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引子 我从来没有预想过自己将会如何死去,因为感觉这一切尚且遥远而我本身又年龄尚小,所以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我不免感到巨大的遗憾。我想我还不能亲自为我父皇碾磨代笔分担国事,我还没有好好学习过母后教予我的女红,可是我就要死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那正是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大好时节,我却要单赴黄泉,老天爷待我实在不怎么好。这么想起来,我竟然可怜起自己。 母后在我八岁那年因为后宫嫔妃的陷害失去了可人的容颜,父皇便在都城外建了一座府邸,供我母后隐居于此。我本是一心想要跟随母后搬出皇城的,无奈母后不准,我只得一人住在皇城母后的别院中,鲜少有见父皇的机会。 因我生性顽劣,在母后搬出皇城不久,父皇便将我委托给一位大师,初见此人时,他全无得道高人的半点气质,我本以为最起码也要来个衣袂飘飘的出场姿态,没想到就被师父穿着平淡外加扔在人堆里就消失不见的大众脸给蒙混过关了。 我记得父皇说对我,慕青,你跟着海梦师父好生学习。 那一年,我九岁。在母后隐居的第二年冬天跟随海梦师父上山去了。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生在帝王家,并不完全像大家看到的一样好,我小小年纪,便要面对许多问题。即便不想参与到勾心斗角的宫斗中去,有些事情,却还是避免不了。就像面前这些乱臣贼子想要取我性命威胁我父皇割地一样。 时今不过两载光阴,我跟随师父修道,还没有让父皇看过成效,就这样一命呜呼心中实在不甘,可我一介女流怎抵得过眼前数十位黑衣人的身手,我瞬间就开始无限忏悔起在山中习剑时的不用功。 就在我万念俱灰等待敌剑封喉的刹那,只听众黑衣人均发出一阵惨叫,我迟迟不敢将眼睛睁开,直到一个声线明朗的男子开口说:“姑娘,你可曾受伤?” 我凭声音断定此人定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于是欢快的睁开眼却发现来人带着一面银质面具,不但他是如此,他身后的随从也无一例外是这副打扮。我撅着嘴表示不悦,大师兄常说我早熟,没事就想着碰见一位家世好人品好的公子一见钟情互许终身什么的,可是作为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后续工作便无法展开了。 见我久未应答,他便将手在我眼前晃晃:“莫不是吓傻了。” 我应他:“我觉得你如果戴马头面具的话,兴许会达到这个效果。” 他笑的时候露出白灿灿的牙齿,唇红齿白的问我:“姑娘伤到哪里没有?” 我冲他甩动四肢,以示健全。“多谢公子舍命相救,小女感激不敬。只是你好像受伤了……”我指着他的肩膀道。 他将一截箭柄从左肩上拔下,随手扔在地上:“姑娘不必介怀,在下是习武之人,这等小伤伤不得我。恕在下赶路,不能将姑娘送回家中。” “我有名字的,你可以叫我青儿。” 他闻言微楞一下,随即颔首,又四周看了一番,说:“那青儿姑娘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免得再有歹人伤害姑娘。” “公子如何称呼?”我见他行色匆匆就要上马,便脱口而出。 “在下景烟。” ――引子 ------------ 第一章 抢婚 第一章 抢婚 在我匆匆的公主生涯中,我本以为我与景烟会是厮守一生的神仙伴侣,可是世事难料,我为他付诸了多年光阴,哪怕是父皇要罢黜我公主的身份,我都没有松口答应,如今却自己向父皇相求将我指婚于司徒空。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坚持就可以改变的。这是我痴恋了景烟多年后得出的心得。 大师兄夸赞我说,颇有些海师父视物皆空的感觉。 “其他的可以视为万般皆空,可是相对于南国,我做不到。”这些年来,我没有如当初向父皇母后允诺的一样替父代执国事,而是来到姜国,历尽万苦寻到了景烟。 待我重归南国之后,才知道父皇母后的飞鸽传书所报的平安全是为了安我的心。南国内外交困,上有姜国虎视眈眈,下有晋国直驱北上,现今只得想出联姻的法子求得邻邦黎国的支援。 我离开皇城数载,这等联姻救国的事本是轮不到我头上的,论姿色,我的姐姐妹妹们有的是倾国倾城的容貌,谈性格,又不知道比我这个冥顽不灵的假小子好了多少倍,可是令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世间存在着太多的因果关系,我当年一锭银子竟然俘获了黎国长公子司徒空的心,这让我觉得甚是不可思议。可是转念想来,当初的那次出手相救,景烟于我大抵是我于司徒空那一锭银子的存在是一样的。 本是与爱情毫无关联的,却被我以情之名义冠名了这许多光阴。 再次见到司徒空,是在我替他解围之后的第四年。我已经认不出他的样子了,他却是在我献舞之后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忘了说,那时我还围着红色的面纱。 “司徒公子怎知道我就是慕青?”他随我来到城楼,我解下面纱问他。 “公主这般称呼可是要拉开你我之间的距离?”他笑说。而我实在不能将四年前的少年与面前的司徒空画个等号,我们之间再不是一锭银子那么简单的关系了,自我向父皇声明我愿嫁与黎国之后,我就知道,那跟姻缘的线,就已经将我拉到了与景烟越来越远的位置。 “你执意要求联姻,难道不怕我已心有所属?” “我怕,我怎么不怕。”他收起刚才的笑,正色道:“可是我深知这是我最后的筹码,我与同等来求婚的人不同,我除了有趁火打劫的嫌疑,还有一颗痴恋了你三载的心。” “你可曾想过,我们本就是要在一起的。”司徒空拉住我的霓裳,将我拥入怀中。我瞬间怔住――我还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美好的情话。我不着痕迹地推开他:“五日之后,我会跟你取道去黎国。” 景烟,我爱了你六年,你却如磐石般不移不动,任我如何韧如丝,也暖不开你的心。而今,另外一个男人对我说,我与他本就是要在一起的。你若也如他一样柔情,我不敢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如此决绝的答应这场联姻。 也许我本就是以此作为借口,逃避你带给我的伤害。却冠以拯救黎民百姓的大赦情怀。 作为南国的公主,我还有五天的时间打点这里的事宜。我去了母后在皇城外的府邸,近些年来,母后一心向佛,吃斋念经,早年她还是用面纱挡住脸的,可是受了佛教的感化,终觉这是欲盖弥彰的做法,便撤去了面纱,连父皇差遣到这里的管事和伺候丫鬟也留了没几个。现在的母后,哪里还有当初在皇城的那个德姬的风韵。 “母后,您还恨吗?”我抚上她的脸,眼眶就噙满了泪水。 “傻孩子,如今母后在这别院中难得清闲,倒觉得是上天恩赐,终不觉旁人亏欠了我,在宫中的勾心斗角,母后是乏了。” “母后,我一定会治好您的脸。”这些年我追随海梦师父学习药理,为的就是有一日还母后容颜。 母后笑笑,她早已将容貌看的比任何事情都要轻了:“青儿,假以时日你就是黎国的太子妃了,你凭心告诉母后,你可是心甘情愿?” “母后,青儿是甘愿的。” “这倒是最好。”母后叹气:“莫说我们南国现在处于危难之中,哪怕国不将国,我与你父皇也是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的。” “我知道,母后,您与父皇都是疼爱青儿的。黎国长公子待我有礼,女子终归是要嫁的,您不是跟我说过,若求得一个如意郎君,便此生无憾了么?” “青儿,你会幸福的!南国百姓也会祝福你。” 从母后的府邸中出来,我竟意外收到了一封快书。那只飞鸽我是再熟悉不过的,我强按捺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打开书信,偌大的白纸只写了两个苍劲有力的字――退婚。 我有一瞬间窒息的错觉,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他只消两个字,就让我对他克制了六个月的思念源源不断的在心底肆意。可是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是那个来去自由爱的轰轰烈烈的慕青了,父皇将我与司徒空的婚事昭告了天下,并赐我惠德公主的封号。我与景烟,只能是回不去的曾经了。 我将书信收好,又上山与海梦师父拜别。 大师兄此时正在打禅,听海师父说,公孙傲这小兔崽子因为对他养了数十年的灵龟动起了歪脑筋,被他打得屁滚尿流连声求饶。 我听罢捧腹大笑:“大师兄想是对灵龟好奇了,想与它耍上一耍呢。” “慕青,你这番远足,为师送你一副锦囊以保平安可好?” “海师父,我就知道你不会叫我空手走的。”我接过师父送我的锦囊:“可是?怎么这般破旧了?” “管他是新是旧,顶的用才是好的。” 我顺从地收好了锦囊,海师父不紧不慢地说:“若有难时,方可打开。” “海师父……” “慕青,待你我师徒再次重逢,定是一番别样的景象啊!” 我没有听从师父的话跟大师兄当面告别,我怕我们会哭成一团,他陪我在姜国混了两年,我们都吃了不少苦,这份患难之交,如若当面辞别怕是我在新婚当日也不得展颜了。 这五日过的倒也风平浪静,我试图让自己忘记景烟的书信,全心陪在父皇身边处理奏折,又连夜为母后织好了一件春衣。南国四季温差不大,春衣已经是尚好的御寒衣物了。 我在灯下临摹父皇的墨笔,司徒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关切地说:“青儿,明日你我大婚,路途虽不长也可有跋涉之苦,你早些睡下吧。” 我轻声答:“还有这几行字,就去睡了。” 他似乎有话要说,欲言又止了一番后终于开口:“青儿,嫁给我,你不快乐么?” “你多虑了,我只是有些许紧张。”这么多年来,突然出现一个将你视若珍宝的男子将要成为你的夫君,任谁,都不能再处之泰然了吧。 “相信我青儿,我会给你幸福。” 我点头:“我一定会很幸福。”即使陪伴在我身边的不是景烟。 海师父一向自称有预见未来的法力,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预见到我会在两国交界处遇到劫匪,想是劫匪穷凶极恶了,竟然劫持联姻的队伍。我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司徒空率领的强将一定能制服他们,而这,也只是我们大婚中的一段小插曲。 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万万没有料想到来人竟是景烟。 他趁两方激战,从我乘坐的轿顶破轿而入,我没有看清来人就慌忙想逃,却被他牵制住双手困在身后,他扯下我的面纱跟盖头,冷眼看着我:“惠德公主,没有收到在下的书信么?” “景烟,我是南国跟黎国的联姻公主,你疯了,你想姜国成为众矢之的吗?”我加大力气想要挣脱他的牵制,却被他困得更紧。 他无所谓的笑笑,身躯却将我逼迫在轿中的角落,连呼吸都成了费力的事。这是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却是在这种境遇。 “如果你想救你母后的脸,最好乖乖闭嘴!”他深知我一直想要医好母后,一句话便起到了打蛇打七寸的关键点上。 我低声斥他:“你又想了什么法子捉弄我,若在平日,倘我信了也无妨,可今日是我大婚,关系的是我国子民,你还是走吧。” 他不依不饶,继续道:“如若我有保你南国跟你母后容颜两全的办法呢?” “那我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激烈的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四面皆奏起笛声的时候,我看见黎军人马纷纷应声倒地,我不知道景烟用的是什么邪术,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在迅速的往下坠落,折翼的鸟儿应该体会过这种没有重心的致命伤害,倒下去之前,我听司徒空说“不要伤害青儿。” 我已然失去了挣脱景烟的力气,只得软软的摊在他怀中,努力集中精力说:“求你……保司徒空性命……” 我不知道景烟是如何把我从南黎两国交界处带回姜国的,其中路途遥远,艰辛可想而知。可是我竟然全然不觉。待醒来,才知晓了后来的事情。 黎国因为在国境内让南国公主丧命,我父皇大发雷霆,几次想要攻打黎国,都被众位大臣劝了下来。想惠德公主乃是为了南国百姓远赴黎国,虽无法结成连理,但求和目的已达到,父皇是位仁君,断不能因为私爱而使百姓陷于水火而不顾。 只是我有些担心父皇与母后不能接受我因祸乱去世的消息,整日跟着茶饭不思,人也日渐消瘦下来。 从此,我只是一个已死的人,再不能有什么奢求了。 ------------ 第二章 寻梦 半年前从姜国皇城走出去的时候,我以为我今生再不会踏入这片土地,而今不过半年,我便又穿上了原来的棉衣坐在这城中,没有了大师兄的陪伴,也不能与他人诉说我的思乡情切。 景烟自我醒来就再没有出现过,我无从跟他考证他那日所说话是否属实,即便是谎话,我如今又能奈他如何?怕是自取其辱罢了。 又一日。我只是吃了两口煎饼便没了食欲。离家这么久,怕是今后再无吃家乡粟米的机会了,在我放下碗筷之时,景烟终于出现了。我想他也是知道终究要面对我的道理,我起身,沉默地冲他作揖却并不问安。 他遣了周围的侍女,坐下来:“慕青,那日我依你,并没有要那司徒空的性命。” “如此,便多谢太子。” “想是你谢早了!”景烟手中把玩着一株灵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需要我拿血液来灌溉这株灵芝,才可救你母后。”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而不语。 他表情有些愠怒:“用不得旁人的血,需是我景烟的才行。” “你怎么才能帮我救我母后?”我再也笑不下去了,只觉得现在的景烟与早前的判若两人。 他不作答,却用右手揽住我的腰肢,逼迫我直视他的眸子:“你说,你是心甘情愿要嫁那黎国公子的?” 我点头:“是我心……”话未说出口,就被景烟用他的唇封住了嘴唇,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欲伸手推开他却被他整个人圈进怀中,我不知道景烟在我们分别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未主动吻过我,可是这吻,像是他在发泄着某种不满。 他终于放开我,我踉跄地倒退了好几步:“我……我还是做大夫……帮你医治百姓来报答你,可好?” 现在的景烟,完全像个陌生人一样,我不由得感到恐慌。甚至不能确定他就是我爱了六年却始终得不到他的心的景烟。 “你医治得了别人,却医治不了自己,你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和你的口是心非。” “我知道我骗了你,可是我没有恶意的。”当初没有跟景烟说明我是南国人,实属迫不得已之举。 “慕青,我不爱你!可是你必须要留在我身边。” 我近日鲜少出这“鸾凤殿”,很多事情都是在侍从口中得知。中间倒是去求过景烟两次,因这灵芝半月就需浇灌。他大抵也是烦了我的,两次都是将血液直接盛在药瓶之中打发了我。我也乐意这样图个清静,只想着他最好派人送了过来,也省的我一趟趟去求了呢。 可是这终究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药还是要自己去寻的。 我换上殿中侍女的衣裳,为的是不想惹人耳目。据我所知,这个时辰景烟是呆在房中批阅奏折的。我端着沏好的茶水走进他的书房,才知道他今日是在同皇太后聊起家常。我自不敢多言,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我是知道些的,自觉上了茶水乖乖地站在一边侍候着。 “烟儿,母后知晓你对那慕容雪是一片情深的,可是你万万不能将她纳为皇妃,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哀家。” “母后,儿臣心中自有定夺,还未曾想过立妃一事。” “烟儿,母后年纪大了,你即位也有些时候了……还是,让母后给你张罗选妃的事如何?” “母后,儿臣爱江山也爱美人,而今国事刚刚安定下来,儿臣实不想将精力放在策立皇妃的事情上。” “也罢也罢!”太后叹口气:“选秀这等事,就算母后为你操持妥当,还要皇上你亲自点头才是啊。” 我站在一旁,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无奈景烟并未下令让侍从回避,我也只好随时斟茶倒水伺候着。那慕容雪我是知道的,想是景烟爱她爱的太深,才不知如何是好吧。 皇太后走了之后,还未等我开口,景烟便道:“怎么,你是来恭喜我的?”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只是低头不看他。很多人很多事,你一旦决定了转身放手,等到再想挽回的时候,已然是错过了。景烟是,慕容雪是,我也是。 “你快要成婚了么?” “没错,但是――”他语锋一转:“你别妄想我会让你走。” “景烟,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变了?”你不爱我,为什么不能放我走呢。 “不明白我为什么去抢婚?”景烟露出耐人寻味的笑,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我道:“你并不爱我。” 他冷哼一声,仿佛我说了一句笑话,他的表情一如刚才,语气却寒如冰霜:“可是我见不得你幸福,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灭了南国,我按兵不动,因为南国百姓没错,错的是你父皇那个昏君。” “景烟,我父皇一直廉政爱民,你怎么能这般诋毁他?” “我倒也想让你诋毁我的父皇,可是我的父皇呢?慕青,这是你们南国欠姜国的。” 这一次的不欢而散,我自然没有讨到母后的解药。如果你们想要问我为何如此相信景烟带来的灵芝能够救我母后的脸,我其实也是不知道的。但是内心却是对此十分笃定的,当初他赶我走的时候那般决然,现今也没有理由为了骗我将我再带回姜国。我唯一不能确定的是,景烟今日同我讲的话,南国与姜国向来没有交集,两国一南一北,怎会生出些事端呢? 我冥思苦想仍不得解,最后却想出一个法子,这是我在海师父睡着的时候偷看他的经书时发现的,从未验证过。 我收集了景烟的血液,这个不难办,他给我的解药我留出了一些以便进行我的计划。我将这血液加入了一些草药,熬制了七天七夜,内心忐忑了良久还是喝下了。据海师父经书上讲,喝下这些草药之后,我便能走进景烟的梦中寻求答案。 因为求知心切,我甚至不能保证这副药理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两眼一闭喝到肚中才想起这等事,后悔已无他法,只得心中默念着景烟的名字等待入梦。 一开始感觉周围尚无任何改变,但随着我默念他的名字,感觉全身像被往高空中抛掷了一般,最后周身都暗下来,待光明重现之时,我竟然回到了南国。 我看到景烟一行人在回雁山上将我救下,他们去了皇城拜见父皇请求支援,父皇允诺了他们,可是景烟满心欢喜的回到姜国之后,却发现自己的父皇已战死沙场。 梦中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姜国的皇太后抱住景烟哭泣,我听到她说,南国与楚国狼狈为奸,将景烟的父皇逼死在了战场上。 我的心突然剧烈的疼起来,就好像我是皇太后怀中的景烟,那一刻,我听到景烟内心的声音,他说,他一定会灭了南楚,为父皇报仇。 我吓得一身冷汗,想要挣脱出这个梦境,却如何都动不了身。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这种无望的被压迫的感觉就要使我的心脏骤停了,最后像被一双手往下拉一样,直到拉着我醒过来。 我大口喘气,不断的擦额头的冷汗。 景烟看我这样,似乎兴趣盎然:“慕青,梦里有人索命?” 我跌跌撞撞的跑下床,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心抓住景烟的袖口:“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景烟玩味的挑起我的下巴:“如果当时直接绑了你,说不定事情就好办多了。”他甩下袖子我就瘫坐在地上,我不相信我父皇是景烟母后所说的样子,我不相信。 ------------ 第三章 失身 第三章 失身 自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我像是着了魔一样想要当面向父皇求证。可是景烟自那日起便不准我走出“鸾凤殿”一步。一边是我爱慕了六年的男子,一边是生我养我的父皇,我竟觉得如若我是平民百姓,我跟景烟之间,是不是会好一些呢? 姜国国君景烟册封皇妃的事情满城皆知,连我这荒无人烟的“鸾凤殿”也沾了些喜气,看着侍女们忙里忙外的贴着大红色的喜字,我竟仿佛看见几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兴高采烈的看着姐姐们出嫁,跟在后面讨喜糖吃,想着自己以后也会嫁给景烟,这个想法成了我最大的愿望,要做景烟的新娘子。 可是不过几载光阴,我就为别人穿上了鲜红的嫁衣,这期间的无可奈何,想必也只有自己是最清楚的。景烟给了我最沉痛的打击,他要我看着这一切,可是他不知道,当初赶我走的那个景烟,已经将我对他的爱也一并赶走了。 景烟,我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你,恋上你,你只教会了我三个字――爱不起。没错,你是我爱而不得、爱不起的人。从答应司徒空的那刻起,我就再也不敢对你心存念想了。 这世间的事情有多少是我们迫不得已的,我本以为我与景烟此生再无瓜葛,可是而今,我却要笑着对他说恭喜。 讽刺么。 姜国的皇妃是慕容雪,那一日举国同庆,鞭炮声不绝于耳,我也应旨穿上了色彩鲜艳的衣裳,满眼的喜气,却跟我毫无关系。因我只是同司徒空穿着嫁衣未真正成婚,所以其中的一些礼数我是不懂的,这一日我跟着吃了筵席,又喝了少量的酒,不免感觉困乏。 筵席一结束,我便回了“鸾凤殿”准备歇下。今日看到景烟大婚的场面,突然感伤起来,于名义上讲,我是个已死之人,出不出得姜国还说不准,考虑成婚,就有些天方夜谭了。 不晓得睡到了几时,因口渴起身喝些茶水,却蓦地发现桌案边端坐着一人,不觉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原是景烟,我走过去将蜡烛点上,待去点燃下一支的时候景烟却将灯吹灭了,我不解的转身,却不想他已站在了我身后。不晓得是不是今日成婚太过高兴多喝了些酒水,他整个人仿佛重心不稳般将我作为支柱,我侧身搀扶住他:“你先坐下,我倒杯水给你解酒。” “我今日成婚,你可替我高兴。”因房中未点蜡烛,我看不清景烟的表情,但是他的眸子却清澈异常,像一汪湖水,盈盈闪着波光。 我笑言:“今日整个姜国都高兴着哩。” 在黑暗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慕容雪是我的皇妃。” 我恭维:“皇妃美艳动人,与国君甚是般配。” “你还想着黎国长公子吗?” “……不想了。”不知道为何,景烟在问我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司徒空曾对我说,我与他,本就是要在一起的。他是第一个说温暖的情话给我听的男子,他让我知道,原来被爱可以那么幸福。而今物是人非,他已认定我是赴了黄泉的。 “你用短短半年时间爱上的人,就这么难忘。” “景烟,时间不是衡量一个人难以忘怀的标尺,我还记得他,是因为他值得。就像慕容雪于你,她那般待你,你还是忘不了她。” 他冷哼:“好一个他值得。”景烟将握在手中的茶杯一个施力便五马分尸,茶水混着他的血水一同流下来。 我见他受伤,便去找干净的衣物为他包扎,谁料他自个本不在意,我却心疼那些血水,白白流走了多可惜,还不如去浇灌一下灵芝。这个时候,我还能想到这般,我还真是个不一般的“已死之人。” 景烟用他受伤的右手扳住我的后脑勺:“他还说不得了?” 我强装镇定:“景烟,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皇妃她还在等着你,你还是……” 我本想说,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可是他再一次向我展示了他的蛮横,冰凉的唇猛的捉住我还在讲话的唇,不晓得是不是夜色撩人的氛围,这一次我倍感恐慌,于是只有不断的转动脖颈来反抗他的侵略,而他却没有退却的意思,一步一步将我逼仄到了床边。 我用尽力气将他推开,大声呵斥:“景烟,我是慕青,你疯了,你记不记得你有多恨我?” “慕青……”他略有所思了一下,却又逼上来,我刚刚说那些话本是想让他清醒过来的,却好像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第一次,我觉得我印象中的景烟力气大的惊人,他轻而易举地就将我的衣裳撕扯开来,我不停的捶打他,可是这点力气于他却像是小雨点落在松软的土壤上,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害怕极了,想要呼喊叫人却被他用唇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最后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是一国之君,我还能指望谁来救我呢? 景烟,我曾经所期望的我们,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右手仍然在不断的流血,血滴滴溅到我的胸前,开出一朵朵邪魅的花…… ------------ 第四章 天下归心(1) 景烟,你不知道。我曾经多么想要成为你的娘子。 十一岁你在回雁山上救下我,我就多方寻找你的消息。大师兄说:“你上山采了一回药,竟采了颗春心萌动的心回来!” 我不理睬他的说笑,甚至动员海师父用他的“法力无边”帮我寻到景烟的下落。只是无论我怎样央求,海师父都无动于衷的拒绝罢了。我仍然不甘心,一边在山上修行一边四处打听。直到一次我与大师兄在城中集市上的酒馆中听到一群文人墨客在讨论着姜国的消息。 “听闻现在的姜国,真是民不聊生,你们说,距离亡国,还需多少时日?” “怕是国将不国了。” “我看也未必,听人讲,那姜国的皇子最是能耐……北方天寒,都是穿着薄衣习武的。” “我也有所耳闻,我看,新君即位,非那景烟莫属了。” 听到“景烟”的名字,我噌的从位子上站起来,大师兄刚吃到嘴里的饺子咬了一半,因为我着实吓了一跳:“慕青,你活吞了小强么?” 我不理他,慢慢向那群文人墨客靠拢。“那个……”我端着酒壶,嬉皮笑脸的向他们靠拢:“可否同鄙人一同叙叙。”忘了说,我此时是男子的装扮,大师兄每次下山都不愿我跟着,说女子碍事,我为了能下山戏耍,就想了这个主意。 见我风流倜傥又一表人才,众位骚客自是欢迎。 “刚才听众位兄台讲,那姜国要即位的是景烟皇子?”我嬉笑着说,然提到他的名字内心还是淡定不下来,只好强装镇定。 “兄台不晓得这事?” “鄙人乃乡下野夫,时事政事不得而知啊。” 大师兄看我跟他们聊的火热,甚是不快。只道:“既是百姓,自是不需懂得政事的。”一句话引来那群文人的好一顿痛骂,回山途中,大师兄仍然闷不做声。 我一边逗他开心一边向他道谢:“师妹多谢大师兄了。” “谢我?谢我什么?” “谢大师兄相陪,谢大师兄照料……”大师兄对这等夸赞向来是受用的,很快便乐呵起来。 回到师门的第一件事,我就去求海师父帮我圆梦。 海师父午后有打瞌睡的习惯,睡醒之时也是最好商量的时候。可是我今天都要磨了他半个时辰了,他仍然不松口,只道:“慕青,你是十四岁了?” 我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何问我年龄,却还是老实回答:“还差两个月。” “你药理知识尚浅,未达到行医救人的道行,另外,你的剑术也很让我头疼。” “师父,我自小离开爹娘,拜在您的门下,只想早些将您的仁德广传四方,师父,您就应了我吧。” “慕青,即便我允诺了你,你父皇同母后也是不准的。” “师父,我求求您了,师父……师父……”我发挥自小便擅长的软磨硬泡的本事,对方不点头应允我誓死不放弃的精神,终于让海师父回心转意了。 “也罢,你长年在这山中远离是非,想必也不是一件善事,出去云游四方,长长见识未尝不可。” 我高兴地欢呼起来:“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这事待我商议后再做决定。” 两日后。 我拜别师父与父皇母后,同大师兄踏上了北上的征途。随同我们一起的,还有大师兄多年喂养的一只猫头鹰。我本不喜欢这只猫头鹰,它似乎也不待见我。但是大师兄却跟它同吃同睡,关系可是比跟我还要铁。平时在山上,我们早起习剑的时候,它正好结束了一晚上的活动飞回来,大师兄看见它,隔得老远就开始大喊:“猎鹰。” 猎鹰是大师兄为它取的名字,因它每次回来都会给大师兄带来礼物――不是肥美的老鼠就是一条半死的蛇。猎鹰带回来的礼物我虽然不喜欢,但是有时候也会去找大师兄借猎物做药引子。 有了猎鹰,我便无需再去亲自捕蛇炼药了。 因为猎鹰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性,我们的行程它其实都是在睡梦中参与的,这让我觉得很好,它不用站在你的肩膀上乱叫妨碍你的心情,只不过白天赶路时,大师兄就辛苦了些,他得随时背着一个草筐。 我们一天赶不了多少路程,倒像是个游山玩水的闲客。累了就找处茶馆歇歇脚,大师兄也得以放下猎鹰休息一会。通常这个时候,店家的小二都是会来寒暄两句的―― “二位客官这是要去哪里?” 大师兄怕我话多误事,总是抢着回答:“周游列国,劫富济贫。” 然后我望着小二一脸的迷茫,才接过话说:“是行医救人。” “二位客官真是活菩萨在世,倒说行医救人,我看现在姜国倒是很需要二位。” “我只听说那姜国现今正处于危难之际,究竟……”我打算套出一两个消息来。 “这可不好说啊!兴许是人姜国故意放出的消息也说不准呢。一北方大国,怎是说亡就亡了的。” 这些消息我越走向北听到的就越多,我内心是千万个不想姜国出事的,作为南国公主我也耳濡目染了政事这么多年,姜国称霸北方,安居乐业,君主确实是个好君主。且不说那景烟救过我我不想其亡国,就算他没搭救过我的性命,战乱纷争,最苦的还是百姓。 为了加快进程,我用盘缠购置了两匹上好的马匹,终于在两个月后赶到了姜国。当然,期间我与大师兄也救下了不少人,大都是无钱去医馆的人家。我见他们可怜,又悄悄放下了一些盘缠给他们。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我们两个到了姜国马上就面临着没钱吃饭的窘境。 大师兄调侃我说:“这菩萨做的,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 我因没吃饱精神很不好,蔫蔫地说:“再过个一两日不吃饭,我倒真能升天。”找景烟也得把肚子填饱了,不然见了他,都没力气告诉他我是谁。那可不行,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难道只为跟他说“我希望你幸福”就归了西。 为了不让这么悲催的事情发生,我跟大师兄决定在集市上开个医站,之所以开医站,完全是因为我们开不起医馆。考虑再三,一些基本的药材大师兄跟猎鹰搞定,这就免除了不少额外的支出,另外,我们不用交租,跟医馆打个价格战还是打得起的,开业伊始,拉拢顾客是第一要事。 这么低调行事了不出十日,就有医馆的人来砸我们的医站,我是习武之人,哪里忍得了如此光天化日下的挑衅,更何况我也不是一辈子都要在这里跟人拼客户的。 那天大师兄正好去采药,我与来人争斗起来,惊醒了草筐中的猎鹰,我本以为那厮是要跟我共患难的,没想到只是叫唤了两声飞走了。我心想,这下倒没辜负我平日里对你的不冷不热。 既然没有患难兄弟,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也不过是撑了一炷香的时辰,大师兄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无力再战,闭眼之前只瞧见一脸愤怒的大师兄跟苦大仇深的猎鹰。 我自诩体力甚好,可是却睡了七八个时辰才醒来,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有带着银质面具的景烟和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我在梦中实在看不下去他们你侬我侬的相爱场面,就咬咬舌头自个儿醒过来了。 大师兄正伏在桌案边瞌睡,我睁开眼就看见猎鹰睡在我的被子上面,爪子里还攥着一只几乎断了气的老鼠,我恶心的不行,嫌恶的用手把猎鹰丢到一边,却看见跟我同床而眠的还有一个姑娘。 猎鹰哼哼了两下,大师兄就醒了,他果然还是爱猎鹰比较多。 我伸伸懒腰:“你从哪骗回来一个姑娘?” “你怎么一醒过来就不招我待见,我是医者,你这么说真是怀疑我的职业道德。”大师兄说的一本正经,倒像我是心怀不轨的小人了。 “我们有钱住这客栈?”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这陈设非一般人所能住得起。 “我借那姑娘的钱。”大师兄说的不以为意。 “你……”还真是好意思。 “不然我扔你们睡路边,你们两个,伤的都半死不活的样儿,没丢下你们说明我怀着一颗慈悲为怀的心。” 论斗嘴,我向来不是大师兄的对手。于是我只有乖乖闭嘴。 也许是我们吵醒了床上那姑娘,她咳嗽了几声,大师兄就赶忙斟了茶过去,那个殷勤。跟他吵了这一会,我也口渴了,自己拿着水壶解渴。可是待我转身看见那姑娘的容貌,喝到嘴里的茶全都不顾形象的喷了出来。 “你看上人家姑娘了?”大师兄露出对我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我指着那姑娘半天没说出第二个字来。我想说,你不是刚才在我梦里跟景烟卿卿我我的女子么。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 “小女慕容雪,多谢二位搭救。” “你是慕容雪?”我真是脑袋抽筋了才质疑起人姑娘的名字来。 “……”大师兄瞧我一眼,很是不屑。 好在大师兄现在思维正常,跟慕容雪攀谈中我才知道原是她伤在了路边,被大师兄救起。对于她为何伤在那,作为一名江湖人士,她不说,我们也不好过问。 我听着大师兄跟她寒暄一些有的没的,就很想抓住那姑娘的手问问她,是不是景烟的娘子。转念一想,太唐突了也不好,万一人家真的是,我保不准自己会不会把她抛尸此处。 “慕容姑娘,我与我师兄都是行医之人,只是我们最近……” “那最好不过了,我看二位是仁医,对我这个未曾谋面的人都大方相救,只是我看二位不像是本地人。” “啊!我们怀着周游列国的抱负来的。” “我听旁人说现在宫中的太后得了急症,号召天下行医之人前往宫中治疗,二位不妨一试呢。” 那慕容姑娘脱口的消息,让我听了是两眼放光,暂且不管她是不是景烟的娘子了,我总要先见到他才好。 大师兄看我犹如是饿了几天的豺狼看见了羔羊一般,对我不住的摇头,当然,我把慕容姑娘比作羔羊完全是过于着急的无心之举。 ------------ 第五章 天下归心(2) 两天后我们辞别了慕容姑娘,牵着马匹终于抵达了姜国皇城的城门下。比我想像的要简陋一些,我一个人拍着马背:“想这皇城,也不是辉煌无比的。” 大师兄道:“看这里的治安,也比不上谣传的混乱,果然是以讹传讹,信不得啊。” “但是那皇子景烟,却是英俊无比的。” “比我还要优秀的男子,这世间实属不多,我尊重强者,但是我不相信你的眼光。” 我只好点头称是:“大师兄一路陪我跋山涉水,是这世上顶好的男儿。” 我虽与大师兄经常斗嘴,但我们唯一的默契就是懂得什么时候收场,比如说,现在姜国皇城的守城护卫上来盘问我们身份的时候,我们立刻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我与师妹二人从小研习药理,此次听闻太后身体微恙,因仰仗姜国的仪威,想为姜国出一份微薄之力,以报答得以安居乐业的鸿福之恩。” 守城护卫打量我们一番,不耐烦道:“你们以为太后是随便给人瞧的。” “护卫大哥此话怎讲?”我忍不住上前插话。 “你们也不看看自个是什么身份,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走走走。” 我与大师兄被那守城护卫推搡的连连倒退,几欲试图还手,都被大师兄及时制止。他用眼神示意我,我便看到了不远处朝城门这边前进的士兵队伍,想那轿子中坐的定是不一般的人物,就突然计上心来,大声朝着城门喊―― “我与我大师兄怀揣一片赤诚之心前来效力,却因此受到了一番嘲讽,试问,旁人今后谈何信我泱泱姜国。尔等同是护国将士,怎不懂得人类文明第一德便是爱国的道理?” 说到这里,我用余光发现身边的军队受令停了下来。欲再为我的演讲增加些段子,却见轿子的帷帘被掀开,一人露出苍白的面孔,声线无力地说:“你们两个随我到宫中来。”随后掏出腰牌展示给守城护卫,我呆呆的愣在原地,面前的这人、这眼睛、这声音,都给我极为熟悉的感觉,但是转念想到,我在姜国城门遇到的第一个男子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是景烟。 因为目的达到太兴奋的缘故,我没有看清腰牌上的字,不过无妨。只有进得了这宫中,我才真正迎来了我的曙光。 大师兄用胳膊碰碰我:“慕青,可以啊。” 我嘻嘻一笑:“献丑了。”我们随队伍走到了“鸾凤殿”前停下,轿中苍白虚弱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旁边有侍从搀扶着,他额头有涔涔汗迹,面色苍白却嘴唇呈乌黑,他道:“二位随我进来吧。” 我与师兄经侍卫检查了身上并无凶器后被放行,我还不知道他怎么称呼,就直言问:“公子中毒了?” 他仿若有意考我:“依你看,是何种毒?” 我应允为其把脉后道:“公子依面色来看,与那九形散极为相似,实则不然,公子想是已经服了九形散的解药,以致脉象呈逆流之势……” 他微笑着打断我:“姑娘不妨直言。” 我点头。“加害公子的人本是伤及不了公子性命的,只是借救人之手对公子实行二度伤害罢了,九形散的解药中有上百味药,属性极寒,公子身为男子阳气正盛,此强阴强阳相抵,下毒手法实在是高明。公子现在切不可用丹田运气,不然非封锁不了这毒势蔓延,还有加快脉象逆流的可能。” 公子点头:“姑娘果然是懂得药理的高人。” “这毒,莫非是天下归心。”大师兄听完我的一番话,习惯性的为我做最后总结。 我说:“正是。” 公子旁边的大胡子将领一直听着我们刚才的对话,说:“两位既然是高人,有没有办法医得了这天下归心?”我原先是在同海师父闲谈中得知有这种毒,却并不晓得原是九形散可致,当时只道是江湖传言,如今亲自碰上,倒是信以为真了。 “天下归心属剧毒,我与师兄二人断不敢草下结论,可待我用银针将公子的经脉封闭,再商量一个万全之法,可好?” “这……公子的病情……”大胡子欲言又止。那位公子倒是随和:“那只好麻烦姑娘了。” 一个时辰之后,我取了随身带来的银针为公子先封住了经脉。又嘱咐大胡子想要翻阅一下姜国的医书,大胡子倒是大方的很,直接把我跟大师兄带到了“藏经阁”,也罢,救人要紧。挑灯夜读吧。 猎鹰出去觅食了,大师兄同我翻阅了几本医书后道:“慕青,这天下归心可不是那么好解的,你不要为难了自个。” “这毒的烈性我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不相信这世间有解不开的毒。” “慕青,你总是这样执着。” “我就当你是在夸赞我好了。”我笑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大师兄顿了顿,用手摸了摸眉骨,继续说:“倘若你那朝思慕念的景烟中了此毒,你打算如何救他。” “大师兄,你这样算是毒咒皇子了。”我不以为然的说到:“景烟是皇子,怎会轻易中毒,我不信。”大师兄的眼中有一些别样的情绪流露出来,我只当是被蜡烛熏了,又喃喃自语:“倘若真是景烟遭遇此不测,我就算是把自己炼成丹药也是要救他的。” “慕青,你就是一傻丫头。” “得了。大师兄等你爱上哪个姑娘就明白我这种心情了。” 大师兄便不言语了。不出半盏灯的功夫,只道是自己累了,先行回那“鸾凤殿”歇着了。我钻研医书到大半夜,回去的时候恰巧碰上那公子独自一人在阁楼上赏月,依我痴恋景烟数年的心思,我猜那公子想是半夜思念心上人,不得安眠了。 我招呼过打算就此小别,一来赶路身体疲倦,二来我跟心里有着别的姑娘的男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让我做个倾听者,真是为难我了。可是那公子似乎在这良辰美景中独独少了一个陪同,便留我下来小叙。 我想这公子以后或许能帮我找到皇子景烟,便打了十二分精神陪他赏月谈天说嫦娥……我们说了很多,最后我记得他喃喃自语:“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那个时候连猎鹰都飞回来了,我急着去休息,便胡乱打着哈哈:“是你的,就是你的,留不住的人,便注定不该是你的。” 想我这话在以后也是自掘了坟墓。景烟后来多次拿这话搪塞我,都打击不了我的奋勇向前。 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在几日之后。皇太后突然赶到这“鸾凤殿”,我并没有发现太后像慕容雪说的那样身患重疾,太后拉着公子道:“烟儿,我的好烟儿……母后究竟是作了什么孽,老天爷要如此惩罚我。” 我当时在这殿中捣药,大师兄中途几欲拉我出门,我都不从,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一直给自己暗示,我的景烟不会中了这样的剧毒,他不是景烟。景烟一定还在这个皇城的某个角落开心的生活。可是现在太后说的每一个字,都打碎了我最后的坚持。 原来,他就是我的景烟。 原来,我的景烟已经爱上了别的女子。 ------------ 第六章 以身试毒 第六章 以身试毒 有时候,老天总是会在你绝望的时候给你一个希望,这个希望不见得有多么奏效,可是它会让你看得见曙光,努力向曙光靠近的时候却感知不到一丁点的前进。 所以说,绝处逢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实现的。 我得知了真相后,突然想到小时候曾偷拿了海师父所著的一册医书,师父平日里糊涂惯了,倒也没发现我的恶作剧,我没事的时候就拿出这书来研究,药理知识自是增长了不少。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本医书里有师父记载下来的关于“天下归心”的见解。 我回房中将医书来来回回的翻阅了十几遍,却什么都没找到。最后,我恍然大悟后找到大师兄。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 “大师兄,求你,还给我。”我从来没有如此失魂落魄过,大师兄眼睛里落得是满满的怜惜。 “慕青……你会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你是了解我的,我与大师兄自小一起长大,我对景烟的心思,你是清楚的,你应该知道,为了救景烟,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慕青,你这般,叫我如何向师父交代?” “也许,这冥冥之中都是存在定数的,当年景烟救我一命,我自然就欠了他一命。” 大师兄不再说什么?将那撕掉的一页书纸还给了我。我没有问他什么时候知道了景烟的身份,在这一点上,就说明了我与他之间并不是那么有缘的,至少我应该像从说书人口中描绘出来的女子一般,见了自己的心上人,第一眼就该认出的。 很明显,我输掉了这一点。还有,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我还输掉了景烟的心。 海师父对“天下归心”的注释并不多,我研究了数十个时辰才明白了师父想要表达的意思及可行性办法,并且将后果也一同做了设想。 事实上,我从没有独自处理过“天下归心”这种传说中的剧毒,其实,连“九形散”我也没破解过,所了解的一些知识只是纸上谈兵罢了。这一次为景烟解毒,我们两个人都需要做好个人心理准备。 我将我的想法以及实践同景烟详细的说了一遍,他听后却是皱紧眉头:“我与慕姑娘未曾谋过面,姑娘无须以身试险,我不能连累了你。” 景烟一口一个姑娘的唤我,我们的距离被他拉开了太多。听的我心里就像被他拿了一个锈掉的斧头,砍得生生的疼。 “公子不必客气,医者仁心,我所做的只是任何一名行医之人应该做的分内事。”因我的坚持,治疗定在五日后。期间皇太后过来找过我,明确表达了她代表姜国对我的感激之情,她握着我的手,我才感知到她的脉象确实不稳,又联想那慕容雪所说的,便料想到皇太后其实也是凤体欠安。 “您的身体……”我话音未落,皇太后忙制止住我。 “慕青姑娘,现今烟儿身中剧毒,哀家这点小毛病实在算不得什么?还请慕青姑娘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哀家实在不想让烟儿再分神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见太后如此执着,我只得将这件事瞒下:“太后,我待会儿开味药,您让御医给您熬制了服下。”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太后的身体比起景烟来,也确实不足为题。 为了准备解毒,这五日中,我与景烟都不能外出。尤其是不能晒到太阳。大师兄虽然不理解我这般做的想法,但他仍然是我们解毒的主要帮手,大师兄说:“慕青,你要是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同师父交代?” 我看出大师兄眼中的不舍,我们虽然平日里打打闹闹的互相揭短习惯了,但是真正到了大事上,我们可是要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就比如这次的“周游列国”计划。 “那你一定不能让我死。” “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找打呢。” 不是我想说,大师兄,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但是这一次,我心里真的没底。谁想死啊!我找了景烟六年才找到他,可是一重逢他不但心里有了别的姑娘,连性命都快不保了。想我慕青也不是作恶多端的人,老天怎么就能如此待我呢。 我甚至写好了自己的遗书。没有跟他好好的道声“好久不见”,我不想连“珍重”都说不出口就走了。所以我在遗书里写了好多好多字。以至于我边写边哭,我还跟自己说,如果我这次大难不死,就把它改编成小说拿到集市上兜售――我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 言归正传,欲解这天下归心,我总结了师父的注释与前人的记载,唯一比较靠谱的方法就是换血。因景烟错吃九形散的解药导致全身阴阳两气相抵,需注入一些阳气已达到调和的目的。 本这阳气的输入,也不该是我来完成的。可是师父曾经说过,我作为女子,不晓得什么原因体内阳气聚集于丹田附近,不呈均匀分布,更像是聚集的一处力量。而这也并非师父的猜测,我自小跟普通女子的体质不同,一般女子是受不得寒气的,可是我必须每年两次进入皇城中的冰窖解暑,就算是不远万里来这姜国,我也是比其他人耐得住寒的。 究竟为何如此,原因尚不得知。或者,这一次我万一不小心真的死了,兴许还能让大师兄将我的尸体给运送到南国去由师父研究一番。 我为景烟解毒那天天高气爽,阳光甚好。连大胡子都说是姜国难得的好天气。我好脾气的看猎鹰吃完了一整只老鼠。 其实大师兄的药理比我掌握的要好。待我取下封锁景烟脉象的银针之后,又自行将自己全身的筋脉舒活开,大师兄让我们二人吃了“假寐丹”,所谓“假寐丹”,是指在服用之后可使人进入到休眠状态,但是感觉仍然是存在的。 大师兄准备了大量的冰块与容器,连接我与景烟的是他用两条上好的蛇皮做成的导状管。刺入我肌肤的时候,只伴有些微微的凉意,然后,随着景烟的血液输入到我体内,我感觉聚拢在丹田中的那股力量以一种匀称的速度向我的周身散发出一种热量,不同于筋脉逆流的感觉,也不是痛。 如果我还能回到南国的话,这件事情是一定要好好请教请教师父的。 “假寐丹”没有让人真正入眠的作用,但是我好像又陷入了一个梦境。冥冥之中走到了一个地方,那里云雾缭绕,一开始会让人感觉仿佛进入了世外桃源一般,但是再往里走,却又是一番全然不同的景致。 因这周围全是极亮的光,我看不清楚周遭的环境。直觉却有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坐在琴边弹奏乐章,那是我从不曾听过的调子,纵使我现在仍然处于筋脉不通的处境,但听了这琴声,突感心头舒缓。 “请问姑娘是?”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声音吐出。 “慕青,你来早了……你的过往不足以使灵珠成长……”那素衣女子说话的声音极轻巧,我听的自然不是很流畅。可是?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还未等我再次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只见那素衣女子一个长袖善舞,我便被生生推出了那境地。 再次醒来,是在三日后。 我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大师兄,也不是猎鹰带给我的老鼠或者蛇,而是景烟。这让我觉得我自己仍是处在那不真实的梦境中,遂冲他摆摆手:“好在这次你没同那姑娘一起来找我。”真庆幸,我还有力气这样自嘲,这样被景烟看着。 “慕青,你醒了。”声音里满是欢快。 我还在想这梦什么时候做的如此身临其境还是第一次的时候,大师兄就将我彻底摇醒了,我瞪大了眼睛才看清楚原来景烟是真的守在了我的床边。我忙把脸往被子里面藏,支支吾吾的不肯出来,大师兄以为我被毒的脑残了,硬是一个劲的拉我出来,我力气怎耐得过他,看他像个白痴一样在我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慕青,这是什么?” 我瞬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这倒好,我几天没洗头没洗脸的邋遢样子就这么暴露在我心爱的人面前了。 景烟看我们这般,禁不住笑出声来。“慕青姑娘果然鸿福齐天,得知姑娘没事,我也好安心了。”我这才仔仔细细地端详起他的面容来。六年前,他戴着面具,为救我身中箭伤。六年后,我舍命为他解了这天下归心的毒。我们不过是一名抵一命,他实在无须同我讲谢字。 原来,我爱你。不论你是怎样的容颜,因是你,只因你是你。 ------------ 第七章 夸父逐日 第七章 夸父逐日 回忆如墓,淡薄如素,如若我们就此相忘于江湖,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据大师兄所说,我与景烟换血后,出现了剧烈的排斥反应。筋脉连逆流都暂停了,持续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简直要吓死他了。 我笑说,我命大,连阎王也不肯收我的。他气结,又道:“在世间作恶多端,想是阎王爷在想着如何处置你,再给你一些时日。” 我敬他两个白眼。 太后自打我救了景烟之后,对我是格外的宠爱。隔三差五让我陪她去寺庙里上香拜佛,我自是求之不得。 太后跟我讲了很多景烟年幼时的事情,她老人家甚至还动了想要册立我为公主的念头,被我毫不犹豫的婉拒了,太后直言不讳的同我说:“慕青,哀家看的出来,你对景烟的好是不同于旁人的。” 说的我一阵脸红心跳,太后只是笑:“哀家是真的喜欢你,但是你应该知道,在这皇宫中,不比寻常百姓家,你是要有身份的。” 我急着申辩:“其实我……”想了想也作罢,其实我是南国的公主,难道要我这样讲?虽说我离开父皇离开皇城有几年,但是这政治方面,远不及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且说这太后认同我的公主身份了,但凡追究起我隐瞒身份混进皇宫的事,也是要有一堆麻烦事的。我不想为两国带来不必要的争执。但是如果我同意册封了,就更是顶上了欺瞒整个姜国的帽子,这真是,让我进退两难。 好在太后讲说:“哀家不为难你,你回去想个清楚,再答复我。” 看着她老人家对我和蔼可亲,我实在是想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同她讲:“我是喜欢景烟的,我这辈子非他不嫁,要说身份,我也是有的,您赶紧册封我做景烟的正妃吧。”这话,就是被人下了蛊,我怕是也讲不出的。 幸好太后给了我几日考虑的时间,回去同大师兄做了打算,思量再三,我被大师兄骂着不要命居然承接了太后的懿旨。要说这混进了姜国都城与云游海外相比,消息明显是更加具备准确性的,想我一路向北,一路打探这姜国的境况,也都只能算是道听途说罢了。 不过对景烟,我还是如同原先一样,知之甚少。 有好几次,我都差点问出慕容雪的事情,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太后找人算了个黄道吉日,册封了景烟为王,那一日真是繁华极了。之后我在这城中经历的大大小小的礼宴,均无法同这次相比。包括景烟日后同慕容雪的大婚。 我被册封后,大师兄本是也要被册封为一等御医的,奈何他本性追逐自由,留在这宫中纯粹是为了保护我罢了,我自觉委屈了大师兄,他只是淡淡的道:“慕青,总有一日你是要回那南国的……”他每次这样说,我心里就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慌,或许还夹杂着一丝恐惧吧。一想到要离开景烟,我整颗心就空落下来。 这话我没有同大师兄讲,他听了,大概也会送我一句话――有毛病,赶快治。他终究是不晓得那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 爱情在他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身外物,于我,却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皇太后说,一名女子,能够为一个男子不计性命的牺牲,她便是爱极了这个人。在这一点上,我打动了皇太后,却没有打动景烟。 因他对我总是客气的。这种客气,太过疏离。有时竟会让我莫名的心痛起来。 一年一度的围猎在姜国拉开了帷幕。 其实在南国,也是有这般活动的,只是我自小就被父皇送去山上,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年幼时参加的几次了。 作为太后册封的公主,我虽不能落户到这皇宫中,但是她老人家将我安置到了护国大将军的府邸中以公主之名有了落脚地,又因我是医者,平日里也多呆在宫中,鲜少去那将军府住着。 这次围猎,聚集了众家的千金与公子,而我,却是其中最不被人重视的那个。论名号,只不过是一个对外宣称追封的公主罢了。寻常百姓自是管不得这种朝廷中的事的,就算有心想要了解其一,也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听宫内的侍从说,这围猎在另一方面就是为姜**划选妃的另一种形式,众家的千金都争相斗艳,想要博得姜王的欢心。 我不晓得自己最近是怎么了?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我患得患失。大师兄道:“这次围猎我们便不参加了罢?” 我虽然无心参与这种场面,但是却极想领略一下景烟在围猎场上的风姿,故作医者的姿态道:“围猎怎么也数得上是危险竞技,你这个宫内的一等御医不去,不太好吧。” “慕青,原先我只觉的你是一个极洒脱的女子,没有公主的尊贵傲慢,与门内的师弟也都相处的好,但是,一个爱字,竟然让我觉得你也陌生起来。”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好是站在长亭外,身着一袭蓝色的衣袂,微风撩起他的长袖,在风中没有规则的摆动,眼神凌冽的望向我,倒不像我那个会耍嘴皮子的大师兄了。 我于是挽起衣袖,双腿轻轻施力便跳到大师兄的背上:“不会是又看上哪家姑娘了?竟觉得我陌生起来。”这是我们之间最经常的玩耍方式,小时候跟着大师兄上山,走累了他便背起我来,我亦能在他背上安然的歇息,通常是说一会话,便沉沉的睡去,待到醒来,已经是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内。 大师兄使劲抖了几下,也没把我甩开,只得无奈地笑:“哪个姑娘对我有意思,也都被你吓跑了。” 我哈哈大笑:“你是说,我挡你的桃花了?” 大师兄还未作答,我便急匆匆地从他背上跳下来――因我瞧见景烟打这长亭经过,面色微露紧张,连步伐也比寻常快了许多。 不晓得其他女子在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时是不是也同我一般紧张,仿佛手脚都是多余的了,没有安置的地方,放在哪里都觉得碍了事。你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嚣张放肆,唯独在他面前,你不由自主的就变成了一个心怀心事的闺中女眷。 我从未如此无措过。 大师兄对我没出息的行为表示痛心疾首。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只剩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我。 我最终还是没有辜负大师兄对我的瞧不起,一路小跑跟上景烟:“皇上行色匆匆,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他自被册封之后,我只好也跟着改口,但是称呼起来,确实是别扭极了。 景烟见我跟了来,且放慢了步子我才勉强跟上,他此时恰好转过头来看向我,眼神有微微的难言:“慕青,你怎么没去狩猎场?” 此时已是晌午,按圣旨的吩咐,这个时辰凡是被应诏前去狩猎的人员需去后花园听旨――尔后一同前往狩猎场。我因规劝大师兄而误了时辰,反而在此遇见了景烟。 “正要去了。”我小声回答。 景烟点头。 “圣上不去么?” “慕青……”景烟停下脚步,背对着我望向天空:“我有一事有求于你……”他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我的呼吸稍微重了些都听不清楚,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像是一道巫蛊术,将我定在那里,整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这般认真的模样,竟让我无端心慌起来。 “圣上所谓何事?”我惴惴不安地猜测,他可是动了要赶我出城的想法?于是,不自禁的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救过我的性命,对我意义非凡……”景烟转过身子,面色凝重:“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人喜欢江山,江山固然多娇,可是人心,却比这可贵……你知道自我即位以后,失去了什么吗?” 他同我说话,一概不用君臣定语。单纯的“你”“我”之称,却听的我心中甚是温暖异常。他的话,我不解:“这整个江山都是你的,谈何失去之说?” 他笑了,笑的云淡风轻。 “慕青,你不是男子,终不能体会我的无奈,我失去的,是我这一生中最想拥有的――自由。” 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完全理解景烟所说的话,自由是什么?无非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他既是一国之君,自然拥有了这些。 “所有人都尊称我为王,我想你称呼我的名讳。” 其实,我本不是冥顽不灵的女子,大师兄后来问过我,为什么就非要是景烟?是啊!为什么非得就是他。我想,这个世间的人都有自己的劫数,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景烟是我的劫。他说的话,我原以为这就是最温情的话了,于是,这又成为了我的执念。直到后来,司徒空提亲,我才知道,什么样的才算是情话。 狩猎如期举行。 大师兄终究还是应我之邀去了,太后喜笑颜开,周遭围着一群妙龄少女,与她吟诗作对,欣赏姜国英勇的男儿马背上的技术。 我游离在她们之间,找不到对自己合理的定位。 “听说你医术高明?”一位面若桃花的女子对我吟吟笑着,仿若让人置身于春风之中。 “姑娘过奖了,我怎可担当如此大的赞赏。”我本无心参与到她们之中的对话,可是这位身轻如燕的女子却与我继续攀谈―― “听说你是护国大将军雷霆失而复得的爱女?”她笑容极淡,静静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委实听不出这个面善的姑娘话中有话,只得老老实实的点头。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她欢悦地扬了扬拖到地上的裙尾:“各位姐姐,慕姑娘果然是雷霆将军的女儿。”听闻她的话,太后以及众位公主都将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来,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见她兴致正浓地说到:“早听闻雷大将军身手不凡,膝下的子女也都个个称得上骁勇善战……不如,借此次狩猎,慕姑娘为我们展示一下雷家后人的天赋可好?” 我闻言皱眉,还未答话,只听太后笑言:“海棠,你还是玩性不改……”语气里充满了疼爱之情:“雷将军失而复得的公主,岂能抛头露面与这些男儿一起狩猎。” 被唤作海棠的女子,听完太后的话,并不胆怯,有条不紊地道:“海棠明白,要说这雷大将军对爱女的宠爱,单单看这慕姑娘的名字就晓得了……” 哪有失而复得的女儿仍旧随了外姓的呢! 太后连连点头:“雷将军设想周到,怕慕青一时适应不过来。” 其他的一众女眷听此都心知肚明的舒展开笑颜。 我向前一步叩谢太后的解围,慢言说到:“慕青自小与父亲分别,一些简单的功夫倒是学过一些,但是万万不及父亲与其他兄妹们,展示说不上,大家莫怪了我献丑就好。” “也好,今儿大家伙都高兴,慕青助兴是好,莫伤了自个儿。”太后应允,其他女子也都拍手称好。 我同其他将士一起挑了马匹,听闻太后讲说,景烟年幼时最喜骑射,姜王也格外的宠溺景烟,亲自教予他骑射的技巧,每每赶上狩猎,景烟都是拔得头筹满载而归的。太后同我说的这些,我自是没有机会看到,景烟封了王,便不再与将士们一起狩猎,如此这般,倒也真的如同他所说的,得到一些东西,必要舍弃其他。为了王位,他舍弃了自由。 自由的重要性,我在被景烟囚禁在姜国时,体会的最为深刻。 大师兄事后说我多半是疯了,那骑射的本事,海师父没有教过我们,他晓得的慕青,大概只是心中追随景烟,整日与草药打交道的那个疯丫头了。 其实,作为南国公主,我虽自小离宫,但父皇倒是也亲自教过我们一些,加上我胆子大,倒也学到了其中的精髓。 景烟,你失去的这些自由,我一一帮你经历。 驾了马匹,我仿佛看到年幼的景烟,鲜衣怒马,侧帽风流。风声呼啸在耳边,我扬起鞭子,加快了速度…… 海棠,原是景烟安排的人。 他为了一个慕容雪求我相助,我想起,他曾经无奈的喃喃自语,……却道故人心易变。 景烟,他一心一意只为慕容雪。 景烟,我们都是夸父逐日的人。你便是那天上骄阳,我生为地上的夸父,生来就是追随你的,纵使那前方是深渊万丈,我也义不容辞,为你粉身碎骨亦甘愿…… ------------ 第八章 最凉不过是人心 第八章 最凉不过是人心 有时候,只消一件事,一句话,有的人就从我们的生命中消失了。 第二日我醒来的尚早,看着身旁的景烟安静的睡庞,眼泪就悄无声息地再次滑落下来……我侧身端详着他,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峰,一切都与当年他救下我时无异。可是?纵使人面桃花依旧,他,还是我认识的景烟么。 我只觉得心口无端的吃痛,大概,从他将我赶出姜国,在我成亲当日抢婚的那刻起,他就已然不是我认识的景烟了。往日的景烟,虽对我漠然,却不至于蛮横。昨晚,当他撕裂我的衣襟,在我身上留下他的印记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他不过是我一心描摹出的影子,不论我为他做过什么?终不会感动他。 这些年来,从头到尾,不过是我一人自相情愿而已。 我伸手抚上他的眉峰,景烟,他有世间男子鲜少的好看眉眼,只可惜,他那双顾盼流连的双眸中除了慕容雪,再无人能住进去。我痴痴的回想往事,景烟的睫毛微动,我忙收手,转身躺下假寐。 身后的景烟随即翻转了身子,将我拥住――我全身随之战栗。他却全然不在意,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安静的呼吸落在我的耳边……我想,他大概将我错以为是慕容雪,如果过后发现他大婚当日在这“鸾凤殿”留宿,可能会一怒之下将我杀了泄愤。 他吻了我的耳际。我欲起身,他却将我强行揽入怀中。 “不要说话……”他喃喃自语,在我听来,却全无柔情。 可我最终还是挣脱了他,起身、穿衣,然后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听候他的发落。其实景烟并不知道,此时我的内心充满了怎样的煎熬,纵使他变得全然陌生起来,可依旧是我恋慕了多年的景烟,他宿醉留在我的府邸上,将我深深地嵌入到他的身体中,我却要在第二日醒来,等待他,等待他如何发落坏了他与慕容雪洞房的罪人…… 然而他却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一如既往沉着冷静的起身穿衣,他甚至叫来侍女为他去宜阳殿取来上朝的衣物,自始至终,他竟再没瞧我一眼。他离开之后,我顺势跌坐在冰凉的地上,连侍女进来都不曾察觉,她们慌乱地想要扶起我,却看我满脸泪水不敢再移步向前。 “公主……”她们都晓得我是雷霆的女儿,景烟对外宣称我进宫是为了调养身体,具体他如何骗过了太后,我无从考究。 “你们……都散了吧。我想自己静一静……”我遣散她们,她们慌乱之中将早茶放在桌案上,一个不留意打碎了一只茶碗。 我看着落在地上的陶瓷,又想起昨晚景烟徒手捏碎的那一只,深吸一口气,两只眼只紧紧盯着床上的一团混乱――慕青,你既成为了他的人,想是这一辈子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曾经,景烟告诉我,自由的重要性不可比拟。而今,作为这金丝笼之中的鸟儿,明明望着这片湛蓝的天空,却无法翱翔其中,个中滋味,苦不堪言。 景烟的贴身小太监来到这“鸾凤殿”中时,已是临近傍晚,他只身前来,我当时因身体不适已早早歇息。我虽料到景烟会发落我,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用此方法。 对一名女子来说,含羞的发落。 小太监名唤方盛,侍女将我叫醒后,我只觉得头重脚轻,连眼皮甚至也极难抬起,几位侍女急着要去请御医,均被我拦下。我是医者,懂得这些的。大可不必因为寒风着凉而惊动了御医。 “公主……您不舒服?”方盛欲作揖却被我制止。 “不碍事,大约是受了些凉……明日就好了。” “公主……”方盛欲言又止。 “方公公有事请直说,大可不必顾其左右。”我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衣物,姜国的夜最是寒凉。 “奴才是奉命前来,还请公主不要怪罪。”方盛脸上一阵为难。 其实,我心中自是料定了这件事并非这样容易就结束,早先景烟一言不发的从这“鸾凤殿”离去,我忧忧不可终日,连歇下也并没有真正睡着,直到看着方盛踏入“鸾凤殿”,一颗悬着的心才松下一口气。只是,纵我心中再有盘算,听着景烟传来的口谕,却还是为之心悸了一番。 “公主……圣上命我将这千滚粉喂您服下……”至此,方盛再说什么话,我却全然不觉,我的思绪,全都停留在“千滚粉”这三个字上,我呆滞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方盛刚才说的话,他只得又说了一遍。 我缓慢地看向方盛手中拿着的袖珍药瓶,目光涣散。“他是如何说的?” “公主,圣上这样做既有圣上的道理,奴才不敢多问。” 我突然很想放声大笑,笑到连眼泪也一并出来:“圣上自有圣上的道理……”我重复着方盛方才说过的话:“也罢,既然这样,倒不失为一件解决的上好法子……”我抬起脚步,慢慢走向方盛,却只觉今日这步子也重了许多,竟似那早些年在山上跟着师父习剑时,脚下绑着重物。 我拼命抑制住一直发抖的双手,从方盛手中拿过这瓶“千滚粉”,竟好似用了全部的力气。千滚粉……千滚粉……景烟,我只知你恨我,却不知你已恨我入骨髓。你轻而易举地用这瓶千滚粉让我尊严扫地。 “方公公,你且放心的回去禀报圣上,我自会服下。” “这……” 我看着方盛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顿时了然,景烟,你这样羞辱我不够,还要让方盛亲眼看着我服下!我点点头:“方公公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言罢,我将这瓶中的粉末全部倒入沏茶的壶中:“公公这下可以去交差了。”我仰起头,直接将茶壶中的药送入自己的口中,褐色的药汁从我嘴角处流出,原来,这千滚粉竟是这般的苦。 我想,这茶水竟然像是源源不断的,它们顺着我的喉咙流入胃中,所经过之处,皆由烈火燃身之痛,好似要把我整个人都点燃,直至烧成一团灰烬…… “公主,这千滚粉喝多了,可是会伤身的!”方盛向前从我手中夺过茶壶,面露忧色。 “公公大可不必介怀……”我强忍住从身体内部传来的钻心的疼,双手紧扶桌案,难以自持的将指甲都快嵌入到桌案中。 方盛欲请御医帮我把脉,被我断然拒绝。“公公忘了,我是这宫中的名医……我有些累了,公公请回吧……改日我再请公公喝茶叙旧……” 打发走了方盛,我却是再无力支撑下去,一个趔趄,最终倒在了这入夜的冰凉地面上…… 周身全是不见天日的阴暗,脑中却不时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位面带银质面具的公子,拥着一个十一岁的女童,为她受了箭伤……待他摘下面具,我却看到一张血淋淋的面孔,我想大声尖叫,这不是景烟!这不是景烟…… “翡翠,你说公主会不会……” “莫要瞎说,公主心地善良,想是受了寒凉引起的。” “可是?那方公公明明让公主服下了千滚粉……” “不准再胡说了!这件事情,我们就全当没发生!再不准在公主面前提起。” “可是……我真的为公主鸣不平……”一位声音纤细的女声道:“这宫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公主是喜爱圣上的,她当年为了圣上可是以身试毒呐……”女声讲到这里,竟然嘤嘤哭泣起来。 “是啊……”另外一个抽泣的男子接着说:“本以为这次公主终于等到了圣上回心转意,可圣上竟然命公主服下千滚粉,公主喝了那么多,这身子,可怎么抵挡的住?” 我朦胧中感到一群人围着我,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虽然吵闹,但却将我带离了刚才恐怖的梦境,我想睁开眼睛对她们报平安,却终是眼睛睁不开,嘴巴张不开…… ------------ 第九章 根星草 第九章 根星草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与景烟,都只是晚了一步结识彼此。这一点,颇有些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感觉。他喜欢慕容雪,这一点在我还未认出他时,他就向我表达的很是直接了。 想到这里我就徒生一些悲凉,想我慕青还曾做过景烟的倾诉对象,我是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的。猎鹰在我身后品尝猎物,景烟观赏着当空皓月,问我,如何才能留住一个人的心。 时至今日,我方才体会到,这世间,最凉也不过是人心了。 最温暖的,永远是那渐行渐远的回忆。 那日狩猎,我成了大家的焦点。不但一物没打到,还落了一身的狼狈。 耳边呼啸过疾风,我夹紧马匹,本就是极快的速度了,我仍然不满足,待从头上拔出饰物――那是我母后在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送我的,我将簪子刺向马匹,随后就听座下的马匹发出一声悲鸣,仰天长啸的同时双蹄向天直立起来,我唯有紧紧地抱紧马项才不至于使自己从马背上滑落下来,等马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我已经离开狩猎场有百余公里。 我从衣袖中掏出景烟给我的草图,按照指示在山中寻找。他求我,我就帮他。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说过,他于我是骄阳,我永远是那地上的夸父。 海师父曾经跟我讲过,东城族的人是一个遥远的近乎被世人遗忘的部落。景烟从哪里寻到的他们的足迹,我没有过问。但是听闻东城族的族长法力甚广,我原是不信这些的,直到景烟今天找到我。 他带给我的草图或许还有待改正,因为我照着上面的路线找了将近两个时辰,仍然没有寻到其中的部落。我正在愁苦之时,却看见一位寻常打扮的姑娘背着竹篓在这山间采药。我料想这姑娘是熟悉这片地势的,欲向前问路,那姑娘却先行朝我走来了,她抬头,盈盈一笑间,我却错愕――慕容雪。 我本以为她也能认出我的,但是她只是冲我极淡的一笑,便又闪身继续采药。我从马匹上跳下来,揉了揉双眼,这――眼前的佳人是慕容雪没错,但是依照寻常逻辑来说,我与大师兄曾经搭救过他,她理应是认得我的,而今她的反应,实在是让我不得其解。 “慕容姑娘……”她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还记得她。 被我唤作慕容雪的姑娘先是身形顿了一下,尔后很快的回转过身子:“姑娘怎知我的姓名?”她问我话时,眼光流转,顾盼生辉,竟不似我早先认识的女子。 我一时被她的问话噎住了,半晌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回答:“我……大师兄……”我组织语言了半日:“你不记得我了?” “……” “数月前慕容姑娘因伤势晕倒在京城路旁,大师兄将姑娘安顿在一家客栈……可是姑娘本人?” “……”慕容雪思忖了一会儿:“想来就是我了。” “……”我一时语塞,不晓得如何继续攀谈下去。 “慕青姑娘?”她试探性的叫我的名字。 恕我才疏学浅,这……这慕容雪的反应,的确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啊! “慕容姑娘,你怎么独身在这山中采药?你可知这山中……”这山中有可能住着东城族的人呐! “今日无事做,便想为自家兄长采些草药调理身子。” 我顺着慕容雪的背篓看去,筐中果然罗放了众多能做药引的药材,这本来是极其寻常的事情了,但我却被一株暗紫色的草药吸引了去――这株草药通身暗紫,无叶、细茎,顶端是呈星状的白色物什――这……莫不是…… 我在心中来回想了个遍,有了自己的定数。 “……不知令兄身体是何症状?” “常年的固疾了,并无大碍。”慕容雪清淡地回答,显然不想我继续过问她的家事。也罢,我对别人的事情,向来缺乏强烈的求知欲,虽觉得此事有蹊跷,但也没有细究的心思。 “如此倒是好,有慕容姑娘的照料,想来令兄必定能早日康健。” 慕容雪向我辞别后,又顺着我来时的路折去。我本是想着同她打听一下附近的布局安排,却最终作罢,大约是觉得她这样的寻常女子定不会与古老神秘的东城族扯上什么关系。在我沉浸在思绪中时,突听到慕容雪呼救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我驾马奔腾而去,却见那慕容雪徒手攀着山石,整个人摇摇欲坠,我也不知为何,似乎整个人的思想都被放空了一般停滞了一下,便使轻功攀上最高峰,慕容雪大约是手臂全然无力,整个人渐渐向下滑落,好在我及时将她拖住。 “慕容……姑娘……也劳烦你……使下内力……”我拼尽全力拉住她,自然加倍吃力。 “我……不会……武功……”慕容雪此时扔给我一个重磅消息,大师兄救下她,那日她从言谈到举止无不透露出习武之人的气质,今日却……然而这全然不是最重要的,现下,最重要的是我已经随着慕容雪的力道也渐渐力不从心,身子逐渐向下滑―― 正在命悬一刻的危机关头,突然于空中闪出一个身手敏捷的身影,一袭蓝衣,在我未察觉出来者是善是恶时,来人已用极快的速度将我与慕容雪救下―― 我躺在山石之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刚才大幅度的拉扯似乎伤到了我的手臂,现在直觉得痉挛般的抽搐,还伴着疼痛。慕容雪倒在我的旁边,也跟着剧烈的咳嗽,蓝衣男子蹲下身子,为她小心的拍打着背部,我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坐直了身子,探向旁边的两人:“慕容姑娘,你没事吧?” 慕容雪冲我摆摆手:“刚才多亏有你……不然……” 我整理好衣物站起来:“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齿。” “不然,姑娘能够舍命相救,有侠女的风范,在下定要重重谢你。”向我道谢的是面前这个搀扶着慕容雪起身的蓝衣男子。 “……” “这位正是我的兄长。”慕容雪引荐到。 “在下慕容非。” 这个时候,我该是了然的了,但是依照刚才慕容雪跟我说她的兄长患有固疾,跟眼前这位身手敏捷的壮士是不相符合的。虽然困顿,但是我并没有追问慕容非的真正病情。人家本身就有病在身,一个外人如细细追问,必是不好的。 他们两人再三邀我去家中小憩,我因有要事在身,只好推脱,辞别前,我终是忍不住,向前拉住慕容雪,吞吞吐吐的问出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你可曾认得景烟?” 我话还未问出口之前,慕容雪是微微笑着的,待听到我提及景烟,她的笑容便顿住:“慕青姑娘,为何这般问?” 慕容雪这样回答,倒是让我心里凉了许多,她若是说,景烟是谁或者直接回答说认识,我都是能够接受的,但是她这样反问我,就说明他们两人的确是认识的,而且中间有故事,不想为外人称道的故事。 我勉强笑笑:“一时兴起。” 慕容雪随即也跟着一笑:“我与景烟,自然是认得的。” 果然,我的梦境竟然照进了现实。 待慕容雪兄妹二人走后不久,大师兄便带着一队人马找到了我。他只知我是被烈马带出了狩猎场,对景烟求我彻查东城族的事一无所知,为了不让大师兄担忧,我索性对此事绝口不提。 倒是太后那边,我回去之后亲自给她老人家问安,她还拉住我的手久久不放,我一再声称自己没事她才放我出了“慈孝宫”。此时已入夜,狩猎行程本是三日,今日出了这等事,景烟便将太后先行送入宫中,我被大师兄接回,自然也早早的回了宫中。 姜国的夜,最是难耐煎熬了。 不晓得是何原因,猎鹰最喜欢在捕食回来栖息在我房中的屋梁上。为了阻赶它,我每天睡前都要将门窗关的死死的。 周遭都是白雪皑皑的景致,在这亮白的映衬中,一抹黑色就极其显眼了,我看着这团黑影闪入我的房内,却不惊,待来人拉下遮挡住脸部的黑布――“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是海棠,今日白天设法一直让我参与狩猎的人。 “没有任何收获。”我淡淡的回答。 她听闻是此结果,顿时没了兴致:“也罢,那东城族又岂是随便能寻得到的。” 海棠刚刚出了这院子,大师兄就来了。 “怎么?打算一直瞒着我。”大师兄进来的时候,猎鹰正好钻了个空子,也扑棱棱的飞入了屋内。 我赶了它一阵,它就是赖在房内不走,我索性不去管它,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我这点雕虫小技,怎么瞒得过大师兄。”言罢,我从衣袖中掏出一物,打开层层叠叠的丝帕,推送到大师兄面前―― 此物正是呈暗紫色,无叶细茎的一味药。大师兄看了眉头直锁,定定地看向我,最后放低了声调:“根星草?” ------------ 第十章 指婚 第十章 指婚 今日在山中偶遇慕容雪,我心中的疑惑一直未解。于是便趁着救下她的间隙,在她药筐中拿走了这味药。我本不确定这就是根星草,但刚才从太后那里回来之后,我特地查了海师父的医书,几经对比,终于确定。 大师兄见我点头,眉头皱的更深:“慕青,你是从哪寻来的?”声音里充斥着小心翼翼。我见他十足的紧张,便知道我的猜测是没有错的。 “大师兄可曾记得你救下的慕容雪姑娘?” 大师兄侧头想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我忙继续追问:“那日她受伤,你可曾为她把过脉象?”大师兄仍旧是点头,一脸不解:“怎么想起询问她来?”顿了下:“莫非……她与这根星草有关。” 这次换我点头。“依你看,那慕容雪可是习武之人?” “当日,我救下她,确实为她把过脉象,她……”大师兄细细回想:“脉象正常,但是稍有些滞缓……依我看来,说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实在不妥。” “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对,是不是?”我接过大师兄的话继续说到。 “的确。” 这就没有错了,与慕容雪两次见面,反差实在太大,我现在根本无心去想东城族的处所,这个慕容雪,身上的疑点确实太多。料我是判定不出来她的身世之谜的,还是研究起面前的根星草比较实际、直接。 照医书中所说,根星草是一种极其挑剔生长环境的药,此药用途甚广,坊间一度有传言说,根星草通人性,与东城族的族人相通,因他们的血液是绿色的,浇灌根星草,可以激发此药的潜在作用。因东城族的人神出鬼没,鲜少在世人面前露面,所以世人对根星草的了解,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我用自行调配的药水浸泡了根星草,准备随时记录下对它的观察,以便为世人更加详尽的普及一下它的药理知识。 第二日天未亮,景烟便召我入殿。 我自来到姜国给景烟解了天下归心的毒,早先不惧严寒的本领也一并消失了,现在我最不喜过两个时候,一是傍晚入夜,二是天之微亮,这两个时候,最是严寒难耐,我裹了厚厚的貂皮防寒,仍是冻得浑身只打哆嗦。景烟的“宜阳殿”里生了火炉,炉子烧的红通通的,但因“宜阳殿”极大,却也起不了几分作用。景烟此时正站在窗前赏雪,身上还穿着狩猎时的衣服,走进他,便感觉有外面的寒气附在他的衣服上。 见我来了,他回转过身子。“慕青,我听说你昨日险些出事?”他的声音压的很低,竟让我误以为言辞里充满了关切的味道。 “是他们以讹传讹了,圣上不必挂怀。”我看他一夜未眠,双眸尽显疲惫,忍不住多话:“圣上回来了,狩猎可还在继续?” “我们不是说好了!”景烟笑说:“如今这整个姜国的人都怕我,我厌倦这样,你还是称呼我的名字可好?” 我点头。“但是你交给我的事,并无进展……还有,劳烦海棠也一番帮忙,这件事情竟然未果……”景烟本是让我与他派出的将士一同寻找的,但我因为心切,自己乱了阵脚,最后还是大师兄带着一干将士将我接回了宫中。 心中实在有愧。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是我考虑不周。那东城族岂是这番容易就能找得到的。”景烟微微的叹息,语气里满是落寞。 “恕我直言,若真是找到了东城族的处所,依他们的武功,你是否想要收为己用?” “我确实有这等想法……相传东城族族长写成了一部天书,得此书者,定能横扫天下。”景烟说的激情澎湃,斗志昂扬。 男子,果然充满豪放的胸襟。 “你觉得,姜国的江山还不够么?” 景烟缓缓看向我:“姜国的江山是祖上继承下来的,自是足够了。”看出我的不解,他继续道:“但是,这不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友好相邻的时代,我身上,背负着报仇的使命。” “这仇,可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据我所知,如若不是此等仇恨,景烟是万万不会发兵征战的,他心中,第一位的是百姓。 “杀父之仇。”他回答云淡风轻,但是在我听来,其中却充满了隐忍。 为了缓和一下说话的氛围,我转换了一个对景烟来说轻松、对我却如千斤重担的话题―― “我昨日在山中遇见了慕容雪姑娘。”我说完,静静地等待景烟开口。 “你认得她?”景烟激动地表情完全显露在脸上。 “我师兄曾经搭救过慕容姑娘。”我说的不动声色,我刚才还在做最后的幻想,幻想他们只是认得名字相同的人,却不想他与慕容雪的表情,都太过相似。纵使我如何否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受伤了?”语气里满是爱怜。 “不碍事的,连皮外伤都算不上。”那日我确实没见到她伤到了哪里。而且,连房费都是她出的,我实在不能将那日的她与昨日的她相提。 “她……好么?” 我点头。她好,她心地善良,为了兄长差点跌落山谷,她柔弱多情,住进了你的心里,她怎会不好,不好的人是我。 从我刚才对景烟提起慕容雪的那一刻,我就料想到了他会去寻她。只是我没想到那么快,他亲自率队前去,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太后为此大怒,她老人家生平经历过大起大落,最看不重的便是儿女私情,尤其是男子,这样动情,对一个寻常的百姓来说,兴许是一件美事,但是换做大姜的君主,却是忌讳的。太后说,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应当以天下作为己任,他们是为了江山而活,而女子,却是为了他们而活。 我不知道景烟如何说动了慕容雪,她竟然舍家弃兄跟随景烟入了宫。太后勃然大怒,说慕容雪祸乱圣上,当朝君主万万不能随意娶一个平民女子母仪天下。这一点上,我很不理解太后的说辞,纵使慕容雪出身卑微,但她为人长的乖巧伶俐,倒是极其讨人喜欢的。 我问大师兄:“你是男子。”话还没说话,大师兄就不屑的回答:“我当然是男子。” “不是,你听我说完。”我制止他在我说完之前再发声:“你是男子,你是喜欢我这种的女子还是慕容雪那种的女子?” 大师兄认真地想了想,说:“全天下就只剩下你们两个女子了?” “打个比方而已”我说。 “那么,全天下的女人怎么惹到你了,你竟然诅咒她们消失?” 我听了大师兄的话,顿时垂头顿足,无以言表我此时悲壮的心情。而大师兄好似有所了然地问我:“我听闻景烟不顾太后反对,执意将慕容雪安排进宫。” “你的耳闻不假。” “她是你的情敌了。” “没错。” “那你可有未雨绸缪?” 我是没什么未雨绸缪,可是太后她老人家已经坐不住了,她下的旨,将我里里外外的淋了个透心凉,这已经不是小雨了,是瓢泼大雨! 太后,为景烟与我指婚了! ------------ 第十一章 名分 第十一章 名分 我这一生之中,会遇上太多美好的事情。然而十一岁,遇见景烟,却是惊艳了我少女岁月的绝佳景致。我本人虽极其健忘,但是这一幕,不论在我韶华的青春时期还是垂老之年,都必将以一种永恒的姿态定格在我的脑中,直至死去。 刚才我的这番想法,是万万不能让大师兄知道的,否则,他一定会笑话我的多愁善感与刻意强调,在他的思维模式里,任何事情都是简单到明朗的,包括这让万万人乃至万万万人深感复杂的情事,他说,这天下所有人的爱慕无非都是一个模型里出来的,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人参与还是两个人参与,他说这些的时候表现给我的是鲜少的一本正经:“你爱上了一个人,他爱不爱你,是他的事,你爱不爱他,就体现了你爱他的深度。” 我当时一直摇头表示听不懂。 他一直相当耐心地对我淳淳教导:“你爱上一个人,本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如若他哪天知道你对他的心思,他却并不爱你。这个时候,你是选择继续爱他还是干脆放手?”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仍然爱他,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你用情至深或者冥顽不灵,你若不爱他,便是你爱的不够深刻,怎能因为对方不爱你你就轻易放手了呢。” “我还是有点不太懂。”我并非刻意挑战大师兄的忍耐力,着实是因为他的话太过深奥执拗,一直爱不爱的。 大师兄彼时挥了挥衣袖道:“我本是想说这世间的爱情也是一样简单的,可是跟你绕了这么久,把我自己也绕进去了,你不懂便作罢,再说下去,我也要同你一样摸不着头脑了。” 现在想起来大师兄说的这番话。虽然是个无解的话题,但想来到底是因为意境太过复杂,我尚未悟出真谛。 太后为我指婚于景烟这件事,可谓是如同千军万马一般,轰轰烈烈的不可言述。不到一日,这宫中的每个人都将这件事作为话题来津津乐道。不论是朝上的老臣还是宫中的侍婢。我不知道太后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景烟或者我如若不从那该怎么办。 当然,我从不从这件事情且放一边。景烟不从,太后她能怎样? 我说了,我这一生所遇见的美好的事情我都不会忘记,相反,我遇见的那些不如意的事情,联想到多年之后,我仍然觉得这件事是最难启齿的。 “慈孝宫”内,太后穿着别国进献的裘皮大衣摆弄花草,丝毫没有理会景烟的意思,底下的侍婢,隔一炷香的功夫便要往那炉中加些炭火,所以不同于“宜阳殿”,各个角落都暖暖的让人昏昏欲睡。 见太后没有要停下手中摆弄花草的活计,景烟终于忍不住先开口:“母后……儿臣请求母后降罪。” 太后连头都不抬一下:“你何罪之有?” 典型的明知故问。 “儿臣请求母后撤销指婚一事。”景烟说的掷地有声,却字字诛在我的心上。 他在说这句话之前,有没有想过,他要将我置于何地。 太后随手将剪刀递给旁边的侍女,终于正色道:“烟儿,那你都跟母后说说,慕青这孩子哪里配不上你?” “是儿臣不才,与慕青无关。” “怎是无关,她是母后亲自为你指定的嫔妃,你是想与谁扯上关联?慕容雪么?” 母子二人都有剑拔弩张的气焰,我跪在景烟身旁,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慕青……”景烟转过身来开始同我说话,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你是一个富有才情的女子,也是我见过的鲜少有将医术研究的如此通透的人,你这样一个玲珑的姑娘,理应配得上一位出众的人……那人,心里只可有你,再装不下其他的人……” “……” “我的心里,已经有了慕容雪,这对你不公平。” 刚才景烟未同我讲这些话,我已然感觉字字诛心,现在听他说的如此简洁明了,更是感觉有那离心锥一下一下的刺入心脏,钝钝地撕扯开最柔嫩的血肉。 “你……这样看我?”我憋了半天,终于道出。 “……” “富有才情?”我自嘲般的说道。这个世间,才情是最没用的东西。人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想是我缺德至极,景烟才这般夸赞我。可是?男子尚可凭才情参加科举考试金榜题名,我一介女流,若不是生在帝王家,那才情,岂不是最拖累人的东西,连婚约,都要与它扯上关联。 想是太后终不忍心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挥了挥衣袖:“景烟,你先回去,母后有话跟慕青说。”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太后同我说过什么内容,她老人家拉着我的手,让我参观她侍弄的花花草草,她说:“世人都说我大姜天寒地冻,是没有春天的,放眼望去,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可是哀家这一生,唯有一个爱好,便是这些花草。” 我一直无言,认真听着太后的教诲。 “起初,连先皇都不信,我能让这花草开出花来,直到第一株牡丹盛开,我才知道,姜国也可以是花草中的国度。慕青,我说这些,你懂不懂哀家的用意?” 我点头:“可是?人心比不得这些花草,怕是难以捂热的。” “慕青,事在人为。” 我从“慈孝宫”出来,景烟还没有离去,他因为等在外面,整个人都寒气逼人,仿佛往他身上滴些水,便能立刻冻在原地。我不知道他等着我还有何事,只好等着他先开口。 “慕青,我方才从我母后面前说的,都是真心话。” “嗯。”真心伤我的话,我真心伤不起了。 “我还有些话,同你讲。” 景烟说的一脸赤诚,而我委实已不愿再听他说些什么夸赞我然而、却之类的话,赶忙打起哈哈:“大师兄为我安排了义诊。” “不耽误功夫!”景烟答:“慕青,我不想将你锁在这深宫中……” “你就那么确定我是乐意与你成婚么?” “慕青……我没这个意思。”景烟一脸困窘。 “我其实有……心上人。”我看着他的眸子,极其认真。缓缓说道:“我喜欢了他很多年很多年……”只不过他不知道罢了。 “那便是再好不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怎么能……” “我们为什么不能?” 想是景烟被我今日的表现吓着了,久久没有回话,最后,他只说:“慕青,我知道我母后下的旨令你很为难……遵了,你我都只是勉强,不遵又是抗旨,可是?我已经为了这姜国的江山,舍弃了自由,便万万不能再失去一辈子的幸福……” 一辈子的幸福,如若同我成婚,景烟的意思,是一辈子都不幸福了? “慕青,如若我们真的成婚,除了名分,我再无别的能给你……” 景烟,你可知道,这世间的一切于我,都是浮华的不真实的,我享有公主的名号,却不能陪伴在父皇母后身边,那么,要这名号何用?你说,你只能给我名分,可是你又曾知道,除了你的人,我对你拥有的一切都如同过眼云烟。 来我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这两者你竟都不能如我所愿。 ------------ 第十二章 再遇慕容雪 第十二章 再遇慕容雪 古今良人追求的,无非就是共饮一杯清茶,同研一碗青砂,挽起一面轻纱,看清天边月牙。这等良辰美景,对应到我身上,却已是白白虚设,因再无人诉说。 我虽是个医治过众多病患的医者,但却从未料想过这千滚粉的药效如此大。又因我一时负气,饮量过大,所以致使我在“鸾凤殿”里昏迷了五个日夜,整个人都只剩枯槁一副。在昏睡中,我仿佛看见了许多原先的情景――曾经的人,与曾经的事。 曾经的景烟温良如水。现在,即使我昏睡着,都好似听到他在我耳边恶狠狠的咒骂,他说,慕青,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一定发兵,让那南国变成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声音微渺却掷地有声,你看,他连在我的梦中,都不曾善待我分毫。 待我醒来,侍婢们都欢作一团:“公主,你总算是醒了!” 我想冲她们笑笑,却发现已无力扯动脸上的肌肉,她们自发地为我打来温水洗漱,细心的翡翠煮了清粥,一勺一勺的喂我喝下,我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不晓得是不是我休息了太久,心情也不同于往日。 我问翡翠:“在我昏睡的时日中,可有人来过?” 她听了直摇头:“公主,我们未能经过你同意,为你请了御医。” “哦?” “我们吓坏了,还请公主不要责罚。” 我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开玩笑的体力:“起来吧!我是故意同你闹呢。”虽这样说,可是我内心仍然是存有疑惑的,我醒来时,旁边的床褥还是温的,我于是想,我现在做梦实在是越来越有真实感了。梦中,曾经的景烟拥着我,不断用他的体温温暖我冰凉的手脚,那情形,怕是今后想起,都要乐得出了声。 侍婢们见我心情大好,说是要为我准备些大补的食料,我由着她们,并没阻拦。在这深宫之中,做任何事情都不得自由,她们既是来到这“鸾凤殿”,我自是以礼相待。因他们,辞家甚久,思乡之情自然不比我少。 “你们可曾听说,江湖有位术士,能够让人长久的生活在幻想之中?”我想起曾经听母后给我讲过的故事,这个神通广大的人到底存不存在在这个世间? 侍婢们掩嘴笑言:“想是公主这几日睡的迷糊了,这都是江湖传言,我们怎能当真呢。” 我点点头,也是,我师父都不曾拥有这等法力,何况他人。 “公主,这几日天气一直阴沉,却在您醒来的这天阳光甚好,公主如若没有旁的事,不妨去这宫苑之中走一走……” 这实在是个好法子,我浑身躺的久了,也生倦怠,何不去晒晒太阳,反正我是真的没有事情可以打发时间。但是景烟不准我出这“鸾凤殿”,想来出去散步也没有什么兴致,我索性让人搬了藤椅,就坐在这殿中打发时日,祛祛霉气。 姜国鲜少有皑皑白雪不覆地面的时候,倒是我昏迷一场,都忘了时候,现在的姜国,虽仍是寒凉,但是却并无冰雪覆盖,我穿了厚厚的棉衣,看这“鸾凤殿”中的一草一物,它们被闲置的久了,也越发生长的没有规律,长长短短参差不齐,真是应了“荒芜”这个词,我想着,过些日子,就同侍从们一起整理下花圃,也让这里充满些生气,看了心情也自然舒畅。 想到这些,我不禁想起太后,她老人家唯一的爱好便是与这花草打交道,一年未见,我不晓得她老人家的身体如何,想想竟然又生出些悲凉的情绪,我们同在这姜国宫苑中,却不能照面,其中滋味,怕是只有我晓得这苦楚。 “公主,您身体未能全复,还是移步回房吧。” “我突然想起来,那株灵芝长的可还好?”不晓得景烟有没有想起他答应过的事情,我与他,今生只剩下一株灵芝的关联。 “奴婢不晓得,那灵芝自公主昏迷的次日,圣上就亲自拿走了……” 我听后,嚯的一下起身,我怎么忘记了这件事情,他拿走灵芝,是否代表着他食言了,他再不愿浪费一丝一毫关于我的事情,他能拿千滚粉羞辱我,这种事,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我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匆匆披了外衣,就抄小路前去“宜阳殿”,原本,这“鸾凤殿”是与“宜阳殿”相通的,地势也好,院子宽敞,不知为何景烟命人封了这其中的暗道,两座殿靠的近,我也就省了些脚力,偷偷摸摸的到了那“宜阳殿”,我竟然迟疑了,久久不敢踏入宫中。我方才说了,我走的是小路,所以自然不用经过层层的侍卫通报,我本以为这正殿外无论如何是有人守卫的,可是到了,才发现没有一个人的影子,我没有功夫纳闷,犹豫了半刻还是走了进去…… 与我印象中有所不同,这里再不是冷冰冰的,我以为会看到景烟漠然的脸,但是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了他的皇妃――慕容雪。 她挽着高高的发髻,端庄的外表或许可以迷惑旁人,但是绝对骗不了我。我走近了些,她也觉察到了我。抬眼,是一成不变的顾盼生辉的娇俏模样。 “慕青,原来你真的还留在姜国。”她开口,一副彼此熟络的口吻。 我并不想与她多话,遂问:“景烟呢?” 她听了遍笑:“果然救命恩人的待遇是不同的,就是我,也还要称呼自己的夫君为一声圣上,你却直呼他的名讳,他该是多么仁慈的君主……” “……” “明明知道你的父皇是他的杀父仇人,却因你救过他的性命,有仇报不得……我不知道他将你留在这宫中有何用意。” 我打断她的话,冷冷的说:“可是?你的用意却一直未变。” “慕青,你我说话还用得着针锋相对么?”她嗤笑:“你可是也救过我的。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恩人。” 慕容雪不提这件事还好,她说起来,我便心中悲愤,想多年之前,我还在深山之中的悬崖边救过她的性命,事后我无数次的想,如若我当时真的不闻不问,任她从悬崖上跌落,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是不是都要不一样了…… “过去的事情,皇妃何必还记挂……就算我不出手,你的兄长――慕容非也断然不会任你送命。” 提到慕容非,慕容雪的脸上一阵僵硬:“慕青,你也莫要怪我,我们都是陷在爱里的女人。” “慕容雪,你也配说爱么?”我冷言:“我爱,可是我没有加害别人,你屡次行刺景烟,难道你的心不会痛么?” “我痛不痛,自然劳烦不了你这个神医帮我医治……慕青,当年若是知道你这般爱景烟,我是万万不会让你接近他的!” “我接近的人又不是皇妃的挚爱兄长,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我一句话让慕容雪无言以对,恰在这时,景烟从殿外进来,我不知道老天为何每次都要将我刚刚扭转过来的局面,刚刚占据上风的咄咄逼人展示给景烟,也罢,我恶人做的多了,反倒习惯了。 “怎么跑到这里叨扰我?”景烟看着我们两人,眉头紧锁,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很明显,他指责的人是我而非慕容雪。 我不语,景烟便看向慕容雪:“你先行回宫,我晚些过去找你。”慕容雪倒也听话,并不多话的离开。 “我来拿回灵芝。”待慕容雪离去,我才开口。 “你确定你养得活它?”景烟反问。 “放在你这里,我放心不下。”我实话实说。 景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指了一处角落:“随你。”我自行过去取了灵芝回来:“我还有一事同你商量。” 景烟停下拿在手里的奏折,抬头看向我。“你现在,还有什么能拿来同我打商量的?” 我不理会他语气里的嘲讽,继续说:“景烟,我记得你准我这样称呼你……父债子还,我愿意替父谢罪,但是死前,我想求你,我母后是无辜的,南国百姓也是无辜的,我希望你能如约让这灵芝完成我母后的心愿……” “你认为我是是非不分的人?” “我没这个意思。” “既然这样,你就该明白,谁是我的仇人,我还分的清楚。” 景烟一席话,说的我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我又开始痴人说梦:“那你能放我回去么?” “不能。” 其实答案,我已经在自己心中想了不下百遍,可是亲耳听景烟这样说,内心又是一阵寒凉。告辞的时候,我跟景烟索要了他盘中的点心。方才一进“宜阳殿”,就觉察房中的气味不对,我于是便借口在那里多呆了些时辰,才确定这味道是点心里散发出来的。 我回到“鸾凤殿”,拿着点心琢磨了三个时辰,才终于研究出里面的食料――根星草。做点心的人及其狡猾,将根星草与里面的枣泥相混合,不懂医术或者毒术的人根本察觉不到。 根星草……又是根星草,慕容雪,你既不爱景烟,又为何要嫁给他?既已嫁作姜国的皇妃,又为何一再的加害他? ------------ 第十三章 能不能留下孩子 第十三章 能不能留下孩子 这世间的事情,没有多少人是说的清楚的。比如这巧合,我不知道这样“洒狗血”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到我身上,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潜心研究根星草,在暗地里派人观察慕容雪,以至于没有心思再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所以,说我迷糊也好,说我傻也好,我是真的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三个月没来葵水了,早先我自己的生理问题是没有规律,但是也未曾达到三月之久。 当然,这一次的察觉,还是我在桌案边研究草药,突然一阵眩晕,再次醒来,已经是躺在了床上,御医为我把着脉象,把过一遍,又觉不妥,索性把脉了三次,才一脸正色道:“公主,您的葵水是否正常?” 我摇头。 “您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感觉?” 我没好意思同那御医讲,其实葵水我也没有感觉到它的不正常。我怕我的态度会让御医觉得我漫不经心,便努力想了想:“好像……经常犯困。”有一次,还是侍从们将我从桌案边叫醒,我当时只觉得自己又乏又倦,甚至一闻草药味就要吃不下饭,索性这种症状没有持续多久,我自然也觉得欢喜。 “那么公主,恕老臣冒犯,您……可能是……有喜了。”御医尽量说的云淡风轻,可于我听来,仍然犹如晴天霹雳。 “这……怎么可能?”我笑着摆手:“不可能不可能。” “这……”御医面露尴尬之色,不过这实在是难为他了,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事情的严峻性不言而喻:“老臣也有可能是误诊……不过为了公主的身体着想,老臣建议公主谨慎对待。” 我点头:“多谢程御医。”送走了大夫,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似乎感觉到一颗心一下下的跳到我的嗓子眼,再陡然落下去,我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我自己为自己把脉,隐隐约约的脉象,并不十分清晰,这种状况在我跟景烟互换血液之后就存在了,旁人很少能把准我的脉搏…… 我已经很少出去走动了,这一刻却是半分都缓不得,我急匆匆地去寻景烟,也不再怕侍卫,我让人通报,等在门外的时候也不能使自己走来走去的脚步停下来。 “圣上准了,你进去吧。” 我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景烟面前的,气喘吁吁尚未恢复:“你……还有没有千滚粉?有的话,就多给我一些!” 景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眼神复杂。 “还有没有?”我大声问。 “所为何事?”景烟冷冷的答:“我自那日,还没碰过你。” 完了完了,我就知道我这么问,他肯定是要误会的。“你那次赏我的千滚粉,怕是过期了。”我实话实说。“我那日喝了不少,你也是知道的。” “过期了?”景烟终于从我差强人意的表达力中明白了我的意思。 而我也确实委屈:“那日小盛子亲眼看我服下的!”见景烟不答话,我又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御医说我可能……我打发御医走了,就到这里了……” “你那么急着拿掉孩子?” “……” “现在你可以同我打个商量。” “什么意思?” “生下孩子,你可以拿着灵芝走,随便去什么地方……” 我还以为我是听错了,但是此刻看着景烟认真的神情,我不觉发出几声冷笑。他依然面色不改地看着我,眼神一如当年:“我说到做到。”他语气坚定。竟然让我一时有些晃神。 多年前,他也如这般坚定地对我说,除了名分,他再没什么能够给我。时光荏苒,我此刻竟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最后,我说:“我做不到。” 很久之后,我再回想起我与景烟的这些岁月,总觉得这次的回答也潇洒了一番,转身回“鸾凤殿”时,我觉得我的背影一定是帅到了极致,如若景烟再在身后呼唤我的名字,那简直是十分的应景了,只可惜,他没叫住我。我亦没回头。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个样子,让仇人的女儿生下自己的孩子,我想不出他有何用意,或许他想要把孩子培养成一个杀手,借子之手手刃了我的父皇,也许我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一些,他只是想要留下自己的孩子……这两个想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可是我赌不起,我怕我的想象成为现实。 我不停地在心中说服自己,他如若想要留住这个孩子,那日便不会让方盛亲眼看我服下千滚粉,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只不过是一个陪他风花雪月梦一场的无名小卒,他后悔碰了我,而我,亦不配怀上他的骨肉。 现在的情况,只是超出了我们每个人的意料。 未时。 姜国的夜空很少有满目的繁星,我自在“鸾凤殿”定居以后,夜来无事,便养成了观察星空的习惯,今夜这天上不仅繁星点点,而且皓月当空,我颇有些遗憾浪费了今夜这大好的时光,却偏偏穿了一身轻便的行头,在月光下飞檐走壁,仍然冻得手脚冰凉。 此时的“姜医堂”,在月光的照射下,更加凸显出它的肃穆来,我在树上看着这片地方,陡然生出一些悲凉,想我慕青原来曾经是这里人尽皆知的有名医者,现在却要用此行径进出,果然是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因此时是深夜,门外只有两名护卫站岗,而我本是没想要走正门的,所以几名护卫基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自诩轻功还算过得去,今日一番折腾,倒也没给我拖什么后腿。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庭院,依我的推算,我要找的东西应该是放在侧房的,借着月光,我闪身进入到了房内,里面是一成不变的布置,陈列的竹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因怕打草惊蛇,我并未燃起蜡烛,我努力借着月光用眼睛一一掠过这些药……甚是吃力。 我在内心叫苦不迭,想这么多药,我怕是要找到天黑也找不到了。那明晚,我岂不是还要来这“姜医堂”走上一遭! 我正埋头好一番苦找,突然这房门被别人推开,因是老旧的木门,所以在这安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响亮,我整个人闪身跳上房梁,居高临下的观察着这个同我一样的不速之客――来人比我胆子可大多了,甚至还点了灯笼,我暗自佩服了一番,高人啊高人。 来者并没有像我一样手忙脚乱的找寻什么东西,而是进来之后便靠坐在门边的椅凳上,毫无其他动作。我刚刚在心底赞叹了一番的话全部不算数,这人敢情是晚上睡不着跑这来打坐的,这不是苦了我么? 在房梁上确实不舒服,更何况,我又没有练就一根绳子就能睡觉的本事。 我看那人一动不动,还真有些大师兄无厘头的感觉,他倒是经常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在山中寺院乱跑,像个梦游的人。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想念猎鹰了,它站在树上就能睡觉,早知道当时细心观察一下,说不定还能悟出什么高深莫测的功夫来,这会也就为难不到我了不是。 我正后悔着,来人却开口说了话:“慕青,你要找的东西在我这里。” 我听了吓得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这……这说话的人,不是慕容雪么?! 我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便无所谓再继续躲下去,索性跳下房梁,揉了揉因趴着导致酸痛的筋骨,装作波澜不惊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她笑:“你猜我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 “……”大晚上的,我可没有功夫陪你玩猜谜游戏。 “你当真不要这孩子?” 我并不十分吃惊:“你也知道了?” 她点头:“为什么?” 我觉得好笑:“你怎么管起我的事来了?” “怎是你的事?景烟是我夫君,他与你有了孩子,我怎能坐视不理。” “……”的确,现在的情形在我看来,的确是我的身份有些令人尴尬,这就是原配与局外人的对话。 “能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她语气诚恳地说。 “不能。”我亦回答的干脆利落。 “我不相信你心里没有景烟……” “你能把药给我么?” 慕容雪冷笑两声,我真怕她的笑声引来侍卫,可是她是皇妃,尚不顾虑这些,很明显是我白白担心了:“怎么我们现在的对话,好像互换了身份……”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决定了,如果她执意不给我解药,我只好回去自己自行调配。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我可怜景烟……我是不爱他,可是我总得为他做些什么事情,毕竟我是在一直索取……”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我这药了?” “你执意不要孩子?” 我点头。“我们只是一场孽缘,何必再继续纠缠下去。” “那好,我给你你想要的。但愿你不要后悔。”漆黑的夜色中,慕容雪的灯笼中发出盈盈亮光,照亮了我们两人周围,光影覆盖住她的容颜,我没有看清她的表情,但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欢快。 在北方姜国,是看不了东流逝水,叶落纷飞的景致的,所以我就无法用这样的语句来形容时光匆匆,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只有时光毫不留情地越出手指的缝隙。 在吃下慕容雪给我的夜明珠时,我的心情竟然出乎寻常的平静,全然不似当日饮下那千滚粉时的心情,如果说那次是满含屈辱的,那么这次,便是决绝。 ------------ 第十四章 诀别 第十四章 诀别 我本以为我会继续昏睡个几日几夜再面容枯槁的醒来,可是这次,我竟然强壮地令自己都感到意外,这又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本就没有身孕,只是那御医诊断失误,随后便打消自己越来越远的思绪。我一向对所有关我事与不关我事的人或物都充满了探索的好奇心,这也就导致我在宫中闲来无事便思索起一个问题―― 同在这姜国皇宫中,太后不可能不知道景烟将我藏匿于此,更何况藏身之处还是这风水尚好的“鸾凤殿”,我除了有一颗善于提出问题的心,更加可贵的是我懂得心动不如行动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太后她老人家是个聪明人,景烟亦是个聪明人。一见到我,太后便执起我的手,眉眼一刻也不离开的细细打量我:“慕青,委屈你了。”太后语气慈祥,声音柔软,几个字说下来,便犹如搬开了我心内久积的大石,令我不觉就湿了眼眶。 “孩子,你与烟儿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你为何、为何不肯生下孩子?” 我摇头不语。 太后继续道:“是烟儿的性子太过执拗,哀家怎会看错人呢?你这样委身姜国,哀家心中对你已是万分惭愧了。” 我听闻太后这样说,更加埋低了脑袋,细若蚊蝇的哼唧:“我不值得太后这样待我……我、我父皇他……”话未完全脱口,声音便连自己也听不到了。 太后反笑:“哀家的傻青儿,你为你父皇弥补的过错,早就还清了,是烟儿他一直不能释怀……其实,哀家早就知道你是南国的公主了。” 我窃喏道:“这个世上,或许有注定就要在一起的人,但是那绝不是景烟同我。” 太后依旧是笑:“慕青,你可否答应哀家一件事,这件事旁人若做,我是放心不下的。” 我重重的点头:“嗯。” 太后如若不说,我是不会知道景烟身体抱病的,我本就刻意减少了与景烟见面的机会,但因我未问出是什么事就应承下来,这实属是不明智的做法,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便也不好再推脱什么了。 我端着熬好的汤药去“宜阳殿”完成太后交给我的公事,此时是戌时,景烟吃过了饭,我掐算了一下时辰,正好到了饭后半小时服药的时间,他正站在桌案前挥笔写着什么文案,我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开门见山的说:“太后让我端来一副药,刚才方盛已经试过了。” 他好似未听见我的话,仍然是右手执笔,左手在旁边顺势挽了衣袖,保持着这个姿势全神贯注,半晌,他停笔,见我还未走,只道:“放下吧。” 我不依不饶:“太后嘱咐我要看你亲口喝下。”话说出来,才觉得与某个场景极其相似,想了半天,才发现原是与方盛监督我饮下千滚粉是如出一辙的。 景烟似乎跟我想到了一处,良久,蹙眉问到:“你恨我么?” 我摇头:“你快些喝了,我今日有场流星雨要看。” 我的回答好像对景烟来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可是?我心中真的不恨什么?他不爱我,这是他的选择,每个人都有爱与不爱的权利,而我,现在真的已经放开了过去,如若放不下,我又何必不生下同他的骨肉呢? 他恨我恨得有根有据,这一点我是明白的。可是他似乎没有搞明白一件事,爱跟恨看似是两个极端,可是因爱生恨,这之间其实只是一念之差,我既已不爱了,又缘何而来的恨呢? 给太后当跑腿的小工做了七日,明日就是家宴了,宫中处处都洋溢着欢快的氛围,虽无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的自由与畅快,但是宫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少有的笑容,令人看了,也自觉温暖。 我与“鸾凤殿”中的翡翠等人话了几句家常,正聊得兴起时,突然有一截短刀以极快的速度“啪”的落在了房门上,惊得她们连连尖叫,我方才确实是疏忽大意了,那短刀随声落下我才惊觉有人潜入殿中,看来本就不淳熟的功夫日渐生疏了。安抚下她们,我径自上前拿下短刀,刀头穿插着白色的书信,我内心突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匆匆打开被短刀戳穿的纸张,字体娟秀。 “公主,那信中可曾说什么?”她们纷纷问出心中疑难,因刚才的惊吓,到现在她们还面色苍白。 我收起书信,镇定的答:“虚惊一场,只是有人出了个谜语而已。”闻言,她们都直用手拍打着胸口,一副释然的表情,我继续道:“这说话的氛围全给破坏了,今日我是没什么雅兴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家宴我们好好说说话。” 打发众人歇息了,我随便拿起一件狐裘披上身,越过众多侍卫的眼线,匆匆赶到了“慈孝宫”,宫内与往日并无不同,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我看侍卫们都井然有序,心中稍稍放松了些,正欲原路折回,却见有人影窜入正殿,我本能的跟上前去。那团黑影左闪右藏的意欲甩掉我,我费了很大的劲只追随他到书房,见跟踪失败,我方才想起去见太后,看她老人家是否见到了莫名的人,我手握成拳敲打自己的脑袋,果然是分不清孰轻孰重地迷糊虫。这个时候,太后才是最重要的啊!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强风,不多时便有零星的雨点滴落,我正回想姜国有何时没有降过雨水了,却被一声响雷惊得浑身一颤,我自幼怕打雷,此时更是心内发慌,闪电劈下来的一瞬,我看到太后她老人家正正襟危坐在桌案旁,低着头,好像并没有发觉有人闯入。 我猜测太后是看书,看的疲倦了在此小憩,虽不忍打扰太后休息,但是我毕竟是未经通报就来到了这里,想来直接退出去有些不妥,便拿了火种摸索着点燃了蜡烛。 “参见太后。”等房内渐渐亮起来,我向太后行礼:“方才我收到太后的书信,心感不安,特地来此一探究竟。” 等了半晌,太后并未答话。此时又是一道闪电下来,我浑身一激灵,不安再次席卷周身,我强装镇定:“太后……冒犯了……”声音伴随着雨点的啪啪声,以至于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声调中的颤抖。 这几米的距离,我像是行走了很久很久,每迈出一步,心内便兀自的向下沉。我走到太后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太后……”还没有叫出第二声,却被手上传来的黏湿感彻底乱了方寸,借着昏暗的烛光,我看到自己的右手沾满了鲜血,再本能地望向太后,这才发现她老人家的整个背部都被鲜血濡湿了,上好的丝绸浸满了红色的液体,与上面大片大片的红色牡丹相得益彰―― 几乎是同一时刻:“慈孝宫”的书房便被巨大的光亮充斥着,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去想,这事情怎么就那么凑巧呢?抬眼,看到景烟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这,侍卫们的手中打着火把,却出奇的没有被这雨水浇灭,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景烟那双满含戾气与仇恨的目光,他紧紧盯着我沾满鲜血的双手,眼睛里似乎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似要把我焚烧殆尽…… “不是我……不是我……”我摇着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此刻这般的慌乱,好像心中笃定了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而这些事情,终将改变我们每个人的命运。 “方才属下瞧见有人夜闯慈孝宫,没想到……属下该死!” “她杀死了太后,皇上!就是她,就是她!” “属下自知保护太后不周,以死谢罪!”侍卫说话语气坚定,好像亲眼看见我杀了太后一般。下一步,还未等我反映过来他们竟然拔剑自刎了。 鲜血喷射到景烟的龙袍上,再一滴滴滴落到地上,没入雨点砸地的声音中。瞬间便染红了大片的地。 “我刚才来的时候太后就已经是这样了……景烟,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太后……不是我……”说到最后,本是清白的我,竟然没了底气。 我还在低语嗫嚅着,景烟却以极快的速度拔出他随身携带的佩剑,直直地向我刺过来――再抬眼,景烟已经站在了三步之内的地方,伴随着一阵冰冷的寒意,那剑刺穿了我的胸膛,这剑的凉,简直比任何一种毒药都要烈,好像要将我整个人都冰封住。我踉跄的往后跌退了一步,景烟执剑的姿势却丝毫未动。我张了张嘴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艰难的问:“为什么、不、相信我?” 同时右手紧紧抓住利剑,鲜血顺着手腕溅落,分不清这血迹是太后的还是我的……然而奇怪的是,此刻我却并不觉得疼,只感觉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热流通过刺入我身体的剑流淌出来,濡湿了衣服,箍的我浑身不自在…… 窗外的冷风依然肆虐,这场雨下的可真大,像是要冲刷掉一些什么?冲刷掉什么呢?能够冲刷尽的都不是深刻的,而那些烙进骨髓的记忆,除了死,除了我不再是我,便一生都无法使我忘怀。 我想起我年幼时,你也曾为我挡过一箭,你潇洒的将箭柄从左肩上拔下来,我想问你,当初,你是不是很疼?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良久,景烟凛冽道:“慕青,你死一万次也不够。” 是的,他既已早就笃定我是凶手,就算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心里信你,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否定你,他也会站在你的身边。可是他心中若没有你,你被全世界呵护着又能怎样?景烟,我爱不起你…… 只可惜,我意识到的太晚,如若我不是一心执念的认定你就是我的良人,我怎会辞家离国的寻你,怎会置之生死于度外的救你,这些,他都不懂。曾经他说,除了名分,再无别的能够给我,可是最终,他竟连这虚名也吝啬了。我一生渴望被所爱的人小心收藏,妥善安放,免我顾自坚强,但是,我一直知道的,那人终不会是景烟。 我小时候的心愿是嫁给你,最终没有如愿。现在,我只渴望景烟能够走过来,哪怕他只向前挪动一步,我此刻都有向他奔跑过去的勇气,可是自始至终,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看着我慢慢倒在地上。我想伸出自己的手抓住些什么?却终是徒劳。 景烟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救下我,我的命就是他的,他杀了我又是一件多么公平的事情,但凡爱过的人都晓得,想要忘记一个人是多么的艰难。他一定不知道,我等了他有多久,所以,既然生不能相守,我宁可死别,绝不生离。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 第十五章 未眠月 第十五章 未眠月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的特别早,仿佛昨日还是天寒地冻的景象,今日一早起来便觉春风拂面,好不自在。我浑身上下乏力的很,晨练时海师父居然要小师弟通知我可以不用去习剑了,我听了自然是一阵错愕,想是师父昨日打禅时又想明白了女孩要娇生惯养的道理。 这样来之不易的便宜不沾,我岂不是很吃亏。 师兄晨练过后,来叫我用早餐。“云……待卿,师父饭后找我们。”说完扭头就走,我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衣袖:“我可是惹了你?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冷淡?” 师兄转过头,看着我并不言语,过了半晌,皱眉道:“我急着去茅厕,你也要去?” 我恍然大悟:“嘿嘿!”松开手中的衣物:“快请快请!” 南国的春天并不长久,通常是我还没意识到它的存在,没有写几首诗、谱几首曲子赞美春姑娘时,它就已经以它雷厉风行的速度草草结束了在南国的逗留。当然,或许是我后知后觉,就像最近这段时日,我每日睡下的比谁都早,却好像还是比任何人都累,估计师父知道了我的这种状态,又要骂我了。 早饭时间刚过,我与师兄结伴来到正堂,进门之前,我拉住师兄:“你可知师父找我们所谓何事?” 师兄淡然答:“我正要进去问。” “……” 很久之后我都在怀疑,时间究竟是一种什么厉害的东西,在我的记忆中,师兄从来都只是喜怒形于色的单纯的人,但是最近这段时日我越发的看不懂他了,师父下达命令,让我们两人去完成寻找什么灵珠的差事,我都没有仔细听,心想师父是老糊涂了才信这世间有灵珠?不过转念想,有机会出去游山玩水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忙应下。师兄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我出了正堂拿手肘顶他:“怎么,不想去?” “嗯!”他点头:“跟你一起都玩够了!” 我想这话也太伤我的自尊心了:“那你进去跟师父说,你不想去!你去了就是小狗!”我怒气冲冲不再理他。 话虽这样说,但是出行那日,师兄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一同拜别了师父,登上了前往宋国的马车。 一路风光无限,因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路两旁都开出了一些莫名的花朵,葱葱郁郁,满目生机勃勃。我看的不亦乐乎,连忙从竹筐里找到猎鹰,看它睡的正香,不无遗憾地说:“你看这景色多好,某人还耍脾气说不想出来了,哼哼,生在福中不知福哇!” 师兄挑挑眉:“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可是走过四方的。” “是是是,你出过远门。不过大言不惭地说一句,我也有游历四方的感觉,好像……” 师兄连忙问:“好像什么?” 我不紧不慢地答:“好像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人。” 师兄满脸的不屑:“你在梦里做的事还真不少。” 我:“……” 师兄简直是浪费了他的男儿身,如此利落的嘴皮子要是个女子,从事个媒婆或者老鸨这样的职业,可真是能物尽其用啊!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同他讨论一些正经的问题:“你信不信这世上有灵珠?” 我本以为师兄又要随便瞎扯点什么?不想他倒是回答的很认真:“有些事情,原先不信,现在都信了。” 我说:“哦?” 他继续回答:“每个人都有执念,现在,我的执念就是摒弃一些令自己不快乐的,我们才能真正的得到重生。云、待卿,你现在快乐么?” 我不知道师兄为何如此迅速地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来,不禁错愕:“啊?” 他并不理睬,定定地看着我,幽幽的开口道:“我怎会质疑这世间有没有灵珠,灵珠只是我们这段时期的任务,师父说有,必然是有。我最关心的是,你现在仍然坐在这里同我说话,这感觉真好!”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虽然你经常给我惹麻烦,上山采药还要我背着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在。” 我冷笑一声,原来又是在拐着弯的责备我:“我好好的在这里,你怎么诅咒我!”于是,一场看似比较有深度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 好在这一路的风光无限,即使不理他,我还不至于孤单。 师父为我们备下的,不愧是上好的马匹,这样赶路赶了八日,我们终于到了宋唐交界处,随着一点一点的临近宋国,我体内似乎感知到另外一种力量,就像曾经日日夜夜所感受到的不强烈的感知一样,丹田处仿佛有一团燃烧的火苗,本来只是星星之火,却有越燃越烈的趋势。 宋唐交界处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颓唐,或许在我脑中形成了一种既定的对于两国交界处普遍存在治安问题的根深固化的印象,以至于我看到此处还算太平的场景时颇有些不适。我本来以为会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的。 因已经到达目的地,本着游山玩水的想法,我与师兄将马匹典当在了入境的当铺内,以免乘坐马车的超快速度让我们一个不留意将灵珠带来的感知给忽略了。毕竟,生命在于运动嘛,我们谁也不保证什么时候寻到灵珠的下落。或许过个两三天,又或许三年五载我们都找不到,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心情沉重起来。 没办法,我是一点复杂的事情都想不来的。还没等我开口探讨一下时间的长短与我们今后的去留问题,师兄就先开口了:“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哦,我肚子饿了。” 师兄:“……” 半个时辰后,我们坐在宋国边境的小镇上一所还算气派的酒楼里歇脚,零零散散的点了许多吃食,大都是宋国的特色小吃,我吃的不亦乐乎,师兄瞧不上我的吃相,兀自倒了一杯茶水,转过身去听说书先生的段子了。 纵使我无心在这些亦真亦假的段子上,但还是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一些。说书先生如同大多数从事此职业谋生的人一样,有着花白的胡须,讲到精彩处,眼睛灵动闪烁,像戏台上的戏子,表情生动的引人入胜。 先生讲了些现今的政事,我听的都心不在焉。在酒楼吃茶的人大都同我一样,觉得听的不十分过瘾,趁着说书先生低头饮茶的空儿,有人带头喊起来:“先生可知道一些坊间流传的传闻?” 另外的人一同附和着:“对对,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先生,你给我们讲一段吧。” 我此时正在桌上吃着盘中仅剩的几个饺子,心想原来大部分人还是喜好野史的。 说书先生笑着摇了摇手中当做道具的扇子:“要说这坊间所传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亦真亦假的传闻,我也不好拿捏它的准确度。”这先生开口倒是谦虚的很。 旁人不从:“那依先生看,当今唐朝圣上的宠妃是生是死?听说她人现在流落在我们大宋,可有此事?” 说书先生又喝下一口茶水:“生生死死之事,本就是一场无穷尽的轮回。对于在乎的人,你死了,也还是活着。若对方不把你放在心上,你活着,也便是死了。” 我觉得这先生定是研究过哲学的,能把话说的这样具有两面性又不冲突,实在是掌握了说话的艺术啊! “先生能否讲讲,姜国前不久宫内的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又有人岔开了另外一个话题。 还未等先生开口,底下的人就已经坐不住了,有的说:“是啊是啊!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那姜国天寒地冻,怎会突然着起火来。我听说,着火的地方还是挨着姜王休憩的处所呢!”还有的人接着说:“好像是鸾凤殿吧!我有在姜国做生意的亲戚,这消息看来是可靠的。” 我听着也有趣,嗫嚅了一句:“那姜王可有事?”我说话的声音极小,但师兄好像被我吓了一跳,匆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拉着我就往外走:“一点也不好听,什么殿什么火啊!都是大家无聊编出来的罢了。你若吃好了,我们便走吧。”听着像是在同我打商量,其实就是告知我,因我现在已被他拉出了酒楼。 我莫名其妙:“是鸾凤殿着火。” 师兄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不解:“刚才里面的人说的。” 师兄:“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你再让我进去听一会儿,我出来再告诉你。” 师兄:“……” 宋国唯一让我赞叹不绝的便是它花样百出的小吃与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不过这并不足为奇,大约我在南国时只在南山上隐居着,所以也就忽视了南国的奇珍异宝。出了酒楼,我与师兄便在这镇上闲逛,兴许是师兄真的累了,看见了路边一个简易的裁缝店就拉着我走过去,指着其中一件衣服说:“你穿上试试,好看我买给你。” 我警惕心大作:“为什么?” 师兄找了个地方坐下:“我原来是有多抠门,你这么问显得我多么冤枉。” 我仔细想了一下,兴许还真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准师兄良心发现对我这个师妹没有疼爱有加回头是岸了呢。想到这,我心里好不愧疚的说:“那我也试试这件?”看到师兄点头后,我十分乖巧地来到了卖家在街道旁搭建的简易的试衣间,或许我形容的还不够贴切,只是用一些布匹搭建起来的四周都隔绝外界的小空间罢了。因考虑到顾客的隐私问题,卖家十分人性化的将这试衣间搭在了街头的拐角处。 我进去之后,四面都检查过了不存在走光问题之后,才开始大胆的换衣服。后来我想我真的是很倒霉,刚刚检查了确定没事,待扣子都解了,胳膊都脱下了一只,突然有一个身穿墨色衣服的人从天而降降在我的身后。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做好下一步的准备,来人已经用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抵住了我的脖子。尔后从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喘息:“在下并不想伤害姑娘,只是希望姑娘能够配合在下躲一躲旁人耳目。” 我还未做声,就听的外面齐刷刷的跑步声,应是衙门里的侍卫过街巡查了。 这种情况下,我只得点头。 外面的情况光听声音也能听个大概,一声浓厚的低沉嗓音传来:“你们可曾看见有位大约这般高的人打此路过?”我猜想官兵要找的人正是现在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的这位,因这人抓住我胳膊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我还暗自庆幸这不速之客没有将拿刀的手盲目的收紧。 外面的人如何作答我没听见,但是那群敷衍了事的官兵整齐划一的走了我倒是听的很仔细。那人收起我脖子上的短刀:“在下谢过姑娘。” 我这才转身有机会打量他――水墨色的衣衫,越发衬得脸面白净。虽然刻意的将眉眼化的凸显刚强,但是眉目之间流转的,还是让我看出,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 既然是女子,我就从容多了,将还没脱下的衣服又原样穿好:“你叫什么名字?” 她眉头稍许皱了一皱,随即干脆利落的答道:“在下浅月。” ------------ 第十六章 相思歌 第十六章 相思歌 我觉得这姑娘真是实在,既然都劳神女扮男装了,难道不能再想一个比较男性化的名字来行走江湖? 我从换衣服的地方急匆匆地跑出来。师兄见我仍是穿着自己原先的那一套,疑惑的问:“怎么……?”我没听他说完,将刚才选好的两件衣服扔给卖家:“快走快走。” 师兄仍是不解:“衣服不合身?” 我摇头,伸出左手腕,一线红绳上面有一个银色的小铃铛,此刻正“叮叮当当”作响:“我想,我们找到了。” 师兄想了一想,一副了然的神情,压低嗓音道:“你是说、灵珠?” 我点头。因说不清具体是一种怎样的牵动,所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灵珠,但是抱着不可漏网的心态,我与师兄还是紧紧跟着浅月姑娘。她身手比我的不知要好过多少倍,我从小就极其喜欢这种性格洒脱的女子,穿起男服来也越发衬得整个五官都立体起来,其中却也不乏阳刚之气。 浅月姑娘的反侦察能力极强,再加上我这个拖油瓶,师兄在我们跟丢了之后竟然一点也不惊讶,好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说:“可能感觉出现偏差了。” 师兄点头:“我就说,海师父突然给你什么收集灵珠的任务,你还煞有介事的说感应到了。依你的性子,十次该有八次是错的!” 我愤愤然表示不同意:“刚才,这里!”我指着左手腕:“分明就好像有一根线拉扯着,走着走着就断掉了。” 灵珠的任务我本来就是放在次要位置的,这次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有感应,总之人也被我跟丢了,索性也不急切了。在这宋国城镇上呆了有数日,才决定起身。虽然是在赶路,但是具体的地方我们并没有商量好,只因我们双方的意见实在太大,索性就使了抽签的法子。我一向在运气方面占不到一点好处,这次果然也输了。师兄只说想去宋国都城游山玩水,我想这是必须要去的胜地,早晚的事情,这么想着,就觉得输了跟赢了其实没什么区别了。 考虑到要跋山涉水,徒步总免不了劳顿,与其再花些价钱重新购置马匹,就不如从当铺里将师父赠与我们的良马给赎回来了。这本是与物件寄存一样的,可是当铺的老板一口咬定说这两匹马均来自西域,是当年某位著名的可汗胯下的立过汗马功劳的“良将”的后代,价钱整个翻了一番,我们觉得这当铺太黑,但又不忍舍弃,终是花了一笔冤枉钱。 不晓得这世间是不是真的有“祸兮福之所倚”这样的说法,可能是老天爷可怜我与师兄被奸商算计,为了弥补我们,竟让我们刚刚出城不久就在路边遇见了故人。 一身熟悉的水墨色衣衫,我认出故人正是浅月姑娘,心中不由的大喜。却不知她在我们跟丢她之后遭遇了什么事情,衣衫上有不均匀的血渍,整个人倒在路边,我急忙下马,将浅月姑娘从地上扶起:“师兄,你看,她是不是饿晕了?” 师兄闻言冷言答道: “看来你果然发挥了你小百姓的精神。” 我好奇:“怎么讲?” “民以食为天。” 古言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虽然找到了浅月姑娘,但是她受伤了,我们安顿下来势必还要花钱。天助我破财啊! 找好了客栈,安顿好浅月,整个过程大师兄表现的都心不在焉,我想,师兄平日里虽喜欢同我斤斤计较,但是行侠仗义的大侠精神绝对还是具备一点的,这次的表现,还真是莫名其妙了。 我忍不住在他替浅月看病的时候问他:“心疼钱了?” 师兄淡淡地答:“想起一些事情。” 我继续追问:“什么事情?” 师兄好像不想告诉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在路边救下浅月姑娘,这个场景觉得似曾相识。我记得很多年前我也在路边救过一人,只是这人最后……”顿了顿,师兄继续说:“只是有些人不值得出手相救。” 我赞叹:“菩萨心肠啊!只是你何时救过他人,我怎么不晓得?” “那个时候……你不在。” 我懒得跟师兄继续打太极,他不想同我讲,我便也不再追问。我其实并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对旁人的事总是难以上的了心思。除非,除非那人是我的心上人,我想。 浅月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劳顿生疾。我看着在床榻上睡着的美人,不由得想,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想着想着我就困倦了,一杯水没有喝完,就沉沉的睡去了。 梦中好似有大片的雾霭,周身是一处绵延的山峰,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人给刮了去。这座山上有人工凿开的台阶,上面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我踩上去,软哒哒的。空气中有战火血腥的味道,与这里的景致全然不符。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山来,只觉得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指引着我,这山中,有我要找的人!我便循着这样的念头,一步一步走上山来……临近山峰的路中,有一处山洞,外面有大片的空地,一列人马站在洞外,清一色的穿着战甲,最前面的一位将士,看模样像是一个将军,他冲着洞内大喊:“容越,一炷香的时间已过,你可考虑清楚了?你不是一个人在战场上,那些同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你难道想要他们的血白流吗?” 等待的时间仿佛过了许久,洞内才有回声,她的声音充满沧桑,有些嘶哑的大声说:“我大唐将士的血不会白流,我们是保家卫国的大唐猛将,为国捐躯本是分内之事,你无需再多说!”我听出,说话的人正是浅月。 洞外的宋国将军此刻已然没了耐性,他转身,命令下属:“放火烧山!”一声令下,我看着众多将士将手中的火把扔到早先准备好的干柴中,只消一瞬间,漫天的火光蔓延开来。我听见从山洞里传出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口号声:“有生有死,我心无憾!大唐将士,永不屈服!” 这声声的口号响彻整个山峦,直击长天! 方才下令放火的将军已然带着部下撤退,我以为容越必将走投无路。可是梦中的下一个场景,却是身披战甲的容越被一个人拦腰抱在怀中,脚步深浅不一的行走在大漠中。周身的风大的出奇,将他们吹的身体已成倾斜状,我却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状况。抱着容越的男子在风中艰难地走着,烈风吹裂了他的嘴唇,他却浑然不在意。 怀中的女子伸出左手,孱弱地想要抚上他的面颊,但未触及便又收回手来,嘴唇嗫嚅了一下,声音被风卷走。 男子低头,沙哑着嗓音问:“你说什么?” 容越摇头。男子便不再说些什么?继续向前赶路。 可是?我却听到了,我听到容越说:“萧誊,你能来,真好!” 本来这个梦我是完全可以做的长久一些的,可是却被师兄打断了。此刻有些头疼,我自知刚才是我的梦境,真实与否有待考证,但是事情发生的太过具体,真实的背后又让我不由得怀疑,如若是真实的,为什么我在其中完全没有任何感受呢? 思念至此,我只好写封书信请教海师父了。 ------------ 第十七章 此心安处即吾家 第十七章 此心安处即吾家 这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你原以为他会按着一个固定的模式发展,却不想他中途也会来个急转弯,将事态陡然演变成另外一种状态。 我将梦中所见说给师兄听,他听后直叹息:“你这感知时有时无,我们怎么能确定这浅月姑娘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皱眉道:“也是。寻人索物这种事向来都是不好办的。” 不想,浅月姑娘却在此刻醒来,或许是朦胧之中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急切地想要起床,我赶忙跑去搀扶:“浅月姑娘身体还未恢复,你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她却对我的话全然不闻,声音激动以至于有些颤抖:“你知道我都经历过什么?”如此直白的开门见山,令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点头。 “那云姑娘就是能够帮我的人了。”浅月愉悦的心情全都写在脸上,苍白的脸颊也因此着了一层血色。“我收到过一封匿名的书信,信上说,有一个人通晓过去和将来的所有事情,我想,应该就是姑娘你了。” “既然如此,那浅月姑娘想必是知道,我的帮助是有偿的。”我淡淡的说。 她点头:“一颗本不属于我的珠子罢了。”她说的那般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想,这个女子,淡然地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道:“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忘记。”她晶莹闪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愁容。“我想你把我的所有记忆全部同那颗珠子一起拿走,让我遗忘这些年的光阴。” 择日不如撞日,我是第一次收取灵珠,内心的不安与忐忑也被无限放大了许多倍。我与师兄商议好,找了一间偏僻的独屋,以防中途出现什么我们不曾预料到的突发状况。租来的独屋在唐国边境处,其实取灵珠不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只是要求我们所处环境必须清静罢了。 浅月姑娘依言睡去。 我将师父赠与我的古木琴取出,并不赋曲,只是坐定将丹田之处的力量尽力向上逼出,我原来只知道我的丹田之气异于常人,并不晓得如何利用它的不同。然而此番任务,这种做法又全然如同本能,只是这腹中的力量一路向上,所到之处均有烈焰燃身的感觉,却都不强烈。 我不晓得那古木琴似乎还能通灵,竟自顾自的弹出一曲悲壮的调子,更神奇的是,在这古木琴奏曲之后,我周身有一束极其炽烈的白光将我浑身笼罩住,强烈的光刺得我的眼睛睁不开,最后一眼,看见师兄向我伸出的手被白色的光源阻隔住…… 再睁开眼睛,却又是另外一副全然不同的景致。 叮叮当――叮叮当――耳边是风铃清脆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进一处并不大的院落,这里的陈设虽然略显陈旧但是打扫的还是非常干净。府中的下人并不多,零星的在园中忙碌着。我依旧是循着风铃声前行,却不想是走入了这间院落的后宅,这里与之前打扫干净的前院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房屋与陈设是更加的破旧了一些而已。 一名大约十多岁的女童蹲坐在门槛前晃动风铃,充满生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她看了一眼在院中阳光下读书的少年:“姐姐,你看。”听女童这般称呼,我才多打量起这位“少年”来,只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整个脸庞却比方才玩弄风铃的女童粗糙了一些,浑身上下哪里是一位家姐应该有的打扮,身着一身男子的装束,连眼神里也似乎多了一分凛冽。 她看向女童的眼神忽的就温柔下来:“向安,你这样闹腾,我这卷书在天黑之前是看不完了。”眉目之间流转的尽是关怀,我呆呆的看着,原来这个被称为姐姐的人,就是浅月姑娘,说来还真是有缘,我在宋国第一次遇见浅月,她就是女扮男装的样子,而今,在她的过往里,她仍然是女扮男装,我不禁觉得,她是不是有什么异装癖之类的嗜好。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无限惆怅起来,虽说这收取灵珠不会耽搁多久,但是我就这样莫名地在师兄面前消失了,他会不会着急的疯掉呢?他或许会将白日里休憩的猎鹰也动员起来找我,哎,我叹口气,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感叹没有一个人伴陪我罢了,陪我在浅月的过往里走一遭。 被称作向安的女童索性拿着风铃跑到浅月的身边:“姐姐,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眼神里流露出的,全是期待。 浅月低头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小人儿,眉眼舒展道:“不是跟你说好了,不要叫我姐姐。”顿了顿又接着说:“你不是想要离开这里?”说到最后,眼神里竟多了一种无奈。我一个人站着也无趣,索性找了院落中的一个石凳,也坐下来听她们姐妹两人的对话。 向安急切地回答:“我多一分也不想留在这里。”边说嘴巴边嘟的老高:“他们都不喜欢我,还老说我是捡来的。”女童说到最后,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 浅月弯腰将向安抱进怀中:“他们胡说八道的,你也信?” “可是?连两位夫人也这样说。”怀中的人越说声音越小,显然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我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心里想的却是,这浅月,原来还是有个妹妹的。 浅月莞尔一笑,用手刮了一下向安的鼻子:“夫人们,也是逗你的。”