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无双非公主(一) “小二结账!” 在嘈杂的食肆里,这声音听起来清脆、干净。 小二利落地将围布往肩上一搭,高声唱诺道:“来呐!” “你看我干嘛!” 闷头吃饭的麻衣少年,在某人的逼视下,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沉闷沙哑,不解地问。 桌子对面,一个还未长开的单薄少年瞪着一双墨玉眼:“没听说结账吗?给银子呀!” “不是你叫结账的吗!为什么要我给银子?”麻衣少年觉得挺冤。 生着一双墨玉眼的少年,看向麻衣少年的小眼神特不屑,“我结账?亏你还是麻衣剑客,也好意思张嘴!你自己说说,这一路吃吃喝喝,我给银子的时候多,还是你给银子的时候多?” “你给的,不也是我的银子么?”麻衣少年不服:“你借我的银子请我吃饭,花的还不是我的银子!” “我是借了你的银子,你不也欠着我的银子么?咱们早就两抵了,什么叫你的银子?”生着一双墨玉眼的少年理直气壮。 麻衣少年急了,直着鸭公嗓问:“我……我什么时候欠你的银子了?” “我问你,我当时跟你借多少银子来着?” “二十两呀。” “你借了我多少?” “借了十两呀。” “当时我管你借二十两,你说只能借我十两,我说没关系,那十两就先欠着,没错吧?” “没错呀!” “既然没错,我欠你十两,你也欠着我十两,咱不就两抵了么!我什么时候还欠你银子了?!” 麻衣少年瞪着双眼,又不住挠头,想了半天,虽然觉得似乎不对,偏偏让那个墨眼少年这么一说,似乎又挺有道理的,不由纠结了。 在一旁站了半天的小二,忍不住了,高声问道:“我说两位爷,到底谁结账呀?” 墨眼少年冲麻衣少年眼一瞪,也跟着喝道:“快点!磨蹭什么呀。” 麻衣少年不甘不愿地一边往外掏银子,一边嘟嚷:“明明你身无分文,怎么就成了我欠你银子了?” 食肆一角,一袭青衫的公子正持斟慢饮。 他的桌子周围站了四位剑士,恰恰当住了众人探究的目光。但他,却正巧由剑士站位的间隙,看到了前方那一桌上发生的一幕。 那个巧言如簧的少年虽然身形单薄,面色苍白,但是五官却生得十分精致,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这个小儿生了一双好眼,双眸很黑很深,如同墨玉。如果不是他举手投足太过随意,粗粗看去,这个墨眼少年倒像个十足的良家子。 缓缓放下酒斟,青衫公子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逸出一句:“小小年纪,就这般狡黠了。” 像是随意这么一说,少顷,他又漫不经心地掉过头去,细斟慢饮起来。 大街上。 兴高采烈的墨眼少年,跟垂头丧气的麻衣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望了望身旁表情有点生无可恋的麻衣少年,墨眼少年良心发现地,开始好心安慰他:“不就让你请吃了一顿饭么,犯得着这么生不如死的吗?放心,下次换我请你吃,想吃什么我都请!” ------------ 第二章 无双非公主(二) 墨眼少年将小身板拍得“噼啪”作响,以示保证。 “拉倒吧你!据我所知,你现在已经没有银子了。”麻衣少年完全不为所动。 突然,似想起了什么。麻衣少年警惕地捂住自己的口袋,小声警告道:“我可再没有银子可以借给你了哦,你别再打我的主意了。” “哪能呢!”墨眼少年一脸的不屑。 麻衣少年才堪堪将心放下来,墨眼少年已经桀桀歼笑着凑到他面前,讨好地说:“你不是麻衣剑客么?你不是正义之士么?我想,就算我再没有银子可花,你也不会抛下我的,是吧?” “你没银子可花,跟我有什么关系!” 麻衣少年斩钉截铁地说完,不由突然便爆发了。直着脖子,扯着鸭公嗓冲墨眼少年吼道:“你不是公主侍婢么?钟无双,难道皇宫礼仪没有教你礼仪仁耻么,我怎么觉得你比……” “唔……唔……” “你要干什么!” 被墨眼少年捂着嘴拖到僻静处的麻衣少年,再次爆发了。 墨眼少年慌乱地四处打量了一番,回头压着嗓子冲麻衣少年吼道:“十七,亏你还是个麻衣剑客,这么大声嚷嚷,你想害死我吗?” 爆发中的十七让钟无双这么一吼,终于良知回归,心虚地撇了撇嘴,讷讷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原谅你。” 钟无双大冽冽地一挥手,完全不以为意。 十七偷偷打量了一下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钟无双,终于忍不住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是我白骊国公主钟离的侍婢,没错吧!” “这个还能假冒!白骊国的送亲使队被诛你不都看到了?我还是你救起的呢,能假得了吗?” 钟无双一个白眼砸过来,十七便缩了缩脖子不再出声了。 钟无双昂着头率先朝前走去,堪堪走出几步,便回头冲十七吼道:“再不找个地方收容咱们,可真要流落街头了,还不快走!” “哦。”十七终于不再怀疑,答应着跟了上来。 钟无双的嘴角慢慢爬过一条笑纹,最终越裂越大。 白骊国公主的侍婢?当然不是了! 倒霉的白骊国公主钟离,已经死了,死在与北王司马宣联姻的路上。如果身体记忆没有出错,临死前,那个行刺的剑士曾经嚣张地告诉过她,她的姐姐正迫不及待地等着取代她,成为北王司马宣的新娘。 比白骊国公主还要倒霉的自己,也就是钟无双,只是好死不死地穿越了,还好死不死地附体在公主钟离的身上,如此而已。 然后,更倒霉的十七出现了。这个才成为麻衣剑客,准备游历各国历练的傻蛋救了自己,再然后,他便开始了自己悲催的游历生涯。 谁叫自己现在成了无钱无权的无产阶级呢。在这异世认识的第一个人,不仅是个良知未泯,道义附体的剑客,更重要的是,他还是自己的恩人,不赖他还能赖谁! 所幸自己还保留着原主的身体记忆,知道自己有个显赫的身世,有个口蜜腹剑的姐姐,有还个视自己为政治工具的父皇。如此甚好! ------------ 第三章 无双非公主(三) 钟无双自问不是超人,没有为人伸张正义的能力。所以,钟离或许可怜,死得冤屈,但她完全没有为她去伸张正义的想法,一丁点也没有。 她不愿意为了阻止那个刺杀自己的妹妹,急于取而代之的恶毒姐姐而跳出来,然后成为某个人众多妻子中的一个,被关在深宫中,最终成为一具萧瑟的人肉背景。 所以,在苏醒后疗伤的这段期间,钟无双为自己杜撰了公主侍婢的身份。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正义感泛滥成灾的傻蛋,是不会忍心抛下一个被逼代嫁,还死里逃生的苦逼侍婢不管不问的。 接下来,想办法在这异世谋个立锥之地,然后再努力赚个良田千亩,金银无数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对一直自力更生的钟无双来说,穿越异世,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而已,没有什么不好。 在跟着十七到处游历的这段时间,钟无双已经陆陆续续地,也知道了一些天下大势。这个世界似乎跟她记忆中的春秋战国差不多,可是,似乎又不完全是。 毕竟就她所知,春秋时期也没有什么北国、南国、白骊国。但从沿途见到的游侠、剑士,及民风开化程度来看,跟春秋战国时期又有几分相似。 随着对这个世界了解的深入,钟无双还很无奈地发现了一个更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人,竟然跟牛马同价,是可以被转手买卖,也可以被主家或是自己的丈夫随意送人,或是打杀的。 正因为了解到女人在这个时世的艰难,才让钟无双决定,在自己没有强大到可以自保的时候,一定不能以女儿身示人。 “无双!无双!咱们有落脚之处了,快快……” 钟无双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原本软爬爬地跟在后面的十七,突然冲了上来,拖着她不由分说,便住一旁的人群里扎去。 然后,在她还没回过神来,这厮居然又跳着脚喊道:“还有我们,还有我们,我们也是来应征的!” 也许是十七的鸭公嗓太过引人注目,若大的‘告庶民书’下一个深衣剑士,冲他们招了招手,不耐烦地说:“快跟上吧,马上就要开始比试了,能不能被选上,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随着一拔四十余人往里走的时候,一直处于云里雾里的钟无双,后知后觉地发现,众人进去的地方居然类似官衙。 钟无双终于忍不住了,忙拉住一旁兴奋得跟白痴似的十七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干嘛去呀?” “你刚才没有听到吗?大家都在议论,北王新婚招募勇士的事。幸亏我听到了,要不咱们就错过这个机会了。” 十七笑得很得意,表情也很欠抽。 钟无双的心脏有三秒停止了跳动,然后,她便跟疯了一样跳起来,扑上去,掐着十七的脖子一边晃动,一边跟复读机似地不断重复:“你个白痴,我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 ------------ 第四章 最安全的地方(一) “干什么呢?还未面试便开始斗殴了!有本事,有力气,留着待会再使!” 一声暴喝,成功地将十七从钟无双的魔掌中解救了出来。 一个浓眉连成一线,脸孔瘦长,双眼明亮异常的粗壮汉子,慢悠悠地踱到喘着粗气的十七面前,又诧异地回头打量了身板单薄的钟无双一眼,突然又吼道:“待会儿能留下来的才叫本事,现在都给我安份点!” 训斥完两人,这个粗壮汉子又慢悠悠地离开了。 眼看着那人走远了,十七搔着头,凑到仍然气鼓鼓的钟无双面前,不无委屈地问:“你干嘛突然发火呀?” “我会剑术吗?”钟无双极力控制自己的双手再次攀上他脖子的冲动,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问。 后知后觉的十七,这才突然回过神来,骤然瞪大了牛眼。 “我是什么身份忘记了吗?你倒是给我说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十七已经瞪得老大的牛眼,不由又放大了几倍。而且,他还心有余悸地察觉到,钟无双在咬着牙问完后面一个问题时,双手下意识地狠狠地攥了一把。 “对……对……对不起……” 讷讷地道歉着的十七,被目露凶光的钟无双一瞪,他突然觉得,呼吸又开始困难了。 钟无双见了他那副模样,忍不住仰天长叹,“难怪说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今天真的要被你害死了。” 十七一想到就钟无双那小身板,绝对挨不过其他剑客一剑时,不由也冷汗淋漓,开始后怕起来。 这是个重勇武的时代。 这时世,剑客之间的决斗或比试,一旦确定了,便不容再退出,否则便会被视为懦夫而被诛杀。何况,这还是为北王招募勇士的地方。 而这时世的游侠也好,剑客也罢,想要出人头地,自然没有比成为王的勇士更好的办法了。 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世人的认可,不仅是最好的,也是最快的。 所以十七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会激动得忘了形。他忘记了钟无双是个妇人,他也忘记了钟无双根本就不会剑术,他更忘记了钟无双是白骊国公主的代嫁侍婢这件事。 不无懊恼的十七,突然心一横,腾地站起来说:“我这就去找嬖人管事,就说我们要退出勇士选拔!” 钟无双自然明白十七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自己。 如果他跟自己同时退出比试,那么就算有剑客不肯放过自己的话,他还可以挡在自己前面,或许,以他的能力,可以求自己一命。 钟无双更明白,这个机会对十七来说,有多么重要。 无疑,十七是猪头三一个,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是个挺讲道义的猪头三。 何况,这个猪头三还救了自己。钟无双自然不能眼看着他为自己以身犯险,而且,她也不能让十七失去这个机会。 随即她又想到,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时世重勇武,像自己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郎,要是流落在外,身边又没有十七护着,只怕也活不长久。 ------------ 第五章 最安全的地方(二) 虽然这身体的主人跟北王有婚约,但北王未必就见过白骊国公主本尊。再说了,自己如果能饶幸留下来,也未必能见到北王本尊。 这么一想,钟无双一把拖住准备去找嬖人管事的十七,缓慢而又坚定地说:“能活着,就别想着死。既来之则安之,或许我运气好,能有惊无险地留下来也不一定呢!” 接下来,在两人一组的比试中,十七击败了对手,留了下来。 轮到钟无双上场时,与她比试的,是一个满身横肉的壮汉。显然,他并没有将小身板的钟无双放在眼里。 “这人气息绵长,一看便知道内力相当不错。而且他所用的剑为青铜所铸,比起黄铜剑来更重,但他拿在手里,却十分轻巧。惨了,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十七在旁边碎碎念着念着,突然似下定了决心,一把拖住钟无双坚定地说:“还是让我去吧!我这就告诉嬖人管事,我要跟你一块退出比试。” “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胡话呢?”钟无双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阻止住十七后,她又冲他眨了眨眼,狡黠地说:“再说了,这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说完,她在十七不无担忧的目送中,坚定地走向广场正中。 那壮汉神情傲慢地用眼角扫了钟无双一眼后,他连拿个架势都免了,用剑杵着地,高声喝道:“咄,小鬼,快快上来受死吧!” 钟无双并不理会壮汉的嘲弄,反而对坐在高台上观战的嬖人管事叉手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有话要说。” 这个嬖人管事,正是先前呵斥钟无双跟十七的那位青年。 从他见到钟无双出场之后,就知道这是一场已知胜负的比赛。其实早在见到钟无双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少年明明就不是个练家子,根本就不会剑术。 他其实很好奇,这样一个根本不会剑术的少年,他怎么就敢来参加北王的勇士选拔? 所以,在听了钟无双说有话要说之后,他就更好奇了。 缓缓坐正了身形,嬖人管事高声喝道:“讲!” “北王既然是招勇士,自然不能以谁的力气大小,剑术高低来决定人的胜负。有所谓,勇者无畏!在下以为,今天的比试,应该看谁更勇敢,而不是看谁更能打!” 钟无双虽然身形单薄,但她这么朗朗说来,在诺大的广场上,却也回音激dang。 而且她的话,让人粗粗一听,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嬖人管事的好奇心更盛了,他噙着笑,郎声问道:“小鬼,你有什么好主意,倒不妨说来听听。” 钟无双却不忙着将自己的主意说出来,反而转向与自己比试的壮汉问道:“这位剑客觉得无双说的,可有道理?” 那壮汉一点也没怀疑钟无双这么说是另有目的,当下不假思索地回道:“北王既然是招勇士,当然是勇者才能留下。你这么问,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广场上的剑客、剑士听了,不由哄堂大笑。 ------------ 第六章 最安全的地方(三) 钟无双不以为意,她又朝嬖人管事叉手一礼道:“下在提议,此局不如由我们双方头顶酒斟,由对方持剑相掷,只要在五十步以外能击中酒斟而不伤对方性命者,其剑术、勇气皆属人中翘楚,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勇者。不知道在下的提议,管事能答应不?在场的各位勇士能答应不?” 钟无双的提议还真是新鲜。但无可非议,这种方法确实既考验了双方的勇气,也考验了双方的剑术。 “用这种方法比试倒也公正,此法可行!”嬖人管事还在思考,在场的剑客剑士已经高声嚷开了。 “好了!” 嬖人管事一声暴喝,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满意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嬖人管事这才高声令道:“就依这位小哥所言进行比试,双方各自准备!” 由于用这种方法比试,属于首例,所以无论是嬖人管事,还是在场的剑士剑客,众人无不伸长了脖子等着观看比赛的结果。 钟无双既然是此局比赛的提议者,她理所当然地跑到嬖人管事的桌子前,拿了他面前的酒斟,然后远远跑到墙边站好。 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酒斟稳稳地放在自己的头上,钟无双便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大喝一声:“开始!” 之后,她的心里便忙活开了。 从不信神的钟无双,嘴里念念有词,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中方的西方的,上至佛来如祖耶苏,下至土地门神都求了个遍。 “呯”,直到头上传来一声闷响,前方的人群爆出一阵高声喝彩的声音,钟无双这才巍颤颤地睁开双眼,察觉到自己的头还好好地呆在脖子上,不由双手合十连连感谢上苍,“多谢老天保佑!” 看来十七说的不错,这个汉子的身手果然了得,没让自己失望。软手软脚地离开墙边时,心有余悸的钟无双,还忍不住脚下一个踉跄。 众人的爆笑声中,十七不无担忧地跑上来,扶住她关心地问:“你没事吧!接下来怎么办?你连稍为重一点的剑都拿不稳,又怎么可能掷中他头上的酒斟?!” 十七善意的提醒,倒让钟无双雄心万丈起来,她桀桀歼笑道:“正因为掷不中,所以才没什么好担心的,放心吧!” “咄!小鬼,你还有力气拿剑么?要是没有力气拿剑了,你过来叫声爷爷,大爷我今天就饶了你!” 在众人的喝彩中不无得意的壮汉,也拿了酒斟,学着钟无双的样子顶在头上,还不忘大声嘲讽道。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钟无双腿也不抖了,手也不颤了。她慢悠悠地将十七的剑拿在手中,比划了一下,然后又连连摇头,在众人的不解中,她又大声向嬖人管事请求道:“管事,这剑太重,能不能为在下提供一把轻一点剑。”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嬖人管事皱了皱眉,随即还是下令道:“去,替他找一把轻一点的剑来。” 剑终于拿来了,钟无双拿着剑又左右比划开了。在众人的不无期待中,她时而持着剑,跑到那顶着酒斟的汉子面前上下比划,时而又跑到远处闭着一只眼,不停作瞄准状。 ------------ 第七章 最安全的地方(四) 这下子,众人总算看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年,他根本就不会剑术。 钟无双如此又比划了半晌,那个头顶酒斟的汉子实在忍不住了,不由喝骂道:“娘的!掷又不掷,在那里比划个球呀!有本事,你倒是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钟无双听了那汉子的催促也不生气,反正不无认真地抬起头,对着远处的汉子说:“这位郎君,正因为无双没有把握,才不敢冒然下手呀!你说我要这么随随便便掷了出去,要没掷中酒斟倒是小事,要是不小心掷中你的头,把你给掷死了,叫我于心何忍呀!就算不会掷中你的头,就是一不小心掷中你的子孙根,那无双就不只对不住你,更对不住你的列祖列宗了是不!”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钟无双犹不服气地嘟嚷道:“再说,这比试也没有时间规定,催什么催嘛!” 这个,她说的倒是事实,那汉子也不好再出声了。可是,让钟无双刚刚那么一说之后,原本还无所谓的汉子,这会儿可真的害怕起来了。 其实,有时候人在逞一时之勇的时候,是不怕死的。可当有人将这种种结果都分析给你听了之后,却还不能让你作一个痛快的抉择,她一点点地,迟凌着人心最脆弱的神经,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 最终的结果,就取决于那个被动选择的人,对死的坦然,或是对生的渴望了。 至此,嬖人管事对这个少年打的什么算盘,已经了然于心了。 在他眼里,这个少年不仅有急智,还很有勇气,至少他这样一个完全没有经受血水洗礼的寻常少年,能经受起那汉子的剑击,已经是非同一般了。 这样的少年,他喜欢! 心有私念的嬖人管事站起身来,冲着正闭着一只眼还在不停比划的钟无双高声说道:“小哥不懂剑术呀!那你就要小心了。我估摸着你这一掷,击中酒斟的机会少,击中他的头机会倒是挺大的。要不,小哥你还是认输算了。认输虽然输了颜面,但至少性命无忧。” 这话已是保证了。 这个汉子迟迟没有服软的迹像,其实钟无双心里也在着急。现在听到嬖人管事说自己就算认输了,也会让自己没有性命之忧的时候,她差点就要掷了剑当场认输了。 谁知道,嬖人管事又扭头向那壮汉好言安抚道:“你也不要担心,依我看,这小哥臂力不行,就算不小心掷中你的头,致死的可能性还是很少的,顶多也就是削了你的鼻子,或是刺瞎你的双眼而已。” 说到这里,嬖人管事突然又大喝一声道:“开始吧!再磨蹭下去就天黑了,别人还要不要比试了。” “管事,我认输了。” 嬖人管事话音才落,那壮汉已“卟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认输了。 刚才嬖人管事那一席话,与其说是说给钟无双听的,也是说给这壮汉听的。 对一个剑客而言,生死事小。半生不死,或是毁容、失明了才是大事。 ------------ 第八章 南宫柳(一) 因为这时期,不仅重勇武,更讲究容颜。 就是春秋时期,也是个讲究容颜的时世。那时的人,就算再有才能,如果生得丑陋,也是没有哪个国家,或是哪个君主肯重用的。 即便是历史上有那么几个最终得到君侯器重的,也是几经周折,而且本身确实才能了得。 所以,嬖人管事那席话,让原本心里就天人交战的壮汉,毫不迟疑地选择了认输。 对于意外获得北王勇士资格的钟无双,在场的剑客、剑士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毕竟她的提议,开始是得到大家认可的,所以众人就算觉得意外,倒也没有异议。 只有十七,欣喜若狂地冲上来将钟无双抓起来就往天上抛,一边还笑得跟白痴似的大喊着:“钟无双,你太厉害了!我太佩服你了!哈哈哈……” “你有姓!你是贵人?!” 这时世,身份低下的庶民是没有姓的,只有贵人才有姓。这个少年,明明是个有姓的贵人,却偏偏跟庶民来抢北王勇士的资格,这不是摆明了抢别人的饭碗么? 一旁听到的剑客不干了。 让这个剑客一嚷嚷,就连嬖人管事也看了过来。 再次闯祸的十七石化了,钟无双对他又敲又打的,他才不无心虚地将钟无双放了下来。 钟无双微微一笑,故作坦然说:“在下钟无双,虽然有姓,却不是贵人。” 在众人不无怀疑的打量中,钟无双装做难以启齿地样子,讪讪地说:“家父以前是个行商,因为不忍心让我跟他一样从事这种贱业,所以我才来应征北王勇士的。” 商人虽然比一般的庶民有钱,但是却被这时世的人看不起。有些商人,虽然花钱为自己从贵族那里买了个姓氏,但是却算不得真正的贵族,也不被庶民所尊重。 就是春秋时期的齐国,虽然也重商,但是很多人从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商人的。因为周王室时,曾明文规定,权贵官宦,不可以从事行商这种贱业。 这时世虽然不是春秋,但是跟春秋时期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了。 钟无双这么一解释,自然也没人怀疑她的参赛资格了。 很快,四十几人的选拔便结束了。 除了钟无双,其余的二十几个人剑术都很了得。也许是嬖人管事的特别关照,当天夜里,钟无双被安排跟十七同住一间房。 十七虽然毛毛躁躁,但是在男女大防上还是知道要避讳的。他局促地在房里站了一会,说了声:“我在外面找个地方,你就睡这里吧!” 钟无双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这里不比原来在外面那会,到了这里,自己既然要以男儿身混下去,身边少不得要个打掩护的人。 想了想,钟无双扔了个枕头给十七道:“去外面就不必了,要让人看见了,我这女扮男装的身份保不济又让你给泄露了。你给我说说,你都给我闯多少祸了?你就睡门边上吧,有什么事好有个照应,也算是你对姑娘我将功折罪。” ------------ 第九章 南宫柳(二) 十七搔了搔头,接了枕头也不废话,倒头就睡了。 接下来的三天,无非是由一个剑士带领大家进行行走列队,跟骑马列队的训练,以及讲解一些规矩礼仪。 第四天一大早,众人就被嬖人管事叫了起来,说是要赶去禾城接南国的公子,南宫柳。 大家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便紧赶慢赶的往禾城赶去。 半路上,从嬖人管事的牢骚中众人得知,原来,由于北王大婚改期,导致一些前来道贺的国家使臣有些已经出门了,才接到婚礼改期的消息。 因为事出怆促,这样以来,原本还来不及按排剑士迎接使臣的北国,只好临时从使臣经过的城池招募勇士,以剑士的身份去迎接,并送护使臣至京城。 嬖人管事今天才接到消息,说是他负责接待的南侯公子――南宫柳,已经经过辟城,快到禾城了。心急如焚的嬖人管事,便带了原有的剑士跟新招募到的这些勇士,匆匆编成一个支队伍,赶着去禾城迎接南侯公子――南宫柳。 自然没有人比钟无双更能明白婚礼改期的原因了,只是这些对她而言,已经是不需要再关心的事了。 她现在关心的是,要如何才能尽快赚得千金万金,如何为自己赚得良田万亩。 所以,相较起其他剑士对北王婚礼改期的种种揣测,钟无双反而对这次她们要去迎接的人,赫赫有名的南侯公子――南宫柳,反而更感兴趣。 据说,南侯公子南宫柳,是南国最有可能继承君侯之位的人,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南王。 据说,南宫柳出手阔绰,又喜欢招贤纳士。 据说,南宫柳长得英俊威武,是千古难得一见的美男。 据说…… 于是钟无双便流着哈拉子想,自己跟北王本来有婚约的,留在北国始终太危险,如果自己能让南宫柳这个古代的高富帅看中,在他手下混上几年,岂不是很快就可以赚得千金万金了?! 时间就在钟无双的想入非非中飞逝,第二天黄昏的时候,钟无双一行终于追上了南宫柳的使臣车队。 “北王勇士,奉命前来迎接南侯公子!” 当众剑士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迎接使臣南宫柳时,才学会骑马的钟无双,却以极其笨拙的姿势爬下马背,然后,还在一片静寂中‘卟’的一声,摔了个嘴啃泥。 钟无双还来不及爬起来。 随着,车帘晃动的声音传来。她怆然抬头,一个青年公子的面容呈现在钟无双面前。 这是一个俊美,气质高华又不失英武的公子。 看来,这就是南宫柳了?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高富帅!钟无双只来及产生这一感觉。因为,在对方那淡淡的,略带嘲讽的笑容,带着逼人的华贵下,她竟然反射性地将自己灰头土脸的头低下去,连忙学着别的剑士的样子跪好,不敢与他对视。 南宫柳静静地看着钟无双,他的目中闪过惊讶,随即勾了勾嘴角,淡淡地说道:“如此,就有劳各位了。” ------------ 第十章 南宫柳(三) 明明,南宫柳只是随意说了一句话,却让钟无双这个现代人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身为小人物的自卑!对方如云如月,贵气凌人,竟让她感觉到自身无比的渺小,以及市侩。钟无双深吸了一口气,把砰砰乱跳,有些惶恐心思压了下去。心想,这古代贵族真是厉害,轻飘飘的一句话,也会打骨子里散发出一种贵族气质,连自己这个对尊卑没有概念的现代人,都会情不自禁地生出自叹不如的想法来,何况是古人,自然是更加的盲目崇拜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场大雨。 一大早,东方的太阳,刚刚冒出半个头,钟无双便起来了。学不来古代的人不洗脸刷牙就吃饭,所以就算再赶时间,钟无双也要抽出一点时间洗漱一下。 早饭还没有开始,她洗漱过后,便在周围的草地上走动,就便活动一下酸痛的四肢。这草地上,到处是牛、马的蹄印和粪便,然而,草地上印痕最多的,还是车辆的压痕。钟无双低着头,信步在草地上走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大堆车轮压印当中。突然,她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细细地瞅着几个压印。钟无双觉得很奇怪,她发现有一辆车轮的压印很深,比一般的车印要深得多。 莫非,那辆车里装的是南侯公子南宫柳的黄金?钟无双想到黄金两个字,哗哗的口水向外直渗。她咽了一口口水,围着那车印转了几圈,发现它是一辆极为普通的驴车的压印。而且这辆驴车,还跟其他装载南宫柳随身所需物品的驴车在一起,但是周围却没有随行的剑士把守。以她的眼力,虽然只能看到这一点。但是…… 拥有现代人特有精明的钟无双却不由想到,如果这辆驴车里装的是黄金,按说南宫柳不会随随便便地便放任不管。纵使他再有钱,也不至于视金钱如粪土到这种地步。 再则,南宫柳不差钱是不容置疑的事,但他出来参加北王的婚礼,至于要送这么多贺礼么? 或许,这其中,大有乾坤!钟无双笑了笑,便转移了视线。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钟无双,你在这里做什么?”钟无双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她便对上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前方百步外的草地上,长着一棵孤零零的榕树。榕叶亭亭如盖,树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在东方刚刚升起的朝阳中,那根榕树,独自生长着辽阔的草原上,如此寂寞,如此孤傲,如此不凡,便如,那个坐在它下面的白衣公子。朝阳中,南宫柳俊美高贵的脸,在这一刻显出无比的落寞,他正低着头,缓缓擦拭着手中的宝剑。他那精雕细琢出来的五官,在红灿灿的阳光照耀下,显得华光四射。而站在南宫柳旁边的几个剑士,除了钟无双昨天看到总是跟他形影不离的那几个之外,还有嬖人管事。 问话的正是嬖人管事。 ------------ 第十一章 南宫柳(四) 钟无双迅速地收回视线,叉手说:“无意间经过,如有冒犯,小人马上离开。” 说完,她赶紧向后退去。谁知道她刚退出五步,南宫柳那清雅舒缓的叫声传来,“你叫钟无双?”钟无双低着头,恭敬地回答:“是。” “过来,公子有话要问你。” 没有抬头,南宫柳旁边一个剑士又对钟无双命令道。南宫柳有话要问自己? 钟无双虽然觉得奇怪,她还是提步向南宫柳走去。只是在离南宫柳还有五步远的时侯,她便站住了——这些,都是出发前培训的礼节。钟无双朝着南宫柳深深一礼,说道:“小人见过南侯公子。” “近前来。”“诺。”钟无双试探地踏上铺在地上的绵缎,见没有人制止,她便来到南宫柳身前,然后,在他对面的塌上跪坐下。 南宫柳把擦拭一新的长剑还鞘后,抬头看向钟无双。他的双眼很明亮。可是,纵使那眼神是带着笑的,钟无双却觉得他在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笑容中,总带有一种嘲讽。钟无双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低下头来。这时,南宫柳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我很好奇,你刚才好像一直在地上找什么东西?” 钟无双依然低着头,她不敢看南宫柳。 因为只要一对上他的容颜,钟无双就很没有出息地发现,自己的小心肝,便被人家的贵气慑得砰砰乱跳。这样很没有面子,钟无双不喜欢。于是她摇头,笑着说:“我没找什么。” 听到她的回答,对面的南宫柳有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俊美高贵的面容上,稍嫌不耐烦地泛上一抺淡淡的冷意。他对她的态度,虽然温和,却是一种天生高贵的人,对与自己等级差了太多的庶民的温和。钟无双有点不高兴了。 突然她想到,如果自己现在在南宫柳面前表现表现,或许会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继而将自己留在身边,带离北国。 于是,钟无双笑了笑,像是很随意地说:“我虽然没有找什么东西,倒是注意到车印有些不寻常。”她抿着唇,轻快地接着说:“有一辆驴车,压痕很深,与小人平时看到的压痕完全不同。” 她这话一落,南宫柳便睁开眼,静静地盯着她。他盯着她半晌,突然唇角一扬,笑道,“车佑!”“在。”“带二列剑士,速去搜索所有的驴车!”“诺!” “嬖人管事!” 吩咐完自己的手下人,南宫柳又掉头朝一旁有些吃惊的嬖人管事喝道。嬖人管事忙不迭地应道:“在。” “如果我在北国被刺,管事以为,北王会如何处置你?” 南宫柳虽然问得随意,但嬖人管事的背上,却嗖然冒出一股冷意。随即他拔出剑,高声喝道:“所有北王勇士集合,护卫在南侯公子四周,谨防刺客!”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后,南宫柳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对着有点愕然,也有点明白的钟无双一抬唇,优雅地说道:“钟无双,如果真有异常,我赐你黄金十两,如何?”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他,可为什么,这厮俊美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语气中却隐有嘲讽。 钟无双有种感觉,这厮好像在取笑自己是个贪财的。这让她很不爽!非常不爽!! ------------ 第十二章 南侯公子的赏赐(一) 钟无双站了起来,叉手一礼,缓缓向后退去。她恭敬地回道:“小人身为北王勇士,又是奉命前来迎接公子的,如果发现有异常,禀告公子本来就是份内的事,不值得公子赏赐!” 同样,她的语气中,也含着一种隐隐的嘲讽。 钟无双说到这里,转身就走。 南宫柳盯着她离去的身影,微微一晒,他退出榻席,拔剑出鞘。 一个剑士瞟了一眼钟无双,摇着头说:“这个钟无双,不仅狡黠,还很无礼!” 他的语气中,含有怒意:一个庶民,居然敢嘲讽堂堂南侯公子? 南宫柳又是一笑,他淡淡地说:“钟无双虽然狡黠,却见微知著,还很敏感呢?” 说到这里,他还极为难得地勾了勾嘴角,逸出一声轻笑。 这个叫钟无双的少年,居然敏感地听出自己话里的嘲讽,果然是个狡黠的! 那剑士见南宫柳并没有怪罪钟无双,也就没有追究的意思了。 南宫柳的声音一落,他身后的那个头戴高冠的贤士,却盯着钟无双远去的背影,不屑地说道:“这种小人,利字当先。他定然是在想着,他的功劳,不止黄金十两罢了!” 南宫柳笑了笑,闭上了双眼,“时移世易,民风本已不古。这少年嘛……”他嘴角一勾,没有再说下去。 钟无双虽然退出来了,却一直在观察南宫柳的行动。 当剑客们来到众驴车之前时,众人已经被集合起来了。因此,他们的举动,更牵动了所有人的注意。 钟无双挤在人群外面,饶有兴趣地看着众剑客一辆一辆驴车的掀开,查看。 驴车很多,约有二十几辆。剑客们是有目的地寻找,动作十分快速。 不过半个小时,一个剑客沉声喝道:“在这里!” 嗖嗖嗖嗖!众剑客长戟一挺,迅速地围上了那驴车。 哗地一声,盖在驴车上的牛皮被掀开,几捆包在麻布下的绸缎扔下后,现出了一大堆黄灿灿的青铜剑和匕首样的短剑! 本来喧嚣之极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 这些青铜剑,与士人们佩在腰间的剑略有不同。普通士人们佩在腰间的剑,略宽,上面雕琢着精美的鸟兽图案。因为要雕琢图案,所以剑面很厚,剑尖也不是很锋利。它是装饰用的礼器,是一种身份象征,以华丽气派为主。 可这些青铜剑,剑身又短又薄,剑尖十分尖利,在阳光下,有的剑尖还渗着血光。这,分明是杀人的利器! 一阵倒抽气中,一个命令声传来,“兵器既然已经找到,刺客必定已经混入队列,清查!” “诺!” 一个剑客站了出来,他的目光,杀气腾腾地扫视过众人,沉喝道:“所有人,以国为列,以所伺之职为列,散开!” 显然,众人早有经验了。这个剑客的声音一落,大伙便动了。 十七赶紧前上牵着钟无双的手,急忙地来到嬖人管事的身边。渐渐的,北国所有前来迎接南宫柳的北王勇士,都在嬖人管事身后排成了一行。 ------------ 第十三章 南侯公子的赏赐(二) 在北国勇士的旁边,是南国的剑士,然后是南国的贤士,还有南侯公子的随身杂役。 四个队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接受南侯公子贴身剑士们的检查。 这时,南宫柳的声音从众人身后懒洋洋地传来,“此举无用,都散了吧。” “公子!”?他的贴身剑士迅速地转过头,看向南宫柳,急道:“若不搜出剑客,万难心安啊。” 阳光下,南宫柳的嘴角微微扬起,那表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淡淡地问:“如何才能搜出?” 那贴身剑士一怔。 是啊,这些人,都是从南国出发时便选入的,是不是刺客,根本无法判断啊。 南宫柳转过身,懒洋洋地向草原中走去,丢下一句话,“刺客总是有的,搜也搜不尽,何必空费力气?” 钟无双听到这里,望着那个男人背着阳光,越去越远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高贵不可侵犯的大贵族,也不见得比自己好过啊。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追上了那个看来孤单的身影,转眼间,南宫柳挺直了腰背,重现凛然华贵之姿。?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散去,南侯公子的车队又开始启程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南侯公子的一个贴身剑士出现在钟无双面前。 他朝着钟无双一拱手,道:“这位勇士,公子有请。” 这话,相当客气。立时,有不少目光都嗖嗖地看向钟无双。 在众人不无羡慕的盯视中,钟无双郁闷极了。她不无担忧地想:刺客没有找出来啊,现在南宫柳这么一做态,他们一定知道是我看穿了这件事,万一他们对我报复可怎么办? 因此,她向那剑士恭敬地一叉手后,便说道:“请君稍侯。” “可。” 钟无双向嬖人管事跑去。 嬖人管事正在跟所有的北王勇士训话。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同一国家出来的人,必须报成一团,相互照顾,因为也只有这些同伴可以信任,这是惯例。 看到钟无双示意,嬖人管事终于停止了说教,转头和蔼地问道:“无双有事?干嘛这么紧张?” 钟无双对上嬖人管事的笑脸,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她抿着唇,贴着嬖人管事的耳边急忙说:“南侯公子突然召见我,无双担心那些刺客会不会因为是我发现了他们的行动,因此报复我?” 嬖人管事听完钟无双所担心的事,便笑了起来,“刺客亦是剑客。我辈剑客,重恩怨,知是非。你一个小哥,从车印中怀疑到有刺客,进而报告上君,这是你身为北王勇士的职责所在,怎么会报复呢?” 这下,钟无双的心里踏实了。不一会,她便随着那剑士,来到了南宫柳的马车旁。 南宫柳掀开车帘,俊美的脸上淡淡地带着笑。直到这一次,钟无双才看清,南宫柳的眸色有点淡,是琉璃色的,配上他同样淡的唇色,使得他那张脸,怎么笑着,都让人有点遥远的感觉。 ------------ 第十四章 南侯公子的赏赐(三) 南宫柳含笑看着钟无双,问道:“无双以为,你今天立下的功劳,当得何赏?” 他这话,很不中听。 钟无双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便对上南宫柳那俊美的脸上,满满的笑意。那笑容,她是怎么看,怎么像嘲讽。 南宫柳低着头,琉璃眼静静地盯着钟无双,唇角讥诮地上扬,懒洋洋地等着她的回答。?几乎是突然的,钟无双心中无名火起。 她吸了一口气,朗声回道:“这功劳如何,想必堂堂南侯公子一定心里早就有了计较。若公子以为,小人这功劳只值得一粒碎银子,便赐给小人一粒碎银子吧!” 她这话,也是嘲讽。 钟无双这话一出,便有点后悔了。其实,她隐隐的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明明人家南侯公子,只是微笑着向她问话而已。她怎么一对上,便话中就含了刺呢?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不会这么敏感。也许是因为,她来自一个众生平等的世界。 可是到了这时世,因为没有那种生来便卑贱的感觉,所以,她很容易便会被对方这种上位者的高姿态所激怒。 一阵沉默。?半晌后,南宫柳含笑的声音传来:“一粒碎银子?好,无双好谦逊啊!” 这,这,这一次她真没有听错!这分明真是嘲讽! 钟无双迅速抬起头来。 在她瞪大的双眸中,南宫柳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右手轻招,淡淡地向一个剑客吩咐道:“北王勇士有功,我以十倍赏之!” 钟无双嗖然瞪大了双眼。 虽然她努力地压抑着,可她的双眼,还是在瞬间变得明亮之极,她的嘴唇,还是向上扬出一个灿烂的弧度。 南宫柳静静地看着她,他笑了笑,吐词清冽而优美,“给他十粒碎银子吧。” 给他十粒碎银子吧……?直到南宫柳的马车走得远了,钟无双还低着头,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面,不多不少,恰好十粒碎银子。 憋了老久,钟无双终于喘着粗气低声骂道:“谁说南侯公子是古代的高富帅了?屁!” 南宫柳透过车帘缝,望了一眼呆若木鸡,脸色铁青的钟无双,双手一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他那琉璃般的双眸,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神采熠熠,波光流动。 他的笑声,清悦,爽朗,与他平素那薄唇一扬的嘲讽完全不同。 南宫柳的随身剑士听了,也是开怀一笑。 他们同情地回头看了一眼钟无双,暗暗想道:这个钟无双,早在食肆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是个重利又狡黠的家伙,怪不得被公子戏弄了。 钟无双垂头丧气地回到北王勇士的队伍中。 她一走近,嬖人管事和十七等剑客,便策马围了上来。 十七一马当先地堵上她,头一低,呼地一声,将他的大脸凑到钟无双眼前。 钟无双正低着头行走,突然眼前一暗,便把头一抬。嚯!当下她便对上了一对幽亮幽亮,直如捕食的野狼一样的眼睛。 ------------ 第十五章 生财之道(一) 钟无双向后一侧,与十七稍稍分开后,皱着眉头瞟了他一眼。转向他的身后叫道:“管事。” 嬖人管事瞪了十七一眼,策马靠近钟无双,呵呵笑道:“无双,公子有何赏赐?” 钟无双嘴一抿,正准备向他控诉南宫柳的小气。转念一想,那南宫柳毕竟是南侯的公子,这种抱怨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于是,她在众人的盯视中,嘴皮子弯了弯,笑了笑,“南侯公子赐了我十粒碎银。” 众剑客只是朝她看了几眼,毫无羡慕。像他们这样年轻力壮的人,连黄金美玉这样的赏赐都经常能得到,并没有把碎银放在眼中。 看到众人散去,钟无双向颇为怀疑地望着自己的十七一瞪眼,扁了扁嘴,不无郁闷地说:“甚么破南侯公子,竟然只赐了我十粒碎银!难道他的命只值十粒碎银么?” 她的声音闷闷的,有点塞。她对赏赐的期待是如此之高,突然落了空,心里很不是滋味。 十七一看钟无双的表情,却是信了。他开怀地呵呵直笑,“钟无双,南侯公子可是王族,他的赏赐,你不必在乎多少。” 钟无双抿了抿唇,暗暗想道:南宫柳,我就不信,以我的能力,还不能在你手下赚个千金万金! 如此走了五六天,钟无双随着南侯公子一行终于到达了北国的首都――新。 这新城,与钟无双自到了这个时世,所看到的任何一处城池都不一样。这里的街道两侧,店铺很多,销售着各国都有的物产,街道上,也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凭着之前对这个时世的那点了解,钟无双知道,时人普遍轻视商业,因而在这个世界,商业很难得到发展。 但新――不愧是北国的首都,倒是比着别的城池更显繁华。 随着南侯公子一行在使馆里安置下来,而他们这些原本奉命迎接南侯公子的北王勇士,在没有新的任命之前,自然还得继续伺候这位爷。因而也一并留在使馆内,负责南侯公子的安危。 嬖人管事进宫复命去了,难得松懈下来的杂工剑客,都趁着这个机会跑到旁边的店肆中,喝起那种白白的浆来。 浆,是这个时代最主要的饮料,不管是在辟城,还是在有禾城,街头小巷,到处都有贩浆的地方。 钟无双自来到这异世,还没有喝过这种桨,不由也想去试试。她不由分说地拉了满头大汗,嘴唇发干的十七说:“走,咱们也去喝桨去,我请客。” 十七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唯利是贪的钟无双,居然也会请客?!唯恐她会反悔,十七忙不迭地将手上的活计一扔,跟着她去了一家店铺。 这里的店铺,大多是木制而成,显得单薄而矮小。店主人正用葫芦做成的瓢,给每一个陶碗盛上浆。 浆很便宜,一个碎银子儿可以喝五六碗。 钟无双看众人喝得津津有味,便不无高兴地也拿了一碗,才往口里一倒,却差点喷了出来。 ------------ 第十六章 生财之道(二) 什么嘛,这分明便是洗米水的味道,只是发了酵,有点酸而已。 当然,她只是差一点喷出来,不管如何,这浆还是挺解渴的。一入口,口里便不那么干涩了。 这种由米粮发酵而来,微带酸味的饮料,十分的解渴,在这种一天比一天炎热的时候,难怪它成为众人的第一选择了。 十七喝完浆后,回头见到钟无双皱着眉,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不由问:“你这是怎么了?” 钟无双抬起头来,苦着脸说:“明明很难吃,为什么你们还一个个喝得津津有味?” 十七不屑,斜了钟无双一眼,喃喃说道:“命不好,嘴倒是挺刁。你以为你还是公主侍婢么,还想着贵族们才能喝的甘浆呀?” 钟无双怔了怔,说实话,她也不知道甘浆是个什么味。她只是从时人们的议论中知道,甘浆,是由甘蔗和米制成的浆,清凉甜美,是贵族们消暑的饮品。 钟无双灵机一动。 她双眼炯亮地看向十七,“我倒是有个制桨的法子,或许,比那甘桨更为味美……” 她说到这里,便打住了。但是,她的脑袋瓜里可活络开了。 十七望着钟无双一笑,不置可否。他才不相信还有什么桨会比甘桨更为味美呢! 钟无双打定了主意,便开始忙碌起来。 喝完桨后,她跑到大街上花了七个碎银子,购买了一点大豆和糖。在这个时代,大豆是庶民们常用的食物,很便宜,二个碎银子可以买上五斤。糖,却是滇国等少数地方才生产,是贵族们才享用的食物。一个碎银子,只可以买到一两。因此,钟无双购买大豆,只用了两个碎银子,买糖,却用了五个碎银子。 晚上,钟无双把买来的大豆用樽装起,泡上温水,便入睡了。 第二天,她一大早便醒来了,拉着睡眼惺忪的十七,把樽里泡得鼓胀的大豆拿出,来到城里的水井旁。 这水井旁,有一个石磨。钟无双知道,早在古时,自从鲁班发明石磨后,因它十分适用,这大街小巷,到处都有石磨存在。想来在这个世界也是如此,一看这大街小巷的石磨就知道了。 钟无双把豆子和着水一块放在石磨里,便让十七推起磨来。 随着磨盘转动,乳白色的豆浆汩汩流入了下面洗净的石管中,再顺着管道,流向了青铜樽。 磨好豆浆后,钟无双又跑去找疱丁,好说歹说,借了人家的厨房,烧火煮桨。 她小心地将豆渣过滤之后留下豆汁,再用大火煮开,不一会,一阵浓郁的清香传来。 这种豆浆,既简单易做,又微甜爽口,含有的豆香特别好闻。钟无双在现代时就经常弄吃,只不过那时有豆浆机,一按键什么都搞定了。在这时世做起来虽然麻烦一点,但是却一样的美味。 豆桨煮开之后,钟无双加了糖,然后便用陶罐装好,放到井水中静置放凉。 望了一眼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十七,钟无双忙盛起一碗浆,送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十七,你试试看好喝不?” ------------ 第十七章 生财之道(三) 十七迫不及待地端过浆,却慢慢地抿了一口。 钟无双紧张地看着他。她知道,时人对这个豆浆能不能接受,就得看十七的反应了。 十七又喝了一口,咂嘴弄舌地,半晌才说:“这浆,虽然怪异,但还算可口。” 钟无双又急忙问:“比起一般的桨如何?” 这时,众人都已起榻,一个个忙着寻井水洗漱。 十七还来不及回答,几个北王勇士已围了上来。他们拍着腰间的剑鞘,笑道:“十七,怎么与钟无双吃起独食来了?” 钟无双眼前一亮,转向几人笑道:“今有美浆,请诸君一起尝一尝。” 说完,她跑到厨房中拿出几个陶碗,一人盛了一碗。 众剑客可不客气,一仰头,便把只是半温的浆一饮而尽。 “好浆。” “奇怪,这种桨以前怎么没有喝过?” “这浆简直太好喝了。” 一阵赞美声中,钟无双眼珠子一转。 就在她心里的小算盘正打得欢的时候,南侯公子在随侍的簇拥下,往他的马车走去。 当下,她赶紧盛起一碗浆,快步向他走去。 不一会,钟无双来到了那辆熟悉的马车前。马车旁,高冠博带,长袍飘拂的南宫柳,正在众人的筹拥下,正准备登上马车。 原本来时钟无双鼓足的勇气,在一见到他后,却是一阵莫名的心虚。 刚想向后退去,她一咬牙,还是从马车后走了出来,慢慢地蹲下来,把浆碗置于头顶,以一个庶民对上位者最为尊敬的姿势,朗声说:“小人做了些浆,众人说很是美味,愿奉于上君。” 南宫柳缓缓转过头来。 一对上他的目光,钟无双便反射性的低下头去。这时,她的心,在砰砰地跳。她的手心,已经汗透。 她实在有点紧张。但是,她不是担心南宫柳会怀疑她下毒。这时的人,还算比较纯良,对毒物的了解并不多,所有的毒经,都珍藏在世家大族里,束之高阁,不敢轻易示人。因此,毒,对于时人来说,还是有点遥远的概念。 而且,钟无双知道,这时的上位者,对于百姓随意奉上的东西,也没有后世那种防备拒绝的习惯。 她只是一面对这个人时,便习惯性的紧张。 南宫柳盯着钟无双,薄唇一扬,笑了,他的笑声很低沉,很恶劣,“是你――钟无双?又想得赏?” 钟无双继续低着头,面对南宫柳的嘲弄,她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面不改色地说:“是。如果公子喝了还算满意,请赐小人一百银。” 在钟无双的眼里,本来买卖之事就是你情我愿。南宫柳对她而言,只是个被相中的买主,自己都愿意让他先免费品尝了,那么他喝了满意,付自己银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何况,丫不差钱。 只是,她这话一出,众人却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就连站在南宫柳身后的那些贤士,也笑了起来。 南宫柳慢慢收住笑,他朝着钟无双招了招手,道:“奉上来。” ------------ 第十八章 御用闲人(一) 比起平时,南宫柳这动作有点轻慢。 钟无双朗声应道:“诺。” 她上前几步,继续把浆置于头顶,双手奉上。一只冰凉的手触到了她的指尖。 钟无双反射性地一颤,那冰凉的手,接过了陶碗。南宫柳呡了一小口。钟无双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直到南宫柳慢腾腾地放下陶碗,瞟了一眼钟无双紫,不紧不慢地说:“微甜利口,香气甚浓。确是好浆。” 钟无双已经眉开眼笑了。南宫柳见她这副模样,薄唇又是一扬,长袍一甩,大步走开。 钟无双眼巴巴地看着他越过自己,径直走上了马车。 她的大脑立即闪过一种可能,这厮,他是想吃“霸王桨”? 直到南宫柳上了马车,钟无双那一脸的期待,才慢慢的,慢慢的变得平静。 咬了咬牙,她跑到南宫柳的马车旁,朝着马车里的人施了一礼,朗声问:“敢问公子对小人的桨还满意不?” 在一众剑客摇头苦笑中,南宫柳低沉的笑声传出马车,“甚是满意。” 钟无双瞪大了眼。就这样完了?那,那奖励呢?! 马车里,再也没有传出声音。 一声令下,马车启动。 直到马车走出老远,钟无双才咧了咧嘴,小嘴一扁,拿起陶碗,往回走去。走了几步,她朝着地上重重一跺脚,恨恨地想道:南宫柳,敢占我的便宜,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大出血的! 钟无双垂头丧气地回到水井旁,一个北王勇士便向她叫道:“无双,你做的桨很是美味呢。” 钟无双马上眉开眼笑起来,她忙问:“既然我这桨很美味,若一粒碎银子三碗浆,你愿意饮吗?” 她这话一出,众剑客都哈哈大笑起来。大笑声中,几个唿哨声同时响起,众剑客挥着手,怪叫着:“钟无双,你还真不愧是行商的儿子,居然这都叫你想到了。” “嗟!你现在已经是北王勇士了,不用心好好钻研剑术,怎么尽想着那些经营欺骗之道?” “咄!行商可成巨富,有什么不可以的?”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中,钟无双瞟了一眼原来放浆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了。 显然,浆已被众人喝完,连青铜樽也被人送回厨房去了。 众剑客还在嘻笑,钟无双有点无奈。突然她眼珠一转,清咳一声,声音稍提,高声说:“我那浆,南侯公子尝了,他说我的桨‘微甜利口,香气甚浓,却是好浆。’既然连南侯公子都说了,我的桨是好浆,一粒碎银子三碗浆,大家说值是不值?” 什么叫名人效应?古代人不知道,钟无双可清楚得很。这一次,她的广告词中,连南侯公子也搬出来了。 时人的习惯中,提到尊贵的人或长者,是要恭敬对待的。当下,嘻笑着的剑客们终于收住了笑容,严肃地看向钟无双。 终于,一剑客开口了,他郑重其事地说:“既然南侯公子都说了桨是好桨,那自然便是值了。” ------------ 第十九章 御用闲人(二) 他的声音一落,十七便戛戛笑着说:“无双,你赶快多弄一点,贩不完的,兄弟我代饮了!”?十七刚一说完,众剑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钟无双无视众人的嘲弄,这对她而言,已经够了。南宫柳虽然吃了她的白食,总算也为她做了一回广告。 钟无双有信心,不出一月,这新城中的人都会知道,连南侯公子都称赞的美味,寻常庶民只要花一个碎银子儿,就可以喝上三大碗。什么叫众口铄金,这就是! 众人正在说笑,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沉沉,钟无双等人刚抬起头来,嬖人管事那清朗的声音已经传来:“所有的北王勇士列队。” 众剑士神色一整,连忙站成一列。 嬖人管事没有走近,他只是远远地将目光,慢慢从众人身上扫过。直到众人都凝神静气地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这才声音一提,朗声道:“众北王勇士随我进宫述职。” 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钟无双,淡淡说道:“钟无双留下,暂时听侯南侯公子差遣。” “管事,为什么要留下无双?” 钟无双正暗里高兴,没想到十七倒是不满了,擅自替她出起头来。 “为什么?”嬖人管事颇具威严地瞪了十七一眼,“本管事的决定还要向你解释吗?” “可是无双她……” 十七还想争辩,却被钟无双暗里拉了一把,只好讪讪地打住了。 其实十七担心的是,钟无双虽然混了个北王勇士的身份,可她压根一点都不会剑术,而且还是个女人,万一这事要穿帮了,自己又不在她身边,让她可怎么办才好? 十七不知道的是,嬖人管事之所以留下钟无双,也正是因为知道她不懂剑术的缘故。 当时留下他,完全是嬖人管事喜欢上了这个不会剑术,但却颇有胆识,又不失机智的少年。但是,一旦让他随着众人入宫述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像宫中那种地方,高手如云。钟无双那点本事别说自己一眼就可以看穿,一旦他到了宫中,那是十之有十会穿帮。在外面,或许可以自己说了算,但在宫里,自己却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保全他。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嬖人管事才巧立名目,刚才述职的时候才建议:留一下个北王勇士,听侯南侯公子差遣。 一则,南侯公子身边有个北国勇士在,无论出行或是要个听差办事的,总还方便。 二则,随着北王婚期逼近,各国到贺的使臣也必将相继到来。有个机灵点的人在南侯公子身边,总算也为到时各国使臣间的交际互动,多留了个耳目,有备无患。 所幸,嬖人管事的建议总算通过了,钟无双才可以留下来不用进宫。 十七那个热心的猪头,虽然不了解嬖人管事的一番苦心,但钟无双心里对嬖人管事的安排,却是万二分的感激了。 成为北王勇士,不过是权宜之计。天知道,她有多怕进那甚么鬼王宫! ------------ 第二十章 御用闲人(三) 先不说她这滥竽充数混进来的勇士,还是女扮男装的不说,要是要死不死地,碰上北王――那个她原本钦点的丈夫,那可真要命了。 这三桩事里,无论摊上哪一桩,轻说难逃一罪,重则,有可能小命不保。 所以,在钟无双看来,没有什么地方比留在南侯公子身边最安全的了。 十七不无担心地随着嬖人管事进宫了,钟无双一时成了无组织,无领导,无监管的三无人员。 毕竟,像南侯公子那样的人物,就算真的有事,也绝对不会使唤钟无双,他自己就有大把的随侍可以随时听命。说穿了,钟无双现在的职位,原本便是嬖人管事编排出来的闲职。而钟无双,只不过就是个御用闲人罢了。 自从她做的豆浆得到众人的一致好评之后,其实钟无双是很希望能继续将这档生意做起来的,只可惜手上没有本钱了。 当初南侯公子赏赐的十个碎银子儿,除了请十七喝桨,跟买豆买糖,现在只剩下两个碎银子了。而作为北王勇士的薪金,据说也得每月的十五,才能由王宫禁内府统一发放。 钟无双望着攥在手里的两个碎银子儿,忍不住仰天长叹:我要何时才可以赚得千金万金呀! 一位从旁边经过的剑士,见了钟无双的德行,忍不住奉上一个大大的白眼,外带不屑的冷嗤道:“什么北王勇士?一天到晚不思剑术,尽想着那些阿堵之物,真是俗不可耐!” 有所谓,道不同,不想为谋。 “故作清高。你看不惯我视财如命,我还看不惯你故作清高咧!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的痛,你丫没经历过,又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心酸!” 钟无双朝那剑士丢了个白眼,很阿q地回敬了一句,便胸一挺,大步走了出去。 大街上虽然人流如织,可钟无双逛来逛去,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白手起家。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突然路边一个占卜问卦的巫师吸引了她的眼光。 钟无双呆呆望了那巫师半晌,突然灵机一动,终于让她想起了一个可以白手起家的生财之道来。她兴冲冲地回到使馆,急急地向南侯公子的书房走去。 可谓冤家路窄,没想到南侯公子外苑当值的,正是刚才讥笑钟无双的那个剑士。 那厮一看到钟无双就一脸的戒备,当即喝问道:“钟无双,你又是来找我家公子讨赏的吧?我可告诉你,我家公子乃是贵人,最不喜欢你这样的重利小人了。如果是前来讨赏,我劝你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钟无双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但现在自己是有求于人,钟无双自然不会得罪他。要知道,这时世,笔墨之物,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得起的。就算有卖,也大多价格不菲。就自己怀里剩下的那两粒碎银子,也就不用肖想了。 打定主意要借鸡生蛋的钟无双,也只好忍着气,陪着笑,小声请求道:“小人不是前来求赏的,小人只是想跟公子借个物件而已。” ------------ 第二十一章 初识司马宣(一) “借个物件?” 那剑士直接用瞪大的双眼,表示了自己的怀疑。 钟无双忙不迭地堆上笑脸,“小人只想借公子的笔墨一用,劳烦这位勇士通传一声。” “你会写字?!” 那剑士的表情已经不是普通的怀疑,而是惊讶了! 这时世,会识字的只有贵人,而钟无双居然说他会写字!随即那剑士便想到:这肯定又是钟无双想向公子讨要赏金的技俩。 就在他准备拒绝钟无双的请求时,一个淡淡的,清雅的声音从内室传来,“让他进来。” 那剑士一怔,随即抱拳一“诺”。 还来不及招呼,钟无双已经屁颠怩颠地,自顾登堂入室了。那剑士一慌,便也跟着进了内室。 坐在榻几上的南宫柳,一看到钟无双那笑得谄媚的样子,嘴角便忍不住抽了抽。 他静静地望着钟无双,笑了笑,伸手朝几上一指,淡淡地说:“无双既然识字,又会写,不妨便写上两个让我瞧瞧。” 嗬,这还真怀疑我不会写了? 钟无双这下真心不服了。她深吸了口气,把砰砰乱跳,又是惶恐又是渴望得到对方认可的心思压了下去。 在南宫柳的对面坐下来,拿起几上的毛笔,仔细酟了墨,在竹简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无双两个字。 南宫柳先是随意一瞥,随即神色一整。 钟无双心里一阵得意,心想:无论是白骊国公主钟离,还是小娘我钟无双,可都不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前者是真正的贵族,小娘我也是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写俩破字还能难住我! 南宫柳看向钟无双的眼神多了丝疑惑。半晌,他才优雅和善地说:“未想到无双竟然写得一手好字。” 这是夸奖,钟无双听出来了。 要说钟无双这人唯一的缺点,便是听不得别人的夸奖。别人只要随便夸夸她,她那高兴劲儿,就全写在脸上了。 不过她的字写得好这是事实,就连先前总担心她是来坑蒙拐骗的剑士,在看了钟无双写的字后,嘴唇嚅动了一下,终究也没再说什么了。 望着不无得意的钟无双,南宫柳眉头一挑,俊美贵气的脸上再次露出那淡淡的笑容来。他颔首道:“本公子曾享用过无双奉上的美桨,还不曾言谢,今天我便应允你,但凡你需要的笔砚,尽管向我讨要。” “真的?” 钟无双狂喜,随即她双眸子炯炯发光,又有备无患地补充了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子答应我了,可不许反悔哦!” 这话,便有点无理了。 一个下位者,居然敢置疑上位者的话,本身便是件极为无礼的事。而钟无双居然还给南侯公子设了个套,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便意味着,一旦南侯公子不兑现承诺,便失了君子的风范。这便逼着南侯公子以后,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要让钟无双予求予取了。 一旁的剑士听不下去了,他冲钟无双暴喝道:“钟无双,你个小人,焉敢对公子无礼!” ------------ 第二十二章 初识司马宣(二) 南宫柳冲那剑士摆了摆手,一挑眉,笑着问道:“君子自然当言而有信。只是,我很好奇,无双向我讨要笔砚,却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 钟无双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小人向公子讨要笔砚,是要去街边摆摊贩字。” 摆摊贩字! 摆摊贩字! 望着说得理所当然的钟无双,这下子,别说是那剑士,就连南宫柳的脸色也变了又变。自打盘古开天以来,他们还真没听说过,这“字”还可以用来贩卖的。 只是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钟无双已经快手快脚地收拾了几面上的笔砚,谄媚着告退道:“如此,无双就多谢公子了。” 自古以来,在众人的认知里:字,便是圣人得苍天之意创造出来的。它是高贵的,神圣的。所以只有贵族才可以识字写字,身份低下的庶民,是连识字都不配的。 这个钟无双,他居然把这么高贵神圣的字,要当商品一样去贩卖?!那是亵渎鬼神的行为,可他居然还说得那般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这个不会剑术的北王勇士。这个明明不是贵族,却又会识字写字,居然还写得极好的人。这个会识字写字,却不尊鬼神之道的人。这样的钟无双,让南宫柳看不懂了! 南宫柳尚在沉思,那剑士已经气得上前一步进言道:“公子,钟无双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今晨属下还听得他仰天长叹,说是不知要何时才可以赚得千金万金。如今,他……他为了那些阿堵物,竟然要当街贩字!公子答应提供他笔砚,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必将也会取笑公子。属下恳请公子,再不能为他提供笔砚之物了。” 南宫柳笑了笑,“本公子要是食言而肥,同样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那剑士一哑。怔了半晌,又坚持劝说道:“那钟无双不仅是个小人,还能言善辩。今晨属下看不过,说了他两句,他竟然还反驳属下故作清高。他居然……居然还说,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的痛,属下没经历过,又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心酸!如此狡诈的小儿,公子万不能再让他的当。” 南宫柳听了那剑士一番说词,不由哑然失笑,“小儿果然狡诈。” 他翻看了几页帛书后,见那剑士还站在原处,便一皱眉头说:“我知道了。退下吧!” 那剑士一怔,心想:这样就完了? 饶是他不明南侯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还是一“诺”退了下去。 南宫柳又翻看了几页帛书,突然便停了下来。将那剑士刚才的话细细回味一了遍,复唇角一扬,轻笑道:“这个钟无双,敢说惊世骇俗之言,敢行离经叛道之事,简直就是非我族类。有趣!甚是有趣!” 喃喃说到这里,他陡然扬声令道:“去,看看他,这‘字’到底是如何个贩卖法。” 室外那剑士听令后,又是一“诺”,便匆匆而去。 那剑士直沿着新城绕了大半个圈,这才在靠近城门口的一个沿街食肆前找到钟无双。 ------------ 第二十三章 初识司马宣(三) 也不知他打哪弄来一块白布,上面写了几个大字,用棍子杵在那里,嘴里犹念念有词地大声吆喝道:“代写家书!代写家书了喂!五粒银子儿,代写家书一封了喂!走过,路过,不可错过!有代写家书的,这边请了你嘞!” 那剑士在一旁看了半天,总算略懂了。 他急匆匆地跑回去禀告南侯公子,“钟无双正沿街叫卖家书,说是五粒银子儿,代写家书一封。” 正在喝茶的南宫柳,听到剑士禀告后,将嘴里那口茶全喷了出来。 代写家书!还真亏他想得到。 接过侍婢递上前的丝帛,仔细地拭了拭嘴,南宫柳憋着笑道:“钟无双不懂行商之道呀。看来,今天他注定是要铩羽而归的了。” 那剑士不明白了,狐疑地问道:“公子,这……” “庶民多不识字,识字的贵族,却是用不着在街边找人代写家书的。”南宫柳轻笑着,难得好心情地解释。 那剑士恍然大悟,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果不其然,原本还豪情万仗的钟无双,在高声叫卖了两三个时辰后,也士气全无了。她无精打采地用手杵着下巴,有一声没一声地喊道:“代写家书!代写家书了喂!二粒银子儿,代写家书一封了喂……” 钟无双就是不明白了,明明那从那城门出出进进的人如潮涌,可是,别说上前过问,就连有兴趣看自己一眼的人都没有。无奈之下,钟无双只好自动降价了。 钟无双正一边琢磨,一边有一茬没一茬地吆喝着生意,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 北国是天下间出了名的强国之一,新城也是天下著名的都城之一。平时人来车往的,再是正常不过了,所以钟无双也没有在意。 “真是时移世易,民风不古。没想到,我堂堂北国贵族,竟然沦落到当街贩字,简直不成体统,有辱斯文。” 直到这个突兀冒出来的声音,叽叽歪歪地说了一大通之后,钟无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自己! 原本因为生意不好就心情郁闷的钟无双,这下可来脾气了。她转过身,懒洋洋地抬头望向来人,只见一位高冠贤士模样的人坐在马背上,正不屑地望向自己。 钟无双勾起嘴角,不怀好意地冲对方一笑,清脆地问道:“这位贤士,在说我呢?” 那贤士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本人自小就读圣贤书,知凡事当以礼为先。我听着圣贤的话,好好地卖我的家书,没招没惹你,我还真不明白,我怎么就不成体统,有辱斯文了?敢问阁下,你可是戴高冠,骑大马的贵人,不辨事非便非议他人,难道便不怕有损贤士的清誉么?” 钟无双虽然笑得很无害,但言词间却咄咄逼人而来。 这时,又有几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围了上来,那贤士便益发张扬起来,他俯视着钟无双,冷嗤道:“黄口小儿,居然也敢自称是读圣贤书之人。麦公我从来就没听说过,圣人贵人才能识的字,居然成了商人之物,可以买卖而得?” ------------ 第二十四章 初识司马宣(四) 这高冠贤士的声音中,含着浓浓的嘲讽。 本来也是,钟无双现在的做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把在众人心目中,神圣高贵的知识,列为明码标价的商品。 所以,这贤士的话一出口,围观的人中,马上又多了十数个嘲讽地盯着她打量的贤士。 对上众人异样的目光,钟无双一笑,清脆地说道:“在下曾在先圣遗留下来的书中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说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在下当街贩字,不过是听从圣人的教导,凭我所学而谋取衣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怎么,这些先圣们说的话,你们没看到过吗?看来,诸位贤士所学不过如此呀!” 在场的贤士被钟无双这么一说之后,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钟无双所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们还真没听说过。但是,这个黄毛小子吐字颇雅,引经据典又言之凿凿。虽然他的观点已经超出了众人的认知,但是众人却没有更好的话来驳斥他。一时间,众位贤士竟然有点进退两难了。 一阵沉默中。 又一阵马蹄声“哒哒”地传来,原先围成一圈的贤士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随着马蹄声慢悠悠地逼近,一队华服贵人慢慢地出现在钟无双的眼前。那策马而来,走在最前面的青年,头戴玉冠,身披绣着飞凤的黑红相间的外袍,白袍玉带,足履上镶着夜明珠。 不,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任何华贵的修饰都只能沦为点缀! 这位青年贵人有一张俊美的,立体的,轮廓分明的脸,那脸上的五官,每一寸似乎都是上苍用刀精雕而成。他的俊,是一种雕塑般的,华贵中带着狂野的,迫人心魂的俊。 他棕色的皮肤,那颀长健壮的身躯,每一寸都显现出主人的强健和力道。他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雄性之美,处处都显示着力道,野性,还有杀气! 这位青年贵人的每一个动作,一抬眉一举手间,便已把属于他的野性融入华贵当中,使得天下苍生尽皆失色!尽管钟无双是个见识过人的现代人,这刻见到他,也震撼得动弹不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出自形惭秽,无力相抗的感觉来。 青年贵人催着马,一直走到钟无双面前,直到那马头差点抵上钟无双的头时,他才一勒马缰,让坐骑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了看犹自倔强地盯着自己钟无双,少顷,他嘴角一挑,平静地说道:“君非贵族!” 只有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却令得钟无双的脸一阵火红。 这是一种最直接的否认。说这话的人,甚至不是带着嘲讽说的,他只是宣布一个事实。 这一刻,钟无双突然觉得,自己虽然是个穿越者,却远远比不上本尊。若是那个叫钟离的本尊在此,她一定可以应对从容。她的身上,一定也有一种贵族气质,可以令眼前这个青年贵族以正眼相看。 ------------ 第二十五章 交锋(一) 钟无双虽然没有本尊那种贵族气质,但是也不如古代女子那般拘谨,尽管心里有点狼狈,但面上还算镇定。 她慢慢抬头,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魅力惊人的男人,尽量不让自己被他气势所慑,表现得进退失据,表现失常。 还好,这位青年贵人也无意在钟无双这样的庶民面前表现他的气势。当下,在众人的注目中,那青年贵人又缓缓扫了钟无双一眼,然后缓缓掉转马头,径自去了。 他一走,围观的人便也自动散了。 钟无双让这些人一闹,也失去了摆摊赚钱的念头,又坐了一会儿冷板凳后,便也意兴阑珊地收摊了。 钟无双垂头丧气地回到使馆时,院中传来一阵阵清朗的笑声。这笑声,除了南侯公子的,还有一个声音,听起来隐约有点熟悉。 钟无双伸出半个脑袋偷偷望去,看到庭院中间的主榻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跪坐着。那人的背影有点眼熟,他的坐姿也懒洋洋的,微倚着一个榻几,让人奇怪的是,南侯公子居然坐在这人的左侧。 不知为什么,钟无双光是看到这个背影,便觉得这空气突然变得沉寂了。她心头骤然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来! 南侯公子已是尊贵之极,连他都要将主榻让给对方的人,可想而知,除了北国君侯――北王之外,不再作他人想了。 钟无双咬了咬牙,暗暗想道:钟无双,你也太没有出息了。就算他差点成了你的丈夫又怎么样?至于一见到北王本尊就这么紧张吗?何况,那还只是他的一个背影! 尽管心里对自己很不屑,但钟无双心里还是想着:我得走快点,可别让北王发现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低下头,顺着另一侧的小道向前快步走开。 可就在这时,坐在主榻上的北王突然眼角一瞟,瞟到了那个沿着小道快走,修长中透着文弱的单薄身影。 这个身影?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然后,北王挥了挥手,很随意地说道:“唤那少年前来。” “诺。” 不一会,一个高大的剑客拦住了钟无双。他手一挥,朗声说道:“小哥,北王唤你。” 他的话刚说完,便看到钟无双的小嘴连颤了几下。 钟无双低下头,无奈地应了声:“是。” 她转过身,慢步向北王跟南侯公子走去。走到北王榻几前五步时,她慢慢跪了下去,以头点地,颇为胆怯地说:“小人见过北王。” 北王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抬起头来。” “是。” 钟无双慢慢的,慢慢地抬起头,四目相对! 北王的眼神深如子夜,里面流淌着任谁也看不透的光芒。钟无双只瞟了一眼,便眉眼微敛。她的表情一直是恭敬的,小心的,胆怯的。 北王定定地盯着她的双眼。 这是一双墨玉做成的眼。黑瞳很黑,纯得没有有点杂色的黑,白仁也很白,也白得没有杂质。组合起来,这是一双如极品墨玉一般的眼。 ------------ 第二十六章 交锋(二) 然后,他转眼看向她那白希的面孔,看向她那小巧的不起眼的鼻子,嘴唇,耳朵。 在他的盯视中,钟无双开始低头,开始有些微的颤抖。 北王终于收回目光。他还没有说话,在他下位的一个贤士却突然叫道:“咦!这就是刚才当街贩字的少年!” 南侯公子最初对于北王突然把钟无双叫过来,也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听了那贤士的话,他便明白过来,钟无双当街贩字的事,北王显然已经知道了。 看着钟无双把屁股蹶得高高的,可怜巴巴地跪在北王面前,南侯公子便有点冒汗。 他的嘴角,忍不住开始往上翘。 静静地看了跪伏在地的钟无双一眼,南侯公子笑了笑,淡淡地问:“无双今天贩字结果如何?” 钟无双呆了呆,心想:这个南侯公子也真是的,现在是问这事的时候么。 不过他既然问了,钟无双还是老实回答了,“无人问津!” 她这句话,声音有点低,语气也有点失落。 几乎是话音一落地,南侯公子便笑了,坐在这里的那些贤士和贵人们也笑了。只不过南侯公子笑得温和,没有恶意。而那些贤士跟贵人笑得,则不屑得很明显。 等到众人都收了声,南侯公子才和善地看着钟无双说:“若你胸中真有所学,可依附权贵,根本无需当街贩字。” 这种时候钟无双自然只会选择多听少说,所以她没有回答。她安静地等着北王或是好心的南侯公子,大手一挥,喝令她“退下”的那一刻快点到来。 谁知道等来等去,却在北王低下头,慢慢品了一口斟中的酒之后,等来淡淡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钟无双一惊! 她差点就抬起头来惊愕地看向北王了,幸好她的理智强行压抑了这个举动。 一个认知让钟无双狂喜起来。她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北王根本就不认识钟离! 她睁大眼,傻呼呼地想道:他竟然不认识钟离?那个差点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原来他并不认识! 这就是说,哪怕自己顶了钟离本尊的躯壳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就是钟离本尊! 钟无双的心在七上八下,无法判断北王话中意思,也就无法做出应对时,北王低沉优雅的声音再次缓缓传来,“怎么不回答?” 这时,钟无双已经从惊讶中清醒过来。 她突然明白过来,就算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就是白骊国公主钟离,自己目前的身份却必须实话实说,不然转眼便会被别人拆穿。自己可不能因这种小事,而引起他的不快将小命丢了! 想到这里,她头再次点地,清脆的,讷讷地回道:“禀北王,小人是北王勇士钟无双。” 一句话说出,久久没有声音传来。 半晌,北王沉沉地说道:“你不懂剑术,却成了我北王勇士!身为我北王勇士,居然又当街贩字!好!很好!!本王从来不知道,我北王勇士居然是个不会剑术,只会践踏斯文的不如流之辈!” ------------ 第二十七章 交锋(三) 威压沉沉地说到这里,北王突然一声暴喝:“去,给我查查,是谁允许他成为北王勇士的。如此不会带眼识人的废物,本王留他何用,给我砍了。” 这样就砍了! 钟无双脚下一软,差点没跌坐在地上。她心想:自己死了不打紧,反正又不是没死过,但是要连累到好心让自己成为勇士的嬖人管事就不好了。 这么一想,钟无双骤然生出一股豪气。她突然大笑起来,“想不到我钟无双以勇服人,在参赛剑士中脱颖而出,但是却因为皇上的反复要被问罪了。试问,天下人若是知道了,以后还有谁敢前来应召北王勇士?世人都说北王是少年明君,我看也不过如此!” 北王眸子一阴,令若大的庭院里的空气,都突然变得不怎么流通了。就连一直想替钟无双说句话的南侯公子,这下子也噎在当场,不好出声了。 北王转眼看向钟无双,他阴沉地盯着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声音中不含温度地说,“你说什么?给本王再说一遍!” 钟无双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她心里真正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自持,还有理智聪明。 她以五体投地之势向前一伏,重重一叩,清脆地说道:“皇上,小人有错!” 北王凌厉地盯着她,却是一怔。半晌,他目光依然凌厉,但语气一转,却反常温和,“说!” 钟无双跪伏下去,以头叩地,朗声回道:“当初皇上招募勇士,说是只要是勇者都可以入选,并没有说要招募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士。所谓勇者无畏,小人自认为,我的勇气,已足以震慑对手,在众剑士中脱颖而出。此事,但凡参赛剑士均可作证。只是,小人错了。小人不知道皇上原来想要招募的,不过是天下最厉害的剑士罢了,哪里需要招募什么勇士!是以,小人请皇上要杀,便杀在下吧。嬖人管事无错!” 使馆的庭院中飘荡着她这句话,清脆,坚定,带着无畏。 钟无双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她在等着北王的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北王那低沉磁性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好!” 好!他居然说好! 钟无双心中狂喜。 看来自己偷梁换柱,故意咬文嚼字曲解字面上的意思,偷换概念,这一招果然让北王无话可说了。就算他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牵强附会,但发明文字的人,本身就赋予了文字太多内涵,自然就可以用来钻钻空子的。 北王盯着跪伏在地,屁股翘得高高的钟无双,声音淡淡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笑意,“你这小子,狡诈善辩,倒也有趣。” 北王语气一松,南侯公子也跟着一笑。 他这一笑,优雅又和善,他看着钟无双,问:“无双虽然狡诈,但吐字颇雅,还颇有见识,可愿在我身边随侍?” “啊?” 在他身边随侍? 南侯公子肯用我了?随即,钟无双又不无担心地望向北王,心想:这厮会同意么? ------------ 第二十八章 谁更害怕(一) 钟无双不知道的是,这时世,无论是身份高贵的贤士,或是处于贵族于庶民之间的剑士,又或是身份低下的女人跟奴仆,如果被人看中了,都是可以向主人求取或是买卖的。 像南侯公子这样的王族公子,向北王要一个不起眼的剑士,那简直是事先征求对方的意见都不需要的。 果然,在钟无双的不安中,北王开口了。 他挥了挥手,淡淡说道:“起来吧!难得南侯公子愿意留下你,这期间你就留在这里好生侍候公子罢!” “是!” 钟无双应得十分响亮,十分畅快。 看到她爬起来,大步向南侯公子,北王头也没抬,“若是再让本王知道你当街贩字,钟无双,你可得仔细你的脑袋了!” 钟无双小脸刷地一白,满脸兴奋再次烟消云散。她放慢脚步,低着头,很无力地向南侯公子走去。 刚来到南侯公子身后,她又听到北王带着几分悠闲,随意地对南侯公子说:“钟无双,我就暂时替公子留下了。日后,这厮若再有不驯,本王自当带回去好生训导,到时一定另外奉上让公子称心如意之人。” 钟无双听到这里不由又怔住了。 这么说来,听北王的口气自己这算是暂时外借?意思是,只要他哪天不高兴了,还是随时可以收拾自己的?一想到这里,钟无双便更郁闷了。 她心想:不行,我得趁着南侯公子在北国的这段时间,好好拍拍他的马屁,好让他离开这里的时候把自己带上。无论是眼前这个北王,或是北国,对自己而言始终是个隐患。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往好的想,是关进这个恐怖的男人后宫,成为他众多妻子中的一个。往坏的想,有可能又引来那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恶毒姐姐的再次追杀。只有自己躲得远远的,才能性命无忧。 就在钟无双想着心事的当儿,北王与南侯公子又开始了之前的话题。 然后,钟无双又听到北王说:“公子为了本王大婚,不远千里而来,本王甚是感激。只是,事出有变,本王与白骊国公主联姻之事已经取消。白骊国为示愧疚,甘愿奉上白骊国长公主为姬。为了两国长远之计,本王虽然对白骊国有所不满,但也不愿再事追究了。今天本王亲自前来,一则是向公子以示歉意。再则本王新得美姬,自然得请公子进宫去喝上一斟才是。” 站在南侯公子身后的钟无双心里又是一惊!她没有想到,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取代钟离的钟眉,这个白骊国庶出的长公主,居然会为了北王甘愿当个姬!连个贵妾都不是的姬! 好在她一直半垂着头,安静地呆在南侯公子身后,所以就算面上有什么异动,旁边的人,还是看不出来。 当然,一直半垂着头的她也没有发现,北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站立的地方。 一直静静地倾听着的南侯公子,顺着北王的目光也瞟了一眼钟无双。 ------------ 第二十九章 谁更害怕(二) 然后,他举起手中的酒樽,朝北王说:“北王新得美姬,同样为人间美事一桩,南宫柳自然要进宫去喝上一斟,一睹美人风姿的。” 于是,又过了几天后的一天,南侯公子果然带着钟无双进宫了。 这是钟无双第一次踏进北王王宫。 她很清楚,这次同样会出现在北王宫殿里的,还有钟眉,就是这身子原主的姐姐。 对于未发生的事,钟无双无法预测。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钟眉看到自己,必定会很吃惊。凭着记忆中对钟媚的那点了解,钟无双相信,这个心机颇重的女人,就算再吃惊,相信也不至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拆穿自己。她还没傻到那种程度。 预测是一回事,但很多事,会不会照着自己期望的那样发展,又是另一回事。可是,已经成为南侯公子随侍的钟无双,又无法避免地,要随着他一同入宫。 随着离大殿越来越近,喧嚣声越来越响,钟无双的心里也越来越忐忑。 侯在侧门的太监看到南侯公子一行走近,上前一步,尖着嗓子叫道:“禀――南侯公子到。” 南侯公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入了殿,钟无双混在了倒数第二三个人身后也跟着入了殿。 这一入殿,她就发现殿内那种属于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味十分浓郁,让她的鼻子痒得难受。害怕会打喷嚏,钟无双连忙低头,用袖子掩住,悄悄揉了揉鼻子。 满殿的灯火,满殿的酒肉香中,随着南侯公子的到来,令得原本喧嚣热闹的大殿,瞬时一静。 本来北王大婚,各国诸侯派出使臣到贺,那是应该。但若是北王仅仅是得了个美姬,那实在不是件值得惊动天下诸侯的大事。 南宫柳,作为南国的皇储继承人,既然已经来了,毫无疑问便成了今晚的主客。 霎时间,宴中诸人都兴奋了。 毕竟,南侯公子,可是千古难得一见的美男。众人迅速地回过头,看向南侯公子一行。 北王‘叭’地一声放下酒斟,哈哈大笑着起榻,迎了上来。 在众人的打量中,北王与南侯公子的寒喧中,钟无双偷偷也望向主塌。 果然,主塌坐着北王司马宣新得的美姬。 那个容长脸,柳叶眉,丹凤眼,下巴长得有点大,有点硬的女人,有一张极为明艳的笑脸,笑起来双眼米米的,显得极为温柔,极为灿烂。她――就是白骊国长公主,钟眉。 看着她,钟无双的胸口猛然一堵,一阵排山倒海的翻涌和憎恨涌出胸臆! 这感觉来得十分突然,十分强烈! 幸好,钟无双早有防备。她头略略一低,再次以袖掩脸。 随着南侯公子落坐,钟无双也在他身后跪坐下来。她一边继续盯着钟眉,一边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 她盯得很认真很认真,掐得也很深很深。也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翻滚终于平复了。 钟无双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北王。 今夜的司马宣,头戴白玉冠,身上披着暗红色的外袍,殿中通明的灯火照在那暗红的袍服上,仿佛有一团火在跳跃。 ------------ 第三十章 谁更害怕(三) 面对司马宣时,钟无双的反应便不那么强烈了,酸痛苦涩中,有隐隐的眷恋,渴望,仰慕。看来,钟离本尊对这个男人,也是喜欢的。 钟无双很奇怪自己第一次看到他时,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难道是因为钟眉,才让这躯体的主人有那么大的反应? 就在这时,司马宣头一抬,徐徐地迎上了钟无双的视线。钟无双迅速地把头一缩,移开了眼神。 司马宣深深地盯了一眼钟无双,手中酒樽一晃,朝着殿中众人笑着说:“有客从远方来,不亦乐乎?各位,南侯公子,乃是南国的贤公子,我们何不敬他一杯?” 殿中众人跟着笑了起来,他们同时举起了酒斟。 南侯公子伸手端过几上的酒樽,朝着殿中诸位晃了晃,也笑着说:“南宫柳今天能得到北王看重,实在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他头一仰,把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跟着一饮而尽。 当南侯公子衣袍一拂,施施然地跪坐下来时,作为他的随侍,钟无双无奈地来到他身侧,为他斟酒。 其实斟酒这种事,本来应该由侍婢来干的。可是南宫柳,这个堂堂南侯公子,此次出访北国,身边居然连个侍婢都没有带。而他的随侍中,又一个个身份高于钟无双,所以,倒酒这差事,自然便落到钟无双头上了。 也许是满殿之中只有南侯公子是随侍倒酒的,纵使半垂着头,钟无双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北王,钟媚,及大殿的众人都转过眼眸,向她望了过来。 钟无双忍不住在心里叫苦:这一次,怕是躲不过了! 随即她想:我怕什么?就算钟媚将我认出来了又能怎样?抢人老公,夺人性命的是她!这个时候,应该是她怕见到我才对!我怕什么?? 想到这里,她心神大定。 突然,主榻那边“叮”地一声,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钟无双连头都没抬一下,她缓缓为南侯公子倒好酒,缓缓退到他身后坐好,这才抬头瞟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钟媚,嘴唇一扬,露出了一个极明亮,极灿烂的笑容来。 主榻上的钟媚,在看见钟无双那一刻起,她的全身便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的脸,惨白中透着青色。在北王探究的眼神中,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也许是钟无双的表情太过镇定,主榻上的钟媚反而越发不自在起来。已从惊慌中镇定下来的她,总是不自觉地将目光望向坐在南侯公子身后,一身男儿打扮的钟无双身上。 如此过了一会,钟无双终于不耐烦了。心想:你丫要再这样没完没了,到时就算小娘我不想拆穿你,只怕也会引起司马宣那厮起疑了。据她所知,堂堂北王司马宣,可不是个吃斋念佛的主。 想到这里,她索性直直地对上钟媚探究的目光。四目相对时,钟无双突然一笑。 她眯着双眼,紧紧盯着钟媚,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尔后,她又右手如刀,朝着虚空重重地一砍! ------------ 第三十一章 南侯公子的姬(一) 这一砍,姿势隐密,却是杀机毕露。 钟媚原本便僵硬的笑容,这下子显得更僵了。她惶恐地咬着牙关,瞪大了双眼。 钟无双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一个动作,就将这个女人吓傻了,不由得意地笑了。 就在此时,钟无双对上了司马宣突然转来的目光。他紧紧地盯着她,在对上她还扬在空中的手势时,他薄唇一扯,露出了一个似是笑容,又似是惊讶的微笑来。 钟无双吓了一跳,迅速地低下头来。 “无双?” 突然,南宫柳低沉温和,优美清雅的声音传来。 “在。” 南宫柳嘴角含笑,表情淡然,“昨天北王曾派使跟我说起,他说钟无双这人,心思隐密,诡计颇多,不是可信之人。北王愿意另派剑士来,跟我换了你去。” “啊?!” 钟无双的小脸变得有得白了。她抿紧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话的声音,有点迟疑,“公子你,是怎么回答的?” 南宫柳慢腾腾地转过头来,他盯着她,慢悠悠地说道:“我答应了。“ 嗖地一下,钟无双的脸变成了苍白,她低低地吐出一口气,犹自不甘地问:“公子,真的答应了?” 这时刻,她的脑海中,飞快地转过千百个念头,都是想着呆会怎么找个借口,悄悄溜出北王宫的。 南宫柳微笑地,静静地看着脸白如纸的钟无双,看着她额头上涔涔而下的汗水。直看了半晌,直到她的唇瓣在颤抖,他才慢吞吞地将头转了回去,悠然自得地向一个打招呼的贵族回以一笑,懒洋洋地回答她,“没有。刚才,我不过是跟无双开了个玩笑罢了。北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他答应的事,又怎么会出尔反尔!” 这是,被耍了! 钟无双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差点坐倒在地的同时,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她在南宫柳似笑非笑的可恶表情中,慢慢闭上了双眼。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成功地把怒火给按捺下去。钟无双低头,瞪着坐在自己前面的南宫柳,强忍着冲他后脑勺狠狠给他一下子的冲动,微笑的,温柔地说:“公子,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碰巧这时,对面的北王似不经意地望过来。南宫柳一手提着酒斟,一手拿着玉杯,浅斟慢饮着,他脸上,依然挂着刚才钟无双见到的,温柔而浅淡的笑容。 只是,他说出的话,却让钟无双再次一惊,又吓出了一声冷汗。 他说:“无双身为北王勇士,但是却不太愿意为北王效力。莫非,这其中还有着我不知道的缘故么?” “没有!” 南宫柳话音一落,钟无双已经斩钉截铁地否认道。 只是,她这否认得太快,太急,反而有了些此地无银的嫌疑。 好在南宫柳哈哈一笑,没有了再追究下去的意思。钟无双虽然被这厮吓得小心脏“突突”地跳,但总算是敷衍过去了。 钟无双暗暗松了口气,望了望眼前的南宫柳,又望了望主榻上的北王跟钟媚,不由暗暗吐了一口气。 ------------ 第三十二章 南侯公子的姬(二) 钟无双心想:钟眉忌惮着自己目前的处境,暂时还不敢把我怎么样。北王完全不认识钟离本尊,就算我现在就站在他的地盘上,他也不会认出我就是那已经死去了的白骊国公主。虽然我目前还算安全,但无论是北王,还是南宫柳,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再在这里呆久了,只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钟无双的叹息,南宫柳显然也听到了。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抺淡淡的笑容来。 坐在首席的北王,不经意间,又瞟了他和钟无双一眼。一旁的钟媚看在眼里,她突然勉强一笑,掩着嘴声音甜甜地说:“钟眉初到北国,方见识了什么叫大国风范。只可惜白骊国为蛮夷小族,钟媚就算贵为公主,对中原诸侯大国的礼仪还是多有不知道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扭头望向南宫柳,用娇柔的声音继续说道:“南侯公子为人间丈夫,就连身边的随侍,都甚是机灵。姬见他随公子赴宴,进退有序,言行有礼。如果姬的身边能有个如此机敏的随侍那就好了,姬就不用时时担心在公卿面前失了礼数,有损国体。” 钟媚这话,明里听着似在赞美南侯公子,夸奖他的随侍,但暗里却有了讨要的意味。这对一个北王的姬而言,却是逾越了。当下,北王和南宫柳都朝钟媚瞟了一眼。 对上他们的眼神,钟媚连忙以袖掩脸,表情中带上惭愧。 钟眉的举动让暗里一直防备着她的钟无双,立刻打起了精神。 这个女人想把自己弄到她身边去? 钟眉可能以为,南侯公子为人豪爽,一掷千金是时有的事。自己又是北王新得的美姬,已经这么明显地暗示了,就算这种举动会惹得北王不太高兴,按说南侯公子也不会拒绝。 毕竟这时世,随侍也不过是个职位高一点的奴仆罢了。别说是南侯公子,就是一般的士族人家,北王爱姬开口了,送上十个八个随侍,也是随随便便的事。 这个女人,之所以这么嚣张,一则是已经明白,自己不愿将身世公之于众。二则,就算自己冒然跳出来,说自己是白骊国公主钟离,只怕也未必就能把钟眉怎么样,反之,自己想要全身而退,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毕竟这时世,女人无论地位高低,都只是男人用来衬托身份,或是可以交换的筹码罢了。 钟无双又想:自己冒然暴露了身份,如果北王不信,则可能落个当场杖毙的下场。退一步想,就算北王相信了自己的话,也不过是为他多了个向白骊国谈判的筹码。钟无双就是用脚子头也可以想到,吃了亏的白骊国,是绝对不能再容自己回去的了。 或许钟眉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一反刚才的惊慌,变得大胆起来。凭着钟离本尊对这个女人的那点了解,想必,这个女人想把自己弄到她身边去,只是为了更好地收拾自己。 ------------ 第三十三章 南侯公子的姬(三) 可惜,我钟无双不是钟离。她想如愿,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钟无双正心里想着对策,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北王薄唇一扬,他深深地盯了一眼钟无双后,举樽冲南侯公子笑道:“媚姬无礼呀!这钟无双原本便是我北王勇士,本王才让他给南侯公子听差办事,一回头她倒是有了向南侯公子讨要的意思,世人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北王小气。公子休怪,实在是媚姬无礼呀!本王自罚一斟,就当是陪罪了。” 北王此言一出,钟无双就怔住了。就连南侯公子的面上,也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钟无双暗里咬了咬牙,心想:你们倒是夫唱妇随,白脸黑脸配合得挺好。你丫这么一说,话都挑明了,我本来就是你北王的人,还给人家南侯公子喝酒赔罪,这不摆明了让人家还人么? 果然,南侯公子略略抬眼,浅笑着瞟向钟无双,就在他准备开口时,钟无双抢前一步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她笔直走到大殿中央,然后跪得笔直,仰着小脸,目光盈盈地看着北王,大声地说,“北王,小人有罪。” 北王正把酒斟放向几面。在钟无双大声说出自己有罪时,他的动作一僵,不由定定地看向她。朝着钟无双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眼后,他眉头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把酒斟稳稳地放在几上,淡淡地说:“无双何罪之有?” 殿中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钟无双,就连一向神情自若的南侯公子,也不由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 一片安静中,钟无双将身子缓缓伏了下去,沉声说:“小人,实为女儿之身。” 在一遍“哗”然声中,钟无双继续大声地,情深款款地说:“小人因为仰慕南侯公子,所以假扮男装前去应聘北王勇士,只想借机留在公子身边,朝暮相伴,日夜不分。除此之处,小人没有其他非分之想。皇上如要降罪,小人也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钟无双话音刚落,大殿中的指点和议论声便响了起来。无数双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钟无双置若罔闻。她只是悄悄转过小脸,目光盈盈地,渴望地看着南侯公子,在对上他的眼神时,她的目光中,已带上了几分乞求。 那些取笑声更加响亮了,钟无双开始有点心慌了。要是北王或是南侯公子再不表态,她都有点撑不下去了。 南侯公子也怔住了。他慢慢收住了嘲讽的表情,暗中叹了一口气,右手漫不经心地朝她一挥,笑道:“美人恩重,实在是这世上最难推辞的事了。北王,南宫柳就在此代她求个情,请北王将此女给了我罢。” 北王薄唇一扬,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钟无双后,举樽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这个女郎对公子如此倾心,本王也只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了。” 他放下酒樽之后,对着眉开眼笑的钟无双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沉沉地说:“钟无双,本王便将你赐给南侯公子为姬罢。” ------------ 第三十四章 秋后算帐(一) “无双谢过皇上。” 北王话音一落,钟无双已是破颜一笑,连忙起身,不无欢喜地向南侯公子跑近。 北王见了面色一沉,突然觉得钟无双的举动有点刺眼。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又与另一贵人饮起酒来。钟无双来到南侯公子身前,抬眸小心偷看了一下他的脸色。不过南侯公子脸上喜怒不辨,也看不出他心想怎么想自己。 钟无双学着时人的样子,盈盈一福,眼波宛如秋水,娇声说:“妾,谢过夫主。” 说完,她膝行两步,移到南侯公子的脚前跪坐好。 一直到钟无双跪坐好,众人才清醒过来。 原本笑意盈盈的钟眉,远远望着钟无双,双眸一阴,面上却露出一络寒渗渗的笑容来。 这时的钟无双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她也学着那些姬妾的样子,低着头,温驯地跪坐在南侯公子的脚前,正便不紧不慢地给他捶着脚踝。 喧嚣声中,南侯公子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无双真的早就仰慕我了?” 丫这是,秋后算帐来了?!钟无双瞪大眼,嗖然抬头看向他。 在对上南侯公子俊美高贵的面庞上,那抹熟悉的嘲弄时,钟无双压低着声音,吐出一口浊气,心虚地说:“是。” 南侯公子瞟了她一眼。 钟无双再次吐出一口浊气,小心地问:“公子不相信无双的真心?” 南侯公子懒洋洋地看着她,说:“无双对我用情如此之深,南宫柳岂有不信之理。”他说到这里,嘴角一挑,笑道:“你这女人,倒真是大胆,不仅犯下欺君之罪,居然还敢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坦诚对我南宫柳的感情。好!很好!” 从南侯公子听似轻描淡写的语气中,钟无双好像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但在她偷偷望去时,南侯公子却又嘴角一挑,低低地笑了起来。 北王清朗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什么事令公子如此高兴?” 南侯公子抬起头来,他晃了晃手中酒斟,细细地瞟了一眼北王和坐在他身边,时不时地盯向钟无双的钟眉,眼神又幽深了些。只听他晒道:“皇上新赐的美姬巧言善媚,很合我的心意,因此愉悦。” 他说这话时,声音刻意提高,语气慢条斯理,看向钟无双的表情十分温柔。 北王听了,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似是赞同,却又似是嘲讽的笑容来。 再饮了一轮酒后,南侯公子便站了起来,向北王求退。 北王连忙起塌,亲自送他出殿。 一直到走出殿外,直到那喧嚣声,那两个刺眼的人不再出现在眼前,钟无双忙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伸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 这时,走在她前面的南侯公子,已经离她有点距离了。 灯火明暗中,他的长袍大袖,高冠博带,随着树影婆娑摇晃。光从背后看着他,钟无双都能感觉到他那种天生的高贵和距离。 很明显,刚才在殿内,自己说爱他爱得一踏糊涂,不顾一切的那番话,显然,南侯公子并不怎么相信。好在他最终也没有拆穿自己,反而还帮了自己一把。 ------------ 第三十五章 秋后算帐(二) 只是,现在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姬,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还是个问题。 眼看着南侯公子走得远了,钟无双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急忙跟了上去。出了殿门的南侯公子,脸上的笑容不再,他看向钟无双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幽深和沉思,仿佛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钟无双紧走在他的左侧,心虚地低着头,不敢打扰。 走了二百步后,他们来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钟无双跟在南侯公子身后上了车。好在,一直到回到府中,南侯公子都没有跟钟无双再说什么。 回到使馆时,夜已深了。 自从南侯公子答应钟无双为他随侍后,她睡觉的地方,就搬到了南侯公子寝殿的侧殿。 钟无双静静地坐在床塌上,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可以清楚地听到南侯公子翻动竹简的声音。 钟无双不知道,做为姬妾,她现在应该怎么做。难道像这个时世的女人一样,巴巴地贴上去,为他点香,伴他夜读。顺便,给他暖床…… 可是,她不敢啊。这夜越深,钟无双的心中便越是紧张。对南宫柳这种权贵来说,睡个女人,不过是喝一杯酒那么简单。可是她不行啊,她,她害怕…… 刚在北王的宫殿里,钟无双不过是为了摆脱钟眉那个女人,不得已才胡谄了一通。她可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南宫柳睡了。 就在钟无双咬着牙,屏着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地坐在床塌上,竖起双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时,南侯公子清雅的声音却突然响起,“爱姬,怎么还不入内。” 爱姬?爱姬?!爱姬!!! 钟无双嗖然瞪大了双眼,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南宫柳是在叫自己! 是了,就在刚才,自己已经被司马宣那厮,赐给南宫柳为姬了!而且,这个姬妾的身份,还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的! 一想到这里,钟无双脸上苦得都要滴出水来了。 突然,她眼珠一转,连裳服鞋履都没脱,便这么向床塌上一倒,随手抓过一床被子,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连头带脚都盖好了。 谁知道她才忙活完这一切,南侯公子清雅的声音再次传来,“原来无双并不懂得宫廷礼仪呀。看来得把管事嬷嬷叫来,好好教导她一番才行。” 管事嬷嬷! 钟无双嗖然一惊,忙阻止道:“公子,请等片刻,妾这就过来。” 钟无双或许不知道,但自小生活在深宫的钟离本尊,却很清楚管事嬷嬷是何方神圣的。 那种专门替男人管理及调教后宫女人的老女人!那种可以剥光你的衣服,用极尽污辱人格的方式,教你如何用身体取悦男人的bt女人!!那种对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姬,操有生杀大权,她的话就是教条,可怕的老的bt的女人!!! 在心里迅速分析了管事嬷嬷出现,对自己所有不利的因素之后,钟无双觉得,自己应该适时地醒来了。 ------------ 第三十六章 秋后算帐(三) 南宫柳望着磨磨蹭蹭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钟无双。 她那灰白的小脸,无神的双眼,颤抖的樱唇,以及放在膝头上相互绞动的双手,都显示出她正在急促地想着对策。 看到这一幕,南宫柳的唇角再次上勾,再次露出一个华丽灿烂的笑容。 笑过之后,他施施然地站了起来,转身向钟无双走来。他的左手,温柔地按上她的腰。 他的大掌,温暖,坚定,透着一股强而有力,男人天性中带来的掠夺气息。 随着他的大掌,在钟无双僵硬的细腰间徐徐移动。每动一下,便成功地让她哆嗦了一下。钟无双那颗小心脏,提在嗓子里,随着他的大掌移动而上下。 南宫柳的大掌,在移到她的胸乳下方时,终于定住了。 他更温柔地把钟无双搂在怀中,低头看着她。他醉人的,优雅的声音,如音乐般在她耳边响起,“爱姬。” “妾……妾在。” “侍寝罢。” 天啊,他说侍寝! 钟无双脚一软,正好绊到了一个几。 “啊――” 惨叫声中,是钟无双含着哭声地回答,“妾,流血了。” 南宫柳俊雅的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他点了点头,温柔地问道:“流血了?” “是。”因为捂着鼻子,这声音有点含糊。 南宫柳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以你的姿色,要上我的床,还差了一筹,何必这么担心,竟然还自残躯体?哎!” 长叹声中,他长袖一甩,重新缓步踏入了殿中的榻上坐好。 钟无双呆了。 她瞪着南宫柳,气急败坏地叫道:“你!谁自残躯体了?我是真摔!” 张牙舞爪地吼到这里,钟无双后知后觉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心想,我可千万不能给他错觉,别让这厮以为我还真迫不及待地想让他睡了。 幽暗的大殿中,南宫柳抚上自己的下巴,微微一笑,好心提醒道:“爱姬,你还流着鼻血呢。” 钟无双放下捂嘴的手,看了一眼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陡然暴出一声惊天长啸,“啊――” 沉默了好一会后,重新把鼻子捂了个结实的钟无双,有气无力的声音终于响起,“妾身失仪,公子见谅,请允许妾先行离去。” 说完她仰着头,用手捂着鼻子,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只是钟无双堪堪走到门边,重重地撞击声传来的同时,是一声忍痛地闷哼!随即是侯在殿外的随侍慌乱的声音:“姬可要紧?” “没……没事!”这下,钟无双的话音里,已经很明显地带了哽咽。 大殿中的南宫柳,瞟了一眼那个跌跌撞撞,不时被碰的身影,不忍地闭上眼,别过头。 当然,他要是嘴角不曾上扬,笑容没有如此灿烂,就显得有诚意许多。 南宫柳笑眯着双眼,慢吞吞地说道:“时而胆大包天,时而胆小如鼠,钟无双,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不管如何,胆敢拿我南宫柳做挡剑牌的,自然得付出些代价。你还真当本公子是个好相予的么?” ------------ 第三十七章 所谓的真相(一) “啊——” 外面再次传来钟无双惨绝人寰的叫声时,南宫柳的眉心不自觉地跳了跳,他伸手抚了抚额角,忍不住嘟嚷道:“不知礼仪,莽莽撞撞,不是贵人却又识字,糊涂起来比谁都糊涂,偶尔精明,精明起来时却又比谁都精明。钟无双,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生出的女儿?”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匆匆跑了进来稟道:“姬撞树上了,血流满面,公子可要传馆医过来瞧瞧。” 撞树上了! 南宫柳哑然失笑。末了仍不无担心地令道:“速传馆医。” “是。” 侍从领命而去,南宫柳想了想亦推几而起,朝殿外走去。只是他堪堪走出几步,却又生生打住。沉吟半晌,复缓缓退了回去。 钟无双灰头土脸地回到南侯公子的寝殿时,南宫柳已经睡下了。 虽然南宫柳那句‘以你的姿色,要上我的塌,还差了一筹’让钟无双极没面子,可她终是心安了点。只是她纵使睡着了,也是极不安稳。因为睡梦中,她总是听到南宫柳在叫她进去,她睁开眼后,要花很长的时间,才分辨出那不过是幻觉。 折腾了一宿,钟无双好像刚刚睡着,便被人叫醒了。 叫醒她的,是一个婢女,那婢女有点不满地瞪着她,说道:“姬,公子起塌了。” 钟无双连忙爬起,朝南宫柳的方向一福,说:“妾失仪。” 刚刚起塌的南宫柳,正在四个侍婢的围绕下,穿衣洗漱。他似乎也是睡意末消,正半闭着眼睛,任由众女摆布。在听到钟无双起塌后,他淡淡地命令道:“清洗后见我。”?“是。” 钟无双低着头,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将整个脸都挡住了。她知道,现在的自己真是见不得人。因为流泪多了,眼睛肿成了桃子,鼻子也一碰就痛,肯定肿得更厉害。 果然,对着水面一照,钟无双的脸变成苦瓜做的了。她的小鼻子,青青肿肿的,简直成了一只蕃茄! 梳洗一净的钟无双,换上南宫柳早让人准备好的女装,低着头回到了寝殿中。 这时,南宫柳正在熏香中,任众女帮他梳理长发。 钟无双走到他面前时,他不满地皱了皱眉,说:“爱姬不是奴仆,走路大可以昂首挺胸。” 钟无双无奈,只得抬起头来。 南宫柳在对上她的脸时明显地一怔,他打量着她肿胀的眼袋,青肿的鼻梁,叹了口气说:“真是丑恶。”?钟无双小脸一苦,不服气地辩解说,“公子,妾现在只丑,并非丑恶。” 南宫柳终于被众侍婢收拾好了。他挥了挥手,令得侍婢们全部退下后,转过头来看向钟无双。他双眼亮得灼人地朝钟无双紫打量了一番后,微微一笑,“目胞肿如鱼眼。” 他笑得那么宛如春风,却是送上了这样难听的六字评! 钟无双撇了撇嘴,却不好作声,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南宫柳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后,他的目光移到了她的鼻骨上。 ------------ 第三十八章 所谓的真相(二) 然后,他右手食指伸出,粗糙而冰冷的手,轻轻抚上它,再然后,轻轻一按! “呲——” 钟无双倒吸了一口气,疼得咧牙,跟着又眼泪汪汪起来。 南宫柳眉头一挑,诧异地问道:“真痛?” 钟无双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苦笑着说:“真痛。” 南宫柳点了点头,道:“原来真痛啊?”说完,他松开手,施施然地朝寑殿外走去。 他一转身,钟无双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就在她瞪大眼,努力地装出恶毒状时,南宫柳突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他这回头,太突然! 钟无双吓了一跳,连忙挤眉弄眼,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南宫柳却只是略略转头,他望着钟无双身的双眼,微笑着,优雅地说:“爱姬,明天让你的父母来见我吧,本公子要好好赏赐他们。” 南侯公子要见她的父母! 钟无双僵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妾,有事要禀。” 南宫柳哧地一笑! 这一笑,一反慵懒,颇有点清冽。他笑着说:“爱姬现在才想起有事要禀呀?也好,你就说吧。” 钟无双抿紧唇,有点迷糊的大脑已完全清醒过来。她‘卟’地一声跪了下来,低低地,可怜兮兮地说:“妾,本是白骊国公主钟离的侍婢。我家公主与北王联姻之时,无双奉命随嫁,谁知道公主在半路上被人劫杀,无双饶幸逃过一死,被路过的游侠儿救了,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北王勇士。” 南宫柳轻哼了一声,慵懒沙哑地又问:“无双若是白骊国公主钟离的侍婢,既然公主半路身死,无双为什么不回白骊国去告诉你家君上,却要女扮男装流落民间?” “无双不敢再回白骊国。” “为什么?” “因为无双晕厥过去之前曾听到一个行刺的剑士说,他是奉白骊国长公主钟眉之令,前来刺杀钟离公主的。” “长公主钟眉?!” “是,长公主钟眉心悦北王已久。她让人半路劫杀钟离公主,就是为了取而代之。” 低着头的钟无双,提心吊胆地等着南宫柳的质疑。让她意外的是,南宫柳却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他瞟了无双一眼,随意地挥了挥手,“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这样就过关了? 钟无双虽然觉得意外,还是喜孜孜地伏在地上,翘着屁股道谢,“妾,谢公子怜悯。” 道完谢后,钟无双不无高兴地爬起来,心想:难怪书上说,十句话里只有一两句真话,ba九句假话,最容易让人识破。反过来,ba九句真话里掺上那么一两句假话,就算像南宫柳这样的人精,也未必可以识破自己。 已走到殿门外的南宫柳突然一个回身,盯着钟无双冷冷地说道:“如果无双现在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昨天当着北王及满殿贵人所说的话,就全部是欺骗之言了。” “呃?”这下钟无双是真糊涂了。 “往后若是再有欺瞒,本公子定然不会饶过你。” ------------ 第三十九章 所谓的真相(三) 不等她回过神来,南宫柳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脚步沉沉地走了。看样子,好像有点生气。 钟无双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这才想起,原来这厮想明白了,自己昨天当着北王及一干贵族的面,说对他仰慕已久什么的,全是鬼话,伤了高高在上的南侯公子的小自尊,所以,他生气了。 书房中,摆弄着黑白两棋的南宫柳,朝着右侧上角落了一子!这子一落,榻几右侧的贤士诧异地说:“公子圣手,怎么下无用之棋?”?南宫柳淡淡一笑,他悠然回道:“虽是闲棋,或有大用之时。” 这时,侍婢将温好的酒送了上来。霎时,一阵酒香扑鼻而。酒香袅袅中,一位坐在左侧,一直沉默的贤士声音沙哑地说:“皇上身体已有不适。臣从御医处得知,早在半月前,他咳出的痰中便带了血。公子若这时候不赶快回去,日后……”南宫柳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看着那贤士,声音低沉中带着痛苦地说:“槐公应该知道,我这次离开南国,表面上虽说是为北王大婚而来,实际上是被父王所迫,不得已之下才离开的。父王虽有杀我之意,但君父尚在,南宫柳不能给世人留下逼宫的嫌疑。回国之事,以后再说吧!”那贤士点了点头,叹道:“皇上被人所惑,数次劫杀公子,公子却对皇上念念不忘,实在是至孝至善之人!”南宫柳闭着嘴,对他的夸奖毫无所动,表情怏怏的,显然还有点悲伤。沉默中,那右侧的贤士终于似下定决心,他决然道:“如今,公子坤夷,公子良玉的信使频频出现在南国国都,数番出入宫闱。公子现在执意不肯归国也可以,我等留在南国静候事态发展,一旦有个什么意外,公子你可要赶快归国啊。我南国子民举目以盼,无不等着公子归来。”南宫柳更沉默了。 片刻后,他声音沙哑地说:“如此就有劳两位了,烦请两位将我南宫柳的意思,转述给朝中诸位元老之臣知道。南宫柳亦在此保证,一旦事出紧急或是国人需要,定当即刻回国。”两人同时拱手,应道:“公子之言,敢不从命。”说完,两人长袖在身前一拢,躬着腰,缓缓向后退了出去。 南宫柳在殿中踱了两步后,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纱窗外,那清澈皎洁的天空。盯着盯着,他袍袖一拂,大步走了出去。 他刚刚走入林荫道,便看到前方的院子里,钟无双正跟一个王宫来的命妇在说话。 南宫柳皱了皱眉,不解地问跟在身后的随侍,“王宫哪位贵人前来找姬?” 随侍怔了一下,随即他远远望了几眼,见那命妇很眼生,也不像是北王身边平常那几位老人。忙小声回道:“小人不知道,公子容小人前去打探清楚再来禀报。” 南宫柳略作踌躇之后,随意地点了点头,便自顾走了。 ------------ 第四十章 可恶的南宫柳(一) 钟无双望着眼前这张妩媚,并且熟悉的脸,心里冷冷一笑。没想到,自己的同宗族姐――钟无暇,居然成了钟眉的陪嫁媵姬。 钟眉,居然会让她来找自己? 钟无暇看着钟无双,嘴唇一弯,笑得极可亲,极热情洋溢,“无双,我是无暇姐姐,你还记得吗?” 皇叔府中的钟无暇,钟无双自然记得!那个从小便对钟眉马首是瞻的宗室族姐,她又怎么会不记得! 钟无双微微一笑,警惕地看着她,笑着说:“无暇姐姐好,姐姐前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她嘴里叫着好,却不曾行礼。无暇盯着她,笑得更是可亲了,她扭着腰肢,晃到钟无双面前,双手一把抓紧钟无双的手,故作亲密地说:“妹妹可知道,当妹妹半路宾天的消息传来时,姐姐有多么伤心。好在妹妹没有什么事,姐姐知道你现在不仅活着,还成了南侯公子的姬,心里高兴,便向媚姬告假说,我一定得出来见见妹妹,并叙叙旧。” 什么? 钟无双差点哧笑出声。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跟钟无暇的感情已经好到了这种程度! 钟无双嘴角一扬,朝着钟无暇盈盈一福,低着头,感激地说道:“多谢姐姐挂念,无双从来不知道,原来姐姐对我的感情如此之深呀。” 很显然,钟无双的这番嘲讽,钟无暇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出来。她得意地一笑,看向钟无双的眼神中,显出了一派自得和轻视。 这时的钟无暇,依然紧紧握着钟无双的手,她握得很紧,还亲热地摇晃着,“妹妹,今天阳光甚好,妹妹何不与姐姐到外面走走?” 钟无双眨了眨眼。她慢慢地抽出了双手,笑得很温柔,“妹妹已经是南侯公子的姬妾,没有夫主的命令,不敢擅自出去。” “哎呀!妹妹难道不知道,姐姐我现在可是北王的人。难道我要接个人出去,你家夫主还会不肯么?” 是啊,他是不会不肯。只是我的人出去了,只怕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钟无双想到这里,笑得更欢了,她的双眼眯成一线,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夫主的命令,无双不敢擅作主张!” “妹妹!” “姐姐不要再劝了。” 钟无暇对上钟无双坚定的神情,有点没辙了。她皱着眉头,说:“依妹妹所见,一定要得到你家夫主的允许,你才愿意与姐姐走上一趟了?” 钟无双微微一笑,神态无比端庄,“是。” 钟无暇头痛了,她抚上额头,喃喃地说:“妹妹,你怎么这么固执?”。 钟无双瞟了一眼面上焦虑的钟无暇,又低下头去。 “你们去同南侯公子说一声吧,就说是北王的爱姬找无双妹妹叙旧来了。”不等钟无双再推脱,钟无暇吩咐完手下的随侍后,便伸出手来,温柔地握上钟无双的手,说:“妹妹,我们走吧。” 这一次,她居然一扯,钟无双就动了。 钟无暇大喜,她迫不及待地扯着钟无双,走到马车旁,推着她的肩膀,把她朝着马车里塞去。 ------------ 第四十一章 可恶的南宫柳(二) 钟无双从善如流地跨上马车。可就在她的头伸进马车时,她又顿住了。 “又怎么了?” 钟无暇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变粗了。 钟无双回过头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起来了,今天起床的时候公子还跟我说,让我去书房找他,说是要给点金银让我傍身呢。我,我们还是明天再去玩吧。” 一口浊气,从钟无暇的喉中一涌而出,直呛得她咳嗽不已!她用袖掩着嘴,好一阵急咳后,才无力地,咬牙切齿地看向钟无双。 这时,气得脸色发绿的钟无暇,见钟无双已经纵身跳下马车,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小碇金子来,这金子,足有一二两重。她把金子塞到钟无双手中,挤出笑脸,温柔可亲地说:“妹妹无金傍身,姐姐给你也是一样,公子那里总少不了你的,你就回头再去找他要吧。” 钟无双看着她,看着她。 突然间,她灿烂一笑,这一笑,可是容光焕发之极,神采飞扬之至!在钟无暇狐疑地注视中,钟无双清脆地说:“谢姐姐赏金!” 说完,她转身就走。 钟无暇盯着钟无双挺得笔直的腰身,望着她大摇大摆的身影,怔忡的,不安地问道:“妹妹,你……” 眼见钟无双理也不理自己,这么扭着腰肢,娉娉婷婷地越走越远,钟无暇声音一提,又叫道:“妹妹,你这是上哪去?” 她们厮缠了这么久,早就引起了南侯公子身边的人注意。现在钟无暇这么一喊,十数双眼睛,都顺声向钟无双看去。 钟无双慢慢停下了脚步。 她盈盈转身,便这么看着钟无暇,诧异地说:“姐姐刚才怕我无金傍身,刚刚才赐了我金,难道这么快姐姐就后悔了?” 她笑嘻嘻的,好整以暇地说到这里,把那块金朝空中一抛一接的,慢腾腾地又说:“姐姐可能不知道,妹妹平生没有别的爱好,最喜欢的,便是这些财帛金银。姐姐这金子,既然已经给了妹妹,那就别想再要回去了。” 她慢条斯理的,把这话说得无比的字正腔圆! 到了这个时候,钟无暇再傻,也知道自己被钟无双耍了。嗖地一下,她脸孔涨得通红。 像她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不会在乎损失的那块金,她直直地盯着钟无双,喘着粗气,冷冷地说:“北王相召,你小小一姬,也敢拒绝?” 钟无双哈哈一笑。 清笑声中,她伸出右手食指,朝着钟无暇晃了晃,慢腾腾地说:“非也,非也,堂堂北王怎么会私下相召南侯公子的姬妾?姐姐,想见我的人,是媚姬吧!媚姬为什么要召我,相信姐姐心里比我还要清楚,只怕是来意不善吧!” 咄咄逼人地说出这席话后,钟无双又笑米米地说:“姐姐,还请你回去告诉媚姬,这面,就不必见了。如果她真的想念我,倒不妨多赐一些金给我好了。” 她说到这里,歪着头,满意地看着气得脸色青紫的钟无暇,哈哈一笑。 大笑声中,她盈盈转身,拂了拂衣袖后,扬长而去。 ------------ 第四十二章 可恶的南宫柳(三) 右手笼在袖中,五指时不时地抚摸着那小锭金子,钟无双脸上的笑容,是无比的灿烂。连带的,她脚步也飘飘荡荡,宛若云中漫步。 轻飘飘地回到侧殿中,钟无双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这锭金子,可以换成五六十粒碎银子了,放在那里都有一小堆呢。这下,我身边有钱了,就算想做点什么,都有本金了。 咽了一下口水,钟无双强行收回把它换成碎银子,摆在床铺下欣赏地冲动。她这身体好歹也是个贵族呢,怎么着,也不能表现得这么铜臭吧。 想了想,钟无双又将这一锭金放进包袱。 她刚刚才把包袱收好,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姬,公子唤你。” “这就来了。” 一直来到南侯公子书房所在的院落外,钟无双还是笑逐颜开。 那剑客脚步不停,带着她继续向前走去。他所走的方向,是南侯公子的议事殿。 两人来到殿外,那剑客双手一叉,朗声说:“公子,姬已到。” 南宫柳低沉的声音飘来,“让她进来。” “是。” “姬,请进罢。” 钟无双应声踏上了石阶。 殿中,一袭黑裳松散地披在身上,冠冕摘下,黑发如墨一样披满肩头,白希俊美的脸,在黑发黑衣中,显得无比的透明和幽静的南宫柳,正懒懒地倚着塌,翻看着手中的竹简。 钟无双悄手悄脚地走到他身前,可南宫柳头也没抬,似乎不知道她进来了。钟无双不由将脚步放重,向前又走了一步。 南宫柳还是没有理会。 钟无双又轻咳了一声。 这一下,南宫柳动了。他慢慢地放下竹简,眸光从睫毛下透射而来,黑亮而深幽。 他静静地瞟了一眼钟无双,便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竹简。半刻后,他轻而舒缓的声音传来,“听说你刚才,赚了一锭金?” 咦,这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他的耳里了?这,他不会觉得自己与北王的姬牵扯太多,而要把自己驱离吧? 钟无双一想到这里,心中一凛,那满腔满腹的快乐和满足,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低着头,讷讷地应道:“是。” 南宫柳一边翻看竹简,一边说:“爱姬。” “在。” “听说,你得金后,愉悦非常?” 谁说的! 钟无双的眼睛瞪得老大,她反射性地把左袖朝怀中缩了缩,看向南宫柳的眼神中,已有了一些警惕! 南宫柳瞟了她一眼。在瞅到她的神色时,他明显的怔了怔。转眼,他的嘴角一挑,又笑了。 这一次,他笑得很愉快。随即他挥了挥手,说:“出去吧。” 啊,这就出去了?钟无双警惕地看着他,总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直到踏出了殿门,钟无双还回过头,朝着南宫柳看了一眼。午后淡淡的阳光中,他的侧面明暗不定,呈现在光线下的肌肤,泛着玉质的光芒。光是那一点点光芒,便贵气逼人而来。 钟无双迅速地回过头,朝外面走去。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下午,她过得很轻松。 ------------ 第四十三章 可恶的南宫柳(四) 第二天,她也过得很自在。也不知道南宫柳最近都在忙些什么,竟然都没有再召她相见。 第三天,钟无双直睡到临近中午,才懒懒地打着哈欠,起了塌。 就在这时,一个炸雷似的声音传来,“姬何在?” 钟无双放下掩着嘴的手,应道:“在这里呢。”一边应着,她一边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站在屋檐下的,是一个粗壮的剑士。那剑士瞟了她一眼,冷冷喝道:“跪下!” 啊? 钟无双一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剑士,慢慢地跪了下去。 那剑士翻开手中的帛书,缓缓读道:“钟无双为人贪而懒,不敬上,不从下。现除去她的姬位,送给北王爱姬为奴!” 什么,什么? 钟无双瞪大了眼,她倒吸了一口气,呆若木鸡地跪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无双终于回过神来。眼见那剑士越走越远,钟无双急忙追了上去。 她追到那剑士面前,着急地问道:“这,这,这,这真的是公子的意思么?公子为人有古贤之风,一定不会下这样荒唐的命令!” 那剑士慢慢站定,对着慌乱的钟无双翻着白眼,却不答话。 钟无双白着脸,她看那剑士转身提步,又要离开的样子,连忙扯着了他的衣袖。 她的手刚刚伸出,那剑士便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不满地瞪向她。 霎时,钟无双明白了。 她咬了咬牙,哆哆嗦嗦地在衣袖中掏了掏。可是,她的衣袖中,除了不放心时常带在身上的那一锭金外,连一个碎银子粒也没有啊! 钟无双右手捏着那锭金,手指抖了又抖,心都缩成一团了。 眼见那剑士轻蔑地瞟了她一眼,转身又要走,钟无双急了,她一咬牙,伸手紧紧揪着那剑士的衣袖,把那碇金,颤抖地放在他的手心。 那剑士一见金,表情却有点奇怪,他低着头,朝那金看了又看,掂了又掂,又向钟无双问道:“就这一碇?” 钟无双气得脸涨得通红,她苦着脸说:“这锭金,可有一二两啊。” 她也不想与剑士争这个话题,忙又着急地问:“这命令,真的是公子的意思?他,他不是这种人啊!” 钟无双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那剑士还在掂着手心的那锭金,把它抛上抛下玩了一阵后,他声音一提,突然喝道:“公子有令。” 他威严地目视着钟无双。 无奈,钟无双再次跪下,听令。 那剑士看着她,声音一沉,学着南宫柳的语气,慢悠悠地说:“你去吧,若姬舍得把她那锭金掏出来,你就告诉她,刚才的话,不过是个玩笑!” 刚才的话,不过是个玩笑! 刚才的话,不过是个玩笑! ‘叭’地一声,钟无双坐倒在地。她双目无神地瞪着地面,直过了好一会,直到那剑士大摇大摆地走得远了。她才尖叫一声。 这尖叫声刚刚冲破云霄,便戛然而止。 钟无双压低嗓音,咬牙切齿地对着地面咆哮着:“南宫柳!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一碇金啊,我捂都没有捂热呢,你,你为什么就见不得我身上有钱?” ------------ 第四十四章 一招定乾坤(一) 重新变得一无所有的钟无双,对着地面咆哮了好一阵后,才怏怏地回到侧殿,默哀去了。 整整郁闷了一天后,钟无双终于重新振作起来,又向南宫柳所在的院落走去。人啊,不能总沉湎在悲伤当中,怎么着,也得重整旗鼓,再接再厉不是? 议事殿中,南宫柳的对面,坐着四个食客,五人正在交谈。 钟无双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低着头,安静地跪伏在南宫柳腿边。 头顶上,南宫柳的声音低沉有力,“国内传来消息,说是父王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篍,你们还是先回到国内去吧。一旦事有变故,国内也总得有些能为我说得上话的人。” “是。” 清脆地应诺声中,南宫柳淡淡地问道:“怎么不倒酒?” 啊!这是跟我说话?钟无双嗖地一下抬起头来。她对上南宫柳那笑容淡淡的俊脸,不知为什么,那原本温婉自然的笑容一下子便僵了。 钟无双连忙垂下双眸,提起酒斟,给南宫柳和几位食客斟酒。 酒斟满了,钟无双低着头,继续无精打采地回到南宫柳的腿旁蹲下。 她刚跪好,南宫柳右脚一伸,亮到了她的膝前,钟无双不解地抬起头。举着酒斟慢饮的南宫柳,徐徐垂眸,朝她望了一眼。 这一眼的意思,钟无双懂了,他是在命令自己给他捶脚。 本来,这时世的侍姬婢仆,都有给主人捶脚的习惯。看来,南宫柳是一点都不会浪费人力资源,自己现在既然已经成了他的姬,这么好的免费劳力,他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了。 钟无双瞪着那只横在自己眼前的大脚,咬了咬牙,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后,这才伸出手,轻轻地在他的小腿上敲击起来。 慢慢的,舒缓而有节奏地捶击中,钟无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好自己的力道,没有狠狠一拳砸下去。 一个食客问道:“公子,现如今,我们都回国去了,公子身边却没有可以用的人了?” 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了钟无双的头顶。 那只大手摸啊摸,笑声低沉温和,“北王对我颇为友善,有剑客保护我的安全便可以了,无需贤士相伴。” 他说到这里,低叹一声,“可惜我身边,实在没有可用的人。” 他刚说到这里,钟无双捶脚的双手,不由一顿。她的心神,一下子由地面向天空中飞扬:我啦,我啦,我便是可用之人啦! 这时,她的双眼已变得明亮之极,原本无精打采的神色,也一扫而空。她之所以愿意留在南宫柳身边,除了他这个人温和可近之外,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南宫柳出手阔绰,又喜欢招贤纳士。只有这样的人,或许才有可能重用她这个女人。 再说,他现在身边不是也没有可以用的人了么? 这时的她,眼前一片敞亮,心情大好,捶向南宫柳小腿的拳头,更是轻而温柔,缓而从容,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咬牙切齿?连他抚在自己头顶的手,也显得那么可亲可敬! ------------ 第四十五章 一招定乾坤(二) 钟无双没有发现,就在这时,南宫柳低下头来,朝她瞟了一眼,那神色似笑非笑的。 南宫柳与几个食客商议了一阵后,便挥令众人退出。钟无双不在这退出之例。 等那些贤士一走出殿门,她急忙起身,几步走到南宫柳身前,腰身一挺,直直地跪了下去,头一昂,渴望地看着他,高声说:“公子,无双也是个有见识的人!无双的才能,并不下于你的食客。有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公子若有为难的事,何什么不告诉无双呢?或许,无双能给公子意想不到的启示也不一定呢。” “诸葛亮是谁?”南宫柳很诧异。 钟无双一怔,随即明白,这里并不是春秋。她眼珠一转,便信口胡谄说:“诸葛亮可是个大贤士,圣人高人。” 南宫柳更诧异了,“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大贤士高人,是我不知道的?” 钟无双知道自己一时半会的,是无法让南宫柳明白诸葛亮是何许人的,可是,现在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诸葛亮好吧!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钟无双大声地说:“无双只是想打个比方。说明三个人的智慧,加起来就可以超过圣人。公子若有苦衷,大可以说出来,让无双为你分担一点。” 南宫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爱姬想要替我分担?” 钟无双响亮地回答道:“是!” 南宫柳抬眸认真地看了钟无双一眼,过一会儿,才带着他惯有嘲讽的口吻,淡淡地说:“爱姬既然是有才之人,你倒是猜猜,我有什么样的苦衷需要你来替我分担呢?” 随着南宫柳这句简单的反问一出口,钟无双便是一愣。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妄自猜测,会不会引起南宫柳的不高兴。毕竟,他在世人的心目中,已经是既定的南国诸君人选,若是世人知道他已经不受南王器重,并且南王已经有了让人取而代之的想法,必定会影响到其他国家君侯对他的看法。 要知道,各国君王接待一个有影响力的明日之君,跟接待一个流wang的公子,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但是钟无双回头一想,如果我能明确地指出他现在的处境,或许看在我这份眼力的份上,南宫柳就相信我的能力了,继而肯重用我也不一定。 心中打定主意,钟无双暗里咬了咬牙,以额头点地,朗声说:“公子本来是南国预定继承大统的人选,但是,现在南王病危,却没有南国使臣来请公子回国,而是公子借由南国内传来的消息才知道,这不合常理。还有,公子将身边的贤士全部安排回国去,还说一旦事有变故,国内也总得有些能为你说得上话的人。说明公子眼下有国不能归,有话却无处说,已经是处境十分艰难了。” 钟无双不知道,这时世大多数的贤士,因为识字不多,见识不广,他们对事情的理解能力,和综合分析能力,远逊于后世的人。 ------------ 第四十六章 一招定乾坤(三) 先不管这诸葛亮是谁,她这种说一知十的聪慧,确实已超过了一般的贤士。 终于,南宫柳缓缓隐去了唇角那抺嘲讽,他慢慢倾身,朝着钟无双露出雪白的牙齿,好不温柔地笑道:“事情确实像爱姬意料的那样,我的父王不喜欢我了,他想另立诸君。而且我这此出使北国,名义上是为北王大婚而来,实际上,是被我的父王逼着离开南国的。我这样的处境,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办法为我分忧?” 这么说,南宫柳真的愿意听自己的意见了?钟无双除了有点窃喜,还在心里快速地分析大脑刚接收到的信息。 她颦着眉想了半刻钟,然后抬起头直视着南宫柳,声音清亮地说:“无双以为,公子现在处事太过被动。若是一味被动地审视事情的发展,那么对于一些稍逝即纵的机会,侧极难把握。” 眼看着南宫柳的神色越来越肃然,钟无双目光明亮地接着说:“与其被动挨打,公子还不如主动出击。无双知道,公子无论在南国或是在世人心目中都颇具盛名。公子何不让手下的贤士回去南国之后,将南王意欲改立诸君的意思,在南国百姓中广为传播。” 南宫柳诧异,“这是……” 钟无双自然知道自己的建议有点惊世骇俗。 本来发生了这种事,作为原本预定的诸君候选人,南宫柳遮着掩着还犹恐不及,哪里还有自己张扬出去的道理。 但是,身为现代人的钟无双就算没有吃过猪肉,也看多了猪走路。这新闻里一天到晚播着的,国家领导人换届时选举拉票的事,几乎天天都在发生。 因此,她把握十足地打断南宫柳的话,又说道:“无双知道,在南国数位公子之中,公子你最受百姓爱戴。王上虽然有意改立诸君,但这事,不一定非得由南王说了算,也不一定非得由满朝文武大臣说了算,还得看南国的百姓答不答应。” 南宫柳静静地闭上双目,轻喝道:“说下去!” “无双曾听贤人说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天下的百姓就如江河之水,而天下的君王,就如大舟。公子若能掌控天下百姓之口,就如掌控了天下江河之水一样。到时,是载舟或是覆舟,我想无论是南王,还是南国的满朝文武,都知道应该如何选择的。” 钟无双堪堪说完,南宫柳便猝然睁开双眼,嗖然看向她。 他静静地瞅着钟无双,静静地瞅着。在他的瞳孔中,钟无双都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了。她抿了抿唇,压制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心想: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话可是孔子他老人家的致理名言,就连唐太宗李世民也将这句话奉为金科玉律,可想而知,这个道理对于一个古代的君王而言,是有一定威慑作用的。更何况,现代人最经常用到的,便是利用yu论导向。要知道,众口铄金,有时侯也不愧为一种成功的手段。 ------------ 第四十七章 按劳付酬(一) 更何况,这时世的人,本来就比后世的人天性要纯良,远远少了现代人的阴险狡诈。尤其是这时世的百姓,相信是最好鼓动的了。 钟无双就不相信,这种宜古宜今的权宦之术,到了这时世就不吃香,或是行不通了。 “好!很好!” 钟无双心里正忐忑着,突然听到南宫柳连说了几声好,这下她放心了。随即她又想道:世人都说南宫柳重贤,又出手阔绰。这次我给他出了个这么好的主意,他一定会赏我很多金银的。哇嘎嘎……看来,小娘我终于要发达了! 大喜中的南宫柳无意中瞟了钟无双一眼,却看见她那因为激动而显得红朴朴的小脸,再配上她晶亮晶亮的双眸,这样的钟无双,青春的张扬扑面而来。 南宫柳初见钟无双时,她还是少年装扮。 那时看他,南宫柳觉得他五官虽然精致,但到底还没有完全长开。因为他自己本人就生得如珠如玉,所以那时的钟无双在他眼里,只是个脂粉味重一点的少年罢了。 唯一引他注目的便是钟无双的双眼,漆黑如子夜,深沉如墨,偏偏又带着某种狡黠灵动,让人看了十分喜欢。正因为如此,所以就算在食肆用膳时,看见他她巧言如簧地欺侮那个麻衣少年时,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嫌恶,反而觉得可爱。 后来她虽然换回了女装,但是那摔得青青肿肿的鼻子跟小脸,让南宫柳看了,除了觉得可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 像现在这样的钟无双,南宫柳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地观察她。他这才发现,这个已经慢慢长开的女郎,除了狡黠灵动之外,还多了份属于女郎的娇憨可爱。 南宫柳这么无意中一瞟,目光便滞了滞。少顷,他抬头看向她,优雅地叫道,“爱姬!” 沉浸在美梦中的钟无双一凛,便清醒过来。 “爱姬,梦到得到好多金了?” 钟无双一噎,忙收起流了一地的哈拉子,在心里骂了一声:妖怪! 南宫柳微笑地看着她,声音一提,清声说:“我南宫柳对可用之人,从来就不会小气。爱姬以为,以你的功劳,我应该如何赏你呢?” 这是征求我的意见么?钟无双的大脑有一刻的迟缓,随即她马上想到:这还是南侯公子第一次用我,若是我狮子大开口要多了,到时南宫柳这厮会不高兴,要说得少了,只怕又对不住自己。 这么一想,钟无双便谦虚地说:“要说赏赐,不外乎金银珠宝这些阿堵之物。这些东西,像公子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拿在手里,只怕还沾了俗气,它合该便是用来赏赐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至于赏多赏少,公子你看着按劳付酬就行了。这个,就不用问我了。” 钟无双自以为是地说完,还冲南宫柳傻傻一笑。 作为一个现代人,钟无双的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赏赐’的概念,所以她在说按劳付酬时,是再理所当然,再理直气壮不过了。 ------------ 第四十八章 按劳付酬(二) 按劳付酬! 南宫柳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看向钟无双的目光变得有点怪异。 像他这样的上位者,对下位者从来除了“赏”跟“赐”之外,从来便没有什么按劳付酬的概念。而作为现代人的钟无双,这么理所当然地提出这样一个观念,让南宫柳除了觉得怪异,还很惊奇。 这样的钟无双,让南宫柳越来越惊奇。 南宫柳的墨眼中,眸光奇异地盯着她。这种眼神,让钟无双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厮静静地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后,懒洋洋地说:“如果此策真的可行,便是赏你百金……” 不等南宫柳的话说完,钟无双已经朝着他盈盈一福,欢喜地说:“无双谢公子赏。” 说完后,她还感激涕零地朝南宫柳看了一眼,慢慢跪伏下去,向他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南宫柳望着不无欢喜的钟无双,眉头跳了跳,随即嘴角一勾,不无嘲讽地说:“本公子刚才是说,如果此策真的可行,金银珠宝自然短不了你的。可现,爱姬的策略行不行,不还未可知吗?” 啊! 那意思是,现在还没有赏赐。想要赏赐还得等到他事成之后了! 钟无双的脸,一下子便跨了下来。南宫柳还注意到,原本低着头行礼的钟无双,那翘得高高的屁股,也陡然跌向地面。 看到这样的她,南宫柳忍不住有点想笑。他歪了歪头,又盯了榻几前那个裁倒在地的人一眼,嘴角一扬,推几而起,慢慢踱了出去。 钟无双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时,她看到的,是南宫柳扬长而去的背影。 什么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在钟无双算是深刻体会了。 当她被人摇晃着迷糊地睁开眼时,钟无双却对上了冷着脸瞪着她的南宫柳。 当时的南宫柳,仅着一袭白色的亵衣,襟口松松挽就,宽阔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他的长发散在肩膀上,俊美的脸上,带着睡意残存的慵懒和红晕。眉头皱得紧紧的,嘴唇却有点嘟起。 总是微笑着的南宫柳,这时居然一脸孩子气的恼怒。 仅有的一盏牛油灯下,一个侍婢摇着钟无双的肩膀,她朝恼怒的南宫柳看了一眼后,转向钟无双问:“姬,你刚才梦到什么?” 我梦到什么? 钟无双傻呼呼地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咕囔道:“我没有做梦。” 另一个侍婢笑了,她声音清脆地说:“姬刚才大喊大叫,还骂公子来着。”说着,她朝南宫柳瞟了一眼,见他没有生气,便又补充说:“公子睡得好好的,都被你吵醒了。” 钟无双睁大了双眼,迷糊的大脑已完全清醒过来。 那侍婢只笑了一下,便连忙收声,小声说:“姬在梦中一直喊叫,说公子偷了你藏下的黄金!” “不可能!”钟无双果断地说,“我都还没有赚到私房钱呢。” “哧――” 另一个侍婢忍不住也笑了,她连忙伸袖掩嘴,跟着说:“姬叫得真的很大声呢,把我们都吵醒了。姬在梦中说,公子无所不知,真是烦透了,你的黄金藏在哪里,他一定也知道的。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让公子把你的黄金给偷了。” ------------ 第四十九章 按劳付酬(三) 她说到这里,朝呆若木鸡的钟无双看了一眼,忍着笑继续说:“姬叫得好大声,连剑客也惊动了。而且……而且……姬后来一个劲地叫,公子偷了你的黄金,偷了你赚下的几百斤金!” 啊!有这种事? 等那俩个侍婢的话一说完,钟无双的下巴便“呯”地一声,砸地上了。偷偷望了一眼板着脸,一脸不爽的南宫柳,钟无双对自己的行为,实在很不齿。 正想着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一下,这时,衣摆转动的声音传来,却是南宫柳踏着沉沉怒气朝床塌走去。 只着玉白色亵衣的他,身姿挺立,墨发披垂,如诗如画。 钟无双发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连忙低着头,小步走到南宫柳的塌前,慢慢跪下,额头点地,喃喃地说:“妾错了,求公子不要怪罪。”西西索索卷起被塌的声音传来,南宫柳没有理她。 钟无双苦着脸,又说道:“妾毛病多多,口无遮拦,求公子将妾另外安置,最好是离得公子远远地方,那怕偏僻一点都没有关系。” 见南宫柳还是不理,钟无双又说道:“妾……” 这次她才开口,南宫柳便冷冷地命令道:“闭嘴!睡觉!” 这是命令,是对所有的人命令。侍婢同时一福。慢慢退出。钟无双也抬起头,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南侯公子果然大人大量啊,他已不打算计较她的梦中胡话了。 钟无双在入睡之前,不但深深地忏悔了,还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能活到现在,真是南侯公子大人大量啊。还好,这是一个不以言论获罪的时代,幸好幸好! 第二天早晨起来时,钟无双一醒来,便向正在着衣的南宫柳看去。 这一看,她便对上了南宫柳兀自有点恼怒的目光,吓得她连忙低下了头。 终于,南宫柳在众人的簇拥下朝外走去。钟无双流着哈拉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又傻傻一笑。 才笑了两下,她便伸手在自己脸颊上一拍,嘀咕道:“再帅也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肖想个屁,心跳个鬼!” 她刚说到这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钟无双一回头,几个侍婢便都低下头,收起了笑容。 等钟无双梳洗完,又吃饱喝足之后,堪堪才走出院子,便有剑士过来通知她,说是公子下令让她随侍。 随侍?对了,这本来就是姬妾份内的事。 钟无双在进ru南宫柳的书院时,她朝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悄悄地缩到一角,跪坐好。 她刚刚坐下,南宫柳冷笑的声音传来,“爱姬,你从来就没有怕过我,又何必故意做出这种敬畏表情?” 钟无双低着头,绞着双手,想了想,才回道:“妾,本来是怕的,敬的。可是到了梦中,一切哪还能由我做主,妾……”她解释不下去了。 南宫柳盯了她一眼。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过来!” 钟无双磨磨蹭蹭来到他腿边跪坐好。 ------------ 第五十章 无双的小算盘(一) 南宫柳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他的大手,在她的秀发上轻轻摩挲着,钟无双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开口,便悄悄抬头看去。 却见南宫柳剑眉紧锁,侧头看着外面,那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再次消逝了。 他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钟无双不由心里打鼓,难道自己出的主意不行?看来,那赏金什么的,可能真没戏了。这么一想,钟无双便忍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在她头发上抚摩地动作一顿,南宫柳低沉的声音传来,“爱姬为什么叹息?” 钟无双低着头,老实地说:“妾在想,昨天所说的策略是否可行。” 南宫柳沉默了。 就在钟无双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他低低说道:“爱姬,再过上一段时间,你就随我回南国去吧!” 钟无双惊呆了。 南宫柳抚着她的头发,低而温柔地说:“爱姬随我回去南国,到时,我会许你为夫人。” 我会许你为夫人! 钟无双张了张小嘴,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南宫柳。 她看到的,是南宫柳的侧面。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乎刚才的话,并不是出自他的口中。这样的他,反而让钟无双感觉到了他的真诚。 南宫柳,他居然许我为夫人…… 一抹说不清道不明地欢喜,涌出钟无双的心头。难道这厮对我有好感了?钟无双的心,砰砰地乱跳起来。 但是这种欢喜没有维持很久,像钟无双这样的穿越者,原本便比这时世的女人要理智,对事情,自然也有自己一套看法跟理解。 像南宫柳这样的王室公子,流着哈拉子意淫是一回事,真要嫁给他,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因为,钟无双很清醒地知道,在这个根本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时世,一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从来便不会对某一个女人专情,更别指望他能为某一个女人守身如玉了。 活一世不容易,像钟无双这样算是再世为人的,就更加觉得不容易。 正因为如此,钟无双才想着,自己一定要在这个女人与牛马同价的时世,拥有良田千亩,金银无数。她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博一博。到时,就算自己老了,丑了,病了,就算没有生儿子,也可以养得活自己。可以不怕任何人迫hai,不看任何人脸色。 青春不是用来挥霍的,而是用来拼博的。拼一个心的自在,拼一个死而无悔。 但是现在,一无所有的钟无双很清楚,自己还不能失去南宫柳这个依仗。 所以,她想了又想,这才将身子伏了下去,小心地,小声地说:“公子一旦回国,必定会有太多事情要办。无双跟在公子身边,非但帮不上忙,还怕给公子添乱。与其这样,无双还是留在北国好了。等公子万事俱定的时候,若是公子还记得无双,无双必定会前往南国与公子团聚。” 南宫柳微微转头,他朝钟无双盯了一眼,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他嘴唇一扬,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来。 ------------ 第五十一章 无双的小算盘(二) 只是这笑容中,多多少少有点恼怒。 他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冷冷地问:“无双,你从一开始便不愿意成为我的女人吧!” 这话,听起来是在问她,实际上,却已经多了分肯定. 钟无双正想开口否定,南宫柳却闭上了双眼。 随即,他冷漠而平淡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你放心,就算你不愿前去南国,我走的时候,也会留些金给你傍身,让你在北国也不至于寒碜度日。” 南侯公子果然是个慷慨的人呀!明明看穿我只是利用他了,都还对我这么好! 钟无双正感动得眼泪花花的,南宫柳却一甩长袖冷冷地说:“北王设宴,爱姬陪我进宫吧!” 才听说南宫柳会给自己黄金傍身的钟无双,忙不迭地,屁颠屁颠地跟在南宫柳身后出了门,上了车。 从上了车之后一直便闭目养神的南宫柳,怪异于车厢里奇异的安静,不由抬眸望向那个平静得怪异的钟无双。这一望,他便看到一个流着哈拉子,暗自偷着乐的碍眼的家伙. 南宫柳原本郁闷的心情一松,他一抬手,在她的秀发上摩挲着,低低笑道:“想到黄金堆积如山了?” 钟无双警惕地瞪着他,唯恐自己的表情会惹得这个自己目前最大的金主不高兴,生怕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到时就忘记刚才说过的话了。 当下,钟无双苦着一张脸,眼巴巴地瞅着南宫柳,嚅嗫着说:“公子,妾平生无他好,唯一喜欢的,只有财物。” 她这话,说得可怜巴巴的,却十足的坦诚。 南宫柳慢慢地眯起了眼,问道:“平生无他好?” “是啊。”钟无双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有点诧异地看到南宫柳的双眼,眯得更厉害了。 他这样似笑非笑地阴着眼,很让她胆战心惊啊。钟无双沉思了一会,又急忙抬起头来补充道:“妾还怕死,还……”她还了一阵,终于想到了,“还怕被公子遗抛弃!” “怕被我抛弃?” “当然了。”钟无双拼命地点着头。心想:估计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听女人说这样的话吧。有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凡事捡他喜欢的话说,应该总不会错。 南宫柳哧地一笑,笑得有点淡,“你是想,在我手里,不仅能留住性命,等有一天赚的钱财够了,还可安居一地,享受富家翁的生活吧?” 这丫是妖怪呀! 钟无双一怔,睁大了眼,不知不觉中,竟以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南宫柳对上她的眼神,冷冷一瞟,再次闭上双眼,不再理她了。 不过这也一点不影响钟无双的心情。 随着南宫柳到了北王殿,钟无双惊讶地发现,今天主塌上的北王完全是一副王侯打扮,头戴冠冕,身穿一件红色镶以蓝纹的长袍。 大红的袍服,袖角处,襟领处幽蓝的条纹,在灯火熊熊中,衬得司马宣那张俊美高华的脸,有着别样的威严遥远。而冠冕投射的阴影,挡住他的额头,只露出一双深邃的双眸,这一刻的他,真像是驻立于苍生之上,高不可攀的王! 钟无双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便果断地将目光移开去。 ------------ 第五十二章 无双的小算盘(三) 南宫柳一入殿,便有不少贵族迎了上来,他跟大家团团作揖之后,便在属于他的榻几上坐了下来。 钟无双学着其他姬妾的样子,也在他的榻几下方坐下,为他添茶斟酒。 不一会儿,若大的宫殿中渐渐座无虚席了。 这时,一个太监来到北王主榻前侧,高声唱诺道:“百家争鸣,一年一辨,承古贤之志,树我朝新风。秋辨伊始!” 直到这时,钟无双才明白为什么北王穿得那么正始了。原来今天是辨秋风的日子。辨秋风这词听起来古怪,但说穿了,其实就是跟现代的辩论赛是一回事。但是,它跟现代的辩论赛又略有不同。 它不同在,这时世有很多事情,才没有正始成为法律条文的时候,先是小范围地试行。在试行一段时间之后,再以辨论的形式来佐证它,是可行,或是不可行的。这样,有着不同的政治主张的人,自然就会分成两派,进行激烈的争论。 它其实就是一种政治主张,从构想到实施,再到推行的一个过程。 说起来,这本来是一个国家内部的政治主张,得以体现的过程。而南宫柳之所以应邀参加,便跟他的贤公子之名有关了。像他这样一个举世有名的公子,在众人看来,他的见地,自然也不一般。 钟无双大至听了一下,说的就是前段时间北王招募勇士的事。没想到这件原本的权宜之计,自北王匆匆颁布之后,果然为北国吸引了大批有能之士。 这让北王的朝臣在高兴之余也有点担心。高兴的是,这一举措,无疑为北国吸引了大批的有用之才。可是让他们担心的是,这些前来应聘北王勇士的人中,有额头上刺过字的释放犯人。这样的人,无异会影响观瞻,有损体面。所以,这样的人前来应聘,就算剑术高明,自然还是落了个被拒的下场。 可这样一来,又为北王带来了一些负面的影响。 这个时代的刑罚,动则在脸上刺字,更有过分的还有挖目,断肢。而有些高人,就算被挖目断肢了,却仍然技高一筹。那些被拒绝的当世高人中,也有一部分人,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因而,世上又流言四起。说北王重贤,不过是看脸上的光彩,不问真正的本事。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想成为北王勇士的人,又跟潮水一样,退去了不少。 正因为这个原因,便引发了一声辩论。那就是,北王开放招募勇士的举措,到底值不值得推广? 钟无双凝神听了一会后,便觉得索然无味了。作为现代人的钟无双,对时人这种不是黑就是白的观点,实在无法苟同。 在她看来,有很多事折衷一下也就行了。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却让这些古人折腾成了很大事件一样。她实在是不能理解。 这样的场面,呆得久了,实在很无趣。兴趣缺缺的钟无双,一边竭力抗拒着周公的召唤,一边频频地用袖子掩着嘴打呵欠。 ------------ 第五十三章 一辩成名(一) “姬以为,这北王勇士选拔的举措,是好是坏?” 突然,南宫柳的声音,在眼皮直打架的钟无双的头顶响起。 慒慒懂懂的钟无双,就像是课堂上被老师抓住偷睡的学生一样,为了证明自己刚才没有开小差,所以格外响亮地回答,“治国之道,应该以人为本。在我看来,一个当世明君,就应该虚怀若谷,广罗天下的能人异士为自己所用。这种举措当然是好的了。” 沉默! 若大的宫殿中,在钟无双高谈阔论之后,出现了诡异的沉默。原本还昏昏欲睡的钟无双,彻底清醒了。 恼怒地抬头望向那个令自己出糗的始作俑者,正碰上他似笑非笑地朝自己望来,那垂下的双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也不管自己刚才有没有专心听他们讲话,就这样贸易地问自己。难道,自己的行为举止他都看在眼里? 钟无双正在心里犯嘀咕,南宫柳却向众人解释道:“我这爱姬,也算是见识出众。既然诸公问我对此事的看法,鄙人就权当是让爱姬借着这个机会献丑了,还请诸位不要见笑。” 南宫柳话是这么说,可从钟无双一席话后,在座的人,没有一个再敢看轻了他的这个爱姬了。就连一直坐在主榻上,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北王也怔住了,不由缓缓端正了坐姿。他慢慢皱起了眉头,深深地凝视着钟无双。 大殿中的人,随着北王司马宣的目光,齐刷刷地向钟无双看来,表情中都是大感兴趣。在他们的见识中,还真没有哪个女人,能当得起‘见识出众’这四个字。 你丫这是将我往火坑上推呢?! 被当众扣上‘见识出众’这顶高帽子的钟无双,尽管心里对南宫柳那厮腹诽不已,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好低着头,朝着众人盈盈一福,硬着头皮继续说:“皇上的招募令中,有一句‘无论过往罪孽,无论出身高低’。妾以为,正是这句话才吸引天下奇人能士闻风而来。因为这对庶民,前罪之人及没落公孙而言,是他们出头的机会。” 顿了顿,她又补充说:“这种人,一旦能得到重用,必定愿意付出常人的百倍心力为皇上效力。如果皇上因此得到一个尽心尽忠的可用之臣,又有什么不好呢?” 钟无双话音刚落,举座哗然中,有一个不屑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在下要是没记错的话,姬曾经也是我北王勇士。请恕在下眼拙,在下既看不出姬有勇武之处,又或是对我皇有尽心尽忠之意。” 那人的话引起大家一阵轰堂大笑。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那人又讪笑道:“如果像姬这样雌雄不辩,无谋无勇之人,都可以通过选拔勇士的举措蒙混过关,在我看来,北王勇士的人选,就不该从庶民跟前罪之人中挑选。否则,此举岂非是为不学无术的钻营之徒,大开了方便之门。” 那人言词高亢地说完,便在一些人的大声附和中,得意地落坐了。 ------------ 第五十四l章 一辩成名(二) 嗬!你丫,这脾气还往小娘我身上长了!要说辩论,小娘我大学时期还拿过最佳辩手奖呢? 钟无双被那人一番明嘲暗讽激得,一下就来了精神。 她缓缓抬头,冲着众人抿唇一笑,脆声向刚才发言的人问道:“敢问公,知道什么谓勇?什么谓忠?” 先不说这时世,一个女人敢于质问当朝的士大夫,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就是钟无双那不怎么恭敬的语气,也让对方很是气恼了。 所以她刚刚问完,对方便怒气冲冲地再次起身,怒气冲冲地回道:“所谓‘勇’者,能天下无敌者,所谓‘忠’者,食君之禄,能分君之忧者。你区区一个妇人,不知‘忠勇’之意,居然还自命不凡,竟敢与当朝公卿讨论朝政,依我看来,不仅愚不可及,更是厚颜无耻。” 这人怒气冲冲地说到最后,已经开始chi裸裸地进行人身攻击了。就连司马宣,听完那人一番话后,也不由得暗里挑了挑眉。 毕竟,就在刚才,南侯公子还夸奖钟无双见识出众,不过顷刻间,便让这个人否定得干干净净,还恶言相向了。这无异于是间接打了南宫柳的脸。 大殿中的人自然也察觉到,那人的表现有些过激了,不由得一个个偷偷暗里打量着南宫柳。 倒是南宫柳,依然浅笑着自斟自饮,一派自在的模样。 与他同样不以为意的还有钟无双,面对那人一副气怒难平的模样,她莞尔一笑,再次脆声说:“有理不在声高,公有理,自然可以娓娓道来,又何必恶言相向?” 那人面上一窒,不由噎在原地。一时间,殿上的人经钟无双这么一说,对那人的行为,也有些不满了。与一个妇人相争,先不说有理没理,首先在气度上,这个人已经输给钟无双了。 “公说,所谓‘勇’者,能天下无敌者。这话在妾看来,有些不妥呢?” 钟无双环视众人一眼,又扬声说:“在妾看来,能天下无敌却无谋者,不过是匹夫之勇,这样的人,算不得是天下的勇者,更当不得北王的勇士。” 不等那人反驳,钟无双缓缓走到大殿中间,她神态优雅,言词侃侃地继续说:“若是妾没记错的话,当今霸主宗王室鼎盛时期,曾有名将和骚,为当世公认天下无敌的勇士,然而,在宗燕两国的交战中,他自持艺高胆大,率兵深入燕国腹地,最终被燕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蔡仲设计,最终战死沙场。宗国二十万士兵也全军覆没,从而导致宗王室从此一蹶不振,就连现在的当世霸主之位也摇摇不保。” 她突然声音一提,高声问道:“请问在座的各位,和骚与蔡仲,谁更能担当勇士之名?” 大殿中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了下来。 因为在时人眼里,和骚自然是无人能及的当世勇士,然而,他确确实实是死于手无无缚鸡之力的蔡仲之手,到底谁最厉害,却实很难界定。 ------------ 第五十五章 一辩成名(三) 钟无双再次环视众人一眼,忽而微微一笑,朗声说:“各位是不是觉得很难界定?在妾看来,所谓勇者无畏。像蔡仲那样的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在面对和骚那样的当世勇士时,他却丝毫不以为惧,凭借其聪明才智,最终仟灭和骚跟他的二十万铁骑。诸位,难道蔡仲不配称之为勇士么?” 众人默然了。 “同理相通。妾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却凭自己的能力,让我的对手自愿认输了,难道,妾之能力,不足以担当北王勇士之名么?” 众人再次沉默了。 “妾虽然是个妇人,却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道理。今天这种场合,妾当然知道,如果我一出声,必定会引来一些非议。但夫主有命,妾自当为北王建言纳策,明知其行不妥,却也万不敢推辞。难道,妾的行为在公看来,竟是不忠么?” 钟无双这样一说,那人就是向天借胆,也万不敢说向北王建言纳策是错的。更何况她刚刚还说了,她是奉她的夫主,南侯公子之命行事的,那个人就更不敢说她这样做是错了。 那人直愣愣地在原地怔了半晌,这才紫胀着脸,冲着钟无双一揖,粗声粗气地说:“某刚才出言无状,还请南侯公子与姬不要怪罪。” 钟无双熣然一笑,“古人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公不愧为君子,一言不和,敢直面相斥,比起背后非议的小人,公之言行,为君子之道。公,无需请罪。” 那人没想到钟无双竟然这样大量,她不仅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反而还为自己找了个台阶。这样一来,他就更加觉得无地自容了。 