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生漫漫 ------------ 第一节 前世梦魇祸 “等我,等我重生,永世不再分开。”重华销冷的面容布满决绝,他捧着我泪流满面的双颊,亲吻了着我不停颤抖的额角,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去。 “不!你不能跳下去!诛仙台会让你灰飞烟灭再也回不来的!!”我紧紧拽着重华汗湿的手掌,拼命挽留最后一丝希望,然而,却只能扯下一截重华的一角青衫。 那抹清影,毫不犹豫地冲向诛仙台,在熊熊烈火的印染下,最后一次回头,我已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脸,是否清泪满面,只知道任我失声嘶喊,他就那样带着清绝笑容,一跃而下。 “重华!重华!不要丢下我!!”我被自己嘶哑悲绝的声音震到耳鸣,捆仙索紧紧将我捆在合桑树下。 在那抹清影彻底消失在诛仙台中之际,我怒嚎一声,散尽神力,奋力挣断了银蓝色的绳索,不顾一切地飞奔向诛仙台,耳边嗡嗡,众人惊叫声狂乱响起,却也阻止不了,我惨烈跳进诛仙台的脚步…… “等我……”我猛然惊醒地坐起来,身上的冷汗已将轻薄的蝉衣汗湿。 海棠雕花檀木门豁然打开,水杉绿影的语冬急忙跑了过来,从怀中拿出丝帕替我小心翼翼地蘸着汗,关切道“小姐又做那个噩梦了?” 我闭上眼睛,情绪逐渐稳定,默然颔首。 这个梦,我已做过无数次,那个青衫男子,在我的梦中,从未看清楚过面目,梦醒后却总无法想起他的名字。 语冬伺候我更衣后,出去端安神汤来。我趁隙走到窗前,推开合欢楠木窗棂,一股山间的泥土卷着早梅清香,掺着河面潮湿的水汽顿时铺面而来,噩梦的阴霾倏地被洗掉三分。 秋末了,早梅已来。 淼淼河水轻拥着碧波荡漾而来,湖光潋滟晴方好,临窗下,水台楼榭遥遥依着河岸蜿蜒,镇国大将军的别庄在苏丘是出了名的气派。 嬉闹声,清歌声,隐隐传来,一个如同往常,宁静却又喧闹的清晨。 蓦然,一声幽幽的清笛声,划破了窗前独有的一页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忧思,侧耳细听,却是《河渎神》下阕的愁思: 暮天愁听思归乐。 早梅香满山郭。 回首两情萧索。 离魂何处漂泊…… 我正听的入神,仿若自己的思绪被带入了笛声中般,痴痴地望向窗外,不远处,一叶兰舟,一袭青衣,长身玉立的男子,远望,直挺地背脊傲然挺立,玉笛在他清冷的唇角奏响,随波逐流而下。 两岸柳丝袅娜,随风依依,似一个个鲜活的女子,热情飘动的长袖轻舞般,挥向兰舟之人。 青衣男子似发觉临窗而立的我,抬头遥望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恍惚看清他的面容,清绝,双眉远如天边的雪山,黑眸却闪耀着阳光照耀下的熠熠光彩,唇角微扬,眉心顿时舒展,淡淡的愁思转而变成淡淡的喜悦。 笛声忽地轻转,一曲《凤求凰》响彻在水光山色间。 语冬端来安神汤,见我临窗而立,急忙放下汤碗在黄花梨雕镂月牙桌上,快步至窗边为我合上窗户:“小姐,刚刚梦魇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扇不得风。” 我淡抿唇角,含笑道“不碍事。”说罢便转身走至桌旁坐下,语冬端来安神汤递给了我,复又找了一件薄锦披风替我披上。 窗外,若隐若现的《凤求凰》渐渐远去,如同我悠远的神思,无根浮萍。 正喝着安神汤,语秋笑地神秘兮兮,突然从外面跳了进来,挤眉弄眼道“小姐,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能有什么?保不齐又是哪家公子散落的香囊呗。”语秋一听我拿此事打趣她,急的又羞又气,原地直跺脚:“小姐惯会取笑我,别家公子的香囊没有,相府家沐公子的密信倒是有一封。” 语冬原本还在偷笑,听完语秋的话立马眉开眼笑起来“老爷说沐公子什么时候中了状元,就是迎娶我们家小姐之时,现在果真等不及了,状元郎刚回府就马不停蹄地往苏丘来,快,快,信上写些什么?给我看看。”说话间语冬已然上前抢信了。 语秋小嘴一撅,赶紧将手扁在身后,佯装生气道“沐公子给小姐的信,你一个小丫头倒是比主子还心急了。” 语冬一听,愣了一下,转眼,杏眼圆瞪,气呼呼地伸出手指用力点着语秋的额头:“你不也是个小丫头一个?倒看着比小姐更急。” 看着二人嬉闹,我含笑揶揄“你们俩再急,敢情把你二人指给三哥做小妾去。” 二人一听顿时羞红着脸,拿眼瞋我,还是语秋活泼,撒欢地吐了吐舌头,笑道“沐公子约小姐巳时正点,亭心水阁见。” 我瞟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离巳时尚早,一脸平静对语秋道“语冬陪我去走走,语秋留在庄内,今日我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怕是有事,你在庄里好生看着点。” 亭心水阁落在苏丘淮水河中,一座凸起的平丘之上,不知哪里的文人墨客别出心裁在建了一条通往河心的路。 淮水河边三面环山之上,开遍了苏丘独有的早梅,露月少见,慕名观梅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出了别庄,我挑了一条人迹稀少的河边向着亭心水台方向漫步。 我在镇国将军府鲜少露面,即使出门也是以纱巾蒙面,不曾让人见过我的真面目,倒不是我的面相有多么不可见人,只是因为我的出生不凡,爹爹嘱咐我少露面。 刚想到爹爹,心头猛烈一跳,莫名地心慌了起来。 突然—— “救,命……啊!救,命啊!救我!……”语冬被吓得一颤,急忙紧拽着我的胳膊,身子也贴了过来,惶恐地四下张望。 我闻着呼救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河水中有人落水,扑腾银白水花四起,听声音是一名男子。 在男子落水不足十丈处,停有一艘敞篷船,船尾处立着一名长身玉立的青衫男子。我蓦然愣住,那名男子正是不久前在河上泛舟赋歌的男子,只不过此时的船比方才的舟大了几许,此时的男子也比方才煞气浓郁了几许。 青衣男子见我停下来驻足观望着他们,而显然他并没有跳下去救人的意思,不仅如此,还以威胁霸气的森冷目光隔着淼淼河水狠狠射了过来,意味很明显: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我明显感觉到语冬被惊摄的一个激灵,本能地拽着我低头猛走。 我本也没心思多管,再说大家都深知,我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镇国将军的神秘千金,连凫水都不会,何谈救人。 语冬拉着我疾步走了几步,听着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心头又是莫名一跳,脚步竟然停了下来,语冬还未来得及张口,我就已鬼使神差地推开她,快步转身,奔向河边跳了下去。 事实是,我不仅会凫水,而且凫水熟稔,非几日速成。 当我划水到落水男子身边时,手刚刚摸到他的衣袍,对方立马像抓住救命草一般紧紧将我抱住,我被慌乱地他带得吃力无法伸展,反而慢慢下沉。 莫名地一股好奇心顿起,我竟然在下沉之际死死地盯着船尾一脸冷漠的青衣男子,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眸光阴沉,双臂抱胸,如丰碑不倒般,静观着我不听警告的代价。 ------------ 第二节 溺水 沉下去的瞬间,我猛然拨过男子头对着他的耳朵,冲他大喊:“松手,我能救你。” 男子听后果然松开手,我快速地拽着他的衣领,潜水两步,带着人一起冒出水面,在我体力耗尽之前,拉着他迅速划向岸边。 语冬在岸边焦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条路罕有人迹,语冬也只能急得在岸边哭天抹泪,见我救人成功,顿时喜极而泣,急忙蹲趴在岸边递手拉了我一把,我吃力地将男子拖上岸边,隐约嗅见男子身上湿水后的月白锦袍上散出出的淡淡的酒气。 男子躺在我怀中剧烈地咳嗽,连连咳出几口河水,惨白的脸颊顿时咳地通红,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我伸手替他顺着气息,全然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想那一刻,他的命是救回来了。 下一刻男子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睁眼看着我,湿透的面纱紧贴着我的脸颊。 男子的面庞生的贵气十足,眉清目秀,眼眸炯炯有神,透着宽厚,年纪不过双八的样子。 他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慌张,反而露出细牙贝齿冲我粲然一笑,紧接着伸手就要揭下我的面纱,我急忙起身转头。 面纱却还是在那起身那一瞬间被他揭了下来。语冬急忙站起来挡在我身旁。 这时,我忽见,岸边不远处急匆匆跑来一群蓝布衫家丁,方才,立于船尾冷眼旁观的青衣男子正摇船向岸边靠了过来。 为了那句“贵不可言,不可露面”谶语,我一咬牙,又跳回水中,准备水遁去亭心水阁。语冬吓得惊呼一声,急忙沿着岸边朝水台方向拔腿就跑。 大概是方才救人耗了不少体力,再入水之后猛然觉得头晕,连河水也变得冰冷刺骨,我只得凭着感觉朝前凫水,也不知道凫了多久,头沉重无比,连抬起来辨别方位的力气都没有,我暗叫不好,却也只能机械地继续凫水,希望,前方不远处就是亭心水阁,祈祷着沐文斐能够救我。 良久,并没有等来沐文斐,只等来无边的寒冷和全身的麻木,死亡的气息原来是窒息的,我秉着呼吸开始下沉,这次,再也没有人死命拽着我下沉,而是我的确划不动了,此刻我想,如果我真的死了,爹爹一定会被那句“贵不可言,不可露面”的预言给气死。 在透蓝的河水深处,我的手已经可以触到河底,都是松软的沙子,想着这也是一块不错的安眠之地,于是,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意识的模糊如期而来,我想我就快死了。 忽然觉得水流微妙的涌动,接着,腰身一暖,有人一把拦腰搂着我朝水面浮去,露出水面,我并没有咳出水,因为,我已经被自己憋气至昏迷,只是余下昏迷前那么一点仅剩的意识,救我的人将我平放在船上,静静地看了我片刻,突然,又伸出冰凉而又坚硬的虎口掐住了我的脖子,直嘞地我脸颊发烫,双耳嗡鸣。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救我的人是谁,只是没想到,让我淹死比他自己亲手掐死我更不能让他痛快。 我以为自己终是逃不了死亡的宿命,却不料,他手指碰到我脖颈间的莹白水滴眼,那是爹爹说我打娘胎一出生就带出来的,想尽任何办法都取不下来,便有方士卜算我“贵不可言”,只是不知为何加了一句“不可露面”。 此刻我心中腹诽那个方士,一句“不可露面”害得我性命堪忧。 他愣怔了片刻,手里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我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拉着水滴眼审视半响后,竟然没再杀我,而是脱掉外袍轻轻替我盖上后,又觉船身猛然一轻:“噗通”一声,跳入水中去了。 ……我醒来时,已日傍西山,晚霞余晖从彤红的云层缝隙中泄在河面,似一层轻薄绚丽的云被,我却感觉不到暖,只有冷风瑟瑟。四周再也看不见人烟,这才发现我在离亭心水台很远的河心。 摇着船桨赶至亭心水台之时,只有语冬孤单地抱着双腿坐在亭中央,眼睛哭的肿如核桃,见我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急忙扑在我怀里放声大哭:“小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吓死语,冬了,语冬,等小姐,好几个时辰了,等不到小姐,又不敢回府。” 我心疼语冬,充满歉意地替她擦着红肿的眼角:“不小心凫水反了方向,幸好被人救了起来,否则你真见不着我了。” 语冬边抽泣边拿眼打量着我身上披着的青衫袍子,眉心微结,似在思索哪里见过。我拍着她的手,平静道“我很冷。”说着目光再次扫视了空无他人的亭子,眼里划过莫名的失落,他就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意多等吗? 语冬急忙拿袖子试掉眼泪,双手快速搓着我的手,不停地哈气“我们这就回去,……只是……”语冬神色为难觑了我一眼“我方才追着小姐跑,发现小姐越来越远,直到我看不见了,急的我沿着河边找了几个时辰,等我赶来之时,并没遇见沐公子……” “无妨,想必他有事先离开了,我们回去吧。” “嗯。” 一阵冷风拂过,带着水汽袭得我冷颤不止。语冬抱着我的双臂快步返回别庄。 一路无语。脑中却不停地盘旋着今日之事,一股浓烈地不安又一次袭来,我加快回府的步子。 因全身湿透,我只得从别庄后门悄悄进入,进门之后,发现后院格外安静,安静地不同于寻常,灯火也没亮几盏。绕过后院回廊,急忙回房准备更衣之时,语秋突然神色匆匆,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看见我全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惊得目瞪口呆。 而我和语冬亦是被语秋的模样惊得同样目瞪口呆,她此时的装扮竟与我平日的装扮一般无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我本人。 “你,你,语秋大胆……”语冬指着惊慌的语秋刚要训斥,被语秋反手捂着嘴巴,压低声音仓惶道“小姐,赶紧换上奴婢的衣服,和语冬从后院逃出去。” 我心口一紧,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语秋一边把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急忙推在我怀里,一边神色匆匆,嘴唇哆嗦地频繁回头张望:“马上就会有朝廷的人来抓小姐,来不及了,小姐先换上奴婢的衣服赶紧和语冬躲起来,我,我替小姐先挡着,快,快快!” 语冬被语秋吓得惊慌失措,我也顿时心如撞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把抓住语秋的颤抖的手,定定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话音未落,只听见前院劈劈啪啪剧烈的震碎声传来过来,似有多人正在大搜全府。 语秋脸色煞白,我和语冬二人呆如木鸡般惶恐不安地瞪着前方。 语秋一把拽过语冬低喊一声“快带小姐走,没时间了!从后院,狗洞出去!!”语秋虽活泼,但说话一向有分寸,能让我从狗洞出去,可见府中上下已被重重包围住了。 我虽不知晓发生什么事情,但也不忍心丢下语秋一人为我涉险,急忙抓住语秋的手“要走一起走!” 语秋紧紧握着我的手,泪盈满眶,却无比坚定绝然“小姐,只有你出去了才能救语秋,快走!”说完猛将我推在语冬的怀里,转身夺门跑向前厅去。 ------------ 第三节 抄家,花落人亡 我被语冬木然拖着朝后院去,脑仁无比疼痛,我听见有惨叫声从前厅传来,别庄上下丫鬟二十三人,家丁十五人,全部都是爹爹放在庄里照顾我一应俱全,此刻,我无法置他们不顾,挣脱语冬的手,疾步朝前厅走去。 语冬哭求着追着我“小姐,小姐不要去,你要是出事了,谁照顾老爷和老夫人,谁救大家,求求小姐,不要去。”我陡然停下,这么冲动跑出去于事无补,但我至少要弄清发生什么事情,于是急忙转身道“我不出去,先躲在暗处,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语冬闭嘴急急点头,忙抹掉眼泪,抓着我的袖口跟着一起躲在前厅一座假山之中。 前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哭声一片。 全副灰色盔甲的红衣官兵罗列两排延至大门,中间跪着别庄几十口奴仆,正厅大门玉阶下,一名玄甲官兵模样的男子,翘着二郎腿大刀阔斧地坐在楠木太师椅上,那是爹爹来别庄的专座。身后立着一名卑躬屈膝的下官。 “大人,人找了。”闻声望去,只见语秋正被一名官兵野蛮押至前院,一力扔在玄甲男子脚下跌扑倒地,梅花琉璃套花簪子散落在地上,叮当脆响。我紧握着拳头,一动不动地瞪着前方,冷汗顺着背脊缓缓滑落,冷风拂过,汗水合着潮衣的湿气冷得我瑟瑟发抖。 “你就是镇国将军贵不可言的神秘千金姚姝娈?”玄甲男子躬下身子,伸手勾起语秋的下巴,仔细探究道。 语秋愤然别过头去,被玄甲男子用力掰了回来,啧啧道“还挺有气性的,传言镇国将军的千金姿色生的惊为天人,从未露过面容,怕世人目睹其容貌会醉晕过去,今日一见!”玄甲男子撅着嘴巴,鄙夷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可见传言不可信,原来大将军也只是一名故弄玄虚的狂妄之徒而已。” 我听罢,握紧的拳头手骨发白,颤颤发抖,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人,恨不得扑上前去撕裂他,我生来最恨别人侮辱我爹娘。 “呸!你也配对,我,爹爹品头论足!”语秋竟不惧威胁,毫无惧色地吐了对方一脸的唾沫星子。玄甲男子身后的下官见状,吼了一声“大胆。”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狠狠扇了语秋一耳光,那耳光力道之大,顿时语秋的发髻散落一片,唇角血流如注,她趴在地上猛咳了几口血。 玄甲男子冷冷地扯过下官双手卑恭递过来的丝帕擦着脸庞,眸底迸射出寒冷的杀气,他呲牙裂齿地将擦过唾沫的丝帕,摔在披头散发语秋的面上:“嗤”的一声冷笑道“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将军的大千金啊!我不仅敢骂镇国将军那个老匹夫,我还敢蹂躏他最宝贝千金,来人啦!” “到。”两名士兵应声出列。 “镇国将军的千金虽不如传言中倾城倾国,但姿色,也不差,慰藉尔等兄弟之后再押赴刑场,免得糟蹋了传言中的贵不可言。” 士兵们一听,顿时个个眼冒金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语秋惊恐地躺坐在地上朝正厅玉阶后惶恐退去,狠狠道“你们敢!只要我姚家还有一口人在,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我内心震惊,早已泪流满面,从没发现平日心直口快,活泼的语秋竟如此烈性,将我姚家至死不折腰的尊严维护的如此之好。语冬躲在我身后捂嘴失声痛哭,手却紧紧抓着我的衣角不放。 玄甲男子哼哼冷笑道“你们姚家?!今日一过,高辛国就再也不会有什么镇国将军!皇上判姚家满门斩立决!姚家!哼!”说完拿嘴努了对面士兵一眼,士兵们会意,蜂拥着围了上去,语秋面如死灰,眼珠子几欲从眼眶中跳出来,她忽然拔出藏好的匕首直指围上来的官兵,威胁着晃来晃去。 士兵们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玄甲男子,只见玄甲男子冷笑不语。 我心急如焚,手心的冷汗如雨般簌簌流淌着,语冬强忍着哭腔按压着我焦躁不安欲起立的身子,我扭头过去,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低哑着嗓子:“我不能见死不救……”话音未落,听见跪在地上的奴仆们蓦然放声大哭,待我回过头一看,语秋正高举匕首狠命对准自己的胸口插了下去。 我失声惊呼了起来,后脑勺猛然一沉,眩晕排山倒海袭来。 “是谁?” “搜……” …… 今夕何夕兮,家破人亡两不知。 我醒来时,已不知何时何地。睁眼看见血红的床帷被帘勾卷起,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房间的陈设精致,简单,床榻脚侧,立着一台双鹤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高脚香炉,轻烟袅袅。 我吃力地起身想坐起来,语冬突然从地上一咕噜爬了起来,看见我醒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陡然又哭又笑“小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伸手拉着语冬坐上床榻,轻拍着她的手,回想着前一刻,语秋死的那样决绝,眼泪顿如决堤般泛滥开来。语冬边哭边抽噎,语不成调“小,小姐,你,语,语秋,死了,……小姐,昏迷了七,七日了,中途,高,高烧一直,不退,我……” 我急忙抱着语冬安慰着没事,却不想越安慰心里越难受,两人一时抱头痛哭了起来。 “爹爹他们……?”我哽咽着问不下去。 语冬抬起头泪眼婆娑道“老爷,夫人,他们全被斩首了,姚家……真的被满门抄斩了!!” 仿若有闷雷般顿时劈在我头顶,金星子直冒,身子如同秋叶树枝上的最后一片黄叶,簌簌发抖,即将摔入深谷,我极力稳住自己的嘶声力竭,压抑着嘶哑的哭腔道“是谁?谁?谁害我们姚家?!”姚家,满门一百二十八口性命! “小姐,小姐。”语冬被我噬人骨髓的恨意惊住了,她慌忙摇醒我急言安慰“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说,三公子还活着,相国大人救了三公子,改死为流,姚家的香火并没有断啊!” 语冬摇地我胃里地苦水翻江倒海般地倒流在吼间,眼泪悄无声息地染湿了锦被,我紧紧地拽着锦被,指骨泛着青白,心里想到疼爱我的三哥至少还活着,似乎活着的希望还未完全泯灭,我擦干眼泪问道“这里是哪里?” 语冬一听,愣在那里,眼里满是灰死的神情,她垂首不语,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欲言又止。 “这里当然是好地方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一位浓妆艳抹,梳着乌蛮髻,身着一件抹胸红云襦裙,肩披石榴红花卉织锦半臂衫的三十出头的妇人,卷着一袭风尘气息笑意盈盈而来。 妇人笑的媚眼生花,走至我身边,食指轻轻捏起我的下颌,左右认真端量着,似在审视着一件上等宝物般,眸地满意的味道愈看越浓,啧啧道“没想到一个将军家小姐的丫头生的竟如此国色天香,让人见之心动,丫头况且如此,那位千金小姐且不是更加貌不可言?!哎,只可惜,香消玉殒了,不然,杜媚娘我定倾尽钱财也要将她买到手里。” 我听完,心下顿时冷了一截,难道我…… 杜媚娘突然冷眼瞅着语冬,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朝着语冬瘦弱的胳膊上飞快用力地一拧,语冬顿时疼的叫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直落,我立马护住语冬挡在身后,愤怒道“你做什么?” ------------ 第四节 百两买身银 杜媚娘细长的媚眼轻蔑一白,挑眉道“这个死丫头,也是我花钱买过来的,要不是看在你们姐妹一场的份上,老娘我定打的她满地找牙,这几日死活守着你寸步不离,害得老娘好吃好喝地养着你,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治你,现在还搭上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伺候着你,不知道还以为你就姚家的大小姐呢!” 说完杜云娘没好气地瞥了语冬一眼,轻蔑道“同样都是奴才的命,怎么一个生的就像天上的嫦娥,一个生的虽不算丑,但是往这里一站,越看越惹人厌,现在你这个语秋妹妹醒了,还不给我滚到柴房去干活!” 语冬被杜媚娘呵斥地浑身直哆嗦,她怯怯地冒出头来,缩着身子慢慢往外挪,我急忙拽住了她:“住手!她是我的姐妹,谁都不能动她!” 杜媚娘愣愕住,狐疑的目光似乎想把我从里到外看穿,她冷哼笑道“我看你这丫头是刚醒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吧!那让老娘好好给你理理,你身后着丫头,我是花了十两银子。 而你,是我花了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才将你们从那乌烟瘴气的官窑子里给买过来的,当时的你半死不活只剩下半条命,要不是老娘又花了几十两银子请高辛最贵的大夫,你这条贱命现在还不知道在不在! 要不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老娘怎舍得在你身上花这么大的血本,若你安安分分地呆在欲陵春,替老娘好好招待客人……” “你说这是什么地方?”我猛然截住了她的话,还来不及从那一百两买身价里抽出冷笑,强烈的预感轰的我脑门直响。 杜媚娘被我的神情仿佛惊地不可思议,竟然还有人不知道欲陵春是什么地方,她嗤地一声笑道“你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老娘的欲陵春是什么地方?高辛国最大最负盛名的青楼妓院你竟然不知道?!” 一连两个反问终于将克制的平静骤然瓦解,我腾地跳下床榻,怒气冲冲冲她疾言厉色道“青楼!我死也不会让自己沦为青楼女子!”说完不待杜媚娘回应,一掌将她推倒在熏香袅袅的香炉上,拉着语冬的手赤着脚健步如飞地奔出门去。 拜三哥所赐,偷偷教得我凫水的本事,平日里还偷偷教了我一些花拳绣腿的拳脚功夫,所以那一推对付一个女子而言,力道极大。 身后一阵凌乱噼里啪啦炉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尖锐地嘶喊声响彻在在回廊上方“来人!来人啦!快给老娘截住那两个蹄子!” 就在我们接近楼梯玄关的地方,从四周急窜出三五个汉子出来,前后死死截住了我们的去路,语冬身子瑟瑟发抖着,她死命抓着我的胳膊,怯怯地贴着我,惶恐地四下张望着。 楼下,莺歌燕舞,热闹非凡,风尘女子们正与恩客们软语低哝,耳鬓厮磨,全然没有人在意楼上剑拔弩张的一幕。 我微扬起下颌,警惕地盯着一身狼狈疾步而来的杜媚娘,发钗歪斜,鬓发散落,石榴红花卉织锦半臂衫斜斜地挂在半肩上,露出一块雪白的香肩。 她怒不可遏地走近我,老远处高高伸出手掌带着凌厉的冷风朝我脸颊扇来,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了下来,眼里犹豫不定,想着要不要在我苍白的细皮嫩肉上留下一个大大的掌印,我内心冷笑,看来老鸨心疼我的脸比心疼自己的脸更有过之。 “贱蹄子!你反了!敢动手推老娘,老娘!老娘!”杜媚娘气不打一处来,满腔怒火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发泄,眼色飞快地扫了一眼贴在我身边的语冬,一咬牙,猝不及防“啪”的一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语冬白皙的脸蛋立马印上一片火辣辣的巴掌印子,瞬间高高肿起,她急忙捂着脸,强忍着哭腔,眼泪却簌簌直落。 我又惊又气又怒,长至近桃李年华,从没受过如此委屈,更没有让身边的人受过一丁点委屈,如今被一个老鸨训斥至此,我快步上前,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掉杜媚娘斜斜欲坠的镂空兰花朱钗对准自己的脸颊,眯起眼冷冷威胁道: “我说过,我死也不会沦落为青楼女子!你不是想要我这张脸么?我给你!” 我看见杜媚娘惊惶惨白的脸痛到抽筋,她惊呼大喊了一声“住手!” 我却从她的神情里面获得不少快感,爹娘死了,姚家灭了,我还顾这张脸做何用:“贵不可言,不可露面。”贵到没有!不可露面以后就真一语成谶了,我冷笑了起来,闭上眼睛,狠命地划了下去。 整个欲陵春因为杜媚娘的一声尖叫,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不用回头,就能判断出我已成为这青楼中所有人的焦点,桃李年华之前,几乎未有曾外人见过我的容貌,而今日,我弥补了双九年头里所有缺失的目光,让他们最后一次目睹我容颜,从此,不再有倾城倾国。 就在我的手垂落之际,忽然从后方,一个结实有力地手臂稳稳抓住了我的手腕,任我如何挣脱,都如钳子般毫无动弹,我来不及回首,对方就已经绕至我面前,一袭清衫顿时笼罩住我。 清冷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 “这张脸生出来就不是你的,毁了岂不可惜,钗花很美,别在你发间更美。”说着男子缓缓拨过我的脸颊正视着他毫无温度的目光,一手抽掉我手中的钗花,并轻轻将钗花插入我的鬓发,另一只手依旧钳住我的手腕,嘴角扯出一抹邪恶的笑意。 当我第三次见到眼前这张脸时,我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仿佛全身依旧淹没在那冰冷的淮水河中,彼时,我真希望淹死在水中,真心希望已经被他掐死。 “哎呀,穆爷!辛亏您来了,不然这丫头真会把媚娘我气死过去。”杜媚娘怒意收敛的无影无踪,顿时笑开了花,媚眼熠熠生辉。 “媚娘此言差矣,这丫头没那么大本事能气死你,还得留着脸面替媚娘撑场子呢。”说完,薄唇挂着讥笑,斜长的眼角化开涔涔冷意。 杜媚娘连连赔笑“是是是,媚娘我正有此意。” 我的心顿时跌入谷底,想死不能,求生不得,此刻毫无回旋余地,我恨恨直视着他的眸子,难到我前世欠他的,救了别人一命,竟被这样的阎罗折磨地生死不能。 他喉间的冷哼证实了我的猜想,他将我甩在身后汉子的手里,任他们夺掉我发髻上的任何可以威胁的发饰,一人一边押着我的手臂,语冬诚惶诚恐地扑了过来要解开我的手,被刚才那汉子毫不留情一掌挥晕在地。 “语冬!”我嘶声唤她,甩手挣扎,却连一个转身都困难无比,只能眼睁睁看着语冬晕了过去,我强忍着泪水不让人看见我的脆弱,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青衫穆爷。 “晚些送到我房里来。”清冷的一句抛向杜媚娘,唇边衔着玩味卷着折磨的笑意。 杜媚娘满脸堆笑,殷勤地领着穆爷擦过我往另一方走去:“好好好,媚娘我保准叫她乖乖地伺候穆爷,穆爷好久没来欲陵春,惹得媚娘甚是想念。” “我倒没瞧见媚娘哪颗心里有我。” “瞧穆爷这话,说的真没心没肺,媚娘只有一颗心,盼着穆爷来,只是穆爷瞧不上媚娘人老色衰而已!” “哈哈哈……” ------------ 第五节 捆绑会恩客 我已料到杜媚娘对付我的方法,无非就是下药才能让我乖乖就范。我在昏迷前无数次想,如果真被人糟蹋,是死是活?…… 大仇未报,三哥还在,宫里的长姐是否还活着?姚家为何惨遭灭门?这一切的一切我还未查出来,如果我就这样死去,如何对得起爹娘…… 醒来的时候,已然躺在淡黄鲛绡纱窗帷掩垂的软榻之上,连锦被都是淡淡地月黄,绣着素雅的梅花,只若在这一方床榻之间,任谁也无法将这样的高贵的品味和青楼结合在一起,只能说这位算是青楼里的“雅君子”而已。 我动了动了手臂,想拉开床帏,却发觉全身上下竟然被捆的丝毫动弹不得,我败阵冷笑。 这个杜媚娘让我乖乖听话也不过如此而已,心下奇怪杜媚娘为何不对我用药。虽我是大家闺秀,但性子实际是外冷内热,娘一方面派人教我琴棋书画,逼我看女则女训,三从四德,势把我往安分里养。 而爹爹因身份是将军,自然对我比较放任,希望我能继承点将门虎女的风范,所以在这两股分道扬镳的“栽培”下,我的性子终是变得两不像,竟然跟着三哥学得一副野性。 三哥那些偷藏在枕头底下的“禁书”不时地失踪一两本也都是我的杰作,诚然,我到底只是半懂非懂,而且三哥也算谨慎,书到非礼勿视之处绝不再看下去,我也只能从只字片语中豁然捕捉到一个“**”而已。 我认命地躺在床榻上仰望着头顶的琉璃熏香球,亦是淡淡的梅香,梅香清冷无骨,难怪与那穆爷气味相投。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见门外偶尔嬉笑追逐的打情骂俏,却久久没有推门而入的声音。我就在等待中,渐渐沉睡了过去。 有柔软酥麻的触觉从我的脸颊传达到全身的七经八脉,我顿时被惊醒,蓦然睁大双眼,只见穆爷已经压在我身上,青衫锦袍间微微散发着酒气,他以一种完全霸占的姿势“压”我的上方,单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唇角勾起,笑意邪冷魅惑,散发出摄人心魄的美。 我有一瞬间的迷惑,愣愣地迎接着他的诱惑的眸光,有刹那无法自拔,待他清凉的薄唇蓦然合在我的唇上,我陡然惊醒,奋力地侧过头去,闭上眼睛,无声地抗议。 此刻挣扎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多此一举,作为我的本能我无法排斥,尽管我认命,可等这一刻真的到临,我才发现内心的颤抖已经无情将我出卖,我任由着穆爷开始一件件拔掉我的衣服,直至香肩露出。 我避无可避,于是正过脸颊,直直逼视着他,我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一步步跌入火坑之中,我要永远记得着一幕,才能让仇恨将我控制,才能狠心无视自己。 穆爷对视我的目光微愣,我眼里的倔强克制住即将倾眶而出的泪珠,因为我知道,眼泪,换不来心软,换不来幸运。 他俯身轻吻着我颤如扑蝶的睫毛,轻吻着我泪盈于眶的眼眸,豆大的眼珠被他含入唇间,他细细品味,莫名说了一句“苦的。”衣袍挥扬间,他已起身下榻站了起来,青衫丝毫未乱。 他抹了抹唇角,笑地玩味“今夜,皓月当空,早梅飘香,最适合抚琴舒性,不如,我来弹几首曲子你听。”说罢人已旋身绕过琴台坐下。 自幼被琴师“耳濡目染”,所听过的曲子,也算是不胜枚举,却从未听过今日穆爷信手抚出的曲子,平稳基调淡淡流水,却不是清水,浑浊不见底的污水,慢慢侵染着芬芳的泥土,所流之处,百花尽消,万树枯木,浓浓的悲愁,如黑云般压来,丝毫让人透不过起来,黑暗如墨般倾盆而下,整个世间都染成了一个颜色,好似生机就此了断…… ――突然,琴声陡转,似一双手撕破黑暗般,耀眼的光辉缓缓泻了进来,黑暗被镀上一层金灿灿的锦被,慢慢融化,山清水秀,百花怒放,慢慢分明开来,鸟儿你追我逐,一片安宁祥和…… 我已忍不住侧过头来默默定凝视着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穆爷,此刻的他没有了冷嚣跋扈,只有挣扎地的孤独和痛苦,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世背景才能弹出如此悲怆动魄的曲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才造就出如此置死地而后生的境界。 那一刻,清愁脉脉,穆爷周身散发出来的孤寂,突然让我忍不住心疼了起来,我眼角泪水滑落,却不知是因为我此时此刻的境遇,还是因为他曲子中的悲愁而共鸣,如果恨意刚刚滋生,那么此刻,已经渐渐消失…… 就这样,穆爷弹了一夜的曲子,而我就在他曲音中安然睡去。 清晨,我被门外清晰尖锐娇滴滴的女子道别声惊醒“萧公子慢走!记得经常回来,别把佩儿忘记了。” 我睁眼四下扫了一周,房内空无一人,身上的绳索已解开放在雕花四角圆桌上,我掀开锦被抬头检查着自己的衣物,一丝未乱――他竟然没有动我? 起身走到方桌前,抬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再次四顾周围,人去已楼空,我无心思多“欣赏”房内陈设,快步门前打开一看,方才和恩客道别的佩儿正转身撞上我疑惑的目光。 佩儿眼里有藏不住的嫉妒与恨意,她轻蔑地白了我一眼,冷哼从鼻孔中冒出,然后扭动着风情妖娆的腰肢,扬起头高傲地款步回房。 我不以为然,目光四下游移着,许是清晨,楼下几乎没有人影,偶尔会有扫楼的老妇佝偻着身子缓缓而过,楼下大门洞开,银白的熙光从门外透了进来,照的满屋通亮,我神思晃动,有一瞬间的冲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念头刚刚冒出,脚底已经先一步自动急急挪了几步,突然想到语冬…… 决不能丢下语冬,脚步颓废地停在原地,思忖着下一刻何去何从。 正在这时,一声凌厉凄惨的尖叫声炸破了清晨的宁静,从我身后不远处的房间传来“放开我!”的嘶喊,我心顿时被惊到嗓子眼,那叫声分明就是语冬的声音。 我急忙寻声闯了进去,见语冬脸色惨白,披头散发,衣衫被撕扯的破烂不堪,她身上正扑着一头虎背熊腰的汉子,匆忙间瞥了一眼对方衣着,云锦,绣有文祥白鹤纹路,身份应该是在朝为官之人。 那人太专注于眼前拼命挣扎的语冬,全然没在意到身后的我,正怒气冲冲地抓起桌案上的青釉茶壶,猛力地掼在他的后脑勺上。 语冬被突然出现的我吓得目瞪口呆,停止了挣扎尖叫,惊恐地张嘴望着我,那名官汉子被我砸中后脑勺鲜血直流,本能地捂着脑袋无力地跌倒在床榻里侧。 “还愣着干嘛?赶紧起来快走!”语冬被我吼地一个激灵,慌忙抱着身上滑落的衣衫胡乱地裹住自己,手忙脚乱地跳下床榻,我拉着她的手匆匆朝外奔去。 刚出门口,见楼下依旧空无一人,心中窃喜,拽着语冬正要下楼去,身后猛然一个力道将自己狠狠拽了过去,紧接着,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猝然诓在我脸颊上,我被这一记蛮力无比的耳光扇倒在雕花镂空栏杆上,无力地滑落了下去。 ------------ 第六节 致命软肋 速度之快,我连反映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被对方再次拧起,头重脚轻地我这才看清楚事发之人竟是那名被我砸地头破血流的强壮汉子,他已愤然轮起第二巴掌,却在半空中蓦然停住。 他熊熊怒火的目光在我面容上流转了片刻,转而露出色眯眯地笑容道“我道是谁有胆子敢砸老子,没想到一大清早竟是天仙下凡!既然如此,今日就有你来伺候老子。”说着拧起我就走,语冬哭嚎着趴在地上抱着我的腿不放,不停地求饶。 我无力挣扎,只能被汉子拖着走,那一刻,我的目光清晰地落在对面的阁楼间——穆爷正好整以暇地观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神色平静地丝毫不为所动,自斟自饮着一杯酒,银白的光辉在他阴郁的轮廓外镀上一层冰凉的外壳。 “鲁大人请留步!”不知何时,一名清秀儒雅的白袍男子拦在鲁大人中间,优雅地伸出一柄折扇按住了拽着我衣衫的粗壮手臂,笑容温婉。 鲁大人停了下来,见到来者忽然一愣,眼睛微眯,似有怒气隐忍不发道“挞拔公子是想妨碍老子的好事吗?” 挞拔公子温婉笑道“不敢,不敢,挞拔璟怎敢坏了鲁大人的好兴致,只是此女子乃是璟的好友,不料误撞了鲁大人,实在万分抱歉,还望鲁大人高台贵手,放她一马,璟,不胜感激。”挞拔璟话道地十分诚恳。 鲁大人的脸色青红不定,犹豫着要不要放人,就这样把人放了,显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不放人的话似乎又对这位挞拔璟有所顾忌。 正在这时,杜媚娘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脸赔笑道:“哟,鲁大人,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哼!你说怎么了?老子来欲陵春是来享受的,不是来被揍的!”杜媚娘这才留意到鲁大人的肩膀上,手臂手掌间到处都是血渍,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她狠狠地扫了一眼趴在地上依旧拽着我脚泪流满面又惊恐的语冬,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眼风扫到挞拔璟之时,却是又气又无奈,她不经意地抹掉鲁大人拽着我的手臂挽着道: “鲁大人是怪媚娘管教无方了,这个自然是要罚,不然罚媚娘挑欲陵春的花魁为鲁大人消消火如何?”鲁大人颇为所动,杜媚娘见机挽着鲁大人的胳膊笑呵呵朝里走:“您瞧您这口子见不了风的,赶紧回房去,媚娘换玲珑来为鲁大人亲手包扎,保证‘药到病除’……” 直到杜媚娘和鲁大人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房间内,我摇摇欲坠的身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无力倒下去的那一刻,挞拔璟稳稳接住了我,他二话不说打横抱起我,快步沿着栏杆走去,我颤抖着嗓音轻唤“语冬……” 挞拔璟温柔地安抚我道“别担心,我让人送她去后院杂房先避避。” 我悬着的心暂时落地,头无力地跌在挞拔璟温暖的怀中,耳闻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挞拔璟并未将我带出欲陵春,而是行至后院独立清幽的一座阁楼里。 看来,他也是经常流连烟花柳巷之人而已。 阁楼淡妆素裹,一展雾气朦胧的山水画抽丝落地屏风隔在床榻玄关处,房内书香浓郁,细看才发觉此间阁楼布置的竟像一间书房。 挞拔璟将我轻轻放在床榻之上,他的床榻格外独特,不同于中原的床榻三面隔挡,这件床榻摆放在阁楼中央,四面镂空,仅以素白轻纱拢起,视线宽阔至极。 挞拔璟端来一盆清水,并寻来一只热鸡蛋,他先用湿汗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的脸颊,尽管很小心,脸颊的生疼还是丝丝传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蛋,方才被鲁大人染血的手掌掴了一脸的血痕,覆盖住了红肿。 “有点疼,忍着点。”他复用干汗巾包裹着热鸡蛋轻轻在我脸颊上滚动着,我紧咬着贝齿克制住刺痛的**,曾经高贵不可一世的我从语秋死去的那一刻彻底消失了,仿佛一夜之间,我突然什么都没有了,连命都保全不了。 “疼就喊出来,没人会笑话你,不能咬着牙齿,会让脸颊变得僵硬。”他温声细语的劝我。 “你是谁?”我陡然疑问。 “挞拔璟啊?”挞拔璟挑眉笑了笑:“方才璟已自己道出名字了。” “我问的不是你的名字。”我阻止他轻柔帮我消肿的手指,在我什么都失去的同时,不想对任何人抱有期望。 挞拔璟愣住,转而微微含笑“我是杜媚娘之子。” 我惊讶地顿时说不出话来,怎么猜,都不曾会想到他会是杜媚娘的孩子。 挞拔璟见我不说话,收回手臂,垂头自嘲道“你是否也在嘲笑我是青楼老鸨之子,卑微低贱……”我不待他说完坐起身伸出手指按住他的双唇。“我叫,语秋,曾经一大户小姐的贴身丫鬟,论卑微低贱,咱们保不齐谁比得过谁呢?” 挞拔璟抬眸,眸底流光四溢,哈哈笑道“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也是我见过的性子最火爆的女子。” 这么多天,我难得有笑意,尽管还带着苦涩,但此刻我是真心有一丝愉悦在心口,我低头苦笑道“我暂且把你这句话当做赞美,情势所逼,我从未如此大胆过,若不是涉及到生死,我想我也难得知晓自己竟有火爆的一面,尽管如此,我依旧无法保全自己,依旧无法保全自己想保全的人。” “你正在尽力,至少你已经努力将你的保全做到现在,既然,我现在遇见了你,那我会尽一切努力保全你,争取不让杜媚娘再动你。” 我心底一暖,在我绝望的时候,竟还有人愿意保全我,我抿嘴淡笑道“你竟然管你娘直呼杜媚娘?” 挞拔璟有一瞬间的失落,唇角含着一丝苦笑叹道“这欲陵春里只有杜媚娘而已。” 我低头不语,似乎能够体会到挞拔璟的苦衷,于是不再多言,只是想到挞拔璟方才的话,又急忙拉住他的手恳求道“既然这样,你能否想办法让我和语冬离开这里?” 挞拔璟愣在原地,他眼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最后蓦然转暗,他低声叹道“能让杜媚娘买来的人,不是身无所依就是走投无路,你们就算出得了欲陵春的大门,又能何去何从呢? 我虽可出入自由,但是带你和语冬姑娘是半步欲陵春也出不得,杜媚娘能在高辛国撑起欲陵春,本事非我所知,不过,我会竭力护你周全,不让杜媚娘再逼你。” 我的希望再次落空,仿佛心也被掏空了,连带着热情也消失殆尽,我心有倦怠却面带动容道“既然如此,我不需要璟公子护我周全,只求你能护语冬周全,她是被我连累的,我无法自保,但求她能安然无恙,也算对得起我和她多年的姐妹情分。” 挞拔璟心疼地轻触着我的双颊:“我尽力,你好生歇着,我去买些活淤去肿的药来。”说完轻轻扶我躺下,替我盖上锦被后,静静离去。 挞拔璟前脚刚出,杜媚娘后脚踢开门便闯了进来,见我趟在璟的床榻上,顿时七窍生烟,她火冒三丈地指着我道“你!你你!你就是个祸害!早知道你是个祸害,老娘当初鬼迷心窍硬是把你带回来祸害自己呢!” 我躺着拿眼睨着杜媚娘气急败坏的神情,堵塞的胸口顿时痛快了不少,仅以冷笑回应她。 她见我不以为然,气地如发疯的婆子在房内来回踱步,转身发指眦裂地瞪着我,拿手狠狠直指我的鼻尖冷哼道“我警告你!离璟儿远点!” ------------ 第七节 人情买卖 原来杜媚娘的软肋是挞拔璟,就怕她不怕,如今她怕了我反而有反击的资本,于是我冷笑反讥“原来你会在乎璟?你放心,我不仅不会离他远点,既然我已被你拉下这红尘里,怎么好不利用姿色死死缠住璟。” 我说的轻巧,杜媚娘听得脸色青紫,她憋着怒气,恨不得将我撕裂般,从牙缝里面一字一句挤了出来“贱蹄子!你胆敢动璟一点心思,你信不信,我先让语冬那个丫头生不如死,受尽折磨,然后再来折磨你!” “你不准动语冬!”我急言喝道,一不小心暴露了我的担忧。 杜媚娘愣住,转而阴测测冷笑道“看来,你最在乎的果然是语冬那个臭丫头,既然如此,我就先拨了那丫头的皮,再抽了她的筋,然后再把她泡在酒缸里……” “你闭嘴!我答应你就是!” 杜媚娘得意地展颜笑了起来,她细眉轻挑,佯装没听清楚“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恨恨地瞪着杜媚娘,一字一句道“我说,我答应替你接客,条件是你必须还语冬自由,放她走!” 杜媚娘冷哼一声:“放那丫头走不可能!你们这些丫头都是犯事的人,出去被人抓住了且不是连累了我欲陵春,不过既然你答应帮老娘撑场子,我暂且留那丫头做你的贴身丫头,让她专门伺候着你,不用接客。” “一言为定!”这也许是最能回旋的余地,我用一个凭空出现的挞拔璟换来语冬的暂时安稳,希望挞拔璟不会怨我的私心。 “你就安安分分地呆在欲陵春别给老娘我生事就算生效,来人啦!送语秋回她自己的房间。”两名侍女应声匆匆跑了进来,我听话地起身下榻,准备迎接我既定的命运。杜媚娘刚准备出去,忽然想起什么旋即又转回身子来,扬眉思索道“你这个语秋的名字得换一下,在欲陵春得有个响亮的名字,凤字不错,不如叫凤……” “凤姚!”我冷声宣布,内心波澜不惊。 “凤姚?凤姚……嗯,听着不错,那就叫凤姚。”杜媚娘满意地转身离去。 凤姚……永世不忘姚家深仇! 杜媚娘果然有心“栽培”我,原来给我备下的房间算是欲陵春除挞拔璟阁楼之外,最上等的一间。 我重新沐浴梳妆了一番,临窗而立,遥望不远处挞拔璟的阁楼,那丝温暖还在,情丝却已斩断,或许,那只是一股危难之时援手相救的感激之情而已。 “小姐。”语冬换上一身低调的浅碧色的素淡襦裙,双眸红肿如核桃,她颤颤巍巍地扑了过来,抱着我失声痛哭:“小姐,我都知道了,都是语冬没用,语冬没能救得小姐,反而还连累小姐。” “别这样说,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你和语秋不在姚家,也就不会有这飞来横祸。” 语冬抬起泪流成河的脸颊边抽泣边摇头道“小姐,我和语秋一点也不后悔跟着小姐。” 我心疼地擦干语冬的泪水,极力堵回吼间的哽咽,坚定道“语冬,不要哭,以后都不要哭了,眼泪没有用,眼泪不能帮我复仇,不能帮我脱离苦海,所以不要哭,我们要坚强起来。” 语冬咬牙,急忙拿袖子揩干眼泪,信誓旦旦道“我不哭,我要和小姐坚强面对。” “好,这才是我姚姝娈带出来的语冬。” 语冬肯定地点着头,眸光迸发出坚信。 我拍着她的肩膀,垂眸思虑了片刻,郑重问道“你这些日子里,打听清楚我们姚家为何会落得满门抄斩?” 语冬蹙眉思考了半响道“我听那些押送我们的士兵说,老爷是被人上书弹劾,与逆贼勾结,意欲谋反篡位。” “谋反篡位……”我倒吸一口冷气,如此大逆不道的灭门大罪,爹爹怎么可能去触碰,爹爹虽是一届武夫,但是对高辛国忠心耿耿,谋反是万万想都不敢想的,再说镇国大将军和相国大人二人同为辅政大臣,已位高权重,如何多此一举再去谋反,显然是被人诬陷,我急忙又问“与逆贼勾结,这逆贼是谁?” “渤海王,听说,渤海王已畏罪自杀,其家族成年男子已被抄斩,女子和未成年之子全部流放漠北去了。” 我清瘦的手指慢慢叩着窗栏,思索着这其中的端倪:“可知是谁上书弹劾爹爹的?” 语冬垂眸沮丧地摇着头“这些日子我只能打听到这些,关于弹劾之人,好像从未有人提起过。” 我细长的指甲缓缓地抠着窗栏上的梨花木:“不管他是谁,我一定会揪出来!替我姚家满门报仇雪恨!”长长的指甲“脆”的一声齐指根断裂,语冬急忙拽过我的手心疼地检查道“小姐的水葱指甲从来没有断过,小心伤到了指根。” 心都快死了,还担心什么指甲,我轻轻拍着语冬的手,安慰道“无妨,会长起来的。”我看着自己仅剩的两副粉嫩晶莹的指甲,忽然想起在苏丘别庄里,语秋摘来新鲜的凤仙花替我染指的情形,然而只是转眼间,斯人已去,我禁不住悲从心来:“那日,你击晕我之后,完全可以自己先逃出去的……” 语冬一听,脸色煞白,急忙要跪,我拉住了她,示意别紧张,她垂头愧疚道“我本想强行带着小姐离开,在那些官兵搜到假山之前,急忙背着小姐从狗洞里好不容逃了出去,却不想那里早有官兵候在那里……是语冬没用” 我抱着语冬轻轻拍着她清瘦的背脊安抚道“无需自责,你已经尽力了,既然有人想灭姚家满门,自然连姚家飞出的蛾子都不会放过……” 杜媚娘这些时日,为我找来琴棋书画精通的各类师父,悉心“**”我。 娘亲为了将我栽培成一名大家闺秀,几乎请了高辛最顶尖的师父来别庄日夜“监督”我,琴棋书画,我虽不算样样登峰造极,却也别有自己的风格,那杜媚娘大约以为我只是一个小姐的丫鬟,不懂得那么多,就为她这心思,我反而佯装什么都不懂,拖得这些师父多耗些日子。 这期间,杜媚娘没有逼着我接客,她笑盈盈地告诉我,凤姚不久后将会被**成欲陵春的花魁。她要让我在整个高辛国内一鸣惊人。 为此,杜媚娘还特意为我找来房中术技能娴熟的嬷嬷,连一颦一笑都要媚到骨子里,让我深刻体会到水性杨花也是一门学问。 这日,我正学着如何风情万种,杜媚娘突然冒了进来,看见此刻的成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凤姚的确是一块天生的花魁材料,媚娘我识人无数,却从未见过你这样透着邪气的女子,让人见之难忘,顷刻转怒为喜之人,今夜,穆爷亲点了你的牌子,算你出师的第一夜,你就好生表现着。”说着眼神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扫了我身后的语冬一眼。 我莞尔一笑:“媚娘就放心吧!凤姚我说话算话。” 杜媚娘颔首睨了我一眼:“现在的你竟与刚进来的你截然不同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为的是能安然地活下来,媚娘你不是不知道。” 杜媚娘笑而不语,似欲从我天衣无缝的笑容和话里找出一丝破绽来,我不容她多想,打断她的神思问道“说道穆爷,青姚倒是很好奇,穆爷到底是什么来头,名叫什么?竟然值得我们媚娘如此盛情款待?” 杜媚娘扯嘴冷笑,拿眼角斜了我一眼,哼道“不该打听的就不要随意打听,关于穆爷,你只需要知道他是欲陵春得罪不起的贵客就行了,不过,媚娘我看在你回心转意的份上,不妨告诉你他的名字,穆重华。” 穆重华,穆重华,我内心反复咀嚼着这个几个字,那个重华我出奇的顺口熟稔,面上却不动神色地掩饰我微微陡起的疑心,平淡道“如此,青饶便已有了分寸,媚娘静候佳音即可。” ------------ 第八章 青楼私话 是夜,依旧是穆重华在欲陵春的清贵雅间,再次踏进来,温软的凤凰于飞图腾软地毯柔的让人脚底飘忽,屋内宁静而淡泊,完全不似一烟火香客人的青楼别居。 穆重华一身精致的束腰窄袖蓝袍,早已等候在桌案旁,自斟自饮着梨花白。 我巧笑嫣然,玉足轻挪,蝴蝶般飘了过去了,坐在桌旁,取过他刚提起的白瓷染梅酒壶软语道“我来。”我轻轻替他斟满酒,又温柔端起送至他凉薄的唇边,兰花指妖娆翘起,眸光柔情似水般直视着他微愣住的黑眸。 他怔怔地就着我的手,将梨花白一饮而尽。我含笑替他又斟了一杯,他清冷的嗓音响起“看来杜媚娘本事真不小,竟能将一个死也不会沦落风尘的女子数月间**的脱胎换骨,甘心为人端茶递水,调羹送酒。” 我不以为意,淡淡笑之:“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我已非节物,今夕即为桃李蹊下日暮紫罗裙的娼家,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穆重华幽深的双眸紧紧锁住我的目光,似乎在探视我层层包裹的内心是否真如我所说的言之凿凿,亮如星辰的眸子蓦地一暗,他垂眸夺过我指尖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拽回酒壶又自斟自饮了三杯,我默默地陪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内心再无一丝波澜。 “你那日,为何要救他?”片刻后,他突兀地问了一句莫名奇妙的问题,我半响才反应过来问题里面的他是谁。那日……姚家灭门那日,我救了一个人,却“送”走了上百口姚家的人,这是一命抵一命吗?即使如此也该让我救了上百人有这样的交易才算公平。 我掩饰着自己内心波涛汹涌的酸楚和疼痛,淡然道“或许,只是源于我一瞬间的善心大发。” 我扭过头反问他:“那你为何见死不救?……或者说,你为何要杀他?” 穆重华没有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继续喝了几杯梨花白,直至抖着空空的酒壶,失声冷笑道“或许,只是源于我一瞬间的魔性大发。”他的笑,落寞而空洞,如幽深的潭水,让人望不见底。 两壶梨花白下肚,穆重华已然醉了过去,扑在凌乱的桌案上,双眉凝着愁绪,睡意不安。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清冷的面庞良久,似乎想在他的俊秀的眉宇间寻得一丝温度,却寻来的只有冰凉的孤寂和难明的痛楚,他是一个孤独而让人费解的穆重华。 曾有一刹那,我竟奢望他能对我有一丝关心,哪怕是卑微的真心同情,直至那日,我所有曾经的骄傲和金贵,在鲁大人的粗重的耳光下,疼的烟消云散,而他,也只是冷眼旁观,我如何跌落在任人**的冰窖中,无动于衷。 心自那刻冰冷到清醒,在我姚家满门被灭之后,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姚家的冤仇,能指望的只有我姚姝娈,而他,穆重华,并非那日《凤求凰》里的凤,我又何必怦然心动。 我起身将架上的幽蓝长袍取下来,替他盖上,复又坐了下来,提着瓷白染梅酒壶独斟独酌了起来,直到微醺的醉意将我淹没。 第二日醒来,已身在软榻之上,房间,如上次一般人去楼空,而这次,他依然没有动我。 在我绝望陷落娼妓命运的同时,他的有意无意的保留,总让我心生一丝心安,然,这心安亦是短暂的,在我决定堕入凡尘那一刻起,我就已死了保全自己清白的决心,心中只有先活下来,然后用尽自己残破的余生,寻出害我姚家满门的凶手,并让将我受过的辱,受过的折磨,百倍还给他。 一连多日,穆重华没在出现欲陵春,杜媚娘也没有逼我接其他客人,内心多少有些庆幸。 平日教导我的那些师父,见我“学有所成”,渐渐少来了,而我也在后院多落得些清净。 这日阳光明媚,微风里卷着芬馥飘渺的桂花香。 骨子里透出一份放风闲步的欲望,几经踟蹰下,我还是拢上披风,踏出阁楼,向欲陵春后院的荷花池边走去。 欲陵春的后院,几乎算是我画地为牢中唯一一处经常流连之地,大概是青楼客多,这园子建的不比苏丘别庄小,只有在这园子里,我偶尔还能找到家破之前的点点心境,让我有片刻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我立在池塘边观赏着碧水清波下,自由自在的鱼儿们徒徒甩尾,游来游去,心生羡慕,拾起亭台边早已备好的鱼食,兴致浓浓地喂起它们来。 “今日你看起来心情不错。”身后突然飘来清朗的问候,大约是怕吓着我,挞拔璟只是远远地问,待我循声转过身来,他才含笑走近。 我矜持笑答:“好也是活,不好也是活,我得让自己活得坦然些。” 挞拔璟手持一柄青木折扇,悠悠地轻磕着烘漆雕花镂空栏杆,若有所思“你现在的选择,难道就是为了自己活的更坦然?” 我明白他所指何意,无奈笑着摇了摇头:“璟公子为何认为——凤姚还有得选择?……”平日里,璟会因着各种理由前来看望我,而我答应过杜媚娘绝不会动璟任何心思,也不会和他过分亲近,所以一声璟公子应该能让他明白到我的客气与疏离。 璟沉默不语,随着我的目光一起望着河中的鱼儿发呆,有不易察觉的叹息声微微从他吼间冒出,良久,他抬眸,郑重且诚挚地对我说道“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只是璟希望,凤姚不要刻意疏远璟,璟会默默守护着你,但不愿成为你的负担,你只做无视便可。” 我被璟的话感动,喉间苦涩,索然无味,我抬头迎视着他的目光,真心地道一声“谢谢。” 璟温文尔雅,淡笑,琥珀晶莹的棕眸闪过一丝莫名的担忧:“璟愿日日祈祷,凤姚一世安康,平静过完此生,但愿双手不要沾染一点血腥。” 他这话说的莫名,我不解其意,疑惑地盯着他,在等他解释的更清楚些,他却紧抿唇角,似无意间触及到秘密般缄口不言。 “凤姚虽不明白,但会尽量如你所愿。” 酉时初刻,天色还早,武陵春却已早早点亮起廊下红灯一片。 姑娘们也个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聚在底楼的舞台歌榭上谈笑风生,笑语连连,你推我让,好不热闹。姑娘们夜里忙碌,白日里自然个个都是要补个回笼觉,待酉时醒来,梳洗一般,精神气头才算是一天最旺盛的时刻。 我素日在后院呆着,甚少来前面,今日特意将妆容打扮的如同她们一般,来到前厅,打算结交两位姐妹熟络熟络。欲陵春是高辛远赴盛名的青楼,又在京师中,来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其中不乏朝中大臣,软语交融之时,难免一些隐秘的事情会落在哪位姐妹的耳根子里,没有什么比她们更能清楚打听到高辛国中的大小秘闻 。 “哟,这不是杜妈妈金屋藏娇里中来日的花魁,凤姚姑娘吗?今日怎得空涉足前厅来呢?难得我们姐妹有幸能够瞻望你的尊容?”我人刚临近她们,中间的佩儿眼尖扫见我,立马尖着嗓子扬声喊了起来,唯恐天下不知。 ------------ 第九节 贱蹄子就是矫情 我自知她话里的冷嘲热讽,不以为然,含笑走近:“佩儿姐姐这是拿凤姚取笑了,金屋藏娇不敢当,只是妈妈嫌凤姚天资愚昧,多关在后院教导而已,若姐姐不嫌弃,凤姚便奢望姐姐有时间能够多带带凤姚才好。” 佩儿柳眉轻挑,拿眼睨我,妒意难掩道“假惺惺!姐姐我可没凤姚妹妹本事大,人都已经踏进了这青楼,却依然能够独善其身,也不知道哪门子的好运气,竟然被穆爷包了去,还不准杜妈妈逼你接客,倒是真真的好福气,不知道人还以为你是穆爷养在这欲陵春的房妾呢。” 我心中暗惊,不曾想到,杜媚娘不逼我接客的原因竟然在此,转而淡笑“房妾也好,娼妓也罢,都是没得选择,任人为使的人,有什么福气可言。” 佩儿被我噎的无话,杏眼不服气地瞪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甩头就走,方才那些姑娘中也有三两个陆续离去,仅剩下两位含着善笑的女子起身过来拉我坐了过去:“凤姚姑娘不要介意,佩儿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嫉恨姑娘命好,别上心。”说话之人名玉霜。 我淡笑颔首:“都是姐妹,凤姚不会上心的。” 二人见我性子很好相与,并不似那日大闹欲陵春般泼辣,也就放下警惕和我熟聊了起来。 聊的正起兴时,玉霜倏然抬头,眼睛闪着精光直盯盯地瞅着门口。 我随着玉霜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褐色对襟直领褙子的长袍男子,一脸倨傲地微仰着头,昂首阔步地踏了进来,佩儿已急忙堆着娇媚笑容讨好地迎了上去:“哟,萧公子可算是来了,等得佩儿我望眼欲穿了都。” 玉霜一听,轻蔑带醋意地嗤了一声:“还望眼欲穿呢?我倒瞧见昨儿个还跟左侍郎的公子打的热火朝天的。” 我不以为意,都是些女子之间争风吃醋嚼舌根子的话,准备起身欲告退,心底突的一下猛跳了起来,旋即又抬头急望着方才那位萧公子,直至七经八脉的血液全部倒流心头——那位萧公子,正是那日来苏丘别庄被抄家时,逼死语秋的玄甲男子。 我死死盯住对方,眸中的怒火似要将他吞噬,内心的悲痛和蚀骨的恨意翻江倒海…… “凤姚,凤姚,你怎么了?凤姚……”依依见我脸色苍白,紧握着拳头微微颤抖着,吓得唤了我几声才回过神来。 我见她二人惊讶狐疑地在我的脸上扫视着,情知自己失态了,旋即苦笑:“方才见那萧公子,曾有过一面之缘,想起他曾将我闺中姐妹抛弃的往事,心下有些难受而已。” 玉霜一听,拿眼追瞟了一眼搂着佩儿朝楼上走去的背影,鄙夷地啐了一口:“我就道那些纨绔子弟都没一个正经的,也只有佩儿那样的狐狸精配得上。” 依依急忙示意玉霜闭嘴,低声道“你就图嘴子快活,那萧公子可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小心被人偷听了去,拿话头告你一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玉霜气堵,憋不过,还是低声吐了出来“哼,不就是高辛皇太后的亲侄儿,仗着有太后撑腰,在京师里横行霸道,强抢民女,不知道往自己府里抢了多少黄花闺女,竟然还满足不了他,时常跑来欲陵春和佩儿那蹄子鬼混。” 我的心思被玉霜的话带的飞远,太后的亲侄儿,爹爹是镇国大将军,抄家的人是太后的人,莫不是爹爹的事情与这太后有关?还是萧公子仅仅奉命而来,顺巧而已? 忽然一记低闷的惊呼从头顶盖了下来:“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抬头见是杜媚娘急色匆匆地站在我们身后。 玉霜,依依见妈妈的脸色不善,拿眼觑了我一眼,使了个颜色便匆匆退了下去。 我缓缓起身,莞尔一笑“媚娘这是怎么了?” 杜媚娘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到这方,便拽着我朝后院疾步走去,神色颇为不悦道“老娘不是说过让你无事先不要去前面,你把老娘的话当做耳旁风啦!” “媚娘不是希望凤姚成为京师中的花魁么?我若时常露露面,结交一些贵客,于媚娘而言不是更好?……” 杜媚娘见四下无人,气冲冲地甩开我的手臂,低吼道“好什么好!以前老娘希望你多露面你偏不露,现在,老娘害怕你露面你偏露,诚心和老娘过不去是吧!?” 我疑惑不解:“此话怎讲?” “你现在全身上下早已经被人包下了来,条件就是不允许你接待其他客人,少露面,你方才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前头,万一哪个贵客又看上你,你是想让老娘把你切开分一半给他不成!” 我刚得知穆重华包下我,此刻从杜媚娘口中证实,心底还是微微惊讶,只当不知道“谁这么大本事,包下凤姚,还不允许凤姚接客,凤姚要是替媚娘接了贵客,白花花的银子可是滚滚而来,难道媚娘也有跟钱过不去的时候?” 杜媚娘听完,顿时又惊又怒地刮了我一眼“老娘有时候真是猜不透你脑门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心思,起初,还没逼你接客你就一副宁死不屈的霉样,如今倒好,老娘将你藏着掖着,你反而大方的劝老娘放你接客,贱蹄子就是矫情!” 我被她一啐,心里窝囊,不甘示弱,正准备反唇相讥,杜媚娘大手一甩,没好气道“懒得随你啰嗦,你只要记住老娘的话,无事别往前头跑,万一被哪个客人再拧了过去,可别怪老娘没给你打过招呼!还有!钱对老娘来说是重要,可是再重要也比过权,不然你当老娘哪来的本事能撑得起这京师第一楼来,你可别一不小心砸了老娘的后路,小心老娘跟你拼命!” 我被杜媚娘火辣泼妇式的威胁愣地啼笑皆非,她这个人虽然可恶,但不可恨,反而有份直爽的洒脱,所以内心并不十分讨厌她,只是顺从地笑了笑“凤姚记住了。”转念却在想杜媚娘的话里的意思,包我的人是穆重华,而杜媚娘对穆重华的敬畏非同一般,她所谓的权应该是穆重华赋予的,能在京师撑着欲陵春,那他的身份该是怎样高贵才能有这等本事?…… 我站在阁楼临街的窗户前,眺望着不远处楼下街道边,一辆华贵攒宝顶四角飞檐翘角的马车,停放在欲陵春的正门前,两匹红棕色的骏马低头悠闲地踢着青灰石地面,一名衣着鲜艳的小厮候在马头旁。 佩儿腻在萧公子怀中朝马车走去,直至依依不舍地望着萧公子人入马车,渐渐远去,才悠悠转过身子,脸色顿时僵硬地拉了下来,慵懒地钻了进楼内。 我的视线停留在马车卷起的漫天灰尘间发愣——此人当日侮辱语秋的画面历历在目,若不是心中有仇,为何百般践踏姚家?…… ------------ 第十节 故人心易变 门吱呀开了,语冬端着一盆新鲜的水仙走了进来:“小姐,依依姑娘知道小姐爱花,特意送了一盆水仙来给小姐观赏玩。”语冬将水仙放在半月桌上,歪着头好奇地欣赏着。 “依依说此水仙叫做虞美人,说来也奇怪,语冬跟着小姐见过的花不少,还是第一次见开红色花朵的水仙,并且花期不同于往日那些水仙花,真真儿是叫语冬孤陋寡闻了。” 我闻声回头,扫了一眼虞美人,见色泽青翠,柔艳欲滴,养的极好,心下感谢依依的用心“虞美人相传是西楚霸王的爱妃虞姬,乌江自刎后,幻化而成,属皇家贵胄才能赏玩得起的花株,我曾在相国府偶然见过一次,只是虞美人娇气矜贵,很难养活,所以我也不曾养过。” 语冬灿然生笑,朝着窗边走来:“看来这依依也是个有眼力劲的女子,见小姐得穆爷钟爱,竟巴结起小姐来。” 穆爷钟爱?我内心冷笑,单纯的语冬单纯的眼力,我不再多说,目光投向街外络绎不绝的人群,心思飘忽了起来,我一向喜静,所以很少在人多的地方游玩过,现在旁观这些凡尘俗客,忽觉得平淡也是好的。 有震耳欲聋,喜气喧天的锣鼓声由远及近。 语冬急忙探头伸向窗外东张西望,唇角挂着好奇的笑,仿佛她自己,已被欢快的喜乐感染的也跟着欢快了起来。 “小姐,瞧这阵仗,浩浩荡荡的,看情形是哪个大户家公子的迎亲队伍,语冬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样大的派头,真不知道哪家小姐这么有福,嫁得王公贵胄。” 我木然望去,一丝悲哀由心而生,爹爹说沐文斐及第状元郎之日,便是来迎娶我之时,虽我对沐文斐谈不上爱恋,但自幼两家要好,指腹为婚定下来的姻缘,我倒从未排斥过,加上沐文斐对我从小多有爱护,我便对他存了那份心思,难料,姚家满门一夜皆灭,从此也就再没有过沐文斐的音讯。 突然,语冬的脸蛋蓦然苍白而惊慌地转了过来,她忙拉住我,语气里透着悲愤指着窗外道“小,小,姐,是,是沐,沐公子!……” 我随着语冬的手指望去,眸中的错愕不比语冬少,唇角的血色随着红彤彤队伍前面,马背上男子的出现尽数褪去,似在给男子身上华贵的喜服添上一点微不足道的红色。 新郎官正是当今状元郎,沐文斐。 随着沐文斐缓缓从眼前安马踏过,我的心绪除了错愕与失望,倒也显得平静,内心并没有因此觉得受伤,许是经常和他久处的缘故,仔细发现他眉宇间竟有淡淡的愁绪,连嘴角的笑容也是僵硬略带苦涩的感觉。 语秋忽然转过身子去,快速从妆台上抄起我平日篦发用的桃木篦子,怒气冲冲地朝着沐文斐扔了过去,只因距离太远,语秋的力道也只能扔在路边,然而沐文斐却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猝然回首,朝我的方位寻望了过来,我心头一急,匆忙拉着语冬闪在窗后,气极呵斥道“你怎能如此冲动?!” 语秋委屈地垂着头,泫然欲泣道“我,我只是替小姐不值,为小姐伤心,平日里看沐公子对小姐一片深情,那些都是假的。”说着便微微抽泣了一声。 我平息了怒气,轻叹低吟“可你也太冲动了,怎么能拿东西砸人呢?万一他发现我在这里,难道他能带我走?他已为他人夫,注定我与他有缘无分,何必强求,如今我是罪臣之女,又落入这烟花柳巷之中,相国府是断然不会再与我有任何牵连的,这样也好,原本还有一丝牵挂,现在断了正好。” “小姐。”语冬泪盈于眶,嘟嘴攒眉,想安慰我,却只能发出一丝哭腔。终究平日看似稳重心细的语冬,是最脆弱的。 我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示意一切都会好的。 这时,门外有清晰嬉笑声传了进来…… “今日得见这相国大人的沐公子,生的真是面若郎君,器宇轩昂,若我能做得了他的女人,哪怕甘居妾氏死也愿意。” “呵呵,我看你就是真想作死,痴人说梦,且不说这沐公子为人握瑾怀瑜,就算哪日来得武陵春偷腥,也轮不到你伺候,再说,你可知今日沐公子迎娶的是谁?…… “谁?” “迎娶的可是当今皇太后的掌上明珠,永乐公主,素闻永乐公主飞扬跋扈,心小善妒,你若三生有幸为得沐公子怀中人,那接下来就是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太后……又是皇太后,我心下隐隐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太后疑心顿起,抄我家之人是她的侄儿,抢我未婚夫之人是她的女儿,难道这一切仅仅是凑巧而已。 窗户锣鼓的喧闹声渐渐远去,然而我的心思并未平静,反而烦躁了起来。于是吩咐语冬取安神茶来,此刻,倦意浓浓,只想沉沉睡一觉。 几日后的傍晚,杜媚娘告知我,穆爷今夜会来,让我好生准备着。 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鬓发如云的青丝,姣好的面容肤若凝脂,低垂着眼眸拨着妆奁中的发饰,分别挑了两只凤头钗和如意钗,簪在发间,忽然想起他喜欢梅花,于是换了只并蒂青梅钗头,左右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心头突然想起那句闺怨的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应…… 曾今何时,我竟变得这般心境,女为悦己者人,我忽然发现心底里竟微微盼望着他来,以至于我如此用心装扮自己,想到这里,我突然为自己心中那股下贱感到恼火:“啪”的一声,拔掉头上的青梅钗扔在妆台上,又随手捡了一只平日用的素簪子随手别上。 如同往日般,我按时推门而入,房内,灯火晕黄袅袅,却空无一人。 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筵席。 我寻位坐下,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饭菜已凉透,人依旧未来。 白瓷青梅酒壶在晕黄灯火的晕染下,似披上一层金黄的袈裟,我抬手替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梨花白,空腹缓缓喝尽,直至酒过五巡后,微熏的醉意席卷着睡意袭来,我脑仁不支地扑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为了多久,听见门轻轻地被推开,他的脚步有些凌乱地朝我走来。 见我睡意正酣,于是拦腰将我打横抱起,轻轻放在软榻之上,这次,他并未离去,而是紧紧拥着我在怀中,生怕我凭空消失了般。 他粗重浓烈的呼吸扑在我的脖根处,我被熏的清醒了些,却不敢睁开眼睛直视他此时的目光,只得佯装假睡。酒意让我原本燥热的身体变得发烫,脸颊如烤熟了般,我想动弹翻身,他却双臂如铁钳般将我拢的更紧,我只好一动不动地继续装睡。 不知不觉,我们都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半里,穆重华突然一身凄惨的惊呼“娘!……” 我顿时被惊醒的透彻。 ------------ 第十一节 欢好情,颠鸾倒凤夜 只见他额间汗珠密布,蓝色的长袍汗湿一片,睡梦中依然在紧张地挣扎,似被遗弃的孩子般无助而又恐惧,眉眼间尽是痛苦的哀伤。 我骤然心疼,急忙将他的脸贴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低喃安慰着:“别怕,别怕,只是梦魇而已。” 穆重华幽幽转醒,迷蒙的黑眸里倒影着我关切的面容,他微微拧眉,眸光复杂而又惊喜,低喊了一声:“是你。” 我侧着脸颊,四目相望,一股滚烫的流光荡漾在我们之间,全身的灼热再次被唤起,重华抬起他清瘦有力地指骨微微弯曲着指背,轻轻摩挲着我热烫的脸颊,眸底迷离的火花四溢。他轻凉的薄唇缓缓贴近我,直至滚入我的舌中。 顿时,四肢百骸似被灌了蜜般的酥甜,炽热的狂吻迷的我心神荡漾,禁不住微微呻,吟了起来。 他忽然抬眸,探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此刻,我是在真心接纳他,瞬间后,他恍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粗鲁地扯开我的裙衫,拔掉我的蝉衣,直至一丝不挂地展现在他眼前,他的吻也变得狂野霸气,丝毫不容我拒绝,我已迷醉在他的气息里无法自拔。 软榻周边的鲛绡薄纱在袅袅灯火的掩映下,映出我和穆重华颠鸾倒凤的沉醉,直至天明。 清晨的欲陵春倒也安静。 我坐靠在床榻边,低垂着眼眸仔细审视着身旁衣衫凌乱的男子,仿佛昨夜中那个无意迷失的孩子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此刻的他,清绝的面容,远山的眉峰,冷冷的孤傲,他,依旧是神秘的穆重华。 晨曦透着轻薄的窗油纸透了进来,似散落在软毯上的一件金缕衣。一夜未眠,我在此时,被倦意袭来,复又钻进锦被里侧身朝里浅浅睡着。 轻响中惊动了似醒未醒的穆重华,他闭着眼睛,温热结实的胸膛朝我的后背贴了过来,透着丝滑的蝉衣,他那有力而活跃的心跳一节一节的沦陷着我的清醒,我就在他的相拥下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觉得又久远又深沉,以至于我醒来后,脑仁中闷闷的沉痛坠坠地压着我头晕。 门忽然开了,一页刺眼的光明顷刻间射了进来,我本能地眯起眼睛,光亮中,恍惚晃进两个人影来。 “小……”我见语冬激动地朝我奔来,却在唤我小姐的瞬间,猛然闭口,迟疑了片刻,转而扑到我腿边抓住我的手,压着嗓子微声哽咽:“你终于醒了。” 为何我又终于醒来?疑惑盘旋在我脑门,待我的目光完全适应室内的光线后,四下飞快地扫了一眼,发现屋里的陈设竟不是欲陵春的房间,一排连体齐排的炕头床榻,灰蒙蒙的褥子,连榻头上立着的橱柜都是灰蒙蒙的。 “这是,哪里?” “这里当然是皇宫啦。”不远处的门口处,身着铁锈红的“男子”逆光站在我面前,他满脸堆笑,精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尖细的不男不女……顿时,我猛惊,看样子这人是位公公。 “皇宫?怎么会?”我的脑仁仿佛被谁当头敲了一棒,半响反应不过来。 “别个儿想来还进不来呢?能在御前伺候,是你和语冬这丫头前世修来的福分,好了,瞧见你醒了,我也算是交差了,打今儿个起,你就同语冬一起跟着宋掌事学习御前奉茶的规矩!”说完,公公拿眼又深深瞟了我两眼,转而对语冬道“你扶凤姚下床,梳洗更衣后,即刻就去找宋掌事罢。” “是。”语冬欠身行礼。 公公吩咐完,转身离去,语冬欠身谦恭颔首道:“送过杨公公。” 语冬见杨公公走后,急忙关上门,转身快步走到我面前,我拉她的手坐下,眉心颦成结般,满脑子的疑惑:“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自打前晚小姐进入穆爷的房中就再也未回房,杜媚娘次日急匆匆找我去,说要送我们离开欲陵春,我以为是天大的好事,杜媚娘竟然会放我们走?! 于是急忙收拾了点细软,随杜媚娘上了马车,等我进入马车后,发现小姐已经昏睡在车里,怎么都唤不醒,杜媚娘只道是疲乏过度,所以喂了安神茶的缘故,我也就没起疑,随着马车离开了欲陵春,谁知,最后,马车停下来之后,发现我们已经身在这皇宫里了。” 我默默听着语冬的讲述,心下的疑惑越凝越浓,明里是杜媚娘送我们进了宫中,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担心我接近璟?杜媚娘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脑子里突然闪出穆重华的面容,难道是他?…… “小姐,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就先别想那么多了,这里的嬷嬷和管事们都好凶,赶紧先洗漱更衣吧!不然会被罚的。”我见语冬一脸的惶恐样,只得放下心思,下床洗漱更衣。 在一个小宫女的带引下,我和语冬来到宋掌事的东厢房内,窗明几净,雕花镂窗,素纹软毯,陈设虽简单,可毕竟是宫里的掌事,物件倒也不差,气派还是透着些许。 宋掌事正坐在主位扶仙椅上悠然端着青花瓷茶盏,正一搭一搭地用茶盖浮去袅袅氤氲的热气,转而慢慢送至唇间细品。 “参见姑姑。”我与语冬一同客气地行了个常礼。 “嗯,来了。”宋掌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直至半盏茶之后,方抬起头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起来,眼里欣赏的意味愈见明显,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浓了起来:“人长得倒是分外标致,只是不知道伶俐聪明劲如何?” 我欠身有礼道:“凤姚愚笨,还望姑姑多为教导才是。” 宋掌事听罢,满意颔首,起身走到我面前,淡声道:“不错,是块上好的材料。” 说罢便将手里的青花瓷茶盏递给了我,我伸手接住,她却没有放手,我抬眸直视你闪着精光的眼睛,听她定定道:“御前奉茶,一般人想求都求不来,你是有人保荐而来,我见你也担得起别人的保荐,即使如此,这茶,你可端稳了—— 端好了……青云直上,端砸了……粉身碎骨,你可明白了?” 我心头慌忙一跳,宋掌事话里有话,我来不及多揣测,谨慎回应:“凤姚谨记于心。谢姑姑教导。” “嗯,今个儿你也刚醒来,宫里还不熟悉,让素云带你们先熟悉宫里,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等明儿个就正式来这里学规矩。” “是。”我和语冬双双告退。 出门后,语冬急忙拉住我的手,她手心里尽是湿腻的冷汗,脸色微微发白。看来这深宫中,以后只有我与她相依为命了。 宋掌事所教导的礼仪规矩和娘亲以前派的那些师父教的东西如出一辙,为此我做起来也就驾轻就熟,宋掌事为此对我格外青眼有加。 几日后的傍晚,宋掌事随着杨公公来传话,酉时三刻,到御书房奉茶。 这是我和语冬几日来,第一次面圣,心里反而说不出来的平静,倒是语冬,双手止不住轻轻抖了起来,我立马抓住她的手,力道加重,安慰她别担心,一切有我。 语冬抬眸,眉开眼笑:“我不是担心,只是有些紧张。” ------------ 第十二节 命中多舛 杨公公带着我们一路无话,快步朝御书房走去,语冬端着如意纹盖紫砂茶壶,我手里端着定陶白瓷釉兰花茶盏,里面是刚沏好的龙团胜雪。 御书房外仅有两名秀气规矩的宫女端立候着,看衣饰的类别,应是宫里等级略高的宫女。 我与语冬低头缓步踏入房中,见房内并无一人。 杨公公甩了一下拂尘,细声道“皇上还在前朝,估计要晚些时候来,两位就好生候着先,我这先告辞了。” 我欠身颔首,见杨公公离去后,我将茶盏放在床榻上的金丝楠木瑞云翔龙案几上,转身接过语冬手里的茶壶一并放好。 语冬见此刻无人,性子也稍活泼了不少,绕着房内转悠了一圈,一边啧啧称赞“小姐,这御书房可比老爷的书房大多了,更是气派不少,这书堆的跟山似的,而且都是语冬不认得字的书。” 我含笑打趣她“谁叫当初逼着你认字,认了一半就放弃了,还说肚子里墨水喝多了担心五脏六腑都变黑了。” 语冬欢声笑语“可不是嘛,不然为何叫那些饱读诗书之人称之为‘文人墨客’呢?” 我被她的话逗得掩嘴失笑,目光无意间落在黄锦如意纹的案牍上,上面的奏折堆积如山,方才回想起语冬说的老爷是爹爹,爹爹和姚家满门抄斩的圣旨应该就是从这对奏折中飞进又是从这张案牍上飞出,双脚不自觉地朝着那张案牍走去。 语冬无忧无虑地说“小姐,这里真大。”我沉默回应,目光却定在案牍上动弹不得,语冬突然耸了耸我,眼珠子鬼灵精怪地转悠道“小姐,你说,一会儿要是皇上见了小姐的花容月貌,会怎么样?” 我一听,心中猛地一激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恍然明白宋掌事那句话的含义,急忙扭头瞧了一眼门外,见无人,拿手作势要拍语冬道“竟满脑子坏想法,小心祸从口出,在宫中务必要谨言慎行。” 语冬躲闪着,冲我吐着舌头:“记住了记住了,以前在府里就属小姐胆子大,今儿个反而变小了。” 我见她不知悔改,竟揶揄到我头上来了,佯装生气,抄手作势追打她,她咯咯直笑,一边躲闪着。 忽然,一阵雷厉的喝斥声响在门口“放肆!” 我与语冬俱是一震,转头一看,门内不知何时站立着两位女子,一位似与我年龄相仿,身着明黄牡丹凤凰如意纹朝褂子,衣领间垂着长长华贵的翡翠朝珠,头戴凤冠,贵气凝人,眼神冷傲地立于书房门槛外,身后立着一名水蓝袄子梳着单螺的宫女,方才那一句放肆正是出自她之口。 我心中不安顿生,急忙拉着语冬跪在地上“参见皇后娘娘。” 宫女搀着皇后鄙夷地踏进房内,慢悠悠地走到软榻边坐了下来。 “御书房岂容你们再此嬉闹,当真好大的胆子!”宫女捏着嗓子厉声喝斥道。 语冬一听,急忙磕头如捣蒜“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皇后娘娘悠然自得地端起案几上的龙团胜雪,细细闻了闻,才慢吞吞道“看你二人面生,怎么会在御前伺候?” 我与语冬行的是跪拜大礼,见皇后无意于我起身,只得趴在地上恭敬有礼地回禀“回皇后娘娘,奴婢是内务局新挑上的御前奉茶宫女,凤姚。”语冬急忙跟在后面颤颤巍巍回禀“奴婢新挑上来的奉茶宫女,语冬。” “凤姚……”皇后似有远思般嘴里轻轻咀嚼着二字,半响后才道“来本宫面前让本宫瞧瞧。” 我听话地起身朝着皇后刚走两步,只见她端着龙团胜雪在唇边淡淡抿了一口,面无表情道“在本宫跟前儿,还没有谁敢站起来走到本宫面前的。” 心中暗苦,今日算是碰到了最不该碰到的人,复又转身回到原地,膝行到皇宫跟前,垂眼望着她那彩帛裹丝绣凤尾云头履,雍容华贵无比。 “抬起头来。”皇后声音低冷平静。我应声抬头,垂着眼眸尽量不去直视她,她伸出广袖子下的秀长手指捏住我的下颌,左右端量了一番后,突然扬手一记狠厉地耳光毫不留情地掴在我脸颊上。 她养的细长尖锐的指甲顿时在我皙白的肌肤上划了几道血痕,脸蛋霎时高高肿起,我忍着火辣辣的疼痛,隐忍着颤抖的双手垂在地上,微扬起下颌,紧抿着朱唇,等待着她教训我的理由。 语冬吓得顿时跪行过来,不停地磕头求饶“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方才那位宫女鄙夷地绕上前去,一脚踢翻语冬,啐了一口“安静地滚到一边去!” “卑贱的奴才,是谁教出来的东西,婉翠,去查出来,罚俸一年!”皇后怒意中烧的眸子瞪着我冷冷低喝道。 婉翠低声慢条斯理地回禀“回娘娘,御前奉茶的人选一向是由内务局的杨公公和宋掌事管理的。” “挑了这么两个不知礼数的东西来,真是办事不力!那就将她二人一起罚。” “是。” 皇后冷冽的目光盯着我,眉心不悦道: “将她二人打发到浣衣局去,省得见着碍眼。” “是,娘娘。” 我与语冬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变弄得手足无措。 回到房中,语冬一边抽泣,一边拿着帕子替我清理着伤口:“对,对不起,小姐,都怪我。” “你无需自责,即使没有那出,皇后也会找茬为难我们的。” “可是……”正说着门被推开了,是宋掌事和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我急忙起身欲行礼,宋掌事快步已经搀住了我,婉言道“不必多礼了,这是上好的抚痕膏,你拿去用,疤痕很快就会消掉。” 我感激地接过,垂头感愧交集“谢谢姑姑关爱,只是,此番连累姑姑受罚,实在是……” “不必多说了,我在宫中多年,早已习惯了,只是你,命中多舛,好事多磨,竟没见着皇上先遇见了萧皇后,她是皇太后的亲侄女,性子不好相与,她能为难你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不曾想今日她竟会去御书房,实在失策了,既然罚你二人去浣衣局,你们且安心过去,我会派人打点一下,让你们少受些苦。” 我见落难当头,宋掌事没嫌弃反而用心待我,心头一暖,感激地颔首,声音微哽道“谢姑姑厚爱。” 我与语冬进入浣衣局时,正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节。 虽然宋掌事派人打点过,不过宫里的人哪个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数九寒冬中,我与语冬依旧打着寒颤伸手至寒冰彻骨的水里浆洗着宫里下人的衣服,从小至今,从未挨饿受冻过,如今在宫里却样样受全了。 语冬捧着我生满冻疮的手疼惜地哈着热气,眼里似珠链子般络绎不绝地冒了出来。 “小姐,这哪是人干的活,要是老爷和夫人他们地下有知,不知道会有多伤心。”我被她提及爹娘,心下酸涩难挡,吼间似卡了鱼骨般难受,只低头不说话。 难得一日天气微微转暖,金黄的阳光洒在凯凯白雪的世间里,银装素裹。这日浣衣局掌事心情也颇好,竟允许我和语冬今日歇一天。 走至院子白雪覆盖的迎客松之下,仰望着白里透着苍翠的绿色,心理遥遥期盼着春天能够快些来临。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唯有暗香来。 