡得好吗?” 她不敢再动,只满脸羞红的微微点头嗯了一声。逍荣已忍了许久,终于侧身更贴近一步,一边轻抚她滑腻的后腰曲线,一边吻着她柔嫩的樱唇,轻抬起她的小腿便磨蹭起来。她几乎来不及分辨已是翌日清晨,只觉得朦胧的微光中,他的面容那般认真而且温柔,更加清晰的感受到那火热的硬物在不断试探顶弄,她想起昨夜的疼痛不禁有些僵硬,可是却不能出言拒绝,半是羞涩半是不愿。 逍荣昨夜几乎未得纾解,此刻情潮更觉汹涌,就这样抱着磨蹭许久,终于翻身覆上,沿着熟悉的花径倾身没入。 “啊——”她忍不住轻叫出声。虽然没有第一次那般撕裂的剧痛,可是仍然疼痛难忍,就像伤口上又被不小心撒盐,火辣辣的难受。 逍荣顿时停住,为难的看着她说:“还是很痛吗?”她眼泪汪汪的望着他,半响才说:“还好……” “那我不要了……”逍荣心疼的说,一边强忍着撑起身体想要退开。 “别动……”她又忍不住叫道,这般拉扯更似绞痛。逍荣也感觉到那甬道内紧致的包裹,随着她的呼吸犹如挽留的涌动,他强忍着欲望俯下身来不断轻吻她的嘴唇,双手揉搓着她的柔软和腿侧嫩滑,想要让她能够放松一些。 她咬着嘴唇忍住快要溢出的喘息,双手绞着身下的床铺,几乎无法回应逍荣的亲吻和爱抚,所有的感觉都在那幽密之处,他轻微的抽出或者顶入,甚至紧密相贴的表层血管鼓胀跳动都传递得那么清晰,又痛又麻好似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逍荣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看她眉头紧蹙似万分难受,可是细听偶尔溢出的**却不似痛楚,终于有了几分把握。他又顺着她的肩头抚弄,揽起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背后,一手沿着她的侧腰向下,抚过纤长的双腿,拨开夹在自己两侧,终于开始全情投入的征服。 他自己虽然早已如箭待发,可还是一直盯着她的表情,起初轻抽轻送不敢放纵,好不容易全根而入,似乎顶到了花心深处,她无声的张了张嘴,眼睛也朦胧的瞧着他。他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去,勾住她的小舌忘情吸吮,孽根如有自觉般连连顶弄,浑然忘却了周遭一切。 她初次感受到自己这般反应,脑中也是一片空白,难以用语言描述,双手在他背后纠结,差点就要狠狠的抓他一把才能忍住不要大叫出声。 突然门扉轻响,有人喊了一声:“少爷!”她正高度紧张,所有的反应都格外敏锐,仅仅两个字也惹得她心头狂跳,全身紧缩,连冷汗都流了出来。 逍荣触不及防,顿时丢兵卸甲奔涌直下,她正心悸不已又被如此突袭,慌乱之下不辨东西,死命咬了一口逍荣的肩头才忍住。 逍荣回头一看房门只是半掩,昨夜情动之下全然忘记了这回事,忙扬声叫道:“你出去马车上等着!”又一把扯下帐子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抚着她的脸说:“是车夫在外面,别担心,他不会进来的。”贤这才松开口,羞恼的瞪了他一眼,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方才叫人的正是车夫赵来喜,昨夜少爷明明已经上了马车又突然返回去,丢下一句让他等着就没了人影。他知道少奶奶说过不回去,想着少爷可能要去劝她,自己便躺在车辕上打盹,没想到一觉醒来已是半夜,再去瞧瞧孔家灯火已灭人声全无,大概少爷也被留下了,他只好在车上睡了一夜。 寻常每日逍荣早上出门巡店都是让他驾车,所以他也有准时早起的习惯,在车上等了半天也没见少爷出来,便好奇的到孔家门口打望。谁知大门竟然只是虚掩,他径直进来四处张望也没见人,听到这边似有声响,走近一看门也未关严。他虽是个傻小子,也不敢随便进少爷的房间,更何况还有少奶奶在,便只在门外喊了一声,怕少爷睡过了头回头又要骂他。 逍荣又是气恼又是好笑,见贤只是装鸵鸟怎么也不敢冒头,自己便起身批了件衣裳走到门口一看,赵来喜早就溜了,他反手锁了门又走回床边,揭开帐子一看,她早就穿好了贴身的衣服,拥着被子有点发呆。 他坐在床边拥着她轻声说道:“我们早点回去吧!这里连洗漱的热水都没有。再说家里也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说不定该着急找人了。” 贤轻轻点头,任他帮自己披上外衣,逍荣又将被子掀开来准备收拾床铺,这才发现褥子上暗红的痕迹,她有些羞涩的转脸不看。 逍荣不动声色的将褥子卷起来放在一边,又笑着说:“过些日子我们要多添点东西,将这房子好好拾掇一遍,还让人来看家,你若是想回来也可以偶尔来住两日,就当是一座别院可好?” 贤坐在梳妆镜前梳着长发,回头瞥了一眼说:“好。” 逍荣走到她身后,看到她如往日一般梳好了高髻,便拿起盒子里的珠钗插在她发鬓之上,贤望着镜子里笑了笑,说:“不如我帮你梳头吧?” 逍荣弯腰笑道:“那就有劳娘子了!”贤抿嘴轻笑,起身让他坐下来,解开他有些散乱的发髻,用手中木梳从头到尾的给他梳发。逍荣的头发不算很长,但是发质又直又硬,披散下来也不显得杂乱,只是全部梳到头顶挽成发髻却不那么服帖,花了好一会功夫才用头巾包好,然后又带上束冠巾帽,这才完事。 出门上车的时候,逍荣一直扶着她,那傻小子车夫还连忙上来迎接,她好容易才忍住没有转开脸躲起来。逍荣怕她行动不便,干脆将她拦腰抱起送上车去。谁知刚刚坐好隔壁张大婶家的大门咯吱一声就要打开,她慌乱之下竟然拉着逍荣就催到:“快走快走!” 逍荣不知所为何事,一时也立刻跃上马车,催着赵来喜喊道:“快点驾车。”赵来喜更加紧张,一挥鞭子就赶着车嘚嘚的跑出了巷子,远远的还听到张大婶好奇的说:“这不是林姑爷家的马车吗?” 过了许久逍荣才想起来问道:“你刚才怎么了?是不想见张大婶吗?” 贤尴尬的笑了笑,支吾着说:“也不是不想见,只怕一时半会说不清。”其实她刚才只是紧张过度,怕张婶娘看见他们就能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逍荣不再追问,轻轻握着她的手说:“回家以后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待会我得先出门办事,晚上再回来陪你吃饭好么?” 她微红着脸点头说:“好啊!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其实天还尚早,集市上满是刚出街的小贩和买菜的老百姓,她却没想去拉开窗帘好奇的瞧一眼,只安静的倚靠着逍荣的肩头,听着马车粼粼的声响,向着林府而去。 ------------ 第四十二章 兰心 小兰一夜未曾安眠,昨日午后少爷和少奶奶匆匆出门,隐约中听得是要去少奶奶娘家看看。她原说要跟着一起去伺候,少奶奶因说不想太过张扬,弄得太太也知道临时出门,便不要人跟着。她以为不过是去去就回,谁曾想一直到深夜还未见人。 她想来想去,有少爷跟着应该不会有太大妨碍,说不定在娘家留宿一晚也有可能,便自作主张没有去禀报太太知道。 可是她终究放心不下。虽然跟其他小丫头们撒谎说少爷吩咐过晚上不回,其实自己也没有把握。一个晚上守在灯下思前想后,这三四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如在眼前,包括少爷和少奶奶之间未有明言的隔阂。虽然之前因为少爷受伤,夫妻分居尚属合理,可是这个月来仍然如此,便不免有些闲言碎语,她背后多次教训小丫头们不得议论主子是非,可是却封不住世人的嘴。 她为少爷忧心,更为这位新少奶奶心疼,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心里早将少奶奶视作自己的妹妹一般。更何况她冷眼旁观,更觉得少奶奶的情谊匪浅,少爷也并不是无动于衷,只是终难破心结。 所以这日他们竟然一起外出,彻夜不归,她想着或许是一件好事。清早起来她便悄悄跑到大门口去望着,守门的小厮看见她,还嬉笑着说:“姐姐今日怎么这般有空?是要出门还是等人?” 她想了想便问道:“昨日跟着少爷出去的是谁?可有回来?” 门卫小厮想了想说:“昨日少爷出门就只有驾车的赵来喜跟着,他没见着回来呀,估计是跟少爷在哪里有事吧。姐姐是找他还是有事要找少爷?” 小兰摇了摇头没再问什么?又在门口等了半天,才慢慢往回走。突然看到侧门打开,一辆马车直接行到院子里来,她回头看看正是少爷从车上跳了下来,又吩咐门卫小厮去叫人抬一顶轿子过来。小兰连忙跑过去,喊道:“少爷,您可回来了,少奶奶呢?” “小兰。”贤闻声便拉开车帘微微笑道:“我在这儿呢。” 小兰看了她一眼,跟往日也没什么不同,便安心了许多。很快几个中年婆子抬的软轿便过来了,逍荣站在车边伸手给她,贤原想撑着他下车,谁知他竟然一把握住她的腰,直接将她从车上抱下来,转身几步走到轿旁,才将她放了下来。 贤有些羞窘的低声道:“我自己能走。”逍荣呵呵笑出声,却没说什么?等她坐进了轿子,才转头跟小兰说:“你回去好好服侍少奶奶洗漱休息,萧老爷子还等着我呢?我晚些再回。” 逍荣又坐上马车掉头出门,这边轿子也径直往百梅园而去,小兰连忙跟上,心里却不自禁的十分欣喜起来。不光是刚才少爷那般举动,光是少爷爽朗的笑声,都有多久没见了,她七上八下了一整晚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贤回房便吩咐要送热水来沐浴更衣,小兰本来想进去服侍,却被她拦住了。往日她也不喜人太过近身,因此小兰放下干净衣服便赶紧带上门出去了。 屋内热气氤氲,贤泡在大大的汤桶里舒服的叹了口气,一身的酸痛疲乏终于有了一些缓解,她趴在浴桶边静静的冥想了一会才开始濯水洗身,却突然发现胸口有些红红的印记,初时疑惑,过了好一会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被热水熏红的双颊更加羞窘得红艳欲滴了。 她捂着脸沉入浴汤之中,静静的屏息了片刻,才猛然抬头大口喘息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轻笑起来。她一边趴在桶边傻笑,一边想着逍荣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会忍不住想他。也许是之前他们朝夕相对。虽然总是不温不火恪守距离,却也是如影随形无话不谈。等到他彻底康复,再次早出晚归开始,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就已经牵挂在他身上。虽然知道他难忘旧情,可是正是这份深情让她怜惜。就像她曾经也向往父母那般生死不渝的感情,这个看似伟岸坚强的男子心底的柔软和伤痛更让她心动。她不会去嫉妒一个不在人世的女子,却羡慕她能与逍荣更早相遇。可是现在她已觉得很满足,因为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占据他的心房。 贤一时羞涩,一时感叹,身上的疲乏渐渐袭来,趴在浴桶边就要睡着。突然听到小兰在门外叫道:“少奶奶,您还没洗好吗?要不要添一壶热水?”她才猛然醒来,发觉身边的水确实冷了,连忙回道:“不用了,我就洗好了。”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起身擦拭身子,胸口的红痕依然未褪,连小腹也有,还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她可不好意思让小兰看见。 收拾好了来到外间,梅香已经送上来早餐。小兰伺候在一旁陪她吃饭,看她精神似乎不大好,可是脸上却总是似笑非笑,偶尔还有可疑的绯红。她有心想问,又怕她自持庄重不肯相告,要是恼了反而不好,所以只好暂时忍住好奇。 饭后贤又拿着书看,可是半天才翻了两页,倒是显得心不在焉。小兰坐着一边绣着鞋子,偷眼看到她又打了个呵欠,便开口劝道:“少奶奶,您不如先去歇一歇吧?是不是昨夜没有睡好?” 贤的脸颊又红了一份,用书掩着嘴,点头道:“好吧!是有些困了,我先去睡一觉,午饭前你便叫我记得吗?” “好的。”小兰答应着起身,看她又往东厢房走,不由问道:“少奶奶,您今天还在东厢房睡吗?” 贤愣了一下,又看了看里间半掩的门帘,还是往东厢走,一边说:“我在这边住惯了,暂且还歇这边吧。”却没回头让小兰看到她脸上红霞满天的样子。 小兰服侍着她睡下,又回到外间去守着。虽然心里又多了些疑惑,可也不知向谁去问。没想到逍荣没过多久就回来了,看神色倒有些匆忙,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 逍荣早上去了太和堂查看炼制新药的情况,顾泽生现在倒很认真,一直跟着萧老爷子筛选药材,又指使着药铺的伙计配药。逍荣看到进展顺利,一时没有什么问题,便想着要回来。萧老爷子还留他吃午饭,他只推脱说要回家去一趟。萧老爷子奇怪的问:“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昨天你也是中途回去,今天才来没多久又要走?” 逍荣想了想便笑道:“昨日是内子的生辰,所以早些回去陪她。” 顾泽生在一旁听到了,便插嘴道:“没想到少东家还是个痴情之人,那不知今日又是为何呢?难道少奶奶还能连着过两天生辰?” 逍荣笑着看他一眼,并未答话。萧老爷子忙道:“少奶奶的生辰老朽竟然不知,也没送份贺礼,实在是失礼。不如少爷等一等,我马上选一样礼物补上可好?” 逍荣连忙拦住说:“萧老爷子快别多礼了,不知者不为罪。生辰既然已过就不用再补了,来年再送不还是一样吗?” 顾泽生也凑上来朝萧老爷子挤挤眼睛笑道:“哦,这话我明白了,咱们肯定记住日子,明年我和萧老爷子一定每人备份礼给少奶奶贺寿!” 萧老爷子捏着胡子哈哈笑,顾泽生也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逍荣并不与他作口舌之争,又笑谈了片刻就告辞回府。 这会他刚踏进房便问道:“少奶奶在做什么呢?”小兰站起来答道:“少奶奶回来先沐浴更衣,后来吃了早饭便一直犯困,刚刚又回房去睡了。”顿了顿又说:“还是在东厢房。” 逍荣也往东边看了看,想着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便让小兰也打水来伺候他更衣。小兰向来贴身服侍他的,因此也进房来给他濯水擦背,当然一眼就看到了他肩头的牙印。小兰立刻心头雪亮,又当做没有看见,只仔细的给他擦背。倒是逍荣过了一会也侧头看见那痕迹,还伸手摸了摸。 小兰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少爷,从此以后我便可放心了吧?” 逍荣微微笑道:“这话可怎么说?” 小兰换了干布巾来给他擦拭,一边慢慢说道:“您往年也曾催过我嫁人,我说不愿意并不是想一辈子留在林府,而是不想您身边没有一个人能跟说句真心话,不想您总是一个人孤单单的。今天早上您和少奶奶回来的时候,竟然笑得那么开心,那也是我好几年没有见过的了。” 逍荣转头看了她一眼,叹道:“小兰,你进府已经有十几年了吧?你倒是蕙质兰心人如其名,若你不在我还真不知道还有谁能放心在身边。” 小兰笑着瞥他一眼,故意说道:“现在不是已经有了知心的少奶奶吗?可不比小兰管用十倍?”过了一会又认真说道:“您若想要放心的丫头,不如再去外面挑几个年纪小家世清白的,放在园子里让少奶奶悉心管教,过不了几年自然个个顶用。” 逍荣明白她的意思,贤没有自己的陪嫁丫头,难免会有些不便,挑一些新的给她总比府里其他地方调来的更可靠。 逍荣穿好了衣服,突然又转头盯着小兰看了一眼,笑道:“我听你的意思竟是急着想嫁人,莫不是已经有了相好的?我怎么从来不知?” 小兰瞪了他一眼,有些害羞的说道:“若真有,早晚也得让您知道,您急什么!”说完就转身开门出去了,逍荣在背后忍不住又哈哈笑了。 ------------ 第四十三章 绵绵 午饭前逍荣亲自去叫贤起床,走进东厢房,仿佛如昨日午后一般,拉下窗帘半明半暗的屋子,床上帐子也关得严丝合缝。他轻轻走近床边,拨开帐子瞧了一眼,好一副海棠春睡的模样,只见她侧身向外,被子只盖至胸前,露出半截藕臂枕着头颈,脸颊白里透红娇艳欲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知是在做着什么美梦呢? 逍荣静静的看了一会,终于伸手推了推她的身子,唤她起床。贤睁开眼睛就看见他,不禁绽开笑容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我睡了很久了吗?” 逍荣一边帮她挽起帐子,一边笑道:“才刚过午时,正好起来用饭。我的事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贤坐起来准备穿衣,逍荣却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也不能开口让他避开,只得满脸羞红的扭开脸,自顾自的穿衣系扣。逍荣却在床边坐下,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突然说:“你有些发热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怪不得脸这么红?” “啊?”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自己伸手摸了摸,是有些潮热的感觉,想了想便说:“大概是我早上沐浴泡久了一些,水冷了也没发觉,所以有一点受寒,不过倒不打紧。” 逍荣皱了皱眉说:“那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开服药驱驱寒气?” 贤连忙摇头说:“不用请大夫的,我真的没事,刚刚睡觉发了汗,现在就已经好了,不用再吃那苦药了,真的。” 逍荣自己伸手给她把了下脉,还好脉象平稳清晰,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有话要教训,又说:“你怎么水冷了都不知道呢?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为什么不让下人进去伺候呢?你不是一向挺喜欢小兰的吗?怎么还要避着她?” 一番接二连三的问话,惹得她又羞愧又不服气,脸红红的斜眼看他,才说:“以后不会了,我会小心的。” 逍荣突然明白这事多半还是跟自己有关系,终于又露出笑容,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悄悄说道:“小兰今天还跟我说,要我多买几个丫头来服侍你,看来果然没说错。” 贤抬眼看他的下颚,奇怪的问道:“小兰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不是我平日里吩咐她做的事情太多了?” 逍荣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不是这回事,小兰一向是最贴心能干的,不过她年纪也不小了,总得有个归宿,所以才想着以后能有个人来代替她。” 贤自己也想过这事,又问道:“是她自己这么跟你说的吗?莫非她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 逍荣呵呵笑了一会,才说:“她不肯承认,不过我瞧着也有七八分是真。我以往也替她留意过一个人,等以后有机会再跟她说吧!不管怎样她嫁的人我都得好好看看才能放心,而且我还要风风光光的给她送嫁,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贤也为小兰高兴,点头说:“确实应该如此,小兰她值得的。” 他们在房里磨磨蹭蹭了许久才开门出来,小兰一直等着开饭,可是也不想敲门催促,还以为他们是做些情意绵绵的事情,却没想到是在谈论自己。 寻常日子他们都是在自己园里吃饭,逍荣早出晚归时间不定,小厨房里便得时刻备着等他回来,很快就能吃上可口的饭菜。贤这些日子也很少能跟他一起吃午饭,自己一个人便懒怠吃什么。现在两个人相对而坐,吃什么更加不重要了,逍荣自己爱吃的菜,也都给她夹一份,连她平日不怎么爱吃的肉,她也全都吃下,这一顿饭倒比平常多吃了一半。 饭后两人都在书房,一个看账簿,一个就读药书。自从分家以后。虽然少了几间店铺的账,但是逍荣得将其他的账目全部清理一遍,查清楚有哪些遗漏错账。虽然不会再向林二老爷追讨,也要亡羊补牢以防后患。 逍荣看完了一本账册便抬眼瞧了瞧贤,她正坐在窗下的太师椅上,手捧着书卷看得认真。虽然无声无息,仔细一看口中不时念念有词。 他看得有趣,便悄悄走到她背后,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书卷,翻了翻才发现是《本草纲目》第三十卷,便笑问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已经看到四十多卷了吗?怎么又看回来了?” 贤正看得入神,被人抽书转头看他脸上的笑容,倒看呆了一下,才答道:“看一遍只是囫囵吞枣,要想记住当然得多读几遍。” 逍荣有些惊讶的说:“你竟然要将这么厚的书背下来吗?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她点头笑道:“当然不简单了,这药方可比诗经难背得多,我也是尽力而为,多费些功夫罢了。” 逍荣翻页一页,说:“那我就来考考你,看你背得怎么样了行不行?” 她却也不怯场,笑着说:“这本书前面一半才刚刚背过,大概还记得在,你问好了。” 逍荣先挑了一个简单的:“萤火?” 贤没有犹豫就答道:“萤火气味辛、微温、无毒,主治明目,疗青盲,治小儿火疮伤。” 逍荣又往前翻,笑着问道:“蝉蜕可治什么?” 贤微皱了眉,边想便说:“蝉蜕主治小儿夜啼、小儿天吊、小儿初生口噤不乳、破伤风病,还有皮肤风痒、小儿阴肿……” 逍荣合上书,赞道:“答得不错,全都对了。”她自己还是不满意:“后面还有几条想不起来了,刚刚还记得是十条的。” 逍荣将书还给她,自己在另外一边坐下,窗户都打开着,阵阵春风拂面,不禁有些惬意。他笑道:“其实也不用记得这么全,每样药材可治的病症很多,一味药材却不见得有效,还是得记得药方,这都是历经前人的无数经验得到的宝贵财富。还得会诊脉相面,光看书可成不了大夫。” 贤有些垂头丧气的说:“反正我也没打算做什么名医,不过自己懂得一些,以后若是病了也能知道大夫开的药方对不对症。” 逍荣知道她是自从自己被顾泽生陷害以后才开始想要学医的,一定还是在为他担心,便安慰道:“世上大夫都不能包治百病,可是绝大部分大夫都是有良心的,至少会懂得对症下药。所谓医者父母心,每一位传世名医不仅要医术高明,更要有一颗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心。” 贤看他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想来他也是以此为准则,不禁想起一件往事,抿唇看了他半响,逍荣身形伟岸,面容英挺而不乏正气,倒不像他做生意想要算计人的时候那般不露声色。逍荣也与她对视一眼,锐利的眼神倒似能探照人心一般。 她微微脸红的移开视线,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七八年前的冬天曾经做过一件好事?” 逍荣一直看着她,听她这般问倒愣了:“七八年前也不算很久远,不过你说是好事我倒没什么印象了。莫非你听说过什么?” 贤卷了卷手里的书,想了想才细细道来:“那年冬天,有一位父亲为了救他重病的女儿,想方设法才凑了一笔钱,去药铺买回一支人参,想要熬汤吊命。谁曾想那药铺的伙计竟然欺他书生迂腐不懂药理,给了他一支毫无药性的老参,幸好治病的大夫发现了,那位父亲便拿着人参赶回药铺去退。那伙计当然是不认账,药铺的掌柜还诬赖他是骗子。虽然那父亲手无缚鸡之力,激愤之下也要跟他们拼命,可是势单力孤毫无胜算。” 逍荣才听到一半就已记起那件事,只不过他并没当这是做了好事,反而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贤看着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没想到这家药铺的少东家竟然也来了,他不仅制止了争斗,还立刻换了一支人参,又把之前买药的银子如数退还。父亲本来只想换人参,不想收银子,可是一时气愤而且确实急着用钱治病,所以就都收下了。他女儿吃了人参就熬过了冬天,最后慢慢好了。那父亲本想以后可以有钱还给那药铺少东家,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见。” 逍荣初时疑惑,继而恍然大悟,似笑似叹的看着她,听她讲完了才说:“当时我心知肚明定是伙计的责任,后来就辞退了那名伙计,惩戒了那间药铺的掌柜,并立下了规矩,不得再出售品质低劣的药材。这并不算是一件好事,反而是我自己的失职。可是我没想到竟是八年前的这件往事才种下了今日的姻缘?” 贤点了点头,笑着说:“不管怎样,那个女孩总是因此得救,而且健康的长到如今。她父亲也因此不再秉信‘无奸不商’这种说法,更以为他女儿得到了一个好归宿。” 逍荣伸手握住她,笑着感叹:“真可惜我未能再见你父亲一面,世间事兜兜转转真是各有因缘,我虽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却也有今日的报偿,实乃天不负我。” 贤想起父亲,一时又有些伤感,逍荣便百般安慰,又许诺她以后亲自去山东帮她找人,她才稍微安心一些。 两人说说谈谈,时间便过得很快,一转眼已是天黑灯明时分。饭后他们便在里间灯下弈棋,小兰初时还在一旁服侍茶水,渐渐的就瞧着他们你来我往眼神缠绵,就偷偷的扯了个谎出去了。 贤的棋艺是父亲所授,往日也经常陪他练手,水准也算不错;逍荣跟着多位老师傅,都醉心此道,因此杂学旁收棋艺堪称怪手。一连两局都是逍荣赢了,不多不少只是半子而已。贤有些懊恼的丢下棋子,说:“算了,今天不下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她转头看看,才发现小兰和梅香都不在屋内。 逍荣越过棋盘握住她洁白纤长的手指,揶揄道:“下不赢就想跑,你今日还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贤回头看到相握的手,羞窘的说:“才不是想跑,反正我今天是赢不了你嘛……”却没想真的要抽回手。 逍荣拉着她的手站起来,一直牵着走到床边,并肩坐下才望着她说:“以后都别走了,让小兰把东厢房的东西都搬回来好不好?” 贤看了他一眼,却只含笑不语。他用手指抬起她小巧的下颚,微微低头凑近,便吻住了她柔嫩的樱唇。她安静的承受这般甜蜜温柔的亲吻,只是手指却一直在逍荣的的掌心磨蹭,惹得他忍不住笑道:“怎么了?你今日还是紧张吗?” 她抿着红润的嘴唇瞪他:“门未关,灯也未熄,你就这般……” 逍荣这才明白过来,呵呵笑着起身去关门吹灯,摸黑走到床边却没抓着人,仔细一看贤已拖鞋上床坐着,他便开口调笑道:“原来娘子也这般心急!” “你胡说些什么?!”贤恼羞不已,当下就要起身下床。逍荣连忙一把抱住她,急着道歉:“是我胡说,你别生气了,我是开玩笑而已,不是有意得罪……” 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一时抹不开脸,任他哄了一会也就放下了。只是等到两人解衣躺下,逍荣又贴上来亲吻抚弄时,她却推脱道:“今日有些不适,不如早点歇息吧?”逍荣想着她初经人事,确实不宜太频,便暂且忍耐,只搂着她安然睡去。 贤听着他呼吸渐渐平缓,便往他怀里缩了缩,伸手搭在他胸前,心里想着:来日方长,今日情意绵绵不如他日绵绵不绝,夫妻之爱当是细水长流,才能共携白首。 ------------ 第四十四章 青梅 贤和逍荣自从互表心意、共效连理之后,感情自然一日比一日好。只是逍荣仍然忙于生意,每日早出晚归亦是常事。她虽偶尔也有相思轻愁,不过还是懂得自己打发时间。 虽然她跟逍荣说并没有要成女名医的雄心壮志,不过她还真是看书看入了迷,从枯燥的药经里也找到了乐趣。因为书里面提到的药材很多都是寻常所见之物,不管是脏的臭的秽物,还是美丽香艳的名花,甚至走虫飞禽都无不可入药。她便常常学以致用,不经意看见一个什么小东西就要想一想可作何用,一时想不起来还要急着去翻书,不弄明白就憋得慌。 这日上午,她从寿菊园请安回来,看见园子里梅林绿荫森森,微风徐来似有无限清凉。她一时兴起,便让小兰吩咐人在树下摆了藤椅和茶几,她半卧在树荫里惬意的读书,小兰还用水晶盘盛着洗好的大红樱桃放在茶几上,让她边看边吃。 梅树矮小,坐在树下伸手即可摘到梅枝,一阵风来枝摇叶坠,斑驳的日光就洒落在书页上,还好初夏的太阳并不算烈,叶缝里漏下来的阳光只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啪啦”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书页上,随之滚落到衣襟里。她忙挪开书,扯着衣裙才发现是一枚小小的青果,拿在手中细细看来也不过桃核般大小,捏一捏还硬得很。她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梅枝掩映之下果然有不少小小的青果,她不禁轻声吟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她还以为这梅树只开花不结果,没想到也偷偷长了不少果实,只是个头太小,估计不会好吃。 她拿起那枚青果嗅了嗅,只觉一股青涩之气,还没尝就觉得酸味盈鼻了,怪不得望梅止渴,其实是那种酸酸的气味让人生津吧。 她一边捏着那果子,一边回想着书上记载的用途,青梅可制成乌梅、盐梅、酸梅,主治痈疽疮肿、喉痹乳蛾、泻痢口渴、赤痢腹痛、便血、血崩、霍乱吐泻……不仅可治寻常的小病,血崩霍乱可是要人命的急症,可见功效不小。 小兰在屋里泡了茶端来,看见她一直瞧着手中什么东西,细细一看才笑道:“少奶奶,这果子可吃不得,又酸又涩难吃得很。” 贤抬头看她,问道:“你已经尝过吗?不能生吃还不能做成乌梅、酸梅吗?” 小兰咂了咂嘴,好像那味道还很难忘似的,笑着说:“以前好奇就偷偷尝过一回,咬一口就全都吐了,比黄连的味道还怪一些呢。这园里的梅树就是每年冬天赏花,果子都没人去管的。” 贤将那枚青梅放在水晶盘的樱桃堆里,一片红润中一点青绿,倒多了些意趣。她突然有了个主意,跃跃欲试的说道:“不如我们试着做些蜜饯梅子怎么样?它若太酸了,我们多放些糖不就好了。或者还可以用来泡茶,水冲淡酸味,夏天若喝这样的梅茶定然清凉解暑,还能祛瘀止咳,大有益处。” 小兰掩着嘴笑道:“少奶奶若要吃蜜饯,外面去买上好的多的是,何必费这功夫呢?” 贤站起来伸了伸腰,说:“这怎么能一样呢?咱们自己做自己吃岂不有趣得多?更何况这满树的梅子若不摘下,过些日子起风下雨定然全都要掉了,白白的烂掉多可惜。” 她接过小兰手中的茶喝了一口,又将那梅子捡起来丢在杯中,本来就是浅绿色的茶水更加绿莹莹的,倒似官窑白瓷杯盛了一盏翡翠,清亮逼人。 她说做就做,让小兰叫了小厮丫头来帮忙。一个人负责摇晃梅树,她不让人太过用力,只选那成熟易落的梅子,其他人则拎着篮子盆子蹲在地上一个个捡。青梅太小,落在草丛里还要耗费眼力。她自己也拎着一只细藤篮子认真的捡拾,还笑呵呵的说:“你们都要比一比,谁捡的最多,以后蜜饯做好了,也可以分的最多。” 那负责摇树的小子叫做来福的,立刻就叫了起来:“少奶奶,我怎么办呢?”贤抬头笑道:“你那一份我记着了,不过你可别使太大劲,把树都摇坏了。” 来福憨厚的一笑,说:“不会的,少奶奶的话我都记着呢?只轻轻的摇,熟透了的果子自然就落了,没熟的等过些日子咱们再来摘。” 这来福跟驾车的赵来喜是兄弟,都有些傻愣愣的样子。贤听了笑道:“那得等我们这次做好了再说,不然摘太多也是白白浪费力气。” 他们一共摇了十几棵梅树,每个人捡了大半篮子,贤又让人从厨房拿了大木盆出来,全部倒进去清洗,堆起来足有半盆了。一边清洗一边挑选,只要个头大又饱满,而且没有虫咬损伤的,剔除的倒有一小半了。 清洗完正好是烈日当头,再用竹篾簸箕盛着放到日头下去晒。因为要摊开得薄薄一层,用了好几个簸箕才装完,又怕虫萦鼠咬,在屋前朝阳的空地上用长条凳摆了一排,再放上装青梅的簸箕晾晒。 贤一是觉得有趣,二来也不放心别人去做,所以都是亲力亲为参与加指挥,好不容易洗净捡好,只等大太阳曝晒几日,她还是一直坐在窗前远远的看着那晾晒的果子,时不时叫人去看看有没有虫蚁爬进去或者飘落的树叶之类的。 到了傍晚太阳西斜,忙又叫人将簸箕搬进来。虽然没有完全晒好,也先用有盖的小木箱装好,等到第二天继续要晒的时候再用簸箕分装。 这样忙忙碌碌的一天,书倒没看几页,倒了晚上,她又想起来应该找几种草药跟青梅一起酿制,既可以调味,也能更具药效。 逍荣直到快三更才回府,小兰还在外间等着,他进门就让她别大声嚷嚷,自己洗漱完了才进卧房。贤果然睡着了,不过却是靠在床头,手不释卷的模样,想是看着书睡过去的。 逍荣叹了口气,将她手中的书抽出来,轻轻解开她还穿着的小袄的盘扣,抬起她的手肘,想给她脱了衣服再躺会舒服些。贤睡梦中被人这般搬弄,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看到是她,就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要不要吃些夜宵再睡?” 逍荣看她微皱眉头,要醒不醒的模样,格外娇慵无力,不禁凑上前吻住她柔软的薄唇,一边给她解衣,一边细细舔弄。 贤这下完全醒了,却只乖顺的任他动作,过了一会才有空轻声哼道:“还没熄灯……” 逍荣却舍不得丢开手,只随手将帐子扯下,拥着她一起倒在床榻之上。灯下看美人更显娇媚,关了帐子也是半明半暗,拂开绣着银线白梅的水红肚兜,如玉的娇躯就直呈眼底。贤身段颀长,纤浓合度,骨肉匀停,最是一身瓷白肌肤如雪似玉,让人不忍落下痕迹。 他就算再怎么温柔蜜爱,情到浓时也难自已。帐外烛影摇曳,只闻低沉的喘息和撩人的**,久久未能停歇。 后半夜突然有喁喁细语,有人轻笑:“娘子今日怎么这般甘甜?还是我尝错了?” 细微甜腻的女声说道:“早上忍不住尝了一枚青梅,真是又酸又涩,后来吃了好多糖才压住那股味。” “你吃青梅做什么?”那人又忍不住笑。 “现在还不能吃,以后你就知道了。” 语声渐微,呢喃又起,初夏之夜,几许销魂。 ------------ 第四十五章 临别 贤这几日一直忙着晾晒青梅,研究蜜饯制作之法,心情愉悦也不觉得烦闷无聊了。这天逍荣难得提早回府,陪她一起吃晚饭,本是温情甜蜜的时刻,他却突然说起过两天要再去杭州一趟。 她停住筷子,愣愣的看着他问道:“这次又是出了什么急事吗?要去多久?” 逍荣夹了一块她爱吃的芙蓉虾片放在她碗里,说:“不是什么急事,往年这时候都要去一趟杭州的。马上就要过端午节了,这在南方是不亚于春节的重要日子,除了食粽子赛龙舟的习俗,家家都要赶集做新衣,商铺则要进行小半年的盘点。我得赶在端午节之前去查看一遍,然后才能让掌柜伙计们回乡过节。这趟来回总得要一个月以上。” 贤已经无心吃饭,脸上露出不舍之色,又问:“离端阳佳节也不过十几日了,你什么时候要走?” 逍荣伸手越过桌子,握了握她的手指,说:“明日还要将一些药材装车,顺便运到南方去卖,后天一早就出发。这次跟我一起去的人有十来个,你放心好了。” 她也不再过问太多,只是两人正是情浓之时突然说要分别,心里总是难过不已。她一夜都没有睡踏实,一大早逍荣就起床出门去落实远行之事,她也跟着起来,想要替他打理行装。 以往都是小兰做这种事,这次她要亲手为他收拾衣物,小兰便只在一旁帮手。她想着南方气候炎热,这时早已入夏,该准备轻薄的绸衫纱袍;可是转念一想,现在南方也是梅雨季节,若是阴雨不断天气转冷,一定还得带上棉布夹袄,还有油纸雨伞、防雨木屐。一路上车马劳顿,住客栈又不能洗衣,所以得多准备几套衣服换用。 她想来想去就从柜子里捡了一大堆衣服出来,堆在床上一件件叠好。小兰忍不住说:“少奶奶,用不着带这么多衣服。少爷以往也常去杭州,那边住处东西也齐全,四季衣服都有的。” 贤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那边的衣服都是收在柜子里不常穿的,冬日里也没人拿出来晒晒太阳,若是发霉了也未可知。还是随身带过去的更合用一些。” 小兰心想反正有马车运行李,多带些也不妨事,因此也就不阻止她了。贤叠好了衣服,又想起从自己箱子里翻出来一个刚绣好的香囊,银丝金线绣的连理枝疏朗细致,她仔细看了看,又吩咐小兰去取些薄荷香片来。装好了香料,跟衣服放在一起,不仅气味清新,还可以驱蚊提神。 因为逍荣要出远门,这天晚上林府两家人便聚在一起为他饯行。贤许久没有与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包括林二老爷一家也是很久未见。奶妈抱着清雪,没让她上桌。大约是父女天性,满桌坐的都是亲人,她却只喊:“爹爹,抱抱!” 逍荣对孩子始终少了一份熟络,满心疼爱的抱在怀里,却有些诚惶诚恐的不安。清雪奶声奶气的问他:“爹爹,你又要出门吗?什么时候才回来?” 逍荣抱着她说:“过一个月就回来,雪儿会数数吗?一个月就是三十天。”清雪真的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可惜只有十个手指头,怎么也数不完,逗得大家都笑了。 二老爷举起酒杯敬他大哥,逍荣、逍云也都陪着举杯,贤忙将清雪抱了过去。二老爷饮干了酒才开口道:“这次逍荣出门,端午节都不能赶回来过了,咱们也算是提前过节。另外我也打算赶着过节前搬到城南新家去,也算是凑个喜气日子。所以今天这一杯酒也是乔迁之喜,往后就不能天天过来看大哥大嫂了。” 他说着说着竟然语气哽咽起来,林老爷默默的喝了酒,只叹了一声:“总要有这一天的,你以后自己当家,万事都要做个表率。” 逍荣没有开口说什么?倒是二太太陪笑道:“咱们又不是搬到十里他乡去,你看你都说些什么话?若真有事,咱们还不是一会儿工夫就来了。”嫁进林府二十年,她终于熬出头了,那份自在喜悦压也压不住。 林太太也点头说:“理当如此,就算以后分家了,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更不用说血缘改不了的亲兄弟。一定得常来常往,事事都有个照应。” 逍云和碧云都默不作声,姨太太和雅琴是外人,更加插不上话,一顿饯别宴倒吃出了些凄凉之意。 晚上,贤将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包袱一一打开,给逍荣看带到东西都放在何处,逍荣虽也觉得这次带的衣物比往日都多,可是也不说什么只点头答应。贤又拿出那个香囊,给他系在衣带上,低着头说:“里面装的是薄荷香片,路上若是疲乏,你可以闻一闻它,能消暑醒脑。晚上住店的时候放在帐子里,也能驱蚊解乏。” 逍荣捉住她的手,放在鼻端嗅了嗅,果然有一股清凉香气。他笑着说:“我都记住了,你今日也累了一天,还不早些歇息?我明日也要早起,到时候又要吵醒你了。” 她叹了口气,口里说着:“我真想能跟你一起上路,永远都不要分开。”霎时眼眶都忍不住红了,却悄悄转过脸去不让他看见。 逍荣却又如何不知她的心情,伸手就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承诺:“以后我一定带你去看我曾经走过的地方,去看那些你一直向往的天下风光。” 她也紧紧抱住他的后背,默默点头不语,其实她想起《白蛇传》里端午误喝雄黄酒,白蛇现行吓死许仙的故事,心里总觉得有些不祥,却不愿开口与他谈起,生怕一语成籖。 她这般郁郁寡欢,逍荣满心疼惜,花了更多心思去抚慰撩拨,而她也存着有心取悦的想法,难得主动回应他的亲吻。唇舌交缠,吞津换沫,直到喘不过气来也不舍得分开。听着她的娇喘低吟,逍荣的大手抚遍了滑腻无暇的如玉肌肤,唇舌也化作第三只手,在她盈盈一握的雪峰间烙下朵朵红梅。 “逍荣,荣……”她低声唤着他,浑身上下发热泛红,他还在肆意点火,却不负责任的把她丢在火海之中。 逍荣强忍许久,终于将自己快要爆炸的欲望送入那春潮带雨的花径之中,结合的刹那相拥的两人都忍不住轻微的颤栗。逍荣就着结合的姿势将她拉起来抱在怀中, 一边密密实实的吻着她的双唇。原本遮身的薄被悄悄滑落,裸裎相拥的躯体曝露在夜凉如水的气息中,却不曾有人察觉丝毫的凉意。 “贤!”激情勃发之时他也连声唤道。 “叫我小雨!”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喃喃说道:“我娘总是这样叫我,以后只有你能叫我小雨。” “小雨!”他脑中空白一片,却格外顺从,一边吻着她的脸颊,一边唤着:“小雨……” 临行临别意迟迟,浓情蜜意夜未央。第一次用尽所有的心力去赴一场狂欢的盛宴,未曾道别,已然相思。 ------------ 第四十六章 故人 林逍荣离京已有数日,贤一直郁郁不乐,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连屋子都懒怠出。这日正好是二老爷一家乔迁之日,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隔壁帮忙打点。 屋子里所有要搬走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堆在院子里,整套的衣柜、檀木大床需得好几个大力壮汉才抬得动,精细的瓷器古董赏玩都用专门的木箱一一装好,二老爷还不断叮嘱小心再小心,这些可都是他半辈子的心血。 女眷们都在内间收拾细软,二太太向来精明心细,值钱的首饰金银早就提前装箱,不露一点家底。这会子林太太亲自带着贤、碧云来帮忙,也不过是将好几柜子的衣服分拣、叠好。二太太虽已年近四旬,仍然保养得颇为年轻,她的衣服不仅多,花色也鲜亮时新。 二太太还把自己压箱底的大红嫁衣也翻出来了。虽然颜色略有陈旧,也能看出绣工非常精细。二太太将嫁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突然叹道:“唉!还是老了,腰都粗了一截,这衣服肯定是穿不上了。” 林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嫁衣当然是一辈子只穿一次,几十岁的人了还担心这些个干什么?等云儿娶了媳妇,你就安心享福好了。” 二太太也讪讪的笑了笑,心里还是不大甘心,过了一会又说:“当年我们张家虽不算大富,我爹却我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什么都要给我最好的,就这嫁衣也是十个绣娘整整绣了一个月才做成的。” 林太太笑得不露声色:“当初二叔成亲的时候,都是我和老爷一手操持,花的钱可不比后来逍荣成亲少。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提都快忘记了。你当年穿这衣服进门的时候,戴的一套首饰还是我亲自让人去做的呢?现在倒没怎么见了。” 二太太搪塞道:“现在上了年纪也戴不得那般喜气的首饰了,我都收着呢。” 林太太瞧了一眼逍云,笑道:“那正好,年底逍云娶亲,可以给侄媳妇做聘礼,也算是家传之物。” 二太太忙点头称是,逍云在一旁听着倒没太大意思,他定好的那门亲事除了知道姓刘,连个人影子都没见过,也难怪他心里不大自在。 逍云眼睛转了转,发现屋子里少了个人,于是装作收拾东西在屋子无处转了转,才发现贤正站在书房窗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大嫂。”他走过去瞧了瞧她的侧脸,她却似没有发觉,才喊了一声。 贤愣怔了一下,才扭过脸去看着他问道:“小叔有事叫我?”瓷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眼睛里却没笑意。 逍云站在她旁边,也往窗外看了一眼,两棵石榴树正开得灿烂,便说道:“大嫂是在看石榴花吗?这两棵树都已经十几年了,每年秋天都能结不少石榴。人家说石榴多子,我娘就最喜欢石榴树,可惜搬家不能把树移过去。” 贤这才看清那两棵满树红艳的是石榴,心里正不大好意思,只淡淡说道:“那你们在那边再种几棵石榴树好了,等秋天这边结了果也可以让人给二婶送过去。” 逍云只笑了笑,转头看一时无人过来,便悄悄问道:“大嫂可还记得一个人叫朱瑜?” “是谁?”贤本无心谈话,一时当然想不起来,微皱了眉看着他。 逍云走近了半步,又说道:“他是我的一位同窗好友,前些日子谈起他的开蒙老师,提到亲家老爷的名字,我一时好奇跟他谈起来,才知道他与大嫂是旧相识。他说他当年不仅师从孔老夫子,还在你家吃住,因此一直心怀感激。” “你说的是朱瑜?他何时回来京城的?”贤细细一听,幼时的记忆渐渐浮上来,脸上露出些惊喜之色。当年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因为丧父家道中落,他母亲替人洗衣帮佣度日,也帮孔家父女打理家事, 因此孔老夫子免费收他读书,还经常留他吃住。 逍云见她果然记得,也高兴起来,笑着说:“他给我都讲过了,当年他和他母亲回乡是去找寻大哥。他兄长朱启明早年离家拜师习武,后来学有所成,前两年刚刚中了武举,现在是御林军的一个总兵,他也就跟着一起回京来继续求学,也等着参加明年科考。” “真的吗?这样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朱瑜大哥还能回京来。”贤大感欣慰,说:“想必朱大婶现在能够享福了,她老人家当年真是不容易。” 朱瑜本是仕宦之后,他祖父号惠翁,在江南素有令名。他父亲本是在京任光禄大夫,没想到遭遇事变,致使家破人亡。可怜朱母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也不得不做粗活来养大年幼的儿子。 孔老夫子因此对朱瑜多般照顾,而且他自己也颇有天分,贤还记得父亲当年时常夸奖他。后来朱母带着他回乡的时候,孔老夫子还从自己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一部分给他做路费。朱瑜幼年经历家变,因此性格颇为坚毅,可是贤还记得他临走时哭着给孔老夫子磕头的样子。 逍云兴致勃勃的说:“我要是跟朱瑜说你还记得,他一定高兴坏了。他说他回京以后还特意去找过你家,可是却没有碰到人,还以为你们搬家了。他听说你如今已经是我大嫂,便托我来问你。他母亲也在京,他还说要带母亲一起来看望你呢。” “这?”贤迟疑了一下才说:“该我去看望朱大婶才是,她老人家不知还是否健旺?可惜我父亲不在……” 逍云还不知这回事,不由问道:“亲家老爷是去了哪里?怎么一直未见人?”他上次一见可是记忆深刻。 贤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答道:“父亲送我母亲回乡了,一时大概都不会回来。” “原来如此。”逍云叹道:“那朱瑜该后悔了,怎么这么不巧,他还一直惦记着孔老夫子呢。” 贤笑了笑说:“我父亲也常念叨他,说他是可造之材,若能一直勤奋读书他日定能蟾宫折桂!” “确实如此。”逍云点头赞道:“他在我们学堂里也是首屈一指的才子,明年秋试就数他希望最大。” 贤看了他一眼,笑道:“二叔也不差,明年金榜题名不算难事吧。” 逍云微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说:“这个就不大好说了,唉!怎么说呢?反正我也会尽力……” 二太太却正巧进来,看见他们两个言笑晏晏,不由皱了皱眉,喊道:“云儿,你怎么在这呢?我到处找你,你的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哎,我就好了。”逍云忙回道,转身就向他娘走去。 贤也转身笑问道:“二婶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就跟我说吧。” 二太太笑得自然:“也没什么了,差不多都收拾好了。等会下人们就来搬东西上车,人仰马翻的,你先回去也行。” 贤跟着走出书房,一边说道:“那我还是等太太一起回去吧。” 林太太坐正后院,也不肯稍微偷闲,硬是等所有东西都装车运走了,还吩咐人将剩下的东西大扫除,直到天黑才带着贤、雅琴她们回了这边。 ------------ 第四十七章 朱瑜 林府客厅里,一个年轻男子正安静的坐着品茶,他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可是仍然非常冷静自持。站在门口的小厮互相挤眉弄眼,猜测着这个人的身份。 