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武林豪杰行江湖 乱世英雄定乾坤 ------------ 第一节 陈抟老祖 后汉乾佑三年(公元950年),秋天,华山。 有一个老道骑着一头瘦弱的青皮毛驴,在盘山道上缓缓前行。他头顶斗笠,身着灰色道袍,半眯双目,嘴里念念有词。 “自古华山一条道”他竟已是将谷口的山道给占满了。 这时,不远处奔驰而来百余号人马,打着汉朝的“帅”字旗号,正中斗大的一个“郭”字。他们正是汉枢密使、天雄节度使郭威的部下。领头之人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方面大耳、样貌魁伟,虽然身着灰褐色的军士服饰,却掩不住他的勃勃英气,尤其是他手中还提着一根盘龙铜棍,更显得雄壮威武。 这一乘人马很快到了山脚谷口,马上之人看了看山道,又望了望云遮雾绕的万仞高山,微皱了眉头。他身旁的一位瘦长的军卒提缰上前道:“匡胤!这只有一条道,如此走法,何时方能上去?我去撵开他!”言罢驱马挥刀冲上山道。赵匡胤急呼:“守信!不可!”石守信已经上了山道。 石守信到了老道身后,将掌中丈二板门刀挂在马鞍桥上。一探手,已将瘦皮老道提了起来,向后扔去。再探手,将青皮毛驴又提了起来。突然,只觉头顶风响,一道灰色阴影闪过,手掌中一轻,驴已脱手。定睛一瞧,马前老道仍然好端端地在前跨驴而行。石守信不由大惊失色,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沉声道:“兀那牛鼻子,何许人也?” 老道忽然在驴背上一个翻滚,已经倒骑在驴上。斗笠下,老道须发皆白、面色红润,一双眼睛半开半阖,笑呵呵道:“我是你老祖。”石守信大怒道:“你找死!”催马上前,大刀已在手,直劈向老道。老道右手一伸,居然抓住了刀刃,左手再出,只见石守信瘦长的身躯陡然间飞了起来,直挺挺地摔在道旁。 赵匡胤吃了一惊,他身旁另外两个目光阴骘的军卒策马上前,一左一右扑向老道。老道猛然身形暴长,如同一只灰色大鸟般将两骑包裹了进去。只听些微的响动,两人都已栽落马下,一动不动了。老道轻飘飘地落在驴背上,就象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赵匡胤用力握了握手中铜棍,他知道今日遇到了高人,石守信和王审琦、王彦升兄弟在江湖中可非泛泛之辈,居然一招之内就被人点倒,对方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他催马上前,摆手制止住手下的兵卒。然后毅然地来到老道近前,他不但要救回自己的兄弟,还要上山取到大帅需要的“一叶飘红”。 赵匡胤翻身下马,走到老道的驴前,拱手道:“前辈!适才多有得罪!在下是郭威郭大帅的部下赵匡胤,乃是一名兵卒,今日恐不是您的对手。但是,在下却要救下我的兄弟,还要完成大帅的指令。所以,在下要与您下棋,三局定输赢。如果在下侥幸赢了,请前辈行个方便!”他未从军前,在京师开封汴梁与人对弈,也曾罕逢敌手。 老道突然眼睛微睁,登时精光四射。赵匡胤心下剔然一惊,暗道好悬。老道功夫果然非同小可,幸亏自己没有与他比试武功。老道笑道:“看得出来,小哥的武功不弱,为什么要舍长取短?”赵匡胤微笑道:“你不敢与我对弈?” 老道面色略微一沉,点点头道:“好!我们上山去下。”言罢,只见他拇指与食指一撮,一声响亮的指音顿时响彻云霄。片刻,山道上立时奔下五位灰衣道士,各个身手敏捷。他们一言不发,提起路旁的三人,径直上山而去,老道赶驴随后跟去。 赵匡胤倒吸口凉气,摆手制止冲上来的兵卒道:“你们在山下等我,如果天黑前我没有下山,你们就回去告诉大帅,说我不能侍奉他老人家了。”说完,望着崎岖的山路,决然地大踏步向前走去。 华山玉女峰,山腰处有一块方圆丈许的平坦地带,东面是陡峭的石壁,西面却是深邃莫测的悬崖幽壑,峭壁上兀立着几株茂盛的千年松柏,石壁顶上,飞瀑悬流、涧水潆洄,南北却只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 老道已经端坐在一块四方的石头前,难得的是,此石居然恰好就是一块现成的象棋盘,棋子已经摆好,老道身后五位灰衣道士一字排开,被点了穴道的石守信和王氏兄弟盘膝坐在老道的身后。赵匡胤将盘龙铜棍在青石上一戳,运力与臂,棍头已陷入石中三寸有余。 老道微微一笑道:“贫道原说小哥功夫不弱,你还是要下棋吗?”赵匡胤面沉似水,道:“下!”言罢,他就在老道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直视着老道,说道:“您是主,我是客。我先!”老道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贫道先!”