为了化解那人的尴尬,已经被推上风口浪尖的钟无双索性缓步上前,朝主榻上的司马宣盈盈一福,清脆地说:“蒙君上恩宠,让妾在今天的秋风之辩上大开眼界了。刚才妾在堂下听诸君争论,总觉得各人之词各有千秋,各占道理。妾斗胆妄言,皇上何不采纳各家之长,既可利用北王勇士的选拔为皇上广纳良才,又可以设定一定的门槛范畴。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种看似两面讨喜的建议,经钟无双一提出,便立时受到大殿中的诸人认同,同时也赢得了众人一片赞扬之声。 钟无双从来不敢小视古人的智慧,但是她也清楚,这时世的人,他们的是非观念,处于不是黑就是白的极端意识之中。后世儒家的中庸之道,在这时世还从没有提起或被用到过。 所以,钟无双所提议的中庸之道,各取其长的想法,在当时来说,对时人既是新鲜,又觉得惊奇。当然,它更大的作用还在于,它可以集众家之长,相互取长补短。 不自觉地,无论是北王司马宣,还是南侯公子南宫柳,他们看向钟无双的目光,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时代,还是词汇和语言都极简单的年代。很多时候,时人明明看到了一件事,却无法生动形象地把它描绘出来。 ------------ 第五十六l章 意外(一) 钟无双的口才本来就很好,她顺手拈来的词语,更因其生动形象,在极短的时间里,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更让他们诧异的是,这个女郎,当她言词侃侃地与人辩论的时候,她的周身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种自信,从容,不自觉地带着一种天生的雍容华贵,直逼人而来,让人看了,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敬畏来。 这样的钟无双,就算她只是个身份低下的姬妾,但是,在这一刻,却再没有人敢看轻她了。 就连原本一直低眉敛目,坐在司马宣榻侧,一直看好戏的钟眉,现在看她的眼神中,也露出了一抹畏惧之色。 心里忐忑的钟眉,惴惴不安地偷偷抬首望了望坐在主榻上的司马宣。她看到的,只是一个神色莫辨的侧面。继而她又转头冲南宫柳望了望,这一望,她不由心里一松。 在时人眼中,姬妾是玩物,可是这个南侯公子看向钟离的眼神,明明带着不加掩饰的爱意和宠溺。这样的眼神,让人无法不相信,南侯公子,他是真的喜欢上钟离这个姬妾了。 按说,钟眉应该高兴的。 毕竟,就算钟离没死,但是,她已经是南侯公子的姬妾了,而且还是南侯公子深爱的姬妾。南侯公子刚才也说了,他这个姬妾,见识出众。而众人,也确实见识到了她的出众之处。这种境况,就算司马宣看上她了,也绝不好意思再向南侯公子将钟离要了回来。 更让钟眉放心的是,就算有一天司马宣知道她是白骊国的公主钟离,那又如何?钟离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喜欢的是南侯公子。所以,就算司马宣知道她就是钟离了,也断不会去追究她的死因,只会追究她为何要背叛自己。 当然,这还得是在司马宣在乎她的前提下。如果他根本就不在乎,其时也不过哈哈一笑而已。毕竟,就算钟离曾经贵为公主,现在,她已经是个地位卑下的姬妾。 堂堂北王,不值当为了一个姬妾,而与南侯公子反目的。 想到这里,完全放松下来的钟眉,竟然还出人意料地冲钟无双一笑。 可惜的是,在众人的赞同声中,那个坐在主榻上的北王司马宣却迟迟没有开口,这让钟无双只能一直低着头不能乱动。 忐忑中的钟无双,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竟然无意间化解了一道危机。 终于,司马宣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姬见识不凡,不知道学自何人?” 学自何人? 钟无双一怔,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的好。 在她的沉默中,司马宣哧地一笑。这一笑,有点冷。 正当钟无双的心悬紧,隐隐感觉到不安的时候,司马宣优雅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愧是南侯公子的姬呀!这个钟无双,自从本王将她给了南侯公子之后,果然近珠者赤,这见识也长进了。说吧,你要何赏!” 什么,我可以要赏? 钟无双大喜,狂喜。可紧接而来的,却是警惕。 ------------ 第五十七l章 意外(二) 她警惕地抬头,悄悄地对上南宫柳的眼眸,细细地朝他打量一番。尽管南宫柳仍然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但钟无双就是直觉地知道,北王的赏赐,自己是不能要的。 因此她收回目光后,果断地摇了摇头,苦着一张脸说:“妾不过是听夫主之令行事,断不敢向皇上讨赏。” 看似自斟自饮,甚是放松的南宫柳,未想到向来嗜财如命的钟无双会拒绝北王的赏赐,心里不由对她暗暗赞许。 谁知道,就在他刚刚将酒樽里的酒倒入口中的时候,钟无双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就算要赏,也该是我的夫主赏给妾才是。” 她刚刚说到这里,便马上抬起头,挤出一个笑脸来。随即,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南宫柳。 南宫柳没想到钟无双的脸皮居然如此之厚,居然当着满殿贵人的面向自己讨赏。一时间,那口酒差点喷了出去。饶是他强咽了回去,却也被酒水呛得直咳。 钱财,在贵人跟贤士眼里,不过是阿堵之物。他们一边挥霍着钱财,一边又不屑于被“钱财”沾染了铜臭。当然,那是有钱人的想法,像钟无双就绝对不会这么想。 她只知道,自己当着这些贵人的面这么将上南宫柳一军,不怕他将吞掉自己的那锭金不吐出来,还给自己。 可她没想到南宫柳这人,这么经不起激。 钟无双慌了,急忙屁颠屁颠地跑向南宫柳,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给弄巧成拙了。 她一边赶紧地给他顺气,一边小声地告罪,“公子实在不愿意赏,就不赏呗。何至于呛酒这么严重。” 南宫柳听了她这话,反而呛得更厉害了。 终于,一些贵女的耻笑声不加掩饰地传来。这其中,自然包括钟眉。 随即,这种耻笑声,被另外一些清朗的笑声所淹没。这些没有恶意的笑声中,有愕然,有惊讶,然而更多的却是,喜欢。 满殿贵人,先是被钟无双当众向南侯公子讨赏的举动惊呆了,随即南侯公子因此事呛酒,又让他们觉得甚是有趣,再看到钟无双又急又慌地跑向南侯公子时,他们只觉得,这个南侯公子的姬妾,也实在是太可爱了。 包括司马宣在内,从来没有人见到有这样一个人,毫不掩饰自己对钱财的欲wang,她是那么坦然地,婉转地将自己的欲wang彰显出来,而且丝毫不觉得有违清高。在她看来,君子爱财,求之有道,是件多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妇人,与公聊论政时张扬自信,又见识惊人,腹内自有一番乾坤。她不卑不亢,言行有礼,进退有序,自有一股逼人的风范。 这样的妇人,这样的钟无双,让人觉得有如雾里看花,既近且远,让人捉摸不透,又看不真切。 辩秋风时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了,轻松愉悦的氛围,取代了原来那种激烈的火药味。北国的辩秋风大会,便在众人释怀的笑声中,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 第五十八l章 意外(三) 钟无双亦步亦趋地跟在南宫柳的身后,出了大殿,直到上了马车,直到马车缓缓朝前驶去,那个脸上素来端着笑容的南宫柳,这会儿跟戴了个人皮面具似的,一直板着一张臭脸。 钟无双冲那个对自己不假颜色的人暗里瞪了一眼,随即咬了咬牙,马上挤出一个笑脸来,声音软软的,语气低低的,极为可怜地求道:“公子,我都说不要赏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生气?” 南宫柳哧地一笑,“真不要赏了?” “真不要赏了!” 钟无双才果断地回了一句,转而她又凑近南宫柳,笑嘻嘻地说:“公子,妾刚才表现不俗呢。要不,你奖给妾一锭金,以表公子重才之心怎么样?” “你的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 南宫柳侧头瞟向钟无双,对上她白里透红,水嫩嫩的小脸,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爱姬这是以退为进?我看爱姬是对上次被我夺了一金的事念念不忘呀,竟然不惜当着北王及满殿贵人的面讨起债来了。” 这,这,这家伙,他居然知道自己的想法? 钟无双的小心肝,砰砰地跳,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他知道又怎么样?哼,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一锭金,他好意思夺我的,还不许我好意思向他要么! 当下,钟无双苦着一张脸,眼巴巴地望着南宫柳,小声求道:“公子,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妾,许久以来身边连个可以傍身的碎银子粒都没有。虽说这世上金银不是万能的,但公子可知道,这身上没有金银,却是万万不能的。” “金银不是万能的,没有金银,却是万万不能的!” 南宫柳将钟无双的话在嘴里慢慢重复了一遍,随即一晒,“本公子还真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妇人,整日里想着的不是如何去取悦自己的夫主,好让夫主一个高兴之下将自己娶为夫人,却对这些阿堵物梦寐以求。钟无双,本公子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可以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南宫柳这厮,又这样似笑非笑地阴着眼,他这种表情,让钟无双看了就胆战心惊。 她沉思了一会,小声地,嚅嗫着说:“这世上,最为无情的,莫过于帝王之家。公子即便娶了我为夫人,上面还有公子的平妻,妻。以公子之尊,日后身边自然还少不得多少美人,会源源不断地进ru你的后苑。这样的公子,就算对妾有情,又情有几何?” 在南宫柳的盯视中,钟无双却猝然抬起头,勇敢地直视着他,坦然地接着说:“妾,不过是个凡人,所求也不多。如果不能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那么,妾宁愿拥有良田千亩,金银无数。如果需要,或许再找个面首。这样的人生,对妾而言一样圆满。” 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南宫柳,生平第一次猝然色变了。 他嗖然伸手扼住钟无双的脖子,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道:“你说什么?你竟然要找面首!钟无双,够胆你再给我说一次!” ------------ 第五十九章 意外(四) 钟无双从来没有想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南宫柳,竟然也是个会家子。他轻轻松松一只手,就足以拧断自己的脖子了。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他现在十分生气,可掐着钟无双脖子的手,还是留有余力。即便是这样,却也让钟无双上气接不来下气,脸色紫胀,差点就要背过气去。 钟无双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掰不开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情急之下,索性纵身一扑,整个人便缠上了南宫柳。 南宫柳被这突如其来的软玉温香惊呆了,一股陌生的温柔溢上心头,那手上的劲道,也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可转念一想到钟无双,刚才说要找个面首时的那般随意,不由又心头火起,一把将她推开了去。 钟无双就像一条将死的鱼,她好不容易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哪里还容南宫柳将她再推开。于是,她越发不管不顾地朝南宫柳扑去。 就在她再次闯入他的怀里,成功地挂在南宫柳身上时,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让钟无双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她吃力地,缓慢地,抬头望向南宫柳,然而,他慌乱而惊痛的眼神却让她更为不解。 “有刺客!” 随着南宫柳微微带着颤音的嘶吼声响起,钟无双在跌入黑暗的深渊时,心里闪过一丝怨怼:靠,小娘我这样就成了替死鬼?这就是哪一世,也再找不出比我还要悲催的人了吧! 使馆外。 马车甫一停下,南宫柳便抱着浑身是血的钟无双跳下车来。他一边大步往使馆内走去,一边随手扯下身上的玉偑抛给随行的剑士,高声喝道:“速去皇宫,向北王借最好的御医跟巫医同来。” 那急行的剑士远远接住南宫柳抛来的玉佩,却是一怔。随即高声应道:“诺!”转身跨上马背,扬鞭而去。 步行如飞的南宫柳已经抱着钟无双,转眼便冲入了内院。在众人不无惊讶中,直接将钟无双抱进了他的寑殿,轻轻放在床榻上。尔后又沉声令道:“却取一支百年老参来!” 一个随侍连忙应道:“诺!” 转眼,一支放在玉盒里的百年老参送到了南宫柳面前。他瞟了一眼,命令道:“一半用竹刀削成细片,另一半熬煮,要快!” “是,是。” 不一会,一叠参片摆在了南宫柳身边。他伸手拈起一片,放向钟无双的嘴里。见她唇闭得紧紧的,南宫柳想也不想,把她的嘴唇一分,便塞了一块参片进去。 直见到钟无双含着那参片,他才缓缓站了起来,深深地盯了一眼钟无双,转身就走。 见他一身血污地便往外走,随侍们不由一慌。这样不修边幅的南宫柳,他们还真从来没有见过。 他们的公子,素来飘然若仙,洁净得不像浊世中人。可现在,他这样邋里邋遢地也浑然不顾便往外跑,这样的南宫柳,他们几时见过! 一名随侍不安地唤道:“公子,这,你这是要上哪去?” ------------ 第六十章 龙有逆鳞(一) 南宫柳瞟向他,一边却飞步往外走,一边说:“若想救她的命,非最好的御医跟巫医不能。如果我不亲自进宫一趟,只怕北王一路盘问下来,会有所延误。” “可是,公子你的衣服……” 只可惜,那随侍的提醒南宫柳根本就没有听到。这时候的他,已经健步如飞地提步朝外走去。 只是他刚刚走到台阶上,一辆马车急急冲来,那驭夫一见他,便大声叫道:“禀公子,北王见了公子的玉佩,知是事态紧急,已经令御医跟巫医同时前来了。” 南宫柳点了点头,率先领着御医跟巫医朝内苑走去。 庭院中,盯着那安静之极的内室半晌,南宫柳冷冷的声音传出:“请问两位先生,伤势如何?” 直过了一会,一声叹息从内室传来:“不妥。” 南宫柳闻言,眉头深深蹙起,他怔怔地望着那在风中寂寞地摇晃着的房门,脚下一滑,身子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少顷,他低下头,缓慢却又坚决地说道:“请两位先生不遗余力,将我的爱姬救回来。” 另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立时接言道:“南侯公子请放心,老朽适才来时,我家大王已有令在先,让我等务必要将公子的爱姬救回来,公子请安心罢。” 南宫柳一动不动了在庭院中站了许久,尔后仰首望天,徐徐说道:“行刺本公子的人,查清来路后悉数处死,一个不留。” 说出这句话后,他昂起头,冷漠地丢下一句,“许是我与人为善太久,久到都让他们忘记了,龙有逆鳞!” 丢下这一句,他也不再多说,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几名随行剑士,随即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议事殿中,灯火通明。 “皇城内的百姓,知道皇上有意另立诸君时,已经连续十数天聚集在王宫外,在贤者的带领下为公子请命。南国各地的百姓也闻讯而动,纷纷准备进京,为公子请命。” “让皇上更为惊惧的是,现在,不仅是南国的贤士及朝臣对他的行为不满了,就是与公子相交甚好的几个邻国,也派出使臣,前往南国谨君。” “南国内现在人心动荡,如此发展下去必生乱象。皇上,已经焦头烂额,身体每况愈下。就在数天前,公子坤夷与公子良玉几番求见,均被皇上拒之门外了。以此看来,皇上另立诸君的心意,好像已经有所改变了。” 南宫柳静静地听着贤士们的禀告,半晌,方勾唇冷冷一笑,“难怪他们坐不住了。” 说到这里,他向来如春风拂面的脸上,一瞬间,骤添了一分冷厉,“让留在国内的暗士多加留意公子坤夷与公子良玉的举动,如有必要,适当教训一下也是可以的。” “你们回国之后,除了对皇上的意向要多加留意,就是朝臣们的举动,也要多加监视。这个时候,是敌是友,最是容易看出来了。” 南宫柳掷地有声地说到这里,嘴角一扬,又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 第六十一章 龙有逆鳞(二) 他声音清悦舒缓地说:“除此之外,诸位还要做好迎我回国的准备。如我预料不错,慢则一月,快则十余天内,必有圣意下达。其时随行剑士不必添加,但沿途暗士却不可少。对公子坤夷与公子良玉而言,我归国之路,便是他们的成败之举。” “诺!” 众人齐声称“诺”之后,见南宫柳垂目摆了摆手,便全数退了出去。 南宫柳疲惫地闭上双眼,伸指轻轻抚了抚额头,瞬间又似想起什么,忙起身朝外走去。 他匆匆走到寑殿门口,却又嗖然停了步子,怔怔地望着那随风摆动的纱幔,良久,陡然暴喝道:“人呢。” 一个随侍急走上前,小声禀道:“姬身上血腥太重,恐有污公子贵体,因而……” “谁让你们动她的!你不知道我的爱姬伤势过重,不宜搬动么?” 南宫柳轻声说到这里,脸色陡然一冷,低喝道:“对主上不敬,该受什么样的惩罚你知道的,去嬖人管事处领罪吧!” 那随侍面色一白,当即软倒在地。 南宫柳又低声喝道:“带我去见她。” 一旁的随侍忙不迭地跑到前面领路。南宫柳随着随侍越往里走,他的眉头便拧得越紧。 最终,前面引路的随侍在一处偏僻的木屋旁停了下来,嗫嚅着解释,“此处虽然僻静,但是宜静养。姬受伤甚重,故而安置在此处……” 他讷讷地还不曾解释完,南宫柳已经长袖一甩,进了室内。众人一怔之后,又待跟上前去,却听得南宫柳清冷的声音传来,“不用跟进来了。” 众随侍面面相觑,可又不敢擅自离去,只好悉数侯在庭外。 床塌上,雀金被下,钟无双的脸灰败如金纸。她睡在那里,双眼紧闭,嘴唇微抿。灯火和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明明暖黄的色泽,可不知为什么,却让她生生地染上了一分让人心惊肉颤的宁静。 南宫柳慢慢的走近她,颤抖地伸出手,伸到钟无双的面前。可是,才刚要碰触到她,他的手便是一缩。直过了好一会,那手才再次抚上了钟无双的脸。 他修长白希的手指,温柔的,小心翼翼地游移在她苍白的唇瓣上。 少顷,南宫柳低哑的,温柔的声音,在木屋内缓缓响起,“爱姬,起来罢,别再睡了。我知道你为人狡黠,又甚多主意,心思转念间,总是诸多算计。初次见到你时,你就在算计那麻衣少年。那时我便奇怪,这个有着世上最纯净眼眸的少年,又怎么可能会是个坏人?” 喃喃说到这里,他自失一笑,“说起来,那时我便有些喜欢上你了呢?我在心里想着,这个小儿如此灵动,又如此狡黠,若不是我其时处境狼狈,便将你留在身边当个随侍,倒也有趣。” “未想到禾城再时,你竟然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北王勇士。”南宫柳用手轻晃钟无双的头,随即俯首贴上她的耳侧,柔声问:“我真的很好奇,手无缚鸡之力的你是如何办到的?” ------------ 第六十二章 龙有逆鳞(三) “我虽然好奇,但是,却一点也不奇怪。我的爱姬,原本便是绝顶聪明之人,只是一眼,便可以看出我随行的驴车里藏有利器。” 南宫柳的语气中,不自觉地有了一种引以为傲的意味。可随即,他眉头一皱,又甚是懊恼地嘟嚷道:“爱姬虽然聪慧,但是也缺点多多。视财如命,贪生怕死,还狡计百出,无一不让人着恼。” “不管爱姬,是不是真的是白骊国公主钟离的随嫁侍婢,但可以确信的是,你与北王媚姬之间,确实积怨颇深,为了保全自己,你竟不惜当着北国所有贵人的面撒下弥天大谎,居然说是因为爱慕我,才冒险应聘北王勇士的。当时我虽然恼你口无遮拦,但最终却无法对你抽手不管。更要紧的是,我竟然有了私心。我私心地不愿意让北王也知道,你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成为我的爱姬,明明是你贪生怕死之下不得已的选择,可是,当你以血肉之躯,替我挡下那夺命的利器时,当你软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居然这里会疼,会惊,会惧!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南宫柳姿态优雅而缓慢地抚上胸口,忽而对着一直晕睡的钟无双一笑.。那笑容璀璨之极,可是,他的眼眸之中,却隐隐有了湿意。 他抬手捂着脸,许久都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良久,南宫柳嗖然抬头,定定地望钟无双,浅笑着,轻淡地说道:“我这一生,太过凉薄。虽说愿意为我赴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是,他们多半为求名利,或是无从选择,又或者只为求仁得仁。可是像你这样,明明惜命得紧,明明不过是无意间为我挡了一剑,明明并不是自愿为我赴死,可我就是惊了,惧了。钟无双,你对我而言,到底是缘?是孽?” 木屋外,侍婢小声地禀道:“公子,参汤已经熬好。御医吩咐,每三个时辰要喂姬一次……” “拿进来。” 南宫柳不耐地打断侍婢的话,起身踱向一旁,趁侍婢没有进来之前,隐去了眸中的湿意。 侍婢们托着参汤进了木屋,一个半托着钟无双,一个持匙小心喂她参汤。可神志全无的钟无双却无法吞咽,眼看着那哺入的参汤,悉数沿着她苍白的唇瓣流了出来。 侍婢们急了,小声嘀咕道:“御医曾说过,如果姬能喝下参汤跟汤药,再养上一两个月就无碍了,现在可如何是好?” “参汤放下,你们退出罢。” 南宫柳这会儿已经神色如常了,他端过参汤,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侍婢,声音一提,“怎么还不退下!” 侍婢们几时见过南侯公子这个样子,匆匆一福,慌忙退了下去。 南宫柳轻抚着钟无双的脸颊,小声地,带着万般宠溺地诱哄道:“爱姬,乖乖让夫主喂你喝药。这样你才可以快快好起来,这样你才可以得到我的百金赏赐,听话,乖乖喝药。” ------------ 第六十三章 所托非人(一) 木屋外,随着南宫柳的诱哄声起,众随侍跟侍婢的下巴‘叭叭’掉了一地。 他们那个宛若神仙中人的南侯公子,居然亲自为小小的姬妾侍药!居然还那般温柔小意地诱哄着!! 早在南侯公子亲自抱着一身血污的钟无双进ru使馆内,并安置在他自己的床榻上时,众人便隐约感觉到,南侯公子对这个姬妾,只怕非同一般。 就在刚才,南侯公子还因为这个姬妾,处罚了一个跟随他经年的随侍,并且是以对主上不敬之罪处罚的。这个姬妾,已经在公子的默许下,享受了主母才有的礼遇。 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堂堂南侯公子,现在居然还亲自为她侍药!要知道,他们的公子,日后也是九五之尊般的人物,他……他怎么可以为一个姬妾侍药!! 在众人的惊愕中,南宫柳又诱哄了半天,这才小心喂了钟无双一匙,然而,晕睡中的钟无双还是不知吞咽。 他思之片刻后,便自己轻啜了一口参汤,然后缓缓覆上钟无双苍白的唇瓣,再缓缓哺入她的唇中。如此折腾良久,终于将参汤让钟无双悉数喂食下去了。 钟无双本就惜命如金,所以潜意识里的求生欲wang极强,加之在南宫柳的细心照料下,每天的汤药也按时按需地服食下去了,因而,在那巫医连续三天施法之后,她终于从晕睡中苏醒过来了。 北王派来的御医同样不敢掉以轻心,二人合力,直将钟无双调理了大半个月后,钟无双终于可以下得床榻,在侍婢的搀扶下,可以在庭院里慢慢地走上几步了。 这大半个月来,从钟无双刚醒来时,曾看到南宫柳伏睡在自己的床榻前,之后,他便一直处于忙碌之中。 虽然钟无双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却隐约猜到,应该是自己之前献策起作用了,否则自己也不会遇刺。 可以想象,对方当时行刺的目标并不是自己。如果南宫柳的对手已经胜券在握了,他又何必授人以柄,再行刺杀之事呢。看来,南宫柳回国的事,应该是迟早的了。 既然南宫柳回国已成定局,钟无双不免开始考虑自己的退路。 她想着:自己现在大伤未愈,不适合长途奔波,跟南宫柳回国,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可自己毕竟还是南宫柳名义上的女人,想必他临走之时,必定会给自己留下大笔金银。 这时世的公子贵人,出访或是流wang他国的时候,身边总少不了别人送的美姬。这些美姬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在那些公子或贵人归国的时候被带走,绝大多数则是被变相地抛弃在故国了。 除非她们在这些公子贵人走后,为他们诞有儿子,或许为了那点血脉,那些公子或是贵人,若干年后,会派人前来接她们回到身边。 钟无双原本便不是真的想要给南宫柳当个姬妾的,所以,这样的机会对她而言,却是再欢喜不过的了。在她看来,如果能在南宫柳走后,又得到大笔的金,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 第六十四章 所托非人(二) 当然,就算自己这个姬妾当得很不称职,但是,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总没错吧!虽说救他不是自己的本意,但好歹,是自己好死不死地替他挨了那一剑,他才可以回南国得瑟去吧! 再不济,他答应给自己的赏金,总还是要兑现的吧! 到时自己又有钱,又恢复了自由之身,天高海阔任自己来去,那才叫快意人生。 钟无双又想:我得赶快将身体养好,让自己快点恢复才行。别到时,钱到手了,却没个好身体,想要跑路也不容易。 她心里有了主意,自此以后,她不仅谨记医令,就连平时,也自己开始有计划地进行自我复健。 又过了五六天,一天临近黄昏的时候,消失了许久的南宫柳突然出现了。当时,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的钟无双正在庭院闲步,落日的余辉将南宫柳拖得长长的身影倒映在地,差点被钟无双踩在脚下。 她猝然抬头,却跌入南宫柳荡着水漾柔情的眸子里。南宫柳如玉如珠的俊颜,在落日余晖中,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宛如神仙中人。 这一刻,便是无比理智的钟无双,也胸腔内小鹿乱撞,心跳明显加速。 望着盯着自己流着哈拉子的钟无双,南宫柳温柔一笑,上前扶住她的腰,细细打量了她半晌,这才沉声吩咐侍婢道:“替姬更衣,不时姬将与我一同进宫。” 侍婢应诺着上前,拥着还未从南宫柳带给她的震憾中惊醒过来的钟无双,往内苑走去。 也不知南宫柳是怎么想的,他让人替钟无双换上一袭黑色的袍服,在略为打扮后,与他一道上了马车。 跪坐在南宫柳身侧,钟无双白玉般的颈子低垂,墨发墨袍,肌肤晶莹。 南宫柳定定地盯视她良久,仍然无法平复激dang的心情。慢慢长开了的钟无双,她的美丽,也开始变得炫人眼目。原本想刻意掩饰她的美丽,未想到,就是平常妇人最为讨厌的黑色袍服,穿在她的身上,却让她更添加了一股神秘而炫目的迷人风韵。 南宫柳强抑着让钟无双回去重新换件袍服的冲动,伸手抚上她的后颈,手指宛如春风,轻轻地抚摸着。 钟无双透过眼睫毛,悄悄向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姬有话想问,又何必欲说还休?” 南宫柳的声音低沉,如这夏日晚间的清风,低压中透着一股温柔。 钟无双心里天人交战良久,这才抿了抿唇,迟疑地问:“公子,公子可是要回国了?” 南宫柳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爱姬早在为我献策的时候,不就预料到了我会归国的么?” 钟无双长长地睫毛扇了扇,一股清风拂来,把火把吹得腾腾而起,也把钟无双肩上的长发吹拂而起,在玉颈间飘扬。她依然没有抬头,“妾想知道,公子这次回国,可会带妾?” 她的话音一落,一只大手嗖地伸出,扣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 ps: 好吧,我承认,今天是我开始在红袖码字以来最开心,也最为惭愧的一天。 开心,当然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的鲜花(就是俺老公,也从来木有给俺送过这么多花花的说)。eda0101,你不仅让一个作者有了极大的成就感,还满足了一个女人极大的虚荣心。谢谢你! 同时,我也真心谢谢那些一路陪着我走过来的新老朋友。无论是你们默默地关注,或是适时的鼓励,对我而言,都是我持续努力的动力。 今天,菊又觉得特别地惭愧。 因为还有工作的缘故,菊的更新总是不定时,不给力。就是这样,还能得到你们的支持跟关注,菊在幸福之余真的觉得很是愧对大家。 不想让喜欢看我写故事的朋友一再失望,菊会尽力先将更新时间固定下来,然后再慢慢增加更新。 这段时间我会努力码字,希望到时可以给大家送上一份大礼。 再次谢谢大家,是你们的包容跟鼓励,让我可以持续快乐地码字。 ------------ 第六十五章 所托非人(三) 暗红的火把光中,南宫柳眯着双眼,打量着她。 细细地盯了一阵后,他笑了笑,“姬心里怎么想的?” 我心里怎么想的? 钟无双怔了怔,转眼,在南宫柳的炯炯盯视中,她垂下眼敛,收起复杂的眸光,喃喃地说:“公子是妾的夫主,妾,当然想跟随公子走的了。可是……” “可是,爱姬心里,并不愿意随我回南国去,所以心里正想着,以大伤未愈为托词,请求我让你留下。” 南宫柳扣着她下巴的大手,陡然加大了力度,便是那语气,也跟着转冷了。 钟无双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心里不无佩服地喊了一声:妖孽,这样都让你猜到了! 南宫柳手指再一用力,把她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他声音低低,“看着我。” 钟无双被动地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四目相对,彼此都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对方的面孔。 南宫柳盯了她一阵后,右手一松,冷冷一笑,“爱姬大伤未愈,现在确实不宜随我一同回国。” 什么? 钟无双嗖地一声,双眼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想:这厮既然早就知道我不能随他同行的,到底要怎么安置我,多少得有句话吧!难道这样就没下文了?赏金呢!不是说好给赏金的么? 南宫柳盯着她,盯着她。 半晌后,他笑了。他的笑声清悦悠然,“爱姬是不是还想着,等我回国之后,你有了金,可以为自己置下一份产业,再买上百亩良田,然后再找个面首,日子可就过得有滋有味了,是么?” 虽然南宫柳笑得云淡风轻,可钟无双听着这话,心里却渗得慌。心想:这个男人可真是小气,没想到自己随口说那么一句,反倒落了个口实在他手里。惨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自己那些赏金又泡汤了。 钟无双想到这里,立时明白过来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是那个时世,都无法改变男人是小气又自恋的物种这一事实。而这个时世的男人,更是将男性沙文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他可以将女人当物品送来卖去,但是却容不得女人对他怀有二心。看来,适时地跟南宫柳表表决心,是必要必须的。 钟无双还没张嘴,南宫柳又淡淡飘来一句:“爱姬若要骗我,就大可不必。” 这厮,会读心术!钟无双觉着惊悚。 望着突然睁大了双眼,表情有点白痴的钟无双,南宫柳含着笑意,春风满面的俊脸向她凑近了些。 直到快贴上她的脸颊时,他才很温柔,很温柔地说:“爱姬不用担心,答应给你的赏金,夫主自然不会短了你的。便是夫主回去南国了,自然也会先妥当安置好你的。至于养面首的事,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你要明白,此生此世,你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妾知道了。” 钟无双苦着脸有气无力地应道。心想:你丫这本事都通天了,找面首?我敢吗! ------------ 第六十六章 所托非人(四) 委实觉得无奈的钟无双,撇了撇嘴,绞着衣袖,又讷讷地说:“妾只要夫主离开的时候,能给我一些金傍身就行了,面首之事,再不敢想了。” 南宫柳‘哧’地一笑,“不敢?” 钟无双猝然抬头,怀着慷慨就义般的决心,斩钉截铁地向南宫柳表白道:“是不会!绝对不会!” 南宫柳终于满意点头,“如此甚好!” 这时,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响,前方灯火通明,已是到了北王宫了。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钟无双跟在南宫柳身后,缓步向土台上走去。 土台两侧,火把如长龙,武士森严如柱。台阶上,挤满了爬向王宫的权贵。 南宫柳瞥了一眼走得有点吃力的钟无双,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放缓了。直等到她跟上了自己,他才提步,踏向土台九层。 大殿中,笑闹声一片。可是,当南宫柳与钟无双出现时,喧嚣的大殿却陡然安静了许多。 一身白袍的南侯公子,跟一袭黑裳的钟无双,一白一黑,前者飘然若仙,后者冷艳中透着娇美。明明极不搭调的颜色,却让他们生生穿出一股惊艳跟协调来,看着很是赏心悦目,恍如一对璧人。 坐在主榻上的司马宣见了,心里却莫明的一堵。随即,他大笑着迎向南宫柳,一边高声道:“诸君,诸君!南王年迈,意欲禅位于南侯公子,不久公子便要南归了。今天本王设宴为公子践行。诸君何不随孤,一道迎上这位名扬天下的贤公子,明日的南王!” 司马宣这么一说,首排的权贵们都站了起来。他们满脸笑容,随着北王一道,向南宫柳走来。 南宫柳连忙上前几步,朝着司马宣深深一揖,朗声说:“什么当世贤公子,不过是世人谬赞,南宫柳愧受而已。南宫柳盘桓北国多时,承蒙北王盛情款待,往后,南北两国也当如你我兄弟一般,永结百世之好。” 司马宣扶着他的手,笑道:“你我亲如兄弟,南北两国自然是兄弟之邦。原该如此的!” 南宫柳哈哈一笑,在北国众臣的筹拥下,随着司马宣向首座走去。 钟无双正准备跟过去,突然,一个人挡在她的前面。她低着头,想避开身前的阴影。刚一动,钟眉阴沉的声音便传来,“钟离!” 钟无双暗叹了一口气,她仰脸看向钟眉。 “妹妹真是好本事,不过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便让南侯公子,不――,现在应该叫南王了,拜倒在妹妹你的裙裾之下,就连要回国了,还郑重其事地将你托付给我家皇上代为关照。”笑得不怀好意的钟眉说到这里,又掩嘴吃吃笑道:“妹妹还真是是驭男有术呀!” “什么?南侯公子将我托付给北王了!” 钟无双的头底响起一个惊天大雷。 钟眉上前一步,来到她的身侧,笑得好不得意,她看着钟无双,低低地说:“妹妹不知道么?南宫柳对妹妹一往情深,让姐姐我好生羡慕呀。” ------------ 第六十七章 有点心动了(一)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似刚想起来什么,惊呼道:“啊,我实在是很好奇,南宫柳一旦登基称王,身边美姬如云的时侯,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起你这个远在北国的姬呢?” 说完,她头一昂,便准备离去。 回过神来的钟无双陡然喝道:“姐姐请留步!” 钟眉愕然回头。 钟无双望着她,嘴角慢慢扬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慢腾腾地说:“妹妹很为你担心呀!” “我有什么需要你担心的?”钟眉戒备地盯着钟无双。 “姐姐不知道么?”钟无双说到这里,声音微提,吐词极为清楚地接着说:“也是,像姐姐这样用屁股决定脑袋的蠢物,又怎么会想到那些看不见的危机呢?” “你……你……你居然说我是屁股决定脑袋的蠢物!” 钟眉不能自制地提高了音量,却又强自压了下去。望着她气得浑身乱颤,急剧起伏的胸口,钟无双很担心她那颗不堪一击的小心脏会破腔而出。 不过钟无双不是善男信女,她还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笑着点头道:“是,没错,我是这么说的。难道姐姐想当着满殿贵人的面,跟我打上一架吗?” 打架?她,她居然说打架! 那不是村妇野夫才有的沷皮行为吗? 可钟眉看钟无双那架势,如果自己敢惹恼了她,她是真的不怕跟自己当着满殿贵人的面,打上一架的。这样的钟离,让钟眉打从心底里害怕。 “姐姐怕了?”钟无双笑着凑近她,仔细地看了看钟眉已经发白的脸,小声提醒道:“怕了就好!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别有事没事跑来招惹我,以前的钟离已死,现在的钟离可不怕再死上一次,姐姐要陪我一块死么?” 钟眉的脸,已经由白开始转青。 钟无双语气一缓,又轻声说:“你若聪明的话,没事时就多烧几柱香,求佛祖保佑我平安无事,也求南宫柳不会忘情于我。这样,过上数月,我去当我的南王妃,你当你的北王姬,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天命。若是姐姐敢在南侯公子离开之后,对我有所不利的话,姐姐便要小心了,妹妹就是拼上再死一次,也会将姐姐口蜜腹剑的事宣扬至天下人尽皆知。姐姐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妹妹的手段!” 望着摇摇欲坠的钟眉,钟无双露齿一笑,好心地提醒道:“北王正看着姐姐呢,姐姐何不露个笑脸,快快回到北王身边。记着,你得站稳走直啰!” 又急又怕的钟眉,神色慌乱地瞟了北王一眼,果然听话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踉跄着朝北王走去。 钟无双神色一整,冷冷地说:“跟我斗,小娘我还多你几千年的道行呢!” 正与北王寒喧的南宫柳,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不远处的钟无双,怱而勾唇一笑,端起几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随着南宫柳放下酒樽,钟无双也施施然来到他的身边,自觉地如一个姬妾一样,在他的榻几一侧跪坐下来。 ------------ 第六十八章 有点心动了(二) 钟无双堪堪才坐下,南宫柳戏谑的声音,便淡淡地传来,“我看眉姬被爱姬吓得不轻呢。现在,爱姬心情可好?” 心情可好?我好个屁! 钟无双忍着拿卫生球砸这厮的冲动,咬着牙说:“夫主明明知道,媚姬视我为眼中之针,却还要将我托付给北王。妾若不在媚姬面前狐假虎威一番,只怕夫主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望着气恨难平的钟无双,南宫柳一晒,“若论心智狡诈,媚姬自然不如你,但是,若论阴谋之道,爱姬则不敌媚姬啊。夫主回国之后,诸事待定,唯恐无法兼顾你的安危,只得将你暂时托付给北王。媚姬再是大胆,想必还不敢在北王面前放肆。” 钟无双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暖。心想:原来南宫柳早就想到了,他走之后钟眉会对自己不利,这才将自己托付给北王呀。 可转而她又想起南宫柳刚才对自己的评价,不由嘟着嘴,不悦地更正道:“妾,只是比寻常之妇要聪慧那么一点,而不是夫主所说的狡诈!” 这时,她的耳朵一暖,却是南宫柳把唇瓣压在她的耳尖上,朝着她的耳孔中直吹气,当即令得钟无双膝盖骨一酸,差点软倒在地。 “爱姬曾借人银两,不仅不还,还在一家食肆中巧言如簧地讹那麻衣少年。如此,还不算狡诈,仅是比寻常之妇要聪慧那么一点而已么?” 南宫柳的声音中,夹着恶意的嘲弄。 这话一出,钟无双是腰不酸了,腿也不软了。只是面上,却骤然脸红似火,几欲滴血了。她看向南宫柳的目光,也变得惊悚起来,心里犹自带有畏惧地想道:我靠!来到这异世,真碰上妖怪了!这丫,还真是无所不知呀! 钟无双的表情,让南宫柳的心情大好,不由扬声大笑起来。 钟无双暗中翻了一个白眼,苦着脸轻声辩解道:“妾那般做法也是情非得已,还不是因为身上无金,没有办法了给逼的么?” 说到这里,她鼓起勇气望向南宫柳,坦率地说:“夫主,请你看在妾对你还算忠心的份上,就赏些金让妾傍身罢。夫主可知道,妾是怕了那种身上无金,无依无靠的感觉。夫主不知道,一个妇人,如果没有夫主可以替她撑腰,那就只有用金来撑腰了。” 说到最后,钟无双垂下双眸,微微低头,语气里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苦涩。 对她而言,初来异世,又无依无靠。在这个视女人为牛马的世界里,钟无双实在不知道除了拼命赚钱,让自己赶快变得强大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自保。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便空洞洞的,那种处于异世的孤单寂寞,那种生无趣味,便一涌而出,几乎令她窒息。 不想在南宫柳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钟无双便低着头,微微垂眸,把那空荡荡的冷寂敛在眼底。 “爱姬,是在害怕?害怕夫主走了之后,自己再无依靠?” ------------ 第六十九章 有点心动了(三) 当南宫柳的声音,温柔地在钟无双的耳边响起时,钟无双嘴角扬了扬,她想挤出一个笑容。可不知为什么,她笑不出,她脸上的肌肉太过僵硬,她没有办法把它挤出一个笑容来。 “真是愚儿。”南宫柳轻叹一声,缓缓将她拥入怀中,不无宠溺地说道:“如果不是你现在不宜奔波,夫主又何尝不愿带你归国。你便安心呆在北国,待身体调理好了,我自会前来接你回南国去。” 钟无双没有吭声,她只是娇柔的,依在南宫柳的怀中。虽然美男在抱,钟无双的小心肝,也只是‘呯呯’地乱跳了一会就恢复平常了。 她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袖,一边翻来覆去地玩耍,一边暗里做了个鬼脸,心想道:跟你回南国去有什么好,难道以后天天跟一堆女人抢男人玩么?为了一个男人,抢得死去活来的,阴谋阳谋算尽?我才不要呢!我只要金,你多给点金给我就好了。 不远处的司马宣,呆呆地看着南宫柳与钟无双亲昵的一幕。几乎是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一个角落,在变得空洞,很空洞……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似是无力,似是怅然若失,更似是痛苦空寂。 他神色复杂地直盯了两人许久,喃喃说了一句:“不过是个妇人而已……” 此话一经说出,司马宣便似清醒了许多,他持樽一饮而尽,尔后,又神色如常地转过头去,与一旁的贵人说起话来。 宴会虽然仍在继续,南宫柳担心大伤初愈的钟无双不宜久坐,但是,身为今天夜宴的主宾,他却不能过早地告辞,于是便让几位随行剑士,先护送钟无双回使馆去。 待到南宫柳回到使馆时,钟无双已经沐浴过了,正披散着长发,套着一袭黑色的袍服,便这般坐在寝殿中自己的床被上,撑着下巴寻思着。 南宫柳一进殿,便是目光一滞。 钟无双肌肤雪白纷嫩,这般穿着一袭黑,墨发披垂,整个人,便于静穆中透着几分冷意的娇美。那双微垂的眸子。深如寒谭,一反以往的清新见底,透出股莫名的神秘和幽冷。 钟无双没有察觉到南宫柳地到来。 直到她的头上一暖,眼前一暗,钟无双才从失神中惊醒。她愕然抬头,看向南宫柳。 南宫柳也在看着她,他在静静地盯着她。 四目相接之下,钟无双迅速地垂下双眸,她站起来,盈盈一福,唤了一声:“夫主。” 下一瞬,她便跌入一个充满雄性体息的怀抱。 “啊------” 随即,钟无双的惊呼,被南宫柳悉数吞咽了下去。 见惯了猪走路却没有吃过猪肉的钟无双,大脑空白了五秒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南宫柳这厮,他居然夺了自己的初吻!!! 我是不是应该大呼一声‘禽shou’,然后抡圆了巴掌,赏他一记老拳! “闭上眼睛!” 嘴上一阵吃痛,伴随着南宫柳喘着粗气的低喝,成功地让满脑子火车乱跑的钟无双神魂归位。 ------------ 第七十章 别离(一)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现代,自己还是个苦命的,没有地位的姬妾,所以,她认命地闭上了双眼,极力配合着她的夫主,行使着他的权力。 不过,感觉还挺不错! 这时世的男人,尤以公子贵胄为最,在他们成人之初,便被安排识得风月之事。像南宫柳这样的人中之龙,不仅见贯风月,更是个中高手。 而像钟无双这样,仅仅停留在理论知识层面,从未进ru实践操作阶段的生手,尽管一开始还由理智主控感官,在男女之事上还处处提防。 可她再理智,也终究经不起南宫柳的口舌纠缠,耳鬓厮磨,最终,以她自己也想像不到的速度,快速沦陷了。 毕竟,像南宫柳这样的如花美男,原本便是钟无双没事的时候,流着哈拉子的意淫对象。 如果不是因为在这异时空,如果不是因为南宫柳皇胄的身份,如果不是他的身份注定他这一生,都不会专情于某一个女人,那么钟无双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扑倒。 可是,横亘在眼前的现实,却由不得她太过放肆自己的感情。便是她再忘情,心里始终还是有个坚守的底线。 所以,当南宫柳胯间的jian挺抵上她双腿间,他微凉而修长的大手,缓慢,坚定地随着她背往下移,扣上了她的纤腰,移向她的翘臀时,钟无双瞬间清醒了…… 她身体一僵,随即眼珠一转,惊呼一声:“疼!” 尔后,钟无双一把推开正值情到深处的南宫柳,夸张地抱着肚子倚向床榻。不管是做为女人,还是做为姬妾,钟无双的反应,都太夸奖,太严肃,太可笑。 南宫柳又急促地吐出两口粗气后,闭上了双眼,冷冷地问:“你早已心有所属?” 啊…… 钟无双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辩解,“没有!” “既然心无所属,何以一直不愿侍寑?” 一向温柔小意的南宫柳,几近低喝了。 这一喝声,冷漠中有着一股死气,一股火山在暴发前夕才有的死气。让钟无双的小身体一个得瑟,差点跌下床榻。 装是装不下去了,钟无双犹豫了半晌,方期期艾艾地说:“妾知道,男女欢好,是天经地义之事,就算刚刚相识的男女睡在一起,都是寻常之事。这天下的女人,没有几个在成婚时,还是处子之身的。chu女之身,只有当那美人是货物时还有点价值。” 期期艾艾的钟无双,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南宫柳,喃喃的,坚定地接着说:“妾也知道,妾已是夫主的姬妾,原本便不该再固守这处子之身了。但是,妾不愿意,妾打心里不愿意,就这样将自己的清白之身,交给一个不能给自己未来的夫主。” “我说过,回南国之后,待诸事稳定,便会前来接你。何来不能给你未来之说!” 南宫柳不耐地打断钟无双,他的声音很清冽,也很冷。他的双眸,也恢复了一贯的深邃和清冷。 ------------ 第七十一章 别离(二) 钟无双无声一笑。 她抿着唇,声音低低地的回道:“是呀,夫主都承诺要来接我了,可我仍然觉得不满足呢。” 在南宫柳不解的目光中,钟无双的声音很低,也很稳,就连她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坦然。 她缓缓起身,踱到门边,遥望着星汉穹苍,缓缓地说:“夫主与无双之间,原本就隔着汉河之远,有着云泥之别。夫主对无双的感情,就算有情浓之时,最终也不过如同露水姻缘。日后,夫主登基称帝,出于各种计量,身边必定夫人无数,美姬成群。到那时,无双对夫主而言,还算什么?到那时,无双还有未来可言么?” 南宫柳盯着她,盯着她。 慢慢的,他那火热幽深的双眸,在冷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再也看不透这个妇人了。 她此刻的眼神很冷静。,南宫柳知道,明明就在刚才,她也动情动心了,可是此刻,她的眼神却不再迷离,而是该死的冷静! 他‘哧’地一笑,随即咬牙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究竟想怎么样? 钟无双似在细细嚼咀南宫柳这话里的意思。终于,就在他耐心尽失之前,她抬起头来,轻软坚定地说:“妾只想求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南宫柳静静地盯了她片刻,突然笑了。 他哧笑着说:“可笑,真是可笑!” 冷冷地说出两句可笑后,他喘了一口粗气,压制着声音,咆哮道:“钟无双,别忘记了,你只是本公子的姬妾!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本公子的姬妾!” 然后,他慢慢的,优雅地抚平自己身上的裳服,特别把下裳压了压后,这才转身,大步回到自己的寑殿。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柳优雅的,沉静的,甚至是温柔的声音徐徐传来,“为我宽衣。” 这时,他的声音中,已没有了半点烟火气。 “诺。” 随即四个侍婢跟着进了他的寑殿,不一会儿,侍候好南宫柳上榻之后,她们又悉数退了出来。 钟无双一直呆怔在原地,直到南宫柳那边再没有声响传来,她这才觉得,那受伤的地方,真的有点隐隐作痛。连带着那心脏的部位,也跟着隐隐作痛…… 夜宴之后,南宫柳归国的事也提上了日程表。 如以往一样,钟无双依然坐在南宫柳的马车中,偎在他的腿边。 马车隆隆中,钟无双抬起头,朝南宫柳看去。他的表情很严肃,嘲弄的笑容不再,那盯着外面的琉璃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的身上,有一种凛然之威。似乎这一次,他不是荣归故里,而是奔赴一个战场。 是啊,他一个逃wang公子,如今虽说可以大张旗鼓地回到故国,但是回国之后,还有多少躲在暗处的敌人,有多少非难在等着他,南宫柳也不知道? 此时的他,腰背挺得笔直笔直。 突然,他的背心一暖。却是一个温软的娇躯,从背后贴了上来,拥紧了他。 她这是,服软了? ------------ 第七十二章 别离(三) 不知不觉中,南宫柳的身躯一松,向后微微仰了仰。便是这一仰,他便不再是一副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了。 搂着他的人正是钟无双。 她抱紧他,小脸贴在他的背上,温软的,像是闲话般地说:“夫主,妾方才想起曾听说过一句话,叫‘忠孝不能两全’,妾不知道,为什么忠孝不能两全?” 南宫柳怔住了。 他低低地说:“忠孝不能两全?忠孝不能两全?” 重复了两句后,他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盯着外面的天空。这时的他,神游物外,哪里还记得回答钟无双的问话? 钟无双望着他的模样,得意地一笑。 她收回双手,继续低着头,绞着自己的衣袖玩。看她的模样,刚才那一问,纯粹是顺口问的。脱口而出后,便被抛于脑后了。 其实,经过昨夜之后,钟无双已经想得很透彻了。 她想着,南宫柳这人不错,至少,在自己跟着他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善待着自己。现在一别,自己跟他,今生今世便再不会相见了,所以,她想最后再点醒他一下。 她知道这时人都很迂腐,尤其喜欢拿孝道来说事。像南宫柳现在的境况,这次南王完全是迫于国内民众的压力,才勉强让步的。南宫柳回国之后想要登基称帝,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忠孝不能两全这句话,在这时世还没有出现。但来自异世的钟无双却知道,古人讲忠孝,认为,为人臣者要忠,为人子者要孝。因为忠孝两全实在太难,所以自古就有“忠孝不能两全”的说法。只是,这时世,还没人将这个意思表达出来而已。 现如今自己抛出这样一个观点,不必说得太透,以南宫柳的聪明,他必定也知道,到时该怎么做。 如果南宫柳回国之后,南王不肯禅位,他大可以不必忌讳背上不孝之名,而畏首畏脚,不敢放开手脚一博。毕竟,基于对国家的忠诚,而舍弃自己的孝名,一样可以博得天下人的认可。 钟无双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点醒南宫柳,便是对他,已经存了决别的心思。 她清楚地知道,南宫柳再好,终究也是个长期受着这时世世风影响的皇胄,这样的南宫柳,就算对自己有些喜欢,也不可能为自己改变什么。 钟无双已经为自己谋划好了。 虽说南宫柳将自己托付给了北王司马宣,但是,等他回国之后,再过上一段时间,无论是他,或是北国的贵族,都会慢慢淡忘自己这个遗留在北国的南王姬。到了那时,自己便可以远走高飞,从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南宫柳已经答应给自己留些金傍身,到时有了本金,再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美桨的生意,赚个千金万金,应该不是难事。 一想起这些,那股沉沉地,压抑在钟无双心头的离愁,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 第七十三章 暴富(一) 马车转眼来到城门处。 漫长的官道上,数百个面无表情,手持长戟的兵士,将那站在官道中央的旌夏马车,团团围在正中。 旌夏马车上高冠博带的司马宣,在这样的场合下,给人一种冷肃的感觉。 钟无双远远看过去一眼,便不由在心里感叹:原来就这是所谓的帝王威严! 一阵马蹄声靠近来,一个剑士朝着南宫柳叉了叉手,朗声道:“公子,北王前来为公子送行。” 南宫柳闻言微微一笑。这时的他,收起了脸上那抺总是嘲弄的笑容,回头深深望了钟无双一眼。 分离在即了,原本以为无谓的钟无双,心里那抺不舍,直到这时候,才如洪水一般,骤然便泛滥开了。 南宫柳上前温柔地将她圈入怀中,瞬间却覆上她的樱唇,不管不顾地辗转吮xi起来,直到外面的剑士再次提高了声音禀道:“公子,北王前来为公子送行!” 南宫柳才嗖然将钟无双的脑袋,压在自己怀中,呼吸不匀地沉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那剑士驱马离去。 南宫柳一手紧紧扣着钟无双的腰,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体内,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又定定地望了她良久,这才如叹息般地叮嘱道:“那眉姬不是善良之辈,夫主不在这段时间,你便安心留在北王身边。待国内诸事已定,我定然会派出使臣前来,以夫人之礼迎你回去。” 以夫人之礼迎你回去! 南宫柳,要以夫人之礼迎回自己? 钟无双正觉得愕然,南宫柳又咬牙沉沉地警告道:“在那之前,你少给我胡思乱想那些没用的。今生今世,你注定只能是我的妇人。” 又深深望了钟无双一眼,南宫柳似下定决心一般推开她。 就在他大步离开之际,一声低得几不可闻的喃喃声传来,“只要你安心留在我的身边,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会负你弃你。” 钟无双怔怔地望着南宫柳的背影,不自觉地露出一个苦笑:这是承诺么!许我为夫人,还保证对我不离不弃!可我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呢?我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南宫柳,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待到钟无双猝然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南宫柳已经走得没影了。她连忙下了马车,追了上去。 她找到南宫柳时,正在同北王寒喧的南宫柳恰好也回头望来,见到钟无双,他冲她招了招手,唤道:“爱姬,上前见过北王。” 钟无双依言上前,伴在南宫柳身侧,冲司马宣盈盈一福。 南宫柳将她搂过来,冲北王笑道:“我这个妇人,唯恐我走后失了依靠,为安其心,只好劳烦北王代为照看一段时日了。” 北王的随侍朝臣闻言一笑。 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个女人,还只是个姬妾,南侯公子居然还这样郑重其事地将她托付给北王照顾,实在是有点可笑。 ------------ 第七十四章 暴富(二) 可随即他们又想,这个女人虽然只是个姬妾,可见识委实不凡。南侯公子素有贤名,更是出了名的爱才如命,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对这个姬妾特别看重,倒也无可非议。 众人这么一想,那笑声中,便多了几分善意。 至此,钟无双多少有点明白南宫柳当时的苦心了。 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地偎在南宫柳身边,她能感觉到,司马宣对自己的盯视。 因为她明显地察觉到,空气一凝,一种沉沉的威压直逼自己的头顶,直压得钟无双的头发麻。 突然,头顶的压力一松,在钟无双的倾听中,司马宣缓缓地开口了。他说:“公子大可放心,你的爱姬,本王自当悉心照顾。” “如此就有劳了。” 南宫柳展颜一笑,将钟无双往前推行几步,这才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钟无双猝然抬头,望着那个白衫飘飘远去的身影,无声地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呆呆地,怔怔地望着,望着…… 南宫柳的车队再次起程,望着那个愈去愈远的翩翩公子,原本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的钟无双,心里突然像缺了一角,空荡荡的有点难受。 这种感觉,就算在她来这异世之初,也不曾有过。就算在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的时侯,也不曾惧怕、慌乱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却突然涌向心头,席卷她的四肢百胲…… 钟无双的双眸,湿润了,模糊了。 司马宣收回视线,一回头就看到钟无双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是一挥袖,闷声说了句:“回宫。” 说完,司马宣在众臣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朝城内走去。沉浸在伤感中的钟无双,这才陡然想起,自己刚才是跟着南宫柳一块儿出来的,现在南宫柳走了,她没有可以回去的马车。 司马宣这厮,怎么人前人后的!他不才答应南宫柳要照顾自己的吗?怎么一转头,就将自己扔在半路上,自己却走了。 “喂――” “喂――” 钟无双冲着已经远去的旌夏马车跳着脚喊了两声,憋了一肚子的国骂,还来不及往外倒,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却嗖然停在她的身边。 两个侍婢下了马车来到她的身边,盈盈一福,恭敬地说:“皇上已经为姬备下马车,请姬上车。” 原来早就为自己备下马车了!钟无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连带将那些快到嘴的国骂,悉数咽了回去。 忙不迭地爬上马车,钟无双便对驭夫说:“速回使馆。” 一旁的侍婢忙阻止道:“皇上已经为姬准备了去处,姬不用再回使馆。” 不用再回使馆!开什么玩笑!!! 南宫柳给自己留的那些金,还留在使馆里呢? ------------ 第七十五章 暴富(三) 跟知道她的疑惑似的,一旁的侍婢又小声道:“姬的一应物品,自有人取了来替姬送过去,姬休要担心。” 钟无双尽管心里忐忑,却也不敢提出异议。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姬妾,现在南宫柳离开北国了,北王自然没有让她再住在使馆的道理。 可是,可是南宫柳足足给她留了两百金呀,要是让人携带私逃了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钟无双便心急如焚,连连催促驭夫走快一点,再快一点。 驭夫答应‘诺’了一声,一甩响鞭,马车便跟箭一样冲了出去。 马车一路急驰,不一会,便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停了下来。顾不上那两个被马车颠得七荤八素的侍婢,钟无双快手快脚地下了车,几步便冲到一个府前侍卫面前,急忙问道:“使馆送来的物件在哪里?” 府前侍卫被突然冲出来的钟无双吓得先是一愣,随即一惊,进而便要呵斥她。 就在这时侯,那两个颠得七荤八素的侍婢已经追了上来,那侍卫一见,忙变了脸色,叉手行礼道:“来的可是南侯公子的姬?姬的物件,已悉数送入寑殿……” 可怜他话未落音,眼前便一花。 望着那个提着裙裾转眼便冲出老远的姬,两个苦命的侍婢,无奈地相视一眼,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去。 好在钟无双没冲出去多远便停了下来。 她回首望着气喘吁吁的侍婢,问:“寑殿在哪里?” 两个苦命的侍婢,这会儿喘得跟气都接不上,哪里还答得上话来。钟无双见了,也不好一再催促,只好一整神色,老神在在地说:“前面带路吧!” 那侍婢喘得答不上话,只是一径地点头,然后便踉跄地走在前面。这座府邸不是一般的大,而且沿途的风景美不胜收,可惜一直担心着自己那两百金的钟无双无心欣赏。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寑殿。钟无双几步冲向殿内,一眼便看到了南宫柳留给自己的几个大箱子。她不由心里一松,快步走到那几个大箱子前,才待伸手,钟无双陡然想起“财不外露”这四个字,便嗖然停了下来。 她慢悠悠地踱到一旁的榻几上坐好,一个侍婢上前替她斟了一杯茶。钟无双轻轻啜一了口,这才挥袖道:“你们退下去,容我稍事休息一会。” 两个侍婢面面相觑,犹疑着轻声一“诺”,便退了出去。 随着寑殿的门轻轻掩上,钟无双一跃而起,她先是以光速冲到门边,将门从里轻轻叉上,然后又极速回到那几个大箱子旁。 随即,一阵夸张刺耳的桀桀歼笑声,便自寑殿传了出来,尔后,又陡然静止…… “发生何事了?” “姬,可有事?” 寑殿外的侍婢一惊,忙上前相询。 望着黄灿灿的两箱黄金,掩着嘴快憋到内伤的钟无双,就怕自己刚才失控之下引得她们破门而入,忙不迭地回道:“无事,无事,你们退下罢!” ------------ 第七十六章 司马宣的困惑(一) 两侍婢犹豫了一会,终于应道:“是!” 寑殿中,钟无双的双眼笑得眯成了一线,她时不时地抚摸着那些金碇子,最后索性整个人都伏在金上了。 发达了!发达了!发达了! 整整两百金呀,这可是钟无双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金。而这些金,居然都是她的了!这让钟无双跟打了鸡血一样,内心澎湃不已。 就连刚刚那点离愁,也让这得金的喜悦,立时冲去了七八分。 钟无双对着两箱金傻傻乐了一阵,随即一个新的烦恼,让突然暴富的她又烦恼起来。 那就是,这如此多的金,到底要放在哪里才安全? 这处府阺虽然是她目前的安身之处,但是,这到底不是钟无双自己的产业,将这些金,藏在这府阺的哪一处,钟无双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安全可言。 她捧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觉得,只有将这些金暂时藏在自己现在的寑房,放在自己的眼皮低下,相比其他地方,还是要安全很多。 等过些日子,找个机会出去,先为自己在外面置下一个宅子,再将这些金转移出去,那才叫妥当。 打算虽然不错,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将这些金给藏好了再说。这么一想,钟无双便开始围着寑殿打转。 这么转了两圈后,钟无双难免有点灰心了。因为,就在刚才她才发现,这个寝殿,都是石头打的基底,用的木也都是最好的,整个寝殿从上到下,都结实得不得了,别说妄想在床榻下挖个洞出来,就连老鼠洞,钟无双都没有看到一个。 头痛地围着大殿团团转的钟无双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完全跌入了另一双在暗处盯视的眼眸之中。 折腾了半天,在殿中找不到洞又无计可施的钟无双,只好无奈地把金全部包好,先收了起来,准备另外找个藏金之处。 她蔫蔫地打开殿门,却赫然发现,殿外站了八个剑士跟二十几个侍婢,排排站在台阶下,望着自己! 钟无双一怔,她连忙走出两步,朝着台阶下看着自己的众人,不解地问:“你们这是……” 那些剑士跟侍婢,齐齐地跟钟无双行了个礼,这才大声应道:“我等奉皇上之命,从今天起,由我等侍候姬的衣食住行。” 司马宣安排的? 钟无双勾唇一笑:没看出来,这厮还真是言出必行!答应南宫柳说要照顾自己,还真是不折不扣地做到了。 “知道了,你们散了吧,有需要时,我自然会招呼你们。” 钟无双摆了摆手,便自顾往外走去。 “你说什么!钟无双她,像是在寻洞藏金?” 司马宣刚饮到嘴里的一口酒,差点悉数喷了出去,而站在他榻前的剑士,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想了想之后,却更加肯定地回道:“如果属下猜得不错,她定然是在寻洞藏金!” 司马宣的嘴角,无声地抽了抽。 ------------ 第七十七章 司马宣的困惑(二) 随即,司马宣似想起什么,那蕴着笑意的双眼,慢慢地眯了起来。他冷冷地盯着前方,深吸了一口气,颇有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女人,把我公子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那剑士对司马宣突然而来的怒意,似有不解,等他回过神来时,便忙不迭地替钟无双解释道:“这妇人一到皇上的私宅,便直赴侵殿,随即挥退侍婢,便只管抱着那些金痴笑不已。据属下所察,她尚且不知道现在的落身之处,是皇上的私宅。” 听完那剑士的话,司马宣伸手撑着额头,青筋直跳了好几下,这才抬头问旁边另一个无声无息的蒙面黑衣人,“你刚才可随他一块看仔细了,这个钟无双,真是白骊国公主钟离?!” 那蒙面黑衣人沉思良久,方才说道:“当日,我等在眉姬派出的剑士离开之后,曾上前细细检视过。单论容貌而言,这个钟无双断然便是应该已经身死的钟离公主,属下绝无看错。而且,属下在追查这钟无双的来路之时得知,现在的北王勇士十七,在他还是麻衣剑客的时候,曾在途中救了一个妇人。从他途经之处来看,正是钟离公主遇伏的地方。只是……” 那蒙面黑衣人沉吟了。 “只是什么?” 正凝神细听的司马宣忙追问道。 那剑士神色一肃,郑重其事地禀道:“只是,若论性情,则两者前后之差太过,已是判若两人。” 司马宣颦眉深思良久,方一挥袖道:“再去打探,务必将钟无双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再来禀报。同时,对眉姬的监视,亦不可放松。无论她与钟无双之间有何异动,都须速速来报。” 两人一“诺”之后离去。大殿中,突然安静下来。然而这种安静,却让司马宣亦发的心烦意乱。 素来睥睨天下的司马宣,竟然为了一个妇人,心烦意乱了! 他起身在大殿中来回踱了两圈,又骤然回到榻几前,替他自己倒了一樽酒,狠狠灌了下去。然而,随着烈酒下肚,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事,却亦发清晰起来。 如今天下诸侯间,以南、北、周三国最为强盛,往日共主,宗室王朝,现在已呈落败之像。想他司马宣,自十八岁登基,便成为有始以来,有最为的少年皇帝。这样的他,又如何不意气风发!如何不觊觎天下共主之位! 想他北国,现如今民富兵强,他司马宣又是少年明君,这样的天时地利,司马宣又怎能甘愿,让一个不能成为自己助力的蛮夷小国的公主,占了自己的正妻之位?他又如何不能,为自己谋一个好的政治联姻? 可是先王创世之初,曾受白骊国国主之恩,那时双方君王为后诸定下的婚约,一度让司马宣费尽了脑汁。 如果不是在白骊国,还有一个比司马宣更愿意除掉钟离的人,那么在联姻路上狙杀钟离的人,便会是司马宣派出的剑士。 ------------ 第七十八章 司马宣的困惑(三) 可是,司马宣所计划的一切,却因为阴狠而别有用心的钟眉,彻底地改变了,而且,效果出人意料地好。 让司马宣没有想到的是,钟眉居然想杀了钟离,想要取而代之。事实上,她确实也这么做了。 无疑,这样的结果正是司马宣所乐见的。 当他派出的剑士告诉他,白骊国公主钟离,已为钟眉所杀时,司马宣高兴得,直是抚掌大笑。 其实白骊国的公主,只要不占用他堂堂北王的正妻之位,司马宣实在无所谓让自己的后苑,再增添一名妇人。更何况,因为钟离的死,还能让他趁机向白骊国索取大量的赔偿物资,这对司马宣而言,何乐而不为?! 让司马宣没有想到的是,钟离她居然没有死!她不但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尽管这其中有太多司马宣难以理解的地方,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他一点都不怀疑,钟无双就是原本应该死去的钟离。 无论是钟眉第一次见到钟无双时,那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敌视,还是钟无双见到钟眉时,那颇含威胁的凌空一劈,都无不说明,两女之前不仅认识,而且还积怨颇深。 如果钟无双真的只是行商之女,那么,养在深宫的钟眉,又是如何认识她,并与之结怨的呢?除了钟无双就是白骊国公主钟离之外,司马宣找不到更好,更合理的解释了。 但是,让他费解的是,如果钟无双就是钟离,为何她费尽周折地成了北王勇士,并见到了自己,却为何不拆穿钟眉,坦露自己真正的身份呢?与其说她是害怕,司马宣更愿意相信,钟离她,并不愿意成为自己的妻子。 难道说,她真的喜欢上南侯公子南宫柳了?! 这个认知才一冒出来,便让司马宣心中生过一阵不悦。随即,俩人刚才依依惜别的那一幕,又恍然出现在司马宣眼前。不可否认的是,钟离,她是真的对南侯公子动情了。 这种认知,让司马宣的心头迅速泛起一抺苦涩,跟自我嫌隙。 这种感觉来得十分突然,就跟每次看到钟离跟南宫柳目光交汇时一样,这种似是无力,似是无奈,似是怅然若失,更似是痛苦空寂的感觉便会席卷而来,而且一日强烈过一日。 其实,无论钟离是死是活,与他司马宣早已不再有任何瓜葛了。这种结果,原本便是他想要的,现在一切如他所愿了,司马宣却又时常被让种陌生的感觉左右着,这也让他对自己,亦发的自我嫌隙。 一仰脖子,重新灌了自己一樽酒。司马宣尽量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明起来。 他又想到:无论是首次见到当街贩字的钟离,或是她暗里颇含威胁意味地对钟眉那凌空一劈,都说明,这个妇人,从来就不是个胆小怕事的。 ------------ 第七十九章 南侯公子的姬(一) 这个妇人,她不仅不是个胆小怕事的,更是个胆识过人,见识不凡的。 让司马宣纳闷的是,那个被白骊国王养在深宫的公主钟离,她又是从哪里,得了这许多的见识?! 司马宣无力地发出一声低叹,他心里清楚地知道,现在的钟离,像是一泓泉,初看清而透,细看下去,却深幽无比,让他怎么也看不透。 也许正因为这个妇人让人看而不透,所以自己才会对她的一切充满好奇和关注罢。或许,等一切谜团解开了,自己对她,或许便不会再有这么奇怪的感觉了。 司马宣这么一想,心里立时舒坦了许多,纷乱的心,亦平静下来。 自从南宫柳走了之后,钟无双突然很闲了。 这个府中,没有人敢管她。除了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侍婢从庖丁那里拿来肉食和粟米饭,侍候她吃喝,平时那些侍婢都是讷讷半天,却挤不出一句话来。 这让钟无双觉得很无趣。 不过她毕竟是南侯公子的姬妾,身份摆在那里,因此,尽管那些侍婢都不怎么跟她亲近,但是她的要求,还是都得到了满足。 到了晚上,她便是四肢一摊,往床塌上一躺,一个人守着深幽的寝殿,直到天明。 这时的她,就像个无主幽魂。转眼间,几天过去了。钟无双有点心慌了。 她总觉得,这人生太过无常,自己一味地呆在这府宅子里,坐吃等死,也不是个办法。 何况,她那两百金还没能找个妥当的地方藏好呢,想来想去,钟无双是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这样又过了几天,钟无双实在是坐不住了。她心想:这样坐着混饭吃,混得一天混不了一世,要不,还是想法子赚点钱去?赚到了钱的话,也好跑路啊。 于是,这一天下午,生着一张包子脸的嬖人管事,看着那个大摇大摆走向门口的少年,一张脸苦得都快滴出水来了。 一个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剑士也伸出头去,他朝门口那少年瞅了瞅,好奇地问:“那是谁呀?” 嬖人管事的脸更苦了。 他呆呆傻傻地瞪着那少年的背影,半天才无力地说:“他是南侯公子的姬。” “噫?” 那剑士大吃一惊,他错愕地问道:“南……南侯公子的姬?” 那剑士急了,结结巴巴地说:“姬是妇人,她怎么易成丈夫出去了?” 嬖人管事的脸简直皱成了一团苦瓜,他喃喃说:“南侯公子的姬,不但易成少年,她,她还拿走了皇上的一个剑鞘。” 剑,是代表贵族身份的礼器,钟无双把剑鞘摸了一个去,难道,她不但假扮丈夫,还想假扮贵族? 那剑士惊呆了,他愕愕半晌,这才犹犹豫豫地问:“皇上让我们保护她的安危,管事,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 第八十章 南侯公子的姬(二) “跟上去!”嬖人管事陡然睁大的双眼,怒喝道:“你刚没听到她说么,如果我等敢去禀告皇上,或是跟着她,她就恶人先告状,要在皇上面前参上我们一笔,说是我们对她,意图轻薄。你想找死就跟上去!” 嬖人管事吼完,便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撞到自己在此,忙不迭地离开了。 他走得很急,唯恐钟无双偷皇上剑鞘私自出府的事,会跟自己扯上一星半点的干系。 意图轻薄?开玩笑! 显然,嬖人管事的话,也点醒了那剑士。 虽说这时世,姬的地位不如剑士,但她可是南侯公子郑重其事地,托付给皇上代为照顾的姬。若是她说自己意图轻薄自己,皇上一怒之下,定然会将自己变成一个永远不能人道的嬖人。 那剑士想到这里,不由生生地打了个寒颤。他可不想往后当个嬖人,只要能好好地当个剑士,他就很满足了。 于是,那个剑士,他学着嬖人管事的模样,左右打量了一眼,缩了缩脖子,也赶快离开了。 终于,到傍晚的时候,一辆牛车拉着钟无双,从侧门驶了进来。 已经心急如焚的嬖人管事连忙小跑了过去,他看着驭夫从牛车上拉下一袋大豆,又拿下小半袋糖。然后,他看着钟无双从牛车上一跳而下,双手一拍,朝着那驭夫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两块木片来。 这木片,本是一个圆形木块,却被利器一分为二。那木块上写了几个字,仔细一看,上面写的正是,“豆,一袋,糖,半袋。” 两片木块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几个字。 钟无双把左边那半块木片递给驭夫,说:“三天后此时,凭此契见我。” 那驭夫慎重地接过木片,小心地收到怀中,恭敬地“诺”了一声,便离开了。 “姬,姬。” 那驭夫一走,嬖人管事便急忙上前。他看了一眼摊在地上的二个麻布袋,又盯着钟无双手中的半片木块,结结巴巴地问:“姬,姬是妇人,怎么会有这些契据?” 钟无双手中的这木块,叫契,在这时世,这是时人借债索债的证物,就像是后世的借条。 一般是索债人手持左边的契,在规定时间来索取财物,交易圆满后,两契合一,烧毁,就算是两清了。 钟无双抬眼看向嬖人管事,她把木契收入袖袋中,负着手,淡淡地说:“这你就不必问了。” 说到这里,她向嬖人管事身后的剑士叫道:“呶,把这二个袋子搬到厨房去。” “是,是,是。” 东西很快便堆到了厨房中。 还没有到晚餐时,厨房中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挥退那剑士,钟无双倒出半袋大豆,把它们泡在一个空的木桶中,然后在桶中浸满水,再在桶外面盖上盖。 ------------ 第八十一章 南侯公子的姬(三) 做完这一切后,疱丁已络绎入内了。 这些奴隶出身的疱丁们,一看到扮成少年的钟无双站在厨房中,顿时一僵,手足无措起来。 钟无双瞟了他们一眼,朝着那泡了大豆的木桶和剩下来的两个麻布袋一指,说:“这里的东西,不可以动。违者重处!” “诺。” “绝计不敢。” “很好。”钟无双大摇大摆地点了点头,抱着那小半袋糖,踱出了厨房。 这一晚,她睡得很香。 第二天,钟无双起了个大早,当她来到厨房时,疱丁们还没有来。 钟无双把桶里泡得鼓胀的大豆拿出,就着厨房外面的水井旁的石磨,推起磨来。 随着磨盘转动,乳白色的豆浆汩汩流入了下面洗净的石管中,再顺着管道,流向了早就备好的空桶中。 把豆浆磨好后,钟无双来到厨房,在煮饭的鼎中倒入豆浆烧煮。 不一会,一阵浓郁的清香传来,这时,她才缓缓将糖加了进去。 钟无双正在煮的,是豆浆。这浆她来到这时世时,也是做过的,味道还曾得到过南宫柳的肯定。 这几天,她想来想去,只有这豆浆,时人最容易接受,而且成本低廉,完全可以试一试。 煮好二桶浆,钟无双从厨房中拿出几十个陶碗准备好,另装上一桶清水。 当她做好这一切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再一次,几个疱丁一打开厨房门,便看到了杵在厨房中,一袭男装,忙来忙去的,南侯公子的姬。 他们再次呆住了。 钟无双朝几个疱丁瞟了一眼,来到厨房外,朝一个少年奴隶喝道:“呶!赶一辆牛车来。” “是。” 驱赶着牛车来的,是那个嬖人管事。 他稳稳地坐在驭夫的位置上,正苦着一张脸,无奈地瞅着钟无双。那表情,只差没有流着眼泪求她不要胡闹了。 钟无双仿佛没有看到,她朝一个疱丁挥了挥手,让他跟自己一起抬着豆浆,朝牛车上放去。众人哪敢让她亲自动手,连忙上前,代替她抬起了木桶。 木桶一放上牛车,钟无双便跟着跳上,朝嬖人管事喊道:“出府,往东门走五百步。” “是。” 嬖人管事那张包子脸,已经皱成了一团。他驶着牛车向侧门赶去。 走了两步后,他清了清嗓子,说:“姬是贵人,怎么可以与奴隶们如此亲近?” 这两天,钟无双府里府外地跑,还老是放下架子,亲自叫奴隶们上前帮忙。这种行为,已在府中传散开来,博得了奴隶们一致的感慨。 当他们知道钟无双竟然是南侯公子看重的姬妾时,那感慨更是变成了感激。 自开世以来,百数年间,虽然贵族和奴隶,庶民之间的界限,一直是分明而不可逾越的。 ------------ 第八十二章 生财之道(一) 一些传统的大贵族,坚持着古礼,从不与身份不如自己的人交谈。 奴隶们身份低贱之极,常与牛驴等物相提并论。在他们的印象中,就是算是庶民,也不屑于看他们一眼的,何况这个钟无双,还是得南侯公子看重的姬妾? 因此,钟无双叫他们做事,他们不但不以为苦,反而感激得无以复加。 见钟无双没有回答,嬖人管事咽了咽口水后,又鼓起勇气说道:“姬,是南侯公子看重的人,这种疱丁之事,以后还是不做为妙。” 钟无双盯了他一眼,扁了扁嘴,没好气地反问他:“如果我不近疱厨,你能不能代表南侯公子,给我一些金呀?” 嬖人管事一噎。他不解地看着钟无双,问:“姬要那么财物做什么?” 钟无双没有回答。 嬖人管事苦着脸,自言自语地说:“姬是个妇人,只需要博得公子怜惜就是了,怎么可以心心念念,都是财物?” 钟无双依然没有理他。 这时候,牛车已经驶到了侧门处。 嬖人管事显然觉得,南侯公子的美姬从事疱丁之业,虽说丢脸是她的事,但是让皇上知道了,他们这些负责她起居住行的人,难免脱不了干系。因此他特别选了这府中最小的一道侧门走。 从那侧门出去,外面便是一大片荒地,地上长满了杂草。牛车缓慢地向前驶去。 那嬖人管事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劝着钟无双,不过这个时候,钟无双连跟他争一争的心思也没有了。 她咬着唇,心里盘算着:这一次,可一定要顺利啊。不然,不然,我那些花费了的金,可就要打水漂了。 她没有想到,北国都城的物价会这么高。南宫柳给她的两百金,光是在这里租个十平方大小,只有顶棚和石台的店面,就花了她二十金,还只能使用一个月的期限。 这让视金为命的钟无双,那心头之血,哗哗地流呀。 好在,她知道这时世也是可以赊帐的,所以在购买大豆和糖的时候,钟无双从府邸中顺手拿出来充场面的剑鞘,还真起了作用。 她以贵人的身份,要赊欠些东西,还是很容易的。 北国都成的繁华,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钟无双所选的地方,又是整个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方。 从府中到那店面,只有五百步的距离,可这五百步,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赶到。 钟无双来到店面前时,太阳挂上了树梢,她左右的店面,已经把东西摆上了。 牛车的到来,引得众人频频注目。嬖人管事有点羞愧,他低着头,以袖掩脸。 钟无双却是不管,她跳下牛车,朝那管事喊道:“管事,帮手抬一抬!” 嬖人管事低头跳下马车,与钟无双一起把木桶抬到了石台上。 ------------ 第八十三章 生财之道(二) 把几个木桶放下后,钟无双拍了拍手,朝着嬖人管事说:“你回去吧。” 嬖人管事眼巴巴地看着她。他朝左右小心地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求道:“姬是想贩浆?这样,能挣得了多少碎银子儿啊?南侯公子对姬如此看重,姬何不在那宅中,安心等候南侯公子前来接你?到那时,美玉也罢,锦锻也罢,只要姬想要之物,还怕得不到么?” 钟无双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南宫柳?他对我可没有这么大方!” 其实钟无双也想不明白,外界盛传慷慨的南侯公子南宫柳,在对她时,确实是极少有大方的时候。 就是他临走之前留下的这二百金,还是她左求右求,才求来的。 想到这里,钟无双也不想多说。 她右手挥了挥,赶着嬖人管事,“走吧走吧,不要担心我了。我现在一副男儿装扮,没有人认识,倒是管事,平时多与贵人打交道,可不要让人认出来。到时让你家皇上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钟无双这话一出,嬖人管事吓了一跳,他连忙头一缩,赶紧爬上牛车,一挥鞭,一溜烟冲出老远。 钟无双眯着眼,等着嬖人管事一走,她便把昨晚写好的旗帜挂在右侧的木梁上。 飘扬的旗帜上,写着‘美浆’两个大字。 其实,以钟无双的性格,是巴不得再多写两个字的。 可是,这时的人实诚惯了,实事求是惯了,她要是写上什么“绝妙美浆”之类的,若是遇到一些暴戾的剑客,他们万一觉得这浆的味道不够绝妙的话,会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而怒起杀人的。 这个时代,识字的人稀少,而且普遍是贵族。因此挂上旗帜的,都是有些来头的店铺。像钟无双左右的店面,都只是在自家的石台上,摆着货物,等着百姓们靠近。 现在,钟无双这面旗帜一挂,在一众店面中,犹如临风飘扬的战旗,犹如一众出租车中的宝马。 那效果,是一等一的好,直引得路人频频望来。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了这里了,钟无双酌起一瓢浆来,就着阳光,她把木瓢高高举起,把那还热腾腾的豆浆向陶碗中倾倒。 随着她这么一搅动,豆浆散发出一阵浓郁的清香来。 钟无双一边把浆缓缓倾倒,一边脆声叫卖:“又爽又甜的浆啊,一个碎银子粒可以喝两碗的美浆啊。浆是世间无,碗是上等陶,本为贵人食,今成庶民饮啊!” 她这一嗓子亮出,嗖嗖嗖嗖,无数双目光都向这边看来。 要知道,整个街市,还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叫喊买卖的。而且,不管是那写着字的旗帜,还是她顺口溜出的打油诗,都让这时世的人,感觉到很有档次,很有水准,也很新鲜。 一阵脚步声响中,两个贵人模样的,走到了石台前。 ------------ 第八十四章 生财之道(三) 他们朝钟无双木桶里的桨瞄了一眼,有些不屑地问:“这桨,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味?” 钟无双见到有人搭话了,心中高兴死了。 堆着满脸的笑容,她殷勤地说:“我的桨,是真的美味。就连南侯公子上次喝了我的桨,也说此桨美味呢!本人做的是小本生意,店小不敢欺客!” “好!既然连南侯公子都说是好桨,那定然不是错的了。先给我两人,一人一碗。” 一个碎银子粒‘叮’的一声,放在钟无双的面前。 钟无双伸手接过,清脆地应道:“好嘞!” 她小心的盛起两碗浆,递给了两人。 浆到现在,还是温热的,其中一个年少一点的贵人,轻抿了一口后,便是头一仰,一饮而尽。倒是他身边的一个长者,一边慢慢地饮,一边心痛地对年少的贵人说道:“如此美味,怎么可以像牛吞水?” 年少贵人让长者这么一说,不由面上发热,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年长贵人的声音一落,那些碎银子粒便从四面八方扔了过来,“店家,给我两碗。” “当真美味吗?” “看这店家眼清齿净,颇有贵人之相,难道,这真的是贵人饮?” 乱七八糟地叫嚷声中,钟无双已是忙得满头大汗。 幸好,也许是因为钟无双弄出的派头唬住了这些人,众人虽然举止粗鲁,但是在使用那些陶碗时,还是很小心地轻拿轻放。 钟无双不知道,此时此刻,街道的拐弯处,还停着那辆牛车。不过驾着牛车的嬖人管事,这时戴上了一顶斗笠。 斗笠下,嬖人管事的一张老脸皱成了一团。 他痛苦地看着这一幕,喃喃地说:“本应该抚琴煮酒,焚香修花的人,为什么要像庶民一样从事这种贱业呢?哎,哎,哎,要是叫皇上知道了,我们这些随侍可如何是好!” 突然,正忙活着的钟无双声音一提,清脆地叫道:“那位小哥,一个碎银子粒,只能换得两碗浆,那碗可不附送。” 众人应声回头。 只见人群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悄悄地把一只陶碗藏入袖袋中。 面对钟无双的叫唤,那少年脸嗖地一下涨得通红。他慌乱地把陶碗掏出,朝着石台上便是一扔。随着“叮”地一声轻响,那陶碗已是碎裂开来。而那少年,已急急地挤出人群,溜了。 钟无双心痛地拿过裂口的陶碗,她早就注意到了,府中的这些碗,都是不凡之物,做得极其精美的。这“叮”地一下,响声是动听,可至少也折了她十几个碎银子粒啊! 看来,要到山里去弄些竹筒当碗用了。 “咄!一个无赖子!”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想上古之时,哪会有人干这种事!”这话有点酸。 ------------ 第八十五章 血本无归(一) 钟无双一抬头,竟看到一个骑驴的贤士也来买浆了。 这时的人,极有上下尊卑观念,那贤士一出现,这些庶民便纷纷退后,让出一条路来。 那贤士走到石台前,扔出一个碎银子粒,说:“店家这浆,真是世间没有的?” 钟无双双眼明澈地看着他,点头道:“不敢以言相欺。” “好,先让我尝尝。” “是。” 钟无双拿过一只干净的陶碗,还特意用瓢酌了点清水把碗再洗一遍,这才装上桨,双手奉上。 那贤士接过浆,慢慢地品了一口。 浆一入口,他便是双眼一亮,赞叹道:“果然清甜!果然是美浆!” 钟无双听了,双眼都眯成一线了,她清脆地朝着后面叫道:“贤士以为,此浆清甜,是美浆!” 她的声音清脆,远远传出,一时之间,更多的人向这边涌来。 钟无双连忙叫道:“各位,何不列成队,一个一个来?” 说到这里,钟无双见众人的表情尽是茫然,马上想到,这些庶民,还不知道什么叫列队。 于是,她走出石台,拉着众人,手把手地告诉他们如何排队。 钟无双做这事时,满脸笑容,声音清脆,看向人的眼神中,又含着贵族才有的聪慧灵动。 不知不觉中,站在前面的七八个,按照她的话,开始排起队来。 排队后,卖浆就更方便了。 在“叮叮砰砰”的碎银子粒入台时,那贤士骑在驴背上,一脸的怅然若失。 他身边的一个奴仆拭着额头的汗水,垂涎地盯着那热腾腾的豆浆,好奇地问:“郎主不是说,此浆是美浆吗?既然饮了美浆,怎么还不高兴,反而怅怅然呢?” 那贤士仰天长叹一声,不无苦涩地说:“我特意从燕国赶到北国,是想成为北王的臣子,一展胸中所学。我哪里知道,这北国,连一个小小的店家,也是如此不凡?” 他伸手指了指忙碌中的钟无双,感慨地说:“你看他,我那赞美刚一出口,他便高声告诉众人,加以利用。你看他,不过是个店家,却以军中队列,号令庶民。我苦读诗书二十载,难道,竟然连一个北国的店家也不如么?罢了,罢了,回去吧,回去吧。” 钟无双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令一个异国来的饱学贤士,怏怏而返了。 此刻,她正忙得满头大汗呢。 二桶浆,一个时辰不到,钟无双便售了个一干二净。无数的碎银子粒,在她的袖袋中,砰砰叮叮地,发出悦耳的声音。 钟无双眉开眼笑地劝退众人,约好明天再来后,便哼着歌,准备叫一辆驴车把空木桶带回府中。 就在这时,一阵车轮滚动声响起。钟无双一抬头,便对上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 第八十六章 血本无归(二) 这人斗笠下的脸,正苦巴巴地瞅着她。 他,正是那嬖人管事。 钟无双喜出望外,她朝他挥了挥手,笑道:“你来了?甚好,甚好,带我回府吧。” 嬖人管事叹息着,把空木桶装到牛车上,赶着车慢慢向府中驶回。 他坐在驭夫的位置上,听着身后的钟无双正哼着一种古怪的俚音,还砰砰叮叮地数起了碎银子粒时,终于忍不住问:“姬以为,你这么辛苦,什么时候可以赚得一匹锦?” 锦缎绸布,在这个时代,在诸国间,也作为一种交易货币使用。 钟无双一怔,她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有点丧气。 半天才说:“约莫,得半年吧。” 锦可是高级货币,一匹锦少说也值五金。 嬖人管事听了长叹一声。 尔后,他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听说南侯公子回国之后,便是诸侯之尊了。他对姬如此看重,以后,姬若回到南王身边,只要媚意相从,婉转求欢,向他索得一匹锦,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姬怎么能舍易就难,舍弃妇人应该做的事,而操此贱业呢?” 钟无双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她实在是不想听嬖人管事再这么唠叨下去了,当下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我的事,我心里自然有数,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说完,她低下头,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双膝裳服间的一堆碎银子粒。 她刚才数了数,就这么一个时辰,她便得了五十几个碎银子粒。扣去那只摔破的陶碗,所需赔偿的二十个碎银子粒,她还得了三十几个碎银子粒。 天啊,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呢。 不过,这个唠叨的嬖人管事说得也有点道理。既然贩浆这种买卖,本小利大,自己就要赶快做大做强,不然,想要赚千金万金,得做到猴年马月呀。 于是,钟无双决定了,从明天开始,贩浆之后她还要在闹市中多找些店面,再在偏僻的地方找个面积大一点的地方,做加工作坊。 除此之外,还要广招人手,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北国首都,开上二十几家贩桨的店面。 到时,一天就不只是贩两桶桨了,按一天十个时辰算下来,二十家店面,那该能赚到多少碎银子粒,能换多少金呀! 想到这里,钟无双再次高兴地哼起前世的流行歌曲来。 嬖人管事听到她又哼唱起那古怪的俚音,叹息声更苦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府中的厨房便升起了袅袅炊烟。 到了这个时候,府中的人,都知道南侯公子的姬,在厨房里干嘛了。 那些侍婢跟剑士,虽然对钟无双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她。 毕竟,她是南侯公子托付给皇上照顾的姬。 ------------ 第八十七章 血本无归(三) 这一次,钟无双一直煮了四桶浆才出门。 因为她煮的浆太多了,直到疱丁们赶做早餐时,她还占了一个炉灶在忙活。 嬖人管事对钟无双,已经是不存说服她的妄想了。 面对倔强如牛的钟无双,嬖人管事无奈之下,只好派了个剑士,装扮成普通壮汉的模样,跟着钟无双同进同出。 这一下,钟无双就更轻松了。 太阳挂上树梢时,钟无双的牛车,已赶到了店面前。在其他店家的打量中,钟无双把豆浆摆好,又将用来装浆的竹筒也摆放好。 昨天回去后,她找来几个奴隶,帮她砍了一些竹筒,这些不曾刮去表皮的竹筒,青翠可爱。 为了让食客们觉得这些竹筒也是高等物品,钟无双花了一个晚上,在每个竹筒上都刻了一个字。 这些字,分别是“福,寿,德,义”等。不过据她估计,应该没有几个庶民识得上面的字。 把一切都准备好后,钟无双开始站在石台前,对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喉咙一扯,高声叫道:“又爽又甜的浆啊,一个碎银子粒两碗的美浆啊。浆是世间无,本为贵人食,今成庶民饮啊!” 在她清脆的叫卖声中,与昨天一样,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人群纷纷转过头来看向她,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向她的石台靠近。 挤拥中,几个声音高喊道:“店家,昨天之浆甚美,先为我盛上一碗。” 钟无双眉开眼笑地叫道:“稍等,稍等。” 今天真是顺利啊,一切都如预期。 钟无双倾听着袖中碎银子粒摇晃的声音,直觉得,世间最美的仙乐,也莫过于此。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的浆便已经售卖得差不多了。 低着头,清理着石台的钟无双没有发现,在离她一百米远的街道中心,驶来了数辆马车。 那马车驶着驶着,突然停住了。 一个剑客策马来到第二辆马车前,低头问道:“皇上,可有吩咐?”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车帘,接着,一张俊美中透着威严的脸,露了出来。 这人,赫然是司马宣。 司马宣微微向后一仰,目光划过挤挤攘攘的人群,投向站在石台前,正在收拾,长相清秀的店家身上。 在对上那店家熟悉的眉眼时,他闭上双眼,无力地呻yin出声。 那剑客一惊,急问道:“皇上可有不适?” 司马宣摇了摇头,他右手抚额,无力地说:“去那角落,令那汉子前来见我。” 他指的,正是奉嬖人管事之令,前来保护钟无双的剑士。 “诺!” 片刻后,那壮汉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走到了司马宣的马车前。 司马宣没有抬头,只是咬着牙问:“那贩浆的店家,可是南侯公子的姬?” “是。” ------------ 第八十八章 血本无归(四) 司马宣抚着额头的手揉搓起眉心,他低叹一声,厉声斥道:“怎么,南侯公子一走,她便穷得要当坊卖浆了!我让你们照看她,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那壮汉闻言,脸涨得通红,慌忙辩解道:“姬说,她是南侯公子的姬,不需要服从嬖人管事之言。除了皇上,我等无人能管。” 司马宣闭着双眼,静静地听着,良久,才淡淡地喝道:“启驾吧。” 石台前,钟无低着头,一边收拾着竹筒,一边哼着歌。 听到脚步声响,她头一抬,见到是那陪行的剑士,便欢喜地说:“你来了,我正准备找你呢。你替我将东西送回府去,我还有事,办完之后我自行回府就行了。” 说完,她将东西往那剑士手中一塞,自顾扬长而去。 那剑士没有笑,他盯着钟无双扬长而去的背影,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钟无双一个人在街市上转悠了许久,最终让她相中了一家临街的旺铺。 可惜的是,那个店主却无意租赁,只愿转手售卖。 这店铺是个外臣的物业,现在外臣年事已高,要告老返回故国去了,所以只愿售卖,不愿租赁。 那店铺委实很合钟无双的心意。 她想着,如果把南宫柳留下的那些金,转成物业,不仅安全,还很稳妥。 这么一想,已经打定主意要买的钟无双,便死乞白咧地跟人家砍起价来。 好在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转手了,所以几个来回谈下来,原价两百六十金的店铺,最终对方总算答应,以一百八十金的价钱,转手给钟无双。 唯恐有变的钟无双当场叫店家写下契约,由钟无双先付五十金作为定金,余款三日内付清。 而对方在收了钟无双五十金的定金后,就算别人出再高的价钱,也不得再转手给他人了。 否则,违约一方,得付出原价的十倍之利,赔偿给对方。 双方签字画押之后,钟无双忙不迭地将一早就带在身上的五十金,给了对方,然后从对方手中接过契约,屁颠屁颠地回府了。 沿途她心里还暗自庆幸,心想:好在今天已经打定主意要出来寻找店铺,早就在身上备了些金,要不然,这煮熟的鸭子可就要飞了。 钟无双所有的好心情,在回府之后,见到那个在金灿灿的余晖下,大摇大摆地坐在院落里,倚着塌,闭着双眼,享受着美酒的司马宣时,神奇地消失了。 她真的没有想到,赫赫有名的北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出现在这里。 这厮居然,还大摇大摆地,跟在自己的家里一样。 一直闭着双眼的司马宣,在钟无双故意放重的脚步声传来时,他的眉头,居然还不耐地皱了皱。 重重的脚步声中,钟无双来到了他的身前。 ------------ 第八十九章 血本无归(五) 司马宣的眉头挑了挑,眼也不睁,懒洋洋地说:“我真不知道,堂堂南侯公子的姬,居然会穷到要当坊卖浆的地步了。” 对方久久都没有动静传来。 司马宣缓缓睁开了眼。 他一睁眼,便对上正静静地望着自己的钟无双。 钟无双垂眸,朝他盈盈一福,低低说道:“北王特意前来,这是担心妾当坊贩浆,有损南侯公子的清誉,还是担心妾贩浆之事,会让世人说北王对妾照顾不力?” 自从初次见到司马宣时,钟离本尊对这个男人那股隐隐的眷恋,渴望,仰慕,还是时而会涌现。 虽说随着钟无双附入这身体的时间一久,现在那种感觉,也慢慢地变淡了许多。但,骤然相见的时候,心头那股悸动,还是来得很明显。 严格说来,司马宣是白骊国公主钟离名义上的夫主,可做为钟无双,却不想与这个权倾北国的大人物,再有半点纠葛――无论爱恨怨憎,对她都没有好处。 过去的,随着钟离的死去,便应该让它都随之而去了。 想到这里,钟无双的神色,也从一时的迷茫,慢慢回复到清明。 便是那语气,也明显带了份疏离。 只是她没有留意到,自己细小的情绪变化,却全然落入了一旁正凝神望着她的司马宣的眼中。 显然,钟无双这种刻意拉远两人之间距离的语气,轻易地,便挑起了司马宣的怒气。 “姬是何意?” 司马宣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气怒。 “何意?” 钟无双‘哧’地一笑,尔后抬头直视着司马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夫主国事操劳,身为他的妇人,自然要发奋图强,自食其力。妾当街贩浆,便是世人知道了,也与我夫主清誉无损,世人只会夸妾,是当世贤妇。” 眼波流转间,钟无双又冲司马宣轻言细语地说:“至于北王么,自然就更不必担心了。妾,是南侯公子的姬,与你本来便没有半点关系。妾承北王之恩,住豪宅,好吃好睡,心里万分感激呢。他日,妾见了夫主,自然会将北王的恩惠告知于他的。至此,北王还有何要指教的么?” “你是南侯公子的姬,与本王没有半点关系么?” 司马宣冷冷一笑,欺上前来,在钟无双错愕的瞪视中,他贴上她的面,在她耳边吹了口气,邪恶地说:“姬不要忘记了,你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姬妾而已,如果本王愿意,想要与你有那么一点关系,也不是不可以的呢?就算你的夫主知道了,也不过是为你备下一份嫁妆,将你风光地再送还给我罢了!” “啊!” 如梦初醒的钟无双,脚下一软,不由跌坐在地上。 这厮不是北王么,他……他怎么可以行如此无赖之事?! ------------ 第九十章 血本无归(六) 直直地打量了司马宣半晌,眼神发直,嘴里发涩的钟无双不得不承认,如果惹怒了他,这种事,他司马宣是真的做得出来。 良久,钟无双才咬着牙,无比艰难地问:“北王想要如何?” 想要如何? 司马宣很满意钟无双现在的表现,他总算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个“怕”字。 他满意地勾了勾唇,一个笑容不及展开,随即他便想到,难道与自己有点关系,便让她这般难以接受么。 这么一想,司马宣那抺笑,便僵在嘴边,让他的面上,立时严厉了几分。 深吸了口气后,他冷冷地令道:“自此以后,不许再当坊贩浆!” 让司马宣觉得奇怪的是,此语一出,身后却无比的安静。 他一抬眼,便对上苦着一张脸,泫然若泣,无比沮丧的钟无双。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她,再一想起她当街贩浆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司马宣却有点想笑了。 终于,司马宣歪了歪头,嘴角一扬,慢慢笑道:“看姬的模样,似乎人间至苦之事,莫过于你不能卖浆了?” 这话,竟然跟南宫柳那习惯性的嘲讽,如出一辙。 钟无双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把两滴泪水逼落脸颊后,她抬起泛白的,粗糙起皮的小手,慢慢拭去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非也。人间至苦之事,莫过于我踌躇满志的时候,数着碎银子粒无比欢快的时候,眼看就要一展宏图,赚得千金万金的时候,北王你,竟然不许我再贩浆了……” 这一下,司马宣噎住了。 他抬起眼皮,很是认真地盯着钟无双。 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后,他嘴角一扬,又笑了,“噫!眼里的泪水,竟是真的?” 废话,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 此时的钟无双,只要一想到自己刚刚才交了五十金的定金,一想到刚刚才赊回来,堆放在厨房中,足可以使用一个月的大豆跟糖,一想到浪费了自己十金租赁来的店面,就悲从中来,痛苦不堪。 因此,她眨着泪,用那一张苦瓜脸,巴巴地看着司马宣,求着:“北王,再让我卖一段时间浆吧,我还欠着债呢。” 司马宣气极反笑。 他右手缓缓地拍击着几面,在发出清脆而颇有节奏的乐音后,他慢吞吞地说:“原来,你还欠着债啊?” 钟无双忙不迭地点头,“是呀,我刚刚还在别处店家那里赊了一车豆,十袋糖呢。我,我还交了五十金的定金,也没有收回。” 司马宣从善如流的,无比温柔地点了点头,他同情地看着钟无双,缓缓起身,长袖一甩,转身离去,“既然如此,你就欠着罢!” 他扬长而去。 钟无双张着小嘴,愕愕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久久,都动弹不得。 ------------ 第九十一章 夜宴惊魂(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喘一声,恨恨地捶着几面,哀嚎道:这个司马宣,纯粹就是与我相克!我贩我的浆,到底碍着他什么了? 钟无双痛苦地回到寑殿,把被子捂着头,半天都是闷闷不乐。 直到第二天下午,强打起精神的钟无双,第一次动用了司马宣配给她的八名剑士。 而她之所以出动八名剑士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将昨天赊欠回来的大豆跟糖,退回去。 这对钟无双来说,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为了尽量减少一点损失,如果身边没有几个威武的剑士撑腰,钟无双不敢想像,那些曾经答应赊欠给自己大豆跟粮的店家,会轻易地答应自己原物退还。 果然,当钟无双带着八名剑士,浩浩荡荡地去了卖豆跟卖糖的店家时,那两名店家虽然不甚高兴,却也不敢提出异议,最终还算是两讫了。 至于昨天为了收购那家店铺给出的五十金定金,钟无双便是想也不敢想要讨回来了。 毕竟,提出要订什么见鬼的契约,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钟无双原本雄心万仗的生财大计,最终却以倒赔六十金而结束。 至此,她的发财梦想,彻底地灰飞烟灭,不敢再作他想了。 处置完手中的库存之物,刚刚经历血本无归的钟无双,实在不想那么快便回去,但是她又不喜欢这些剑士像附骨之蛆一样,总是跟着自己。 怏怏走了几步,她颓然转身,冲身后的剑士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先回去罢,不要再跟着我了,我随便逛逛也就回去了。” 八名剑士面面相觑,一时怔在原地。 少顷,似打定主意一般,远远地跟在钟无双身后,却也不敢远离。 毕竟,在钟无双贩浆这件事上,皇上虽然没有处罚他们,但不悦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了。 天知道这个南侯公子的姬,脑袋里都装些什么玩意,尽干些常人意想不到的事。 可苦了他们这些随侍,既拿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办法,又怕她一个异想天开,连累了自己。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采取暗里盯梢的策略,以备在这个女人出差行错的时候,好出面阻止她。 突然,一辆马车横在闷闷不乐的钟无双前面,阻了她的去路。 她愕然抬头,一只青葱似的玉手一掀帘子,钟眉装扮精致的脸出现在钟无双的面前。 “前面可是南侯公子的姬?” 她恍然一副不识的模样,明知故问之后,又自说自话地说:“真是不巧,昨日夜蓉公主还同妾说起,说是南侯公子名冠天下,却不知道他重之又重的姬妾,是何等风流人物,想要结识一番呢。今日公主宴请贵女命妇,不想竟然叫妾适逢遇上姬了,姬何不与我一同前往,赴夜蓉公主的宴会,也好了她一个心愿。” ------------ 第九十二章 夜宴惊魂(二) 钟眉一番话,看似商量,但是她语音一落,马上便有两个侍婢迎上前来,一左一右地胁持着钟无双,上了她的马车。 虽然钟眉完全是一副前事不记的模样,但是,钟无双对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生出了几分戒备。 至此,她方暗暗后悔,刚才不该让那些随行剑士回去了。毕竟那些人是奉司马宣之令保护自己的,若有他们在面前,无异于自己手里多了一块免死金牌。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了。 钟无双收起多余的担心,神态自若地坐在钟眉身边,心想:现在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马车,在钟无双的忐忑中,驶入一处府邸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彼时,已经陆陆续续有些贵女命妇的马车,也驶了进来。 钟无双不由心里一宽。心想:既然是贵人云集的地方,想必钟眉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把我怎么样。今日之宴,只要自己小心一点,谨慎一点,能熬过今夜就好,以后万不敢再单独行走了。 不经这一事,钟无双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有钟眉这一号视自己为眼中钉的宿敌,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地不肯放过。 钟无双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随着钟眉跟那些贵女命妇,往大殿里走去。 沿途之中,有一些曾于北王宫宴中,见过钟无双的贵女命妇,不时上前,向钟眉与她,点头问好。 一团和气地随着众人才进ru大殿,一个声音粗哑中微带着尖嘶,如同刀片在石头上刮过的女声,没有预警地骤然响起,“眉姬身侧的妇人是谁?今日之宴,来者俱是贵人,本宫不曾记得有请无名之辈前来。” 这女声一出,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朝钟无双望来。 钟无双也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这是一个极为肥胖的妇人,不过一米五的身高,钟无双看着那肉山一样的体积,心里估计了一下,应该不会少于一百六、七十斤。 一般而言,肥胖的人都会一副佛相,会生得慈眉善目的。可这妇人却不同,她堆满肥肉的脸庞上,生着一双细小的,只有一线的小眼睛。 那小眼睛看向钟无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令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而且,妇人这么胖,她的嘴唇却极薄,几乎没有上唇,那不说话便只有一线的嘴唇,带给人一种强烈的戾气和狠毒。 钟无双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感觉到极度不安了。 她连忙转过眼去看向众人。 这一看,她发现所有的贵女命妇都不吭声了。 那几个刚才还对自己颇有善意的贵女命妇,在对上她的目光时,更是怀有同情和怜悯。 钟无双的心不由一沉,一身冷汗,便淋漓而下。 她心思电转之间,身子已经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 ------------ 第九十三章 夜宴惊魂(三) 强自镇定地上前一步,钟无双盈盈一福之后,清脆地说:“妾乃南侯公子的姬……” 钟无双的“妾”字还未出口,妇人便阴戾地扫向她,令得她到了嘴边的话一缩。 妇人如同猪狗一样盯着钟无双,咧了咧嘴,嘶声说道:“你是南侯公子的姬妾!” 说到这里,她盯向钟无双的小身板,阴阴地说,“本宫平生最是厌恶笑得一脸媚态,不知贵贱之辈的小人!南侯公子风姿如玉,是何等的风流人物,怎的如此眼拙,收了这样一个不堪入眼的姬妾!” 她向钟无双显现出了,她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痛恨。 钟无双惊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夜蓉公主,从她说到南侯公子时的卑微,到看向自己时那不加掩饰的厌恶,钟无双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夜蓉公主,喜欢南宫柳,却厌恶他身边的妇人。 到了这种时候,她已经猜到钟眉带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了。 她这是想借刀杀人! 果然,钟眉笑里藏刀地朝夜蓉公主走近,轻言细语地说道:“公主休要生气,是妾的不是,未得公主应允便擅自带姬前来了。” 说到这里,她将声音略提了提,又笑着说道:“妾听说姬自南侯公子归国之后,日日当街贩浆,艰难度日。刚才来时路上,妾偶然见到姬怏怏而归,心生不忍,故而擅作主张,邀她同来赴宴,还请公主休要怪罪。” 钟眉这话,听着温婉贤良,但却也无意之中向夜容公主传递了一个信息。 那就是,钟无双已经是个被南侯公子抛弃了的姬妾! 姬妾本就地位低下,真要说起来,一个小小的姬妾,在时人眼里,远不如一个被郎主看重的剑士来得有尊严。 如果南侯公子对她珍而重之,或许夜容公主就算看钟无双不怎么顺眼,但至少还不敢把她怎么样。 毕竟,南侯公子那张金字招牌,她可不是随意敢砸的。 可现在,她已经是个被南侯公子抛之弃之的姬妾了,那众人对钟无双的态度,自然就有两样了。 这么一想,钟无双后背上的汗,再次淋漓而下。 她无奈地想道: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后,自己的汗腺好像都变得特别发达了。受到的惊吓,更是数不胜数。 钟无双都有点怀疑,再这样下去,她心脏都会强大得,如同那些杀猪不眨眼的屠夫了。 果然,夜容公主听了钟媚的话后,立时尖嘶地喝道:“当街贩浆,那可是庶民才行的贱业。如你这等低贱之人,怎能出入这富贵之地。来人,给本宫拖出去毙了。” 钟无双的脸色一白,一直隐忍的表情中终于现出了几分怒色。 她长身而起,冷冷笑道:“贩浆虽是贱业,可时移世易,人心早已不古,更多的肮脏之事都有人做了,贩浆算什么?” ------------ 第九十四章 夜宴惊魂(四) 钟眉听了她的话,面上一僵,原本还让人觉温婉的脸上,骤然便添了一股阴沉之气。 夜容公主看到钟无双愤慨而起,就似要拂衣而去的模样,反倒大是兴奋。 她那高大肥厚的鼻翼开始煸动起来,还伸出红厚的大舌头舔了舔嘴唇。 那模样,仿佛面对的钟无双是一道美餐,一道马上就要开动的美餐。 她表现得实在太兴奋了,那样子浑然是恨不得钟无双马上就发怒。 钟无双一惊,有点发青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 夜容公主对她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显然更感兴趣了。 她眯着本来就只有一线的小眼睛,透过那层层叠叠的肉堆,如蛇一样盯着钟无双,说道:“你这妇人,既是南侯公子的弃妇,出入富贵之地已是死罪。而你竟然还敢出言暗讥贵人,其罪,便万死难辞其咎。来人,将这个贱妇的头颅,给本宫做成酒器,以抵其罪。” 她那‘酒器’两字一出,在座的贵女命妇们,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来。 无视众人的表情,夜容公主亦发兴奋地补充道:“犯事之奴,本宫最喜欢剥开他们头颅,备制酒器。今天本宫倒要看看,你这个善媚的贱妇,做成酒器之后,是不是还能媚太天成!” 钟无双先是一惊,随即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之后,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很显然,今天到了夜容公主的府中,横竖自己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必须想到自救的法子。必须马上想到,马上! 就在钟无双又急又慌的时候,就在万簌寂静,众人再无声息的时候,一个响亮的唱诺声蓦地打破了夜空,“皇上驾到――” 司马宣来了! 钟无双刷地转头看向一辆缓慢地驶了进来的马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渴望一个人的到来! 她想也不曾想过,有一刻,自己在听到司马宣来了时,会这么感动,这么开怀,这么期待! 皇上驾到了?! 所有的贵女命妇,都转过头去,齐刷刷地看向那缓缓停下的马车。 有不少贵女,甚至站起身来,表情换上了一脸谄媚。 贵女们双眼放光,眼巴巴地望着那个从马车中缓步走下的人,有不少已晕红了双颊。 夜容公主的表情也有了些变化,她把自己的榻几朝后朝侧方艰难地缩了缩,那肥厚得把五官淹埋了的脸上,鼻尖上开始渗出汗珠,一扫之前的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钟无双只是一转眼,便发现在场所有的人,都带上了一分畏惧。 在所有贵人都不自觉地向阴暗处缩起时,钟无双没有后退,后而前进一步,让自己完全地暴露在灯火中。 黑暗中,一身黑色袍服镶着金边的司马宣,缓步走来。 ------------ 第九十五章 夜宴惊魂(五) 让人惊异的是,他的身边甚至没有一个随从,一个剑客! 望着那个由暗转明,显得高大威严无比的身影,不知不觉中,钟无双已是一脸热切,一脸希翼。 不一会,司马宣施施然地出现在灯火中,在众人塌几的五十米处站定。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所有贵人都站了起来,夜容公主一时不慎,在挣扎着站起的时候向前一扑,差点摔倒在地。 幸好黑暗中冲出的两个剑客架住了她,帮助她稳稳地站好了。 贵人们站好后,同时低头,盈盈一福,朗声谄笑,“妾等见过皇上!” 司马宣雕刻般的脸孔上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见众人行礼,他略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 他大步走到众塌几之前的主座上,然后,在最中央的空塌上施施然坐好。 直到他坐好了,众贵人才络绎坐下,一个个屁股半侧,表情恭敬。 司马宣深如子夜的双眸静静扫过众人,双手略略扶膝,上身微正,转向钟无双,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 他这是示意自己开口! 也不知为什么,钟无双就是明白了他这一眼的意思。 她连忙退后三步,向前单膝跪地,缓缓伏下身去,低头朗声说:“皇上,妾有一事不明!” 司马宣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抚上几上的酒斟,不紧不慢地道:“说。” 钟无双昂起头来,她双眼炯亮地对上司马宣俊美的脸,朗声说:“妾虽然身份卑微,然而却是南侯公子的姬。南侯公子临去之前,亦将妾郑重托付给皇上,请求皇上代为照顾。妾未想到,在堂堂北国,夜容公主可以不看南侯公子的颜面,对妾任意责罚,难道,皇上的颜面亦无谓轻重,可以任意作践的么?” 钟无双朗朗地说到这里,明亮的,水波荡漾的双眸中飞快地掩过一抹狡黠。 她声音一提,厉声说道:“皇上以威立于天下,世人闻之无不赞服!却不知道从何时起,北国的公主却可以对皇上承诺的事,横加干涉,对皇上要照顾的人,任责任杀?” 钟无双这些话说得很大声,声音传出后,在空荡的大殿中引起回音阵阵。 众贵人在听了她一席话后,齐刷刷地望向哑口无言,已汗透衣袍,脸色发青的夜容公主。 钟无双这是红果果地挑拔离间! 她在所有人面前质疑司马宣的威信,她在逼着司马宣为自己出头,救自己脱离夜容那毒妇之手! 是的,她是在逼。 司马宣刚才瞟来的那一眼,不知为什么,钟无双清楚地感觉到,他是在向自己暗示,要自己向他求救。 可是,钟无双却不想这样。 因为她不能冒险。 这事关生死,她不能寄望于司马宣的仁慈!她要用最妥当,最有效的手段进行自救! PS: 菊的文明天就要上架了,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菊第一次上架混个大图推,明天会有三万字的大礼等着你们哦。希望喜欢的朋友早早入场,菊会一直恭候大家的到来。 真心谢谢陪我一直走到今天的朋友!特别要感谢那些曾经的老朋友,因为你们对菊不离不弃,才有这一个文的面世。 我希望上架之后能有一个好的成绩,这样,也算是菊对那些支持我的朋友们,交出了一份让你们比较满意的答卷。 再次感谢! ------------ 第九十六章 北王的幕僚(一万五千字) 她知道,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中,在所有贵人的面前,司马宣的颜面尊严,会大过一切。舒榒駑襻 因此,自己的举动就算会令得他不满,他也不得不为自己出头。 钟无双一句话说完,腰背挺得笔直,双眼炯炯地与司马宣对视。 司马宣懒洋洋地看着她,懒洋洋地看着。 在一片安静得连呼吸都压抑的气氛中,他终于缓缓开了口,“姬,所说之言,都是事实?婵” 他愿意为自己出头了! 钟无双低低地吁了一口气,她再也硬撑不下去,连忙头一低,身子向前一伏,五体投地,无比恭敬的朗声说道:“皇上英明,诸位贵人俱在,妾不敢妄言!” 司马宣看着她伏在自己脚前的后脑勺,淡淡地说:“姬,虽是南侯公子托付给朕代为照顾的,但姬却忘了,在北国,姬还当听朕之令行事。姬无视本王善意,擅自出行,才导致今日之事发生,说起来,姬亦有错。你就跪着吧!碚” “诺!” 钟无双低低地应了一声后,便一动不动地继续这样五体投地地跪着。 很显然,这是司马宣对她的惩罚。 司马宣处理了钟无双后,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他从几上端起酒樽,慢慢品了一口。 一片安静中,他淡淡一笑,“夜蓉贵为公主,却不能为民之表率,整日设宴纵乐!本王竟然不知道,我北国的公主,已奢侈至此了!” 所有参宴的贵人都低下头去,一个个不敢对上他的双眼。 司马宣转过眼,缓缓的,面无表情地盯向夜蓉公主。 夜蓉公主杀人无数,狠毒非常。可她与众人一样,在对上司马宣那平静无波的俊脸时,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排山倒海的恐慌。 不知不觉中,她颤抖起来。 以夜蓉公主那样的体积,一颤抖,顿时她身前的几都撞击得摇晃起来。 司马宣盯着她,终于开口了,“夜蓉,你乃夷族人。自从你的妹妹成为我父皇宠姬,举族归我北国,也有半年了吧?” 夜蓉公主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说道:“是。” 司马宣低垂着眉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几面,淡淡地说道:“这半年来,你购得童男童女三十,全炮烙而死,头骨做成酒器!可有此事?” 司马宣淡淡的声音在夜空中流转,在一直跪伏在地上的钟无双的头顶上流转。 他的声音很淡,很淡,俊美的脸上也很平和。 然而夜蓉听了,脸色却刷地变得惨白,她肥厚的鼻孔连连扇动着,薄唇抽了抽,想要说什么辩解的话,却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叩叩叩叩……” 一阵急促的牙齿相击的声音传来,却是夜蓉公主的牙齿在打颤。 她颤着颤着,肥胖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了,只听得‘呯’地声巨响,她重重向后一倒,重重地压在了身后的几上。 侥幸的是,那些贵女命妇,跟她隔得稍远了些,倒没有被撞中。 司马宣没有抬眼,他细细地抿了一口酒水,继续平缓地说道:“夷族不过是蛮夷之地,虽拥甲三万,然而,我司马宣只需要三千军士,便可将它夷为平地。当初父皇心存仁善,不欲起杀戮,便许了你们归降。现而今,你在我北国施残暴之举,令得各地贤士,说我父皇如纣王一样无道!” 他的声音很平和,很平静。 可是,那淡淡的,冷冷的声音,却在一片寂静中远远传出。 不知为什么,众贵人齐刷刷地又打了一个寒颤,直觉得周身冰冷。 司马宣眼也不抬,继续说道:“仁德,乃为人君者之基石!为北国计,为父皇计,我不能容你。” 他刚说到这里,感觉到死亡危机的夜蓉公主再也顾不得害怕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尖着嗓子嚎叫道:“司马宣,你敢杀我?我妹是你父皇最爱的宠姬!我弟身为太师!我夷族为北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敢杀我?” 她的声音又尖又嘶,那带着绝望和尖厉的喊声,在夜空中远远地传出,直如夜枭的啼叫。 司马宣没有理会,他直等到夜蓉公主嚎完了,才淡淡地喝道:“拖出去毙了!” 几个剑士如鬼魅一样,从黑处走了出来,拖着还在嚎叫的夜蓉公主朝外走去。 钟无双怔了怔,等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司马宣已经离开榻几,缓步向大殿外的马车走去了。 也不等他吩咐,钟无双三下并两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拍干净膝盖上的灰尘,赶紧地,屁颠颠地向司马宣身后跑。 不一会,钟无双便跟着他消失在黑暗中。 钟无双屁颠屁颠地跟在司马宣身后,见他施施然地跨上了马车,她不由犹豫起来。 司马宣只是一个人前来,他的身边除了一个驭夫便再无他人。钟无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也上马车。 上马车吧,说实话,她的心虚着呢,一见司马宣她的心就乱得慌。 可不跟上马车吧,这么乌漆抹黑的,而且这地方离她住的府阺还不知多远,以她的小身板,不会跟丢吧? 钟无双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反正表现也表现了,得罪也得罪了,干脆上去得了。 想到这里,她的手攀上开始启动的马车车辕,纵身跳了上去。 车厢很大,司马宣正靠在塌上,双眼似闭非闭地养神,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钟无双地到来。 钟无双挂在脸上的谄笑,他居然也没有看到。 嘿嘿两声,见没有人理会,钟无双连忙跨上两步,在车厢的角落处盘膝坐下。 马车缓缓驶动。 钟无双老实地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只当自己是只老鼠,是根木头一样呆在角落里。 饶是如此,这不大的空间中却充塞着司马宣身上的体息,以及威严! 这气息和威严从钟无双的呼吸间,眼睛处,耳孔里,一丝丝地渗到她的心脏,令她不由自主地更缩小几分,只差没有把自己和头和脚地,抱成一团成粽子状。 正在钟无双努力地把自己想像成一只小老鼠时,司马宣动了动。 那西西索索的衣袍拂动声一传来,便令钟无双一惊,下意识地先在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再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她便对上司马宣双眼微闭的冷脸。 他依然瞟也不瞟钟无双一眼。 这张脸俊是俊到了极点,威煞之气也到了极点,钟无双只是看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开始不安起来。 她闷闷地想:这厮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同我秋后算帐? 不过,这么从生死场中经过两回后,她已经觉得司马宣没那么可怕了。 就算明知道他会跟自己算帐,钟无双也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钟无双真的觉得这小小的车厢中,到处弥漫着他浓烈的雄性气息! 浓烈得,那气息顺着每一个毛孔,逼入她的心脏深处,令她有点心慌意乱。 钟无双忍不住向车厢的角落深处,又缩了缩。 她努力把自己抱成一团,百忙中还不忘想道:司马宣之俊,跟南宫柳一样,都属于那种世上罕见的。不过是南宫柳儒雅一点,他勇武一点。这世上,只要是个正常的人,估计没有哪个少女能抵挡住这美色的诱惑?就算我现在觉得他长得帅,小心肝多跳了两下,那也是正常的事,我毕竟是一个正常的,正在怀春的少女嘛!更何况,司马宣这厮,原本便是这副躯体的本尊——钟离的夫主呢,或许这小心肝跳得欢,是因为这身体的原因,跟我无关。 果然,钟无双这么自我开导了一番后,心中顿时一松。 正当她轻松了少许,心脏的跳动也开始变得规律时,司马宣低沉地声音传来,“姬,好大的胆!” 钟无双颤抖了一下。 她咬着唇,直觉得刚平复的心脏,这一下又急剧跳动起来了。 它跳得太猛,太凶,很有破腔而出的架势。 钟无双紧紧地在嘴唇上咬了一下,在疼痛中想道:这么快就要开始算账了?躲是不可能躲过的,不过古人有句俗话,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知道如果我就着他那马屁使劲拍,再装得可怜一点,不知道能不能混过这一关。 她想到这里,便双膝并跪,身子向前一伏。 这样的跪拜姿势,令她的屁股拱得高高的,宛如一只猪。 钟无双以头叩地,声音有点颤抖,也有点坚定地说道:“北王大恩!若非北王驾到,钟无双今日是难逃一死了!” 车厢中鸦雀无声,钟无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倾听着司马宣的反应。听了半晌,她啥也没有听出。 顿了顿,钟无双又哑着嗓子做感激涕零状。 她原本是想挤出两滴眼泪,可挤眉弄眼了好一会,也只是把眼睛挤得酸痛,却连半滴眼屎都没有。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声音尽量压低,再加上少许鼻音,说:“妾蒙北王大恩,得已捡回一条命来,如蒙不弃,妾愿为北王效犬马之劳!” 司马宣依然没有开口。 钟无双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事实上,就算看到了他的表情,钟无双也不能从那张冷峻的脸上看出啥端倪来。 因此她咬了咬牙,索性请求道:“妾的夫主,已经回南国了。且他归国之后,俱事待定,一年半载之内,定然无法顾及到妾的安危。妾今日得北王相救,虽心生感激,但是,却更多了几分忧患。妾知道,如果妾不能为自己暂时找个依靠,那么今日之事,随时都有可能会重演!妾的夫主曾说过,妾见识出众。北王是重贤之人,妾求北王,允我恢复北王勇士之身份,妾,愿为北王效犬马之劳!” 她这是求司马宣重新恢复她北王勇士的身份! 像司马宣这样的人,聪明之极,又见多识广,心智过人。钟无双在他面前时,不逢生死大事是绝不敢使花招的。 因此她这几句话都很朴实,很直接,为了自保,她这是在向他乞命。 钟无双说完后,再次把头在车板上重重一叩,等着他的回复。 等了半天,直到钟无双的额头开始渗汗时,司马宣开口了。他说:“姬不仅识字,还很聪慧,会审时度势。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时之间,钟无双眼前一黑,胸口突突地连跳了几下。 她隔着衣服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跳动! 再次重重地朝自己的嘴唇上一咬,令自己清醒了少许后,钟无双心思电转:他不可能怀疑我的来历了!我伪装得这么好,他不可能怀疑了!对,他没有怀疑,是我说了要重新为他效力,所以他要我自报家门。 对,一定是这样! 定了定神,钟无双不敢迟疑,忙说道:“妾乃蒙国人,无兄弟,母早亡,父为行商。妾自幼好学,又自小随商队游走各国,不仅增长了见识,还结识六胡之人,故而也识得些字。数月前,妾父亲的商队遇上盗匪,财产尽失,父亦重伤而亡。妾幸得路过的麻衣剑客相救,得以逃脱。后遇北王招募勇士……” 说到这里,钟无双便停了下来,意思是: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说谎实在是女人的天性,钟无双还在想着自己应该怎么编故事的时候,口中已滔滔不绝地说出来了。 她这故事编得实在是挺高竿的。总之就是一句话:家里的人全死光了,已无出处可查了…… 一口气说完后,钟无双再次以头点地,动也不敢动。 司马宣精明过人,她不知道他到底相不相信。 许久,司马宣的声音沉沉传来,“姬,果然狡诈。” 他,他这是不信了? 黑暗中,钟无双目瞪口呆的,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司马宣才好。 她一动不动地跪着,本来以为司马宣还有后话的,哪里知道他却又一声不吭了。 直过了好一会,钟无双这才在心里万分的懊悔地想到:他说我狡猾,我干嘛不以死相争!怎么也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清白才行?好了,这下好了,我不声不吭的,他肯定以为我是默认了。 她苦恼之极,更不知道司马宣会如何处置自己,于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钟无双这一跪,便跪了一路。 她有几次想动一动,可刚刚晃了晃,便感觉到头顶上灼灼逼来的目光。为了不触怒这位北王,她只得又老实地跪着了。 直到马车回到北王宫,直到司马宣下了马车,他才半转过头,在灯笼光的照耀下,他俊美的脸半明半暗的,让呆呆仰望着他的钟无双,心脏又小小地跳了一下。 司马宣盯着她,淡淡说了句:“随侍。” 直到他转过头去走得远了,钟无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答应自己的要求了。 可……可自己不是请求恢复北王勇士的身份么?这随侍,不就成了他的贴身小厮了?自己是南侯公子的姬,却来服侍他的起居,这……这说得过去吗? 再说了,自己曾经对他不敬,又威逼于他,还对他说谎了,为什么他不恢复自己北王勇士的身份,反而让自己随侍左右?他,他不会是想把自己留在左右,再慢慢想法子折腾吧? 钟无双才这么一想,随即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想:不对,不对,司马宣是个做大事的人,他不会这么无聊。 司马宣一下马车,便有十数个侍女侍从围了上来,他们筹拥着他越去越远。 钟无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揉搓着跪得铁青的双膝,慢慢地跟上了那庞大的队伍。 北王宫里到处火把熊熊,因为北王的到来,时不时看到成群的侍女和剑客出来行礼。 不一会功夫,众人簇拥着司马宣来到了他的主殿里。 钟无双这两天来,过得既是郁闷又是提心吊胆的。昨天一宿没有睡好,加上今天又没吃好,到了现在已是睡意沉沉。 她伸袖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紧跟几步,拂过三层珠帘,踏入主殿的玉石地板上。 终于,众侍卫退下,侍女们围着司马宣来到一侧的议事殿里。 司马宣一踏入议事殿,众侍女便围上前,焚香煮茶,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他那低沉优雅地声音传出,“姬何在?” 钟无双正在打哈欠。 哈欠这玩意儿就是一病,她是越打越凶,越打越双眼睁不开。 饶是她强行命令自己紧张些,精神振作些,却没有一点作用。恍惚中钟无双都有点不明白了:自己这是怎么啦?来到司马宣身边,成了他的贴身小厮,可是极不安全的啊,可怎么,自己就放松成这个样了? 她仰着头,袖子挡着小嘴,一个又一个的哈欠打得欢时,突然感觉到殿内的气氛有点不同了。 发现这一点并不容易,要知道她的大脑几乎停止了工作。 钟无双傻傻地闭上眼,傻傻地放下袖,傻傻地一抬头。 她一抬头,便对上嗖嗖嗖十来双盯向自己的目光,围在司马宣身边服侍的婢女们,正用怜悯惊愕地眼神盯着她。 钟无双眨了眨眼,大脑终于清醒了少许,她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扭过头看向司马宣。 司马宣正侧对着她,取了冠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流泄到肩背,衬着他身后的珠串薄帏,简直如梦中神祗。 他微微侧头,深如星空的双眸定定地瞟向钟无双。 到处燃烧着的蜡烛光下,他俊美的五官时明时暗,宛如精心雕刻出的山棱河岳,无一处不是上苍杰作。 司马宣看向钟无双,对上这妇人有点迷糊,有点怔忡的水漾双眼时,他薄唇一启,再次叫道:“钟无双?” “妾在!” 钟无双这次应得很响亮,她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司马宣身前,以屁股拱得老高的方式叩跪着,说道:“妾无礼,还望北王恕罪。” 她想在声音中加入一些害怕紧张的,可实是睡意还在,一不小心,语气中便只有含糊迷蒙。 司马宣盯着钟无双的头顶,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片刻后,他终于开了口,“姬是妇人,本王若为你恢复北王勇士之职,恐怕招来朝臣非议。但是,为了姬的安危,这段间,你就留在本王身边,暂行幕僚之事。” “啊?” 钟无双高兴得大叫了一声。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因此这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实在也有点太大声。 她高兴地想道:原来不是做随侍呀! 司马宣皱了皱眉,慢慢的,他半蹲下身来,随着他这个动作,那一头乌发如水一样流泄到钟无双的头上,脸上。 感觉到发丝拂来时的淡淡清香,钟无双忍不住脑袋瓜里又开起了火车:也不知他是用啥法子保养的?头发这么顺,这么香? 这个不受控制,根本不应该出现的念头,当然也只是一闪而过。 “既然南侯公子都说了姬见识出众,想必本王如此安排,群臣应是无话可说。”司马宣弯下腰,脸微微倾向钟无双,他的表情显得有点莫测难懂,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钟无双听了有点心花怒放。 司马宣对上钟无双笑意盈盈的秋水眼,清楚地看着她眼中的雀跃和狂喜,不由薄唇一勾,缓缓问道:“你不怕我了?” 他说话时,吐出的温热的气息都扑在钟无双脸上,耳朵上,发际,令她觉得痒痒的难受。 然后,痒着痒着,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又开始跟着起了哄。 心脏开始只是起哄,到后来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近距离面对着司马宣英俊得人神共愤的面容,钟无双终于明白了窒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不敢吸气——一吸气便会满心满肺都是他的味道。 一时间,钟无双所有精力跟意志,都用在抵抗他那无孔不入的雄性气息上,尽量控制自己在司马宣面前能表现得正常一点。 本来就因为疲惫和饥饿,而显得神思缓慢,理智削减的钟无双,直呆怔了半晌,她的脑子才开始工作。 钟无双连忙垂眉敛目,低低地说:“皇上大量!妾已经二天没有吃好睡好了,现得皇上相救,险死还生,心中一松便生倦意。” 她说到这里,再次以头叩地,声音清脆地说道,“请皇上允许妾告退,明日早朝之时,妾再入宫侍君。”司马宣缓缓直身,他盯着卫洛的后脑壳,“来人,让嬖人管事安排两位宗师,送姬归府!” 钟无双简直高兴得要蹦起来了,但她还是强自抑制着嘴角下拉,有板有眼地朝司马宣伏拜下去,朗声道:“谢皇上恩典!” “去吧?” 莫名地,司马宣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一丝不耐烦。 只是,这时的钟无双已经高兴得小脸上像是绽开了一朵花,司马宣语气中的不耐烦,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抬起笑得弯成了一个月牙儿的眼睛,钟无双对着司马宣朗朗地道:“妾告退!” 司马宣已经嗖然转过身去,再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钟无双呵呵傻笑了数声,屁颠屁颠地,才退到大殿的门口,司马宣的声音,又冷冷地传来:“姬虽是本王名义上的幕僚,但是却不必上朝,每日午后入宫便是。” 呃! 钟无双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司马宣这厮表面说是请我为幕僚,实际上却打心眼里瞧不起我,怕我上殿早朝丢人现眼。哼,等找个机会,我一定要让他见识一下,女人也是可以顶半边天的。 就算钟无双再有理想有抱负,现在的她却又累又饿心脏很弱。 她又等了等,见司马宣再没有交待,便赶紧地退了出去。 离开大殿,钟无双一边往广场上走,一边正犯难刚才没有跟司马宣求辆马车时,远远地,侯在那里的两位宗师已经冲她一叉手,高声唤道:“姬请这边来。” 钟无双一看,居然连马车都准备好了,忙不无欢喜地迎了上去。 她一边走,心里尤想着:司马宣这厮虽然气势吓人,实则心地还算不错。又英俊得人神共愤,这样的妖男,我便是见了春心荡漾一下,也是情理之中。 啊! 后知后觉的钟无双突然想到,说起来自己现在也是有夫主的人了,看到司马宣这妖男时,总是小心肝乱跳,不知道这样究竟算不算精神出轨? 这个让钟无双觉得颇为困扰的问题,其实并没有困扰她多久。因为上了马车之后不过一刻,她便不敌周公的召唤,轻松入梦了。 北王宫的偏殿,顶很高。 巨大的穹形顶,让人行走在其中隐有回声流荡,哪怕是呼吸,也似被放大了许多倍。 大殿里,侍婢已经退了出去,司马宣静静地坐在榻几前,看似平静,只是,他粗重的呼吸出卖了他。 一个白须白发的宗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殿之中,他旁若无人地来到司马宣的榻几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刺刺地拿了一只酒樽,替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樽酒,仰头便是一番牛饮。 “皇上对那个已死之人动心了。” 直到樽中酒尽,老宗师才一抺白须,淡淡地说道。 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他话音才落,司马宣低沉有力的笑声便传来,“卑贱之人而已,不值得在意。” 老宗师深深地望了司马宣一眼,又自顾斟了一樽酒,仰头再次一饮而尽,沉声道:“既然如此,便让老朽亲自动手杀了她,以绝后患好了。” 司马宣缓缓抬头,对上老宗师紧紧盯视的目光,微微一晒,懒洋洋地向后一靠,淡然道:“既是已死之人,那个妇人对本王而言,便不再是羁绊,何必再劳具公出手。” 在具公锐利的逼视中,司马宣坦然自若地补充道:“妇人已是南侯公子的姬,又是本王受托要照顾的人,如在我的手上断了性命,于南北两国之间,并无益处。具公应该知道,南侯公子对此姬颇为看重。” 具公突然将手中的酒樽重重地放在几上,大笑出声。 司马宣神色未变,他只是静静地,带着几分置身事外的淡然,冷眼看着具公。 少顷,具公止了笑,他深深地望着司马宣,语重深长地说:“我皇,自小便英武果断,妇人这等小事,原不该老朽多嘴。然,我皇既然立志图霸天下,有些人跟事,便当能舍能断。我皇如能从中原正统大国的公主之中,挑选贤能貌美的妇人为后,日后的雄图大计,便可事半功倍。妇人之事,虽是小事,但是却事关北国兴衰成败。所以老朽便难免多说了几句,还望我皇不要怪罪。” 司马宣手持着四方青樽,脸上浅浅而笑,可那笑却很淡,似是而非。 缓缓替自己满上一樽酒,他抬头目视着具公,一晒。 随即他举斟朝具公一晃,左眉微挑,笑得十分优雅温和,“具公于司马宣而言,不只是开国元老,不只是护国宗师,更是我司马宣的恩师。司马宣对具公而言,不只是北国君王,不只是宗室晚辈,更是您的弟子。公之言,何罪之有?” 司马宣语落酒尽,具公布满沧桑的老脸上,却不动声色地掠过一丝动容。 司马宣施施然放下酒樽之时,具公已是神色如常。 他呵呵一笑,长身而起,缓步离去的同时,他微晃着脑袋感叹道:“罢了罢了,我皇已成大器,问鼎中原,不过是迟早之事。老朽,却是多虑了……” 风吹帘动,便是那远远飘散开来的话语,也随风而去。 大殿内,再次恢复了一室清静。 司马宣原本噙在嘴角的笑,慢慢地,慢慢地,僵住了。 具公说得没有错,自己对那个本来应该死去的妇人,真的动心了。 这个妇人,当她的小脸上挂着委屈和可怜,那种狡黠中混合着怯弱,隐藏着妩媚的风情,竟是难描难画。 便是阅女无数的自己,也闻所末闻,见所未见过。 这个妇人,时而胆大包天,时而迷糊率性,时而世故圆滑,时而娇柔怯弱…… 这个妇人,比起寻常的妇人来,似乎有好多个面,然而,却无一处不吸引他,让他欢喜。 所以,自己才会在得知妇人有难时,不顾一切地赶了过去,竟然连个剑士随侍都没有带,就这么赶了过去。 所以,自己竟然动了逼她承认自己身份的念头。因为只要她承认了自己是白骊国公主的身份,那么,自己便可以以一副不计前嫌的姿态,重新将她纳入自己的后苑。所以,明知道让她成为自己的幕僚会招来世人非议,自己却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到如今,他已不能容忍她再受到些许的伤害! 明明不该是这样子的,可是,感情的事,便是来得这般诡异,它便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发生了,来得这般突然,这般意外,这般让人,措手不及…… 司马宣静静地坐在塌上,左手支着下巴,侧头寻思着。 他俊美的脸在随风跳跃的烛火中,半明半暗,仿佛是一尊来自远古的雕塑。 直坐了大半宿,他似毅然下定了决心,在将几上的残酒一饮而尽之后,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清冷而决然地说道:“天下共主之位,是多少诸侯霸主经年来的夙愿,我司马宣岂可因为一个妇人而置百年功业于不顾!具公说得没错,为了日后的雄图大计,我得快些从中原正统大国的公主之中,挑选一个贤能貌美的妇人为后。或许,如此方能逃过这孽障!” 第二天,钟无双如司马宣吩咐的那般,直到下午才进宫。 不知道那守门的甲士,是因为那两位随行宗师的缘故,还是其中一个宗师手上持的那个令牌起了作用,总之,钟无双在那两个宗师的护卫下,通行无阻地进入了北王宫。 让她惊讶的是,当她被宫人引着来到北王议事殿时,却见到两个侍婢在清理地面上的血迹。 大殿中其余的侍婢,有焚香去垢的,有煮茶温酒的,还有在替司马宣整理外袍的。 这一切,虽然井井有条,但是,却透着怪异! 这是议事殿,按说司马宣不会在这里置换衣袍? 钟无双正觉得疑惑,已经让侍婢们整理好外袍的司马宣,在系紧玉带时,徐徐吩咐道:“唤具、邪、盿、疍四公速来议事殿议事。” “诺!” 候在殿外的嬖人大声应诺着匆匆去了。 钟无双轻轻地走上前,再次像猪一样,拱着屁股对着司马宣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心里却无比痛恨地想着:我恨下跪!我恨这种像猪一样下跪的姿势! 钟无双心里还未感慨完,司马宣已冷冷地令道:“起罢!” 望着挥退众婢,往榻几前一坐,自顾品起茶来的司马宣,钟无双忙不迭地起了身,跟了过去。 可她过去之后,却又为了难。 因为她发现,好像这议事殿中,并没有适合她坐的位置。 就在刚才,司马宣随随便便说到的这四个人,不仅是北国的开国元老,更是这世间闻名的顶级宗师。 这四个人,无论是谁,那资历跟辈份都要高出钟无双老大一截来。 在这时世,像钟无双这样一个小小的姬妾,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这样的开国大勋平起平坐的。 可现在,司马宣坐在主榻上,他前方的榻几虽然是左右排开的,钟无双便是坐在哪一方,对那方的人而言,都会被视为侮辱。 钟无双稍为思考,便轻手轻脚地朝司马宣走去,然后像个侍婢一样,在他的身后坐了下来。 正凝神静思的司马宣,像似浑无所觉。但是,当钟无双悄悄坐下去时,他的嘴角,却不自禁地弯了弯。 这个妇人,果然聪慧! 虽说自己给了个幕僚的名头给她,但是,确实没有指望她一个妇人能给自己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未想到这个妇人倒还有点眼色,知道要放低姿态为人。 自己明明已许她为幕僚了,但她却能自愿自觉地将自己置于侍婢的位置。这样一来,便是具公他们见了,也会无话可说,倒是让自己省了不少口舌。如此甚好! 司马宣正想着心事,具公一行已经入了殿。 不待落坐,具公上上下下地将司马宣审视了一番后,便缓缓说道:“老朽听闻皇上遇刺,正急急赶来,不想半路便接到皇上口谕,看来,皇上洪福齐天,没有大碍了。” 啊!司马宣刚遇刺了? 钟无双突然想起刚刚见到那两个侍婢在清理地面上的血迹,不由生生打了个颤。 望了望坐在自己身前,腰背挺得笔直的司马宣,钟无双心想:这厮无事,看来那血迹是刺客的了。 这时,钟无双又听到司马宣轻笑道:“未想到他们居然忍到今日才动手,倒也有几分聪明!哼,暂且便让他们如愿罢。” 钟无双听到这里又是一怔,听司马宣的口气,他早就料到有人会刺杀他了? 因为下意识里,钟无双便有着要让这时世的男人,对女人刮目相看的念头。于是,坐在暗处的钟无双,静静地听着司马宣跟四位宗师的谈话,一边却在心里快速地将大脑收集到的信息加以分析。 随着司马宣与具公他们谈话的深入,钟无双慢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楚了个大概。 原来,有人要行刺司马宣这事,不仅他早就料到了,就连具公他们,也是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 而且,钟无双还知道了,这次行刺司马宣的,正是夜蓉公主的父亲,夷族的首领。 因为从司马宣继位之后,北国对夷族的援助,便在逐年减少。 从前,因为夷族落败而献上的夜芙公主,甚得北国先王的喜欢,所谓爱屋及乌,老北王对夷族的要求,向来是来者不拒。 正因为如此,这才将夷族人的胃口养大了,也养刁了。 可司马宣即位以后,不仅对夷族的援助锐减,反过来,还要求他们自此以后,要逐年按时上贡牛羊粟粮。这让野蛮好战的夷族人越来越不容忍了。 钟无双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想道:看来司马宣昨天因我而杀夜蓉公主,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说穿了,这厮之所以杀了夜蓉公主,完全是敲山震虎呀! “邪公。” 就在钟无双心里暗自盘算的当儿,司马宣的声音缓了缓,隐隐带着几分悠闲地交待道,“还请你前住太师府一趟,扣下夜萧,多加为难,就说刺客已经交待,说这次行刺,全是他的父亲所为!” “诺!”“盿公,您将我伤重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多抽调甲士前往王宫,故意做出高度戒备之态,务必要让夷族人知道,我司马宣的命,已经危在旦夕!” “诺!” “疍公,您暗中调集一万甲士,作好出征的准备,一亘夷人有所动作,我威武之师便可马上开往战场。这一次,要么就让夷人彻底臣服,要么就一举灭之!” “诺!” 三公一一领命,司马宣这才含笑转向具公,轻笑道:“这段时日,本王不宜露面,朝中之事便有劳具公了。” “诺!” 具公高声一诺后,又缓缓颔首道:“我皇英明,谋事无一不周。老朽自当尽力辅君!” 听了这许久,钟无双终于有点明白司马宣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可想而知,司马宣制造出这许多的假像,便是想让夷族人先动手,继而好师出有名,名正言顺地去攻打夷族人。 不过司马宣这厮也甚是狂傲,居然敢以一万甲士去对跟人家的三万甲士对阵,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 想到这里,一直静静地坐在司马宣身后的钟无双,突然出声说道:“妾以为,兵贵神速!皇上既然准备用一万甲士去对跟夷人的三万甲士对阵,何不先将这一万甲士布署在前沿要害之处。一旦夷人有所动作,便可迎而战之,取得先机,出奇制胜,一举歼灭。” 钟无双话音一落,殿中的四公俱是一惊。 然后,四道锐利的目光,便直直地射向那个坐在司马宣身后的妇人身上。 大殿中,除了具公等人,就数司马宣还算镇定。 饶是如此,钟无双的话,却也小小地让他震憾了一下。 要知道,这个时世的出征,程序很多很复杂,不但要沐浴更衣问卜上苍,还要准备粮草。通常各种准备做好时,已是半年一年之后的事了。 这一次,虽说司马宣早已有了进军夷族的打算,并且提前作了万全的准备。 在司马宣的计划中,若战事一起,他可以在一个月之内就做好一切应战的准备,可在身为现代人的钟无双看来,出兵应该贵在神速,这样,还是慢了。 在她看来,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是要出兵侵犯自己了,还傻傻地等着别人动手,在挨了打之后再出兵,就算最终能获得胜利,可前期终究还是吃亏了。 如果早就将这些甲士队伍拉到前沿去,一旦夷人进犯,便可以狠狠进行打击。 到这种时候,司马宣要问卜上苍,或是再向天下人宣布夷人不仁在前,北国要兴兵讨伐不义之国也罢,一点都不耽搁战机,还能速战速决! 其实战争之事,拖得越久,对一个国家的不良影响也就越大。 钟无双虽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北国在对付夷族的战事时,不仅师出有名,还能在不受损失的情况下,打夷族人一个措手不及,速战速决地解决同夷族的战事。 在座的四位宗师与司马宣,都是经历过沙场血战之人,然而,他们却被这个没有经历过血战的妇人的一席话,震惊了! 兵贵神速!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包涵了极为高深的战术内涵。 他们没有想到,这么高深的战术,却是这么一个没有经历过血战的妇人娓娓道出来的。 这让他们对司马宣身后这个侍婢,不由得打心底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跟好奇。 钟无双冒然出声之后,心里正忐忑不安,司马宣却微笑着说道:“南侯公子的姬,果然见识出众。看来,本王让你暂为幕僚,不惜为明智之举。” 妇人是南侯公子的姬! 原来并未在意的具公等人,又是一惊。 他们没想到,司马宣居然将这个妇人已经收为己用,让她成了北王的幕僚。 具公等人正自疑惑,松驰下来的钟无双却在榻几上盈盈一福,脆声道:“皇上惜才,妾才有用武之地。妾,自此当用心谋事,以酬皇上的知遇之恩。” 若说在昨天之前,具公对司马宣急匆匆前去救她的行为还有那么一点担心,那么现在,在钟无双一席话之后,他的顾虑已经全部打消了。 毕竟这个妇人,从她刚才那番言论便足以看出,她已不仅仅是“见识出众”几个字可以评价的。 妇人刚才也说了,司马宣之所以将她留在身边,足以说明,他们的少年明君,是个惜才之人! 在具公看来,就算司马宣对这个妇人有点心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毕竟妇人有才,现在就算将她是白骊国的公主的身份挑明了,事已至此,她也注定不可能再成为北国的皇后了。 只可惜,妇人现在已经是南侯公子的姬了,而且又极得南侯公子看重,可惜了…… 具公心里虽然觉得可惜,但是比起北国与夷族人的战事来,区区一个妇人,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他们转而又就北国与夷族之战中的各种可能,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至于钟无双,让堂堂北王及当世宗师,见识到了女人不可轻视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鸣惊人之后,她便恢复了初时的安静。 她知道,男人可以欣赏女人的才华,然而,却不见得能容忍女人的才能在自己之上。现代的男人如此,这时世的男人,只怕犹为过之。 司马宣与具公等人,经过紧张的讨论之后,终于确定了最终的方案。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司马宣遇刺的事越闹越大。 先是传来消息,北王司马宣遇刺身受重伤,已经有十数天没有上朝了。 然后又传出消息,北国的开国四大护国宗师,已经向夷族发出了指责。 钟无双当然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在明示暗示夷族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出兵征战北国了。 果然,又过了五六天后,钟无双听到了夷族首领夜沵,已经向诸国发布了告北国书,历数北国历年来对夷族人的掠夺跟杀戮。 至此,夷族人正始向北国宣战。 夷族首领夜沵,带着他所有的三万披甲之士,征讨北国,誓言要夺回失地,为夜蓉公主报仇!从夷族人行事之迅速,足可以看出来,他们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要攻打北国的。 自从司马宣对外宣告身负重伤之后,便一直躲在深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或许是他太过空闲了,所以,之前他曾对钟无双定下午时进宫的规定,几乎便成了一句空话。 这天,钟双无正在吃早餐,可怜她一碗粟米粥都还没喝完,便有个剑士急匆匆地进来通告道:“皇上请姬速速进宫。” 钟无双不由诧异,这也忒早了点吧! 尽管她还只吃了个七八成饱,但是没有办法,谁叫她现在端的是司马宣的碗呢,所以就算心里不太乐意,却也只能随着那剑士往北王宫而去。 在去的路上,钟无双不由试探性地问那剑士,“君可知皇上这么大早的找姬,却是为何?” 那剑士策马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皇上今日设宴款待宗族世子。” 设宴款待宗族世子? 这可是皇室家宴,叫我去干嘛? 百思不得其解的钟无双进了宫,跟着侍婢转过九道回廊后,来到一处大花园入口,笙乐声阵阵,由那里传来。 笙乐声中,几个男子放荡的笑声不断传来。 钟无双转过一个桃花林,来到一处湖水处。而湖水的中央有一个小岛屿,笙乐和笑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她跟在侍婢身后,走过石桥,来到岛屿。又转过数十丛桃花树,一大处草地,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岩石便出现在她眼前。 在那草地上,设塌,布几,美人穿行其中,剑客守在其外。十数个贵族打扮的青年正在欢声谈笑。 钟无双只是一眼,便看到了一袭黑袍,玉冠束发的司马宣。 那个对外宣称的将死之人,此时正在哈哈大笑着。阳光照在他俊美得如雕塑出的五官上,顿时华光四溢。 钟无双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头去。 她也不用那侍婢再吩咐,轻手轻脚地从后面走过去,悄悄地来到司马宣的身后,然后在离他稍远处站好。 这时,一个侍婢无声无息地搬来一块塌放在她面前,钟无双安静地跪坐下。 司马宣所坐的地方,为左侧首位,这是最尊贵的主人的位置。同在左侧,也有二位公子。 这二位公子长相与司马宣有二分相似,五官也不错,可就是脸色苍白了些,虚胖了些,眼睛无神了些。 总之,就是每一处地方都差了一些,所以明明相似的人,却如天差地远一样。那二位公子,也就勉强说得上一个俊字。 坐在司马宣左侧面的公子,年纪与他相仿,也就是二十一二岁样子。 他则脸有些圆,一双如女孩子一样的杏眼圆滚滚的,圆脸的左侧一个酒涡,没有说话便带着三分温和,说话时更是温和可亲之极。 ------------ 第九十七章 惊世红颜(一万五千字) 他懒洋洋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斟,朝大笑着的司马宣晃了晃,朗朗笑道:“未想到小小夷族,竟然也敢在我怏怏北国的头上动土!阿兄此次只用一万威武甲士,便可以将那蛮夷之族杀得落花流水。舒榒駑襻” 他说到这里,挤眉弄眼,故作感慨地连声叹道,“弟据闻,阿兄此次之所以行动如此神速,均是您新收的幕僚之功。可惜,如此贤人,弟竟不得而见!” 他说到这里,身子向前倾了倾,笑嘻嘻地冲着收笑饮酒的司马宣问道:“听闻新收的幕僚还是个妇人?并且有绝顶之姿。如此佳人,阿兄何不唤来,让我等一见?” 坐在司马宣身后的钟无双,已听得目瞪口呆,心脏砰砰乱跳。 她不安地想道:这些人怎么手眼通天,这么厉害?原来自己同司马宣说那一番话时,在场的除了四位德高望重的宗师之外并无他人,这些人怎么就知道了婵? 看来,司马宣早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居然早早令人把她传来。 司马宣对上四位公子紧紧盯视的目光,微微一晒,他右手浑不在意地向后挥了挥,懒懒地叫道:“姬何在?” “妾在。碚” “上前见过诸位公子。” “诺。” 钟无双应声站起,低着头,在众公子的目瞪口呆中走出来。她来到两排榻几的中间,向着左右盈盈一福,垂目朗声说道:“妾见过诸位公子。” 几位公子瞪大了眼,对着她上瞧下瞧,左瞧右瞧。 半晌,那圆脸的公子首先反应过来,他看向司马宣,吃吃地说道:“这妇人不是南侯公子的姬么?阿兄怎么可以将南侯公子的姬收为幕僚!” 钟无双的大脑中纷纷纭纭,她隐隐的感觉到,司马宣这些宗室兄弟,只怕是来意不善。 果然,这时,坐在左侧的另一个公子转过头看向司马宣,他对上司马宣时冷哼一声,不满地说道:“二弟,那天知道你欲杀夜蓉后,大兄我急急赶去求情,可我堂堂公子开口,二弟手下的剑士却仿若末闻!二弟真是好能耐,为了南侯公子的姬,竟不惜杀了归降我北国已久的夜蓉公主!” 这大公子的语气很不善,说话更是连讽带刺的。 说话时,他的脸皮跳了又跳,发白的薄唇也连连抽动,显得有点神经质。 大公子说到这里,也不等司马宣回答,他转眼瞟向其他宗室弟子,哼道:“不过二弟可要小心了,现在外间众说纷纭,说我怏怏北国,竟容不下降国贵胄!如此以来,以后周边小国,如与我北国事有摩擦,只怕会宁愿死战,也决计不降了!” 他那语气,与其是说给司马宣听,还不如是说给在座的几位宗室弟子听的。 几位宗室弟子相互看了一眼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司马宣。 其中一位公子挑眉问道:“难道阿兄冲冠一怒为红颜,之所以杀夜蓉,只是因为南侯公子的姬?” 钟无双一直低头倾听着,她隐约猜测到,从自己那天表现了一番后,从此以后,自己便是那破袋而出的钉子。 就算她想装成普通的一块顽铁,也不可能了。 司马宣早就知道,他这个与王位失之交臂的大兄,一定会借着这件事跟他过不去。 他之所以一早就让人把自己叫了过来,其目的很明显,那就是,这种时候,他需要一个能代替他出面的炮灰。 所以现在,该是自己这个歹命的炮灰隆重登场了! 钟无双暗里叹了口气,然后冲着众公子盈盈一福,朗声说道:“公子此言差矣!夜蓉公主狠毒残暴,她的行为已经令北国为世人所笑,所厌!诛杀此女,一能扬北王之公正,二能令天下有识之士归心。公子贵为皇胄,应该知道‘能存大义,亲亦可灭’的道理!皇上此举,上应天意,下合人心,与我一个小小的姬妾并无干系。” 说到这里,钟无双声音一沉,又说道:“何况,公子刚才也说了,妾,是南侯公子的姬。当初我家夫主离开北国时,曾当着北国所有士族大夫的面,将妾托付给北王代为照顾。公子刚才言词暧昧,这般说辞很容易招人误会。难道,公子只担心周边小国与北国的关系,就不担心北国与我南国交恶么?” 这一番话,钟无双当真说得掷地有声。 她刚一说完,司马宣便双掌一合,啪啪两声鼓起掌来。 掌声中,他朝钟无双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姬请退罢。” “是。” 钟无双应声退下,回到原处跪坐好。 司马宣转过头,先是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大公子,然后转向其他宗室子弟说道:“我堂堂北王要处置一个降国公主,难道还要经过大兄的同意?如果这等小事本王都要向大兄事事报备,那么这个王位,是否该换大兄回来坐坐?!” 这话,司马宣说得有点重。 这北王之位,虽说本应由北王大子来继承,但无奈,上至北国先王,下至北国黎民,都无一不拥护司马宣为帝。大公子虽然心有不满,却也只能强忍了下去。 这次好不容易让他觉得有了个口实,想挑起宗室子弟对司马宣的不满,未想到那个南侯公子的姬妾却是个厉害的人物,她不过三言两语,就将司马宣因为一个妇人的意气之争,转向了南北两国的政治考量之中。 她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姬妾,而夜蓉却是堂堂的公主,但是让她这么一说之后,再没有人觉得司马宣为了一个姬妾而杀一个公主,有什么不妥。 随着宗室其他子弟似为明了的目光扫来,大公子的面色,突然变得灰败了。 司马宣俊如山河的脸孔突然一沉,他那隐隐变得幽深的双眸突然一冷。 就在大公子生生打了个寒战的同时,他陡然将手中的酒樽重重地放在几上,沉声说:“夷族自归降之后,除前两年有向北国纳税献贡,其后几年,反倒频频向北国伸手讨要物资。这等行为,不仅不像个战败国,反倒像是,北国是他夷族人的粮仓国库,想要就要,想拿就拿,予取予求!难道在大兄看来,我怏怏北国,向夷族那等小国曲意奉承才是正理?!” “这等卖guo以求安定之事,大兄觉得可为,我司马宣却决计不为!在本王看来,国之富强,不在曲意媚外,而在于国内庶民之富,甲士之强!想我北国,自先王开国以来,上至士族公卿,下至黎民百胜,俱已懒散,不再勤勉。如此,本王便要以同夷族人之战来提士气,振朝纲!敢问我宗室儿郎,可是懦夫?敢不敢战!”司马宣慷慨激扬的一席话,让司马一族的宗室弟子一下子便血气上涌,激扬起来。连连回应道:“当战!敢战!” 只有一个人,原本被司马宣说得一直大气不敢吭,这下子,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差没有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了。 这个人,当然便是司马宣的大兄,北国的大公子。 至此,司马宣再也没有瞅过他一眼。 他将手中的酒斟朝众公子一举,笑声又转疏懒,“北国与夷族人开战在即,此乃大事,不仅是我司马家族的大事,更是怏怏北国自此振兴的大事,诸位,饮胜!” 他仰头把斟中酒一喝而尽。 宗室公子跟着将酒樽一举,同时喝道:“饮胜!” 钟无双直到今天才知道,司马宣之所以能取代北国大公子成为北王,实在是这厮强过大公子太多。 比起前怕狼后怕虎的北王大子,司马宣的魄力跟远识,豪无疑问地,可以让北先王及北国黎民对他更有信心。 毕竟,一个国家的强盛与否,取决于这个国家君主的能力大小。极具野心的司马宣对整个北国而言,他的果敢无畏,更能稳定人心。 北国大公子,有个这么厉害的弟弟,便注定了他今生与王位无缘了。 坐如针毡的大公子,在用过午宴后便匆匆告辞了 临去时,他看着司马宣的表情很小心,带着明显的惧怕。 反倒是司马宣,似乎浑不在意。 他坐在首位,优雅地饮着酒,随意地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了句:“如此本王就不送了。” 这一刻,在家宴之上,他再一次以“王”相称。 大公子领着其他的宗室弟子,躬身离去的时候,心里不由绝望地想道:完了,自己这借着南侯公子的姬挑事,不仅未能引起宗室对他的不满,反而让原本还支持自己,为自己抱不平的宗室弟子开始唾弃自己,并向他靠拢了。 脚步声渐远,周边的一切渐渐转为安静。 司马宣挥退了众人后,他却没有走,只是静静地坐在榻上,左手支着下巴,侧头似寻思着什么。 他俊美的脸在钟无双这个角度看来,半明半暗,仿佛是一幅静止的油画。 钟无双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准备向后退去。 她才退了五六步,突然间,司马宣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钟无双?” 钟无双一怔,她抬头眨巴着眼看向司马宣,不明白他为什么叫自己,而且,他刚才叫的还是自己的名字? 不过司马宣没有回头,钟无双看了也是白看。 毕竟从一个人的侧面,也看不出什么内涵来。 她低头,只好轻声应道:“在。” 钟无双一边应着,一边小步向沉默中的司马宣靠近。 一直来到司马宣身侧,她小心地瞄了瞄他,见司马宣没有开口,也没有示意,钟无双扁了扁嘴,有点无所适从。 正在这时,司马宣突然低声说道:“跪下。” 啊? 钟无双一惊。心想:我刚才也没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呀! 她瞪大眼,不无担心地看着司马宣。当然,从司马宣那如山棱般冷硬的脸上,她依然没看出什么内涵来。 钟无双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双膝跪下,低头,屁股拱得高高的,再次像一只猪一样跪着。 当她双眼盯着青石板地面上的细缝时,不由得第n次在心里腹诽:我恨下跪!我恨这个姿势! 突然,她头上一阵温热。司马宣居然伸手抚上了她的头发! 钟无双傻了,真傻了!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 头皮上传来那手的温热和力道,提醒着钟无双,这事,发生得如此真实! 她很想把头朝上面顶上一顶,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出了错觉。 是的,司马宣的手在轻轻地抚动,那动作温和而自然,仿佛在抚摸一只狗狗的毛。 钟无双磨了磨牙,对自己由一只猪变成一条狗很是无奈。 同时她心里也在想:为什么司马宣会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头上?天啊,他不止放,他还在摸。 他……他难道不知道我是南宫柳的女人么?虽说美色当前时我难免会偶尔动摇一下,可……可我做人还是有原则的,我只是替你打工,可不想当你的玩物!再说你丫但凡对我有一点禽兽的想法,对得起人家南宫柳么?! 钟无双又习惯性地满脑子火车乱跑,司马宣抚着她的头发,却低低的,沉沉地开了口,“钟无双,你不仅才识过人,还颇有急智,你到底是什么人?” 钟无双的小身板一僵。 他怎么又问这句话? 慌乱、猜疑和不安,如潮水一样涌来。钟无双嘴唇颤了颤,突然觉得四周变得安静之极! 她白着小脸,脑子迅速地转了转,脱口而出,声音清脆,“妾乃蒙国人,无兄弟,母早亡,父为行商。