半个时辰之前,这个个头不高、长相斯文的男子出现在林府门前,没有拜帖,反而开口说拜见林府少奶奶。 守门的家丁都很惊奇,这新少奶奶进门已经半年了,除了自己回门过两次,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来拜访她,大家私下里议论都说她无亲无故,似乎有什么隐情。 不过看这男子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像一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家丁也不敢太过怠慢,赶紧让人去通传老爷,说少奶奶有亲友来访。 谁曾想林老爷正在密室打坐,吩咐了贴身小厮,谁也不许打扰。传话的家丁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随意去打扰内宅后院,只得先向管家禀报。 管家一边着人去禀报林太太,自己先到府前将来客迎了进来,先让了座奉了茶,再来借故盘问这到底是少奶奶的何等亲戚。 那年轻男子只说自己名叫朱瑜,是林府少奶奶的故交,并不肯说到底是什么关系。管家估摸着这也不像什么嫡亲挚友,指不定是什么远房亲戚来打秋风的,因此只敷衍了几句就借故溜了。 林太太正和雅琴在房里逗孙女玩,听到下人来报说少奶奶的一个亲戚来登门拜访,要见少奶奶。林太太愣了一下,转脸却对雅琴说:“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有这么个亲戚?她说起来不是只有一个老父亲,还回乡了吗?” 雅琴笑了笑,说:“许是老家来的人吧!远方亲戚平常没什么来往,也就没有提过了,人家都找上门来还能有假?” 林太太想了想,就吩咐身边的大丫头秋菊说:“你去跟少奶奶通传一声,顺便陪她一起去前厅见客,看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或是别的,你再来跟我说。” 秋菊答应着转身出去了,林太太却沉下脸来抱怨了一声:“我这儿媳妇其他倒还过得去,就是家世实在太一般,且不说非富非贵,连个娘家人都没有,也不知今日来的是个什么人。” 雅琴看了一眼清雪,翕然一笑:“表哥千挑万选不就是看上人家无依无靠,楚楚可怜吗?听说还给她把原来住的房子买回来了,这算哪回事呢?” 林太太连忙打住:“算了,荣儿的事他自有主张,他的性子拧得很,咱们得顺毛捋。等他过了这个坎,以后自然还有得转圜。” 雅琴默然不语,心里不禁有些凄凉,以后不知还要多久。 朱瑜喝完了茶,就四处打量起林府的摆设。虽然不如一些官宦书香之家那般古雅,林府的客厅也是颇为大气阔绰,除了端方的檀木桌椅,墙上还挂了不少书画真迹,一幅徐文长的《竹菊图》正挂中堂,似乎显示着主人的意趣。 突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朱瑜转头看着门口,一个身材高挑、肤白胜雪的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身淡绿色的袄裙,头戴翡翠玉簪,犹如一阵夏日里的清风吹过竹林,摇曳生姿绿意沁香。 那女子微微停住打量了片刻,才睁大了眼睛喊道:“真的是朱瑜大哥吗?好久没见,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朱瑜站起来望着她,点头笑道:“当然是我,一别八年,你才是女大十八变,让我不敢认了,哪里还是当年的贤妹妹。” 贤走近一些,与他相对而坐,侍女又端了茶上来一一奉上。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笑着说:“前几日小叔刚跟我提起你,我以为过些日子,他会带你一起来,没想到你今日突然登门,真是意外之喜。” 朱瑜一直看着她,脑海里思绪万千,当年的假小子早就变成了温婉端庄的小妇人,笑起来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熠熠夺目、灵动生姿,他说:“逍云确实跟我说过了,我一时心急所以先来看你。其实我去年底来京城,过年的时候还特意去你们家想要拜见孔老夫子 ,竟然错过了。” 贤叹道:“父亲若能再见到你,一定很高兴。听说你哥哥中了武举又做了总兵,如今你们一家可都好了吧?” 朱瑜说:“是的,我大哥已经在御林军里当差,现在也成了亲,母亲也能晚年享享清福了。” “那你呢?”贤笑着问道:“朱瑜大哥已经成家了吗?” 朱瑜摇了摇头,直直的看着她说:“还没有,我现在一心准备科考,无心其他。” 贤点头笑道:“先立业后成家也无不可,父亲还常说你天资聪颖,大有可为。明年蟾宫折桂说不定还能配得公主郡主,那时才是双喜临门。” 朱瑜心里并无喜色,只淡淡一笑道:“我并没抱这等奢望,以后也只愿娶一贤妻罢了,朱瑜身世清贫,如何配得公主?” 贤知道他父亲蒙冤枉死,只怕如今还是耿耿于怀,因此有些后悔提起这事。两人又谈起别后之事,朱瑜便问道:“我听逍云说他大哥平日忙碌,现在还出了远门,你一个人可还习惯?他对你好吗?” 贤提到逍荣便有些羞涩,点头笑道:“他对我很好,做生意难免东奔西走,我在家里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朱瑜微微点头,心里却在感叹商人重利轻离别,哪能懂得她这般灵巧的心思。 两人谈了半天,贤又留他吃晚饭,说要介绍给老爷太太。朱瑜却拒绝了,他说来得匆忙,礼节全无,要等改日专程登门拜见林老爷和太太。 贤再三挽留也无法,只得亲自送他出门,又说下次得换她去登门拜见朱大婶。当年她不过十来岁,正是女子初长成的年纪,没有母亲的照顾,多亏了朱大婶事事细心,因此一直都很感激她。 朱瑜突然停住脚步,盯着她低声说道:“贤妹妹,既然老师不在你身边,以后你就当我们家是你娘家一般,有什么事都要找我这个哥哥,好吗?” 贤点头笑道:“谢谢你,朱瑜大哥,我会的。既然你们已经回京,以后一定多多来往!” 贤一直送到大门才回转,她想起当年曾有人要她认朱大婶做干娘,她却不肯开口喊人,如今竟然又这般联系起来,不禁偷偷笑了。 晚上贤还是向太太禀报了,她介绍朱瑜说是他父亲的学生,当年两家住得近关系好,所以也认过干亲。林太太听说只是这等关系,本不在意,又听到她说朱瑜的哥哥现在时御林军的总兵,这才提起了精神来认真打听。贤说朱瑜过些日子会再来拜访老爷太太,林太太忙点头说:“那感情好,咱们也要好好招待人家,今天老爷闭关也不见客,真是怠慢了!” 雅琴一直在旁边哄着清雪,突然笑着说道:“原来是你青梅竹马的哥哥来了,还是这等贵亲,以后可要多多走动才好。” 贤瞥了她一眼,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青梅竹马,我父亲教过的学生无数,像他这般不忘师恩的确实难得。” 朱瑜回家跟母亲禀报,说孔家妹妹已经嫁了人,如今生活得很好。只是他晚上细思量来,却自有一分不甘之心。恨不相逢未嫁时,也只有将这不甘存于心底。 ------------ 第四十八章 端阳 端阳佳节虽不如除夕春节那般隆重其事,也不若中秋人月两相圆的寓意,除了祭拜屈子感怀诗情,更因为众多的习俗而别有一番民俗风情。 相比而言,南方官民对端阳节的重视明显胜于北方,除了声势浩大的龙舟竞渡,家家户户不仅要吃粽子,还要挂艾草招福驱邪,吃“五黄”转运,挂香囊保平安。 这香囊里装的是芳香开窍的中草药,有清香、驱虫、避瘟、防病的功能,香囊内有朱砂、雄黄、香药,外包以丝布,清香四溢,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作各种不同形状,结成一串,形色各异,玲珑夺目。 因为人人都要挂香囊,因此每到端阳节前,杭州城里各个药铺都打量囤积香料、药材。林家太和堂今年别出心裁,独家自制了许多香囊,在端阳节那日一大早免费派送给登门买药的客人。 消息一传开,成百上千的老百姓涌进太和堂,不过一个时辰,就将准备的一千个五彩香囊全部派完。林家少东为了不让后来的民众扫兴,临时让人在药铺支大锅煮粽子,领不到香囊的顾客也可以免费得一个粽子过节。只此一天,林家太和堂在杭州城中声名大噪,客似云来,气势直追本地老店保安堂。 忙了一整天,直到月上枝头,林逍荣才终于坐下来,跟药铺所有掌柜伙计们一起吃一顿团圆饭。他先站起来敬酒,转眼扫了一圈坐得满满当当的两桌人,道:“多谢诸位辛苦了,今天过节还要留下来帮忙,在此我敬大家一杯。虽然不能跟家人团圆,太和堂就是大家的家!” 伙计们纷纷站起来举杯,说着:“东家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逍荣摆了摆手,又大声说道:“接下来还有半年,希望大家一起加把劲,让太和堂更上一层楼,我保证到年底不仅给大家双倍工钱,还提前让大家回乡过年,好不好?” “好!”众人大喝一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纷纷将雄黄酒一饮而尽,满座皆欢。 逍荣又说了几句让大家放开了吃喝,自己才坐下来吃了一口菜,他今日一直在柜台帮忙派发香囊,人实在太多,不得不大声招呼维持秩序,一整天下来嗓子都快哑了,刚才强撑着说了几句打气的话,现在连酒也不敢多喝。 坐在旁边的正是杭州太和堂的掌柜萧瑞生,他是萧老爷子的大儿子,也算是林家家生的亲信,比逍荣年长几岁,从小就颇为亲近,才被派到杭州担此重任。 萧瑞生举起酒杯要敬他,笑着说道:“少爷,多亏你想的送香囊的法子,咱们太和堂今年肯定能更进一步。虽然今日花费不小,想来定然划算!” 逍荣只沾唇抿了抿,点头笑道:“所谓有舍有得,小舍大得,咱们在杭州根基不如别人,自然得有些出其不意之举,才能打开局面。” 萧瑞生一口饮净了,又赞道:“还要多亏了咱们锦绣庄的绣娘们,只用五天时间就做出了这一千只香囊,今天听到很多人说咱们太和堂的香囊特别好看,比自家做的还要好呢!” 逍荣点头称是,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衣袋上系着的香囊,想着家中人不知如何过节。 自他离京以后,这个香囊便片刻不离身,路上偶尔睹物思人,才想到了这个端阳节免费送香囊的法子。他到杭州城已经是四月底了,为了赶上节令,马上让锦绣庄召集了几十个绣娘日夜赶工,才在五月初五前做好了这一千只香囊。 用锦绣庄上好的绸缎、最手巧的绣娘织成的香囊,装的是太和堂精心配制的香料和草药,这样的端阳香囊当然比寻常人家自己做的更好,可是逍荣身上仍然只有这一个香囊。 他想起临别那晚她几次叮嘱一定要送他,但是翌日清晨,他还是不忍心把她吵醒,只是静静的看了她沉睡的样子许久。可是后来骑马上路,他好几次都忍不住回头看,却只是越行越远。他心知她是累坏了,可是又担心她醒来会失望难过。 人的感情是一件奇怪的事物,当他心如止水无情无绪的时候,看再多的女子也只是视如无物。当他一旦稍稍打开心门,想要试探着收获一份真情时,情欲就如洪水奔涌之下,爆发之势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 逍荣一边暗自感叹,一边又有几个伙计来跟他敬酒,他不得不站起来连饮数杯,幸好他酒量不错,还不至于醉酒。可是贤不喜欢他喝太多酒,有一次还娇嗔的抱怨当初洞房之夜新郎竟是醉酒度过的。他虽好酒,也不自觉的少喝了许多。 太和堂后院这般其乐融融,前面柜台还留了一个伙计看铺,这个叫小六子的学徒年纪最小,所以就被派了这个差使。天黑以后就没有什么人上门了,小六子偷懒躲在柜台下面吃厨娘塞给他的鸡腿,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请问有人在吗?”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小六子连忙抹了抹嘴站起来,他个子小比柜台也高不了多少,一边随口道:“香囊和粽子都发完啦!您来晚了!” 那女子愣了愣,才轻声细语的说道:“我不是来领东西的。” 小六子踮着脚仔细打量了一眼,才发现是个小腹微凸的孕妇,忙笑着招呼道:“大嫂是要买安胎药吗?有没有开方子?”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迟疑的说道:“我不买药,我是来找人的。” “哦?你要找哪位?”小六子转出柜台来问道,看这女子的打扮也是富裕人家的夫人,只是说话神色不大自然,站在那里就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 那女子看他只是个半大孩子,还不如自己高,才放大了胆子说道:“我想找你们东家,麻烦小哥帮我通传一声。” “那敢问大嫂怎么称呼?找我们东家所为何事?”小六子请她坐下,又仔细的问道。 那女子微低了头,似乎很为难,半天才抬起眼瞟了一眼小六子,恳求道:“麻烦你跟你们东家说一声,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小六子挠了挠头只好说:“那你坐着等一会吧!我去问问东家。” 逍云听到说有一位怀孕的夫人来找他,却不肯说自己是谁,便站起来去前面看个究竟,却没料到真的是个很意外的人。 ------------ 第四十九章 香莲 林逍荣看了一眼坐在店内的那位孕妇,一时没有想起来是谁。虽然看起来至少有五六月身孕了,她的神情有些忧郁,除了肚子鼓胀,脸上看起来却格外清瘦。 “请问这位夫人怎么称呼?您找我有什么事?”逍荣站在她一步远的地方,微施了个礼问道。 那女子像是受了惊吓,猛抬头盯着他,好一会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就是这里的东家?” 逍荣耐心的点头说:“正是,在下姓林,您不是有事找我吗?” 那女子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我是要找,找太和堂的东家林老爷,林春华他是你什么人?” 逍荣愣了一下,仔细的看了看她。虽然穿着打扮是寻常大户人家的模样,可是抬头看人的样子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似乎总是怯生生有意讨好的感觉,准确来说就是有点风尘女子斜眼看人的意思。 逍荣听她提起二老爷,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再看了看她孕相明显的肚子,暗叹了一声,才道:“您说的大概是我二叔,您若有什么事要找他,不如到内间慢慢说吧。”说着抬手让路,带头往后面走。 那女子本来慌张不已,听他这样说,才暂时安心了一些,看着他已走远又连忙起身跟着过去。 到了后面逍荣偶尔小住的房间,那女子先屈膝行了个礼,才急忙问道:“你二叔他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来杭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并没有出什么事情,他只是没有再管杭州这边的生意,所以暂时都不会再来。”逍荣有些不忍的看了看她的肚子,又问道:“二叔他知道你怀孕的事吗?有没有托人带信给你?” “没有。”女子失神的摇头,说:“自去年底他回京城以后,我就再没有他的音信,他那时还不知道我已经有孕。” 逍荣皱了皱眉,对二老爷多了些不满,当初用这女子来警醒他,却没想到他彻底就将她抛弃,也没有一个好好的着落安排,如今竟然还多了一个腹中的婴儿。 他问她道:“那你找我是怎么打算?要不要我让他来接你回京?” 那女子眼睛亮了一瞬,又黯然的垂下头去:“只怕他家中夫人容不得我,我本没有奢望能堂堂正正的过门。” 逍荣有些恼怒的说:“可是你现在有了孩子,难道让他也流落在外吗?这可是我林家的血脉,就算二婶也只怕拦不得。你怎么这般糊涂?” 那女子有些尴尬,却仍认命的说:“只要他待我们母子跟以前一样,我就在杭州等他也愿意。当初他就说过,这里也有一个家……” 逍荣却不大赞同,说:“只怕你等也是白等,二叔他将来不会常来杭州的。也罢,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或许应该尽快给二叔送信让他知道你已经怀孕。你现在是几个月的身孕了?” 那女子神色哀伤,提到孩子才略有些精神,回道:“已经快六个月了。” 逍荣点头说:“那你要好好保重,你现在住在哪里?有没有人服侍呢?” 她说:“老爷在城外买的一处房子,我一直住在那里。有一个老嬷嬷服侍我,本来这几个月她就要回乡养老,可是看我有了身孕才留下来照顾我。” 逍荣一时无法,只得让人驾车送她回去,又嘱咐她好好养胎,等他给二老爷传信以后再做回话。他囿于辈分,并没有细细打听,只不过对二老爷这般始乱终弃的做法有些不满。 那女子来时搭了顺路的驴车到城门口,自己又寻了好久才找到太和堂来,回去到时候有马车坐。虽然舒服很多,却一直在车里暗暗掉泪。 她名唤香莲,本是杭州城中百花楼的艺妓,当初是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招牌,可是遇到林春华出手阔绰加之百般讨好,终于替她赎身金屋藏娇。 香莲虽才貌双全,可是天生性子软弱,不擅逢迎,在百花楼中并不算顶尖的头牌,可是林春华最中意她温柔可人,事事顺从。将她接入城外新置的府邸之后,林春华就明言家有河东狮,不能将香莲带回京中本家,可是他常来杭州,这边宅院就以她为尊,还吩咐所有下人一律称她为夫人,有如正妻一般。 香莲以前也曾听说有的姐妹为人作妾,受尽正室的欺辱,下场凄惨,因此心有阴影,如此这般两不相干,她倒落得自在,因此也就安心做这个外室夫人。 可是没想到这半年来林春华不仅没再来过,连封信都没有,偏偏她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原本应该是件喜事,现在倒惴惴不安起来。 来时她还曾幻想是因为太忙,所以他才没有来看望她,之前几个月她一直忍耐,眼看到了端阳,肚子也越来越大了,之前林春华留给她的银子也用的差不多了,所以才大着胆子到城中来寻他。 没想到听逍荣的一番话语,意思竟是林春华不会再来,甚至可能已经抛弃她。香莲抱着肚子默默流泪,腹中胎儿也仿佛感知到母亲的凄凉,扭动着手脚,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逍荣本打算在杭州再过十来天,等锦绣庄最新一批绸缎备齐就起身回京,没想到突然多了这个事情,倒让他左右为难。他二婶的脾气,他是有领会的,平常除了林老爷和太太,别人都得让她几分,他二叔这种外强中干的男人更加管不住她,反而颇为忌惮。因此在京城林春华不仅没有娶妾,连偶尔陪人喝花酒都要掩人耳目。 逍荣写了信让人连夜送回京城,还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二叔。过了几天,又让人带了好几副安胎药和一些银子去城外看望香莲,让她暂且生活无虞。 香莲在乡间居住,与当地乡邻几无来往,却不知哪个风流浪子曾经光顾过百花楼,在她偶尔外出时瞥见一眼,竟然认出了她。如此不胫而走,便有许多人在她门前指指点点,她更加不敢出门了。 半年来香莲除了一个从百花楼跟着侍候她的老嬷嬷照顾,几乎无人过问,当她看到逍荣派人送来的药和银钱,几乎忍不住要落泪,原本彷徨无依的心情也突然有了些勇气。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要努力去争取。 ------------ 第五十章 别后 逍荣说最多一个月就回来,贤便一天天数着日子,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像现在这般漫长过。她想起不过几个月前,逍荣在新婚之后即远行,那时她更多的是茫然,还有许多未知的事情一件件接踵而来的新奇。可是现在,她全然不想去管周遭的人事,所有心思都纠缠在远方那人身上。 本来朱瑜来拜访她之后,她便想着要去探望一下朱大婶,可是却总提不起精神来,有些懒懒散散的不想动弹。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儿媳妇,她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可是却并不在寿菊园停留太久,一来她自己无心奉承婆婆,二来雅琴也是每日常在那边,她并不想耗费精神去反击她时常带刺的言语,要让她毫无反应的听下去却也忍得难受,因此不如躲远一些,彼此清净。 时日渐热,她的青梅也都晒好了,可是却懒怠用熬煮糖浆,只用了许多雪花糖一层一层的裹了梅干,然后用瓷瓶密封装着,权且存放着。 连药书都无心记诵,她只翻出一本话本小说《双鱼扇坠》无聊解闷,看了半天才发觉里面的故事竟然有些眼熟,也是一条白蛇报恩,盗药草开药铺之类的,俨然就是那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雏形。 她颇为有趣的又找出后者,两相对照的看了一遍,心里总结了些变化。越到后来,这故事里的白蛇便越像人。虽然妖性难改水漫金山,可是却不失为贤妻良母。冯梦龙题为《警世通言》,是要世人莫迷惑于妖异表象,可是父亲给她讲过的故事里,却有着圆满幸福的结局,这才是普通人心中向往的故事吧。 午后闷热,蝉燥虫鸣,惹得人更加心烦意乱,她随手扔下书便解下帐子休憩片刻,还吩咐小兰别来叫她。天长日短,她这些日子懒怠进食,仿佛睡着了也不觉得肚饿。 烈日当头,连梦里也是亮晃晃的,光天化日之下却有人在行那私密之事。她虽然吃了一惊,梦里却管不住自己想要看个究竟。躺在床上熟睡的人儿不自觉的翻了个身,侧身向里蜷缩着身子,轻轻的磨蹭了一下被子。 梦中的意识完全无法控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想要去看那大胆之人是谁,因为她已陷入迷情意乱之中。潜意识里她知道与她相拥缠绵的男子就是逍荣,因此并无惊骇,反而丢开了平日的羞涩,忘情的**低喃。 逍荣同样迷醉不已,健壮的身躯覆盖着她,不管不顾的全力冲刺着。她原本想看清楚逍荣的脸,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腿高高跷在他的肩头,在空中弯曲盘旋,俨然是一条蛇尾。她虽然惊骇,却仍醒不过来,梦中的场景已然变换。 刚才一片亮晃晃恍若无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熟悉的百梅园,她眼睁睁的看着一条大白蟒蛇在梅林间穿梭,然后溜进了屋子,似乎还探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她,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贤醒来许久都回不过神来,心里既羞惭又混乱,暗暗的嗔怪自己胡乱看书,竟然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想起逍荣,她还是忍不住脸红耳热,静静的躺了许久才起身下床。其时早已日头西斜,满天红霞灿若云锦。 第二日终于有逍荣的信送来,是写给林老爷的,只是汇报了一下端阳节的免费派送之事,然后又说已定下五月十五即返回,一切顺利,毋庸担心。虽然并无只言片语单独给她,但是听到逍荣即将返家,她还是暗暗欣喜。信到家之日早已过了十五,细细算来最多五日他即可抵家。 贤仿佛整个人都有了精神,连去寿菊园请安也更加勤勉了。遇到雅琴抱着清雪过来,便主动去逗孩子玩笑。清雪是活泼开朗的小孩,也向来对她亲近,坐在她怀里奶声奶气的讲话,还会唱歌背诗,气氛就比只有几个大人干坐着融洽得多。 最后几天一晃而过,逍荣回家那日她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大早就觉得脸红心跳,在窗口坐着发呆了半天,果然听得下人喜气洋洋的来报少爷已经回来了! 全家人难得都聚在前厅,逍荣只回府跟家人打了个照面,连茶也来不及喝,又要出门去将运回来的货物送到店铺去存放。太太还拉着他说,一路上奔波劳累,到了家里就用不着非得自己再跑一趟。逍荣执意要去,说还有些事得交代,他弄完了就回来陪老爷太太一起吃晚饭。 贤站在太太旁边,总共也没说上两句话,又看着他起身走了,脑子里只剩下他临走时略微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或许是她心有所感,竟觉得逍荣望着她那刻有不一样的笑意。 直到天黑逍荣才再回府,所有人都等着他吃饭。席间林老爷难得与他边吃边谈,主要是逍荣在讲太和堂端阳节的创举,当日那般热闹的场面在城中回响不断。 林老爷颇赞赏的说,逢年过节林家都要做善事,即是回报乡里也是打亮招牌。逍荣的做法有同样的效果,不过更有吸引力,还能很好的融合林家两大所长,以后可以形成惯例,在各地的林家商号同时进行。逍荣也点头说他正有此意。 虽然服侍的下人们站得满满当当,贤也要不时站起来为大家布菜分汤。林家擅医药,饮食也重滋补,逍荣这番奔波劳累,因此特意备了人参乳鸽汤给他喝,上好的高丽人参具有温补益气之效,正是夏天进补的良药。 逍荣接过汤碗,看着贤笑道:“你也坐下来吃吧!大家都等我许久,早该饿了吧?” 贤笑了笑,在他下首坐下,不经意间却看到他腰间衣带上系着的香囊正是她亲手做的那只,心里便多了些暖意。 饭后又在寿菊园,陪老爷太太说了会话,太太说逍荣连日赶路,也不得好好休息,因此催他早些回房,他这才起身行礼告退。贤当然与他同行同止,两人沿着后院的青石板路慢慢走着回百梅园。 宁静的夏夜里,下弦月犹如一弯银钩挂在天边,两个小丫头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小兰和梅香落后一步静静的跟着。并肩走着的两人原本还说笑了几句,后来慢慢的携起手来,宽松的夹纱衣袖里十指交缠,只闻此起彼落的脚步声渐渐形成同一个节奏,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 第五十一章 夏夜 夏至将至,天黑得越来越晚,虽已星朗月明,呆在屋里仍然觉得热气未退。 贤只穿了月白中衣,外罩淡绿色纱袍,在里间睡房整理逍荣带回来的行李,看到他沐浴前解下来的腰带、玉佩、香囊都丢在梳妆台上,便一一收拾起来放在空的梳妆盒里,又拿起那个香囊细细看了一会,颜色不若之前那般鲜亮,益发显得绣工不够精细。 她心里暗道以后得好好用功针线,给他做些像样的衣服鞋袜。从前女儿家时,好读书胜过女红,隐隐的有些“谁道女子不如男”的自傲;现在嫁为他人妇,心便柔软了许多,一门心思记挂着另一个人,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还担心做的不够好。 “这香囊我每日都随身带着。”耳边突然有人说道,是逍荣沐浴出来悄悄走到她身后,他也只穿了月白中衣,身上还隐隐的有一股清凉香气,跟她身上的气味一样。那是她特意让人制的薄荷香露,沐浴的时候滴两滴在浴桶里,不仅气味宜人,还能有去燥凝神之用。 她侧脸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这个绣的不太好,以后给你做个更好的。” 逍荣轻揽住她的纤腰,下颚抵在她的耳边,低笑道:“你做什么都好,不过别累着了自己。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你都做些什么呢?” 她微低了头,有些羞涩的道:“也没做什么呀,每日里总是看书、绣花打发时间,你走之前我晒的青梅都已经拌了雪花糖密封在罐子里,等过些日子再拿出来尝尝。” “不知道现在是酸还是甜?”逍荣轻轻扭过她的身子,眼神灼灼的望着她笑道。 “大约日子还早吧!总得过两个月再启封才知道。”贤与他对视了一眼,又微低了眼神,看见他棱角的下颚和突出的喉结。 “还要等这么久?”逍荣轻抬起她的下巴,慢慢低下头贴住双唇吻了一下,并未离开,而只是移到嘴角喃喃道:“还是甜的。” 贤又羞又想笑,眼尾抬起斜睨了他一眼,却并未说话。 逍荣的眼神暗了一下,双手搂紧了她单薄的身子,密密的吻着她柔嫩的樱唇,许久才从模糊不清的问道:“这些天有没有想我?” 她的身子已经软了,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揽住他的肩膀,微张了唇喘息着道:“想……” 逍荣顾不上回应表白,已经启开她的牙关趁虚而入,意欲汲取她口中的蜜汁。别后重逢,燥热难安,骨子里都在叫嚣着更亲密的接触,隔着轻薄的衣物,只觉两团温热的软肉贴在胸前,大手所及之处是挺翘的弧度和有些碍事的阻隔,他想象着比这丝绸更柔滑的触感。 她仰着头承接他热情的吮吻,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站着,只得紧紧的搂着他的脖颈,丁香舌被牢牢吸附着快要不是自己的了,身体紧密相贴的部位也感觉到硬物的压迫。她想到两人还是这般站着相拥,脑子里便猛然一激灵,嘴里呜呜哼着想要暂时分开。 逍荣本已不耐,吮吸着她的双唇更不舍放开。突然雷声轰隆,两人俱是一愣,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变天,月隐星藏,乌云满天,偶有闪电照亮夜空。四目相对,相距不过半分,她这才想起来刚才的羞怯,闪着水润欲滴的双眸低头瞄地。 逍荣呵呵一笑,猛的弯腰叫她抱起,大踏步的走到床边,轻轻的放在云榻之上,还低头凝视着她的脸,略带揶揄的问道:“你怕打雷吗?” “不怕。”她微微摇头,定定的看着他。 他的视线未动,双手却慢慢的解着两人的衣扣,他故意让两人几乎同时坦陈相对。灯火未熄,更有刺眼的闪电划破窗口,交织的视线却几乎全然未觉,连她也忘记提醒熄灯。 就在又一个惊雷炸响之时,他忍耐许久的欲望终于攻城拔寨、长驱直入。没有更多的亲吻和抚慰,就这般直接、猛烈的融合一体,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那一瞬间她微张了唇无声的轻呼,很快眼眶中又弥漫了一层氤氲之气,咬着唇半含媚意的抬眼看他。 他分不清是真实还是他脑子里惊雷轰然炸响,所有控制的阀门都已经打开,他低下头含住那雪峰之上的嫣红,一手揉搓着另外一边的樱粒,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腰腹之间,每一次挺进都尽可能的深入到花心深处。 她起初有些疼痛,可是更多的是难以企口的感受,好像某个秘密之门突然被打开,又麻又痒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渐渐向全身弥漫,头顶一片空白,脚趾也痉挛的蜷缩起来,嘴里胡乱的哼哼唧唧着,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窗外暴雨如注,他这般全力冲刺了数百次,仍无休兵之兆。朦胧中她瞧见逍荣将她双腿抱起,搭在两肩之上,与那日梦中所见几无二致,她已无力再做推拒,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柔弱无骨的蛇,缠绕着情郎肆意求欢。 这般靡乱的想象刺激得她心神俱醉,身体的每一个毫毛都耸立着,魂儿飞在云端之外,不断低声**着:“啊~~~逍荣~~~额~~~~我~~~~~”她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或者是不要什么?全然是无意识的呓语。 雨夜凉意渐生,红帐之内却是热情弥漫,久久未退。伴随着雨声的低吟轻喘直到三更已过才渐渐平息,疲倦而餍足的人儿紧紧相拥着喁喁细语,仍无一点睡意。 她枕着他的臂弯,在他耳边呢喃道:“若我是一条蛇,你会不会害怕?” 他无声的咧嘴笑道:“蛇是一味好药,我怎会怕?” 她不高兴的揪着他的手臂,咬着他的耳廓说:“你要把我入药吗?” 他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不,我愿以身饲蛇,只怕她血温性冷,天冷了还要冬眠。”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一身冰肌玉骨清凉滑腻,真的犹如美女蛇一般的触感。她搂着他的脖颈,低声说道:“她只是怕冷,所以才需要更多温暖。” “你现在冷吗?”他吻了一下她的嘴角,随手抽过薄被搭在两人身上。 “有你在就不冷。”她轻轻摇头说道:“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不然我会冷得受不了,每天晚上都会想你……” “我也想你。”他暗哑着嗓子低声答道,忍不住又吻着她的薄唇,轻轻的翻身覆上,用最温柔的心情却品尝心意相通的欢喜。 夏夜经过暴雨的洗礼,更加纯粹而清新,金铃子在屋外墙角吟唱,萤火虫打湿了翅膀,只能在草丛里低飞。每一片梅树叶子上都含着露水,熟透的青梅洒落了一地。 ------------ 第五十二章 姐妹 林逍荣这趟从杭州回来,除了跟他同去的伙计,还多带了两个人,是一对双胞胎小姐妹。当天回来被管家安排暂时跟着一个嬷嬷住,第二天逍荣就吩咐领到百梅园去服侍少奶奶。 贤仔细的看了看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细眉大眼,清秀脸庞,脸色微黑,瘦伶伶的还没长成,进府之后好好收拾了一下,穿着一色的淡青色褂子和蓝布裙子,头发也是一样的两个小髻。不过神色间却有点不大一样,一个不大敢看人,一直捏着另一个的手,另一个则是强壮镇定的露出讨好的笑容,直直的任人打量。 贤指着那个大胆些的笑着问道:“你是姐姐吗?” 她大大的眼睛愣了愣,还是不忘记嬷嬷的嘱咐,乖巧的答道:“回少奶奶的话,我是姐姐,她是妹妹。” 贤心想自己果然没猜错。虽然大不了多少,这个姐姐定然一直都是妹妹的保护者,便只跟她说话道:“你们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姐姐口齿伶俐的答道:“我们姓白,我叫大妹,妹妹叫二妹,今年十岁了。” 领着她们来的嬷嬷连忙弯腰陪笑道:“她们进了府就不能用原来的名字了,请少奶奶给她们起个名儿。” 贤打量着这两个小姐妹,她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就像两株路边幼嫩的野花,沉吟了片刻便笑道:“那以后姐姐叫白芷,妹妹叫白薇好不好?就像两朵花儿的名字。” 嬷嬷听了却迟疑道:“少奶奶,她们进了府就是林府的人,也不能姓原来的白姓了,这名字是不是不大好?”按惯例她们得以梅字改名,就像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有个菊字一样。 贤摆了摆手说:“没关系,白字就算不是姓,也可以用在名字里,凑巧而已。她们既然是双胞胎,取个不一样的名字不也挺好记。” “是蔷薇花的薇吗?”一直低着头的妹妹突然脆生生的问道,晶亮的眼睛里带着些隐隐的笑意。 “是呀。”贤才注意到这妹妹原来才是个小精灵,刚才一直是故意藏着的,有点感兴趣的问道:“你识字吗?知不知道怎么写?” 妹妹这才记起刚才姐姐一直叮嘱自己别乱说话,又有些怯怯的望了一眼旁边的姐姐,抿着嘴不说话,小姐姐忙帮着答道:“我们只认识几个字,不会写。” 贤笑了笑,便走到书案边,提起笔在两张纸上写下她们的名字,分别递到她们手上,说:“这就是白芷和白薇,以后记住了知道吗?” 两个小姐妹头挨着头看看自己的,又看看对方的,都有些新奇和高兴,妹妹白薇又忍不住张嘴到:“这个白字我认识,可是薇字怎么这么难写?”姐姐手中的那两个字明显简单得多了,她有点发愁的皱眉。 贤喜欢白薇的可爱俏皮,指着她的名字说:“那你要努力把这个字学会,以后我还教你其他的字好不好?” “真的吗?”白薇惊喜之下,都忘了礼节,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抬头看着贤,笑嚷道:“谢谢少奶奶,我会好好学的。” 白芷拉了拉妹妹的衣袖,小大人般的蹲下行礼道:“谢谢少奶奶,我们以后会好好学学着做事,尽心服侍少奶奶的。” 白薇这才跟着行礼,大大的眼睛却仍然忽闪着,不忘抓着手里写字的纸。 贤让小兰把她们带下去,在百梅园的下人房里单独分了一件小房给她们住,嘱咐让她们跟着学习侍候人,但是别苛待了她们。 百梅园原来的丫头小厮就有十个,新来两个这般可爱的姐妹花,大家都爱逗她们玩,哪里舍得让她们干重活,更不用说欺负她们了。 贤平日无事,也常叫她们来随身跟着,不用干什么活,倒会经常教她们识字,或者玩笑聊天。白芷自持是姐姐,学什么都很用心,答话也是稳重有礼,倒是白薇本性天真,常有出人意料之语,逗得大家忍俊不禁。 贤问她们的身世,为何会这么小卖给人做仆。白芷就说因为家贫生活无着,爹爹才让她们出来做事,不然呆在家里大家都要饿死。白薇憋了憋嘴,嘟囔道:“才不是,后娘偷偷给弟弟吃好吃的,还不让我们吃饭。” 贤一听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摸了摸白薇的头问道:“那你们亲娘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白薇眼圈一红,摇头道:“我不记得了,从小就没见过亲娘。” 白芷也很难过,哽咽着说:“我们才一岁就没了亲娘,爹爹拉扯我们长大也很不易,后娘又生了两个弟弟。” 贤叹息了一声,将她们两个的小脑袋搂在怀里,说道:“好了,别难过了。以后你们两姐妹在一处,要相亲相爱快快长大,以前的事情都忘掉吧。” 晚上贤跟逍荣谈起她们两姐妹,忍不住叹息她们的身世,怪道世间后娘都不得人心,她父亲当年若也给她找一个后娘不知该当如何。 逍荣瞥了她一眼,忽然道:“也不尽然,那只是愚妇本性恶毒罢了。若能明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后娘也是好母亲。” 贤这才想到自己也是清雪的后娘,有些羞窘的微红了脸答道:“那是自然。” 过了一会,她又小声说道:“我也不是好母亲,平日里对清雪照顾太少,都多亏了雅琴那般费心,我不如她。” 逍荣走到她身后,轻轻搂住她说:“不,我知你有心,不必急于一时。” 贤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一时默默无语。 越往后天气越炎热,贤午睡时便让两个小姐妹来给她轻轻打扇,怕她们太辛苦还特意嘱咐等她睡着了就不用扇了。 白芷和白薇执着芭蕉扇,一上一下的扇了有两柱香的时间,眼瞅着少奶奶双目静合,呼吸平缓,又坚持扇了好一会才敢停下来,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腕,悄悄的溜到门口去守着。 她们也不敢走远,怕少奶奶醒了还要叫人,便坐在墙角相互依靠着打盹。整座百梅园只闻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声,其他人似乎也都躲在屋里酣睡着。 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偶尔还一点一点的似乎要栽倒地上。白薇梦里踩空了一脚,似乎要跌落悬崖,猛地惊醒了过来。伏在她肩头的白芷也被吵醒了,两人揉着眼睛瞧瞧屋外,阳光已经射到窗户里来。 她们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去看了一眼,少奶奶还是那样安睡着,她们怕外面日头晒,便蹲在里间门槛上说起了悄悄话。 白薇小大人般叹了口气,说:“少奶奶人这么好,又这么漂亮,为什么少爷还要带一个女人回来?” “嘘,你别乱说话。”白芷将食指竖在嘴边小声说道,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没有落下帐子的身形一览无余。 白薇还是忍不住凑在姐姐耳边说:“是不是因为少奶奶生不出儿子,才找一个女人传宗接代?” 白芷想起那个一路上躲在车子里的大肚子女人,也觉得替少奶奶有点不平,于是小声说道:“还不知道那个人生的是女儿还是儿子呢?少爷都没有带她回府,说不定是要等孩子生了再说。” 白薇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你说那个孩子要是进府,少奶奶会不会对他好?少奶奶是不是他的继母呢?” “少奶奶是嫡母。”白芷纠正她说:“我也不知道。”其他她很矛盾,她直觉少奶奶受到了欺骗和伤害,可是她也见过大户人家娶妾,多是受正室夫人的欺负。那个女人有了身孕却还不能进府,好像更可怜一些。 白薇倒是立场明确:“我喜欢少奶奶,她是好人,一定不会欺负小孩的。” 两姐妹嘀嘀咕咕了许久,她们心里保守着这个秘密好久了,都暗暗的觉得对不起少奶奶。 ------------ 第五十三章 流言 贤没来没有想过会听到那样荒诞的流言,以致于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或者她脑子完全混乱了,几乎忘记了思考流言的真实性。 那日她本是想去看看白芷、白薇两姐妹住的地方会不会太闷热,顺便检查一下她们习字的进度。路过一排下人们住的有些低矮的厢房,每一间并不大,只够两个人放两张床居住。因为天气炎热,有人呆在屋里的时候房门都不关,窗子也是大开着通风。 阳光太大,贤走在屋檐下的荫蔽里,无意间听得有两个女人在屋里谈笑,提到“少奶奶”、“两个小丫头片子”什么的,语气中似有不忿之意。她以为暗地里有人欺压两个小姐妹,便驻足细听了一会,谁曾想她们却说起另一件事。 那个嗓门不小的女人先嘿嘿笑了几声,才故作神秘可是声音一点没小的说:“别看我们少爷一副正经模样,好不容易才答应娶了现在这个少奶奶,其实早就在外面有了人,连孩子都在肚子里呢!” 另一个声音尖细的女人一惊一乍的说:“怎么可能有这回事?既是有了孩子,为啥还不接进府来?我们新少奶奶也不是那尖酸刻薄容不得人的?” 先头的女人还是边笑边说:“这还不简单,能够不过门就怀孩子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保不齐是不是什么腌臜地方的妖精,我估摸着少爷也担心老爷太太不同意,连他自己也抹不开脸。” 声音尖细的女人又是暗笑,又不大信的问:“真有这事?我怎么觉得不大可能呢?少奶奶才进门没多久,这一出要是真的她可就难堪了?” 大嗓门的女人哈一声笑道:“都有人亲眼见过那女人还能有假?!说不定少爷就等着孩子落地了再接进来,少奶奶生气也没用了。” 贤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走近了两步,似乎想要向她们问清楚,可是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愣愣的站在门口。 那大嗓门的女人因为主子的秘闻兴奋不已,又开始编排起来:“要说少奶奶生气也是白生气,谁叫她肚子不争气呢?进门也有大半年了,怎么还没一点音信?” 跟她对面而坐的尖细声音的女人掩嘴笑道:“这话可不好说,其实时间还短呢……少奶奶!”她抬眼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忍不住尖声惊叫,掩着嘴的手都忘记了拿下来。 “你说啥呢?”大嗓门女人一时没有听清,可是看见她惊慌的看向身后的样子,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惊之下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贤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也不说话,脸上全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她们。那两个女人都是厨房干活的,吃得白白胖胖,这回狼狈的弯腰站在她面前,一边脑子里胡乱转着推脱责任的理由。 声音尖细的女人已经抢先说道:“少奶奶,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柱子他媳妇说的,这不关我的事。” 那个大嗓门的胖女人就是柱子媳妇,她惊慌之下噗通跪在地上,嚷道:“少奶奶,我不是乱说的,我也是听白家那两个小丫头说的,她们亲眼见过,少奶奶,我是大嘴巴,可是我不敢编造主子是非的。” 贤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问道:“白芷和白薇一直在园子里,她们年纪又小,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你撒谎也不赖个明白人?” 柱子媳妇连忙摆手说:“不是的,少奶奶。那女人是少爷从杭州带回来的,那两姐妹一路上都跟她一起,不能有假。” 贤只觉得脑子里又被重击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盯着地下跪着的女人说不出话来。 柱子媳妇以为她还是不信,又连忙嚷道:“真的,少奶奶。我偷听到她们两姐妹讲话,问她们还不肯说,我男人也跟着去了杭州,我回去又问他,他也叫我不要到处乱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她这种八卦妇人,明明只听到一点,越是不让说,她越能脑补得丰富,所以她虽然求饶,可是仍咬定自己没有编造。 贤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盯着她们许久才开口说道:“今天的事不论真假,都暂且不提。我若再听到有人议论一次,你们两个人都必再在这园子里呆了。”她并不会疾言厉色,可是冷冰冰的声音让人在炎夏也忍不住打个寒颤。 “我们再也不会了,少奶奶请放心,我们不敢的。”另一个女人也跟着跪下来,一起求饶道。 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屋子的,她一个人在里间窗前呆了许久,直到小兰端了冰碗凉果进来,才如在梦中苏醒。 “少奶奶,您怎么了?”小兰有些担心的问道:“太阳都晒进来了,您别一直站在窗口啊!” “小兰。”她走了几步,眼睛一直看着小兰,很想问她知不知道这回事,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启口。她一面想不管怎样,小兰总是会站在她少爷那一边,可是又想,也许在小兰心里不会相信她的少爷会做出这种事。 她走到床边坐下,突然觉得浑身疲倦,低哑着嗓子说:“我想睡一会,你不要来叫我。” 大约是脑子里想太多,一时无法负荷,她没多久就睡着了,连梦里也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醒来时只觉得面上微风习习,让人安心的舒适。她微微睁开眼,果然看见白芷和白薇正站在窗前给她打扇。两个小丫头自己额头上都沁了不少细细的汗珠,还是一丝不苟的挥舞着大大的芭蕉扇。 贤静静的看着她们稚嫩的面容,直觉不该问她们到底有没有说过,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只有这两个孩子与她仿佛前生有缘,是她唯一可以倾述的对象。 她轻轻开口道:“你们别扇了,歇一歇吧。”白薇睁大了眼睛,惊喜道:“少奶奶,你醒啦!刚才睡觉热不热?” 贤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又拾起枕边的帕子递给她们:“擦一擦汗吧!有你们在扇风,我怎么会热?” 白芷接过去,先给妹妹擦了擦,然后才擦自己额头的汗。白薇笑着说:“我们看见少奶奶在睡觉,就跟兰姐姐说要给您扇风,免得热醒了。” 贤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才问道:“白芷,白薇,你们要是知道什么事情,都不会瞒我对不对?“ 白芷和白薇相互对望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咯噔,都不敢看她,过了一会白芷才低着头说:“少奶奶,您想问什么?我们要是知道一定会说的。” 贤看她们的表情心里已是一沉,几乎不想再开口问下去。 ------------ 第五十四章 信任 贤还来不及细问,那两个小姐妹已经七嘴八舌的一股脑都说了。跟她们一起从杭州回京的确实有一个怀孕的女人,她自己坐一辆马车,平时都不怎么出来见人,只有住店的时候才会下车来。少爷待那个女人很好,还有一个嬷嬷随身照顾她,每次吃饭都端到房里去给她吃。