不知是哪儿的梅香飘来,清风拂过,梅香幽冷清凝。 ------------ 第十三节 逆转成凤 语冬也嗅见了梅香,便道“浣衣局前方不远处就是梅园,里面的梅花开的正好,小姐要不去走走?” 我有怦然的心动,转念一想,宫中到处险恶,还是少露面的好,心下冒腾起一丝沮丧,面上只当是没心情道“罢了,去梅园要经过长街,人多眼杂。” 语冬沉思了一会,忽然面带喜色,神神秘秘冲我笑了笑“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观看梅园的梅花,又不用途经长街走远路去。” 我被她的话引得有些好奇,竟有这等好事。 语冬拉着我快步朝着浣衣局前门疾步出去,出门后绕到浣衣局侧面的夕佳楼上去。 夕佳楼取“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之意境,据说这里是皇宫之中,最早观日出日落的地方。 我站在楼廊间,俯瞰着周边,山气日夕佳,为了营造山气,在楼前不远处,人工堆积了一座怪石嶙峋并种满花草的假山,春日一临,百花齐放,自然引来鸟儿相随,日出日落,到真是映了那诗意。 越过假山不远处果真是梅园,再极目远眺,整个皇宫都在眼下,巍峨高耸的琼楼玉宇,亭台楼阁,鎏金铜瓦,一片连着一片,此起彼伏,宏伟壮丽。 我收回目光俯视着前方梅园里,冷艳凝霜盛开的梅花,真如红妆素裹,粉雕玉琢般,心里忽然想起了穆重华,一个深爱梅花的男子,如同沐文斐一样,忽然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再无踪迹。 我内心的失落与心痛无以言表,终于,能伤我的人,是穆重华,而我在他心中,到底只是一个弃之如敝屣的娼妓罢了,而我,却无法潇洒地只当他做我的恩客。我无比痛恨自己因为他而引发的毫无原则的下贱情丝。 微风路过,卷着我衣间盘扣上别的丝帕轻舞飞扬,洁白的丝帕四角绣着浅浅的乳黄昙花,那是在别庄无聊之时,我和语秋,语冬三人围在灯火下嬉闹间绣制而成,以至于,我所有的丝巾,丝帕,甚至部分服饰的袖口,裙裾上都绣有昙花。 语秋曾不解地问我为何要绣短命的昙花。 我只笑道“昙花太美,以至于天公都妒忌她的美,所有只让她开一夜就凋谢了,这样有骨气的花,不畏生命的长短,敢于怒放,我自是喜欢,再说,我将美丽的昙花绣在衣饰上,且不是延长了她们美的寿命,还能赏心悦目,何乐而不为。” 如今笑嘻嘻的语秋,却真如昙花般,在碧玉年华时,香消玉殒。而我姚家满门又何尝不是如这昙花般短命…… 许是风太过于眷恋地轻抚着帕子上的昙花,竟然卷着丝帕散开跌落至楼下,又被风卷起飘飘荡荡地向远处飞了去,我僵硬抬着着半空中伸手不及的手臂,失落跃上眉头。 却听见耳边,语冬急匆匆地跑开,喊道“小姐等我,我去把帕子拾回来。”本想阻止,但念及这帕子跟在我身边多年,也算是唯一我们三人团圆时候的见证,于是便由着她去了。 过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功夫,还未见语冬归来,只以为是她贪玩跑地远些。 直至日头移了两个方位,依旧不久语冬的人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漫上心头。我疾步从夕佳楼上跑了下去,随着帕子飘出的方向寻去,寻到半路,经过三两个窃窃私语的宫女“听说刚才有个宫女,惊了圣驾,被罚到暴室受刑了。” “谁叫她点儿背,皇上素来宽厚,今日皇后伴随着圣驾游御花园,撞上了皇后,岂能好过。” 我心中惊骇,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语冬……”我慌忙拦住方才的几位宫女急问“请问暴室在哪儿?” 那几位宫女疑惑地盯着我,并扭头指着身后的方向,不解地回答“就在长街尽头,冷宫前面的一座殿里。”我匆忙谢过,沿着暴室的方向健步如飞般奔跑在长街上,引来不少惊讶与侧目。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语冬,挺住,语冬,一定要没事。 刚闯进暴室的大门,就闻见屋内有撕心裂肺的痛嚎声传了出来,我心下一着急,只身硬着头皮硬闯了进去,忽然从两边闪出两名身穿黑色褂子的灰衫号衣的侍卫怒目瞪着我,一边野蛮地驱赶着我往殿外退去,一边烦躁地低吼“去去,这里不允许随便进来!” “两位兵大哥,求你行行好,我的姐妹被误抓了进来,麻烦您通融下,让我进去看看她。” 侍卫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凡是进了暴室受了刑的,就是天王老子也见不得。” 我不顾一切地又扑了过去,哭求着“就让我看一眼,求求两位兵大哥了……” 二人见我有些死缠烂打,终于火冒三丈,其中一身强力壮的人直接拧着我的领口,粗鲁地提着我狠狠地扔去门外,怒吼道“求爷爷告奶奶都休想,快滚,否则把小爷惹的不耐烦了立马丢你进暴室!” 我不死心地爬起来,还要再硬闯,突然有人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我回头一看,正是宋掌事。 “你在这里干什么?”宋掌事拉着我闪到一边急切地问。 我泪流满面,急忙拉着她的手哭求道“姑姑,语冬被抓进暴室里去了,求姑姑救救她。” 宋掌事愣然,她平静地说道“谁说语冬被关进暴室了?”看着我错愕的神情,她继而又说“难道你还不知道?……语冬,她刚刚被晋封为蓁婕妤……” “你说什么?”我完全无法从悲痛的情绪里面抽出来,转而去理解语冬为何突然被晋封为了蓁婕妤。 宋掌事拉着我的手,眼里有惋惜,语重心长道“原以为身居那个位份的人会是你,不承想,语冬倒比你更有福气,事已至此,你也就放宽心罢,她今日刚封了婕妤,定会顾惜姐妹之情,对你多加照顾,你在浣衣局也不至于举步维艰,只是难为了你,哎,我先送你回去,幸好,我无意路过,不然你今天硬闯可是吃了冤枉亏了。” 我吼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觉脑仁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做响,任由着宋掌事拉着往浣衣局走去。 宋掌事离开后,我呆如木偶般坐在炕榻边,眼神迷离呆滞,来宫里的一切的一切仿佛被天意的无数个安排撞击的我应接不暇,方才我还悲痛欲绝的以为语冬在暴室中受苦,此刻,却得知她晋封为婕妤,转而变得高高在上,倒不是心里接受不了语冬的富贵命运,只是这样的落差总觉得是老天在拿我的心开涮似的,心中被挖空了般的难受。 房内里头,有同室的两三个浣衣局的宫女正捂着嘴指着我边偷笑边窃窃私语,后来私语声渐渐响亮了起来:“哎,你们说,同是姐妹,怎么命运就隔的那么远啊?” “这就叫人各有命,不服不行。” “可是语冬那丫头,走了八辈子邪运了,竟然一朝攀上枝头变凤凰,就她那姿色,竟还不如我们姐妹几个,顶多算个麻雀。” “呵呵,麻雀算抬举她了,要我说,就是个斑鸠。”几人说到这里捂着嘴吱吱偷乐了起来,其中有人拿眼睨我见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呆,可怜地叹息道“要说凤凰,咱们姐妹不得不承认,这屋里就落了一只,只是命运却敌不过一只斑鸠,要换做是我,只怕会发疯。” “所以,你也只有做麻雀的命儿。”另外两人笑哈哈地打趣着她,我就在这样同情的奚落里,慢慢地心沉。 ------------ 第十四节 欢薄情分人 “哎?你们只道语冬突然被晋封为蓁婕妤,事情的经过到底怎么回事?” “谁让你今日躲在屋里不出去呢?错过这么精彩的好戏,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今日,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御花园散心,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语冬突然追着一条被风卷起的帕子撞进了御花园,而那帕子不偏不倚正好飘落在皇上的面颊上,皇后见到语冬,脸色都变青了。 恰好,有个叫金珠的宫女路过,见此一幕,想引得皇上的注意,竟然上前二话不说扇了语冬一耳光,并骂语冬大胆,惊扰了圣驾该当何罪。 皇后见有人出头,就顺水推舟,原本准备把吓得在地上发抖的语冬打发到暴室去,谁知皇上突然拉起语冬问‘这帕子是你的吗’,语冬吓得面色惨白,唇角直打哆嗦,见皇上笑的温和,就不停地点头承认帕子是她的。 说来也奇怪,皇上不仅没有责罚语冬,立马如获至宝般突然打横抱起语冬,当场封了她做婕妤,罚了金珠去暴室,皇后本要要阻拦,谁知皇上反问‘皇后觉得朕封语冬做婕妤位份是不是低了些?’ 皇后急忙婉言道‘皇上骤然封一个浣衣局的下等宫女为三品婕妤,恐惹得阖宫蜚短流长,嫔妃们会生不公之心,不如让语冬从七品采女做起,等哪日语冬侍寝之后晋级一层,再待以后替皇上诞下皇子,皇上再加封婕妤也不迟啊’”。说话的宫女一口气没缓过来,另外一个急忙插嘴接口道: “谁知皇上说‘朕喜欢’,然后抱着语冬浩浩荡荡离开了,并赐桐悟殿为语冬的寝宫,赐‘蓁’字为封号,据说皇上原本准备赐两个字‘蓁惜’作为语冬的封号,取意‘怜香惜玉之心如花枝散叶般绵绵不绝’,可又被语冬给拒绝了,所以最后才定下‘蓁’字。” “她骤然获宠,还未侍寝就已身居三品婕妤之位,这在历朝历代本来就少有,除非为皇帝诞育皇子才会有的殊宠,如果再赐她两字封号,估计立马会被后宫那些嫔妃们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哎……你们说语冬到底是哪儿来的福气,是不是经常拜菩萨拜的,赶明儿我也整日的拜拜。”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 门外,匆匆跑进来了两名嫩脸公公,手里一人端着一摞绫罗绸缎,一人端着一盘玉钗首饰和摆列齐整精致的瓶瓶罐罐。 两位公公见我之后,毕恭毕敬地佝偻着身子堆着讨好的笑容尖细着嗓子道“凤姚姑娘,这些都是皇上刚刚送去桐梧宫,给蓁婕妤的赏赐,蓁婕妤挑了其中最好的一些吩咐奴才给凤姚姑娘送了过来。” 我目光淡淡地扫视着那些精美的服饰,眼里不悲不喜,无动于衷地愣坐在那里。 屋里面的那几个宫女早已兴冲冲地跑了出来,堆在一块叽叽喳喳地伸手想摸摸,被说话的公公没好气的拍了一掌:“这些都是蓁婕妤顾念和凤姚姑娘的姐妹之情送来的贵重礼品,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挑拣的。” “公公,我们就是看看而已,过个手瘾罢了。” 公公轻蔑地白了她们三人一眼,复又指着两瓶青釉纹凤尾花的小青瓶,谦恭地对我含笑道“婕妤说这是宫里最好的冻疮膏,特意嘱咐小的一定要亲自送到姑娘手里,还望不要辜负了婕妤的一片苦心。” 我只觉得疲惫,仿佛今日所有的精气神都在暴室门外耗尽,连一句敷衍的话都懒得开口。公公们见我神色倦怠,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竟然有些挂不住了,干笑了喊了我一声“凤姚姑娘,您看……?” “放下吧。”说着我随手挑了两只镯子递给公公:“有劳公公了。” 那公公顿时诚惶诚恐地推开认真道“小的可不该收姑娘的馈赠,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落在奴才手里,到时候奴才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凤姚姑娘就好生歇着先,小的我先告退了。” 我也无心多应对,微微颔首,不再多相送。 公公们一走,那三个宫女急忙眼冒金光地围了上来,财迷心窍地对着两盘赏赐赞不绝口,忍不住拿着宝石手钏,玛瑙镯子,簪花头饰,一边戴着一边在鬓发间比着:“凤姚,你这次可是赚大了,这些可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足够你后半生平安度日了。” 我挑眉瞅着他们三人一脸兴奋的模样,仿佛赏赐的不是我而是他们,原来这个世上,很多单纯的快乐就是只要有银子就行,我暗自冷笑,淡然道“喜欢的话,你们就自个儿挑些去。” 三人一听,顿时凤目瞪的圆咕隆咚的,似乎不敢相信我说的话,转而又担心我会反悔,急忙个个如狼似虎地一顿狂抢,转眼间,那些东西皆以被他们贪婪地紧握在手里,怀里,鬓发间,三人还不时地互相争抢着。 “抢什么抢!都给我放下!”突然一声厉喝声从他们身后震来,吓得她们三人一哆嗦,扭头回看,见是浣衣局的掌事,极其不情愿地撅着嘴一件件肉疼地放回盘中去了,然后一个个扫兴地散开去了。 “姑姑。”我刚要起身行礼,掌事急忙按住我,手里拿着一个瓷白的小瓶子,有些失望地说“这是我祖传的冻伤药,原本准备早些送过来的,可是最近事情太多,一时给忘了,今儿个想起来,送来一看才发现多此一举,蓁婕妤已经送了更好的过来。” 我心中百般滋味,只得浅笑:“姑姑的心意自是最好的,这药我且收下来。”我接过掌事递来的冻伤药,见她的目光有些无意地扫过那些赏赐,于是笑了笑,起身端着整盘首饰送到掌事面前“凤姚平日里素不喜欢妆扮,留着也是多余,不如转送给姑姑,希望姑姑以后能够多多教导凤姚。”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掌事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些华贵艳丽的珠翠,精光直冒,搓了搓手,理所当然地接了过去:“这样吧!我就先替你保管着,放在我那里也安全,等你想要的时候,再去我那里取。” 我颔首点头,目送掌事喜滋滋地端着“收获”疾步离去。 “凤姚你疯了,竟把那些全部送给姑姑,她说的好听,哪日等你真的想要回来时,连个子儿都不会给你的。”她们三人见掌事刚出门外就急忙拥了过来,替我不值。 我心中冷笑,难道全数给你们就值得?那些身外物对于我而言,从没入过我的眼,既然如此,还不如送人做情分,好换得我在浣衣局过得轻松些。 两日后,语冬一身尊贵嫔妃的装扮,高高的随云髻上,金光灿灿的飞凤展翅红珠步摇远远望去,甚是晃眼。她在一群宫女太监的前呼后拥间快步走了进来,临进门之时,她屏退左右,让他们在屋外候着。 我这两日也的确落得清闲,只要饭来张口就行,掌事甚至周到地替我寻来一些闲散歌词诗赋的书来看,语冬进门的时候,我正秉着《花间集》挑烛夜看。 “小姐。”语冬泪盈于眶地望着我。 ------------ 第十五节 虞美人博笑 我放下书,端详着她经过华贵的衣着和精美的妆饰点缀,竟也是一个标致的美人,以前在府里终究是委屈了她的美貌。 “参见婕妤娘娘。”我起身欲屈膝行礼,语冬急忙冲过来跪在地上拦住我哭道“小姐是故意折煞语冬的吗?” 我匆忙拉她起来:“你起来,你现在是娘娘,让别人看见给一个下贱的宫女下跪,我必受责罚。” 语冬停止哭泣,就着我的手起来,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哽咽着“对不起,小姐,是我对不起你。” 我拉她坐下,拿袖角替她拭去眼泪,语重心长道“这就是你胡话了,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人各有命,况且,我现在很好,你过得好也就是我好 了!” 她颦着新描的远山眉,眼里似有难以释怀的愧疚,雾气朦胧,我又道“你现在是娘娘了,谨言慎行,切记切记,不要动不动就流眼泪,宫里处处险恶,流泪只会让他们发觉你的脆弱,有机可乘。” 语冬抿嘴“嗯”地直点头。 我打量着此刻的她,同以往相比可谓是脱胎换骨,不由得感叹,白云苍狗,世事变迁,轻声道“皇上对你好吗?” 语冬的脸颊倏然间醉的微醺,娇羞地垂着眼眸腼腆道“皇上对我很好,好的太过了,但是,我……”她忽然抬头深深地望着我,眸底复杂的星子忽闪忽闪,欲言又止,却又迟迟开不了口,半响后,她复又垂首,愧意低喃道: “语冬从小到大没有被一个男子如此捧在手心里呵护中,疼爱着,语冬,语冬,是个自私的人……” 我安慰她“你想多了,这跟自私无关,诚如大家所说,这是你的福分,既然来了,就好好去珍惜,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 “我很幸福!”她猛地抬头定定地说道,眸孔闪过一丝莫名的惊慌,很快被她平复的毫无踪影,只是反抽出手来又紧紧握住我的手,满含希冀道“小姐,那你会祝福我的对不对?” 我含笑,啐了她一声“傻瓜。” 语冬一听,展颜粲然一笑。“小姐,我知道你爱养花,所以吩咐内务局把小姐安排到花房去了,那边我都已经打点好,绝不会有人再为难小姐,小姐在那里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也没人敢使唤小姐。” “你现在贵为娘娘,不要一口一个小姐的,让别人听见了……” “我不管,小姐是语冬的小姐,无论语冬将来什么身份,小姐永远是语冬的小姐,谁也改变不了!”她忽然激动地打断了我的话。这样的坚定让我内心有满满的感动。 只是时至今日,我已家破人亡,沦落青楼并被送到宫中成为一个卑贱的下等宫女,而语冬转身却已贵为皇上的嫔妃,想到这里,我的心思倏然转念到长姐那里。 长姐大我十余岁,很早就已入宫,只是不知姚家被灭之时,她在哪里,是否未受牵连?我内心忽然冷笑,哪有娘家满门抄斩,自己还能安稳于宫中的妃子,只是姚家灭门对于我来说,实在来得太突然,我还来不及打听一切。 趁着这个机会,我原本想开口让语冬留意下关于长姐的消息,可是念及语冬性子单纯,骤然受宠在宫中树敌太多,如果再查罪臣的家事情,恐怕会牵连她,所以只好将此事埋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慢慢去查。 我对身在哪个宫不在意,相对来说,我的确比较爱花,又喜清净,所以安排在花房心下倒是没异议。 次日,掌事讨好地领着我去了花房,生怕我反口要回那些赏赐,所以几乎没给我开口的机会,我反倒落个自在,不去在意。 直到穿过御花园之后,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来到皇宫中西北角最为偏僻的花房。 花房的掌事是吴公公,四十余岁,大概是这花房地理偏僻,鲜少有人来,吴公公比一般的公公少了些世故,还算谦和有礼,带领着花房一行宫女在花房院子里迎接我的到来,这大概就是语冬打点好的结果。 那一行宫女中,只有一个叫婉晴的宫女对我格外亲切,主动上来前帮我拧着包袱引进房内,并收拾了一张干净的床榻给我。 在花房的日子过得也算平静,中途,语冬陆陆续续来过几次,我也偶尔去过两次桐梧宫,可是每次人到门口,恰逢皇上也在桐梧宫中,语冬的贴身侍女每每很抱歉的告诉我,皇帝在陪娘娘实在抽不开身子,下次娘娘会亲自去看望姑娘。于是,我便没了兴致再往桐梧宫跑。 只是冬去春来的三月里,和风煦煦,莺歌燕语,热闹非凡,而宫里更热闹,因为蓁婕妤有喜了。 皇上大喜,宣旨待蓁婕妤生下皇子之后,立马晋封为蓁妃,而桐梧宫更是门庭若市,但皇上为了保护蓁婕妤避免动了胎气,所以只吩咐各宫礼到人不到,以免扰了婕妤的清净。 自语冬有喜后,就再也未踏足过花房,倒是时常派人送来一些东西。 不久后的一日,吴公公说,皇上为了蓁婕妤能时刻迎春赏花,吩咐花房要将后宫中所有的回廊下,放满迎春花,牡丹,杜鹃和芍药这些喜庆的花,尤其在明显处放置新鲜的水仙,蓁婕妤最爱虞美人,此花极为娇气,花房为此几乎要每株虞美人旁,需派一个宫女专门“伺候”着,以免无端夭折,被蓁婕妤瞧见晦气。 而我原本得闲的时光因为蓁婕妤的方便赏花原因取消了,随花房的宫女们将一盆盆娇艳欲滴的花朵搬到回廊下陈列好。 我蹲在御花园留佳亭子下摆弄着新培植出来的虞美人,看着虞美人的“红面颊”突然想起在欲陵春之时,语冬说自己孤陋寡闻,竟曾未见过还有红色的水仙花,我笑答这虞美人无比娇气矜贵,是皇家贵族才赏玩得起的花株,而且极难养活。 不曾料到,今日,这虞美人竟成了她最喜爱的花,再难养活的花,都有人为博得她一笑,费心费力地去养,而这些人里面,不缺我。 正沉思着,听见隐隐约约有轻笑声从廊下由远及近,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四目相撞时,愣住了我,更惊愣住了春风满面的语冬。 她腹部微凸,站在原地,见我在蹲在廊下,呆愣了片刻,即刻脸色瞬间化为苍白,而他身边一明黄龙纹袍子的年轻男子急忙低头关切地问“冬儿,怎么了?” 我的目光随即落在男子的脸上,那一刻,我是真得呆在原地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皇,皇上,臣妾,突然,觉得肚子胎动不安,想,回宫了……”许是心虚,语冬此刻的话底气全无。 被她轻唤皇上的男子爱惜地将白皙的手掌盖在她的微凸的腹部,温柔地低喃“估计是皇儿太调皮了,在肚子里不安份累着他娘了,既然如此,我们起驾回宫。”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搂着语冬的渐粗的腰身转身离去。 而语冬在转身的瞬间,眼里的慌乱,惶恐,愧疚反复交织着投向我…… ------------ 第十六节 故人泪,终难悔 直到很久,我的血液才开始回流,神思也开始运转…… 那日,淮水河边,我鬼使神差救起来的那个明媚如阳光般的男子,竟是高辛国当今的皇上…… 而语冬……? 我的心却不敢多想,她是我视如姐妹的亲人,甚至此刻相依为命的亲人…… 良久,我缓缓站了起来,长时间的蹲着,让我的双腿几近麻木,身子直立还没有来得及站稳,就已经毫无知觉地向后倒去,我急忙伸手想扶住面前的廊柱,却有心无力,直得生生地向后方栽倒。 在我硬着全身神经准备承受撞击的瞬间,突然一双有力的胳膊稳稳托住了我,并将我轻轻扶起。 我站稳之后,感觉到双腿的温度渐渐回来,匆急转身道谢,抬眸一瞧来人…… 今日里的第二个震惊瞬间将我吞没,并且比刚才的震惊更有过之,以至于我的双耳里只有嗡嗡的雷鸣声。 扶住我的银灰长袍男子,正是当今的状元郎,公主的驸马,我曾经的未婚夫,沐文斐! 而他身旁一名长身玉立,清俊绝伦的青衫男子,竟是半年未见的穆重华。 沐文斐见到我的脸庞,惊愕地目瞪口呆,半天才结结巴巴,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娈,娈儿?……” 我此刻无法面对这二人,更无法思考如何面对着二人,我的脑子也没有给我时间去思考,只有一股脑儿的愤怒和冲动,本能地转身,拔腿就跑。 这两个男人,都曾无情抛弃过我…… “娈儿,娈儿……别跑娈儿……”沐文斐的声音紧紧跟在身后,任我如何用力地想甩掉,他总是能清晰的响彻在耳旁,而且越来越清醒,直至他炙热的喘气扑在我的后脑勺。 沐文斐突然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急声喊道“娈儿!不要跑!” 他见我停了下来,连忙拉我快步闪至一座假山后面,急问道“娈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冷笑反问,眼里有失望的恨意“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又急道: “那日你为何你没来?你知道我当时又多着急吗?左等右等不见你人影,担心的我整个人几乎崩溃!” 我暗自讥笑,只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崩溃的用情,我姚姝娈实在不敢当,若你有心,为何不一直等下去?……”你不仅没在亭心水阁等下去,也没有在我的人生里继续等下去…… 沐文斐似被我刺伤般,他猛然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嗓音里有颤抖。 “那日我何曾不想继续等下去,我快马加鞭地赶到苏丘,正是因为我提前得知姚家出事,朝廷的人正要赶往苏丘去抓你,于是提前让飞鸽传信给你,怕你不信,所以没在信上说明,只想着先让你人离开别庄,等我到亭心水阁,立马就带你走。 可是?我在水阁等了你两个时辰未见你的人影,我想去找你,又怕与你错过,直到家丁快马通知我宗元兄即刻被问斩的消息,我才不得已急忙赶到别庄,语秋说你人早已去了水阁,而宗元兄却没时间等下去了,我只能让语秋去找你,见到你之后马上先逃走,千万不要回别庄……” 沐文斐几乎是一口气说完所有的前因后果,额间的细汗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 我早已凉透的心脏,微微回温,心中的苦涩与痛苦漫流开来:“三哥……是你救的?” 沐文斐心疼地抚了抚我跑得松散的发髻,眼里的柔惜与失而复得的喜悦交织着“我赶回京师后,和爹爹一起上书求太后看在宗元兄为高辛立过战功,网开一面,为姚家留得一脉香火,免其死罪。太后答应了,但是对我提出了一个条件,才能免宗元兄一死。” “我知道。” “你知道?” “条件是迎娶永乐公主……” “娈儿,我……,我没能守住你,也没能守住我对你的约定,一辈子只做的你一心人……” “你现在已经告诉你的苦衷,我不会怪你。” 沐文斐忽喜,似看见希望般,展眉灿笑“真的?娈儿你真的不怨我?那你等我,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皇宫。” 我挣开他的手,神色平静,淡然道“我不怪你,真的,但是,事已至此,你我都回不去了,你既然已经做了驸马,就一心一意好好善待自己的妻子,把自己的一心给她。” “可是我一直想娶的人是你,那日我重回苏丘,他们都说你挥刀自杀谢罪,我不信,可是所有的人都说你死了,我发疯似的把别庄,把虎丘翻了个遍,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我找到你,一定带着你远走高飞,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你却叫我放下你?……” “不放又如何,我姚姝娈只要一心人,而你已经给不了我,你能为了我休了公主吗?”我的反问显然苛刻为难至极,我就是要让沐文斐活生生地面对他此刻毫无选择的选择,而我,也要灭掉自己任何一丝复燃的希望。他果然脸色青白交转,唇色翕合之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冷然道“而且我的心已经种在别人身上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三哥,让姚家的香火得已延续,可是?你我真的有缘无分……你,你多保重!” 转身的刹那,内心多有不忍,可是我已不是当年未出阁的单纯镇国将军的千金小姐了。 经历家破人亡,亲眼目睹语秋的惨死,沦落红尘中的凄凉,又被莫名送进险恶的宫中,历经磨难和苦楚,我已不再简单,简单的不去排斥我与沐文斐曾经的姻缘。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回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心软,对不起,沐文斐,谢谢你为了姚家,为了我所做的一切。 钻出假山后,我的心情沉重无比,连带着脚步都变得沉重,我的身体里透着浓浓的疲惫,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垂着头极力克制自己酸涩的眼仁,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我姚姝娈不怕,更不能哭!” 那抹青衫,迎风而立在我迎面走去的前方,我的眼风已经扫见他巍然不动,似在等待又似在冷眼旁观的身影。 但,我并未抬眸,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径直地走向他,冷冷地目不斜视盯着前方,仿佛他已根本入不了我的眼,直至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 他身影不动,只是伸出一只手稳稳拽住了我。 “放手。”我冷冷地说。他反而力道加重,如钳子般捏得我手腕发痛,似要捏碎我的骨头般。 “放手!”我极力忍耐着,隐含怒气地看着前方低吼。 他依旧无动于衷,我猜他清绝的脸庞上,肯定也是毫无表情的。 于是,我悠悠转身,转而诱惑般的姿态靠近他,贴着他,并伏在他的耳边:“软语”低喃“如果穆爷想让皇上或者皇后,或者宫里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得知一个下贱的宫女,正在御花园中和一个‘陌生男子’亲亲我我,而且不计后果的话,那穆爷尽可以抓的再紧些,我也会配合穆爷更出格些。” 我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而此刻,却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割得人生疼而麻木。 果然,穆重华的黑密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这样的破绽对于他来说很难得,于是,下一刻,他的手缓缓抽了回去,而我在他松开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径直离开…… 眼里满满的水泽顷刻间泻出眼眶,冰凉无比。 ------------ 第十七节 恶毒王爷心 回到花房后,我把自己关在温室里,拿着小铲子替刚冒出花骨朵的虞美人松土,我努力地装作若如其事般,不去想,不去恨,不去难受,可是任我怎么努力,怒火依旧熊熊的烧了起来,我气急将铲子用力插在虞美人的根部。 身后忽然响起穆重华阴冷的嘲讽“虞美人是最娇气的花,以你这性子,这虞美人看来只有被虐待至死的下场。” 我冷冷转身,眼里的怒火狠狠地刮在他清绝的面庞上“死有余辜!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当然是看身属于我的人,过得怎么样?” 我微微眯起眼睛盯了他半响后,寒声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走到一株娇艳欲滴的虞美人旁,欣赏地把玩着清脆妖娆的叶子,平静地回答“萧太后的长子,皇上的同胞长兄,玄青王,慕容重华。”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身份贵重,我早已料到是哪个亲王,只是不曾想到他竟是皇帝的同胞兄长。我冷笑,笑的悲戚而狰狞,我逼近他,挑衅地盯着他道“那让我猜猜看玄青王您来的真正目的―― 原本王爷计划同自己的弟弟以观苏丘早梅为借口,提出河上泛舟,并灌醉了他,眼睁睁看着他醉酒跌落河中,又不去救他,王爷以为造一个醉酒失足落水,救人不及时的借口,就天衣无缝了。 却不料,中途被我突然救了,而王爷为了报复我,又故意将我送进宫里来,并保荐我做了御前奉茶宫女,直接面圣,好让皇上感激我将我收为妃子,以图后用。” 我心中早已骇然,将话挑明,发现慕容重华的最终目的,竟然是皇位,背脊的冷汗慢慢浸湿了我的蝉衣。 慕容重华双眸微眯,寒芒涔涔地流了出来,他逼视着我,嘴角的邪笑越发阴冷“你很聪明!”说话间,清瘦有力的手指已经捏住我的下颌,玩味地“欣赏”起我的面容。 “而且很美,这样的你,只要好好用,定能让我那个傻弟弟爱的神魂颠倒。” 我回以轻蔑地冷笑,突然甩手挡开他的手臂,转身抱起虞美人猛力地摔在地上,怒吼道“你休想!。” 瓷盆清脆的碎裂声引来婉晴,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凤姚,发了生什么事?” 婉晴被眼前的情景惊吓得目瞪口呆,朱唇哆嗦道“王,王爷……”急忙要跪拜。慕容重华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从牙缝中冷冷挤出一个字“滚!” 婉晴一听,吓得脖子猛缩,急忙转身逃开了去。 慕容重华野蛮地拽起我的手腕,挑眉低沉反问“你认为你现在还有得选择吗?!”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阴谋告诉皇上和皇太后?!” 我边威胁边挣扎着要脱手,他却将我拽到他的胸前紧紧贴上,阴森森的声音在我脖颈间如同小蛇般吐着猩红的信子,准备择处下口。 “你敢吗?!如果你敢,我可以亲自将你送到皇上或者皇太后面前,给你坦白的机会。不过,若他们得知,你就是镇国将军的千金,并且诬蔑本王谋反……” “你……!恶毒!” “本王从来都不是什么善善之辈……”他看着我气的扭曲的面孔,,清俊的脸庞慢悠悠靠近我,无辜地猜测“难道,在你内心里,希望我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我冷哼,斜睨他“不敢,也不曾奢望,王爷未免把自己看得分量过高了吧!” 慕容重华深深地在我的面庞上扫了一眼,旋即甩开我的手,转而继续拨弄着架子上的水仙花,只做不经意道“如果,本王告诉你,能帮你报姚家深仇的人只有我,或许,你的态度会好些?” “你知道是谁害我姚家?”我急忙追问,他却只淡笑,头也不抬继续赏玩花草“谁害你姚家,等你做了皇上的宠妃之后,自己就能查出来,现在告诉你……未免失了兴致。” 我紧握拳头克制着自己不发作,我姚家满门的性命,在他眼里仅仅是兴致而已,然而他说的也对,我如果做的皇上的妃子,手里有了权力,还怕查不出到底是谁害了我姚家,心里的决心慢慢开始动摇。 “原来,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 “难道你以为我会弄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作为我筹谋的棋子?” 棋子!我心如寒冰,只得冷笑,齿冷间冒出的反问不知道是在质疑什么“皇上的宠妃?王爷以为我想当就能当得上吗?” 他抬头,觉察出我的动摇,剑眉微挑:“你身边一个小小的丫头都能代替你一跃至婕妤位份,何况天资聪慧的你,才是对皇上有真正救命之恩的女人,只要你想,再加人为,只怕势头会盖过皇后。”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我心下起疑,不明白他为何处心积虑地将我推到这个位置。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我要你成为皇上的宠妃。” “之后呢?” “诚如你所说,以图后用。”他神色悠闲,漫不经心道。 “王爷就这么吃定我一定被你所用?” 他眸光闪烁,冷冷笑开“能不能被我所用,那是我的本事,你只管先去做你的宠妃,别忘了,你这具身体早已被我在欲陵春包了下来,所以我想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我闭上眼睛,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娼妓,一枚随手可以扔掉的棋子! 心如蛇啃。为什么还会痛?他这样待我,还为什么还会痛!!我怨恨自己的不争气,紧咬贝齿,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平静如死般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安排我与皇上‘相遇’?” “……不急。”他微微垂首,目光流连在架上葳蕤鲜艳的花草上,只淡淡一句“时候未到,出现的太早,过娇易折。” “是吗?我却不觉语冬那么单纯的心思,竟也能在皇上的保护下,安然地做她的宠妃,也会顺利地替皇上产下龙子。” 他睨我反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沉默不答,事实上,尽管语冬那样对我,可是我依旧担心她,她一路扶摇直上,没有半丝不顺,可越是这样,越是不安,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可是我又无力去保护她。 慕容重华淡淡道“宫中,向来都不是什么安宁祥和的地方,蓁婕妤?……”他唇边的冷笑阴森如刀。 入夜后,婉晴抱着枕头挤进了我的被窝,似有话对我说。 “凤姚,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我已知道她要问何事,只做不在意道“你问。” “今日,我见玄青王爷和你在花房,你怎么会认识玄青王爷?” “只是偶然相遇而已,我对他并不熟悉。”我不想在相遇这个话题上深谈下去,只得含糊而过。 婉晴心思聪明,知道我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只是抬眼望着乌蒙蒙地天顶发呆。 我忽问“后宫中不是不允许有除皇上之外的男子随意入内吗?今日我竟撞见玄青王和驸马一起在宫中,按理说,王爷应该身在他的封地才对。” ------------ 第十八章 欲哭无泪 “这个你刚进宫,有所不知,说来就话长了。”婉晴侧过身子来,打算讲一个久远的故事般慎重看着我道: “玄青王爷是当今太后的长子,也是太后当年能当上皇后最重要的原因,听说,当年,皇上和先皇后伉俪情深,生下大皇子之后,大皇子立马就被立为太子,当年太后还只是德妃娘娘,谁知天命不佑,皇太子八岁之时竟染豆疾,无端薨了,皇后娘娘也因爱子骤逝,竟一病不起,不久后就跟着皇太子一起去了,皇上沉浸在悲痛里无法自拔,连后宫都不进了。 老太后命皇上要以子嗣为重,所以皇上才不得不又回后宫,只是回后宫后经常久宿在德妃宫中,不久后便生下了三皇子玄青王,其实在王爷前面还有一个二皇子,是皇上醉酒后和一个宫女所生,只是此女子难产,生下二皇子就去了,所以皇上并不喜欢二皇子,反而看中三皇子,对他悉心培养,太后念及中宫不可一日无主,就命皇上封了德妃娘娘为皇后。 本来不出意外的话,三皇子就会顺利成为高辛国的继承人,只是,不久后,宫里送来一批秀女,皇上对里面的一名女子重燃爱火,几乎让她集万宠于一身。”婉晴的话莫名的让我想起长姐,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可皇后娘娘就急了,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皇后百般投其所好才赢得皇上对她的半点眷顾,半年后,皇后再度有孕,并产下第六皇子就是当今的皇上,皇后的地位从此在宫中不可动摇。 而皇上的那位宠妃毕竟年轻,竟在宫中圣宠不衰十余年,十多年后,她终于怀孕了,皇上那时虽然已经有很多皇子,但是对宠妃肚子里迟来十多年的皇子最是期待,还没待皇子出生,皇上救扬言要立她肚子里的皇子为太子,谁知不久后,也就是三年前,那位宠妃产下死胎,而人也因为难产去了。 皇上却大受打击,自此一病不起,半年后,皇上病重,临去前,将皇位传给温厚的六皇子。”我心底生疑,既然皇上疼爱慕容重华,为何又在临去之前,将皇位传给了六皇子呢? “太后大概是感念原本属于玄青王爷的皇位最后变成了六皇子的,心生愧疚吧!所以允许王爷在宫中玉泉湖中的灵境台上为自己在宫中小住的居所,所以每年大约有一半时间,王爷都会在宫里呆着。” 说着婉晴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耳边压低着嗓音道“但是我怀疑,事实是因为王爷手握重兵,太后忌惮王爷,却又怕大权旁落,所以才让王爷住在宫中的。” 我惊愣地看着婉晴,她一个小小的花房宫女怎么会知道的如此之多,婉晴显然意识到我的猜疑,讪讪笑道:“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何知晓这么多,其实,这些都是我姑姑悄悄告诉我的,我姑姑曾是伺候先皇的宫女,念其有功,才被放回家中,入宫前姑姑担心我心性耿直会吃亏才将这些宫里的事情悄悄告诉了我,并让我在宫里学会看人眼色行事,万事小心。” 我这才笑着打趣她“你姑姑让你万事小心怕你吃亏,你这厢却一股脑的把这些秘闻都道于我听,就不怕我嚼舌头泄密害了你?” 婉晴很认真地看着我“我从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不是个坏心眼的女子,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我握着她的手,肯定地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便视你为姐妹,永不害你。”想到姐妹,我脑中突然闪出语冬惊惶万分的神情,她也是我从小到大用心相待的姐妹…… 婉晴感动地“嗯”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至于驸马爷出现在宫中,是因为永乐公主大婚后,经常思念太后,所以常回宫来探望太后,而驸马也就时常陪着公主进宫而已。” 原来如此…… 我与婉晴促膝长谈,一宿夜话,直至天明方休,急急补了个回笼觉,日上三竿才起,我在花房里几乎日日和植株花草为伴,所以平日无事,我倒是可以偷得半日闲。 洗漱后,我大大伸了回懒腰,下意识地朝温棚花房走去,想看看今日培植的虞美人情景如何。 一入温棚,只见一青衫背影立于花房内,正闲情逸致拨弄着一盆白紫花簇相拥的鸳鸯茉莉花。 幽凉的嗓音带着嘲讽飘了过来:“看来花房的差事让你太过清闲了,宫里所有的女子一大早上妆更衣,翘首以盼,只为让人多看她一眼,而你却躺在房内躲懒。” 我不做他说,只随手拿起水壶替日头下的花朵儿浇着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王爷此番来……?不过一夜的功夫,该不会反悔了吧?” “你看我像善变之人么?”他莫名反问。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盯着他,认真地审视一番后,肯定地点头“王爷是小女子见过的最容易善变之人。” 慕容重华的身子僵硬地愣止在原地,半响无语。 我复又低垂着头,优哉游哉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心底里却无由得想起婉晴的话,原来,慕容重华以前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难道他是因弟弟夺了自己的皇位而生出恨意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吗?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要夺回皇位? “你在想什么?”慕容重华浓烈的鼻息瞬间扑在我的脖颈处,等我反应过来时,转头看向他,额头恰好撞在他高挺地鼻梁之上,我急忙弹了回来,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也没想。” 他却伸出手一把握住我失神中继续浇灌着的水壶,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我看你是在想着一整壶水浇在这龙面花上会不会被淹死吧……” 我被打趣地心中又羞又恼,龙面花?淹死?让我不仅同时想起那日他差点淹死的就是皇上,而又差点掐死了我……我紧咬着嘴唇,努力平复无名的怒火,将水壶稳稳放在花架上,取过小铲子替植株松着土。 “王爷有话快说,没有事情的话还望尽早离去,不要耽误我干活。” “我来自然是有事。” 我抬头望向他,等待着再一次惊心动魄的“计划”,然而,他却俯身从地上端起一盆稀有的苹婆果,递给了我。我茫然不解地接在手里,左右上下审视了这盆花开通红如染血的苹婆果,眉心疑惑蹙起:“这株苹婆果宫里倒是不曾有过,你把她送给我干做什么?” “既然宫里都没有,足以证明她弥足珍贵,我为何要送给你?!”我被他气地杏眼圆瞪,他接着很认真地说道“年年苹婆果这个时候都已经硕果累累了,可是这盆从外邦进贡过来的苹婆果至今未结一粒果子,你既然在花房里当了那么久的差事,这点问题应该可以解决。” 我极力压抑中胸腔中无端怒火,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有事,紧咬嘴唇,扯出干笑“既然是外邦进贡而来,为何她不在宫里反而在王爷手里?” 慕容重华笑地睥睨,他挑眉一脸森冷的傲气“这就是本王的本事了,你无需多问,只需要让这苹婆果结出果子来。” 我顿时心底里所有的火气突突冲上头顶,愤怒地将苹婆果推扔在他怀里,冲他大吼道“我没那么大本事让她结果!” 他不生气,反而平静地“哦”了一声,反睨我。 我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拦都拦不住,极力克制,极力耐着性子,却还是忍不住冲他又低吼了一句“难道王爷听过公鸡下蛋,太监生娃的谬论?” 慕容重华认真地盯着手里地苹婆果思索了一番,似有所悟,一脸无辜,扬眉反问我“你的意思?……这株苹婆果是雄的?” “……”我欲哭无泪。 ------------ 第十九章 冷宫行 更让我欲哭无泪的是,慕容重华竟在此后的一个月里,时不时地抱着一株株稀有珍贵的植株来花房找我,不是植株生病了,叶子黄了,就是生虫子了,不是开不出花来,就是结出的果子又酸又涩…… 我那时深切怀疑他送我来宫中的目的,就是为了变相的折磨我而已,难道他一堂堂王爷,府里竟没有花匠?难道他不知道有些草株开出来的花就是叶子的颜色而已,难道他不知道观赏花结出来的果子是不能吃的?…… 他却总是很认真地反问我,原来充当花瓶的花,结的是苦果只是因为她是个花瓶啊…… 我再度怀疑,眼前的慕容重华,真的是狠心目睹着自己亲弟弟险些被淹死而无动于衷的冷漠王爷吗?直到那一日来临…… 日间,慕容重华再度送来一盆营养不良的植株,至于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也没见过那盆植株,他只道让我养活就是,并让我入夜后在花房北厢门外等他,他夜里准备带我去一个地方。 虽然我很好奇这回他又要玩什么花样,但是经历这一月间的折腾,我的心理准备也仅限于类似偷鸡摸狗之事,不然为何要深夜前来,还是在皇宫里。 我站在风口处,春末时分,春寒料峭未尽,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急忙抱住双臂,心想着要不要找一个风小的地方避避,身子这时陡然一暖,一袭黑厚的连帽斗篷瞬间带着风劲稳稳落在我肩上。 我惊诧回头,不知慕容重华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身上同样披着一件黑漆漆的斗篷,头被宽大的帽帷罩在黑暗中,闪亮的眸底闪着莫名星火。 “为何要穿着这样?深更半夜的出来,还躲躲藏藏的。” “难道你觉得让人发现玄青王慕容重华和花房的一个下等小宫女,半夜三更结伴而行,是在宫里散步呢?还是准备在宫里干什么不轨之事?”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拢着黑色的斗篷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慕容重华,嘴角一抹邪笑一闪而过,他快步朝前方走去,我只得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躲在他那被幽深高耸宫墙上空的月色拉得长长影子间。 期间,我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白日里送来的那盆植株叫什么?我好似从未见过。” 他迟疑了半响,似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随便命人去田间挖了一株回来。” “……你?……” 他忽然停下,扭头似笑非笑,狡黠地望着我:“我所有的花花草草都已被你赏了个遍,只得弄一株半死不活的野草来,才能避人耳目,如非如此,你现在又怎能在我身后,跟着我一起鬼鬼祟祟地准备去干坏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心头直哆嗦,缩着螓首警惕地盯着他。 慕容重华坏笑更弄,只邪魅地勾起唇角不再多言,继续快步朝前走去。 半柱香之后,我与他已经来到一片漆黑的宫墙下,沿着宫墙一直朝里走。 突然有人低喝“谁?” 慕容重华,示意我停下,辨别了下对方的声音之后,才低沉地回应了一句“是我。” 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位二十上下的侍卫,他见是玄青王,立马恭敬地单膝跪地行礼“王爷。” “人都支开了吗?” “都支开了,现在可以进去,不过时间紧迫,拖不了太久。” “半柱香即可。” “请随我来。”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神秘兮兮的二人,安静地跟在慕容重华身后走着,直至来到一扇斑驳掉漆的朱红单门前,侍卫熟稔地打开门锁,轻轻地推开似久年未曾开过的朽门。 慕容重华头也不回地突然伸手牵着我的手,径直朝门内走去。他清瘦有力的骨节此刻给我不安的心跳注入几分镇定。 慕容重华似轻车熟路般,很快寻到一件漆黑阴森的独院子,走进院中,一座残破不堪的宫殿乌沉沉地压在那里,月光冷涔涔地盖在这座院落上。 我不解其意,转头看着慕容重华,他只丢开我的手,冷冷道“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里面有什么?”我狐疑略带警惕地盯着他。 他嘴角勾起,邪冷地笑让人头皮发麻:“里面阴森森的,应该是一些孤魂野鬼之类的,如果胆小就别进去了。”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他挑眉笑道“或许,里面是你千辛万苦想要的东西。” 我心头猛跳,我千辛万苦要找的东西,只能跟姚家有关,于是,不及多思,匆忙转身朝着阴冷无比的房门走去,手触及到蜘网横生的大门,脑中心念电转,难道是…… “谁在门外?!”刚推开一个缝隙,脚还没踏进去,从里面一声粗噶地冷喝劈头盖脸扑来。 月光随着门缝隙泄了进去,从深处慢慢走出来一名衣履褴衫的灰色布衣女子,发丝干枯却也算整理地绾成一股髻发别在脑后,手里抱着一根丑陋歪斜的粗木棒,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良久,而她也正在以探询的目光扫量着我。 “你……语春?……”我难以置信地低唤了她一声。 她猛然一愣,脸色顿时又惊又喜,急忙扔掉棒子,扑过来抓住我的双手,眼里的水花透着月光闪闪发亮“小姐,你是姝娈小姐。” 我强忍着哭腔连连点头“我是娈儿,长姐呢?” 语春急忙拉着我转身朝黑暗的深处走去,嗓音激动而哽咽“主子,是姝娈小姐来了。” “娈儿?……”在我面前黑洞洞的一片中,一声颤抖嘶哑,饱经沧桑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探问。 我凭着强烈的直觉朝着声源处猛扑了过去,紧紧抱着那具孱弱枯瘦得簌簌发抖的身体,泪流满面“长姐!长姐!是娈儿,是娈儿来了!” 语春找来一直粗劣的火烛点燃,微弱晕黄的灯火像星子般闪在黑深深的房屋中。 长姐捧着我的脸,看了我一遍又一遍,泪水早已将她枯瘦的脸颊侵染,儿时我的依稀还记得,送别长姐入宫的前夕,她一身华贵的礼服,长长拖曳在地,她美丽的容貌,高贵的气质,天下间无人可以比拟,而现在,她面如腊梅,形如枯骨,如风烛残年的老妪一般。心里的疼惜猛烈翻腾了起来。 长姐见我长大后,出落的如此落落大方,心下安慰,忽然她紧张地握着我的手问“你怎么会来冷宫?难道你也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妃子?你,你也被丢到冷宫里来了?” 冷宫?原来这里是冷宫。虽然刚进来时,心里有强烈的预感,但眼睁睁看着长姐真在在这冷宫里受苦,我内心倒希望这里只是一座被冷落的寝宫,至少让长姐能够保全自己。 “没有,我没有做皇帝的妃子……”我将那日别庄被萧公子抄家逼死语秋开始说起,一直说道我现在身在宫中花房中为奴,略去了我与重华之间的点点滴滴,只是不想让长姐过于担心我。 长姐听完,悲痛地小声哭泣了起来,双手颤抖地摸着我鬓发“姚家还是被灭了,从那日我被陷害入了冷宫开始,我就知道她肯定是为了对付姚家,姚家被灭门的消息还是她处心积虑的送进来,故意想让我在绝望中老死去!”长姐的眼里迸发出噬骨的恨意。 “她?她是谁?”我急问。 ------------ 第二十章 狠犹在,摧心肝 长姐哀戚地转眼看着我,眼里有惆怅的回忆:“当年,我进宫后,深得先皇的宠爱,娘一直教导我在宫中谨言慎行,我自知集圣宠于一身,就是急怨恨于一身,所以,我时常对先皇说,要雨露均沾,而先皇也果真听了我的话,宫里的嫔妃也是常去看看,只是在我宫里留宿比较多。 我一直以为,这样萧皇后至少不会马上对我下手,可是我得圣宠多年,一直未孕,找人细查,才发现萧皇后在我宫里放了麝香,只是极其隐秘,又用花香掩盖,所以不易发觉,我发现之后,心中发誓从此与皇后势不两立。 麝香被我处理之后,并没有让萧皇后知道,因为发现的早,所以未伤及根本,暗中开始细细的调养身子,直至三年前,我终于怀上了龙胎,先皇高兴的大赏六宫,并放言,只要我生下皇子就立他为太子,虽是先皇兴极之言。 可是只有我知道,这句话会给我腹中的孩儿带来什么?所以我百倍小心,涉及到胎儿的任何事情,我都亲力亲为,直至安然保全他在我腹中呆了九个月。” 我内心猛惊,原来婉晴口里所说的那位宠妃竟然就是长姐,可传言中的长姐却是死于难产,为何又会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中呢?想着长姐又要重新剥开伤疤,心疼地紧紧握着她的手,想给她补充力量去勇敢面对。 长姐眼睛眸光空洞如黑夜中无魂的鬼魅,痴痴望着虚空,凄厉低喊: “可是忽然有一天,我腹部疼痛难忍,太医说是动了胎气早产的迹象,可是我明明好端端的为何会动了胎气,我来不及多想,只内心祈祷我的孩儿一定要平安生下来。 那夜,先皇和皇后守在寝宫里整整一夜,我终于生出一个皇子,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只听见外面一声惨叫,竟是皇后的声音,她大喊道这孩子是妖孽,我的皇儿,全身青斑不说,身后竟然长了一条畜生的尾巴,先皇大受打击,当场晕了过去。 我大喊求皇后把皇儿还给我,她却趁先皇晕倒之际下令将我的皇儿处死,并将我禁足。先皇醒来之后,皇后告诉先皇我生下的妖孽已经被她处死了,先皇一怒之下,竟然一病不起,连话都说不清楚,皇后随后就诬陷我生了妖孽冲了龙体,将我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发配到冷宫。 我在冷宫里,日日祈祷皇上龙体能够康复,希望我能有重回他身边的机会,一旦我得势,我发誓一定将萧皇后碎尸万段,可是我等啊等,等了大半年,却等来先皇驾崩的消息,萧皇后的六皇子慕容昊勋继皇位……” 长姐沉浸在过往的恨中无法自拔,噬人的眼睛怒目圆睁,空洞而凌厉,身子簌簌发抖,我急忙紧紧抱着长姐安慰道“长姐,娈儿来了,你放心,娈儿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突然,门上“彭”一声脆响,接着有石子滚落在地的声音,语春急忙警惕地站了起来盯着门外,我拉着语春坐下来示意是自己人,我心知这是慕容重华提醒我不可久留的信号,只得急急对长姐说“当今的皇上,在外野游遇险之时,碰巧被我救了一命,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我有资本接近皇上,也有能力救长姐,长姐一定要等我。” 长姐早已泪流满面,感愧交并:“娈儿,长姐实在不想再让你进入这个黑暗肮脏的宫中,但是姚家的冤仇,长姐的恨,也只能依靠你了。” 我用力握住长姐枯瘦的手掌,坚定地望着她,使劲点着头,转眼看向语春,吩咐道“长姐就拜托你好生照顾着,我会托人送一些必需品进来。” 语春情绪激动地连连点头,泪水早已悄无声息地淹没她的双颊:“娈小姐在外面,一切小心为上。” 我颔首起身告别,心中不舍,却也只能决绝离去。 粗噶的吱呀声自身后缓缓合上。 我深一步浅一步地踏出冷宫,慕容重华将我身后的帽帷罩起,牵着我冰冷的手快步隐没在黑暗中。 黑暗中,我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带我来冷宫?” “我说过,里面可能有你想找的人。” “为什么?”我冷冷地继续追问。 他牵着我的手行走的速度慢了下来,我微微感觉到他手心里有冷汗渗出,怕我察觉,不动声色地换另一只手牵着我,深夜路难行,又极其容易闹出动静被人发现,所以他显得格外小心。 我突然拉住他的手,停了下来,不死心地盯着黑暗中看不清楚的眸子。 “我也说过,让你心甘情愿成为皇上的宠妃,并为我所用,这是我的本事,如今,让你得到你想见之人,这就是我投你所好的手段而已,我想你这样的女子定懂得知恩图报吧。” 我心头冰凉到麻木,突然仰天一阵疯癫的冷笑,慕容重华见状急忙将我拉入怀中紧捂着我的嘴巴薄怒道“你疯了?!唯恐天下不知?!” 原来,慕容重华也有害怕的时候……我冷笑,是因为如果他知道自己千方百计引我去见的人,告诉我最大的仇人就是皇太后,他自己的亲娘,那他还会不会心念着我如何去知恩图报呢? 初夏缓步而来。 因为长姐,我竟然有些急不可耐地希望慕容重华能够早日实施他的计划,让我与皇上早些“相遇”,然而他自上次冷宫一别之后,就再未来花房,而我暗中去过冷宫几次,都被侍卫拦了出来,无奈中,我只能耐心等待。 这日,吴公公吩咐花房里所有的人都要去玉泉湖中采摘今夏第一拢荷花,说是宫里的小主们吩咐的,要沾沾清莲的高贵之气。 我便随众人一起去了玉泉湖中,恰逢不远处的河心知夏亭中,皇上正和几位嫔妃在亭间听曲,纳凉赏荷,我在离亭子不远的荷花丛中,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知夏亭,却并未看见语冬的身影,算算时间,语冬此刻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身形开始显得臃肿起来,倒是不便长途来这远在河心的赏夏亭。 玉泉湖坐落在御花园的后院偏北处,实际就是皇宫的最北面,穿过玉泉湖一直朝北走就是神武北门,在湖中人工造着四座亭子,知春亭,一年中京师里最早知道春天的地方就在这知春亭中,赏夏亭,荷花开的最早的地方,听秋亭,和晓冬亭,成了玉泉湖四处最亮丽的风景,除了知春亭有一条直径小路通往湖边,其他三座亭子皆由宫船接送。 而慕容重华宫内别居灵境台则与晓冬亭相连。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头望向远远的灵境台,却只能看见葱郁模糊的一片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霎时,赏夏亭猛然间乱成一团,身着明黄龙袍的皇上一马当先地冲出亭外,趴在护栏上伸出长长的龙颈,冲着岸边急喊“来人!快来人!快去救人!!”一边喊,一边整个人急欲翻过栏杆想跳下去,身后所有的嫔妃发疯般地全部扑了过去才拽住了皇上。 ------------ 第二十一节 欲擒故纵拒皇恩 我迅速朝岸边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河水中,顿时扑腾着三个人,救命声乱糟糟传来。 一只精美的宫船,此刻已经底朝天地浮在水面上,其中一名小太监慌忙中抓住了浮木,战战兢兢地望着眼前开始慢慢下沉的二人,我仔细地盯着水中的女子瞅了两眼,心头猛然跳了起来,那人不正是语冬么?暗叫不好,急忙站起来纵身跳入水中快速朝着语冬游了过去。 待我抱住语冬之际,她早已奄奄一息,头无力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昏迷不醒,我顺手将另一名宫女模样的女子推到浮舟前,狠狠地斜了胆小如鼠的小太监一眼,又连忙带着语冬,就近游向赏夏亭前端的码头去。 有几名宫女慌慌张张地递过手来将我和语秋拉住,也许是语冬身怀六甲,体重显得格外笨拙,几人拉了好半天也无法将我二人拽上去,我只得在下面拖着语冬对她们说“先拽娘娘上岸。” 这时皇上早已甩开众人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挥手推开宫女,上前跪趴在岸边将语冬的手环在脖颈间,佝偻着身子搂住语冬的腰身,稳稳将她抱上岸边平躺放下,急急轻唤着“冬儿,冬儿醒醒,冬儿?” 我身子浸泡在湖水中,感受到巨大的水浪正要将我卷入漩涡中般,脑门神经紧紧绷着,我忽然抬手,见自己双掌上沾满鲜血…… 那是方才我在下面托住语冬是沾染上的,难道?…… 我急忙看向语冬隆起的腹部及下身,果见她轻薄的裙裾下鲜血慢慢荡开,缓缓流淌着,似一朵怒放的血红牡丹花,触目惊心。 皇上惊地脸色瞬间煞白,惊慌失措地冲着身后一帮手忙脚乱的人大声喊道“太医!太医!太医怎么还没来?!” 有宫女急忙回禀“回皇上,对面的船已经过来,太医们在船上马上就到。” 我的泪水悄然滑落,难受地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哽咽出来,没想到我在宫中双手沾满的鲜血竟是语冬的骨血,皇上猛然间抬头深深盯着我,我回过神来,惶急地转身潜入水中,忍着悲痛朝荷丛中水遁而去。 入夜后,我难以入眠,焦急地在花房院中踱来踱去,不知此刻语冬性命如何,孩子如何?花房地势偏远,消息比外面要闭塞的多。因为突发事故,采荷的事情就在匆忙撤回中不了了之了。 等了半响依旧没等到打探消息的婉晴回来,惴惴不安的我我刚欲转身亲自去打听,却不料一头撞进谁的坚挺胸膛上,清幽的龙诞香扑鼻而来,明黄的锦缎晃得我眼花,匆匆抬头,果然是他…… 急忙跪地正欲行礼“参见皇上。” 他一把拉住了我,却在拉住我的瞬间紧紧捏住我的手腕不放,仔细打量着我。 我垂头挣扎着要脱手,他忽然从腰间的香囊中取出一方丝巾,轻轻挡在我的脸上,只露出一双清水分明,闪烁不定的眼睛,须臾间,震惊不言而喻:“是你?!原来是你!” 我急急后退了两步,侧过身子不去看他,慌忙说道“皇上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皇上朝我走近一步,我立马后退一步,他又朝我走近两步,我又匆匆躲退两步,只顾躲着他,并劝他“皇上,婕妤娘娘正身受煎熬,皇上应该陪在婕妤娘娘身边才是。” “你为什么要躲着朕?” “奴婢,没有。”我的内心的确担忧着语冬的现状,真心的希望此刻皇上能多陪陪她。 “是你当日救了朕对不对?朕今日奇怪语冬熟识水性,可落水瞬间,她竟连自救都不会,若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次救人出现在朕面前,又眼睁睁看着你像上次一样水遁离开,只怕朕现在还蒙在鼓里。” 他又一步步逼近我,直到我退至身后的廊柱下,再也退无可退。 他将我困在廊柱间,将我躲闪的脸庞用力却又极小心地拨正面对着他,仔细端详着我的脸颊,似欲将我刻在骨子里般:“上次你逃了,这次朕不会再让你逃了,也不会让人代替你了。” 我一听,事关语冬,急忙掰掉他的胳膊,闪得远远,背对着他道:“是我又怎么样?!我救了皇上,只是人之常情,如果皇上真的要感恩的话,何不如离得我远远的,给我一页安宁,好好善待语冬,把她当做我好好爱护着,就当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可吗?” “……你竟不想呆在朕身边?” 我回过身子去,冷然地盯着他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想做皇帝的女人,因为我知道,皇上的女人从没有真正幸福之人,凤姚卑微,不求人疼,但求平安终老。”何时平安终老竟成了奢望,这就是皇宫中女人生存的现状,今日的语冬,将是明日我的前车之鉴。 皇上痴痴凝视着我半响,眸底复杂,心疼,失望错综交织着,他只喃喃自语道“朕一定会让你成为皇帝身边最幸福的女人。”说完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我愣在原地,魂魄似跟着那一抹明黄飞走了一半。 半响后,慕容重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望着皇上离去的背影,他略带惊讶道“你竟然将他推开了?” 我被他吓一跳,竟丝毫没觉察到他隐身在院中。只得急转身背对着他,匆匆掩饰着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半响后,才平静地道了一句“王爷竟还有偷耳根子的嗜好。” 他俊眉微挑,不以为然:“我经常站在那里欣赏月色,只是你从未曾察觉到而已。” 我心下一动,难道他这段时日里经常暗地里出现在花房? 突然想到语冬落水之事太过蹊跷,隐隐约约觉得跟他脱不了关系,我转身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狠狠地盯着他问:“语冬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他“嗤”的一声冷笑,斜睨了我一眼“她还用不着本王出手,自会有人代本王出手。” 我冷静一想,皇上刚登基不久,身边的嫔妃为数不多,却只有两个刚出生的公主,而皇后却一直无所出,语冬猛地杀出来,并怀有龙裔,如果生出皇子来,以皇上对语冬这般宠爱,最能危及的人只有……“皇后?难道是皇后……” 慕容重华回以冷笑,沉默片刻后道“看来我低估皇后了,没想到以她的性子竟然容忍这么久,怀胎六个月,稍有不慎,便是母子俱亡的代价!” 我一听,惶急追问“语冬怎么样了?!” 他眯眼探究着我:“她那样对你,你竟然还如此紧张她的死活?” “已经葬送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算还债也够了,再说,我从来没有真正怨过她,在情欲里,人心都是自私的。” 穆重华眸底阴森地盯着我,眉心似有不悦“你这样心慈手软,怎能成大事?!” 我不服输地直视着他森冷锐利的目光:“这个世上,不只有心狠手辣才能成大事,我也一定会保全我想保全的人,并达到我想达到的目的!” “那本王等着瞧!”穆重华冷冷哼一声。 我默默望着虚空,内心不停对自己说,姚姝娈,千万不要丢了自己。 忽然,他又问“我方才问你的问题,皇上好不容易找到你,虽不是我故意为之,但也是我故意引来的,你却推走他,此时不抓住机会更待何时?” ------------ 第二十二节 美人血泪恨 我冷冷扯出一抹笑,风轻云淡:“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欲擒故纵!” 他沉默静待我说下去。 “推开皇上,一则于我心安,也算是对语冬的一点安慰,二则,就是为了先纵而已,男人越是想得到,越是难得到就会越珍惜,宫里太多的嫔妃对皇上投其所好,主动投怀送抱,我偏要逆道而行,再加上我对他有恩,届时,皇上的心就会牢牢地被我擒在手中。” 黑夜中,慕容重华幽深地眸子暗的出奇,我竟在月光的照耀下完全看不清楚他的瞳孔,只觉得他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凝人的冷气,他幽幽地瞅着我,似欲将我剥开般,想看清楚我此刻内心真正目的是什么?我被他盯地心底发毛,却又不甘示弱地顶了过去。 良久,他才慢悠悠说了一句“你竟对男女之情如此深谙其道。” 我苦笑自嘲“这一切应该拜杜媚娘所赐,她不仅派各类精通之人教我如何风情万种,通晓男女情事,甚至连房中术也悉数教全,没想到,这一切到头来尽数会用在皇上的身上。” 他突然走近我,伸出手背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眼里有我看不明白的情愫在流转,他似软语低喃般问我:“那日夜里,难道你对我,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想到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和利用,我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那王爷以为呢?”我不可置疑的反问,让他摩挲在我脸颊边的手愣在原地,良久,他才轻轻垂下手去,仰天望月,片刻后复又低头冷冷地勾起我的下颌对着他漆黑的深眸:“很好,这样的你,才适合在深宫中生存下去。” “我不得,也不敢不这深宫中好好活着。” 穆重华松开手指,转过身背对着我,轻轻对着夜空低喊了一声“出来吧。” 他方才走出的黑暗阴影中,应声走出一名容貌娇俏的妙龄女子,身着花房宫女服饰,梳着单螺髻发,婉约素净。那名女子款款走至我面前,朝我行了一个深礼,声如黄莺出谷般温婉“参见小主,奴婢素玫。” 我怔然,愣愣地看着她,见她谦恭有礼不像是在打趣我,急忙拉她起来“你我同为奴婢,怎可让你拜我小主,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有非分之想。” “奴婢不敢,小主无需非分之想,只要小主想,随时可为真小主,奴婢这一声小主只在早不在晚。” 好个伶牙俐齿,心思慎密的丫头。我转头不解地望着慕容重华,他清冷的身影迎风而立,如不到丰碑般,一动不动,只淡然道“素玫以后就跟在你身边,在你欲擒故纵之后,迟早会呆在皇上身边,我已不便单独找你,如有事,让素玫通传。” 素梅?连一个精心挑选的下人都要跟梅字沾边,可见他多爱这清梅,我忍不住冒了一句:“王爷竟如此钟爱梅花?” 素玫敏锐地悟出我话里的意思,只温和地笑了笑,替慕容重华解释道“回小主,奴婢素玫,玫瑰之玫,是家父曾经给奴婢取的小字,希望奴婢质如玉,人如素玫而已。” 我只得回之一笑:“好名字,只是跟着我,可能会委屈你了。” “奴婢不怕委屈。” 慕容重华转过身来,淡淡扫了一眼素玫,素玫会意地退了下去,他低头对我说“过几日我要回封地呆一段日子,你在宫里……正如你所说的,好好活着,保全你所要保全之人。” “你放心。” 慕容重华刚离开。婉晴后脚就跑了进来,大气还来不及喘一口:“凤,凤姚,我,我,我打听,到了。” 我上前扶住她,替她顺气,让她慢些说,她做了一个深深地吐纳后,转头看向我一脸严肃,我的心被她吊在吼间惴惴不安起来。 “小公主没了,太医说,胎儿滑出来后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小公主,因惊惧胎死腹中。”语冬肚子里的孩子在水里肯定是没有生还的机会了,只是亲耳证实,心里仍旧忍不住痛惜,毕竟那是一个生命,是语冬的孩子。 “那语冬,语冬怎么样了?” “太医说,救得及时,大人的命是保住了,只是,被寒气伤了根本,以后怕是不能生孩子了……”我暗自揪心,为语冬惶惶的未来忧心忡忡,没了生育能力,在宫中对于语冬来说就是断了她的依靠。 “我去看她。” 婉晴急忙拉住我的手:“婕妤娘娘还在昏迷中,皇上一直守候在娘娘身边,中途出去片刻回来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桐梧宫中,你现在去,肯定见不到人,不如明日再去也不迟。” 我只得按捺住焦急,辗转反侧地睡了一夜,天明后,我早早洗漱,简单收拾了一下,刚准备去桐梧宫,想到语秋产后虚弱,定要睡至午后,复又等到午后之时,方朝桐梧宫走去。 临近桐梧宫前,早已有宫女等候在殿门口,见我走来,老远就迎了出来,我定睛一看,竟是语冬桐梧宫中贴身的宫女,桐娟。 “姑娘您可来了,我们家娘娘等您很久了。”桐娟难得用“您”这么客气,我诧异问道“娘娘等我?” “是的,娘娘醒来后就让奴婢一大早在门口候着,说姑娘一定会来的。”她拉着我快步朝桐梧宫殿中走去,我心中来不及多想,人就已走进殿中。 只见语冬半躺在乳白云丝轻纱的帷幔后面,露出半边侧颊,虚弱苍白地如同一张薄透的宣纸,只稍风那么轻轻一吹便会被撕裂般。 见我进来,急着起身,我急忙快步走过,去扶住她的身体,柔声道“躺着就好。”语冬望着我,欲语泪先流,她吃力抬起手,轻轻对着我身后一挥,示意众人都退下去。 桐娟领着伺候的侍女全数退了出去,并细心将门窗关好后方默默退下。 “小姐,你竟还肯来看我,你心里竟还在意语冬,竟肯去救我。”语冬泪盈决眶,眼里满是愧色和感动。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发,只消一夜间,水样的美人儿顷刻间变得消瘦如骨,唇边血色全无,苍白如雪,我心疼地安慰她“傻瓜,我怎么会置你不顾。” 语冬听完,哭声更加悲戚,她一直趴在我肩头哭尽气力,我此刻无法多劝她节哀,毕竟那孩子是她身体里活生生的血肉,只能让她放尽悲伤。 “小姐,你真的不怪语冬?”她怕在我肩头悲恸哽咽。 “不怪你,只是有些怨你没有告诉我实话,你有此心,我也会成全你。” “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语冬突然哇地一声哭地悲痛欲绝,恨恨道“我的孩子才在我的肚子里呆了六个月就没了,皇上却说是因为宫船年久失修,船底骤裂进水导致,可为何偏偏那么巧?!” ------------ 第二十三节 话中玄机 我轻轻拍着她瘦弱的后背,无言以对,我虽知道是谁所为,可是?以我和语冬现在的能力根本无力将此人如何,皇太后健在宫中,皇后自然稳坐中宫,皇上既然这样对语冬说,也是因为无法,也不能再追究下去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你唯一所做的,就是养好身子,事后慢慢查清楚,等自己有实力了再去抗衡。” 语冬不甘心地趴在我肩头又哭泣了片刻,身子有隐忍的簌簌轻抖。 突然,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我,秀眼幽幽哀婉:“皇上都告诉我了,他已知道当日苏丘救他的人是你,也告诉我他已经去找过你,并把小姐和皇上说的话原封的告诉我。 皇上说,他不会追究此事,让我安心地做我的婕妤!”她黯淡无光的眸子不安地转来转去,急忙抓住我的双臂,感激地冲我哭喊着“小姐,语冬没想到,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小姐的事情,代替小姐享受荣华,抢走了原本属于小姐的一切,小姐竟然不计前嫌依旧顾全语冬,小姐叫语冬情何以堪啊。” 我替她擦着泪珠,平静回应她“都过去了,我说过不怪你,只是希望以后,你若真心想求得什么?如实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语冬感动地连连点头,忽然又不解地问我“小姐不喜欢皇上吗?为什么会拒绝皇上,以皇上的用心,皇上肯定不会放弃小姐的。” 我微微垂眸,心有所思,淡淡道“皇上,不是我的一心人,可是我既然进了宫,就知道自己已经毫无选择,从姚家被灭那日,我早已没了选择,所以,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皇上!”我抬眼定定地望着她,似欲看进她的心底里去,反问她“你明白吗?!” 语冬猛地点头:“我明白,只有皇上能帮小姐报仇。” 我苦笑颔首,内心五味杂陈,我未来的夫君,正是我一步步算计来为我报仇的工具。 “以后不要再小姐小姐的叫我。” “可是语冬说过……” “那就叫我姐姐。” “真的吗?……”她眼里的泪花闪闪欲倾,我心疼她即将干涸的泪泉,肯定地颔首。“在府里,我一直视你和语秋为好姐妹,心念着以后一定要为你们指个好人家,只是……” “姐姐。”语冬猛地拥着我,紧紧地。她在我耳边低喃“姚家和语秋的仇我永远忘不了,我自己的仇恨更是没齿难忘!” 我内心感谢此刻,她还能挂齿心念着姚家的仇! 临近傍晚时,我从桐梧宫出来。 语冬的情绪已经完全稳定,我离开之时,她已深深睡了过去,我吩咐桐娟记得在语冬醒来将药煨热后再送上来。 经过承思门时,突然有人影闪过拦在我面前,我抬头一看,惊愣了片刻:“璟?你?你怎么在这里?” 挞拔璟见到果然是我,喜出望外:“凤姚,你果然在宫里,我在宫里找过你好几次,没想到这次会巧遇上。” “你?找我做什么?而且,你怎么还能来宫里好几次?” 璟一脸的愧色“我因连着多日没见到你人,就问杜媚娘把你藏到哪儿了,杜媚娘守口如瓶,怎么都不肯说,直至被我逼的退无可退才告诉我,你已被送进宫中。” 我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怎能独自来宫中好几次,还能只身一人出现在这后宫之中。” 璟的神色明灭不定,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是挞拔国的王子,未来的挞拔皇。” 我惊地凤目圆睁,他急忙补充了一句“现在身在高辛当质子,好让挞拔国安分臣服于高辛。” 我此刻只能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份转变的太快,之前还是青楼老鸨的儿子,此刻就已化身成为了挞拔王子。 “那那,杜媚娘她?” “她的确是我母后,和我一起作为质子留在高辛国内,高辛和挞拔国之间有盟约,每朝挞拔皇必须将他的下一任继承者送到高辛国奉养,才可永结两国同好,母后担心我一人在高辛受苦,所以自请陪我同来高辛,高辛皇上答应母后,只要我们人在高辛,每两个月后的十五按时来宫中赴国候宴,无论我们在高辛做什么?皇家都不会干涉,所以杜媚娘才敢在高辛开了一家青楼,打发时光。” 我恍然明了,竟没想到泼辣一时的杜媚娘是堂堂挞拔国的皇妃,看她风尘十足的样子倒是一点不像什么大家闺秀。挞拔璟似看出我心中所想,讪讪追了一句:“杜媚娘曾是挞拔王宫中最负盛名的舞姬。” 我被他猜中心思,脸色顿觉尴尬,不好在杜媚娘的话题上继续下去,只得转移话题问他“今日十五,你可是为了来宫中赴宴?” “正是,我正要赶去常春阁,不曾想到会遇到你。”他久未见我,眼里甚为怀念,复又问我“在宫里一切可还好。” 我垂头颔首:“一切安好,回去后代我向媚娘问好,毕竟她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把我从官窑子里买出来也算是间接救了我一命,于心底里我还是很感谢她的。 璟点头,目光落在我脖颈间的莹白水滴眼上,情不自禁地取在手里端详了起来:“这水滴眼果真很美。” 我心中一震,急忙追问:“你怎知这叫水滴眼?”水滴眼是我自出生打娘胎中带出来的奇石,而这一秘闻连姚家都不曾有几人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璟微微愣然,转眼笑了笑,轻轻放下水滴眼:“它的样子生的像水珠,又如人的眼眸般莹亮,我是顺口念了出来,没想到真叫这个名字。” 我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可他的笑却又毫无破绽,于是我只得平复疑心,突然想到他的身份,心念回转间,我斟酌问他“璟,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你说,我尽全力帮你。” “欲陵春有位常客,是位萧公子,你可否帮我查下他的身细,和近些年来他在京师的所作所为。” 璟微微一怔,片刻后,点头道“好。”便未再多问我一句原因。 我感念他对我的帮助和信任,却只能发自肺腑地说一句“谢谢。” 他道“我说过,我会默默守护着你,但愿你平安终老,你可曾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双手不要沾上鲜血?” 我默然点头,那句话我记忆犹新,可不明白他出自何意,但在这步步算计的宫中,我若不沾鲜血,只能由着别人沾染我的鲜血。 璟眼里有复杂的担忧弥漫,显然,他也很清楚我的处境,只能慎重再慎重地说道“我希望那句话你能谨记,并尽力做到。” “不能告诉我因由吗?” 璟无奈摇头苦笑,只看着我:“你若信宿命,就为自己的来世多多积德,总会有好处的。” 我“扑哧”轻笑了出来,没想到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的璟竟也会相信宿命,见他露出尴尬,便正色道“无论如何,谢谢你璟,下次宫中宴席之时,浣衣局西侧夕佳楼上,我等你消息。”说罢,我快速告辞离开,毕竟在此让人发现宫女和宫外男子来往,多有口舌之非。 ------------ 第二十四节 醋火中烧 我连着多日在桐梧宫陪语冬一起散心说着体己话,才让语冬从连日来的悲痛和忧伤中慢慢走了出来,心思也跟着沉稳细密了些,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患得患失。 仿佛是因为得到我的原谅,又或许心中释然于之前以代替我博得皇上的恩宠,语冬和我之间隔阂尽消。 而皇上不知是否因为我出现在桐梧宫中,竟然从未在我出现时出现,但每日都会派贴身的掌事太监安公公前来向语冬问安,并送来宫里上等的血燕窝每日给语冬进补调养身子用。 语冬偶尔也会因为连日皇上未再来过桐梧宫而伤感,但转念想到此刻还能有如此待遇,心下倒也平和了不少,毕竟欺君大罪非死即废,她也不敢过多奢望。 这日,风和日丽。 久日闷在桐梧宫让语冬神色恹恹,我和素玫踏进桐梧宫宫门时,正见语冬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美人轻纱团扇轻轻扇着,单手撑额,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发呆。 “石桌冰凉,虽已入夏,但你身子刚愈,多少还是得注意些。”我缓缓走了过去,见桐娟眼疾手快地已经取出一件轻薄浅碧色的披风出来。 语冬见是我,起身朝我走了过来:“姐姐,你来了。”温温笑了笑,桐娟此刻已将披风披在她身上,我伸手替她将脖领前丝带系紧,握着她的手关切道“手竟这么冰凉?” 她无精打采地笑了笑,嘴巴微微撅起:“整日闷在桐梧宫里,神思和身子都倦怠得很,不得活动,自然就犯凉了。” “今日天气甚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啊。” 说罢我与语冬二人牵着手慢慢闲步出了桐梧宫,一路朝着御花园方向走去。 语冬也果然像出笼的黄鹂鸟,出了宫门后活泼了不少,和我 有说有笑,一路走得轻松,在宫墙拐角处,我二人光顾着说话,竟没注意到迎面而来一队浩浩荡荡华贵肩辇仪仗队快步拐了过来。 许是对方走得急,而我和语冬光顾着说话并未发现前方,所以来不及避让,撞了个正着,整个队伍一阵惊吓,连带着肩辇上的人晃来晃去了半响才稳住没跌下来。 我与语冬抬头一见,顿时心头一沉。 肩辇之人正是皇后,此刻已被吓得脸色苍白如纸,怒目瞪着我二人,我和素玫匆忙下跪,在下跪的瞬间眼风瞥见素玫不经意地踢出两枚石子在不远处。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语冬因着婕妤的身份只是屈膝向皇后娘娘行了个常礼,又加之怀疑落水丧子之事跟皇后有关,心底里隐忍着恨意,面子上自是没了从前的战战兢兢。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惊吓到皇后娘娘罪该万死。”素玫随我一起伏地跪拜。 皇后并未叫我和素玫起身,只是在素香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肩辇朝我们走了过来。 语冬见皇后面色不善,怕又像上次一样罚我久跪不起,不自觉地弯身准备扶我起来。 只听见皇后冷冷地吩咐素香一句:“给我狠狠地掌跪地贱婢的嘴!” “是。”素香带着不安走了两步,语冬急忙站起身子当在我面前,双手张开护住我,冲素香怒吼道“住手!” 素香被一向胆小的语冬瞬间震住,停在原地。 语冬胆色壮烈地直问皇后:“皇后娘娘,凤姚此番并未做错什么事,娘娘为何要罚她?” 皇后冷蔑地盯着语冬上下打量了一番,轻斥道“大胆蓁婕妤!本宫要惩罚一卑贱的奴才,还用得着理由,本宫谅你骤然失子,神思恍惚,冲撞了本宫不与你计较,只小小教训你身边一不知好歹的奴才,你竟敢阻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宫里的皇后娘娘!” “凤姚并没有不知好歹,嫔妾也不敢暨越!……”语冬不知今日哪儿来的勇气,竟敢顶撞皇后,我心下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待她还要说下去,急忙拉住她示意她闭嘴隐忍。 语冬眼里泛起泪花,她知道此刻无力救我,在这宫里,一个皇后想要惩罚一个下等宫女,有的是理由和手段,而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受辱,眼里愧色浓浓,似后悔方才不该和我一起出来散步。 我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回应:“奴婢不小心冒犯了皇后娘娘,甘受责罚。” 素香见皇后示意动身,于是快步朝前走了两步,谁知脚底不小心踩在石子儿之上,一个打滑,身子晃悠悠地朝后栽倒了去,不偏不斜正好撞在皇后娘娘身上。 皇后身边的几个其他宫女连同皇后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众人不及施以援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素香撞向自己身子,一起狼狈倒在地上。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婉翠脸色吓得苍白,急忙从皇后身上爬起来,跪在地上不停求饶。 皇后发钗歪斜,凤袍凌乱,在一干惊慌失措侍女的搀扶下晃悠悠地站起来,脸色铁青难看至极,她一脚踢在素香身上,怒斥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小事都办不好!滚去暴室领十顿板子去!” 素香诚惶诚恐地道了声“是”便默默退了下去。 婉翠扶着皇后眼风快速扫了一眼悲丧的素香,眸底划过轻蔑得意的冷笑。 “婉翠!你去!” “是。”婉翠嘴角浮起得意的狞笑,稳稳地朝我走来。 我握紧拳头,心知又免不了一顿痛辱,此刻也只能生生受着。 婉翠走至我跟前,扬手正要狠狠落下,突然从仪仗队后响起安公公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众人一听,俱是惶恐,转身迎着皇上齐齐跪地,高呼“皇上万安!” 皇上急匆匆地迈了过来,皇后顿时扬手快速匀了匀脸色,露大方得体的微笑,旋即伸出手去,以为皇上会先扶她起身。 