赵匡胤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老道,道:“我是官家,您是民。我先!”老道哈哈笑道:“果然霸气十足,好吧!小哥请!” 赵匡胤不再迟疑,提兵而上。老道白眉一挑,轻声叹道:“‘仙人指路对兵局’,好大的气派!”你来我往,一局已定,赵匡胤赢了。老道道:“果然是此道高手,徒弟!放了他的人。”石守信和王氏兄弟被解开了穴道,退到赵匡胤的身后。他们知道遇到了世外高人,平日的狂傲之心顿时收减。老道道:“第二局!”赵匡胤心内一宽,未到一时三刻,这第二局却是输了。 谱已打好,老道突然道:“三局定输赢,如果小哥输了呢?”赵匡胤一怔,问道:“在下乃一士卒,身无长物,前辈意欲何为?”老道道:“如果你输了,贫道就要此山!”一语惊人,赵匡胤笑道:“前辈玩笑,这天下都是皇家的,我怎么能说了算?”老道微眯双目道:“小哥只需立约为凭就是了,而且,你们所需的东西,贫道也命弟子准备好了,下完此局,无论输赢,你们都可以拿上东西下山去。”赵匡胤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取什么东西?” 老道淡淡地道:“赵匡胤,出生洛阳夹马营,三朝‘武王’赵弘殷之子。十八岁涉足江湖,善使‘赵氏长拳’和‘盘龙棍法’。‘千里送京娘’,名动天下,传为一段江湖佳话。”赵匡胤一时惊讶不已。 赵匡胤少有大志,行走江湖。无意间,在曲阳‘清幽观’救下一位遭响马劫持的妙龄女子,并力诛为祸曲阳十年之久的“曲阳双煞”。京娘花容月貌,扶风弱柳,归途遥远。赵匡胤放心不下,担心“曲阳双煞”的党羽加害与她,遂千里迢迢将其送还并州永济家中。美色当前,坐怀不乱,情深意重。 途经武安门道川时,京娘晨起,临渊梳妆,鸟兽为之惊艳。京娘欲以终身相托,赵匡胤其时正当踌躇满志,遂作“咏日”相答:“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残星赶却月。”京娘感念大德,无以为报,遂与之义结金兰,改姓为赵。 赵匡胤随后到了随州,从随州刺史董宗本,与其子董遵诲不合,毅然离去。赵匡胤再投复州防御使王彦超,王彦超以老友之子,终难管教为由,未予收留。一路行来,赵匡胤终于投身于在河中与李守贞相持的郭威军中,成为郭威的亲卒。 老道接着道:“郭威武功身兼正邪,华山上有一种叫做‘一叶飘红’的草药,能够祛邪扶正。这种草药每株只有一片叶子是红的,而且生长在华山的绝顶峭壁之上。等闲之人恐怕连见都未曾见过,更不用说来采摘它了。郭威修练‘天龙伏虎神功’,就离不开这个东西。” 赵匡胤肃然动容,浓眉下一双虎目凝视着老道,道:“前辈究竟何人?”老道笑吟吟道:“山野牛鼻子耳!小哥,还是先立文约吧!”赵匡胤道:“您一定能赢吗?好!拿文约来!”老道道:“不必!”言罢,突然长身跃起,攀向东面的石壁,以指代笔,瞬间写就,字字挺拔、入石三分。然后,老道道:“请小哥签约!”赵匡胤为老道的神功所慑,提棍上前,在右下脚刻下自己的名字,居然也是入石三分。 老道道:“好!”当下,在赵匡胤的名字下,写下两个字。赵匡胤立时目瞪口呆,原来他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华山陈抟老祖。 天下武林,三祖鼎立,江湖人称“三老祖”。“华山派”希夷真人陈抟老祖、“铁衣门”铁衣老祖王秋叶和“武当派”天遁老祖纯阳真人吕洞宾。他们都是隐士高人,等闲江湖中人难以望其项背。 赵匡胤虽狂放不羁,此时也不禁汗颜,四人赶忙恭恭敬敬地上前向老祖施礼。老祖淡然一笑,道:“无须客套,下棋!”赵匡胤道:“遵命!”于是,小心翼翼地与老祖周旋,眼见日已偏西,赵匡胤在局势上已是大占上风,不禁有些得意。谁知一不留神,居然让老祖抢得先机,绝杀当地。 老祖展颜道:“多谢承让!从此华山姓陈不姓赵。”赵匡胤一时懊恼不已,大意失荆洲,也是无可奈何。老祖接着道:“官家此去山高水长,博弈只是小技,勿以为念!切记天下万物本是根,衣食父母乃黎民。多行善举,方为正道。毁之易,筑之难啊!官家如能视天下为己出,实乃天下苍生之福焉!”赵匡胤起身拱手道:“多谢教诲!” 老祖起身郑重还礼道:“不敢当!如果有空,请上山纳凉!”赵匡胤随口道:“从此华山不纳凉。”老祖大喜,再施一礼道:“多谢官家免了华山的税粮。”赵匡胤一楞,随即哈哈大笑,道:“前辈可是真会钻空子。再说,在下说了也不算数,等有朝一日,在下说话能算数的时候再说吧!” 当下,辞别“华山老祖”及其门下弟子,带着“一叶飘红”回营覆命去了。 华山云台观,吕洞宾目光深郁地道:“郭威现下内功反噬愈加厉害了,他虽以‘一叶飘红’强压邪毒,但绝非正途。