她们两个也没怎么跟她接触的机会,不过有听到那嬷嬷喊她夫人。 贤沉甸甸的听着,突然问道:“那每次住店的时候少爷也跟她在一起吗?” 白芷和白薇对视了一眼,回想了一下又一起摇头:“没有,那个嬷嬷跟她一起住,少爷总是自己一间房,有时候也跟柱子叔挤一起。” 贤愣了一下,默默想了一会,才抬眼看着她们说:“这件事情少爷是不是不让你们说?” 她们点了点头,白薇红着脸说:“少奶奶,我们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贤说:“没关系,我没有怪你们。你们以后也不要再跟其他人说了,连私下里也不要偷偷提到,因为别人会偷听到的知道吗?” 白芷毕竟懂事得多,听到这样说已经明白大半,担心的问:“少奶奶,您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才来问我们的?我们从没有跟别人说过。” 贤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笑了笑说:“好了,我知道的。不过隔墙有耳,你们自己要小心一些罢了。” 两姐妹面面相觑,心里惴惴不安,一时都不敢说话了。 贤让她们走了以后,自己一个人又想了很久,才发觉这件事并不如她听到的这般简单。用白薇的话说,那女人肚子已经很大,孕相明显,至少也是五六个月的身孕了。推算起来,只有可能是逍荣年前去杭州那次。可是那时逍荣明显还有心结,又怎会在杭州有另外一个女人。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当时也许是意外的发生,逍荣这次去杭州却被人找上门来,他才发现有今日的后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女人和孩子,但是又没办法完全不管,所以才带回京来却偷偷藏在外面。 这下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若说大户人家三妻四妾都属平常,可是她自打与逍荣交心以来,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甚至她都不相信逍荣是这样的男子,所以她开始听到时才觉得那么不可置信。 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怪罪他,或许真的只是意外,而且当时他们并未了解彼此,说不定他只是借酒浇愁,一时情乱。 渐渐的,她脑子里又升起来另一个念头,也许这里面真的还有误会,那个女人和孩子跟逍荣都没有任何关系。她应该相信他不是吗?因为她所认识的林逍荣,真的不是薄情寡性的男人,更不会随意流连风月场所。 一定是这样,她越想越觉得可能就是误会,甚至忍不住想马上找逍荣问个清楚。 可是这天逍荣偏偏回来得很晚,她晚膳都没有心情吃,一直在窗下等着,直到屋里点起了灯。小兰以为她身体不适,还担心的问她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 她摇了摇头说没事,又回到床上去躺着,闭着眼睛假寐,还吩咐小兰,若少爷回来了一定要叫醒她。 逍荣直到快四更天才回府,神色疲倦不已,本来还叮嘱守夜的小兰不要太喧哗,可是听到她说少奶奶今天不大舒服,又连忙进到里间去看望。 他伸手摸了摸那安睡着的人儿,额头倒不发热,反而有一股隐隐的凉意,就像她平日里肌肤如玉的手感。 他不想吵醒她,便回身去解自己的衣服,却听得身后她说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 逍荣转头去看,她已经起身坐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的看着他。他随手丢下一件外衣,便回身坐在床边,搂着她的肩膀说:“还是吵醒你啦?小兰说你不舒服,怎么不叫大夫来看看?” “我没事。”她微微摇了摇头,又问道:“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逍荣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才说:“今天临时有件急事,所以我去了一趟城外,还好一切顺利,要不然我今天都回不来了。” 贤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响,似乎想察觉些什么?可是逍荣的双眸直直的看着她。虽然黑亮却一片坦诚,脸上还有些隐隐的喜气,似乎心情不错。 她叹了口气,将头倚靠着他的肩头,小声说道:“你在外面做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真担心有一天你会有事情瞒着我。” 逍荣侧头看了看她,看她脸色不大好,还以为她是等久了才有怨言,便贴着她的脸吻了一下,才笑道:“平日里生意上的事情你又不懂,我才没说。若你真的想要知道,我以后会告诉你每天要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不用一直等着了。” 贤突然坐直了身子,一脸平静的看着他,轻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从杭州带回来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逍荣愣了愣,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听谁说的?” 她的眼眶都忍不住模糊了,强忍着直视逍荣,说:“我只要听你说就好,你说什么我都相信。那个怀孕的女人是不是在城外庄子里住着?” 逍荣惊讶的看她这般神情,倔强含泪的模样让他心疼不已,可是她说的话却有点奇怪,他好一会才回过神,猛然哈哈笑了起来。 她又难过又生气,泪珠不停滚落,嚷道:“你笑什么?” 逍荣伸出手臂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抹着她的泪痕,还是笑着说:“你听谁说了些捕风捉影的话,自己又来胡思乱想。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女人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贤从他怀里挣扎着抬起头来,眼里还有泪花,嘴角已经忍不住翘起来,又哭又笑的问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那她到底是谁?” 逍荣双手捧着她的脸,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说:“当然是真的,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在事情没有合理解决之前,他本来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可是面对贤的疑问,他还是没有一丝犹豫的告知:“她叫香莲,是二叔在杭州纳的一个女子。” 只要逍荣一句话,她就完全相信了,她望着他,嘴角越来越往上翘,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不好意思的搂着逍荣的脖颈,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逍荣将她搂在怀里,一边摩挲着她的身子,一边又说道:“你还不知道,就在今晚,香莲刚刚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幸好我带了大夫及时赶去,才能母子平安。” 她又惊讶了一次,连忙问道:“那二叔呢?他怎么没去?” 逍荣微敛了笑意,淡淡说道:“他后来也去了,现在正陪着她们母子,我才能脱身回来。”就算二叔再怎么百般推脱,以后的日子只有让他自己去烦恼了,逍荣心里暗道。 ------------ 第五十五章 风波 误会终于解开,贤的好奇心又被提了起来,两人躺在床上头挨着头喁喁细语了许久,直到东方既白才相拥着睡去。 原来逍荣回京前又亲自去看望香莲,告诉她说虽然二叔的信还没有来,但是他回京以后一定会催促他好生安置她们母子,又想留些银子给她,让她好好休养。 可是香莲却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一起回来。她就像抱住了一根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无声无息的等下去,百般哀求不已。逍荣无奈之下,只好携她一起上路,连那个老嬷嬷也跟着一起路上服侍她。 逍荣不知二叔到底是何打算,再说这种事情总算不得光彩,因此也没有向其他人交代香莲的身份。其实伙计们也大多猜得到,只是少爷不提,他们也就只当做不知,不过言行中对香莲还是多加照顾。只有白芷、白薇两姐妹搞不清状况,才弄出这一场误会。 到京城前,逍荣没打算要贸然将香莲带回家来,而是先派了人快马加鞭回城去禀报二老爷。 林春华之前已经接到了信,心里是又惊又喜,打算着以后找个机会再去杭州会香莲,如此就真的有两个家了。可是猛然听到香莲已经被带回来,他才慌了手脚,当下就亲自到城外去拦住了他们。 逍荣还没开口问他打算怎么安置香莲,林春华已经开始质问他为何不打一声招呼就将她带了回来。 逍荣沉下了脸说:“那二叔的意思是并不想将他们母子接回家了?如此对还未出生的孩子是不是太不公道?” 林春华恼羞成怒的说:“还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我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她了,贸然多出来一个孩子,我要接回去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吗?” 逍荣气得咬牙,忍了半天才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二叔不管承不承认,等孩子生出来了一看便知。” 他们本来躲在一边低声争执,香莲却不声不响的走过来听到了,当下就哭着要去寻死,林春华这才软下来,又对她百般哄劝,说:“你若非要进府,免不了要受气,还不如留在杭州,我以后多多去看你不好吗?孩子真是我的,我也一定会把他养大。” 香莲委委屈屈的哭着说:“我一年也见不了你两次,孩子以后没名没姓,也不能认祖归宗。” 林春华连忙保证:“不会的,孩子当然姓林。等过些年孩子大一些,我一定想办法把他接回家去,你要相信我。” 逍荣见他们已经勉强达成一致,也不便多说什么?可是香莲肚子越来越大,也不能再奔波,所以只好将她暂时安置在城外的庄子里,又吩咐下人们不能到处乱说。 林春华虽然做了保证,可是并没有多花精力去照顾香莲。二太太张氏自从搬到了新宅,终于可以当家作主一人决断了,平常对他管得就很严,现在更加不用说,每天晚一点回家都要盘问许久,因此也没有机会经常出城去。 香莲因为一路劳顿,加上心情抑郁,孩子才八个多月便早产了。她住的庄子是大房的,因此下人先去通知了逍荣,他连忙带了大夫、接生婆赶去,又派人通知二老爷赶快去。 逍荣对女人生孩子这事还有很深的心理阴影,如坐针毡的在庄子里守了大半天,二老爷才满头大汗的赶来。香莲叫嚷了一天一夜,后来嗓子都哑了,好不容易才生下来一个巴掌大的婴儿,接生婆出来报喜说生了个儿子,林春华这才高兴的跳了起来。 虽然初生的婴儿都是皱巴巴的谈不上好看,林春华还是喜滋滋的说长得像他,而且还信心十足的说要马上把他儿子接回家去。 逍荣在那满是血腥气息的房门口站了一会,终于没敢走进去,只让人将孩子抱出来看了一眼,便立刻赶回城中去了。 第二天,逍荣难得在家,全家人都在寿菊园吃早膳。盛夏里每日只有这个时辰颇为舒爽。虽然满屋子食饭不言不语,但是每个人心情都颇闲适。 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还未见人就听到有人大声哭诉:“老爷太太,你们要替我做主啊!”还有人乱哄哄的喊着:“二太太,您慢点,慢点!”“这是怎么了?二太太!” 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贤转头看了一眼逍荣,逍荣也回头瞥了她一眼,两人已经心知肚明大概是纸包不住火了。 很快二太太就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门口,只见她头发散乱、全无装饰,双眼红肿、满面泪痕的样子真的让人吃了一惊。太太站了起来,诧异的问道:“他二婶,你这是怎么回事?” 二太太两三步奔进来,扑进太太怀里就哭嚎道:“太太,我活不下去了,您要救我呀!” 太太见她满脸眼泪鼻涕都抹在自己胸口,微皱了皱眉拉起她来说:“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哭哭啼啼的,在小辈们面前像个什么样子?” 贤也连忙站了起来,让了一个位置给二太太坐,又吩咐下人赶紧打水来洗脸。其他人也都吃不下去了,只静静的坐着看二太太的动静。 二太太呜呜咽咽的由着人替她收拾了一会,好容易再开口,仍是忍不住边哭边说:“二老爷在外面养了个贱女人,还要把她娶进门,我还没说两句,他就要打我。他恨不得我早死了好大大方方的娶贱女人进门!” 老爷和太太闻言一愣,老爷沉着脸没有说话,太太则拉着二太太的手安慰道:“是不是弄错了?二叔以前从不是这样,现在哪里会还要纳小?你别冤枉了他!” 二太太一听哭得更大声了:“这还有假,他昨晚一夜没有回来,我担心他就派人去找,才知道那贱女人连野种都生了。她这会得了意,二老爷当然偏着她,我哪里会冤枉他!” 老爷和太太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都不知道已经到了这步田地。逍荣忍不住道:“二婶您别太生气,二叔他也是不得已……” 二太太听得他说话,这才想起来这也是一个帮凶,当场满腹怨恨的盯着逍荣质问道:“大少爷,这事您早就知道,还帮着你二叔把那贱女人安置在你们庄子里是不是?你们叔侄俩合伙起来欺负我,还有我的逍云该怎么办啊?” 逍荣立刻噤声不敢再劝,林老爷却转脸看着他不大高兴的问道:“逍荣,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逍荣也不好说太多,只得点了点头,笼统的说:“确实有这么回事,那女子昨晚刚生了一个男孩。” 二太太恨得牙痒痒,老爷太太听得生了儿子心里虽有一喜,也不好在脸上露出来。 ------------ 第五十六章 纳妾 这边厢还闹得不可开交,没过多久林春华就匆匆忙忙的赶了来,先对大哥大嫂一鞠躬,林老爷哼了一声没说话,他也就不敢跟大哥说什么了。 二太太扭过脸去对他视而不见,他只好低声下气的说:“夫人,有话我们回家去说,不要来这里打扰大哥大嫂了。” 二太太回头瞪他一眼,恶狠狠的道:“你要那贱女人和野种进门,我死也不答应,没什么好说的。” 林春华尴尬的陪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确实是我儿子,哪里来的野种。就算她进了门,儿子也要喊你一声母亲。” “你放屁!”二太太横眉怒目,触不及防的出手抽了林春华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她还兀自嚷道:“你要让野种进门,我就把他摔死。勾栏里出来的贱女人,生出来的也是贱胚子,喊我娘都嫌他脏!” “住口!”林春华捂着脸惊得说不出话来,林老爷实在看不过去,猛的一拍桌子喝了一声。二太太抖了一下,回头看林老爷满脸寒霜,也只好暂时闭嘴,可是仍忍不住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林老爷叹了口气,看了眼自己不成器的弟弟脸上五指红痕,才开口说道:“这事春华确实做得不对,可是现在孩子都有了,二婶你要多包容。挑个好日子将他们母子接进来算了,不管怎样,二婶你是当家主母,也是孩子的嫡母,那女人进门也不会越过你的位次,还要好好服侍你才行。” 二太太不敢当面顶撞林老爷,又转过身去撕扯着林春华的衣领,哭嚷道:“你答应过我永远不纳妾的,你说话不算话,我不会答应的,我死也不答应!!” 林春华连连后退,支吾着说:“夫人,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是我不好。” 林太太连忙上去拉住二太太,贤也帮忙分开她的手,二太太哭倒在她肩头,嘴里还不停的嚷着:“我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个心……”贤看她这副竭斯底里的样子,忍不住心酸起来,咬着唇不说话,只用力撑着她。 林老爷实在被吵得受不了,叫了林春华和逍荣去书房商议,这边太太和贤就拉着二太太回房去安慰,雅琴是外人家,碧云还未出阁,也说不上话,只陪着听二太太哭诉发泄。 不管二太太如何拼死反对,事情仍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那天他们被劝回去以后,二太太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回了娘家。二太太娘家姓张,父母都已过世,只有一个哥哥和姐姐,姐姐远嫁不在京城,她哥哥也就是现在的张老爷,自己倒有四个小妾,因此也抹不开脸来林家讨什么公道,只得暂且安慰妹妹先在娘家住下来。 林春华虽然畏妻,也乐得二太太暂且不在家,天天都去城外庄子里守着香莲和儿子。香莲还浑然不知林家这番风波,整日抚弄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小孩子出生时虽弱不禁风,没几日就见风长,已经出落得颇为喜人的白胖模样。 在所有人里林逍云是最矛盾的一个,这边父亲已经在忙着请乳母、准备小孩子的物品,又整理了一间新房准备迎人进来。虽然他得知多了一个弟弟,还有一些高兴,可是母亲的心情他不能不理。过了几天,他就自己去舅家要接母亲回家。 才几天不见,林太太已经瘦了一大圈,看见儿子更加是眼泪涟涟。舅母安慰住她,又问逍云为何他父亲没来。逍云皱着眉说,父亲这几天有点事,又怕母亲不肯原谅他,所以不敢来。 二太太当然不肯轻易回去,还拉住逍云也不让他走。逍云左右为难,他舅母却将他拉到一边,偷偷跟他说,让他回去叫他父亲来接人,她会帮忙劝说二太太的。 二太太在娘家住了不到十天,不知道她哥嫂是怎么劝说的,反正等到林春华去丈人家赔礼道歉时,都是他大舅子跟他谈的条件。最后答应让外面的母子进门,不过不准办喜事,那孩子要让二太太来养,妾侍必须对正房太太毕恭毕敬,礼节周全,林春华必须要以长房为重,以后家产也只有逍云可以继承。 林春华只求眼前能过关,当然什么都满口答应,二太太这才满脸寒霜的跟着他回府了。 没过两天,香莲就坐了一乘轿子抬了进门,孩子早被抱回来交给乳母养。香莲舍不得孩子,跟着她的老嬷嬷背后劝她,孩子给正房太太养才能有出息,为了孩子好要她忍一时之痛,以后自然她还是亲母,她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香莲进府那天,林家冷冷清清毫无喜色,连新房里的喜字都被二太太让人摘了去。到了晚上,二太太又说她还在月子里,不让林春华过去新房里。 第二天,香莲一大早过来给正房太太请安奉茶,二太太斜眼瞪了她半天,一杯热茶就直接泼在了地上,茶水顺着地板全部流到香莲的裙下,膝盖处都湿透了。虽然是三伏天,她心里也是冰凉一片。 虽然娶妾不能办喜事,过了几天,林春华还是以小儿子满月之喜大宴宾客。二太太仿佛换了一个人,喜气洋洋的抱着孩子出来见客,林春华已经给他起了名字,叫做林逍元。虽然是个男孩,可也长得眉清目秀,又乖巧不爱哭闹。亲戚们见了都连声恭喜,二太太抱着他笑容满面,仿佛就真的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儿子。 林家长房全家都过来贺喜,这也是快二十年林家首次添丁,因此林老爷也颇为高兴,给这个才出生的小侄子送了一份大礼。 所有的女眷都在正房里陪着二太太逗孩子玩,一个个都抢着要抱孩子,结果小元儿实在是受不了折腾,终于哇哇大哭了起来。一个女人从门口冲进来,将孩子抢过去搂在怀里连连哄着,又要解开衣服给他喂奶。 大家以为她是乳母,也没什么反应。二太太却冷下了脸,一步抢上前去,将孩子夺了过来,斥道:“都说了你的奶不好,让乳母来喂,你怎么总是没有记性?!” “太太,我……”那女人的衣服已经解了几颗扣子,畏畏缩缩的低声道。很快又进来一个身材健硕的女人,胸前的丰满颇为壮观,将二太太手中的孩子接了过去,转到屏风后去喂奶。 贤这才发觉之前那女人颇为瘦弱,而且打扮也不似一般乳母仆人,被二太太呵斥了几句,才不太甘心的退了出去。其他女眷都在交头侧耳,暗自猜测这女人是谁。贤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就是那个香莲?只是没想到她今日处境这般难堪。 ------------ 第五十七章 承诺 自那日满月宴回来,贤便一直闷闷不乐。她自己知道心里的疙瘩是什么?可是却没办法诉说。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立场,该同情的是谁? 刚过了三伏天,气候就是一阵雨一阵凉。这日从午后便又开始变天,刚刚还是烈日当头,转眼间却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她本来在窗口看书,连续炸响的惊雷让她心慌不已,连屋子里也一下子黑透了。 林逍荣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今日要宴请几位名号老店的东家,商量成立一个同业会的事。这事本来是仁心堂的王老爷提起的,不过他大力推荐逍荣,因此自己只挂名,让他来具体操办。 大约今日又不得早点回来,也不知这会在哪里,会不会淋雨?贤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明明时辰还早,可是看起来似乎已经入夜。 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斜飞进来,打在她身上,在衣襟上一点一点的晕开。她没有动也没有关窗,就想这样静静的感受着雨雾拂面的湿润触感。其实她喜欢下雨,喜欢倾听雨声的节奏,有时是如战鼓狂飙的激狂,有时是像琵琶叮咚的悦耳,还有的时候阴雨绵绵,就是如泣如诉的七弦琴。 倾盆大雨下了不久,天就渐渐亮了起来,天空就像刚刚挣脱黑暗的黎明那般灰白色,屋子里仍是半明半暗的,让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门扉轻响,她以为是小兰进来了,便一直望着窗外没有回头,雨后的梅枝青翠欲滴,一股泥土的腥味混合着草叶的清香充盈着鼻端。 逍荣看见她又坐在窗口,故意轻手轻脚的走近,俯下身搂着她的肩头笑问:“在看什么呢?” 她闻声转过头来,愣愣的侧头看着他,逍荣却吃了一惊,不仅手上摸着她的衣服是潮湿的,连她脸上也是细密的水痕,不由沉着脸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一直坐在这里淋雨吗?” 她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却向他伸出手来。逍荣忙伸手拉她起来,还皱着眉头说:“你在想什么想这么入神?下雨都不知道吗?小兰也不进来看看……” 贤倚着他站起来,仿佛全身无力一般靠在他胸口,双手还搂着他的脖子,逍荣愣了一下,不知她想要干什么?却听得她声音低柔在他耳边说:“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还以为你很久才会回来……” 她贴在他脖颈侧脸的肌肤是冷冰冰的湿润,可是说话时喷洒在他耳边的却是暖烘烘的气息。逍荣听到说“想你”二字,不知怎地突然就心跳如雷、热血奔涌起来,猛地抱住她的头拉开到眼前来,看见她双眼迷蒙、嘴角微翘的瞧着自己,便直直的吻住了她的双唇。 她不知是情绪迷乱还是有心诱惑,竟主动张开贝齿,让他的舌头轻易的探了进来。他一边在她口腔里肆掠,勾住她的柔软的香舌便不断吸吮着,手里已经开始解她的衣扣,脑子里其实想的却是她这样穿着湿衣服不知道坐了多久,一定会着风寒生病的。 她软绵绵的任他摆弄,双唇未有片刻分离,那件半湿的翡翠撒花绉纱裙已经被脱了下来,只余一件米白色轻薄衬裙。逍荣伸手捂住她冰凉的脸颊,吻渐渐从唇瓣移到鼻端、眼睫和眉心,仿佛想要为她取暖。 她微微睁开眼睛,眼睫里也是潮湿一片,就这样咫尺之间的看着他的眼睛。逍荣这般与她对视了片刻,终于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的走到床榻边,就这样抱着她倒在了软榻之上。 窗外早已重放光亮,只有屋檐的雨水不时滴答作响。他们都忘记了白日不宜同欢的礼节,帐子落了下来,仍然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对方的面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与自己相拥相爱的人是什么模样。 最后一片衣履拂开,她的身体已经不是刚才那般冰凉,泛着粉红的肌肤贴着逍荣滚烫的身子,仿佛从心里都暖了起来。 逍荣有些惊异她今日前所未有的主动,平素总是逼到最后才忍不住**出声的,现在却一直声声唤着他的名字,脸色也红得不像话,就像她病中一般娇弱可人。他一边吻着她的脸颊,一边低声应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小雨。” 没有太多抚慰,他的欲望就直接闯了进去,花径之中也是出奇的热度,紧致滑腻的感觉让他刹那忘掉了控制,抱紧她的纤腰就耸动起来。 她仿佛处于一半冰寒一半火焰的混乱之中,可是却舍不得放开眼前的这一团火,只想抱得紧紧的,直到彻底融化为灰烬才好。寒冷的感觉渐渐远去,每一根血管里仿佛都只剩下火焰在流动,浑身香汗淋漓,娇喘连连,眼前白光一片,只觉每根毛孔都张开了。 床动帐摇,直到夜幕初上才稍稍平息。侍女乖觉并无打扰,两人相拥着沉睡许久,直到三更天却不约而同的都醒了。窗户还是开着的,屋里只有一片银辉的月光洒入。逍荣抵着她的额头,亲亲她的唇,才偷偷笑道:“肚子饿不饿,不如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贤轻轻笑了,点头应道:“恩。”声音还是像刚才那般低柔撩人,惹得他含着樱唇吻了许久才终于起身。 两人吃了宵夜,都了无睡意,便一起坐在窗前欣赏起中元的月色来。逍荣将她搂在怀里,一起斜躺在窗下的藤椅之上,夜凉如水,此刻却是温情脉脉。 半响无话,贤突然轻声说道:“前些日子我见到了香莲,却没想到她也是一个可怜人,不知她今日是否后悔来到京城?” 逍荣挑了挑眉,不知她为何突然想起香莲,可是这话说来也正合他的想法,便叹了口气道:“反正我是有些后悔带她回京的,现在不过是两败俱伤,徒增烦恼罢了,连二叔自己也不得安宁。” 贤的话题却转得很快:“小时候我父亲亲授我诗书,唯一不教的一本书就是《女诫》,我后来长大些自己偷偷看了,却更厌弃这本书。班超身为女子,其才不亚于父兄,可是却写出这样轻视女子的书。如此算来我至今日,仍不算一个有妇德的女子。” 逍荣自幼就不好书,对这些礼仪典范更加不屑一顾,是以听她这般说并不为异,反而觉得好笑,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道:“没有关系,我也没有看过这本书。” 贤沉默了一会,幽幽说道:“我若大胆向你索要一个承诺,你可会答允?” “什么?”逍荣有一点点迷糊,随口问道。 “我要你答应,这辈子你我真心以对、互相坦诚;如有异心,必先告知对方,不怨不怒、无缘既散。不能恩爱到白头,宁愿挥手于陌路,切莫互相欺骗、彼此折磨一生。”她躺在他怀中,一字一句清晰在耳,仿如誓言一般郑重。 ------------ 第五十八章 往事 林逍荣听到她说完那番话,所有的迷糊都消失了,扶着她坐了起来,又扭过她的脸来细细看着,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夫妻自然真心以对,为什么还要说挥手于陌路、彼此折磨这些话?” 贤静静的看着他,心里虽然波澜翻涌,却仍淡淡的说道:“夫妻恩爱,譬如朝露,珍贵但是也容易消逝。我以前只知道父母恩爱誓死不渝,现在才发觉其实他们是极少数。若他日你心中已无我,我不愿如二婶那般失态,也不想像香莲这样可怜,挥剑斩情丝也是不得不为之举。” 逍荣捏着她的肩膀,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在你看来我也会如二叔一般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还是你根本就以为我们的感情不会长久?你甚至已经做好了好聚好散的打算?” 她不顾肩膀的疼痛,抬起手抚着他的眉头说:“你不必这般难受,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也许此刻我就算要你发誓一辈子永不纳妾,只对我一心一意,你也会毫不犹豫。可是我并不想用誓言来约束你,未来谁也说不定,现在先给彼此一条退路,若真有那日,也不必太难看,这不好吗?” 逍荣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当然不好!我不知道你从二叔那边看到什么?让你这样感触。可是我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更不会三妻四妾、始乱终弃。你说你不要我发誓,其实是你根本不相信我对不对?” 她忙站了起来,搂住他的腰说道:“你不要生气,没有你想的这般严重。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不过是怕时光无情,红颜易老,若有一日我也变成了一个嫉妒恶毒的女子,连我都会厌弃我自己。到时虽有誓言,若无真心,又有何用?” 逍荣还是想不通,只任她抱着,自己久久无语,不知想些什么。突然他低声说道:“也难怪你这样想,我确实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我也曾答应过她,恩爱不移,白首偕老。可是却因父母之命再娶他人,更动了真心。人心莫测,连我也没有想到有今日。” 贤愣了愣,轻轻松开手,抬头看着他。逍荣却侧头闭目,面色凄楚,突然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她在身后忙喊道。逍荣脚步顿了一下,却只说到:“你先休息吧。”便径直开门出去了。她坐倒在藤椅上,从窗口正好能看到逍荣大踏步走出园子的背影,月色皎洁,她心里也是冰凉一片,暗叹道: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除了逍荣远行的日子,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独宿。其实她也没有睡,眼睁睁的望着窗外的月色照亮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天空反而暗了下来,仿佛在积累日出那一刻的能量。 这些日子,逍荣在她面前从没提过雅娴,她也几乎忘记了曾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不说不代表忘记,在他心里总有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她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奢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因为他的心从不只属于她一人。 尽管她常常告诫自己凡事不强求,淡然以视之,可是或许眼前的幸福纵容了她的任性,此刻她心里的刺痛和嫉妒为何那般强烈?她无法想象若真有那日,她是否还能像刚才说的那般挥手做别? 一个人的痛苦或许就是她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所谓撕心裂肺之痛莫过如此。 逍荣走出百梅园以后,就随意的沿着小径往前走,一心只沉浸于往事之中。这半年来,他真的很少想起雅娴,不知道是因为与贤的相处太多新奇融洽,还是因为他故意逃避背弃的有意封存。此刻想来,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抬头一看正是兰香馆,院门紧闭四野幽幽,他正要敲门叫人,却猛然停住。此刻深夜开门喧哗,闹得人尽皆知,明日还不知有何等闲言碎语。他想了想,便只靠在门扉之外静静冥想。 仔细算来,他与雅娴相处也不过两年功夫。当年初见倾心,长辈又有意亲上加亲,定下了日子他便满心欢喜的等着娶她过门。雅娴是个温柔如水端庄娴雅的女子,那时他还是年轻气盛心性未定的年纪,一年里倒有半年出门在外,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安静下来。 他们婚后便住在兰香馆,在他心里雅娴就是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她怀孕之后明明不想自己离开,可是仍只说:“一路小心,早些回来。”他几次保证说一定赶回来,她便轻轻笑道:“好,我会等你。”她的笑容总是那般温婉,不会大声说一句话,更不会如另一个女子那般说“想你”。 他没有去管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好像一幅山水画卷展开永无止尽,往日的恩爱别离尽跃纸上。可是一幅白雪红梅图却不经意的闯了进来,冷傲似冰,又烈焰如火,她虽也是娇嫩的花朵,可是却有明亮坚定的眼神,还有锋利无形的言辞。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主动说出来,可是她却并不强求,甚至在自己开口之前就已想好了要放弃。 可是她这般思虑周全,进退得宜,却将他人陷入不义之地。逍荣心里有些愤恨,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想她。他将脸贴在院门上,被雨洗过的夜里露汽深重,冰凉凉的就像昨日她被雨湿透的脸颊。 天色开始泛白的时候,逍荣才慢慢走回百梅园,早起的仆人正要出屋打扫院子,看见他走过还以为他是清早出门。 贤在窗口就看到了他的身影,提了半宿的心才放下,突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逍荣进门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转头瞧着,并未起身。 逍荣见她果然这般一夜没睡,想要骂她不保重自己,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这样站着对视了许久,才终于走到她身边去,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转身置于床榻之上,又细心的拉开被子给她盖好。自己也脱了被露水沾湿的外衣,安静的躺在另一边。 贤本来一直看着他,见他这般不言不语,只是安然睡去,自己的困意也袭上来,仿佛忘记了一夜的分离。当太阳快要升起,他们却刚刚睡去。 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待。所谓承诺,所谓誓言,究其根本唯“真心”二字。心之所至不为人所控,心之所钟亦不为岁月所变。何必忧虑,无需彷徨,心总有一天会给你答案。 ------------ 第五十九章 偶遇 那日林逍荣破天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小兰在外间一直没有听到动静,还暗自窃笑了一下。不过后来少爷还是如常外出办事,她进去侍候少奶奶梳妆,反而觉得气氛不大对,因为少奶奶一早上都没跟她笑一下,连说话也是淡淡的,好似在出神想什么心事一样。 他们没有吵过一句,过后也都当没有什么事发生,一起吃饭、说话仍如平常,可是如小兰这般细心的贴身丫头仍然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比如说逍荣虽然跟以前一样很忙,晚归也是寻常,可是却不像以前那样进门总是先问一句:少奶奶在做什么? 而贤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等人等到睡着,而是早早的就熄灯睡觉了。逍荣回来,便不声不响的进房,不像以往还要秉烛夜谈、言笑晏晏。总之,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逍荣这些日子确实很忙,因为成立同业会的事情,他与城中各大药铺东家、知名大夫都分别约谈,京城中除了民间商家,还有太医院和御医,他们才是最大的势力。虽然他们不会加入民间商会组织,可是能够邀请到他们出席或者提些意见,也是一种很大的认可。 这日终于请到太医院的院判石大人和三位御医,特意在城中有名的东极楼设宴款待,不仅王心仁老爷亲自出席,还有好些同行相陪,有不少大夫都是想着能趁机结识那三位御医,若能有缘拜在门下,不仅能学得医术,更重要的是声名也能与日俱增。 林逍荣包下了东极楼顶楼最大的包厢,席开两桌,还请了雅乐坊的乐师、歌女来弹琴唱曲。傍晚时分,所有作陪的人都到齐了,贵客却还没来。王老爷在楼上陪着同行们喝茶聊天,逍荣则在楼下等着,其实天还未黑,离之前约请的时间尚早。 东极楼格调高雅,小二们都不在门口吆喝,只等提前订好的客人轿子或者马车到了,才迎上去招呼。逍荣在门口站了一会,倒是听到小二招呼的名号好些都是朝廷官员或者他也认识的城中名流。 过了一会又有五辆轿子停在门口,他还未反应过来,小二早就迎了上去,打头一辆出来的正好是石大人,他人虽其貌不扬,一把长胡子倒好认得很。逍荣带着手下两个家仆一起上前几步,石大人看见他就捋着胡子笑呵呵道:“林掌柜,抱歉抱歉,来晚了!” 逍荣忙拱手道:“哪里,时辰还未到呢?我是先来这边打点而已。”他看向另外四个人,只有一位最年长的史大夫他认识,便道:“不知这三位御医怎么称呼?” 史大夫与他相识最早,连院判石大人也是通过他邀请的,他便介绍道:“这两位是秦御医和李御医,这就是太和堂的林逍荣林掌柜。”逍荣忙道久仰久仰,那两位也都拱手回礼。史大夫又指着最年轻的那位男子笑道:“这个是我的徒儿,叫做朱瑜,不过他还算不得御医,只是跟着我学些医术,今天也来凑个热闹。” 逍荣拱手赞道:“名师出高徒,朱公子想必日后也是一代名医,欢迎欢迎!” 朱瑜比他矮小半个头。虽然长得斯文俊秀,一副文人才子的模样,但是眼神却颇锐利,有点不羁的一笑:“这可不敢当,名医靠的是一辈子的学识和经验,我不过是浅识门径,连给人看病都不大敢呢?怕担不起救死扶伤的重任。” 史大夫笑骂道:“你小子又来给我找借口,我那的医书你都看得差不多了,有什么病你看不了的?有什么敢不敢的?”朱瑜一边拱手一边连声道:“不敢不敢!”倒像是史大夫的回音壁似的,惹得大家都笑了。 逍荣招呼他们上楼,又在底下开了一席,让他们的轿夫也吃喝上了。楼上的王老爷也得到了消息,忙带着人下楼迎接,两伙人在楼梯间碰到了,又是一番寒暄着往上走。 由于官家人并不参加民间商会,这次请石大人和三位御医只是为了显示人气,所以席间并没有商谈什么?反而更多是品评东极楼的名菜好茶、典雅摆设。 打头一杯酒,王老爷请石大人祝酒,他便说道:“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堪比菩萨佛陀。各大药铺掌柜,虽是从商,可是一样治病活人,厚德可佩。如今成立医药联合商会,王老爷子德高望重,林掌柜也是后起之秀,往日施医赠药多有善名,想必日后也定会联合大家为京城百姓造福,如此也是朝廷一大幸事。” 逍荣听他如此夸赞,只默默站在一旁含笑不语,其他人也多看着他。石大人又举起酒杯说:“我敬大家这杯酒,不仅是恭贺商会成立,更重要的是感谢各位大夫、掌柜为京城百姓所做的一切,百姓之健康乃民生第一大事,各位辛苦了!” 王老爷忙举杯道:“石大人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其他人当然也忙附和,纷纷一饮而尽。 除了王老爷、逍荣和几个知名大夫陪着贵客,其他人坐在另外一桌,也纷纷过来敬酒。琴声悠悠,歌姬动人,在座的虽都是雅士名流,但是也免不了醉意陶陶。 逍荣作为主人,不仅要招待贵客,还要不冷落了同行,自己又站起来去另一桌敬了一圈酒。回来这边,几位大夫已经跟御医们聊得颇为相投,王老爷则负责与石大人拼酒,两个好酒之人棋逢对手,千杯嫌少。 逍荣回来坐下扫了一圈,发现朱瑜并未饮酒,只是一直听着歌姬唱曲,颇有欣赏之意,便道:“朱公子觉得这雅乐坊的头牌可还名符其实否?” 朱瑜侧脸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虽还能入耳,不过与江南秦淮河的名妓相比差之远矣。但是这琴师倒是一流,看样子是高人大隐于市。” 逍荣也转头看了看那琴师,只见他闭目弹奏全情投入,看起来也就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便笑道:“惭愧,我不懂乐理,听不出什么好坏,只觉得悦耳动听。朱公子莫非是江南人?” 朱瑜看着他说:“我虽是祖籍江南,不过自小也是在京城长大,只能算半个江南人了。” 逍荣点头道:“此话也对,算起来这京城之中祖祖辈辈土生土长倒不多,我祖上也是外地人,不过从我父亲开始便再没回过老家,从此就只算是京城人了。” 他说完又给朱瑜倒酒,朱瑜却掩杯不让,他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朱公子莫非不胜酒力?”看他脸色丝毫未红,言谈也不似醉酒之态。 朱瑜将酒杯捏在手里把玩道:“酒虽好物,但不可多饮。从前有一位老师便跟我说,饮酒不如饮茶,酒臭而茶香,美酒让人迷醉,苦茶让人清醒。我早已定下每日饮酒不得超过三杯之数,方才已经同大家喝过三杯了,林掌柜还请见谅!” 逍荣举着酒杯倒不好再劝了,只稍稍抿了一口,便放下笑道:“也有人跟我说过,好酒非养生之道,不过也常有长寿老人每日饮药酒,可益气健脾、舒筋活骨。美酒当前,朱公子有如此定力实在难得。” “过奖了!”朱瑜只淡淡一笑,却道:“这都是家母给在下定下的规矩,我不敢不遵。” 他们虽初相识,逍荣就觉得朱瑜不同一般,就算不是史御医的高徒,也是一个可交之人,一晚上倒是与他聊的最多。朱瑜却是抱着目的而来,一直冷眼旁观,暗自掂量。 ------------ 第六十章 和好 林逍荣宴请太医院院判大人和几位御医,先在东极楼酒饱饭足以后,又因雅乐坊那位歌姬颇为动人,众人便半推半就的又去雅乐坊听曲看戏取乐。这雅乐坊虽也是青楼,不过一向以技艺闻名,客人来此多为彰显品位,倒不大明目张胆的寻欢作乐,因此几位朝廷官员才能答应同来。太医院不同于一般衙门,这几位都算得上清流,逍荣也是投其所好。 等到客人尽兴而归,逍荣回府又过了三更。秋风微起,夜凉如水,百梅园中一片寂静,只有外间守夜的侍女还点着一盏灯,他心头不禁有些黯然。想起方才那般热闹,眼下却寂寂一人。 其实热闹于他也不相干,别人都有美相陪,他偏要自斟自饮。朱瑜却是个不喝酒的,还取笑他说:林掌柜不似来喝花酒,倒像在喝闷酒。他只一笑,并不反驳。逍荣酒量甚佳,如此宴饮回来,也不见醉态,只不过情绪微澜,竟有些感叹罢了。 洗去一身酒气,他才悄悄进房,贤如往日一般侧身向里睡得安稳。灯光未灭,他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的侧脸,这些日子她明显瘦了,睡着了神情也带着一丝忧郁。他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十数日来竟到这般田地。 他有些固执的盯着她,似乎要看清楚她梦里在想些什么?连她微微皱眉、略一抿唇、鼻尖呼吸的细微变化都收入眼底。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这目光太过炽热,连梦里也不能忽视,她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大约已经醒了,可还是不睁开眼睛。 逍荣有些不受控制的俯身吻住她的眼皮,感觉到她眼珠轻轻的转动,她既然不肯醒来面对,他偏要细细的撩拨她。将她的身子拨平躺着,湿热的吻从眼睛到鼻端,又顺着脸颊慢慢滑到耳边颈下。感觉到她有些僵硬的身体,在拼命忍着不要回应。 他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细致点燃这一场欢爱,她却要用倔强来反抗来自身体的诱惑。他长时间埋首于她胸前,如婴儿一般吸吮她的乳首,或咬或舔,大手揉搓着盈盈一握的柔软,有一种想要破坏它又而不舍的纠缠。 她紧闭眼睛一动一动,脑子里催眠似的骗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去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手和唇沿着皮肤缓慢滑过,沿着胸口向下,掠过小腹,还是没有停顿的打算。她咬住下唇,死死并拢双腿,也不顾自己还在装睡,而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逍荣却像着了魔似的,头伏下去埋在她双腿之间,双手插到大腿内侧抚摸着那娇嫩的肌肤。她根本没办法抵挡。他在腿根处轻轻咬了咬,眼神扫了一下粉红色的娇嫩花蕊,竟没有犹豫的吻了下去。 “啊!”她短促的惊叫,双腿都抖了一下,他只觉唇间一缕津液缓缓浸润,带着馨香的气息让人控制。 最后的结合虽然猛烈,却也是异常的顺利,自己没办法欺骗身体,逍荣握着她的纤腰顶送到最深处,才意犹未满的俯下身子将她抱在怀中,硬挺的欲望仍兀自磨蹭着。 她除了开始轻呼了一声,以后一直没有任何声音,他这才发觉她一直紧咬着嘴唇,以致于都咬出了血痕。他忙吻住她的嘴唇,一边舔着那咬破的伤口,一边用手捏住她的下颚,让她松开牙关。 她不断摇头不让他碰,紧闭的眼睫下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他愣住半响,看她将头侧到一边无声的流泪,晶莹的泪珠很快浸湿了一小块枕头。 逍荣又悔又痛,用双手抱住她的头,不断吻着她的眼睛和脸颊的泪痕,连连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难过,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宝贝别哭了。” 贤反而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边哭边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怎么这样对我?嗯嗯,把我当成什么……低贱的女人,呜呜呜……,你在外面喝酒,回来就这样……” 逍荣满头雾水,不大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是她边哭边扭动着身体,似乎要他放开,可是他还未释放的欲望仍深埋在她体内,这般动静可让他受不了,根本没办法思考她到底怎么了?只得将她身子紧紧搂住,一边吻着她一边哄到:“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我都不喝酒,早点回来陪你好不好?再也不会故意不理你了。” 她干脆用手捂着脸,哭着道:“你是不是跟外面的女人学会这些……那么脏的地方你还要碰……” 逍荣听她越说越离谱,不知乱想什么?刚想否认说自己没有在外面乱来,可是猛然想到她到底因为什么生气,自己不由的脸红了一下,又有些好笑的拉开她的手,头顶着她的额头悄声说:“哪里脏了?