向安在浅月的怀中又呓语了一番,兴许是这阳光有催人入眠的功效,不一会儿便没了声音,被浅月拥着入了梦。 我自知浅月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于是就放开胆子跟她说话:“浅月姑娘,你怎么跟你妹妹两个人住在这府中后宅呢?”话音刚落,便随着浅月一声沉闷的叹息声,落入了另外一副场景中。 幸亏我感觉不到这场景中的天气,否则这冰天雪地的环境下,我非但没有陪浅月一起走完过往,怕是连我自己也葬身在她的过往里了。只是,感受不到周边的恶劣环境是好事,我却能感受到浅月的心理变化,自从入了浅月的过往里,我总感觉自己的心绪仿佛被堵了什么东西一样,让我浑身上下,都被束缚着不得自由。 这个女子,给人呈现出的永远是一副淡然地姿态,但真正走进她的心中,才发现,她压抑了自己太久,连展现给外人的亲和,都多了一层阻隔。 四周一片白雪皑皑。 大队的人马井然有序的在街道中行进着,每个人的战甲上都落了厚厚的积雪。浅月却在偶然的一次转身中瞥见了在道路边上冻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她从容地下马,走到女孩的身边蹲下来,看着女孩冻得嘴唇发紫,却依然用澄净的大眼睛望着她,旁人都说她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可是这个女孩却不怕她,她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嘴唇扯过的肌肤都绷的紧紧的,她暗自想,自己同这些将士混在一起,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女子了。 她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仍旧是瞪着大大的眼睛,不想却反问道:“你又叫什么?” 浅月被面前的女孩逗得眉眼都弯下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大队人马因为她的缺席而停下来,在她跨下马的时候,队伍中的马车上,一人掀起帘子,冲候在身旁的下人挥挥手,整队人马便如同一幅未画完的油画,刹然停滞在原地。虽然只是露出了一点面容,我仍然看出马车上的人,是在大漠中抱着浅月艰难前行的男子――萧誊。 浅月将女孩身上的雪弹了一弹,想着用自己的手温暖一下她,不料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没有什么温度,于是又尴尬的收回手来:“我叫容越。” “容越,你是将军么?”女孩忽闪着大眼睛问。 浅月笑着摇头。 “那你愿意收留我吗?”女孩接着说,因为有些激动整个人比刚才坐的更加直:“我会洗衣服,会缝补,会做饭……” 浅月仍然是笑:“所以呢?” “有我帮你料理这些,你就可以安心的上战场,你就可以当将军了!”稚嫩的小脸上因为有了这些憧憬,显得比方才有了少许的生气。 浅月起身,拍着女孩的头柔声说:“你等我一下。”匆匆赶到马车前,还未出声,车里的人便开口道:“你想留着她,便留下吧。” 浅月这才觉得自己的笑容是属于自己的,不像刚才,竟觉得笑一下整个脸部肌肉也跟着疼。她是多久没有笑了。当晚,浅月为女孩梳洗打扮了一下,女孩穿着新衣站在浅月面前的时候,她竟然好像看见了年幼的自己,也是这般被娘亲呵护着……其实,现今她也只有十四岁而已。 她看的出神,女孩就在一旁坐下来等着,良久,她才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于是又站起来:“我没有名字,我爹娘都不要我。”说的浅月心里一阵阵的难过,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已经能如此淡定的看待被至亲抛弃的现实。 浅月柔声道:“那你喜欢什么名字,自己取一个可好?” 女孩听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叫容越,是一名将士。我希望你在战场上平安,我没有读过书,你帮我取一个好了。”笑的那样甜,这笑容,直接笑进了浅月的心里。 这些年来,自己出生入死,从没有听到有人这般关心自己的安危,浅月心里顿时暖暖地,伸手抱过女孩:“我叫你向安可好?” 此心安处即吾家。 此后,这世间,也有一份牵挂了。 ------------ 第十八章 重生 第十八章 重生 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被浅月接回来不出半月,竟染了风寒。恰好浅月要出征,只好将向安送回老家。容家在唐国一个小镇子上,算不上大户人家,只是浅月的父亲容子善娶的两房夫人善妒,见容越来了,自然是摆出一副当家人的姿态。 浅月的娘亲死得早,两房夫人总喜欢拿出这件事来说,容越小时候,我带的可是相当不容易。浅月只是听着,却从不表态,于是又惹来她们的不满,骂道小没良心的,长大了翅膀就硬了。 浅月将向安安放在家中,又留了军中发的军饷,这才使两房夫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临走时向安拉住浅月:“姐姐,你何时来接我?”浅月笑着吻在向安的发际:“春天来了,我便接你回去。” 此番出征,浅月仍然担任萧誊的重要将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跟随萧誊出征了多少次,每一次,她都浴血奋战,丝毫不敢辜负萧誊的嘱托。 这个世间,向安是她的牵挂。萧誊便是她的重生。 她重生之后的身份是一名将士,男儿有泪不轻弹,浅月对外的身份是男子,可是卸下战甲,她也不过是一名极其普通的女子罢了,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自己的娘亲。 浅月的心情总是来的很突然。她痛,我便跟着痛。这是灵珠相通的表现,但是此刻,我宁愿能够感受这周遭环境的变化,因为浅月的悲伤,来的太过猛烈。 大漠的夜空,凸显的更加辽阔与静谧。一天的战争下来,整个人都充满了疲惫。浅月因为想念向安,独自出了帐篷,躺在吸收了一天太阳温度的沙砾上,咯的身下的皮肤有些烫。或许是因为难得的悠闲,这夜空,看起来竟然无比美艳。 身后有人走过来,浅月坐起身,看见萧誊提了一壶酒过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顿时让浅月觉得模糊起来。萧誊全然不在意面前的人的失神,在旁边坐下来:“怎么,想家了?” 浅月听到他发问,才收起深思,淡淡的回答:“我娘亲死后,我就没有家了。” 萧誊伸出手来拍拍浅月的头:“今晚不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喝酒!” 浅月摇头:“军中有令,这酒是喝不得的。” 萧誊道: “现在,你是连我的命令也听不进去了?” 浅月急忙辩解: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誊笑着说:“那就陪我喝了这一壶酒,只此一壶。” 明亮的月光下,两个人把酒言欢,果然不提那些伤心的事。浅月眉目清淡地笑,萧誊悉数看在眼中。他想起,当初的那个女孩子,已经为了自己,变成了这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可是?我知道,浅月并不是刀枪不入,此时的浅月,心中有牵挂尚不能做到绝情,后来我遇见的那个浅月,在绝望中都不曾是这样的百毒不侵,可见,她的心肠太软,纵然是男子的装扮,心也硬不过男子。 酒过穿肠。两个人躺在沙砾上,还没说上几句话,浅月便沉沉的睡去。她的酒量向来不好。萧誊将浅月搀扶进帐篷,在床边呆坐了一会,也起身离开。 我此刻若能抓住萧誊,一定将他捉住,要他摇醒浅月。现在睡着的浅月,继续了饮酒前的深思,刚刚平息过去的悲伤又卷土重来―― 雨后的天空总比其他时候来的要清澈一些,连周围的空气也弥漫了泥土的清香,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风中夹杂了一丝冷意。 姘头接踵的街道上,并没有太多人留意到浅月的存在。她身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跪坐在街道一侧,将头低地深深的,仿佛这样就不用将自己最后的一点悲伤流露给外人。有零星两个看热闹的人驻足下来,对着浅月指手画脚的议论。 灵珠的相通让我知道,浅月刚刚丧母,拿不出银子安葬娘亲,容家的两房夫人借口没有现成的银子周转生意,浅月只好想出卖身葬母的法子。我虽然知道这只是浅月众多过往中的一个,而这过往也都已经成为回忆,可是现在,我仍然悲伤的不能自抑,毕竟此时的浅月,也只有十岁。 同她收留下容向安的年纪一样。 我绕过围观的人,在浅月面前蹲下:“都过去了,可不可以不要那么伤心?”明明知道浅月听不到,却一味的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话一出口,竟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安慰浅月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浅月曾说,萧誊是她的重生。于是这一刻我一直希望萧誊出现,带着浅月,马上离开这个令她伤心难过的地方,躲过这些人,躲过这些议论,或许也就能躲过这些悲伤。 可是最终,我的期许没有实现,浅月也没有等来萧誊。一个打扮香艳的中年女子买下了浅月,她将几块碎银扔在浅月手里,临走的时候说:“我给你五日时间处理你娘的后事,事成之后,来“迎春阁”找我。” 迎春阁并非良所。这是我同浅月再次见到那个妇人之后得出的结论。我不知道年幼的浅月知不知道迎春阁是做什么的地方,我只知道,若是师兄知道我来逛了窑子而没有带上他,定是要心理不平衡的。不过话这样说好像对师兄存在不公,如果解释为师兄是为了我的安危而担心我落入坏人之手就理所当然了许多。 不过他确实不用担心,因为在浅月的过往中,我只是一个影子罢了,或者说,连影子都不是,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那个打扮香艳的妇人是这里的管事,因为众姑娘都唤她“鸨母”,浅月呆呆地站在迎春阁的入口处,挡了其他客官的路,引来一阵不满。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来逛青楼?”说话的是一位腆着肚子的男人,嘴边长着一颗痣、痣上还生生长出一根毛发的惹人生嫌的主儿。笑起来,嘴里的金牙都要闪上一闪。 浅月紧抿着唇不说话,肢体僵硬地朝旁边挪了一挪,想了一下,终还是对着“金牙”怀里揽着的姑娘说到:“我找你们管事的。” 穿红戴绿的女子不满的看了一眼浅月,满是不屑地冲里面喊:“姨娘――”连喊了两声,换回那妇人的不满:“叫什么叫,叫魂呢!”从楼梯上快步下来,看见有客官捧场,于是立刻又换了一副嘴脸:“李大官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彼此寒暄了两句,这才顾得上站在角落的浅月,低眉笑问:“小丫头,还挺守时。罢了,你年龄太小,先在我迎春阁帮忙打杂,等到了十六还是这般水灵,想是也能卖个大价钱的。” 浅月不语。 老鸨接着问:“你叫什么?” “浅月。” “浅月、浅月!”她揣着这个名字多读了两遍:“算了,听着还算顺口,名字就不改了。”老鸨觉得麻烦,打发浅月去后院洗衣。 虽然我对浅月接触并不多,但是依我来看,这浅月的性子定是不能屈尊在这迎春阁的,她骨子里,执拗起来,比谁都要顽固。入了这迎春阁两个月,浅月每日都有干不完的活,而她的老实乖巧也让这里的人觉得放心,看样子这个小姑娘年龄渐长,也终将会成为迎春阁的中流砥柱。到时候自然能够赚的盆钵瓢满,老鸨这样想着,就乐得合不拢嘴了。可是我知道,浅月白日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夜深人静,她一个人躺在茅草屋里瞪大了眼睛,久久难以入眠。她甚至还偷偷画了这迎春阁的布局,我想过她会逃跑,可是却想不通她为何不在办完娘亲的后事之后就离开这座城,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即使度日艰辛也好过流落到此处。 既然想逃,又为何以身犯险呢? 后来,我在浅月之后的过往里也听到萧誊如是这般问她。她昂起头,并不怯懦:“我娘亲从来不让我白白接受别人的恩赐,既然我说了要卖身,就定是要履行承诺的。” 萧誊不解:“那为何又要逃跑?承诺也不管了?” 浅月的眼里汇聚了晶莹的液体,她别过头去,声音也跟着小了一大半:“我不想那样生活一辈子……”我想安我的心。后面这句话我听到了,萧誊却无从得知。 逃跑计划实施的并不十分顺利,在第三次被人拖着拉回来的时候,浅月身上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了,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各自架着浅月的左右胳膊,眼神凶狠。事不过三,浅月三次逃跑都被捉回,不知是她命不好还是老天存心要作弄一下她,我管不了老天爷有什么想法,只知道,这次浅月被捉回去,又是要挨不少鞭子的。 经历了前面两次被逮住的惊心动魄,这次我并没有太多的惊吓,唯一与前面两次不同的是,我看见了萧誊。因为我晓得他救下了浅月,所以此刻他的出现,在我看来,无疑是像被镀了一层光环般的神圣。 这个世间的事有多少是我们无从掌握的,老天也是会偶尔闭起眼睛来休息的。就如同现在,我不晓得那两个架着浅月的彪形大汉为何会无故松开手,使得浅月有了挣脱的时机。也似乎只是刚刚跑出去两步,两位彪形大汉扯着嗓门大喊,惊动了不少路上的行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萧誊。 浅月或许是无心之举,她奔跑的方向正是萧誊所在的东南面。而造化弄人,刚刚脱离虎穴的浅月,又陷入了“狼窝”,不差分毫,在浅月与萧誊的身影相重叠的一刹那,一只利箭向他们飞过去―― 随着一声沉闷的呼声,浅月应声倒在萧誊的面前。想来萧誊也知道自己是有仇家的,向前过去扶起在地上的浅月,只是扫了一眼那箭柄,就已心中有数。 此时的浅月旧伤加新疾,本就雪白的脸庞更是笼了一层毫无血色的苍白,涔涔的汗水濡湿了发迹,顺着脸庞低落下来。萧誊先那两名彪形大汉在前,镇定地说:“姑娘,你忍忍,我送你去医馆。” 浅月顺势抓紧萧誊前襟的衣服,骨节突出。忍着巨大的疼痛道:“救、我。”只是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到萧誊对她笃定地点头,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浅月醒来后,已经是四日之后。 萧誊将她安置在他的府中,浅月睁开眼睛看到焕然一新的陈设,不禁心下松了一口气,终于是离开了迎春阁。萧誊经人禀告后得知浅月醒来的消息,也喜上眉梢,毕竟仇家是冲自己来的,却让一个小姑娘给遭了殃,心中难免过意不去。直到看到浅月醒过来,才方觉好受。 萧誊端上一杯茶水:“浅月姑娘现在感觉如何?” 浅月怔忪:“你知道我的名字?” 萧誊莞尔,从袖中拿出一纸书信递给浅月,浅月满是不解,打开来看却赫然发现是自己的卖身契,上面印有自己小小的手印。萧誊见浅月这般沉默,便率先开口:“我已经帮你赎回了自由身,浅月姑娘你在我府上安心休养便是。” 浅月将卖身契折好,放入信封中:“我怎么能无故接受你这么大的恩赐,这卖身契还是你收着,我可以在府中谋一份差事,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萧誊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小女孩竟然会这般回答,笑意攒上眉头,道:“还是等你的身体好了之后再说罢。” 浅月的身体并不娇贵,加上萧誊为她请的都是名医,她恢复的很快,连在迎春阁里被仗打的旧疾也一并有了好转,脸色也终于有了正常的红晕。前些时日萧誊并没有如浅月所说的那般收回她的卖身契,浅月此时的所想我竟然一点都感受不到,只看着她天天将卖身契随身带着。 因为浅月的身体已经恢复,萧誊便特地准备了丰厚的行囊,他说:“浅月家里人也该着急了。”送客之意尽管被他说的冠冕弹簧可听在浅月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 浅月镇定地掏出卖身契,双手呈上:“我想跟着你。”字字清晰,不卑不亢。 ------------ 第十九章 无忧之乐 第十九章 无忧之乐 萧誊没有伸出手去接,只是安然地坐着,那样淡之若素地神情,好像自浅月认识他以来,他便一直就是这般的运筹帷幄,此刻他也只是笑着:“你想跟着我做什么?” 浅月咬紧嘴唇接不上话。萧誊见她这般模样,笑意更浓:“你连我是怎样的人都不知道,怎么确定我不是坏人?” “如果你是坏人,又能怎么样呢?”浅月的声音很轻却让人听来觉得充满力量。 萧誊没想到面前的小姑娘居然这样反问他,顿时觉得有意思起来:“如果我是坏人,就会像迎春阁一样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这样,你还敢跟着我么?”他本是无心恐吓她,却在看着她咬着的下唇沁出了红色时起了这样的玩性,耐心得等待着她如何作答。 “你会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么?” 浅月问的认真,萧誊也状似认真地答:“说不定。”他以为这样回答就能够吓到她,却不想她在下一秒点头应允。 她在赌,赌他不会逼迫自己,同时,也在为自己赌一个以后。 攒在眉间的笑意这才消散了去,萧誊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人,那样单薄,却给人带来一种巨大的存在感。倔强的眼神隐隐的透露着她骨子中的执拗。 一切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发生,也仿若是早已注定好了的,浅月被萧誊留了下来,本是跟随着他处理一些军中杂事的,后来他在一次重要战争的前晚患了急症,为了稳住军心,她便披上战甲,冒充他领军作战。其实浅月的军事才能是令萧誊惊艳的,寻常训练中,已经表现的比其他男子更加能够吃苦,萧誊没有想到的是,在实战中,她也能表现的这样好。 当然,此时的浅月,已经化名为容越。 自此之后,萧誊带领的军中,多了一位能文善武的容越。彼时战事频繁,征途劳顿。然容越的表现却让萧誊相当满意,原先在他面前那个执拗的小姑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十五岁的小大人,因为军中生活单一,且全是男子,容越便在这种氛围中越发变得沉默少言,每日的操练中,她总是第一个来到操练场上,最后一个离开,身上的伤痕也日积月累的增多,满面的沧桑,满心的疲惫。 她却从未后悔过。 萧誊曾在一次征战中,夸赞过她。那日萧誊率领的军队刚刚打赢了一场硬仗,军中士气大增,他应允举办了一场庆功宴。因是在路途中,军费有限,他们的庆功宴举办的极其简单,却不失隆重。那晚,萧誊也颇为高兴,喝了几壶酒,整个面庞都散发出喜气。等筵席散了,容越又开始整理餐后的狼藉。她做这些做的顺手了,看兄弟们高兴,便遣散了留下来帮忙的人,自己一人在月光下收拾。 她做事一向专注,等整理好了转身往帐篷外走去,却见到了萧誊。 容越行礼,萧誊却如同失了神一般恍若未见,在容越进退两难之际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容越,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容越点头。 他接着说:“你该是做什么都会出色吧。”附近的篝火印在他的眸中,闪着亮光。 容越听他这样说,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迎春阁,她浅笑,他的意思是说,她若还在迎春阁,也会是出彩的姑娘么?容越想的入神,萧誊却早已侧过头来不动声色的观察她,容越,这个被他更名为此的女子,的确是出类拔萃的。此刻她微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情专注,有淡淡的笑意浮上面颊,不知是因月色太过朦胧还是他喝了酒的缘故,竟觉得她无比的好看。 容越察觉到异样,回过神来望向萧誊的时候,萧誊正好伸出右手,将她环在身前,此时时光静好,让人不由想到岁月绵长。 战后,容越快马加鞭地赶到容府时也已奔波了三日,这种近在咫尺的煎熬让她日夜不停的赶路,只想快一些见到向安。待回到容府,她的向安,却已不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容越匆匆拜见了两位姨娘,得知向安被她们安排在后院,便亟不可待的去找她,她还清楚的记得,向安问她:“姐姐,你何时来接我?”她亲口允诺了她:“春天来了,我就来接你。”此时,因战事久攻不下,已经立春了一个月之久。 见到向安时,小丫头正蹲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截枯木枝,不晓得在地上画些什么东西,容越心里欢喜,开口叫道:“向安。”声音柔软。 向安迟了两秒,将头抬起来,只是看着她,却不应答。容越以为是自己失了信,惹得她不高兴,故意使得小性子,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道:“生气了?” 向安仍是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问:“你是姐姐?”大眼睛忽闪的望着她,并不像是开玩笑。 容越被她这么一问,快要吓得掉了魂,急忙跑去前院一探究竟,两位姨娘互相推脱,含糊其辞的装糊涂:“大约是生病烧坏了脑子,你也知道的,你留下的那些钱根本不够…… 容越从未在容府发过脾气,哪怕是她娘亲逝后无钱安葬,她也只是默默得承受着这些本不该她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此刻听到两位姨娘不负责任的推诿,顿时怒火中烧,两只眼睛好似能放出火来,压了半天的火气,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够了!”的确是厌倦了,两位姨娘凡事都要算计着钱,她留下的那些军饷,够自己用半年的,她不晓得她们怎么能放任着那么小的向安病着也不去请大夫,她们的心,或许早就遗失在了某个满是尘埃的角落,从此再无人问津。 她们说向安脑子烧坏了,容越观察了两天,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在向安并不是脑子坏了,而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她忘记了容越将她收留,忘记了她称容越为姐姐,忘记了她跟容越的约定…… 容越想,或许是因为她失信了,所以向安要惩罚她。 于是,理所当然的,容越待向安越发的好,她想要把自己错失的一切美好与憧憬全部实现在向安身上。忘记了那些不快,向安今后无忧,那么于谁,都是好的吧。 ------------ 第二十章 双蝶 第二十章 双蝶 容府的后宅虽然残破了一些,但是占地面积也是相当的可观,因为自己时常要外出征战,向安就被留了下来,容越请人将院落简单翻修了一遍,又担忧向安的起居,索性花钱雇了个管事,有人照顾向安,她在战场上也安了心。 而今正是秋末,沁人的微风缓缓拂过衣袂,让人心生爽快。容越望着怀中睡着的向安,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她送她的风铃,叮叮地发出悦耳的音符。容越放下手中的书卷,从长长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揉了揉眉心,轻缓地将向安抱进屋子。 向安不喜欢容府,一如当初的她,时刻想要逃离。可是现今她还没有强大到足以给向安另外一个家,一个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家。 此番回来,只能够呆两日,萧誊接到了圣旨,要他们攻打宋国。这会是一次持久战,容越想,她甚至不能估算出一个时日给向安。 唐宋两国毗邻,本应是友好邻邦,可近年来因领土纠纷频发战事,此番出击,定是新帐旧账一起算,萧誊身肩要职,为了此次出征,准备了三十万精兵,意欲扬大唐之威。容越是萧誊身边的良将,自然是明白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自开战第一日,他们便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容越前前后后不知参加了多少次的征战,战场上的一切早就铸就了她的玲珑八面,然纵使你有多么的神通广大,面对部下有内贼的事实,还是要受重创的。 容越率领的八万精兵是自唐国边境一路杀到宋城的西线,采取以功为主、以守为辅的作战计划,更是制定了严密的路线图,意欲在唐国山谷关一带采取四面包围的策略,因山谷关地势险要,只要他们一夫当关,纵使宋国有千万战士突击,也不能奈何他们分毫。本是万无一失的事,但因有人泄露情报,不想却被宋国人围困在此,他们将容越一干人包围,既不包抄也不撤退,只是干干的空守,这一招虽是守株待兔的计俩,但是容越等人被人围困在此,军粮便是一天天少下去,只能是坐吃山空,部下有耐不住性子的战士提议,既然已是到了这般田地,倒不如杀出重围博出一条血路。全军上下只等容越一个人的命令。 战士们大都有伤在身,时间不等人,容越自是焦急。但她比谁都明白,如若冒失的杀出去,只有死路一条,她已经设法给萧誊传了信号,让他多加注意内贼,如若不妨,必将全军覆没。 思忖再三,她还是继续安抚战士们的心:“各位将士,你们跟随我征战,都是我大唐的铁血男儿,然不幸遭奸人算计,但是我相信,萧大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 不可轻举妄动,那么萧誊会不会来?她也不敢百分百的确定,她只是想稳住将士们的心。敌人还没有开始杀戮,如若他们内部先混乱起来,则必是死路一条。 半月时日已过,容越部下的粮草已悉数用光。宋国将军率一干人马在山洞外等着容越投降:“容越,现今你方粮草也已殆尽,我许你一炷香的时间归降,若降于我大宋,可饶你不死!” 周围有淡淡的雾霭,空中似有血腥味弥漫。我惊觉,原来这里,就是先前我梦到的地方。果不其然,宋国将军因不满容越的精忠报国,一怒之下放火烧山。我听见从山洞里传出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口号声:“有生有死,我心无憾!大唐将士,永不屈服!” 这声音的主人,用血肉之躯铸成了钢铁般的卫国意识。 火势渐猛,我自旁观者的位置突然转换到了当事人所处的山洞中,洞中烟雾弥漫,众多将士因氧气不足而剧烈的咳嗽起来,容越也在其中,白色的烟雾甚至模糊了我的视线,她倒下去的瞬间,洞后方突然随着一声巨响裂开了一道重见天日的道路―― 原是萧誊来了! 大漠里的风奇大,萧誊将容越拦腰抱在怀中,两个人的体重还抵抗不了大风的侵袭,身形被吹得直至倾斜。萧誊与容越比起来。虽然不能说是面容枯槁,但是也绝无半点血色可言。干裂的嘴唇硬是被这大风又多吹出几条口子,怀中的人穿着厚厚的战甲,在他怀中怔忪了一下,一双手伸到半空,又生生的放下去,仿佛是承受不住这战甲的重量,萧誊看容越醒了,低头沙哑着嗓音问:“你说什么?” 容越摇摇头。她现在虽是满身的伤痕,但却比不上内心的欢喜。欢喜到,再也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萧誊抱着容越又走了一大段路,已是筋疲力尽,此时已是傍晚,他将容越放下,看着容越如小花猫般的面庞在太阳的余晖中熠熠发光,不禁伸出手去为她擦脸。然指尖碰触到容越的面颊时又眉头紧锁起来,我猜想大约是容越发了高烧,因此时她的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红晕,萧誊举目四望,而后将容越转移到了一处沙丘低洼处。 夜色渐浓,大漠中昼夜温差极大,容越的战甲在月色的映衬下,发出幽幽的寒光,让人不禁觉得寒意渐浓。萧誊从容地将容越的战甲卸下,又脱下自己身上的外服,盖在容越身上。容越本就娇俏,脱了战甲便愈发显得她女儿气十足,只是与此不相称的是一双剑眉紧锁,露出咄咄英气。 “容越,不要睡,不要睡。”萧誊伏在她耳边状似呢喃:“马上就有人来此接应我们,兄弟们都安然无恙,只剩你了,快睁开眼睛。” 容越只是安静地躺着,被他催的急了,只是蜷缩起身子,轻微的发抖。萧誊见状,便长臂一收,将容越揽于自己怀中:“别睡,睁开眼陪我说说话……”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可他尚不自知。 容越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嗫嚅了一番,萧誊将耳朵贴近,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萧誊自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我尚没明白他要做些什么?便见他割了自己的腕,力度适中,他也只是轻微地皱了一下眉,随即将割开的刀口覆在容越的唇上。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这样以血代水。容越干涸的嘴唇因为有了液体的湿润而不再枯瘪,这血色,染在她的唇上,竟比其他任何一种朱砂都要红艳。 这浩瀚大漠,两人紧密相拥,像是一对翩然的蝴蝶,下一秒就要振动翅膀,飞越这无尽的浩渺…… ------------ 第二十一章 把浅月找回来 第二十一章 把浅月找回来 容越对抗宋军带领的西线,虽遭奸人算计而险些全军覆没,但终因萧誊最后将计就计,成功将他们救出,才不至于丧命火海。在萧誊所在的唐国都城的萧府内,容越也康健的尚好。不出半月,她竟想着随其他将士们一起操练了。 萧誊察觉出她有这番意图,便叫住她:“浅月。”这是这几年来,他第一次唤她的乳名,他神情自然,容越却是吃惊异常。 她还记得,当日她祈求萧誊留下他,他冷若冰霜地对她讲:“你既是想要追随我,就必定要忘记你是一名女子,我需要在作战中助我一臂之力的猛将,却独不缺需人照料的纤弱女子。” 浅月自是晓得,自那日起,她就将自己当成一名男子,当然,她要比男子付出更多的努力。这几年来,她做惯了萧家军中的容越,而今听他唤自己的乳名,竟觉生分了许多。 见浅月错愕不语,萧誊继续说:“从今往后,我萧某人部下再无容越此人。”语调柔和自然,听在浅月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浅月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道:“你这是要赶我走?”她尽量放平自己的情绪,却仍然有两行清泪滑过面颊。 她定定地看向萧誊,这个她跟随了六年的男子,有着鹰一般锐不可挡的锋芒,他决定的事情,是没人能够改变的,只是她想不通,自己每日每刻都力求做到最好,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遭到抛弃。就如同那个背叛她的内贼,她自认对待部下奖惩分明,虽做不到呵护有加但也是体贴有度,她随他们一起睡补了又补的帐篷,随他们一起在篝火旁大声谈笑,她很想亲自问问那个内贼,这些情谊,难道跟荣华富贵比起来,竟没有一点价值。 面前的这个人,她努力为了他变得更好,流过的汗水甚至比任何一个女子一生所流都要多,她还清楚的记得,他曾经亲自对她说:“你该是做什么都是出色的。”因他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赞赏,她足足兴奋了好几个夜晚。她害怕被背弃,害怕被抛弃,然不论她做出怎样的努力,似乎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令人无奈又深感窒息的宿命。 “我小时候,爹爹带着我同其他两位姨娘生下的弟弟妹妹一起玩,那天我好高兴,甚至在前一晚都兴奋的睡不着,那次正好碰上有花展,花车做成了一条龙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觉得漂亮极了。更让我开心的是,花车可以载着我们游赏。我是姐姐,想着跑上花车为爹爹跟弟弟妹妹占一席座位,可等我跑上去,招呼他们上来的时候,他们却站在下面一动不动,花车要开了,我更大声的喊他们,喊的嗓子都要哑了,他们却仍然站在下面,只是看着我……” 我第一次听浅月说那么多话,她仿佛陷在了回忆里,明明是说着令人难过的事情,她却执拗的嘴角含笑。 萧誊站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打断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我拼命呼喊的时候,别人听不到,为什么我变得安静,别人还是不能接受我呢?”浅月第一次如此怨愤,我看着她的眼眶终于因噙了太多泪水而流落下来。 面前的倾听者一直默默无语,我原以为他会沉默到最后,面对难过的浅月道一句:对不起。可是萧誊却再度让我预测错误,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地走到浅月身边,拥住她,声音朗朗:“再也不要让我看到,那个刚毅如男子般的容越,慢慢地把浅月找回来,找回那个会拼命呼喊的浅月,让她长久的留在我的身边。” 浅月本是在萧誊怀中挣扎的,听闻此言,明显的身形顿住,抬头错愕的看向他,直到听他说:“我将向安也一并接来了。”浅月不可置信,抬手以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姿势擦掉眼泪,手还未放到原处,便被萧誊捉住:“今后,在我面前你可以正大光明的哭。” 幸福来的太突然,浅月还没有适应的时间,便从被人冷落的位置一下子捧到手心里呵护着。此刻,她只有微笑,微笑地冲面前的男子点头。 我不知道浅月从什么时候爱上的萧誊,但同为女子,如若不是早先就爱上了,定不能在这名男子刚刚表白就给应允了的。事实证明,浅月与萧誊,是一对日久生情的男女,白白蹉跎了六年的时光才终将自己的心认清。 许久未见,向安已经长高了许多,浅月拥着她,笑的眉眼弯弯。 “姐姐,你怎么不穿男服了?”浅月此时换上了一件浅绿色的轻纱薄衫,衣袂飘飘,竟有几分仙人的感觉。 “你不喜欢姐姐穿女子的衣裳?”浅月笑着问。 “也不是!”向安笑言:“只是,姐姐将我都比了下去。”声音渐小,浅月被她语气里的嫉妒逗得发笑。 萧誊考虑到姐妹两人刚刚团聚,遂将向安安排在了浅月院子的隔壁,浅月问起为何不安排到一起,他只淡淡地说,你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需要静养。一句话便让浅月没了下文,只剩下满心的温热烘着,让人欢喜。 幸福来的那么快,仿佛前一秒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着,下一秒便浴火重生了。向安原先一直想要离开容府,现如今也得偿所愿。这世间百事都那么令人捉摸不透,幸福亦或是苦难。 萧誊率军大败宋军,得到了圣上的封赏。大批物什被宫人们抬进萧府,可谓是络绎不绝门庭若市。我看这阵势,羡慕到不行。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赏赐整整送了两个多时辰,傍晚时分,萧誊才得空。 浅月太久没有以一位女子的身份生活了,她现今正在学习女红,琴棋书画她倒是精通些,但这些活计她不过尔尔,大约是拿着刀剑拿的顺手了,现在拿起针线,种种不适。萧誊见到浅月时,她就坐在桌案边紧皱眉头。。 “怎么这样不开心?”萧誊见她样子多了平日里鲜少的孩子气,不由心中欢喜,连说话的语气也较平常轻快许多。 浅月闻声抬头,不晓得为何就条件反射般的将某物藏于身后,只是摇头。萧誊笑,下一秒却已经眼疾手快的将东西给巧夺过来,端在手里仔细的看―― 不过是一绢刺绣,上面有未完成的鸳鸯和流动的水,针脚虽是严格循着先后顺序绣的,却看着有些许杂乱,萧誊瞥见这布匹上的零星图案,不由得眉头紧皱。浅月瞧在眼里,先开口:“我方才就是为了这里才恼心,明明学了那么久,还是做不好,重新做怕是要浪费了这些。”说完,手指在一处殷红上带过。 萧誊说:“不喜欢做就不要做。” 浅月笑:“只是太久没做生疏了,习惯一下就好。” 萧誊托起浅月的下颌,道:“你有时候的坚强,让我也跟着痛。”眼神流露出满满的关切。尔后拿起浅月的手:“扎到了哪里?” 浅月展开右手手掌,上面有点点红色,在如凝脂的肌肤上格外引人注意。萧誊埋头,吻上浅月的手:“谁说女子都要会这些的,我不要你这般强求自己,我呆会就去吩咐,你再不要学这些。只要在我身边,这些自会有人料理好。” 浅月微笑:“我并没有强求自己,其实也不是不会,只是早先在战场上,缝补衣物不需这么多繁琐的技巧,刺绣必是不同,是我自己一心想学,若这些还要别人代做,我会不安。” 萧誊笑,反手环住浅月:“我刚刚接到圣旨,西南蛮夷有少许骚乱,我怕是要去几日,在我出发当即,切不要说什么不安。” 浅月点头:“那我陪你一同去。” 萧誊环住浅月的手略微收紧,笑答:“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萧誊还未出征,浅月便真的有事要做,被召去了宫中。 待回到萧府时,萧誊已经带队出征,浅月追着他的军队追了数里地,只看见了最后面马匹的绝尘,她勒住身下的骏马,眼眸未曾从萧誊身上移过半秒,喃喃自语:“我会等你的……我会等你的……” 有些人,我们一直以为只要等下去,终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是谁又能否认,这个等字,又辜负了多少人的痴念。 等,才是最过凉薄的词语。 ------------ 第二十二章 洞房花烛 第二十二章 洞房花烛 我以为在下一处场景中,便可看到浅月终于等到了萧誊,两个人彼此互诉衷肠终成眷属。可是转念想起,浅月已经为我留好了伏笔,我想起我们之间的交易,她只道:“我想忘记一切。” 初听时,并无过多的个人情感掺杂在其中,现今再道起,却已是看着他们两人完成了相识到相恋的全部过程,就在你满心以为浅月与萧誊两人终于可以相守一生的时候,有人突然跑过来告诉你,他们不过是昙花一现,如这世间众多纷扰时,内心唏嘘也怕是只有自己可以体会个中滋味了。 大约是浅月对之后的这一段记忆太过于排斥,我接下来看到的,是她的后来。同样是我以为的成婚场面,浅月穿了隆重的婚服,坐在轿撵中,大红盖头盖住了她整张娇俏的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安静地坐着,不言不语。 萧府上下洋溢着浓烈的喜庆气氛,萧誊穿着大红喜服,越发衬的他眉眼冷峻,但是此时,他的眼眸中,却多了一丝柔和,他看着面前的佳人从轿撵中被人搀扶下来,喜娘扯了一条红绸来,一端被萧誊握在手中,另一端递给浅月,他们之间,便有了既定的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环顾四周,满目的红。却无端生起一阵心悸。仿若早先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而今怎么也想不起来其中的原由,待我还没完全适应这种没来由的心情时,浅月已经与萧誊开始拜堂,我远远地看着他们,浅月每一个动作都异常认真,我看到她叩头时将头结结实实的抵在了地上,夫妻对拜时她深深的弯腰,整个过程缓慢又流畅。 我猜想,浅月该是满心欢喜的,毕竟,她同自己心爱的男子结为连理。以后的事情,并不是我们一个普通的谁就能够预料到的。 在浅月的事情上,纵使我陪她重新走过了几许光阴,但是,我仍然猜不透她,哪怕我们之间存在灵珠的通灵,在对待未卜先知这种事上,我总是愚钝了些。 宾客散尽的时候已经入夜,萧誊回房,自喜娘手中接过一柄如意,动作轻柔地挑开了盖在浅月头上的喜帕,烛光明灭间,浅月眼神笃定,萧誊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脑海中拂过他们一起征战的无数岁月,都说男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性情最是温和,喜娘自然晓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便掩笑退下关了房门。 浅月打破沉默: “我们一起喝杯酒吧。”边说边踱步至桌案边,斟满两杯清酒。 萧誊自后面环住浅月,柔声道:“刚刚,我想起了我们在军营中饮酒的岁月,想起了你我的初识,想起了你在山谷关的命悬一线,想起了――” 萧誊还想说更多彼此的过往,被浅月转过身来用手指掩住了唇,她笑言:“原来你都还记得。” 萧誊答:“怎么会不记得,我让你受了许多苦,从今以后,我们不但拥有过去的回忆,我们还有明天,还有一整个长久的未来。” 浅月怔忪地看着萧誊,眼前这个男子,冷峻如霜,却柔情地许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她突然觉得恍惚,这样的幸福,来的太快。 本是含笑的眼眸,却滑下一滴眼泪。 萧誊柔情地替她拭去泪水:“傻瓜,今天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言辞虽普通,但语气却柔和异常,宠溺万分。 浅月破涕为笑,擦了擦眼角,道:“你为我描绘了一个太过美好的未来!”转身从桌上端起两杯酒,递给萧誊:“无论如何,我嫁给你,便觉得我是最幸福的。” 两个时辰后,我终于明白了浅月这句话的含义。 萧誊喝了酒便沉沉睡去,浅月执起他的手坐在床边,右手仔细地摩挲着他的眉眼,眼泪便簌簌地掉落下来,我看的纠结,明明是新婚璧人,此刻却如同分别后永不再见的人。 浅月哭的心力憔悴。 踏出房门时外面正是星朗月明的好夜色,浅月抬起头望了眼夜空,低语道:“明日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吧。” 向安出现在我们面前,同样穿着大红喜袍,化了精致的眉眼并且施了胭脂,她走到浅月面前,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甚至没有如同以往叫一声姐姐。 浅月神情有些涣散,方才在房中,她一人又喝了一壶酒,一边喝一边流泪,仿佛这酒入了口便化作了泪水,她看着面前跟自己打扮一模一样的向安,终于开口:“进去吧。”再抬眼,眉梢已经挂了笑,仿佛事不关已的姿态。 向安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子:“你恨我吗?” 浅月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残留的泪珠,不答反笑,笑声婉转如银铃般清脆,但是在这样深的月夜,又显得格外突兀,她终于还是没有回答向安,会恨吗?有恨吗? 或者说,能恨吗?这是她一直放在心上最重要的家人啊! 浅月走的很快,红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向安的视线中。 ------------ 第二十三章 故人归 第二十三章 故人归 我原本以为,浅月是能够与萧誊因定三生,相携白首的,却不想,这莫名多出的一个人的戏份,竟是她自幼抚养的向安。 果然是世间诸事难料。 由于浅月的思绪转换的太快,纵使我有灵珠的通灵也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曲直,我想,这极不利于灵珠的取舍。海师父曾再三告诫我,取其灵珠,必要将拥有者的生平悉数寄予这颗珠子,方可显其神通。 这套说辞为我探寻浅月的八卦提供了强有力的后盾。 是日入夜,我利用自己体内灵珠的牵引,连接了浅月体内的灵珠,两珠相通,我便自然探寻到了另外一处场景。 这一日风和日丽,浅月在萧府中忙着置备皇太后赏赐她的东西,她刚刚从唐宫中返回,对皇太后所说的话还犹言在耳,她低头浅笑,却刚好看到路经正堂的向安匆匆而过。 浅月忙放下手中的布匹,追了出去:“向安——” 向安并没有立刻停下,浅月又唤了一声,她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视着浅月,浅月被她瞧得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向安的眼神中,有一些她从不曾看到的情愫在蔓延,不过也只是一瞬,向安便笑着走向浅月:“姐姐找我所谓何事?” 浅月只觉是自己多想了,便道:“宫中送了一些布匹过来,我看有上好的花色,你去挑选挑选,我让裁缝给你做几件穿个新鲜。” 向安挽住浅月的手:“姐姐,那可都是你的嫁妆,你怎么这样不懂得珍惜。我啊!最近在学习马术,没有什么穿新衣服的机会。” 浅月状似嗔怒:“怎么会没有机会?我怎么会有对你还有舍不得的东西。” 向安闻言,正色道:“还是有的,还是有的……姐姐,你认定了萧誊就是你的良人了么?” 浅月有一瞬间的怔忪,回答说:“向安,我与萧誊,共经生死。世人只有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磨砺之后,才能体会到这其中的弥足珍贵。萧誊于我,是与你一样珍贵的存在。” 向安挽着浅月的手悄然滑落下来:“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两个非常非常恩爱!” 浅月笑:“你快去换下这身行头,呆会过来挑花色。” 向安依言离开,浅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独自发呆了许久。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宫里传来消息说,萧誊已经成功平定了西南,这样说来,也该是数日前的事情了,浅月想,萧誊就该回来了。 翌日,宫中传来唐王圣谕,要浅月进宫。浅月不知唐王所谓何意,本是一心在萧府等待萧誊凯旋的,却也不敢违抗旨意。 唐王命人将“荰雁亭”打扫出来,供她小住,说是共同迎接萧誊。萧誊屡立奇功,唐王是个爱才惜将的明君,对萧誊是赞不绝口。既然唐王挽留了,浅月便不作推脱。 经人指引来到那所谓的“荰雁亭”时,我承认我又孤陋寡闻了,此亭非彼亭,气势恢宏的府邸占地面积也该数得上这宫中的前列,已经是一尘不染的陈设,下人们仍然打扫的一丝不苟,浅月便洗了一块布,与他们共同劳动。 下人们哪里见过主子动手的,纷纷上前止住了她,有个心直口快的丫鬟说:“浅月姑娘,你快别难为我们了,你的手哪能拿这些东西?里面我们已经打扫完了,你不如抚个琴给我们听听。” 浅月笑:“你这才是难为了我呢!我自小没学过琴,纵是有本事,也满足不了你了。” 底下的人随着说:“那你便好端端的在这坐着,我们马上就能收拾好。” 浅月想了想,妥协道:“那我去帮你们将水盆里的水倒了去。” 浅月挽起袖子,看着大家各司其职,又想起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巧遇了夏妃的事,夏妃将她拦住,拉着她的手直道恭喜,浅月不明所以,夏妃便用帕子掩住了嘴笑:“浅月,你怕是还不知道吧!皇上前几日便说,要为你跟萧将军做主,这不,今儿便把你召来了,我看,你跟萧将军,好事将近了。” 浅月想起,嘴角还挂着笑,下一秒钟却遭遇了一面突如其来的人墙—— 下人们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见被洒了一身污水的某人跟站在旁边瞪大眼睛的浅月姑娘,他们只得低头装作没瞧见,忙呼:“参见大皇子。” 浅月的下摆也被水打湿了,顺着褶皱淌进鞋子里,她稍稍退后了一些,也跟着一起作揖:“参见大皇子。” 被称作大皇子的男子“嗯”了一声表示应允,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方才隐含笑意的脸庞,现在却布满了尴尬的神色。 浅月起身,视线刚好落在他的胸膛上,那里被她弄湿了一片,她觉得过意不去,大皇子却率先说话:“听说父皇将你安排至此,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需要的东西。”出口呵气如兰,的确是有帝王之相,浅月在心中想到。 “没有,这里很好。”出口回答,已恢复到淡然之色。 “你自己动手打扫?”他好奇地询问。 浅月怕给下人们带来什么麻烦,连忙辩解:“是我自己无聊的想做些事情,不关他们的事。” 大皇子笑:“怎么紧张成这个样子?” 浅月抬起头来,眼睛对上大皇子,还未开口,便听大皇子说:“我听萧誊说,你曾经是他战场上的左膀右臂。” 浅月觉得,他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强大的气场,令自己不容说不。而这种气场,与萧誊身上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萧誊的疏离与冷漠,是会将人拒之千里之外的,而大皇子身上的熟络反而更加给人一种距离感,他明明对你笑着,你却觉得他越发的难以接近。 萧誊凯旋的那日,整个唐国的都城都欢天喜地。 恭迎的人马列了长长的队伍,一直到唐宫城口,浅月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跑上城墙来,远远地眺望。此时的唐国,连呼吸进肺部的空气都洋溢着满满的喜庆。虽然这一日天有些灰蒙蒙的,还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但浅月还是嘴角挂满了笑。 待行军的人马距离唐宫越来越近,浅月便更加的紧张了。向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浅月执起她的手,向安感觉到她在发抖。 虽然隔着千千万万的人,但浅月还是一眼认出了萧誊。他在马背上,整个人略显肃穆。沉重的盔甲透着幽幽的寒意,越发衬得他的面颊也让人觉得徒生了些许距离感。 皇上在正殿上让太监宣读了对萧誊的赏赐,我看着这样一幅加官生爵的场面,竟仿佛自己是置之度外的。浅月一直在夏妃的处所等候着,夏妃是众多妃嫔中同浅月投机的娘娘,她吩咐下人洗了一碟果子,招呼浅月:“在那里都闷不做声地坐了一个时辰了,快过来尝尝鲜。” 浅月摇头。 夏妃见状,便笑:“你这司马昭之心,真是路人皆知了。皇上刚同我说了,叫我同你一起去书房。” 从夏妃口中,浅月隐隐猜出了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她没来由的想,她等待这一天,真的等了太久…… ------------ 第二十四章 只是梦一场 第二十四章 只是梦一场 我本是有意探寻个究竟的,但利用灵珠牵引,便受限于浅月的思绪,我在她的过往里陪她走过这段岁月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她的排斥,有几次片段几乎都要连接不起来,无奈我只好作罢。 梦中寻梦,也会伤了我的元气。 浅月的思绪将我继续带回令我不解的婚礼现场中来――浅月从萧府出来,一开始还是疾步走着,过了须臾便又小跑起来,大约因为她饮了酒的缘故,步履有些踉跄,几次险些摔倒在地,吓得我在一边支着双手做搀扶状。 她的红色喜服在月色的印衬下显得有些苍凉。 我不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只得紧紧地跟着她。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除了跟着灵珠的主人还能去什么地方,纵使我感受不到这里的外部环境,但如果没有浅月陪着我,我还是会害怕的。 就像现在。 她在一处波光粼粼的湖边停下脚步,因为是夜晚,湖边极静,能够清晰的听到其他动物传出的声响,我缩了缩脖子,心想,没叫大师兄一起来陪我,真是失算。 我胡思乱想,这里该不会突然冒出一只狼,我是没什么关系的。因为我感知不到这里的一切事物,换言之,就是出现了狼,它也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不过,真若如此,浅月该怎么办呢? 被我挂念着的主人公此刻好像完全置之度外,她盯着湖面纹丝不动的样子让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要投湖寻短见,只是过了半晌,她都不曾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我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很是无力,就好像我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梦里的浅月伤心欲绝,我却丝毫做不到感同身受,甚至,都不能够对她说一句安慰的话。 伤心的时刻总是显得格外漫长,我以为我们在湖边已经好几个时辰,实际上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宁静的湖面上传来划桨的声音,我警觉地眺望,浅月却淡然镇定。 待船只靠近,一人从船上下来,未等我看清相貌便道:“浅月姑娘,在下来迟了。” 浅月闻言,冲来人淡然一笑:“没有什么迟与不迟,劳烦你了。” 这一晚,我脑中平添了许多解不开的谜团,不明白浅月与萧誊之间的变故,不明白向安为什么代替浅月成了萧誊的新娘,不明白浅月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依然波澜不惊的与世无争,当然也不明白,她坐船要到哪里…… 这些不明白,在两个月之后,没有让我理清思路,却俨然变成了更大的不明白。 晚来居内。 浅月从外面回来只一会儿的功夫,又见有人来敲门,我伏在桌案上休息,这些天来,我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的忙碌,不是帮老人家煎药就是洗衣服,每天把自己的时间填的满满当当的,如同以往一样微笑,她骗过了每一个人,却唯独骗不过自己。 做完所有的事情,天已经黑了。她每晚都站在窗边发呆,有时候不晓得她想起了什么?会笑,只是这笑转瞬即逝,大多时候她会默默地流泪,也有失控到难以自持的时候,她捂着嘴巴呜咽,克制着自己,可是她越是这样,我就看的越是心疼。 就像现在,她听到敲门声,迅速地擦干眼泪,若无其事地模样在开门的一瞬间才有了一丝异样。 我听到浅月低声道:“大皇子……” 这个称呼太有震撼力了,我立刻从桌案上抬起头来,果然就见南宫墨言站在门外,他神态里有些疲惫,却丝毫不影响整个人的凛冽气质,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浅月,待走了进来,才开口:“哭了?” 浅月摇头,眼睛里的疏离却显而易见。 南宫墨言仿佛料到了浅月会是这般态度,不再继续追问,神色淡然地拂袖而立,他看着浅月,眼前这个将他拒之千里之外的女子,已全然没有在宫中时的明媚。 正瞧着,浅月开了口:“大皇子,当日你帮了我,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东西,尤其是人情,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浅月必定全力以赴!” 南宫墨言听闻,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利鹰一般,低沉道:“这人情债,还完之后呢?” 浅月微微叹口气,转身朝窗边走去,远眺天空,仿若整个人都已经与外面的景致融为一体,那样飘渺,存在感微乎其微。 “我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老天爷却同我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现在梦醒了,我理应回到市井中去,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梦,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收留过向安,更没有随萧誊带兵打仗、建功立业,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浅月转过身来,看着南宫墨言:“甚至,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也都是我的梦境。” “只是梦么?”南宫墨言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周身散发出暴戾的气息,浅月并无察觉,听闻南宫墨言的话,不禁错愕的看向他的眸子。 还未等眼神定下来,南宫墨言已经走到浅月面前,一把将其扯进怀里,浅月只觉下巴上一紧,眼前一暗,一个温热的薄唇便猛地含住了自己的唇,浅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吓得失了神,反应过来才开始拼命挣扎,却无疑像蚂蚁撼树般无能为力。 南宫墨言待浅月放弃挣扎后才放开她,浅月立刻将他推得远远的,玉染凝脂的面容上透露着惊诧与羞怒,因刚才突如其来的吻还大口喘着气。 南宫墨言看着面前的浅月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梦里,还是要还债?” ------------ 第二十五章 山河还似旧时意 第二十五章 山河还似旧时意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一些人注定了是要辜负的。 浅月不止一次的梦到自己在迎春阁里遭人毒打,逃跑了无数次,最后一次看到了萧誊,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待跑到萧誊面前,萧誊竟生生看着她又被迎春阁的打手掳走,她在梦里哭喊――萧誊,萧誊,我是浅月,却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萧誊漠然的眼神让她感觉到深深地恐惧…… 在这场追逐中,究竟是谁负了谁? 出了帐篷,皓月当空。浅月拭去满面的泪痕,环视熟悉的军营,便好似时光逆转,她仍在萧誊的大军中,从未离开。念及此,浅月不由轻笑出声,看来,军营生活并不会使她遗忘,那些深刻到骨髓的记忆,仿佛一日比一日清晰,镌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想忘却不能忘。 今晚的月色真美。 浅月想,只可惜无人作陪。月色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泥土的芳香在夜晚愈发的浓郁,浅月突发兴致的剪了一些小石子向湖中投掷,每每扔一枚之前,总要许下愿望―― “我希望以后不再做噩梦!”浅月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嘹亮许多,看着水波纹一层层的荡漾开来,浅月觉得心情大好。 手中的石子用尽了,浅月转身欲回帐篷去休息。却不想撞上一堵人墙,还未惊呼出声,来人便问: “我只听说过向流星许愿的,现在龙王也跟着凑热闹了?”语气半是嘲弄半是不解。 浅月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自上次二人在晚来居辞别后,已是五个月之久,当初自己答应了他的条件,便随军在外,只是未曾想到,他居然五个月未曾露面。月光映衬下,南宫墨言的容貌便越发显得冷峻,他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我听闻别人说,一个人如若想放下另外一个人,不是逃的远远地,终其一生不再相见,也不是恨他恨到不能自已。因为,你无论恨还是逃,那个人他始终还是在你的心上。” 他的目光注视着浅月,你想要心里装着那个人,一辈子吗? 浅月突然笑起来,似白霜的月色落在她的脸上,更增添了别样的冷艳。 “他、他们还好吗?” 你口中的好,是怎样的? “与其问别人,何不回去亲自看看。” 浅月性子倔强的很,既然已经出了宫,便发誓再也不要回去。南宫墨言曾经不止一次的跟她提起要带她回宫,都被她拒绝。 一颗已经遍体鳞伤的心,已经无法再承受一丁点的打击,原来,一个人的名字能够成为咒语,也果然是真的。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终其一生也不会再见到萧誊与向安,可是?南宫墨言这个人,他的强大,浅月自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见识到,所以,他要她回,她便没有理由远离。 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远离自己的梦魇…… 两年后的南宫墨言,成功即位。原先的大皇子,顺顺利利地做了唐王。 “你回来,我以为会看到你哭。”南宫墨言在书房里召见浅月,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皇上要臣回来,臣不得不归。”浅月低眉,声音却铿锵有力。 是啊!原以为永远不再回来的地方,现在自己的双脚就站在这里,原以为自己不能承受这一切,可是?自己还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不卑不亢。 她在他眼里不卑不亢。包括刚刚在筵席上,浅月见到了萧誊,他还是那样英姿飒爽,只是没有了她的萧誊,让她心里莫名的发慌,这种陌生的疏离感几乎要将她打击的溃不成军。 “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巾帼英雄,拿下李凌岳,我们唐国就断了吴越之间的勾结,我要重重赏你!” “谢皇上。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臣想尽快赶回军营。” 尽快回去!看来她还是没有忘记这里,她太固执了,就因为自己的固执,她答应做他的将士三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眉头不皱一下的答应下来,她不是不慌乱的,她还是没有忘记。两年已过,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都要与冰冷的武器为伴,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的。 “皇上……”浅月轻唤出声,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仿佛让周遭的人也忘却了呼吸。 “我召你回宫,只是要赏你?”他轻声叹息。 “不是吗?”浅月被问的莫名其妙。 “是。”声音铿锵有力,说给听的人,更是说给自己。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唐宫上下,都呈现出时过境迁的沧桑感。江山易主,没有给她这个小将士带来什么不同,可是如今进了宫,才发觉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于人于物。或许,旁人只能体会到这些,那些更深的情感,或许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就如同先唐王驾崩的时候,南宫墨言出现在军营,他虽浑身透露出力量,但是浅月却在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几许疲惫。他站在将士们操练的擂台上,鼓舞士气,安定军心。那样的气势恢宏,却在入夜里现了原形,醉酒的他出现在浅月的帐篷里,正值浅月沐浴更衣,听到声响,浅月迅速的抓了衣裳披在身上,下一秒看到他,不觉吓了一跳,直觉便跑。 南宫墨言伸手抓了她便往怀里带,她听到他胸膛有力的心跳声。 “你们每个人都怕我?为什么……为什么?”他嗓音低哑,语气却悲伤异常。 浅月被他抱的越紧便越想挣扎,全然没有看到他的落魄,他落魄的眼睛,为什么每个人都那样怕他,人前,大家都毕恭毕敬地称呼他皇上万岁,可是人后,却对他的即位议论纷纷,他们说他谋权篡位,近几年,先王有意将其第四子立为太子,却不料在狩猎中被猛兽攻击,生还都是谜,先王并未昭告天下具体事由。 “你放开我,放开我!”浅月挣扎不过他的禁锢,被他环在胸前,一件单衣已经在纠缠间凌乱,她怕有人听到声响闯进来。 “连你也怕我?”他双眸紧紧的看着她,深邃的眼神令浅月想要逃离。仿佛一旦对视,便会深陷其中。 “好!好!”他放开她,仰天大笑:“都怕我!” 浅月本能的想要跑出帐篷,脚步却在门前顿住,她慌张地喘着气,双手有些发抖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慢的回头,看这个君临天下的唐王,她听到了一些民间的议论,她原以为他刀枪不入,却没想到,他也会这般落寞,她看到南宫墨言的笑脸在脸上逐渐消失,他的眼神变得落寞不堪,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她眼里,竟然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从那个时候起,她对他的看法,开始有了改观。曾经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因为他顺着她的意思帮她逃了婚,她执意要报答,大概,两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了改变。 浅月想,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也会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更何况自己了,所以,在萧誊面前的那种慌乱,完全是正常现象。 皓月当空。 浅月出了书房,不觉抬头。这宫里的月亮,同她在军营中看到的,并无差异。可是因为环境变了,整个人看月亮的心情也不觉发生了改变。 “姐姐……” 这一声称呼,在这样的夜里更显得寂寥。浅月闻声,浑身的血液似是逆流了一般,仿佛被雷电击中,身子竟久久的不能动弹。 好久没人这样叫自己了。 转身,一只柔弱无骨的芊芊玉手便拉上浅月的手。浅月笑,面前的向安也在笑,两个人凝眸对视,就像多年前的彼此。只是在这之后,浅月才发现,这个时候想起彼此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她念念不忘的过往,也只有她自己一人觉得温暖。 仿佛过了许久,浅月终于开口:“向安……”面前的向安,再也不是她熟悉的模样,她穿戴奢华,温婉有礼。浅月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改变了,只有她,仍然是穿着战甲,女扮男装拼死沙场。 这真的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样子。 两人的寒暄,一直没有提及萧誊。可是那个人却还是来了,他淡之若素地走上前,向安就自然而然的挽过他的胳膊。 “萧誊,你看姐姐这两年一点都没变呢。” 浅月只是扯着嘴角笑。 萧誊对向安的话充耳不闻,只淡淡道:“时间不早了,回府吧。” 简单地道了别,浅月刻意不去看两人的背影,转过身来,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南宫墨言,她想问安,却如何也开不了口。于是她冲他笑,想要沉默不语的时候,她总是笑。她想,这样别人才不会觉得受了冷落。 自始至终,她一直这样。为别人着想,却冷落了自己。 南宫墨言看着面前的人,尽管在笑,可是泪水却早已泛滥。他伸出手去,为她拭泪。擦干净的脸庞在下一秒又被泪水肆虐。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泪水让他变得烦躁,不论他如何擦,都擦不干净,于是他将浅月按在自己的怀中,让泪水浸湿自己的龙服。 浅月一直在笑,她知道自己该推开他,可是她感觉好累,在南宫墨言的怀中,她终于哭出声来。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忘记。 往事如同流水一般倾泻袭来…… ------------ 第二十六章 白首炎凉说契阔 第二十六章 白首炎凉说契阔 萧誊率军回城。 浩浩荡荡的军列中,浅月只一眼便认出了他。依然的眉目坚挺,身着她熟悉的战甲,意气风发地接受着唐王的赏赐。唐王果然如夏妃所说,有意成全两人的美事,他从这些实质性的赏赐中转移了注意力,目光转向一侧的屏风道:“萧将军为我大唐屡立奇功,朕今日想,将军既然还未娶亲,朕也乐得成人之美,将浅月姑娘许配给将军,将军意下如何?” 萧誊此时已换上了朝服,在唐宫中参加唐王为他特地准备的庆功宴。听闻唐王如此,萧誊起身答谢:“多谢皇上,如此甚好。” 浅月与宫内的女子隔了一扇屏风坐在内堂,听的清清楚楚。顿时便红了面颊。那是浅月第一次参加宫中大型的筵席,她永远都记得,桌上有她爱吃的糯米团子,红豆糕,各个嫔妃笑的那样美艳动人,她从来没有想过有关自己成婚时的场景,却在这一刻觉得,嫁给萧誊,会是她这辈子所完成的最美好的事情。 唐王允诺,将以公主的礼遇将她嫁给萧誊。所以,在接受公主众多礼遇的同时,她也必须先履行公主的义务,学习礼仪的差事被夏妃争取了去,每个人都知道,唐王多么器重萧誊,跟他即将成亲的浅月,也被大家用功利心争来抢去。 知道萧誊生病,是在他们婚前的半月前。浅月被安排跟着宫中的管事学习女子的礼仪,已经数日未见过萧誊。 她要去见他一面。 可是却未曾料到,当她终于偷偷地从宫中溜出来到达了萧府上,却看见了这样一副场景。她刚刚踏入萧誊房间的外堂,便听见向安说话。 “萧誊,你真的要娶我姐姐么?”浅月第一次听到从向安的口中叫出自己所爱男子的名字,身形不由顿住。 萧誊的声音很微弱,但却充满力量:“向安,我是你姐夫。” “姐夫!”向安冷哼:“如果你是我姐夫,那我腹中的孩子要管谁去叫爹爹?”向安的声音很坚定,浅月却觉得,她的声音没来由地让她觉得荒凉。她应该是在做梦,否则,向安的声音怎会听起来这样陌生?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再呆在这里,会有更加让她感觉荒凉的话语,她想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逃离这里,但是,双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想挪动一丝一毫都成了费力的事情。 “你说什么?”萧誊有跟浅月一样不可置信的态度。 “你征战西南刚刚离开,我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向安的回答很从容:“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书信,你竟一个字也不肯回我?” 萧誊有些无力:“浅月她——” “她不知道这件事。”向安答。 “姐夫,你现在听我这样叫你,还跟原来一样听的心安么?我姐姐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现在问你,你真的要娶我姐姐?” 浅月并未听到萧誊的回答,她想听到萧誊作答,却发现这等待的时间竟如此焦灼人心,她的心,已然在这刹那间被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浅月退后,她痴痴的想,现在这个时辰,差不多是她做的一个梦,现在她正躺在“荰雁亭”中歇息,侍候的婢女为她留了一盏灯,她迷迷糊糊地梦到萧誊病了,于是她连宫里的规矩都顾不得,翻了城墙出来看他,却听到了这几句令她万劫不复的言辞。 这就是所谓的噩梦吧!如同自己年幼时被困在“迎春阁”,一次次的逃跑换来一顿顿的毒打,那段日子可真难熬!现在的感受,竟比那时候还要委屈几分。 萧誊不愧是走南闯北征战骁勇的将军,听到外面的声响,出来便看见了一脸无措的浅月,她的眼角挂着泪痕,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 萧誊觉得,浅月此刻的眼神像是一片宁静的湖,隔了他万水千山。 浅月仿佛在用尽所有的气力望着面前的男子,原来,他是她的将军,在战场上他的英勇果断曾救下她跟一众将士,他将她抱出火场,在大漠中艰难前行。后来,他是唐王将她许给的男子。虽然隔着屏障,但听到他说娶她,还是红透了脸。就是面前这个眉目坚挺的男子,他曾对自己说过,以后,你可以正大光明的在我面前哭。 浅月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仅存的意志力被心脏传来的感觉击溃的所剩无几。 这该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浅月跑得踉踉跄跄,几次都险些跌倒,好容易进了宫,她却并未朝自己的处所走去,她执意见唐王,却被唐王身边贴身的公公拦在了寝殿门外。 “浅月姑娘,今儿皇上批阅奏折乏了,刚刚歇下,下令不见任何人,我看,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浅月一副完全不在状态的神情,嘴里不断重复着:“麻烦公公帮我通传一声,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皇上说。”眼睛只顾着看前边,脚下被台阶绊了一跤,整个人重重的摔下去。 公公作势要扶:“唉吆浅月姑娘,你这是折腾个什么劲呀,我保证明儿一早就给你通传。” 依浅月的身手,在平日里是不可能被一节台阶就困住了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整个人跌倒了趴在台阶上,台阶的棱角压的她身上的衣物陷了进去,她却全然不觉,一直隐忍着的眼泪因为一时的松懈而啪嗒啪嗒流下来,被她用手快速的抹去。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没有意识到公公被来人退了下去。 南宫墨言走到浅月身旁,慢慢蹲下身子,侧头看了看,确定了才开口:“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语气一如从前的不缓不慢。 浅月被这声询问生生的拉入到现实中,她抬起头,因为方才哭过,整个眼睛红红的,她哑着声音道:“你让我见皇上吧!你一定有办法让我见到皇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真的有要紧的事……” 南宫墨言从小见到的都是被胭脂蜜粉精心包装过的女子,即便是宫女,也是谨言慎行,他第一次见到一名女子这般落魄,她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哀求他。 他不晓得是因为自己讨厌她这个模样还是出于怜惜,只觉得心头被搅得一阵烦闷,一天下来,他终于得空喘口气,却在这里遇上了执拗的她。他从地上站起来,也只是刚刚才站起来,却被脚下的人拽住了衣袂。 “我不能嫁给他……我不能嫁给他了。”浅月道出这句话,倒像是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刚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 幸亏南宫墨言身手也极好,浅月从台阶上滚落下去,被他相救才避免了一些多余的皮肉之苦…… 第二日清早。 浅月从床上坐起来,木然地盯着锦被上的图案,过了半晌,才唤来了丫鬟。 “碧儿,我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浅月姑娘,昨夜是大皇子送你过来的。”碧儿并未看向浅月,而是帮她挑选今日穿的衣裳。 浅月自己也有些模糊的印象,只记得自己在皇上的寝殿外见过他一面,原以为是场梦,经碧儿一说,倒还原了她的记忆。 “碧儿,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自碧儿一进门,浅月便觉察到了碧儿的异样。 碧儿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选好的衣裳小心拿出来,这才开口:“浅月姑娘,你自入住这荰雁亭以来,我们都是特别喜欢你的,我知道我们做下人的管不了主子的事,但是我不想听到外人说你的不是……浅月姑娘,你马上就要与萧将军成亲了,我觉得,我觉得……” 浅月问:“我昨晚是不是跟大皇子说了什么?” 碧儿点点头:“昨夜大皇子送你回来的时候你是昏迷着的,我们都吓坏了,他嘱咐我们好生照看你,你却拽着他的衣摆不放手了……还说,你不要成亲了。浅月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萧将军自你回府后不久便赶到了这里,听说你睡着便去了书房,你过去看看他吧。” 浅月点头,他,他是一夜未眠么?可是昨夜,自己睡的那样沉,醒来还奢望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但是全身的疼痛却昭示着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发生。她与他,是不是上天跟他们开了一场巨大的玩笑? 因为是清早,书房里的温度还是极低的,尽管有人在这里生了炉灶,浅月进来的时候还是打了一个寒战,萧誊坐在书桌后面,仿佛是累得困倦了,一只手撑着头,浅浅的睡着了。 浅月偏头瞧了一眼炉灶,原来早就烧光了木炭,冰冷的铁灶里堆了一丛的炭灰,怪不得这样冷。 浅月从旁边的凳子上拿起一面薄被,向前走了两步却顿住了,她想起,萧誊曾在行军途中告诉过她,行军在外,连睡觉都不能掉以轻心,他是全部将士的脊柱,为了让他安心睡觉,她曾经自告奋勇在帐篷外为他守夜,那一夜她也拿起了一面锦被,却不敢上前为他盖上,那个场景跟现在多么的相似,他依旧是锁紧着眉头的神情,浅月痴痴地看着,时间仿佛因为他们两人而静止。 萧誊好似同她心有灵犀,睁开眼睛便看到浅月发愣的样子,他起身,踱步到浅月面前,双手握住她,他的手很冰,一直凉到了浅月的心里。 “浅月,那一日我被人……”萧誊急着解释,却被浅月捂住了口。 “萧誊,古人是如何形容时间流逝的?”她转过身子,看向窗外,冬日的阳光极其吝啬的抛洒在屋檐上,反射出柔和的光,她自答:“光阴如梭、如箭、如流水。我时常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回想我们的从前!”浅月的眼底有些波光流转,整个人都陷入到了回忆当中:“从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上天会如此眷顾我,让我能得到你的爱,我的生活一直是暗无天日的,可是自从遇见你,我才发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自己。原来,我也会笑,也会哭,我一直想,是你赋予了这样的我……”浅月声线凄凉,有一滴泪滑落下来,被她迅速用手背抹去。 “我把向安当做是另外一个自己,让她替我来经历那些我不曾经历过的美好。” 良久,萧誊问:“所以,你是要将我也一并让给她么?” 浅月答:“向安曾经问我,有什么是我珍视的,连她也不能够分享。我当时想,一定就是你吧!可是……萧誊,可能是我爱你爱的还不够深,所以……” “所以怎样?”萧誊语气如冰:“你竟连我的一句解释都不要就将我拒之于人?昨夜,我看着你离开,居然没有勇气追上去,那种感觉,就像在山谷关看见奄奄一息的你,原来,我是这样害怕失去你。浅月,这个称呼你是不是还没有听习惯,可是我却早就想这样叫你了,容越不过是我将你留在身边的凭据,皇上将你许配给我,你知道我多么高兴!我终于可以许给你一个未来,可是?向安她偏偏插在了我们中间,你知道,我多想当年的你没有收留过她!” 浅月转身,酝酿情绪,终于缓缓开口:“萧誊,你娶向安吧。” ------------ 第二十七章 人生何如不相逢 第二十七章 人生何如不相逢 南宫墨言从早朝上回府,就见到了等候他的浅月。此时的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仿佛昨夜他见到的根本就不是她,她表现出的,仍然是沉默的好似让所有人都能将她遗忘的样子。 可是这样谨慎的她,却在昨日为了另一人失了态。 他看着她,率先开口:“我记得你昨日急着见我父皇,现在怎么倒不着急了?” 浅月行礼,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大皇子,你是皇上的儿子,我想问你一件事。” 南宫墨言点头,示意浅月说下去。 “都说君无戏言,有什么办法能让皇上收回成命?” 南宫墨言听完她的话,状似无意道:“你是指你同萧誊成亲这件事?” 看出浅月脸上的窘迫,他接着说:“的确,君无戏言,这句话尤其适用于君王!”浅月随着他的话皱起眉头:“不过,你既然来问我,我只能说,皇上不是不明事理的昏君,其中的曲直,不如你自己去找皇上解释清楚原由。” 浅月听的出神,半晌才道:“解释?连我都不知个中曲直,又怎么能解释的清楚。”像是疑问,却更像是自语。 南宫墨言道:“我这番话怕是姑娘心里也想过,如何取舍,还要你自己再做定夺。” 末了,浅月转而离开,听到他若有若无的叹息:“既然这样不舍,又为何要放弃?”一句话说的浅月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她出了屋门,抬头看向天空,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意料之外,也有太多的聚散离合,自己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何必无限放大自己的悲伤。 她摇摇头,自语道:“浅月,你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这么爱哭,不是这么容易失控,亦不会有患得患失的情绪,可是心中再难过,还是要谢谢赋予你如此多变的当事人,谢谢他,让你体会到一种全然不同的人生,你会因此而憧憬过未来,不管有没有走到你所预想的明天,还是想要感谢,因为他,你才开始想过,明天我要怎样度过…… 皇上因为政事繁忙,外客一律不见。浅月像是铁了心一般,久久的跪在皇上的寝殿前,侍候的太监都看不下去了,趁着得空,走到浅月身边:“浅月姑娘,皇上近几日可是忙着呢?你何苦这样糟蹋自个儿的身子。” 浅月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半晌,才抬起头来:“劳烦公公通报一声。”她的嘴唇因为日光的照射而干裂,蜿蜒着一条条的血丝。 执事的太监只得无奈的叹气,又多说了几句,但浅月通通没有听进去。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见皇上,见皇上…… 良久,自浅月的上方传来一人冷如冰霜的声音:“你这样执着,我想知道你见了皇上要说什么?” 浅月没有焦距的眼睛在听闻此言后意外的转动了两下,偏头看过去,身形高大,因是逆光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但这声音听来,想是脸色也并不好看。 大皇子寝殿。 南宫墨言随手把玩着骨瓷样的小物什,又问: “你还没回答我,你见了皇上要说些什么。” 浅月被问的一愣,却又听得他说:“你忤逆皇上的意思,坚持悔婚,皇上定你的罪你自然甘愿受罚,但是萧誊,他会为了你跟皇上起冲突,小则影响仕途,大则丢了性命也不好说。” “他不会的。”浅月答。他若是如此在意自己,又怎会让这件事发生。 “我们打个赌?”南宫墨言放下手中的骨瓷,起身又道:“或许,你根本就不想同我赌,因为你害怕萧誊受到伤害。” 浅月定定的看着他,突然觉得他仿佛将自己的心看的通透,她苦笑:“我该怎么做?” 南宫墨言踱步向前,端起桌上的茶杯:“除了萧誊,你还会爱上别人么?” 浅月有一瞬间的失神,爱上别人? 是不是还需要一个六年…… 她还没想好要以一种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向安的时候,向安已经来找她了。刚从大皇子的殿中回来,碧儿便禀报说,向安跪在后花园在等她,旁人去拉,她只说要等姐姐回来。 浅月虽心中有迟疑,但还是来到了后花园,这荰雁亭中的后花园十分精致,此时虽然是冬日,但是下人们打理的好,种了一些常青树,为这枯燥的冬日也增添了一番生机。向安跪在一株常青树下,近几日虽然没有降雪,但是地上潮气重,浅月走过去拉起向安,语气平常:“你是有了身孕的,这样感冒受冻了可如何是好。” 向安被浅月搀扶起来,双手抓紧她,刚刚开口眼泪便簌簌的流下来:“姐姐,我对不起你,我本是不愿让你知道的,我不知道你昨日会回去……” 浅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你昨日也讲了,我早晚会知道的。”浅月转了身,将背影留给向安:“你来照顾萧誊,我该安心才是。” 向安几乎哭成了泪人:“姐姐……” 浅月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中的泪水,缓声说:“我会去找皇上,让他解除婚约,你安心回去,准备做新娘吧。”话说完,终于还是落下一行清泪。 ------------ 第二十八章 封妃 第二十八章 封妃 谁能说一世情长,谁能说两心不忘。 南宫墨言未下达命令让浅月回归军营,浅月自己也并未再提及。好像没有了那一日的归心似箭,整个人反倒不再期期艾艾,浅月把这段悠闲的日子当做假日,换下沉重的盔甲,南宫墨言召回碧儿服侍她,刚好有个人陪她说说话。 碧儿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羞赧,对待浅月,倒像是许久未曾谋面的故人,两个同龄的女子在一起,话题自然也多。碧儿同浅月讲这两年宫中的改变,浅月说的最多的,是在战场上的殊死搏斗。 浅月在心中想,其实,这种生活真的不适合女子。 她没有想到会在荰雁亭见到萧誊。 而且是在她同碧儿种植花草的后花园,她实在是闲不住的人,让碧儿同别处讨了一些花籽来,忙忙活活干的热火朝天,萧誊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正在培土,脸上有风干的泥土印记。 他就那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笑容瞬间便凝结在脸上,连弯腰起身的动作都有了一些僵硬。但是她随即便开了口:“萧誊……”出口便又后悔不已,这样的称呼,未免太过亲近了些。 面前的他还穿着朝服,似乎对她的称呼没有过多的留意,眼神淡淡地扫过来,语气沉稳:“前几日向安扭伤了脚,如果没事,还劳烦你去府上多陪陪她。” 浅月笑,能有什么事。只是……她并不想再踏足萧府。 不过她次日仍然是来了,故地重游,她克制自己不要想的太多。向安正在午睡,浅月没有让丫鬟叫醒她,只道稍晚些再过来。 萧府内有一潭湖水,此时湖中的莲花开的正好,浅月站在桥边驻足。春回大雁归,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浅月看着眼前这番景致,竟有了泛舟湖上的冲动。罢了罢了,浅月想,最近自己的想法还真是多的奇怪。欲转身离开,却见萧誊已经上了桥,进退两难。 想起昨日的尴尬,浅月这次行了个礼:“萧将军……” “见过向安了?”他问。 “向安睡下了,我等晚些时候再过来,麻烦萧大人转告向安我已经来过。”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便急着下桥。 “既然来了,何不在府上稍等片刻。”萧誊出手拉住浅月的衣袖,浅月被迫停住步伐。 “不用麻烦了,我——” 萧誊向前迈出一步,整个人挡住浅月面前的阳光,她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呼吸喷洒在浅月的额上,浅月有一瞬间的怔忪,想要后退,萧誊却又偏偏拉住她的衣袖。 两年了…… 两个人早已经因为时光的变迁隔了千重山万重水,此时此刻这样近的距离,也拉不近两人的心了。 “将军……”昨日还那样无声地提醒自己与他保持距离,现在这是……浅月只怕府中人多眼杂,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 萧誊开口,语气却满是疏离:“呆会我夫人醒了,见不到你怕是会失落。” 夫人…… 两年前,她残忍地对他说:“萧誊,你娶向安吧。”那个时候,她就该做好承受这一切的准备,把他推得远远地,自己又逃得远远地,却不知道,即使天涯海角,只要还在心里,就留有痴念。 南宫墨言收到浅月的奏折是在情理之中,他看过后莞尔,她那么急着想走,可是?他却打定了主意不再让她去战场。 浅月不日得知这个消息,急匆匆地赶往书房请求觐见。 她走得急,呼吸都变得不稳。可是南宫墨言却不再见她。她像个透明人一样被他忽视了,每日呆在荰雁亭中,感觉整个人都要发霉。 我看着浅月在宫中跟着碧儿做刺绣,突然觉得这才是属于她真正的生活。浅月是个需要安定的女子,可是现实却让她四处流离。没有人懂她,因为没有人走进过她的内心世界。 或许萧誊是懂得她的,所以浅月才会这样在乎。在得知南宫墨言要派遣萧誊带军杀入大辽的时候,她还是义无返顾地要求自己代他出兵。 我记得那日南宫墨言发了很大的火,他说:“这世间,有很多事情都需要等待,做皇子,登基,我自认为自己拥有异于常人的耐心。可是?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感情。” 萧誊出兵的前几日,浅月被禁足在荰雁亭。这一禁足,便足足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浅月托碧儿找人打听战场上的近况,每次都听的心惊胆战。 向安来找她的那天,她从早上起来就觉得心口发闷。 向安整个眼眶都红肿了,她嗓音嘶哑,见了浅月就开始哭,说话也是抽抽搭搭的,浅月好不容易安稳下她的情绪,自己的心却随着向安的话凉到了底子里…… “姐姐,姐姐……萧誊,他……他被人设计了……” “听说是腹背受敌,怎……怎么办,我的心很慌,我害怕……” “姐姐,我害怕,我不想萧誊有事……” “你帮帮我吧!帮帮我……” 入夜了,浅月脑海中反复回想向安的这些话。后来,她常常想,如果那晚她没有冲动的逃出宫,或许,他们每个人还是会在自己的位置上呆着,至少,风平浪静。 南宫墨言是在十日之后找到的浅月。 她独自瑟缩在一个山洞里,右肩后面受了伤,血已经凝住,但因为是五月份,天气渐渐回暖,所以伤势有些感染。 她半昏迷的靠在一块石头上,南宫墨言走向前,将她缓缓抱起,这十日以来,他为了找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此刻,将她抱在怀中,才觉安心。 浅月不晓得是不是弄痛了伤口,眉心一锁,接下来便双臂环起南宫墨言的脖颈,动作自然。口中喃喃自语—— “你能来真好……萧誊。” 听清怀中人的话语,南宫墨言的脚步顿在原地,本是充满温情的双眸此刻变得异常深邃,作为旁观者,我能清晰地感觉出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他静静的看着怀中的人,随即恢复步履,出了山洞。 唐宫。 “容将军醒了,容将军醒了!”伴随着这一声禀告,太医院的太医都松下口气来。 浅月睁开眼,周围由吵闹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模模糊糊的,她竟然一时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南宫墨言端坐在床边,看着浅月朦胧的睁开双眼,她努力地想从床上坐起来,试了几次,却都失败。 待转过头来看见他,南宫墨言没想到她会抓住自己的手:“皇上,萧誊有危险,求您立刻派兵支援。”她刚刚醒来,话语中还夹杂着咳嗽声。 南宫墨言感受自她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自今日起,你没有资格再过问军中之事。” 浅月觉得自己仿佛听错了,讷讷开口:“什么?” 南宫墨言不语,转身背对过浅月。执事的太监走进来宣读诏令—— “自即刻起,罢黜容越将军一职,当即尊封为容贵妃,钦此。” 浅月呆坐在床上,她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可是却又听那太监道:“容贵妃,接旨吧。” 南宫墨言不想难为她,便让太监退了下去,浅月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整个人越发显得呆滞:“皇、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墨言不语。 浅月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却因为力不从心一下子摔下来:“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皇上,请您收回成命。” “浅月,你知道君无戏言吗?!”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样?”浅月哭喊,这一切来的太快,她措手不及,她刚刚与萧誊…… 南宫墨言走过来在浅月身边蹲下,他执起浅月的脸,隐忍道:“你觉得这一切太过突然?嗯?” 浅月不住的摇头,眼泪蜿蜒而下。 南宫墨言眼神灼灼地盯着浅月,语气坚定:“你在军中,莫说两年,就是一个月,一天,只要你在战场上,我总是睡不踏实。”他的心永远揪着,他害怕哪一天从沙场上传来她殉国的噩耗…… “为什么是你?你想知道么?” “你我注定如此。” ------------ 第二十九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第二十九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微风拂面,浅月在地上坐了许久。 她像是只剩下一具躯壳,眼神空洞,我猜,她大约是想起了最后同萧誊在一起的时光―― 浅月自宫中出走,找到萧誊的时候,她自称是奉了南宫墨言的圣旨先行到此予以支援。萧誊也并不过多询问,两个人似乎永远都要停留在这种视对方为空气的状态里,想到这里,我微微有些心痛。 曾经的执子之手,如今的淡漠相对。 时光可以将过往打磨的迷离虚幻,也可以加深心中的怨念。无疑,萧誊对浅月,是留有怨念的,这份怨念,在浅月受伤的那一刻,得以全部释放。 萧誊将右肩受了箭伤的浅月带到了远离敌人的一处山洞,本是想多行几里路,但是看着浅月流血不止,不得不暂时停留此处。 浅月常年行军在外,懂得简单的救治方法,她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麻利儿的从衣服的下摆撕下两块布条,咬在口中,扭头用左手将断箭拔下来,丝毫没有因为疼痛而出声,浅月将断箭扔在地上,萧誊不出声的走过来,拿起她手上的布条,帮她包扎。 浅月左手操作起来并不方便,便由着萧誊,末了,她道:“萧将军,有劳了。” 他们本来打算稍作歇息,继续赶往军营,但是一会儿的功夫,便下起了雨。 滴滴答答―― 哗啦哗啦―― 浅月坐在洞口边看着面前的这扇雨帘出神,萧誊升起了一堆篝火。 噼哩啪啦!在干柴燃烧中两人各怀心思。浅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势的原因,早早的就疲倦了,靠在石头上沉沉的睡去…… 萧誊将她扶到里面休息,趁着雨势减小又去找了一些吃的,待他回来,浅月仍是未醒,萧誊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浅月面前,执起手探到她的额前,不禁眉心皱成一团,随后扯下身上的几块布浸了水敷在浅月的头上。 做完了这些,他又随手将几块木柴丢进火中…… 火焰在眼前跳跃,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山洞里尤其刺耳,他将找来的食物串起来,眉眼都变得温和,轻笑出声:“睡吧!一会醒来就吃你最爱吃的烤鱼。”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无奈:“也只是原来的喜好罢了。” 萧誊放下食物,慢步走到浅月身边,抬起右手想要抚摸浅月的眉眼,手却顿在空中,半晌,徐徐放下―― “浅月,我终究是负了你……”萧誊嘲讽的笑:“这该是注定的吧!我被人下药,向安委身救我……” “这世上每一天每一刻都有人在分离错过,我们竟也不能免俗。” “最是世间留不住的人心,若是我说我现在仍放不下你,连你也会笑我吧?” “浅月、浅月……” 萧誊转身苦笑,没有看到浅月的眼泪滴落在颈间…… ------------ 第三十章 中毒 第三十章 中毒 多少年,多少执念。 我们每个人都会以爱的名义做一些荒唐的事情。南宫墨言以为,浅月是足够理智的女子,可是当他得知浅月再次逃离出宫的时候,勃然大怒。 饶是再好的脾性,也该受不了自己心爱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开自己,为了另外一个人。 大辽人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所以此次的战事并没有像之前的一样速战速决。浅月知道,战事持续的越久,对将士们的体力要求越是严格。 所以,浅月内心萌生出一个想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既然自己已经没有自由了,那么,就随着自己的心再疯狂一次。 大辽人在西北边境上驻扎,浅月隐约记得路线。跟踪埋伏了数日,终于有了出手的机会。 萧誊率领众将士与大辽人在镜同山下厮杀,浅月乔装打扮混入了大辽军营,想要借战乱进行刺杀。浅月曾经一度认为,刺杀非英雄之举,此刻,她就站在大辽将领的帐篷外,听着帐内的靡靡之音,几度想要避而远之。 正在进退不前之际,一支利箭从她的左脸颊擦过,随后,军营中便击起鼓声,浅月心中暗想不妙,随即闪入帐篷后的群山中…… 大辽士兵并没有善罢甘休,弓箭手齐齐放箭,浅月踉跄着躲入一处丘壑中,刚才被利箭划伤的左脸此刻疼的火辣辣。她全然不顾这些,惊动了大辽的首领,这次大辽人势必要大规模的搜山,浅月见放箭速度渐缓,便从丘壑中爬起来匆忙赶路…… 身后大规模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浅月几乎要体力不支了,她的黑色行刺服已经满是破损,在她神智几近昏迷的要倒地的瞬间,被人捞入一个怀抱中,未看清来人容貌,便被这温暖的怀抱卸下了自己的戒备…… 再次醒来,脸上的伤已经没有那么痛了,浅月慢慢坐起来,看着面前陌生的环境,开始慢慢回想自己之前的记忆。 一声闷哼把浅月拉回现实,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南宫墨言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的伏在一处石头上,眉目紧锁。 浅月呆愣了一会,随即走向前,轻拍了下南宫墨言的背部:“皇上……” 南宫墨言有些精神不济,但还是睁开眼来看了看浅月,他似乎在笑:“你没事了?”气息微弱。 浅月点头,只道:“皇上,你怎么了?” 南宫墨言勉强支起身子,将左手抬起来:“扶我起来……”浅月依言扶起南宫墨言,让他倚靠在石壁上,只觉得他的脸色愈发的苍白,浅月在外行军多年,看到南宫墨言这个样子,心里也就有了大概的答案。 “你中毒了?”浅月问。 南宫墨言不答反笑,手指了一下浅月的左脸颊:“不疼了吧?” 浅月闻言点头:“已经没有感觉了。” 南宫墨言笑:“幸好蔻丹有用!”停顿了下,接着说:“你就那么排斥我对你的册封?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浅月颔首:“对您,我只有君臣之情。” 南宫墨言忽的身形一震,随即猛烈的咳嗽起来,浅月向前怕打他的背部,却见他咳在手里的一滩血。南宫墨言展开手掌,忽而大笑,声音沧桑。 “浅月……” “……” “你要是一直叫这个名字,我也不用兜兜转转的找你那么辛苦了……” 浅月怔忪:“皇上,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 第三十一章 也曾青梅竹马 第三十一章 也曾青梅竹马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有人认为,南宫墨言的即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纪妃在生产的时候难产而死,而南宫墨言,并非像外界所传一样一开始便深得先唐王的喜爱。有时候,我们以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却全然不会按照我们所预想的一样发展。 纪妃逝世,先唐王将内心无法排解的思念之苦通通归咎于南宫墨言的出生,好在他自小是跟着母妃的姐姐纪蓉一起长大,便没有受了多少苦。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就在南宫墨言以为自己被父皇遗忘了的时候,他被人绑架了。那一年,他十二岁,被几个身高马大的壮汉绑住手脚,装入麻袋,丢进了河里。 虽然是初夏的天气,但是河水依然冰凉。 他从未如此无助与绝望。周身被冰凉彻骨的河水侵袭包围,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母妃,离他那样近可是又模糊的看不清她的容颜…… 南宫墨言说起这些的时候,仿佛又在经历着同样的折磨。浅月听得有些动容,过了许久,才道:“你就是被迎春阁的姨娘救回去的那个孩子?” 迎春阁…… 那仿佛是久远到上辈子的事情了。对浅月跟南宫墨言来说,这个地方是他们都不愿提及的过往,可是?在那处凉薄的记忆里,因为有了她,所有的经历,似乎又变了一种感觉。 迎春阁的姨娘把南宫墨言救回去,原想这里有个男丁以后也方便许多,但迟迟不见他身体转好,便将他同浅月一同丢入柴房自生自灭去了。 浅月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伤,还发着高烧,整个人就蜷缩在那里不吃不喝,浅月将柴房里的柴火堆积到一角,铺好了把他扶到上面休息,又在离柴火比较远的一处生了火,烧了热水给南宫墨言喝,浅月知道他没吃什么东西,就把自己省下来的干粮沾了水,掰成小口的,送入他的口中。 南宫墨言一开始十分抵触浅月的照顾,几日下来,他虽然神智清醒了,却也不见得有所好转,不过,浅月倒是有了一个说话的伴儿。 “你叫什么名字?”开口冷冷的,却也掩饰不了她的热心肠。 南宫墨言看了她一眼,倔强的小女孩,十分瘦弱,却坚持照顾了他数日。印象里,除了纪蓉,还没有人这样对他好过,所有人都说他是个不祥的人,他从小面对别人的冷言冷语,突然有个人对他好,便更加让他无所适从起来。 浅月见他谨慎的模样不由地笑出来:“不就是一个名字嘛,不勉强你。”说完便去烧水:“我今天跟厨房的花婶要了一点米,我先煮上,待会我要去干活,你自己――” “纪墨言。”男孩打断浅月的话:“我叫纪墨言。”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你的伤病不能再拖了,我干完活去求求凤姨给你买副药。” 男孩好像并没有在听女孩说什么?开口道:“你呢?你叫什么?” 浅月用简陋的木勺捣了捣陶瓷罐,然后站起来拍拍手,大功告成的样子。“我叫浅月。” 浅月。 浅月。 从此这两个字便深深地镌刻在了南宫墨言的脑海里,被纪蓉救出去以后,他来找过浅月,可是所有人都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浅月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无数个日日夜夜,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那段经历是不是只是一场梦,梦里有个性格倔强的姑娘,心地善良…… 南宫墨言沉浸在回忆中,忽然被一阵强烈的蚀骨般的疼痛拉回到现实中,毒性发作,他疼的几乎晕厥过去,浅月点了他的穴道,试图封住毒性的蔓延。 他伸出一双手,想要捧住浅月的脸:“你现在想起我来了?” 浅月点头,眼泪随着点头的动作迅速落下来。 “你为我哭了……”他笑起来,声音嘶哑:“你知道,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多努力才没有打乱你的生活……我告诉自己,如果嫁给萧誊,你能够获得幸福,我会祝福你!”南宫墨言此刻呼吸稀薄,他猛吸两口气:“可是?你在成婚前夕哭着拉住我,要我帮你逃婚,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放开你了……” “我说过、你我、注定如此。” 南宫墨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出当年两个人在“迎春阁”时的画面,那年阳光很好,他们如此遇见,他觉得浅月像是另外一个他…… 似乎觉察到了浅月接下来的举动,他气若游丝道:“如果今天我没有死,我一定会把你留在身边,哪怕、是以你最不喜欢的方式……” 浅月为南宫墨言脱衣服的手在听到他这样说之后,顿了顿,尔后说:“我做不到看着你死,在迎春阁时做不到,现在我也一样做不到。你是一国之君,为了黎民百姓,你不能死。” 南宫墨言冷笑一声:“所以呢?你要为我吸毒,自己去死么?” “是。” “你疯了!”南宫墨言转身看着浅月:“我不会允许你胡来――” 话音未落,浅月便点了他的另外一处穴道,南宫墨言应声倒地…… ------------ 第三十二章 许你一生痴缠 第三十二章 许你一生痴缠 耳边像是有呼啸的风声,眼前的这一场景也变得虚化,待这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消失的同时,风声被声势浩大的锣鼓声代替,眼前的山洞也变成了气势恢弘的唐宫。 待这一切变得真切起来,我看到轿撵在大唐正殿处停下,南宫墨言身穿大红喜袍坐在正殿之中。 本该是意气风发的一场喜事,我却无端地高兴不起来。 看着这满眼的红,我竟觉得悲戚戚的。大概是在浅月的过往里呆的太久的缘故。 浅月一路上都极安静。落轿后,宫里的喜婆牵了一条红帐,引领着她走到南宫墨言身边,将红帐的一头交到他手中,喜婆年纪大了,却仍然高兴地异常,脸上笑得犹如一朵开过了的鲜花。 今日唐王大婚,臣民自然是高兴的。 一天下来,直到南宫墨言掀开浅月的喜帕,我方才看到浅月绝美的妆容,因是大婚,浅月化了精致的妆,本该是顾盼流连的眸子却多了一丝倦怠,无神且空洞。 他遣散了随侍的宫女与喜婆,今天他也极累,用手将床上象征喜意的物什扫到床下,便躺下歇息,他本是要随浅月开一个小小的玩笑,看一看她的反应,却在躺下的一瞬间看到浅月僵住的身形,决意看看她如何面对他,便闭上眼睛假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浅月依然坐在床边,看似极其平和的画面,她心里却如同波涛骇浪般,南宫墨言均匀的呼吸声传入浅月耳中,她的不安被放大了许多倍。 夜,在两人默契的沉默中越挨越深。 终于,南宫墨言起身,浅月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她看着他还是穿着一身喜服,耳后有一缕头发垂下来,显然是刚刚在床上假寐时留下的杰作。他并不言语,来到桌边饮了一口茶,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就刺向手臂,顿时,血流不止。浅月不知他为何如此,起身抢夺匕首却晚了一步,南宫墨言见她惊慌地样子,遂走到床边自枕下拿出一方白色的帕子,轻轻地占取手臂上的血渍。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了吧。”南宫墨言将染了血的帕子扔回到床上,转身往门边走去。 浅月饶是再不经世事,也明了了南宫墨言刚刚的所作所为。 她方才还在纠结,这一晚她要如何熬过去,刚才她差一点就要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了,却不想他突然起身。 浅月庆幸,南宫墨言并没有难为她。 “等等――”浅月出声叫住他。 南宫墨言转身,看她一脸决然的样子,笑言:“你若不想休息,便找碧儿来陪你。” 浅月抬头,定定地看向他,他的眉眼与萧誊有几分相像,看的她有一瞬间的失神,想到这里,她的心口又猛然吃痛,她微皱了一下眉头:“今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你要去哪里?” 南宫墨言锁眉:“你大可不必如此。” 浅月慢慢走向南宫墨言,每挪动一步,便自己解下身上的一处衣带,她的动作并不十分缓慢,可看在南宫墨言眼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他一直看着她,她也无半点躲闪。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浅月的喜服已经掉落在了地上,只穿着白色的内里,越发衬得她的身形单薄,南宫墨言想起曾经的浅月,身边还站着萧誊,萧誊看她一眼,她的脸就要红上半天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如此真实,毫不矫揉造作。 现在,浅月站在他身边。虽然极力装作镇静,但他看得出来,她的眼睛里有一丝慌乱,她看着南宫墨言,慢慢地伸出双手,她要努力踮起脚才能勉强凑到他的下巴,她忽闪地眼睛虽然闭上,但睫毛还在微微地颤动,双手极缓地勾住他的脖颈,轻轻地将唇凑上去…… 她的动作那样生疏,婚前有年事大的婆婆教过她,她隐约记得一些。 南宫墨言的唇有些冰冷,他稍微一用力,就将她推开:“你不用勉强自己,我跟你,不只有今晚的良辰美景,我说过,如果我还活着,就一定不会再放开你。你可以怪我,怨我,恨我,但是,即便是这样,还是不能放开。” 浅月被他推得后退了一步,站定后便又走向前去亲吻南宫墨言,南宫墨言此刻有些愠怒:“浅月,对你我保证不了一贯的君子行径,所以你若是再继续的话,我会对你做出些什么事情也不一定……”顿了顿,接着说:“你可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浅月冲他点头:“知道……你是先唐王的嫡子,你是沉着冷静的大皇子,你是南宫墨言,你是当今……”话还未讲完,便被南宫墨言用唇堵住了后面的言辞,浅月吓了一跳,他的吻太过突然,刚才还是冰凉的唇,这一刻却变得炙热…… 浅月不敢睁开眼睛,她害怕,害怕他的爱将她吞噬…… 南宫墨言轻轻地为浅月揩去眼角的泪痕,他要她记住,他是这世间唯一能让她疼的男子…… ------------ 第三十三章 久别重逢 第三十三章 久别重逢 我本来有意继续观察南宫墨言与浅月的婚后生活,可是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意识竟然渐渐的不清晰起来,丹田仿佛有内力往外喷涌,我想起进入到浅月记忆中的时候,同样也是有这样烈焰灼身的感觉,与此同时,我的眼前一片花白,想要抓住身旁的物什,却先一步被这周身的花白给包围了…… 仿佛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我再次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站在我身边的大师兄和昏昏欲睡的猎鹰。 好像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此刻我竟然觉得大师兄有些帅气,我指了指猎鹰:“它怎么来了?” 大师兄一脸错愕,显然没有料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无关紧要,不耐烦道:“它离不开我。”接着一脸兴致勃勃地样子:“倒是你,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看到了些什么?” 我在他的质疑声中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问“我进去了多久?” 大师兄伸出右手:“十二日。” 我点点头:“那怪不得,我饿了。” 浅月在我们的吵闹中也醒过来,从过往回归到现实,不禁觉得同浅月亲近了许多,看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就越发的心疼面前这个单薄的姑娘。 “浅月姐姐,你醒了?”我凑上前,坐在她身旁。 浅月眼神无光,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过往里再走一遭,那些经历过的伤痛还是会伤到她,可是我知道,即使再伤心难过,她始终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袒露给任何人。 她盯着我看,许久才道:“浅月?”她拿着手指着自己,随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对,我是浅月,我是浅月……” 我看着面前同记忆里全然不同的人,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懊恼道:“你不记得了么?” 大师兄不明所以:“她怎么了?失忆了?” 我点头:“那些我同浅月姐姐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她好像……都忘记了。”我看着浅月,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周遭的我们都不存在一样,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悲无喜。 “也好,浅月姑娘不是想要忘记之前的事情么……”大师兄讷讷地自言自语。 我蹲在浅月面前,握住她的手:“忘记了,是什么感觉?还有痛么?还会爱么?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 浅月的手在我手中瑟缩了一下,尔后她将眸光锁住我的眼睛,急切地问道:“她为什么要杀我?是不是她来了?可是?他说好了要好好保护我的,他说要保护我……” “她说的是谁?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大师兄将一笼包子递给我,我拿了一个塞到浅月手中:“浅月姐姐,放心吧。他会来保护你的。” “真的?”浅月眼神一亮。 “嗯,我跟你保证。你快吃包子吧!吃完了你的他就会来。” 我让大师兄把古木琴收起来,自己一个人出了屋子。屋外,草长莺飞,南宫墨言披着墨色的斗篷,仿佛站了许久,见我出来,才挪动脚步朝我走来。“是你给我飞鸽传书通知我来的?” “是我!”我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南宫墨言,他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在这场爱情中,他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他或许给浅月带来过伤害,但是毕竟,他最终牵起了浅月的手,他们会一辈子相扶相持地走下去。“浅月在里面。” “谢谢……” “她选择忘记过去,但是我知道,她心里还有你。你不用谢我,因为我还有一个请求。” 南宫墨言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不要杀向安。” “她将浅月流落宋国的消息卖给敌国,置我夫人于险境,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其实,这也是浅月的请求。我跟她做了一笔交易,她想要忘却所有的人和事。虽然你以萧誊的安危逼迫她嫁给你,但是这一路走来,你也住进了她的心里,她很苦,被自己收养的妹妹嫉妒,幸好有你陪在她身边,南宫墨言,好好疼惜浅月,她是个好姑娘。” 水光潋滟晴方好,我跟大师兄目送南宫墨言带着浅月进入大唐境内,他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好奇心不断问东问西,我则充耳不闻的闭目养神。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中断了浅月的故事?” “你装睡我也知道,这首曲子现在还没奏完,你说我们如何是好?” “……啧,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之后会怎么样?” 他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我终于忍无可忍:“大师兄!”我伸手向他―― “干嘛?”他一副受惊吓的表情。 “赏我点钱,咱们买辆马车。” “为什么?我没钱。”他死死护住身后的钱袋,不容半点商榷之意。 我双手摊开:“那就没有办法了,我是想边行路边为某人奏最后一点尾曲呢……” 第一次的任务。虽然我还没有来得及吃遍唐国和宋国。虽然我连风景都未认真观赏。虽然我被浅月带到了唐宋边境这个略显萧条的地方,但是最起码我要的马车现在还是如愿坐上了,大师兄在马车外面赶车,我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哼着小曲。 “你快点给我讲讲这帝王的爱情后续……”大师兄催促着,尽显他八卦本色。 “等着。”我自马车上取出古木琴,撑于腿面之上,取出浅月的灵珠,嵌于琴内,撩拨几下,那首未完的曲子便又自动弹奏起来…… ps.本章更新完毕后,木兰会写一个关于容向安的番外,明天贴上来,请大家明日移步去 番外 卷看文,另外,我在这里打个广告哈,木兰求收藏各位亲,收藏不花钱,麻烦大家在阅读的时候点击“加入书架”,跪谢! ------------ 第三十四章 公子世无双 第三十四章 公子世无双 一袭青衣,染就一树芳华,两袖月光,诉说绝世风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孟初寒时的感觉,我自认为也称得上是见多识广的女子,但是孟初寒身上的儒雅气息还是让我尤为惊艳,当我把这句话说给我大师兄听的时候,我们正好被孟府安排留在府中用餐,我悄悄拉住大师兄冲他使了个眼色,啧啧,果然是一表人才。 府中的樱花树光秃秃的,为了美化环境,他们种了大量的四季青来装点,姜国天寒地冻,想来有点绿色点缀已是十分不易。大师兄听了我对孟初寒的赞美之词,不屑道:“你能不能矜持点,不给为兄丢脸?” 我吐吐舌头:“人家就是风流倜傥,比你可帅多了!” “笑话!”大师兄回转过身,正色道:“如果他是什么月光树啊什么的,那我就可以用这句话来形容了。” 我探过脑袋,表示好奇。 大师兄站在光秃秃的樱花树下,模样极其严肃认真,然后,我听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形容自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处理完浅月的事情,我跟大师兄便收到了海师父的飞鸽传书,于是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到达了姜国。 孟初寒同我们一起用餐的时候,表明了自己的意向。他先前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姑娘,可是那姑娘却在一年前杳无音信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去过很多地方,都一无所获。海师父在信中说,帮助这位孟公子寻得佳人,我们这次的任务便得以完成。 饭后我被孟公子邀至书房商谈此次任务的相关事宜。我这才知道,原来面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还在朝政担任着文职的官位。 我把玩着手中的小物什,问道:“你怎么不用你的官职命名你的府邸呢?”通常有权贵的大官一向如此。 孟初寒听闻我的话,头都不曾抬起来,依然提笔写字,他淡淡道:“我怕她回来,找不到我。” 我凑过去看他苍劲有力的运笔,白色的宣纸上落下“端午”两个字,我于是掰掰手指,算着确实快到了端午节。 孟初寒将笔搁置在一旁,爽朗的笑:“云姑娘,我并不是想吃粽子了,而是我要寻找的那个她,名字就叫端午。” 我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窗外的樱花树问:“那些樱花树,也是你为端午姑娘种下的吧?” 孟初寒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微风撩起他的衣袂,我打了个寒颤,暗自想着姜国的夜晚怎么就这样冷了,他缓缓开口:“冬樱在十一月份才开始开放,我种了满园的樱花树,希望能够让她看到花团锦簇在我孟府开放的样子!”顿了顿,他语气异常沉稳道:“云姑娘,请你一定帮我找到端午。” 我拿了孟初寒送给我的端午姑娘的一块玉佩用于寻找她的踪迹,外面凉风习习,我从书房出来,独自往住处走去。夜晚的孟府依然张灯结彩,所以即使孟府的府邸很大,我也丝毫没有走夜路的恐惧,我甚至感觉自己闻到了樱花的香味,遂十分诗意的走向前去一嗅芬芳…… 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我们会遇到很多人,可是只会有一个人,成为我们的牵挂,让我们想要将生命尽赋于他,相依相伴,或生,或死。 孟初寒的牵挂是端午,那么我的牵挂会在哪里呢?他会不会也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苦苦寻求呢?思及至此,我不禁失声笑出声来,云待卿啊云待卿,你是饱暖思淫欲了是不是。 我深吸两口气,哪里有什么樱花香,八成是哪个爱美的姑娘身上的香囊吧!我暗自想着,从樱树旁往后退了两步,却被身后突然多出来的一堵人墙给顶了回来,还没等我回转过身,人墙的主人便率先抓住了我的右手手臂,这力气,我倒吸一口冷气,不用看,就是习武之人了。 “慕青……?”我刚转身就看到这人墙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是即便如此,我脑海中还是突然就跳出大师兄自我陶醉的那句诗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此人剑眉星目,眉眼也生的这样纯澈,我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他见我并不答话,遂又继续道―― “慕青。” 同刚才不同,这次他轻唤着口中的名字,让我有种恍若隔世般迷离的感觉,仿佛周遭有哪怕一丁点的动静,都会将面前的场景打破,甚至,在他的呼唤声中,我忘记了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唇间一点温热,待我的思绪反应过来之时,面前这个人居然明目张胆的吻了我,我脑袋突然像裂开了一样,好像很多个画面堆积在一起,重叠展现在我的脑海中,可是由于信息量太多,直接结果就是导致了我的头痛。 我用尽全力推开面前这个“世无双的公子”,接连向后踉跄了几步,以手擦唇道:“你、你想干嘛?”边说边环视周围的状况。 他对我的反应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惊异之情,取而代之的是淡薄沉静的模样,我错愕的看着他,可是奇怪的是明明是他无礼在先,此刻我却莫名的心虚起来,怯声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慕什么青,我叫云待卿,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卿。” 夜色中,他的眉眼一闪,随即淡然一笑:“我是景烟。” ------------ 第三十五章 初见端午 第三十五章 初见端午 姜国的夜晚天寒地冻。虽然现在正值四月大好春光。孟初寒十分周到的命人在我房间内生了炉灶,我算了一下时辰,想来大师兄这个时间已经睡下了,便打消了去找他“诉苦”的想法。 外面冷风瑟瑟,这个时候正是酣睡的绝佳时刻。白日里赶路我已是相当疲倦,此刻,我将端午姑娘的玉佩收好,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我似乎是到了唐国,浅月在我面前欢快的笑,然后我左手腕的银铃开始叮叮作响,我想拉住浅月的手,谁想浅月却在下一秒钟突然消失了,周围是一片热闹的场景,这副场景,我在浅月的过往中见过,正是如同迎春阁一样的风花雪月的场所。 姑娘们莺莺燕燕地招呼客人,我恍惚以为我是因为太过思念浅月而又到了她的过往里。几位身材曼妙的女子在舞台上跳着勾人的热舞,引得台下的男人一片叫嚷。舞娘们一舞谢幕,自台上又走出一位身着红色衣服的姑娘,她步履婀娜。虽然脸上蒙了一层红色的薄纱,但是眉眼灵动,却并不影响与台下的男人眉目传情。 一位管事模样的姨娘笑的满面春风的样子,边往台上走边跟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打趣:“承蒙各位公子对我“醉烟花”的支持,今日我向各位公子隆重介绍我们这位即将出阁的端午姑娘……” 不是浅月曾经呆过的迎春阁,而是端午姑娘的醉烟花!自打那个话多且聒噪的老鸨道出端午的名字,我就听不进去她在台上讲些什么了,台下男人的起哄声伴随着口哨声一阵阵的传来,我呆呆地站在舞台对面的二楼,目不转睛的看着淡之若素的端午…… “我们端午姑娘可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虽说出阁了,但是也只在我醉烟花卖艺不卖身,我说众位公子,你们谁想独赏端午姑娘的芳容啊?” 我木然地听着台下的竞价,直到一位书童模样的人走上台在老鸨耳边耳语了一番,离开时只见老鸨脸上再不如刚才笑的那样轻浮,随后她与端午低语了几句,端午便被人自后台带上了二楼的一处雅间。 醉烟花的布置相当迷乱,数不清的珠帘增加了男女之间的情趣,端午一层层的撩开,动作如杨柳依依。虽然她带着薄纱,我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仍感觉到风情无限,在她走完所有的珠帘,看到面前坐着的人时,她的双眉明显的蹙了一下,随后又慢慢舒展开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坐着的人右手持酒杯,挡住了半面脸孔,他饮酒的姿势长久的静止下来,待他放下酒杯,我看到孟初寒一脸凝重地看着端午。 端午刚才的局促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从容地将遮挡住自己脸孔的薄纱从耳侧取下,印入我眼帘的是一张化着妆容的精致面孔,她笑容灿烂:“初寒,你来了?” “我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去接我。”孟初寒一副自嘲的语气。 端午满含微笑的替孟初寒斟好一杯酒,语气仿若对着一个相交多年的老友:“近日我忙的脱不开身,忘记了昨天是你刑满的日子。” 孟初寒的身形有一瞬间的怔忪,他闻言缓缓起身,正色道: “忙的脱不开身?都忙些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给我一个解释。”他声音冰冷,眼中有凌厉的光闪过,丝毫没有端午云淡风轻的样子。 端午抬头看着面前神色严肃的孟初寒,依然笑的面若桃花:“初寒,人各有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虽然我欠你的,但是请不要拿一副质问的语气来审问我。” “这就是你的人往高处走?这醉烟花在你眼里就是高处?”孟初寒指着楼下传来阵阵骚动的大厅:“端午,你是不是还跟着那个人做事?你难道忘了,你跟我发过誓你要离开她的?” 端午顺着孟初寒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舞台上,姑娘们摆首弄姿,风姿绰约。 收起了脸上的笑,她淡淡地说:“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如果你只是想要来跟我叙旧的话,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你虽然现在衣着光鲜,但是在我看来,你远不及当年那个卖馄饨的端午!” 端午转身。孟初寒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面前的红色真是讽刺,他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却难掩眼睛里的失望与神伤:“端午,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爱?”端午听了孟初寒的话,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反应强烈,她回转过身去,双手挽住孟初寒的脖颈:“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一个人,配去爱吗?” 两人姿势暧昧,孟初寒将头转向一侧。端午继续道:“虽然我卖艺不卖身,但是你有恩于我,如果你要我的话,我不会说一个不字。” 孟初寒冷笑,眼睛直视面前的人,右手突然猛地箍紧端午的腰肢,端午明显吃了一惊:“端午,你就那么笃定地认为我不敢说要你吗?” “不管怎样,我只想让你明白,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我爱你就够了!” 我以为孟初寒的身上只有儒雅的气息,原来他对待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会这样失去控制,大约端午同我的想法如出一辙,她自听到孟初寒的那句话便一直保持着错愕的神情,直到孟初寒将端午摔倒在香榻上,她才恢复了神智。 孟初寒的吻陡然落下来,我伴随着类似于高空跌落的失重感也逐渐清醒过来……我环顾四周,依然是孟初寒为我备好的房间,我端起自己左手腕上的银铃仔细端详,刚才,它是不是一直叮叮叮的响个不停…… ------------ 第三十六章 帮我找到慕青 第三十六章 帮我找到慕青 在孟府住下的几天时间里,我与孟初寒一直积极准备寻找端午的各项事宜,大师兄被海师父临时召回了南国,而我也乐得清静。加上第一次来到姜国,这里的风土人情都让我很是好奇,也就全然没了孤身一人的感觉。 那天那个奇怪的景烟,我再也没有在孟府里见过他,就好像那晚是我自己做了一个荒谬的梦,现在连他的样子都变得模糊,越发的不真实。 今日是我同孟初寒商定寻找端午的日子,吃过早饭,我们便在正殿集合了。他今天身着一件墨绿色长衫,越发衬得整个人眉清目秀。 我抱着木古琴,跟他讲着寻人的具体步骤:“孟大哥,因这次同我往常的任务迥然不同,所以,根据我师父的指点,还需要你的亲力亲为才行。”几日相处下来,我们已经熟稔到无须再公子、姑娘的拗口的称呼。 他点头:“那是自然,我已经提前向皇上请了长假,一切全都听从你的指示。” “那好!”孟初寒命人接过我怀中的古木琴,身上霎时无琴一身轻:“我们可否到内室详谈?” 海师父在书信中告诉我,此次的任务由于没有灵珠的主人,也就是当事人的参与,所以无法单纯地入梦寻人,也就是说,孟初寒要再次重温一遍与端午的过往:“记住,即便你中途意识到这是在过往里,也千万不能扭转历史。” 一切准备妥当,我将端午的玉佩别在腰际,又将古木琴端放在身前,按照海师父给我的曲谱开始弹奏,孟初寒站在我身旁,微微握紧拳头,其实不止他,连我都紧张的手心出汗,因为,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随着曲谱的循序渐进,我们周遭的场景开始变幻,最后定格在一个小镇―― 这里房屋高低错落,炊烟袅袅,镇中的集市算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了,有卖面具的,有兜售胭脂水粉的,当然,还有一些店小二吆喝着揽客的声音。 在其中嘈杂的环境中,我听到一名妇人尖利的声音传来:“你这个死丫头,你又不是千金小姐,吆喝一两声能怎么样?你傍晚之前卖不出去这些馒头,今天就别想吃饭了!真是气死我了,生女儿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别人养着的,赔钱货!”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不大的摊位,馒头笼后面站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她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髻,脸上还留有面粉的痕迹,眼中泛着点点泪花,却依然倔强无比。 那名妇人见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又大喊道:“端午!还不快点给我吆喝!” 她明显又被这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浑身一激灵,开始用小声呢喃着招呼过路的人―― “馒头、热乎乎的馒头……” 我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周围只有那名妇人的声音。虽然在我面前的少女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可是我还是不厚道地笑了――我面前站着的这个少女就是端午,我已经在琴瑟之中找到了她,我找到端午了! 我高兴地又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好好看看小时候的端午。 “这位姑娘,你要几个馒头?”依然是那名妇人的声音,只不过比刚刚训斥端午时要柔和许多。 我不明所以,环顾四周。暗自想着这妇人除了嗓门大难道还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姑娘!”妇人在我面前晃动了下手:“你买馒头吗?” 我吓得“啊”的一声叫出声来,发觉周围的人都朝这看过来后又赶紧捂紧嘴巴,跟做贼似的将身子向前靠了靠:“大婶,你能看见我?” 妇人随即爽朗的大笑:“你一个大活人站在我面前,我哪能看不见你,真是的,这姑娘真会开玩笑。” 听闻妇人的话,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双手捂脸,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体温,我心下一横,索性朝自己的左手手臂就是一记猛掐――真疼,我搓搓手臂,不好意思地笑:“大婶说的对,我就是在跟你开玩笑。嘿嘿!我要两个馒头。” 端午听闻,利落地将馒头给我装好:“一文钱。” 我笑眯眯地接过馒头,想着在端午面前的这场闹剧终于可以结束的时候,我搜遍了全身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钱! “姑娘你该不是想白拿我的馒头吧?”妇人见我迟迟拿不出钱来,声调立马变的尖酸刻薄起来,周围的过路人听到声音,纷纷向这里侧目。 我将馒头小心放回笼中,此刻,我真想赶紧出了这曲谱,冲着海师父大发一顿脾气,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这次不能隐身了!我肉体凡胎的入了这古木琴,身无分文,我饿了怎么办?我困了要睡在哪里?孟初寒这“曾经”到底需要几天才能结束我也不知道……难道、难道,我会饿死在这古木琴里么? “这位姑娘的钱我来付。” 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应声抬头,看见他气定神闲的帮我拿过馒头,递到我面前:“趁热吃吧。” 我之前的感激之情,在我抬头的瞬间变成了强大的质疑,面前这个人,我惊讶地伸出手指指着他,语无伦次道:“你、怎么、你也来了?” 他笑着转身往前走,见我迟迟不跟上去,这才补充道:“你确定不跟我走?” 我回过神来,小跑两步追到他身后:“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这种突然多出一个人的情况,师父并未向我提起啊!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凭空多出的人,不是那个奇怪的景烟还会有谁。 “嘘――” 他指了指我们身后的馒头铺子。 我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少年走到铺子边,只是呆呆地站着却并不讲话,那名妇人已经进了身后的屋子,摊位上只有端午一人。端午只抬头瞧了小少年一眼,便又垂下头忙活手中的活计。被端午这样一瞧,少年的脸“噌”的红了,磨磨蹭蹭地又向前移了一小步,声音低不可闻:“端午,我要一个馒头。” 端午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将馒头装好递过去才发现那个小少年已经没了踪影,只在案板上留了一小块碎银,端午将碎银与压在碎银下的小纸条拿过来,先是往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确定不会有人出来,才打开纸条,看后却又毫无表情地将纸条塞入袖中,继续干活。 “喂,你说,那个小少年会不会是孟大哥?”我承认,我的好奇心在此时此刻又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叫我的名字。”景烟突然改了一副郑重其事的口气。 我被他突然的转变弄的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感觉:“你怎么了?不会是生气了吧?”刚问出口我又后悔了,因为心中并没有想要真的关心他是否生气!可是?出门在外没有盘缠怎么行,思前想后兼权衡利弊,我决定暂且在他面前保持弱者的身份。 “我突然想起,我随姑娘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的。” 找了一家附近的酒馆,景烟温和的笑:“想吃什么?” 我把馒头放在桌子上,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现如今我是两个全占遍了,索性不再顾虑其他:“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吗?” 景烟点头。 “真的?那我可点了,你说话要算数!” 继续点头。 景烟大约是没有见过像我这样吃饭的姑娘,所以饭吃到一半,仍然没有说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吃的差不多,自觉问他:“你刚刚说的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的?你说吧!我吃了你的,拿了你的,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倾力而为。” “我听初寒说,你能帮他找到他想找的人,我想问问姑娘,我也在找一个人,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她?” “她是谁?” “一个我曾经觉得不那么重要,现在却非常在乎的一个人。” 我表示为难:“她身上没有灵珠,我也是找不到的呀!”景烟没有听清我的嘀咕,询问我时,我说:“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我不一定能够找得到她。” 景烟笑:“只要你能答应就好了。” 我豪放的把最后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你叫我待卿吧!姑娘姑娘的叫,怪生分的。” 他依言:“好。” “你要找的人,她叫什么名字?” “姓慕,单名一个青字。” 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晚在孟府与他的初识,双手不自觉的碰上自己的双唇,脸也跟着滚烫起来。 ------------ 第三十七章 初识 第三十七章 初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想,景烟口中的慕青,应该是像“巫山”一样的存在。就好似端午在孟初寒心中一样。 夕阳西下,街边的树木被夕阳拉长了影子,随着太阳的下沉,这树影渐渐变暗、变暗,直到再也分辨不出轮廓。 这样日复一日,便是又过去了一天。 “端午,你找我?”孟初寒因为端午的突然到访,喜悦完全写在脸上,他刚刚听到家中管家的转达,连手中正在抄写的诗文都顾不得了,一路跑着到了门外。 端午从袖中掏出那块碎银,递到孟初寒面前:“还给你。” 孟初寒并不接手,只是追问:“那纸条你看了吗?” 端午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索出那张纸条,一并递过去:“我不识字,都还给你。” 孟初寒的喜悦之情逐渐转变为落寞的神色,固执地不去伸手接着端午递过来的东西,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直到端午将孟初寒的手抓过来,把东西塞到他的手心,孟初寒才张口说话:“端午,你不识字,我可以教你。先生教我什么?我回来再教你好不好?” 端午没有答话,转身就走。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端午,纸条上写的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看着端午走远的背影,孟初寒大喊出声。 端午回到家时,她的母亲正在生火做饭,就是那名尖酸刻薄的妇人,她因为生火的关系,脸上沾染了一些黑灰,看端午回来,也不招呼,端午自觉地进了厨房帮她一起做饭,母女二人,一直沉默不言,好像厨房里,只有自己,再无他人。 简单的饭菜上桌,端午的父亲也回来了,他是个肤色黝黑的农家人,身后的背篓里装着采摘的野菜,手里提了两条小小的咸鱼。端午的母亲从房间里搀扶着一名男子出来,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腿脚有些不方便,落座后,自觉的将两条咸鱼夹入自己碗中…… “还没看够?”景烟的语气有些不悦:“无非是这些寻常家事罢了,再看也看不出旁的东西来了。” 我低呼了一声,随即又赶忙捂上嘴巴:“你能在这曾经里游戏玩耍,我却不能。为了完成任务,即使没什么可看,我还是要尽职尽责的完成。” 他看上去神清气爽的样子,我拉着他走远了一些:“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吓我了,我不好好看着,说不定端午哪天就消失了,到时候我可怎么向孟大哥解释?” 景烟听了我的话,仿佛听了笑话一般:“看来你的脑袋真不怎么灵光啊!” 我不服气:“怎么说?” “初寒在考取官职之前,一直都是跟端午有联系的,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现在年纪小小的端午会突然哪天消失不见。” 正如景烟所说,现在的端午,就是每天做些单一的农活,孟初寒会经常去找她,她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淡漠。 姜国的冬天,天寒地冻,端午将捆绑好的木柴背在身上,挨家挨户的敲门:“买点柴火吧。”她的嗓子都要哑了,却仍然坚持着,母亲今早在她出门的时候念叨,每逢冬日,家里都是最难熬的,她哭诉自己没有多余的钱买棉衣的时候,端午沉默不语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底的鞋,她隐约看得见自己因为露底而弄得脏兮兮的脚,不好意思的缩缩脚趾。 大雪纷飞,端午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只是本能的向前走,她想起刚刚敲玉珠家的门,玉珠整个人穿的厚厚的,像个粽子一样,只留出一双眼睛,见是端午,忙拉着她进屋:“瞧你穿的这样少,该冻坏了吧。我娘刚给我熬了姜汤,你快进来喝一碗。” 端午面对这个热情的姑娘有些不知所措,玉珠也不是富人家的孩子,却被爹娘照顾的这样好,她打心底里羡慕。玉珠拉着端午进了屋,让她坐到火盆旁边取暖,端午有些拘谨,拉住玉珠:“你快别忙活了,我这就走了。”说完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因为踩了积雪而在地上留下的脚印,抱歉地冲玉珠笑笑。 玉珠摆摆手:“不打紧的,倒是你,怎么穿着露底的鞋子就出来了?这样的天,你还要不要命了?” 端午苦笑,连玉珠都瞧得出来自己的鞋子破了,她娘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么?还是,她根本就对自己没有上心过,小时候,她穿哥哥的旧衣服,被其他孩子们嘲笑是个小子,她们不带她一起玩,她一开始会坐到一边看着她们游戏,可是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现在长大了,性子也就越发的孤僻起来。 她的童年,现在想起来,似乎就只是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汤药味和爹娘的谩骂。镇上的孩子们有新的玩意,也不会叫上她一起去新鲜新鲜,她似乎被所有人忘记了,直到那年乞巧节,她在家里实在是憋坏了,她娘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事数落了她一天。她以前总是听别人说乞巧节非常热闹,整个集市上都会挂满红红的灯笼,别人家的女孩子也会出来赏灯会一会自己心仪的男子,她待爹娘都睡下后,悄悄溜了出去…… 集市上果然像大家所说的一样繁华,她抬头就能看见烟花在空中绽放出绝美的形状,甚至,她看见自己经常摆摊卖馒头的地方也被人挂上了大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致。 她跟孟初寒就是在那天认识的,他带了夸张的面具,错把她当做了别人,拍了下端午的肩膀,当时端午正抬着头看烟花,本来还沉浸在烟花绽放的喜悦中,被人打扰后就后知后觉的回头,哪想突然一个面具就闪到了自己面前,她吓得大叫,孟初寒见认错了人,便不好意思的拿下面具道歉。 端午安抚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看着面前同样不知所措的人,她认得他,他是镇子上的商人孟令吕的儿子,在他们这个地方,称得上是富贵人家,没有人不认识他。 端午淡淡地说没事,孟初寒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身后呼啦涌现出来的一群人给拉扯着走远了……端午捡起孟初寒掉落在地上的面具,她看周围同她差不多的同龄人都带着面具,便鬼使神差的带起这枚面具,那个晚上,是她长了那么大唯一一次不再低着头的夜晚,别人不知道她是谁,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快活…… “端午、端午――”玉珠在端午面前晃动着手掌:“想什么呢?” 端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玉珠拿着一双鞋就要递到自己手上:“快换下来吧!我娘刚给我做好了一双棉鞋,这双是旧的,你别嫌弃就成。” 端午从玉珠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刚停了一会的雪又开始飞飞扬扬的飘落下来,她怀中紧紧揣着玉珠送她的鞋,她甚至觉得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她有暖和的棉鞋穿了。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在这一片广阔的白雪皑皑之中,只有端午瘦小单薄的身影一深一浅的在积雪上前行…… ------------ 第三十八章 相逢 第三十八章 相逢 我瑟缩着裹紧景烟给我买的大衣,仍止不住的打着寒颤,牙齿哆嗦,鼻涕横飞。 景烟看我这个样子,蹙起眉毛:“怎么这样冷?莫不是害了风寒。我记得你原先不怎么怕冷的……” 我接连好几个“阿嚏”出来,冻得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你怎么知道我原来不怕冷,大师兄也这样说我,他还冤枉我跟人家富贵小姐学的越来越娇气了,一说起来我就生气……” 景烟双手探到我的额前,因为风寒,我整个人变得异常迟钝,他的手触及到我,我才想起来向后躲,被他一手固定住,他试了一会儿,又把手放在自己额头上:“确实是病了。” 景烟在这座小镇上找了一家服务设施均是当地上乘的客栈,租下了这里的上好客房――一处私人院落。我心中激动,幸亏他跟我进来了,不然,我就要沦落到街边乞讨了。这样想着,心中对景烟的好感便又增加了几分。现在看着他将我安置在房里,又找店家请了大夫来,我除了谢谢还是谢谢。 嘱咐店小二帮我去药铺买药,他得闲了坐下来:“除了谢谢你还没有别的话说?听得我耳朵都出茧子了。” 我盖着好几条棉被,被裹的像个蚕宝宝,艰难的向他转过头,嘿嘿一笑:“你知道怎么确定喜欢一个人吗?” “不知道。” “我听人说,一个人喝醉了酒之后叫谁的名字,就是喜欢谁。” “……” “那你知道怎么知道别人喜欢自己吗?” 景烟不语,明显还是沉浸在我刚才的话里,我继续说:“我还听人说,生了病,谁在你身边照顾着,那个人就是喜欢自己。这句话说的有些片面,我当然不是说你喜欢我,但是我现在能确信一点,景烟,你真是个好人!”我在心里加上一句话,排除第一次见面时你的冒失之举的话,你确实是个好人。 我现在吃你的,住你的,生了病你还得照顾我给我找大夫,我却一点慕青的消息都没有。想到慕青,又想起端午几乎赤脚的行走在雪地里,不禁感叹:“端午就没有我这么幸福了,我还有你照料着,她真可怜!” 景烟沉默良久,时间久到我以为他不再接我的话,就在我快沉沉的睡去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身体上所受的苦,又怎能比得上心里的委屈呢!待卿,你一定要快些帮我找回慕青啊!慕青才是最苦的人,不仅身体上痛,其实,她心里该是更痛的,偏偏却又无人倾诉……” 梦中,景烟说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话,一开始我还尽可能的集中精力去听,可是终抵不过阵阵睡意,错过了听故事的最佳时机。 端午的人生,饱尝了贫贱的滋味。 