谁知,皇上旁若无人般,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快步走到我和语冬面前,伸手轻柔地扶起语冬关心温语“你身子刚刚痊愈,怎能在风口处跪着。” 语冬见皇上如此在意她,激动的泪盈于眶,半响说不出话来。 皇上不经意地顺便伸手扶我,我见状,只得就着皇上的手起身,却躲避地退了一步,恭敬地垂着头。 皇上眸彩顿显黯然,他转眼看向素玫,只淡淡一句“你送凤姚先回去。” 素玫恭敬屈膝“是。”于是安静地扶着我先一步离开。 经过皇后身边时,我清晰地感受到从她眼底里迸发出来的恨意,直欲将我烧得灰飞烟灭。也许,她恨我,是因为她判断出我才是比语冬更可怕的威胁。 我以为经上次引起皇后的注意,我的日子将会再掀波澜,不料,半月过去,皇后那头风声全无,没见一人前来为难我,而我也渐渐放下警惕继续在花房种着我的花花草草。 这半月里,我减少了去桐梧宫的次数,听说皇上自上次之后,在桐梧宫倒是经常陪着语冬用膳,只是未在语冬那里留宿过,夜里终日埋在御书房中处理公文。似近年来,漠北乌苏国又在开始“骚扰”北塞,皇上新登基不足两年,难免其他诸多小国会蠢蠢欲动。 这日我将阴暗处的一株株花草搬至阳光充足的架台上晒太阳。 沐文斐突然出现,并帮我一盆盆搬着花草,起初我以为是花房的小太监,不经意抬头才发现竟是一袭银白对襟暗纹祥云长袍的沐文斐。 “怎么是你?” ------------ 第二十五节 驸马传家书 “我来看看你,娈儿。” 我急忙四周张望了一番,声含薄怒道:“宫女是不得随意和宫外男子相见的,尤其还是和驸马爷,你想害死我吗?” 沐文斐眉色赧然,他低垂眼眸,沮丧道:“我不放心你,只想见见你,不会耽误太久。” 我见他这样,不好责怪,心底反而感谢他仍旧对我有挂念,可见他从未薄情,尽管如此,我与他缘分早已断尽:“你已见过我了,我一切很好,你可以走了。” 他忽然急言道:“娈儿,你就对我这么绝情,连叙旧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抬眸瞅着他憔悴的脸颊,不忍心再狠拒他,只得低声道:“吴公公他们去宫门处取新进贡来的花株,估计片刻后就回,你的时间不多。” 沐文斐见我允许,展颜轻笑,陡然想起什么来,从怀来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我。 我本能排斥,伸手欲推回去,抬眼却扫见书信上“小妹亲启”四个清风小字竟是出自三哥之手。急忙反手取过信件,眼眶发酸,满含期盼求证地看向沐文斐。 他肯定地颔首,含笑低声道:“我前一阵奉命去了北塞,途经塞中,顺道去探望了宗元兄,他一切安好,怕你担心,托我送来这份书信。”塞中是三哥被流放的荒凉北塞要地。 我眼含热泪,激动不已,吼间的哽咽硬生生地被我压了下去,如获至宝般,轻轻将信拆开。 信纸是三哥最喜欢的兰香笺。 “一切安好,勿念,善自保重。”没有称谓,没有署名,三哥心细我身在宫中,处处危机,不留让人识破我身份的任何只字片语。 几笔熟悉的鸳鸯小字已将我日夜记挂的三哥再次拉回眼前―― 我因出生带奇石,被方士卜算“贵不可言”,而爹爹不知此是祸是福,只从小将我养在别庄,并不让外人得见,又因着方士那句“不可露面”,所以爹爹格外小心,将安排在别庄的下人都是久年在将军府中服侍过的“老人”才送到别庄中,而我出门之时必以纱巾蒙面,我又自小不喜人多,所活动的范围不过苏丘别庄内后别庄后面的淮水河而已。 三哥属姚家里面最为疼爱我的兄长,二哥,四哥,往后面甚至有我不知道的姨母所生的哥哥们,自因我从小出生独特,甚少与我来往,而娘是爹爹的正妻,一生只生有两女,长女姚熙然早年入宫成为了先皇最宠爱的妃子,而小女却是他们老来得子的我,所以爹爹和娘亲也分外疼我。 住在别庄时,爹爹和娘亲每月会来别庄小住几日,而三哥总是会偷偷跟着他们一起来别庄,并从府里带来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给我解闷。 爹娘见我兄妹二人情感深厚,也就不再阻止三哥来别庄,所以三哥后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别庄和我同住,也就是在那时,三哥偷偷教会我凫水,因时常跟着爹爹南征北战,所以功夫了得,闲来庄内练武之时,我总会缠着让三哥也教我一些拳脚功夫,三哥总会疼爱的背着娘亲教我功夫,而我多数为了好玩,成果也只是一些花拳绣腿而已。 而如今,我却与三哥天隔两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长姐深困冷宫,三哥苦陷塞中,而我,无力回天,此刻只能抱着兄长的书信无声哭泣。 沐文斐见状轻轻将我拥入怀中,安慰道“娈儿,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同儿时一样,被爹爹默认的未来女婿沐文斐总有想见我就可以随时见我的特权,总在我哭鼻子的时候,拥我在怀中安慰,娈儿,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这次好不起来了,不哭,不能让一切好起来。我挣脱他的怀抱,杏水眼雾气朦胧地望着他,决然道“不哭根本不会好不了!我要替姚家报仇!我也会救回三哥!” 沐文斐双眸骤然紧张地盯着我:“娈儿,你想做什么?!” 我瞅着他,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他很快猜到我的想法,急忙上前抓住我的双臂,摇着我急声道:“娈儿!千万不要接近皇上!一如皇宫深似海,你想脱身都难,如果想救宗元兄,我会出手,我会去救他的,相信我!” 我边含泪摇着头,边狠狠堆开他,低吼道:“你怎么救?!是用你沐家满门的性命和富贵荣华,还有你驸马爷的高贵身份去救?!然后让三哥拉着你一起背负着罪臣的身份躲一辈子?!” 我盯着沐文斐几欲悲泣的绝望眼眸,冷冷宣布“姚家的人我姚姝娈会亲自救!我不仅会让三哥洗清冤孽,我还会让姚家重振门楣,而这一切,只有皇上能做到。” 沐文斐像是被抽了筋骨般的木偶,沮丧,毫无生气,眼里满是苍凉悲痛的绝望。 我悲愤地侧过身去,冷冷道“驸马爷,你在次逗留的太久,还望赶紧离开。” “娈儿……”沐文斐不死心地低唤我。 “走!”我只抛下冷冷一句,便转过身子去。 我听见沉重的脚步渐渐远离,想到他孤单的身影,对沐文斐的不忍终究让我回头送了他一眼,却瞄见花房门外,花房宫女杏儿正抱着一盆白玉兰不知何时闯了进来,险些撞在沐文斐身上,杏儿见是驸马爷,急忙行礼,沐文斐客气地让出道路。杏儿人比花羞低垂着头急忙跑了进来。 沐文斐回头撞上我迷离的目光,顿时眸中闪过一丝火花,我快速转身朝房内走去。 我在房中找来火折子,将三哥的书信点燃,看着清风小字慢慢变得灰飞烟灭,我的心也渐渐变得冰冷坚硬,我不能留下任何能够让人知晓我身份的把柄,我要为姚家洗去冤屈,我要救回三哥让他重振姚家,就必须先忍。 婉晴欢快地从门外冲了进来,一进屋嗅见满屋子的烟熏味,急忙捂着口鼻疑问我“凤姚,你烧的什么呀?弄得满屋子都是灰烟。” 我歉然一笑:“一本曾经看过的书而已,看着伤心,便烧了。” “不喜欢放在那里就得了,或者送给我也可以。”她突然一想,赧然一笑“我不识字,送给我也没用,烧就烧了吧!里面怪呛人的,快出去看看我们新取回来的花草。”一边说一边揽着的胳膊往外走去。 一出房门,我顿时被惊呆了,整个花房满院子都是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的玉兰花和昙花,惊讶的是这些花都是我最钟爱的花。 语秋曾好奇我为何喜欢这些短命的花,而我的回答正是因为他们短命敢于怒放,所以更爱,其中尤以玉兰花和昙花最为钟爱,在苏丘别庄内,到处都种有玉兰花和昙花。而玉兰里最爱白玉兰。 净若清荷尘不染, 色如白云美若仙. 微风轻拂香四溢, 亭亭玉立倚栏杆. “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玉兰花和昙花?” 婉晴羡煞地扫视着眼前葳蕤娇艳的花群,感叹道:“这些花只是送来花房登记造册,打理完毕后下午便会送去凤仪宫中。” “凤仪宫?”我大有不解地反问她。婉晴惊讶间凤目圆瞪:“凤姚,你该不会进宫快一年,连凤仪宫都不知道吧?” “凤仪宫不是一直无主吗?这么多花送到一座空殿中做什么?” ------------ 第二十六节 鞭笞之祸 “这你就不知道了,凤仪宫是历朝历代皇上赐给最宠爱的妃子所居住的,当今皇后大婚之前曾要求入住凤仪宫,皇上以皇后理应居住中宫兰陵宫拒绝了皇后。 眼下皇上最为宠爱桐梧宫婕妤娘娘,阖宫上下众所周知,早在月前皇上下令开始重新布置凤仪宫,看样子是打算让婕妤娘娘入主凤仪宫了。” 婉晴无比羡慕地抱着双手仰望着蓝天,似乎在祈祷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运,突然想到什么?立马转头问我:“凤姚,你既然和婕妤娘娘是好姐妹,怎未由她将你引荐给皇上?以你的美貌,皇上定会为你心动。” 我只蹲下身去细细欣赏着眼前这一株株团香雪般的花朵,淡淡地回了一句“强求的缘分要他有何用。” 婉晴似不明白,皱眉歪着脑袋思索着我的话,嘴里喃喃自语“什么叫做强求的缘分?……” 午后,吴公公吩咐花房一干宫女和小太监将新来的玉兰花和昙花一盆盆搬去凤仪宫。却独让我守着花房,我不好守着花房躲懒,随着众人搬起一盆白玉兰正起身,突然从门外闹哄哄地跑来一队人马。 花房的宫女们没来得及出门的立马闪在一边。 只见门外,气势汹汹涌进一帮人,为首的几名太监毫不客气地将闪在一边的宫女踹开,大家顿如兔子般躲得远远的。 太监后面进来两位衣着华贵的女子。 一名身着火红繁花百褶长裙女子,风风火火,盛气凌人,怒气冲冲地大步奔了过来,她身后头戴五凤飞翅嵌红宝石步摇的女子正是皇后。 我心下一沉,终于还是来了。 “谁是贱人凤姚?!”为首的红衣女子双手叉腰,凤目圆瞪地四下扫视着,冲着众宫女喝问着。 众人被女子的气势吓得一味的往身后缩去。 皇后嘴含冷笑,蔑视了我一眼,缓步走着红衣女子身边对着她轻声耳语,瞬间,红衣女子喷火的目光直勾勾刺向我,她二话不说,从身边随从手中夺过手柄缠满红绳的褐色蛇鳞长鞭,狠狠一挥将我手中的白玉兰掀翻在地上,青釉白瓷的花盆瞬间碎裂在地上,白玉兰拦腰折断。 所有的人被吓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我被眼前的怒火冲天的女子震得心神不宁,还来不及分析她的身份,褐色的蛇鳞鞭狠狠地又挥了下来,我本能侧身灵活地闪了过去,顺势拽住了对方的鞭尖拉住。 “你是谁?为何寻我麻烦?”当我眼风扫见皇后得意嘲笑的瞬间,我的意识飞快地总结出对方的身份,她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永乐公主。 “贱人!连本公主也不识得!真是有眼无珠!放手!”她冲我怒吼道。 我急忙松手,如果她果真是公主,此刻联合皇后一起寻我麻烦,我是躲也躲不掉,我应礼跪地,谦卑道“奴婢参见公主,只是不知奴婢如何得罪公主,竟让公主责罚奴婢。”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下贱的奴婢,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仅勾引皇兄,连本公主的驸马也敢勾引!” “奴婢没有。”我急忙辩解。永乐公主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挥鞭就抽,素玫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护在我身前,替我挡了一鞭。 “你又是谁?竟敢阻挡本公主!” 素玫冷静抬头看向公主,气势沉着道“回公主,奴婢花房宫女素玫,皇上命素玫好生照顾凤姚,不允许任何人寻得凤姚的麻烦,还望公主息事宁人,先解清误会得好。” 永乐公主冷笑几声:“又来了一个不知好歹的贱婢!本公主今天还就铁了心要找这个贱人的麻烦,既然你不识好歹,本公主就连你一起罚!” 说完一记冷鞭又狠狠挥了下来,素玫猛然转身扶起我,并护住我生生挨了一鞭子,永乐气性大,一鞭子挥下来,素玫轻薄的裙衫晕染出一朵朵血花,鲜艳如盛开的垂丝海棠,她却只紧咬贝齿,一声不吭。 我心下感动她此刻不顾一切替我挨鞭子,见永乐的大气未消,不多抽急鞭子是不会离开,于是我拥着素玫,双手环着她尽量把她护在自己的怀中,火辣辣的鞭子生生撕开我手臂的皮肤,刺刺的疼。 我和素玫被永乐几鞭子抽打下下来,因入夏后,衣衫轻薄,胳膊,后背之上,顿时皆以皮开肉绽。 而周围之人,无一人敢上前劝阻,只个个噤若寒蝉一个躲在一个身后,不忍目睹,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牵连自己也受到鞭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全身都如火辣辣的撕开般疼痛,素玫将我的脸颊藏在她的怀中,生怕永乐一个蛇鞭挥烂我的脸颊。 远远的有人大吼了一声“住手!” 接着,有太监尖锐细长的通传声“皇上驾到,蓁婕妤娘娘驾到。” 皇后脸色顿时大变,她急忙上前屈膝行礼,准备迎接皇上,皇上大手一甩,不多加理会,径直走了过来,见永乐举着鞭子愣在原地,气愤不已地夺过她手里的鞭子扔在地上,满眼不悦道:“乐儿,你在此做什么?” “皇兄,我在教训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奴才!” 皇上低头看向跪在地上和素玫紧紧相拥的我,轻薄的衣衫沾染着触目惊心的血痕,弱不禁风地颤抖着,额间冷汗缓缓滑落。 皇上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空气顿时凝固,所有的人屏气凝神望着我。 突然,皇上发疯般地冲了过来,将我小心地抱在怀里,语冬和跟在她身后的婉晴疾步跑了过来,婉晴扶住血流不止接近昏厥的素玫,泪珠忍不住漫了出来。 语冬见我奄奄一息的模样,更是悲痛地哭了出来“皇上!快救救凤姚!” “说!怎么回事?!”皇上抱着我冷冷地扫视着众人,目光落在心虚的皇后身上,只见皇后躲闪着不欲开口,永乐公主气不过上前理直气壮道“我午间和皇嫂在御花园赏花的时候,花房的宫女杏儿前来告诉我,这个贱人勾引驸马爷!” 永乐嫉恨的目光狠狠剜了气若游丝的我一眼,又道:“之前听人说这个贱人勾引皇兄,我还不相信,此刻见皇兄如此护着她,可见她天生就是个狐狸精,不安分,下贱胚子!” “住口!”皇上雷霆一怒,连永乐都被震得瞠口结舌怔在原地。皇上向来温厚,在宫里几乎很少有人见过他发过脾气,何况震怒,永乐自是从未见过皇上对他如此疾言厉色过,片刻后,眼泪珠子不自觉地滚了出来。 “花房宫女杏儿在哪儿?”皇上冷冷问了一声。 杏儿从皇后身后的队伍里,唯唯诺诺地猫了出来,一脸惧色,惶恐地趴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奴婢,花房,宫女杏儿。” “来人!拔了这爱嚼舌根奴才的舌头,再扔去暴室服役!” 杏儿一听,吓得胆色俱裂,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啦!皇上饶命啊!”两个太监上前拖着杏儿一路退了下去,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在花房外的青石路上。 “皇兄?!”永乐难以置信地盯着皇上:“你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这个女人!明明是她先勾引驸马!” ------------ 第二十七节 祸连圣宠 “皇妹!朕不准你污蔑凤姚,注意你的措辞,凤姚是朕心爱的女人,你认为她用得着放弃身为天子的朕而去勾引驸马?” 皇后呆如木鸡地愣在那里,她难掩悲痛和恨意,呆滞地盯着皇上,唇间微微颤抖。 永乐怒目圆睁,似不可思议般冷眼怒视着我片刻。 “哼!皇兄,你欺负人,我告诉母后去!”永乐委屈地瞪了皇上一眼,气冲冲地转身快步离开了花房,皇上抱着我冷冷扫了一眼脸色青白的皇后,不多一言,转身进入房内。 “宣太医。” 素玫被安置在外间炕榻上,由婉晴照应着。 皇上抱着我步入内间,语冬强忍着哽咽跟在身后。进入房内,语冬急忙先一步将灰色棉被褥铺成厚厚两层,由着皇上轻轻将我侧放在被褥间。 “姐姐,你忍忍,太医马上就到。”语冬难掩哭腔。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安慰她别担心。 皇上默默盯着我背脊和手臂上触目惊心的血痕,愤怒,心疼,悔恨交织在眸底,他低沉着嗓音缓缓宣布:“凤仪宫朕已派人重新布置完毕,明日你即可住进去。” 语冬似乎早已得知凤仪宫是为我准备,激动又欣慰地握着我的手。我欲挣扎着起身说话,被皇上轻轻按在床榻上,示意我不要乱动。 我低声回应他:“谢皇上美意,恕凤姚不能住进凤仪宫去,于礼制不合,凤姚在花房挺好。” “这就情形,就是你挺好的模样?”皇上突然语含薄怒,望向我。我紧抿嘴唇,惶然转过头去。 “朕答应你,不会强迫你做朕的妃子,朕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朕也会像追求心爱姑娘的情郎一般,等待着你慢慢投入朕的怀抱,你说你想平安度日,如今你身在宫中,想要平安先度日,必须在朕的保护下才能得以保全,你先住进凤仪宫,朕答应你,不给你任何名分,不会用天子的威仪让你臣服于朕,朕愿意等着你,一直等到你接受朕为止。”他耐心劝我,明亮的眸中隐含乞求。 语冬微声哽咽着,边摇着我的手边劝我:“姐姐,你就答应皇上吧。” 我心底感愧交集,没想到皇上竟对我如此用心,我的目的已达到,比预期的更好些,不用委身与人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保护和权力。 只是,这手段用在对我一片赤诚之人的身上,内心于心不忍。我回过头来,潸然泪下,微微颔首道:“谢皇上如何爱护凤姚,一切听皇上安排就是。” 皇上大喜过望,激动地连连点头:“好,朕这就吩咐内务局先将凤仪宫的宫人连夜挑选好。” 我急忙阻止道:“皇上,凤姚喜欢安静,无名无分又入主凤仪宫,难免遭人非议,再大肆挑拣宫女,势必让凤姚不得安生,关于宫人,凤姚只想带着素玫和婉晴跟在身边,不需要其他人伺候,若不如此,凤姚断然不会踏进凤仪宫。” 皇上迟疑了片刻道:“偌大的凤仪宫两个宫女根本照应不过来,你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素玫和婉晴着想,让她二人打理凤仪宫杂事太多,难免照顾不周,这样,朕只吩咐人随便挑几个机灵的宫女负责凤仪宫日常杂事如何,让素玫和婉晴贴身照顾你朕才放心。” 我推脱不过,只得默默颔首谢过。 就这样,我带着素玫和婉晴于翌日清晨,入主凤仪宫。 凤仪宫取义有凤来仪的吉祥瑞头,当我踏进奢华恢宏的凤仪宫门之时,连久居别庄的我亦被凤仪宫的豪气给震撼住,我曾想过历朝历代赐给最心爱妃子的金窝会奢华无比,竟不曾想到如此奢华,虽我要求凤仪宫一切以简单素雅为主,可凤仪宫是经历过历代宠爱而造就下来的宫殿,再简单也抹杀不了他的椒房之宠。 婉晴似做梦般在凤仪宫内转来转去,看的眼花缭乱,咂舌不已,素玫却是习以为常,只是静静将带来的包袱安放在房中,复又出来替我颤抖着倒了一杯清茶,便安静地立于一边。我心疼她昨日为我受的伤,伸手示意她不用伺候我,小心伤口,她只回以淡笑。 婉晴乐滋滋地跑了过来,口无遮拦地喊了一句:“凤……”突然又急忙紧捂着自己的嘴唇,自顾自地打了两下嘴唇后,才又讪讪喊道:“小主,我们以后真的会住在这里吗?” 我含笑颔首,轻声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凤姚就可以了。” 婉晴惶急地跳了起来:“打死婉晴都不敢再直呼小主名讳了。” “那就叫我姐姐吧!我说过,视你为姐妹,无论何时。” 婉晴感动的泪花闪闪,她揉着鼻头傻笑:“小主心疼婉晴心里都知道,可婉晴断然没胆子敢呼小主姐姐,小主还是饶了婉晴吧。” 我无奈淡笑,心下一酸,此刻的婉晴竟像极了曾经的语秋,对她的亲昵又多了一层:“昨日,是你去传信于皇上的吗?” 婉晴飞快扫了一眼沉默中的素玫,讪讪道:“婉晴当时被公主和皇后吓呆了,匆忙中是素玫姐姐让婉晴赶往桐梧宫,找皇上,我当时还纳闷,皇上怎么会来救小主呢?原来小主早就和皇上相识了,婉晴还蒙在鼓里。害得婉晴好生着急。” “是我不对,没早些告诉你,我并不知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婉晴连忙甩手一脸歉意道:“婉晴不敢,小主与皇上相识自然没必要告诉婉晴了,幸好有皇上疼爱,小主才能躲过一劫。” 躲过一劫……我心中隐隐不安,前一劫是躲过了,而如今,我才是树大招风,以后的劫数恐怕多着呢?躲在这凤仪宫中难道真能保我一世安稳? 手臂和背脊间刚刚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那种痛时刻提醒着我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外面有微微吵闹的声音,想必是昨日未来得及送过来的玉兰花和昙花已经慢慢搬入院中去了。婉晴看向窗外,见是新来的宫女们正在忙乎着替青釉白瓷花盆擦着浮尘,不放心地说道:“小主,我去看着那帮人,小心弄损了那些娇滴滴花朵们。” 我微笑颔首。 见婉晴欢快的声影跑向门外,我低头淡淡对身后的素玫道了一声:“谢谢。” 素玫客气恭敬地回了一句:“小主客气了,照顾小主周全是素玫应该做的。” 我心下茫然,不知道她应该做的是因为慕容重华,还是因为我…… 我又道:“你怎知皇上当时在桐梧宫?” 素玫低垂眼眸,沉声道:“皇上的行踪,素玫大部分都知道。” 我心中了然,慕容重华的棋子岂止我和素玫二人,他想要的东西必然是筹谋已久的,一丝怅然由心而起,我禁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王爷他?……可知我眼下情形?” “宫里大小事王爷都已知晓,并让素玫恭喜小主喜得圣宠,入主凤仪宫,也一定会达成所愿,心想事成。” 我心头莫名失,冷笑,恭喜我喜得圣宠…… ------------ 第二十八节 鸿门宴,茶中毒 无名无分入主奢华无比的凤仪宫,并被皇上赦免行礼,见到皇后只需行常礼,见宫中其他人无需行礼,此番口谕,就相当于昭告无名无分的凤姚身份非同凡响,仅在皇后之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用出凤仪宫,我就已得知皇宫上下早已闹得沸反盈天,鸡飞狗跳了。 然而,凤仪宫却是异常安静,丝毫没让外面的流言蜚语飘进来一句。 而皇上自我入主凤仪宫后,倒是时常来用用膳,问问我的喜好等等,我们彼此相敬如宾,我对皇上亦是客气有礼,皇上对我亦无丝毫勉强,每次都是小坐后便匆匆离开。 和皇上偶尔谈话间,我已得知,高辛国外面的情势并不乐观,北方的乌苏国近年频频又开始对北塞周边的百姓烧杀抢掠,而他作为新帝,手里的实权不多,想要调兵前去镇压,却遭到大臣们的激烈反对。我从侧面判断出,萧家外戚的势力已在朝廷里盘根错节,连皇上暂时也奈何不了。 直至如此,安然地过了半月有余。 终于,大名鼎鼎的萧太后,派了身边的姑姑请我去昭德殿中――喝茶。 我意识到来者不善,从长姐口中得知萧太后绝非等闲之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不会给人喘息的机会,既是请我喝茶,我断没有推脱的借口和本事,只得起身更衣,离开凤仪宫前,我派素玫将我刚刚修剪好的一株帝王花,送去御书房中为皇上清暑气。 婉晴搀着我一路朝着昭德殿走去,惴惴不安地小声问我:“小主,太后好端端的怎么会召小主去喝茶,婉晴总觉得哪里不对,咱们能不能不去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迟早会来。” 婉晴一想到上次公主气势汹汹的模样,就不寒而栗,何况这次面见的是比公主更厉害的太后,准备再劝:“可是……”却见我突然停了下来。 我停下来,是因为前方就是御花园,在一株葳蕤盛满黄花的金露梅旁,久未见面的慕容重华正摘下一朵娇艳的金露梅,面含微笑,温情脉脉地簪在身边娇俏女子的鬓发间,有说有笑,似在夸赞女子的美丽,而那名女子娇羞地躲入他怀中羞红着脸颊,一脸的甜蜜。 我心底已不知是何种滋味,似处在寒冬九月般,血液瞬间凝固,连疼痛的触觉都已被冷冻到麻木。 慕容重华似发现不远处的我,抬头缓缓瞧了过来。 我镇定神色,挂出完美得体的笑容,朝他们缓步走去,临近跟前,我看清偎依在他怀中女子的长相。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得大抵就是眼前的女子吧。 “见过王爷。”我屈膝行了一个常礼,因不知他身边女子的身份,只是客气有礼地冲她微笑颔首。 “你这是去哪里?”他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微笑看向他,不漏丝毫破绽,客气道:“回王爷,太后召凤姚去昭德殿,喝茶,没想巧遇王爷在此,见王爷情致正好,凤姚不便多扰,就此告辞。” 慕容重华欲言又止,可似又顾虑身旁的女子,只淡淡应了一句“嗯。” 我淡笑颔首告辞,转身同婉晴一起离去。 婉晴本想多说,倏然感觉我抓住她的手分外用力,吓得只敢缩着脖子安静地随我一路走向昭德殿。 昭德殿,萧太后的寝宫。 而萧太后,这个从抄家后就一直与姚家的仇有着千丝万缕的神秘人物,今日终于要面对面了。 我整理好情绪,松开婉晴的手,仰头望着眼前的丹书大字“昭德殿”,那丹红如血般,似欲渗出来,红艳无比。我扬颌垂目,步履沉稳地踏了进去。 之前来通传我的姑姑,此刻已迎上了我,客气有礼地为我引路,我吩咐婉晴在门外候着。 直至进入殿内,褐红色龙飞凤舞地毯触及脚底似踩在云朵般柔软,朱红镂空廊帘后,一抹熟悉的黄影连带着她鬓发间玲珑朱玉步摇相撞的声音,狠狠抽打着我的心房。 皇后,似乎像极了当初的萧皇后,而此刻的我亦是像极了当年的长姐。 只是长姐,此刻以深陷冷宫,而我,也生死不能紧握手中。 “奴婢参加太后,恭祝太后万寿无疆,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我卑微跪地大拜,礼数周全地足以让人挑不出任何破绽。 “嗯,倒是挺识礼数,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后的声音细腻低沉,给人一种隐匿的不怒而威感。 我抬起头,谦恭地直视着太后,我想第一眼就看清楚这个叱咤高辛的女人。 太后生有两子,年龄应在四十余岁,因保养得宜,此刻风韵犹存的面容,竟看着三十出头而已,和皇后坐在一起,不像姑侄,竟像活脱脱的俩姐妹。雍容高贵,气定神闲,姣好的面颊上看不出丝毫敌意,只含着温和的笑容审视着我。 片刻后,她看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迷离,眉心微微攒了起来,似不真切,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后才慢悠悠道“别跪着了,起来吧!赐坐。” 我应声而起,规规矩矩地退至身后一张红梅抚仙椅边坐下。 “既是哀家请你来喝茶,兰若,将年初进贡来的雪顶含翠替凤姚沏上一盏。” “是。”宣我的姑姑名兰若,她恭敬地应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端来一盏红梅初放青瓷小盏,放在我身旁触手可及的茶案上。我快速扫了一眼,茶盏上的梅花初放,竟没相当太后同慕容重华一样,都喜爱梅花。 “哀家听说凤仪宫住了一位无名无分,妖媚惑主的凤姚,不用侍寝,还未册封就已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哀家当是何方来的狐媚,竟有这等本事,迷的哀家的儿子竟如此无法自拔,今日一见,你也果然不负传言,一张脸蛋生的惊为天人,连哀家看着都觉喜欢。” 我一听,急忙起身欲跪地辩解,只听太后清清冷冷地一句:“罢了,别动不动就跪,哀家这是在夸你。” “奴婢不敢,太后抬爱了。”我心中惴惴不安,这样笑着骂你的人,真让人捉摸不定。 太后端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别一口一个奴婢的,敢入主凤仪宫的人还自称奴婢岂不是折煞了凤仪宫的至宠名号了,皇帝疼你,哀家可也不敢委屈你。” 我只得正襟危坐,忐忑道:“太后训示,凤姚谨记于心。” “嗯。”太后挑眉看着我又问:“凤姚?高辛可有什么凤氏族人在朝为官的,哀家竟未曾听过凤氏何曾出了你这么一位绝世女子。” 我垂眸恭敬应道:“回太后,凤姚父母,早年俱已双亡,凤姚以孤儿之身被潭州七品县令凤怀山收养为义女,后被送入宫中。”这是慕容重华早已给我捏造好的身世,家底若不清是根本入不了宫。 皇后露出轻蔑的冷笑,斜睨了我一眼,冷哼道:“果然是毫无教养的野胚子。” 太后静静地横了得意的皇后一眼,皇后自知心急,只得讪讪端起茶遮挡自己失德的情绪。 太后悠悠地端着茶盏,细细品了一口,赞叹道:“好茶!”说着拿眼光瞄了我一眼道“你也别愣着了,尝尝哀家宫里的雪顶含翠,别个地儿可是没有的。” 我顺从地端起含梅青瓷茶盏,用暗纹青瓷茶盖轻轻浮了浮氤氲的水汽,递近鼻端细细嗅着茶香,突然,我心底一沉,脸色极力保持波澜不惊,手心却冷汗慢慢渗了出来。 我自幼在别庄被娘亲逼着品茶,以茶道让自己的性子变得沉静安稳些,自是尝过这雪顶含翠。 从茶叶和茶水浓度细观,丝毫无破绽,只是这茶香里参杂着一股微不可闻的酸味,我顿时警觉,茶水中有毒! ------------ 第二十九节 皇心灼灼 我暗自心惊,手指拈着茶盖平稳地浮了浮茶末,透过缝隙,我不经意地飞快扫视了太后一眼,只见她气定神闲,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沉浸在自己品茶的享受中,眼风却扫见皇后紧张地盯着我,竟没发现我也在拿眼偷瞄她,可见她迫切盼望我能喝下这杯茶。 显然,太后此番是对我动了杀念,处死一个无名无分,妖媚惑主的宫女,对于太后而言,似乎轻而易举。 我不经意地将茶盏放了回去。 皇后果然迫不及待地嘲讽了起来:“这名分还没有,架子就已经端起来了,连母后赐的雪顶含翠竟一口未品,真真儿是一点面子都给不得。” 我歉然笑了笑,谦谨低声道:“皇后娘娘误会凤姚了,实在是午膳吃的太过油腻,此刻喝不下浓茶,辜负太后盛意,凤姚万万不敢。” “不敢?。那就把茶喝了吧!一杯茶刚好用来清清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太后的声音四平八稳,眸光此刻却透出了隐隐杀气,我亦是进退两难,只得恭顺地再次端起茶盏。 正在我暗自祈祷之际,宫外太监一层层通报声由远及近“皇上驾到!”心下倏然松了一截。 须臾,一抹明黄风尘仆仆地闪了进来,带着暑夏的温风卷来,将我内心煎熬的忐忑,顿时被他的气息感染着瞬间归于平静。 “儿臣参见母后。”皇上朗朗行礼,太后旋即慈眉善目站起身来,亲自扶起皇上含笑道“此刻皇帝不在御书房,怎得空来哀家这里了?” “儿臣被御书房一堆恼人的折子烦的脑仁头,想到母后的茶最能安神,所以赶来向母后讨一口。”说罢转身见我也在,故作意外道:“凤姚,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与皇后都已行了一个半蹲常礼,皇上大步踏近我,双手拉我起身,看也没看身后的皇后一眼。 我恭敬地回禀他:“回皇上,太后请凤姚在此喝茶,没想到巧遇皇上也来了。” 皇上粲然一下,露出莹白的细牙贝齿朗声道:“那你算来对地方了,母后宫里的茶可是高辛国中最好的茶。”说着便已拉着我坐了下来。 太后神色复杂地扫了我一眼,平静地坐了回去。 皇上无意瞥见我和他之间茶案上的青瓷盏,直接端了起来,边欣赏边赞道:“凤姚,看母后多疼你,竟将自己心爱的青瓷梅花盏都拿出来了,朕还不曾有这待遇,如今也算是沾了凤姚的光,且让朕也尝尝这好茶。”说完已将茶盏送入唇边,只听见太后沉稳的嗓音顿时响起: “皇帝,这茶盏方才凤姚已经用过了,兰若再去换一盏来。” 皇上笑如春风,朗然道:“儿臣不介意凤姚是否用过。”说完回头冲我柔腻一笑,眸底流光四溢,竟惹得我鼻头发酸。 待他再次送至唇边之时,我心口顿时被吊了起来,还来不及等我反应,皇后突然神色慌张地起身冲了过来,一掌将皇上手里的茶盏挥摔在地上。 皇上恼怒,他抬头压抑着怒火瞅着皇后:“皇后这是做什么?” 皇后心虚难掩,吞吞吐吐解释:“皇上,这茶水已经凉了,容臣妾亲自再去沏一盏来。” 皇上大手一挥,不悦恼道:“不用了!朕已没了心情!” 太后微眯着眼睛深深扫了我一眼,才慢悠悠对皇后说:“皇后,你也累了,先跪安吧。” 皇后黯然无光的眼神犹疑不定:“是。”却又不得不垂头退了出去。 待皇后离去,房中就剩太后,皇上与我三人。 太后便省了刚才的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对皇上问道:“哀家不同意一个无名无分的凤姚入主凤仪宫,皇帝知不知道你此举已惹得后宫众怒,流言蜚语都已传到宫外去了。” 皇上此刻的神色已渐进清冷,嘴角依旧挂着和气的笑容:“母后的意思是凤姚无名无分入主凤仪宫于理不合?” “皇帝明知故问。”太后冷眼看着我,警告我好自为之的意味甚是明显。 皇上故作深思道:“既然如此,凤姚喜欢安静,那朕即可下旨册封凤姚为宓贵妃,入主凤仪宫有名有份也配得上了。” “皇帝你?!……你想气死哀家吗?!” “儿臣不敢。”皇上起身跪地行礼,我急忙跟跪在他身后。他道:“母后,儿臣是您的亲生儿子,在前朝有些事无能为力,难道在后宫,连选一位自己心爱的女子相守,儿臣也没这个能力吗?” 太后被皇上质问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细看之下,掩藏的老态也尽数暴露开来,她颤着手指,指着跪在地上的皇上和我,惨然道:“好你个皇帝,母后对你宠爱向来多过你大哥,此番你竟说这样昧心的话来刺哀家,当真是养了一个不孝子!” 皇上急忙膝行至太后身边,抱住太后的双腿,带着一丝哀戚的哭腔恳求道:“母后,儿臣不孝,儿臣并非有意伤母后,只希望母后能够顾念儿臣,爱护儿臣,让儿臣能够守护自己心爱的女子,仅此而已。” 昭德殿内的空气格外静谧,门外树枝间的蝉鸣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良久,太后仰天低叹了一声,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且先让她住在凤仪宫中,不准滋生事端,她身份卑微,还未侍寝生子就想册封贵妃,除非哀家的老骨头散了。”说罢她冷厉地瞅着我道:“你就乖乖呆在凤仪宫,如让我知道你呆在皇帝身边有其他目的,哀家必亲手灭了你。” 我急忙磕头低声回应:“凤姚不敢。” “不敢就好。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儿臣告退。”皇上起身高兴地拉着我,快步走出了昭德殿。 我背脊的冷汗早已黏湿了我的禅衣,已入暑夏,一切都显得燥热无比。皇上紧紧拉着我的手向外走,我感觉到他手心中滑腻的冷汗一点点被风吹干。 临出殿门时,迎面撞见正缓步而来的慕容重华和方才那位倾国倾城的女子。 皇上愣了一下,转而拉着我快步走上前去,欣喜喊道:“王兄,你来了。” 慕容重华作辑请安“参见皇上。”我倒是第一次见他向人低头称臣。在气势上皇上的确缺了玄青王身上独有的霸气。 我欠身行礼:“见过王爷。”他微微颔首,目光渐次落在皇上拉着我的手上,深深看了一眼。 皇上转眼看着王爷身边的女子,哈哈一笑:“王嫂今日也随王兄进宫了,以后当真是热闹了。” 我心底猛然一沉,似跌入谷底般又滚入冰窖中――王嫂? 难道她是慕容重华的王妃?我情不自禁地抬眸,撞上慕容重华幽深漆黑的眸子正定定望着我,似欲从我的神情中窥探出他想要的答案,而我,却不知道他到底需要何种答案。 ------------ 第三十节 玄青王妃 声如黄莺娇转,貌如天仙的女子,应该是配得起他玄青王的。 王妃笑靥生花:“皇上说的是,我一人在高辛国甚是孤单,这次王爷接我来京师,就是希望我以后经常进宫陪陪母后,得些热闹。 晨起之时,我与王爷已来向母后请过安,方才王爷说我难得进宫一次,不如多陪陪母后,这不,又折道回来了,赶巧遇到皇上和这位……”说了半响话,王妃想必对于神秘的我未曾听说过,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得歉意地冲我投以浅笑。 皇上这才想起王妃并不认识我,急忙将我微微拉近他身边,引荐:“她叫凤姚,是朕最心爱的女子。” 王妃怔住,似有不解道:“皇上最心爱的女子?可是哪个宫里的妃子?”说罢眼光落在我身上打量起来。 我回之干笑,刚欲开口,皇上抢一步道:“凤姚住在凤仪宫,暂无名分,此刻她并非属朕所有。”说着他转头深情望着我,含笑低吟:“她是朕思慕的窈窕淑女,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朕不敢私自让她成为朕的妃子。” 这样深情的告白让我的脸蓦然红了起来,我羞愧地垂过头去,避开皇上火热灼灼的目光,只听王妃“咯咯”的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在我们西凉,男子大胆追求心爱的女子一样,皇上正在追求凤姚姑娘,淳儿佩服皇上,也祝皇上尽早将凤姚姑娘追到手。” 皇上听的心花怒放,哈哈开怀大笑了起来。 我突然对这位西凉的淳儿心生好奇,西凉民风豪放,是高辛国最南边的属国。王爷为何会娶一名西凉的女子,不禁抬眸审视着她,目光落在她鬓边随风轻颤的并蒂金露梅上,我含笑赞道:“王妃鬓边的金露梅真美。” 方才豪放不已的淳王妃此刻娇羞尽显,她红着脸颊羞涩地垂着眼眸低喃道:“王爷说唯此花娇艳方能衬得起我。” 我心头酸涩,却嫣然笑道:“王妃人比花娇,自是一枝独秀。” 淳王妃腼腆浅笑,秋水剪瞳双眸水灵灵地望向我,羡煞道:“淳儿以前从不会羡慕别人,今日见到凤姚姑娘方知羡慕为何物,论美貌,凤姚姑娘是淳儿见过最美丽的女子,而且凤姚还有皇上这样绝世爱你的情郎,当真是世间少有的佳话。” “只羡鸳鸯不羡仙,王爷和王妃琴瑟和鸣,当真是岁月静好,惹人羡煞才对。” 淳王妃的双颊飞染起两抹火烧云,她扭捏垂眸,悄悄觑了王爷一眼,娇羞低喃:“王爷待我,自是极好的。” “不早了,我们进去吧。”慕容重华低头温柔地对着淳儿说道。 淳儿娇笑颔首,向我和皇上告别后,一起同慕容重华进入昭德殿。 而我和皇上则登上门外候着的两人肩辇,一路浩浩荡荡地回到凤仪宫。 下辇后,皇上依旧握住我的手,疾步垮进凤仪宫。 素玫早已等候在殿外,见我进来,急忙迎了上来。 “快,取安神茶来。”皇上神色惶惶吩咐着素玫。素玫应声退了出去。 我道:“皇上,凤姚很好,不需要安神茶。” 皇上转身握住我的双手,含情脉脉:“朕不是让你喝的,是让朕自己喝的。” 我慌忙问他:“皇上哪里惊吓到了?” 他拽着我的手一路摸到自己的心口上,饱含情深意重:“朕这里被吓到,素玫送帝王花到御书房之时,朕问她怎么不是你亲自送来,她告诉朕太后传你去了昭德殿,朕的心立马被吊了起来,朕一向知道母后除了指给朕一个不喜欢的皇后外,后宫之事,她几乎从不过问,此刻传你去昭德殿,定是乐儿和皇后在母后面前搬弄是非,朕不得不担心。”他心有余悸,顿了顿: “母后狠辣,朕很清楚,去昭德殿的路上,朕第一次感到害怕,前朝的事情不管再难朕从不害怕,可是这次,朕害怕,害怕失去你,害怕晚了一步你就会遭到毒手……” 我急忙捂着他轻颤的嘴唇,清水分明的眼眸蕴含温情地望着他,定定道:“皇上,凤姚就在你眼前,不会有事的,只要皇上安好,凤姚不敢不安好。” 皇上似一颗悬着的石头落地般,大大松了一口气,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着他的笑容,我冰冷的内心竟开始慢慢回温,有暖流缓缓流过,正在我为皇上的深情颇感动容的瞬间,脑海里蓦然闪出慕容重华黝黑深沉的冰眸,顿时将我回温的心房震成齑粉。 “皇上,国事繁重,你为凤姚出来已久,实是凤姚的不对。凤姚恭送皇上回御书房。”大概,我是高辛国第一个敢对皇上下逐客令的女人。 皇上蓦地一愣,笑容僵在宽和英俊的脸庞上,转眼间,他已明白,继而笑了笑:“朕最近的确为国事抽不开身来,此刻得闲已是难得,朕改日再来看你。” 我屈膝行礼,莞尔一笑:“恭送皇上。” 皇上走后,我的精气神似也被抽走了般,无精打采,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 素玫端进来一盏安神汤,我接过缓缓喝了下去,头昏沉沉,倦意也跟着袭来。 我便和衣进入房内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便沉沉睡了过去。 “等我,等我重生,永世不再分开。”重华销冷的面容布满决绝,他捧着我泪流满面的双颊,亲吻了着我不停颤抖的额角,不舍地转过身去。 “不!你不能跳下去!诛仙台会让你灰飞烟灭再也回不来的!!”我紧紧拽着重华汗湿的手掌,拼命挽留最后一丝希望,然而,却只能扯下一截重华的一角青衫。 那抹清影,毫不犹豫地冲向诛仙台,在熊熊烈火的印染下,最后一次回头,我已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脸,是否清泪满面,只知道任我失声嘶喊,他就那样带着清绝笑容,一跃而下。 “重华!重华!不要丢下我!!”我被自己嘶哑悲绝的声音震到耳鸣,捆仙索紧紧将我捆在合桑树下。 可这次任凭我如何挣扎,如何用力,都无法挣断捆仙绳,它将我牢牢困在树下,我歇斯底里的冲着诛仙台失声喊着重华的名字,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灰飞烟灭。 “小主,小主,……”我听见有谁急切低唤我,我拼命挣扎,拼命挣扎,终于挣断了捆仙绳,一个巨大的惯力将我拉回现实,我满头大汗惊醒过来,浑身黏糊糊,背脊下青色玉簟亦与我的肌肤粘住般。 我木然坐了起来,下榻起身,婉晴端来水替我擦洗,素玫取来清爽的禅衣伺候我换下,我复又坐在妆台前,拿起篦子心不在焉地篦着三千烦恼丝―― 这回我又梦见他,可依旧想不起来他的名字,记不清楚他的模样,为何十余年来,我会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同样的梦,只是今日的梦境有所不同的是,我竟没能挣断那根绳子随他跳下去。 婉晴端水退了出去,素玫走在我身后拿起妆台上的龙骨梳,替我有条不紊地盘着松散堕马髻,半响后,她道“小主,有句话素玫不知当讲不当讲。” ------------ 第三十一节 你是我的女人 我漫不经心道:“但说无妨。” 她却露出为难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谨慎道:“王爷,是小主最不该爱上之人。” 我心头猛然一震,似被人戳中心事般,转而又暗自心惊。 我难道真爱上慕容重华?竟会因为素玫的 一句话而心慌。 我不知素玫何出此言,只装作若无其事般,淡淡道:“你是他的人,自然知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随手挑了一套菊花簪,别在发间,悠然起身,我转眼看着她,淡含笑意,语气却是清冷无比:“那就是成为皇上的宠妃。” 素玫杏水眼眸,犹疑不定,试探地说了一句:“如此最好,只是方才小主梦魇之时,不停唤着王爷的名字,若哪日被皇上无心听了去,想必王爷和小主都会深陷泥潭之中。” 我心口突突直跳,脸色大变,嗓门陡然提高了起来:“你说什么?我在梦里喊得谁?” 素玫似被我此刻的反映吓怔住了,半响,她盯着我的眼睛,定定确认道:“方才小主梦里唤着重华的名字,并不停地嘶喊‘重华,等我!’,如果这样的话钻入皇上的耳朵,小主和王爷所做的一切都将会功亏一篑。” 我竟喊的是重华?脑仁顿时一片空白…… 待我将重华的面容和梦里青衫男子的面容强行合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仁似被撕裂般疼痛无比。素玫急忙扶住我:“小主,怎么了?” 我在她的搀扶下难受地坐下来,一手支额,一手轻轻甩了甩:“无碍,大概是睡的太沉了,脑仁此刻有些闷闷的。” “我去拿玉露膏替小主揉揉。” 我道:“不用了,片刻就好。” 素玫垂首立在一边,似又欲言又止般看着我。 我抬眸扫了她一眼,心中预感着跟那人有关,只道:“是他有事找我?” “王爷让素玫带信给小主,今夜子时初刻,夕佳楼上见。” 夕佳楼?他竟会想到那里…… 是夜,已近子时。 我换上素玫的衣饰,打扮成她的样子,提着羊皮风灯,低头匆匆出了凤仪宫。 子时,正是宫里侍卫换班之际,巡逻最为松散。 夕佳楼在浣衣局侧,分布在后宫西北角,凤仪宫地处内宫西正宫第二列,西正宫西侧宫墙下是一排内侍房,专供宫女和太监居住,往北到底分布的分别是内务局各项宫事房,东正宫和西正宫分布相等。 只太后的昭德殿在东正宫最北,与御花园东南角的常春阁相邻,一来太后喜欢与花草为伍好清静,二来,常春阁属于后宫外围宴请王侯将相的楼阁,朝廷中的大事,无需出宫入朝便可从此得知,对于好权术的太后,此处无疑占尽天时地利。 御花园东北角则是冷宫和暴室相依,一条环形的长街连接着东西六宫,内宫外围,外围主要是御花园,玉泉湖一带,尽是偏僻如冷宫,暴室,花房,浣衣局等无涉内宫各司局,护卫自是比内宫松散,也允许奉旨进宫的王侯将相等人在此区域活动。 夕佳楼正处在浣衣局之北,此地除了用来观日出和登高远眺的最佳之地外,平日中这里倒也荒芜人烟,离内宫偏远不说,宫女太监们更是无心思和闲情逸致,会来此望月怀远。 我心中暗暗佩服慕容重华竟和我一样的心思,对这夕佳楼“情有独钟。” 我一路顺利的沿着宫巷进入长街疾步闪进夕佳楼院中。 提着风灯走近院中怪石嶙峋堆积的假山下,今夜,月如银盘,清辉脉脉,倒显得我那风灯点点星火有些多余。 为了情趣,也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将风灯熄灭,转身绕过假山,抬头仰望楼阁廊间,竟空无一人。 难道他还没有来?我心中寻思宫中毕竟守护森严,脱身需要时间,于是耐着性子寻了山下一块天然的平石坐了下来。 一阵轻风过,山上的藤萝密布,满坡花枝在月光下摇曳生姿,似美人轻灵的舞姿,当真是清风舞明月。 隐隐约约间,好似从遥远的虚空飘来淡淡的酒香。 别庄的圆月夜,三哥执壶把酒问月。 携缕缕清风做武姿,在花间月影下,口中朗朗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总咯咯笑三哥,一武将怎能如此多愁善感,于是也提着酒壶,扬起裙裾,衣袂飘飘地跟着三哥颠笑狂饮:“三哥,我陪你喝,陪你起舞,此刻应唱,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满月,对影成双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影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月影潺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不知不觉中,我已被回忆卷入,情不自禁地独自扬袖轻舞了起来,倩纱轻拢,盈步款款,玉带生风,月华如水,人面朦胧,舞已成,泪流千行。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嬉笑间,我曾以为可以长长久久,花好月圆,而如今,花落人亡两不知,我已家破身亡,身负仇恨。 忽然,有清脆的鼓掌声从山顶处响了起来。 我兀自抬头,只见慕容重华不知何时,早已躺靠在山顶一平丘处,好整以暇地观望着无比失态独自起舞的我,眼里笑意意犹未尽,轻轻念道:“我道今宵酒醒何处,夕佳楼晓风残月,误观佳人清资舞,闭月羞花销魂路。” 我赧然生怒:“你?!王爷果真有偷墙角的嗜好,喜欢突然出现在身后,吓人一跳。” 慕容重华嘴角噙着惯有的邪笑,他起身提着酒壶身轻如燕般,利落地奔下假山,纵身落在我面前,青衫锦袍随风清扬。 “吓你一跳?我怎不知你的胆子何时变小了?况且本王早已通知你来此处,在你来之前,本王已经在这假山上小睡了两个时辰,怎么能算我突然出现呢?” “你?……”我气急,却又理屈词穷,只得转过头去愤愤道:“王爷约我至此有何要事?若只是想看凤姚笑话,那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凤姚这就离开。”说完,我不待他回答,转身欲走。 他一把拽住我,用力过猛,碰触到我这些天好不容易养愈合的鞭痕伤口,疼的我本能“嘶”了一声,他急忙松手,双手拨过我的双肩靠近他,并小心抬起我受伤的手臂,欲挽起我薄纱的宽袖查看。 我急忙拨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即将成为皇帝的女人,王爷请自重。” 他黝黑清冷的眸子忽然闪动,煞气浓郁地走近我,低沉道:“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女人,你的心你的人我早已包下来了。” 我怒然抬眸直视着他:“人是被你包了,那也只是命运使然,若不为仇恨,我姚姝娈从来不属于任何人,我的心更不属于谁!因为她已经死了。” “姚姝娈,你在挑战我的底线。”他目含咄咄逼人的冷光压近我。 ------------ 第三十二节 剪不断,理还乱 我冷笑:“王爷当真是贪心,既然选择江山,就应舍弃美人,何况,王爷现在怀中早已拥着一位绝世美人,何必逼凤姚守诺。” 他轻眯双眼,似在探究我,幽幽道:“江山我要,你,我也要,自古成王后这两者皆可得,你只需要在我得到江山之前保全自己即可。” “保全自己?如何保全?你即已将我送至皇上的怀中,难道还想让我守身如玉?何况我为何要那么做,王爷以为包下我的人就能困住凤姚一生不成?” 他微微转过头避开我眸底的热火,似在低叹:“如有可能,守身如玉,如无可能,为我守心。” 他的话流过我的心间,被狠狠开了一条血河,我忽然冷笑,笑得悲戚又沧然:“守心?王爷迷糊了吧!让凤姚为王爷守身守心? 王爷难道忘了,凤姚只是一名娼妓,王爷的一枚棋子而已,为王爷守心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我笑的凄然,在这场彼此利用中,我是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娼妓,成为他的棋子,纵使有仇恨,但也抹杀不了我曾经的怦然心动。 他忽然捏住我的手腕,逼视我:“你的心有我没我,你自己清楚,我不管你人在哪儿,心我是要定了。” 他的声音狠绝却稍有激动,我被他的话怔在原地,水雾弥漫的杏眼迷茫的望着他。他眼里忽地闪过一丝心疼,松开我,抬起双手轻捧着我的脸颊,指背轻轻拭去我决堤的泪水,温言解释: “淳儿是西凉的公主,原本是送进高辛国作为皇上的妃子,那日,是我去迎接她进入高辛……”他没有再说下去,我知道,凡是能唯他所用的任何机会和人他都不会放过,何况西凉是高辛的南门属国,一旦联姻,将会有巨大的“门卫”相帮,如此花心思,看来皇位他势在必得。 我转身,躲掉他的双手,痛心地抹去自己莫名的泪水,旋即迅速让自己的心思平静了下来。他的双手僵硬在半空,良久后无力垂下,站在我身后,浓烈的气息扑在我的脖根处,总会让我心不由己的投降,我只得向前走一步,才转过身来:“王爷何必向凤姚解释,凤姚明白。” “你不明白!”他突然急声打断我,眼底迸射出恨意的火星,紧紧盯住我。 我有瞬间的骇然,从未见过慕容重华如此狰狞的一面,曾也被他威胁过,也知他心中有谜团般的恨,却不知他恨意如此之深。 我沉默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是愤怒一闪而过,他转而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仿佛刚才恨意只是我瞬间的错觉而已,又恢复了清冷孤傲的姿态。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白梅的红釉瓷颈细口小瓶递给我:“这药对你身上的伤口有快愈的效果。” “我不需要,皇上已经送了我很多灵药,伤口也早已愈合。” “那就给素玫。” 我抬眸不耐烦地顶回去:“你怎么不亲自……”送给她。却在碰到他冰冷复杂的眸光之时,心头猛然一缩,竟不听使唤地伸手接了过来。我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的心毫无骨气的倒向他。 “王爷约我在此,到底有何要事?” “若我说,只是为了见你一眼,你可信?” 我皮笑肉不笑地反睨他,冷哼一声“王爷玩弄凤姚的人可是游刃有余,何必再拿凤姚的信任也去玩弄呢。” 他垂目,片刻后抬头瞅着我,眼里有玩味的邪笑,清冷的王爷又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嘴角邪恶勾起:“你说的对,我确实想见你,只是为了亲眼看看我的棋子是否完好无缺,是否心生动摇。” “王爷放心,只要姚家的仇一日未报,凤姚就一日不敢动摇,此刻你已见过了,若无其他事,凤姚就先行离开了。” 我转身正欲离去,忽然想起长姐,于是迟疑地又转过身去:“既然王爷想要凤姚的心坚定无比,那请帮凤姚再见长姐一次。虽然素玫告诉我王爷已派人暗中照顾长姐,但凤姚还是想亲自去一趟。” “母后今日已对了动了杀心,你圣宠过隆,早已让六宫嫉恨,皇后对你的凤仪宫虎视眈眈,你竟敢在这个关口去冷宫,但凡你有一点动作,都会被人抓住把柄,到最后不仅救不了你长姐,也会害得姚家被斩草除根,你好自思酿,如果这样的代价你付得起,再来告诉本王。”说完,慕容重华竟决然拂袖而去。 回到凤仪宫时,已子夜后。 素玫在凤仪宫侧门焦急朝着宫巷张望,见我姗姗回来,急忙快步迎了上来,扶住我二话不说,急匆匆地钻进院中。我见宫中各处灯火已灭,仅余我卧房的薄灯轻闪。 入房后,素玫端来洗漱用具,伺候我洗漱更换寝衣,此刻我毫无睡意,坐在桌案旁把玩着红釉瓷白梅小瓶,心思也跟着烛火心生摇曳不定。 素玫端来一杯安神茶,我端起缓缓喝尽,她已将锦被铺好,等着我上榻歇息,我坐在桌案边未动,她也不多问安静地立于我身旁。 我将手中把玩的小瓶递给她,淡淡道:“王爷让我转送给你的,说是对你伤口有好处。”既然想斩断就彻底斩断,目前能帮我报仇的,还有皇上,既然选择皇上,那就只能是皇上。 素玫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接过白梅瓶,眼底飞闪过一抹欣喜,但很快又被她掩饰归于平静,只是手里爱护的动作出卖了她的情丝。 我忽然好奇了问她:“你和王爷是怎么相识的?” 素玫怔住,转而含着浅浅苦笑:“和很多身世悲惨之人命运一样,我家道中落,沦落街头,父死母病,家中故友都对我避而远之,唯有王爷出手相助,替我葬了父亲,救治母亲,并收我入府中做丫鬟,平日闲暇之余,王爷还会教我弹琴下棋。” 素玫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甜美的笑容,她道:“在王爷眼里,他从未将我看做丫鬟,而在我眼里,王爷并没有他表面那样冷傲,他只是,很孤独。” 我默默地听她诉说,猜想着慕容重华内心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孤独,素玫似意识到自己话多失态,急忙截住话头:“夜深了,小主还是早些歇息吧。” 我就这样辗转反侧至天明。 半月后,又到了宫中常春阁两月一次的国候宴,我想着今日璟会入宫,呆在凤仪宫里有些坐立不安,看着时日还早,于是带着婉晴打算去御花园走走。 婉晴与我走至通往玉泉湖的一条金水河边时,忽闻假山后面河水边似有人在“嘤嘤”哭泣,我朝婉晴使了一个眼色,她悄悄上前一探,发现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素香。 ------------ 第三十三节 鬼夫妻 我想起与她曾有过一次滑稽的一面之缘,因她着了素玫的道儿,撞了皇后,被罚了板子,想到这里,内心竟有一点点内疚感,多少觉得上次的惩罚多因我而起。 于是我上前问她为何在此哭泣。 素香见是我,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吓得面色惨白,大概是担心我会因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唯唯诺诺地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我安慰她:“你放心,上次的事跟你无关,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奇怪,你为何会在河边独自哭泣?” 她听我语气缓和,放下戒备道出原委:“近日皇后娘娘听说宫里所有的玉兰花都被送进凤仪宫中,其他宫里都没有,说是皇上特意吩咐花房,只有玉兰花才配得上凤仪宫,所有玉兰尽数送进凤仪宫,又因玉兰花期短,花房里不停地要培种刚冒新蕊的玉兰,其他宫里想见都难得一见。 恰好这两日花房里来一种叫金面佛的金黄玉兰,极其金贵,皇后命奴婢去花房先取两盆来,婉翠说如果奴婢此事办不好,回去之后娘娘便会打发奴婢嫁给小德子做对食。 奴婢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花房,赶巧吴公公说今日金面佛多出两盆来,凤仪宫要不了那么多,于是让奴婢将花搬了来,可谁知,奴婢最近命司太晦气,方才走路不小心被藤草绊住脚,竟将两盆金面佛摔折了,奴婢命苦,想到回去会被指给小德子,还不如投了河嫁给河伯做个鬼夫妻算了。” “所有的玉兰花尽数送进凤仪宫,别宫都没有?竟有这等事?”我半信半疑稍侧过头去问婉晴。 婉晴道:“皇上的确将宫中的玉兰花尽数赏给了凤仪宫。” 我沉默片刻后,对婉晴吩咐道:“你明日对吴公公说明,玉兰花无需尽数送去凤仪宫,先挑好的送去其他宫里,以后但凡事关凤仪宫,定要排在其他六宫后面,再不准出现只有凤仪宫有而其他宫没有的情况。” 婉晴似有不平,迟疑片刻后恭敬答诺:“是。” 我对素香道:“我虽喜欢玉兰花,但也只爱素雅白玉兰而已,金面佛虽金贵稀少,却不是我所爱,既然皇后娘娘喜欢金面佛,一会儿你跟着婉晴去凤仪宫搬两盆回去好交差事。” 素香听完破涕为笑,急忙跪地谢恩:“谢娘娘救命之恩。” 我拉起她,温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何谈救命之恩,况且我无名无分,你骤然跪恩称呼娘娘,于礼不合,让人看了去还以为我不知自重呢。” 素香眸光慧黠一闪,笑了笑:“娘娘虽无名分,但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众人都知娘娘入主凤仪宫,仅在皇后娘娘之下,若素香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当真是无知了。” 我含笑不语,能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人,果真心思敏捷,个个机灵,只是这丫头似乎被婉翠压着,在皇后面前并不讨好,不如先笼络过来为我所用。 “瞧你这丫头嘴甜的,真是讨人喜欢!”我将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钏退下来套在她手腕上,含笑道:“就当你我有缘,小小一份见面礼。” 素香急忙要退下来,我按住她笑道“你无需多想,我只是觉得你讨人喜欢而已,素日里这些小玩意儿我也会赏给婉晴她们,只是为了避免误会,此手钏你务必收藏好,以免让他人心生猜忌。” 素香感激地冲我点点头,眼里泪花轻闪。 我转头意味深长地扫了婉晴一眼道:“婉晴,你带素香去凤仪宫取金面佛,注意,不要让他人知道,以免连累素香遭皇后娘娘误会。” 婉晴会意地点点头,便领着素香一径离去。 我沿着偏僻小径闲庭漫步,此刻夜幕已垂,想必有身份之人尽在常春阁会宴。 我因身份未明,不便出席,又因我无名无分入主凤仪宫,早已遭尽非议,只是皇上将流言封在凤仪宫外,不曾流入我耳中,越是如此,越是树大招风,我虽尽力低调,却也挡不住皇上的痴心宠爱。 我估着时辰差不多,便以悠闲的姿态漫步长街,见人烟稀少时才走进夕佳楼中。 站在楼下仰望阁楼处,发现透过镂空窗格隐隐散出稀薄微光,我猜璟已身在楼上。于是拾阶而上,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免撞见的是他人。 阁楼间,敞轩窗棂全已被放下,圆台桌案上置放一盏微弱风灯,照耀着璟隐含薄愁的双眉,正在自斟自饮一壶清酒。 璟见来者是我,柔笑起身迎我,我客气冲他含笑颔首:“你早来了?” “宴席上露过面即可,我便提前来了,怕会让你多等。”说罢他将一本蓝皮册子递于我:“这是你要的东西。” 我接过,信手从前快速翻至最后一页,大略看了一遍竟是萧玉从出生至今日事无巨细的记录,我暗自惊叹,璟的势力竟如此之大,能将对方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我感激地望着他,饱含情义地道了一声:“谢谢。” 他只淡淡颔首,不再多说,我这才发现他一向温和的眉心间果然夹着愁绪:“璟,发生什么事了?” 他抬眸望着我,似有期待,却明灭不定,良久,他道:“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在高辛见你。” 我蹙眉不解,等着他的解释。 “我父皇病重,挞拔王叔们又蠢蠢欲动,我已接到密信要速回挞拔,此事我已承禀皇上,他已允许我即日回挞拔,并支持我继承皇位。” 璟的身世于我而言本就太突然,下一刻他即将回挞拔继承皇位,而我心下猛然只关心杜媚娘的去从:“那媚娘怎么办?”挞拔国每朝皇帝都会将自己的继任者送到高辛奉养,而璟显然未有子嗣,如就这样放他回挞拔,高辛怎肯…… “媚娘留在高辛继续她的青楼,高辛也会放松对我的警惕,挞拔的王叔们对皇位虎视眈眈,媚娘留在高辛我也放心。” 我点头同意他的想法,有高辛撑腰,挞拔皇位应该万无一失,璟虽温文尔雅,却是一个心思细密,稳重睿智的人,此行回挞拔我反倒不怎么担心他的安危,只是突然想到他就此离开,正如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悴不及防,心中竟然有些失落。 我抬眸不舍地看着他道:“此去一路保重。”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急声期盼道:“凤姚,不如你趁此机会跟我一起回挞拔,我带你远走高飞,远离纷争,我挞拔璟会用一切保你此生安稳度过。” ------------ 第三十四节 夜访凤仪宫 我莫名一愣,璟总会拿我此生的安稳挂念,我不知他为何如此在意我的安稳,在意我是否手染鲜血,仿佛他总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却又从不过多透露。 我微微叹气,不经意地抽开双手转过身去,缓缓道:“璟,你对我的心我都知道,但是,此生你我只能止步于红颜知己,我不能,也不会随你离开,我在这里还有未完成的事情,希望你理解,我也相信有缘自会让你我后会有期。” 他清澈俊眸写满深深的失落与担忧,仿佛任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阻事态的发展般,无力而空洞,他抬头深深长叹一声:“你我自是有缘相见的,罢了,我出来的时辰不短,以免遭疑,我要先返回宴席之中去。” 他转身欲离去,忽又不舍地停下,复又从香囊中取出一支类似火折子的小物件转身送给我:“这是星火折,你留着,若哪日你遭遇威胁孤立无援之时,发出此信号,即使我赶不到你身边,也会有我的人找到你,说不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我接过握在手心里,为他的心思,感动的只能投以深深的歉意和谢意,他默然无语,秀气儒雅的脸颊隐隐含伤,只与我无声道别,便先一步离去。 我遂坐下就着风灯微弱的火光随意翻开萧玉的“生平”,待璟离开一段时辰之后,我再出去,以保无虞。 萧玉,萧太后的亲侄子,皇后的亲弟弟,典型的纨绔子弟,好色顽劣,飞扬跋扈,本与我除了抄家没什么其他关联,直到我发现,萧玉四年前在街上强抢民女,恰被当时的镇国将军姚千风撞见,当众狠狠鞭打了萧玉一番以儆效尤。 我豁然明白姚家与萧玉的梁子结在哪里,那么爹爹被污谋反必跟他脱不了干系。 夜风透过窗缝漏了进来,复又钻进风灯中,烛火凌乱摇曳。我见时辰不早,便收起册子,提着风灯快步离开夕佳楼。 还未走近凤仪宫门,我就已见素玫候在拐口处,见我的身影出现在凤仪宫巷间,急忙迎了上来:“小主,你去哪儿了,让素玫好找。” 她一手接过风灯引路,一手搀着我朝殿门走去。 “我闲来无事,在御花园散心忘了时辰。”我见她神色匆急,转脸问她:“何事如此慌张?” “婉晴一个人回来,神神秘秘地抱了两盆金面佛出去,也不说做何用,半响后回来,我问她小主人在哪里,她道应该还在御花园,于是便出去寻你了。 寻了半响也不见小主回来便急色匆匆地告诉我小主失踪了,担心小主又遇到公主或者皇后了,在屋里哭天抹泪的,恰好,蓁婕妤忽然来凤仪宫,我担心婉晴失言,边安慰她回屋歇息了,此刻婕妤娘娘正在殿中候着呢。” “语冬来了?”我心中暗思,一般她总是白日里来凤仪宫,很少夜里来,不知发生何事,于是加快步子回到凤仪宫。 语冬坐在抚仙椅上正愣神沉思,忽见我进来,起身笑道:“姐姐可回来了,听素玫说姐姐在御花园赏花,可见今日花好月圆,竟让姐姐流连忘返至此刻。” 我惊诧语冬话里的文思竟如此突飞猛进,往日在别庄逼她看书她都会避而远之,如今倒是沉下心思看书了,只做不觉道:“听说今日皇上带你去赴国候宴,这会子怎不在常春阁,来我这冷清的凤仪宫做什么?” 她笑的神秘,打趣道:“姐姐的凤仪宫若是冷清,语冬的桐梧宫岂不是无人问津了!”她指骨轻卷着一截丝绢,有意无意地碰着茶盏,眼神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她有话说,便侧头对着素玫微微扬了扬脸,她会意地屏退所有人一起跟着退了出去。 她见人都出去了,退掉笑容,正襟危坐般,盯着我道:“姐姐,你猜我今日见到谁?” 语冬与我一直呆在别庄,能让她如此慎重与我谈起的人,定是必会出现在宴席之上的萧玉,我只神情凝重地望着她,等待她揭晓答案。 她果然道:“我见到那日去别庄抄家逼死语秋的男子,那人竟是太后的亲侄子,皇后的亲弟弟萧玉。” 我默默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继续听她讲下去,语冬见我毫无意外,疑惑地问我道:“姐姐对此竟一点不意外?” 我放下茶杯慢悠悠道:“我早就知道是他,在欲陵春时,我偶然撞见过她,并打听了他的底细。” 语冬恍然晓悟,她又道:“那姐姐可得知,萧玉的父亲萧柏厚可是取代老爷成了当今的镇国将军?!” 我手指轻颤,不小心带翻了茶盏,茶水顷刻间泄在桌案,罗纹暗花软毯遍地都是。 语冬急忙伸手握住我,低唤我:“姐姐。” 我回过神来,看着她,眼神里渗出仇恨的火星子。 我虽没有证据证明萧家害的我姚家,但是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指向萧家,如果仅仅是因为萧玉和爹爹的过节导致姚家灭门说不过去,那么取代爹爹得到辅政大权的利益,足以让姚家满门倾覆。 我极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暗火,深深吁了一口气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姚家灭门是否与他们有关,先暗中观察萧家的动作,等我找到证据证明是他们所为,定会亲自为姚家报仇。” “今日我在席上才发现,萧家的人都是朝中手握大权的重臣,就算证明老爷是被他们诬害的,可是以姐姐你我今日实力,根本无力扳倒他们,更何况后宫还稳坐着两个萧家的女人。”语冬忧心忡忡,面含愁容,她有恨,恨却不能报丧子之痛。 我只淡淡捡起青花瓷盏盖,慢悠悠地将打翻的茶盏扶正盖好,闲然冷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我姚姝娈用不着十年,一旦证实姚家为萧氏所灭,我定将姚家的恨百倍还给他们。 目前,我们只能静待时机,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目前的情形看来,就算我们不与萧氏为敌,萧氏也断容不了你我,既然如此,在自保的前提下先不要打草惊蛇,以图后谋。” 语冬沉默颔首。她现在的性子比之前似要沉稳许多,心思也细密不少。 神色渐渐放松下来,她又谈及宴席上,各国诸侯渐显态度傲慢,镇国将军和相国大人完全震慑不住,皇上年轻,那些诸侯自是不放在眼里,皇上受了不少窝囊气。 我想起三哥曾经对我说过,先帝在时,杀伐决断,豪气英明,再加之有爹爹镇国,相国辅佐,一文一武将高辛管理的井井有条,尤其北方的乌苏国,在爹爹手中屡战屡败,总算在先帝时期,安分了几十年。 如今先帝已去,新帝即位,爹爹被害,相国又是手无实权的文臣,只管得了国家百姓的基本运转,却干涉不了朝廷权利的交替,自是高辛最为脆弱的时候。 我已从皇上那里得知乌苏国近年来频繁骚扰边塞百姓,如一味忍让,让西边挞拔,南边西凉等属国瞧在眼里,定以为新帝软弱好欺,一旦乌苏国进犯边塞,抢掠城池,各方诸侯国定会跟着一起蠢蠢欲动,到时就真一发不可收拾了。 ------------ 第三十五节 肥水不流外人田 次日,婉晴伺候我洗漱更衣,悄悄对我说道:“小主,昨日同素香一路谈心,她告诉我,皇后娘娘近年来为求怀上龙胎,大肆进补各类补药,结果导致月信紊乱,内火燥生,脾气甚是暴烈,动不动就发火,大骂下人,素香羡慕奴婢跟了一个好主子,眼巴巴地想讨好主子呢。” 我不在意地淡笑道:“既然如此,素香也挺可怜的,你私下互相走动走动,好好联络下姐妹情感。” 婉晴会意地贼贼一笑,冲着妆奁镜中吐了吐舌头。 蓦然触动情肠,心内动容,仿佛看见语秋活了过来,我欣慰地握了握她的手。 数日后,果然传来北边乌苏国大军,大犯边境,已兵临北塞城下,安营扎寨,预备长期作战。 军情传至前朝之后,朝中顿时乱成一锅粥。 午后,皇上一向宽厚的脸庞乌云密布,他隐忍着滚滚怒气来到凤仪宫。 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勉强自己挂着笑意。我情知他心中苦恼,便屏退下人,亲自为他轻揉额角。 他享受地闭上眼睛,按压在内心的怒火渐渐平息,五官逐渐舒展开来。片刻后,他忽然伸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了般,扭头仰望我,眼含深情:“朕只有在你这里才能找到片刻安宁。” 我握着他的手绕身走至他面前坐下,含着温柔的笑:“能给皇上带来片刻的安宁,是凤姚莫大的荣幸,凤姚能做的也仅此而已,并不能真正替皇上分忧。” “只要你在朕身边,就是替朕分去最大的忧,不管前朝如何,朕只消见到你,总觉得一切还没达到最坏。”他向来如暖阳的面庞陇上了一层淡淡阴翳。 “皇上怎能拿凤姚与国事想必比,凤姚实在担不起。” 他急道:“你在朕心中,重过江山,就算朕没了江山,只有你,朕也不会害怕。” 我急忙伸出手指轻按出他的唇角,撅着嘴巴瞋了他一眼:“皇上胡说,皇上怎么会没了江山呢?此话万不可做儿戏。” 他蓦然一叹,眸采转暗,无奈的摇着头,沉声道:“本不该向你说这些烦心事,只是朕无人可诉。” “皇上尽可对凤姚诉说,凤姚衷心希望能替皇上解忧。” 他欣慰笑了笑,继而勾起一抹苦涩,低叹起来:“乌苏国大军犯我边境,朕主张起兵镇压,朝中大臣竟无一人同意,只道乌苏大军装腔作势故意试探我高辛,根本无实力踏进高辛国半步,多晾对方一段日子就会打道回府。”皇上忽然怒火急窜,低斥一声: “真是一帮腐朽顽固,故步自封,只会一派胡言,对方半边铁骑都已经踏在高辛的头顶上了,这帮老臣们还做着自己纸醉金迷的好梦。朕在朝堂上坚持发兵镇压,怎奈萧柏厚那个老匹夫让朕稍安勿躁,待他派人摸清对方底细后再做派兵。若真等他摸清回来,乌苏大军早就兵劫京师了,他分明就是舍不得放权!”皇上愤怒一掌拍在桌案上。 我忙托起他发红的掌心,轻轻吹了吹,只做不经意道:“凤姚虽然不懂政事,但是也明白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萧大人不敢放权,那皇上就封其子为先锋将军,带兵前去镇压,如乌苏真如朝中大臣说的不堪一击,那此行亦是萧大人之子凯旋归来,倒时候封侯拜爵,光耀门楣,萧大人何乐而不为。 如乌苏真是有备而来,实力勘厚,那么此行正合了皇上的意,又能震慑诸侯,皇上也可就此摸清乌苏大军的实力,岂不两全。” 皇上顿如醍醐灌顶,转怒为笑,惊喜抱起我:“凤姚此计甚妙,既让萧柏厚放松了警惕,又可让朕摸清敌意,朕这就去下旨。”说完放下我急欲离开。 我连忙拉住他,莞尔一笑:“皇上别急,凤姚只是一妇道人家,见识短浅,皇上从凤仪宫出去,直接下旨,会有人指责凤姚干政,到时候欲加之罪,凤姚可担待不起。” “有朕在,谁敢?!”他言辞浩气凛然,可若真被萧家人联合起来逼宫,再大的气势也抵不过手握实权的人多势众。 我抿嘴含笑,拉他坐下,并替他倒了一盏茶水递于他,才慢悠悠说道:“皇上爱护凤姚,凤姚深知,只是有些话,皇上用圣旨的方式和用别的方式传达的效果可能会截然不同。” “哦”?他挑眉疑惑地看着我,我浅笑:“皇上的圣旨是君臣,皇后娘娘的耳边风则是亲人之间的关心,若是亲人之间的一言点拨,远比一张文书来得踏实可靠。” 皇上似有所悟,赞叹地连连点头,转念一想到皇后,他英俊的浓眉又微微皱起,为难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只淡淡一笑:“皇上已经好些日子没去兰陵宫了,皇后娘娘毕竟是一宫之主,皇上无论政事再忙,也得顾及皇后颜面,不如就今夜,……素闻皇后娘娘深得太后真传,一手茶艺炉火纯青,想必那里的清心茶可解皇上眼前忧愁。” 皇上恋恋不舍地望着我,眸底动情的火花灼灼燃烧了起来,他深深拥抱着我,附在我耳边低喃:“朕若得凤姚心,死而无憾。”说完,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我望着皇上明黄的身影消失在凤仪宫尽头之后,平静地坐了下来,自斟了一杯茶水慢慢品了起来。 正如我所说,乌苏国若只是乌合之众,倒让萧玉捡了拜官封侯的大便宜,但据我所知,乌苏人常年游牧,练就一身马背上骁勇善战的武艺,爹爹和哥哥们曾与乌苏人数次交锋,赢得却是颇为吃力,我亦有两个武艺高强的兄长战死在两军交战之中,所以三哥对乌苏人有国恨亦有家仇,平日里与我念叨最多的就是乌苏人阴险狡诈,凶猛如兽。 萧玉一个十足纨绔子弟,不懂半点领兵打仗。我推萧玉做先锋,就是让他去送死,为两军开战用他的人头做血祭,让高辛国那帮老腐朽惶恐不安,到时只有极力主战方能保住他们的荣华,而放眼高辛能够真正领兵作战,有勇有谋,又与乌苏交过手之人,只有姚家的人! 我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萧玉人头落地之日,就是三哥复起之时。 数日后,镇国将军萧柏厚上书奏请封自己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萧玉为先锋将军,摔十万大军前去北塞,镇压乌苏蛮军。 皇上龙颜大悦,当庭准奏,并在城门前犒赏三军,鼓乐十里相送。 ------------ 第三十六节 和亲退兵计 半月后,十万火急的军情快马加鞭被送进朝廷。 萧玉将军带领十万士兵一路慢慢悠悠到达北塞后,整日吃喝玩乐,却不小心中了反间计,斩杀北塞军卫长及监军刘齐判官,强行开城门,轻敌冒进,结果中了埋伏,十万大军顷刻间覆灭。 北塞城门无兵可守,乌苏蛮军如入无人之境,连占我高辛五座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大军已兵临塞中城下,塞中城一旦被破,对方不日即可兵临京师北门海云关。 午后,小憩刚醒,我坐在妆台前由着婉晴替我梳妆,素玫神色匆匆地迈了进来,脸色稍显苍白。 我抬眸扫了她一眼,平静问她:“你向来稳重,喜行不怒于色,今儿个倒是什么事儿,能让你惶然如此?” 素玫与婉晴皆为我心腹,此番她并未避讳婉晴在,走近我,压低嗓音道:“小主,此刻朝廷中已沸反盈天,军情紧急,皇上下旨,紧急从羲和部,青龙部,白虎部抽出二十万兵马于北屯门集结,并由群臣们推选良将,领兵火速继赴塞中拦截乌苏大军。圣旨方下,以镇国公为首的老臣门群起极力反对。” 她蹙起眉心,似有瘾忧:“高辛自先皇一朝开始尚文,此刻几乎无良将可用,再者,高辛五部兵权皆在镇国公手中,他儿萧玉惨死塞门关外,他不但不拥护派兵,反而在府中白衣素缟,为他儿悲恸哭号完全不理会皇上的圣旨,也坚决不放兵权,皇上无奈,在朝廷上大发雷霆。” 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我只在想,王爷何等聪明,定知我此番心思,三哥复起少不得他推波助澜,就等着合适的机会向皇上开口推荐三哥领兵,可他是否愿意为姚家冒与群臣对立的风险?我单手抚额陷入沉思。 素玫见我沉默不语,继续谨言道: “镇国公在府中守丧,连朝堂也不进,只叫人送给皇上一份奏折,奏请皇上以和亲退兵方为良策。” “和亲?”我心头猛然一震,千算万算,竟没想到还有这法子,自古两国交战,以和亲之策退兵之事,历朝历代皆有,只是我高辛开国自此已历四代,一向以武力征服周边小国,从未以和亲服软过。 先皇之时,有爹爹坐镇高辛,周边属国倒也安分,如今高辛幼主持国,一向被他们忌惮的姚家武将皆灭,自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只是和亲先例一开,以后高辛主国地位将会大大动摇,倒时再度陷入群雄割据,五代十国的混战局面。我心下不禁隐隐替皇上担忧起来。 可皇上刚及弱冠之年,公主个个年幼,太后唯一的永乐公主也以嫁做人妇,此时和亲,上哪里寻公主人选,我想着想着,心口陡然跳了起来,急问她:“你可知和亲之人是谁?” 素玫秀眉紧蹙,定定望着我道:“是小主。” 婉晴被素玫的话唬了一跳,篦子倏地掉落在地上,来不及拾起来,焦急追问:“怎么可能是小主,小主是皇上的人,又不是公主?” “镇国公折子刚上,大臣们就蜂拥附和,极力主张和亲,皇上以无公主人选否了这个奏议,不知谁在朝堂上提起小主未侍寝,未册封便入主凤仪宫,本就于理不合,有违祖制,惹得阖宫生愤,众怒难平,不如将小主赐封为公主,遣嫁乌苏,即可维护后宫安宁,又可退兵保国。” 我心中惴惴,七上八下,这招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如果我真被送去和亲,不仅救不了三哥,还赔上了我,好狠毒的心,我亦狠狠地暗骂,却找不到到底是谁要害我。 我用理智强迫自己冷定,闭目快速整理了下思路,卧室中,寂静地只听见窗外阵阵腻烦的蝉叫声,吱吱个不停。 婉晴紧张地双手握着拳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原地跺脚,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我猛然抬头,看着素玫,沉声问她:“皇上怎么说?” “皇上还未来得及说话,驸马爷就急忙上奏反对和亲,说和亲乃是弱国所为,一旦和亲,定会让周边高辛属国再无臣服之心,所以断不能和亲,并请命自愿领兵出关,与乌苏蛮军决一死战。” 素玫停了停,她并不知我与沐文斐曾经的渊源,似又不明驸马为何会有此举,我沉默不去看她,等她继续说,她复又道:“工部侍郎鲁大人大骂驸马书生误国,自己连排兵布阵都不懂,如何带领数十万大军行军作战,一致奏请皇上先以和亲退兵,解燃眉之急,日后等高辛厉兵秣马后再行讨伐乌苏。 皇上却当堂否决,坚决不同意和亲,谁知众大臣似串通好一般,跪地不起,逼皇上同意小主远嫁乌苏和亲,皇上大怒,甩袖退朝,那帮大臣们竟然联手又跪在东来门外,哭天喊地,请求皇上派人同乌苏谈判,以和亲退兵,不然他们会一直跪到死为止。” 我心中凛然,渐渐沉入谷底,孤立无援。东门外,那可是内宫和前朝交界之处,宫中禁卫森严,凡外臣断不能无召无由踏进东来门,否则以图谋不轨定罪,株连九族。 正在此时,门外陡然响起一声尖细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我急忙起身,对镜稍稍揉脸,抹去我浮起的忧思,挂着得体淡淡的笑容,转身急忙迎了出去。 皇上衣带生风,匆匆大步跨了进来,我上前躬身行礼:“皇上万安。”他疾步上前,拉我起身,顺势将我紧紧拥在怀中,焦急地喘息似连绵起伏的山脉陡上陡下。 素玫和婉晴见状,相互对视了一眼,低头静悄悄退了出去。 “皇上……”我吃力轻唤他,他用力太深,我快喘不过气来。 他双臂牢牢环住我,垂头伏在我耳边,低喃声中隐含乞求:“凤姚,朕要娶你,嫁给朕好吗?朕要封你为妃。” 我恍然愣住,惊愕地凤目圆睁怔怔望着他身后雕花朱漆门发呆。这一刻终于还是要来了。 “皇上……”我又一次轻唤他,他怕我反悔似的,不敢看我,只在我耳边乞求道:“不要拒绝朕,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那些老顽固们逼着去和亲。” 我身子忽然一凛,泫然欲泣般,急忙推开皇上,退一步跪在地上,郑重请求他: “皇上,大臣们跪在东来门外的事情,后宫之中早已沸沸扬扬,凤姚福薄,无缘侍奉皇上,还请皇上为了高辛数万百姓,准许凤姚前去和亲,凤姚愿以一己之身以报皇上宠爱,换取高辛安宁,求皇上恩准。” 我强忍着泪珠倾下,伏地叩头,身子却轻轻颤抖着,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目睹楚楚可怜的女子不会心动恻隐,何况是深深爱上我的皇上。 ------------ 第三十七节 姚家灭门路 果然,他呼吸陡然急促,慌忙扶我起来,心疼地捧起我的脸颊。 水雾迷蒙着我的双眼,让我逐渐看不清楚他一贯温柔如暖阳的脸庞,只能从他焦急的嗓音中感受到他内心的撕裂:“姚儿,不准再折磨朕,朕是不会同意和亲退兵的,更不会同意让你和亲,朕宁愿御驾亲征,也不会用一弱女子来帮朕托起高辛的江山。” 我心下感动皇上的疼惜与深情,他竟唤我“姚儿”,我长他两岁,从内心深处,我一直对皇上存的更多的是算计和感激,而此刻,我竟对他心生不忍,亦被他感动的情丝渐生。 我含泪哽咽:“皇上爱护凤姚,凤姚无以为报,怎可再奢望皇上为了凤姚不惜龙体涉险,御驾亲征呢?只是凤姚虽身为弱女子,但也知道我高辛历代皆以武力征服周边属国,何以让皇上此番萌生御驾亲征的念头?难道朝中再无良将了吗?” 他苦笑摇头,边替我拭去夺眶而出的泪珠:“你有所不知,当今的镇国将军,朕的舅舅,虽是武将,但从未上过战场,加之父皇晚年尚文抑武,唯留姚氏一族武将镇守高辛。 先皇弥留之际,曾亲召相国大人和原镇国将军姚千风御前托孤,让二位大臣联手辅佐朕打理江山,当年朕虽已到亲政年龄,可父皇担心朕心性宽厚,不足以震慑周边属国和朝中元老,于是给朕派此二人辅佐。”皇上缓缓沉吟,神思陷入回忆,眉心堆起浓浓阴霾,低沉道: “可就在朕即位不久,舅舅上书弹劾姚千风与渤海王密谋造反,欲废朕立渤海王为皇帝,朕大怒之下,命人捉拿姚千风,并派兵围住了镇国府邸,不准任何人进入,朕派大理寺少卿陆荣亲自调查此案。” 我的心早已紧张地如一根紧绷的琴弦,查了这么久的真相终于昭然若揭,我秉着呼吸,仔细聆听,生怕露过一个字,一个人名,错过一个关键。 他抬头轻叹一声:“可是朕等来的却是,太后杀无赦的懿旨,镇国将军姚千风谋逆属实,株连九族,即刻问斩,不得留下姚家一**命,待朕要拦阻,打算亲自审问姚千风时,太后又派人送来姚千风亲手画押的供词,承认与渤海王图谋篡位之事,朕只得下达圣旨,姚家满门抄斩。” 我似喉结被人掐住般,极力想发出声音,大喊爹爹是被冤枉的,却只能在内心无声嘶喊,面容上却要装出不以为意的旁观者姿态,我死死攒紧拳头,将恨意深埋。 “父皇还在时,朕曾与姚千风有过数面之缘,深知此人性情耿直不阿,忠心为国,朕不相信姚千风会谋反,于是暗中派人去查证,结果却是所有的证据皆指向姚千风,直到最后,朕不得不信。 不过人既已死,朕信不信,也无济于事,直到母后让朕封舅舅为镇国将军,军权正式落在舅舅手中,朕才发现大权已然旁落在萧氏外戚手中,朕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 姚将军在时,虽对朕十分严格,但从未干涉过朕处理国事,直至今日,姚家灭门依然是朕无法释怀的一个心结,今日乌苏大军压境,朕何尝不知这是朕自食恶果的代价。” 泪水早已干涸在我白皙的双颊,我静静听着,仿佛悠远,又仿佛还在昨日那些不为我所知的往事,心底暗流波涛汹涌,震惊,仇恨,忧愁,倾轧缠绕在一起。 我忙别过头去,悄然逝去泪水,只装作好奇问道:“凤姚在民间时曾耳闻过姚将军大名,传言姚家男儿个个身经百战,曾多次与乌苏,琉球等蛮国交战过,并屡战屡胜,蛮国若前来骚扰边境,只要一听见姚家的人,立马闻风丧胆,弃械奔逃,难道姚家的男儿皆以被斩,竟无一活口?” 皇上想了想,眸底骤然一亮:“朕想起姚家三子姚宗元,当年不知何故被母后饶过一命,改死为流,远放塞中,王兄今日上了一道密折,奏请朕复用姚宗元为塞中行营都统,戴罪立功,统兵抵御乌苏蛮军,朕也正有此意,姚宗元是高辛国内唯一曾与乌苏和琉球交手过的将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王爷他果然替三哥开口了,我心底忽觉寒冬九月里终于有一盆热烈的炭火,炙烤着我冰冷的身体,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复用姚公子,先解眼下燃眉之急,为何还愁眉不解?” 他明亮的眸子顿时变得暗淡无光,低低道:“朕何尝不想呢?只是高辛五部的兵符皆在镇国公手中,若想调动军队就必须有兵符传令才可,高辛将士只认兵符不认主。” 我垂头想了想,秀美的双眸浮过一丝森冷的杀机,复又缓缓抬头看着皇上,小心说道:“皇上,凤姚有一计,可使皇上重得兵权。” “是真的吗?说来朕听听。”他陡然激动地抱住我的双臂,一脸的急切夹杂着期待的喜悦。 我看着皇上语气坚定道:“请皇上追封萧玉为一品开国县候。” 话音刚落,皇上大袖愤然一挥,震怒低吼:“不行!萧玉擅杀忠臣,轻敌冒进中了埋伏,折了朕十万兵马,朕没有追究他失职之罪,反而还要追封他,岂不是让白白死去的十万士兵心寒!” 