妾自幼好学,又自小随商队游走各国,不仅增长了见识,还结识六胡之人,故而也识得些字。数月前,妾父亲的商队遇上盗匪,财产尽失,父亦重伤而亡。妾幸得路过的麻衣剑客相救,得以逃脱。后遇北王招募勇士……” 这席话,是她上次对司马宣说过的原话,一字也不差。 因为钟无双特意把这番话默背了几遍。她准备以后再有人问起自己,也这样回答,这样才能保证跟说给司马宣的对得上。 钟无双说得很顺,特顺。 可是她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因为她清楚的感觉到,头顶上有一道目光冷冷地逼来,灼灼地盯着她!那目光令空气开始凝滞,也令她背心开始冒冷,令她实在心虚胆战。 不过,钟无双毕竟是钟无双,她硬是撑着把这席话一字不丢地背出来了。纵使是声音越来越低,她终究还是背完了。她背完后,拱得老高的身子向地板上趴了趴——一阵无形的威压沉沉地罩着她,宛有千斤重,她实在不堪重负。 沉默。 安静! 周边一直没有声响传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然后,那手的中指伸出,勾起她的下巴。 白净修长的手指与她的肌肤相触,当即,钟无双便打了一个哆嗦。 她不是冷,她只是……只是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不自在。 不对,是很不自在! 她的小脸在渐渐发热,她的心又在开始乱跳。 在钟无双的印象中,这还是除了南宫柳之外,司马宣是第一个这样对她的男人。 眨了眨眼,钟无双很想开口控诉:你丫搞清楚,我可是南宫柳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可惜,钟无双不敢。 她这时有一种感觉,一种极微妙的感觉。 仿佛随着这手指的到来,让整个空气中,呼吸中,又开始弥漫着它的主人的气息。像那天一样! 这时,钟无双的脸更红了。 勾着她下巴的那手指,微微用力,逼着她抬起头来。 钟无双抬着头,怔怔地对着司马宣黑深如星空的双眼,四目对视时,她咧了咧嘴,嘿嘿一笑,小声提醒司马宣道:“妾虽然现在是皇上你的幕僚,但毕竟男女有别,皇上这样对我,要是让我家夫主知道了,怕是不会高兴。” 司马宣静静地盯着她,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直盯得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直到她背心冷汗又开始直冒,他才微启薄唇,淡淡地说:“胆大却是一日胜过一日了!钟无双,你对本王不仅言不尽实,居然还敢抬出南侯公子来压本王,你当本王是三岁小孩么?” 这句话,应该怎么反应? 钟无双还没有想明白过来,司马宣已经伸出手来,在她的小脸上拍了拍,动作十分轻缓优雅而自然。 随即,他静静地说道:“随侍。” 说完,他起榻转身。 钟无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可她脸上的表情,却苦得好像要滴出水来了。 她心里暗想道:司马宣为什么举止这么诡异?他,他是真的怀疑我了!我可怎么办才好,要不要马上逃出北王宫去? 这个念头一出,钟无双便马上否定了。 就目前的钟无双而言,逃出北王宫不是一个好的想法。毕竟,现在跟她过不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仅钟眉总想着要弄死她,只怕那些夷族人,也将夜蓉公主的死算到她头上了,就连刚刚离开的大公子,只怕要是一不小心让他看到了,也会将今天的气全撒在她身上的了。 钟无双除了觉得她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无法生存,还有个原因让她决定暂时不用离开。 因为她一直没有感觉到司马宣的杀意。 纵使他对自己起了疑心,却没有恶意。这种感觉自从那天司马宣从夜蓉公主手下救了她之后,便牢固地占据了钟无双的心灵。 钟无双不知不觉中,已经不是那么害怕司马宣了。真要说怕,她只是怕自己那一阵阵强烈的,不容控制的心跳。 因为她搞不清楚,这种莫名其妙的化学反应,到底是出自这身躯的本尊钟离,还是她自己? 一边想着心事,钟无双一边走在司马宣的身后。 天空艳阳开始西沉,竟在不经意间,把这一高一小,一大一瘦的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完全的重叠,仿佛本来便是一人。 看着那重叠的身影,钟无双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一分。 春风拂过树丛,吹得树叶簌簌作响。也不知为什么,本来应该凉爽的春风吹在身上,钟无双硬是觉得添了一分燥意,害得她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钟无双舔了舔嘴唇。 垂下眼敛,连跨几步,直到让自己的影子不再与司马宣的影子重叠了,钟无双这才站住脚。 一片树叶悠然落下,它飘到钟无双的脚背上,钟无双小脚一踢,把它甩了开去。 这个动作刚做出,前面那人便转过头看向她。 他深深地看着,黑幽的双眸深沉似海。 司马宣深深地盯了钟无双一会,并不说话,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前行。 钟无双的心,又不争气地砰砰跳动起来。 这心跳声很响,响得卫洛咽了咽口水都无法平息。 她低着头,望着前方司马宣高大巍然,贵气逼人的影子,一个念头突如其来的,十分强烈地涌出心头:我很不对劲!很不对劲!他为什么能给我带来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难道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太帅?还是,钟无双,你动心了!你对这身躯本尊——钟离的男人动心了! 这个想法沉沉而来,如一盆冷水一般,扑头扑脑的向钟无双淋来,瞬时间令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无论是温柔小意的南宫柳,还是强势勇武的司马宣,钟无双并不认为他们会是一个好的动心对象!绝对不是! 她不能任由这种情绪主宰自己!不能让自己的心失去控制,绝对不能! 既然自己对南宫柳能保持绝对的理智,那么对司马宣,自己也一样可以做到!一定可以做到! 钟无双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的心真正的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自持,还有理智聪明。对于自己在这异世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她都清楚地浮现脑海中,并且,给出了答案。 所幸自那天后,司马宣又恢复了初时的冷然跟威严,再面对钟无双的时候,也不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这让一直将心拎在半空的钟无双不由放下心来,但是,隐隐中也有些些的失望。 北国同夷族人的战争,从夷族人发起,到司马宣的一万甲士奋而反击,到夷族人再次落败割地赔款,甚而向天下诸国下发《罪己书》,历时两月不到。 这是这个时世以来,由落败国最先挑起,然而却是最快结束的战争。 这场北国同夷族小国的战争,不仅以历时最短称著一时,同时,作为北国这样的怏怏大国,却派出少于夷族三万甲士的数量,以一万甲士创造了以少胜多,最为典型的经典战术。一时间,北国在列国间的声望陡然便被拔高了许多。而司马宣这个少年皇帝,也更是在一众诸侯间声名鹤起。 当然,北国举国欢庆之时,有一个人也是非常之高兴的。 这个人,当然便是刚得了赏金五百金的钟无双。 北国不愧为富余之国,而司马宣更不失为一个慷慨的皇帝。当他赏完一众有功之臣后,一回头,见到眼巴巴地望着他的钟无双时,这才如梦初醒地说道:“本王差点便忘了,南侯公子的姬,可是个出了名的爱‘财’之人,本王便赏你五百金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钟无双喜孜孜地上前领了赏。 不管别人如何看她,至少在钟无双的眼里,这是自己来这异世之后,第一次凭着自己的能耐赚到的金。 因为得了这许多金,这让钟无双的好心情一直维持了数天。 这一天,当她如往常一样进宫经过御花园时,却听到几个贤士同司马宣说话的声音。 “南国传来消息,南王并无禅让退位的意思,但是迫于国内的压力,却又不得不让步。数日前南王宣旨,让南侯公子先代其与五胡部族进行边界谈判,若事有圆满,则择日禅让退位,让南宫柳为新任南王,以安民心。” 钟无双正准备现身的时候,一个贤士的话却陡然落入她的耳中。 钟无双脚下一滞,便停了下来。 随即,司马宣的声音透过树的枝芽,清晰地传来,“南王老谋深算,这着棋走得,果然高明。” “此话怎讲?” 贤士似有不解。 司马宣侃侃而谈的声音再次传来:“五胡部族向来便因这边界问题,同南国连年征战不断。你想呀,这边界谈判,牵涉到双方的国之根本。南宫柳若与五胡部族谈判,要么坚持南国的主张,要么为五胡部族让步。若是南宫柳坚持南国的主张,五胡部族一怒之下,极有可能将他拘为质子。若他对五胡部族让步,则在南国之内失了民心,只怕再难得到民众的拥护,登上南王之位了。” 钟无双一惊。 她还没回过神来,便又听到司马宣说道:“以本王看来,事关他的清誉跟他在南国的声望,南宫柳在五胡部族的边界谈判上,必定不会让步。如此以来,他可就性命堪忧了。” 一个贤士马上接着说:“五胡部族素来以骁勇善战闻名于世,同时,因其族人野蛮,喜菇毛饮血,故而为世人厌恶。都说虎毒不食子,南王此举,其用心却是借五胡部族之手,索南侯公子之命呀!” 借五胡部族之手,索南侯公子之命? 宛如晴天一个惊雷! 钟无双当即左脚踩上一右脚,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来了一个标准的狗吃屎。 当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时,黑糊糊的鼻尖上已沾了一片树叶屑子,煞是显眼。 脚步纷乱中,众贤客拔开树枝,司马宣侧过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嘴角抽了抽。 这时,钟无双伸袖狠狠地把那树叶拭去。她上前一步,仰望着司马宣,瞪大眼直视着他,声音一提,高声说道:“我家夫主与皇上曾有约定,南北两国为兄弟之邦,我家夫主与皇上亦有兄弟之谊,妾请求皇上,救救我家夫主!” 一句话说出,四野俱静! 直过了半晌,在钟无双的不无期待中,司马宣缓缓朝她走近。 直走到她的身前,他才微微前倾,俯视着钟无双,懒洋洋的,嘲讽地反问道:“救救你家夫主?姬甚有才,你倒是教教我,要如何去救你家夫主?” 这语气中,带着无比直白的嘲讽。 钟无双愕愕地看着他,慢慢地低下头来。 她脑中转了千百回,这才想起,北国与南国充期量,也不过是个政治盟友罢了。 钟无双按住向下沉坠,慢慢凉却的心,苦涩地想道:司马宣对南宫柳所说‘你我有兄弟之谊’这句话,其实不过是政客们说的场面上的话罢了。自己竟然还傻到当真了! 南北两国中,不管谁当君王,出于政治上的考量,都不会轻易地改变对方在自己国家中的盟友地位。 司马宣礼遇南宫柳,那是因为他是最有可能成为南国君王的人。 如果一旦他成不了南国君侯,那么他对北国而言,便失去了价值。 北国没有必要仅仅为了南宫柳这个人,而冒失去南国这个盟友的险。北国,也必定不会去冒这个险。 再则,南王这一招虽然阴狠,但在情理之中,却也说得过去。 说得好听一点,这是南王在检视南宫柳有没有胜任一国之君的能力。 司马宣即便想帮他,也没有理由去插手南国的内政。 想明白这层关系后,钟无双已是冷静非常。 她冲司马宣盈盈一福,微笑着抬头,目光明亮,声音清脆地回道:“是妾糊涂!皇上勿怪。” 这时的钟无双,笑容坦荡,声音清脆,眼神中毫无阴霾,竟仿佛一瞬间,她便已想了个明明白白,再无包袱。 这一下,轮到司马宣眉头微皱,怔怔地盯着她了。 他盯着她,盯着表情确实坦然,真是没有一点不满的钟无双,半晌都没有移开眼。 过了好一会,他才淡淡地喝道:“启驾。” 只是,才堪堪走出数步,他又停了下来,缓缓说道:“南侯公子非是一般的人物,想必他对南王的真实用意亦是一目了然。如果本王猜得不错,他在与五胡部族进行边界谈判之前,必定会有所安排。姬休要担心。” 钟无双伏地一礼,那个“谢”字还不曾出口,司马宣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钟无双再也没有向司马宣提过南宫柳的事。 就在司马宣以为她再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暗想着‘这世上的妇人,果然俱是无情之人’时,钟无双郑重其事地前来见他了。 那一天,钟无双盛装而来,在北王宫中,以南侯公子之姬的身份,当着北国满朝文武的面,按外臣谨见的礼仪,向司马宣递上拜帖,要求谨见。司马宣虽然觉得怪异,但是想了想,还是允她上殿了。 万众瞩目中,钟无双从容上殿。 她在进入大殿时,原本喧闹的殿中安静了,无数双目光向她看来。 几乎是看到她的那一瞬,所有的声音都凝了凝,直是停滞了这么一息半息的,喧嚣声才再次响起。 因为今天,钟无双居然穿了一件大红的袍服进殿面君。 这时世,世人都以高雅清淡为美,所以这时世的妇人们着裳,都偏重素淡之色。就是有人着了红裳,那也是掺了大量杂色的。 这时世的妇人,除了婚嫁当天,才会穿上这种火红袍。平日里根本就没有人像钟无双这样,居然还穿着红得毫无杂色的裳服进宫面君。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钟无双一身火红的华服,映射得她晶莹清丽的脸庞带了些许媚意,在她完美的身段衬托下,一走动起来,便拂起她那如火烧云一样的长袍广袖。 一时之间,众人直觉得眼睛都灼得睁不开了。 这样的火红袍,就算是这时世的妇人这样穿了,事实上,也没有钟无双这样夺目的自信,这么精致妖娆的五官和媚惑气息。 钟无双毕竟是现代人,她的骨子里,便比时人少了一份忠诚,多了份人人生而平等的认知。 这种认知,如果在她自己没有刻意掩饰的情形下,在时人眼中,看到的便是散漫,从容。 因此种种,在她出现时,无论是那一身火红袍,还是她那不加掩饰的自信从容,才会在第一眼,便令这些阅尽天下美色的男人们都给震住了。 这其中,当然包括司马宣。 他似乎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妇人的美丽,不仅仅是外表,而是那种由内至外,自然散发的迷人气质。 钟无双是显然是有备而来,她嘴角含笑,纤长修直的颈项,显示出一种优美的弧度。 一直走到大殿中央,她才缓缓站定,冲着高坐在龙榻之上的司马宣盈盈一福,高声道:“南侯公子之姬钟无双,前来向北王辞行。愿北王恩准!” 她来辞行? 司马宣不由暗自怔了一下。 她明明知道南宫柳现在自顾不暇,这当儿她却前来辞行!钟无双,她这是要上哪去? 如果说她是要去找南宫柳,则未免太傻。 南宫柳现在自己的处境都很危险,这当口,他哪里还有时间兼顾她的安危。钟无双这时候回到他身边,岂非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如果她不是去找南宫柳,那么这个妇人也未免太过无情了些。居然这么快便为自己想好退路了。 以这个妇人的聪慧,却嫌太操之过急了。 想到这里,司马宣冷冷一笑,“姬要辞行?据本王所知,南侯公子现在正在前往与五胡部族相邻的胡城,却不知姬这是要前往胡城呢,还是要前往别处?!” 钟无双心里一喜,心想:果然,只有用这个办法,才可以从司马宣的嘴里知道南宫柳现在的下落。 她微微一笑,清脆地说:“妾自然是要回夫主的身边去,妾,这是要去胡城。” 她要去胡城! 钟无双,她竟然要去胡城!! 这下,不仅是司马宣,便是那些北国的公卿大夫,也不由怔住了。 一时间,论议声四起。 这些论议声中,虽然褒贬不一,但大殿中的钟无双,却浑然不在意。 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司马宣的答复。 司马宣瞬也不瞬地盯着钟无双。直过了许久,他才温和地劝解道:“南侯公子现在有要事在身,正自顾不暇,姬这时前去,只怕时机不当,反添南侯公子负累。姬不如安心在北国等候,如时机适当,我想南侯公子必定会来接你前往的。” 司马宣的语音方落,钟无双便缓缓跪伏下去,同时朝着司马宣重重地行了个叩拜大礼。 她这一叩可用上了三分力道,转眼间额头便铁青了一块。 以头抵地,钟无双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决然,“北王深知我家夫主现在的处境,为人姬者,不仅可与夫主共富贵,更要与夫主共患难!若妾之才能,不能成为我家夫主的助力,那么,妾更要陪在我家夫主身边,陪着他一起经受凤凰涅槃之苦!求北王恩准,放妾离去!” 殿顶很高,穹形大殿中飘荡着她这句话,久久还有余音。 大殿中的公卿士族们从来不知道,在时人眼里与牛马同价的妇人中,竟然也有这气度不输丈夫的节义之妇! 他们从来不知道,他们可以随意赠送买卖,从来也没看在眼里的妇人中,竟然会有对自己的夫主不离不弃,有情有意的知己红颜! 时人震惊了!羡慕了!嫉妒了! 钟无双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大殿中各人的反应,她也在等着司马宣的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宣那低沉磁性的声音,终于轻飘飘地传来,“好!” 好! 他说好! 钟无双暗里松了口气。 她知道,至此,她所希望得到的结果,基本上都会实现。 果然,又安静了一会之后,司马宣似下定决心一般,将原本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一提,高声道:“传本王口谕,着两千甲士,护送南侯公子之姬前往胡城,翌日启程。” 钟无双大喜过望。 至此,她今天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了。 再次冲司马宣行了个叩拜大礼,还不及起身,那个不负责任的北王已经广袖一挥,径自退朝了。 跪伏在地的钟无双怔了怔,心想:你丫还没让我起身咧?这就跑了! 她拱着屁股,往左右偷瞧了瞧,见群臣已经如水一般开始往外退去,便也不客气地站了起来。 轻弹衣袍上的灰尘之后,钟无双正准备离开,一个寺人急匆匆地来到她身边,悄声说:“姬请这边走,皇上尚有口谕。” 还有口谕? 钟无双不解,随即她又想到:好说我也给他当了这么久的幕僚,难道司马宣突然良心发现,想起他还欠着我工钱,看我要走了,会不会是这厮准备跟我结账了?对于钟无双而言,有钱拿当然是好事了。 何况,自己这次前去胡城,如果能帮南宫柳想个办法渡过这次危机当然最好,如果无法渡过这次危机,最低限度也是要拉着他一块跑路的。 在钟无双看来,南王神马的,远没有生命来得可贵。 虽说自来到这异世之后,钟无双的人生观一度变成了:万般皆下品,唯有金钱高,若为金钱故,一切皆可抛。所以说,若为活命,其他的都可抛,唯独这金钱是绝对不能抛的! 司马宣没有想到,他见到的钟无双,一改刚才在大殿上的进退有礼的贵人模样。 这时的钟无双,双眸明亮,笑靥如花。 那一身火红袍衬得她肌肤如玉,如此近看,更多了一股让人惊艳的感觉。 这时的钟无双,眼眸是那般明澈,笑容是那般清朗。 这是一种真正放开心怀,云淡风轻,无所畏惧的清朗! 司马宣呆呆地看着她。 突然间,那种自己的胸口,排山倒海的空洞,呼啸而来! 这种似是无力,似是无奈,似是怅然若失,更似是痛苦空寂的感觉,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陌生。 司马宣看着她,突然间右手一扬,紧紧地扣上了钟无双的手腕! 钟无双转过双眸,好奇地看着司马宣。暗暗想着:这厮,不像是想给钱的样子。难道我猜错了…… 司马宣的表情中,带着一种失落。 这是一种面对自己无法把握的事的失落。 偏生钟无双幽亮幽亮的双眸,还在好奇地打量着他。 她那明净皎洁得毫无暇疵的面容,以及那双宛如秋水的眼眸,无一不让他心动,心疼。 司马宣口中的苦味在加深,他缓缓抚上胸口,有些无措地想道:原本,这个妇人的一切,都是我的! 可是现在,这个妇人,明明知道前去胡城凶多吉少,但是为了南宫柳,她却仍然要决意前往。 司马宣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妇人居然连死都不怕,甘愿前去赴险? “钟无双,你明知此番前去胡城风云诡谲,却偏偏还要执意前往,你告诉本王,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难道风姿如玉的南宫柳,便让你执迷至斯?!” 心里这么想着,司马宣心里那些话亦冲口而出。说完了,连他自己都被惊呆了。 这种话,委实不该由他来问的。 自己是堂堂的北王,现在居然像个鲁莽而冲动的丈夫一般,在质问一个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妇人! 一想到这些,司马宣便像被火烙到一般,一把将钟无双的手挥开,尔后急走几步,离得她远远的,一径地喘着粗气。 钟无双兀自惊讶地揉着被司马宣挥痛的手臂,一边在心里对司马宣这种怪异的表现腹诽不已。 她想着:自己原本便是南宫柳的姬,知道夫主有难,自愿前往,多么天经地义的理由,一说出来都不知道感动了多少当世丈夫。司马宣这厮,干嘛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我这是要去见自己的夫主,干卿底事!难道…… 突然,一个惊天响雷在她头顶响起。 随即一个模糊的认知闪入她的脑海。 难道,司马宣喜欢上自己了?! “你这是,喜欢上我了?” 钟无双小声地,试探地向那个气急败坏的人求证道。 她的问题成功地让司马宣俊如山河的脸孔先是一白,尔后一沉! 他缓缓回过头,用那幽深的双眸冷冷地望着钟无双。 在钟无双眨巴地大眼中,司马宣开始磨牙了。 他是真的在磨牙! 钟无双看到他这动作,不知为啥,首先涌出脑海的居然是得意:这天下间,能令他堂堂北王练习磨牙功夫的,非我钟无双莫属了! 当然,这不合时机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司马宣正瞬也不瞬地盯着钟无双,在他森寒地注视中,钟无双实在受不住了,她敛下眉眼,小声地说:“妾出言无状,还请皇上恕罪。 司马宣瞪视着一副安分守己的妇人模样的钟无双一噎,却又嗖然掉过头去。 钟无双这人,向来便是在大事上精明,小事上糊涂。 这会儿,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司马宣这诡异的行为后面,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但有件事,她还是想得挺明白的。 那就是自己好不容易从司马宣手中得到二千甲士护送自己去胡城,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惹怒了这位大爷,免得他一个不高兴撒手不管了,自己的主意可就全泡汤了。 要知道,自己今天盛妆而出,以外臣之礼谨见这厮,可全是冲着这些护送自己的甲士来的。 因为今天上殿面君的钟无双,不是北王幕僚,而是南侯公子的姬。 而这个姬,还是身为北王的司马宣亲自送给南侯公子的。 将妇人出嫁之时才穿的火红袍穿在身上的钟无双,不是为了张扬那份艳丽,而是在告诉世人,她这个北王送给南侯公子的姬,要出嫁了! 尽管火红袍只有当世丈夫的元夫人才可以穿,但钟无双这时穿在身上,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说她衣不得体。 毕竟,这个贞烈的妇人,是抱着与她的夫主一同赴难的决心坦然前往的。 这样的妇人,又有谁会去质疑,她到底够不够资格穿上那火红袍呢? 这样的妇人,堂堂北王,又怎么能不风风光光地成全她呢?! 妇人已经义薄云天至此,作为她的原主人,堂堂北王又岂能让世人笑话?! 钟无双清楚地知道,自己以这种方式请求回到南宫柳的身边,司马宣不答应则可,一旦他答应了,那么以夫人的礼遇送自己走,便是必然的。 钟无双更清楚地知道,在这件事上,也由不得司马宣不答应。 然而,一旦她的手上有北王的甲士,那么,她就一定有办法将北国拖入这一滩浑水之中。 北国想要置身事外,那司马宣便得要天天求神拜佛,求各路神仙保佑南宫柳没事才行。否则,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一直低眉敛目,静静地想着心事的钟无双没有察觉,司马宣已经暗里盯了她好几眼了。 他在盯了钟无双好几眼后,不知为什么,竟是低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一入耳,钟无双便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半晌,司马宣低低地说:“妇人不晓事呀!” 这话有种怅然若失的味道! 这话是真的带着一股怅然若失! 钟无双差点就抬头看向司马宣了。她实在是很好奇,司马宣怎么会说这种话?! 不过她愣是忍着,没敢乱动。她可不想让自己一时的好奇,打破自己全盘的计划。 竖起耳朵倾听的钟无双,听到司马宣的声音再次低低地传来,“胡城之险,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想像。姬可知道,五胡部族精锐之师尽出,已经埋伏在胡城四周,只等着南宫柳送上门去了。” “啊!” 钟无双惊呼了一声。 同时她亦在想,如果司马宣所说的属实,那么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了。 不等钟无双反应过来,司马宣继续说道:“由此看来,五胡部族并无与南侯公子洽谈的意愿。他们知道,南宫柳在南国内声望极高,或许,他们意在生擒南宫柳,以此为条件,借以胁迫南王。” “如此岂非正好如南王所愿!这么说,南宫柳这次胡城之约,定然是有去无回了?” 钟无双静静地听司马宣说完,喃喃地轻声问道。 司马宣静静地盯着钟无双,轻声回道:“南宫柳其人,是当世少有的善谋之士,本王能想到的,估计他亦早就想到了。但是此次的胡城之约,他却是势在必行。现下他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不好说,但凶多吉少却是必然。” 钟无双沉默了。 就在司马宣以为她改变了心意,不再去胡城时,她却朝着他缓缓伏了下去,在行了个叩拜大礼之后,她开口了。 她说:“感谢皇上将这机密之事告知于妾,然而,越是如此,妾便越是不能袖手旁观。现在,你我不是在议事殿上,妾也不是在对北王说话。妾只想请您,看在曾与南侯公子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妾一个小忙。” 她的语速很慢,但吐字十分清楚,似乎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 ------------ 第九十八章 擒贼先擒王 (万字更) 同时,她的语气很恭敬,带着明显请求的意味。舒榒駑襻 这样的钟无双,不容司马宣拒绝。 司马宣怔怔地望着她,良久,心里终于略为放松,他低沉而温和地说道:“你不妨将所求之事说来听听,至于能不能帮,本王尚须视情况而定。” 钟无双抬首望向司马宣,用那无比幽深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司马宣,她的面上却平静如水。 “妾想求北王赐妾一道手谕,一道足以号令北王两千甲士的手谕。妾还想求北王,将南国及五胡部族的消息及时告知于妾。如此,可行?婵” 钟无双的语气一如她现在的表情,从容,淡定! 司马宣猝然回头,定定地盯着钟无双,一字一句地问:“如此,姬还是执意要前往胡城?” “是!碚” 钟无双的回答,轻柔而坚定。 司马宣的双眸,似要喷出火来一般,他双眸灼灼地盯了钟无双许久。 然后,他侧过头,随即,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值日令官进殿,传朕手谕。” 他在叫人?他这是答应了! 钟无双心里一揪,随即又一松。 其实,就在刚才,钟无双一边静静地聆听司马宣对南宫柳处境的分析,一边也在心里暗自修正自己的计划。 南宫柳是钟无双来到这异世后,第三个贵人。 是除了十七跟嬖人管事之外的第三个贵人,也是对她帮助最大的人。 她与他,相识于微时。 钟无双时常想,如果没有南宫柳,或许自己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虽然钟无双跟他在一起时,被他捉弄的时候居多,但仔细想想,他明里暗里为她所做的,那就更多了。 基于这样一种报恩的心理,或是她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原因,钟无双觉得自己应该去胡城,一定要去胡城。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可以让南宫柳化险为夷,但是,她可以去搅搅局,至少她要让南宫柳活着离开胡城。 其实钟无双费尽心机地从司马宣手中得到一批护送的甲士,其目的便是去搅局的。 她想把北国也拖入这一团乱麻当中,逼着司马宣不得不为南宫柳出面。 就算此事了结之后,南宫柳当不成南王也无所谓。 因为在钟无双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还能呼吸,还能吃,还能睡更好的事了。 毕竟,钟无双是再世为人。所以,她比一般人更能体会到活着的幸福。 钟无双的这些心思,司马宣自然无法体会。 他只知道,这个妇人为了南宫柳,在自己苦口婆心地说了这许多之后,仍然要执意前往险地。 这种认知,让司马宣除了觉得气恨,还有点嫉妒…… 对,就是嫉妒了! 然而,他再是气恨,再是嫉妒,那个妇人还是执意离开了。 当她从他的手中,接过他的亲笔手谕之后,行了个叩拜大礼,便施施然起了身,连头都没有回地走掉了。 她一身火红袍,长袍大袖,婀娜多姿的身影,在春风的吹拂下,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流。 司马宣只看了一眼,便决然地转过头去。 他强自抑制着那种要拥她入怀,诱哄她留下来的冲动。然而心里,却颇为无力地想道:南宫柳初回南国,根基未稳。胡城之险,凭他一己力,很难力挽狂澜。妇人执意前往,只怕也跟着凶多吉少…… 再往下,他便不敢再深想了。 良久,大殿中司马宣的声音徐徐地传来:“去!告诉兵总,让他拔两千精锐铁甲骑士,护送南侯公子之姬前往胡城。传朕密令,如事有突变,众甲士可护着姬原路返回,为姬之安危,当可一切不计!” 候在殿外的寺人一“诺”而去。 大殿内的司马宣却仍然怔怔地立在原地,脑中仍然翻腾着那句:为姬之安危,当可一切不计!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妇人的一切,已经刻入他的骨血,溶入他的生命之中了。 为了她的安危,他竟然可以一切不计! 可是,可是,妇人对南宫柳的感情,却已经到了生死难分的程度。 自己再是悔了,再是不舍,又有何用? 翌日,钟无双收拾好她一切细软及全部财产时,司马宣派出的两千甲士已经等候在府外了。 几乎是钟无双一抬头,她便看到了站在一匹骏马旁边的英俊少年。 那个里面穿着金色盔甲,外面披着一件白色长袍,背负双手,在金色的阳光映照下,一张黝黑的脸,俊美中带着冷冽的少年。 一见是他,钟无双便张大了小嘴。 少年对上她惊愕的脸,满意地露齿一笑。他挥了挥手,喝道:“将姬的车驾驶上前来。” 声音清利。 “是。”站在他身侧的几十个士卒应声走开。 少年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盯向钟无双微笑的脸。 饶是他如此年少,可这目光中,已带着一种见过血的死气。 盯着钟无双,少年脚步一提,‘蹬蹬蹬’地向她走来。 他走到离钟无双只有三步远的地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歪着头,少年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嘴一咧,哼道:“才分开这些时日,怎么你就变傻了?明明南侯公子自己都快混不下去了,你还要急急地跟过去送死?” 语气愤愤然,双眼中有怒火在燃烧。 钟无双瞪了他一眼,嘴一扁,也是一哼,“不过才分开几个月,你一个小屁孩就成了什么破将军,不会是哪位贵人可怜你,才给你这个位置的吧?” “屁!这将军的位置,可是小爷我在与夷族人的血战中拿命换回来的,你没看出来小爷我,骨子里便流着能征善战的血么?” 少年显然是真恼火了,一张黝黑的俊脸涨得通红。 钟无双见到他这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伸手牵着他的手,眼波一横,嗔道:“好啦,我知道你英勇无人能敌,这不是激你吗,还真生气了,哼!” 她这么一笑一恼,少年的怒火也是烟消云散。 他右手一伸,重重握着她的手腕,便带着她朝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走了几步,他再次朝着钟无双睨了一眼,道:“钟无双,我说你怎么不消停一下?现在这都城中人,一提到你,那故事便是一大堆。”话是说得刻薄,可少年握着她的手,却是温柔有力,似乎借由这个动作,他那火热的气息,在驱去她满身冰凉。 钟无双侧过头,望着少年。 此时,正是艳阳高照之时,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金色的盔甲上,光芒灼灼逼人双眼。 属于金属的冷硬,配上他那黝黑而英俊的脸,实在有一种别致的美。 仿佛极刚,仿佛极柔。 在钟无双向他打量时,少年头也不回便是咧嘴一笑,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这样子,是不是英俊不凡,宛若天神?” 顿了顿,他又得意地说道:“我的声音变了,听到没?现在这声音是不是很好听,很让你喜欢?” 望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钟无双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哧地笑出声来。 听到她的笑声,少年摇头晃脑起来,“其实不用你说,我这一路来啊,整个都城的妇人都看痴了去。我一开口,有的小姑子还尖叫出声了呢。” 钟无双正乐着,少年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她,怒道:“难道不是这样?” 钟无双一怔,马上收起笑容,大点其头,说:“谁说不是这样?当然是这样了!十七将军,勇武英俊,实乃天下之大……大……大丈夫也!” 十七正听得津津有味,可钟无双最为夸奖的几个字一经吐出,他顿时大恼。 不由气极吼道:“好你个钟无双,竟敢戏弄于我?” 钟无双忍不住格格笑着往马车跑去,嘴里犹求饶道:“十七将军饶了我吧,妾不敢了。” “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十七不依。 “十七将军手下留情,饶了妾吧。” 钟无双这话一出,**乐,他呵呵一笑道,“你这妇人还算识相。” 坐在马车里,钟无双心中大定。 她没想到,十七居然成了将军。而且这么巧,竟然由他护送自己前往胡城。 摸了摸揣在怀里司马宣的手谕,钟无双心想:现在有了十七相护,倒不怕这两千甲士到时不肯听命行事了。 钟无双正想着心事,十七一声令下,两千铁甲之士齐刷刷地跨上马背,护着钟无双的马车,朝城外驶去。 北王宫,九层士台之上。 司马宣遥望天际,心中怅然难挡。 少顷,具公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侧。他静静望了司马宣一眼,喟然长叹道:“妇人,倒是贤妇,只是我皇意在千秋大业。如果这次妇人能历劫归来,皇上便将此妇纳入后苑罢。” 若她能历劫归来,便将她纳入后苑? “现在,妇人的心里除了南宫柳再无他人,便是纳入后苑,又有什么意味。” 司马宣闭上双目,静静地站了半晌。 等他再睁开双眸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具公望着转身决然离去的司马宣,不由又在心里叹息道:没想到白骊国公主钟离,竟是这样有情有义的妇人。这妇人不仅有情有义,更是世上少有的聪慧。虽说为了北国千秋霸业,我皇不能纳她为后,但错过这样的妇人,终究还是有些可惜。 张目四望了一下,司马宣已不见踪影,具公再次长叹一声,负手而去。 护送钟无双前往胡城的队伍走得并不快。 司马宣果然信守承诺,尽管钟无双一行一路南上,但关于南国及五胡部族的消息,还是陆陆续续传到了钟无双的手里。 她知道,南宫柳已经在前往胡城的路上了,不出两日便可抵达胡城。 但有个前提。那便是,如果他能躲过五胡部族精锐之师的伏击,那么,再有两日的路程,他便可以抵达胡城了。 钟无双还知道,南宫柳在动身前往胡城之前,果然做了周密的安排。 他身边的谋士,早已分别动身前往距离胡城左右各不出五百里的俚、尚两城。 只要南宫柳能活着成功抵达胡城,那么,若是五胡部族依约前来胡城商谈边界之事更好,便是五胡部族的领主不出现,那么南宫柳一样可以回朝交差。 大不了在他回朝之后,奏上一本,便说五胡部族乃言而无信之辈,如此背信之人,即便是订下盟约,也有可能朝令夕改,其言其行,均不可信。南国应出兵拿下五胡部族,以扬正气。 当然,出不出兵那是后话,此少在目前,此事于南宫柳已无太大的干系了。 南宫柳这般安排,自然还另有含意。 这说明他已经知道,五胡部族的人对他心怀不轨。 如果五胡部族不能在半路上将他截获,势必会强行攻城。 想必距胡城左右相距不过五百余里的俚城跟尚城,早就在暗中留意胡城的动向。一旦事有不测,这两城的将士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前来解围。 但是,三城虽然各距五百里有余,便是以最快的速度,也需要行军两天。 现在钟无双担心的是: 其一,南宫柳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到达胡城? 其二,如遇攻城,他能不能坚守两天之久? 其三,五胡部族的精锐之师,到底有多厉害? 相较于后面两点,钟无双最担心的还是,南宫柳到底能不能平安抵达胡城。 尽管担心,但是既然南宫柳已经知道路有伏兵,如果他都没有办法避免,远在千里之外的钟无双就更没有办法了。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一切都没有弄清楚之前,先隐而不发。 心里打底主意之后,钟无双便不再急着赶往胡城,反之,她还有意无意地拖延了行程。 不过在这过程中,她还做了件让十七非常费解的事。 那就是,她出资让十七在所经之处,沿途购买水牛。 尽管十七也问过她为什么,钟无双却总是笑而不语。 直到一天,司马宣的暗士再次出现,十七在见过他之后,他喜形于色的表情让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钟无双,终于放下心来。 果然,十七上了马车之后,径自端过钟无双面前的浆碗,在大口喝了一碗桨之后,他方放下陶碗,瞅着钟无双笑道:“钟无双,你果然好眼力。你那夫主南宫柳,不愧为闻名天下的谋士。想不到五胡部族的精锐之师在通往胡城的要道埋伏了十数天,最后竟然由着那厮单枪匹马,大摇大摆地从官道入了胡城。你这夫主,不仅善谋,更是胆识过人!我十七,总算是服了这厮。” 原来,南宫柳早就料到五胡部族会在半路伏击他。因而在快到胡城前,南宫柳在驿馆住了一宿之后,第二天便陡然从驿馆内冒出了三队一模一样的车驾,分别从三路直奔胡城。五胡部族的精锐之师自然不敢轻视,他们临时兵分三路,除了少数兵士留在官道进行伏击,其余主力则重点放在小道、要道上。 谁知道南宫柳已经早在这三列车队出发之前,便由一个驭夫驾车前往胡城了。 他单马独车地走在假冒的队伍之前不远处,埋伏在侧的五胡部族兵士末敢打草惊蛇,因而便让他大摇大摆地通行了。 直到过了伏击之地,他这才催马扬鞭,往胡城急驰而去。 南宫柳一到安全之地,便以号角为令,那些假扮成他车队的勇武之师便大大方方地除了伪装。 五胡部族之人,至此方知上当受骗了。 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南宫柳,是以对那些假扮的剑士甲士,也无意多加纠缠,只是一味地想赶在南宫柳进入胡城之前,能成功堵截了他。 可惜,终是功亏一篑。 钟无双安静地,微笑地,听着十七叨叨地说着这一切时,心里除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还有一股油然而生的钦佩之情。 她甚至觉得,以南宫柳的聪明才智,这些事在他而言,也许并不是什么难事。 又或者,事情并没有司马宣说的那么凶险。 到了这种时候,钟无双倒是觉得,自己急匆匆地前来,似乎有些多余。 更让她懊恼的是,她杞人忧天倾尽所有买的那些水牛,眼看着是派不上用场了。 向来视金银如性命的钟无双,心里又苦得快滴出血来了。 然而,既然她来都来了,也只好冒着被南宫柳修理的可能,继续前往胡城了。因为此时,她离胡城已不足五十里远,除了前往胡城,断没有再返回去的道理。 就在钟无双心里正纠结的时候,五胡部族攻城的消息再次传来。 据说攻城的气势之猛,兵士集结之快,完全出乎胡城人的意料。 司马宣料中了! 五胡部族的人,早就有计划有预谋地准备着这一切。现在,好不容易南宫柳来了,他们自然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目的的。 与南宫柳一样,五胡部族的首领自然也知道,俚城跟尚城,与胡城相距也就五百余里。 因而他们若要生擒南宫柳,势必要抢在俚城跟尚城的救兵赶到之前,先将胡城攻下。 就在钟无双心急如焚的时候,又一个不好的消息再次传来。 尚城的兵士虽已出动,但是俚城方向,却无动静。 钟无双这人,向来是大事镇静,小事慌张。大事精明,小事糊涂。越是这种时候,她全身的神经反倒都被调动起来了,她的大脑,却变得异常地清晰。 十七不愧是经历过生死血战的少年将军,他略为深思之后,便同钟无双商量道:“无双,虽说我们有两千铁甲骑士,但我们终究是北国将士,不宜参予五胡部族同南国的纷争之中。但是你我早有交情在此,我十七不能在这当口弃你于不顾。你放心,我们现在常速行军,到了天黑之时,我会率军趁夜护送你进城。又或者……” 钟无双本来手中有司马宣的亲笔手谕,只是现在,她却改了心意。 毕竟司马宣已经帮了她很大的忙,她并不愿意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再说了,十七可是她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他为难。 但是,如果能让他不为难,又替自己将事情给办了,钟无双当然也会不客气地使唤他的。 因为十七是麻衣剑客,还因为十七是她钟无双的救命恩人,更因为十七现在还是个能征善战的少年将军。 这种人如果不善加利用,在钟无双看来,那是暴殄天物,也太对不住十七了。 眼珠子转了两下后,钟无双却好整以暇地问:“怎么不说了!不是还有未尽之言么?” 十七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启止,他忍不住抺了抺自己的后脑勺,然后眼一闭,大声说道:“我来之前曾收到北王密令,密令说,如事有突变,众甲士可护着姬原路返回,为姬之安危,当可一切不计!我……我……想问你,至此是否还心意无改?” “如果我心意已改,十七便护着我立即原路返回。是么?” 钟无双慢吞吞地问,面上却笑嘻嘻的,没甚正经。 十七红着脸,扯着脖子朝钟无双吼道:“北王密令原本便是这么交待的,可不是我十七畏死才如此说。你倒是想想仔细了,是否非要在这个时候急巴巴地去送死。” “送死?” 钟无双作不解状:“谁要去送死!” 这下十七糊涂了。 他讪讪问道:“这么说你是改变主意,不去胡城了?” “谁说去胡城,便一定是去送死!” 钟无双说得理所当然,而她看向十七的眼神,又像从前那般,跟看白痴似的。 十七,已不是之前的十七了。 经历过生死血战的十七,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随着他见识的增长,现在的他,也远不如从前那般好唬哢了。便是生起气来,他虎目一瞪,也自有一股威严在里面。 就如现在这样,钟无双被他一瞪,那个谄媚的笑脸,便不由自主地往脸上堆。 怕他暴起揍人,钟无双赶紧地附耳上前,如此这般一番交待。 完了,她还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袍,还给自己倒了一碗浆,缓缓呡上了一口。 自听完她一番话后,便一直僵立在原地的十七,直过了许久,才不甚放心地问:“此事,当真可行?” “十七已是少年将军,难道不知道,险中求胜的道理。” 钟无双缓缓放下陶碗,矜持端庄的,如同贵妇一般,慢条斯理地说道:“五胡部族中的精锐之师,已经悉数去到胡城之下,此时他的后方虚空,五胡部族的首领,定然不会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七有两千铁骑甲士,我亦有斗牛五百,如依我所说的行事,必定可以成事。” 见十七似乎仍有犹豫,钟无双又鼓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继续忽悠道:“十七只要让你的铁骑甲士去掉标识,蒙头蒙面,便是你们站在五胡部族首领的面前,他们也决计认出来你们是北王之师。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十七你能抓住五胡部族的首领,又何愁不能号令他手下的六万精锐之师退兵!”至此,十七似有心动,钟无双又趁机劝说道:“若是堂堂北王之师,以区区二千铁骑甲士,便轻松捕获了五胡部族的首领,这等功勋,足以震惊天下。到时,但凡参战的兵士,何愁富贵功名!便是十七你,亦可扬名于世,在千秋青史上,被记上一笔。” 为了让他宽心,钟无双又承诺道:“事成之后,如无北王许可,钟无双绝对可以守口如瓶,永生不提此事!” 唯恐十七不为所动,钟无双还待再发个誓什么的,十七已经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你这妇人虽然狡猾,但心地却还善良。虽说从前常常被你欺压,所幸事关紧要之时,倒也从不见你加害过我,暗里对我还颇为维护。” 说到这里,他瞪了钟无双一眼,坦荡荡地说:“我十七为了你,便是将身家性命抛了都不打紧,我着紧的只是我手下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我与这些兄弟曾一同经历过生死血战,对我们而言,死有何惧!我们从不畏死,却怕担上不忠不义之士的污名。” 望着正气凛然的十七,钟无双终于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成长得如此之快。 原来,一个人在经历过生死血战之后,无论是对生命,或是对他所执着追究的那些名节,比起常人来,更容易看透,也看得更重! 钟无双力劝十七帮助自己以其人之道,还其其人之身对付五胡部族的首领时,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是有十足的把握只胜不败的,但究其出发点,终究还是自己的私心作崇。 面对坦坦荡荡的十七,钟无双真心觉得惭愧了。 冲着钟无双吼了一通的十七,见钟无双突然沉默下来,不由有些无措。 他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我这就让手下的兄弟们准备去。”便跳下车,自顾离开了。 心里对十七的愧疚,是肯定的。 但是钟无双也明白,这是救南宫柳唯一的方法。虽说钟无双手上有司马宣的手谕,但是,到了现在她却觉得,便是拿出来,也没有什么意思。 毕竟打从内心来说,她便是存了算计十七的心思在里面。 不可否认,十七是个好的将军。 一旦是他接受的事,他便执行得很彻底。 到了傍晚的时候,钟无双一行,已经到了胡城的外围。 趁着余晖,钟无双随着十七爬上高山之颠,将五胡部族的排兵布阵之法看了个清楚。 从他们看到的情况来看,五胡部族首领的营房处于阵营的中间,但略为靠近后方。 钟无双一再叮嘱十七,要他务必让手下每一个甲士都要记清楚,五胡部族首领营房的位置。然后,她让十七将出动的时间定在丑时。 钟无双之所以选择此时出击,自然是因为,这段时辰以内,是人抵抗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因为这个时辰的人,才入睡不久,正是好梦正酣的时候。 钟无双又让十七将沿途所购水牛的尾巴上全部系上易燃的火把,分成三批。 同时将十七的两千铁甲骑士也分成三拔。 其中两拔各为一百甲士,其中一拔,铁骑甲士一千八百人。 其时,这些北王铁甲之士俱已蒙头蒙面,蓄势待发。 丑时一到,十七一声令下,各有两百铁甲骑士,将牛尾巴上的火把点燃,然后驱牛一百,朝左右手两侧进攻。 余下的一千八百名铁甲之士,也驱了五百头火牛,直冲五部族阵营的正后方,也就是五胡部族首领的营帐而去。 出发之前,钟无双再三交待:不可恋战,目标,五部族的首领。只要将五部族的首领生擒到手,那么便可以不战而胜。 同时她又再三强调,一定要让火牛先冲击五胡部族的阵营,兵士随后跟进。务必寻到五部族的首领,要生擒之,万不能伤他的性命。 因为钟无双的目的,不过是以牙还牙。 她想着,只要有办法将五胡部族首领抓到,那么便不怕五胡部族的精锐之师不退兵。 可是一旦不小心让五胡部族首领死于乱战,则有可能引发五胡部族的精锐之师报复,如此则前功尽弃了。 终于,十七率领着两千甲士,驱赶着五百头牛出发了。 钟无双在十七留给他的甲士陪伴下,蹬上高山之颠,远远地望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这次战役,果然如钟无双预料的那样,胜得没有一点悬念。 在火牛的冲击下,五胡部族的阵营,先是南北两面慌了阵脚。就是他们惊惶失措之时,阵营的正后方也有火牛冲击而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平常用来拉车,无比温驯的牛,怎么会象疯了一般,横冲直撞地冲入阵营之中。 当那些屁股后面着了火的牛,跟疯了一样冲过来时,那势头,如天降奇兵,让那些自顾不暇的五胡部族的精锐之师措手不及。 他们还不曾回过神来,便已经人首分离了。 有火牛开道,十七的铁甲骑士以最快的速度逼近五胡部族首领的帐房。等到他们回过神来之时,亮晃晃的铜剑,已经好端端地架在那首领的脖子上了。 到了这个时候,五夷部族忙不迭地吹响了号角。 原先激斗中的兵士们,一个个不知所为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在山顶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的钟无双,早在那火牛冲过五胡部族首领的营帐时,她便快步下山了。 待到战场之上的号令声传来,已经端坐在马车中的钟无双,对随侍甲士吩咐道:“走吧,我们去胡城。” 一片安静中,一辆马车“嗒嗒嗒”地朝着战场正中驶去。 随着马车向阵营中间推进,那些停止激战的蒙面甲士朝它迅速地靠拢。渐渐地,跟在马车后后的蒙面甲士越来越多。 而那辆马车,却仍然不紧不慢地,以它固有的方式,来至阵营中间。 那里,有五名铁甲骑士马尾相依,围成一团。 而五胡部族首领,赫然坐在一位蒙面铁甲骑士身前,被一把锋利的黄铜剑正顶着下额。 他的胸襟上,已经被鲜血沉浸得,一片湿粘。 马车缓缓驶到众蒙面剑士的马前,终于停了下来。 一只纤纤玉手拂起车帘,出现在众兵士眼前的,是一张妇人的脸。 并且还是一个长得颇为好看的妇人的脸。 那妇人缓缓笑着,轻言软语地说道:“妾,乃南侯公子的姬。前来投奔夫主,得知五胡部族首领在此,便冒然求见了。” 这等话,也只有钟无双这样二脸皮奇厚的人,才说得出来。 她手下的铁甲骑士,一边拿剑抵着人家的喉咙,她还一边轻言软语地说,冒然求见了。 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并不是常人想有便能有的,可这个妇人,她偏偏还是用这种甚是无辜的表情,甚是无害的语气说出来的。 ------------ 第九十九章 赐妾南王令 (万字更) 她这话一说出,五胡部族的首领跟他的部族将士不由一怔。舒榒駑襻便是十七的铁甲骑士,见了钟无双这变脸的功夫,也一个个都看呆了去、。 钟无双这人,素来便二脸皮奇厚。 在这种情况下,她就更不会去看人眼色了。 “唉呀,领主受伤了么?” 她抬着望着五胡部族首领,似乎突然才发现五胡部族首领的下额流血了姗。 于是,她极为关心,极为善意地提醒道:“受伤了便得快快医治,否则这失血过多,可是会死人的。” 她就是不说,在场的兵士也没有不知道,失血过多会死人的道理。 可她这么一说之后,五胡部族将士的着急之情便溢形于色了硝。 只是,他们的担心,很快便被别一种担忧所代替。 因为那个妇人又樱唇微启,软绵地说道:“都说过门为客,既然领主都来到我南国的家门口了,不如随姬一块入城,就便清洗一下伤口如何。” 被十七暗里勒着喉咙的五胡部族领主,除了闷哼了一声外,也无法多做表达。 钟无双却甚是善意地回头冲那些五胡部族的将士道:“诸位将士休要担心,都散了吧!妾不过是请你们领主回去住上几日,就便养养伤罢了,诸位大可不必惊慌。” 说到这里,她施施然回到马车里坐好,吩咐了一声:“入城!” 就这样,十七率着他的二千铁甲骑士,胁持着五胡部族首领,簇拥着钟无双直接朝胡城奔去。 南宫柳早就在城楼上看到了这一切,虽然他可以确定对方是友不是敌,但他实在猜不出来,这支来得如此神速,又如此厉害,一招制敌的铁甲骑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他准备号令守城将士正面冲击迎敌的时候,突然静止的战场上,居然有辆马车慢腾腾地直接驶入阵营之中。直到马车中走出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时,他才心中一动。 随即,他便想到了那个远在北国,狡诈而大胆的妇人——钟无双。 尽管他隐约猜到是她,但是他仍然不太敢相信这居然是事实! 毕竟胡城之事非同小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北国会愿意插手其中。 可这些铁甲骑士,除了可能是北王的人之外,南宫柳再也想不到,妇人还能从哪里借到这么的兵士。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妇人,她是怎么办到的! 因为,无论是说服北国插手其中,还是让原本处于优势的五胡部族突然停止战斗。这两桩事中的任何一桩,都是极难做到。 可是,让南宫柳极为诧异的是,这个妇人,她怎么就做到了? 当然,南宫柳并没有怱略那些比铁甲骑士更为可怕的火牛。 因为直到现在,五胡部族的阵营中,还不时有惨叫声传来。 虽然南宫柳不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然而,不管这主意是谁出的,都不可否认,这出策之人,绝对是个不容小视的将才。 直到那些蒙面的铁甲骑士拥着那个妇人的马车,缓缓穿过五胡部族的阵营,慢慢朝城门驶来。 南宫柳按下心中的狂喜,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来的,一定是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妇人。 当蒙头蒙面的铁甲骑士,胁持着五胡部族首领,拥着那个妇人,远远出现在胡城楼下时,南宫柳终于明白,为什么北国的铁甲骑士会插手此事,为什么五胡部族的精锐之师,会突然停止战斗了。 原来,他南宫柳的妇人,不远千里,竟然胁持五胡部族的首领而来了。 原来,他南宫柳的妇人,比起那近在五百余里外的,不顾国家生死大计,只想看他南宫柳,成为五胡部族手中禁脔的俚城将士,更为英勇无畏。 这一刻,素来以淡然处事闻名天下的南宫柳,动容了。 望着那马车中端坐着的妇人,他的眼眶,开始变得湿润。 他的妇人啊,竟然救他来了! “打开城门!” 南宫柳高声令道,尔后转身一甩广袖,率先朝城门走去。 随行将士,竟然从素来淡然的南侯公子的语气中,隐约听出一丝颤栗,狂喜。 那支奇特的队伍施施然,缓缓然地越过了五胡部族的阵列,来到了胡城之下。 “滋滋——” 当他们出现在城墙下百步处时,铁铸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慢慢打开。 一队南国的将士谋臣出现在城门后。 这些人在看到钟无双这支队伍时,同时露出一抹赞赏的笑容来。 不等他们开口,一阵大笑声传出,笑声中,一个皮肤白净,五官端方的中年文士,踱着方步缓步走出。 他一边走,一边向旁边那人笑道:“南宫柳呀南宫柳,直到今日,我才算服了你了”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俊美飘逸,容光慑人的少年郎君,可不正是南宫柳? 此时的南宫柳,嘴角微扬,似是带笑,只是他那极清澈极高远的双眸中,闪耀着一抹异常明亮的光芒。 他大步走出。 看到他走来,十七率二千铁甲骑士连忙翻身下马,齐刷刷一礼,同时叫道:“我等护送南侯公子之姬前来胡城,幸不负使命。” 南宫柳知道这些北王的铁甲骑士碍于五胡部族首领在场,不宜暴露身份,他便也不多说,仅是冲十七一众点了点头。 随即,他转过头,看向钟无双的马车。 为了名声着想,钟无双并没有下车,也没有掀开车帘,此刻已经戴上纱帽的她,只是在车上冲着南宫柳盈盈一福。 南宫柳深深地凝视了马车中的钟无双一眼,随即朝着尚被十七禁锢着的五胡部族首领灿然一笑,点了点头,笑道:“库司贵为五胡部族领士,然而我的妇人却不晓事,竟以这种方式请您前来胡城,实在失礼,还请库司勿怪。” 那库司一噎,心里想道:这个南侯公子,与他的姬妾倒是绝配,便是睁着眼说起瞎话来,也是一等一的相像。 那五胡部族首领心里正气恨,南宫柳又微微一笑,“不管如何,库司既然已经到了我胡城,还请入城速速更衣疗伤。至于边界之事,便等库司伤好再说。请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五胡部族首领知道,自己理亏在前,难得这个南侯公子还笑脸相对。可见这个南侯公子,较之现任南王而言,倒是个可以与之相谋的对像。 再说了,事到如今,如果这个库司还不能顺着南侯公子给出的梯子下,那么五胡部族这个蛮族小国,在天下诸国之中,只怕再无信义可言了。 到时,天下诸侯,更是人人俱可以对五胡部族诛求无已。 想到这里,库司终于低头示好:“南侯公子果然是闻名天下的贤公子,我库司真心佩服!此次,我五胡部族理亏在前,难得公子不计前嫌。如此,我五胡部族中人,也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丈夫,库司重南侯公子是虚怀若谷之人,愿与公子就边界之事坐下来详谈。” “如此甚好!” 南宫柳扬声一笑,继而又大声说道:“想我南国与五胡部族的边城子民,经年承受流年战乱之苦。库司若能放下成见,与我南国求同存异,岂非快事一桩。” 大笑声中,他一扬广袖,高声喝道:“库司,请入城!” “请。” 南侯公子和五胡部族首领库司,在百数个士族的筹拥下,浩浩荡荡地进了胡城。 随着城门‘滋滋——’地关上,十七手下的两千铁甲骑士同时松了一口气。 想他们征战这许久,还从没有哪一次,于万人之中轻松活捉其首领,赢得如此轻松! 无疑,这样的战役对一个能战之士来说,是无上的荣光,是终身难忘的记忆。 他们强行压抑着欢喜和激动,那蒙在黑布之下的脸不自禁地露出自豪的笑容。 他们被百数南国士族围拥着,在胡城百姓们的夹道欢迎中,缓缓进入了胡城内。对他们而言,这种慎而重之地迎进城来的这种风光,直是闻所未闻。 更让他们兴奋的是,居然有个中年端方的文士,郑重其事地当街对着他们行叩拜大礼。 那人朗朗笑道:“想不到五胡部族六万大军,居然被众位壮士二千铁骑所破,在下一定要将诸君风采,传遍天下。” 随即街坊之中又有议论声传来,有人说:“想我们南侯公子,连个姬妾都有如此风范,我真不知道,当世中人还有谁能比得过我们南侯公子的风华绝代!” 这些街坊的议论声,让五胡部族首领库司的脸,青了又白。心里,却隐隐惧了。 他不由有些后怕地想到:今日只看这南侯公子姬妾的能耐,便当知道,这个南侯公子虽然生得如珠如玉,然而委实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捏揉的软柿子。看来,以后边界谈判之时,我可不能招他太甚。这样一个风华绝代之人,一旦真的动怒,只怕我五胡部族中人,也没那么容易善了。 南宫柳自然也将众人的表情,跟沿途的议论听在心里。 瞟了一眼这些北王的铁甲骑士,把他们的神色变化一一收入眼底后。 随即他转过头来,看向了马车中的钟无双。 那个坐在车中戴了纱帽的妇人,一派雍容,贵气逼人。南宫柳那满心满肺的柔情,便溢上心头。 望着这个妇人,南宫柳心里甚至有些许的骄傲和得意。 他想着:这天下,也只有我南宫柳的妇人,才有这等胆识跟智谋了。 终于,五胡部族首领库司,被胡城的城主带去疗伤休息了。 北王两千甲士也被守城将士另行安置了。 南宫柳的随侍谋臣也悉数退了下去。 南宫柳方回头望着钟无双的马车,笑容浅浅地说道,“下来吧。” 钟无双掀开车帘,她巧笑嫣红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这个时候的她,浑然如无事一般,显然刚才的那一幕,于她而言,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南宫柳望着她,也不询问,便这般转过身去,长袖一甩,“进去吧。” “是。” 钟无双笑得得意,应得清脆,跟在他的身后向里面走去。 钟无双一进入城主府,便有侍婢上前将她带去梳理更衣。而南宫柳广袖一甩,又离开了。 钟无双知道现在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去处理,也不以为意。 梳洗完了之后,她坐在书房靠角落处,低着头,一缕阳光透门而入,照在她前面的虚空中,浮尘在光线中起起落落,便如人生。 钟无双看着那道光,不知不觉中给看痴了去。 如果说她在入城之前没有怕过,那是假的。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死血战的钟无双,又岂能不怕。 但是她不能怕! 因为主意是她出的,如果她自己都不能表现出十足的信心,那么十七与两千铁骑甲士又对这次战役,如何会有信心。 但是现在,在这没人的时候,在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安静的空间里的时候,她才可以体会到那种后怕。 直到这种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挡在她的前面,也挡住了那道光线。 钟无双抬起头来。 她对上了南宫柳温柔的双眼。 他盯着她,慢慢地倾身向前,慢慢地伸出手掌,将她的双手包括在自己的大掌中。 他的手宛如春风一般,柔软地包括着她现会儿有点冰冷的手掌。 手指的主人含着笑,温柔地说道:“你这妇人,甚是大胆。这生死之地居然也敢跟了过来,你就不怕,这胡城会成为你我的黄泉之地?” 声线浅浅的,温柔中透着嗔怪,有着宠溺,有着纵容,便如那夜间的风,轻轻地一拂而过。 钟无双由着他静静地握着自己的手,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坚持要来这胡城。 因为,她想他了。 她想这个如珠如玉的郎君了。 她在开始担心他。 她在担心他的生死安危。那种担心,甚至于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 所以她便这么不管不顾,任性而为地来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明了,让钟无双一时怔怔的,心里百感交集,然而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这时,南宫柳移开榻,在她的对面坐下。 他头也不抬,清声喝道:“备酒,容这最后半日,我要与姬一醉” 最后半日? 钟无双嗖地抬起头来。 她定定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动。 她知道南宫柳有太多的大事要忙,自己这种时候过来,如果不是碰巧替他解了围,那便是实属不应该。 只是,钟无双才确定自己的心意,她没想过这么快便要与南宫柳分开。 南宫柳没有看她,他拿起酒壶,动作优雅地给自己和她满上。 这时刻,那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他白净俊美的脸上,使得那浅浅的茸毛,那温柔的笑容,清楚可见。 钟无双垂下双眸,嘟着嘴,说了她自见到南宫柳之后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是最后半日?那甚么见鬼的库司,不是已经都愿意与夫主坐下来商谈边界之事了。眼看诸事可期,夫主为什么这么小气,妾护夫护国有功,夫主竟然小气到只给半日的功夫陪妾,何其不公!” 这是南宫柳自认识钟无双之后,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一个正常的,动了心的妇人该有的表现。 他不由呵呵清笑,一时通体舒泰。 至此南宫柳才确信,他的姬,终于爱上他了! 就在钟无双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时,她的手心一暖。 却是南宫柳端起酒杯,把它放在她的掌心。 他的手没有移开。 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地勾住她的中指,甚至,还在轻轻摩挲着,随着他地动作,一种异常的酥软透体而入。钟无双强忍着,没有收回手指。 南宫柳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微敛,给他那俊逸无双,容光照人的脸,添了两个小小的弧形阴影。 他专注地抚着钟无双的手指,低低问道:“姬为何而来?” 声音很轻,很淡,宛如一抹吹过天地的夜风。 钟无双抿着唇,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了。她总不能告诉南宫柳,我想你了,担心你了,所以就来了! 南宫柳抬起头来,他专注地盯着她的脸,等着她地回答。 半晌,钟无双咽了咽口水,别扭地,尽量用自然的口吻说:“你是我的夫主,我不投靠你还能投靠谁?” 话一说完,钟无双便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南宫柳低低笑了起来,他把她的中指勾起,轻轻包住。 一边用自己的指尖摩挲着她的指尖,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极轻极温柔地说道:“我说过待诸事一定,便会前去以夫人之礼迎你,姬又何必前来胡城,赴这必死之局?” 他的动作,很温柔很温柔,他的指尖有点粗,这般摩挲着,令钟无双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这颤栗,一直颤到了心尖上。 钟无双咬了咬唇,压抑住心头涌出的异样,低声说道:“不一定是必死之局。” 她说到这里,悄悄地抬眸,看向南宫柳。 南宫柳俊美高远的脸上,神色淡淡,他似乎没有听到钟无双语气中的笃定,只是一笑。 慢慢地,他放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 南宫柳站直身子,俯视着钟无双,笑容淡淡的,却含着万般情意。 他说:“姬今日冒死前来胡城,夫主我又焉能不知姬的心意。在南宫柳心中,姬已不是姬,而是可以与我南宫柳行结发之礼的妇人。这样的妇人,我岂能让你自奔为妾?!姬长途拔涉,一路劳累,这半日时间,你便好好睡上一觉。少时,你便随北王的铁甲骑士原路转回。我南宫柳在此立誓,待诸事已定,当以九媒六聘之礼,前来迎夫人回国。” 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立誓,说要以夫人之礼迎娶自己! 这种话,钟无双不是第一次听南宫柳说起。 就在他离开北国之时,他也曾气恨恨地警告过她,让她不得再有找面首的想法,说是诸事待定之后,会以夫人之礼迎娶她。 只是那时,钟无双听了这句话,远没有现在这般感动。 直到知道他身处险境,有性命之忧的消息时,钟无双才隐约觉得,自己竟然不能放任这个男人坐视不管。 那时她还想着,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对自己有恩的缘故。 直到刚才,在入城之际,她一眼看到那个俊美飘逸,容光慑人的少年郎君时,钟无双才骤然发现,自己对他的思念,渴望,竟是如此的强烈。 不同于司马宣带来的那种蛊惑人心的悸动。 那是一种钟无双无法判定的,是属于这身体原主钟离的,还是自己的悸动。 让钟无双没有想到的是南宫柳。 这个一直以自己夫主的身份存在,一直让自己觉得温暖,让自己觉得可以依靠,可以信任。在这异世,如家人般的存在的少年郎君,已经在不经意之间,成了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 而这个在钟无双的生命中,视同家人般重要的郎君,他竟然说她已不是姬,而是可以与他行结发之礼的妇人。 钟无双清楚,在这时世,女人自奔为妾,行过六媒九聘之礼的才可以做夫人,做正妻。 才可以享受到时人的尊敬,可以站在她的夫主身旁,享受着夫主赐与她的荣光跟尊重。 所以,南宫柳才会要她跟北王的铁甲骑士原路返回。 因为,他已经视她为可以与之结发的夫人。 因为,骄傲如南宫柳,已经不能容忍世人对钟无双有所轻慢。 因为,他要钟无双站在他的身旁,享受着世人赋予这个身份的荣光跟尊重。 望着他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阳光下的背影,钟无双直过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在榻几上坐了下来。 她的心,因为南宫柳的话,甜蜜如斯,快活如斯。 然而,在快活甜蜜之后,现代人特有的忧患意识又渐渐漫上钟无双的心头。 她用手缓缓抚上心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钟无双,你需要好好地静一静,仔细地想一想!虽然你的感情让你选择了这个男人,然而,你能接受这时世的爱情观,婚姻观么?你能忍受,在以后的岁月里,去跟众多的女人,去争抢一个男人么?你能容忍,你以后的孩子,只能以庶子的身份活在嫡子的阴影下么? 半个时辰后,钟无双走出了房间。 这时刻,城墙外面,五胡部族的叫嚣声,战马的嘶鸣声,人语声混在一起,显得十分嘈杂。 她走出院落时,发现过道上人影稀疏,偶尔看到几个仆人,也是奔跑着,显得又急又乱。 似乎整个城主府,最冷静最能保持平和的,便是南宫柳的院落。 走了一阵后,钟无双看到了一个南宫柳的谋事,连忙问道:“公子何在?” 那谋事来去匆匆,也没有细看问话的是谁,手一挥应道:“在城楼上。” “多谢。” 钟无双大步向城楼走去。 不一会,他便看到了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南宫柳。 这是很奇怪的事,明明他的身前身后都是人,明明城里城外都是喧嚣一片。可他站在那里,钟无双便觉得天高云淡,唯有伊人独立。 钟无双走到了南宫柳的身后,低头看了一眼正叫嚣着,要南宫柳放了他们领主的五胡部族的兵士。 望着那些扬言再不放了他们领主,便要攻城的五胡部族的兵士,淡淡地问:“夫主何不招库司过来,让他安抚一下五胡部族的将士,以免他们行之过激。” 她突然出声,直是惊醒了南宫柳。 他转头看来。 见是钟无双,他双眼一亮,嘴角浅笑隐隐。 歪着头,静静地盯视着她,南宫柳突然伸出手来,朝她一摆,“愿携卿手” 他说这话时,语调有点慢,表情有种异常,似是在做出某种承诺。 钟无双笑了笑,将自己的小手伸入他的大掌中。 南宫柳笑了笑,将掌中的小手紧紧地握了一下。 他搂着钟无双走近城墙边,不以为意地瞟了一眼城下,漫不经心地说:“不用着急。库司现在在我手中,这些五胡部族的兵士便不敢轻易有所动作。便由着他们再叫嚷两天罢,他们越是着急,这边界谈判于我们才更为有利。” 钟无双朝南宫柳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夫主是在想,让我跟着北王的铁骑甲士,什么时候离开最为妥当么?” 她没有听到回话声。 钟无双回过头来。 南宫柳正侧着头,静静地望着她。 夕阳下,钟无双清丽的脸给染上了一层金色。她的双眼是那么明亮,年轻的肌肤是那么的具有活力,便是那掩在宽大衣裳下的身躯,也有一种被压抑住的激情和生命力。 她总是比一般的妇人要自信,总是比一般的妇人要张扬,总是比一般的妇人要聪慧,总是…… 钟无双,她总是比这世上的妇人多了那么一点与众不同,她还总是比这世上的妇人,多了那么一点灵动。 这样的钟无双,总是不时地,让南宫柳有着随时都会失去的危险。 想到这里,那抺隐约的不安,又爬上南宫柳的心头。 他上前两步,将钟无双轻轻地搂在怀里,柔声说道:“姬与我已共过生死,这份情,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个妇人可以取代的。夫主之所以要姬速回北国,实在是夫主我不能再等。” 南宫柳说到这里,将他灼热的嘴唇轻轻地涮过钟无双的额角,又柔情款款地说道:“等此间事了,快则两月,慢则三月,夫主一定会迎你回国。” 他的意思,钟无双明白了。 他之所以要她赶快回到北国去,那是因为,这问媒纳聘都需要时间。 不管南宫柳能不能当上南王,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娶自己了。因此,他的媒聘可能随即就会前往北国,到那时,自己这个正主儿不能不在。 钟无双心头泛过一丝甜蜜。 她担心的,忧虑的,在这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 因为南宫柳说了,他们一起经历了生死,所以自己在他心中,已经无人可以替代。 他还说了,自己是可以与他行结发之礼的妇人。 他都对自己承诺如此之多了,自己还在担心什么呢? 何况他也是知道的,自己是个想要独霸丈夫的妇人,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却还肯给自己一个承诺。如此,自己又还犹豫什么呢? 也罢!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在这一刻,南宫柳的心里只有我。至少在这一刻,南宫柳是完完全全地属于我。这样就行了! 人的一生,太过莫测。 就像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异世,就像自己遇到南宫柳继而爱上了他,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呢? 至少在这一刻,我是开心的,快活的,便行了!值了! 心里想明白了,钟无双便让自己完全放松地偎入南宫柳的怀中,咬了咬唇,她终究还是忍不说道:“这次妾不远千里,不计安危地前来救夫主,可夫主连个赏赐都没有,便让妾空手而归,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抬头偷看了一眼眉间一头黑线的南宫柳,钟无双嘟了嘟嘴,不无幽怨地再次抱怨道:“妾为了夫主,可是连北王赏的五百金都搭进去了,夫主便忍心让妾两手空空而归?” 南宫柳拧着眉看了钟无双半晌,这才哭笑不得地说道:“姬好像说得极有道理。夫主我差点都忘了,我这姬,从来便是爱财如命,又从不做吃亏之事。你倒是说说,按功,夫主该给你什么样的赏赐方为得当?” “夫主真的愿意赏赐我?” 钟无双大喜过望。 她那原本就生得如墨玉一般的大眼,连着眨了数下,这才似反应过来了。不由情急地碎碎念道:“不行,我这夫主精通阴谋之道,向来又以捉弄我为人生乐事。如果我讨要钱财,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又让他变着法子要了回去。不行不行,金银财帛拿在手中,太无保障……” 说到这里,她恨恨地瞪了南宫柳一眼,虚张声势地叉腰做出茶壶状,伸手直逼到南宫柳面前,不依不饶地讨要道:“我要夫主给妾一个信物,这物件要足以保证妾以后不受夫主欺侮,妾若向夫主讨要一些东西,夫主不能不给不许不允。妾这次立在大功,当得夫主予以重赏。” 南宫柳故作为难地拧眉想了良久,这才状似不情不愿地从腰上取下一方玉珮,递给钟无双,苦笑着感叹道:“唉,这原本便是夫主要给姬的订情信物,如今居然是被这般强要了去,这可叫夫主我情何以堪呀!” 原本喜孜孜地接过去的钟无双,正拿了玉珮在手中翻来复去地看着,听了南宫柳的话,她不由皮笑肉不笑地凑上前,问道:“夫主贵为皇胄,身边什么样的玉珮没有。妾只想知道,妾若手中有了这玉珮,从今往后,是不是夫主都不能随意欺压于我,于我所求之事,不能不给不许不允?” “此物乃太祖所赐的南王令,持此物者,可免生杀,可得富贵,可自由来去。” 面对钟无双一副先小人后君子的嘴脸,便是好脾气的南宫柳,这会儿也忍不住拿眼瞪她了。 随着南宫柳一字字吐出,钟无双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当她听到‘可免生杀,可得富贵,可自由来去。’这十三个字时,不由惊呼道:“此物真是宝贝呀!” 随即,她唯恐南宫柳改变心意,一边珍而重之地将这玉珮收好,一边还不忘警告他道:“夫主是堂堂丈夫,行事不可言而无信。既然这太祖之物夫主已经赐给妾了,便万无再要回去的道理,夫主可要谨记!” 南宫柳扯唇一笑,闲闲散散的,极自然地把手搭在钟无双的肩膀上,颇为无奈地说:“你这妇人,平时总是糊里糊涂,但一关系到财帛金银,你便记较得清清楚楚了。你为了我,连命都可以舍,偏偏在这些阿堵物上,却是半分都不肯相让。” ------------ 第一百章 名扬天下 (万字更) 钟无双近似无赖地一抬手,嘴一撇反驳道:“人若是死了,便没有什么可以记较的了。舒榒駑襻但现在这不还没死么,当然还是计较一点的好。” 南宫柳先是瞠目,然后又自失一笑,最终还是由着她去了。 午膳之后,十七已经率领二千铁甲骑士侯在城墙处了。 其实如果不是十七他们要赶着回北国复命,南宫柳便是再急,也不用钟无双这么紧赶慢赶的,连个屁股都没坐热,便又跟着原路返回了。 实在是,南宫柳顾及到自己现在还未掌握南国的大势,也无法拔出这样一支像十七这样的铁甲骑士来,护送钟无双重回北国姗。 相较之下,还是由钟无双跟着十七他们原路返回,最为妥当。 对于钟无双要跟着北王铁甲骑士原路返回的事,估计十七已经交待下去了,所以众铁甲骑士看到戴着纱帽出现的钟无双时,众人并不惊讶。 何况,自从经过昨夜那场战役之后,这两千铁甲骑士,已经不再将钟无双仅仅当成一个姬妾一样看待了伍。 在这些铁甲骑士心里,自有一套自己信奉的准则,那就是:善战者为将! 在昨夜那一战中,足以说明,这个妇人,实在有将士之谋。 连钟无双都不知道,经过昨天夜里那一战之后,她已赢得了这两千铁甲骑士的尊敬。 钟无双才明了自己对南宫柳的心意,却又要匆匆而别,心中那股不舍,较之上一次的分离更甚。 南宫柳这人,素来便是个叫人看不透的家伙。 但钟无双仍然从他将自己握得生痛的手中,感受到他那抹不舍。 然而,碍于时机跟场地不对,南宫柳也仅仅是在牵着钟无双的手,将她送上马车之后眸中瞳光交错,深深地望了钟无双一眼后,便迈开步子,退了数步,站在一旁。 十七一声令下,两千铁甲骑士直刷刷地上了马,拥着钟无双的马车朝城外走去。 马车辚辚上路,胡城幽静的树林渐渐向后退去。 钟无双隔着纱帽,望着路旁那个风华绝代的郎君,跟自己愈隔愈远,只是他那灼灼的目光,却仍然透过车窗,透过纱帽,直直而来。 钟无双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看,追寻着那个郎君的绝代风姿。 直到马车转了个角,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姿如玉的郎君,这才坐回马车里面。在马蹄声中对着颤动的车帷出神,心里却想着自己从与南宫柳相识以来,似乎总在分离。 钟无双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可能跟她的成长环境也有关。 未来这异世之前,钟无双一直便过着自给自足的独居生活。 那对以相爱而结合的夫妻,以不再相爱了,这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离婚了。 在不再相爱了的两个人,各自再重组家庭之后,作为他们曾经相爱过的纪念品——钟无双,便成了个无家可归的,有父母的孤儿。 并不是那两个她称之为父母的人对她不好。而是,钟无双跟他们在一起时,客气多过了关心。 那过分的客气,成功地将钟无双隔离在他们的生活之外。 不过钟无双无所谓。 她一直努力地生活,努力地考上了一个好的大学,努力地为自己找了份称心的工作。 便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异世,对于钟无双而言,也只是换个地方重新生活而已。 她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地赚钱,努力地在这异世活下去就好了。 钟无双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爱上南宫柳,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向来无牵无挂的生命中,突然多了一个可以牵挂的人。 钟无双更没有想到,那种感觉,居然还不坏! 马车行了好久,突然一个颠簸,将钟无双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一行已经经过了五胡部族的阵营。 让钟无双颇为奇怪的是,早上还在围城叫骂的五胡部族的兵士,这一会儿已经退得干干净净。 胡城之外宽阔的平原上,只有春日的风,偶尔追逐着几片树叶,在平原上打着圈。 昨夜的一切,恍如一场梦。 听着身边两千铁骑杂乱的马蹄声,钟无双自嘲一笑:自己来到这异世,居然还爱上了南宫柳那样的皇胄,又何尝不像做梦一样! 古人说“舟车劳顿”,这话果然不假。 这个时代的公路是原始的土路,路面完全是靠行人的双脚和车马修整。这辆还算华丽的马车,减震装置一个没有。 来的时候,钟无双因为担心南宫柳,倒还不怎么觉得这马车坐着有多累。 可一踏上回程,不知道是打心里不想走,还是这一路走来太过劳累,钟无双便觉得回程的路,较之来时,更为颠簸。 更要命的是,来时顺风顺水,回时却碰上连日春雨。钟无双被颠得七荤八素的不说,车辆又总会陷进泥泞里出不来。 钟无双这才体会到,在这古代出门的辛苦。 这样又走了十来余天,终于在钟无双全身的骨头散架之前,成功地活着进入北国边境了。 精神奕奕的十七,望着要死不活的钟无双,取笑道:“妇人去时恁地精神,怎么一离开南侯公子便这般怏怏地,跟大病了一场似的。既然不舍,便快些叫南侯公子来接了你去罢。” 这个死小子,怎么又说到这上面来?! 钟无双抓起随身携带的包袱向他扔过去,他大笑着接住。 便是一路风尘的铁甲骑士,也跟着笑开了。 一进入北国境内之后,大家明显放松了下来。 北国不愧是富余之国,驿道平坦笔直,行人骆绎不绝。虽然马车仍然颠簸,和过去十余天比起来,却要好上太多。 眼看着目的地马上就要到达,钟无双又开始有了精神。 再加上自进入北国境内后,让已经习惯北国气候的钟无双,也要舒坦了许多天。 钟无双坐在马车内觉得甚是气闷,便不时撩开车帘,将头趴在车窗上透气。 北国的人很注重交通。 司马宣登基之后,在北国原有的王道上修起了以都城为中心的官道,通往四面八方。 就在钟无双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官道上一些坐着车的贵人,或是骑着马的剑士,开始对着这支两千铁甲骑士的队伍,指指点点地论议起来。 “据闻此次南侯公子胡城被困,救他出险境的,是一支勇猛无敌的铁甲骑士。虽说传言那铁甲骑士蒙头蒙面,没有人知道它出自哪国,不过依我看,诸世之中,也只有我北国,才有这等威武之师。” 当这样的议论声一经传出,沿途的北国中人,也无不赞同。 可以想象,十七跟那些铁骑甲士听了,肯定正屁颠屁颠地,在心里偷着乐。 就连昏昏欲睡的钟无双,在听了这些议论后,也不由立时清醒了不少。 精神一振的她,忙放下车帘,在马车内坐好。 然后暗里却竖起了双耳,伸长了脖子,凝神倾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流言。 “听说南侯公子此次脱险,全凭他那个曾经寄居在北国的姬妾。是那个妇人,说动我皇出动威武之师,前去救南侯公子脱险的。” “放眼天下各诸侯国中,只有我北国的兵士最为英武勇猛,前番攻打夷人部族,也不过耗时两月不到,此番前往胡城助南侯公子脱困,于万军之中生擒五胡部族首领,更是一息之间的事。我北国将士如此勇猛,其功勋,足以让天下将士马首是瞻。” “是呀!我北国有如此厉害的良将雄兵,看来,宗室之后,天下霸主之位,非我北国不能了。” “大白日的,在这痴人说梦!” 这些北国贵人的话音刚落,立刻便有他国的贤士冷嗤了一声。 就在北国的贵人不满之时,那人冷冷说道:“在下刚从胡城相邻的尚城而来,据我所知,南侯公子这次得已脱险,全因他的姬妾救夫有功,与你北国将士何干?” 那些北国的贵人听了不由一惊,随即又颇为不服,才待要辨,那人却悠悠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终日饱读诗书,最终却连个妇人都不如。火牛布阵,在下直是闻所未闻,亏得那妇人竟然想到了。” 那人此话一出,立时便引起了众人高度的兴趣,便是之前颇为不服的北国贵人,也忙出声问道:“火牛布阵!什么火牛布阵?” 那贤士却理也不理他,只是一径地叹气,“想五胡部族六万大军,不过一息之间,便让那些火牛冲击得溃不成军,便是堂堂五胡部族的首领,也于一息之间被拘为人质。五胡部族此次胡城之战,原是想把南侯公子拘为质子的,未想到偷鸡不着蚀把米,反倒把自己赔进去了。” 众人还待追问,那贤士却不再理会,只自顾叹气。 那些北国的贵人,追问了一会,见那人却不理会,便又自顾说开了。 他们说:“据说那南侯公子,是世间少有的谋士,未想到他的姬妾都这般厉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呀。” 随即又有人说:“据说那南侯公子的姬,曾经是我北王勇士,后被北王送给南侯公子为姬的。这么聪慧的妇人,我皇不知据为己有,反倒转手让人了,可惜!可惜呀!” 就在这些人左一个“据说”,右一个“据说”,却又一步步直逼事情的真相之时,钟无双的心里可开发锅。 她真想不明白,不都说这古代通信不够发达,消息不够灵通么?怎么自己刚刚回到北国,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便已经不期而至了? 让钟无双担心的是,这些事如果传到一心想置身事外的司马宣的耳中,不知道他会不会活剥了自己。 “天助我也!” 正在钟无双纠结不已的时候,一个剑士高吭的声音突兀地传来,“没想到,竟然让某在这前来北国的路上,偶遇上这支救南侯公子脱困的天降奇兵了!各位铁血勇士,不愧为威武之师,某诚心佩服。不知将军可否收我为卒,某,愿誓死追随将军!” 嗬,居然还来了个自愿为卒的! 钟无双一惊一怔,外间已经传来十七冷冷的呵斥声:“你等看错了,我们并无去过胡城。君愿为卒,投奔军营便是。” 十七一喝退那个剑士,便下令加速。 不多时,钟无双在两千铁甲骑士的拥护下,疾速离开了此地。 远远地,她还听到那个剑士,在身后不断高呼:“将军!将军--” 北王宫中。 司马宣坐在主榻上,懒洋洋地盯了钟无双一眼。 尔后,他又缓缓扫视了一眼跪在钟无双身后的十七。 这才无比温和地问自一进殿,就屁股蹶得老高地跪在地上的钟无双,“想不到我本王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一个火牛阵,便让我北王之师扬名于世了。姬,真是好本事!” 这句话太有份量了。 一时间,无数的议论声响起,无数低语声在大殿中回荡。 一直低着头的钟无双,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想哭。 她抬头无力地看着司马宣,很想说些什么,但又想到:司马宣明明跟我说了,胡城之事,北国不想插手其中,可我偏偏还是将他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想必我现在就算再跟他解释,也是于事无补的了,早知道如此,我就应该跟南宫柳说,打死也再不回这北国就好了。 司马宣一对上钟无双那变得黯淡的双眼,嘴角便不受控制地往上勾,再往上勾。 最终,形成一个可能的弧度。 他望着那个将头又搭拉下去,身子又开始伏低,只有那屁股还高高翘起的钟无双,又问:“姬,救夫立功,不仅义薄云天,更是才惊天下,如今重回北国,姬便没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的么?” 司马宣的一番话,看是褒奖,然而在钟无双心里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心再次叫苦连天:坏了,我明明让十七他们蒙头蒙面行事的,怎么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这是北王之师了?谁说这时世消息闭塞的,我他妈才从胡城回到北国,怎么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做了什么好事! 坏了,坏了!我为北国招来这么大的麻烦,也不知道这次司马宣是会活剥了我,还是会活埋了我。 南宫柳那厮也是,他怎么就没想到,我替北国捅了个这么大的漏子,司马宣必定不会饶我,居然还让我乖乖送上门来,由着他处死?! 这时的钟无双,只觉得寒意嗖嗖地吹来,嗖嗖地淋遍她的全身! 就在这时,跪在她身后的十七,大声禀道:“皇上,臣有话要奏!” 司马宣转目望向十七,淡淡地令道:“说!” 语气平静,天威难测。 十七声音一提,决然道:“冲入五胡部族生擒库司的人,是属下。是属下的主意,除了下属,姬无法令得两千铁甲骑士听命于她。皇上要责罚,便责罚下属吧!” 钟无双眨了眨眼,突然顿悟过来。 那个蠢得跟猪一样的十七,居然想替自己顶罪! 自己再怎么不济,至少也是南侯公子的人。而且她的夫主南宫柳说了,让她回来北国待嫁的。 司马宣再生气,最多也就是收拾收拾自己,他终归还是会留着自己一条命去见南宫柳的。 而十七手里可是端着司马宣的饭碗,这厮一个不高兴,就算要了他吃饭的家伙什,也一点不奇怪。 一想到这里,钟无双立时抬头,她先是恶狠狠地冲十七一瞪眼,随即又转过头去,情急地对司马宣说:“是妾的主意!妾求夫心切,便以皇上的手谕相迫,十七将军无奈,只得听姬的命令行事。” “你有皇上的手谕?” 十七不无惊讶的声音传来时,钟无双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好吧,她终于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了。 “你给我闭嘴!” 钟无双恶狠狠地回头冲十七吼了一声。 大殿中,举座哗然了。 钟无双不再理会身后那个比猪还蠢的提问者,对大殿中的议论声也直接采取了无视的态度。 她只是重新转头对上主榻上的司马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用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河东狮吼的表情,怯生生地,带着些许求饶地看着司马宣,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道:“妾知道皇上好意成全妾,让妾前去投奔夫主,妾原本不该做出如此有损北国利益的事来。但事发当日,情形实在危急,妾迫于无奈,才动用了皇上的两千铁甲骑士。” 求饶到这里,钟无双声音一提,转而又说:“可妾让十七将军行事之前,让所有的北王甲士都是蒙头蒙面,妾保证,便是库司现在站在十七将军面前,也绝对认不出他来!” 慷慨激扬地说到这里,钟无双声音一转,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样子,乞求道:“还请皇上看在妾一心救夫的份上,饶了妾这一回罢。” 司马宣如刀斧刻出来的五官此刻是微微含笑,长长的睫毛在眼敛处投下一圈垂影。 他,很气定神闲地将目光,来来回回地在钟无双跟十七身上游荡。 任由大殿中的一切私语声,论议声越来越响。 司马宣的沉默,让大殿中的议论声又响了几分。 有人说:“咄!我皇好意助她投奔她的夫主而去,这个妇人,却恩将仇报。竟然陷我北国于不利之境,用心甚是险恶!” 这话一传到钟无双的耳中,她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她心里冲那说话的权贵狠狠地腹诽道:谁恩将仇报了?谁用心险恶了?那不是人命关天,事出紧急么!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议论声还在响起。 有人说:“妇人虽然暴露了当日两千铁甲骑士是我北国所有,但有一桩,却正好大扬我北国将士之威,大扬了我北国之威。自此以后,我北国将士所到之处,所向披靡,试问这天下诸侯,还有谁敢犯我北国!” 原先搭拉着脑袋的钟无双,在听了这人一席话后,不由连连点头,只差没有起立鼓掌,以示支持了。 司马宣一直懒洋洋地坐在主榻上。 直到众人争辩了一通,又低语了一阵,突然察觉到他们的皇上,正诡异地保持着沉默,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时,他终于停止了继续欣赏某人无措的举动。 钟无双那放在膝头上的小手,相互绞动着,一双深如子夜的墨玉眼,正不停转动,显示着她正在急促地想着对策。 司马宣的唇角再次勾起,露出一个华丽灿烂的笑容。 大殿中的众人惊呆了! 面对一殿呆呆若木鸡的众臣,司马宣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满殿权贵的目光,都随着他的动作而转移着。 就在这时,司马宣双手一拊,含笑道:“于万众将士之中,一息之间生擒对方领主,并以两千之众,对敌六万余人,这等功勋,前无古人,然而却是我北国两千铁骑甲士所为!此功,当赏!” 此功当赏! 司马宣的话音方落,钟无双的下巴,便生生地砸在地上。 她抚着吃痛的下巴,傻傻地望向司马宣,目中重新燃起一片希望之光。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大殿之中,又是一阵激烈的讨论声起。 随即一个权贵站了起来,他大声地说道:“皇上,经此事后,虽说我北国的铁骑甲士威猛之师扬名于世,但是,因为此事,也毕竟招惹到南国与五胡部族不满……” 那人话未说完,却被司马宣一举手,打断了。 然后,在钟无双的期盼中,在众人的期待中,司马宣又抬起眼来。 他先是深深地盯了钟无双一眼,然后嘴角一扬,目光转向众人,以轻松愉悦的声音说道:“胡城之事结束之后,南宫柳必将会成为下一任的南王,此事已不容置疑。我北国此次于胡城之事上有恩于他,从今往后,南北两国,只会水乳交融,更显亲密。诸公大可放心!” 殿中一时又议论声四起。 “至于五胡部族,不过是小小蛮夷之国,我怏怏北国,还不至于惧它。这次胡城之变,五胡部族的小人行径,已经为世间诸侯所唾弃。如此阴谋小国,我北国及早要对它除而快之,还天下诸侯一个朗朗乾坤。” 少顷,司马宣以一种极为轻飘的口吻,像是极为随意地补充了一句。 钟无双抬眼间,便看到他那双幽深的双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她顿时心中一跳,沉思起来。 在细细体会之后,钟无双从司马宣那轻飘随意的口吻中,慢慢体会出了一个轻笑王侯,那睥睨天下的野心。 司马宣,竟然已经在有意无意之间,将自己置于了那个可以替天行道的天下霸主之位上了。 原来,这个少年君王,竟然有着这么大的野心。看来,我得提醒南宫柳对他多加留意了! 就在钟无双怔仲间,那权贵还是不解地起身辩驳道:“可皇上之前,是不欲让南国及五胡部族知晓此事的呀?” “贤公,贤公!有所谓世间之事,俱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贤公怎么可以墨守成规,不懂变通呢?” 又一权贵起身,他一边拉着那贤公坐下,一边连连劝导着他。 直到这个时候,钟无双才感觉那戴在自己头上的金箍咒解除了。 她暗里揉了揉已经跪得酸痛的腿,又可怜巴巴地望向主榻上那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君侯。 几乎是她的目光刚刚投过去,司马宣的目光便迎了上来。 望着那眼神瞬间灵动起来的妇人,他第三次勾唇一笑。 就在钟无双望眼欲穿之时,他终于再次开口了。 钟无双见状,忙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忍着腿上的酸痛,摆出一付再矜持不过的贵人姿态,静静地等候着司马宣,对自己刑满释放的决定。 她等来等去,终于等到司马宣高声令道:“将军十七,骁勇善战,今次胡城一战中,扬我国威,其功当赏。现提拔为大将军。旗下二千铁骑甲士,俱赏金一百,以示嘉奖!” 十七伏地重重一叩,朗声道:“谢主龙恩!我皇皇恩浩荡,属下为国效力,自当万死不辞。” 钟无双以最快的速度朝十七抛出一个不屑的小眼神,心想:你这破小孩倒是长进了,才几月不见,这马屁拍得多溜呀!难怪你丫可以当将军了。 随着十七受封之后一礼而起,钟无双又一个激伶,心想:乖乖,居然还有钱拿呀!既然参战之士都有百金的赏,身为当时主帅的我,起码也得赏个五百金才说得过去吧! 这么一想,她是觉得腰也不酸,腿也不痛了。 她精神百倍地挺直了腰竿,双眸子炯炯有神地盯向司马宣,唯恐他忘了自己,不住在心里叫嚣道:看过来!看过来!还有我!还有我没有赏呀!! 司马宣的目光,无意中瞟到钟无双一副财奴本色,嘴角一抽,差点没有绷住,笑出声来。 他直是连着清咳了两声,这才终于将脸绷住,面色一整,冷冷地说道:“此次胡城之事,姬虽然差了点便陷我北国于两难的境地,但看到姬求夫心切的份上,本王就不追究了。” 什么叫就不追究了?! 钟无双没有想到,自己盼来盼去,司马宣这混蛋却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她所有的功劳会抹煞了。 她很想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司马宣那厮的鼻子,大声喝醒他: 如果没有我的火牛阵,你丫以为你那什么狗屁威武之师,可以那么轻轻松松地生擒库司么? 如果不是我指挥得当,你丫以为你这北王之师能一战震惊天下么? 你丫现在这样撇得干干净净的,不是过河拆桥么? 你丫,不觉得这样欺侮剥削一个弱女子,是件极为可耻,极令人不齿的行为么…… 尽管钟无双心里开了锅似地,将司马宣腹诽得一无是处,还差点将他的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个遍,但是,表面上,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非但一丁点的不高兴或是不满都不能表现出来,她任至还以表现得,对司马宣的决定无比的赞成,无比的满意,无比的感恩戴德! 所以钟无双拿出了生平最大的毅力,极力克制着自己暴起的冲动,咬着牙,怀着无比的痛恨,以十二万分诚恳的语气说道:“谢北王不罪之恩!” 话一出口,钟无双便在心里恨恨地唾弃了自己一把:都说富贵不能屈,威武不能淫。钟无双,你怎么连个屈服于富贵的机会都捞不到,却要受迫于司马宣这厮的淫威之下! 钟无双朗声说完之后,这会儿,她不仅觉得自己的腿痛,便是她的心,也痛得厉害。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连参战的铁骑甲士,都人人可得一百金的赏赐,而我却要歹命地,像猪一样地跪在这里。 一想到这里,她心头那把火便腾地,烧了起来。 这心头火一起,钟无双所有的忍耐力,也到了发挥到了极致,随时处于暴发的边沿。 她腾地抬头,双眼一斜,似睨非睨地打量着司马宣,扁着嘴说道:“既然北王对妾不赏不罚,那么现在,妾是不是可以起来了。妾连日奔波,现在已经体力不支了。若北王再让妾这么跪下去,那么……那么……” 说到这里,万般委屈都齐齐涌上钟无双的心头。 她这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越想,便越气愤。 这种伤心难过气愤,到最后,居然化成无数泪珠滚滚而下。 到最后,钟无双竟然有点泣不成声了。 司马宣愕然了,满殿的贵人愕然了…… 除了十七觉得前所未有的丢脸之外,所有的人,都愕然了…… 满殿愕然中,司马宣无比小心地问道:“那么什么?妾何不将话说得完整一点。” “那么君不杀伯仁,伯仁却要因君而死了啦!” 说到此处,也不知是钟无双悲从中来,还是真的腿太过酸疼了,竟然一屁股软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这不哭还好,她这一哭,霎时,若大的宫殿中爆发出一连串的惊天长笑…… 其中,居然尤以司马宣那厮笑得最为大声。 良久,司马宣终于止了笑,他广袖一挥,高声道:“好了好了,为了避免本王担上不杀伯仁,却让伯仁因我而死之罪,本王便赐你软榻代步,回去安心养息去吧!” 寺人闻言,赶紧抬来一副软榻。 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的十七急忙上前,将她抱上软榻,匆匆向司马宣一礼告退,护送着钟无双退了出去。 司马宣原本蕴着笑意的眸子,随着钟无双的离去,渐渐转淡。 满殿贵人还在议论着钟无双。 议论着这个当世奇女子。 议论她的足智多谋。小小年纪,运筹帷幄,行军布阵之时,知天时地利人和,面面俱到,心思不可谓不细腻,行事不可谓不严谨。 议论她唯财是命,全然不加掩饰,其言其行,让人不仅丝毫不觉得俗气,反到显得自然天真。 议论她喜怒常溢于表,一笑一嗔,或喜或怒或悲,竟然无一处不是真性情,无一处不动人。 议论她言词侃侃,时而儒雅知理,时而强词夺理,自信张扬。 议论她时而精明时而迷糊,时而胆大包天,时而胆小如鼠。 就连钟无双自己都没有想到,她这般近似撒赖般的举动,完全有悖于这个时世,所加诸在妇人身上的道德标准,然而,在这个迂腐的世道,竟然奇迹般地,没有让这些公卿贵人觉得反感,或是轻视。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引导着这个时世的男人,去重新认识,并接纳像她这样的新新人类。 司马宣一如初时慵懒地坐在主榻上,他冷眼看着他的朝臣们热烈地议论着钟无双那个妇人,心里那种空空的感觉,又如期而至。 其实就连司马宣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妇人,她种种离经叛道,为当世不能容的行为,却能让他的群臣们坦然接受。 她任至不要费什么力气,就轻易地改变了时人的观念,改变了自己对她的看法,包括,感情…… 司马宣突然想到,就在刚才,就在钟无双进宫之前,他刚收到天下共主宗王室的使臣送来的,关于春祭的天子召。 这种举世瞩目的大典,宗王竟然下令,让钟无双这样一个小小的姬妾也前去参加。居然还郑重其事地写在天子召里! 钟无双,这个妇人,因为胡城之事,已经引得天下诸候,人人侧目了。 这种认知,让司马宣非常不悦! 当然,他还知道,南宫柳已经有意要娶这个妇人为夫人了。 这个消息,就更让他不悦到了极点! 司马宣突然异想天开地想道:不知道钟无双刚才那一幕若是让天下诸候,或是南宫柳见到,不知他们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不知道这天下的诸候对她,还会不会有如此兴趣? 不知道南宫柳还会不会打消要娶她为夫人的念头? 几乎是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司马宣的心头,先是一惊,随即,他便对自己生出一股自我厌弃的情绪来。 他竟然为了一个妇人,生出了如此可笑的念头! 司马宣自我挣扎了良久,终是一挥广袖,面沉如水,怒气冲冲地大步冲了出去。 犹自兴高采烈地议论中的群臣们没有发现,他们的皇上,居然对自己气怒之恨,厌恶之极,却又无力之极! ------------ 第一百零一章 春祭 (万字更) 钟无双听到宗室皇帝要自己与司马宣一起,前往宗国参于春祭大典时,惊讶得半天没有合上嘴。舒榒駑襻 仔细打听之后,钟无双才知道,原来自己一个小小的姬妾有这般荣殊,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前往胡城救夫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以至于连宗王都知道了。 钟无双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在南宫柳陷入困境的时候,仍然执意前往死地去了一趟。 钟无双没有想到,她认为相爱的两个人,相互为对方付出,这种很正常的举动,在时人看来,竟然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竟然在无意之间,便成了这时世妇人中的楷模姗。 因为在时人眼里,在世风不古的时下,钟无双其言其行,已经堪当典范,可以成为时下妇人们,茫茫长夜中的指路明灯了。 正因为这个缘故,宗皇帝要钟无双前往宗国,接受他的亲自嘉奖。 钟无双虽然入这时世不久,但这身体的本尊钟离却是知道的,春祭,是当世诸侯中的大典妗。 这样的旷世大典,像白骊国这样的小国,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逞能参加,便是想过来围观,都是不可能,不被允许的。 自古以来,当世诸侯,无不以能成为宗王室的座上之宾为骄傲。 因为,只要有资格前来参加的,那便是得到了一种身份的承认。 只是近年来,因为宗王宗的风光不再,渐渐地,他在众诸侯国中的影响也太不如前了。 虽说如此,在目前尚未有人可以取而代之之前,宗国,还是那个世间诸侯的圣地。时人,无不以能参加为荣 这次钟无双虽然有份参加,又要与司马宣一同前往,但是她却是以南宫柳的未嫁夫人的身份前往的。 这次前往春祭的名单中,除了钟无双只是个小小的姬妾外,还有个人,虽然也是姬妾,同样也获得了允许前往荣殊。 这个人,便是钟媚。 因为司马宣还没有娶正妻,所以她这个姬妾便跟着沾了光,以北王家眷的身份,被允许参加了。 尽管宗王室的风光不如从前了,但是能前往宗国,这个足以号令天下各诸侯的天子之国,去这样的大国看一看,见识一下,钟无双也是向往的。 可是,才饱受颠簸之苦的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解放的屁股,又要再次经历那难以忍受的磨难时,钟无双不由苦得,脸上都似要滴也水来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离前往宗室王国的时间,还有六天之久,或许自己在这六天里,可以做点什么,来解救一下自己的屁股。 早在钟无双这次从胡城返回北国的时候,她就有想过,这马车,人之所以坐在上面久了,就颠簸得难受,完全是因为它没有减震装置的缘故。 其实,钟无双一直在琢磨着,如果给马车也装个像汽车一样的弹簧减震,或许再次出行,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可是,这时世铁是稀罕物,一般都用在兵器及农具耕种上,官府对铁矿把控极严。 钟无双虽然想像着这弹簧减震制作简单,只要再找个好一点的墨匠,让他安装到马车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事想起来虽然容易,可是毕竟只是处于理论阶段,钟无双终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只要一想起那迢迢几千里的路途,原本还有些犹豫的钟无双便豪情万丈。 犹豫再三之后,她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去向司马宣讨要些废铁。 或许是看在那日大殿之上钟无双大哭了那一场,这次司马宣倒是极好说话。 钟无双一提出这个要求,他尽管觉得怪异,但看在她讨要得也不是很多的份上,便允了她。 钟无双得了些铁之后,如获至宝。 她先是画了个图,将自己的意思告诉给墨匠知道,然后在墨匠的帮助下,定好这减震安装的位置跟尺寸,再然后才找来铁匠,让他按自己的心意,将那些捶打成粗大的铁丝,再示意他们做成螺旋状,如此,便算是大功告成一半了。 等到钟无双这个所谓有减震装置弄出来之后,墨匠再将它装到马车上,经钟无双反复测试之后,果然甚是合用。 在墨匠啧啧称奇声中,钟无双才不无得意地自马车上下来。 一个冷清的声音不期而至,“姬在作甚?” 钟无双来不及阻止,一旁的铁匠跟墨匠,已争先恐后地,朝司马宣一通竹筒倒豆子,将钟无双认为极具机密的事,倒了个精光。 在钟无双无比戒备的盯视中,司马宣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 眼看着他长腿一伸,居然准备登入马车时,心头闪过一抺不祥预感的钟无双,忙两手一张,护在车前。 饶是她反应快,眼看着司马宣面色一沉,忙堆上一脸的假笑。 钟无双谄媚着说道:“皇上乃万金之躯,出行自有行驾仪仗,这等粗制滥造,又不甚起眼的马车,与皇上身份不符,皇上若是坐了,恐让天下诸侯会对皇上有所轻视,皇上……” “让开!” 司马宣一个眼风扫来,将钟无双喋喋不休的劝导之言,全数噎在喉咙,只能干瞪着眼,眼睁睁地望着司马宣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堂而皇之地登上她的马车,随即在“起驾。”的命令声中,马车飞奔而去。 “完了完了,这下碰上强盗了!” 钟无双在原地一径地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吼道。 随即,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的钟无双,叉腰摆出一付茶壶状,回身萝卜指一伸,便准备找那墨匠算账,谁知道,她一个“你”字才出口,见她面色不善,那铁匠跟墨匠已经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钟无双捶胸顿足地在原地直等了好一会,才见到司马宣坐着那辆马车,又飞奔回来了。 钟无双急急地迎了上去,便见到司马宣一甩长袍,施施然下了车。 尽管钟无双谄媚得十分夸张,可司马宣竟然看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一众的侍婢跟侍从都迎了上去,钟无双被远远地挤在最外面,她犹不死心地跳着脚,直叫:“皇上!皇上!!” 司马宣懒懒回头,盯了一眼谄媚得亦发夸张的钟无双,嘴唇一勾,似突然想到一般,高声说道:“姬有心了。有了姬这辆马,前去宗国的路上,本王倒是可以少受许多的颠簸之苦了。” 说完司马宣又头一昂,在众人的簇拥下便向前走去。 这就完了? 自己辛辛苦苦了五六天的劳动成果,让丫一句“姬有心了”,便轻轻松松地据为已有了? “皇上!” 钟无双心中大为不甘,便提着裙裾,又追了上去。 司马宣略为回头,然后又一番恍然大悟状,“啊,本王差点忘了,姬此功当赏。”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提,高声喝道:“来人,赐姬一百金,以示嘉奖。” 什……什么? 我费尽心血,难道就值区区百金? 随即钟无双又想起了那坑坑畦畦,似乎总是望不到头的驿道。一时间,她的屁股,便下意地觉得抽抽起来。 转眼,前往宗国的日子便到来了。 钟无双望着那辆被她改装过的马车,已经摇身一变,居然成了某人的行驾之后,不由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无耻! 心里正对司马宣腹诽不已的钟无双,突然被旁边一道冷嗖嗖的目光,盯得心里有点发毛,不由抬头望去。 这一抬头,她便看到堪堪将目光自她身上掉开的钟媚。 钟眉正莲步款款地朝司马宣的马车走去。 她今天穿着隆重,身上琳琳琅琅地佩着金玉,脸上也施着厚厚的脂粉,远看还是挺光彩照人的。 看她那架势,倒大有此去宗国,要把一干妇人全比下去的势头。 就在钟眉手一挑,进入那辆已经装扮奢华的马车时,一直隐忍着,咬到自己牙酸的钟无双,不由又脱口而出一句:一对狗男女! 所幸,众人都忙着起程,没有人留意到她说了什么。 满心酸楚的钟无双在骂过之后,心情奇怪地好转了许多。 但是当她一回到属于自己的马车上时,她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心酸了一把。 想她没日没夜地钻研,好不容易改装出一台甚合她的心意,又适宜长途乘坐的马车,谁知道不过一转眼,便让那个如强盗般的司马宣抢了。 想自己忙来忙去,最终却是为了那对狗男女作了嫁衣,这么一想,却叫钟无双如何能不心酸?如何不气恨难平? 可是,她再是气恨难平,却是对司马宣这个强盗北王,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在,让她心里稍为安慰的是,钟媚那个妖妇,敢终也没能在她亲手改造的那辆马车中呆得太久。 因为,就在车队将要出发之时,钟无双无意中见到钟眉冷口冷面地下了司马宣的行驾,气冲冲地朝着一辆跟她的马车相似的车驾走去。 等到了宗国时,被颠簸得一身骨头完全散了架的钟无双,在看到精神奕奕地从行驾里出来的司马宣时,她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等到钟无双她们一行赶到宗国时,祭祀大典已经开始了。 司马宣在宗王派来迎接的大臣簇拥下,飞快离去,随即不见了踪影。 另有宗室命妇,前来引了钟无双与钟媚一行,直往大庙而去。 因为是大祭,中原各国的诸侯,贵女命妇全都来了,在庙前站得满满的。 所有妇人都被安排在一处,钟无双与钟眉相邻而坐,却话不投机半句多,相互并不搭理。 一眼望去,那些在坐的命妇贵女中,未嫁女郎竟然不少,有几个还和钟无双差不多大。 其中有个贵女,坐在妇人中最为瞩目的地方,神色倨傲,看也不看身旁的其他女郎一眼。 趁着大典还未开始,这些贵女们都在谈论今天来到的诸侯中,谁最为勇武英俊。 北王司马宣和南侯公子南宫柳,自然是众位贵女八卦的焦点。 钟无双看了看身边的钟媚,这才突然醒悟过来。 看来像今天这样的祭祀活动动,不仅仅是宗王室用来测试天下诸侯,对宗国是否有了异心,更是为各国的贵女们选拔良婿,牵线搭桥,提供了最大的交流平台。 各国中的政治联姻,多是通过春祭或秋祭,这样的盛开祭祀活动动达成的。 了解了这其中的渊源,钟无双不由在心里暗笑:在这样的场合,那风头光彩,自然是要留给那些未嫁的贵女的,钟媚这样的姬妾,能让她过来开开眼,已经很是不错了,居然还妄想把在场的女郎们都比下去,那就委实有点可笑了。 想到这里,钟无双对今天着了一身素袍的自己,便非常的满意。 今天在场的贵女当中,最为出色的,便是那个神色倨傲的女郎。 她今天的打扮可谓费尽心思。隆重的祭服上,虽然也琳琳琅琅地佩着金玉,但是搭配得恰到好处,华而不俗,脸上也施着淡淡的脂粉,光彩照人。 她孤傲地坐在那里,倒还真是不动声色地,便将所有的贵女都给比了下去。 就在这时,钟罄声起,宗王等人从庙道走来,登阶上堂,面北而立,人们纷纷下拜行礼。 起身后,钟无双随着众人的目光朝庙堂上望去。 这一望,不由让她心中一热。 因为她居然看到,南宫柳也站在宗王身后的诸侯队列中。 他一身玄衣,庄重而肃穆,稳立如松,目光明亮,与阶下济济众人从容相对,于温润中,隐隐透着国君慑人的威严。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南宫柳,钟无双不禁望着他愣了神。 印象的他总是身影俊逸,对她温柔地微笑。钟无双竟然忘了,他迟早会是屏卫一方的诸候…… 一丝焦虑从心底微微地掠过,为了什么,钟无双却又说不上来。 看看笔直的庙道,或许是错觉,殿台上的南宫柳似乎站得远了些,钟无双老是觉得自己够不着。 深吸口气,驱走脑中那些烦人的杂念,钟无双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自己才跟他经历了生死,南宫柳迫不及待地想要前来迎娶自己。这才几日不见,自己怎么就恁地多心了。 钟无双把眼睛从南宫柳身上移开,望向其他人。 她这才发现,宗王一身衮冕朱芾,高高在上地站在庙堂之上。 往他身旁望去,一人傲然伫立。 钟无双微微吃了一惊,那人竟是司马宣? 钟无双从来不知道,这个少年名君,竟然被宗王如此看重,竟然被允许与他并排而立,共享天下诸侯顶礼膜拜! 现在的司马宣,已经换了一身玄衣纁裳,看着与往日格外的不同。 他的身形颀长,宽大繁复礼服的穿在身上竟丝毫不显累赘,反而衬得挺拔稳重,掩去了几分锐利,多出了几分俊朗。 钟无双虽说自从明白自己对南宫柳的感情之后,似乎在美色上,对司马宣也多了些免疫能力。 但在这一刻咋见之下,却仍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司马宣这厮,简直就是无人能敌的妖孽。 随即,钟无双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这厮这身打扮,完全像是一只张扬的孔雀,简直就是为gou引这些无知贵女而来的。 钟无双心里想着,眼睛也向周围扫了一圈。视线可及之处,凡是妇人,无论年纪大小,都两眼勾勾地往台上望,连人群中那个神色倨傲的贵女也不例外。 看到这贵女的表情,钟无双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她突然想到,庙堂上那个风华绝代的南宫柳,也是个妇人杀手。 这个贵女双颊桃红,眼神火辣辣的,目光直直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盯着谁? 钟无双暗里仔细观察了一下,不过看方向似乎不是对南宫柳在放电,她也就放下心来。 祭礼在宗王的主持下有序地进行。 杀牲献祭,众人分批上前,向禹王的神主叩拜;乐师奏乐,巫女神汉翩翩起舞,为天下苍生歌功德颂,然后整个这场春祭活动,便宣告结束了。 春祭并不像秋祭那样繁琐,主礼完成后,钟无双便随着那些妇人们离开了。 临走之时,她心中不无遗憾地朝庙堂上望去,那里已经没有南宫柳的身影了。 整个祭礼上,钟无双与南宫柳隔着重重人墙,竟始终未曾对视过一眼。 是夜,宗王在正宫招待各国诸侯。 那些贵女命妇并不在宴请之例,当然,这样的宴会,钟无双自然也就无份了。 她还想见见南宫柳,便趁着钟媚没注意的时候,独自走了出去。 钟无双决定自己去碰碰运气。 宫苑的一角有条小径,是从正宫去会馆的必经之路,附近的小树林长得很漂亮,虽说从小树林里往正宫方向看,有些距离,但是路上有什么人经过却是可以随便看到的。 钟无双在一块光洁的大青石上坐下,浓郁的树荫常年笼着,即使在伏天炎热的午后它上面也是凉凉的,何况现在还是春季,这里就显得特别阴凉。 钟无双捺着性子坐了一个多时辰,小径上却仍然静悄悄的。 她看了看天,气恼地想:这么久还不散宴,这帮人真是能吃! 钟无双正不满地念叨着,忽然听到一阵响动,她连忙惊喜地望过去。 却见小径上依旧空空如也,那动静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竟然是之前那个神色倨傲的贵女,只是她现在换了一身锦衣,出现在钟无双面前。 钟无双惊讶地瞪大了墨玉眼,那贵女看见钟无双,也同样吃惊,一脸阴晴不定:“姬是?” “妾是南侯公子的姬。”钟无双定了定神,上前见礼。 那贵女疑惑地看她:“姬在此处作甚?” 钟无双暗里皱了皱眉,心想:这个贵女不仅孤傲,还有点目中无人,难道是宗王的公主?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此处林木优美,风景颇佳,妾一向喜欢膳后出来散散步步,随意走动一下。” 钟无双说着,看看她那一身明显是刚刚才换上的漂亮衣服,故意问道:“贵女也是来赏景的?” 贵女一笑,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姬说得对,此地风景甚美,既然无事,我便随便出来走走。” 钟无双微笑点头,心里却不信,想起她白天的眼神,心想:八成和我的目的一样,是看男人来了。 这时,一阵人声传来。 钟无双跟那个贵女同时转头望去,只见点点火把将小径照得通明,几个贵族在随从和寺人的簇拥下走过。 钟无双瞪着墨玉眼,一个个地细看,发现南宫柳并不在里面。 她不由失望地收回视线,却发现那贵女正看着她。 她像只发现了猎物的狐狸一样,眼里闪动着狡狯的光,嘴边挂着意味不明的冷笑,盯着钟无双问:“姬果真只是来散步?” 钟无双抬头望了望天,见再呆下去,实在也有点不像样子。 便回道冲那贵女一笑,脆声说:“是呀!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容妾先行告退。” 说完,钟无双便不再理那贵女,自顾往前走去。 她心里却对那贵女的行为十分的不齿,心想:你丫明明跟我半斤八两,都是为了看男人而来。我好歹看的,还是自己的夫主。你丫没名没份地跑来偷看男人,倒还脸跟我兴师问罪!什么狗屁贵女。屁!! 钟无双正要离去,却听身后传来那贵女的声音:“公子留步。” 钟无双吃惊地回头,只见贵女巧笑倩兮地走向一位刚从宫殿中过来的贵人,施施然向他行下一礼,声音娇柔地说:“妾冒昧,有事欲请教公子。” 那贵人看着她,愣了愣,脸上突然窜红,施礼道:“贵女请讲。” 贵女问:“不知道天子何时返馆?” 天子?钟无双扬扬眉毛。 心想:当今除了天下共主的宗王,可以称之为宗天子之外,再无其他人有这样的荣殊担得起这个称谓了。 这个贵女一张口便问天子,难道她,真的是宗王的公主? 贵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结结巴巴地说:“这……天子议事,或早或晚,并无定时,在下实在不知道。” 那贵女点头,又问:“北王司马宣可也在议事?” 钟无双睁大了眼睛,莫非她看中的是司马宣? 那贵人想了想,回答道:“北王司马宣宴后离席,并未留下。” 那贵女听了,笑容稍黯,说:“原来如此,妾叨扰了。” 说着,她仪态万方地冲那贵人行了个礼。 那贵人忙回礼。 那贵女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甜美的微笑,贵人又是一愣,随即红着脸告辞离去。 钟无双看着渐渐融入夜色的贵女,心想道:这个贵女是个聪明人,现在我们双方各有把柄在手,这件事闭口不提是最高明的。 她正想着,那贵女却恢复了了一贯的骄恃,不再跟钟无双说话。 直到夜色中,那个贵女越去越远,钟无双不由在心里叹息:还是这个贵女精明,知道要等到筵席快散了才过来,不像我一味傻等,还落了个白等。 摸摸脑袋,钟无双自我怀疑道,最近难道变笨了?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为愚蠢,看来这话,真的有点道理。 钟无双慢悠悠地回到别馆,好死不死地,居然让她碰上了面色难看,还在不住地抺着眼泪的钟媚。 对这个妇人,钟无双实在没有应酬她的兴趣,便脚跟一转,朝安排给自己的别馆走去。 未想到钟媚倒是不依不饶地迫上前来,直问到她的面上,“姬是妇人,却半夜三更地出门与丈夫私会。钟无双,你可休要忘记了,这里可不是北国,这里是宗天子脚下。姬安得无礼!” 钟无双摸了摸鼻子,然后伸出一指,轻轻地将钟眉的脸拔向一旁,低声问道:“妾很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由着你这个跟我一样的姬妾来过问我的去处?” 钟媚一噎,气极地冲上前来,只是她还不待出声,钟无双又冷冷地提醒道:“媚姬休了忘了,现在你脚下站的,可是宗国的土地,这等地方,可不是用来撒沷撒野的。姬若不知自重,不知北王能容你不能呢?” 钟媚气怒之极,却又被钟无双堵得无话可说,便怒气冲冲地扭身回了自己的别院,随即重重地将门拍上。 别馆里听差的寺人们见到钟无双气走了钟媚,便急忙围上前来,叽叽喳喳地说:“姬可是回来了,北王来时知你不在别馆,方才已狠狠训斥过媚姬了,责怪她对姬照看不周。” 钟无双讶然! 心想,司马宣他找我干嘛? 又一个寺人上前叮嘱道:“北王留下话来,他让我等转告姬,无事不可离开别馆, “咄!谁说我无事便不可以离开别馆的?便是我的夫主,也不曾这样命令过。北王恁什么这样对我管东管西的。” 钟无双对寺人的话正不屑,突然,一个凉凉的,带着些许嘲弄的语气,淡淡地传来,“就算你的夫主南侯公子没有这样命令过你,但本王就是要对你管东管西了,那有如何?” 钟无双一惊回头。 黑暗中,身着宽大繁复礼服的司马宣,在火烛的衬托下,更显妖孽。 如果不是他面沉如水,如果不是他幽黑的双眸中隐有怒火在跳跃,便是立场坚定得如钟无双这样的好同志,也必定会心揪揪然,荡荡然。 可是这一刻的司马宣,原本便如刀斧雕刻出来的五官,此刻更是有棱有角。 只是那些棱角,太过锋芒,让钟无双见了,只觉得害怕,跟着便是气场也莫明地弱了下去。 其实钟无双也不明白,就算自己曾经是北王勇士,可自己毕竟已经被他送了出去,已经不再是他司马宣的人了。 明明自己已经有了夫主,明明自己马上便要出嫁了。 可是为什么,每次见了司马宣这瘟神,自己便不自禁地受他所制?那气息,总是莫名其妙地,便短了他三分? 心里苦得比黄连更甚的钟无双,沉默了。 “姬可否告诉我,这么晚,是去了哪里?” 司马宣问得甚是随意,然而钟无双却无法拒绝回答。 因为就是她心里想着“干卿底事”四个大字的同时,嘴上却不受控制地自我交待了。 她不无委曲地说:“我想见夫主,便一直在正宫外侯着。” 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如蚊讷,不过司马宣,总算是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了。 一股惆然,从他面上一闪而过。 随即,他长袖一挥,便径自离去了。 他身后的侍从侍婢一拥而上,司马宣却头也没回,随手指了几人,冷冷地说:“从今往后,你们四人便是姬的贴身随侍,无论姬去哪里,你们都须形影不离地侍候着,不得有误。” 随着司马宣一声令下,四个侍婢一“诺”之后,急忙来到钟无双身后。 这下子,钟无双心里便更苦了。 想她一个小小的姬妾,原本无组织无领导,自由自在惯了。 现在倒好,司马宣这厮一声令下,钟无双的身后说得好听,是多了四个侍婢,看上去,似乎体面多了。然而在钟无双的眼里,却不过是多了四个附骨之蛆,让她以后再也没有自由可言了。 眼见司马宣已经走远,钟无双亦恨恨地转身,朝自己所住的别苑冲去。 四个侍婢见了,急忙跟上。 钟无双气极,嗖然止步,回头狠狠地盯着那四人,喝道:“现在本姬要去睡觉,你们是不是也要陪着呀?” 那四个侍婢惶然而止,对于钟无双的问题,一时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这时,一个年事稍长的侍婢上前,柔声说道:“姬休要生气,皇上令我等对姬贴身照顾,也不过是为了姬的安危罢了。” 钟无双完全不为所动,一个眼风便扫了过去。 那侍婢仍然不卑不亢,“这在宗国,远不如北国本土来得随意,说是繁华之都,实则是是非之地。这次春祭大典,来的又都是各国的诸侯贵人,皇上这是担心,姬身后若无人提点,一旦冲撞了哪位贵人都不自知,岂非是惹祸上身了?” 那侍婢看来是个颇会察言观色的,她不过几句话,但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向钟无双陈述得清清楚楚。 钟无双不是无理之人,虽然她对司马宣那付总是自以为事的做派极为厌恶,但明白其中的原由之后,心里却对他多了几分感激。 默默地站了半晌,突然想起这侍婢处事甚为圆滑,想必是个受司马宣看重,并时常带在身边的。 想到这里,钟无双不由抬头向那侍婢问道:“婢跟在北王身边,可曾见过我家夫主南侯公子?” 那侍婢掩嘴一笑,似乎对钟无双这样不加掩饰地表达对自己夫主的喜欢,十分好笑。 但她仍然力持恭敬地回道:“若不是姬自己擅自跑了出去,这会儿倒是与你的夫主南侯公子见上面了。” 这是什么意思,钟无双嗖然瞪大了墨玉眼。 那侍婢知道她心里着急,便也不卖关子,便直接告诉她:“适才宴后,南侯公子便随着皇上前来别馆看姬,谁知道姬竟不在,众人遍寻不着。南侯公子甚是着急,然而他因为国内事务繁忙,只好匆匆而去了,临行前再次托付我皇对姬多加照顾。” 钟无双愕然了,心想原来竟是这样? 难怪司马宣可以名正言顺地对自己管东管西,却原来是得到过南宫柳同意的。 随即她又黯然地想道:真是天意弄人,自己跟南宫柳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这样阴差阳错地,便错开了。 蔫蔫地回到别院,钟无双一头倒在榻几上便睡了。 或许是心里不再期盼着能碰上南宫柳,心里无所求,梦里自然也不再有所想,这一夜,她倒是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钟无双便被众侍婢摇醒,说是宗王今日设宴,一众贵女命妇俱要出席。 她们甚至交待钟无双,席间宗王或许会对她进行嘉奖,她们不厌其烦地告诉钟无双,到时应该要注意那些礼仪,要如何应对…… 其实来宗国之前,钟无双便已经知道了,自己这个小小的姬妾,被破例地允许前来这个天子之国,便是因为,宗王要亲自表彰自己这个当世楷模的缘故。 当钟无双在侍婢们的张罗下打扮好时,一出别苑便发现,钟媚臭着一张脸朝等候在别馆里的马车走去。 无视她的臭脸,钟无双也自顾上了车,只当她是空气。 外面春意正浓,从宫内的高台上眺望,大地在阳光下绿油油的一片,煞是耀眼。 每年一到春耕的季节,各国上下,就会格外地繁忙起来。 贵族们要下到各自的封邑中视察,准备春耕之事,连各国诸侯,也有亲自到乡遂中的巡视大田,常常数日不回的都有。 当然,那都是在春季大典之后的事。 宗王的宫殿中,满室春色。 钟无双一身素袍出现在殿中时,竟然让原本喧哗的宫殿,居然让了那么一息半息的。 钟无双敏感地发现,自己今天竟然穿错衣服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一身素袍,在一众的姹紫嫣红中,竟然显得分外地扎眼。 这种奇怪的反差,让本意要低调行事的钟无双无奈到了极点。 ------------ 第一百零二章 无双得赏 虽然宗王室近年亦发不如从前,当世这些诸侯,虽然表面迎合,但在心里,却一个个都有了想要取而代之的想法。舒榒駑襻 然而,只要宗王一天顶着这个天子的头衔,这各国的诸侯,表面上便不得不敬奉着,唯宗王的马首是瞻。 钟无双跟钟眉踏入大殿时,宗王正凤目含笑,神色轻松地坐在主榻上,正在跟堂下的诸侯们聊着天。 一个王宫世妇迎了上来,将钟无双与钟媚引导到一处榻几坐下。 她们榻几的位置安排得很偏僻,旁边都是些年纪与钟无双她们相仿的王畿贵女,一个个锦衣华服,饰金佩玉姗。 而且这些贵女们互相之间似乎都认识,像课室里的学生一样,和邻座扎堆窃语。 看到钟无双跟钟媚这两个陌生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礼节性地欠欠身,然后继续咬耳朵聊天。 钟媚自从一来到这个诸侯大国之后,整个人便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唯恐做出什么事来,让这些诸侯大国的贵女人耻笑娣。 像钟媚这样的小国公主,到了这里,却在不时担心自己蛮夷小族的身份,会被正统的中原人轻视和鄙夷。 相较与她,钟无双就全然没有这些压力。 因为她这个人从来便是,既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自己对别人也没有看法。 在她而言,对金银财帛的关注,远远要超出对人的关注。 她像一个刚转学的新生,左观右望了一会,见没有相识的人搭理,又不想搭理身边那个唯一相识的钟媚,便只好独自干坐。 身旁的两个贵女,正对宴上的人议论不停,声音不大,却足以清晰地传入钟无双的耳朵。 “……与宗王正在说话的那郎君是何人?” “这个郎君你都不识,那可是北王司马宣。” 甚是无聊的钟无双向前望去,果然见到宗王的席上,司马宣正坐在那里和他谈得不亦乐乎。 “他就是那北王司马宣?嗯……长得果然英俊神武。” 钟无双撇嘴一笑,又是孔雀。 “这等丈夫,便是英俊神武,与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据说宗王有意将央齐公主嫁与他为后,像你我这样的异姓诸侯之女,便是想作个陪嫁滕姬,都是不可能的。唉……” 哦?宗王有意将央齐公主嫁给司马宣! 钟无双突然来了兴趣。 瞥了一眼显然也竖着耳朵在听的钟媚,钟无双笑得甚是开心。 堂上,那两位贵女的对话还在继续。 “宗王有意将央齐公主嫁给北王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父亲同人说起,宗王势不如前,且无振兴之像。近年来,北王在众诸侯间的威望呈上升之势。无论是前番攻打夷人部族,还是此次胡城助南侯公子脱困,让天下诸侯无不知晓,北国甲士之勇,庶民之富,北王之威仪,已超过宗王太多。是以宗王便有了嫁女拢络之意。” “呀,这么说,来年春祭之时,央齐公主便是北王的皇后了?” “这可难说。宗王虽然还担着天子之名,但已名不符实,如果宗国再朝纲不振,那么这天下共主之位,宗王也担不了几年了。北王英明神武,自有天下霸主之势。听我父亲说,北王或许对天下霸主之位的兴趣,大过于成为天子之婿。” 不远处,一名贵妇目光正严厉地瞧过来,两个贵女立刻噤声。 钟无双听她们聊八卦,听得正入神,突然没有听了,不由觉得有点无聊。 这时,大殿中所有空的榻几都坐满了。 一时之间,本来还在议论纷纷,嬉笑不禁的大殿,顿时安静了少许。 随即宗王持着酒樽从主榻上缓缓站了起来,高声道:“良辰易逝,为欢几何?大典已毕,接下之宴,诸位可搂着美人,品着檀口之酒,诉说治国之道。” 他这是要众人大开议论,畅所欲言了。 能搂着美人与人争辩,正是时人所好。因此,众人的嬉笑声更响了。 那些整理好最近总结出来的见解,早就准备在今晚上大放光彩的诸侯们,更是一脸雀跃。 因为,在这样的场合,如果自己的观点能被其他诸侯接受,那么便足以说明,自己的见识才能在他人之上。 也说明自己由一方诸侯,朝着天下共主的位置,又靠近了些。 宗王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双手一合。“啪啪啪”三声掌声中,一队专选出来,供贵人们宴席作乐时享受的处子童男开始鱼贯而出,而乐音,此时也渐渐转为糜荡。 这些处子童男一进来,大殿中顿时春光荡漾。 人群开始兴奋了。 便是那些贵妇贵女们,也没了初时的矜持,开始高声谈笑。 宗王微笑着望向众人,仰头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之后,大喝了一声:”饮胜!” “饮胜!” 上千人的大殿中,一时响声雷动。 “南侯公子之姬何在?” 突然,宗王清冽的声音,没有预警地点到了钟无双的名字。 这是,要给自己颁奖了? 一时之间,钟无双的呼吸明显地急促了几分。 她心里想着,宗王为当世天子,再是不济,这赏金应该是不会少的了。 要知道,他可是天下共主呢!这殿中多少诸侯,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盯着他那共主之位。如果太少的话,他拿得出手么? 一想到这里,钟无双激动了。 她立时起身,脆声道:“妾在此!” 在众人的注视中,她越过重重榻几,终于来到宗王的主榻前。 众人的注视中,在钟无双的期待中,宗王抬起眼来。 他朝着钟无双深深地盯了一眼,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开口奖赏钟无双的时候,他却是嘴角一扬,以轻松愉悦的声音问道:“孤听闻,妇人不仅是节义之妇,更有国士之才。孤倒是想考一考你这个妇人,看世人之言,究竟能信几分。” 啊!这么说,这赏金还不是那么好拿的? 就在钟无双正觉得愕然时,宗王徐徐问道:“妇人你倒是给孤说说,这治人之道,当以严刑律人,以法制人为好,还是贯彻先贤之志,以仁德约之为好?” 宗王这句话问得很轻飘,特别是这个场合也不够庄重的情况下,更显轻飘。 钟无双抬眼间,便看到他那双幽沉的双眼中闪过的一道光亮。顿时心中一跳,寻思起来。 她的沉默让在场的诸侯一笑。 在他们看来,这个妇人或许对南侯公子有些情意,但却不见得就如传言说的那般神乎其神,那么有才。 正在与美人们嬉笑的诸侯和贵人们,在听到宗王的问话,又久久不见钟无双回答时,汤国君侯想也不想,便朗声替她回道:“自然是以仁德约之为好!自有宗室诸侯以来,历代天子之国,无不是以仁德而治。以仁治国,以德服民,才可拥天下万民之爱戴。” 这汤国君侯的话音刚落,燕国君侯便站了起来。 他激昂地说道:“仁德不过是其中之一,无为而治方为至理。这天下的百姓本来就愚笨,令他们鸡犬不相闻,这天下还有何事可生?” 提倡无为而治的,一般是道家。 他的声音刚落,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圆脸贵人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头说道:“鸡犬不相闻,便无事可生?当今之世,诸侯纷纷,最初时也是鸡犬不相闻的,何乱纷纷而起?在我看来,这仁德约之虽然可以,然而这天下的百姓乃愚昧之辈,得以严刑镇之,如有乱民,先以酷刑于众,这样以来,谁敢再乱?” 这人的说法迹近法家了。 这贵人的声音刚一落,头发有点花白的陈国君侯推开腿上的童男,腾地站了起来,他沙哑着嗓子说道:“酷刑处于众?我呸!这天下若人人相爱,无分富贵贫贱,弃豪华之宴,去靡靡之音,何愁天下不能大同?” 这是墨家的主张了。 只是,这陈国君侯的话一出,众诸侯都露出不悦之色。 他们最是看不起贱民了,怎么可能想象那种‘无分富贵贫贱’的生活?顿时,数十个反对声此起彼伏。 本来被点名要回答问题的钟无双,眨巴着一双墨玉眼,在一旁是听得津津有味。 她一边努力地分析每一个发言人,分别是她所知道的诸子百家中的哪一派,一边左顾右盼,简直是兴致勃勃。 听着听着,她的目光转向了宗王。 此时,他正皱着眉,脸上微微有点不悦。 显然这些人说的话,没有只字片语合他的心意。 钟无双看着他,突然间,心神一动:看来这宗王表面上是说考考自己,实际上是想向大家讨教一下治国之道罢了。只是他堂堂天子,拉不下这个脸来,才故意拿自己开涮的。可是……可是,如果自己不能在众人面前说出过一二三来,估计那赏金什么的,也就泡汤了。 她越想,便越是觉得,为了那些为数不少的赏金,自己必须要好好地表现一番才行。 于是她一边侧耳倾听着众人的议论,一边盘算着自己该从何处着手。 钟无双很清楚,自己这一鸣是要惊人,但是又不能吓了人。 自己毕竟是个妇人,出身来历又不清不楚的,要是自己所说的话太过超前,只怕到时又会招来别的麻烦。 她想到这里,又在心中寻思了一下怎么措辞后,便耐心地等着众人稍稍安静的时候。 这时,一个二十岁,才刚刚加冠的宗国公子朗声叫道:“治人而已,何必如此麻烦?贱民生事者,斩了就行了,顺从者,则充为奴仆。至于像我们这样天生的尊贵之人,便无须治之。” 这宗国公子的话音一落,众人瞬时安静了下来。 随着宗王面色变得青白,众诸侯看向宗王的眼神,也亦发不敬起来。 宗王为堂堂的天子,他的儿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让在座的诸侯不由在心里冷嗤,看来,这天下共主之位,是真的需要换人上位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笑声传来。 这笑声实在清脆,也实在响亮,一时之间,众人纷纷转头看来。 只见那个面目清秀,生了一双好眼的南侯公子的姬,缓缓转过身来。 钟无双大笑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后,便下巴一抬,小脸一昂,直视着那位公子侃侃说道:“若贱民生事者斩之,顺从者奴之,当今之世又与商纣时何异?贵人无治,乃历代乱国之由!真不知道公子怎么会如此说话。” 钟无双干脆利落地说出这句话后,也不管那位宗王公子面临着被一个姬妾呵斥的羞愧。她径自转向了宗王,盈盈一福,朗声说道:“以妾看来,治人之道有三法可行。” 三法? 这一下,在座的诸侯惊诧了。 尽管他们心里对一个妇人的话,还持着怀疑的态度,但还是慢慢安静下来,仔细倾听起钟无双的话来。 钟无双下巴一抬,朗声说道:“治人之道,一则颁布律法,然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与法家的观点有点相似,顿时众法家开始抬眼看向钟无双。 同时,钟无双这话,也明显是冲着刚才那位宗国公子来的。 一时间,刚才就对那位宗国公子言论不满的诸侯,立即对钟无双生出了许多好感。 宗王与众人一样,也沉默下来。 他身子微微前倾,定定地看向钟无双。 钟无双接着朗声说道:“二则,施以仁德,令民众友爱谦让。” 这条符合儒家的观点,令得提倡以这个法则行事的诸侯也转眼向她望来。 钟无双声音再一提,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三则,兴农,利器,令民富足,保暖而生安逸。” 这却是照顾了以农家和墨家思想治国的诸侯。 好了,说了这三条也够显摆的了。钟无双心中想着,她双手盈盈一福,目视着宗王咄咄逼人地问道:“不知道天子以为,妾之言有理么?” 钟无双这话,咄咄逼人而来,那双墨玉般的眼炯炯有神,隐有狡黠。 宗王不由一愣。 倒是坐在他一旁的司马宣,早就看透了这个妇人,知道她之所以如此卖力地表现,不外是为了多讨些赏金罢了。 司马宣真的没见过这世上,还有比钟无双更爱财的妇人。 他也没有见过这世上,会有人像钟无双那样,一听到‘赏’字就两眼放光,一看到金便浑然忘了这世上,还有‘羞愧’二字的妇人。 她从不掩饰自己对那些阿堵物的渴望。 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去赚取那些阿堵物。 对自己努力付出的所得,她理所当然地视为,那便是天经地义地属于她的财物。 当宗王说:“姬之言,无不为金玉良言。姬之才,堪当国士。孤,今日算是信了,这南侯公子之姬,果然非是一般人物。” 钟无双眼中流泄而出的狂喜,别人也许看不出来,然而对她了解甚深的司马宣见了,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在钟无双无比的狂喜中,宗王慢条斯理地朝旁边一挥手,从一个寺人的手中接过一个托盘来。 宗王出把箱子放在几上,把那箱盖一掀,露出了足有二十碇金一层,装了满满一箱的黄金! 嗖地一下,钟无双的双眼瞪得牛大。 这个时刻,她眸中的倒影中,都是那一片黄灿灿的光芒。 实在看不下去的司马宣,不由抚着额头闭上了双眼。 然而,他的嘴角却不为旁人所察地,连连抽搐了数下。 在钟无双的不无欢喜中,宗王慢条斯理地朝那一盘金一指,温和可亲地说:“姬为节义之妇,又有国士之才。其言其行,堪为我朝表率,今赏金一千,以示嘉奖!” 赏……赏金一千! 这样,就赚到千金了! 钟无双直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 ------------ 第一百零三章 劫掠为婚 钟无双受了赏,朝宗王盈盈一福,便吃力地抱着那一箱金,屁颠屁颠地回到自己的榻几。舒榒駑襻 钟媚的脸色,自然十分的难看,只是现在,心里跟开了锅似的钟无双却谁也顾不上。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怀里那一箱金上。以至于,接又有一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都不清楚。 现在,她只想快快回到别馆属于她的院子去,然后将这些金全部命出来好好数一数,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千金那么多。 在钟无双无比的期盼中,终于宗王宣布可以退席了妾。 众贵人,如同潮水般朝外退出。 钟媚斜睨了钟无双一眼,又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一挥袖随着众人朝外退去。 钟无双丝毫不以为意,现在无论是谁,都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墼。 吃力地抱着箱子外往走的钟无双,被一个没有预警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剑士惊着了。她下意识地将装着金的箱子往怀里揣了揣,大喝了一声:“你想作甚?” 那剑士一惊,不由怔在原地,既而无措地吃吃解释道:“皇上见姬揣着这些金甚是吃力,让属下前来为姬代劳……” “你退下罢,既然她喜欢,那些金便让她揣着好了。” 剑士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让从后面走来的司马宣冷冷地打断了。 原来如此! 既然是司马宣的随行剑士,便不怕他敢拿了自己的金跑路了。 明白过来的钟无双,忙堆上谄笑,冲着司马宣的后脑勺喊道:“谢皇上体恤,妾不胜感激。” 急匆匆地说完这两句场面话,钟无双唯恐那剑士当真听从司马宣那厮的吩咐,不给自己搬金了,便急忙快走几步,将那装金的箱子往那剑士怀里一放,尔后下巴一扬,高声道:“走吧!” 追上司马宣,钟无双悄悄地歪了歪头,从他的侧面瞅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冷冷地瞟向自己,连忙加快脚步,跟在他的身后。 一行人来到主殿外的广场上时,马车驭者剑客食客,都已候在一旁等候。 钟无双找到自己的马车,那些司马宣拔给她的随侍也俱侯在那里。 当她跨上马车时,坐在另一辆华丽的马车上的一个贵女,突然伸出头来,紧紧地打量了钟无双好半天。 望着那错身而过的马车,钟无双突然想起,这个贵女,正是自己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在正馆外等着见司马宣的那位。 今晚的宴席上,钟无双先是忙着听八卦,后又想着要如何才可以得赏,自得金之后那心思便俱在这金上了,竟然没有发现,这位贵女也在场的。 眼见着那贵女的马车绝尘而去,钟无双也爬上马车,又小心从那剑士手中接过那满满一箱金,这才吩咐起程。 春祭会射。 这是诸侯春祭过去之后的第一场游乐。 是历年来春祭之后的盛事,也是整个春祭大典的一部分,但整个会射的过程,却是让众人最为轻松的一天。 在众人留在宗国的最后一天,宗王会组织前来参加春祭盛典的诸侯及王畿子弟们,参加一场骑射比试, 但凡参加的人,输者不究,胜者有赏。 虽说这个活动,纯粹就是为了娱乐大众而设的。但时人好胜,谁都愿意自己是那个赢家。因此,真正比试起来时,倒也有几分激烈。 宫苑中的教场边上,土台矗立,旌旗飞扬。 台下,人头攒动,有仍然身着朝服的大臣,也有畿中各等贵族,还跟来了来了不少贵妇,来来往往,或行礼作揖,或扎堆谈笑,好不热闹。 高台两侧,延绵地临时搭着供人歇息观礼的凉棚小台,上面站着许多人。人人神态轻松,兴致盎然。 场中,威风凛凛的各路诸侯,与年轻的王畿子弟们,身着猎装,跨下坐骑雄健,精神抖擞地等候会射开始。 “天子驾到!” 在寺人尖利的唱诺声中,宗王携皇后及一众姬妾驾临射场,众人纷纷让道行礼。 宗王一脸和色,往射场中的高台走去。 钟媚早就不知去向。 原本随着众贵女一路来的钟无双,不过是四处张望了一会,那些人便都不见了踪影。 钟无双也不着急,反正有几个侍婢跟着,她也不怕会走丢。 忽然,一名服色高级的世妇从路旁走出来,挡住她的去路。 “姬请留步。”她行礼,说:“姬当与众贵女一道观礼。” 众贵女? 钟无双顺着她的目光向一侧望去,只见不远的一处小台上,那些先前跟钟无双走散的贵女命妇,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在那小台上坐好,正望着场中的诸侯王孙,指点巧笑。 钟无双想了想,颔首,说:“多谢世妇提点。” 那世妇面色无波,道:“请姬随臣妇移步。” 说着,她便往小台走去,一直将钟无双领到最前排,安置好这才离开。 钟无双下意识地往身边看去,只见两旁坐的,大多数是些未及笄,或是还没有婚嫁有贵女。 她们打扮得都很漂亮,容色高贵,衣饰精致,即便是那些梳着总角,还未及笄的贵女,也另有一番阿娜风姿。 张望间,她们也朝钟无双看过来,眼她们偷偷地,微微地打量着她,不约而同地露出些许惊讶的异色。 钟无双讪讪地收回视线。心想:怪不得她们惊讶,我今天穿的淡衣素服,身上的环佩也寥寥无几,站在这小台上,自己的确是最不像贵女的一个,是怪讨人嫌的。 这时,一道犀利的目光穿过重重人影,朝钟无双直直地射过来。 或许是那目中的敌意太不加掩饰,接收到这种莫明敌意的钟无双,不由抬头朝那感觉怪异的方向望去。 随即,更让她惊讶的是,她居然看到那天在外馆见到的那位贵女,她竟然坐在这一排的最前方,隔着钟无双也就两个位置的模样。 那贵女见到钟无双望过来,随即她招了招手,一个侍婢走向她。钟无双见她附耳在侍婢耳边说了什么,那侍婢抬眼朝钟无双望了一眼,又频频点头。 少顷,那侍婢从后面转到钟无双面前,表面恭敬,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屑地说:“姬可知道,这前排之位都是留给未婚之妇坐的?” 什么? 这前排的位置是留给未婚之妇坐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等等…… 这位置明明是刚才那个世妇安排的。难道那宗室世妇不知道,这前排是留给未婚之妇坐的? 钟无双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刚刚那个世妇有点面善,她好像不是宗国的人,自己却好像曾在司马宣身边见过她。 难道,自己被司马宣算计了? 一想到这里,钟无双忙堆上一脸讨好的笑容,对那个侍婢说:“妾刚才无意中同众人走失,待上得土台时众人俱已落座,妾见榻几俱已坐满,唯有此空位着,故尔便在这里坐下来了。” 那侍婢听了钟无双的解释,面色稍缓,脸色也好看了些。 钟无双快又说道:“要么劳烦姑姑再替妾四处看看,若有空的榻几,妾挪开便是。” 钟无双说得入情入理,那侍婢也无法拒绝,当即便答应道:“如此,姬请稍候。” 那侍婢冲着钟无双福了福,便转身走了。 钟无双心里不停地思考着,她也清楚司马宣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明这里是未婚之妇坐的位置,他却偏偏将她安排在这里,钟无双也不知道,他这样安排到底对自己是好,还是坏? 如果那个侍婢另外为自己找了张榻几,自己到底又要不要换? “北王!” 不知谁的一声低呼,如同大石落湖,小台上的贵女们一片哗然。 心烦意乱的钟无双随她们望去,只见司马宣正骑马从教场的那边奔来。 阳光下,他一身玄衣,骊驹昂首扬蹄,身后漫着淡淡的烟尘。 一人一骑如风如影,穿过教场,疾驰到土台下方才勒起缰绳,缓缓驻足,加入到会射的诸侯中。 他的位置离这里不远,可以看到坐骑身上黑亮的毛色。钟无双发觉身旁的贵女开始悄悄地整理衣饰,小台上一阵压着兴奋的嗡声议论。 见司马宣来来,不少诸侯纷纷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司马宣坐在马上,一边还礼,一边却将目光朝小台这边投来。 贵女们忽而噤声,熏风拂过,空气中隐有阵阵灼热。 果然,是春天了。 司马宣的视线略略扫了扫,似乎在找谁,经过钟无双时,瞬间停住了。 四目遥遥相对,钟无双愣了愣,突然想起他这莫名其妙的安排,忙不迭地用口语频频相问。 司马宣却没有表示什么,注目片刻后,面色平静地将头转了回去。 钟无双几乎都要抓狂了,却听到有人轻轻地吁气。 贵女们又窃窃地交谈起来,声音中不掩激动。 “……北王竟然看了过来!” “可不是,从前北王从不往这边多看一眼的……” “……看他的模样似在找人?” “我希望他在找的是我,或许会射之后,北王死麂委质的对象便是我也未可知。”(“死麂”在这里是比喻男女相识、定情时的一种礼物。“委质”有多种含义,在这里的解释为:放下礼物。) 四周气氛有淡淡的暧昧浮动。 “侍姆却是可恶,早知道这样,她再不许,我也要戴那琉璃串饰!”一个未及笄的贵女气恨恨地恼道,让小台上的贵女们笑声一片。 鼓角鸣起,教场上的人声渐渐平静下来。 四周已经列起驱逆之车,兵士将囿中的飞禽走兽不断地赶入场中来。 土台上,宗王手执长弓,从司射手中接过羽箭,拈弓搭起,“铮”地朝空中射去。一只大鸟应声落地,教场上一阵欢呼,钟鼓再响,围猎开始。 众诸侯跟王畿子弟们在司射的指挥下,轮番在场中御马骑射,由获人在一旁记下每人所得猎物的多寡。 午后的太阳在天空中毫不吝啬地释放着光芒和热力,场上控弦声阵阵,蹄声雷动,尘土滚滚。场边人们的热情如同被点燃了般,兴高采烈观看众人比试,阵阵助威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司马宣的身影如利刃般在场中穿梭,在马上开弓放箭,动作一如既往的利落流畅,每回上场,众人皆一片喝彩,小台上的贵女们更是赞叹不已。 “北王何其英伟!”身后一人唏嘘道。 另一人轻声笑道:“这会射,我虽年年来看,有北王在,却觉得总也看不够……” 钟无双听着她们的谈话,心里却纳闷:司马宣虽然是只喜欢展示自己的孔雀,但是他将自己故意安排在这个位置,绝对不会仅仅是看他射御这么简单…… 突然,场上的气氛一变,众诸侯竟然同时入场,追逐起一只麂子来。 小台上的贵女们也坐不住了,一个个直挤到了小台边缘,有些人大半个身子都快挤到小台的外面去了。 钟无双混乱的脑袋里突然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似乎有些事要呼之而出了。 就在这时,场上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惊呼声实在太大了,直将钟无双才清理出来的一丁点眉目,生生给惊了回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小台驰来,且越来越近…… 一团混乱中钟无双茫然抬头,然后她嗖然张大了双眼,随即,在钟无双不无惊恐的长啸声中,一头死麂生生砸在钟无双的脚前,它的头,正对着钟无双,那死不瞑目的双眼,亦死死地盯着钟无双…… 在四周低低的抽气声,钟无双茫然四顾,只见小台上那些挤在边上,双手犹自高高僵在半空的贵女,望着自己的双眼,简直都要喷出火来。 钟无双一个激凛,随即“死麂委质”四个大字,如四个惊天响雷,直将钟无双劈得外焦内嫩,风中凌乱,久久不能平静! 一片安静中,司马宣勒马,缓缓地减速,在钟无双身前停了下来,双目熠熠地注视着她,面上的表情,意味难懂。 钟无双戒备地与他对视着,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忽然,姬舆司马宣抬起手臂向钟无双伸来。 腰上一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天旋地转,待钟无双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稳稳地坐在了司马宣身前。 眼前,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个之前让她离开的贵女,她僵立在原地,双唇剧烈地颤抖着,狠狠地盯视着坐在司马宣马前的钟无双,目中一片怨恨之色。 钟无双的脑中也倏地一片空白。 司马宣没有停顿,将一只手紧紧地环在钟无双的腰上,另一只手操控缰绳,掉转马头,再度往土台奔去。 心扑扑地几欲蹦出胸口,血液不停地往脸上涌起,钟无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在马上挣了挣,司马宣的手臂却像钢铁一般,牢牢地把她圈住。 钟无双又气又急,向后喝道:“司马宣你这个混蛋!” “如果不想跌下马背摔断脖子,你最好还是安份一点。” 司马宣压着嗓子在钟无双的耳边警告。 钟无双蓦地停住了。 风呼呼地迎面吹来,将钟无双脸上翻滚的热气丝丝带去。就连那颗心,也开始变得拔凉拔凉的了! 劫掠为婚,自远古传下。这种事,就连身为蛮夷小族公主的钟离都知道。 天子制礼后,虽然受到了约束,但依旧为社会所承认,在民间也仍有流行。 钟无双不无哀怨地想道:现在好了,司马宣这个混蛋,当着所有人的面,不仅以死麂传情,还劫掠为婚,又是在这么多人当场见证下,南宫柳就再是执意,他想要娶自己也将变得困难重重。 ------------ 第一百零四章 宗公主央齐 除非他能再次取得司马宣的同意,否则,钟无双这个原来由北王赐给南宫柳的姬妾,在兜了一圈之后,又重新回到司马宣的手里了。舒僾嚟朤 因为,就算世人都知道,南侯公子颇为看重这个姬妾,但是直到现在,钟无双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可以由人予取予求的姬妾。 这样一个小小的姬妾,就算当初是司马宣送给南宫柳的,现在他想要讨要回来,按常理,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当然,前提是得经过南宫柳本人的同意。 可是,在司马宣这个堂堂北王,这个一国诸侯,连“死麂委质”跟“劫掠为婚”这两桩无比疯狂的事都做了之后,实际上南宫柳对钟无双,已经是连基本的话语权都没有了婷。 毕竟,钟无双对南宫柳而言,只是个没名没份的姬妾。 而司马宣这么郑重其事地劫婚后,就算他不能给钟无双一个皇后之名,至少也要许她一个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贵妾之位了。 司马宣为一国诸侯,他将自己之前送出去的姬妾,再以这种方式讨要回来,已经是极给南宫柳的面子,且丝毫不受世人诟病的诣。 钟无双心里正开了锅似的沸腾着,土台已至,司马宣在台前勒马停住。 台下,宗国的诸臣神色各异,宗皇后的的脸绷得紧紧的,宗王却依旧面含浅笑。 宗王在土台上,俯视着司马宣跟钟无双,神色莫测。 四周一丝风也没有,钟无双突然觉得,太阳变得更加灼热起来。 钟无双突然有了想要逃走的冲动。 可惜,她的肩膀抵在司马宣的双臂之间,丝毫动弹不得。 身后,司马宣一动不动。 钟无双只觉自己的后背,正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前。隔着衣料,她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强烈而有力心跳。 稍顷,宗王含着笑,眼中意蕴深深地朗声说道:“北王果然是少年明君,只慕才女不好美色。今日死麂委质,劫掠为婚,足见北王对此妇用情之深。然而,此妇亦是南侯公子所重之人……” 说到这里,宗王似觉为难一般停顿了片刻,最终却是淡然一笑,再次扬声说:“也罢,君子有成人之美。南侯公子那里,便由孤去代为请罪好了。” 钟无双在司马宣的控制下,一同跪倒在士台前,听着司马宣言词朗朗地高呼:“谢天子恩典时。”她心中想要抽他的***,在不断地发酵,加强。 宗王微微摆手,笑道:“起罢!” 司马宣长身而起,然后钟无双再次被他像拎个沙包似的,拎到马背上坐好。随即淡淡的泥尘随风舞起,骊驹冲破尘雾挟着司马宣与钟无双,一路飞奔而去。 隐隐的,钟无双听到身后又是喧哗一片。 死麂委质,婚姻之意已是昭然。 然而,如果对象一个是名扬天下的一方诸侯,一个是可以任人予取予求的小小姬妾,这样的差距在时人眼里,却是足以引起轩然大波的。 在四周言论声纷然中,骊驹驼着司马宣跟钟无双越奔越远。 直至来到一片荒原上,司马宣一勒马缰,骊驹整个身子直立了起来,又连连甩了两个响鼻,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司马宣先跳下马背,回头将钟无双一托,原本便被这一路颠簸扰得心里翻腾不已的钟无双,在终于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扶着腰,连番呕吐起来。 司马宣愣了愣,随即从骊驹一侧取来装水的皮囊。 谁知道他才递到钟无双面前,却被她大力地一掌拍开。 灼灼的太阳下,司马宣暴起扬掌,却在对上钟无双那双似要喷出火来的墨玉眼的逼视下,嗖然住了手。 望着司马宣僵在半空的手,钟无双定定地望着他,心咚咚地撞着胸口,那充盈着她满心满肺的怒火,让她一时也不觉得害怕。 “为何要这样做?皇上明明知道南侯公子不日将前来求娶,皇上亦知道,妾与南侯公子心意互通。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大声朝司马宣喝问出声的钟无双,已经被怒火冲击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姬妾,根本就没有立场去质问堂堂一方诸侯,自己的去留问题。 她更加忘了,对于礼法,抢掠婚一向是个暧昧的存在。 先不说民间已成惯例,就是诸侯四方征伐,每次也必定会从战败的国家,掠来妇人纳入宫中,自古已经形成风俗。 而钟无双一个小小的妾姬,对于司马宣按当世风俗,以求娶的方式得到自己,并愿许以地位极高的贵妾一事,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她竟然还无比委屈地去质问他为什么?这是何其可笑?! 司马宣恨恨地收回僵在空中的大掌,他恨恨地瞪视着钟无双,声音微沉,面色却已回复一贯的平和:“本王身为一方诸侯,想要个妇人,不过是即兴之事,还不需要向你解释缘由。” “北王现在知道自己是一方诸侯了么?北方可知道,一方诸侯当以信义为遵?北王一边与我夫主称兄道弟,一边又劫掠人妻,北王如此行事,便不怕会失信于天下么?!” 钟无双气极之下,怒词滔滔一顷而出。 司马宣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许多,然而他的面色却更见平和。 “人妻!” 他盯着钟无双,笑得随意,然而却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楚,“钟无双,你太高看自己了,时至今日,你对南宫柳而言,也不过是个姬妾而已,还算不上人妻。即便是南宫柳有意前来北国求娶你,但是,在无媒无聘之前,你们也不过是私相授受。你,居然还敢自持为人妻!” 钟无双气极之下才待怒斥他,不想司马宣嗖然回过头来,他静静地盯着钟无双,冷冷地接着说道:“钟无双,你可知道南宫柳急匆匆地归国,所为何事?” 钟无双一怔,木然反问,“何事?” 司马宣不及作答,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而至。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一位宗国的宗师领着几名剑士匆匆而来。 “北王,姬……” 似乎突然顿悟到钟无双的称谓已改,现在,她已经还再是南侯公子的姬了,不由讪讪地及时住嘴。 随即,他朝两人施礼道:“北王,我家皇后有请女郎一聚。” 宗皇后有请? 钟无双突然想起,那天无意中听到两位贵女曾说起过,宗王有意将央齐公主嫁与他为后。 她们还说,司马宣对天下霸主之位的兴趣,大过于成为天子之婿。 难道,司马宣早就知道宗王有意将央齐公主嫁给他为后,所以……所以他才找到自己这个歹命的炮灰,华丽丽地演了那么一出! 钟无双猝然抬头望向司马宣,只想从他的脸上,能揣测出那么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然而,司马宣也看了看她,脸上表情未改,只是淡然地冲来人冷冷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手将钟无双托上马,随即翻身跨坐在她身后,扬鞭朝宗王宫驰去。 两人一骑,随着那宗国派出的宗师跟剑客,直奔骑到宗王宫前,司马宣这才下马,将钟无双托了下来。 望了望已恢复一脸平静的钟无双,他嘴唇微张,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径自驱马而去。 对于宗皇后要说什么,钟无双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 只是,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想到这里,钟无双深吸了一口气,迈步随宗国的宗师走去。 入了王宫的内堂,隔着一层帘子,里面隐约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 宗师已经止了步,只冲里面扬声禀道:“女郎已经请来,皇后可要宣见。” 在钟无双看来,这些莫名其妙的礼仪,简直就是脱了裤子。 明明是宗皇后叫人请她来的,现在她来了,宗皇后倒还要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贵人的姿态,考虑要不要见她?! 钟无双只觉得,这些皇室贵妇,也尽是些拿捏作态的俗人。 钟无双心中正不停腹诽,那宗皇后已经在里面轻声说了句:“让她进来罢。” 早有世妇侯在那里,听了宗皇后之言后方一掀帘子,钟无双只得硬着头皮,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一咬牙,往里走去。 昏暗的内堂上,宗皇后端着架子,注视着钟无双,脸上带着意蕴不明的微笑,一如刚才土台之上的宗王。 钟无双不由在心里惊叹:宗王果然驭妻有术,不过顷刻之间,便教会了这妇人表面的这些客气。 定定地看了宗皇后半晌,那丫自钟无双进来之后,一直便无视她到现在。 又过了一会,钟无双终于承认,自己被这个妇人打败了。 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钟无双小声问道:“皇后召见妾,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宗皇后似笑非笑,并不回答,反而问她:“女郎可知道,本皇后找你是为了何事?” 钟无双惊悚! 她恨恨地在心中呸道:你找我来,还问我是什么事,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鬼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呀?再说了,就算我知道你是为了央齐公主的事,但我能说么?我要说了,你那脸往哪搁呀?你那脸要没地方搁,能饶得了我么? 钟无双努力做出一副思考状,良久,方缓缓摇头,“实在不知皇后为何召妾前来?” 宗皇后静静地看着钟无双,直过了半天,这才叹息道:“世人都知道女郎聪慧节义,便是我家皇上,昨日在大殿之上,犹夸女郎,有国士之才。” 钟无双瞅着她,就是不接她的话茬,非等着她说下去。 果然,过了一会,宗皇后见钟无双连句客气谦虚的话也没有,只得轻叹一声,继续将这独角戏往下唱。 她看似感叹,“女郎出身卑贱,然而却聪慧如此。前些时日,女郎胡城救夫,更让世人刮目相看。世人都知道,女郎的风范可为当世妇人表率。可世人不知道,我央齐公主,竟是如女郎一般,也是个执拗节义之人。” 钟无双垂首只是听着,心里却想着:这宗皇后还真是个能掰的主。 她先是语带轻蔑地说自己身份卑贱,一回头又说她的女儿,央齐公主跟自己一样,是个执拗节义之人。 不过一会工夫,她竟是一会反方,一会正文,身兼正反两方,居然还一点都没让人感觉她这话里,有什么纰漏。 “央齐公主她,”宗皇后见钟无双一径地听着,却不接话,只好无奈地自己捅了一层窗户纸,她幽幽地说道:“她一心想要嫁给北王,无论多国诸侯出面相求,她俱是不肯。眼看她年岁渐大,如今只好由我这做母亲的,出面与女郎商权了。” 与我商权?有没有搞错! 钟无双故作疑惑地看她:“妾身份卑贱,皇后身份如此高贵,皇后与妾商权,似乎……” 钟无双此话一出,宗皇后脸上的形神便变了几变。 她这才想起来,以自己的身份,去同一个在此之前只是个姬妾的妇人商权,实在是太跌身价。 何况之前说这个妇人身份卑贱也是自己,未想到却让她反讽了。 神色尴尬的皇后瞄瞄钟无双,讷讷地说道:“我泱泱宗国皇后,怎会做出这等荒谬之事!本皇后的意思,只是想由女郎向北王转句话,这等事,自然是商权后由北王提亲。” 钟无双冷眼看着她,心里大致明白了。 看来宗王原是打定主意要将央齐公主嫁给司马宣的,只是今天司马宣闹这一出,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天下诸侯都知道,司马宣喜欢的是自己,并当着这天下诸侯的面对自己许了婚约,这让宗王便再是想要将女儿嫁给他,也多了层顾及。 毕竟,此事若由宗王族主动提出,难免失了体面。 若是从天下诸侯中找个前去保媒,若事成还好,未此事不成,则更让天下人笑话。 所以他们想来想去,便反这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 钟无双在心中冷笑道:也许,在她们眼里,自己出身卑贱,无论如何也当不了司马宣的正妻,若是对自己许以厚利,陈明利害关系,保证让自己以后有个依靠,或许,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去鼓动司马宣,自是最好。 如此以来,事成,自然皆大欢 若此事不成,则天下人也绝对不会相信,堂堂天子之后,会放下身段来与身份卑贱的自己商权此事。 钟无双想明白了宗皇后的心思,不由在心里连连冷笑:你丫当我傻呢?司马宣拒婚的意思,已经如此明显了,我若还不知好歹地去他面前叽叽歪歪,岂不是活腻烦了,自己找死!到时你便是许我再多的金银珠宝,小娘我也没那个命去花呀! 宗皇后看着钟无双,以为她在犹豫,不由一笑,安抚她道:“女郎今日虽得北王劫掠为婚,但是,女郎的身份摆在那里,女郎便是再被北王所看重,也注定无法成为他的皇后。如果女郎能说服北王向我宗王室求娶,一旦央齐公主成为北皇后,日后对女郎自然会情同姐妹,百般爱护。女郎以为如何?” 如何? 去你妹的如何! 先别说钟无双不能肯定,以后这央齐公主,是不是真的会如宗皇后现在所说的那般,会对自己百般爱护。 现在有一桩钟无双却能十分肯定,那就是,一旦自己为了一点点的好处敢拂逆司马宣的心意,那厮绝对会第一个捏死自己。 想到这里,钟无双只得硬着头皮,明明知道自己出言拒绝会招至宗皇后怨恨,然而,她却也只能这么做了。 毕竟,就算自己的拒绝再怎么让宗皇后生气,至少她明天就要离开宗国了,因而也不必害怕宗皇后以后不放过自己。 但是司马宣不同。 对于司马宣,钟无双在内心深处,便存了一股敬畏。 ------------ 第一百零五章 半年之约 钟无双收回目光,对宗皇后一礼,说:“多谢皇后看重,可妾出身卑贱,今日就算得到北王看重,可终归是个妇人,北王的迎娶之事,哪里有妾置啄的余地。舒鏎趔甭再说了,即便妾能与北王说上几句话,那也是人微言轻,起不了什么作用。” “你——” 宗皇后诧异地看钟无双,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妇人,她竟然拒绝了自己,“你敢违我心意?” 钟无双扯起唇角,淡淡一笑:“妾不敢有违皇后心意,只是此事,却非妾力所能及,妾还请皇后休要怪罪。” 冲她盈盈一福,钟无双不再搭理她,只说:“容妾告退。婷” 说完,转身沿着庑廊向殿外走去。 就在她刚刚跨出宫门的时候,一个盛装华服,头上珠玉垂满,小脸蛋上居然还涂了白粉的贵女,在四个侍婢的筹拥下,低头走了进来。 钟无双远远看见,随即一愣,这才恍然明白亦。 原来那天夜里自己碰上等着见司马宣的贵女,竟然是宗国的央齐公主。 几番碰面,这个央齐公主对自己的敌意,是显而易见的,钟无双可不想在这个当口再招惹到她。 眼看着央齐公主一行走近,她忙闪身立于一旁,垂着头,肃手而立,等心事重重的央齐一过,她便快步离开宗皇后宫。 直到穿过巍峨高耸的宫门,来到后面的阙台时,见到司马宣一早安排在那等候的马车时,钟无双这才松了口气。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钟无双侧坐在一旁,撩着车帷的一角,望着路边的景色出神。 宗皇后这里走这一遭,终于让她明白,司马宣为何会有如此突兀的举动。 事情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司马宣他,对天下霸主之位的兴趣,果真要大过于成为天子之婿! 