可是少女时期的自尊心却比任何时期的都要敏感、脆弱,在这样的状态下成长,端午只有一个迫切的愿望:求同。她不稀罕自己穿的比别人好看,她只是希望自己站在她们中间,不被排斥。 端午曾经不止一次的想,是不是她以后的生活,也会像小时候那样满是汤药味和谩骂。她苦笑,即便满是汤药味,即便自己小心翼翼的生活却比不过什么事都不做的哥哥,她也不愿相信自己被爹娘抛弃的消息。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她十七岁的前一晚,她娘破天荒的拿了一件全新的棉袄给她,她不知所措的接过来,看到上面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我以为我娘终于记得我的生日了!”她有些动容地跟孟初寒转告她的心情:“我以为我也可以像玉珠一样不再挨饿受冻、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端午边说边流下眼泪,她用衣袖粗鲁的擦,一点也不像个姑娘。 “初寒,我需要钱,你能借给我吗?”端午咬着下唇,终于说出了借钱的事,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在孟初寒面前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端午了,他们认识至今,孟初寒多次提出要帮助她,她都不曾伸手要过他的钱。 “我娘把我许给了镇上的那个赤脚大夫!”端午继续说:“他那么老,我不想嫁过去,初寒,你帮帮我……我娘说只有拿着我的聘礼钱才能给我哥定亲,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他们的,这一次终身大事,我想自己做主。” 端午记得那天她自己说了很多话,孟初寒将他身上值钱的所有物件都拿出来了,他说:“端午,其实我可以娶你,这样你就不用远走他乡了。” 端午捧着孟初寒的东西,她看他认真严肃的模样,突然就有铺天盖地心疼的感觉袭来,在这个镇子上,爹娘都待她不好,所以她走了也不会舍不得,但是即便她走到哪里,她也不会忘记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子,他经常害羞,他给她写过“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小纸条…… “初寒,我不想你为难,我知道你爹早就给你和云裳定过亲了……我不想让街坊邻居的人对我指指点点一辈子……”这样的生活端午早就厌烦了,前半辈子因为贫贱被人同情,她不想下半辈子再让人诟病她高攀孟家。 “端午,你找到落脚的地方,记得写信回来。你等我两年,两年之后我一定把这里的事情全部处理妥当。”少年稚嫩的模样,口中说的话却有担当有气魄。 端午逃跑的那晚,只有孟初寒一个人知道,他又偷偷从家里拿了一些银两给她,端午连一个包袱都没有,像是平日里上山采药一样,过一会儿就会回来,可是孟初寒知道,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地方,于他是故乡,于端午来说,却是梦魇一般的存在。 孟初寒在端午走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会梦到端午跟他微笑着挥手告别的样子……他想,她一定很高兴,所以才会笑得那样开心。可是他一想到以后的生活里没有了端午,心脏就像被离心锥锥锥刺心一般,疼的失了频率。 端午走后,孟初寒按照计划将端午常穿的那件棉袄扔在了后山的小河中,端午的爹娘正如端午所说,并没有大哭大闹,孟初寒听人说,她爹娘回家倒是抱着他哥哥大哭了一场,只是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钱没了……钱没了……我们可怜的娃可怎么娶媳妇……” 孟初寒在那一刻,真替端午心疼。 景烟看到这里,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沉思,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感知到灵珠带来的相知,我们坐在马车里追随着端午,景烟一路上一言不发。 我将水囊递给他,饭可以不吃,但是水还是要喝的。 景烟推开我的手,闷声道:“待卿,我有点难受。” “啊!你不是病了吧?”我慌忙倾身到他的面前,学着他曾经的样子给他探额头的温度,手还没触及到,他便抓住我的手:“你能让我靠一会儿吗?” “一会儿就好。” 我想了想:“好吧。”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景烟是好人,他照顾过我,所以他靠一会没关系。 景烟将全部的重量倚靠在我身上,紧闭双眼。 我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样的姿势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难免让外人看去觉得暧昧,寻思了半天,却是景烟率先开口。 “还有多久,才能找回慕青?” “对不起……这段时间光顾着端午了,你也知道,我脑袋不灵光嘛,所以耽搁了一些,但是你别担心,我虽然是笨了一些,不过我大师兄养了一只猫头鹰,那只鹰有猎人的本事,等我们随着端午安顿下来,我就找我大师兄把猎鹰借来,一定能找到慕姑娘的。” 景烟闻言,从我肩膀上抬起头,双眸如漫天星辰般熠熠生辉,眸子里,有个看的发呆的自己…… 端午长那么大,从来都觉得生活是度日如年的,可是她逃跑出来的这半年,尽管居无定所,可她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弹指一挥间的节奏,她寄了第一封信给孟初寒,信上的字是她以前同孟初寒在一起时他手抄给她的,为了方便端午记忆,孟初寒在每个字的后面都画了象形文字。端午离家的时候只拿了这一件东西,她找了一间馄饨铺子在那里谋生计,老板娘是个忠厚善良的人,她支持端午学习,所以每每闲暇的时候,端午就拿着孟初寒的手抄本一字一划的在地上临摹…… 孟初寒是在端午寄出书信的第十二天找到她的,端午给人端了馄饨,放下碗便看见了孟初寒。 时光流转,所有浮生里万千的脸孔唯独记住了面前的人。只一眼,他们便相视而笑,端午的双手在围裙上轻轻的擦了擦,尔后步履坚定的朝孟初寒走过去。 端午在孟初寒面前站定,她打量着他,她记得自己半年前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是差不多的身高,但是此时,孟初寒已经高出端午一大截了。端午伸出手去为孟初寒擦拭了下脸上的尘土,缓缓说道:“你怎么说来就来了,早知道不告诉你我在哪了。”语气寻常,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分别过。 孟初寒虽然个子长高了很多,但仍是笑的腼腆:“只顾着赶路了,连钱袋被人偷了也没察觉,所以找你费了一些功夫,不然我还能提前两天到。” 端午拉起孟初寒的手,笑言: “赶紧过去先吃碗馄饨,等铺子打烊了,我再请你好好吃一顿。” 孟初寒点头,他觉得自己之前悬着的心终于在见到端午的那一刹那安稳的落地了――端午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听着她跟自己说话,孟初寒就觉得心安。 她好像变得比以前爱笑了,孟初寒记得,原先的端午从来没有这样笑过,比她离家的那晚笑的还要灿烂。晚上铺子关门,端午从附近的酒馆买了些酒菜,带着孟初寒到了她住的地方。 端午点了支蜡烛,烛光在她的脸上跳跃:“屋子有点小,你随便坐吧。” 孟初寒点头,环顾四周打量起端午的屋子。虽然屋内东西不多,但是都被打理的井然有序,孟初寒想着这屋子里应该再添置些什么物件,但是随后又想到自己的钱袋被人偷了去,只得叹气。 “想什么呢?”端午将酒菜上桌,自己也坐了下来。 “没想什么?”孟初寒接过端午递过来的碗:“你一个人单独讨生活,委实不容易。” 端午笑言:“跟以前比起来,并不觉得辛苦。” 孟初寒点头,想了想,终于开口:“他们,都还好。” 端午“嗯”了一声,并没接话,有些真相,不说出来,就仿佛没有发生一样,其实只不过自欺欺人而已。端午想到这就着菜喝了一口酒,顿时就辣出了眼泪…… 两人极其有默契,对镇上的事绝口不提。端午是个倔强的姑娘,孟初寒想,自己单是骑着快马还要走十二日的行程,不知道端午当初是如何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的。缺少安全感的女子总是执拗到让人心疼的坚强。 坚强的像个男子一般。 “我爹在这里有生意的往来,我明日写封信回家,说我在这边学习一下经商之道,就可以多陪你一些时日了。”看端午面露难色,他又继续说道:“放心吧端午,他们不会知道你在这里的,我保证!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 第三十九章 对不起 第三十九章 对不起 在我们漫长的成长岁月中,总会有一些人陪你慢慢学会接受面前的一切艰难险阻。对于端午而言,孟初寒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端午喜欢孟初寒,那么你云待卿又喜欢着谁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头顶传过来。 我回头,看着站在我身边的景烟。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着琴曲到孟初寒的过往中来,他这个人性格冷漠,但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对你好起来,却是致命的温柔。想到这,我不禁有些羡慕未曾谋面的慕姑娘了。 景烟宽厚的手掌落在我头上,胡乱的揉了几下我的头发:“这么入神,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听不到。” “我啊!”我从蹲着的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赶走脑袋里胡思乱想的想法,沉思道:“我还没遇上我的良人呢……” 月色如霜,景烟的面孔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起来那么不清晰,可是我仍然能感觉到他目光灼灼,我伸了个懒腰:“你可有慕青姑娘的信物没有?” 景烟问之不答,我也早就习惯了他的处事风格,只得做好自语的准备:“今天晚上的星星真亮啊……啊!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照着星空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连起来写上三遍,那个人也会喜欢上你的!”我转头看他,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如果我有心上人,一定每天都试一遍……你有慕姐姐,你赶快试验一下啊!快点快点!”我仰着头拉着景烟的衣袖催促他。 景烟微微叹口气:“这是从哪里学来的?不是说,没有喜欢的人吗?” 我冲他吐吐舌头:“谁说不可以未雨绸缪的。” 面前的人漾开如春风般的微笑,我慌忙低头不敢看他。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另外一些人的影子,我不知道景烟的身上是不是有慕姑娘的某些特性,让人在他的笑容里迷失了自己,我在心里暗暗想着,怎么一个男子也有这样食人心魄的本事,幼时说书先生说故事给我们听,都是红颜祸水之类的题材。我恍然大悟,在男子口中,女子自然是祸水,若现在让我来说故事,我也会把男子说的渣都不剩! 景烟他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原先我以为,他跟着我和孟初寒入了古木琴,是因为他神通广大,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跟孟初寒与端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孟初寒写给父亲孟令吕的信很快收到了回音,孟老亲自写了一封快书送到了当地的石记当铺,当铺的主事跟他有十多年生意上的往来,利用职务之便,给孟初寒安插了个活计,算是接管孟令吕家业之前的历练。 端午仍旧在馄饨铺子做工,距离石记当铺的路程并不远,所以孟初寒总会提前将自己的事情做完,跑来馄饨铺子找端午一起吃饭。 馄饨铺子的老板娘见孟初寒来找端午,遂扯着嗓子喊:“端午,你弟弟找你来了!”说完友善的指指旁边的凳子:“端午在里面包馄饨,你坐着等一会儿吧!” 孟初寒笑着应答,他每次听到老板娘这么介绍自己的时候,总会禁不住的想起端午第一次带着他来店里的情景。那是他刚刚到这里的第二日,端午怕他在家闷得慌,遂带他一起出来。 老板娘是个典型的话唠,人却是实诚的,笑呵呵地指着孟初寒说:“端午,这就是你常常说起过的那个人吧?” 孟初寒不明所以,转头看向端午,她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红晕,低头吟笑:“这是我远房的表弟。” 孟初寒不明白端午为什么要这样介绍自己,可是他的心中有些许不满,他对端午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端午走之前,或许他还因为与其他姑娘的婚事而没有身份立场来追求端午,可是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的父亲,以继承家业做承诺,父亲才替他否了那门亲事。 端午从里屋走出来,把围裙放到一边,将一个碗放在孟初寒面前,自己也坐下来:“光吃馄饨吃不够啊!我给你做了一碗面,快吃吧。” 孟初寒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书卷放到一边,筷子一挑,就看见一个荷包蛋卧在面里:“你吃了没?” “开工前就吃过了,你别管我,赶紧吃吧!吃完还要赶回石记当铺去。”端午随手拿起孟初寒放下的书卷:“你还想着考取功名?” 孟初寒低头吃面,并没抬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末了,见端午不说话了,才开口:“我爹一直想让我继承家业,但是我对做生意丝毫没有兴趣。” 端午愣了下,在她看来,做生意才更有出息,尽管她听人说“士、农、工、商”,商贾是位阶最低的,但是做生意的都有钱。小时候贫贱的她就已经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了。可是她这份对金钱的迫切,没有跟她相同经历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事情,端午想,当她一个人穿着残破的鞋子走在积雪上的时候,那些在家中烤着火炉的人怎么可能同样了解那份刺骨的寒冷?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比起贫贱,端午更害怕受到别人的同情。 孟初寒在石记当铺做了两个月的工,每日同端午一起吃饭,馄饨铺子打烊打的晚了,孟初寒便坐在店里等她一起回家,他在这里看到端午的笑比在家乡十几年看到的都多,端午做两个人的饭菜,他们一起惬意的去江边大桥上散步。 甚至,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连姜国的天气仿佛都不那么冷了。 很久之后,每逢孟初寒回想起这段日子的时候,他都是面带笑容的,只是,笑着笑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会流出眼泪……这是他这一生迄今为止最幸福的日子! 似乎快乐的时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短暂的,两年一度的朝廷统考近在眼前,孟初寒由于官籍不在此地,不得不赶回家乡报名。 端午帮忙收拾衣物:“现在姜国朝政这么乱,自先皇去世以后,太子迟迟不即位,你就算考取了功名又有什么用?” 孟初寒笑言:“自古以来先皇去世,为了稳定朝政,哪个太子不是即刻上位,但是我朝太子景烟,非但没有像历来皇帝那样登基,想必朝中必然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的事情。然而,即便这样,也没有出现苛政扣税的暴政事件发生。依我看,太子必然会看重此次统考,选拔自己在朝中的亲信。” 端午摇头:“我是一介女流,也不懂得朝廷的事。既然你有你的追求,我也祝福你,希望你能高中榜首。” 孟初寒向前握住端午的手:“端午,统考一结束,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端午将包袱递给孟初寒,先是面露难色,尔后缓缓开口:“初寒,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从我逃出来的那天起,我们就已经注定了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可能再回去了,而你也背负着你父亲的期望,我不能拖累你。” “端午,你对我来说不是包袱更不是什么拖累,我说不出好听的话来,但是我向你保证,一旦我考中,我就会从家里尽快独立出来,你喜欢什么地方,愿意呆在哪,我就陪着你在哪里安家――” “孟初寒!”端午抽出被他握紧的手,转过身去,眼睛里面泛着盈盈泪光:“亏你还是读书人,父母之命大于天,你非但没有按照二老的意思继承家业,难道你考取了官职之后还要弃父母于不顾吗?” 孟初寒自身后环抱住端午,垂头在其肩上呢喃:“不会的端午,你相信我,我不会做个不孝子,但是我同样也不会负你!” 端午伸手为自己揩去眼泪,挣脱了孟初寒的环抱,转过身面对他,一字一字道:“我相信你又能怎么样?女人的青春那么短暂,我等不起……初寒,对不起!” 我在一旁看的唏嘘:“对不起”这三个字多数都是女子挽留男子,男子通常找来搪塞的话,现今从端午口中听到,我却听出了悲凉之感,我以为端午也是爱着孟初寒的,我以为两个人之间只要有爱,就一定会排除艰难险阻在一起。 听到端午说出对不起的那刻,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都以为无坚不摧的爱,相比较世上的其他事物,它脆弱的不堪一击…… ------------ 第四十章 衣食无忧的代价 第四十章 衣食无忧的代价 夜深人静,月落乌啼。孟初寒手执一卷文书侧立在窗边,凛冽的寒风钻进屋子他浑然不觉,今夜似乎天上的星星也格外地明亮。 回到家乡,孟初寒先是不吃不喝过了三日浑浑噩噩的日子,吓得家中二老与其他女眷还以为他中了邪,三日后,孟初寒又全然变成了以往的孟初寒,只是更加努力读书了,孟令吕见儿子还有追求,便对其考取官职的事情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统考分为两个步骤,先是由当朝统治者命题的文章撰写,而后由朝中重臣亲自考察,择优录取。 孟初寒收到端午的书信是在统考笔试之后的第九日,此时距离他离开端午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时间,书信上面赫然写着“救我”二字,再无其他。 或许两人之间有些许隔阂,或许彼此都对对方置了一口气,但是能够在生死关头想到的那个人,必定是特殊的,孟初寒快马加鞭见到端午,是在端午曾经租住的茅草屋里。 端午发丝凌乱,抱着膝盖瑟缩在橱柜的一处角落。这是孟初寒从外面看到的端午,他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揪起来一样的疼:“端午……” 端午闻声抬头。虽然脸颊上沾了灰,但是一双眼睛仍然灵动,她踉跄着想要站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孟初寒蹲下身子与端午双手紧握。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孟初寒急切地问:“这段时间,你没在馄饨铺做工?”方才他去馄饨铺子找她,老板娘说端午好几个月前就不在那里做了。 这段时间…… 端午以为她会这样平淡的过一辈子,可是世事难料,当那个人出现在馄饨铺子时,她不知道,她的人生从此就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向着越来越远的方向游走,直至回不了头…… 面前的这位姑娘无论身姿还是相貌,都是上等,端午在心里纳闷,馄饨铺子可从来没有来过这样身份的人,她看的有些呆,直到她被这位姑娘叫住。 “你是这里老板娘的女儿?”来人微笑着看着端午。 端午回以羞赧的笑,她没有这样好的命,冲来人摇摇头:“不是。” 面前的姑娘好像颇有兴致同端午说话,她自座位上站起来,继续道:“你在这里做工一个月可得多少月钱?” 端午没有见过如此直接的女子,错愕的回看她。女子淡然一笑:“你不必如此拘谨,古来君子爱财,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你可愿意为我做事?” 那日,端午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一整箱的金子,那个女子带着她到了一处别院。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也算得上气势恢宏,端午平日里也是个灵动的人,但是今日发生的仿佛是一场梦,她看的目瞪口呆。 那女子说:“你若是愿意,这些钱财与宅子便全是你的,我从不委屈我的部下。” 面前的女子年纪不大,饶是再不经世事,端午也明白,若是跟了她,做的必然不是普通的差事, “我虽然识字少,但是也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道理。” 女子笑:“这是自然。可是端午,你甘心如此平庸的度过一生?一辈子这样贫穷,不被所有人重视,因为身份不能跟相爱的人相守终老?你愿意这样活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端午诧异。 “我说过了,你是个可造之材。端午,你有你的野心,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端午有些许犹豫:“可是?我从不做亏心事。” 女子收住了笑,换做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步步紧逼着端午:“有时候,你必须逼自己一把,才会实现心中所想。你何不为自己赌一个繁花似锦的明天?!”她看端午低下头去,又接着道:“什么事算是亏心事?这对有些人来说是坏事,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就是值得庆祝的好事!端午,顺从你自己的心去选择你想要的生活……” 端午承认,她是个容易动摇的人,可是当她真正入住了眼前这座院落的时候,她的动摇似乎逐渐转变成一种坚决。 是那个叫慕容雪的女子改变了她的生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端午都分不清楚,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自那日见过慕容雪后,端午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她了。这期间,端午一直由慕容雪安排的姑姑教予她琴棋书画的本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习这些,但是转念想,总归是对自己没有坏处的。 她也陆续见了慕容雪部下的其他一些女子,她慢慢地体会到,自己将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彻底告别过去,成为衣食无忧的端午!她命人在住处打造了一个专门放置鞋子的屋子,短短数月的时间,她购置了百余双鞋子,她将它们安放在那些隔断上,看着数量一天天的增多,她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满足感。 慕容雪消失了三个多月后终于现身了,端午同其余一些女子被召集在一起,她们都如同端午一样受了训练,身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连发髻也类似,若不仔细瞧着,恐怕真是难以分辨了。 那日晴空万里,连空中刮着的风都不似往日般刺骨,端午身披一件雪白色貂皮站在队列里,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越发衬得她面容姣好。慕容雪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坐上了正中央的椅子,看着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各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似乎心情大好,开口寒暄道:“大家这段时日在府上可还好?” 端午跟着其他人一同点头回答。 “如果我记得没错,大家已经跟着众位姑姑学习了四十五天的时间,今日我会安排宴请,让你们聚集在一起切磋技艺。宴请结束后,你们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于下月初五在此汇合。若你们没有按时到达这里――”慕容雪拉长语调,笑言:“便是我与大家缘分尽了。” 本是类似玩笑的一句话,却听得人心里咯噔一下。端午随着人流边走边想慕容雪方才说的话,意外的被慕容雪的一个贴身侍女给叫住了:“端午姑娘留步。” 端午回头,只见慕容雪笑脸吟吟地走过来:“端午,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今晚的切磋,希望下月初五你仍然能站在我的面前。” 端午讷讷地,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便又听慕容雪说:“有时候,我们想要实现什么?必然也要失去一些……” 慕容雪说的这些话,端午直到晚上的宴请即将开始还在回想,跟她一样的其他女子都显得兴奋异常,万分期待今晚的聚首。 距离她们不远的厢房中,慕容雪能够清楚地看到大厅中发生的一切,站在她身后的侍女也饶有兴致:“教主,看来这段时日,当真是给这些姑娘们压抑坏了。” 慕容雪小啜一口茶:“呆会别再被吓坏了就成。” 侍女点头附和:“教主,依您看,在这批人当中,谁会通过今晚的考验?” 慕容雪放下茶杯,沉思了一瞬:“她们谁通过了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我在乎的是阿非的病情。”她只利用胜出者,所以,是谁都没有关系。 晚上的宴请被安排了曲艺竞技、舞艺竞技,加之最后的筵席,慕容雪包下了当地最繁华的酒楼,她始终坐在厢房里观察着她们,看她们一个个轮流的上台献技,时而点头称赞时而面色沉重。 当竞技表演结束后,一道道美味佳肴摆到桌案上时,端午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她自认为自己在众多姐妹当中称不得优秀,但是刚才自己的表现,却是比平日里出彩了许多。 酒逢知己千杯少,虽说是一群女子,却因为有了共同的经历而增添了几许倾诉的欲望,她们从没有举杯畅饮过,可是自从跟随了慕容雪,她们便像一个男子般生活的惬意洒脱。酒桌上,端午再一次下定决心,就像慕容雪说的一样,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从今以后,只追随自己的内心过活。 筵席散场的时候夜色渐浓,她们便在慕容雪安排好的客房里下榻,房间不大,却也暖和。端午抚着有些发胀的脑袋,笑着自语道:“好久没像今天这样开心了,居然连酒都喝了几杯……” 端午在“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的想法中欣然入梦…… 好像是睡了好久,抑或刚刚入眠,端午不晓得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在她房里……是做梦吧!端午转了个身面朝床外,却分明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端午的思绪有些迟缓,她并未即刻大声呼救。面前的人不知道端午已经醒来,一只手开始迫不及待地在端午身上游走。在他想解开端午内衫扣子的时候,端午终于“啊”的大叫出声―― 午夜时分,突然发出的一声呼救将黑衣人吓了一跳。端午趁着黑衣人向后倒退的时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蜷缩在一角。月色透过敞开的窗户投射进屋内,端午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夜色,她看到黑衣人重新朝她走过来,一手便将她拖着按压在床上,端午的双手在空中扑腾了几下,便被黑衣人一个扫掌按压下去:“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每一个都是要经历这个考验的!”在黑衣人的钳制下,端午动弹不得,只得大口大口的喘气听着他恶狠狠的向自己发出警告:“你要是识相,就乖乖配合,不然,可有你受的!” “为什么要这样?慕容雪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失去一切,直到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失去,你们才能成为最好的杀手!” 端午不停的流眼泪,她想要大声呼救,可是黑衣人已经一手捂住了她的口,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解不开端午内衫的扣子,便直接胡乱的撕烂,端午听着布锦破裂的声音,整个人仿佛掉入了冰凉的海水中,伴随着黑衣人重重地朝她压下来,四面八方涌入的绝望也将她彻底颠覆…… ------------ 第四十一章 回到我身边吧 第四十一章 回到我身边吧 端午想不明白,就在不久前,她还同一群姐妹喝酒聊天好不自在,现在怎么就沦为别人刀俎上的鱼肉了呢? 端午被迫应承着黑衣人落下的吻,她觉得厌恶异常。一个女子的贞洁是最重要的,她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失去清白!端午的双手在床上胡乱摸索,她突然想起自己今晚入睡前并未摘除头饰,便颤颤巍巍的从头上拔出一枚簪子,闭上眼睛一个用力便刺入了黑衣人的颈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瞬间停止了他所有的动作,端午趁此将侵犯她的人推下床铺…… 端午来不及整理自己身上的衣物,怕倒在地上的人再次站起来侵犯自己,她的右手始终高举着那枚簪子……过了许久,都不见地上的人发出动静,端午的耳边却又莫名其妙地回响起方才这黑衣人说的话――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要经历的…… 失去一切,直到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失去,你们才能成为最好的杀手! “我们每一个……”端午木讷的张口,却又猛然想起一些什么…… 孟初寒将端午揽入怀中,动作轻巧,生怕吓着她:“别怕,我在呢。”他轻轻拍打着端午的背部,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却在感受到端午瑟缩着的身体后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端午不停地在孟初寒耳边不住的呢喃:“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孟初寒放开端午,替她揩去满脸泪痕,柔声道:“别怕端午,有我呢?一切有我呢!” “他们会不会抓我去坐牢?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端午情绪激动地大喊。 孟初寒耐心地安抚着端午:“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的,端午,你冷静点,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端午那一刻,怎么都不会想到孟初寒所说的解决方法,便是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承担下来,端午不依,孟初寒却语气坚定:“端午,你是一个女子,怎么能去牢房那种污秽的地方?” 端午早先也听人说过,被囚禁在牢里的犯人大都会丢了半条性命,若是男子便被充作苦力,若为女子,便受尽狱卒的欺辱。端午皱眉:“不行,我不能让你代我受刑!” “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孟初寒神情严肃,他的眸光定在她的眸子里:“听着端午,我一会会去衙门投案,你马上写封书信给我爹,他有的是钱,我不会受多少罪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人是我杀的,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端午,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端午点头:“嗯。” “离开那个慕容雪,离她越远越好,端午,那种人我们招惹不起。” 此时端午已经泪眼滂沱了,她自颈上取下自己随手携带的玉佩交到孟初寒手中,我低头瞧一眼自己手中的拿着的那枚,与现在孟初寒手中的如出一辙。 微风轻拂,夹杂着阵阵樱花香,端午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意识到,什么都留不住。 留不住幼时不与哥哥争风吃醋,爹娘布置什么农活给她,她都仔仔细细地完成,从来不想为什么哥哥什么都不用做却还有肉吃。留不住那一颗对谁都赤诚的心,她之前完全信任的慕容雪,却为她们安排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考验,现在,端午终于明白了慕容雪当日所说的话,她说的下月初五,端午觉得那是一个遥远到模糊的彼岸,看得到,却永远都抵达不了。同样留不住的,还有自己往日曾许下的承诺…… 孟初寒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还有一个人会比孟令吕来的早!那日狱卒将他带入探亲房内,他本以为是他爹收到端午的书信后赶过来看他,却赫然看到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一名男子,身形高挑,着一件黑色月华袍。 孟初寒不晓得面前的人是谁,亦不知如何招呼。来人转过身来面对孟初寒,道一声:“你就是写下那《天下为公》的孟初寒?” 孟初寒点头,想起这篇文字便是自己参加统考时所作的题目,遂脱口道:“正是在下所作,不知阁下是?” 孟初寒彼时并不认得景烟,他不知道,现在同他站在一起讨论统考题做的人,就是未来姜国的陛下――景烟。 我事后逮着机会问过他,为什么会去牢里找孟初寒,但是他似乎认为我的问题过于陈旧,缺乏新意而使他无心作答,故我只能自己在一边胡乱猜测…… “你现在无须知道我是谁,再过些时日,你自然便会晓得。”这是景烟临行前对孟初寒说的最后一句话。 …… 半年光阴,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是弹指挥间、荏苒匆匆,但对孟初寒而言,却是犹如将他的心放在烈火上炙烤了千百遍,每一遍,都足以使他肝胆俱裂。 面前的光景忽的跳转,我发现自己仍然是站在“醉烟花”的客房里,面前是孟初寒和端午。 孟初寒将他这半年时光的相思通通溶进他的吻中,似乎只有真正的触碰到端午,那些肝胆俱裂之痛才得以缓解。端午紧闭着眼睛不再挣扎,她不知道为什么?孟初寒落在她身上的吻都如此冰冷,似乎可以渗透进她的骨髓,将她整个人都冰封的动弹不得。 孟初寒停止掠夺,身下的人一动不动,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女子这样的无动于衷是可以把一个男人逼疯的。他单手撑在端午一侧,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仍然流出眼泪,原来,她已经这样讨厌自己了…… 端午睁开眼睛,看着上方的孟初寒,他的左手臂垂垂的压在自己的胳膊上,她这才觉察出不对劲,她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双手拉住孟初寒的左手,却发现他的手已经软弱无力,端午试图让他握住自己的手,可是…… “你的左手怎么了?”她急急地问出声。 “废了。”孟初寒面无表情地回答,随后起身下床。 端午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好,也着急地跟着孟初寒下了床,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怎么就废了?我不信,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孟初寒嗤笑一声:“是我自己无能,在牢里把自己弄废了。你大可放心,这不关你的事!” “对不起……” “够了!”孟初寒大吼一声:“你知道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端午,给我一个解释。”当日入狱前的誓言犹言在耳,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端午,居然变成了“醉烟花”的人。 “初寒,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就是自甘堕落的人,你尽管瞧不起我吧!以后,你也别来这种地方了。” 端午垂泪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她红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为了她,他饱经沧桑,如果这辈子她注定了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人儿,那么唯一能够让她感到欣慰的是,有这样一个男子,视她如命。 “谢谢你,初寒。”端午转身走到门前意欲离开。 剩下孟初寒站在原地,望着端午鲜红的背影,他终于不再隐忍:“端午!”看着面前的人停下动作,他强压下胸腔内起伏不定的情绪:“我有钱了,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是我自己的钱,你再不需这样辛苦的讨生活了,端午,让我们忘记过去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能没有你……” 面前这抹鲜红没有多作停留,决绝的在孟初寒的视野中渐渐消失。 ------------ 第四十二章 初见灵珠 第四十二章 初见灵珠 自从孟初寒出狱后,景烟整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鲜少见到他。 本以为今日也只能我一人吃完了饭在院子里溜达会就回房睡觉了,哪想刚躺在床上,便听到有人在屋外弹奏琴曲,我本来还想耐住性子装一下矜持的,硬生生憋了两分钟,还是穿上鞋跑出去了。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 我凑到景烟前面,坐在石凳上一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从来不曾留意过,一个认真的男子会那么萌。 景烟头也不曾抬一下,却突然中断了琴曲。 我正听得如痴如醉,说道:“怎么停下了?继续啊!莫不是忘了曲谱吧?” 景烟露出无奈的笑,好像在说,我这个罪魁祸首打扰了他弹琴,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 我慢慢挪到景烟身旁,趴在石案上:“你这几日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不告而别了呢……你再弹几首曲子吧!真好听!我这几天……” “待卿!”景烟打断我的话,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内心陡然升起一股紧张感,边端正坐好边努力回想方才说的话是不是暗含不妥,想了半天,没发现什么?但见景烟的模样神情,却又不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怎……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你知道被相信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吗?” 我跟随景烟起身,坐到院内的草地上,他率先躺下,面朝星空。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回答说:“一定会心痛死了……就像,就像我们养了一只阿猫阿狗,它们那么信任我们,把我们当做它们生命的全部,可是有一天我们想吃肉了,却把它们杀死了,它们到死都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或许,就是被背叛的滋味吧。” “虽然比喻不怎么样,但是却很贴切。” 我跟着也躺下去,侧头问他:“有人背叛你了吗?那个人一定是坏人!” “待卿,别那么容易相信别人,我也不算什么好人,原先我根本不相信老天是公平的,现在终于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其实好人坏人的定义并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我想,就算你是个坏人,你负了天下人,也不会负了慕姐姐的。”不知为何,景烟最近鲜少再与我提及慕姐姐了,我却总是自己提出来,然后搞得自己心情不好。 景烟没有接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我说:“我虽然不知道你来到这里有什么事情要做,但是这几日你尽量都妥善处理了,我总感觉孟大哥的过往要结束了一样。”景烟,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可能明天一早睁开眼睛,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看着星星聊天说话了。想到这里,心里又觉无限惆怅。 “是吗?只是总觉得这过往才刚刚开始,竟就要结束了。” 景烟淡淡的语气让我揣测不出他是不是也如我一样有些舍不得这里,转念一想,或许仅仅是他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景烟在袖中摸出一个物什,递到我手里,手感温润,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才看清楚是一枚比寻常玉佩要小一些的袖珍玉佩,我指了指自己:“难道是送给我的?” “不要就算了。” “我要我要,谁说不要了。”顿了顿:“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送东西给我?”临近离别收了景烟的东西,心情真是一会儿水里一会儿火里,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悲伤还是喜悦了。 “收着吧!我不小心摔坏了一直佩戴的玉佩,丢了觉得可惜,就命巧匠打磨了个小的,你是女儿家,小的佩戴也方便些。” 我皱起眉头:“可是我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你的……” “那就先欠着吧!等着回去再补回来。” “好!”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这么说,就算我们出了孟大哥的过往,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那个晚上,我硬撑了很久不想睡过去还是不小心给睡着了,不过,我惊奇的发现,原来晚上也并没有那么冷,我躺在地上都还觉得心里暖暖的…… 想象中的双拥而醒的场景并没有实现,因为古木琴琴曲戛然而止。 孟府。 我与孟初寒、景烟三人从古木琴的幻境中回归到现实。待这来回的转变带来的不适感消除之后,我们便开始商议下一步的具体动作。 相比较孟大哥的眉目紧锁,我倒是显得释怀许多。从身后变戏法样的拿出一双金子打造的迷你型绣鞋。 “这是?”孟初寒不解的问。 “我顺手在端午姑娘专门放置鞋子的屋子拿的,我想,这双鞋子可以帮我找到端午也说不定……” 孟初寒展颜:“如此甚好!” “你认为端午会去哪里?”我问。 孟初寒斟酌道:“除了慕容雪,我想不出端午还会去哪里。” 我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景烟是姜国的皇上这件事,是我在孟初寒的过往里知道的,如他对牢狱中的孟初寒所讲,过些时日定然知晓他的身份。 景烟正式登基为帝,昭告全国,免赋税一载,举国同庆。孟初寒也是在这个时候得知,原来景烟是当时看了统考时他的题作,意欲亲自面试。但当时他已经代替端午入狱,景烟是个爱才惜才之君,故当时以太子之名只得去牢中相见。 “你为何就那么笃定孟大哥不会是杀人凶手?”我当日在古木琴中问过景烟这个问题。 他道:“大约这也是一种缘分。”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孟大哥给放了?” 他笑着摇头:“彼时朝政不稳,我初即位便单单赦免一个新进书生,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是不会懂得。再者,这也是保护孟初寒的一种手段。” 我听的云里雾里,恍惚觉得景烟口中的宫中斗争我也是熟悉的。但是这种感觉太不真实。就如同现在,我得到景烟的允许能够自由出入内宫,看着这宫中的一草一木,我内心升腾起一种久违之感。 我东看看西瞧瞧,眼睛突然就被定格在了某处:“那里怎么一片残垣断壁?”我转过身指着一处询问孟初寒。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原来是鸾凤殿,后来着火了,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着火?这里离宜阳殿这么近,皇上怎么不下令重修呢?” “大约怕睹物思人吧!”孟初寒微微叹口气:“现在皇上已经很少在宜阳殿留宿了。” 我点头,看见一些打此经过的宫女朝我们这走过来,纷纷向孟初寒行礼,一个管事模样的宫女走在最前面:“孟大人,盈盈公主请您去贵阳殿一趟。” “我这就过去,待卿,你先去前面等我一会儿。” “嗯。” 孟初寒随宫女走后,我独自一人在后宫散步,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定行程,一直走走停停的有些许口渴,我眺望了下四周,雨辛殿就在前面。虽然不晓得是什么贵人住在里面,但是讨点水喝总没什么。 雨辛殿虽然外面气势恢宏,但是走了进来,却不见一个宫女的影子,我纳闷,这殿内怎么也跟那鸾凤殿似的荒凉,莫不是冷宫? 不会不会,我摇了摇头,哪有冷宫建在这么好的位置上的。 “请问有人吗?”我的声音空荡荡的回响在殿内。 “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我虽然仍好奇,但是还是压抑了自己强大的好奇心准备出去。 “你是什么人?敢私闯我雨辛殿!”一个女声从后面传来,在这空旷的殿内显得愈加刺耳。 我呆愣一秒,然后转身。待那名女子走近了,我才发现来人正是慕容雪。 她看见我一脸错愕:“不可能……不可能……”慕容雪一脸苍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不明所以,露出笑容。 “你是人是鬼?”她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慕容雪?”眼前这个人。虽然同孟初寒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但是却缺少了某些气质。 “你认得我!”她近乎呢喃的说:“那么……你是来杀我的?!”说到最后,慕容雪已经几近失控,她大喊着倒退了几步,却又突然冲着我跑过来,手上还多了一把匕首。 “慕青,你不会得逞的!我当日能设计杀了你,今日照样可以!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手下败将!” 慕容雪速度极快的冲到我的面前,高举匕首,在如此安静的殿堂内,银亮的刀身,更加突显出一股逼人的寒意。 她狠狠地朝我刺下来―― “我不是慕青,我不是慕青!”我大声辩驳。 慕容雪的匕首并没有刺下来,一道白光在我紧闭的眼前闪烁,我睁开双眼,眼前已经不是雨辛殿了。 这里云雾缭绕,仿佛是世外桃源一般,周围全是极亮的光,我看不清楚周遭的环境。我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却看见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坐在琴边弹奏乐章,我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越发觉得我来过这里。 近来只要我努力想东西,头都会痛。我用手敲打了几下头部,却见那名女子停止手上的动作,转身面向我。 眼前的女子白衣洁净,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竟似一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你是谁?”我走向前去,心中还为刚才的一幕不能平静。 “你叫我凝儿吧。” “我好像见过你。”我拍打两下头,如果再仔细想想,我肯定能记起来。 凝儿但笑不语。 我接着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的家。”青山绿水,岁月静好。 真美! “慕青,你伸出手来。” 我指了下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凝儿姑娘,你认错人了。景烟第一次也把我错当做慕姐姐了,你也认识慕姐姐?我们很像吗?” 她仍是笑着示意我伸出手。 好吧!我半信半疑地将自己的右手摊在她面前,她用自己的手在我右手上面划了几下,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金色的光从我手心里迸发而出,三颗珠子悬浮在这束光中,一颗呈金色,其余两颗为半透明状。 “这颗金色的灵珠,是属于浅月的。其余这两颗,便是你与端午的。”凝儿在我手上一挥,珠子随金色的光束一同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还沉浸在刚才那束金光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凝儿姑娘,你说的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凝儿冲我一笑,把我拉到一边:“你来看看这个。” 面前的一处石壁随着凝儿的施法,渐渐呈现出一幅画面―― 雷雨交加的夜晚,众多侍卫手持火把,印的脸上光影跳跃。 随着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我看到景烟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剑影印衬着火光,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剑直直地刺过来―― 令我目瞪口呆的是,他刺向的人,居然同我一个模样!我转头看着凝儿,她只是一脸平淡地看着这幅画面。我求果未成,只得继续看向石壁。 景烟的利剑毫无偏差的刺入她的身体。 比他的剑更加无情的是,我听见景烟说:“慕青,你死一万次都不够!” ------------ 第四十三章 火烧鸾凤殿 第四十三章 火烧鸾凤殿 慕青双手紧紧握住利剑,顿时血流成河。她绝望的神情让人悲恸,她说:“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看的泪流满面,不知是何原因,竟也觉得胸口的地方有些吃痛。 慕青缓缓倒在地上。 景烟抱起他的母后转身决绝的离开…… 窗外大雨滂沱,屋内安静的让人觉得荒凉。 我闭上眼,任泪水流淌。 “慕青!”我睁开眼睛,看到慕容雪独身走进来。她抖落衣服上的雨滴,缓缓走到慕青面前,神情惋惜:“你爱他又怎样?你终归还是输了! 可笑的是,你偏偏就输在了这一个爱字上面……你不要怪我,毕竟,杀你的人是你最爱的景烟。” 慕容雪从袖中掏出一颗闪亮的夜明珠,仔细端详着,里面若隐若现的有一团小黑影。“慕青,怕是连你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吧。你放心,我不像景烟是赶尽杀绝的人,你该谢谢我!” 她收起夜明珠,表情从容地看了一会慕青,大声说:“来人,拖下去吧。” 几名侍卫应声进来,搀扶着慕青离开…… 宜阳殿。 殿内陈设大乱,景烟怒气冲冲地在殿内挥剑。旁边的人欲向前阻止却又近不了他的身。 “皇上,皇上,您小心伤了自个!”公公站在一旁着急的跺脚。 景烟几个回合下来,气喘吁吁,利剑直指跪在地上的两名侍卫―― “没找到?人都那样了还会跑到哪里去?”声音响彻整个宜阳殿。 两名侍卫吓得赶紧叩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刚才将慈孝宫里里外外找了一个遍,都没有发现慕姑娘。只看见――只看见……” “说!” “只看见地上有一大滩血迹……” “滚!接着找!”景烟将剑甩在地上,整个人也筋疲力尽的瘫坐下来。 十日后。 景烟独自一人来到鸾凤殿。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表情漠然的让人胆颤,他在殿内坐了整整一天。 守在外面的随从不敢贸然进去,这一候就从早晨候到了晚上。 景烟从殿内出来的时候,随行的公公察觉到里面有烟雾散出,遂向前禀告:“不好了皇上,鸾凤殿内着火了!” 景烟漠然的回头,他的唇紧抿着,缓缓开口:“传旨,任何人不得救火!” 夜晚的黑寂,被这通天的火光照的如同白昼。大火自燃三天三夜,这期间,景烟不理朝政,不批奏折。将自己关在宜阳殿内,侍候的公公每每将御膳房做好的膳食端进去的时候,同时拿出来的都是上一次送过去的饭菜。 盈盈公主拦住撤下来饭菜的公公,皱眉道:“还是一口都没有吃?” 公公小心点头。 她着急地在原地跺脚,心想着,究竟这个红颜祸水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皇兄一直恋慕的人不是慕容雪吗?! 思忖再三,盈盈公主不顾侍卫的阻拦,硬是闯进了宜阳殿。 “皇兄,皇兄――”宜阳殿内酒气甚大,盈盈皱了下眉,随即用手捂住口鼻,往内殿走去。“你怎可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景烟身着内衫,手里还端着酒壶,像一滩烂泥一样斜躺在桌案下,双眼红肿。盈盈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自己的皇兄这般落魄,不禁心疼的直掉眼泪。她跑上前去抱住景烟的臂膀,边哭边说:“皇兄,我从大草原上接到你的书信就马不停蹄的往宫里赶,母后生死不明,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盈盈哭的泣不成声,景烟伸出一只手来将盈盈揽入怀中。 “对不起,皇兄让你担心了……”景烟的声音极其沙哑。 盈盈从景烟的怀中抬起头来:“皇嫂呢?” 景烟眼睛出神,继而沉默着。 “盈盈!”过了半晌,他终于有了回应,盈盈迫不及待的端坐好,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景烟叹了口气:“之前,我每日都想着为父皇报仇,步步为营,小心算计,所以,就算我不爱这个皇位,我还是听从母后的话,以天下为重……我以为报仇是我人生的全部,可是理智告诉我,她并没有任何错,所以,我将她驱逐出姜国……” 盈盈听的小心认真,皇兄口中的她,是慕青么? “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过拿她做人质要挟南国,可是?可是我始终忘不了,她曾经以身试毒,不顾自己安危为我解天下归心……我以为赶她走就没事了,却没想到,得知她要与黎国联姻的消息,我竟不顾一切的将她抢了回来……” 景烟用沙哑的嗓音回忆着这一切,随后他定定看着盈盈:“你相信我是为了仇恨将她扣留在姜国折磨她吗?”他冷笑一声,又重复着说道:“你相信吗?” 景烟失魂落魄的样子让盈盈心慌,她不停地说:“人死不能复生,都过去了皇兄……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景烟微笑着抚上她的头:“是啊!都过去了……你放心吧!皇兄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似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句承诺。盈盈听到这句话,开心的点头。 自此以后,景烟像真的忘记了这件事一般,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百姓们始终不知道他们的君王曾经罢朝三日,只是鸾凤殿大火连天的事情,大家伙偶尔会在茶余饭后唠上几句。说的多的,还是称赞景烟治国有方,年纪轻轻便可担此重任。 盈盈看到自己的皇兄能够放得下儿女私情,自是喜不自胜。听服侍景烟的贴身方盛说,近些日子,皇上还喜在晚膳后把自己关在书房作画题字。她便想要悄悄过来一探究竟。 姜国的夜总是寒彻入骨, 盈盈有些怀念在大草原上策马奔腾的畅快,她屏退了想要通传的方盛,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角走进了书房…… 盈盈猫着腰,走到一处拐角,内室传来的声音让她放弃了想要一脚踏出去的计划―― “最近她有什么动静没有?”景烟嗓音平平道。 “一切都在皇上的预料之中,她果真将那株灵芝偷偷送去了宫外。”盈盈分辨得出,这是孟初寒的声音。 “呵!”景烟自嘲般的说:“其实,朕多么希望这预料之中变成意料之外……” “皇上,您是如何发现其中事有蹊跷的?” 盈盈听不懂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她听得出,皇兄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疲惫…… “朕一把火烧了那鸾凤殿,也在不远处的长亭上看了这漫天的火势,三天三夜,本以为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是?在那片烈焰中,朕却意外地看到了她的身影……我不知道她寻那株灵芝有何用途……”说到最后,景烟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盈盈只有屏住呼吸将耳朵使劲的往外伸才勉强听得到。 相比较景烟的声音,孟初寒倒是说话中气十足:“皇上放心,微臣一定彻查此事!” 盈盈的身体由半猫着转变成蹲在地上,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皇兄口中的她说的究竟是谁?她叹口气,好不容易从母后驾崩的悲痛中走出来,也一点一点看着皇兄恢复了神智,她还想着赶快代替母后给景烟多纳几房妻妾,可是方才听皇兄的口气…… “哎……”盈盈手握成拳,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莫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要发生些什么事情? 感觉到身前有人逼近,盈盈心虚的抬头,在看到孟初寒的瞬间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双腿因为下蹲的缘故在起身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衡,孟初寒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她即将跌倒的身体。 温暖的手掌勾住盈盈的腰际,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孟初寒面不改色的扶起她,轻声说:“公主殿下,怎么是您?” 孟初寒的手掌抽回,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盈盈有些怅惘地用手抚着方才被他握住的衣襟,斟酌道:“我过来看看皇兄,这么巧你也在。” 孟初寒微笑着点头,盈盈还想说些什么?便听到景烟从内室边走过来边说:“长这么大了还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啊?” “哪有……”盈盈小声嘟囔着。想起刚才他们二人的对话,又大声说:“皇兄,你们刚才说的那么认真,是什么事情?” 景烟宠溺的摸了下盈盈的头发,柔声道:“方才朕与初寒商议,这宫中比以往冷清太多了,你自从从草原上回来便一直闷在宫中,恰巧快要到狩猎节了,我打算提前一个月举行……” “真的?”盈盈兴奋地雀跃:“我们可以去宫外打猎了?” ------------ 第四十四章 后悔了吗 第四十四章 后悔了吗 狩猎节是姜国皇宫一年一度的节日。此次提前了一个月,算的上是自出事后这宫内唯一值得欢庆的事情了。 已经两年没有参加过狩猎节的盈盈激动地夜不能寐,只想着也能够像在蒙古时那样策马奔腾就全然忘记了诸多不快。她是先皇在世时被派去蒙古的,那时太后的额吉恰逢卧病在床,盈盈自告奋勇前去慰藉,这一别,竟过了两年光阴。 狩猎节同以往一样热闹,盈盈牵着景烟赏赐给她的汗血宝马,左顾右盼的找了好几遍,都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慕容雪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行装,把她印衬的更加娇美。她率领着宫中女眷坐在一旁,微笑着给景烟斟满茶水,柔声说:“看来公主真是长大了,不晓得谁家的好儿郎有这个福气被公主记挂着。” 景烟笑笑:“她若真能收住了心安稳下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慕容雪端着茶壶的手不可察觉的滞缓了一下,随即又及时为景烟添好茶水,附和着点头。 “皇上——”盈盈把汗血宝马交给站在一旁的随从,急匆匆地跑过来:“怎么没看见孟初寒?” 景烟将茶杯放下,与慕容雪相视一笑,慕容雪从容地站起来:“盈盈,你怎么一点女儿家的羞赧都没有?” 盈盈不依不饶的跑过来拉住景烟的衣袖,小声地唤着“皇兄”,景烟宠溺的拍拍她的头,转头柔声对慕容雪道:“也罢,盈盈这是具备了蒙古人豪爽的品性。” “那孟初寒人呢?” “初寒适逢这几日身体不适,他是一介文人,我准了他不参加这届的狩猎节。” 于是,因为孟初寒的缺席,盈盈在整个狩猎过程中表现的郁郁寡欢…… 皇家狩猎场里热闹非凡,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向天上发射了信号器,她带着白色的面纱,我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择一处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安静地望着面前的山涧、河水。 不多久,慕容雪驾马而来,白衣女子听见动静后起身,摘下脸上的面纱,双手作揖,低声称呼:“教主。” 因骑了快马的缘故,慕容雪气喘吁吁,一个飞跃从马背上跳下来:“免了。” 白衣女子闻言抬头,虽表情淡漠,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她,正是孟大哥苦苦寻找的端午。 慕容雪不再是方才在狩猎场上谈笑风生的样子,她眉头紧锁,声音焦急:“那株灵芝给了公子没有?” 端午点头:“已经交给了公子。” “那就好!”慕容雪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随即又问道:“我让你调查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一切顺利,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出面,教主放心。” “很好!”慕容雪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教主,公子问您最近有没有时间回族里一趟?” “最近宫里事情多,我一有机会就会回去的。公子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公子近期的状态非常好。” 慕容雪会心地点头,尔后从衣袖间取出一个白色小瓶,交到端午手中:“这是你这个月的解药。” 端午沉默着将药收好。 慕容雪从树上解下马匹,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看着端午,喃喃的说:“端午,跟着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端午怔忪,随即莞尔回答:“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当她知道有一个方法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她是拼死都要去试一试的!” 慕容雪笑:“所以当他们来抓你回去,明知道我这里并非良所你也义无反顾地以身犯险了。” “教主,有时候“没有选择”比“选择”要容易的多,我非常清楚我自己是没有选择的……” 没有选择? 慕容雪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狩猎比赛结束,朝中大臣均在狩猎场周边安营扎寨,统计好每人的狩猎数目后便充当了篝火上的食材,景烟因公事提前回了帐篷。 虫鸟齐鸣,不远处人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景烟放下手中的文案,走到帐篷门边,单手挑起布帘,火光将每个人的脸庞印衬的无比生动。景烟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神情安然。 方盛近日常看到皇上一个人出神,想是公务繁忙,便心疼的叹口气。他从小就呆在陛下身边,原先陛下同他一样,也是个生性顽劣的孩童,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越发的沉闷了起来。他看惯了宫内的起起伏伏,也眼看着一个个的人被这皇宫都蜕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只为了能够更好的生存下去,包括他自己,不也已经不再是那个愣头青的小太监了么! 这皇宫把每个人的脾性都打磨的圆滑,也是让我们走得更远啊!方盛端着慕容雪给景烟泡好的雪域茶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景烟并未有移步进屋的打算,又生怕茶水凉了,便轻声唤了皇上。 景烟回过神来,方盛便跟在景烟后头进了屋。 “皇上,你在这荒山野岭批阅奏折,为什么不赶回去宫中呢?” “小盛子,我们常年在宫中,鲜少有机会出来,我知道每年的狩猎节都是大家期盼已久的。虽然我今日无法同大家一起烤火饮酒,但是单单看着,也觉得心里快活许多。” 方盛边听边端起雪域茶递给景烟:“皇上,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这是有助安神的,晚上饮用最佳。” 景烟接过茶杯,低头端详着杯中暗红的茶水,摇晃了两下后放在鼻下,轻嗅茶水的芬芳。“这茶水是谁送过来的?”景烟自杯上抬起头来问道。 “这茶水是我亲自监督着手下熬制的,不过说起来能为皇上送来这安神的茶水,皇妃可是功不可没。我知道皇上最近休息不好,想着出了宜阳殿,怕是会更加不习惯,前脚还惦记着带上茶叶,谁想后脚便给落下了!幸亏皇妃提前准备下了,看来奴才真是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景烟笑着宽慰他:“你跟皇妃都有心了!”说完啜饮了几口茶水:“好茶!” 是日入夜,万籁俱静。 除了把守场地与各个帐篷的侍卫外,偶尔听到马匹沉重的呼吸声传来,更加衬托了夜色的厚重。月色下,一名黑衣人身手敏捷的躲闪过巡查的队列,三两下便窜到一处帐篷外,从背后袭击了几名侍卫,动作之快,让人目不转睱。 最后一名侍卫无声倒地后,黑衣人迅速进入身后的帐篷。 篷内还有未燃尽的蜡烛,借着烛光,可以看清一进门便有个桌案,上面摆满了折子,并且高低不齐。一人伏在桌案边已经睡下,想是太过疲劳所以还未来得及移到床榻上。 黑衣人走到桌案边,凝视着案上已经睡下的人。 在点点烛光的照射下,此人侧脸线条柔和,虽笼罩了一层朦胧感但是单看这眉眼,不是景烟是谁! 黑衣人扯下面上的黑色面纱,让人难以想象,白天里还是温婉的皇妃,此刻慕容雪却化身行动敏捷的刺客,她神情冷峻,自腰间拔出一枚匕首,尖锐的凶器反射着烛光,慕容雪一步一步走进景烟。 她紧紧盯着睡着的景烟,每前行一步,都让人心里重重的一沉。 “景烟,没有了碍事的慕青,我看谁还会舍命来救你。”慕容雪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像刀子一样剜进人的心口。 手起刀落—— “不要!” 我一时难以自控,忘了自己是在盯着一块石壁,转头看向身边的凝儿姑娘时,她却没了踪影。四周也不再是山中的长亭,我睁大眼睛,面前的景烟抱着一大本厚厚的书籍,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怎么,做噩梦了?” 我难道现在不是在梦里?!天啊!今天的场面有点复杂,我真为自己的脑袋不能吸收这么多东西而担心,却见景烟放下书籍,走到我面前,一掌击打在我的脑门上:“现在完全清醒了。” “你!”我吃痛的双手按在他方才施力的地方,揉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你没事吧?”我上下打量他:“那一刀没刺下来吧?” 景烟不做声,望着我看了半晌,直到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才开口:“刺下去了……我曾经刺穿了她的肩膀……”景烟的声音充满悲痛,我想起凝儿姑娘让我观看的开头那一幕,又不禁浑身难受起来。“她没有丝毫的闪躲,你说,她流了那么多血,该有多痛?” 我想,许是景烟的声音太有感染力了,我才会哭的泪眼滂沱。我知道他说的是慕青,本与我没什么关联的,可是我却脱口而出:“你后悔过么?” 问出口后才觉得不妥,但是也只得硬着头皮等着景烟的回答。算是替慕青问的吧!我心里想。 景烟转头笑了,我甚至感觉他的眼睛闪烁,我以为那是眼泪,可是随后却听他不在意道:“我不后悔!” ------------ 第四十五章 独寻端午 第四十五章 独寻端午 我想我真是闲的,没事跟他讨论什么后不后悔的问题。不过我也不否认,在他说出“不后悔”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还是没来由的像被人揪起来一样的吃痛,我装作不在意地用手拍打了两下胸口。 “不知道你们这些贵族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冲他傻笑了两声,便发挥起我转移话题的本领:“孟大哥去哪了?刚才他还在这里弹奏曲子来着,怎么我就睡了一会,便不见人了。” “初寒被盈盈请去了贵阳殿。” 盈盈公主?!贵阳殿?! 这么说,我刚才不只是在做梦! 那么梦中出现的有关慕容雪跟凝儿姑娘说的那些事,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想到这里,我便向前走了几步,试探性的开口:“那你可否受过什么伤?” 景烟一时被我问的不明所以,我继续道:“以前在狩猎节上,有没有受过伤?” 等了许久,景烟都不做声,我感觉自讨没趣,便不再同他耗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啪――我刚刚打开的一扇门被身后的人大力的关上,我惊慌未定地转身,景烟突然放大的面孔再次让我惊吓不已,连连退却,直到身体撞击到门上,再无路可退。 怦怦――怦怦―― 我仿佛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面前景烟的面孔突然让我觉得混乱,他手持利剑刺向慕青的脸、冷漠地看着鸾凤殿着火的脸和在宜阳殿酗酒时颓丧的脸,这几张面孔在我面前不断的交错,已经持续了有一阵子的头痛又适时的跑出来捣乱。 好不容易集中精力,对上景烟的眼眸,我的脸登时便红了,于是挣扎着想要离开被他困在双臂之间的狭小空间。 景烟这个人,似乎在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就给我留下了让人捉摸不定的印象,我始终搞不明白他会因为我哪句话就突然变得不可理喻。这不,我本以为他会在我犀利的眼神下投降,却不想景烟却将我一个旋身,整个人从后面贴上我将我困在他的怀中。 “请、请你自重。虽然已经有好几个人说我长的像……像慕姐姐,但是我不是。”开口,连声音里都多了一分颤抖!我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他却加大了力道,将我困的更紧。 他将头抵在我的肩上,声音沙哑:“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不知道我忍的有多辛苦……” 景烟说话喷洒出的气息落在我的耳侧,我扯着脖子躲避,他却借此将头更深地埋入我的脖颈之间,我浑身僵硬,慌乱的不敢再动。 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开口:“我不后悔,是因为我知道,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轻柔但却掷地有声,每个字都仿佛像块烙铁,烙在我的心上。