我拉住他的手,替他轻轻顺气,莞尔一笑:“皇上且容凤姚说完,死后哀荣是做给活人看的,镇国公爱子心切,皇上若追封其子为一品开国县候,镇国公必感激不尽,不仅如此,皇上还要赐萧玉皇家园陵墓葬,允许镇国公亲去为萧玉下棺封土。” 皇上蹙眉深思,隐怒的面容由浓密的阴郁渐渐转晴,转而他抬眸仔细看了我一眼,似又不确定,缓缓反问我:“你的意思是――” “请君入瓮!” 我双眼微微眯起,复又补充道:“皇家陵园守护森严,且皇家园陵的护卫只认当今皇上,不认权,进入皇家园陵不准任何人携带兵器,对人数也有严格限制。 镇国公只有一个儿子,又惨死乌苏人马蹄之下,皇上追其无上哀荣,并准许他亲自送葬,他定会半信半疑,亲自护送萧玉棺椁入园陵,只要皇上提前在萧玉墓地周围埋伏好亲信,只待镇国公自投罗网,到时强行逼其交出兵符即可。” 皇上的身子瞬间微颤,似是激动,似是兴奋,似是担忧,他眉心喜忧参半,急切道:“计策虽好,但若萧柏厚那个老狐狸不去送葬,且不是朕要白白便宜了萧玉?” “这就有劳皇太后懿旨出马了。” 皇上浓眉紧促,无奈低叹:“太后虽是朕的母后,但也是萧家的女儿,她定不会帮朕对付舅舅,还会怀疑朕别有用心。” 我忙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皇上无需求太后,太后自然会答应。” “哦?此话怎讲?” ------------ 第三十八节 突遭封宫 “皇上只需向太后说明,欲追封萧玉为一品开国县候,赏千户,由萧家子嗣世袭,并特赐皇家墓地隆葬萧玉,允许萧柏厚为其子护馆送葬。 条件是,让太后命镇国公从羲和部中掉两万人马赶赴塞中,稳住乌苏蛮军,给皇上半月时间考虑是否和亲退兵。太后和镇国公就算怀疑皇上此行是缓兵之计,但对于萧家却没有任何损失,定不会怀疑皇上会在葬礼上动手。” 皇上双眸豁然一亮,露出狂喜,抱着我赞叹道:“姚儿,你真是朕的智囊,此计虽是兵行险招,但无疑是最直接有效夺回兵权的一招,朕这就去昭德殿去告诉母后,为防万一,朕这几日都不会来凤仪宫,只待成功之时,朕第一件事就是先娶你。” 我心间一暖,他最惦记的还是娶我,我喃喃低唤一声:“皇上。”便依偎在他坚实的怀中,却又有莫名愁思无端萦绕着我久久不散。 皇上低首轻吻我额间,满含深情道:“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我心头蓦然一惊,脸色微微泛白,脑门里那刻清醒浮现梦境中的一幕,重华捧着我的脸,低吻我的额角,依依不舍地对我说:“等我,等我重生,永世不再分开。” 这一刻,我清楚的记得,诛仙台跳下去之前那张清绝的面容,竟是和王爷的面容一模一样。我匆忙掩饰心底的慌乱,勉强一笑,送别皇上。 这两日自皇上离开凤仪宫之后,心底就一直惴惴不安,似总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正如别庄抄家那日,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每每要到辰巳交替时分方醒来。 今日我亦如同前两日般,巳时初刻才醒来,脑仁出奇的沉重,婉晴正在房内轻手轻脚折叠衣物,见我醒来,忙前来扶我起身下床,引我至妆台前坐下。 “小主这两日夜里总转醒,白日里总贪睡了些,可是前朝的事情让小主多思了?”她一边转身端起镂花雕漆盆架上浸满玫瑰花瓣的水放至妆台几凳上,伺候我洗漱。 我似觉得少了点什么?随意问道:“平日伺候我梳洗的丫头呢?” “平日里就是婉晴伺候小主洗漱的啊?” 我没说话,目光只是落在放着鎏金铜盆的几凳上,平日里,总会有个宫女双手托着铜盆端跪在地上,由着婉晴就着玫瑰花露水替我敷脸。 婉晴不解地顺着我的目光落在铜盆上,恍然想起来道:“今日一大早就不见那些臭丫头们了,许是宫里又有什么新名堂了,这帮丫头前去围观了吧!稍晚应该就都回来了。” 我也没再多心思,对着妆镜瞧着婉晴轻柔地替我梳着发髻,心却是莫名空落落的。 正在此时,妆镜中映出素玫提着一朱漆纹竹双层食盒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双眉紧锁,许是没料到我已起来,瞥见我正在妆台前梳妆,飞快地换上如同往常平淡的表情,淡笑道: “小主起来了,我去取安神茶来。”她知我这两日心神不定,睡不好,每每我醒来之后便会端来一盏安神茶。 我挥手阻拦,淡然道:“今日不喝也罢!”我抬头透过妆镜盯着她道:“出什么事了?” 她身子轻微一凛,不觉我早已发现她的异常,片刻后,她走到如意纹锦缎覆盖的桌案前,将食盒放下,才转身缓缓说道: “昨日小主说自己嘴馋,忽然很想念家乡的枣泥荷花酥,所以一大早奴婢就准备去御膳房吩咐他们做一份枣泥荷花酥送到凤仪宫来。 谁知,方才奴婢刚欲出凤仪宫门,忽然两把大刀交叉架在门外阻止奴婢出门,奴婢怒问他们是谁?竟然敢在凤仪宫前放肆,他们只道是奉命封凤仪宫,不得任何人出入,如宫里有什么事情,只需要交代他们去做即可。 奴婢好言相求并塞银子给他们,想让他们先放奴婢去御膳房取枣泥荷花酥,顺便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谁料那些宿卫全不领情,毫不客气地把奴婢推了回来。” 我虽有心理准备,但这么快凤仪宫就被封宫了,却着实在我的意料之外,宫中有能力封凤仪宫之人只有两个,皇上和皇太后,此番无疑是皇太后封了凤仪宫,那就代表着皇上难道计划已经失败了,我心口突突直跳,脑子里乱哄哄嗡嗡做响。 “是谁有胆子敢封凤仪宫?”婉晴气呼呼地握紧篦子瞪眼问道。 素玫抿嘴摇头,此刻她也被困在殿中,无法得到确切消息。婉晴忽然放下篦子,转身就往外冲:“我去找皇上去。” “回来!”我冲她急吼了一声,她委屈,不甘心地退了回来,垂着头。 我耐着性子告诉她:“此刻既是被宿卫封宫,你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又怎么能见到皇上,如我没猜错的,这些宿卫应该是太后派来的,我们且等等看太后想做什么。” “可万一,万一他们断了凤仪宫的供给,不给送吃的,且不是打算饿死我们。”婉晴皱眉嘟哝着。 素玫上前安慰她道:“不会的,你放心,这是凤仪宫,就算想让我们死也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而不是堂而皇之的派宿卫围宫。” 偌大的凤仪宫顿时就剩下我们三个人,我安静地闭上眼睛吩咐婉晴继续替我梳妆,脑内思绪纷纷扬扬,心想着到底是哪个关口出了问题。 半日忐忑过后,终于挨到午膳时间,门外只有一个面生的老嬷嬷绷着脸拧着两份高笼食盒走了进来,一声不吭地将食盒中的饭菜陈列在食案上,又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全拿我们三人当空气般。 我见饭菜与往日并无差别,心下不禁陷入惶惶不安中。 若在饭菜上克扣或者为难的话,至少证明我在宫中还值得被对方熬下去,可眼下凤仪宫的待遇丝毫未动,依旧好吃好喝的供着我,这只能说明对方不想让我多心,安心呆着,这才是可怕之处。 婉晴却没有多心,呵呵扬眉,得意拍手笑了笑:“还算他们识时务,知道小主可能暂时被困住,也不敢多为难咱们。” 我淡笑,拉她二人一起坐了下来:“今日别分什么主仆了,一起坐下来用膳。” 每日膳后,我便会出宫在附近走走,消食散心片刻。今日被封宫,我自是没了心情,也没了自由,只在素玫的陪伴下在殿内院子里走走。 凤仪宫中的玉兰花花开过盛,竟隐隐有一丝丝颓败之色,我立于花前,轻抚花瓣,指尖刚刚触及,几页花瓣彷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竟簌簌散落在脚下,心里无端漫出一丝愁绪,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连花也懂伤春悲秋,如知晓人心意般。 婉晴从里面端来一盏安神茶,我素日消食回来,会饮一杯安神茶午睡片刻。 眼下,我全无睡意,挥手示意撤走安神茶,正在这时,殿门外响起女子的争执声,我惊疑扭过去头去,隐隐约约听见似是语冬的声音,于是冲着婉晴扬了扬脸,示意她先去门边看看。 我则与素玫悄悄走至朱漆高门后边,透过门缝瞧去,果见语冬和桐娟站在门外。 ------------ 第三十九节 姜是老的辣 “你们可知这位是谁?这位是皇上宠爱的婕妤娘娘,你们也敢阻拦?!”桐娟双手扶着语冬,趾高气扬地冲侍卫低斥道。 守门侍卫立马单膝跪地抱拳,语气坚决:“娘娘恕罪,属下奉太后之命护卫凤仪宫,不得任何人出入,还望娘娘莫要为难属下。” 婉晴装作刚出门般,见到语秋先是一愣,转而笑呵呵地冲语秋快步走了过去,刚欲跨出门槛,既被门边的侍卫拦住,语气不善:“凤仪宫内不得任何人出去,姑娘请回。”婉晴只得僵在原地。 语冬见状,深深看了婉晴一眼,似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旋即伸手轻轻抚了抚鬓边的人胜,只做不以为然,悠悠叹了一息:“既然如此,本宫就不为难你们了,只是这凤仪宫的主子是本宫的好姐妹,方才桐娟去御膳房之时,得知凤仪宫吩咐内厨做了枣泥荷花酥,刚刚出笼,本宫寻思多日未来凤仪宫了,顺道便让桐娟取了枣泥荷花酥一并带过来,你们不让本宫进去,且把这枣泥荷花酥给送进去吧。”语冬冲桐娟扬了扬脸,桐娟转身从身后侍女手中取食盒递给了侍卫。 侍卫为难地看了语冬一眼,道:“只是太后有令,不得任何人往凤仪宫里送东西,属下实在不敢违抗懿旨。” “这枣泥荷花酥本就是凤仪宫吩咐下去的,本宫只是顺带而已,算不得本宫私相授受,若你们不放心,尽可以打开检查一番再送进去。” 侍卫二人面面相觑,只得点头道“属下冒犯了。”说罢打开食盒里外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无异常之处,方送到门边递给门内的婉晴手里。 “真是扫兴,既然凤仪宫进不得,桐娟,扶本宫去御花园走走。”语冬高傲斜眼白了侍卫一眼,转身瞬间飞快扫了门缝一眼,我心下了然,语冬是在传信于我。 我与素玫静悄悄转身回到殿内,婉晴片刻后拧着食盒快步走了进来。 “打开看看。”我急声吩咐道。 婉晴打开食盒,将一叠青花瓷摆放整齐的枣泥荷花酥端放在桌案上,我仔细盯着碟子和荷花酥看了几眼,伸手将圆鼓鼓的荷花酥一个个掰开,见里面并未夹杂着任何消息,难道语冬真的是给我送荷花酥来的? 我的目光渐次落在食盒上,瞥见食盒的底部比平常的食盒高了几许,伸手取过食盒翻过来仔细研究了一番,竟发现食盒底部是个夹层可以转动的机关底盒,于是我试着轻轻一拧,底部咔嚓一声打开了,里面果然夹着一封黄纸小笺。 婉晴和素玫俱是一惊,没想到婕妤娘娘心思如此细密,竟想到用这类法子传信,我打开小笺细看,是语冬的笔迹: 姐姐,我已探得封宫是太后所为,太后早已派人前去塞中议和,只要乌苏同意议和,姐姐随即就会被送出宫外和亲,皇上因军情紧急,连着几日都歇在前朝,太后命人守住后宫不得任何人前去骚扰皇上,语冬实无办法通知皇上,只能先告诉姐姐外面情形,望尽快想出策略应对。 果然是太后,姜还是老的辣。我紧紧将小笺捏在手心,单手撑着额角,陷入沉思中。 我如今困在凤仪宫中,上天不得,下地不能,又与外界隔绝,而且太后此招来得猝不及防,我眼下根本毫无对策可以应对,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 夜,浓稠的如同松烟墨般,密密实实地罩在凤仪宫上空。 空旷的天际斜斜挂着一勾弯月,周边稀稀疏疏地闪着几点微弱的星子。 这样的夜,竟如我渺茫的前途一样,让人心生不安。 我立于玉阶前,仰望着浩瀚虚空,一阵夜风荡过,满院频近凋零的玉兰花,颓瓣顿如雨下。素玫轻轻走了过来,将一件烟墨色绣百合滚边斗篷拢在我肩头。“小主,起风了,进屋吧。” 我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只是静静望着夜色沉默。素玫只得安静地立于我身旁。 良久,我转过脸去淡淡问她:“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素玫愣住,转而很快明白我问的是谁,垂眸淡含失落道。“素玫也不知王爷现在何处。” 是啊!她与我一同困在凤仪宫里,自是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而他是否也浑然不知我此刻的境况,正身在王府中与淳王妃耳喃佳话,风花雪月呢?……我低头慢慢转过身去,正欲进殿,忽闻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宫门外,紧接着粗重的吱呀声响起,宫门被从外向内推开了。 黑压压疾步进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海云纹镶边某宫首领太监,他身后跟着一队垂着头,恭敬而立的侍女,一个个手里端着似华丽云锦的段子,飞凤明珠轻翼花冠及镶边珠翠首饰等。 “凤姚接旨。”公公见我立于廊下,傲然地扬起下颌扯着嗓子尖声喊道。 在里面忙乎的婉晴匆忙跑了出来,见玉阶下一排人愣了愣,素玫拉着她随在我身后拾阶而下,行至公公面前,跪地听旨。 “奉皇太后懿旨,凤姚被册封为贺佳公主,即可前往乌苏和亲,钦赐。” 我心底,风起云涌,素闻太后雷厉风行,竟没想到如此之快。 “贺佳公主,起身接旨吧。”公公堆着讥讽的假笑,幸灾乐祸地盯着我。身后素玫扶住我的胳膊稍稍加了力道,提醒我先冷静。我就着她们俩的力气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接过公公手中的懿旨。 那公公阴阳怪气地又补充道:“太后有命,贺佳公主是为了高辛万民前去和亲,定要将公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去乌苏,才不至于失了高辛大国风度,公主,车队已经在门外候着,还请公主尽快更衣上妆。”说罢冲着身后猛一挥手,方才那队宫女们匆匆低着头鱼贯进入殿内中去。 我默默转身,走进殿内,快速扫了一眼陈列站成一排候着的宫女道:“你们把东西放下去外面候着,我稍后就出来。”宫女们扭头面面相觑,似有犹豫,迟疑片刻后默默放下东西依次退了出去。 我吩咐婉晴和素玫替我上妆更衣,婉晴一边帮我脱去身上的旧衣一边抹泪哽咽道“小主难道真的要去和亲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淡然道:“这是太后懿旨,违抗是要杀头的,况且,我已别无他法了。” “那皇上呢?皇上为何不来救小主?”我迅速冷冷横了她一眼,她急忙闭口,眼含热泪垂着头,静静替我把衣服一件件换上。 良久,我才缓缓道:“当初你姑姑进宫前就对你说过,在宫里一切小心,谨言慎行,察言观色,外面都是太后的人,你方才的话让他们听了去,还会有你活命的机会?”婉晴面色发白,这才意识到什么是祸从口出,皇上不来自有皇上来不了的理由,不管是什么理由不是她一个下人能去猜测的。 ------------ 第四十章 火折求救 我见她被吓得可怜,握起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今后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我当初说过视你为姐妹,就希望你在宫里能平平安安。” “什么?不,我要跟着小主一起走!” 我握着她的手牢牢看着她,郑重道“你听我说,我留你在宫里自有我的打算,我会把你指到桐梧宫去,帮我照顾语冬的安危,我走后,定会有人对付她,你在我身边这么久,心思稳重,定能帮到语冬,再者,我这一去说不定突生变故,许不用去和亲,那我在宫中就急需要有人接应,所以你留在宫里最合适。” 婉晴无言,只得含泪嘟抿着嘴,不舍颔首。 上妆完毕后,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华贵耀眼,惊为天人,这样的容貌生的终究不是为了自己。 我转身目光落在素玫的脸上,她似知道我要出什么?急忙开口拦阻,满眼坚定:“自从我被派到小主身边,无论小主去哪里素玫定寸步不离。” 我早知她会这么说,她虽是慕容重华安在我身边的细探,但她也曾为了保护我奋不顾身,从没起过我害我之心,反而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心里早已不把她当做重华的人看待。我感动地点点头,抬脚间不经意撞翻了三脚望仙几凳,素玫躬身去扶起几凳,我趁她起身瞬间,猝不及防一记刀掌狠狠砍在她脑后,另一只手快速抱住她昏倒滑落下去的身子。 婉晴被我惊得目瞪口呆,泪珠还悬在长长的睫毛上,微微颤抖,她瞠目结舌了半响:“小,小,小主……” 我将素玫扶起送进愣怔住婉晴的怀中,冷然道:“她醒后替我传一句话给她,她便会理解我为何这样做。” 婉晴一手扶着昏迷的素玫,一手不忍地捂着嘴巴压制自己喉间的哭涕,百般不舍地盯着我。 “告诉她,照顾好长姐。”我说完头也不会地转身大步踏出凤仪宫。 出了殿门,兰若姑姑迎面走了过来,带着慈祥的笑意,近身扶住我的手臂道:“老奴奉命,需亲自护送公主前去塞中。”我冷然扫了她一眼,默然扬起下颌,就着她的手朝车辇走去。 我盛装坐进四角飞檐七宝香车里,听着车轮咕噜噜地压在历经沧桑的青砖上,似一声声闷鼓声敲打在我心房之上。掀起窗幔,最后看了一眼皇宫,正如我当初突然从皇宫中醒来,一切是那么的毫无防备,如今,我依旧是毫无防备的突然就这样离开,我的命早已变得身不由己,但是,我不会一直让自己身不由己,我狠狠一咬牙,放下窗幔,闭目端坐车内,缓缓驶出京师。 仪仗队与第三日傍晚抵达塞中,迎接我的是早已被放进塞中的乌苏特使们,因近深夜,城中将士为防意外,决定第二日清晨再放我和乌苏特使出城,而我也在进城时,飞快扫了一眼城中的守卫,看戎装,竟像是羲和部里的人,我是从京师内门进入城中。 一路上,来往不停有士兵巡梭,看来这些人的确是从羲和部中调出来的两万人马,如此说来,皇上似乎并未暴露计划,那为何太后会强行送我来和亲?难道皇上真对此毫无所知,是太后趁皇上不备先斩后奏,遣我来和亲退兵。 我想到此,竟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太后啊太后,果真老谋深算,此招不仅除掉我,又退了乌苏大军解北门之急,纵使皇上发现我已不见,也已来不及了。 我被安排暂歇在塞中城中的驿站里。大约是因为我人已入了塞中,驿站周围看起来守卫并不森严,只是随我一起来的仪仗队和护卫们守在驿站外,羲和士兵则没出现在附近。 同住在驿站之中的还有乌苏的特使们,我从他们谈话之中隐约知道,朝廷派人与他们大汗议和,大汗同意和亲,并要求每年以一千头马匹换高辛粮食万担,布匹万卷,美女百人。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换,说是交换,然则是高辛变相地以物换取短暂太平而已。 入夜后,我用过晚饭,在驿站附近的林间散步,兰若姑姑跟在我身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个护卫。 我仰望着密林似欲遮天的夜空,叹息道:“在我们家乡,有这么一个传说,只要向空中放一缕烟火,紧接着在烟火消失之前许愿,就一定会成真。” 兰若姑姑竟对我一丝心疼,和善叹道:“公主家乡所在何处?” 苏丘……“潭州。”我淡然道。 “老奴虽未听说过潭州有这样的传说,不过也希望公主能在故国最后一夜心想事成,公主且等老奴去准备烟花。”我感激含泪笑了笑,忙伸手拦住了她道。 “烟花太绚烂,在疮痍满目的战乱北塞盛开,未免对死去的故国士兵心有不敬,我自己带了一只星火折子,只一缕细细无声的烟火,放在天空也无人留意,还牢姑姑替凤姚放了,凤姚想身在故国土地上许最后一个愿望。” 兰若不疑有他,默默颔首。我从随身袖袋中取过星火折子递于兰若,兰若接过找了一方树荫稀疏的地方,打开折子对着夜空道“小主,烟火易逝,还请抓紧时间许愿。” 我抿唇颔首,双手合十,立于唇边,只听“嗖”的一声,一线幽兰色莹亮的烟火倏然升空,在黑漆的夜空中悄无声息的飞跃至夜色顶端。 我虔诚地许着我的“愿望。”嘴角淡淡扯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我与兰若在林间散步已有两柱香之久,加上入秋后,又身在苦寒塞中地,这里的风冷的刺骨,我便不在林间逗留,折道回到驿站里。 兰若住在一楼客间里,我被安排在二楼“贵宾间”,据说这件屋子是专门为朝中大臣来边塞视察准备的,难怪苦寒之地,能布置出这么一间清幽别致的房间,我坐在妆镜前,开始拆着珠翠发饰,心想着璟离开高辛前对我说过的话,在危难间,放出星火折,就算他人赶不到我身边自有他的人前来相助。 忽然间,我听见楼下急匆匆的脚步声,蹬蹬奔上楼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起身急忙开门一看,楼下黑压压一片整齐站立几列人马,而那些人正是护送我一路而来的侍卫们,上楼而来的应该是他们的护卫长,急色匆匆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我踏出门外,冷冷问来人:“发生什么事情?” 那名护卫长临近我跟前,突然单膝跪地抱拳恭敬低喊一声:“凤姑娘,我等奉主上之命而来,见星火折现身,前来助凤姑娘一臂之力。” ------------ 第四十一节 夜半情深深 我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些宫中的护卫怎么可能是璟的人,我犹疑不信,盯着跪地之人反问他:“你不是宫里的人?” 那人恭敬回禀道:“我等按照主上吩咐守卫在凤姑娘身边,出宫前,已有我两名兄弟一直混在护卫中,等仪仗队途经岚山驿站歇息时,我等早已潜伏在驿站周围,换上护卫的服饰混在仪仗队中一路护送凤姑娘而来。” 我届时才明白璟的用心,原本心想塞中离京师路途遥远,若璟的人真看见信号,快马加鞭赶来也是明日午后了,那是我已早出了塞中,怎会想到璟的人竟一直暗中跟在我身边。 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与感激,上前扶起对方道:“恕凤姚冒昧,对将军起了疑心。” “凤姑娘言重了,我等兄弟都已聚集在此,姑娘有何指示,尽管示下。” 我真诚充满感激地巡梭了楼下“护卫”一眼,心中终于燃起一丝希望,只是转念想到楼下这么大动静,那兰若姑姑和乌苏的特使们? 我转脸疑惑扫向护卫长,他似知道我的担忧,淡笑答道:“太后的人和乌苏特使们早已被迷晕,姑娘尽管下令即可。” 我颔首,郑重对他说:“烦请将军带人去塞中牢底中替凤姚救一人——那人是前高辛镇国将军家的三公子姚宗元,将军将他救出后即可带离高辛。” “是。”护卫长毫不犹豫地领命,复又恭敬向我抱拳道:“我家主上吩咐过,只要见到姑娘信号发出,无论姑娘身在何地,我等需立即带姑娘一起走。” 我心思轻颤,璟心思细腻如发,时刻护我周全。 但我若一起走,塞中必乱,一旦我失踪,塞中必定全城戒备,届时他们带着三哥和我插翅难逃,我最后一个愿望,就是一定要护住三哥活着离开高辛。 我垂目轻叹:“璟的好意,凤姚心领了,恕凤姚不能跟你们走。” “这?……”护卫长似有为难,踟蹰不定。 我又道:“凤姚很敬佩将军忠心为主,但是你们同时也是挞拔的子民,此刻我一旦跟随将军离开,不仅会给高辛带来战乱,也会祸及挞拔,将军想想,是为了凤姚一个人安危重要,还是为了挞拔数万百姓的安危重要。” 众人一听,皆以肃然起敬,将军衡量再三,终不忍对我抱拳道:“姑娘说的有道理,我等谢姑娘替主上着想,这就去救姚公子!”说罢他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郑重一声:“姑娘保重!” 我默默颔首,泪盈于眶,强压着不让泪水滑落,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一个个模糊闪离。 “三哥,这是娈儿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驿站再次陷入沉寂,我转身回房,缓缓合上门,夜风从未拉上的窗间钻了进来,冷意劈头盖脸袭来,我迎着冷风走了过去,望着窗外不远处城楼上微弱的灯火,若隐若现,似高辛似明未明的前途。 我忽然想起了慕容重华,不知道此番我这枚棋子被他亲娘用去了,心中会作何感想。 路漫漫其修远兮,今后的路再难,我姚姝娈也会咬牙走下去,绝不会让大漠的北风磨平我的斗志。 我拉下窗棂,转身和衣躺下,许是几日舟车劳顿,我沾床即睡。又许是心底里总保有一丝警惕,半夜中,我侧卧而眠,模模糊糊间陡然觉得有人影在向我靠近,我忽然睁开眼睛,从怀中悄无声息地慢慢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待那人影缓缓挨近我时,我猛然一个翻身,利落地拽住对方的衣领,借力挥臂快速手握匕首抵在他吼间,冷冷低问:“是谁?!” “姚儿,是朕。”我心下大惊,转眼间,淡淡的龙涎香才徐徐飘入我的鼻中,我拽住他衣领的手蓦然一松,匕首也瞬间滑落在地上,惊诧低喊了一声:“皇上?” “是朕,姚儿。”他温和声音清漫在耳端,似梦境一般不真实,我急忙拉他在光亮下仔细一瞧,果然是皇上,他此刻身穿一件宦官的服饰。 我还来不及追问他怎么来了,他就已急急将我拥入怀中,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快马加鞭追了你一天一夜,终于让朕追上了。” 我不相信地抱着他,喃喃低问:“皇上,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凤姚也以为此去便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朕来了,朕来找你了,就在你身边,以后也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放心,朕不会让任何人带你走的。” 我被感动的无以复加,潸然泪下,扑在她怀中呜呜哽咽了起来,许久,我从未轻易流泪,我曾是被姚家放在手心里的明珠,人人呵护,自从姚家被灭之后,我的生死就如浮萍飘梗一般,从由不得自己,也没人在乎。 而皇上,竟然为了我从京师一路追了过来,我突然想到这里,忙探出头来,忧心忡忡问他:“皇上是如何得知凤姚被送来和亲?又是怎么独自离开皇宫的?” 我见他一身宦官的打扮,猜想他应该是悄悄出宫。 他爱怜地轻抚我的鬓发,眸底柔情腻腻,卷着一丝歉意,缓缓道: “你的计策一直很顺利,朕为了避免有人猜出朕的计划,就将自己关在前朝,夜以继日的处理军情,不许任何人打扰。 直到萧玉下葬那日,朕埋伏在墓地周边的人制住萧柏厚,并从他身上搜出了兵符火速送进宫来,朕大喜之下立马下旨从三部中先调去二十万人马与北屯门集结听后调令。 等朕返回朝乾殿中沐浴更衣,命人摆驾凤仪宫时,才得知你已被母后悄悄送出宫外和亲,朕随后便欲命人去追,才发现母后已派人将朝乾殿团团围住。 那些宿卫是被母后亲自训练出来的,在朕沐浴更衣时,朕的亲信就被母后调虎离山撤走了,朕心中焦急难寐,安绍出计让朕换上他的衣服悄悄混出宫去,才让朕得意脱身,出宫后马不停蹄地一路追了过来,天随人愿,竟让朕追上姚儿。”说完他再一次重获至宝般将我拥入怀中。 我伏在他肩头,声音微微哽咽,不放心道:“可是皇上就这样出来了,朝廷怎么办?” “朕出宫前,已经给王兄留了密旨,若朕此行出了意外,则由王兄继承皇位,高辛在王兄手中一定会比在朕手中更加国富民强。” 我心底一凛,说不出是喜是忧,我虽答应王爷做皇上的宠妃,可我从未真正想谋害皇上,更不曾想真逼他让出皇位与王爷,此番,皇上就这样轻易将王位让出,竟让我替皇上胆战心惊起来。 我正沉思之际,皇上突然拨正我的身子,饱含灼灼深情凝望着我道:“姚儿,我想好了,既然此番我已经出来,那我们趁此机会一起远走高飞吧!去找一个有山有水的桃源之地,过隐姓埋名的日子可好?” 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难以置信地转来转去,皇上——他竟然愿意为了我放弃皇位,和我远走高飞?半疑半信道:“皇上?你说的是真的?” ------------ 第四十二节 远走高飞时 他定定直视我动摇不定的眸子肯定道“我早已不想当那个手无实权的窝囊皇帝了,我将皇位让给王兄,王兄一向我比果毅有魄力,高辛需要一位有魄力的君王打破外戚的势力,我相信王兄会比我做的更好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隐匿消失,去世外做一对快活鸳鸯仙。”他浓浓的情义缓缓趟过我的心间,瞬间将我淹没,此刻他话语间已将自己王者至尊的身份渐渐抹去。 我心想着慕容重华终于即将得到他梦寐以求的皇位,如果那样的话,他应该会念在我苦劳的份上,善待长姐和三哥,姚家的冤仇想必也会被他平反的吧!既然如此,那我已了无牵挂,不如和皇上一起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做一对布衣百姓,安安分分平淡一生也好。 我激动地冲皇上点点头,眼含热泪扑进他的怀中,深情低唤了他一声:“皇上。” “昊勋,叫我昊勋,以后,我只做你普通的昊勋。” 我伏在他怀中,动容呢喃:“昊勋。” 盏茶后,我快速找来一件普通的黑袍罩在身上,并迅速收拾了一点细软,临出门前,我忽然停住:“皇,昊勋,我们出门后将往哪里去?”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闪耀着神秘的火花,勾嘴淡淡一笑:“这几日我其实一直在研究塞中的城防图,塞中南门通向京师,北门通向北塞,却鲜少有人知道在西边还有一个废弃的小门。 我适才便是拿着宫里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地从小门进城来,那里的守卫都是历年塞中的老人们,一会儿我们从西门悄悄出去,一路向西走便不会遇到朝廷的人。” 说罢从我手里扯过包袱背在身上,紧紧牵着我的手,小心打开门,见楼下寂静如旧,才拉着我轻手轻脚地往楼下慢慢走去。 眼见驿站的大门就在眼前,谁料身后突然有两个身穿乌苏特使的人睁着迷蒙的双眼,晃悠悠地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愣愣看着我,见我深夜裹着一件黑袍身边还有一个神秘的男子。 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什么?惊醒一震,手臂轻轻微抖,一把棱形雪花暗器顿时被夹在指尖,另一只手迅速扯掉身上的伪装,露出乌苏特有的武士装扮,两人一边盯着我二人,一边迅速扭头冲屋内喊着:“先抓公主回去,再去开城门。” 昊勋眼疾手快地拉着我拔腿就往外面冲去,我听见身后的木门上“砰砰”有暗器如同雨点般钉入的声音。 昊勋早已经将一匹白马拴于门前槐树下,后面那帮人身上的药效还未散尽,行动略微迟缓,并未及时追出来。 昊勋飞快扯掉缰绳,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旋即迅速躬身伸手将愣在地上的我,一把揽在怀中放于身前马背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我一直以为皇上是个文弱书生,竟不曾想到在马背上,他的臂力与速度竟如此惊人。 昊勋拢着我策马急速奔驰在茫茫夜色中,驿馆因地处塞中西北偏幽处,周围又是树木包围,塞中的士兵一时半会儿也察觉不到我们的行踪。 就在我们以为即将顺利抵达西门的时候,身后马蹄驾着疾风狂乱响起。 昊勋紧紧将我夹在怀中,粗重的呼吸如同绵延起伏的山脉一上一下,他临近西门前大喊一声:“朝廷重臣,携紧急军情回京,快开门!”守门的侍卫见是之前见过的神秘大臣,不敢怠慢急忙开门放行。 待守卫人看见昊勋怀里还拢着一人时,反映过来急欲关门却已来不及,昊勋带着我奔出西门一瞬间回头冲身后的门卫大声喊道:“快去通知严锡天,乌苏国细作在城内打算里应外合!” 我那时来不及多看身后一眼,昊勋的身躯将我完全护在怀中,连动弹一下他都会显得格外紧张,身后急促几声似口哨的声音响彻在半空中,直至我们策马疾驰了半柱香后,不知何时西北边浩浩荡荡又杀出来一队人马,眼角飞快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的着装竟和驿站中那些撤去伪装的武士一模一样。 心念电转间,我恍然明白,狡猾的乌苏人根本没打算真的和亲,他们派武士伪装成手无寸铁的特使进城,然后趁机准备抓住我,和随我而来的那些贡品,再与早已埋伏在城外的伏兵里应外合,既破了塞中,又可满载而归,当真是狡猾如狐狸。 我胸口砰砰直跳,暗叫不好,那帮乌苏伏兵紧追不放,还不时射来一道道暗器,昊勋带着我左躲右闪,极其吃力,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会死在乌苏人手里。 就在我暗自心焦之时,忽然听见迎面而来有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轰然响起,我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尘土飞扬,乌压压一队人马卷着煞气飞奔而来,待对方靠近之时,我才看清他们的衣饰是宫中禁卫,坐骑亦是宫中的贡品战驹河曲马。 我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对面人看清楚昊勋的脸,迅速分成两拨人马,一波护送着我和昊勋继续前行,一波迎着身后的乌苏伏兵喊杀了起来。 直至身后的喊杀声渐渐消失,昊勋才缓缓放慢速度回头喊问:“你们是如何寻到朕的?” 领头急忙恭敬喊了回来:“回皇上,太后发现皇上失踪后,逼问安公公才得知皇上来了塞中,太后命属下即刻分了三路人马从东,南,西三方寻来,才得以碰巧寻到皇上。” 皇上低头,用额尖轻轻抵住我的脸颊,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我们再也脱不了身了,无法风轻云淡的去做一对布衣鸳鸯,我只伸出手去握住他掷着马鞭坚硬的拳头,将自己的后背紧紧贴在他的怀里。 无声道:“你去哪儿,凤姚就去哪儿。” 他似已知晓,低首亲吻我的发髻。 前方不远处,有一片葱郁树林,行至林间时,护卫拽马停了下来,翻身下马跪地道:“皇上的坐骑口吐白沫,似已精疲力尽,请皇上先换一匹良驹再继续赶路。” 皇上不疑有他,以为马儿真已筋疲力尽,漫不经心地跳下马背,转身正要伸手接我下马,不料,突然从天而降一根粗如牛鞭的绳索,不偏不倚正好套在我身上,我眼里瞬间映出皇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待他反映过来,急欲扑上前拽我,却已来不及,愣怔中的我已被巨大的拽力拖下马背重重摔在地上。 紧接着听见有人高喊:“太后有令!凤姚不得活着活回京!见之杀无赦!” 河曲马一声凄厉狂啸嘶鸣声,顷刻间撕破了夜空,接下来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疼,撕裂般的疼,身体被黄土硬生生撕扯着,匆忙间抬头只能看见一护卫驾着河曲马的恍惚背影,拖拽着我的身体擦在地上朝前方急速狂奔,耳边只有嗡嗡的不知是风声还是耳鸣声…… ------------ 第四十三节 必死无疑 我此刻唯一剩下的意识就是,必死无疑。 急速的拖拽让我的背脊及双臂上的肌肤瞬间擦裂,皮肉生生摩擦着坚硬如刀的地面,疼痛的触觉接近麻木,天翻地覆的昏厥晃得我脑门金星乱撞。 我艰难地仰着头想最后看一眼夜空,却只看见葱葱郁郁树枝盘虬卧龙般缠绕在一起,挡住了我最后一丝光明的视线,隐约间,我似看见青衫的重华从树影婆娑间飞身急窜,疾风卷起他青色的长袍狂舞飞扬,他清绝的脸颊带着冰冷的杀气,在离我最近的一颗大树上,纵身跃了下来。 泪水早已悄无声息地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含笑望着他,没想到心底间,临死前心心念念的竟是他,哪怕眼前的他只是个错觉,死亦无憾了,我缓缓闭上眼睛,早已忘却天地为何物。 耳边“嗖”的一声,似什么东西破风刺过,紧接着听见“嗵”的一声,似谁重重摔落在地上,我急忙睁开眼,只扫见方才驾着河曲马的护卫此刻已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脚尖擦过我的手臂渐渐落在身后,我清楚瞥见他背后插着一把明晃晃已没进骨肉中的银柄匕首。 我吃力地抬起头朝身后望去,只见重华快如雷电,冲我疾奔而来,似远山的浓眉紧紧蹙起,在追上我的一瞬间,急忙将扑在我身上抱着我,急速一个翻身将自己垫在我身下。 “重,重华?是你……”我已气若游丝,扯着最后一丝清醒,极力失声喊了出来。 “是我!”他眼里的惊慌与骇然顷刻间泄了出来,炙热的双眸深情凝望着我低喃道:“抓紧我。” 我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衣袍,脸颊贴在结实的胸膛上,砰然有力的心跳声似鼓雷般传进我的耳膜,我的心跳亦跟着他一起有节奏的跳动着,全身莫名的一股暖流将我的心带向生的希望。 重华抱着我被脱缰的河曲马疯狂地拖拽在地上一路狂奔,他在匆忙间,眼疾手快地腾出一手牢牢抓住路边不远处的树根,另一只手将捆在我身上的绳索紧紧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指骨牢牢拽着绳索,马儿受到阻力,发狂扬起前蹄腾空嘶鸣,躁动不安地撕扯着绳索。 我眼见重华的手指和手腕间上渗出鲜红的血流,他手臂的青筋根根分明,似下一刻就将爆裂而出。 “松,松开,我,快。”我全身无力,连说话都喘着大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连累着他跟我一起死,含泪乞求地望着他,急促的喘息自我的吼间溢出。 我见他素来冰冷的脸旁此刻早已因吃力涨的紫红,憋着一口气息致使胸口高高隆起,我再不忍看下去,挣扎着要从他身上滚开,他却陡然狂叫一声:“啊!……”以力拔山河的豪气猛然一个收力:“咚”的一声,河曲马竟硬生生被重华拽翻倒在地上…… 天地间终于恢复了宁静,重华忍痛艰难地坐起身来,忙将我抱起来平放在双腿之上,焦急寻问我:“是不是很疼?” 我早已耗尽气力,连张口的力气都难以使出,只望着他无声哭泣,泪水早已湿遍我鬓边的发丝,他轻柔地替我拭去泪水,抬手间,血珠顺着他的指骨滑落在我唇边,慢慢浸染着我毫无血色的冰唇,我亦清晰地尝出他的血是甜的。 “别哭,有我在。”从未觉得他的声音如此让我心安过,从未觉得他的面容让我如此眷恋,我的清醒就在这一刻渐渐远离我,我耳边却又响起让我惊恐不安的马蹄声,微微侧脸望去,只见皇上策着之前的白马疾驰而来。 他身后跟着一群面色阴沉,煞气浓郁的黑衣人,我猜想他们应该就是重华的亲卫,早埋伏在林间的树上,就等着我们经过,原来重华早就知道皇上会来救我。 我突然想到皇上说起的那道密旨,惊慌瞬间冒上心头,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抓住重华的领口,想要撑起身子来,却只能无力跌回他的怀中。 他深幽的眼眸中,布满心痛,狠厉深深盯着我,似欲看进我的心底。 我饱含热泪冲他缓缓摇头,乞求着他能放过皇上一命,那毕竟是他的亲弟弟。 他眼里满是痛苦的挣扎,良久,他看着我微微颔首,我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离我不远处,白马还未停稳,皇上惶急一个纵身下马朝我们奔了过来,见我躺在重华的腿上,遍体鳞伤,血流不止,双手轻颤着似想将我抱起,却又担心动裂我的伤口。 我的眼风扫见那些黑衣人一个个提着兵器慢慢朝我们靠了过来,眼神迸射出寒冷的杀气直逼眼前的皇上,我紧张地迸发出一丝本能的力道,急忙拽住皇上颤抖的手,他似一愣,怔怔看着我,我眼风飞快扫了一眼重华,他皱紧的眉头微微一扬,黑衣人们怔在原地,待抬头迎着重华撤退的命令,才慢慢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巨大的眩晕席卷着我,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千万要保持清醒,握住皇上的手,冲他吃力一笑,他苍白的脸色终于扯出一丝笑意,唇角却如我一般苍白如纸,他伸手抚摸我的额角,旋即身子渐渐歪斜,闭眼含笑倒在我身边,我惊慌诧异间,恍然发现,他的背脊上,不知何时嵌着一支棱形的雪花飞镖。 我在一阵清冷淡淡的梅香间,幽幽转醒。 睁开双眸,素色飘逸的床帏顶端,挂着一颗七窍玲珑香薰球,球中淡淡散发出梅花的幽香,这一页静谧的空间里,像极了欲陵春慕容重华的“雅间”。 我轻轻动弹了双臂,顿时全身的刺痛清晰地传达到我的七经八脉,此刻周身的疼痛竟被马儿拖拽着我那时,更要痛的蚀骨钻心。 忍着剧痛,我咬牙吃力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门外许是听见屋内的动静,急忙推门而入,一个秀气的双螺髻的小丫头冲了进来,杏眼见我醒来,忽闪忽闪,脸色大喜,也没和我问安直接转身奔向外面去。 ------------ 第四十四节 王府养伤 不一会儿功夫,淳王妃在双螺髻丫头的搀扶下,匆匆迈了进来,笑意盈盈道:“你终于醒了。” 见我正吃力坐着,疾步走至床边,一手轻轻抚着我,另一只手拿起里侧的软枕替我垫在身后,温柔道:“你身上都是伤,不宜乱动,还是先躺着吧。” 我客气颔首,感激地回之一笑。 淳王妃转头唤来珠儿,轻声吩咐:“珠儿,凤姚姑娘许久没进食了,你赶紧去厨房把熬好的燕窝玉竹人参鸡汤端过来。” 珠儿应声退了出去。 “王妃不必如此麻烦。”我歉意欲起身。 她轻轻按住我,温言道:“王爷吩咐我务必照顾好你,你已昏迷四日,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块完整皮肉,大夫守在王府三日,见你烧已退下,才敢离去。” 我心下一怔,抬眸不经意扫视了屋内一周,淡淡的梅香萦绕在鼻端,沁人心脾,这里就是慕容重华的府邸? “大夫说你体虚寒冷,开了许多补药,你又刚醒来,想必那些药再也喝不下去,我便命人做了一份药膳,清淡可解药腻。” “王妃如此照顾凤姚,凤姚感激不尽。” 淳王妃握着我的手,疼惜地笑了笑:“你和皇上竟没想到要经历那么多坎坷……” 皇上,我心头猛然一惊,忽然想起昏迷前他亦昏倒在我身旁,我忙起身追问,周身缠着绷带让我的身子变得僵硬无比:“皇上……皇上怎么样了?” 淳王妃见我着急,忙安慰:“皇上很好,你且放心,那日王爷就带你一人回到王府,他将你和皇上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并告诉我,皇上已经被护送回宫了,当晚就醒在朝乾殿。” 我的心稍稍放下,转念又想起塞中,记得离开的当晚,塞中情势危急,还有三哥,三哥亦在塞中,不知道是否顺利逃出,复又问她:“王妃可知塞中形势如何?” “这几日王爷有派人从宫里传来消息,说塞中目前已经稳定,在你和皇上出事的那晚,据说塞中出了乌苏的细作,并打开城门放伏兵进城,与之里应外合,塞中破城危在旦夕时,忽然从城中杀出一支奇兵,领头的竟是流放于塞中的前镇国公家三公子姚宗元,他在战乱中带人组织老百姓和城中残余兵马,杀死乌苏细作,关上城门,对已经进入城中的乌苏士兵来了一个瓮中捉鳖。 自此塞中情势反败为胜,姚公子之后带人坚守塞中闭门不出,皇上醒来后,下旨赐封姚宗元为塞中关外侯,统领正从各部前往的各路人马,前往北塞讨伐乌苏呢!” 听完王妃的话,我的鼻头忍不住泛酸,眼眶里的泪珠不停地往外挤,竟喜极而泣。 三哥,三哥你终于收的云开见日月了,姚家有希望了。 淳王妃见我无端落泪,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忙道:“凤姚,凤姚,别哭,都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安全了,皇上此番回来,兵权在握,以后,就是母后想欺负你,都没那么容易了,别哭啊。” 我含泪激动地连连点头。 就这样,我在王府一呆就是一个月。 这期间,我从王妃那里得知,姚宗元带着二十万大军奔赴北塞,用了不到二十日,死亡不到千人,迅速夺回北塞城池,并亲斩乌苏大军三名大将,乌苏大军损失惨重,姚宗元又半夜火烧对方粮草,逼的乌苏骏马狼狈逃回了漠北。 皇上龙颜大悦,欲大肆封赏姚宗元为一品开国县候,传旨回朝加封,是以太后出面阻止,认为姚宗元本是罪臣之子,此番又手握重兵,不得不防,前番他既已夺回塞中和北塞,打败乌苏蛮军,且就让他戴罪立功镇守边塞。 皇上顾忌有人手握重兵,功高盖主,会重蹈镇国公覆辙,于是便只封了姚宗元为关中候,封邑千户,并对前去参战的三部统领各有加封进爵。几日后,三部大军陆陆续续撤回,塞中只留下三万残兵由关中候姚宗元统领镇守。 我虽怨恨皇太后处处将我姚家至于死地,但冷静一想,三哥骤然立功,拜候封爵,本已显眼,此时羽翼未丰,手下无忠诚的人可用,若回京师,反而容易遭到暗算和诋毁,不如先留在边塞慢慢图之。心下终于为三哥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都是珠儿照顾我的起居饮食,这丫头心思细腻,人也直爽活泼,很容易便和我熟络了起来。 我在房中终于可以下床行走,活动筋骨,看见窗外,阳光明媚,秋意甚好,忍不住骨子里的馋动,正想出去走走。 珠儿端着燕窝粥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姑娘,今日外面天色极好,您也在屋里闷了多日了,不如用过燕窝粥后出去走走?” 本有此意,又想着来王府一月有余,还从未逛逛慕容重华在京师中的府邸,于是欣然颔首:“好啊。” 用完燕窝粥,珠儿找来一件淡黄色齐地海棠花开金丝滚边大氅,披在我肩头:“日头虽好,毕竟秋末了,姑娘身子刚好些,王妃交待奴婢不能让姑娘着了凉。” 我感动的回之一笑:“谢谢。”心中却无端感叹,又一次秋末了,苏丘的早梅是否依旧早开。 珠儿娇羞地垂头,恭敬扶着我缓步走了出去。 慕容重华果然极爱梅花,整个府邸随处可见各类梅花,回廊千转,亭台楼阁,连镂花窗的纹路都是梅花,这里亦有早梅悄悄独自盛放。 移步换景,他府中摆放的许多花株极为眼熟,这才想起,我之前在宫中花房时,他经常会带着奇珍异草和着各种理由去找我。 眼前廊下,一顶花架上,一株苹婆果开着红艳艳的花朵,底部垂着一颗颗青色的苹婆果,我忍不住躬身去拨弄起那些果子来,想起重华抱来一株雄苹婆竟逼我让他结果,竟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 “姑娘笑起来真美。”珠儿偏着脑袋仔细瞧着我,似被我的笑感染着,嘴角上扬起一个甜甜的弧度。 我这才意识道,长久以来,在宫中谨言慎行,喜行不怒于色的我,竟也忍不住有偷笑的时候。 此时,心情愉快,我含着淡笑仰头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四角飞檐亭子,坐落在府中一座二层敞轩旁,登高望远极好,于是道:“珠儿,我们去那边亭子坐坐。” “好嘞。”珠儿扶着我,步履欢快地朝亭中走去。 半途中,经过扇院,听见有清脆的哼哼哈哈的声音,我止不住惊疑走了过去,但见一名七八岁的男童,一身素衣,正认真练着拳脚功夫。 ------------ 第四十五节 夜半惊梦 我好奇地打量着那名孩童,眉宇间竟有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淡淡哀伤,像极了慕容重华梦魇时的样子,唇边噙着一丝倔强,孤独,却又坚韧地打着拳,眼神凌厉地望着前方。 难道是慕容重华的孩子?想到这里,我心底蓦然添堵,闷闷地说不出是何种滋味:“这个孩子是王爷的吗?”我终究忍不住问了珠儿。 珠儿扯嘴轻笑:“他叫齐争,是王爷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也是王爷的义子。” 我愣了愣,惊诧地转头又问:“孤儿?你们王爷竟会捡一个孤儿做自己的义子?” 珠儿嘟嘴,皱了皱眉,似不解我为何如此不解道“这在王府里一点也不稀奇,齐争也并不是王爷唯一的义子,府里有很多丫头奴仆都是王爷捡回来的孤儿。”说着珠儿有一丝伤感凝上眉梢,她垂头低囔道:“这里面也包括珠儿,珠儿也是孤儿。” 我见她伤感,忙将她拉在怀中安慰道:“珠儿比凤姚幸运,珠儿这个孤儿还有王爷护着,凤姚却无人可依。” 珠儿急忙抬头,擦着即将跌出眼眶的泪水不解问我:“姑娘也是孤儿吗?” “算是吧。”我淡淡一笑,不想再这个话头上继续下去,心中却想着慕容重华为何会有这般善心收留这些孤儿,却在我面前那么冰冷无情,转念又想起他不顾一切救我的画面,心下竟然不再埋怨他曾经的寡情。 我与珠儿悄然穿过扇院,来到亭间。 果然这里的景致和视觉在王府中最为别致,妙境横生,清幽雅致。 满园淡淡花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我立于亭间,极目远眺,层层叠嶂的青色琉璃瓦卷棚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葱郁的树木将气派的王府笼罩在一片青翠之中。我闭目静静聆听着园中的鸟语花香。 片刻后,忽闻一阵悠扬却含沧桑的笛声从王府的某个角落飘了过来。 我掀目四眺,发现笛声的源处在一座偏僻不起眼的独立院落中,心下疑惑,难道府里除了淳王妃还住有他人?“那座院子住着何人?” 珠儿随着我的目光望去,听见笛声,她厌烦地皱了皱眉道: “奴婢也不知那座院落住的是什么人,自从奴婢进入王府,从未见过里面有人出来过,王爷也命我们任何人不得接近那座院子,听夏子说里面好像住着一位哑婆婆,王府中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位哑婆婆,若不是院中经常飘出一些很吓人的笛声出来,我们几乎忘记里面还住着活人。” 我默默点头,听着笛声里诉不尽的幽怨,竟是出自一位神秘的哑婆婆之口,心下疑心顿起,却因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多心留意他王府中的一人一物呢?而他的心,也如这位哑婆婆一样神秘难测,终究不属于我。 风乍起,卷起落地的残花飘飘起舞,一派颓然的萧肃,冷意直达心底。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珠儿见状,扶着我道“姑娘,我们出来有一阵了,该回去喝药了。” 我点头默许,和珠儿缓步走了回去。 在王府一月有余的日子里,我从未见过蓦然重华回过王府。 淳王妃只道皇上回宫后,太后偶染风寒,所以王爷住在灵境台方便侍疾。 而我自得知,如果太后风寒,身为儿媳妇的淳王妃应该首当其冲前去侍疾,若不是因为我重伤在府中,她此刻应该也在宫中,想到这里,心生愧疚,期盼着自己尽快痊愈,以免连累淳王妃。 多日的接触,让我对这个来自西凉的公主心生了几分情义,这样单纯,坦率,豁达的女子终究是最适合慕容重华的。而我呢?……我的路到底在哪里? 夜半,我蜷缩在床榻上,梦境中,竟梦见我白裙飘袂,温柔地偎依在青衫重华的怀中,一起悬坐在一棵年迈苍翠横生的枝干上,一起遥望着前方白雾氤氲翻腾的云海间,一轮娇艳的红日正在徐徐升起。 金色的光辉瞬间挥洒在重华俊美的脸庞上,镀上一层耀眼的迷彩,他转眸,饱含深情,垂头吻着我的额头,复又顺着额角,滑至鼻梁,再至鼻尖,最后落在我红润的双唇之上,那时,他的薄唇湿润而又炙热,片刻后,他抬眸,轻声低喃:“以后每日,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看日出好不好。” 我开心地笑了笑,正欲开口说好,突然地动山摇起来,方才我们横坐着的树枝下的云海,慢慢被撕开了一个黑洞,里面燃起了熊熊烈火,搂着我的手突然一松,重华的身影就那样含笑跌进火焰中,我拼命嘶喊他的名字,惊慌地大喊救命,救命…… “不要怕,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我的耳畔响起重华沉稳的嗓音,就似之前他不顾一切扑下来救我时,在我耳边低喃“抓紧我。”让我惊慌失措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我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直至他结实的胸膛,砰砰的心跳再次清晰地传来。 我猛然惊醒,睁眼一看,黑暗中他深邃的眸子正紧张地盯着我:“你怎么在这儿?”我起身欲推开他。 他却紧紧将我拢在怀中,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声含乞求:“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一晚,就一晚。” 我无法抗拒他的声音,更无法抗拒他的心跳,顺从地安静了下来,贴着他的胸膛,杏眼圆睁,静静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 良久,我压抑不了内心的冲动,冒出一句:“重华,你愿意放弃一切,和我远走高飞吗?” 那一端,却是久远的沉默,沉默的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潭,静谧让人心慌。 他抱住我的手臂加紧了力道,如有可能他会把我嵌进他的骨子里去,可是?他无法开口给我承诺,而我们彼此亦都无法敞开心扉让对方进去,因为,我们都放不下。 明知不可能,为什么还不死心? 在慕容重华面前,我就是一个极度犯贱的女子,可这样的贱竟让我犯得心甘情愿,我亦不明白那些莫名的梦境为何频频出现重华的脸。 我缓缓伸出手去摸索他的领口,轻轻扯开他的袍子和深衣,手心隔着薄薄的蝉衣贴在他的胸口上,只有如此,仿佛才能听得真切,他急速加快的心跳让我的心跳也跟着莫名的加快,我惊得忙抽回手,他陡然截住我的手心复又盖在他的胸口。 ------------ 第四十六节 春宵情暖犹在 低头亲吻着我的额角,再吻着鼻梁,再鼻尖,直至湿热的薄唇覆盖在我的颤抖翕合的唇畔,他的吻竟如梦中一模一样,我莫名惊起慌乱情绪顿时变得意乱情迷,我心底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推开他,推开他,他已经不再是你的恩客了,你无需笑脸相迎。 可是心底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响起,就这一夜,只属于你们二人的,把之前的爱恨情仇全在这一夜还给他,就此了结,就此分道扬镳吧。 我慢慢深陷在他的吻中,渐渐分不清自己的心思,粗重的喘息疾风骤雨般响彻在素云帷幔间。 晨曦透过窗棂影射洒在房内。 我被清晨婉转的鸟语声唤醒。 醒来后,身旁空无一人,若不是他散落在床间的香囊,我差点怀疑昨夜只是个迷情的梦。 我失落地拾起月黄色香囊,细细看了一眼,香囊是上好的素锦缎子,上面绣着淡粉合欢花,用朱红绳系着,打开香囊,只见里面装着一枚象牙白通透的温润羊脂梅花玉佩。 我握住玉佩,顿感触手生温,然,我的心底却是凉意一片。 我起身下床走至妆镜前,望着镜中发丝凌乱的自己怔怔出神,春宵情暖犹在,郎去秋恨生冷。 珠儿轻叩木门,随即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房中。 我不动神色收起香囊,用手轻轻匀了匀睡脸,瞥见发丝蓬乱无比,于是伸手扯落掉束发丝带,黑玉发丝如瀑布般泄满后背。 “姑娘醒了,昨夜睡的可好。”珠儿将面巾浸湿在撒着花瓣的水中,稍稍绞干双手奉于我。 我沉默接过,轻捂住脸颊,昨夜睡的可好?此刻这话入了我的耳朵为何让人听着格外刺心。 我知珠儿是无意,净脸之后,冲她淡淡一笑:“秋夜长梦,还好。” 说完我忽然想起慕容重华,抬眸透着妆镜看着珠儿试探问道:“昨夜,可是王爷回府了?” 镜中的珠儿一愣,不解地颦起眉头,嘟嘴沉思道:“珠儿并没有听闻王爷昨夜回府了啊?今儿个一早,王妃还说,看情形王爷得下月才能会回府呢。” 我装作不经意了然颔首道:“许是我昨夜听错了,以为王爷回府了。” 珠儿咧嘴一笑,不再多疑,转身走至我背后替我梳理青丝。 我垂眸瞅着妆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并蒂盛开的白玉兰簪,簪心垂着一颗似我脖颈间的莹白水滴眼的透亮珠子,用金镶玉的技艺巧夺天工地嵌在上面。 我拿起簪花,细细端详了一番,并蒂白玉兰的嫩黄花蕊根根分明,这样细致的雕工在宫内都是少见的,簪身是一根通体白润的羊脂玉,竟如香囊中那枚梅花玉佩的用料一般无二。此刻,我心已明了,此物出自谁手。 刹那间,竟有春情涌动,心中豁然生暖,我将并蒂白玉兰暂子别在珠儿梳好的髻发上,垂珠在我轻侧低转间,颤颤跳动着,似我此刻春心芳动不安的心跳。 珠儿望着镜中的我,赞美道“真好看。”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一抹甜蜜的笑,垂眸抿着嘴唇,生怕泄露了自己的春情心思。 “王妃在前厅等着姑娘用早膳呢。”我内心忽地腾起一股歉疚感,仿佛我无心偷走了淳王妃最心爱的东西一般。 我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站起身子,淡淡道:“走吧。” 我和珠儿刚走入前院,突然,门口一灰衫家丁匆匆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厅内去。 珠儿蹙眉望着内厅复又望向门口,撅嘴嘟哝着:“一大早,二楚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我正欲提步朝里走,忽然门外一记响亮的高呼声通报了进来――“圣旨到!” 话毕,淳王妃已经快步迎了出来。见我在门外,含笑前来扶着我一起面向门外。 来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身边的安绍公公,他面无表情地捧着圣旨快步而来,我心下莫名升起一股不安,下意识地抓紧了淳王妃的手。 安公公抬眼扫见我正好在场,粲然一笑,对我毕恭毕敬道:“您幸好在场,省得我派人进去通传。” 他此刻对我的态度分外恭谨客气,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只见他收起笑意,肃然挺胸,朗声高喊道:“凤姚接旨。” 我愣了愣,不曾想这圣旨竟是冲着我而来,于是和王妃一起恭敬地匍匐跪在地上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潭州县令凤怀山之女凤氏,性姿聪慧,效礼守典,心怀家国,端方识礼,贞静柔佳,特赐封为宓贵妃,即刻回宫,钦赐!” 我匍匐在地,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石上,沉重地怎么都无法抬起,内心此刻竟不知悲喜。 “贵妃娘娘?娘娘?请接旨……贵妃娘娘……”安绍公公含笑谦恭地连唤了我几声,见我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惊疑地不知如何是好。 幸亏淳王妃伸手缓缓将我扶起,才将我混乱的神思拉回眼前,淳王妃含着歉意笑了笑:“贵妃娘娘大病初愈,精神还未完全恢复。” 安绍冲我和王妃笑了笑:“皇上早已安排太医们候在凤仪宫,就等贵妃娘娘回宫体察凤体安康。”说罢,他将圣旨双手奉上,我木然接过圣旨。 淳王妃顿时松手,连带着身后的宫女仆人齐齐跪在地上高呼:“贵妃娘娘万安。” 我忙躬身拉起淳王妃道:“王妃这是做什么?岂不和凤姚生分了。” 淳王妃婉然一笑:“娘娘此时身份贵重,我岂能再和娘娘不分尊卑。” “在凤姚眼里,王妃是凤姚的姐妹,论亲疏,我应该叫你一声嫂嫂才对。”前一句是真心,后一句是剜心,我比淳儿大两岁,此刻却因着皇上和重华的兄弟关系,我却不得不唤她一声嫂嫂,我们的身份从此深深刻上对方夫君的名讳。 淳王妃待要再说,安绍见时候不早,急欲交差,匆忙道:“娘娘,皇上吩咐奴才用皇后仪仗恭迎贵妃娘娘回宫,此刻仪仗正在门外候着呢……” “皇后仪仗?”我惊愕反问。 安绍恭敬地点了点头,目含精光堆笑道:“皇上对娘娘的用心,那可是真真儿的。” 我含着得体的微笑,淡淡道:“安公公,麻烦你吩咐皇后仪仗队先行回宫,我稍后便回。” “这?这这?……”安绍不明所以,急得瞠口结舌,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眼有焦色。 我淡笑转头看向淳王妃:“王妃可否从王府中派一辆普通的马车,送凤姚回宫?” ------------ 第四十七节 贵妃回宫 淳王妃浅笑道:“马车自是有的,只要娘娘不嫌简陋即可。”说完,回头对着跪在地上的二楚吩咐着:“快去备一辆上好的马车来。” 二楚恭顺应声,躬身低垂着头,快步退了下去。 “都起来吧。”我这才发现众人依旧跪着。 转眸见安绍公公急得不停擦拭着额间的冷汗,我淡笑:“公公,不必担心,先吩咐皇后仪仗回宫,你若不放心,派两人随我马车一起回宫,皇上若问起,我自会交待。” 安绍一听,顿时转忧为喜,连连颔首:“奴才这就吩咐下去。”说话间,躬身退了几步后,转身疾步离开。 “娘娘好不容易盛誉回宫,不必如此苦了自己。”淳王妃似有不解。 我淡勾唇角,望着门外浩荡的仪仗队渐渐挪动:“正是因为盛誉回宫,所以才要万事低调,皇后仪仗,自然只属皇后,若我身居贵妃之位,就借皇后仪仗回宫,届时,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说我居心叵测,觊觎后位,虽是皇上荣宠,但会令凤姚百口莫辩。” 我从一下等宫女,无名无分入住凤仪宫本就遭宫里嫉恨,如今,又陡然被册封为高高在上的宓贵妃,不知这回,会有多少人恨我恨得咬牙切齿。 淳王妃似有所悟,敬佩地冲我点了点后,伸手扶着我缓步走向门外。只是一瞬间,我与她的身份已差之千里,连小住在王府中积累的半点情分此刻也变得客气而规矩。 而我,从此之后,身心皆由不得自己了。 马车咕噜噜的车轮声再次清脆地响起在皇宫的金砖上,上次是离,这次是回。 然,我从高辛皇宫的五凤门一路安静地进入凤仪宫,未曾看见皇上迎接我,似我当初悄悄地离开,此番又悄悄地回来。 凤仪宫门前的巷边,素玫与婉晴早已候在门外多时,见马车临近,小跑了几步迎了上来:“娘娘,娘娘你可回来了。”我掀开窗帘,见素玫和婉晴俱是热泪盈眶,跟着马车小跑着前进。 看着她二人安好,我鼻腔猛地一酸,眼眶涩涩。 车到门前停下,婉晴忙搬起放于门前的脚凳,跑过来放在车头,双手递给我恭迎我下车。 我望着泪眼婆娑的婉晴,和欲言又止的素玫,心下说不出的酸楚,只感觉她们二人依旧安好,心中也释然了些许。我听见有淡淡的抽泣声从门内传了出来,抬眸一看,竟是语冬,站在门内看着我激动地潸然泪下。 我与她疾步走近,互相上下查看了一番,方放下心,她扑入我的怀中,哽咽着:“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语秋这夜陪我在凤仪宫,诉了一夜体己话,天亮后,她洗漱换上桐娟送来的衣裳,按例去给皇后请安。 而我虽被册封为宓贵妃,但因未正式身着吉服参拜皇上与皇后,凤印未下,所以,我还算不上是名副其实的宓贵妃。也就暂时无需前去中宫晨昏定省。 自从我回凤仪宫直至今日,几近半月,从未见过皇上一面。而皇上近半月内也从未踏足过后宫。 我身在凤仪宫内闭门却扫,两耳不闻宫外事,悠闲盘坐地在西窗暖榻上,修剪着婉晴今早新摘回来的插瓶蕊黄早梅。清晨的阳光打在窗棂上,照得人懒意顿生。 窗外,婉晴对着素玫低声窃窃私语的声音隐隐飘了进来。 “今儿个一早,我去梅园摘梅花,在长街上听见宫里人到处都在非议我们家娘娘。” “你装作没听见就行了,何必为此生闷气。” “我就是气不过嘛,你不知道那些人说得有多难听,说我们家娘娘是宫里的笑话,本是被封了公主送出去和亲的人,结果不详,把乌苏大汗吓跑了,如今又跑了回来,不知为何突然被册封为贵妃,结果还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衔,连皇上现在都不待见了,自回宫后,皇上就再未来过凤仪宫……”婉晴露出惴惴不安地担忧:“素玫,你说皇上会不会真不来凤仪宫了?” 素玫顿了顿,压低嗓音道:“娘娘和皇上的事最忌讳我们这些奴才嚼舌根子,近日娘娘未出宫门,不知宫中流言蜚语,你这话要是不小心传到娘娘耳中去,娘娘又该伤心了,再者,圣意岂是你我随意揣测的。” 我听见外面嘀嘀咕咕的声音渐渐沉默,目光逐渐收回落在蕊黄的早梅花瓣上。 皇上此番,的确连我也有些捉摸不透。 午后,我小寐起床,素玫伺候我梳妆。我随意问道:“最近宫里可有什么流言蜚语?” 素玫轻柔地篦着我的发丝,泰然道:“一切还算安静,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流言。” 我“嗯”的起身,伸手拢了拢鬓发,起身淡然道:“回宫多日,闷在宫里有些乏了,陪我去外面走走。” 素玫面露难色,迟疑了须臾:“最近已入早冬了,寒意怪渗人的,娘娘不如就在凤仪宫后院走走。” 我不以为然,缓缓向门外走去,平静无波道:“正是因为早冬寒意渗人,所以才需多走走,如若不然,寒冬来临,本宫岂不是坐以待毙被冻死不可。” 素玫情知我一语双关,不再多说,转身取来一件淡紫素锦底缀月白水仙滚边风毛大氅衣披在我身上,搀着我沉默地向宫门走去。 刚下玉阶,突然宫门外响起一通锣鼓喧天的喜乐声。 我与素玫俱是一愣,停在玉阶上疑惑地望向门外,紧接着,一队身着大红喜庆服的宫女们在一名喜婆的带引下,鱼贯而入了宫门。 喜婆见我站立在殿前,匆忙跑了过来,满脸讨巧的笑容堆得她眼角的鱼尾纹丝丝分明,她伏地叩拜,引着身后一列宫女跟着一起跪拜在地上。 “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我低首淡淡扫了一眼廊下跪着一列喜红的队伍,见那些宫女手里端着的竟是凤冠霞帔,玉鞋,同心锦花球,目光复又落回在眼前喜婆缀满俗花的头顶,脑海里顿时显现的是沐文斐迎亲的队伍…… ------------ 第四十八节 天子迎亲 “起来吧。”我心内不解,面上却一脸的平静。 “谢谢贵妃娘娘。” 我仔细打量了喜婆一眼,此人身上的市井味极重,像极了民间的媒婆,我不禁疑问:“姑姑是哪个宫里的?为何会打扮成这番模样来我凤仪宫?” 喜婆乐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容似自家的女儿出嫁般:“回娘娘,民妇并非宫里人,而是民间的媒婆,此番有幸进得凤仪宫,是特意来向娘娘提亲的。” “提亲?”我顿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宫里提亲?简直匪夷所思。“替谁提亲?”我实在不确定此番是梦境还是现实,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那媒婆顿时笑开了花,眼角的鱼尾延至鬓角:“娘娘说笑了,民妇来凤仪宫提亲,自然是替皇上提亲来着,这些凤冠霞帔俱是皇上亲手准备的,民妇也是奉旨进宫替皇上来迎亲,还望娘娘即刻上妆更衣,喜轿已在宫外候着呢。”说话间,媒婆大手一挥,喜红宫女队伍络绎钻进了殿中。 这情景像极了之前,皇太后强行来宫中逼我遣嫁乌苏的情景,我怔愣片刻后,回神淡笑:“皇上从未跟本宫提起此事,姑姑真是皇上派来的?”我不得不防,以免自己盛装进了花轿,却不知道被抬向何处。 那媒婆愣住了,脸色顿时僵了僵,很快,她为难地陪着笑道:“娘娘,您就是给民妇一百个胆子,民妇也不敢假传圣旨啊!的确是皇上亲自派民妇前来接娘娘上花轿的。” 我心中思量片刻后,转身进入内殿,由着素玫替我上妆更衣,心底里却总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素玫,你觉得此事像是皇上所为?” 素玫认真地替我盘着发髻,沉思片刻后道:“依奴婢看,目前在宫里,能声势浩大地在凤仪宫前迎亲之人,只能出自皇上。” “哦?”我微微挑眉,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素玫警惕地抬眸,扫了一眼眼前的一排喜红宫女,冷然道:“你们先去外面候着吧!娘娘马上就好。” 女们应了声“是。”缓缓退了出去。 见周边无人,素玫才轻声道:“娘娘没回宫前,皇上早已将宫中的禁军和侍卫都换了一批,连昭德殿外的侍卫都换了,后宫之中再也没有人敢随意逼迫娘娘。” 我由此陷入深思,皇上回宫后,从镇国公手中夺回兵权,此番又将宫中的侍卫换成自己人,现在的皇上羽翼已逐渐丰满,朝中和后宫外戚的势力正在慢慢瓦解,然而,太后终究是皇上的母后,皇上目前只是夺回了兵权,并没对萧家的人大动干戈,因为还未逼的皇上和萧家势同水火。 迟早,他们之间的水火将由我亲自引起,萧家和姚家的大仇不共戴天。 我缓缓起身,盯着镜中一身凤冠霞帔的自己,有瞬间迷失自己的身份,这样的装扮只有民间嫁娶才会有的,而我身为皇上的妃子,竟然有幸穿得这凤冠霞帔,我虽不知皇上的意图,但霞帔喜庆的颜色此刻慢慢侵染着我的心情,不知不觉中跟着舒展开来。 素玫将金黄流苏火红盖头覆在我头顶上的釉蓝五凤呈祥凤冠之上,搀着我拾阶而下,款款玉步登上八人抬的火红花轿。 锣鼓喜乐顿时喧天响起,倏地惊飞了藏在树枝间的麻雀,吱吱乱叫。 半炷香后,我听见有人高喊:“朝乾殿已到。” 心下咯噔一跳,竟有一丝慌乱,我闭上眼睛,快速平复自己的心跳。 喜轿稳稳落地,有人掀开了轿帘,我只以为是素玫在外,闭着眼将手递了过去,直到自己的脸色渐渐平稳。 然而,当我睁眼起身欲下轿之时,突感手臂上的指骨格外清瘦有力,不似女子的纤瘦,我微挑盖头,抬眸一瞧,扶我之人不是别人,却是玄青王,慕容重华。 他身着黑锦滚金如意祥云暗纹束腰长袍,窄袖袖口处绣着几株暗红色梅花,颜色清冷,亦如他的人。 我刚刚平复的心跳瞬间突突地猛跳了起来,惊愕了片刻,我狂压着内心的纷乱,眼风飞快地扫了王爷一眼,迅速放下盖头。心中迟疑着是否要和他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携手”进殿。 慕容重华嘴角含着标准的不能再得体的笑容,低声轻语:“贵妃娘娘这是觉得本王还不够资格引你下轿?” 我的手臂抗拒地缩了缩,他扶住我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加重了力道,提醒我此刻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我从盖头缝隙见扫视四周,殿门外人头涌动,热闹非凡,皆是宫里的宦官,宫女,侍卫一身喜服,聚集在朝乾殿前,正等着新娘下花轿。 此刻骑虎难下,只得僵着身子,就着蓦然重华搀住我的手缓缓走出花轿。 他的脸庞微微侧了过来,低声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应该开心才对。” 若换做其他女子,被皇上如此宠爱着,是应该无比开心,可是我此刻,心底无半分惊喜,有的只是心慌意乱,尤其是我正在被一个我自己爱恨不能的男人搀扶着,并亲手送到另一个男人手中。 我心神恍惚,淡然问他:“皇上此番计划,是出自王爷之手?” 低垂的红盖头挡住了我一切的视线,我垂眸盯着自己金凤牡丹的红绣鞋,那鞋面的颜色,红艳艳的竟如心头滴下的血,凄美而决绝。 他清冷地声音飘在我耳畔:“本王没那个闲情逸致把心思花在这上面!”他顿了顿,轻声道:“这一切都是我那个傻弟弟为你神魂颠倒的付出,娘娘可得好生端着才行。” 我闭上眼睛,眼皮的暗影血红一片,我在他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近朝乾殿的玉阶,这里,是天子上朝的地方,只有众位大臣才有资格踏足的地方,而今日,我却一身喜服,漫步莲花,缓缓踏进这个从不允许女子踏足的圣地。 “姚儿……”皇上迫不及待地从殿中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他的嗓音里有藏不住的心花怒放和急切。 “姚儿。”他再次唤我时,人已至身前,红彤彤的袍角上绣着花好月圆的暗纹:“朕来,多谢王兄替朕接来姚儿。”说话间,皇上的双手已经搀住了我另一只手臂。 我明显察觉慕容重华扶住我的手,忽然力道如钳,似有迟疑,须臾后,他松开手,淡然一笑:“只要皇上开心,臣自愿效犬马之劳。” ------------ 第四十九节 洞房花烛夜 皇上搀扶着我走上玉阶,我低垂着头盯着红绣鞋一步步登高,心中却是莫名地空落落,一个失神,脚轻轻歪了一下。 皇上觉察出我的异样,只以为我紧张,突然拦腰打横抱起我,温柔道:“朕抱你进殿。” 我被皇上突然抱起,身子失去平衡,惊慌中忙抓住皇上的喜服前襟,红盖头从我的凤冠间滑落在地,我的眼风追及盖头之时,无意扫见慕容重华僵在原地的身子,他黝黑如墨的眸子此刻无半点光彩,唇角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而萧肃。 许是发现我正在看他,他倏然双眸微眯,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冷笑,直到我的目光收回。 在玉阶之上,淳王妃也在,她朝我投来祝福的笑容,便安静恭谨地立在一边。 进入金碧辉煌的殿中,皇上将我轻轻放下,温柔细语:“姚儿,今日,朕要在朝乾殿中和你举行一个慎重的民间婚礼,朕,以天子宝座为高堂,特意请王兄和王嫂来见证我们的婚礼,朕要娶你凤姚为朕的妻子。” 我心下感动皇上的用情至深,他当日道那一句“等我,等我回来娶你。”依旧萦绕在耳畔。 如今,他真真实现了他的诺言,并用平常百姓的婚礼,八抬大轿,娶我为妻,光明正大地抬进了他的朝乾殿。 万语千言,只余一句哽咽缠绵的“皇上……” 他动情地拨过我的身子正对着他,凤目深情旖旎:“朕虽不能像民间百姓一样,给你一个名副其实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娉的婚礼,但是朕,愿意只以昊勋的普通身份八抬大轿迎娶凤姚。” 他如此宠爱我,让我心烦意乱的心隐隐生出愧疚之情,我努力平复内心的百感交集,让感动的泪水慢慢盈出眼眶,双手紧握住皇上的手,轻声呢喃:“凤姚愿随昊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皇上感动地将我拥入怀中。 安公公笑容可掬地恭敬上前试问道:“皇上,吉时已到,是否要行跪拜之礼。” 皇上大手一挥,朗声笑道:“当然。” 安公公将一红花喜带双手奉于皇上手中,回身肃然挺立,清了清嗓子尖声喊道:“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行跪拜之礼。” 我与皇上牵着红花喜带一同转身,面朝大殿而立。 慕容重华和王妃静候在两侧,红毯两边立满了皇上“请来的宾客”。 我的目光直直望向前方的虚空,直至安公公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 “一拜天地。”我与皇上一同躬身拜向天地。 皇上起身后拉着喜带,与我缓缓转身面向“高堂”。 “二拜高堂。” 金光灿灿的天子宝座此刻,闪的分外刺眼,我不禁闭上眼睛,缓缓再次躬身拜了下去,然而我的头颅却是无比沉重,险些抬不起。 “夫妻对拜。” 转身相对的瞬间,皇上的笑容清澈分明,眼含着期盼已久的喜悦深深望着我,我抿嘴回以淡笑。 旋即躬身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就这样,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婚礼落下帷幕。 红地毯从空旷地大殿一直延伸至后堂寝殿之中,两边高高挂起红色的鲛绡轻纱,似一条深不见底的漫漫长路,我与皇上手牵喜带缓缓沿着轻纱软毯进入后殿,身后的聒噪的喧闹声渐渐变得安静。 夜幕轻垂,铜鹤起舞的烛台上,通红的烛火分立于殿内两侧。 我坐在床榻边,抬眸盯着摇曳生姿的烛火,心思有瞬间的恍惚。 皇上转身走至红锦金字福缎的桌旁,亲手倒了两杯酒转身眉眼俱笑地走了过来。 “民间洞房有合卺酒的习俗,今日你我夫妻二人自是少不得。”说完将一杯酒递于我,掀开衣袍,坐在我身旁,脉脉含情望着我。 我含笑举起酒杯环绕他的手臂,掀目对视着他明亮的凤目,幽幽浅笑:“昊勋,你可知,你今日娶的是一位什么的女子为妻?” 皇上双眼迷蒙,似有醉意。 他定定看向我,深情凝望,低语呢喃:“凤姚是一个值得昊勋去爱,去呵护一生的妻子。” 皇上,他终究是最能感动我的男子,然而,仅仅是深深的感动,而我的心和我的命运,早已由不得我去选择,他这样待我,我只能尽最大的努力不去伤他,以不负君之情深。 合卺酒饮毕,喜红鲛绡纱缓缓垂下。 这夜,我成了皇上的妻子。 …… 正式贵妃册封礼定在仲冬辜月初旬吉时。算算日子,也就剩下半月有余。 我因身份未尘埃落定,懒得听闲话,便安静呆在凤仪宫中,只等着册封的日子到来。 吉日转眼即至,一般皇帝册封妃子,需由鸿胪寺和礼部官员走一趟繁琐又庄重的礼仪过程,不知是因为前朝对我身居贵妃之位怀有微词,还是皇上认为我的册封礼无需直接面见朝臣,直接由他们过了一趟虚礼后,便传我只需次日去皇后中宫行礼接印即可。 一早,婉晴和素玫匆匆伺候我梳洗上妆,并为我换上暗红万字寿底嵌金的庄重礼服,朝云高锥髻发上镶满华丽珠翠,振翅齐飞的金镶红宝石双飞彩凤稳稳落在额顶,眉心处细细垂下几缕红玛瑙流苏珠子,珠尾端,若隐若现一滴梨花暗开,庄重之余,别是娇艳动人。 妆点完毕后,婉晴与素玫搀我缓缓步出凤仪宫,登上六人肩辇,华盖仪仗。浩浩荡荡地向着皇后的中宫兰陵宫而去。 长街宫巷间,宫中众人顿时见我,急忙跪地垂首,直至我的仪仗离开之后,方敢悄悄起身,忙又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 肩辇落在兰陵宫正殿门前,我眼角快速扫了一眼周边,论大气雍容,当属兰陵宫的庭院。 素玫上前扶我下辇,引我缓缓步入殿中,婉晴留在殿外候着。 正殿凤榻上,皇上一身明黄龙袍,单手垂在凤榻雕凤扶手上,身子随意倚靠着榻背,身边亦是一副正襟危坐,神情肃然的盛装皇后。 凤榻两边分别立着安公公,手端贵妃玺印与黄缎授册诰书,和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婉翠,肃穆地垂首安静候在一边。 见我进来,皇上顿时提起精神坐正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就着素玫的手缓步行至玄关勾起的垂帘处,停了下来,微微扬起下颚,淡抿嘴唇,含笑看向皇后。我的笑,此刻大方得体,但若落在皇后眼里,更多的应该是扬眉吐气和挑衅。 ------------ 第五十节 笑卷风云刀 我的指尖轻按素玫的掌心,她心领神会地松开手躬身退至一边。 我大方得体地缓缓走至皇上与皇后面前,停了下来,双手向天,旋即缓缓屈膝跪地,双手向前交合深深伏跪在地上,顿了片刻后,才缓缓直起身子,对着皇上和皇后,行六拜三跪三叩首之礼。 礼毕后,伏在地上,朗声喊道:“凤姚拜见皇上,皇后娘娘,恭请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凤体盛安。” “平身。”皇上含笑伸手虚扶了我一把,还是皇后眼疾手快,起身向前一步双手稳稳将我扶起含笑道:“妹妹原本身为贵妃,无需向本宫行如此大礼,只是册封礼一向要来过中宫才算名正言顺,希望妹妹能够理解。” 我笑了笑:“皇后娘娘是正宫之主,凤姚自是不敢忘了身份,暨越礼制。”我伸手覆在她扶住我的手背上,深深低吟一句:“凤姚人微言轻,卑贱出身,宫里的规矩不懂得太多,以后,还望娘娘悉心教导凤姚才是。” 她大方得体的笑容僵了僵,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冷光藏也藏不住的漏了出来,只是转眼间,就已被她伪装得一丝不漏,她抿嘴淡笑,另一只手撤回拍了拍我的手,沉稳道:“这个自然,妹妹有心学,本宫不敢不教。” 我与她,眸光对视,笑里藏刀,姐妹长短,无不“情深。” 皇上心急地站了起来,冲我温柔低喊:“宓贵妃,先接凤印吧。” 我侧头含笑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是。”双膝跪地,直起上身,恭迎凤印。 安公公满脸谦和的笑容走至我跟前,躬着腰身,将凤印双手奉上,我恭敬地接过。皇上见礼毕,这才忙上前扶我起身,温言道:“忙了一大早,累了吧!朕扶你回宫休息。” 我娇羞垂首,低喃一声:“皇上,臣妾不累。” 皇上闻言,怔了怔,看着我的面容眸光轻闪,仰头朗声一笑,揶揄我道:“朕的姚儿,娇羞起来,让人欲罢不能。”说完,他微微侧过头对着皇后,淡淡一句:“皇后,辛苦你了,朕陪宓贵妃先回凤仪宫。” 皇后急忙欠身行礼:“恭送皇上。” 我亦在转身的瞬间,眼风清楚地捕捉到皇后眸底隐忍的深深失落与恨意。 皇上在凤仪宫用过午膳便回御书房处理朝事。 皇上走后,我褪去礼服,换上一件对襟滚边领月白色玉兰花刺绣锦缎的宽袖长裙,腰际随意束起一抹越黄色的丝绦,复又重新梳了一个寻常堕马髻发,素玫拾起妆奁中的两枚如意凤钗步摇欲替我别上,我伸手轻轻挡回,淡然道:“下午,本宫要去探望太后,还是素雅点好。” 素玫了然,复又拾起色泽饱满的白色并蒂玉兰花暂,替我小心别在髻发间。 透过妆镜,我轻轻侧过脸颊,眼风落在轻颤摇摆的莹白滴珠间,渐渐心生摇曳。 此刻,我已身为宓贵妃,成为了皇上的宠妃,落实了当初我与蓦然重华的约定,而他……所谓的以图后用,全凭本事,终是在我心底里掀开层层纠缠不清的浪潮。 “下雪了,下雪了,娘娘……”婉晴突然兴奋不已地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跳了进来,满心雀跃地欢呼着。 我缓缓侧过头看向糊着棕油纸的窗棂,素玫此时已翩身前去,将窗棂对外打开,顿时,雪白莹亮的光线泻了进来,缓缓覆盖住窗前朱漆几案上。 几案上净白定陶瓷插瓶中拢着一束今早婉晴刚折回来的红梅,隐隐透着一股清冷的幽香,映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别有一番“梅香自苦寒来”的心境。 “下雪了。”我望着窗外悠悠自语轻叹。 飘落的鹅毛雪花自半空中缓缓轻舞飞扬,心境回至去年此时,我与语秋还在浣衣局做着苦工,手上生满冻疮,还要冒雪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浆洗着下人的衣服。 转眼间一个年头已过,我与她身份俱从一个低贱的宫女一跃至宫中最高贵的妃子,而这一切,皆是因为一个男人。我们在宫里的命运,尽数维系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我起身缓步至窗前,此刻院中的垂丝海棠,葱郁的松柏,俱已身裹淡淡的素装,地面已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被,今冬的这场雪,来得又急又猛,盏茶功夫,窗外已然落下一幕“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画景。 “等雪停了再去昭德殿。”我眼见外面的雪势只大不小,雪花斜飞卷着北风萧萧,竟有冷意袭来,我微微缩了缩身子转身入内。 婉晴从外面和玉双抬来一个铜火盆,连着小引子拧着一篮子上好的银碳匆匆走了进来,几人熟练地将炭火生燃,架好碳堆,只听见炭盆中:“劈劈啪啪”的声音轻轻炸开,火星四下溅开。 素玫不知何时暖了一顶热乎乎的黄缎裹着的汤婆子递于我,我接过双手抱着汤婆子坐在几案边看着众人忙碌着,心底里突然滋生一股其乐融融的暖意,这情景,像极了别庄时,爹爹和娘小住庄内,语秋,语冬围在一起生暖盆,谈笑风生的情景。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个时辰方停下。 今日是我正式册封的第一日,身为皇上的贵妃,太后的儿媳妇,今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昭德殿探望一下病中修养的太后,尽管我内心恨极了她,但是我不得不假装知书达理,强颜欢笑地对应她,不到有决胜把握搬倒萧家之时,我只能安分地做一名忍气吞声的听话儿媳。 华盖肩辇抬我近昭德殿不远的宫巷处,我命众人先停下,由着素玫扶我下辇,我吩咐仪仗先退下,不用在此候着,天寒地冻的,我不知会在昭德殿候多久,便让他们偷得懒儿,回去歇着。 素玫扶我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缓缓走到昭德殿门前。我命人进去通传,不到盏茶功夫后,出来迎我的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知若姑姑。 她从殿内疾步走了出来,脸上布满谦和恭敬的笑容,眸底却有抹不掉的精光,躬身行礼,歉然道:“娘娘,让您久等了,皇上刚来不久,替太后喂过药之后,方离开,娘娘便到了,只是不巧,太后药劲上来,此刻已躺下歇息,太后命老奴前来谢过娘娘冒雪前来,孝心她心领了,天寒地冻的,请娘娘先行回宫吧。” 我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凤姚改日再来探望母后。”我微微侧脸:“素玫,回宫吧。” “老奴就在此恭送贵妃娘娘。”知若微微欠身至礼。 我眼角轻睨了她一眼,颔首转身离开。 行至数步后,我方轻声问素玫:“平日里,迎接我的一向是兰若,今日为何出来的却是知若?” 素玫闻言一愣,惊讶地望着我道:“娘娘难道不知道,兰若已经死了。” “死了?……”我身子一震,停了下来,似觉突然,追问道:“何时?” ------------ 第五十一节 相思覆相思 “就在塞中险些破城的那日,皇上与娘娘离开后,乌苏的细作大怒之下,杀害了护送娘娘去塞中的仪仗队,其中也包括兰若,一同惨死刀下。” 我的心缓缓下沉,指尖渐渐冰凉,竟没想到,兰若的死竟是因我而起,回想着往日兰若虽为太后的人,但为人谦和客气,对我也算尽心尽力,从不为难我。 心底泛起一股浓烈的罪恶感,我转身快步走了两步,复又放慢脚步,伸手握住了素玫急忙递过来的手掌,低声道:“夜里,你在凤仪宫后院中,朝着北边塞中的方向烧一些纸钱,已表我对兰若的追思之意。” 素玫轻声应了声“是。” 我仰首眺望远方,银装素裹的后宫一片萧肃,虽是如此,却是异常的澄净,大雪覆盖的宫殿下,看似干净无比,内底里却是肮脏无比。 