他现在倒好,终是借着自己这个炮灰,成功地摆脱了与宗王室的联姻。可是自己怎么办?自己与南宫柳的婚事怎么办? 南宫柳曾经说过,要自己速回北国,他的媒聘随后就到。 如果不是因为春祭之事,若许,南宫柳的媒聘早就到了北国。 只是现在,可怎么办? 钟无双心里乱成一团,她很想找着司马宣,好好跟他谈谈。 她好想去问问司马宣,反正这炮灰自己不想当也当了,现在他是没什么麻烦事了,可她跟南宫柳怎么办? 尽管钟无双心急如焚,但是从宗皇后处回来之后,整整一个下午,甚至到了晚上,钟无双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将她置于这一团混乱的始作俑者。 第二天一大早,各路诸侯,便纷纷携眷离开宗国。 这回时的路上,钟无双的身份已与来时大不相同。 来时,她还是南侯公子的姬。 回去时,钟无双却已然成了与司马宣有了婚约的妇人。 因为这个缘故,她所受到的待遇,自然也就比之前有所提高了。 直到临上马车时,她才发现,那些侍婢将自己引上了司马宣的行驾。 钟无双不过是稍为犹豫了片刻,便毅然上了马车。 她实在是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司马宣。 尤其是那天司马宣那句:“钟无双,你可知道南宫柳急匆匆地归国,所为何事?” 司马宣那句未尽之言,让钟无双心里隐约有了某种自己都不知道,但又与自己有关的不祥预感。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那种想要马上见到司马宣的冲动,便又迫切了几分。 急冲冲上了马车,司马宣已经坐在马车中的榻几上了。 他手里正在翻看一卷帛书,钟无双入内,他竟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在钟无双刚刚于他身则跪坐下来时,沉声令道:“起驾。” 外面随即传来随行剑士洪亮的喝声:“起驾——” 随侍的铁甲骑士直刷刷地上马之后,在轰隆隆的车马声中,朝城门驶去。 这辆被钟无双改装过后的马车,自司马宣将它用作行驾之后,又装扮奢华了许了。 钟无双再次坐在上面,只觉得无比舒适。 只是现在,她无心去体会这一切。 她捺着性子,等着车到城门时,宗王冗长的欢送仪式结束。 直到各路诸侯的车驾分道扬镳之后,钟无双望着闭上双目正在养神的司马宣,却犹豫了。 司马宣看起来很累,现在,实在不是问这件事的最佳时机。 一直闭着眼目养神的司马宣,这时却向榻上微微一靠,淡淡地说道:“有事你便问罢,何必欲言又止!” 钟无双一惊,在心里骂了一声:妖孽! 眼见司马宣眉间已有不耐之色,钟无双想了想便也不拐弯磨角地直接问道:“妾想知道,南侯公子因何归国?” 司马宣终于微微张目,他不过是随意瞥了钟无双一眼,便淡淡告知,“南王迟迟不肯退位禅让,不仅南国国内的士族百姓已诸多不满,便是宗天子,亦对他有所不满并亲自垂询了。南宫柳内有宗室士族的支持,外能得到天子首肯,天时地利人和,对他样样有利,他此时不赶着归国进行登基之事,还待何时?” 南宫柳要登基称王了? 钟无双一怔! 虽说南宫柳登基称王,在钟无双看来,不过是迟早之事,只是碰到现在这种时候,她心里不由有些怅怅然,茫茫然。 她心里有种感觉,似乎,她跟南宫柳之间的距离,随着他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颠峰,在逐渐地拉远。 可是,不管如何,比起南宫柳,现在更让钟无双担心的便是,她跟司马宣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到底还要维持多久? 深吸了一口气。 钟无双仰起头,她声音低低地,用带着几分了然地口吻说道:“妾知道,皇上之所以死麂委质,劫掠为婚,向妾许下婚约,不过是为了婉拒央齐公主的婚事罢了。” 随着司马宣猝然睁开了双眼,钟无双将身子缓缓伏了下去,不无苦涩地问道:“现在宗国之事,已无须皇上再添麻烦。妾想知道,皇上准备如何对我夫主交待?” 在奔驰中的马车上,她此话一出,便随风散去,甚至不留一丝余音。 钟无双问完之后,便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她在等着司马宣的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宣那淡淡中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钟无双,你难道不明白么?你只是本王曾经送给南宫柳的一个姬妾,如今本王许你妻位,对南宫柳已算极是尊重,于他,本王已经无须再三交待了。” 钟无双一噎,她嫩白的小脸不受控制地连跳了几下,又无比艰难地在暗中咽了一下口水,这才结结巴巴地说:“皇上对妾许下婚约,不过是事出权宜。既然让你烦心之事已经解除,皇上何不也学学宗王,以君子之态,成人之美呢?” “学宗王,以君子之态,成人之美?” 司马宣哧地一笑。 这一笑,有点随意,有点不以为然。 随即他一正神色,缓缓凝目朝钟无双望来,无比温和地问:“本王很想知道,无双对南侯公子如此情深意重,到底是何原因?难道,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南宫柳可以给予你,却是本王给予不了你的?” 钟无双脑中灵光一闪。 随即,她缓缓地,肯定地应道:“确实如此!我家夫主所许诺我的事,皇上你还真是给予不了。” “断无可能!” 钟无双话声一落,司马宣便马上否定道。 因为在他看来,他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少年诸侯,而南宫柳还处于为了登上君侯之位,而左右逢源的公子。 司马宣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什么事,是他司马宣办不到,然而却是南宫柳可以办到的! 钟无双心头一喜,却仍力持平和地说道:“皇上便这般自信!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我家夫主可以办到,而你却无法办到之事?” 钟无双的语气平和,然而却隐隐多了丝挑衅的意味在里面。 司马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马车中的空气,突然变得沉凝无比。 就在钟无双几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的时候,司马宣开口了。 他说:“你休要对本王用激将之法。” 钟无双一惊,心想:怎么这妖孽,一眼就看穿我心里想什么了? 谁知道司马宣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后,又凉凉地说:“虽然本王也知道,你这妇人甚是狡诈,但是本王就是不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南宫柳能成之事,却是本王所不能的!如果真有其事,只你说得出来,南宫柳做得出来,而本王却无能为力之事,本王便学学宗天子,以君子之态,自愿退出,成全你与南宫柳!” 钟无双嗖地一下抬起头来,双眼晶亮——这是真的晶亮,墨眼中闪动的光芒可以夺人眼珠。 她双眼晶亮地望着司马宣,然后,她迅速地收起自己那显得过于兴奋地眼神,微微敛目,低下头去。 她熟知司马宣的恶趣味,他如果知道自己显得把握太过十足,或许他主意一变,对于刚才所说之话,便全盘不作数了。 因此,她得冷静,自制! 在司马宣懒洋洋的打量中,钟无双轻轻地,怯懦地说:“我家夫主,知道妾心地狭窄,不能容夫纳妇。胡城之时他便许我一生,叮嘱妾速回北国,说是他的媒聘随即便到。” “不能容夫纳妇!” 司马宣刀斧刻出来的五官此刻先是一愕,随即扬声大笑。 他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直笑了许久,才稍稍停住。 听着他那毫不掩饰,带着明显嘲讽的笑声,钟无双垂头敛目,心中却不无得意。 除了我不准再娶老婆,你丫能做到么?! 这主意实是在太妙了。不无得意的钟无双,此时心里已经高兴得跟开了锅似的。 虽说在这件事上,钟无双对南宫柳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他跟她之间,在这件事上由始至终,也不曾达成过共识。 钟无双也不是没有想过,南宫柳就算对自己再是有情有意,但他毕竟只是个活在这时世的皇胄,现在他又登基为王了,自此以后,便是他自己无意纳妇,他身边的那些贤士谋臣,自然也会劝他广纳贤妇的。 或许,到时出于各种政治考虑,南宫柳的身边,最终也会妻妾成群。 然而钟无双是现代人,她便是再爱南宫柳,在内心深处,她还是不忘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从再世为人,到知道自己喜欢上南宫柳那一刻起,钟无双便觉得人生太过虚幻,有些事,既然无法抗拒,那么便坦然接受。 就如自己来到这异世,就如自己爱上了南宫柳。 爱就爱上了呗! 既然现在相爱,那么便不再百般顾忌,全心身地投入这场爱恋中去。 如果有一天,南宫柳无法坚守这段感情了,如果这一段感情注定不能走向圆满了,身为现代人的钟无双,必然会挥挥手,不带一片云彩地走得潇洒。 然而,不管自己跟南宫柳到时能走到哪一步,至少现在南宫柳身边除了自己没有别人,而司马宣的后苑,却还养着钟媚及一干陪嫁媵妾。 自信满满的司马宣,在这件事上,他注定败给南宫柳了! 司马宣笑够了,方气定神闲地端起桌上的桨抿了一口。 然后,他低下头,慢慢地,慢慢地凑近钟无双的耳际。 他的薄唇在即将轻轻地触上钟那小巧晶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时,才堪堪打住。 “妇人果然狡诈。” 唇角一勾,他邪妄地说道:“既然无双对你那夫主如此有信心,不如本王便与你赌半年之约,如何?” 赌半年之约? 钟无双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抗议司马宣的提议。 只是她还不待出声,司马宣却似看透她的想法似的,缓缓说道:“无双或许知道南侯公子的心意,但是,你却未必能了解一个君侯的心意。本王便与你赌这半年。半年之内,若是南宫柳未纳他妇,本王便亲置嫁妆,风风光光地将你送往南国。如若,半年之内南宫柳已另纳他妇,然则,无双便死心塌地地入我后苑,自此以后,你与南宫柳便再无半分关系,如何?” 钟无双尽管喜欢南宫柳,但是,太过悬逾的身份地位,让钟无双始终觉得,她跟他的感情,如海市蜃楼一般,建立在虚幻之上,有点不太真实。 但无论如何,她对南宫柳在半年以内不纳新妇的信心,还是有的。 钟无双想着,只要熬过这半年,不管自己与南宫柳以后会不会圆满,至少可以完全摆脱司马宣这个妖孽了。 因此,她亦是信心满满地应承道:“便如皇上所言,以半年为期,妾愿与皇上一赌。” 说到这里,她又不无戒备地补充道:“其时,愿赌者服输,皇上便是一方诸侯,也不可言而无信……” 钟无双一语未尽,她便对上了司马宣那沉凝如水的俊容,不由一噎,讷讷地将所有的担心,悉数吞咽了下去。 司马宣一个冷凌的眼风扫过钟无双一言之后,似极为气恼。 他冷着脸,提笔“刷刷刷”,一气儿在帛上写下数语,然后也不待墨干,便扔向钟无双,嘴里犹气恨地嘟嚷:“居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钟无双手忙脚乱地捡起飘落于地上的帛书,赫然发现司马宣竟然将刚才半年之约的赌局,已写成契书的形成,并署上了他的大名,一时欣喜若狂。 司马宣冷眼看着钟无双小心地吹干帛书上的墨迹,然后仔细地折叠起来,放入袖筒里仔细收好了,不由又重重地回了她一声冷嗤,“妇人愚昧!” 钟无双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这时,她的脸上才一扫初入马车时的阴晦,展颜一笑。 ------------ 第一百零六章 钟无双与司马宣 她眨了眨眼,墨玉眼里尽是无奈地看向司马宣,语气转为谄媚,“皇上是一方诸侯,自然不会失信于妾。舒欤珧畱妾,只是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望着笑得一副小人得志的钟无双,司马宣的嘴角无声地抽搐了两下。 然后,他果断地将头扭开,再不看她第二眼。 随即,一声“果然,世间之人,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的嘟嚷声,从司马宣处逸了出来。 正呵呵傻笑着的钟无双,自然也听到了这嘟嚷声嫔。 她下意识地望向那个将脸隐在帛书后妖孽,后者却一付心无旁骛,径自埋头读书的模样,浑然一副前事不计的德行。 双面小人! 钟无双心里狠狠腹诽了一句,继而又疵牙裂嘴地,冲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做了个鬼脸漏。 不提防司马宣突然转身,钟无双一惊之下,百般怪状全堆在脸上。 司马宣先是一愣,随即缓缓朝钟无双凑来。 钟无双紧张地盯视着司马宣那差点凑到自己面上的高鼻梁。 随着他逾贴逾近,司马宣赫然发现,钟无双紧张得一对原本灵动的双眸,直如如斗鸡一般挤在一块。 司马宣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扬,便是他原本冷凛的面上,一个没绷住,瞬时满室光华。 随即,一阵惊天爆笑自马车中逸出,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洒落了一路…… 钟无双原本心里还慌乱不已,心想:又闯祸了。 几乎是本能反应地,她那双灵动的墨玉眼中的狡黠一扫而空,随即她双目泫然欲泣,溢满了悔恨之泪。 只是,那逼悔恨委屈的模样还不曾完全展现,她便听到了司马宣爆出的惊天狂笑。 警报一旦解除,钟无双立时便神色如常得,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其变脸之快,情态之多样,直叫司马宣看得瞠目结舌,不由拍案叫绝。 司马宣笑得很大声,那笑声还经久不绝。钟无双这个始作俑者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只要他不怪罪,让他取笑一番,她还是不介意的。 于是她扁了扁嘴,自动自觉地放低姿态,往角落里缩了缩。 终于,司马宣止了笑,侧头朝钟无双瞟了瞟。 原本尽量想让司马宣忽略自己存在的钟无双,只觉得一股寒意,随着他的逼视而来,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随即,司马宣冷冷的警告声,跟下冰雹似的朝钟无双砸来,“如若发现对本王再有不敬,当予重罚。” 这“罚”时一出,钟无双的小身板便明显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她有气无力地声音如蚊讷一般,轻轻地传来,“妾再也不敢了。”居然还带了哭音。 明明知道这个妇人最善伪装,可司马宣听到她那似惊似怕的声音时,心里还是一软。 他嘴唇微张了张,最终却不再说什么。 随手抓过之前看的帛书,司马宣尽量无视那个正可怜兮兮地,偷偷在,如小老鼠一般暗里打量自己的妇人,专心看起书来。 然而在心里,司马宣却叹息般地对自己说:明明知道这妇人狡诈如兔,偏生见了她故作委屈,假意可怜的模样还要上当。司马宣,莫非是你前生欠了她的不成! “丫就是个妖孽!完全是个妖孽!!无论我心里想什么,或是背着他干了什么,他都知道。太可怕了!” 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自己静下心来看书的司马宣,被钟无双突如其来的大声嚷嚷惊了一惊,他嗖然抬头,却发现那个肇事者,竟然是在噫语。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原本还一副心虚害怕的钟无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蜷伏在榻上睡着了? 司马宣讶然起身,缓缓来到她身边,将头凑到离她不足一尺处,细细瞅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 直瞅了她好一会,只见睡梦中的钟无双,嘴里含含糊糊地又嘟嚷了一句什么,忽然又傻傻一笑,继续噫语道:“司马宣,傻了吧!半年而已,南宫柳怎么会另娶新妇……” 司马宣才想凝神细听,谁知道钟无双蜷伏着调整了一下睡姿,又喃喃叫了声,“南宫柳……” 便再无声息了。 一直黑着脸的司马宣,直愣愣地盯视她良久,忽然一笑,“钟无双,你便这般肯定南宫柳不会在半年之内另娶新妇?” 睡梦中的钟无双,自然无法回答他。 伸手拂过钟无双脸颊上的乱发,司马宣那子夜般神秘的双眸中,流露出一抹隐隐的伤痛。 良久,他才深深叹息道:“你这妇人,精明起来,恁地精明,然而愚笨起来,又何其愚也……” 南宫柳,他怎么可能会因为钟无双便不纳新妇! 这次他于春祭大典一毕,便匆匆而去,除了因为他的南王之位已经得到宗天子的承认,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 那便是,他要赶在燕国去向中山氏请求联姻之前,要先下手为强。 因为,中山氏虽是小国,但却是当世诸侯国之中,最为富庶的国家之一。 其兵力虽然逊于南国,但其财帛,却远在南国之上。 南国的左邻是强燕,右邻则是中山氏。 此次,燕国竟然借着春祭之时,派特使前往中山国请求联姻,这种掩人耳目的做法,实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燕国此举,实则是意在联合中山氏夹击南国,吞并或是瓜分其领地。 因此,中山氏对南宫柳而言,虽然其未必会成为南国的助力,然而,却是绝对需要拉拢的对像。 因为在南王统治南国这些年,穷奢极欲,残害贤能,南国伤了元气,已经打不起仗了。 南宫柳在这种时候接任南国诸侯之位,若想为南国免去这场战事,在司马宣看来,政治联姻,无疑是最有效,也最直接的手段。 除非南宫柳能抢在燕国之前,与中山氏联姻。 否则,对南国垂涎已久的燕国,早就想趁着南国内乱,一举吞并或是瓜分其领地了。 一旦让燕国与中山氏联姻成功,那么南国受其两国的夹击之苦,也是难免的了。 正因为如此,南宫柳才会在得知消息后,急匆匆地直奔中山氏而去。 作为一个男人,司马宣又何尝不知道南宫柳对钟无双的感情。 然而,作为一个国君,他更加知道,一个贤明之君,是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妇人,置家国于危难之地而不顾的。 熟知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司马宣,又怎么可能会输掉这场半年之约的赌局呢! 在司马宣看来,南宫柳若是此去中山国能联姻成功,那么三个月之内,必定便会传来新任南王娶后的消息。 司马宣之所以与钟无双约定半年之约,实则是,他已经不仅仅是想得到这个妇人的身体,而是想要真真正正地,得到她的心。 半年期限,与其说是他给钟无双的,还不如说是他给自己的期限。 钟无双是在一阵阵烤肉的香味刺激下,清醒过来的。 置身于幽暗的车厢里的她,意识不辨,一时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钟无双的身体在食物香味的刺激下,发出一阵响亮的抗议时,她才嗖然坐起,一把掀开车帘。 马车外,金灿灿的夕阳下,绿草如茵的地上被铺上了厚厚的素缎。 这是,要开饭了么?难怪自己会觉得饿了。 都说饥饿的狼,自然知道上哪去找吃的,钟无双也不外如此。 她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又三两下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朝着那人多的地方施施然而去。 随着一步步走近,钟无双自然看到了那坐在榻几后面,衣履光华,在夕阳映照下宛如神祇一般的司马宣。当然,还有坐在他的右侧,与他共用一个榻几的钟媚。 至于随行的谋士良臣,自然都另有榻几安置。 钟无双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司马宣的女人了,因而按理,她自该与司马宣同席的。 可是一看到钟媚那张风***无比的脸,已经饿得腹如雷鸣的钟无双,便全然失去了食欲。 可是她看来看去,那流水似的,一排排长长的榻几里,就没有一个空位是可以容她能坐的。 这时,侍婢们已经捧着放着烤肉的食盒,络绎不绝地走向榻几。 钟无双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随着手持食盒的侍婢们移动而移动。 她眼中晶光闪动,神情十分专注,居然,还咽了咽口水。 司马宣懒洋洋地抿了一口酒后,无意中瞟到了这一幕。 他顺着钟无双专注地眼光看向那些肉食时,嘴角瞬时一抽。 颇为头痛地伸掌抚额,司马宣长叹一声后,忍不住冲钟无双招手道,“夫人何不过来安坐。” 钟无双听到司马宣招呼,望了一眼那堆满一几的各式野味,又望了望一脸戒备地盯着自己的钟媚,最后,似下定决心一般,一脸视死如归地朝司马宣的榻几走去。 钟无双大步走到司马宣的榻几前,瞥了一眼一边虎视眈眈地瞪视着自己,一边还不忘向司马宣展示她温柔小意的钟媚,然后一屁股,在榻几的左边坐了下来。 这时世,左为贵,右为贱。 丈夫为左,妇人为右。 除了行军打仗的将军是居右席,以示兵者为凶杀下贱之气外,一般的重大活动,都是行左的。 她这一坐,便让钟媚第敏感的神经,跳了又跳。 钟媚不无阴毒地想到:想不到我费尽心机,最终却只是个小小的姬妾。而钟离她这个原本已死之人,居然还让北王当着天下诸侯的面劫掠为婚,这样以来,就算她日后不能为北王之后,但其现在亦是夫人的身份,还是要高出自己这个姬妾许多。 原本以为她早晚都会随南宫柳回去南国,而消了杀意的钟媚,此时心头杀意又起。 因为,司马宣对钟无双的看重,让她如坐针毡。 她唯恐重回司马宣身边的钟无双,不会再放过自己。 她亦害怕,之前半路劫杀钟离的事,会东窗事发。 就在钟媚心思百转间,让同样在暗里打量着她的钟无双心情大好。 钟媚她,害怕了! 这很好。 既然不能马上随南宫柳而去,那么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钟无双有种预感,那就是自己有得玩了。 在司马宣的眼皮底下不能行商事,这个妇人又对自己不依不饶,如此,钟无双一点都不介意自己也扮一回侠客,替天行道一回。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对钟媚扬唇一笑。 这一笑,端的是不怀好意之极。 钟媚被钟无双这一笑,笑得胃口全无。 她木然地坐在司马宣一侧,一时,那嚼在嘴里的食物,也如同嚼蜡一般,难以下咽。 这样以来,钟无双反而胃口大开,她一手拿筷,一手持酒,大口大口地喝,大口大口地吃。 见了钟无双这般模样,就连一直沉默进食,似浑然没有察觉到这暗流汹涌的司马宣,也不由得嘴角微抽,不得不持樽豪饮来加以掩饰。 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钟无双,以风卷残云之势,几乎席卷了几上大半的食物,尔后大大地灌了一口水,“咕咕”两声咽了下去,还轻轻打了一个小呃,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手。 司马宣在见识了她毫不做作的进食方式,又听到她那个不加掩饰的饱嗝,再看到她饱食之后一脸满足的慵懒之态,不知为何,嘴角又向上弯了。 在不知不觉中,他扬唇一笑,瞬时又立刻收起。 似乎直到这个时候,钟无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同榻而坐的另两人,没有进食,却在呆呆地望着自己。 抚着自己已经圆滚的肚子,钟无双谄媚地冲司马宣一笑,“妾已饱食,皇上还请慢用。” 然后,她从榻几上艰难起身,挺着明显凸出来的小肚子,溜达着走了开了去。 原本神不守舍的钟媚,直到钟无双挺着肚子走远了,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天啊!她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如饿死鬼投胎一般的人物,会是她曾认识的钟无双! 她嗖然起身,指着钟无双,结结巴巴地说:“皇上,夫……夫人……身为皇上之妇,安……安得……如此无礼……” 钟媚的控诉,在司马宣冷冷地宣布了“散席”之后,便湮灭在一众侍婢的收拾声中。 原本遥指着钟无双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钟媚骇然地意识到,司马宣对钟离的包容之心,已经不是她三两句的挑拔之词便可以左右的。 暗里攥紧了拳头,钟媚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让钟离再一次,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数十天之后,司马宣的行驾终于回到北国。 在回到北国之后,司马宣为这个与他有半年赌约在身的挂名夫人,重新安排了新的工作。 那便是代皇后之职,暂时掌管后苑之事。 虽说钟无双当初看在司马宣的薪金给力的份上答应得爽快,可一旦真的接手了这执掌后苑之事,她才发现,原来这后苑之事,可不是简单的事。 无论是奴仆的调配,还是各种物品的发放,所牵涉到的方方面面极多。 如司马宣这等身份,用餐时所奏的乐,所用的酒樽等等,都是有规矩的。 毕竟这世上,金银大过天。 难得司马宣知人善用,又肯付出大把银子来请她这个挂名夫人来执掌此事。钟无双既然答应接手了,那便得凡事尽力而为,亦要做得漂亮。 不过钟无双不是寻常的妇人,她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级白领,前世时,管的便是人事的工作。因此她接手此事后,在众人的怀疑声中,不过六七天的时间,钟无双便把一应事务处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了。 ps:临近月底,各种忙乱。 菊暂时将此文的更新时间定在每天的10:30点,在此告诉大家,免得大家无谓空等。 ------------ 第一百零七章 痛过之后 每一天按照司马宣在前一天定下的活动,按他的要求做出相应的安排,也是钟无双的工作之一。舒欤珧畱 因此,钟无双知道,今天有南国使臣来访。 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一切的钟无双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太久没有南宫柳的消息了,这有些不合常理。 按说春祭之时,司马宣对自己以死麂传情,还劫掠为婚这件事,南宫柳不可能不知情嫔。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那个叮嘱自己,让自己速回北国,说是媒聘随后就到的南宫柳,却再没有半点音讯传来。 凭自己对南宫柳的了解,钟无双觉得他应该不是如此无情之人。 她一直想着,南宫柳一向以善谋而著称于世,或许,对司马宣如此行事,他自有应对之策。只是现在南国时局动荡,他又还未加冕称王,诸事凡多之下,他顾之不及罢了卢。 像钟无双这样的现代人,原本便比这时世的妇人凡事依附男人不同。 她习惯于自食其力,对一切事物,她不会过人寄望男人来帮忙解决,也不会被动地等待。她总会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自己便先就想好应对之策。 但不管如何,在等了这么久之后,钟无双在听到有南国使臣前来,还是非常激动的。 钟无双几乎敢肯定,此次南国使臣前来,便是因为她的事而来。 因为前些日子,她便从司马宣手下的谋臣嘴里听到,南国君王新旧交替已成定局,应是这月内之事。 钟无双暗里掐着指头在算,应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南国使臣这个时候来,有可能是一则请各位诸侯前去为新任南王登基观礼,二则,或许南宫柳会借着这个契机,来向司马宣要回自己。 尽管这种被人送来要去,如货物一般的行为在钟无双看来极其伤害人的尊严,但是处于这个时世,一个妇人,活得都如此无力了,哪里又还顾得上计较这些。 尽管心里装着事,钟无双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今日宴会上需要的食物搭配,餐时所奏的乐,所用的酒樽等等,一应俱准备好了之后,她才匆匆朝司马宣的议事殿走去。 南国使臣已经来了,正在与司马宣议事。 钟无双悄然提步而入,来到司马宣身后的榻几坐好。 如往常一样,司马宣的身子缓缓向后靠了靠,钟无双悄声禀道:“诸事已备,随时可以开宴。” 这种时候,司马宣自然不会应答她。 他跪坐在塌上的身子,不会他人所察地重新恢复端正。 随即,他温和地笑着,徐徐说道:“新任南王是本王故识,他的登基大典,不仅是南国的大事,更是我北国的大事,本王自然是得前去观礼了。” 殿下的南国使臣听了司马宣的话,双手扶膝,身子前倾向他叉手行了个礼后,说道:“如此,本使便先代我家皇上谢过北王了!” 司马宣双手一合,朗朗地说道:“好!恰逢南王大喜,本王今日设宴,愿与使臣替南王事先庆贺。” “北王客气。如此,臣便代我家皇上愧受了。” 在南国使臣的客气声中,司马宣哈哈一笑,率先起身朝设宴的侧宴走去。 钟无双紧随其后,心里却在想着:怎么这么快就说完了?刚才,司马宣说适逢南王大喜,南宫柳除了登基之外还有什么大喜之事?难道…… 钟无双猝然抬头望向那南国使臣,却见后者堪堪将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她身上游离开来。 尽管一直还处于意味不明的状态,但钟无双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了沉。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的预感! 宴席上,司马宣与那南国使臣宾主尽欢。 以夫人的身份陪同出席的钟无双,却竖起了耳朵,希望从这场宴会中能探听到一星半点关于南宫柳大喜的事。 虽然她可以事后再去问司马宣,但一想起来半年之约,她更愿意自己去了解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宴会间中,钟无双安排了歌姬舞姬前来助兴。 这种安排,意在缓和一下议事之时的紧张气氛。 而且,每当这种时候,参宴者是被允许随意走动的。一则便于众人交流,另一则也是因为这时世的宴会冗长,到时人难免会有三急。 钟无双便借着这个机会,游走于众人之间。 果然,在经过一些聚齐在一处的北国谋臣中,一个有点粗放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世间俱说南宫柳是有情有义之人,在我看来,不过是钓名沽誉罢了。想我北王夫人为了他身犯险地,赴胡城死地,救他于危难之中,现如今,他称王立后了,哪里还记得我们夫人初时之好!” 称王立后! 听这声音,竟然还是个替自己打抱不平的!钟无双不由停了下来。 另一个谋臣低声回道:“你休要如此大声嚷嚷,叫我皇听到可就不好了。事到如今,你都称她是我北王夫人了,南宫柳纵然为王,又能如何?我北国于他南宫柳有恩,他总不能因为一个妇人,而与我北国交恶。在我看来,南宫柳如此行事,情有可原!” 这话一出,另一个瘦弱白净的贵人即不屑道:“什么叫情有可原,公难道不知么?南宫柳与中山氏联姻,意在免于燕国与中山氏对其的夹击之苦。其用心,皆为南国国力虚空,已打不起仗了。与我北国于他有恩无关,与夫人无关。” 众人正议论得热闹,不想一个年老的土族大夫突然插了进来,他朝众人瞪目喝道:“夫人,已是我北国的夫人,与南宫柳何关?孤身闯胡城,春祭之时于天子面前献策,如此有节义之勇,又有国士之才的妇人,能被我王得之,纳为夫人,已是我北国有幸之事,诸位又何必替南王操心!” 在这个年老的士族,挟着滚滚而来的怒气一通斥喝之下,那些聚齐一处的谋臣贵人纷纷散去。 躲在暗处的钟无双却浑然不觉。 就连这满殿的喧嚣声,她都听不清了。 她的耳朵嗡嗡响成了一片,茫然地瞪着穿梭在大殿中的人,攥着胸襟的小手,不停的颤抖着。 她的眼前,一阵昏花,难以形容的眩晕令她有些摇摇晃晃。 钟无双的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半晌后,她又动了动,声如蚊呐,“南宫柳,他要娶皇后了?” 原来,南王大喜,便是新王纳后! 钟无双的双眼,变得空洞无神,就连看人,都变得没有焦点。 她像个游魂似地离开宴会,如个失魂的鬼魅一般回到自己的房中,把两个侍婢赶出,把房门一关。 沿着房门,缓缓滑落在地的钟无双,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伤心至极的她,竟然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她只是依着门,蜷曲着身体无声地笑,笑到最后,竟是泪流满面了。 钟无双在笑自己,真的太傻太天真,居然会相信,在这异世之上会有个深爱自己的男人。 她甚至没有奢望过能与他拥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她以为只要爱了,只要深爱了,与他能有那么三五年的光景,可以完全地拥有他,自己也完完全全地属于他,守着这份干净的感情过上三五年,她也就心愿已了。 毕竟,像她这样的异世之人,又怎么能预料三五年之后的事呢? 谁知道三五年之后,她钟无双还能不能继续留在这世异都是个未知数,她又怎么能奢求他的天长地久? 她知道他是皇胄,她也知道他终有一天会成为一方诸侯,她更知道,这时世容不下她要的专宠…… 所以她由着自己沉沦,由着自己的心,在无意之中付出了全部,她甚至想过有一天,当他们恩爱不再时,自己再决然离去。 可是她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世里,根本就容不下爱情。但是,却可以用爱情来交易! 她笑自己在这异世还没有完全开始,便夭折了的爱情! 钟无双很想扯着嗓子,大叫大哭出声。 可是最终,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她就这么依着门,笑着流泪,直至睡着。 半梦半醒地睡着。 等到她再睁开眼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此时,钟无双的眼中,已经连半点泪光也没有了。 只是她的脸却白得如雪,不知道是夜里受了寒,身体发冷,还是那股冷意来自心底,钟无双不停地颤抖着,不停地颤抖着。 这种由骨头中渗出来的寒冷,阴森森地,它刮着骨,刺着心,绞着肺。 钟无双要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气,才不致窒息晕倒。 此时此刻,她脑中空空一片,她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当面去跟南宫柳说清楚!这份感情,既然是我自己愿意开始的,那么,就算是结束,也当由我自己亲手来结束! 其实钟无双早就预料过,自己跟南宫柳会有这一天,她也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才明白,心痛如绞竟是这般滋味。 她冷漠的,空洞地瞪着虚空半晌后,才扶着门,慢慢站起。 深吸了一口气,钟无双强忍着已经麻木的双腿带来的不适,打开殿门,提步向前走去。 开始几步,她走起来还摇摇晃晃,到得后来,已是稳当之极。 当钟无双如常出现时,司马宣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跳。 明明,昨天夜宴的时候,这个妇人还一付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过一夜之时,她又如常出现了。 只是脸色苍白了一点,看起来神色憔悴了那么一点,但是,她的目中却一片清明,甚而,多了几分坚定…… 在司马宣静静的盯视中,钟无双腰背挺得笔直,缓缓地来到他的榻前,慢慢跪伏下去。 她低着头,轻软而坚定地请求道:“妾,知道皇上不日便要前往南国观礼,妾,恳请皇上到时能带妾同往。” 司马宣眼里蕴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疼,许久,许久,他才轻声说:“好!” 钟无双又冲他福了福,这才从容起身。 她又如从前一般忙乱起来。 每日里,她忙前忙后地为司马宣打点宫里的一切,有条不紊,丝毫没有差错。 就连她的起居饮食,也一如从前。 可是,司马宣知道,每当无人之时,又或是夜深人静之时,她便会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地,低低地,对自己说道:“钟无双,你永远都不能自暴自弃!那个男人在见了憔悴不堪的你后,只会庆幸他的选择。你只有容光焕发了,红光满面了,才可以骄傲地告诉他,你不在乎!你一点也不在乎!” 司马宣冷眼旁观地看着她,日复一日地如此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从最初每日,机械、僵硬地打点着宫中上下琐事,到她的双目慢慢地恢复灵动,从形销骨立,到慢慢地恢复神采。 他看着她痛苦难熬,看着她故作坚强,看着她一日好过一日,看着她痛苦地自我恢复…… 司马宣,在这个妇人身上,见识到了她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 他这才惊觉,这个妇人,她可以让他心动,亦可以让他心疼,更可以轻易地做到让他刮目相看。 司马宣从未见过有哪个妇人,可以像钟无双一样的狠心。 明明视财如命,然而,当她真的爱上一个郎君时,却是可以连命都不要。 可是,一旦知道这个郎君有负于她时,她又可以毅然放下,不带一丝留恋。 终于,前往南国观礼的日子到了。 这一路走来,司马宣总是不动声色地,在暗里观察着钟无双的一举一动。 而钟无双也总是一副从容淡然的模样,若说现在的钟无双比起以前来有何不同,那也只是,现在的她比起过去来略显沉默了一点。 直到,当南国的都城出现在司马宣行驾的视野中时,钟无双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司马宣看到她原本摆放在膝前的小手,握紧又放松,不断重复。 他还听到她悄悄地深深呼吸,慢慢吐气的声音。 不过,既然这个妇人不喜欢别人窥探她的心事,司马宣便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由着她去自我恢复那些埋在身体深处的伤疤。 当司马宣的行驾,在铁甲骑士的护卫下,缓缓驶入南国的城门时,钟无双仰着头,静静地望着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忽而微微一笑。 望着光芒如旧的钟无双,司马宣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居然也跟着放松了。 下午时分,司马宣的行驾,便驶入了南国都城。 钟无双望着那层层叠叠的蓝瓦木墙,叠立云端的九层土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一如那个她即将再见到的郎君。 马车来到了王宫前,早有南国的臣子迎了出来。 他们急匆匆地迎上来,隔着车帘向司马宣行了礼,稍事寒喧,司马宣的行驾便开始直驱进入王宫。 宫中的宫婢,穿着粉红翠绿的裳服匆匆穿行其中,给偌大的宫城,添了一分春色。 是了,是春色。 钟无双不由勾唇苦笑,心里自嘲道:我真是愚蠢啊。竟然以为,凭着曾经在胡城与他生死相依过,便可以压过这遍地的春光! 司马宣的行驾停了下来,他深深地望了神色如常的钟无双一眼,双唇微张,尔后,终是一提长袍,率先下了马车。 钟无双深深地呼了口气,也缓步下车。 在一众北国之臣的簇拥下,钟无双跟在司马宣的身后,缓步向土台走去。 林荫道中,一袭黑袍的她,显得很突兀,也很醒目。 ps:今天菊比约定的时间还晚了一点,大家尽情地鄙视我吧。 实在是今天一大早便被我们的老大逮住了,根本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发文,直拖到现在,菊才急匆匆地上来,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就是这么回事吧。 最后菊弱弱地问一句,可不可以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行么? ------------ 第一百零八章 从此不相干 终于,钟无双跟着司马宣来到了土台九层。舒欤珧畱 一间宫殿中,传来了一阵阵笙乐声,混合在乐声中的,还有一些女人的笑声。 司马宣看似随意地扫了钟无双一眼,随即缓步向那笑声传来处走去。 就在这时,守殿的寺人看到了司马宣一行,他尖声叫道:“北王驾到——” 寺人的声音,又尖利又响亮,直是震荡得回音阵阵嫔。 司马宣一行,便在寺人这尖利又响亮的声音中,踏入大殿。 几乎是一踏入大殿,钟无双便发现,原来大殿之中已经人群济济,其中还有一些略为熟悉的面孔也在其中。 钟无双细细辨认了一番,才知道那些看着眼熟的,俱是春祭之时,在宗国时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各路诸侯及贵女命妇庐。 冷眼看着那些探究中隐藏着兴奋的打量,钟无双分明感觉到,这些人对自己的兴趣,远远大过前来为南宫柳登基观礼。 钟无双不由在心里苦笑:原来,暧昧无比的三角关系,煽情狗血的痴男怨女,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时人追捧围观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身为三角关系的男女主角,无论处于何种世道,都义不容辞地承担着为人茶余饭后,增添八卦谈资的神圣使命…… 在众人灼灼盯视的目光中,钟无双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浮起一抺浅笑。 大殿的尽头,身着红黑龙纹宽袍大袖的南宫柳,正起榻迎上前来。 饶是隔得这么远,那个身影,在钟无双看来,还是一如从前一般,带着一种让所有人都能放松的闲适,优雅,和宽容。 随着他渐渐走近,他那惯常清冽的声音也随即飘来:“原是贵客来了,本王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南王登基大典,本侯岂能不亲自前来道贺。” 在众人的灼灼的盯视中,相互客气中的南宫柳与司马宣,大笑着相互谦让着前行。 钟无双没有忽略南宫柳临转身时,深深地望向她那一眼。 明明那一眼在常人眼里,平淡无波,明明南宫柳笑得,仍是云淡风轻,但是,钟无双就是感觉到了他的不悦,跟顷刻的失神。 大殿中的诸人,一直死死地,目光灼灼地盯着钟无双。 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这个妇人,无论是表情或是她的行为,都超过他们认知的太多。 这个为了南宫柳,曾经可以连安危都不计的妇人,在重聚的这一刻,她居然用平淡得如同看路人的目光,客气而温婉地望着南宫柳。 她含笑而立,不悲不喜,风姿傲然中张扬着一种天地独我的风华。 她的脸上没有伤痛。 真的一丝丝的伤痛都没有!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跟随在北王司马宣的身后,朝前款款而行。 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钟无双的众人,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眼前这个妇人,虽然不是绝美,可是在她身上,居然有一种别于世间任何妇人的风姿跟自信。 这样的钟无双,就算她曾经只是南侯公子的姬,就算她现在也仅仅是北王的夫人,可是在众人看来,她竟然如此的耀眼,如此的高不可攀…… 是的,现在的钟无双,脸上没有弃妇的颓废自弃,反而显得更加高贵华远,在世人眼里,竟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南宫柳将司马宣引到属于他的位置时,他终于停了下来,也停止了作为一个君王,首场的政治秀。 他回过头来,对钟无双露出了再次相见之后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一如从前那般,笑得风华绝代,却又温情脉脉地望着钟无双问道:“别来无恙?” 他没有如从前一般叫她姬,也没有按钟无双现在的身份去称她为夫人,他只是如朋友一般,轻轻地问了一句“别来无恙”。 就在这时,已经来到榻前准备坐下的司马宣出声了。 “夫人,过来见过南王。” 这时的司马宣,笑得慵懒,语气也慵懒。 然而,却让人无法轻视他语气中强势跟独占。 在众人惊讶的关注中,钟无双听话地,温婉地,缓缓走向司马宣。 在她离他还有数步之遥,司马宣已经伸长了胳膊,一把将她纳入怀里。 随即,他低着望着怀里的钟无双,微微一笑,扬声说道:“这个妇人,曾是本王手下的勇士,本王眼拙,非但不曾识出金镶玉,还将她亲手送给南王为姬。对此,本侯悔矣!” 钟无双猝然抬头,她愕然了! 她没有想到,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的司马宣,竟然会当着各国前来观礼的诸侯的面,承认自己眼拙,坦承自己后悔了! 他是堂堂北王,竟然为了自己这个妇人,当众承认,自己之前的决定是错的! 南宫柳于一旁冷眼旁观,将这一切俱收入眼底。 尽管他现在面上仍然浅笑如常,然而,他的心,却缓缓揪成了一团。 他从来就知道,司马宣是个厉害的对手。 大至国士之争,小至区区一个妇人,只要他司马宣想要的,他必定千方百计地,也要想法得到。而且,他并不介意通过掠夺,或是争抢的方式来得到! “我司马宣于所识之字里,最为痛恨的便是‘悔’字,自然,本侯也不能容自己有悔之不及的事情发生。” 果然,如南宫柳预料的那般,司宫柳环视了大殿中的众人一眼,又朗朗而言:“既然明知大错已铸,自然便要百般补救了。所幸,春祭之时,本侯依礼重新得回妇人,虽然余愿已了,然而,毕竟还是有愧于南王。今天本侯携夫人前来,一则,为南王大喜观礼,二则,则是为了向南王赔罪。” 说到这里,在纷纷的议论声中,司马宣端过几上的酒樽,对着钟无双柔情一笑,轻喝道:“夫人,给南王奉酒!” 这是宣告!对所有权地宣告! 司马宣这是在告诉南宫柳,这个钟无双,是他所中意的人,你不必再索取了,我一定不会再放手的。 这也是一个仪式。 钟无双给南宫柳斟完酒后,自此以后,便跟南宫柳,再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了。 钟无双怔怔地接过司马宣递上前来的酒樽,不过片刻的怔忡,随即便嫣然一笑。 她缓步走向南宫柳,腰细不盈一握,身姿如杨柳随风摆动,然而,那迎向他的步伐,却十分的坚定。 南宫柳的眸中,不为人所察地掠过一丝痛楚。 钟无双,竟然对司马宣已经言听计从至厮了? 她竟然,真的要如司马宣所说的那样,在自己饮了那一樽酒之后,便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再不愿意与自己有半分的牵扯了? 南宫柳死死地盯视着,一步步朝他走近的钟无双,面上虽然仍然维持着温和得体的微笑,然而,心底那抺苦涩却压也压不住地,自心底漫延至舌尖。 就在钟无双举着酒樽,正准备向他行敬酒之礼时,南宫柳的手向后一伸,接过寺人急忙递上来斟得满满的酒樽,抢先道:“夫人与北王前来是客,这樽酒,应由我南宫柳敬二位才是。” 说完,他也不待钟无双反应,一仰头,便将整樽酒一饮而尽。 举着空樽,南宫柳对着司马宣笑道:“今日之宴,是本王为各路前来观礼的诸侯接风洗尘之宴,不宜谈你我的风月之事。” 在满殿中人的呵呵大笑声中,他再次将手中的酒樽斟满,对众人高喝道:“本王谢过各位诸侯,请大家饮尽樽中美酒,以洗长途风尘,饮胜!” “饮胜!” 在响亮的迎合声中,犹自怔怔地举着酒樽的钟无双,不无苦涩地想:那个解除关系的仪式,被南宫柳这厮这么一搅和,就这么黄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都称王立后了,难道还不愿放手么? 果然,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南宫柳,你丫还可以再无耻一点么?! 就在钟无双心里翻滚着腾腾怒意的时候,一只胳膊横了过来,随即,她被强势地带入一个有点陌生的怀抱。 抬眼对上司马宣关切的双眸,钟无双僵了一下,最终却由着他霸道地将自己拥入怀中。 现在的她,需要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肩膀。 闭上眼,任由他将自己带回榻几坐下,任由他将自己安置在怀里,任由他高大的躯体替她挡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这一刻,钟无双竟然无比的安心。 她这次是有备而来。 她原本便要亲口跟南宫柳做个了断的。既然,南宫柳拒绝放弃,那么接下来自己要拿出更多的勇气来,才可以抵挡住他的温柔小意,给他们这段没来得及开始便已结束的感情,划上温柔的一刀。 所以这一刻,她需要一个可以靠着小憩一下的肩膀。 于是,她任由自己被那个充满雄性体息的躯体包围着,在他的怀里,彻底地放松自己,暗暗地进行着战斗前的准备。 这一幕很刺眼。 南宫柳盯了几眼,便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的登基大典在即,他的新妇也已经到南国,可是现在,南宫柳真心没有半点欢愉之情。 明明知道那相偎在一起的俩人,让他每看一眼,便伤一眼。然而,他却必须要面露微笑,言行得体地将这一场自己渴盼已久的宴会主持到底。 冗长的宴会终于结束了,然而南宫柳所受到的煎熬,却还在延续。 “去,将姬给我请来,本王要与她私谈。” 缓缓闭上双目,将那看着碍眼的两人屏闭于自己的视线之外。南宫柳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后如此吩咐。 尽管他说的是“姬”,然而,跟随在他身后的那个寺人还是懂了,他匆匆一诺而去。 随着人流散去,钟无双被司马宣拥着,缓缓朝殿外走去。 这时,一个寺人挡在两人的前面,躬身一礼道:“北王留步,我皇欲与夫人借一步说话,还请北王应允。” 感觉到司马宣浑身的肌肉一紧,就在他那股郁积的怒气一触即发之时,一只柔软的手臂爬上他的手背。 钟无双凝视着他的双眸,轻软而坚定地请求道:“让我去!” 司马宣默默注视钟无双半响,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她的坚持。 最终,他缓缓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用力地拥抱了一下钟无双之后,便猝然放开她走远。 “我在行驾上等你。” 司马宣的身影,被摇曳的火把拉得怱长怱短。然而他冷清的声音,在夜色中却显得分外的坚持。 钟无双定定地望着司马宣的背影,忽尔一笑。 随即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寺人令道:“带我去见他。” 这一喝,竟然带着沉沉的威压,竟然如君王一般,让他不容小视。 寺人一诺,匆匆往前面带路。 钟无双随着那寺人来到另一外偏殿,南宫柳已经等在那里了。 在离他还有十步之远的距离,钟无双站定了,她盈盈跪倒,朝着他行了一个大礼。 钟无双在施完礼后,伸手入袖,从里面掏出了一样事物。 这赫然便是在胡城之时,她向南宫柳讨要之物。 随着南王令摆在地上,南宫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向温润如玉的他阴沉地盯着钟无双。 钟无双神态自若地右手抚于胸前,再次盈盈一礼,清脆地笑道:“昔日大王曾经许诺过,妾持此南王令,可免生杀,可得富贵,可自由来去。今日,妾便用它向皇上求个自由来去吧!” 她的声音清悦,笑容明艳。 抬起双眸,钟无双双眼幽亮幽亮地看着南宫柳。 她虽是盯着她,那眸光,却有着飘渺,干净得,不带一丝温情。 向来从容淡定的南宫柳坐不住了,他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瞪着她,冷冷地说道:“什么,你要用我给你的信物,求个自由来去?” 钟无双依然笑着。 她仰着小脸,微笑地看着他,声音清亮而平静,“是的。”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方又接着说道:“按宗礼,北王对妾以死麂传情,还劫掠为婚。妾,现在已经是北王夫人,与皇上原本便没有半分关系了。” 钟无双说到这里,垂下双眸。双手捧着那玉珮,举过头顶,做出呈献给南宫柳的姿态。 站在南宫柳旁边的寺人踏出一步,准备收取令牌,转呈给王。 就在这时,南宫柳开口了,他冷冷地盯着钟无双,冷冷地说问道:“你爱上司马宣了?” 玉紫微微一笑,却答非所问地回道:“这南王令,当初虽然是妾向皇上讨要的,但在妾心中,却形同于两情相悦的信物。如今既然你我情义不再,再留此物,却是没有意义了,请皇上收回罢。” 她说得那么果断,笑得那么云淡风轻! 南宫柳的脸铁青了。 这时,他挥了挥衣袖,喝道:“都退下!” 殿内的寺人跟侍婢俱是一愣。 南宫柳嗖地转头,杀气腾腾地瞪着众人,暴喝道:“退下——” 殿内的寺人跟侍婢一个激淋,他们哆嗦着,急急地向后退去,因退得匆忙,有一个侍婢还差点被自己绊倒。 转眼间,殿中只剩有钟无双和南宫柳了。 南宫柳大步向她走来。 他走到钟无双面前,右手一伸,扯着她的手臂便往自己的怀里带! 他用力甚猛,钟无双一个踉跄,差点摔入他的怀中。 可就在她身不由已地前倾之时,她硬生生地挣扎着向侧边一偏,这一挣扎,她甚至用上了十分的力道。 她整个人楞是摇晃了好几下,才堪堪站稳,不过这样一来,她便没有倒入南宫柳的怀中。 ------------ 第一百零九章 谁更无情(一) 突然,她的下巴传来一阵剧痛。舒欤珧畱 却是南宫柳伸手紧紧地握着她的下巴,逼得她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 不同于南宫柳的急怒气怼,钟无双的眼眸中,一片平静无波。 她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地看着眼前这个显得有点气急败坏的男人,眼神无比的平静嫔。 南宫柳如珠如玉的脸颊上,肌肉连连跳动。 他盯着她,慢慢眯起双眸,几乎是咬着牙问道:“钟无双,不过是数月之间,你便不再悦我爱我了?” 微笑地看着他,钟无双清脆地应道:“是。庐” 这个‘是’字一出口,南宫柳的俊脸,嗖地一下变得铁青! 他咬了咬牙,又说道:“胡城之时,你向我索要玉珮,便是为了今日?” 他说话之际,携着重重怒火,那手指用了很大的力,直锢制得钟无双的下巴痛楚难当。 钟无双再次微微一笑,道:“是。” 南宫柳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你早就做好了随时弃我而去的准备?” “是。” 这一次,钟无双虽然仍是浅笑着,却回答得无比的干脆。 连续三个‘是’字,再加上好一直浅浅蕴在脸上的笑容,让南宫柳看来,只觉得十分的碍眼! 气极之下,他突然暴喝出声,“别笑了!” 钟无双从善如流,她马上收起脸上的笑容。 静静地看着气怒交加的南宫柳,钟无双低低地说:“皇上何必恼怒?如今你心愿得偿,成为一方诸侯。你这一生,身边都会有美人无数。不管是绝美的,贤淑的,还是才华盖世的,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无双,自问是个狡猾又心机重的,为人苛刻又贪婪,实在不值得皇上如此惦念。” 南宫柳哧地一笑。 他冷冷地说道:“在北国之时,无双曾当着北王的面,说过爱我重我,这些难道都是假的么?我对你的真情,你感觉不到么?我说过会以夫人之礼待你,无双都忘记了么?” 钟无双也是一笑,她静静地看着南宫柳,缓缓地说:“无双当着北王的面说爱你重你之时,或许言有不实,但最终,无双还是对皇上动情动心了。无双在爱慕皇上的时候,也是倾心以待的,胡城之时,无双为了皇上不惜以身犯险,对皇上亦算是有情有义。至于皇上说过要许我为夫人么……” 她哧地一笑,“不过是夫人而已。现在无双已经是北王的夫人了!” 这回答,很是冷静,也计较得太清楚。 这样的语气,还真是行商的人所擅长的。而钟无双在此时此地,竟然将这种天生的商人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话中,哪里有半点感情,半点不舍? 简直像是将他们之前的感情,全部过称称过一遍一样,记较得清清楚楚。 原来,真的不爱了,就可以撇得如此干净! 南宫柳瞪着她,瞪着她。 他俊美的脸扭曲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他磨着牙,恨不得重重甩上她一个巴掌。 明明使臣来报,说无双得知他即将娶后时,失魂落魄的。怎么他见到的,完全不是那样? 钟无双,她此时此刻的表现,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得近乎绝情! 这个妇人,她怎么可以对自己如此的绝情!! 南宫柳瞪着她,瞪着她。 他没有发现,自己通红的眸光中,已经有隐隐有泪光在闪动。 钟无双发现了。 她垂下双眸,心里却仍然一抽。 可是她的表情,依然冷漠而平静。 南宫柳锢制着她下巴的五指,是如此用力,可是,她没有感觉到疼痛。 事实上,自从那天得知南宫柳要登基立后之时,钟无双便不觉得肢体上的痛楚有什么好在意的! 素来临危不乱的南宫柳乱了。 他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钟无双,瞪着她…… 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中,那嗓子还有点哑。 他说:“无双,你如此对我,可是恨我娶了后?你知道么,燕国对我南国早就虎视眈眈,意欲联合中山氏夹击南国,吞并或是瓜分我南国领地。我必须与中山氏联姻,只有这样,才能免去燕国与中山氏夹击南国之祸!前南王统治南国这些年,穷奢极欲,残害贤能,南国伤了元气,打不起仗。若不是如此,我怎会千方百计地折损燕国的实力?就连五胡部族那样的蛮夷小国,我都费尽苦心地与之交好?” 南宫柳这人,始终是个不适合向别人解释自己行事的人。 他是如此高傲的一个人,能解释这么多,已经实属不易了。 他闭着眼睛,直喘息了好一会,慢慢地放开了锢制着钟无双下巴的手。 这一放手,钟无双白嫩的下巴上,便多了五个红红的爪印。 南宫柳凝目望了她半晌,这才回头喝道:“拿伤药来。” 外面有寺人颤颤兢兢地应‘诺’而去。 命令过后,南宫柳又回头盯着钟无双。 钟无双望向别处,只当不知道。殿中,又陷入一种沉寒的寂静中。 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侍婢托着一只木盒入了殿。她刚刚打开,刚刚走到钟无双旁边,想为她涂抹时,南宫柳便暴喝道:“滚——” 侍婢大惊,吓得踉跄倒退了几步,才颠颠倒倒地冲了出去。 南宫柳缓缓上前,自己拿过药膏,用指头挖了一大坨后,重重地抹在钟无双的下巴上。 只是,挟着怒气才抹了两下,他的动作便变得轻缓了,温柔了。 他仔细地帮她涂着药膏,动作轻而柔,宛如抚摸。 南宫柳细心地把那五个爪印处,涂了又涂。 半晌后,他抚着她的锁骨,捧着她的脸,低哑地说道:“无双,不要离开我,给我时间,我会许你为夫人。到时我会让你与王后一样,可以独占一宫。你只要再给我数月时间,我会去找北王谈谈,到时,他必定会放手成全你我。” 说到这里,南宫柳伸臂把钟无双紧紧地搂在怀中,低低地求道:“无双,不要离开我,留下来陪我。”声音沙哑无比。 钟无双闭紧了双眼。 留下陪他? 是啊,南宫柳都解释了这么多,他娶后是情非得已,他对自己还是有情,还是不舍的。 可是,只要自己成了他后苑的妇人,这一生中,他永远都会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娶夫人,纳姬妾,让皇后骑在她的头上。 然后,耗光了她的春华,耗光了她的自信。 然后,她慢慢地,淹没在这深宫中。 再然后,数年不见君王面! 也许,她能在日复一日的争斗中获胜,成为他的皇后。这样,她会变!会变得残忍,会手段用尽,会把她与他的相处,都当成一场博奕。 然后,在这种争斗中,她成为获胜者,她会享受到世人敬仰的目光,冠冕珠佩,享尽繁华。然后,当她老去时回首,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染鲜血,发现她与他之间,早就变了质。 钟无双缓缓摇头,她的人生,不应该这样! 她终究是那个最爱自己,把尊严,把灵魂的自由看得比生存,比爱情更重要的现代白领——钟无双!爱情对她而言,只是生活的一部份,她不能为了它,耗尽芳华,面目狰狞! 除了爱情,钟无双应该还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信念。 纵使她深爱南宫柳,但是,那份爱恋如果要以耗在这深宫,凌迟着自己的心来为代价,那么,她宁愿舍弃! 在南宫柳微微颤抖的怀抱中,她慢慢地睁开了眼。 轻轻地推开了他。 低下头,钟无双慢慢地,重新地,郑重地再次拿出南王令。 她温和而清冷地说道:“无双执意前来,便是想听皇上说清原因。现在皇上说清了,无双的心,也踏实了。” 她向后退出一步,对着南宫柳缓缓跪下。 再次将那玉珮呈于头顶,钟无双声音一提,朗声说道:“昔日,皇上曾经许诺过,无双持此南王令,可免生杀,可得富贵,可自由来去。今日,无双便请皇上收回南王令,自此以后,你我各自不再牵绊,彼此还对方一个心身自由。请皇上成全!” ps:菊答应过1229365160这位朋友,如果她肯为我成为的会员,我便为她每天加更一点,今天尚有三千字,菊努力在下午四点之前奉上。 在此,菊还要谢谢各位新老朋友的支持,今天是五月的第一天,菊希望在月头的第一天,有一个好的开始。菊更希望在朋友们的支持下,能在五月取得一个好一点的成绩。 来吧,让月票、花花、咖啡来得更猛烈一点吧!使劲砸我吧!! ------------ 第一百一十章 谁更无情(二) 她慎而重之的,将自己的心意再重复了一遍。舒欤珧畱 南宫柳脸色铁青地瞪视着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半晌,他哈哈一笑,沉声说道:“无双,你的心肠,便是铁铸的么?我都向你解释过了,你依然还要如此无情么?” 沉喝声中,他急退几步,“嗖”地一声,南宫柳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指向了钟无双的咽喉。 寒剑森森,还在轻微的颤抖着嫠! 只要南宫柳轻轻地往前一送,钟无双便会魂归他乡! 他冷冷地盯着她。手中的剑,却颤抖得亦发厉害了。 盯着,盯着…菱… 片刻后,南宫柳右手一挥,手中寒剑,重重地劈向一几。 “叭”地一声巨响过后,那几,生生地被他劈得重重地撞向一侧的壁角。 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皇上……” 侍从不无担心的问话,被南宫柳红着双眼的暴喝声打断了。 “滚——” “诺!” “诺!” 侍从们退了下去,南宫柳回头瞪向钟无双,他瞪着她,瞪着…… 突然间,他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的狂笑声,打破夜空,冲向云霄。 几乎是顷刻间,他的大笑声又戛然而止。 慢慢地,他把剑还鞘,转过身,背对着钟无双,冷冷地说道:“我南宫柳,纵使当年母后被贱人毒死,父王逼我远离南国之时,都不曾有半句乞怜之词!” 说到这里,南宫柳的声音中苦恨莫名,“想我平生第一次苦苦相求,却是对你这个妇人!哧——” 嘲讽地一笑,他长袖一甩,喝道:“既然你的心已不在我身上,那就走吧!今生今世,便当我不曾认识过你这个无情的妇人!” 说到这里,南宫柳的声音突然一提,暴喝道:“滚——” 钟无双明白,这声“滚”,自然是针对她的。 慢慢站起,钟无双朝着南宫柳的背影盈盈一福,然后,缓缓退出大殿。 当她走到殿门时,南宫柳笼在袖中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咬着牙,强自压抑着回头的冲动,一动不动地瞪着前方的纱窗,以及纱窗外亘古寂寞的夜空。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踏出了大殿。 听着那脚步声下了石阶。 听着…… 南宫柳嗖地回过头来,急急地冲出数步,然后,又嗖然打住。 他突然记起,自己现在不仅仅是南宫柳,自己更是一方诸侯。自己现在是——南王! 南宫柳目光直直地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以及大殿中飘飞的纱幔,直直地看向殿外…… 只是现在,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宫墙重重,不仅仅阻住了他的视线,更阻止了他向她靠近的脚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线,走出自己的世界,然而,却无能为力。 这一刻,那个方才还风华绝代的郎君,那个大殿之上意气风发的君侯,现在却眼神空洞。 良久良久,一行清泪,从南宫柳的眼角沁了出来。 黑影笼罩下的宫殿中,钟无双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寺人拎着灯笼在前面带路,飘忽的烛光一如她那忽上忽下的心。然而,钟无双毅然地,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宫外走去。 尽管此刻她拢在广袖下的手,指甲早已掐入肉中,掌声已是湿热一片,可是钟无双感觉不到痛。 她只是努力地,将双眼瞪得很大,努力地,让那蕴在眼中的泪不要掉下来。 可是不知不觉间,钟无双那些强自压抑的泪水却流遍了双颊,顺着她的下巴,顺着她的颈项,流向她的衣襟,流向地面,又流回她的心底。 现在的钟无双,已经没有了刚才在殿中的自信。 那明艳的笑容,淡然的语气,那种种伪装,在这一瞬间都被抽去,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她的心,似乎正被千万根钢针在刺扎着,翻来覆去地绞动着,反反复复地挑出伤口,再撕裂着。 钟无双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因为她害怕。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回去,她害怕自己会抱着南宫柳,告诉他,说她愿意成为他的妻妾之一,为了他,自己一切均可不再计较! 心里百般挣扎,钟无双的双脚,也跟着变得有点虚软无力。但是,她仍然咬紧牙关,一步又一步地,坚持的,缓慢地朝宫外走去。 钟无双眼神空洞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告诉她: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在自己反悔之前,在不顾一切地回头,答应成为南宫柳的妻妾之前,走远一点…… “无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不无担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钟无双木然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南王宫前的广场上。 望着如神抵般出现的司马宣,钟无双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摇晃着,似要倒下。 司马宣几个箭步,冲到钟无双面前,扶着她,焦急地喊道:“无双,你怎么了?” 钟无双没有回答。 她仰脸看着虚空,突然绽颜一笑。 只是她这一笑,嘴角是在上扬,眼神却是一片空洞。 她没有意识地望着司马宣,嘴里喃喃地说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无双!” 司马宣看着她这神魂俱失的模样,不由又惊又惧,便冲着她又是一声大喝。希望这一喝,可以让她的神志变得清醒一点。 只是他喝声一止,钟无双已经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纵身一扑,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她这一扑,让司马宣先是一惊。 他站得笔直的身子更显笔直,原先扶着钟无双的双手,一时变得僵硬,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的,慢慢地搂上了她的腰,把钟无双抱入怀中。 紧紧地搂着她,司马宣以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小意,喃喃安慰钟无双道:“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休要再哭!” 说着说着,司马宣发现埋在自己怀中的钟无双,突然脚下一软,身子朝后倒去。 好在司马宣反应灵敏,一把将她捞在怀里,同时,他另一只手飞快地抄到她的鼻子低下探了探气息。 这才知道,钟无双只是一时晕厥,并无其他意外。司马宣原本拧得死紧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些。 将钟无双拦腰抱起,司马宣的目光投向黑夜中矗立着的南王宫,望着那隐约可见的飞檐蓝瓦,他的嘴角渐渐的,越扬越大,越扬越大。 望着怀里的钟无双,司马宣知道,南宫柳与钟无双,已经再无可能。 秋风阵阵拂来,怀中的佳人软玉温香,突然间,司马宣竟然有一种渴望。他希望时间便这么定住,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流逝! 想到这里,黑暗中,司马宣嘴唇一勾,竟然不自觉地咧嘴一笑。 他低头吻上了钟无双的秀发,在他的不无欢喜中,一种可能随即溢上他的心头。 几乎是突然地,司马宣一怔。 因为他突然想到,钟无双曾经说过,她不能容南宫柳另纳他妇!如果这是她决然要离开南宫柳的原因,那么,自己于她,又当如何? 没有人比司马宣更能了解自己怀中这个妇人了。 她是如此聪慧狡黠。 她的聪明狡黠,让她可以很轻松地游走于世,完全不同于这时世的任何一个妇人,不需要依仗任何一个丈夫,她也可以活得肆意张扬。 她又是如此的固执偏拗。 但凡是她认定的事,旁人轻易难改其心意。她总是固执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一如她为了南宫柳前往胡城,以身犯险。 一如她此次前来南国,亲自同南宫柳了断。 无论爱与不爱,她都是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不惧,不悔,不回头…… 正因为对钟无双太了解,所以那种他所明了的可能,才会让他一惊,继而浮上司马宣心头的便是,如果是自己,钟无双她又将如何决择? 尽管,司马宣与钟无双早就有约在先。如果南宫柳半年之内另纳他妇,那么,钟无双便得遵守承诺,入他司马宣的后苑,安心成为他的妇人。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清算(一) 可是到了现在,司马宣更在意的,是钟无双的心。舒欤珧畱 他既希望这个妇人能对他真心以待,为了他,亦会甘愿以身犯险。 同时,他又在想:钟无双会不会在意自己的后苑同样有美姬无数? 司马宣知道,以这个妇人的性子,她必然会信守诺言,成为他的妇人。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妇人对他同样拥有美姬无数,会是怎样一种态度嫠。 是一如对南宫柳那般的在意执拗,还是无视自己后苑美姬的存在,以一种无可非厚的态度对待自己。 便是司马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她的在意执拗感到恼怒,还是应该对她的无可非厚感到生气。 望着怀里的妇人,司马宣喟然长叹一声,转身抱着她登上行驾,缓缓驶离南王宫菱。 自南国回来之后,司马宣敏感地察觉到钟无双变了。 尽管她一如从前一般,胜任有余地打点着王宫上下诸多事物,然而,她整个人却较之从前来,显得沉默了许多。 虽然两人的约定还在,但这种时候,司马宣一点也不想去勉强她成为自己的妇人。 他知道这个妇人还需要时间,她需要时间去淡忘与南宫柳相处的时日。而司马宣,生平第一次,极为难得地在这个妇人身上,体现了自己绝佳的耐心。 他在耐心地等待着她终有一天,真正地成为自己的妇人。不只是得到她的身体,他要的是她的心! 北王宫。 几乎每隔几天,便有宫宴。不是司马宣宴请群臣,便是宴请他国来使。 未去南国之前,钟无双还会觉得劳累厌烦。自从南国回来之后,钟无双反倒喜欢上了这种劳累。 因为越是劳累,便让她越是没有时间去想南宫柳,去想以后的事。 来这时世至今,钟无双第一次觉得茫然,找不到方向了。除了心身觉得疲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要如何自处了。 司马宣在宴请宗王使臣,钟无双将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没有如往常一般陪侍在司马侍的身侧。 难得的是,自南国回来后的这段时日里,司马宣对钟无双似乎也处于一种放牛吃草的状态。只要她将平日该打点的事,都打点好了,至于平日她怎么打发自己的时间,他倒也不曾过问。 这样以来,让钟无双在合理地安排完自己的工作之后,倒是多了些可以供自己随意支配的时间。 怏怏回到自己的住处,钟无双望着宽敞的石殿中,帏幔处处飘飞的寝殿,只觉得分外的冷清。 钟无双转了一圈,还是走了出来。顺着林荫道,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 天空中没有明月,深秋的夜空泛着淡淡白光的天宇上,数点星光点缀其中,与星光相伴的,还有厚厚的浮云。 钟无双漫无目标地走在北王宫内,只觉得越是热闹繁华之处,她便越是觉得冷清。因此她走的时候,也总是喜欢挑些幽静偏僻之处行走。 突然,前方的假山处,一个低低的压抑的呻吟声传来。 那呻吟声中,还混合着让人脸热心跳的喘息声。 有人在这里ooxx? 第一反应过后,钟无双便下意识地左右瞟了瞟,心时想道: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干这种事,也不怕冷坏了身子。 钟无双第二个反应便是,这里可是北王宫,自己还是赶快离开这地非之地为妙。 想到这里,她放轻脚步,便准备转身悄然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喘着粗气的声音传来:“皇上,可有我这般勇猛?” “皇上实在节制之人,妾入北国将近一年,可皇上除了初夜之时有召妾侍夜,时至今日,那能容妾能近身?” 那女声娇媚地喘息着,可是在说这些话时,却还含着恨意跟怨怼。 这声音,这声音,她是——钟媚! 钟无双悚然一惊。 她怎么也想不到,钟媚她居然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司马宣的眼皮子底下跟人ooxx?这……这也太胆大了些吧! 钟无双正自心惊,只听到那男子不无担心地说:“你这妇人,色心恁大。皇上既然不曾召你侍夜,如今你我这般,一旦你有了身孕,可如何是好?” 你丫吃干抺净了,这会才知道害怕?! 钟无双心里正自不屑,不想却听到钟媚信心满满地安抚那男人道:“君休要惊慌,妾自有算计。” 这下子,原本打算离开的钟无双也来了兴趣,不由屏了呼吸,仔细倾听着。 “妾已谋得迷汤在身,不日将亲奉皇上,皇上饮之必然情难自禁,其时……妾……妾……一旦妾有了身孕,那……那……也是皇胄……龙种……与君无……干,如若妾……妾能诞下皇上大子,君……便是大子……假父,富贵可……期……” 钟媚的喘息声明显加剧,让钟无双这个未经人事,只懂理论的人听了也不禁面红心跳起来。 她在心里狠狠地啐道:这个钟媚,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毒妇。杀妹夺夫,还想借种冒充龙子。这个妇人,心里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毕竟,以钟媚目前的处境看来,她若想由一个姬妾,一跃成为可以主宰后苑,母仪天下的人物,那么赶在司马宣没有立后之前,先为司马宣诞下大子,则是最有效,也是最快的途径。 北王的大子,在传统上意义上,实则已经是北王的预定继承人了。 这样一来,钟媚自然是富贵可期,她在北王宫的地位可期,甚至于,她梦寐以求的皇后之位,也是可期的。 既然司马宣难以近身,那么便找个男人借种,然后再找个机会赖给司马宣,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钟媚的心计,让钟无双这个现代人听了,也不由得为她拍手叫好,心想:这个妇人才真真是有国士之才呀,她只要找个男人陪她睡一睡,再想办法让司马宣睡一睡自己,十月之后,便可以孕育出一个王嗣,一生的富贵,一世的名利。高呀! 假山后,两人的活塞运动还在继续。显然,钟媚的话,让那个男人更加卖力了。 从钟媚那亦发失控的吟叫声中,便可见一般。 钟无双深吸了一口气,放轻脚步。慢慢的,一步一步地向原路走回。 她的身后,那男子还在哧笑,“看来我得努力让夫人快快怀上龙嗣才是。往后,这北国的江山,便是我贾粟之后的,我贾粟便是北王假父,又有何妨!”最后一声,是浓浓的得意,跟期盼。 钟媚吐出一声长长的呻吟,“正……是……” 钟无双不敢停留,她脚步加快,蹑手蹑脚地往外走时,不小心突然踩了枯枝。 假山后的人惊呼:“谁?” 这一喝,直吓得钟无双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一直到喧嚣热闹的正殿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钟无双才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放松下来。 她对司马宣这些后苑之事原本便浑不在意,要是因他这事狗屁倒灶的事死了,还真是不明不白不值得很。 一放松,钟无双便不由想到了司马宣。 她真想不到,这个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男人,居然连自己的妇人也守不住?他非但没守住自己的妇人,便是北国这以后的大好江山,也可能守不住,要拱手让给姓贾的了? 哧!真是可笑。简直太可笑了! 想不到钟媚虽毒,但最终还是替这时世的妇人伸张正义了。倒也该奖! 钟无双想到这里,不由认真地盯了一眼坐在主榻上,人模人样的司马宣一眼,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没留意到,一个黑衣人正悄然出现在司马宣的身后,附耳悄言了一通。 她也没有留意到,司马宣居然面含浅笑,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 只是,在最后将目光瞟上她的时候,在瞟到她那不无好笑的表情时,眉头一拧,令道:“夫人路经假山之事务必要让媚姬知道。” “呃?” 那暗士虽然不解,但他等了等,也不见司马宣另有指示,便一诺而去了。 司马宣懒洋洋地端起几上的酒樽,浅浅抿了一口,随即一声戏谑逸出口中,“见我司马宣戴了绿帽,不急不怒不喜,不善加利用,居然还如此高兴,钟无双,你也合该要吃一点苦头的。”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清算(二) 这一夜,宫宴直至凌晨丑时后才结束。舒欤珧畱 累了一天的钟无双早已撑不住了,等司马宣一入睡,她便匆匆回到自己的寑殿睡下了。 对于钟媚偷情之事,她完全抱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毕竟,她是钟无双,不是钟离。 对钟媚,除了最初原主那股积压在体内的怨怼之气难消,气恨难解,偶有爆发之外,事后随着钟无双对这具躯体的控制能力的加强,那股怨恨之气,也消失无痕了嫱。 所以就钟无双个人而言,她对钟媚这种人,有不屑,有轻视,有厌恶,独独没有苦大仇深得如世纪仇敌那般刻骨的仇恨。 同样,就算对司马宣,从前她偶尔难抵美色的诱惑,小心肝跳得快了那么一点,但是,那种感觉完全是一个花痴应有的正常反应,与爱无关。 就算自己与那厮半年之约的赌局输了,但在钟无双看来,不过是愿赌服输,自己与司马宣,完全不是那种生死相许的情侣关系镝。 如果在司马宣对自己有“性”趣之前,能够离开北王宫,那是最好不过。如果实在逃不掉了,也不过是跟美男睡上一觉罢了。而且说起来,像司马宣那样的人间极品,跟她钟无双睡上一觉,还不带找她要钱的,似乎那厮还是比较吃亏的一个。 钟无双从来便没想过要留在北王宫,跟司马宣过上一辈子。所以,司马宣立后纳姬也罢,他的美姬红杏出墙出罢,在钟无双看来,与自己是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既是如此,司马宣那绿帽子戴着合适不合适,钟无双才没闲情去操那份心。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越是不想去招惹,它还越是找上门来。 钟无双拖着一头湿发,只在乳峰处系了一件拖曳至地的白色亵衣,玉颈雪丘,粉嫩的双臂,全部裸露地朦胧的烛光中。 司马宣一踏入钟无双的寝殿时,便看到这样一副美人出浴图。 一个眼风扫到那个僵立一侧的宫内侍卫,司马宣的脸,立时冷得可以掉下冰渣来了。 “跪下!” 当他挟着沉沉威压的低喝声传来时,满殿之中,除了钟无双,其余众人跪了一地。 “皇上,夫人行为失检,**后苑,请皇上严惩以正后苑正气。” 钟媚望着傲然而立的钟无双,大义凛然浑如贞洁烈妇。 司马宣缓缓自榻上坐下,他转过头看向钟无双,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后苑,其罪可是当诛。夫人,可有说法?” 这声音,低而浅,宛如春风拂面,但是,又如风一般难以捉摸。 一如现在司马宣的态度,让钟媚及跪在殿中的另一个人期待事件下续发展的人,有点摸不清他的意图。 钟无双来不及说话,钟媚已经抢着说道:“皇上,与夫人私通之人已然伏诛,且毙命于夫人床榻之上。现在已是铁证如山,夫人还能有何说法!” 钟无双所有的好修养,至此已经宣告全然瓦解。 她气极而笑,提步走向钟媚。 直走到钟媚身侧,钟无双突然提起脚,朝着一脸温婉,一脸大义凛然地望着自己的钟媚,重重地一脚踢去。 这一脚,挟着钟无双所有的怒气,因而跌得十分用力。钟媚猝不及防之下,吃痛滚了出去。 直直地滚到与她同样跪伏于地的一个宫内侍卫旁边,被他阻了阻,钟媚才堪堪刹住满地乱滚的身子。 这一幕,很是暴力! 大殿中人,无论是侍婢还是侍从,一直生活在皇宫内苑,及以优雅著称的贵族圈里,哪里见过这样的妇人! 一时之间,众人惊得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钟无双似乎浑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她大步向钟媚走去。 随着她的走动,司马宣身侧的一个侍从,嘴张了又张,想要叫住她,可回头一瞥到司马宣的表情,他便断然住了嘴。 便是几个平日负责侍候钟无双的侍婢,在见识了钟无双的强悍,也一个个侧过头去,露出不忍目睹的模样。 整个大殿上,只有司马宣端坐在榻几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 钟无双几步走到钟媚面前,她伸出脚,一足踏在扭动挣扎着要爬起的钟媚身上,那跪在地上的内侍身躯一震,然而却也不敢再有动作。 钟无双盯着钟媚,冷冷说道:“像你这等蠢物,夫人我不屑于与你记较,便当惜恩。如此不知好歹,三番五次想害我性命,真当夫人我是个吃斋念佛,不事生杀的善良之辈么?钟媚,你错了。夫人我,从来便不是什么善类。你此次前去黄泉的路人,别忘了好好反省忏悔!” 钟媚贵为公主,何时受过这般羞辱。 她当即瞪大了双眼,苍白的脸上尽是不也置信之色。 她扬着青白交错的脸看着钟无双,又惊又惧地尖叫道:“皇上求我性命,夫人所干好事被妾撞破,现在意欲杀姬灭口呀皇上!” 钟媚眼中泪水汪汪地望着司马宣。 她捂着胸口,虚弱地咳嗽的模样,于惊怕之一中,别有一种弱不胜风的美。 只是,她一语落地,钟无双便脚下用力,在她背上又重重踩了一下。 随即,钟无双不紧不慢声音传来:“我的好事被你撞破!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好事被你撞破了?就凭那个死在我床榻上的男人么?你还真是愚蠢!” 望着淡然处之的钟无双,钟媚的心,开始动摇了。她心里快速地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何这个妇人,可以这么从容不惧? 钟媚心思百转间,钟无双已悠然说道:“正是奇了怪了,你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来往。今日我一去浴殿,你倒是来了。不管不顾地闯我侵殿也就罢了,居然还真是巧,竟然让你发现,我藏了个男人在床榻之上!如此千古难得一遇之事,竟然叫你给遇上了,你说此事,奇是不奇?!” 钟媚一惊,正待反驳,可不由她说话,钟无双已然掉头望向跪在钟媚身侧的那个内侍,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位一招足以致人非命的高人,请问你何处当差?是负责何处的侍卫?因何夫人我瞧着你,甚是眼生,浑不似我宫殿中人?” 便是钟无双自己,也浑然没有发现,她这一问,贵气逼人,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 那侍从的身躯明显一震,尔后又强自镇定地回道:“属下本是宫中侍卫,专事消遥宫中数为娘娘安危。” “逍遥宫!媚姬的侍从?你是贾粟!” 那侍从一语未尽,钟无双陡然打断他,直问其名。 那侍从一惊之下猝然抬头,“属……属下……” “皇上,夫人**后苑,妾等早有耳闻。今日听人说起,先是不信,妾随即带侍从前来求证,不想却遇上通奸之人夺路而逃,妾情急之下令侍从取他性命,此事千真万确,还请皇上明察!” 钟媚的慌乱,已是十分的明显。 “千真万确!你还早有耳闻!!媚妾,真是好耳力呀!!!” 钟无双掩嘴吃吃笑道:“媚姬耳力如此之好,竟是早就知道我有通奸之嫌了呀?既然你言之凿凿,未知媚姬可否对天发誓,所说之言无一不真?” “妾敢发誓,妾所言无一不真,若有欺瞒,必为天地不容,愿受天遣之苦。” 钟媚已是急红眼了,此时别说让她对天表白,便是要她立下毒誓,她也绝不迟疑。 因为,她已经隐隐从钟无双的话里嗅到了一股危机的味道。 钟无双,似乎对她跟侍从贾粟之事,有所明了。这样一来,钟媚便是拼着发毒誓,也必将要置钟无双于死地,才得安心。 居高临下地盯着钟媚,钟无双忽然一笑,冷冷地说道:“看来,你这种人真是天地难容,注定要受那天遣之苦了。” 话音一落,钟无双便将那原本便薄如蝉翼的亵衣直挽至胳膊处,这一下,钟媚似是呆了。 她张着嘴,呆呆地望着钟无双雪白的玉臂上,那夺人眼眸的一点腥红,不敢置信地望着。 钟媚她,如何也没有想到,曾经是南侯公子的姬,尔后又成为北王司马宣夫人的钟无双,她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ps:请大家原谅菊来不及修改就上传了,实在是时间紧迫。如有错字病语,请大家直接无视吧。俺快速爬走。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把他睡了 便是一直在一旁凉凉地看着热闹的司马宣,也不由得怔了怔。舒欤珧畱 虽说这时世的人,对女人是否处子之身,远远没有后世之人的看重。在这时世,未出嫁的女郎,看到中意的郎君追求一夕之欢的,比比皆是。 士族之间,除了正妻,便是下面的如夫人,或是美姬侍妾,亦是时人用来交换或是赠与的对像。 送的人不介意,接收的人同样高兴。 虽说皇孙贵人,多于宴席上设有处子供参宴之人取乐,但是,对于一些已经不是处子的妇人,碰上喜欢的,时人也多不以为意嫠。 所以,尽管司马宣曾经亲手将钟无双送给南宫柳为姬,到后来又费尽周折地将她劫掠回来,让她成为自己的夫人,由始至终,钟无双还有没有那一层代表妇人贞洁的薄膜,在司马宣看来,是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就在刚才,当他看到钟无双手上的守宫砂时,不可否认的,他竟然有狂喜,有激动。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他是这么地渴望,能够完整地拥有这个妇人鹿。 司马宣,不动声色地垂眸,掩去心中的狂喜。 这时,钟无双已经收回脚,拂了拂衣袖,命令道:“拉出去,杖三十,若得不死,便是老天饶你一命,夫人我便恕你不死。” 钟无双的令声一出,钟媚便惊呆了。 她双膝着地向前爬行着,以最快的速度,转眼便越过钟无双。 在钟无双愕然转头中,只见她已爬行到端坐在主榻上,神色如常的司马宣身旁。 她抬着头,眼泪如滚珠一般地跌落腮边,她仰望着司马宣,楚楚动人地求道:“皇上,妾不该因爱成妒,污蔑夫人与他人有染,妾知错了,求皇上饶了妾这一回罢,妾再也不敢了。” 一边说,她一边额头点地,一边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主榻上的司马宣,含笑地瞅着钟媚,在她的磕头不止中,他微微躬身。伸出手,轻轻抬起钟媚涕泪横流的小脸,好不温柔地问道:“你知错了?” 咬着唇,钟媚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哭得更厉害了。她低低泣道:“是,是,妾已知错。求皇上饶了妾这一回吧!” “是这样啊?” 司马宣缓缓直起腰身,他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钟无双,淡然道,“可是媚姬今天惹到的是夫人呢,饶不饶你,端看夫人意愿如何,本王亦是难以做主。” 钟无双听到他这么说,不由有点哭笑不得。 但司马宣的意思,她可听出来了。那便是今天她就是将钟媚杖了杀了,他都不会过问,全凭她做主了。 演戏,钟无双有兴趣。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钟媚,冷漠,高傲地说道:“求皇上也无用呀媚姬。就在刚才,媚姬才对天盟誓,说是若有欺瞒,愿受天遣之苦。皇上贵为天子,岂可罔顾天意,而袒护于你呢?再说了,皇上既然已亲赐我掌管后苑,凭我现在的身份,便是按律处死你,皇上也不会说妾这么做有何不对。媚姬,你以为呢?” 这一下,钟媚真的呆了。 她转过头来,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钟无双,又回头望着司马宣。 她看到了冷漠的,高高在上的钟无双,也看到了虽然笑得宛如春风,却又一直置身事外的司马宣,她还看到了静静侯着,眼睛也不眨一下的侍婢侍从…… 钟媚这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妇人,不再是从前在白骊国时,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傻妹妹。也不再是那个傻傻地,被自己狙杀在联姻路上的公主钟离。 这个妇人,她从鬼门关前兜了一转之后,又高高地站在她的面前,将并自己狠狠地踩在自己的脚下!原来,天道轮回,不过如此! 这个认知,在钟媚看来,来得太突然,太令人不敢置信,太可怕。 因此,她只是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钟无双,看着她,钟媚的脸色慢慢的,变得惨白如鬼。 钟无双望了一眼眼神涣散地瞪着自己的钟媚,再次声音一提,“拉下去,杖三十。” 侍从答应了上前,拖着如一滩烂泥似的钟媚离开时。钟无双一转眼,便看到了那个跪在殿中正簌簌发抖的宫内侍卫。 她嘴角一扬,浅笑道:“这侍从对媚姬甚是忠心,更是形影不离。我秋阳殿有事,媚姬一声令下,你这消遥殿的侍从便瞬间即至了。如此忠义之士,这般景况之下,若不陪着你的主子同受此罚,你的良心如何过得去。也罢,夫人我便成全你。拖出去,杖六十!君若不死,夫人我必定重奖于你。如你这样的忠仆,自当该奖。” 钟无双缓缓倾身,附在那侍从耳旁,以殿中之人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贾粟,你呆会若是刑场之上遇到媚姬,定要叮嘱她好生撑住了。如此,你这未来的北王假父才可期可望,你后半生的名利富贵,才可期可望!记住了么?” 一直淡然自若的司马宣,望着胸乳隐约可见,只顾着倾身与那内侍说话,浑然不觉春光已然全部外泄的钟无双,直到这一刻,他才拧眉起身,几步跨到钟无双身边,将她往怀中一带,沉声令道:“还不速速拉了下去!” 司马宣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得殿中之人惧是一惊,两个侍从急急上前,架了那侍从便走。 司马宣转身之际,冷冷令道:“不管生死,挖去双目。” “诺!” “全部退下!” “诺!” 当所有的人都彻底消失时,钟无双慢慢转头望向司马宣。 司马宣冷口冷面,目中尽是独占之色,不悦道:“往后,不可当众如此穿着!” 钟无双一怔,随即低头打量了一下自身。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薄薄的亵衣下,**隐约可见。饶是钟无双这人向来二脸皮奇厚,此时也不禁脸如火烧。 她后知后觉地一把抓过司马宣的广袖,遮住自己的妙处,恨声道:“刚才那种情况,由得了我么?” 原本也是,她才沐浴出来,鬼知道自己床榻之上躺着一个光溜溜,已经死了的男人。何况那时,钟媚已经带着侍从等在哪里了,便是司马宣,也被大张旗鼓地请了过来,有时间给她更衣换装么? 钟无双下意识的行为,极大程度上地取悦了司马宣。 他勾唇一笑,“为何不杀了她?” 钟无双嘴角一扬,笑得阴狠:“我很好奇她能不能撑过那三十杖。” 随即,她眼波流转,淡然道:“再说了,他是皇上的妇人,我又何必杀她?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钟无双不是软柿子,不是她想捏就可以捏的。至于皇上的家务事,妾无权干涉,亦不想插手其中。” 这话里话外,钟无双却是将自己跟司马宣,分成了两个世界。 意思很明显,她钟无双不想由着人欺侮,谁要欺侮了她,她必定会还以颜色。 但是,他司马宣的妇人,她无意替他管教,也不想搅和其中。是对是错,是好是坏,那是司马宣自己的事,与她钟无双一点也不相干。 钟无双此话一出,便招来司马宣恶狠狠的瞪视! 尽管就是钟无双不说,司马宣也知道,这个妇人,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对她的看法。 所以,她在他面前可以很嚣张地,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处置钟媚。 她不掩饰自己的狠毒,她还刻意地告诉钟媚,自己不是一个好相予的善主儿。 这个妇人,她根本就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包括司马宣。 这个妇人,她爱了便是爱了,恨了便是恨了。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假意掩饰自己的本性,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高贵敦厚的夫人。 因为她压根就不在乎! 她明明知道钟媚与那个侍从有染,便是到了这种时候,她也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却无意将这整件事宣扬出来。因为在她看来,那是他司马宣的事,与她钟无双无关。 这个妇人,将自己与他之间撇得如此之清!这认知,让司马宣非常不悦!不悦到了极点! 既然她如此想跟自己撇干净,司马宣倒是亦发想让她撇不清,倒是亦发想将她拉入自己的生命之中,与之纠缠一世,让她穷其一生,也休想撇开自己,独善其身! 司马宣心思百转,双眸微阴,脸上,却露出一抺灿烂的笑容来。 他的大手,不客气地抚上钟无双的胸乳。 如此动作,成功地让钟无双如遭雷击一般,即时处于石化状态。 司马宣狂妄一笑,猝然含住钟无双正微微开合的樱唇。先是重重一咬,成功地让已经魂飞天外的钟无双吃痛回神,他这才辗转吸吮起来。 钟无双一惊,双手贴上那堵肉墙,就待用力推开那堵已经开始热得发烫的躯体。 司马宣的嘴唇,已经辗转游离到钟无双的耳侧,他用近似呢喃的声音提醒她道:“无双休要忘了,你是我的妇人。” 钟无双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脑袋已经恢复清明的钟无双不由想道:反正现在自己无依无靠,贱命一条。这时世的男人均不可靠,自己终归有一天是要逃离这北王宫的。司马宣这厮一副皮囊看起来长得还算不错,既然终有一天要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盗了他的种再走,若能一举得子,也算自己在这异世有个依靠。 想到这里,原本脸红红的,紧张得直哆嗦的钟无双突然双臂一伸,纵身向司马宣一扑,以猛虎出山之势扑到司马宣身上,吊着他的脖子,双腿环着他的腰,以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决然道:“不过是睡个觉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来吧!” 钟无双这一嚎,简直气壮山河,地动山摇。 便是司马宣,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整得有一时的失措。 不过一息之间,钟无双已经恶狠狠地欺身上前,恶狠狠地堵上了他的薄唇,不管不顾地吸吮啃咬起来。 啃咬! 没错,钟无双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理论知识也只是学了个皮毛,她真的是用啃跟咬的。 司马宣嘴上一痛,随即狠狠咬了回去。 直至钟无双吃痛乖乖放嘴,由司马宣掌握主控之后,情况便由先前的相互啃咬转为缠绵交融。 钟无双意识沉浮之间,犹不忘在心里嘟嚷:书上写的玩意,全他妈是骗人的! 外面,圆月当空。 如水的月光,从纱窗透射而入司马宣的寑殿,丝丝缕缕,洒在交缠着的躯体上,洒在钟无双雪嫩的肌肤上。 他们又黑又长的秀发,披泄了一塌,隐隐约约地遮掩着钟无双胸部的妙处。 这一刻的钟无双,白和黑,在她身上组成了一幅最神秘,也最动人心魄的图画。 司马宣支起上半身,眯着双眼,静静地打量着慵懒地躺卧在他怀中的钟无双,心中溢满丝丝浓情。 自他识得风月以来,司马宣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妇人像钟无双这样,易羞易嗔,又激情似火。 累极而睡的钟无双,感觉到身上一凉,悄悄地睁开眼,茫然四顾,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她看到那张背光的俊脸,那张在黑暗中脸部所有的轮廓模糊的俊脸,还有那定定地盯着自己,无比幽深,如旷野中的孤狼,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双眸,钟无双猝然一惊,这才记起来,就在刚才,自己已经将这堪称人间极品的妖孽,睡了! 羞红着脸,钟无双从司马宣炯炯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从司马宣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心跳。 司马宣支着头,望着双颊晕红,月色下迷幻如梦的钟无双,半晌半晌,他突然笑了。 低下头,他在她的鼻尖啄了一下,低低说道:“钟无双,你到底是谁?” 不待她回答,司马宣又如叹息一般,喃喃低语道:“不管你是谁,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妇人了!自此以后,你也只能是我的妇人!” 话中包含着浓浓的独霸跟占有,让钟无双立时清明了一大半。 她嘟着嘴,不满地抗议道:“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我,唔……” 不等她抗议完,某人已经卷土重来,不仅将她的抗议悉数吞咽而下,还有将她拆入肚腹之势,狠狠地惩罚了一番。 一夜的折腾,钟无双累极之下才睡着不过一会,她便感觉到脸上痒痒的,好像有东西在爬。 半梦半醒之间,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迷糊的嘟囔一声后,右手便随意地挥出,径直朝面上拍去。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钟无双嗖然清醒。 因为,她那一巴掌,硬生生地拍上了一张温热的脸上。 紧接着,一只大手牢牢的锢制住钟无双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这下钟无双完全清醒了。 她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心中却在暗暗叫苦。 良久之后,没听到动静的钟无双卫偷偷将眼睛睁开一线,悄悄的瞟了一眼正俯视着她,一张脸已经冷得要掉渣了的男人。 一对上司马宣的目光,钟无双便迅速的,再次闭上双眼。 随即她便意识到,这样,会不会太显眼,太欲盖弥彰了? 想到这里,极度无奈的钟无双,只好睁开双眼,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嘿嘿地冲着那个冷得掉渣的男人,谄媚一笑:“夫主,你醒了?” 这种时侯,钟无双刻意叫司马宣夫主,她没有叫他皇上。 夫主么,打了便打了,即便打了,也只是夫妻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如果他是皇上的话,那若是不小心被自己打了,自己轻则皮肉之苦免不了,重则,命都有可能会丢了的。 钟无双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这皇宫的礼仪,因此,她那一声”夫主”喊得含糖量极高,直腻得司马宣心里一甜,面上的神色也缓了缓。 他恨恨地瞪了表情甚是无辜的钟无双一眼,无奈低叹了一声:“你这妇人,甚是狡诈。孤今天便饶你这一回,若有下次,哼!” 司马宣不无气恼地说到此处,然后在钟无双的丰臀上重重拍了一掌。 在钟无双凄厉的惨呼声中,司马宣翻身下榻,再也没瞧那犹自捧着屁股,一副生不如死痛苦状的钟无双一眼。 直到司马宣着装完毕,这才回头望了望,一点身为君侯之妇的自觉都没有的钟无双一眼,拧了拧眉,甚是无奈地吩咐道:“今日,你便多睡一会罢。” “切!吃光抺净了,便是这副德性。男人,果真是屁股决定脑袋的……” 钟无双用锦被将头一蒙,嘴里念念叨叨的点评还未说完,已经隐约听到的司马宣,面上一黑,低喝道:“夫人在窃窃什么?” 呃! 这样也听到了? 钟无双慢吞吞地将蒙在头上的锦被放下来,露出一张谄媚得夸张的脸。 她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一本正经地说道:“妾刚才说的是:夫主之俊,世间少有,妾甚是开心。如此而已!” “果真如此!” 钟无双凛然而起,慷慨激扬地答道:“绝对如此!” 司马宣抚上了额头!久久都不能动一下。 想不到他司马宣,贵为北王,备受尊荣。从小到大,恨他的人有,敬他的人有,怕他的人有,爱他的人也有。可他还真就没有遇到过,像钟无双这样的妇人。 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眯着双眼瞅着钟无双。 感觉到司马宣眼神不善,钟无双从善如流,她迅速地低下头,四十五度收紧下巴,双手敛在袖中,低眉敛目。 那表情,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那模样,简直堪称妇女界温良娴淑的表率。 当然,钟无双这副作派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司马宣那青白交错的脸色,她是看不到了。 几乎是突然地,司马宣“哧”地一笑。 低笑中,他无奈地喊道:“无双。” 低眉敛目的钟无双朝他盈盈一福,无比乖巧地应道:“妾在。” 居然还在装! 司马宣抚着额心,叹道:“无双,你……你真是……” 说到后来,司马宣所有无力的言词,也终是化成了一声长叹。 缓步离开的司马宣没有发现,床榻之上的钟无双正闭着双眼,嘴角含着窃笑,不无得意地嘀咕道:昨天才让小娘我睡了,一大早便想给我脸色看!咄!我才不要被你牵着鼻子走呢!待过得数月,小娘我借种成功,便要华丽丽地跑路了。司马宣,你丫就得瑟罢!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送上门来的央齐公主 钟无双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才起身。舒欤珧畱 稍事梳洗之后,她便如往常一样,施施然地朝司马宣办公的议事殿走去。 议事殿中,司马宣正坐在榻前翻看竹简。 看到钟无双进来,他只是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怎么不好好休息倒过来了。” 他的声音很淡,很平静,有着些许很薄很淡的温柔。但是与昨晚一比,却简直判若两人嫱。 虚伪! 钟无双在心里对司马宣的人前人后,甚是不屑。 随即她眼珠一转,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走到司马宣面前镪。 司马宣一怔。 他放下竹简,抬头望向钟无双。 不过眨眼间,钟无双已经像猫一样,不管不顾地钻入他的怀中,并缩到他的腿上坐好。 司马宣还不及回过神来,钟无双的双手已经抱着他的腰,脸搁在他的胸膛上,找个了非常舒服的姿势,将自己在他的怀里安置得舒舒服服了。 她闭着双眼,嘴角含着窃笑,一边倾听着他的心跳,她一边在心中暗暗说道:在小娘我没有跑路之前,司马宣,你就给我好好学着,怎么样做个合格的情人罢! 司马宣自知人事起,身边从来便没有缺过妇人。但如此亲密之事,于他而言,却是平生第一次。 司马宣皱着眉,望着赖在自己怀里,无比温驯的钟无双。听着她呼吸细细,只觉得她娇软的躯体如水一般,似乎一揉可碎,不知不觉中,司马宣的眉头舒展了。 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她的秀发,又看了似是无比惬意的钟无双一眼,司马宣重重叹息道:“你这妇人,甚是善媚!” 这话说得,气息有点冷,似带着嗔怪。 钟无双在他的怀中扭了扭身躯,娇哼一声,随即她把脸在他的颈子上蹭了蹭,像只猫一样,似是十分满足。 她这个动作一做,司马宣心中一软,随即无力地对自己摇了摇头,便专心地翻看起竹简来。 素来行事严谨的司马宣,原本以为,身边有个妇人在旁,会有碍他处理公务。可现在,他怀中暖玉温香,心中反倒亦发安稳,便是处理起政务来,亦是得心应手,十分顺利。 司马宣突然觉得,其实身边有个妇人伴着,这感觉,也委实不错。 钟无双这种举动,无形中让司马宣感觉到了这个妇人对他的依赖。 这让司马宣心中,竟然还有些许的窃喜。他甚至在想,经过昨夜之后,自己或许在她的心中,已经占了一席之地。 毕竟,对于妇人而言,很难抺煞一个得到她初夜的男人,在她心中留下的烙印。 也不知过了多久,寺人来报,说是宗国使臣求见。 宗国使臣求见? 司马宣极快瞥了蜷曲在他怀里的钟无双一眼,尚在沉思,钟无双已悄悄地扳开他的手,像蛇一样从他的身上滑下,轻手轻脚地朝后退去。 当她在司马宣身后的榻几上坐好时,司马宣的眼里已蕴了笑意。 少顷,他神色一整,沉声道:“宣。” 不一会,宗国使臣应声而入,让钟无双惊讶的,随他一同入殿的,竟然还有久违的宗公主。 今天的央齐公主,盛装华服,头上珠玉垂满,在四个侍婢的筹拥下,低头走了进来。 她那粉红色的裙摆,拖得长长的,裙摆上珠光闪闪,金光耀眼,竟是镶满了黄金和珍珠宝玉。 这样的央齐公主,便是钟无双见了,也不自禁地想到,诗经中提到的绝代佳人风范,应该也不过如此! 可是,她穿的袍服,居然是粉红色的! 钟无双心里似被什么扎了一下,随即便领会过来。 这时世,新嫁之妇,一般着大红袍服。而今,宗公主未婚未嫁地随着使臣而来,还身着粉红色袍服,其用意,已经不需要明示,钟无双也猜到了七八分。 宗公主央齐,在司马宣无意与宗国联姻的情形下,不是以天子之国的公主之尊前来相就,而仅仅是一个身份高贵的妇人,前来投奔司马宣,请求成为他的妇人! 钟无双冷眼看着正与宗使寒喧的司马宣,心中洞若明镜。 宗国,或许真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否则一个堂堂天子之国,又何须倒贴一个公主,不求联姻,只求司马宣看在他们奉上如此高贵的礼物面上,施以援手。 以这种方式送来的宗公主,便是身份再是高贵,也当不了北王的皇后,充其量,也就如钟无双一样,捞个夫人的身份。 而这整件事,显示宗使在之前已经与司马宣达成了某种协议。否则,央齐公主不会贸然前来。 宗天子,他丢不起这个脸。 心里将央齐公主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由想通透了,钟无双不置可否地一笑,随即垂下眼帘。 同时,亦掩去了眸中那股冷意。 她没有发觉,就在她垂下双眸的同时,司马宣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自她身上掠过。 显然,央齐与宗国使臣也都看到了钟无双。 对于这个北王曾在春祭时,以劫掠为婚的形式掠来的夫人,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当下,那些南国使臣还是朝她也施了一礼。 便是央齐,因为现在司马宣还没有正始给她名份,所以也只好怏怏地冲钟无双盈盈一福。 垂目而坐的钟无双只当不知道,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似局外人一般,安静地坐在那里。 事实上,无论司马宣的后苑增加多少夫人、美姬,在钟无双的心里,于她,还真的没有一丁点干系。 或许是无爱,所以无求。 不同于对南宫柳那种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坚持,司马宣对钟无双而言,除了是个名义上的丈夫,现在还多了一层身份,那就是借种的对像。 像钟无双这样经历了数千年文明之后的新人类,对婚姻之事,向来便处于两个极端。或是全部拥有,或者干脆就丁点都不要。 自从跟南宫柳决绝以来,钟无双心里想了又想,自己那已经刻入骨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观,既然不能为时人所接受,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就这么过下去。 当然,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在北王宫里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而且她也讨厌自己被永远地禁锢于这一方天地中,每天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 所以,钟无双的心里,早就在谋划着,以什么样的方式,可以安然地离开北王宫,然后觅得一方乐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虽然钟无双早就存了这种想法,然而那时她还不是十分的着急。 一则是,司马宣不是那么容易可以随便唬弄的主,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钟无双也不敢轻易地说走就走。 其二便是,她也没有想到司马宣会这么快就对自己有了“性”趣。就是钟无双自己,如果不是昨夜太过突然,她也没有想过要找司马宣借种的。 可既然,现在钟无双已经向司马宣借了种,那么这离开之事,便由不得她不着急了。 毕竟,一旦借种成功,那肚子可是藏不住的。 现在事已至此,钟无双便势必要在肚子显形之前,想办法离开北王宫。 钟无双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那厢,央齐公主已被司马宣纳为夫人,赐居西殿,储事已然安排妥当了。 随着央齐公主与宗使退出,早就察觉到钟无双正神游太虚的司马宣,挟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气,几步上前,他右手一扯,重重地把钟无双带入怀中。 钟无双不及回神,司马宣的吻已经堵上她的樱唇,惩罚似的辗转磨研。 差点闭过气去的钟无双,情急之下,对他又拍又打,饶是如此,他还是在钟无双心肺之间最后那丝氧气消耗怠尽之际,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司马宣低下头,慢慢地,慢慢地凑近她的耳际,语气森森地咬牙道:“无双与南王决裂,皆因南王立后。无双亦说,不能容夫纳妇。今日本王纳妇,无双却无动于衷。无双对本王,真是无情,真是无情……” 喃喃说到此处,他重重地在钟无双小巧的鼻子上一咬。这一咬,还真用了几分力道。 钟无双吃痛,捂着自己的鼻子哀嚎了一声。 她双眼含泪,不无委屈地,可怜兮兮地,又颇为不服地问道:“皇上纳新妇,妾可是秉承温良恭俭,不嫉不妒之美德,便是连屁都不曾放过一个,皇上……皇上怎么可以如此指责于妾,无双不服!”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送上门来的央齐公主 她……她居然说连屁都不曾放过一个! 司马宣的下巴,在听了钟无双无比自然地吐出如此粗鄙之词后,“呯”的一声,便砸在地上了。舒欤珧畱 这一刻,司马宣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堂堂白骊国公主,与眼前这个狡黠如狐,粗鄙如乡村俚妇,还故作无辜的妇人划上等号。 钟无双正卖力地表演,以求勾起司马宣的愧疚感,不想无意间瞄到司马宣那亦发铁青的脸时,一股不祥的之感便袭上心头。 她忙不迭地,一边后退,一边讷讷说道:“啊,妾想起来了,央齐公主初来乍到,妾应该前去亲近亲近,方显得我们姐妹情深……嫦” 司马宣的面色,嗖然一沉,已是黑云罩顶了。 钟无双一见瞄头不对,吓得撒腿便逃。 只日她堪堪才自榻上爬起,转瞬便跌入一个怒气勃发的怀抱褪。 随即,她被某人翻过来横抱于腿上,接踵而来的是“啪啪”几声重响,她的小屁股,结结实实地连挨了几下好揍。 “啊——啊——啊——” 北王宫的上空,传来一声凄厉过一声的惨呼。 然而,北王议事殿外,一众侍从侍婢,个个面部表情诡异,人人喉间发出一阵压抑的“哧哧”声。 良久,凄厉的惨呼声不再,诺大的议事殿内,只有钟无双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不时传来。 原本只是想“奥斯卡”一下的钟无双,这会儿捧着自己被揍得生疼的小屁股,真的哭得很伤心! 她的屁股,真的委实疼得厉害。 泪眼婆娑的钟无双,捧着被揍得生疼的小屁股,犹不忘一脸戒备地盯着那个对自己行凶的刽子手。 “过来。” 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钟无双,司马宣终是不忍。 司马宣自知刚才那几下委实揍得重了点,只是适才之事,实在是钟无双气他太甚之故。 不仅仅是身为北王夫人的她,出口便是粗鄙之词,司马宣心里清楚,更让自己生气的是,她居然用那般随意,那般无谓的语气,同自己说要前去与央齐公主多多亲近,方显得她们姐妹情深。 明明自己应该为她不再偏执而松一口气的,明明自己应该为她进退有序感到高兴的,明明自己应该为后苑之妇能如此和睦相处感到欣慰的…… 可是,他就是生气了! 便是司马宣自己也想不明白,素来极为自律的自己,为什么在见了钟无双讨好跟无谓的表情后,会如此生气!下手会如此之重! 望着捧着屁股,一边哭,一边冲自己连连摇头的钟无双,司马宣缓和了语气,又叫道:“我叫你过来!” “妾知错了,皇上你就放过我罢。妾的屁股,委实痛得厉害,不能再打了。” 才趁着司马宣不备,挣扎着逃出魔掌的钟无双,这会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重新过去了。 司马宣才压下的怒气,一下子又被挑了起来,“知错了?你倒是说说,你哪错了!” 钟无双哭着检讨道:“妾,不该出言无状,有损天家体面。” “还有呢?” 司马宣冷着脸问。 还有?! 钟无双一怔,随即她又哭着摇头,“妾也不知。总之皇上说是错了,那妾便是错了,但求皇上别再打妾……” 看到她哭着哭着,伸袖狠狠拭了一把泪水鼻涕时,司马宣被钟无双气得一噎,随即无奈摇头地嘀咕了一句:“哭得真丑!” 钟无双敏感地察觉到,司马宣的语气中,隐隐有着温柔。 直到这时,她才心里一松。 然而,屁股上火辣辣疼痛的感觉还在提醒她,司马宣这厮,今天极不对劲。若是没有他百分百的保证,自己是打死也不能再近他半步了。 直过了半晌,司马宣右手抚额,无力地说道:“我不再揍你,过来罢。” 这下,钟无双确定以及肯定,警报是真的解除了。 她又胡乱拭了两把泪水后,这才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地挪到司马宣面前。 望了望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司马宣心中隐约有了悔意。 轻轻拥她入怀,小心拉她坐在自己腿上。 谁知钟无双的屁股才一沾上他的腿,便又飞速站了起来,扁着嘴,一脸想哭的表情。 “真痛?” 钟无双含着哭声,一脸的控诉,“真痛!” 望着对自己仍是一脸戒备的钟无双,虽然明知道她这话里起码有五成的水份,然而自己打了她是真的,真的打痛她了也是真的,司马宣只好认命地抱起她往寑殿走去。 老老实实由着司马宣抱着前行的钟无双,正埋首在他怀中无声大笑。突然,司马宣如叹息般的声音悠悠传来,“钟无双,你心里真有惧怕过我么?” 钟无双的小命立时被吓丢了半条。 “皇上威仪天下,妾如何能不惧怕。” 钟无双压着嗓子,又带着浓浓鼻声的语气,听上去,要多惶恐便有多惶恐。 回答她的,是司马宣悠长的叹息声。 原以为司马宣会送自己回原来的寑殿,钟无双未想到司马宣竟然直接将她抱回了他的寑殿。 鉴于自己的屁股跟心身俱受重创,钟无双虽然不满他的决定,却也不敢再次尝试轻挠虎须。 司马宣将她抱回寑殿,又为她略显红肿的小屁屁上了伤药,这才坐于榻前安心翻看竹简。 涂了伤药躺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钟无双,望着书榻前司马宣俊挺的侧面,不无好奇地想:这厮今天才新得一个夫人,央齐公主又有绝色之姿,现如今我既已占了他的寑殿,想必夜里他会前去央齐公主处吧! 可是,直到她睡了又醒,发现司马宣居然好好地躺在她的身侧时,她不由愕然了! 就着朦胧的烛光,钟无双细细打量着身侧这个英武伟岸的丈夫,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立体的五官,游弋于他的眼眉之间。 望着望着,钟无双幽幽叹道:“郎君如此伟岸,若得子嗣,想必也一定如他一般风姿绝代,定是世上难得一见的伟丈夫,奇男子。嘻嘻嘻……” 钟无双正不无自恋地臆想,不想司马宣猝然睁开眼眸,她大惊之下便直挺挺朝床榻后倒去,这一倒,便重重地砸在玉枕上。 “哎哟!”在钟无双凄厉的痛呼声中,司马宣已经翻身压在她的身上,戏谑道:“夫人半夜不睡,却对着本王动手动脚,看来本王有失夫主之职,让夫人欲求不满了。” 欲求不满? 去你丫的欲求不满! 你丫才是欲求不满的那个好不好?! “夫主,妾有伤……” 钟无双的推托之词不及说完,腹中突然一阵轰鸣。她这才记起,自己不曾用膳便睡了,现在……好饿! 红着脸,钟无双小声地,婉转地明示道:“妾还饿着。” 瞪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钟无双,司马宣直如见了鬼一般惊讶。半晌,一阵惊天狂笑自他唇间逸出,响彻在北王宫的夜空上。 北王寑殿。 司马宣托着腮望着狼吞虎咽的钟无双,甚是好奇地问道:“夫人每每用膳之时,都咂咂而食,难道,真有如此美味?” 钟无双斜睨了司马宣一眼,一边忙不迭地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理直气壮地回道:“夫主没听说过能吃是福么?妾以为,粟米肉羹,乃天蕴之物,是上天赐予我们生息调养之物。美食当前,自当心怀感激尽情享用,方不违天意。故作矜持,浅尝即止,如此暴殄天物,则是对天不敬,大是不妥。” 听着钟无双一番谬论,司马宣不由啼笑皆非。 这个妇人,自他识得以来,她总有自己一套行事法则,她也总有办法为自己的行事法则找出一套说辞来。 只是,每当司马宣细细体会时,便不难发现,她所说之话,所行之事,竟然无一不占些道理。 这样一个大事精明,小事迷糊的妇人,她总是无所顾忌的活在当下。 不伪善,不做作,无畏无惧。 这样的妇人,纵然没有绝色之姿,然而较之起那些徒有其表的妇人来,却多了些灵动,多了些看不透的内涵。让人渴望走近,希望看透,愿意参与她的生命之中。 这世上没有一个丈夫跟这样的妇人在一起,会觉得烦闷,会觉得无趣。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示弱 第二天,当钟无双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榻已经空空如也。舒欤珧畱 尽管她这时浑身都酸痛着,然而,钟无双以为,作为一个有为的新新人类,总不能陪着男人在床榻上消磨时光。 而且像司马宣这样的一夜七次郎,钟无双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在他不懈的努力下,借种会有不成功的机率几乎为零。随即一个迫在眉睫的事件,便是急待她去解决的了。 那就是,她要如何在司马宣的眼皮低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北王宫。 钟无双自来到这异世,她所认识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而称得上朋友,又肯为她两肋插刀的,除了十七,便不再作他人想了嫜。 当然,就算是十七,尽管有两肋可以提供她插刀,却也不见得他本人是十分的愿意。 不过对他,钟无双总是有办法的。 心里有了计较,钟无双便立时振作起来,大步向司马宣的议事殿走去仁。 钟无双堪堪走到议事殿外,四个谋臣正一边交谈着,一边往外走去。 隐约中,钟无双听到: “去岁秋季围猎,孟公大子曾一人猎得大虫(大虫:指老虎),今年这样的盛事,只怕又是孟公大子大显身手之时了。” “蔡公过奖了。去岁犬子猎得大虫,不过是侥幸罢了。想我北国,风流儿郎何其多,今年围猎,却不知哪家儿郎可独占鳌头了。” “孟公过谦了。我看孟公大子,颇有孟公当年傲视群雄之风范,今年必定又是独占鳌头。” “所谓虎父无犬子,定然如此,不会错的!” ………… 秋季围猎! 钟无双心中一动。 时人重血勇,无论大小国家,秋季围猎都蔚然成风。 像北国这样的怏怏大国,对这种盛事,自然更是一等一的重视。 钟无双突然想到,每逢这样的盛事,国之都成便会加派兵士防卫。 之所以会这样,则是,像这样的盛事,各路番王都会率士前来参加,而且,像这样的盛会又是允许这些回京的番王佩带兵器利刃的,这样一来,当朝君王自然得加派人手驻守京都,名义上是维持秩序,实际上则是防止各路进京的番王趁机起事。 正因为想到了这一层关系,钟无双便不免想到了十七。 一战成名的十七,其时已是十分受司马宣的器重。这么重要的时期,他于他那两千铁甲骑士,必然会奉召进京的了。 钟无双心里一喜,不由在心里想道:看来,老天合该注定我跑路的。一月之后,时间正是恰到好处。看来,我一定要在那之前先想办法见见十七才行。 钟无双心里正满脑子火车乱跑,司马宣低沉有力的声音却飘然而来,“还不入内倒酒,却兀自傻笑,却是为何?” 钟无双心里一惊,不由暗里提醒自己道:司马宣这厮,简直就是妖孽中的妖孽,自己面上但凡有一点点未加掩饰之处,都会让他心生疑虑,看来,我得小心注意自己的情绪,万万不可将心事外露了。 钟无双垂着头,不无乖巧地踏入殿内,侍婢手中接过青鼎,小心上前为司马宣斟了一樽酒。 司马宣广袖一挥,大殿中的侍从侍婢,便悉数退了出去。 心怀鬼胎的钟无双,只想着近段时间内,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司马宣对自己起半丝的疑心。 想了想,她便悄悄来至司马宣的身后,试探性地伸出小手,爬上他的额角,在司马宣条件反射般地准备挥开她之际,钟无双已经开始不紧不慢地给他揉搓起太阳穴来。 钟无双仔细地回想着前世洗发时的感觉,专注地,顺着他两侧的太阳穴,来到他头顶,时轻时重地按压着。 像司马宣这样尊贵之极的身份,他的头,又岂是别人可以随意碰触的,所以初时他本能是对钟无双的触摸很是抵触。 可是,让她这么时轻时重地按压了数下之后,那其中的妙处,便不言而喻。 慢慢地,司马宣舒服地闭上眼睛,渐渐的,他紧锁的眉头也慢慢地舒展开来。 到最后,司马宣索性向后一倚,靠入钟无双的怀中,安心享受起来。 便是钟无双也未想到,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严谨的北王司马宣,竟然在议事殿这种高贵的地方,不顾体统地把自己埋入一个妇人的怀中,这全然是她的推拿之功。 不一会,司马宣竟然沉沉睡着了,他竟然还发出了一阵轻轻地鼾声来。 昨晚他与她欢爱了数次,折腾了大半宿,一大早又劳心劳力,看来是真的累了。 眼看他睡踏实了,钟无双才想偷偷懒,谁知道她才想要停下来,司马宣便是一声轻哼。这下,钟无双可欲哭无泪了。 原本,她也只是想拍拍马屁了事,未想到不过才片刻功夫,这个男人居然就被侍候上瘾了。 就在钟无双苦着脸,保持着节奏舒缓地按揉中,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央齐公主请求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妾要为皇上呈上进补之物,还劳寺人通融。” “我家公主可是皇上新纳的夫人?你们若不放行,一旦叫皇上知道了,谁可担当怠慢之责!” 宗公主央齐,跟她的侍婢又是警告,又是请求,直折腾了半天,她们走动的脚步声,才再次传来。 不一会,她们的脚步声便来到殿外。 “皇上,妾为皇上亲自准备了进补之汤,求皇上允见?” 央齐公主在殿外轻声询问,好梦正酣的司马宣自然没有回应。 良久,央齐公主似鼓起勇气,扬声道:“皇上不出声,妾便当皇上应允了。” 殿内的钟无双勾唇一笑,心想:倒还不是太傻,知道以退为进。 钟无双还来不及收回面上的笑容,央齐公主已经亲自端着托盘,入了大殿。 只是,她一入殿门,那脸上的娇羞,目光中的喜悦期待,便统统都不见了。 她只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直直在盯着钟无双,跟躺在她的怀里,眉梢眼角都写着放松的司马宣。 央齐公主的脸色发白,身为宗天子的嫡公主,自少受宫庭礼仪熏陶,显然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她便这么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看钟无双,然后又看向司马宣,然后,再看向钟无双。 直过了好一会,她才眼泪汪汪地盯着司马宣,低叫道:“皇上贵为一方诸侯,自当举止端秀,仪态雍容。怎能,怎能这般不顾体面,仰卧于妇人的怀中,酣睡于议事殿上?” 央齐公主的声音中,含着无比的错愕,以及浓浓的鼻音。 这时的她,再也维持不了大国公主雍容华贵的笑容,无比愤恨地瞪着一脸无辜的钟无双。 殿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央齐公主再也忍耐不住,率先打破了安静。 她端着大国公主的风范,缓步上前,将手中的羹汤置于几上。再轻轻来到司马宣的身旁,蹲了下来,伸出手,一边准备摇醒他,一边轻声叫道:“皇上,殿中阴寒,不可在此安睡。” 就在她的手堪堪碰上司马宣的身体时,司马宣睁开了双眼。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 央齐公主吓了一跳,她尖叫一声,差点坐倒在地。 转眼间,她记起自己失态了,便红着脸,朝着司马宣嗔怪道:“皇上,殿中阴寒,不可在此安睡。” 司马宣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眼,缓缓坐起。 当他坐起时,那威严和高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瞟了一眼央齐公主,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此是议事殿,夫人身为堂堂天子之国的公主,难道不知妇人不可前来此殿么?” 说到这里,司马宣声音一提,喝道:“来人!” “诺!” “请夫人出去!”司马宣的声音中,含着愠怒。 侯在殿外的两个侍从一惊,连忙走上几步,拦在央齐公主面前,叉手道:“夫人请!” 央齐公主没有动。 半晌,她才轻轻地,冷冷地,带不极度不甘地问道:“皇上怎么可以如此厚此薄彼?你这个夫人能入此殿,我堂堂宗国公主,亦是皇上亲许的夫人,为何却不能入此殿?” 她伸手指向钟无双。 司马宣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他还没有开口,已经察觉到他极度不耐的侍从,忙堆着笑道,“夫人难道不知道么,无双夫人乃大有才学之人,便是夫人的君父宗天子,也曾夸奖过无双夫人,说她有国士之才,夫人怎么能把她与寻常妇人相比?” 这个侍从,不仅极会察言观色,还十分能言善辩。 他不过三两句话,便将宗天子搬了出来,用他曾经说过的话,来堵宗公主的嘴,自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他这话中,不自觉地,便将同是夫人的钟无双的身份,无形中便抬高了许多。 自然而然,他话中的‘寻常妇人’,指的自然便是眼前的央齐公主了? 央齐公主被这侍从的一番话,说得脸色大变。 不过这央齐公主,不愧是天子之国的公主,不过少顷,她便回过神来。 她朝着司马宣盈盈一福,姿态优雅得体地问道:“皇上是何等身份,怎能如此宠爱一个身份卑微的妇人?” 说到这里,她略微顿了顿,温柔地,苦口婆心地提示道:“皇上难道忘了,只有我君父,才可以令得皇上于众诸侯间脱颖而出。皇上若是能讨得我君父欢心,便是天子之尊,皇上也是指日可待的。皇上难道不知,我的君父,早有禅让天下共主之位于皇上之意了么?” 央齐公主这话一出,司马宣的俊脸便嗖地一沉。 他冷冷地盯着央齐公主,嗤地一笑:“本王若想要那天下共主之位,便是去抢去夺,也绝不会由别人处施舍得来!本王的宏图霸业,从来不需要通过妇人去谋取!妇人对本王而言,不过是交易的筹码而已,有则不嫌多,无则也可。本王真不知公主是真愚笨,还是假糊涂,竟然不知道,你的君父的天子之尊已经摇摇欲坠,现如今,堂堂宗天子,若不借我司马宣的势,那天子之尊都不知几易其主了,你真当你能成为我北王夫人,是我心悦于你么?” 在央齐公主的神色青白交错地变幻中,司马宣狂妄一笑,“我只是不介意自己手中的筹码,多一点而已。” 他的目光是如此森寒,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如此的无情! 便是央齐公主见惯大场面,哪里曾遇到过像司马宣这样的人物。 她的脸色在司马宣带着沉沉威压的语气中,变得雪白雪白,便是那步子,也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数步。 待匆匆站定后,央齐公主迅速地低下头,向着司马宣行了一礼,颤声说道:“妾无礼了,皇上勿怪。” 说罢,她转过身,退出了大殿。 一直在一旁凉凉看着好戏的钟无双注意到,这央齐公主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她退出的脚步却丝毫不乱。 才短短的一瞬间,她便恢复了正常,那份定力,真是过人!便是钟无双,也不由暗暗冲她叫了声师傅。 央齐公主堪堪退出大殿,公子出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殿外侍从听着,今日之事若再重现,你等脖子上的脑袋,便要当心了!” 这话,依然是无比冷漠,无比强硬。 这下,刚刚逢殿内退出的央齐公主,彻底地面白如纸了。 殿中,再次变得安静了。 司马宣皱着眉头,低低斥了一句:“唯妇人与小儿,最难养也。” 当他不屑地吐出这句话后,打开一旁的竹简翻看起来时,司马宣没有察觉,他身后的钟无双正狠狠地拿“卫生球”砸他。 见司马宣开始全神贯注的办公,又没有好戏可看的钟无双便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趁司马宣不备退出了大殿。 经过央齐公主这么一闹之后,侯在殿外的剑客侍从,在看到钟无双时,都会微微点头,甲士们也会冲她扬一扬戟。 钟无双惊讶地发现,央齐公主这一曲戏唱得,竟让自己的待遇,无形之中便压过了身份高贵的央齐公主! 这让钟无双小小的,有点得意。就在她心神激扬,屁颠屁颠地往寑殿走去时,嗖地一声,从树林中窜出一人来,直直地拦在她的面前。 钟无双给吓了老大一跳,她急忙一退,愕然抬头。 当她看清拦路之人是央齐公主时,秉着第一不能得罪妇人,第二不能得罪失宠的妇人这金科玉律,钟无双冲央齐公主呵呵一笑,忙不迭地撇清道:“刚才之事不能怨我,在下身份卑微小妇人一枚,公主你瞪我亦是无用?” 对上钟无双的笑脸,央齐公主脸上的怒意稍消,转眼,她面上一笑,和颜悦色地冲钟无双道:“我身份虽然高贵于你,可说起来,你终究是在我之前被皇上纳为夫人,按理,我当尊你一声姐姐。” 说到这里,央齐公主突然声音一哑,低着头闷闷地接着道:“妹妹我只是心有不甘。想我堂堂天子之国的公主,这等身份,甘愿屈居夫人,此情此心,皇上不知体恤珍视,反倒还百般看轻,妹妹我心里甚苦。” 说到这里,她眼巴巴地看着钟无双,一脸期待地问道:“世人都说,这世上有善媚之人,若真有其事,姐姐可算是个中好手,妹妹恳请姐姐教我善媚之术,若能赢得皇上片刻爱怜,妹妹都愿奉重金酬谢。姐姐教我可好?” 你丫转弯磨角地骂我狐狸精,还让我教你善媚之术?! 钟无双实是啼笑皆非。 她无力地朝天抛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不会?”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愤怒的司马宣 央齐公主眼巴巴地看着钟无双,脸上怒意又起,“你不愿?!” 至此,钟无双原本便所剩不多的耐心已消失怠尽,她大力地冲央齐公主点了点,淡然道:“我不会,亦不愿!” 说完,她不再看向央齐公主,大步离开了去。舒欤珧畱 比起应付这失宠之妇来,钟无双实在有太多的事需要忙活了。 “我若给你百金,姐姐可愿教我?嬗” 央齐公主没有追上来,她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神情倨傲地盯着钟无双的背影。 钟无双完全不为所动。 “五百金如何?扩” 钟无双脚下滞了滞,随即又往前走去。 就在央齐公主想着:那侍婢说无双夫人嗜财如命之说,若许言有不实。是我糊涂了,居然听信侍婢之言。这个钟无双,如今颇得皇上宠爱,她想要之物皇上能不赏么,自己竟然还傻得拿金向她求取善媚之术,真是有失我大国公主的身份。 “千金方可。” 就在她不无懊恼之时,钟无双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不容置辩的坚决。 央齐公主的双眼骤然变得晶亮,她敷着白粉的小脸上,霎时变得光芒四射。 缓缓地,不无得意地端起大国公主的架子,央齐公主高声喝道:“好!” 她答应了! 这个央齐公主为了学得善媚之道,去讨取司马宣的欢心,竟然愿意奉上千金!! 钟无双嗖然回头。 她也就兴致所至,随便逗了逗这个天子之国的公主,未想到,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国公主,竟然真的愿意掏出千金,只为了学习怎样去取悦一个男人! 钟无双的下巴“呯”的一声砸在地上的同时,她的心,却沸腾了。 随随便便就可以拿出千金的有钱人或许很多,但随随便便拿出千金来学狐媚之术的猪,除了眼前这位,可能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千金! 只要一想到这两个字,钟无双的心,便‘砰砰砰’地,差点要蹦出胸腔。在黄灿灿的诱惑中,她及时地守住理智,歪着头,冲款款朝自己走近的央齐公主,郑重其事地声明道:“要我教你善媚之术也行,至于你学成之后能否让皇上倾心于你,我可不能保证哦!” 望着双瞳亮晶晶的,似有焰火在燃烧的钟无双,央齐公主欢喜地咧嘴一笑。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清脆的“啪啪啪”巴掌声响起。 随着掌声响起的,还有一个有点冷,有点悠然的声音从路的一侧传来,“千金学得善媚之道,取悦于我?好,很好!” 这声音一传来,央齐公主便呆住了。 钟无双则痛苦地闭上双眼,心里犹不住地哀嚎着:我怎么就这么背咧,但凡有点生财之道,司马宣这厮便必定会出现,或是横加阻拦。 一个俊美高华的身影,缓缓向呆若木鸡的央齐公主跟钟无双逼近。 司马宣悠然地站定了。 他朝愕愕然的央齐公主瞟了一眼后,转头盯向钟无双。盯着盯着,他慢慢倾身,在钟无双不无惊恐的瞪视中,司马宣朝她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齿,好不温柔地笑道:“夫人有善媚之术?为何我竟然不知道。你何不显示出来,让我见识一番?” 被抓了现场的钟无双,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不敢看司马宣,垂着双眸,苦着一张脸,讷讷辩解道:“妾与妹妹玩笑而已,皇上勿怪。” 说到这里,钟无双抬起头来看着司马宣,谄笑着说,“这世间哪有善媚之术呢?妾若真有此术,早就将皇上迷得云里雾里,让你立我为后了,妾又何至于屈居夫人之位?” 钟无双想,她最后这句话,是最有说服力的。 司马宣笑了。 他不紧不慢逼近钟无双,悠悠问道:“只是玩笑?” “是,是是。” 这会儿,点头的不止是钟无双了,便是终于回过神来的央齐公主,也开始不停的附合她。 央齐公主可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这种情况下,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否则她堂堂天子之国的公主,竟然跟一个出身地位均不如自己的妇人,学习善媚之道,这要是传了出去,不仅仅是她自己丢不起这个脸,便是宗国的脸,也给她丢光了。 司马宣笑得双眼都眯起来了,“世上没有善媚之术?” “没有,绝对没有!” “好!很好!” 司马宣咬了咬牙根,紧紧地盯着钟无双,慢腾腾地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寺人尖利地禀道:“皇上,大将军有事求见!” 司马宣目中的怒火渐渐敛去,淡淡地令道:“宣大将军,议事殿面君。” 说罢,他转身就走。 一直屏息着连呼吸都不敢的钟无双,终于悄悄吐出一口浊气。就在这时,司马宣突然又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这才提步离去。 “今日之事,便是皇上再问,姐姐也断断不可承认!” 司马宣一走,央齐公主便情急地冲上前来,再三叮嘱道。 钟无双朝天丢了个白眼,心想:你当我跟你一样傻呀,这种事,能认么!自然是打死都不能认的了。 央齐公主被司马宣这么一吓,显然也再没心情去学那什么善媚之道了,她胡乱找了个借口,便匆匆而去。 央齐公主一走,心事重重的钟无双也拖着有气无力躯体,怏怏朝寑殿走去。 她一边走着,一边喃喃说道:“钟无双呀钟无双。所谓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啊。你怎么能利令智昏,把主意打到司马宣那妖孽身上呢?你看,你看,给逮了个正着吧?唉,唉……,原来还想着临走之前再狠狠捞上一笔的,这下惨了,也不知道司马宣那厮到时会如何惩罚自己?” 想到这里,钟无双心里想要抽自己的***在逐渐加强。 再次长叹一声,钟无双不无悔恨地叹道:哎,千错万错,错在不该动这种哄骗央齐公主的心思,更错在不曾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若是早点发现司马宣那厮,也不至于…… 哎! 想到这里,钟无双又是长长一叹。 钟无双便是在这种担忧中,独自用了膳,沉沉进入梦乡。 是夜,司马宣一回寑殿,便见到如大字一般,霸占了整张床榻的钟无双。 恨恨地盯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妇人,一逼好梦正酣的模样,司马宣不由又心头火起。 原本他是不想再理这个妇人的,他甚至于已经去了央齐公主的西殿。 惊喜交加的央齐公主,在见到他时那副喜出望外的表情,跟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妇人,何其不同,一时让司马宣颇为受用。 带着几分气恼,甚至有着几分赌气的成份,司马宣留在西殿与央齐公主同进晚膳。 与进食之时亦是废话不断钟无双不同,央齐公主恪守着食不言的妇德,不言不语,只是不时用那饱含柔情的双眸,时不时地对司马宣进行无声的***扰。 不堪其扰又胃口全无的司马宣,最后只能一扔箸,算是结束了这种相对无言的尴尬。 便这般闷坐到深夜,当央齐公主羞羞答答地凑上前来,将手伸向他的外袍,娇声说,“天已不早,容妾侍候皇上宽衣”时,司马宣眼前,骤然晃过的,却是那夜,那个一脸决然地扑向自己,嘴里嚷嚷:不过是睡个觉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妇人。 那个明明无限娇羞,却又强装着无畏的妇人。 那个明明对男女之事极为生涩,却又胡乱迎合的妇人…… “皇上。” 央齐公主再叫。 司马宣凝神望去,这才看清,自己面前,不过是个寻常之妇而已。 妆容精致,神情雍容,一副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这样的妇人,与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妇人一模一样。 面对这样的妇人,司马宣轻易地,便可以主宰她们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颦。 他甚至不需要去用心,便可轻易地得到这个妇人的曲意迎合。 然而…… 司马宣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索然无味! 抬头望了一眼甚是渴盼地望着自己的央齐公主,司马宣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个没心没肺,让自己心动失控,亦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妇人来。 至此,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呼’地一声长声而起,脚步匆匆地朝殿外走去。 直到他长袍如风地消失在殿外时,他那清冷的声音才淡淡地传来,“夫人自行安睡罢。” 央齐公主愕愕地望着身着红黑相间袍服的伟岸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飘然而去,她那堆彻在脸上的温婉笑容,终是崩溃了。 当央齐公主哭倒在床榻之上时,司马宣已经脚下生风地回到了自己的寑殿,然后,他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望着这个让自己气恼了一天,却高枕无忧,好不自在的钟无双,司马宣心中那股郁怒,便又添了几分。 挥退众人,司马宣不怀好意地将自己沉重结实的身躯,重重地覆在钟无双身上。 钟无双于梦中惊醒,惊惶四顾。 不期然,她微张的樱唇上,又被某人重重地啃咬了一下。 吃痛猝然清醒的钟无双,又惊又痛之下,指着身上尚穿着绛纱袍的司马宣便是一声怒吼:“靠!司马宣,你个衣冠禽兽……” 结果可以预见,此语一出之后,某人先是黑着脸,挟着冰雹重复了一句:“你说我是衣冠禽兽!” “司马宣,不不,皇上,不不不,夫主,啊——” (菊旁白:此处又黄又暴,直接省略两千字。嘎嘎嘎嘎……) 被某人严厉惩罚过后,望着那厮神清气爽地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的背影,钟无双不郁愤地无语问苍天:司马宣这厮,他怎么就没有精尽人亡?可见老天是何其不公也! 钟无双心里正哀嚎,不想司马宣突然顿住,似有所感地回头一个眼风扫来。 钟无双一惊之下,一咕噜翻身坐起,举手盟誓,“我心里什么都没有说过!” 直到司马宣嘴角隐隐抽搐着离开,她才颓然倒在床榻上,高声哀嚎道:“我此举不是有此地无银之嫌了么,惨了惨了,司马宣那混蛋,今夜定然是不会放过我的了。” 扼腕叹息的钟无双浑然没有发现,在她堪堪喊出这一番话后,殿中的侍从侍婢,一个个面色转为青白。 抖着小腿下了床榻,钟无双揽镜细照之后,随即又爆发出一声惊天长啸。 北王宫中。 空荡荡的穹形大殿中,具公朗声说道:“我皇后苑,现在已经纳有夫人两位。夫人无双,有国士之才,夫人央齐,是天子之后。此两位夫人,均可成为我皇助力。然而,我皇要成大事,后苑之中岂能只有两家之妇?我皇务必再娶公主。” 盿公也站了出来,说道:“臣以为,当今天下,若论足以匹配我皇的,非燕国公主无异。而今,燕国强盛,与燕国联姻,可由它牵制南国,不让其强大。且燕国与宗国又有宿仇,此后我皇若要问鼎天子之位,燕国必会舍宗王而拥我皇。现在宗公主已被我皇纳为夫人,燕国若有意与我皇联姻,我皇可许以皇后之位,其时燕国必会欣然应允。老臣愿代替我皇,远赴燕国求娶公主!” 王座上的司马宣,冠冕摇晃间,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巨大的穹形大殿中,一切的声音都那么清朗! 略为迟疑之后,司马宣终是微微颔首。少顷,他似下定决心一般,点头道:“盿公言之有理,秋季围猎之后,此事便可进行。” 这时,疍公皱起眉头,向司马宣进言道:“我皇至今还无子嗣,现在既然后苑已有两位夫人,臣还等请我皇多施雨露,为我北国开枝散叶,万不可独宠一妇,专侍一人!” 他的声音一落,司马宣将手中酒斟,朝着几上轻轻一放。 “砰”地一声脆响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抬起头来,眸光缓缓自殿内四位开国元勋面上一扫而过,司马宣冷而强硬地说道:“疍公身为臣子,自当担忧国事,孤之后苑,与你等无关。” 这话很重。 便是德高望重地具公听了,心中也惧是一惊,疍公等人,面上已惶惶然,露出惭愧之色。 具公自然知道,疍公今天冒然进諫,皆因听信了宗公主的哭诉而起。 便是具公,也听到过央齐公主对皇上专宠一妇的哭诉。然而,具公虽然德高望重,但他却从来不会恃宠而骄,自不会因为这等事,而对司马宣这个堂堂北王加以薄责。 他们的皇上,现在已成虎狼,万不可自视功高,便不将这个少年君侯放在眼里。 便是他专宠一妇了,疍公也不该以责备的口吻对他如此说话。在皇上面前以长者自居,有失君臣之仪,亦难怪皇上生气。 具公深知,像司马宣这样的人物,他可以重你敬你,亦可以罚你杀你。 疍公年事已高,竟然忘了,为人臣者,便是功勋大过天,也当恪守人臣的本份。他还忘了,他们的皇上,自小便是个不喜被别人操纵的人! 像司马宣这样的人,平素优雅雍容,很少发怒。可他一发怒,一声喝出,就算有人想上前辩一辩,看到他那青中发黑的脸色,也不敢了。 四公在心里同时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说什么。 这时,司马宣站了起来,喝道:“退吧!”他长袖一扬,率先走了出去。 具公走到尚在愕然中的疍公面前,语含警告地忠告道:“后苑之事,为人臣者本不该倾注太过。皇上今次,已经给您留有颜面。疍公于北国之功,便是皇上还记着,疍公都应自己忘了,如此,方不愧对这‘贤臣’之名呀。”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无双要出逃 夜已深,司马宣却还不曾回寑殿。舒虺璩丣 就在钟无双为他不会再回来就寑之时,司马宣悠然的脚步声,却从殿外传来。 正在清理自己财帛的钟无双连忙收拾好自己不多的细软,躬身相侯。 当“吱呀”一声,殿门大开之时,钟无双已经迎上前去,伸手接过司马宣解下的外袍,谄媚地唤了一声:“夫主。” 司马宣抬眸定定地望了她一眼嬗。 这个妇人,在无人或是做错事的时候,总是不愿称他皇上,而是执拗地唤他夫主。 司马宣虽然觉得这样有些于礼不合,却也没有去纠正她的意思。 刚刚沐浴归来的司马宣,只着亵衣的身躯,精壮中,肌肉隐约可见。虽然他的眸光依然深邃如海,举止依然从容有度,俊美的脸上,就连那抹淡淡的笑容依然还在,可钟无双就是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司马宣,很不对劲例。 有事相求的钟无双,尽管揣测不到司马宣的心意,然而想起那桩迫在眉睫的事,她还是极尽狗腿之能事。 看他缓步踱到榻前坐下,钟无双便连忙近前,为他斟酒焚香。然后又自动自发地自侍婢手中接过棉帛,细细擦拭起司马宣那头湿湿的墨发来。 她一边擦拭,一边还细细按压着司马宣的头皮,舒展着他的神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良久,袅袅升起的香雾中,司马宣低沉的声音从钟无双的身前传来,“说吧,有何事相求!” 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开口的钟无双,强忍着一巴掌拍下去的冲动,努力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便是“妖孽”这俩个字,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未敢盘桓太久。 “看来夫人是无事相求了,既然如此……” 明知道司马宣这妖孽是欲擒故纵,但钟无双还是唯恐他改了主意,忙不迭地恳求道:“夫主,妾来自民间,自入宫以来,却日日困于宫中,甚是烦闷。妾恳请夫主,可否让妾不时出宫一游,以解其忧。还望夫主应允!” “你想出宫?” “只是一游而已,即日便返。” 殿中安静了。 司马宣久久都没有出声。 钟无双盯着他的后脑勺,心里正忐忑着,司马宣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朕允了!” 大喜过望的钟无双嗖地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没有想到,司马宣居然会这么爽快地便答应了。亏她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就怕他不答应。 狂喜中的钟无双没有察觉到,司马宣不像平时那般,私底下以我自称,而是以朕自居。 她也没有留意到,他的声音中,含着浓浓的疲惫及自我厌弃。 直到司马宣突兀地起身,朝床榻走去,淡淡吩咐道:“夜了,寑罢。” 钟无双这才强抑着激动的心静,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上了床榻。 黑暗中,司马宣直直地盯着床幔出神。 疍公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对这个妇人,迷恋太过。明明知道自己身为北王,肩负为北国开枝散叶的重任,明明知道自己不该专宠这一个妇人,但是,司马宣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日忙完政务之后,最想见到的,便是这个妇人。 跟这个妇人在一起时,无论是食是寑,俱让他无比放松。 无论是这个妇人的灵动狡黠,还是她不加掩饰的市侩阴狠,都真真实实地让司马宣感觉到,他是与一个有血有肉的妇人在一起同食同寑,他甚至于在内心里,希望于她同呼吸共命运。 所以,他由着她住在自己的寑殿,从未想过让她与其他妇人一样,在承欢之后离开。 所以,他明明知道自己今日不该再回到这妇人身边的,可是,他在书房直呆坐了半宿,还是回来了这里。 身为君侯,虽受万众景仰,然而内心深处,不过是孤,是寡。身心已是如此寂寞,如若还要面对那一个个形同傀儡般的木偶妇人,实是无趣之极。 司马宣,实是打心里觉得厌恶。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宏图大业,司马宣又发自内心地厌恶起自己来。 他想到:自己堂堂北王,现如今竟为儿女情长所困,实在不该。比起自己的千秋大业来,这个妇人,实在算不得什么。自己对钟无双,实在不必太过在意。 心里既已下定了决心,司马宣已然决意放下自己对钟无双的在意,也冷一冷自己对她的感情。 他决定了,要放下这个妇人,便先从漠视开始。 心中才下定决心,一只柔软的小手便无意识地揽上他的腰,随即,一具温热,透着妇人馨香的柔软躯体,蛮横地钻入他的怀抱。 直到那条**,习惯而又霸道地横压在他身上时,司马宣的嘴角无声抽搐了两下,随即,他将怀里的妇人拥得更紧了些。 缓缓将自己灼热的唇贴上钟无双嘟起的樱唇上,司马宣深深凝视着怀中的妇人,喃喃说道:“我是北国君侯,更是明日天子。钟无双,今夜之后,我会尝试放手,可是,你却不可负我!” 第二天一大早,钟无双便在剑客们的筹拥下,乘了一辆乔装过后,不甚起眼的马车,从北王宫的侧门,秘密而出了。 第一次出宫,钟无双只是由着兴致在外面转了转,买了些妇人所喜之物,吃了些零嘴小食,便如约而返了。 她知道,她身边这些剑客随时会将自己的行踪报告给司马宣知道。所以,钟无双还算循规蹈矩,只是在外面转了转,游历了一番,到了黄昏的时候,便依约而返了。 可凡事只要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加之,最近也不知道司马宣是忙于秋季围猎之事,还是什么原因,他对钟无双基本上便处于一种放牛吃草,由其自生自灭的状态。这样一来,倒是正合钟无双的心意。 钟无双出宫,因为她每次都是乔装出行,有了那么几次相安无事的经历之后,那些随侍的剑客也不如初时那般如临大敌了。 这段时日,钟无双只要是留在宫中的时候,总是无比乖巧地跟在司马宣的身后,在他接见朝臣贤士的时候,为他温酒煮茶,在他小憩的时候,为他按摩捏拿。 当然,她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乖巧,不外乎有两个目的。 其一,当然是在她离开之前,绝对不能让司马宣对她生疑。 其二,便是方便她打探十七进京的消息。 随着秋季围猎的临近,距离各路番王来京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钟无双终于在司马宣同朝臣的议事中得知,十七率领的铁甲骑士,已然回京,负责驻守在皇宫之外。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钟无双又选了个日子,神色如常地出宫了。 她如常来至一家食肆,要了一个雅室,暗里对店家小二许以重利,让他替自己速去办理一事后,她便静静地坐在雅室里,等候着一个人的到来。 夫人进食之时不喜旁人在侧,这已是随行剑士都知道的规矩。 远远守候在外的剑客,对于钟无双光顾多次的食肆,已是很是放心,对进入雅室送菜之人,也俱是不以为意。 当乔装而来的十七出现在钟无双面前时,他一脸戒备地盯着钟无双,“为什么我一见到你便心如擂鼓。妇人,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我是不是又要被你算计了?” 钟无双桀桀奸笑着凑近十七,皮笑肉不笑地夸他道:“不愧为一军之帅,十七,你果然开窍了。” 十七苦着脸,“自打认识你这个妇人之后,我便没有安生过。好不容易,摆脱了你这个妇人,才过了两天宽心日子,不想才一回京,便被你这妇人找上门来了。说吧,这次你又准备要如何祸害于我了!” 果然,战场上最是磨炼人的心性。这个十七,每次重逢,都会让钟无双刮目相看。 以钟无双的身份,现在便是出一次宫都是不易,何况此事还颇为紧急,她也就不再客气,附耳在十七耳边,如此这般,将自己的意图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交待得挺干脆。 将自己的意图交待清楚之后,钟无双还颇有先见之明地,从几上的食盒中拿过一只鸡腿,以最快的速度将**呼小叫的惊呼声,悉数堵在他的口中。 临了,她还不怀好意地凑近十七小声威胁道:“此次,你若不从了小娘我,一回宫我便去向皇上自爆与你曾有奸情,现如今还藕断丝连,小娘我要与你,私奔!” “呸!” 十七一口吐出被钟无双硬塞入嘴的鸡腿,恨恨地指着钟无双,压着嗓子,又急又怒地喝道:“你……你这妇人,谁跟你有奸情了?谁跟你有奸情了?!天地良心,便是初时曾与你同处一室,本将军可是连手都不曾摸……” “吧叽”一声后,整过雅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十七怔怔地抚着被钟无双亲过的地方,慢慢地,慢慢地,脸红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变得紫胀。 钟无双悠然自得地端起几上的桨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现在,你我可是连亲吻都有过了,将军还怎能说与我没有奸情?” 完全石化的十七,已经怔怔地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了。 钟无双这才笑吟吟地,如此这般,又是一番交待。 直到将事情交待完了,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钟无双才笑吟吟地拍了拍十七紫到发黑的脸颊,不无暧昧地说道:“围猎之时,你只要按我所说的行事,到时绝对万无一失。你便放一万个心罢,奸夫!” 这声含糖量极高的“奸夫”,直把十七从榻上惊得跳了起来。 望着嘴张了又合的十七,钟无双又很是好心地提醒道:“奸夫,你还不速速去准备私奔事宜,难道这会儿,还要等着皇上的剑客前来捉奸不成?!” 昂昂七尺男儿,堂堂大将军的十七,成功地被钟无双一口一个奸夫彻底打败了。 十七面如死灰地离开时,犹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仰天长叹道:“也不知道我十七前辈子作了什么孽,居然让我今生碰上你这样的妇人,唉!” 相较于十七那副生无可恋的怨夫状,钟无双的心情却好得不得了。 接下来的半月里,钟无双又出了一次宫,将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些金,顺利地转移到了十七手里。 事情朝钟无双预想的那般,进展得极为顺利。 终于,秋季围猎,在钟无双翘首以待中,到来了。 明天,便是秋季围猎的盛事。 临别在即,这一刻,钟无双竟然有点想见一见,那个向自己提供借种服务的男人。 最近,不知道是司马宣是忙于政事,还是前去了央齐公主处过夜。说起来,钟无双好像有五六天时间,不曾与他私下相守了。 这种反常的分居状态,钟无双虽然初时不怎么习惯。但一想到自己既然已经拿定主意要决然离开的,这些,便也没有什么好记较的了。 钟无清楚地知道,司马宣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个过客。 自己与他,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围猎之后,自己与他,各自回归自己的世界,自此以后,便再没干系了。 只是,一想到分别在即,一种突然而至的思念,便自钟无双的心底叫嚣着而至。 让自问一直不曾对他付出过真情的钟无双,有些措手不及。那思念来得如此浓烈,直让她坐卧不安。 她想司马宣,想要见他了…… 也罢!想见了,便去见见他吧,就当是自己与他最后的临别秋波,如此而已! 为自己反应的心理找了个合理的解释,钟无双便大摇大摆地朝司马宣的议事殿走去。 不知道是因为秋季围猎在即的缘故,整个北王宫最近都是七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卫森严。 钟无双静静地站在树荫下,远远望着议事殿外熊熊燃烧的火把发了会儿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嚣的脚步声传来。钟无双抬起头来,望着被侍婢们筹拥着,刚刚走出议事殿的司马宣。 望着那投射在司马宣脸上,时明时暗的烛光,望着他那显得有些飘忽不定,立体而冷硬的五官。 钟无双便这么怔怔地望着。 突然,她的眼中闪过一抹诡谲,渐渐地,她小嘴一扬,提步朝司马宣的身后走去。 刚刚步出议事殿的司马宣,脸上的疲惫之色十分明显。 他的眉头深深锁着,就连嘴角的笑纹,也给向下拉着,整张脸在温文之际,有种掩不尽的戾气。 他突然抬头望了望数百步外的寝殿,眉头不由自主地锁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放缓了脚步,身体向西殿的方向一转。 只是,才转过去走了数步,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顿了顿后,最终,司马宣袍袖一拂,便想转身返回议事殿,在那里凑合睡上一晚。 他堪堪才转身,几乎是突然的,他挺拔的身躯便变得僵直了。 一双小手搂上了他的腰,随即,一股温软熟悉诱人的女体清香,袭入他的鼻端。 司马宣僵直地站在那里,直过了半晌,他的眉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舒展开来。 从背后搂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背心上的,正是钟无双。 她紧紧环着司马宣的腰,小脸在他的背心上磨蹭着,嘻嘻笑道:“夫主,可让我逮着你了!” 司马宣不及回神,几乎是突然地,钟无双扳过他的俊脸,掂起脚,小嘴堵上他的唇,丁香小舌挤破他的牙齿,探入他的口腔深处,深深地吸着他独特的男性气息。 如此热情的钟无双,让司马宣彻底惊呆了。 片刻后,回过神来的司马宣‘嗖’地一下,扣着钟无双的双臂,把她强行拉开! 他推开她的身子,却又扣紧着她的手臂,他低着头,呼吸粗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气急攻心 钟无双眼波如水般的流转间,噘着小嘴,亦委屈地回瞪着他。舒虺璩丣抱怨道:“夫主国事虽忙,怎么可以连着五六日都不陪妾,妾一个人睡在若大的寑殿,害怕。” 司马宣低着头,望着钟无双晕红的小脸,望着她狡诈中含着羞涩的表情,不知不觉中,那心坎的某一处,已是柔软之极。 他无力地伸出右手,揉搓着眉心,在心里叹道:司马宣,这个妇人,她天生便是为降你而来的。你便是再躲再逃,终是逃不过自己的心。 沉沉想着心事,司马宣的左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搂上了钟无双的腰。 堪堪将她搂在怀里,司马宣那股想要与之亲近的心,又急切了几分嫦。 他将头一低,狠狠地欺向怀中的妇人,柔情倦倦地与她唇齿相依,水乳交融。 谁知不过缠绵一刻,原本打算浅尝即止的司马宣便乱了阵脚,搂着钟无双急切地向寝殿走去。 数度缠绵,方才一解司马宣数日相思之苦栖。 是夜,司马宣望着沉沉在他怀中安睡的钟无双,心里突然溢过一种叫“幸福”的,陌生的感觉,同时,竟还有着一股,似乎分别了千年万年般的不舍。 收紧双臂,把她更紧地搂入怀中,司马宣低低地,温柔地说道:“妇人,我宠你越甚,便心中越惧。若有一日,你对我真的动情动心了,是否也会如对南宫柳那般,在我另纳新妇之时,决然离我而去?” 司马宣喃喃而语之后,又长叹了一声,随即将手臂继续收拢,俊脸一低,吻了吻睡梦中的钟无双。 司马宣没有察觉,将头埋在他胸前的钟无双悄悄地将眼眸睁开一线,静静地盯着他的下额,在心里默默回答道:不会!我再不会对这时世的男人动情动心了。现如今,我不会由着男人再伤我第二次。若是会伤,我必定在动情动心之前,便决然而去的! 翌日,北王宫,宫门大开。 司马宣披甲率众而出。 不同于往日的冕服妆扮,今天的司马宣,束腰披甲,他原本便毫无暇疵,如苍天特意削制而成的俊脸上,挟着一股一冲而来的气势,带着一种在宫殿之上文弱士人迥异的俊美,以一种极为豪放,极为不驯,却又极为灼眼的俊美,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坐骑还没有走近,那气势便是迫人而来,但凡他目光所到处,各路番王已屏住了呼吸,向后退出一步,不自禁地低下头来,不敢仰视。 司马宣的身后,是北国俱作骑士装扮朝臣贵人。 各路番王于宫前广场上,受北王接见。 短暂的仪式后,英姿飒爽的司马宣,带领着各路番王,在铁甲骑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开往猎场。 这样的场合,北国的贵女命妇们,也应景地俱作骑士打扮,与各路番王的夫人美姬,一同随着队伍前往猎场助威。 浩浩荡荡的围猎队伍中,因多了这些莺莺燕燕,于勇猛之中,凭添了几分风流。 钟无双一身束腰白袍,于一众的命妇贵女中,显得特别的低调。 表面神情自若的她,心里却忐忑不安。 那轰轰的马蹄声,每一下都撞击着她的心脏,让她的神经,绷得一刻比一刻还紧。 她捺着性子,静静地等着司马宣同各路番王一同围猎。 捺着性子,等着北国将士与各路番王的将士比试猎物多寡。 捺着性子,等着男人们的竞技结束。 终于,她等来了围猎这个活动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那就是,男人围猎之后,这些命妇贵女们,也会应景地,颠儿颠儿地骑着马,搭弓射箭,在指定的区域里,对侍从们早就赶入猎声里的猎物,进行猎杀。 最终,在活动结束之时,也会按众妇猎物的多寡,或是所猎之物的难易程度,评出个一二三甲,颁个巾帼不让须眉之类的奖项。 如此,整个围猎活动便算是圆满落幕了。 这项活动的佼佼者,历年便是那些彪悍的番王之妇的专属荣殊。 然而今年的状况,却似有不同。北王的无双夫人,卯足了劲,似有必争第一的势头。 不同于北国的命妇贵女,来自现代的钟无双,原本运动神经便比寻常妇人要强上许多,加之她从前有过当北王勇士的经历,多少被当成剑士操练过。所以,只要她卯足了劲,跟彪悍的番王之妇,还是可以拼上那么一会的。 随着猎场上的猎物越来越少,场上的钟无双与那些番王夫人对猎物的争夺也越来越激烈。 原本一直关注着猎场上一举一动的司马宣,俊美得如雕塑般的脸上,一直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这浅笑中带着三分兴趣,三分骄傲,三分溺宠。 然而,随着钟无双越来越搏命似的抢夺猎物,司马宣嘴角那抺浅笑,便渐渐凝固了。 几乎是突然的,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他的心头。 拧眉盯着猎场中那个明显体力已是不支的娇小的身影,司马宣拧着眉,微微后倾,轻声吩咐道:“去,结束这场比试,妇人想赢,便让她赢罢。” “诺。” 一个不起眼的剑士应诺着刚要离开,周围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司马宣猝然回头,急促的马蹄声中,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转瞬,消失在密林的尽头。 “马受惊了!” “座骑上的可是北王夫人?” “前方便是断崖,这可如何是好?!” …… 一声乱过一声的议论声中,司马宣嗖然而立。 他紧紧握着拳头,急急喝道:“速去拦下她!” 见到司马宣这等慌乱,他身后的剑士,有那么几个,不及回话,便飞身而去了。 司马宣扶着榻几,俊脸微垂,一缕碎发在他的眼前飘荡。 他的神情如斯,面上已不再有慌乱之色。没有人知道,他隐在榻几下的掌心,已是一片湿凉。 强撑着枯等了片刻,司马宣终是忍不住了。 他嗖然长身而起,下了榻几,头也不回地轻声吩咐道:“备马,容朕前去瞧瞧。” 司马宣的坐骑,很快便牵了过来,他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才待扬鞭,一个剑士已经飞驰而来。 不待马稳,那剑士便一跃而下,几步冲到司马宣马前,抱拳道:“皇上,夫人坠崖,生死未卜,请容属下探过再报。” 几乎是那剑士的话声一落,马背上的司马宣便一阵摇晃。就在众人担心他会跌下马背时,他却又稳住了身形。 除了跪在他跟前的剑士,没有人知道,此刻,他正在隐隐地发抖。 他狠狠地,狠狠地盯着那剑士,似要吞噬他一般。 那剑士被司马宣盯着盯着,额头上汗如雨下。 不过少顷,司马宣便重新打起了精神。 他的面色虽然依然惨白,他握着缰绳的手还在隐隐颤抖,然而,他坐在马背上的躯体,却又恢复了初时的傲然挺立。 他的目光,也奇异地变得犀利,坚定。 “速去再探!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那几个字,司马宣明显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 那剑士一“诺”而去。 司马宣木然回头,在面对众人的瞬间,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了。 他的唇角,甚至于还带着初时那抺浅笑。 他平静得没有丝毫起伏的目光,冷冽地自各位番王的面上一一扫过。 司马宣,便那般巍然坐在马背上,带着沉沉威压地宣道:“围猎继续进行,具公于此间代朕主持诸般事务。朕的妇人,生死未卜,容朕先行一步!” 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司马宣一扬马鞭,立时如箭一般向断崖之处冲去。 他的身后,数十位随侍跟着急驰而过,扬起满天的黄沙。 一路急驰,司马宣赶到断崖时,已经有数十位剑士等在哪里了。 在马背上还算矫健的司马宣,脚一落地,又摇晃了数下,才堪堪站稳。 一把挥开准备上前搀扶他的剑士,司马宣急急冲往悬崖边上。 那崖上的剑士见到他来,齐刷刷地让出一条道来,躬身行礼。垂头而立的他们,亦感受到了司马宣步履的踉跄跟呼吸的紊乱。 如血的残阳下,崖上马蹄印凌乱,崖边有马匹坠崖时踢出的刨痕,悬崖下是翻滚的云海,深不见底。 然而,在那如刀斧砍出来的峭壁上,一件已然被树枝挂得破烂的白色外袍,犹自在树枝上招展飘扬。 那正是钟无双今天所穿的外袍! 这个认知一跃入脑海,司马宣便喉中一甜,一口鲜血,便压也压不住地喷了出来。 司马宣的心头之血,被山风一吹,飘飘洒洒地散落在那犹自招展的外袍上,红白相间,宛如一副凄美的图画。 至此,司马宣心里原本仅存的那点侥幸的心理,猝然便被现实击得粉碎。 妇人,真的坠崖了! 在众剑士的惊呼声中,司马宣摇晃了一下,眼看着一口鲜血又将喷射而出。一个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剑士不由哭着跪求道:“皇上,夫人虽生死未卜,但眼下各路番王俱在,皇上若此时有个闪失,岂不正好为肖小之徒提供了可乘之机!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龙体要紧呀!” 