我开始相信,这个世上或许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你与他心灵相通。此刻,我不知怎地,竟仿若自己就是慕青一般哭的泪流满面。 景烟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不变,他说:“你回来吧……难道你都不想你的父皇和母后吗?你那么长时间没见到他们了……你知道你母后的容颜又恢复了吗?你何必为了我弃你父皇与母后于不顾……” 那日景烟说了很多很多话,我边听边流泪,心痛的似乎整颗心都绞在了一起,不知为何,我感觉铺天盖地的悲伤四面八方的将我包围,不容许我有一点儿喘息的时间。 我像快要溺毙的人,紧紧地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冷着声音发问:“景烟,你为何……伤慕青那样重?” 他自我的颈上抬起头来:“那么……他还有资格乞求原谅吗?” 我从他的禁锢中努力探出一只手,胡乱地擦了擦脸上斑驳的泪水,尔后又用尽全力一指一指将他的手掰开,我打开旁边的一扇门,门外的阳光让我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我长吁了口气:“景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话音落,我大步向外走去。 身后的景烟没有任何动静,我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表情看着我离开的。我走得飞快,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去,一路跌跌撞撞,我摔了几个跟头,最后索性趴在地上不起来,地上的泥土被我发了狠的握在手里,泥土嵌在我的指缝中我浑然不觉,只知一个劲的发力将它们握得更紧…… 许是我刚才将眼泪都流尽了,此刻竟然欲哭无泪了。 我心下一横,也顾不得把脸弄脏,干脆头一偏直接躺到地上去了…… 决意马上去寻找端午是我的主意,本想着等大师兄奉完师命回来陪同我一起去探险,但是现在的形势有点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了,我害怕景烟再做出什么举动,我更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在景烟的所言所语之下,我几度怀疑自己被慕青上了身!那种蚀骨之痛我是真的无法再忍受了! 原来,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竟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 同孟初寒告别的当日晚上,我便女扮男装独自一人寻到了那“醉烟花”之中,除了在虚幻中有涉足这种场所的经历,我还是头一次亲身到这里来。好在之前有过经验,倒也不觉得怯场。 我花了两张银票,由一名风尘女子引领到了楼上的雅间,刚进了房间,我压低嗓音道:“把你们这里管事的姨娘给我叫来!” 那名风尘女子的办事效率还是相当高的,只消一会儿工夫,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便满脸堆笑的敲开了我的房门。 她手执一方翠绿色手绢,身着繁复花样鲜艳的绸缎衣裳,笑的满面春风:“吆,这位公子,我瞧着您面生啊!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住哪里啊?” 方才在她们那些年纪轻轻的姑娘们面前装装我倒还有些底气,现下换作了这“醉烟花”管事的姨娘,我心中明显有些打怵,好在我临行前孟初寒给我了许多银两,在这个时候,银子是最能长脸面的东西了! 我从腰间掏出一沓银票,从中抽出几张来甩到桌案上:“我、我姓云,把你们这的端午姑娘给我请过来。” 这姨娘一点也不隐藏自己见钱眼开的样子,她大手往桌上一扑,便将银票收入囊中:“原来是云公子,我是这里的管事,她们都叫我九娘。云公子是瞧上我们醉烟花的端午了?” 我木讷的点头。“钱已经给你了,劳烦九娘速速把端午姑娘请过来吧!” “云公子,这……您看我这里漂亮姑娘多的是,这端午啊只卖艺不卖身的,要不我叫我们这里的头牌过来伺候您。”九娘一脸抱歉的笑。 我心里直犯嘀咕,不晓得是不是九娘嫌我拿出的银子少?可是我本就是惜财之人,便说:“九娘误会了,我只是对端午姑娘的琴技仰慕已久,单纯地想要听端午姑娘弹奏一曲罢了。” “原来如此,云公子,我看您也是个爽快人,就跟您直说了吧。端午可是我们这里的贵人,今个您来晚了,她已经有恩客了。不如你先把银子搁我这,我一定给您安排好,怎么样?” “你是说,端午今晚已经在醉烟花招呼别的客人了?” “是啊云公子,那位客人可是我们招惹不起的。” 我随即点头表示理解,并向九娘表示我想自己静坐一会儿,她乐得白收了那么多银子,便去招呼别的人了。 我将门窗关好,拿出自幻境中寻到的端午的那双金色绣鞋,口中念念有词的开始施法,静待须臾,那双被我施过法的绣鞋悬浮在离我掌心不到一寸的上方,我高兴地随着它指引的方向往前走―― 因怕别人瞧出端倪,我将手掌自然垂下,靠着不断感知绣鞋在我掌心的方向判断端午所在的位置…… 走了一会儿,我蓦地停下脚步,因这绣鞋带我前进的方向是这醉烟花中的后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后院,必是一些龟公、杂役的安身之所,可是……我有些犹豫起来,海师父教给我的本事应该不会有错啊! 思忖再三,我决意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 正值良辰美景,大部分人都在前面招呼客人,这后院之中冷冷清清,不免让我升起一股莫名地寒意。 好在这一路上并未遭人阻拦,绣鞋安静的落在我手里的时候,我才发觉我到了一处院落之中,不是普通龟公与杂役的住所,因这处院落修葺的十分堂皇富丽,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杂役所居之处的后面,竟有这样一处别开洞天的建筑! 院落之中悬挂着几盏大红灯笼,明亮的视野让我减少了许多惧怕之意。 正对着门口的屋子里亮着烛光,隐隐有人说话。 “大人,您喝多了,我扶您上床休息吧!”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上面,不肯漏掉一个字。 “谁、谁说我喝多了!美人,我清、清醒着呢……哈哈,没想到皇妃还有、这样的打算,哈哈,你回去跟她说,只要能答应我的条件……” “大人放心吧!皇妃许给您的承诺,定会履行。” “哈哈,皇妃爽快人!” 我没听错吧?里面的女子是端午无疑,那么他们口中所说的皇妃,就是慕容雪!原来我跟孟大哥都没有猜错,端午还在为慕容雪做事! 正在我感叹端午孺子不可教之时,我袖中的绣鞋却突然自个儿窜出来,眼看着就要向门上砸过去!不行,现在不能暴露身份! 我匆忙伸出双手,谁料那双绣鞋却中途绕了一圈,躲过了我的手掌心。 “快回来!”我压低声音呼唤。 不愧是被我施过法的,看着绣鞋停在门中央不再乱飞,我心中大松口气,向前倾了身子准备取回。 就在我双手抓到这双鞋子的时候,它又像刚才一样疯癫起来,一个猛力便向门上冲去―― “吱呀――”木门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尤显得刺耳! “谁?” 在端午警觉的质问声中,我大刺刺地撞开了这扇门! ------------ 第四十六章 主动献吻 第四十六章 主动献吻 原来,万事皆有定数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昨晚,我一不小心撞开了那扇门。虽门内有屏风遮挡,但我依稀还是看到屋内狼藉一片,有男子的官服与女子的外衫,随同一些屋内的陈设都掉落在地上。 端午衣衫不整的从屏风后面走到我面前,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看了我一眼便转了眼眸向内室看了一眼,里面的男子并无动静,想是醉酒已经睡下,端午再转过头来,已经换做了一副百媚生的娇态。 我脑中迅速闪过无数个版本的说辞,却不想端午始终不发一言,她甩着杨柳细腰向我堪堪走过来,两只手突然就落到我的肩膀上,我第一反应想要推开她,端午却眼疾手快的点了我的穴道。 我有感事态不妙,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试了几次均无果,我急得满头大汗。 封了我的穴道后,端午已不屑再同我假装,随即换回方才一脸木然的表情,从身后拔出一枚短刀,刀型呈月牙状,让门口的红灯笼一照,发出诡异的红光。 我心里急得如同蚂蚁在啃食我的心脏,拼尽全力想要冲破穴道―― “嗖――”在我努力冲破穴道的同时,方才闯祸的绣鞋突然从我手心飞了出去,啪的一声将端午手中的短刀撞在地上,凝重的夜色,这一声短刀落地的声音尤为刺耳。 端午低呼了一声,表情有些吃痛的摸着刚才被击中的手腕,吃惊地盯着同短刀一起落在地上的金色绣鞋目不转睛。 良久,她诧异道:“你究竟是谁?怎么会拥有我的东西?” 我平缓了下呼吸,反倒比刚才镇静了许多,沉声道:“端午姑娘,孟大哥他一直在找你!你同我回去,见一见他吧。” 端午嗤笑,漫不经心地说:“见了又能怎样?我们之间绝无任何可能――”稍作停顿,似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你走吧!我只当今日未曾见过你,以后别再跟着我。” 出师不利! 我万分懊恼自己莽撞的行为给日后带来了更大的阻力,其后我三番五次的来到醉烟花,碰见过端午几次,想要巧舌如簧的规劝端午,不曾想她压根就装作不认识我。 商场失意,为了排解心中的不得志,我慕名来到姜国京城有名的“信远斋”,听闻这里有独家酿造的斋酒,大家伙传的神乎其神。 落座后,点了几道由掌柜推荐的“信远私房菜”,掌柜大叔五十多岁的年纪,为人和蔼,只一眼便看出我不是本地人:“姑娘,本店人性化服务,为了避免众位座上宾等待上菜时候的无聊,我们特地聘请了姜国有名的说书先生做客鄙店,你听听看,顺便了解了解我们姜国的风土人情,你点的菜马上上桌。” 经由掌柜的提醒,我才注意到有位老先生在店中央讲说姜国的各项大小事,其主要思想为了赞颂当今圣上的爱民如子,体恤民情,景烟年纪不大,确实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圣明君主,我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想想自己,十分自觉的清楚中间的差距。 “当今圣上再英勇圣明,但是一直没有子嗣,难免有人觊觎皇位啊!你们说,就这一条会不会引得朝政不安?听说皇上只纳了一位夫人,为何迟迟没有皇子呐?” 说书先生瞟了一眼声音的主人,似乎对他用八卦传言打断自己正统的社稷言论表示不满,幽幽的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有一位交好的宫中御医,他亲自诊断出皇妃有了身孕,之所以没有公开,是皇上想等皇子平安降生再昭告天下的,这件事宫中的人都知道了。” 我边听边喝酒,几碗酒下肚,却仍没感觉到醉意,我苦笑:“男人都是如此吧!慕姐姐,他那么爱你,可是还是要做到雨露均沾,这就是男人的爱情!我们不懂……我们都不懂……” “这位小姑娘,你是被多少男人伤过心才说出阅人无数的话?”刚出了信远斋,身后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我转身看到一个同样喝了酒的男子朝我步步逼近,我虽喝了不少酒,但头脑还算清醒,面前的人很明显是个酒后闹事的常家,我不理睬他,加快步伐。 他不依不饶,跑在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小小年纪怎么这样没礼貌,大爷跟你说话你不回答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冷言:“我不认识你。” 他狡黠一笑:“不知道没关系,不知者无罪,大爷想跟你认识认识,好让小妹知道,这个世上,不全是你遇到的坏男人!” 我瞪他一眼,就你,也配和景烟相提并论! “让开!” “呵,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你是第一个,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耐心全无,冲他吼:“给老子滚,老子不想看到你!” 面前的人一愣,好似没有想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会爆粗口的女子,但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凶神恶煞的表情,死拽着我不松手,周围围观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却没一个上前制止这场光天化日下的强抢民女。 此刻我头脑混沌,明显是酒意开始发作,若在平日,与这魁梧的恶民过上几招是不在话下的,奈何我现在连抽出手的力气都没有…… “站住!”声音不大,不怒自威。 恶民停止脚步,我随着声音看过去―― “景烟……”几步开外,景烟着一件白色常服,沉静内敛。 拉拽我的恶民因为被坏了好事而气急败坏起来,甩来我就奔过去想要跟景烟一决高低,我眼前一黑,跌在地上。耳边充斥着熙熙攘攘争吵的声音,我没有听清景烟跟恶民都说了些什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走到我身边,搀扶着我站起来。 我强打起精神,任他扶着我:“你怎么来了?你的夫人都有身孕了你干嘛不陪着她……我现在特别想问问你,你是真的爱慕姐姐吗?在你的观念里,爱情是可以分成好多好多份的对不对?” “你喝酒了?” 我傻笑:“一点点……”看着面前的人叹口气,接着说:“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能收放自如自己的感情,该有多好!”你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若无其事的跟我说话,跟我谈慕姐姐,我却不行! 念及此,我大着胆子凑上他的脸庞,迅速落下一个吻,景烟,我是个不称职的“侦探”,我没有完成帮你找到慕姐姐的任务,却喜欢上了你……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我害怕看到他斥责我,踉跄着跑开,景烟追上我,我甩开他:“我不要你管,你走开你走开!” 脚下趔趄了下,身体像一只折翼的蝴蝶,迅速向下坠落,这种眩晕的感觉让我失去重心,直到跌在地上,让我没想到的是跌到地上也没有痛…… 好吧!现在顾不得我是在哪里了,我只想,好好地歇一会儿…… 这一歇就睡到了翌日傍晚,还是被头痛痛醒的,揉了一会儿,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桌子上摆满了草药和一个冒着热气的碗,我呆愣了一会儿,回想了下昨天的事情,再细想却只觉头疼的难以忍受。 凭窗而立的是一袭白衣男子,衣摆上沾染了些许泥土,但都已凝固。 我走到桌边将那一碗药一饮而尽,抹了下嘴:“你是大夫吧?是你给我安排的这间客房吗?如此看来,还是好人多啊!”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白衣男子回转过身,朝我走进几步,我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你、怎么那么像……你是谁?”面前的男子生了一副跟景烟相似的眉眼,若是不仔细分辨…… “果然是好人难做!姑娘,我昨日救了你,你非但没有跟我道谢,反而把遗忘表露的理所当然了。” “你救了我?”我边说边努力的回想,好像是有一个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来着,可是?那不是我做梦梦到的景烟么!“原来我不是在做梦啊!真是谢谢你了,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我心中既有感激之情又有抱歉之意。 “慕容非。” “我叫云待卿,有幸跟公子相识真是缘分,我能否问下,慕容公子家中可还有兄弟其他人没有?” 慕容非侧首:“哦?” “没事没事!”我忙着摆手,连姓氏都不一样,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认识。再说,景烟可是皇上呐…… “云姑娘,云姑娘?” “什么事?”我回过神来。 “我要走了。” 我恍然大悟:“啊!对了,你帮我买药和住宿的钱一共多少?” 慕容非一脸苦笑不得的表情,道:“我想问云姑娘家住哪里?莫不是要一直住在客栈吧?” “当然不!”我说:“我要去找个人。”这几日非但没有端午的消息,倒把自己引入了是非之地,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孟大哥一面了。 慕容非谦卑有礼,执意要送我去孟府,盛情难却,我们一道而行。 月半弯,云墨染。这样寂静美好的夜晚啊!我在心里感叹着,抬头望了眼月亮,自言自语:“现在如果不是在这里看月亮,会不会觉得更加明亮一些?”慕容非好似知道我的想法并没有接话,我说完了,又觉得无趣,摇摇头,继续沿着小路前行。 后来,我一直认为自己今天晚上出来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我没想到会碰见端午。 距离孟府不远的巷口,一团黑影瑟缩在地上,不断发出痛苦的**。我有些害怕,却又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跟慕容非道:“我们过去看看。” 他将我护在身后,先行走过去翻开地上人儿的头发,借着月光,我看到她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嘴唇被牙齿咬出了深深的印子。 我大呼:“端午!”她全身只穿着极少的衣裳,整个人像个孩子似的瑟缩成一团躺在地上,我慌忙跪在她身旁,将她扶起来:“端午,你怎么了?”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 “我、要死了……” ------------ 第四十七章 走投无路 第四十七章 走投无路 端午张张嘴,艰难地说出“我要死了”的时候,我吓得几乎哭出来,我说:“你撑着,我去叫人来帮忙。” 慕容非拉住我,定定的看我一眼。我一定是乱极了,连身边有个大男人都忘记了。慕容非背上端午,我则紧跟在后面。 “慕容公子,孟府里有相熟的人,救人要紧,我们先到――” 端午死死的抓住我的衣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别,我不去孟府……求你……送我回家吧。”声音虚弱,轻的仿佛下一秒钟我就抓不住她了。 这是端午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的这样柔弱,在孟初寒的曾经里,她是一个矛盾的人,生活的那样小心翼翼,一时卑微的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一时又胜过世间的百媚千红,散发出闪耀的光芒。只是,不管她是怎样的端午,都让孟初寒爱的发狂。 慕容非用询问的眼神问我,去哪?我看看坚定的端午,只得抱出一个地址。 我们将端午架回到她房间的床上,动作利落的为她掖好棉被,我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昏迷,慕容非为她诊起脉来,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端午,我不能让你死。 你不能死在我的面前! “你懂医术?” 慕容非轻声道:“她的脉象很混乱,你的这位朋友中过毒?”我慌张地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她严重吗?应该,应该不打紧吧?” 慕容非又替端午把了一会儿脉,便起身向外走边对我嘱咐:“不打紧,你好好照顾你朋友,我来想办法控制她体内的毒。” 端午极力隐忍着自己的痛苦,紧抿着唇,半晌道:“别哭,我没事。阎王爷现在、还不想收留、我。” “你中毒了?谁给你下的毒?” 端午轻笑:“没事,死过好多次了……熬过刚才那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何时开始发病的?都吃过什么草药没有?” “你跟我说说初寒吧……陪我说会话,再过一会儿,就没事了……”我看的出来,端午忍得很辛苦,她紧紧抓着身下的棉褥,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见我皱眉不语,她又说:“真好,每次毒发都是一个人,这次能有人陪着。其实,我好怕好怕自己突然死掉,所以每次毒发的时候,我都努力睁大了眼睛,我怕我熬不过去,再也看不到面前的一切……”她顿了顿,似乎痛苦减少了良多,使了使劲从床上坐起来,我拿了枕头给她垫在身后,坐在床边沉默,继续听她说:“我知道,这是我咎由自取,可是真正到面对死亡的时候了,偏偏又怕的不得了了。”她轻笑一声:“真不知道自己当时吞下毒药时的决绝是从哪里来的……” 端午给我讲述这些话的期间,表现的很安静。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年纪尚小、为了家里默默付出的小女孩,她说:“有时候会觉得恍惚,深夜里醒来,摸着温暖的棉被,都好像是在做梦,我告诉自己,继续睡觉,不要醒来……上天是多么的公平啊!我现在得到了一切,又即将失去一切,如果当时能早些看明白,该有多好……” 我安静的听着,端午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对孟初寒也没有这样彻头彻尾的一起分享过自己的人生感悟,我偏了头看她,她嘴唇上还有方才毒发时因咬破而凝结的血迹。 原来,孟初寒代端午入狱后,端午便写了加急的信件给孟令吕,她想的并不复杂,或许同孟初寒说的一样,他入了狱,孟令吕不会置之不理,端午一直在等,等着孟令吕救出孟初寒,实际上,孟令吕确实也费了好大的力气保他的儿子,不然,依照姜国律法,杀人者当诛。孟初寒只消在狱中呆了半年便被放出来。虽然一条胳膊是废了,但是比起被诛杀,自然是好了太多。 连端午自己都笃定的认为,她会等来孟初寒,等来属于自己的新生。她甚至想好了再去找家馄饨铺子做工,一心一意地盼着孟初寒出狱。她虽然自知身份卑贱,配不上孟初寒,但是她也知道,承诺过的事情是不能随便不作数的。 孟令吕神通广大,花了许多钱才弄清楚自己儿子的入狱原是被他们以为的一个已死之人给害的,遂派了众多人手追捕端午。原本被抓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端午想,自己本来也应该是在牢狱中的,可是当她被追捕的人捆绑着驾到孟令吕面前,满怀愧疚的说对不起的时候,孟令吕的一番话,让端午的整个人生都毁灭了。 她跪在孟令吕的脚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她以为,像孟初寒这样心地善良、温润如玉的男子,他的父亲也该是慈祥和睦的,他看着端午,冷言道:“呵,我以为是谁,原来就是你,你毁了我儿子你知道么?” 端午虽然流着眼泪,声音却极其平稳:“孟老爷,我自知对不起初寒,我会去衙门跟官大人说清楚的,我当时是不清醒了才会愚蠢到让初寒替我顶罪,我知道我害了他,对不起……” 孟令吕情绪激动,一扬手便将端午打倒在地上,咬着牙道:“你以为我国律法容你如此胡来?!纵使你入狱,初寒的前途也回不来了,我绝不准许你这样的女人跟我儿子在一起,他为了你推掉了云家的婚事,为了你连联考的事都不顾了跑来替你受刑,我要让你们永生永世不得在一起!” 永生永世,好遥远啊! 端午被押进孟令吕的房内时,她才顿悟,原来,孟令吕所说的永生永世,便是要纳她为妾。她坐在床边大笑,笑的流出了眼泪尚不自知。原来,有钱人想要践踏一个人的尊严,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动一动手指头,说一句话,便可决定了一些人的一生。 “初寒出狱后,问我究竟有没有爱过他!”端午眼睛朦胧,抬手擦了眼泪:“呵,爱不爱又能怎样呢?有时候,好不甘心,我不比别人差,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像是永远看不到我一样,我知道家里没钱,寒冬腊月我的鞋子破了我也不开口索要,我知道我们没钱啊……好不甘心啊!只是没有身份地位,连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只是没有身份地位,连带着别人喜欢自己都成了我的错……” 端午那一日拼尽了全力逃出来,她说,能跑出去就活着,等着见一面初寒,如果跑不出去,自己便了结了余生。或许是上天垂帘,端午受了重伤,可终归是逃出来了。她走投无路,想要再见到孟初寒,就只有活下去,让她作为孟令吕的小妾活着,当然也能见到孟初寒,但是她做不到,所以,能保她活命的就只有慕容雪了。那个时候,端午已经隐约知道东城族的强大势力了,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慕容雪规定的时间内,来到了她们约定的地点。 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 完成考验的不只有端午,还有另外两个人,端午不知道也从未过问她们那一晚是如何度过的,有没有脱险,她只听说,有好几个人都是受辱后自杀了,当然,这也是后来的事情了。 慕容雪拿出三颗毒药,要她们自己选择是吃还是不吃,端午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东城族的人为了以表忠心,都会接受这样的安排,慕容雪每个月都会给她们暂时的解药,吃的不及时了就会毒发,端午吃那颗毒药的时候没有片点犹豫,另外两个人,只有一个人接受了这颗毒药。 听了许久,我开口问她:“你其实没有必要这样,重新选择一个地方,自己过过日子也挺好的!” 她说:“是啊!无非就是再过同以前一样的生活罢了,可是我累了,这二十年的时间,让我觉得好长好长,说我贪慕虚荣也好,我也算是把自己想要的都得到了。” “你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你爱孟初寒,在爱情里,彼此便是全部,纵使你得到了荣华富贵又能怎样,你失去了那个人。” 端午双手捂住眼睛,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半晌,声音沉沉地:“初寒跟我说,让我回到他的身边,他说他有钱了……这句话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我的心口,伴随着每次呼吸,都痛得难以忍受,但是也好,让他认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在我走了以后,我才会安心。” 我叹息,端午这样一个活的理智的女子,在感情中也如此冷静面对,倒不是件好事了。 ------------ 第四十八章 赴宴 第四十八章 赴宴 我守在端午房中一整晚,慕容非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 他神情疲惫,满眼遮不住的困倦,递给我一个袖珍的白色小瓶:“先拿这个给端午姑娘服下,能缓解她的毒情,我会利用这段时间找到解药。” 我感激道:“谢谢你慕容公子!给你添麻烦了。” 慕容非打了一个哈欠:“阿非。” “嗯?什么?” “以后我叫你待卿,你叫我阿非,公子姑娘的叫,你不觉得累我听的都累了。” “我是真的觉得很麻烦你的……” 慕容非展颜:“你也一夜没睡了,赶快把药拿给端午吃了,你也赶快休息……若是真觉得过意不去,我倒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帮忙!” “好。”慕容非微笑着应承下来,我追问是什么事情,他只说还未到时候…… 自古以来,答谢亲朋自然少不了酒肉,看着端午的气色越来越好,我跟端午准备设宴邀请慕容非大吃一顿,只是没想到,这邀约倒是被他抢先了,慕容非说是时候了,端午紧盯着我笑,我被她笑的有些不自在,索性甩下她跟慕容非,自己一人跑了出去。 慕容非不紧不慢地跟上我,保持了一小段的距离。我有意等他,他却迟迟不追上来,我只得停下脚步等着。 他一脸的闲适,笑问我:“怎么不跑了?” 我闷哼:“我那叫散步好不好!你真的是理解能力加表达能力都有很大的问题啊!”慕容非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我随手从身边的果树上摘下一个果子,一口咬下去,含糊不清的说:“你直接说邀请我一起吃顿饭就完了呗,还说什么帮不帮忙的,搞得我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慕容非惊喜道。 “不就是白吃白喝嘛,你都求我了,干嘛不去!” 很快,我之前豪气冲天的劲儿在见到了一同赴宴的人之后立马蔫了下去,我恨不得立马离开这场饭局,可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任何机会,慕容非在饭桌下死死拉住我的衣裳,表面上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我在心里苦叹几声,既然不像某人这么有演技,我还是做缩头乌龟吧。 一顿饭吃下来,味同嚼蜡不说,简直要了我的命,我拼命低着脑袋,也不敢夹菜,只一个劲的巴拉碗里的米饭,慕容非不知状况的屡屡给我夹菜―― “来,待卿,吃菜!” “你尝尝这尾鱼,是不是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原来你不吃胡萝卜啊?!” 我不说话,只管点头摇头,他问的急了我实在没忍住,将手伸到饭桌下使劲掐他的手才解气。他翻过手来,握住我。 我吃了一惊,他却神情自然的用眼神示意我继续吃饭。 一位面容慈祥的妇人眼神游离,从菜开始上桌便表现的魂不守舍、神志不清的样子,这会儿她紧盯了我一瞬,问到:“你叫云待卿?” 我点头,尽量避开某个人的眼神:“是啊……”桌下的手也一直没挣扎,还跟慕容非较着劲儿。 妇人随即展开灿烂的笑颜,不住的点头:“真好真好!云姑娘,你是小非的媳妇吧!什么时候为我们家生个大胖孙子呐?” 我一听她这样说,整张脸都红的像烧了半边天一样:“不是――” “还未过门呢娘。”慕容非打断我的话,应承着说到。 “什么啊?!你胡――” “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一直未讲话的景烟打断我的话,含笑看着我们。只一眼,我便有一种被判了死刑的感觉。 顾不得听他们再说些什么?我大力甩开慕容非的手,不顾一切的大步跑了出去…… 脑海中始终回放着方才的一幕幕,想到景烟的不闻不问与漠不关心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涩。 慕容非跟在我后面出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小酒馆门前的石阶上看月亮,他站了一会儿,随即坐在我身旁。 今夜的星星甚少,唯有一轮圆月悬挂在空中,万物寂寥。却又与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反差,周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慕容非不发一言,眼神坚定的看着前方。 “前面有一对母子。”慕容非说,眼神一瞬也不曾离开。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一位平凡的农妇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孩子停在冰糖葫芦的小贩前不肯移步,农妇先是蹲下哄了一会儿孩子,小男孩却不为所动,一直指着冰糖葫芦嘴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农妇冷下脸来,硬拉着孩子往前走。 手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慕容非突然开口:“我好想吃冰糖葫芦,娘,买给我吧!我只要一串就好,真的只吃一串。” 我错愕的看着慕容非,他的眼中有点点星光,闪动着光彩。 “可是娘说,一串也不行,你忘了吗?我们出门前打好商量的,只准看不准要,你要是再这个样子,下次就不能带你出来了。”慕容非一人“分饰”两角,给小男孩配完音,又配合着农妇的口型。 末了,他看向我,深吸一口气,好似还没在刚才的角色中出戏:“可是?我真的好想吃冰糖葫芦啊!” 我们对视一会儿,我从石阶上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边跑边对慕容非说:“你等我一下,不要走开!” “给你!”我喘着粗气,把一串又红又大的冰糖葫芦递给慕容非,他的笑容从嘴角一直蔓延,这样笑起来,真是像极了景烟。 他伸手接过,向我道谢。“如果现在是在小时候,该有多好!时间多么残忍,带走我们纯真无邪的童年的同时,还让我们的心蒙了一层厚厚的沙尘……第一次或许还会当着众人的面哭嚷着想要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被拒绝了一次、两次、三次之后,便再也不会要求了。”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慕容非大约觉得我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深层意思,遂又继续说:“等待太久得来的东西,多半已经不是当初自己想要时的样子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我拉住他:“对于那些感觉一切太迟了的人来说,或许看到似曾相识的自己实现了愿望,也算是另外一种得到是不是?” “……?” “还站着干嘛?走啊!”我拉住慕容非的手大步流星的跑向对面…… 我们买下了那位小贩的全部糖葫芦,见有小孩子想要,但是父母囊中羞涩又承担不起的,我们便免费送他一串,整个晚上,慕容非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我们送掉了几乎所有的糖葫芦,找了几大圈,却不曾发现刚才哭闹的小男孩。 慕容非手里拿着我刚送他的那串冰糖葫芦,问我:“你怎么不问我,刚才宴请是怎么一回事?”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说:“这是你的家事,你若想倾诉,我一定做你的倾听者。” 他点头:“这世上最累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问出口,似乎又不想听到我的回答,遂自问自答道:“这世上最累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碎了,还得自己把它粘起来。我问过自己很多遍,为什么娘生下我之后要抛弃我……”他叹口气,我被他突然而来悲伤的情绪感染,陷在他那双忧郁、深邃的眼眸中…… ------------ 第四十九章 婚约 第四十九章 婚约 为了缓解冰冷的气氛,我安慰他:“不管曾经多么无助,都已经过去了啊!你看,你现在不是找到你娘了嘛!开心一点。” 慕容非无奈的笑:“若她是个寻常妇人就好了。” 听他这样说,我大吃一惊:“该不是……你娘她,你跟景烟?” 慕容非淡淡道:“你也没有多笨。”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与景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怪不得你们长得那么像。”我插嘴。“你也出来一会儿了,别让他们担心,快回去吧。” 慕容非说:“你不进去了?老实说,我拉你一同出席是因为心里害怕……”他抬眸盯住我的眼睛:“听说我娘生过一场大病,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语气里充满淡淡地哀伤。 若是在她清醒的时候与至亲重逢,一切会不会全然不同了呢?! “你看!”在我意欲开口之前,发现前面不过十米处站着我们寻找的那个小男孩,任由娘亲牵着,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只能从眉眼中瞧出他的不悦。 慕容非朝着那对母子走过去,我跟着紧随其后。 “小朋友,冰糖葫芦要吗?”慕容非俯下身子,转转手里捏着的糖葫芦。 妇人抱歉的憨笑,小男孩睁大眼睛,抬起头:“我不喜欢吃冰糖葫芦,我一吃甜的东西嗓子就难受……” 妇人抚摸几下孩子的头,尴尬地说:“今日出门,我们说好只是逛逛,所以没有带钱。” 我说:“小孩子真懂事。” 慕容非面露难色的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小男孩歪着脑袋不吭声,慕容非边将冰糖葫芦塞到他手里边说:“我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味道,小时候我最爱吃这个了,你能不能吃完之后告诉我是什么味道的?” 我笑,慕容非还真把小男孩当成三岁小孩了。 “那你怎么不让那个姐姐告诉你是什么味道?” 慕容非看看我,转头看向小男孩,语气委屈的说:“她啊!她最能吃了,现在我尝不出味道了,她巴不得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吃光光呢!” 小男孩撅着嘴嘟囔:“那你可真可怜!” 又抬头用征询的眼光看看妇人。妇人笑言:“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了!” “娘,我可以吃吗?”小男孩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 妇人笑着点头。小男孩咬了一口,囫囵吞枣的说:“很酸,很甜,很好吃!” 慕容非赞许的笑。 小男孩走了好远,我还能听到他愉悦的声音:“娘,我以后讨媳妇儿一定不讨比我还能吃的……” 我哭笑不得:“你做一次好事,连带着身边的人跟你自己都要跟着“吃亏”。” 慕容非大步走在前面,回身朝我灿烂的笑…… 清风吟吟的夜晚,灯火漫天,慕容非的笑容像一块多彩的幕布,伴随着远处的烟花在这个季节里恣意狂欢…… 我找到孟初寒的时候,他正站在孟府后花园的樱树前出神,很难想象,作为姜国文职的第一人,司徒大人黯然神伤的落寞神情落入我眼中,我跟着也伤心难过起来,端午节已临近,孟大哥打算为端午庆生的愿望还未有实现的趋向,我内疚自责了一会儿,轻声唤他。 他回转过身,掩不住眼底的疲惫,我们各自沉默不语。 我想,即使过去很久,我依然能够记住孟大哥的这种神情,似不甘又无奈,他嘴边扯出一抹苦笑:“待卿,经历了这么多,或许我该明白一个道理!”孟大哥的手抚上一截樱树枝,手指做出折断的动作,却没有付诸于实际行动:“只是……我想要再赌一次。” 爱情,只剩下一场赌注。 我赌你会回头,回到我的身边。 我赌你其实也是爱着我的,只是不愿亲口说出来。 我赌…… 赌注再大,想要赢的不过是你的心,只是你的心而已啊! 端午的病情在慕容非的精心调理下变得稳定,整个人气色也好了许多。我跟端午两个人常常一起背着背篓爬山采集草药,慕容非偶尔得空会来帮助我们,教我们草药的分类,我总是能很快的学会并且掌握了一定的药理知识。 慕容非把我们采来的最后一味药归类放好,沉思了一会儿,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块金黄色的布,我在布告栏上看见过,这是皇家告示专用的布锦。 他说:“我在城北看到这则告示。”说着从卷轴处摊开,上面赫然写着孟大哥将要与景盈盈成婚的消息,我大吃一惊,慌忙朝端午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她正忙着编同心结,样子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我将告示连忙卷起来,冲着慕容非“嘘”一声。 孟初寒那日跟我说的想要赌一赌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 “先别让端午知道,我得去问问孟大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端午朝我扬扬手中的同心结,笑着走过来:“你们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我摇头否认:“没说什么……” 慕容非微微一笑:“待卿说,她想把自己编的同心结送给我,问我会不会接受呢!” 端午扭头笑着看我:“问都问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待卿,你的胆子比我大呢。” 我瞪慕容非:“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才不会编这个东西呢!” 端午说:“我们两个人不是还打赌说看谁先编好,你别想着我会让你半分啊……慕容大哥,你想什么呢笑成这样?” 慕容非收起唇边的笑:“你刚刚说待卿胆子大,我想起我们两个人初次见面的场景来了!” “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了是不是?”端午八卦道。 慕容非若有所思的笑,看看我又看看端午,边说保密边向门外走去。端午看着慕容非的背影,用胳膊肘碰碰我:“听慕容公子这么说,我更好奇了……” 我白她一眼:“他胡说八道,你怎么也跟着胡言乱语?” “好好好,我保持沉默!不过,你不要想着你的同心结是送给慕容公子的我就会让着你!”端午说完扬长而去,只留给我一个清瘦的背影。 慕容非和端午两个人渐渐走远,我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站在地上许久未曾离开…… 我想抽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端午昭示上的婚约,毕竟孟大哥这么做,全是为了端午。她是这件事情的女主角,是最应该知晓的人。 慕容非跟我都以为将这件事瞒的滴水不露,寻了个看着端午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没说到重点,端午便打断我,轻声说:“待卿,我已经知道了。” 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跟慕容非云淡风轻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将告示递给端午,我急着解释说:“孟大哥一直一直都没有放弃找你,你何必一直这样躲着他呢?如果你们两个人真的不能携手终老,何不见一面把话说开了,这样,对谁都好……” 慕容非淡淡道:“有时候,你越隐藏你对一个人的感觉,只会让你陷得越深。” ------------ 第五十章 慕容非的身世 第五十章 慕容非的身世 慕容非的声音很轻,好像是对端午说的,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三人都不说话,各自沉默若有所思…… 我没有想到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见到景烟,在我租住的房子里。 还是清晨,天都还未完全放亮,我的房门被慕容非敲开,我睡眼惺忪的打开房门,看到同样睡眼惺忪的慕容非站在门口。 “怎么了?”我满腹疑问,自己在心里揣测着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开门见山:“待卿,我住在你这里已是十分麻烦,但是现在,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我揉揉眼睛,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侧了侧身,我顺着看过去,发现景烟跟太后就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我娘,想跟我一起住两天,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若不同意,我待天亮之后再去找座院子。” “皇上跟太后来了,我要不要过去叩拜一下?”我打量一番自己的衣着,这个样子过去跪安,该不会被处个惊扰圣驾的罪名吧! 慕容非一脸“你还没有清醒过来吗”的表情,我扑哧一下笑出声音来―― “你交了房租的,我哪管你请谁过来住,再说,这也不是我家,我们都是房客,你在这里,还帮我照顾端午呢!” “好啦好啦!我推着站着不动的他:“来者是客,更何况是你的家人,你先去照应着,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来不及洗漱,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自己,不想刚出房门便遇上了景烟,他面对我而站,我愣了一下,听他说:“你跟慕容非住在一起?” 我点头:“真没想到你们原来是至亲兄弟。” 他“嗯”一声,轻声说:“是啊!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有个哥哥……”他语气淡然,我想起我们一起在古木琴中时,景烟同我说,他的父皇为了让他顺利即位,杀光了他的同胞兄弟,我记得他讲述这件事时的落寞神情,他说:“高处不胜寒,这个皇位永远不会带给我我想要的生活……” 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鲜血。虽然他不是直接的侩子手。 我说:“现在不是很好嘛……我也没想到,我会认识姜国的皇上跟王爷。只是……” 景烟说:“但说无妨。” “太后她老人家是不是身体不太好?”怎么看都觉得太后有些精神恍惚:“我跟你说,慕容非医术了得,受他的影响,我也学了不少治病救人的知识呢!” 景烟微笑:“母后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了,但是能够醒过来,已是万福!”顿了一下,又说:“你原本就喜爱这些的啊!看来没有我,你会生活的更好。” “你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景烟答:“如果时间能够倒退的话,一切也就没那么珍贵了……” “原来你们在这!”慕容非走过来:“待卿,能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些早饭吗?” “没问题。”景烟已不再看我,我独自疑惑了一会儿,看他跟慕容非聊天说话,便止住了想要问个清楚的想法。 午时。阳光甚好,太后躺在铺着绒被的藤椅上晒太阳,不一会儿,便不再附和我说话,我扭头一看,原是睡着了,刚想起身回屋找毯子,却见慕容非走过来轻轻为太后盖上,凝视了一会儿太后的睡颜,缓缓出声:“我从没想过会有今天,自打我懂事以来,我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我还以为,我是没有娘的。” 我安慰他:“人的一生,需要做很多的选择。但是关于身世,却不由我们自己。” 他走过来坐在我身旁,说:“我给你说个故事。”慕容非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太后,我听的仔细,他刚说出开头,我便猜出这故事的主角是他自己。 慕容非第一次见自己的母亲,是在十二岁那年。慕容渊带着他等在尼山庙外,他现在还记得,那日的阳光很好,暖暖的,让人毫无戒备之心。母亲穿着雍容华贵,手中领着一个比他矮一些的男孩和一个更小一点的小女孩,神情慈爱的笑着。 慕容渊看的入神,慕容非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想些什么?他有很多疑问,可是他不敢问出口,他一直不明白,自己是有母亲的,可是为什么母亲却不与他一起生活?父亲为什么不带着他把母亲找回来,他每天都想,想的脑袋都疼了。 或许是上天垂帘他,小女孩手中抱着的小兔子受了惊的挣脱开她的束缚,朝着慕容非的方向跑过来,停在他的脚边,慕容非抱起小兔子,母亲便被一些侍卫包围着走过来,他朝思暮想的母亲在向自己走过来,慕容非的心剧烈的跳动,他想,母亲会不会认出自己? “哥哥,这只小兔子是我的,你能还给我吗?”小女孩奶声奶气的指着小兔子说。 慕容非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木然的将手伸过去递还给侍卫,再由侍卫交给她。母亲在这个过程中,始终微笑着看着他,轻启朱唇:“盈盈,谢谢这位小哥哥。” 慕容非晃了一下神,母亲领着那个叫盈盈的小女孩转身走了,他慌忙低下头来,仿佛这个样子,母亲就还是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的看着他。 他没有想到母亲会再次转过身来同自己说话:“孩子,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慕容非抬头,看着母亲关切的神情,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是,我父亲――”转头想拉住父亲的衣袖,却落了个空,于是往四周瞧了一个遍,仍是没找到父亲的身影,他说:“您想起我来了?” 母亲笑着摸摸他的头:“自己一个人不能随便乱跑,不然一会儿家里人找不到你,该着急了,赶快回家去吧!” 慕容非点头,母亲同他说话了,他觉得好开心。慕容渊回来的时候,看见慕容非仍然一脸满足的笑。 “你以为我带你出去,只是让你见见那个女人吗?”慕容渊愠怒。 “母亲跟我说话了,爹,您看见了吗?”慕容非小心翼翼的说,眉眼里却是难掩的兴奋之情。 慕容渊不在意道:“那又怎样?她现在贵为高高在上的王妃,她根本就不记得被她抛弃的你!” “我不相信!”母亲看起来是那么慈爱的一个人:“她为什么要抛弃我?”慕容非委屈的噙着泪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慕容渊嗤笑:“一个人为了荣华富贵,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心心念念的娘,她把全部心血都给了姜国的王,你跟我,不过是她利用的一个跳板而已!” 慕容非不解,也不想了解,一天之中,谁能像他这样被人高高的捧起来,却又狠心的丢在地上,这种痛,他无人可倾诉。 慕容非倚在我肩上,闭着眼睛,呵气如兰:“待卿,原来,我也是有娘的……” ------------ 第五十一章 流年暗度眨眼终 第五十一章 流年暗度眨眼终 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如约而至。 我想起孟大哥曾想要在端午生辰的这天同她携手赏樱,现在,端午就在我身旁,我却没能将她带回孟大哥身边。 “醉烟花”今年集众多恩客在一艘巨大的船上召开端午盛会,端午也应邀出席,今晚她穿了极漂亮的异域服装,如瀑布般的青丝随意的挽成一个髻,发丝垂在耳侧,让她整个人多了一种妩媚的气质,她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待卿,我虽不是醉烟花里的正式女子,但是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出席这样的场合,但是我真的只是跳一支舞就好了,你在岸上等我,我们一会儿去集市上逛逛。” 今日午时开始,我左手腕上牵引灵珠的银铃不断发出声音。 端午跟我成为朋友之后,我才发现她原来并不是我印象中的孤高冷艳的女子,用一句超前的话来总结,就是御姐身萝莉心。她出席的这场盛会,布置十分奢华,由甲板至船上的入口处,安置了两对舞狮队,静立在船上,摆出双龙戏珠的造型。 我随着三三两两衣着华服的人群登上了这艘船,为了不让端午发现我的行踪,我特地扮了男装。不晓得为何,端午越是不想让我跟着,我的好奇心便越发的强烈。 看来醉烟花这次是花了大价钱,船上的装饰摆设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醉烟花”,我一路顺着人群走过来,身上落满了花瓣,我边弹去花瓣边想,若这场合不是风尘之所,倒也让人觉得唯美浪漫。 我挑了最后一排位置落座,看着一间间设置好的隔断前都搭了半截红色的帷幔,正好挡住里面人的面孔,再看看自己这一排座位前的帷幔,心中不觉窃喜,这般,即使我坐在这里,端午也发现不了我在船上的事实。 醉烟花这次的噱头大,但来人却并不多。隔断与我所在的后排均未达到客满。一曲歌舞罢,由众侍女纷纷为各个隔断添了酒菜,我们最后一排虽然不及隔断中的菜肴丰盛,却也样品齐全,吃起来色香味俱全。 “等等――”隔着我几个座位的一位男子叫住其中一位侍女:“你们刚刚为前面那位客人上的菜叫什么名字?” 侍女顺着这男子的眼神看过去,转过头来巧笑倩兮:“公子,那是冬瓜蛊。” 另一名男子听后附和:“为何我们后排却没有这样的菜肴尝鲜?” 侍女笑着解释:“两位公子,我是临时来这里帮忙的,并不知晓众位宾客的菜肴为何区分开,我在后厨只听别人说这冬瓜蛊是那位宾客自带的厨师做的……” 侍女走后,方才拉下侍女的公子品了一口酒,惆怅道:“曾听说这冬瓜蛊的制作极其考量厨师的技艺,刀工、火候、烹制各个环节不得出错,否则以冬瓜自身作为器皿的瓜身,极易在加热的过程中破裂,前功尽弃。今日有幸一睹冬瓜蛊,却无缘品鉴,真是可惜。” “可不嘛,我也听说,这制作冬瓜蛊的技艺是宫中御厨才会的,老百姓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过啊!寻常百姓,哪晓得拿冬瓜本身做锅盆,在里面烹制饭菜的。” 我听的仔细,原来这小小的一味菜就如此大的学问,我凑到谈话的二人身旁,问道:“方才两位公子说,这冬瓜蛊只有御厨才会,那在座的众位帷幔之宾,都是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了?” “小兄弟,你以为那些达官贵人就不会来这些地方了?!不瞒你说,我就知道一个六品官员常年在醉烟花金屋藏娇……” “那你们也是?” “我们后排的,大都是跟醉烟花有生意上的往来,每逢佳节,九娘都会发帖邀请我们,我今年正好在城中就过来凑个热闹,小兄弟,你是?” 我指了指坐在后排离我较远的一个人,方才我打量这儿的时候,他就独身一人,但看穿戴,也非等闲:“我跟我大哥一起来的,刚跟九娘合作没多久,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 他听后大笑两声:“我也是第一次,来,他们喝他们的,我们喝我们的!” 我被他们强留了一会儿,喝了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找了个借口跑到了刚才被我冒充大哥的人身旁,他见我靠近,身形向外转了一下,本来就隔着帷幔,他这样一动,我更是连他的一点样子也看不到了。 兀自在桌上趴了一会儿,丝毫没减缓胃里的痉挛,于是起身,从后门踱步到甲板上吹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只是风还没吹到,在路过一间房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出端午的声音。 “孟初寒,你就没有一点儿羞耻心吗?非要一直黏着我么?”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到端午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肤,双臂环住孟大哥的颈项,眼神迷离道:“还是,你就是爱极了我,男人果然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格外偏爱,你也是。”她的指腹轻抚过孟大哥的嘴唇,姿势暧昧。 孟初寒没料到端午会有如此轻浮的举动,愣了一下,随即一抹轻笑扯上嘴角,端午附和着他一起笑,孟初寒却突然伸手揽住端午的腰身,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密合,他将头垂在端午裸露的香肩上,端午表情镇静,瞬间便没了方才虚心假意的笑,她用孟初寒看不到的严肃,一字一字道:“如果让你放弃你爹娘,我就会回头,你会不会选择跟我在一起?” 孟初寒自始至终保持微闭着的眼睛,缓缓出声:“别说如果这些没用的事……” 端午怔忪了一瞬,随即绽开笑颜:“我也觉得是些没用的事。” 孟初寒道:“端午,你知道么?每当你的生辰,我总会想起那场雪……” 端午被这一句话瞬间击中回忆的漩涡,她似乎感受到体内的血液在沸腾着、叫嚣着,孟初寒感受着她的变化,更加紧的将她拥入怀中,他知道――她始终不曾忘记那一段岁月,即便她现在锦衣玉食,奢靡骄纵,也不过是为了弥补扎根在内心的遗憾。 他轻声启唇,于是那段让端午欲忘不能的岁月瞬间展开在我的面前―― 端午节对于姜国来说,还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孟初寒记得,几年前的端午节,一起求学的小伙伴因为生辰与节日临近,便决定在端午节当天庆生,他在受邀之列,一群玩伴在镇上的酒馆中吃吃喝喝,孟初寒现在想起他们在一起时装模作样的大人样儿,还是会忍俊不禁。然而这笑,又因为突然闯进他眼帘的女子而生生从脸孔上消失的没有一丝痕迹。 茶足饭饱之后,有人提议去后山打雪仗,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雪,走到后山的时候,每个人的头发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 孟初寒刚刚找好藏身的地方,还未来得及探出身子窥视其他人的行踪,端午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躲在一堆枯木中,横七竖八的树枝将他的视线切割成无数个条条框框,端午一身狼狈的从地窖中爬出来,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孟初寒露出得礼的笑:“原来是你啊!你怎么独身在这后山上?”他一眼便认出她是在乞巧节上全神贯注欣赏烟花的人。 端午冷眼瞧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费力的从地窖中提上来一筐地瓜,孟初寒见状,赶忙从枯树枝中钻出来,帮她将地瓜筐安置在平坦的地上,端午小声的说“谢谢”,就忙活着铺好窖口,孟初寒非但没有被端午冷漠的态度打击,反而满面笑容的跟着端午跑前跑后。 端午被跟的有些不耐烦,停下脚步回过身瞪他,他笑眯眯的说:“我是跟他们一起来玩打雪仗的!”他指着同样发现他的小伙伴挥手,然后转过身,一脸认真的模样:“就算要来拉地瓜,也不该一个人,尤其是你一个女孩子……” “但是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跟你的小伙伴好好玩吧。” 明显不耐烦的语气,孟初寒却不生气,其他人已经过来了,边走边说:“初寒,你怎么还没做好准备工作?这,这不是城南的端午嘛?!端午,今天别干活了,跟我们一起玩吧。” 端午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有条不紊的将一截粗绳系在筐上,拉着身后的地瓜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才抬起头,扯出一个淡若未察的笑:“你们玩吧!我得走了。” “别看了,孟公子,人都走的快没影了!”他们看孟初寒如此专注的神情,纷纷调侃他。 孟初寒笑着说:“别瞎说,就是看她一个女孩子,挺不容易的。” “确实不容易!”有人叹了口气:“生辰的时候还要做农活……” “生辰?”孟初寒不解。 “当然是她的生辰了,名字就是端午嘛!说起来她家里人还真是……哪有人随随便便把个节日当作名字的……”后面的话孟初寒没有听进去,他的耳边始终回荡着两个词――端午、生辰。 那天的雪下得沸沸扬扬的,姜国的六月虽然已经转冷,却从未有过这样的雪,孟初寒看着端午将一筐的地瓜拉入家中,又在很短的时间里走出来,短到――大雪还未来得及将地上的印记覆盖。 端午在屋后的角落蹲下身,那样单薄的身体,仿佛就要溶进这漫天的冰雪中。孟初寒从背后看着端午的肩膀一阵抖动,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起身离开。 慢慢踱步到端午方才蹲着的地方,小小的脚印将膨松的雪踩的结结实实的…… “你跟着我做什么?”端午在拐角处走出来,堵在孟初寒面前。 孟初寒并不觉得窘迫,笑容淡淡:“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不是。”端午斩钉截铁的说。 “祝你生辰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孟初寒怀中的端午渐渐止住发抖的身体,她推开孟初寒,冷言道:“别再说了。” “那个时候,你的性子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好。”孟初寒笑:“你说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报有希望,这句话我至今还记着,我到现在才发现,我妄想改变你,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端午笑的前仰后合:“愚蠢?!我当年也是这样评价自己的。”她也还记着,当年她娘是如何冷漠地将她满心的期待毁灭,她说,小孩子哪里用得着过生辰…… “从那个时候起,我从来都不曾失望过,因为我再也不敢抱着希望过活。你如何看我我全然不在意,我本就是个凉薄的人,你确实不该在我身上浪费多余的时间。” 孟初寒闻言,笑容蔓延到眼底,让人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他自袖中掏出一张红色请帖,大红的喜字映入端午的眼中,她含笑接过,道一句:“有时间的话,我定去一睹你当朝驸马的风采。” 孟初寒看着端午走远几步,又回过身:“若是没有别的事了,劳请驸马乘小船归岸。” 端午看着孟初寒温润儒雅的模样丝毫未改变,对她说:“好。” 立于小船,不同于大船的灯火通明,孟初寒上半身融进夜色中,端午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的声音缓缓而来―― “端午!”他的声音轻渺,引得端午驻足倾听:“流年暗度眨眼终。” 其实,转瞬即逝的,不止是流年。还有这繁花似锦的时光…… 在船上遇见景烟这件事,不亚于端午看到已经发布了婚讯的孟初寒。恰时船上燃放起无数的烟花,在我们身后幻化成曼妙的图案,我定定看着景烟鲜少穿着的深色衣服,唤他的声音湮没在烟花绽放声中。 “景烟……”我知道你现在听不到我叫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呼唤你的名字,你不会知道,此刻我是怀着多么惨烈的心情在与自己对抗,理智告诉我,我不能再见你了,我要离你远远的,可是我还是想多看你一眼。 孟大哥说,流年暗度眨眼终,我很快就会离开姜国,离开你……我在灵珠的幻境中看到你刺向慕姐姐,那一刻我觉得你实在是坏透了,可是你将自己关在宜阳殿中,浑浑噩噩以酒度日的样子,又让我无比羡慕慕姐姐,我宁愿,那一剑,你刺向的是我。 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条永不能跨越的鸿沟。船身剧烈的晃动了几下,我强稳住自己,周围的人群开始四处奔逃,我站在原地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再看过去,景烟也没了踪影。 我想跑,可是双脚像被嵌在了地上一样,与我擦肩的人将我撞的站立不稳,我突然感到无尽的孤独把我击溃的无处可逃,我东张西望地看遍四周仍无所获,好吧!我颓丧的低下头,景烟你赢了,你看,我才刚刚见过了你却又开始想念你了…… 肩膀上传来的温度让我蓦地愣住,来人却并没给我多余的时间,揽住我便朝前跑去,我边跑边抬头看他,与景烟一样的侧脸,慕容非常常让我产生错觉。 眼泪因为剧烈跑动的原因滑落下来,与此同时,慕容非转眸向我―― “转过身,就忘了吧!” 在这动荡不安的船上,在我经历了方才一连串的自怨自艾之后,慕容非的声音,仿佛穿越了周遭的一切喧嚣,坚定的传入我耳中。 身体像一只折翼的蝴蝶,迅速向下坠落,这种眩晕的感觉让我失去重心,直到落入他的怀中…… ------------ 第五十二章 心悦君兮知不知 第五十二章 心悦君兮知不知 古来,臣子谋反也是瞬息之事。令我没想到的是,只不过经历了一个短短的端午节,这世间竟好似经历了一场浩劫。 大街上处处是穿着盔甲的官兵,慕容非将我死死地抵在门前,呵斥道:“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有多乱你知道么!” 我急得跳脚:“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出去,我要去找端午,她还没有回来,她还没有回来……你刚才不是说,有人叛变了吗?!那景烟呢?他会不会有事,还有太后,你怎么还能如此镇定的呆在这里?”我强忍住内心的愤怒,他们可都是你的至亲啊! “他们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了,你若想寻端午的下落,呆会我代你去就是了,现在你乖乖回屋呆着,不许胡闹!” 我看着他态度坚决的样子,眼泪更是不听使唤的流下来,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慕容非轻叹口气,右手伸到我的脸庞旁边,顿了一下,又收回去,他向前走一步,轻轻地拥我入怀:“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我在他怀中使劲的点头,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了他肩上,断断续续的说:“我要跟你一起出去,你不能扔下我……” 慕容非闻言,加紧了手臂的力气,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我开始整理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 端午节当晚,醉烟花的巨型龙船莫名的在湖上沉没。虽然速度不快,但是躲过一劫的人却几乎没有,我不知道慕容非是如何将我施救的,我只知道,除去端午的事,我又欠了他一次,他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你确定景烟跟端午都从那船上下来了?”我不死心的做第十一次的确认。 “嗯。”慕容非点头。 “你在想什么?” 慕容非从别处回转过头,看着我:“我在想,既然你想答谢我,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我的脸瞬时变得通红,不等我开口说什么?他又问:“你忘了吗?” “什么?”我不明所以。 “我说,让你转过身就忘了的人,你忘了吗?”他漆黑幽深的眸子紧紧攫住我的眼,似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我支吾两声,不知如何作答,想着其他被人窥视了秘密的女子该如何表现的得体的时候,慕容非又极快的将头转到一边,轻声道:“准你再欠我一次……利用我,忘了他吧!” “他不是你的良人。”他的语气,似飒飒清风直捣我内心,或许,朝朝暮暮相思,也终敌不过渺渺江流,点点情愁…… 城外兵戎相向,城内人人自危。 眼看着战事即将拉开,我却丝毫没有端午的任何消息,不过短短几日,我却感觉漫长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原来,等待是这样一件煎熬的事情。 还好慕容非带来景烟的消息是平安无事的,几次三番寻找端午无果,我决定自行入梦寻找,只要保证端午无恙,哪怕这次擅做主张的动用灵珠,我也要断然一试。 幻境中正值黄昏,夕阳暖照。 鲜少的好天气,端午独自一人在房中,我走近了,才发现她在提笔练字,一笔一划,紧抿着唇,写的异常认真。 发黄的宣纸上,她的字像是秋风落叶一般洋洋洒洒,像极了孟大哥的笔风。 “山长水远嫦娥怨,鸿雁相烦,鸿雁相烦,眉间心上玉簟寒。” 端午双手执起这幅墨宝,露出舒缓的表情,凝神看了一会儿,却又紧皱眉头,我扫了一眼地上的纸团,心想原来端午每每将自己关在房中,是在临摹孟大哥的字迹。 我静静地看着端午以这样的方式排遣着自己的相思之苦,她的心太软,嘴太硬。 微风轻拂,我还来不及反应,已经随着端午来到了“醉烟花”的龙船上,端午冲站在岸上的我挥手:“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逛街采买!” 我在岸上点头如捣蒜。 端午在转身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全无,留给我一个视死如归的眼神。让我跟在她的后面,都多了一丝不安。 自打慕容非将我从船上救出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当时龙船下沉的速度非常缓慢,为什么那些政要官员无一幸存,现在,我身处端午的梦境,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原来端午在那冬瓜蛊中做了手脚。 孟初寒乘小船离去,端午背转过身,眼泪像断了线一样簌簌而落,她深呼一口气,抬头望一眼远处的天空,终是没忍住,又转过身来目送孟大哥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点一点,直到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初寒,我这一生,欠你许多,唯有这件事,换我为你做。”端午的独白声淹没在无数的烟花绽放里,从这一刻起,她的手上,浸染了无数人的鲜血。端午仿佛全然不知这些,看着船上的人群由安静变得慌乱,身下的龙船一点点沉没,此时,也只有她一人,在深刻地感受着频死的快感。 我伸出手想要拉着她随着众多女眷一起逃上小船,却扑了一个空。端午纵身跃入湖中,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寒凉将我包围,我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亦寻不到端午……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湖水将我困住,就在我以为自己也要在这无尽的挣扎中溺亡的时候,端午又将我带入了另一个场景中。 扑鼻而来的满是鱼腥味的气息,刺眼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端午躺在岸边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一位渔夫模样的中年人见她醒了,将一条大鱼递给端午:“姑娘,拿去集市上换点钱,买身衣裳穿吧……” 端午起身,将鱼推拒到渔夫面前,淡淡地笑:“已经用不着了。” 看着端午形单影只的背影,渔夫终于还是说出口:“姑娘。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端午停下脚步,仔细听着,见渔夫不再说什么?便又继续行路。 所有的战争仿佛都是一触即发的,但是不可否认,任何事情的开端必然是酝酿了许久之后的产物,对于这次姜国的战事,端午表现的一点也不吃惊,好像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的一样。我越来越不懂端午,面前的人,突然让我觉得异常陌生。 端午回到住处的第一晚,便遇见了守候在此的孟初寒。几日未见,他略显疲惫,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看见端午的瞬间,憔悴的神色总算有了一抹神采。 两人均未开口,端午从宅院前的门缝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孟初寒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两个人都是对彼此视而不见的样子,直到进入端午的卧房,我甚至没有看清他们两人究竟是谁更主动一些,方才还是不闻不问的,此时却紧紧的拥住对方。孟初寒的情绪几欲发狂,他的唇落在端午的唇上,辗转反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诉尽衷肠。 我虽然知道他们是瞧不见我的,但是此情此景,却又让我觉得窘迫。正想着退出房外的时候,端午的声音飘来:“等等,我想先与你共饮交杯酒。” 孟初寒不解:“现在吗?” 端午笑而不语,转身已斟满了两杯酒,递给孟初寒一杯,自己执了一杯,交相饮下。 孟初寒眼神灼灼,嗓音却有些低沉:“那日我在船上,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端午乖巧地俯在他的怀中,问道:“什么?” 孟初寒说:“我不想听你对我说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能让你开心的笑、难过的哭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孟初寒说到这里停下来,低头将一个吻印在端午的发上,继续道:“我一直不敢面对现在的你,可是当我得知龙船沉没湖中,你生死不明的时候,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懦弱,我想,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才没有跟你站在一起……以后,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端午听闻,笑的像个孩子。 退出房外,看着房内的蜡烛熄灭,整个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我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端午终于肯面对自己的感情了,我一路看着孟大哥跟端午分分合合,现在两个人终于修成正果,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一件事情。 如若大师兄在此,想必也会跟我一样高兴,他表面上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全然不放在心上,其实暗地里,也是一个细心的男子。