除非,他能得到当年穷天留下的内经‘九经’,或可解除修习‘天龙伏虎神功’所引发的邪魔之气。可是,那本‘九经’自翠微禅师去世后,却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其实,究竟这本内功心经能否化解‘天龙伏虎神功’中的诸多隐患,亦未可知?毕竟,穷天当年是在正当壮年而英年早逝的。况且,以法门寺‘神僧’聂风之能,尚不能救其性命,可见邪魔发作起来的威势,恐非寻常功法所能化解。佛魔共体,不可小觑!”陈抟目露忧虑地道。 吕洞宾沉吟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这‘天龙伏虎神功’的化解邪毒之法,就在那‘九经’之中。只是,穷天邪魔入体日久,佛法的修为浅薄而已。虽有化解之法,却是力不从心。有道是,人力有时而穷。穷天虽已寻到祸胎的根源,却似乎时不我与,只能将化解之法,著成‘九经’,而不能将之尽附于‘天龙伏虎神功’之中。” 陈抟蓦然眼前一亮,面露喜色道:“是了!翠微禅师修炼‘天龙伏虎神功’长达四十年之久,而且得享高龄,何以他却无事?”吕洞宾微然一笑:“若说这世上尚有人知晓原因,就非他莫属也!”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第二节 大周天子 当年岁末,郭威驻守邺都,节制河北诸镇。 这一日,将近晌午,郭威在赵匡胤等几名亲随的陪同下,巡视完军营,准备回帅府。赵匡胤突道:“大帅!小人今日见有汴京的信使到了,不知有没有小人的家书。”郭威心内一震,道:“是吗?”一般汴梁到的文书必须先送至自己手中,怎么……?郭威随即吩咐道:“去传李重进和柴荣到帅府!” 当下,领着赵匡胤和石守信等侍卫,径直赶回帅府,边走边问道:“今日,有谁看见指挥使郭崇威和曹威了?”郭崇威和曹威分别是邺都的马、步军都指挥使,众人面面相觑。郭威心里顿觉不详,他戎马一生,往往能准确地感知危险。他环顾左右道:“你们愿意追随本帅吗?”众人均道:“愿誓死追随大帅!”郭威心中稍定。 转眼间,已经到了帅府。见门前的兵卒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郭威心中一宽,也许是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突然,府门大开,一人浑身鲜血地冲了出来,大叫道:“父帅!快走!他们要杀你。”正是郭威三子。话犹未了,已被跟着冲出来的十余人乱刀砍死。紧跟着,从府衙里涌出数百人,领头的赫然竟是汴京禁军侍卫都虞侯黄傥和邺都步军都指挥使曹威。 黄傥斜眼看着郭威,慢慢地从怀中取出一根黄绢书轴,又慢慢地打开,开口道:“郭威听旨!”郭威心内大恸,颤抖的声音道:“臣接旨!”黄傥微微哂笑,接着念道:“郭威蓄意谋逆,令郭崇威、曹威杀无赦!钦此!”郭威环眼圆睁,低吼道:“本帅在边关尽忠,尔等居然如此待我!是可忍、孰不可忍!”言罢,就欲冲上前去。 曹威突然道:“且慢!”只见他朝后一招手,几名禁军侍卫押解着郭威只有十五岁的幼子来到众人面前。他是郭威的四子,平日里深得郭威宠爱。他一出来,就哭喊道:“爹爹!救我!”郭威大怒:“你们放了他,他只不过是个孩子。”黄傥轻松地笑道:“郭大人!如果你束手就擒,也许,我看在多年同僚的份上,会放了他。” 郭威一怔,心痛如绞。正自犹豫,他四子突然喊道:“爹爹!不可!请恕孩儿不孝。”竟然挣脱束缚,扑向面前的长枪。郭威眼见爱子的身体从长枪中对穿而过,鲜血四溅,喷得四周的每一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迹。 众人都不曾想到这个孩子居然如此血性,全都惊得呆了。郭威血红了双眼,举起了颤抖的筋脉虬结的双手,道:“我要你们血债血偿!”他大步向前,手掌翻飞,已经拧断了三名禁军侍卫的脖子。下手之重,令人瞠目。立时,他就陷入到了重围之中。黄傥、曹威知道郭威的“天龙伏虎神功”天下无双,如果今日制他不住,那将是后患无穷。 于是,尽遣禁军高手,将郭威团团围住,招招夺命。郭威一时心智大乱,狂笑着杀入人群。赵匡胤和石守信等立即持兵刃加入战团,护在郭威身侧。但是,他们却不敢滥杀禁军侍卫。 这时,尘土飞扬,东西两侧两彪人马风驰电掣般杀到。一人从马上飞跃而下,长剑挥处,已经将两名禁军侍卫分成四截。曹威首当其冲,剑尖已迫眉睫。他大惊道:“柴荣!你敢!”猝不及防,这一剑正中眉心,他仰天而亡,死不瞑目。黄傥一惊,手下一慢,郭威劈山裂石的铁掌,已经扣在了他的天灵盖上。顿时,脑浆迸裂、鼻歪眼斜,眼见是活不成了。 此时,李重进挥舞铁枪,已将禁军赶散,正自截杀。禁军侍卫们心胆俱裂,扑通跪倒,道:“大帅饶命!”