那剑士话声未落,司马宣嘴一张,“哇”地一声,还是将那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终是没能压得住。 这时,所有随侍的剑士都慌了神,不由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无不以头触地,高喝道:“各路番王俱在,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龙体要紧呀!” 司马宣似没有听到众人的请求,他唇边淌着一抺残血,脸如死灰,眼前已是一阵恍惚。 他置若罔闻地越过众人,一步步朝悬崖走去,嘴里无意识地嘟嚷道:“钟无双,你这妇人怎可如此顽劣?没有朕的应允,你哪里也不能去!” 眼见着司马宣已经踏上悬崖边,那之前劝导他的剑士首先回过神来,他惊骇之极地纵身一扑,伸手一把拖住还在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去的司马宣,快速腾出右手,重重地朝他的颈间劈下去。 司马宣高大的身躯在受了这记重劈之后一歪,便软倒在那剑士怀中。 北王宫内已经乱成了一团。 安排完诸事的具公冲入北王寑殿,推开众人,三步并两步冲到司马宣床榻前。他低着头,看了一眼脸如金纸的司马宣,又看了看正拿着金针为司马宣渡针转气的医官。 具公脸色刷地一白,颤声道:“这些,是我皇所吐?” 他指的,自然是床榻前的一滩鲜血。 盿公一脸慌乱地点着头,他的头这一点,具公的脸色,便刷地一下,又白了几分。 君侯吐血了?这样的血,可是心头之血,最是伤神败体。 司马宣如今脸如金纸,气若游丝,分明是心神受损,魂魄难安所致。 若是他再吐上个二三次,怕是鬼神出手,也无能为力了。 虽然这时代巫跟医并行,但巫擅长的是外伤肿毒或肌体的具体受损,而大夫,则擅长于调理体内的病变。对于这种损耗心神的吐血,则是病人本身的一种自我放弃,便是巫医联手,也不一定能自鬼门关前将他拉回。 具公低着头,紧张地看着金针施治下的司马宣。看着他那灰败的面容,不知不觉中,具公已是红了眼眶,跨着一张老脸,表情中已带了一份绝望。 这时,又有十数人急忙赶来。 这些人,都是北宫中的实权人物。他们才将一众番王安置好,便匆匆赶了过来,稍稍问了几句,便知道情况了。 在知道君司马宣已经吐血昏厥的时候,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地一白,与具、盿四公一样,他们的脸上,也满是恐慌。 现在各路番王的人马都集聚在北国的都城之外,这个时候,若是司马宣有个闪失,接下来的事,便没有人可以预料到了。 渐渐的,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具公搓着手在司马宣的寑殿来来回回转了数圈之后,陡然手一挥,低喝道:“退出殿外相侯!” “诺。” 众人一叉手,慢慢退出大殿。 这时,医官拿出一支最大的金针,凝了凝神,便朝司马宣的太阳穴缓缓刺去。 然而这针看似粗大,可那医官也只是将金针刺入几分,便极快地拔起。 随着金针拔出,司马宣缓缓张开了双眸。 医官终于长吁了口气,喜道:“皇上醒了!” 具公急冲上前,望着悠悠醒转的司马宣,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半晌后,他砸着嘴,痛心疾首地说道:“不过是个妇人而已!我皇如此,可让天下的百姓怎么办?北国的千秋大业怎么办?” 他说到这里,突然失声痛哭,“不过是一妇人,不过是一妇人啊!皇上便将多年的宏愿都置之不顾了么?皇上称霸天下,名扬千古的雄心俱不在了么?你是我怏怏北国之王呀!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妇人,失魂至此!都城之外,各路番王都齐聚在此,皇上要让我北国子民,饱尝战乱之苦么?!” 原本平躺在榻上,仰着头,睁大双眼看着头顶的司马宣,在具公的痛哭声中,缓缓侧头,看向他。 具公连忙往前凑了凑,伏在他的床榻旁,哽咽着又叫了一声:“皇上!” 司马宣那幽深的,总是闪烁着睿智沉冷的双眸,此时没有一点神采。 他明明是盯着具公,却像是看向他的身后虚空处。 他听到了具公的哽咽声,薄唇扯了扯,在具公的侧耳倾听中,他缓缓开口叫道:“具公。”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隐隐含着一种倦怠木然,“派出剑客甲士,下至谷底,对于妇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第一百二十章 生前身后事 得知司马宣已经醒了,邪、盿、疍三公也急急进了寑殿。舒虺璩丣 谁知道他们一入殿,便听到司马宣交待寻找钟无双的事。 三公面面相觑后,为人向来直接的邪公走上一步,朝着司马宣床榻前一跪,低声说道:“皇上,夫人坠崖之处,崖高百丈,崖下素来是野兽出没之地,便是夫人落崖幸得不死,只怕此时也早就被野兽吞噬了……” 邪公话音未落,具公已迅速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得脸色发青。 他恨不能一掌向邪公挥去,心里暗想:皇上为了这个妇人,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这老货怎么还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残忍嫦! 床榻上的司马宣,出人意料地没有动怒,也没有激动。 “我知道。” 在具公一众不无担忧的注视中,他闭上双眼,低低地说道:“就算妇人已不在人世,你们也势必要寻回她的白骨,日后好与我共葬。妻” 司马宣一席话,直把具公说得老泪纵横,他颤声道:“皇上尽管放心,臣定倾全国之力寻找夫人的下落!” 司马宣轻轻地“嗯”了一声,又疲惫地闭上双眼。 殿中邪、盿、疍三公见了他这副模样,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哽咽声声中,司马宣提了提中气,没有睁开眼,只是声音显得很平静,“四公不必过于慌乱。” 这一如既往般,坚定平和的声音,令具公等人,突然心神大定。 司马宣平静的声音继续传来,“朕知道,现在各路番王云集京城。这些番王中,想脱离我朝自立为王的,大有人在。朕若在这种时候有个闪失,必定会为北国引来祸水。这道理,朕懂。” 顿了顿,他的声音干涩地传荡着,“我那妇人,素来聪慧狡黠,若得上天垂怜,她必会安然在世。具公,你不妨令剑客甲士围山而寻,或许,事出紧急她跳马逃生亦有可能。如是这样,此时她必然伤痛在身,难以独自走出丛林……” 四位老宗师见他语气中有了希翼生机,不由大为欢喜,具公凛然应道:“诺。” 司马宣虽然告诉自己不要放弃,但内心深处,却知道这种可能极少。 只要一想到钟无双已不在人世了,他便胸口一闷,忍不住张开薄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具公急忙上前一步,刚刚靠近他,便看到一缕鲜血,又从司马宣的嘴角溢出。 具公一看又慌了神。 他连同邪、盿、疍三公跪倒在司马宣榻前,以头点地,哽咽着劝道:“皇上,皇上,切不可再吐血了。妇人之事,臣等定会着力去办。可是,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万万不能在此时有丝毫闪失呀!” 司马宣闭着眼睛,深深的呼吸着。 不一会,他终于平缓了喘息,硬是把那口鲜血咽了回去。 张了张嘴,司马宣低低地,无力地,干哑地,带着一种疲惫入骨的怠倦说道,“情已入障,朕也不能自主。家国帝业,虽然难舍,无奈朕现在胸中血气鼓荡,无法自制。” 他居然说,他已经入了情障,明知道家国跟祖宗的基业都需要他,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胸中血气鼓荡,控制不住想要吐血。 具公等人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之间,都是苦涩万分。 在四位老臣的无限悲苦中,司马宣慢慢睁开眼来望向众人。他的眼神恍惚迷离,这样的目光,哪里还是从前那个精干勇武的司马宣所有? 四位老臣看了,心中又是一酸。 司马宣缓缓收回目光,闭上双眼,直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低低说道:“家国尚在,宏图未展!” 这句话,含了一份决意,一份苦涩。 他仿佛是在告诉自己要振作,要为了家国,为了那称霸天下的宏图而振作。 司马宣这样自我勤勉的话一出口,具公等人便是一喜。他们抬起泪迹斑斑的老脸,看向司马宣。 却见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吐出一句浊气,低喝道:“来人!” “诺。” “朕要进食。” “诺。” 司马宣要进食的指令一出,具公等人面上已是漾起无边的狂喜。 皇上终于振作了! 医官说了,只要他自己愿意振作,皇上才能恢复过来。现在,他愿意振作了! 饭食很快送来了。 看着司马宣虽然形同嚼蜡般地努力吞咽着食物,具公等人又是一阵心酸。 直到将满满一碗饭食吞咽完了,司马宣才极度疲乏地挥退众人,又沉沉睡去。 具公率领三公,小心退出司马宣的寑殿。 一出殿门,具公便转头看向邪、盿、疍三公,沉沉说道:“诸君,当今皇上,是我北国百年来少见的英主。我与诸位一样,深信在皇上的治理下,不出十年,我北国必成霸主!” 具公严肃地说到这里,声音一沉,又含着浓浓的无力和隐忧,“经此一事,诸君应该都已知道,皇上对夫人,情深至极,已然成障!” 他吐了一口长气,声音放低了些许,“现如今皇上对夫人尚活在世上还抱有一丝希望,我等便尽全力去寻找夫人的下落,若是夫人确实过逝,我等也尽力拖延,休要太快让皇上知道。老夫实是惧怕,实在惧怕……” 惧怕什么,他已说不下去。 三公也感觉到了稳公语气中的凝重和担忧,跟着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们向着具公躬身一礼,朗声回道:“我等明白,夫人过逝之事当尽力拖延,或许时日久了,皇上也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悲伤了!” 突然,盿公似想起什么,上前一步,低声与众人商议道:“皇上现在意气消沉,老夫想,是否早日为他另纳新妇。这种时候,如果有美人在侧相伴,或许会让皇上的伤痛稍减。” 具公略一沉吟,便点头道:“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在三公的连连点头中,具公声音一提,急切地说道:“围猎之前,盿公曾向皇上提起过向燕国求娶公主之事,而皇上原来便应允过围猎之后可着手此事。现在既然围猎已经结束,盿公,便有劳你前往燕国一趟,代我皇求娶燕国公主罢。” 盿公闻言,朝具公等人一揖,郎声道:“老夫自当尽力。” 望着匆匆而去的盿公,具公又回头望着司马宣的寑殿,良久,方相顾无言地与疍公等人长叹一声,垂着头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当具公与一众朝臣来到司马宣的寝宫时,竟然发现司马宣已经起榻了。 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黑袍玉带,巍然如山的北王,正沉着脸看着纱窗外。 此时的司马宣,跟往日的他,没有任何不同。 今天各位番王便要离京,在这之前,司马宣必须要主持一个送别的仪式。 因为在昨天夫人出事之后,司马宣不再现身,已经让诸位番王诸多揣测了。今天这等重要的场合,如果他还不出现,必定会让众番王生疑。 现在司马宣不仅起了榻,而且看起来还精神奕奕的,这确实让原本提着心的北国朝臣们松了口气。 在众人的狂喜中,司马宣缓缓回头。他用那双深沉不可测的双眸,缓缓扫过众人,语气森寒地令道:“摆驾和殿。” 不一会,司马宣在众臣的簇拥下出现在和殿的门外,和殿中,早已济济一堂。 司马宣身姿挺拔地走向主榻,望着他跪坐在榻后的身姿,威严而沉稳,原本还在不时揣测打探的各路番王,一时之间,便嗖然安静了下。 便是那些有心之士,此时亦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世人都说司马宣其人,心思百变,行事果决,又是无情之人。其所思所想,无人能窥知一二,为人最是难懂难缠。甚好,此次不曾冒然出手,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众人的沉思中,司马宣双目如刀,森寒地缓缓扫了大殿中诸位番王一眼,沉喝道:“宴始!” “宴始!奏乐!” 在寺人尖利的高喝声中,一时乐声四起。殿中的诸人,也俱松了口气。 随着美酒与美姬们陆续入场,殿内的气氛真正放松下来了。 只有具公,望着那个主榻上傲然挺立的身影,暗里连连摇头。 他知道,此时的司马宣,不过是强撑着在尽一个“王”的责任,如果他不是北王,如果他不是皇胄,此时,司马宣早便倒下了。 猎地,是北国近效的一片茫茫的原始山林。 猎地本身山高林密,天高日小,一座又一座绵延的山峰纵横百里,历年来便是秋季围猎的必然场所,更皇胄世族的守猎之地。 只是此时,整个猎地俱被层层甲士剑客包围着,一层一层地,自断崖之处向四面扩散着进行搜救的工作。 在搜救的队伍中,一个披甲之士的动作特别的漫不经心,特别的随意。 他随着众人装模作样地寻找了一会儿后,趁人不备,将身子一低,便躺在长着浓密禾草的地上,不管不顾地睡了起来。 其他搜寻的甲士越走越远,只有那个趁机偷懒的甲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摊长了手脚睡得香甜。 就在这时,一条甩着响尾,色彩斑斓的大蛇,吐着腥红的信子,朝他欺近。 就在那大蛇嗖然立起,准备进攻之时,一只大手准确地握住了它的尺寸。随即,一只大脚不客气地踹向那个睡得云里雾里的甲士,没好气地低喝道:“钟无双,你是真的想死了么?这种地方你也敢睡!” 钟无双嘟嚷着翻了个身,嘴里犹嘟嚷着:“别嚷嚷,小娘我已经两天没睡好了,你丫就让我好好睡一会吧。” “睡睡睡!这里蛇蚁到处都是!再睡下去,你便是不想死,这条蛇也不会放过你的了!” 十七朝着钟无双的屁股,又是轻轻一脚。 “要疯了!十七,你丫还让不让人活了!!” 钟无双怒发冲冠,一跃而起。 “啊——” 在看到十七手中的蛇时,钟无双的怒吼便变成了惊天长啸。 随着十七将手中的大蛇一把扔出老远,他另一只沾满泥的大手,不怀好意地捂上了钟无双的嘴。 压着嗓子,十七望着一脸嫌恶,瞪着他的手似要晕过去的钟无双,小声警告道:“如果想让皇上知道你还活着,你便只管大声嚷嚷罢。” 手慌脚乱地拍开那捂着自己嘴的巨灵神掌,钟无双连连用袖子擦拭着自己的小嘴,一边气得跳着脚连连说道:“要疯了要疯了,这种日子到底有完没完呀!司马宣那厮是傻的么,那么高摔下去肯定是连渣都没有了,还找找找,找个毛!” 十七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钟无双,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好,只是快疯了。我看我们皇上是真的疯了!居然会爱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妇人。” 十七话音一落,原本满地乱跳的钟无双便是一怔,随即沉默下来。 望着突然安静下来的钟无双,十七长叹一声,走到她面前,不解地问道:“皇上对你如此痴情,妇人,你又何必借死逃循?你可知道,皇上已然下令,便是那断崖的谷底也不容放过,说若是妇人已死,也要寻回你的尸骨,日后与他共葬。” 树林中,随着十七的话音一落,便嗖然转为安静。 半刻之后,在一片虫鸣鸟叫声中,钟无双垮着双肩,神色平静地,沉默地朝前走去。 在经过十七时,她挣了挣被十七突然扼住的手臂,仰头望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不会懂的!你们都不会懂的!!” 大力摔开十七,钟无双朝前冲去的步子,骤然加快了许多。 “林深枝密,你休要走得太快,离得太远,以免迷途难返!” 在十七的大声提醒中,钟无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一边走,她一边在嘴里喃喃抱怨道:“司马宣,你是傻子么!你丫是北王,你丫要什么样的美姬会没有?钟无双只是个寻常的妇人,死了便死了,你还找她作甚?你还要她尸骨作甚……” 碎碎念着的钟无双嗖然停止了抱怨,顿住步子,一双墨眼比平时突然瞪大了几倍。 随即,她急急回头,飞奔至尚在怔仲中的十七面前,拉着他的手臂,气喘吁吁地问道:“尸……尸骨咋办?” “什么尸骨咋办?” 十七被钟无双的行为整糊涂了。 钟无双调息着自己的呼吸,努力用正常的语速,快速地说道:“你不是说司马宣派人下至断崖谷底去找我的尸骨了么,当时我只是驱马跳崖,若是叫他发现谷底没有我的尸骨,可如何是好?” 十七拧着眉搔了搔头,犹犹豫豫地说道:“谷底终年无人可至,又是野兽出没之地。皇上派出之人能不能安然到达谷底且不说,便是到了谷底,别说是人的尸骨,便是马的尸骨,只怕也多被野兽吞噬而尽了。” “如此说来,司马宣必然不会生疑了?” 钟无双松了口气。似乎想说服自己一般,她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定然不会生疑了!” 十七望着在一旁信誓旦旦地给自己打气的钟无双,心里却在想:要换了别人,定然是不会生疑无异。但是皇上么,却难说了。 一想起那为数不多的几次面君,一想起司马宣那犀利的眼神,那让人无法逃循的盯视,十七的后脊梁便嗖嗖发冷。 望了一眼放松下来又陷于沉默的钟无双,十七无力地牵了牵嘴角,苦着脸说:“夜色将至,返罢。” 北王寑殿。 “夫人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司马宣闭着双眼,声音沙哑地问道。 一个剑客向他上前一步,迟疑地说道:“围山而寻不得,具公已经加派武功高强的剑客前往谷底,明日应有消息传来。”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闻讯而来的南宫柳 司马宣听了,薄唇动了动,半晌,他低低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已经两日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顿了顿,他又叹息道:“这两日,怎似经年!” 司马宣的声音很低,很低。舒虺璩丣 那叹息,化在风中,随着床榻前的帐纬,轻轻飘动,起落之间,已不再可闻。 那日他吐血昏厥后,后来再也没有吐过血嫦。 第二天,他如常主持了欢送的仪式,送走了各路番王。 接下来的两天,他每顿饭都照吃不误,一到晚上,也如常上了床榻,闭目安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精神就是一天疲惫过一天,人也一天消瘦过一天。每次睁开眼来,司马宣现在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怔怔地出神燃。 看得出来,就是处理国事,他也是强行支撑着,有时说着说着,便呆呆地突然不再说话,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来。 尽管除去下至谷底的剑客尚未有消息传回来,受命搜山的甲士,在将整个猎地梳了一遍,又毫无所获后,终于获令撤退了。 虽然,无论是在众人的眼里,还是在司马宣的心里,都知道一个存在的事实,那就是钟无双,或许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下至谷底的剑客一日不返,司马宣的心里,便总还有丝期盼。现在的他,精神也恢复了一些,已能处理一些轻松的事务。 这一天,北王书苑。 司马宣笔直的跪坐在榻上,低着头翻看着竹简,他的动作从容和缓。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原本静静翻看竹简的司马宣嗖地一下,抬起头来,他子夜般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一个剑客走了进来。他形色虽然疲惫,但双目却极有神采。 他在司马宣的盯视中来到他的榻前,双手一拱,朗声道:“皇上,我等奉命下至谷底,经过一番探查,虽然发现了夫人的坐骑被野兽吞噬的痕迹,但并无发现人类的躯体遗骨。” “说下去!” 司马宣的双眸灼灼,变得异常晶亮,便是声音,也因为太过振奋,而带着些微的颤抖。 那剑士朝他叉了叉手,又恭敬地禀道:“属下大胆揣测,夫人极有可能在坠崖之时,已弃马而跳,并无坠崖。” 司马宣扶着额头,不知是因为太过兴奋,还是双膝麻木了,就在他扶着几,准备起身之际,竟然整个人向后一歪,差点跌在榻上。 那剑士才待上前去扶,司马宣却骤然冲他一挥手,止了他的动作。 少顷,他平复了呼吸,冷静地吩咐道:“速去再查,猎地断崖四周,极有可能是夫人弃马逃生之地,务必细细察之,不可大意。” 那剑士向他叉了叉手,向后退去。 一直退到门口,那剑士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坐在榻几后的司马宣一眼,暗暗想着:皇上果然非一般人可比,如此情形之下,竟是如此沉稳,心思细腻之极,令人叹服。 一直到那剑士关上了房门,司马宣才闭着双眼,向榻后倚了倚。 他的眉头舒展着,半晌半晌,薄唇动了动,喃喃低语道:“无双无恙,我的无双并无坠崖,定是无恙了!” 说到这里,他伸手撑着额头,低叹道:“无双……无双……” 这声音,于高兴中竟然还隐带哽咽,若大的殿中,幽幽响起司马宣喜极而泣的声音。 静静坐了半晌,司马宣终于长身而起,数日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走出大殿,走到阳光下。 他需要借由这种走动,来平复自己尚处于激动中的情绪。 挥手阻止了一应侍从的跟随,司马宣脚步很轻快地朝花园走去。 他的妇人,真的没有死! 司马宣踏着阳光,心情亦很灿烂。 就在他经过一处密林的时候,轻声交谈的声音传来,司马宣心里觉得诧异,不由放轻了脚步,缓缓凑了过去。 “皇上听后,反应如何?” 具公?竟然是具公的声音。他在打探自己的事情! 司马宣一惊,不由屏了呼吸,又凑近了几分。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回禀道:“皇上听后甚是欢喜,精神亦变得振奋起来。” “嗯。只要皇上心中尚有希望,对他的身体总是好的。去吧!” “诺!” 司马宣站在密林后面,静静地听着这一幕,适才还激动跳跃的心,慢慢地,慢慢地冷了下来。 原来,妇人尚在世上的消息,不过是具公刻意给自己的希望,并不是真的! 直等到具公跟刚才向他禀事的剑士走远了,他才僵硬地转过身,挺直腰背,艰难而缓慢地朝寝宫方向走去。 万念俱灰的司马宣不知道,剑士向他所禀之事,俱是真的。 断崖之下,是真的没有发现钟无双的遗骨,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还活着。 甲士搜寻猎地的结果,并没有发现钟无双在别处的踪影。这说明,就算钟无双在坠崖之前侥幸跳下了马背,亦有可能身受重伤,在别处毙命了。 就算这样一个结果,是具公早就意料到的,他还是希望能给司马宣一点希望。 他更希望时间,可以让司马宣渐渐忘记那个失踪,或是已经身死的妇人。 他希望司马宣在淡忘那个妇人的同时,可以再接纳新的妇人。 可是这一切,司马宣俱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的妇人,真的身死了! 司马宣如游魂一般回到寑殿,木然地坐到天黑。 他知道,具公如此安排,俱是怕他伤神伤心罢了。 从天黑,再木然地坐至天明。 终于,一声似悲似叹,似自我勉励的轻喝声,悠悠从殿中传来,“妇人既已不在,家国帝业尚存,自此,当以家国为重……” 殿外等命的侍婢们,终于听到沉默一宿的司马宣,发出了喃喃的细语声。 自从得知钟无双绝无幸存之理后,司马宣整个人都沉默下来了。 他开始变得非常忙碌。 他事事躬身,每每忙到子夜时分,第二天刚刚亮,便又出现在议事殿中。 司马宣身边的近臣们知道,每天晚上,他的书房都是灯火通明,实在累得无以复加了,他才会倚在榻上,草草地闭上双眼打一下盹。 可是,他即便是睡着了,也睡得极浅,动则梦魇,睡着睡着,常常便泪流满面。 他少有轻闲的时候,便是偶尔得闲,也是望着虚空怔怔不语,久久都一动不动。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得快一些。 这一日,司马宣就着冷水,洗去一夜无眠后眼中的红丝,大步向议事殿走去。 就在他刚刚走向主榻时,便有一个寺人进来禀道:“皇上,南王求见。允是不允?” 南宫柳来了? 想必妇人坠崖的消息,他也知道了罢。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司马宣没有回头,他面无表情,低沉地说道:“让他进来罢。” 不过顷刻,殿外便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司马宣堪堪抬头,不过转眼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已卷入了台阶处,卷入房中。 温润淡然的南宫柳,堂堂南王,此时衣袂带着一股风似的飘入房中,瞬时,便是大殿上香炉中的袅袅清幽,也随之摇晃起来。 南宫柳的脸很白,非常之白。 这种雪白的脸色,配上他幽深的双眼,在这光线昏暗的殿中,直让他显得有点心惊。 在司马宣冷冷的盯视中,南宫柳走到了他榻前。 他专注的,脸色铁青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司马宣,压抑的,哽咽地吼道:“你是怎么看着她的?司马宣,你竟然连个妇人都护不住么?你怎么能这般大意,由着她在你的眼皮低下,堕下百丈高崖!” 堂堂南王,如珠如玉的南宫柳,现在竟然忘了出使他国的礼仪,忘了他引以为傲的风度,不管不顾地前来北国,直闯北王殿,居然只是为了质问北王,对一个不属于他的妇人的疏忽! 司马宣直到这时才发现,南宫柳那一袭白裳,早就变成了泥衣,他的手指指节处,又青又肿又有血迹斑斑,那是勒紧了什么东西才有的痕迹。 堂堂南王,竟然不坐行驾,而是亲自驱马前来的! 几乎是他的话音一落,司马宣放在几上的手,便紧紧地扣向几面。 他扣得如此之紧,如此之紧,直紧得全身都在不可控制地颤抖。 可饶是如此,他的脸色依然平静,眼神依然晶莹,姿态依然优雅。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宫柳的脸,慢慢的,他站了起来。 望着伤心气怒的南宫柳,司马宣突然温柔一笑,冷冷说道:“南王难道忘了,普天之下,钟无双无论生死,她只是我的妇人。我想请问南王,是以何般立场,何般身份来向我兴师问罪呢?” 南宫柳瞪着他,重重一哼之后似是气极,他伸手成拳,便朝着司马宣的脸上挥去。 只是,那拳头才伸出一半,便被司马宣的大掌握住了。 他薄唇一扯,声音沉沉地喝道:“本王说过,钟无双无论生死,她都是我的妇人!普天之下,她只能是我的妇人!无论她是生是死,都与你再无半点相干!” 南宫柳怔住了。 在南宫柳的哑口无言中,司马宣皱着眉头,声音沉冷地喝道:“来人,恭送南王!” 带着沉沉威煞丢下这句话后,收回了与南宫柳对视的视线,司马宣大步一提,向外走去。 殿内的寺人,正在一旁暗想:夫人已经过逝,人都死了,而自己的皇上还在与南王争论她是谁的妇人。如此争论,到底何益? 突然听到司马宣恭送南王的命令传来,寺人一惊,忙几步上前,正待恭送南宫柳离开,不想却看到南宫柳双手捂着脸,泪如雨下。然而,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泪流得这般汹涌,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这情景,让人看了,只觉得倍加凄凉。 寺人垂下伸出的手,嘴唇动了动,最终低声劝道:“夫人已逝,还请南王节哀才是。” 半晌,南宫柳低哑的,带着泪意的声音传来,“都是本王的错!如若我初时不曾放手,妇人,也不至有今日之祸。若是……若是再有机会重来,本王绝不重犯今日之错!” 寺人一惊,心道:这南王跟自家皇上一样,竟也是个执拗之人。可惜夫人红颜薄命,终是负了二人,终是负了…… 良久,南宫柳放下捂着脸的双手。 寺人慌忙上前恭送。 无意间他瞥了南宫柳一眼。这一瞥,他便是一愣:面前的南宫柳,俊美无暇的脸上,依然容色照人,眼神晶莹清澈,姿态优美高贵,若不是身上还是一袭泥衣,若不是眼中还有泪意,他几乎以为,刚才那个近乎失控的男人,并不是他。 大步踏出议事殿的司马宣,堪堪转过墙角,一缕鲜血,便从他的嘴里溢出,顺着唇角,滴落在他的袍服之上。 一个随侍的侍婢最先发现,她急叫了一声:“皇上!” 声音刚起,她已不由自主地跪倒地,伏地痛哭。 不止是她,一众侍婢侍从,也都是伏地不起,哽咽声声,“夫人既逝,皇上当以家国为重,切勿再伤神伤体呀!” 血一滴一滴地向下流。 司马宣俊美无暇的脸,如缎的墨发,高贵的姿态,妖艳的鲜血,在秋意萧瑟的枯叶狂舞中,在这王宫一角,汇成一副诡异的图画。 在哽咽声声中,司马宣闭着双眼,静静地依墙而立。 直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低低说道:“家国尚在,帝业尚存。司马宣,你万万不可自轻!” 司马宣这种自我勤勉的话,他身边的侍婢侍从,每日都要听上几遍。 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夫人逝后,他们的皇上,便是靠着这种自我勤勉的话才能支撑到今日。 这些侍婢侍从,俱是司马宣的贴心之人,如今见了他这般模样,心中实是郁闷难当。 一个侍婢伏在地上,啕啕大哭着劝道,“皇上,皇上,夫人若知皇上为她如此伤神,就算是泉下有知,也定然心痛啊!” 果然,他一提到钟无双,司马宣便精神了些。 他动了动,侧头看向遥远的虚空。 半晌后,司马宣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妇人,可曾心悦于我?可会我为心痛?”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便是司马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钟无双的心里,到底有着怎样的位置? 他很想知道。可是,他终是再也无法知道了! 尽管妇人已逝,但面对南宫柳时,面对这个妇人的昔日最爱时,司马宣仍是介意,仍是心存芥蒂。 对司马宣而言,今生今世,这个妇人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他司马宣的妇人!只能是他司马宣的妇人!! 议事殿上,司马宣巍然而坐。 一个朝臣正在殿下朗声说道:“胡人犯我边境,屡屡劫我百姓财物,掳我边城子民,臣以为,我朝当以铁甲之师戌边。若胡人敢犯,当予迎头痛击,以正我大国之霸气,扬我国威!” 司马宣这人,行事素来狂妄张扬,本就是个睥睨天下的主。 自他登基以来,便有着图霸天下的宏愿。 于他而言,他不去侵略别人的国家已是不错了,几时还能忍受别的国家犯他的国土,挑战他的权威。 一个小小的胡人小国,司马宣还没看在眼里,他想灭他,便势必可以灭了他。 何况在当下这种时期,胡人小国的来犯,显然为心志消沉的司马宣,提供了一个合理的渲泄渠道。而这个朝臣之言,显然极是符合司马宣的行事准则。 “什么时侯开始,小小的胡人小国,也敢挑战我北国的威仪,犯我国土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问一策 司马宣先是冷冷一笑,随即带着森森威煞地令道:“着,将军十七,率铁甲骑士六万,三日后出发前往戌边,将那胡人小国给朕灭了!” 十七越众而出,高声应诺:“臣领旨!” 这时一个文臣越众而出,急道:“皇上,出兵征伐,当占卜问天,而后召告天下,再……” “够了!” 司马宣声音陡然一提,沉喝道:“胡人犯我国土,尔等岂能坐而待诛!召告天下?哼,待我北国铁骑灭了胡人小国,再行召告之事也不迟!嫦” “诺!” 文臣讪讪而退。舒虺璩丣 朝臣惊觉到,他们的皇上,现在就是一把锋利的,不带剑鞘的宝剑,彼时若不让他伤人,便必然会自伤燃。 这个胡人小国,在这种时候撞在他的剑刃上,灭国,已是无疑的了。 北国的官道上。 车轮轧在夯实的黄土地面上,辚辚脆响。 钟无双掀开车帘一角,望着不断地向后退去一景一物,怔怔出神。 前方,时而有人声传来时,她总是下意识地看过去,迎面而过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两旁的树木很快被抛在了后面,钟无双下意识地转头回望,澄蓝的天幕下,那座渐渐远离的巍然城池,突然变得格外的深刻。 终于要离开了,然而,那座深宫,那个人,那之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却跟正在播放的幻灯片似地,不停地在钟无双的脑海中重播,回放。 钟无双重重地吁了口气,突然觉得,这费尽心机才得来的自由,却并没有让她快活多少。 车子突然慢了下来,钟无双讶然望去,却是十七长腿一蹬,跨上了这辆改装过的马车。 舒服地将自己往榻上一摊,他舒服地发出了一长叹:“你这个妇人,倒是极会享受,这马车照你所说的加了什么减震之后,还真是让人少受了许多颠簸之苦。” 钟无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冲十七嚷道:“这马车原是易装成装战备物资所用的兵车,你动辄便上来舒服片刻,你就不怕到时让司马宣知道我在这马车之上么?” 十七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回道:“休惊。皇上现在确信你已身死,不会再多加盘查。” 斜睨了钟无双一眼,十七又道:“就算他怀疑你还活在世上,他又怎么可能想到,你钟无双会混迹在这六万甲士之中?也亏你想得到,不仅断崖诈死,居然还混迹在甲士之中,这般大模大样地与那些搜山的剑客甲士擦肩而过。” 钟无双淡然一笑,却不再说话。 她只是往榻几里缩了缩,她的手,悄悄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或许已经孕有了一个小生命。 癸水不至,食欲不振,又总是嗜睡,这些症状,无一不说明,自己现在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钟无双原本空荡荡的心,突然变充实了,盈满了幸福。 真好! 十月之后,自己在这异世就不再是孓然一人。 她有了自己的血脉! 一个自己孕育的生命,自己在这异世的延续! 正因为如此,所以,原本无所顾忌的钟无双突然多了诸般需要考虑的事。 从往后的吃穿用度,到日后的安身之处,她想了很多很多。 只是她想了又想,总觉得自己只有远远离开这皇城,远远避开司马宣的影响力可以辐射之地,自己跟肚子里的孩子才可以过上随心所欲的日子。 十七奉命戌边,原本他是想着要另觅别处安置钟无双的。可钟无双仔细想过之后,却毅然决定与他同往了。 因为在她看来,一个胡人小国,对北国来说还构不成威胁。 现在司马宣既然下令灭胡,那么无论是处于国家的威仪,还是处于司马宣野心的需要,这一战,北国便是倾一国之力也定是要赢的。 司马宣这次仅令十七只带六万甲士前去灭胡,除了他本人对这支骁勇善战的勇武之师十分信任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不仅要赢,他更要赢给天下人看! 对司马宣的了解,让钟无双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随着十七戌边。 既然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争,那么战后的戌边,必定会是个宜居之地。 如此,在戌边安家,既天高皇帝远,无人认识自己,又可以以十七为靠山,不过一两年光景,便能站稳脚跟了。 只要自己站稳脚跟了,到时便是十七不再在那里驻守了,对钟无双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想明白了自己的去处,钟无双便让十七在最短的时间内改装了一辆马车。 毕竟,此去戌边,路途遥远。自己随甲士出发,必然比平常的车队速度更快,也就更为颠簸。 已经隐约猜到自己怀有身孕的钟无双,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借来的种,便让这么一路颠簸给颠没了。所以她让十七找来墨匠,按之前的经验,再改装了一辆马车。 马车改装完之后,十七索性又将这辆马车改成驷马兵车的模样。 这样以来,这辆外观像似存放兵器的驷马兵车,便成了钟无双一个临时的,移动的家。 钟无双自猎地之后,一直便打扮成甲士的模样,跟随在十七身后,因而便是她几次与寻她的剑客擦肩而过,也无人识出她来。 让钟无双没有想到的是,十七自知道这马车的妙处后,这个钟无双临时移动的家,倒更像是他的小憩之地。 每当骑行一段时间后,这厮便自动自发地跑到这兵车上好喝好睡。 钟无双正想着他,不想旁边倒传来了那厮阵阵轻酣声。 钟无双“哧”地一笑,过后却颇为无奈地为他盖上薄被。 天已转寒,再是强壮的人,也经不起在这疾行的兵车中受凉颠簸。 随着铁骑甲士一路急行军,就在钟无双隐隐觉得有点体力难支之时,六万铁甲骑士终于来到与胡人小国相邻的边境。 随即,一个意想不事到消息传来。 前面探路的哨兵快马来报,说是胡人小国此时正集结了军队,在前方攻城。 消息传来时,十七正在钟无双的兵车里休息。 听了哨兵来报,他当即夺剑便欲下车。一直静静地听着哨兵的禀告不曾出声的钟无双,此时却极快地拖住了准备下车的十七,并冲他缓缓摇了摇头。 十七会意,高声喝退哨兵。 直到这时,钟无双才凝视着十七,轻声问道:“前方我国边城被困,十七意欲何为?” 十七讶然,高声道:“当然是全速行军,速去替围城解困呀!” 钟无双又问:“十七此行,目的何在?” 十七更不明白钟无双的意图了,他又急着前去发令,见钟无双犹自问个没完,当即不耐烦地说道:“十七此次率军前来,必灭胡人小国,难道无双不知道么?” 至此,钟无双淡然一笑,“既然十七此行的目的是灭胡人小国,如此绝好的机会,十七为何却不善加利用,反倒对一时的围城之困耿耿于怀呢?” 钟无双的能耐,十七早就见识过的。 如果不是此时前方军情紧急,他也断不会对钟无双显示出半点不耐。 可是,在他捺着性子听完钟无双这三问之后,尽管他还不明白钟无双到底是何意图,但是隐隐地,他猜到钟无双定然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十七慌忙来至钟无双的榻前,笑得好不谄媚,“无双若是有了主意,何不倾囊相授?十七此战若能一举灭了胡人小国,自此以后,当以无双马首是瞻。但凡无双所求之事,十七无敢不从。” 钟无双一笑,“十七他日再立新功,当不要忘了今日你所许我之事。” 玩笑归玩笑,钟无双笑话完毕一正神色,认真分析道:“胡人小国此时围城,必然是听到了北王意欲灭其国的消息。以胡人小国之力,自然无法与北国一较高下,然而他此时却围城而战,想来是起了赶在北王的铁甲骑士到来之前,夺得先机的念头。” 在十七连连点头中,钟无双又分析道:“如今这一战中,胡人小国定是精锐尽出,务求速战速决。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我们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恰到好处!” “快说!快快接着说!!” 似懂非懂的十七,此时已是急不可耐,连着一迭声地催促道。 钟无双白他一眼,方才接着说道:“接下来的还用我说么?便是其笨如猪,也当明白了!” 十七一本正经,“无双都说了,要其笨如猪方可明白,十七非是猪,自然只得向无双请教了。” 钟无双一噎。 她未想到,十七这厮的嘴上功夫日益见长,竟然会拐着弯损起自己来了。 如果不是看在事出紧急的份上,她当然是不会放过十七这厮的了,只是现在…… 钟无双恨恨地瞪十七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种天赐良机,十七自当亲率五万铁甲之士,前往胡人小国的大本营,生擒其王,岂不万事大吉了!” 十七双目一亮,随即又问:“为何我只率五万铁甲骑士出征,还有一万铁骑士,当如何安排?” 钟无双朝天丢了个白眼,高声斥道:“这一万铁甲之士当然是留下来保护我了!当然,如若你太没用的话,这一万铁甲骑士亦可为你断去前往求驾的胡人小国的兵卒。如若你再厉害一点,既可生擒其主,又能一路杀了回来。其时,前后夹击,岂非赢得轻松?” “妙啊!如此妙计,为何我却没有想到。” 十七恍然大悟。 钟无双不禁举目望天,苦着脸叹道:“难怪上天有云,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小娘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十七得计,也不再与钟无双争这些口舌之利,当下呵呵笑着出了兵车,自行安排去了。 不过一会,蹄声纷纷擂动,钟无双车前的御人也将鞭一扬,驷马撒开蹄子,跟在他们后面飞驰起来。 直到了一座密林之处,那御人方一勒缰,将兵车停了下来。 随着蹄声纷纷擂而去,另一万人留了下来。 一阵折腾,钟无双的眼皮又开始打架,最近她总是嗜睡。 就在她准备合上眼休息一会的时候,军中副帅来了。 说起来,钟无双与他亦是故人。胡城一战中,因此人与十七同擒五胡部族首领,后被提拔为军中副帅,此人对钟无双钦佩之余,又十分的敬佩。故而,钟无双不仅未死,反而混迹在甲士之中的事,除了十七,还有他知道。 此次十七率军前去攻打胡人小国,便将他留下来保护钟无双,这种安排,倒也让钟无双十分的安心。 “夫人好计策,此次,我们这支威武之师又当扬名天下了。” 军中副帅一上兵车,便笑着说道。 钟无双笑笑,“事成之后你再夸我罢,现在还早了点。” 那副帅跟着一笑:“哨兵已经打探过了,此时胡人小国内兵力空虚。他们的精锐之师正在全力攻我边城,恁谁也想不到,我们不仅会来得如此神速,而且会置边城于不顾,而直取其京师。此次如若得胜,千秋功劳薄上,夫人当记上一笔。” 两人正说笑,钟无双突然一阵干呕。 那副帅一脸担心,忙问:“夫人何也?” 钟无双直扒着兵车的窗户干呕了半天,这才苍白着脸说:“可能是连日奔波,三餐不继而导致肠胃不适,将军休要担心。” 那副帅若有所思,忙说:“如此夫人多多休息罢。将军前去攻打胡人小国,便是快,也得七余八日才可以拿下这整个小国。其时,便是前方攻打我边城的胡人兵卒得信而返,也是两天之后的事了,夫人到是可以趁着这两天好好调息休养。” 说到这里,他似突然想起一事,突然一拍大腿,惊呼道:“我这就下令,让甲士多猎些野味来替夫人改善一下生活。” 这副帅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一经想起,便急忙冲了出去。 对于自己可能怀有身孕的事,钟无双并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便借口肠胃不适,未想到这副帅,倒是个热心之人。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钟无双笑着摇了摇头,便自顾在兵车内睡了个昏天黑地。 接下来的两天,钟无双的伙食当真得到了大大的改善。不再是急行军时的粟米做的干粮,不仅吃上了新鲜的粟米饭,还有肉食跟野味汤。 终于得到机会小憩的钟无双,在这两天里,除了吃吃睡睡,有时也会下了兵车,在四处走上一走,活动一下。 她虽然仍是甲士装扮,但这些并不认识她的甲士,见副帅与主帅对她都甚是客气,因而对她也十分尊重,丝毫不敢怠慢。 这让钟无双一个混迹于甲士中的妇人,倒也过得十分惬意。 钟无双在周围随意走了一圈后,便发现,她们现在的所栖之地,正处于驿道旁的密林之中。 钟无双当然知道,十七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地方设营,自然是为了方便伏击到时经过这里回去救驾的胡人小国的兵士。 可是,当钟无双凝目朝远处相望的时候,她竟然发现前面一两里路的地方,这驿道通行的方向居然有两座对立的大山,整个驿道似是从两山之间穿过。 钟无双急忙找来副帅,问道:“将军可知此间驿道是否穿山而过?” 那副帅略作打量,便不经意地回道:“哨兵已经探过,此间驿道直穿前面大山而过。” 钟无双眼前一亮,忙又问:“将军何以没想过将甲士置于两山之上?” 那副帅搔着头,认真地回道:“初时想过,后来思及这些辎重无法搬运上山,便作罢了。”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商机 这时世的人,大多单纯,不仅无后世中人用心之险恶,便是行事,也思想单一,多执着于一时一事。舒虺璩丣 像副帅这样完全因功受赏,位至将帅的,他本身便不是个善谋的,只是足够骁勇罢了,所以他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钟无双当下叹道:“君行伏击之事,讲究的是出兵神速,攻其不意。将军何不兵分两路行事?” 那副帅忙问:“愿闻其详!” 钟无双也不谦让,当即出谋划策道:“将军可率甲两千,分别埋伏于两山之颠,利用两山之险,可在敌军路径此地时进行夹击。到时,高山之上一石一木,都是杀敌利器,将军又何必需要辎重?将军还可将余下八千甲士伏于密林。敌军如遇伏击,便然会向密林逃循,到时伏于密林内的甲士便可趁机杀他个措手不及,如此以来,岂非胜算在握?嬗” 那副帅,虽然并无大谋,但也不是愚笨的人,对行军打仗的事,他还是粗通一些用兵之道的,钟无双说到这里,他已经大致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之处了,当即,赶紧依钟无双的策略行事。 他将两千甲士分成两批,两山各占一千,让他们于山上多储石木,以备战时之需。 又过了一天,边城的形势亦发严峻览。 胡人兵士终于打破僵局,攻到了城下,并开始用巨木破门了。 就在边城被胡人兵士破城这千均一发的时候,可能是十七攻打胡人小国的消息传来了,那些胡人兵士顾不上这唾手可得的胜利,急忙鸣金收兵,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撤退。 这些胡人兵士,是整过胡人小国的精锐之师。 若是在平时,他们在途经峡谷时,可能还会小心谨慎地打探清楚了,才会放心穿行。可是今次,在这种国家安危的紧急时刻,或许是十七那边的战况紧急,他们心系国家的安危,又或许他们没有想到,北国甲士,在攻打他们的国家的同时,还会在此设伏。 这些胡人兵士顾不上这么多,他们不管不顾地朝着钟无双设定的圈套直冲了去。 一切如她计划的那样,等这些胡人兵士一进入峡谷,大山两侧的山石,巨木,便滚滚而下,一时,峡谷之内惨呼声震天。 少顷,一队人马丢盔弃甲,逃离了峡谷。 如钟无双预料的一般,他们一经逃出峡谷,便往密林方向逃逸。 就在这时,埋伏在密林内的北国甲士一跃而出,给予这些伤兵败将迎头痛击。 整个战斗进行不过两个时辰,北国的八千甲士,便将胡人小国的精锐之师打击得溃不成军。 那副将又花了些时间,将那些残兵败将俘虏了,至此,这一万甲士的任务已全部完成。 于是,他们押着这些俘虏,跟缴获的兵刃粮草,拥着钟无双的驷马兵车,率先回边城而去。 钟无双随着这一万铁甲骑士在前往边城的路上,碰上不少拖家带口逃离边城的百姓。 才经历过破城恐慌的边城百姓,尽管危机已经解除,但他们唯恐那些胡人兵士又会卷土重来。 故而那胡人兵士前脚才走,这些边城百姓便忙不迭地收拾好财帛细软,逃出城去。 这些百姓的逃离行为,引起了守城将士的警惕。 他们担心失去边城这些百姓的后勤支持,一旦胡人兵士卷土重来,其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出于这层顾虑,边城的城主开始下令关闭城门。 所以,当钟无双一行到达城下时,整个边城,已经处于一种只许入,不许出的半封闭式的管理状态。 而整个城的城门口,已经被吵吵闹闹嚷着要出城的边城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那副帅率领的一万铁甲骑士而来,又俘虏了大批胡人兵士,这让出不了城的边城百姓,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不再那般惧怕了。 渐渐地,一些百姓在守城将士的劝说下,又见了那些被俘的胡人兵士后,终于各自回家了。 然而,还是有些富贵人家,已经被胡人兵士连续的攻城行为吓得对朝廷都没有信心了,一心只想出城,犹自围在城门处吵闹不休。 一团混乱中,倒是让一直怏怏地打不起精神来的钟无双,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商机。 她突然想到,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发战乱财来得更容易的了。 通过这一路的观察,钟无双发现,但凡离城的,俱以贵人为多。 她突然想到,不仅是这个时代,便是在进化了几千年后的现代,人们也多是故士难离,便是有那事不得已少小离家的,到老了,还想着要叶落归根。 这时世的人,对故土鬼神的依恋,是远远要超出现代人的。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如果不是自己的性命已经朝不夕保了,时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 当然,也有大部分的贵人,为了保全自己的产业选择外逃的。 因为像这一类人,他们不像一般的庶民,除了性命之外,他们还担心自己的财帛被掳。 这一类人,他宁肯抛售物业逃离此地,哪怕等到危机过后再重新回来都行。 若说商机,自然得从这一类人身上去找了。 钟无双天生敏锐的商业嗅觉,让她立时断定,此时的边城,正是她置家安业的最好时机。 心里有了主意,钟无双便向驾驶驷马兵车的御人示意,让他使人叫那副帅近前。 那副帅刚一前,钟无双便告诉他,自己要下车去边城转一转,看一看。 虽然不明白钟无双是何用意,但现在,那副帅对钟无双已经敬若神明,对她所说的话,无不言听计从。 不过这副帅为人,尚算粗中有细。 虽然他并不反对钟无双四处走动,但出于对她安危的考虑,那副帅提出,派出八名铁甲骑士陪侍在她身侧。 钟无双也知道,整个边城在经历了刚才破城的惊慌之后,人心已经不古。这时世虽然世风纯良,但也不乏一些趁火打劫之辈,自己一个妇人,孤身在这城里游荡,难免有性命之忧。 想了想现在边境的处境,钟无双便接受了副帅的好意。但她嘱咐那副帅,让他交待那八名甲士,务必得退去盔甲,以常服装扮跟在她的身侧。 那副帅疑惑地答应着照办了。 当八位魁梧的甲士身着常服出现在驷马兵车身侧时,车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一位翩翩贵人公子来。 甲士们一惊,心想:难怪副帅对车内之人如此恭敬,原来是位贵人。看来,此次战役大胜,想必副帅得了贵人相助的缘故。 甲士们这么一想,便对看似单薄,作贵人装扮的钟无双,更为敬畏。 身形单薄的钟无双,身后有了八位威风凛凛的甲士相衬,无论是那份气势,还是那份她与生俱来的贵气,让她不自觉地多了份让人不敢逼视的风采。 这么随意地在边城走了小半圈后,钟无双便发现,原本应当热闹的街市,此时死气沉沉,没有半分生气。 钟无双一边随意走着,一边细心观察。 这一观察,还真叫她发现了不少挂有“待价而估”字样的帛书。 这时世,只有贵人才识字,也只有贵人,才会用这么文绉绉的方式将所有物进行转手,或是抵押。 这些,正是钟无双要找的目标。 她在这些“待价而估”的帛书里细细挑选比较,尔后又上门察看之后,终于相中了一处安静的居所。 这是一处富余人家七进七出的宅子,她带着八位甲士进去细细察看之后,得知这宅子,原是孙姓旁枝世族的别院,现逢战乱,孙姓贵人已经举家投奔京城的嫡系去了,原主人保留了孙府大院,却交待留守的管事将这处别院变卖了,以免战火延及边城时,好好一处宅子,落得个断壁残亘。倒不如贱卖了,能卖一点就算一点。 毕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没有什么比起真金白银来,让人更为安心踏实。 钟无双对这处私宅甚是满意,再说,在这种非常时候,那管事唯恐她不买,给的已经是白菜价了。 当即钟无双二话不说,立时掏了百金,那管事立时奉上早就准备好的地契及主家留下的买卖文书,至此,钟无双便算买下了这处私宅。 同时她对那管事表示,如今外面甚不太平,一时难以找到服侍之人,如果管事愿意割让这别院中的奴仆侍婢数名,那她便更为感激了。 那管事当即表示,战乱初起时主家已经留话,除了那些家生子,府中奴仆多数已经遣散了,如今这些守留下来的奴仆,原本便是些无家可归之人。如果钟无双愿意接手,他亦乐意相让。 就这样,入城半日不到,钟无双便为自己置下了一处舒服的私宅,且奴仆侍婢,一应俱全。 这还是钟无双自来这异世之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 她欣喜之余又向那管事打听,这边城之中可以店铺,土地出让。 那管事不无讶然地望着钟无双,心想:初时看这位公子贵气逼人,眉眼清朗,未想到却是这般糊涂之人。如今那胡人兵士虽然败走边城,谁知道他们何时会再卷土重来?现下已经朝不保夕了,这公子为何还要置家置业,花这许多冤枉银子? 虽然心里诧异,但钟无双这种要求对那管事而言,却是欢喜的。 因为他的主家为了减少损失,除了交待他变卖别院,更交待了,如有可能,亦让他也变卖一部分祖产田地。 他的主家之所以说如有可能,委实是觉得,这种时候,会拿出真金白银前来买地买祖业的,实在是极少有这种可能。 那管事未想到,就是连他的主家,都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之事,居然还真有钟无双这样的主找上门来了。 那管事在欢喜之余,看上钟无双的目光,却带着不忍。 在他看来,卖了这别院给钟无双,已经算是坑了她了,若是再将祖业跟田城都卖给她,似乎有失厚道。 于是,他犹豫半晌之后,逐答应将主家一处临街的旺铺,及五十亩良田,以极低的价钱出让给了钟无双。 钟无双自然也看出了那管事的不忍,但是他所愿意出让的东西对钟无双而言,已经基本上满足了她在这异世的基本生活需求。 怕这管事太过良心不安而反悔,钟无双当即掏出五百金,换回了那管事手中所有地契及主人留下的手书。 最终,她还郑重其事地跟那管事一同来到边城史官处,将交易的所有手续都公断了,重新立了契,然后在那史官看妖怪似的打量中,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家里。 身后有八个威风凛凛的甲士相随,钟无双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已经属于她名下的奴仆侍婢训话。 首先,钟无双向她们宣告了自己是她们新主人的身份。 其次,她将自己需要他们遵守的规定,简单地做了说明。 再则,钟无双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对自己够忠心,那么她不仅会照顾他们的安危,为他们在战火纷飞的乱世,提供给他们安居乐业之所。 而且,自此以后,他们面包会有的,财帛也会有,便是属于自己的土地,也会有的…… 总之,在钟无双的恩威并重之下,简直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那就是:信姐得永生! 便是这些见惯世面的奴仆侍婢,也没有几人能经得起钟无双这般鼓动。 她所描绘的生活,简直是这些奴仆侍婢梦寐以求,然而又从不敢肖想的。 有安居之处,有粟米饭可食,有自己的土地…… 钟无双给这些奴仆侍婢展示的,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尽管这些人的心里未必会全然相信。 但是,作为长期没有人身自由,社会低下的庶民,在他们心里,哪怕是个美梦,只要你愿意给他,他也愿意长睡不醒。这种心理,跟现代人买彩票,是一样一样的。 有了家,有了自己的奴仆,钟无双非常的开心兴奋。 不无满足地来到正院,淡淡瞥了一眼正院的装饰摆件,钟无双随即唤来一名忠厚的老妪,给了她五十金,让她将主院之内的一应用具,全然置换一新。 妪答应着离去。钟无双难抑心头的兴奋,此时,已近黄昏。她想了想,便令侍婢们准备好酒菜,又让甲士去请了那副帅过来。 待到那副帅在甲士的带领下踏入这所私宅时,已经沐浴更衣,仍作公子打扮的钟无双,已经在坐在院中的榻几上,虚席而待了。 虽然此时已是秋天,但是这边城,却仍然处于秋燥时期。 临近黄昏的时候,庭中凉风习习,倒是让人减了几秋燥。 钟无双刻意挥退了一应侍婢奴仆,静坐在庭院中,默默地体会那种安定下来的幸福。 那副帅一入院,便呵呵笑道:“夫……” “在下得将军相助,在这边城得以置家立业,今日邀将军前来,当得一醉。” 那副帅被钟无双出言打断话柄,原本心中还有些诧异,后来突然想到她那不可对人言说的身份,当时心中有数。 饶是他为人豪爽,当即哈哈一笑道:“公子果然非是池中之物,不过半日光景,便已在这边城置家立业,宛然可比肩半个世家了。” 钟无双冲那副帅一举酒樽,亦是不无欢喜地道:“在下初到此地,日后,还需多多仰仗将军。将军,请饮此樽,算是在下先行讨个人情在此,日后有事相求之时,算是有个话语。” “公子要愧煞在下么?若无公子相助,哪有在下的今日!公子对在下而言,是尊师,是益友。如若公子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那是公子你看得起某,岂能言‘求’!” 那副帅不仅是个血勇之人,更重情重义之人。钟无双一席客气话,倒让他急眼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重操旧业  钟无双呵呵一笑,脆声道:“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只是今日无双高兴,当与将军杯酒尽欢,一醉方休。” 那副帅原本便是个豪气之人,当即爽快道:“好,某今日便与公子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秉着不醉不归准则,最终,那副帅华丽丽地倒下了丫。 望了一眼醉死过去的副帅,钟无双端起酒樽,轻笑着抿了一口桨。 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之后,她已不沾酒水。 今天之所以叫副帅过来,一则是她想感谢这副帅沿途对她的照顾。另一则则是,置家之事,钟无双原本便没打算藏着掖着。既然这家已经置下来,往后一段时间内,还少不得需要仰仗十七与这副帅的照应,她才能在这动荡不安的边城之内立稳足。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今天她是真的高兴。既然自己不能饮酒,那么,看着别人醉也是好的。 扬声示意甲士入内,嘱咐他们送副帅回营。 庭院里散了一地的白月光,钟无双静静地坐在榻几上,静静地打量着这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享受着这种自外至内的宁静,再次在心里感叹道:终于有家了!再过上数月,属于她钟无双的宝宝便要来到这世上,与她为伴了。真好媲! 钟无双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虽然有田有地,有家有业,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她也要再为他挣处千金万金。 她的孩子,贵为皇胄,就算没有个当皇上的老爹,她钟无双也一样可以为他打出一个天下,任他自由游走于天下之间,当个无冕之王。 想到这里,钟无双的心情立时又激动了不少。 缓缓抿了口桨,她又想到:现在,胡人的精锐之师已然被北国的一万甲士杀得溃不成军,十七已无后顾之忧,再过上七八天,胡人小国灭国的消息,必将会传来。╔ ╗ 这边城再乱,也不过就是七八天的事了。 再过上七八天,待到十七凯旋而归时,边城必然会是另外一番局面。 一旦胡人灭国的消息传来,那些逃离故土的世家士族,必然会半道而返。 这意味着,钟无双如果想要趁乱发财,最多也就七八天的时间。毕竟,现在边城正是动荡之际,那些总担心胡人会卷土重来的贵人世族,还是会抓紧时间抛售物业,田产。 钟无双如果在这三五天内能多多抢购到田地,私产。那价钱,必定十分的便宜。 边城,一旦除去胡人小国这个潜在的威胁,接下来,必定可以享受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安定。 这样的情形下,钟无双抢购所得的田地,其时必将然爆涨无疑。 夜已深,而钟无双尚沉浸在自己描绘的未来里,兴奋不已。 第二天,钟无双起了个大早,让叟驾车,带着妪便出门了。 有了对当地比较了解的叟跟妪同行,在他们的带领下,钟无双很快又从其他的士族那里抢购到不少田地。 这样过了五六天,十七攻下胡人小国的消息已经陆续在边城传开了。 那些消息灵通的士族,很快停止了抛售田地的行为。 至此,钟无双已经购得肥沃的良田千亩,而她身上的积蓄也花费得差不多了。 身边无金,心也慌。╔ ╗ 几乎将全部身家都砸在抢购良田上的钟无双,不由又琢磨开了。 她想着:自己所抢购的良田物业,虽然绝对会升值,但那毕竟是在数月,甚至数年之后,才会慢慢体现出来。 目前她面临的问题,便是要如何,才可以让自己舒舒服服地支撑到那个时候? 这时世奉行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信条。 既然是王的土地,基本上都是掌握在王的代言人,这个时世的世家大族手里。 庶民想要耕种,要么卖身为奴,为士族种地,赚取佣金。 要么以上交高额粟米为代价,相当于用租的,从士族世家手里租种田地。 这两种方式,无论是哪一种,都有其不好的一面。 前者虽然没有风险,但相对而言也没有自由。 后者虽然相对自由,但却要冒着莫大的风险。 因为这时世的农业生产,还多采用刀耕火耨的方法,铁器和牛耕还没有得到推广,所有的农耕之事,全靠人力一手一脚做下来。这样低下的生产力,自然无法保证粟米的产量。 再则,这时世的庶民从事耕种,基本上都是看天吃饭。如若碰上天气年成不好,那粟米的产量就更低了。 这样以来,若是还要再扣除上交给世家士族的租地所得,有些种田的百姓,可能一年辛苦忙碌下来,最终食不饱腹,都是有可能的。 钟无双毕竟比起时人来,多进化了几千年。╔ ╗ 她虽然嗜财如命,但是,好歹经过五千年文明的薰陶,做人要厚道的道理,她还是懂得。 因此,她想了又想之后,还是决定当个地主婆,自己经营这些田地,但是可以用雇用的方式去请些庶民来代为耕种。 钟无双清楚,罢战之后,随着那些已经离开的庶民跟世族的返乡潮,边城必然会出现一大部分人,暂时无事可干的局面。 那些因战争蒙受损失的世家士族,必定会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损失,转嫁到这些庶民身上。 但是,过高的租地成本,也必将会导致一些想要租用田地的庶民犹豫不前。如果没有更好,或是更为合理的租赁方式出现,世族良田荒芜,而庶民无田可种的局面,必定会持续一段时间。 当然,最终庶民会迫于生计而做出让步,但是在那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博弈,则是在所难免的。 钟无双不是救世主,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颠覆这个时代的种种,以一种凛然之姿出现,救民于水火之中。 但是,钟无双也做不来迎合世人,以土地为剥削手段,来压榨劳苦大众的封建贵族。 既然不想站在这些世家大族的对立面,引得这些贵人们群起而攻之,又不想昧着良心行剥削之事,最后她便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那就是,还是由自己当个地主婆,将这些所购土地整合之后,再请这些庶民来代为耕种。 这种方法虽然很好,但是靠耕种之事,想要见效,那也得经历数月的光景。 想要快速致富的钟无双,抓破了脑袋,最终想到:如果想要见效快,来钱快,还是得做回自己的老本行,贩浆! 所谓民以食为天,无论这时世乱成什么样,毕竟,活着的人,吃吃喝喝还是省不了的。╔ ╗ 而且,贩浆本小利大,豆又是这时世多见的寻常之物,只要将豆加工成浆,几乎当日便可回本,一点风险都没有。 现在要人手有人手,要店面有店面的钟无双,想到就做,立时便让奴仆去购买石磨、大豆跟糖。 奴仆在外面转了一圈之后便回来了,因为战争的缘故,现在的边城,所有的吃食价格都疯长。 钟无双略为沉吟,便吩咐道:“一切照原来计划的置办。” 东西买来了,府里的奴仆在钟无双的指挥下分头制浆,侍婢们则在她的指挥下将买下来的店铺收拾一新,第二天,天刚亮,钟无双便令叟驾着牛车,拉着浆,浩浩荡荡地往街市走去。 谁知,这一次却让钟无双失望了。 在奴仆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大声吆喝叫卖声中,众人围观的虽多,但是愿意前来买浆的人,却没有。 钟无双正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不想却突然听到旁边一个路人感叹道:“就算浆是好浆,但现下大战方止,人人惶惶不可终日,今日不知明日之事,这种时候,谁不留金傍身,却拿那等救命防身用的金银,来一逞口腹之欲?!” 那路人的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让钟无双如如醍醐灌顶,立时便清醒过来。 她略为沉思之后对叟令道:“速速载我回府。” 叟见钟无双甚是着紧,忙赶来牛车,钟无双匆匆跨上牛车,直冲回府,直冲进厨房。 她指点着苞厨,架锅烧热,再将早上做豆浆时剩下的豆渣,倒入锅中,加入一点点食盐,一点点的肉食,随便翻炒了一会便出锅了。╔ ╗ 着人将翻炒过的豆渣又装好抬上牛车,钟无双重新返回店铺时,便让已经士气全无的奴仆开始高声吆喝道:“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出炉的豆渣饭,一个碎银子粒一碗,管饱又美味,想吃你请早咧!” 果然,奴仆们这么一吆喝开,即时便有几人上前,掏出碎银子粒,示意要买。 虽然这豆渣饭一个碎银子粒一碗,比起那浆来要贵上许多,但是,浆毕竟是奢侈之物,属于可吃可不吃的。 但是这豆渣饭就不一样了,因为它吃了管饱。 一个粒银子粒一碗,这在平时虽然算是贵的,但在战争时期,比起其他的吃食来,还是要略为便宜些。因此那些肚中饥饿,又想尝鲜的人,便毫不犹豫地上前购买了。 在钟无双紧张的观注中,一个最先上前购买豆渣饭的人,在放下碗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便高声赞道:“这豆渣饭不仅美味,还甚是解饥饱腹,果然是稀世之物。” 有了口碑,这生意便好做了很多。 毕竟,钟无双这豆渣饭比起劣等的粟米饭,或是掺了青豆黄豆的杂粮饭来,还是要好吃很多。 因为这时世的人并不知道追求食物的美味,平时烹调食物,也多是用大鼎加水炖煮。所以,无论是多么好的食材,在经过一番炖煮之后,也俱是一个味道,没什么两样。 而钟无双的豆渣饭,经过她翻炒,并加入一些腌菜跟食盐调味之后,那味道确实比起炖煮的食物来,口感要好许多。直让吃过的人,惊艳了! 再则豆渣这玩意,吃了既容易有饱腹感,便是一个壮汉,吃了一碗豆渣饭之后,也容易管饱。 这种种好处,直让吃过豆渣饭的人连连叫好。 不过一会儿工夫,钟无双所有的豆渣饭便被闻讯而来的人换购一空。 奴仆们笑得直摇笑,一迭声地招呼道:“各位若想再尝,明日还请赶早罢,今日已经没有了,明日再来!明日再来罢!” 钟无双根本没想到,这有心裁花花来开,无心插柳,倒是柳成荫了。 望着一个个欢喜的奴仆,钟无双也展颜一笑,“今日贩浆贩饭之人,俱是有功,回府当赏!” 一个胆子稍大的奴仆,讪讪问道:“郎主,可否赏豆渣饭一碗,也好让奴等尝尝鲜。” 钟无双一愣,随即捧腹,点头大力承诺道:“便依你所言,今日晚膳,一律食用豆渣饭。” 从奴闻讯一阵欢呼。 钟无双亦被他们的情绪而感染,当即裂嘴一笑。 随即她又想到一件头痛的事,那便是这些豆浆却是不宜久放的,今天如果销售不出去,如果不是让奴仆侍婢们吃了,便得倒掉。 当然,无论是用哪种方法处理了,钟无双都觉得可惜。 她怔怔地望着那几大桶的浆好一阵发呆,随即脑中灵光一闪,逐有了主意。 钟无双挥手招来两位年轻力壮的奴仆,嘱咐他们挑着豆浆给守城的副帅及将士送去,便说是将士们守城辛苦,自家郎主对各位将士准备了美浆,略尽心意,望各位将士笑纳。 眼看着那两个奴仆担着浆奔城墙而去,钟无双又喝令奴仆将剩下的豆浆抬上牛车,带着妪,在叟的带领下前往边城那些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走去。 每到一个世家大族门面,钟无双便让叟前去叫门。 她交待叟,若是有人应门,便对来人说:“自家郎主是初到边城置业的贵人,初到贵地,特奉上自制的美浆,算是与各位世家见礼了。” 这时世的世家大族,很受世人的尊敬,社会地位也高。 像钟无双这样初到边城的贵人,拜见当地的名门望族,于情于理,都是应当。 何况钟无双还这么客气,不仅主动前来低头示好,还奉上自制的美浆,世家大族再是清高,或是不屑于与之结识,但也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因此,尽管前来应门的,有礼者有之,傲慢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客气者有之,但就是没有拒绝的。 坐在牛车里远远看到这一切的钟无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不无得意地想:只要这些世家大族喝了她的豆浆,她就不怕他们不会找上门来。到时,再抬高物价,将这豆浆贩给贵人士族,豆渣饭贩给庶民,可谓一点都不浪费。这样不出数月,自己便可以在这边城开上十家八家店铺,将所有的豆浆跟豆渣饭垄断了。 一想到这里,钟无双只觉得黄金白银滚滚而来,让种臆想,一时让她周身的热血齐往上冲,人也变得呆呆傻傻的,一径地憋笑。 当然,如果不是还有妪在一旁,她也不至于憋得如此辛苦。 果然,到了第二天,便有不少世家大族派出管事,四下寻找初到边城的贵人来。 至此,这些贵人心里俱十后悔,昨日怎么没有打听一下,这新来边城的贵人,到底姓甚名谁。 随着钟无双的豆渣饭一夜成名,这些要找她,其实并不是那么难。 不过这种时候,钟无双的店铺里只贩豆渣饭,却是不再贩桨了。 那些想喝美浆的名门世族,只得打发管事,以回礼的形式故意上门与之结交,再婉转表达想要再得些浆的愿意。 到了这个时候,钟无双自然顺水推舟,又会再送上一些给对方的。 随着钟无双与边城各位世家的互动日渐密切,那厢,十七宣告攻下了整个胡人小国的消息已经全遍了边城,一时之间,整个边城如同过节一般,热闹非凡。 钟无双坐着牛车,缓缓经过街市时,心头亦是百感交集。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双献策  十七这一仗打得漂亮,而钟无双,在这边城,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又何尝不是打了漂亮的一仗。╔ ╗ 不过短短七八天,这边城的名门望族,已经没有不知道钟无双,以及她的美浆跟豆渣饭的了。 顺着边城日益稳定,那些贯常享乐的世家大族,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享乐丫。 眼看着这些世族们对豆浆的需求,已经日渐扩大。钟无双便将手下购得一处店铺,装饰一新,名曰“美浆馆”,但凡他的身份地位能得到钟无双的认可,确实是大儒大家的人或世家,方可凭钟无双授予的,制作精美的铜牌购浆或是喝浆。 钟无双这种做法,原本就是挪用了现代人的会馆形式到豆浆的经营上来。但是对于当世中人来说,这些世家大族对于这种身份的认可,或是身份带来的荣殊,看得极重。所以,这些人,是非常愿意砸下大把银子,在既喝得美浆,又能彰显身份的美浆馆消费的。 一时间,边城之中,能喝上钟无双的美浆,俨然便成为一种衡量雅士及富贵的标准。 而钟无双,因为美浆,一时间也成为边城望族中,炽手可热的新贵。 随着胡人小国被灭,十七并没有如期而返,边城倒是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媲。 钟无忙得,居然连孕吐跟嗜睡的毛病都没了。 这一天,那副帅在边城城主的拜托下,领着他上了钟无双的美浆馆,没有时人等级观念的钟无双自然热忱接待了他们。 城主,说起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要员。但是,如果其本身的身份血统不够高贵的话,真正的世家大族,却还未必会将他看在眼里。能得到钟无双的热情招待,那城主已是欣喜非常了。╔ ╗ 钟无双让奴仆上了美浆,又上了些四时果蔬,上前寒喧之际,却听得那薛姓城主说:“胡人乃蛮夷小族,生性不驯,却不知皇上因何不让将军屠杀怠尽,反倒欲将胡人贱民纳入我北国子民当中,以期教化。” 原本还对他笑脸相迎的钟无双,立时对这个动辄要屠民的薛姓城主,再没了半分好感。 冷冷地在主榻坐下,钟无双懒懒地持浆浅抿了一口,讽刺地反问道:“以城主之见,但凡不服教化的蛮夷,便应屠杀怠尽?” “这个自然!” 薛姓城主浑然没有听出钟无双语气里的不屑,还在夸夸其谈:“这世上,若是少了那些不驯难以教化之徒,岂非天下太平,乾坤朗朗!” 钟无双冷笑,“据在下所知,北国立国之初,国小民稀,亦被当世诸侯称之为蛮夷。依城主之言,岂非早该灭之?!” 到了这个时侯,那薛姓城主才嗖然察觉到,钟无双的语气不善。 偏生钟无双所说的俱是实情,让他无从反驳,不由一时怔怔的,不知如何反应。 副帅见了,忙打圆场,“当今圣上文韬武略,见识谋略,自然在我等粗鄙莽夫之上。圣上既然属意将胡人子民纳入我北国百姓之中,自然有他的用意,我等不过是一介武夫,又怎能揣测得到当今圣上的用意。来来来,今日休提国事,咱们一介莽夫也学学文人雅士,品浆论风月,品浆论风月,哈哈,哈哈哈……” 这副帅的面子,钟无双还是会给的。 毕竟她来边城不久,便是像薛城主这样的父母官,钟无双不屑是一回事,但若说开罪,她也开罪不起。 当下她缓和了语气,举起手中的浆向薛城主脆声道:“在下出言无状,还望城主休要见怪。╔ ╗” 那薛城主得了台阶,忙呵呵一笑,冲钟无双遥遥一揖,笑着说:“公子说得极是,倒是薛某失言了。公子勿怪!” 两人客气一笑,刚才的不愉快,便算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尴尬,又或许是因为无话可话,三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后,薛城主突然长叹一声道:“唉,既然圣上已经下令不准屠民,欲对胡人小国的民众尽教化之事,却不知道其时会派何人前往?” 副帅将碗中的浆一而尽后,放下陶碗,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这才朗声道:“城主执掌边城多年,对胡人甚是了解,若说圣上要委任新番王的话,必是城主无疑了。” 那副帅说到这里,又给自己倒上一碗浆,冲薛城主一举,高声道:“到时城主执掌胡地,俨然便是一方番王了。来来来,在下以浆代酒,敬城主一碗,愿城主早得富贵,飞黄腾达!” 谁知道那副帅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薛城主便苦着脸,不无郁闷地朝他倒苦水道:“将军你是不知呀,老夫也知道,圣上此次便是委派老夫前去胡地出任番王,可……可胡民蛮横,不服教化……” 说到这里,他似是顾忌钟无双在场,讪讪地说道:“老夫是担心,若是真去了胡地,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钟无双静静地听着那副帅与薛城主的对话,心里却盘活开了。 在她看来,这薛城主的顾虑显然是多余的。 司马宣无疑是当世诸侯中最具野心,同时也极具远见的少年君侯。 从他下令攻打胡人小国的甲士不准屠民足可以看出,他是极具政治远见的。 毕竟在这时世,两国交战,战胜国对战败国的俘虏处理,大多数是采用排除异己的手段。╔ ╗有些国家为了免除后患,便是下令屠城,也是常有的事。 而司马宣在对待这样的胡人小国时,竟然采用了一种比较人道的方式,将胡人纳入北国的羽翼之下实行教化,足以说明,他是个心怀天下的明君。 通过在对待胡人的问题上,钟无双隐约猜到,司马宣或许要的,是整个天下。 他的铁骑甲土骁勇善战,在当世诸侯中已颇具威名。 无论是同五胡部族的战争,还是这次灭了胡人小国,司马宣向世人显示了北国不容挑衅的军士力量。 然而,他是破了胡人小国之后,不仅不屠城,还行教化之事的作法,则在当世之中属于前所未有之事。 钟无双想:或许司马宣是想通过这种手段,向世人展示他怏怏大国的气度,和他悲天悯人的慈悲罢了。 如果此事真如钟无双猜测的那般,那么司马宣便必定不会派这个与胡人有多年宿怨的薛城主前往胡国。 毕竟,那样的话,除了加深胡人对北国的敌视之外,并无好处。 他即便要派,也会派出一个政治主张相对温和的近臣前往。只有这样的人前往胡国,才容易被胡人所接受,进而达到教化的目的。 薛城主尚在向副帅诉说他的忧心之事,而钟无双的思绪,却跳跃式地进行了几个飞跃。 她立时便想到,如果司马宣从身边的大臣们选拔前来胡地的人,那么对她而言,便是个隐忧了。 毕竟,她呆在司马宣的身边时日不短。╔ ╗ 而且,就算那会儿她极力想要低调,可现实总是逼得她华丽丽地张扬炫耀自己。可想而知,司马宣身边的近臣,若说不认识她的,只怕也没有几个。 这么一想,钟无双立时便觉得不妥,非常不妥! 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阻止司马宣身边的近臣前来胡地才行。 钟无双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不想那副帅倒是直向她问来:“公子以为,当今圣上会委派何人前往胡地?” 愿来那副帅明白这薛城主极为惧怕前往胡地,便又倒过来安慰他。说是,当今圣上未必就会委派他去胡地也未可知。 随即他又想到,作为曾经是司马宣夫人的钟无双,想必对他是十分了解的,当即便出言询问起她的看法来。 猝然惊醒的钟无双,马上便明白了副帅的意思。 让他这么一闹,倒让钟无双突然有了个主意。 她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当今圣上的心意,在下这等山野村夫岂能揣测?” 那副帅未想到钟无双会这么回答,不由面子上有些讪讪的,放不下。 谁知,钟无双随即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既然闲着无事,猜上猜,当个趣事议上一议,却也无伤大雅。” 这下,便是薛城主,也将目光集中在钟无双身上,静侯她的下文。 钟无双再次一笑,脆声道:“在下以为,当今圣上或许,并不会派出北国朝臣前往胡地。” “为何?” 此话一出,不仅是副帅,便是薛城主也不由直直望向她,双眼一瞬不瞬。╔ ╗ 在两人的注目中,钟无双头一抬,慢慢直起身来。 随着她这一动,薛城主盛满情绪的目光,再次瞬也不瞬地盯上了她。 钟无双侃侃而谈道:“刚才城主都说了,胡人野蛮,不服教化,相信此中缘由当今圣上必然也料到了。如此以来,若是派北国之臣前往胡地,治理严苛,则会引起胡民不满,易起祸乱。疏于治理,则不被胡民所轻视,必然达不到教化之目的。因而在下揣测,当今圣上,必然不会派北国之臣前往胡地出任番王。” 随着钟无双话音一落,薛城主已经双目放光,两眸子炯炯有神地盯着钟无双,急急问道:“如此,在公子看来,何人可往?” “无人可往。” 很明显,钟无双的话,让薛城主面上一僵,霎时跟带了人皮面具似的,似惊讶似茫然,极具戏剧。 “这……这是从何说起?” 薛城主面上,有抑制不住的恼火。 钟无双将他逗够了,方慢条斯理地说道:“圣上只要从胡人士族之中,挑选愿意臣服北国统治的胡人自治便可,何须北国之臣前往!” 这下子,别说薛城主,便是那副帅也听明白了。 钟无双故弄玄虚了大半天,其实要说的道理很简单。 那便是,既然现任胡人小国的君侯已经被掳被杀,那么便再从胡人士族中,挑选一个愿意服从北国领导的胡人来,接任北国的番王之位。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了。 刚刚遭遇灭国的胡人,在这种情形下,是极难接受北国来的番王对他们进行治理。 而新番王在治理胡民时,如果太严苛了,便会引起胡民的敌视,继而引起乱。如果太过松懈了,则会让胡民没看在眼里,起不到慑民的作用。这样一来,一样会置胡人小国于一团混乱之中。 若是由胡人治理胡人,则免了这许多麻烦。 首先,由胡人士族中挑选出来的番王,其人在胡人之中,本来便具备了一定的影响力,号召力。 这种人,他对自己的本族是非常了解,并且也知道如何去治理,或是疏导自己手下的民众更为有效。 而且由胡人出面治理自己的本族,在胡民当中引起的抵触情绪,相对也少。这更利于胡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自我复苏,从而更容易接受北国的统治,继而为北国的发展壮大,贡献出这个小国的力量。 其实,钟无双所说的,正是现在某些国家正在做的。 例如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扶植一个qin美政府,控制石油命脉。 这与钟无双所说的,理论上,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只不过美国意在控制石油命脉,而钟无双这一招,却是让北国借由在胡人小国内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番王,从而达到控制整个胡人小国的目的。 钟无双从薛城主炯炯发光的双眸中得知,自己这主意,必然会被他以极快的速度传递到司马宣的手中。 而且她也确信,司马宣必然会采纳这个主意,并付诸于行动。 只要司马宣的近臣不来边城,自己在边城的生活才可不受影响。 自此,山高皇帝远的,这边城便是她钟无双的消遥之地。 不出她所料,薛城主在得了钟无双这一计之后,便再也坐不住了,匆匆向她告辞,只说城主府尚有要事待办。 钟无双从善如流,起身送客。 望着薛城主拉着犹自盯着美浆,似未尽兴的副帅匆匆而去,钟无双的唇边,绽出一朵大大的笑容来。 官史的钻营之道,自古便是如此。何况薛城主得了这么好的一个治国力策,他若不抓紧时间去表现,却钻营,除非他是傻的还差不多。 “郎主,何事欢喜?” 钟无双正自得意,不想叟突然而至,呆呆问道。 忙不迭地正了神色,望着犹自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叟,钟无双一时好奇心大盛。 清了清嗓子,钟无双喝道:“叟,速去驿道侯着,若有官府信使离开,速来报我。” 叟的表情更迷茫了,不过他还是恭敬地一“诺”而去。 钟无双抺了抺鼻子,心里委实好奇,这薛城主最快会在什么时候将自己的主意送去京城。 懒懒地伸了个腰,心情很好的钟无双便安步当车地向家中走去。 谁知她堪堪到家,叟便驾着牛车,风一样地驰了回来。 老远见了钟无双,他便大呼小叫地禀道:“郎主,郎主!叟见着了,见着了……” 钟无双朝天丢了个白眼,懒懒问道:“叟,这是见着信使了?” 叟一脸的激动,连连点头,手往驿道的方向一指,“信使随行带了两骑,往……” “好了。那信使,叟见着便见着了,现在已然无事。叟,此间事了,将牛车御了,牵牛归栏。”钟无双无力地冲叟挥了挥手,径自朝内苑走去。 她心里尤想着,果然如自己所料一般,这个薛城主,竟一点也沉不住气,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不仅回府写了文书,竟然还让信使带双骑送信。如此快马加鞭,想来不出八天,司马宣便会收到薛城主的文书了罢。 想着心事的钟无双,全然没有发现,原本一脸兴奋的叟,此时又恢复了惯有的天然呆,怔怔自语道:“这就无事了么?可我,真见着信使了!”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百密一疏  北王宫。 自那一日后,司马宣再没有执着于钟无双生死之事,他只是,一日沉默过一日。 这一日黄昏,具公在高高地九层土台上看到他时,司马宣正怔怔地望着虚空发呆。 具公上前,躬身道:“盿公自燕国归来,燕王已经答应将卓丽公主嫁与我皇为后。现下,我皇后苑空虚,那卓丽公主又是世间绝色,夫人既逝,我皇当节哀顺变,放下过往,珍惜眼前之人,早日迎回皇后,为我北国开枝散叶才是。” 这还是钟无双坠崖失踪之后,具公第一次主动跟司马宣谈到她的事恳。 现在既然北燕联姻已成定局,那么,不管是为了司马宣,还是为了北国的国家利益,都要抓紧为他迎娶新妇,早日立后。鉴于这个缘故,具公尽管知道司马宣对钟无双还未完全放下,却也不得不前来劝导。 司马宣静静地听着,静静地听着。直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地,不带一丝生气地,用极度疲乏的语气,自语般地喃喃说道:“具公,你说这人,如果老是想着一个人,她在时,你会觉得世间百味皆美,偶尔看到绝代佳人,会觉得风姿勾人。可为何她不在了,便是天下珍馐美馔,食之都木然无味,世间所有的美人,便是见了,也只觉得面目可憎?” 具公一噎,当下又劝道:“这夫妻之道,亦是阴阳之道,合则顺,不合则逆,逆则生乱,生悲,万事不谐。夫人红颜薄命,那是她跟皇上缘分太浅,我皇亦当放下过往,重新开始,方才合天道。让” 司马宣重重地闭上双眸,良久,良久,他嘶哑干涩地声音,才隐约传来:“这些道理,朕虽是明白,但是,也不知怎地,就是吃食时,睡觉时,一个人独处时,总免不了想到她。” 具公沉默了! 半晌后,司马宣嗖然转身而去。 然而,在他转身之际,具公却见他眸中隐有泪光。 就是从那天开始,司马宣的话,是越来越少了,而他的脾气却变得日渐暴烈。 虽然每次动怒,最终都被他强行克制了下来。可是,随着他因这种因小事而恼怒的时间越来越多,北国上下,无论是朝臣或是侍婢侍从,一个个惧心中惶惶不安起来。 便是具公等人,见了司马宣这副模样,心中便更是不安了。 好在,这种时候正碰上胡人小国前来挑衅,倒是成功地让司马宣郁积在心的心头之火,有了一个合理的宣泄渠道。 司马宣毕竟是司马宣。一怒之下将胡人灭国之后,尽管他一如从前的沉默,但是却不再暴怒暴止。 随着他日益深沉,他身上那股君临天下的帝王威煞,也一日重过一日。 他身上这种不经意的转变,却是具公他们所乐见的。 同时,朝中上下,在慑于他威煞的同时,却也较平日更为放心。 因为,那个他们所期盼的,可以领导北国登上天子之国的北王,终于又回来了。 这一日,具公刚退朝回到自己的院落时,便有寺人前来唤他,说是皇上有事相找。 具公听了连忙随着寺人前往,去见司马宣。 他一边走,心里尤一边想道:堪堪才退朝,皇上便有事相找,看来定是事出情急,我得快快去见过皇上才是。 具公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其时具公已经随着寺人来到司马宣的书房之外,透过珠帘,他一眼便看到书房中,一袭黑袍的司马宣,那伏案持笔,忙碌不休的身影。 这么远远地看着司马宣,具公嗖然一惊,随即一怔。 那端坐在几后忙碌着的司马宣,现在变得脸孔削瘦,透着萎黄,一袭黑袍穿在他的身上,不再威武挺拔,倒让人有了空荡和苍凉的感觉。 具公随即心痛地想到:是了,这阵子皇上忙于胡人之事,明显的睡得少了,半夜之时,还可以看到他伏几批卷的身影。这般睡眠不足,自然容易消瘦。 也不知为什么,具公光是这样看着司马宣,他的心中,便堵闷得想长叹一声。 他没有想到,他那威武英俊的皇上,不过才两三月间,便变成了这般模样。 具公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低叹出声。 他的叹息声,幽幽传入书房中。 正持笔书写的司马宣停下动作,头也不抬地喝道:“可是具公?” 具公强打起精神,大步跨入,双手一叉,朗声道:“见过我皇。” “坐。” 待得具公堪堪坐下后,司马宣已经持笔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了,抬头看向他望来。 他的表情,依然沉稳,那子夜般的双眸,依然沉静幽深,威慑十足。 司马宣盯着具公,徐徐说道:“边城薛孝,让人快马送来急件,其人对于胡人之治的主张倒是甚合我意,具公不妨也看看?” 具公接过司马宣递来的帛书,他越看越是心惊。 待到看完之后,具公呆了。 “未想到我北国竟然还有如此大才的能人异士,竟然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皇上的忧心之事。胡人自治,这主意甚妙!甚妙!” 望着兴奋得连连搓手的具公,司马宣点了点头,“我北国人才济济是不错,但此次献策之人,却未必是薛孝。” 具公讶然,“皇是怀疑另有其人?” 司马宣往榻上一靠,沉声道:“那薛孝若有如此谋略,治理边城数十年,何以会越治越乱?!胡人此时敢于不自量力前来挑衅,这其中,与薛孝治理不当,有极大的关联。如果朕没猜错,这薛孝身边,最近应是新纳了谋士。” “皇上可以召见此人?” 具公又问。 司马宣略为沉吟,方缓缓摇头道:“如此谋士,朕到是真的想见上一见。不过此时尚不着急,还是先将胡人之事处理妥当了再议罢。” “皇上的意思……” “着左卿速去胡人小国,由他在胡人士族之中挑选新任番王,并且在那之前先代为执政一段时日。朕把十七留给他先用一段时间,为壮其胆。具公不妨告诉他,所谓乱世用重典,胡人破国之初,暴虐之徒应不在少数,必要时,左卿可代朕暂行兵权,让十七率甲前往助他治理之事。” “诺!”具公一诺而起,临行之前,他深深地望了司马宣一眼。 他的皇上,终于从失去妇人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一心扑在国事上的司马宣,一举一动都透着沉沉威煞,看问题时目光尖锐独到,如此英武睿智的少年君侯,已经离天子之位,越来越近了。 具公想到这里,不由老怀大慰。 边城。 钟无双惬意地偎在庭院中的榻几上,懒洋洋地抿了口浆,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已经进入冬日的边城,在有阳光却无风的日子,让人极为舒服。 沐浴着阳光,喝着美浆,品着美食,既可悠然度日,又无衣食无忧,这样的日子,在前世时,便是钟无双理想中的生活方式。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兜兜转转辗转千年,穿越到这异世之后,倒是叫钟无双过上了前世无从肖想的舒心日子。 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那里,已经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在里面。 一个孩子,一个只属于钟无双的孩子! 钟无双轻轻一笑,轻轻拢了拢外袍。 十七快要回来边城了。 前些日子,那副帅已经特别过来告诉钟无双这个消息。 说是胡人之事,已经处置妥当了。 朝廷派来的左卿大人已经回京赴命去了,与他同去的,还有守城的薛城主。 而十七与副帅,则被暂时委派驻守边城。 毕竟,胡地番王新立,如无十七的六万铁甲之士在这里盯着,易生变故。 钟无双又抿了口热浆,幽幽想到,十七回来了正好。眼看着自己的肚子,已经一日大过一日,虽说现在步入冬季,穿着厚实,一时半会的,别人还难以察觉她是个妇人,还是个有孕在身的妇人。不过随着孩子长大,这个秘密终是守不住的。 钟无双已经都想好了,待到十七回到边城时,自己就恢复妇人装扮,以他的外室自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让十七坐实这个奸夫名号。 对于十七的反应,钟无双不用猜都可以预想得到。 他必是气极,怒极,恼极。 当然,最终他还是会让步,会屈服,会按照钟无双的意思,将事情办了。 毕竟钟无双并没有要祸害他的意思,她只要当他一个挂名的外室,借着他的势,让孩子能够顺利出生便够了。 虽然自认将军的外室,饱受非议是在所难免,但有赫赫有名的十七罩着,世人总还不敢看轻了去。 再说了,这时世的妇人,本就与牛马同价,这时世的男人便是将姬妾送人,与人**,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养上几个外室,实在是不及一提之事。 所以,就算钟无双让十七坐实了妹夫这个名号,实在于他以后娶妻生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心里计较好了,钟无双方抚着肚腹,轻笑道:“宝宝,再过上几日,母亲便为你在这世上找个假父可好?” 自言自语了一会,钟无双又呵呵傻笑了一阵,这才扶着腰起了身,在庭院里兜起圈来。 孕妇要多运动,这道理,钟无双还是懂得! 北王宫。 冬季的天色,总是要晚得早一些。 当天边最后一缕光亮消失时,侍婢们已经布好了酒菜,并在殿外点起火把,在殿中点上了蜡烛。 坐在主榻上的司马宣一袭大黑袍服,头载侯冠。 群臣们隐约记起,好像自夫人离世之后,他们的皇上似乎便偏爱起黑色来了。 司马宣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明明是喧闹不已的大殿,可司马宣这一声咳嗽,还是让殿里的众人,立时安静了下来。 首次参加宫宴,并得当今圣上亲自接见的薛城主,直过了许久,才清醒过来。 他不好意思地收回偷偷打量着司马宣的目光,暗暗想到:人人都说我北国,是个少年君侯,怎地威势却如此骇人? 薛城主正暗自思量,司马宣的目光静静地扫过众人,道:“奏乐!” 这时,编钟声响起。随着一阵香风飘来,却是众侍婢们端着食盒和美酒,向众人走来。 侍婢们的进入,让还处于压抑中的众人放松了些,一时之间,议论声私语声四面响起。 私语声中,司马宣站了起来,他举着酒樽向众人朗声道:“今次灭胡人小国,建北国番王,其功其业,足以载入青史,供万世之人传颂。司马宣幸甚!请诸位同饮此杯,与孤同庆!” 众臣纷纷端起酒斟,与司马宣一起共饮。 司马宣仰头把酒饮空后,转头目光沉沉地扫过大殿,扬声问道:“边城城主——薛孝可在?” 薛孝听得司马宣点名叫他,不由一惊,骤然起身,扬声应道:“臣在此。” 可能是他太激动,也可能是他起身的速度过快,又可能是他起身的力道过猛。薛孝这一起身,那竟然生生掀翻了摆在自己面前的几。 这下子,他更见慌乱了,忙不迭地冲去榻几,跪在殿中,带着哭声请罪道:“臣,殿前失仪,还望皇上勿罪。” 司马宣的眉头,不自觉地跳了又跳。一时间,原本想要跟他聊一聊的兴致,便全没了。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胡人之事,薛孝有功,这殿前失仪之事,朕便不再追究了。退下吧!” 薛孝暗里松了一口气,随即突然想起,他想趁机上呈给司马宣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奉上,当即又扬声道:“皇上,臣此次能得以进京,并承蒙皇上召见,甚是欢喜。特奉上产自边城的美浆,请皇上一尝。” 美浆! 司马宣的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高声贩浆的情景来。 一时间,司马宣忘记了自己正在北王宫中,忘记了自己正在数百朝臣们的面前,忘记了那个当日贩浆之人,已经不在了。 他与闹市之中,初识那个妇人,那一切,都恍如昨天才发生一般!立时又鲜活了起来。 就在司马宣神色恍惚间,薛孝已经跑回榻几,万般珍贵地捧着他一路从边城带来的美浆,恭恭敬敬地奉过头顶,不无小心地再次请求道:“此浆天下无,请皇上一尝。” 司马宣再次被“此浆天下无”五个字触动了。他‘嗖’地放下手中的酒樽,大声喝道:“呈上来!” 语气中,竟然带了也许轻颤。 司马宣的表现,让整个参宴的人都对那天下无的美浆充满了兴趣。 在众人不无期待的注视中,那浆,被寺人从薛孝手中接了过去,并轻轻倾倒在一个银质的小碗里。 如此过了片该,那寺人方示意司马宣可以喝了。 司马宣急不可待地端起浆,便朝嘴里倒去。 可他堪堪才倒入口中,便是一喷,又生生将那口浆,悉数全吐了出来。 在薛孝大惊失色中,司马宣已经怒气悖发地一拍几,沉沉喝道:“薛孝,你焉敢戏我?” 司马宣的反应,让在场的群臣们也懵了! 薛孝懵了! 他不仅感到有点发懵,还感到很冤。 这浆,明明是好浆!边城中人无不以能喝上浆而为荣。 若说是他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没有理由所有边城之人的味觉都出了问题。 薛孝也不知道,这好好的浆,为什么到了皇上的嘴里就变了味! 当然,发懵又觉得冤枉的薛孝不知道,便是这浆再是美味,它也还有个保质期的。 从边城到京城,他们一路走来,花了十几天,这浆要是不坏,它还真就不叫浆了。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亲自去抓她 (女生文学 ) 随着司马宣的怒喝声起,已经有几个大殿侍卫大步向薛孝走来。 薛孝又惊又急,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司马宣的榻前,涕泪交加地哭求道:“皇上,皇上,此浆确实是好浆。自此浆面世以来,不过短短数月,便被边城士族贵人所追捧,时人无不以能饮上此浆为荣。便是小人,也曾日日饮之,方知其中美味。如非亲自试过其味,万不敢奉上此浆欺君呀皇上!” 此时,大殿侍卫已经来到薛孝身边,不由分说捉了他便往殿外拖去。 薛孝吓得肝胆俱裂,不由又嘶声吼道:“皇上,便是臣奉上的浆不合您的心意,但求皇上看在臣于胡人立番的事上有功而放过在下吧,皇上!” 其实早在他说“自此浆面世以来,不过短短数月,便被边城士族贵人所追捧”时,司马宣便心有所动了,现在又听到薛孝突然提及胡人立番之事,想起他手下还有一个自己还不曾谋面的谋士,当下一挥手。 大殿侍卫见了,便手一松,将薛孝放了媲。 一获自由,薛孝便膝行数步,快速爬到司马宣榻前,感恩戴德地叩首道:“谢皇上不罪之恩!谢皇上不罪之恩!” “不罪?” 司马宣冷冷一笑,“朕倒是想恕你无罪。可是薛孝,胡人自治真是你的主意?你真是胆大呀!于胡人立番之事上欺我,奉上酸臭之物,居然还说是什么天下没有的美浆!如此胆大包天,你倒是说说,是否当得不罪?!” 司马宣一席话,直如当头棒喝,让薛孝一身冷汗淋漓而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司马宣会这般厉害,居然连胡人自治不是他的主意都知道。 薛孝心想这下玩了,皇上知我欺他骗他,定然是不会饶过我的了。 这么一想,他更是惊怕,连连叩首道:“皇上,皇上!胡人自治的道理虽然是臣从他人口中得知,但臣在此事上却实是用了心思,知道此事能解皇上之忧,这才斗胆上奏的呀皇上!” “如此立国之策,你是从何人口中得知?” 司马宣目光冷冷地逼视着薛孝,带着沉沉威压地喝问道。 薛孝一惊,冲口而出道:“胡人自治之策,是臣由美浆馆的店主处得知。” “美浆馆店主?” 司马宣的放在几面上手,无意识地骤然攥紧成拳。 薛孝哭丧着脸,“正是。那店主本就随副帅同至边城,两人亦是好友。臣与副帅前去美浆馆饮浆,席间谈及胡人治理之事。那店主说胡人野蛮,不服教化,圣上只要从胡人士族之中,挑选愿意臣服北国统治的胡人自治便可,无须北国之臣前往。臣听后深以为然,逐撰写成文,着人快马报给皇上。臣此举完全本着为主分忧,别无他念。还求皇上勿罪呐!” 薛孝说完,又连连叩首。 自司马宣动怒至此,他的额角已经因为不断的磕拜而青肿一片了。 殿中的诸臣,虽然觉得这薛孝奉上的美浆或许并没有他自己吹嘘得那般好,但在胡人之治上,确实也说不上欺君。 那胡人自治之策虽说是他从别处听来的,难得他亦有心,报呈圣上裁定,亦是应当。 薛孝虽有据功之嫌,但却无欺君之说。 在薛孝“呯呯呯”的叩头声中,诸臣逐将目光投向主榻上的司马宣。 主榻上的司马宣,在烛光的照耀下虽然有着旁人看不出的苍白,但他此时那双眼,却是灼灼如星,煞是有神。 殿中众臣相互看了一眼,甚是疑惑。 他们不明白,司马宣怎么突然就沉默了。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跪在他榻前的薛孝,一下又一下地叩首着,一下又一下…… 司马宣仍是一动不动。 目光锐利的具公突然发现,司马宣另一只放在腿侧的手,正紧紧地扣着地板。 他扣得太紧,手上青筋已然爆起,那十个手指头,赫然已经深深扣入地板之中。 具公心中不安,上前一步有唤道:“皇上?” 直到这时,司马宣才似从梦中惊醒一般。 他茫然四顾之后,才陡然回神。又定了定神,他终于出声了,“起罢!胡人自治之策虽说是你从别处听来的,但爱卿忠心可嘉,朕岂有怪罪之礼。今次你也吃了些苦头,便算是你呈酸臭之物予朕的惩罚。是过当罚,是功当赏。既然朕已经罚过你了,依你之功,朕便赏你千金罢!” 谁知司马宣话音方落,薛孝大悲大喜之下已是一头裁倒在地,昏了过去。 殿中诸臣至此,方向刚才之事,不过是皇上捉弄这薛孝,对其呈酸臭之物予他的惩罚。 在见了薛孝如此模样之后,诸臣不由哈哈大笑。 随着这一笑,司马宣广袖一挥,顿时歌舞四起,殿中又一片普天同庆之像。 歌舞升平中,具公凑近司马宣,不无担忧地轻声唤道:“皇上?” 司马宣缓缓闭上双目,面无表情,低低地说道:“妇人……还活着!妇人,已然还活在世上!!” 这话,似打牙缝里崩出来一般。但是,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一个一个字,在崩出司马宣的薄唇后,却似惊,似气,似喜,似怕! 具公一惊,忙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司马宣的喉结动了动,终是缓缓睁开双眸。 离他最近的具公,发现他的皇上,此时竟然双眸微湿。 具公知道,司马宣的心,正处于狂喜当中。 这种狂喜是如此强烈,直令得他心跳如鼓,令得他咽干发紧,令得他的薄唇微颤,令得他的双眸明亮异常。 缓缓转过头来,神色不辨的司马宣,清朗的,肯定地缓缓说道:“妇人身为南王之姬时,曾经当街贩过浆,其时亦夸口此浆世上无,此为其一。妇人与副帅同时到达边城,副帅何人也?那副帅乃十七麾下之士,且与妇人同赴过胡城,无论是十七或是这副帅,与妇人俱是旧识。妇人堕崖之时,众人遍寻不着,逞论身首,便是尸骨也不曾发现过,此事亦有蹊跷,此为其二。” 说到这里,司马宣一口钢牙都快咬碎了。 具公突然顿悟,“却原来,妇人早已与十七、副帅串通,混迹于搜寻的甲士之中,尔后随他们去了边城!” 司马宣只要一想到自己为了个这没心没肺的妇人,几乎肝肠寸断,几乎了无生念! 而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妇人,不是因为意外而坠崖,她,她竟然是有计划,有预谋地,早就计划好了要逃离他的身边! 一想到这些,司马宣便恨从心起,他那扣入地板中的手指骤然收紧,生生将那地板抓入手中,瞬间将之捏成粉末。 随着司马宣对这件事抽丝剥茧地进行分析,明白过来的具公,亦是目瞪口呆。 妇人之才他虽然早就知道,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妇人竟然心机如此之深,她不仅骗过了所有人,她还骗过了自己,骗过了他那目光锐利的皇上! “具公,你去准备一下,我要易装出行,亲自前往边城,将那妇人擒回来。” 具公正在沉思,司马宣却面沉如水,冷冷地打牙缝里崩出这么句话来。 瞪着司马宣,见他眼圈深黑,俊美的脸上郁怒沉沉,具公不由低下头来,双手一叉,朗声应道:“诺!” 具公应诺后,慢步退开去。 望着司马宣那憔悴的脸上气怒之中,更多的却是压抑着的狂喜,具公几次准备开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具公堪堪回到自己的榻几,疍公便匆匆凑了上来。他皱着眉头问具公道:“我观皇上时怒时喜,似有不妥,可是有事发生?” 具公瞥了他一眼,方叹道:“夫人未死,现在正隐居边城,皇上意欲前去亲自擒她回来。” “夫……夫人未死!她……她……她怎么可能不曾身死,反倒隐居边城?” 才说到这里,他嗖然瞪大双眼,惊喝道:“难道,她……她诈死逃逸!” 他堪堪说到这里,便被具公狠狠瞪了一眼。 其时疍公一脸沉怒,须发怒张,哪里还顾得上具公的不悦,拍几喝道:“这个妇人,她竟敢欺君!枉我皇对她情深意重,她竟行出如此欺上瞒下之事,老夫实在难以忍受!不行,我要亲往边城,取她首级方才解恨!” 疍公的声音一落,具公当即冷笑出声。 这一声冷笑,十分响亮,也十分轻慢。顿时,疍公恼怒地盯向具公,红光满面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具公还在冷笑,他叹道:“我皇以为妇人身死之时,吐血不止,差点送了性命,疍公难道忘记了么?亲往边城,取她首级!哧,莫不成疍公恐皇上不死,意欲再气他一气?!” 具公说这话时,冷笑连声,白眼朝天,那种不屑和厌恶,都溢于言表之外。 疍公闻言大惊。 他低下头来,皱着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具公这时朝他双手一叉,又说道:“皇上郁郁于胸,日渐消瘦,俱是因妇人之故。依老夫看来,皇上为妇人所沉迷,已入障太深。妇人之才,你我俱知,虽然有些古怪想法,倒也没有其他于皇上不利之处。现在皇上身边无他妇,或许对妇人沉迷一些。待到皇上立了皇后,身边美姬成群之时,自然便会待妇人情淡了去,疍公又何必在这种时候行事太过?若皇上因妇人之死猝然倒地,一病不起,疍公可能担其责?” 在疍公频频皱眉中,具公又说道:“现如今,还是由着皇上的心情行事的好。皇上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自幼便雄才大略,与世间丈夫殊异。疍公又何必管之过甚?一切事宜,他自会有所主张。” 具公说到这里,疍公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时青时红,直沉思了好一阵后,他才叉手一礼道:“具公所言极事,老夫受教了。” 望着疍公大袖一甩,转身离去,具公转头望着司马宣,久久久久,也只能仰天一声长叹。 边城。 钟无双窝在她的私宅里,品尝着正在试做的豆腐。 可惜,钟无双前世不是个靠做豆腐营生的,没想到前世经常吃到的豆腐,到了这一世,居然这么难以吃到。 这已经是她不断修正方法之后的第N次试验了,可惜还是不怎么成功。做出来的豆腐,不是一滩水不凝固,便是太硬口感太涩。 钟无双无奈地将陶碗一放,幽幽叹气道:“在这时世,孕妇想要吃个豆腐,咋就这么难呢?” 未能一饱口腹之欲的钟无双怏怏地起了身,缓缓朝在室内转着圏踱步。 虽然,现在无论是豆浆还是豆渣饭,生意都甚是红火。就连钟无双一时兴起建的牧场,也初具规模,像模像样了。 原本因为这时世物资稀缺,时人吃的主食以粟米、大豆为主,然肉食却是靠捕猎野味而食。 当世之人,还没有自己驯养家禽的概念。 怀有身孕却整日难以满足口腹之欲的钟无双,被逼急了,倒让她逼出一条财路来。 她建了栏舍,将从猎户手中购得鲜活的野物加以驯养,未想到竟然一举成功。 那些野物不仅极易驯养,而且生长期又短。 很快,钟无双所驯养的野物不仅可以自供自足,还可以同美浆一样,向一些特殊的世家大族定时供给。 在这异世,钟无双的事业虽然混得风生水起。但是,终于也有让她不如意之处。 例如,想吃却又吃不到的豆腐。 又例如,她现在肚子已经渐渐瞒不住人了,而十七那个奸夫却迟迟不归。 还例如,因为肚子藏不住,而不敢再有事没事招摇过市了。 一想到这些烦心事,钟无双便心里一阵阵犯堵。 突然,她发狂似地大叫了一声,随即抓起一件大氅冲侯在外面的侍婢吩咐道:“让叟备车,我要去外面转一转。” 侍婢答应着去了。 妪轻叹了口气,自钟无双手中接过大氅,一边替她披上,一边轻声安慰她道:“女郎如此烦燥,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不好的。将军不日将至,女郎还是留在家中安心静养为宜。外面寒气逼人,若是女郎一不小心,让寒气侵体,对肚子里的少主也是不好的。” “如果我再不出去走走,便会被直直憋死在这宅子里了,到时对少主便更不好了。” 妪深知,已经动了出去走动的心思的女郎,其时谁也劝不住她了。当下便温驯地伴着钟无双走了出去。 在这个钟无双一手置下来的宅子里,对于自己身边亲近的几个人,钟无双将自己是妇人之身的事已经告知于她们知道了。 她知道,就算她不说,像妪这样的过来人,自己有了身孕的事终是瞒不过她。 随着钟无双在边城的脚跟已经站稳,便是其他人,就算知道她的身份了,她也是不惧的。只是在十七那个奸夫未回来之前,她还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刻意泄露给众人知道想法。 或许是钟无双这人严厉起来甚是严厉,但是平日却及是温和。再则她不似这些仆人的原主,对这些奴仆极具怜悯。为她当差,不仅有顿顿有饱饭,餐餐有肉食,居然还有零用之钱可花。 如此慷慨的郎主,这些仆人别说见过,便是听也不曾听说有过。如今叫他们遇上了,一旦叫他们知道钟无双是个妇人的身份之后,只怕代为隐瞒还尚且不及,又如何会到处去编派她的不是?! 钟无双正是因为了解这些奴仆侍婢的心理,她知道,这些人已经在她这里尝到了甜头,自然惧怕失去她的庇护,因而遇事便会极力维护她的利益。 她好了,这些奴仆侍婢才能好的道理,只是不是太过愚蠢的人,都会懂得。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想要晕倒  尽管外面天寒地冻,但是街道中依然繁华热闹。 叟甚是不明白,为什么在这般寒冷的日子,自家的郎主却想着要去牧场。 叟驾着牛车,慢悠悠地朝城外的牧场走去时。 堪堪到达城门时,却见城门口却已然戒严了,所有的车辆与行人被勒令停在街道两侧,既不得出城,亦不得入城。 坐在牛车里的钟无双正觉得奇怪,一掀帘子四处张望恳。 突然,低声喧嚣声四起,“灭了胡人小国的十七将军凯旋归来了!” “是,是我北国的铁甲骑士!必然是十七将军的威武之师无疑!” 钟无双一听到那个声音,整个人便跟打了鸡血似的来了精神让! 她惊喜地扭头朝那声音传来处望去。 心里犹自高兴地想道,真是十七回来了么? 正当她如此想着的时候,一个声音欢喜地从钟无双的身后传来,“是十七将军!十七将军凯旋而归了!” 在喧嚣的议论声,鼓噪声,喧嚣声中,钟无双努力昂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那烟尘弥漫处。 两旁边城百姓的欢喜叫嚷,及时点醒她,十七真的回来了! 烟尘弥漫处,官道的尽头,山林弯折处,一股股冲天而起的烟尘,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渐渐地,那烟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那如钢铁波浪般,黑衣黑袍的身影,越来越清楚了! 钟无双望了一阵那卷起的烟尘,看着那数万人的铁甲骑士,终于确信,十七那个奸夫,终于回来了! 钟无双回过头来,朝着驭夫位上似看得痴了呆了的叟盯了几眼后,手一挥,喝道:“叟,回去罢!” “呃!这就回去了么?郎主不是要去牧场的么?” 叟望着那渐渐逼近的威武之师,那表情,甚是不想错过如此热闹的场面。 钟无双自然听出叟语气里的不情愿,她无力地抚上自己的额头,对那个兴致勃勃的围观群众又令道:“没什么好看的,回去罢!” “诺。” 叟只得应诺着,一甩鞭,高喝了一声:“驾!”不情不愿地驾着牛车往来路返去。 钟无双匆匆回府,便下令奴仆杀鸡烹羊,备下酒席。 尔后,她慢悠悠地回到主院,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燥,又换上一袭女袍,居然还对镜淡扫娥眉,略为打扮了一下。 钟无双心里清楚,自己怀有皇嗣还带球落跑,可不是小事。要说服十七那个愚勇愚忠的莽夫同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种时候,自己只能示弱。 钟无双深信,无论何时何世,只要是个男人,大多都吃这一套。 当钟无双将自己收拾好了之后,侍婢来报,酒席俱已备好了。 钟无双答应着推门而出,立时引来惊艳跟惊诧的目光。 觉着惊艳的,自然是那些已经知道她是妇人身份的侍婢跟奴仆。 觉着惊诧的,可想而知,当然是那些不知郎主是妇人的奴仆跟侍婢。 那些明明知道钟无双是妇人的侍婢,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般优雅高贵,仿佛承天之宠的美艳妇人,又怎么会是那个叱咤商道的白衣郎主? 她们从来不知道,一个人换了一袭袍服,换了一个表情,便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人。 一派雍容,贵气逼人的钟无双,在妪的扶持下,披着白狐大氅,自主院走向客堂时,一路无数人的下巴“呯呯呯”地砸了一地。 钟无双堪堪在榻上坐,一个奴仆急匆匆地,人还未到,声音倒先传了过来。 那奴仆不无快惶急地叫道:“郎主,郎主,门外来了一位将军,说要见我家女郎。奴说我家只有郎主,并无女郎,那将军……将军……” 奴仆的话,在见到坐在榻上的钟无双之后,自动打住了。 而他,亦如见了鬼一般,即时处于石化状态。 一双大手,一把拔开拦在前面的奴仆,随即,十七笑得很欠抽的脸出现在钟无双的面前。 钟无双也不起身,只是冲十七一笑,“将军所向披靡,一举拿下胡人小国,其功当贺。妾已经备下酒水,一为将军接风洗尘,二贺将军凯旋而归。” “算你这妇人识趣。” **咧咧地大步而入,一屁股在钟无双的对面坐了下来。 钟无双广袖一挥,堂内侍婢奴仆悉数退了下去。 十七不客气地接过钟无双奉上的美酒,一饮而尽,这才咂着嘴,不无满足地喝道:“酒,果然是好酒。只是……” 他一语方落,钟无双又奉上一碗美浆,笑着接过话茬,“妾为将军准备的,不仅有好酒,还有好浆。” 十七亦不客气地一把接过钟无双手中的美浆,又是一通牛饮,直到浆碗见底,他这才不无满足地叹道:“无双所制之浆,果然天下一绝。想我自初入新城时,曾喝过一碗,自此以后,每每喝浆,便不由对无双所制之浆念念不忘。” 就在十七说话的当儿,钟无双已经不无殷勤为他挟了好些肉食,置于他几前的碗里。 她一边为他布菜,一边谄媚着笑道:“不过就是些浆,将军若是喜欢,自此以后,逞论美浆还是美酒,将军想喝之时,只管前来就是,妾定然虚席以待,随时恭候将军大驾。” **口喝了口酒,又大口吃了块肉,这才拧着粗眉,不无狐疑地问道:“怎么,你突然对我这般要好,我倒是心里没着没落的,有点发毛。妇人,你不是又想算计于我罢?” 钟无双竖目一把夺过十七手中的箸,没好气地拉下脸面,冷然道:“既然将军如此疑虑重重,不如就此放下酒樽走人罢。大门在前,恕无双不送!” 见钟无双真的动怒,十七堆起笑脸,陪罪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妇人素来是颇念旧情之人,又岂会与我这一介莽夫记较?来来来,还我酒樽,我只饮酒品浆,不再废话了还不行么?” 钟无双这才缓和了神色,将酒樽满满倒上,双手奉给十七,犹不带好气地嗔道:“你十七可是我钟无双的再生父母,你我之间怎容算计一词。” “是,是,是……”谁知道十七才赔着笑接过酒樽,钟无双话音一转,又不轻不重地说道:“凭你我的交情,有事互相帮衬,那是理所应当如此,情理之中之事,若说算计,岂不是生分了么?” “是,是……” 十七在连休着吐出两个“是”之后,突然顿住了。 他猝然回首,甚是戒备地,心惊胆战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不是算计……” 钟无双一个眼风扫来,十七自动换了词,“呃,我是想问你,是真有事想我帮衬于你罢?” 钟无双脸色稍霁,随即又殷勤为他斟上一樽美酒,笑道:“是有事想你帮衬,不过小事尔,不及一提,你且喝酒品浆。” 十七狐疑地举起酒樽,要喝不喝,想了半晌,又狐疑地问道:“小事?是何小事,无双何不一吐为快。” 钟无双笑得甚是好心:“你且饮酒品浆,待你酒足饭饱之后再说不迟。” 这下子,十七真心再没饮酒品浆的兴致。 他闷闷喝了数樽酒后,终是忍不住了。 “呯”的一声,放下酒樽,望了望形色如常的钟无双,十七带着几分壮士断腕般的决然,毅然道:“你且说罢!待你说完何事,我心方定。如此吊人胃口,实在食之无味。” 钟无双幽幽一叹,“原本我是想让你吃饱喝足之后再说,既然你如此性急,那我便说罢。” 随着她话声一落,十七的喉结,便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钟无双在他紧张的盯视中,缓缓起身,以极其优雅的姿态,缓缓脱下外袍。 “妇人,你……你……你……” 十七的眼珠子,嗖然掉了下来,他一咕噜自榻上爬起来,连着退了数步,直指着钟无双那明显拱起的肚腹,吓得结结巴巴地,连意思都无法表达了。 “我已有五月身孕。” 钟无双说。 “孩子是你的。” 钟无双又说。 随着她话声一落,十七气得一蹦老高。 又惊又怒的十七,双手乱抖,一径地指着无双喝道:“你这妇人,怎的亦发无法无天,这等弥天大谎你居然说得面不红心不跳,你是妇人,你可是个妇人……” 钟无双立时换了副娇弱不堪的表情。 她一步步朝十七逼近,楚楚可怜地说道:“正因为无双是个妇人,在这世上,除了你这奸夫……” “休得再提‘奸夫’二字!” 钟无双话未说完,十七已是一声暴喝。 “你这妇人,也不知我前生跟你结了何等孽缘,今生竟处处受制于你。现在想来,自我与你相识至今,只要与你处于一地,无一天不担惊受怕。现在倒是好了,我不过是那日被你亲了一下,你……你……你……便说有了我的孩儿,如此荒谬之事,你这妇人却信口开河,真是可恶!” 十七一怒之下,不仅不再结巴,还言词滔滔。历数钟无双对他犯下的罪行时,痛心疾首,一副罄竹难书状。 钟无双讪讪止了步,她只是远远地,红着眼眶,泫然欲泣地望着十七。 眼中之泪要落不落,那模样,要说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十七说着说着,见了她这模样,心中不由一软,终是住了嘴。 “无双知道,与你自相识一来,你便屡屡受累于我。但是,今次事出意外。无双随你来至边城之后,方知怀有身孕。虽然我与皇上已经再无干系,但我肚腹中的孩子,却是皇胄,不容有半点闪失。” 半晌,钟无双凄冷无助的声音,于室内幽幽响起。 激动过后的十七,此时在见了她的模样,不由心里,又柔软了几分。 一见十七有所动摇,钟无双卯足了劲,拼命挤出了数滴眼泪。 她抽抽噎噎地继续说道:“无双别无所求,只愿挂将军的外室之名,依仗将军,将我肚腹中的孩儿抚养成人,如此即可。无双除了向将军求个虚名,不行夫妻之实。将军无论婚娶,俱于无双没有半点干系。如此可好?” “只要挂个外室之名,不行夫妻之实。如此即可?” 就在钟无双卯足了劲地演戏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忙不迭地点头,决然道:“如此即可!” 可是,这声音并不像是十七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还有点耳熟。 随着钟无双心头闪过的那个可能,她嗖然抬头,直直地朝那发声之人望去。 这一望,钟无双便惊呆了。 原本该是她的榻几上,不知什么时候好好地,坐着一个原本根本不该,也不会出现在此的人。 他,他竟然是当今皇上——司马宣! 他的身后,居然还站了八个黑衣劲装的剑士。 钟无双要晕了! 她是真的希望自己可以马上,立刻就晕死过去。 就在她想着,是不是该装晕躲过这一劫时,那个坐在榻上,自顾饮酒品浆的说话了。 他说:“你要是敢给我晕倒试试!” 其实,就是司马宣不说,钟无双在察看完地形之后也知道,这地方,绝对不是可以晕倒的绝佳场所。 要知道,她现在可怀着身孕,自然不能说倒就倒,也不能随随便便乱倒。 就在钟无双又惊又惧之际,司马宣头冷得掉渣的声音,又淡然传来。 他说:“十七将军好大的胆,不仅拐朕之妻,还欲霸朕之子,其罪,万死难辞其绺。” 随着司马宣不带感情,平淡随意的声音传来,原本苍白着脸杵在一旁的十七,面上一沉。 他面上尽是羞愧之色,低着头跪于司马宣面前,决然道:“十七深知其罪可诛,甘愿领死。然,夫人虽犯下滔天大罪,但她已为皇上育有子嗣,还请皇上对她网开一面。” 十七朗声说完,便嗖然起身,他回首深深望了钟无双一眼,这才在剑士的押送下,昂然而去。 “不,不关他的事!是妾,是妾胁迫于他助妾逃逸,请皇上饶十七将军不死,无双甘愿受罚!” 随着十七离开而嗖然惊醒的钟无双,这会儿完全不用演戏,那眼泪也滚滚而下。 她几步冲到司马宣面前,盈盈跪倒在地,哭求道:“一切俱是妾的错,无关十七之事,求皇上放过十七将军。”“夫人对奸夫甚是有情呀。” 司马宣这一声叹息,若轻若无,但钟无双听在耳中,却如惊雷滚滚。 她嗖然抬头望着司马宣,大哭道:“妾也对天发誓,妾与十七并无半点奸情。只是十七愚木好欺,妾为逼他助我离开,故意亲了他一下,便诬赖于他,如此而已。十七,他与妾绝无通奸之事!” 钟无双乞求地看着司马宣,她张着小嘴嚎啕大哭起来。 刚才还高贵,雍容,风华万千的妇人,这小嘴一扁,呜呜一哭,便是司马宣身后见贯各等大事的剑士,都惊住了。 他们用不置信的目光,看着那个跪在他们的皇上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钟无双。 钟无双哇哇哭了两声后见司马宣一点不为所动,心里更是又惊又怕又悔。 她头一低,以袖掩脸,哇哇的痛哭声,抽噎声,还是不时传来,她把脸藏在袖子下痛苦地想道:都是因为自己,才害得十七枉送了性命。 这一刻,钟无双的心中无比悔恨。 她不断地痛哭,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不想与人分享丈夫,不想禁锢于深宫之中,一心只想自己自由,不想却白白害了十七的性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司马宣看到这样的她,眼中一涩,心里却一软。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押解回宫(一) (女生文学 ) 自知道妇人还活着之后,他奔行千里,挟着浓浓的怒气而来。 一路上,司马宣想了无数要严惩她的种种手段。 他想过,见了妇人之后,定要重重给她一巴掌。他也想过,要将她掳回深宫,将她打入暗室,让她自此再不见天日。他还想过,妇人如此无情,不如将她赏给胡人番王,将她凌辱至死。 司马宣所想过的种种手段,在见了妇人之后,俱消于无形。 他率着随行宗师,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眼看着那个狡黠如故的妇人,心里只喧叫着一个念头,他要将她拥入怀中,生生地蹂躏她的红唇,将她的身体揉入自己的体内,自此,骨血相融,再不能分开半刻丫。 妇人已经完全长开了,不仅脸上于往日的清纯之中多了股妩媚,便是举手投足,更多了一股寻常妇人没有的风情。 司马宣初时入此院时,见妇人身披白狐大氅坐在榻几之后,虽然风华绝代,然而却不显身形臃肿媲。 他冷眼于一旁看着她不无殷勤地为十七劝酒布菜,心中杀意顿起。 只是妇人看十七时目中不时闪过的狡黠灵动,让他隐约觉得,妇人似乎对十七,并无情意,只是在行算计之事。 于是,他捺下性子,静静地看了下去。 直到妇人脱下外袍,直到妇人露出大腹便便的肚腹,直到她说“孩子是你的”,司马宣蘊积了全身的怒气,准备一掌劈了妇人与胆大包天的十七时,十七的反应救了他。 司马宣眼看着十七气得双手乱抖,历数钟无双诸般罪状之时,司马宣的身体,奇异地发生了变化。 他居然通体舒泰,如沐春光。 从妇人假意流露的娇弱,不无可怜的说词中,司马宣得知,妇人肚腹之中,孕育的竟然是自己的孩子! 他跟妇人的孩子! 他司马宣的大子! 一时间,司马宣看向妇人的目光,迷离,湿润,还带着万般痴迷纠缠。 便是那滔天的怒意,此时亦化成了满腹柔情。 如果不是妇人越说越离谱,司马宣原没打算那么快现身的。 可妇人实在太会兴风作浪,且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竟然提出要当十七的外室,如果不是她尚补充了一句“只要挂个外室之名,不行夫妻之实。”,只怕司马宣已经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她掐死了。 不想自她嘴里听到更为惊世骇俗之言,司马宣果断地选择,在她气死自己之前,或是在自己活活掐死她之前现身了。 妇人看向他的表情很是惊惶,但不过一刻,他便从她灵动的双眸中看出了妇人的企图。 其实,司马宣心里一直都有个疑问。直如这一刻,他缓缓垂下头,用中指抬起钟无双珠泪滚滚的小脸,似叹息,似无力地问道:“钟无双,你真有惧怕过我么?” 只要司马宣肯出声,钟无双便知道,十七还有得救的希望,她在泪珠纷飞中,忙不迭地点头。 她抽抽噎噎地,好不无奈,好不伤心,好不绝望地哭着道:“你是万人之上的皇上,只要你一个不高兴,妾的脑袋,时时都有搬家的可能。便如这会儿,妾闯下滔天大祸,你不过是挥挥手,十七的小命便没了。妾……妾……如何能不惧怕!” 钟无双正哭得伤心绝望,突然,她腰间一紧,紧接着,哗地一下,她身子腾空了! 司马宣居然把她抱了起来。 在钟无双的低呼一声,她已经安然坐在司马宣的怀中。 头顶,司马宣隐含怒气的声音,沉沉而来,他说:“如果不是看你已经孕有朕的大子,这逃逸之罪,定不能饶。” 这话是解释。 既是为他现下行为的解释,也是解释给司马宣身后那已然将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八位宗师听的。 意思是,因为自己怀了他的大子,所以这次私逃出宫的事,就这么算了?! 钟无双一时尚不敢相信,又惊又慌地向司马宣望去。 这一抬头,钟无双便被司马宣那削瘦的下巴,憔悴的面容,眼中的红丝给吸引了注意力。 几曾何时,那个威仪天下的少年诸侯,竟憔悴至斯了! 司马宣见她红着眼眶,樱唇微翘,眼里包着两眶泪水尚悬在腮边,然而看向自己的目光,却带着深思跟意外。 司马宣的嘴,张了又合,最终,却恨恨地吐出一句:“你这妇人,甚是无情,你可知道因你堕崖,我,我……” 他吐出的声音,嘶哑之极,然而在连着说了两个我后,便紧紧地闭上薄唇,眼风凌厉地扫向身后的几位宗师。 八位宗师自然明白司马宣这一眼蕴含的用意,他们冲着司马宣一叉手,便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众人一退,钟无双又紧张起来。 她看着司马宣,几乎是突然的,小嘴一张,又“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司马宣皱着眉,他子夜般的双眸,紧紧地锁在钟无双的脸上,似要把她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印入脑海。 可这个时候,钟无双小脸上泪涕交加,她只要一睁眼,泪水便汪汪直下。 她真的好担心十七,可司马宣现在的表现,丝毫没有好相予的迹象,钟无双想要开口向他替十七求个情,却又害怕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不提还好,一提,十七那小命就丢得列更快了。 “哭成这个样子,甚丑!” 司马宣的神色不辨,便是那语气,也听不出来是气恨,还是调侃。 钟无双偷偷抬起头,正想看看司马宣的表情有没有松动的迹象,不想他却一低头,将脸埋在她在秀发里。 处于石化中的钟无双不会知道,就在脸孔埋入她秀发的那一瞬间,司马宣的眼角,沁出了两滴泪水, 他紧紧地把她锁在怀里。 钟无双没动。 她不仅没有动,便是连哭,都忘记要继续了。 她任由司马宣将她圈进怀里,任由他冰冷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任由他欢喜而急切地覆上她的唇,辗磨痴缠。 钟无双突然觉得,司马宣也许是真的对她有点情意。 这个从不懂爱的男人,难道真的爱上自己了? 她正懵懵懂懂地想着这个问题,不想司马宣的吻,由初时似惊似怕的碰触,到倒激情浓烈,再后来,竟渐渐有了失控之势。 自己私逃出宫,还是带球跑的,司马宣不远千里追缉而来,难道,这就是他惩罚自己的手段? 钟无双的脑子很乱,而司马宣那近似掠夺式的深吻,已经消耗了她肺部所有的氧气。 钟无双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而司马宣,却浑然不觉。 他还在加深这个吻,而且那用力将钟无双揉入他体内的架势,让钟无双嗖然明白,丫这是想一尸两命! 就在方才,钟无双便将满清十大酷刑自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自己得到惩罚会窒息而死!居然还是被吻死的! 求生的本能让钟无双原本挂在司马宣两侧的双手,玩命似地拍打起他的背部来,一边拍,她一边挣扎着叫道:“孩……儿,休要压着……孩儿。” 钟无双的话,终于让司马宣找回了一点失去的理智。 他大口喘着气,稍稍将她放开了一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司马宣突然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司马宣这一声大笑,实在太突然,太莫名其妙。 原本一直抚着胸口喘气的钟无双,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因为好奇,她那如泉水一般止也止不住的泪水终于不流了。 司马宣笑着笑着,声音却是嘶哑了。他收住笑声,定定地望着钟无双,先是恨恨地说了一句:“你这妇人,既无情,又甚是可恶。” 随即,他的声音转柔,似喜似叹地喃喃道:“甚好!妇人无恙。我以为自此再也现不到的妇人,竟是无恙……” 司马宣的表情很怪。 他的语气也很怪。 钟无双用袖子拭了拭有点糊糊的小脸,傻呼呼地看着司马宣。这一看,她便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那不加掩饰的狂喜,那失而复得的喜悦,及来铺天盖地的柔情。 钟无双小心肝一跳,后知后觉地想道:怎么这司马宣,竟像一副爱惨了自己的模样? ------------ 第一百三十章 押解回宫(二) (.) () 钟无双心里正开火车,司马宣却突然低下头来,将薄唇轻轻地印在她的额头上,低低地说道:“妇人,此次我便既往不咎,日后万不可再如此吓我……” 他说到这里,心中突然生出恨意来,薄唇一启,伸出牙齿咬住了钟无双的耳垂丫。八戒中文网. 才咬了一口,他的心中,唇边鼻尖,闻着她熟悉的体香,感觉到她肌肤的温热和滑腻,司马宣的心里,突然涌出无边无际的满意和幸福。 于是,他松开口,额头抵着她的,闭上双眼,把她再搂紧一些。 至此,钟无双便是再笨也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竟是爱惨了自己。 他不远千里追到边城,并不是为惩罚自己的背叛,他是真的心悦自己,放不下自己,爱惨了自己! 这个想法一径冒出,便是钟无双自己也觉得十分的突然。说真的,她有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身为北王的司马宣,他的身边从来便不缺美人。像司马宣这样无情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为了一个妇人会奔行千里的事! 可是他来了,他竟然会为了自己来这离新城千里之外的边城。 原来,他,他,他竟然爱上自己了呀媲! 一时间,钟无双的心情很复杂。 她没想到,在她对这时世的爱情绝望之际,这个男人竟然用他的行动告诉她,他爱她! 就在她傻傻地望着司马宣出神的当儿,却被他一把抱起。 司马宣的模样有几分猴急,他一边轻轻逗弄着钟无双的丁香小舌头,一边小声诱哄地问道:“乖,床榻何在?” 床榻? 床榻! 意会过来的钟无双,嗖地一下,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她羞红着脸,恨恨地想道:才想着他的万般好处,这厮怎么转眼便有这么禽兽的想法了,难道他的后苑缺妇人吗? 钟无双羞红着脸,咬着下唇,努力认真地瞪着外面,对司马宣的话,她直接选择了无视。 她正想着,那些侍婢奴仆,也不知道一个个俱死去哪里了,司马宣贴着她的耳根,又喃喃道,“妇人,我渴你久矣。” 他的声音,沙哑,磁性,浑厚中,隐隐带着一抹如水般的温柔。 钟无双的心‘呯呯’地跳得更欢了。 司马宣温热的,高大的身躯紧紧地贴近了她。随着那股湿热的,雄厚的气息,扑向她的耳际,司马宣又喃喃道:“自妇人诈死之后,我饭不能食,寝不安眠,时时伤神,久不行敦伦之事……” 随着他的喃喃耳语,钟无双的小脸越来越红。这一刻,她的脑海竟是不可抑制地转向很久很久以前,那一幕幕欢爱。 司马宣还在继续用他那沙哑,磁性,浑厚的声音诱哄道:“床榻何在?乖,我渴妇人甚久,渴得都疼了……” 钟无双一怔,随即一喜。 她从未想过,像司马宣这样的人,站在权力的顶端,身边美姬成群,而他,竟然会为了自己禁欲! 这个男人,他终于如现代的男人一样,知道爱一个妇人,也是需要对等付出的! 钟无双一阵晕炫,一阵心跳如鼓。 这瞬间,在这无边的喜悦中,钟无双那冰冷已久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点的温暖。 随着司马宣的手,慢慢按上她的**。他的吻,从她的耳际,一直延伸到下巴处…… 钟无双的身体开始脱离她的控制…… 关键时刻,她喘息着果断地按住司马宣继续往下探的手,轻声说道:“皇上便不想知道妾因何要离开么?” 原本纠缠于钟无双的司马宣,闻言之后果然停了动作。 钟无双幽幽一叹,“韶华易逝,欢情易薄!情浓时,年少华美时,尚要与别的妇人争夺于你,妾真不知,当我年华老去,情意不再时,妾将如何自处?因而,无论是在最初,或是在现在,亦或在将来,妾想独霸丈夫的心意定然无改!” 静静地抬眸,对上司马宣激情尚在跳跃的双眼,钟无双垂头抚上肚腹,又幽幽说道:“妾自知身份不够高贵,以妾这样的身份,不足以站在皇上身旁,受万人敬仰,所以,便是妾的孩儿,日后也必受妾的身份所累。皇上若重之,必遭他人所嫉。皇上若轻之,则被天下人所轻。妾不想我的孩儿日后活得如此辛苦。我只想他快快乐乐长天,安安心心活着便可。” 随着钟无双的话,在堂内幽幽传开,司马宣的眉头,也越拧越紧。 钟无双抬首直视着他的双眸,乞求道:“妾私逃出宫,实是因妾的私心所致,十七不过受我所迫,无干他事。无论何种责罚,妾俱甘愿受领,妾恳请皇上放过十七。” 钟无双挑在这种时候为十七求情,一则已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司马宣是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了。再则,也存了对司马宣的试探之心。 来这时世,伤了那么一次便足够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钟无双是真的不愿意在男女情事上,再裁跟头。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可是,这声音也足够清楚,让司马宣听得十分明白。 他盯着钟无双,直直地盯着她,半晌半晌,他低叹一声,“妇人,你究竟从何而来?竟然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 钟无双没有回答。 她望着外面,苦涩地想道:司马宣终究是这时世的人,他便是再爱我宠我,必然还是会恪守这时世的游戏规则。他说我的想法古怪,在他眼里,想要独霸丈夫,这想法不仅古怪,委实还可笑罢。但是没有办法,我来的那地方,与这时世的游戏规则不同,在那个地方,我可以轻松地找到一个好男人,与他厮守一生。纵使没有多么深刻的爱,却也没有这么多挥之不去的苦和无奈啊。 无力地闭上双眸,钟无双深知,两个不同时世的人,各有坚持,又怎么可能会擦出爱的火花?又怎么可能有将来呢? 良久,司马宣紧锢着钟无双的手指慢慢松开。 他低着头、眯着双眼,沉沉地盯着钟无双的脸。 感觉到他的沉凝,钟无双老老实实地坐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安静,却又一脸坚持。 司马宣见状,不由低叹一声。 叹息声中,他却没有放下搂着她的手。 他只是搂着她,紧紧地搂着她。也不说话,也无动作。 大堂中,他原本有点急促的呼吸,迅速地平复了。 就在钟无双的心,一点一点变凉之际,司马宣的声音,浅浅地,平稳地传来。 他说:“此次回京之后,我会许你皇后之位,如此身份,足以让无双站在我的身旁,同受万人敬仰。便是你肚腹里的孩儿,自然是我北王的大子,日后的储君,这普天之下,有何人敢予看轻!” 钟无双嗖然抬头望向司马宣,她的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竟然不相信自己!这想法,让司马宣非常的不高兴。 他冷冷地瞥了钟无双一眼,咬牙冷哼道:“君无戏言!若我愿意之事,不必相欺。若我不愿之事,这世上,也无人可以勉强于我。” 啊!又叫他看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来了? 钟无双急急垂下头去,她知道,司马宣在让步。 贵为一方诸侯的他,竟然因为自己的坚持,开始让步了。 尽管他没有答应自己不再娶别的妇人,但是钟无双也明白,在这个时世而言,这已经是司马宣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一股酸酸的柔情,自心底漫延开来,直达钟无双的眼底,便是让她那颗无比坚硬的心,也开始变得柔软起来。 她在想,站在权力最高处的司马宣既然肯为自己让步了,那么自己,是否也可以试着迈出一步。 世间万物,俱没有一成不变的。沧海桑田,亦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然而,肯改变,却总是好的! 几乎是突然间,钟无双逞论是对司马宣还是对自己,都衍生出一股百坚难推的自信来。 始皇一妇,便由她钟无双与司马宣来谱写好了! 在钟无双激情澎湃的臆想中,司马宣又恨恨地说道:“此次,我便看在你腹中大子的份上,饶了十七那厮。若再让我自你嘴里听到奸夫之名,你便仔细他的脑袋搬家。” 邪王的逃妻130_邪王的逃妻全文免费阅读_第一百三十章押解回宫(二)更新完毕!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简单的幸福(一) (女生文学 ) 钟无双仰着小脸,欢喜地说道:“妾再也不敢了。” 她一语方落,几乎是突然间,便伸手搂上了司马宣的颈子。 司马宣一喜,薄唇刚刚张开,钟无双的小嘴已经一堵而上,重重地吻上了他。 她双手吊在他有脖子上,小嘴堵着他的薄唇,丁香小舌伸出,学着他以前的模样,努力地挑开他的牙齿,挤入他有的口腔深处,与他的舌头纠缠。 而她的小手,则探入司马宣的衣襟里面,抚摸着他结实坚硬的胸膛。 司马宣还在错愕间,木然间,钟无双丁香小舌一转,又吻上了他的喉结媲。 司马宣惊呆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襟已经被钟无双解开,她温热的手指拧上了自己的乳果,轻轻挑拔了一下,司马宣立时周身肌肉一紧。 “出门转左,即是主院。” 几乎是钟无双呢喃着堪堪说完,司马宣已经伸出右手托在她的臀上,让她更结实地贴上自己。 他这般托着她,转过身,大步向客堂左边的主院走去. 就在踏入主院之时,司马宣顿了顿,对着虚空沉声令道:“将十七放了。告诉他,朕看在他平定胡人有功,此次之事,朕便不再追究,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诺!” “远处守候。” “诺!” 被司马宣紧紧搂在怀中的钟无双,那已经伸进他外袍的双手,又使地在他的乳果上重重一捏。 司马宣不为人所察地自喉间发出一声轻哼,随即加快了步子,迅速进入寑房,随即,门被重重地拍上了。 钟无双迷离着双眸,移开他的唇,转而把小嘴罩在他的耳上,伸出小舌,轻轻的舔着他的耳洞深处. 司马宣一个激淋,他吐出一口粗气,唤道:“妇人,你……” 钟无双没有回答。 两人来到床榻边,司马宣刚刚把她放下,钟无双已伸手解向自己的衣襟。 她的动作,令得他目光一痴。 钟无双缓缓脱掉外袍,解开中衣,随着一件件衣袍飘落在地,玉臂粉肩,长颈黑发的钟无双,在烛光中,现出一种让人惊艳的绝美。 司马宣直是看直了眼。 钟无双脱去下裳,露出两条修长紧致的**。 此时的她,只有一袭亵衣遮体。虽然腹部隆起,但丰乳肥臀,那风韵,竟是天下绝色,也无法与其比肩。 司马宣的喉结急促地滚动起来。 他的下裳处,已高高地撑起了蓬账,不过,他没有动,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无双。 转眼间,只着亵衣的钟无双已经顷身上前,她解去他外袍的所有扣绊,缓缓抽出了他的玉带。 随着司马宣的中衣,亵衣落地,终于,他结实宽厚的胸膛,窄小的腰身,一览无余地展示在钟无双的面前。 钟无双缓缓上前,将自己就算挺着巨肚,依然玲珑有致的娇躯贴着他,缓缓将司马宣压在床榻之上。 她抬起头,轻轻吻上他的喉结,温柔的,吻过他的锁骨,吮着他的乳果。 她的唇继续下移。 她吻上他的脐眼,下腹。 钟无双,用她前世偶尔看到的,少得可怜的性知识,竭尽全力地取悦着司马宣,也取悦着自己。 今晚的钟无双,有着司马宣从来没有见过的热情。 从来没有一个妇人,敢如此大胆,抢占主动,对自己极尽tiao逗之事。 但是,这个妇人却做了。 并且所有离经叛道之事,在这个妇人做来,不仅其及自然,还让司马宣觉得甚是受用。 终于,钟无双这足以将人烧灼的热情tiao逗,让见贯风月的司马宣也受不住了。 他从咽中发出一声低吼,伸臂把她拦腰搂起,轻轻放到在床榻上。 当他的身躯覆上她时,钟无双闭上了双眼,她再次抬头与他口舌相抵,一声吟哦自她喉间逸出,“请勿过激,以免伤着孩儿。” 她的声音,羞涩,温柔,仿若最是情浓时吟喃。 显然,司马宣衡量是否过激的标准,与钟无双尚有出入。 轻轻抚着自己的肚腹,钟无双满足地一笑。 腹中的小儿已有五月了,一夜癫狂,虽然让钟无双周身酸疼,甚好,肚腹里的小儿无恙。 她侧过头,就着昏蒙的晨光,看着这个近在方寸的男人。 司马宣睡得很香,他那刀刻斧峭般的五官上,此时眉头舒展,嘴角微扬,带着笑意,直如孩子一般。 钟无双悄悄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温凉的手指,抚上同样温凉的肌肤,望着他的睡颜,感受着他的心跳,自来这异世后,第一次,钟无双有了想要安定下来的念头。 与一个男人,生几个孩子,和睦相处地过一辈子。 其实钟无双想要的,就是这种简单的幸福。 这种在前世中轻易可得的幸福,便是在现在看来,也是可以肖想,可以追求,可以拥有的。 现在,钟无双终于有要想要为之争取,为之努力的念头。 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她肚腹中的孩子。 当司马宣再次醒来时,突然发现枕边空空如也。 一时间,他心慌难以自制。 掀被长身而起,不及着衣,司马宣光着脚冲下床榻,沉声喝道:“来人!” “怎么不多睡一会,这早起榻作甚?” 大腹便便的钟无双,手上端着托盘,娇笑着推门而入。 司马宣在见到她那一刻,紧皱着眉头嗖然舒展了。 他紧走几步,上前接过钟无双手上的托盘放在几上,拧着眉斥道:“日后不可先我之前起榻!” 钟无双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逐憋着笑,从善如流地应道:“诺!” “不可行侍婢之事。” “诺!” “侯我着装。” 在司马宣一声接一声的交待中,原本一直乖乖顺应的钟无双嗖然瞪大了双眼,甚是无辜地问道:“着装亦是侍婢之事,恕妾不能从之。” 司马宣原本是心疼她挺着肚子还端着托盘,怕她受累。谁知道,不过转眼,便让她反将了自己一军。一时将面色一沉,一个冷冷的眼风扫来。 钟双无立时做出一付小媳妇状,几步上前,替他装衣穿袍。 说真格的,现在非同以往。若是在以前,司马宣便是脱光了在外面裸奔,钟无双顶多也只是随着众人加入围观群众,跟着一睹眼福。 毕竟,那时的司马宣与她,并无太多干系。 然而现在却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肚子里孩子的关系,又或许是他为了自己,不远千里追寻而来,现在钟无双对司马宣的感情,已经全然不同了。 因为他的坚持,让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勇敢一点。 她要为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去勇敢地争取那份简单的幸福。 现在的司马宣在钟无双眼里,不仅仅是孩子他爸,跟是她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选。 念及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如此珍贵,钟无双自然再不愿让他妇窥之,探之。 直到替他着好衣袍,钟无双才对外轻喝道,“进来罢。” 这时,侍婢们才捧上热水面巾,鱼贯而入。 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司马宣惊讶道:“昨夜竟有大雪?我竟不知!” 妪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郎主气势所慑,闻言上前甚是恭敬地回道:“郎主有所不知,夫人在寑室内设有壁炉,令得室内恍如春日,故而郎主不知外间天寒。” “壁炉?” 司马宣甚是惊讶。 这时,在几上已经摆好碗筷地钟无双伸手一指,指着寑室内一面燃着红炭的墙一指,不甚在意地说道:“不及一提的玩意,夫主休要过问。饭食已好,夫主请来用膳。” 随即她又吩咐众人道:“你等退下罢。” 妪率领众婢一福退下,心里尤不无欢喜地想道:我家女郎已是才貌双全,未想到我家郎主更是人中龙凤。两人处于一块,真乃天造地设一对佳人。想不到老奴我临到老了,竟然还碰到如此富贵敦厚之人,真是天可怜见,祖上有德了。 轻轻掩上门,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软语温言,妪的脸,笑成了一朵招摇的老芍药。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简单的幸福(二) . 望着几上的各式食物,拧眉道,“何以不食粟米?” 钟无双舀了一碗浆送至司马宣面前,笑道:“夫主天天吃着粟米饭,便不觉得厌么?今日一食一浆,均为妾亲手所做,夫主快快尝尝。” 此时的钟无双,完全一副献宝的心理。 自从怀孕之后,一则是因为她不再常出门,闲在家中太过无聊。另一则也是出于孕妇的营养需要,而这时世的食物又贫乏得可以累。 一直秉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宗旨的钟无双,只好努力进行自我救济。 本着对美食无上的追求,再加上无法忍受鼎煮之物的一成不变,想要满足口腹之欲的钟无双只好亲自下厨,用当世有限的食材,为自己炮制各式美味羯。 这时世虽然铁资源缺乏,但是钟无双自购得良田千亩之后,已经不甘于传统的刀耕火种了。为了加大开发力度,她用贩浆所得,花巨资购了铁石,依着前世模糊的印象,画了锄、耙、梨等农事用具,请来铁匠照葫芦画瓢,一一制作出来。 当然,剩下的铁料钟无双也不浪费,便让铁匠制成了各式在当世人看来,奇奇怪怪的“锅”。 自此以后,钟无双的生活便发生了质的飞跃。 钟无双深知,要改变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深受这时代荼毒的男人的想法,那么便得从生活起居,一点一滴地对他进行改造。 身为现代人的钟无双,觉得“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这句话,可是经历过五千年文明沉淀的金科玉律,其威力自然非同凡响。 她既深以为然,自然便要在司马宣身上试行一番的了。 这厢,司马宣已经端起浆浅抿了一口,随即望向眼巴巴盯着自己的钟无双,含笑夸道,“浆,果然是好浆。” 钟无双大喜,忙又夹了一块点心放至司马宣的碗里,谄媚道:“夫主再尝尝这个。” 司马宣望着陶碗里,颜色嫩黄的美食,观之半晌,方慢条斯理地拿箸夹了一片放入嘴里,细细嚼,慢慢咽。 一块之后,他又自动为自己夹了一片,自顾吃开了。『雅文言情吧』 眼巴巴望着他吃了数片饼的钟无双,终是忍不住了,出言相询道:“妾所制之饼,可是美味?” “嗯。” 司马宣端起几上的浆,抿了一口,随即又姿态优雅地开始进食。 这就完了? “嗯”是神马意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钟无双讪讪的,不满地望着便是进食,也维持着神仙之姿的某人,却又不便再问。 闷闷不乐的钟无双,暗里扁了扁嘴,当即自顾端起浆碗,饮浆进食。 直吃了两片饼,钟无双终于忍不住放下箸,颇为不服地冲司马宣抱怨道:“此饼乃妾将麦辗磨成粉,又加以鸡蛋,放入蔗糖,细火慢煎而成。如此美味,夫主竟然不加褒奖……” “饼亦美味。” 钟无双喋喋不休的抱怨,被司马宣轻轻松松便打断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还有些许很薄很淡地温柔。 钟无双原本黯然无光的双眸,嗖然便变得闪亮了。她大点其头地附和道:“妾亦觉此饼美味!” 司马宣差点没喷出来。 他还真没见过如此自动自觉自恋的妇人。 食毕,司马宣用帛轻拭嘴角,甚是满足地望着正在进食的钟无双,心中柔情四溢。 这个妇人,就像是一口幽深的井,总是不时给他带来惊喜。 如此深沉与单纯并重的妇人,却让司马宣自愿深陷其中,不欲自拔。 司马宣认真地看向钟无双。半晌,他缓缓问说道:“此次我是秘密出京,不宜在外盘桓过久。你稍事准备,翌日与我同返。” 好现像,司马宣已经开始知道用对等的方式同自己说话了。 他在钟无双的面前不再动辄称“朕”,这让钟无双心中暗喜。 抬起一双清亮的墨眼,钟无双撒娇般说道:“为王者日理万机,不可事事躬亲。既然难得出京,夫主何不在这边城小憩数日,当是度假。” 度假? 司马宣还未明白其中的意思,钟无双略顿了顿后,又加重了语气,极为认真地劝告道,“整理案牍,管理百姓,劳心伤神,夫主若不偶尔放松,其时华发早生,过早力不从心,岂非得不偿失!” 在司马宣的若有所思中,钟无双又添油加醋地蛊惑道:“妾以为,张驰有道,始得养身安命,始得文武治国。夫主何不放松心情,随妾在这边城住上数日,知世间之疾苦,阅世间之美景,尝世间之美味,体会世间之美妙,岂非是人生一大乐事?” 司马宣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便对上钟无双这么一张快乐得近乎谄媚的小脸,不由给怔住了。 他静静地望着眉飞色舞的钟无双,慢慢向后一倚,半晌,才 似笑非笑地唇角一勾,说道:“好。” 钟无双闻言一喜,那一双墨眼,立时宛如一池活脱脱的春水,不停地闪耀荡漾。 她不无欢喜地起榻,准备起诸般事宜来。 这时世的人,普遍比后世之人短命。 钟无双自来这异世之后才知道,也许是这时世物质贫乏,时人对营养的注重不够。 还有一种现像就是,在钟无双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她还知道古代当权者,大多短命。在钟无双看来,也是因为这些人行事处于两个极端。 一种是极端贪图享受,纵情声色,身体透支过甚所至。 还有一种便是事事躬亲太过勤奋,导致神思枯竭所至。 所以从现在开始,钟无双要贯输给司马宣的,便是一种健康的生活理念。 听着钟无双在外堂高声招呼侍婢备车,司马宣频频摇头,颇为无奈地说道:“也不知白骊国国主如此迂腐之人,是如何生出这般灵动的妇人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噎,便生生打住了。 不过一会,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自钟无双的私宅驶出,缓缓朝城外而去。 若叫具公知道堂堂北王,此时竟然屈居牛车之上,必定眼珠子都会弹出来。 司马宣想到这里,勾唇一笑,随即他微微侧头向钟无双望去。 谁料想,却叫他对上怔怔对着自己发呆的某人。 彼时,钟无双流着口水,正不无得意地望着司马宣暗暗想道:司马宣的基因好呀!这样的美男子,与我这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妇人结合,指不定生出一个怎样倾倒世人的绝色妖孽来呢。呵呵,看来是小娘我人品好,便是来到这异世,也可以碰上像南宫柳与司马宣这样的极品妖孽。如此妖孽当前,我便是偶尔心跳几下,心乱几下,脸红几下,实在是清理当中。 她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又开始狂猛地乱跳。那节奏,直让钟无双自己都有点唾弃了。 司马宣静静地瞟了钟无双两眼,嘴角无声地抽搐了数下,方才淡淡地提醒道:“车驾已停,夫人何不擦擦口水准备下车?” “呃?” 钟无双情急地抬手朝下额一抺,随即便知道上了某人的当。 饶是钟无双脸皮奇厚,既然已被拆穿了,她索性一把扑向司马宣,名正言顺地吃起他的豆腐来。 直到司马宣的呼吸变急,下裳鼓起时,她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他的身体,用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理直气壮地宣告道:“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妾别说是对着你流水口,便是与你唾沫相交,那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夫主何必戏谑于我。” 大言不惭地说完,钟无双在某人回过神来之前,火速下车。 临去之时,尚不忘回头冲司马宣桀桀奸笑。 司马宣盯着大摇大摆离去的钟无双,盯着她因为过于活跃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几乎是突然间,他便觉得,光彩夺目,艳光逼人的钟无双,世上竟然再无妇人可以与之相比!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钟无双,缓缓平稳了呼吸,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下裳,这下姿态优雅地下了车,追上数步,自然地牵上了她的小手。 在小手落入他大掌的那一瞬间,钟无双轻颤了一下。 她谔谔地低着头,望向司马宣紧紧握住她的大掌,随即心头漫过丝丝柔情,反手与他紧紧相握。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布衣夫妻(一) 钟无双所购良田,离城并不远。『』 驱车出城之后,不多时便到了。 钟无双虽然前世之时并不是农民,但一些耕种的用具,在信息化的现代,她倒是常常无意间,便由各种渠道轻易便了解到了。例如锄、耗、犁等农事器具,这些最基本的,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自钟无双让铁匠制了各式农具之后,又大致教了奴仆们其功用与使用方法,其他的,自然便不需要钟无双去操心了。 毕竟,像耕种这种事,可是哪个时期的百姓都会的事,自然不需要钟无双额外费心。 奴仆们自得了这些农具,在使用之后发现了其中的诸般妙处,做起事来,那效率便开始成倍的往上翻累。 因为现在现在正是冬季,这时期并不适宜农耕,所以钟无双便将心力全用在那农场上。 当她带着司马宣到达已具规模的农场时,便是见多识广的司马宣也震撼了! 新开垦的一畦畦菜地里,一些奴仆正在采摘新鲜时蔬,一些奴仆正熟练地用锄头在翻地。不远处,一排排驯养各式野兽的栏舍整齐有序,其中用高高的篱笆隔出来的一处空地上,有一些野鸡,野鸭类的小型禽类,正在悠闲地四处走动。 钟无双或许不知道,便是在春秋时期,农业生产的状况,便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兴亡了。 这时世亦是如此。 这时世的诸侯中,几乎没有哪一个,是不重视强调农业发展的。 毕竟,农业生产是这时世重要的经济来源,国家需要依赖发展农业来提高综合国力。 因此,一个国家强盛与否,跟这个国家农业发展的好坏,是有着直接的联系的。正因如此,当世之中,也没有那个诸侯不将农业生产视为国家命脉。 当司马宣看到钟无双手下的奴仆,拿着那些奇奇怪怪器具,用低于平时数倍的时间,无比轻松地进行翻地开垦时,他震憾了。 钟无双没有意识到,在这个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时代,她所发明的农具,比起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毫不逊色。 司马宣不顾田间泥泞,他直直走到奴仆身旁,不想那奴仆见有贵人至,反倒拘谨起来。 钟无双指任的农场执事,倒是个有些眼色的机灵人物,见状忙喝道:“还不快快见过郎主。” 众奴仆一惊,随即纷纷见礼。 司马宣随意将手一挥,随侍之中,已有一名剑士越众而出,便奴仆手中夺过锄头呈至他的面前。 司马宣急切拿过,细细察看之后,方回首望向钟无双,朗声问道:“如此神器,可是出自夫人之手?” 他炯若星辰的双目,变得幽深,然而那眸中跳跃着的光芒,却显示着他内心无与伦比的激动。 至此,钟无双恍然明白,却原来自己不经意间,竟然掌握了这时世经济兴起的命脉。 在司马宣急切的盯视中,钟无双嫣然一笑,随即她吩咐那农场执事道:“去将耙、犁一并取来,向郎主展示一番。” 这已经是默认了司马宣所问之事。 农场执事领命而去。 不一会,锄、耙、犁一并取来了,钟无双又令人一一演示。 司马宣看得很仔细,直到众奴仆演示完毕,他方仰天大笑道:“天佑我也!有此利器,不用经年,我北国必定雄霸天下!” 他兴奋地说到此处,又转头双目晶亮地望向钟无双,几步来至她身边,将她一把拥入怀中,激动地仰天长叹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哈哈哈哈……” 在司马宣的大笑声中,原本便被司马宣威仪所摄的众人,到了此时,虽然仍不知司马宣已经位及人君,但可以肯定他必是贵人或是大臣无疑了。一时间,正事劳作的奴仆们跪了一地。 而钟无双从司马宣毫不吝啬的褒奖中,听出了他的豪情万丈,也听出了,他以自己为荣!他为自己是他的妇人而骄傲! 随即,在钟无双的陪同下,司马宣不仅参观了农场里种植的四时蔬果,又察看了那些已经适宜驯养的野禽野兽。 时近日中时,司马宣才意犹未尽地随着钟无双回到住处。 大腹便便的钟无双更是亲自下厨,以野猪肉的肥油炸油,用农场中新鲜的时蔬及野猪野鸡肉,烹煮了一几丰盛的午餐。 司马宣便是贵为君侯,他一直享受的美食除了鼎煮之物,便是烤制的肉食。 像这样的炒菜,已经是后世之人,在丰衣足食之后,开始追寻食物的美味,几经改良,历经数百年,才开始有的烹制方式。 钟无双作为一个现代人,其对美食口感的追求,跟美食制作的掌握,已经先于这时世的人几千年了。因而经她的手烹制的食物,自然非是这世目任何一个苞丁可以与之相比的。 可想而知,司马宣在尝过她的手艺之后,又再一次惊艳了。 说起来,他与钟无双也相处日久,不知是之前这 个妇人对他心存戒备,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司马宣总觉得她对他,是有所保留的。 未想到这次他追寻她至边城,妇人便完全变了。 司马宣可以感觉得到,她已经慢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布衣夫妻(二) 司马宣听着她气急加粗的呼吸声,. 他只是温柔地,更紧地拥着她,享受着她在自己怀中的安心。 被她拥在怀里的钟无双,撇了撇嘴,不满地想到:哼!这厮动辄便说我狡黠如兔,却不知,若论阴谋之道,他自己更是个中高手,当世鼻祖! 自司马宣发现钟无双竟然善农事之后,反而不再提回京之事。 不仅是他自己不去回,他还飞鸽传书,竟然让具公带着农官一同前来边城。 这时世,本就是一个以农为本的时代,北国与其他诸侯国一样,设官置职管理农桑,并以其成绩优劣来考核政绩累。 钟无双没有想到,自己当时整合千亩良田,只是为了管理跟灌溉方便,未想到自己一时任意而为的行为,竟然让司马宣大受启发。 在等候具公与农官到来的这段时间,司马宣倒是完全适应了钟无双为他设定的生活方式。 每日晨起,用过钟无双亲手做的早膳后,司马宣便会随着钟无双去巡视农场。 这时世,每年的这个时候,当世贵族们都会下到各自的封邑中视察,一方面亲自到乡遂中的巡视大田,另一方面为过冬过年准备贮藏食材。 早在以往,因为活禽难得,贵族们食用的,俱是靠猎人射杀而得的死禽。 因此,这些贵族们每年借着巡视大田的机会,便开始从乡间猎人那里采购大量腌制好的肉食囤积,备以过冬过节之用。 现在知道钟无双的农场居然有活禽贩卖时,那闻讯而来的贵族世家,便络绎不绝。 而这种时候,自然是钟无双的农场最为繁忙的时候。 当然,贵族们抢购的,不仅仅是活禽,便是钟无双让奴仆们种植的野菜时蔬,也同样很受欢迎。 这时世虽然轻商,但钟无双的农场种养殖,跟传统的经商又有不同,毕竟直接关乎民生,因而司马宣还是很有兴趣去了解的。 每日钟无双去巡视农场的时候,. 这些新鲜的时蔬,跟新鲜的肉食,经钟无双巧手烹制之后,自然是当世的鼎煮之物无法比拟的,常常让司马宣胃口大开。 便是司马宣自己,也日渐觉得自己的胃口,已经被钟无双养刁了。 午后两人会小憩一会。 这时世的人,原本是没有午后小憩的习惯。皆因钟无双借着怀孕之际,对司马宣一通软硬兼施之后,于是乎,某人便在不经意间,完全遵循了钟无双的生活轨迹。 天气晴好的下午,钟无双跟司马宣便会驱车前往田间。 不同于这时世的人,单纯地靠天吃饭。身为现代人的钟无双,无论作事还是做人,她总是喜欢多掌握一些主动。 因而,钟无双自有意将所购良田整合之后,便开始察看用于灌溉的水源从何处可得?如何将水源引至自己的田间? 经过仔细的考察之后,她便根据水源的分布,自行规划了一套完整的灌溉方案。 这其间,首当要做的,便是开渠引水。 现在虽然还是冬季,但却是开渠的最好时机。 因为,等到来年开春,春耕之后一到夏交,便需要引来大量的水灌溉田地。 因此,为了抢在立春之前将水渠打通,钟无双除了动用自己府里多余的劳动力,还雇佣了大量的庶民在从事这项工作。 吸引司马宣的,恰恰便是这整合田地,开渠引水之事。 司马宣不愧为目光敏锐的当世名君,无论何等新奇之事,他只要稍加接触,便一点即通。 在陪着钟无双巡了几次田后,他不仅能完全意会钟无双的意图,并且还会提出诸多自己的观点跟看法来。 钟无双只是凭借多了几千年的见识阅历,她所行之事,即便在这时世已然能风***一时,而司马宣作为这时世的君侯,他在很多方面,无论是想法或是看事物的眼光,却均在钟无双之上。 钟无双深知他的能耐,索性便将田间事务便全然交付给司马宣去张罗,自己便安心退居家中,当个名符其实的家庭煮妇。 钟无双与司马宣,便与这世间的布衣夫妻一样,过着平淡而从容的日子。 每日里,司马宣忙于农事,而钟无双便留守家中,为他亲手做羹。 又过了些时日,具公与农官俱到。 在司马宣带领二人去田间走了一遭之后,具公看向钟无双的眼光,便全然改观了。 具公初到边城时,在见了已经怀有司马宣子嗣的钟无双虽然高兴,但其骨子里,对她诈死逃逸之事,总还怀着一些鄙夷跟不屑。 这时世的人,行事讲究光明磊落。便是行军打仗,也一样是各自排兵布阵,明刀明枪地来,很少用阴谋诡道。 所以,在具公眼里,对钟无双的阴谋之道是很不屑的。 只是,他深知司马宣极及着紧这个妇人,碍于 司马宣的颜面,就算他心里不怎么喜欢钟无双,但表面上待她却还恭敬。 再上钟无双又怀了司马宣的子嗣,于是,具公那股不悦,便又稍减了几分。 直到在看了钟无双经营的农场跟整合的那些田地之后,具公看向钟无双的目光,便多了几许敬意。 虽然他一直知道这个妇人,是个有才的。但具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妇人,她竟然样样精通! 至此,便是具公,也在心里无比庆幸地想道:甚好妇人只是诈死!甚好她还活着!现在,北国有了这些其他国家所没有的农具,如果按照妇人的设想,将田地分成大小不等的区域,进行集中灌溉管理,光是一年的收成,只怕便是各国数年之上了!看来,有妇人相助,北国要称霸天下,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是夜,当司马宣率众而归时,钟无双迎上前,对准备坐在另一榻几的具公跟农官笑道:“天寒之时,众人同坐一榻,同围一几,同食一锅,最是惬意,两位何不移步上前,与君侯同坐。” 具公一怔,他委实不明白钟无双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说。 毕竟君臣有别,与君侯同榻,这可是有违君臣之道的。只有像具公这样的开国元勋,偶尔有与君侯同榻的荣殊,像农官这样的小史,他也万不敢如此行事。 那农官谔然望向司马宣,正待推诿,不想已经在主榻坐下的司马宣却冲他说道:“现在非是京城,爱卿不必如此拘谨。” 农官这才拘谨地上前,依言在司马宣的榻几下首坐下。 彼时,几上已经放了一个奇形怪状,似鼎非鼎的器皿。 此器皿上半部分似鼎,下半部分却置有炭火,在炭火的烹煮下,一阵阵香味自器皿中扑鼻而来。 具公一坐下,便大呼小叫地嚷道:“奇香浓郁啊,奇香浓郁啊!我说夫人,此是何物?所煮何物?” 钟无双浅浅一笑,一边在司马宣身旁坐下,一边解释道:“此物为火锅,所煮乃寻常野鸡,现已可食。待鸡肉食毕,亦可加入猪肉鱼肉诸般美食同煮,亦可加入四时蔬菜,端看各人所喜。” 具公一听,似乎与寻常鼎煮之物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有试过钟无双手艺的司马宣知道,这其中,必有玄机。 果然,具公在堪堪试过一口之后,先是一怔,随即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他啧啧有声的咀嚼声,和“咕咕”的吞咽声不断传来。 毕竟,这看似与鼎煮食物相似的火锅,其实是大有名堂的。 钟无双将这野鸡肉内稍加了些水酒,这让原本粗糙的鸡肉便嫩滑了许多。 再加上,与这野鸡肉同煮的,还有猪肚,及钟无双自山上采摘的木耳香菇,那味道,便跟一般的鼎煮之物,全然不同了。 便是司马宣这般讲究的人,在吃了之后,亦觉得这火锅,很不寻常。 眼看着众人将锅里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钟无双又让侍婢加汤添炭,再放入猪肝,猪肉,猪血,鱼肉及香菇,众人又是一阵好吃。 其间众人眼看着钟无双放入时蔬,稍烫即捞出便吃,便也学着如此食之,果然甚是美味。 外面天气虽然阴寒,但众人团团围坐,吃着热乎乎的饭食,喝着热气腾腾的汤汁,不多时,便大汗淋淋,很是畅快。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双的坚持(一)  饭后,具公与农官离开之际,具公尚回味无穷地涎着脸问钟无双,“夫人,明日还能食否?” “具公,夜已深,你该回屋安睡了。” 钟无双不待回答,司马宣面露不悦之色,沉声赶人了。 那农官吓得慌忙而退,具公望了一眼已极具占有之势地将钟无双搂在怀里的司马宣一眼,颇为不满地嘟嚷道:“不过一饭而已,我皇太过小气。” “具公!恳” 随着司马宣的沉喝而至,具公身形一闪,但没了踪影。 望着落荒而逃的具公,钟无双“哧”地一笑。 在她的笑声中,司马宣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慢慢蹲身让。 他个子高大,便这么跪坐着,也比钟无双高了大半个头。 他跪坐在卫洛对面,静静地盯视着她。 目光沉凝了好一会,司马宣方徐徐开口道,“无双。” 钟无双堪堪抬头,他的声音便悠悠传来,“自来这边城之后,每日与你相对,我甚是快活!便是行庶民之事,我亦快活!食你亲手烹煮之食,我更是前所未有之快活!” 司马宣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着钟无双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梁。 他粗糙的指节划过她细嫩的皮肤,他的抚摸很温柔,很温柔。 便是他的声音,也是低沉温柔的。 他如梦呓般在钟无双耳边说道:“无双,从今往后,你便这般伴在我的身侧,为我生儿育女,与我相伴到老。便是死后百年,你我亦要骨肉同葬。如此可好?” 说到这里,司马宣已是情难自禁地将手一收,把钟无双按向自己的怀中。 钟无双温顺地让他抱了好一会儿,良久,她方抬起头来望着司马宣,望着他那山棱河岳般,鬼斧神工雕塑出来的俊脸。 望着望着,钟无双长叹了一声,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在司马宣的期待中,她垂下头,低低地说道:“夫主应该知道,无双此生无他愿,但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这一生,从来便没有想过要与他妇共享一个丈夫。但是,生于厮,无双亦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是我无法强求的,因而无双甘愿退出,宁愿在这边城守得一鄅清净,与腹中小儿为伴,也不愿困守深宫,每日期盼夫主的垂怜。此等心意,从未改变!” 她的语气里,全然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司马宣盯着卫洛,盯着她浑然不同以往,显得特别执着,坚定的表情,半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经过这些时日相处,司马宣可以感受得到,钟无双是真的存了接纳自己之心。 他原以为,自己许了她皇后之位,又许了她肚腹里的孩子为日后北国诸君,她便应该心满意足地随着他乖乖回京。 他为了她,都许了这么多,未想到这个妇人,竟然还得寸进尺,竟然还在坚持要独霸丈夫,不许他另娶他妇! 想到这里,司马宣重重地发出一声冷笑。 钟无双自然听到了他的冷笑声。 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半响半响,方声音低低的,弱弱地喊道,“夫主。” 司马宣虽然心中气恼,但还是“嗯”了一声。 “我无法接受你有别的妇人。” 钟无双的声音虽然很轻很弱,但是也很坦白。 她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如果要我日日守在你的后苑,盼你偶尔垂幸。如果要我与其他妇人一道,争你一夜之欢。如果要我手段用尽,心机百出,只为保证孩儿日后能登上诸君继承之位。我实在不屑如此!”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 司马宣在听到她说出,“我实在不屑如此”几个字时,身躯一僵。 瞬时,一阵阴冷之气充塞了整个房间。 钟无双仿佛没有感觉到,她只是痴痴的望着窗外,望着那黑沉沉的夜空,低低的,幽幽的说道:“那样会很累很累的,你不知道吗?那样的生活,比孤单更可怕!那样的我,我光想想就会恶心,后怕!人生很短的,你不觉得吗?我实在是不想这样过日。那样活着,那样与你的妇人一起争宠地活着,那种日子对我而言,实在是比死还不堪。” 在司马宣狠狠地盯视中,钟无双依旧平静地,不带情绪起伏地诉说道:“自南宫柳之后,我便知道,我这想法太过颠狂,必然难容于世。偏生我这人,天生便是个极重自己的人,万不肯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半分。因而我才决计诈死出逃,为的便是守住自我,既不伤人,亦不自伤。然而人生总有太多意外,你会前来边城,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无双感于夫主一番情义,故而愿意一试,亦算是待到你我白发苍苍之时,能对今日之事无悔无怨,也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钟无双幽幽地说着时,司马宣原本一直冷冷地盯着她。 在听到她说“愿意一试”时,他面部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待她话音一落,司马宣即时追问道:“何为愿意一试?” 钟无双抬头望向司马宣,轻软而坚定地回道:“我无法接受你有别的妇人,如若夫主能为我舍了他妇,那么,此生此世,无双愿与夫主生同床死同穴,从此生死相依。如若不能,那么无双甘愿当皇上的外室。就如现在这般,我便留在边城,哪里也不去。我在这里,养育着我们的孩儿,等着皇上。等你累了,倦了,想孩儿或是想我了,你便来这里,我们如庶民一般,过些简单安静的日子。