不知道他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姑娘,谱就怎样的恋曲。我从石凳上起身,想着夜晚果真是不能想太多事情的,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思念扰的心绪不宁。 确认端午无恙,我尝试着走出梦境,试了若干次都没能成功,我气馁,原先也是随意入过梦的,为什么偏偏这次好像有些驾驭不了体内的灵珠了,我不甘心,又发挥起屡败屡战的精神,直到端午房内的蜡烛再次燃起来…… 我走到窗边,看到端午细心地将同心结系在孟大哥的衣间,大红的颜色配上他暗色的衣裳,差点就要瞧不出形状了,却又那样夺人眼眸,让我瞥不开视线。端午的手轻缓地抚摸着它,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傻瓜!”端午的视线落回到床榻上,孟大哥面朝外侧卧而眠:“你要我有生之年天天快乐,可是没有你,我要如何快乐的起来。如何快乐的起来啊?” 端午慢步踱到床前,半蹲下身,纤长白净的手落在孟大哥脸颊上:“我性子不好,连爹娘都只道我是赔钱的外人,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原先有多讨厌自己的名字,端午、端午,呵!”她冷笑出声,继续道:“他们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懒得取给我,有时候想想,天大地大的,竟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端午的眼泪落在床榻上,她将唇凑到孟大哥唇上,久久不曾离开…… 他睡的那样安静,像个孩子,端午改为跪坐在地上,伸手环抱住孟初寒,头也倚在他的身前,缓缓说:“我这二十四年,唯有今夜才是最安心的,初寒,我终于做了你的新娘。虽然没有嫁衣,但是没关系,我从未想过会有今天,从我服下慕容雪给我的毒药,从我开始杀第一个人,直到我背叛她,我心里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就像我爱上你,对我而言,是没有后路的悬崖一样……可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即便我如何出言不逊让你难堪,你都没有放弃我,真好,初寒,这样真好,世间有你,我便再无他求……” 端午闭上双眼,拥抱着孟大哥的姿势却是一点儿未变,她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 “夜这样短,如果可以,我愿拿我的所有来交换,只求明天的太阳不要出来,月亮也不要退去……初寒,你怎么可以睡得着啊!怎么可以还这样安心的睡着……” ------------ 第五十三章 时光蔓延 第五十三章 时光蔓延 如果说之前未入端午的梦境之前,我对于这场战争的印象是突然的,那么入了梦之后,我看到战事由开始慢慢趋于结束,越发的觉得这场战争发生的条件十分成熟。 仿佛这一切,都是有人操控好的,而应对的这一方,也好似做了万全的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于是,这场战役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孟初寒早上醒来,并未发现端午的踪迹,他仿佛全然不觉,脸上依然挂着昨晚的笑意,这份喜悦延伸到眼睛里,做不得半点假。他离开这里的时候,街上的士兵已经相比前几天少了一半。 相比较孟大哥的喜悦之情,此时此刻的我却是满面愁容,一夜之间,我目送着端午离开,现在又看着孟大哥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却丝毫帮不上什么忙,不晓得是不是灵珠的作用,孟大哥走后,我才能够自由活动手脚,我匆匆地跑到端午的书房,将自己这几日遭遇的种种不能驾驭的情况写于书信之后,才惊觉,原来我已经不是局外人了! 我摸得到笔墨纸砚,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同景烟一起寻梦的那段时光,只是现在,却已然只有我自己在这半虚幻半真实的世界里飘荡了。 这样的真实感,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出了梦境,只有体内的灵珠时不时带我进入到某个幻境中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的处境。 端午消失了半月有余,再见到她,已经是战事结束,她身穿大红喜服端坐在我租住的庭院中,我看见她,快速的跑过去,拉住她的手:“端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跟端午两个人,彼此是真实的存在,我却触碰不到她,她也看不到我。我诧异,却听她说:“今天天气真好,初寒,连老天爷也知道你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吧!” 孟初寒大婚的日子! “待卿,我听这院子的主人说你并没退房,可是我都等你两天了,你去了哪里?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是不是!”我在一旁摇头:“我在这里啊端午!你看!”我一双手在她面前比划,甚至,我拍桌子都能发出声响,端午却全然未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双脚瘫软在凳子上―― 我跟端午。虽然在同一个空间中,却是在经历不同的时间点,她已经在下月初八的当天了,而我,却还是在这个月的梦境里徘徊,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这次入梦跟以往都有不同了…… 我看她满脸憔悴,眼睛也无神, 她兀自说到:“我现在一定丑极了……”院子里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枯树叶,踩上去能够感受到树叶支离破碎的声音,端午的衣摆很长,她自己双手提起来向屋内走去,脸上带着羞赧的笑,她害怕弄脏这身衣裳。 我跟随她进屋,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打了结的丝质帕子,扯开来,全是一些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她小心翼翼的一一排列好,调整好面前的铜镜,声音朗朗:“待卿,若是你在我身边,一定会把我打扮的很漂亮……你说我该先用什么呢?啊!我忘记了,我是不是该先洗洗脸……” 我看着忙前忙后的端午,心里突然异常怜惜她:“端午――”我叫住她,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口,我想问她,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是不是要去参加孟初寒的婚礼,你穿着大红衣裳,难不成想要破坏他跟公主的婚礼吗?!我低下头,这样想着,就已经觉得这个结果对端午太过残忍。 端午洗漱好了,像个小孩子似的端坐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描眉画眼,每一下都做的一丝不苟,有些地方她会重复的擦了化、化了擦,这个时候她表情凝重,紧皱着眉头,直到她觉得化好了,才满面笑容的执起镜子照来照去,口中呢喃着“果然是人靠衣装,现在谁还能想象的出我原来是个穿着露脚趾鞋子的穷酸丫头!” 今天的端午有些奇怪,可我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而我,也一步步的跟随着既定的路线走下去,无力回天…… 端午仔仔细细地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个遍,静立了一会儿,提起裙摆,向外走去……我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她走的不快,却也不慢,每一步都走的坚定不移,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端午这个女子,也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有娇羞的小女子姿态,展现给世人的,要么不可一世,要么妩媚迷离。 她是一个谜。 了解她的人一眼便可看穿谜底。 今日的天气确如端午说的一样好,微风拂面,少了寒冷清冽,日上东头,柔光无限。端午没有片刻的停留,一口气走到城外的海边,寻了一处宽广的地域,面朝大海久久的站立。她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似乎在享受着这一切,凝神了须臾,端午终于睁开眼睛,说到:“你知道吗?待卿,现如今我终于肯承认,这世间一切都好,我很庆幸自己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能成为彼此的朋友,是我的福分。”身下的大海波涛汹涌,端午大声说着这一切:“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孤单,我知道你一直陪着我,你会用灵珠找到我,这样想着,我就一点也不怕了!” “待卿,你要答应我,再不要在初寒面前提起我的名字……不要惊扰了他的幸福,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端午笑起来:“初寒,孟初寒!孟初寒!孟初寒!我爱你――”她用尽气力朝着远处大喊,差点破了音:“能面对面说出我对你的爱,是我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声音也跟着小了几个分贝,似是在喃喃自语:“遇见你,爱上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美好的事,初寒……” 端午的身体随着她渐渐消逝的声音瞬间消失在海岸边,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欲上前拉住她,却终因缓了一步未能如愿,身体因为惯性,也随着端午一起跌落海岸…… 这真是一场逼真的梦,我对自己说。待卿,睁开眼睛,睁开眼睛这一切就结束了,这一切都是幻象,没错,都是幻象!你睁开眼睛,就能去找端午了,她不会有事的! 这一场寻梦,似乎比以往的都要漫长许多,我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的力气,才慢慢回归到现实的世界中。 陌生的茶几,陌生的床幔,陌生的房间。我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目不转睛环绕四周,努力想着我在入梦之前所在的地点―― 这里,莫不是我投身的一家客栈?但是想来想去又没有半点印象,我当时有找家客栈吗?! 我下了床在屋里徘徊了一番,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出于本能,我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为什么不把兵符交给我?你知道的,这是打垮景烟最有利的时机,魏国在外,我教徒在内,任他景烟再有本事,也敌不过里应外合。阿非,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一个女子万分焦急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 “我不是在犹豫,是根本没有考虑,你说的这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见,再不要提及了。” “为什么?阿非,你怎么了?我们精心策划了那么多年的复仇计划,这一切是为了谁,为了我吗?如果你早点这样说,我何苦还要步步为营的嫁入宫中,慕容非,你为了那个慕青是不是,难道你忘了教主临终前的遗言了吗?!” “对不起,小雪,我只是累了……我不想再抱着复仇的心思过活了,景烟的江山,同样也是你我的家国……” 女子难以置信:“什么江山、什么家国!你爱上慕青那个丫头了是不是,你爱上她了,可是阿非,纵然她现在失忆了,不记得她跟景烟之间的一切恩怨,但你觉得,她知道你当初是要利用她接近景烟,打击景烟的事实之后,她还会这般依赖你,信任你吗?” “我并没有实施我的计划,这才是事实。” “可是我做了,端午害我失去了那么多线人,我若按兵不动,你以为景烟不会怀疑吗?一夜之间,多个朝廷重臣死于非命,与其等着他怀疑到我身上来,不如背水一战,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最后的结果,不是景烟胜了,也不是我败了,是你根本不屑跟他斗了……哈哈,哈哈……我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慕容雪情绪激动,慕容非凝神看着她,眼神复杂。 我做了一件让我后悔的事情,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我说了一句不走脑子的话―― “你,不是景烟的贵妃吗?” 霎时,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 一个是不可思议,一个是怒火中烧…… ------------ 第五十四章 绕梁 第五十四章 绕梁 日夜晨昏,四季流转。 荏苒岁月覆盖的过往,如同白驹过隙,匆匆的铸成一抹哀伤。 命运何其不公,让你在用尽毕生想要痴缠在一起的时候在你心脏上狠狠地插入一把利刃。疼的你哭不出、道不明,只觉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最后,心脏上的伤口逐渐痊愈且变得麻木,不过,已然麻木的心,如何再能成活? 望着他们二人同时看向我的眼神,我继续说:“慕容非,我现在是在哪里?”转头看一眼慕容雪,她随即朝我露出鄙夷的神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景烟有没有事?” 她轻哼一声:“阿非,你看到了没有?不管是失忆之前的慕青还是现在的云待卿,她心心念念的始终是景烟一人,你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放弃你的复仇大计?” 我看一眼沉默不语的慕容非:“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现在要去找端午了,在此向你拜别。”语毕,我转身欲走,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回头,看见慕容雪拉住我不依不饶:“你知道的这么多,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你走?” 我说:“我要去找端午。” 慕容雪大笑两声:“端午那个吃里扒外的奴才,我也想找到她亲手杀了她,枉我对她青眼有加,你知道她在哪里?” 为了端午的安危,我说:“我不知道。” “你该不会是想要给景烟通风报信吧!也难怪,你爱他可是爱到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得了!”慕容雪说到这里,方才一脸的笑意瞬间全无:“要不是你,早在几年前景烟就死在我手里了。” 慕容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愤怒,我打断她:“可是他爱你,他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爱?”慕容雪嗤笑:“如果步步为营的算计也能算作爱的话,那么这也是爱吧!” 慕容非走过来,将慕容雪抓住我的手移开,对着慕容雪道:“你先出去!” 慕容雪百般不愿,却终因抵不过愤而摔门离去,临走前不忘深深剜我一眼。屋内只剩我跟慕容非两人,他看着我,沉声说:“你都听见了?” 我点头:“嗯,听见了。” “那你作何回答?”他的眸子此刻翻腾着千万种情绪,我分辨不出他想要什么答案,遂开口:“你不是说了不想跟景烟争夺皇位了嘛,况且你也知道,姜国的百姓需要安定,他们是无辜的,不需要为你们的个人恩怨承担任何风险。”我自觉说的太过于官方,顿了一顿,又说:“而且你们是兄弟,今日你跟慕容雪的话,我就当从来没有听到过。” 慕容非的眼眸似乎有摄人魂魄的功夫,他凝神看了我半晌,突然笑起来:“不争?!你凭什么这样笃定的认为我不与他争了?从小到大,看见别人被母亲牵着手,我会想到他,看见别家的孩子被父亲打骂有母亲出来庇护,我还是会想到他……为什么?因为他夺走了本应属于我的一切!” 此刻的慕容非,让我觉得陌生,再不是以往那个温文尔雅的遇事可以让我依靠的人了,这样想着,我接连退后几步,他长腿一迈,就又站在了我的面前,他身高颀长,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我突然想起景烟,他们都是强势的男子,却是一个冷漠一个柔和,给人冰火两重天之感。 他伸出左手挑起我的下巴:“呵――有意思!”他身体前倾,俯在我耳边定定的说道:“怎么办呢?我跟他的眼光向来一样,权利、江山――”他顿了顿,随即莞尔道:“甚至连看上的女人都不例外。但是我不像他,连自己的心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双手推开他,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面前这个人,他虽然微笑着,但是却无比危险。他们虽然生了极其相似的眉眼,只是不管那个人如何冷漠无情,却不会让人这般胆战心惊。 “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现在必须要去找端午,你让我走。” “如果我说不呢?” 我抬起头,眼神坚定的直视他:“我会恨你一辈子,会忘了以前你所有的好,恨着恨着就忘了,你知道的吧!忘却是比怨恨更无情的方式!” 慕容非轻笑,被遗忘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懂,正是有时候太过了解这种感觉,才愈加变得胆怯,把一切看得太重,又习惯把一切看得太轻。 我想这就是我的定数。 因为孟初寒要寻找端午,所以找到了我,因为他的官职我不得不和景烟打照面,他跟我谈起的关于慕青的事,以及凝儿姑娘对我说的话,我想,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只是,我希望这只是定数,不是劫数。 我日夜兼行的赶到姜国城边的海岸时,已经是当月初八,我顾不得看城中孟初寒迎亲的队伍有多长,心急火燎的赶到端午曾经一诉衷肠的地方,正好听见她说:““遇见你,爱上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美好的事,初寒……” 我大叫着端午的名字飞身扑过去拉住端午的手:“端午,抓紧我!” 端午的右手和我的左手纠缠在一起,我的上半身探出去一大截,拉住端午的手十分吃力,豆大的汗珠滴滴坠落,端午迎着我展开灿烂的笑颜:“待卿,你来了!我就知道,在我人生的最后一程,你会陪着我……”几乎是话音刚落,端午便执着的掰开我紧抓着她的手,我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突然无比害怕―― 声音都跟着抖起来:“不要――别做傻事,端午,别做傻事!” 端午手中的动作丝毫未缓滞片刻,我的眼泪混杂着汗水模糊了视线:“求求你……端午,求求你……” “谢谢你,待卿……”我与端午的手终于再无交集,而这个跟我认识时间不长却彼此推心置腹的朋友,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感谢,感谢我在她短暂且漫长的人生路上陪她走过的这段路,让她可以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获得友谊,甚至分享彼此的秘密…… 我伏在那块石头上很久很久,脑中全部是关于端午的片段……直到我浑浑噩噩的走到孟府的大门前,一抬头,大红的喜字和红灯笼还挂在门两边随风飘摇,我环顾四周才看清天已昏暗。 拖着已经哭到虚脱的身体,在孟府门前静立了一会儿,终于体力不支的倒在一处轿子前…… “慕青,你还好吗?”一个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凝儿姑娘关切的脸庞。 我望向四周,这里是我上次来过的地方,我觉得我已经死掉了,想着大约这凝儿也是已死之人,我才能每次以这种方式见到她。 我摇了摇头:“不好,何止是不好,凝儿姑娘,我现在难过的要死了,你救救我吧!” “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定数,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凝儿坐在我旁边,转头看向我,她的眼睛里,有洞察一切的穿透力:“我是女娲后人的女儿,你命中注定要为了灵珠奔波,我们各有所命,端午有端午的命,浅月有浅月的命,我跟你也如是。”她轻声开口,却字字珠玑,连同一段遥远的曾经,将我生生拉进时光的漩涡―― 相传,名琴“绕梁”为四大古琴之一,此琴音色余音不断,由元华进献给楚庄王,楚庄王得到此琴之后,整日弹琴作乐,陶醉在琴乐之中,更因此故竟然连续七天不上朝。后为朝政社稷忍痛割爱,由于无法抗拒“绕梁”的诱惑,便命人用铁如意去捶琴,琴身碎为数段。 “听说,从此以后万人羡慕的名琴“绕梁”便成为了绝响,实在是可惜!”小时候师父同我讲过这个典故,我虽对音律不甚敏感,却也心疼了那把七弦琴。 凝儿笑着摇头:“世人都以为绕梁已成绝响,你觉得你手中的那把古木琴音色如何?” 我说:“我虽然对琴乐技艺不精,也抛开灵珠自有的音律,单凭音色来说,确实令人回味无穷。” 凝儿双手抚琴,侧首道:“名琴自然是不同凡响,即使碎为数段,修复过后,也并无瑕疵之感。” 我目瞪口呆:“你是说……这把古木琴便是大名鼎鼎的――” “没错!”凝儿颔首,双手调试着琴弦:“我娘爱极了这把琴,不忍它成为千古绝响,遂用自身灵珠的力量重新修复了此琴,绕梁通灵,喜集世间至纯至善之人的悲欢离合来维持它的年限,为了让绕梁久存于世,我娘施法将自己的灵珠一分为四,一颗用来修复绕梁的原身,另外三颗便在浅月、端午和你的身上了……” 我不解:“你方才说,绕梁需要不断维持自身的年限,那么这三颗灵珠就算法力无边,也不见得能保它永世吧?” 凝儿双手离开琴面,缓声道:“集齐你们身上所属的三颗灵珠,绕梁便能自成一曲《楚天谣》,这首曲子可以帮助绕梁获得新生力量。” 我啧啧称奇,为方才还怀疑凝儿是已死之人表示歉疚,又猛地想起方才见面时凝儿称呼我的名字,我说―― “凝儿姑娘,你说我是谁?” ------------ 第五十五章 我陪着你至死方休 第五十五章 我陪着你至死方休 景烟坐在床边,执起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的出神。方盛送走连夜请来宜阳殿的众位御医,再进来就看到皇上深情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为他添了一件薄被披在身上,轻唤道:“皇上,夜深了,您去歇着吧!这里有奴才看着呢!” 景烟转身看了看安静的大殿,吩咐说:“御医们开的方子,你待会命人将药熬上,就去歇着吧!” 方盛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皇上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便沉默地依了吩咐。走出大殿,方盛往回看了一眼,寂寥的夜,却因为有了慕青姑娘的到来而变得温暖。倚在大殿前的柱子上,方盛的脑中又想起傍晚时分见到慕青的情景―― 因是盈盈公主大婚,太后跟景烟一直待到天色渐暗才离开孟府,刚起轿,前面便被一个不速之客挡住了去路,方盛心中大惊,示意众位将士保护皇上,自己随几名高手过去一探究竟。 坐在轿中的景烟不明情况,问道:“小盛子,发生了什么事?” 方盛此时正好走到倒在地上的人面前,衣服上沾满了土尘,想着或许是流亡的行乞之人,便答:“想是有人饿晕了,我将她――” 景烟等了半响,未等到方盛的后半句话,遂挑起轿帘,探出来一看究竟。 方盛保持着将她翻过来的姿势,眼睛瞪得老大,地上的人,脸上的泪痕混着尘土,脏的像个小花猫,可是?只一眼,景烟便认出了她。 方盛还在诧异之中,这个人,不是……不是早就死在皇上的剑下了么!手上的重量突然消失,方盛回过神来,才看见皇上已经抱着她上了轿,声音里难掩激动,吩咐他:“起轿吧。”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是,又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 回到宫中,景烟着急忙活的要他请了多位御医,方盛突然觉得,现在的皇上才是真正的皇上,有血有肉,不再似常日,什么事都隐忍着,仿佛全然都不放在心上。包括贵妃慕容雪意欲谋权篡位一事,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盛心里都明白,贵妃这些年所做的一切,皇上都了然于心。 曾经方盛小心翼翼地对景烟提议要禁足贵妃的时候,景烟只淡淡地说:“不必打草惊蛇,我自有分寸。”景烟也确实是有完全的准备,他知道慕容雪成不了事却也一直陪着她耗下去,仿佛生命里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虽然危险,却让他觉得十分有意思。 那样的景烟,几近冷血。方盛觉得陌生,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往殿里多看了两眼。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清清楚楚地明白,殿里现在躺着的人,让皇上觉得心安。 宜阳殿里。 景烟久久地注视着床上的人,经过了这一场政变,他再也不能说服自己如果她幸福,自己就算放手也无所谓的想法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黎明,天色渐渐亮起来。因为一天没有吃东西,此时正饿的全身瘫软无力,只差眼冒金星地再次晕厥过去。心口闷闷的,挣扎着睁开眼睛,却看见景烟环抱着我在温泉中,我以为是在做梦,遂揉了揉眼睛,他一脸的疲倦之色。 我扫视了一眼四周,努力想着自己瞬间的“乾坤大挪移”,却不期间想到我同凝儿说的话―― “凝儿姑娘,你说我是谁?” 眼神再次落到景烟的脸庞上,他发现我醒来,目不转睛地瞧着我,我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在这天之将亮的环境衬托中,显得整个人异常飘渺。他为我拢了一下耳边的发,又扯过一方漂浮在温泉上的小桌子,抄起一个碗碟,递给我,嘴角扯出一抹笑,声音有些许的沙哑:“饿坏了吧!这粥还热着呢?赶紧吃点。” 我望着他的脸出神了一会儿, 看着他端着碗的手,不留痕迹的从他的怀中挣脱,轻声开口:“很久以前,我记得我娘跟我说过一句话――当你不能再拥有的时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我将这句话工工整整地抄写下来,放在我的房里,每日都要看上两三遍。” 大约那个时候,觉得有哲理的句子分外美妙罢了。 如今,经历了许多离合悲欢,从生到死,由死转生,我的心,早在时光的磨砺下日渐苍老。 随后我们两人都陷入沉默,我抬头静静地望着他,看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我说:“你刚才微笑的样子突然让我想起这些!”边说着我摸索着朝岸上走,转身面对他:“今天谢谢你。” 景烟伸手拉住我的衣袖,我说:“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淡笑:“慕青,让我们都回去吧。” 我不解:“回到哪里去?” 他抓住我衣袖的手逐渐施力,幽深的眸子似要望进我的心里去:“让我们都回到过去吧……” 我拂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淡淡道:“东西若丢,不过方圆百里,爱情若丢,则是海角天涯。” 景烟不顾一切的向前将我揽在怀中,我感到我的身体里面似乎灌入了寒风,我听到支离破碎的声音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来,禁不住的打颤。体内升起一股又一股的寒气,直冲上我的头顶。 “凝儿姑娘,你说我是谁?”脑海中又浮现出我与凝儿对话的场面。凝儿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脸“慕青,我原以为这世间的感情在圣水面前会脆弱的不堪一击,原来不是……现在,你还需要我为你找回曾经的记忆吗?” “我想,我现在最希望的一件事,便是做回云待卿。” 命运的荒唐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我只是没有预料到我跟景烟还会有所交集,我以为之前的我们,是乱成一团的线,景烟想要抽身而出,我就越发的纠缠,到最后,我硬生生的扯断了我们之间的痴缠,从那一刻起,我们就都结束了。 我缓缓的推开他,看着他未变的眉眼,只觉得从未这样冷过,我裹紧被水浸湿的衣服,想起多年前我是极耐寒的,我笑出声来:“景烟,时至今日,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仿佛已经有了一辈子那么远,我记得我以前总是把你当做我的全部,那个时候姐姐们总是笑话我,哪有一个女孩子把嫁人作为终极理想的,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比起现在,那个时候我比较需要你说这样的话,即使你欺骗我我也不会怪你,但是现在,景烟,我已经不需要了!六十岁再得到十六岁时梦想得到的东西,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懂吗?”我的心已经苍老了。 一辈子所有的凄惶与疲惫,全都落在了一个人的眼里,通常这种时候我们只有两种选择,嫁给他或者杀了他。这两种选择在我与景烟之间都不成立。 “所以呢?你放弃了吗?”淡薄的语调和眼中的落寞,让景烟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 “命由天定,我们注定如此收场。” “慕青,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他双手紧紧箍着我的肩膀:“我不管你是放弃了还是怎样,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我景烟的女人!” 我从未见过景烟如此情绪激动的样子,若是在以前,我大约会幸福的到处炫耀,但是现在,我只说:“今日盈盈大婚,你喝太多酒了,方盛在外面吧!我去叫他来。” 凄冷的夜,寒凉的风,温泉的水温熨帖着我的心口,让我不至于瑟瑟发抖。 景烟的手仿佛没有温度似的拉住我向温泉中央走去,我挣脱不开,水性不好的我只得紧紧的抓着他。 他沉默不语,拉着我一步也不停,越走水位越深。 终于,在温泉中央的水快要漫过我的下巴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由分说的吻上我,力气几近噬咬,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睛、唇和颈上,像是在发泄着某种情绪,我呆呆地站着任他予取予求。 景烟深呼吸一口:“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我对你失去兴趣吗?”他的声音重重地落在我的耳旁,我偏过头去保持沉默。“现在我对你有的是耐心,慕青。” 我极力平复心中对这片波光粼粼的泉水的恐惧感:“你应该明白,我们都回不去了,你又何苦这样?” 他笑言:“即便如此,过去不要也罢,但是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不念以往,只争日后之朝夕。” 只争日后之朝夕!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不可逆转的事,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人也太多……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再不是开心的,那么分开便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现在,我从景烟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执拗。 我缓缓开口:“我不会再留在你的身边。”边说边任由自己的身体渐渐沉入水中,很快,泉水湮没了我,我闭上眼睛之前,看到的是景烟不可思议的神情。 就这样结束吧。 景烟,我这一辈子倾注在你身上太多太多,你早就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爱不起你。因为这份卑微的爱,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父皇和母后以为我死了,如果你还对你父皇的死耿耿于怀的话,那么我现在也受到了惩罚,我连同母后也失去了…… 失去的这样彻底。 心口隐隐传来令人窒息的痛,我摊开双手,任由身体下沉,这样的疼痛,再坚持一下,终会过去。 意识渐渐模糊,景烟的声音虚无缥缈的传来:“若我说的这些都是腑肺之言,你信吗?”随即他也沉入水中,我的身体随他下沉的动作轻微晃动了几下,他在水下找到我,想要吻住我的唇给予我氧气,我紧闭着双唇,他尝试了两次,只得放弃。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拖回岸上。 “这温泉水是给你治病的,不是让你在我面前玩生死离别!” 我躺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了一会儿,他只是安静的看着我,我稳住呼吸,对他说:“你放我走。” 他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舒服,我瞥过头不看他,又重复道:“你放我走。” 他似乎是咬牙切齿般回复我:“慕青,你是我的女人,我再不会放开你,也不管你是什么时候跟慕容非认识的,你们是不是相爱,我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你离开我分毫。现在我给你机会选择――我跳进去,没人会拦你。” 不等我回答,景烟纵身跳入泉水中,随着“噗通”一声,泉水荡漾开巨大的波纹,只消一会儿,水面慢慢的恢复平静,仿佛不曾发生刚才的一幕。 我收回伸在空中的手,看着平静的水面,心中充满了纠结。他是这个皇宫的主人,水下面有机关也说不定,我嘲笑自己刚才想要阻止他跳下去的想法,从地上站起来,缓缓朝殿外走去。 走了三步远,我回头看了一下水面,又走了五步,我又回了一下头,我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回头,不能回头!可还是忍不住一步两回头,如果他现在从水下探出头来,我会走的很心安。 我打算走到殿外叫方盛进去看看,却不料这殿内空无一人,我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越走越慌,脚步也越来越乱,最后,我像是疯了一样往温泉跑去―― 水面依然平静。 我这才想起来呼喊:“景烟,你快上来!不要闹了!快点上来!” 水面没有任何动静。 “别让我担惊受怕了,求求你,算我求你了,赶快上来吧!” 他到底还在不在水下了? “我说我求你,你听见了吗?” “要我也跳下去吗?” “我错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说的话,赶紧上来,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我几乎是竭斯底里的在大声呼喊,只这短短的一小会儿功夫,嗓子便沙哑了,水面终于起了波澜,景烟破水而出,溅出的水花落在岸上,湿了我的衣襟,看着景烟安稳的回到岸上,我全身瘫软的再无一丝力气。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孩子气的说:“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慕青,你相信我。刚才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选择留下来的,你这次不走,我便再不会给你机会了。” 我被刚才的一幕吓得心有余悸,完全听不进去他说什么。景烟从地上爬起来,蹭到我身边,让我看着他才开口:“好了好了没事了,怎么哭成这样,我没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我甩起袖子擦脸,被景烟制止住,他在全身湿透的衣服上抹了两下,冰凉的手便蹭到我脸上帮我拭泪,我抓住他的手,声音凄惨:“你怎么就真的跳了?”说是疑问句倒不如是说我在自言自语。 景烟微笑的伸出手想要拥我入怀,却停在半空中,低头看自己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 我说:“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们两个人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何苦呢?” 他拧了一把身上的水,牙齿禁不住的打着寒颤:“即便如此,我也再不会放开你,我陪着你至死方休!” ------------ 第五十六章 作为替身陪在他身边 第五十六章 作为替身陪在他身边 “你信我,我再不会伤你了。”似梦似醒间,我仿佛听见景烟在我耳边呢喃。 夜半时分,月光斑驳的投射进宜阳殿,我小心的转头看向身边的景烟,好像一切都是在做梦,我生怕一睁开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我是慕青的时候,我喜欢景烟。在我变成了云待卿之后,我还是喜欢上了景烟,这是不是就是我的劫数。不论我是谁,都注定要跟他纠缠在一起。 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抚摸景烟的脸部轮廓,还没触碰到脸颊,便被闭着眼睛的景烟一手将我抓住,放在他的胸前。 我受到惊吓,身体本能向远离景烟的方向靠过去。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靠过来一点。”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蛊惑人心的深沉。 我结巴:“你怎么还没睡?”身体离他离得更远。 他愣了一下,随即将我拉到他的胸前:“你呢?为什么也没睡?” 我向他抗议:“明明是我先问你的!” 他微不可闻的叹口气,揉揉我的头发:“我怕一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 我抬起头:“景烟?” “嗯?”他低头,下巴正好碰上我的头顶。 “你是景烟吗?” “……” 我僵着脖子看他,他的脸在夜色中略显朦胧:“原来的景烟,从不会对我说这些,我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即使我们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我再不是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慕青了,这样的我,你能接受吗?” 景烟伸出手将我的脑袋按下,我边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边听他说我“傻丫头”,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你说,爱情若是丢了,便是海角天涯,这些我不怕,我怕的是你不在我身边……曾经多少个日夜,我以为你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吗?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总有一些人,在懵懂的年纪遇见自己最爱的人,却浑然不觉。 我激动的坐起来,俯视着他:“所以,你是后悔了么?” “人不彻底的绝望一次,就不会懂得什么是自己最不能割舍的,也不会明白真正的快乐是什么。” 见我仍愣着不动,景烟拉我躺下:“睡觉!” 我从未想过我跟景烟之间会发展成这样,或许真的像海师父所说的一样,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那么,端午的离去,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终结她与孟初寒的这一世情缘呢?没错,是一世,那么短暂而又漫长的端午的一世啊…… “明日我要出宫去,你随我一道去孟府看看吧。”见我未语,景烟放下手中的笔墨,抬起头望着我。 近些日子我总是会梦见端午,在寒凉的夜里,仿佛我仍然在海岸边,看着端午决绝的跳下断崖,哭的肝胆俱裂也再拉不到她的手。每每此时,景烟总是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我知道,他在担心我。 我冲他莞尔:“好,我们一起去。” 原本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是当孟大哥挽着盈盈的手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眼,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再也移不开目光。 孟大哥笑容灿烂:“待卿,我听说了,你就是皇上在找的慕青姑娘,看来这世间的万物,还真是有许多的意料之外啊!” 我呢喃:“是啊!是有很多意料之外,就像你跟盈盈公主。” 景烟握着我的手忽的收紧,我转头看他一眼,随即绽开笑容面向新婚的二人:“恭喜你们。” 盈盈似笑非笑,倒是孟初寒,似乎心情爽朗,道:“我与盈盈成婚时你未出席,今日在我这里用餐,呆会好好陪盈盈说会话。” “我与盈盈是什么关系?”我木声问道。 孟初寒大笑两声:“你们两姐妹的事,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随即便开口与景烟谈论起国事来,一顿家常便饭,我吃的食不知味,找了个理由便率先离席。孟府的地理位置我熟悉的很,院中依然种植着樱花树,随着季节的改变,已经有一些樱树开始开花,细嫩的枝芽丝毫不畏惧这姜国的严寒,这就是端午最喜爱的花,就如同她一样。 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并未回头,直言道:“景烟,孟大哥他不记得端午了是不是?难道,他也喝了圣水了……” 等了许久未等到回复,我转身,看见盈盈正望着一株樱树出神,见我目不转瞬的看着她,她扯出一丝笑容:“是啊!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端午给他吃了什么?好像叫离人忘还是什么的。” “不可能,端午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是啊!任谁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吧!所以当端午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跟你现在的反应一模一样。” 我惊讶:“端午找过你?为什么?” 盈盈伸手弹去樱花瓣上的雪花,转身直视我:“现在,我虽然陪在初寒的身边,但是每每他无意提及端午的一些喜好时,我还是会忍不住吃醋,有多少次,我都想大声地喊出我不是端午,我不是任何一个人,我是大姜国的公主啊!我是公主啊!我的自尊与骄傲怎么可能让我容忍作为一个平凡女子的替身陪在他身边!可是你知道吗?为了初寒,这些我都一并忍受了……”盈盈说的动情,眼中泛着泪花。我被她反问的答不上一句话。 她折下一段樱花枝,凝神望着:“端午喜欢樱花,我就要喜欢,端午喜欢买鞋子,初寒便为她在府中建了一处专门放置鞋子的屋子……我老早就知道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女子,我以为我们一辈子也不会产生什么交集,但是因为战事,我们故意放出要成婚的消息,我知道这是初寒在挽留端午,我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我还是同意了。我告诉自己,这大概是我唯一一次能跟初寒靠的最近的时候了……端午来找我的那天,我仔仔细细地瞧着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问自己,我哪里比不上面前这个人,看着看着,就想,或许是真的比不上她。我如果是她,就算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也舍不得放开他的手吧……我跟端午相比,果然是自私的。” 我的心猛地吃痛,呢喃道:“端午这样做,只是不想留孟大哥一个人,不想他伤心罢了。” 盈盈附和:“是啊!所以把诀别留给自己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我想起那一夜,端午的的嗓音有些沙哑―― “夜这样短,如果可以,我愿拿我的所有来交换,只求明天的太阳不要出来,月亮也不要退去……初寒,你怎么可以睡得着啊!怎么可以还这样安心的睡着……” “其实端午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决绝。”我终于笑脸对她:“不管你们走到一起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我想,旁人终没有端午的痛来的更直接更汹涌,所以既然端午都能放下,我也没理由不祝福你们。” 盈盈小心将樱花枝放在手心:“谢谢,我现在才发现,在爱情里,我真的比不上她,还有你,慕青,以前我有太多的骄傲放不下,谢谢你们,我想我现在有一点了解爱情了。” 盈盈其实一点错也没有,她生在帝王家,同景烟一样带着满身的骄傲,现在肯这样放弃身份的呆在一个人的身边,已不是懂了一点儿而已。我这样跟景烟讲的时候,他反问我:“你不是也一样生在帝王家么?” 我说:“其实我心里压根没把自己当公主。”从小时候母后被人陷害,我就失去了童年,那时候我多么想“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可是从城墙里走出来,我就被关上了山,这样的日子,哪能造就出一个公主! 景烟柔声说:“不管怎样,你始终是南国的惠德公主。” 我听闻低下头来,景烟走到我身边,他的个子高出我许多,我抬头看他,他将我拥入怀中,力道渐渐收紧,我环抱着他的腰身,听他说:“慕青,等我稳定下来姜国的局势,我随你一同去南国……” 我不解其中缘由:“为什么要陪我一起去南国?” 景烟低头看我一眼,仿佛不解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白痴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会直接无视我的时候,终于听他轻声开口―― “我从来没有发现,你到底在我身边多久了……等平定下来,我想陪着你去你出生的地方走走,让我可以知道,在没有我的过去,你去过哪里,又发生过什么。” 我被景烟说的满脸通红,低下头不让他看见,忙转移话题:“我听方盛说,最近吴魏两国联合在姜国边境频频挑起战事,造成无数百姓无家可归,魏国不是兵败了吗?” 景烟沉思片刻,踱步至桌案前,抄起一本奏折,沉声道:“你可还记得,我以前同你提起的东城族,相传,东城族有一天书,集治国之大统,当年我让你在狩猎途中为我寻的,就是东城族。” 我大惊:“可是东城族不是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吗?” “东城族隐世甚久,我找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它一直在我身边……”景烟转身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眉眼弯下来:“同你一样的反应,我也没有想到,在我身边多年,我以为身世最简单的人竟然有这么复杂的背景。” 我开口:“你说的是慕容雪。” ------------ 第五十七章 景烟遇险(1) 第五十七章 景烟遇险(1) 数年前。 姜国皇宫内的官大人们一片混乱,年幼的方盛站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公公面前,抽抽搭搭的哭泣,李公公被哭的心绪不宁,皱着眉问道:“小盛子,太子呢?太子哪去了?” 方盛听闻,眼泪流的更猛了,却不敢再哭出声音,哽咽着答:“我……我也不知道,太子说想吃麻旋,我就去给他买了,回头……回头太子就不见了。” 李公公心下大惊:“唉吆,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了我的命了!”皇上立太子不多时,特命他带着太子来庙里上香,这才离开了一会儿,太子就不见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不用活了。 此时的景烟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下人们已经乱作一团,他独自走到庙内的后院,见四下无人,便找了处干净的台阶坐下,闭着眼睛假寐。 不多时,耳边便听到脚踩着落叶的声音,清脆地发出“沙沙沙”,这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他面前,景烟不睁眼也知道是小盛子,遂开口:“麻旋我也不想吃了,你去告诉李公公,我想自己静一会儿。”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来人离开。 景烟不耐的睁开眼睛:“让我自己呆一会儿不成吗?”语毕却发现面前哪里有方盛的半点影子,只有一个小女孩拿着把大大的扫帚站在自己面前,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你是谁?”景烟自台阶上站起来,面对面问她。 女孩儿扬了扬手里的扫帚:“该是我问你才对吧!我每天都来这里扫地,怎么从没见过你,你是谁?” 女孩手里的扫帚比她自己都还要高一些,景烟盯着扫帚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女孩儿:“你还这么小,家人怎么会舍得让你干这种活?” 女孩笑:“看你的穿着,一定是有钱人,我没有钱,可是又很想买些小玩意,只能自己琢磨着法子赚钱,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碍着我扫地了。”女孩挽起袖子,认真地开始劳作。 景烟并未离开,扫帚扫到他脚下了他就闪一闪,女孩儿再扫过来,他再闪一闪,终于,女孩伸直腰:“你怎么还不走,去找你的朋友玩啊!扫地有什么好看的!” “我、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那总该有兄弟姐妹吧!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景烟走到她面前:“正如你所说,我家确实很有钱,可是因为我爹偏爱我一些,总是把一些好玩的好吃的都留给我,所以,我的兄弟姐妹都不愿意和我玩。” “没钱的不好过,原来有钱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女孩撅了撅嘴,好像做了一个很难的决定:“我叫慕容雪,我做你的朋友吧。” “真的?”景烟兴奋的不可置信。 “嗯。” 景烟手握奏折,十分平静的向我讲述着他与慕容雪的过去,我听的却是心中一片唏嘘,不是不满于他们有那么多的曾经,而是,当景烟向我讲述他被兄弟们孤立的时候,是慕容雪一次次的将他解救于水火,不管当时的慕容雪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接近景烟,不容置疑的是,那个时候,她让绝望的景烟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 我走向前,从后怀抱着景烟,听他说着当时―― 各国战乱频起,民不聊生。 姜国先皇在位,为休养生息特与周边国家签订停战协议,然齐国不顾协议内容,贸然发兵在姜国边境挑起战事,姜国先皇派发精兵十万前去御敌,却因中计而兵败。先皇为求得和平,故亲身前往周国,欲联合抗敌。 恰逢周国皇帝抱病在床,一切国事由当朝太子亲政,担心太子处事不周,周国皇帝亲笔御写书信一封,希望与周国一直交好的联盟国南国能够帮助姜国度过此劫。 我倚靠在景烟的背上,仿佛又看到了我入梦时看到的场景,父皇假意同意借兵,但却食言,景烟本是来南国接应先皇,却阴差阳错的救了我,于是,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便在那时埋下了种子。 只不过,在我心中播下的,是爱。而景烟,却因我父皇的食言,彻底告别了属于他应有的快意人生。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能感受到景烟此时的隐忍,这种场面,每回忆一次,势必如刀刃切割进肌肤一般疼痛难忍。 景烟眼睛红红的,转过身来替我拭去泪水,柔声道:“傻瓜,不关你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是我父皇……” “当时年幼无知,被怨恨蒙蔽了眼睛,现在想来,也是能够理解你父皇的,他也是为了你们南国的百姓免于战乱之苦。”见我仍然欲言又止,景烟正色道:“好了,我跟你讲这些,又不是要追究往事的是是非非,你总是有这个本事给我跑题。” 听闻景烟这样讲,我才想起景烟一开始是跟我说东城族的事情来着,我恍然大悟,抛开刚才的情绪,听景烟说:“慕容雪是东城族的人没错,但是目前为止我还不确定她在族中有多大的势力。” 我惊慌地连连退步,景烟上前将我搀住,关切的问:“怎么了?身体不适?” 我依附着景烟的身体,摇头否认:“慕容雪,她在族中势力非比寻常,若她决意与我们为敌,我们恐怕……”景烟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调整了下心情,向景烟讲述了我当日入梦醒来时听到的她与慕容非的对话。 “所以,慕容非当真也是族中的人了。”景烟眉目紧锁,喟叹口气。 我紧握住景烟的手,景烟朝我一笑:“我没事。”我知道他在说谎,可是我只能附和着他点头。 景烟从小就没有体会过真正的手足亲情,幼时被册立为太子,受尽他人算计和排挤,过早的亲政让他失去了自由,而今,好不容易得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却发现他又是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想要陷自己于不义,这种伤害,怎能说没事。 但是我现在除了紧紧地拥抱着景烟,却无能为力。 景烟吻着我的发,声音沙哑:“我还有你,慕青,谢谢你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哪怕我伤你负你,谢谢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我会一直陪着你,放心吧!一切的阴霾都会过去的,我呆会就写封家书给我父皇,向我父皇借兵。” “不可。”景烟厉声拒绝。 我不解,从景烟怀中抬起头:“为什么?现在跟原来不一样了,父皇会帮我们度过难关的!” “慕青,姜国与南国南北相望,即使借兵自用,也要行军数日,现在的形势势如水火,我们必须要争分夺秒!战场上的事情,一切有我。” 人生充满了不可预料性,在景烟与慕容非相认的时候,一定没有料到他们会有针锋相对的一天,我不知道自己继续呆在景烟身边是对是错,那日慕容非对我说过的话犹言在耳,是我自己一直贪心,以为我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我忽略了一点,当年我爱上景烟,现在,即使知他负我伤我,我还是爱上了他,这大约就是上天注定的吧。 ------------ 第五十八章 景烟遇险(2) 第五十八章 景烟遇险(2) 姜国雷霆将军在战事中误受箭伤,数年积劳成疾的病症一并发作,为避免扰乱军心,雷霆将军只得抱病上阵,景烟素来爱才惜才,听闻此事遂决定御驾亲征,为众将士鼓劲。临行前一晚,景烟带我来到后花园散步,满天繁星璀璨,我却觉得心烦意乱,惴惴不安。 “慕青,我明日启程之后,你替我照顾好母后,其他的事情,我已吩咐了朝中大臣与孟初寒,盈盈也会在这段时间住进宫来。” “我没事,你安心的去,我一定照顾好太后,你快去快回,记得飞鸽传书给我。”越说到最后,我的头低的越低,明明已经在心中说服了自己千万次,不可以让景烟担心,可是?我绞着衣袖,眼泪便不听使唤的掉下来。 景烟绕到我的身后,从后面环抱住我:“真对不起,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我跟你保证,我一定安安全全的回到你身边。” “景烟,我好怕……让我陪着你一起去战场好不好?太后,太后有盈盈照顾就可以了,她比我细心好多,一定没问题的……” “你呆在宫里,哪都不要去,你跟着我,我会分心。” “好,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我把同心结小心翼翼的系在景烟的腰束上,这是我与端午比赛时编的,那个时候她总是快出我一大截,我当日想着,这个同心结编好之后,要是能送给景烟就好了,没想到,当真有这一天。“你也答应我,一定要时时带着它,就像我陪在你身边一样。” 寂静幽深的夜,景烟久久地将我揽于怀中,头顶上是一方广阔的夜空,见证着我们的离别之苦…… 十一个日日夜夜,仿佛有十一年那样漫长。 我听从景烟的嘱咐,每日照料着太后的起居,相比之前,太后的病情已有所好转,我们会在每天午膳之后来到御花园散心,太后的记忆也逐渐好转。“青儿,皇上可有书信寄来?” “有有有,太后,我这就读给您听。”为了安太后的心,我特地准备了报平安的信件。 “傻孩子,还叫哀家太后呢。” “那叫……”我在太后的关注下瞬间就红了脸颊。 “好好好,哀家不拿你消遣了,不过青儿,哀家也算是看着你跟皇上一路坎坷走来,这次皇上回来,哀家一定要为你们筹办个盛大的婚礼!” 我搀扶着太后坐下,为她斟上一杯茶:“太后,正如您所说,我跟皇上能走到现在,着实不容易,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嫁给景烟,那真是我一天就要想一百遍的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中还在笑着……我有时候看着皇上在我身边就会晃神,我害怕这仍是我自己做的梦,不过纵然是梦又如何,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反倒看开了一些事情,太后,名分对我而言,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太后叹口气:“青儿,难为你了。” “这大好的天气,我们可不能就这样白白蹉跎了,对了,午膳后半个时辰了,您该吃药了。”命人呈上药,我试了试温度递给太后:“已经命人在药里添加了汨浆泉的泉水,一点儿都不苦。” “好,哀家尝尝。”太后笑意盈然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确实不苦……青儿,我问你件事,最近可有非儿的消息没有?” 我接过碗的手有一丝颤抖,示意侍从接过后说:“太后,慕容公子的养父身体微恙,他走的也着急,不是给您留了一封书信吗?” 太后从袖中掏出书信:“我看了非儿的信,前段时间我身体不适,这孩子又紧着要走,不过养育之恩大过天,非儿做的不错,我想等景烟回来了,去非儿的家乡看看,毕竟他从小没跟过我,我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我附和着点头,景烟为了不让太后起疑,特命人伪造了慕容非的一封书信,太后又拿着这封信看了几遍,缓缓道:“慕青,你知道哀家为什么喜欢你吗?”见我摇头,太后继续说:“哀家看见你,就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为了心中所爱的人,奋不顾身,哪怕与家族决裂也在所不惜,我认识非儿父亲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家中的姐姐妹妹们大都已经出嫁了,当时上门提亲的人很多,但是我始终不肯点头,我爹是蒙古的王爷,不愿我委曲求全所以也一直迁就于我,我认识了慕容渊之后,终于能体会到旁人口中说的情为何物了,我兴高采烈地带着慕容渊来见我爹,可是他始终不答应我们在一起……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我或许真的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后来呢?王爷同意你们在一起了吗?” 太后摇头,眼中噙着泪水:“那个时候,我觉得爱情就是一切,我根本不在乎蒙古公主的身份,为了跟他在一起,我抛弃了家乡、亲人,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弃了,只为跟他在一起,可是?他终究还是负了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慕青说起这些,只是每每看到慕青,总是会想起原先的自己,也是为了一个人,忘记了还有自己。 我看着垂泪的太后,心内不免伤心,安慰说:“都过去了太后,那些不高兴的,我们都忘了吧……”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姜国太后,一个是“起死回生”的南国公主,在这一刻却如此深刻地惺惺相惜起来,我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在我以为我爱的很辛苦的时候,这个世上,原来有很多很多跟我一样爱的很辛苦的人,只是,有的人回了头,有的人想要结束,却不知道该如何停止…… “报――” 我擦干眼泪,起身看着来报的副将:“何事?” 副将看看太后转而看我,颇为为难的样子,我心中一惊,忙将他唤起拉到一边:“是不是皇上有什么事?” “臣接到快书一封,说在前日的战事中,皇上杀敌深入,不幸失踪了……” 我双腿一软,就要瘫在地上,忙被眼疾手快的副将搀扶住:“除了快书一封,还有这个。”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副将递给我的白色帕子,拿在手上仿佛重达千金,我安慰自己景烟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可是当我一层层掀开帕子,看到我亲手给景烟编制的同心结,仿佛天都坍塌下来…… ------------ 第五十九章 再中天下归心之毒 第五十九章 再中天下归心之毒 入夜,月朗星稀。 慕容非独站在营军的帐篷外,仰视着苍穹。慕容雪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脑中蓦然想起他们年幼时的时光。 十年前。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周围的树木被吹得张牙舞爪,一个小女孩打开窗户,偷偷地看着跪在雨中的那个背影,顿时便哭成了泪人儿。那个背影,瘦削单薄,却异常挺拔,男孩倔强的神情被雨水冲刷的更加坚毅,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慢慢将头低下去,白天的场景又一次回荡在脑海中―― 慕容渊的掌风有力,落在男孩的脸上,登时便呈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周围的侍从都吓得不敢言语,将头默默的垂下。公子慕容非每日都要受到这样的训斥,他们虽于心不忍,可也不敢同教主争执。 慕容渊将酒壶扔在慕容非的身旁,难掩愤怒:“这几日你是如何练习的?射箭就那么难吗?” 慕容非沉默不语。站在一旁的小女孩低着脑袋,窃喏道:“教主,阿非已经很努力了,他比我们每个人都刻苦,况且,他也是我们之中技艺最好的,您不要责怪他了。” 慕容渊大吼:“放肆!谁准你替这个逆子说话,他今日射不中红心就是无所作为,你想跟着他一起受罚吗?” “爹,小雪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责怪她,我一人领罚。”注意到慕容渊与他怒目相视,慕容非赶紧改口:“教主。” 大雨如注。 慕容雪在房内犹豫再三,还是撑了一把伞出来,挡在男孩的上方……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了,这样不吃饭的跪在雨中,第二天还要同他们一起再做训练,可怎么熬得住啊!慕容雪叹口气,作为一个孤儿,原以为有人领养自己会过的从容一些,没想到东城族的教主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她为自己未知的以后紧紧地捏了把汗。 伞下的慕容非一直都低着头,直到慕容雪将一个烧饼递到他的面前,他才闷声道:“我不想连累你,你快走吧。” 人的一生,需要做很多的选择。但是关于身世,却不由我们自己。 慕容非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雪,你在族中快乐吗?”慕容雪斟酌着,除去每日的骑马射箭习武之后,她所剩的时间甚少,但是她晚上练字的时候就能跟他在一起了,先生们讲说典故的时候,他听的认真的模样让她觉得他们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孩子,这个时候,她很开心。 “我在想,我为什么会生活的那么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们没有我们有钱,却比我们无忧无虑很多,这一切,造成这一切后果的根源,只因我没有娘……小雪,我若有娘亲,她定不忍心看着我被罚跪,她一定会跟我爹求情,她一定会护着我的……可是?我没有娘啊!小雪,我娘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慕容非的声音颤抖,他脸上水迹蔓延,让慕容雪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慕容雪上前拥住他,手中的伞应声落地。 很久之后,在慕容雪了解了感情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大约是在那个时候就爱上慕容非了。 慕容非没有转身,亦没有回头,却知道慕容雪站在自己身后。他回头问:“议完事了?” 慕容雪闻声向前:“几位重臣刚刚回去,你身体好些了?怎么还没睡下?”方才一起商议战事,慕容非因身体不适提前退出,慕容雪一等商议结束,便匆匆赶到慕容非的住处。 “头痛的睡不着,出来吹吹冷风,反而清醒了许多。小雪,这一阵子你受累了……”慕容雪心内一惊,他已经许久未这样称呼自己了。 “你在担心我?” “我不想你操劳过度,毕竟族中的事物大部分都是你在管理,小雪,若没有你,我定不会活的如此轻松自在,我爹,教主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把你带到了我的身边……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我真幸运。” 慕容雪的神情由激动变为沉默,久久的沉默,这一次她没有逃避慕容非的眼神,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在他的注视下落荒而逃,慕容雪的眼睛在夜色下显得尤为明亮,像是天上的星辰,似乎在问,如果你觉得我留在你身边是件让你值得庆幸的事情,那么,你会因为习惯我的陪伴而依赖上我、爱上我吗? 我随副将和几名侍卫连夜赶路赶到了姜国边境的军营处,方盛看到我来,本就通红的双眼再次盈满了泪水:“慕姑娘,找到皇上了,找到皇上了!” 我顾不得卸下身上用来自保的盔甲,急匆匆跑到营帐中,一眼便看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的人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景烟,这一刻我突然有些犹豫,但只是一瞬,我擦掉脸上的泪,跑到景烟床边,上下打量着他,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找到景烟了,可是他现在面色苍白不省人事,我连唤他几声他都丝毫不觉,我慌忙问方盛:“景烟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说话,受伤了吗?伤在了哪里?” 方盛结结巴巴的答:“御医把过脉后说像是中了毒……” 我忙问:“中毒,什么毒?是否可解?” 方盛说:“御医说中毒症状与天下归心类似,也不敢确定。” 我如平地惊闻一声雷,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方盛眼疾手快的扶住我,站在一旁的雷霆将军与副将眉目紧锁,说道:“天下归心,莫不是江湖上失传许久的东城族的族中秘药?” 副将说:“在下也听闻过此毒,只是东城族不是消失甚久了吗?这毒会不会是御医诊断错了。” 我的右手从景烟脉象上滑落下来:“没有错,确是天下归心无疑。”我感觉浑身变得冰凉,怎么会错呢?我之前还帮景烟换过血解过此毒。慕容非!你就那么想置景烟于死地,你知道我现在也中了你的毒,没有办法帮景烟解毒了是不是! 我整个人陷入到那天的回忆之中―― 慕容非伸出左手挑起我的下巴:“呵――有意思!”他身体前倾,俯在我耳边定定的说道:“怎么办呢?我跟他的眼光向来一样,权利、江山――”他顿了顿,随即莞尔道:“甚至连看上的女人都不例外。但是我不像他,连自己的心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双手推开他,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面前这个人,他虽然微笑着,但是却无比危险。他们虽然生了极其相似的眉眼,只是不管那个人如何冷漠无情,却不会让人这般胆战心惊。 “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现在必须要去找端午,你让我走。” “如果我说不呢?” 我抬起头,眼神坚定的直视他:“我会恨你一辈子,会忘了以前你所有的好,恨着恨着就忘了,你知道的吧!忘却是比怨恨更无情的方式!” 慕容非轻笑:“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吗?” 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慕容非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还在想这笑中包含了怎样的含义时,他长臂一勾将我拥到身前,随即吻住我的唇,任我如何挣脱也不放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我张开嘴狠咬了他一口,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哪想他居然没有一丝的停滞,顺势往我口中推送了一粒药丸,逼迫我将其咽下才终于离开了我的唇。 他的唇上带着鲜红的血,可他依然在笑:“我一直没什么安全感,但是又不能不放你走,你放心,我只是给你吃了一颗让我放心的药而已!”他俯在我的耳边,轻声道:“这毒,只有我可解。” 慕容非想要以此逼我现身,他不知道,纵然景烟不中这天下归心的毒,我们互换过一次血液之后,已经没有办法进行二次换血解毒了。我定定地看着景烟憔悴的容颜,说:“当年我能够救活你一次,现在我就能救活你第二次,景烟,你要坚持住,我去帮你拿解药,我现在就去,你等着我……” 我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往营外冲,雷将军与副将将我拉住:“慕姑娘,天色这样晚了,你去哪里?” “雷将军,我知道哪里有天下归心的解药,我一定要救景烟!”说话间,眼泪又不听话的流下来,副将眼中一亮:“慕姑娘当真知道哪里有解药,这样,雷将军,我陪着慕姑娘一同去,你安心应战,皇上一定会没事的。” “不行,现在正是危及时刻,战场上不可少雷将军和副将,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们在这里保护好皇上……”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听到方盛的呼喊,我迅速跑回营帐中,看到景烟注视着我,我心内一酸流下泪来,景烟努力微笑,声音里面难掩疲累:“不要哭……” 我抬手擦干眼泪,不让他担心的说:“谁哭了,我才没哭,雷将军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景烟附和着笑:“好好好,你没哭,我眼花了……慕青,你过来。”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傻愣在营帐门口,方盛欲扶着景烟坐起,我急忙走向前:“我来!” “雷将军、副将,这几日操劳了,西北关的情况可好?” “为国效力,武将之荣,皇上不必记挂,经上次一战,卫国连连撤退数十里,现西北关有我国重兵把守,加之地势险要,只要我们一夫当关便可万夫莫开。” 景烟点头赞许:“近期之内,朕怕是上不了战场了,军事还要两位将军多劳心了。” 我递给景烟一盏茶水,说到:“我一定会找到解药,不会让你有事的!” 景烟微笑着:“现在战事也算维稳,慕青,我想陪你去你的家乡走走,小盛子,你现在就去着手安排一下,最好即刻便起程。” 我抗议:“你疯了!南国距离姜国路途遥远,你现在哪经得起长途跋涉……等战乱平定了我们再去好不好?” 