我忽然眷恋洁白的雪景,不想过早回宫,淡淡道:“雪景甚好,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步入御花园,我专捡未有人踏足过的雪地,轻轻踩了上去,听着脚底雪层响起的“吱吱”似被挠痒痒的声音,心绪不禁回到从前别庄之时。 大雪停后,三哥带着我撒欢地跑到雪地里嬉戏,他最喜欢带着我捡一块无人涉足过的雪地,一步一个脚印的踩在上面,听着清脆的雪“吱吱”声:“书写”着我的名字,并会很可恶地骗我说,雪花是天上的神下降在人世间最纯最干净的东西,只要吃了雪花,人的心底就会变得像雪花一样纯洁美丽。 为了让自己稚嫩的心灵变得像雪花一样干净美丽,我背地悄悄躲在雪地里“吃雪花”,结果因为所食寒凉过多,患上腹疾,急的三哥守在床头整宿未眠。 醒后他问我到底偷吃了什么寒凉的东西,以至患病。 我嗫嚅回答是雪花,三哥听完后,捧腹大笑了一整日,以后每每下雪,三哥都会揶揄我说,雪花是天地间最美的东西哦,娈儿要不要再尝尝…… 三哥……三哥,我内心暗暗唤着他,希望他在塞中一切安好,待时机一到,我们兄妹二人定会再次相见,还有长姐,我们三兄妹一定会重振姚家。 想到长姐,我内心仍旧悬石未落,虽素玫私下无数次转告我,长姐被王爷安排的一切安好,让我勿要担心,但内心隐隐总觉得自己的软肋被人掐着,有无能为力的悲怆感,心念电转间,想着过几日风头渐静之时,再暗自夜访一次冷宫,亲眼见过长姐才放心。 这时,耳边忽然飘来,清扬幽冷的笛声,在安静空旷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新。 我闻声寻至玉泉湖边,瞧见不远处的湖面划来一只宫舟,舟头一名蓝袄小厮正在摇桨划船,船尾处,一名迎风而立的男子,背脊直挺,身披玄色红边连帽大氅,唇边悠悠吹奏清笛。 是一首《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 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 浅情人不知。 那样无情的人,吹奏出的《长相思》却是情深缱绻,柔肠百转,让人忍不住跟着他的节奏,隐隐疼痛了开来。 我知是他,明知是他,心底里不停地喊道:快离开,快离开。可是自己的脚,自己的身体似不听使唤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反而痴痴望着越渐越近的宫舟。 内心里波涛汹涌,起伏不定,卷着愁思暗自猜想,他的长相思,到底是为何人而奏?难道他这样无情冷漠的人,心底里竟然还深藏着一位让他思念不得的女子?这个女子何其有幸,竟得凉薄王爷的相思…… 船至码头,蓝袄小厮转身拾起船头的包袱斜背在身上,复又转身利落地跳上岸边,牵着船绳麻利地拴在木桩上,立在岸边候着主人下船。 慕容重华这才缓缓转身,走向船头,抬眸一瞧,见我立在湖边栏杆旁,微微诧异,转而,嘴唇淡抿,勾起一抹惯有的笑意,跳上岸边,大步走了上来。 蓝袄小厮跟在王爷身后,眼风瞧见我身边的素玫,欣喜地大喊了一声:“素玫姐姐。”身子快速走了过来。 “云召。”素玫含笑轻唤了他一声,云召顿时羞涩地挠了挠脑袋,垂头瞬间,瞧见我正在打量他,急忙拱手深深作辑拜道:“云召见过娘娘。” “不必多礼。”我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虽然他的礼与宫规不合,但丝毫没有让我觉得有轻殆之心,我反而喜欢云召的率性坦然。 我的视线缓缓越过云召落在玄衣轻裹慕容重华清绝的面容上,他浓黑如墨的眸子深深望着我,却未说一句话。 我见云召背着包袱,有些不明,云召心思细腻,敏锐地发现我的不解,露出贝齿一笑:“王爷在宫中侍疾,已有数月,太后身子渐好,天气已然转冷,过两日湖面便会结出寒冰,王爷不宜留在灵境台,此刻准备回王府中去。” 我沉默颔首,抿嘴一笑。 云召脸红地垂头退至一边,素玫用手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袖口,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了下去,只留我与王爷两人立在栏边。 “近来可好?”他的嗓音里含有一股我辨别不清的情愫在里,恍然间,让我误以为他是真心问候我可好,尽管如此,我依旧装作他真心关心我,回之一笑:“一切还好。” 后,两人陷入沉默。耳边只余潇潇轻风过,心头竟是莫名一暖。 寂静片刻后,我抬眸,正撞见他异常炙热的眸光,我倏然怔住,愣愣望着他,在我的记忆力,这样的炙热,只有我与他偷渡春宵情暖时,和他那次不顾一切扑过来救我之时,才会不经意流出来的温度。 他的眸光渐次移在我鬓发间的并蒂白玉兰花簪上,我下意识地伸手轻抚簪花,突然想起那夜,他遗落下来的香囊。 于是伸手入袖袋,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香囊,上前一步递给他:“这是王爷不小心落下,凤姚暂替王爷保管了一些时日。” 慕容重华接过,沉默悠闲地打开香囊,取出羊脂玉梅花玉佩在手中,似是在随意把玩,眼里却流露出浓浓的眷恋。我忍不住道了一句:“王爷果然深爱梅花,连随身携带的心爱玉佩都是梅花。” 他却头也不抬,目光缱绻地盯着玉佩,半响未语。 ------------ 第五十二节 缱绻梅花人 他如此沉迷这个玉佩,竟让我心底冒出一丝妒意。 我回念一想,被自己的妒意吓一跳,暗自强压自己翻腾的莫名情绪,抬眸望向前方虚空,转移自己的烦丝。 良久,他抬头,掀目看着我,淡淡道,“我并不喜欢梅花。”我惊诧,他顿了顿,眼里似有一丝痛楚,缓缓轻声低吟,“我只是用她缅怀故人而已。” 故人?我心下疑惑,紧接着慢慢下沉,他果然心中藏着一位她,并对她用情至深。心头似被针尖一针针密密扎过,疼痛直达七经八脉。 我转身面朝空旷浩渺的玉泉湖,隐藏起自己眼角藏不住的春思。 几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角度,我临窗而立,面临湖水,耳听着一叶兰舟之上长身玉立的男子,欢快地奏起一曲《凤求凰》,却不知,那时的凤,竟已不觉间偷得凰心春动。 然……情丝错付终难悔,只恨春情不对人。 他将玉佩重新装进香囊中,复又递于我,嗓音风轻云淡:“既然被你拾得,那就证明和你有缘,送给你了。” 我转头愣了愣,疑惑不解地盯着他,方才他还一副情深难舍的样子,转眼,竟愿意将她亲手送于我,“此物既是王爷用来睹物思人,寄托相思之用,凤姚怎好横刀夺爱。” 他却冷然一声,语含霸气,“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之理。” 我怔住,被他不容置喙的话语气结,本想别过头,冷哼一声,拒绝接受,谁知,我的脚和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地上前一步,乖乖接过香囊在手里。 我的眼睛震惊地盯着自己的举动,心中暗自腹诽,这是我的身体吗?这是我的身体?竟然明目张胆的背叛主人的意志。 无奈之下,我握着香囊暗暗低叹一声,只得将她又放回袖袋中,再次转身,望着缥缈湖水。 良久,我道了一声:“谢谢。”怕他不懂,补充道:“谢谢你在塞中救我一命,也谢谢当时是你对皇上的手下留情。” 片刻,他冰冷的嗓音钻进我的耳朵,毫无热度,“救你,是因为你对本王还有用,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转眼看我,邪笑魅生,“本王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你无需会错了意,反而谢错了人。” 我双拳缓缓攒紧,眼前的王爷,就如仲夏的天气,说变就变,神秘莫测,但他的确是救了我一命,也放了皇上一马,当日,可以说是名正言顺篡位的最好时机,算是天助他也,可他放弃了。 如今皇上的羽翼渐丰,王爷若再图皇位,可谓难如上青天,我心中对他很是惭愧,亦是觉得感动欣慰,至少他当时有一丝顾念让他放弃动手,不管那丝顾念是因为谁。 我垂眸,轻叹,“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王爷。” 他不再多言,遥望天际,隐隐愣神。 我心下迟疑颇久,终还是开口问道:“王爷,可还曾记得与凤姚的约定?” 他神思归体,转过身子,悠闲地抱起双臂,噙笑好整以暇地瞅着我,好似早料到我会开口问起一般,只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他的眼神让人觉得我们的交易光明正大,一切皆可放在桌面上谈,竟无丝毫躲闪。 我垂目遮挡住自己闪烁的瞳眸,低声道:“我的意思是,当初王爷与凤姚约定,希望凤姚成为皇上的宠妃,如今,凤姚已践诺,成为了皇上的枕边人,而王爷所说的以图后用,恐怕会让王爷失望了。 后面的路,凤姚只跟着心走,不会负了自己的夫君,也不会做伤害皇上的事情,所以,王爷这回可真是做了一回赔本买卖。” 他瞅着我,唇角是惯有的冷笑,语气是惯有的冰冷,“本王说过,本王从不做赔本买卖。娘娘能不能为本王所用,那要看本王的本事,娘娘现在拒绝,恐怕为时过早了吧。”他顿了顿,上前一步,拉近我与他的距离,几乎鼻尖相贴,“娘娘只需要记住,本王想要的东西,迟早都会夺回来!” 湿热的鼻息陡然转开,沉重的大氅边角卷风扬起,扑了我一脸的冷气,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失神的我,独自愣在原地。 良久,我才将飞远的凌乱神思渐渐整理平静,正欲转身回宫,眼角瞬间扫见身旁不远处的一颗粗大的树干后,一个人头赫然出现,似是看见我已发觉,急忙将头撤回藏身树干后面。 我心下突突急跳了几下,竟然未发现附近有人,若是被人发现我与王爷再此,并听见我们的谈话,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我忙伸手捂住胸口,镇住慌乱心跳,试探着轻手轻脚朝着树干处缓缓走去。 须臾后,从树干后缓缓探出一个脑袋,我停下,定睛一看,竟是一名年幼小女娃藏在树干后面。 女娃睁着大大的清水分明的眼瞳,愣愣望着我,似见我无恶意,唇角微微扯出一弧弯笑。 我快步走了过去,飞快扫了一眼四周,只见此处并无他人,只有小女娃一人,我蹲下身子,打量了她一眼,女娃年纪不过三四岁的样子,梳着简单的双螺髻,从她发髻上简单却名贵的金镶玉花钿衬底,粉红丝绢的精致蔷薇来判断,她的身份一定娇贵。 而宫中此般年龄,又娇贵出生的女娃,只有皇上的两位公主。长公主四岁有余,小公主刚满三岁,都是皇上进宫前在府中两位妾氏所生。 我含笑扶住她问道:“公主怎么一个人在此啊,你身边的宫人呢?” 公主腼腆地缩了缩身子,稚嫩的童音响起:“我和母妃在园子里玩捉迷藏,就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我瞧她言谈举止,温婉可人,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文静的长公主静熙公主,两位公主的性子一静一动,小公主的性子在宫里是出了名的顽皮活泼。我复又笑道:“静熙公主,可认识我吗?” 她羞答答地卷着小手指头,摇了摇头。 我笑了笑,“我也是静熙的母妃,宓母妃,”我顿了顿,善意地伸出手指道:“大雪天,路滑,静熙愿意让宓母妃陪你,去寻你的母妃吗?” 静熙一听可以寻自己的母妃,欣然一笑,冲我连连点头,小手拽住了我的双指。 我起身牵着她走出树干,朝着宽敞平坦的路面走去。 许是静熙在雪地里呆久了,双腿有些冰冷僵硬,刚走了两步,小身子忽然一斜,脚不小心扭了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 第五十三节 护犊情深 我急忙抱起她,快步走至附近一方低石台旁,将自己月白色的风毛连帽斗篷铺在石台上,复又抱她坐在上面,蹲跪在地上,替她脱掉鞋袜,仔细检查了一番。 “这里疼吗?”我轻轻摁了摁她的脚踝,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连连点头。我替她穿好鞋袜,这只是普通的崴脚,宣太医好好扭回去就没事了。 “静熙不哭,不哭啊,只是崴脚了,一会儿太医帮静熙揉揉就会好了。” 她咬着嘴唇,眼珠子扑扑直落,边点头边扁着嘴巴可怜兮兮地喊道:“我要母妃,我要母妃……” 哭喊间,我听见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凌乱响起,回头一看,见素玫闻声赶来,跟随在她身后匆匆而来的还有一队神色匆惶的宫人,为首一名衣着雅贵,举止秀丽的女子,见到静熙,大步冲了过来,急忙将哭喊的静熙抱在怀里,一手搂着,另一只手掌紧紧将静熙的头贴自己的胸口捂住,以一种本能的姿势护住孩子。 我起身,淡淡扫了对方一眼,不用想便能猜出此人定是静熙的母妃,佟婉仪。 我见她被孩子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便出声安慰道:“雪天路滑,静熙不小心歪了脚,快宣太医扭回去即可。” 她闻声抬头,假装刚发现般,扫了我一眼,倏尔愣了愣,旋即脸色大变,忙抱着孩子一起单膝跪在地上,恭敬歉意道:“嫔妾佟婉仪,参见贵妃娘娘,没发现娘娘在此,嫔妾冒昧。” “婉仪不必多礼。”我弯身双手扶她起身,看着她,淡笑问道:“婉仪怎知本宫就是宓贵妃?” 她浅笑,客气回答:“宫中之人,嫔妾皆以尽数见过,唯独未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风姿卓越,气度不凡,嫔妾自是一眼认出,”她顿了顿,眼风扫了一眼我身后的素玫,又道:“再者,阖宫上下,谁人不知素玫姑娘是娘娘的贴身宫女,嫔妾看见素玫,自是更加确信娘娘的身份。” 我含笑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静熙泪痕未干,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温言道:“婉仪不必在这风口处久留,赶紧带着静熙回宫宣太医,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她急忙点头,连连道“是。”谦和地冲我欠身颔首道“那嫔妾先行告辞。” 我默然颔首,目送她抱着静熙在宫人们的围簇下,疾步离去。 素玫见我久久望着佟婉仪的背影出神,低声试问,“娘娘莫不是怀疑此人?” 我缓缓道:“我总觉得此人,内心并不似她表面一样谦和简单。”垂眸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现在身在后宫,每步走的小心翼翼,未尝不有些草木皆兵了,复又摇了摇头,低叹一声,“或许,是我想多了。” 说罢,转身朝着凤仪宫的方向闲步回去,素玫扶着我的手臂,平静道:“佟婉仪是兵部尚书佟康安大人的长女,是皇上登基前和皇后一起嫁进府中,然却比皇后先一步有了孩子,可能是因为,佟康安曾是镇国公萧柏厚的手下,皇上对佟婉仪并不上心,态度也是不冷不热。 但对佟婉仪的长公主静熙却是极为疼爱,而佟婉仪在宫里也算是与世无争,为人谨小慎微,所以日子也算过得去。” 一路闲话,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凤仪宫。 今日一早忙碌至今,此刻,身心分外疲倦,我慵懒地吩咐婉晴,替我熬一杯安神汤来,用过之后,便躺在床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早已过掌灯时,睁眼瞧见房内晕黄的灯火,阑珊轻摇,人影晃动了一下,似是婉晴揭开灯罩剪着烧败的烛火芯子。 耳边不时地炸开两朵炭火的“噼啪”声,一屋子的暖意生辉,让人心生安宁。 我掀开被子,缓缓坐起。 “你醒了。”皇上清朗的嗓音悄然响起。 我愣了愣,转脸看向声源处,瞧见皇上一身浅黄龙纹窄袖束腰常服,正盘腿坐在附近的美人榻上,看着《资治通鉴》 见我醒来,含笑放下书,下榻走了过来。 我心下飞快的想了想,皇上何时喜欢看这类权臣之书了,复又很快平复心绪,慵懒一笑,“皇上何时来的?臣妾竟然毫无察觉。” 他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声轻低语,“是朕吩咐不许人吵醒你,你睡觉的样子,在朕的眼里最美。” 我抿嘴轻笑,佯装生气,微微别过头,嘟哝道:“那皇上的意思就是臣妾平日里不美了。” 他哈哈大笑,抱着我的双臂拨过我的身子面对着他,含情脉脉,低喃道:“朕的姚儿什么时候都美,耍起小性子的时候更美。” 我听着他这么打趣我,捂嘴偷笑,便不再贫嘴。 这时,婉晴进来笑眯眯问我,“娘娘晚膳未用就直接歇息了,皇上本想来陪娘娘一起用晚膳,见娘娘睡着了,便一直坐在这里陪娘娘,粒米未进。” 我含笑,扫了一眼鬼灵精怪的婉晴,低声吩咐她:“现在用膳也不迟,你去吩咐小厨房上菜。” “是。”婉晴喜滋滋地快步退了出去。 用过晚膳,皇上便歇在凤仪宫。 两情缱绻,春宵一夜就在大雪纷飞的第一晚过去了。 次日醒来。 床榻上只余我一人。婉晴听见响动急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娘娘醒了,皇上今儿个一大早就去上朝去了,见娘娘未醒,吩咐我们不许打扰。”她走至床榻前,轻轻将浅黄轻纱床帏挂起,我漫不经心地问她:“什么时辰了?” “辰时初刻刚到,离去皇后中宫晨昏定省的时辰还早着呢。” 我这才想起,从今日起,我便要如一般嫔妃一样,每日准时去皇后宫里请安,再也无法藏在凤仪宫中躲懒。 婉晴伺候我洗完漱,端着水盆退了出去,素玫替我上妆,耳边忽然听见语冬的声音响起。 “姐姐,姐姐,今日我来陪你一起去皇宫宫里请安。”说话间,人已经飘了进来。 我透过妆镜,瞧见她一身浅蓝立领长百褶杂裙,外面系着同时浅蓝连理枝花纹的风毛连帽斗篷,鼻息间隐隐蒸腾着白气氤氲。 “你来的这么早,外面的路可好走?” “宫人们早已将宫巷间的积雪扫除,一路倒也算平坦。”她走至我身侧,端详着妆容渐了的我,目光满是倾慕,低语喃喃道:“姐姐还是像以前在别庄时那么美丽,不,比以前更美丽。” 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眼风急忙扫了一眼正专心为我点梨花妆的素玫。 ------------ 第五十四节 惊魂请安路 素玫似并未觉察出什么,只低头做自己的事情,我含笑伸出手,握住语冬的略微冰凉的手,示意她别多心,她才展颜一笑。 “手怎么这么冰,出门怎么也不捧个汤婆子?” 语冬神色忽闪,垂目小声道:“方才桐娟已经暖好了,只是临出门前我又给忘在屋子里了。” 我听罢,吩咐婉晴取了一个暖好的汤婆子给语冬揣着。 好不容易,更衣完毕。我今日挑了一件浅月黄牡丹花开,红绸滚边的对襟宽袖束腰裙裾,气质比之我以往的低调素净截然不同。 我在宫中早已流言蜚语,被人说长道短,所以今日,首次请安,在气势上,我自是不能败了下风,以免让那些口舌生风的嫔妃小瞧了去。 若在往日,我且不放在心上,可是,在宫中的日子还长着,若我震不住众人,便只能被众人的口水淹没,凤仪宫,再也不是一个能为我遮风避雨的逃难所了。 出了宫门,因巷子窄小,所以两列肩辇只能一前一后,语冬因先一步而来,肩辇早已候在宫门前方。 凤仪宫的肩辇仪仗正好候在后面。 我与语冬二人分别坐上了肩辇,由着仪仗队浩浩荡荡抬向皇后的兰陵宫去。 起初,宫巷两边,陆续有宫人扎堆扫去残雪,临近中宫的孤巷人烟渐渐稀少,我扫了一眼前方的路面,积雪皆以扫净,正想着皇宫气势就是不一样,凡临近中宫的巷子,积雪必定是第一个清理干净。 突然,前方的语冬“啊!”的一声惨叫,瞬间惊醒沉思的我,我慌忙抬头一瞧,只见前方的语冬,肩辇下的四人仪仗队,脚底似抹了油般,顿时抬着语冬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众人慌做一团,想上前扶住肩辇,一顿靠近立时全部晃晃悠悠地扑在一团。 “小心。”我脸色大变,心中骇然惊呼了一声,双手忙抓住肩辇扶手,心脏紧张地跟着前方的语冬一起晃了起来,随着我一声疾呼,前方的语冬在众人剧烈的摇晃下,从高高的肩辇上歪身栽倒在地上。 “语冬!”肩辇还被众人抬在肩上,我惶然站起,急欲跳下。 吓得抬住我的仪仗队胆色俱裂,慌忙稳稳将我放在地上。 此刻素玫已递手抓住我微微颤抖的手,快速引我下轿。 我惊慌失措地快步奔了过去,语冬已被众人围在一起,我心急难顾脚底,临近语冬之时,脚底突然打滑,身子险些重重摔倒在地,幸亏素玫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了我,并在我耳边急喊一声“娘娘,小心地面。” 我这才留心看了一眼干净的地面,虽然无雪,但是地面凝了一侧薄薄的滑冰,我心下猛沉,伸手按住心跳突然加快的胸口,暗自思量: 此路面细看才发觉,雪是昨晚就被人清理干净了,复又在干净的路面泼了一层水,这样清晨便会结上一层冰,谁的心思如此之毒,竟然在本宫请安的第一天就暗算我,若不是语冬今日赶巧替我承受此番,恐怕现在倒在地上的便是我了。 我顾不了那么多,伸手解开自己的斗篷,大手一甩,摊开扑在冰面上,踩着斗篷走向语冬。 桐娟抱着语冬,泪流不止,我拨过语冬一瞧,她的额角已被磕破一页大大的血口,鲜血涓涓地向往涌着,娇俏秀丽的脸颊血痕遍布,甚是恐怖,而她本人也已昏厥了过去。 素玫低头迅速掀开自己的袄子,从里面的衣衫上扯了一块布条递于我,我接过手里,将布快速卷在一起,伸手摁住了语冬血流不止的伤口,回头吩咐众人,“快将婕妤抬去凤仪宫,素玫,你派人马上去传太医,桐娟,好好摁住语冬的伤口。”桐娟边哽咽,边忙点头。 我眼下焦急,随着众人匆匆返回了凤仪宫。 婉晴早已得到小引子的通传,知道我即刻回宫,于是生好炭盆正在门外候着。 见一众人马匆匆而来,忙上前扶住我。我不放心语冬,一路紧跟在她身边,一直陪着她被抬进凤仪宫。 素玫与婉晴二人将语冬扶躺在床榻上,婉晴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及汗巾端至床边,替语冬清洗着脸颊上的血迹,我心一阵狂跳,似有空白短路的情况,直至看见婉晴将带血的毛巾放回铜盆中,鲜艳的血水氤氲散开成一圈圈血红涟漪,我才猛地惊醒过来。 忙上前抢过帕子,道,“我来。” 这时,素玫突然转身,定定望着我劝说:“娘娘,今日首去中宫请安,万不能缺席,婕妤娘娘伤口已经止住,太医马上就来,这里留我和桐娟照顾婕妤娘娘,娘娘还请即可赶往中宫,以免横生枝节。” 我僵在原地迟疑片刻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语冬,她苍白的脸色,狠烈撞击着我的内心,既然有人行此招,定会抓住我不放,我不能呆在凤仪宫由着对方奸计得逞。 我攒紧拳头,冲着素玫,深深点头:“这里就交给你和桐娟,我去去就回。” 婉晴急忙将染红的汗巾递给了守在床边手足无措的桐娟,伸手去旁边的一盆清水中净了净手,方忙转身搀着我出了凤仪宫。 我吩咐仪仗队绕道去中宫,小心脚下,仪仗队早已被方才一幕吓得战战兢兢,此番更是个个瞪大了眼睛瞅着路面走。 肩辇稳稳落在了坤乾殿门前,我下辇,双眼微眯,下颌轻轻扬起,伸手递给候在一边的婉晴,带着一身浓浓的霸气踏进殿内。 刚至玄关帘下,就听见一声清脆尖锐的嗓音,夹枪带棒地响起: “哟,贵妃娘娘可是大驾光临了,可叫皇后和我等嫔妾好等,看来,这身份贵重就是不一样,无视我们众姐妹不说,连首次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事情也可以怠慢,连宫规礼仪都可以抛到脑后去了!” 我掀目瞥了发话者一眼,那女子浓妆艳抹,甚是芍药一枝独艳,容颜虽美,却俗不可耐,穿着竟比皇后娇艳奢华得多,仅用三分之一的眼珠子傲慢地睨着我。 我内心冷冷一哼,不以为然,缓步走至皇后跟前,朝她行了一个常礼,她伸手虚扶我了一把,雍容一笑,“贵妃免礼。” ------------ 第五十五节 唇枪舌战 我悠然转身坐在临近凤座下首的贵妃椅上,伸手随意扶了扶发髻上的簪花,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是凝人的很,幽幽道:“论宫规礼仪,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宓贵妃,位份何等,众姐妹心理难道不清楚?本宫与众姐妹也是首次相见,怎未见得各位姐妹依照宫规礼仪,给本宫行礼!”我最后一句,调虽轻,却掷地有声。 两排坐着的嫔妃一听,脸色大变,急忙起身齐齐屈膝朝我行了一个大礼,倒是方才对面相对坐着的发话女子,论座次位份,她应该就是身居我之下的从二品荣昭仪,小公主的生母。 她见众人俱是规规矩矩地朝我行礼,自己也不好落了口舌,头瞥向皇后,起身对着我草草行了一个常礼,便愤然不已地归位了。 我缓缓端起身边几案上天青色藤纹茶盏,掀开盖子慢慢呷了一口,隙间,眼风轻蔑地扫了一眼容昭仪,内心暗自冷笑一声,传言小公主虽只有三岁,在宫中却是出了命的顽皮霸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趁着喝茶的空隙,我眼风四小将在座的众人俱扫了一遍,皇上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妃子并不多。 在坐的所有嫔妃,除了我和躺在凤仪宫的语冬,其他皆算政治联姻,我身旁的位子原本是语冬的,语冬的下首正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佟婉仪。 我对面,荣昭仪下首,也是西凉送来的一位性子颇为文静的公主,温贵嫔,在她下首坐着一位性子清冷,心不在焉的清丽女子,我格外留意了她两眼,发觉她对殿内的气氛丝毫不以为意,闲散地拨弄着身边几案上的一株佛手花。 “贵妃娘娘,位高身份贵重,我等自是不敢有什么怨言,只是,合着蓁婕妤和娘娘同是好姐妹的份上,竟连给皇后请安也敢缺席了。”荣昭仪食指卷着丝绢冷傲地沾了沾蜜粉重抹下的鼻翼,对着我身边空着的座椅轻蔑地白了一眼。 我放下茶杯,转脸含笑望着皇后,缓缓道,“今日,蓁婕妤本是去了凤仪宫同本宫一起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并非本宫有意晚来,而是来中宫的途中,蓁婕妤的肩辇被结冰的路面滑到了,额头破了相,此刻正躺在凤仪宫中等太医前去,本宫因此而耽误了一些时辰,皇后娘娘宽宏大度,定不会责怪本宫的怠慢之心吧。” 皇后微微眯起眼,笑得大方雍容:“那是自然,贵妃事出有因,蓁婕妤有伤在身,身为后宫之主,本宫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好端端的走着路,怎么会被滑到,娘娘是在何处滑到?难道那路面结冰了不成?”一直心不在焉的清冷女子突然兀自问了一句,似疑惑不解地望向我,我侧目瞄了她一眼,潜意识里觉此人并非我敌,而她此刻问的话,正好是欲挑准时机抛出来的钉子。 我抿嘴淡笑,轻声悠悠道:“说来凑巧,正是在兰陵宫东边附近的宫巷处,不知为何路面积雪全无,却结了一层薄冰,本宫已经派人拿清扫那条宫巷的宫人去暴室拷问了去,相信不久便会有了答案。” 那女子闻言,面无表情地颔首便不再多言,继续赏玩着手边的佛手花。 倒是皇后急忙说道:“都是些不长眼的宫人,定是夜里躲懒,没将路面清理干净,才会导致结了一层薄冰,本宫定会对他们严陈以待,好叫他们长长记性。” “是啊,是啊,那些宫人们最会躲懒,昨日一场大雪差点将蘅芜殿给埋了,今儿个一大早,殿前依旧是积雪如山,害得本宫好不容易才从雪堆了爬了出来,不然,也来不及赶来请安了。”温贵嫔话语无心,笑呵呵跟着寒暄打趣起来。 众人一听,俱是呵呵一乐,气氛顿时渐转温和。 婉晴悄悄从外面走至我身后,对着我轻声耳语了一番。 “就算如此,蓁婕妤也得先来请过安,或者派贴身宫女前来通传一声,她这样一声不吭的躲在凤仪宫,就是目无皇后。”荣昭仪继续添油加醋,势必在我或者语冬的头上安上一个怠慢的帽子。 我端着茶盏的手,指骨微微泛白,盏茶轻轻晃了一下,垂眸,慢悠悠地将茶盏放在几案上,挑眉瞟了一眼荣昭仪,才转眼看着众人道: “蓁婕妤跌下肩辇时人已经昏迷,是本宫命人将蓁婕妤抬进凤仪宫静候太医,方才本宫已说明蓁婕妤因伤未能前来,荣昭仪却口口声声称无人通传,那么昭仪的意思是,本宫在你眼里不是人了?” “你……我……”荣昭仪一时被我堵的语结,这才想起自己一味的揪着语冬,却忽略了我,只得愤然气馁地别过头去嘀咕道:“本宫,眼里怎敢没有贵妃娘娘呢。” 我冷笑,悠然又道:“再者,蓁婕妤近日无需向皇后娘娘前来晨昏定省,这可是皇上的意思。” 荣昭仪立马回过头来,盯着我嗤的一声冷哼道:“贵妃娘娘倒是神速,那厢人刚摔昏,这厢圣旨便已入了娘娘耳中。” 我欲开头再说,突然,殿外一声清朗有力的嗓音顿时响起,“朕说蓁婕妤不用前来请安了,难道昭仪不信贵妃所言,怀疑圣旨有假不成?”说话间,一袭明黄龙袍大步跨了进来。 众人一见是皇上,匆匆屈膝行礼,“参见皇上。” “免礼。”皇上朗声一笑,大步走了进来,径直快步走至我跟前,伸手扶了我一把。身侧缓缓起身的皇后,眼神落寞而幽怨地落在皇上俊朗的脸庞上。 起身的瞬间,扫见荣昭仪,紧咬下唇,嫉恨地瞪着我,双手不停地撕扯着手中的丝绢。 “皇上怎么来了?”皇后上前一步,站在皇上身边,含笑问道。 皇上微微侧头,淡淡瞟了一眼皇后,复又回过头望着我道: “方才你宫里人前来问朕请旨,道明冬儿从肩辇上摔了下来,磕破了额头,并告诉朕你当时也在肩辇上,朕当即仍下奏折就跑去凤仪宫,见太医正在给冬儿包扎伤口,朕才知你一切安好,但又不放心,所以特来查看。” ------------ 第五十六节 一枝独宠 他当着众多嫔妃的面上,对我说的情义露骨,虽是为了维护我,但无形中也替我找来许多怨恨,我只低低垂头,低低嘟囔了一声:“皇上,众姐妹都在呢。” 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手一挥,坦然道:“朕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朕,最爱宓贵妃!” 身旁的皇后,脸色难看至极,只僵硬地立在一旁,身子微晃,她隐忍的眸光如同暗箭般狠狠扑向我,然而,嘴角却必须含着僵硬得体的笑来掩盖一切心酸和妒意。 “你也累了,朕送你回宫,一起去看冬儿。”我默然颔首,他揽着我,转头对众人说:“你们也别愣着了,各自跪安吧。” “是。”众人齐声道诺,却又不甘的将怨妒的枪林弹雨向我的背影射了过来。。 我与皇上赶回凤仪宫后。 只见语冬头缠绷带,脸色虚白,仍旧昏迷不醒。我问过太医语冬的情况,太医道,婕妤娘娘受到惊吓,又撞破额头,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身体倒是无大碍,只静养即可。 我默然颔首,甩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 我坐在床边握着语冬的手,歉意地看着她,内心祈祷她快些醒来。 皇上站在我身后,贴身我的背脊,双臂缓缓躬身环在我胸前抱住我,唏嘘一声,“今日幸亏摔下来的不是你,否则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 他这话虽听着心里很暖,可当我瞧着昏迷的语冬,再想起晨起,她冰冷的手指,闪烁不定的黯然眼神,突然心内震了一下。 难道是我抢了皇上的荣宠,以致皇上冷落了语冬,所以才造成她现在情景凄凉。 可是皇上明明说不计较语冬的罪责……不计较,跟宠爱好像差之千里,也并不冲突。 一股浓烈的歉意油然而生,我倏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皇上圈在我胸前的手臂,一脸郑重地恳求道:“皇上,能否答应凤姚一件事?” “你说,只要你说的,朕都答应。”他爽快应允。 我扭头仰望他,眼含请求:“请皇上无论何时,都不要冷落了语冬,她是皇上的女人,毕竟也为皇上诞育过子嗣。”虽然她的子嗣未能来到这个世上,但不能抹杀她怀胎六月的心血。 皇上怔住,身子微不可觉地僵了僵,一丝淡淡的厌恶目光渐次落在昏迷中语冬憔悴的脸颊上,良久,他似释怀一笑,极淡,复又垂首凝望着我,展颜笑开,“好,朕答应你,”他顿了顿,又道:“朕也好久没去桐梧宫了,晚上朕命人送冬儿回宫,这几日朕有时间会去陪她。” “多谢皇上。”我垂着脸蛋轻轻贴在皇上温热的手背上。 语冬临近夜幕低垂之际,方幽幽转醒。 醒来瞧见我守在床边,虚弱地冲我一笑,目光又下意识的越过我搜寻至我的背后,半响后,她紧抿嘴唇,失落地收回目光,低低垂下眼眸。 我见状,知她在寻谁,这么多日,我一直顾着自己,竟然忽略了她的感受,我握住她的手,轻轻拍道:“皇上白日里一直在凤仪宫等你醒来,用过晚膳,方去了御书房。” 她听完,旋即展颜一笑,语丝孱弱,“真的吗?皇上,日间真的守在这里?” 我点头,补充道:“皇上还说,晚上派人接你回桐梧宫修养,近几日有时间,皇上也会去桐梧宫陪你。” 她杏眼瞬间涨满水泽,眸底燃起火花,摇曳生辉,她双手急忙握住我,感激涕零,“姐姐,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求的皇上,姐姐……” 我扶她坐了起来,她顺势扑入我的怀中,轻声哽咽了起来,“在高辛,语冬无亲无故,只有和姐姐相依为命,谢谢姐姐眷顾语冬。” “哪里话,我们是姐妹,一直都是。”我拍着她的后背,盯着虚空,瞳孔渐渐发散。 我是皇上的妃子,皇上是我的夫君,但更是很多女人的夫君,他也并不是我的一心人,而我的心呢?未必只属于皇上,若然不是,为何我还能坦然将自己的夫君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晨起好端端的,我为何会摔倒?”语冬似是猛然间想起什么来,倏然坐直身子,盯着我问道。 “冬日天冷,宫人们夜里偷懒,未将积雪完全铲净,夜里霜降后,晨起自是凝了一层薄冰,下次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我风轻云淡地随意说了一句。 她见我神态悠然,这才放下心来。悻悻道,“幸好是语冬在前面,否则摔着姐姐那可是怎好。” 我心疼她为我着想,于是喂了一晚燕窝粥就让她先躺下,掌灯时分,皇上果然派人接了语冬回桐梧宫。 我将她送至门前,望着她单薄的背景渐渐消失在夜幕中,心中低低一叹,我亦不想让她知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前仇旧恨,我担心语冬会忍不住。 我转身入内,走至妆镜前,安然坐下。 婉晴替我卸下满头珠翠,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近日,素香可好?” 婉晴微微撅着嘴巴,边熟练地替我解开盘发,一边闲然地答了一句:“最近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素香闲来私下里总会找我诉诉苦,她和婉翠都是皇后从娘家带过来的丫头,只是她入宫后一直被婉翠压着,婉翠多次当着皇后的面寻素香的不是,才使得皇后对她越来越讨厌。” 事不关己,婉晴自是无需担心,她轻轻低叹,“可能是因为素香是皇后娘娘原来府里带出来的丫头,素日情分还是有的,皇后只是对素香生气,倒是从没撵她走过。” 若在宫里,侍女被主子撵走的话,那她的命运从此也就落幕了。 婉晴顿了顿,又道:“不过,听素香说皇后最近月信一直很紊乱,好像已有两月未至了,皇后的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的。” 我一听,“哦?”的一声,心思飞快转动着,片刻后,状似无意说道: “在本宫的家乡,曾经传言,如果找一个送子神婆养在身边,多半会应验,多子多福的好运气很快就会降在头上的,”我拿起妆台上的篦子,缓缓梳理着批、披在身前的青丝,悠然一叹,“女人啊,生孩子,除了人为,有时候还真得需要一些福运。” 婉晴鬼灵精怪的眼珠子来回转了两下,试探问我,“奴婢可以将这些告诉素香吗?” ------------ 第五十七节 嫌隙悄生 我含笑道:“你们虽各侍两主,但私下里也算是姐妹,姐妹之间闹闹家常自是可以的。” “嗯。”婉晴抿嘴欣然点头。 婉晴退下之后,我坐在妆台前卸妆,望着妆奁中莹白透亮的比蒂玉兰花簪,心绪又开始纷纷扬扬,心想着自己何时竟然开始工于算计了。 素玫端来洗漱用具,伺候我洗漱更衣。 我眼下并无睡意,信步走至琴台前,随心抚了一曲,信手拨出的曲子,入了自己的耳内,却分不清楚调子,不知何时,手指轻顿,再轻起时,音调悠然转凉。 李白的《秋风词》倏然流于手下,浑然天成般。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莫相识。 素玫送汤婆子进来,忽见我失神抚琴,忙快步上前,低头靠近我,慎重低唤了我两声:“娘娘,娘娘。” 我恍然回过神来,愣愣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凝重,有些不明所以。 她低声道:“娘娘露了不该露的心思,若让有心人揣度了去,届时娘娘有口难辩啊。” 我心下微微一惊,垂头瞅了一眼贴在琴丝上的纤纤玉手,我的身体,竟又一次不知不觉出卖了我。 连着多日,皇上未来凤仪宫,我一直以为他身在桐梧宫。 谁知素玫告诉我,长公主脚伤的厉害,近日总是啼哭,喊着要见父皇,所以皇上近日夜夜宿在佟婉仪的漪澜殿,我心下顿生狐疑。 正在我沉思之际,安公公前来通传,一会儿,皇上要来凤仪宫。 我便没在多心,好好妆点了一番,静候皇上前来。 夜深露重,皇上戴月而来,我在宫门前迎上前去,他急忙伸手拦住我,轻柔道:“外面凉,出来做什?” “皇上不怕凉,臣妾也不怕。”我软语相送,他却抿嘴淡淡一笑,搂着我走进殿内。 而我敏锐的嗅觉,明显发现皇上的眼角有一丝疲惫不堪,心情有些低落。 他坐在床榻边,我缓缓替他褪去龙袍,平整地挂在衣架横梁上,转身瞧见他眉心的烦愁愈见愈浓。 “皇上,有心事?”我近身相依,柔声探问。 他勉强一笑,揽着我钻入鸳鸯锦被,“没事。” 却又在躺下的瞬间,迟疑地说了一句,“静熙前些日子伤了脚踝,近日不知为何越来越严重,朕问她怎么伤到脚了,她说是和宓母妃找母妃的途中摔断了脚。”他没再说下去,停下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本心下惊疑,明明是崴了脚,为何会越来越严重,最后竟然演变成断了脚,开口欲解释,抬眸无意间撞见皇上狐疑的眼神正看着我。 瞬间,心头陡然被切开,灌满坚硬冰凌,直冷进骨髓中去。 他竟然怀疑我? 也许是发觉我眼神中的失望,皇上眨了一下眼,将怀疑一扫而尽,露出温柔的浅笑,拢着我的肩膀躺下。 “朕已经罚了那些照顾公主不周的下人了,并宣太医好生照料,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活蹦乱跳的。”说着,他湿热的鼻息渐渐贴在我的脖颈,软语低哝,“不过朕更期待我们俩的孩子能够在我们面前活蹦乱跳。” 此刻无论皇上的话多么温暖,却也温暖不了我我已渐冰凉的心,我僵硬的由着皇上的舌吻游走在我的肌肤间,心想着,我是皇上的女人,但也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皇上不可能再像塞中那般,带着我远走高飞,只做一对平凡的布衣鸳鸯,因为,他是皇上,他的身份注定他的心不能守一,更不能多情。 我缓缓放松自己,迎合皇上的欢爱,内心却再也无法将皇上那一瞬间的怀疑抹掉。 次日,用过早膳后。 我在庭院新移植过来的玉兰花树下,赏花。 这个时节,玉兰正开,只是开不了几日,总会颓败,像极了宫中圣宠一时,却陡然失宠的女子命运。 素玫沉默地取来一件连帽大氅披在我肩上。 我微微侧头,“你知道太医院可有值得信任的太医?” 素玫想了想,伏在我耳边低语道:“章太医可信。”她说的如此笃定,可见章太医定是王爷的人。 “那就宣他来凤仪宫一趟,本宫要带他去一趟漪澜殿。” “是。” 当我带着太医,浩浩荡荡闯进漪澜殿,宫女们见到阵势,顿时吓如脱兔,四处躲避。 佟婉仪更是神色慌张地抱着孩子跪地迎接。 我客气含笑道,“婉仪不必如此大礼。”话毕冲素玫扬了扬下巴,素玫上前小心扶起佟婉仪。 我寻位坐下,冰冷的眼色上下打量着眼前战战兢兢相拥在一起的母女。 静熙瞧见我,怯懦潮红的小脸蛋忙转头躲进佟婉仪的怀中,我的目光渐次落在她包裹如粽子的脚踝,良久,悠悠叹息道: “近日,本宫瞧见皇上神色憔悴,追问之下,方知是公主脚伤严重,牵动着慈父的挂念,只是,皇上每日要忙国事,若是连家事都不得让他安宁,何来精力治国。”我调虽平,音却狠,听得佟婉仪抱着孩子一哆嗦,急忙要跪,素玫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并扶着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她眼神躲闪不定,垂头不敢直视我,一副胆怯惶恐的样子,仿佛我会瞬间吞了她一般。 “本宫听说静熙脚伤未愈,实在不放心,特意带了宫中全能的章太医为静熙细细诊治一番。” 我话音刚落,佟婉仪急忙抱着孩子躲退,惶急道:“谢谢娘娘厚爱,只是,太医说,静熙的伤口不易再拆开。” “怎么?佟婉仪难道心虚,不敢让本宫诊查?” “没,没有,娘娘,误会了……” “既然如此,”我转眼看向章太医,“有劳章太医了。” 章太医恭敬谦卑地躬身行礼,“娘娘客气了,这是微臣的本分。”说着大步跨了过去,佟婉仪本欲躲闪,惊慌间撞上我冰冷如刀的目光,吓得怔住了,只得让章太医拆开绷带,仔细查看。 片刻后,章太医跪地回禀道:“回娘娘,公主的脚踝的确是扭断了,不知是近日未忌口,是否吃了一些比较刺激的食物,所以导致脚伤反反复复。” ------------ 第五十八节 苦肉计 “哦?”我冷冷斜了佟婉仪一眼,复又道,“平时照理静熙的太医是哪位?” 殿内寂静能听见佟婉仪急促砰砰的心跳声,半响,无一人敢答我,就在我欲再开口之际,有个宫女惶恐不安地出列,嗫喏道:“平日照顾小主子的太医是方太医,此刻正在门外候诊。” “既然如此,那就宣进来吧。” “是。” 我见方太医大步迈进殿内,年逾半百,留着一股山羊白须,颇有老太清风的感觉。 他见我在内,恭敬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老臣参见贵妃娘娘。” 我抬手道:“方太医请起。”他应声而起,脸色平静无波,泰然地看着我。 我微笑道:“静熙的脚伤,一直都是方太医照理的吗?” “正是老臣。” “那静熙的脚伤方太医起初查看的时候,可是摔断了骨头?” 他坦然道:“正是,公主的脚踝的确是扭断了骨头,老臣已经替公主接好了骨头,公主前两日不小心吃了炖牛腩,而牛肉是发物,所以导致公主的脚伤难以愈合。” 我再掀目扫向佟婉仪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渐生死灰,我内心暗暗一叹,挥手让众人都退了下去,就余我与她和怀中的静熙在内。 空气静谧的冷凝成一团,让佟婉仪的呼吸变得急促无边。 良久,我冷幽幽一声,“都说虎毒不食子,佟婉仪,你身为母亲,倒是狠得下心。” 她一听,吓得急忙抱着孩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静熙放声大哭了起来,佟婉仪泪流满面的一边安抚静熙,一边替她擦着无根水般的泪珠。 我看着心下竟有些不忍,缓缓道:“起来说话,别动不动就跪,吓坏了孩子。” 佟婉仪抱着孩子倔强地跪地不起,哭泣道:“娘娘,嫔妾并不是有意害娘娘,只是童言无忌,嫔妾并不是有心的啊。” 她竟然猜出皇上怀疑我?可见此人城府绝非一般,即是如此城府之人,又怎会犯如此轻易让人查出破绽的苦肉计,我思来想去,发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上。 我瞅着她颤颤发抖单薄的身子,似秋风中无依无靠的落叶,惶恐无依。 “起来说话,本宫若想治罪于你,大可带着皇上一起来。” 她听我不追究,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颊,望着我,确定我的确无意问罪于她,才胆战心惊地抱着孩子吃力地站了起来。 “坐。” 她听话地坐了回去。 “来人,静熙公主乏了,带公主回房歇息。”听到我的吩咐,大概是佟婉仪的贴身侍女,疾步跨了进来,小心翼翼抱起怯生生的静熙快步退了下去。 佟婉仪不舍地目送着侍女抱着孩子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次收回,快速扫了我一眼,怯懦道:“谢贵妃饶命之恩。” 我手臂搭在雕文扶手上,细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扣着紧挨着的茶案,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婉仪现在谢本宫,还为时过早了些。” 我顿了顿,看向她,挑眉道:“不过本宫着实好奇,婉仪如此狠心背后的理由是……” 她垂头,潸然泪下,神情凄楚:“说来,娘娘定然会笑话嫔妾,也许在娘娘眼里甚觉好笑,可是在嫔妾心里却是求也求不来的。”她抬头,泪眼婆娑,“嫔妾这么做就是为了见皇上。” 我轻叩的指尖停下,静静等待着她说下去。 她见我面色并无嘲笑,反而有一丝肃然,于是壮胆继续道: “嫔妾在皇上身边三年有余,而这三年里,皇上只来过嫔妾这里两回,幸得老天眷顾,才有了静熙。 之后,皇上虽然来过漪澜殿,却从不在嫔妾这里夜宿,嫔妾自知皇上忌惮萧家,连同嫔妾的父亲和嫔妾一起都被忌惮,嫔妾,从也不敢奢望皇上对我有一丝情义,只盼着皇上能够都疼爱静熙,嫔妾就已知足了。” 她秀眸蕴满凄凉,继言道:“可是上次乌苏和亲,太后虽封娘娘为贺佳公主远嫁……”她说到这里,陡然停下,急掀目瞧了我一眼,见我脸色平静,并无责怪之意,才缓缓道: “嫔妾才明白以后公主的命运,若有幸身为太后的女儿,说不定能像永乐一样,嫁与高辛好人家,还能在身边承欢膝下,若是,有个身份凄苦的母妃,公主的命运定然只有和亲,嫔妾,嫔妾不忍心让自己的静熙远嫁塞外和亲啊。” 她哭腔低喊,泪流满面,双手抱拳颤颤抵住胸口。 “所以,你想当未来太后?”我冷冷猜疑。 她一听,神情僵住,旋即陡然跪地,极力辨清: “嫔妾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万不敢觊觎后位,嫔妾,只是想给静熙添一个弟弟,只要多一个皇子,静熙未来得皇子弟弟的照佛,下场也不至于很凄惨,娘娘。” 她突然膝行至我身边,乞求道:“娘娘,嫔妾说的都是实话,不然,身为母亲,嫔妾如何下得手再折断静熙的伤骨,若皇上对嫔妾此前哪怕有一丝顾念,嫔妾也不会出此下招,娘娘!” 她说的颇为动容,我的心渐渐变得柔软,竟不曾想到对我多情的皇上,对别的女子竟如此薄情,可怜她一片“慈母心。”只是这慈母多少有些讽刺。 我弯身扶她起来,低叹一声:“倒是难为你一番‘用心良苦’了。” 她含泪摇首,“为了静熙,嫔妾什么都愿意。” 我抬眸瞥向窗外,日薄西山,通红的霞光映着残雪,折射了进来,竟异常刺眼,我垂下眼眸,悠悠站起身子。 “本宫性子一向好静,但也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处事,只是有一点,本宫最恨有人背后暗箭伤本宫。” “嫔妾断然不敢!”她连忙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再多言,转身向门外走去,佟婉仪亦步亦徐地跟送在身后,临出门之际,我头也不回,冷冷道: “静熙的脚伤,婉仪若再不用心调理,以后要是落下个瘸腿的残疾,就算婉仪以后有了皇子,瘸腿公主的命运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婉仪心里可明白?!” 佟婉仪脸色顿时吓得煞白,整个人亦如惊弓之鸟僵在门内。 而我亦不再想去追究她背后真正的目的,无非就是荣宠权利,而这些,若不为报仇,我早已弃之如敝屣,现在,只是用来保护我姚家性命的符咒而已。 但是若谁想来动我这一记符咒,我定不会轻饶她! ------------ 第五十九节 谁言棋不语 近几日,我每日都会抽空去桐梧宫陪着语秋解闷,虽是如此,她眉间的愁思却是越来越浓,我知她心里介怀皇上答应来陪她,却又失信于她。 我知皇上今日会来凤仪宫用午膳,于是提前带着语冬到凤仪宫同我一起下棋。 在苏丘别庄时,独自烦闷之际,我常拉着语冬或者语秋陪我下棋,只是她二人不懂棋艺,我也只吩咐她们替我摆子,我同自己对弈。 日子久了,她俩多少知道一些浅显的棋局了。 我与语冬正下的投入,皇上突然悄无声息地站立在旁边,赞叹道:“好棋。” 我二人俱是吓一跳,急忙起身欠身行礼,“参见皇上。” 皇上一手扶一个含笑道:“不必多礼。” 他见语冬也在,稍有愣然:“婕妤今儿也在凤仪宫,天气这么冷,怎么带伤四处走动?” 皇上往日都唤语冬为“冬儿”,今日却叫她婕妤,可见,他们二人之间已渐渐变得疏离。 我浅笑道:“皇上放心,妹妹可是臣妾捂在暖轿中揣过来的,妹妹整日独自呆在桐梧宫,甚是凄凉,臣妾于心不忍,便带妹妹来凤仪宫热闹热闹。” 皇上听我言下之意,愧意顿生,她复又望着语冬温言道:“朕今日一早派人挑选了宫里最好的抚痕药膏,送去了桐梧宫,夜里,朕就去桐梧宫替你上药。” 语冬娇羞地脸颊顿时绯红一片,眼里水泽盈盈闪烁,她连连点头,哽咽应了一句“嗯。” 皇上低头仔细扫了一眼棋局,一边搓手心痒难耐,一边仔细分析着棋局:“朕没想到,姚儿与冬儿的棋艺竟是如此精湛。” 语冬沉浸在喜悦中,头脑顿热,抢言道:“臣妾的棋艺都是姐姐所教,以前姐姐闷着无聊,常让语冬陪着一起摆棋子,实际上就是姐姐在同自己对弈而已。” “哦?”皇上惊讶反问,“你们以前经常在一起下棋吗?” 语冬这才意识到自己心切说漏嘴了,急忙看向我,我抿嘴含笑,示意她别紧张,淡然道:“以前刚进宫里,臣妾和语冬还在浣衣局时,闲来无事,随便下下而已。” “既然如此,且让朕陪你下一盘。” “只要皇上不嫌凤姚愚笨。”说话间皇上已然坐在语冬来的位置上,捻起黑子,仔细观察了下格局后开始落下棋子。我恍惚间盯着他游走的清瘦指骨,一丝杂念顿生,我与皇上,终究越来越像君臣了。 此刻,我兴致也算正浓,竟实打实和皇上步步紧逼了起来。 我发现皇上下棋,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只攻不守。 当我用心瞄准他的后方之时,才发现,皇上并不是只攻不守,而是会留一颗不显眼的棋子,在一个看似不显眼的位置,守势待发,竟让我在他的后方顾忌起来,于是我重新调转枪头,在自己的地盘上设局,不动声色准备引君入瓮。 我扫见皇上的目光一味落在我的迷障上,心中暗喜,他开始上勾了,就待我准备守株待兔之际,我却陡然发现皇上的主力临近大门,却在三面不知何时布下两枚至关紧要的棋子卡在我“瓮”中最薄弱的位置。 显然,他早已看破了我局,并打算里应外合,我为了破燃眉之急,动了守卫去牵制那两枚棋子,皇上就在此时,先我一步,直逼京师,白棋顿时陷入死局。 我只得丢子投降,甘拜下风,“皇上,臣妾输了。”心里却对表面宽厚阳光的皇上,深藏不露的心思有了另一番留意。 “哈哈,你没有输,是你给冬儿布了一局优势的棋局,朕只是捡了一个便宜而已。” 这日午间,凤仪宫在一片其乐融融中缓缓度过。 翌日,众妃前往兰陵宫请安时,我见众人皆以聚在殿门院内,或交头接耳,或轻声嬉闹,候旨进殿。 皇后难得这个时辰还未起床,竟不像她的风格。 我在婉晴的搀扶下,悠闲下了肩辇。 众人见我,神情各异,不过碍于身份,只得规规矩矩给我行了一个礼。 “起来吧。” 婉翠见我已到来,款步走了出来,恭敬有礼道:“各位娘娘,真是抱歉,太后近来风寒未愈,这几日又不小心得了眼疾,皇后娘娘日日在昭德殿侍疾,操劳过度,身子有些不适,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各位娘娘请回吧。” 众妃各自唏嘘,窃窃私语了两句便陆续离开了。 我刚踏出兰陵宫大门,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我。“娘娘。” 我应声回头,但见是上次请安是替我说话的那名女子,当日回宫我问素玫查了下她的身细,玉书娴,披香居的玉嫔,进宫不到两年,性子高雅清淡如梅,皇上到是经常与她品酒赏月,不知为何,见到她,我总会不知不觉联想起王爷,心里有那么一霎那怀疑过,难道她也是王爷送进宫里来的。 “玉妹妹近来可好。”我淡笑寒暄。 她孤傲的脸颊只淡淡一晒,“再好能好到哪里去?身在皇宫,这个字甚是奢侈。” “玉妹妹可真会说笑。” 她淡淡一笑,转腔道:“今日梅园的梅花开的大好,只是无人欣赏真是可惜,若贵妃娘娘得闲,不如同嫔妾一起赏梅如何?” 我正想接近她,她有此请正中我怀,便欣然应允。 我与她闲步朝着梅园走去。 “娘娘可知太后为何患了一个风寒,竟闹得久病不愈,此刻竟又患上眼疾?难道我们的太后真的老了吗?”她在我面前如此直白,竟一点不忌讳。 只道:“大抵是高辛的秋寒来得突然,太后身子弱,一时没招架住。” 她捂嘴轻笑,打趣道:“这秋寒恐怕是从我们皇上的朝乾殿刮出来的吧,所以才让太后没能招架住,不过,太后又是何其有幸,经此一病,膝下两位至孝的儿子,轮番日日侍奉膝下,太后这病,只恐怕要多病些日子了。” 直觉告诉我,玉嫔对太后并无好感,可宫里,直觉却是最危险,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 我摸不清她的用意,只能淡淡一笑回应。 前方恍然听见清脆如黄莺的欢快声音,我抬眸但见永乐公主正挽着驸马沐文斐的胳膊正信步走来,沐文斐面无表情只木讷地垂目看着路面,倒是永乐不时扶在沐文斐耳边有说有笑着。 ------------ 第六十节 一任群芳妒 二人走着走着正好迎面撞见我和玉嫔。 “是你?!”方才还独自有说有笑的永乐抬头看见是我,顿时乌云密布,警惕地盯着我。 沐文斐抬眸瞧我,眼里飞快闪过一丝难掩的欣喜却又卷着痛楚,很快被掩饰的烟消云散,他上前一步,恭敬客气地对我抱拳行礼,“沐文斐,参见贵妃娘娘。”他的嗓音波澜不惊,再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原来,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情绪是需要通过另一个人的情绪去感应出来的,我对沐文斐终究只剩下点愧疚,到现在也全然变成了客气和疏离。 我怕心窄的公主介意,只得体微笑颔首便罢。 永乐本是蕴含怒气,伺机待发,听见沐文斐唤我贵妃娘娘,转念似想到什么,转而阴沉的脸色倏然转晴,挑眉睨着我,语含讽意: “贵妃娘娘,对了,本公主倒是把这茬子事情给忘了,论亲疏,永乐和驸马还得唤娘娘一声皇嫂才对,既然皇嫂已是皇兄的人,永乐希望皇嫂在宫中谨言慎行,揣守妇德,规规矩矩别掉了身份才好。” “乐儿,此前我想你定对我颇有误会……”我本想好言相慰,让她放下对我的介怀。 “别跟我套近乎,我听着恶心。”她不客气地打断我,厌恶地瞥了我一眼。 沐文斐眉心微不可闻地攒了起来,眸底似有不悦,他斜扫了一眼永乐,语调平静无波:“方才不是火急火燎的赶着见母后,此刻你若不急,那我先去。”说完,也不待永乐回应,径直离去。 “哎,驸马,驸马,阿斐,等等我……”临离去瞬间,永乐还不忘用她那充满嫉妒厌恶的眼神狠刮我一眼。 直至他们的身影远去,耳畔响起玉嫔嘲笑的语声:“看来,这永乐公主对娘娘成见颇深。” 我转身缓步向前,幽幽低叹:“宫里,还有谁对本宫成见不深的。”自我骤然受宠,又独霸圣宠,几乎没有哪个女人不对我嫉恨的。 聊着聊着,我们已步入梅园。 “东风才有又西风,群木宫中叶叶空。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玉嫔轻折下一支白梅,悠然低叹,咏梅诗起。 “玉妹妹倒是很喜欢梅花。” “梅花清高,嫔妾喜欢的也只是她‘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的风骨”。 我突然思及慕容重华以梅缅怀故人的话语,那故人大抵就如玉嫔一般不争风月,素心姣姣的女子吧。 抬头情不自禁地望向红墙外头的夕佳楼,暖阳静好,万道余晖掩映下的夕佳楼廊下,赫然出现慕容重华的身影,他长身玉立,一袭青衫,随风清扬,正遥遥望着我。 我怔了怔,以为眼花,忙转眼看了一眼玉嫔,她并未发觉我的异常,只多愁善感地瞧着盛开的朵朵簇拥的团香雪发呆。我复又抬眸扫向夕佳楼,蓦地,人去楼空,好似真是我眼花了。 入夜后,我让婉晴在素玫饮食中悄悄下了安神药,在素玫沉睡之际,婉晴鬼鬼祟祟地推门轻唤我。 我本就是和衣而睡,听见婉晴的声音,心知一切已准备好,取下一件暗红色连帽厚重大氅拢在自己身上,婉晴提着风灯小心翼翼跟在我身边,我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知她定然好奇我为何要避开素玫,并暗中吩咐她提前几日贿赂冷宫看门的护卫。 而我,筹谋了几日就是为了今夜悄悄去冷宫再去看一眼长姐。 素玫性子坦率善良,我并不想让她知道的太多。 半柱香后,我与婉晴悄然出现在冷宫门外,我头戴帽围站在黑影深处,婉晴小心上前偷瞧了一眼夜里守门的果然是她打通好的那位,扭头冲我微微点头,旋即快步上前,附在侍卫的耳朵悄悄说了两句,侍卫冲着我站立的黑影处扫了两眼后,点了点头,转身轻声打开了门锁,缓缓推了半扇门缝。 我低头将脸颊完全拢在帽围间,只露出两个黑亮的眸子,疾步朝门内走了过去,那侍卫拿钱办事,隐身在门边暗影处,见我二人进入后,又悄悄虚掩宫门。 我吩咐婉晴就在宫门后面候着,我去去就来。 婉晴似有不放心,跟了两步才停下。 我轻车熟路般,迅速找到长姐所在的冷宫独院。 粗噶的老门轻轻被我推开,今夜无月,院内漆黑一片,我心切朝着殿门走去,许是听见外面有声响,原本殿内闪着晕黄的微光,骤然熄灭。 门缝轻开,低沉的嗓音响起:“是谁?” 我疾步上前,“是我,娈儿。” “娈小姐。”语冬急忙打开门,见果真是我,激动地拉我进入门内。 长姐点亮烛火,泪珠早已盈于睫,她躺在床榻上,向我伸出双手,我快步冲上前去拥着她,微声哽咽道:“长姐,我来看你了。” “娈儿,你终于来了,自上次一别,我几乎日夜提心,担心你只身在外,安危不计。”她扶住我,上次仔细打量了一番,水泽轻闪,“你终是做了皇上的贵妃。” 我愣然,任眼角泪水悄然滑落,问道:“长姐是如何得知的?”眼风无意间扫见屋内的陈设,铜盆炭火,白烛,厚棉被,虽不算贵重,但也一应俱全。 长姐的脸色也比之前略见丰盈红润,她道:“你身上虽然没有华丽的珠翠,但你鬓间的素花压发却是一般嫔妃所没有的纹路,身上虽是深色暗纹服饰,纹路规格却彰显出你的身份,再者,每隔几日,都会有个神秘的守护悄悄送来一些必需品,这些棉被,暖炉,干粮都是那人说是奉了贵妃之命送来的。 我想,她所说的贵妃应该就是你了,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又是如何一跃而至贵妃之位?” 我将自上次离开之后,所发生的种种大略地告诉了长姐,自然依旧略去了我与慕容重华的种种,我只是不想让长姐对此人留心,他亦只是我剪不断理还乱的一个结。 长姐听罢,嘱咐我千万分小心萧太后姑侄二人,避其锋芒,小心隐忍,我亦嘱咐长姐在冷宫安心静养,等待我找到机会后救她离开。 长姐再次喜极而泣,得知姚家至少还有我和三哥依然安好,也就放心点头。 我见时候不早,不能过多逗留,便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我出了长姐所在的庭院,沿着藤萝杂草丛生垂下的墙角悄悄返回,走到拐角处,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猛然间将我拽进黑暗中。 ------------ 第六十一节 花落不同悲 我心口突突猛跳,本能地惊呼了一声,那人将我迅速拉到他怀中,一手钳住我的挣扎的手臂,另一只手臂环在我胸前捂住我的口鼻,湿热的气息卷着清冷的梅香,骤然扑在我的脖颈处:“是我。” 我凤眼圆瞪,望着茫茫夜色惊愣了片刻,挣扎着要扯开对方的手僵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捂住我的人——竟是王爷。 “王爷?”我急忙转身,漆黑的黑夜里,我虽然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他黑亮的眸子和周身散发出的天然冷气,清晰直袭人骨髓。 “你怎么在这?”我忙追问。 “你又怎么在这里?”他冷冷低问,语气里压抑着怒意。 我顿时心虚难掩,结结巴巴道:“我,我……来,看长姐。”内心寻思着王爷为何这么快知道我的行踪。 “你放倒素玫,竟然瞒着本王擅自来冷宫?”他冷冷的眸底迸发出噬人的冷意,渐渐逼近我。 我强自辩解:“我已经告诉过王爷,是你觉得时机不合适。” “你以为现在就合适么?”他贴近我,冰冷的语音如同清凉的小蛇在脖间游走着,“姚姝娈,你不要以为自己当了皇上的贵妃,手里有那么点权利,就可以目空一切了。” “我没有。”我疾言反驳道:“我只是思念长姐,担心她是否真的安好。”抬眸紧紧盯着他:“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相思之苦,你有牵肠挂肚的亲人吗?你没有!因为你从来没有失去过亲人所以自是不知道,也无法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他沉默不说话,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我的直觉,漆黑的夜空里,我竟然看见他如黑夜一色的眼眸竟闪闪发亮,待我细瞧时,竟是水泽弥漫,我的心顿时被紧紧揪起。 他仰望夜空,再垂首之时,眼底尽是煞气弥漫,声音冷得几乎可以瞬间将人冻伤:“贵妃娘娘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进冷宫,即使你放到了素玫,我也能马上知道,何况宫里对你虎视眈眈的其他人,娘娘若是一味的高估自己,低估了其他人,迟早会害死你在乎的人,还会连累本王。” “我现在已经是皇上的贵妃了,如果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保护我的亲人,那我还要等待何时?” “等不了就别等了,把你姚家的余孽全部交出去一了百了。” “你!!”我气结,胸口的节奏正如连绵起伏不定的山脉。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似欲插进我的心口:“这就是深宫,这就是权力,而你只是这权力角逐里面一颗微不足道的一粒棋子,你以为一个棋子握在手里的权利几斤几两?”他顿了顿,“你若没有能力保护人就别害人!” 他的话将我刺得体无完肤,我忽然喉头一阵恶心,转身撑着墙壁剧烈的呕吐了起来,起初我还隐忍着克制自己的呕吐的嗓音,可是呕吐却像一般魔掌将我的五脏六腑从吼间往外撕扯着,撕心裂肺的痛感顿时袭来,我的痛苦难免伴随着呕吐**了几声。 慕容重华见我吐的厉害,急忙伸手扶我,我挥手挡开了他,依旧俯身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我呕吐的声响惊动了婉晴,她闻声提着风灯一脸惊惶,匆匆赶了过来。 见我脸色苍白扶墙呕吐不止,吓得魂飞魄散,忙冲了过来扶住我:“娘娘,娘娘怎么了?” 我吐的胃里的苦水翻江倒海,起身四下扫了一眼,慕容重华不知何时已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我扶娘娘回宫。”婉晴小声温柔地说道,一手紧紧挽住我,一手提着风灯照路小心牵引着我朝宫门走去。 翌日晨起,我面容憔悴,似是经历过一场大病般,血色虚浮。 我亲自动手替自己上了一层重重的蜜粉遮挡苍白。 起身刚出门准备去兰陵殿请安,门外突然急急忙忙闯进来一名小太监,见我忙跪地行礼,并道:“娘娘,皇后命小的晓谕各宫,皇后娘娘已怀有龙裔,因胎像不稳,需要静养,近几日无需去中宫请安了。” “知道了,退下吧。” 素玫搀着我走下玉阶,抬眼瞧我似乎并不意外。 她扶我朝着院中的石桌走去:“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就怀有龙裔,阖宫竟一点风声未走漏。” 婉晴方才在门后听见外面的动静,此刻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龙团胜雪,缓步走了过来。 “奴婢听素香说,皇后之前两月月信未来,又不敢妄自请太医,怕空欢喜一场,于是命人到民间去寻了一高深的送子神婆悄悄养在宫里,可以带来送子好运,竟没想到,这送子神婆果真灵验,此番皇后娘娘还真是怀上了龙裔,素香说龙胎三月有余了,因为皇后娘娘的体质特异,龙胎虚弱,一直待稳定之后才通晓六宫。” 我沉默地端起茶盏,缓缓品了一口,舌尖萦绕着清幽的茶香顿时令我心旷神怡,我闭目沉醉在此刻,良辰美景,嘴角淡淡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泻于朱唇边。 小印子快步而来,单膝跪地回禀:“娘娘,章太医前来把平安脉了,正在门外候着。” 我愣了愣,章太医?我何时宣过他? 不过人既然来了,我自是有些疑问需要弄清楚。起身将茶盏递给婉晴,道:“我单独同章太医谈谈。”说完,缓步朝殿内走去。 片刻后,章太医恭敬迈进殿内,跪地行礼。 “本宫并未宣你前来把平安脉,章太医为何会一大早前来?” 章太医惊讶地蹙起眉头,似有所思道:“微臣是一大早接到宫里有人前去太医院,命微臣前来凤仪宫替娘娘把平安脉。” 我的指尖轻叩桌案,静静想了想,难道是慕容重华派的人,昨夜他忽见我呕吐不止…… “嗯,既然你来了,本宫正有些话要问你。” “娘娘尽管问,微臣知无不答。” 我想了想,问道:“皇后的喜脉章太医过手没有?” 他道:“微臣确实把请过皇后的喜脉,宫里几位妇科千金手都把过皇后的喜脉,众太医一致认为,皇后娘娘以怀龙胎三月有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微臣觉得,皇后这一胎脉象极其怪异,微臣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这脉不似正常的胎脉。” 我瞅着他,“只有章太医一人如此认为?” ------------ 六十二节 珠胎暗结 “并非只有微臣一人觉得怪异,方太医更是认为皇后并没有怀孕,并开了一张活血化瘀的方子给皇后娘娘,娘娘大怒,认为方太医居心叵测,想要加害皇子,于是贬了方太医的院使之职,并命其不得再踏入后宫为嫔妃治病,如此,就更没有人敢吱声了。” 我垂眸伸开自己纤细的手指细细欣赏着,自是悠闲惬意,不以为然道:“既然如此,章太医身为院判,那就命方太医宫外伺候那些王宫大臣们,正好了皇后的意愿。” “是,娘娘。” 我并未叫他起身,反而慢条斯理地把玩起茶案珐琅勒丝插瓶里的寒雪龙吐珠。 章太医渐感气氛不低,紧张地额角慢慢渗出细汗来,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 然又不确定地拿眼偷瞄了我一眼,瞧见我神色悠然反而更惴惴难耐。 半响后,我才慢悠悠道:“章太医,本宫,可以信任你吗?” 我说的轻巧,似在交待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情,然而话落在章太医耳中,顿显分量,他慎重伏地,毕恭毕敬郑重道:“微臣绝不敢有二心,娘娘尽可放心。” “如此就好。”我含笑,笑不达眼底,不疾不徐道: “章太医即使来替本宫请平安脉了,本宫近几日也觉得身子略有乏力,贪睡,章太医替本宫看看怎么回事?” “是。”他恭敬起身,大概是跪在地上过久,起身的瞬间膝盖微屈,一个踉跄,身子晃了一晃才稳住,见我无责怪之意,才敢战战兢兢地行至我身边跪下。 我将手伸出,放于他的脉枕之上,他轻敷一页丝巾,小心翼翼地替我把起脉。 我见他起初双眉微蹙,似有不确定,又重新诊了一遍,眉心顿时疏开,收起丝巾匆忙跪在地上大拜,大喜道:“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我心下咯噔一下,紧接着突突急跳了片刻,虽我一直有预感,但此刻被太医证实,内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塞满一般,杂乱无章,却又顿时变得充实,旋即,心慌又渐渐爬上心头,一股隐忧挥之不去,盘绕在我脑门。 “太医此话当真?”我佯装难以置信,喜怒难辨。 “微臣断然不会诊错,娘娘喜获龙胎,已有两月有余,千真万确。” 我倏然站起身,章太医一愣,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我,我强压着内心的翻涌,面装平静地缓缓来回走了一番,忽地停下,并不看他,只冷冷道: “太医说话可不要含糊,两月和两月有余虽隔不了多久,但要是让旁儿个人听去了,指不定怎么揣度本宫,章太医难道想害本宫不成。” 他一听,脸色大变,急忙跪地连连磕头,诚惶诚恐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方才,是,是微臣没诊清楚,娘娘的胎刚好两个月。” 他倒是个聪明人,可眼下我已无人可信,我有喜,皇上必定会指派太医亲自为我调理,我一定要在皇上给我安排太医之前,拉拢一个成为自己人…… 因为,这个孩子,是王爷的。 我转身走至他面前,躬身双手扶他起来,客气笑了笑:“太医请起。”他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忙抬袖子擦着额间的冷汗。 我道:“宫中险恶,本宫不得不为我母子二人小心翼翼,本宫的胎只能比皇后的晚,若是和她离的太近,只怕会冲撞了皇后的胎,所以,也请章太医暂替本宫保密,先不要报本宫有喜之事,本宫,不想此刻成为宫中的众矢之的,太医是否明白本宫的意思?” 他连连点头道:“微臣明白,微臣谨遵娘娘本意,也会暗中替娘娘安胎,娘娘尽管放心。” “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我顿了顿,郑重道:“你一心护我母子二人,也知本宫这一胎的重要性,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娘娘言重了,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护住娘娘龙胎,但请娘娘宽心,安心养胎即可。” “嗯,本宫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我走至窗前,瞧见素玫站在几凳上,伸手小心爱护地折着墙角一颗梅花树上开的最盛的红梅。素玫提着花篮在旁边翘首以盼。 我伸手缓缓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顿时纷纷扬扬的烦乱思绪渐渐归于平静,我手指轻颤,低头道:“孩子……你的到来,难道是天意吗?” 为什么总在我想和王爷彻底一刀两断之时,总会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将我与他牵在一起,而如今,又多出了这个孩子,牢牢将我与他拴在了一起。 入夜后,婉晴蹲在火炉旁,往火炉中添着几束银碳,素玫端着浸满玫瑰花露的温水走了进来。 我双手伸进铜盆中,慢慢浸泡。 秋冬时分,高辛气候干燥,经常以玫瑰花露水浸泡可以让双手白皙细嫩。 我自日间确定自己有喜之际,一直心神不宁,整日里沉默寡言。 “婉晴,去沏一壶清茶来。”素玫一边替我揉捏着紧绷的肩头,一边随口吩咐着婉晴。 婉晴“哎”的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乘隙,素玫俯身伏在我肩头低语道:“娘娘,王爷约娘娘今晚戌时末刻,夕佳楼相见。” 我恍然一震,顿时醒了过来。 “王爷见我,所为何事?”难道他已经得知我怀孕之事……已经猜到孩子是他的? “奴婢不知王爷有何事,娘娘见过便知了。” 我想了想,道:“你去告诉王爷,本宫身子不适,不便前去。” “娘娘?……”素玫不解,我为何突然拒绝王爷。 我道:“你去就是。” 她垂头低应了一句“是。”端起铜盆转身就朝外走去,我忽然低喊了一声:“你顺便告诉王爷,男女授受不亲,请王爷以后不要再私下会面本宫。” 素玫秀目中闪过一丝狐疑,她娥眉轻蹙,恭顺地退了下去。 我的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腹部,心潮起伏不定。 夜半清清,幽梦深。 我梦见自己置身在云海翻滚,雾气氤氲的虚空中,驾着一直硕大青色的鸟翱翔在其中,我张开双手,随青鸟展开的双翅一起随风齐飞。 正当我沉浸在无边无际浩瀚虚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时,坐下的青鸟看见到前方齐飞的一群青鸟,顿时兴奋仰头嗷叫了一声,接着撒欢儿地旋转了起来,我一个猝不及防,从旋转的青鸟背上掉了下去,身子如悬崖上崩裂的石块,急急坠落。 ------------ 第六十三节 东风恶,欢情薄 耳畔倏然想起一声清脆的鹤鸣声,重华青衫飘袂,驾着白鹤,破风而来,白鹤一个展翅打旋插入我坠落的下方,重华伸手稳稳地接住了跌落的我。我与他相对而坐,深情凝望,大气来不及喘一口,便脱口而出:“重华,我要嫁给你。” 重华清绝的薄唇,绽放出一朵柔美的迎春花,温文尔雅。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梦中的他完全似另一个人一般,眼底尽是柔腻,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头,“傻丫头,你就那么想嫁给我。” “我要嫁给你,我只愿意嫁给你,我的心只属于你,你也只属于我,听见没有,你不许不要我。”我语气连珠,急促欢快的声音,如铃铛般的荡漾在整片云海虚空中。 他低头亲吻着我的额间,旋即展开双臂向后仰去,笑容决绝,“可是我娶不了你了,我先走了。” 我心中骤然慌乱,急忙俯身去抓她,恍然发觉自己的身子无法动弹,似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紧紧环在胸前,任我如何挣扎,都动弹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重华消失在虚空中,泪流满面地哭喊着,“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扔下我,重华……” …… “你经常梦见我?”耳边倏然一热,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声响起。 我从梦中瞬间惊醒,这才发觉慕容重华不知何时钻入我的被窝,紧贴着我的后背,双手紧紧从胸前环绕着我,“是你?”我下意识地挣开他,却发现越挣扎他的力道便会紧一分,我只好安分地缩在他的“怀中”。 “你疯了,要是被皇上发现你擅闯凤仪宫,还爬上他妃子的床榻,你可知后果如何?” 他贴着我的耳畔,低喃道:“你是在担心本王的安危?还是担心你自己的?”我待要开口,他抢答道:“我权且,认为你是担心本王的安危。你拒绝去见本王,本王只好前来见你了。” 我无奈道:“你想怎么样?” 他抱着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的梦境中,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名字,这种巧合只能说明你梦里的重华是我,为何,你的梦境竟似真实的一般。” 我一震,身子微微颤了起来,他竟然知道我的梦,他竟然知道我梦见的什么,我急欲转身想看着他的眼睛,他却将我拢在怀中紧紧贴在一起道:“我的手无意间碰见你脖子上的珠子,不知不觉被带进你的梦中,你的梦,我身临其境。” 我心如撞鹿,似被人窥见了最不可见人的一面,结结巴巴道,“是,是又,怎么样,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环在我胸前的一只手缓缓下滑,一直滑到我的小腹上,低哝道:“既然你如此痴念我,想嫁给我,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我似被他灌了**般,神思跟着他的陷阱一步步深入,“什么事?”我的嗓音如清风拂柳。 他贴着我的脖颈一字一句道:“除—掉—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的瞳孔蓦然睁大,只听见白刃无声缓缓插入我的腹部,复又狠狠拔出,锋利的刀刃上却未沾一滴血。那一句,已然将我的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良久,我的魂魄才回到自己的身上,我全身簌簌颤抖,哑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如冰刃,毫不留情地再次扑向我:“我不允许你和皇上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所以,这个孩子不能要!” 我和皇上的孩子……章太医果然守诺,连王爷也没有告之实话。 我这才感觉他湿热的手掌一直覆盖在我的腹间,惊慌的我奋力地扯开了他的手,挣脱掉他的钳制,匆匆退到床角,脊背紧靠着墙壁,双手本能地护住腹部。 凤目圆瞪怒视着他,狠狠道:“休想,这是我的孩子,谁敢动我的孩子,我就和他拼命!谁要敢害我的孩子,我姚姝娈发誓,我会恨他一辈子!!” 漆黑的深夜,漆黑的床帏,漆黑的眸子,我完全看不清慕容重华的脸色,只觉得此刻的他,像一只蓄势待发正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浑身散发出一种噬人的冷气,让人心生敬畏。 可我,不能害怕,我必须不择一切手段的保护我的孩子。 他坐起身子,朝我压了过来,我抗拒地后退,却也只能紧贴着墙壁,全身紧绷欲断。 他伸手将我散落的发丝拂在耳后,手又缓缓顺势滑到我的脖颈,慢慢虎口张开,贴上我一盈而握螓首,声音寒冷如毒蛇般钻入我的耳朵: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杀了你,省得你拿余生来恨我!” 他的手指冰冷无比,渐渐发力。 我的呼吸变得艰难,额角的生命线暴突了出来,我忽然冷笑,时至今日,我真希望,淮水河上,他已亲手将我掐死,就没有今日所经历的蚀骨钻心之痛。 他掐住我的手停了下来,黑夜中,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眸里装着怎样的恨,只听道他的嗓音里尽是痛苦难掩:“你宁愿死,也要生下你和他的孩子……” 我捂住嘴巴,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了几声,生怕让殿外守夜的宫女听见了动静,极力压制着咳嗽声,良久,我才趋于平静,冷冷地斜视他:“你为何如此你恨你的亲弟弟,以至于连他的孩子都不放过?” 他别过头去,低沉的嗓音里已听不到任何情绪:“谁都可以生下他的孩子,唯独你不可以!” 我“哼哼”冷笑了几声,慕容重华,可真是我见过这个世上最霸道又自私的男人,既然将我送进别的男人身边做一颗棋子,还不允许我对他人有情有义,不允许我为他人生儿育女,可是,讽刺的是,我的孩子不是别人的,正是慕容重华自己的骨肉。 我心底里无数次想过要和慕容重华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我姚姝娈,安心地皇上的妃子,平平淡淡一生,保住我姚家最后的一丝希望,仅此而已,为何,为何命运一次又一次的要将我和他,纠缠不清,无止无休。 泪水缓缓滑落,我呆呆望着他,良久,才道: “慕容重华,你为何,一次一次的折磨我,为何一次一次的将我的心撕开,揉捏地粉碎,你为何,不能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从此,让我再也看不见你。”我的声音平静无波,似鬼魂幽泣。 黑暗中,他单薄的身影微不可闻地颤了颤,片刻后,“只要你放弃这个孩子,我从此就离你远远的。” ------------ 第六十四节 无处话凄凉 我痴痴冷笑,笑的肺部几欲抽筋,泪水扑扑跌落,我抬头,盯住黑暗中他如同夜色一般的冰眸,冷冷道: “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孩子,到了地下会恨自己的父亲逼我杀了他,那你尽可以马上动手。”说话间,我已将他冰冷的手再次抬起,贴在我的脖颈间。 他触电似的撤回手,难以置信地盯着我,良久,声音颤抖道:“你说谎!你不要以为用这样的谎言就可以让本王放了他的孩子。” 我望着他,只由泪水无声漫流,沉默不再多言,只是静静望着他。 半响后,寂静如死的夜色中,慕容重华转身,缓缓下榻,我瞟见他孤独的背影失魂落魄地消失在床帏外,冰冷的地面留下他极力轻声却又难掩的沉重脚步,殿门缓缓被开启,轻轻的一声“吱呀”后,夜,再次静的恐怖。 我缩在床角,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拢着双腿,伏膝无声痛哭。 为何,我姚姝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几日里,风平浪静。 直至中宫传来皇后安好,一切晨昏定省如旧。 这日,我心不在焉地前去中宫请安。 今日的皇后,满面春风,尽是藏不住的得意之色,眼角看人都带生风。 “有劳各位姐妹挂心了,实在是本宫自己身子一直不调,自己也无法确定,只能待胎儿稳固了,才敢告诉大家。” 我无心地把玩着案上的茶盏,扫见青碧的茶水微微荡起的漪涟,心中冷笑:她求子心切,我何不让她多高兴几个月。 荣昭仪急切寻问:“可让太医们都瞧过?” 皇后含笑颔首,“太医们均已请过脉,本宫三月脉象沉稳,极有可能是位皇子。” 话毕间,荣昭仪眸底闪过一丝沮丧,众妃齐齐起身再次恭贺了她一番。 她在众妃羡慕的言辞中,得意地扫了我一眼,我却也只能淡淡地放下茶盏,一道恭喜她。 她却道:“宓贵妃,皇上几乎夜夜在贵妃宫里,贵妃可得加把劲才是,不然且不辜负了皇上优渥圣宠。”她的一句话,瞬间将所有妒忌恨的仇视目光,轻而易举地转移到我的身上,我微微眯眼,笑了笑: “皇上近日夜夜守候在昭德殿照顾太后,哪有功夫光顾凤仪宫,本宫也已多日未得见圣颜了,哪能像皇后,日日前去昭德殿与皇上一起伺候太后。”我顿了顿,眼含真诚:“龙裔来之不易,像皇后这样的福气,嫔妾是求不来的。” 皇后笑容温婉,她伸手轻柔地抚着自己的腹部,得意道:“是啊,这样的福分,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语冬额角的伤已愈合的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印子,每日擦着皇上赐的上好抚痕膏,竟一点疤痕未留。 她久闷在桐梧宫,闲来无事,今日约我一起同游御花园。 我与她正在缓步园中,正好巧遇进宫侍疾而来的玄青王和王妃并肩前来。 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语冬愣了下,诧异地瞄了我一眼,随即顺着我的目光扫向迎面而来的玄青王夫妇。这是语冬第一次看清慕容重华的脸,自是惊讶地瞠目结舌,眼光一直定在慕容重华的身上,目不转睛。 “参见贵妃娘娘,婕妤娘娘。”淳儿趋步上前,冲我与语冬福了福,我忙伸手扶住她:“淳王妃不必多礼。” 我未抬眸去看慕容重华的脸,我在和淳王妃嘘寒问暖的时候,能感觉到慕容重华的眸光已然锁定在我身上,我的眼风蓦然扫见,他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渐渐滑到我的小腹,凝重而深沉。 “淳王妃此刻进宫,可是为太后侍疾而来。” “正是此事,母后眼疾愈渐严重,视物模糊,妾身与王爷特去照料。” 我浅笑:“太后真是有福气,生得如此两个孝顺的好儿子,病榻前寸步不离,只是不知本宫何时有幸,也能生个一儿半女承欢膝下,老来也算有所依靠了。”我话外之意,希望他慕容重华能够体察半分也好。 “娘娘福泽深厚,颇得圣宠,想必来日就能如愿呢。” 我含笑,握住她的手:“但愿如此。” 眼角不经意地扫见慕容重华紧紧攒起的拳头,我微垂眼眸,真诚地叹了一句,“自本宫回宫,就从未见过太后,太后也并不召见本宫,本宫纵使有孝心,也只能在心中祈祷,此刻,还希望淳王妃能够带着本宫的孝心一起去伺候太后,祝愿太后凤体早日安康。” “妾身一定带到。” “既然如此,本宫就不耽误王爷和王妃了。” “改日妾身和王爷再一起,前去凤仪宫拜会娘娘。此刻,我们先行告辞。” 我默然颔首,含笑目送他们离开。 待二人离开后,语冬赶紧拽住我的胳膊,伏在我耳边急言低声:“姐姐,玄青王……怎么和穆爷长得一模一样?” 我回头,看着她,一脸的风轻云淡:“玄青王就是穆爷。” “怎会?”语冬顿时惊的目瞪口呆。 我缓步漫无目的地走着,“当初,就是王爷将你我二人送进宫里来的。” “为什么?王爷为何要那样做?”她不解地连连追问。 我低头,无限忧思:“那就要问王爷自己了,或许,觉得像我这样的玩物弃之可惜,不如扔进宫里做宫女。”我并不想让语冬知道的过多,一则下意识的想保护他,二则是语冬知道越少,以后受到的牵连就越少。 语冬不再多问,我和游玩了一上午便先行回宫了。 傍晚,皇上来凤仪宫用晚膳。 近来,他和王爷王妃轮番伺候太后,身上的龙诞香总隐隐含着药气,他愁眉不展的脸颊略见憔悴。 我替他舀了一碗汤羹递于他面前,他端起来,表情沉重,刚端起来,就又放回桌面,低叹了一声:“朕此刻实在没什么食欲。” 我婉言道:“皇上就算不为自己的龙体考虑,也得顾念太后的凤体,若是皇上连自己圣体违和,又怎能照料太后的身子,多少吃一点,臣妾陪在皇上身边呢。” 他抬眸深深望着我,柔情蜜意顿时滋生,伸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苦笑道:“朕为了姚儿,一定会照顾好自 己。”他收拾好心情,精神为之一振“来,朕替你夹菜。”说着他已亲手夹了我最爱吃的鱼豆腐放入我的碗中。 正在我二人用膳之际,安公公快步走了进来,我扫见他神色匆匆瞥了我一眼,心下一沉,猛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 第六十五节 老谋深算 安公公是皇上的贴身宦官,熟知皇上的脾气秉性,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他绝不会冒着龙颜大怒的危险前来禀报。 “皇上,钦天监的高进大人,有急事前来觐见。”高公公颤声刚落,皇上怒火顿生,将玉箸“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朕用膳的时候最烦被人打扰,安公公难道是老了吗?”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自是没那个胆子惊扰了皇上,只是,这高进已经闯进凤仪宫门外,说是事关太后凤体安康的要事,不得不冒死前来,奴才,奴才顶不过……” “他一个小小钦天监能有什么事关太后凤体的大事,又不是太医,给朕哄出去,再敢私闯凤仪宫,就捆了交由刑部处理。” 安公公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是”,刚要转身,我急忙道:“安公公且慢!” 我和声劝皇上:“既然事关太后凤体,皇上一向孝顺,不如先听听此人怎么说,说不定真事关太后凤体,不得不重视。”要来的迟早会来,躲避了一时,躲避不了一世,不如先见招拆招。 皇上想了想,英眉微蹙,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宣!” “是”安公公急忙转身跑向门外,不一会儿功夫,便带着钦天监的高进疾步走了进来。 高进见我与皇上,扑地跪拜:“微臣钦天监监正高进拜见皇上,拜见贵妃娘娘。” 皇上也不叫他起来,不悦道:“你有何急事,竟然私闯凤仪宫?你若说不出让朕心服的理由,小心着你的脑袋!” 我看向皇上,仅仅几个月时间,他就已从当初手无实权的窝囊皇帝,渐渐变成了决人生死的君臣霸主。 “皇上,微臣却有事关太后凤体的大事禀报。”他飞快瞥了一眼我又道: “在命盘命宫里出现十四颗星的任何一颗或两颗星,就称之为命宫主星;如果是一颗主星,则称之为单星独坐;如果是两颗星,则称之为双星共坐。如果一颗星都没有,则称之为命宫无主星,借对宫(迁移宫)的主星作为命宫主星。 臣近几日来夜观天象,发现紫薇命落,七杀夺宫,此乃紫薇主宫大凶之兆啊!”【备注:这段完全是作者瞎扯的,不太懂周易八卦,专业人士看见了千万别拍砖】 我与皇上皆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盯着激动不已,唾沫横飞的高进,他的眼风细看总会有意无意地刷一眼我,我隐隐约约觉得今晚之事,似乎是冲着我而来。 “说明白点,不要扯些朕听不懂的。” 他又道:“在命盘十二宫位中,紫微星一直稳居东方主位。今日却被七杀星夺了主位,所以才会导致紫薇星渐弱,而紫微星正是昭德殿太后的命宫星宿。” 我警惕的神经因太后两个字骤然紧绷,娥眉微颦,心神不宁地盯着高进越看越阴险的眼神。 果然,紧接着,他抬眸迎视着我,冷静地道出:“西南七杀星,就是入主凤仪宫的宓贵妃,因娘娘七杀星宿跟娘娘位高权重,入主凤仪宫密切相关。 娘娘的荣宠昌隆直接冲撞上了太后的紫薇命宫,所以才会导致,太后久病不愈,如此下去,娘娘的气势只会越来越旺,而太后的命格只会越来越弱,直至被娘娘彻底挤出主位消亡!” 我的心渐渐沉入谷底,搁在食案上的双手微不可闻地颤抖了起来,我垂眸,忙将手抽回放在双腿上,紧紧攒起,内心局促不安地思考着对策。 太后,太后终于还是出手了,竟没想到她筹谋如此之久,从我回宫之前,不惜利用自己的身子,和皇上的孝心来做文章,果然是老谋深算。 “一派胡言!高进,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凤仪宫污蔑宓贵妃!”皇上霎时勃然大怒,他眉心紧皱,伸手指着高进,厉声喝斥道。 高进不退反进,膝行两步上前,一副忠烈赴死,大义凛然地样子:“皇上,高进冒死觐见!请皇上务必顾念太后凤体,早做决断,皇上一直是高辛国百姓皆知的孝子,此番不能为了红颜,而祸害了皇太后啊!皇上!” 皇上怒发冲冠,陡然站了起来,大手一挥,怒吼一声:“来人!把高进给朕拖出去!” 高公公急色惶惶地朝身后连连招手,进来两个腿快的小太监,上前连拉带拽地将高进往门外拖,高进仍不甘心,一边挣开他们,一边扯声高喊道: “皇上,自古红颜祸水,皇上千万别毁了高辛百善孝为先的礼学啊!皇上!” 安公公见状,吓得冷汗直冒,顾不得擦汗,上前拽住高进的衣服使劲往外拖,合着三人之力才将高进悲痛哭号的声音消灭在凤仪宫外。 皇上气愤不已,明黄的身影如秋寒狂风乱卷的落叶,簌簌轻抖,他大怒之下,双手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掀翻在地,霹雳砰砰的脆响声响彻在凤仪宫空旷的大殿内,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殿内的宫女顿时被龙颜大怒吓得噗通全部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我拿眼扫了一眼素玫,她会意地悄然起身,安静地拉着众人无声退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内,一片狼藉,只余皇上气愤难平的急促呼吸,清晰地荡漾在殿中。 我走在皇上身边,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大惊,急忙要拉我起身,我固执别开他的手,慎重道:“皇上,请先听臣妾一言。” 皇上停了停,旋即蹲下身子,凝望着我,“你说。” 我垂头,郑重请求:“请皇上废除臣妾的贵妃之位,让臣妾迁出凤仪宫。” “不行!朕不同意!”皇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请求,我内心倏然一热,这个时候,他心中终究还是顾念着我,然而我却不能让他陷入不孝不义的深渊里,皇上是个孝子,两头必不能顾全,我不能让他为了我为天下所不齿,所以我必须让步。 太后这一招,虽不至于要了我的命,但明显是想削了我的权利和位份,这招来的又急又猛,以至于让我毫无防备,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退而避其锋芒,养精蓄锐。 “皇上,为了太后凤体早日安康,臣妾愿意受委屈。” “可是朕不愿意让你受这样的委屈,朕不忍心,姚儿。”他抱着我,眼里满是痛苦的挣扎。 ------------ 第六十六节 奚落之辱 我伏在他的肩头,手缓缓滑到自己的小腹。孩子,你是娘东山再起的重要筹码,为今的隐忍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皇上,就算是为了凤姚,如果皇上一味偏袒凤姚,只会将凤姚陷入不仁不孝,红颜祸水的境地,若皇上真的不忍心,且先将臣妾将至末品彩女,迁出凤仪宫,这样就不存在我这颗星宿位高权重,会冲撞了太后。” 皇上于心不忍,他动容地抚摸着我的鬓发,将我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泪水缓缓滑落,“是朕没用。” 我忙安慰他:“不关皇上的事,是凤姚命苦,皇上是个孝子,当为天下典范,请皇上废了臣妾的贵妃之位,让臣妾迁出凤仪宫。” 皇上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他睁开,缓缓道:“朕枉为天子了,情孝不能两全,”他深深一叹: “朕,只能先委屈你了,朕先让你屈居六品贵人,先搬进桐梧宫和冬儿住在一起,待母后身体痊愈,朕一定复你位份,让你重回凤仪宫。” 我动情相望,默然点头应允。拳头无力垂下,恨意弥漫在我周身的奇经八脉,我紧咬贝齿,狠狠将太后送来的一杯苦酒吞下。 次日,阖宫宣旨,我被降为六品宓贵人,即日迁出凤仪宫,而我也自请旨每日去佛堂为太后抄经念佛,祈祷太后凤体早日安康。 皇上担心我突然降位,会有其他嫔妃趁此奚落我,又加之这几日大雪难行,于是免了我每日的晨昏定省。 一连数日,我每夜抄写金刚经,白日里准时去佛堂念经祈福。 这日,雪刚停,我与婉晴从佛堂一路安步当车回凤仪宫。 途经一处亭台时,偶有稚嫩的童声飘来,我四下扫了一眼,并不见有孩童在附近。 我走着走着,突然一个藤编的蹴鞠球咕噜噜地滚在我的脚下。 我蹲下身子,拾在手上,这时,一个小女娃忽然从白雪覆盖的花丛拐角处冲了过来,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 我见他三岁上下的年纪,这清高冷傲的模样像极了荣昭仪,她应该就是荣昭仪的女儿,锦蝉公主。 “这是公主的蹴鞠吧。”我慈祥地笑了笑,伸手递给她。 谁知,她小手一挥,将蹴鞠用力拍落在雪地上,小嘴气嘟嘟地怒吼道:“为什么要随便动我的东西,我自己的蹴鞠我自己会捡,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我瞧见小公主盛气凌人的模样还真是不负公主泼辣的传言,寻思小孩子之言,不必放在心上,于是笑了笑,不再理会她,起身便准备离开。 荣昭仪嘲讽的声音倏然飘了过来,拦住了我的去路,“哟,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冲撞了太后的宓贵人啊!” 我抬眸,迎着来者不善的目光,蓦地才发现虽荣昭仪一起而来的,还有佟婉仪和她手里牵着的静熙。 佟婉仪见是我,急欲上前屈膝行礼,被眼快的荣昭仪没好气地拽了回去,鄙夷地扫了她一眼,“拜什么拜,你现在身份比她高,该是她朝我们行礼才对!”说完,抱着双臂,高傲地扬起下颌,冷冷地瞅着我。 我情知荣昭仪逮着机会必会为难我,而我自己挖的坑,自己不得不跳,于是只得规矩的欠身行了一个常礼。 谁知荣昭仪阴阳怪气道:“本宫方才光顾看天上的麻雀嬉闹,忘记看宓贵人了,还得麻烦贵人,一会儿在本宫看着你的时候再行礼,以免错过了,浪费了贵人的一番盛情。” 我咬牙,隐忍着怒气,只得再行礼,刚屈膝,她突然悴不及防地伸脚踢在我膝盖上,我吃痛一个不稳跌跪在雪地上,婉晴急忙扶住我,抬头怒然道:“昭仪娘娘太过分了,怎么能踢我们家娘娘?” 荣昭仪毫不客气地扬手挥了婉晴一耳光道,“卑贱的狗奴才!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本宫都敢教训。”婉晴捂着滚烫的脸颊,咬牙切齿地垂着头,泪珠强忍着不落下来。 我急忙护着婉晴道,“下人不懂事,还望昭仪娘娘勿怪。” 她睨了我一眼,讥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给本宫行礼如此草率,真是没规矩,你就且先跪在这雪地里好好反省。” 佟婉仪急忙劝道,“这里人来人往,万一让人看见了可不好,不如先放贵人一次” 荣昭仪悠闲地扫了一眼四周,一脸的报复快感:“正是人来人往才好瞧着呢,你以为人多就能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最近天天守候在昭德殿,谁还敢有胆子禀报这冲撞了太后的不祥之人,如何冒犯了我们二位身份高贵的嫔妃。” 我本能的捂住肚子,心想着如果真被这个荣昭仪罚跪在雪地里几个时辰,胎儿或许就保不住了,我心下禁不住焦急惶恐了起来,此刻,或许只有低头认错,方能躲过一截,我只得卑微跪拜乞求道: “昭仪娘娘教训的是,凤姚此前是有眼无珠,得罪了二位娘娘,此刻,凤姚身子多有不适,不宜在雪地多逗留,还望二位娘娘允许凤姚回宫,改日凤姚必定登门谢罪。” 佟婉仪于心不忍,弯身伸手欲扶我,被荣昭仪狠狠瞪了一眼,吓得急忙缩回手,怯怯退了一步。 荣昭仪眼里尽是高傲得意的笑,嘲讽道:“你也有低头认错的时候,真是大快人心,只是皇后不在,皇后若见了你这一副奴颜卑膝的模样,估计都得去给佛祖上香,多谢老天长眼。 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既然冲撞了太后,证明你命硬,是得让你去去硬气儿,不然太后怎么能好呢,也好成全你的一番孝心,你权且先跪着吧。”说完她领着两个孩子在附近的雪地里继续踢着蹴鞠。 宫巷上人来人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我一手捂着肚子,直直跪在地上,一手紧紧攒着自己的衣角,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心中恶狠狠地瞪着一脸得意的荣昭仪,我都这般求她,她竟还不放过我。 一炷香后,我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婉晴一直搀扶着我,边搓手给我取暖,一边抱着我给我体温,眼泪终于缓缓淌了出来,轻声哽咽: “娘娘,皇上又不是真的不理咱们,而且众人都知道是娘娘自请降位份的,这个荣昭仪竟然逮着机会就这般为难娘娘,可是现在又无法通知皇上,这可怎么是好。” 我只冷冷说了两个字:“跪着。” ------------ 第六十七节 移祸江东 他们既然说我命硬,那我就硬给他们看,只是我心中祈祷着皇儿,你一定要坚持住,不然你不配来到这个险恶的世上。 我扫见佟婉仪不停拿眼偷瞧我,不时拉着荣昭仪低声劝她差不多就行了,许是被佟婉仪劝的不耐烦,她盛气凌人地走近我,满意地打量着我凌霜的眉梢,笑呵呵道,“真是楚楚可怜,本宫真想再让你跪一个时辰。” 锦蝉公主突然娇滴滴拉着荣昭仪的手说道:“母妃,我不喜欢这个女人,母妃就再让她跪一个时辰吧。” 荣昭仪一听,欣喜道,“既然公主都如此要求了,本宫也只能勉为其难,那麻烦宓贵人再跪一个人时辰吧。” 正说话间,素玫急匆匆赶来,见到眼前一幕,急忙道,“小主怎么在这里,害得奴婢好找,皇上都在凤仪宫等了娘娘半个时辰了,见娘娘还未回来,派奴婢出来找呢。”又假装抬头才发现荣昭仪和佟婉仪在附近,欠身行了一个礼。 二人一听皇上正在凤仪宫,吓得脸色大变,嘴唇直打哆嗦,荣昭仪急忙镇定道,“是你们家小主自己要跪在地上替太后消灾的,我们可没怎么为难她,你还愣着干嘛,赶快扶她起来啊。” 素玫匆忙弯身小心扶起我,我跪地太久,膝盖几乎麻木,起身的瞬间,险些跌倒,佟婉仪忙伸手扶了我一把,荣昭仪扫见,鄙夷地伸出两只手指扯着佟婉仪的袖子不悦地将她拉开。 我的身子已然僵硬,迈开脚步竟感觉不到双腿是自己的,待我们走远之后,我问素玫,“皇上根本不在凤仪宫吧。” 她垂头,道:“皇上不在凤仪宫,奴婢也没见着皇上,是有人通知奴婢前来,方才奴婢情急,只能以此计救小主。”有人……那也只可能是慕容重华的人了。 我想着慕容重华挑人的眼光果真是独具慧眼,素玫心思玲珑剔透,能时时解我于危难之中,我握住她的手,指尖的冰冷触及到素玫温柔的掌心,终于还能感受到一丝暖意,“多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她浅浅一笑,双手紧紧握住我寒冷如冰块的手指,“娘娘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我们先回宫吧,殿内的炉火烧的正旺。” 我摇了摇头,望着虚空,“先扶我在雪地里走走。” 婉晴与素玫皆是不解地望着我,婉晴急言道:“娘娘在雪地里跪那么久,此刻在雪地里走走,寒气侵体,会生病的呀。” 我冷笑,“今日这一跪不能白跪,此刻,我就是找病来。” 如此,入夜后,我高烧昏迷不醒。 我醒来时,只觉满屋子暖意生春,身子的冰凉早已一扫而尽。 灯火阑珊下。 我睁眼瞧见皇上坐在床榻的几凳上,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神色憔悴不堪。床尾处,语冬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不安地守在那里。 “姚儿,你醒了。”皇上见我眼皮微睁,倾身靠近我。 我闭上沉重的眼皮,复又缓缓睁开,皇后宽厚焦急的脸庞,这才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我哑声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将我的手抱在胸前,深情地亲吻着,满脸的歉意,“是朕的不对,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话灌入我的耳中,不知怎的,我的眼泪莫名地顺着眼角哗啦啦地流淌了起来,这丝情绪似乎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语冬哽咽道:“姐姐,你一夜高烧不退,皇上和太医们都守了姐姐一夜,此刻你醒来了,皇上终于可以放心了。” 我这才微微侧头,扫见明黄龙袍身后,战战兢兢跪着一排藏青补服的太医们,见我醒来,众人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仍有人吓得心有余悸,不停地拿袖口擦着额间的冷汗。 可见我昏迷之际,皇上对我的紧张,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动了动嘴唇,许是高烧脱水的缘故,顿感双唇粗糙裂开般,干渴无比。 皇上见了,急忙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水,拿水来。” 说话间,轻轻伸手将我的身子托起,扶着我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并细腻地将床里侧的靠枕塞至我背后,让我以最舒服的姿势依靠在床头。 水来了,他小心喂我喝下,许是,脱水严重,我大口将一杯水喝尽,皇上忙劝我:“慢点喝,你高热刚退,不能猛喝,小心身子不适。” 我淡淡一笑,声音微带粗哑:“臣妾,哪有那么娇气。” 皇上心疼地摸了摸我苍白的脸颊,喜忧参半,“你不娇气,朕的皇儿可娇气着呢,昨夜,险些朕的皇儿就没有了。” 我心猛然一跳,幸亏是险些,我努力装作震惊,面含羞涩道:“皇上,知道了……” 他假装生气道:“你打算瞒朕多久?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告诉朕,险些,险些……” 我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道:“皇上,臣妾并不想瞒着皇上,只是臣妾近日与太后凤体冲撞,凤姚不想让皇上为难,准备待太后凤体安康之后,再行告诉皇上。” 他宽和的双眉间爬满浓浓的歉意,他轻轻将我抱紧,“姚儿,你为朕付出的太多了。” 说着他忽然坐着身子,认真看着我,郑重其事且带薄责:“即使如此,那你也不能傻傻地在雪地里跪那么久,你就不知道反抗?太医说,若是你再在冰天雪地地多呆片刻,届时肚子里的皇子就保不住了。” 不远处的婉晴一听,急忙上前嗫喏道:“回皇上,娘娘当时反抗了,还低声下气的求昭仪娘娘放过她这一次,说身子不适,不宜在雪地里久留,改日登门谢罪,可是昭仪娘娘仍执意罚我们家娘娘跪在雪地……” “婉晴!”我怒瞪了她一眼,责怪她多嘴,牵动心肺,顿时牵扯着我胸腔气堵,急速咳嗽了两声。婉晴委屈地垂首退在一边。 皇上忙替我顺气,冷冷一声:“昭仪娘娘?太高抬她安可欣了,朕已收了她的昭仪位份了,降至末品安采女,只因她圣诞公主有恩,所以朕命她暂住在秋岚殿中。” 我忙道:“还望皇上不要责罚可欣,一切都是臣妾的不对,是臣妾无意冲撞了小公主。” ------------ 第六十八节 欲问相思处 “哼,安可欣是什么样的女人,朕太清楚了,就她的性子竟把朕的公主教得如她一般刁蛮!” 语秋浅笑道:“小公主原是聪明可人,只是安姐姐过于心疼小公主,凡是由着公主的性子来,小公主自然是野了些,如果给小公主换一个温柔娴静的母妃带一段日子,兴许小公主的性子就会收敛不少。”她顿了顿,似无意轻叹:“都说小孩子三岁定性,可是随意不得。” 我不经意扫了语冬一眼,她神色清淡,丝毫不带任何心机,而她的话,却说的滴水不漏,竟不像我往日熟知的语冬,禁不住心底里对语冬多了一分陌然。 皇上想了想,道:“冬儿说的对,宫里性子温柔娴静当属蘅芜殿的温贵嫔和冬儿你了,”他侧过头看着语冬问道:“你可愿意抚养小公主?”皇上自是对语冬不能生育怀有一丝歉意。 语冬忙起身跪地叩拜:“皇上对臣妾的厚爱,臣妾感激不尽,只是,臣妾和姐姐交好宫里无人不知,而姐姐经过此番之事,安姐姐定会对冬儿颇为顾忌,冬儿虽有心想抚养小公主,但是,不想以后被人嫉恨,还望皇上体谅。” 皇上身后拉语冬起身,思忖片刻后道:“你倒也顾虑的周全,如此,那就将小公主交由蘅芜殿的温贵嫔抚养。” 我浅浅一笑:“如此也好。”复侧头扫了一眼众人,转眼对皇上道: “皇上,臣妾既然已经醒了,先让众太医退下吧,守了一夜,臣妾感激不尽。” “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你是朕的妃子,就是为你守几日几夜,也是他们分内的事。” 众人一听,急忙磕头道:“臣等惶恐。” 皇上大手一挥,道:“众卿先退下。” 此时,桐梧宫的偏殿才算正式安静了下来。 语冬见状,知是皇上想要多陪陪我,便识趣地告退了。 我抬眼看向窗外,透蓝的夜空中,翻出一丝淡淡的鱼肚白。 “皇上,天快亮了,一会儿就要上朝了。” 他躺在我身旁,紧紧搂着我,慵懒呢喃:“朕就这样先搂你睡一会儿。”说着,轻微的鼾声响起。 守了一夜,皇上他是累极了。 我仔细审视着皇上俊朗的轮廓,他是一个英俊如暖阳般的男子,宽厚,睿智,历经冠礼后的皇上,已经越渐成熟。 如果,那日,我第一个遇到的是皇上,那曲偷走我内心怦然一动的男子若是皇上,一切,似乎就不那么痛苦了对不对?…… 清泪,无声无息滑下……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洒进雕花窗格下的美人榻上。 榻边的几案上,不知何时放了一盆五彩缤纷,绚烂多姿的猫脸花,在熹光轻抚下,顿如只只栩栩如生的彩色蝴蝶展翅欲飞。 我起身下榻时,坐在床榻边,痴望着猫脸花愣神。心想着,猫脸花的谜语竟是想念。如此,皇上真是有心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垂首无语,情思起伏。 正此时,素玫端着洗漱用具款步迈了进来,身后的婉晴抱着一盆”花繁艳红,深夺晓霞“的娇艳山茶花,二人见我已醒来,笑颜如花,朝我走了过来。 素玫轻手将盛有花瓣的铜盆放在妆台旁的架子上,走到我床榻边,扶我起身梳妆。 我从妆镜中瞧着婉晴乐滋滋地将山茶花放在殿内八仙圆木桌上,歪着脑袋,眉眼俱是染上春色般,小心翼翼地打理着山茶花的枝叶。 “娘娘,皇上想着冬日里御花园里尽是素白一片,让人心生寥落,特意吩咐了花房将一些鲜艳的花株多培植些送给娘娘赏心悦目用,看来,还是皇上对娘娘最有心。” 我抿嘴淡笑,目光收回,抬手拾起妆奁中皇上新赐的螺子黛,轻描娥眉,斜眼不经意扫了一眼窗棂附近的猫脸花,对素玫说: “五彩猫脸花极其稀贵,又是多情之花,亏了花房用心,揣摩圣上心意,拿此花哄本宫开心,一会儿你就替本宫好好打赏一下花房。” 素玫低头轻语道:“娘娘,此花不是花房所送,是王爷闻得皇上为娘娘大肆收集各类鲜艳花株,所以特意命人送了一株来,希望娘娘身子早日康复。” 手指力道不觉间稍重,这螺子黛浓墨一笔竟划出了眉峰。素玫见状,忙用汗巾轻沾了沾水将黛眉清洗了一道,复又重新替我描眉。 “姐姐,你醒了。”语冬浅碧色身影一晃,人已临近茶花前,她笑道:“姐姐现在是有身子的人,皇上特免了姐姐的晨昏定省和抄经祈福事宜,姐姐就该多休息才是。” “你来了。”我起身走至她身边,拉她坐下,“这孩子来的太突然,我毫无心里准备,心烦意乱得很,哪有心情贪睡。” 她握住我的手认真道:“语冬觉得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可以帮姐姐解眼下之困,届时,重回凤仪宫,位归贵妃之位指日可待。” 我转眼,目光渐次落在嫣粉娇嫩的山茶花瓣上,悠悠道:“高处不胜寒,何况,那座高阁之上,从来锁不住我的心。” 语冬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心知自己一语泄心事,便转移了话题:“太后和皇后得知我怀孕后,可有何反应?” 语冬笑地快意:“还能有什么反应,太后那里一直想尽办法压制着姐姐,此番又用星象来逼姐姐自降位份,得知姐姐身怀龙子,只怕更是要病的厉害了。”她掩口轻笑,又道: “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之时,姐姐没看见娘娘那个脸色,明里不说,暗地里肯定气的牙咬咬的,嫉恨的目光不停地在姐姐的空席位上扫来扫去的。” 素玫分别替我和语冬端来一盏热茶搁下。 婉晴快步走了进来,道:“娘娘,淳王妃前来拜望。” 我捻起茶盖的手指停在半空,抬眸问道:“她来,可是一个人?” 婉晴不解,杏眼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就王妃一身,身后还有一个侍女跟随。” 我起身,平静道:“领王妃进来。”说着,我与语冬走进东暖阁扶仙楠木椅间坐下。 ------------ 第六十九节 口福蜜剑 随后,淳王妃带着侍女一前一后在婉晴的带引下踏进东暖阁。 见我与语冬都在,客气欠身福了福,我忙伸手远远虚扶了一把,含笑道:“自家姐妹,王妃不必多礼。”说话间我抬手指向对面,“王妃请坐。” 淳王妃浅笑颔首,行至我对面坐下,身后的侍女抱着一长形礼盒跟立在旁。 “听闻娘娘喜怀龙裔,妾身心中替娘娘感到高兴,本是准备和王爷一同前去凤仪宫拜访娘娘,只是王爷一直不得空闲,便久耽搁了一些时日。” 我含笑微微放低眸光,平心静气地端起案上的茶盏,耳闻王爷时,盏茶中月黄热波漪涟起伏不定,我复又合上茶盖,不经意地放了回去,抬眸,正见素玫给淳王妃上了一盏茶。王妃含笑冲素玫颔首致谢。 “王妃客气了,凤姚已不是凤仪宫里的贵妃娘娘了,此时只是一个小小贵人,承受不起王爷和王妃的登门拜访。” 她抬眸望向我道:“妾身和王爷与娘娘早已相识,自是知道宫里这些虚礼对娘娘不值一提。” 她扭过头去,转身抬手接过侍女手中的礼盒,放置膝盖上,轻轻打开,我瞧见是一颗根须繁茂的硕大山参,应是极其难得的上品,她道:“王爷知道娘娘此番受到惊吓,伤了身子,特意嘱咐淳儿将此山参带与娘娘进补身子用。” 我急忙推阻,婉言谢绝:“王妃和王爷好意,凤姚心领了,如此贵重之物,凤姚实在不敢接受。” 她倏然起身走至我面前,将山参递近,眼里有期盼道:“这山参是王爷在长白山打猎之时,机缘巧合下亲手挖出来的,王爷视为至宝,此番进宫,王爷说娘娘毕竟是因为太后之事受此牵连,才惹得被荣昭仪*,母子遇险,算是王爷替太后弥补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务必收下。” 我抬眸见淳王妃情深意切,似真是应王爷所托而来,而王爷话里的话,她应是半分也觉察不来的吧,我恐语冬多想,于是起身接过山参,谢道:“如此,凤姚只好却之不恭了。” 我转身将山参交给婉晴收好,三人复又坐了下来,聊了几许体己话。 许是说的口略干,淳王妃端起茶盏抿了两口,初有觉得奇特,复又品了两口,含笑道:“这是什么茶?入口顺滑,甜蜜清心。” 我含笑道:“这是我与宫人们自己摘的桂花,酿的桂花蜂蜜茶,凤姚因有孕在身不宜饮浓茶,所以只能以蜜茶待客了,虽是如此,此蜜茶不仅可以让肌肤细腻白皙,还有清心明目之功效,多饮易善。” 话音刚落,陡然一记洪亮的朗笑声响起,“哈哈,什么东西多饮易善,还有明目清心之功效?说得朕馋痒难耐。”说话间,皇上已然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见王妃和语冬都在,微微一愣,旋即大笑道:“我说今日桐梧宫怎这般热闹,原来王嫂也在。” 我三人朝皇上盈盈拜礼,他伸手虚扶众人,又快步走至我身前,扶住我柔声道:“你有身孕在身,以后无需行此大礼,否则累着朕的皇儿,可要唯你试问。” 他如此打趣我,反叫我客气不了,只将头别进他的胸前,讪讪而笑,低语娇羞:“皇上,众人都在呢。” 谁知他猛地垂头,在我额间飞快蜻蜓点水吻了一记,旋即转身寻了一处随意坐下道:“朕也要喝茶。” 我愣在原地,绯红的脸颊顿如火烧般,恨不得找个被窝躲进去,我拿眼气呼呼地嗔怪了皇上一眼,只好坐会位子上去。 许是我眼花,眼风无意间扫见语冬眼角处藏不住的深深落寞。待我再定睛看去,她已眼角飞扬盯着皇上巧笑嫣然。 素玫替皇上恭敬奉上一盏茶,皇上端过茶盏仔细打量了一眼白瓷暗纹茶盏道:“宫里,尤其姚儿最喜素净,待人处事,一物一件丝毫不见张扬。” 我抿嘴淡笑,端起茶盏自嘲道:“这是因为凤姚小气罢啦,王妃可千万不要嫌弃才对。”说完我眼风扫了一眼抿嘴淡笑的淳王妃。 皇上听罢,笑意汇聚眼角,全部抛给了我,有些情,自是不言而喻了。 他品了品茶,似有不解,又品一口,疑道:“这即能美容又能明目清心的茶,不就是这习以为常的桂花蜂蜜茶么?” 我道:“正是,皇上莫不以为,只有名贵的物才才对得起名贵的药用价值吧,其实不然,很多越是普通的物才,越是能解顽疾。” 皇上似觉有礼,点点头,便一口将蜜茶饮尽,叹道:“果然甜蜜如人,颇得朕心。” 说着眼角再次飞了我一眼,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对我媚眼频递,竟让我有些许扭捏,他道:“朕近来每日熬夜批阅奏折,常感到眼睛生涩刺痛。” 皇上话未说完,语冬急切地寻问:“皇上的眼睛疼吗?可有传太医查看?” 皇上的笑容一僵,愣了愣,扫了一眼语冬笑道,“无碍。”转眼含笑看着我道:“这不是有姚儿的亲酿的桂花蜂蜜茶嘛。” 我撇嘴瞋睨了皇上一眼,道:“皇上不是嫌此茶普通吗,吩咐宫人随意给皇上做了去,要多少有多少呢。” “可是朕只想要你自酿的。” 说完,素玫已经抱着一瓶密封的桂花蜂蜜茶走到皇上身边道: “皇上可不要以为这是普通的桂花蜂蜜茶,酿制蜜茶的桂花是十月桂花正开,而且一定是开在树枝上的蜜香鹅黄桂花朵才可以,酿制蜜茶的水也是后半夜月光升到最高至拂晓前,从天上降下的水就是月露才可以。 为了收集这些月露,娘娘每夜和我们一起在花间和叶尖一点点收集,一定要赶在启明星出来之前收集完毕才可以,所以啊,这蜜茶,可不能算是普通的茶了。” 我起身拿眼嗔了素玫一道,佯装怒意道:“素玫,你个叛徒,谁让你告诉皇上的?” 素玫捂着偷笑,引发的众人都跟着一起偷笑,皇上拿着蜜茶罐如获至宝般,走至我身边,认真低吟:“此蜜茶堪比世上的一切灵药,朕有了她,一切药到病除。” ------------ 第七十节 双眼俱瞎 我红着脸,“扑哧”一笑,忍俊不禁道:“皇上最会打趣凤姚了,既然如此,凤姚亲酿的蜜茶只需皇上一人享用才行。” 皇上以为是我醋意小性子,喜得开怀一乐,连连点头。 数日后,我在暖阁美人榻旁亲手缝制着红色喜鲤小肚兜。素玫在一旁笑盈盈地理着一缕缕丝线。 婉晴突然冲了进来,大气不接下气,指着窗外道:“出,出,出大,大事了?” 素玫放下丝线,替婉晴顺气道:“有话慢慢说,别一惊一乍地吓唬人。” 经历一劫又一劫,我的心早已趋于淡定,处事不惊,何况,婉晴一进门,我就猜到她所说何事。 她大大换了一口气,平息激动,压抑着内心的喜悦道:“出大事了,昭德殿传出消息说,”她陡然停住,神秘兮兮地瞅着我和素玫,才缓吞吞地低声道:“太后双眼俱已瞎了。” 婉晴眼里俱是幸灾乐祸的笑意,素玫听罢神色闪过一丝狂喜。 我的眼上眉梢皆是风轻云淡,事不关己地淡漠。 婉晴惊讶地望着我,似想从我的表情里寻得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却只寻来了然于心的漠然,她不甘地唤了我一声。“娘娘?” 我抬眸,淡笑,淡淡“哦。”了一声,复又垂头绣着荷花锦鲤。 婉晴沮丧地垂头撅嘴叹了一口气,素玫偷笑地敲了婉晴一记爆炒栗子道:“小小年纪,学什么老成啊?” 婉晴捂住吃痛的额头,气嘟嘟地撇嘴道:“哪有,我这是高兴,太后一直压制着我们娘娘,此番,果然是上天报应,她让瞎了眼。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们娘娘。” “好了好了,你这话别让外面人听见了,否则又得嚼我们娘娘舌根子。”婉晴一听,急忙闭嘴,郑重点头,素玫无奈笑了笑,“你再去库房取些缎子来。” 婉晴扫了我手里的红肚兜,双眉兴奋上挑,乐呵呵地跑了出去。 素玫目送婉晴欢快的声影消失在门外后,缓缓道:“娘娘,太后的眼睛果然瞎了,多亏娘娘神机妙算。” 我道:“你功不可没,若不是你查出太后每日必食葱花蟹黄羹,我又怎懂得蜂蜜与葱类相克至眼瞎的秘诀呢。”我顿了顿,又道:“这事,王爷可知道?”如果他得知素玫为了帮我对付太后,定会迁怒于素玫。 素玫迟疑了瞬间,旋即笑道:“此事王爷不知道,是奴婢悄悄探得的,太后三番五次害娘娘,而素玫的职责就是不择一切手段保护娘娘,无关其他。” 我默然颔首。举起刚完工的肚兜左右看了看,喜悦情不自禁地弥漫开来,“你说,我现在准备这些东西,是不是太早了些?” 素玫掩口轻笑:“初为人母,都是心急了些,只是娘娘准备的多是小女娃的衣物,娘娘怎知不会生下个小皇子来。” 我望着肚兜发呆,叹道:“我希望她是个小公主,远离纷争,一世长安即可。” “那可不一定。”语冬倏然走了进来,接口笑道:“听太医说,姐姐这胎极有可能是位皇子呢。”我见她手里抱着两件黄色的小棉袄,起身笑了笑: “你也学着油嘴滑舌,打趣起我来了。” 她含笑,看见我手里的肚兜,走了过来,“正好,你准备公主的,我准备小皇子的,免得未来的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因为咱们姐妹二人的打赌缺了各自的一份可不好。” 我起身的瞬间,嗅见语冬今日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好奇问她:“你什么时候衣带生香了?我记得你很少染指香料的。” 她漫不经心地笑道:“常日在宫内闲来无聊,跟着香料局的宫女们学学调香,打发下日头,我近日来调得一味香料,很是淡雅,仿若无味,却又若隐若现,极适合姐姐用,放在衣橱里,可以令衣带生香,好似从自然花海里刚走出来一般,等我调好了,送给姐姐。” 我含笑点头,牵着她的手一起看我刚修好的荷花锦鲤。 午后,章太医如往常般前来请脉。 我问他:“太后眼疾之前很严重吗?怎会突然导致双目失明?” 章太医把完脉,平静地收起丝巾道:“太后身边一直都是孙淼太医照理的,孙淼太医是宫里的老人儿,微臣都得唤声叔叔,微臣私下听他说,太后的眼疾起初只是小问题,根本不会导致双目失明,只是……” 章太医迟疑地停了停,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我端起茶盏,不喝也不放,只是慢悠悠地捻起茶盖拂着氤氲的热气,垂眸沉默地看着他。 许是茶中的热气太甚,竟拂得他一额间的细汗微出,我心中暗想是不是我过于心机,以至于让章太医每次见我便紧张至此。半响后,他道: “此事,事关皇上,微臣不敢随意多口。” 我只心平气和淡淡一笑,“但说无妨,本宫定会替你守口如瓶。” 他似获得特赦令般,松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我暗中听孙淼太医说起,太后的眼睛是因为不小心误吃了不该吃的食物,食材相克才害了眼瞎。” 我故作惊讶“哦?”了一声。 他继续道:“事后,孙淼太医查出,原来太后近日膳食中有一例葱花蟹黄羹是美餐必备的,原本单独这例菜无碍,还有利于身体康健,只是食用这道菜时,千万不能同蜂蜜一起食用,因为葱花与蜂蜜相克,其特性无疑与害眼毒药。” “竟有这等事?”我故作惊疑地问他:“即使如此,孙淼太医怎么不之前提醒太后?” 章太医神情紧张了起来:“太后此前以为是小疾,并不长宣太医问诊,加之皇上日日伺候太后用药,本以为过不了多久便会康复的,只是……只是不承想,太后日日蜂蜜与葱花同食,竟导致眼疾骤然恶化,以至于双眼失明,眼下,即使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我细嫩的指尖轻轻沿着茶盏的边缘滑来滑去,似有所思道:“这蜂蜜为何会进了昭德殿?” 章太医眼里的迟疑一闪而过,他低声悄悄道:“正是皇上近日来,亲手冲泡的桂花蜂蜜茶,亲自喂饮太后服下的。” ------------ 第七十一节 釜底抽薪 我惶然一惊,双眼睁大,“皇上可知此事?” 章太医提袖忙擦了擦额间的冷汗,继续道:“事后太后知道缘由后,担心皇上自责,吩咐孙淼太医严守口风,不准让皇上知道,微臣也是因为和孙淼太医关系亲如叔侄,才能得知一二……”说完他急切抬头紧张地望着我。 我淡笑,“你放心,本宫说过,定会帮你守口如瓶。” 他叩首大拜,“谢娘娘。” “起来吧,本宫的孩子一切如何?” “娘娘放心,皇嗣一切安好,只是经太后一劫,以后娘娘的饮食,微臣定会亲自过目,以保无虞。” 我真心谢道:“有劳章太医了。” 他谢过后,躬身了退下去。 入夜后,皇上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了进来。 我挽着他走至床边,替他褪去外袍,并端来一杯安神汤递于他服下。 “皇上若是累了,早点歇息。” 他望着我,一只手捧住我半张面容,拇指轻抚道:“原本很累,见到你就不累了。”话是如此,他眉目间的倦色却丝毫未退。 我静静地望着他,片刻后他道:“数月来,朕一直为了前朝的事劳心劳力,如今后宫中,母后的疾患继而连三,就是不见好,如今,双眼俱瞎,朕不知道,这是老天对朕的惩罚还是对母后的惩罚!”他眸底有无能为力的悲戚渐渐滋生。 我贴身抱住他,温言道:“皇上是个大孝子,天人皆知,皇上无需自责,凡是也分天命,太后如今,应是天命如是。” 他猛然拨正我,正色道:“说到天命,朕已命人把凤仪宫打扫了一遍,过几日你就搬回凤仪宫去。” 我忙道,“可太后……” 他倏然伸手轻捂住了我的双唇道:“朕已将你迁出凤仪宫,并降了你的位份,也就根本不存在什么位高权重,西南七杀夺主的可能,可是母后不仅身体未愈,反而双眼俱瞎,这就证明冲撞太后跟你无关,所以朕无需再委屈你了。” 我听罢,温柔地贴进他的怀中,软语低喃道:“谢谢皇上如此厚爱凤姚,只是,虽是如此,凤姚为了以示清白,还是希望能在回宫前,皇上命人在后宫中暗访一道,看看是不是有别的事情冲撞到了太后也未曾不知。” 他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朕明日即命人暗中查访,定还你一个清白。” “多谢皇上。”你侬我侬之后,我与皇上平息躺下。 本以为即将入梦,皇上突然转身看着我,似在探究着我。 我细密的睫毛轻抖了两眼,倏然睁开眼眸,撞上皇上深黑的眸子,里面复杂的情丝纠缠,神情肃然。有一瞬间,我竟以为是慕容重华的眸子,竟有我看不懂的眸光交织着。 片刻后,皇上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道:“姚儿,朕有一个事情想让你参谋一下。” 我压制内心陡然冒腾出的疑心,气定神闲道:“参谋不敢当,凤姚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所能说的也只是一些妇人之仁,皇上莫嫌弃就是。”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浅笑道:“其实,事关前朝,朕在前朝无人交心,在后宫,只有你能理解朕,甚至替朕出谋划策,所以朕最信任的人只有你。” 我心下感动,复又紧握着皇上的手,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道:“数月来,朕一直在暗中清查萧家外戚的实力,但因父王病重前,母后和几位舅舅手里握有重权,早已将高辛朝廷内重要的职位握在手中,我虽暗中撤换了不少重要的官职,但那也只是一些非关根本利益的人事撤换而已,一直也算相安无事。 只是,前几日,朕以二舅萧让治国有道,论功行赏之由,特赐封萧让为太傅之职,封邑加千户,派了一位朕看中的新秀接替了萧让原本的工部尚书之职。”他停了停,继续道: “好不容易拔走了工部尚书的大钉子,谁知朕看中的这位新秀没几日便倒戈在萧氏门下,朕的探子探得他日日进出萧让府邸汇报工部事宜,难怪萧让明知朕架空了他的权利,反而不生气,优哉游哉的做起了闲职太傅,原来他早已笼络了朝中的大部分新秀收入自己门下,真是岂有此理。” 我见他动怒,似又不甘,但又不好再劝说什么,只是缩了缩身子往他怀里钻了去,呢喃了一句:“此事何牢皇上生气,气坏身子可不好了,既然顶替萧家职位之人都是容易听笑家话的人,那就换个和萧家有仇有恨的人,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届时,不仅不会归顺萧家,还会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竭力报恩,此番一来,势力便可均衡了。”说话间,我忍不住困意,打了一个哈欠,便腻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大喜一笑,“姚儿,你真是朕的解语花。”见我无反应,低叹探了我一眼,这才发觉我已然睡了过去。 便扯了扯鸳鸯锦被覆盖在我身上,含笑搂着我闭目睡去。 我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后,才缓缓睁开双眼,望着轻纱下的夜色,一夜至天明。 这夜,月如银盘,孤零零却又骄傲地悬于,积雪横生秃叶枯枝上方的天际,清冷一片。 我立于空阶前,仰首望玉壶,一手轻轻捂着自己渐渐凸起的小腹,夜风冰寒,而腹中的生命温暖如春。为了他,我选择不择一切手段自保母子二人。 婉晴匆忙从内殿跑了出来,双手抖开月白色连帽风毛氅衣披在我身上:“娘娘,外面夜风凉,小心身子。” 我望月片刻,问她:“上次,你说皇后此月圆之夜,便会在在宫里举行祈祷法事,此事是真的吗?” 婉晴听罢,杏眼圆瞪,立马信誓旦旦地说:“此事千真万确,是素香私下发牢骚时说露的嘴。” 我“嗯。”了一声,不再多言,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果然,婉晴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为何如此一问,门外安公公和两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见我正立于阶前赏月,微微一愣,旋即快步上前,福了福道:“娘娘,正好在呢,皇上命奴才传娘娘前去兰陵宫一趟。” 我问:“可说有什么事?” ------------ 第七十二节 祸染萧蔷 安公公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迟疑半响道:“娘娘还是亲自去一趟就便知了。” 语冬拢着披风和桐娟从桐梧宫主殿中疾步走了过来,“姐姐,我听见安公公脚步匆忙,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安公公和身后的小太监忙冲语冬行礼,我拉过语冬捧着汤婆子的手,边走边道:“皇上在兰陵宫,传我们过去呢。” 进入熟悉的兰陵宫前殿,空无一人,安公公引着我们穿堂过室,来至后院,这才发现,眼前的气氛极其凝重而怪异。 语冬惊讶地望着前方,低呼一声,旋即捂住口鼻,紧着地跟在我身旁。 我飞快扫了一眼眼前的状况,宫里几乎所有叫得出叫不出,但凡有位份的女子尽在此处。后院中央出摆放着一席黄红夹杂的锦缎铺置的供案,案台上高高点着四根通天红烛,几条画着鬼怪的黄色条幅迎风飘扬。 中央摆放一台三角铜鼎,鼎中插着还未熄灭的几根香火,袅袅青烟,在夜色中无声默默升起,似人一缕幽魂,无处可去般,飘散在夜空尽头。 供案下方跪着一名衣着打扮奇特的妇女,因叩头匍匐在地上,我也只能扫见衣饰装扮应该就是皇后供养在宫里的送子神婆。她身旁跪趴着一排宫女,衣着上分辨出皆是兰陵宫里的侍女,太监。 皇后和皇上分别坐在他们面前的黄缎太师椅上。 皇后一脸的惊慌失措,忐忑不安地斜斜坐在位子的一小角上,紧张地望着皇上,激动不已,嘴唇翕合间,似在说着“臣妾真的没有……真是在给肚子里的皇儿祈福……” 我拉着语冬静静走上前去,但见皇上阴云密布的脸上压抑着满腔怒意,愤然地瞅着随风摇曳颤抖的通天烛火,默然不语。 “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我与语冬欠身行礼,皇上抬头见我来了,起身牵着我,疲惫唤了我一声:“姚儿,你来了。” 他拉我坐在身边的空席之上,皇后瞧见我,锋利的目光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说不尽道不出的嫉妒瞬间膨胀在她睚眦欲裂的眼眸里。 我气定神闲地坐下,扫了一眼脚前的送子神婆,轻声道:“皇上,深更半夜传臣妾们来所为何事?” 皇上正欲开口,皇后急忙伸出双手握住皇上的手臂,言辞恳切:“皇上,请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是在给腹中的皇儿祈福而已,别无它意。” 皇上厌恶地甩开皇后的手,怒不可遏扬手朝着皇后扔去一个精致的布缝人偶,愤然道:“这就是你在为皇儿祈福,这人偶所做何解?” 皇后双手颤抖地捡起人偶,辩解道:“这人偶是做法需要的道具,是祈福皇儿的替身。” “一派胡言!”皇上大怒,宽厚的脸庞早已没了往日的柔和,“是人都知道人偶是厌胜诅咒人用的,到你这里竟成了祈福之用?” “皇上,臣妾说的都是真的,请您相信臣妾!”皇后泫然欲泣,一手抬着显形隆起的肚子,一手急忙抓住皇上的袍子,陡然跪在地上,哭腔顿生。 而皇上,双拳紧握,搁在膝头,沉默不语,只胸间剧烈的气息陡上陡下,周围静谧如凝霜了般,顿时冻住了,所有的人都屏息凝视着皇上和皇后。 皇后脸上一丝死灰的失望渐渐生出,忽然,她双眸一亮,急忙拉住送子神婆道:“你快告诉皇上,你是在替本宫为肚子里面的小皇子祈福做法,告诉大家这个人偶是用来祈福用的。” 我定睛仔细瞧了一眼那位送子神婆,估摸四十多岁的妇人,不像是中原人,双眼滋生的纹路如鱼尾般勾勒着她的沧桑,双眸中尽是无助的慌乱,她忙开口,一边指着皇后,一边不停朝着皇上叩拜,“额,额,嗯,嗯,嗡,嗡”了几声,挤不出半个清楚的字眼来。 众人这才发现此人是个哑巴,皇后病急乱投医,此刻想想起神婆是个哑巴有口难辩,这类神婆又多半是个不识字了。皇后顿时颓废地跪坐在自己的小腿跟上,失望地瞪着神婆。 “钦天监何在?”皇上冷冷低喊了一声。 立马一位身穿补服深蓝色官服的文官男子应声走了出来,跪拜在地,高呼一声:“微臣钦天监监使宋问天参见皇上。” “高进人呢?”皇上的嗓音里含着浓浓不悦。 宋问天直起身子,面无表情道:“高进得知太后眼瞎,情知算错了卦,害了贵妃娘娘,已畏罪悬梁自尽了。” 皇上冷哼了一声,低沉喝道:“好一个畏罪自尽,倒是省了朕在下旨灭他满门!” 我听见满门,心口骤然一痛,似被刀口狠狠缓缓划了一刀,我转头看向皇上,软言道:“皇上,高进也算是尽忠职守,既然已经畏罪自尽了,还望皇上不要连累其家人,绕他们一命,算是积福。”说话间,我已握住皇上的手轻轻覆盖在自己的小腹间。 他望着我愣了愣,旋即,眼里的冰冷渐渐被温柔代替,他心下一暖,语气有所缓和道:“既然贵妃娘娘都求情了,朕就绕了他的家人。”他这一句贵妃娘娘,此刻不言而喻。 所有在场的人皆像我投来复杂难辨的目光,尤其以陡然惊愣的皇后与躲在人群中容采女的惊恐的目光,最为戏剧化。 我冲皇上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皇上深深叹了一口气,对着宋问天放低嗓音道:“既然如此,高进的监正位置由你代替,在此之前,你先说说你观望的天象如何?” “回禀皇上,高进当值时,所说的七杀夺主位,确有此事,只是七杀星宿并不是凤仪宫中的贵妃娘娘,而是这位藏在兰陵宫中的所谓送子神婆!” 皇后惊慌地抬头,怒目瞪着宋问天,斥责道:“你,信口雌黄!” 宋问天恭敬地冲着怒火中烧的皇后颔首歉然道:“娘娘,只怕娘娘此番也是身害其中而不自知!” 这句话正如狂风暴雨中摇摇不定的一枝黄叶,突遭一记雷电劈下!皇后的身子顿时摇摇晃晃欲倒,幸亏跪在地上的婉翠伸手扶住了她。 皇上看着宋问天,只冷冷一句:“继续说下去!” ------------ 第七十三节 中宫巨变 “是,皇上。”他停了停,指着簌簌发抖的送子神婆狠狠道:“此妖妇根本不是什么送子神婆,而是民间一名普通的善于‘使蛊’的一名苗妇,此妖妇恰好来自西南方的苗族,所以七杀星当属此妖妇,此刻又在宫中迷惑皇后娘娘以为皇子祈福为名作法,暗中实则在下咒,祸乱后宫!” 宋问天正说的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之时,那名被泼了一身脏水的送子神婆,突然疯狂地扑向他,用力抓咬他,幸亏身旁的两个小太监慌忙上前拽着送子神婆,才避免宋问天的耳朵被咬掉下来的后果。 尽管如此,她的爪印深深地印了三道在宋问天的脸上。宋问天惶恐狼狈地挪开了两步,离那个神婆远了两步,心有余悸地瞪着她骂道:“果然是个野蛮的疯婆子!” 送子神婆眼见宋问天气势嚣张地瞪着她,急忙转头朝皇后求救,皇后此刻本就是自身难保,想到方才宋问天说的她可能也深受其害,只好避嫌地别过头去,不去理会她! “果然都是这个疯婆子搞得鬼!”皇上冷冷低喝道:“皇后,你身为一国之母,竟也迷信至此,真是太叫朕失望了。” 皇后脸色早已吓得苍白如纸,她惊慌不迭地爬到皇上跟前,低声哭泣道:“皇上,臣妾糊涂,都是臣妾糊涂,上了这疯婆子的道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皇上厌恶地转眼盯着几欲发狂的疯婆子,皱眉低喝道:“还不这疯婆子拉出去乱棍打死!以后看还有谁再敢做这档子糊涂事!” 两命太监即刻领命,拽着神婆就走,神婆眼见无人救,悲戚地嚎叫了一声,蛮力地挣扎着甩开两名小太监,复又冲着皇上和皇后扑来,吓得众人惊叫了起来。 暗处的侍卫见状,飞速闪出两名粗壮的汉子野蛮锁住了神婆的双肩,反手压着神婆的手臂。神婆顿时仰头发狂颠笑,复又垂头恶狠狠瞪着皇后,嘴里嗡嗡念着什么东西,侧耳倾听,好似是什么咒语。 旋即,皇后陡然捂住肚子,撕心裂肺地喊叫了起来。神婆咒语不停,皇后顿时腹痛难忍,抓着皇上的衣袍不停嘶喊。皇上见状忙躬身扶住皇后,皇后疼痛难忍,一掌推开了皇上,自己却疼痛难忍抱着肚子在地上狼狈地打起滚来。 众人见状,皆是以为鬼魅上身,吓得魂飞魄散,你拢着我,我抱着你,战战兢兢发抖。一个贴着一个不忍目睹,连连替皇后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后院顿时混乱一片,惊叫狂沸。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此时也心慌意乱,一手护住自己的肚子,一手扶着身后的婉晴,急忙站了起来,我盯着冷笑不止,依旧在念着咒语的神婆,恍然明白,她应该是在操蛊,难道她在皇后身上中了蛊? 就在众人花容失色地乱成一锅粥,不知所措之际,方才押住神婆的一名侍卫,双手抱着神婆的头,利索地一扭,只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旋即,神婆的脑袋睁着大大可怖的眼睛无力地耷拉在身子上。 方才众人不停的惊叫和皇后痛苦的嚎叫随即停了下来。 然而当大家看见神婆脖子被拗断的情形,顿时,惊恐的惨叫声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一个妃子当场吓晕了过去,幸好附近有太医在,忙上前掐住了她的人中,才慢慢转醒。 皇后似被抽筋拔骨一般,无力地软倒在地上,不停地颤抖着。 皇上忙唤了一声:“太医!看看皇后。”说完,蹲着扶起皇后在膝盖上,焦急看着匆匆跑过来的太医替皇后把脉。 太医的神色青聚变如仲夏的天气,青白交加,紧张地大汗淋漓。把脉的手臂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连带着嗓音也跟着颤抖着:“回,回,回皇上,皇后,皇后已无喜脉象。” 皇后姣好的面色早已血色全无,她死灰般的眼睛瞪地大大,失声粗哑地喊了一声:“你……胡说!” 太医颤颤巍巍道:“微臣也不敢确定,章太医,和吴太医都在,为求稳妥,请二位一起把脉。” “准!”皇上冷冷一声。 两位太医随即战战兢兢前后替皇后把脉后,跪地道,异口同声道:“皇后,的确喜脉全无。” 皇后惊恐,魂飞魄散,慌忙捂住自己的肚子,明明自己肚子已经依然凸起,两腿间并无血迹渗出,孩子应该还在才对。 吴太医补充道:“皇后娘娘此种情形,应该是被人中了胎蛊。” 众人俱是惊愣,目瞪口呆,皇后呆如木鸡,苍白双唇直打哆嗦,惶恐不安地盯着吴太医。 吴太医道:“臣听闻一种胎蛊,若是被种入人的体内,其脉象就如怀胎一样,怀胎人的生理反应如真是怀胎一般,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只是此胎蛊若是在母体腹中呆上十月的话,胎蛊每日会反噬母体五脏六腑,直至母体的身子被掏空,最后死不瞑目。” “什……什么……”皇后面若死灰,声如细蚊,精神气瞬间被掏空。 皇上气愤不已地将皇后推在婉翠的身上,指着皇后,怒气冲冲道:“好个皇后!竟然利用神婆假孕争宠!” 皇上愣了愣,突然放声凄然惨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争,争宠?争宠?!……皇上,皇,皇上,何时宠,宠过臣妾!即使,即使,你听闻,臣妾,有孕之时,也不曾真正,真正高兴,过,更,别说,宠爱,臣妾!”她一口气下来,人险些晕厥过去。 婉翠一边抹泪,一边搂着皇后,素香颤颤巍巍滴伏在地上,头从始至终未抬起来过,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的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和嘈杂的轰鸣声。 “不管你什么理由,总是你犯错在先,中宫失德,怎能为后!今天,朕要废了你的皇后之位!”皇上一言既出,全是无比屏气凝神,生怕自己听错了似的。 鸦雀无声,连皇后也被皇上的话惊呆住了。 良久,沉闷一记棍棒砸在金砖上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太后铿锵有力的低吼声传了过来:“哀家看今日谁敢废后!”说话间,咳嗽声泻了两拍。 ------------ 第七十四节 协理六宫之权 众人回头,见双眼俱瞎的太后拄着拐杖,在知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惊魂未定的众人,忙欠身,跪地朝太后行礼问安。 皇上忙上前扶住了太后,缓缓走了过来。 近身而来,我终于瞧见,太后的双眼圆睁,眼眸蒙上一层白衣,根本无法视物,看到此处,我内心突生一起股猛烈的罪恶感来,垂眸不忍看去。 “凤姚可在?”太后莫名喊了一声。 我闻声,上前,行礼道:“凤姚在此,太后万安。” 她冷笑了凉生,话凉透顶:“有你在,哀家能安到哪里去。”我以为她今日必会为难我,刚翻腾起的罪恶感此时被警惕本能代替。 她却大手一挥,不再计较,朝皇后的位置走了过去。 “今日,有哀家在,看谁敢废了萧家的皇后。” 皇上据理力争道:“母后,皇后她利用神婆假意骗宠,如此失德,怎能再为天下之后?” 太后手杖用力砸在地上,击起缕缕微尘四起,“皇上怎么如此糊涂?怎能一口断定皇后利用神婆,而不是神婆利用皇后求子心切?有哪个女人愿意以身试险,明知没有孕,生不出娃来,却要弄得人尽皆知,而自己不知?明知那胎蛊会噬人心肺,最后落下死无全尸,还稀里糊涂的以为是皇子,小心呵护着?” 皇上想了想,太后说的不无道理,可能是源于对萧家外戚的厌恶和提防,所以皇上对于皇后的行为并未多加深究,此番太后点醒,似又觉得皇后无辜,可她毕竟犯了如此低等还让宫里忌讳的事情,他没法对皇后全然释怀。 只别过身子,看着我道:“既然如此,皇后之事,朕暂且不追究,现在朕还凤姚一个清白,即刻恢复凤姚宓贵妃的位份,重回凤仪宫,并赐协理后宫之权,皇后,你就好生先养着身体再说。” 太后刚欲开口,突闻婉翠和一众宫女急唤“皇后,皇后,皇后醒醒。” 太后扶着知若的手臂,身子颤抖着朝皇后摸了过去,此刻也无暇顾及我,也可能是念及,我恢复贵妃,重回凤仪宫本是早晚之事,多说无益吧。 回宫之后,已入半夜。 寒风萧萧,冷意潺潺。 我在殿内捂着腹部静坐不语。 婉晴一边添着炉火,一边小心翼翼道:“娘娘,夜深了,别等素玫了,肚子里的皇子也要歇息了。” 我垂头,轻轻揉抚着腹部,双眉紧颦,轻轻叹了叹,自言自语道:“皇儿,你累了吗?娘这就歇下。”婉晴听罢,忙起身冲过来扶住我,素玫正好此时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我问。 她上前和婉晴一同扶我往床边走去,低声道:“皇后肚子里的胎蛊早在神婆施咒之时已死,太医说本来神婆施的是同归于尽的咒语,不料侍卫中途杀死了神婆,咒语中断,胎蛊在皇后腹中力竭而死,此刻,皇后服用了太医开的活血化淤的药物,将胎蛊排了出来,黑糊糊的如人的拳头一般大的东西,很快被人烧了。 太医说皇后命是保住了,只是这胎蛊伤了皇后的根本,以后想要孩子怕是不能了。” 我的心,此刻堵的难受,连呼吸也跟着变得沉重无比。素玫见状,忙端起安神茶喂给我喝。 二人慢慢将我的衣衫褪去,缓缓扶我躺上软榻。 我仰面望着轻纱幔顶,神思起伏。 我虽恨萧家,尤其作为姚家的女儿,我说过要将百倍的恨全部还给萧家,所以我应该对萧皇后和太后的代价感到大快人心才对,可是,此刻我却高兴不起来,反而被浓浓的悲哀包围,自责,罪恶感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我捂住自己肚子中的孩儿,对自己说道:“只要她们不来害你,娘答应你,绝不在恨她们,不去害她们,娘要为你积福积德,让你平安面世。” 次日清晨,我刚梳妆完毕。 婉晴忽然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看着我,伤心的不停抽泣着。 “一大早的,怎么了?”我起身走了过去。 她的双眼红肿如核桃,身子哽咽着一耸一颤道:“素香死了,就在昨夜,服毒自尽了。” 我倏然一愣,紧接着脑门里闪现那个在河边哭泣,说着投河嫁给鬼夫妻的女子,后又冲我笑靥如花的女子,骤然逝去。而此刻,我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我听来的消息,那个被我悄悄利用的女子,估计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会被连累而死。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握住婉晴的手,一边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我从不刻意指示婉晴,所以她与素香之间,多少还有些姐妹情分在,此刻如此伤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宫里的侍女死后,都会被拖到乱葬岗去扔了,你拿我宫里的宫牌和一些银子去疏通那些运送素香遗体的侍卫,拜托他们替素香买一份好的棺木,找一方好的水土好好葬了吧。” 婉晴一边抽泣,一边抬手用袖子揩干净自己脸颊上怎么干涸不了的泪水,连连点头,“多谢娘娘还记挂着素香。” “你也跟着出去送葬,并亲手替我上一柱香。” “嗯。”婉晴忙颔首,抹着眼泪转身奔了去。 自此之后的日子里。 皇后以养身子为由,相当于间接被皇上禁足,只是听说命虽是保住了,但身子孱弱竟至弱不禁风了。 而宫里各宫嫔妃,自然每天暂且到凤仪宫晨昏定省,一时,凤仪宫门庭若市,每日里热闹非凡。 而太后那里听说我协理六宫事宜,未免我经验不足,经常隔三差五无传我去昭德殿汇报一下后宫诸事的情况,我自是知道她怕我一人独大,以太后之身分我权利。 而我本身只是为了自保,对权利并不贪心,原本是隔三差五传我去,此后我倒也自觉,基本每隔一日,就会主动去昭德殿汇报六宫事宜。 一则,是我真心想让太后明白,我只想在宫里平平安安的做我的贵妃,别无他想,如果她愿意接受我,我也会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孝顺的儿媳妇。 二则,于宫规前,太后的确老成服众,很多重大的事宜,我也是直接交由太后决断。 ------------ 第七十五章 春风不解禁杨花 她似乎对于我的“慷慨”犹疑不信,久而久之,发现我竟无心后位,对权利实则也看得很淡,慢慢对我戒备似乎少了一些。 自我搬回凤仪宫之后,语冬几乎每日与我形影不离,大概是源于我肚子里的孩子,让她似乎也有了一个寄托,她果真做了很多小皇子的衣物和准备了小孩子的一些玩物。 她说,那些原本是之前给自己皇儿准备的,现在用不着了,我见她如此伤感,就道,“你放心,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以后她就有两个亲母后。” “真的吗?姐姐真的愿意让她唤我母后。” “有两个母后疼她,她高兴都来不及呢。”她笑的喜出望外,围着我的肚子不停地打转逗着未出世的孩子闹,旋转间,她衣带间的幽香散发在大殿中,沁人心脾。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站直身子,从袖袋里掏出一盒香料,递给我道:“这是我调至了很久,已经让太医瞧过了,说是孕妇不忌,若姐姐不放心,但可以找太医再验验。”我见她打趣,推搡了一下,斜了她一眼:“瞧你说的,你送的东西我还不放心,那以后我还敢用谁的东西……” 说话间,我打开香料盒凑鼻嗅了嗅,果然淡香清心,不凑近嗅,几乎无任何香气,而隐隐约约总又有一股清淡飘渺,似玉兰花香,又似昙花香,还有点虞美人的香气若隐若现。我满心满意收下,心中感觉语冬如此用心。 一个月后,便是年关了。 星移斗转,转眼间,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五个月大。 只是近日来,可能是身子养的太娇气了,总觉得胎动不安,我召章太医诊脉,他道,我是心神不宁所知,心思过重,以致情绪堆积难解,影响到腹中胎儿,并嘱咐我无事多到空旷之处,散散心。 这日,我照常来至昭德殿向太后汇报着后宫内大小事务。 尤其眼下除夕将至,宫里阖宫岁宴历年都是由皇后亲自安排,皇后身子不适,闭门兰陵殿安养身子,皇上示意今年的除夕夜一起由我安排。我从没有安排过家宴的经验,又听说年年除夕夜,宫里还要请各大王和王妃一起入宫伴宴,加之除夕夜正好是小公主的生诞,我自是格外用心些。 所以日日前去昭德殿,将我眼下的安排一一详说于太后听。 许是近一两个月的接触,我对太后竟慢慢放下警惕,一心一意真心做个好儿媳,又许是我每次看见太后蒙着白衣的瞎眼,心生愧疚,为了孩子,我慢慢放下心机,只想安安分分的做我的宓贵妃,将孩子生出来,将我人生所有的爱恨情仇此刻已经全部化为爱护寄托在我腹中孩儿的身上。 就在我以为自己可以对一切风轻云淡的时候,慕容重华带着淳王妃再次不经意出现在,我正在和太后“亲密无间”笑谈的昭德殿中。 抬眼看见他们才子佳人,恩爱有佳的站在我面前,我许久平静无波的心湖,依旧会随着慕容重华漆黑的眸子投来一枚巨大的石头,震的我心神荡漾,波涛汹涌。 “儿臣参见母后。”慕容重华恭敬地向太后作辑行礼,太后面无表情,布满白衣的煞白眼眶里已经看不出任何情丝,只是淡淡地“哦,来了”。 淳王妃见状,殷勤地蹲身行礼,甜甜喊了一声:“淳儿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复又转向我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我忙抬着隆起的肚子,起身欲扶她,太后已先一步朝她伸手慈和地笑了笑:“淳儿也来了,来,过来哀家身边坐着。” 淳王妃含笑迎了过去。 慕容重华似乎对太后的冷淡不以为意,他看向我,淡淡颔首算是致礼。 我原本不想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目光,可是我的身体总会在遇到慕容重华的时候,出现身不由己脱离自己的使唤的情况。 譬如此刻,我心不自禁地抬首,忐忑而又好奇的心,着实想看看慕容重华即将为人父的脸,虽然,他永远不能成为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可肚子里终究是他的亲骨肉。 他一身玄色交领滚银边刺绣长袍,腰间系有款到的银色梅花镂空纹路绦带,外拢一件银色刺绣宽袍轻纱褙子,越发显得一向冰冷的慕容重华周身温度全无,尽管如此,也不能抹杀他远山清绝般的俊脸挡不住的耀眼光芒,绝世独立的气质。 “娘娘的胎已经五个月有余了吧?”淳王妃含笑问我,倏然打断了我绞在慕容重华身上的思绪,我匆忙平复,冲她颔首浅笑:“正是,五个多月了,只是这孩子这么小一点就开始好动,经常踢本宫,倒害得本宫时常无法安寝。” 淳儿高兴道:“娘娘肚子里定是一个皇子才会如此顽皮好动呢,听母后说,咱们的皇上在娘胎里也是出了名的好动顽皮,这倒是随了皇上的性子呢!” 我摩挲着子渐圆的肚皮,嘴角扯出一抹幸福又带苦涩的笑,垂目看着还未出世的他,低叹道:“本宫倒是希望他是个公主才好。” “这是为何?”连皇太后也好奇我为何有此说,随着淳王妃的疑问,抬眼“看”向我。 我心平气和道:“本宫希望他是个公主,与世无争,快快乐乐,一世长安即可。”说话间,我无意掀目瞥了慕容重华一眼,只见他深邃的眼眸淡淡一晒,眼底凉薄一片。 我的心口骤然一缩,一股不好的预感渐渐滋生起来。 “公主也好,哀家觉得公主贴心,不比儿子养着费心。”太后的眼有意无意地“扫”了慕容重华一眼,复又“落”在淳儿脸上,仿佛她那双眼睛早已因心而生,能够穿透一切障碍,洞若观火般看清在场每个人的表情。她握住淳儿的手,如亲热的长辈般语重心长:“什么时候淳儿也给哀家生个大胖孙子才好。” 淳王妃的脸瞬间如火烧云般通红一片,她娇羞如芍药,媚眼如丝,飞快而又多情地扫了王爷一眼,便垂首扭捏地坐在榻角羞不可言。 我见他们其乐融融,而我此刻倒显得有些多余,于是捂着肚子,手撑着雕花扶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温婉一笑:“时候不早了,本宫该说回去喝安胎药了,今日王爷王妃进宫陪母后尽享天伦之乐,凤姚就不多打扰了,先行告退。” 淳王妃闻言急忙起身欲前来扶我,我瞥见太后用力拽了一下她的手。我挥手道:“不劳王妃相送,本宫刚好一个人走走。” ------------ 第七十六节 惆怅此情难解 “宓贵妃今日劳累了,回去好好养着,虽是年下,宫里众多事务繁杂,寻一两个贤惠能干的嫔妃帮你分担分担,也不必日日来昭德殿问安,哀家近来也乏了,正好图个清静。” 我不明其意,不曾想到太后竟会大胆放权,但她的意思是示意我寻两人分权,想必不想看着我一树独大,或者,我好强揽着所以的事务,亦会操劳过度,伤了胎儿也未可一定,无论如何,不用天天面对她,总算让我心口少不得放松一些,我点头笑了笑:“一切谨遵母后的意思。” “跪安吧。” “凤姚告退。” 走出昭德殿,我极目远眺,冬日的银辉折射在层层叠嶂的金黄琉璃殿顶的残雪上,格外的刺眼,我伸手挡在额角滤开光线,一手抚着腹部缓步迈出了宫门。 素日里,我因在昭德殿久坐,担心婉晴和仪仗队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候着于心不忍,便先打发他们下去,候着时辰过来就行。 今日王爷王妃突然造访,使得我不得不提前出来,这会子,昭德殿的宫巷中倒是冷冷清清,不见一人。 我也正好落得个自在。地上残雪未化尽,我走的格外小心,谁知快到宫巷转角处,我脚底突然一个打滑,身子中心不稳,顿时脚前身后向后栽去,我的心顿时跳到嗓子眼,冷汗瞬间冒了一身,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心里默默祈祷着:保佑孩子!保佑孩子! 或许是我的祈祷正的感动了上天,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猿臂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稳稳扶住了即将栽倒的我。 我惊魂未定时,一股清幽冷凝的梅香钻入鼻端,狂跳不安的心缓缓落于平静,我抬眼望着慕容重华,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双眸如漆,却残留着一丝惊恐的慌张还未来得及掩去。 我站定,微微向墙靠去,低头躲开他如炬的目光,轻道了一声:“多谢。”许是刚才的一番惊吓,话一出口,声音嘶哑直打哆嗦。 他看着我沉默不语,我垂眸目光四处游移,正准备开口告辞,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童玉女的朱漆色拨浪鼓递给了我。 “我在市井间发现民间的孩子一听到这个拨浪鼓的声音,就会笑。” 我颤颤接过,不自觉地摇了摇,清脆的咚咚声一下子敲击着我的心房,咚咚直跳,腹中的孩儿似乎也听到了咚咚声,脚丫子踢了我一下。我兴奋难掩,一时忘情,忙拉着慕容重华的手掌覆盖在孩子踢我的地方,激动低喊了一声:“你瞧,孩子又踢我了。” 他温热的掌心覆盖在我的腹部,同孩子的小脚丫相触的那一刹那,仿佛是这个世间里最美妙的事情,而我全身震撼的难以言表,只激动热泪盈眶,垂眸瞧见他修长白皙的指骨,我蓦地怔住,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如此失态,忙松手后退了一步,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脸颊局促到发烧,结结巴巴想掩饰:“我,我……” “我摸到他动了……的确很调皮。”他的嗓音里带有一丝天然的激动,我能感觉到那是他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 想到这里,我渐渐放松了下来,双手抱着肚子,低头如小女人一般别过身子去,此时,此刻,尽管我与他相隔胜远,但是孩子,将我与他无形牵连在一起,我内心竟然溢满幸福的感觉,我明知这感觉有多危险,可是我依旧控制不住地去奢望去思念。 “你希望,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我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 “他必须是儿子,也必须是皇子!”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如一记闷雷炸在我耳畔,我顿时愣住,抬头深深凝望他。 此刻的他,寒洌冷漠,幽邃的眼眸宛如千年玄冰,毫无温情可言,斜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淌出丝丝恨意,却不知道那恨是对谁?…… “你?……”我看着他,怔住。 他冷冷睨着我,下颚扬起,“他只能是个皇子,只有这样,我才会放弃报仇,因为,我会护着我们的孩子登上皇位。” “你休想!”我捂住肚子本能地后退到墙边,怒瞪着他:“我绝不会让你拿我的孩子作为你复仇的工具!” 他逼近我,“你以为你还有得选择?!从你进宫的那一刻,你的命,你的一切早已由不得你自己!” 我被他的气场震慑地有些窒息,愤恨地别过去头不去看他,我的身心由不得自己是我最不愿意承认而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而我进宫所有的一切却又是拜眼前这个人所为,我满腔怒意瞪向他:“这一切!……包括孩子,难道一开始就是你争夺皇位的计划?” 他停了停,别开目光,表示默认。 我心抽搐,疼痛如蛇啃,纵使我为他去死,也改变不了他利用我的事实,在皇位与我之间,他永远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皇位。 身体不知因是寒风掠过还是心冷如冰,簌簌轻抖着,一手捂着隆起的腹部,感受着腹中仅存的温度,另一只手无力地扒着冰凉的墙面,转身欲走,他却突然一把拽住我,用力地将我拥入怀中,生怕我溜走般。 附在我耳畔欲言又止,湿热的气息扑在脖颈,久久不肯散去。 我想走,决然的离开,心却在等待中煎熬,他终究还是沉默了。 我欲推开他,眼角余光恍惚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陡然惊愣住,急忙推开慕容重华,侧头望去,但见淳王妃面色惨白地立在宫门处,手里抱着我的素锦西番莲花暗纹汤婆子,无力而沉重地跌落在残雪覆盖的青石地面上,闷闷的一声,似铁榔头狠狠敲击着我的胸口。 我神色匆惶地想朝她走过去,身子似千年玄铁般沉重,连转身动弹都无力,更何况苍白的解释。 慕容重华扶我站稳,嘴角勾出一抹示意我放松的笑意,转身的时候,淳王妃早已拔腿冲进了昭德殿。 对于淳儿,我并不担心她会将这一切告诉太后,我只念这一切终究是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她,她爱蓦然重华,爱的比自己还要深,所以,她定会蓦然重华守住秘密。 我的身子似有千百斤重,两只脚此刻像是踩着棉花一般,已有些软,深一步浅一步,扶着墙朝回走到淳儿跌落汤婆子的地方。 方才不小心忘记带回汤婆子,被淳儿发现追送了出来,正好撞见我与慕容重华这一幕,一切……都是天意。 ------------ 第七十七节 笑语连连掩危机 汤婆子的余温化尽路面的残雪,我吃力地蹲下身子,拾起汤婆子,恍然发现,以往平坦的整块青石路面,不知何时变成了光滑的鹅卵石路面…… 心骤然下沉,直沉谷底!原来,原来真如慕容重华所说,从我一进宫之时,我在宫里的一切早已身不由己,我有心放过别人,别人却未必肯放过我! “娘娘?娘娘,怎么蹲在地上了?”婉晴急匆匆地奔了过来,忙蹲着身子接过我手里的汤婆子,环着腰身日渐臃肿的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奴婢平日就是这个时辰来的,只是瞒着娘娘,今日亏得早来,否则怠慢了娘娘腹中的小皇子,皇上可要罚奴婢们照顾不周呢!” “油嘴滑舌。”我一手扶着婉晴的胳膊,一手护住腹部,尽量贴着墙边路面缓缓走出昭德殿漫长的宫巷。 婉晴淘气地吐了吐舌尖。 “午后替本宫传蓁婕妤和佟婉仪来凤仪宫一趟。” “是。” 自怀有龙裔之后,我格外小心,因长姐前车之鉴,我特意让人检查过凤仪宫每日的用物之后方可。平日素喜焚香,这几月里都改成了水果取香,花气袭人。 殿内烘上暖炉,熏得满屋的花香果香亦发的浓郁,仿佛置身在阳春三月的花海间。 我倚在美人榻上撑额小寐,榻前一青竹高脚几案上,放着我近月来处理后宫事宜和除夕夜宴的一些册子。案牍墨染花果浸浴,别有一番韵味。 我小歇片日后,语冬和佟婉仪也来了,我道出用意,希望她二人能帮我分担一下后宫事宜,起初二人多有推辞,见我实在恳切,肚子的月份渐大,便就应允了。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大的方面我早已拍案,剩下一些小细节也不过是让二人走走场子,帮忙落实一下而已。 佟婉仪坐了半日便先行告退了,语冬见婉仪离开后,才放下戒心,问了我始末,我将在昭德殿太后与我的对话告诉她,她点头也没在多问什么,小坐片刻后也离开了。 她身上的淡淡幽香经久不散,连满殿的花果香都盖不住,好在,她调制的香料偶尔一闻,倒会令我格外神清气爽,一扫疲惫。 只是近日总有一丝心慌若隐若现,胎动亦发变得频繁,我只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心神不宁的原因,所以也急欲将手里的琐事都交托出来,以免扰我心思。 转眼间,除夕已至。 这夜,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玉壶光转,凤箫声动,一夜鱼龙舞。 宫外热闹非凡,夜空中经久不衰绽放着缤纷绚烂的烟火,虽在宫内,也能清楚听见宫外祥和喜乐的声乐。 宫内万展琉璃灯高悬在廊下,亭间,树上,像是天上的仙子跌落在人间的明珠钗,一串串,一片片,甚是美丽。 泰和殿中,灯火辉煌,丝竹声悠悠,满目红景,珠光宝气,琉璃翡翠,觥筹交错,笑语连连,一片歌舞升平,盛世祥和的场面。 殿内席案里外两层呈回形摆放。 主位一张长长的黄色席案中央,坐着皇上,左边是我,右边空座原本是为皇后准备的,只是她身子因上次巫蛊事件掏空了身子,只能长日躺在床榻上。 太后早在两日前派人来告诉皇帝,身子不适,喜欢清静,就不来泰和殿了,也无需众人前去昭德殿请安。两侧一边坐着各位王爷王妃,另一侧坐着各大嫔妃,最末端不起眼的角落里,猫着缩头缩脑的安采女安可欣。与我和皇上对面而坐的席案上则坐着佟婉仪和静熙公主,身旁坐着今日的小寿星锦蝉公主和她的养母妃温贵嫔。 众人其乐融融,推杯换盏,喜迎新岁。 只有玄青王和王妃二人显得神色不愉,淳王妃哀怨的眼神更是时不时地投向我,我虽知为何,终因为心虚不去对视她,更不敢去看她身边的慕容重华,只装作满心欢喜地替皇上连连添菜,细声嘱咐他少贪杯。 我喝着一杯素玫特意为我温着的鲜果汁,目光无意落在案间盛开的一株雪白昙花上,再抬眼扫视了一周,见每个席台上都有一株鲜花,皇上的龙面花,皇后的牡丹花,语冬的水仙花,玉嫔的红梅,温贵嫔的贴梗海棠,淳王妃的合欢花…… 这些细节并不在我原有的安排中,应该是语冬和佟婉仪二人的心思,如此倒是给宴会增添了一丝身在芬芳中的别致。 宴席中途,小寿星锦蝉抱着温贵嫔送给她的西凉特产,号称“长毛狮”的小犬跳了出来。 睁着一双大大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睛,撅着小嘴巴说道:“父皇,今日除夕,又是儿臣的生辰,双喜临门,儿臣今日与雪儿为父皇准备了一段表演,还望父皇和众位母妃,皇叔伯们喜欢。” “哦?靖蝉小小年纪,不仅话说的越来越利索惹人喜欢,竟还会表演取乐了?朕的女儿真是一个赛过一个,好,你且表演看看,父皇必有重赏。” “谢谢父皇。”靖蝉小小身躯深深一鞠,附上一个甜甜的笑容。 我双手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寻思着这个小鬼头何时变得这般八面玲珑,她这番殷勤表现应该是为了给自己的母妃求情之意吧,倒是难为她有这番孝心了。 靖蝉所谓的表演就是取一个小球球引着雪儿双脚站立起来围着她打圈圈地跳着,虽是稚嫩,倒也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安可欣微微扬起下颌,脸色闪出得意骄傲之色。 靖蝉忽然将球抛起,雪儿急忙一个飞身纵跃含住了球球,温顺地跑回靖蝉身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靖蝉取过小球球状似无心朝我的方向抛了过来,那雪儿利落一个急跃,含住了球球麻利地停在我席案的前方,摇尾乞怜转身欲朝靖蝉奔过去。 突然雪儿鼻子皱了皱,似嗅见什么东西,毛发悚然竖立起来,警惕地发出低吠声,众人还沉浸在闹闹哄哄地笑声中,完全没在意到我面前剑拔弩张的一幕,我本能护住肚子,却见那雪儿突然狂吠跃上我的席台,众人听闻,顿时脸色大变。 我已一手握住肚子,另一只手向后抓住素玫急忙腾身站了起来,身怀六甲,身子格外笨拙,眼看那雪儿即将一头撞下我,千钧一发之际,慕容重华抄起席案上的银箸射了过来,那银箸不偏不倚如同利剑般穿进雪儿的身体,长长的白毛间顿时血色晕染,雪儿重重跌落在我的食案上,一片狼藉。 ------------ 第七十八节 晓梦迷蝴蝶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的人都脸色骤变,神色慌乱地站了起来。 寂静的大殿中突然响起靖蝉嚎啕的哭声一下子惊醒了众人。 安可欣和温贵嫔急忙冲出来,安可欣忙拉着靖蝉跪地求饶。 皇上不悦地扫了三人一眼,一声不吭,忙起身扶住我,看着我惊惶未定的神色,连问我几声是否安好。 我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颤颤拽住皇上的龙袍,失魂落魄地转头看向皇上,嘴唇颤抖着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皇上见状忙拥我入怀,以为我吓坏了,忙安慰我放宽心。 然而他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反而让我的惶恐无限放大,因为,我感觉到双腿之间有股滚烫的液体缓缓而下,紧接着,我听见婉晴的尖叫声:“娘娘……!!” 我抬头看见皇上脸色惊变,惊慌失措地抱起我,一边急声怒喊着:“太医!快宣太医!!” 我的身体不知为何变得飘渺如魂,飞离到虚空中,辗转飞到一处云海氤氲,仙气袅袅的地方,一望无际的烟雾四下弥漫,前方赫然出现一座巨大的琉璃宫殿,里面传来似争吵的声音。 我飘进大殿,发现竟是一位和我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身着白裙飘袂,泪痕满面,她面前负手而立着一位霸气看似像天帝的男子。 他们的争论激烈无比。 天帝男子怒喝道:“朕说不过你们不准在一起,你难道把父王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嘛!” “父王,为什么?为什么拆散我们?您以前不是很喜欢他吗?您还说他是下一任东方玄幻天境的帝君……” “够了!不管他未来是谁,都跟朕无关,更和你无关,你若再执意和他来往,休怪父王无情将你困在锁仙楼!” 那个长相酷似我的女仙子悲伤恸哭,她摇头倔强道:“父王,女儿就算灰飞烟灭也要和重华在一起!” 重华!!……这个名字此刻给我的震撼无以言表。 而天帝听见女儿口中说出灰飞烟灭四个字之时,神色更是震惊到悲痛,他转身骤然一耳光将他的女儿扇飞在地上,怒不可遏地指着她道:“灰飞烟灭!灰飞烟灭!你若执意和重华在一起,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女仙子好似从未忤逆过他的父王,也从未被父王打过,悲愤交加,捂着脸伤心地跑出了大殿。 我一路跟随女仙子跑到一片桃花林,她站在树下哭的梨花带雨,楚楚惹人怜,尽管如此,嘴角依旧流露出一丝倔强的坚持。 “娈儿,你怎么了?……” 娈儿?原来这个女仙子也叫娈儿,怎么会这么巧,更巧的是,我追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女仙子背后,手握一把折扇,关切地寻问着急忙擦眼抹泪的娈儿。 而那名男子的长相竟和挞拔璟一般无二,连神韵,气质都如同一人般。 “没什么。”娈儿快速匀了匀哭脸,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舒文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舒文浅笑,用扇柄轻轻敲了一下娈儿的额头道:“是你闯进我的桃花林哭哭啼啼,还问我怎么在这里。” “哪有。”娈儿撅起嘴巴低垂着头,想到刚才父王的震怒,悲由心生。 “还说没有,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好像谁欠了你的债似的,说给舒文哥哥听听,哥哥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娈儿一听,再也坚持不住地扑近舒文怀里痛哭道:“舒文哥哥,父王不准我和重华在一起,可你知道,娈儿非重华仙君不嫁的,如果和重华分开,娈儿生不如死。” 舒文姣好的脸颊顿时僵住,他伸在半空正欲安慰娈儿的手愣了愣,转而浅笑轻叹一声:“你还小,不要动不动说话,想必你父王也是为了你好。” 娈儿突然推开舒文气愤指责他:“你也和父王一样,不喜欢我和重华在一起对不对,你们若真是为我好,就不要拆散我们!哼!” 说完不顾舒文解释,娈儿拔腿就跑出了桃花林,一路上她发现天大地大,竟不知该去向何处,她好像突然想到要去什么地方,急忙转身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那是一片青翠的竹林,竹林依着万丈深渊而生,竹林间有一座翠绿色的宫殿,巍峨几个大字书写着:清风殿。殿内隐隐穿出几丝琴声,扣人心弦。 娈儿赶紧抹干眼泪,整理好裙衫,以一副最美丽小女人姿态向清风殿走去。 未近殿门,琴声消失,翠玉的大门打开,重华天人的俊颜,一袭青衫倜傥,冲着娈儿温笑:“来了。”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脸,好熟悉的旋律,却是好陌生的情愫和笑容。 娈儿像只幸福的小麻雀奔了过去,重华张开双臂迎接着他的幸福。正在此时,天色骤然大变,晴空万里霎时乌云滚滚,天帝突然从半空闪出一个巨大的脸庞,气势逼人地瞪着二人,不待娈儿转身,他轻吹一口气,那气瞬间变成有形的银色罩子罩住娈儿,待重华冲出殿门时,眨眼睛娈儿便已消失在虚空中,只余娈儿不停地嘶喊:“重华!重华……” 我的脚开始变得沉重,缓缓落在娈儿刚才站立的地方,呆呆望着前方惊慌失措的重华。 他朝我在的方向突然奔了过来,见我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忙将我拥在怀里,气喘吁吁道:“娈儿,不要离开我。” 我早已分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现实,难道是庄生晓梦迷蝴蝶? 我脚下的巨石骤然崩裂,轰隆隆响彻山谷,我和重华双双掉进黑漆漆的万丈深渊,他紧紧抱着我,一副生死相随的决绝,然而我的身体突然又飘了起来,不盈一握,脱离了重华的怀抱,眼看着他沉沉坠入,而我无论如何用力也抓不住他,与他南辕北辙越来越远…… “不要……不要……抓住我……”我呓语连连,挣扎着想去拽住远去的重华,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姚儿,醒醒,姚儿,姚儿……”一声声轻唤,将我飘渺的魂拉进了昏迷的躯体中,骤然惊醒。 满头大汗,喘着大气,眼神涣散四下茫然。 皇上坐在床边急忙拉我入怀,忙温柔安慰我:“不怕,不怕,噩梦而已,朕在这里,姚儿。” ------------ 第七十九节 人比黄花瘦 皇上在这里?……我的思绪渐渐归于平静,清醒慢慢恢复,我下意识去捂住肚子,探手一摸,原本凸起的腹部此刻已变得平坦,腹部以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我双眼骤然放大,拽着皇上惊慌地喊道:“孩子,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皇上强行将我按在怀中,希望借此稳住我慌乱的心神和不堪一击的身体,低声开解:“姚儿,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我们的孩子。” “皇上,孩子,我的孩子还在,还在对不对?”