你自己还嫌弃自己啊?从来没有什么外面的女人,谁让你十几天都不让我碰,才会一时……” 她还是哽咽着,脸色潮红也不答话,逍荣又将吻落在她唇上,一边轻声说道:“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做,不过真的不脏……”他一边辗转的舔吻着,意欲探开牙关唇舌交缠,一边呢喃道:“就跟你嘴里一样香甜……” 她羞愤欲死,简直想要把他探进来的舌头狠狠咬一口,可是终究不忍。逍荣一边深吻着她,一边狠狠的顶入到花径深处,仿佛有双倍的快感。她拼命想忍住,可是陌生的敏感点被摩擦撞击,难耐的**还是溢出喉间。她又忍不住想哭,于是这般一时抽噎一时轻吟的交替着,倒比往日更撩人百倍。 逍荣大概酒劲上来,反反复复折腾许久还不肯歇,她简直哭也哭不出来了,只哑着嗓子胡乱喊叫着。两个人都是累得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仍然相拥相缠着就像不可分开的藤蔓。 第二天醒来,贤发现自己嗓子哑了,眼睛也红肿的像两个灯笼,羞恼的躲在被子里不肯起床见人。逍荣倒是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先是在床上一边道歉一边哄着腻了许久,反而被她气恼得推下了床,自己则用被子蒙着头装鸵鸟。 逍荣心情好,一时放纵便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专心的在家里陪着贤。他端了早膳,送到床边去给她吃,可是被子里蜷成一团的人儿充耳不闻,头上被子裹得严严的扯不开,他便坏心的从床尾伸手摸进去,在她的脚心瘙痒,她蹬了几下腿还甩不开,便气得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赖皮?!”她想骂几句却不会说脏话,只红着眼睛狠狠的瞪着他。 逍荣不仅不生气,还笑着伸手搂住她,另一只手里还端着碗给她看,说:“这是专门给你做的红枣莲子薏米粥,要不要我喂给你吃?” 她扭了扭身子,逍荣便装着碗很烫要端不住的样子,她抿了抿嘴才说:“还没洗漱,乱糟糟的样子,怎么吃东西啊?” 逍荣转头看她一眼,头发刚才在被子里一番折腾确实很蓬乱,脸色是粉白泛红。虽然不施脂粉,倒更有一股娇嫩天然之美。他伸手将她脸颊上的头发顺到耳后,温和的说:“那我让小兰进来服侍你洗漱梳妆好不好?” 她捂着脸瞥他一眼,嘟着嘴说:“小兰肯定都听到了,背后笑话我,我没脸见她。” 逍荣一边笑,一边咬着她耳朵说:“那我亲自侍候你,娘子可不要嫌弃。” 她脸都红了,瞪着他问:“你怎么现在还在家?今天无事可做了吗?” “是呀!”他点点头,好脾气的说:“今天唯一的事就是在家陪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听了心里高兴,可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也说不出让他离开的话,因为这样整日共处的时间真的太少了。 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合,夫妻之间慨莫如此。那日逍荣真的亲自给她梳头,又喂她喝粥,她虽然羞涩不允,他却乐在其中非做不可。 在房中呆了整日,先是品茶、下棋,后来又并头看一本传奇话本,后来不知怎地又腻在一起,等到两人又滚到床上时,她心里还忍不住哀叹了一声,这下真的没脸见人了。可是欢爱情浓,只嫌时光太快,要见别人也暂时没有空闲。 ------------ 第六十一章 拜寿 过了一日,林逍荣才想起来一件事,贤也早起陪他吃早膳,新鲜的桂花熬了甜粥,依然芳香扑鼻。他喝完了粥才说道:“过两日是一位好友的母亲寿辰,他邀请你也一起去,不如你准备一下吧!要送什么礼品管家会置办。” 贤喜欢吃甜食,又给逍荣添了一晚,才道:“你往日生意上来往的朋友,我又不大认识,人家不过是随口一提,我去好吗?” 逍荣看着她笑道:“他不是做生意的,其实是史御医的高徒,而且跟我一见如故、颇为投缘,他应该是诚心邀请我们的,毕竟是他母亲的寿宴,女子前去拜寿应该更合适吧。他还说他母亲没有女儿,一直心有缺憾呢。” 贤想了想说:“那我们带清雪一起去吧!老人家应该都喜欢小孩子吧。不知你那朋友有无儿女?” 逍荣愣了一下,摇头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我也是前几日才与他初相识,哪里知道这么详细?” 贤有些哭笑不得,一个只是才见一面就能称为好友,另一个也能开口邀请别**室去贺寿,这两人还真是一路人。不过她也不愿意驳他的面子,当然答应一起去。 逍荣心里其实还有一层打算,贤自过门以来甚少出府,只有偶尔亲戚家办喜事才能出门走走,而他总是忙得不着家,难得两人能够一起去的场合,她也不必总是在家闷着胡思乱想。 到了那天,最高兴的当然是清雪,三个人坐在马车里,她一直兴奋的趴在车窗处拉开窗帘往外看,路上行人见到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纷纷向马车里张望。 贤只好将她抱了过来,放下窗帘,搂着哄她说话。她摸了摸清雪头上扎的两个小髻,声音故意装得稚嫩的问道:“小雪会不会自己梳头啊?” 清雪摇晃着脑袋说:“我不会,都是小姨帮我梳的,小姨什么都会。”她一脸骄傲的样子,仿佛小姨是她最可信任的人。 贤抱她坐正一些,听她叽叽喳喳的又说小姨早上教她出门要听话,还会做好吃的桂花糕等她回去吃。贤将下颚抵在她额头上,只温柔的附和几句,她便又有新的话题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逍荣静静的坐着,一直看着她们一大一小欢声笑语的模样,心里什么也不用想,只觉得平静而安稳。 车到目的地,逍荣先跳下车去,但见府宅门前朱瑜正翘首以待,看见他就忙迎了过来。逍荣先拱手道:“朱贤弟,恭喜令堂多福多寿,恭喜恭喜!” “多谢!”朱瑜也拱手回礼,却向后张望了一下,心里有些失落的问道:“今日林兄是一个人来的?” “当然不是。”逍荣呵呵一笑:“你嫂子就在车里。”他刚要回头接贤下车,却被打断了。 “朱瑜大哥!竟然是你!”贤听到说话声音就有些熟悉,忙拉开车帘,更是大大的惊讶。 朱瑜和逍荣都愣了一下,又同时说道:“你们怎么认识?”“你不知道邀请的人是我吗?” 还没等到贤说话,他们两个又相互看了一眼,纳闷的问:“你没有跟她说今日是来我家吗?”“你之前就知道我夫人是谁?所以才特地邀请她一起来的?” 贤下车来,站在他们中间各看了一眼,有些无辜的问道:“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啊?我都闹糊涂了,原来不是之前就预谋好故意给我惊喜的呀?” 逍荣看着她问:“朱贤弟故意不说,那你是不是应该先给介绍一下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朱瑜不等贤开口,就笑道:“也不是故意,不过巧合而已。不如先进屋再细细道来吧?” “爹爹,抱我下来!”清雪在车里等得不耐烦,就要被人遗忘了,这才自己拉开车帘喊道。 逍荣和贤忙转身去接她,清雪让爹爹抱,站到地上却乖乖的拉着贤的手,仰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 朱瑜这才真的惊讶了,一直上下打量着贤和清雪手拉手的样子。逍荣笑道:“差点忘记了这个丫头,她叫清雪,今天也一起带来给老太太拜寿。”他摸了摸清雪的头顶,又问她:“你还不喊人?叫朱叔叔好!” “朱叔叔好――”清雪脆生生的喊完,又不好意思的把脸贴在贤的裙摆上,平时那么活泼的小丫头这会子见了生人也害羞了。 “好乖。”朱瑜应道,却又看着贤笑着叹道:“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跟你长得很像!” “啊?”贤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些尴尬的看了看拉着她的清雪,不知道该不该告知事情。 逍荣也听明白了,忙说道:“咱们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先进屋给伯母行礼吧。” “对对对。”朱瑜忙笑着引路,道:“瞧我一说话就忘形了,咱们先进屋,待会要叙旧还多的是时间。” 朱母听说贤要来,也非常高兴,两人相见难免感叹唏嘘一番。逍荣这才知道他们的关系渊源,当年同是家境贫寒,孔老爷子还能乐善好施、慧眼识人,而朱瑜如今终于拨云见日、苦尽甘来,这般不忘旧恩,也是难得可贵。 不过这番再相逢的悲喜剧虽然感人,他还是不大乐意朱瑜总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贤,还口口声声称她“贤妹妹”,连朱瑜当日与他相识说的话也好像有了一些故意的味道。当然这只是他心里小小的纠结,不妨碍他落落大方的跟朱家其他亲友谈笑皆欢。 朱瑜的大哥朱启明,幼年就在武当山拜师学艺,前两年中了武举,被选入御林军,很快就升了总兵,又娶了一位三品武将的女儿,因此也算得上是人生得意之时。今日为母亲做寿,来恭贺的大半都是他的兄弟好友。 朱母很喜欢清雪,女眷这边人不多,只有朱瑜大嫂娘家来的一个妹妹,因此都聚在一起喝茶谈天,话题又总是离不开孩子。言谈之中朱母都把清雪当做是贤亲生的,她一时也不好解释,幸好清雪也很乖,在外人面前也只叫她娘。 逍荣被朱启明拉到前厅去介绍其他人相识,朱瑜去转了一圈却又回来了,坐在一边听女人们谈笑。他母亲便笑道:“你怎么不去跟你哥哥那些朋友交际,倒在这里当闷葫芦?” 朱瑜微微一笑,说:“我这个文弱书生跟他们那些赳赳武夫也没什么好谈的,再说出去又要喝酒,母亲你不是不让我喝吗?”朱母摇头笑笑。 他嫂子嗤笑道:“你这话要是让你哥哥听到了,他准得笑话你没出息。大男人还怕喝酒吗?武夫能上阵杀敌报效国家,文弱书生不过是酸儒而已。” 朱瑜并无反驳,只点头道:“此言甚是,我不过有自知之明罢了。” 贤抿嘴笑道:“朱瑜哥哥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话都敢说。嘴里说自己无用,其实比谁都清傲,并非不能,只是不屑罢了。” 朱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笑着摇头叹道:“其实有许多话我都不敢说,当时没有说,现在更加不能说了。为了骗自己不在乎,所以只好故作清高罢了。” “有什么话不敢说呢?”逍荣突然也回来了,在门口就扬声问道。贤忙站起来去迎他,问他前面可有何事。原来有好几位武将在前面喝着喝着来了兴致,要在场院里现场比划比划,权当做给朱母贺寿,逍荣便先来后院通知她们。 朱母听了摇摇头,倒不大赞同,只不过推拒盛情好意。她笑着看了看下面坐着的几个年轻媳妇小姐,又对朱瑜嫂子说:“打打杀杀终非常事,瑜儿只要安安稳稳的娶个媳妇,考得功名,这一辈子顺顺利利的我就放心了。” 贤便问道:“那朱瑜哥哥可曾定亲,或是对哪家姑娘有意?”朱母便笑道:“都还没有,你以后可得帮大娘留意,有合适的相一相也好。” 朱瑜只把眼睛望着窗外,当做没有听到。贤回头看他一眼,便笑道:“那是当然,一定要找个好姑娘来做我嫂子。”逍荣看着她不禁笑叹,她哪里去认识什么好姑娘,竟也来揽这种事。 这边正说得热闹,朱启明又亲自来催,大家才一起到园子里去,那边已经布置好了临时 的校场,给女眷们布置了看台,好几个大汉拿着武器在那边耍着玩。这种场合贤可还是第一次见,热闹得不比林府演大戏差多少,这些人可各个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朝廷勇士呢。 ------------ 第六十二章 意外 朱瑜的大哥朱启明自幼好武艺,如今更是拳脚不离身,家里各种兵器自是不少。今日这场比试,既然说是为老夫人贺寿,自然是点到即止,以展示技艺为主。只见场下站了十几个年轻校尉,各持了刀、剑、长枪、画戟等各种不同的武器,并请了朱启明的岳父振武将军做裁判,一个个轮番登场,好不热闹。 朱启明身为主人,当然第一个下场,他手持双剑,先自个耍了一套武当剑法,只见他刚柔并济,剑花耀目,两柄剑将身前身后护得水泄不通,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倒呈现出一个阴阳八卦之势。最后一招“仙鹤来归”双剑入鞘,他便就势双膝跪地,给母亲磕头贺寿。 除了朱少夫人懂些武术门道,其他女人不过是看热闹,见他舞得漂亮就开心不已。等到其他挑战者跃入场中,真的开始一刀一枪打起来,便不由的提起了心。 朱启明连战三人,都是不过百招便分胜负,胜的一方当然是他,不过输给主人也不算丢脸,而且朱启明每每都很给人面子,或是亲自将人扶起来,或是送下场去,大家也只当真的送贺礼一般笑呵呵的就过去了。 第四个出场的人个子不高,步伐稳健,站到场中才亮出自己的武器,竟然是从腰间抽出的一条银亮的软鞭,在空中唰的一声炸响四座,大家对这软功对利剑之战期待大增。 逍荣一直聚精会神的看着场中的比斗,连贤转头看他几眼都没发觉,她不由好笑的偷偷拉了拉的衣袖,他猛的回头看着她,疑惑道:“怎么了?” 贤揶揄道:“莫非你也想下场比划比划?” 逍荣神情还真像是,不过最后还是摇头笑道:“算了,我学的三招两式还是别献丑了,他们这些人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贤便问道:“那你说眼下这两人哪个能赢呢?” 逍荣看了一眼场中争斗正酣的形式,那使银鞭的瘦个子处于守势,站定了并不前攻,但也不腾挪后退,总是等朱启明先出招然后立刻化解。他那鞭子竟似精钢锁链,每与利剑相击便火花四射。朱启明囿于手中剑不及鞭长,所以一直不能攻到对手,心里有些着急。但他优势在于有双剑,看他意图便是想用一把剑缠住软鞭,另一把剑则能得手。可那瘦高个也不上当,每一挥鞭都迅速收回,不做缠斗。 逍荣仔细想了想才轻声道:“这使软鞭的不急不躁,而且懂得敌我优劣,看来胜算不小。” 贤也点了点头,又说:“两人眼下都没使出全力,在找对方的空子呢。看来还要算谁的耐心好,才能拖到对手出错。朱大哥已经战过三场了,体力上就不及对方,这本来就不公平。” 逍荣微微笑道:“这也没法,胜者不仅要靠本事,还得有天时地利。朱总兵也算是占了地利,不算太亏。” 两人正聊着,却没注意到本来坐在旁边的清雪溜下了凳子,一个人跑到台边去看热闹。朱瑜一直时不时就瞧他们一眼,正好看到清雪那般新奇的样子,便一直盯着她看。她比贤当年的样子还小,又是绫罗绸缎娇生惯养的,所以更显得冰雪可爱,刚开始有些认生,叫了人就躲在背后,才过一会就露出天性,拉着人问东问西的,口齿伶俐又嘴甜,无人不喜欢她的。 这一点又比贤小时候好得多了,她那时虽一样聪明伶俐,可总是早熟懂事一些,小小年纪便会分担家务,更惹人心疼。 朱瑜这般兀自出神想着往事,场上的比试却更激烈了,旁边有人不断惊呼。他眼见清雪要往台下走,便过去拉住了她,笑着问道:“想去做什么呢?” 清雪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是那个一直很温和的叔叔,便奶声奶气的说:“叔叔,我想要那个鞭子,你帮我跟那个叔叔要好不好?我玩一下就还给他。” 朱瑜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倒喜欢这些玩意,就蹲下来对她说:“可是那个鞭子会伤人哦,你不怕吗?” 清雪倒没想到这些,瞪着眼睛又看了看那不断闪着银光的鞭子,摇头说:“我不怕,我不会用鞭子打人的,我是好孩子。” 朱瑜笑了,故意逗她道:“那你要用鞭子来干什么呢?” 清雪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倒真的发愁了,支吾着说:“可以逗小猫玩,让它爬鞭子……” “爬鞭子?!”朱瑜自己真的被逗笑了,又问:“你的小猫这么厉害?它会听你话吗?” 清雪很骄傲的点头说:“小雪很听话,它很乖……” 她的话还没说完,朱瑜突然听到一阵很大声的惊呼,他还以为场上发生了什么事,忙转头看去,却只听得一阵破空之声迎面而来,所有人都叫起来:“啊――”“小心――” 亭子看台上大家都乱作一团,一瞬间只来得及抱住头,逍荣一把将身边的贤抱在怀中,用后背挡住她。 朱瑜抬眼那刻只觉得强烈的反光直射他眼瞳,他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可是根本来不及想第二下,就将清雪整个扑到在地上。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后背剧痛。虽然冒了一头冷汗,可是不由庆幸怀中孩子没事。 所有人都跑了过来,连忙将朱瑜扶起来,贤也忙将清雪拉起来抱在怀里,她还楞楞的没反应过来,刚才朱瑜的手垫在她身后,她也没觉得摔痛了。可是一抬头看到朱瑜背后不断染红的血迹,清雪突然就哭了起来。 场中比试的两人也已经飞奔上看台,朱启明连声叫着:“瑜儿,你怎么样了?伤在哪里?”逍荣一边叫人赶紧去太和堂请胡大夫,一边让人将朱瑜趴放在桌上,解开他后背染红了的衣裳,众人才见到一截约寸长的剑芒露在肩胛骨外面,还不知里面插了多深。逍荣不敢盲目抽出利刃,只拿出随身带着的止血白药酒在伤口处,总算先不往外汩汩冒血了。 原来刚才两人比试到胜负难分时,那使鞭的男子竟将朱启明的剑锋生生挥断,断刃直往台上飞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还是伤到了朱瑜。 闯祸的男子手里还拿着鞭子,一个劲的道歉:“瑜弟,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清雪在贤怀里还是哭个不停,眼睛一直看着朱瑜后背的血痕,倒像是她自己受伤一样痛。 朱瑜忍住痛,勉强抬眼看了看,突然开口说:“不如你将这鞭子送给我算作赔罪,我便不会再怪你了,可以吗?” 那男子愣了一下。虽然不舍自己的独门兵器,可是也不好拒绝。朱启明说:“瑜儿,你要鞭子做什么?蒋兄,你别听他一时胡说,你也是无心之失……” 那姓蒋的也是一名御林军,与朱启明还颇为交好,因此忙道:“没关系,瑜弟喜欢我这鞭子,我送给他就是,算作我赔罪之物。”一边将鞭子塞到朱瑜手上。 大家都不知道朱瑜要鞭子干什么?他却将鞭子举起来,说:“清雪,快别哭了,这鞭子以后就是你的了,你高不高兴?” 清雪真的不哭了,可是其他人都愣住了。 ------------ 第六十三章 忌辰 那天朱母寿辰因为一场意外风波而少了许多喜气,武艺比试当然临时终止,连晚上的寿宴也因为寿星大人一心牵挂受伤的小儿子,只匆匆出席接受了众人的恭贺就退场了。不过武人们终究心宽粗犷,不怎么放在心上,加上朱启明刻意营造气氛,后来倒成了他们肆意拼酒取乐的场子了。 逍荣和贤都牵挂朱瑜的伤势,一直呆在伤患身边,直到请来的大夫检查了伤口,终于将插在背上的断剑取了出来。陷入骨肉中的剑芒足有两三公分长,还好是伤在背上,不然会有性命之忧。现在取剑虽然也流血不少,但是止血上药以后并不会有太大问题,将养些日子就能痊愈。 朱瑜虽是文弱书生,却并没将伤势放在心上,治伤的时候也一直咬牙忍着,拔剑都没有叫一声,最后上完了药,浑身出的冷汗都浸湿了衣裳。其他人都退出去等大夫治疗,只有朱母执意守在一边,最后也忍不住眼泪涟涟,亲自给小儿子擦汗换衣。 后来逍荣又去探望过一次朱瑜的病情,没想到竟然跟弟弟林逍云恰好撞上,这才得知他与朱瑜是同窗。晚上回府他便跟贤谈起这些,没想到她早已知道,还说前几个月朱瑜还曾来家里拜访过一次。 逍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说:“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呢?或许我早就应该跟他相识了……”大约朱瑜号称是史御医的徒弟也不尽然,逍云只说他也一样在待考。 贤愣了一下,回想着说:“他来府里那时你正好去了杭州,回来之后我大约一时忘记了吧?我想着他们就在京里,也不急在一时去拜访。” 逍荣看她神色淡然,似乎并没将这事看得很重要,不知怎么他竟有些窃喜。他虽觉得朱瑜人不错,是值得结交的朋友,可是却并不喜欢他这样云山雾绕的方式。他本以为贤将朱瑜视作亲人,将来会有许多不得不的来往,如今看来只视作朋友就好。 清雪自得了那银鞭,便当做一个宝贝似的整日都不肯放下,那鞭子比她人还长得多,要挥起来当然不可能,她就真的用来逗小猫玩,把鞭子系在小猫尾巴上,然后看小猫追着自己尾巴绕圈圈,自己在旁边呵呵笑个不停。 若是让那姓蒋的校尉看到自己的兵器被这样对待,不知该会怎样生气。不过清雪没有什么玩伴,小猫就是她最爱的朋友,只有跟朋友才能分享这条银鞭,其他人还不让碰呢。小猫玩累了,她就把鞭子解下来系在自己腰上,颇有点气宇轩然的小女侠模样。 清雪玩鞭子的时候,也常常会想起把这给她的那个叔叔,想起他亲切温和的笑脸,也想起他受伤之后流血的样子,从来没见过那样可怕的场面,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她明白是那个叔叔救了她,而且还真的给她拿到了鞭子。她长这么大接触的都是亲人或者仆人,她想要什么别人都会给她,她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这一次,她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感谢。 雅琴却不喜欢她玩鞭子,因为怕伤到她自己,而且她不喜欢清雪像个男孩子一样舞刀弄枪。这些年来,她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孩子,除了是为了姐姐和逍荣,更因为她爱清雪,甚至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她一心一意想要清雪像她母亲一样温柔贤淑,可是孩子的性子却偏偏活泼好动。 她见清雪又挥着鞭子跑进跑出,便叫住了她,先用手绢给她擦了擦汗,才蹲下问道:“雪儿,你今年几岁还记得吗?” “四岁呀!”清雪一边答,一边举出四个手指头,一脸得意的笑,还以为小姨是故意考她。 “那雪儿知道自己是哪一天过生日吗?”雅琴没有笑,只是认真的看着她。 清雪被问住了,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了半天,还是摇头说:“我不知道,小姨知道吗?”她从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也没有人跟她提出,她当然不知道。 雅琴将她轻轻抱在怀里,贴在她头上说:“小姨当然知道了,雪儿出生的时候小姨也在呢。”她叹了一口气,才语气哀伤的说道:“雪儿要记住,你出生那天是八月十七,中秋节过后两天便是,那一天也是你母亲的忌辰。” 清雪似懂非懂,可是听她语气这般郑重,便也懂事的点头说:“雪儿记住了,是八月十七。” 雅琴还是紧紧的抱着她,说:“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到时候小姨带你去拜祭你母亲,她见到你一定很高兴。”她声音有些哽咽,清雪便抬头看她,摸着她的脸说:“小姨不哭,雪儿很乖呀。”雅琴含着眼泪笑了,点头说:“对,雪儿很乖。” 第二天早上,贤去给太太请安,雅琴随后也到了,还带着清雪一起。太太便把孩子接过去抱在怀中逗了一会,又问雅琴:“你母亲怎么听说不大舒服,今日可好些了?” 贤听了也忙问道:“怎么姨太太近日病了吗?我竟不知,也没去探望,可曾请了大夫?” 雅琴脸色有些忧郁,摇头道:“母亲不肯看大夫,她说自己是老毛病了。其实每年这个时候她总是这样,不过是思念姐姐,寝食不安罢了。” 太太哦了一声,叹道:“这么快又是一年,中秋都快到了。倒是有三四年没有好好过节了,你也要劝你母亲想开一些。” 贤才想起马上就要到雅琴的忌辰,可是也不知林府以往是何规矩,以她身份倒不好开口,便只默默听着。 雅琴摇头说:“母亲这几年一直吃斋念佛,就是想要为姐姐超度,她这几天又说梦到姐姐过得不好,所以才病了。我想中秋节后就陪母亲,还有清雪去城外静心庵住一段时间,给姐姐做一场法事,愿她早得安息。” 太太想了想说:“法事应该做,不过你们也不必去庵里住,清雪年幼,你母亲又病弱,多有不便,不如请庵里的师傅来家里做法事也是一样的。” 雅琴说:“姨妈既然担心,能在家里做法事也好。姐姐住的兰香馆现在也无人住,就在那里办便是。” 贤听到兰香馆,自己竟从没进去过,一时有些怔住。却听得太太跟她说:“媳妇,那这事就交给你办如何?从中秋那日起,连做三天水陆法事。” 贤有些吃惊的站了起来,说:“媳妇从没操持过法事,只怕会办砸,恐怕对亡者不敬。” 太太却道:“庵里的师傅们会好好教你的,总归是诚心就好,家里的一应用度我自然会让人协助你,凡事总有一个开头,不必太担心。” 贤只得接下这桩重任,雅琴也站了起来,向她行了一礼,微敛了眉道:“雅琴替姐姐先谢过少奶奶。” 贤只觉得这话字字千钧,但还是回礼道:“雅琴妹妹不必多礼,这本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我年轻识浅,若有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离忌辰那日还不到十天了,贤回来越想越觉得这事办好不简单,不由的头痛起来。 ------------ 第六十四章 超度 贤正烦恼超度法会不知该如何着手时,林逍荣却已得知了此事,傍晚时分便回了百梅园,对她说此事当由他自己来操持,让她不必再管。 贤打量他神情平静,并不似一时之举。虽然自己没有太大把握,可是也还是说:“太太既已说了让我来办,也是想我对雅娴姐姐表达一份心意。你要祭奠她是理所当然,但是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为何单单要我袖手呢?” 逍荣望了望窗外,北方难得秋高气爽的日子,一片碧蓝的天空就像透明的心湖。他回想着一些过往的日子,慢慢说道:“过去三年,每到这些日子总是秋雨连绵,阴阴惨惨,就像我的心情一样。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办法事超度她的亡魂,因为在我心里她一直在兰香馆并未离去,我也不愿意她离开。” 贤见他愿意倾诉心里话,虽有些吃味,但还是安慰道:“办法事虽说名义是为了超度亡魂,其实更多是让活着的人安心。你愿意接受她的离去,也就是说你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可是你并没有忘记她,若你愿意兰香馆也可以一直留着……” 逍荣静静的坐着,许久都没有抬头看她,低声道:“所以,这一次我想尽心尽力为她做好,也算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一件事。我希望你谅解,这段时间让你置身事外,我不知道她能否接受别的女人……” 虽然他话语婉转,可是贤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竟不知该生气还是大度,心里一阵酸痛,不管怎样:“原配”二字就足以压倒她所有的骄傲,让她生气也没有理由,一时说不出话来。 逍荣见她许久未吭声,有些担心的抬头看她一眼,急道:“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样说,可是我……”他皱着眉头也不知如何解释,或许他不是有意,可是心里确实如此想的。 贤不忍见他为难,竟然很快就自我排解了情绪,走到他跟前蹲下来看着他的脸,说:“别担心,我虽然有一点点伤心,可是也没真的生气。谁让我晚一点遇到你呢?你若心里全然无她,那你又成了什么人了?按着规矩,我也得称她一声姐姐,我从未想过要与她争什么?你放心……”她语气难掩凄婉,最后还自嘲的笑了笑。 逍荣握着她的手,摇头说:“不,我并不是说你在我心中不如她,只是你们是不同的人,她当初不知道有你,如今也不应该让你来为她做法事,这不是你的责任。而我才是早就应该去做的人,她若魂魄不安也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 贤不再想说什么?顺势将脸贴在他膝盖上,悄声说:“我懂了,你尽力去做吧!只要你能安心就好。” 中秋将至,黄昏时分,一轮弯月如沟,清清浅浅的洒在窗前,犹如淡淡的哀愁。 兰香馆平时也有几个丫鬟小厮照料着,如今又调派了几倍的人手,迅速将园子打扫一新。城外著名的清心庵的比丘尼共有七十二人参与此次超度法会,林逍荣要做的一次隆重的七天水陆道场。法会还未正式开始,林府上下已经传出话来,在此期间,所有人必须茹素斋戒,每日去佛堂早晚敬拜一次。 那日即已表明各自因由,后来逍荣提出在法会期间搬到兰香馆去住,贤也没有一句阻拦,只是亲自给他收拾了行装,不仅有各式衣裳,还有铺盖枕头随身物品。逍荣不大自在的说:“不用搬太多东西过去,若缺什么再让人回来拿也一样。” 贤一边又往箱子里放一套茶具,一边说:“现在多想到一点也好,倒是你诚心念佛祭拜,哪还操心得了这些琐事,缺什么说不定就将就了,事情又多又杂,服侍的人说不定也偷懒忘记了。” 逍荣看了看地下的三个大箱子,半天才说:“我过了这七日便回来……” 贤点点头说:“那是自然。”她又转头跟小兰笑着说:“这些东西搬过去了就交给你看着了,到时候你得一样不少的带回来,记得了吗?” 小兰本是一直服侍她的,这次也被她执意派去跟着逍荣,她忙笑道:“那是自然,少奶奶还信不过小兰吗?您放心好了,东西不会少,少爷也不会掉一根头发。” 逍荣看她们主仆一唱一和,不由苦笑了一下,本来低沉的心情多了些奇怪滋味。 贤没有去兰香馆看过一眼,一大清早已被齐声念经的声势吵醒,法会终于开始了。原本清朗的秋天突然又开始下起了霏霏细雨,灰色的天空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就像所有人脸上略微哀戚的神情。 昨夜独眠,被窝也好似这天气一般湿漉漉的温度,她再也睡不着,便起身听着那念经的唱祷在心里默念着。 约莫一个时辰,第一遍《大藏经》终于念完,梅香早已端着早膳进来,她随意看了一眼,并无任何食欲。拿起筷子发了半天呆,突然想起夏天里储藏的青梅,竟然一下子生了口水,立刻让人将那存好糖渍青梅的青花坛子取来。 整整三个月过去了,一直密封的坛子打开,一股酸酸的气味扑面而来,梅香忍不住掩鼻皱眉,贤却有些兴奋的往坛子里看,只见那原本裹着青梅的雪花糖已经化为了糖渍,青梅也变成了红褐色,还闪着糖水的光泽。 梅香给她取了一小碟出来,光闻那气味就可知酸不可耐。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好奇又兴奋的尝了一颗,马上就掩口皱眉,差点要吐出来。 梅香忍不住笑,说:“少奶奶,这梅子是不是特别酸?您还是别吃了吧!都说这青梅本来就不能吃的。” 贤抿着嘴将那青梅含在口里,一时缓过劲来,竟然笑道:“其实酸酸的也不难吃,刚才我没胃口,现在倒能吃得下东西了。” 她又在薏米粥里放了两颗青梅,原本清甜的粥就变成了酸酸甜甜的味道,她边吃边赞味道不错,梅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己牙都酸了。 从头到晚,兰香馆的念经声时断时续,每一次停歇不过是下一段大声齐颂的预备。贤吃过了饭,就默默的呆在房中读书写字,园里伺候的人只留了梅香还有白芷白薇两姐妹,她们早上都去拜祭过了,这日也晓得该安分一些。 贤一边默念着经文,一边胡思乱想着,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那么兰香馆曾经的主人是否已经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还是心系前尘,变成了一缕幽魂?她昨夜是否已入逍荣梦中,与他重逢?她可曾路过百梅园,心怀怨恨? 秋风秋雨的夜晚,贤想着这些鬼神之事,竟也无一丝害怕,因为她不曾愧对何人。 ------------ 第六十五章 幻象 兰香馆失去了往日的清幽,从早到晚笼罩在一片似唱似吟的颂祷念经之声中,处处挽幛白花,青烟寥寥。屋外搭了长棚,七十二名比丘尼轮班值守,屋内大堂供着偌大海灯,儿臂粗的檀香,正中的牌位上写着“故先妣林府柳氏讳雅娴之神位”。 这是以清雪的名义而立的牌位,可是她只在第一天捧了这个牌子就大哭了一场,后面几天都没有让她过来。可是雅娴已在人间留下这一点骨血,她的牌位就必须这样写。 林逍荣长久的跪在神龛前,定定的看着这每一个字,四年前灵堂里那块牌上明明写着“亡妻林府柳氏之灵位”,现在已被执掌法事的慧心师傅亲自掷于炭火之中,告诫亡魂守孝已满,前尘往事尽皆放下,从今以后仍享子孙香火供奉,但已然变作“神位”,当同仙佛一般保佑后人。 他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听任惠心师傅的所有指派,烧掉了无数的纸钱、纸人、纸马,直到那供奉了四年的灵位一点一点化为被火舌吞没的时候,他才觉得心也化作了灰烬。 可是他仍一声不吭,甚至没有流泪。就像他此刻默默的看着牌位上的名字,心里却在嘲讽自己,其实她早已对自己失望而去,不然为何无法感知她的存在?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纠结但已裂变的心,以及自己难以言辞的歉意。 数夜无眠,默念无数遍心经才能入睡,可是却连梦也无一个。后来索性不去睡,一个在曾经相依相偎的屋子里守候着,每一声轻响都不愿忽略,可是急急回头,只不过是风吹动了窗棱。窗帘上树影斑驳,却总是只有一个人是身影,素日高大的男人此刻看来也不过是孤独无依的可怜人。 法会已过了六日,明天将是最后一天,也是最隆重最疲累的一天,女尼们念经到亥时,再烧过一遍香纸,便都回临时的禅房安置休息了。 兰香馆灯火通明、人声寂寂,守夜的仆人们也一个个打着呵欠,困意连天,却还得守着火烛香炉。 林逍荣打开了久未踏入的书房,空气里有书墨混杂尘埃的气味,他却浑然不觉,只举着烛台一步步走近。除了一面墙的书架,这个屋子的雪白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画卷。 他还记得每一幅是什么内容,从门口进来左手边全是花鸟山水,一幅幅兰花恣意幽然;右边则是一幅幅肖像,那是雅娴画的他,或站立或静坐,或骑马或谈笑,他看着那时的自己兴致盎然、全无忧愁,仿佛一直言笑晏晏的看着画画之人。 最后一幅画却是唯一一幅雅娴的自画像,梳妆镜前的温柔女子手抚黑发,嘴角轻扬,含笑看着镜中人,她视线之中仿佛还有一个男子在她身后轻言谈笑,共赏晨妆画眉之乐。 逍荣恍惚之中仿佛自身已入画境,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可是触手所及只是冰冷的画纸,刹那间只觉视线模糊,泫然欲泣。仰头强忍许久,他又将每一幅画看了一遍,终于转身而去。脑子里去想起以前他每次外出归来,这书房里便多了几幅画,其实那时他并不懂得欣赏,只是知道雅娴爱画画,便买一些名家之作让她高兴。那些画并没有挂起来,而是被她仔细收藏,但是当年她撒手离世,逍荣伤心之下便全部给她陪葬了,幸而还留下了她自己的手迹。 刚刚走出书房,小兰就迎了上来,略有些担心的说:“少爷,您怎么还没休息?明天还有得忙呢。” 逍荣吸了口气,看着她说:“我这就回去睡了。你今晚回百梅园去看看她可安好?自己也好好睡一觉,明早再来服侍吧。” 小兰虽不愿离去,但看他神情抑郁,真的顾念两边难安,这才点头答应,看着他进房了才悄悄走了。 这间睡房曾经也是满眼大红喜气洋洋的新房,如今却是一片惨白,冷落凄凄,搬回来的三个箱子有两个还没打开,他无心去管每日穿戴什么?此刻也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一样。 他静静坐在床前,似乎困意一下子袭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有人轻轻走进屋他也全无察觉,直到走到他身边站定,他还以为是小兰不放心又回来了。 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却猛地呆住,刚才那画中的女子俨然站在身前,双髻垂髫,眼眸微澜,湖蓝绣花衣裙,柔柔软若细柳,淡淡愁似轻烟。 逍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脑子里真的糊涂了,分不清这是画中还是真实。他悄悄伸出手去触着那衣襟,是柔滑的丝绣所织,还是不敢相信的问道:“你真的回来了吗?” 那女子轻轻点头,只说了一个字:“是。” 逍荣猛的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又惊又喜的道:“我是不是在做梦?还是你舍不得我,所以才回来看我?雅娴,对不起……” 那女子也伸手紧紧的抱住他,哽咽着说道:“我从来不曾离去,只是你看不见我。” 逍荣听到她的声音,脑子里嗡了一声,连连退后两步,死死的盯着那女子,道:“雅琴,怎么是你?对不起,我一时……” 雅琴泪眼模糊的看着逍荣,哭道:“如果你忘不掉姐姐,我代替她来爱你也未尝不可,我不在乎你只是将我错认为她。” 她今日的穿着打扮与雅娴未嫁之时一模一样,长相本有七八分相似,如今更加是雅娴复生。逍荣转过身去,努力的平复了一会,才开口道:“你为何一定要执迷于此呢?不管怎么样,你都不是她,这样的你站在我面前,只能不断提醒我想到她,如何又能安然接受你所谓的爱呢?” 雅琴崩溃的大声道:“你撒谎,其实是你根本就变心了。你骗了姐姐,又骗了我,口口声声说只爱姐姐一人,所以不能娶我。我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女人?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逍荣痛苦的皱眉,半响才说:“也许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负心之人,不值得你托付真心。雅琴,不管怎样,我都将你视作亲妹妹一般,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不要因为我而痛苦。” 雅琴哭道:“我不会再幸福,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逍荣摇头道:“你今晚不该来,明天就是超度的最后一天,我们应该努力让她得到安宁,而不是在这里争论。” 雅琴想到姐姐也羞愧不已,没有再说一句话,便掩着脸跑掉了,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做出了假扮姐姐的蠢事。 ------------ 第六十六章 两难 第二天一大早,小兰回到兰香馆,所有的比丘尼们都已经敛装肃容,做好了最后的准备。逍荣一夜如在幻象之中,现在却已经完全醒了,将所有的一切都暂且放下,只待今日圆满完结。 小兰悄悄递给他一个方盒,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卷笔迹工整的《地藏经》,俨然是贤所书。逍荣半响无语,小兰小声说道:“她让你帮她在灵前焚烧,这是她一份心意,希望仙去的少奶奶泉下有知,能够安息。” 逍荣默默的将经卷藏于怀中,转身又在祭坛前点燃了三株檀香,闭目默祷:“雅娴,若你真的仍有感知,请不要怪罪于她,一切都因我而起。我既然毁诺,便该承受一切罪责。唯愿你忘却前尘,早入轮回,无恨无怨……” 贤这日也起得很早,将这几天认真抄写的经书让人带去之后,自己便沐浴焚香,在百梅园独自祈祷。她平日供奉的是一尊观音玉像,这是她母亲从娘家私奔时,奶娘塞给她以备不时之需,她母亲向来当做护身之宝,诚心供奉,现在又传到她手中。 她先默念了一遍《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可是越念越觉得心神不定,七天未见,可是兰香馆的佛乐声声在耳,每一刻都让她想到逍荣就在咫尺之外,可是却有无形的阻碍让她无法踏出一步。任她如何百般自我开解,坦然承受过往,可她如何能做到心无所碍,无有恐怖? 她不怕鬼神,只怕良人心中活人争不过死人。失去的总是难以忘怀,眼前的难免轻易忽视。她更怕自己心胸狭窄,整日闺怨,徒惹人厌。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泛着柔光的白玉观音像,觉得她就像母亲一般慈爱的看着自己,能包容她一切内心的隐秘,更可指引她找到光明的前路。 她想到母亲,想起自己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日子,纵然父亲如何疼爱,生活总是有些缺憾。她想到正在被超度的亡灵,不知不觉的想到,若是她也命不久长,该有多少遗憾?她还不知道父亲的安危,更不愿逍荣再次遭受折磨,世间还有许多美好尚未体会,甚至不能留下一点血脉作为她的遗存…… 早起未进饮食,在佛前跪了不到一个时辰,贤便觉得头晕眼花起来。她撑着头闭目养神,好一会才慢慢站起来,可是仍然腿脚发软,眼看就要倒下来。白芷和白薇一直站在门口,不敢打扰她的清净,听到屋里突然有些声响,探头一看,才发现她趴在佛龛前,一手还扶着那观音像,连忙跑进来,抢着道:“少奶奶,您怎么了?观音怎么掉下来了?” 玉像没有打碎,她心慌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没事,你们帮我把观音放好。”白芷去扶观音像,白薇则搀着她走到旁边去坐下,看她脸色苍白,一头虚汗,心疼的说:“少奶奶,您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跟少爷说,请大夫来看看?” 贤摆摆手说:“我没事,就是跪久了脚麻而已。白薇,你让梅香姐姐去做点白粥来,其他什么也不要。” 白薇嘟着嘴说:“您一早上都没吃没喝,当然没有力气。现在光吃白粥怎么能行?” 她缓了口气,才勉强笑了笑,道:“白粥清净养胃,饿久了正想吃,你这小丫头还管起我来?” 白芷走过来说:“少奶奶,我去跟梅香姐姐说吧!让妹妹陪着您说话好了。”贤点点头就让她去了。 白薇乖巧的蹲下来给她捶腿,又抬头看着她说:“少奶奶,您干吗不去那边佛堂,一个人在家里祭拜呢?一样跪这么久,还没人看见?”她是一直觉得少奶奶太不值得了,她们每天不过早晚过去兰香馆跪一炷香,少奶奶一跪就是大半天,她们也不敢打扰,可是看着就心疼。 贤看她童言无忌,有些好笑的说:“观世音菩萨自然能看见,所有的神佛还有逝去的先人们也都能看见,跪天跪地跪先祖,本就不是跪给人看的。” 白薇脸红了,转身朝佛龛的方向作了个揖,脆声道:“我说错了,菩萨别怪罪,还有少奶奶诚心诚意,您一定要保佑她。”贤闭着眼睛,默默笑着听她说话。 没多久,梅香就端了食盒进来,刚做好的梗米粥,配了两碟小菜,酸渍云耳和酱大头菜,自家厨房腌制的,倒也干净爽口。 贤本来没有食欲,只是浑身无力想着还是吃一点东西才有精神,这会子看到清粥小菜,不油不腻,倒也想吃起来。先尝了一口那云耳,微酸带辣的口感很开胃,配白粥吃正合口味。大约真的饿了,那碗梗米粥一会就吃完了大半。 白薇正高兴的问她要不要再添一碗,她还没说话,突然捂着嘴一脸难受的模样。白芷眼疾手快,赶紧捧了痰盂过来,她再也忍不了胃里的反酸,一口气就将刚吃下去的白粥全部吐干净了,还捂着肚子呕了些酸水出来,好半天才止住。 梅香怕是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吓得都不会说话了。白薇担心要哭了,连声问:“少奶奶,您怎么?是不是真的病了?” 贤以为只是饿久了一时肠胃不适,扶着白薇的手坐好了,才道:“不要大惊小怪,没什么大事,我歇一歇就好了。” 梅香毕竟是大丫头了,这会才知道说:“少奶奶,还是去请大夫来把把脉吧?是不是受了风寒?” 贤也不是讳疾忌医的人,不过暗自思索了一会,还是说:“我先回房休息一下,若是还有什么地方难受的,明日再请医也行。或许睡一觉什么都好了,那就不必去请大夫了。” 她们扶着贤回房去睡下,她闭着眼睛安静的躺着,只是看着脸色一直苍白,让人怎么也没法放心。 突然一阵鼓乐之声传来,还有听不清的高声颂祷,那是兰香馆超度法会进行到了最重要的时候。贤皱了皱眉,脸上掠过一丝烦躁,很快又静心下来。 白芷和白薇都在床边守着,听到那声音,相互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一样心烦意乱。 ------------ 第六十七章 怀孕 白薇一个人偷偷溜到兰香馆门外往里张望,只见院子里跪了满满当当的人,几乎林府所有下人们都在此集结。女尼们在静慧师太带领之下,绕着屋内屋外各处施法,林家众人则都在屋内佛堂敬拜。 白薇迅速的跑到仆人群里跟着一起跪着,又趁势往里张望,一点一点的挪动自己的位置,大家都没注意到她一会儿功夫就溜到了佛堂之外。 她探头一直往里面看,林老爷坐在旁边,林太太和姨太太也是坐着的,不过两人的头靠在一起,像是都在哭的样子。打头跪着的就是少爷林逍荣,小小姐跪坐在身后,时不时抬头张望下旁边的表小姐,可是表小姐总是双手合十,低头垂目,不理睬她的捣乱。 清雪久坐无聊,抬头四顾,正好看到屋外探头往里看的白薇,难得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两人对视片刻,她便一咕噜爬起来,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拉着白薇的胳膊咯咯笑起来。 原本哀戚庄严的场合,突然因这童稚的笑声而打破,雅琴首先转头盯着门口,低声道:“清雪,赶快过来!”清雪嘟着嘴不肯,白薇心急之下就将她抱了起来,两步跨进佛堂又在雅琴身边放下。雅琴伸手要拉她跪下,清雪犟起来抱着白薇的腿不肯放,两下里扯了一会,清雪就咧嘴哇哇哭了起来。 其他人终于注意到这里的别扭,林太太赶紧伸手将孙女抱到怀中哄劝。林逍荣回头皱眉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雅琴又羞又气,转头看见白薇还站在一边,口气不大好的低声叱道:“谁让你进来的?小丫头这么不懂规矩,还不出去! 白薇讷讷的不肯走,眼睛一直望着逍荣。刚才少奶奶又吐了一次,躺在床上也一直睡不安稳,可是还撑着不让请大夫。她一时心急,就跑到这边来想要告诉少爷,可是这般场合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她好不容易进得来佛堂,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逍荣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白薇,纳闷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留你们姐妹不用过来吗?” 白薇赶紧跪下,心里虽然紧张,但还是口齿清楚的说道:“少爷,我们少奶奶病了,您能不能回去瞧瞧,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病?” 逍荣楞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可是又停住问道:“得了什么病?是什么症状?” 白薇眼睛红红的说:“少奶奶早上差一点晕倒,后来吃的东西全都吐了,脸色苍白,吓人得很,她还一直不让我们说,这几天一直睡不安稳……” 逍荣眉头紧锁,眼望屋外,一时真的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雅琴还是跪着,仰头看着他那担心的样子,心里像针刺一般,恨声道:“这会子可真是病得凑巧,不知是真病了还是心病?” 逍荣没有理她的话,转头看向老爷太太那边,还未及开口,林太太就说道:“你不用着急,估计也没什么大碍,偶感风寒而已。再说你也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派个人去请大夫来就是了!小丫头不懂事,一时慌了手脚,你还不懂轻重缓急吗?” 逍荣点头称是,让跪在门外的赵来福进来,吩咐他赶快去请胡大夫来给少奶奶看病,又叫白薇先回去小心侍候,待大夫来了仔细诊治。他顿了顿,又小声说道:“告诉少奶奶,等这边事了了,我便回去看她,让她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白薇连连点头,眼含泪花的笑着答应,赶紧回去百梅园了。 