郭威看到李重进和柴荣都到了,再看看身周,近身除了赵匡胤和石守信,其余卫士全都战死了,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他不由悲从中来,仰天长啸。 忽然,跪在他面前的一位禁军侍卫,从右手袖中探出一根“娥眉刺”,猛然扑向郭威怀中,郭威恍然未觉。柴荣眼见势危,一掌将郭威推开,自己的身体却正好迎了上去,“娥眉刺”顿时刺进了他的前胸。赵匡胤见机飞快,从他身后,一把将他向后拉开数尺,硬生生将柴荣从鬼门关夺了回来。石守信大刀挥处,已将侍卫劈成两半。 赵匡胤快速地封住了柴荣伤口旁的穴道,向郭威道:“柴将军伤得很重,还好没有性命之忧。”郭威望了望倒在赵匡胤怀中的柴荣,只见他面如白纸,气若游丝,英俊的面庞是那样的苍白。郭威道:“从今日起,柴荣就是我郭威的亲子,你们要以少主事之。”柴荣勉强笑了笑,微弱的声音道:“谢谢父帅!”郭威摆摆手,道:“赵匡胤,从今日起,你贴身照顾和保护荣儿。” 柴荣是郭威妻子柴氏的侄子,本富家子弟,奈何家道中落,投奔姑母柴氏。柴氏本唐庄宗采自民间的三千宫女之一,唐明宗即位后,命遣返还家。行至汴水河上时,遇大风雨,止于逆旅,逢盗匪数十人。盗匪首领见柴氏明艳照人,端庄素雅,遂起贼心。恰逢郭威路经此地,毅然拔刀相助。其时,郭威初得“天龙伏虎神功”,尚未修炼。这一战,异常艰辛,虽将盗匪击退,郭威亦是身受重伤。 柴氏感念其救命之恩,悉心照料,几日下来,芳心暗许。柴氏遂以身相许,亦不回转家乡,托人转告父母,愿随郭威天涯海角。郭威孑然一身,得此良缘,喜出望外,格外珍惜。 帅府,明烛高照。 郭威一脸阴郁地望着两厢站立的诸将。宣徽使王峻低沉的声音道:“郭崇威伤势不轻,不能前来应卯。”澶州步军都指挥使王殷恨恨道:“不是李弘义不忍加害,末将已是没命来见郭公也!” 王峻乃相州乐营使王丰之子,自幼深得王丰亲传,曲乐歌赋,过目不忘,尤其擅歌。其嗓音浑厚悦耳,令无数以歌为生的歌姬、歌者,汗颜不已。王峻少时常为达官贵人的酒宴献歌,听者无不为其精湛的歌技而赞不绝口、津津乐道。 梁镇州节度使张筠闻其名,遂将之招至府中,养为私己。后来,赵岩在张筠府上聆听了王峻的一曲高歌,甚喜之,张筠遂将王峻送与赵岩。梁亡时,赵岩为温韬所杀,王峻投奔唐三司使张延朗,亦得宠信。唐亡,王峻随张延朗所有家财一起,归属于刘知远。 刘知远听歌之余,常与王峻交谈,见其聪明豁达,又会些武功,遂使其为军校。王峻才干过人,不几年就位居显耀。刘知远称帝后,王峻以内客省使而升任宣徽北院使。汉隐帝即位后,令其随郭威出镇邺都,为邺都监军使,成为郭威的亲信。 王殷生于魏州开元寺,幼时得开元寺僧人惠光禅师授以武功。及长投军,勇武过人。王殷性情谦谨好礼,事母以孝闻,每与人结交,过从皆先禀于母,母命不从,殷必不往,虽在军旅,交游不杂。及为刺史,政事小有不佳,母察之,立殷于庭,诘责而杖之。唐同光末,为华州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天成中,授灵武都指挥使。清泰中,随范延光征讨叛将邺都张令昭,冒矢石,首登城,功授祁州刺史,旋改原州刺史。晋天福年间,授宪州刺史,因母故,拒辞,晋高祖嘉勉有加。晋亡时,累迁奉国右厢都指挥使。 刘知远即位后,王殷从讨杜重威于邺都,与刘词两军相较,率先力战,箭伤面首而啖之,谈笑自若,被军中冠以“铁将”之称。汉隐帝时,为御契丹,屯兵澶州。 如今,当朝之上,文武不和,同为汉高祖托孤之顾命大臣的宰相苏逢吉与侍卫都指挥使史弘肇势同水火。汉隐帝听信太后弟李业之言,嫌杨邠专恣、史弘肇弄权、王章贪财、郭威功高,遂与之谋。因惧郭威武功盖世,神功无敌,遂将其外调邺都。 汉隐帝杀杨邠、史弘肇、王章三位顾命大臣,五位顾命大臣已除其三,苏逢吉懦弱,遂向郭威开刀。李业诏命其弟镇宁节度使李弘义杀郭威亲信澶州步军都指挥使王殷,诏命邺都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和步军都指挥使曹威诛杀郭威和宣徽使王峻。诏书先至澶州,李弘义素与王殷交好,以诏示之。王殷大骇,快马加鞭赶至邺都报信,却是晚到一步。 枢密使院吏魏仁浦得知后,私语郭威:“如今主疑兵危,郭公奇险也!不如改诏书,谓帝欲诛杀诸将,激诸将先反,郭公可顺势起兵,以应天下。”果然,诏书一宣,诸军怒而拥郭威,起兵伐汴。李业闻兵变,诛杀郭威全族,郭威妻子柴氏、长子及次子均被杀。王峻的家属亦是一人未留。最后,株连到柴荣,柴荣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也无一幸免。郭威咬碎钢牙,勃然大怒。 郭威举兵南下,命外甥李重进、女婿张永德为左右军,王峻为前锋,留柴荣于邺都。汉隐帝率军抵御,将士多降于北军,汉隐帝亦为乱军所杀。郭威一举攻陷汴梁,苏逢吉不愿屈事郭威,自杀身亡。