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两全之策?” “你居然不要皇后之位,竟然只愿当一个没名没份的外室?” 当钟无双一段话里,自然而然地将司马宣掰成“夫主”跟“皇上”两个不同的身份时,司马宣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如果自己愿意为了她再不娶他妇,那么,她才会为自己付出全部,真心当他的妇人,与他生同床死同穴,从此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反之,她便什么名份地位都不要了,便是她不再逃离他的身边,她也不愿承认自己是他的妇人。她宁可当个相对自由的外室,也是不愿进宫伴在他身边的了。 一想到这些,司马宣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一阵阵上涌。他沉着脸,冷冷一笑,“便是你不再计较名份地位,孩儿呢!你也不管不顾了么?你要知道,在世人眼里,一个没有生父的孩儿,他什么也不是!无名无份,不知生父是何人?你想让我们的孩儿,自此以后尝尽世人冷眼,潦倒一生么?” 司马宣咄咄逼问而来,钟无双却是云淡风轻一笑,“此次无双若能一举得男,我自然会告诉他,男儿当自强,何须靠祖荫而活。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好男儿,自当凭一己之力去闯天下。如此得来的幸福,又岂是那些虚名所能与之相比的!若是生了个女郎,无双亦会教导她如我一般,笑对人生。不管如何,无双有信心,可以予到他们在深宫之中所没有的快乐与血亲之爱。” “够了!” 司马宣陡然厉喝了一声,钟无双从善如流闭上了嘴。 突然间,他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笑声一止,司马宣冰寒彻骨地沉喝道:“荒谬之极!” 丢下这四个字后,他便在屋内来回急急地踱步。 直过了半晌,冷静下来的司马宣抬头望了望一直保持沉默的钟无双,他无力地抬了抬臂,最终却是将手一握,沉声道:“那些荒谬之言,以后不可再说!翌日你便起程与我一同进京,如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最终还是一咬牙,出言相迫道:“如若你再敢诈死逃逸,别说十七,便是你这私宅上下百余口人命,也不足以泄我之怒。” 钟无双嗖然抬头,便对上了司马宣沉沉逼视的目光。 他的表情极为森寒,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她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注视。几乎是漠然地应道:“妾知道了。” 不过一会儿,钟无双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俱是一副无谓的模样了。 这样的钟无双,让司马宣见了,那眉心又是一阵急跳。然而,他一肚子的怒意,偏偏却又无从发作。 毕竟,钟无双还是应承他了。 尽管他知道,就算她答应自己一同进宫,并不是因为她就真的甘愿如此,然而,她终究还是答应了不是。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双的坚持(二)  前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行车队朝京城驶去。 马车上的钟无双一径地望着车窗外晃动的风景出神。 她的目光清澈之极,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丝惆怅跟轻愁都不可见。仿佛,她昨天那般坚定地跟自己说,宁愿当个外室也不愿要入宫为后的事,如梦一般地不真实。 这样的钟无双,更是令司马宣怒意大生。 他闭上了双眼,吸了好几口气后,才转头看向钟无双,低叹一声,说道:“回宫之后,我会封你为后。然而不娶他妇之事,我却不能答应你。便是我答应你了,无论是宗室还是朝臣们,也定会在此事上不依不饶。无双,你便再是不愿,这一后两夫人的祖制却不容更改。娶他妇之事,关乎我司马一族的子嗣延续,实在是我无法应允于你”恳。 钟无双没有动,她只是用极为平静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司马宣所说的一后两夫人,是这个时代一国之君的基本配置,是自古延续至今的铁律。 因为在时人眼里,有足够的子嗣开枝散叶,才能保证皇室的香火不断,祖宗的基业得到传承跟发扬光大让。 别说时人,就是钟无双自己也觉得,自己想要独霸丈夫的想法,在子嗣传承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突然间,她苦涩地一笑。 这一笑,真的很苦,像是从钟无双的心底,从她的灵魂深处泛出的酸苦无奈,失落和无力。 几乎是这一笑方起,司马宣的右手便紧紧地锢制着她的腰身,他的左手抬起她的下巴,令钟无双面对着他。 四目相对,司马宣从她那盈盈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的自己,浓眉紧缩,薄唇抿紧,一脸戾气。 而钟无双,却一如最初的平静…… 突然之间,司马宣便感觉到一阵无助。 他的手,依然紧紧地锢制着钟无双的腰,他闭了闭眼,低低地说道:“无双,别想着再离开我,别激怒我。” 他这话一出,钟无双便浅浅一笑。 浅笑声中,钟无双姿态曼妙地自司马宣的怀抱离开少许,她盯着他,极其认真地再次请求道:“皇上,妾不要皇后之位。既然妾在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边城让皇上那么不放心,便请皇上将妾安置在你京城的私宅里吧。皇上若是想要见我,或是你出宫来私宅小憩,或是迎我入宫见驾都可。妾,实在是不愿呆在宫中,过那种非人的生活。” “非人的生活!这么说,你还是只愿当我的外室也不愿要皇后之位了?” 司马宣牙一咬,右手成拳,重重地朝身旁的几面锤去! “砰--”地一声,巨响声中,几面碎成片片碎块,沉响闷闷而来。 几乎是嗖然一声,驰行的马车立时停了下来。 具公跟几位宗师从四面嗖然而至,将司马宣的马车团团围住。 掀了车帘的具公,目光犀利地扫过马车内碎成片状的几面,又望了一眼神情自若地端坐在司马宣一侧的钟无双,又见司马宣无恙,便同时松了口气。 随即具公的目光在司马宣握在一则的手上停顿了一会,方喟然长叹一声,退了出去。 不一会,一人双手捧着一个小木箱入了车厢。 他向司马宣叉手一礼后,嚅嚅说道:“具公让我前来为皇上裹伤……” 司马宣冷冷地瞟了那人一眼。 这目光,冰寒彻骨,阴森之极。 那人吓了一跳,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 他来不及细思,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主子。他只是本能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皇上,在下奉具公之命前来,请皇上勿罪!” 他堪堪说到这里,司马宣已自牙缝里挟着冰雹似的吐出一字:“滚!” 直到这时,钟无双才注意到,司马宣的手掌在锤向几面时,随着几面的破裂,已经有不少的木梢刺入他掌中,现如今,司马宣身则的榻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看到这一切,钟无双忙对慌忙起身,跌跌撞撞朝马车外退去的侍从令道:“将药箱留下,打盆清水来罢。” 来人忙不迭地应诺着,怆惶而退。 钟无双捧着药箱膝行至司马宣的身旁,在他直直的瞪视中,她握上司马宣受伤的手。 司马宣任性地将她一把甩开。 这一甩,极是用力,几乎差点将钟无双甩飞出去。 望着跌倒在马车内的钟无双,司马宣似乎吃了一惊,大手一伸便准备去拖她。 可那手,堪堪伸到钟无双的面前,却又恨恨地一收。 便是这一伸一收之间,那掌心血肉模糊的狼籍,已经尽收钟无双的眼底。 钟无双心中一紧,终是有些不忍。 当钟无双再次膝行至司马宣身旁,并握上他受伤的大手时,司马宣虽然僵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抬起,放在她的膝上。 钟无双望了一眼司马宣那甚是心惊的掌心,便慌忙打开那侍从奉上的木箱,从中找出一个细细的,铁铸的小镊子,细心地,将那些木梢自司马宣的掌心,一根一根地剔出。 这时,那侍从已经打来清水。 钟无双轻轻地用帛将司马宣受伤的手清洗干净,在那侍从退出之后,她又从木箱之中去翻找伤药。 望着大大小小一般无二的小陶罐子,钟无双犯了愁。 她望了一眼仍然板着一张臭脸的司马宣,咬着唇,半晌才问:“皇上可知,哪瓶才是伤药?” 眼看着板着一张冷得掉渣的司马宣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钟无双才掀起车帘准备唤来之前的侍从问一问,谁知道司马宣却沉声喝道:“起驾!” 钟无双一噎,谔然回头,不想司马宣却板着脸将一个小陶瓷瓶塞入她的手中。 想来应是伤药了。 待钟无双再上前替他上药时,司马宣这厮便配合多了。 钟无双细细替司马宣抺上伤药,又用薄纱替他包好。 直到她做好这一切时,司马宣不无怨怼的声音,便悠悠传来,“你便不能为我稍作退让么?” 钟无双收拾药箱的双手一滞,随即缓缓摇头。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了出,钟无双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沉寒的冷气沉沉笼罩而来。 不用回头,钟无双也知道,司马宣现在的脸色,并不好看。 钟无双嗖然抬头望向司马宣,她竟然还冲他眨了眨眼。 笑容流转间,钟无双清脆地说道:“皇上甚是贪心呢?妾已经不求独霸于你,甘愿当个外室。皇上既可享齐人之福,又有我这么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外室,如此美事,皇上尚不满足,却还叫妾再如何退让?” 司马宣一怔。 他没有想到,堂堂的国母之位,钟无双竟然如此不屑。如果不能独霸于他,她竟然宁愿当个外室,也不愿意做他的皇后! 外室,如此卑贱的身份,她竟然会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坦然说来,似乎在她看来,自己皇后的名份,远不如一个外室来得体面! 这时刻,司马宣的脸上,已经铁青得不能再铁青了。 不知为什么,钟无双越是这般轻描淡写,似乎一点不在意他的皇后之位,他的心便越是郁怒难消。 驰行的马车中,顿时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有点压抑。 在这压抑着的安静中,司马宣声音,淡淡的传来,“无论你愿与不愿,你钟无双这一辈子,注定只能是我司马宣的皇后这一个身份。我的陵墓,工匠们已然动工了。天下的诸王陵墓,都有东西两翼,我的没有。我的陵墓东侧,只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你的。我已经应允你,除了两位夫人,此生绝不再娶,你这一生就不要再想着逃离我的身边,或是要与我划清界线了。你生,便要站在我的身旁,同受万民敬仰,你死,也只能与我共陵,同眠黄土之下!” 司马宣的声音很淡,很平稳。 他似乎不再气怒难平。 他只是以一种极为平静的方式,坚定土表达着他不容更改的决定! 他那冷清低沉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残忍。 钟无双嗖然抬着望着这个冷静固执的男人,涌动在心里的,除了无奈,还有洞悉未来的了然。 ...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朕的皇后(一)  钟无双在心里无力地想道,司马宣与自己完全是属于同类物种。 不妥协、不退让,直至两败俱伤。 哪怕是同眠黄土地下,也不愿放过彼此。 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是非要在一起,如果不能深刻地爱,便只能深刻地恨了。 钟无双不是没有想过要努力,不是没有想过要向司马宣靠拢恳。 在边城时,两人如同庶民夫妻一样相处时,她是真心觉得,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也是挺好的。 她用心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思想贯输给他。 然而,一回京,一提及子嗣后代,钟无双便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在现实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让。 钟无双深知,在这样的异世,自己坚持要一份纯净的爱,如果没有司马宣这位万人之上的君侯支持,那么,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是空的。 到了现在,司马宣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为了她,他可以不再纳他妇,但是,一后两夫人的祖制,却不可废。 毕竟,在这时世,一个女人,除了是男人的玩物,筹码,礼物,还有一个任何男人无法忽略的价值,那便是生育子嗣,繁育后代。 便是司马宣为了钟无双连夫人也不娶,但是,钟无双也实在没有办法保障,自己就一定可以为他生下许多,足以继承家国的男儿来。 正是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独霸后苑的想法在这时世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钟无双根本就放弃了,不再存着这份念想了。 她宁愿当司马宣的外室,住在宫外,眼不见为净。 她宁愿像个情妇一样,虽然没有名份,但有足够的自由。 她宁愿自己的孩子远离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开心地活着。 她现在所能要求的,只有这些而已。 因为钟无双心里比谁都清楚,对自己,除非是司马宣自愿放手了,否则,经过上次私逃之后,自己再想要逃离他的身边,已是不太可能。 但是,处在这时世,一个君侯对一个女人的爱又能有多久呢? 三年? 五年? 又或是十年? 钟无双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静地等待。 等待着司马宣对自己厌倦的那一天。 到了那时,钟无双便可以向他请求回到边城去。 在边城,她还有那些足以让自己过得富余的产业,又有了司马宣这么大一个靠山,自己依然可以过得快活。 正因为心里早就算计好了,所以在钟无双看来,为了日后的自在快活,哪怕是付出十年的代价,也是值了的。因而,那个皇后之位,便是万万不能要的。 一旦成了司马宣的皇后,那便是一辈子的桎梏。 表面看似风光,但是,此生此世,却再也无法离开王宫,却再也没有自由可言了。 钟无双不是傻子,这笔帐,她早就算好了。是以,司马宣的皇后之位,钟无双是打死也不愿意要的。 风雨兼程中,不过十数天,司马宣一行便回到京城。 司马宣一如从前,并没有为钟无双另置别院,而是让她住进了自己的寑殿。 司马宣指令的一径下达,却没有如钟无双预料中的那般,引来宗室跟朝臣们的不满。 虽然钟无双知道,司马宣此举是为了他日立自己为后所作的铺垫,但在朝臣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 毕竟,当钟无双堕崖的消息一径传出时,司马宣为了这个妇人,吐血不止,几欲了无生念之事,众人还记忆犹新。现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还幸存于世的夫人,不仅她大难不死,便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个富贵知命的,竟然也好好的,且有六余月了。 这在群臣看来,便是钟无双只是个夫人,但她身份的尊贵,已经跟皇后一样无异了。 仅有的差别,不过是个称谓而已。 当然,除了司马宣与具公,没有人知道钟无双是私自逃离出宫的。 群臣们知道的,也只是夫人历劫而归,且已为皇上孕有子嗣而已。 自边城而归的司马宣,回到北王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一些近臣们,商议来年春耕之事。 钟无双一动不动地窝在洒满花瓣的池水中,她已经许久没有在温暖芳香的水中,静静地享受着这君王才有的奢侈享受了。 没有在人前展示自己身体习惯的钟无双,在进入浴殿的第一件事,便下令撤退了侍浴的侍婢。 足足在热水中泡了大半个时辰,她才站起来,抹干身子,换上司马宣令侍婢们早就备好的衣袍。 当钟无双一看到这身衣袍时,便是一怔。 这衣袍是火红色的。 火红色的底,黑色与金色交织的襟口边纹。 衣袍的颜色,似曾相识。 让钟无双恍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穿上这种颜色的衣袍时,却是以外臣之礼于议事殿上,以南宫柳姬妾的身份,穿着这大红的嫁衣,请求司马宣答应自己前往胡城的时侯。 未想到此次归来,司马宣竟然别有用意地为自己准备了这款颜色的衣袍。只是,这衣袍的颜色,更为夺目,所用针线,更为奢华。 钟无双恍惚了半晌,终于还是穿上了。 当钟无双穿着火红色袍服出现时,侍婢们同时一呆,目光中显出一抹惊艳来。 钟无双的皮肤极白,又粉嫩晶莹。 此次她重回北王宫后,侍婢们明显地觉得,已经为人母后的钟无双,身上多了股沉稳之气,每当她没有表情时,那气质便嗖然转冷,一如司马宣一般,有着上位者的沉沉威压。 这样的一个美人,身穿火红外袍,黑发如墨,墨眼淡漠,冰肌玉肤,那种光芒,竟然咄咄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侍婢们怔了怔后,同时低头,朗声说道:“恭喜夫人历劫归来。” 钟无双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没有理会,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侍婢相互看了一眼后,同时加快脚步跟上了钟无双。 重新一踏入北王宫后,钟无双的心,便莫明地便乱了。 在享受了数月的自由之后,重新回到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一切都不一样了。 钟无双这般被冷风吹着,也不能让处于混沌中的脑袋清醒少许。不一会,一行人便回到了司马宣的寑殿。 一踏入寑殿,侍婢们便急急地上前,在各个房间中点火,铺被。 钟无双一踏入了寑殿中,望着那一层又一层轻如雾纱幔后的床榻,怔怔地出神。 司马宣的床塌,全是黑而沉重的巨木制作而成。 精致的雕花,巨大的,可以容得下五六个同时入睡的塌,还有四面飘飞的纱幔和珠帘,使得这床有一种异常的威严和华贵,便如他的人,让人看上去便有着天然疏离,跟与生俱来的孤寂,让人难以接近。 这不是钟无双喜欢的风格,她看着便觉得压抑。 钟无双正在沉思,一个侍从匆匆而至,他在钟无双身后数步远的地方顿做了,低声禀道:“夫人,皇上请你前往议事殿。” 叫自己去议事殿? 钟无双不过略作沉思,便明白了司马宣的用意。 让自己身穿火红袍去议事殿,看来,司马宣之所以这么安排,是想借此试探一下他这些近臣们的反应。 他,已经开始为立自己为后做准备了。 钟无双一步一步地走出寑殿,朝议事殿走去。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心思起伏太大,因为这样对胎儿不好。 钟无双还没有走近,便听到一阵笑语声远远地传来。 这笑语声中混合着司马宣低沉磁性的声音。 连日的赶路,让他的声音比起往日来,有点气虚,少了些浑厚,多了些沙哑。 钟无双挺直着腰背,缓慢而从容地向前走去。 当她一踏入议事殿,一眼便看到司马宣正挺直腰背,跪坐在主榻上。他的对面,坐着具、盿四公和几个近臣。 他坐得十分笔直,嘴角含着笑容,这是一抹真心的笑容,它使得他的俊脸十分飞扬,那雕塑般的五官亦闪现着夺目的华光。 钟无双突然今天的司马宣,不是如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老是一袭黑袍,而是换成了一袭紫色长袍。 淡紫的袍服,黑金交错的镶边,便是在殿中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也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质地,衬得他的脸,他的身形,似是刻在远古时空中的塑像,那么完美,那么遥远! ...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朕的皇后(二)  这一刻,钟无双看呆了去。 她望着头戴玉冠,金丝勒额,一袭紫袍的司马宣,眼前竟是一恍惚。 恍惚中,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他不过是她梦中的那个远古的雕像,而她,还是那个甫出校门,雄心万丈地在职场上厮杀拼搏的社会新人。 他与她之间,那翻滚的河流,不仅仅是时间长河?还有那比银河还要遥远飘渺的时空长流? 钟无双一动不动地站在大殿门口,便这么怔怔地望着司马宣恳。 也不知过了多久,扬头哈哈大笑的司马宣目光一转,瞟到了她。 他含着笑,深如子夜的双眸温柔地望着她。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到她的身,到她的足,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渐渐的,他的笑容越来越浓,表情也越来越满意让。 司马宣扬起手,朝着钟无双挥了挥,磁性的声音清远地飘来,“夫人,何不上前?” 他的声音,似飘过浩荡的星空,钻入她的耳膜中。 钟无双一凛,突然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转头朝左右望了望,对上真实得不似是梦的众人,稍一失神,便曼步向众人走去。 这时的她,目光中还有着飘忽。 她定定地望着司马宣。 可是,她的眼神是那么的遥远,仿佛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虚空。 司马宣对上她这样的眼神,嘴角的笑容渐渐收去,他眉头微皱,如夜空一样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在司马宣沉沉的盯视中,钟无双向他微微一福,便轻步走到他右侧身后的榻几上坐好。 直到钟无双跪坐好了,司马宣还是紧紧地盯着她的眉眼,她的脸。 此刻的钟无双很平静,平静中有着恍惚迷离,她看向他的目光,显得极为遥远,这让司马宣的心中,很是不悦。 因此,他在盯了钟无双几眼后,沉声命令道:“上前!” 钟无双一怔。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侍婢已经走到她身边,一人扶着她,另一人把她的榻,移到了司马宣的身侧。 当钟无双重新坐下时,她的手臂,已与他的手臂相触。 司马宣满意地一笑,缓缓转过头去。 他嘴角微扬,从几上端起一樽酒,慢慢地抿了一口。 殿中的近臣见了不由面面相觑,一时间,众人面上的表情俱是惊讶。只有具公站了起来,他也不说话,仅是冲着司马宣叉手一礼后,便大步离去。 具公这一走,邪、盿、疍三公与这些近臣,也纷纷告辞离去。 这些都是聪明人,他们一眼便明白了司马宣的意图。只是为人臣者,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司马宣的决定,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说什么的。 毕竟,上位者的威信,是绝对不容下位者去挑衅的。 但是这些人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他们在对立钟无双为后这件事上,是持有不赞同的观点的。 钟无双望着霎那间便退得干干净净的众人,那原本绷得紧紧的心,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不,确切地说,是有点雀跃。 这样的钟无双,让司马宣见了,那心头便无名火起。 他低着头,冷冷地盯着她。渐渐的,他的薄唇缓缓抿成一线,他的浓眉深深锁起。 半晌半晌,司马宣的声音沉沉传来,“众臣不欲我立你为后,无双很开心很快活。” 钟无双一惊,立时垂目掩去眼中的欢喜,忙正色申明道:“没有!” 司马宣听到她的回答,冷冷一笑,“既然觉着开心,你便多快活一下罢。一旦受封,你便再没有这快活的时候了不是!” 这厮话里嘲讽的意味太浓,钟无双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是一丁点都逃不过司马宣这妖孽的一双毒眼,当下讪讪劝道:“像室公主那样天子之国的公主,尚屈尊纡贵地甘愿成为皇上的夫人,我钟无双何德何能,何以可担国母之责。既然群臣亦觉得皇上这般想法有欠妥当,这立无双为后之事,皇上还是就此作罢吧。” “朕既然许了你的,自然便能办到。” 司马宣冷哼道:“钟无双,你别以为只要不为我司马宣之后,终将有一日我会厌你弃你,放你归隐徽山。若有如此想法,我劝你还是早日死心了罢。于你,我今生今世,是不会放手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仅目中尽是冷意,便是说出来的话,也句句俱跟下冰雹似的。 钟无双扁了扁嘴,颇为无奈地应道:“我知。” 一看到钟无双这有气无力的表情,司马宣的眼神更冷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她。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推几而起,踏着重重的怒气自顾走了。 钟无双依然跪坐在地上,她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司马宣拂袖而去的方向,慢慢站起身来,也缓缓朝殿外走去。 她的心情,一改重返王宫的压抑,变得松驰下来。 在她看来,只要宗室跟朝臣坚决反对,那么司马宣便完全没有可能将自己立为皇后。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利害之处,让司马宣足以去说服众人接受她。 这么一想,钟无双便真正放下心来。 其实,对于司马宣,钟无双的内心也很矛盾。 以前,她虽然知道他有无数的女人,可是她没想过要去计较。因为,她知道他们不会长久,她也压根便没有指望过他们能长久。 现在,虽然她怀了司马宣的孩子,对他动了心,动了情,然而那份感情,却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毕竟她是来自现代的钟无双,在她的认知中,爱情的世界里,容不得太多的内人外人。即便是在这异世,不与别的女人一起共享夫君,也是她不容逾越的底线。 因此,她宁可孤单一世,飘零一生,也不能容忍去跟众多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这等荒谬之事! 来自现代的钟无双,她的自尊,永远比爱情更为紧要。 入夜了。 司马宣一个人跪坐在书房中,一口一口地抿着酒水。 他的腰背依然挺得笔直,不过那紧皱的眉锋,还有那下拉的唇角,在这般宽阔的大殿中,却显出一种孤单来。 具公一进来,便看到了这样的司马宣。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他对面的塌几,一屁股坐下后,拿下几上的酒樽,便大大地抿了一口。 具公喝酒的时候,“咕咕”的吞咽声很响。他一连喝光了数樽酒,都没有看到司马宣开口。 最终具公忍不住了,他抬头细细地打量了一眼表情沉郁的司马宣,率先开口道:“今日妇人之事,皇上有欠妥当之处!” 司马宣闻言,手中的酒樽晃了晃,低低地反问具公道:“难道妇人之才,不足以担当国母之职?” 具公定定地打量着他,提醒道:“妇人之才虽然堪当国母,可是,莫非皇上忘了,盿公已经代皇上向燕皇求娶卓丽公主为后之事了么?这两国联姻之事已成定局,岂可说改便改?” 司马宣一怔,抬头来看向具公。他似乎现在才想起来,自己竟然还答应过娶卓丽公主为后这回事。 具公皱着眉头,他认真地看着司马宣,极为严肃地说道:“妇人已是你的妇人,便是不立她为后,她也跑不掉了。难道皇上要因为一个后宫之妇,而与燕国为敌么?” 他这话中,满满除了疑惑,还有些不解。 司马宣闻言,仰头把樽中酒一饮而尽,无比气苦地说道:“妇人早有离意,这次虽然将她带了回来,然而妇人心中并不情愿。” 说到苦闷之处,他将酒樽重重放于几上。 半晌,就在具公准备劝说之时,司马宣又道:“妇人对我有情,只是所思所想,太过荒谬,她想要独霸我的后苑。” “独霸后苑?!” 具公直盯了司马宣好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妇人难道不知,宗庙鬼神,需要子嗣祭祀?” “她知。” 具公听到司马宣的回答,冷冷笑道:“她可知,这世间丈夫,世间权贵,娶妻纳妾,收养侍婢,除男女之欢外,传承血脉方是天职?” “她知。” 具公红着脸,直着脖子又问:“她可知,这自古至今,开天辟地以来,权贵公子,商贾走卒,略有财力,便妻妾成群?” “她知。” 具公悖然大怒,“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求皇上这堂堂一方诸侯为她不娶他妇?说出此等荒谬之言?莫不成她颠狂了不成!” 相较于具公的大急大怒,司马宣倒是显得平静了许多。 他静静地抬眸看着具公,用无比平和的语气,却又极为无奈地说道:“妇人虽有所求,但是,却不强求。” “这是何意?” 这下,轮到具公不解了。 在具公探究的盯视中,司马宣再次举樽一饮而尽,良久,方喃喃说道:“妇人曾说,若不能独霸后苑,便宁为外室。” 说到这里,他嘲讽地勾唇一笑,“她竟然不屑于本王的皇后之位,她自求为外室!一个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外室!不仅她的名份不要,便是她肚腹里的孩子,也不要我给予的名份了!呵,呵呵……” 司马宣于连连冷笑声中,重重地由齿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道:“我堂堂北王,竟然要由着自己心悦的妇人,当个外室!” 具公愕然了! 他那因为惊讶而大张的嘴,半天,半天,都没有合上。 直过了半晌,他抄起几上的酒壶,一仰脖子朝嘴里灌去。 直“咕咕咕”地将一壶酒饮了个见底,具公才一扔酒壶喃喃说到:“咄,想不到我活了大把年岁,只见过使尽心机,耍尽手断要争皇后之位的妇人。自求当个外室之事,老夫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过。这妇人,当真是个异类。” 说到这里,具公突然睁大双眼瞪向司马宣,“难道,皇上坚持要许她后位,便是怕她日后趁你不备跑了?” 司马宣的心意,具公也只是猜对了一半。 一则是司马宣真心惧怕再次失去钟无双,二则,在司马宣的心里,世上的妇人皆木然无味,心高气傲的他,直觉得,当世之中,也只有钟无双才足以与之相配,足以站在他的身旁同受万民敬仰。 司马宣把酒樽重重地朝几上一放,朗声喝问道:“公以为,当世之中,比钟无双尚要出众的妇人,可有?” 具公拧着眉想了一会,方缓缓说道:“钟无双这妇人,宜商善农,通晓兵法,知治世之策,即重情义,又会阴谋之道。这样的妇人,若能使之心悦诚服付出所有,可谓宜家宜室。这样的妇人,就老夫所知,世上再无其二!” “这样的妇人,比起有国士之才的丈夫,如何?” 司马宣又问。 具公想了又想,仍然只得摇头:“当世之中,有国士之才的丈夫,众口铄金者众多,但是真正建有功业的却没有几个。便是有那么几个,比起用两千铁甲骑士胡城破敌,在宗国以三策治国闻名于天下,在边城首创史无前例之农具的钟无双面前,实在是不及一提。”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谁是背后推手(一)  “既有国士之才,又是贤妇,这样的妇人,为何我便不能立她为后?” 司马宣的语气,有着前所未有的坚持。 具公一噎。 委实,若单以钟无双个人的才能声望,这样的妇人,实在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可是,别说她身份卑微,她的身后没有强大的母系可以成为北王的助力呀?再说,现在北国与燕国的联姻之事已经定了下来,明明说好娶燕国的卓丽公主为后的,眼看已经婚期在望了,这种时候反悔,岂非是打燕王的脸?相当于间接同燕国宣战恳? 想到这里,具公急忙问道:“皇上若要立钟无双为后,可有想过燕国可会答应?难道皇上要为了一个妇人向燕国宣战么!” “向燕宣战?何至于此!” 司马宣高大的身躯向后倚了倚)2c他持斟淡然而笑,“钟无双,原本便是我的结发妻子。她大难不死,辗转又回到我的身边,可谓是天意如此!本王顺应天意,与结发之妻再续前缘,按理应当。燕王怪从何来?让” 具公嗖然一惊,“皇上难道要将钟无双是白骊国公主的身份,张扬出去么?” “为何不可?” “可是……” “没有可是。之前,本王以为结发之妻已死,故而向燕求娶,现大,既然本王的结发之妻尚在人世,本王自然不能再许燕国公主后位了。” 原来,皇上心中早就有了主意。 自他起意要将这个妇人立为皇后时,他便连对外的说词都想好了,难怪他胸有成竹。 只要他将这个妇人真正的身份,对外公布了去,别说是群臣,便是燕王,也委实无话可说。 只是,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 虽然具公已从司马宣的眼里,看出了他不容置改的决心,但他仍然忍不住劝说道:“皇上难道忘了么?当初皇上欲半路截杀妇人,便是因为她没有强大的母系,可以成为皇上强有力的后盾。现在,皇上却弃国力宏厚的燕公主,意欲重立妇人为后,难道北国的千秋霸业,还不如给一个妇人名份地位来得重要?难道,皇上的万丈雄心,要因为这个妇人而折翼了么?” “具公!” 在司马宣沉沉的呵斥声中,具公静静地望着司马宣。半晌,他缓缓跪伏在司马宣面前,请罪道:“老夫出言无状,还请皇上勿怪!然而,我北国的千秋霸业,绝不能因一个妇人而停滞不前,故而,便是皇上要怪,老夫却还是要说,此事不可为之。” 具公话音一落,司马宣便连连冷笑道:“千秋霸业,本王自然想要,更是一日都不曾忘记过。但是,我司马宣的千秋霸业,自然会凭一己之力得到,若要从一个妇人身上取得,本王却是不屑。” 具公微微一怔,见司马宣如此坚持,他知道,再劝无益,只得长叹一声,朝服司马宣一揖而退。 具公一走,司马宣又怔怔地坐了半晌,方才缓缓起身朝寑殿走去。 钟无双已经睡了。 确切地说,她是装作睡了。 司马宣在侍婢们的侍候下梳洗过后,便轻手轻脚地上了榻。 静静地凝视熟睡中的钟无双半晌,他手臂一收,将她搂入怀中。 然后,他的头一侧,把整张脸埋在她的颈侧。 装睡中的钟无双,一动不动地任由他胡乱蹭着时,他的细语声传入耳中,“无双,无双……“ 钟无双没有理会。 司马宣在她耳边低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无双,我心悦你久亦,你现在也怀有我的子嗣,不可再如此任性而为。我必将压下所有反对,立你为后,自此,朝暮相思,只求搂你于怀,成永夜之欢,再无别离之时。无双,你切不可再弃我而去,切切不可!” 他说话时,一股浓厚的酒气喷洒而出。同时,他的喃喃自语声中,有着无法掩去的脆弱。 这么脆弱的司马宣,钟无双这是第一次看到。 不由自主地,她听呆了去。 不过,这只是一瞬。 钟无双紧紧地闭了闭眼,心时默默地告诉自己:钟无双,你绝对不能沉迷于他一时的深情。这时世,君王的深情便如那罂粟一般,既短暂,又淬着毒。今日,如若你不能守住自己的心,沉沦了,来日,当君王浓情不再时,你便是日日以泪洗面,亦是枉然。 钟无双想明白了,再睁开眼时,目中已是平静无波,不带一丝情绪。 这一夜,司马宣一直紧紧地抱着钟无双而眠。虽然这让钟无双觉得有点热,可感觉到他有些失落跟惊怕的钟无双,还是任由他这般搂着自己。 自从回到北王宫后,也许是太过清闲,心中无事的钟无双,反倒一反常态地老是嗜睡。 每日里,她睡醒之后,司马宣已经不在榻上了。 这一日,如同往常一样,钟无双洗漱过后,来到纱窗前。 随着纱窗一打开,一股清凉的湿冷空气便扑面而来。 未想到,昨夜竟有大雪。 不过是一夜之间,外面已是白皑皑一遍,钟无双见了心情大好,不由展开了一朵灿烂的笑容。 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侍婢来到她身后,她朝钟无双福了福,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木盒,清声说道:“夫人,央齐夫人派人送来此物,说是有安胎凝神之效,敬请夫人笑纳。” 宗公主央齐? 钟无双嗖地转过头去。 她现在与自己同为夫人,身份上算是平等。原先对自己甚是不屑之人,这会儿倒是向自己献起殷勤来了。这到底是冲着自己的肚子来的,还是司马宣意欲立自己为后之事,她已经知道了? 钟无双想了想,逐一挥手,冷然道:“去告诉央齐夫人,她的美意,无双心领了。只是这东西么,还请她留着日后自己享用罢。” 这是拒绝了。 那侍婢一怔,一时呆在原地,不知是去是留。 钟无双却一个眼风扫来,冷冷问道:“你究竟是这寑殿当差之人,还是西殿效命之人。怎么?本夫人的话,你是听不见么!” 那侍婢一惊,忙下跪道:“奴婢失仪,望夫人勿罪。”钟无双也不说话,只是用带着压压威压的双眸,狠狠地扫了那侍婢一眼。 直到那侍婢不自禁地轻颤起来时,钟无双这才冷冷地说道:“去罢!别忘了替我谢过央齐夫人。” 那侍婢慌忙起身,怆惶而退。 目送着那侍婢离开大殿,与侯在殿外的一个陌生面孔的侍婢会合后,钟无双收回了目光。 她的嘴角,缓缓露出一抺冷笑。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央齐会向她示好。 先不管她这次示好是真是假,钟无双都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自己先她怀上司马宣的子嗣,这个自小便在王室那种阴暗而龌龊的地方长大公主,对于王室中那些见不得光,龌龊下流的手段,知道得多了去了。便是动了坏心眼,也俱是深藏不露了的。 钟无双可不想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去开玩笑。她才不相信,央齐公主跟自己示好,是出于一片真心。 钟无双自己便是个妇人,她深知,无论何时何世,这天下的妇人,便没有一个是不妒的。 这个央齐,真是不简单啊!能曲能伸。 可惜,她高估了钟无双的肚量! 像钟无双这样一个根本就无法与他妇共夫的妇人,又怎么会稀罕后苑之妇间,这种假惺惺的姐妹情深! 想着想着,钟无双长叹一声。她眺望着外面的浩瀚的天空,低低地说道:“唉,大清早的好心情,可不能叫央齐这妇人给破坏了。” 一语作罢,钟无双便让侍婢替她披了件白狐大氅,转身朝殿外走去。 众侍婢见了,忙不迭地跟了上来。 原本便想要静一静的钟无双,被身后那杂乱的脚步声,扰得甚是烦闷,在堪堪走出百余米后,她实在忍无可忍地冲众人一摆手道:“本夫人随意走走,尔等休要跟来。” 众侍婢一怔,略为迟疑之后,虽然不再在钟无双身后贴身相随,却仍然亦步亦趋地跟着。 钟无双甚是恼火地猛一回头,冷喝道:“莫不是我这个夫人太好相予了,以至于本夫人的话,你们一个个俱当耳旁风了不成?!” ... ------------ 第一百四十章 谁是背后推手(二) 众侍婢吓得齐刷刷地顿住了步子。『雅文言情吧』 虽然司马宣有交待,让她们近身侍候夫人。可是夫人不允,她们也没有办法。 想来在这宫中,处处都是侍婢侍从,夫人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众侍婢这么一想,便齐齐打住了步子,不再亦步亦趋。 原本人有了身孕之后,便不如平日那般畏寒累。 钟无双挥退众人后,便踏着白皑皑的积雪,朝花园走去。 这是一个清明的世界,尚无人迹的花园里,粉雕玉琢的,一片纯净。钟无双踏着厚厚的积雪,倾听着脚下发出沙沙细软的声音,一时间,心里无比愉悦羯。 便是回首之时,望着积雪上那一行行孤单的脚印,钟无双的内心,亦是静谥而安详的。 不知不觉间,钟无双竟走到一处假山旁,就在她探手欲摘那悬在树梢上的冰凌时,盿公甚是气怒的声音,响亮地传来,“为了立妇人为后,皇上竟然意欲将妇人的身份公之于众?气煞老夫了!你等休要拦我,老夫这就要去找皇上好生说教一番,如今我北国与燕国联姻之事已定,岂能因为一个妇人,说悔便悔!” 盿公所指的妇人,是自己? 钟无双怔住了,不由屏身于假山之后,凝神倾听起来。 邪公的声音随即响起,他连连阻止道:“盿公,盿公!皇上心意已决,你们再说无益,盿公又何必再惹皇上动怒。” “是啊!皇上说那妇人宜商善农,通晓兵法,知治世之策,又有国士之才。这样的妇人,可谓宜家宜室,当世之中,再无他妇可比,是以当得国母之尊。咄!” 原本意在劝阻的疍公,忿忿说到这里,便是一声冷嗤传来。 他这冷嗤声一出,盿公便更是急怒,“原本老夫去向燕王求娶之时,皇上便答应以皇后之礼迎娶燕公主的,现如今说变就变,只能许燕公主夫人之位了,可叫老夫如何面对燕王,如何拉得下这张老脸再前往燕国!最为可恨便是具公,平日甚是能说会道之人,.想当初,叫老夫前往燕国求娶之人,他亦占了一份,今日竟然沉默至此,实是气煞老夫了!” 三人之中,就数邪公还算温和。 面对气怒中的盿公,他仍是好言相劝道:“事已至此,皇上心意已决,我等气亦无用,盿公还是消消气,前去燕国将皇上的心意婉转传达,若能博得燕王同意,以夫人之礼迎回燕公主最好,若是燕王气恼退婚,也当去赔礼善后。此事还当从速,盿公还是休要气恼了。” 谁知盿公还不曾出声,疍公倒于一旁犹为气恨地朗声道:“早知有今日,我原就该下令剑士,在妇人被钟媚那毒妇狙杀之后再补上一剑的。若是那时结果了她,倒少了今日这许多麻烦来。” “正是!” 盿公也似有所感。 只有邪公,仍然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世事难测!别说你我,便是皇上,如若早知有今日,他也定然不会下令让我等派出剑士半路狙杀夫人了。如若不是钟媚那毒妇抢先下了手,夫人也早就毙命于皇上手中了。然而,世上之事,原本便鬼神难测,也不知是孽还是缘,皇上与妇人兜兜转转之后,还是走到一块了。不仅如此,原本皇上费尽心机想要夺她后位的妇人,现如今皇上又要费尽心机地将她的后位还给她!这是时也!命也!缘乎!孽乎!” 邪公这么一说,盿公与疍公便俱是一叹。 一片沉默中,邪公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诚如皇上所说,此妇为后,北国虽然无法从白骊小国借力,但妇人本身却极有才华。有她相助,与皇上夫唱妇随,相得益彰,未尝也不是件好事。以皇上之能,我北国之强,想来便是没有助力,不日也一样可以称霸天下。” “老夫却是不懂,明明有捷径可行,为何皇上却偏偏要舍之求远?如取燕公主为后,北国称霸天下,是何等轻松,皇上却非要舍易求难?” 在盿公的不满声中,这次,疍公倒是出人意料地没有与他站在同一阵营。 他只是说,“丈夫千秋功业,没有妇人添上这一笔,日后于众诸侯间说起话来,倒也响亮。也罢,也罢!事已到此,多说无益,我等还是各自准备去罢!” 尔后,随着盿公重重一叹,三人终是散去。 假山后的钟无双,只觉得通体乏凉。 原来,便是钟媚就算不曾杀钟离,司马宣也早就准备要下手的! 原来,司马宣为了他的野心,曾经不甘他的皇后是个没办法给他提供最大支持的小国公主,因而要杀钟离——他的结发妻子! 原来,司马宣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白骊国公主钟离了! 钟无双独自伫立在寒风中,原本并不畏寒的她,此时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向四肢曼延,将她生生冻成了一个没有知觉的冰人。 她从不知道,这世上竟如此丑恶。为了名利***,便是结发之妻,亦是可以舍弃的。 她也从不 知道,她有点动心的男人,竟然是个野心极度膨胀,无心肝脾肺之人。他,他居然下令,对自己的结发之妻痛下杀手! 钟无双木然转身,茫然朝外走去。 她实在不能容忍,自己要跟如此冷血之人处于一室。一刻都不能! 她也实在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儿,居然有个如此狠毒的父亲! 这种想法一径冒出,钟无双急急向外走去的步子,便越来越急,越来越急。 她直如身后有人追赶一般,只想要快快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 她实在害怕,如果哪一天,自己对司马宣不再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自己以及肚腹里的孩子,会被司马宣毫不犹豫地舍弃。 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 钟无双急急地穿过花园,急急地穿过庑廊,急急地朝宫门走去。 她脚步匆匆地来到士台的阶梯旁,宫门已然在望。 只要下得阶梯,出了那道朱漆深重的宫门,那外面,自然是另一个世界了。 钟无双心中一急,那步子也跟着变急。 就在她堪堪走到土台边缘,就在她堪堪提脚之际,突然,没有预警地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 陡然失重的钟无双,像个陀螺般,从九层土塔上一滚而下。 在钟无双凄厉的惨叫声中,几个王宫内侍飞身而来。便是如此,他们也仅仅来得及在五层土台的阶梯处将钟无双拦下。 钟无双于惊怕疼痛中,只觉得一股温热自下身缓缓流出。脸比雪白的她,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然而,她也仅仅来得及吐出:“救救我的孩儿……” 便昏死了过去。 议事殿中,司马宣的眉心没有预警地一阵急跳。 就在他心麻意乱之时,一声惨叫声,若有若无地传来。几乎在此同时,司马宣已经抛下众臣,凭着自己的心意朝前冲去。 只是他堪堪冲出宫殿,便有侍从急急来报:“无双夫人不慎跌下土台,有早产的迹象……” 侍从不曾禀报完,便被司马宣重重喝断:“现在人在何处?” 那侍从忙禀道:“夫人已送回寑殿,医官与巫医俱已通知,彼时应在前往寑殿的路上。” 再一次,司马宣不待来人禀报完,一提步朝寑殿急急而去。 当他堪堪走到寑殿门外时,却被一个侍婢拦了下来。 那侍婢急急说道:“皇上,此时殿内血腥太重,恐冲撞圣体……” “退下!” 那侍婢不曾说完,便被司马宣一声暴喝给惊得讪讪住了嘴。随即,她被司马宣重重一挥,直朝一旁摔去。 这时,一个侍从急忙跑了过来,挺身拦在司马宣面前陪着小心禀道:“医官与巫医俱至,此时正在救治,皇上威煞太重,夫人正是关键时刻,这等时刻,皇上还是勿要入内的好。” 那侍从如此一说,司马宣便急急刹住了往前冲的脚步,他甚是心惊地想道:是了是了,妇人正在救治当中,我此时冲进去,威煞太重,只怕惊了她的元神,让她更为危险。 想到这里,司马宣便生生僵在原地,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道在自己面前不时张合,不时有侍婢捧着血水面盆出入的门,急切地而又无计可施地盯着。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剑抵过(一) 几经犹豫,司马宣仍是忍不住走到寝宫外,透过一张一合的殿门,一瞬不瞬地盯着层层帷幔遮隐处。舒殢殩獍 他盯得很认真,很认真。 这时候,具公等人也急急而来,见司马宣如此,具公劝道:“夫人聪慧不凡,自有鬼神相佑,定能无恙,皇上休要太过担心。” 司马宣抿着唇点了点头,低低说道:“但愿苍天垂怜。” 就在这时,寝房里突然传来了医官高声交待道:“大子已然出来,然夫人有血崩之象,巫医快快施法。嫘” 夫人有血崩之象! 大子! 夫人怀的竟然是大子!现下虽非足月,这时产下,若是调理得当,亦是能活轼。 寑殿外的众人,在听到大子已然出来时,先是一喜,随即又听到钟无双有血崩之象时,众人又是一惊。 几乎是同时,众人不无担忧的目光便齐聚于司马宣身上。 此时的司马宣,已是俊脸煞白,嗖地一声便向里面冲去,他冲得太快,具公伸手一扯,却扯了个空。 可是,他堪堪冲到房门处时,脚步却是一刹。 因为司马宣突然想起那侍从所说,他抿着唇,向后退出一步,没有意识地重复道:“朕威煞太重,妇人性命悠关之时,不可入内,不可入内……” 这时,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铃声自寑殿内响起,且不绝于耳,这是巫女开始施术了。 现下,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无比。 司马宣脸白如纸,大汗淋淋而下,他的薄唇抿的死紧,十指紧握成拳,那掩在广袖内的经脉,已然暴起。 寑殿内的铃声一直不曾间断,众人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自医官说大子已然出来至此,已经过了多时,可是殿外之人,竟无一人听到孩儿啼哭之声,众人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便亦发强烈起来。 在众人惴惴不安中,医官推门而出。 司马宣极速上前,一把攥着医官的胳膊,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喉结动了动,半晌,才颤抖着薄唇,低低的,小心地问道:“我,我的妇人,怎无,声息?” 与司马宣的询问一同传出的,还有具公与一干朝臣,他们急急地高声问道,“大子可好,怎不见啼哭?” 那医官此时已是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司马宣脚前,哭着禀道:“夫人尚在救治,大子……大子……” “大子究竟如何了?” 具公不耐,已是喝问出声。 医官痛哭道:“夫人晕厥多时,又几度呼吸全无,命悬一线,大子虽然产下,可……可……” 疍公已是不耐,厉声斥道:“是死是活,你倒是给个痛快。” “可终是夭折了呀皇上!”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医官不说,司马宣心里也隐约猜测到了。 可是,心里猜到是一回事,由医官嘴里亲自得到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几乎是这医官的话一出口,司马宣站得笔直的身躯便摇了摇,他踉跄着扶住寑殿的墙壁,慢慢地低下头去。 具公一众老臣,一听说司马宣的大子没了,已是痛哭失声。 这时世,为一国一家诞下子嗣,是何等重要之事,何况,司马宣的大子,还是北国日后的储君。这个孩子的夭折,不仅对司马宣,便是对整个北国而言,都是一种打击,更逞论是对司马宣期望甚高的具公一众老臣了。 在一众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中,司马宣干戛涩哑的声音缓缓传来,“众卿休要哭闹,我的妇人尚在救治之中,尔等不可乱了巫医施法救治。” 众人听了,立马一哑,忙不迭地擦干了眼泪。 具公望了一眼姿态优雅地抚着胸口的司马宣。后者已是面无人色,似乎只要钟无双有个闪失,便会立时倒下的司马宣,让具公忧心更甚了。 他急急来到司马宣身前,急急地安慰道:“皇上,夫人聪慧不凡,自有鬼神相佑,皇上休要忧心太甚。” 这话,已经是具公第二次说起了,但司马宣听了,却是眸中一亮。 他缓缓挺直了腰背,一瞬不瞬地盯着医官,似是给自己信心,又似是命令,“我的妇人,没有那么容易便会倒下。你速速入殿,协助巫医,若有所须之物,尽速报来,朕着人速速备来。” 那医官也似因为司马宣一席话,而凭添了许多信心,他慌忙起身,擦干眼泪一诺之后,重新入了寑殿。 寑殿中的铃声,还在陆陆续续地传来,室外,又飘起了大雪,闻讯而来的朝臣越来越多了,然而紧张等候中的众人,俨然不觉寒冷。 一直极力压抑自己的司马宣,在等待了这许久之后,似乎也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让朝臣们见了,不由又惊怕起来。 毕竟,上次司马宣为这个妇人吐血至今,相距尚不过数月。 现如今,他已失去大子,如若再失去这个妇人,那后果便可想而知。在场之人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层,因此,若大的庭院中,尽管人群济济,但却没有半点声息传来。 直到天近黑之时,寑殿中的铃声突然大震。 司马宣巍然高大的身躯,也随着那铃声,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突然,寑殿之内传来巫医的暴喝声,随着一人呯然倒地的声音传来。过了一会,寑殿之门大开。 少顷,医官率众而出,飞奔至司马宣跪伏于他脚下,不无惊喜地泣道:“承蒙鬼神相佑,夫人无恙,夫人无恙呀皇上……” 司马宣似没有听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医官,低低的,小心地确认道:“夫人,无恙?” 那医官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径自笑道:“幸得鬼神相佑,夫人已经无恙了。” 至此,司马宣方重重地点了点头,具公注意到,他那紧绷的背梁,在这一瞬间放松下来。 瞟了一眼由两个侍从抬出来的巫医,沉声喝道:“医官与巫医有功,重赏。” 此话一径抛出,司马宣已经如风一般,冲入寑殿之中。 大步冲到钟无双的床榻前。 在离她约有五步时,司马宣放轻了脚步。 他无声无息的坐在榻沿,伸手握住脸色苍白,额头汗湿秀发的钟无双的小手,久久都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无双扇了扇长长的睫毛,睁开眼来。 她一转眼,便对上了宛如雕塑般肃然的司马宣。 她拧着眉,静静地望着他,有片刻的恍惚。 突然,她似终于看清眼前之人,骤然一惊,面上尽是惊惶之色,忙伸手护着自己的肚腹,向床榻里侧躲去。 这一探之下,钟无双面上的颜色,便又白了几分,几近透明。 “无双!” 在司马宣压抑的低喝声中,钟无双缓缓地,不敢相信地望向自己的肚腹。 随即她嗖然抬头,眸中透着森然的寒光,冲司马宣轻轻地,带着几分小心地问道:“我的孩儿,可好?” 司马宣拧眉望着面对自己似惊似怒,似防备不已的钟无双,他一手温柔地替钟无双拢好锦被,一边不无温柔地小声安慰她道:“医官说你失血过多,要多加静养,若是调理得当,不出三月便可恢复。无双,你我俱还年青,日后自然会有更多子嗣,现下,你只要安心休养便可,其余之事,不宜多想。”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很温柔很温柔,宛如呢喃,宛如春风。 钟无双完全惊住了。 她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视着司马宣,尔后,又将目光缓缓掉向自己的肚腹。 直过了好久好久,她颤声的,哽咽的声音,方轻轻地传来:“孩儿,已经没有了么?” 司马宣只觉得喉咙发干,涩得难受,却又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阵眩晕涌了上来,然而钟无双却顾不上这些。她抬头仰望着司马宣,流着泪固执地问道:“孩儿,已经没有了么?” 她睁大双眼,任由泪珠儿从明眸中流落于颊,“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的孩子,没有了么?” 司马宣温柔无比地望着她,终是拗不过钟无双的坚持,他闭上双眼,轻轻地,吐词明白地说道:“无双,我们的孩儿,没有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钟无双的头一仰,便向后裁去。 “医官!速唤医官!我的妇人,我的妇人……” 在司马宣惊慌不能自抑的嘶叫声中,原本便候在外面的医官急忙奔入殿中。 他轻抬钟无双的眼睑仔细察看之后,连忙又取出金针,连着施了十数针,钟无双虽然仍是昏睡不醒,然而面色却缓和了许多,便是那呼吸,也变得有力起来,不再如之前那样气若游丝。 医官这才松了口气,冲司马宣一揖道:“皇上,夫人气血亏之过甚,元神受损,加之失去大子,又伤心过度,如此,躯体虽可调理,但神魂却无处安放,时日一久,恐郁郁而……” 司马宣现在的面色,已然极为可怖,所以那个“终”字,医官终是未敢说出口去,但他的未尽之言,司马宣还是懂了。 “朕知道了。” 冲医官一挥手,司马宣复又郑重其事地交待道:“尔等多制滋补汤药,好生替夫人调理,务必让夫人快快恢复元气。” 医官一诺,再退了下去。 司马宣又挥退了众人,他再次坐回榻几,静静守候在钟无双身边。 便是具公等人,几次前来请他别处安寑,也被他拒绝了。 这一夜,钟无双总是时惊时醒。 便是她醒着时,也是恍惚的。 偶尔浅眠中,她也常常哽咽出声,于睡梦中哭唤我儿。 眼看她睡得极不安稳,司马宣便脱靴上榻,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这样一来,钟无双倒是睡得较之前安稳了一些。她不再时时惊醒,然而,于梦中哭泣之声,却也一直不曾断过。 眼看着在梦中,仍是一下又一下地抽噎着的钟无双,泪水横溢,转眼便浸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裳。 司马宣的心也一下,一下地抽搐着痛。 这一睡,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 当钟无双再次醒来时,司马宣正倚在榻上,轻轻地拥着她,温柔地看着她。 一对上她睁开的双眼,他便微微一笑。 那满是血丝的眸中,漾着的笑容,却是满足而放松的。 她的手,也被他轻轻握着,五指交缠中,她都能感觉到司马宣手心的汗湿。 然而清醒过来的钟无双,却只是冷冷地,僵硬地自他怀中抽离而去。她缓缓侧身向床榻的内侧滚去,离着司马宣,有一臂的距离。 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 “妾抱恙在身,皇上还请另屋安睡吧。” 随即,钟无双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轻轻传来,透着疲惫。 担心了一个晚上的司马宣,瞪着血丝遍布的双眼,怔怔地望着钟无双的后背,心中隐约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方才才有的,早在钟无双初醒之时,看向自己的目光,尽是惊怕时,司马宣的心头,便有了这种感觉,只是那时,他一心担心着她的安危,是以,那感觉还不是十分强烈。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剑抵过(二) 可是,这种感觉,到了现在却非常的明显。舒殢殩獍 现在不同,就在刚才,司马宣清楚地看到,钟无双的眼神在看向自己时,似是看着陌生人一样,宁静得仿若古井。 司马宣盯着钟无双的后背,一股突然而至的慌乱,让他失控地嗖地将手一伸,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固执地将钟无双禁锢在他怀里。 他扣得如此紧,直勒得她疼痛不已。 紧紧地扣着她的腰,司马宣的声音却异常温柔。不但温柔,还很轻很轻,“无双,你气血太亏,总是睡不安稳,只有在我怀中时,才稍为安宁,还是由我抱你睡吧。嬖” 钟无双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慢慢抽离他的怀中。 她没能真的抽离。 几乎是刚一动,司马宣的手,便握得更紧了牢。 他的脸色很白,雪白一片。 抿着唇,司马宣幽黑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钟无双。盯着盯着,他低哑地,轻轻说道:“无双,孩儿不在,我与你一样,甚是伤心。可你是我的妇人,我不仅愿同你分担眼下的苦痛,往后日久方长,你我还要育有更多的儿女,你这般抗拒于我,莫非是,你连我都要弃了么?” 他的眼眶有点红,语气却格外格外的温柔,“我都准备好了,也计划好了,不日我将立你为后。虽然我的大子没了,但是,只要你养好身体,不久我们便可以再育得子嗣,更多的子嗣!”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钟无双的手,他的眼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他的语气无比无比的温柔。 钟无双低下头来。 她望着自己的小腹,慢慢闭上双眼。 她的唇动了动,又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望着自己的小腹,好一会,钟无双终于说话了。 “替我找出将我推下台阶之人,不管是谁,我定要亲手刃她,为我的孩儿报仇。” 司马宣一震,他原本扣着钟无双腰身的手,陡然加了几分力道,咬着牙,无比森寒地问道:“你滚下台阶,是有人暗中推你使然?!” 钟无双已经懒于回答了。 她似极为疲惫地闭上双眸,两行清泪,缓缓自她脸颊两侧滑落于。 “来人!” 司马宣几近失控的暴喝声,挟着排山倒海的戾气,在大殿中骤然响起。 “诺。” “召具公火速进宫。令朕贴身死卫,宫中禁卫,一律前往议事殿,本王要立时见到他们。” “诺。” 侍从领命而去。 司马宣早在下令之前便已离榻,这时已经整好衣袍。 原本,他以为只是钟无双一时失足,滚落土台。他没有想到,在这北王宫,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有人要取他妻儿的性命。这让司马宣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临行前,他低下头,伸手在怀中掏出一块手帕,一边用手帕擦着钟无双脸上的泪水,一边低低地说道:“无双,你且安心休养。孩儿的事,自我有去应对。事已至此,你且放开它,忘了它。只有如此,你我日后才能圆满。” 语毕,司马宣深深望了钟无双一眼,这才抽身而去。 “不,你我日后,再无圆满之时了。” 在他转身之际,钟无双空洞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司马宣一怔,他嗖然回头,堪堪才望向钟无双,侍从便在殿外高声禀道:“皇上,适逢具公进宫,此时已在议事殿候着皇上了。” 强押下心头那股亦为明显的恐慌,司马宣一甩广袖,匆匆奔议事殿而去。 对他而言,现在彻查出到底是谁想害他妻儿,更为重要。 寑殿里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空荡荡的大殿中,连自己的心跳声,都那么清晰。 钟无双动了动,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肚腹,那里已经平平坦坦,再也没有生命存在过的痕迹了。 眼泪,再次自钟无双的眼角溢出,她声音沙哑含糊,“放开它,忘了它?” 这几个字一出,钟无双便心中一疼,那泪水,更是无法抑制地顺着她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孔流下,沁入锦被之中。 钟无双以前不曾受过孕,她从来都不知道,怀上这团肉后,心里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尤其是在这异世,来自现代的钟无双,无异于是个另类,一个不被这时世接受的另类。 尽管她努力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可是,那种孤单,那种明明处于热闹的人群中,却发自内心深处的孤单,常常提醒她,她只个来自异世的入侵者。她无法完全地溶入这时世的生活,遵从这时世的游戏规则。 直到有了这个孩子,每当觉得孤单的时候,觉得无从依靠,无着无落的时候,只要抚着这里,那份无助惶恐,便奇迹般的减轻许多。 这个孩子,曾经是钟无双在这异世的精神慰藉,曾经被她视为以后的依靠,曾经是她在这异世所有的希望,现在,他竟然就这样没了! 这种痛,又岂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放下的?就能忘了的? 那是她钟无双的孩子呀!她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忘得了! 只要一想起这个孩子,钟无双便难免不会想到那个令她失去孩子的背后推手。只要一想起这个人,那股恨意,便会从她的心底,漫延到她的四肢百胲。 钟无双闭上双眼,直觉得恨到了极点,亦疲惫到了极点。 这样蔫蔫地直躺了几天,在司马宣的不无担忧中,钟无双开始进食,并按时喝下医官送来的各式汤药。 几天的昏睡,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孩子的哭泣声,似乎总在钟无双的耳边不时响起。每每这时候,她便痛苦不堪。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中,她心中迸出的恨意,也亦发强烈起来。 钟无双便是在这股强烈的恨意支撑下,开始极力配合着医官,开始进食,并努力吞咽着各式滋补汤药。 她心里有个念头,那便是,在没有替孩子报仇之前,她不能先倒下。 自那以后,钟无双虽然仍如常地进食,但是,她整个人却变得沉默了。便是面对司马宣时,她的表情虽然不再惊怕,但是,却一日疏离过一日。 她的话,越来越少。就算跟司马宣偶尔交流,也多是问那背手推手追查的进展之事。 这一天,司马宣堪堪入殿,便看到钟无双正仰望着头顶,怔怔地出神。 现在的钟无双,已不再流泪,只是她的脸上,常常盛着满满的孤独。 这种孤独,司马宣以前虽然在她的脸上,偶有看到,可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让他见了之后,极为难受。 他上前,轻轻拥住她,一边将她往外面带,一面柔声说道:“医官叮嘱过,你要多多走动,不可郁结于怀。然,我知道,那背后推手之人一日不除,你便一日不得放下。今日,我便陪你亲自了结此事,自此以后,无双定要舒展心情,如此方可让我们的孩儿不再怨怼,早投往往生之界。” 钟无双嗖然抬头,她定定望向司马宣,语带颤声地问道:“那背后推手之人,找到了?!” 司马宣定定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将她拥入怀中,重重地一抱,尔后贴着她的耳边,柔声道:“休怒,休惊,也休要再恨。今日,我们便替冤死的孩儿作主,一切均有我在,无双不可因恨失控,你得应承于我,才可与我同入大殿。” 钟无双的身躯,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尽量用如常地声音应道:“好。” 司马宣深深盯了她一眼,他伸出手指,慢慢抚上她的唇,抚过她的颈,呢喃的声音宛如春风,“我知道,无双连日来,心里想的念的,便是要手刃推你滚落土台之人。可是无双却不知,如若你怨怼太深,牵挂太甚,我们的孩儿便无法重新投胎轮回,你想要这样么?你想要我们的孩儿魂魄不散,日夜盘桓于六道之中,却不得轮回么?” 钟无双愤而抬头:“如此,皇上的意思,便是要袒护毒害我孩儿之人了?” 随即她于连连冷笑声中,慷慨答应道:“好吧!无双答应你,当以各种权衡利弊为重,绝不莽然出手。如此,可以让我前往大殿,亲眼见见是何人如此狠毒了么?” 司马宣的本意,是并不希望钟无双在面见推她之人后太过失控。毕竟,其人虽然可杀,但是,却不是非要钟无双出手。 因为已立意要将钟无双推上国母之位的司马宣,绝对不能容许她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做出如此暴戾之事,那样会为她日后登上皇后之位,带来重重阻力。 显然,钟无双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司马宣眸中光芒一闪之间,心里已经极快有了主意。 他不再说甚,只是上前牵了钟无双,直往大殿而去。 大殿之中,四公俱在,群臣已至。 钟无双一入大殿,便将目光游离在一切可能至自己于死地的人身上。 先前,她心中是隐隐怀疑过四公。 毕竟,司马宣当年想要杀自己之时,这四人不仅是从犯,更是执行者。 而且,这四人是极不愿意自己登上后位的。而司马宣要立自己为后,除了自己是白骊国公主的身份,还有一个对她有利的条件便是,她已怀有司马宣的子嗣。 因而,钟无双便想到,四公若要阻止司马宣立自己为后,没有比直接杀了自己,或是让自己失去子嗣更好的了。 可是,就在她一踏入大殿,当她捕捉到央齐夫人的目光,闪烁着从自己与司马宣身上掠过时,钟无双心中一惊,又骤然想到,自己的存在,同样也触及了这个妇人的利益。按说,她同样有对自己除之而后快的理由。 这么一想,钟无双便仔细观察起央齐的反应来。 在群臣的恭迎声中,司马宣大步走向主榻。 钟无双如常在他的左侧坐下来,似不经意间,她的目光从坐在右榻的央齐身上一扫而过。 果然,她在央齐眼里看到了嫉恨的神色。 只是不待她细看,司马宣已是一声暴喝,“带上来!” 在众人莫名不解中,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婢被拖上殿来。钟无双一见那人,便立时想起那天在她寑殿外,前来送礼的陌生侍婢。她的目光一冷,嗖然转向央齐。 自那奴婢上殿之时,央齐的脸色,已经连变了数次。 在央齐的惊惶中,司马宣厉声喝道:“事已查明,还不速速交待。” 在群臣惊讶的私议声中,那侍婢吃力地抬起头来,继继续续地交待道:“那日奴婢奉央齐之命,好意送有安胎凝神之效的白露丸于无双夫人,可无双夫人欺人太甚,不仅拒受此物,还怀疑我家夫人所送之物有毒。奴婢气恨不过,在回去之时巧见无双夫人踽踽而行,便尾随至土台,趁其不备,将其推了下去。” 听那侍婢说到这里,央齐面上的惊惶便不复再见,虽然她面上的担忧之色虽甚,毕竟,这侍婢是她的忠仆,死了于她而言,终归还是伤心的。 但是,照这侍婢如此说法,却是怎么查,也怪罪不到她的头上来的。毕竟将钟无双推下土台之罪,那侍婢已经将所有罪责一人全揽了去,完全属于她的个人行为,与己无干。 钟无双突然想到:看来,司马宣就算知道是央齐公主指使手下的人下的手,也决计是不会处置她的了。现在找出这侍婢替罪,其用意,已经甚是明显。 这时世,失去一个孩子对司马宣算得了什么! 这个孩子没了,日后自然会有更多妇人,愿意为他生下更多的孩子。比起他那独霸天下的野心来,如果失去一个孩子,可以让他从宗王室多取得一些筹码,这实在是太划算了。 钟无双冷笑着对自己说:可我不一样,在这异世,这个孩子便是我的全部,失去他,我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味了。我没有野心,自然也不需要拿孩子的命去权衡各方利益,我只知道,便是现代社会,也是杀人者偿命的。 钟无双心里这么想着,她便缓缓起了榻,慢慢朝着央齐的身后的殿内侍从靠拢。 就在她的手差点握上那侍从的剑柄时,“叮”长剑出梢的声音在大殿中突兀地响起。钟无双戒备地回过头去。 她一回头,便堪堪被一柄长剑抵住了。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剑抵过(三) 便是四公,也俱是惊呆了。舒殢殩獍 他们一个个张着大嘴,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皇上他,竟然亲手杀了宗王的公主,央齐夫人! 这,这简直是不敢置信啊。 最不敢置信的,便是央齐本人。 司马宣那剑,已刺穿了她的肚腹,可她此时还没有咽气嬖。 此时的央齐,已停止了惨叫。 她张着小嘴,那张经过精心打扮的秀丽脸上惊恐万状,一股又一股的血沫,正从她的口里不停地向外涌。 她瞪着司马宣,咽喉中咯咯作响,几声后,她犹不甘心地喃喃问道:“我是宗公主,你敢杀我?牢” 司马宣没有回头。 央齐瞪着他的背影,惨笑道,“若知你如此在意这个妇人,我早该在宗国时,便当将她狙杀的。那时若是下手,必然一举得逞!” 她话音一落,司马宣面上的暴戾之色,便又增加了几分。 央齐艰难地抬起头来,慢慢地看向钟无双。 在迎上钟无双震惊的双眸时,一抹痛恨,一抹苦涩,一抹疯狂同时涌出她的眼眸。 她双眼空洞地盯着钟无双,在‘咕咕’的血沫涌出间,她喃喃说道:“我是堂堂宗王公主,而你,不过是个卑贱之妇,然,他却为了你而杀我。你赢了……你赢……了……” 她只说到这里。 几乎是突然间,司马宣呼地一声,抽出了长剑! 一股鲜血如喷泉一样,冲天而涌,伴随着的是,央齐倒地的声音。 司马宣没有动,他只是从怀中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拭去剑上的鲜血,冷冷地喝道:“拖出去。” “诺!” 一令吐出后,司马宣方缓缓回头,再度看向钟无双。 此时的他,双眸沉寒,呈现在他雕塑般的俊脸上的,俱是沉沉的威煞。 “卑贱之妇?咄!何人敢说我司马宣的妇人是卑贱之妇!” 他的眸子,一一扫过满殿朝臣,直到众人都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再出声。 司马宣这才上前,拥着钟无双,冷冷说道:“尔等许是不知,这妇人,本就是我司马宣的结发之妻。皆因长姐所妒,差点命丧黄泉。然,我司马宣的妇人自有鬼神相佑,不仅幸得不死,还与本王辗转终成眷属。谁敢说白骊国的嫡公主,我司马宣的妇人,是卑贱之妇?!谁敢!” 司马宣这一喝,已经带着十足的暴戾之气,一时间,大殿之中的群臣,一个个噤若寒蝉,再无半分声息。 “我历劫而归的妇人,我叩求鬼神相佑的子嗣,竟然因妇人之妒而再遭劫难。大子已失,妇人虽生犹死,此罪此恨,不诛此妇,难平其心。群臣可有说乎?本王处置不当乎?” 在司马宣的喝问声中,原本还有些不满的群臣,再次将身子往下伏了伏。 到了这种时候,宗公主不能杀也被司马宣杀了,群臣还能说什么呢? 而且,钟无双是白丽国公主之事,一径在群臣间抛出,立时让众人生出原来如此之感。 白骊国虽是小国,但终究是与先王有过盟约的国家。 先不论白骊国的势力如何,就钟无双的身份而言,已经不是来路不明的卑贱之妇了。 她不仅不是来路不明的卑贱之妇,她还是司马宣明正言顺的结发之妻。如此说来,司马宣因为她,因为那失去的大子,便是杀了宗公主央齐,于情于理,他的行为都是可以被世人理解并接受的。 一片沉默中,终于,具公说话了。 他越众而出,跪伏殿中,朗声请奏道:“白骊国公主钟离,原本便与我皇有婚约在先,既然公主无恙,我皇当择黄道吉日,与公主重修百年之好。夫人央齐,虽为天子公主,然,因其善妒,害我北国大子性命,绝我王室子嗣,其罪当诛。虽已伏法,但其所作所为,当以国书上呈宗王,公布天下,以正天下妒妇之心。” 具公既已发话,众臣纷纷出列附和。一时间,原本司马宣的个人行为,立时便成了北国上下的共同决定。 到了这种时候,司马宣自然会借驴下坡,顺势令道:“如此便依具公之言,将央齐所作所为,以国书上表宗天子,同时宣告天下。” 在群臣的应诺声中,司马宣一挥广袖,寺人尖声叫道:“退朝!” 群臣如潮水一般向外退去,转瞬,若大的宫殿中,便只有司马宣与钟无双,及一干随侍。 自央齐被杀之后,一直便处于震惊中的钟无双,此时面色仍是惨白如纸。 在知道央齐便是那幕后间接扼杀自己孩子的人时,钟无双曾想过,便是拼着一死,也要与这个妇人同归于尽。 她没想到司马宣会抢在她的前面下手。 她满腔的愤恨,原本应当随着央齐这个妇人的倒下而消失的。 可是,在亲眼见到这个妇人倒下时,在亲耳听了这妇人绝命之时,痛恨,苦涩,疯狂地说“你赢了”时,钟无双的心头,却被铺天盖地的空虚,及那无边无际的悲凉所淹没。 自己赢了么? 自入这异世以来,自己时时为前程生计忧心,时时为摆脱加储在身上的种种棝桎而逃离,然而,自己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孩子没了,边城回不去了…… 钟无双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自己留恋的。 央齐不会知道,身为这时世的妇人,没有赢家! 如果自己不能离开这皇宫,今日倒下的虽是央齐,日后,也许便是自己。 如果自己注定要在这皇宫虚度残生,如果自己没那么容易稀里糊涂地死去,那么,现在才是战争的开始。 不过这么一会,钟无双心里已经经历了四季之悲。 她便那么孤孤单单地,僵硬地站在那里。 司马宣的喝问声,具公的应对声,群臣的附和声,一声声敲打着她残留的神智。然而,她却越听,心里便越是无力,越是疲惫…… 钟无双怔怔地望着殿门,怔怔地望着那远去的人潮。突然,她轻缓地,漠然地叫道:“司马宣。”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连名带姓地叫他。 司马宣一怔,随即却温柔应道:“嗯。”“自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其实有很多机会再次取我性命的,为什么你不再杀我?” 钟无双没有抬头,但她的声音,却幽幽传来 司马宣一惊,他原本扶着钟无双的手臂便是一松。 她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曾经想要狙杀于她! 司马宣低着头,他怔怔地望着怀里的钟无双,一时间,心里翻涌着各种念头,数种说词。 最终,他却喟然长叹一声,低低地说道:“是!我曾经是想过要狙杀于你。如果不是钟媚那妇人,抢在我派出的剑士之前下了手,早在你婚嫁当日,你便丧命于我的剑士手中无异了。” 只是一转眼,司马宣的声音又恢复了平和和从容,一如平日。 未想到他会坦然承认此事,钟无双倒是愕然了。 钟无双轻轻地自他的怀里挣开,缓缓抬眸朝司马宣望来,嘴唇微张,声音沙哑含糊,“你为何想要杀我?我,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呀!” 她这时的声音有点恍惚,眼神也有点空洞,似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明明司马宣就在她身边,明明他就拥着她,她却寂寞得,仿佛在自言自语。 司马宣望着钟无双,心中大痛。 他缓缓将钟无双带入自己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搂紧她,喃喃解释道:“当今世上,群雄迭起,而宗王室无力,已无一统天下诸侯之霸气。我司马宣自执政以来,便誓要取代宗天子,带领我北国子民,谱写千秋霸业,留万世之名。其时,我徒有雄心万丈,却不知世上情为何物。在我看来,要成千秋功业,自当有所舍得。无双与我,虽然早有婚约,但白骊国国小财弱,于我称霸一事上,并无助益。如若我能娶得强国公主为后,她的母系,自然可以成为我强大的助力,于我称霸之事,实在多有益处,可以早日让我达成心愿。可是,我错了,自我遇见你之后,便知道我真错了。” 钟无双缓缓闭上双目,心底那股冷意,又缓缓溢了上心头。 是啊,在这天杀的世道,司马宣的想法,是多么的理所当然。 在他眼里,钟离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防碍他早日登上天子之尊的阻力。这样的妇人,自然要除之而后快了。 除了这个妇人,另娶强国公主,这让司马宣称霸天下的野心,可以提前数年实现。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牺牲区区一个妇人,实在是太划算了。 钟无双正在自苦,司马宣却把他的脸搁在她的颈侧,久久一动不动。 钟无双任由他搂在怀里,木然,僵硬。 直到司马宣含着鼻音的声音再次传来,“前事已错。然天见可怜,终是让我迷途知返。无双,终我司马宣一生,将不再负你。如此,我们不计前嫌,欢喜度日,百年相守可好?” 在钟无双的沉默中,司马宣哽咽的声音又起,“自此,我凭一己之力图霸天下,你便留守我的后苑,为我生儿育女,可好? 钟无双睁大双眼,任由泪珠儿从明眸中流落于颊,“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 司马宣低着头,他的唇贴着她的额心。 温柔地贴了好一会,他轻轻的,吐词明白地说道:“无双,我深知前事已错,自识得你来,你爱慕南宫柳时,我患得患失,你为他前往胡城之时,我亦为你担惊受怕。你成为我后苑之妇时,我虽知你并不情愿,然而还是欣喜若狂。你诈死逃逸之时,我几乎已无生念。痛失大子,我与你一般,亦是肝肠寸断。自与你相识以来,我,便不再是我了……” 他移开她的脸,温柔无比地望着她,闭上双眼,吻上了她的唇,喃喃而语道:“这许久以来,我尝尽世间诸般烦恼。自此,我想你时常伴我身侧,霸于后苑,与我朝夕相对,生死相守,再无分离之日,此生必不负卿!” 听到这里,钟无双伸手推开了他,她仰起泪痕俨然地脸,满是凄楚。 望着他,在司马宣含着乞求,带着询问的眼神中,钟无双低声问道:“皇上可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钟无双说出这句话,见司马宣低眸不语,不由轻轻一笑。 这一笑,带着刻骨的凄然孤苦,侧过头,钟无双望着虚空,语气不带起伏,一如她已然死去的心,淡淡说道:“皇上欲霸我于后苑,却不能容我独霸后苑,不觉可笑么?如若皇上当初懂得情爱,不纳他妇,我的孩儿,又怎么会半途夭折?!” 嗤地一笑,钟无双的声音转为低弱,“我这条命,本是捡来的,上天真若收了去,也就由得它了。以前,无双甚是惜命,总想活得快活恣意,总是狡计百出地为自己谋划将来,然而我却不知,我再是善谋善算,终是算不过天。孩儿已失,你我便情缘已断,皇上若还冷惜,便放我重回边城罢。” 司马宣似是一惊,他瞬也不瞬地望着钟无双,喉结动了动,低低的,慢慢地问道:“你我情缘已断?!你要弃我,独回边城?” 钟无双苍白着脸,心如枯木,苍凉地喃喃说道:“是,我想重回边城。如若皇上强留我在宫中,也不过是于这深宫之中,徒添了一具行尸走肉,于你我无益。” 几乎是钟无双的话音一落,司马宣的右手嗖地一伸,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 他扣得如此紧,直勒得她疼痛不已。 他的脸色很白,雪白一片。 抿着唇,他幽黑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钟无双。 盯着盯着,他低哑地一笑,轻轻说道:“无双,他日我少年轻狂,不懂情爱之事,亦从没有想过,我会爱一个妇人,如你一般似痴似狂。现如今,我已知错,日后,也必将不会再犯此错。我已许诺于你,日后必将重你爱你,生死不弃。不日,你还将以皇后之名,与我同登九层土台受万民敬仰,这等时候,你怎可弃我而去?” 他的眼眶有点红,他的语气,却格外格外的温柔,“我都计划好了,无双却还要弃我而去么?”钟无双一直静静地听着,直过了许久,她才抬眸向司马宣望去。 就在她望去的那一瞬间,她瞟到了盯着自己的司马宣,眼中的不安和惶然。 这时的钟无双,已觉心身俱疲,无力细究这些。 她慢慢抽出他掌中的手,低声说道:“我倦了,不欲再为你后。皇上若是不允我回边城,那就罢了。反正,心不自由,如何自在。孩儿已失,在哪,于我而言并无差别。” 说罢,她慢慢朝殿外走去,再也不向司马宣看上一眼。 望着钟无双渐行渐远的背影,司马宣胸口一阵绞痛。 她明明只是跨出了大殿,但司马宣却奇异地知道,钟无双她,正在逐渐走出自己的生命之中。 他明明知道,然而,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离开,望着她将自己屏绝于她的生命之外。 一种即将要失去一切的念头,席卷了司马宣所有的感官。生平第一次,他被一种无法掌控一切的无力感所打败。 尽管他想要冲上前去,将钟无双紧紧的搂在怀里,摇晃她,让她告诉自己,刚才的一切,只是个玩笑。 他希望她一如从前当街贩浆之时,眨着灵动的墨眼,小心地算计着所有可能生财之物。 他希望她一如从前在宗国宫殿之上,大气使然,于万千贵人之中,侃侃而谈,自信张扬得面目有光。 他更希望她一如在边城重逢之时,与他鹣鲽情深,恍如逍遥世外的神仙伴侣。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剑抵过(四) 这一切,都恍如昨日。舒殢殩獍 可现在,却似昙花一现,不可再追。 不过月余,自己在她眼中,已然如同陌路之人,与她不再相干! 空荡荡的大殿里,突然变得很冷。 司马宣低着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钟无双离开的方向,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妇人,这次是真的对我起了离意,想是极难挽回了。嬖” 司马宣是真的害怕了。 说起来,钟无双真正对他,决绝过两次。 第一次,她诈死逃逸之时,当他在边城找到她,要她跟他回宫时,妇人虽不情愿,但是,她看他的眼神,远没有现在这般遥远,这般冷漠缆。 司马宣心里很清楚,这一次,与上次全然不同。 司马宣生平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惶恐不安…… 自从央齐死后,钟无双对于痛失大子的事,虽然仍有悲伤,但更多的时候,她似乎处于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她不再说话,不再理会司马宣及任何人,虽然她如常的照食照睡,但是,这样的钟无双,更多地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将所有人都关闭在她的心房之外,包括司马宣。 司马宣知道,她这是在消极抵抗。 她便是用这种方式,想要逼得他放手,逼得他成全。 眼看着她一日消瘦过一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取悦她,都无法让她展颜一笑的司马宣,逾来逾束手无策了。 这一夜,司马宣没有回寑殿,他一直坐在议事殿中,直到天明。 这一夜,他将钟无双所说的话,前前后后仔细回味,想了许多许多。 这一夜,他在烛光中翻了一下诗册,心头烦闷更甚。然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回到寑殿门外,怔怔在望着沉睡中的妇人发呆。 他听到了她的每一次辗转反侧,听到了她的每一次无力叹息。 他想,他堂堂一方诸侯,这样站在寑殿外面,望着自己的妇人入睡,像个什么样子?于是他转过身想离开。 可他才提开一步,又站住了。 他发现只有这般站在房外,看着她,自己的心里才会稍感踏实。 他甚至几次走到房门边,想推门而入,可几次提了步,终是没有入内。 真是可笑,他居然在畏惧,居然不敢入内。 他便这么一直怔怔地,在寒深露重的寑殿外,直站到天亮。 直到晨光淡淡,树影幢幢,灰蒙蒙寥阔无边的天空发白之际,他才广袖一挥,返回议事殿。 司马宣如常早朝,如常有条不紊地处理诸般政务。 直到退朝之时,直到群臣如潮水一般退去之时,原本腰背笔直,一直巍然如山的司马宣,却似不堪重负一般,垮了下来。 他无力地来至偏殿,让侍婢们上了酒水。 “吱呀”一声,殿门关上时,挡住的是,是司马宣木然冰冷,极为无力的眼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轻地衣袂划空声传来,具公出现在殿内。 他大步走向司马宣,蹲下身,凑近他瞅了几眼后,摇头叹道:“据闻皇上昨夜一宿未睡,为妇人深受其苦,老夫特意前来为皇上解忧。” 说罢,他走到司马宣的对面坐下。 这一次,具公没有为自己倒酒,他担心地看着脸色青灰的司马宣,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眶,具公干巴的嘴砸了砸,喃喃说道:“不过是个妇人,皇上何至如此!” 司马宣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便是对具公的话,他也置若罔闻。 具公低着头,玩弄着几上的酒撙,叹道:“我已知悉一切。妇人刚失大子,难免哀伤,或许固执。待过上些日子,皇上册她为后,其时,或许不再偏激。” 司马宣慢慢地地睁开眼来。 他盯着黑暗处,沉沉说道:“公不知,妇人去意已决,现在,便是我许她独霸后苑,只怕也难挽妇人之心了……”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 具公皱着眉,回道:“妇人虽然知晓事理,然而在某一事上,实在太过偏激。盿公已于燕国返回,燕王深知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故而,便是我皇不能娶燕公主为后,燕王仍愿与我皇联姻,将公主许与我皇为夫人。此事,盿公已经三禀皇上了,燕王亦有不满,皇上,纳妇之事,不可再推。” 稳公说到这里,他的话外之意司马宣已经明白了。 可是他除了闷头喝酒,却不再出声,这样一来,具公自然也无从往下说了,只得就此打住了。 黑暗中,两人对面而坐,久久久久,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司马宣沉沙哑的声音徐徐传来,“最近我常常在想,妇人之言或许有理。如果之前我的后苑没有他妇,大子,或许不会夭折。燕公主之事,暂不再议。” 司马宣的声音一落,具公的脸色便一沉。 他盯着司马宣,低声喝道:“皇上怎地可以为一妇人如此执迷!” 瞪着一双黄浊的眼睛,具公愤怒地说道:“与燕联姻之事,北燕两国早就议定,皇上岂可因为一妇,一改再改!皇上如此行事,可有想过燕王将如何处之?” 司马宣的薄唇抿得死紧。 具公情急倾身上前,他盯着司马宣,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早时,因为妇人杀了宗公主,已经惹得宗王室不满,此时若再与燕国交恶,其时,必然会为北国引来战祸。现在天下诸侯迭起,想我北国,本是蓄势待发之际,岂可因为一个妇人而将千秋霸业置于脑后,四处与人交恶?!” 司马宣再次抿了抿薄唇。 具公见状,长叹一声,“夫妇之道,人伦之常。堂堂丈夫,岂能任由一个妇人玩弄于股掌当中?堂堂君侯,竟优柔至此么?” 这句话,已是惋惜了,已是恨其不争了! 半晌后,司马宣低沉无力地说道:“夜已深,具公且回罢。” 具公闻言,只得长叹起身,朝着司马宣叉了叉手,转身大步走开。 司马宣一动不动。 这一晚上,他一直这般坐着,这般一动不动地坐着。 每过去半个时辰,侍婢们便悄悄而入,换上另一根蜡烛。 而司马宣的姿势,从来都没有变换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升起一轮红日,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飘渺地说道,“丈夫立于世,当以功业为重。然,于妇人,我却绝不能再放手。不管能否挽留,今日当得一试!” 寑殿中,一个侍婢正苦口婆心地劝说正兀自出神的钟无双。 她说:“皇上惊闻夫人坠崖之时,连日吐血,几度险死还生。好不容易,盼得夫人历劫归来,原以为自此皆大欢喜了。谁知又生出这等变故。” 司马宣,他居然因自己坠崖而连日吐血! 原本怔怔望着窗外,神游太虚的钟无双,似乎终于将那侍婢的话听了进去。 她颦着眉,表情认真地倾听起来。 侍婢声音一哑,却仍然接着说道:“大子夭折,皇上比夫人更为伤心。可是,他便是再伤心,又何曾在夫人面前表露过半分?他是北国之王,更是一方诸侯,他日理万机之余尚要彻夜守护夫人。夫人虽是醒了,却对皇上似变了个人一般,奴婢虽然人微言轻,然而却是再看不下去了。夫人可知,因为大子之事,皇上怒杀央齐,已然招至宗王室不满了。现如今,皇上又迟迟不肯娶燕公主为夫人,眼看着于燕国交恶也在即。如此时候,夫人竟然还要与皇上置气,却是对皇上何其不公?!” “我……” 原本想说,自己并没有与司马宣置气的钟无双,终是一噎,听着那侍婢的数落不再出声。 “皇上待夫人的好,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常年伴在皇上身边的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当年,夫人为了南王执意奔赴胡城时,可知皇上对夫人如何担心?奴婢曾亲耳听到皇上对那将军令道:为妇人安危,一切均可不计!早在那时,皇上便对夫人用情如此之深,何以夫人就是不能体会呢?” 那侍婢见钟无双似有所动,说得亦发来了精神。 便是八百年前的旧账老账,也让她翻了出来,重新数落了一遍。 钟无双静静地听着,虽然不曾出声,但她原本茫茫然的表情,却是不再。 晨曦中,司马宣施施然回到寑殿。 他悄无声息地靠临窗而立的钟无双靠近。 此时的钟无双,正背对着他,扶着纱窗,怔怔在对着外面出神。 司马宣盯着她,声音放低,语气也转为温柔,突兀地问道,“无双当真心意已决,定要离我重返边城么?” 钟无双闻言,恍惚一笑。 多日来,她首次正眼望向司马宣,轻声说道:“皇上当知,我在边城置有农场田产,如能归去,自此晨耕暮归,当如神仙快活,无双每每想起,便心向往之。” 司马宣定定地望着钟无双,半晌,方薄唇一扬,轻轻说道:“好!既然无双心意已决,我便成全你罢。” 这下,钟无双倒是惊呆了。 她没想到司马宣竟然突然这么好说话了,他竟然答应放她重归边城! 在钟无双迟疑不定的探视中,司马宣冷冷一笑,昂起下巴高傲地说道;“虽然今日我允你离去,但在此之前,你可得与我约法三章。” “呃!”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钟无双一时间,傻傻的,竟然无从反应。 望着这样的钟无双,司马宣垂眸浅浅一笑,“无双这是不相信我么?” 钟无双盯着他脸上那淡淡的浅笑,第一次觉得它刺眼之极。 突然,司马宣静静转身,他缓缓逼近钟无双。 直到站在她的面前,长身玉立,脸沉如水的他,俯视着她,抿着唇,徐徐说道:“年前,无双曾与我有过半年之约,其后因无双败我,而成为我的妇人。今次,我虽愿遵从你的意愿,放你离去,然而,却须无双再与我一赌方可。” 钟无双愕然地望向司马宣,却见他异常地执着于这一赌。 他执着地盯着她的双眼,眼巴巴地等着她开口。 钟无双犹疑半晌,方缓缓应道:“好!我愿与皇上一赌。” 随着钟无双的话音一落,司马宣缓缓挺直了腰身。 不过转眼间,曾经脆弱的,怜惜的,温柔无比的司马宣已然不见。 这般沉着脸,冷着眼的司马宣,俨然又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帝王,雍容,高贵,不可攀及。 他看着钟无双,墨发随风飘荡,俊逸清华的脸上,笑容高雅雍容。他黑红交错的衣袂,在纱窗口吹来的风中飘摇着。 司马宣目光晶亮,语声轻缓地说道:“此次我放你重归边城,日后若非你愿,我必将不再苦苦纠缠于你。但是,如若无双自行折返,则此后一生一世,当不再离,如何?” 这样就可以了? 钟无双心中甚为诧异,她心想道:这如何可以称之为赌?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会自行折返的。除非自己傻了,痴了,否则此事绝无可能! 当下她大点其头道:“无双愿与皇上一赌。” 司马宣直起腰身,他俯视着钟无双,直直地呆看了半晌。这才似下定决心一般,一甩长袖决然道:“你收拾好了便出来罢,我亲自送你一程。” 自司马宣提出放自己重返边城,到他这莫名其妙的赌局,都让钟无双如置身梦中一般的不真实。 其实,自一大早听了那侍婢一席话后,钟无双的大脑便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她所接收到的信息,太出乎她的意料,一时间,让她无法从这一团混乱中清理出一个头绪来。 可就在这时,司马宣却突然应允了她自来这异世之初便朝思暮想之事。这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她忽略一切原本那些呼之欲出的某种悸动。 钟无双急切地来到宫门外时,司马宣已经端坐在马车上,静候她的到来了。 他朝急匆匆踏上马车的钟无双一伸手,明白他意思的钟无双,也不过略一迟疑,便温顺地靠入他的怀中。 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司马宣低哑的声音,自钟无双的头顶清晰地传来:“我努力了这么多,无双却还要弃我而去,无双待我何其不公。” 或许是临别在即,又或许是因为早上那侍婢的一席话,此时坐在司马宣怀中的钟无双,宛如一池春水,她温柔软绵地将自己深深埋入司马宣的怀中,静静地嗅着他身上浓浓的,熟悉的味道,告诉自己,此时一别,此生便再难有相见之日了。 似乎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亏欠了这个男人许多。 但是说到底,也皆因她与他,相不逢时。 她与他,相识于这异世,偏偏司马宣还位高权重,贵为一方诸侯。这样的身份,再处于这样的时世,即便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几分情意,也终将被这天杀的世道所不容。 说到底,最终是还她钟无双亏欠了司马宣。 如果说离开仅有的遗憾,也就数这一桩了。 因为钟无双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去爱司马宣,她也从来就没有真正去爱过司马宣,她甚至还在心里一径地提醒自己,不可以爱上这个男人。 谁料想这个天之骄子,他竟然对她用情如此之深。 钟无双亦没有想到,在这异世,竟然还会有人牵挂她的生死,担忧她的安危。 可是这一切,比起那触手可得的自由来,却是不值一提的。 司马宣对钟无双的感情,她了解了是一回事,感动又是另一回事,然而说因此而让钟无双不顾一切地为他留下来,却是万万不能。 失去一个孩子,对钟无双而言,已经宛如万箭穿心,那种彻骨之痛,她绝不想再试第二次。 ------------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剑抵过(五) 钟无双垂眸,她在司马宣的怀里喃喃说道:“无双自死后得生,对人对事,便不再如从前一般豁达,极重一己之利,为人锱铢必较,凡事睚眦必究,又极为善妒,对我心爱之人,不能容他妇分享。舒殢殩獍这样的无双,已不是白骊国公主钟离,实非良家子,是以,不配为皇上之后。” 说到这里,钟无双只觉喉咙发干,她转过头朝着车窗外,极力睁大双眼,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司马宣咬着牙,努力了好一会,他吐出的声音,才如平常那般淡漠,“如若我愿意为你不再娶他妇,无双还要离开么?” 钟无双不由一怔。 她实在没有想到,司马宣竟然会以如此淡漠的声音,认真地说出如此惊人之语嬖。 他,竟然愿意为了自己不再娶他妇! 他一语方出,钟无双内心的震动,实在难以言表。 若是单以司马宣个人而言,无疑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烂。 在这时世,有个如此优秀的男人爱着自己,并愿意为了自己不再纳他妇,若在以前,钟无双必定毫不犹豫地会选择留下。 可是现在不同,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钟无双明白,像司马宣这样天生的王者,在这样的时世,他注定无法只属于某一个妇人。 他是北国的王,他有义务,有责任为北国,乃至为天下子民创造一个繁华盛世。 像他这样一个天生的王者,就算他愿意为了自己不再娶他妇,他身边的朝臣,司马氏的宗室,都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 毕竟在这时世,身为一个王者,身为一个男人,司马宣除了有责任造福于自己的子民,他对自己的宗室,还担负着血脉传承的责任。 在这个世道,可没有人提倡生男生女一样好。 钟无双自知,凭自己跟司马宣之力,是绝对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乃至一个朝代的陈腐观念。 是以,到了现在,钟无双对于独霸丈夫后苑的想法,已经不存希望了。 她还知道,这时世的妇人,也许是医术太过落后,又或许是营养不全面的缘故,很多妇人都是终身不孕的。便是有生育的妇人,也多是一胎即止。 因为医术的落后,便是因为生产而死的妇人,也比比皆是。所以这时世的男人,才会广纳姬妾,就是为了要多多开枝散叶,好让自家的宗庙鬼神,有子嗣祭祀。 钟无双自问自己没有全然的把握,可以为司马宣生下许多的男儿。此次腹中的孩儿流失之后,她连自己还能不能再生都没有把握,何况是生儿育女这种全凭天意之事?她又哪来的十足把握,保证自己能生下足够的子嗣,让司马氏族的宗庙社稷传承千秋万代! 如果自己自此以后不能再生孩儿,只怕,她怕连做司马宣的姬妾也是不够资格的了,又如何还敢再提独霸后苑之事。 心中辗转反思,柔肠百转,钟无双终是垂眸,低低说道:“像无双这样心胸狭隘之人,实不是国母之人选。皇上还是忘了我吧。” 司马宣慢慢的伸手,将钟无双的脸颊慢慢地抬向他。 他看着她,目光明澈高远,还有温柔怜爱。 握紧钟无双回缩的手指,司马宣徐徐的,姿态雍容地说道:“你这妇人,甚是绝情。然而,明知你是绝情之人,我仍然如飞蛾投火一般,爱上了你,且爱得不留余地。你怎么可以在让我知道何为情爱之后,又让我饱偿心痛如绞的滋味?我都愿意为你此后不再娶他妇了,何以你还不愿我为留下?你便真要对我绝情至厮么!” 钟无双发现他的声音甚是温柔,甚是软绵,似嗔似怨,似在在撒娇。 这样的司马宣,钟无双没有见过。 这样的司马宣,如怒放的罂粟,带着致命的诱惑,蛊惑着钟无双的心。 静静地望着他,钟无双黑亮的墨眼中,终于漾起一抺轻笑。 伸手抚上他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唇线,钟无双低哑地笑道:“是啊,皇上不仅要立我为后,还答应为我不再纳他妇了,我又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欢喜。可是,皇上待无双逾好,无双便逾惊。“ 在司马宣沉沉的盯视中,钟无双媚眼如丝地瞅着他,她的声音沙哑而缠绵,“皇上贵为一方诸侯,广纳他妇,多生子嗣,为司马氏族的宗庙社稷传承千秋万代是皇上的责任。皇上为了无双不再纳妇,岂非是置无双于司马宗族及北国群臣的对立面,为世人所不容?!其时,无双为宗族朝臣所厌,皇上必然左右为难,日久天长,皇上对无双的深情在众人日复一日的非难中,还能余有几何?” “皇上就算今日对我有万般柔情,在日复一日的两难中亦会消失殆尽。其时,你我会相互埋怨,继而恶言相向,到时皇上便会为今日之决定后悔懊恼,始觉当初深爱之人,竟也面目可憎。”钟无双于苦笑中连连摇头,“无双不能容忍你我日后会落得如此下场,倒不如像今日这般,你我好合好散,自还留得一份情意在,于古稀之时,还能回味念想着对方。如此,亦算是一种圆满。” “你不信我?!” 司马宣听出了钟无双话中的担忧,他抿紧唇,极为认真地问道。 正在这时,马车嘎然而止。 御人在外面高声禀道:“皇上,已至城外二十余里,若是再行,恐皇上有安危之忧,属下恳请皇上在此与夫人别过,即刻返宫。” 马车中的俩人俱是一惊。 这就要分手了么? 钟无双将那股自心头翻涌着悸动的情绪强自压下,她缓缓自司马宣怀中起身,眼神明亮,笑靥如花地看着他,抿唇笑道;“皇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就在此别过罢。” 司马宣表情冷冷地看着她,喉结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再说。 钟无双率先下了马车,司马宣随即跟了过来。 望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钟无双回身冲司马宣盈盈一福,强笑道:“今日一别,自此天各一方,皇上还当善自珍重。日后,当我垂垂老矣之时,想必皇上已是儿孙满堂了,无双定然会遥祝我皇身体安康,万寿无彊。” “万寿无彊!” 司马宣并不领情。他听了钟无双一席话后,“哧”地一声冷笑,喃喃重复了一句。 欺身向前,他盯着她,声音放低,语气也转为温柔,“无双得以离我而去,心里定是十分快活罢。无双可知道,你之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钟无双怔怔地呆立原地,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反应。 司马宣低低一笑,自嘲道:“生于王室,我自小便以储君的身份接受各式教诲,一直以来,无论文治武功,我总是领先于宗室子弟,让所有王族兄弟对我望尘莫及,从而被扶持为一代君王。自登基以来,我便雄心万丈,意图雄霸天下,要建下千年不朽的功业。兵法上说,为了更大的利益,可以适当的舍得一些东西,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得知我必将娶你为妻之时,为了日后能得到更大的助力,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舍弃你。” 说到此处,司马宣轻叹一声,垂下双眸,又喃喃说道:“在认识你之前,妇人在我眼里,不过是可以交换的筹码,是可以生育子嗣的工具,是享乐之时的把戏。像我这样的伟丈夫,自知事起,身边便不乏曲意承欢的妇人,我从未想过,我这一生会去爱上一个妇人。爱上你,是我从未想到料到之事,那对我,是个意外。” 司马宣自嘲一笑,“许是苍天惩罚我意图狙杀结发之妻,是以让我爱上了你。知你坠崖之时,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惊恐,让我几乎再无生念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撑了过来。当你失去大子血崩之时,我竟惶恐得无以复加。那时我便想着,我的无双若是真的死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味?” 抬手轻轻抚上无双的脸颊,司马宣不无温柔地又说道:“缘起缘灭,世间之事,俱是如此,难得尽如人意。此前对你存有杀意,是我错了,我也悔了。痛失大子,更让我明白,无双的坚持甚有道理。如若我不能给自己心爱之人一个干净的后苑,又怎么保证我所爱所重之人安然无恙?如若无双能将过往之事,放开它,忘了它,你我日后一样可以守得圆满。” 突然,司马宣骤然将佩在身侧的佩剑,“嗖”地一声抽了出来。 举着剑,他看向钟无双,墨发随风飘荡,俊逸清华的脸上,笑容高雅雍容。 他望着她,低低一笑,自嘲道:“我行事向来不喜欢解释,便是前十几年为自己辩解的话,也不及今日说的多。如果,我还你一剑,若得不死,纵使我之前有错,你也原谅我,好吗?” 话音一落,他刀柄一转,在钟无双惊愕地尖叫声中,将那佩剑重重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胁…… 一时间,所有的意识俱飘离而去。 又惊又怒的钟无双,嘶喊着冲上前扶着他,她颤抖地将手伸向那伤口,却见剑锋犹在,又惶惶然将手缩了回来。 颤抖着,钟无双才哽咽着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已经有几个随侍以极快的速度围了上来。 这些原本远远守在一旁的侍从,他们亲眼看到司马宣拔的剑,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上拔剑,居然是用来自裁的。 因此,早在钟无双开口呼救之时,他们便极速围了上来。 “休要近前!” 随着司马宣一声轻喝,他巍然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 钟无双急忙上前托住他。 将身体的重量,分了一半依附在钟无双身上,司马俊逸清华的脸上,虽然因为疼痛有点苍白,然而,他却漾过一抺轻笑,“无双,果然还是在意我的。” 惶急不已的钟无双,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她只是一径地流泪,一径地冲那些侍从吼道:“快快为皇上止血,速带皇上回宫,速召巫医啊。” “无朕许可,近身者,一律当诛。” 几乎是钟无双的话音一落,司马宣便冷冷地下了一道死令。 那些急切围上来的侍从脚下一滞,不由纷纷跪伏于地,痛哭道:“皇上万金之躯,绝不能有半丝闪失。求皇上看在北国子民不能一日无主的份上,速速回宫,快快救治才是呀!” 司马宣全然不为所动,他冷冷地令道:“本王并无自裁之意,今日这一剑,只为赢得与夫人一赌而已。尔等休惊。” 钟无双猝然望向司马宣,怒喝道:“司马宣,你到底意欲为何?” 司马宣对钟无双的喝问似无所觉,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的剑,说道:“自小,具公便告诫我,一味行计,不能成就大事。若主苍生,需知弱者之痛,贫者之伤,无助者之惧。他还说,我性执着,不懂得舍弃。我从小,便是头发掉落几根,都有婢女受责,今次这般插上一剑,方能体会具公之言了。” “你究竟意欲为何?” 钟无双涕泪纷飞中,冲着司马宣声嘶力竭地吼道:“司马宣,你可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如此不懂自爱,竟然自残躯体。司马宣,你这混蛋,你是北王,你是他日天子,你怎么可以在我这个妇人面前自残躯体!骄傲如司马宣,为赢得赌局,竟然要向一个妇人用苦肉之计么?” 在钟无双珠泪纷飞,一声接一声的喝问声中,司马宣盯着她的双眼,温柔地说道:“是,为了你这妇人,我只能用这苦肉之计了。本王与你一赌,便是拿我的命,赌你的心。若你真能舍下我,便自管离去。你大可放心,便是你去了,本王也定然不会死在此地。那些侍从,俱是我的贴身死士,便是拼着一死,他们也不会允许我死在此地。有侍从在,本王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无双当知,我命无忧。现在,我们就一并来赌赌你的心罢。” 这种时候,司马宣竟然还在极为理智地跟钟无双分析他现在的状况。 他明明白白地告诉钟无双,就算钟无双现在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也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痛苦流涕的钟无双,在听司马宣这番话后,她怒目而视,狠狠地盯视着他。 她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北王,竟然会用如此无赖的手段,逼迫自己。 他竟然拿自己的命,来逼得自己让步,逼得自己自此以后,不再离开…… 尽管面上的泪,奔流得亦发凶猛,但是,钟无双面上的表情,却愈来愈冷。 她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面色愈发苍白,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下的男人,最终却是一狠心,将他一把推开,大步向停在不远外的马车走去。 她走得极快,甚至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众侍从惊呆了。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妇人,竟然舍下他们已然身负重伤的皇上,自顾上了马车。 她竟然就这般不管不顾地准备离开了。 “走!” 在众侍从迸着怒火的盯视中,钟无双自马车中冷冷令道。 便是那驭夫也是一惊。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妇人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她竟然抛下受伤的皇上,说走就走。 就在驭夫犹豫的瞬间,钟无双骤然掀开车帘,暴喝道:“我叫你走没听到吗!” 那驭夫望了望身上犹带着剑的司马宣,回头又望了望面上泪流得汹涌的钟无双,陡然裂嘴哭道:“夫人,皇上重伤至此,你便不能留下来么?” 身上虽插着利器,却依然身姿挺立,姿态雍容的司马宣,他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注视着钟无双,司马宣声音一提,清润的声音朗朗传出,自不远处淡然令道:“你等便依夫人所言,护送夫人前往她任意想去的地方,违令者斩!”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此不相离(一) 那驭夫在马背上冲司马宣哭着一“诺”,这才咬牙,发了狠地一甩马鞭,直直冲了出去。舒殢殩獍 这些侍从,俱是跟随司马宣多年的死士,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司马宣,又何曾见过这样的狠心的妇人。 眼看着钟无双的马车绝尘而去,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哭嚎声不绝于耳。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司马宣低低地喝道:“安静。” 这时刻,他的中气明显已有不足嬖。 望着他渐转苍白的脸,一个侍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求道:“皇上,皇上,妇人如此狠心,皇上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呀皇上!属下恳请皇上速速回宫,即时请巫医前来救治,断不能再事延误。” 那侍从哭到这里,决然起身,向司马宣欺近,毅然道:“若是皇上不听属下之言,在下便是拼着一死,也要违令行事了。” 司马宣垂眸,淡淡说道:“鬼士,你跟在朕身边有多长时间了?烂” 那侍从脚步一顿,哭道:“自皇上少年之时起,属下便跟随着皇上,至此已有十年。” 抬眸望向驿道上那个渐行渐远的黑影,司马宣冷然道:“你跟在朕身边经年,可有见过朕,做过没有把握之事么?” 那侍从一怔,便是那流了一脸的泪水,也忘了要擦一擦。 他只是怔怔地,呆呆地想了一会,便断然应道:“没有。” 司马宣终是掉头望向他,轻声道:“鬼士,你来替朕处理这伤罢。朕可不想妇人回头之时,朕已回天乏术了。” 那侍从看向他,带着颤声哭道:“皇上剑伤甚重,属下不敢贸然拔剑。” 司马宣淡淡说道:“过来吧。难不成巫医不在,便让朕流血至死么?” 那侍从凛然,大声应道:“诺。” 他大步上前时,已有其他侍从拿来了最好的金创药。 那侍从手脚麻利地拔出伤口的剑,随即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撒上金创药,再从自己身上撕下一方衣袍替司马宣将伤口重重绑上。 做完这一切后,那侍从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喜道;“幸好刺得不深。” 司马宣这时脸色已是雪白一片,便是那唇色,也是雪白的。 他扶着侍从的手臂,让自己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闻言微笑道:“肉是自己的,不知不觉中便有留手。” 那侍从仍不无担忧地劝道:“虽说剑已拔出,但皇上失血过多,如此不过是权宜之计,皇上仍须速速回宫,召巫医治理才可。” 司马宣摇头,“伤口既已包扎,目前当无大碍,朕在这里再等等妇人。” “皇上,夫人狠心至斯,皇上何以还要痴迷不悟?天下妇人千万,皇上何必执着于一妇!” 那侍从的语气中,已然挟带着对钟无双浓浓的不满。 只是他话音方落,司马无便嗖然掉头向他望来。 他的眼风冷冽,带着沉沉威压,让那侍从嗖然一惊,慌忙跪下请罪道:“属下出言无状,请皇上恕罪!” “如若不是你跟随我多年,以此犯上之言,便已当诛。” 望着跪伏于地的侍从,司马宣冷冷警告道。 那侍从跪伏在地,正因为他对司马宣极为忠心,因而从内心深处,他对钟无双这般无情的妇人,便亦发厌恶,亦发痛恨。 只是他出于对司马宣的忠诚,便是他再不喜欢钟无双,却也不能忤逆司马宣的意愿。 司马宣显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望着那侍从,他眉头微蹙,态度异常的坚决,一字一句地说道:“妇人之所以离我,实是出于无奈,亦是心中有恨。她痛恨我以这种方式逼她就范。我的妇人,虽然遇事大气,然而却容不下半分欺诈,又凡事睚眦必究。此次我如此逼迫于她,她一时间气怒难平,实是意料中事。不管妇人如何,她终究是尔等国母,尔等不可对妇人无礼。” 司马宣受伤至此,已是十分虚弱,强撑着说了这许多话,他的面上,已有不支的迹象。 在场的侍从无不一凛,他们未想到皇上竟然对妇人如此护短,容不得旁人对她有丝毫不敬。 妇人便是已经去了,然而在皇上眼里,已将她视同国母,与他一般,同受万民敬仰。 一时间,众人无不惊惶。 那侍从便在这惶然中,再次跪地请罪道:“属下已然知错。还请皇上休要言语,好生回宫静养。属下愿前去向夫人请罪,劝她回转。” 在众人的期盼中,司马宣缓缓摇头,“我那妇人,甚是骄傲,又极是固执,若知我已然无恙,她必然不会再返。我便在这里等着她……” 说到这里,司马宣又缓缓抚上胸口,随着那里一阵剧痛,他额上的汗水,亦滚滚而下。 “皇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已是十分虚弱的司马宣明显摇晃了一下,然而他终是稳住了身形,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巍然而立。 其中一个侍从咬了咬唇,忍不住悄声对侍从之首道:“皇上重伤在身却执意不肯回宫,这般耗下去,恐生变故。不如使鹞鹰传书,让具公速召巫医前来,如此可好。” 侍从之首当即大点其头,当即去办。 奔驰的马车中,钟无双泪如雨下。 她死死地揪着胸口的衣襟,紧紧地咬着下唇,一再地告诉自己:司马宣这个混蛋,他故意如此,不过是要利用人心,用自残躯体这等无赖的行为,逼迫自己依他的心意行事。堂堂北王,他居然使出如此无赖恶劣的行径! 他刺了自己一剑,竟然还大刺刺地告诉她,那一剑,要不了他的命,至于是走是留,端看她的心意。 他竟似吃准了她无法狠下心来舍他而去!他竟然拿命来赌她的心!堂堂北王,他竟然无赖至此!! 钟无双虽然被司马宣这种自虐的行为气得要命,恨得要死,明明知道他只是在利用人性的弱点,想要逼得自己屈服而已…… 就算心里明明白白,然而,随着马车愈行愈远,钟无双的心,却越揪越紧,越揪越紧…… 钟无双犹记得,自己离开之时,那剑锋犹在他的体内。 她犹记得,那顺着剑柄淋漓而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她犹记得,他面白如纸,唇白如纸。 她犹记得,自己转身之际,他脚步踉跄,似要跌倒…… 刚才之事沥沥在目,钟无双每回想起这一幕,那胸口便似被刀剜着一般疼痛。 那种痛,却似被人扼着脖子似的,喊叫不出。 口中突然传来一阵腥热,钟无双却骤然崩溃。 她一把掀开车帘,冲驭夫哭喴道:“回去,快快回去,快……” 原本一路奔驰,一路对钟无双怨恨不已的驭夫,在听了钟无双的话后,不由狂喜,他大声应“诺”着,随即熟练地操控着马车调转马头,一甩长鞭,极速朝来路返去。 一直伫立在原地的司马宣,佊时已是中气不足,体力不支。 已过了这许久,然而,驿道的尽头依然杳无人影。 司马宣的随身侍从,从最初的殷殷盼望,到现在,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道:妇人如此狠心,许是不会再回来了。 只有司马宣,尽管现在已是面无人色,尽管他的头,眩晕一波接一波向他袭来,尽管他的胸口疼痛更甚…… 但是,他仍然,努力挺直着腰背,直直地眺望着驿道的尽头,眺望着……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还充满希翼的司马宣,渐渐地,变得不再那么自信了。 他开始怀疑,钟无双这次是真的铁了心地要弃自己而去了。 这种想法一仅冒出,便疯狂地占据了司马宣的全部念想,他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胸口便是一痛。 随即,便是司马宣自己也感觉到,一股湿热自胸口溢了出来。 随着这股湿热的溢出,逐渐变凉的,是他的心。 就在众人对钟无双的出现不再抱有希望时,就是司马宣亦要放弃之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侍从们先是定神细看了一番,随即便被这意想不到的喜悦所湮灭。 他们欢喜地冲到司马宣面前,遥指着远方,兴奋地叫道:“皇上,是夫人,是夫人回转了……” 彼时,司马宣的意识已呈涣散之势。 他努力地瞪着双眼,努力地盯着那渐行渐近的马车,努力地听着众人欣喜的述说。 直到马车在他面前扬起一阵黄沙,直到漫天黄沙中,妇人痛哭着冲上前来,紧紧抱着他时,随着胸口的剧痛,司马宣的意识陡然转为清明。 他咧唇一笑,“我终于用命,赌回你的心了……” 然后,在钟无双的哭喊声中,在侍从们的惊喝声中,司马宣脚下一软,微笑着向后倒去。 两天了。 自回到王宫之后,似乎所有的人都集体忘记了钟无双的存在。 钟无双怔怔地望着房门,终是忍不住想要见司马宣的冲动,就在她堪堪提步走到门口时,一个侍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具公说了,皇上未脱险之前,夫人哪里也不能去。” 不知不觉中,侍婢对钟无双的态度变了,带着明显的冷漠。 钟无双心中一痛,整个人似失去力气一般,她慢慢扶着几,挪向塌边,然后再重重地倒下。 好一会,她哑声问道;“皇上倒底怎么样了?” 侍婢的声音过了一阵才传来,“奴婢不知。” “医官与巫医怎么说?” 门外的侍婢顿了顿,方不耐地回道:“大夫说,皇上虽然没有伤及脏腑,可是这两天来却高热不退,长此下去,仍有生命之忧。” 钟无双没有再说话了,她怔怔地望着头顶,眼泪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这时世,便是一个小小的伤风感冒,都有可能让人至死,何况还是连续的高热不退。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 钟无双迅速从榻上起身,她来到殿外,对那些守候在门外的侍婢侍从肃然令道:“你们速去告诉医官,若是皇上再高热不退,可使冷水敷额,亦可用烈酒擦其肢体,此法或许有效。” 殿外侍婢稍为沉吟,便一“诺”转身而去。 转眼,又是两天。 在钟无双的胆战心惊中,侍婢来报,司马宣总算不再发热了。 只是自那以后,钟无双却再也无法从任何人的口中得知司马宣的信息。 她不知道他是否醒转,也不知道他的伤口可有愈合,她更不知道他到底恢复到了何种程度。 虽然钟无双已被允许可以在宫中四处走动,但是,偏偏是她最为担心的司马宣,却彻底地将钟无双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钟无双深知,这一切是具公对司马宣身负剑伤而对她的惩罚。 钟无双便是在这种焦急无措中,一次又一次地前去面见具公,一次又一次地请求他告诉自己司马宣的状况,一次又一次地恳请他让自己,见上司马宣一面。 然而,尚处在盛怒中的具公完全不为所动。 钟无双在这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煎熬中,一日消瘦过一日。 尽管屡屡被拒,然而,她仍是固执地每日前往司马宣的住处,希望能有机会见上司马宣一面。 这一日,在钟无双如常被拒走后,具公不无解恨,不无欢喜地退回司马宣的床榻。 他抚着额下的胡须谆谆教导,“现在皇上可是信了,这妇人是不能用宠的,你就是得冷一冷她。你看看,这才冷她数日,妇人已是慌了,怕了。如此驯妇,才是男儿威风。皇上堂堂一方诸侯,岂可事事顺着妇人的心意,灭男儿威风!” 具公不无得意地说到这里,无意间瞥见司马宣正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屋顶出神。 他那总是俊逸出尘的脸上,此刻满满都是落寞。 明明满堂华锦,明明衣着高贵,那乌黑的眼配上苍白的容颜,竟让人平添无尽的萧瑟。 素来意气风发的司马宣,何时这般模样过,具公见了心中一酸。 他走到司马宣身侧,低头望着他,低声叹道:“不过是个妇人,皇上何至如此!皇上现在,哪里还有往日的意气风发之态,威风凛凛之姿?哎,女色真是误人呀!” 司马宣低下头来,他静静地看着具公,嘴唇扯了扯,低哑地说道:“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沙哑之极,“具公,我如何是好?” 具公眯起昏暗的双眼,恨铁不成钢地回道:“怎么办?妇人都已经随你回宫了,你还要怎么办?” 司马宣无心理会具公的恼怒,他再次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屋梁处,好一会,他的声音苍凉地传来,“我只会这招。除了它,我不知要如何才能留得住她。” 他喃喃说道:“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具公气得一噎,正想再将江山社稷储般道理搬出来,再劝导司马宣几句,不想他却闭上双眼,低声说道:“我不能放手!我不会放手!” 声音斩钉截铁。 这语气,这神态,具公已是深深明白。 在妇人之事上,司马宣是绝对不会再作退让了。 具公慢慢沉了脸色。 他是亲眼看着司马宣自小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实在想不明白,以前的绝情之人,今日何以摇身一变,竟成了世间难得一见的情种。 深知他为人的具公,不由仰天长叹:“罢了罢了,想来是天意如此,老天降下此妇,只怕是皇上前生之缘,今日的孽债!既是天意,老夫也无话可说了。只是皇上若真执意要为妇人不再娶他妇,燕国之事,只怕难以善了。皇上自己看着办吧!”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自此不相离(二) 具公说完便转身扬长而去。舒殢殩獍 在宽大的袍服随风飘荡中,具公幽幽的叹息声远远地传来,“明明是薄情之人,偏生因为这个妇人便用尽了所有的感情。这妇人是皇上的债呀。罢了!罢了!” 对于妇人之事,具公这是应允了! 倾听着具公那渐渐远去的叹息声,司马宣侧头一笑。 自己的决定有了具公的支持,这让司马宣心情大好嬖。 他静静冥想了一会,方轻声唤道:“来人。” 一个人影出现在角落处。 司马宣微笑着问道:“最近数日,她可安好?涝” 那人低头朝着司马宣一叉手,道:“禀皇上。夫人自随皇上回宫之后,便为皇上担惊受怕,时时惶恐流泪。知皇上高热不退之时,妇人曾献策于医官,皇上便是因为夫人之策才得以脱险。近日来,因不知皇上是否康复,夫人求见不得,总是郁郁寡欢。自回去后,便一直倚着床榻,呆呆怔怔。方才进食,也只食两箸。” 司马宣歪着头,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人的话,一时心情亦发好起来。 那人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小心地抬起头向司马宣看来。 只是,他刚刚抬头,司马宣便急道:“继续说。” 那人脸色一苦,喃喃说道:“没,没有了。” “夫人曾为我流泪?” “是。” 转眼,他又问道:“夫人求见本王不得,总是郁郁寡欢?” “是。” 那人心中诧异,心想:这些我不是才禀过么,皇上怎么还问? 司马宣心中大为快活。 他挥了挥衣袖,不无欢喜地命令道:“好生看着,若有异常,速速来报。” 想了想,他又吩咐道:“我这里的一切,都不要透露给夫人知道。” 那人一怔,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司马宣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明明觉得自己的皇上挺在意夫人的,可是他偏偏还不让夫人知道他的消息,这不是存心虐人么?为什么还要瞒着遮着呢? 心里这么一想,他似有不忍地小声地说道:“夫人,甚是不安。” “甚是不安?” 司马宣蹙着眉重复了一句,尔后却淡淡地说道:“很好!” 那人错愕了一会,见司马宣不再说话,便向他叉手一礼,缓缓告退。 目送着那人离去,司马宣甚是快活地说道:“具公所言,果然极有道理,妇人,当真须冷一冷才行。哼!谁让你总是有事没事,便用那般诀绝的表情吓唬我,还动不动便想离我而去。本王为你所受之苦,你当要体会一番,方知我心曾经之痛。” 嘀咕到这里,他声音一提,温声唤道:“来人。” “在。” “若夫人来求见,一律推拒。” 外面的侍婢,小声应诺了。 司马宣犹如孩子般地想道:这妇人,动辄便说要远离自己,哼,我也要让你想见不能见,让你好好体会一下这相思之恨苦。 时间一天天过去,司马宣那伤,本来没有伤及脏腑骨骼,用的又是最名贵最有用的药材,又过了七八天,便已大好了。 只是正值伤口长肉的时候,那伤口处痒得紧,搔又搔不得,让他极为烦躁。 坐在榻上,司马宣的眉头微微蹙起,唇也抿成一线。 这些日子,妇人已经不像初时那般,每日前来求见了。 这让他很不爽! 非常不爽!! 心中不悦到了极点的司马宣,面沉如水,目光冷冽,他便这般望着虚空出神已有一些时辰了。 侍婢和侍从们都是轻进轻出,唯恐惹恼了他。 好一会,司马宣低哑的声音传来,“叫夫人的侍婢过来。” “是。” 片刻后,服侍钟无双的婢女中的,一个年长者走了进来。 盯着她,司马宣问道:“她在干什么?” 声音平淡,皱起的眉峰却显示出他的不快。 这侍婢,原本便是个极会揣测皇上心意的人,这段时间司马宣对钟无双的冷落,她全然看在眼里,现在又见司马宣这付表情,心中当下想到:定是夫人已不再受宠,皇上想是要发落她了。 这般想着,她便一福不起,禀道:“妇人现在极少出门,常常呆在寑殿之中,虽然偶尔翻看书简,但每日里对着窗外出神的时候居多。” “堂堂夫人,岂是你等奴婢可以直呼妇人的么!别忘记了,夫人是后宫之主,尔等不可对她无礼!” 司马宣的怒意来得突如其来,那侍婢一惊,连忙应是。只是心中却不无惶恐地想道:想不到我常伴君侧,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侯,未想到皇上对夫人便是再惊再怒,心中却已视她为后宫之主了。看来以后在夫人面前,万不可有怠慢之处。 这时,司马宣又冷笑道:“夫人,连日来便不曾想来见我一见?” 那侍婢一呆,好一会才讷讷说道:“夫人近日没有再来皇上的居所,但她心里如何想法,奴却不知。” 司马宣挥了挥衣袖,声音恢复了温和,“出去吧。”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这温和的口吻,那侍婢心下里更是悬得慌。 她慌忙朝着司马宣福了福,躬身退了出去。 转眼,又是数天过去了。 这时,司马宣的伤已经大好,伤口已经长了些嫩肉出来。医官说,再过个二天,便可停下服药了。 单肘撑颌,倚在榻上的司马宣,慢慢睁眼,又唤道:“传夫人的侍婢前来。” “诺。” 半刻钟后,上次那侍婢再次出现在司马宣面前。 司马宣侧着头,随着他的动作,墨发如帘垂在他英俊威武的脸上,挡住了那双清澈幽远的双眼。 见他不开口,蹲福着的侍婢喃喃地自行禀道:“夫人眉眼间已见放松,不如前些时日那般忧心重重。” 悄悄朝着司马宣看上一眼,见他神色不动,那侍婢又继续禀道:“昨日,夫人召见了苞丁,嘱他准备大豆蔗糖,还说要教会他如何做出美浆。” 说到这里,那侍婢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便住了嘴。 半晌,司马宣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不曾提到我?” “是。”那侍婢的声音低得可怜,好似钟无双没有提起司马宣,她倒是担着多大的责任一般。 司马宣一晒,他慢慢站起,随着他长身而起,那紧贴着精实身躯的衣袍,随着风一阵飘扬。 “走吧。” 那侍婢突然觉得,皇上的声音明明带着笑,但是她却觉得这声音里透着冷意,有点烦躁。 只是这感觉转眼便消失了,再入耳时,司马宣的声音里,便添了几分绵软温柔,“看看她去。” 那侍婢一惊,随即忙应诺道:“是。” 在侍婢们地筹拥下,司马宣很快便来到了钟无双居住的寑殿。 只是临到寝房门口,司马宣却脚步一顿,呆立半晌,随即他的脚步突然加快,转眼,他便大步跨入房门,走了进去。 此时的钟无双,正背对着他,扶着纱窗看着外面的风景。 司马宣从侧面望去,只见她脸白如雪,发墨如墨的钟无双,美得如图如画,让人不忍惊扰。 原本心中郁恼的司马宣,不知怎地,看到这样的钟无双,心底突然变得无比柔软,郁恼尽消。 慢慢走到她身后,司马宣伸出手缓缓搂上她的细腰,在钟无双情不自禁的颤抖中,把头埋在她的颈间。 呼吸着独属于她的馨香,感觉到她的存在,司马宣心中无比满足。 “怎地不来看我!无双便不关心我的安危么?” 司马宣的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近似孩子般的气恼,郁郁的,不满中却又透着浓浓的相思。 钟无双扶在窗棂上的纤手,刚刚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 垂着眸,钟无双低低地说道:“皇上因无双重伤,已招至群臣不满,既然诸公不愿无双再见皇上,无双除了安心等待别无他法。数日来,无双见医官不再频繁出入皇上居所,想是皇上已然脱险,并无大碍了。” 司马宣听到这话,搂着她腰的手臂一下收紧,冷笑道:“现下我是无恙了,是以,无双便又开始琢磨着那美浆,想要再次离我而去了?”这声音颇有点咬牙切齿。 钟无双有点诧异他的恼怒,她慢慢回过头来。 对上她的脸,司马宣原本咬牙切齿的表情便是一柔。 此刻的钟无双,脸色雪白一片,双眼却晶亮晶亮地湿润着,艳光逼人的同时,又有着让人怜惜的脆弱。 她眨了眨带着湿意的墨眼,扶在窗棂上的手终于扬起,抚上司马宣的俊脸,轻软地叫道“皇上。” 这声音很轻很软,含着哽咽。 在见到钟无双眼中的湿润时,司马宣那紧蹙的眉峰便完全舒展了。此刻听到她话中的鼻音,他更是展颜一笑,开心应道:“嗯。” 钟无双低哑地说道:“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她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眼,痴痴地望着司马宣,低低说道:“无双虽然身为皇上之妇,可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过,有一日能与皇上厮守到老。我总想着,这时世的丈夫俱是无情,然而这天下最为无情之人,莫过于帝王之家。皇上贵为一方诸侯,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我总想着,像你这样的人物,自是不会将妇人放在眼里,更逞论会装在心里。” 她颤着唇,泪水如珍珠一般流下双颊,“无双无意间得知,皇上为雄霸天下,曾对无双起过杀意,这让无双甚是害怕。无双怕今日你悦我重我,他日若为利益,转头又会弃我杀我……” 司马宣闻言,骤然将唇抿成了一线。 他突然重重地搂住钟无双,将她揉入自己怀中。 他搂得很突然,也搂得很紧。 他低下头,边慌乱地吻去钟无双腮边的泪水,一边低低地说道:“上次之事,是我错了,我也悔了。你放心,我既知错,自此必不会再犯!这世上之事,便如那月,圆到极致便会亏。这世上之人亦是如此,又岂有完人,人有暇疵才是常道。我司马宣亦是如此,自非完人,自会犯错。然而前事已错,你若执念于心,于你于我,实无一丝好处,你当信我才是。我……” 好一会,司马宣又顿了顿,方喃喃说道:“我待你之心,可表日月。无双,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可信我?你说出来,我都做。” 钟无双怔了怔,慢慢的,她伸出双臂也搂上了他。 司马宣忙不迭地紧紧回搂着她。 钟无双被他结结实实地搂在怀中,她低着头,小嘴动了动。 她想说,其实我早已信你了,早在你追我至边城,早在你为我以剑抵错之时。 她又想说,人生苦短,我已不愿再如从前一般想东想西的,自此只想放下过往,与你相守一生。 她还想说,今日之前,我硬要舍你,还舍得下。可是,自今之后,于你,我不再放手。 钟无双想了无数句,然而,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下去。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方低低地问道:“那日皇上曾说过,愿为无双不娶他妇,自此以后,你我生同床,死同穴,相伴一生。无双今日再问皇上一句,此话当真?!” 司马宣一时气极,连连冷笑道:“怎么,无双到底还是不相信我的。是否要我再刺上一剑,你才会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钟无双抬手按住司马宣的薄唇,却仍然坚持问道:“如若日后无双不能为皇上诞下子嗣,继承香火,祭祀鬼神宗庙,皇上也心意无改么?” 司马宣看向钟无双的目光,突然变得甚是严肃。 良久,他便是这般严肃地,慎重地,决然说道:“司马一族,并非只有司马宣我一个男儿。若是无双日后无所出,我便从司马一族后辈中人,挑选优秀贤能者过继为子,如此,一样可以承我大统,祭我鬼神,于宗庙中继承香火。” 司马宣此语一出,钟无双便是展颜一笑。 钟无双这不加掩饰,甚至无法控制欢快的笑容,让司马宣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在这种让人颤粟的狂喜中,钟无双伸手搂上司马宣的颈,不无欢喜地吻上他的唇,轻笑道:“夫主,夫主……” 钟无双这般唤了两声后,感觉还不能表达自己的欢喜,又眉开眼笑地说道:“夫主,有了这一刻,有了你这句话,便是让无双舍弃一切,终身伴你于这深宫之中自此不相离,我也无悔了,无悔了!”人啊,总得赌一回是不是? 既然司马宣为了自己,都不娶他妇了。 他还为了自己,连子嗣香火都不再记较了。 这样的男人,别说摊在这天杀的世道,便是现代的男人,也没有几个会有司马宣这样的魄力,为自己所爱之人,放下一切,浑不记较的了。 如此痴情的男人,如此有担当的男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放弃呢? 自己又为什么还要放弃呢? 钟无双眼中有泪,这般眉开眼笑着,竟然别有风韵,有股说不出来的动人之处。 这时候,司马宣反而有点呆呆的。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法子,徘徊了那么久,妇人,终于愿意留下来,伴自己一生了! 侧着头,司马宣蹙着眉,极为小心地问道:“无双真的决意伴我身侧,自此不相离?” 他这话,问得极其认真。 钟无双在见了他的模样之后,却是格格一笑。 她搂着他的颈,倚在他的怀中格格直笑。 她没有告诉他,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爱她,竟然爱得如此之深。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为他而战(一) 两人便这样倚靠着,很久都没说话。舒殢殩獍 过了好一会,司马宣满足的叹息声低低传来,“自此你我生死不离,甚好。” 听着司马宣不无满足的叹息声,一阵暖暖的感觉溢上钟无双的胸口,让她无比欢喜,直如醉酒一般,心头微醺。 慢慢地,钟无双的小手,轻轻地环着了他的腰。 几乎是同时,司马宣粗糙的手指便抚上了她的脸,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耳边和颈侧,动作一顿嬖。 随即,司马宣满足的笑声便轻轻传来。 他笑着笑着,头一侧,张嘴便在钟无双的鼻尖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不轻,钟无双吃痛,迅速的伸手捂着鼻尖,抬头眼泪汪汪的,愤怒盯着司马宣,便是刚才那种温柔小意,也荡然无存了琅。 一对上一脸的控诉钟无双,司马宣又是低低一笑。 他的笑声,愉悦,轻松。 自与他相识以来,他这般轻松愉悦的时候并不多,钟无双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恼意全消。 于是她低下头,继续让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 很明显,她的表现让司马宣大为满意。 他沉沉地盯视着温顺地偎着自己的钟无双,手臂嗖然一收,把她搂得更紧了。 钟无双谔然抬头,几乎是突然地,她的小嘴便被司马宣含住了。 他的体息,他的温暖,他如织般的温柔爱恋,如丝如棉,随着这个突然而至的吻,一缕又一缕地深入她的心脏深处。 这一刻,被司马宣那雄厚的雄性气息浓浓包围着的钟无双,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狂跳。 意乱情迷中,司马宣的手,已然急切地探上她的衣袍。 钟无双一惊,忙按住司马宣那不甚老实的大手,急道:“夫主有伤……” 她的抗议瞬间便袍某人吞咽入腹,急促的喘息声中,司马宣满不在乎的声音悠然传来,“伤已愈合,敦伦这等小事,却是无碍……” 钟无双醒来时,感觉到腰间沉沉的,似有什么东西放在上面,耳边也是热热的。 她扇了扇睫毛,慢慢的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她便对上了司马宣近在方寸的俊脸。 他的脸贴着她的,他的手搭在她的腰间,睡得很是香甜,那俊美得脸孔,在睡梦中都是眉头微结。 他的薄唇有点嘟起,这使得司马宣与平日比少了一份威严,多了一份孩子气。 钟无双悄然伸手抚向他的唇掰,眉梢,眼角。 平生第一次,钟无双望着这个睡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如此地安心,心里漾着满满的幸福。 微微侧脸,钟无双甩开有点的恍惚的心神,小心地移开他的手,从床榻的另一侧滑到地面。 司马宣睡得很沉,直到钟无双走向偏殿,他还好梦正酣。 在侍婢们的服侍下洗脸漱口后,钟无双出了偏殿,来到殿外。 外面,左右前后足站有十几个司马宣的随侍,他们一夜未睡,便是到了此刻,他们仍是警觉地守护着自己君主的安全。 太阳暖暖的从东边升起,四个侍婢跟在钟无双的身后,随着她向厨房走去。 这时代物资相对后世要贫乏许多,时人又多不注重营养,不会保养。故而这时世的人,也相对要比后世之人的寿命要短。 深谙保养之道,又善美食的钟无双自知司马宣大伤初愈,还须仔细调养,是以丝毫不敢大意。 来到厨房,钟无双亲自用猪骨熬粥,又煎了些饼,这才让侍婢们托着回寑殿。 钟无双回到寑殿,许是昨夜太事辛劳,司马宣仍在沉睡中。 钟无双爬上床榻,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后,司马宣低低地笑声传来,“为夫已闻饼香。许久不食,正自想念,难为夫人为我亲下苞厨,为夫该如何赏你?”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带着满足。只是,他方说到这里,突然间一翻身,便把钟无双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他这个动作,十二分的突然,钟无双吓了一跳,她急忙抬头控议。可她头一抬,司马宣便是薄唇一覆,牢牢地把她的小嘴含在嘴里。 钟无双睁大眼,急急把头向左侧移动。司马宣这个吻,当下便吻到了她的发角。 锦被中,司马宣郁闷的嘟囔声传来,“为夫许久不曾近过妇人,无双便不可以跟为夫多温存一会么?” 钟无双听着他这郁闷不满的话,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他这般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肌肤相闻,呼吸相容,钟无双忍着羞意,轻轻把他朝旁边推了推,好言相劝道:“夫主大伤初愈,当以身体为重。你我自此以后有一生相伴的时间,夫主又何须为这一时半会恼怒。快起来食罢!” 司马宣不满地嘟嚷起身去了偏殿,由侍婢们侍候梳洗的当儿,钟无双已经摆好碗筷。 当两人相对而坐,一起进食时,司马宣又不无满足地叹道:“自无双成为我的妇人以来,直至今日,方才有了你我生死相依的感觉,甚好。” 钟无双望着感叹中的司马宣,也不说话,只是不无满足噙着笑,替他夹了一块饼。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接着,一个侍从在殿外低声禀道:“皇上,盿公携众臣求见夫人。” 司马宣淡淡地瞥了钟无双一眼,方沉声应道:“请于书房相侯。” “诺。” 随即,司马宣收回目光,接过侍婢手中的棉帛轻拭了拭嘴角,随意地说道:“无双现时无须理会诸公之言,不见也可,有什么事,自有我来担待。” 随着司马宣话音一落,钟无双心中已经如浸在蜜中一般,甜丝丝的。 她知道,盿公率众臣求见,自然是为燕公主之事而来。 他之所以求见自己,无非是因为司马宣对于再纳他妇这事拒不松口,于是,盿公便找上门来,跟自己说道理来了。 他希望自己能以大局为重,出面说服司马宣另娶他妇。如此一来,司马宣必是会答应的。 司马宣显然也猜到了盿公等人前来的用意,他对钟无双的袒护之情显而易见。他要钟无双保持沉默,一切由他出面。因此他也不二话,便这么转身离去。 钟无双怔怔地看着决然而去的司马宣,身姿高大巍然,充斥着一种杀戮决断的刚硬之气。 她这才想起,刚才与自己温柔相拥的那个男人,他是一个王者。 不管如何,他就是一个王者。 身为他的妇人,钟无双从没有想过自己要躲在他的身后,由着自己的夫主一人去面对所有的非难。 想到这里,钟无双慢慢挺直腰背,大步跟上司马宣的脚步。 她紧走几步来到司马宣身边,握上他的大手。 五指相交间,钟无双仰头对他璀璨一笑,“你我是夫妻,有事自当同时面对,无双不想只躲在夫主身后,看着你孤身奋战。无双要与你一同去战斗!” 司马宣先是一怔,随即一笑,那包裹着钟无双小手的大掌,将她重重一握,与她一同向前走去。 尽管钟无双嘴里说得铿锵有力,然而心里,终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终于要直面四公及北国朝臣了么?那些人,那些事,要开始正面交锋了吗? 钟无双的心突突地跳。 不过一瞬间,她便又想到:司马宣为自己牺牲了这许多,她不由能着他一个人面对所的人的非难。我钟无双可不是这时世的妇人,一辈子躲在丈夫的身后,依附丈夫的保护。我要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而战,为他而战,为了他们以后的幸福而战! 一想到这里,钟无双的双眼便变得熠熠生辉,她的小脸上也泛上一层激动的红晕。 如同斗士般的钟无双,便这般与司马宣十指交握,直奔书房而去。 青石大道上,每个五步,便站了一个持戈的武士。 这些人,在看到司马宣与钟无双时,都低下头以示敬意。足有二三里长的内廷正道上,这些手持森森长戈,一瞬不瞬的武士,激发了钟无双久违的斗志。 她仰着头,目光水盈盈地望向司马宣的脸,恰逢司马宣也不无担忧地朝她望来。 他眉头微皱,脸有担忧之色,然而,他的眼神中却带着笑意。 钟无双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眸让自己静了静,直到心绪变平和了,她才淡笑着朝司马宣瞟了一眼。 这一瞟,沉静,温和,遥远。 司马宣见了,心下大安。 两人来到书房外时,殿中已是人声喧嚣,热闹不已。 两人走的自然是主殿内门,司马宣刚刚踏入,一个寺人尖利的声音传响在大殿中,“皇上到!夫人到!” 书房中瞬时一静。 司马宣和钟无双,在数个侍婢侍从的簇拥下步入书房。 以盿公为首的朝臣,没想到司马宣会与钟无双一同出现,不由一时讶然。俩人甫一入殿,众人便齐刷刷地向他们看来。 一时间,书房里更安静了。 原本怒气悖发的朝臣们,随着司马宣的出现,现在却连呼吸声都被压抑。 便是在这种压抑的肃静中,司马宣与钟无双相偕着进了书房,来到主榻上坐下,钟无双在他的右侧稍后方也缓缓坐下。 司马宣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轻轻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在如此安静的时候还是有点响亮的。 盿公首先清醒过来。 他朝着钟无双一叉手,朗声说道:“我等有一事不明,特意前来向夫人请教?” 钟无双一凛。 她知道,原本这些人或许还是存着想要说服自己的心思,现在司马宣的出现,便让这些人立时改了主意。因为他们知道,司马宣此意很明显,就是不允许他们就此事向钟无双施压。所以,盿公现在便索性摆出问难的架势,想让钟无双知难而退。 想明白盿公等人的用意了,钟无双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身,华美的脸上露出了抹雍容的浅笑,清声回道:“盿公请说。” 盿公盯着她,大声道,“北国自开国以为,历朝历代,非是容貌上乘,妇人中的佼佼者,且同时具有贤德,跟才学之妇,方可立为皇后。夫人以为,您的贤德才学姿色,可当皇后之责么?” 不等钟无双回答,司马宣已经俊脸微凝,表情淡淡地应道:“我这妇人,三者俱备!” 声音沉沉,竟是含着无边的信任和肯定。 盿公一噎,少顷,书房里一片哗然。 司马宣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他天经地义般的宣布钟无双既贤惠,又有美色,又有才华的语气,直是让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个天下间,哪有丈夫这般称赞自己的妇人的? 何况他还是堂堂北王,对妇人,他竟然这般护短! 一片哗然中,钟无双点了点头,笑容不改地应道“妾,自问长相还算过得去。虽不敢说艳惊天下,至少,还算对得起诸位。” 在一阵“呯呯呯”下巴砸在地上的声音中,钟无双又神色自若地开口了,“妾不许皇上再娶他妇,是以,让皇上免了后苑之乱,可以安心朝政,足以说明,妾尚算贤德。至于妾之才么,自然不容置疑。先不说宗天子当年曾当着天下诸侯的面,夸妾有国士之才,便是此次妾历劫归来,为北国创造耕种农器,仅此一事足以说明,妾之才已不容置疑。盿公难道不觉如此么?” “呃……” 盿公一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 这个时代,毕竟是个智慧刚刚萌芽的朝代。 在这个时代,能识字,能说出几句道理的便是贤士。像钟无以样能言善辩的,还为北国农业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妇人,若质问她没有没才,真的是件很不自量力的事。而且,这个妇人生得委实还不错,艳而不俗,若不是她野心太大,想要独霸后苑,这妇人委实是个宜家宜室的。 只是,明明在时人眼里不容于世的妒妇行为,经她这么理所当然地说来,倒俨然还成了贤德之举了。 别说是盿公,便是在场所有的朝臣,他们也没有见过像钟无双这样巧舌如簧的妇人。 身为现代人的钟无双,原本便是个二脸皮奇厚的主,处于激烈的竞争时代,她知道要如何将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身为现代人的她,不仅能言善辩,还不知道含蓄为何物。 盿公与众臣虽然知道她在狡辩,然而从没有见过这种妇人的他们,不由一时却哑然了,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反驳她。 便是原本正襟危坐的司马宣,在听了她一席话后,那嘴角一时没绷住,也忍不住向上扬起一个可疑的弧度。 议论声再起。 这时,一个朝臣义愤填膺地推几而起,直向钟无双喝问道:“这阴阳之道,乾坤之理,岂能容一个妇人颠覆?妇人再是才貌贤德俱全,论及常道,也不过是为了繁衍子息,生育后代罢了。夫人想要独霸后苑,不许皇上另娶他妇,如此以来,夫人便不怕世人说我北国阴盛阳衰,堂堂北王,竟然惧内,被一个妇人骑在头上?!如此以来,皇上颜面何在?我北国颜面何在?天下体统何在?” 这朝臣的喝问,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而来。 全场肃然。 众人的目光,直直地聚齐在钟无双身上。他们在等着她的回答,也是等着司马宣的反应。 这个朝臣的质问,不仅是对钟无双颠覆传统的质问,更隐晦地表达了他对司马宣如此纵容一个妇人,独霸后苑的行为不满。 他其实在隐晦地提醒司马宣:你堂堂北王,如此纵容这个妇人,就不怕到时这个妇人太过强势,那时压制了你,乱了阴阳乾坤么? 这个人,是在挑唆。 ------------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为他而战(二) 他是在挑唆司马宣不要如此纵容自己。舒殢殩獍 整个书房都安静下来了。 在众人地盯视中,钟无双笑了笑。 她静静地看向那位朝臣,率然问道:“以大人看来,乾和坤谁大谁小?阴和阳谁强谁弱?” 这一问她既然避不开,只能直接应战了嬖。 如果在之前,哪怕司马宣有一点点退让的意思,哪怕只是稍微的犹豫,钟无双或许都没有直面这些朝臣的勇气。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现在司马宣跟她是站在同一战线的,有他坚定不移的支持,她便有与世人为敌的勇气,她因此充满了力量。 因为,她要为他而战! 为这个深爱自己的男人而战榔! 钟无双现在的身份虽然还只是个夫人,但是众人都心知肚明,不管她想要独霸后苑的野心最终能不能实现,他日,她是后苑之主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她这般不答而反问,那朝臣倒是一阵气堵,皱着眉头寻思起来。 钟无双见他踌躇,不由一笑。 随即,她的声音一提,语调清脆而响亮地说道:“以妾看来,乾为天,坤为地,两者各就其位,各司其职,本无大小之别!阴和阳,原本便是相克相成,无论阳强还是阴强,都不是天地常道,大人以为妾说的可是这个道理?” 那朝臣点了点头。 钟无双抬头,目光灼灼地扫过一殿诸人,朗声再问,“诸君以为妾所说的可有道理?” 在她的追问中,众人也只好点头。 因为钟无双所说的这番乾坤阴阳的道理,本来便是世间至理,他们无从反对。 钟无双轻轻一笑。 盿公见她笑得愉快,心里亦发不满,正待张嘴反问,钟无双又朗声问道:“诸君以为,妾的才智,在当今世上可有与之比肩的妇人否?” 她转到自己身上了。 钟无双的问话一落,盿公等人便陷入了深思。 因为,无论是钟无双以两千铁甲骑士解胡城之危,还是在宗国殿前的治国三策,以及现在的兴农利器。仅此三桩,别说当世妇人,便是当世丈夫中,也没有几人可与之比肩的。 钟无双樱唇一弯,她再次扫视众人,朗声说道:“妾之才智,堪当国士,可助皇上成就霸业,妾之所能,世间妇人,再无比肩者!” 她这一番话,虽然隐有夸大,但盿公与众人却无从反驳于她。 钟无双见状,声音骤地一提,她目光明亮得扫视过诸人,朗朗说道:“妾以为,妾与皇上,便如这阴阳,便如这乾坤!他为阳,妾为阴。他为乾,妾为坤!皇上如太阳一般,普照北国父老,庇护天下苍生!妾需清静自守,温柔以待,令皇上退至后苑,心无忧虑,出至朝堂,则心平气和,无所畏惧!” 她朗声说到这里,下巴微昂,声音一提,声音侃侃而出,“这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亦是夫妻之道,人伦之理。敢问诸位,妾不许皇上再娶他妇,独占皇上之宠,此举难道不合天道?不合阴阳么?” 钟无双声音响亮,言辞侃侃地说着,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表情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一殿之间,书房之内鸦雀无声了! 这世间的男人,哪曾见过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独宠后宫的妇人? 明明世间妇人,只是生育儿女,繁衍后代,交际应酬的物品而已,她怎么能这么直接,这么响亮地说出,妇人与世间丈夫是平等的所在?便如这阴和阳,这乾和坤? 她怎么能这么大方地说出,她的独占,是合乎天道阴阳的? 满殿愕然。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这世间的男人,哪曾见过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独霸后宫的妇人? 就连坐在钟无双旁边的司马宣,看向她的目光中也不掩诧异。 显然,他也没有想到,钟无双会这么直接,这么高调的宣扬,她与他是平等的!她对他的独占是应该的!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钟无双便是在这一片安静中,静静地望向司马宣。 她温柔深情地看着他,在一众安静中,清声说道:“我的夫主,乃是人中之龙,当世雄者!” 她的声音是那么甜美,那么温柔。她竟然还自动自发地换了称谓,对司马宣用上了夫主这般亲昵的称谓。这让原本还俊脸沉凝,仿佛是千年岩石雕刻出来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波澜的司马宣,也忍不住迎上了她的目光,对她温柔地回以一笑。 钟无双温柔地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继续说道:“妾以为,当世妇人中,除了妾,再无可以与之匹配之妇!” 这,这? 众人真的怔住了。 “咄!” 在盿公极为不屑的鄙咦声中,众朝臣也俱是用那种绝对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钟无双。 这时世的有能之士,虽然不习惯有才而藏着掖着。可是像钟无双这样一个妇人,以这么自信张扬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来,他们倒真是闻所末闻。 就他们所知,从来没有一个妇人敢说:我的男人是世上最优秀的,而这个世上的妇人中,也只有我才配得上他! 这是多么狂妄啊! 在众人的不屑中,钟无双却陡然形色一整,脆声喝道:“我的夫主,无论成就功勋,在天下诸侯之中无人能及,君子何出惧内之言?像我夫主这样的轻笑王侯,又岂能为一妇所制?!又何来阴阳颠倒之说?!” 在钟无双的再三反问中,众人再次哑然! 可是,钟无双的表现,却让司马宣极为喜欢。 他抬眸,定定地看着钟无双。定定地看着自信的,神采飞扬的,敢出惊世之语的她。 在座的男人们都看得懂,他们看向自己最为宠溺的妻妾儿女时,也是这个表情。 看着看着,司马宣突然“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如此安静的时候,司马宣的大笑声是如此响亮,如此不可一世。如此的欢喜! 众人呆呆地看着哈哈大的司马宣。 他雕刻般的五官,此时因为大笑而神采焕发。他那一袭黑袍,那巍然如山的身姿,在这种大笑中,又显得无比的狂傲。 司马宣大笑一毕,便无比温柔地望向钟无双轻笑道:“好!就凭这份气势,这天下也没有哪个妇人可与我的妇人比肩的。本王睥睨天下,我的妇人,又岂能没有几分气势?” 司马宣的语气中,含着他惯有的傲然。 这个男人,他的骄傲是从骨子里发出的。 他一直是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的! 钟无双转向司马宣,目光如水地回他一笑。 一殿之人安静地看着两人,一时无语。 显然,放眼天下,确实没有哪个妇人敢像钟无双一样,她竟敢理所当然地对世人说出这样嚣张至极的宣言。 若以气势而论,确实也只有这个妇人,才足以匹配司马宣这样的轻笑王侯。 盿公见了两人如此模样,已是有些着急,起身正待再出言非难,司马宣已沉声果断地说道:“放眼天下,除了我的妇人,余妇再无人可入本王之眼。诸位若想劝阻,却是大可不必!” 盿公气得双唇不停地颤动,脸色变幻着,但是让司马宣这么一说,他偏偏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足以令司马宣改观的道理来,只得又重重地坐了下来。 只是他堪堪坐下,另一个朝臣便站了起来。 他朝着钟无双叉手一礼之后,便高声喝问道:“丈夫广纳姬妾,为的是繁衍子孙。夫人以为,以你一妇人之能,便必定可以为皇上诞下子嗣,令得司马氏可以开枝散叶么?” 这个问题,确实问到了最关健的症结上。 在这个时世,关于子嗣延续的问题,是钟无双最无法争辩,最无法反驳的问题! 因为她实在没有办法可以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替司马宣生下儿子,生下许许多多的儿子! 一时之间,盿公与众人都兴奋起来。 在众人不无兴奋的***动中,钟无双冷冷一笑。 她盯视着那朝臣,高声回道:“广纳姬妾,繁衍子孙!咄!难道历代诸侯国中,妻妾众子争宠,祸乱家国者还不多么?贤子居于人臣,而无德却贵为嫡长子者却居高位者不多么?因诸子争国,争利,家国败落者不多么?” 兴奋的众人突然一冷。 那朝臣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钟无双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声音再次一提,又纵声说道:“这种事,妾不想多说。妾只想说,如若皇上的子嗣是一母所生,这世上便少了许多无谓的争端。少了许多因诸子争国,争利,家国败落的悲剧。” 在繁衍生息一事上,钟无双除了这些道理,还勉强能说服众人外,其他的,她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毕竟,她连自己还能不能为司马宣诞下足以承继大统的儿子都吃不准,她又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说“不就是生儿子么?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了!”这等话来。 就在钟无双担心着自己这一席话,到底是否足以让众人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时,盿公显然从子嗣这件事上,找到了他认为最是理直气壮非难钟无双的理由。 他嗖地一声站了起来,冲着钟无双怒斥道:“夫人,你既然想要独霸后苑,不许皇上再娶他妇,既是如此,老夫倒想问问你,你可以为皇上生下多少子女?你可为司马氏开枝散叶么?历代先王,岁岁相盼,莫不过是多子多孙,你能做到么?你能让皇上在祭祀先祖时,可以为自己子嗣成群而自豪么?” 话题又绕回来了,又绕到了这个繁衍生息的问题上了。 这时世本就类似春秋时期,天下诸侯间连年征战不断,每一次战争,都会导致大量的男人死去。所以在这个时代,子嗣问题,才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们,最关注的问题! 盿公终于觉得,他掌握了可以让钟无双知难而退,最为有力,最有说服力的关键所在了。 今天聚众而来的人,本来就秉着非难她的心理而来的,此时见盿公掌握了足以让钟无双退让的关键所在,一时间,众人都看向钟无双,等着她的回答。 钟无双沉默了。 不管她如何擅于口才,这时刻,她已有点束手无策。 这时,另一个朝臣一见机不可失,便再次开了口。他向钟无双叉着手,语重声长地说道:“多子多孙是强国之道,夫人以一人之力,能生多少子女?夫人若能多得姬妾相助,夫人的子女若能多得兄弟相助,司马氏便可兴家兴国,我北国的千秋霸业,方可流传百世。如此以来,皇上岂不是再无烦恼?!夫人素来聪慧睿智,自非世间他妇可与之相比的,是以,夫人更应较一般寻常之妇更为大度,不要似寻常之妇一般眼浅心狭,趁势而上,动则相胁。如此,方可称之为贤妇。” 这人的话,说很动听。 而且这人说起话来,还言词温和,但只要细细体会,便不难发现,这人话里话外,不仅处处逼人而来,还带着万般诱哄。 所以他的话音一落,盿公跟其他朝臣便纷纷点头称是。 这个朝臣,他还非常聪明地将司马宣于整件事情中剥离而出。 那意思,钟无双想要独霸后苑,只是妇人一时的眼浅心狭,趁着皇上对她的宠爱,趁势而上提出如此非份的要求罢了。对于司马宣这个上位者,他聪明地只字未提。 众人正想着,以此种温和的方式进行劝导,就算是妇人听不进去,或许却足以让司马宣改变心意也未可知。毕竟,子嗣大事,历朝历代中,又有哪个君王是不在意的。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司马宣在闻言之后,冷笑连连。 他脸色沉静地环视着众人,他的薄唇抿得很紧,他望向众人的目光如刀,带着沉沉威压跟不屑。 众人心中一紧。 终于,司马宣冷笑一毕,他那总是沉凝威武着的身形便是一挺,他的薄唇便扯了扯,在不加掩饰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后,他终于开口了。 他说:“诸位可真是本王的贤臣爱卿呀?!想不到,便是本王的后苑之事,竟然也足以让诸位大动干戈而来,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他冷冷一笑,又沉沉地说道:“本来,诸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王要你们分担的,也只是国事而已。本王却不知道,从何时起,本王的后苑之妇,也要由得众卿前来过问了!” 这种话,由司马宣说出来,便很重。 让盿公等人不无惶恐,一时间众人忙不迭地跪伏请罪道:“臣等实无干涉皇上后苑之事的意图,只是皇上的子嗣,关系到司马氏的千秋大业,乃国之根本,臣等是以不敢轻慢,还望皇上勿罪。” 众人一席话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偷偷地看向司马宣。 司马宣一笑。 他用那子夜般的双眸,冷冷地看着众人。 良久,他才声音平和地说道:“勿罪?当然勿罪了!卿等如此忠君爱国,本王欣喜尚且不及,又怎么会怪罪诸位呢?” 众人心里一轻,正待谢恩,不想司马宣又开口了,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盿公与一众朝臣如遭雷击,全体怔在当场,个个呆如若木鸡。 他说:“诸位可知,至今为止我司马氏已育有子息数千?单是宗族王室中人,已五百有余,其中优秀者数以百计。这些人俱足以代表司马氏祭祀宗祠鬼神,我司马宣就算自此无所出,便是祭祀先祖时,亦可不无自豪地敬告先祖,我司马氏的男儿,俱有峥峥铁骨,俱是人才辈出之辈,俱是兄友弟恭之辈!司马氏有如此优秀的后辈中人,诸卿又何须担心我司马氏的千秋功业无从继承?!无从发扬光大?!” ------------ 第一百五十章 妇人有惊世之才(一) 一殿之人都呆住了。舒殢殩獍 盿公极为错愕地望着司马宣,他一张老脸白了又后,嘴张了张,最后还是暗暗摇头,坐了下来。 坐下时,他仍在想着:皇上对妇人用情太深,为了妇人,便是没有子嗣承继大统这等事,他都浑不计较了。皇上他,居然宁愿从司马氏一族中挑选优秀者过继为子,也不愿再娶他妇惹得妇人不悦,此时我等若再对妇人非难,说不得皇上恼羞成怒之下,或许言词更为极端也未偿不知。 咄!丈夫妻妾成群是天地常事,这妇人却野心如此之大,想不到祖宗流传百世的纲常,竟然让她给乱了,破了。 针对司马宣刚才那番话,朝臣自然也是议论不止,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却没有一人敢再上前劝解嬖。 众人都抱着跟盿公一般想法,无非是怕把司马宣给逼得急了,到时马上从司马氏的宗室中挑选后续储君的人选。 在这个重血统身份的时代,虽然同是司马一族的人,但在时人眼里,如若不是司马宣所生,那血统便已然不正了。在场所有人中,没有哪一个,愿意接受一个血统不正之人,成为北国的储君。 是以,他们议论来议论去,最终还是对态度坚决的司马宣与钟无双束手无策,最后只得告辞而去狼。 钟无双目送着众人无精打采地离开,转眼回眸,朝着司马宣嫣然一笑,轻声问道:“夫主今日之言,无异于日破天惊之语,群臣得知之后,必然惴惴不安,夫主可担心无双要独霸后苑之举,会为你招来灾祸?” 司马宣低下头,大掌轻抚她的眉眼,低笑道:“大祸虽然不至于,麻烦却是必然免不了的。” 说到这里,司马宣突然扬唇一笑,“无双方才还曾自夸,说你之才智,堪当国士,可助为夫成就霸业。既然如此,便是有些小麻烦,夫主又何惧之有。” 钟无双嫣然一笑,“也是,无双很聪明,非寻常妇人可比。夫主放心罢,有无双这般聪慧之妇伴你身侧,自此你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小小麻烦之事,不足为道,不足为道……” 在钟无双看来,自她入这异世以来,她的麻烦一直都很多,很多。 多的她都习惯了。 望着大言不惭地自夸,且面不改色的钟无双,司马宣先是一怔,随即拍几大笑。 这个妇人啊,从来便是这般自信张扬,不知谦虚为何物! 这个妇人啊,从来都不愿意躲在他的身后,由着他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这个妇人啊,便是他贵为君王,但是在非难面前,她却总要站在他的身旁,跟他并肩作战! 这样的妇人,却是他司马宣的妇人。 普天之下,他司马宣拥有的,独一无二的妇人!! 司马宣大笑一毕,深情如许的目光,便与钟无双痴痴缠缠,大有至死方休的意味。 许久之后,司马宣低低的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喃喃地说道:“自与无双相识之后,我便是这般拥着你,醒时枕边是你,饮时同几是你,醉时,能偎入你的怀中。如此,已是幸福之极。无双,这世间,怎地会有你这样的妇人?让我拥之,便如得了整个天下,幸福之极。” 钟无双知道,一直以来,司马宣对自己的退让,对自己的温柔,是因为他爱着她。而不是他真正的明白,在爱人的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 她一直以为,她的坚持,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男人,他不会明白?这种小女儿的心事,这种由爱情衍生的独占欲,他不会懂?“ 就算是在现代,也有不少人还在以为:爱情,就是渴望与对方在一起。只要能在一起,什么与他人共夫啊,什么名分啊,都不重要了。哪怕是沦为小三,也是无所谓的。 很多人不知道,爱情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尊重。 如果相爱中的两个人,会将心比心,会为对方心痛,会将自己最好的一切,心甘情愿奉献给所爱的人都做不到,那还能称之为爱情吗? 能宽容的面对丈夫的其它姬妾,自以为拥有这一时刻的宠爱,便是拥有了一切的妇人,并没有弄明白,她所以为的爱情,对于男人来说,只是他的一时迷恋,只是他对这个新鲜的,有点特色的清纯**的一时独宠而已! 这里面,掺和了太多的利益纠葛,顾虑了太多的权衡利弊,揉入了太多的委屈求全。这样因为各种考量而居于一室,居于一处的两个人,便是生同床了,死同穴了,也不见得真正有多爱对方! 那只是一场至死方休的博弈之后,得来的名份,跟一场看似圆满的骗局! 真正的爱情领域中,是没有第三者的。 哪怕是逢场作戏,敷衍给外人看的第三者,也是不存在的! 现在,司马宣他终于明白了,也懂了! 直至今日,司马宣方才体会到,这二十几年来从未体会到的幸福。 自从两人真心相托之后,钟无双对整个北王宫的改变,便一点一点地呈现出来了。 司马宣的寑殿,不再一如从前的深黑沉暗。 钟无双在保留司马宣喜好的同时,在锦被跟纱曼上略作改动,便将洁净的白色,巧妙地揉入于那股深黑之中。 深黑的床榻,台几,在配上纯白的锦被纱曼之后,整个房中便于沉压威仪之中,添了几分灵动柔和。再经钟无双的巧手,在房中的几上摆放了盆鲜花绿景,这房中,又于空荡中多了几分雅致跟生机。 司马宣虽然贵为君侯,尽管他的所用之物素来奢华。但是他从来不知道,不同的色彩运用之后,会给人带来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 钟无双不过是在这些细小之处动了点心思,给他的感觉,便全然不同了。 现在对司马宣而言,寑殿已经不再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他一踏入这里,全可以感觉到全然的放松。 那是一种,从身体到心里的松驰。 因为钟无双的新规,只要司马宣踏入此殿,他的周围便不再有那些将他团团围住的侍从侍婢。