贤昏昏沉沉的躺着,并不觉得有什么疼痛,只是欲睡却睡不安稳,腹中空空的有些难受,可是却一点也不想吃,只觉得浑身无力。听得白薇回来传话,虽嗔怪她一时莽撞,打扰了佛堂法事,可是听得逍荣让她安心,不觉一阵暖意浓浓。虽然闭着眼睛,嘴角仍勾起微微的弧度。 兰香馆的超度法事进行到了尾声,在大堂门外设的祭坛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纸人纸马、香烛纸钱、挽幛法碟都纷纷置入火中,化作缕缕青烟盘旋在屋宇之上。 为了安慰亡魂,静慧师太要求至亲之人也将自己所用之物祭烧一二,雅琴拿了清雪幼时的襁褓,逍荣则将书房里雅娴当年为他所作的画像取来,一幅幅投入祭坛,唯剩那幅雅娴自画像被他收了起来。看着纸卷上的自己被火舌一点点化为灰烬,仿佛一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心里空荡荡的无悲无喜…… 那卷《地藏经》他在怀中揣了一整天,终于也悄悄放入火中,他无声的说道:“你应放心,她真心于我,善待雪儿……原谅我……” 一切喧嚣悲戚终于归于平静,逍荣就向父母告退。林太太说晚上要设解秽酒,好好慰劳所有辛劳了七日的上下人等。逍荣点头应道:“这自然应当,不过烦请母亲代我主持,来日我再补过。” 林太太看了一眼旁边眼神怨恨的雅琴,叹了口气说:“也罢,你先回去看看大夫如何说,若是没什么大碍,你就再回来。”逍荣未置可否,只鞠了一躬就转身走了。 自听得白薇说贤病了,这大半天里他时时心系于她,可是又不得不认真的完成法会的所有程序,有时跪地默念经文时也忍不住走神,一颗心生生分成两半。他一边责怪自己不够诚心,一边还是想到百梅园她的病情,知道她这几日定然也不好过,他又如何能安。 时已近黄昏,刚过中秋的月亮仿佛被天狗咬了一口,残缺的挂在天边。逍荣无心去赏月色,快步走进园中,静悄悄的百梅园没有像往日一样有人在门口迎接,他直接穿过庭院推门进屋。 胡大夫正亲自煎药,看见他满脸担心的样子,开口便道:“恭喜东家,少奶奶有喜了!” 逍荣楞在门口,脸色想笑又表情僵硬,怪怪的问道:“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胡大夫笑呵呵的道:“恭喜恭喜,少奶奶怀孕了!她这几日休息不足,加上饮食不调,确实身体虚弱。不过这一个多月的身孕也是千真万确,在下把脉不会有假。” 逍荣如醐醍灌顶,来不及跟胡大夫客套两句,直接推开门帘走进里间。白芷和白薇正站在床头,看见他虽然惊喜,却打着手势叫他噤声:“嘘――少奶奶,刚刚睡着了……” 贤已经吃了胡大夫开的药,总算能沉沉的睡去,胡大夫因她身体虚弱又有了身孕,用药格外小心,因她让人先不要去通知逍荣,自己还留下来看护,也是想着能亲自给东家报喜,博个彩头,没想到逍荣这会子就将他抛到脑后了。 逍荣静静的看着她睡着了仍然苍白的脸色。虽然又惊又喜,可是仍有些心痛,脑子里不大肯定的回想着:“怀孕了?!孩子……” ------------ 第六十八章 道歉 “对不起!” 贤睡了整整一个时辰,醒来便听到这样一句道歉。她睡眼惺忪的看着旁边一直动也不动的盯着她的逍荣,声音微哑的笑道:“你回来了?” 逍荣伸手拢了拢她脸颊上的头发,有些苦涩的说:“你好些了吗?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回来看你……” 贤微微笑着,仰头看着他,又把手抬起来递给他,逍荣忙把她扶了起来,身后垫了枕头,让她舒服的靠着床头。 “为什么要道歉?”贤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处,歪着头笑道:“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逍荣感受着她仍然平坦的肚子传来手中的温度。虽然心里高兴,可仍笑不出来,低着头说:“我也对不起他,没有好好照顾他母亲,让他在肚子里就受苦,你怀孕了还不能好好调养。” 贤看他这般内疚,只得打起精神来,笑着调侃道:“谁让他母亲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怀孕了也不知道,怎么能怪他父亲呢?他自己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说到底得怪他自己。” 逍荣也被逗乐了,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头抵着她的头说:“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也要每天陪着你,直到你平平安安的生出孩子,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想……” 七天未见,也没有碰到过他的身体,贤忍不住有点依恋的将脸贴在他胸口,两手搂着他的腰,有些甜蜜的笑道:“你是说真的吗?你天天陪着我,那谁赚钱养家,养孩子呢?” 逍荣摩挲着她的后背,叹了口气说:“钱赚得再多,也没有你和孩子重要。有时候真想只是普通人家的男耕女织,我就算出去种田也只在屋后,一转身就能看见你在家等着我。” “那我得赶紧去学织布才行。”贤仰着脸含笑看着他:“然后给你和孩子做衣服,做鞋子。”她自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突然觉得无限的平安喜乐,说什么话都带着笑意,让逍荣本来歉疚沮丧的心情也消失了。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去提超度法会的事,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孩子,眼里也只有彼此的爱恋与疼惜。 两个人正脸贴着脸,无限浓情蜜意的耳鬓厮磨,胡大夫和端着药的梅香走了进来,不禁站住笑道:“东家,打扰了,少奶奶该喝药了。” 逍荣站了起来,亲自接过药去,贤虽然有些害羞的脸红,仍开口道:“谢谢胡大夫,您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胡大夫连连摆手,笑呵呵的说:“东家的喜事,我也跟着沾喜气,一样的高兴啊!都是应该做的小事!” 当着外人的面,逍荣就要给她喂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逍荣还是固执的举着汤匙到她嘴边,她只好张口吞下,又忍不住皱眉轻声道:“好苦。” 逍荣回头看着梅香,说:“怎么不拿些蜜饯果子来?” 胡大夫忙说:“良药苦口,一贯如此,吃太多糖果反而影响了药性,少奶奶还是暂且忍耐吧。” 贤也不是那般娇气的人,忙说:“好了,我先喝吧!一口气喝下去就好。” 逍荣只好把药碗递给她,看着她闭着眼咕噜咕噜的大口喝下,平常娇弱的女子,此刻为了孩子好像什么都不怕了,这大概就是母亲的天性吧。 贤喝完了药,他亲自给她擦嘴,又倒了茶水来给她漱口,可是胡大夫却拦着说孕妇不能喝茶,要漱口也最好用白开水。逍荣笑着摇了摇头说:“看来我这父亲也太不合格了,还有这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得好好学习才行。” 胡大夫乐呵呵的说:“这些都是小事,不过怀孕是女子最娇弱的时候,必须得精心注意,一点一滴都不能马虎。” 贤便道:“那胡大夫您得给我们好好说说,有什么禁忌是必须注意的,我也是不大懂呢。” 胡大夫说:“少奶奶您以后得多多休息,千万不要像之前那样久跪,您今天犯头晕,要是没有扶住桌子,摔在地上那可就不得了了,怀孕头三个月后三个月是最重要也最脆弱的时期。您现在最好能卧床休养一个月,等胎像稳定了才能下床走动。” “要这么久啊?”贤苦着脸说:“那不要闷坏了?” 逍荣拍了拍她的胳膊,说:“听大夫的话,先忍过这段时期吧。”她只好点头,又看着大夫问:“还有呢?” 胡大夫又接着说:“怀孕期间不能喝茶,也最好不要涂脂抹粉,特别是不能用香料,如麝香之类对孕妇来说就是毒药。不要吃生冷之物和所有凉性的东西,千万不能受凉生病,否则孩子在肚子里也会受影响。不要养小猫小狗,千万不能劳累、爬高爬低,更不能摔倒,连猛坐猛起都不行……” 贤虽然越听越觉得压力大,可是还是认真的记下来,逍荣在一旁也听得仔仔细细,不敢有一丝懈怠疏忽。 胡大夫最后又说:“怀孕期间最好少行房事,特别是头三个月,更是万万不能的,以后就算胎气稳定了,也得小心谨慎。” 贤听到说起这个,不由的转过脸去羞于启齿,逍荣则认真的点头说:“这个我知道的。若到了生产之时,怎样能保证可以顺产呢?”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问题。虽然得知贤有孕是一件喜事,他心里其实是喜忧参半。 胡大夫忙答道:“女子头胎大多会比较艰难,不过要顺产也是要早做准备,提前让产婆或者大夫检查胎像,看婴儿头尾是否顺位。若是倒胎,可以通过外部推拿让他在肚里翻身,这样生产之时就容易得多。” 这事听起来就不大简单,他们两人不禁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是沉甸甸的担心。胡大夫却笑着安慰道:“其实顺产的是大多数,不必太过担心。孕妇在生产之前要做的是多多走动,养好身体,才有精力生下孩子,保持心情愉快,顺其自然就好。” 虽然已经有了清雪,逍荣对于生孩子这回事其实了解不多,更有很大的心理阴影,听了胡大夫这一番教导,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贤总归是高兴多于担心。虽然还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她已经很期待他的到来。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逍荣搂着她还没有睡着,她深知他心里的顾虑,自己只有表现得更加勇敢一些。她睁开眼看着逍荣,两人默默对视,突然她就笑了,因为她发觉逍荣的眼神就像一个大孩子一般,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就像一个小小的逍荣呢? ------------ 第六十九章 男女 很快林府上下都知道少奶奶有了身孕,除了第一瞬间有些情绪反应不及,大家都因为这消息而变得喜气洋洋。所有严肃哀痛的气氛好似随着那祭坛的熊熊火焰而化作了青烟,所有人都开始期待起新生命的到来,也许应该不包括竹韵轩,但此刻大家也无人注意到那里的哀怨。 解秽酒变成了热热闹闹的欢庆宴,林太太带着碧云、清雪及一并丫鬟婆子来百梅园探视。贤刚刚喝了药躺下,逍荣送胡大夫出门,又好好的被叮嘱了一番。小兰已经赶紧回来照顾,白芷和白薇在门口守着,看见这一群人来了,连忙进房禀报。 贤正被人小兰搀扶着坐起来,林太太已经进了房门,笑呵呵的忙道:“快别起来了,你躺着就好,刚刚有了身孕一定要小心!” 贤坐在床头弯腰行了个礼,略带歉意的说:“娘别怪我无礼,大夫也交代要卧床一段时日。” 林太太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说:“这是应该的,你是头胎怀孕,万事都要当心。怎么你自己倒没发觉,还以为是生病了,幸好你那小丫头忠心可嘉,闯到佛堂去通报,不然岂不是耽误了?” 贤有些羞愧的说:“是我一时大意,往常也时有迟来几天,这次也没有其他症状,所以我还以为跟以前一样。” 太太摸了摸她的肚子说:“那以后得好好小心,凡事听大夫的话,不然我还指派两个生过孩子的嬷嬷来照顾你,你这房里的丫头都年轻不懂事,哪里知道怀孕时诸多讲究?” 贤看了看旁边的小兰,觉得太太过于紧张,推却道:“娘不用再给我增加人了吧!小兰她们虽年轻,但对我尽心尽力,照顾得很好。嬷嬷们过来,娘那边不就少了人,那怎么能行?” 太太笑道:“只要你好好养胎,以后给娘生个大胖孙子,我少两个人伺候又有什么打紧?再说以后还得请照顾孩子的奶妈和丫头,你这里一样得添人手。” 贤还未想到这么长远,一时只好不说什么。清雪一直站在床边,有些好奇的看着她,这会却开口道:“二娘,你把弟弟藏哪里了?快点让他出来,我要跟他玩!” 大家都愣了一下,又一起哈哈大笑,贤肚子难受,一边笑一边忍不住皱眉。太太将清雪抱起来坐在床边,让她摸贤的肚子,一边说:“弟弟还在二娘肚子里呢?现在还太小了,过些日子才能出来陪你玩,雪儿喜欢弟弟吧?” “喜欢。”清雪点点头,小手摸着贤软乎乎的肚子,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存在,可是却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去抱着太太的手,怯怯的问:“弟弟怎么会在二娘肚子里?小宝宝是不是被她吃掉了?” 她甚至不敢看贤的脸了,贤有些哭笑不得的想小孩子的脑子里都是怎么长的,怎么会突然这样问?她伸手摸了摸清雪,笑道:“每个小宝宝都是从娘肚子里长出来的,清雪也是一样,从很小很小的样子,在肚子里长到十个月才能出来呢。” “有多小?”清雪转过脸来好奇的看着她,眼神中还是不大放心的样子。 贤想了想说:“就像一粒种子那么大,雪儿有没有见过花匠种花?把一粒种子放到土里,也要过好几天才能长成小芽来,小宝宝就要更久了。” 清雪平常爱到处跑,园里花匠种花也是见过的,她眼珠转了转,终于有些明白的说:“哦,那二娘是吃了小宝宝的种子吗?” “差不多吧。”贤有些羞窘的答道,心想这事跟小孩子还真说不清,越说越离谱的样子。 林太太抱着清雪呵呵笑:“雪儿这么心急干什么?等弟弟生出来了,自然能跟你一起玩,你是姐姐,可要好好爱护弟弟哦!” 清雪侧过头去,看到刚刚进门的林逍荣,喃喃的喊了一声:“爹爹。”大家都看过去,逍荣走到床边,对太太说道:“娘来多久了?”又坐在床头揽着贤问道:“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 贤仰头看他一眼,摇摇头笑道:“我没事,娘刚来看我,说说话也好。”太太看他这般紧张,也不知是该欣喜还是叹惜,只轻轻一笑道:“娘要有孙子了,当然得来看看了,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子嗣重要,娘只盼着林家早点子孙满堂,才有脸去见祖宗。” 逍荣微微皱眉道:“娘怎么这么说,您还这么健朗,以后多的是时间抱孙子。” 太太嗔怪的瞥他一眼,说:“那也得你争气才行,以后可别再像头犟驴似的,多子多孙才能多福多寿,别一门心思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这话在逍荣听来格外刺耳,可是也只有忍耐,点头道:“我知道了,您放心好了。” 清雪见他进屋都没有理自己,一直撅着嘴在一旁看着逍荣。大人们谈着话,她就快要忍不住掉眼泪。贤先注意到她这幅摸样,连忙问道:“雪儿怎么了?不开心吗?”逍荣这才看过来,可是他也不懂如何哄孩子。 清雪抱着太太的脖子,略带哭音的说:“爹爹有了弟弟,就不会喜欢我了,我不要弟弟了……” 逍荣有些尴尬的说:“没有,爹爹一样喜欢雪儿,雪儿不要难过。”太太拍着清雪,将她递给逍荣抱,好笑的说:“小丫头哪里听来的话,真是人小鬼大,竟然还懂这些。”逍荣抱着她,连连说:“好了,雪儿别哭了,爹爹最喜欢雪儿了。” 清雪看着他,抽噎的质问:“那我刚才叫爹爹,怎么没有应我?”逍荣愣了一下,道:“那是爹爹没有听见,雪儿以后要叫大声一点才行啊!”她半信半疑,总算收住了泪。 贤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所谓童言无忌,其实点点滴滴都是周遭一切的影响所致。 好容易人都走了,她才想起一个问题,故作轻松的问逍荣:“这一胎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开口只言孙子、儿子,若她生的又是女儿该如何呢?她纳闷的想。 逍荣皱眉想了一会,说:“最好是儿子吧。” “你也这样想?”贤难掩失望,转过脸去什么也不想说了。 逍荣这才发觉她的问题是何意思,扭过她的身子,望着她认真的说道:“并不是我不喜欢女儿,只是怀孕生产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若你这一次生了儿子,以后就再也不要生了,不然爹娘难保还要逼迫,你明白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贤靠在他胸口,轻轻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的。”以后说不定还会生很多个,她心里偷偷这般打算,只是没好意思说。 ------------ 第七十章 重阳 贤自从有了身孕,就被当做了重点保护对象,因为之前身体虚弱,被强迫要求卧床了半个多月,逍荣也是尽量安排时间在家陪着她,就算必须出门处理生意上的事,也是早早回家,很少犹如往常会客宴饮之事,更不曾喝醉过一次。 很快到了重阳九月九,因为林家寿菊园之名,太太很重视这个节日,每年必举办赏菊盛会招待亲朋。今年恰逢有孕之喜,因此这一天太太早有打算好好庆贺一番。 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一年之中最为舒适的几天,贤终于也被允许出园来走动一下。寿菊园中百种菊花竞相盛放,其形各异,其色缤纷,诸多名品如白玉针、金绣球、鸳鸯菊、高山流水、独寻秋色、墨荷、紫如意、玉翎管等数也数不清。诗文中菊花高洁傲霜,但总有一些刚硬凛冽之感,其实此刻看来,其热烈娇美不亚于春花。 林二老爷一家也都过来了,难得二太太也让香莲同来,才几个月大的逍元被奶娘抱在怀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出门呢。 贤因为自己将要做母亲,对孩子的兴趣大得不得了,连忙从奶娘怀里抱了逍元过去,笑呵呵的逗他玩。林太太和二太太也都凑过来瞧着,逍元比之前清瘦了些,更加看出模样挺像他亲娘,但因为是男孩,更多了些俊秀之气,黑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人,好像已经懂事了一般。 香莲站在一旁,时不时也探头来看孩子,可是却不敢插话多说什么?更没有要求亲自抱抱孩子。跟这婴儿一样秀美的长相,总是难掩一丝凄清之感。 过了一会,雅琴和姨太太也带着清雪过来了,姨太太自上月超度法事伤心过度,病了好几日,贤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贤抱着孩子,一边招呼清雪道:“雪儿来看看,还认不认识?他可是你小叔叔。”清雪盯着那小婴儿看了一眼,又跑回姨太太身边,不大高兴的说:“他比我小,应该是我弟弟,才不是叔叔呢!” 二太太哭笑不得的说:“你这小丫头真会乱喊,就算他再小,也是你叔叔。你父亲是元儿的大哥,他要是你弟弟,那可不就乱套了?” 清雪不大喜欢这位年轻的二奶奶,看见她这般说自己,就撅着嘴将脸埋在外婆怀里不理人了。贤主动招呼清雪,却没得一个好脸,她隐约的觉得这孩子好似与自己有了隔膜,不禁有些无奈。雅琴自进屋与太太打了招呼,便坐在一旁望着窗外,对这屋里的笑谈浑不在意。 逍荣进门来看到贤怀中抱着孩子,愣了一下才说:“让奶娘照顾逍元吧!你别累着了,他要是不小心踢到你肚子怎么办?”贤松手让奶娘把孩子接了过去,笑道:“他还很轻,我抱一会没事的。” 逍荣又问她:“朱瑜也来了,你要不要见见他?”贤很高兴的说:“真的吗?朱瑜大哥也来了?他现在在哪里?”逍荣说:“他就在外面。” 林太太听了便问:“是不是之前救了雪儿的那位朱贤侄?不如让他进来咱们都见见吧!也没好好感谢过人家。” 逍荣点头称是,亲自出门去请朱瑜。朱瑜一身白衫折扇,才子文人般风度翩翩,进门来便先给几位年长的贵妇人施礼,还有几位年轻的小姐坐在一旁,以扇遮面,他只作揖示意,并不直视。 逍荣在贤旁边坐下,她只笑称了声“朱瑜大哥”,林太太仔细的打量了朱瑜一会,才开口问道:“朱贤侄上次救雪儿受的伤可都全好了?咱们都没好好登门拜谢,实在是失礼。” 朱瑜忙道:“伯母太客气了,清雪在在下府邸受惊,我理所应当保护她,何况只受了点皮外伤,早就已经全好了。” 清雪听到他们提到她,便抬起头来打量朱瑜,似认识又有些陌生的样子。朱瑜只笑着看她并不说话,贤便笑道:“雪儿不认识朱叔叔了吗?他还送给你那银鞭,你不是最喜欢吗?” 清雪瞪大了眼看了半天,终于歪着头笑了,只乖巧的叫了声:“朱叔叔好!”还是趴在外婆身上不好意思过来。雅琴这才扭过脸来仔细的打量了下朱瑜,但脸色平静并无其他表示。 众人在屋里说笑了一会,便都起身去园中赏花,逍荣亲自扶着贤走在前面,迈门槛下台阶都一脸紧张,贤轻笑他太夸张了,旁边还有长辈们看着,她不禁有些害羞。 姨太太身体不好,便不想出去,雅琴牵着清雪的手,慢慢落在后面。清雪这会又恢复了活泼本性,看到朱瑜在前面就蹦蹦跳跳的跑过去牵住他的衣角。朱瑜低头看着她笑,伸手牵住她的小手,清雪就高兴的说:“叔叔,我会用鞭子了,你要不要我拿来给你看?” 朱瑜温柔的说:“好啊!不过我们今天得先看花,你挥鞭子会不会把花弄坏了?下次看好不好?”清雪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点头说:“哦,好吧。” 雅琴走上前来,看着他们这般亲和,也微微笑道:“谢谢朱公子救了我们家雪儿,她回来以后一直念叨着朱叔叔送给她鞭子,幸亏您出手相护,不然雪儿该要受苦了。” 朱瑜谦逊的说:“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感谢太多我反而受之有愧了。”他看了一眼雅琴,不好意思的问:“请问姑娘如何称呼?可是林府哪位小姐?” 雅琴脸红了一下,低头敛目道:“我是雪儿的小姨,本姓段,并不是林家的小姐。” 朱瑜有点糊涂了,一时弄不清雅琴与贤是何等关系,可是也不好询问太多。清雪一手拉着一个大人,高高兴兴的往花圃那边走。贤正好在找朱瑜,回头看见他们三人一行,不禁愣了,又拉着逍荣笑着指给他看。 逍荣扭头看去,也很奇怪他们如何在一处,转念也明白贤是何心事,不过他心里其实是大不以为然。那边三人除了清雪,其实并无多话,猛然注意到别人的眼神,才发觉似有不妥。朱瑜不动声色的蹲下身跟雪儿说了句什么?她边说边笑又连连点头,过了一会,朱瑜就独自向这边走来。 ------------ 第七十一章 婚约 重阳虽只是以林太太赏菊之名宴请亲朋,但各路人马也是络绎不绝前来,管家又来通知逍荣一群医药同业会的掌柜东家们前来拜访,他只好去前厅迎接,可是又不放心贤一个人。 贤笑着推他,说:“你快去吧!别怠慢了贵客。我没事的,再说还有朱瑜大哥陪着我呢。”朱瑜站在一旁也表示把人交给他没问题,逍荣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放心的走了。 贤和朱瑜并肩走着,边赏花边聊天。话题很快转到孩子身上,朱瑜转头左右张望了一下,不远处清雪正跟她小姨一起,拉着她的手撒娇的模样。贤抿嘴笑道:“看来朱瑜大哥今天来对了,月老安排的缘分挡也挡不住。” 朱瑜愣了半天:“你说什么?” 贤也转头去看了一眼雅琴,那边恰巧也看过来,视线所及,雅琴很快又低头去跟孩子说话。贤便朝朱瑜笑道:“雅琴表妹容貌出众,更加贤惠能干,大哥好眼光,妹妹当为你尽心牵线如何?” 朱瑜无奈的苦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贤说:“你快别乱点鸳鸯了,我本无意,你要是让人家姑娘误会了,那才真是害了我。” “啊?”贤也很惊讶,不解的问:“那大哥你怎么一直偷看雅琴表妹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非你在我面前还要不好意思?” 朱瑜摇头说:“不是你想的这回事,不过我确实是有些问题要问你。你这位表妹自称是孩子的小姨,我以前怎么未曾听说你有这个亲戚?雪儿倒是与她颇为亲近?” 贤听明白他的问题,沉默了半响才低声道:“雅琴是雪儿亲生母亲的妹妹,也是逍荣的表妹,并非是我家的亲戚。” “原来如此。”朱瑜才发觉自己一直弄错了,不由问道:“那雪儿她母亲是?” 贤边走边小声说道:“她生育雪儿时难产过世了……”两人一时都默默无语。 园中赏花人越来越多,雅琴怕清雪乱跑,就让奶娘抱着她回房去找外婆看着。她不经意的抬头,看见刚才一直若有所意的朱瑜和贤已经慢慢走远了,看他两人的背影倒是一直侧耳倾谈,颇为契合。 雅琴不知道自己是何心思,竟然隐隐的有些嫉恨起来,刚才她还觉得那位朱公子温文尔雅、一表人才,现在看来却俨然是窥觑有夫之妇的登徒子,亏得那两人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说有笑,毫无避忌。 她四处张望,不知逍荣去了何处,渐渐的就往前厅走去。身边来来往往不少男子,她皆目不斜视、掩面而过。突然有人从对面迎面而来,似乎很惊讶的瞪大眼睛一直盯着她瞧,雅琴不大高兴的扭过脸去视而不见。不想那人竟然拦住了她的去路,又惊又喜的问道:“你是不是段家二小姐,是不是雅琴妹妹?” 雅琴虽不满他唐突无礼,可是听到他直呼其闺名,还是愣了一下,不由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身形不高,面色黧黑,现在一幅欣喜异常的样子,脸上都笑起了皱纹,连忙说:“我是王文博啊!你不记得了吗?以前在岭南的时候,我父亲常带着我去你们家做客,你还最喜欢跟着我玩,你叫我波波哥哥的!” 雅琴满脸尴尬。虽然有一些记忆,但是早已忘记了当初的模样,她更不知道如何与这激动的年轻男子打交道,便装作不记得的样子,匆匆道:“公子大概记错人了吧!对不起。” 不远处逍荣正好带着几个客人走来,雅琴连忙错身绕过王文博,迎面向他走去,说出早就想好的话:“表哥,你怎么在这呢?雪儿见不着你,吵着到处找人呢。” 逍荣正与几位同行聊着菊花入药之事,听见雅琴这样说,便道:“那你帮我哄哄她,我过一会就去看她。”雅琴跟着他边走边说:“没关系,我娘正陪着她呢?我是告诉你一声,别又忙得找不到人了。” 王文博站在路边,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过,很想再跟雅琴说说话,可是她的视线根本没有往旁边扫一下,他只得暂且按捺,目送他们而去。 “书呆子,你怎么在这?”王文博呆呆的站了许久,突然听到有人这样叫他,转头一看竟是一位旧相识,便是刚刚送了贤回去的朱瑜。 王文博回过神来,说:“我听得林府菊花最好,恰逢今日重阳,便来凑凑热闹。你也是一样闻名而来吗?” 朱瑜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半是赏花,还有一半也是会友。没想到竟然凑巧碰到你,你不躲在家里好好温书,真是稀奇啊?!” 他们二人也跟林逍云一样拜在同一位名师门下,不过王文博初来京城,官话尚不顺溜,因他父亲与老师有旧交,得以悉心教导,食宿都在学堂里。春闱在即,很少见他出门闲逛,今日竟然这般凑巧。 王文博不好意思的说:“都是逍云哄劝我来的,他说他们家的菊展乃京城之冠,我一时好奇就答应他来了,结果到了这里他就扔下我,自己不知道去哪了。” 朱瑜笑道:“赏花无需人引导,跟着人走就是了,要是你不熟,不如我带你一起走走吧!我刚刚才从花圃出来。” 王文博犹豫的问道:“朱兄本来就与林家人相识吗?那你可知道他家有一位姓段的小姐?” 朱瑜愣了一会,看着他点头道:“林家确有一位表小姐姓段,当前也在园中,你说的可是她?” 王文博欣喜不已,又面带羞涩的说:“大约就是了,待我问问逍云再说,免得错认了唐突佳人。” 朱瑜心下狐疑,又故意调侃道:“莫非书呆子你对人家小姐一见钟情?竟还要打听家世?” 王文博更加尴尬了,只是脸色本来就黑,也看不出脸红来,结结巴巴的说:“不是,你别乱说。段小姐是与我有婚约的女子,我一直都在找她,没想到今日得见……” 竟然真的有这么凑巧的事?朱瑜怔住了,一直打量王文博,他惊喜的样子不似作伪。他想到刚才雅琴的模样,或许这真是一段千里来系的姻缘吧。 朱瑜终于笑道:“果真如此,那就先恭喜贤弟了。你还等什么?赶快去找逍云问清楚吧?或者我直接带你去找他大哥,一问便知。” 王文博倒惴惴不安起来:“这会不会太唐突了?我今天也没带信物在身上,口说无凭怕是不好?” 朱瑜拍着他的肩膀,大声道:“堂堂男子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呢?今日又不是让你上门提亲,只是先去认认人,林大哥疏朗豪阔,怎么会与你计较这些?” 两人边推边走,王文博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回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未婚妻。 ------------ 第七十二章 求亲 林逍荣被朱瑜拉到一边,大略的讲了王文博寻亲之事,他惊讶的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那年轻男子,虽态度谦和,但长得确实其貌不扬,更显瘦小黝黑,他总有些不大放心。 逍荣亲自问了问王文博,他对雅琴的情况非常了解,据他所说,当年段老爷被贬斥岭南,他父亲是当地千户,因羡慕段老爷人品文采,与之交好,而且多有接济段家妇孺。因他与雅琴年龄相仿,且小时便格外要好,所以两家大人便定了亲事。只是后来段老爷又被调至他处,失散多年,没想到今日得见。 逍荣有些沉痛的说:“姨夫早已生病过世多年,姨母带着表妹在我家暂居,但并未听说有过定亲之事,我想要先问问姨母,才能确认此事。” 王文博着急的说:“我有凭证的,当年段伯父特意画了一幅画给我父亲作为信物,我父亲则给了一套金项圈金手镯以作回礼,段伯母肯定记得的。那幅画我还一直带着,雅琴便与画中人长相一模一样,未曾改变。” 逍荣忙道:“王公子别误会,我只是说要先告知姨母,再让你们相见,并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只不过今日人多忙乱,不宜太过匆忙相认罢了。” 朱瑜也劝道:“是呀,既然你已知道人即在此处,又何必急于一时,不如回去好好准备一番,改日再正式登门拜访岂不更好?” 王文博满腹文采,不过也有“书呆子”之名,暗自揣度还是口说无凭之故,便道:“也好,那我过两日带了段伯父的画再来。” 逍荣对此事极为慎重,当日菊会客人未散,他趁雅琴还在寿菊园,便独自去竹韵轩询问姨太太。 段夫人体弱多病,加上丧夫丧女多番打击,身体早不如往年,看了一会花就早早回来了。逍荣遣开下人,亲自告知有自称与雅琴订过婚约的人前来认亲,又将他姓氏名谁形容相貌大致描述了一番。 段夫人记忆也不大好了,望着逍荣想了半天,才模模糊糊的说道:“王千户老爷是个好人,当时我们就住在他家里,可是定亲一事并没写下文书,后来远隔千里,还以为不会再相见,所以也就没有提起了。” 逍荣又问道:“那王公子所说的信物还在吗?” 她揉了揉额头,有些愧疚的说:“当年老爷在路上病重,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当了请医问药,雅琴的金项圈手镯早就没有了。后来你母亲又给她订做了许多首饰,可是总跟当年的不一样了。” 逍荣沉吟道:“如此说来,雅琴大概还不知自己曾经许过人家,可是此事既然是真,咱们也不好反悔。还请姨母私下告知表妹,有个心理准备,过几日也许那王公子还要登门拜访。” 段夫人看着逍荣转身离去,心里暗暗发愁,女儿的心思她如何不知,现在突然又冒出这件陈年往事,岂不是逼得她更苦?怪只怪自己懦弱无能,女儿也跟着受苦。 未曾想段夫人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跟雅琴开口提及此事,王文博却是个急性子,第二天就带了信物上门拜访。林逍荣恰好不在家中,管家报给林老爷得知,他想此事既与姨表亲有关,当由夫人来沟通为好,便直接让人带着王文博去拜见林太太。 雅琴正在太太房里帮着做女红,突然听得丫头来报,说表小姐的未婚夫前来拜访太太,当下惊得绣花针刺破了手指,几乎面无人色。林太太也纳闷的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雅琴讷讷的说:“姨妈,我也真的不知有这回事,昨日花会有一人说认识我,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今日竟然更离奇了,也不知是不是招摇撞骗之人。” 林太太说:“那我还是先见见此人,探探他的底细和来意。你去请你母亲来,若真有其事,也只有她才清楚。” 雅琴惴惴不安的往竹韵轩走,她昨日见过那人之后隐约记起确实是幼时旧相识,所谓婚约也不过是当年父辈谈笑而已,这么多年未见,早已忘了这回事。她当初不过七八岁,父母不提她如何会记得还曾有过婚约。 雅琴刚向母亲开口提到当年之事,段夫人就红了眼圈,苦着脸点头说:“琴儿,你父亲当年确实曾答允过王千户大人的求亲,那时你与那小少爷两小无猜,大人们也都是以此作为笑谈。现在人家既然找来,我们也不能言而无信……” 雅琴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跌坐在椅子上,掩脸哭道:“为何你早不告诉我?到今天才突然说我已经许过人家,要我去嫁给一个陌生人,你如何忍心?” 段夫人又愧疚又难过,忍不住咳嗽起来,好半响才喘着气说:“琴儿,是娘对不起你,让你小小年纪就跟着父母颠沛流离,如今也不得一个好的归宿。王千户于我们一家有恩,他儿子定然也是可托付之人,你又何必一定要痴心错付呢?逍荣他……” “您别说了!”雅琴满眼是泪的看着母亲,求恳道:“为什么您不早几年跟我说定亲之事?您现在也别逼我了,一切都太迟了!”两母女相对垂泪,久久无语。 林太太拿着王文博带来的信物看了许久,那确实是她妹夫段老爷亲手所作的一幅两小儿共乐图,只见那神似雅琴的女孩儿坐在秋千之上,大大的眼睛瞪着前方作画之人,就像她现在一样倔强的眼神,毫无惧怕之色。 而那推着秋千的男孩,比眼前的王文博可有趣的多,他正侧着脸看秋千上的女孩,满脸笑意满心欢喜,毫不在乎自己使了吃奶的劲,一直推了大半个时辰,直到画完了这幅画。 雅琴许久不回,王文博心下忐忑,林太太也不禁暗暗嘀咕,派去催人的丫头终于回来了,碍于外人在场,只得回说姨太太身体不适,表小姐今日不能见客。 王文博紧张的问:“不知段伯母得了什么病?可要不要紧?”林太太虽不知底细,但也暗暗猜到一二,当下不动声色的说:“贤侄不必担心,你伯母是身体虚弱,常会如此,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今日不宜见客,你不如改日再来吧。” 王文博失望不已,不甘心的问:“那不知我可否去探望一下伯母的病情,不然实不安心?” “这恐怕不太方便。”林太太转头去说:“不如你把这幅画留下来,我会给她看的,等她好些了再与你相见也无妨。” 王文博犹豫半天,那幅画他向来保存完好,视为珍藏,一时交给别人还真不放心,但是也没法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 第七十三章 当初 贤怀孕以后甚少出门,不过休养多日身体渐好,她便趁天气晴好去寿菊园问安。昨日人多杂乱,她只赏了一会花就被朱瑜送回去了,今天成百上千盆菊花依然怒放,只剩她一人独赏,颇有点奢靡。 她一边看花一边慢慢走着,没留意到迎面而来的男子,两人差点撞到,还好小兰眼疾手快,护着她往旁边退了一步。那男子也似魂不守舍,看见险些撞人也愣愣的看着,连句道歉也不知道说。 小兰平素温婉,现在为了怀孕的少奶奶,也气得横眉立目骂道:“哪里来没长眼睛的人?撞了我们少奶奶你赔得起吗?她还有身孕呢!” 王文博这才回神,连忙鞠躬作揖,红着脸说:“实在抱歉,我一时走神,冲撞了夫人,您没什么大碍吧?” 贤虽吓了一跳,可是看这男子也是从老爷屋里出来,应也是林家相识之人,便忙拦住小兰,温和的笑道:“没什么打紧,公子别担心,也是我自己一时没注意到人。”她站在路旁微微点头示意,便准备让这有些冒失的年轻男子先行。 王文博听得侍女称呼眼前的女子少奶奶,料想她应是林逍云的大嫂,林府少夫人,情急之下便问道:“请问夫人可知段伯母病情如何?雅琴现在何处呢?” 贤愣了一会,才记起段伯母应该就是姨太太,眼前这男子竟是与雅琴有关,她转头看了看小兰,她也神情疑惑应是不知。贤想了想才说:“姨妈身体虽弱,但近日未听说有大病,应不妨事。雅琴肯定是在照顾于她,请问公子有何事?” 王文博又犹豫起来,还未见着人,许多事也不好太过张扬,只得呐呐道:“那我改日再来探望,先告辞了。”说完躬身行礼就走了。 贤还未来得及问其姓名,但想到是与雅琴有关之人,自己或许不便太过关心,便只好作罢。看着那人走远了,贤才举步进屋,看见林太太正仔细的欣赏一幅画,连自己请安也未听见,便走到近前去看了一眼,不禁觉得那画中人儿有些眼熟。 林太太抬头看到她来了,随手便将画卷了起来,含笑道:“不是让你多休息吗?怎么今日又过来了?昨天人太多,吵闹得你也不安宁吧?” 贤在旁边椅子坐下,轻轻摸了摸肚子,说:“太太放心,我这几日精神还好,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今日过来给太太请安,顺便也看会花,昨日就是人太多,待了一会就回去了,也没帮太太分担一二。” 太太满脸笑道:“你好好养胎,给我生个孙儿就是最大的功劳了,其他事都不用你操心。我虽已过五旬,终究不太老,还盼着以后多抱几个孙儿孙女呢。” 贤忙道:“太太当然不老,看您满头乌发,一丝皱纹也无,外人看来定然以为您不到四十。姨太太虽是您妹妹,您二人若是在一处,旁人定会认错。” 林太太似笑似叹:“女人啊!上了年纪就得注意保养,不然老得很快。她就是受了太多苦,哪里有心情梳妆打扮,难免有些风霜之色。” 贤便借故问道:“刚才在门口媳妇差点被一个人撞到,他还向我询问姨太太的病情,昨天见姨妈过来,好似已有好转,莫非姨妈今日又病了?” 姨太太瞟了她一眼,微带了愁容说:“她还不是那样,时好时不好,也没什么大碍,你别挂心了。她是久病之人,你去探望倒怕冲撞了胎气。” 她听得如此说,虽有些疑惑刚才太太所看之画中人分明就是雅琴的模样,但也不好细问刚才那男子是何人了。 两人正说着话,未有人通报,雅琴便独自走进屋来,平日丫头们都是惯了的,所以也不惊讶。她脸色不好,神情含泪,刚进屋就带着哭音喊了一声:“姨妈――” 林太太皱了皱眉,伸手向她道:“琴儿,你这是怎么了?像个什么样子?”雅琴才发觉贤也在场,以手掩面忍住没有说话,只被林太太拉到身边坐下。 贤也关切的问道:“表妹怎么哭了?所为何事?说出来太太还有我们也好为你解忧。” “好了,别哭了。”林太太不多问,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雅琴并不理贤的问话,只看着太太哭道:“姨妈,当初您答应我的话还算数吗?我不能再等了,哪怕不要名分,只要一辈子侍候表哥也好!” 贤愣在当场,不知她竟是为了逍荣才这般失态。林太太也有些尴尬,不太自然的看了一眼贤,便替雅琴擦着眼泪说:“傻孩子,你就是太痴心了,其实那王公子也不错,我估摸他言行人品也是一个可靠的,再说他又拿了信物来。” 林太太将卷起来的画又拿过来给她展开,雅琴扭过脸去根本不想看,只抽噎着说道:“他一面之言,根本当不得真,我母亲都说并无文书,再说这么多年都未寻来,如今只告诉他我已许了他人不就完了?这非我不守约,原本就没定下来的事,怪不得谁……” 贤虽愣怔,但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问道:“莫非刚才那人就是王公子?竟是与表妹有婚约之人?” 雅琴愤恨的瞪了她一眼,怒道:“婚约乃父母之命,姨妈早与我母亲约定我和表哥的婚事,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你这个人来?什么王公子、李公子更加不与你相干,你别得意太早!” 贤本一直隐忍,此刻也气得发昏,狠狠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才平静的说道:“表妹所说之事我全然不知,但太太就在此处,我是如何进林家门的还轮不到表妹来置喙。其他人我本不想管,但表妹不顾已有婚约,却硬要嫁给夫君,自毁名节且不说,惹得他背上官司,我却不能不管,太太也不会这般糊涂。” 雅琴又羞又气,趴到太太怀里放声大哭,嚷道:“姨妈,你要为我做主,不然我只有去死了,他们都要逼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 太太精明能干,偏偏对雅琴心软,一直看着她长大,比对碧云还要看得重要。这会看她哭得这般,也说不出重话来,只得对贤说道:“媳妇你先回去吧!雅琴一时糊涂,你不要放在心上,自己身子重要,快回去吧!” 贤咬着嘴唇,无奈的看雅琴这般模样,不禁心寒,又觉得她可怜,只得点头离去。 ------------ 第七十四章 唯一 贤虽然气恼雅琴当面无礼之词,可是心里并没觉得太在意,反而觉得她可怜。因为她知道逍荣对雅琴并无男女之情,加之雅娴的关系,她也不想逍荣太为难。而且她现在所有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满心的都是幸福满足感,包容度也大大提升。 她并未想跟逍荣提及此事,他回来却已得知王文博登门拜访过了,不知在寿菊园林太太与他谈了什么?他回房时情绪似不大好。 逍荣看见贤又坐在窗口看书,连他进门都没发觉,便悄悄走到她身后,伸手将书抽了出来,竟然是厚厚一卷《说文解字》,不禁笑道:“你怎么看这书也能看得入神?” 贤回头见是他,抿嘴一笑,拉着他的胳膊说:“你帮我看看给咱们孩子取名字用什么字好呢?” 逍荣这才明白她为什么看这书也能这么认真了,不禁笑道:“孩子出生还早着呢?不知是男是女怎么取?” 贤听他不是特别热心,有点不满的说:“男孩女孩的名字各取一个好了,也可以留着给以后的孩子用。” 逍荣将书放到一边,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搂着她,叹道:“你这么喜欢孩子呀?” “你不喜欢吗?”贤靠在他胸口,抬头问道。 逍荣摇头不语,过了一会才说:“名字就留给父亲去取吧!他们总是有些讲究的,你好好养着不要太费心了。” 如此也是应该的,她便点头同意了。却又笑道:“我虽然有了身孕,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干,看看书又不费力,你还这般紧张。不然我都要闷死了。” 逍荣抬起她的头,望着她的眼睛说:“以后我会尽量陪着你,好不好?还有七个月,我们一起守着孩子出世,其他的人和事都不要去管好吗?” 贤心里感动,眼眶微红的看着他,却摇头说:“不好,你有事情去做的时候就去做,只要尽量早点回家就行了。我在家里有这么多人照顾,自己也会非常小心,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要因为孩子而困住你,我所信赖的夫君心怀宽广,我孩儿的爹爹也是聪明能干之人,是不是?” 逍荣无奈笑道:“我能说不是吗?就算是为了你的希望,我也会努力做到最好。可是我唯一的心愿,只是一家人平安喜乐。” 贤点头说:“这也是我的心愿,只要你我心意相通,不管你在不在我身边,我都会安心,只是你也千万要注意身体,不要只担心我一个。” “别乱想,我会好好的,你也是。”逍荣以手轻抚她的脸颊,两人对视片刻,便情不自禁的越靠越近,贤轻轻闭上眼睛,感觉到双唇相贴,逍荣的手摩挲着她的后脑和颈子,吻却一直轻柔细密,只是唇瓣的亲密碰触,过了许久他才继续吻她的脸颊和额头,两人脸挨着脸默默无语。 贤虽一直微微闭目,但也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直到他呼吸平静了才睁眼看他,不禁有些羞涩。鉴于胡大夫的忠告,怀孕以来逍荣一直都是循规蹈矩,难免一时冲动需要隐忍。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也不敢太过招惹他,只是这一个亲密的吻已足以让人心醉。 因为逍荣的百般叮嘱,贤便安心呆在百梅园养胎,几日没有过去寿菊园请安,之前雅琴那件事她也没放在心上。不想这日午后,太太却亲自过来看望她。 她当然也是闲坐着,却一直在看小兰绣花,原来她想亲自给孩子做一个襁褓,逍荣不让她动针线,便让小兰照她画的花样来绣,她不时旁观指点,也算相得益彰。 看见太太来了,小兰连忙放下针线站起来侍候,贤也要起身行礼,却被太太按住,两人挨着坐下,太太看了看她微微显性的肚子,笑着说:“以后都免了吧!等孩子出生了,让他给我磕头就好。” 贤只是笑,问:“太太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碧云妹妹呢?没见她陪您一起来?” 太太摇头说:“她那丫头不喜欢见人,整日躲在自己屋里,除了早晚请安,我都不大见到她。她是越大越腼腆内向,我也拿她没办法。” 贤眨眨眼笑道:“妹妹莫不是有了女儿家心事?她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吧?” 太太似有心事,没怎么在意的说:“她的事还早,我且帮她看着呢?待过两年再说。”她抬头看了看,便示意小兰她们先出去。 贤看到太太身边的秋菊走在后面,又仔细的关上了房门,便坐直了身子,看着太太并不先开口。 太太环视屋内,过了许久突然问道:“你和逍荣现在还是同房住吗?你怀孕了怕是不方便吧?” 贤愣了一瞬,脸红的说:“我们这几个月都没了,大夫也吩咐过……”她不知这种事情也是要婆婆亲自过问的,但还是如实答道。 太太一脸认真,看着她说:“那也应该给逍荣另外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怀胎十月都不方便,他总得有人侍候才行。” 贤有些不解,便说:“他虽不让我亲自侍候起居,不过小兰、梅香都很勤快,也侍候的很好,太太不用担心。” 太太侧头看她神情,也不知她是否真不懂,便开门见山说道:“男人难免会有些那方面的需求,逍荣房里除了你便没旁人,总是不大合适。眼下你怀孕了,我本不想这么急,不过雅琴那丫头太痴心,与其寻其他不知底细的姑娘,不如她一心只在逍荣身上。你也不必担心,她说了不在乎名分,日后也不跟你争,你若是个贤惠妻子,便该主动替丈夫操持此事。” 贤惊讶的盯着太太,一直等到她说完了,才结结巴巴的说:“可是?他,他说过不愿意……” 太太瞥了眼她,不大高兴的说:“他当初娶你的时候也不愿意,还是我百般劝慰求恳才让你进门,如今你们不是夫妻和谐得很?他就是个犟脾气,你不能只听他的。” 贤差点说不出话来,撇过脸去许久才说:“太太您是不是先跟他提过?他不同意才要我主动提出来?我也办不到,没有一个女人能高高兴兴的给丈夫纳妾,这太荒唐了。” 太太面子上过不去,便道:“逍荣他就是一时糊涂,过些年就算你不同意,他也会有其他心事。男人都是这样,你不正正经经的给他娶个人在屋里,难道要像他二叔那样在外面养个人,有了孩子再进门?” 贤一时生气,便回头看着太太直言:“原来您这么不了解您唯一的儿子,只是将他视作世间寻常无情男子一样吗?可是在我看来,他却是唯一值得相信之人!我与他的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却早已互诉衷心,情投意合。太太难道不高兴我们夫妻美满,一定要横生枝节吗?” “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太不像话了!!”太太也生气起来,一时形成僵局。 ------------ 第七十五章 相争 林太太与贤的这次会谈不欢而散,一直以来她们之间不算亲密但绝对友好的关系第一次直面了不同立场的割裂。贤很难过,因为太太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这件事还由不得你同不同意,哪怕逍荣不同意,我也会想办法让他答应。你何必不大度一些,给自己留个好名呢?” 她没有答应太太任何说法,可是也没法跟她当面相争。太太走了以后,她一个人想了很久,不懂到底是谁做错了。原来作为一个妻子,贤惠大度竟然还包括给丈夫安排妾侍。怪不得二太太当初那般竭斯底里的抗争,她娘家却劝她接受现实,更不乏旁人背后窃笑她泼辣小气,称她是河东狮。 