郭威假立先帝侄汉武宁节度使刘赟为帝,忽闻镇州、邢州报,契丹兵陷内丘、饶阳。郭威遂出兵澶州,军变,黄袍加身,还京师称帝,国号“周”,史称“后周”。 刘赟至宋州,皇帝梦尚未觉醒,即被囚杀。“后汉”亡,共二帝、四年。周太祖郭威终于终结了沙陀部人二十七年主宰中原的历史。 汉高祖胞弟、汉河东节度使刘崇在太原称帝,国号仍旧用“汉”,史称“北汉”。以子刘钧为太原尹,判官赵华、郑珙为宰相,陈光裕为宣徽使。 是年九月,刘崇不顾当年其兄刘知远力阻契丹之功和众臣的反对,贲带玺印结交契丹,与辽世宗耶律阮约为父子,欲效仿晋高祖石敬瑭,联手辽国,称霸中原,并为长子、汉武宁节度使刘赟复仇。 “南唐”将査文徽袭福州,为“吴越”兵所俘,钱俶释之。“楚”马希萼陷潭州,杀马希广,称王。 ------------ 第三节 初涉江湖 后周广顺元年(公元951年),辽世宗耶律阮亲率五万铁骑直扑晋州。 这日,行军至新州火神淀,天已傍晚。 辽世宗传令安营扎寨。世宗在诸部落首领的陪同下,来到中军大帐。一身铠甲的辽世宗坐定后环顾四周,突道:“述轧哪里去了?”述轧乃是辽国的“燕王”。 群牧都林牙萧思温道:“禀皇上!臣见燕王和几名将军向淀里去了。”萧思温乃辽太宗女“燕国公主”的驸马、宰相萧敌鲁族弟忽没里之子。萧思温相貌英俊,精通书史,温文儒雅,深得世宗宠信。 世宗用手摸摸一脸的胡髭,锁紧了眉头。他此次南征,因上年攻内丘时,伤亡颇重,诸部皆不情愿,尤其是“燕王”述轧。可是,他之所以强令诸部远征,是因为他觉得机会难得。 早年,他曾随其父突欲在洛阳住了近一年,那锦绣江山,是如此令人心动。后来,他又随辽太宗远征,更加深了他征服中原的yu望。终于,中原又大乱了,刘崇主动依附大辽,并求助于己。他要像先帝耶律德光一样,跃马中原,甚至住进开封汴梁城的皇宫里,这才不枉此生。最不济,也要大肆的掳掠一番。 但是,他又记起先帝遗言“南人难治,如果久居中原,恐有灭族之患。”他长叹了一口气,现在他要做的是稳定军心。他吩咐众人回营休息,然后令亲随传述轧,他要和这个强人好好谈谈。 “燕王”述轧狐疑地走进了中军大帐,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辽国诸部,武功大多来源于“契丹武宗”,述轧是“南武宗”的高手。他进帐后看见辽世宗以手支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见他进来,摆手屏退左右,示意他在自己身旁坐下。然后,和颜悦色地道:“燕王,听说你去了淀里,你有什么发现吗?”述轧大惊,面色骤变。他适才在淀里,曾发牢骚,说世宗曾投敌叛国,恋慕南朝,难道有人告密?一念至此,他突然站起身来,后退数步,手已经搭在腰间的宝剑上。 世宗没有动,只是目光犀利地紧紧盯着述轧的眼睛。述轧虽然武功高强,但是长期生活在皇权下的奴性,使他不敢正视皇上。世宗笑了笑道:“你真敢犯上作乱?哼!依朕看来,你还没有这个胆量。”然后,他站起身来,踱到述轧的面前,伸手拍向他的肩头,他的本意是想宽慰和安抚一下他。 燕王述轧一惊之下,剑已出鞘,宝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从世宗的咽喉处掠过,鲜血象花瓣一样洒落,那样鲜艳、那样凄美,一代君王临死都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帐帘一掀,进来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眉如漆、目若星、细腰咤背,十分的俊朗。燕王述轧回头一看是他,如梦方醒,禁不住哽咽道:“蓝若,救我!”萧蓝若是萧思温一奶同胞的弟弟,宿卫军的首领。说起来,他和述轧还是同门师兄弟,同属契丹“南武宗”。萧蓝若见此情景,一时也惊得目瞪口呆,弑君之罪啊!谁又能救得了他? 突然,萧蓝若灵光一闪,道:“为今之计,只有你自己做皇帝了。”两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想法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可是,除此之外,的确已经别无他法了。萧蓝若接着道:“现在,你去与诸部落首领们商量,争取他们的同情,得到他们的认可。还有,一定要带上那些和你要好的将军们。”萧蓝若知道,此次出征的将领大多和燕王述轧交好,他们应该会帮他的。 萧蓝若的险招奏效了。因为,述轧真的称帝了。 可是,好景不长。诸部在缓过劲来后,齐奉先帝耶律德光子,号称“睡王”的述律为帝,他改名耶律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杀了述轧,离“燕王”称帝仅仅过了四个昼夜。 