现在,那些人无召是不得擅自入内的。初时,司马宣还当是钟无双对自己的独占之心太甚,直到现在,他方能体会其中的妙处。 便是贵为君王,也需要有独处,私密的时候。 便是这般,全然不被打扰的清静。可以随意随性地活动放松,可以不再当自己是一国之君般地注重仪容跟风度,果然让司马宣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得到了全然的放松。 用钟无双的话来说,一入此殿,你便只是司马宣,只是我的夫主,你大可不必介意所有人的看法,只要做回自己便好。 这段时日以来,钟无双每日里为他亲下苞厨,在司马宣饿时为他奉上美食,在他渴时奉上美浆,在他累时为他轻捏慢揉,这种日子,直让司马宣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余年,至今方知幸福为何物? 他便是每日与这妇人同行同止,同几而食,也丝毫不觉怠倦。反而,在钟无双的影响下,司马宣的生活,却亦发规律起来。人也亦发的精神起来,真正地没有了之前的疲劳紧绷。 钟无双真正做到了,令司马宣退至后苑时,心无忧虑。出至朝堂时,心平气和无所畏惧。 便是原本对她颇为不满的朝臣们,在见了钟无双并未恃宠而骄,除了独霸后苑,并无做出有违纲常之事。司马宣虽然独宠此妇,便在政事上,仍是兢兢业业,并未怠慢国事。慢慢地,那些原本反对的声音,也慢慢弱了下去。 这一日夜里,司马宣正挑灯夜读,而钟无双则背靠着他,一本正经地修理着自己长长的指甲。 修着修着,她向后一仰,直接把他的背,当成靠垫一倚。 这个习惯,是这几天养成的。身为君王的司马宣何时被人这般待过,初时自然不适。他先是斥喝了几次,都没有效果后,他也懒得开口了。 像现在这般,他眉头皱了皱,最终却只是抚上额头,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个妇人,一日比一日胆大,他退一寸,她就一定会进两寸。可最让他无奈的是,隐隐中,他感觉到自己不但在纵容她,而且,还在享受着她的这种为所欲为的行为。 从出生以来,他便是先王极为看重的公子。这些年来,他何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以一种无赖的,娇憨的,却又执意的姿态,逼着他来纵容,娇宠,却又甘之如饴? 钟无双修完指甲后,把那青铜刀朝几上一扔,她转过身来,就这么从背后搂着他,朝着他的耳中吹出一口温热的香气后,娇声说道:“夫主,时已不早了。” 司马宣没有理她,他把帛书翻到另一面。 钟无双却也不催,她便这般吊着他的颈,撒娇地把脸在他的后颈摩挲。现如今,每当时间一到,她便用这招逼着司马宣放下手中之事安睡,且百试不爽。 每逢此时,再过上一刻钟,司马宣便会慢条斯理地把帛书卷起,收好,放进牛皮缝制的小袋中。然后,他右手一伸,把钟无双拦腰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因为有了钟无双这个妇人相伴在侧,这个冬天,司马宣没有感觉到往年的寒冷,反而每日如沐春风。 转眼春至。 司马宣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便是钟无双,也利用自身那优于时人数千年的优势,开始积极地帮助司马宣,将北国打造成当世中最为强大的农业大国。 是以,每日随着农官出入陌阡的她,反而比之司马宣来,更为忙碌。 随着大批农具的问世,在钟无双的指导下,北国的庶民百姓,开始利用这些新农具开展了大面积的农耕生产。随着从人耕到牛耕的转变,良田开垦的速度便明显达到了质的飞跃。 早在司马宣从边城回来,与具公及一干朝臣研究之后,便决定采用钟无双集中开发,集中管理,集中灌溉的理念,对春耕之事做了妥当的布置安排,一到开春之时,一切便如火如荼地进行得有条不紊。 整个北国,便给人一种新天新气象之感。 阡陌之上,处处可见辛勤劳作的百姓,都城中,时时可见来来往往的食客。 这种新气象,渐渐地自民间,传递至贵族阶层。 随着良田的面积日益扩大,随着庶民对耕种的热情不断高涨,慢慢地,世家大族与朝臣们对钟无双的印象也在日益改观。 他们终于认识到,这个想要独霸后苑的妇人,其实也没有他们想像中的那般不好。 起码,北国因为这些农具的影响,一跃成为富甲天下的大国,累积财力的速度之快,是不容置疑的。当然,这些俱是妇人之功。 现在,要说他们还有对妇人不满的地方,便是,妇人还不曾为皇上怀有子嗣。 司马宣不娶他妇的态度已是如此坚决,现在,朝臣们唯有寄望钟无双能快快怀孕,为司马氏多多产子了。 这一天,钟无双自阡陌归来,司马宣尚在议事。 她悄悄地走了进去,在司马宣的身后坐下。 恰逢一个朝臣正在禀道:“禀皇上,上军共有二十将,每将手下甲士二千。每一个甲士一月需用粮二十一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司马宣便打断他的话,“直接说,上中下三军,一共需备军粮多少?” 那朝臣一愣,僵在当地。半晌他才讷讷地说道“这,这数目巨大,臣,臣需再算三天。” 就在这时,钟无双清脆温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以每个甲士一月需用粮二十一斗算,上中下三军一日需用粮二万八千斗,一月需用粮八十四万斗。” 众人同时怔住了。 这一刻,殿中安静了。 连那些正伏在案几,翻看帛书的朝臣,也都抬头看来。 司马宣回过头来。 因为对着光,钟无双雪白娇嫩的小脸,在阳光下鲜艳欲滴。那双莹莹墨眼,亮晶晶的,显着睿智的光芒。 司马宣盯着她,问道:“夫人从何得知?” 从何得知? 如此简单的乘法,当然是算出来的。 当然,钟无双可不会这么说。她一个妇人,张嘴便轻轻松松地说出朝臣们需要算三天的数目,若再吐出什么惊世之言,恐怕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便不是惊诧,而是如看妖怪一般了。 想到这里,钟无双抿唇一笑,“妾算出来的。这数定然不曾有错,皇上若是不信,不妨待大人算出之后一比,” 不待司马宣下令,那朝臣已经站了起来。他朝着钟无双叉手一礼,朗声道:“甚好。我前两日算得战马所需粮草之数。夫人且帮我算上一算。”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依然是上军共有二十将,每次六十九佐,每佐用马约二十许,每匹马需要准备佐粮一百斗,姬可算得来?” 钟无双嫣然一笑,她自司马宣几上拿过笔墨,一边歪着头细细思量,一边涂涂画画,少顷,便抬起头说道:“上军众马共需佐粮二百七十六万斗。” 那朝臣惊呆了。他张大嘴,呆呆地站在当地。 直过了好一会,他方叉了叉手,转向司马宣苦笑道:“夫人之才实在令人可畏!臣,无能,” 他没有想到,他费了两天工夫才算出来的数字,又让负责监理的大臣用了二天,才确定这个数字无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妇人,不过眨眼之间,便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这个时候,那朝臣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是天下间有名的擅算之人,他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一眨眼间,便可算出这么繁复的数目。 一阵清咳声传来。 这时,另一个朝臣站了起来,他朝着钟无双一叉手,朗声问道:“刚才夫人已经算出二十将,每将手下甲士二千,每月需用粮八十四万斗,若以三月计,又共需要用粮多少斗呢?”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妇人有惊世之才(二) 像这样的问题,钟无双便是连涂涂画画都省了。舒殢殩獍 她略一沉思便答道:“两百五十二万斗。” 大殿中的人再次惊呆了! 在这个时代,多以筹为工具来记数、列式和进行各种数与式的演算。 钟无双所知道的,筹算在中国肇源甚古,春秋战国时期的《老子》中就有“善数者不用筹策”的记述。当时算筹已作为专门的计算工具被普遍采用,并且筹的算法已趋成熟嬖。 但是,相较于现代常用的乘除法,或是更为先进的计算方法而言,用这种方式来计算军需开支,实在是件劳心劳力,并且及为费时的事。 而且,在这时世,擅算者并不多。但凡有这方面才能的人,多受时人重视。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庞大的费用开支,钟无双居然不用借助筹算,张嘴便能算出来廊。 这在后世之人中极为普遍的计算之法,在这时世,无异于天方夜谈般的神奇。 时人除了惊讶,叹服,及觉得难以置信之外,便再无其他的表情。 在众人的哗然声中,突然,一个朝臣越众而出,他朝司马宣跟钟无双隆重地行了个叩拜大礼之后,朗声说道:“夫人之才世间少有,我皇娶妻如此,实乃皇上之福!实乃北国之福也!如此贤妇,当为国母。臣,恳请我皇,早立夫人为后,让夫人恩慈黎民,母仪天下!” “臣等恳请我皇,早立夫人为后,让夫人恩慈黎民,母仪天下!” 不过转瞬,大殿中的朝臣已然跪了一地,齐声高呼道。 呃! 这下,倒轮到钟无双傻眼了。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做了几道简单的算术题,居然就莫名其妙地收服了众人之心! 司马宣笑了。 这一笑,颇有些骄傲,颇有些得意,还颇有些自豪。 他游目四望了望,见众臣此意出自真心,便声音一提,高声说道:“妇人三德俱全,本王早有立她为后之意。如今既然各位爱卿俱有此意,便由巫真择定吉日,为夫人正名罢!” “皇上,此举万万不可!” 众臣还不待回应,钟无双已经急急出言阻止道。 众人闻言一怔,无不抬头向钟无双望来。 便是司马宣,他看向钟无双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紧张,几分不解。 钟无双缓缓自司马宣的身后出列,来至殿前,冲着他盈盈一福后,方直视着一脸严肃的司马宣,直言道:“皇上曾与燕公主有过婚约,后又因无双两次婉拒燕王好意。是以,皇上若不纳他妇则罢,若皇上一旦宣告天下,在迎娶无双为后,却无意迎娶燕公主为夫人时,必将为燕王不满。无双恐燕国以此为由,举兵侵犯北国。” “燕敢犯我北国?哼!我堂堂北国,威武之师,便是富足有余的燕国,却也不用放在眼里。” 率先请命的那位朝臣,又率先发话道。 一时间,对于钟无双的话,深思者有之,与那朝臣一般无二者也有之。 司马宣怔怔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半晌,他皱紧浓眉,手一挥,低喝道:“想我司马宣,自问政以来,还不曾怕过谁!燕国虽然强大,然我堂堂北王想要立后,难不成还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夫人多虑了!” 钟无双闻言,雍容一笑。 她便是在这种轻笑声中,清脆地说道:“自燕大败宗国之后,随着宗王失势,诸侯们便再不把宗天子放在眼中。现如今,宗王室一年没落过一年,天下诸侯,无不对天子之尊虎视眈眈。不出几年,众诸侯必会进入了不择手段的混战当中。在此之前,北国当明哲保身,保存实力,为以后雄霸天下之时可一举扬名。” 她声音朗朗地说到这里,司马宣已是脸上变色。便是一众朝臣,在一阵愕然后,频频低声议论起来。 关于诸侯争霸之事,这些北国之臣,便没有不知道的。 北国有意与众诸侯争夺天下,在这些北国之臣中,也早就各有盘算。 身为北国的臣子,当然希望自己的国家强大。 尽管司马宣有这样的野心,朝臣们或许不敢揣测,但作为北国的臣子,这些人是绝对有这样的野心,有这样的抱负,希望北国能够足以强大,可以被世人尊为天子之国的。 这种时候,钟无双这话一出,众朝臣便齐齐的惊住了。 他们委实难以相信,像钟无双这样的妇人,居然也有这样的抱负,这样的野心!居然也可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在众人惊讶的瞪视中,钟无双傲然而立,款款说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可论,不图千秋霸业,不为天下子民谋福利的君王,自然不是好的君王。想我北国,兵强马壮,国富民安。想我北王,是天下诸侯中的少年英雄,如此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诸般先机,这天下霸主之位,必然当得一争。” “天下霸主之位,必然当得一争!” “天下霸主之位,必然当得一争!” 在朝臣的大声附合中,钟无双转首望向司马宣,目光炯炯地接着说道:“无双以为,燕国虽然不足为惧。但为长远之计,此时却不宜激怒他。毕竟,伤兵一千自损八百。此时若是北、燕两国相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必然为天下诸侯所图。是以,妾恳请皇上,将立后大典延后。有朝一日,当皇上登上霸主之位时,请再以皇后之尊隆重迎娶无双罢!” “好!” “很好!不愧是我司马宣的妇人,果然眼光独到,心思慎密!娶妇如此,孤已知足矣!” 在连着大喝了两声好之后,司马宣手持酒樽,昂然起身道:“我司马宣以酒为盟,在此立下重誓。我司马宣,贵为一国之君,终其一生,必以壮大北国,攘护中原正统为己任!如有违之,诸神弃之,父老唾之!亡君灭族,亡国无家!” 这是司马宣对他的家国,最慎重的承诺,和最庄严的起誓。 一时间,在场的各位朝臣无不热泪盈眶,他们高举酒樽,慷慨激昂地大声应和道:“天地神明,佑我北国早登霸主之位。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群情激荡之时,众人不免又想起了钟无双的诸般好处。 这个妇人,不仅有旷世之才,而且她对皇上对北国,素来尽心尽力。 为了北国能早日登上霸主之位,便是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她也浑不在意,不为一己私利而记较了。 他们不自禁地想到,这世上,也只有他们的夫人,才可以做到如此豁达。 他们不无骄傲地想到,这世上,也只有如他们夫人这样的奇女子,才足以匹配像他们的皇上这样的少年君侯。 一时间,他们看向钟无双的眼神,便不自禁地带着尊敬。 主榻上,司马宣意气风发地扬声大笑。然而,在众人散去之时,他却缓缓上前,将钟无双的小手,温柔地包在自己的手心,轻轻地摩挲着。 他越是摩挲,动作便越是温柔。 半晌后,他低低地磁性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悠悠响起,“无双,燕国之事,你实不足为惧。新春伊始,我实不能再等。此次我已经作好战时准备,便是为了防范燕国因我立后,而借故来犯。” 其实在钟无双听到司马宣向朝臣问起军需之事时,她便已经隐约猜到了,司马宣已经有了要马上立自己为后的打算。只是他不愧为少年明君,便是他再是心急,终还是要考虑各方反应,谋定而后动。 这个伟丈夫呀,他终于知道要在意自己的处境,想要给自己一个名份了! 哪怕是与他国开战,哪怕是此事有会损他的长远发展,他也在所不惜,定是要许自己一个心安! 得夫如此,已经足够了! 钟无双痴痴地望着司马宣,不无满足地将自己偎入他的怀中。 嗅着他的体息,感受着他浓浓的深情,幽幽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无双真正想要的,不过独霸夫主之心。那些虚名,无双又岂会在意?!你我来日方长,便是没有皇后这个虚名在身,我依然是你的妻!也只会是你的妻!” 拥着钟无双的司马宣虎躯一震,随即,似要将她揉入自己体内一般,重重地、紧紧地拥着她。 自殿上就诸侯争霸之事谈论过自己的看法之后,钟无双突然发现,上至朝臣,下至剑士食客,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 现在,当她走在内庭正道上时,每一个剑士看到钟无双,都会冲她躬身行礼。武士们也会扬一扬戟,至于朝臣贤士,便会上前叉手行礼。 就钟无双所知,当世之中,从来便没有哪个妇人,可以得到男人的正眼相看。 而像自己这样,不仅能得到男人的正视,而且还让身份高贵的朝臣,发自内心地对自己叉手行上一礼,让那些重血勇的武士可以为自己扬一扬戟,这些,都足以说明了他们对自己的肯定。 让这些眼高于顶的男人们如此尊重,这种回报,千金不易!便是以命相博也是值得的! 至此,钟无双方才感觉到,自己真正地被这一个时代所接受了。 看来,自己这些付出和经营,已经得到了回报。 这些人的态度,便是最好的回报! 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扭转着一个时代对于妇人的看法。 就在各国忙于自己国家的春祭大典时,宗王使臣,自央齐公主死后,首次光临北国。 这时世,世人最为重视的便是春、秋两祭。 因为前者代表希望,后者代表收获。 表面上,宗王使臣不过是代宗天子前来下召,让各路诸侯前往天子之国,举行春祭大典。实则,从司马宣掌握的消息来看,宗天子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向各路诸侯募粮。 钟无双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时,只觉得好笑。 因为就她所知,在战国后期,周赧王听信楚孝烈王,用天子的名义召集六国出兵伐秦,他让西周公拼凑六千士兵,由于没有军费,只好向富商地主借钱,可六国根本不听他的话,他借的钱很快就花完,债主纷纷上门讨债,他只好隐藏在宫中的一座高台上,自此有了债台高筑这样一个成语典故。 是以,她没有想到,便是到了这时世,像宗天子这样的天下霸主,也会沦落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困窘境地,需要依靠从种路诸侯中借粮度日。 其实宗天子的意图,很多诸侯国是心知肚明的。 现在由于宗王室没落,很多诸侯国家都是自己在本国办春祭大典,几乎没有几个诸侯愿意再山长水远地远赴宗国,劳命伤财地去参加那所谓的盛世大典了。 宗天子其实也大多猜到了各路诸侯的反应,只是人穷志短,虽然他知道这次肯奉召前往的诸侯必然不多,但是逼于生计,出于无奈,他还得拉下颜面来试着碰碰运气了。 是以,像司马宣这样曾经杀了他的女儿诸侯之国,他也浑不记较了。或许他心里还想着,你司马宣是不是看在杀了我的女儿,我都没有找你麻烦的份上,多少援助一点呀? 对于是否前去宗国参加春季大典一事上,朝臣们的意见也不统一。 有说:宗天子已无威仪可言,天下诸侯取而代之不过早晚之事,都这种时候了,还奉什么召?宗王都没落至此了,自然没有道理再奉上大把金银,去补贴那样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之国。 也有说:宗王室虽然威仪不在,但他毕竟还是天下诸侯国中的霸主。只要他一日不曾被取代,作为众诸侯国中的一员,便有义务奉召行事。否则,天下公理何在?天下霸主之尊何在?如若堂堂天下霸主已经形同虚设了,众诸侯中便是有人能取而代之,那有又何意义呢? 先前一直默默地坐在司马宣身侧,静静地聆听了许久的钟无双,突然想到:就自己所知,在古时,称霸天下二百来年的晋国,一直是把周王室纳入自己的保护下的。那时的中原诸国,不管是攻击楚国,还是攻击北狄,打的都是“攘王”的口号。而那王,便是周天子。 现在,宗天子虽然已被世人所轻,但是他的天子之尊还在。只要一日没有人取代他,他还是天下霸主,还是天子。如今天下诸侯争霸,眼看混战在即,北国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至少,这样不管是出战或是迎敌,北国都会师出有名,为天下民心所向。 想明白这些道理,钟无双却不急于开口。 妇人有才,适当表现自己,那是为了不让群臣小视了自己。 那时候,钟无双要争的是,独霸后苑的专宠。所以,在群臣面前,她不得不表现,她不得不争,她还必定要争赢!好让世人知道,妇人也可以不让须眉。老婆不是找得多就有用,好老婆,找一个就够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既然司马宣对自己已心比金坚,那么自己便必然要全力辅佐他。 他要想天下,那么钟无双便助他去夺得天下! 是以,有些治国之道,便当由他的嘴说出来。有些事,便当由他来执行。 这样,才可以维护司马宣在群臣面前的威仪,在众诸侯中的地位。 在钟无双看来,做女人,进退得宜极为重要,她不能让北国的臣民有妇人太过强势的感觉。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个男权社会,妇人太过强势,男人或许初时惊讶,时有敬佩,但强过男人太多了,久了,必然会被人所厌。 因此,就算是心里已有记较,钟无双仍是捺着性子,静坐一隅,专心品浆。 便是司马宣偶有询问之意的目光望来,她也只是装作不知。 直到这一宴结束,直到她随着司马宣回到寑殿,直到俩人俱梳洗干净了回到床榻。 钟无双这才媚眼如丝地欺身上前,她无师自通地知道,鱼水之欢之后,正是绝佳吹枕边风之时……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阙台遇故人 一夜枕边风后,司马宣终于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舒殢殩獍 那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北国逐鹿中原,由此伊始! 惴惴不安的宗天子使臣,在心急如焚地等了两天之后,司马宣终于着人请他前去赴宴了。 他深知,北国会不会前往宗国参加春祭大典,答案就在今晚骅。 是以,天刚断黑,那宗国使臣,便急急忙忙地入了宫。 他一踏入殿门,便看到跪坐在榻上,一袭黑色袍服,侯冠巍然,身影端凝如山的司马宣。 自然,对于那个逼死宗国公主的北王夫人,这使臣就更为留意单。 这时的钟无双,乌发如云,白肤如脂,墨眼如星,就算是一袭白色外袍,却也彰显出一股与众不同的华贵。 她便是般跪坐在司马宣身侧,嘴角隐隐含笑,微敛的眉眼带着一股冷意,整个人,有一种凛然的华美。 那宗国使臣发现,这个妇人并非天下绝色。便是依他个人的眼光看来,其外貌,甚至还不如宗国的央齐公主出色。 可偏偏是这个不甚出色的妇人,她的身上却有一种光芒,一种由于自身强大而从容的气度。 这种光芒也罢,气度也罢,风姿也罢,都是独一无二的。是这些见惯了各色美人的男人,从来不曾见过的。 这种雍容华贵的凛然之姿,竟生生将天下的妇人都比了下去。 司马宣与钟无双,这样一黑一白的穿着,看似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他们这般端坐一处之时,却让人看了奇异地舒服,恍然如神仙伴侣一般,让人肃然起敬的同时,却又生出一股不容直视的威压。 随着宗天子使臣的到来,济济一堂权贵慢慢静了下来。 在宗天子的盼望中,司马宣站了起来。 他举起酒樽向众使一晃,笑道:“诸位君子不远千里前来下召,司马宣幸甚!请饮此杯!” 众人一饮而尽。 司马宣再次举起已樽满的酒樽,又笑道:“宗国为天子之国,此次前来请我北国参加春季大典,北国幸甚!鬼神幸甚!请饮此杯!” 众人再次一饮而尽。 两樽过后,在众使臣的期盼中,司马宣再次举樽,朗声说道:“司马宣今为北国君侯,自为天子统治之下的诸侯。是以辅助宗王室,攘护中原正统,是我司马氏之责!是我北国之责!不日,本王便随使臣一同前往宗国,参加春季大典。” 受宠若惊的宗天子使臣,忙不迭地双手捧着新满上的酒水,向着司马宣朗声传达宗天子的谢意。 酒过三轮后,司马宣坐了下来。 编钟声悠然响起,宫女们穿梭而入,布食,斟酒。 大殿中,无数燃烧的火把,腾腾地闪烁着,整个大殿中,众人开始笑语不断。 散座在司马宣和钟无双身后,编钟之侧的乐师们,开始演奏者君侯欢迎贵宾的音乐,整个大殿,温暖明亮中透着一股洋洋喜气。 这时,司马宣身子向后微微一仰。 他靠近钟无双,目视着前方,表情沉静,气凝如山地说道:“无双,春祭之后,北国逐鹿中原,由此伊始!等我成就千秋功业之时,九层土台之上,必然有你伴我身侧。自此,你我同受万民景仰。” 钟无双一怔。 她愕然地看着司马宣,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男人,居然在如此意气风发之时,他还记得自己这个安然居于他身后的妇人。 这个男人,不管是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之下,他终是记得,自己是他的妇人,功成名就之时,她与他一样,当受万民景仰。 不知不觉间,司马宣在自己面前,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不管他的地位有多高,他的成就有多大,在他自己看来,他也终究只是她的男人! 他开始接受自己的观念,理所当然地,将自己提高在于他同一高度了。 他终于知道,爱,始于尊重! 这一刻,这般背对着满殿灯火站在钟无双面前的司马宣,真是威武如天神一般。 钟无双的心狂跳起来! 她颤着唇,不无欢喜地,低低的,软软地唤道:“司马宣。” 司马宣没有理她。 不过,他依然保持着靠近钟无双的坐姿,并没有远离她。 钟无双眨了眨眼,墨玉眼中闪动着笑意,她樱唇一弯,声音靡靡的,温柔温柔地又唤道:“夫主?” 司马宣重重地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回答。 钟无双抿唇浅笑,她眼珠子转了转,大袖微扬,小手从袖底伸出,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大手。 司马宣没有避开。 钟无双软软地握着他一根手指,指尖在他的掌心挠了挠,又靡软地唤道:“夫主。” 司马宣再次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 钟无双笑弯了眉眼,从鼻中发出一声娇软地轻喃,“不知怎地,今晨起时好生倦倦。” “倦倦”两字一出,司马宣身躯便是一震。 虽然他依然没有回头,但是却大手一伸,把她的小手扣牢在掌心。 他紧握着她的手,磁性厚重的声音中,不知不觉中已是温柔一片,“散宴后,我唤医官为你号脉。” 钟无双闻言,恩了一声。 它依然是从鼻中发出一声,懒洋洋的,靡软轻荡的。 司马宣忍着回头的***,他把她的小手轻轻地拖到自己的大腿旁,修长精糙的骨节,一边揉搓着她白嫩滑软的的小手,一边甚是温柔小意地说道:“无双,你是我的障啊!” 明明是句叹息,可是让人听了,却饱含着浓浓深情,带着甘之如饴的满足! 钟无双兀自低低一笑,她软软的,柔柔地小声说道:“夫主因何叹息连连?莫非欲火仍旺?” 司马宣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妇人,她竟然在这种场合中,说出这样诱惑性十足的话来。 瞬时,一股激流从他的下腹涌出。 他大掌一收,把钟无双的小手握得死紧,吐了一口粗气,嘴角无声抽搐了两下,方咬牙说道:“为夫如何,到了晚上无双便知道了!” 语气虽然是恶狠狠的,可是叹息之后,司马宣却知道,自己身侧这个妇人,她看似华美柔弱,实则智勇超群。这样的妇人,让他渴望着,爱着。 对于她,司马宣已是如痴如醉,辗转反侧无时或忘。 他爱她,已然入魂入骨,已然将对她的爱,刻入了骨血。 尽管两人再没有言语交流,尽管司马宣只留给她一个挺得笔直的背影,但是钟无双就是知道,她的男人,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她那个威严的,有着帝王般尊贵的男人,现在,也如她爱他一般地,爱着自己! 她跟他之间,不再隔着银河星系,现在,她与他,是站在同一地平线上,平等地,没有保留地爱着对方! 深情倦倦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具公,此时正持着酒樽,张目结舌地瞪着他们。 半晌后,他仰头把酒一倒。 这酒倒得太急了,一不小心,具公给呛住了。他急急的伸袖掩嘴,把呛咳声都按住。目光依然瞪着前方暗中手拉着手的两人,具公无力地伸手抚上额头,连连嘟囔道:“咄!皇上对妇人已然入障,已然入障了!” 宗王宫内。 钟无双望着前方的岔路口,想了想,便移步往大道走去。 那日散席之后,司马宣尚记着钟无双之前说过,晨起时好生倦倦这事,便立时为她招来了医官。 谁知道医官诊脉之后,却得出了一个让钟无双颇为沮丧的结论。 那就是,她的晨起倦倦,不过是春乏所至。 其实,自从司马宣立意为她不再娶他妇之时起,钟无双便渴望自己能早日替司马宣诞下子嗣。不仅仅是因为如此可以让朝臣不再对司马宣施压,逼着他另娶他妇。更主要的原因便是,钟无双爱着这个男人,她希望自己与他,在这异世能有个血脉传承。 所以,钟无双在努力为司马宣调养身体的同时,自己也在努力地调养着。 无论是起居饮食,还是身体的锻炼,她一刻也不曾松懈过。因为她知道,这时世医术的落后跟营养的缺乏,会让很多的妇人难偿所愿。 但是,钟无双希望能通过自身的努力,可以达成所愿,为司马宣多生子嗣。 因此在得知自己并未怀孕,只是春乏时,钟无双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倒是司马宣,反而似浑不在意一般。 他只是轻拥着钟无双,小心安慰道:“你我尚还年青,一时半会未有身孕实属常事,无双休要放在心上。你只要听医官的话好生调养,为夫多多尽力,明天开春之时,你我必有弄璋之喜。” 这明明是安慰之语,可让司马宣之么一说,却是越到后面,便说得越不正经了。 便是钟无双那等二脸皮奇厚之主在听了之后,也不免面上飞霞。 只是司马宣越是如此,钟无双心头那股郁郁不欢的情绪,便更是一日胜过一日。 这让司马宣甚是担心,便是原本春祭大典无意携她同往的主意也改了。 为了让钟无双出来散散心,司马宣强令她丢下手中的农事,随着他一同前往宗国。 到了宗国之后,钟无双便察觉到,此次前来参加春祭大典的诸侯国,果真少得可怜。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南宫柳居然也来了。居然还是携着他那大腹便便的皇后一同来的。 故人虽然容貌依旧,但恍惚间,两人却已各有归宿,不再相干。 重见南宫柳,钟无双于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感慨。 所以,当南宫柳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时,钟无双也只是一愣,随即神色如常地回他一笑。 显然,这极为平常的基本礼仪,却让一旁的司马宣明显变得不悦了。 他紧紧地握着钟无双的小手,目视着前方,表情沉静,气凝如山的开了口,“妇人,你已是我之妻。自今而后,你心里眼里除了装着我司马宣之外,再不许多看他人一眼!否则,哼!为夫只有将其推之毁之了!” 钟无双一惊。 她是真的感觉到司马宣身上的杀意。那股杀意,是冲着南宫柳的。 她没有想到,一旦被这个无情的男人爱上之后,他所要求的,必然是全部。 钟无双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的独占之欲如此强烈。比起自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与南宫柳,既然前事已了,便没有想过要再重续前缘。 早在她还他南王令时,她便已经决定要放下他,重新开始了。 到了现在,在与司马宣在经历过这许多之后,钟无双赫然发现,她已经离不开这个霸道狂妄的男人。是以,她不想因为南宫柳,而让这个日渐有妒夫之像的男人误会。 所以,自来宗国之后,钟无双便借由身体不适,对那些有可能碰到南宫柳的宴席,尽量推却不去。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钟无双,在拐进小路时,似乎隐隐听到有马蹄声从大道的远处传来。 她没有停步,继续往前悠然而去。 浓荫下,小路中花草芬芳,两名巡苑的囿人迎面走来,见到她,躬身行了一礼,让了过去。 钟无双便这般循着心意,自在而行。 眼见着那飞檐越来越近,走了没多久,果然,小路在林子的尽头处消失,面前一片开阔。热烈的日光下,辟池波光盈盈,湖水层层漾起,堤上,土台高筑,仰头望去,庑顶飞舞欲举。 春天正是适合踏青之时,不知道于阙台之上远眺,又是何等风光。 这么想着,钟无双抬步,沿着长阶,一级一级地往上走去。 随着她越登越高,树林宫室在脚下慢慢变矮,而眼前的世界也越来越开阔,阳光照在脸上,风掠过耳边,钟无双的心情为之一畅。 可是,就在她终于登顶成功之时,钟无双愣住了。 这阙台之上,并不止她一个人。 南宫柳居然早就在此了! 钟无双原本才舒展开来的好心情,一时杳无踪影,便是那欢快的表情,也俱是僵在脸上。 此时,南宫柳亦诧异地回头望来,随即也愣住了,一时神色阴晴莫辨。 唉,果然是个命背的。想要避什么,偏生他就来什么。钟无双不由在心里无力叹气。 气氛凝住,一阵尴尬。 良久,还是钟无双率先回过神来,缓缓向南宫柳施礼道:“南王。” 南宫柳看着钟无双,脸色却不太自然。 可他终将还是朝她还了一礼,语气温和地客气了一句:“夫人。?” 四目相对,南宫柳的眸光闪了闪,直直地望着钟无双。 湛蓝的天幕下,他俊美如神祗的面容如此清晰,瞳中的神采依旧灿若星辰,却又让钟无双觉得,其中另有未知的深远。 周围像是突然安静下来一样,只剩下风悠悠吹过耳边的细小声音。 尴尬的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钟无双也有些局促起来。 不过钟无双终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现代人,她略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绪之后,便对南宫柳笑了笑,开口问道:“转眼经年,南王别来无恙?” 南宫柳看着她,神色稍稍松弛了一些,嘴角一掀,如自嘲,又如自苦一笑,淡淡说道:“谢夫人关心,南宫柳一切安好。” 钟无双一怔。 他竟然以南宫柳自称,这称谓,莫名地便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这感觉,让钟无双觉得有点怪怪的。 冲南宫柳略一颔首,她便不再理会他,自顾缓步走到台边去看风景。 稍顷,身旁一暗,却见南宫柳也踱了过来,和她并排站在一处。 两人相隔不过拳余距离,钟无双谔然望去,南宫柳的侧脸近在咫尺,宽厚的肩膀遮去了一角天空。这种距离,已经超出了钟无双给自己定义的安全界限。 然而她又不便突兀地转身而去,那样,倒显得她还有多么在意两人之前的种种过往了。 想了想,钟无双只得转过头去,尽力地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景色。 阳光微微倾斜,越过飞檐照下,热力融融。从台上眺望,辟池澄静一片,在群山和郁郁森林的环抱下恰如玉璧般美丽…… “往岁,南宫柳骤闻无双坠崖,曾亲赴猎地寻找,可惜终未得遇。” 忽然,南宫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南宫柳曾经前往猎地找过自己? 钟无双不由讶然。抬头望去,温暖的阳光下,南宫柳注视着她的眸光,眼中微有波澜涌动。 心中似乎卡了些什么,钟无双移开目光,语气里刻意带了抺疏离,“那时无双不过是借坠崖逃逸罢了,未想到却让南王受累了。” “借坠崖逃逸!” 南宫柳似是有些吃惊,随即他却低低一笑,“以你的脾气,这般行事却不奇怪。” 我的脾气?我的脾气怎么了! 钟无双心中甚是不服,不过她却没有为此与他争辩之意。 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不尴不尬的境况之中。 半晌,南宫柳温和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初闻无双坠崖之时,我曾追悔莫及。我曾想,如若我初时不曾放手,无双,也不至有坠崖之祸。若是知道无双并非坠崖,而是伺机而逃,我,我……” 后面的话,南宫柳不曾说出,但钟无双却已然可以猜到。 只是,就算他当时知道自己并没有死,知道自己只是借坠崖逃逸,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其时已有皇后,便是他那时找到了自己,钟无双扪心自问,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再随他重返南国的。 “世是难测,未想到这般兜兜转转之后,无双还是回到北王身边,还是成了他的夫人。哧……” 南宫柳似自嘲一般,嗤地一笑:“我说错了,不久之后,无双便会成为北王的皇后了罢。” 嗓音低低的,在暖熏的空气中振荡散去。 钟无双讷然没有开口。 话题似乎又要转回原处。 南宫柳这时候还提及那些旧事,让钟无双的心中,未免也有点酸酸的,惆怅难挡。 可是,她再是惆怅,再是唏嘘,往日的一切也终究已是过往了。 钟无双不是一个喜欢沉浸在过去的人。 她的身上,具备了现代人所共有的特质,那就是做人要向前看。 既然她与南宫柳从他立后之时起,便已然没有了在一起的可能,那么钟无双在她后期的人生规划中,便已经不再为他留有位置了。 即便俩人如今日这般的偶遇,虽然还是会让她想起那段过往,虽然还是会有那么一抺淡淡的怅然,但在心境上,已然不再如当初那般肝肠寸断,虽生还死了。 钟无双一径地保持着沉默,南宫柳却仍是感慨良多。 片刻后,他又怔怔地问道:“无双可是爱上北王了?” 一直装模作样地,似极力在看风景的钟无双先是一怔,随即愤然望向南宫柳,冷冷说道:“无双的感情之事,实不劳南王相询。” 自小到大,从未被人冷言相讥过的南宫柳,被钟无双这么冷言冷语地一说,不由得定定地看着她,颊边染满红潮。 他的星眸中,目光灼灼逼人。 他便是这般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钟无双,直过了半晌,他才收回视线,似乎下定决心般,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此南王令,实乃当初无双因功而得,本王既已送出,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往岁……” 说到这里,南宫柳忍不住顿了顿,方才接着说道:“前事已逝,本王再是不堪放手,却也不至于一厢情愿地苦苦纠缠,无双实不必对我处处设防。这南王令还请你收下罢,也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念想罢了。” 那手停在钟无双面前,稳稳地,一动不动。 心里被什么触了一下,钟无双的心开始突突地跳得欢快。 钟无双不是傻子,她自然听出了南宫柳那话中,有着必不得已的舍弃跟决然。 可是,虽说她跟南宫柳已经没有什么了,但是,一旦收下他的南王令,却难免有私相授受之嫌。 司马宣毫无疑问是个妒夫。 而且还是妒夫中的妒夫,若是叫他误会,钟无双却是不愿的。 钟无双定定地盯着南王令,暗中努力地想要保持镇定,心里却想着如何以婉转随意的口吻,拒绝南宫柳的赠予,才让他不至难堪。 澄明的天幕下,南宫柳脸上的血色在慢慢地退去,然而他的眼睛却愈发明亮。他灿若星子的双眸,目光炯炯,满含期待地凝视着钟无双,热切得几乎让她不敢直视。 钟无双绞了绞捏在手中的锦帕,微微垂目,咫尺处,南宫柳锦衣上的暗纹分明可见。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那似曾熟悉的气息拂在钟无双的鼻间,粗重而温热。 钟无双的心中更加莫名地慌乱。 她往后退了退,逃避一般地朝台边转过身去。 外面,阳光依旧明媚,极目处,天际被重云中笼住,遥远而苍白。 直过了片刻,她方咬咬唇,将心一横,转向南宫柳,望着那他那已然带有乞求意味的双眼,艰难地开口:“南王厚爱,无双感激于心,但……” 钟无双歉然看着他,轻声道:“南王令乃贵重之物,无双万不敢受。” 瞳光倏地黯然,南宫柳的脸色变了变,阴晴不定。可是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挺立在钟无双的身前,看着她半晌不语。 “可是因为北王?” 良久,他问道。 钟无双讶然抬眼,只见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眸光复杂。 在感情上的事,钟无双从来便不喜欢拖泥带水。她之所以拒绝南宫柳,既是因为司马宣,也不全然是为了司马宣。 而是在她看来,她与南宫柳既然已成过往,现在双方又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如若还在彼此的生命中介入太多,不仅于事无补,更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因而她沉默了一会后,斟酌着说道:“无双与南王已成过往,若是无双再受南王如此贵重之物,于礼已是不合。而且……” 南宫柳神色稍霁,眉头微微舒开,眸色却仍是深黝黝的一片,紧抿着双唇不说话。 “无双。”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钟无双和南宫柳俱是一惊。 蓦地回头,只见司马宣正站在阶上,笑得妖孽地望着他们。 明明是艳阳高照,但是,司马宣那一口白牙,却在阳光下寒森森地闪着白光。 便是他那挂在脸上的笑意,也未深达眼底,让钟无双见了,后背嗖地一凉。 钟无双瞪大了眼睛,宴会已经结束了么?他什么时候来的? 司马宣看似一脸悠哉,然而他浑身上下,便是在这艳阳高照之下,却仍然透着森森寒门。 缓步走向钟无双,司马宣似无意般地问道:“无双说是身体不适,不愿陪本王出席宗王盛宴。本王堪是忧心,便是美味当前,却食之无味,好不容易待宴散之时,却遍寻无双不着。不想,无心赴宴之人却是有心赏景。” 他笑眼弯弯,边说边望向南宫柳:“甚是凑巧,同样身体不适的南王,竟然也在此间赏花看景么?” 司马宣的话里话外,全是浓浓的猜忌,毫无丝毫信任可言。 钟无双听了心中一堵,已是不悦。一时间,原本想要解释的话,也懒得说了。 反倒是南宫柳,他的表情此时已然回复沉静。 昂首而立,坦然地看着司马宣。 “北王。” 瞥了一眼已是不悦的钟无双,南宫柳开口回应司马宣的质问,声音似有隐忍,“你误会了。夫人在此赏景,本王无意间闲逛至此罢了。” 钟无双嗖然望向南宫柳。 明明是他先来,自己后到此地的,现在他故意这般说来,却是为了免自己之嫌了。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再遇 钟无双的心,再次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舒殢殩獍 她知道,从司马宣的表情中已不能看出,他对她,已经生有间隙。 就算自己费尽口舌,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只怕司马宣也不是那般容易释怀。而且这个男人又手眼通天,他既然能找来此地,想是谁先至谁后来,他心中已经有数了。 南宫柳这般解释,虽是好意,但无异却是弄巧成拙了。 让原本已经没有什么的两个人,这会儿,倒好像有了藕断丝连之嫌了骅。 可是,就算南宫柳如此解释,只会让司马宣的误会更甚,钟无双却不便当着他的面反驳他的错。因为她明白,间隙既生,若是再作解释,只会让事情愈描愈黑。 同时,她心中也隐有怒意。 那便是对司马宣对她的不信任,甚是生气稻。 可是,终究不管是误会也罢,生气也罢,却也由不得她深想下去。 就在南宫柳说出“夫人在此赏景,本王无意间闲逛至此”时,司马宣已是俊脸一沉,大步向钟无双走来,也不言语,不由分说地拖了她便往来路而去。 他挟着重重怒意的步子迈得很大,他攥着钟无双的手甚是用力。 钟无双被他拖着跌跌撞撞地下了台阶。 她强忍着手腕传来的巨痛,直到南宫柳再也看不到两人,她才发了狠一般,将手自司马宣的扼制中,重重地抽了出来。 钟无双看向自己已是红肿一片的手腕,随着那阵阵刺痛由腕关节处传来,钟无双的眸中即时荡起一层烟雾。 气极之下,她用未受伤的手重重挥向司马宣,打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哭喊道:“司马宣,你混蛋!” 司马宣怔在原地,双目定住,敏锐地注视着她,却没有说话。 直至钟无双哭喊出声,直至看到她的手腕已是红肿一片,他却突然欺身上前,铁臂一环,将钟无双重重地圈入自己的怀中。 “无双!” 他低低自喉间吐出钟无双的名字,声音带着些嘶哑,似惊似怕。 他将脸紧紧地贴在钟无双的颈窝处,唇温热而柔软,肌肤间传来胡茬刺痒的摩挲。 热气在口鼻间交融,他的双眼笼在钟无双的影子里,深黝的眸色如纯墨般浓得化不开。 这样的司马宣,轻易地,便攫去了她的全部心神,让钟无双的郁怒全消了。 钟无双无奈地在心中叹道:原来,高不可攀如司马宣,他竟也有担心害怕的时候。他,竟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 “我与南王之间种种,早成过去。夫主又何必对无双生疑?夫主难道忘了么,自此以后,你我可是要生同床死同穴的。若是夫主对无双如此不信任,你我又如何可以修得百年之好?” 一只手将钟无双的脖颈按下,转瞬,她的唇齿间再次被柔韧的触感纠缠。 钟无双挣开司马宣的索吻,固执地问道:“夫主自此不可再怀疑无双对你的感情,可好?” 司马宣先是一怔,目中仍有犹疑之色。 钟无双气极,扭身便走,不想却被一双铁臂霸道地圈入怀中。 “好……” 司马宣的声音沉沉而来,随即消失在翻覆流连的深吻之中。 夜,在睡梦中很快消逝。 第二日,钟无双在床榻上醒来时,竟觉得浑身不同寻常的惬意。 她长长地伸起懒腰,手脚触及之处,丝绢如水般柔软。 脑中混沌渐渐褪去,昨日的一幕幕在记忆中重现。 与南宫柳意外的重逢,狂妄霸道的司马宣,那无从辩解的误会…… 钟无双一下怔住,动作停在半道,随即她望向自己的左手。 昨日归来之后,司马宣便让人取来伤药,细细给她涂抺在手腕的红肿之处。 对于阙台上发生之事,他没有再问,钟无双却也不好再提。虽然她知道,司马宣心中对自己与南宫柳见面之事,心中仍有介蒂,但是,若自己过多的解释,倒好像心里有多亏似的。 所以,想来想去,钟无双便索性不再提了。 反正,春祭大典一旦结束,她与南宫柳这辈子,也不再有相见之日了。 有些事情交给时间,或许比起那些无力的解释更为有效。 “夫人醒了?” 侍婢在床帏外问。 “嗯。” 钟无双答应着掀了床帏,准备起榻。 “咦?” 侍婢突然凑过来,盯着她的脖子,满面惊讶:“这宗国的蚊豸就是厉害,夫人且稍等片刻,容奴婢取些香露来为你涂上” 钟无双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所指之处,脸上不由一热。 虽然对于阙台之事,司马宣表面似不在意了。然而昨日夜里,他却发了狠地想将钟无双揉入他的体内一般,足足折腾了她一夜。 钟无双深知是白日之事的缘故,只好由着他任性而为。她将自己化成一池春水,在他身下曲意承欢。 如果身体的全然交付,可以让司马宣能稍为安心,钟无双自然是乐意的。 是以,由他纵欲的结果,便是自己一身的青紫交错。 眼看着那侍婢要去取香露,钟无双忙不迭地阻止道:“香露便不必了,侍我起榻罢。” “既是如此,今夜奴婢为夫人点些熏香之物。这宗国到底不比我们北国……” 那侍婢遵命而返,犹自喃喃自语。 钟无双窘迫地起榻着装,岔话问她:“皇上去了何处?” “皇上?” 那侍婢说:“早起了。说是宗天子有事找他相议。皇上临去时嘱咐我等小心侍候夫人,说是这宗国驿馆内人多手杂,让我等不可离夫人左右。皇上还说,若是夫人稍有闪失,便拿我等问罪呢。” 那侍婢说完,又不无讨好地补充道:“奴婢还从未见过皇上对谁这般着紧过。可见皇上对夫人用情之深,实是前所未有……” 那奴婢还在喃喃自语,钟无双却是忍不住勾唇苦笑:司马宣,对自己终究还是缺乏信任。 四周静静的,凉风在堂外缓缓吹入,带着些许阳光的味道。 因为春乏未消,钟无双一日里总还是倦倦想睡。 不想长此下去让自己的变懒散了,钟无双用膳之后,便在驿馆内的别院中散步。 虽说外面春光甚好,可一想起昨天的事,钟无双便去哪的兴致都没有了,索性让自己困在别馆中。这驿馆的书房里藏书颇多,好在钟无双本就是爱书之人,加上本就无所事事,她便安心地呆在书房内,拿起一卷策论,慢慢翻看起来。 才看不多时,钟无双终是难敌睡意,伏在案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睡意朦胧间,她似乎察觉到席上光影流动,似有热气在耳边拂来…… “皇上。” 忽然,只听侍从在堂外大声禀道:“宗天子急召,请皇上速速入宫。” 钟无双诧异的抬头,睡眼惺忪间看到司马宣的臂膀近在咫尺,身体侧着,僵在半道。 他这是刚回来罢!不是才去见过宗天子么?怎么这么快又急着召他入宫? 钟无双甚是不解,看向司马宣的目光带上了询问之意。 司马宣颇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方扬声喝道:“知道了。尔等备马,本王这就过来。” 言罢,他转身深望了钟无双一眼,小声嘱道:“宗天子之事,回头我再与你细说。” 钟无双点头,司马宣深深再望她一眼,这才转身大步而去。 用过些饭食之后,钟无双一如从前在北国时,午间总要小憩片刻。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总觉得眼皮痒痒的,想抬手挠,却使不上劲。又过了一会,那细碎的触感又延伸到唇边,慢慢往下…… 意识渐渐清醒,她缓缓睁开眼睛。 一只手抚上钟无双的下巴,她茫然转头,司马宣黑亮的双眸近在眼前,几乎与她贴在一处。 钟无双愣了愣,神志转为清明。 “醒了?” 司马宣的声音低低,似乎有些不自然,收回手指。 这种不自然,好像自阙台之事后,便一直存在于两人之间。对于两人间这种不经意的改变,钟无双颇为无力。 她定了定神,方张嘴应道:“嗯……” 司马宣没有说话,从床上起身。 钟无双这才发现他头上竟然束着皮弁,身上穿着外出的衣物。 顿了顿,钟无双终是忍不住问他:“夫主何时回来的?” 司马宣一边脱下外袍,一边看似随意地应道:“才回不久,只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还不久…… 钟无双正自纳闷,一阵温热的气息拂来,腰上忽然被手臂圈紧。下意识地,钟无双也伸手反抱着他,只觉那布料下面,心跳雄健有力。 司马宣也不说话,只将她环得更紧。 “宗天子找夫主前去议事,所议何事?” 过了会,钟无双抬头问他。 司马宣一径地抵着她的额头,却不答话。 直过了半晌,方懒懒地道:“如今宗国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本次前来参加春祭大典的诸侯深知其苦,能来的自然俱是肯捐粮的。不想我等还不曾离开,便有夷人前来夺粮,哧……” 司马宣说到这里,便不由自主地发出阵阵冷嗤。 “夷人前来夺粮?” 钟无双想了想:“现在这许多诸侯俱在,夷人这种时候前来夺粮,这事,夫主不觉蹊跷么?” 司马宣将钟无双耳边的几丝乱发挽起,拧眉道:“此事当然蹊跷。或非宗王所为,便是众诸侯中,有人要动手了。” 钟无双略一沉思,便明白司马宣的意思了。 这种时候夷人前来夺粮,如果不是宗王想趁机想骗众诸侯再多捐些粟粮,便是那些原本有野心的诸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试试前来参加春祭大典的诸侯中,到底还有多少是拥护宗王室为天子之国的。 夷人不过是诱耳,夷人后面的国家,才是真正有野心想要取代宗王室成为天子之国的国家。 这个背后推手,不过是想借着夷人夺粮之事,看看宗国有难之时,到底还有哪些国家,愿意为之出头罢了。 “夫主意欲如何?” 熟知原委之后,钟无双不免甚是担心。 她心中暗想,如若此举是宗王勾结夷人,只为多骗些粟粮倒也罢了。可是,若是是后者呢?那么这些但凡愿意为宗王室出头的诸侯或是国家,便危险了。 因为这些诸侯在前来宗国之前,随身所带的甲士并不多。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对方发这些诸侯中有拥护宗王室的,必然会借着这个机会将之一网打尽。 钟无双一想到这里,便不寒而栗。 尽管在来宗国之前,她曾对司马宣献过“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若是北国要为宗国出头,司马宣身边却无可用之师,那么,他的处境便极为危险了。 钟无双越想,便越是觉得夷人夺粮的背后,是另国家在指挥其行事的可能性很大。 自然,她能想到的,想必司马宣也早就想到了。 钟无双一凛,嗖然抬头朝司马宣望去。 在钟无双的不无担心中,司马宣勾了勾唇角,狂妄一笑,“无双休要担心,夷人夺粮之事虽是意外,但我已有记较。我已令手下剑士持我龙佩,速回北国调兵,便是事出有变,只要我与其他诸侯能撑上半月,便无所畏惧了。” “如此夫主是已然确信,夷人夺粮之事,必是他国所为了?” 钟无双情急地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地问:“夫主这是要为宗王出头?” 钟无双发自内心的担忧,极大地取悦了司马宣这个妒夫,让他一扫昨日郁闷。 他大笑着将钟无双一搂入怀,温声安慰道:“休惊!自我登基之日起,便立志图霸天下,今次虽然事出突然,然而对北国而言,却未偿不是个契机。” “可是……” 司马宣的大掌,温柔地抚上钟无双的樱唇,“想必此次愿为宗国出头之人,绝非北国一家。我等合众人之力撑上半月,却是无妨。” 说到这里,司马宣突然将钟无双推离身旁,深深望了数眼,这才重新将她圈入怀中,不容置辩地令道:“明日我便拔出两千甲士,先行护送你回北国去。此间之事,与妇人无关。” “我不走!” 几乎是司马宣话声方落,钟无双已断然回绝了。 先别说这种时候司马宣身边本就兵士不足,若是还分出两千甲士护送自己回去,可想而知,他便更增添了几分危险。尽管知道若是真遇上战事,自己或许根本就帮不上忙。但是要钟无双这种时候弃他而去,于她而言,却是万万不能的。 司马宣眸中笑意一敛,不由怒喝道:“非常时期,无双安得无理!” 无视他的怒火,钟无双看向司马宣的目光,却是柔情万千。 在司马宣的怒视中,她自顾挤入他的怀中,双手吊着他的脖子,轻软却坚定地说道:“夫主既然知是非常时期,无双便更无独自离开之理了。夫主若要执意送无双走,那么,无双便自裁于归时路上,让你终生悔恨。” “你……” 司马宣气绝。 钟无双却嫣然一笑,放开他,改拖住他的手臂,连连娇嗔道:“妾已腹中饥饿,夫主何不下令进食?” 这个妇人胆大,司马宣不是今日才知道。 但这个妇人的固执,司马宣却是今日才得已领教。 他没有想到,这个妇人竟然会说出“自裁于归时路上,让你终生悔恨。”这等威胁的言词来。 司马宣无奈之余,涌荡在心中的,却更多的是感动。 这时世,也只有他的妇人,才会如此固执,如此强烈,如此不顾一切地爱着自己的夫主。 一想到这些,昨日那最后一丝不快,也在司马宣心中荡然无存了。 钟无双固执地不肯离开,司马宣感动是一回事,生气又是另一回事。 因而一顿饭食下来,那他一直冷口冷面,不甚愿意理会钟无双。 膳将完毕的时候,侍婢从一只香喷喷地冒着热气的小鼎中,舀出一盂羹,端在钟无双几上,小声禀道:“皇上今日亲自往野中猎雉,嘱奴婢熬作此羹,请夫人食用。” 钟无双心中不解,看向司马宣。 他今天特地为自己去猎雉? 司马宣看看她,大手一挥,喝令侍婢退下,这才离席在钟无双身边坐下,冷着一张臭脸,冷冷说道:“此雉为宗国才产之物,我来时曾听医官说过,女子体虚进补,最是有用。” 口气虽然恶劣,便他仍是一边替钟无双用铜勺拨动汤水,一边又说:“饮了此汤,可去春乏。” 心似被什么触了一下,钟无双嗖然望向司马宣。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专注地凉着羹汤,只是那张仍是冷冷的脸上,隐隐泛红。 钟无双的鼻间忽而泛起阵阵酸意,她抬手,伸开双臂用力地环住司马宣的脖颈。 司马宣猝不及防,几上传来铜勺跌落的声音。 “夫主……” 钟无双的喉咙哽咽,将脸颊贴在他的耳畔,水汽抑制不住地湿了眼眶:“夫主……” 心中似憋着许多言语,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遍遍地唤着他。 司马宣默默地回搂着她,大手抚上她的脊背,却又轻轻叹道:“无双甚是不乖,竟不肯听从为夫安排,唉……”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从司马宣那里听到夷人夺粮之时,到夜里,直到月亮升上了半空之中,满腹心事的钟无双尚无半点睡意。 司马宣将她的不安看在眼底,却不点破,却似突然来了兴致一般提议道:“无双可要随夫主一游?” 钟无双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甚是讶然,“如今已是漆黑,还能上哪去游玩?” 司马宣笑了笑:“这等时候,宗国尚有明亮之处。” 他这么一说,钟无双倒来了兴致,便莞尔一笑道:“如此我到是想要去看看了。” 司马宣嘴角微弯,转头让侍婢给钟无双拿件裘衣,便携她出了门。 走到马前,他先上去,俯身一手环住钟无双的腰,稳稳地把她捞起放在身前。 只听他一声低叱,座骑扬起四蹄,向前奔跑起来。 光线微弱,夜风带着浓浓的春寒,呼呼地掠在耳边。司马宣控住缰绳,不让马跑得太快,又伸手拢紧钟无双身上的裘衣。 “可觉寒冷?” 脑后响起他的声音,钟无双摇了摇头,将双眼盯着前方。 从来没在这样的夜里骑过马,黑暗像一块巨大的幕布,不断在眼前铺展开,只觉危险而刺激。 身后,司马宣的胸膛宽阔,手臂牢牢地环着她,心跳有力地传来,却又那样踏实。 钟无双将身体依偎向后面,现如今,只要跟司马宣在一起的时候,她似乎什么都不愿放在心上。 今日以来,司马宣便带给她连串的惊喜。 这个男人,虽然贵为君王,但是他如今也知道关心妇人,也知道浪漫***了。 钟无双更深地偎入司马宣的怀中,心中却默默想道: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密林如泼墨般的轮廓在前方变换,马蹄踏在堪堪荫芽的草地上,绵绵沙响。忽然,钟无双看到远处似有些火光,高高的,似悬在树冠上一样。 没多久,一阵凉风迎面而来,两旁的树木似乎一下撤去了,眼前豁然开朗。月亮静静地挂在夜空上,皎洁的晖光洒下,在辟池开阔的水面上曳下长长的身姿。 此地,赫然是昨日钟无双曾经来过的阙台。 钟无双僵住了,心中不由寻思道:他这是何意? “天子傍晚时曾登台,现已离去。” 似乎洞悉钟无双心中的想法,司马宣的面上,到底还是凝了凝,少顷他还是轻声解释道。 钟无双这才释然。 怪不得今夜会燃起的松明。 当座骑在阙台下停住时,司马宣先下马,又将钟无双接落地。 “现下台上必定无人。” 司马宣拴好马走过来说,拉起钟无双的手便往台阶上走。 这阙台并不算太高,阶梯却筑了许多层,他们的脚步不快,一边欣赏台下的夜色一边登台。 突然,钟无双扶着腿站在原地,死活不肯再走半步。 司马宣回头看她。 “夫主。” 钟无双望着他,颇为无赖地娇嗔道:“我走不动了。” 司马宣一讶,稍倾,似了然一般,唇角渐渐扬起。 他展开双臂,阙台的光照在眼前一阵旋转,钟无双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司马宣迈动脚步,踏着阶梯,稳稳地朝阙台上的殿宇走去。 钟无双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脸贴着他的颈窝,心满满的,突然觉得自己来到这异世,最大的收获,便是嫁给了这个男人。飞檐的长角在头顶渐渐放大,殿宇高大的木柱已近在咫尺。 “皇上。” 钟无双正想同司马宣说放我下来时,忽然,一阵隐约话语声传入耳中,不甚清晰。 有人?钟无双怔住。 司马宣似乎也听到了,低头与她对视一眼,甚是惊讶。 过了会,那声音近了,只听是一个温婉的女声:“皇上,夜色已深,还请皇上早歇。” “不妨,我欲再留片刻。” 片刻,一个低缓的男声答道。 音量不大,却如子弹般,砰然击入钟无双的心里。 她蓦地定住。 未及回神,一人的身影已出现在殿前。 檐角长长,明月半挑,映得那人的脸清俊如昔。 南宫柳正一身素色衣冠立在殿前,堪堪转头看来,见了司马宣与钟无双不由一怔,随即止住步子。 清冷而微弱的月光中,他的表情看不清楚。 呼吸似在顷刻间停滞,钟无双猝然看到他,那笑意便凝固在唇边。 “皇上。” 正在这时,一名身裹曳地大氅的妇人由侍婢伴着,在他身后款款走了出来,声音轻柔。烛爎明灭的光照中,只见她眉目明丽。 下一瞬,她也看到了司马宣与钟无双,不由停下步履。 钟无双的视线落在妇人微微隆起的腰腹上。 上次相遇时,妇人坐在马车中,钟无双虽闻其声,但并未见过其人。 现在没有预警地碰上了,钟无双只觉得原本搂着司马宣脖子的手臂发僵,心亦不受控制地蹦了起来。 钟无双定定地看着那妇人,那妇人也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在流转,似有诧色。 周围的声音像被瞬间抽去般,一片寂静。 臂上忽而一疼,钟无双差点痛呼出声,嗖然转头间,只见司马宣的双眸深黯无底。 他望着殿上,表情淡淡,抱着钟无双的手却握得紧紧的。 “原来是北王。” 南宫柳开口了。一如从前的从容,有礼。 “未想到南王亦是好兴致。” 司马宣语气淡淡,略一欠身,抱着钟无双的手臂,却丝毫未动。 钟无双心中不免局促,她稍稍偏过头去,看着司马宣,低低地张口道:“夫主……” 未等她说完,身上忽而一沉,司马宣的手臂嗖然一松,将她放在地上。 尴尬消去,正当钟无双心底长长地舒下一口气,手忽然又被他牢牢握住。 钟无双嗖然抬头,却见司马宣腰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面色沉静。 由他这么拉着,钟无双只觉得那边两人投来的目光,全然停留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时间四周一阵诡异的静谧。 “未知北王也登临至此。” 少顷,南宫柳移步下阶,语气仍是从容无波。 司马宣看向他,唇角微微扬起:“今夜月色正好,本王便携妇登台赏景。” “原来如此。” 南宫柳从阶上下来。 钟无双定定看着他,只觉得南宫柳的面庞在光照中渐渐清晰,许是月光的缘故,他的鬓边竟似泛着丝丝霜白的颜色,钟无双见了,不由一怔。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爱了!怕了! 南宫柳的目光朝钟无双扫了过来,却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舒殢殩獍 最终,他却淡淡地说了句:“告辞。” 随着南宫柳素白的身形从钟无双身旁经过,微风带起,似有某种记忆中的熟悉气息,却又瞬间不见了。 窸窣的脚步声被司马宣的身体挡住,钟无双没有往后看,不想却对上一双翦瞳妙目。 那妇人直直地望着钟无双,始终未发一言,顾盼中却满是探究骁。 最终,她搀着侍婢的手,垂眸向前,空气中只余环佩琳琅轻撞的声音,在夜色中愈行愈远。 所有声音尽皆远去,钟无双犹自愣怔。 刚才的一切如做梦一般,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一时间,钟无双混沌的脑海中,只剩下南宫柳白衣飘飘的身影,和陌生妇人的面容…胃… 阙台上的风带着寒意吹来,有着浓浓的泥土芬芳。钟无双深深吸了一口,想涤清心中杂乱的思绪。 突然,她手上一紧。却是司马宣拉着她,迈步踏阶向上。 台顶宽敞的殿阁终于呈现在眼前,四周松明的火光仍旧熊熊,阙台上,夜深露重,便是那风,也无遮无拦地来得凶猛。那些被绑在柱子上的松露,滋滋地冒着青烟,火焰顽强地挣扎狂舞。 司马宣的步子很快,钟无双的手被他箍得生疼,她直觉地感受到,那力道中透着隐隐的逼怒。 “夫主。” 钟无双大声唤他,并试图缓下脚步。 司马宣却完全不为所动,手却抓得更紧了。 钟无双的手骨疼得像要被捏碎了一样,她终于忍不住连名带姓地大声喝道:“司马宣!” 踉跄着勉强跟上司马宣的步子,她伸手用力去掰那将自己攥得死紧的铁腕。 司马宣突然停了下来,却没有放开她。 他骤然转身,一把将钟无双的双臂用力握住,目中满是灼人的怒气:“你要我如何才不去想他?!“ 钟无双喘着气,睁大眼睛看着他。 可这时的司马宣,他声音激动,双眸明亮,却带着压抑的痛苦:“我不在乎你与他过往如何,亦不在乎有无他妇子嗣,只要你一心待我,何以艰难至此?” 钟无双又惊又气,臂上被他箍得生疼。他的话,亦如当头浇下的凉水,片刻间,方才的丝丝柔情蜜意,脆弱得化作烟云,剩下的只有憋屈,翻涌着充溢胸中,撞得她的心痛。 “松手。” 万千的情绪搅动在喉头,钟无双一动不动地望着司马宣,唇似有千斤重量,声音轻得发颤。 司马宣盯着她,脸绷得紧紧。 “松手。” 钟无双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遍。 双臂的束缚依旧纹丝未动。 钟无双突然挣扎起来。不顾一切,使尽浑身力气,似豁出去一般。 此时,她的腕关节处,已感受不到疼痛。 因为比起胸口的疼痛,手腕上那些痛,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司马宣仍然将她紧抓不放。 钟无双似疯了一般,手脚并用,更加发了狠地想要推开他。 “无双!” 司马宣大喝一声,弓身反剪住她的双手。 “松手!” 钟无双怒极,奋拼命挣扎的结果,却是脚下一时站立不稳,连带着司马宣一个趔趄侧着跌倒在地上,身体一阵钝痛。 “无双……” 司马宣的声音带着惊慌。 他终于松开她,迅速伸手过来查看。 钟无双心头的酸涩忽而再也控制不住,奔涌上眼眶,她一把挥开司马宣伸过来的手,厉声喝道:“司马宣,你混蛋!” 司马宣怔住了。 钟无双涕泪交错,模糊了视线,却仍是一拳捶在他的肩上:“你要我如何?!你明知我与南王已无往来!你明知我已同你许下生死!你……” 哽咽将话语卡住,喉头发疼,钟无双说不下去了,却仍不停地用力捶打他。 司马宣没有说话,似默默地承受,待她的力道弱了些,却突然伸手过来,把钟无双拥在怀里。 钟无双蜷起身不想看他,将头埋在袖间,任凭泪水滚滚打湿衣襟…… 一场春雨在深夜里袭来,哗哗地下了几个时辰,直到天明。 光线暗淡,钟无双靠着抱枕坐在床榻上,望着门外络绎的雨水出神。 昨夜像梦一样。 直到现在,那纠结在心头的,仍是难抒难解的烦乱。 想昨夜,俩人相携登台时,是何等的心满意足,然而却在遇见南宫柳的一那一瞬间,一切都似有不同了。 钟无双明明知道,就算自己再遇到南宫柳时应该怎样。 她应该大方地行礼,对他自然地微笑,将过去永远埋在心底。 可是,当她在那样尴尬的境况下,看到南宫柳和他身边的妇人时,心情却变得那样的不同。 而这一切,落在司马宣的眼里,又成了另一番意味…… 游台的兴致烟消云散,司马宣仍旧拉着她,走下阙台回到马上。 夜色比来时更浓,俊马的速度却快得让人心慌,颠簸中,司马宣的手臂硬硬的,硌得钟无双肋下生疼。 回时的路上,泪水早已在风中干去,钟无双的头脑却渐渐地冷静,尽管她的情绪依然纠结…… 直到重回驿馆,司马宣将她放下马,两人对视着,似要言语,却又一阵默然。 期间,司马宣的喉结不时滚动,最终却还是黯然转身。 钟无双的心中忽而一阵虚空,伸手扯住他的衣袂:“司马宣……” 声音出来了,却是干涩不已。 几乎是猝然地,他便立时回头看来。 钟无双低着头,看着在手中反来复去紧攥着的锦帕,稍倾,一字一句地说:“司马宣,往岁,我执意要去南国,便是为了去跟他作个了断的。我这人甚是心贪,犹以感情之事为最。如若有人许我真心,我便是要独一份的,完整的,不能容人分享半点。我对夫主亦是如此,若我决意与你相伴到老,自然不会心存他念。就算我曾心悦于南王,可那皆成过往,我自决意跟你,便已无二意。” 时间似静止了一般,司马宣仍不言语。 钟无双想再补充些什么,张张口,却再说不出来。 突然,一双手臂环上来,重重地将她拥入怀中,熟悉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无双,我,我实乃惧之……” 司马宣的大手抚上她的发间,温热的气息和着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喟。 钟无双的鼻子突然觉得一阵酸楚,她反抱着他,手指紧紧抓着司马宣的衣袍,将头埋在他的领间。 司马宣一向知道她和南宫柳的过往,自钟无双归他之后,他便再未在她面前问起。 钟无双曾经以为,这时世原本便是如此。 在这个妻子爱姬可以随意赠送的时代,男人又怎么会去在意,现在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妇人,她之前经历过的那些男人呢? 因而她不曾想过,也不曾觉得自己有跟司马宣交代的必要,加之司马宣也从未问,便这样,在不经意间,南宫柳似乎已经成了两人之间不可触及的话题。 直至现在,似乎司马宣对她用情越深,他便越是在意南宫柳曾经介入过她的生命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南宫柳成了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可以忽视却不可抹去,一旦浮现,便是极度狰狞的鸿沟。 钟无双在将眼泪鼻涕揉了司马宣一身后,他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在阙台上,两人都有过激之处,现在想来却是好事。 至少在各自发泄之后,两人终是将原本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那点小心思,那些不信任,赤祼祼地展示出来给对方知道了。 现如今,事已说开,至少司马宣知道她心里不会再装着南宫柳,而往后,钟无双便是再见到南宫柳,也不用为司马宣脸上的不快而心虚解释了。 外面已是雨过天晴,钟无双不知道,在司马宣心中是否亦是如此! 最近,司马宣总是天刚放亮便起榻进宫,较之于在北国那时,他倒是更见忙碌了。 像宗王这样的世袭天子,果然是无能之辈。 从他频繁召见司马宣,事无大小俱要听听他的意见,钟无双便是从他对司马宣日这种日渐依赖中揣测出,宗天子实不可畏。 同时她也益发确定,此次夷人夺粮之事,也绝非是宗天子所为。 既然宗天子与夷人勾结已无可能,那么,另一种可能便显而易见了。 现在真正可畏的,便是夷人背后那看不见的推手。 相对于司马宣的忙碌,整日里闲得发慌的钟无双自然有的是时间去慢慢琢磨,躲在夷人背后的,到底是哪个国家。 静下心来之后,钟无双首先便想到了,这个野心如此之大的国家,其一,他必然不在前来宗国的众诸侯国之中。 其二,敢于将所有前来宗国的诸侯一网打尽的国家,他本身,必然也十分强大。强大到足以与多国同时为敌! 其三,这个国家的君王,必然亦是不同凡响之辈。因为,此计无论从谋划到执行,无一不体现,这个国家的君王是个敢想敢为之辈。 若无大智慧,若无非同寻常的野心,一般的庸碌之辈又岂能想出如此前无古人之策! 大方向确定之后,钟无双便将自己锁在书房中,将未前来宗国的诸侯国,及这些国家的君王,逐一列了出来,然后再细细比较,最终将最有可能的三个国家挑了出来。 司马宣回来时,钟无双正兀自对着帛书上列出来的名单怔怔地发呆。 便是连他进来,她也浑然不觉。 司马宣悄声走至钟无双的身后,却见帛书上用楷书工整地写着“燕、吴、古”三个大字。他不过是略一沉思,便明白钟无双所思何事了。 勾唇一笑,司马宣自钟无双身后伸手将那帛书取在手中,凝目问道:“无双已然确信,夷人背后推手之人,是这三国君王中的一人?” “夫主以为如何?” 嗖然一惊的钟无双,见来人是司马宣之后,心中一松,不由笑问道。 司马宣挨着她坐下,将她搂在怀中,目光狡黠,却颔首:“无双分析得似有道理,然,吴国现有狄人之患,正自顾不暇,夷人之事,应该非是他国所为。古国表面强大,然国内因诸子争储,实则混乱不堪,当是无心宗国之事。至于燕国么……” 他沉吟了。 钟无双等了又等,却不见他再有声息,不由讶然抬头问道:“燕国如何?” 司马宣勾勾唇角:“目前燕国虽然最有可能,但事无绝对,现下却难以断定。” “夫主如此揣测,莫不是因燕公主之故?” 钟无双不服,有些话便不经大脑地冲口而出。 可话一出口,她便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自己与司马宣,堪堪才因南宫柳的事闹得不甚愉快,现在自己吃饱了给撑得,居然没事提什么燕国的公主,这不是自己找着不自在么? 钟无双正自懊恼,那厢司马宣已是悠然长叹了一声。 少顷,他温柔地将钟无双自怀中转过身来,与之正面对视。 在钟无双的窘迫中,他郑重其事地解释道:“自你坠崖的消息传来,遍寻踪影不见之时,有一段时日,我已然极为绝望。若非是具公及诸位大臣日夜在身旁提醒,我不是寻常的粗野匹夫,我是司马氏的子嗣,我是北王,我的肩上有着北国子民的希望,也承担着司马氏一族的百年宏愿,是以,我不能为一个妇人而倒下。我消沉之后,便立志兴国。与燕公主订下婚约之事,便是那时。我这般说,你可懂我心意?!” 心事被看破,钟无双难免赫然。 司马宣为自己坠崖吐血之事,钟无双曾听那宫中侍婢说过。现在听到他再度提及,那心境,却又有不同。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司马宣,似被那段不堪回首的时日所惊,不由自主地将她搂得死紧。 直到现在,司马宣只要一想起在以为失去她的那段时日里,自己过得生不如死,便心有余悸。 再次搂紧钟无双,便这般听着她的心跳,闻着她的体息,司马宣便已是极度满足。 他不由对暗中对自己说:天可怜见,妇人失而复得。只要她如现在这般,好好地呆在自己怀里,他已要感激诸神苍生了。何况妇人尚愿在今后的岁月里,与自己同生共死。在这迫在眼前的危险境况下,妇人尚不愿弃自己而去,得妇如此,我司马宣已然该知足了。 司马宣不是傻子,同是男人,南宫柳看钟无双的眼神,他懂! 因为,曾在妇人心悦于南宫柳时,他自己也曾经用这种无力却又不甘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妇人。 司马宣清楚地知道,南宫柳在某种程度上,与他是同一种人。 在众诸侯中,若说真有可以被他视为对手的,除了南宫柳,司马宣便不再作第二人想。 他清楚地知道,南宫柳表面看似温和,然而,只要是他想要的,只要目标明确,他便定然不会放手。便是对妇人,亦是如此! 因为他跟自己一样,是个天生的王者! 他跟自己一样,有着一个天生王者应有的野心! 妇人或许不知道南宫柳的能耐,但司马宣可清楚得很。 可以在诸子中争储成功,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南国打下根基,并能迅速让南国在一团混乱中走向富强之路的人,便是他看起来如何的温和,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是一头狼! 南宫柳便是如此! 较之起自己来,南宫柳只是一头看似温和的狼而已! 他跟自己一样,具有狼天生的掠夺心性。也跟自己一样,具有像狼一样,对自己认定的伴侣,终生不弃。如障!如孽!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宫柳的妇人 静静地偎在司马宣怀中,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抚动,那份舒缓,让钟无双自那日争吵之后便开始紧绷的心,一下子又鲜活起来。舒殢殩獍 不知不觉中,她屏住了呼吸,小心地倾听着他的每一个声音,感受着他那份浓浓的爱意。 他修长温热,夹着些许粗糙的手指从她细嫩的脸上划过。 然后,竖耳倾听的钟无双,听得他低低地声音传来,“无双与我,几经分合。现在想来,终究还是我当年之错。若非当年我弃你在先,你与南王,又何至于此……” 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甜蜜,又开始丝丝发芽,不过转瞬,便溢满钟无双的心房骁。 钟无双的心,猛然向天上一抛而出,一股狂喜如雨水一样扑头扑脑地向她淋来:这个男人,他终于知道要自我检讨了!他终于知道,要站在我的立场,来替我考虑问题了! 她猝然抬头,伸手压着司马宣的双唇,喜极而泣道:“夫主,前事已成过往。自此以后,你我当心无芥蒂,相互信任,方能携手共度一生。” “好!英” 司马宣凝视钟无双半晌,终是俯身吮干她腮边之泪,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似欢喜,似感动的浅笑。 转瞬,又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两人温存良久,钟无双突然想起夷人夺粮之事似乎有愈演愈炽之态,而司马宣回北国调兵之事,北国方面却仍无音讯传来。最让她不安的是,到目前为止,便是司马宣,也还不知道这背后推手倒底是谁。如此善谋之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司马宣若想称霸天下,无疑,这背后推手,必将是他最强有力的对手。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抬头担忧地问道:“既然燕国尚不能定,不知夫主可知是何人所为?” 司马宣缓缓摇了摇头,低低说道,“现下尚不能决。” “宗国北部的夷人已然越聚越众,宗国兵士,长年消极怠战之下,已无斗志。明日我将与各位诸侯前去邑中探看军情,其时无双便留在驿馆内,不可任性行事。” 他的声音很轻很舒缓,仿佛呼吸一般的轻描淡写。 钟无双虽然有些担忧,但是她也知道,真要开战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 自己留在驿馆,别让司马宣担心,让他安心处理夷人之事,便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因此她笑了笑,轻声答应,“好!” 第二日天刚放亮司马宣便起了身,钟无双爬在床榻上,看他穿上战时的铁甲皮弁,不由一阵心慌。 昨夜跟司马宣聊天的情景仍盘桓在她的脑海中。 从他的话中,钟无双不难猜出,邑中必定是十分紧急了,否则,这些诸侯也不必在援军未到的情况下,便亲赴战时前沿了。 钟无双心中不禁深思,以现在的处境来看,无论是宗国上下,或是在宗国的各位诸侯,无不以司马宣马首是瞻,看来,这邑中,他是非去不可的了。只是…… 着装完毕的司马宣,猛一回头,便见到望着他忧心重重的钟无双,突而一笑,上前轻拥她道,“休要担心,援兵未至,此次前去邑中我不会冒然出击,只为探探对方虚实而已,不日即返。” 钟无双怔了怔,稍倾,强作欢颜笑道:“无双会安心留在驿馆等你回来,绝不冒然而出,夫主只管安心处置前方之事,休要为妾分心。” 司马宣甚是欣慰,几步上前,薄唇微张,自她面颊上轻轻涮过。 钟无双不及回神,他已毅然转身而去。 一出寝房,他那坚定稳重的脚步声,便被外面纷踏而至围上来的脚步声所淹没。钟无双猝然起身,光着脚冲到寑房门口,目送着他登上马车,看着马车轧着雨后的道路辚辚离开。 钟无双心头那股若有若无的不安,又溢上心头。 心中有事,钟无双便再无睡意,不由起了榻。 她突然想到,司马宣今日率众开往邑中,必是整合了所有诸侯的随身甲士。如此算来,他现下前往校场点兵,少时才会出城。自己现在赶往城门,必然还能再见上一面。 想到这里,钟无双忙吩咐驭夫准备车驾,侍婢答应着去了。钟无双匆匆梳洗后便往驿馆外的匝道上跑。 外面虽然春色如画,但她却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情。 正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温软的话语声,抬眼望去,却见南宫柳的妇人回来了。 钟无双隐约记起,南宫柳这妇人,是中山氏的公主,叫楚佩。 此时,楚佩正浅笑轻语,同一名贵妇交谈着款款走来。 转眼间,两人目光相遇,那妇人看到钟无双,微微一怔,缓下脚步。 钟无双也看着她,不动声色。 “夫人?” 楚佩身旁的贵妇看看钟无双,发觉楚佩落下,似不明所以。 楚佩对她笑笑,脸上异色已经收起,继续缓缓走过来。将到身前时,她看着钟无双,略一致礼。 钟无双平静地还礼。 楚佩目光流转,在钟无双脸上微微停驻。 两人错身而过,钟无双自顾向外走去。 “妾观皇后大腹便便,不知几时生产?”只听那贵妇的声音道。 楚佩答道:“医官说尚有两月。” 贵妇似讶异,道:“皇后时临生产,何以还要长途奔波,却不留在南国安心待产?” 钟无双一怔,不由脚步便慢了下来。 身后楚佩尚在答道:“妾身怀大子,皇上甚是不舍,故要妾陪侍左右,时时能见,方为安心。” 那贵妇一笑,“南王待皇后甚是情重,可让妾身羡慕死了。” 楚佩特似在轻笑。 钟无双的动作稍稍停滞,转头看去。 那贵妇仍在笑道:“都说南王与北王素来情重,我如今见下,二人相处竟比着他人更善。” “是么?” 只见楚佩似不以为意地一笑,道:“庙堂之事,有时却论不得亲疏。道相合而无交游者,未尝罕见,反之者也有。” 她忽然看向钟无双,轻声道:“亲密之人而心怀二意者,却也是有的。” 她似话中有话,钟无双却不再看她,转身蹬上驭夫准备好的马车。 帘子放下,只听贵妇笑叹道:“皇后此话自是有理,我等幸为妇人,无须理会庙堂之事。” 楚佩轻笑:“甚是。” 接着,两人又是一阵交谈,却转而说起了些育儿的事。 正在这时,大道上传来整军的鼓角之声,驭夫在车外禀报,说是皇上许是要出发了。 听到这话,钟无双心中甚急,忙吩咐他驾车到大道上去。驭夫应诺,扬鞭驱车,驶入人流中,吆喝着,缓缓往前。 喧哗声鼎沸,走了一段之后,行人渐少了,钟无双看到路旁有一处稍高的台地,让驭夫把车赶上去。 宗王宫的城墙在不远处矗立着铺展开来,静默而威严。 几千人的兵车徙卒列成长队,旌旗飞扬,尘土漫起,在当头戎车的带领下向这边开来。 钟无双盯着大道上,尘雾在阳光中散开,司马宣在戎车上的身影渐渐映入钟无双的眼帘。 只见他正襟危坐,身体挺得笔直,却似乎总往两旁的人群中望。 钟无想喊他却又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只得扯着车帏晃动,盼他看过来。过了会,司马宣的脸居然真的转向这边,果然,两人视线相遇了。 钟无双笑了起来,不住向他挥手。 司马宣远远地看着她,脸上也展开笑容,神色似在瞬间舒开。 戎车隆隆地在面前的大道上碾过,相视短短一会,司马宣的车便从面前过去了。钟无双看见他回头来看了自己两眼,似带着叮嘱。稍倾,便被后面的干戈旌旗遮住了。 钟无双望着那片远去的人群,一阵怔忡。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司马宣的身影落在钟无双的眼里,总觉得多了些孑孑的意味。 远离北国,在这陌生的国度,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凭着手中的权力便可以呼风唤雨的北王,如今,他手中可用的兵士有限,然而,他却要承担起自己和宗国的未来,用身体和生命去拼杀…… 钟无双的心,涩涩的,堵得甚是难受。 天边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大块铅色浓云,沉沉地占了半片天空。 钟无双茫然抬头,见似有变天之像,再看看大道上,司马宣已经去得远了。她幽幽轻叹了一口气,转向驭夫,淡然令道:“回去吧。” 钟无双堪堪回到驿馆,却有侍婢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叫道:“夫人。” “何事?” 钟无双惊诧。 侍婢看着她,一脸迟疑,道:“宅外来了一妇人。” “妇人?” 钟无双讶然。 那侍婢看向钟无双点点头,瞅着她的眼神极其小心:“她说她是南皇后。” 钟无双怔住了。 那日在阙台上偶遇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她不禁狐疑,司马宣与南宫柳才走,楚佩这种时侯登门来访,她这是想做什么? “夫人可要见她?” 侍婢小声再问。 钟无双深吸一口气,望向门外,颔首:“见,请她进来。” 侍婢应诺而去。 钟无双转头看看堂上的陈设,伸手稍稍整理头发,立在堂前望向宅门外。 少顷,侍婢领着一抹倩影出现宅门处。 楚佩身上仍披着那日见到的长裘,搀着侍婢的手,缓步走来。 两人视线瞬间相遇,她看到钟无双,缓下步子,目光流淌。 钟无双走下阶,静静地注视着她。 想她第一次识得这个妇人时,还是在各路诸侯列队进入宗国城门之前。那时,钟无双也只是隔着车帘听得她的声音,并未见到楚佩本人。 后在阙台之上,其时钟无双正被司马宣横抱于怀中,处境尴尬,是以,对她也未能多加留意。 前两次皆匆匆偶遇,现在,钟无双终于可以大方而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妇人了。 她的鹅蛋脸上眉毛修长,肤白唇红,双目盈盈,美得端庄。 钟无双心中不禁苦笑。 想她们虽素昧平生,却必定早已熟知了对方的名字。如今,两人终于以明确的身份相见,想来这是冥冥中早就注定之事。 楚佩似乎对钟无双的打量早有预料,冲她微微一笑,行礼道:“楚佩贸然来此,不知可扰了夫人?” 钟无双淡淡莞尔,还礼:“皇后何出此言,妾未曾远迎。” 说完,钟无双命侍婢准备榻几,请她到堂上去坐。 楚佩由侍婢扶着,在下首落座。 直到她坐定了,钟无双方微微一笑,“不知皇后为何事而来?” 楚佩端坐,浅笑地看着她,却不回答。 钟无双转头,对侍婢说:“你出去问苞厨可备有时下果物,便说我有贵客,请他送些来。” 侍婢面上疑惑,应诺退下。 楚佩唇角微弯,也让身边的侍婢下去。 堂上寂静一片。 楚佩的目光在钟无双脸上游弋,片刻,终是开口道:“夫人果然貌美,那夜在阙台一见,楚佩便已知晓夫人是何人了。” 钟无双看着她,过了会,视线落在她轻裘遮着的腰上,轻声道:“无双见了皇后,亦是一样。” 言下之意,各自既然心知肚明,便无须再拐弯磨角了。 楚佩微笑,片刻,却将话题一转:“夫人可知邑中之事?” 钟无双一愣,想了想,反问道:“皇后可是指夷人夺粮之事?” 楚佩颔首:“正是。” 她看着钟无双,目光恳切,道:“楚佩此来,便是想请夫人劝劝我家皇上,休要前往邑中。 “南王?” 钟无双一惊,突然想起今日出师的各位诸侯中,并无南宫柳的身影。不由愕然,“据妾所知,此番出师南王并不在列。” “夫人所言不虚,”楚佩唇边浮起一丝苦笑,道:“我家皇上虽然不在此次出师之列,但宗天子已经下令,要我家皇上翌日押送军需随后便至。楚佩放心不下,往庙中求卦,竟是大凶。我家皇上却不听劝阻,执意前往。” 她望向钟无双,容色稍整,欠身道:“楚佩不得已来求夫人,还望夫人不吝相助。” 钟无双看着她,身体一动不动,心中却混乱不已,只觉这状况着实让她措手不及。 努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钟无双反问:“皇后怎么知道南王会听信于妾?” 楚佩看着她,脸上却不见一丝波澜,只勾勾唇角,轻声道:“夫人与他人不同,楚佩自是知道的。” 周围一阵奇异的安静。 钟无双暗自咬咬唇,没有理会她话中所指,只说:“皇后,南王既然是奉天子之命,皇后何不求见于天子?” 楚佩盯着她,表情渐渐僵住。 “夫人不愿意?” 好一会,她声音低低地问。 钟无双与她对视,一字一句地说:“妾与南王之间已是过往,此事,妾无法相助。” 楚佩唇色微微发白,过了会,她忽而冷笑:“北王呢?夫人莫非连北王也不顾了么?” 钟无双怔了怔,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司马宣,不由看着她:“皇后此话却是何意?” 楚佩一笑,目光深深:“夫人不知,邑中已经聚有夷人数万,已经危在旦夕了么?” 钟无双一惊,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攥住原本捏在手中的锦帛。 她竟不知邑中情况有如此危机,可是,司马宣也不知么? 这次司马宣所带去的兵士,全部所加,也不过是数千而已,如何能敌数万夷人! 心里虽然惊慌,但是注视着楚佩的钟无双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不由自主地要思索她言语中的意味。 半晌,她方定了定神,淡然说道:“皇后若有话,不妨直言相告。”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何人可救他 楚佩唇角弯弯,“邑中已是危地,如若我家皇上的军需不至,北王必将弃城而归,如此,北王也将无恙。舒殢殩獍” 她看着钟无双的面色坦然:“楚佩并无他意,楚佩只是想知道,若是得知北王身陷险境,夫人是否也会担心害怕?你我皆为人妇,俱有爱惜夫君之心。楚佩告知夫人邑中现在的境况,便是想请夫人设身处地地为楚佩想想,以心换心,体谅楚佩不想腹中大子失去君父的心情。楚佩方才之请,还望夫人成全。” 钟无双按捺着心底翻滚的情绪,沉思半晌,终是摇了摇头。 刚要说话,却听到堂外传来脚步的窸窣声。 两人同时望去,却是侍婢捧着两盘切好的梨进来了骁。 楚佩望着钟无双,神色僵硬。 侍婢端着盘走到她几前,刚要动手分梨,却被楚佩抬手阻止。她微微垂眸,片刻,再抬眼时,面上已恢复了平静。她看向我,轻道:“夫人既不愿意,楚佩也就不再叨扰,就此告辞了。” 楚佩的唇边仍带着笑意,声音却平板无波咱。 钟无双毫不意外。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也确实没必要再继续了。 当下,她颔首道:“皇后慢行。” 楚佩动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未发一语。 侍婢出门唤来楚佩的侍婢,将她搀起,钟无双从榻上起身,送她出门。 侍婢掀开车帏要扶楚佩上车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钟无双:“夫人不肯出面相助,可是因为心中恨我二人?” 钟无双一愣,她没想到楚佩会这么说。 收起自己目中的讶色,钟无双淡淡地说:“那是我自己不要的,无须恨任何人。” 楚佩目光微微沉凝。 好一会,她婉然浮起一丝浅笑,似叹息,似自嘲:“原来竟是如此么?” 她没再说话,转头登车。侍婢放下车帏,驭夫扬鞭喝了一声,马拉着车向前奔去,轱辘辚辚滚动,在仍然潮湿的道路上留下两道不深不浅的辄印。 钟无双看看仍摆在几上的梨,心中反反复复想着楚佩刚才的言语。 说实话,从她告诉钟无双问卦大凶的时候,钟无双也不禁担心南宫柳的安危。不过她到底找错了人,无论钟无双能否说动南宫柳,这个忙都是帮不得的。 但是,当她说到司马宣的时候,钟无双的心却着实揪了起来。 如果邑中的情形真如楚佩方才所言,那么,无论南宫柳的这后继部队到不到,司马宣一样危险,隐隐地,钟无双心头那股不安在逐渐地扩大。 钟无双望向堂外。 墙头上,天边的浓云浮着沉沉的铅白,将小小的中庭衬得压抑。 钟无双的心底,犹自暗自思量道:或许,楚佩根本就不知道邑中的情况,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故意骗我出面劝阻南宫柳罢。可是,她究竟为什么要骗我呢?就算事情如她所说,我也未必就会答应她去劝南宫柳抗天子之命。 再说了,南宫柳也未必会听自己的。 抗天子之命,此事非同小可。像南宫柳那样的胸有谋略的人,又岂是钟无双区区一个妇人可以左右的么?楚佩她,太看得起我钟无双了。 大雨突然而至,下得痛快淋漓。 可钟无双的心,却亦发忐忑起来。 “夫人不知,邑中聚有夷人数万,已经危在旦夕了么?” 楚佩的目光忽而在钟无双的脑海中掠过,她的心,也骤然一阵收紧。几乎是没有预警地,一个想法嗖然浮现在钟无双的脑中。 夷人今次夺粮,其背后的推手,除了要图霸天下,还有一个目标,那便是有预谋的针对司马宣而来的?! 这种想法一径冒出,便让钟无双惊出了一身冷汗。 钟无双虽然知道,也许是自己被楚佩所惑,但是逞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她总觉得,应该确认一下才能放心。 想到这里。她便扬声喝令道:“让驭夫备车,我要入宗王宫谨见宗天子。” 侍婢面上迟疑,却未敢违抗,便一诺而去。 大雨中,道上的车马寥寥无几。 马蹄的走动声,夹杂着雷雨,清脆地传入钟无双的耳中。 钟无双坐在车里,只觉得今天的路特别地不平坦,轮下的颠簸是那样明显。明显得,让她的心也随着忐忑起来。 驿馆离宗王宫并不算远,马车于风雨交加中,不久便至。 殿前侍卫进去递了拜帖,钟无双便悬着心静静地侯在车上。 就在她的心没着没落之际,那殿前侍卫终于领命而返。 所幸,许是看在宗国的命运现在全系于司马宣的身上,宗天子竟然破例同意接见钟无双这个外室之妇。 大雨终是停了。 钟无双暗暗地平定了一下气息,又稍稍整理好裳裾,这才随着寺人登阶入内。 大雨过后,总有小水洼隐藏在落叶底下,人走在道路上却要特别小心。 寺人在前面引路,走得不慌不忙。钟无双手提裳裾,专注着脚下,却冷不丁地被树上的水砸中脖子,露水的寒意蜿蜒探入,引得她身上微微一颤。 区区一小段路,却走得极为缓慢。 走了许久,道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片茫茫水色,再走几步,豁然开阔。池上的风却无拘无束地迎面而来,森林环抱中,清沏的水面依旧广阔,远处,宗王宫的飞檐,遥遥可见。 再远些,阙台的身影带着几分模糊,静静地矗立在对岸。 钟无双在寺人的带领下,沿着小道走入竹林。 随着竹子在眼前稀疏开去,她脚下的路,被一段栈桥取代,竟是伸到了水边的芦苇荡里。 钟无双忐忑着凝目望去,摇动的长叶那头,一个草庐结在当中,庐外立着一人,皮弁青衣,正以水中立着的苇束为标,引弓搭箭。 钟无双原本便忐忑的心,这会儿已不由自主地被吊在半空,没着没落的,虚得难受。 听到寺人出声禀报,那人回过头来。 目光接触的瞬间,钟无双垂下眼帘,暗暗地深吸口气,片刻,缓步上前,跪拜道:“北王司马宣夫人,见过吾王。” 栈桥木板微微钝响,最终,响声止于钟无双的眼前。 “免礼。” 宗王缓声道。 钟无双应诺起身,依旧垂眸。直觉地,她知道宗王正在看着自己。 虽然没有抬头,钟无双却仍能感受到那不怒自威的目光。 钟无双敛眉观心,雨后的太阳透着苍白的颜色,便是那影子在它的照耀下,映在地上也仅是淡淡的一团,依稀难辨。 “夫人冒雨进宫,可是为了北王。” 宗王似转身面向湖面,听似随意的声音中,透着疲惫。 “是。” 钟无双尽力让自己的心思沉静下来,坦然说道:“妾闻邑中夷人已有数万之众,我家夫主出征时,所带兵士不过数千,妾实是担心。” “你从何处得知夷人有数万之众?!” 钟无双一语方落,宗王已沉沉喝问而来。 此时,他看向钟无双的凤目中深沉无底,似在审视,目光隐隐透着犀利,像能贯透人心。 “妾途经街市,听庶民所言。” 钟无双急中生智,随口谄了个理由,便再度垂目,将身子伏低,屏住呼吸静候宗王垂训。 时间静静地流淌,却似伏着万千个小心。 钟无双的心,亦再度提起。 “夫人心系北王安危,为了北王,以妇人之身,居敢直面天子,果然是节义之妇。” 稍倾,只听宗王轻声道。 语中似有赞叹,传入耳中却别有意味。钟无双的手心沁出黏腻的汗渍,她努力地保持镇定,听宗王说下去。 少顷,宗王笑笑,将手指轻弹弓弦,继续道:“夫人休惊,夷人虽有数万之众,然北王骁勇,区区夷人,不足为惧。” 区区夷人,不足为惧?! 以数千兵卒去抵抗夷人数万之众,堂堂天子,竟然这般轻巧地说“北王骁勇,区区夷人,不足为惧”这等话来。 司马宣再是骁勇,可他手中无可用之兵,又如何可以用血肉之躯去抵抗夷人的数万之众? 钟无双竟不知,堂堂天子,竟然连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都不懂么? 更何况,那隐在夷人身后一直未曾出现之人,他的手中又岂是数千,数万的兵卒! 钟无双的心,咚咚地撞起来。 她似乎已隐约看到,一张巨大的网,张着血盆大口,正向司马宣吞噬而来。而堂堂天子,却还颇有雅兴地,在这搭弓练射! 想到这种种,钟无双的心里便慌乱不已。 但是她却暗暗告诫自己:现在,北国援军未至,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得了身陷囵圄的的司马宣。是以,自己不要慌!不能慌! 钟无双的脑子里在快速地转动,她迅速分析着当下的种种,包括--宗王的意图。 这是钟无双第二次面见宗王。 第一次她见到宗王时,还是去年的秋祭之时。那时,宗王曾当着满殿诸侯的面,故意考问自己,最终却让钟无双以三策而扬名天下。 那时,这位天子给钟无双的印象便是,虽有强国之心,可惜的是,宗王室没落至今,终究是积重难返,绝非是一人之力,于一朝一夕之间可以扭转乾坤之事。 今次,虽然是钟无双第二次与这位末路天子见面,但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宗天子虽然面有忧色,但他并不惊慌,反之,还甚是从容。 钟无双心里想道:如果邑中失守,损失的是宗国的土地,身为宗王却这般淡然,居然还有心情练射,这等行为,又岂是反常这么简单? 除非一种可能! 那就是,在宗天子眼里,司马宣比起夷人来,更为可怕! 或许,在他眼里,夷人并不可怕,真正让他感到害怕的,是日渐强大的北国,是让北国变得强大的司马宣。 是以,他宁愿放弃邑中,赔上邑中数万子民,也要将足以取代他天子之尊的司马宣除去! 是以,他明明手中有兵有卒,却令司马宣与众诸侯,率领自己的私军前去邑中抵抗夷人! 一想到这里,钟无双心头便阵阵发凉。 她从未想到,宗天子居然卑劣至此!目光短浅至此! 寒意骤然漫上脊背,钟无双蓦地抬头,不由冷笑道:“想不到宗王室数百年的风流,今日不仅断送于天子之手,居然还搭上了对宗王室最是忠心的诸侯之命!看来,天将亡宗王室之时到了!” 钟无双这一番话说得直白,威压迫人,将事情统统挑明了。 宗王果然大怒,他立时挽弓搭箭,遥指钟无双,厉声喝道:“妇人无礼,你便不怕本天子将你诛杀于此么?!” 吓我么? 本姑娘还是被人吓大的呢! 钟无双冷冷一笑,从容起身,傲然而立,扬声说道:“夷人夺粮,他居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各位诸侯前来参加春祭大典之时来夺,如此大胆大妄为,妾竟不知,是如今的宗王室已然沦落到夷人都不再放在眼里的地步了,还是这内里另有乾坤呢?” 宗王听了钟无双之言,似是一惊,然而他遥指着钟无双的弓箭,仍是纹丝不动。 钟无双定定地与他对视,按捺着心跳,尽量让脸色平静:“此次春祭大典,肯前来宗国的诸侯,无不是对宗王室忠心耿耿之国。夷人挑在这种时候夺粮,便是他未将你宗天子放在眼里,难道,这天下诸侯,夷人俱不放在眼里么?他便不怕众怒难犯,引来灭族之灾?” 宗王双目凝视着钟无双,明亮慑人,已然似怒非怒,教人捉摸不透。 然,他原本直指钟无双的弓箭,却终究放了下来。 尽管言至于此,宗王对钟无双所说之事,心中已有了七八分了解。 然而此刻,心急如焚的钟无双已由不得他去慢慢理会,索性给他挑明了道:“如此天子尚不明白么?夷人不过是棋子,而躲在夷人身后之人,才是最最可怖之人!一个敢与天子为敌,并预谋将拥护宗王室的诸侯悉数歼灭之人!这样的人,天子以为他意图的是什么?”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宗王的面上,已经一改当初的从容,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慌乱之色。 “众诸侯为天子以身犯险,然而,天子你却拥兵自重,眼睁睁看着忠心拥护宗王室的各路诸侯被夷人所灭。此等行径,足以让宗王室为天下诸侯所轻。其时,纵有人要取而代之,只怕天下民众均会拍手称快,自不会再有前来救驾之人了!” 钟无双最后这句话,真真正正地击中了宗王的软肋,让他害怕了。 宗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是如何的短浅。 他一心防范强过自己太多的司马宣,强过宗国太多的北国。他没有想到,他日防夜防,最终却防得了明处的,防不了暗处的。 他突然意识到,钟无双或许是对的。 这次他若是任由司马宣他们当了炮灰,日后,当宗国再有难时,天下诸侯的心也早就寒了,谁又还会愿意再为宗国出头? 他背着手,从庐中行至栈桥,又由栈桥行至庐中,步子急促,心中慌乱。 他愈慌便愈怕,愈怕,他便愈是觉得,比起那夷人背后之人,司马宣实在是和善太多。或许自己只有依仗司马宣,依仗北国,才可以免除被人取而代之的危险。 心里计较清楚了,宗王便缓了步子。 他缓缓行至钟无双身前,注视着她,睫下,眼眸一片幽暗沉凝,然而神色却可亲了许多。 少顷,宗王温和的声音清楚地传来:“夫人不愧有国士之才,一席话让本天子如醍醐灌顶。夫人请放心,本天子这就颁下兵符,即刻调集三万兵士前去支援北王,翌日起程。”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妇人的退敌之策 钟无双抬头望去,宗王的唇边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笑。舒殢殩獍 收回目光,钟无双缓缓挺直了腰背,心里不觉地舒了口气。 然而,她终究还是不敢放松,直视着宗王,轻软而坚定地请求道:“请吾王恩准臣妇随军前往邑中。” 宗王讶然,肃目问道:“你信不过本天子?” 钟无双摇头,回道:“妾只是担心我家夫主罢了,请吾王体恤臣妇惜夫的一片苦心。纡” 宗王静静打量钟无双良久,终是哈哈大笑着踱开。 他走出草庐,伸手从楅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将身体转向水面。 “本天子准了,夫人请回罢。瞵” 他淡淡地说,抬臂拉弓。 钟无双伏身一礼:“臣妇告辞。” 在寺人的引领下,钟无双脚踏在雨后的落叶上,轻快如飞。 她提着裳裾顺着来路往回走,越来越快,茂密的竹林接着乔木绿油油的枝桠向两旁开去,清风拂在在身上,后背一阵湿凉,却满心的解脱。 刚才湖边的幕幕仍留在脑海中,仿佛一眨眼就会浮起宗王那深藏着不可探知意味的脸。 钟无双自来这异世之后,从来不曾打心底里真正畏惧过什么人。但是此次,因为关乎司马宣的安危,她便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翼翼。 尽管她清楚,宗王手下的兵卒,如司马宣离去时说的那般,长年消极怠战之下,已无斗志。然而,在北国及其他国家的援兵未至的情形下,能得到宗王的支持,聊胜于无。 有这帮草包顶着,一时半会的,许能解司马宣一时之围也未可知。 这样一来,或许可以为司马宣赢得喘息的时间。 而且钟无双对司马宣有信心,一旦这帮草包落到他的手中,司马宣必然会有办法让他们去殊死拼战。 夷人背后的推手一日不查出,钟无双对这场战时的胜负走向,便没有全然的把握。因为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预料一个不可知的对手强大与否。 但是她却可以肯定一点——对于宗王来说,自此以后,他是绝然不会再袖手旁观的了。 毕竟,对他而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永远要比那个看得见的对手可怕…… “夫人为何这般匆忙?” 宫门外,侍婢看到小跑着回来的钟无双,一脸如释重负,又惊讶不已。 钟无双犹自喘着气,蓦地转头,入眼尽是林立如盖的松柏,方才的情景竟恍然如梦般。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肺中一阵沁凉,心中虽然仍有余悸,却已不再忐忑。 “夫人?” 侍婢疑惑地看了过来。 钟无双笑了笑,“回驿馆罢。” 自己贸然前往邑中,司马宣若是见了会如何震怒,钟无双已不愿去想。 现在的她,此时心中尚盘桓着刚才的对话,在确定了宗王翌日必然会有兵士前往邑中,她的心中,便如这天空撕开了一角光明。 将来会变成怎么样钟无双不知道,但是现在,她只想去到司马宣的身边,无论此战是胜是败,她都要跟他在一起。 不止是现在还是以后,任何事情,她再不会让司马宣独自承受。 宗国春时多雨,钟无双正忧心众兵士的行程会不会被大雨所阻,然而,到了第二天,却意外的有了个好天气。 正午的日光正好,却被漂浮的白云遮住,檐下的影子时浓时淡。 钟无双不用参加庙告诸般形式,故而直到正午,收拾好细软的她才下令驭夫驱车前往广场。 钟无双的车驾堪堪走到广场外,便听到大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挑起车帏望去,只见广场前扬着淡淡的尘雾,数骑人马驻下步来,一个原本侯在广场外的将军已经迎了上去。 只见他们向当先一人行礼,熟悉的身影映入钟无双的眼帘,她猛然怔住了。 南宫柳由那将军领着,迈步朝广场走去。 钟无双忙让驭夫停了走,急追了上去。 南宫柳没有发现她,不远处传来那将军恭敬的说话声,南宫柳低声应答声。 钟无双听着那隐隐传入耳中话音,心中浮起楚佩之前所说的话——楚佩说,天子曾下令让南宫柳押送军需前往邑中,莫非,此次率军之人,便是他! 想法乍一闪过,钟无双便立时确信,宗天子必然会如此安排无异了。 毕竟,用外姓诸侯去为自己征战,保留自身的实力,此等行径,素来便是宗王所善用的。 钟无双一时怔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早在昨天,楚佩为了让南宫柳留下来,曾经还不惜拉下脸面,请她前去劝阻南宫柳抗天子之命。不想自己为了司马宣,力劝宗王出兵,未想到终究还是拖累他了。 看着那个往广场而去的身影,钟无双一时间却脚有千斤,犹豫得迈不开步子。 她不知道,自己若是再见到楚佩该如何应对? 她也知道,自己与南宫柳这样一路相伴前往邑中,在楚佩眼里,又算什么? 钟无双正怔怔地想着心事,几名南宫柳的随侍走了过来,她忙向庑廊的一侧转过身去。 当他们走过身后,钟无双隐约听到他们像在议论什么,忽然,“北王”两字传入她的耳中。 钟无双心中一震。 原本压抑着想要马上见到司马宣的念头再度浮起,愈发强烈。 望着他们的背影,钟无双心中一个声音不住说:南宫柳受命前往邑中,非是以我钟无双之力便可左右的,不管楚佩如何看待,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清者自清,现在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想到这里,钟无双将心一横,转身朝广场走去。 其时,兵士已然开始开拔,在诸位将军的带领下,三万兵士已然开始有序地退离广场,往城门而去。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空气中清晰地传来,当钟无双出现时,所有声音都突然打住。 南宫柳直直地看着她,脸上的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诧。 目光交碰,钟无双回视着他,走到他面前,却没有开口。 随行的将军似察觉到了异样,他茫然地看看钟无双,又看看南宫柳,满面狐疑向他询问道:“国君……” 南宫柳敛起讶色,转头对他说:“尔等率军先行,我于城门前与诸位会合。” 那将军应诺行礼,快步朝广场走去。 广场一隅,只剩南宫柳与钟无双两人,四周寂静一片,气氛说不出的微妙。 钟无双望着他,首先开口道:“南王。” “战场之上,从来便是丈夫之事,无双何以任性至此?!” 南宫柳注视着她,语声低沉。 倒是直接。 钟无双扯扯嘴角:“无双任性,也不是今日才始,当初胡城……” 话语出口,如同被什么吸去了一样,霎时融入沉寂之中。 在自己说出更丢脸,更尴尬的话语之前,钟无双赶紧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心里翻涌着一股想要抽自己的冲动。 垂着头,不敢看向眼前突然变得哑然的南宫柳,钟无双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今南宫柳领衔三军,自己与他一路同行,原本便是尴尬之极。 炉子上那么多水壶在烧着,自己偏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提什么胡城之事! 明明是已经不再相干的两个人了,自己吃饱了给撑的,偏偏还选了两人之间最不该提的胡城来说事! 现在好了,这种时候,这样尴尬的处境,接下来这一路,可叫自己再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南宫柳? 越想,钟无双的头便垂得越低。她盯着自己的足尖,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一直垂着头的钟无双不会知道,自她说出“胡城”两字起,南宫柳先是黯然,随即面上掠过一抺决然之色。 他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钟无双,清俊的面庞上眸色深深。 片刻,南宫柳神色如常地道:“无双既然心意已决,便速上车驾前往城门而去罢。天子与众将士祭酒之后,无双可随军而出。” 钟无双微微颔首:“好。” 盈盈一福之后,钟无双转身朝自己的车驾而去。 “无双。” 身后,南宫柳的声音急急而来。 钟无双站定,随即回身平静地望向他。 对视片刻,南宫柳缓缓叹了口气:“无双,征伐本是丈夫之事。你可知,此时邑中已是危地,便是宗王此时能出甲三万,但是,若无后继军粮军需,此战是胜是负,仍是未知。你便是执意去了邑中,除了让北王分心,你又能如何?” 钟无双默然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邑中现在的处境。 如果司马宣要对付的仅仅是夷人,那么她根本就无须为他担心。 可是他要对付的是未知的敌人,就算双方还没有开始正面交手,可对方的心智手段,已经让钟无双清楚地了解到,对方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视的强大对手。 而战争,无论是任何时候,都是消耗巨大的。 所以,如果一个国家的财力不够雄厚,那么它是打不起仗的。 因为打仗也需要底气! 宗国的现状本就缺粮,便是未曾开战之时,宗王已须向各诸侯国借粮度日了。而战争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对于宗国这样一个粮草短缺的国家来说,亦是很难做到。 是以,才会出现司马宣率军先行,南宫柳押送军需随后再至,这样被动的局面来。 就像现在,宗天子虽然派出兵士三万,可是,如果他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为这些兵士筹得战时之需,那么这场战争,根本就没有胜算可言。而战败的后果,南宫柳已不言而明了…… “南王说得甚是。” 钟无双笑笑:“无双不过一介妇人,做不了什么。可无双知道,此战若是能胜,我便当安心留在驿馆中,静候夫主归来。此战若是险恶,无双则必然要往邑中!因为,那里有我的夫主……” 停了停,钟无双平静地望向南宫柳:“无论如何,这等非常时期,无双应当前往邑中。” 南宫柳看着平静如厮的钟无双,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良久没有言语。 这个妇人,向来便是如此! 绝情起来,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妇人都要绝情! 然而,一旦爱上了,她却又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妇人都要痴情! 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她可以一切不记,便是豁出去自己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她竟然说:此战若是能胜,我便当安心留在驿馆中,静候夫主归来。此战若是险恶,无双则必然要往邑中!因为,那里有我的夫主…… 她明明知道此战多是败局,她明明知道战败会是如何样的结局,她竟然还要执意前往! 一如当年,她为了自己执意前往胡城死地…… 几曾何时,司马宣竟在妇人心中,是除了自己之外,另一个值得以命相赴之人了?! “出城之后,我再行安置你。” 好一会,南宫柳淡淡的声音传来。 钟无双点头。 南宫柳定定地望着她,面色不定,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没有开口。 少顷,他嗖然转身上马,一挥马鞭,径直向城门奔去,再未回头。他那如珠如玉的身姿,竟然有着几分极易察觉的狼狈。 钟无双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似霎时闪过什么,快得几乎把握不住,一时间,不由失神。 她未想到,直至今日,南宫柳他已然位列君侯,大权在握,而且有贤妻大子,可谓是前程大好,风光无限。钟无双竟不知,时至今日,他还在在意着过往之事…… 若大的广场上已无人迹,南宫柳的坐骑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钟无双望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竟然感到有些倦怠。 城门已传来号令之声,钟无双嗖然回神,她急匆匆转身上车,驭夫扬鞭一响,马车沿着来路向城门飞一般驰去。 不多时,钟无双的马车已来至城门。 南宫柳的大军已然出城,但他却留有一队兵士候大城门处,其中一位将军,正是钟无双方才大广场上见过的那位。 他远远看到钟无双的马车,便挥手号令兵士迎上前来,拥着她向城外驰去。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 钟无双望着车外,心中却思绪良多。 她的脑子里,一会转着方才的情景,一会又想到司马宣。 南宫柳刚才那席话,无异于已经说明,此战便是在他看来,亦是难有胜算的了。到如今,钟无双虽然担心司马宣,但是,她却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他。 来自和平年代的钟无双,从未想到,自己来这异世之后,居然会一再经历如此残酷的战时局面。只要一想起那不可预知的未来,她的心头,便漫过阵阵无力之感。 钟无双心头愁绪万千,回首望去,宗国的城墙早已不见了踪影,她不知道,更远的地方,司马宣在做什么…… 午后的阳光伴着和风迎面吹来,道路向前伸展入山峦和森林中,似乎不知埋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钟无双不知道自己去到邑中,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然而,时至目前,她终是不悔!不惧! 不多时,钟无双一行已经追上南宫柳的大部队。在南宫柳的示意下,钟无双换上了军队专用的驷马兵车。 钟无双原以为南宫柳如此安排,不过是为了方便行军。 毕竟驷马兵车虽然没有钟无双的马车舒服,但它的速度要很快。这样,钟无双便是随军而行,也不至于拖累兵士行军。 直到她登上这辆南宫柳房间准备的驷马兵军之后,钟无双才猝然发现,这辆兵车里竟然运用了她之前的减震之法,她坐在上面,居然舒适之极。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妇人的退敌之策(二) 那种快得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把握不住感觉再次浮上钟无双的心头,一时间,钟无双突然一凛。舒殢殩獍 驷马兵车上装有减震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它竟似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南宫柳早有如此准备,是为楚佩?还是为自己? 钟无双略一失神,便对自己苦笑摇头:钟无双呀钟无双,你现在恁地多心,楚佩既然临产在即,这驷马兵车,自然是为她准备的了。 对于驷马兵车,钟无双也只是一时诧异。随着军队越是向前,驿道上的流民越来越多,钟无双的心,也就越拧越紧纡。 偏生这宗国春时多雨,道路泥泞难行。大军所经之处,时有塌方断涧,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况,行起军来,自然速度便缓了许多。 这般赶路,力气也耗得紧。 这一日,大军午时停下进食之时,南宫柳着人前来请钟无双下车用些浆食蜈。 钟无双堪堪下车,便听得途经的流民打量着这支三万人的军队,不无犹疑的讨论声,一声声传来。 一人说:“天子大军将至,邑中之危看似可解了罢,我等是随军返乡,还是继续前行? 一人说:“北王虽说骁勇,至今却被夷人围城八日了。便是大军赶到,只怕邑中早破。其时夷人占我城邑,彼时一战,尚不知谁胜谁负,我等为活命计,当不能返。 ………… 接下来的话,钟无双再也听不下去了。 “夷人围城八日了”这句话,似惊雷一般,在她脑中反复盘桓,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脑中一片混沌。 少顷,她压下心中的慌乱,提起裙裾朝南宫柳走去。 远远地,钟无双便看到南宫柳正与一个相貌粗放,不仅一脸虬髯,头发乱乱地束在头顶,眼神犀利,颇有草莽之气的侍从在交谈。 南宫柳似在对他交代什么,那侍从点头,转身离开了。 南宫柳回身,见了身后的钟无双,似愣了愣。 片刻,他提步向钟无双走来,问:“可曾用过浆食?” 钟无双摇头,忧心重重地说道:“妾适才听流民言,邑中已被夷人所困,足有八日之久了,可有此事?”几乎是钟无双的声音一落,南宫柳便深深地朝她看了一眼,点头道:“流民所言无差,不过无双休要担忧,北王骁勇,夷人数次攻城俱被他挡在城下。有北王在,邑中暂无破城之忧。” 钟无双攥着手中的锦帕,低低地再问:“妾想知道,如此行军,还须几日可至?” 迎上钟无双担忧的目光,南宫柳低叹一声:“原本一日可至,可是刚才探子来报,说是前方山洪冲毁了桥梁,无法通行。如果绕行,则须多花一日。” 钟无双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这桥梁,早不毁晚不毁,偏偏这个时候出了山洪! “可有别处过去?” 想了想,钟无双仍是不甘地向南宫柳问道。 南宫柳游目四望,凝思半晌方道:“本来还有一处险道,只是,现在连日大雨,若走险道,恐遇塌方。” 钟无双的心一沉,顿时无语。 南宫柳看看她,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我已令人前往修复桥梁,快的话,也不过是多等半日。” 在南宫柳神色复杂的注视中,钟无双皱着眉,一动不动地沉思着。 少顷,她毅然抬头,恳求道:“邑中既然已是兵临城下,南王可否派出一万先遣之师,由险道前往救急。余下兵士,待桥梁修复再至,如此可行?” 南宫柳拧眉思索半晌。 随即他毅然转身,高声唤来随行将军,他贯常清冷的声音,再次在旷野中响起。 他淡淡的,果断地令道:“梓洪、辟勇两位将军可在?” 两位彪悍的大汉越众而出,大声应诺道:“臣在!” 南宫柳神色不动,声音沉沉地令道:“梓洪将军,本王令你率兵士一万,随本王为先遣之师,由险道前往邑中。余下之士,由辟勇将军率领,修复桥梁之后速至驰援。” 两位将军大声应诺,领命而去。 南宫柳转头,眸光深深地注视着钟无双。 只是,不待他开口,钟无双已断然抢先道:“妾誓必要随南王先行。” 南宫柳哑然,他喉结微动,最终是只扭头令道:“上车,速行!” 钟无双欣喜过望,忙提着裙裾回到自己的兵车上。 军队归整之后,重新出发了。 南宫柳亲自率队,钟无双的驷马兵车跟在他的身后。 随着车帏的晃动,南宫柳皮弁铁甲,英挺的身姿不时入眼。 钟无双竟不知道,如珠如玉的南宫柳,身着戎装之后,竟也英武逼人。 兵士们整齐划一的步伐,便是走在泥泞的险道上,也震得脚下的土地发出阵阵闷响。 钟无双心想:所幸前方并未塌方,队伍虽然前行缓慢,但总算比在原地等候要强。她正自松了口气,突然,“嗖”地一声,前面的驭夫猛然痛呼一声,滚下车去,随即坠下山涧。 钟无双惊诧之下挑帘望去,她堪堪才露出头去,便听得前面的南宫柳暴唱道:“山有流石,速速退回车内。” 钟无双睁大眼睛躲过零星滚下的碎石,惊魂未定。 彼时马受惊突然发力,她一个不稳,便震倒向旁边。 “无双勿慌!握住缰绳!” 前方的南宫柳,远远地冲她大声地喊道。 钟无双知道,若无人驭车,马匹惊慌之下必会堕下山涧。 一想到这里,她也顾不上害怕,极力地稳定住心绪,于起颠簸中坐上驭夫的位置,伸手一把握住缰绳。 心阵阵狂跳,似乎要冲撞出来,钟无双不断地鼓励自己不要慌,双眼紧盯前方,手臂却止不住地发颤。 可是,任凭她再努力,终究不曾驾过车,驷马失去有效的操纵,竟渐渐有些慢了。 钟无双心中焦急得如火燎般,死亡从未像现在这样迫近关头,眼见着情况危急,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咬咬唇,顶着零星堕落的山石,望向前方奔跑的马,双手紧握缰绳,稍稍站起身来。 “无双……” 南宫柳惊惧的大喊声再次传来,身后不时传来兵士的惨呼声,可是,钟无双却再也听不见。 她只是在心里不断的给自己打气,将双眼死死地紧盯着前方,学着平时驭夫的样子用力挥缰。 直到马车驶到一处稍平整的路段时,南宫柳冒着被流石击中的危险折返了回来,他驱马靠前,用一只手握着缰绳,控制着马速,随着他的坐骑靠近,他一个箭步踩上车辀,下一瞬,钟无双身体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放手!” 钟无双在南宫柳的暴喝声中,木然地放下缰绳,南宫柳已托着她,稳稳地回到他的坐骑之上。 随即他挥鞭驱马,急速离开这片乱石纷飞的危地。 随着他们堪堪离开,山上滚下的巨石堪堪砸在驷马兵车上,马匹凄厉地嘶叫着滚下山涧。 风刮在钟无双的面上生痛,可彼时她已顾不上这许多,她唯有紧紧地抱着南宫柳的腰背,小脸苍白如纸,汗流如注。 她闭紧双眼,一动不动地倾听着那马蹄奔跑声,在那阵阵呼啸声中,在颠簸中离开这片塌方之地。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漫长,漫长得每一秒都象是一个轮回。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么煎熬,煎熬得心被高高的揪起,随时会从嗓口跳出。 无边的慌乱中,钟无双只感觉到,南宫柳身上有一股清新的,让人心安的气息。 这一刻,她如一个溺水的人一样,紧紧地抱着这个气息,抱着这个人,紧紧的,绝不松开。 南宫柳的身后,远远地扬起尘雾,这般奔行许久,直到来到安全之处,南宫柳这才得闲细细打量怀中的钟无双。 就在这时,原先扒在他怀里的钟无双动了动。 南宫柳一怔间,她扬起苍白如纸的小脸,讪讪问道:“危地可是过了,还余兵士多少。” 南宫柳万万没有想到,钟无双醒过神来,第一个问的,居然是这事。 双眼微眯,南宫柳大声传令下去,“清点兵士,速速整合,重新出发。” 钟无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不一会,她睁开眼来,仰着头,便这般望着抱着自己,眼晴一直微眯着的南宫柳,灿烂一笑,喃喃说道:“公子无恙,甚好。” 这句话一落,她像用掉了所有力气,手脚一软,哪里还有半点精神,整个人便软绵绵的,似坐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她刚刚竟如从前一般,称南宫柳为“公子”,而非“南王”。 南宫柳先是一怔,随即扶着她细腰的手便往自己怀中一带,凝目望向钟无双半晌,方是重重一叹。 对自己刚才失言仍无所觉的钟无双,虽然知道现在自己与南宫柳这个样子,大大的不妥,无奈她现在周身软弱无力,便只好故作不在意。 正自尴尬间,梓洪已整合完兵士,回来向南宫柳复命,“国君,死士六百,伤者一千四百余人,整合之后,尚余八千可战之士。” 南宫柳点头,“重新出发罢!” 梓洪得令而去,下令余下众兵士,策的策马,拿的拿兵器,那些把伤口包扎好的,能骑马的继续骑马,不能骑马的给扔上了马车。 众人再次向邑中方向冲去。 急急的奔驰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已将暗。 随着离邑中方向越来越近,钟无双已经能隐约听到那不断传来的喊杀之声。 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钟无双,向南宫柳讨要了一辆马车代步,南宫柳初时虽有迟疑,终是默许了。 待到钟无双一行到得邑中时,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是远远望去,邑中城下,却仍是火光冲天,尸骸蔽野,血流成河。 便是空气中,都是浓浓的血腥之味。 才与守城将士结束激战的夷人并未退去,正在清扫战场。 钟无双随着南宫柳率领的八千可战之师抵达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惨烈的景象。 至此,钟无双原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邑中未破,司马宣如今依然安好,对钟无双而言,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望着前方火把林立的夷人营帐,黑暗中,南宫柳清润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夷人尚有五万余众,且熟知周遭地形,此时我等冒然而出,不仅难解北王之危,尚有全军覆没之患。” 黑暗中,他的声音特别清晰,带着某种解释的意味。 钟无双一怔,随即默然了。 南宫柳说的是实情,现下这种时候,并不是出面迎敌的最佳时机。否则不但求不了司马宣,还有引火烧身的可能。 在钟无双沉思的当儿,南宫柳清润的声音再次传出:“梓洪将军听令,传令下去,让众将士隐于密林,如事出有变,可突袭夷人,攻其不备。或事无变化,则待后继之师来时再作打算。” 无疑,南宫柳现在的计划,已经是目前最好,最为妥当的了。 “且慢!” 可是,就在梓洪将军遵命欲去的时候,钟无双出声了。 她缓缓走到南宫柳身前,盈盈一福,清脆而坚定地说道:“妾有一策,或可让夷人退去,请南王应允。” 南宫柳抬眸望来,朦胧的夜色下,他的双眸极清极深邃。 凝视钟无双片刻,他漫步走向钟无双,在她面前停下,轻声问道:“无双有策可退夷人?” “是!” 钟无双轻软坚定地应道:“夷人此番围城,不过为粮而来。数日来,夷人对邑中久攻不破,本身已有伤亡。至此,若不能得些粟粮,是必不会甘心而退。如此,邑中虽有北王坚守,城外南王虽然手握天子三万大军,然,若想于一朝一夕之间驱尽夷人,也非是那般容易。想必南王比妾心中更为清楚,以宗国目前的处境,实不宜与夷人僵持下去。一旦战况愈久,所耗军需便更为庞大。与其如此,不如予粮夷人,让其退兵。” “予粮夷人,让其退兵?!” 南宫柳拧眉。 “是!” 钟无双自信满满地望着南宫柳,微笑着道:“若是南王应允,请予随行之粮半数,无双愿前往夷人营中为说客。” 南宫柳想也不想便断然回绝道:“此事万万不可!” “南王!” 钟无双情急冲至南宫柳身前,急切说道:“与其耗时耗粮,还搭上数万将士的性命,何以却放弃如此不战即可解围的两全之策?” 现下,南宫柳手下的三万兵士,除了少数他的贴身随侍,其余均为天子之师。这些人本就怕打战,怕战争。 如今听钟无双这般分析,他们自然觉得,如果可以不用打仗,便是舍些粮草也是值得的。 毕竟一旦开战,拖得久了,粮草一样消耗巨大。 而且夷人多为野蛮之徒,真要打下去,自己这一方能不能胜,尚是未定之数。 因此,钟无双话语方落,身为天子之师的梓洪便代为请命道:“夫人言之有理,国君或可允她一试。” 钟无双自然知道,南宫柳之所以拒绝自己的提议,不过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罢了。 “南王,请允我前往!” 定定地望着南宫柳,钟无双恳切而又固执地再次请求道:“无双敢出此策,必有万全的把握。否则邑中已然在望,我家夫主已然在望,无双断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道理,请南王允许妾前往夷人营帐!” 南宫柳望向钟无双的眸中有恼怒,有无奈,还有那一闪而过,快得让她都来不及发现的赞赏…… 注:最近对不住各位追文的朋友,明后两天,菊休息,保证日更一万。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最绝情也最痴情的妇人 拧眉沉思半晌,南宫柳方似下定决心一般,挥手令道:“分出五百辎粟粮,魁为将,率我两千私军护送夫人前往夷人营帐。舒殢殩獍梓洪将军,可令手下兵士五百于密林中多燃松明,余下兵士手持松明列队而出,务必暴露于旷野之中,夷人触目所及之处。尔等可听得明白!” “臣等遵命!” 梓洪及魁,均分头行事而去。 众人远去,南宫柳终回头望向钟无双,笑容浅浅,形色温和。一如从前在北国,两人识于微时那般。 这样的南宫柳,让钟无双见了甚是安心绮。 便是之前心中那股不确定,也消失于无痕。 “无双此番前去,当相机而动。若是能说动夷人放弃围城最好,若是不能,当立即抽身而退。” 南宫柳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低低的回响,仿佛是来自亘古的清唱虺。 钟无双愣了愣,没有回答,只冲他盈盈一福,径自朝黑色中被两千将士簇拥着的马车走去。 天空并不漆黑,如墨蓝的幕布,一轮圆月依稀在云层之后。 随着南宫柳一声令下,齐刷刷的火把自钟无双的身后亮起,松明的光照,将整个林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钟无双的马车,便是在众人的簇拥下,不紧不缓地朝夷人的营帐驶去。 这突然而至的光照显然也惊动了正在清理战场的夷人,当然,便是那邑中的守城将士,也有所察觉。 一时间,钟无双这支队伍,让原本对立并依然剑拔弩张的阵营,奇妙地有了股可与之抗衡的诡异。 钟无双这支八千王师的队伍,在夜色中加上密林中那亮如白昼的火光,让夷人恍然有了十万大军已至自己后方的忧虑。 就在夷人焦燥不安之时,那一大片亮如白昼的火光中,一列两千余人的兵士,拥着一车不甚起眼的马车,越众而出。 这马车的后面,俨然还有数百辎重。 这下,夷人看不明白了。 便是那守城的邑中将士,也俱不明白,这支莫明出现的队伍,到底是敌是友。 钟无双便是在二千兵士的簇拥下,高挽车帏,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中,长驱直入,直接进入夷人的营帐。 原本如临大敌的夷人,见到被兵士护送前来的居然是个妇人,一时间,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渐渐地,钟无双途经之处的夷人,已经由初时的惊怕,到疑惑,渐渐地,更有些蛮横之人,居然还起了轻狂之念。 眼看着形势不对,马车中的钟无双姿态雍容地一抬手。 两千兵士直刷刷停了下来,熊熊的火光中,钟无双昂着头,目光坦然,毫不畏惧的扫视着众夷人,声音清朗地喝道:“北王司马宣之妇——钟无双,求见领主,何人可以带路!” 北王司马宣! 几乎是钟无双的声音一落,夷人便是一凛。 已经与之几番恶战的夷人,没有不知道北王司马宣其人的。 甚至于,他们一听到司马宣其名,便本能地生出一股胆寒之意来。 他们没有想到,如今,便是他的妇人,也带着这股凛然之气,居然只带两千兵士,便可坦然直赴他们的阵营,直呼要见他们的领主! 司马宣的妇人,果然如他一般,非是等闲之辈! 一时间,原本变得喧嚣的夷人突然间沉默下来。 没有人站出来为钟无双带路,但是,他们却默默地让出一条道来,一条可以直通领主营帐的道路来。 钟无双面沉如水,再次仪态万千地一抬手。 队伍又开始徐徐前行。 直到一个比寻常营帐大上三倍的营帐出现时,钟无双便提着裙裾,款款下车,并神态自若视如无人之境般地径直朝营帐内走去。 魁见状,提步便欲跟上前去,不想被却帐外的夷人所阻。 钟无双头都未回,只淡淡说道:“将军便在帐外候命罢。想来如领主这般英雄人物,还不至于因攻城不下,而拿我一个妇人撒气。” 钟无双的声音并不大,但她所说之话,却字字清晰,清晰得足以让帐内的众人俱听得清清楚楚。 那魁虽是粗人,在听了钟无双的话后却也明白,此次妇人不管成事与否,这夷人领主必是不会为难于她的了。 因为,像司马宣那样威风八面的天下英雄,便是他这个敢闯敌营的妇人,她说出的话来,她对一个人的评价,无意间在世人眼里,便有了几分重量。 她既然以看待英雄的眼光看待自己的敌人,那么,身为她的对手,身为七尽男儿,又怎么可能自跌身价,去做出有违英雄之道的事来呢? 因此,钟无双的话音方落,立时让勇武血性,且又天性鲁钝的夷人,无不对她生出一股钦佩之感来。 这时世左为贵,右为贱,丈夫为左,妇人为右。 但是行军打仗的将军却是居右席的,以示兵者为凶杀下溅之气。 因此钟无双一入营帐,便朝右席一位厉目鹰鼻的粗犷的大汉揖首一礼道:“妾乃北王司马宣之妇,前来求见领主,共商双赢之事,不知领主可愿听妾细说其详?” 那大汉看向钟无双的目光森寒,又甚是严肃。 一瞬间,整个营帐之内都变得凝重而森寒。 空气似乎变凝滞了,便是呼吸,都有那么一点困难。 钟无双便是在这种迫人的凝重气氛中,冷然一笑,一时间,她艳若桃李的脸上,竟也带有几分沉沉威煞。 那夷人领主心里暗自一惊,钟无双已径自在右侧的榻几施施然坐下,徐徐说道:“妾知道,此次领主率众前来宗国夺粮,除了夷人曾深受宗人驱赶之苦,更因为领主受人所惑,被小利诱之,以族人的性命,为他人作嫁衣罢了。” “来人,将这个信口雌黄的妇人推出去砍了!” 几乎是钟无双话音一落,夷人领主已恼羞成怒地拍案而起。 帐内的夷人侍卫立时持剑而来,钟无双却扬声一笑,“妾今天既然敢来,自然非是畏死之辈。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领主纵要妾之性命,何不听妾将话说完,再作记较?领主便不奇怪,妾何以会得知领主是受人所惑前来攻城?” “且慢动手,就容妇人将话说完。” 彼时,夷人侍卫已至钟无双身前,就在他们堪堪伸出手的瞬间,那领主发话了。 夷人侍卫即时住手,退于钟无双身后,却仍是一左一右,呈随时捕捉之势。 夷人领主呵呵冷笑道:“本领主倒是极想知道,夫人是如何知道我由何人所惑,不惜以族人的性命,换取小利之事?!” 尽管钟无双后襟已是一片凉寒,但是她的面上,却仍然神色如常。 她便这般直视着夷人领主,言之凿凿地高声道:“妾虽不知领主受何人所惑,亦不知对方许了领主何等利益之事。但是,妾却知道,若非受人所惑,领主又岂会为了区区粮草,不惜与天下诸侯为敌?领主又如何敢这般行事,不惜为夷人部族招来灭族之祸?” 那领主一凛,不由当即面上变了颜色。 他瞪视着钟无双,面上时惊时疑,一时间,竟似没了主意。 钟无双自司马宣嘴里曾经听说,夷人虽然勇猛有余,但心智不足,又嗜血善战,其人虽然骁勇,然,不足为惧。 原本钟无双在说这番语时,还存有试探之意。现在见了夷人领主这般反应,钟无双心中立时确认,夷人,果然是受人唆使才冒着灭族之祸与众诸侯为敌的。 心里有数,又确认夷人果然是心智不足之辈,钟无双这会,是真心无所畏惧了。 她淡淡一笑,温言劝解道:“不过是区区粮草,领主何至于此!” 说到这里,钟无双终于言归正传,坦言道:“妾此次前来,皆为妾夫主之故,虽非是为领主谋利,但是却能让领主从中得利,算是互赢之策。领主可愿闻其详?” “夫人请说!” 不经意间,那夷人领主对钟无双便客气了许多。 钟无双浅浅一笑之后,神色一整,陡然间便多了几分威仪。 在夷人领主急切的盯视中,钟无双侃侃而谈:“说起来领主夺粮,也不过夺的是宗国的粮,如果非是时逢我家夫主正在宗国,此间事务,实与我北国无干,与众诸侯无干。既然适逢遇上了,便是为了忠义之事,这夺粮之事,我家夫主却不得不管上一管。” 在夷人领主似懂非懂之间,钟无双明白,跟这种人说话,不能绕弯子。 她便索性挑明了说道:“如若此间事了,无论是我家夫主或是各位诸侯,俱会散去,其时领主要夺粮也罢,灭宗也罢,皆悉听尊便。只是,在我家夫主与众诸侯回国之前,领主能自动退兵,那么妾便是赠送领主所需粮草,却也无妨。毕竟,粮草事少,若要我家夫主或是众位诸侯为宗天子作嫁衣,逞论是妾,便是各国诸侯,皆俱是不情不愿的。” 钟无双这话,已经说得极为明白了。 那就是,无论是北国或是其他国家,都不愿意为宗国卖命。但是正巧碰上了,却不得不为宗国出面。 如果夷人能在北国及其他诸侯回国之前退兵,那么钟无双便愿意给他想要的粮草。 就在那夷人领主高兴之极时,钟无双却又冷冷地提醒他道:“领主可要知道,这世上,只有我家夫主愿与不愿之事,断无他惧与不惧之事。今次之事,皆因我家夫主及各位诸侯不愿罢了。因此,妾才自愿前来与领主相商。或是领主执意要听从他人之言,那么,其时领主便不止与宗国为敌!亦是与我北国为敌!更是与天下诸侯为敌!如此,领主也无畏么?” 那领主再是心智不开,此时亦知道要见好就收了。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族人缺粮难以度日,身为领主,又何以会为了区区小利,而拿族人的性命来交换呢? 是以,夷人领主待钟无双话音一落,已忙不迭地表态道:“夷人多年深受宗国驱赶之苦,然而与北国及众位诸侯国家却无过节。本领主便是再大胆,却也不敢与天下诸侯为敌。此次若得得夫人捐粮,本领主自当下令退兵而去。” 至此,相谈已算成功,钟无双欣然起身,朗声道:“为示诚意,妾本次前来面见领主,便已然为领主略备薄礼,奉上辎重五百,还请领主笑纳。” 那领主表面虽说着客气,但神色之中,已是欣喜若狂。 夷人果然在收粮之后,于当夜便开始撤军了。 夷人撤退的速度十分之快,不知是鉴于他已得粮,还是碍于夷人误以为那伏在密林中的千军万马之故,钟无双便不得而知了。 黑暗中,南宫柳望着迅速撤离的夷人,神色莫辨,意味难懂。 他喃喃嘟嚷了一句:“未想到,妇人三言两语便可退敌,甚是出人意料。” 他嘟嚷至此,却突而一笑,又不无温柔地叹道:“妇人素来聪慧,又甚是大胆,由她促成此事,倒也非是异事。” 南宫柳便是在这种时惊时叹中,下令兵士,列军入城。 城墙上的司马宣,便本一直紧张地关注着夷人这边的一举一动。 直到夷人开始有序地撤军之后,他才嗖然明白,这支天降奇兵,定是自己的援军无异了。 钟无双早在夷人撤离怠尽之时,便已开始驱车朝邑中的城门走去。 随着马车逐渐朝城门驶近,只见火把通明的城墙上,上面似乎站着许多人,而万千人之中,钟无双的目光却定定落在当头的那人身上。 目光在夜色中瞬间触碰胶着,司马宣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帏挽得高高的,端坐在马车上的那个妇人。 烛光熠熠地勾勒着司马宣的面容,光影交错间,表情不辨。 钟无双端坐在马车中,望着他的脸庞渐渐清晰,心中似乎一下子,被塞得满满的。 一时间,心急如焚的钟无双只觉得,短短的距离,却似漫长得走不到头。 钟无双便是在司马宣迫人的盯视中入了城。 钟无双堪堪下车,腰间却忽然一紧,眼前晃了晃,她的身体已经稳稳落入了司马宣的臂间。 钟无双双手抓在他的肩上,望着那咫尺相对的面容,只觉得自己饱受惊怕的那颗心,顷刻间安安稳稳地落下了。 “来。” 未等钟无双开口,司马宣已沉声道,一把拉起她的手,便转身向后走去。 他的脚步很急,钟无双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沿途的人纷纷让道,迎面看着他们,表情诧异。 走到一处人少的的地方,司马宣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来,低喝道:“你来此做甚?!” 钟无双望着他,只见他目光严厉,脸上怒色隐隐,嘴唇紧抿。 鼻间顿时涌起一阵浓浓的酸涩,钟无双眼眶中忽而一热。 “夫主……” 钟无双再也忍不住,哽咽一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大哭起来。 司马宣的身体微微发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钟无双的表现太反常,这让他甚是心慌。 稍倾,司马宣双手握着钟无双的手臂,低下头来,语气惊疑:“出了何事?” 钟无双摇摇头,却哭得愈发厉害。 司马宣没有再问,只是将手环在她的背上,任凭钟无双恣意地宣泄。 钟无双直哭了许久,像是要把委屈和所有的恐惧,通通倾倒干净了一般。 “你可知我,我为你有多么担心……” 终于要收住的时候,钟无双仍不放开他,犹自哽咽着,喉头阵阵发紧:“你不知道,当我听说邑中已被数万夷人围困,当我听说夷人已多次攻城不下时,我有多么害怕……” 环在钟无双身上的手臂忽而将她拥紧,司马宣似乎松弛了些,额边触上了他温热的气息。 钟无双的脑后传来有力的摩挲,司马宣的手掌缓缓抚在她的发间。 注:今天粽子节,菊在此祝各位朋友粽子节快乐! 还有五千更,稍晚奉上。 ------------ 第一百六十章 最绝情也最痴情的妇人(二) 钟无双吸吸鼻子,抬起头来。舒殢殩獍 司马宣注视着她,深深的眸中,目光柔和了不少,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心情稳定了不少,钟无双这才觉得自己的脸上凉凉的,突然省悟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知有多狼狈。 钟无双心中大赫,忙抽出手来,摸遍全身都遍寻不着自己的锦帕,不由抬手,想用袖子擦拭一下。 “勿动。纡” 司马宣却开口道,他温柔地将她拉住,从怀中拿出巾帕,柔情万种地替她将脸上的泪痕细细擦去。 锦帛凉凉的,如风一般轻柔。 钟无双突然瞥到自己在他胸前留下狼藉的洇湿,不由有些赧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绢帕,自顾别过脸去擦拭腩。 “此伤如何得来?” 司马宣突然抓过她的手腕,皱眉问道。 钟无双讶然看去,只见裸露在衣袍外的手臂上,有一小片擦伤,破了些皮,红红的。 “哦……” 钟无双知道他迟早要把自己突然而至的事弄个明白,也不遮掩,逐小声道:“来时路上遇上塌方,此为流石所击,无甚大碍。” “流石所击?” 司马宣的声音微微加重,双目炯炯地盯视着钟无双,不由气怒交加,“临行之前我已再三交待,出战征伐,俱为丈夫之事,你不在驿馆安心等待,却跑来邑中作甚?!” “是!出战征伐,本是丈夫之事。可你是我的夫主,我怎么能眼见你有难,而坦然安坐高堂,锦衣玉食,只候你的归来。” 钟无双喉咙干涩,却仍然忍不住冲司马宣呛声道:“夫主可知,宗王拥兵自重,北王援师不至,妾知邑中有夷人数万之后,是何等惊慌……” 后面的话,钟无双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一径地默然流泪。 司马宣听着钟无双急怒的叙述,脸色愈发严峻。 “无双何以得知邑中有夷人数万?” 他看着她,目光渐渐沉凝,一抹锐色倏而闪过。 正在抺泪的钟无双先是一愕,随即抬手用袖子狠狠地抺了把脸:“妾听南皇后所言。” “南皇后所言!” 司马宣拧眉,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近前将钟无双强行搂于怀中上下打量,似乎在确定她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 钟无双的心,渐渐变得柔软。 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笨拙地抬起自己的手掌,问:“还痛么?” 一时间,满心满肺俱是幸福,嚅嗫着应道:“不大痛了。” 司马宣深深望她一眼,终是无声一叹,拉着她转身向后走去。 一名将士走过来,司马宣同他交代了几句,又吩咐侍从把马牵来,一把抱着钟无双上了马背。随即他翻身坐在她的身后,抓着缰绳低叱一声,纵马向前驰去。 骊驹撒开蹄子在道路上飞奔,夜风吹在脸颊上,朔气冽冽。 钟无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春寒。 因为她的身后,有司马宣坚实而温暖的怀抱,这在她看来,比任何的皮裘都更能驱走寒意。 夜色在骏马的奔跑中不断向前延伸,没过多久,便来到火光通明的城中大庙。 两旁的兵士纷纷向他揖礼。 司马宣的座骑刚至,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北王!” 钟无双一怔,转头望去。 司马宣勒马驻步,烛燎照耀下下,一人由暗处快步走来,皮弁素服,竟是南宫柳。 目光相触,南宫柳看到端坐在司马宣鞍前的钟无双,脚下忽而一滞。 “南王。” 司马宣平静的声音,在钟无双身后响起。 南宫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司马宣。 他走上前来,朗声道:“本侯率兵士八千先至,翌日,尚有三万兵士可至。” 司马宣颔首,便要催马前行。 “北王。” 南宫柳突然出声,他的视线再次扫过钟无双,看着司马宣,面色沉沉:“我有话与北王说。” 司马宣的声音不疾不徐,缓缓道:“稍后我也有事要与南王商议。” 话音落下,他打马驰入大庙之中。 直进入大庙的内堂,司马宣方将钟无双托下马背,径直带着她进入一间厢房。 “你且在此处歇息,” 司马宣看了看里面的陈设,对钟无双说道:“我叫人去备饭食汤水,稍后送来。” 钟无双点头。 司马宣凝目看她半晌,片刻,转身便要出去。 “夫主。” 钟无双猝然出声叫住他。 司马宣回头。 定定地望着他良久,钟无双方弯弯唇角:“快些回来。” 司马宣的眸中泛起柔情万千,颔首道:“好。” 房门“吱”一声地阖上,钟无双听到外面传来司马宣的轻声的吩咐声,随着几声低低的应诺,四周复而一片寂静。 钟无双茫然四顾,只觉室内家具简单至极,不过一几一榻罢了。她心中忽而升起些怪异的念头:自己大老远跑来,似乎最终不过为了让司马宣把自己关在这间陌生的陋室里罢了。 如此,再回心一想。钟无双仍是觉得,便是老天让她再选一次,若要她跟寻常妇人一般,像个局外人一样忐忑不安地在驿馆中等待,她更愿意站在这个地方…… 身为现代人的钟无双,自始至终便觉得,夫妻不是同林鸟,大难而至,更应双栖双飞。 不一会,庙中的寺人送来了膳食,还带来药草,说是北王吩咐要给钟无双清理伤口。 钟无双心中愕然,忙问他们司马宣去了哪里,他们只说北王才与南王去了城墙上。 钟无双一人黯然用过饭食之后,又洗漱收拾一番,身体放松不少,坐了会,便到榻上去休息。 直到这时候,连日来的疲惫悉数涌了上来,她很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钟无双感觉到身旁似乎有人,她不自觉地哼了哼,然而眼皮太过沉重,她终是无力睁开。 等到她的意识渐渐清晰,半眯着眼睛醒来时,才发觉天已经大亮了。 钟无双才待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一条男人的手臂环着。她的后背正贴在一个暖烘烘的胸膛上,耳边,熟悉的起伏气息拂来,节奏平缓。 钟无双小心地挪了挪身体,身后的手臂微微动了动,却再没了动静,似乎睡得很沉。她轻轻将头转过去,司马宣的脸正在眼前。钟无双微微怔忡,室内的光线虽昏暗,但是,她却仍能看清司马宣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算起来,钟无双与司马宣都有近一月的时间不曾见面,这次再见他,他的脸色已经暗淡的许多,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看着司马宣眼睑下的两圈青黑,钟无双不由想起路遇的庶民曾说他被夷人围困了八日之久,这期间,许是几番恶战吧! 钟无双一想起这些,心中便隐隐发疼。 她不由紧紧抓住司马宣在被褥下的大手,抚过他大大的骨节和指间硬硬的茧皮,轻轻握住。 突然,外面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不大不小,却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极其响亮。 司马宣立时睁开双眼。 迷糊间,他似乎未想到会与钟无双四目相对,不由愣了愣。 钟无双缓缓漾起一个笑容,带着些晨起的低哑,轻轻地唤了一声:“夫主。” 司马宣睫稍微动,眸色黯黯地凝视着她,目光在钟无双脸上流连。 他褥下的手,立时反握住她的指头,似万般珍惜。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转过头去,向外面问道:“何事?” “北王,南王正在堂上。” “知道了。” 司马宣答道。 外面的人应下,再无动静,被褥微微拉动,司马宣再回过头来望向钟无双。 “要去作甚?” 迟疑了一下,她终是忍不住问道。 “议事。” 将钟无双的表情尽收眼底,司马宣的眼里蕴了笑意,轻声回道。 钟无双看着门缝里投来的日影,像是已近巳时了。算算时间,司马宣也不过休息了一个多时辰。 “这么急?” 钟无双低声问道。 司马宣勾唇一笑,抬手触上她的鬓间,少倾才轻声说道:“夷人易反复,又心智未开,易受他人左右。此时虽退,但在我看来,却仍有可能突袭而来。” 指下的摩挲延伸向后,感觉到耳际的一阵酥麻,钟无双顺着他的臂膀向前,把头埋入他的颈窝。 “夫主……” 她低喃着,吸口气,抬头看向司马宣,不解地问道:“既然夷人已退,夫主与各路诸侯,何不趁势而返?” 司马宣摇头,“我与各位诸侯,出发之前皆向本国内急调援兵,然而时至今日,却无一国援兵而至,无双不觉此中甚是蹊跷?” 钟无双讶然,“无一国援兵能至!” 司马宣黯然点头。 在钟无双不无惊愕中,司马宣凝重地说道:“由此可见,此次,夷人夺粮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在这背后推手眼里,宗国已不足为惧,是以此番,他真正的目标,或是我与在宗的各位诸侯。” 钟无双了然,在这种情况下,司马宣与各路诸侯,在时局未明之前,势不能冒然分开了。 因为他们处于一处时,尚能抱团而战,一旦司马宣与众人分开,此举便正合了那背后之人的意,其时,他必然会对司马宣一众,进行逐一歼灭。 钟无双现在方知,司马宣目前的处境,远比她所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在钟无双的心里,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与司马宣原本便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夫主……” 钟无双低喃着吸了口气,抬起头看他:“有句话,我想对你说许久了。” “何话?” 司马宣诧异。 注视着他的眼睛,钟无双认真地说:“夫主,当世之中,我心中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司马宣目光定住,眸中忽而光彩焕然,面上隐有红潮。 其实话刚出口,钟无双的脸上也抑制不住地烧烫起来。 这实在是,钟无双生平说过的最为肉麻的话。 看到司马宣的唇边漾起的笑意,钟无双不好意思地抽抽嘴角,将手环上他的脖子,赧然埋头。 头顶传来司马宣低沉的笑声:“为何突然要说这些?” 钟无双没有抬头。 心里却带着几分凄然地想道:时局已是这般危急,如今是今日不知明日之事,有些话,我现在不对你说,只怕以后便再无可说的机会了。 直过了好一会,钟无双才闷声闷气地道:“我也不知。” 发间摩挲的手停了停。 稍倾,司马宣的双臂却将钟无双拥得更紧。 热气贴来,司马宣低下头,在钟无双耳边辗转亲吻。他的胡茬扎在钟无双白嫩的肌肤上,热热的,细碎地一路向下。 颈间一阵刺痒,钟无双轻笑着要躲开,手不经意地向他腰下滑去。 突然,司马宣把她的手按住。 他将额头与钟无双相抵,眸光深黯,嗓音粗嘎而隐忍:“别闹!” 他炽热的气息喷钟无双的鼻间,微微紊乱。 钟无双望着他,仍是笑,却乖乖地不再乱动了。 停留了一会,司马宣放开环抱钟无双的手,侧过脸去,从榻上起来。 钟无双躺在床榻上,静静地看他弯腰从几上拿起外衣披在身上,低头整理衣带。 心中溢过一阵甜蜜。 如今,司马宣已然习惯不用侍婢侍侯,自己也能妥当打理好自己了。 他的动作流畅而专注,细微的窸窣声中,只见他颀长的身形在席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似乎觉察到钟无双的注视,司马宣的视线忽然转过来。 钟无双笑笑:“夫主,发斜了。” 司马宣愣了愣,抬手伸向头顶。 他束发的竹笄松松地插着,发髻已经有些垮了。 “我来。” 看得出来,于这种细微之处,司马宣仍是不太熟练。眼看着他笨拙地动手束发,钟无双出声阻住,从榻上爬起来。 司马宣先是微讶地看钟无双,继而温柔一笑,便由着她替自己打理。 “坐下。” 钟无双一把拉他坐到榻上,自己则跪在他身后。 司马宣没有说话,配合地一动不动,颊边的弧度微微弯起,似带着笑意。 他今日方知,不管时局如何艰难,只要有这个妇人陪在身边,便足以让他生出与天对抗的勇气。 司马宣的脊背笔挺,钟无双将被子垫在膝下,又直起身,才勉强够得上为他梳头的高度。拔去竹笄,让司马宣乌发盈盈坠在掌间,钟无双体会到的,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之感。 司马宣的发质很好,发丝粗硬,却滑滑的,毫不扎手。 钟无双很快便替他将发束整齐地拢起,再将它绾作髻,用竹笄固定在头顶,又伸手到几上取来皮弁,加在司马宣的发上。 然后,钟无双再转到他身前,将鉤颔仔细地系在他的项上。 司马宣的头微微扬起,热气暖暖地拂来。 钟无双抬眼,正对上他双眸微垂,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脸上的温度骤然上升了许多,钟无双收回视线看着他的下巴,唇角微微扬起。 突然,钟无双的细腰被司马宣的双臂牢牢环起,她的眼前忽而笼下浓浓的阴影,呼吸被一片温热锁住。 司马宣的轻咬她的唇,带着多日的思念,流连着,不断地向深处探索。 两人的气息亲密无间地交融在一起,钟无双喘息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攀着他的衣领。 司马宣的手指抚上她的脖子,让钟无双的颈后起了一阵微麻的战栗。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最绝情也最痴情的妇人(三) 随着司马宣的呼吸愈发炽热,他的动作也愈发用力,手亦不安分地游弋起来。舒殢殩獍 钟无双的喉咙里,不自觉漾出一丝微弱的轻唤:“夫主……” “皇上。” 司马宣贴身侍从的声音再次突然地在门外响起。 游弋在钟无双身上的手突然顿住,少倾,司马宣松开她抬起头来,面上涨着氤氲的红潮绮。 “皇上,”未等司马宣开口,那侍从便又非常急切地禀道:“国内有疾书而来。” 司马宣闻言,脸色一变。 他放开钟无双,快步开门出去笄。 外面传来一阵话语声。 钟无双隔着门隙望去,只见司马宣的手里像是拿着一封帛书,看了看,低声地对那侍从说着什么,语速极快,似严肃非常。 随即,那侍从应诺着匆匆而去。 钟无双已经隐约察觉到事有不妙,忙迎上去,急问道:“国内出了何事?” “无事。” 司马宣淡淡地说,面色却沉沉的。 钟无双伸手环着他的腰,看看他,轻软坚定地说道:“夫主与无双相识至今,当知道,无双非一般世俗女子。夫主若有难事,无双自当竭尽所能,为夫主分忧。夫主若有为难之事,何不对无双坦然相告?或许,你我夫妻同心,方能共渡难关也未可知。” 司马宣定定地望着钟无双,眸色深深,似是极为动容。 转瞬,他便收拾好情绪,神色一整,冷然道:“我派出的侍从于归国途中遭遇伏击,九死一生回到北国,方知现下燕国正在攻我北国。所幸,国内尚有具公一干老臣主持大局,尚不至乱。” 钟无双简直未敢相信,不由怔怔问道:“燕国正在攻打北国?” 司马宣郑重点头。 “可师出有名?” 钟无双又问。 司马宣将薄唇一抿,却不欲作答。 钟无双了然,“夫主不欲再娶他妇之事,燕国已知晓了么?!” “自识得无双之后,我从未觉得自己活得如此真切,如此幸福过。与无双相处愈久,在我司马宣眼中,便愈发容不在这世上的寻常之妇。便是今次燕要因此攻打北国,然,我司马宣却仍是执意不悔。” 这一番话,司马宣说得坚定而自然。 钟无双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因为燕国攻打北国之事而心怀愧疚才如此说的。 然而,就钟无双而言,无论是对司马宣,或是北国子民,有这种愧疚的心理是必然的,但若是叫她为了顾全这些所谓的大局而牺牲自己的立场,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因此,她愧疚是一回事,若要她因为愧疚而退让,那又是另一回事。 钟无双明澈的眼波中,倒映着司马宣已经恢复冷硬的面容。 只见他嘴角微微扯了扯,小声叮嘱道:“我出去一趟,你勿乱走。” 钟无双望着他,点点头。 司马宣没再说什么,他深深望她一眼之后,便迈步朝外走去。 室中又剩下钟无双一人。 不久,外面有人敲门,庙中的寺人送来了饮食和一桶汤水,还有一身干净的衣裳。 钟无双瞅瞅身上,这才记起,自己连日赶路,已经有数日没有洗澡了。 昨天先是经历了塌方,后又与夷人打了一场心理硬仗。待回到司马宣的身边时,已是太累,脱去外衣就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钟无双一想到司马宣竟然搂着久未沐浴的自己睡了一觉,她心中便忽而窘然。 赶紧让寺人把汤水留在室中,闩上门,钟无双仔细地把身体擦洗了一番。 换上司马宣嘱人准备好的衣袍,钟无双转了转,发现还是挺合身的。 钟无双心中一热,她未想到在这种非常之期,司马宣竟然还这般细心体贴地,替她准备了这些贴身之物。 一时兴起,钟无双从未如现在这般,这么急切地渴望马上见到这个男人。 外面的廊下立着一名侍从,他看到钟无双,忙过来行礼。“夫人。” 瞅了钟无双一眼,那侍从又道:“皇上吩咐,夫人不可随处走动。” “并非随处走动。” 钟无双不紧不慢地接话,“我正要去寻皇上,不知他去了何处?” 那侍从愣了愣,有些支吾:“属下……属下也不知,方才属下见他与南王从堂上出来,许是去了城墙……” “那我便往城墙。” 钟无双笑了笑,径自往庙外走去。 那侍从一愣,随即亦步亦趋。钟无双见了,也不理会,只管朝城墙走去。 转眼城门已至,钟无双游目四下里搜寻,却不见司马宣的身影。 “夫人,且容属下前去问过南王。” 突然,钟无双身后的侍从指着城上那人说道。 南宫柳? 钟无双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却见到南宫柳正一边与一位将军说着话,一边从城墙上下来。 钟无双正自犹豫,他的目光却向这边瞥了瞥,望到她,忽而停住。 南宫柳转过头去继续与那将军说话,稍倾,那将军颔首行礼,复又往城上去了,南宫柳却顺着阶梯走下来。 视线相对,钟无双看着他踱过来,却不好离开了,想了想,也迈步迎上前。 周围都是兵士,两人略略见礼之后,南宫柳看着钟无双,问的却是她身后的侍从,“何事?” “夫人欲寻皇上。” 钟无双身后的侍从老实回答道。 南宫柳看他一眼,面色平静无改。 钟无双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讪讪地望着他。 “北王方才与我一处,现下或是去了西墙。” 南宫柳淡淡地说。 “如此。” 钟无双颔首,便欲道谢走人。 不想南宫柳却对那侍从说道:“夫人不便在城墙四处行走,你去将北王请来。” 那侍从愣住了,不由犹疑着朝钟无双看来。 钟无双亦是讶然看向南宫柳。 却见他目光透亮,瞳中却幽深得清冷。 相视片刻,她转向侍从,轻声道:“便如南王所言。” 那侍从又犹豫了一会,方应诺着,往城墙上走去。 身边的兵士虽然来来去去,可总是隔着几丈的距离,原地只剩钟无双与南宫柳两个人。 “无双可明白,你便再是任性,这战争之地,终非是你一个妇人插手其中便可改变之事!无双何不遵从北王之言,返回驿馆安心等候?” 南宫柳自知现在非是两人间谈话的最佳时机,便也不虚礼客套,开口便直入话题。 钟无双先是讶然,她没有想到南宫柳会因此事而冲自己发火。 随即她又想,她与南宫柳,虽然做不成夫妻,但终归也不是敌人。便是做不成朋友,至少也是曾经相识之人,他待自己如此关心,自己总不好太过疏离。 当下,她望着他,坦然道:“无双虽知于战事上自己帮不上忙,但能守在夫主身边,终是安心些许……” “无双何以任性至此!” 南宫柳忽而沉声打断她的话。 声音之大,生生将钟无双吓了一跳,这已是他第二次这般说她了。 钟无双的未尽之语俱堵在口中,一时不由愣住了。 南宫柳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片刻,他深吸口气,却仍严肃地盯着钟无双:“此地不可久留。” 钟无双颔首敷衍:“我明白。” “你本不该来此。” 南宫柳的语气,又微微加重,大在有违他之前的君子之风。 “我知道。” 钟无双垂下眼睑,轻轻地说:“无双知道你所言皆有道理,我来此确实是执念所致。只是南宫柳,我这人天生便是如此,既然爱上了,必是以命相付,生死不离。若我心中既有牵挂,若不能相守于侧,便必无安心可言。” 南宫柳似被钟无双一席话深深地震憾了,他沉沉地注视着她,黯然不语,可那双往日总蕴着笑意跟疏离的琉璃眼中,却尽是伤痛之色。 不远处脚步声起,两人抬目望去,却是那侍从快步地跑回来了。 再看向南宫柳,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战场,终是男人之事,无双勿忘我方才之言。” 南宫柳低低地,执意地重复了一遍,又深深看了钟无双一眼,这才径自朝前走去。 “夫人。” 那侍从走到仍有些失神的钟无双面前,道:“皇上正在西墙上。” 他停了停,面露难色:“只是他正与众人说话,属下未敢上前禀报。” 钟无双把目光从南宫柳离去的方向收回,微微颔首:“我自己去找他便是。” 说着,她便往城墙上走去。 那侍从一愣,随即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待钟无双到了西墙,只见这里的人并不像她想象中的多,也许是已经都散了,只有些巡逻的士卒。 往前面望去,城头上,一抹颀长的身影静立在雉堞前,朝前远望,似乎在凝神思考着什么。 钟无双站立片刻,默默地望着他半晌,方才提步向司马宣走过去。 快要靠近的时候,或许察觉到了动静,司马宣回过头来。 视线相触,钟无双微微一笑,缓步上前。 “在做甚?” 她问。 司马宣看着她,面容稍稍缓下,却微微蹙起眉头:“为何来了此处?” 看到他的神色稍缓,钟无双走近他,笑了笑,指着远处一片青黛的山岭:“无双还从未见过此等美景。” 司马宣一怔。 钟无双没再言语,含笑地在他身旁停住脚步,也扶着雉堞向城下望去。 太阳在天空中尽情地释放者热力,灿灿的,天地间的薄暮渐渐消散。 远处的大地和山峦披着碧翠的绿色,像画卷一般在眼前铺展开去。 极目远望,大片大片的农田占据了原野。 因为战时,驿道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往来,说不出的安静诡异,似在预示着新一轮的战祸将至。 钟无双扶着雉堞,望着这昨夜不曾看到的景色,心中却反常地宁静。 突然,她身后一暧。 随即,钟无双的身体被纳入了司马宣宽阔的胸膛中。 钟无双唇角扬起,没有回头,任由他用双臂环着自己。 “无双。” 过了好一会,司马宣在她身后低声地说:“你今日便返回驿馆吧。” 其实就在方才,南宫柳亦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早在方才,钟无双便在心里想着,或许于这件事上,司马宣与南宫柳的意见,会是必然的一致。 虽然早就料到司马宣必然会这么说,但是,钟无双的心里还是觉得忽而一空。 在她的沉默中,司马宣抬手缓缓捋过她的头发:“战时险恶,你若留在邑中必然会致我分心,其时,岂非是害了我。” 尽管知道司马宣这般说,无非是为了逼得自己离开。然而,钟无双听了,心中仍是难过。 深深吸了口气,钟无双沉默了片刻,就在身后那个将自己环在怀里的男人,身躯已呈僵硬之态,她方颔首道:“好。” 司马宣似松了口气,却静立不语。 “战事临近了?” 稍倾,钟无双问。 “是。” 他答道。 钟无双望向天边,再次轻轻地问:“你说此次来的,是夷人,还是夷人背后之人?” 司马宣在她身后轻笑:“夷人背后之人早已出现,只是此时,他便是出现,也必是以夷人之姿出现,不会露出其真实身份。” 钟无双讶然,“你是说,此次围城的夷人中,已有那背后之人隐身其中?” 司马宣断言道:“是。” 钟无双心中震憾得无以复加,久久不能平复。 她讷讷几乎不能成言地再次追问道:“你既已与对方交手数次,现下可知此事为何人所为?” 司马宣的嘴角向上扯了扯,就在钟无双满腹期待之中,他却又将薄唇一抿,淡然道:“暂不能决。” 暂不能决? 又是暂不能决! 司马宣语气中的敷衍是如此明显,钟无双心头疑窦顿生。 既然司马宣不想说,钟无双也不欲再问。 她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心头纷乱不堪,许久,许久,都不再开口。 司马宣亦不再说话,只是双臂用力地将她搂了搂,便再次如她一般,静静将视线投向远处。 钟无双感受着身后有力平实的心跳,直过了许久,她方幽幽问道:“此次战役,夫主胜算几何?” 这还是自司马宣率军前来邑中之后,钟无双第一次问及他对这场战争的把握有多大。 毕竟现实摆在眼前。 如果他要对付的只是夷人,那还好说。 但是他现在要对付的,是混迹于夷人当中,或许是伪装成夷人的敌人。而这个强大的敌人,他隐藏在暗处的,到底还有多少可用之士,是司马宣无法知道,也无法估算的。 钟无双委实担心,这样一场不知道对手根底的战役打下来,司马宣到底有几成胜算的把握? 尤其是现在他的处境又是这般艰难。 宗国无雄厚的粮草兵力可以支持他,北国却在这种时候与燕国开战,便是具公可以腾出一些人手来支援他,毕竟也不如平时那般,可以毫无顾忌地为他提供足够的人力物力,让他全力对付这个未知的敌人。 这种情形之下,便是钟无双,已然对司马宣能否打赢这场未知的战役,存了几分悲观的情绪。 可是,即使她如何的担心,在这个硬如磐石的男人面前,她绝不能表现出来。她只是很想知道,司马宣自己,对这场战役,是否如自己一般没有底气。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能舍下他(一) 司马宣默然半晌,他深如子夜的眼眸中光芒闪动,面上冷硬的表情稍稍敛了起来。舒殢殩獍 在钟无双屏息的等待中,他坚定地说道:“我不能输。” 钟无双愣了愣,心中漫过一丝苦涩。 司马宣,他说不能输! 那便表示,其实,在这一场他完全处于被动的战役中,他并没有赢的希望纡。 但是,为了北国子民,为了她,或许,还为了他曾经图霸天下的雄愿,所以他不能输,也不可以输! 强自抑下心头的苦涩,钟无双侧仰起头望向司马宣,莞尔道:“夫主,将来有一天,你不用四处征伐了,你便陪我走遍天下,看尽天下美景可好?” 司马宣注视着她,瞳中如墨般深黝,笑了笑,却不言语祛。 “夫主。” 不久,钟无双糯软的声音幽幽响起。 直过了片刻,司马宣方含糊地“唔”了一声。 “让我留下罢!” 钟无双说,“不管此次战役你是胜是败,我们是生是死,俱在一块可好?” 司马宣突兀地将钟无双的身子扳过来,让她正对着自己。 他的脸色,立时变得不大好看。 瞅着他的神色,钟无双浅笑着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方才那般说话,不过是想逼我离开罢了。然,你却不知,于妾而言,没有什么地方,比在你的身旁更为安全。如若夫主此次得胜,我便是留在邑中也于你无损。如若夫主此次战败,便是无双远在驿馆,又焉能独活?” 司马宣不语,面上沉沉的,眼中却波起云涌。 钟无双望向板着一张臭脸的司马宣,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灿然轻笑“夫主曾许我生同床,死同穴。到了如今,你却是不能反悔的了。” 望着这个固执的妇人,司马宣薄唇扯了扯,子夜般的双眸,满是感动地看着钟无双。 他的喉结动了又动,最终还是颇为无奈地揉着额角,无力地低语道:“你这妇人,哎……” 四目相对,钟无双脸上那不及收回的笑意僵在唇边。司马宣的嘴角,无声抽搐了两下。 顿了顿,他抬眸望了一眼钟无双,冷着脸叮嘱道:“若要留下也可,你须留在庙堂,不可到处乱跑。” “好。” 钟无双微笑着应道。 司马宣看着她,面上仍不见一丝笑意。 又顿了顿,他走近前来,低声道:“我还须与其他诸侯再作商议,稍后再来看你。” 其时,语气已是缓和了不少。 钟无双望着他的双眸,大点其头:“好。” 司马宣的面色终于完全缓和了,稍倾,他转身命侍从带钟无双入庙中休息,又嘱咐了几句,便大步离开。 钟无双安份地呆在庙堂中,午时,司马宣并没有回来用食。她食之无味地胡乱用了些粟米粥,便让侍从撤了下去。 百无聊赖间,钟无双想小憩一会。 然而躺在床榻上,她心里翻涌着的,却是各种最好跟最坏的臆测,睡意倒是半点也没有。 如此翻来复去地折腾了半晌,她终于似睡非睡地进入一种意识不明的状态。 便是在这种朦胧中,钟无双似乎听到周围有人在说话,声音急促。 突然,一声大叫响起,随即脚步声纷乱而至。 钟无双极力想要睁开双眼。 然而,她的眼皮却似有千斤重般,怎么也无力掀开。就连身体,也软绵绵的,似乎一点劲也使不上。 钟无双便是在这种似清明,似迷糊中,自己同自己角力。 终于,她的眼睛倏地睁开。 茫然四顾,室中光线晦暗,她还好端端的躺在床榻之上。 钟无双的意识虽然恢复了,但是她发现门外的嘈杂却是再真切不过。 诧异地起身下榻,钟无双打开门。 方才的侍从已不知去向,前庭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 几乎是突然之间,这庙堂中来了不少男女老幼,似乎都是这城中的宗国人。 这些人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议论纷纷,到处是吵嚷之声。 看到这种场面,钟无双的心中腾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情急之下,她随手拦下一个经过之人,问出了什么事。 “夷人又返,已至城外!” 那人急急地说完,继续向前跑去。 钟无双的心一沉,果然如司马宣预料的那般,只是她未想到,夷人竟然来得这般突然! 愣了约莫有半刻之久,惊醒过来的钟无双不由游目四望,她这才想起司马宣呢?他现在身在何处?” “夫人!” 一声喊叫在不远处响起。 钟无双惊惶不定地望去,却见一名司马宣的侍从大步向她跑了来,满头是汗 “夫人,”他一边抬手用袖子抹去额上的汗,一边说:“夷人突然返来,声势比之从前更为浩大,现下已将各处城门围围住了!” 钟无双惊在当下。 早在今晨时,司马宣便说过,这夷人,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夷人。他只是混迹于夷人之中,或是伪装成夷人模样的兵士,是那个躲在暗处操纵之人的兵士。 “皇上要属下告知夫人,不可随处走动。” “皇上现在何处?” 钟无双急忙打断他。 “城上。” 那侍从匆匆撂下话,又重复了一遍司马宣让她不要擅自走动的话,便小跑地离开了。 钟无双看看天色,午后已过去多时,空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到庙堂中的避祸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从廊下急急走过,庙前尽是嘈杂之声。 钟无双的心情也惴惴起来。 她不时望向城墙那边,心里担心着外面到底是如何个状况。 最终,冲动取代了理智,钟无双咬咬牙,不管不顾地快步朝庙堂外走去。 城中已是一片慌乱。 街上穿行的,尽是兵卒和青壮的宗国人,他们手里拿着器具,朝四方的城墙上奔去。 城头上已是拥堵不已,钟无双远远见到这种状况,心中不由一惊,忙随着人流走向一侧城墙。 似乎是战时这种紧张的氛围点燃了西斜的太阳,空气中流淌着一股热流。 那种热流,可以迅速点燃起人们心中的热血,让人变得血勇无比。 雉堞将天空割成锯齿一般,登上城墙,喧嚣声一浪一浪地冲入钟无双的耳膜,待城下的原野在好面前出现时,钟无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下面的人,密密麻麻地聚在城下,黑鸦鸦的如乌云一般。 钟无双控制着心跳,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人披发散衽,竟都骑在马上,手执石刃弓箭,人数之众,竟然远远超过她那夜初见之时。 呼啸的声浪一阵阵地传上城来。 而城上的兵卒和宗国的国人却似并不理会,他们只是忙碌地在城上准备着,行动有条不紊。 钟无双让开身体,尽量不阻住他们的道路,再朝城下望去,却仍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想她早晨与司马宣谈论夷人之时,她还曾想着,或许夷人去而复返,还只是一种或许不会发生的顾虑,不想短短半日未到,他们却瞬间到了…… “无双!” 身后忽而响起司马宣的声音,未等她回头,手臂已经被他握住。 “你来此做甚?!” 司马宣瞪着她,脸绷得紧紧的。 不等钟无双答话,就一把拽着她朝城墙下走去。 “司马宣……” 钟无双的脚步几乎跟不上,打了几个趔趄。 直到走下台阶,司马宣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对她斥道:“可知城上危险?!” “司马宣,,”顾不上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男人,钟无双急急地问:“怎会如此?” 司马宣的嘴唇动了动,沉声道:“夷人突然而至,内有乔装之士。” “内有乔装之士?” 钟无双的心一沉,嗓子里顿时像卡着什么,声音发虚。 那背后之人终是忍不住要出手了么? “无双!” 