林太太在贤这里碰了壁,可是仍没有丝毫放弃,其实在她看来贤的意见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说服逍荣就够了。 逍荣三番两次被母亲派人叫去寿菊园,恰好每次在座的都有雅琴,有时候还有清雪和姨太太。大家围绕着孩子,还有亲戚们的话题,其乐融融的谈笑,或者喝茶吃些新鲜小吃。雅琴已经越来越不顾忌女孩子的羞怯,眼神总是黏在逍荣身上。再加上林太太或明或暗的话语眼神,逍荣只能觉得无奈和尴尬。 这天他回来的早,本想回房去陪陪贤,不想太太派人在门口等着他,说有事情与他相商,他只得先去寿菊园。刚刚进屋,清雪就跑过来抱住他的腿撒娇的喊:“爹爹,你怎么才回来?”逍荣笑着把她抱起来,问道:“雪儿有事找爹爹吗?” 清雪搂着他的脖子,转头看屋里其他人,奶奶和姨娘都看着她,这才想起刚刚教的话,回过头去看着逍荣嘟着嘴说:“雪儿想爹爹了,爹爹都不来经常看雪儿,是不是不喜欢雪儿了?” 逍荣轻敲她额头,笑道:“瞎说,前天不是才在奶奶这儿见过雪儿,爹爹怎么会不喜欢雪儿呢?” 雪儿不高兴的问:“可是爹爹怎么从来不去竹韵轩陪雪儿呢?别人家的小孩都跟爹娘住在一起。” 逍荣很惊讶她这样说,不由的也看了一眼坐着的母亲和雅琴,她们却都转过脸去没看他们。他想了想就看着清雪的小脸说:“那雪儿以后不如搬到百梅园跟爹爹一起住好不好?” 雅琴听到赶紧抬头看过来,她还未及开口,清雪已经大大摇头说:“我不要,我不要搬过去,二娘要生弟弟妹妹了,她会打我!”她的表情甚为恐惧,一脸要哭的样子。 逍荣莫名的想要冒火,忍了许久才没对孩子发脾气,可还是冷着脸说:“你听谁胡说这些话,你二娘不是也很喜欢你吗?她当然不会打你,就跟爹爹一样会对你很好。”还不懂事的孩子也是敏感的,看他这般脸色已经含着泪花呜咽起来。 雅琴连忙站起来要把清雪抱过去,一脸心疼的说:“表哥你干嘛生孩子气?她不懂事瞎说你也要见怪吗?” 清雪在雅琴怀里立刻就不哭了,还偷偷转过脸来看逍荣的态度。逍荣还是有些生气,他没有理会雅琴的话,走到太太边去问好坐下,突然说:“其实表妹一直照顾清雪也太辛苦了,而且姨妈身体也不好,不如以后就让她在寿菊园让太太照顾,或者去百梅园,我也能多些时间看到她。” 雅琴瞪大了眼,急道:“我不怕辛苦,雪儿一直跟着我,让孩子突然换地方她会不习惯的。” 太太也皱眉道:“我这里每日人来人往,里里外外都要来交代事情,雪儿有个疏忽也不好。你那边更不行,媳妇还怀着身孕,她哪里顾得过来?” 逍荣只好说:“也不是急于一时,等她生了孩子再搬过去也行。反正也不是要她亲自照顾,她识文断字,也好给雪儿启蒙。表妹的婚约就要定下来了,总不能一辈子都陪着雪儿吧?” 雅琴听他这样说,心里又生气又委屈,眼睛含泪的转过去不吭声。太太便替她做主开口道:“那婚约就是说说而已,根本不当数的,你提这个干什么?雅琴一样多才多艺,能文会画,哪样不出挑?她还是雪儿的亲姨妈,孩子跟着她我才最放心。” 话说到这里,几乎是要当面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逍荣只好也沉默不语。太太意欲再劝说,雅琴却站起来道:“姨妈,我跟雪儿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您。”太太见已成僵局,只好点头同意,雅琴匆匆弯腰行礼,便抱着清雪转身走了。 她人刚走,太太便埋怨道:“我真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琴儿对你一往情深,你还要辜负她多久?你都能娶了别人,为何偏偏不能是她?” 逍荣静静的看着他母亲,终于说道:“您若真心为她好,便应该为她找一个全心全意疼爱她的夫君。当初不同意娶她,是因为不想让她做一个替身;现在不能娶她,是不想让她陷入与人争夫的痛苦之中。” 太太似懂非懂,忍不住说道:“她说过她不在乎这些的,她不会争的……” 逍荣摇头说:“此话说来容易做来难,连她自己恐怕也不能相信吧!一旦我现在心软点头,也许马上就是三个人的痛苦。您该劝着她打开心结,而不是帮着她越陷越深。” 太太也觉得自己站不住脚,可还是不甘心的说:“我也是为了你好,男人三妻四妾都属平常,你怎么能被那个女人给制住了?我还真猜不透她有这么大本事!” 逍荣之前隐忍的火气又被激发了,便严肃的说道:“母亲,我不想再听到有人在雪儿面前说贤的坏话,影响孩子和她的感情,她现在也算是雪儿的母亲了,以后也会抚养她长大,不要刻意让雪儿疏远她。” 太太惊讶的蹬着他,不高兴的说:“我说她什么坏话了?你怎么这么维护着她?她是不是跟你抱怨挑拨了什么是非?” “我不是维护她,只是为了雪儿好。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受大人的影响。”逍荣诚心实意的求恳道。 母子二人的争论没有一个结果,一切却被窗外刚刚离去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心怀偏执的人总是没法接受不同自己的解释,而后来逍荣句句不离“她”,只会让窗外的她更加不满。 ------------ 第七十六章 撮合 逍荣和贤都不想给对方增加额外的烦恼,因此私下的争论都绝口不提。虽然各自心思沉重,百梅园中仍是一片温馨的安宁。 晚餐时分,逍荣又提早回家陪贤吃饭,她高兴的亲自为他盛汤夹菜,逍荣拉着她坐下来,笑着嗔怪道:“又没有外人在,这么客气做什么?你现在身子不方便,怎么比以前还勤快些了?” 贤皱皱鼻子,喝了一大口自己碗里的汤,才笑道:“你是说我以前很懒吗?看来我以后得好好努力改进,才能做个好妻子、好母亲。” “你现在就很好了,要伺候的人多得是,我的好妻子并不在这个。”逍荣也喝了一口青花碗里的酸笋母鸡汤,不禁咋舌道:“怎么这么酸?” 贤碗里的汤跟他一样,她倒是胃口大开,一会就喝完了一小碗汤,一边把碗给梅香再盛一碗,一边笑道:“我觉得很好啊,这酸笋泡得正够味,我还让她们留一些明天早上配粥喝呢!” 逍荣一边用勺子喝汤,一边打量着贤微凸的腹部,不由说出口:“别人都说酸儿辣女,看来这次多半是儿子。” 贤已经喝第二碗汤了,她瞥了一眼逍荣,暗笑道:“那可不见得,我爹说我娘怀我的时候,恨不得天天用醋泡饭,这就是遗传而已,所以我肚子里的肯定也是女儿。” 逍荣微忖道:“你真的这么喜欢女儿么?” “是啊!”贤抬头看他说:“要是真的生了女儿,你不会不喜欢吧?” “当然不会。”逍荣放下了碗,认真的说道:“清雪也是我们的女儿,我想过些日子把她接过来,你说好吗?” 贤眨了眨眼睛,不大确定的说:“我说好就行吗?雪儿会不会不大高兴?还有……”还有更多的人会不愿意,她不说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逍荣没有当面给她答案,一边继续吃饭,一边不经意的说道:“雅琴是定过婚约的,人家早晚要来提亲,她也不可能一直照顾雪儿。只要我们真心爱护雪儿,她很快就会习惯的。” 有关雅琴的事,她从没跟他认真讨论过,为的是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心有芥蒂。其实她心里是全然相信他的,更不愿意他为难。眼下他竟然主动提及婚约之事,她才觉得自己真的放心了。 吃过了饭,两人在园内树下散步,贤每日被要求静养,大家都不让她稍有劳累,连散步逍荣也是步步亦趋的扶着她。 黄昏刚过,月色朦胧。贤默默的走了一会,才回头看了一眼逍荣,小声问道:“雅琴许婚那人是不是已经来过家里?上次我在太太屋外碰见了一个人。” 逍荣微微点头,说:“其实上次重阳赏花,他就被逍云带来过,这才恰巧知道雅琴在这里。我与他见过几次,是个可值得信赖的人。” “可是雅琴并不愿意这门亲事。”她脱口而出,“连太太也不是很乐意……” “总有办法的。”逍荣虽无把握,还是这样说道。 贤抿着嘴,想了想说:“如果只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一个约定,就一定要雅琴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我也不是很赞成。” 逍荣低头看她,皱眉道:“我没有这样想过,不过为人守信总是应该的,再说王文博也是一个不错的男子。” 贤轻笑道:“其实我倒觉得朱瑜大哥人很好,不论家世人品,还是文采长相,都是一流的。若雅琴能与他多些接触,说不定也能促成一双美事!” 逍荣想到朱瑜狐狸般不懂声色的表情,摇了摇头说:“雅琴性子激烈,不见得与他契合。他心性颇高,不见得能看中雅琴,何况还有婚约这层阻碍。” “你为什么对这般看轻自己表妹?”贤不大认同的说:“雅琴的相貌也称得上是上等了,若说性情,唉,也是受了挫折才一直郁郁不乐,若有人真心待她,相信她也会变得温柔贤淑。”她说完小心的瞥了一眼逍荣,他面色平静,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径。 过了一会,逍荣才抬头说:“上次王文博来求见,可是雅琴并没有与他见面,他回去之后颇为郁卒。我有心请他再来做客,你若觉得朱瑜好,也可以请他一起来,你觉得如何?” “好啊。”贤点点头说:“也可多请几位青年才俊来做客,不管是你的朋友,或者逍云的同窗,条件优秀的都可以。不过关键还是雅琴,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先跟她好好谈谈。” 逍荣也点头:“我会的。”过了一会却又问道:“你没有生气怪她吧?其实归根结底责任还是在我……” “我有这么小气嘛?”贤故意反问,又笑道:“其实我很羡慕雅琴,她能勇敢的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本来就没错。当时我出嫁之时,完全是糊里糊涂的,对所嫁之人竟然一无所知,现在想来还真是暗自庆幸,若掀开盖头看到的是一个老态龙钟或者残肢丑陋之人,那可该怎么办?” 逍荣捏了捏她的手,问道:“那你第一次看见我时,是怎么想的?” 贤微弯嘴角,嬉笑道:“当时我想这人酒量不大好,竟然能醉得这么厉害,结果没想到是小看了你。” 逍荣轻笑:“那我以后少喝酒。”其实新婚之夜真不算特别美好的回忆,两人寥寥数语就转过了这个话题。 撮合姻缘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当你面对的对象是倾慕自己之人,要说服她去接受另外一个男子,多少有些残酷和难以开口。 逍荣在兰香馆与雅琴长谈,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安静下来审视彼此,可是也不可避免的感受到物是人非的现实。 两人静坐许久,逍荣才开口道:“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不能娶你?从过去到现在,我只是听从自己的心愿,无法接受你的好意。却始终没有给你一个理由,我自己也是想了许久,才终于明白。” 雅琴原本一直看着窗外,这时才回头愣愣的看着逍荣,他微微一笑,看她这样沉静的模样,与她姐姐更加相似了,可是骨子里两人又是截然不同的,一个外柔内刚让人心怜,一个外刚内柔其实更加脆弱。 逍荣闭着眼睛,缓缓道来:“因为你是她最心爱的妹妹,她总是愿意给你最好的东西,她更希望你有幸福的未来。可是我无法给你全心全意的感情,每当看到你的时候,我没办法不想起你姐姐,这只会让我们彼此痛苦。” “可是你现在有了别人,你已经忘记了她。”雅琴有些凄凉的说道。 逍荣吸了口气,终于承认:“是,在不经意之间我已经将过去的记忆慢慢尘封,虽然我心有愧疚,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我已经翻过了过去的一页。可是我并没有忘记她,只是将她收藏在心里一个角落。” 雅琴未置一词,脸色沉静如水。 逍荣又劝说道:“有时候忘记并不是错误,只要你转过头去,会发现值得你珍惜的人和事还有很多。你在我心里也是如碧云一般的亲妹妹,甚至对你有更多是心疼。” “妹妹?”雅琴没有吭声,又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碧青的天空,仿佛看到当初姐姐出嫁,她抱着姐姐又哭又笑,最后看到前来迎娶的逍荣,那一身红衣让她突然失神了许久…… ------------ 第七十七章 怨恨 改文中 ------------ 第七十八章 消寒 改文中 ------------ 第七十九章 大局 已入冬季,贤的身孕也愈加明显起来了,还好除了前三个月会吐,后来她就是爱吃酸的,没有什么不适,反而因为胃口大开,丰满了不少。 胡大夫每个月会定时来给她诊脉,也精心调制了保胎药供她服用。这天又到了看诊的日子,逍荣本来说要留下来陪她,后来又有人来禀报说仁心堂的王老爷有要事请他相商,他不得不临时外出。 贤看他似乎有些歉疚的表情,笑着调侃道:“别太想着我,孩子我也会好好照顾的,你尽管放心!” 逍荣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肚子才说:“我去去就回,大夫有什么交代要仔细告诉我,知道了吗?” 贤点头应允,又起身想要送他出门,逍荣当然不让,还扶着她回内房去躺着,交代说胡大夫是惯常给家人看病的,不必对他太见外。 她看着逍荣慢慢往外走,逍荣也是一步一回头,倒不像是去去就回,好似要远隔千里一般。 她一直微微笑着,直到逍荣的背影转过门外,脚步也听不见了,才收敛了笑容。突然腹部收缩般一痛,肠子都好似打结了,她赶紧一手捂住嘴,一手按着肚子,担心逍荣听到又会太紧张。还好腹痛很快就过去了,她喘了口气,暗自揣度这大概就是所谓胎动吧,已经怀孕快五个月了,除了不断长大的肚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孩子生命的存在。虽然刚才真的很痛,现在想来却有一些欣慰。 贤一直等着胡大夫来诊脉,也想顺便问下有关胎动的症状,也许保胎药该换换方子了。过了许久还不见人来,她正想要不要让人去催一下,小兰却进来回报说顾大夫前来看诊。 怎么会换了顾泽生?她一时疑惑,连逍荣刚才也未提到,但还是暂且答允,让人在客厅等着。小兰伺候她换了见客的衣裳,这才扶着走到外间去。顾泽生端着茶杯正要喝茶,看见她出来了,便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口里的茶水咽下去了才开口道:“少夫人近日可好?在下这厢有礼了。” 贤在主位坐下,小兰还特意给她后背垫了软枕,她才觉得舒服许多。她示意顾泽生落座,开口却不大客气:“今日怎么会是顾大夫来诊脉?我记得您是骨科圣手,何时也会保胎了?” 顾泽生性情狷介,听到这般直言本想回击,但是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又转脸笑道:“那是少夫人有所不知,自从我入少爷门下,不仅萧老爷子对我倾囊相授,胡大夫也传我不少妇科妙方,如今已有小成,给夫人诊脉应是不难,更何况这药方是胡大夫亲自所写,我不过是传递而已。” 他说完便拿出一纸药方,贤接过去看了看,果然是胡大夫笔记。但她还是皱眉道:“胡大夫未亲自诊脉,就开下药方,这不大妥当吧?” 顾泽生眼神灼灼,自信的说:“夫人放心,胡大夫已经大致猜得你的胎像,我来不过是核实他的猜测,您看看这张——”他又拿出另一张纸,贤略略看了一下,有提到婴儿胎动,气血不足等症状,竟与实情一般无二。 “现在我能给您把脉了吗?”顾泽生恭敬问道。贤未说话,但还是将手腕伸到他面前。小兰连忙将丝帕搭在她细白的手腕处,顾泽生伸出二指,微微闭目感受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看她的气色,这才收回了手,在自己i的椅子上做好。 贤一直看着他,连忙问道:“如何?孩子情况还好吧?” 顾泽生点头道:“虽然胎动较晚,但总算无甚大碍。不过将来一段时间只怕少夫人要受些苦楚,每日都会有几次腹痛。” 贤没有太多担心,说:“我知道的,只要孩子一切正常就好。胡大夫这新开的方子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顾泽生说:“胎儿已经初成,以后用药得万分小心,这次的药方比以前分量都轻,只加重了益气补身的成分,是担心您接下来会精神不济、疼痛不安。” 贤暗自掂量,如刚才那般的疼痛虽然难受,也还忍得住,女人还要过生产那一大关,为了孩子堪称无所畏惧,大夫担心的她倒没放在心上。 寻常诊脉费事不多,顾泽生却神情闪烁,似有话未说。贤便问道:“今日胡大夫为什么没有来?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顾泽生正不知如何开口,立刻点头说:“是,是,胡大夫真的有事,王老爷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所以才嘱咐我代他过来。” 贤奇怪的问:“王老爷到底有什么要事?少爷也是被他派人请过去的,竟是一回事吗?” “确实有要事。”顾泽生坐正身子,一脸认真的看着贤,说道:“而且还要请少奶奶多为协助,才是我今日特别代替胡大夫前来的主要目的。” “请讲。”贤微微点头示意,虽然心头诧异,但仍脸色平静。 顾泽生快人快语,几句话就说完了前后因由。原来去年先帝登基未满一月驾崩,年岁未永,新帝登基,有人以此为由,责令太医院敬献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各地官员也因此大肆搜罗珍贵药材炼制丹药,以表忠心。民间所藏千年人参、鹿茸虎鞭、天山雪莲、冬虫夏草等等随之陡然飙升,贵比千金。 如此良机,各大药商虽然欢喜,但苦于手中存货不多,纷纷四处趸货。仁心堂的王老爷也因此想要邀请逍荣去关外走一趟,赶在大雪封山之前买到最好的山参鹿茸。王老爷子年事已高,加之之前曾遇风雪,因此很希望逍荣能替他奔走,没想到逍荣竟然没有犹豫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大家都很不解,尤其是那些老伙计们,看着别家红红火火,难免羡慕急眼了。 说来逍荣今年就只有一次出远门去杭州,完全不似他往年的安排。最后还是胡大夫道出了一个理由,那就是因为少夫人的身孕,他才无意远行。 胡大夫是个厚道人,加之平常来看诊,早已熟悉东家与夫人的柔情蜜意,因此觉得逍荣的想法也没什么意外。顾泽生就忍不住了,在他眼里,这个理由实在是个笑话,他眼中精明能干的东家怎么会是个妻管严? 顾泽生最后振振有词的说:“少夫人,请您以大局为重,让东家早去早回,到时也未到您生产之时,应该无甚大碍。若要保胎安胎,胡大夫定然尽心,您何必一定要东家日日陪在身边呢?男主外,女主内,东家既然身为医药同业会主事之一,正是开拓事业之时,千万不能因为一时儿女之情而阻挡了他啊!” 贤才明白他的意思竟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其实她才是一无所知。她暗自纳闷了一会,想到若真有此事,逍荣的顾虑多半也是因为自己和孩子,那么自己也不算冤枉了。只是这理由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 “您放心吧,我会劝说他同意的。”贤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这般答允。 顾泽生高兴不已,连连道谢,原来他自己早有打算要陪着走这一遭,他虽是江南人,对北方冰天雪地却非常向往,终于可以一偿所愿了。 ------------ 第八十一章 再别 名门闺秀81, 初冬阴冷的天气里,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外,没走多远便停住了.车内暖意浓浓,只是有些凝重的气氛笼盖了并不宽敞的空间本内容为名门闺秀81章节文字内容。贤和逍荣头挨着头静静相拥了一会,还是他开口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恩。”她轻轻的答应着,却依然没有动静。虽然是她主动提出要他走这一趟,可是此刻才真的觉得难舍难分。 后面跟着的三辆马车还有骑马的镖师也都停了下来,顾泽生掀开自己的车帘往外张望,想问怎么还不走。赶马车的赵来喜向他摆摆手,示意等等就好。他瞧了瞧前面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忍不住在心里念叨,这少奶奶还真是会缠人的女人,好不容易让东家能够出门,还不顾大肚子非要送到城外来。 月亮已经升起来,贤搂着他的脖子,突然觉得好想唱歌,于是唱了一首小时候经常唱的关于月亮的童谣,太阳公公月亮婆婆的故事.逍荣听了,笑着说:”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原来你唱的这么好听.”贤呵呵笑着,也问:”那你也唱一首听听好不好?”逍荣有些被难住,苦笑着说:”我从来没有唱过歌.”贤听了不依,说:”那我教你唱好不好?就唱刚才这首?”逍荣禁不住她兴致高,终于开嗓唱了一句,实在是很难入耳,却惹的贤娇笑不止.逍荣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贤突然幽幽的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就叫着’患难夫妻’’夫唱妇随’呢?”逍荣心头一顿,答道:”是啊,我们是夫妻,不管是患难还是荣华,都要一起度过.”她又问:”那有多久?”他说:”一辈子好不好?”她想了想,说:”好,就一辈子吧.我不贪心,只要这一世就够了.如果有来世,我也不会记得你,就把你让给别人好了.”逍荣唤道:”小雨.”她觉得自己怎么语气酸溜溜的,又呵呵笑着说:”我说着玩的,我哪有这么大方啊.下辈子的事情谁知道,白说说罢了.”逍荣叹息着说:”小雨,我也不知道下辈子是什么样子.如果我们注定还是要在一起,我会求老天让我们早点相遇,”贤听了,悄声说:”我也是.” 回到盲医的家,他正在门口等着他们.逍荣连忙叫他给贤看伤势,还好没有骨折,只是筋骨扭伤,擦了药酒休息几天就会好了.贤这时才发现逍荣的手上和腿上都有伤痕,特别是手掌在爬坡的时候都摩破了,翻着红色的皮肉,看得她一阵心疼,眼泪忍不住掉下来,逍荣却连声安慰她说不碍事. 等到他们都各自上完了药,君子和老李也回来了,他们没有找到人,但是看到他们留的信号才连忙赶回来,终于大家都放下心来. 贤采回来的”明目”被熬成药汤,用腾腾的蒸气来熏眼睛,常常是逍荣和熬药的贤都被熏的泪流满面. 这天逍荣熏过药之后就在房中休息,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卷书认真的读着,他静静的看着她的侧面,心里有一种即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就是小雨吧,可是眼前的她却有些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单纯又羞涩的女孩,她仪态端庄大方,带着温柔典雅的神情,认真投入的样子却显得有些倔强,眉头时而微微皱着,时而又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一股孩子气.逍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感觉她的小脸好像笼罩在一层微微的白光之中,把他的目光也全部吸过去了. 许久,贤好像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望向他,脸上绽出明媚的笑容,说:”你醒了,怎么不叫我?”逍荣看到她的笑脸,心好像被融化了一样,悄悄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说:”小雨,你笑起来真美.”贤任他触摸着,羞涩的笑着,半晌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说:”你看见我了吗?你可以看见了吗?”逍荣笑了,点头说:”是,我又看见你了.”贤激动的扑上来,盯着他的眼睛,在那清澈幽黑的眸子里清晰的看见自己傻笑的样子,突然又忍不住有眼泪滚落下来.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近,逍荣稍稍凑近,吻掉她眼角的露珠,说:”怎么哭了,不开心吗?”贤连连摇头说:”不是,我是太开心了,开心的想哭.”逍荣也笑了,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小雨,谢谢你.”贤说不出话来,只紧紧的抱着他,把脸埋在他怀里.逍荣轻轻搂着怀中的人儿,抬眼看见窗外的阳光,正是一个晴好无限的天气,心中充满无限喜悦和满足,感慨的想老天对自己实在太厚爱了. 逍荣的眼睛很快就完全好了,他们的生活中好像多了很多阳光和欢笑,逍荣和贤经常一起到山上去看日出,在山间漫步,贤还时时采些草药回去,她这些日子经常看盲医的一些医书,盲医说以前都是他妻子念给他听,现在他也用不着了,不如就送给她看.逍荣笑着问她说:”你难道真的想以后做一个大夫吗?”贤狡黠的笑问:”做大夫不好吗?我以后学好了医术,就自己开一家医馆,你说好不好?”逍荣无奈的看着她,装作不悦的样子说:”你做大夫只可以给我看,我舍不得别人看你的样子.”贤嗤然一笑,说:”想不到你还是这样一个小家子气的男人,一点也不像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当家.”逍荣理所当然的说:”再大度的男人也舍不得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贤有些不以为然,说:”做女子难道就注定一辈子见不得人吗?如果我真的能够做大夫,能够解除一些贫穷人家的病痛,不是一件造福的好事吗?我不仅想做一个大夫,还想游历四方,逍荣你不愿意吗?”逍荣笑了,摇摇头说:”我当然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我只想你能够一直陪着我,却不是要禁锢你.”贤也笑了,上前来依偎着他说:”我也是希望能够跟着你从南到北,而不是苦苦的等待着归人,你知道吗?”逍荣终于明白自己的妻子并不是一个传统的”贤妻”,可是却不由的更加喜欢这样的她,她独特而自由的思想,她对他不掩饰的爱和依赖,都让他沉醉迷恋.正版提供,请支持正版] 快速评论 确定 .. 名门闺秀81,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请到下载 ------------ 第八十二章 初雪 逍荣走后,天气一直阴沉,好几天都没有见过太阳,每日起床时只觉得窗外一片昏暗,浑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这样的日子让人心情也始终沉闷,贤好久都未曾开颜笑过。 白芷和白薇两姐妹整日陪在她身旁,也跟着愁眉苦脸的像个小大人似的。她听从逍荣的嘱咐,一直呆在百梅园中,几乎不曾踏出园门,除了跟小兰一起做一些婴儿的针线活,便是翻翻书打发时间。白芷和白薇也跟着读了大半年书了,字认识了不少,贤又教她们背三字经。 冬日天黑得早,吃过晚饭还不到就寝的时辰,贤又拿出白天刚刚收到的来信,不知道是第几次看起来。上次林逍荣去杭州,直到最后才寄了一封家书,这次竟然才出发没几天,再路上就写了信寄回来,而且是特别注明寄给她的。 早上太太特意派人来请她过去寿菊园,她正纳闷所为何事。之前因为雅琴之事,太太与她也生了些嫌疑。她更为保胎之故,甚少晨昏请安了,只有逍荣出门那时,一家人才聚过,一晃已经过了五六天了。 太太房里还有碧云也在,她看见贤进去,便忙站起来扶着她,贤就着她的手臂微微躬身施礼道:“太太这几日可好?媳妇身子不便,好几日未曾过来请安,还请您不要见怪。” 太太不自然的笑了一瞬,示意她坐下,说:“我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老顽固,你现在身子金贵,多当心点是应该的,我怎么会见怪?” 贤收敛了微微的别扭,诚恳的说道:“老话说,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能体会到父亲的辛苦。媳妇现在怀孕,自己虽然经常难受,但想到太太当年生育夫君也是一般的付出,更加懂得百善孝为先的道理。” 太太听得舒心,连连点头说:“你懂得这个道理就好,十月怀胎是女人一辈子最辛苦的事,没有哪个父母是不为儿女着想的。”两个母亲的对话总算找到共鸣点,虽然是两代人。 太太刚说完呢,又自嘲的笑道:“不过俗话也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总不如女儿贴心。你瞧,逍荣才出门几天,就惦记着给你写信,也没见他给为娘写几个字的。”贤才注意到桌面上放着几张叠着的信纸,她又惊又喜的问道:“这是夫君给我写的信吗?” 太太笑了笑没说话,她连忙拿起来翻开,果然打头就是:“贤:一别数日,可都安好?”薄薄的两张纸,逍荣写到商队已走到山海关,因为驻兵把守,不允许轻易通关,不过他们已经找好通关牒文,之后应该一路畅通。他说越往北天气越寒冷,此地正是大雪纷纷,不知道京城有无落雪? 信中他又屡次叮嘱贤注意身体,不要吹风受寒,若是变天不要到处走动,免得滑倒受伤。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文字更是简朴直接,虽不够婉约动人,但最后他说窗外白雪茫茫,让他想起百梅园中白雪红梅的美景,等到他回来那日,定然能与她共赏。寥寥数语已让她心潮起伏,碍于人前才生生忍住了眼泪。 碧云见她感动,便掩嘴笑道:“我才知道原来大哥也是一个温柔多情的人,瞧他为你想得多周到,可真是少有。”贤知道她们都已经看过信函,但也不能表示介意,只能微微笑着。 太太也点头赞道:“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看着是个大男人,其实心里最柔软,想事情又细致,只要他真心想做的,没有做不好的。”她又转头教导碧云说:“所以说看男人不能看表面,那种所谓的谦谦君子文弱书生,说不定骨子里是个小气挑剔的男人,又没本事照顾不了妻儿,这种男人就算再会花言巧语,也千万不能相信。” 碧云羞红了脸,扭过脸去说:“娘说这些,女儿哪里懂得?除了家中亲戚,也没见过几个……”她正是及笄之年,连“男人”两个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太太笑道:“我就是教导你几句罢了。婚姻之事父母当然会为你做主,长辈们看人比你长远,女儿家看人看长相,那可不见得可靠。” “大哥也长得不难看呀?”碧云含羞强辩道。太太骄傲的呵呵笑道:“这倒是,你大哥哪方便都不比人差。” 贤已经忍不住又将信看了第二遍,旁边母女的谈笑她都没心思细听,只恍惚的觉得大概要给碧云定亲了吧。不过父母俱在,这种事情还轮不到她作为嫂子来做主,而她内心也是不愿多管,因此只当做并未理解,没有再多加细问。 晚上贤又将信看完了一遍,她几乎能将这几百字完全背下来,可是看着他熟悉的笔迹才觉得真实。他虽未有一字“想念”,可是通篇看来,只教她满腔相思。也许是感受到她情绪起伏,腹中的孩儿也动了动手脚,她按着肚子强笑着低声安慰:“宝宝,爹爹一直都想着你呢,你别着急,等你出生的时候他一定已经回来了。” 门扉轻响,一股寒意随之袭来,贤抬起头,只见小兰搓着手,忙转身将门关紧,又笑呵呵的说道:“少奶奶,外面开始下雪了呢!“ “是吗?”贤很惊喜,这还是今年第一场雪呢,逍荣的信中刚刚提到。原本在一旁写字的白芷和白薇也高兴的嚷嚷着:“真的吗?我们出去看看吧,雪下得大不大?” 小兰拦着不让她们出去,说外面冷得很呢,冻病了就不好玩了。贤却也来了兴致,吩咐小兰给她披上厚厚的雪帽披风,要到门外去看一眼。小兰百般劝阻,她只是求恳道:“好小兰,别担心,你扶着我走到门口去看一眼就好,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小兰没法,给她开门的时候还撅着嘴说:“要是少爷知道了,肯定要骂我。”贤偷笑道:“我们都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呢?你放心,我保证不乱走。”白芷和白薇也连忙答应说:“我们都不会说的!”小兰也忍不住笑了。 初雪并不算很大,地上只有零星的白痕,空气中清冷的感觉让人神思灵敏,贤低头看衣襟上偶尔有雪花飘落,便很快化作了微微的湿润。一连好几日的沉闷都好像随着雪花的飘落而无影无踪了,她想起已经出关的逍荣,想必他那里也是一片冰天雪地吧。寒风从北而来,这雪花是不是也从他身边逶迤而来呢? 不远处梅林树影重重,还未有开花的迹象。她喃喃道:“下个月梅花会开吗?” 小兰在她旁边撑着伞,一手紧紧的扶着她,开心的说:“再下一场大雪,梅花就会开啦,我都看见有长花苞了!” 原来在她不经意的时候,这些雪中精魂早已准备好了下一场绚烂的花季。 ------------ 第八十三章 假意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不像去年那般连绵不绝,第二日午后便渐渐停歇,窗前屋后薄薄一层积雪,遒劲的梅枝上挂着雪痕,远远望去好似开了白色的梅花。 贤被小兰劝着不让出屋去,便一直坐在窗前出神的看着窗外雪花飞舞。不知怎的,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冬天,喜欢下雪的日子。虽然寒冷,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呆在屋子里更加是暖融融的舒服。尤其是下雪的时候,格外有一种浪漫的意味。 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若他现在也在身边,能一起烹茶围炉,该是多么温暖的感觉。她不禁有淡淡的忧伤,可是想起昨日逍荣信中提到关外的大雪,她又有一些释然。无论他们相距多远,也可以共赏同样的雪景。 更何况这百梅园,便是他与她相知相守之归宿。红梅似火,白梅胜雪,从新婚那一场漫长的大雪中走来,早已收获了一季青青酸梅,那是她刚怀孕时最爱吃的味道。眼下又是一场雪,她心中不禁满满的期待,寒冬腊月之时共赏胜景,除了他,还有她腹中即将出世的宝贝。 小兰进房来给她换了新的暖手炉,她嗔笑道:“这屋里已经生了火炉了,哪里还能冻着我?你也太小心了些。” 小兰认真的说:“少奶奶,您没听说过下雪不冷化雪冷吗?别看雪停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冷呢,可不能一时大意。” 她捂着手炉,原本看书有些冰凉的手果然舒服很多,笑着打量了小兰几眼,道:“像你这般细心体贴的丫头,以后要是嫁了人,我可该怎么办?” 小兰脸红红的说道:“您又笑话我了,我还盼着帮您照顾小少爷呢,您就想着打发我出去了?” “女大当嫁,总要有那一天的。”贤一本正经的说:“若是真有中意之人,一定要早点告诉我啊。” 小兰跺跺脚,扭身就要走了。刚刚走到外间,突然见到清雪的奶娘抱着孩子从园外走来,她微微吃惊,连忙迎了上去。 清雪看见她就很高兴的喊着“兰姨”,一边伸手要她抱,清雪穿戴着厚厚的衣服帽子,小脸还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小兰小心翼翼的抱过她去,一边问清雪的奶娘:“怎么这时候送小姐过来?表小姐呢?” 奶娘平日只呆在竹韵轩,也不大会说话,只满脸恭维的笑道:“表小姐说她身子不好,往后要少奶奶多花点功夫照顾小姐,明日她再来接回去,小兰姑娘多费心了。” 小兰闻言点点头,就抱着清雪进了内房去禀报,贤虽诧异雅琴这般主动,但看见清雪仍然高兴不已。 清雪就不与她亲近,难免有一丝生疏的惬意,贤肚子大了,也不方便抱孩子,便只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让小兰端了好多小孩最爱的吃食放在几案上。 清雪吃了满嘴的玉酥糕,唇上一圈白粉末,贤笑着用手绢给她擦嘴。清雪眨巴眨巴眼睛,才问道:“二娘,爹爹还没回来吗?” 贤摇摇头说:“还没呢,大概还得过一个月吧,雪儿想爹爹了吗?”她说着自己也不禁更加思念起来。 清雪撅着嘴,似乎不大高兴的摇头说:“爹爹都不想雪儿,雪儿也不想他。” 贤奇怪的问:“为什么这么说?爹爹当然会想雪儿的,他回来还会给你带好多礼物呢,雪儿想要什么?” 清雪只是吃东西,半天才囔囔的说:“他都不给我写信,还有姨娘……” 贤未听清她说什么,待要再问,她也只是不说。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清雪好似长大了,有了心事一般。 奶娘送来时说了让清雪在百梅园过夜,因此吃了晚饭,也没有人提起送她回去。白芷和白薇白天做事,只有晚上才能跟着贤学写字读书,贤趁机考清雪,没想到她认识的字还不少,写毛笔字认认真真,比她们两个大的还好看得多。 小姐妹艳羡的赞清雪聪明,她终于笑得开心了些,又骄傲的说:“都是我姨娘教的好,她才厉害呢!” 贤含笑看着她们写写画画,这屋里总算多了些活泼的气息,冬夜里也没那么无聊了。 小孩子困得早,还起了更就呵欠连天,小兰偷偷来问怎么安排清雪。贤示意跟她住就好,小兰皱眉道:“您现在身子不方便,小孩子睡不安稳,踢到了肚子怎么办?” “没事的。”贤低声道:“就一晚,我自己会小心。” 清雪意识到她们在说她,便瞪着眼睛望着她们。小兰走过去笑着说:“小姐该困了吧?我侍候你睡觉好不好?” 清雪大人似的点头,由着她为自己解头发,脱外衣,她有些小心的张望着精致华丽的床帐,不知想些什么。 贤自己坐到床边,解开厚厚的外袍,五六个月的身孕已经非常明显了。清雪好奇的侧头看着她的肚子,半天不说话,贤便笑道:“等宝宝出生了,清雪就是姐姐了,你高不高兴?” 她没回答,反而问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贤摸着肚子摇头说:“现在还不知道呀,清雪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妹妹,不要弟弟!”清雪脱口而出。 贤察觉她情绪似有抵触,其实她并不介意男女,但想到清雪会担心弟弟夺去宠爱,便小心安慰道:“弟弟也很好啊,等他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姐姐,不怕外人欺负咱家。” 清雪昂着头道:“我才不怕,我有鞭子,以后会很厉害的!”贤想到朱瑜送她的那份礼物,没想到她这么着迷,不禁暗暗好笑,但还是温柔的说:“那很好啊,姐姐也可以保护弟弟妹妹。” 这会儿虽然清雪说得一本正经,没想到才入睡没多久,她突然在被子里呜呜哭了。贤怀孕以后睡眠增多,很容易就睡着了。等她哭得大声了才被吵醒,连忙摸黑撑着身子问道:“雪儿怎么哭啦?是不是做噩梦了?” 清雪哭哭啼啼的喊道:“我睡不着,我要回去,呜呜呜……” 贤挪过去搂着她,拍着她的身子哄到:“乖乖别哭了,今天说好了就在这儿睡啊,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清雪还是哭,过了一会又嚷着:“我要姨娘,我要回去……” 贤看看屋外早就黑透了,送她回去实在不太合适,只得耐心的哄劝:“雪儿最乖了,别哭了,二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姨娘说身子不舒服,你回去要吵着她的。” 清雪听得她这样说,便不嚷着回去了,可还是不断抽泣,过了一会又闹着要点灯。小兰也被吵醒了,连忙进房来侍候,两个人好一番忙碌,直到清雪哭累了才终于睡着。 ------------ 第八十四章 惊魂 清雪在百梅园住的第一个晚上几乎哭闹了半宿,贤也因为一直哄她而没有安睡。刚刚天亮,小兰就被敲门声吵醒,起来一看竟然是雅琴亲自上门来了。 雅琴看似也没有睡好, 脸色难掩倦意和苍白,小兰惊讶的问道:“表小姐怎么这么早过来?是来接清雪小姐的吗?” 她点了点头,略无笑意,边往屋里走边说:“雪儿晚上睡得好吗?我怕她不习惯,所以早点过来了。” 小兰心念一转,便没有说实话:“少奶奶陪着小姐一起睡,又讲故事哄她入眠,您且放心吧,小姐正睡得香呢!” 雅琴站在屋内,四处打量了一下,并无落座的意思,又回头看着小兰道:“你去禀报一声,我来接清雪回去,若你们少奶奶还没醒,就不用打扰她,只将小姐抱出来吧。” 哪用得着这么着急?小兰心里暗道,不过还是点头答应,进房去了。 贤和清雪都安安静静的睡着,并头躺在一起,不似母女,倒更像亲姐妹。小兰先推了推贤的肩膀,见她醒来才小声说:“雅琴小姐在外面,她说要接雪儿回去。” 贤闻言立刻清醒了,她看雅琴这般紧张,而昨晚清雪也一直喊着姨娘,不禁感叹她们胜似母女的感情。因此她也没有太多想法,转身就轻轻拍着清雪的身子,将她从梦中唤醒。 “姨娘……”清雪朦朦胧胧中就习惯性的喊了一声。 贤温柔的梳拢她面庞上散乱的头发,笑道:“姨娘在外面等着你呢,雪儿要不要快点起床去见她?” 清雪一咕噜就爬了起来,连小兰给她穿衣服都顾不得,就已经扯开嗓子连连喊道:“姨娘,姨娘!” 贤自己起身穿好衣服,便示意小兰将清雪抱出去,雅琴在外面等了一会一直努力保持平静,不过看到清雪向自己跑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们两人正搂在一起亲昵的说话,贤也收拾好了走出内房,她笑道:“表妹你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清雪不在,你也没有睡好呢?” 雅琴脸上仍是笑,抬头看着她,顿了顿才说:“确实如此,我一晚上都在担心雪儿在这边会不会睡不好。” 贤叹道:“你们娘俩的感情真是好,雪儿昨晚也是一直哭着要找你,我是担心太晚了,才没送她回去。没想到你今天也来这么早。” 雅琴将脸埋在清雪肩上,虽然心疼不已,仍忍痛说道:“她总有一天会习惯离开我的,我相信少奶奶也会将她照顾得很好。” “其实也不用这么急。”贤不由心软说道:“你还是可以继续照顾她的啊。” 雅琴脸色苍白,摇头道:“若不早做打算,我怕我离开那天,孩子会受不了。” “姨娘要去哪里?”孩子的敏感不知不觉增强了,清雪立刻蹬着眼睛问她。 “去竹韵轩啊。”雅琴便又笑道:“雪儿跟姨娘一起回去吧?”孩子当然一口答应,贤本打算留她吃了早饭再送回去,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 虽然清雪在百梅园住的第一晚并不开心,过了不久雅琴还是继续让人送她过来,贤费尽心思想要好好照顾她,不顾自己大腹便便,仍陪着她玩闹。可是清雪就算刚刚还笑得很大声,过一会又会突然撅着嘴闷闷不乐。 特别是到了晚上,清雪总会忍不住哭闹,贤总以为再过一段时间她会习惯,所以每到这样的晚上,她都整晚哄着清雪直到她哭累了睡着。贤有时也会暗暗沮丧的想,到底做的对不对? 第二场冬雪很快又来临了,这一次可就猛烈得多,一个晚上天地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贤喜欢下雪,可是看这般情势,不禁担心关外是否更是暴雪成灾,不知逍荣一行能否顺利归来。自从前些日子接到他的来信,后来便一直无音信,她突然觉得惴惴不安起来。 午后雪稍停,奶娘又抱了清雪过来,贤看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忍不住偷偷责备奶娘怎么下雪还抱孩子过来,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奶娘结结巴巴的说,清雪一直吵着要出去玩雪,表小姐又受了风寒,不能陪着她玩,所以才交代送她过来。 “她病得不严重吧?”贤关切的问道。自从之前消寒会以后,雅琴便经常生病,也不知是为何故。 奶娘连忙摇头,说就是下雪天冷,有些不舒服罢了。贤只好作罢,她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关心雅琴,哪怕最近两人关系前所未有的缓解。 清雪嚷嚷着要出去堆雪人,贤自己不敢出门,便吩咐白芷和白薇陪着她玩,还让小兰照看着,她自己则坐在门口笑着看她们玩闹。 庭院里大雪未除,正好供她们撒欢,清雪难得这么高兴,一直不断尖叫大笑,又向其他人砸雪球偷袭,别人当然不敢砸她,还好她力气不大,大家都只当做搔痒痒。 贤正看得兴起,突然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迎面而来,她条件反射的伸手护住肚子,终于雪球砸在她胳膊上散落在地,她也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肚子虽然砸得不狠,情绪波动之下也绞痛起来。 小兰看她捂着肚子,还以为出了大事,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跑到她身边问道:“少奶奶,你没事吧?肚子很痛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贤还没说话,那边闯祸的清雪呆呆的望着她,已经咧嘴哭了,她连忙摆手,强忍道:“我没事,你别吓着孩子了……” 白芷和白薇才反应过来,也跑进屋来围着她七嘴八舌的询问,小兰扶着她到屋里去躺着,过了好一会贤才缓过来,看看屋里只有三个丫头,连忙吩咐人去陪着清雪,怕她因为害怕还在哭。 白薇抢先跑了出去,没一会又蹬蹬的冲进来,大呼小叫道:“少奶奶,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贤一着急肚子又痛了,本想撑着坐起来,又躺倒在床头,虚弱的说道:“小兰,你快带人出去看看,清雪是不是回竹韵轩去了?问问有没人看到她回去?” 小兰心想大概也是这样,在园里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这会子贤也离不开人,她便吩咐白芷和白薇沿路找回去,说不定清雪还在外面呢。 然而出乎意料,姐妹俩很快再次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回报说清雪并没有回去,那边没人见到她,而且雅琴还带着丫头过来找人了。 贤勉强扶着小兰起身,那边厢雅琴已经慌慌张张的冲进门来,带着哭腔喊道:“清雪到底去哪里了?你们还不快去找人?!” 一时之下,几乎惊动了全府上下所有人,清雪却好像真的不见了似的。 ------------ 第八十五章 救赎 赶了一天的路,晚上他们到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镇,在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住下来.说是客栈,其实小的可以,这天也就住了他们一批客人.老板一家刚刚吃过了晚饭,剩下些饭菜来招待他们两人以及车夫.贤看逍荣没吃几口就放下了,担心他第二天没体力赶路,就跟老板娘商量借她的厨房来自己做饭. 逍荣说:”你今天也是颠簸了一路,还不累吗?又去做饭?” 贤笑着安慰他说:”没关系的,我不累.而且我也没吃好,晚上肚子饿了才闹事呢.” 老板娘看他们出手阔绰,眉开眼笑的把厨房让给贤,只是她店里也只有一些新鲜蔬菜,还有几尾鱼而已,但是贤的手艺不是一般乡间厨子可比,虽然材料简单,但是也做出了几味可口的饭菜. 逍荣闻了一下,赞道:”真香!小雨的手艺我也好久没尝到了,没想到今天有口福.” 贤笑了一下,又对旁边侍侯的车夫老李说:”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老李看她亲自下厨,已经在心里赞叹她的贤惠,现在听了更是惶恐,连忙说:”这怎么行呢,少奶奶,这不合规矩,我还是侍侯少爷少奶奶就好了.” 贤不乐意了,故意说:”怎么,你嫌我做的不好吃吗?” 老李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怎么敢,就怕少奶奶做的饭小的没这个福气.” 逍荣也乐了,说:”老李你就坐下一起吃吧.现在在外面,不要计较这么多了.而且你少奶奶做的菜,比很多大厨子还要好,你可不要错过这个口福.” 老李看没法推脱,只好也坐下,贤给他递过一双筷子来,他又连忙站起来接过,看得贤也忍不住笑了. 贤坐在逍荣旁边,自己一边吃饭,一边把菜夹到逍荣碗里. 