萧蓝若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营帐里,等候着国君的处置。 萧思温悄然地掀帘而入,看着自己的胞弟,心情十分沉重。他非常疼爱这个弟弟,他英俊潇洒、聪明好学,而且威猛勇敢、意志坚定。尤其在武学上,虽然只有十八岁,可已是契丹“南武宗”不二的传人。可是,已没有可是。虽然自己拥立穆宗有功,而且又是穆宗的姐夫。但是,弟弟这谋逆之罪却是无法洗脱的。同时,他也非常心痛,萧蓝若现在已经是宿卫军的首领了,前途将是一片光明。现在,这一切什么都没有了,他已被穆宗贬为庶民,而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萧蓝若勉强地笑了笑,英俊的脸上还有一丝腼腆。萧思温心如刀扎,他至今没有子嗣,只有两个女儿。萧蓝若是他的弟弟,也是萧家所有的希望。 萧思温异常艰难地道:“蓝若!兄能为者,止此而已。”萧蓝若点点头道:“我知道。”萧思温接着道:“你还是回上京吧!”萧氏一族,在契丹仅次于皇族,势力盘根错节。因契丹国历来的皇后皆是出于该家族,因此,被称作“后族”。朝堂之上,萧氏更是几占半数。因而,即使是寻常的后族子弟,在契丹诸部中亦是地位显赫。虽然,萧思温、萧蓝若兄弟父母早逝,但在萧氏家族之中,兄弟两人因相貌出众,才高八斗,在萧氏族中,位居翘楚。 萧蓝若摇摇头道:“我要南下中原,甚至江南。”萧思温唬了一跳,道:“南人奸诈狡猾,你孤身在外,这可如何是好?”萧蓝若为自己的决定高兴起来,脸上泛起诱人的光彩,明亮的双眸奕奕生辉。萧思温知道,他已经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了。萧蓝若虽然比自己小了六岁,但是,却向有主见,他一旦有了打算,别人很难改变,即使是他相依为命的亲哥哥。 益津关,暮色苍茫。 离关隘三十里外,是一处山谷,谷中有一个小山村,名为‘谷坡村’。村子不大,住着一二十户人家。本来,这里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子。但是,萧蓝若突然发现,村里居然只有老弱的农夫和年幼的孩童,萧条而凄凉。 萧蓝若一进村子,村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他高头大马、衣着光鲜。这时,一个衣不蔽体的污秽的小男童来到他的马前,问道:“你是谁?”萧蓝若出身契丹后族,自幼即熟悉中原汉语,笑道:“在下是个过路人。”这时,一个一脸沧桑的老农上前一把拉住男童,厉声道:“作死啊!又和生人说话。”萧蓝若跃下马来,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道:“老伯!在下想在这里借宿一宿,不知可方便?”老农浑浊的目光忽然一亮,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银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 “老伯!何以村中只有老幼?”萧蓝若坐在茅屋中唯一的一条凳子上问道。“唉!”老农放下手中的柳条筐,一声叹息。“青壮男子都被拉去从军了,女人都被契丹兵‘打草谷’了。”老农拾掇着屋中残缺不全的几样农具,声音凄婉地道。“妈妈也被他们抓走了,爷爷说,她永远都回不来了。”男童忽闪着眼睛,声音里明显的带着哭腔。 萧蓝若心中一紧,登时黯然。契丹有史以来,朝廷都不供给边军,由此,边军的一切开支用度,皆由各部取自民间,旧俗称为‘打草谷’。契丹兵向来贪得无厌,尤其是边关将领,一月之中,往往数次劫掠一地。到了年成不好的时光,他们甚至深入中原‘打草谷’。契丹铁骑来去如风,凶狠残忍,且掳掠成性,从不空手,百姓苦不堪言。 正在这时,只听屋外铁蹄翻飞、喧声雷动,萧蓝若不由面上变色。老农惊骇地道:“不好!契丹兵又来了。”男童闻言,眼中露出极度的恐惧,蜷缩在屋角,浑身战栗。 “屋中的人听着,这是谁偷盗的军马,快快出来受死。”门外一人用拗口的汉语,粗声喝道。萧蓝若一惊,这不是在说自己吗?萧蓝若借着昏暗的暮色,示意老农和他的孙子,不要出屋。然后,他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扉,出现在门口一队耀武扬威的契丹骑兵之前。 萧蓝若看到村口还有百余名契丹骑兵,马上沉甸甸地驮满了粮食、鸡鸭等物,马队之后,以粗锁串绑着十来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呜呜咽咽地哭泣着。萧蓝若微锁眉头,沉喝道:“你们是谁的部属?”