方盛为难的看着我们,景烟摆手示意他退下,两位将军也随即拜别,营帐中只剩了我们两个人,我知道景烟是怕自己再没有机会陪我去南国,他出征前曾向我允诺要去我小时候成长的地方,现在他却身患剧毒,我强忍着内心的酸楚才没有流下眼泪:“景烟,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你别难为我了,以前我什么事情都是以你为重心,现在好不容易你也看到我的存在了,你就依我一次,我们也没必要非要长途跋涉的去南国啊!姜国有很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景烟心中悸动,以前的慕青,一直站在被自己伤害过的地方却勇敢的一点也不退缩,想到这里,他伸手将她揽到怀中,沉默了许久,才说:“好。” 很久之后我才醒悟,如果当时知道这是我与景烟最后的时光,我一定会紧紧抱着他,即使遭遇什么我也绝不放开双手;我一定要他陪我走完我所有想去的地方,见过我小时候对每一个扯过大话说要嫁给景烟做他的妻子的人,我终于站在他的身边了,我还来不及炫耀这种幸福,就要失去了…… ------------ 第六十章 最快乐的时光 第六十章 最快乐的时光 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当期待很久的事情马上要实现的时候,内心往往比期待的过程更加忐忑,你会想要它快点到来,却又害怕它的靠近。怀着这样的心情,我与景烟的这趟佛觉寺之旅马上就要启程了。 方盛安排了几名侍卫贴身保护着我们,因景烟的身体原因我们原定的骑马之行不得不改成马车代步,我看着景烟一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开口说:“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现在你陪我出去,我心里会有负罪感。” 景烟笑: “你快别磨磨蹭蹭的了,我这个皇帝当的,莫非连一点儿人身自由都没有了!我为这个皇位付出了太多,现在……我只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战事已经基本维稳,就算我继续呆在这里,也不可能亲自上战场了。” 景烟落寞的神情落在我的眼中,我冲他点点头:“好!我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我终于不再别扭,景烟让我先进马车,他跟几位将军交代着战事,我坐在马车中,隐隐约约听到他说:“卫国将军霍云视百姓如家人,后日的交战中只要拖住霍云,我们便有绝对的胜算……” 景烟他始终还是放不下这里,放不下百姓的,他口口声声说着这个皇位让他失去甚多,可是他却甘愿为了姜国的天下百姓如此。我莞尔,这就是我爱着的人啊!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守护着他,景烟,你虽中了毒,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一定!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景烟不是生在帝王家,他一定也如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一样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们拜完了佛觉寺,找了一处山下的农家小院住下,夕阳西下,我自告奋勇地去厨房做了两个菜,端到院中的石桌上:“开饭喽!” 景烟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吃,被我佯装严厉地制止:“先洗手再吃饭!” “好。”景烟顺从地跑到井边洗手,我看着他的背影,一下子沉默下来,这就是景烟梦寐以求的生活,有良田耕作,有家人相陪。“景烟,让我们做普通的百姓好不好,在这里,这座院子就是我们的家,是我们最大的财产,我会像村中所有妇人一样喂鸡喂鸭,你就负责挑水种菜好不好?” “一切全凭娘子做主。”景烟的笑意延伸到眼中:“但是现在,我要先填饱肚子!”边说边夹了菜送到口中。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询问景烟我的手艺。 景烟埋头大吃一阵子,半晌才抬起头回答我:“真是难得!” 我喜上眉梢:“难得的好吃?” “你觉得呢?” “当然是美味的不得了!”我夹了一筷子菜入口,随着我“噗”地一声将菜吐到地上,景烟缓缓道出“才怪”两个字后便笑的前仰后合,我边喝水漱口边抱怨:“难吃你还吃那么多?” 景烟笑而不言,边摇着头边端着我做的两盘菜往厨房走去,不消一会儿工夫,便重新端上来两盘:“蔬菜都被你用光了,凑合着吃吧!” “你说,普通农妇如果浪费了粮食,不会被丈夫一纸休书休了吧?” “所以不准你以后再进厨房了……” 在这里的日子,景烟不再是姜国的皇上,我也不再是我,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农家夫妻,过着最简单的生活,为生计而操持。 “娘子,今天我们有鱼吃了!”景烟兴高采烈地提着钓到的两条小鱼向我炫耀,脸上挂着脏兮兮的灰尘便向我衣服上乱蹭。 “别闹。”我天生怕痒,被他噌的没有躲藏之地。“你又煮药给我吃?”景烟像个孩子似的语气冷淡下来。 “这些是我上山采来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这两天我觉得我的身体很好……” “那也要吃!”我故作严肃的不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景烟重新又将脑袋噌回我身上:“娘子,今天我去河边捕鱼,遇到几个洗衣服的大婶,她们问我,我们成亲多久了?” “她们就是这样热情,上次出门采药她们还提醒我要下雨,让我早点回来。”我把盛药的药碗放在嘴边吹了一会儿,递到景烟面前。 景烟接过后将药碗放到一边,郑重其事道:“然后我在想,我还没有给你一个婚礼,但是我还是含含糊糊地回答她们说成亲好久了,然后她们又问我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什么问题?” “她们问我,为什么你的肚子那么久都没有消息?” 我被景烟说的满脸通红,他笑着将扭捏的我揽到怀中,长舒一口气:“慕青,我欠你一个婚礼。” “嗯!”我点头,以前我多想跟你有这个仪式,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分分合合,婚礼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可我现在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我……”景烟欲开口说话,被我一个吻堵住。“你记得,你一定要努力活着,我会找到解药医好你,你信我!” 景烟点头:“我相信。” 腹中突然一阵剧痛,我疼的弯下腰:“怎么了?”景烟关切的扶起我。我冲他摆摆手:“早上喝了几口井水,闹肚子了!”景烟将我抱到床上,为我盖好被:“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我强忍着疼痛点头,在景烟转身之前翻身向里,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我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这是第几次毒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慕容非的话回响在我耳边―― “你身上的毒,只有我可解。” 景烟所中的天下归心,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次我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救他了,因我也中了慕容非的毒,他为了逼我回到东城族,在我离开的那天为我下了毒,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会死,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害怕我还没有替景烟拿到解药,我就要死了…… 是谁说过,忍着不哭相当于慢性自杀,我现在快要憋死了,我感觉自己几近窒息而死,可是我不敢哭出声音,景烟,我现在好害怕好害怕,即使你在我身边我也害怕的全身发冷,老天啊!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多留在景烟身边吧…… 求求你…… ------------ 第六十一章 离殇 第六十一章 离殇 每个人在遇见爱情之前,都高估了自己。景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默默地看着慕青坐在桌边写写画画,地上堆满了揉成一团团的纸。 景烟伸手从地上捡起一张,抚平,看到纸上工工整整的写着一行又一行的字,每段字前面还标有序号―― 一、 每个月学一道新菜做给你吃。 二、 一起骑马去一次很远的地方,手拉手向路人问路。 三、 有空就一起整理菜园,喂鸡喂鸭。 四、 一起逛集市,我负责讨价还价,你负责交钱。 五、 到街上找流浪的小猫小狗,喂它们吃东西。 六、 背靠背一起数星星。 七、 一起给未来的孩子取名字。 …… 留意到景烟的存在时,他已经拿着被我扔掉的草稿看了很长时间,我脸红地跑过去想要 把纸夺回来,却被景烟顺势搂在怀中:“傻瓜,夺去了这张纸,我就忘了里面的内容了么……” 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辩解道:“我会写出这么没有营养的东西嘛!这是我摘抄的小说内容,是小说!” “我知道了,是小说。”景烟附和着我,手下却施了更大的力气,我几乎不能呼吸。想要推开他,手落在他身上倒成了拥抱的姿势。 今天,是我们离别的日子了。 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今儿早上一阵咳嗽还吐了血,幸亏在景烟发现之前藏起了带血的手帕,我知道景烟始终心念着国家、百姓,他悄悄跟方盛见面了解战况被我发现了好几次,我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对我们而言,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弥足珍贵的,能这样远离皇宫自由自在,哪怕一分钟,我也不想因为我的身体而让这份恬然减少一丝一毫。 大概是被我影响,景烟十分配合我的计划,我们一整天都呆在一起,手拉手的去集市采购,我在一个冰糖葫芦的摊前站住脚步,想起那一晚与慕容非拿着冰糖葫芦分散给小孩子的事情。 “想吃吗?” 我摇头,随即一张夸张的面具直贴我的脸颊而来,我笑出声来,原来景烟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景烟的手在我面前摇晃:“今天你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主动搂住他的腰:“我在想,我越跟你在一起我就会越来越喜欢你,这可怎么办才好……” 景烟听后说:“如果我能活到七十岁,我们还能在一起数十年,时光如弹指挥间,我现在常在想,时间能不能走得慢一些……慕青,答应我,别再离开我,我们在一起好好的……” 我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故作轻松地点头。 “景烟,你知道慕容非接近你的目的是不是?如果,我说如果,他要与你为敌,你会怎么做?” “我所在的位置已经给太多人带来无奈了,如果我不是皇上,慕青,我现在就能带着你云游四海,从小我就被其他手足孤立排挤,父皇为了让我顺利登基,手上沾染了太多至亲的鲜血,我其实很羡慕寻常人家,有三五兄弟……慕容非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接近我,在我心里,他始终是我兄长,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我不想再因为自己而失去亲情……” “我懂,我都懂……” 景烟在瞬息万变的政治斗争中既是牺牲者又是幸存者,他将自己父皇为他铲除异己的过错通通揽到自己身上,他背负了太多本不该他承担的心理包袱,或许,他的戾气,他的蛮横霸道,只不过是为了伪装自己的武器。 我现在很庆幸,自己见到过景烟这样颓丧的一面,这才是真实的他,有血有肉的他。让人心疼的他。 他说:“我们今天吃点好的,这条街上的万里香是远近闻名的菜馆,我们去尝尝?” 我说:“那会不会很贵?我们现在是平民百姓,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的!” 他拉着我就走:“百姓也要吃饭的嘛,你给自己列出的每月学习一道新菜回家再施展用武之地吧!” 我不满:“你嫌弃我做菜不好吃是不是?” “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我可什么都没说……” …… 万里香不愧是老字号,前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我们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等到了座位,恰好隔壁桌坐着一大家子人,看穿着似乎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景烟对我说:“你看吧!百姓偶尔奢侈一下也不为过。” 一大家子中里面最为年长的妇人首先执起一杯酒,声音打着颤说:“我一辈子没怎么出过门,这次趁着向女娲娘娘还愿的机会,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感谢女娲娘娘,让我们张家有了后,谢天谢地……” 我还听的入神,我们点的菜已经陆续端上了桌,我因为好奇,向店家打听道:“隔壁大娘说的女娲娘娘在哪里啊?” 店家经我这样一问,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豪:“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不瞒你说,这女娲娘娘确实是灵验,方圆百里外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你呆会出了我们万里香,朝左拐直走个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到女娲庙了,求平安求健康求财求子的人可都去那……” 城南女娲庙。 我跟景烟虔诚的跪拜在女娲娘娘泥塑前,心中默默祈祷。行完跪拜礼之后,我转而看向景烟,问他:“你说你还欠我一个婚礼,这句话还作数吗?” 景烟看我长跪不起,也陪我一同跪着回答说:“当然,君无戏言,他日回宫之后……” 我打断他:“可是我等不了了,你能在女娲娘娘面前给我一个誓言吗?”怕他起疑,我又补充道:“我已经等了九年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在我十一岁遇见你的那刻起,我的生命就不是为我一个人而活了,我的姐姐们斥责我,说我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活,我一点也不想否认,我不是没有爱情会死的人,只不过没有景烟,我会过的不好…… 景烟目光坚定地看着我,举起左手,一字一字脱口而出:“我景烟今日迎娶慕青为妻,此生不离不弃,相携白首,女娲娘娘在上,天人可见。” 为了景烟这一句话,我等多久都值得了。不论别人怎么看我,说我痴也好,说我傻也好,我都认了。在女娲娘娘面前,我不敢说谎话:“我慕青愿意嫁给景烟为妻,一辈子守护他。” “这就说完了?”景烟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好奇的问我。 我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转身面向他,景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是在我面前,他却从未以朕自称,我仔细瞧着他的眉眼,这就是我爱了一生的人:“就算让我现在死去,我也了无遗憾了。” 庙外有几只乌鸦在啼叫,景烟皱着眉瞧了一眼,伸手将我从地上扶起,我刚站起来,他却一个趔趄半膝跪在了地上,我跟着他顺势蹲下来,听他说:“别说不吉利的话……” 我一边让他倚靠在我身上一边应他:“我不能死,我还要守护你,眼下我不能继续呆在你身边了,我需要慕容非给我解药,景烟,我其实很想一辈子都留在你的身边……”比谁都想,我看一眼靠在我身上的景烟,他已经因为药力发作而昏睡过去,我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看着女娲娘娘的神像祈祷:“女娲娘娘,求您一定保佑景烟,让他平安无事,求您也保佑我顺利拿到解药……” 我俯下头亲吻景烟,眼泪顺势落在他的脸上,我擦去我们两个人脸上的泪痕,从袖中掏出同心结,系在景烟的衿带上…… “方盛,你进来扶皇上出去吧……” ------------ 第六十二章 我怕再看不到这个世界 第六十二章 我怕再看不到这个世界 这两日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影响了赶路的计划。 我心中无限怨念,凝儿姑娘不该告诉我我手上的这把古木琴便是万人艳羡的绕梁,知道了这个秘密,我反而患得患失的不得了,仅有的一件蓑衣也给琴用了,自己浑身上下被雨水打湿,无奈只好找了家酒楼先避雨。 店家是个热心肠的人,特地给我煮了碗姜汤,我边喝着边盘算着路程,好在这两日我的毒并未发作,趁着还有体力,我得一鼓作气赶到东城族,稍微吃了点东西,看着雨势渐小,我决心重新上路。 我在马上盘算着自己身上还剩下多少盘缠,数着大约几日才能到达的时候,突然有一人跳到我的马上,坐在我的身后,我吓的一惊,赶紧回头,却见慕容非坐在我身后。 我震惊:“你怎么在这?” 他微微喘着气,说:“小时候还做过行走江湖的梦呢?现在倒好,刚走了没多远,便遇上土匪了,幸亏那时候没有离家出走。” 我扭着脖子向后看,几个身形彪悍的壮汉在后面穷追不舍,抄起弓来准备射箭,我还没做出反应,慕容非拉着我便向左侧方向倾斜下去,利箭贴着马首飞过,吓得马儿一阵嘶鸣,撂起前蹄,我被慕容非顺带着跳下马,人没事,可是我背后的琴却被受惊的马一咕噜的踢下沙丘了―― “不要!我的琴!”语毕,我整个人跟着那把绕梁一同跌落下沙丘…… 我根本没有想到慕容非会跟着我一起跳下来,所以当他在我身下闷哼一声的时候,我诧异不已,我们顺着沙丘滑落到了下面的山洞中,我借着洞口的光线,看到绕梁安静地躺在我的左手边,我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拿过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个遍,谢天谢地,幸好绕梁没事! “你不确定我的安危,倒先顾的那把琴,真是白白跟你跳下来了。”慕容非躺在地上哼哼。 我将琴放在一边,转头看他:“你身手那么好,肯定没事。” 他呼吸急促,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咬着牙道:“难受……” 我以为他在同我开玩笑,停了半晌,他一直保持着刚才蜷缩的姿势,我觉得不对劲,拉过他的手帮他把脉,他浑身哆嗦着直冒汗。 我封了他的任督六脉,他渐渐平稳下来,整个人不言语,像是睡着了一般。我看着他安静的面容,抄起地上的七弦琴,缓步走到洞口。零星的日光落在我的脸上,虽不强烈,却让我睁不开眼睛。 我将手覆盖在眼睛上面,这一切来的太快,让人措手不及。我企图从慕容非身上找到解药,但翻来覆去却一点收获都没有,转念想,现在慕容雪正忙着在边境交战,东城族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若我现在趁乱赶去,找到意外之喜也未必是难事…… 慕容非逐渐苏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张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自己踉跄着站起来,缓步走到洞口,抬头望了望天空,蓦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中……这是我回来之后看到他的样子。我说:“你醒了,过来吃点东西吧!洞口风大,小心着凉。” 慕容非腾的站起来,十分迅速的回转过身,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将采摘来的野果捧起来:“新鲜的,吃不吃?” 他不做声,快速的走到我面前,跟刚才步履踉跄的人判若两人,他的眼神复杂,随后伸手将我拥在怀中,我手里的果子齐齐散落在地上,他扬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然呢?我要在哪里?”我说:“我从上面摔下来浑身酸痛,还要爬树采果子,你既然醒了,就赶紧吃点恢复体力,我就不用照顾你了。” 他一动不动:“为什么没走?” 我推开他,他眼神灼灼的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不擅撒谎,解释说“其实我刚才――”话音未落,后半句话便被慕容非用唇堵在了口中…… 我使了浑身的劲才挣脱他的钳制,咬着牙道:“你心里很清楚我来找你的原因,如若是为了我自己,我倒不怕你下的毒蛊,但是现在景烟也中了毒,我需要解药。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心肠如此歹毒,他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你当初接近我也是有企图的,我不该轻易的相信你,我还指望你能救端午,真是可笑,你跟慕容雪一样,是逼死端午的凶手,现在你还想让景烟死吗?” 慕容非的一只手顽固的拉着我,我挣不开,就这样跟他对峙着,他眼神定定地看着我,缓缓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你留下来……慕青,你知道么,我多希望你只是云待卿,我不明白,景烟他伤你那样重,即使你记起了以前的事情,也该是怨恨他的,为什么你宁肯留在他身边也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就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眼底的那抹漠然,这就是我之前那样相信的一个人,大师兄不在我身边,我以为我爱上景烟是一个错误,无处排遣这种情绪的时候,慕容非出现了,带着他的翩翩公子气质,温文尔雅的竭力帮我,那样让我相信的一个人,却是怀揣着复仇的目的接近我,利用我。 我冷言道:“景烟当你是兄弟,是至亲手足,你却如此心胸狭隘,我为他感到不值。” 慕容非抓紧我的手猛然施力,他将我拉到他面前,低声问我:“如果为了活命,我们两个人之中必须要死一个,你希望是谁?” 我推开他:“这种完全没有意义的假设,我不想回答。慕容非,没有人想要你死,你被自己的复仇情绪蒙蔽了眼睛,如果你愿意,你会是我跟景烟的亲人。” 慕容非哈哈大笑,狠狠盯着我:“你跟景烟?你们?慕青,你的解药我会给你,但是景烟中的毒,你想都别想!我要你留在我身边,看我如何把本应属于我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夺回来!” 边境。 自从被慕容非带到这里,我常常观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落寞景象,我在这里,站在高处,能够远远的看见景烟所在地的帐篷,每日清晨,和着雾气,我踮着脚睁大眼睛去看,常看的眼睛酸痛。 慕容非依言给了我解药,可是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诫,他都不肯拿出天下归心的解药,我因此着急的生了病,却也无能为力。我写给师父的书信想必师父已经收到,如果没有意外,大师兄必也一定在赶来姜国的途中,有海师父在,我总算找到了一点儿希望。 找到合适的机会溜进慕容非帐篷里着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真正实现了这一计划,是在五日之后,我东躲西藏的好容易进了慕容非的寝居――他的帐篷简洁的难以想象,而且,我从未见过一个男子的房间如此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当然这话说得有些歧义,我实际上也没有进过许多男子的房间。 我在他的帐篷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勘察了若干遍,只找到一本手写的有关记载药物的随笔心得,我不敢在此地久留,只匆匆翻看了一眼便想拿回去再做研究,谁想刚帐帘就发现慕容非站端端正正的站在外面,我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结结巴巴跟他打招呼:“我我、睡不着,想过来――” 我本来都打好腹稿了,想说我饿的睡不着,过来问你要些吃的,但是我话还未说完,慕容非便突然将我横抱在胸前,大步流星的朝睡房的方向走去,我被吓得一片空白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使劲在他怀中扑腾,嘴里大喊着:“慕容非,你放我下来!你要干嘛你?” 他微愠,脚步却不停:“嘘,好吵。” “你放我下来,我下来就安静了!”我揪着他的衣领,依旧跟他拼着力气。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大呼小叫,走到床边,随手就把我丢到平整的没有一处褶皱的锦丝被上,我痛的唉吆一声,没等我坐起来,慕容非已经和衣躺下,大手一捞,就将我拥在胸前,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我别过脸,双手使劲将他向外推。 他却拥我拥的更紧。 我认输,没出息的带着哭腔说:“慕容非,你别这样,你放开我,我害怕……”我从小就害怕喝了酒的男人,小时候因为顽皮,恰巧惹得喝了酒的父皇生气,他平时是极疼爱我的,那次却命人将我关进一处行宫中,本来只是要关一炷香的时间罢了,但是父皇却睡着了,醒来时我已被关了四个时辰,那时年纪小,原先又听说这处行宫晚上是闹鬼的,所以当父皇亲自来接我的时候,我已经将嗓子都哭的沙哑了。打这以后,父皇便从未如此这般惩罚过我,但是这件事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以至于现在每逢见了醉酒之人,都尽量躲得远远的。 慕容非将我拥的更紧些,我浑身颤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说:“我也害怕……但是有个人陪着便好多了,小时候总是这样想,却也只能想想罢了。你刚才说你害怕,你怕什么?”他稍稍放松了手臂,拉开距离低头看我。 我趁机离开他,往床内缩缩身体,他脸颊绯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却不敢瞧他的眼睛:“你这个样子,我就害怕。” 他轻笑一声,紧接着身体更向里靠过来,我被逼得紧贴在墙上,他满意的勾起唇角,看着我躲他,我瞪大眼睛“回敬”他。 “小时候,我常以为是自己不够好,娘亲才不要我,于是我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情,我爹教我练剑。虽然不喜欢,可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不过因为确实没什么天赋!”他自嘲般的笑笑:“每天晚上手都疼的睡不着,那个时候我以为只要付出努力娘亲就会回来,可是?她又怎么可能舍弃荣华富贵呢!她把自己毕生的爱都给了姜王,给了她的小儿子,至死都不曾想过我过的怎样,你说,是不是我不够好?” 慕容非越说越激动,他发狠地施力,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断掉了。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爹跟你娘……” 他仿若未闻我说的话:“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他拥有什么?我都要抢回来!慕青,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像我这样的一个人,爹不疼娘不顾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我知道你爱他,原本他中了天下归心的毒,是没有解药的,但是你偏偏心甘情愿的跟他换血,我想不明白,那样一个薄情的人,你爱他什么呢?” 我摇头:“不知道。”爱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凡能解释清的感情,又岂会让人魂牵梦绕的放不下呢。 他笑,声音清脆的落在我的耳畔:“你说没有人要我死,可是我从出生就注定了要与时间赛跑,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我想问问苍天,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样惩罚我?小的时候我并不怕死,可是越是长大,我的恐惧便多一分,这种慢慢走向死亡的心情每天折磨着我,越是看过了这世间的美好,越是放不开手了……” 慕容非的话让我大为吃惊,我终于理解他所谓的难受是什么意思了,我看着面前这个二十三岁的男子,第一次充满了怜悯之情。 “慕青,其实我是怕的,每每想到我明天或许就再睁不开双眼,就害怕的浑身战栗……” “这个世界这样大,竟容不下我一个慕容非……慕青,你能不能抱抱我?” ------------ 第六十三章 真相 第六十三章 真相 边塞的荒凉在收兵的哨声响彻的时候显得尤为寂寥,残阳如血,没有一丝温度的照射在死去的战士身上,在战场上,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但是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他们就是唯一,他们是年迈双亲的儿子,是痴等女子的丈夫,是年幼孩子的父亲,可是他们现在却躺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再也回不去家乡,再吃不到家人为等候团圆而做的饭菜…… 慕容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我不知道她看此情景是否会懊悔自己发动的这场战事,但是我在她的眼中却丝毫没有看出悔意,我无心与她说话,转身要走,她却幽幽开口――“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比起讨厌,我更恨你。你或许会觉得我心狠手辣,我当**迫端午吃下毒药,今日让卫国的战士血流成河,如果真的有地狱,我怕是要下一万次都不够的……可是慕青,在我眼里,你正是如同我一样的存在。” 在我不解的目光中,慕容雪继续道:“干爹收养我那年,我还很小,只知道玩,他把在街边乞讨的我领回族中,我庆幸不再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同时也必须接受严酷的训练,是阿非陪伴我走过了这无数个黑暗的日子,他是我继续呆在东城族的动力,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其实你不必唾弃我,在爱面前,我跟你、跟端午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说:“我跟端午的爱不是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你小时候就故意接近景烟,你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你可曾想过,你同时也是他黑暗岁月中的唯一寄托?” 慕容雪冷笑:“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阿非,阿非命很苦,一出生便被母亲抛弃,身体又伴有疾病,干爹说,若想救阿非,只有至亲手足才行,你能为了景烟以身试毒,我为什么不能为了阿非接近景烟?” 我明白了,慕容非为什么会做那个所谓无意义的假设,原来如此……如果我是慕容雪,我会不会处心积虑地只为救活心中所爱之人,我沉浸在这个问题中,久久不能自已。 慕容雪说:“这一切就要结束了,你跟我之间的斗争即将尘埃落定,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可是有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了。”她语气如常地说着这个残酷的现实,本就温差大的异常的边塞,此刻只让我觉得寒彻心扉。 结束? “这就是慕容雪所说的结束吗?”我冷声质问慕容非:“你把太后带到这里,景烟他一定会来,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下仇恨,敞开心扉看一看这个世界呢?” 慕容非凝神看着我,冷眼道:“我从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哪里是值得我留恋的,正如我在这个世上,从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一样。”你让我觉得有一些委屈与不快是可以说出口的,但是在经历了那些之后,你却只留我一个人,看着你与他人远走的背影……慕容非想着这些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我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仇恨,慕容非,你自己看看!”我将从他房内偷拿的笔记甩到他面前,若不是我不小心洒了茶水上去,根本不会发现这纸张另有玄机。 我按照慕容非笔记上的配比研究解毒的解药,却忽略了欲速则不达的原则,深沉的夜,我因睡眠不足而精神萎靡,欲饮茶水提神,手却在碰到茶杯的瞬间将杯盏打翻,一杯凉茶浸湿了我桌上的笔墨,我惊慌的拿去火炉上炙烤,这样一番手忙脚乱下来,却发现纸张上的字已经密密麻麻的与慕容非的字迹混在一起,但也不难辨认。 “乌日娜,我想减轻我的罪孽,却不敢再去找你,我怕我会嫉妒的发狂,你跟姜国皇帝大婚的那日,我就在街道旁看着,看着我曾经心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子……但是我不怪你,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终究还是辜负你了,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成为东城族的接班人,我在你生下非儿的当日,骗你说非儿已死,我只有跟你断绝往来,才能得到这些啊! 我以为我不会后悔,一个男人,只有功成名就才能证明自己,为了忘记过去,我全身心的投入到族中的大小事务,然而越是想忘记的事情越发的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自责的同时暗示自己,是你先离我而去,是你背叛我在先,唯有这样想,我才能减轻自己身上的负罪感…… 为了延缓我的死期,我服用了大量的有毒物,这些毒物使我越来越不清醒,它们使我笃定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将这种黑白颠倒的言论灌输给了非儿,现在,我即将死去,也突然清醒,这就是常人口中所说的回光返照吧!可是我来不及对非儿解释这一切了,只有写下来,希望他能看到……不要像我一样,一错再错…… 乌日娜,是我的自私与贪婪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对不起……” 慕容非双手颤抖着,双眼充满了不可思议,侧身向我:“你以为这些能骗得了我吗?我不会上当的!”他双眼红红,将笔记撕个粉碎。漫天落下的纸屑扬扬洒下,就像心被撕裂了无数块,直到再也拼凑不完整,能够做的,只是看着这满地的伤心…… “这世上最累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我脑中蓦地回响起慕容非的话。“这世上最累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碎了,还得自己把它粘起来。”现在,这满地的心碎,不知道是否还粘的起来…… 此时侍卫上前通报:“公子,营外有自称景烟的人求见。” 我忙走向前几步,回头看慕容非,他冷冷看我一眼,吩咐道: “带他去帐外操练的空地上。”说完欲转身离开,我拉住他的衣袖,坚定的说:“我要见他!”慕容非侧头冷眼看我,我丝毫不避讳他的眼神,他转身快步离开,我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 这一段短短的路程,我走的心惊肉跳,不知是不是会像慕容雪所说的一样,我正在走向一个结局,这个结局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试图找出两全的方法,却始终跑不过时间的脚步…… 士兵操练的空地上,我远远看见景烟一身黑衣与太后紧拥在一起:“景烟――”我刚跑出两步,又被慕容非紧紧地拉回来。 听到我的呼喊,景烟也快速朝我们走来,此时慕容非却不再前进一丝一毫,站在原地看着景烟走近,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说:“这个世上怕是再没有同我一样的人了,活了那么久,恨了那么久,到头来却发现只是空恨一场……” 我欣喜道:“我没骗你,你相信那封信了吗?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话音未落,却听太后一声闷哼,挡在景烟面前,背后刺入两把利箭,景烟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突发的一切,随即大吼一声。 我一句话还未说完,一切竟已迟了。 我转身看向后方,慕容雪剑拔弩张,刺眼的逆光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是铁了心要置景烟于死地了,方才太后替景烟挡了一箭,她势必会再出手,我挣脱慕容非的束缚,奋力向景烟跑去…… 我从不知道自己竟会跑得这样快……以往的画面一幕一幕的在我脑中再现,我只听得到自己喘息的声音,眼中看得到全是景烟此时的无助与愤怒,我会跑过箭的速度吗?我不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些跑,挡在景烟前面,就像若干年前,在那锋利的刀刃即将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是景烟救了孤立无援的我。 所以,我也会降临在你的身边…… 利箭如风一般的速度而来,我张开双臂挡在景烟面前,闭上眼睛等着利箭穿透我的身体,我听到风在我耳边呼啸的声音,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将我紧紧包围住,我睁开双眼,看到景烟微笑的脸庞离我这样近,他低声在我耳边说:“这个时候,你不躲在我身后,跑前面来做什么?” 我由背对着慕容雪改为面对着她,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景烟道:“以后有危险,再不许你如此任性。”他眉目皱缩,我环抱着他的手仿佛被什么粘稠的液体粘住了一般,景烟闷哼一声,我拿开自己的手,看到上面全是鲜红的血…… 我慌乱地随着景烟下沉的身体瘫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地挡在景烟前面抱住他,任他如何挣扎都不在妥协:“你怎么这么傻?谁叫你突然跑到我前面的?” 景烟深呼一口气:“别哭……”他用握过我的手替我擦拭眼泪,落在我的脸上却是血红一片,他想要将这不吉利的红擦拭下去,却越擦越多,我叫他别乱动,自己在衣服上胡乱抹了两把。 此刻我的心中眼中全是景烟一人,丝毫不觉身后发生的一切。 为了等待这一天,慕容雪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所以这一刻,她还需要把眼前这个碍事的人解决掉,没有她,慕容非才能全心全意地呆在她身边…… 利箭再次从慕容雪所站的高台上射出,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下,整个世界都清静了许多。 慕青抱着景烟的姿势丝毫未动,慕容非却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单膝跪地,慕容雪心下巨惊,再看慕容非身后长长的箭柄,只觉眼前发黑,她顾不得别的,双脚发虚的朝他跑去…… 我听到慕容非叫我:“慕青……”一声比一声坚决,我转过身,看他一眼的期盼:“终究是迟了……你恨不恨我?” 夕阳瞬间隐去,只余头顶的乌云覆盖在空中,慕容非向上看了一眼:“我死了,你会为我而哭吗?……慕青,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把一切摧毁成这样。景烟与你都中的是天下归心,但是解药只有一颗……”慕容非艰难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体力不支地摔在地上,景烟示意我过去扶他,我走过去,他已经爬到了太后身边,口中喃喃道:“不止爹对不起你,连我也是……”慕容非大口大口的喘气,我说:“你少说两句,保存体力,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慕容非侧躺在地上,拉起我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开心的说:“我终于不用再害怕了,这一次我可以睡个安稳觉,梦里会梦见冰糖葫芦……”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有努力贴近他才能够听清楚,在慕容雪将我推开之前,我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是“我看了这个世界,它很美……” ------------ 第六十四章 浮生灭 第六十四章 浮生灭 仿佛一夜之间,姜国开始进入真正的冰天雪地的寒冬,昨夜一场霜降过后,气温骤降,我随意披了件裘衣,走出房门。 雪花洋洋洒洒在半空中随风舞动,我伸出左手想要留住这一刻的时光,雪花却在触碰到我手掌的瞬间消失,有些人有些事亦是如此,越想抓住,越留不下什么。景烟因身中剧毒和箭伤,已昏迷了七日,这七日,对我来说,就像七年一样漫长。 大师兄在殿内听御医的诊断,我独自在外等候,我越来越害怕从御医口中听到景烟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从一开始急着要御医给我结果,到现在的惧怕,我的勇气被这无声的折磨一点一点啃食干净…… “你打算在外面站多久?”大师兄站在我身后问我,我未回头,开口说:“太后的后事都稳妥了吗?” “嗯,等景烟醒来就可以安葬了。” 我点点头。“我一会儿想去慕容非的墓上去拜拜。” 大师兄说:“我陪你去。” 世间痴情的女子众多,慕容雪无疑是其中特别的一个,我到现在才有那么一丁点懂她,那日她在操练场上将我推开,紧紧拥住慕容非,我以为她会嚎啕大哭,她没有;我以为她会情绪崩溃,也没有。她将慕容非抱在身前,口中的呢喃如三月春风般轻柔:“阿非,阿非……”她一声声唤着,手指一遍一遍抚上他的眉眼:“你睡着了吗?有些话,你睡着了我才敢对你说呀……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你答应我,再不把我当妹妹看待的,可你总是忘记,我不想做你妹妹的,一点儿也不想……你知道的是不是?” 慕容雪脑海中浮现他们两个被慕容渊一起教训挨罚的场景:“那个时候跟你跪在一起我总是笑,你问我为什么受罚还那么开心,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就永远也猜不到……阿非,我做了很多很多坏事,被很多人诅咒下地狱,所以我很怕死,但是比起现在,我倒不那么怕了……” 慕容雪的唇紧紧贴着他的耳,声音小的若不可闻:“阿非,你怎么忍心独留我一个人活着……” 慕容雪这样一个刚烈的女子,最后紧紧地拥抱着她一生至爱的男子共赴了黄泉……厚葬他们的时候,没有人能把他们的手分开,我只得下令将两人葬在了一起…… 祭拜完回来,我问大师兄:“还要多少时日就到仲秋了?” 大师兄答:“十一日。” “今年又不能陪在海师父身边了,我们不在他身边,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赏月。” 大师兄凝神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慕青,你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想家,我离开了你这样久,你还是一点没变。” 我咧开嘴一笑:“若你知道如何有让我开心的法子,你会告诉我吗?” 大师兄专注的看了我一会儿,未摇头也未点头,大步出了正殿。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收起脸上的笑,将身后的书信铺展开来,这是大师兄回给海师父的信,只寥寥数语,却与我猜测的一样,果然是有法子救活景烟的。 现在的心情,就好像跌入海中,努力挣扎了许久才坚持着没有沉下去,但实实在在是筋疲力尽了,在我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我抓到了一块漂流木,尽管它很小很小,但是对于我来说,就是黑暗之中的唯一一点光明,唯有死死抓住我才有一线生机。 “这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这样严肃的说话,慕青,你确定你要这样做吗?”大师兄不似方才对我竭斯底里那般,转而平静的看着我。 他的眼睛红红的,从小到大,我从没见他哭过,我们两个人总是没个正经的胡闹,师父为此深感头疼。至今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父皇把我送到山上,我哭着不肯让他下山可还是没能阻止父皇的脚步,那一天我都把自己关在房中鬼哭狼嚎,直到哭的没了力气,才想起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悄悄将脑袋探出门去,还没观望个来回,就听有人叫我:“小屁孩,你怎么不哭了?” 我吓得浑身一激灵,循声望去,看见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小孩子蹲在我窗户底下,正睡眼朦胧地盯着我看,我因觉得被人发现我出来找东西吃很没面子,遂心虚的提高嗓门说:“我母后不要我了,我父皇也要抛弃我,我不要活了!” 他听后沉默了一下:“师父将我领回来的时候,我还很小,师父跟我说,他差一点就觉得养不活我了,我从小就没有爹娘,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吗。” “我跟你不一样。”话刚出口,自己就意识到不妥,忙转移话题: “你在我窗户底下做什么?” 他微楞,接着恢复刚才睡眼朦胧的样子:“我在听你哭啊!你为什么不哭了?” 听他这样说,这下换我傻眼了,我瞪大眼睛瞧着他,心里想着如果他脑子有病我的确也看不出什么来,便直接没好气的问他:“本姑娘我想哭就哭,关你什么事!你别在我窗户底下溜达了。” 他叹口气,仍旧一动不动的窝在窗户下,脑袋靠在墙上,幽幽的说:“我听你哭的挺有节奏的,听不一会儿就有睡意了,这可比师父给我治疗失眠的草药管用多了,我刚才睡的正好,你再继续哭一会儿呗!” 我从牙齿里蹦出一个“滚”字,他吓得立马从地上跳起来,像极了被蝎子蛰了,我看着好笑,可还是很努力的把笑憋了回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走过来塞到我手里,立刻又远离我一段距离,我疑惑的看看纸包再看看他。 他说:“你刚来不知道,师父虽然为人慈祥和蔼,但是也是非常有原则性的师父,你错过了开饭时间就没有饭菜吃了,这个烧饼是我给你偷偷拿回来的,你哭了一天,这也是个体力活,吃完了好歹能熬过今天去。” 我摸着手里的纸包,心里顿时十分感动。尽管已经凉了,但是烧饼的香气还是让我咽了口口水:“谢了。” 他咧开嘴傻笑,边往外走边回头笑:“要是还想哭,就吃完了再哭,我倒是很想再听听催眠曲。” 我举起拳头吓唬他,他迈开腿就开始跑,我急得在后面跺脚:“明早几时开饭你还没告诉我呢!” 大师兄一直很关心我,从前是,现在是,将来……如果我还有将来的话,将来也一定是。我从回忆里回过神,使劲冲他点头:“我需要你帮我。” 大师兄说:“也罢,你这样固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们想改变也改变不了,只是,你为了救他置性命于不顾,他醒来却不再记得你,你觉得、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我的心口因他一句“他醒来却不再记得你”而绞的生疼,不再记得我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难过,我现在每想起慕容雪临终前的话就有落泪的冲动,她似春风呢喃的说,你怎么忍心独留我一个人活呢。若景烟记得我,我害怕他会这样质问我,现在他什么都忘了,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眼中有泪滑落,我抬手抹去,坚定地说:“值得的。” 大师兄不依不饶:“你会死的。” 我说:“死亡这件事,我也不是第一次面对了,十一岁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当时还愧疚自己没能长大成人,如果不是景烟,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他说:“我一点都不庆幸景烟救了你,反而会一遍遍的责怪自己,为什么当日让你自己单独出去,如果我执意要跟着你,我们可能就会走另外一条路,你也不会将这一生都交付了出去……” 我笑着安慰他:“刚才你不也说了,有很多事情都是注定好的,再说了,你也不是第一次面对我死亡了是不是,我们要客观的看待这件事情……” 寒风料峭,园中的几株梅花开得正艳,我意犹未尽的赏完之后,回到宜阳殿中才发现盈盈看望过景烟之后,忘记将我之前交代的一份奏折带回给孟初寒,我拿着奏折犹豫了一会儿,吩咐侍女帮我备了马车。 刚出殿门,大师兄在门外截住我:“怎么我刚想找你你就要出去?” 我扬一扬手中的奏折:“最近让孟初寒帮忙处理国事,他哪能不了解时事近况呢!”再说,孟府里的樱花想必现在开的正是时候,端午没机会看满园樱花盛开的样子,我替她去看一看,也算没辜负孟大哥的一片情深。 大师兄说:“我陪你一道去,正好跟你说说师父的意思。” 孟府的管家开了门,见是我,笑呵呵的说:“云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下?” 我忙应着:“周伯,我又打扰你休息了。”因为对府中的路况极为熟悉,便没有让周伯带路,时间不早了,他也上了年纪,我让他去歇着了。 为了赏樱花,我特地绕了远路,穿过一条条的回廊,远处挂着的灯笼将樱园衬托的更加暗,我还纳闷为何这里没有一盏灯笼,却也觉得这样更有一种朦胧的美感。大师兄怕我看不见路伸手搀着我,我回头冲他笑,两个人都没说话,却听到有人压低着嗓音开了口。 我心中疑惑,这样晚了,怎么还有人在樱园里。循着声音找到了人,孟初寒披了一件柔软的狐裘大衣,背对着我们。我想,这就对了,孟大哥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到樱园里来溜达。 簌簌雪花无声的落下,覆盖了每一片土地,即使没有灯笼,这一地雪花的白还是让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每一枝、每一朵樱花的娇容。端午,即便你给孟大哥喝了离人忘,他还是记得有一个女子,喜欢樱花,你若在世,现在该是你们一起站在这里吧。 孟初寒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胡乱的向樱树砍去。明晃晃的匕首发出道道寒光,我心下大惊,不知道孟大哥为何会突然如此,他好像发了疯一般乱砍一通,直到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孟大哥双膝跪地,低着头迟迟不动。 我心中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欲向前搀扶,被大师兄拦下。 沉默良久,孟初寒终于开口:“你究竟骗了我多少,你究竟骗了我多少……你说你最爱樱花,我便种了这满园的樱花给你,可是你为什么不肯来看一眼,哪怕看一眼,都不枉我当日的良苦用心……” 我长吁一口气,怕是与盈盈闹了矛盾吧。 孟初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刚才拿匕首乱砍的右手正一滴一滴的流着血,落在雪地上,红白相映,格外刺眼。他一步踏出,正好踩在匕首上却全然未觉:“明日我会命人将这些树全伐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端午……” 端午! 孟初寒刚才口中唤的名字不是盈盈,而是端午!此刻我只觉一股热血直往脑子里冲,我趔趄着倒退了几步,幸好被大师兄搀扶着才没跌在地上。 他想起来了?!他是不是想起来了!此刻我脑中嗡嗡作响,只循环着这一句话。挣开大师兄,我大步向外走去。一路上我们相顾无言,快到姜宫的时候,我才开口说话:“我本以为这世上最脆弱的是感情,一杯离人忘便让孟大哥忘记了自己的前半生,忘记了自己最爱的女子。可是今日我知道自己错了,感情怕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东西了。” 大师兄说:“你怕景烟日后会想起这一切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又摇头。“既然师父回信了,我们赶紧按照师父说的行动吧。”这个世上变幻莫测的东西太多,我只有努力抓住眼前的,才觉得心安。 我命人生了好几个炉灶,将宜阳殿烧的暖暖和和的,和衣躺在景烟身边。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端午那晚与孟初寒诀别时的心情――明日的太阳再也不升起来,是不是我们就可以这样握着彼此的手相携白头呢。 室内的熏香让我产生睡意。我缓缓闭上双眼,听大师兄说:“慕青,我会引弦将你体内的灵珠迁至到景烟体内,稍后你会看到一些幻象,为了保你性命,你必须在幻象中亲手杀了景烟,这样,你们二人才能保住性命。” 我握着景烟的手微微施力:“两个人都能活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大师兄答:“随着你在幻象中的了结,你们两人都会失去对于彼此的记忆……但是,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啊!” 我点头答应:“好。” 师父用了他三十年的功力,才为我铸成了这把飞刀,本来我将灵珠用来救人,已经必死无疑,海师父为了保我性命,只需我在幻象中亲自用这把飞刀刺穿景烟的喉咙,我们两个人便都能活命,而且,我收集灵珠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从此以后,我只是我…… 大师兄缓缓拨动琴弦,音符似漫天刮起的微风,和着花香,同我一起坠入不可预料的幻之境…… 姜宫。 从宜阳殿望出去,宫内一片白雪皑皑,甚是壮观。景烟为我披了件柔软的狐裘,我们携手在这雪地上来回走着,回头看我们走过的路,一串串的脚印由深慢慢变浅,最终被这大雪掩埋,不留一丝痕迹。 我们走了很久,景烟停下脚步,伸手去接这雪花,我也跟着他做一样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漫天而落的雪花,竟觉得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上许多。 景烟喃喃说道:“慕青,今年的仲秋节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以后,每一年的今天,我都只有你了。” 我听的鼻子发酸,收起接雪花的手:“你觉得悲伤吗?” 景烟微笑着将我搂在胸前:“悲伤之余,又觉得幸运,还有你陪在我身边啊!若没有你,这偌大的姜宫对我来说该是怎样的孤独冷清啊!” 我喃喃自语:“可是如果忘的一干二净的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继续说:“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大师兄的声音,似乎穿过了重重阻碍,他略显急迫:“慕青,快点杀了他,他不过是你自己心中所产生的幻象罢了,楚天谣一曲即将演奏完毕,你赶紧行动,否则你就被封印在这幻境中了!” 我眉头微皱,景烟关切的询问我,我摇摇头:“对不起……” 他宠溺的冲我笑,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景烟,对不起,在我决意救你的那刻起,你便注定了要将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你会有一个全新的人生,你会认识别的姑娘,热烈而深沉的爱上她…… 袖中的飞刀露出一截,景烟看着雪景出神,我握着飞刀的手缓缓动了一下,我觉得我动了,可是飞刀仍然纹丝不动的被我抓在手中,大师兄的话再次传来,我踉跄着退后,被景烟一手揽住:“冻着了?” 这样的细语喃喃,这样的眼神,终究也会给别的姑娘么……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答非所问,任由袖中的飞刀滑落在厚厚的雪中,大师兄,不管是幻境中还是现实里,我都无法伤害景烟。 为了救活他,我已经自作主张的给了他一个掩耳盗铃的人生,他注定了要失去我们之间的回忆,如果我为了活着,也将他忘记的话,那这个世间,是不是再也找不到我们曾经相爱的痕迹了? “大师兄,如果可以,请你将我带回南国安葬。”我心中默默说着,我知道他听得到,大师兄许久未在说话,我以为他不再搭理我了,最后他说:“你何苦。”声音带着哭腔。 我听着仿若从遥远天际飘来的琴曲,心下释然。景烟在现世中忘却了没有关系,我会在这幻境中替他记着,我们会拉着彼此的手,慢慢老去…… 楚天谣这首曲子继续弹奏着,我拉起景烟的手,心中因为已经做出的决定而轻松无比:“我收集灵珠的任务终于完成了,以后再也不用东奔西跑了。” 景烟听闻,愉悦的神情一直延伸到眼底:“这么好,那真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我拉着他奔跑起来:“我每个月都有学做菜,我做给你吃啊……” 他很快追上我的步伐,与我并肩跑着, “也好,以后御花园我不种花了,全改种菜吧!让你练手……” ------------ 番外 ------------ 番外1 涅槃 番外1 涅槃 太空久未放晴,阴雨连绵了数日,到如今才有雨停之势。 楼阁处倚着一位素衣女子,眉目清淡,面色润红,一头如绢的黑发宛若瀑布垂下,随着带点雨气的微风飘动,旁边是一把古木琴,看不出是何质地,但任人看了,都觉得特别,最奇怪的是,常人无从找到它的特别之处。 那真是一把显山不露水的好琴。 素衣女子保持这般姿势坐了良久,也不晓得她在思忖何事。过了些时辰,一位头发花白年事已高的妇人走进楼阁。 看素衣女子这般出神,轻轻地唤了一句:“凝儿……” 素衣女子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吃惊,缓缓回过身子:“婆婆,你可找到了她?”连声音都曼妙动听。 妇人微微颔首:“是的。”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明日启程,送她归乡。” 素衣女子点头:“这世间的爱,都是这般铭刻入骨的么?”声音比方才小了太多,听着倒像是自言自语。 被称婆婆的妇人本是转身走了几步,听她这样说,便又回转了身子:“凝儿,灵珠与几位姑娘有缘,凡事我们顺其自然罢,切不要因为不忍乱了大局。” “我知道的,婆婆。” 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南国境内。 年事已高的妇人行走在南国都城繁华的街道上,步履匆匆。这里同她前两日去的姜国实在是相差甚远,她独自呢喃:“这里的天气倒是暖和自在,慕青那孩子……”想到这里,她重重地叹口气,忆起她找到慕青时,她全身被雨水打湿,血水蜿蜒了大片的土地,心中又是一阵心疼。 好似对这里熟悉的很,妇人在街尾取道南山。南山原是慕青跟随海梦师父修习的地方,山上有淡淡的雾霭,山林深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久久的在山谷中回荡。 南山顶,南山寺。 因南山寺属人杰地灵的宝地,妇人前来烧香拜佛的现象已不足为奇,在寺中打扫庭院的孩童找到师父,如实禀明来人情况后,师父居然激动地从禅位上跳起来:“快请快请!” 待妇人来到正堂中,海梦大师迫不及待地道:“女施主可是为慕青那孩子而来?” 妇人点头:“我还知道她是海梦大师收官的女弟子。” 海梦大师不禁倍感吃惊:“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想必女施主也是知道的了。” 妇人微笑点头:“正是!”顿了一顿,脸上的笑意全无:“不过,慕青已经死了。” 听妇人这样讲到,海梦大师稍稍顿住了身形,右手凭空掐算了一下,镇定地说:“慕青两年前出嫁黎国,传出死讯,但我知道,她并没死。施主这次说慕青死了?”海梦大师说到最后,声音低沉下去,在空阔的正堂回响良久。由此可见,在潜意识中,他是想着自己的徒儿安好的。 妇人颔首,动作极轻地摘下包裹住头部的衣物:“海梦大师,我这次既带来了慕青,自然是有法子不让她死的,但是,有些事情,还需要大师配合才是。” “圣姑……”海梦大师低声唤道。 公孙傲受师命同圣姑一行三人到达某处客栈,心直口快的公孙傲说:“原先这里并没有客栈,可是最近才盖起来的?” 圣姑含笑不语,师父瞪了他一眼,他觉得冤枉,自己照实说了心中所想而已。 圣姑带着他们来到一间房内,屋内陈设简单,一目了然,所以,床铺上躺着一个人,他们一进门就瞧见了。 床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头发凌乱地覆在脸庞,公孙傲刚想说这个女子有些像他的师妹,便听师父声音悲痛的唤了声“慕青。”公孙傲一时之间竟不敢再瞧向床上的女子,她、她哪里是自己活蹦乱跳,时常耍诈的师妹! 这个人,满身的狼狈,而且,重点是——她已经死了! 两年前慕青与黎国联姻时发生意外,他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他知道慕青心中是极爱景烟的,看到景烟带走慕青,原以为是景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慕青的重要性,他一直认为,慕青现在很快乐!可是现在,躺在他面前的女子,已然是死了几日的,他颤抖着双手拉开盖在慕青身上的被子——胸口处有剑伤,鲜血浸着满身的衣物都褶皱起来。 圣姑说:“慕青的死,是这样的。”随手在床榻前扬了扬衣袖,衣袖所过之处,竟生生多出一副幻象—— 雷声交加的雨夜,景烟一手刺穿了慕青的胸膛…… 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海梦大师都不禁有些动容,别了脸去,心疼徒儿的心意全都写在了脸上。公孙傲看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他听景烟决绝地说:“慕青,你死一万次也不够。”心口就猛然一阵吃痛,他想到慕青自小就格外怕疼,此番被心爱之人用剑刺穿胸膛,该是一种怎样悲痛欲绝的心情…… 圣姑再次挥了挥衣袖,慕青倒下去的画面被戛然而止:“慕青的身份是南国的公主,我此番让她再醒来,身份是必然要换的了。” 海梦大师连连点头。 圣姑继续说:“慕青醒来后,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名唤云待卿,同是海梦大师的弟子,她是要为凝儿公主收集灵珠的,所以,我会喂她服下圣水,在她生命中,再没有叫做景烟的男子。” 再没有景烟,慕青她会……会快乐起来吧。 ------------ 番外2 容向安?番外 番外2容向安•番外 四周一片白雪皑皑。 大队的人马井然有序的在街道上行进着,每个人的战甲上都落了厚厚的积雪。我瑟缩成一团,看着从我面前走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穿的厚而暖和,行色匆匆…… 我最近时常梦到这个画面,醒来只觉浑身是汗,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南宫墨言派人从牢里放了我,他不杀我,我知道,一定是浅月不要我的性命。 多么可笑,似乎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行驶,却在最后时刻真相大白了。 那一日,我再次体会到了无家可归的感觉,纵使我这一次穿的厚、穿得暖,却比曾经那个在雪地里的小女孩更加冷。 萧誊出现在我的面前,犹如那年浅月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她笑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她的眼睛真好看。 我以为萧誊会质问我为什么要买通人手追杀浅月,可是我等了许久,他并未对我说什么,只是对管家吩咐,“带向安回府。” 我怔在原地,事到如今,他跟浅月一样,不论我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他们依然待我如初,我突然感到漫天袭来的悲伤将我笼罩,面前站着我深爱的男子,他的心里却只有浅月。“萧誊。”我叫住他,他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我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庆幸终于可以摆脱我了,该拍手称快的吗?我拆散了你跟浅月,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没有我,你们两个就可以双宿双飞…… 萧誊转身,说话字字铿锵有力,“在浅月没回来之前,我是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她明明已经嫁作他人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害怕你看着她,你看她一眼,我都要担惊受怕,萧誊……我错了……” 萧誊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她明明已经为了我嫁给了他,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决绝?”他被南宫墨言关押起来作为筹码,虽然他恨过南宫墨言的不择手段,可是他竟然在那一刻,突然羡慕起来,如果对待感情,自己也能像南宫墨言一般,是不是,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从头到尾,都是他负了浅月。 他还记得当年在塞外征战,浅月同他说过,最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为了他,浅月进宫学习了宫中礼仪,又为了他,嫁入这令人窒息的皇宫,这么多年,她一直在为旁人而活。 今天进宫,他听说了浅月的情况,她将所有人都忘记了。 “你不知道我当时多么痛心,可是转念便也释然。她终于不用再背负那些苦难,终于可以为了自己痛快的活一场。如此一来,忘却倒也是件好事。” 浅月失忆了! 可是我却找回了记忆,我在容府生过一场大病,府内的两个姨娘对我不管不顾,我差点连浅月都不认识,我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被浅月收养,只记得她对我越发的好,我就觉得她是亏欠于我,哈哈,我真是蛇蝎心肠的女子。 就是因为觉得她欠了我,所以我势必要她也不快活,我只知道我自己在容府被虐待,却不知她在战场上搏命才有了军饷,她用自己的血汗钱给我请了管事,我却如此算计她。老天你真是开了眼,让浅月忘记这些,偏偏又让我想起自己的过往,想起我有多对不起浅月,哈哈,果然是恶有恶报。 这个梦境一直反反复复,我的困意也消失殆尽,起身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坐下来赏月。记得小时候,我最爱听浅月同我说牛郎织女的故事。那个时候,我便一直想着自己将来会嫁给一个怎样的男子,他会待我千般好万般好。 如今,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铺,那个我爱的男子,他的心终是不在我身上。 我又回到了萧府,前些天还见到了浅月,她那么从容的站在南宫墨言的身边,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我说,我想跟你说说话,南宫墨言应允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叫你姐姐,我们之间,真是造化弄人。 浅月,你现在应该是幸福的,真心从来不会落空,即使兜兜转转,两个本应该在一起的人还是会遇到。我小时候偷看过你写的字,你的心里一直都记着纪墨言,那个在你小时候绝望的日子里,他陪着你熬了过来。 他说他会回来找你,你却一直没有等来。 我看出了你字里行间的悲伤。 现在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我来跟你道别,萧誊请命去征战,我正好也想出去走走,现在有南宫墨言陪着你照顾你,我也了无牵挂了。 “你哭了?”浅月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流了眼泪。伸出一只手为她拭泪。却不想面前的人却哭的更凶了,最后哽咽的越发厉害,仿佛有天大的委屈要发泄出来。 “别哭了,把脸都哭成小花猫了。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 …… “浅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大师兄把脑袋探进来问我。 “或许吧。” “那么后来呢?” 后来?如果他们的故事发展到这里就结束的话,也未尝不可。所有人都生龙活虎的存在于灵珠的记忆里。 容向安悄悄地跟在萧誊的部队后面,她启程之时,想了千万种战场的残酷厮杀,却没有想到,战场最残酷的地方不是让人流血流汗,而是让人生离死别。 当敌人的长矛刺向萧誊的时候,容向安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我甚至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向安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这一刻,所有的厮杀声都消失了,我只听得到向安大口喘气的声音,萧誊看着在自己面前倒下的人,怔忪了一下,部下很快将他们包围起来保护着,萧誊走过去将向安抱在怀里,他的手脚都在发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怎么是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向安笑了,她伸出手抓住萧誊,想要靠的他更近一些,他终于将自己抱在怀里了…… “萧誊……不管、你有多、恨我,我只……只想告诉你,我没有、对你下药……对你下药的人、不是我……”容向安身上的剧痛袭来,说话有气无力。 我看出萧誊的慌乱,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别说了,别说了。” “一点、都不疼……真的……我这个、下场全是、咎由自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不过老天待我、不薄,能、死在你、的、怀里……”向安像是一条频死的鱼儿,在空气里大口的呼吸,却仍然无济于事。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姐姐,生生的拆散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萧誊踉跄的抱起她,声音颤抖,“求你,别再说了。我带你去看军医,你一定要挺住,浅月一旦想起来,发现你不见了,她会发疯的,求你……” “萧誊……你能原谅我吗?”唇角生硬的向上扬起,眼中倒映着萧誊眉目紧蹙的样子。 向安的脸颊贴在萧誊的战甲上,她努力忍住伤口的剧痛,只是侧一下头,就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亲吻着萧誊的战甲,只有一秒钟的时间,随后便像一只折了翼的蝴蝶,瘫软在萧誊的怀中…… 萧誊的脚步随着向安的动作一并停止…… 叮叮当——叮叮当——耳边是风铃清脆的声音,一名大约十多岁的女童晃动风铃,充满生机的小脸上洋溢着喜悦。 两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爹娘都不要我。” “那你喜欢什么名字,自己取一个可好?” “你叫容越,是一名将士。我希望你在战场上平安,我没有读过书,你帮我取一个好了。” “我叫你向安可好?” 此心安处即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