逍荣连连赞好吃,又叹息着说:”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小雨你做的菜就好了.” 贤听了,抬头看着他,许久说:”要是你想吃,我每天做都可以.” 逍荣说:”那饱了我的口福,可是你太辛苦了.” 贤说:”如果每天都像今天这样,我一点也不辛苦.”她想了想说,”如果能够一直这样走下去,我每天做饭给你吃,你说好不好?” 逍荣笑了:”尽说些傻话.难道以后我们回家了,你就不能做饭给我吃了吗?” 贤听了有些黯然,可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吃过了饭,他们就早早回房休息了.可是贤大概是白天过于兴奋,加上有择床的毛病,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逍荣用手臂搂着她说:”怎么还不睡,到明天赶路又没精神了.” 贤闷闷的说:”睡不着.”脑子里东想西想,突然问:”你说我们会不会住了一家黑店?” 逍荣听了,哑然失笑:”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才睡不着的吗?如果是的话,害不害怕我们睡着了被店家做成人肉包子?” 贤也笑了,却说:”不怕,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 逍荣拍拍她的背,说:”那你就安心睡吧.我会好好保护你.” 贤靠近他的胸口,安稳的蜷缩着,喃喃的说:”好像娘亲的怀抱.不知道别人的娘是不是都这样抱着孩子睡觉?” 逍荣听了哭笑不得,起了一个坏心思,偷偷把脸埋下来,在她的双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笑着说:”娘亲当然不是这样子的.” 贤知道自己说了傻话,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不说话,装出要睡觉的样子,逍荣也就不好逗她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又上路了,贤果然精神不好,一早上都靠在逍荣怀里补眠.没了她一路上好奇的唧唧喳喳,只听得见马”得得:”的脚步声,安静而平稳的马车就好像一个摇篮一般温馨而且催眠. 五天之后,他们终于来到嵩山脚下. 大多来嵩山的人都是要去少林市,他们向人打听那位神医,确实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找到了眼前这间小房子.可是他们站在门口好久都没有进去,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贤看着屋里的两个人,是一老一小,那个小孩子不过是十多岁,不像是一个医术高明的人,可是另外一个老者就更加不像了,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个盲人,怎么可能是那位以治疗眼疾著名的”神医”? 正当他们犹豫间,那个小孩已经看见他们了,大声对老人说:”爷爷,有人来求医了.” 老人听到,站起来把脸朝向他们. 贤连忙扶着逍荣走上前去,逍荣问好说:”您就是神医吗?久仰大名,今日特来求助.” 老人呵呵笑着说:”神医不敢当,大家都叫我盲医.是你犯了什么病吗?” 逍荣听了有些疑惑,贤连忙说道:”盲医您好,我相公是得了雪盲症,听人说盲医你最擅治眼疾,所以才千里迢迢赶来求治,不知您治不治得了这个病症?” 盲医笑道:”夫人,莫非您看到在下也是双目失明,所以才有此一问?” 贤没有说话,盲医却已经自己回到道:”在下是先天失明,所以才一心向医,本来是想治好自己的眼睛,虽然几十年了还是没有效果,但是却学得一身治眼的医术,所以才有了我这个专治眼睛的盲医.这位相公得的雪盲症,虽然比较罕见,但是也不是无药可医.在下也曾经治过几个相同的病症.” 逍荣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道他们找的这位神医竟然是一个盲人.但是听他说有药可救,逍荣和贤都喜形于色. 盲医诊病也别有不同,除了诊脉之外,就是问逍荣得病的经过,已经他现在自己对光的感应,以及之前别的大夫治疗的方法等.沉吟许久,才对贤说:”夫人说你们是从京城赶来的,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好方便我给公子治疗.只不过寒舍简陋,还不知能否住得惯?” 贤连忙说:”哪里,盲医能够替为夫治病已经感激不尽,承望您还能够让我们住下,实在过意不去.” 盲医对小孩说:”君子,你去给夫人收拾屋子歇息吧.”君子答应着好,老李连忙跟着他去把马车里的行礼搬进来.很快就给逍荣夫妇腾出了一间房子,老李本来说自己就住马车好了,最后还是答应跟君子住一间房. 盲医诊断好后就去开药,贤好奇的过去看他一味味的闻着药材,没有用秤称,仿佛只用手抓一下就是最精确的了.贤看着好多药材自己都不认识,神医很耐烦的一一告诉她这些药材的名字,说:”我的药材都是附近的农家上山采了给我送来的,比药铺里的有药效的多,我习惯用自己的药材才放心.” ------------ 第八十六章 寻找 名门闺秀86, 过了几日,逍荣的眼睛仍不见明显好转,盲医沉吟良久说:”本来还有一种方法治疗会更好,可是偏偏差一味药材.”贤连忙问道:”请问是差什么药材呢?”盲医说:”治疗这种病症,最好是能够用一种草药熬汤,用其热气蒸熏.是嵩山上的一种特有的药草,我把它就叫做”明目”,但是现在比较少见了,山民们最近送来的药材里面都没有.”贤立刻说:”那我现在去采可以吗?”盲医想了想说:”也好.就让君子陪你一起去,他对山上的路熟,也会辨识一些草药了.”说着,盲医就跟她细细说了”明目”的形状,贤这些日子跟着盲医,也学了不少草药的知识,现在都一一记下. 逍荣听说贤要上山采药,急道:”你从来没有采过药,对山路也不熟,怎么能行?”贤笑道:”君子是小孩都会采药,我有什么不行的?况且有他给我带路,你就放心好了.”君子也在旁边笑着,人小鬼大的作出信心满满的样子.逍荣虽然还是放不下,可是也只有让她去了. 盲医在屋前晒药材,逍荣无事可作,也在一旁跟他聊天.他有些奇怪的问:”盲医您看不见,可是这么多药材您是怎么分辨的呢?”盲医笑着说:”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是我的手,我的鼻子,我的嘴巴看的见啊.辨别药材,首先是用手分辨,最重要的还是气味,不同药材的气味很明显,有时候遇到新的药材,也会自己尝一尝,分辨它的药效.”逍荣说:”古有神农氏尝百草,您是不是也是这样?那有没有尝到过有毒的草药?”盲医说:”当然也有了,有时候还中毒不轻.不过我都很小心,而且我自己也有解毒秘方,所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活到了今天.”逍荣感叹说:”自从我眼睛受了伤,我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简直就是一个废人.有时候想如果一辈子都看不到了,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可是自从见了盲医你,我才觉得就算看不到也不算什么.”盲医笑了,说:”年轻人,你的想法我完全能够体会.我年轻的时候其实也跟你一样,以为看不见就成了一辈子的废人,我十几岁离开家来到少林,不是为了出家而是想要寻少林市的秘方.当时的少林方丈因为我不是一心向佛而不肯收我为徒,但是还是教我许多独门医术.我留在这里专研了十年以后才确定自己这辈子真的看不见了,可是我也发现自己这样也活的很好,才放下心结潜心从医,希望能够救治别人.” 逍荣听了盲医的话,若有所悟,沉思着没有说话.盲医又说:”你不用担心,你的眼睛只要找到药材应该是可以治好的.还有你的妻子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几日看我抓药就学会不少,如果她肯学习的话,说不定可以做我的好徒弟.”逍荣惊讶的说:”是吗?我不知道她还可以做大夫?”盲医笑着说:”看来出来,她是在为你着想,如果暂时治不好你的眼睛,说不定她会自己努力学习,有朝一日也可以由病成医.”逍荣感慨的说:”我知道,她一心都是为我.我自己也想过,如果以后都看不到,最受委屈的就是她了.可是……”他停下来,许久才说:”心结要放开,真的需要十年吗?”盲医听了他的话,没有问什么,爽朗的说:”我十年才明白一个道理,珍惜眼前,知足常乐.失去了的回不来,不是自己的也强求不来.如果十年还没有想通,那就真是Lang费了一辈子.”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转过了头顶,贤和君子还没有回来.逍荣不禁有些担心,盲医说:”不要担心,君子对山上很熟,他们不会有什么事的.”逍荣有些奇怪的问道:”君子是您的孙子吗?怎么不见他的父母?”盲医说:”君子是我老伴从山里捡回来的孩子.我们夫妻没有子嗣.不想她前几年先走了,还好留下这个孩子给我做伴.”盲医心情很好的给他讲了很多君子的事情,还有他过世的老伴,一个在山里采药为生的姑娘,等了他好多年才终于嫁给他的一个女人. 这时君子回来了,他像是跑了一路,气喘吁吁的问:”夫人回来了没有?”逍荣一愣,连忙问道:”她不是和你一起的吗?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君子听了更加着急,说:”我们到了山里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草药,夫人就说要分开来找,我们还约定了在一个地方等,可是我到了时间去等她,一直没有见到人,我以为她先回来了,所以才赶回来…”逍荣急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是迷路了?该怎么办好?”盲医也有些担心,说:”那得赶紧去找她,要是迷路了,夜里山上还是不安全.”君子慌忙说:”那我就回去找她好了.”逍荣跟着说:”我也一起去找吧.”车夫老李连忙拦住他,说:”少爷,您怎么能去,我去找就好了.”逍荣却不肯,拉着老李说:”那我跟着你一起好不好?”老李很为难,可是逍荣怎么也不肯留下,只好带着他一起上山.逍荣拿着平时很少用的盲杖,在老李的牵引之下,虽然不算很快,但是也可以跟上前面带路的君子.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君子说的约定的地方,可是还是没有见到贤的影子.他们决定分开来找,逍荣虽然着急,可是已经冷静许多,决定自己就在这里等,让君子和老李分开两路去找,因为他跟着确实影响了速度.眼看着晒在身上的太阳已经越来越冷,天快要黑了. 他们约定的地方是一个下山的必经之路,逍荣坐在路旁,不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每次他都满怀希望的喊:”小雨,小雨?”可是脚步声又走远,他只好失望的坐下来.渐渐的下山的脚步声越来越少,山里吹来阵阵寒风,懊悔和焦急的心情笼罩在心头,让他坐立难安.他在四处转来转去,一遍遍喊着:”小雨,你在哪里?”山谷中传来一遍遍回响”哪里----哪里-----里-----“他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了大路,沿着不知名的山径走着.他的盲杖还很不熟练,敲敲打打着路面,可是还是有一些石头树桩把他绊倒,就这样走走停停,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名门闺秀86,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请到下载 ------------ 第八十七章 幸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一次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突然感到有些绝望,他坐在地上,连声大喊:”小雨-----小雨-------小雨-------“耳边传来石壁上山谷中的阵阵回响,汇合在一起,绵绵不觉.他静静的听着这声音,感觉有些呆滞.恍惚中,他听到有声音在喊”逍荣”,那一刹那,他还以为是幻觉,可是紧接着声音更大更清晰:”逍荣,我在这里!”是贤的声音!他激动的站起来,大声说:”小雨,是你吗?你在哪里?”贤也大声回答说:”逍荣,你不要过来!”他听着她的声音,就在前方,可是又很远的感觉,他摸索着往前走,喊着:”小雨,你在哪里?你怎么了?”贤的声音有些紧张,说:”逍荣,你小心,不要过来.我掉在山坡下面了!”他听得清楚,可是还是一步步小心得向前走着,用盲杖一点点的试探着,终于感觉到自己来到一个山坡边,他停住,探着头喊道:”小雨,你在下面吗?”贤已经看见了他,急忙说:”逍荣,你千万不要动.”他已经感觉到和她很近,蹲下来用手摸索着路基,问道:”小雨,你还好吗?”贤说:”我脚扭伤了,所以爬不上去.”他用盲杖敲打着山坡,估量了一会,突然俯下身,想要爬下去.贤担心的大叫:”你不要下来,太危险了,小心啊!”山坡虽然很陡,他揪着野草树枝,小心翼翼的爬的很慢,一直没有说话,其实并不太长的一段距离,却感觉过了好久,脚下终于踩到平实的地面,贤叫到:”逍荣!”他寻着声音走过去,一把抱住她,许久没有说话. 贤有些后怕的说:”你下来干什么,知不知道多危险?”逍荣笑着说:”不管我看不看得见,我都要下来救你.因为你是我的妻子.”贤听了心头一暖,眼圈却忍不住红了,伸出手环抱着他,说:”傻瓜.你不知道刚才我多担心,要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逍荣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激动还是平静,只想这样静静抱着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满足. 他检查了她的伤势,脚踝已经肿了,他不敢多碰.可是马上就要入夜,山里会变得很冷,而且说不定还会有野兽.逍荣决定背着她爬上去,贤有些怀疑,可是他说:”刚才我自己都爬下来了,现在有你做我的眼睛,难道还不行吗?”不由分说的就背起她.其实对于逍荣来说,爬上坡要容易的多,因为不用担心脚下踩空,可是他总是不放心的用一只手托住背上的她,增加了许多难度.费了许多力气,终于爬上来.贤要放下来,他却不让.他笑着说:”你用眼睛看路,要小心哦!”就要背着她下山去. 贤安稳的趴在他背上,手里还紧紧的拿着采药的篮子,她找了好久才终于在这个山坡上找到”明目”草,结果不小心摔下去,但是到山谷发现了更多这种草药,虽然行动不便,还是很开心的采了一满蓝. 这条山径跟大路其实不太远,逍荣之前磕磕绊绊的走了好久,现在很快就走出来了.到了约定的路口,还没有发现君子和老李,他想早点回去给贤治疗,于是给他们留了信号,就先下山了. 月亮已经升起来,贤搂着他的脖子,突然觉得好想唱歌,于是唱了一首小时候经常唱的关于月亮的童谣,太阳公公月亮婆婆的故事.逍荣听了,笑着说:”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原来你唱的这么好听.”贤呵呵笑着,也问:”那你也唱一首听听好不好?”逍荣有些被难住,苦笑着说:”我从来没有唱过歌.”贤听了不依,说:”那我教你唱好不好?就唱刚才这首?”逍荣禁不住她兴致高,终于开嗓唱了一句,实在是很难入耳,却惹的贤娇笑不止.逍荣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贤突然幽幽的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就叫着’患难夫妻’’夫唱妇随’呢?”逍荣心头一顿,答道:”是啊,我们是夫妻,不管是患难还是荣华,都要一起度过.”她又问:”那有多久?”他说:”一辈子好不好?”她想了想,说:”好,就一辈子吧.我不贪心,只要这一世就够了.如果有来世,我也不会记得你,就把你让给别人好了.”逍荣唤道:”小雨.”她觉得自己怎么语气酸溜溜的,又呵呵笑着说:”我说着玩的,我哪有这么大方啊.下辈子的事情谁知道,白说说罢了.”逍荣叹息着说:”小雨,我也不知道下辈子是什么样子.如果我们注定还是要在一起,我会求老天让我们早点相遇,”贤听了,悄声说:”我也是.” 回到盲医的家,他正在门口等着他们.逍荣连忙叫他给贤看伤势,还好没有骨折,只是筋骨扭伤,擦了药酒休息几天就会好了.贤这时才发现逍荣的手上和腿上都有伤痕,特别是手掌在爬坡的时候都摩破了,翻着红色的皮肉,看得她一阵心疼,眼泪忍不住掉下来,逍荣却连声安慰她说不碍事. 等到他们都各自上完了药,君子和老李也回来了,他们没有找到人,但是看到他们留的信号才连忙赶回来,终于大家都放下心来. 贤采回来的”明目”被熬成药汤,用腾腾的蒸气来熏眼睛,常常是逍荣和熬药的贤都被熏的泪流满面. 这天逍荣熏过药之后就在房中休息,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卷书认真的读着,他静静的看着她的侧面,心里有一种即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就是小雨吧,可是眼前的她却有些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单纯又羞涩的女孩,她仪态端庄大方,带着温柔典雅的神情,认真投入的样子却显得有些倔强,眉头时而微微皱着,时而又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一股孩子气.逍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感觉她的小脸好像笼罩在一层微微的白光之中,把他的目光也全部吸过去了. 许久,贤好像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望向他,脸上绽出明媚的笑容,说:”你醒了,怎么不叫我?”逍荣看到她的笑脸,心好像被融化了一样,悄悄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说:”小雨,你笑起来真美.”贤任他触摸着,羞涩的笑着,半晌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说:”你看见我了吗?你可以看见了吗?”逍荣笑了,点头说:”是,我又看见你了.”贤激动的扑上来,盯着他的眼睛,在那清澈幽黑的眸子里清晰的看见自己傻笑的样子,突然又忍不住有眼泪滚落下来.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近,逍荣稍稍凑近,吻掉她眼角的露珠,说:”怎么哭了,不开心吗?”贤连连摇头说:”不是,我是太开心了,开心的想哭.”逍荣也笑了,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小雨,谢谢你.”贤说不出话来,只紧紧的抱着他,把脸埋在他怀里.逍荣轻轻搂着怀中的人儿,抬眼看见窗外的阳光,正是一个晴好无限的天气,心中充满无限喜悦和满足,感慨的想老天对自己实在太厚爱了. ------------ 第八十八章 离开 逍荣的眼睛很快就完全好了,他们的生活中好像多了很多阳光和欢笑,逍荣和贤经常一起到山上去看日出,在山间漫步,贤还时时采些草药回去,她这些日子经常看盲医的一些医书,盲医说以前都是他妻子念给他听,现在他也用不着了,不如就送给她看.逍荣笑着问她说:”你难道真的想以后做一个大夫吗?”贤狡黠的笑问:”做大夫不好吗? 我以后学好了医术,就自己开一家医馆,你说好不好?”逍荣无奈的看着她,装作不悦的样子说:”你做大夫只可以给我看,我舍不得别人看你的样子.”贤嗤然一笑,说:”想不到你还是这样一个小家子气的男人,一点也不像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当家.”逍荣理所当然的说:”再大度的男人也舍不得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贤有些不以为然,说:”做女子难道就注定一辈子见不得人吗? 如果我真的能够做大夫,能够解除一些贫穷人家的病痛,不是一件造福的好事吗? 我不仅想做一个大夫,还想游历四方,逍荣你不愿意吗?”逍荣笑了,摇摇头说:”我当然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我只想你能够一直陪着我,却不是要禁锢你.”贤也笑了,上前來依偎着他说:”我也是希望能够跟着你从南到北,而不是苦苦的等待着归人,你知道吗?”逍荣终于明白自己的妻子并不是一个传统的”贤妻”,可是却不由的更加喜欢这样的她,她独特而自由的思想,她对他不掩饰的爱和依赖,都让他沉醉迷恋.他们在嵩山这些日子,还从來沒有去过少林寺,因为女子是不允许进入山门的.这天他们站在寺外许久才回來,贤非常遗憾的一路念念叨叨的,郁闷挂在脸上.逍荣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不禁暗笑不已.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逍荣不希望她带着遗憾,回來就替她改装,贤听到说可以女扮男装,不禁喜上心头,雀跃不已.贤身材高挑削瘦,穿上逍荣的月白长衫却显得宽大空荡,有些好笑.贤把衣服在身上比划了半天,又拿出针线來缝了起來,鼓捣了半天又重新穿起來,这下合身了许多,袖子虽然有些宽大可是不碍事,她又用一条同色的腰带松松系在腰间,更加显得俊俏潇洒.她俏皮的问道:”怎么样?”逍荣笑着打量她,扶她在梳妆镜前坐下,为她解开发髻,拿梳子仔细的梳理着长发,为她在脑后编了一条光滑的发辫,又拿來一顶帽子为她戴好,仔细的端详了一会,说:”我的小雨原來还是一个美少年.”贤调皮的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又仔细的打量镜中的人,显得玉树临风俊俏秀气,有些惊讶又欣喜,挑着眉毛问:”跟你比怎么样?”逍荣摸着下巴,沉吟了半天才说:”你男装的样子我更加不想让别人看见了,我们要是这样走出去,我都被你比下去了.”贤噗哧一笑,说:”你这到底是吃醋还是嫉妒啊?”逍荣低声笑着,上前去望住她,说:”都不是.我在发现你不同的样子的不同的美,就好像一块只属于我的美玉,所以舍不得让别人看见一眼,只想把她藏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贤听了羞红了脸,抬头对住他的眼睛,发现他正热切而深沉的注视着自己,不禁陶醉在这样的目光中.他们终于这样打扮着去了少林寺,两人并肩站在大殿内,仰头看着佛祖和十八罗汉的塑像,金身的佛祖庄严宝相威严却不失慈祥,形色各不相同的罗汉也都个个栩栩如生,有的滑稽趣怪,有的严肃冷冽,有的却恐怖吓人.不久却有和尚过來问询,大概是怪他们只顾看佛像却不拜祭菩萨,他们相视一笑,一齐跪下,郑重的望着菩萨默默许愿,恭敬的磕头拜祭才完.出得殿來,逍荣笑问:”你刚才许了什么愿?”贤眨眨眼睛说:”不能说,否则就不灵了.”逍荣只好作罢,说:”那好,我们都不说.”其实他们都不是虔诚的信徒,來这里不为拜佛,只想看看这千年古刹的风貌.他们徘徊在塔林中,仔细的辨别那一座座碑文,听说这每一座塔都有一位得道高僧在里面坐化,其实这就是一个墓群,可是不觉得阴森恐怖,反而显得安详宁静,这大概就是佛法的力量吧.远远的传來敲钟的声音,一声声沉重而悠长,塔林中回响连绵不绝,他们默默听着,觉得凭空添了许多苍凉和感慨.有句话说”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可是这山寺之中,千年的晨钟暮鼓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只不过多了这一座座墓塔.他们沒有看对方,只是默默冥想着,感受着这一刻与身边之人的并立,相遇与相守都是上天给予的恩赐.他们终于决定要离开这里,可是却闹了点小别扭,因为贤不想马上就回京城家里去,她听说洛阳的牡丹花会就要到了,一心想去赏花看热闹.逍荣为难的说:”我们离开家里这么久,父母亲大人一定很担心,而且他们还不知道我的眼睛已经治好了.”贤想了想说:”那就叫老李带信回去,告诉他们你已经好了,叫他们不用担心.”逍荣有些动摇,说:”可是…….”贤撒娇的央求道:”我们就去洛阳看了花会就回去好不好? 只迟几天而已也不行吗?”见逍荣还是不同意,就嘟着嘴故作伤感的说:”如果现在就回去,只怕一辈子都沒机会再看到.”逍荣心头一软,说:”你真的这么想去看的话,我们就去看看好了.”贤高兴的眼睛一亮,逍荣又说:”不过说好了,去了洛阳就回京城去,耽搁太久会让老人家担心的.”贤一口答应:”好,我们看完牡丹就回家.”她满脸喜悦,高兴的好像吃到糖的孩子.他们写了信,让老李先带回家去.这边來跟盲医告别,贤感激的说:”盲医师傅,您对我们的大恩,我们会铭记在心.”盲医开玩笑的说:”丫头,你要是真的感激我,不如就留下來给我做徒弟,学好我这一身的医术,也为我这把老骨头送宗好不好?”逍荣微微一怔,说:”盲医,您真的想要小雨留下來?”盲医哈哈笑道:”傻小子,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的.我哪里会做这样拆散人家夫妻的事情.也少不得不收这个徒儿了.”贤也笑了,说:”盲医师傅,您不是有君子吗? 他这样聪明的孩子,一定可以学好您的医术发扬光大.”盲医点头笑道:”是,君子这孩子虽然不及你天资聪慧,不过他从小耳闻目睹,也会学有所成.从医最关键的还是要有仁义之心,这孩子非常善良憨厚,将來也可以做个好大夫.”贤点头说:”我会记住您的话的.也会记住您的侠义之心.”.名门闺秀最新章节第八十八章离开网址: ------------ 第八十九章 花会 他们告别了盲医之后,到镇上去买了两匹快马赶路.逍荣沒想到贤也会骑马,这会她也是做男装打扮,跟他一起并骑而行.他们一个高大英俊,一个俊俏文雅,纵马而过也吸引无数目光.赶了一天路,终于在晚上到了洛阳城,沒想到正逢牡丹花会,赏花的人都络绎不绝的涌进城里來,把各个客栈都挤满了.他们连接问了几家都沒有空房间,牵着马有些沮丧的走在大街上,心想莫不是要露宿街头了吧. 抬头一看眼前又是一家”平安客栈”,两人又升起希望.进得门去,就看见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女人正低头算帐,贤兴冲冲的问道:”老板娘,请问还有沒有房间?”女人头也沒抬的说道:”沒了,赶别家吧!”逍荣又问道:”;老板,真的沒了吗?”中年女人有点不耐烦的抬头说:”说沒就…”突然顿住,眼睛发亮的盯着逍荣手上的一锭银子,连连说:”有有,两位公子,包管您有房间.” 贤一听,刚刚有些失望的脸上绽满笑容.老板娘殷勤的说:”两位公子赶远路來的吧,先坐下歇歇,先吃饭了再安排房间好不好?”他们一听也正好肚子饿了,也点头同意,一边已经有小二过來帮他们把马牵到马房去了.一会儿,他们吃完了饭,老板娘又过來说:”两位公子,本來我这里确实是沒房间了,不过我看二位这么晚了还沒找到落脚的地方,所以才想给你们腾个房间,虽然是我们伙计住的,但是绝对不比客房差.”他们听了才知道原來是这么回事,也不知道能不能住人,老板娘看他们不作声,有点着急的说:”哎,我保证给您换新的床铺,房子干干净净的您们尽管放心.再说,现在你们再找客栈估计也找不到了.”他们想想也是,也只好先暂时住在这里了. 一个伙计端着蜡烛,领着他们东拐西转,过了好久才在一间门口停住,进去迎着灯光一看,这房间还真不敢恭维,别的不说,一张床就占了大个房间了,闻闻好像还有什么隐隐的怪味道,伙计放下灯就关门走了,他们相视一看不由叹口气.逍荣抱歉的说:”小雨,我们明天就再去找客栈,今晚先委屈一下好了.”贤笑着说:”算啦,只要能住人就行了,在外面还计较这么多干什么?”她说着走过去打开窗户,让风吹进來,深吸了口气,回头问道:”逍荣,你有沒有闻道一股花的香味?附近一定有种牡丹!”逍荣也走过去,说:”有吗?我怎么沒有闻到?”贤又闻了一下,皱着眉头说:”刚刚明明有啊,现在怎么沒了?是不是风吹过來的,现在沒风了.”逍荣笑着靠近她,嗅了一下说:”我现在闻到了,不过不是牡丹花香,是你身上带了什么香吗?”贤脸红了一下,笑着转过身说:”瞎说.我身上有带什么香啊,你知道我从來不喜欢用这些什么香啊粉啊的.”逍荣故作正经的说:”明明有嘛,不信你自己闻一下,我想一想,好像是梅花的香味,淡而冷的味道.”贤笑道:”越说越不通,这个时节哪來的梅花?”逍荣却不答,只顾着说下去:” 人家都说牡丹是花中之魁,我却偏偏不喜它富丽俗艳,不及兰花梅花莲花之清雅幽香.只是世人都巴巴的赶來看牡丹.”贤嬉笑着说:”是啊,是我巴巴的要來.只是我说你赏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凡名花皆有其可赏之处,梅花清香,牡丹色艳,只是世人偏要给它们加上一个名号,富贵也好俗艳也好,干牡丹何事,它只按着时节开花,人若不赏,数日它也就凋谢了,來年自可再发芽开花,只是世人就错过了一季美景.”逍荣听了答不上话來,贤又笑着说:”其实我也喜欢梅花胜过牡丹,只不过不要以自己不喜就称其不好,那就是所谓’迁怒’,牡丹何其无辜啊.何况现在沒有梅花,正好也赏赏牡丹,夏有莲,秋有菊,这样四季都不落空,岂不更好?”逍荣笑着说:”看來还是我冤枉了牡丹,明日见了花神,定要跟她当面赔罪,才不枉你这一番妙论.” 第二天早起逍荣说要先找客栈换房间,贤却急着要去赏花,只好先放下不提.两人梳洗一番就出门了,贤已经买了合身的男装,逍荣是一身宝蓝色绣花的绸缎长衫,系上腰带显得沉稳而挺拔,贤却是一身雪白衣衫,越发清秀脱俗.走在街上,只见人來人往,好不热闹,除了赏花,商家们也趁着热闹大做生意,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他们已经向客栈老板娘问好了看花的最佳去处,径往白马寺而去.路上贤笑问:”你知道为何洛阳牡丹最为闻名吗?”逍荣不解,说:”自來就是啊,难道还有什么典故?”贤说:”据说在唐朝的时候,洛阳为东都.女皇武则天在除夕夜大摆筵席,为了喜庆热闹,特意祭祀花神,命令百花盛开以贺岁,本來司花之神都各有时节,但是迫于女皇的威势,竟然都在大雪寒冬的夜里开放了,最后唯独牡丹沒有开放,女皇一怒之下就把牡丹花神贬到洛阳來了.所以向來被认为是象征富贵的牡丹其实也是一个不惧权势的清高之士啊.” 逍荣笑道:”原來还有这样的传说,看來我是不给牡丹花神道歉都不行了.”贤嘻嘻笑道:”你看我们这趟洛阳是不是來的非常值得,即赏花也祭花神,免你日后心有不安.”逍荣无奈的说:”你这丫头不仅脑子灵活,嘴也越來越刁了,我原來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贤调皮的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很后悔?不过现在后悔可晚了啊.”逍荣邪邪一笑,说:”不是后悔,是在想要怎么治治你这张利嘴,要不然日后不定多恼人.”说着用手挽住她的肩,脸悄悄凑近过來,贤心里一惊,连忙跑开,笑着说:”你想干什么,这是大街上呢.”不仅是大街上,而且她现在还是穿着男装呢,刚才他们那么亲密,别人看见会不会觉得很奇怪,贤连忙看看四周,还好别人都是自顾自的走着,沒怎么注意到他们.逍荣哈哈笑道:”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还沒说要怎么办呢,该不是你自己心里想要做什么吧.”贤一听回头看逍荣得意的笑,心知自己上当了,可也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个人往前走.逍荣笑着追过來,说:”小雨,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我都跟不上了.” 贤只不理他,逍荣在旁边一遍遍的喊着:”小雨,小雨.”一会儿她也忍不住笑了,嗔道:”一直叫干什么,我耳朵听得见.”逍荣笑道:”沒有啊,我是叫给自己听的.你不觉得’小雨’两个字很好听吗?”贤问道:”有什么好听的?”逍荣说:”我在杭州的时候经常碰到下雨,南方的雨跟北方也不同,经常是细雨朦朦的,白天看起來就好像烟雾一样,晚上躺在床上就听见雨点打在屋顶,一下一下的清清脆脆的,有时候是啪的一声很大的雨滴,可以感觉到好像雨点又被弹起,有时候是嘀的一声,好像敲击乐器的声音.这样听着听着睡着了,梦里也好像不停的滴滴答答的.雨声有时候比琴声还要好听呢.”贤听得神往起來,忘了自己还在生气,说:”真的吗?雨声原來也可以这么好听啊.诗里面说’留得残荷听雨声’,我读着只觉得凄凉,却沒认真听过.”逍荣笑道:”大雨是哗啦哗啦的,只觉得扰人,所以还是小雨好听嘛.”贤撇他一眼,说:”才还说我來着,现你也要学得刁嘴刁舌的不成.”逍荣望着她,但笑不语. .名门闺秀 最新章节第八十九章 花会 网址: ------------ 第九十章 洛阳 一会儿到了白马寺,才发觉真的是人山人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堆成一团,几乎是人缝里看花.逍荣一直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担心被人群给冲散了.他们顺着人群慢慢走着,倒并不着急,看花也看人,盛装的女子或以扇遮面或与三两姐妹嬉笑细语,更多的是年轻的公子们三五成群的高谈阔论,边赏花边吟诗论道附庸风雅,他们兴味盎然的看着听着相视而笑,显得光彩夺目,殊不知他们赏景的时候自己也成为别人欣赏的风景,一个英姿逼人,一个俊秀脱俗,不知吸引了多少少女团扇后羞怯的目光,却不知他们眼里心里只有对方的影子. 转了一大圈下來,赏花的人越來越多,他们无心再挤进去做肉饼,就找了个稍微僻静些的地方站着休息.贤笑着说:”现在花赏完了,你还沒给花神道歉呢,不如我们到白马寺去拜拜好不好?”逍荣说:”我怎么不知什么时候白马寺也供奉了花神啊?”贤说:”这又是你的不通了.菩萨神像不过是泥胎,神灵都在天上看着呢,我们进去诚心祷告,不管是花神还是如來都应该能听到才是啊,谁还管那到底塑的是尊什么神呢.”逍荣哭笑不得,说:”你这番话不知道菩萨听到了该罚你不敬还是赞你心诚?”贤调皮一笑,说:”我这是赞菩萨通灵,哪有不敬?你还不快去买香烛纸钱,小心菩萨罚你心不诚.”逍荣叮嘱她站在原地等他,自己一个人走开去买东西. 贤无聊的站在路旁,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从眼前走过,发现很多人都会趁机打量她几眼,让她颇觉得有些尴尬,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抬头看天低头看路,远远的望着前面逍荣走开的方向.突然一对女子走过她身边,其中一位小姐模样的打扮的颇为华丽却面色苍白一脸疲倦的样子,她不禁多看了几眼,沒想到她们才走出几步远,那位小姐就摇晃着倒在地上,旁边的丫头连声惊叫:”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贤连忙冲过去,只见那小姐双眼紧闭额头满是汗珠,已经晕过去了,贤拿起她的手腕诊脉,只觉得脉息时而剧烈慌乱时而微弱不堪,心知定是疲累加上中暑所致.那丫头已经慌得沒了主意,这会看见贤给她小姐诊脉,好像抓住了救星,哭求着说:”公子,求你救救我们小姐,求求你了.”周围的人群早已围过來看热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贤担心这样更加气流不畅,对病人不好,于是对那丫头说:”先把小姐扶到前面白马寺去,你不用担心,小姐不会有事的.”丫头答应着,用手抹着眼泪,跟她一起把小姐扶起來,贤个子高挑,几乎整个的把她的肩膀抱住.人群纷纷让开,她们急急的走到不远处的白马寺,已有和尚看见了连忙迎过來,贤说:”这位师傅,烦请您让这位小姐在寺中休息片刻.”寺中拜佛的人也很多,和尚把她们让到打坐的禅房,贤问和尚要了些清热去火的凉茶喂她喝下,又用冰毛巾给她敷额降温,许久才使得她面色平静好似沉睡一般.贤对那丫头说:”你家小姐并不是得了什么病,只是今天赏花累着了,待会醒过來就好,若不放心,回去再请大夫开药调养也是要的.”丫头这才放下心來,感激的说:”多谢公子.” 过了一刻钟,那小姐就醒了,她正疑惑自己身处何地,丫头早已高兴的扑上去,说:”小姐,你可醒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吓死奴婢了.”小姐虚弱的笑了一下,说:”好了,兰香,我这是在哪里啊?”那叫兰香的丫头连忙说:”小姐,你这是在白马寺,你刚才突然晕过去了,多亏有这位公子救了你,还把你送到这里來了.”小姐早已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贤,只不好意思问,现在知道了,连忙要站起來道谢,说:”原來是恩公救了我,小女子多谢恩公.”贤忙想上去扶住她,可是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只好停住,连连说:”小姐,您身子还很虚,多躺下休息吧.恩公不敢动,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小姐又问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家住哪里,也好改日登门拜谢?”贤连忙说:”在下姓孔名贤,不是本地人,只是來赏花,暂住在平安客栈.’恩公’二字愧不敢当,小姐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多加休息,身子太弱而已.”小姐弯腰施了一礼,说:”原來是孔公子,小女子姓秦.不瞒公子所言,我素來体弱不大出门,只是正逢这牡丹花会才想來瞧瞧,沒想到赏花的人这般多,沒赏成花反而受了累.”贤回礼笑道:”洛阳牡丹甲天下,大家都赶这个时节來凑热闹,我也是闻名而來.牡丹也是受名声之累,才要忍受这般喧哗拥挤,还连累得小姐病了.”秦小姐听了轻笑不语,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 一会儿和尚替秦小姐叫了轿子,贤叮嘱说:”小姐回去以后还要再请大夫看看,吃药调养才是,虽是小病也马虎不得.”秦小姐微笑拜别:”多谢公子费心,小女子铭记在心.”说完就进了轿,那兰香丫头还不停回头挥手再见,贤笑着看她们走远了才跟着和尚回來寺里.和尚问道:”听施主口音是京城人士,是一个人专门來赏花的吗?”贤笑道:”不是,我是跟人一起,正好路过,但是也是专门來赏花的.” 这时她才想起本來应该有一个人跟她一起的,刚才忙乱了这么久,不知道逍荣怎么样了,她连忙跑出寺外到刚才约定的地方,人群依然來來往往,可是完全沒有逍荣的影子,她想了想又回到寺里來,问和尚有沒有一位公子來寺里找人,和尚说寺里來往的人很多,大家都沒有注意到.贤沒有办法,只得在寺外四处寻找,一边问那些卖香烛的小贩有沒有见过逍荣,有一个老婆婆一听她形容就连忙高兴的说:”哎呀,您问的就是那位公子啊,他可是个大好人,在我这里买了些香烛纸钱就给了我整整一两银子,还说我年纪大了太辛苦.真是个好人啊,菩萨一定会保佑他的.”贤连忙问道:”那他买了以后你有沒有再看见他?”老婆婆摇摇头说:”沒有了,他拿了东西就走了.他还说他夫人等着他一起去白马寺拜菩萨呢,我还跟他说菩萨一定会保佑他夫人早生贵字的.”贤听了有些想笑,可是这会还沒心情,所以表情就显得怪怪的,老婆婆问道:”你找那位好心公子什么事啊?还是他有事啊?”贤连忙说:”沒事沒事,多谢您.””沒事就好.”老婆婆喃喃的念着”阿弥陀佛’. .名门闺秀 最新章节第九十章 洛阳 网址: ------------ 第九十一章 救人 贤在白马寺附近找了一圈都沒有看见逍荣,而且这里人來人往实在是不好找,可是他能够去哪里呢,说不定他现在也在找她呢,想一想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回客栈去了,于是她赶紧往回走,一路边走边看,想着能够碰到人,可是一直都见不着人,她越想越心急,后來几乎是跑着回客栈去.一进平安客栈的大门,她顾不得气喘吁吁,连声喊道:”老板娘,老板娘!”老板娘连忙接应过來,说:”哎來了,这位客官,您这么急干什么呀,瞧您这一头汗!”贤喘着气,拉着老板娘问道:”老板娘,你有沒有看到跟我一起的那人回來过?”老板娘皱着眉头说:”跟您一起那位? 我想想,好像沒见着回來啊,早上您二位不是一起出去的吗?出了什么事拉?”贤眼色一黯,失望的说:”我们出去走散了,我还以为他会回來.”老板娘了然的说:”哦,原來是这样.公子您不用担心,那位公子找不到你肯定也会回來的,你还不如就在这里等他好了.”贤想想也是,这样再出去找也找不着方向,只好心有不安的坐在大堂等着.老板娘饶有兴趣的陪她坐着,问道:”公子,不知道跟你一起那位是你什么人啊?”贤听了随口答道:”他是我的……..我的大哥.”差点就直说了,就怕吓着老板娘,贤顿了一下还是换了个称呼,主要是她懒得多加解释.老板娘哦了一声,说:”原來你们真的是兄弟啊,我看你们两个长得倒不大像,不过两个都是一表人才,我这里來來往往客人不少,可都比不上您二位.”贤微微一笑,说:”老板娘您过奖了,我大哥长的像爹,我像娘多些,所以看起來不大像.”老板娘说:”令堂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大美人,看公子的相貌真是比些女人还美呢,不瞒您说,我第一次见您还以为是位女子呢.”贤脸上一红,心里偷笑,装作不经意的说:”是吗? 老板娘真会说笑.”老板娘一本正经的说:”我哪是说笑啊.您还不知道呢,昨个见了您,大家伙都在背后议论,公子长的这么美,不知道娶亲沒有,哪里找得到位姑娘配的上您啊.”贤急忙说道:”我已经成亲了!”老板娘愣了一下,说:”我不过是随口说说,沒想到公子这么年轻,就已经娶亲了啊,不知是哪里的小姐啊,沒准长的跟仙女似的吧.”贤听她越说越多,不知该怎么回答,站起來往门口张望,说:”他不知道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回來?”老板娘见她岔开话題,也跟着站在门口,说:”是呀,怎么还不回來,莫不是还在外面找您吧?”贤心里焦急,也不答话,就默默的站在门口等着.老板娘讨个沒趣,只好回柜台后去坐着,心想这样个美人,性子却不大好.贤心不在焉的在门口转來转去,突然有一个男人从她旁边急冲冲的跑进客栈,差点撞上她,贤急忙闪过一旁,也懒得去管这个冒失鬼.那人去向老板娘问道:”请问你们店里住的一位叫孔贤的公子有沒有回來?”老板娘纳闷的问:”叫孔贤的公子,他长什么样啊?”贤隐约听到在说自己的名字,连忙冲过來说:”我就是孔贤,请问有什么事情?”那男人恭敬的说:”原來您就是孔公子啊,您回來了就好,我们小姐还有林公子都在担心您呢,”贤听到逍荣的消息心下稍安,可是不解的问道:”请问你家小姐是谁啊? 还有逍荣现在在哪里?”男人回答说:”我家小姐就是您今天救了的姓秦的小姐啊,林公子跟其他人去白马寺找您了,还派我來看看您有沒有回客栈.您不如跟我一起回秦府去等吧.”贤奇怪逍荣怎么跟秦小姐碰到一起了,可是眼前这个下人打扮的人估计也不知道,只好先跟他到秦府再说了.本來贤认定这秦府肯定也是一个大户人家,不过现在看这秦府的规模陈设竟不在林府之下.带她回來的下人沒有停留就直接引她去了后院正房,招呼她坐下后就去通知秦小姐了,一会儿兰香就扶着秦小姐走进來,她虽然看起來还是有些虚弱,但是还是满脸高兴的笑着说:”孔公子,沒想到这么快就又看到你了.”贤连忙站起來说:”秦小姐,您怎么不多休息,有沒有请大夫來看过?”秦小姐过來坐下,说:”沒事,大夫刚瞧过了,说沒什么大碍.”贤说:”秦小姐身子太弱了,要多加调养才是,气虚体亏一时虽看不出什么大病,可是不多加注意身子托垮了可是大事.”秦小姐含羞笑了一下,说:”你不要这么见外一直叫小姐,我叫悦灵,我可以叫你孔大哥吗?”贤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说:”可以啊.秦小姐,哦,悦灵小姐.”秦悦灵噗哧一笑,却又转过话來说:”孔大哥,您也懂得医术吗?”贤不好意思的说:”哪里,我不过是看了几本医书,不敢说懂什么医术.”她想起逍荣來,连忙问道:”不知道逍荣怎么认识悦灵小姐的啊? 他怎么找到这里來了?”秦悦灵笑着说:”林大哥到处找你,听一个人说你救了我,还以为你送我一起回來了,正好他跟我爹认识,所以就找到家里來了,还比我先到家呢.我爹看他那么着急,所以就派了下人一起去找你.”贤这才明白,又问:”原來逍荣认识秦老爷啊.可是他现在还在外面找我吗?”悦灵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人去找他了.你不知道林大哥多担心你,我爹本來叫他在家里等你,可他非要自己去找你,你现在又担心他.”贤笑了一下,心里一阵甜蜜和羞涩.悦灵又问:”不知道林大哥是孔大哥你什么人呢?”贤脱口而出:”他是我大哥.”悦灵愣了一下,不解的问:”可是你姓孔,他怎么姓林啊?”贤傻了一下,连忙改口说:”啊,他是我表哥,表哥,我叫大哥叫惯了.”真见鬼,贤心想不知道逍荣知不知道今天都被她改了两遍关系拉,早知道就不换装了.悦灵若有所悟的说:”原來是这样啊,不过林大哥对你的关心还真像是亲大哥似的.”贤笑了一下,又问道:”悦灵你身体不好,怎么今天只带了兰香出去?”悦灵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瞒孔大哥说,就因为我身体不好,我爹一直都不准我出门,今天我是偷偷带着兰香出去的,回來还被爹骂了一顿,以后怕是更加不允许我出去了.”贤了然的说:”原來是这样.秦老爷也是为小姐好,你不要太伤心,以后养好了身体,要去哪里都可以啊.”悦灵有些黯然的说:”就算身体好又能去哪里,女子本來就不应该抛头露面.我娘若在定要教我大家闺秀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名门闺秀最新章节第九十一章救人网址: ------------ 第九十二章 回家 贤看了看她,有些不以为然,可是也没说什么.突然忍不住站起来念叨:”怎么逍荣还不回来啊?”这时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悦灵高兴的站起来说:”是爹爹回来了.”这时逍荣已经冲了进来,他跑过来一把抓住贤,问道:”小雨,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贤高兴的说:”我出来找不到你,所以就回客栈去等你了,你在外面当然找不到我了.”秦老爷跟着进来,看着他们,笑呵呵的说:”林贤侄,我看你平日都沉稳老练的很,今日不见了你这位义弟怎么倒糊涂了?”逍荣看看秦老爷,又看看贤,难得的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悦灵却奇怪的问道:”义弟?”贤一听,噗哧一下笑出来,回头朝悦灵眨眨眼睛,大家都很奇怪的看着她.贤只好无奈的冲逍荣说:”咱们事先都没对好词,你看一来就穿帮了.”又对悦灵说:”其实我不是他表弟也不是义弟,你看不出其实我是跟你一样的女儿身吗?”悦灵惊讶极了,连忙跑过来拉住贤上下打量,才笑着说:”原来是真的啊.”秦老爷疑惑的问道:”林贤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逍荣笑着对他说:”秦伯伯,对不起.其实小雨是我的妻子,只是她现在穿着男装,我为了找她只好没跟您说清楚.”秦老爷摸着胡子打量贤,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侄熄这身打扮还真是一个翩翩少年,难怪悦灵没有认出你是个女儿家,早上回来还一直跟我说起救她的孔大哥呢.”贤腼腆一笑,过来跟秦老爷施礼.悦灵觉得又惊讶又开心,说:”我现在应该叫你姐姐才对,我听林大哥叫你小雨,那我就叫你小雨姐姐好不好?”