司马宣没有解释,只将双手重重地放在她的肩上,神色带着焦虑,低低地说:“休要心慌,我等已有准备,如今夷人返来之快虽然出乎我的意料,却也不致影响大计。你在大庙安心等候,此时情势你也知晓,勿在这时使我忧心!” 他的目光坚定,话音入耳,声声沉入心中。 钟无双望着他,压下心头的不安,笑道:“有夫主在,我便不慌。” 司马宣没有说话,他凝视着她,眉间稍稍松开,目光深深。 钟无双肩上的手忽然紧了紧,随即放下。 司马宣转过头去,命一名侍从送钟无双返回大庙,又看看她,迈步踏上阶梯,这才转身向城墙上头奔去。 钟无双跟着侍从离开。 每行两步,她便不由自主地往回望去。城头上,司马宣正朝着这里看来。 努力让自己唇边漾起微笑,钟无双回头,大步走向街道那头。 虽然人是回到了庙堂,但钟无双的心,却仍为刚才见到的景象惊跳不已。 同时,一种突然而至的想法瞬时闪入钟无双的心头。 她跟夷人领主面对面地接触过,她清楚地了解到,夷人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粟粮罢了。 现在,夷人既已得粮而去,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他甘愿冒着与天下诸侯为敌的危险,去而复返?甘为他人所用? 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益,足以驱使他们这么做? 再思及司马宣曾说过,他们前往邑中之时,各路诸侯俱向自己的国家发出了增援的密涵,然而,除了司马宣的人险死还生,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其余的国家无一兵一卒前来,如此种种,足以推反钟无双之前的猜想。 那就是:夷人背后的推手,必定也在宗国的诸侯之中!否则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便可以掌握到从诸侯的动向。 钟无双又想到,燕国又怎么会如此凑巧,竟然选在这种时候向北国进攻? 越往深处思考,她便愈是觉得,这一切,在如今看来竟然都是有计划,有预谋地冲司马宣而来的! 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钟无双无意识地望向头顶,火烧云映着霞光染满天空,似血一般通红。 然而,钟无双的心却隐隐生寒,如坠冰窟。 夷人很快开始了攻击,城墙那边喊声震天。 庙堂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全是老弱妇孺。巫师在庙前不停地祝祷,上了年纪的长者也不停地向先祖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也许是之前夷人已经围城数日,又几番恶战,邑中的人对于战争,已经没有初时的惊怕了。所以到了真正开始开战时,人们的情绪反而安定了不少,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恐慌,除了造饭递水,还有人到城上去看能否帮忙。 钟无双哪里也没有去,却也不愿干等。 她四处看了看,见很多人也不知该干什么,便去劝说城中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者,组织大家辟起临时的医所,召集人们救助伤员。 事情很顺利,城中懂医的人都来了,尽管对于那些伤重者,大家还是束手无策,但是简单的包扎还是有不少人懂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伤者从城墙上下来。钟无双和妇女们收集干净的布块,有条不紊地帮忙。 司马宣曾来过两次。确切地说,他是经过。 钟无双也是经旁人提醒,方愕然抬头,只见他远远地朝这里望来。不过对视片刻,他的神色似乎缓了缓,又转身离开。 虽然短暂,但钟无双至少可以确定他没事,她的心,也就稳稳落了地。 天色渐渐暗下,夜色袭来,烽火仍在城头熊熊燃烧,光照耀眼。 春日的夜里,空气也很湿冷。人们动手把伤员抬到庙堂和厢房中安置,又搭起草棚,不少人从家里拿来了火炭,在庭中烧起,让忙活的人取暖。 钟无双学起东西来甚快,在医者身边看得多了,眼见着医者忙不过来,她便也学着医者的模样替那些伤兵包扎。如此忙活了一会,居然经她包扎过的,也还像模像样。 “夫人甚是了得!” 旁边的妇人看着钟无双将一名伤者的头部包扎妥当,忍不住啧啧称赞。 “北王却是得了贤妇。” 身后,一位正给稚子喂粥的老丈亦笑着夸道。 钟无双莞尔,继续打起精神做事。 “南王。” 不远处,只听有人恭声唤道。钟无双转头望去,却见是南宫柳来了。 不少人纷纷起来行礼,招呼他坐下。南宫柳面带微笑,却不停步,径自绕着人群朝这里过来。 钟无双讶然,心沉了沉,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 她终是展颜一笑,问道:“南王怎么来了?” 南宫柳看看她:“小食已过,来用些膳食。” 说着,他寻着地上一小块空地,坐了下来。 旁边有人端了一盂粟米粥递过来,他颔首接过,往上面吹了吹,不紧不慢地啜饮。 钟无双有些怔忡。 他的衣服上已经被脏了,鬓发也有些散乱,面容却依旧沉着。 似乎现在经历的,并不足以使他烦恼。 曾经那个如珠如玉的公子,曾几何时,竟然这般不修边幅,也可以坦然展示于人前了? 外面杀声震天,尽管南宫柳素来行事淡然,但钟无双便是有股奇怪的感觉,那便是:当下,他是真的浑不在意。 司马宣呢? 钟无双突然想起,她已经许久不曾看到司马宣了,不由忍不住将双眼往别处望去。 “北王仍在城上不愿下来。” 南宫柳淡淡地说了一句,钟无双的动作嗖然顿住了。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能舍下他(二) 南宫柳看向她,面色平和,继续喝一口粥,似是知她所想,淡淡道:“休要担心,北王现在尚好。舒殢殩獍” “呃……” 钟无双愕然望向他,终是点了点头,继续着手上的忙碌。 然而,那翻涌在她心中的疑问却又让她几度望向南宫柳。直犹豫了好一会,钟无双终是出声道:“南王。” 正在喝粥的南宫柳头也未抬,只是轻“嗯”了一声纣。 钟无双咬了咬唇,望着他,道:“夷人突至,南王可知这邑中能守不能守? 南宫柳讶异地抬眼看她,稍倾,似笑非笑:“无双以为呢?” 钟无双看着他,默然不语宾。 南宫柳斜斜望来,似在深思。良久,他却淡然一笑:“如若天子王师能至,或许里应外合,尚能杀出一条血路。如若天子王师不至,便端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钟无双愣了愣:“天子王师怎么可能不至?” 问完之后,她便嗖然想到,或许,那被断桥所阻的二万王师,许是真不会来了。 此次宗王虽然拔出三万兵士,除了一万中的八千,在南宫柳的率领下已至,那余下的两万人马,若是愿来,只怕这会也应该到了。 南宫柳不过略提,钟无双却忽而明白了。 那无人监军的两万王师,便是来了,见到夷人围于城下,也必会怯而却步。 指不定现在他们正躲在邑中附近的某一处,静候事态的发展。 若是邑中将士能完胜夷人,他们便会一冲而出乘胜追击。若是邑中将士不敌,他们便会乘机而逃,自顾回去向天子复命。 一想到这种可能,钟无双的心便怦怦地在胸腔里跳得厉害。 “难不成,真是天要灭宗了么?宗天子无能,这天下霸主之位,何人可得?!” 钟无双长叹一声,语气中,已然带了几分萧瑟。 钟无双曾经以为这天下霸主之位,对司马宣而言不过如囊中取物,谁料想他会陷入今日的困境。 一时间,钟无双柔肠百结,不由凝目朝南宫柳望去。 南宫柳却是忽尔自嘲一笑,不再出声。 看着那不时流光飞溅的火光,钟无双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司马宣眉间的那抹沉郁来,突然地,她的心中便隐隐觉得揪痛。 随着夜深,空气愈发变寒,似乎微微凝固了起来。不远处的炭火突然“啪”地爆出火星,引得旁边正在取暖的稚子一阵兴奋喊叫。 原本深埋于心中的那种种可能,似要一跃而出,让钟无双似乎喘不过气来。 随着那火花的迸出,她冲口而出,突兀地叫道:“南宫柳。” 原本安静喝粥的南宫柳身躯一震。 在这许久之后,第一次听到钟无双这般叫他,南宫柳竟然有着莫名的欢喜。 良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钟无双望着他,许久,许久,方鼓起勇气,轻声问道:“夷人退而复返,其意,已不在粮草,却是为何?各路诸侯派回本国求救的剑士,无一能回,却是为何?” 南宫柳看着她,目光突然变得沉静,却没有回答。 两人直直对视良久,钟无双已然懂了。 直过了好一会,钟无双才嗖然收回目光,刻意岔开话题道:“皇后她,只身留在驿馆么?” 南宫柳怔怔地看看她,半晌,方颔首道:“是。” 停了停,南宫柳突然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钟无双不语,望向不远处烧得红红的炭火,只觉那光强得扎眼。 不及等她回话,南宫柳深吸了口气,看着钟无双又道:“晚些时候,我便遣人护送你至安全之处。” 钟无双唇角扬起,笑了笑,平静地说道:“我家夫主在此,无双哪也不去!” 南宫柳面上一僵。 钟无双已浅笑着回头看来,“成王败寇,原本便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既不必对无双心怀愧疚,亦不必畏手畏脚。如你所言,这天下之争,征伐之事,原本便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介妇人,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若这天下能为我夫主所得,我当然为他高兴。同样,这天下若为你所得,我亦会为你高兴。” 聪慧如她,终是知道了! 当然,这种事她迟早便会知道,南宫柳从未想过要隐瞒她。 他只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便会反应过来,想到一切俱是他所为。 既然妇人已知,想必司马宣也早就知道了罢!可是,到了现在,他便是知道了,又将如何?我南宫柳又何惧! 南宫柳凝视着钟无双,眸中深沉无底。 钟无双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南宫柳总是温和的,含着浅浅笑意的眼眸中,居然也深深地蕴着惊涛骇浪。 最终,南宫柳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话,毅然折身而去。 不多时, 鼓声在夜色中低低传来,一声一声,似敲击在钟无双的心头一般。 城上传来的喊声似乎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还有有箭矢,不时地落到了庙里。 送来的人,伤势也越来越重,有许多伤者身上的创口是前所未有的狰狞,便是钟无双比寻常之妇大胆,也了之后,也难免心惊肉跳。 甚至于还有些人,堪堪送到庙堂之中就断了气。 到了这种时候,钟无双便已知晓,形势不容乐观了。 其实早在南宫柳没有出声,默认之后,她便知道了,这一战,司马宣输了! 便是在那时,她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她的心,并不害怕。 她知道,在司马宣眼里,当世之中也只有南宫柳才是他的对手,而输给这样的人,于他而言,虽有遗憾,但并不可耻。 有好几次,钟无双忍不住想要到城上去,可是她每每走到庙门,却又忍不住顿住步子。 她知道,现在对司马宣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关键,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再去让他分心。 她也知道,骄傲如司马宣,如若注定是失败的那一个,他必定也不愿意让她看到他最为狼狈的那一刻。 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真正希望司马宣或是南宫柳两人当中,孰胜!孰败!这一刻,在钟无双脑海中,南宫柳的妇人楚佩跟司马宣,总是交替着出现。 一时间,她恍若看到楚佩苍白着脸,幽幽说道“请夫人设身处地地为楚佩想想,以心换心,体谅楚佩不想腹中大子失去君父的心情。” 一时间,她却又似看到那一日,司马宣声音激动,双眸明亮却带着压抑的嘶吼“我不在乎你与他过往如何,亦不在乎有无他妇子嗣,只要你一心待我。” 钟无双的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混乱的时刻。 那种不知如何抉择,不何如何面对,不知道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俱让她混乱不堪。 终于,在经历了挣扎,煎熬之后,钟无双慢慢归复了初时的平静。 前方的鼓声愈急,钟无双渐渐有些坐不住。她心中愈加担心起城上的状况,她不知道司马宣现在怎么样了。 耗了这么久,想必手中兵士有限的他,已经快到极限罢…… 一想到这里,钟无双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嗖然起身,不顾一切地朝庙堂外跑去。 既然大局已定,这种时候,她只想去到司马宣身边,陪着他…… 她只想告诉他,不管他狼狈与否,不管他成败如何,她都要告诉他,他是她钟无双的夫主,就算他失去一切,至少,他的身边还有她。 生同床,死同穴! 无论天上地下,她钟无双都会陪着他一路走去! 可是当钟无双堪堪奔到庙门边上,便被人挡了回来。 那挡她之人说:南王曾吩咐过,不许夫人踏出庙门一步。 突然,城头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如擂在鼓上,声音大得教人惊恐。 钟无双听了,心亦是一沉。 这种声音,钟无双曾在胡城时听过,当时是五胡部族的人正用木槌攻城! 她睁大着双眼,怔怔地望着城门的方向,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让钟无双不自觉地将身体稍稍蜷起。 那挡她之人不明所以,慌乱地低下头来察看。 钟无双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力。 她骤然抬腿向那人下腹重重踹去,那人吃痛弯腰,钟无双已经飞快地跑出大庙,转瞬,湮灭于人海之中。 钟无双便是在这闷响声声,和着人群的呼喝声到了城下。 她亲眼见到城门处,众人正合力用大木死死顶着城门。 “无双!” 身后有人暴喝,钟无双猝然回头。 却见司马宣走过来,面色凝重,语气低而急促:“你稍后与我随身死士一道出城。” 钟无双望着他,惊魂未定,即时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逐将心一横:“你走我便走。” “无双!” 司马宣皱眉,低斥道:“非常之时,容不得你任性!” 钟无双深吸口气,坚持道:“你曾答应于我,生同床死同穴。今日你若不离此地,便休想要我独自离开。” “钟无双!” 司马宣的脸绷得紧紧,气怒地瞪着着她,暴喝道:“安得无理至此!” 钟无双倔强的回望着他,固执地说:“夫主,既是非常之时,无双便更不能走!便是你失了天下,至少你的身旁,必然还有我钟无双这个妇人陪着你!” “这是为何?” 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南宫柳走了过来。 他看看司马宣,然后又看向钟无双,转瞬便明白这是为何了。 随即他掉头向着钟无双,声色俱厉:“北王须全力守城,夫人在此,只会分他精力,岂非害他!” 钟无双嗖然睁大双眼望向南宫柳,后者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眉宇间更加疲惫,目光深沉不辨。 她再次嗖然转头看向司马宣,火光下,司马宣的额边泛着汗水的黏腻,脸形微微消瘦,却依旧坚毅。 司马宣注视着她,没再说话,却突然伸手捞起她的腰,带她上马。 “司马宣,你放我下来!” 钟无双奋力挣扎,然而,司马宣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丝毫不松开。 只听他一声低叱,他胯下的俊马便扬蹄向前飞奔而去。 泪水从钟无双的眼眶奔涌而出,火光和黑暗霎时搅作一团,她胸口似压着千斤般透不过气来,便是那一声声的哽咽,也似全咔在喉间…… 城头的撞击声渐渐远离,司马宣在一处偏门前驻步。 他的死士随后而至。 暗淡的光线中,钟无双看到有一辆兵车停在那里,那些平日惯常随侍在司马宣身边的侍从,正持戈骑马拥在四周。 司马宣二话不说,将钟无双放到车上,看着她。 钟无双望着他,水汽倏而复又漫起。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急切地对司马宣说道:“夷人背后的推手便是南王,夫主你可知道?” 远处,城墙上的火光遥遥照在司马宣的脸上,忽明忽暗,一如他的表情,依稀难辨。 在钟无双紧张的盯视中,他却狂妄一笑。 随即司马宣将身体俯下,用力地环住钟无双的肩膀,他那已然有些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我早知此间之事是南王所为,未曾告诉你,那是因为,无论是征伐千里或是决战沙场,那俱是丈夫之事,无双身为我的妇人,只要安心居于后苑,待我归来便可。” 温柔地替已是目瞪口呆的钟无双拭去腮边之泪,司马宣又小声安抚她道:“ 这些随侍跟在我身边多年,俱是勇武,有他们相护,无双必可安然。” 停了停,司马宣又道:“你便先随他们前往安逸之地,事毕之后,我去找你。” 诸般疑虑,钟无双已是顾不上问他。 尽管司马宣说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俱是南宫柳所为,但是他却没有说,对这一切他是否有破解之法! 钟无双此时只觉得如万剑穿心般的难受,她只是哽咽着,紧紧地抱着司马宣不肯放开。 不多时,泪水便湿透了他的衣领。 城头传来一声闷闷的巨响。 司马宣似下决心一般,立时挺直了腰背,他死劲掰开钟无双的双手。稍倾,又回头将他佩在腰下的短剑拔出来检查一遍,又插回鞘中,塞到钟无双的手中,对她说:“剑要随身携带,你多保重。” 钟无双望着司马宣,摇曳的光影投在他的脸上,似镌刻般深邃。尽管他看向钟无双的星眸中仍有留恋,然而,更多的却是决然。钟无双已经哽咽得语不成声,司马宣却将目光在她脸上微微流转之后,忽而勾唇一笑:“无双休惊,此时非是结束,此战,亦是方才开始。为夫答应你,此间事了,必然会来寻你!” 城头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司马宣不再多言,他骤然抽身离开钟无双,大声下令死士出发。 鞭响在空气中划过,沉重的车马声辚辚开动,向前穿过门洞。 “司马宣!” 骤然回过神来的钟无双扑向车窗,使尽浑身力气冲那个夜色中稳如磐石般的男人吼道:“我等你!” 司马宣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那载着钟无双,逐渐远去的马车。 钟无双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是一阵哽咽。 她便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司马宣的面容,被阖起的城门挡去…… 白日里还带着泥土清香的春风,此时迎面扑来,却混着火烟和隐隐的血腥气息,黑暗像一张大口,似要吞没那座孤城。 钟无双不时地回望,远处喧闹着的城墙上,却黑黑的,只有绰绰人影。她分不清哪里才是司马宣孤身血战的身影…… 注:不好意思,连续三天培训带考试的,更新时间再度推到晚上,请大家见谅! 这几天来不及回复的,三天后再补上哈。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掳她而去(一) 钟无双紧紧握住司马宣给她的短剑,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舒殢殩獍钟无双握着它,便如同紧紧抓着司马宣的手一般,立时,她那颤栗着的似要跳出胸腔的心,变得坚硬,变得不再畏惧。 马车向前狂奔,侍从们一语不发,然而,钟无双却仍然能从他们隐隐的,急促的呼吸声中,感觉到那迫人而来的紧张。 黑暗中,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钟无双挑起车帏从后望去,影影绰绰有十余骑人马呼啸着追了上来。护卫在钟无双车驾周围的一个侍从,沉着地向其他侍从不断下达指令,驭夫不断地扬鞭加速。 前方没有亮光,不断有箭矢从黑处射来,发出破空之声在钟无双的车驾左右响起绫。 “休得放箭,万万不可伤着妇人!” 随着破空之声传来的,还有那骤然而至的暴喝声。 很快,后面的人追上来钟无双的马车呲。 驭夫驾着兵车引着众侍从左冲右突,钟无双努力地控制着心中的恐惧,那被她握在手心的短剑,已是汗渍渍地打滑。 夜空下,马蹄的声音落在钟无双的耳中特别的清晰。 她从晃动着的车帏,清楚地见到一骑渐渐她逼近,她甚至还看到上面的人亮起了石刃,直直地朝驭夫砍去。 一位侍从怒喝着操起长戈,直直地朝来人挑来,金石撞响,不过是一挡一划间,那人已惨叫着跌落马背。 钟无双还不曾回过神来,随着一声闷响,一股鲜血喷溅在车帏上,霎时,钟无双的鼻间被一股的淡淡血腥之气充溢其中,让她几欲想吐。 许是后面追来之人惮于钟无双在马车之上,怕伤及她,是以出手,总有几分被动,如此反而让护卫钟无双的侍从处处占了先机。 随着身后的打斗声转弱,道路在前方延展,慢慢地,空气中再也听不到追赶而至的马蹄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钝响。 钟无双猛然向后望去,烽火从城上坠下,火光中,青烟伴着原野中隐隐的鼓声飘散向四方。 随着那声轰然臣响,钟无双心中那根绷得紧紧在绳,瞬间崩断。 钟无双撕心裂肺地冲着邑中的方向大喊了一声:“不!” 然而,她的声音太过破碎,明明是用劲了全身的力气,可嘶吼出来声音经夜风一吹,便瞬间湮灭于夜色之中。 钟无双睁大双眼望着邑中方向,疯狂的呐喊声铺天盖地而来,她的泪水,无法控制地喷涌而出。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远远可见宗天子的王旌一角,仍在城头飘摇,城下的夷人像潮水一般涌上前去。 最后的一丝冷静被恐惧吞没,钟无双倾身向前,在颠簸的马车中扑到车驾座前,急急扯住驭夫的衣袍,慌乱急切地喝道:“回去!调头回去!” “夫人!” 一个侍从纵马上前,一把攥住已然失控的钟无双,高声喝道:“休要惊慌!”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钟无双大力地挣扎,无奈却丝毫拗不过他,心头急怒交加,她低头就要朝那侍从的手腕咬去。 “夫人!休要惊慌,事出有变!” 那侍从扣住她的肩膀,把钟无双按在车板上。 几近失去理智的钟无双正欲蹬腿踢他,却听他大声向左右命令:“援师已至,稳住!” 钟无双的动作瞬间停住,惊疑地抬头,援师?! 她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便嗖然调头望向邑中。 邑中方向,人声夹着兵刃撞响,依旧喧闹鼎沸,然而隐约中可以听见一阵浑厚而密集,低沉的隆隆声,似从遥远的天际,呼啸着而来,直奔邑中而去。 光照微弱,城下的情景并不分明,钟无双一行远远望去,却见夜色中,大量的军士戎车挟着火光,带着滚滚烟尘如风一般,冲入夷人的队伍。 不过顷刻之间,夷人的进攻便已出现了乱象。 邑中城下,金石交撞的铿锵声不断传来。 果然是援师到了! 钟无双心中一阵激荡,这才发觉自己肩头上那侍从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远远望着邑中城上仍处在血战中的憧憧人影,钟无双的心明明欣喜莫名,然而那泪,却仍然长流不止。 战场上的情势已然急转直下,随着战况的变化,众人突然意识到,她们这边的情况,却变得更不容乐观起来。 因为,败退的夷人,已经开始从钟无双所处的位置夺路而逃。 随着喳杂的马蹄声愈来愈多地逼近,那侍从转头望去,却是败退的夷人正慌不择路地直直冲来。 这些丢盔弃甲的夷人,在火把光的照耀下,竟也密密麻麻,竟似有数百人之众。 钟无双瞪大眼睛,她刚刚放下的心,又再度高高揪起。 很明显,如果一味地往前逃,钟无双一行,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这些穷寇。目前唯一的出路,便是杀回去,跟追击前来的司马宣的队伍汇合,或许只有如此,才可化险为夷,捡回一条命来。 显然,那侍从中的头领亦是如此想的。 不过是顷刻之时,他已高声令道:“夷人落败而逃,后方有我皇追兵。我等唯有往回杀出一条血路,方可保夫人无恙。” 只是,那侍从话音方落,一支响箭便破空而至。 随着利器入肉的闷响,未等钟无双回过神来,那侍从已双手扼着自己的脖子,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尚在颤动着的白翎,轰然倒下马去。 钟无双惊呼着退回车内。 虽然头领已死,然而围在马车四周的侍从仍是冷静地持戈而待,静侯着那最为关键的一击。 随着那支队伍愈逼愈近,侍从们纷纷握紧了自己手中兵器。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驭夫骤然大喝一声,将马车对着那支数百人的队伍,直直地冲了过去。 马车飞速往前冲去,一个侍从在车外吼道:“夫人坐稳了,休了乱动,冲出这条血路,我等便可以与皇上会和了。” 钟无双没有答话,她的心扑扑跳着,双手紧紧抓着车窗,双目盯前方。 夜风夹着浓浓的血腥味迎面扑来,钟无双只觉得通体阴寒。不断有流矢飞来,却被护卫在马车两侧的侍从竖起的盾牌挡去。 许是钟无双的马车,在激战中的双方中太过扎眼,明灭的火光中,原本应该急着逃命的夷人,却似突然改了主意,竟然从四处包围了过来。 钟无双一手扶在车沿上,膝盖被颠簸的马车磕得生疼,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她紧紧攥着出鞘的短剑,神经绷得紧紧的。 “将车上那妇人给我掳了过来,休要伤着她!” 一声熟悉的冷喝声,尤如利剑一般,直直地扎入钟无双的心底,让她一时恍然,似不真切。 车帏晃动间,钟无双只见刃上血光一闪,随即惨叫声凄厉入耳。 车后的侍从迅速补上前面的位置,挥戈劈向上前的夷人,金石交撞之声真实地响彻四周,不时有人痛呼落马,又被飞快地抛在后面。 浓重的血腥味充溢在空气中。 替钟无双驾车的驭夫颇有经验,马车在他的操控下左冲右突,速度不减,只往敌阵的薄弱处突击。 便这般厮杀一阵,钟无双终于从晃动的车帏间看到了援师的旌旗。 眼见着援师的队伍渐渐近了,钟无双心中终于生出一股希望。 便是在这时候,几乎是火光电石之间,夷人阵营中突然跃出几位宗师,他们几乎是同时扑向钟无双的马车,同时出手攻向驭夫跟护卫在马车左右的侍从。 欣喜中的钟无双,是被那个一脚将车顶踢飞从天而降的宗师,直接从马车上掳走的。 那宗师一经得手,另外几位宗师便同时撤退,闪身退回夷人的队伍中。 马蹄声声如雷,只见夷人当中的戎车上,一人弁冠俨然,正是南宫柳。 钟无双定定地望着他,尽管不再意外,但是,她的心中却仍然惊惶不已,愤怒莫名。 目光相接,南宫柳看到钟无双时,却眉间倏然放松,释然一笑。 站在钟无双前面的南宫柳,身躯挺得笔直,面上从容,并无慌乱之色,似无所畏惧。 注:今天因为时间赶不及了,欠下的明天一准补上,请大家见谅!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掳她而去(二) 嗖而目光一收,南宫柳不再看她,他昂然直视前方,高声喝令道:“退至密林,便有接应之人,速速行军,擒王便可获胜!” 南宫柳身旁的兵士高声应和,虽是战败而逃,然而众人却丝毫不见慌乱,那应和之声在夜色中激荡而振奋。舒殢殩獍 惊怒不已的钟无双游目四顾,这才发现,围绕在南宫柳戎车周围的夷人,尽数如中原人一般五官平实,全然没有夷人的鹰鼻厉目。 直到这种时候,她才突然明白过来,司马宣何以会察觉夷人之中有南国之人隐身在内。 戎车速度极快,如若不是被南宫柳圏在怀里,有好几次钟无双都差点甩飞出去。便是在这种状况迭发之下,她仍是满怀期待地,不时扭身朝邑中方向望去缡。 火光下,十数辆兵车引着人潮奔涌而来,渐渐朝南宫柳一行逼近。钟无双于颠簸的戎车上,隐约可见当前的戎车上,一人昂首站立当中,身形颀长,极像司马宣。 眼看着那支追击的队伍愈来愈近,望着那戎车上的人愈来愈近,钟无双的心中似火一般燎烧。 因为她知道,若是司马宣不能在南宫柳的队伍到达密林之前截下他,那么别说救出自己,便是他本人,亦有可能被埋伏于密林中的人所刺杀钔! 钟无双紧张地盯视着前方,随着南宫柳一行距离密林愈近,她的心,便绷得愈紧。 身后的冲杀声传来,钟无双的身体僵僵的,掌心泌出了黏腻的冷汗。 但是这一刻,她的心底却冒出了些许的希望。 显然,密林在望也让南宫柳的队伍士气高涨起来。 他们边战边退,居然还存了诱敌而至的心理。 喊杀声如潮水般从后面扑来,南宫柳的兵士,却丝毫不见慌乱地边战边退。无数兵刃在暗淡的光线中划过明亮的一瞬,呼喝声和马匹的嘶鸣混在一起,交错跳跃的火把,似被血色染红一般,在夜色中狰狞地相互吞噬。 突然,在钟无双的右侧有尖利的惨叫声传来。 她惶然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辆战马上,兵士被一只铜矛透胸挑起,在空中高高一转,整个人被抛向了后面的徙卒之中。 钟无双目瞪口呆,心中一窒,忽尔胃中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南宫柳的兵士一阵惊怒,纷纷将干戈挥向来人。 就在这时,钟无双的左侧有人电驰而至。 那人挥舞着铜矛,远远一扫而来,前往迎战的兵器折倒一片,竟无人可近他的身前。 倏地,那人抬头往这里看来。 视线刹那相遇,一股狂喜窜上钟无双的心头。 司马宣——他终是来了! 未待钟无双往下想细想,司马宣已然挥矛刺倒面前两名士卒,从戎车上跳上对方的战马,直直骑马朝南宫柳的戎车冲来。 霎时,钟无双周身的血液都凝滞住了,她的心脏几欲跳出胸口。 司马宣已然与她近在咫尺,然而她却望着他,喉咙里干干的,再不能言语。 南宫柳身后的宗师已经怒喝着,挥剑朝他砍去,被他以矛干挥开,再近前抬手一刺,将欺近他,准备偷袭的兵士挑下战马。 当司马宣那杀气凌然的双眼直直逼视着戎车上的南宫柳,矛头上的鲜红透着寒光掠过钟无双的视野时,突然,一个强劲的弦响破空疾来…… “当心暗箭……” 钟无双惊怒的声音堪堪逸出,司马宣猛然俯身闪开。那暗箭虽然没有射中他,却将他坐骑的脖子贯穿了。 战马嘶叫地倒下,司马宣也滚落在地。 南宫柳的兵士见机上前,将戈矛向司马宣刺去,却被他飞快地挥矛挡去。 紧接着,他机敏地站起身,虽没了坐骑,却仍然勇猛无比,铜矛随手臂一转,又连伤几人。 就在这时,司马宣的兵士已经追上前来,团团将他护在中间。 钟无双惊魂未定,抬眼间,却看到戎车上的南宫柳,正目光炯炯的望向司马宣,勾唇而笑。 她的心中虽仍砰砰迸撞,却似被一股强大的电流一击,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时间,被南宫柳圈在怀里的钟无双一阵恐慌。 “休要再追,前方密林之中伏有暗兵……” “休要再追,前方密林之中伏有暗兵……” 钟无双扶着戎车,拼尽全身力气冲司马宣高声示警。又恐他不明白她的用意,她连连用手指着密林的方向,不住比划。 其时,已经重新翻身上马的司马宣显然已经懂了她的意思,转身挥戈大喝了一声,他身后的兵士便直刷刷地停止了继续追击。 南宫柳的戎车,在兵士的簇拥下愈行愈远。 钟无双便在这种颠簸中,远远地望着司马宣,只觉得喉间骤然涌起百般滋味。 她竟未想到,自己与司马宣还未来得及体会这重逢的之喜,便又要经历这生离之悲了。 诸般复杂的情绪涌上钟无双的心头,终是化成泪水,漫上眼底。 抓紧颠簸的车沿,钟无双频频往后望去。 不远处,司马宣仍然率领着部下在与残余的兵士奋战,刀光箭影交错之间,无数的呼喝惨叫响在频频传来。钟无双触目所及,遍地尽是杀戮过后的狼藉。 所幸,司马宣的队伍已不再追击。 钟无双明白,饶是司马宣对自己再是不舍,他却不能拿手下兵士的性命来开玩笑。 毕竟,密林中南宫柳伏了多少兵马,谁也不知道。 再说她落在南宫柳的手中,逞论是司马宣还是钟无双自己俱是明白,绝无性命之忧。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戎车渐渐逼近密林,然而,南宫柳却仍然下令全速行军,全然没有放松的痕像。 而且颇让钟无双意外的是,南宫柳的队伍经过密林之后,尚不见有队伍自林间撤出。 至此,她方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与司马宣,全然中了南宫柳的诡计。 林中并没有伏兵! 南宫柳之所以故意那般说给众人听,一则是为了鼓舞士气,另一则,其用意便是利用她去惑乱司马宣,让他好信以为真。 钟无双竟然忘了,南宫柳素来心计百出,素有善谋之名。 早在胡城之时,他之所以可以毫发未伤地抵达胡城,除了他本人胆大之外,更多的便是他心思缜密,精于算计之故。 便如现在,待他们一行过了密林,司马宣至少也要花上少许时间,才会得知中了他的诡兵之道。 到了那时,便是司马宣奋起直追,亦是无用了。 何况邑中才经历一场大战,逞论是重新整顿军备军须,重新评估一下当前的形势,这一些,于司马宣来说,俱是再需费上一些时间的。 随着颠簸的戎车跑了这一路,钟无双先在紧张之时还不觉得,现在整个人松驰下来,脚也便一阵阵发软,人也一阵阵发虚。 强忍着又奔行了一段,她终是不支往后倒去。 “无双!” 似曾熟悉的怀抱,南宫柳的惊呼,糟杂的马蹄声,一切都渐渐远去…… 再醒来时,钟无双正躺在一辆驷马兵车里,南宫柳正默然守在一旁。 钟无双动了动,全身酸软无力。 南宫柳眸色深深,少顷近前,轻轻替她拿捏着似无知觉的双臂。 钟无双想大力挥开他,然而,双手如灌了铝似的,抬也抬不起来。 “你双臂用力过甚,肌肉太过绷紧,如此松弛片刻,少顷便可恢复。” 马车中,南宫柳的声音淡然而至,未有起伏。 知道他说的都是自己的现状,钟无双清楚,现在自己别说挥开他,便是想要站起来,只怕脚下也软弱无力。因而她任由自己躺着,任由他替自己的四肢进行放松式的按压。 许久,许久,她方平静地问道:“此往何处?” 声音一如南宫柳一般,平静得不带一丝起伏。 顿了顿,就在钟无双以为他不回答自己的时候,南宫柳终是开口了。他说:“前往宗宫。” 钟无双讶然,心思电转之间瞬然明白。 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个主意,钟无双曾经向司马宣提及过。只是,司马宣尚来不及利用此策,邑中失利的南宫柳倒是正好可以拿来一用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楚佩(一) 南宫柳勾结夷人谋取宗王天下之事已然败露,邑中失利,他未能如愿将司马宣与各位支持宗王的诸侯一网打尽。舒殢殩獍现如今,他也唯有抢在天下诸侯未回过神来之前,前往宗王宫,强势逼宫。 如果能逼着宗王向各路诸侯下达天子召,将天子之尊禅让于他自是最好。 便是没有那一纸空文,有宗王在手,便是天下各路诸侯率兵前来,至少也会有所顾忌,从而可确保性命无忧。 甚至于,以这个过气天子的性命相挟,向天下诸侯作为谈判的筹码,亦是够份量的。 果然,当钟无双随着南宫柳重回到宗国的京城时,一切都不一样了绮。 钟无双深知,南宫柳从来便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应是早在他前往邑中之时,整个宗国的京城,包括宗天子在内,便已被他所控。 马车直接驶入驿馆,钟无双强自起身,然而脚下却仍是阵阵发虚,有点使不上劲攸。 南宫柳见状伸手欲扶,却被钟无双轻轻拂开。 眼看着她踉跄着下了马车,南宫柳怔了怔,终是长袍一拂,跟着下了来。 侍婢们慌忙迎上前来,钟无双略一打量,却已不是之前服侍她的那些人了。 廊庑下,大腹便便的楚佩殷殷相望。 在见到钟无双掀了车帏而出的那一刻,她的面上先是一片讶然。 在看到南宫柳接踵而出时,她面的闪过一抺伤痛之色,随即,楚佩如花的面上,漾起一抺轻笑。 随即,环佩琳琅轻撞的声音在庭中响起。楚佩在侍婢的搀扶下,施施然上前。 此时,钟无双只觉身心俱惫,全然没有与之虚与委蛇的心情。 是以,在楚佩近前之时,她前行的脚步却未曾停顿,径自入了内堂。 楚佩面上一白,一时尴尬非常。 愣了愣,她方缓步迎上随后而至的南宫柳,略一低头,不无温柔地轻声唤道:“皇上。” 南宫柳怔怔地望着钟无双隐入内堂的身影,神色微沉,恍然未觉。 “皇上不如先回内堂,清洗沿途风尘稍事休息,其时再行用膳?” 直到楚佩略略加重了语气,南宫柳这才嗖然回过神来,极为随意地点了点头。 楚佩怀疑,他甚至于连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只怕俱未听入耳中。 南宫柳与她错身而过之际,楚佩没有遗漏掉他那眸中的黯然。 转瞬,在侍婢跟侍从们簇拥下的南宫柳,从她身侧飘然而过。少顷,庭院之中,恢复了初时的沉静。 飞鸟啾鸣中,大腹便便的楚佩伫立暖阳之下,然而她的心中,却溢过丝丝寒意。 南宫柳,终是将妇人自北王身边夺了过来。 现如今,天子为他所摄,妇人为他所得,这天地间,他最最想要得到之事,最最想要得到之人,俱已到手。他应该开心才是啊? 何以,他眉间仍无喜色,反倒忧思重重? 楚佩怔怔地想着心事,肚腹之上,却又挨了小小一脚。 她便这般温婉地笑着,将手轻轻抚于肚腹之上,感受着腹中孩儿的存在,体会着现在那种仅有的幸福。便是她那原本那空荡荡的心房,一时间,亦溢满了幸福。 中山氏虽是小国,然而,却因为国君有女如玉,而闻名于众诸侯间。 楚佩的母亲,常常望着她,不无骄傲地说:“放眼天下,逞论王姬贵女,能及得上吾女者,当世少有。” 被自己的母亲夸得多了,从世人的耳中听得多了,便是楚佩自己,也渐渐这么认为。 从十岁起,便开始有人向楚佩的君父打听她的婚事,随着年龄一岁一岁地增长,问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等到她年满十四时,小小的中山国便不断有诸侯贵族的媒人登门。 这般情景,身为楚佩的君父——老年的中山王,得女如此,自然是喜悦自豪的。 是以,虽然求娶者甚众,但是,老年的中山王却总不肯委屈了楚佩,凡是求娶之人,俱让她暗里过目,由着她自己挑选合意的郎君。 可是楚佩看着那些人,心里总不免想道:这些人大抵身份不凡,便是我随便从中挑一个成为自己的夫主,一世的幸福可就是这般了?可为何我一想起自此要与此人度过余生,便会心中生厌呢? 躲在君父身后看了又看,挑了又挑,然而总无遇上真正让她动心之人。 楚佩常常觉得茫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生活,将来的夫主,应该是什么样的? 直到南宫柳出现。 那一日,天气也如今日一般,庭中绿意盎然,阳光也格外的好。楚佩步履轻快地出偷跑至宫外时,意外地,却让她在街市上碰到了前来中山国的南宫柳。 其时,她初次识得素冠常服,生得如谪仙一般的南宫柳,便不由得怦然心动。 然而,他却无视她的美丽,竟是连正眼也不曾瞧过她,便翩然而去。 情窦初开的楚佩不由自主地跟在他的身后,偷听着他与侍从的谈话。 南宫柳不会知道,当她知道,他竟是新任南王,意欲向她的君父亲求娶时,楚佩心里有多么的高兴。 心里又急又喜,楚佩匆匆回宫,不管不顾地冲入君父的议事殿中,娇嗔地拖着君父的袖袍撒着娇,便是连身为公主的矜持俱统统抛下了,执意要君父答应,一旦南王前来求娶,便得立时应允。 楚佩犹记得,其时,她的君父,年老的中山王曾语重深长地警告她:南王无异是众诸侯当中的人中之龙,然,因其人非是庸俗之辈,日后不为当世天子,便为当世枭雄。这样的人,他的心中又怎么会总是揣着妇人。吾女若执意选他为夫主,日后必然身受其苦呀! 现下楚佩每每想起,总觉得自己的君父,早在那时,便带着几分世事洞明的预感。 只是,便是君父早就预知了今日之事,那又如何? 一眼陪一生! 南宫柳,他注定是自己今生的劫,逃不掉的! “皇后,您身怀大子,不宜久立,还请回屋躺着罢。” 见她神游太久,妧心疼地上前提醒道。楚佩嗖然回神,她微微点头。 妧上前,让她搭着手,扶着她缓缓朝内堂走去。 妧是与楚佩自小一块长大的侍婢,楚佩与她,虽为主仆,却情同姐妹。 望着妧一身粉紫婢衣,楚佩不由又想起,自己当年为了多看南宫柳一眼,亦怕君父不肯答应南宫柳的求娶,曾经也打扮成侍婢模样,与妧一同跪在君父身后,望着如珠如玉的南宫柳,不无神往。 她看着他长身而出,看着他当殿侃侃而谈,看着他陈列中山国与之联姻的俱般好处…… 他冷静睿智地分析着这桩婚姻,可以为两国带来的诸多好处,这其中,独独没有提及对她的爱慕之情。 哪怕是敷衍,都没有…… 楚佩是幸福的。 因为在这个妇人与牛马同价的时世,她的君父却重她甚于这世上的一切。 因而,当南宫柳在殿中言词滔滔之时,她的君父出声了。 他打断了南宫柳的话,只问了一句:“若本侯将吾女许你为妻,南侯可会珍之重之惜之?于众妇之中,让她独占一席?” 楚佩现在尚记得,南宫柳在听了她君父一番问话了,沉吟了片刻。 尔后,他极为缓慢,极为认真地说道:“南宫柳既然前来求娶公主为后,便必然会以皇后之礼待之。” 这话听似没有疵漏,然,楚佩却清楚,她的君父对南宫柳的回答,不甚满意。 因为,他只承诺了给她的名份,地位,却独独缺了那份男人对妇人的爱怜跟珍惜。 “如此?” 年老的中山王甚是不满地追问。 南宫柳欣然回答:“如此!” 语气坚决,再没迟疑。 楚佩黯然。 早在那时,她便隐隐觉得,自己便是嫁他为妇,只怕此生也难以走入他的心中。 显然,她的君父也早就看明白了,因而,他并未当殿答应南宫柳的求娶。 在楚佩惶急的频频暗示中,她的君父表示尚要再事考虑方可。 南宫柳欣然同意,从容而退。 楚佩现在时时想起他临出殿时,若有所思地瞥向自己那一眼时,随即面上闪过的惊愕。 明明知道他的求娶带着政治目的,明明知道他与中山氏联姻,只为解南国一时危而已,明明知道,他只会给她一个身份,却不会给她一份完整的爱。 明明,她什么都知道…… 然而,楚佩仍是执意要嫁与他为后。 得到君父的允婚,南宫柳似是十分高兴。那种高兴,直接体现在他总是沉静的面上。 这让无论是在明处或是在暗处,总是用目光追随着他的楚佩,心里亦如喝了蜜一般。 她告诉自己,南宫柳,他还是极为乐意娶自己为后的。 猝然得知南宫柳已辞行返国时,楚佩惊愕莫名。一时间,竟顾不上自己身为公主的矜持,骑了马便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 那时的情境,楚佩现在每每回想起来,仍是甜蜜。 当自己气喘吁吁地勒马横拦在他车前时,随着马车嗖然而止,车帘晃动,在楚佩的不无狼狈中,俊美、气质高华又不失英武的南宫柳看着自己,先是一怔,随即他缓缓下了车驾。 楚佩亦手忙脚乱地下了马,局促地站在他的面前,傻傻地望着唇边带着笑意,双眸深邃的南宫柳,一时惊惶失措,不知如何自处。 太阳似乎有些灼目,楚佩低下头来。直到这时,她才猝然想起,自己这般冒然的举动,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颊边有些隐隐浮热。 一只大掌嗖然而至,干净修长的手指,看上去极为温暖的大掌,上面却托着一方叠得整齐的锦帕。 “多谢……” 楚佩讷讷而语,怔忡了片刻这匆匆接过,突然却想起,自己居然未曾行礼。 而且她的话音一出,还带着些细声细气的羞窘。 南宫柳只是淡然一笑,柔声说道:“前方即是官道,公主还请返罢。不日,南宫柳当亲自前来迎娶公主,还请公主稍安勿躁。” 楚佩原本急巴巴地追来,便是想要听他一句承诺。 如今南宫柳真承诺了,然而,那话听在她的耳中,却是万般别扭。 她直用了片刻时间,才回味过来,逐怒气悖发地冲南宫柳怒道:“谁着急了,你才着急了呢,你才需要稍安勿躁了呢!” 吼完了,南宫柳却没有答话。 楚佩只听到一声低笑,如三月微醺的轻风一般,似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边。 待她抬头,却见南宫柳已经转身离去。 煌煌的太阳光下,只留给她一个孑孑而宽阔的背影…… 现在每每想起来,楚佩仍是觉得尴尬。 可是,南宫柳曾经清爽的笑声,跟他那纯净得浑然不沾凡尘的音容,却时而浮现在眼前,让楚佩现下时时想起,仍能体会到当日的那种幸福。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楚佩(二) 楚佩在妧的扶持下缓缓步入内堂,不过是片刻的怔仲,南宫柳已经梳洗完毕,彼时,正散着一头湿发坐在榻前。舒殢殩獍 他手里抓着一本帛书,然而,目光却直直而空洞地穿过帛书,芒然、没有焦点地望向她未知的某一处。 挥退妧跟侍婢,楚佩扶着腰,拿过一方锦帕,缓缓走近已然神游太虚的南宫柳。 就在她的手堪堪碰上他的瞬间,他去骤然回神,眉头不悦地拧起,嗖然回身。 楚佩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讪讪放下绮。 直到今日,南宫柳他,还是未曾习惯被她之外的妇人碰触。 便是自己已然成为他的妻,已然怀有他的大子,终究,自己还是无法取代钟无双在他心中的位置。 楚佩唇畔逸过一抺苦笑,缓缓将锦帛递上前去,轻声道:“皇上发丝未干,易招风寒,再拭拭罢。攸” 南宫柳先是一怔,随即慢条斯理地接过锦帛,笑容淡淡地温声道:“皇后临产在即,更要注意身体,孤这里有侍婢候着,便不劳皇后操心了,早些歇着去罢。” 温和有礼,带着刻意的疏离,一如从前一般。 楚佩深知,自己逞论如何,终是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庭间有风吹过,幔帐如水一般开始微微漾动。 楚佩黯然半晌,终是缓缓起身,无声朝外退去。 然而,她每跨出一步,心里便痛上一分。那种钝钝的痛,不会有多强烈,但是,却足以慢慢地,慢慢地,将一个人的心,凌迟至死。 楚佩便是这般。 当初那个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的妇人,现在,却因为这份无望而蚀骨的爱,变得形销骨立,瘦比黄花了。 黯然回转寑房,适才南宫柳穿过的外衣,正静静挂在柂上。楚佩走过去,伸手取下,一股熟悉的体息,带着南宫柳专属的味道扑鼻而来。 楚佩一时顿住,少顷,将那衣袍缓缓凑至鼻间,深深一吸。 霎时,原本已经空空的心中,再次被填得满满的。 楚佩不觉微笑,垂眸看向手中的衣袍,轻轻拂平上面的皱褶,恍然间,她又回到了新婚之夜。 那一夜,若大的寑殿中,一方红帕下,楚佩满心欢喜地静候着自己这一生的良人。 直至夜深,南宫柳在侍婢的簇拥下回来了。 带着微醺,步伐踉跄,他如珠如玉的面上,一如往日的淡然,全然没有新婚之喜。 在掀开大红盖头的那一刻,南宫柳的动作似乎顿了顿,眸中有着惊艳,楚佩含羞垂下双目。 过了会,额上触来一片轻吻,柔软而温热。 楚佩一惊,娇羞地抬头回望,彼此瞳光交错的眼底掠起一抹亮色,熠熠生辉,那种幸福,充盈了整个空间。 原本已然微醺南宫柳,这一刻,却似醉得更厉害了。 他修长整洁的双手伸过来,稳稳地落在楚佩的肩上。 楚佩又惊又羞,只觉得鼻间的空气骤然变热,头顶的上方,他的脸近在咫尺,正缓缓俯来。 南宫柳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地放松自己,完全呈现在楚佩面前。 他的星眸中浮动着璀璨的光华,却又似深沉无底,柔情款款地望着她,让她,心甘情愿地沉迷其中。 如果不是那一声近似呓语般的“无双”,如果不是南宫柳一边辗转索吻,一边万般珍视地,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无双”,楚佩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自己属意的郎君,这个自己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夫主,这个她以为心中只有江山天下的君侯,竟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竟然也有如此深爱之人…… 那一刻,楚佩僵住了,恍若置身冰窟一般,让她整个人由内至外地冒着冷气,便是呼吸,也带着冰冷浸骨的寒意。 直到下身的疼痛袭来,楚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她这才发现,心痛,更甚于**的疼痛。 又慌又乱,又惊又怕,又气又恨的她,不由痛哭出声。 显然,她这般失控的主动吓着了并不是十分清醒的南宫柳。他嗖然一惊,人也转为清明。 他猝然抬头望来的眸中***未退,却又似嗖然一惊,随即,他便下意识地想要抽离而去。 然而,楚佩惊了,怕了! 她不顾羞耻地紧紧地抱着他,不让南宫柳抽身而去。 她抽抽噎噎地恳求他,“不要离开,休要弃我,只要……只要在你身边,留我一席之地,让我常伴君侧,我愿足矣……” 楚佩犹记得,其时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南宫柳,表情是如何的僵硬,面上是如何的痛苦,目中是如何的自我厌弃…… 楚佩望着他眸中不堪的自己,哭得亦发伤心,行为亦发不管不顾,带着飞蛾扑火般的绝望,她弓起身子,主动地,努力地迎向他,取悦他。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绝望,又或许是她的行为太过疯狂,总之,南宫柳终是没有离开。 他幽幽长长地一叹,随即轻轻抚去她腮边的泪水,重重地闭上双目掩去那所有的光华。 最终,他还是轻轻地覆在她的身上。 楚佩几乎停滞住的心跳缓缓恢复过来,那一夜,她用尽了毕生的热情,然而,却点不燃他激情的火焰。 她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却未能走入他的心里。 那一夜之后,南宫柳便没有再近过她。 他日日忙于国事,似一日累过一累,常常通宵达旦地阅卷,常常宿于议事殿中。 楚佩并非是狭隘之人,自小受到的女训,俱教导她不可恃宠擅专。楚佩并非没有想过,将那个南宫柳爱如骨血的妇人接入宫中。 楚佩犹记得,当她主动向南宫柳提出,将那妇人迎入宫中,她愿意让那妇人独占一宫,不分上下时,南宫柳先是一惊讶,随即他笑了。 那是他自那一夜之后,第一次这般对她笑。 正如那时在中山国时那般,如三月微醺的轻风,萦绕在楚佩的耳边。望着笑得如春风秋月般的南宫柳,心中已然经历了万水千山的楚佩,只觉那熟悉依旧,仍然像月华般美好郎君,已然离自己而去,在他的生命中,自己与他,已不再相干…… 明明那时,南宫柳心怀感激地将她抱在怀里明明那时,他看向她的目光,盛着浓浓的愧疚。 明明那时,他不无温柔小意地向她保证,终其一生,她都将是他的皇后。 明明那时,他给了她那么多,许了她那么多…… 然而,楚佩却心如刀绞,虽生犹死。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一径地失神…… 原来,她爱得再是卑微,在他心里,也无法占到一席之地。南宫柳,他的心已然全部给了那个妇人,所以,他能给自己的,也就只有皇后这个冷冰冰的称谓了。 可是,让楚佩所料不及的是,那个叫钟无双的妇人,她竟然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楚佩一度以为,那是个浮夸并精于算计的妇人。或许,在那个妇人眼里,她根本就不稀罕南宫柳的心,她所要的,只是南皇后这个头衔。 她这般狡计百出地以退为进,不过是为了达到登上南皇后之位的手段罢了。 楚佩这么想着,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妇人,便由心底里生出几分厌恶跟轻视。 她一方面痛恨着这个妇人如此轻视自己可以拿性命与之交换的男人,另一方面,楚佩又暗暗想道,如果让给这个妇人皇后之位,而可以让南宫柳少受一些剜心之痛,她也是愿意的。 这个可以让自己付出生命的男人啊,如果让出南皇后的虚名,而可以他一切安好,楚佩又如何会不舍呢! 然而,让楚佩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妇人,她要的竟然远远不止这些。 她竟然要独霸后苑,恃宠擅专! 素来爱得卑微的楚佩,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妇人,她怎么就敢如此理直气壮地,提出如此过份的要求! 如此风华绝代的丈夫,她怎么就敢提独霸之事! 如若不从,这个妇人,她竟然便什么都不要了。 这个爱得炽烈,却又绝情得决然的妇人,让楚佩看不懂了!她不明白,何以这个妇人可以如此洒脱,无论是爱与不爱,都干脆得让人羡慕…… 可是她不是妇人,她无法像她那般,便是爱着,也可以决然而去。。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楚佩(三) 妇人走了,随着北王走了。舒殢殩獍 他将自己关在议事殿中,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 那一刻,楚佩心里竟是恨着那个妇人的。恨她不能为了南宫柳留下,恨她让骄傲如他,竟然也变得与自己一般的,卑微! 然而,痛恨之余,楚佩的心里,又隐隐有着如释重负的松弛。因为,妇人终于走了!她终于跟南宫柳不再有任何关系,因为,她已经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了! 那个与南宫柳同样出色的男人——北王,他竟然也爱上了这个妇人孚。 凭着妇人的直觉,楚佩知道,被司马宣那样的男人爱上,这个妇人,她注定再也逃不掉了。 是以,这个妇人,她再也不会来跟自己抢南宫柳了! 妇人虽然离去,但是楚佩却清楚,在南宫柳的心里,他从来便不曾放弃让妇人重新回到他身边的念头芈。 她知道南宫柳在北国广布暗士,她也知道,南宫柳掌握了北王隐藏的惊天秘密。 钟无双,她竟然是司马宣的结发之妻! 她竟然是司马宣曾经亲自下令诛杀的结发之妻! 楚佩恍然大悟。 她终于明白,何以南宫柳会对妇人重回他的怀抱,如此有信心! 同是妇人,没有人比楚佩更了解钟无双。 那个性烈如火的妇人,她又如何能容得下自己的夫主,曾经有杀她之心? 可是,让南宫柳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信心满满,想要迎回妇人时,妇人死了! 楚佩犹记得消息传来时,南宫柳正在用膳。凡事泰然处之的他,居然在听了妇人身死的消息后,手抖得,竟然连箸都无法握住。 然后,温润如玉的南宫柳,这个当世有名的谦谦君子,生平第一次失去了控制。 他将满几的美食一扫而光,双手撑着几面,重重地喘着粗气,眦裂发指。楚佩惊呆了,望着暴怒过后的南宫柳,全身不能自抑地轻颤着,她的心,也跟着痛得厉害。 最终,她终是心疼了,心软了! 顾不上他尚处于悲痛欲绝之中,楚佩悄然走近南宫柳。她,其实只是想紧紧地拥着他,以自己纤弱的身体,给他少许的安慰。 可是处于悲痛之中的南宫柳,似全然失去了理智,他重重地一把挥开了她,嗖然起身,踉跄着朝殿外走去。 妧哭喊着冲上前来,紧紧扼着她被陶碗割伤的手臂,一径地呼道:“传医官,速传医官,皇后手被利刃所伤……” 楚佩茫然地望着南宫柳离去的方向,听着他失控地嘶声吼道:“备马!” 她便怔怔地,喃喃地,不断地告诉自己:钟无双这个妇人不能死!她若死了,南宫柳也定然活不成了…… 自南宫柳得知妇人坠崖的消息后,不管不顾地前往北国之后,楚佩便是在这种惊怕担心中,日复一日地依门而望。 她的心,便是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变得千疮百孔。 如果说之前楚佩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南宫柳会被自己的柔情所打动。 或许,看在自己爱得如此卑微的份上,他会施舍给自己一个小小的间隙。现在,便是连这样一点卑微的念想,也终是破灭了。 楚佩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绝望。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这么卑微地想要获得南宫柳一点点的关注,都是这般千难万难,何以那个妇人,她却可以轻易地得到南宫柳全身心的爱恋? 她不懂! 却不再不甘! 南宫柳回来了,却似死了一般。 他变得沉默寡言,总是忧郁沉思。原本便兢兢业业的他,自北国回来之后,更是将全副心力,俱扑在国事之上。 整个人,看着看着,便瘦了一圈。 所幸,数月之后,她如愿怀上大子。 这个消息,不仅让南国上下振奋,更让南宫柳重新活了过来。 他那总是沉郁着的面上,终是有了些笑容。尽管那笑容如此之淡,却让已然心死的楚佩又生出了些许希望。 此后不久,南宫柳的面上,便开始总是蕴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他终于不再沉郁。楚佩在欢喜之余,便总是忍不住追随着他的身影,暗暗观察着他的一喜一怒。 她发现他,是真的变得开心了。无论是食时,闲时,南宫柳的面上,时而会漾上一抺若有若无的憧憬。 曾经,楚佩以为那是自己怀了他的大子之故。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南宫柳之所以活过来了,不是因为自己,也不是因为自己肚腹里的孩子,而是,他知道妇人未死!妇人,尚还活着! 她还知道,南宫柳他竟然有了图霸天下之意! 楚佩的君父曾说过:南宫柳为诸侯当中的人中之龙,然,因其人非是庸俗之辈,日后不为当世天子,便为当世枭雄。 她的君父,甚是真知灼见。 只是君父如此睿智之人,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楚佩的君父曾经断言,像南宫柳这样的人物,心里揣的是江山天下,不会将个妇人揣在心里。君父他,终是错了。 南宫柳心里虽然揣着江山天下,但也揣着钟无双那个妇人。 江山天下太大,而妇人的心又太小,所以,南宫柳心里装了这两样之后,便谁也装不下了。再也装不下了! 是以,逞论是自己的命,还是自己肚腹之中大子的命,在他看来,俱是可以为他的宏图大计所牺牲的。 是以,南宫柳不顾朝臣们的反对,定要带着自己参加宗天子的春祭大典。 因为,单以国之实力,南国并不足以与北国抗衡。是以,南宫柳想从司马宣的手中夺得天下,势必要用诡兵之道。 带着自己同行,其一,可以迷惑宗天子及天下各国诸侯。 其二,则可以取信于夷人。 夷人心智未开,凡事俱看表面。南国虽然国力不及北国,然,南宫柳敢携妇前往,敢拿自己的大子为注,若说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夷人又怎会不信? 果然,一切俱在南宫柳的算计之中。 就连燕国与北国反目,亦如南宫柳所料一般,这一切,进展甚是完美。 若说还有南宫柳无法算计之事,便是与妇人的再次相遇。当妇人被北王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夜登阙台之时,早已修炼得如同神仙中人的南宫柳仍是失控了。 没有人比堪堪站在他身后的楚佩更清楚。在听到妇人声音的那一刻,南宫柳的身体,竟然无法抑制地轻颤着。 看得出,南宫柳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缓缓平静下来。楚佩怔怔地望着他那握在身侧,平素总是修长整洁的大手,彼时却青筋暴起,便嗖然明白,这一刻,南宫柳的心里是如何的激动。 妇人的尴尬显而易见,北王的占有独霸之欲也显而易见,而南宫柳,早已修炼得如同神仙中人,便是偶有失控,也不过瞬间之事。 不过转眼间,他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了。 除了他看向妇人时,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抺沉痛之色,余下之事,他表现得堪称完美。 楚佩冷眼旁观,从来没有哪一刻如那时一般,她竟然觉得自己跟南宫柳,简直堪称是天赐的良配。 一样的为情所苦。 一样的求而不得。 一样的——伪善! 不同的是,南宫柳的伪善,是后天修炼所至。而她的伪善,则是因为日复一日的煎熬苦痛,变得麻木了而已。 是以,楚佩可以神色如常地自妇人面前从容而过。 是以,她明明是嫉恨着妇人的,然而在面对妇人时,她的面上,却风平浪静得让自己吃惊。 当楚佩生生地移开视线,木然地随着南宫柳离开时,她的心中,竟然极为变态地生出一股愉悦之情来。 因为她总算知道,南宫柳让自己有多痛,在见了北王与妇人这般亲密之后,只怕会比自己更痛。 南宫柳这般伤害自己,钟无双这个妇人,终是代自己从他身上找了些报应回来。 是以,那一刻,楚佩是愉悦的。 前所未有的愉悦! 注:今天真的拖得太晚了,菊在抱歉之余也请大家体谅。实在是困得不行,所以后面的内容,菊已无力去修正跟检查了,如果失误之处太过频繁,请大家直接忽略好么……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话 议事殿中灯火通明,楚佩遥望着殿中南宫柳正与朝臣们商议的身影,轻轻一叹,黯然转身。舒殢殩獍 夜浓如水,然而她却不愿回到寑殿中去。 因为她害怕面对那一室的空旷跟冷清。 肚腹里的孩子,又在频频***动,这种***动,让楚佩无法安睡。是以,她索性起身,在庭中漫起步来。 妧甚是担心,嘴里一仅地念叨:“最近大子似已不耐,算来亦到生产之时,皇后当万般小心,不可轻视才是。孚” 楚佩轻笑,轻轻抚上肚腹,心中满溢着幸福。 妧知道,楚佩只有想着腹中大子的时候,才会真正地开心,满足。 驿馆内的芍药开得正艳,隐隐有暗香袭来。虫鸣啾啾,在这春日的夜里,静谥中透着热闹芈。 循着林间小径,楚佩不觉来到钟无双的别院前。 几经犹豫,她终是提步上前。 妧大惊,“皇后?!” 楚佩回首,抬眼望她,忽而展颜一笑,“今夜月色正好,我想会她一会。” “皇后,北王现被我皇所制,皇后这时前去见北王之妇,奴婢恐妇人迁怒于你,伤及大子。” 楚佩弯弯唇角,轻声道:“妧休要担心,北王夫人虽然执拗,却非是大恶之人。你等原地待命,休要入内了。” 妧还想劝阻,楚佩已然挺直了腰背,沿着花木扶疏的小道,缓步进入钟无双的别院。 只是她堪堪走入内庭,便脚下步子一顿。 庭中,钟无双依榻而卧,正专心地品着酒水。便是楚佩故意加重了脚步声,她竟是头都不抬,更逞论瞟向自己一眼半眼了。 楚佩一时窘在当地,不由有些进退俱难。 几乎是突然间,她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心想万不该如此冒然地跑进来了。 咬着唇,楚佩正自犹豫,依榻而卧的钟无双却头也不回地招呼道:“皇后深夜既至,何不与无双安坐榻前,喝上一樽如何?” 楚佩心里一缓,终是移步上前,缓缓在钟无双的对面坐下。 依榻而卧的钟无双,一手支头,一手持樽而饮。直到楚佩坐妥当了,她才忽而勾唇一笑,缓缓坐直身子,自几上另取一樽,径自斟满了,这才手一伸送到楚佩面前。 楚佩一怔,面露难色,只道:“恕不能饮。” “无妨。此为浆,非是酒,皇后且饮无妨。” 钟无双笑了笑,又自顾斟了一樽,自顾细细品尝起来。 这个妇人,明明现在已是沦落至此,明明今时已不同于往日了,可楚佩就是不明白,她何以还般悠然自得,如居于自家高堂之上。 楚佩原本该生气的,她原本可以大声斥责这个不知进退的妇人。 便是这个妇人如何地让南宫柳动情动心,终归,现在身处南皇后之位的,是她! 这个被南宫柳从战场上掳回来的妇人,她便是从前身份如何高贵,现在也不过是个媵妾罢了。 可是,楚佩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这个妇人的随意,是天生的。 她打骨子里天生便是这般随意自在。 这个妇人,不管是置身金玉满堂的华屋高殿,还是沦落至他人的屋檐之下草堂之中,她那种随意,跟天生的华贵淡然,却总是让人无法轻视。 却总是,不自觉地,便让人随着她的意愿行事。 望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无比雍容自在的妇人,楚佩不仅无法斥责她,以自己的身份去压低她,反之,楚佩竟然对这个妇人的率性,还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好感来。 她终于明白,何以南宫柳与司马宣这样的当世奇男子,他们可以抗拒天下的绝色妇人,然而,却无法放下这个妇人。 因为,这个妇人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天生的随意跟悠然,很轻易地便可主导别人的情绪,而且还会让对方觉得极为舒坦人。 这世上,想必没有几人可以抵抗她的魔力,包括楚佩自己…… 楚佩突然不知道要跟钟无双说什么好。 事实上,她纯粹地只是想见一见这个妇人,并跟她处一处。楚佩实在太想知道,这个妇人,她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若说之前,同为妇人,她对钟无双还心存不服。可现在一见之下,她便明白了。 楚佩不知道的是,身为现代人的钟无双,便是来到这异世,她的身上永远也不会有那种屈于人前时,真正的卑微。 她总是自信地,自在地,自我地活着。 钟无双可能也想不到,她潜意识里的这种众生平等的概念,于无间意便让她在任何人的面前,俱是显得一派自在。 这种在时人眼里,只有当世贤士或是世族才有的风流,在钟无双的身上,无意间便被她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让总是爱得卑微的楚佩,在惊讶的同时,也更衍生出一股自卑来。 那种自卑发自她灵魂的深处,便是贵为皇后,可是只要一对上天生自我优越感甚强的钟无双,楚佩便不由自主地变得底气不足。 垂下眼帘,楚佩唇上浮起一丝苦笑,轻声问道:“北王失利,夫人便不担心么?” 钟无双忽而顿住,扭头望来,看着她却不说话。 见楚佩抬眼望她,钟无双却忽而展颜一笑:“想来,这已是皇后第二次如此问我了。” 楚佩一怔,随即想起南宫柳前往邑中之时,她曾经也去找过钟无双。 说起来,南宫柳想得天下霸主之位,楚佩总觉得或多或少地,与钟无双总是有些干系。 可是,只要她一想起南宫柳要与天下各路诸侯为敌,楚佩便不由得害怕。 虽然她只是个妇人,不懂治世之道,更不知战场之事。然而,南宫柳居然想以一国之力,与天下诸侯为敌,这等事在楚佩看来,却是其为可怕的。 她不知用兵之道,她也没有南宫柳的野心,于她而言,只要能与南宫柳相守到老,只要能在他的心中占得一席之地,她便生而无憾了。 自嫁与南宫柳为妇之后,曾经满腔的爱恋,却换不来他半句贴心之言,对楚佩而言,实与身死无异。 是以,她并不畏死。可是,便是楚佩自己并不畏死,她却希望南宫柳可以好好地活着。 所以,得知南宫柳要前往邑中之时,她害怕了,退却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之故,楚佩几度梦回,俱是南宫柳马革裹尸的惨状。 心神不定的她拖着已是不便的身子前往寺庙为南宫柳祈福,可连抽数签,俱是下下之签,俱是大凶之像。 心慌意乱,却又走投无路的楚佩,无奈之下,只得前去向钟无双求助。 原因无他,皆因她是南宫柳所重之人。楚佩深信,只要钟无双肯出面相劝,或许,南宫柳便会心意再改。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钟无双竟然拒绝她了。 这个妇人,她只是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妾与南王之间已是过往,此事,妾无法相助。” 迫不得已,楚佩只好拿司马宣的安危说事。看得出来,钟无双是真的对司马宣动情动心了。 不可否认,钟无双差点失控时,楚佩心里忽而一松,随即却又生出一股忿怒。 那种为南宫柳不值而衍生而至的忿怒。 让楚佩松心的是,妇人对南宫柳已然无意,且与司马宣又鹣鲽情深,自此以后,当不会愿意再度回到南宫柳的身边。 让她忿怒的却是,南宫柳对妇人如此情重,然而不过经年,妇人已然另有新欢,而南宫柳却仍是黯然度日,为情所伤。如此一想,楚佩便又不免恨极了眼前的钟无双。 楚佩一径地想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那厢钟无双却已放下所持之樽,浅笑着道:“皇后深夜前来,只为关心我家夫主之事?” 楚佩相觑着一惊,却仍是固执地反问道:“北王失利,夫人如今已是败国之媵姬,本后实在不明白,何以夫人尚可如此自在?” 钟无双轻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家夫主一时失利,尚谈不上败国,妾更谈不上是败国之媵姬。皇后现在言我家夫主已败,言之尚为过早。” 钟无双的话,平直,坦白,似在陈述事实,全然无忿怒之色。楚佩细细想来,却不无道理,当下笑笑:“如此。” 钟无双大力点头。 楚佩莞尔。 少顷,她亦端起几上的浆,浅浅呡上一口,尔后学着钟无双的模样,依榻而卧。 原本便挺着巨肚的她,如此依榻而卧,自然要舒服过跪坐于榻。 生平第一次,楚佩居然在一个尚是陌生的妇人面前,彻底地放松着自己。这一刻,她忘了自己身份尊贵,她忘了要维持着身为皇后的矜持跟威仪,她甚至也忘了,她对面的这个妇人,甚至于根本就不是她的朋友…… 她只是想学着这个妇人的模样,好好地放松自己,像她那般,随情随性地,肆意而活。 如此,果然舒服。 楚佩闭上眼睛甚是舒服地,长长地吁出口气时,原本懒懒地依榻而卧的钟无双却嗖然坐直了身子,不无讶异地望来。 钟无双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这个南国的皇后,她……她居然会像自己这般,没个正形地依榻而卧。 这个钟无双做来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在这个雍容的贵妇做来,却让钟无双如见了鬼一般地不可置信。 就在钟无双直愣愣地瞪视着楚佩时,朦胧的月色下,她的肚腹突兀地跳了起来。 “啊——” 钟无双惊跳了起来,直直地指着楚佩的肚腹,在她嗖然张眼的瞬间,钟无双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踢你了,我,我适才亲眼所见!” 楚佩先是拧眉不解,随即释然。 她低头温柔地抚上自己的肚腹,那里,正有个小生命在跳动着,不日将至。 “医官说是大子,再过十数日便是诞生之日。” 生平第一次,楚佩在这个总是让自己自惭形秽的妇人面前,用甚是骄傲语气,颇是满足地告诉她道。 “大子么?” 钟无双的语气中,明显多了丝黯然。 楚佩睁眸朝钟无双望来。 “我曾经也育有大子,可惜,夭折了……” 钟无双语气轻轻。 楚佩却讶然,“为何如此?” 钟无双没有立刻回答,她定定地注视着楚佩的肚腹,稍倾方道:“为她妇所害。” 说到这里,钟无双显然不欲再说,再次倚榻而卧,定定地望着夜空不再言语。 楚佩也没有再问。 这种事,她自小便见怪。宫中诸妇争宠,因妒生恨,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引起的杀戮时有发生,让生于王室的她,一点也不意外。 一时间,楚佩不知当说些什么才好。 少顷,她侧身面向钟无双,问她:“夫人不予他妇共夫,定要独霸后苑,可是因此事而至。” 钟无双怔怔地望着夜空,努力咽下喉中的干涩。过了一会,方缓缓说道:“人心只有一颗,若是真爱一人,若是深爱一人,又岂能许了再许?无双只知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若是两人真心相悦,其中又有他妇盘桓之地!我若悦之,必以性命相托。然,君当同此!” 毫无疑问,钟无双的话对楚佩而言,无异于惊雷在顶。 自小到大,无论是她所受到的教育,还是所见所闻,俱告诫着妇人,不可恃宠而专。而这个妇人,她竟然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如果自己爱了一个男人,必然会不惜以性命相托,但是,这个男人必然要能做到这般才可以! 楚佩垂下眼帘,唇上浮起一丝苦笑:“世间多是两难之事,夫人如此强求,岂非错失良配。” 钟无双自然知道楚佩指的是自己跟南宫柳的事,只是现在这个妇人,却让她有了与之交心的冲动。 她缓缓转身,也如楚佩一般,侧身面她而躺,轻声说道:“在无双看来,世事多艰,人人生而不易。这世上的两难之事多了去了,何以非要妇人退让方可成全?真丈夫,当为妇人撑起一方天下,而不当让妇人为之退让。” 眼看着楚佩的面上愈来愈惊,钟无双不忍吓着异世中,这个唯一与自己谈得来的妇人,因而,她又淡淡地补充道:“无双不是皇后,故而无皇后这般菩萨心肠。无双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妇人罢了!故而无双所求之事,世人难以容之,丈夫难以容之。” 楚佩看着钟无双,一时间,竟然失声了。钟无双抬眼望她,忽而展颜一笑:“皇后为何这般看我?” 楚佩这才收起面上的讶异之色,幽幽问道:“夫人之所以弃我前夫主而就北王,皆因北王是当世丈夫,可为夫人容难容之事?” “是。” 钟无双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干脆,不带一丝迟疑。 “妾竟不知,世上有如此幸福之人。” 楚佩鼻音浓浓。 钟无双一怔,反过来安慰她道:“人生百相,各人之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双今天能得命中良人,自是苍天厚爱。南王亦是当世丈夫,所谓真诚所至金石为开,皇后待他如此痴心,终有一日,他必会为你所动。” “会么?” 楚佩幽幽再问。 钟无双略为迟疑,却又大力点头道:“必然!” 楚佩颔首,不再出声。 俩人重新闭目而躺,静听虫鸣犬吠。鼻间有暗香袭来,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就如同原本并不相干的两个妇人之间,那似有还无的情谊。 一时间,钟无双与楚佩俱不再说话,她们坦然相对,心静如水,却在无形之中,有了些许剪不断的命运牵绊。 ------------ 第一百六十八章 突至 夜色转浓。舒殢殩獍 就在楚佩昏昏欲睡之际,钟无双瞥瞥她,轻声道:“外庭夜凉,皇后当回屋安寝。” 楚佩嗖然惊醒。 未几,终是起身。 钟无双闭目而躺,全无相送之意,楚佩也不以为然缡。 她深知,今生今世,如今夜一般地与妇人相处,已是再无可能了。 她亦深知,像南宫柳与司马宣这样心怀天下的少年君侯,他们势必不可能成为朋友。 江山如画,有能者得之胫。 这大好江山最终会是谁的天下,如今言之犹早。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南宫柳或是司马宣之中谁能登上霸主之位,另一个,注定会以败走收场。 这是宿命的安排。 一如南宫柳与司马宣。 一如她跟钟无双。 明明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可是,因为南宫柳,她嫉恨过她,羡慕过她。 她与她,今生注定无法成为朋友。 她与她,今生注定便是对立的两个人。 就是这样,明明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但是在她的面前,楚佩却可以放下自己,敞开心怀,像个朋友一般地闲谈。 自此以后,无论是她们之中谁的夫主登上霸主之位,她们之中的一个,可以妻随夫贵,母仪天下。但是另一个,或是被天下人所弃,或是白骨露野…… 楚佩曾经为南宫柳的性命忧心。 可是,在见了钟无双之后,她却不再惊惶。 人生如梦,不过如此。 晨曦在天边的浓云中破出之际,驿馆外已是车声辚辚,人喧马嘶声。 钟无双于驿馆外的花木扶疏的小道上,远远看见南宫柳神色紧绷地登上一辆驷马拉着的戎车,在兵士的护送下,急驰而去。 随着这几天驻守在驿馆外的南国兵士越来越多,人人如临大敌一般,钟无双便隐隐猜到,宗天子虽然已被南宫柳所制,然,司马宣与各路诸侯,也应该率兵而至了。 果然,不多时,远远便传来号角之声。 南宫柳为她安排的侍婢,显然都是深藏不露之人。她们在钟无双面前表面虽然恭敬,但却时时跟随于她的身后,斥而不退。 被囚于驿馆内的钟无双无法得知外间情形,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只是,她再慌再乱,却也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来。 是以,在外人眼里,她仍然一如往日般从容。 施施然转身,钟无双不意间见到庑廊下楚佩在侍婢的簇拥中也引颈而望。两人目光相碰间,惧是一怔。 随即,两人遥遥一福,各自转身。 自从猜到司马宣已经兵临城下之下,钟无双便不时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从这驿馆里可以逃出去。 自此,她就长了个心眼。 每当她知道南宫柳回到驿馆的时候,她便故意装作散步的模样,朝议事殿周围踱去。 这些侍婢虽然不让她走出驿馆,但是她在驿馆的行动,还是未受到限制。 急于知道目前形势的她,既然不能寄望南宫柳,便只好辗转从来往议事的人口中,偶尔听到只字片语,再推测出当前的局势。 用这种方式探得的消息,虽然慢,但是对钟无双还是有所助益。 几日下来,她从前来议事的文臣武将中继继续续地得知,宗天子为求自保,虽然如南宫柳所愿下了天子召,可是到了彼子,各路诸侯已不再买账。 现在由北王发动的各路大军,打着勤王的旗号,已经兵临城下了。 就在这时,南国内部又出了问题。 南宫柳那已经逃离南国的兄弟,公子坤夷,又回来了。 他居然娶了燕王的公主,名正言顺地率着燕王的十万大军,带着新婚之妻,浩浩荡荡地回国了。 钟无双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直觉地便认为,这必然是司马宣所为。 南宫柳之所以能鼓动燕国趁司马宣前来参加春祭大典之时前往攻打北国,说穿了,燕国不过是想借由司马宣拒婚之事讨些,便宜罢了。 毕竟,在这时世,妇人原本便是换取利益的筹码而已。如果无利可图,燕王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公主的颜面,而兴兵去挑战北国这样的大国。 燕国是南国近邻,其对南国早就虎视眈眈。 早在以前,燕国便欲联合中山氏吞并南国,后被南宫柳所察,继而与中山氏联姻,是以让燕国的计划落空了。 此次司马宣能化险为夷,并且这么快便率前来讨伐南宫柳,钟无双几乎是立时便想到了,这种与围魏救赵有曲异同工之处的妙计,必然是司马宣之策无疑了。 必然是他将公子坤夷找来,让他前往燕国求娶。 这个企图重新夺回君侯之位的公子,为了借助燕国的势力,必然会向燕国许以重利。是以,原本便对南国野心勃勃的燕国,也必然会所欣然应允,与之一拍即合。 如此以来,既解了北国之围,让北国可以腾出手来,全力支持司马宣对付南宫柳,又会让南宫柳进退维谷,继而不得不舍天下,先求个自保。 原本,南宫柳想要借邑中之地,合夷人之力,将司马宣与那些支持宗王室的诸侯一网打尽。 让钟无双没有想到的是,司马宣竟然可以在缺兵少将的情形下支撑那么久!她没想到,居然还真让他在破城之际等来了援兵。 风水轮流转,若在十数天前,钟无双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演变到今天,身陷囵圄的居然会是南宫柳。 只是,无论是南宫柳或是司马宣,逞论他们当中的谁落到最后败北的下场,都是她所不愿见到的。 可是她又知道,无论她怎么想,都无法改变宿命的安排。 事已至此,钟无双除了叹老天既生瑜,何生亮,何其不公之外,其余之事,俱能听天行事了。 钟无双正沉浸于心事之中,不想不远处的亭台之内,传来南宫柳与一位武将激烈的争执之声。 她隐隐约约听到“北王之妇”几个模糊的字眼,知是与自己相关,便故意装作不在意一般,沿着密林,又向着声音的来源之地,慢悠悠地踱进了几步。 远处的侍婢虽然不时留意着她的举动,却因为隔得稍远的缘故,并不知道密林之后南宫柳亦在此,是以对钟无双也未多加阻拦。“皇上,如今公子坤夷已率燕国十万大军正在前往南国的路上,我等若不速速脱困,必有毁国之险呀!还请皇上速速下令!” 这个声音有点苍老,但言词之间,却甚是急切。 南宫柳正在沉吟际,另一个大臣的声音也传来,“皇上,将军之言俱是在理,我等可将北王之妇绑于城上,勒令其喝退三军。皇上若允此策,其一可让我等速速脱困,即时返回南国,亦还来得及将公子坤夷阻于城外。其二则可让天下诸侯对司马宣心生寒意,达到离间其盟军的目的。还请皇上三思。” 那人一语方落,几个清朗的应和声同时响起,“北王对妇人重愈性命,此策最为有效,亦最为可行,还请皇上速速下令,将妇人拿下,绑于城墙之上!” “尔等休要再劝!朕的江山,尚不需要用妇人来交换!” 南宫柳沉声喝毕,已踏着重重的怒意而去。 密林后,几个声音同时重重一叹。 少顷,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对妇人已然入障,看来,此事我等还是前去禀过皇后,由皇后前去劝告皇上,请求皇上看在她腹中大子的份上,痛下决心罢!” 几乎是这个人的话音一落,钟无双便不由得站了个笔直。 那厢几人同时一“诺”,随即脚步纷乱,直朝内堂而去。 钟无双缓缓自密林后踱出,远远见到南宫柳的文臣武将,自亭台中走出,渐渐走远。 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回到自己的寑房。 一路走回,直走到寑房之后,钟无双已然真正地,恢复了平静。 一平静,她的思维也敏捷了,她也终于可以清醒地分析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来。 钟无双了解楚佩那个妇人,她甚至马上就猜到那个妇人,她接下来会怎么做。可钟无双想了又想之后,她方觉得有些事,由楚佩来做,比之由南宫柳亲自出马,实则要好太多。 注:今天更晚了,菊自罚加更一千。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阵前产下的南国大子 果然如她所料,不过少顷,楚佩便带着剑士来至钟无双的寝房。舒殢殩獍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她看向钟无双的目光,也有些闪躲。 她直直地走到钟无双的面前,嘴唇微颤,直过了许久,才似下定决心一般,方要张口,钟无双已是轻轻一抬手,勾唇笑道:“无须捆绑,无双配合皇后便是。” 楚佩一惊,她的面上,即时又白了几分缡。 未几,她毅然转头,客气地请道:“夫人请先行罢。” 钟无双颔首,昂首阔步,坦然前行。 一出驿馆,钟无双便看到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周围亦站了不少剑士。未曾多想,她便自顾上车缓缓坐好笙。 只是她堪堪坐下,楚佩却也跟着坐了上来。 钟无双一惊,眼看着她身形臃肿极为不便,终是伸手搀了她一把。 楚佩先是一怔,随即甚是感激地冲钟无双一笑,笨拙地缓缓于榻上坐定。三个侍婢跟着上了车,钟无双识出,有两个侍婢正是平日贴身跟随她之人,另有一个侍婢,却是楚佩的贴身随侍。 回头又打量了一眼眉头轻皱的楚佩,钟无双方轻笑道:“皇后临产在即,实在无谓陪钟无双跑这一遭。这种事便是将由剑士出面,只要对外说是奉皇后之命便可,皇后又何必忍着这百般不适,跑这一遭呢?” 楚佩轻轻闭上双眸,似在强忍着不适,她的脸色,看似更苍白了。 在钟无双不无担忧中,她努力调息着呼吸,直过了片刻,楚佩方睁开双眼,直直地朝钟无双望来。 少顷,她问:“夫人知道我意欲为何?” 钟无双没有回避,她坦然地点了点头。 “夫人可会怨我?” 楚佩又问。 这次,钟无双摇了摇头,“皇后曾在南王前往邑中之时便对无双说过,请无双体恤你惜夫重夫之心,同是妇人,无双岂是铁石心肠。再说了,皇后临产在即,无双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腹中的大子失去君父!只是两军对峙,易生乱像,皇后实在不必亲自以身涉险,这等事,交给剑客即可。” 楚佩跟着摇头,“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如若我不亲自前往,如若我不拿腹中的大子拼上一拼,南宫柳,他绝对不会冒着再次失去你的危险这般离去。” 钟无双哑然!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便是钟无双再是故作大度,也不可能装作浑然无事一般地与之谈笑。 马车中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正在城墙上的南宫柳不会知道,他的士卒正全副盔甲,悄然有序地朝城门处集结。 他站在城墙上,俯视着墙下的各路雄师良久,然后转过头,朝着身后随侍的将士盯了一眼,小声令道:“今夜子时,我等可从北城门处突围而出,尔等可先行作好准备,其时以峰火为号,不得有误。” 他的话音方落,城下便是一阵喧嚣声传来。 正在对将士讲解突围之策的南宫柳,在喧嚣声中抬起头来。 他转过头随意一瞟。 只是一眼,他俊逸的脸孔便是一白。 南宫柳急急冲上几步,手扶着城墙,暴喝道:“何人擅自出城?” 直过了少顷,他身后的武将方讷讷而言道:“是皇后。” “皇后?” 南宫柳先是一惊,随即突然明白过来。 他再次伸手冲着城下,嘶哑沉响,用尽全身的力气暴喝道:“皇后意欲为何?你给我回来——” 他的喝叫声是如此的单薄,一仅吐出,便被城墙上的风一吹而散了。除了站在他身边的几个近臣,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所有的将士,所有的士卒,都在望着那辆离司马宣的军队愈行愈近的马车跟数十位剑士。 而此时,马车中的楚佩面色却越来越白,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裙裾,呼吸明显加快。 钟无双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 眼看着前方各路诸侯的大军在望,她脑中灵光一闪,终是忍不住问道:“皇后可是要临产了?” 知是此时瞒她不过,楚佩只好咬牙点头,“腹中时痛时缓,似有临产之像。” 钟无双听后先是一怔,随即咬牙痛喝道:“你这妇人怎可如此……” 话方至此,钟无双却嗖然打住了。 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楚佩时,钟无双便已知道,这个妇人对南宫柳的感情,已深入骨血。 目前的处境,除了这种方法可以一试之外,委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让南宫柳在不伤原气的情况下可以突围,快速赶回南国。 毕竟,现在不是司马宣一路大军。就算司马宣愿意为了自己放过南宫柳,其他的诸侯也未必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再说了,司马宣重自己是一回事,可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放过南宫柳,会不会放弃清除这个他图霸天下最大的阻力,便是钟无双也没有把握他为了自己会放弃这一切。 毕竟,只要南宫柳回到南国,只要他能及时阻止公子坤夷入城,那么便是各路大军追至,南国是他的根据地,粮草军需无需长途跋涉方能送达,如此,即便败北,亦可保他南侯之尊,亦可免他灭国之患。 以南宫柳的能力及野心,他必将会成为司马宣永远的敌人。 放虎归山,视同大患! 这道理,钟无双懂,司马宣就更懂了。所以钟无双从未想过要左右司马宣的想法,让他为了自己放弃什么。 身为司马宣的妇人,钟无双实在没有立场再为南宫柳做什么了。 可是现在楚佩已经是这个样子,这种状况,而且还是在钟无双的眼皮子底下,是以,她不能不管,不能不顾。 深深吸了口气,钟无双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望着面上痛苦之色愈盛的楚佩,她冷静地问道:“待会到了阵前,必得由你出面挟我于众诸侯之前,在他们未能同意放南王离去之前,你不能由他们看出分毫不妥之处,如此,你能做到么?” 楚佩深深望向她,随即咬牙点头。 钟无双郑重其事地再叮嘱道:“妇人产子之痛,非常人所能忍之,你能强撑之时,必然不多,是以,在面对北王之时,你待我不必手软,否则难免会功亏一篑,如此你可明白?” 楚佩看向钟无双的目光,有震惊,有感动,更多的却是愧疚。 她深深地望着钟无双,原本隐忍的泪水在眶中打了数转之后,终是忍了回去。 钟无双回望着她,再次郑重提醒道:“皇后与从诸侯对面之时,须历数宗王无能,不足以担当天子大任。同时,皇后亦要强调,当世自有天子以来,素以仁义之道传世服众,此为根本。如众诸侯直斥南王逼宫之举,皇后不可直面与之为敌,但亦要针锋相对,不可让他们占尽道理。要知道,现在你站在当世诸侯面前,代表的已经不是你这个妇人,你代表的是南王!是南国!皇后可明白此中道理?” 楚佩灿然一笑,“现下却是明白了。” 钟无双点头,她将楚佩已然冰冷的小手重重一握,尔后嗖然转头,对马车内的另三位侍婢及外面的剑士沉沉吩咐道:“一旦事有转机,你等须护着皇后速速远离危地,觅得隐蔽之处,让皇后就地待产,万不可怆惶逃命,伤及皇后及她腹中大子!” 其实,此次护卫她们出城的剑士,俱是楚佩跟南宫柳的谋士挑选的忠义之士,这些人,不仅功夫了得,更是可以为南宫柳豁出性命之人。 钟无双与楚佩的一席对话,原本便被这些耳力过人的高手听在耳里,是以,对钟无双,他们已是万般感激了。 再则钟无双所给到的建议,比起他们之前所想到的,虽然差异巨大,但无疑却更为有效。因此,众人在听了钟无双的吩咐后,忙肃声应道:“我等谨遵夫人之令!” 万事俱备,钟无双想了想,犹不放心地对马车中的三个侍婢吩咐道:“你等相机行事,必要之时,你等可代为出手,不可迟疑。” 三位侍婢嗖然动容。 此时,楚佩幽幽开口道:“此次我家夫主能否脱险,端看天意,然夫人之恩,楚佩却虽死不敢想忘。” 说到这里,楚佩又提高声音冲她的近婢令道:“我楚佩若说今生有欠何人,便是夫人。妧,你且代我向夫人叩首行礼。” ------------ 第一百七十章 阵前产下的南国大子(二) 那个叫妧的侍婢略一迟疑,终是遵命缓缓跪伏于地,对钟无双跪下行了个叩拜大礼,颤声说道:“夫人之恩,奴婢虽死不忘,奴婢代我家公主谢过夫人。舒殢殩獍” “前方已是阵前,快快起罢!照顾好你家公主才是正经。” 钟无双堪堪交待完毕,转眼间,马车已到两军阵前。 楚佩已经强打起精神,在侍婢的扶持下缓缓起身。 马车晃了晃,慢慢停了下缡来 一个侍婢持剑抵在钟无双喉间,众人堪堪做好这一切,外面的剑士已大步上前,一把掀起车帏。 空气中的杀戮之气,血腥之气,立时扑面而来。 自这辆马车出现时,原本便甚是狐疑的勤王兵士明显一愣硇。 就在各路诸侯怔忡之时,众军士身后,端坐在战车上的司马宣双目一扫,瞬时,他脸色剧变! 他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几步冲至车前,不敢置信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被侍婢用剑抵喉的钟无双,嘶声喝道:“南王无耻!两军交战,竟挟妇求退。如此非丈夫所为!” 恨恨说到这里,司马宣脸色铁青的,狰狞地抬头盯着城墙犹自怔怔地,气得浑身发抖的南宫柳,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地嘶喝道:“好一个无能的南宫柳!昔日,因我妇而得以胡城脱险。怎么?今日亦要拿我的妇人换你之安危了么?!” 自从南宫柳掳了钟无双而去之后,司马宣虽然心急如焚,但是,他还笃定南宫柳绝对不会对她怎么样。 毕竟妇人曾于他有救命之恩,而且,同为男人,司马宣不是瞎子,他亦知道南宫柳之所以急于夺取霸主之位,多少是因为妇人的缘故。 如今,两军阵前,妇人居然被人用剑所指,此等行经,让司马宣万万想像不到,更是不齿之极! 他死死地盯着那用剑抵着钟无双的侍婢,胸口不住地起伏,气得几欲吐血。 与司马宣站在一起的,正是此次率军前来救驾的十七。 而十七周围的铁甲骑士,都是与他一起,从血海中厮杀出来的那些兵士。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兵士,曾经与钟无双一起参予过胡城之战,因而对她也有极深的感情。 他们在一见到身为主将的司马宣面色不对时,不由也张目向那马车看去。 这么一看,众人俱惊呆了。 这些兵士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敬之重之的夫人,此时竟被人以剑抵喉,立于马车之上!兵士们面面相觑,不由同时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钟无双自然知道司马宣与众人都在看着她,但这种时候,她却垂着头,敛着眉眼,看也不看向司马宣一眼。 多日的相思,多日的牵挂,如今,知道他一切无恙,这便足亦! 她不敢看向司马宣。 从得知他在如此劣势的情形下居然还成功扭转乾坤那一刻起,钟无双便知道了,司马宣心思之缜密,远远超出她之想像。 她怕自己看了他一眼半眼,便会被他识破心事。 她也怕自己看了他一眼半眼之后,心情太过激昂,诱他情动,继而不顾一切前来抢人。如此,她想帮上南宫柳一把的计划便全然会泡汤了。 是以,钟无双便一直敛眉垂目,做出一付受制于人的模样。 而这一边的南宫柳,自从知道楚佩挟持着钟无双前往阵前时,他的全身,便一直抵制不住地隐隐颤抖着。 他虽然知道楚佩生性善良,并非是善妒之人。但是南宫柳更清楚,为了自己,这个妇人,只怕更加不可思议之事,她都是做得出来的。因而,自一听说是楚佩挟了钟无双而去,他便有了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与此同时,其他率军而来的诸侯也俱盯着这一幕。 待他们看清楚,挟北王之妇而来的,竟然是一些剑士跟一个大肚妇人时,不由冷笑着不屑地议论道:“堂堂南王竟怯弱至此么,居然要一个大肚之妇代为出面?” “咄!想不到南国竟无丈夫,两军对持,竟然只能由妇人行这等小人行径!” 在嗡嗡的议论声中,楚佩踏前一步,先是冲众人盈盈一福。 尔后,她高声说道:“妾,乃南王之后,此次自作主张挟北王夫人而来,实乃情非得已。妾自知如此不该,是以,在此先向各位靠罪了。” 楚佩如此一说,逞论是司马宣还是各路诸侯,面上俱是一惊,随即了然。 因为时人对南宫柳的评价极高。 便是刚才,他们虽然惊怒,可在心里,却还是狐疑南宫柳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听楚佩如此一说,众人不由恍然大悟。 毕竟,即便现在他们与南宫柳已是敌对之人,但不可否认的是,以南宫柳素来的行事作风来看,他应该也是不屑于这等小人行径的名士之流。 因此,无论是司马宣与各路诸侯,还是将领兵士,俱凝神静气,等着楚佩的下文。 她说到这里时,又一阵阵痛袭来,楚佩狠狠咬住下唇,暗暗调整着呼吸。就在钟无双暗暗着急中,她终于又开口了。 只是,楚佩原本便不是善辩之人,又不懂国家大计,再加上剧烈的疼痛,早就让她的思绪变得混乱。 是以,她神思焕散地想了半天,终是缓慢地说道:“妇人。 只听得她说:“妾虽为中山小国的公主,然而幼读诗书,学世间礼节,便欲成长后能为一贤妇。妾自嫁南王之后,便只愿像寻常之妇一样,为他生儿育女,令他后苑无忧。” 说到这里,她忍痛抬头,缓缓扫过众人。 楚佩发现阵前兵士俱在认真倾听自己说话,这让她又平添了几分勇气。 她知道自己把能坚持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那种似要将人撕裂的疼痛,正推荐着她残留的理智。 为了南宫柳,楚佩用洪亮的声音掩盖着自己语气中的颤抖,“妾只是个妇人!不知时势,不懂天下大事。是以,妾不知我家夫主,到底因何犯了众怒?妾亦不知此间之事,我家夫主能否善了?妾只知,当世自有天子以来,素以仁义之道传世服众,并以此为立世根本。是以,便是我家夫主有错,妾也恳请各位诸侯,放我家夫主离去。若得如此,妾腹中孩儿生而可见其父,天下诸子,不以战而乱,众生和睦共处……” 楚佩强忍剧痛说到此处,终是忍不住脚下发软,差点向后倒去。好在,在她的身后的侍婢甚是机灵,忙上前一步,侧身将她扶住,是以,离得稍远一点的司马宣跟众人,未能察觉有何不妥。 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梦佩尽量让自己站得稳稳的,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做到平和如常,继续补充道:“如此,才是天子之道,治世之道!” 楚佩的声音,由于剧痛再加上刻意的掩饰,显得有些声嘶力竭,但她仍是接着说道:“妾自知今日如此行事有悖道义,便是我家夫主事后要责罚于我,妾一并甘愿领受。然,妾以为,世上最为残忍之事,莫过于生而不见其父。” 说到此处,不知是因为剧痛难忍,还是真的触及伤心之处了,楚佩的面上,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她的唇角已经被她咬破,鲜血淋漓而下,然她仍哽咽着恳求道:“各位诸侯俱为当世丈夫,妾恳请各位诸侯能看在妾即将临世的大子面上,放我家夫主重归南国。” 楚佩虽无内力,她的声音原本也不甚响亮,可是她这般用尽全身力气喊来,倒也足以让离得稍尽的司马宣与各路诸侯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楚佩这一番话,实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她这一番话,还令这些见贯血勇的男儿丈夫,不约而同地对她生出了一股敬意。令得那些诸侯不约而同地想道:这个妇人,如此重夫惜夫,实在是当世难得一见的贤妇也! 便是司马宣,从得知此事不是南宫柳所为时起,他便维持着沉默。 他只是面沉如水地,冷冷地,挟着沉沉威压地逼视着楚佩。然而,心里却不由犯了难。 毕竟,如果今天挟持钟无双的是南宫柳,他必然二话没有,誓要保全自己的妇人,并亲手杀了南宫柳,以平心头之恨。 可是,对方是个妇人,而且还是个即将产子的妇人,这让司马宣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之痛下杀手的了。 想他堂堂北王,总不至于与个妇人一般见识。 而且,就在楚佩说话之际,他已仔细地评估了当前的形势。 就他对面这些剑士,司马宣还未放在眼里。 就在心念之间,他刚刚已经想了无数个方案。但无论哪一个方案,却难免会让钟无双受些小伤,吃些小亏的。 毕竟,对方现在正用剑抵着她的咽喉,这让司马宣每看上一眼,便心惊一分。 就他而言,他宁愿自己受刀剑之苦,也容不得钟无双有丝毫的闪失。 身为统帅的司马宣未出声,各路诸侯也不便出面表态。他们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回味起楚佩所说的每一个字来。 毕竟楚佩是个临产在即的妇人,一时间,让这些见贯血勇的丈夫倒是心软了几分。 甚至,还有人在暗暗点头,悄声说道:“此妇可怜。” 这些嗡嗡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被挟为人质的钟无双耳中。 至此,她终于暗里为楚佩松了口气。 尽管她之前已经殷殷叮嘱过楚佩,要她如何说,才可以打动对面那些诸侯将士。可是让钟无双没有想到的是,楚佩又惊又痛之下,已然将她交待之事全然忘得干干净净了。 到了后来,她所说之话,倒俱是她的肺腑之言。 未想到,这样的楚佩,情真意切,倒是更为动人。也更容易打动人! 至此,钟无双终是忍不住悄悄抬头,朝对面望去。 可是,钟无双没有想到的是,她甫一抬头,便迎上了司马宣目光灼灼地盯视。 他盯着她,一瞬不瞬。 原本还甚是担心的司马宣,在看到钟无双见了自己之后,那嗖然掠过的慌乱迅速转为狂喜时,他脸上原本愤怒的表情不由一扫而去。 一时间,天地间在司马宣的眼里,再无他人他物,他满心满眼里,俱是钟无双的身影。 浓眉飞扬,那眸深沉如子夜般的司马宣,唇角一勾,隐隐流露着一抹柔情万种的笑意来。 这是他自前往宗国之后,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第一次笑得如此满足! 而钟无双也不由自主地沉溺于他的款款深情之中。 就在这时候,钟无双的身边与司马宣的阵营之中,同时发出一阵惊呼。 沉溺与对方款款深情中的两人嗖然惊醒,各自抬头望去。 “啊——” 隐忍许外的楚佩,终于痛喊出声,不支跌坐于车驾之上。 “皇后!” 钟无双猝然回头,见到的便是一抺暗红,从楚佩的裙裾间缓缓溢出。一时间不由大惊。 只是,彼时司马宣的阵营中也惊呼声频频传来。 钟无双惶然抬头,远远地,却见到司马宣神色凝重地望向前方的城墙,目中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远处铁骑滚滚,扬起漫天的尘雾。 随着司马宣的阵营中有人大喝了一声:“南王想趁此突围!” 一时间,战场上的气氛急转直下。 数百只长箭,阴森森地对着南宫柳这方的阵营。 原本护卫在外面的剑士大喝了一声:“保护皇后!” 要生了! 钟无双望向楚佩裙裾下越来越多的鲜红的液体,无异于惊天一个响雷。楚佩,她竟然在这种时候要生了。 这种时候,钟无双再也顾不上许多。 她一把挥下车帏,冲外面大声喝道:“无论如何,你等定要护卫皇后安然产下大子。” 外面传来剑士响亮的应诺声。 手急无措的钟无双又冲那三个与自己同样惊惶失措的侍婢喝道:“退下她的裤子,让她躺平。” 侍婢慌忙照做,待退下楚佩的裙裾一看,众人俱惊呆了。 钟无双未想到,那婴孩竟然已经隐约可见脑顶。她竟不知这个妇人,居然暗里哑忍了如此之久。 众侍婢已经在连连哭喊着:“皇后,请稍加忍耐,用力催生,否则大子危矣!” 许是暗里哑忍太久,此时楚佩已是全身再无力气。偏生她此时又惊又怕,极痛极慌之下,竟然头一偏,竟然昏死了过去。 原本一直替她支着两条腿,喝叫着让楚佩努力催生的钟无双,望着那已然出了大半个脑袋的婴孩心中一痛。随即,她跟疯了一般扑到楚佩身边,强忍着泪水,一边拍打着她的脸颊,一边恶狠狠地令道:“皇后!我知你已是精疲力竭,然,目前境况险恶,如若你不打起精神,大子性命难保,用力!无论如何你得用力!大子已然见顶,你再用力催一催,便可保他一命,用力呀皇后!” “皇后,请用力催生,否则大子危矣!” 在侍婢们声声的哭喊中,在外面逐渐逼近的杀喊声中,楚佩原本已经飘忽的神志,终于转为清晰。 她开始又努力地,拼尽全身力气地用力催生。 钟无双支着她的两条腿,紧张地盯着她的私处,嘶声喝道:“加油,大子之头已出。如此催上三次,大子必可脱险!” 楚佩听了,似又骤然生出一股气力。但她如此催了数次之后,终是脱力再次倒下。 外面的杀喊之声已然沉沉逼来,楚佩惊惶痛极之下,已然生出一股放弃之念。 钟无双终是忍不住哭喊道:“速速催生呀皇后,他可是你是与南王的大子,你岂能在这时放弃,加油呀,加油呀你……” 神志已然有些不清的楚佩,在听了南王两次之后,喃喃自语道:“他是我跟南王的大子,我不可放弃,我不可放弃……” 注:来不及修改了,请大家包涵。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阵前产下的南国大子(三) 几乎是突然间,楚佩也不知打哪生出的气力,她再次努力催生起来。舒殢殩獍 钟无双一看希望在望,忙又凑上前去盯着她的私处。 她知道,楚佩的气力已然不多,眼看着那婴儿的头部全露出来之后,她便探出两手小心托住婴孩,慢慢地将婴儿往外拉。 如此楚佩果然轻松了许多,她再用力催了两三次后,那婴儿“哇哇”哭着,便离了母体。 钟无双怔怔地望着捧在手心的小生命,喜极而泣道:“皇后,是大子!是大子呀皇后!缡” 楚佩苍白的面上,漾起一抺灿烂的微笑。 婴儿的哭声甚是响亮,一时间,原本血雨腥风的战场上空,如同飘过一道天簌一般,让马车中的妇人,俱是惊了!喜了! 一时间,似乎世上所有卑劣血腥之事,都远离了众人钹。 在这战火纷飞的战场之上,马车内,独享着一方天地。独享着这新生之人的喜悦! 三个侍婢竟然全无接生的经验,居然不知要割断胞衣。 倒是钟无双,因为在现代那会时便被科普了这一类的知识,是以,倒还知道一些常识。 因此她命令一个侍婢挥剑斩断了脐带,又脱下自身的衣袍,好生将婴儿包好。 就在钟无双堪堪准备将婴儿递给楚佩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司马宣竟然突然而至,他一把掠过钟无双,飞身而出。 钟无双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上的婴儿。 “孩儿!我的孩儿——” 身后,楚佩嘶声裂肺的声音传来,却又突然而止。 钟无双怆然回头,却见瘫倒在侍婢怀中的楚佩双手向天,目光齐愣愣地瞪视着她。 她的胸前烟红一片,一只缠着白羚的长箭,已然贯穿了她的胸部,犹在轻轻颤动。 “皇后!” 钟无双一时狂乱了,不由怆然喝道。 而已将她掠回阵营的司马宣,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钟无双的怀里居然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 一时间,便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司马宣,也不由得怔住了。 他没有想到,他在救回自己妻子的同时,居然还夺回了南宫柳的大子。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这轰隆隆的战车呼啸声中,就在这漫天弥漫的烟尘中,就在那一辆辆战车,一只只森森长矛中,南宫柳挺拔的身影急驰而来。 一袭白袍的他,竟然连铁甲都不曾穿,平素极是优雅淡然的他,此时,那华美高贵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 司马宣的战车上,钟无双怔怔地抱着婴儿,一动不动地,木然地盯着他驰向楚佩的马车,脸上泪流汹涌。 她远远地看到那侍婢抱着楚佩,放声大哭。 她也看到南宫柳原本急切的动作,在目睹了瘫在侍婢怀中的楚佩时,明显地怔住了。 她见到南宫柳在马车上摇晃了数下,这才翻身下马,上前轻轻地,将楚佩搂于怀中,将唇,轻缓地贴上她的脸颊…… 片刻后,他收回右手,艰难而缓慢地将楚佩按上自己的胸口。然后,他与许多悲伤的丈夫一样,低下了头。 钟无双看着这一幕,目光一瞬不瞬,然而,脸上的泪,却恣意而流,更见汹涌。 南宫柳的将士愤怒了。 “为皇后报仇”跟“夺回大子”的声浪此起彼伏地在将士中传来,且一浪高过一浪。 几乎突然地,司马宣的战车,立时便成了南国兵士攻击的主要目标。 自楚佩倒下,脑子就变得一片空白的钟无双,直到那“为皇后报仇”跟“夺回大子”的声浪,如炸雷一般,在她耳边反复响起时,她才嗖然回过神来。 只是,这种情形下,即便她有心想要还他大子,也是无法办到之事了。 被司马宣紧紧护在怀里的钟无双,一边用手护着怀中的婴儿,脑中一边急促地思考着对策。 她突然想到,现在唯一可以避免司马宣与南宫柳两败俱伤的境地,便是让司马宣这一方速速退入宗王的城墙内去。 这样以来,好不容易突围而出的南宫柳,出于大局的考虑,必然不会为了大子,而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而折返与联军作战。 心里想明白了,钟无双忙护着婴儿向司马宣靠了靠,轻声嘱道:“皇上,入城吧!皇上此次率军为勤王而来,当以天子为重。” 战车上的司马宣扫剑一扫,逼退数位扑上前来的南国兵士,双眸一闪,即刻便明白了钟无双的用意。 她想要他放过南宫柳! 望了望怀中尚在啼哭的婴儿,钟无双看向司马宣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乞求的意味,她低低的声音再次传来,“入城吧皇上。” 司马宣深不可测的双眸中,光芒一闪,随即他细细地盯了一眼不远处,俨然如石像般木然的南宫柳,骤然振臂一呼:“杀入城去,勤王要紧!” 此时,十七与众将士已一拥而上,将司马宣的战车团团护在中间。 随着司马宣一声令下,北国的兵士已率先朝着南宫柳的阵营冲去。 这冲杀之势看似凶狠,可对于南宫柳来说,却是极为有利的。只是,众诸侯被司马宣那声勤王要紧所惑,一时间,无人会觉得他此令有何不妥。 司马宣的人马一路厮杀着奔城墙内而去,其余各路人马纷纷争相效之。 南宫柳的人马虽然呼叫着要为皇后报仇,要夺回大子,但是,比起南国目前的处境来,自然没有比速速回国,抢在公子坤夷之前先回到南国去主持大局更为紧要。 因而,南国的兵士自然而然地便对勤王的大军存了规避之意。是以,两军冲击过后,南宫柳的军士伤亡并不太大。 颠簸的马车上,南王大子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声。 望着那张与南宫柳极为神似的小脸,想想他那不及见面的母亲,钟无双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 泪眼蒙胧中,她自司马宣的怀中扭头回望,马车上,南宫柳仍然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紧紧地拥着怀中的妇人,一动不动,恍若石像…… 不多时,大军入城。 尚望着婴儿不时淌泪的钟无双,只听耳畔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长叹。 随即,她的肩头被司马宣扳起。看了看钟无双,又看了看她怀中的婴孩,司马宣声音放缓,柔声问道:“可是男儿?” 钟无双的眼前泪水迷蒙,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得用力的点头。 顿了顿,司马宣沙哑却却又颇有些为难的声音再次传来:“现下可如何是好?” 钟无双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南宫柳的大子。 一时间,一想到这孩子如此可怜,现在南国与众诸侯间的关系又如此紧张,再加上钟无双对于自己的决定虽不后悔,但对司马宣,还是心负内疚。 这种种为难,直逼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径地低着头,哽咽不止。 稍倾,司马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头,温柔地开解道:“勿哭了,我先去见过宗王,你且带他回屋小憩罢。” 说着,司马宣拖着她向驿馆走去。 钟无双抽抽鼻子,乖乖地跟在他的身侧,却不敢看他,只是很小声地提醒道:“尚需为婴儿觅得乳母。” 司马宣一怔,随即为难地抬手抚了抚额角,少顷点头,好脾气地应道:“好。” 他回头看看钟无双,面色转为缓和,拉着她继续往前面走去。 宗国都城内历经此变,如今已是一团混乱,别说找个乳母,便是之前的侍婢也俱不知去向了。 幸好司马宣这人不仅做事雷厉风行,行事更是手眼通天。只要他应允了,钟无双心里总算是放心了不少。 司马留下数十个兵士护送钟无双送回到驿馆,他自己又匆匆率领各路大军往宗王宫而去。 抱着婴儿回到空荡荡的驿馆时,许是饥饿的缘故,那婴儿便哇哇大哭起来。 钟无双抱着他在屋内来回走动,不由束手无策。 好不容易,她终于等到司马宣令兵士带了乳母回来。 原本焦头烂额的钟无双见了乳母,如获大赦,忙不迭地将婴儿递给她,乳母恭敬地接过婴儿,甚是熟练地给他喂起乳来。 婴儿果然停住哭声,贪婪进食。 钟无双终是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楚佩产子之时的血污。 所幸,钟无双之前留在这驿馆内的衣袍尚在,想起驿馆后庭似有一处小井,犹豫一下,已无人可以使唤的钟无双只好叮嘱乳母好生照看,自己便往后庭而去。 她脚步急急地来到后庭时,果然看到了井。 钟无双走过去,从井沿往下看,只见里面虽然黑洞洞的,但隐约可见一抹水光泛在深黝处。 旁边放着一只打水的陶罐,钟无双想了想,便俯下身扒在井沿边上,拎着绳子准备把它投入井中。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大力向后握住,钟无双愕然回头,司马宣的脸出现在眼前。 天光下,他注视着钟无双,眉宇间虽然仍有些奔劳的疲色,却依旧不掩奕奕神采。 钟无双望着他,突然想起自己现下的狼狈,不由羞燥着喝道:“你,你先转过头去,不许看!” 司马宣挑了挑眉,看着手忙脚乱地整理裙裾的钟无双,随即了然,不由勾唇一笑。 垂眸看看钟无双手中的水罐,司马宣问:“打水做甚?” “洗漱。” 钟无双为难地抚了抚脸,小声地回道。 司马宣不再作声,径自从她手中取过水罐,走到井前,提着绳子将它缓缓放了下去。 “夫主不是进宫面见天子么,怎么回来了?” 钟无双问。 “天子?” 司马宣嗤地一声冷笑,“堂堂天子,居然乔装而逃了。” 边说他边俯身,只听“咚”的一声,稍倾,满满的一罐清水被拉起。 钟无双不由讶然! 司马宣已经捧着水罐看向她。 钟无双醒了醒神,忙走上前去,弯腰伸出手。 司马宣配合地将罐中的水缓缓倒出,钟无双洗净手脸,又掬着喝了几口。 井水暖暖的,将水轻轻泼在脸上,皮肤立时一阵舒坦。 钟无双仔细清洗了一会,这才直起身掏出巾帕。正要擦脸,却瞥见司马宣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钟无双心中又是一窘,忙背过身去。 后面传来司马宣的轻笑:“你我已是夫妻,为何不许我看?” 钟无双没有答话,动作利落地整理完毕,收起巾帕,这才大大方方地重新面向他,笑笑:“现下许你看了。” 司马宣凝视着她,笑而不语。 直到这时,钟无双方看到他的脸上还有些战场上的烟尘熏黑,她原本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是一痛,心底最为柔软的那一块,似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一股柔情,立时又溢满心怀。 钟无双扯了扯嘴角,强撑着展颜一笑,走到井前拿起空空的水罐,照着他刚才的样子,将罐放入井中。 罐底打在水面上的响声闷闷回荡,钟无双正低头看去,身后却突然伸来一双手臂,稳稳环在她的腰上。 司马宣稳稳地从她手中抢过绳索,很快又打了一罐水上来。 钟无双随司马宣直起身来,却站着没有动。 眼前,罐中的水满当当的漾出罐口,地上洇湿一片。 “司马宣,我……” 钟无双一句话尚未说完,一股酸涩便涌上鼻间,一时哽咽难言。 司马宣的动作停住了。 钟无双深吸口气,还没开口,眼泪却仍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身后的手臂环上来,司马宣温暖的掌心将她的手牢牢裹住。 钟无双抬起头来对着他,迷蒙的水雾中,司马宣的脸近在咫尺,双眸深邃而明亮。 “无双前往邑中之前,南皇后曾经前来见我。”钟无双低声说道:“她让我体谅她不想腹中大子失去君父的心情,让我体谅,她爱惜夫君的苦心……” 抽了抽鼻子,钟无双接着说:“那时我虽然拒绝了妇人,然,我对她,却有了惺惺相惜之心。此次我被南宫柳所拘,与妇人也算是再见有缘。只可惜,我与妇人虽然有相惜相怜之心,然,终无相识相交之命。” 说到这里,钟无双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与楚佩相识的点点滴滴,往事在心中涓涓淌过,忆及她对南宫柳的那份深情,钟无双不由哽咽得更厉害了。 司马宣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拭去她腮边之泪,小声诱哄道:“休要再哭,你的心思,我懂。”钟无双愕然抬头,不意却见到司马宣神色肃然地,犹似陷入深思。 “无双。” 未几,司马宣抬手将她颊边的几丝散发抚去,认真地说:“天下间英雄,俱有惺惺相惜之意。便是我与南宫柳,一样生长于王室,又俱是心怀天下,如若不是相逢时世不对,我们必然会各有成就。然,命运便是如此,便是我与他再是英雄相惜,征战之时亦会毫不留情。你是我的妇人,你与他的妇人有如此感受我亦能懂。休要担心我,我既心悦与你,必当信你。” 钟无双呆了! 傻了! 随即心中立时激起了千层巨浪。 司马宣,他竟然真的懂她! 他知道她对南宫柳虽然还有情谊,然而,那已与爱情无关。他知道她对楚佩的感情,是以,他愿意成全! 就在钟无双感动得无以复加之时,司马宣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去。 他的掌间粗砺而温暖,摩挲过钟无双的颊边,立时将她皮肤的冰凉融去。 钟无双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将原本心中那一点点的不确定驱离心中,终是展颜一笑。 ------------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谁得天下 原本被南宫柳挟持的宗王,得知又有诸侯率军而至,不明所以的他惶急之下竟然乔装而逃了。舒殢殩獍 宗王的举动,无异于让前来勤王的各位诸侯成了笑话。 这让原本尚对宗王室甚是拥护的诸侯之国在诧异之余,失望之余,心寒之余,重新推举新的天子,便成了势在必行之事。 北王司马宣,本就以勇武闻名于世。 而且此次无论是为宗天子前往邑中抵抗夷人,或是后来的率兵勤王,司马宣不仅是众军首领,更是各诸侯国中的统帅甾。 经此一战后,这些原本拥护宗王室的诸侯国,在心里已经百喙如一地倾向于推举北王司马宣为天下霸主了。 众诸侯商议之下,便一同前往驿馆司马宣的住处。 其时,司马宣正在书房添。 他端坐在几前,锁着浓眉,正在凝神思考。 众诸侯一跨进其时,自然而然便感觉到了这种沉凝的气氛。 这一段时间,众诸侯与司马宣驰骋沙场,已然与之有了过命的交情,因而众诸侯也不用他招呼,纷纷寻榻坐下。 淡淡的龙涎香中,司马宣头也不抬地开了口,“诸位,现在天子不知所踪,我等勤王之举已成笑话,本王决定明日起程返回北国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诸侯一怔。 少顷,一个诸侯嗖地站了起来。他冲着司马宣叉手道:“堂堂天子,便是站着死,又岂能跪着生!我等勤王而来,然宗天子却贪生怕死居然乔装而去,此举不仅有失体统,更无天子尊严可言!宗王,已失天子之仪,我等心意已决,自此将不再尊其为霸主!” “对!我等心意已决,将不再视宗国为天下霸主!” “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宗王这般行事,身不正而至影曲,以至上治而下乱。此乃乱世之道,我等实不能从!” 从诸侯的表现,其实早在司马宣算计之中。 是以,他才故意说:我们本来是为了保护宗天子而来,现在宗天子都逃走了,以至于我们这些前来勤王的国家成了天下人的笑话,所以我明天要回国了。 司马宣之所以这么说,却是以退为进之道。 而众诸侯听了,也果然着急了,他们纷纷表达着对宗王的不满。 至此,司马宣方义正言辞地喝道:“怏怏大世,群雄争霸,若当今世上无天子号令诸侯,其时岂非会天下大乱,天下何以还有公理可言?” 司马宣说到此处,不待众诸侯再言,又沉声喝道:“诸位今日若废天子,他日何人可代天子主持世间公道,维护世间公理!” “宗王乃无能之君,自顾尚且不暇,已无能主持天下大局。我等今日前来,便是恳请北王担此重任。” “请北王担此重任!” “请北王担此重任!” 闻言,司马宣先是一讶,随即他似是陷入沉思。 少顷,他抬头,目光沉沉地扫向众人,众诸侯一凛,同时揖首行礼,再次高呼道:“请北王万勿推辞,担此重任!” “啪”的一声,司马宣一掌拍在几上。 众人又是一凛。 一片安静中,司马宣缓缓说道:“承蒙各位错爱,司马宣若能为天下诸侯奉上一分之力,便是肝脑涂地,亦不能辞。然,在座的诸位虽然有立司马宣之意,其他未至之国是否有此意愿,司马宣尚且不知,又岂能擅自担此重任,招人口舌!” 在座诸侯一听,已然明白司马宣的顾虑所在。 待他话声一落,已有一方诸侯朗声道:“北王顾虑得极是,既是如此,我等明日分别回国,广派说客前往其余各国。三月之后,如愿拥护北王为天子者,则前往北国共商称霸大事。若有不从者,我等愿代为讨伐!” 那诸侯此言一出,其余众人纷纷附合。 言尽于此,司马宣的心意俱已达成,自然便见好就收。 他立时站了起来,冲众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朗声说道:“承蒙各位错爱,司马宣心实愧之,然,众王如此诚心,司马宣再不从命,倒是不恭了。” 说罢,他持樽而立,冲众人高声喝道:“逞论三月之后如何,今日,司马宣先敬诸位一樽,聊表寸心。饮胜!” “饮胜!” 事情都商议好了,在司马宣的主持下,宗国现下已暂行交付给宗王的宗族代为执掌。 第二日,众诸侯便如约启程,各自回国了。 与来时不同,回程时,司马宣与钟无双的身边,已然多了个小拖油瓶。 望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子,钟无双的心中微微翻滚,一时间,忍不住望着他怔怔地失神。 与各路诸侯话别之后回到车上的司马宣见了,先是凑上前来望了一襁褓中的幼子,随即挑了挑眉,问:“何不交给乳母?” 钟无双讶然抬头。 却见司马宣正注视着她,双目澄清。 钟无双浮起一丝苦笑,低低地说:“南王大子甚是可怜,我想多抱抱他。” 司马宣没再开口,只是端起几上的浆,轻轻抿了一口。 过了一会,钟无双突然想起一事,忙又抬目望向司马宣,急问道:“夫主准备如何发落南王大子?” 司马宣颇为为难地轻吁口气,“如今南国内乱不止,南宫柳自顾不暇,便是要将幼子还他,总得过上些时间罢。” 钟无双点头。 她知道司马宣说的都是实情。 依着车窗,举目朝前方渐渐模糊的城池,雾气中,瓦蓝的天空光线氤氲。 钟无双的脑海中,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楚佩挺着大肚来她的样子,不禁又潮湿了又眼。 司马宣无意间抬头看到她的表情,一时间,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夫主,可否想个法子让他留在我的身边。”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钟无双便冲口而出。 司马宣讶然过后,便稍稍靠近钟无双身前,声音低沉地问道:“你可知此儿是南侯大子?无双何以会有如此想法?” 钟无双与司马宣的目光静静相触,坦然道:“无双总觉得,他母亲被流矢击中而亡,我们难辞其咎。现逢南国大乱,南宫柳的处境诸般艰难,如若可能,我想将他抚养成人,好补偿我对他母亲的愧疚之心。” 司马宣双眸如墨,长叹一声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流矢无情,南皇后之死虽是可叹,却与你我无关,无双无须心怀愧疚。”钟无双怔然。 虽然她知道司马宣所说的一切俱是对的,可是,她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她总想着,如果不是那种时候司马宣突然前来救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手上正好抱着她的大子。 也许,楚佩她根本便不会扑车外而被流矢射中。 太多的如果,然而却无法再挽回那个温婉的妇人的性命…… 明明知道这一切早有定数,可是,在内心深处,钟无双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那份愧疚。 望着不知该如何接话的钟无双,司马宣的唇边漾起一丝苦笑,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声音低低地答应道:“无双若执意如此,为夫我只得从了。” 钟无双喜极抬头,望向司马宣的目中尽是感激之色。 那个已然抓了帛书在手的男人却自帛书后抬眸看向她,片刻,笑笑,“你是我的妇人,逞论我为你做什么,俱是应当之事。你可以对南宫柳及他的妇人愧疚,却无须对为夫感谢。无双休要忘了,你我已是一体,生死不离,富贵不弃。” 钟无双呆呆地仰头望着这个男人。 司马宣的颊边被车窗外透入的光线,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威武英俊。 钟无双望着这个目光再无初见时的傲慢,只余清朗的伟丈夫,心里只余感动。 她没有想到,这个异世丈夫,他竟然也会***。 他竟然也会用如此深情的语气,如此无谓的表情,却款款倾诉着这世上最为动听的情话。 这个男人,自征服她的心之后,便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让她感动,让她痴迷,让她无法逃循。 他用他的深情,织了一张无形的网,让她沉迷其中,却又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妇人。 “夫主……” 钟无双哽咽出声,但是,她却无法告诉司马宣,得夫如此,她甘愿为他沉沦。 ------------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谁得天下(二) 司马宣自宗国回转向,朝中俱臣,个个难掩心头之喜。舒殢殩獍 毕竟,此次前往宗国的诸侯之国,原本便是对宗王室极为拥护,极为忠诚的国家。 现在北国能得到这些国家的支持,在众诸侯国中,北国登上霸主之位,实际上已是没有悬念之事了。 自回到北国之后,司马宣便忙得昏天黑地。 钟无双知道,这三个月是他最为关键的时候,是以,她便安份地守在后苑,照应着他的起居,用心为他准备膳食缢。 当然,占据她大部分时间的,还是在亲力亲卫地照顾着南宫柳的大子。 这个原本由钟无双亲眼看着出生的小人,在钟无双的细心照看下,一日不同于一日。他在带给钟无双喜悦跟惊喜的同时,也占据了她大量的时间,分散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以至于一直维持着君子之风的司马宣都忍不住抗议道,“夫人如此喜爱小儿,当自力救济,努力为我诞下子嗣才对。南王大子再是讨人欢喜,终究是南宫柳的大子,夫人休要忘了,终有一日我们是要还给人家的。宠” 对于司马宣颇含醋意的抱怨,钟无双不过一笑了之。 在内心深处,她又何尝不想能为司马宣也生一个如南侯大子般聪慧的孩儿。只是,让她颇为丧气的是,尽管她与司马宣已是百般努力地展开造人行动,奈何肚子却总是没有动静。 这让钟无双无奈之余,心里便总是多了几分郁郁难欢。 司马宣本是八面玲珑之人,如此几次后便看出了倪端,是以,这类似的话此后在她面前便没再提起过。 自天气开始进入夏季之后,钟无双便又开始有了春乏时的迹象。 她不仅如从前一般嗜睡,而且胃口也总不见好。 便是偶尔兴味所至想起要吃点什么,待到东西到手了,又兴味索然。 对于自身这种变化,钟无双总以为是天气转变所至,因而也未放在身上。 这一日,午膳过后不过少顷,钟无双又昏昏欲睡起来。于是,她便让乳母将南侯大子抱离,自顾上榻安睡。 钟无双正自睡得香甜,朦胧间身子似乎被什么箍着,沉沉的,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多时,她身上便起了黏腻的汗气,让她极不舒服。迷糊中,钟无双挪了挪,朝床榻一侧的清凉处转过身去。谁知她刚离开少许,那股热力却又贴到了她的背上。 钟无双再挪,那具火热的躯体总是如影逐形,扰得她好不烦燥。 便是在睡梦中,钟无双也心头火起,扬手便朝那股温热之处扇去。 “你要做甚?” 一个长长的呼吸在她身后的胸腔震荡,随即司马宣低哑的声音耳边响起。 钟无双努力睁开眼,须臾,半眯着回头。 这一回头,她便是一怔。 寑殿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中,司马宣的脸正对着钟无双的正前方,他星目中满含血丝,甚是不满地看着她。 直过了好一会,钟无双才反应过来,随着脑子渐渐清醒,她嗖然睁大了眼睛。 司马宣目光温和,似乎对她的举动早有预料,唇角正扬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 钟无双骤然想起,这厮可是领教过自己的如来神掌的,难怪已有防备。 一想起之前两人间的那些糗事,钟无双便忍不住“吃吃”地笑 钟无双这一笑,司马宣自然也想到了她是因何而笑。 当下他不由板着脸,手上微微用力,极具占用地将钟无双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声斥道:“躺下。” 钟无双从善如流,刚想躺好,却陡然胃里一阵翻涌。 她堪堪将头伸至床榻外,便是一阵干呕。 这下子,原本准备陪她一块小憩的司马宣慌了神。 他忙不迭地起身扶着钟无双,一边轻轻替她顺气,一边急道:“速召医官前来。” 钟无双才缓过神来,医官便至。 原本不以为意的钟无双让司马宣如此紧张地一张扬,倒是心中一动。 随即,她突然想到,自己好似真有许久癸水不至了。这么一想一算,便是原本没甚在意的钟无双也忐忑起来。 毕竟,之前之急盼子心切,钟无双曾有将春乏当成孕事的糗事在先,如今似真有喜,她倒是心里忐忑,有点不敢相信了。 心中甚是不安的钟无双,不无担忧地望向司马宣,却见他正双目炯炯地望着医官,表情严肃。那紧张,竟然不在自己之下。 偏生那医官却只是拧眉诊脉,半晌都不言语。 就在钟无双是、濒临暴走之际,医官终是长吁了口气,来到司马宣身前,在他迫人的盯视中,朝他深深一礼,不无欢喜地朗声道:“恭喜我皇,夫人有喜了。” 钟无双惊喜抬头,却见司马宣目光明亮之极地望着医官,他的喉结动了又动,却半晌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夫主!” 钟无双虽然欢喜,可见了司马宣那般模样,还是觉着颇有些丢脸,当下出声小声提醒道。 谁知回过神来的司马宣更丢脸,他一把握着那医官的肩膀,盯着他,低低地,小声地求证道:“你,你是说我有孩儿了?” 随着他边问边重重地摇晃,那医官的脸眼看着便变得扭曲了。 许是痛得糊涂了,那医官扭曲着脸,呲牙咧嘴地更正道:“是夫人怀有孩儿了。” 一言既出,他嗖然醒悟过来,忙不迭地又更正道:“是是……是皇上有孩儿了。” 钟无双眼看着自己要再不出面,医官的肩膀便有被司马宣生生掰断的危险了。当下,她便轻笑着上前,将司马宣的魔爪轻轻握着,仰着小脸,欢喜地说道:“夫主,我们有孩儿了。” “我有孩儿了!苍天怜我,鬼神佑我,我……我司马宣有孩儿了!” 司马宣嗖然伸手将钟无双紧紧地搂在怀中,他又低低的,语无伦次地说着,竟是欢喜之极,慌乱之极,浑然不知如何自处了。 直到如此重复了数遍,他终是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哈哈大笑了起来。 与司马宣一样处于狂喜当中的钟无双,不由得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偎入他的怀中,任凭自己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裳。一旁的医官见了俩人的模样亦是感动,只是这会儿他的肩膀被司马宣捏过之后仍是生痛,是以,咧嘴一笑的他,竟似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一直拥着钟无双呵呵傻笑的司马宣,似突然想起一事,那笑声便戛然而止。 随即,他目光明亮地看着医官,高声道:“医官上前听赏。” 谁知他话音方落,原本便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医官,脸上的表情就更苦了。 他一边戒备地盯着司马宣的魔掌,一边磨磨蹭蹭地来到与司马宣有一臂之遥的地方站定,这才躬身行礼道:“臣在。” “医官医术精到,诊出夫人大喜,现赐千金,以示嘉奖。” 司马宣大声令毕,望了望已然呆呆若鸡的医官,心情大好的他居然还小声提醒道:“何不谢恩?” 直到此时,医官似大梦初醒一般,连连叩首谢恩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宣呵呵一笑,挥袖令道:“退罢!” 医官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处于激动之中的司马宣尚不能平静。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钟无双的小腹,总是下意识地,不时地伸手抚在她的小腹之上。反复如此,少顷,复又凑耳上前细细倾听。 素来威武严谨的司马宣居然有如此孩子气的举动,直让钟无双哭笑不得。 她终是忍不住斜睨他一眼,娇嗔道:“孩儿尚未成形,此时岂能感受得到?” 司马宣俨然一副感受到了的模样,极是认真地反驳道:“如何不能?我已然感知了!” 钟无双先是瞠目结舌,随即脆声大笑。 司马宣面上讪讪,却仍是极为肯定地申明道:“确已感知到了!” 拥有现代常识的钟无双自然不会过份与他争执。 她知道,这也是司马宣欢喜之故。而她,更享受着他的喜悦,享受着怀有他子嗣的感动。 她更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再次受孕,于整个北国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注:身体出了点小状况,暂时只能维持不断更,请大家包涵。 最近几天都是稀里糊涂地码完就上传了,来不及修改,今天自己回看了两章,文的质量有所下降,错字断句让菊已经不是用惭愧两个字所能表达的歉意了。 感谢朋友们的各种支持,稍后菊再回复各位。真心感谢! ------------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谁得天下(三) 钟无双再次怀孕的消息一经传出,群臣便络绎不绝地前来道贺。舒殢殩獍其中最为高兴的,莫过于具公等四位元勋之臣。 就连原本对钟无双颇有微词的盿公,也看在钟无双怀有身孕的份上,特意进宫前来道贺。 钟无双浅笑着端坐于司马宣一侧,接受着众人恭贺的同时,心中却不免嘟嚷:所谓母凭子贵,莫过如此了。 眼看三月之期已然在即,马宣遍布于各国的暗士陆续有消息传来。 对于北国称霸之事,大多数国家无甚异议,虽有小众不愿从者,但碍于北国的势力及与司马宣一同勤王的诸侯胁迫,恐不从会引来北王联军的讨伐,是以,便是真心不愿,却也不敢不从甾。 是以当今天下,除了南国,及那些未曾被中原正统大国放在眼里的蛮夷小国,当世之中的诸侯国家,已再无不愿臣服于北国称霸的国家了。 南宫柳不愧为善谋之人,其人又最擅诡兵之道。 自宗国突围之后,他竟然兵分两路,从大军中分出一小股军力直攻燕而去条。 那一小股兵士,加上他沿途征集的庶民乘夜连袭燕国两城时,那浩浩荡荡的阵势,跟连绵数十里的火龙,直让燕国有大军压境之感。 而且南宫柳的兵士多采用夜攻昼伏的策略,这让燕国在疑惑不解的同时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为安全起见,燕王速速传令,让护送公子坤夷回南国的十万大军中分出七万,速速就近求急。 毕竟,比起公子坤夷而言,燕国本土的安危更为紧要。 谁知燕国大军刚返,南宫柳的大军便至。 只有三万兵士护送的公子坤夷自然不是南宫柳的对手,不仅全军覆没,就连公子坤夷与燕国公主,也被流矢误伤至死。 虽然传言如此,但是公子坤夷与燕公主是真的被流矢误伤而亡,或是被南宫柳命人射杀至死,便无从得知了。 待燕国知道中计之时,南宫柳已成功解了南国之危。 于南国之事上未曾谋得半分好处,反倒还反搭上一个公主的燕王气急之下,转而向北国示好。 自知北国称霸在望的燕国,立时以附属国自居,派出使臣前往北国,求司马宣为其伸张正义。 燕国此时向北国求助,虽然其要求伸张正义之举太过牵强,但是对司马宣而言,却无异于一个绝好的机会。 毕竟,北国此次若代燕国出头,则意味着北国已经开始行使霸主的权利。 再则,南宫柳囚昔日天子于宗宫,并逼其禅位,此举,不合天子之道,属逆天之罪,不为当世礼教所容。 大殿中,众臣言词激烈,几乎是一边倒是主张出兵讨伐南国。 殿外适逢经过的钟无双不由驻足,殿内言词滔滔,直击她的心底。 对南宫柳,便是钟无双还爱着他那会儿,都不及爱自己多。 因此,她可以为他去死,却不愿意活着留在他的身边,跟众多的妇人分享他。 又或是钟无双本就是个锱铢必较之人。逞论是之前爱着南宫柳时,还是现在爱着司马宣时,如若他们不能对等付出,她必然会弃之如敝屣,誓不回头。 是以,对南宫柳,钟无双心中既爱过,怨过,放弃过,却独独不曾忘记过。 只是,世事难测。孰会料到,原本一心想要取她性命的司马宣,竟然会为了她不顾性命! 孰又会料到,自己一心想要嫁的南宫柳,会舍她而就江山! 然而,时至今日,钟无双早已不再怨他。 不!确切地说,自她知道南宫柳放弃他是为了江山天下时,钟无双便已不再怨他。 毕竟,在男人们的眼里,女人远没有江山天下重要,在钟无双看来,是一件值得原谅的事。 再后来,钟无双又认识了楚佩。 那是个为情所苦又执念颇深的妇人。 钟无双总觉得楚佩在某种程度上,与南宫柳颇有共同之处。那便是,两人都同样的执着如一。 司马宣跟她,都是属于那种分得干脆,爱则彻底的完全占有者。 这样与钟无双跟司马宣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明胆是两个不可跨越的极端,但是,却阴差阳错地互相欣赏,互相怜惜。 是以,不管是为了司马宣,还是为了楚佩,又或是为了自己,钟无双都觉得自己应该让南宫柳完全地淡出自己的生命。 过去的南宫柳即便如血肉一样生在她的心底,早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钟无双也有把握,只要自己不去碰它,不去想它,待以时日,终有一天会溶入骨血,消于无形…… 但是现在,眼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跟曾经最亲近的人要沙场相见了,就如楚佩的死,让钟无双怵目惊心。 那种才经历过的痛,现在,要换上南宫柳了么? 这突兀的感觉一浮上心头,钟无双心中便是一抽,那种无法呼吸的痛,又沉沉逼来。让她嗖然做了个决定。 那便是,不管如何,她再也不愿体会一次那种锥心之痛了。 想到这里,钟无双挺直了腰背,毫不犹豫地朝议事殿走去。 正在议事中的群臣,见到司马宣突然将视线投向大殿入口,不由全部跟着引颈望来。 等他们看清来人是钟无双时,不由俱是一怔。 毕竟这时世对于妇人出入朝堂虽然没有太多的限制,但是像钟无双这样的后苑之妇,如果她悄悄地由偏门而入,悄悄地坐在司马宣的身后,朝臣一点也不会觉得惊讶。 可是她竟是由大殿正门堂而皇之地入内,那又有所不同。 这时世妇人本就没有地位,别说钟无双现在还只是个夫人,便是皇后,在皇上议事的时候也是不能大摇大摆地由大殿正门而入的。 像议事殿这样肃穆之地,只有朝臣跟贤士才可出入。 是以,众臣在见了钟无双之后便难免有些不悦。 他们直觉地认为,这个夫人,自再次怀上皇上的子嗣之后,有点恃宠而骄了。 在众臣的不悦中,钟无双缓缓来到大殿中间,她没有像妇人一样盈盈一福,反倒像个贤士一般,冲主榻上的司马宣叉手行了一礼。 众臣又是一惊。司马宣见了,浓眉不经意地往上一挑,随即双眸深深地盯着她。 钟无双便是在司马宣的不解,众臣的惊讶中,脆声说道:“妾初识皇上之时,其时始为勇士,后得皇上看重,许为幕僚,尔后再为夫人。妾以为,既然皇上不曾削去妾幕僚之职,那么今日殿上,还请允妾以幕僚之身份献上一策。” 经钟无双这么一说,众臣才突然想起,在她被许为夫人之前,司马宣确实曾许过钟无双幕僚之职的。所以,她以这个身份上殿,确实也无违妇人之道。 而钟无双的才能,在当世之中已经负有盛名,是以,她说要献上一策时,众臣无不凝神望来。 司马宣唇角轻扬,声音低沉地令道:“允。” 钟无双再次叉手一礼,这才缓缓挺直腰背,朗朗说道:“妾听闻燕欲请我北国出师,向南国讨伐,为其伸张正义,不知我皇可有此意?” 司马宣双眸如墨,直直逼来,直过了片刻,方缓缓道:“此事尚在商议之中,尚无确定。” “妾以为,此事极是不妥!” 一片安静中,钟无双的声音清脆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众臣面上形色一变。 谁也没有想到,大家都举张,又是对北国其为有利的事,身为北王夫人的钟无双为什么要反对! 是以,不待司马宣问起,已经有朝臣急不可待地跳出来问道:“夫人此话从何说起?” 众臣在她此话一出时已是脸色神色一变,钟无双自然都看在眼里,于是,钟无双铿锵有力地反问道:“诸位主张北为燕讨伐南国,师出可曾有名?” 这时世,但凡要出兵讨伐一个国家,必然得有正当的理由方可服从。 现在钟无双问的便是,北国如果要为燕国出头,去攻打南国,是以什么样的道理,什么样的理由去讨伐它,攻打它? 众臣一怔,随即他们便想到,如若利益需要,北国要出兵讨伐南国,随便找个理由还不容易么?燕国要北国出兵的理由虽然牵强,但深谙权术治国之道的朝臣们,要给燕国的行为合乎时人的道德标准,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谁得天下(四) 不待众人回答,钟无双已是浅浅一笑,再次声音一提,高声道:“燕国,小人之国。舒殢殩獍前番攻我北国,彼时借刀杀人,想由我北国攻打南国,无非是为了燕国的利益罢了。皇上若是同意出兵,岂非让我怏怏北国沦为燕国谋利的工具,成全了燕国的阴谋之道?” 其时,另一朝臣却起身反驳道:“燕国虽然用意不纯,但却是我北国乘势而上的大好契机。说穿了,不过是彼此利用,谈不上北国沦为燕国的谋利工具。再则,南王挟天子于宗宫,于礼法不容,于道义不容,我皇既为天子,当维护天子威仪,势必率兵前往讨伐南国,以立天子之威!” 那人话声一落,立时惹来众朝臣的连连附和。 钟无双抬头望向司马宣,主榻后的司马宣腰背挺直,峨冠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只是那唇边的浅笑依旧,让她见了,心中突然便放松了不少。 于是,在众人的质疑声中,钟无双形色不改,坦然地,继续高声道:“宗天子无能,以至失了天子的威仪。皇上若想威仪天下,若是方法得当,便是不战,亦可叫南国臣服,叫天下人臣服。有此良策,又何必大动杀戮,祸及苍生呢?甾” 这下,便是司马宣对于钟无双的提议也来了兴致,笑意浮上他的颊边。 “有此良策,夫人何不道来。” 司马宣的语气,沉稳有力廷。 钟无双双眸晶亮地回望着他,脆声道:“南王在宗国失利,国内又适逢大乱,彼时已无力与北国一争高下。现在南王大子尚在我皇手中,皇上何不派出使臣前往南国招抚。若南国愿奉我北国为天下霸主,则此战可免。若南国执意不从,则再战不迟。不知皇上以为此策如何?诸臣以为此策如何?” 钟无双话音方落,殿中则议论声四起。 这时世,若非必要,没有哪一个国家会喜欢战争。 何况北国还刚刚经历了两次战役。 一是,燕国的来犯。 二是,宗国的勤王之举。 虽说历时不长耗损不多,未伤国体,但要是再与南国打下去,必然会削弱北国的国力。 尽管目前这些诸侯国家对北国表面上表示服从,但是,一旦北国国力不再,这些诸侯国还能不能再如现在这般唯北国马首是瞻,那就难说了。 在这种境况下,无疑,钟无双的策略最为有效。 因为南国目前的状况甚是紧张。 刚刚经历了改朝换代的危机的南宫柳,他目前首要的任务,当然是先稳定国内政权了。这种时候,他必然无心应战。 在这个注重血脉传承的时世,再加上他的大子尚掌握在司马宣手中,必然也会让他有所制约。 种种情况综合之下,南宫柳是极有可能会选择前者。 那就是,承认北国的霸主地位,愿意受到来自北国的制约。 这样以来,首先不会助长燕国的阴谋之道。 再则不战而胜,亦会让北国在众诸侯国中的声望更高,更让人敬畏。 一时间,殿中诸臣,看向钟无双的目光,又敬,又畏。 这个妇人,好像只要她愿意,她所展现的锋芒便逼人而来,直让世间丈夫都为之汗颜。 所幸这个妇人无甚野心,行事多是兴之所至,除了独霸后苑之事尚不被朝臣所接受外,其他方面,倒也让朝臣们无话可说。 司马宣采纳了钟无双的意见,决定派使臣前往南国招抚。 盿公自告奋勇地前往,半月之后便有飞鸽传书而来。 南宫柳,他终是同意了司马宣的条件,愿意遵从北国为当世霸主,并将南侯大子留在北国作为质子,以障显其对北国的臣服之心。 三月之后,天下诸侯,果然如期前往北国。 其实这种时候,北国是为当世霸主,已是必然之事。 是以,简单的商议过后,北王称霸,召告天下,一切仪式,全然在意料中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前方宫殿中的乐声隐隐传来,钟无双静立在镜前,由着侍婢将锦衣层层地加在身上,摆开双臂,由着侍婢替她仔细结带。 无意间抬头,只见镜中里面的人云鬓高绾,氤氲的光泽中,衣裳上的纹饰如流云般绮丽。三个月的身孕,尚不显山露水。宽大的袍服下,钟无双的手心隐隐有着汗渍。 虽然早已是妇人之身,虽然跟司马宣已然在一起生活了不少时日,但是,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里,钟无双仍然不无紧张,恍若少女。 寺人匆忙来报,说是吉时已到,请娘娘前往九层土台。 着装完毕的钟无双在侍婢的簇拥下前往九层土台,在弦乐声声中,在众人的打量中,惊呆中,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身姿如玉,一步一步走得特别坚定。 九层土台上的司马宣目光在钟无双的身上微微停住,倏而光采焕然。 火红的衣袍,衬得钟无双原本便艳丽的五官倾世无双。 那双往日曾经狡黠灵动的双目,现下已然归于沉静,注满了款款深情,宛如墨玉,睿智,内敛。却又在与司马宣对视之间,漾起如水般的柔情。 司马宣看向她的目光,不无喜悦,然而更多的却是骄傲。 他的妇人,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当世之中,再无其二! 当世之中,也只有钟无双这个妇人,才足以站在他司马宣的身边,同受各方诸侯朝拜! 同受万民景仰! 深情相望的司马宣与钟无双,自然不会留意到,此时,在众诸侯中,静静地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身影欣长清瘦,一袭白袍随风而荡,在众诸侯中,显得如此低调,却又如此不凡。 那人就是南宫柳。 自钟无双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远远地站在人群中,痴痴地看着她,看着她…… 直到钟无双含着浅笑,温婉地向司马宣伸出手时,他终是慢慢垂眸,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原以为自己心中早就千帆过尽,不再会痛。谁知,事到临头,南宫柳仍是无法面对。 九层土台上,司仪高声唱出吉词,周围的喧哗声顿时压了下去。为了避免自己脸上流露出太多不应该的悲伤,南宫柳一直垂目而立,恍若石像。 钟磬的轻撞声一下一下地传来,却似全然击打在南宫柳的心上,让他一度以为已经死去心,又鲜血沐沐地变得狰狞可怖,痛得让他揪心。 在那种揪心的疼痛中,南宫柳木然地想道:曾经他以为,在朝堂尽心国事,得天下称贤,身后子孙盈室,此生便是无憾终身。现如今,爱他之人已然抱憾而死,他爱之人已然嫁作他人为妇。想他营营汲汲这许久以来,终是越来越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味了。 恍然间,南宫柳的眼前,又浮现出楚佩不无幽怨的双眼,似嗔似怨。 嗖然睁开双眼,恍惚中的南宫柳这才骤然发现,适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九层土台之上,诸般仪式已毕。 望着幸福相拥的两人,南宫柳不无苦涩地想到:如若当初自己依了钟无双,放下国事,与她携手远走天涯,其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境地? 如若自己当初不前往中山氏求娶,楚佩她如今,又会是怎样一番境地? 然而,世间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便是他现在后悔莫及,亦是无用之事。 过往种种,沉甸甸的直压得南宫柳喘不过气来。 他每望一眼远处幸福相拥的两人,心里便要痛上一分。 他每每想起钟无双,不过一刻,楚佩那双不无幽怨的双眸,亦会如影相随一般地浮上他的心头,南宫柳的心,便又要愧上几分。 自从楚佩去了之后,南宫柳便日日在这种负疚中煎熬度日,没有一刻可得安宁。 最近他总是忍不住想,因他此生既负了他爱的妇人,又负了爱他的妇人,是以鬼神不再相佑,定要他日日受这锥心之疼,方抵他昔日之错。 九层土台上微风轻拂,堪堪进入秋季的时节,便是雾气也如金色一般,在浅浅的阳光中变幻。 南宫柳便是闭着双眸,在他脑海中慢慢变得清晰的妇人的面容,一个双眸明亮,一个轻锁深愁,无论是哪一个,俱让他的心生生难受…… ------------ 番外之—— 南侯质子 近四个月的小儿,已经会看人脸色,与人呀呀细语了。舒殢殩獍 钟无双望着怀中甚是若人爱怜的小儿,忍不住凑下脸去,在他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怀中小儿高兴地呀呀乱叫,手舞足蹈,甚是欢喜。 乳母走上前来,轻笑道:“娘娘,宝贝该进食小憩了,请让奴婢照应罢。” 钟无双再在小儿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放手让乳母接了过去甾。 “娘娘,南王求见。” 侍婢小声在殿外请求,钟无双一怔,随即抬头。 殿门外,南宫柳正痴痴地望来铜。 他痴痴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目光,仿佛是想把钟无双的影子烙到灵魂深处, 片刻的愕然之后,钟无双随即明白,南宫柳得以入后苑谨见,必然是得了司马宣应允的。 当下,她扬头浅笑,朝南宫柳盈盈一福,轻声道:“南王。” 直到这时候,南宫柳似被钟无双那一声“南王”所惊,瞬间回过神来。 他似有若无地将目光从钟无双面上移开,转向一旁乳母手中抱着的小儿身上。 钟无双领会,颔首示意乳母抱着小儿靠近他,让他细看。 乳母领会其意,抱着小儿走到南宫柳面前。 南宫柳紧紧地,贪婪地盯着乳母怀中的小儿,他的薄唇抿了又抿,瞬间,便湿了眼眶。 少顷,他哽咽的声音传来:“此儿名宝贝?” 钟无双只觉得喉咙发涩,轻声回道:“宝贝乃我为大子所取乳名,意为如珍似宝之意。你为他父,还须你为他亲赐正名。” 似为掩饰自己的失控,南宫柳嗖然低下头去。 他静静地不再出声。 钟无双知道他的情绪正处于激动之中,现在低着头,一是调适自己的情绪,另一则也是唯恐自己的失态之举让旁人看到。 悉知他心意的钟无双自乳母手中接过小儿,颔首示意众人退下。 直到殿里再没有别人,南宫柳方抬起头来。 他双目微红,目中尽是感激。 钟无双方将小儿轻轻放入他的怀中,南宫柳即时小心地,笨拙地紧紧抱住。 许是血浓于水,小儿一入他的怀中,便嘻嘻而笑,张着小嘴,露出粉嫩的牙床,不住撅起小嘴冲南宫柳呀呀而语,竟似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一般。 便是素来淡然的南宫柳,彼时终是不忍落下男儿泪来。 钟无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亦是胸中发涩。 她缓缓向南宫柳盈盈一福,轻软而坚定地说道:“无双与皇后虽相识时日不长,然,却惺惺相惜。然而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皇后被流矢所伤至死,无双难辞其咎。” 南宫柳缓缓交目光自怀中小儿身上移开,直直地朝钟无双望来。 目光中,隐隐有着痴迷跟无边苦涩。 “如若不是我贸然出兵,楚佩她亦不至死。”他直盯了好一会,才低低地说道:“此事怨不得你。”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悲伤无力。 钟无双温柔地看着他,听到他声音中的苦楚,她不由心里也替他难受。 未几,她终是轻声解释道:“南国内政未稳,外与例强为敌,终非善事。是以,无双出此下策,将大子扣留北国,换南国喘息的机会。” 犹自望着怀中小儿怔怔不语的南宫柳沉默良久,方缓缓点头,“我知……” “无双以为,大子其时留在北国,较之他在南国更为安全。” 望着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的南宫柳,钟无双又郑重保证道:“南王尽管放心,无双在此立誓,大子留在北国之际,必然倾尽心力照顾他成人。日后,待得南国大局已稳,无双便让他归国,继承诸君之位。” 南宫柳认真听着钟无双的话,只是点头。 这个倾尽一世风华的男人,其时脸上,只余悲伤。 他认真地盯着怀中的小儿,不舍得眨了眨眼,似要努力地把他刻入骨血一样。 少顷,南宫柳抬头,浅笑着将怀中的大子还给钟无双,并对着她深深一揖,然后一语不发地朝后退出。 钟无双望着一袭白袍,宛如风中谪仙般的南宫柳急急地朝外走去,不由垂下眸来,久久久久,都没有说话。 她知道,她的心意南宫柳已经懂了。 其实,以这样的方式帮他一把,对钟无双来说,不仅仅是因为亏欠,也不仅仅是因为负疚,而是这个男人,他实在是她在这个异世间,第一个相知相许如亲人一般的人。 所以她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守得一份满足,于钟无双而言,便算是夙愿得偿了。 除此之外,她,并不希望他还掂记着自己。 眼看着南宫柳已然步出大殿,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钟无双猝然惊醒,她抱着大子紧追几步,高声问道:“南王尚未为大子正名!” 南宫柳嗖然顿住匆匆而去的步伐。 他呆呆地抬头望向虚空,目光盯着前方的空荡处深思良久,方缓缓道:“十人者曰豪,百人者曰杰,千人者曰俊,万人者曰英。我儿日后无须立于万人之人,能守得祖宗基业传承百世便可。此儿,就叫俊罢。” 说完南宫柳决然离开,不再回头。 他是在害怕啊! 他既害怕在面对钟无双时自己的眼神太过强烈,又害怕自己在面对小儿时控制不了感情的流露,是以,他只能如逃一般离开此殿。 钟双无怔怔地望着南宫柳离去的背影,心里却犹自翻滚着他刚才的话。 他说:能驾驭十个人的人,叫做豪;一百个人的人,叫做杰;一千个人的人,叫做俊;一万个人的人,叫做英。 他为自己的儿子取名为俊,到底是看开了。 南宫柳这一生,如果不是心胸太大,所求太多,或许他现在要幸福快乐许多。 如今,他在失去这许多之后终是想明白了,身为皇胄,尽管自出生之日起便承担了守护祖宗基业的大任,可是,只要自己真的幸福,又何必一定要站在万人之上呢? 怀中的小儿似有所感,突然裂嘴哇哇大哭。 “南宫俊?此名甚是好!”钟无双喃喃自语地反复念了数遍,方不无温柔地垂头轻轻拍打着他,小声呢喃道:“宝贝,你可要谨记君父之言。大丈夫立于世,虽说千秋功名可追可求,但万万不可因小失大,若是驭得千人已是幸福,又何必追求万人之上呢?” 在钟无双温柔的拍打中,怀中的小儿竟然止住了哭声,犹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琉璃眼静静地望着她。 他竟似听懂了一般,竟然用那双与南宫柳极为神似的琉璃眼直勾勾地望着钟无双,勿尔一笑,恍若带了几分他父亲贯有的嘲讽。 钟无双一惊,待要细看时,却恍然似错觉一般,怀中的小儿又哇哇大哭起来。 乳母已闻声匆匆入殿,钟无双这才想起,小儿,他是饿了。 “宝贝休泣!宝贝休泣……” 乳母一径地诱哄着,给小儿哺食。 钟无双微笑地望向贪婪地吸吮着乳汁的小儿,温柔说道:“乳母,小儿有名,为俊。自此以后不必再以宝贝相称。” 乳母先是讶然,随即笑道:“俊么?甚好,甚好……” “南宫俊!” 钟无双再次扬唇一笑,目光悠悠地转向自己的小腹,温柔地抚上它,心里却在暗自想道:自己的肚腹之中,已然有了一个小生命,不知是如南宫俊一般招人欢喜的小儿,还是可爱娇憨的公主?不知道司马宣对自己肚腹里的孩子,又有哪般寄望? 如若自己这次怀的是司马宣的大子,于钟无双而言自然更好。 如若自己这次怀的是位公主…… 正在哺食的小儿突然模糊地呀呀数声,钟无双回头温柔地望向他,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 如若自己这次怀的是位公主,在私心里,钟无双甚至悄悄地希望,南宫俊长大之后可以弥补她与南宫柳今生的遗憾…… 如此憧憬着的钟无双不会想到,南宫俊日后真的娶了她的女儿。 然而“命运”两字,又岂是人力所可控之事? 不管南宫柳对他的大子曾经抱有何等寄望,不管钟无双的憧憬如何美好,南宫俊,他必将沿着他的生命轨迹,以他的方式,为上一辈的痴情缠绵添上他的注解! ------------ 番外之—— 无双得子 钟无双临盆之时,正是春暖花开之际。舒殢殩獍 整个北王宫都惊动了。 闻讯而来的大臣们将寑殿外的内庭挤得满满的。在众人急切的盼望中,寑殿里钟无双的尖叫声,一声凄厉过一声。 司马宣在寝宫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每每听到钟无双的尖叫,他的脸色便又白上了几分。 具公见司马宣如此,亦是更见心烦,忍不住劝道:“娘娘母仪天下,自有天地神明相佑,皇上何不安坐静,候大子降临。珂” 司马宣闻言抿着唇点了点头,自我安慰道:“对,对,对,我妻自有苍天垂怜。” 就在这时,寑殿内的钟无双陡然又尖叫了一声,那声音比起之前更为悽厉。司马宣俊脸一白,嗖地一声向里面冲去。 他冲得太快,待具公回过神来,司马宣已然不见了踪影俪。 具公简直快要被他气得吐血,恨恨地一径叫道:“皇上!你威煞太重,不可冲之!不可冲之!!请速速退出殿外……”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冲破屋顶,自寑殿中传来。 原本急怒交加的具公一噎,那原本挥舞着的双臂便僵在半空。 “生了,生了,娘娘终于生了……” 欣喜若狂的疍公已经窜到具公的身侧,抓着他的老胳膊不住摇晃道。 具公的又唇抖了又抖,最终似哭似笑地问了句废话,“果真生了?” “具公难道不闻殿内啼哭之声么?” 邪公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冲具公瞪上一眼了。 直到这个时候,具公似乎才留意到那小儿的啼哭声响亮之极,不由老眼含泪地笑道,“果然得鬼神相佑,娘娘竟是生了。” 具公话音方落,盿公便急急地冲殿内嘶问道,“皇上,娘娘所生是儿是女?” 一个医女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她朝着众人盈盈一福,喜笑颜开地报喜道:“娘娘所生的是大子,是大了!” 随着医女话音一落,司马宣便捧着小儿出现在寑殿门口。 在众臣的盯视中,司马宣双手举着小儿,向着东方盈盈一举,朗声道:“邀天之幸,北司马氏宣,诞下大子!” 司马宣的声音一落,众臣同时提高声音,向着东方朗朗祝道:“苍天相佑,鬼神相佑!我主有子,我主有子了!” 朗朗的祝告声中,具公瞅到司马宣嗖然起身,急急向寝宫走去的背影,苦笑道:“幸得鬼神相佑,娘娘诞下的大子。” 众臣自然知道具公在说什么,都连连点头。 早在司马宣执意今生不再娶他妇之后,众臣便无不盼望钟无双的肚子能争点气,可以让司马宣一举得男。 如此,司马氏一族的百世基业才得以传承,天子血统才保以纯正。 所以苍天相佑,鬼神相佑,钟无双终是没让大家失望,她终于为天子诞下了储君。这在众臣眼里,无异是大功一件。 至此,北国之中,钟无双独霸后苑已成必然之局,自此朝中再无反对之声。 在众臣相互恭贺中,司马宣已经大步冲到钟无双的床榻前。 他将怀中的大子递给早就等候在一旁的乳母,自己则急急坐在榻沿,伸手握住脸色苍白,极度疲惫已然睡过去的钟无双的手,竟似再也看不够一般,久久,久久地盯视着她,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略微恢复了些元气的钟无双扇了扇长长的睫毛,睁开眼来。 此时外面天色已然转暗,然而寑殿之中依然灯火通明。 钟无双一转眼,便对上了神色肃然,宛如雕塑般的司马宣。 四目相对,钟无双嫣然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司马宣原本提在半空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他薄唇一扯,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他轻轻地将钟无双的小手凑近自己的脸颊,蒙住自己的眼睛。 少顷,钟无双便感觉到指尖有湿意传来,不由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柔声安慰道:“夫主勿要担心,我甚好呢。” 仍然将脸埋在她手心的司马宣频频点头,却不出声。 钟无双忍不住朝天丢了个白眼。 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痛得死去活来生下大子的是她,而眼前这个男人,反而似吓坏了一般,似乎更需要安慰?! 可是,她似乎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不仅不讨厌,甚而对这个男人又惊又怕的反应,钟无双觉着甚是窝心。 钟无双,果然人品不咋的! 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把,钟无双再望向司马宣的眸光,便不自禁地变得柔情脉脉。 她痴痴地望着这个被自己吓坏了的男人,为了转移司马宣的注意力,钟无双绵而无力地问道:“孩儿呢?” 司马宣终于抬起头来,他双眼红红地望了她半晌,又努力将自己仍然惊惶的情绪压了压,直到神色转为寻常了,方高声令道:“抱大子入内。” 大子立时被乳母抱来了。 司马宣小心自乳母怀中接过小儿,轻轻将他凑近钟无双。望着那生得粉嫩漂亮的小儿,他强自抑制的各种情绪又嗖然而至,一时间,心中又溢满了浓浓的感动欢喜,无边无际。 钟无双亦是如此。 原本心里还暗暗笑话着司马宣的钟无双,阵痛之后初见小儿还不怎么激动,直到这时,直到再见小儿,望着这自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她心里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喜悦,似要将她淹没一般,汹涌而至。 于钟无双而言,自己的生命在这异世能得以延续,那种激动跟感恩,比起司马宣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望着眉眼与司马宣一般无二的小儿,钟无双喜极而泣,涌动在她心中的,是无边的喜悦。 春暖花开,转眼又是三年。 钟无双再次产子时,留在北国的南宫俊已经四岁有余。便是钟无双与司马宣的大子司马志,也三岁有余了。 自从钟无双首次产子,司马宣不顾一切地冲入寑殿之后,钟无双并未被他的威煞冲撞,反而为他生下了大子。是以,这次临到钟无双再次生产之时,司马宣便不顾众臣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进了寑殿,毅然决然地守在钟无双的床榻旁边。 自生了头胎之后,这一胎对钟无双而言,反倒不如初胎那般难受。有了生子的经验,钟无双已不如初胎那般紧张。再加之她平常锻炼适度,是以,这二胎便生得极为顺利,剧痛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后,便又顺利产下一子。 倒是司马宣,此次受到的惊吓竟然大大超过钟无双的初次产子。 钟无双整个生产的过程中,他一直僵硬地,腰背挺得笔直地坐在一旁,紧张地握着钟无双的手,脸上大汗淋淋。 当阵痛袭来时,那种似要将人撕裂般的疼痛让钟无双不时痛呼出声,而每当此时,司马宣面上的表情则表现得更为痛苦难忍。那模样,直吓得负责接生的医女在接生之余,总忍不住担心,她们的皇上,会不会在下一刻便立时倒下。 果然,到生产的最后关头,当钟无双尖叫一声,随着小儿的呱呱落地,司马宣的身躯明显摇晃了一下。 直到殿内的侍婢惊呼了数声“皇上”,司马宣方一凛,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将薄唇抿得死紧。 直过了许久,他才心有余悸地颤声问道:“可是生了?” 眼看着司马宣缓过神来,殿内的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不无欢喜地跪了一地,高声禀道:“恭喜皇上,娘娘又产下一子。” 司马宣嗖然回头望向钟无双,他的喉结动了又动,突然嘴唇一扯,低下头来,在钟无双的脸颊上,重重地印上一吻。 在众人的轻笑中,钟无双不好意思地挣了挣,轻轻推他道:“皇上尚须向诸臣报喜。” 司马宣这才如大梦初醒,欢喜地自医官手中小心接过小儿,快步向外走去。 少顷,寑殿外传来他不无威严的沉喝声,“邀天之幸,北司马氏宣,再得一子!” 诸臣欢喜的声音如浪潮一般传来,间中,有个奶声奶气的童音传来,“君父可否让我一见?” 床榻上的钟无双,不自禁地湿了眼眶。突然间,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钟无双含笑抬目,却是南宫俊不无担忧地望来。 不知什么进入殿中的小儿,目中尽是孺慕之色,见钟无双望来,南宫俊立即小声地,急切地问道:“假母因何而泣,是伤心了么?” 钟无双浅笑着贴上他的额头,不无宠溺地揉着他的头发,安慰他道:“傻瓜,假母这是喜极而泣。” ------------ 番外之—— 幸福岁月 钟无双与司马宣的女儿出生时,适是桃花开得烂漫时。舒殢殩獍 前番两次得子,如今终于得女,这让已有子嗣祭告鬼神的司马宣大喜过望。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大子志,次子青,俱甚是好奇地望着粉雕玉琢的小儿喜不自胜。他们总是喜欢趁人不备之时,偷偷伸出小手,轻轻抚上一下,摸上一下那眉目如画的小儿。 便是已有六岁的南宫俊,亦在无人注意之时,轻轻凑上前去,在那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钟无双无意间见了,却是抿唇一笑,只当不知玎。 便是在时光荏苒,转眼经年。 自有了三个孩子之后,钟无双便安于后苑,专心相夫教子。 北国自得了钟无双的农事器具之后,再加上她新的灌溉理念,不过几年间,北国便一跃而成为当世诸侯中的农业大国猊。 有雄厚的国力支持,在这几年里司马宣吞并了包括五胡部族在内的几个小国,北国的彊土扩张得极是迅速。 至此,北国这个天子之国,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雄霸天下。 相较于司马宣整日忙于国事,倒是钟无双更多了些与孩子们相处的时间。因此,孩子们与她更为亲近。 当然,晴儿除外。 这个自一出生便得到司马宣百般疼爱的女儿,心里眼里,也总是装着她的君父,只要一见了司马宣,钟无双这个母亲便自动靠边了。 说也难怪,晴儿自打知事,便对司马宣跟南宫俊特别亲近。 若说是司马宣也就罢了,但是对她特别粘南宫俊这件事上,司马志跟司马青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 为了这事,哥俩总不时与南宫俊为敌,三人明争暗斗总是有的,可又总是束手无策。 钟无双见了,不觉好笑,便安慰垂头丧气的两个儿子道,“你们可是晴儿的嫡亲哥哥,在这世上,是除了母亲与君父跟晴儿最为亲近之人。便是晴儿现在不知事,不与你们亲近,长大之后,她终会知道,你们才是她背后的依仗。” 司马志跟司马青听了,自然分外高兴。 可南宫俊不高兴了,他拧着眉不悦地问道:“假母,何以我便不能成为晴儿的依仗?” 钟无双讶然,随即一笑,“晴儿大了自会嫁人,俊儿也自会娶妻,其时各有家眷,只怕俊儿无力顾及。” “俊儿长大之后便娶晴儿为妻,如假父对您一般,俊儿的后苑除了晴儿,再不能容他妇。” 南宫俊决然说到这里,犹为不满地斜睨了司马志跟司马青一眼,“自然,晴儿亦不再需要依仗他人,她有我便可。” 对于南宫俊小小年纪,便对自己的女儿有着如此之强的独霸***,钟无双听了不免咋舌。 当下她捏了捏南宫俊小脸蛋,笑道:“如此你可得答应假母,日后不可欺她,只可疼她,护她,假母方能应允晴儿许你为妻。” 南宫俊当即许诺道:“我南宫俊日后必不欺她,只会疼她护她,假母,你可会应允晴儿与我为妇。” 小小稚子,竟然如大人一般信誓旦旦,极为认真。 钟无双大笑着应道:“如此,假母便允了。” 比起在钟无双面前的随意,孩子们对司马宣总是带着敬畏的。 这也难怪,不是司马宣不疼爱孩子,只是他平日对课业教习总是严格要求,不笑的时候又实在多了些,孩子们自然认为钟无双比较可亲近。 加之钟无双虽然也在教习着孩子们算术,跟后世的一些管理之道。 由于她说得生动,间中总穿插一些孩子们喜欢的故事游戏,是以,无论是南宫俊或是司马志跟司马青,俱是宁愿听她教习,也不愿去太傅处受教。 但是钟无双却以为,自己比起当世大儒来,不过是多掌握了一些超越异世的文明罢了,真说治国之道及学问学识,还当由这当世的大儒来教的好。 是以,她便总是坚持让孩子们去太傅处学习,而她自己则在兴致所至时,带着他们玩玩罢了。 南宫俊自呱呱落地起,便一直留在钟无双的身边。 初时司马宣虽无反对,却也不喜。 后钟无双怀了身孕之后,初为人父的他,方对南宫俊的态度也日渐改观,日而久之,便于对司马志跟司马青无异。 而南宫俊虽然表面对司马宣十分敬畏,然而从内心来说,却对司马宣有股潜意识的孺慕之情,这也许跟他常年不在自己生父身边生活的缘故。 司马宣自然也感知到了,不同于钟无双的愧疚心里,他只日单纯地喜欢上了这个孩子,故而教导得十分用心。 便是钟无双见了,亦忍不住在私底下问他:“你如此用心教导俊儿,便不怕他有一日会夺了志儿的天下么?” 司马宣闻言不过一笑,“江山天下,当以有能者居之。志儿青儿若是无能之辈,这天下,便是日后俊儿不夺,也自有外人夺之,夫人何必多虑,操儿孙之心。” 钟无双一笑,不由深深偎入司马宣的怀中,满足的闭上双目,心里暗暗赞到:这个男人,果真虚怀若谷。比起后世那些营营汲汲之辈,司马宣,简直优秀太多!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与现代文明相隔数千年的男人,他竟然看得如此透彻,他竟然如此睿智…… 而这个如此优秀的男人,他竟然是她的夫。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春日天气正好,实在日适合踏青的大好日子。 于是,在钟无双的软硬兼施之下,司马宣终于放下手中的政务,带着孩子们前往猎地踏春。 蹄声阵阵脆响,马车在官道上辚辚向前。 晴儿虽然被强令与钟无双呆在马车里,却总是忍不住从帘子后望去。 司马宣带着三个小儿骑马,一边尚忍不住考问他们治世之道。 “国之根本是君乎?是臣乎?是民乎?” 马蹄声声中,司马宣磁性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今日不是课业,便是错了,君父亦不会责罚于尔等。然,尔须等细细思之,谨慎作答,不可信口河。” 三人当中,青最为年小,自是最沉不住气。不过少顷,便听他带着浓浓的童声道:“君临天下,万民得天子护佑,方可安居乐业,方可坦然度日。是以,儿以为国之根本,是君无异。” “你们可有说乎?” 司马宣没立时否定青的言论,只是反问南宫俊跟司马志道。 南宫俊略为深思,便侃侃面谈,“俊以为,国之根本,当以庶民为重。” “唔,说来听听。” 司马宣似在鼓励。 “俊,之前曾听说过,白骊国之乱,皆因暴政逼民造反。白骊国两万庶民暴起举事,竟差点让白骊国招来灭国之祸。是以,俊以为,国之根本,当以民为先。安民心者,方可安天下。” 南宫俊话音方落,司马志便有了不同的意见。 “儿以为,国之根本当以君为重。” 只听他在马上高声说道:“白骊国之事,若是为人君者能深谋远虑,上能督促朝臣,下能安抚百姓,亦不至生内乱之事。是以,儿以为,为人君者才是一国根本。君主若是贤良,则能富国强民,君主若是误国殃民,是为大害。” 司马志这话,算是对司马青的表态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三人回答完毕,便急巴巴地盯着司马宣,极欲得到他的肯定。 司马宣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方笑道:“三人之言虽然各有道理,但细细分析,都属俊之解最为适当。” 眼看着志跟青面露失望之色,他复又解释道:“志儿跟青儿,虽然也占道理,但对于一个君王而言,百姓便如那载舟之水,能载亦能覆舟。是以,君主不管能力如何,却务必要重民,惜民,方可安万民之心,得江山永继。” 三个小儿,齐齐地恭声应“诺”,面上尽是佩服之色。 夏风吹进来,卷着浓浓的泥土芬芳,原野中生机盎然。 钟无双才待将车帏稍稍掩上,远远地,司马宣却自马背上深深望来,目中甚是得意,甚是满足,甚是幸福。 双目在空气中纠缠,柔情在空气中传递,便是那至死方休的爱恋,亦在胸中疯长。 将晴儿揽进怀里,钟无双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散发着泥土清香的空气,细细地体会着那种幸福的味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