语气冰冷刺骨,咄咄逼人。 为首的契丹兵一怔,摄于他的威势和气度,还有他一口纯正的契丹语,竟勒马后退,道:“我们是者古勒将军的部属,你是谁?”萧蓝若不愿表露自己的身份,遂道:“我姓萧,这马是我的,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吧!”契丹兵狐疑地望着萧蓝若,萧氏可是契丹后族之姓,仅次于皇族耶律氏。 契丹兵道:“那你跟我们进关,亲自去和者古勒将军说吧!”萧蓝若不由大怒,身形一纵,一掌掴在这名契丹兵的脸上。然后,他背负双手,道:“萧某也不愿为难与你,你们走吧!”契丹兵受辱,勃然大怒,抽出腰间的弯刀,劈头砍向萧蓝若。剩下的契丹兵见其动手,亦纷纷举刀砍来。萧蓝若怒极,冷冷一笑,穿梭于骑兵之中,三下五除二,将他们全部扔下马来。 “住手!”一骑飞掠而至,高声喝止,却是一名小校。他到得近前,滚鞍下马,道:“大家都先别动手,这人我认识。”遂上前躬身施礼,道:“你不是萧将军的兄弟,御前宿卫萧蓝若吗?你怎么会在这里?”萧蓝若不置可否,淡然一笑。小校见他不言语,亦不追问,招手道:“大伙撤吧!”契丹兵狼狈地翻身上马,对萧蓝若怒目而视。小校在马上略微拱手道:“军务在身,不便逗留,就此告辞!”萧蓝若微微点点头,回身入屋。 忽然,风声劲急,黑暗中一物兜头而下。萧蓝若一惊,顺手一格,已使出了八成功力。“嗵”的一声,一把锄头穿破屋顶,直飞出去。萧蓝若吃惊地望着歪倒在屋角的老农,道:“老伯何以偷袭在下?”此话一出,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契丹兵屡扰中原百姓,百姓自然对契丹人恨之入骨。 屋角的男童突然尖叫一声,扑到萧蓝若身前,拳打脚踢,口中喊道:“打死你!打死你!大恶人!”萧蓝若一时惶然,呆怔在当地,任凭男童的打骂,恍若未觉。 这时,一缕清辉撒进屋中,萧蓝若分明看到老农嘴角溢出的鲜血和男童脸上狰狞的表情。萧蓝若一声长叹,伸掌握住了男童挥舞的双手,铁掌握处,男童竟是无法挣脱半分。萧蓝若看着男童惊恐的双眼,道:“小兄弟!在下无意伤害你们。而且,萧某在此发誓,此生绝不滥杀任何一个汉人。”说罢!放开男童,从怀中摸出一锭黄金,强行塞进男童紧攥的手中,毅然转身走出茅屋。 ------------ 第四节 契丹武宗 萧蓝若放马狂奔,眼前尽是男童怨毒的眼光。他终于知道,汉人与契丹人之间的仇恨是永远无法消弭的。突然,萧蓝若听到了几声凄惨的喊叫声,勒马驻足,侧耳细听,在东南方似乎有刁斗之声,萧蓝若提马向声响处驰去。 眼前的一切,令人毛骨悚然。山坳处生着一堆篝火,一群契丹兵喝着烈酒,看着一名骑兵用绳索拉着一个半裸的女人,围着篝火疾驰。女人时而跌倒,时而奔跑,时而翻滚,一身的血污,发出凄楚而绝望的惨叫。不远处,更有几个契丹兵在草丛中肆意地ling辱着几个女子,发出淫邪的笑声。 萧蓝若一腔热血直冲大脑,暗骂:“一群禽兽!”正待上前阻止,只见南面的山坡上,悄然掩下二十余位黑衣劲装的男子,手中的刀剑在月光下,发出森冷的寒芒。 这群人行动迅速,眨眼之间,已下到山坳。待契丹兵察觉之时,为时已晚。一时刀光剑影,血花飞溅。黑衣人显是一群武功好手,相互之间,配合默契,五人在前冲杀,其余人在两翼策应,显是要将契丹兵全歼于此。百余名契丹兵,登时被斩杀过半,其余的四散奔逃。萧蓝若内心踌躇不决,实不知该不该相救他们。 萧蓝若眼见契丹兵已是所剩无几,毕竟他们是契丹族人。他策马下山,沉喝道:“各位好汉!刀下留人!”举剑挡住了一个黑衣人的杀招,救下了一个惊惶失措的契丹兵。萧蓝若左驰右突,瞬间救下十余名契丹兵。在萧蓝若的协助下,剩下的契丹兵终于集结在一起,跃上了马背。契丹人擅长骑术,在马上比在步下,强了何止十倍有余。 黑衣人一声呼啸,立时分出七人,围住萧蓝若。萧蓝若交手之后,蓦然发现,这群黑衣人各个武功卓绝,非是寻常江湖中人。黑衣人进退有序,并不急于强攻萧蓝若,而是缠住他,使其不能援救残余的契丹兵。片刻,萧蓝若身侧只余下了四名契丹兵。萧蓝若从武功招数上,已确知黑衣人乃是汉人。 忽然,东侧飞马驰来六骑,到得近前,亦不搭话,刀枪并举,杀进战团。黑衣人受此冲击,纷纷避让。这时,一位黑衣人一声冷笑,刀交左手,身形一跃,一掌拍向领头冲进战圈之人,掌风飒然,马上之人不防突袭,肩头中掌,直跌下马。另外两位黑衣人掌中寒光一闪,双刀砍下。 萧蓝若眼见此人就要身首异处,一声清啸,身形一纵,左手一引,右手一带,使两位黑衣人掌中之刀互相碰撞在一起,擦出一溜火花。萧蓝若并不回头,双手迭出,已分别抓住了两位偷袭的黑衣人,双臂用力,将两人直贯而出。然后,吐气扬声,一声沉喝:“大家都请住手!”萧蓝若龙吟贯耳,众人不由皆各罢手,各自跃开。 六骑之中的一位老者,疑忌地望着萧蓝若,冷笑道:“萧少侠!