贤笑着点头说:”当然好了,那我就叫你悦灵妹妹好了.” 秦老爷得知他们住在客栈,硬要尽地主之仪接他们到秦府住.秦老爷总是请逍荣去谈生意上的事情,而悦灵难得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天天拉着贤陪她.一连过了好几天,贤暗地里问逍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去啊?”逍荣不解的问:”怎么你现在又想回家去了?你不是想在洛阳多玩几天吗?”贤郁闷的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我以为在外面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现在在这里跟家里没什么区别,而且每天跟悦灵说话都不知道说什么.”逍荣说:”怎么?你不喜欢悦灵吗?”贤连忙说:”哪有,我很喜欢悦灵妹妹,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可是我不是一个喜欢讲话的人,我宁愿一个人静静的想事情看风景.”逍荣摸着她的头,想了想说:”可是我怎么不觉得你不多话啊,虽然你不像一个喜欢玩闹的女孩,可是你平时好像比我话还多啊.”贤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啊,跟你在一起什么话都可以说,我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就算不说话也不觉得闷.”逍荣听了笑了:”原来是这样.”贤有些不好意思,反问他:”什么这样啊?”逍荣笑着抱住她:”没有,我很开心.” 第二天,他们就向秦老爷告辞.悦灵不舍的拉着贤说:”小雨姐姐,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逍荣说:”我们出来已经很久了,家里人一定在担心我们,所以要早点回去.”贤也有些难过,说:”悦灵妹妹,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悦灵说:”姐姐,以后我可以去京城找你吗?”贤点头说::”当然可以了.”悦灵非常向往的说:”好,小雨姐姐,我以后一定会去京城的,爹爹,你说好吗?”秦老爷无奈的说:”好女儿,爹答应你,你身体好了爹就带你去京城. 回到京城,林府阖家上下喜不自胜,老爷太太看见逍荣眼睛复明,喜的忍不住老泪纵横.雅琴抱着小雪站在一旁,小雪怯生生的喊:”爹爹.”逍荣转过头去看着一个如白雪般的小女孩,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她,在她的眉眼之中仿佛看见了雅娴的影子,只是她那有些调皮的眼睛仿佛就像是他.他伸手抱过小雪,她抱着他的脖子,乖乖的叫道:”爹爹,你回来了.”逍荣说:”乖女儿,有没有想爹爹?”小雪点头说:”想,小雪想爹爹,还想二娘.”雅琴在一旁低声唤道:”表哥,你都好了吗?”逍荣抬头看她,雅琴消瘦了很多,正红着眼圈看着他,说:”表妹,我都好了,这些日子你还好吗?”雅琴微微笑着点头.贤在一旁站着,小雪直冲她瞧,她笑着朝她眨眨眼睛,逗的小雪也笑了,她偷偷瞧了一眼雅琴,有些不敢走过去,她并不是嫉妒,只是些微的异样,说不清的感觉. 回来没多久,逍荣就忙于管理生意,但他总是抽时间陪她,而且贤也常常看一些医书,倒也乐得有空闲时间.这天贤亲自下厨做了饭,逍荣回来陪她在梅园吃饭.逍荣说:”过几天我要去一趟杭州,看看那边的铺子怎么样.”贤急忙说:”我也要去杭州.”逍荣看着她笑了:”我就知道你想去的,杭州不是你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吗,所以我这次会带你一起去.”看着她高兴的像个小孩子,逍荣也笑呵呵的,一边给她夹菜,说:”你多吃一些,今天怎么吃的不多?”别看贤长的弱不惊风的,她平常吃的可不比他这个大男人少.没想到贤却皱着小眉头说:”别夹这么多,我都吃不下了.”逍荣奇怪的说:”怎么你今天胃口不好啊,是不是不舒服?”贤放下碗,说:”没什么不舒服,就是看着这么多菜吃不下,可能早上吃太多了吧,肚子还是饱的呢.”逍荣担心的说:”你这个小迷糊,你早上明明说刚起来没有胃口,喝了两口粥就不吃了,哪里吃多了.”贤听了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说:”人家忘记了嘛.可是现在确实吃不下,吃得都想吐了.”逍荣连忙说:”那就别吃了.不过明天得找个大夫来瞧瞧,要是你在路上病了,我可就不带你去杭州了.” 第二天逍荣回来就问她:”早上我让人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大夫怎么说?”贤正躺在床上,听了他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逍荣连忙过去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问:”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贤朝他笑了一下,脸色有些绯红,却又低着头不说话,他又纳闷又担心的问:”小雨,你到底怎么了?大夫说你得了什么病吗?”贤连忙说:”没有.”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小声说:”大夫说我有了.”可是逍荣听得清清楚楚,这下换了他不说话,呆呆的看着贤,神色非常奇怪,贤抬头看他,纳闷的问:”逍荣,你不高兴吗?”逍荣一把抱住她,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许久都没有说话.贤也顺从的偎依在他怀里,乖乖的听着他强烈的心跳声.逍荣哑着声音说:”小雨,你要好好的,知道吗?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你一定要记住.”贤拉开他,望着他的眼睛,说:”逍荣,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他露出笑容,微微摇头说:”没有,我很高兴.我和小雨的孩子,可是以后你会很辛苦,我舍不得,我也很害怕…”望着她突然停住没有说下去,眼睛里却露出哀伤的神色.贤连忙摇头,郑重的说:”不会,我不辛苦,也不会有事,真的,我保证!”逍荣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好像看见了彼此的心.[连载中,敬请关注...本书由1kanshu(ap.)正版提供,请支持正版] 【快速评论】 确定 .. ------------ 第九十三章 冬日 因为贤怀孕了,逍荣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她去杭州,她嘟着嘴,满脸不高兴.逍荣安慰她说:”小雨,你好好的呆在家里,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等到明年,我们带儿子一起去杭州,让他也看看天堂的西湖好不好?”贤听了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说:”你怎么知道是儿子,瞎说.”逍荣笑了,蹲下来摸摸她的肚子,说:”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好,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无论穿女装还是男装都那么美.”贤扑下来搂着他的脖子,把羞红的脸埋在脑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你要早点回来好吗? 因为我会想你的.”暖暖的呼吸吹拂着耳旁的肌肤,这样甜蜜的语言仿佛让人就要融化,这样的幸福让人的心微微的发痛,仿佛满得就要溢出来,而没来由的多了一丝哀伤的情绪.得知贤有了身孕,太太每天高兴的合不拢嘴,时时不停的叮嘱她小心休息,补品安胎药更是餐餐逼着喝.贤怀孕初期的反应很大,吃点什么都吐得干干净净的,一张小脸越发显得尖尖的,整日没精神,只懒懒的躺在床上看书,门也不多出.太太带了人来看她,她急忙就要起来,太太连忙过去按住她说:”快不要动.媳妇,你本来身子单薄,现在正是遭罪的时候,我也是过来人,这女人怀孕就好比生一场大病,往后还有的辛苦.”贤笑着微微摇头说:”我也没什么,太太不用担心,只是最近都没有去向太太请安,今天还让您来看我,媳妇怎么受得了.”太太满意的拍着她的手,说:”傻孩子,这说的什么话.是我让你不要天天去请安的,这么远走来走去的小心累着.”又笑着看看大家,说:”逍荣走的时候,托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才去了几天就又写了几封信回来,我可不能让他担心你啊.”贤有些不好意思,说:”谢谢娘.”小雪在奶娘的怀里,直往床边凑,贤招手唤她,奶娘连忙把她放到床边,小雪看着贤说:”二娘,你病了吗?”贤笑着用手摸她的头说:”没有,二娘没有病.”太太逗她说:”小雪,二娘就要给你生一个小弟弟,你喜不喜欢啊?”小雪不解的说:”小弟弟是什么啊,可以跟我玩吗?”太太笑着说:”当然可以了,小弟弟就是比你还要小的小孩子,你就是姐姐,以后还要带着弟弟玩,还要照顾他,不能欺负他知道吗?”小雪点头说:”我知道了,我要带弟弟玩.弟弟现在在哪里啊?”太太说:”弟弟啊,现在还在你二娘肚子里呢.”小雪听了,惊讶的瞧着贤的肚子,又小心的用手摸摸,满脸好奇和不解,又问:”只有二娘肚子里有弟弟吗? 奶奶有没有,姨娘呢?我想多要几个陪我玩.”贤噗哧一笑,太太哭笑不得的说:”真真是孩子话,笑死人了.”大家也都笑起来,雅琴站在一旁红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大家也没有多注意.过了不到一个月,逍荣就从杭州赶了回来.话说小别胜新婚,况且逍荣还一直惦记着她,愈加怜爱疼宠到骨子里.本来丫头婆子们伺候着,她诸事不用操心,逍荣回来更时时陪着她,甚至喂她喝药吃饭,偶尔发现他用深情疼惜不舍的目光注视着她,被她发觉,他就走过来轻轻的搂住她,她闭着眼睛,感受着这温暖而安全的怀抱,心软软得好像要化掉.起初她并不懂得孩子意味着什么,更多得是觉得身体不舒服,现在怀孕的反应渐渐没有了,她却感觉到一个小生命在自己腹中慢慢形成,她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好像可以看到它蜷缩着身子呼呼酣睡,有时候它醒了伸展一下小胳膊小腿,好像在跟自己打招呼一样,轻轻的并不很痛.她每天都跟他说孩子这样那样的,有时候还自己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一本正经的让他忍不住觉得好笑.他轻轻的环抱住她,心里叹口气,默默的说,孩子,你听得到爹爹的心吗? 你要乖乖的知道吗?也要保佑你娘好好的,知道吗?因为你们两个,我舍不得失去任何一个.天一天天转凉,贤的身子也越来越重了.因为太太和逍荣换着花样给她进补,本以为生来就不胖的她也变得丰满许多,而且冬天来了,衣服加的多,她开始抱怨自己都走不动了.逍荣哄她说:”你现在不方便,乖乖的呆在家里就好了.”贤嘟着嘴说:”我现在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都变成小猪了.”逍荣好笑的说:”哪有像你这么美的小猪啊? 就算是,你现在也应该是猪妈妈.”贤一听却垮下脸来,说:”那你是说我现在像母猪拉,是不是嫌弃我又胖又丑?”逍荣一听头变两个大,难怪别人说怀孕的女人脸说变就变,连忙解释说:”小雨,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在我心中都是最美的你知道吗?”而且你现在是我孩子的娘亲,我怎么会嫌弃你?”贤撇他一眼,忍不住笑出来:”傻瓜,我是故意吓你的.”逍荣笑着摇摇头,却又认真的说:”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管有没有孩子,你在我心中都是最重要的.”没想到贤却不领情的说:”不要,孩子也一样重要,你心中不能只有我,我也一样.你和孩子都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逍荣听了不说话,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肚子上,这是他即将出生的亲骨肉,可是他却没来由的有了一丝嫉妒,为他以后不能独占她的心.他暗笑自己的心思,悄悄的说,小子,我还是更爱你的娘亲,她也一样,不信等着瞧吧.难得冬日里的好天气,看着外面阳光洒落,贤让小兰扶着她出去晒晒太阳,在园子里转转,温暖宜人,满园的梅树都长出了花蕾,星星点点的花骨朵煞是娇嫩.她折了几枝含苞待放的想要给太太送去,正好也有这些日子没去给太太请安了.太太见她进来,连忙吩咐人过去搀扶,说:”哎呀,你现在不方便,叫你不要到处跑,现在又巴巴的过来干什么?”下人们早准备了软椅,又垫上厚厚的毯子,扶她坐下.贤笑着说:”娘,我不要紧,您不要担心.我是看这梅花快要开了,折几枝过来给您插瓶,您让人用水养着,过两天就全开了.”太太高兴的说:”好好,这第一场梅花就要开在咱们这屋里了,现在就闻得到一股清香了.”早有人接过去,插在一个高身细腰美人花瓶里. ------------ 第九十四章 选择 坐在太太身边的小雪,一溜烟跑到贤身边,仰头叫着”二娘”,一边伸出双手示意要抱,奶娘急得连忙上前拉住她说:”我的好小姐,可千万别胡闹.”小雪却不依,大声叫着”二娘”,贤连忙伸手拉住她,说:”没关系的.”她把小雪抱起来,放在她身边坐着,又用手搂着她.小雪用小手紧紧抱住她,又回头得意的看她奶娘,撒娇的说:”二娘,你怎么这么久都不陪小雪玩,你是不是不要小雪了?”贤连忙摇头说:”当然不是,小雪这么乖,二娘喜欢小雪,怎么会不要你?”小雪听了却仍然不相信,委屈的说:”可是她们都说,二娘和爹爹有了小弟弟,就不喜欢小雪了.”一张小脸快要哭出来.太太听了不高兴的说:”小雪,你听谁说这些话了?”小雪回头瞧瞧太太,又打量一下雅琴,瘪着嘴不敢说.贤心里叹口气,轻轻的把她抱过来,温柔的说:”小雪,你是爹爹的乖女儿,他怎么会不喜欢你,更不会不要你,二娘也一样.你和小宝宝一样,都是二娘心中的宝贝.而且小雪是最乖最漂亮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小雪听了这才高兴的笑起来,又好奇的摸着贤的肚子问:”弟弟就在肚子里面吗? 他怎么还不出来啊?”贤笑着把她的小脑袋趴在肚子上,小雪一脸惊讶的说:”小弟弟在说话呢,他在跟我说话哦.”她还一本正经的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叽里咕噜的大家都听不明白.逍荣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小雪整个人趴在贤的肚子上,他的心猛地漏跳了半拍,待到反应过来已经冲到贤的身边,一把抱起小雪,脸色白的吓人,小雪被吓得呆住了,被塞到奶娘怀里才哇哇大哭起来,逍荣铁青着脸对奶娘说:”你怎么看的孩子,让她到处乱跑,还要你干什么?”奶娘讷讷的说:”少爷,不是我….”贤连忙拉过他说:”你怎么了? 不关奶娘的事.别吓着小孩子.”逍荣握住她的手,关切的说:”小雨,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贤连忙摇头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一旁雅琴抱过哭个不停的小雪,冷冷的说:”表哥尽管放心,小雪还是个小孩子,不会把你的宝贝儿子怎么样的.”逍荣听了脸色一顿,却没有回头,扶起贤,对太太说:”娘,我先带小雨回去了.”说着头也不回的扶着她回梅园去.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贤虽然觉得他过于紧张自己,可是看着他皱紧的眉头,心里也有隐隐的不安,不由伸出双手反握住他,想给他一些安慰.傍晚便起了风,天色阴沉,夜里竟然下起了雪.第二天逍荣叮嘱了她好几遍,让她不要出门,才不放心的走了.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染白了大地,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雪.她看着有人走进院子里来,竟然是雅琴抱着小雪,她连忙站起来到门口迎接她们.小雪老远就喊着”二娘”,她手里还抱着一只肥胖的白猫,正是贤送给她的那只.雅琴微微笑着说:”小雪见下雪了,硬要来你这玩,所以我就抱她过来了.没有打扰你吧?”贤连忙说:”没有,没有.我也想她过来玩呢.”她又有些犹豫的说:”昨天,逍荣不是有意对小雪发脾气,他只是…”雅琴却抢着说:”这关我什么事情,做爹爹的管教子女也是应该的.”贤愣住,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声说:”可是…”雅琴却转过头去,唤着”小雪”.小雪满屋子的抓着她那只白猫,连声叫着”雪儿,不要跑.”雅琴过去帮她抓住了.她抱着跑过来说:”二娘,我们出去玩雪好不好?”贤想起去年跟她一起玩雪的情景,可是现在自己是不能去的,只好说:”小雪,你乖乖的,跟猫猫一起去玩,二娘给你准备好吃的好不好?”小雪答应着,抱着她的白猫出去,那猫挣扎一下就冲到雪地里去了,小雪尖叫着追出去,雅琴只在后面跟着她.那猫也许是畏寒怕冷,不时跑到屋里来,小雪和雅琴也赶着追进来,几番进进出出,带进来的雪都把屋里的地板弄得湿漉漉的.小兰看到了有些担心的说:”少奶奶,我叫人来打扫一下吧?”贤拦住她说:”不忙,你先去准备一些点心热茶,待会小姐玩累了要吃的.”小兰答应着去了.贤在屋子里坐着,突然听到外面小雪的哭声,她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可是没有看见小雪的影子,她有些担心是不是摔着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到雪地里去看看,突然一个白影从旁边窜过来,砰的一声撞在她脚上,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魂好像都飞走了,脚下一滑,竟怎么也站不住,,重重的摔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痛还是紧张,竟然叫不出声音来,只本能的用手抱住肚子.小兰看见她躺在地上,吓得失手打落盘子,大声惊叫着.大家连忙去把她抬起来,地上染红的鲜血让人触目惊心.贤这才清醒过来,抓住小兰的说,说:”孩子,孩子怎么样? 一定要救他.”小兰含着泪说:”少奶奶,您不要担心,大夫马上就要来了.”她疼得不断吸气,只不断重复着说:”孩子,一定要救孩子,救他…”逍荣和大夫同时冲进屋里来,看样子是他一路拉着大夫来的.气喘吁吁的大夫连忙给她诊视,逍荣红着眼圈,扑到床边,连声唤着:”小雨,我在这里,你一定要好好的,你听到没有?”贤听到了,想要给他一个逍荣,安慰他自己很好,可是却没有力气.一会儿大夫擦着额头的汗,说:”不行了,快去请个产婆来,羊水都破了.”太太听了,连忙叫人赶紧去请产婆来,又吩咐人快去烧水.逍荣却急得心神不宁,一把拉住大夫说:”大夫,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她.”大夫无奈的说:”我又不是产婆,我能怎么样,还是赶紧去请产婆吧,晚了就来不及了.”逍荣一听来不及了,心里好像被扎了一刀,哀求说:”大夫,求你救救她,她还在流血…”太太流着眼泪过来拉住他说:”逍荣,你不要担心,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产婆马上就来了.”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他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哑着嗓子说:”小雨,你一定要坚持住,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你还记得吗?”她缓缓睁开眼睛,喃喃的说:”救孩子,一定要救他.” ------------ 第九十五章 失去 一会儿产婆被人拉着敢过来,她看见这满地的血也吓了一跳,连忙把人都赶出去,逍荣怎么也不肯出去,产婆急得说:”我的大少爷,这里不是你一个大男人呆的地方,赶快出去吧,耽误了时间就来不及了.”几个下人连忙拉他出去,他只好在门外焦急的等待着,一分一秒都如同煎熬.不一会,产婆又冲出来,挥舞着满是血的双手,慌张着说:”孩子是早产,少奶奶又失血过多,怕是只能保一个了,要大人还是要孩子?”逍荣血红着双眼,一把纠过产婆的衣领,大吼:”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你听到没有?!”老爷和太太看着他,不敢说话,只叹气.产婆吓得连声说:”是,是.”又赶紧冲进去关上了门. 猛然间听到贤一声惊叫,逍荣冲过去大力拍着门,喊着”放我进去,小雨,你怎么了?”可是门依然关的紧紧的.她每一声惊叫就好像一把刀插在他心上,那里痛得鲜血淋漓,可是他却哭不出来,他眼睛里好像在冒火,他坚持着一定不能放弃,也许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可是他不能认输,.过了许久,她渐渐不叫了,里面静得让他的心更加慌乱,他趴在门上仔细的听着等着,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门终于开了,他踉跄着冲进去.产婆抱着一个布团,惋惜的对他说:”孩子已经七八个月了,都已经成形了,还是个男孩,少爷要不要看看?”他顿住,看了产婆手里一眼,却又摇摇头,走到床边去.跟在后面的太太接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掉了泪,叹息着把布团交给下人去安排. 贤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凌乱得头发湿漉漉得粘在脸上,表情却很安详,好像睡过去了一般.逍荣蹲在床边,静静得看着她,却不敢伸手去碰她.产婆在一旁说:”少奶奶太虚弱了,受了这么大得罪,一时昏过去了,少爷不用担心.”他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自己却没有察觉,伸手去把她脸上的发丝拨开,又把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暖着,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老天爷,这次我终于没有输.” 她整整一天都没有醒,逍荣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大夫来看过开了药,他亲手喂她,只是药汁大多从嘴角流出来,他不忍心这样灌她,自己喝下一口,对着她的嘴度给她,看着她自然的咽下去却没有一丝反应,不由的叹口气.喝完了药,看她微微皱着眉头,是觉得苦吗?可是却还是不肯醒来.他有些无奈又欣慰的看着她,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好像只是在安睡而已.从来没有这样整天陪着她照顾她,他事事亲历亲为,不肯假手他人,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非常满足. “表哥.”雅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他回头去看她,她的眼睛红通通的,却还是瞪着他说:”你为什么不骂我?你明明知道是我.”逍荣把手指放在嘴前,示意她小声,又回头看看贤,她正睡得正沉,站起来走出屋去,雅琴也跟着出去.逍荣没有看她,静静的站着不说话.雅琴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嘶哑着嗓子说:”是我故意撞了她,你明明知道,你要骂我打我都可以.”逍荣看她一眼,皱着眉头说:”我不知道.”雅琴说:”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是不是很恨我?你可以去报官抓我.”逍荣摇摇头说:”我不恨你,因为我说过,我把你当作自己亲妹妹一样.可是我很痛心你做这样的事,你是一个好女孩,为什么变成这样?”雅琴痛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我恨我自己.我是杀人凶手.”逍荣冷冷的看着她,心里既痛也恨,还有无奈和怜惜,许久才平静下来,说:”雅琴,忘了这一切吧,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说完转身进了屋.他在窗口看着她走远了,暗暗叹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他?他走到床边去,看着贤还是像刚才一样安静的睡着,心里突然觉得不应该怪老天,只要她还在身边,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轻轻的吻着她的手指,喃喃的说:”小雨,你怎么还不醒?不要睡了好不好?:” 第二天贤就醒了,可是却让他更加担心,她什么也没有问,就好像已经知道一切,可是却不哭不闹,好像魂还没醒过来一样,整日只呆呆的躺着,话也不说,逍荣喂她才喝几口汤.逍荣急得没有办法,可是大夫只说她身子弱,没说得了什么病,他只好每天陪着她,不停的跟她说话,可是往往说十句也没有一个回应.他握着她的手,连连唤道:”小雨,小雨.”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轻轻应道:”嗯.”好像刚刚听到一样,无神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逍荣心痛的一把抱住她,说:”小雨,你要哭就哭出来吧,不要这样子.”贤微微叹息一声,轻轻的说:”我没事.”一会儿却又恍惚走神得让他无可奈何. 这几天雪越下越大,夜里窗外仍然亮如白昼.逍荣突然从梦中醒来,听见贤悄悄的哭声,她闭着眼睛,眼泪不停的从眼角滑落,小声的啜泣着,他连忙把她搂在怀里安慰着,还以为她在做梦.许久听到贤悄声说:”我要去杭州.”逍荣连忙说:”好,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小雨,你不要哭了好不好?”贤却哭得更厉害,说:”不,我现在就要去.孩子已经去了,你知道吗?我怕他迷路,他在梦里找我.”逍荣听了也忍不住流出眼泪,紧紧的抱着她说:”好,好,我们明天就去.”她听了边哭边说:”我给他说过去杭州的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还是我说错了?他那么小,一定会迷路的.”逍荣听了心痛如绞,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着她不停的边哭边说,也许只有这样她才会好受一些. ------------ 第九十五章 离开 第二天,不顾老爷太太反对,逍荣逍荣安排了一辆豪华马车,执意带贤一起去杭州.车外一片白雪茫茫.车里却是温暖舒适,贤静静的睡着,浑然不觉已经上路.等她醒了,已经出城几十里.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兴趣打开窗户看看外面的路.逍荣却时时到车外去看看,又进来给她讲外面的情景,偶尔也打开窗户要她看看.雪渐渐的少了,离北方也越来越远.过了十几天,他们终于到了杭州城. 这是一个阴冷的天气,车外正下着细雨.逍荣本来想先到铺子里去住下,可是贤却说要去雷峰塔.他不知道她这么着急是为什么,也只好随她的意,让马车先去雷峰塔.不久车夫就说到了,逍荣回头看她,却发现她一脸犹豫和害怕,心里纳闷,却还是扶她下车.雷峰塔就在眼前,贤怔怔的看着那高耸的塔,喃喃的说:”为什么?”眼泪却扑簌簌的落下来,逍荣担心的说:”小雨,你怎么哭了?还要不要进去看?”她扑在塔怀里,更是号啕大哭,直让他没了主意,连忙把她抱进车里去.等到她哭了半天,终于停下来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个让逍荣哭笑不得的故事,原来她看戏里白蛇被镇在雷峰塔下,二十年后她的儿子中了状元,请了圣旨来劈塔救母,才让白蛇修成正果.可是眼前这雷峰塔却是安然耸立,才忍不住痛哭起来.逍荣看着仍然不停流泪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是入戏太深,还是故意入戏?其实他也想跟她一起大哭一场. 过了几天,逍荣见她心情平复许多,问她说:”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下雪了.”他撑着油纸伞,扶着她在雪中慢慢走着,雪下得不大,落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很快就化成了水.他们在小巷里穿行,脚下穿着木屐,清脆的敲打着石板,贤的心情也变得轻盈许多.逍荣带着她讲一个个小巷的名字,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出现在雷峰塔前,她顿住疑惑的看看逍荣,他征询的说:”进去看看吧.”她虽然不情愿,可还是被他拉进去.眼前的大殿跟一般的寺院也没有什么两样,天气不好,这里也没什么香客.他们看着那些佛像,并不想进香拜佛.守殿的和尚看见了他们,拿着一个钵盂过来跟他们念佛,说:”本寺年久失修,正在集资重建,望两位施主能够施舍公德,阿弥陀佛.”贤听了有些不悦的说:”倒就倒了,干吗还要重建?”和尚听了大吃一惊,连忙说:”罪过罪过,施主哪里话,重建本寺乃是一件大公德.”贤不听他说,转身走开,逍荣看了心中暗笑,连忙拿出一锭银子来放进和尚的钵盂里,小声说:”师傅莫怪.”和尚看了摇摇头,满意的走开.本来他们还想到塔顶去看看,可是有小和尚拦住他们,说楼梯不稳,不让人随便上去,他们只好作罢. 出得塔来,贤有些闷闷不乐.逍荣扶住她,回望塔身说:”近千年来,这雷峰塔也是修了倒,倒了修,不知道重建了多少次,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若真有白蛇,恐怕也是早已修炼成仙,逃出升天了.”贤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着,也回头去看着这雷峰塔.逍荣搂着她说:”看了雷峰塔,我们再去西湖走走好不好?” 他们沿着苏堤白堤走着,一路上也碰到一些同样雪中赏湖的人.雪中的西湖好像笼罩在烟雾中一样,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远处的湖水.路边的湖面上因为有雪飘落,不时涣着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愈发显得平静无波.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座小桥上,逍荣停下来,低头望着她说:”这就是断桥.”贤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似乎平平无奇的小桥,一时不敢相信.逍荣突然说:”小雨,你累了吗?在这里站着休息一下.”说着就把伞塞到她手里,自己却跑出去.贤连忙问道:”你去哪里?”逍荣好像并不担心下着雪,一边跑,一边回头说:”你站着,等会再过来.”贤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会儿就看不见他的人影了,连忙跟着走过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他正站在桥的另一边,贤怔怔的停住,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好像过了许久,他才终于走到她的伞下,伸手握住她撑伞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悄声说:”娘子,原来你在这里,教我找得好苦.”贤呆呆得看着他被雪淋湿的脸,眨眨眼睛,好像也被什么朦住了眼,是热热的水汽盈满了她的眼眶. 逍荣怜惜的擦掉她眼角的泪,柔声说:”小雨,我说过,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也许你迷路了,但是也不要害怕,乖乖的等着,因为我会来找你,你知道吗?”贤拼命点着头,眼泪纷纷洒落下来.是的,她知道,也一直相信,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有多伤心多害怕,只要想起他,心里就会有万分的勇气和信心,她从来只知道自己对他的爱,这一刻才体会到同样的来自他的爱,这份笃定和执着足以让她相信一切,无怨无悔. 逍荣顿住,好像在回想自己走过的山山水水,又说道:”最难忘的是有一次去蜀中,天府之国的种种风貌固然很美,返回的时候坐船顺江直下,峡谷中的江水险峻无比,各种湍流险滩,让船好像有时如入云端,有时坠入谷底.虽然很险,可是两岸的群山其美无比,各种险峰在眼前飘过,正是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后来船到了湖北,两江交汇的地方,我们在黄鹤楼上岸,登上楼顶再看江景,恍然觉得白云悠悠,已过千载.”贤听他说着,自己好像身临其境,仿佛神游天地间. 新年里,亲戚朋友们来的是应接不暇,大家因为知道逍荣受伤了,都要来探视一番,打扰的逍荣不得安宁.贤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出去接待,让客人们能够表示心意,不至于非要进梅园来烦逍荣.一天下来,累的晕头转向,再加上守岁没有休息,脸色更加苍白了.[连载中,敬请关注...本书由1kanshu(ap.)正版提供,请支持正版] 【快速评论】 确定 .. ------------ 第九十六章 失踪 清雪到底去了哪儿这真是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題林府虽然高门深院占地广阔但是并沒有什么秘密或者危险之地各处更都有仆人照管若说她去了哪里肯定会有人看到她平日除了住在竹韵轩最常去的也就是寿菊园但是都沒有见着人连二老爷一家之前住的外园都派人去问了说沒有看到小姐 林太太听说孙女不见了当下也急得不行派去前厅各院的人都來回报说沒有见到人她反倒冷静了下來心想既然沒有出门那该是躲在哪处不肯出來见人了小孩子一时调皮也是有的只让人细细去搜找就是了 所有人中最着急担心的莫过于贤和雅琴一方是因为与孩子情深意切另一方则是深感自责不知所措 贤身子不便只能呆在屋里等着下人回报消息雅琴先來这边吵嚷了一会又亲自带着人满府里找后來实在沒法又怒气冲冲的折返百梅园质问贤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清雪一个人不见了 贤思索半天想到这与自己也不得不说有些责任便将清雪不见之前的情形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皱眉道:“雪儿大概是以为砸伤了我害怕受责备所以才躲了起來其实我也沒什么大碍只是当时因为腹痛她们扶我回房休息就沒人陪着她一眨眼就不见了人” 雅琴未想到是因为这回事可是孩子一时无心之失在她看來并无过错不由的继续质问道:“那你是不是责骂了她呢不然她怎么会害怕她不懂事又不是故意的” 贤还未及申辩小兰已经急道:“当然沒有少奶奶当时肚子已经痛了哪里顾得上骂小姐小姐就是自己闯了祸害怕而已都怪我因为太着急少奶奶沒有想过要看着小姐” 雅琴不满意的咬唇揣度了一会又问:“那你们园里其他人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其他人都是死的吗” 这话说得难听可是贤也沒有立场生气不由的转头看了一眼白芷白薇两姐妹雅琴立刻就问道:“你们两个小丫头不是一直陪小姐玩的吗怎么都看不住人” 白芷连忙躬身道:“少奶奶不舒服我和妹妹都很担心就进屋去帮忙了等到我们再出來找人小姐就不见了” “是呀是呀”白薇也嚷道:“少奶奶还吩咐我们赶快去竹韵轩看小姐是不是回去了我才跑过去的还沒过多久呢也沒看到人” 说來真是一时疏忽不应该怪责到谁头上雅琴纵然生气万分可是也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冬天天黑得早屋外暮色昏沉还不时听到府里下人们找人的声音谁也沒有心情吃晚饭梅香偷偷來禀报小厨房已经准备好了请少奶奶多少吃些贤只摆手让她下去小兰虽然担心她的身子眼下也不好劝说 雅琴再也坐不住站起來跺跺脚恨恨的说:“雪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总是脱不了干系的”她瞥了一眼贤突出的肚子又道:“就算你再生一个孩子也抵不了清雪一丝一毫” 贤也站了起來沉稳的说:“若清雪真不在府里我们该多派人手出去找总能找得回來的”雅琴一时口不择言她并沒放在心上不管怎样孩子是最重要的至于责任她也不会逃避 雅琴生气也沒有一个回应忍不住拔脚要走贤忙道:“我跟你一起去找吧清雪要是真的躲起來了恐怕还得我在场她才肯出來” 旁边小兰一脸担心外面下雪路滑她不放心让贤出门贤只用眼角瞥了她一下她已知趣的闭嘴雅琴不置可否只顾自己走在前面贤扶着小兰的胳膊慢慢的落后一段跟着她走出百梅园 雪已停了半日下人们在路当中扫出半条路面积雪都厚厚的堆在两边贤走得很小心眼睛一直盯着路面偶尔抬头看看前方雅琴的方向她径直往寿菊园走这会子想必找人的也该回來向太太禀报了 清雪在百梅园住的第一个晚上几乎哭闹了半宿贤也因为一直哄她而沒有安睡刚刚天亮小兰就被敲门声吵醒起來一看竟然是雅琴亲自上门來了 雅琴看似也沒有睡好脸色难掩倦意和苍白小兰惊讶的问道:“表小姐怎么这么早过來是來接清雪小姐的吗” 她点了点头略无笑意边往屋里走边说:“雪儿晚上睡得好吗我怕她不习惯所以早点过來了” 小兰心念一转便沒有说实话:“少奶奶陪着小姐一起睡又讲故事哄她入眠您且放心吧小姐正睡得香呢” 雅琴站在屋内四处打量了一下并无落座的意思又回头看着小兰道:“你去禀报一声我來接清雪回去若你们少奶奶还沒醒就不用打扰她只将小姐抱出來吧” 哪用得着这么着急小兰心里暗道不过还是点头答应进房去了 贤和清雪都安安静静的睡着并头躺在一起不似母女倒更像亲姐妹小兰先推了推贤的肩膀见她醒來才小声说:“雅琴小姐在外面她说要接雪儿回去” 贤闻言立刻清醒了她看雅琴这般紧张而昨晚清雪也一直喊着姨娘不禁感叹她们胜似母女的感情因此她也沒有太多想法转身就轻轻拍着清雪的身子将她从梦中唤醒 “姨娘……”清雪朦朦胧胧中就习惯性的喊了一声 贤温柔的梳拢她面庞上散乱的头发笑道:“姨娘在外面等着你呢雪儿要不要快点起床去见她” 清雪一咕噜就爬了起來连小兰给她穿衣服都顾不得就已经扯开嗓子连连喊道:“姨娘姨娘” 贤自己起身穿好衣服便示意小兰将清雪抱出去雅琴在外面等了一会一直努力保持平静不过看到清雪向自己跑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名门闺秀 最新章节第九十六章 失踪 网址: ------------ 第九十七章 疯狂 雅琴呆呆的似乎还在想什么,贤只有吩咐小兰去再叫几个人来搜查兰香馆,小兰不大放心的说:“少奶奶,这雪地路滑,我不在您怎么办?还是我先送您去太太那边,再让太太派人也一样。” 贤催促道:“快去,别管我了,我又不乱走,不会有事的。”小兰只好走了,剩下贤和雅琴站在路口雪地上。 “不如你先过去看看吧?”见雅琴始终面色如雪,一言不发,贤忍不住问道。 雅琴转头望着她,眼神晦暗莫名,突然开口道:“为什么总是你?姐姐不在了,我只想清雪好好的,你又将她弄丢了?!” 贤心知自己的责任不可推卸,虽然觉得她说话刺耳,也只好皱眉不理会,半响又说:“你若不去看,那我就自己先进去找找再说,清雪她不会找不到的,你别着急!” 她自顾自的往兰香馆走去,因为地上有积雪,每走一步都留下浅浅的脚印,犹如梅花落雪。雅琴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突然透出深深的恨意,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赶到她前面去,大声说道:“你站住,你不能进兰香馆!” 兰香馆的大门紧闭,屋檐下厚厚的积雪掩盖着往日的热闹与悲凉。贤静静的站在门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雅琴脸上悲愤的神情,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甚至好像是一个闯了大祸的罪人。 贤越过雅琴的身影看着不远处的兰香馆,才终于想到,嫁入林府快一年了,她还从未踏入过这里。没有人带她来过,甚至她自己也不知不觉的回避着这里的一切。 不久前,这里举行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法会,*的佛号吟诵声日日从这里传出,她只静静的呆在百梅园,抄写经文,默默祷告。孩子的到来更让她心怀感恩,每日沉静在幸福之中,甚至忘记了这个特殊地方的存在。 “你不能进兰香馆,听到了吗?”雅琴恨恨的看着贤,突然又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说道:“表哥也从来没有带你来过这里不是吗?这里是他从小到大住过最久的地方,也是他和我姐姐共同生活的地方,不管你再怎么厉害,你终究晚了一步。所以你最好不要进去,以免破坏这里的美好回忆!” 贤再也不能当做听而不闻,人心总是肉做的,更何况这般*裸的直刺心脏的利剑,她冷冷的斜眼瞟了瞟雅琴,突然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翘,字字清晰的问道:“若果真是先来后到,亲疏有别,为何表妹占尽先机却始终不能得偿所愿呢?” “你!你!!”雅琴气得脸色涨红,快要说不出话来。贤虽对她往日种种无理心有不满,兼有些许酸涩怨愤她的纠缠不清,可是看她这副模样又觉得可怜可悯,遂转头说道:“你若真念姐情深,往后可以搬来这里住,我自不会随便打扰。今日只为找寻小雪要紧,这处园子一定得认真搜一搜。” 她说完便要绕过雅琴继续往前走,眼见着将要伸手推开兰香馆的大门,雅琴随之快步冲上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嚷道:“你别走,你不能进去,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贤被她推搡得站立不稳,霎时提心吊胆的叫道:“雅琴,你放手,不要推我……”她口里叫她放手,可还是不自觉的反手拉住雅琴的衣袖,紧张不已。 雅琴仿佛失去了理智,紧紧抓着她的衣领,不断摇晃着,甚至口吐咒骂之语,完全忘记了她这段日子以来的收敛,只尽情的宣泄着长久的压抑和怨恨。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是谁脚下一滑,两个穿着绣花鞋的女人同时往前摔倒,那一刻犹如天地变色,贤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四周的雪光耀花了眼,原本阴沉的天空仿佛一下子炸开了,排山倒海向她压来。 那一刻,她被深深的恐惧扼住了咽喉,除了本能反应用双手护住肚子,几乎没有其他感觉,甚至没有疼痛感。原本喋喋不休的雅琴,在一声尖叫之后也突然没了声音。 身下是厚厚的积雪,甚至给人一种软绵绵的错觉。在那漫长的一瞬间之后,贤猛然感觉到一阵绞痛袭来,她抱着肚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冬日里穿着的丝绵袍子原本也是米白似雪的颜色,只见那下摆之上渐渐浸润出一团刺眼的红色,仿佛火舌席卷一般迅速扩大,很快了就染红了半幅裙摆。 “救命……救我的……孩子……”贤终于*出声,无助的求救着。雅琴随着她扑倒在地,仿佛被一个圆鼓鼓突起的东西挡了一下,然后跌坐在一旁。也许在摔倒那一刻她也曾下意识的担心过,可是现在看到眼前不断蔓延的红色,她突然又觉得一种痛快的发泄,她死死的盯着不断蠕动的女人,眼睛里也快要变成血红色,她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似乎陷入了一种迷幻的疯狂想象之中。 贤除了难忍的疼痛之外,还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身体里不断泛起,那不是身下冰冷的积雪浸湿了衣服,而是一股生命不断流失的寒冷,血管里温热的血液流出来,很快就变得跟冰雪一般的温度,更多的是恐惧,让她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我的……孩子……荣……”她不断*着,声音开始越来越微弱。一阵北风吹过,原本已经停了的雪花又纷纷扬扬飞舞起来,点点散落在雪地里一躺一坐两个女子身上。 雅琴仿佛被这刺骨的北风吹醒了,她抬头看着仍然紧闭的兰香馆大门,曾经鲜红的彩漆呈现龟裂的暗淡的花纹。耳边不断痛苦*的声音让她想起姐姐难产那日的情形,她一时害怕得瑟瑟发抖起来,捂着耳朵尖声叫道:“啊——” 小兰正带着人走到路口,突然听到这声响,心里吓了一跳,不顾雪天路滑拔腿就跑了过来,她身后还有好几个下人,还没反应过来,也没头没脑的跟着跑,连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少奶奶!”小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她看清躺在地上的正是贤的时候,声音都颤抖了:“您没事吧?这是怎么了?”她扑倒在她身边,其他人也都大吃一惊,赶紧过来帮忙抬人。 贤艰难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无限的凄楚悲哀几乎震住了小兰。小兰来不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光看那一大滩血迹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她一边让人立刻去请胡大夫,一边命人抬着少奶奶回百梅园。 整个过程中雅琴再没有一点动静,仿佛刚才那一声尖叫已经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只是呆呆的坐在雪地里,似乎身边慌乱的一切与她毫无干系。 小兰一边嚷嚷着要人小心抬着少奶奶,一边回神看了一眼雅琴,可是白雪之中那鲜红的血迹更加刺眼,她心头乱糟糟的,终于没有上前去多过问一句,只是带着人匆匆走了。 那些百梅园的下人们一心也只顾着自己主子,落在后面的一个小丫头好心想要搀雅琴起来,喊了两声“表小姐”都无回应,眼看自己园里的人都去得远了,慌得丢下她也跟着赶上去。 整个林府都闹壤起来,不远处的路口一拨一拨人赶到百梅园去,却无人注意到这边雪地里仍然呆坐的雅琴。她也似乎对外界置若罔闻,直愣愣的盯着眼前那摊血迹,直到雪越下越大,那一片赤红渐渐化成了淡淡桃红,最后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