我伏在他的肩头轻声喃喃自语。 皇上低头垂目,不忍看见我断肠心碎的模样,只是紧紧拥住我。 好累,黑暗如潮水涌来,卷起一层层黑色的浪花,四下里,再没有一丝明亮的光线,好累…… 再次醒来时,我的身体软如棉絮,一丝气力全无,略微睁眼,只见皇上胡子拉碴,一脸的憔悴,支手撑着头闭目守候在床边。 那个如同暖阳的少年,竟也有这般沧桑的时候。 他应该也如同我一样悲伤,因为他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是他的,可是,事实很残忍,是我对皇上的不贞不忠,却让他也跟着和我背负这样的惨痛代价,这对他不公平,可是,我能拿什么来补偿他呢?我对他的伤害,可能要等到下辈子才能偿还了。 伸手轻触他的脸颊,希望阳光能够再次照耀在他明朗的面庞上:皇上,我多希望自己能够把心给你,不负你所爱,可是臣妾做不到,臣妾心不由己,臣妾控制不住地会去思念另外一个男人。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天意为何要如此捉弄我们,对不起,这个孩子,或许就是惩罚我的代价,可是,我真的很累……累的再也不想醒来。 我在收手闭眼的一瞬间,皇上突然睁眼,双手猛然抓住我的手,生怕我溜走了,“姚儿,你醒了,饿了吗?朕命人炖了上好的燕窝。”皇上的声音变得沙哑急切,甚至有些殷勤。 我无力笑了笑,“臣妾不饿。” “来人啦!”皇上见我清醒,欣喜若狂,连唤素玫婉晴进来。 素玫,婉晴二人小心碎步冲了进来,见我醒来,婉晴泪珠子吧嗒吧嗒直掉,素玫眼圈也是红了红,看见她二人倒是也憔悴了不少。 “你们吩咐人去把炖好的燕窝端上来,姚儿几日未进食,身子空得很。” “皇上,臣妾,不饿。” 婉晴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屈道:“娘娘可算醒了,已经三天了,皇上都守着着娘娘寸步不离,一起不吃不喝三天了,再这么下去……”婉晴说不下去,只无声哽咽起来。 我最怕婉晴的泪水了,禁不住心软,又想到皇上三日未进食了,满朝文武肯定又会骂我红颜祸水,强打着精神起身,皇上急忙伸手想扶我起来,猛然起身,身子晃了晃,素玫忙上前扶住皇上。 “皇上……”我忙唤了一声,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皇上扶住额头,稳了稳心神,一边摆手笑了笑:“不碍事,许是坐得久了。” 婉晴赶紧上前扶我坐了起来,贴心地往我背后垫了靠枕。 “皇上这又是何苦呢?臣妾……臣妾……” 想到孩子,我内心止不住悲伤,喉中的哽咽如鱼骨刺得我生疼,我强颜欢笑,“臣妾没事,臣妾会好起来的,可是皇上不能因为臣妾而伤了自己的龙体,会遭满朝文武非议的。” “朕因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伤身,朕心甘情愿,别说三天不进食,就是要了朕的命,朕也愿意,看谁敢非议?!” “皇上,咳咳……”我气阻喉干,咳嗽了两声,素玫端来水杯,皇上已然坐了下来,接过水杯喂我喝水,我知皇上多少年轻气盛,便不再多言,乖乖喝了两口水。 “皇上,臣妾饿了,请皇上陪臣妾一起用膳,用完膳之后,还望皇上洗漱更衣,上朝处理国事,不必担心臣妾。” “姚儿刚醒来,朕要再陪你一日。” “若皇上不答应臣妾,臣妾无心进食。” 皇上无奈,只得败下阵来了,点头答应了。 素玫和婉晴连忙准备了膳食,将食案摆放在床边,皇上本打算扶住我喂食,我坚持让素玫和婉晴伺候,一餐饭吃得默默无声,谁也不敢多言,生怕再触动了我的忧伤。 用膳完毕后,婉晴伺候皇上洗漱更衣,銮驾接驾。 “朕下午再来,姚儿好好休息。”说完急匆匆地出了凤仪宫。 太医按例前来凤仪宫请脉。 我宣人请进来,太医隔着帘幕请脉,透着帘子看身影不像是章太医。 那名太医起身躬身行礼道:“娘娘的身子刚刚小产,甚是虚弱,若是娘娘一味忧思难解,对身子恢复可是大大不利啊。” 听声音像是一名年轻的太医,我心下倒是无心猜测为何来者不是章太医,只装作淡淡回答:“太医的忠言,本宫记下了,本宫自会好生疏解心结,只是这心结如何疏解,还望太医坦诚告诉本宫,本宫的孩子为何会无故小产?” 那太医不慌不忙答说:“娘娘此番滑胎,是因操劳过度,忧思过甚,导致俄胎像不稳,又遭此番惊吓,身子不经意间撞上席台不自知,而导致的滑胎,娘娘只要静心养好身子,定能再次怀上龙胎。” 我伸手捂着空荡荡的肚皮,惨然一笑,不再多言,只轻轻挥手,素玫上前引着太医离开。 夜里,皇上再三说明小公主不是有心的,请求我的原谅,一切过错我怎忍心让一个黄口小儿来背负,或许,我的孩子终究命中注定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数月来,我闭门谢客,不再过问后宫之事,将宫中大权暂托给佟婉仪和语冬,大事需过问皇太后再行处理,而皇太后因身子不适,皇后身子渐渐有回春之色,所以便命二人每隔两日去兰陵殿汇报一次,重大事情由皇后处理,经此一遭,大权最后还是落在皇后手中。 而我早已无心宫中权利倾轧的是非,我整日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痛中而无法自拔,皇上每每来,我强忍着悲痛假装强颜欢笑,结果导致我忧思难泄,风寒染身,狠狠病了几个月,这一病便已到了阳春三月。 ------------ 第八十节 春意阑珊兴游近 我躺在床榻上,忽闻窗外鸟语花香,莺声燕语,悲凉的心渐渐生出一丝复苏之意。 果然,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失去孩子的悲痛渐渐被我强压在心底。 皇上见我身体好转,为了让我散散心,把这个月的国候宴改成上林苑春狩行。 上林苑是京师东南郊一片层峦叠嶂的山林间,特意围出来的皇家狩猎苑。 一则是为了在各国使者面前显示我高辛地大物博,手下强手如林的气势,另一则借此好好散散心。 我原本不想动弹,禁不住婉晴的软语相求,只好答应随行。 因是国候宴,女眷随行甚少,我身子刚刚转安,不宜骑马,皇上命人造了一辆四面敞轩的宝马香车,四周帘幕轻纱挂玉钩,阳春的清风拂过,一扫我心底的阴霾,我斜躺在车中,望着前方高头大马上皇上英姿勃勃的背影,他身边一匹白马上,语冬一袭碧色裙衫,垂着青丝随风起舞。 略看背影,竟然发现二人是如此的般配,如果语冬生在富贵小姐之家,一定不逊于我。 这次皇上只带了我和语冬二妃前来,銮驾浩浩荡荡向着上林苑逶迤而去。 入上林苑之前,我们先停在山前行殿中,换上涉猎的戎装,才继续进入苑中。 挞拔国派来的使者是上次塞中出现的那个首领,萨达尔和他的手下,西凉这次派来的使者却是新面孔,据说是从未来过高辛的云厉王子,他是镇南王最疼爱的小儿子,此番西凉皇帝派他前来,可见地位不轻。 北方乌苏因为战败,此番也拍了纳贡的使者,因上次乌苏使者实为细作一事,所这次乌苏大汗特遣自己的三儿子,莫日根亲自前来拜见高辛皇帝。 各国使者早已戎装齐整,候在上林苑。 我因身体不适,皇上允我不用出来受礼,命素玫放下帘幕,随马车停在上林苑关云台处休息即可。语冬随圣驾侍候左右。 看着语冬殷勤频频递笑于皇上,眼里挡不住的倾慕之情。 我娥眉微颦……语冬好像变了,我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变的,在我怀孕期间,语冬几乎每日必来,自我滑胎静养之后,她只是偶尔来了几次,小坐片刻就走,难道是因为我的孩子没了,让她做不了干娘? 我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故意疏远我,难道真的是人心善变? 透过帘幕,并没有看见慕容重华出现在上林苑,反而看见久未见面的沐文斐。 我暗自猜想为何今日慕容重华不在场,身为高辛的玄青王没有不在场之理,自从失去孩子后,我再也未见过他一眼。 春风荡开帘幕,乍暖还轻寒,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素玫见状,凑近我耳畔轻声道:“娘娘,起风了,我去行殿取件披风来。” 我见沐文斐目光一直盯着我这边,完全不在意前方皇上正和各位特使谈笑风声,心下有股说不出来的不安冒腾了出来。 “去吧,吩咐婉晴温几壶酒,皇上与众使狩猎归来,应许用得上。” “是。” 不知何时,众人分成几波散去,再抬眼,只见皇上策马朝我慢步而来,语冬紧跟在他身边,二人一同朝我行来。我见众人渐渐退去,于是起身挂起幕帘,笑迎着皇上。 然而,下一刻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双眼蓦然睁大,惊恐地盯着皇上,大声疾呼:“皇上!小心背后!” 我看见,那些折转回来的乌苏特使首领,莫日根手挽大弓,对着皇上背后,放手一箭。那箭带着凌厉的杀气破风而来,皇上听见惊呼,来不及转身,避让已来不及,众人脸色大变。 就在避无可避的瞬间,语冬突然松开缰绳扑在皇上的背上,那一箭无声穿进语冬的身体,二人随之从马背上摔了下,场面乱成一锅粥。 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侍卫急忙跳出来保护皇上,围城了一个战圈,莫日根不甘心错过眼前的机会,步步逼近,连连发射几道快箭,都被训练有素的暗卫给挡开了。 “皇上,此地危险,臣等护送皇上离开。” 皇上搂着奄奄一息的语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放语冬躺在地上,决然起身,朝我奔来。 我回过神来,急忙从马车上跳下,提裙奔着语冬而去,皇上在暗卫的簇拥下迎面截住我,“姚儿,有刺客,危险,我们先离开。” “不,我要看看语冬,语冬受伤了,我要带她走。” “姚儿,冬儿不行了,你去等于送死。” 我固执地挣脱皇上,泪如泉涌,“皇上,我马上带着语冬前来找皇上。”说完,不顾一切地朝语冬冲了过去。皇上刚追了两步,其中的一名暗卫,突然闪至皇上背后,一记刀手将他击晕,强行扛在肩上,低头嘴里叽里呱啦地对着下手几名暗卫说着什么。 片刻功夫,那拨人带着皇上匆匆离开,留下两名暗卫紧随我而来,莫日根见皇上离开,带着一部分人紧追不舍,另一部分人依旧对着这边放箭,留下的两名暗卫用被流矢射中的马体挡在我与语冬面前护驾。 我搂着语冬,血晕染红了她浅碧色的裙衫,如同一朵红衰翠减的虞美人,正在慢慢凋零。 语冬张嘴想说什么,一开口,血沫顺着嘴角狂流了而下,漫进白皙的脖颈。 她止不住咳嗽了两声,血流越来越猛,身上的伤口血流如注,一片片血腥的温热流淌在我的怀中。 “语冬,你不要说话,我会带你离开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冲我虚无一笑,那笑凄美决绝,曾经洁白的贝齿被鲜血浸染,我心疼不已,拿袖口不停替她擦着血水,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我想她此时心比我更痛,她为皇上而死,皇上却一句临别的话都不曾多说,就那样决然离她而去。 她此刻是不是在怨恨皇上,也怨恨我夺了她所爱? “姐姐……”她冲我伸出手,一开口,血沫横流,我忙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我在,我在。” “语冬,不怪,皇上……”她眼角划过两行清泪,她这样的不怨何其哀怨,又是何其深情。 “那你好好活着,活着亲自和皇上说你不怪他,好不好?” 她苍白的唇瓣翕合轻颤,呼出一丝深深叹息,那一息是她人生最后的一丝气力,她定定凝视着我,眼里水泽弥漫,似有深深地歉意,“对不起,姐姐,不要恨我……” ------------ 第八十一节 生死相望两茫茫 “傻瓜,我怎么会恨你呢,永远不会恨你的。” 她唇角绽放出一朵灿烂的彼岸花,紧紧抓住我的手:“也不要,恨皇上……他,很爱……”你字未落,手已从我手中滑落,一个如花的生命就这样从我手中悄然而逝。 “语冬……语冬……”我轻唤了她几声,始终不相信朝夕相对的姐妹就这样离我而去。 “娘娘,臣等抵抗不住了,还望娘娘尽快跟我们离开。”留下的两名暗卫一边不停射出飞镖抵挡,一边催促我动身,我沉浸在语冬离开的悲痛中来不及思考,只听见耳边“啊”的两声,两名宿卫竟背后各中一箭,当场毙命。 我抬头望去,只见莫日根追杀皇上失败,正好折道返了过来。他背袋的箭已经用空,最后两支刚好中在护我周全的两名宿卫的背后。 莫日根眯眼冲我慢慢走了过来,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哈哈仰天一笑: “素问高辛第一宠妃,凤姚生得倾国倾城,更有传言你本人,生来有异象,是贵不可言的天命,极其旺夫,本王今日就要带你回乌苏,上次塞中让你溜了,这次本王一定不会让你溜了。” 我放下语冬,随手摸出一根染血羽箭,站起来,扬起下颚,高傲斜睨着莫日根,冷然吼道:“你休想!本宫岂是你能染指的,本宫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我扬起羽箭对准自己胸口就要扎下去,莫日根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我耳畔响起阵阵马蹄声,转头看见沐文斐驾着一匹黑马狂奔而来,临近我时,躬身远远递手给我,我扔掉羽箭顺势握住他的手,被带上马背,卷起尘土飞扬呼啸而去。 “文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些乌苏使者会在高辛的皇城中,刺帝叛变?” “此事说来话长,不仅乌苏的使者,连西凉,挞拔的使者都是不怀好意,他们都想灭了高辛的皇上,扶持萧家的人废帝自立。” “萧家的人?” “萧让和萧让之子勾结乌苏和西凉,还有挞拔,暗中结盟,以国候宴为借口,暗中叛变,欲行刺皇上,萧家承诺,谁先取皇上性命,许高辛五座连城给谁……” “这些,这些你怎么知道?” 沐文斐回头匆匆看了我一眼,眼下恻然,似有很多心事,“他们暗中找到我,让我也参与其中,我知道萧家的人不会放过你,所以故意入了伙……” “谁找你入的伙?”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莫日根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我得先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后慢慢告诉你。” 我心中惴惴,安静地想着沐文斐方才所说的一切,这一切早就设计好了,可是西凉和挞拔为什么会叛变,难道璟出事了?璟的皇位是高辛出力助他登基的,璟的为人是不可能恩将仇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西凉也参与其中,慕容重华没出面,难道他也参与在其中?他一直想得到皇位,这会不会是他的一个计谋,文婓却说是萧家人要废帝自立,到底这幕叛变后面的真正始作俑者是谁? 马儿突然一阵嘶鸣,紧接着我与沐文斐,连人带马被前方突然拉起的绳索绊倒,摔出马背。隐藏在树后面的人正是西凉的使者,身旁还有一个蒙面人,目光阴冷死死盯着我道: “这个女人的命交给我。” “不行。”西凉为首的云厉王子站了出来,“这个女人是高辛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得到她可以威胁皇帝,萧公子何必急在一时,等我利用完她之后再交由公子如何?” “不行,我现在就要她的命,她与我萧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今日必须手刃她。” 沐文斐迅速爬至我身边,对我使了一个眼色,趁双方争辩之际,他抓住我的手,起身拔腿就往乱林中跑。 刚跑两步,不知从何方射来一箭,正中沐文斐左腿,他吃痛跌倒在草垛里,一把推开我,冲我喊道:“你快跑,跑啊!……” 我折过去,想拉他起来:“不行,要走一起走。” 沐文斐抵抗不过,又怕我寸步不离,只得吃痛站起来,我扛着他刚走两步,另一支箭再次射中他的右腿,瞬间,他双膝跌跪在地上,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我转身抬头,看见莫日根正带着一队人马,追了过来,手中持着一把搭好的弓箭,嘴角噙着威胁的笑意,只要我再动一步,下一箭定会穿过沐文斐的心脏。 我停了下来,狠狠怒视着他,沐文斐撑在地上,腾出手来猛力地将我推退了几步,大汗淋漓地冲我低吼:“你快走!他们不会杀我的,你放心!快走!” 我不信那些心狠手辣的蛮兵会放过他,况且沐文斐背叛了他们,他们怎会轻饶他,我固执地刚想走回去,突然身后有人拉了我一把,将我隐在树后。 拉我的人竟是慕容重华,他一脸严肃,将我的身子抵在树后,伸手抵住我的嘴唇,示意我不要出声。 慕容重华小心探出半张面,刚探出,只听见嗖嗖几声快箭穿风的声音呼啸而来,他忙收回身子,箭矢几乎是擦面而过。 “我们走。” “可是驸马……”说话间,慕容重华已拉着我的身子飞了出去,匆忙间我回头扫了一眼沐文斐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我想挣脱重华的手,回去救沐文斐,可是慕容重华的手如钳子般死死抓着我,任我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他头也不回,冷冷道:“他活不了,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死路一条,我也要救他。” 他突然停下来,回头牢牢盯着我:“你姚姝娈向来都喜欢自欺欺人对不对?!” “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是被我拖累的,你叫我怎么忍心看着他死去?” “那我呢?你就眼睁睁地愿意看着我去死……” 我愣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灼灼的目光狠狠迫视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他眼里情波流转,恨不得将我慌乱的情丝全部吸进眼里。正在这时,周围又响起杂乱的马蹄声,顿时惊残了我与重华之间暧昧的春梦。 ------------ 第八十二节 共赴黄泉生死诺 他回过神来,拉着我继续奔逃,盏茶后,我与他逃到尽头,一处杂草丛生的峭壁悬崖边。他望着悬崖,英俊的眉毛紧皱,再判断此崖生还机会渺茫后,又拉着我的手掉头准备折回去择路而逃,却不想身后的三路追兵已经逼近,莫日根,萧长安,还有西凉云厉王子同时追了过来。 “哈哈,我看你们还往哪里逃?!”莫日根仰天大笑,颇为玩味地看着我二人。 蒙面黑衣人斜了一眼我,又瞥了一眼慕容重华,目光渐次落在我们互相紧握的手,冷笑道:“原来王爷也是觊觎皇位的人,不仅如此,还觊觎弟弟的女人!” “你萧长安若是光明正大之人,何必蒙着脸,勾结外国,叛国逆主,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言不惭!” “哼!慕容重华,你休得嚣张,我没有资格总比你没有命强!你若束手就擒,将宓贵妃交出来,我兴许还大发慈悲绕你一命。” “你凭你?!”慕容重华冷冷睨了一眼怒火中烧的萧长安,不再理会,转头径直掠过莫日根,盯着西凉云厉王子深深看了一眼。 “果然都是一群鼠辈,竟是些卑鄙下流之辈,你给你父王带句话,我慕容重华绝不会放过他的!” 云厉一听,顿时被激怒,举剑怒气冲冲地朝重华劈来,重华将我拉至临崖一片空地,这样他不用担心有人在背后袭击我,转头纵身而起,拔出腰间的短刀凌空接住云厉劈来的长剑,二人交战正酣时,萧长安忽然窜出,直逼我而来,重华眼风扫见萧长安的动作,格开云厉,回身横出一刀挑开萧长安的手,落地挡在我身前。 “啧啧……玄青王爷好性情,竟如此怜香惜玉,天下女人多得是,王爷何必为了一祸水红颜,他人之妻,葬送了自己金贵的性命呢,只要你将此女子交给我,我保证王爷性命无忧。”莫日根双手抱胸,坐在马背上,一副睥睨众生的狂傲。 “谢了,本王的命,本王自己来决定!” 莫日根双眸聚光,刚毅的脸颊冷了下来:“王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心知,我的存在只会让慕容重华死路一条,这些人得到我,无非是为了逼皇上就范,和高辛谈判,我怎能让我一届妇人,断送了高辛的江山,又怎能让我,断送了慕容重华的性命。 双拳紧握,裙裾下的双足微不可见的向悬崖边挪去,旋即冷笑一声,“我姚姝娈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利用我危害高辛!” 慕容重华慌忙转过身,四目相撞,痛苦,痴恋,绝望,恐惧,心疼,悲戚纠缠在一起,我转身,张开双臂快步跑向悬崖,纵身一跃。 “姝娈!……”那是重华凄厉地呼唤追随在身后。 对不起重华,我决不能连累你,我仰头最后一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最后一眼人间绝景。 而慕容重华的青衫,又一次地落入我的眼帘,他竟然随我一起纵身跳了下来…… 我已经来不及再做任何思考,睁着大大的双眼,无语哽咽。 树枝带着我身体的坠落缓了一下,慕容重华坠落的身子赶上我,他在半空中伸手将我紧紧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拽住了崖间的乱枝。 他的手臂连着后背上被树枝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水顺着手臂滴在我的脸颊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连连追问。 他吃力拽着维系我们生命最后一根救命草,喘着粗气,气愤不已地瞪着我:“谁让你自作主张结束自己的?你忘了,你姚姝娈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慕容重华的,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让你死,包括你自己!” 树枝咔嚓微响,我知道,那根树枝无法承受两人的重量,没有我,他可能会活着,我冲他凄然一笑:“重华,对不起,不是我想结束自己,而是老天要结束我,对不起,你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我用力挣脱他的手臂,身子急急坠入悬崖,谁知他竟然随即松开手,追寻我而来,我仰面望着他,对他喊道,“慕容重华!你是个大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可是我爱你,来世,我们一定不要再彼此折磨。” 他冲我喊道:“我不要来世,只要此生,你活着,活下来,我一定好好爱你。” 我不知道,这样的誓言是否只能等待来生,或许,真如他所言,活着,活下去,他就会好好爱我,因着这句话,我竟然奇迹般的活下来了。 我们坠崖的地方是一片溪流,溪边是柔软的沙地。 慕容重华昏迷不醒,我醒来后,发觉自己的脚崴伤了,只能咬牙爬到他身边,这才发现他后背连着手臂不仅被树枝刮开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肩胛骨下还中了一把带毒的菱形飞镖,应该是重华纵身跳崖的瞬间,莫日根偷袭的结果。 我怕毒气深入,抱着昏迷的重华一点点朝溪边爬去,替他脱去衣服,清洗伤口,那条被树枝刮开的伤口血肉翻开,触目惊心,血还在不停地向外涌,我急的泪水翻涌,滚滚而下。 更让我心急的是那个飞镖射中的伤口,不停冒出黑血来,我情急之下,拔出飞镖,顾不了那么多,俯身将伤口中的毒血一口口吸出来。 不知毒镖上是何毒物,更不知该如何解毒,但听三哥曾经讲过他们有士兵中过乌苏的毒镖就是将伤口中的毒血吸出来,稍有不慎,吸出毒液的人会有性命之忧。 我将毒血吸出来后,又用清水将伤口洗净,此时,我真恨自己应该多看些医书,多认识几种救命救急的草药该多好,我将自己中衣脱下,撕成一条条,结成长布条,替重华先包扎伤口,然后寻了一块柔软的沙地让他躺下。 待处理完他的伤口,我躬身掰起自己的脚踝,想亲手将脱臼的脚骨扭正,手刚碰到伤口就疼的嘶嘶倒抽冷气,无法找准脚踝如何归位,试了两次都是以嗷嗷嚎叫失败告终,我只得寻来一根粗树枝当拐杖,拄着树枝一停一跳地查看着崖底的地形,重华重伤昏迷,我担心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顾不了脚底的疼痛,一瘸一拐四处查看了一番,发现我们掉下来的地方像是一个天然的巨大深坑,别人下不来,我们也上不去,到处无路可走,我只得沮丧地绕道回来,顺路摘了许多野果子。 ------------ 第八十三节 劫后余生共真情 等我返回原地,之前重华躺着的沙地上只剩下一个人形沙坑,人却不见了,吓得我将手里的果子胡乱一抛,发疯似的寻找慕容重华,四下无人,难道是被不小心滚入溪水中被冲走了?还是被崖底的怪兽给叼走了? 不管是哪个,想想都让我胆战心惊,找不到人,我顿时又伤心又悲痛地跪在地上捧着重华躺过的沙土嚎哭了起来,我几乎是将姚家自从被灭门后一直被压抑至今的泪水在此刻一次哭了个够。 “姝,娈……”身后想响起一声嘶哑的轻唤,我忙回首,只见慕容重华一袭青衫褴褛,一手扶着崖壁,一手无力地垂着,清俊远山般的俊脸苍白无血,薄唇更是惨白如纸,剑眉微舒,似发现我还活着,那么揪心的焦急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我忙爬了起来,忘记自己的脚受伤,疾奔了两步,疼的我忘记嘶喊,却忘记了疼痛的身体无法支撑我的急切,一个趔趄狼狈扑倒在地上。 重华忙松手朝我垮了一大步,虚脱的身子没有了崖壁的支撑,一步维艰,竟也直直扑倒在地上。 我担心他的伤,更担心他用力会扯动他的伤口,急忙趴在地上吐出扑进嘴里的沙土,举起双手冲他喊道:“你不要动,不许动,等我过来。” 可他不听,冲我淡然一笑,固执地朝我爬来。 他这样的温暖,让人怜爱的坚持,我从未见过,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感动如潮水般泛滥,我再也顾不得一切,拖着残腿,忍痛急速冲他爬了过去,直至我们二人沾满泥土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醒来,看不见你,所以,到处找你,你活着,就好,谢天谢地。”他的声音失去往日的清润,满腔粗哑,仿佛崖间的树枝不仅划破了他的身躯,也划破了他的嗓音,我心痛难掩,唯有与他紧紧相拥。 他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越来越清晰:“你活着,活下去,我就会好好爱你。” 然后,他便伏在我的肩头沉沉昏了过去,原来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挣扎着醒来想看我是否还活着,挣脱身体的极限醒了过来,又拖着重伤的身子四处找我,此番已是用尽了精力,换来不省人事的重度昏迷。 我焦急万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天公不作美,竟然淅淅沥沥砸起雨帘来。 我在雨中抱着重华泪流满面。 难道真的是上天要亡我二人吗? 我的视线无意间瞥见不远处似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洞口,那洞口被茂密的杂草遮掩着,我抱着重华在泥泞中一步步艰难朝洞口爬了过去,所幸里面真是一个干净的山洞,我拖着重华爬进洞口,发现这个天然山洞里似有人烟逗留过的痕迹。 地上有草席,还有个石台,石台上有火折子和一个缺了口子的残破粟色瓷碗。 我将重华安放在草席上。忙踮着脚在山洞里寻来几根木头棒子,又在草席附近生了火,将重华沾满泥土的衣服湿透的衣服脱下,查看了一下伤口似又裂开了。 我吃力将他翻过身子,俯身躺下,重新包扎了一遍伤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阵忙碌下来,整个人状如虚脱,再也挤不出半分力气,只得先挨着重华躺下。 我侧头对着他俊美苍白的脸颊细细凝望着……,此刻,只想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就好。 这里既然有人来过,那证明肯定也有出口可寻,待雨停下,我便踮着脚跳出去捡来我方才摘的那些果子洗净,随便啃了两个,将剩余的几个放在重华的草席边,又将我与他脏透的衣衫洗净烘干后,暮色浓稠得看不见任何光线,只有洞中这一簇篝火时明时暗。 我担心崖底有野兽出没,早在天黑之前在附近寻来一些木柴,足够燃烧一夜。 夜里,担心重华一直俯身睡着,脖颈酸痛,于是寻了一处靠着墙壁平坦的地方坐靠着睡下,让重华的头好枕着我的双腿,这样就不会压到伤口,也不会扭到脖子。 夜深幽静时。 重华睡的不安稳,似在做梦,头不安地摇动着,额间大汗淋漓,梦里,竟在不停唤着我的名字,并持续发烧。 我握住他的手,额尖抵着他的头,不停伏在他耳畔,轻语呢喃:“我在,姝娈就在你身边,好好睡,第二天睁眼就会看见我。” 担心了一整夜,次日东方未白凝残月,摸了摸他的额头,高热慢慢退了下去。此时,我疲惫不已的身心渐渐陷入昏睡。 醒来时,重华依旧躺在我腿上,正睁眼仔细凝望着我。 我大喜,“你醒了?头还痛不痛?伤口痛不痛?还有哪里不舒服?渴了吗?我去舀水你喝?”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无力地摇着头:“不痛,不渴,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只想看着你。”他直白的情义让我的脸颊微醺起来,避开他炙热的目光,四下胡乱看了一眼。 “姝娈。”他轻唤着我。 “嗯?” “姝娈。”他再次轻唤我。 “我在。”我低头不解地看着他。 “姝娈,谢谢你还在我身边,昨晚,你说我一醒来就会看见你,你果真没食言。无数次深夜,我梦见你的身影,梦里怎么都抓不住你,每次相见,却也只能与你擦肩而过,这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泪水在我眼眶中打转,多少次日日夜夜,我也不停梦见你的身影,梦里我也是怎么都无法抓住你,每日见你,却只能与你心痛擦肩而过,天知道我有多想扑进你的怀中,求你带我走,天知道,我到底多么希望能为你生下孩子,可是天意却狠狠撕毁了我的希望。 “对不起……孩子……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他忽然拽住我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上:“那孩子,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是我不懂得珍惜你们母子,所以才让我失去了他,孩子失去后,我日日关在府中买醉,我痛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你们,我更加痛恨自己利用你们母子二人复仇,是我,一切罪魁祸首都是我,与你无关…… 姝娈……原谅我,我会用我的余生,好好补偿你。” “你?……真得愿意和我共度余生?” ------------ 第八十四节 意外横生多灾难 突然他紧张地盯着我,“不要动。” 我听见耳边有嘶嘶像是蛇吐信子的声音,眼珠子溜至眼角偷扫了一番,在距离我面颊不远处,有一只两尺多高的眼镜蛇正对着我吐着猩红的芯子,我能嗅见到它舌苔上的毒液血腥味。 重华一手按着我的手,身子一动不动,突然,另一只手如闪电般袭了出去,转眼间他捏住了眼镜蛇的脑袋,身子顿时鲤鱼打挺利落地跃身落地,手用尽全力朝洞壁上猛摔了过去,眼镜蛇当下血溅四壁,落在地上尸身断成两截。 我被方才一幕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呆眼看着死去的眼镜蛇,竟从没发现慕容重华功夫了得,难道他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 “噗!”重华突然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黑色血沫。 “重华……”我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他,“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毒性发作了?” 他抓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他手心里都是冷汗,定是方才那一瞬间,他高度紧张,生怕毒蛇伤了我,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拼命将毒蛇置于死地,我忙紧紧握住他的手。他道:“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 鼻头酸涩难忍,重华的温柔原来是这么的具有杀伤力,我贪婪地只想永远占有,永远沉溺在他的温情之中。 他的身子越来越重,压在我身上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抬起他的头,他的眼皮沉重地半睁半合,清醒与昏迷间挣扎着,我暗叫不好,定是身体里的毒性发作了,绝对不能让他睡过去,我扶他先坐在石台上,不停轻唤他,温柔地和他说着话儿。 他也在极力维持着清醒,嘴角扯出一抹虚无的笑容。 那一抹虚无似将我哦的三魂七魄瞬间也要带走了般,我的心碎了一片,如果重华走了,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我突然很感谢这次的意外,让我与他一同掉下山崖,感谢这两日的相处,让我们彼此倾心,让我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让我清楚地面对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 那一瞬间,我已作出决定,既然我们出不了山洞,重华若死在这里,我会亲手将他安葬在溪边的梅花树下,我不知道那缕梅魂到底是谁,但只要是他执念的,就是我为他守候的,等待第二日的阳光撒遍他的坟头,我也将随他而去,长眠山谷梅树下,永世不离。 既然如此,且让我在死之前,毫无保留地对他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呼唤。 “重华。” 良久,他虚弱地应了一声,“在。” “我爱你。” 他飘渺的神魂被这句话瞬间召唤了回来,他倏然睁眼,黑潭般的双眸星光闪烁,动情地望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回之一个灿烂嫣然的笑容,俯身去吻他苍白的薄唇,他唇角微微轻颤,似无数情义爱在心口难开。我又俯身伏在他耳边,轻语低喃:“慕容重华,我姚姝娈,今生只爱你一人。” 他用尽全力将我抱在怀里,双臂簌簌颤抖着,似他极力想留住的人,此刻却显得力不从心。 我将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胸口,抱住他,伏在他的肩头,泪水无语遍流。 “老婆子……老婆子……”。 山洞中突然响起两声嘶哑的声音,我心中一惊,待我抬头循声望去,一名衣衫褴褛的五十旬模样的老头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们面前,瞠目结舌正瞪着个大眼珠子望着我和慕容重华。 “你,你,你……”老头儿颤着手指着我,目光次第又落在了慕容重华的身上,手指又指向慕容重华,“你们……你们……”手指来回在我与重华之间指来指去,舌头结了半响没说顺一句话来。 我低头扶起气若游丝的重华,心想着这老头儿刚才瞧见我与重华的姿势该不会以为我们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如此激动? 转念又一想,这个老头竟然出现在山洞里,难道他知道怎么出山谷,生的火花顿时燃烧了起来,我急中生智道:“老前辈,我夫君身中剧毒,方才只是担心夫君性命堪危,所以难过地安慰夫君坚强些,竟不曾料到老前辈会突然出现,请问老前辈可知道出山谷的路?” 那老头突然跑上前来,用力推开我与重华,我不知他有何用意,只得搀着重华艰难地挪了一个地方,老头儿忙一屁股坐在那石台的草席上,对我二人吹胡子瞪眼道:“你们两个小娃,不知好歹,竟然敢在老头子的床上行苟且之事。” 他说的毫不避讳,我刷的脸一红,“老前辈误会了,我夫君重伤,只是暂借老前辈的……‘床’休息片刻,我二人并非诚心。” 这老头儿行为怪异,又自称在石台是他的床,看他打扮衣衫破烂,跟路边的叫花子一般无二,难道他也是被困在这个山洞中,从来没出去过?想到这里,内心里一边焦急,一边禁不住泄气沮丧了起来。 慕容重华强打着精神,伸手一把搂着我的肩膀,实则整个身体依旧无力地贴着我而已,一边玩味地笑了笑:“娘子,终究是为夫的拖累你了。” 我抬眼瞅他,寻思都到这关头了,这人还有心思打趣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他眼里,心里都是满满的真情,看不得半点虚假,那笑,风轻云淡,不沾染一丝杂念,仿佛只要我在,其他的一切皆是过眼云烟。 “夫君此言差矣,你我既是夫妻,自当患难与共。”我握住他的手,四目痴缠在一起,竟忘记了眼前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哎地叹了叹气,目光无意间落在洞壁下方断成两截的眼镜蛇上,忽然悲戚放声恸哭:“老婆子啊,老婆子啊!你怎么突然就死了?……”他万分断肠地扑在地上,跪行至眼镜蛇的尸体旁,双手捧起断成两截的眼镜蛇,老泪纵横。 那蛇竟是老头儿口中的“老婆子”,看他哭的悲痛欲绝,真的像是死了老伴一样,心中忐忑不安欲上前准备解释一下,重华拦住我的手紧了紧,虚弱地冲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担心,老头儿一会儿责怪起来,会对我不利。 ------------ 第八十五节 只为你生死无悔 我示意他不必担心,刚转身,老头儿抱着他的“老婆子”陡然转过身子,怒瞪着我们,狠戾顿生:“是你!是你们杀了我们家老婆子?!” “前辈,你听我解释,方才……” “是我杀的。”重华抢先一步回答,唇角满是不在乎的冷笑。 “是你杀的?”老头一步步逼近,眼神浓浓的杀意煞是恐怖。 “是我,我不杀它,它就要杀我,所以我把它杀了。”重华毫无惧色的脸依旧挂着风轻云淡的笑意,似乎他早已胸有成竹般,我却心如撞鹿,生怕怪老头发起疯来,杀了重华,于是身子故意前倾想去挡住慕容重华,可不知重华哪来的气力,竟将我稳稳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老头儿果真发起狂来,怒喊一声,纵身跃起,枯瘦的双手呈鹰爪的姿势直逼重华的喉咙:“你杀了我的老婆子就得替它偿命!” 那一刻,莫名的熟悉,那种心情,像极了梦境中,我无数次梦境慕容重华在我面前纵身跳下熊熊烈火的诛仙台,而我被困在一处眼睁睁地无力拽住他一般,这一幕不停地在我脑门中回荡,我已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挣脱重华的手,双手张开,昂首挺胸挡在重华的面前。 老头儿枯瘦的手爪,带着强劲的杀气稳稳停在我的面前,掌风荡开我鬓角垂下的青丝飞扬。 “姝娈!”重华急呼一声,下一刻已将我拉入怀中,身子支撑不住,带着我向后趔趄了两步,我忙转身扶住他,他拽着我,身子向前佝偻着又是一口黑血喷出,我急得泪如雨下,扶稳他用袖口替他抹去血迹,“你不要用力,先稳住心神,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老头儿收回手抓,眯眼看着我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转瞬间,他身如鬼影一般不知不觉欺身近前,一把拉住了重华的手腕,我担心他对重华下毒手,伸手欲挡,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掌挥倒在地上,重华脚步虚浮,身子无法站稳,见我倒地,挣扎着要去拉我。 老头儿一边扣住重华的手脉,一边手爪快如闪电般掐住了他的喉咙,冷冷威胁道:“再动我就先杀了她!” 重华果然一动不敢动,任由着老头掐住他的喉咙,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再求证我有没有受伤,我摇了摇头,冲他安慰一笑,一面不动声色地爬了起来,慢慢挪近他们。 老头儿转头望着洞壁,似在沉思,我见他扣着重华的手腕似在把脉,老头儿白眉倒竖,半响,他松开了掐住重华吼间的手,另一只手抓住重华的手臂,警惕地在我与重华的脸色扫来扫去,“你中的竟是漠北乌苏三日散,中毒者,不出三日,必死无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会中此奇毒?!” 我上前一步,欲拉重华,老头儿拽着重华后退一步,警告道:“你如果不想让他小命不保就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快走,我反正是个将死之人,但是你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重华像是一个被抽了筋剥了骨的纸人儿,身子摇摇欲坠,声音飘渺的如同雪山顶层的一朵浮云。 “我不走,死也不走,我绝不会扔下你!”我转目盯着老头儿:“我说,你把我夫君还给我,我就说。” “哼,丫头,你夫君在你手上只有死路一条,在老头子手里或许还有得一救,你可想好了,让老头子把他交给你?” 我猛然停了下来,盯着老头儿,见他的样子绝非口出狂言,想到重华还有救,我心下雀跃,激动不已。 “老前辈既然能救我家夫君,小女子感激不尽,自是希望在老前辈手里。” “这可是你说的。”老头儿故弄玄虚地撩了撩胡子,想了一会儿又道:“老头子我为什么要救杀我老婆子的仇人呢!不过你既然将你家夫君交给了老头子,那他的命是死是活自然是老头子说了算。” 我一听,心料不好,但心料这老头儿若真想杀我二人,早已动手,何不多此一举又告知我们可以活命的希望,我噗通跪地,磕头乞求: “老前辈,方才那条蛇欲攻击我,所以夫君不得已错杀了它,并非有意为之,况且,老前辈对于您的‘老婆子’如此心疼,可见前辈也是心底善良之人,对世间万物心生善待之意,又何苦要了我夫君性命呢。” 老头儿捋须含笑,似是很受用我对他的恭维,忽然,他颜色变冷,又绕回到方才的问题:“你说,你们是什么人,一字不得隐瞒,若被老头子发觉你骗老头子,你的小命老头子也一起收了。” “我说,希望老前辈说话算话,待我说完后,务必救我家夫君一命。” “少废话!” 我跪地直起身子,对上老头儿精明的目光,小心翼翼道:“前辈手里的人正是当今的玄青王,慕容重华,而我……”我抬眼扫了一眼重华,“正是他的妻子。” “慕容重华?……玄青王?”老头儿垂目不停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他赤目一闪,眼里似有恍然了悟,又似在嘲笑道:“玄青王!”他转过头去看着濒临昏迷的慕容重华冷笑一声:“你就是高辛皇太后,萧老婆子的孽种!” 我心头一震,听这语气似有冤家路窄的感觉,紧张地毛发都竖了起来,那老头儿探究的目光,在重华身上来回打量了几遍,却又一脸嬉皮笑脸地看笑我。 我一向认为这世上最为善变的人应算是慕容重华,竟没想到这个老头儿比他更有过之。 老头儿看着我笑的亦发邪冷,眼里是*裸淫笑。 我本能缩了缩身子,眼睛却狠狠盯着老头儿不甘示弱。 “我在山中几十年,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美人儿,也好久没尝过你这样的美人,既然你夫君杀了我老婆子,那就由他的妻子抵债,你若愿意做老头儿的娇妻,我便答应救你夫君一命如何?” “休想!”重华挥手全力想推开老头子,却浑身无力,根本无法动弹老头半分,只得愤然低吼出了一句。 牵动着身上的伤口加体内的毒,咳嗽着又吐了一口黑血,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 ------------ 第八十六节 断肠怎忍回顾 我的心也跟着一起血流不止,我泪流满面,跪行了几步,却又不敢近身,只得心疼地望着重华:“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能救你,我什么都愿意。”我转头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地望着老头儿,冷冷道:“我答应前辈,只求前辈救我夫君。” “谁是你夫君?……谁,谁让,你这个,女人来,救……你,你是皇上的,女人,你走,你,你被我,兄弟,二人玩弄,玩弄的女人,你滚!你,只是,本王,本王的一枚,棋子,弃之如敝屣,的棋子,你也配,配自称,是,本王的,妻子,你滚,不要,本王再看见你!”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怒吼着,脸色似是窒息般憋得通红,眼珠子暴突,额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我的心仿佛冻住般,连心跳都没有了,我呆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泪水无声无息。 “我不走,你怎么说我,认为我恬不知耻也好,我就是不走,我救你,哪怕是我的一厢情愿,那愿也是属于我自己的,我看着你好是我的事,你如敝履一样厌弃我那是你的事,我却非救你不可!” 重华一丝清泪决堤,他再也抑制不住地轻颤了起来,身子无力地滑到在地,老头儿轻松地将他拧起来,他仿佛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任由人摆布,只是眼眸亮的异常惊人,他望着我,深情眷恋,他的眼里似在诉说着对不起,我知道,刚才那些话只是为了赶我走,所以口不择言,我不怪他。 “姝娈,如果用牺牲你来让我活命,即使救活了我,我也活不下去。” “重华……”我无语哽咽,泪如泉涌,绝望地凝视着他清绝的面容,眼里的水泽氤氲,我已完全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痛楚。 “哎……”老头长长叹了一声,边摇头,便道:“竟没想到你这孽种竟也是个长情之人。”他转头看着重华,问道:“你弟弟是当今皇上?你们都是那个萧老婆子的孽种?” “够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王,是绝不会劳你手救命。” “哼哼,你不让老头儿救,老头儿偏要救。”说着他转头看向我笑了笑:“你要救你情郎除了选择做老头儿的娇妻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除了第一个选择,其他什么选择我都答应你。”我急忙答应,生怕老头儿反悔。 “真没想到,你倒是对萧老婆子的儿子用情至深嘛。” “前辈可是认识当今的萧太后?” “当今的萧太后?哼哼……”他冷笑一声:“既是贵为太后,高辛谁敢不认识她!废话少说,方才那灵蛇是专门来山谷中帮老头儿寻找千年血灵芝的,只有它的鼻子能嗅到血灵芝的味道,你们既然把它杀了,那就由你在这山谷中把血灵芝找出来,你若寻来血灵芝,老头儿救这小子一命。” “别说寻找血灵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女子也万死不辞,只求前辈别食言,救得玄青王一命。” 老头儿目光落在我身上,仔细再次打量了一番,慢吞吞愣哼了一声:“你过来。” 我瘸着步子离他们两步的距离站定,那老头儿忽然伸脚悴不及防地踹在我扭伤的脚踝上,我吃痛,身子摔在地上,我咬牙趴在地上,对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头儿恨得牙痒痒的。 “拖着一双残腿还想替老头子上刀山下火海的寻找血灵芝,哼,这小子的时辰不多了,你再迟些,恐怕命就耗没了。” “我马上就去。” 我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看重华时,他却已经晕了过去,眼眶里的泪水再次决堤,我竭力控制自己的不舍,转身决然离去。走出洞口,我这才发觉腿脚已好,原来老头儿那一踹,是在替我治脚,我却误会他心里变态,可见,他还是值得信任的。 于是放快脚步,四处寻找血灵芝。 这个山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相对一个雪灵芝而言,却是大得三天三夜都寻不完。 可为了重华,我无怨无悔,我先绕着崖底仔细寻了一周,又接着藤草攀崖壁寻找,幸亏年少时,跟着三哥一起学了些花拳绣腿的功夫,登高攀崖对我而言,也不算难事。 转眼间,已日暮西陲,我的心变得焦躁不安。 一面眼花倦疲,不放过一处,一面想着万一天黑了还不曾找到血灵芝,该如何应对老头子。 许是太累,悬在崖坡上的身子越来越沉,手拉着藤草一滑,身子顿如山腰的碎石翻滚到崖底。我灰头土面地躺在地上,仰首望着夕阳余晖染红的火烧云,心下一片凄然。 我恨自己的无用,发泄地撕扯着地上的野草,发泄不够,从地上爬起来,双手胡乱挥舞,撕扯着爬满崖壁上的密布藤萝,撕扯着它们仿佛连带着我内心中的根根尖刺一起撕扯着。 泪水模糊了疼痛,心想着重华还等着我去救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于是我提袖抹掉泪水,深深一个呼吸再吁气,将怨恨排除,继续搜寻着血灵芝。 皇天不负有心人,众里寻它千百度,那灵芝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处。 撕扯藤萝后的秃崖壁上,赫然开着一大朵殷红色的血灵芝,我连忙小心翼翼地摘下来,仔细瞧了几眼,果然是血灵芝,我自幼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血灵芝虽极其宝贵稀少,镇国府却是用来日常煲汤用。 我怀着血灵芝兴冲冲地跑回山洞。 “老前辈,我找到了,我找到血灵芝了,前辈……” 我边跑边冲着洞口大声呼喊,希望我的喜悦能够马上传递给重华,等我跑进山洞中,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顿时刹脚愣在洞口,心中惴惴乱跳。 小心翼翼碎步挪进洞中,老头子和重华人已不知在何处,地上三零四落躺着五个尸体,**迸裂,断臂残肢,血洒洞壁,死法极其残忍。 飞快扫了一眼五个尸体,看他们的衣着跟莫日根带来的使者一模一样,这些都是乌苏人,他们这么快就寻了过来,这些乌苏人都是被那个怪老头杀死了吗? ------------ 第八十七节 似是故人来 想到这里我内心暗叹,人不可貌相,看似风烛残年的瘦弱老头,下手如此歹毒……重华?……重华去哪儿了?山洞里既然乌苏人能进来,谷中肯定有出路,老头儿应该是带着重华逃走了。 我顺着山洞四壁仔细寻找了一番,发现在山洞深处拐角有一个五尺见方的小洞,洞中黑漆伸手不见五指,洞口冒出丝丝冷气,仿佛地狱吹来的阴风,让人不敢探足一步。 转身找来火折子,点燃一颗干木棒,借着火光,小心走入洞中,但见这条黑洞幽深曲折,摸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后,遇到一个岔路口,一边微微有亮光,一边静谧无声。 凭着下意识,我朝着亮光的洞穴摸了进去,走了没几步,光晕越来越亮,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语声,我忙吹灭手中的火把,屏气凝神,轻手轻脚寻着声源靠近。 “她肯定已经死了,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不死也残废,谷底常有野兽出没,说不定此刻已经尸身已经被野兽吞入腹中也未可知。” “就算如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忘了圣上是怎么交待吗?上次塞中我们没能带会那人,龙颜大怒,圣上终归赦免我们失职之罪,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 “萨达尔,圣上为什么非要高辛的皇妃,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倾天下之力,和他国结盟共同围攻高辛,圣上这么做叫我等子民情何以堪?” “闭嘴,萨莫,你知道什么?圣上此番涉险进入高辛地界,并不完全为了高辛皇妃,你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圣上是挞拔的天神,他自有他的用意,我等臣服圣上又怎可生出疑心,只管舍命服从便是。” 场中一时陷入安静,半响后,萨达尔平息怒气,平心静气道:“大家再休息一会儿,我们继续找人,圣上在高辛多呆一刻,危险便会多一分,大家打起精神来。” 璟人在高辛?他难道亲自出马和其他几国联盟攻打高辛,果真如此? 想到这里,我一时气急,闯了出去,劈头就问:“璟在哪儿?” 众人初见我,吓一跳,个个警惕地站起来盯着我,萨达尔举着火把凑近我,待看清楚我的脸,大为惊喜,忙上前,一脸激动,“凤姚姑娘,是你?我们找了姑娘整整两日了,没想到姑娘竟然还活着,谢天谢地。” 我一心想当面质问璟为何要背叛高辛,没心情跟众人再次表达劫后余生的喜悦,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将军,请您带我去见璟。” 萨达尔愣了愣,见我神色凝重,不再多说,哈哈笑开:“圣上正等着见姑娘呢,我这就带姑娘去。” 萨达尔带着我一行人出了山谷,绕着皇城外向着东郊一直走了二十里地,来到一座隐秘在树丛阴翠之间的山庄外,山庄门前无匾额,开门的是一位白须老伯,他客气领着我绕过抄手游廊,连过两座雕花山门,行至内院。 璟已听见通报,疾步迎了上来,见果真是我,惊喜若狂,“凤姚,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 我冷着脸色上前,猝不及防抬手一耳光扇在他脸上,“为什么背叛高辛!?!” 璟怔住,凄然望着我,似难以相信久未见面的我,用耳光做了见面礼。 萨达尔身后那些侍卫脸色骤绷,拔刀向前一步,虎视眈眈怒瞪着我。璟抬手示意众人退下,众人见状,依旧提防地盯着我,不肯离去。 “我叫你们先下去!难道你们想抗命?!” 众人拱手行礼,维诺道:“属下不敢。” 两年未见,璟周身散发出一种天然的王者霸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文尔雅谦和的璟了,他是挞拔的新皇挞拔璟。 璟温笑道:“你已经在山下困了两天,一定是又饿又累,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热水和吃的,你先去沐浴更衣,再吃点东西……” “为什么要攻打高辛?”我打断他,继续追问。 璟看着我固执的目光,无奈地长叹一声,才缓缓道: “数月前,六王叔叛乱,事败后逃出了挞拔,我私下派人缉拿,却杳无音讯。就在半月前,乌苏派人送来一封密信,密信上说杜媚娘已经在他们手里,六王叔也逃进了乌苏境内,只要我与乌苏结盟围攻高辛,他们会在事成之后将媚娘和六王叔送回挞拔。” “杜媚娘在乌苏人手里?怎么会这样?” “说来话长,我自回挞拔后,就一直忙于和王叔们尔虞我诈,争权夺斗,疏忽了媚娘,虽然我派人暗中在欲陵春保护媚娘,但还是被乌苏的细作发现了空子,掳了去。” 我垂头沉思,璟果然有苦衷,难道他真的决定和乌苏还有西凉联合起来攻打高辛么,也不知道皇上现在安危如何,宫里情况如何,还有…… 重华伤势如何?一股脑的担心压在我心中惴惴心慌,我下意识捂住胸口,闭上眼睛。 “凤姚,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璟忙扶我走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我脸色发白,摇了摇头,抬首凝望着他:“璟,你真的会攻打高辛吗?” 璟坐在我身边面对着我,“当我得知乌苏不仅威逼我,同时还要联合西凉一起围攻高辛时,我才发觉乌苏的狼子野心正是整个中原,整个天下,他们用媚娘逼我,用六王叔诱我,无非是想控制挞拔,为他们所用,可眼下,我的确也找不到他们将媚娘藏在何处,更何谈营救。所以只得先派十万大军屯在高辛与挞拔交界的燕子山中。 我此番进城,一是为了摸清高辛眼下的情势,二是为了见你,想问你……是否还愿意跟我离开高辛?” 心头一暖,“璟,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我,我是打算离开高辛,但不是和你……” “是谁?”干净的声音有一丝轻颤。 “……慕容重华。” 璟垂目,最后无奈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秋波的眼眸顿时黯然萧瑟,“是他,果然还是他。”他垂眸想了想,似又想起来什么来:“听手下人回禀,当时他和一起跌下悬崖,为什么出来的只有你一个?” 我连忙道:“此事我正想求你帮我,重华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我们在山谷中遇到一个怪老头,那老头让我去寻找血灵芝来交换重华的命,等我找到血灵芝回山洞时,却只发现乌苏细作的尸首,重华和怪老头不知所踪,我希望你能派人去打探下重华的消息。” ------------ 第八十七节 无穷无尽是离愁 璟垂头沉思片刻,道:“好,我会去派人打探。” “谢谢你,璟。”谢谢你依旧向以前一样从来不问我理由。 他温温笑开,却含苦涩:“我答应过,会一直守护着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话莫名触动我的情肠,极其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见过,脑海中蓦然浮现,桃花树下,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仙子,叫着和璟长得一模一样的舒文哥哥:“桃花树下……舒文哥哥……”我低头喃喃自语。 璟一听,身子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微变,惊诧道:“凤姚,你刚才念的什么?” 我抬头凝视他半响,柳眉颦起,看着璟的脸,有些似回忆又似梦境的画面仿佛正要呼之欲出,却又总想不起来似的,“璟,你相信这世间有天神存在吗?” 璟愣了愣,淡笑道:“凤姚,为何会有此问?” “自我记事起,我总会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我在九重天上的仙境中,被捆在一颗树下,眼睁睁看着一个青衫男子条件一片火海里,后来,我也跟着他一起跳进了,我一直看不清那名男子的脸,直到不久前,我竟然在梦境中看清男子的脸竟和慕容重华长得一模一样……” 璟的脸色有些白,眼里闪过一丝慌意,见我怀疑越来越深,忽然展眉笑道:“我看你思念慕容重华思念过头了,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人世间怎么可能存在天神呢,好了,你也累了,先去沐浴,稍后我陪你用餐,再商量接下来的打算可好?” 我也的确需要时间静下来思考,接下来怎么救高辛,然后找到重华,和他一起离开高辛,再也不问世事。 璟挑了一个秀气的小丫头,引我入内厢沐浴。穿廊绕亭,我这才腾出心思扫了一眼四周,这是一座不大却也不小的庄园,隐在树荫之中,远远一看,只能看见庄院片片青灰卷棚顶,看不全整个庄院到底有多大,院内亭台流水,小桥池花,庭轩楼阁,错落有致,古朴低调,却又不失品味。 想必,这里就是挞拔设在高辛皇城外,掩人耳目的一处落脚点吧。 小丫头推开一闪雕花门,屋内飘出淡淡幽香,幽香中参杂着点点氤氲雾气。 “姑娘,热水已经替姑娘放好了,请姑娘试试水温。” 我点头浅笑,迈进屋内,小丫头在前撩开落地粉纱幕帘,帘后有小丫头提着花篮正在往浴桶中添加花瓣,见我进来,那丫头向我福了福,便垂首退至一边。 身边的小丫头欲替我宽衣,我此刻只想静静,“我自己来就行,你们先退下吧,如有事我会叫你。” 二人恭敬欠身,“是。”便悄悄碎步掩门退了出去。 我宽下衣裳,将疲惫的身子全部泡在玉汤中,顿感几日身体上的疲惫瞬间被热烫所蒸发,一股浓浓的睡意席卷而来…… 朦胧中,我用力挣脱重华的手臂,身子急急坠入悬崖,谁知他竟然随即松开手,追寻我而来,我仰面望着他,对他喊道,“慕容重华!你是个大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可是我爱你,来世,我们一定不要再彼此折磨。” 他冲我喊道:“我不要来世,只要此生,你活着,活下来,我一定好好爱你。” “我醒来,看不见你,所以,到处找你,你活着,就好,谢天谢地。” 他忽然拽住我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上:“那孩子,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是我不懂得珍惜你们母子,所以才让我失去了他,孩子失去后,我日日关在府中买醉,我痛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你们,我更加痛恨自己利用你们母子二人复仇,是我,一切罪魁祸首都是我,与你无关…… 姝娈……原谅我,我会用我的余生,好好补偿你。” “娘子,终究是为夫的拖累你了。” “谁是你夫君?……谁,谁让,你这个,女人来,救……你,你是皇上的,女人,你走,你,你被我,兄弟,二人玩弄,玩弄的女人,你滚!你,只是,本王,本王的一枚,棋子,弃之如敝屣,的棋子,你也配,配自称,是,本王的,妻子,你滚,不要,本王再看见你!”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怒吼着,脸色似是窒息般憋得通红,眼珠子暴突,额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这些画面,走马观花的扎入我模糊的梦境中,不停翻来覆去,最后定格在重华痛苦又血流不止的俊美脸颊上,嘴角的血流如注,他半跪在地上,悲痛地向我伸手,哑声喊着:”姝娈,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姝娈,不要离开,不要放开我……” 我的身子似躺在冰天雪地里,冷得我瑟瑟发抖,我张开双手,朝重华爬过去,冰天雪地顿时变成了寒冷的湖水,湖面瞬间破裂,我掉落寒冷刺骨的湖水中,却怎么都游不动,那种感觉像极了当日我落入苏丘的淮水河,我的身体冷的快没有知觉。 带着死亡的气息慢慢下沉之际,腰肢被人忽然揽起,带离冰冷的湖面,我睁开眼睛,看见蓦然重华全身湿透,俯身看着我,柔情缱绻的墨瞳转眼间变得冰冷布满杀意,他伸出冰冷清瘦的手指掐住了我的脖颈,慢慢用力,俊美的脸颊随着杀气渐渐扭曲。 “重……华……,不,要,是,是我,是,我,姝娈……咳咳……”我被自己窒息的咳嗽惊醒,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依旧泡在浴桶中,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浴桶中的水早已变得冰凉无比,我大口喘着气息,渐渐平复自己。 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重华悲凄绝望的脸庞,我张开双手扒着浴桶,头无力向后仰去,“重华,你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是否在怪我没有及时救你?……”心似被针扎般疼,清泪跌落眼角顺流发梢。 “……滚开……叫挞拔璟那个叛徒出来……”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女子怒声喝斥的声音,莫名地熟悉,我起身迅速更衣,见门外那两个小丫头不在。 朝着声源快步寻去,走进前院廊下,我看见院中央璟的侍卫围成了一个圈,圈内一红衣女子盛气凌人地怒瞪着众人,手中紧握一把手柄缠满红绳的褐色蛇鳞长鞭。圈外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高辛皇家护卫,看情形,刚才应该是经历了一场激战。 那女子抬头猛然看向我,四目相撞,顿时都愣在原地。 没想到,那女子竟然是永乐公主,而她似乎也没料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我。 ------------ 第八十九节 借刀杀人遇永乐 半响,永乐忽然娇喝一声:“是你?!你竟然没死?你竟然没死?”她连喊两个竟然没死,可见而知,她是多么希望我在那一场动乱中死去。 我穿廊走下阶梯,准备走近她,萨达尔急忙拦住我,“这女人疯了,进来二话不说,命手下的人见人就杀,并嚷着要见主上,属下不知其身份,不敢妄动她。” 我淡笑,“她就是高辛的永乐公主,想来,是找璟有事。” “璟?你叫的怪亲热的,凤姚,你还真有脸活着,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害得驸马此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又害得二哥同你跌如悬崖生死不明,结果你却好好的。”说着,她上下来回打量了我一番,我此刻刚沐浴出来,发髻未梳,发丝未干,活脱脱一个春事后的嫌疑相。 果然,她鄙视地睨着我,冷哼道:“你这个卑鄙,下贱,无耻,水性杨花的贱人,有了皇兄还不够,竟然勾结外贼,害驸马,害了二哥,还害我高辛数十万百姓与水火之中,本公主今天一定要杀了你!”说话,一记狠厉的蛇鞭带着十足的恨意和杀气劈头朝我挥来。 我被那句“害得驸马此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又害得二哥同你跌如悬崖生死不明,结果你却好好的”话,怔在原地,眼见那一记狠厉的鞭子即将落在我身上,耳边忽然刮过一阵凉风,紧接着熟悉的墨香扑来,璟一手拢着我的身子向后侧去,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了永乐的蛇鞭,紧拽不放。 “你没事吧?”璟低头关切地寻问我,担忧的眼光在我身上巡梭着。 我木然的摇着头,心中担心沐文斐和重华的下落,忙推开璟绕到他的身前,“驸马怎么了?王爷下落如何?”跌下悬崖之前,沐文斐被叛贼围堵,身受重伤,生死不明,而此时公主只身闯进璟的秘密山庄,个中颇为蹊跷。 永乐用力拉了几回自己的鞭子,都被璟拽在手里无动于衷,她盯着璟逐渐冷却的目光,贝齿紧咬着唇,不服气地扔掉手中的鞭子,转头狠狠瞪向我: “都是你这个狐狸精惹的祸,驸马为了救你,害得自己中了挞拔皇室的千千劫,弄得自己人模鬼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此时看着你安然无恙的站在本公主面前,本公主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剥你的骨头,为驸马报……!” “够了!”璟不悦地打断了永乐公主的怨恨,朝萨达尔使了个眼色,萨达尔同手下交换眼色,慢慢上前,欲将永乐带下去。 我忙上前一步,阻止他们追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驸马应该是落在乌苏或者西凉手中,又怎么会中了挞拔皇室的千千劫?” 璟和众人俱是一愣,才恍然想起永乐为什么而来。 永乐鄙夷地嗤笑一声,冷冷盯着璟道:“那就要问下药的人,莫不是见了驸马爷对你这个贱人有情,心中嫉恨,命人暗中毒害驸马爷……” 璟睨着口出恶言的永乐,沉默缄口,单手负立,似乎根本没将永乐的话放在心里。 “不是璟做的。”我淡淡宣布。 璟惊讶地望着我,眼里有感谢的柔情流转,我冲他微微一笑,表示我绝对相信你。 “啧啧!狗男女,在本公主面前竟敢眉来眼去的!被我抓个现成,看本公主回高辛后……” “啪!”我没待她将话说完,上前两步,一耳光抽上去,顿时永乐捂着发烧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大大的眼珠子燃起的火焰狠狠喷在我身上,伸手颤颤指着我: “你个贱人!竟然敢打本公主!”说着,扬起手欲打回来,被身后的萨达尔一把钳住手腕,同时另外一名护卫押着永乐的另一只手,将她牢牢困住。 我冷冷斜了她一眼,叹气摇头道:“真不明白,高辛怎么会有你这个有头无脑的愚蠢公主,光凭你一腔所谓的勇气,单枪匹马深入虎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口出狂言回高辛之后将我怎么样?!” 我眼角扫了一下躺在地上那些高辛护卫,那些都是些普通的巡逻护卫,根本不是什么大内高手,显然,她来,是有人想借刀杀人。 我转身,盯着她冷笑:“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如何回高辛惩治我?”我轻蔑的目光在她身上随意打量了一番。 她被我的挑衅顿时激的火冒三丈,睚眦欲裂地瞪着我,恨不得用眼光杀死我,挣扎着要扑过来,无奈身后的两名大力士钳制得丝毫动弹不了。 “凤姚,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本公主就是死了,变成恶鬼也不会放……唔唔……” 我瞧见璟不耐烦地冲萨达尔扬了扬下颚,下一刻永乐公主的嘴巴就被萨达尔狠狠捂住,永乐的双腿连踢带踹的被他们拖了下去。 璟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双肩,温柔道:“刚沐浴完,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进屋我帮你绾发。” 我顺从地随着璟进了屋子,安静地坐在妆台前,脑子里不停地盘旋着永乐的话。 璟拿着篦子轻柔地替我梳理着被吹乱的发丝,“你怎么确定那千千劫不是我命人下给驸马的?” 璟突然问我,将我烦乱的思绪拉回现实,透着妆镜,我看见他正细腻地替我绾着发丝,心下突突一跳,在高辛,男子替女子绾发一般是情人之间,夫君同妻子之间才能有的举动,我忙四下胡乱瞅着,转移注意力,才道: “我知道璟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人陷害璟,故意放永乐前来,想借刀杀人,以此来挑拨挞拔与高辛之间再修好之路。” 镜中,璟将我凌乱的发丝绾成一个清爽的云髻,一边看着自己的成果,温柔浅笑。 “你猜的没错,千千劫属于挞拔皇室专用毒药,专门惩罚那些十恶不赦的大臣,或者谋逆狠毒的皇亲贵族,人服下会让其生死不能,受尽折磨而死,这毒药本是当初赐给六王叔一瓶,如今他逃亡在外,这千千劫极有可能是从六王叔手中转手的,好嫁祸给挞拔。” “璟,千千劫的解药能给我一份吗?”我转身站了起来,对于沐文斐,我实在欠他的太多。 ------------ 第九十节 挑拨离间救水火 璟从妆台上取了一支并蒂玉兰簪花轻轻插在我的鬓发间,那是重华送给我的簪子,此刻物是人非事事休,我竟然也止不住欲语泪先流。璟忙用拇指腹替我轻轻拭去泪珠笑道: “从没发现,凤姚也有爱流泪的时候,璟何其有幸,竟然能看见你的脆弱。” 我忙抹掉眼泪,微微别过头去。 “你放心,我和驸马无冤无仇,况且他是为了救你而受伤,解药我早已派人暗中去了,只是眼下皇城守卫森严,我的人无法轻易进城,西凉,乌苏的特使都被困在皇城中,两国的军队依旧驻扎在城外,想必皇上现在也是安全的,驸马虽受伤,有人用驸马做饵,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且先放心。” “嗯。”我转头正色道:“璟,如果你信我,永乐就交给我处理,你只需要按兵不动,一会儿我修书一封,你派人秘密送到北塞姚将军手中,即可解媚娘之危。” “真的吗?你知道媚娘在哪儿?” “我不知道媚娘在哪儿,我只是猜想媚娘可能在乌苏大营中,乌苏屡屡在北塞吃败仗,所以此番攻打高辛,为了避开北塞,特意绕道数千里想从高辛北门口燕门关进入,足以证明乌苏对北塞关内侯姚将军的忌惮。” 我垂目想了想,决定告诉璟实话。 “而姚将军的真正身份,是凤姚的三哥,凤姚就是姚家的女儿。”我抬头望向璟,璟只是微微点头一笑,似乎并不意外我的身份。 “你难道不意外我的身份?” “你是谁家的女儿,在我的眼里都只是凤姚,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改变,再者,此前萨达尔在塞中因为你的嘱托去救姚宗元,姚宗元并未借此逃脱,反而利用少部分人马快速组织反击战,将乌苏大军一举击破的事情我也早已耳闻,所以暗中猜想你与姚宗元关系并非一般。” “我瞒着是因为我是姚家的女儿,姚家目前还是待罪之身……” “我明白,一切由你安排,我相信你能解救高辛,也能救回媚娘。” 璟总是对我过分信任,脑海中,桃花树下,舒文哥哥的音容笑貌一闪而过,一切似乎又是那么的熟悉。“谢谢你,璟。” 他抿嘴淡笑,静静看着我。 我别过头去,想了想,“我还有一事不明,西凉一向是高辛的左膀右臂,又有两位公主嫁入高辛,怎么会与乌苏联合起来攻打高辛?” “此事我出发前,派人去了一趟西凉,才知道西凉皇室前不久发生政变,前西凉皇被镇南王政变取代西凉皇帝篡权自立,所以现在的西凉早已改旗易帜,镇南王为了稳住人心,又害怕高辛发觉派兵讨伐,所以才和乌苏结盟,先下手为强。” 原来如此。 我突然想起跌入悬崖之前,重华对着云厉王子说了“他慕容重华绝对不会放过镇南王”的话,难道那是重华就已得知西凉皇室政变的消息…… 傍晚,日落西山。 东厢一件偏屋,我刚走至廊下,里面就传来一阵嘭啪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女高音的嘶吼声:“你们给我滚!给我滚!谁要吃那个叛贼送来的腌臜东西!哼!” 旋即,两名神色匆惶怯懦的小丫头苦着脸跑了出来,险些撞上我,二人见是我,急忙敛衽行礼赔不是。我拉着二人起身,吩咐她们一炷香之后,再送一份饭菜来。 二人如获大赦,连忙点头退下。 我走近屋内,只见永乐双手被束在你身后,狼狈却骄傲地站在帘子下,听见身后有动静,头也不回地骂道:“本公主让你们滚!听见没有!” 我悠闲地寻了一张桃木椅子坐了下来,等待着永乐转身。 果然,她听见身后突然安静了下来,转身一看是我,顿时气急败坏地瞪着我,双眸喷火:“是你?!你还敢来本公主面前?!” “我有什么不敢站在你面前的。” 永乐愤怒地向我走近两步,高傲地扬起下颌道:“你不要以为本公主双手被擒,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我看着她,心想着果然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还真有点“临危不惧”的娇气,我虽也是钟鸣鼎食之家长大的小姐,却也没那个福分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安然长大,别过头去,掩去伤感的情绪道: “你若不想驸马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最先安静下来听我说。”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听话,我不仅能救驸马,还能救高辛外围之困,救皇上,还能救你!” 永乐半信半疑地睨着我,似乎想在我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伸手扶额,闭上眼睛。水性杨花?她倒也说得没错,我身在皇上身边,心却想着他人,也无怪于她骂得对,我低头叹道:“信我与不信我,对于你而言没什么损失,你信我,我能救很多人,你不信我,顶多维持现状,不排除挞拔璟回朝之时,顺便将你这个公主掳回挞拔去。” “他敢!”永乐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等冷静片刻自省一下目前的处境,才意识到,挞拔璟一个堂堂的皇帝又有什么不敢的,于是敛了敛嚣张的气焰,试探地问我: “你想让我怎么做?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呵呵,总算没有太笨,还知道我做这些是有目的的。我抬眼,瞅着她,一向骄傲的公主此刻像只斗败了的孔雀。 “首先,我需要公主殿下配合我演一出戏。” “演戏?” “嗯,需要公主本人前去西凉驻守城外的大营中去演一场‘挑拨离间’的好戏。” 永乐一听,顿时展眉露出喜色,转而想了想,似有顾虑,狐疑地盯着我:“我怎知你此番会不会对本公主图谋不轨,耍什么花样?” “对你,我无需耍花样,真想把你怎么着,你现在就已经怎么着了,何必多此一举,费时费力。” “你!”永乐对于我的小瞧十分不甘,除了怒瞪我倒也别无他法。 “怎么?难道公主怕了吗?” “谁说本公主怕了,只要为了高辛子民,为了皇兄,本公主龙潭虎穴都敢闯!” 虽说永乐娇生惯养,狠厉却单纯,不过此时露出来的一份大义为民的气概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好,很好!” ------------ 第九十一节 换离去守口如瓶 “那你且说说需要本公主如何配合去演这场戏?” “你只需要假带皇上的口谕,明目张胆地去一趟西凉大营,故意流露风声说‘高辛皇帝有旨,西凉和挞拔,只有谁先取了乌苏莫日根的首级,就许他十座连城池’便可,那云厉王子据说头大无脑,好大喜功,见是公主亲自前来,定然不会多疑,反而会安然无恙地送公主回去。” 永乐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觉得此计甚妙,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赞同的情绪,忙冷着点扬起头看着门外。 “这有什么难的,别说假传口谕,就是取了那云厉叛徒的首级,本公主也敢!” 我笑而不语,静静看着她,她见我不说话,催促我道:“还有什么目的要说尽快说!本公主见了你就心烦!” 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掏出一把匕首,她见我手里的匕首寒光闪闪,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我的刀锋,我笑了笑,拉住她的胳膊寻思砍断了束着她双手的绳索。 她怔怔看着我,双手互相揉了揉红痕的手腕。 我收起匕首,掏出一瓶千千劫的解药递给她,她接过去快速打开瓶盖闻了闻,又似信非信地盯着我似在求证。 我点头道:“这就是千千劫的解药,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换公主的一个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 “是的。”我深深看着她道:“我希望公主当做从来没见过我,不管谁找我,你都不知道,而我,高辛之危解决后,我也会从皇上身边,从你们眼前彻底消失,再也不回来!” 永乐愣住,似难以相信我所作那么多的事情,只是为了换自己悄无声息的的离去,“你?你说的是真的?竟然愿意放弃皇兄,放弃宓贵妃的无上尊荣?离开?” 我转过身子看向门外,夕阳已落,暮色渐垂,月上枝头,一片天的落幕,却又是另一片天的开始。 “是的,我愿意放弃一切,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对于我而言,只是过眼云烟而言,我累了,想离开了……”只要等到重华归来,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和他远走天涯。 半响。 “你果然和挞拔的皇帝有染,竟然为了他放弃皇兄,跟他回挞拔!哼!”永乐自以为是地冷哼道:“不过你走了,倒也未必是件坏事,本公主求之不得,你最好说话算话,那本公主也会说到做到。” 反正要离开了,不管她认为是跟璟走也好,还是跟重华离开也罢,我又何不多言去解释呢,她既然如此认为,倒也省事了。 “好,你先用餐,待子夜时分,有人会先送你回府,至于后面的事情,就看公主自己了。” “你放心,本公主自己的夫君,自己的皇兄,自己的子民本公主自己会救!” “那预祝公主马到成功。”说完,永乐依旧高傲地别过头去,似乎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耐烦。 我含笑走出门去,转身离去的一霎那突然想起什么,又问: “哦,对了,我还有一事不明,公主殿下又是如何知道挞拔皇帝在此的落脚点呢?” 永乐白了我一眼,冷冷道:“是长安表哥告诉本公主的,前日,上林苑三国使者突发叛乱,刺杀皇兄,而驸马为了救你,身受重伤,还中了挞拔使者下的千千劫,长安表哥拼死护住驸马的命,连夜送到沐府去,并在第二天晚上又送来了挞拔璟所藏身的地图。”说完她又狠狠地瞪着我,估计想到驸马爷拼死救我就恨不得吃了我。 我看着她大声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笨!” “放肆!你敢笑本公主笨!” “我笑公主笨,是因为你被人利用了还蒙在鼓里,你可知道所谓的三国叛乱都是因为谁才导致的?就是因为你口里的长安表哥。” “你胡说!” “上林苑遇刺后,你可知道皇上安危如何?” 永乐退了两步,仔细想了想,似乎从萧长安送驸马爷回府后,就再也没接触过外面的消息,自然也不会得知皇上安危如何。 “萧让父子因为皇上前段时间大肆削去外戚在朝中的势力,而起反叛之心,此番叛乱正是萧让父子暗中勾结乌苏,西凉谋反自立!而你却傻乎乎地被人推出来险些成了刀下孤魂!”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舅舅和表哥一向对母后很是敬重,怎么可能会谋反?” “对你母后敬重并不代表对皇上敬重,对皇上忠心!你若不信,大可以回宫中看看,只是你此番想进城估计都难,我也只能帮你到此时了,后面的路就看公主自己了。” 说完,我都也不回的离开了,对于皇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希望永乐能够不负我所望。 几日后,我收到三哥的消息,他在收到我书信之前,就带着一支骑兵连夜赶去了燕门关伺机而动,暗中探入敌军答应中,无意见发现一名浓妆艳抹的妇人被关在营中,在接到我的书信之后,才明白其中原委,三哥不仅救出了媚娘,还深夜里,悄悄一把火烧了乌苏的粮草,趁乱中,虚张声势,偷袭杀光了对方的后勤之军,才火速退入关内。 而云厉那边经永乐公主大张旗鼓地走了一番之后,突然掉头对着驻扎在燕门关外的乌苏大军发动攻击,而乌苏大军原本经三哥一顿折腾早已吓得军心涣散,此刻又遇盟友倒戈,而莫日根头领不在,顿时溃不成军,虽是如此,毕竟乌苏也算是雄踞大漠几百年的雄鹰,遇到西凉的强攻,并未全军覆没。 起左将领带着残军退守至燕门关百里以外的龙口峡处安营扎寨,攻高辛之心未死。 西凉军也因轻敌冒进,带着大队长驱数百里奔波,人仰马疲,虽在在首战占得先锋,但补给不足,被乌苏暗中留下一直伏军给打得险些全军覆没,云厉带着剩余兵马不得不狼狈逃回西凉,却不想被身后追兵一箭穿胸,当场毙命于马下。 事后,我才得知,当日射下云厉王子之人,正是三哥暗中潜伏在乌苏的追兵之中,以此,让西凉与乌苏之间彻底决裂。 ------------ 第九十二章 犹回首情非得已 而此时,高辛国内暗潮起伏,波涛汹涌。 因为上次的落脚点暴露,璟不得不带人重新换了一个藏身处。 媚娘已被解救,正在归来的路上,关外乌苏退军百里,西凉溃败回国,璟已经没有什么牵绊了,预计过几日也要班师回国了。 我眼下一边担忧高辛国内的局势,一边担心重华的下落和安危。 就在此时,璟突然来了一封信交给我。 我打开一看,竟然是永乐来的信。 信中她告诉我,皇上回宫后,当即派人将宫门紧闭,萧长安和莫日根被困皇城下落不明,萧让已被萧太后暗中派人抓了起来关进牢中,萧太后在皇城叛乱时,突然在京师中调出一支奇兵,解救了高辛皇城颠覆之危,高辛危机已解。 “太后竟然在京师中藏有自己的奇兵?”真没想到萧太后城府如此之深,不过,她最终疼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为了保护皇帝的江山,不惜大义灭亲。 “那些奇兵都是萧太后隐藏在民间各行各业的人,想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而我的人已探道莫日根早已逃出了皇城,经此一劫,太后的权利将会更加稳固。” 我心中唏嘘,萧太后果然是深藏不露,而此番我已无心介怀宫中之事,只想知道重华下落如何。 璟告诉我让我稍安勿躁,他派出去的人已经四处打听了,一旦有消息会立刻前来回禀,我也只能选择等待,目前就我个人能力想打听出重华的下落就如大海捞针。 然而,半月后,我还未等来重华的消息,却等来了玄青王妃突然暴毙和关内侯姚将军私自调兵前往燕门关,擅离职守被问罪,已押赴京师大牢等候处理的噩耗。 辗转一夜后,我终于做出决定。 回宫。 我将决定告诉璟,璟知道我去意已决,并没有多劝我。考虑到我此番只身进宫,皇宫守卫定不会轻易让我进去,于是派出使者向高辛递出请和书,书信中写明挞拔无心插足于高辛战事,并将挞拔此番的无奈之情道明,希望高辛皇帝不计前嫌,挞拔定会和高辛相安无事。 书信并没有提出撤兵之事,为了就是短期内给高辛一个震慑,让高辛国内有所忌惮。 而璟这样做的原因,没想到最终还是为了我,确切来说是为了三哥。 挞拔使者以途中巧遇我为由护送我回宫。 一切似乎很顺利。 我安然无恙抵达皇宫,皇上早已在正和门的阶梯下翘首以盼,等待我的归来。 马车刚进甬道,皇上快步走下阶梯,亲自迎了上来。 使者掀开车帘,我低头准备下车,皇上先先一步递出手来。 我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皇上无比相思的眼眸,那眼里有急切,失而复得的狂喜。 “皇上?……” “姚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朕找了你好久……”说着,伸手揽住我的腰肢,将我抱下马车,顺势打横将我抱在怀中,含情脉脉道: “这次朕再也不放你走了,你失踪的这段日子,朕寝食难安,日日夜夜思念着你,发疯似的找你,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朕再次找到你了。” “皇上……”我低垂眼眸,眼里有泪花闪烁,情到深处,此刻亦不知道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感谢,更或者因为身在曹营心在汉悲戚。 回到凤仪宫,皇上问我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明明听见护卫回禀我已经跌入悬崖,为何又会遇到挞拔使者。 我将早已编好的腹稿告诉皇上,大概意思就是,当时护卫带皇上离开后,我不忍心丢下语冬在乱箭中,莫日根折转回来追杀我,驸马拼死相救,结果受了重伤,两路叛军还有萧长安围攻我,王爷闻讯赶来,伸出仗义之手救我于危难之中,只是势单力薄。 最终还是被叛军追杀至悬崖,我不小心跌入悬崖,幸好崖底是沙地,我昏迷了两日,被一只猴子给救了,那只猴子天天摘野果子给我充饥,才没导致饿死。 于是在崖底躺了半个月后,终于在猴子的带领下,走出山洞,心里担心皇上,所以一路急赶着回宫,在半道上刚好遇到有过一面之缘的挞拔使者,后面的情况大概如此了。 皇上神色平静如水,未加多问。 只是吩咐太医前来替我诊查身子有无抱恙。 皇上一边等着太医诊脉,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 瞧见皇上一脸的倦色,好像几日都眠,憔悴不堪。 太医替皇上把脉之后,告诉我,皇上这是忧思劳神,伤神伤肺所致,需要好好休养,慢慢进补方保无虞。 我吩咐太医们都退下,心中还在奇怪为何这些太医里面竟然没有章太医,一向我的平安脉都是由章太医问诊的。 皇上醒来,见我愣神,“姚儿,你是不是累了?” 我扶皇上起来:“姚儿不累,倒是皇上累了,我扶皇上去床上歇歇吧,这里小心着凉。” “朕也不累。”他慌忙说道,一手紧紧放在我扶住他的手臂上,“朕不想睡,怕睡着了,梦就醒了,朕不想你这次回来依旧是一场梦。” 我心下涩涩,想着皇上因为执念情深,内疚越陷越深。 “皇上,姚儿真的回来了,就在皇上身边,皇上操劳过度,需要好好调养,姚儿答应你,等皇上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依旧是姚儿好不好?” “说话算话。” “嗯,算话。” “那好,拉钩。”皇上忽然伸出小指头,勾着手指,满脸期盼的笑望着我。 我抿嘴一笑,伸出小手指和他勾了勾。 他这才放松下来,深深打了一哈气,在我的搀扶下躺了下去,刚闭眼,不消片刻,便已睡梦正酣。 我望着他俊美的脸庞,曾经上面流淌着的阳光线条,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刚毅。 这样的刚毅,对于语冬来说又是何其的痛心,何其的绝情。 想起语冬,悲从心来,眼眶禁不住酸酸涩涩。 我替皇上将鸳鸯锦被盖好,起身向外走去。 语冬和素玫候在门外。 自我回宫后,两人除了不打扰我和皇上单独的空间,无论我走到哪儿,二人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我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笑了笑:“你们俩不用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在皇宫里我又不会失踪,现在,我想去桐梧宫看看,你们无需跟着我。” “不行。”二人不约而同地反对道。 ------------ 九十三节 昔日情暗藏珠玑 “奴婢再也不离开娘娘了,娘娘走哪儿,奴婢跟到哪儿。”婉晴撅着嘴巴固执坚持道。 素玫也是一脸坚定的望着我,我倒是有事要问素玫,所以不得不支开婉晴道: “乖婉晴,素玫跟着我就可以了,皇上还在凤仪宫,宫里统共就你们两个可心人呆在身边,所以你守在凤仪宫等皇上醒来,我去去就回。” “可是……”婉晴想坚持,回头想想皇上还在凤仪宫休息,其他人伺候娘娘肯定也不放心,只得点头道:“好吧。”说着,眼巴巴看着素玫道:“素玫,这回娘娘你可看好了。” 素玫赧然一笑,“知道了,鬼丫头。” 桐梧宫。 半月过后,一片苍凉。 还是春时,绿叶竟已然凋落,仿佛语冬的生命一样,春风一过,翩翩起舞,以绿色最嫩的姿态,选择最美的瞬间离去。 进入桐梧宫主殿,楼去人空,连一个打扫的下人都没有。 只是半个月而已,桐梧宫殿内就已布满灰尘。 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潮霉味道。 “自从上次皇上遇刺被护卫护送回宫后,太后就下令将皇上的寝殿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接近,上林苑中婕妤娘娘的尸身一直无人去打理,直至叛乱被平,皇城解禁后,皇上才想起语冬,下旨让人前去草草收敛,以婕妤之礼草草敛葬了,桐梧宫里的宫人被各宫娘娘尽数捡了去,从此,桐梧宫便荒凉下来了。” 我在心底里禁不住为语冬悲痛,皇上,对语冬,当真薄情。 走到妆台前,发现语冬的妆台上有几盒没来得及收拾的香料。 想起语冬生前的一年里,突然特别爱倒腾这些香料,便取了一盒准备留着做念想,打开嗅了嗅,脑袋竟有些犯晕,身子晃了晃,素玫急忙扶住我:“娘娘,你怎么了?” 我甩了甩额头,渐渐恢复清醒,看着手里的香料盒,心中莫名颤了起来,突然想起语冬临死之前说让我原谅她,不要恨她…… 我心中一惊,似有什么疑团慢慢变大,“素玫,你将这几盒香料,还有语冬之前送给我的柜中香一起收起来,找人悄悄送出宫外,找大夫查下这些香料的成分,记住,这事别让任何人知道。” 素玫见我神色凝重,点头不再多问,只是盯着香料盒愣了愣。 从桐梧宫出来后,我心口闷闷,似有窒息感。 快步离开桐梧宫后,那种压抑的窒息感才慢慢减退。 我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语冬啊语冬,希望你没有变,变得只是我的疑心的而已…… 素玫扶着我在玉泉湖散步。 行至一隐秘处,我才拉着素玫的手,急切问道:“素玫,你可知王爷现在身在何处?” 素玫一怔,望着眼里竟有一丝说不清看不懂的情愫,她掩饰好的镇定出现一丝慌乱,垂头沮丧道: “娘娘,自从听说上次王爷和娘娘一起跌入谷底,素玫就再也未收到关于王爷的任何消息了。” “可是,我听说,王爷被关在宫中。” “王爷被关在宫中?娘娘听谁说的?”素玫大吃一惊,为何她一点风声都未听见。 “你真的不知道王爷在哪儿?”我一心担心王爷,急得脱口而出。 素玫眼里闪过一丝伤痛道:“娘娘不信素玫吗?” 我忙握住她的手,解释道:“不是我不相信你,你知道吗,重华在坠入山崖之前,已经重了乌苏的毒镖,在谷底的时候,又身受重伤,后来被一个怪异的老头子给带走了,我四处找他,都没有听见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却听见淳王妃突然暴毙,我只是担心,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正在发生……” 素玫听完,怔怔退了一步,眼神有些涣散,片刻后,她突然打起精神,冲我点头承诺道: “娘娘,你放心,素玫会动用所以的关系去找寻王爷,一旦有消息,素玫即刻向娘娘汇报。” 也只能这样了,我微微点头,眉间的愁思丝毫不减。 重华的事情需要等,那三哥的事情呢?我该怎么办? 彻夜,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我想了一整夜,除了暗中先托人寻找那些父亲生前的好友,和为官清廉的大臣们,暗中说服他们营救三哥,在朝中多为三哥说话。 现在北有乌苏虎狼之狮,依旧盘踞燕门关百里龙滩处虎视眈眈。 挞拔十万大军虽未插足高辛战事,但对于高辛皇室而言,那也是一个不小的隐忧。 所以,三哥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毕竟乌苏惧怕三哥,而整个高辛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够代替三哥,左右衡量,皇上是个明君,定会分清利弊。 傍晚时分。 素玫匆匆走进卧室,眼神透着一丝神秘。 我支开正在伺候的所有宫女,吩咐素玫替我捶腿。 素玫见无人之后,放才袖口中掏出一张素纸,我摊开细看,竟是语冬那些香料的成分分析。 而每一味香料里面,都少不了同一味补药,而那个补药就是孕妇避而远之的麝香!! 我如遭晴天霹雳般,怔在原地,纸张从我手指尖无力飘落,素玫赶紧接住塞进袖口中,小声喊道:“娘娘,娘娘。” 我回过神来,眼神呆滞地问她:“素玫,你看见没?那里面有麝香。” 素玫为难地微微别过头去,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事实胜于雄辩,而这个事实何尝不惨烈。 难怪自从我怀孕之后,语冬突然倒腾起了香料,衣带生香,日日来凤仪宫陪我,当初我以为她的心思是为了博取皇上的注意,竟不存想到是为了对付我,对付我腹中的孩子。 可她明明很高兴做孩子的干娘,还给孩子做了很多小衣裳,日日期待我能生个小皇子,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根本不喜欢我生出这个孩子啊! 泪水漫过眼眶,我悲戚地望着虚空,握住犄角的手,指骨发白,颤颤抖抖,嘴里不停地含着语冬,语冬,语冬,你好狠啊,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意你恨这孩子,你可知,这孩子对我而言代表什么?可你却害死了他,你让我怎么不恨你,你让我怎么能原谅你! ------------ 九十四节 金风玉露一相逢 我怒极反笑,无语泪流,胸口憋闷地快要窒息,一团火越烧越旺,我红着眼睛,将几案上沏得滚烫的茶水挥翻在地上,茶水泼在我的手背上,瞬间起了两个红色的小血泡。 素玫急忙按住我的手臂,握住我被烫伤的手小声哭道:“娘娘,娘娘千万忍住啊!事已至此,娘娘若恨,只会苦了活着的人。” 若恨,只会苦了活着的人…… 素玫转身翻箱倒柜找来烫伤药,小心翼翼地边吹着伤口,替我擦着药,最后深深叹了叹。 刚擦好药的手被我缓缓握紧。 恨!让我如何恨一个死去的人!一个死去的好姐妹!可是为什么啊?语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娘娘,素玫今晚要告诉您的不止这件事情。” 我一听,顿时清醒过来,忙转头看着她。 她点了点头,附在我耳边道:“我打听到消息,天牢刚关进一个重要的人物,只是天牢里面的人没见过此人的真面目,一路上那人头蒙黑布,被押进看守最严紧的牢房内看守着。” 我心中激动,“那人肯定是重华,他是皇子,宫里自然不喜欢有人能看见他,以免传出流言,坏了皇家的名声。”我想了想,又问:“你可有办法让我进去见他一面。” “这个我已经打理过了,明日子时,素玫陪着娘娘走一趟天牢。” 是夜,月黑风高。 我与素玫各自裹着黑色的斗篷,于子时前一刻,隐入夜色中。 担心宫人撞见,所以我二人并未携带任何灯火,只是就着宫里的余灯和昏晕的月色一路摸至天牢。 天牢的守卫见两个黑衣人,立马警觉地盯着我们。 素玫连忙上前,从身上掏出一个令牌似的东西递给其中一人看了一眼。 那守护见后顿时了然,对着自己同伴点了点头,便放我们过去了。 进入天牢后,过了不下三关后,终于顺利抵达关押神秘人的天牢处。 潮湿昏暗的牢房中,有一男子侧身向内躺着,我忙拉下斗篷,急切地跑上前去,扒着柱子,无语凝噎起来。男子听见我的哽咽,转过身来,抬头一见,我二人俱是愣住。 原来那男子不是慕容重华,而是我久未见面的三哥。 “三哥?……” “娈儿?”三哥急忙从床板上跳下冲了过来,双手忙覆盖在我扒着柱子的手上,激动地难以置信:“娈儿?真的是你?三哥没有做梦吧?” 我泪水涟涟,哽咽不已,这么多年了,姚家被灭后,我们兄妹二人从此颠沛流离,历经生死,没想到还有相见的一日。 “三哥,是我,是娈儿,呜呜,三哥,娈儿,好想你三哥。”兄妹二人隔着牢柱抱头痛哭了起来。 片刻后,三哥扶住我,伸出拇指腹,像小时候一样帮我拭去眼泪,哄我开心道:“傻丫头,哭什么,亲人见面了应该高兴才对,来,给三哥笑一个。” 立马,我含着滚滚热泪,咧嘴扯了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容,三哥顿时苦笑了起来,满眼疼惜地摩挲着我的脸颊。 “娈儿长大了,是个大美人儿了,只是这小脸蛋怎么瘦成这样,三哥见了会心疼的。” 我抿嘴紧咬嘴唇,克制自己不要哭,要笑,好不容见一次面,不能只是哭。于是,极力露出自己最璀璨的笑意,摸了摸三哥干燥裂开的嘴唇道: “他们不给你水喝吗?竟然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三哥握住我的手笑了笑:“娈儿就是三哥的水,不,是三哥的蜜,见了娈儿,三哥自然不渴不饿了。” 我佯装气恼地别过头去,嗔怪道:“三哥油嘴滑舌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真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嫂嫂才制得住你。”边说我边悄悄抹掉眼泪。 “呵呵,这个倒是被你说中了,那个能制住三哥的女人已经出现了,而且早已经成为你的嫂嫂了,再过不久,你就会多一个小侄儿了。” 我惊喜地回过头去,“真的?三哥可是说真的?” “嗯。”三哥用力点头。 “那嫂嫂她人呢?” “还在塞中,我把她留在那边吩咐人专门照顾着,只是,我并没有给你嫂嫂任何名分,毕竟,目前随我的名分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三哥明亮的眼眸淡淡暗了下去。他是担心自己罪臣之子,会连累嫂嫂,三哥是那样的爱着嫂嫂,嫂嫂又怎会不理解呢,我相信,能够不记名分嫁给三哥的女人,一定不是简单的女人。 我从内心里为三哥感到高兴,为姚家有后而感到高兴。 我握住三哥的手,鼓励道:“三哥,你放心,娈儿一定会让嫂嫂有一日光明正大的成为姚宗元的夫人。” 三哥猛地抬起头,感动地泪盈于眶,却始终男子汉地憋了回去。 “娈儿,三哥见你安然无恙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当三哥知道你成为皇上的贵妃之后,三哥日夜为你担心,姚家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进了这深似海,波诡云谲的后宫之中,三哥真不希望你也卷进去,三哥知道,你一向喜欢自由,必然受不了深宫的束缚,只可惜,可惜三哥,无能为力,还又如此拖累你。” “三哥,你若说拖累,便是存心叫娈儿难受,你是我最爱的三哥,娈儿就是拼死也会护三哥一家周全,况且,皇上对娈儿很好,娈儿也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单纯的娈儿了,你不用担心娈儿,也不用担心自己。 我已经暗中派人去求父亲生前的好友和一些清廉的大臣陆续上书,请求皇上恕你无罪,以娈儿对皇上的了解,审时度势,皇上定然会赦免了三哥。 此番三哥解了燕门关之危,并帮了娈儿一个大忙,帮高辛一个大忙,这本来是大功,却有人担心三哥做大,手握重权,所以才以擅离职守加罪于三哥,但此人也并不希望三哥死,只是想削弱三哥手里的兵权而已。” “你说的这人莫非是?……” “就是她,当今的萧太后,而我已查处当年陷害父亲大人的罪魁祸首,就是萧太后和萧家的人。 萧家的人,我已经除去几个,留下太后,虽然害了她瞎了双眼,但此人深藏不漏,绝非等闲之辈,日后,我找到机会,一定……” ------------ 第九十五节 花落无声应有泪 “娈儿。”三哥忽然紧紧抓住我的手,满脸急切,眼里布满浓浓的担忧: “娈儿,答应三哥,放弃报仇,不要再动萧家的人,你不是太后的对手,我也不想再让你有任何危险,答应三哥,行吗?” “放弃报仇?”我愣住,眼里仇恨的火花渐渐熄灭,痴呆地望着三哥:“姚家的仇,真的可以放弃吗?” 三哥重重点头,语重心长道:“娈儿,爹娘若地下有知,知道我们兄妹二人如今的现状,定会不忍心看着我们继续为报仇而活着,爹娘和三哥一向希望娈儿做个无忧无虑的小燕子,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我们愿意为你筑造大厦,为你挡住风雨,但不愿意大厦倾倒后,还由你亲自扶起。 爹娘已经不再了,姚家已经消失了,就算你能灭了所有人,但是你双手沾满鲜血,你不会再有快乐,爹娘也不会再活过来,三哥不愿意看见你用鲜血画地为牢过后半辈子,所以,娈儿,答应三哥,放弃报仇。” “三哥!……”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满心满肺的感动,这些年来,我累了,我厌倦了,我看着自己的心一点点变冷,变硬,看着自己双手沾染鲜血,曾被自己无数次深夜吓醒。 素玫见时候不早了,再停留下去恐怕会惊动他人,只得为难地上前一步,轻咳了一声。“娘娘。” 三哥何其精明,立马明白了,扶住我正色道: “娈儿,我见你安好就放心了,记住三哥的话,放弃报仇,要幸福。” 我拉着他的手不忍离去,“三哥,娈儿忘了告诉你,你不只有娈儿,还有长姐,长姐还活着。” “你说的是真的?长姐还活着?” “嗯,你放心,她现在很好,一有机会儿,娈儿会将长姐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团聚的。” 三哥噙着的泪水终于漫了出来,深情地对着点了点头。 素玫扶着我慢慢离开,我三步一回头,终于再也看不见三哥的声影。 素玫忙将我的斗篷裹好,帽子罩紧,悄悄递给我一张帕子,我接过帕子悄悄拭去泪水,将红肿的眼睛深深藏在帽围里面。 走出天牢,我仰头望天,云破月来花弄影。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景象。 心中的阴霾渐渐散了一分,然而心底里的担忧却紧紧纠缠着我。 重华啊,重华,三哥我已经找到了,你呢?你到底再哪里? 昭德殿。 慕容重华站在后院海棠树下,仰头望着月色。 残月乱影,也乱了他的心湖。 一阵风过,他感受到寒意,身子颤了颤,紧接着一阵轻咳泻出,他手握拳抵在唇边,接住咳嗽。 虽然他的命是救回来了,可太医说,他的寿命不过五年光景,因为他体内的那些毒早已深入骨髓,想根除已是不可能的。 想到那日,那个怪老头将迷迷糊糊的他悄悄带入宫里来。 轻车熟路般,畅通无阻,直接进入了母后的昭德殿。 昏迷中,恍惚听见二人的对话,才知道那个怪老头,是当年母后未进宫之前的老相好,母后为了保全家族的荣耀,背离了他们的誓言,扔下苦苦等候的他进宫做了父皇的皇后。 大抵是恨吧,那个老头在得知自己是母后的儿子之后,竟然带着垂死的他进宫,指望母后为了救自己开口去求他,然而母后却也只是冷笑,抛了一句,这个孽子,哀家巴不得他去死,你竟然把他给送回来了,还指望哀家去求你救他。 老头儿难以置信地盯着母后,声音颤颤发抖,直骂母后是个薄情无义,冷漠狠毒的女人,骂过之后,竟然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母后突然递给老头一个帕子,语气也软了下来,似乎又说: 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把我忘了吗,是我负了你,既然知道是我的儿子,你就应该更加恨他才对,为何还要救他,你这么做,是故意想要哀家欠你更多的情吗?你明知道欠你的,哀家用尽此生都无法还尽…… 后来老头走了,走之前留下一瓶药。 慕容重华以为他的母后不会救他,宁愿将药扔了也不会救他,可是,她竟然救了他,亲自喂他药吃,救了他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儿子,一个换来的孽子而已。 这么多年,她养育他,以他博宠,用他争权,她给他荣华富贵,给了高贵的名誉,可是他却暗中养兵,培养自己的势力,不仅如此,他还在母后身边,皇上身边暗插棋子,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放弃了。 身后传来拐杖砸地的声音,紧接着,太后冷漠的声音响起:“考虑的怎么样了?” 慕容重华转过身子,面对着太后,唇角有苦涩的笑意,道:“孩儿答应母后。” “哦?”萧太后显然对慕容重华如此爽快的答复有些意外,她拄着拐杖试探着走近他,睁眼瞎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面,或者从他的声音里面捕捉到一丝迟疑。 “你真的愿意放弃一切,安安分分地回到扬州做你的玄青王爷,不再过问朝廷的任何事情?不会动任何心思?” “孩儿愿意放弃一切。”慕容重华停了停,眼里有忧伤流过,“这一切本来就不属于孩儿,都是母后给孩儿的,孩儿现在做的只是还给母后而已。” 萧太后突然呵呵冷笑了两声,绕过慕容重华走到海棠树下,悠悠道:“你这不争不抢,不谦不卑的样子倒真是像极了你娘,像极了我那个私生女的妹妹,一样的让人恶心,让人反感,虚伪!” 慕容重华的眼底闪过一抹疼痛和悲怆,他紧紧握住拳头,隐忍着怒气,咬牙抑制住自己的仇恨。 “你们明明已经拥有了,还堂而皇之的说还给我,呵呵。”萧太后用拐杖敲了敲海棠树枝,那些花瓣顿时如花雨般飘了下来,花瓣散落在慕容重华的发丝上,肩上,一片片,一朵朵,落红无声,却有泪。 “你不是很好奇你自己的亲爹是谁吗?” 慕容重华身子一震,急忙抬头望着萧太后,期待她口里所说的亲生父亲的真相。 ------------ 第九十六节 是是非非梅霜魂 “你的亲生父亲,就是又将你亲手送回到哀家手里的那个老头儿。” 慕容重华似遭雷击,身子颤颤后退了两步,胸口窒闷无比,吼间咳嗽浓烈了起来,他抵拳拦住咳嗽,却抵不住吼间的一股腥甜,下一刻,那血丝已经滴满了他的手心。 萧太后脸上有一丝残酷的冷笑,良久,她悠悠说道: “那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皇上得了新宠,我这个皇后地位不保,唯有有个儿子才能保住后位,于是我千方百计的勾引皇上,希望皇上留宿中宫,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怀孕了,为了确保无虞,我派人去请外面的大夫查看我此胎是男是女,那大夫告诉我是个公主,我气的大怒一场。 是个女儿?是个女儿我要来有何用?所以我心生一计,打算换个儿子。 我想来想去,要换一个既有血缘又听话的儿子,唯有从自己的妹妹身上下手,而萧家刚好一个不为人知的家丑,多了萧梅霜这么一个私生女,更巧的是她竟然爱上了宋祁,那个被我背弃的男人。 可为什么在我得知萧梅霜爱上宋祁,我的心是那样的难受,那样嫉妒,那样的恨……宋祁爱的是我,可是我背弃了他,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呵呵,所以我成全了萧梅霜,故意对宋祁下了药,故意将萧梅霜引上宋祁的床,故意让萧梅霜有了你,故意让你早产,免得错过了我的产期。这一切被我安排的天衣无缝。” 慕容重华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眼底的恨意的火苗般熊熊燃烧起来,紧紧捂着的拳头颤颤发抖,他在隐忍,在忍,而且一定要忍!或者说,放弃! “所以,你杀了我娘……” “哀家没有杀她,只是将她接进宫里休养而已,谁叫她生了一张狐媚脸,走哪儿都能勾引男人,还一不小心撞见了先皇,先皇那个老色鬼又怎肯放过萧梅霜,而哀家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爬上自己妹妹的床,装作熟视无睹而已……你娘是自己羞愤难当,跳河自尽的,与哀家何干?” “你撒谎,撒谎,哑婆明明说是你下令毒死娘的,娘怎么可能是自尽的。”慕容重华陡然变得激动起来,眼里有噬人的恨意。 “哑婆?”萧太后皱眉想了想,片刻后,她恍然道:“你说的是珍浓吧?呵呵,那个贱婢,被哀家指着伺候萧梅霜,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没想到竟然会背叛哀家,哀家当初不应该只是赐她一口哑药,应该赐她一杯毒酒才对,哀家再恨萧梅霜也好,也不会去杀她。” 萧太后转过身去,白衣遮住的眼眸再也看不清楚任何情绪,“她终究是哀家的亲妹妹……” 蓦然重华紧握住的拳头渐渐放松了。 良久,萧太后突然狠戾道:“终归是她的儿子,表面温良,内心狠毒,不要以为哀家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打的什么算盘,哀家养了你十几载,比自己还了解你自己,你以为将凤姚那丫头安排在皇上身边,哀家就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这么久,哀家一直没真正除她,就是想看一下她到底有何能耐。 如今才发现,她能耐的确大着呢,不仅将皇上迷的神魂颠倒,竟然将你这个下棋人,也迷得神魂颠倒,甘愿为了她和哀家做交易,甘愿为了她放弃一切回扬州做你的无权无势的王爷,原来下毒的人,竟然也会被毒药给毒倒,真是天下奇闻。” 慕容重华被太后说中,心口猛然一痛,似被什么东西撕扯着,撕扯着,嘴角血丝缓缓溢了出来,他悄然逝去,嘴角一抹淡然的惨笑。 爱情是毒药,果真,动什么也不能动爱情,对于他而言,动了爱,满盘皆输。可是,他输的心甘情愿,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的保护她的周全,然后带她远走高飞,可是,后者没有那么容易。 “孩儿希望母后答应的事情,也能说到做到。” 萧太后转过身子,深深瞅着慕容重华,良久,她的话里有微不可闻的叹息:“经历了这么多,你竟然还愿意唤哀家一声母后,这十几载哀家终归没算白养你,念在十几载的母子情分上,哀家答应你,不会动凤姚那丫头,如今她既然已经回宫了,以后能否在这波诡云谲的后宫生存下去,还得看她的本事了。” “凤姚终于还是回宫了。”慕容重华哀戚地叹了一声,仿佛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若不回宫,哀家又怎么能和你做交易,只有她安好的待在宫里,你才能安分的呆在扬州不是吗?” 慕容重华垂下头,一边惨笑一边摇头,姜还是老的辣。 萧太后转身离去,在上台阶的瞬间,回头说道:“三年,哀家会留那个丫头三年,三年之后,你若还活着,哀家便会派人送她离开皇宫。” 慕容重华黯然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他激动上前一步:“母后此话当真?” “你还是先保住自己命要紧吧。”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慕容重华仰首望月,想着月圆月缺,嘴里默默念叨着:“三年,三年,娈儿,还有三年……” 半个月后,群臣力保姚宗元,皇上赦免姚宗元无罪,功过相抵,恢复其关内侯的荣誉,赐居“姚候府”,留守京师,兵权派新的左右将军前去接任。 就这样,三哥权利被架空,间接软禁在京师。 而我已暗中做好打算,等待时机成熟,悄悄送长姐出宫,并安排三哥和长姐,带着嫂嫂和未来的侄儿一起远离高辛,在回宫之前,我便已和璟打好招呼,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够收留我姚家的人,璟信誓旦旦的保证,定会保我姚家人永无后顾之忧。 我除了感谢,以别无语言形容对他的感激和亏欠,唯有下次,若是挞拔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姚姝娈会倾尽所有帮他渡过难关,可是天意没有让我们有下次相见了。 没想到上次一别,我与璟竟然成了诀别。 一个月后,璟撤师回国,而正是因为那关键的一个月,挞拔璟的六王叔才能悄悄潜回挞拔,发动宫变,将皇城控制在自己手中,并派奸细引诱璟回宫,里应外合,瓮中捉鳖,璟当即死于政变中,而这一切却是在很久很久后我才得知。 高辛再次恢复了井然有序的太平盛世。 ------------ 第九十七节 都道故人心易变 我的心在等待着变得煎熬,自从上次崖底一别,我于慕容重华竟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连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整日呆在凤仪宫,无能为力。 可为何当初璟的人带来的消息,是重华被关在宫内?我已经动用了所有能动的关系,翻遍宫里所有能翻的犄角旮旯,连重华的人影都没发现。 我更加好奇的是一个多月前,淳王妃为何又突然暴毙,难道跟西凉王庭有关吗? 为何有人说那次叛变跟玄青王有关联,难道也是跟淳儿有关?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素玫走了进来,端来洗漱的水,我扫了一眼她平静的神色,发现近半个月来,素玫突然出奇的冷静,仿佛王爷失踪这件事情从来没发生过,直觉告诉我素玫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我忙抓住她的手,她惊了一下,疑惑地望着我:“娘娘?” “素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素玫一听,眼神忽闪,一丝慌乱一闪而过,我怎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异常,那丝慌乱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想。 素玫将铜盆放在架子上,避开我急切的目光,笑了笑:“没有啊,素玫没有什么事情瞒着娘娘。” 我起身,拉着她的手,牢牢看着她,目光如炬:“素玫,你虽不是一直跟着我的人,但是也算是主仆一场,你对我尽心尽力,我也视你为姐妹,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已经有了重华的消息?” 素玫眼珠子慌乱地转来转去,挣扎一番后,她叹气道:“娘娘,不是素玫要瞒着你,只是,王爷吩咐素玫先不要告诉你。” “重华,重华还活着?”我急忙拉住她的双臂,急切地希望得到她的肯定。 素玫点了点头,“是的,王爷还活着。” “他在哪儿?” “王爷,回封地扬州了,带着淳王妃的骨灰一起回的扬州。” 我心头一震,仿佛装的满满的心脏,瞬间被掏空,身子颤颤地退了两步,失魂落魄,“他回扬州了?他……竟然不告而别的离开了?……” “娘娘。”素玫忙上前扶稳我,劝慰道:“娘娘,身子要紧。” 泪,就那样不争气地漫了出来,痛,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苦涩,胸腔里满满的苦水,瞬间都化作了眼泪:他说好要陪我共度余生…… 他说好要用他的余生好好补偿我,好好爱我…… 他说好,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 可是,他却带着淳王妃的骨灰一个人离开了…… 一连多日,我在浑浑噩噩中半醒半睡。 那抹明黄的影子始终徘徊在凤仪宫中,时而深情凝望,时而大怒,时而负手望月,时而俯首低喃,不停地轻唤着“姚儿,姚儿……”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的神智渐渐转醒。 皇上惊喜若狂,抱着我紧紧不放,嘴里不停地喊着:“姚儿,姚儿,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不要再吓唬我了好吗?” 皇上他用的是我,原来,他是那么担心我的离开。连问我为何深度昏迷都不问了,只要我醒来是最重要的。 醒来之后,皇上几乎日日陪着我,陪我晒太阳,配我踏春,陪我赏花,陪我游湖,他在极力尽一个做丈夫的职能,哄我开心。 我终究不忍心辜负皇上的盛情,慢慢将慕容重华压如心底,开始接受皇上的爱意,我虽做不到把心完全交出来,但我可以把我所有在皇上面前的情绪都交给他。 如果,如果不是那个秘密揭开,我可能会一直和皇上这样相安到老。 可是没有如果,这一切,天意也好,人为也好,终归是事实,一个无法原谅的事实。 太医照例替我把脉,我无意问了一句:“怎么许久不见章太医?” 那太医神色古古怪怪,想了一会儿,回禀道:“章太医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告老还乡了。” 我心下起疑,章太医并未到告老还乡的年龄,为何那么突然?特意派人去查了一下章太医的情况。 最后得到的消息是,章太医早在半年多前,满门被秘密抄斩了。 而那个日期,竟是在我滑胎之前的一个多月。 我忽然又想起了语冬临死之前的遗言,让我不要恨皇上。我当时只觉得语冬糊涂了,我怎么会恨皇上……在我经过几夜失眠后,才战战兢兢地将皇上和语冬的心思连在一起。 得出,孩子,最后是皇上下令害死的。 这个结论险些让我崩溃,我下令将凤仪宫所有的大门都封住,不准任何进来,也不准皇上进来,我把自己关在殿中,不见任何人,因为我害怕我的猜疑都变成事实,我害怕见到他会质问他,我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害死的? 可是,有抄斩章太医满门,秘密处决的能力,只有当今的皇上; 能让那些太医噤若寒蝉,守口如瓶的只有皇上; 能让我身体里残留麝香的痕迹而不被人揭发的能力,只有皇上; 而能让语冬不顾一切地狠心害我的人,只有皇上; 能在除夕夜里用香粉引得小公主的新宠发狂攻向我,并默许这一切不被人所知的人,只有皇上…… 我的心在滴血,血流成河。 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夜,皇上再也没忍了,命人砸开了凤仪宫的大门,殿门,皇上一脸憔悴的冲进来,见我满脸泪痕,衣衫单薄的坐在地上,双头抱着膝盖,狠狠地怒瞪着他。 他的身子猛地一颤,面如死灰,眼眸里黯然的没有任何阳光的味道。 他甩手屏退了所有的人,大殿里一片狼藉,只与我和他。 谁都没有开口,谁也都不敢开口,就那样一直到天明。 我累了,累的不想动了,连脑子都不想转了,就让我这样浑浑噩噩的睡过去多好,不知道真相,做一个糊里糊涂的姚姝娈多好。 皇上颤颤走了过来,伸手想抱我上软榻上休息,我厌恶地推开了他,怒瞪着他,我知道,这一刀,一定得由我来划。 “是你,是你对不对?” “姚儿……”皇上的声音有些沙哑,眸底趟过丝丝痛楚和担忧。 “是你杀了我的孩子对不对?” 终于,皇上的身子震惊地后退了一步,他绝望的眼神布满纠结地望着我。 ------------ 第九十八节 以爱之名恨深深 “姚儿……”他紧抿着嘴唇,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泪如泉涌,心里的恨也如洪水一般泻了出来,我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抓住皇上的领子,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他?皇上,你好狠心啊!” 皇上被我摇的摇摇欲坠,突然他紧紧钳住我的手腕,哈哈冷笑了起来:“是朕狠心?还是你狠心?姚姝娈?” 我猛然怔住,那一句姚姝娈让我的血液急速倒流,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嘴唇颤抖着。 “你?你……” 他拉着我的手,迫我仰视着他:“朕不仅知道你叫姚姝娈,你的身世,还知道你来朕身边的目的。”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年仲夏,你跳入荷花池救语冬的时候,朕就已暗中调查了你的身份,从那时候朕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皇兄以为朕是傻子,你也这样以为对不对?” 我心中骇然,一向光明磊落的阳光男子,此刻面目因怒意,恨意变得有些扭曲,而他口中的皇兄,更是将我深埋心底里的伤口再次狠狠扯了出来,泪水无声无息而下,我痛苦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否认什么? “皇上既然早就知道凤姚接近你的目的,为何当时还要送上门来?为何还让凤姚有机会走到皇上身边?” 他双手捏住我的肩头,那力道似乎想将我嵌进骨子里去那样深刻,他眼里的情义如火般狂热: “朕知道你是毒药,可是朕心甘情愿喝你这杯毒药,早在苏丘淮水河边,揭下你面纱的那一瞬间,朕就已经毒入骨髓,只有你能解,难道你不明白吗?朕爱你,为了你,朕可以放弃一切,只要你一句话,朕愿意放开一切,陪你到天涯海角。” 我泪如雨下,痛苦地摇着头,嘶声哭喊着:“可是皇上,你不该杀了我的孩子,你不该杀了他啊……” 皇上墨瞳突然降温,阴冷无比,满眼的嫉恨,“朕一定得除掉他!谁叫他是皇兄的孩子!” 一记闷雷劈下,我的身子抖如筛糠,几乎不能站立,苍白的脸色泪流成河,我颤着声音问他:“你,你都知道了,连这个孩子,你也知道了?” “不然,朕为何要灭了章太医满门,这些都是因为他替你瞒着朕的代价,可你呢,你一次次伤害朕,朕都可以不介意,朕从不计较,朕也愿意等你的真心,朕从不在意你的过去,只要现在的你,可是你为什么救不能把心交给朕,反而要一次次的用刀子捅朕的心!为什么?!” 我的清醒彻底崩溃,我被皇上逼视着连连后退,身子撞在屏风上,渐渐滑落,他及时揽住了我,可我却没有力气再推开他了,黑暗,无边的黑暗袭来,正如我以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了晴朗的颜色。 “朕不会再让你离开开朕了,哪怕朕留不住你的心,也要留住你的人,朕也会让你生下只属于你和朕的孩子!”说着,他将我逐渐昏迷的身子抱上床榻。 撕开我的衣服,狂热的吻落遍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带着他炙热的爱,疯狂的恨,没日没夜的席卷着我。 还债!还债! 那几日几夜的我,浑浑噩噩,脑袋里只有这两个字,无论皇上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这是我在还他的债,今生,我有我残破的身体,还清欠着他的债。 他说,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你一旦产下子嗣,朕将力排众议,封你为皇后。 他说,朕知道你恨朕,恨就恨吧,恨得越深越好,因为恨朕总比无视朕要好。 他说,你若心里还念着皇兄一分,朕就不会让他好过一天,淳儿的死是一个警告,但朕不会让皇兄死,相反朕还会让皇兄好好活着,好好看着我们夫妻恩爱,看着我们生下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朕都会封他做太子,他将会是高辛的下一任皇帝,朕会让皇兄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登基。 半年后,我已被确定怀胎三个月。 从此不得踏出凤仪宫半步,安心养胎。 从那晚,我的心就已经死了,凤仪宫以外的景色都已经不属于我,我又怎么会跨出去一步,我早已在心中画地为牢了。 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中宫皇后莫名病重,从此一病不起,六个月大的时候,皇后薨了。举国大丧,皇后风光厚葬。 七个月大的时候,皇上终于再次踏进了凤仪宫。 我那哀大莫过于心死的眼睛终究没落在皇上身上一眼,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我得好好养着自己,确切来说好好养着肚子里的孩子,无论如何,孩子永远是无辜的,我不能让我们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在他身上持续下去。 所以皇上连着来了三天后,我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久违的皇上泪盈于眶,然而,那一眼却让我愣住了,半年多未见的皇上,竟然青丝染霜,鬓边有几缕白发,他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壮年。 不仅如此,神色恹恹,仿佛久病未愈,眉宇间写满沧桑。 据我所知,这半年来,皇上出奇的比往年热情,雨露均沾,后宫大肆选进各地进献过来的美女,日日笙歌,夜夜缱绻的,只是没有任何嫔妃再怀过孕而已。皇上的生活应该过得风生水起,才对,为何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可我与他在心的楚河汉界里,早已成了陌路,他的身子又何须我来担心,我抚摸着腹中的孩子,无限忧思。 九个月大的时候,我意外发觉,冷宫里的长姐已在去年我跌入悬崖之后,突然“病死”在冷宫,一同染病的还有伺候她的语春。 孩子就是在这样的生不如死的恨与自责中,早产下来。 一个白胖的皇子。 临盆那日,不见皇上,却收到两份圣旨。 一份是皇上的承诺:册封大皇子慕容世礼为皇太子,册封宓贵妃为中宫皇后,择日受礼。 第二份是皇太后的懿旨:宓贵妃诞育皇太子有功,特赐血如意贺升皇后,念起产后体弱,需静养,皇太子慕容世礼交由皇太后亲自抚养。 容不得我半点拒绝,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孩子就已经被皇太后接走,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 ------------ 第九十九章 生不同心死同穴 一个月后,我拖着未愈的身子前往冷宫,长姐所在的那栋黑屋子早已一把火烧尽了,我站在废墟外面痛哭流涕,无力地跪在地上,颤颤发抖。 长姐,长姐,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是我没保护好你…… 那日,我依着玉泉湖缓缓走着,我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因为昭德殿不欢迎我,尽管我的身子已经痊愈,但是皇太后拒绝见我,更拒绝让我见孩子。 我去皇上的朝乾殿,皇上拒绝见我,只命人送我回宫,让我安心样身子,可我分明看见朝乾殿外人人都是满面愁云,摇头叹息。 我就仿佛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挂衔皇后,就连皇后的册封礼,从圣旨至今已两月有余,却从未见皇上再提此事,因为,我连皇上的面都未曾见过。 此时,我已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望着辽阔的天空,碧绿的清波,自在的鸟儿,自由的鱼儿,它们欢快的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唯有我,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孤独。 “好久不见。”一丝淡如烟尘却似曾相识的声音飘入我的耳朵。 我转身望去,竟是那个淡雅如梅的女子……玉书娴,披香居的玉嫔。 果真好久不见,我看着她淡淡一笑。 她上前,欠身行礼:“玉嫔见过皇后娘娘。” 我苦笑,伸手扶她起身:“玉妹妹何必行此大礼,这个皇后只不过是空头衔,并非货真价实。” “皇后娘娘过谦了,真也好,假也好,迟早都是娘娘您的不是吗?”她目光清冷,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嘲笑。 我心中苦涩,不再多言,望着远处的湖水,心湖也跟着一起摇摇荡荡,没个着落。 “娘娘有多久没见到皇上了?” 我想了想,苦笑叹道:“三月有余了……” “哦?难怪……” “玉嫔妹妹何故惊讶?” 玉书娴随手摘下一朵月季花,漫不经心地撕成一片片扔进湖水中,她的声音飘渺不如凡尘,“娘娘恨皇上对不对?” 我心中一惊,警惕抬眼望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掀目瞥了我一眼,见我神情凝重,淡淡笑了笑:“果然,娘娘恨皇上,不然臣妾如此说,娘娘若不恨皇上定会替皇上辩解,娘娘只有恨皇上才会无语心痛,娘娘的眼神早已将娘娘的心出卖了。” 我别过头去,冷冷道:“玉嫔何时竟然懂得读心术了,连本宫的心思都敢揣度了。” 玉书娴丝毫不以为意,悠然道:“娘娘误会玉嫔了,娘娘的心思并不是玉嫔揣度的,而是有人告诉玉嫔的,所以玉嫔帮了娘娘一把。” 我心中惊愣,转过头紧紧盯着她,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狐疑顿生:“此话怎讲?是谁告诉你的?” 玉嫔将剩余的残蕊抛如湖中,嘴角扯出一抹凄然的冷笑,良久,她转眼看着我,“定是有人告诉玉嫔,玉嫔才知道的,玉嫔帮娘娘,是因为玉嫔也恨皇上……” “你恨皇上?”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一向清清淡淡的女子,以前我总以为她也是慕容重华安插在宫里的人,可是素玫从来没有听重华提起过,此番想来,玉嫔恨皇上,莫不是真的是因为重华? “玉嫔恨皇上,是因为他的存在让玉嫔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了,所以玉嫔……”她深深盯着我,一字一句轻轻吐了出来:“希,望,皇,上,死。” 我被她的话震慑的无以言表,目瞪口呆地瞅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抿嘴轻笑,仿佛刚才的话只是她的一个恶作剧般,纯属戏弄我而已,她抬头仰望着蓝天上的飞鸟,叹息道: “娘娘,你看那些自由自在的鸟儿,他们向东飞去,东边的尽头应该是渤海吧,你说渤海王看见那些飞鸟是不是也会想起,在同一片天空下,有个叫玉书娴的女子也在望着那些鸟儿……呵呵,鸿雁飞,朱弦断,人空瘦,情已灭,默默魂归路……” 如果说前面我还在质疑玉书娴的动机,那么此刻,我已经明白为什么她恨皇上了,渤海王,那个因谋逆和姚家一起沉冤灭门的王爷,竟是玉书娴日夜思念的那个人。 她转身准备离去,两步后,她头也不回的淡淡说道:“我送你礼就是皇上的命,你既然恨他,那就让走得更快些吧。”说完,她飘然离去。 我扶住栏杆,全身软了下来。 我恨皇上,可是我更恨自己,如果皇上该死,那我更该死十遍。 当晚,披香居,玉嫔吞药自尽了。 次日晚上,朝乾殿急召我入殿。 偌大的殿中,走在里面的步子都能听见回声。 烛台上的烛火无风摇曳,似油尽灯枯的人生尽头。 空气弥漫着浓浓的药气,和颓败的死气。 “你来了。”明黄帷幔后面,飘来一声嘶哑的低语,我的心头微颤,脑海里蓦然想起那个明朗的少年,深情的眼眸,热情的笑容,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 “参见皇上。”我低头走至龙床畔,欠身行礼,皇上伸出枯瘦的手臂递给我,我伸手搭在他冰冷的手心慢慢起身,沿着床边坐下。 皇上苍白瘦瘪的脸颊上,嵌着深陷的眼窝,黑眸早已变得黯淡无光,他就那样看着我,眼里的情丝复杂难辨,似在笑又似在哭,他伸手颤颤地想摸我的脸,我垂目恭顺地低头让他的手触摸到我的脸颊,他嘴角含着最苦的笑,眼里却流露出最纯净的开心: “姚儿,我等你很久了,看见你真开心…… 可是我无法面对你,更不敢面对你,我宁愿你恨我,都不愿意你无视我,我本以为可以用余生来弥补你,可是我的余生没有了。” 余生来弥补我?曾几何时,那个人也这样说过,可见,男子的誓言都是绝情刀,相信不得。 我抿嘴淡笑,“皇上见过世礼没有?臣妾可还未曾见过一眼,皇上若见了世礼,请代为转告,为娘的想念他,希望他不要忘了我这个娘才好。” 皇上抚摸我脸颊的手剧烈颤抖了起来,良久,他眼里死灰一片,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将头别向床榻里侧,悠悠道: “朕死后,会下旨,宓皇后殉葬,同朕合穴一处。”他停了停,似在等我的反映,半响,没听见任何动静,他转过头来,深深盯着我:“宓皇后可有什么话要说?” ------------ 第一百章 哀大莫过于心死 我含笑替他理了理被子,淡然道:“臣妾无话可说,臣妾只求离世之前,皇上能够请求太后让臣妾见世礼一面,臣妾就死而无憾了。” 他眼里的死灰变成悲凄的绝望,沉默片刻后,突然仰头哈哈笑了起来,那笑饱含沧桑,饱含痛楚,“姚姝娈,你人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慕容重华,一个人是慕容世礼对不对?” 我以为,慕容重华这个名字再也不会触动我了,可是我错了,那一声慕容重华依旧像一把尖刀一样,狠狠剜着我的心,我垂目,不再去看皇上,因为,我那早已干涸的眼眶,竟然还会再流泪。 皇上突然紧紧拽着我的手,狠戾道:“可是这两个男人永远得不到你了,因为朕要带你走了,这次,谁也不能把你从朕身边带走,谁也不可以,咳咳……” 他说的激动,我波澜不惊地倾身替他顺气,他对我所说的一切,我选择不去感受,他对我决定的一切,我选择无条件接受,哪怕殉葬,我也心甘情愿接受,这是我欠他的。 他绝望地盯着我,手里的力道越来越大,手腕因为血流中断,整个手指青筋暴突分明,指尖炙热的好似燃烧了起来,我毫不反抗地由着他掐着我。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为什么不求朕,求朕放了你,求朕放了皇兄,求朕成全你们,你为什么从来不试着开口求朕,或许,或许朕会答应你,只要你开口,或许朕是愿意答应你的,可是你宁愿死,宁愿选择殉葬都不开口求朕,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狠心……的……” 皇上一口气堵,脸色憋的通红,胸口窒息,陡然向前喷了一口血,那血像是一幅巧夺天工的血色曼珠沙华,鲜艳的盛开在金黄的锦被上。 他紧紧地拽住我,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珠子绝望地凝望着我,最后,拼尽全力抱紧我,直至,他的头,无力地垂落在我的肩头,一动不动。 泪水,飞流直下,心在淌血,我轻轻唤着:“皇上……皇上……姚儿欠你的快还清了……你我来世陌路,互不相欠。” 五月,满城花飞雪,杨柳暮春尽。 举国大丧!高辛一片雪白。 我一身素缟跪在皇上的棺椁前面,没日没夜地烧着所有一切能烧的东西,直至三七。 命我殉葬的圣旨迟迟未来。 直到棺入皇陵,我依旧身居皇后之位,一直未等来皇上殉葬的诏书…… 朝中早已乱成一片,新帝迟迟不能登基。 皇城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新帝慕容世礼是个痴儿,不会哭,不会笑,整日睡觉的时间大过醒来的时间。 谁会把江山社稷交给这样的一个痴儿。 于是,朝廷中立马分成两排。 一派极力支持皇上的兄长,慕容重华继承大统,众人认为玄青王德才兼备,睿智明断,定会把高辛带入正轨,延续太平盛世,皇太子年少痴傻,子少母壮,隐含危机,坚决反对。 而另一派坚决拥护皇太子即位,皇太子是皇上唯一的皇子,是高辛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我怎么都没想到,我和慕容重华的再次相见,是因为玄青王和我的儿子慕容世礼皇太子,争夺皇位的时候。 那日,他戎装带剑上殿,除了那些弱弱的反对声,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坐上龙椅。 因为皇太后守着痴儿皇太子闭门昭德殿不出,似乎并不想和玄青王争皇位,众臣请皇太后上殿扶持皇太子登基,皇太后谢绝接见任何大臣,反而默许慕容重华顺顺利利的登上皇位。 众臣无法,只好奔赴凤仪宫求见,希望宓皇后能够带子登基,垂帘听政。 而回复他们的是两扇紧闭的大门,门上的白色垂帘在风中无声起舞。 慕容重华登基后的第二日,他一袭明黄的龙袍,玉树临风地站在凤仪宫的的大门外,望着紧闭的大门,翻飞的白帘,他伸手毫不客气地将其扯落,门不开,他便一个轻巧纵身,越墙而过,直至稳稳地落在凤仪宫冰冷的院中央。 我持着剪刀正在用心修剪着新开的白玉兰花枝。 “娈儿。”他站在我身后,轻轻唤了一声,那一声,让我强忍着镇定终于土崩瓦解,手一个晃抖,剪破指尖,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白色的花蕊间,像极了撕破了的美人面。 我放下剪刀,捏住伤口,将血滴挤成血流浇灌在雪白的玉兰花瓣上,专注地望着眼前的那一副落红满面图。 慕容重华似乎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迅速闪身至我的身旁,瞧见我指尖的伤口,急忙夺了过来:“娈儿,你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着,不顾嫌的将流血的手指含入口中止血。 我冷面不客气地抽回手指,转身朝殿内走去,心里的痛翻江倒海,眼里的泪涩涩生疼,脚底的步子飘飘渺渺,似踩在棉絮上,仿佛整个身体都已被掏空。 慕容重华见状,再也忍不住的冲了过来,从背后紧紧抱着我,痛苦低喃道:“娈儿,你是不是怪我?是不是恨我?你不要这个样子,看见你这样我生不如死。 这三年我只要得知你还活着,便甘心安安分分呆在扬州,可不久前,我得知你将被下旨同皇上殉葬,我就再也忍不住了,娈儿,我知道我必须坐上皇位,只有坐上皇位,我才能真正保护你,才不会再次失去你,娈儿,现在我回来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会用余生好好补偿你娈儿……” 余生好好补偿我?…… 第一次听这句话的时候,慕容重华不告而别,一去三年。 第二次听这句话的时候,皇上彻底撒手离去 如今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像听到了魔咒一样,心被切成一片一片。 用余生?得到的皇位原本属于慕容世礼的,属于我儿子的,在他眼里却是用来保护我的借口,玄青王,是不是你最终的目的还是一如最初,不择手段的得到皇位,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为什么还要找出这些借口做什么? “皇上若是真想补偿本宫,请遵先皇旨意,允许本宫殉葬随先皇而去吧。” 慕容重华顿时惊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满眼痛苦和忧伤。 “娈儿?……” ------------ 第一百零一章 诉说不尽相思意 “咳咳咳……”慕容重华陡然咳嗽几声,我的身子一动不动,等待着他的答复,这样的痛比起他留给我的,又算得了什么,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这个尘世上已无我眷恋之人,世礼,他原本就属于高辛的,有太后保驾护航,他会过得很好。 而我,还需要还债,将最后欠放勋的那点债就已死的方式彻底还了吧。 耳边有湿热,慕容重华的咳嗽越来越急,那湿热伴随着一片猩红喷洒在我的肩头,白色的锦服顿时晕开几朵黑红色的曼陀罗花。 我心中骤然惊震,目光落在那些血迹上,脸色大变,急忙转身,只见慕容重华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嘴角染着残血,握拳抵住唇角,指骨上的血迹如无根水般躺落而下,身子摇摇欲坠,眼里布满苍凉和绝望,那种感觉,就像身子正在向悬崖深处倒去般。 “重华?重华,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我忙扶住他即将倒去的身体,一脸的焦急,所有的恨意顷刻间化为乌有。 “娈儿。”他笑的惨然,却透着开心,伸出染血的手指轻轻捧着我的脸颊,欣慰道:“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娈儿,我,娈儿。”他的手滑下去紧紧抓住我的手,临昏迷前,喃喃道:“这次,真的不分开了。” 慕容重华昏迷了一天一夜,手一直仅仅抓住我的手不放。 凤仪宫大门紧闭。 殿内,除了我,就只剩下紧守在旁边的素玫,和一直忙来忙去慌慌张张的婉晴。 第二日清晨,慕容重华醒了。 前朝却乱成一窝粥了。 眼前局势未稳,人心动摇,慕容重华呆在凤仪宫中,只会徒增是非,于他没有一点好处,可是,我又不忍心赶他离去。 没想到他现在的身子如此孱弱,竟到了吐血的境界。 他醒来后,急忙抱住我,激动道:“娈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松开我。”他大喜之下连连说了很多话,又是引来一阵咳嗽,我急忙扶他躺下,他坚持抱着我,正色道: “娈儿,我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皇位,而是为了带你走的,我答应你,等我将朝中局势稳定下后,立马禅位于世礼,之后,我便带着你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找一个人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你和我,共度余生可好?” 他炙热的眸底盛满浓情蜜意,那样的向往,那样的誓言让石化的内心禁不住再次柔软起来。 无论我的心里的壳子再硬,遇到慕容重华总是毫无防御能力。 我的身体总会不用自主的背叛我的意识,而我的意识总会不由自主的再次向着他。 我再也坚持不住地扑进他的怀中,大哭特哭,哭出我所有压抑的忧伤,压抑的痛苦,我嘶声捶打着他,责怪他:“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要抛弃我一个人离开?为什么音讯毫无?为什么不坚守承诺?……你……” 慕容重华不容我说完,湿热的吻顷刻间覆盖了下来,将他诉说不尽的相思,排泄不了的衷肠,全部融入他那炽烈的舌吻中。 而我,早已无条件投降了,我沉溺在他的吻中无法自拔,泪珠颤颤挂在睫毛上,排山倒海意乱神迷一轮轮席卷着我们。 “我从来没放弃,只是对不起,娈儿,我回来的有些晚了。” 那夜,重华拢着我一夜未曾放开,他说再给他几日时间,他打理好一切便会带我离开。 这日,碧空万里,阳光和煦。 我倚靠在床榻上绣着小衣,那是我打算离开之前,给世礼留下唯一能够证明我爱他的念想,只是他的命中,我的爱对于他未来的路显得是那么的多余而又累赘。 盯着针脚久了,一阵阵头晕眼花。 婉晴端来安神茶走了进来,见我扶额闭目,急忙放下茶,冲到床边,取走我手里的刺绣,“娘娘身子本来就虚,还日日不休不眠的替皇子准备小衣裳,若是累坏了可怎么是好。” 我抿嘴淡笑,睁眼瞅着婉晴这丫头,心想着她是我进宫以来,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如今我要离开皇宫,她将何去何从呢。 “婉晴。” “奴婢听着呢。” 我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我早就说过,在外面你我主仆,私底下你我姐妹相称,别动不动奴婢的。” 婉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有些局促地垂目揉着我的手。 “你想不想出宫?我会替你寻一个好人家,只要你愿意,我定会保你一生无忧……” “婉晴不要离开娘娘。”她突然抬头,焦急地打断我,生怕我下定决心不要她。“婉晴要一生跟随娘娘,不想嫁人。” 我伸手拢了拢她略微蓬松的发髻,无奈笑道:“傻丫头,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总是嫁人了也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的。” “真的么?”她脸色羞红,微微别着身子,“只要娘娘不赶婉晴走,一切都听娘娘吩咐。” 我笑了笑,不再多说,心里盘算着高辛谁家的公子能与婉晴有这段姻缘。 “娘娘。”婉晴忽然抬头,怯懦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搬出凤仪宫?” 她的意思我心知肚明,凤仪宫是每朝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爱巢,如今先皇已去,我继续已皇后的身份占着凤仪宫于理不合。 “快了,很快我就会搬出凤仪宫的。” “嗯。”婉晴甜甜地对着我一笑,转身取来安神茶,凑近鼻子闻了闻,“这是素玫让我给娘娘送来的安神茶,说娘娘最近胃口不好,便在茶里面加了一味开胃的药,只是放久了好像已经凉了,怕是伤胃。” 说着便自己先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难受道:“果然凉了,而且味道怪怪的,我再去给娘娘重新煮一杯来。”说着端着茶起身准备离开。 我忙伸手拉她,劝她不必了。 手还未来得及触及她的胳膊,她手里的茶杯忽然跌落在地上,茶水溅得四处都是。 她瞪得大大的眼珠子缓缓转身盯着我,眼里写满难以置信和痛苦,“娘娘,毒……”刚一开口,血沫滚滚倾下。 我吓得慌忙坐起来,伸手抱住她倾倒下来的身体,大声急唤着:“婉晴,婉晴?婉晴怎么了?婉晴!……” ------------ 第一百零二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婉晴吊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茶……里,有,毒!”说完头无力地跌落在我的双腿上,再无气息。 一个时辰后,素玫一脸平静地走进殿内。 看见婉晴扑睡在我的膝盖上,再扫见地上的残茶倒杯和残留在帷幔上的血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闭上眼,片刻后,很快镇定下来,缓缓走了过来。 我已将婉晴散落的发丝绾成了一个精致的发髻,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婉晴逐渐冰冷的脸庞,头也不抬冷冷挤出一个字:“说!” 那抹投在地上的影子微不可闻的颤了颤,良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娘娘已经猜出来了,何必还要再问我呢。” 我缓缓抬头,仔细盯着这个陪在我身边几年不急不躁,心思细密的素玫,虽然,我一早就知道她是重华当初派在我身边监视我的。 可是在经历那么多波折后,我早已对她交了心,她也是在宫里唯一一个我无话不说的知己,姐妹,我把她当做姐妹,为什么我所有的姐妹都要背叛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始终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让自己甘心相信,对我下手的竟是素玫。 素玫冷笑几声,“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效忠于你,又何来背叛之说?” 是啊,她从来没有效忠于我,只是名义上的奴婢,我心底冷笑,从始至终,我就从来未怀疑过婉晴呆在我身边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现在动手?”如果她要杀我,有很多机会,如果她早有杀我之心,我恐怕早已成白骨了。 她缓缓转过身子,走在窗棂边,抚摸着伴随我几年的猫脸花,那盆花是当初慕容重华送的。 “因为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的存在只会让那个人万劫不复。” 我惨笑,叹道:“洗耳恭听。” 她摘下一朵猫脸花别在发髻上,转身淡淡望着我,唇边蕴着一抹怪异的笑容: “这要从一个很早之前的故事讲起,话说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晚上,当今的萧太后诞下一个女婴,然而她为了固宠,担心自己的后位不保,便私下将这个女婴同自己亲妹妹的儿子调换了过来,于是,皇后产下当今的三皇子,保住了自己的后位。 至于那个被调换的女婴最后的下落并不在皇后亲妹妹的手中,因为皇后的妹妹早已投河自尽了,后来宫里的嬷嬷悄悄将那个无人收养的女婴送到镇国公门口,据说,那个女婴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透明的水滴眼,一直被镇国公夫妇深养在闺阁中,从不示人,还传言,那位女婴生来贵不可言,呵呵,可笑,都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了,竟然还能贵不可言,你说,这是不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最大的笑话。” 她说的波澜不惊,而我的血液此刻已然凝固,脑袋一片空白,手指间的温度渐渐变得和婉晴脸颊上的温度一样,冰冷无比。 “你胡说!”我的声音里透着死死压抑住的轻颤。 素玫浅笑,那笑里竟然含着一丝泪花,良久,她道:“你以为王爷凑巧将你送进皇宫的吗?你以为王爷安排你接近皇上只是为了让你圣宠缱绻,以图后用吗?你以为王爷真的不想杀皇上吗?如果要皇位,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可以唾手可得了。 何必让自己的命如今只剩下半条不到,呵呵,因为他恨,他恨害死他娘的太后,所以他要报复,你说,还有什么报复比得上王爷的手段,还有什么比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和亲生儿子**,生下一个痴儿更加惨痛的教训,还有什么比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亲手弄瞎自己,并一步步将自己推向深渊更快意的报复?哈哈!!……” 素玫仰头大笑,那渗人的笑意早已扭曲了如花似玉的脸蛋,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然而我自己,却怎么都哭不出来,我的身体,我的思想排斥自己去接受这样荒谬的谎言,我强迫自己的理智鄙视,厌恶这样恶心的谎言。 可是……世礼……传言,他是个痴儿…… 我的心脏被一条看不见的四丝紧紧勒缠着,似乎一下刻,就会被勒成千片万片。 “所以,姚姝娈,哦,不,应该叫你慕容姝娈,你说,你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下去?”说完,她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晃亮的匕首,阴狠地举起来,朝我走近两步。 我冷冷睨着她,嘴角噙着冷笑,那笑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可悲的世人。 “以素玫对娘娘这么多年的了解,甚至娘娘是个心思细密,处事不惊的女子,娘娘如此笃定地瞪着素玫,想必是已经做好了针对素玫的万全之策,素玫心知今日难逃一死,也就不劳娘娘亲自动手了,素玫自行解决,也算是还了对你仅有的亏欠。” 说完,挥刀刺了下去,那一刀狠狠没入她的腹中,顿时血流成河,染红了凤仪宫的西番莲的地毯…… 两日后,我在知春亭设宴,宴请当今皇上慕容重华,只身前来,与我共赏明月荷花。 月上柳枝头,窗外疏影横斜,影影绰绰。 我孤身一身站在妆镜前,看着镜中一身火红裙衫的自己,浓妆珠翠,丹唇血染似的惊艳,发髻间,斜斜插着一支晶莹剔透的并蒂玉兰花簪。 我抬起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描了最后一道远山眉,对着镜中的自己绽放出一抹决艳的笑。 站立在亭间,遥望着对面的知夏亭。 想着那一年,我埋头在荷花丛着采着那季最早的荷花,皇上明朗的笑容,痴情的脸庞,多情的眼眸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如今,去年天气旧亭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离人已去魂不归。 “娈儿。”肩头多了一双结实温柔的手臂,慕容重华身上淡淡的梅香袭来,他从身后环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肩头,温热的薄唇贴在我的脖颈间。 那一刻,我想着让那一刻停留的再久些,于是,我闭上了眼睛,任由着重华浓浓的思念在我的脖颈间游走着。 “今晚的你,真美。”他浅语低喃。眸底溢满迷蒙的情欲。 ------------ 第一百零三章 花好月圆难圆梦 我转过身子,看着他,迎着他墨瞳里流转着的缱绻深情,回了一个此生最灿烂的笑容,“重华,你来了。” 他伸手摩挲着我的脸颊,手指轻轻触摸着发髻间的并蒂玉兰花暂,眼里满是开心的笑意。他那身明黄龙袍亮的刺眼,我拉住他的手,转身走至桌边。 桌上铺以红色锦缎,摆满山珍海味。 他扶着我坐下,我执着酒壶替他斟了杯酒,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感觉竟像我们还身在欲陵春的日子。 “今日为何要再此设宴,这里风大,娈儿若要见我,让人通知无我去凤仪宫就可以了。” 我垂目,淡笑,将自己的酒斟满,“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享风看花开花落,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娈儿既然这么喜欢赏月看花,那就等我们离开皇宫,找一个有山有水,花好月圆的地方隐居如何?” 花好月圆?…… 我笑了下笑:“好啊。”说罢,端起酒杯自饮了起来。 重华愣了愣,待看到我给自己斟第二杯酒的时候,他伸手拦住了我,担忧道:“娈儿身子弱,酒喝多了伤身。” 我笑:“今天开心,多喝几杯无妨。”说完继续斟满。 他眼神闪烁,一丝狐疑一闪而过,目光旋即落在酒杯中泛着淡黄的液体,紧接眼里弥漫起忧伤。 良久,他亦笑道,“好,娈儿既然高兴,那我陪你一起喝。”说着端起酒杯欲仰头喝下,我伸出细长的手指拦住,盯着他温情的眼眸深深看了一眼。 “重华,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重华怔住,旋即笑开,“比从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你之前还早,可能早在前世我就已经爱上你了,因为,我也经常和你做着同样的梦。” 我的手终于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轻轻垂目,在我抽身的瞬间,重华快一步紧握住我的手,对着勾出一抹笑,那笑既苦又涩,既甜又美,他噙着笑看着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我快他一杯,抢过他的酒杯一口喝尽。 “重华,还记得你曾经送过我一个梅花玉佩吗?我一直贴身收藏着。”我从怀中掏出玉佩,递给他,他颤着手接过,眼里的痛楚丝丝分明,嘴角的笑如红梅。 “我想知道这玉佩的主人是谁?” 重华望着躺在手心上的玉佩,笑了笑:“这款玉佩的主人是我的亲生母亲,萧梅霜。” 他痴痴望着玉佩,眼里充满柔情蜜意,仿佛陷入回忆般,“哑婆说,这块玉佩是我爹送给娘的定情信物,娘留给我,是希望我以后能够把这块玉佩,亲手交给自己心上人的手里。” 他俯首凝望我,深情脉脉,“所以,我把它交给了你。” 吼间一股腥甜涌了出来,我将血腥强压了下去,唇角苦涩,全身顿如灌了铅一般。泪花翻滚,模糊了我的视线,那一刻,我突然在想,临走之前,我得给他留一个最美的样子。 于是,我发自肺腑地绽放出一朵开心的笑容。 重华温笑,伸出食指勾起,用指骨轻轻替我擦去泪水,然后轻轻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温柔呢喃着: “娈儿,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像这样搂着你一辈子,不分开,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血珠一滴滴坠落在我的前襟,缓缓融进了我那一袭火红色之中,那血雨越来越浓稠,滴滴答答落满了我的衣袖。 “重华……重华……”我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小声地唤着他,然而,他再也不会给我任何回复了。 嘴角的血腥终于拦不住的泻了出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母后。”耳畔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我艰难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一岁多的小孩,穿着黄色的小锦袍,怯怯地站在我面前。 “礼儿?……”是我的世礼,他有着与皇上甚至与重华酷似的脸庞,我急忙起身,身子发软,扑倒在地上,猛然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 吓得世礼小脸大惊失色,急忙转身跑去。 “礼儿……”我向他伸出手去,想抱抱他,他却见鬼似的冲到另一个人怀中,我定睛看清楚了那个威严尊贵的身影,正是当今的萧太后。 此刻,她昂首挺胸地抱着礼儿,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将礼儿的脸藏在自己的怀中,睁着清明的眼睛淡淡地看着我。 片刻后,从她身后走出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冷冷睨着我,又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剧烈的悲痛,然后,她用她那愤恨,嫉妒的目光狠狠瞪了我一眼。 再然后,她转身抱起太后怀里的世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望着她远去的声影,我的嘴角,唯余苦笑。 素玫……你竟然没死。 太后缓缓走到我面前,将我扶起,我撑着颤颤的身子,扶住桌沿坐下,嘴角的血水越趟越快,我拂袖淡淡擦去。抬头深深盯着皇太后,一言不发。 “哀家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哀家,哀家这次来,就是让你清清楚楚地离开。” “你?”我一开口,血流更凶,似将我的五脏六腑掏空了般。 太后知道我命不久,直接开门见山道:“二十年多年前,哀家调换的女儿,不是你,。”她看着我,淡淡道:“哀家的亲生女儿,是素玫,是哀家一直留在重华身边的人。” 素玫……素玫,呵呵……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闭上眼睛,认命的闭上眼睛,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失,突然,我睁开眼睛,失声喊了一句:“皇上?” 太后站起来,转身望着远处雾气笼罩着的阴森森湖面,深深叹道:“哀家早知道玉嫔的身份,也发现了玉嫔给皇上下的药。”她停了停,“可是,勋儿长大了,不再听哀家的话了……” 原来,所有的人都是太后手里的棋子,谁都逃不了被左右的命运。 她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重华的脸上,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一丝心疼,不过很快被野心所代替。 “其实,不用你动手,他的命就已经活不过明年,若不是他在得知你会被殉葬的消息,起兵逼宫,哀家甚至考虑放他一马。三年前,他为了保全你,和哀家做了交易,放弃一切回扬州,安安分分做他的玄青王,三年后,只要他还活着,哀家就答应将你送还给他。 可是,他野心不死,手里依旧暗藏势力,若不是我引他来,恐怕以后将会是哀家最大的敌人,如今,能杀死他的也只有你,能杀死你的,也只有你自己了,所以,这场戏,也该结束了!” ------------ 第一百零四章 倒似结束却开始 知春亭,万籁俱寂,只余我与重华。 冷风撕扯起亭间的轻纱帷幔,胡乱起舞。 我搂着重华的身子,紧紧拥在一起。 原来,你体内的毒还没解,难怪走的比我还快,你等我,我正在追着你而来。 我提着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毒酒。 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身子飘飘然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四周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低头发现自己竟然在飞,我惊慌地四下张望,脚底一片虚空,周围黑雾翻涌,身子完全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脖颈间一阵灼热,水滴眼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芒,霎时,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嗡嗡作响,那些关于蓦然重华的梦境,一遍遍在脑海中倒放。 一直将我的记忆填满,在一阵昏厥过来,前世的记忆竟然跟着我一起醒了过来。 重华…… 我的嘴唇颤抖着,稳住身体,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着他的影子,空旷的暮色中,连回音都变得孱弱无比,我闭上眼睛,蜷着身子,痛哭了起来。 突然,有人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泪眼,看见了一身白袍的璟,不,是舒文哥哥,正对着我温笑。 “舒文哥哥?” 舒文拉我起来,笑了笑:“娈儿,你终于想起一切了。” “舒文哥哥。”我泪流满面地扑进他的怀中,大哭起来:“我都想起来了,所有的记忆都想起来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娈儿,那是重华仙君的劫数,当初跳下诛仙台他是为历劫而来,而你自散神力,强行跳入诛仙台,无意间闯入他的命数中,做了他的劫主,这一切成了天意,舒文不能道破天际,唯有借着凡人的身份守护你,一旦我以凡人之身,道破天机,改变了你们的命数,那么,命运将会变得更残酷。” 我哭身子抖如筛糠,“更残酷,还有什么比这一世更残酷的,竟然让我亲手杀了重华。” “哎……”舒文深深长叹了一声。 “舒文哥哥,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舒文脸色淌出一丝悲戚,他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我是来送你的。” “送我的?” “当初你本强行闯入重华的命中做了劫主,所以,他所有的磨难都是在历劫,历完劫难便飞升上天,做他的重华仙君,如今,他已回到天界飞升一节,统领东方玄幻之境,成为新的一届重华帝君,而你,散了自己一身神力,并在他的劫路里面,手染鲜血,逆天而行,铸下大错。 如此,你便已经入了魔道,再也回不了天界了,此番,我是送你去魔界,娈儿,舒文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璟多次提示我不要手染鲜血,呵呵,这一切都是命数,命数。 可是只要想到重华还活着,并且过得比以前更好,我那无边无际的悲凉竟然变得有一丝欣慰。 好似过了一千年那么久,我从没有睡得如此长眠过。 醒来之后,恍若重生。 只是没想到,在我重生之后,路漫漫其修远兮。 “你是谁?” 睁眼后,我竟然躺在一个巨人般男子的怀里,那巨型男子被我一惊一乍的惊醒了,吓得险些将我抛起来。 然后巨型男子睁着大大纯纯的眼珠子盯了我一半天,笑嘻嘻道:“乖乖,你终于醒了。” 说完,竟然兜住他那好看的嘴巴朝我的脸上猛亲了一口。 我顿时挣扎着要从他巨大的手掌中逃出去。 匆忙中,我看见我细白的手掌手臂上,长满了白色的绒毛,这分明是一只动物的手抓子。 等我从巨人手掌中逃脱之后,跳下底面,愕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直四只脚的哺乳动物,一只白绒绒的兔子!! “我,我我……啊!……” 巨型男子急忙捂住耳朵,一直等我狂叫完毕彻底冷静后,才拧着我的兔子耳朵,恶作剧地在半空中晃来晃去,脸上挂着慵懒的不耐烦: “兔乖乖,给你寄了一个魂,就变得这么聒噪,吵死本皇子了。” 兔乖乖?……我的兔毛一阵倒竖,四只兔子腿在半空中胡乱弹着,怒喊道:“你到底是谁?谁是你的兔乖乖,我怎么会在这只兔子的身体里面?你把我怎么样了?” “我把你怎么样了?”男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想了想,才说道:“我当然是把你元魄给放在我心爱的兔乖乖身体里面了。” “什么?你竟然把我的魂魄放在一个畜生的身体里面?” “哎,兔乖乖可不是什么畜生,她是本皇子的知己,日日陪着本皇子玩,夜夜陪着本皇子睡,所以,兔乖乖不是畜生。” 我忍着晕过去的冲动,无奈地盯着这个有些白痴的什么皇子,放低语气道:“既然兔乖乖是皇子的知己,姝娈可不敢占用皇子知己的身体,请皇子将我的魂魄归到姝娈原本的皮囊中去,姝娈感激不尽。” “原来你叫姝娈啊,嗯,好像很好听,只是本皇子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难道我一下魔界竟然遇到了一个变态不成? “因为你的皮囊已经破了,下魔界之时早已被魔火烧坏了,所以被本皇子扔了。” 这回,我真晕过去了,那什么鬼皇子顷刻间对着我的兔鼻子吹了一口气,我便又醒过来,瞪着他,欲哭无泪。 难道,我姝娈这辈子,果真成了一直魔兔子吗? “嘿嘿,你不要那么沮丧吗?你的元魄很虚弱,在魔界,如果没有寄体,很快就会灰飞烟灭的,所以本皇子才舍得将兔乖乖的身体暂时借给你。” 为此,我挤出一个很难看的兔子笑容,以表感激之情。 “但是我不想当一只畜生。” “兔乖乖不是畜生。”他立马反驳道。 我败下阵来来,“好好,兔乖乖是皇子的红颜知己,但是姝娈不想一直当你的兔乖乖。” “你不想当本皇子的红颜知己吗?”他突然问的极其认真,怔住我了。他有些沮丧的将我的兔子身体扔在一边,背对着我赌气。 天啦,这是魔界的什么皇子啊? 但是为了我身体,更为了我能以一个人的身体,能够再次有机会找到重华,我必须努力让自己成魔后也能有个人样。于是,极其讨好地跳进皇子的怀中,堆了一个兔子笑: “皇子那么好,姝娈当然愿意成为皇子的红颜知己,只是姝娈更愿意变成自己而已,既然我原本的皮囊已经破了,还请皇子可怜姝娈,给姝娈找一个女子的身体寄魂可好?” 皇子立马心软,撅着嘴道:“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的魂魄必须等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才能转移,否则会灰飞烟灭的。” “好,一言为定,姝娈在此谢过皇子了。” “你还没有问我叫什么?” “那皇子叫什么?” “我叫姬云破,魔界的二皇子。” 姬云破?好怪的名字,我立马殷勤地堆着兔子笑道:“姬皇子的名字真好听。” 立时,他拧着我的兔子耳朵,对着我的兔子嘴巴亲了一口。 如果兔子可以吐口水的话,我真想吐这个姬云破满脸口水,并打得他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前前世,前世,这世,哪怕我身在魔界,我的吻只属于重华的。 我盘着兔子腿,回想起我前世在凡间的经历,怎么想怎么悲情,怎么想怎么郁闷,一向乐观向上的姝娈上仙,竟然在凡间变成了一个阴郁善感,又冷漠狠心的女子,简直破坏我在重华心目中一派纯真美好的形象,哎!…… 七七四十九天,只求快点过啊。 我心中日日绞尽脑汁地想着该用什么办法,再见重华一面,兔算不如天算,魔王二皇子突然告诉我,一个月后,王母要举行蟠桃大会,宴请三界有识之士,前去瑶山赴宴。 一向爱出风头的魔王自然不会缺了这次露脸的机会。 于是,我软磨硬泡,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终于说服姬云破带着我随同魔王一起赴宴。 只要有一丁点的机会遇到重华,我绝不会放弃。 重华,你是否也是像我这般思念你一般,思念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