你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何以会受制于人?”萧蓝若眼望随处可见的契丹兵尸体,心下恻然,低沉的声音道:“家师在传我神功之前,曾令我发下重誓,此生绝不滥杀一个汉人。否则,神佛共愤,天地齐诛!”老者不由神色一凛,沉吟半晌,温言道:“萧少侠!既然如此,此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请随老夫离开这里吧!” 萧蓝若十分诧异,他们何以识得自己,又因何出手相助?而且,竟是些汉人。萧蓝若再次举目看向那些黑衣人,影影绰绰,却是看不清容貌。唯一的几名契丹骑兵,业已为黑衣人所杀。老者见其神情间有着些许的犹疑,“嘿嘿”冷笑道:“这些兵不救也罢!” 潞州,城西。 萧蓝若坐在一家酒肆中,低头饮酒。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老者一行六人只是救自己,并不参与任何事情,离开山谷,立即消失。而那些黑衣人,也并不纠缠自己,将契丹兵杀光后,昂然而去,来去如风。此次南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况且,兄长在中原亦无熟识之人,他们因何相救自己,始终难以自圆其说。一路之上,萧蓝若但见十室九空,暴骨如莽,兵连祸结,民间饥苦,内心震撼不已。 这时,临窗的桌前一个虬髯汉子忽然站起身来,道:“我忍不了了。老匹夫!来来来,我们出去大战一场,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内墙墙角处桌前,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双眉斜插入鬓,鼻直口阔,眼光敏锐,不怒而威。他只是冷冷地一笑,兀自举杯而饮,却不搭话。 虬髯汉子身旁一位书生打扮的人,亦随之站起,道:“老丈不仅杀我帮主,还屡次坏我帮中大事,到底是何居心?”老者仍旧不答话,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不止。萧蓝若侧头看去,老者目不斜视,神态自若,似乎并未将他们看在眼里。 老者将酒壶倒干,一饮而尽,然后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一一码在桌上。之后,他毅然起身向外走去,却更不向两人看上一眼。虬髯汉子似乎十分忌惮老者,生怕他偷袭自己,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你们是二人齐上,还是车轮战?”老者在酒肆外朗声问道。 二人跃出酒肆,各自兵刃在手。虬髯汉子使的是一对画戟,而书生使的是一对铁钩。 “你们‘黄河帮’近年来名头响亮,人多势众,坏事也做的不少,老夫只是稍加惩戒而已。谁知你们却睚眦必报,穷追不舍。今日,老夫就与尔等做个了断,省的你们没完没了。”老者冷然道。 书生慨然道:“我‘黄河帮’为了千万百姓,据黄河南岸,抗击契丹,活人无数,江湖中人,有口皆碑,岂用你来信口雌黄?”虬髯汉子暴跳如雷,道:“少跟他废话,给杨帮主报仇要紧。”言罢,虎吼一声,双戟翻飞,扑向老者。书生亦双钩一横,攻向老者下盘。 老者微微一笑,道:“黄河三英,名不虚传,果然都有些手段。”当下,错步上前,猱身与二人斗在一处。老者一双肉掌,丝毫不落下风。萧蓝若看不多时,不由心下暗惊,老者所使的赫然竟是“四象般若功”。而且,老者“四象般若功”的修为,纯正而深厚。 忽然,萧蓝若邻桌的一位中年人道:“这‘黄河三英’恐怕要遭。”萧蓝若一惊,回头侧望,中年人已起身步出酒肆。只听他喝道:“前辈,手下留情!”接着斜刺里一掌飞出,拍向老者的左肩。老者一掌本已拍到虬髯汉子的胸前二尺,经他一阻,蓦然错步,撤掌挪身,一脚踢在攻到近前的书生腕间,单钩飞起,正劈在书生的额头。书生闷哼一声,登时跌出十余步,就此晕去。虬髯汉子胸口压力顿减,可谓死里逃生,就地一滚,躲过了老者的杀手。 老者怒目相向,对中年人道:“你也来趟这潭浑水?”中年人淡淡一笑,道:“他们虽亦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前辈可否网开一面,饶过他们。”老者冷哼一声,负手道:“万恶淫为先!契丹人掳掠汉人女子,*妇女,的确可恨该杀。可他们‘黄河帮’奸杀契丹女子,难道就不该死吗?” 澶州‘黄河帮’帮主王琼传下三名弟子,江湖人称‘黄河三英’。天福十二年,契丹主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王琼率帮众攻袭澶州的契丹兵,不幸战死于澶州南城。其大弟子杨飘飞承继帮主之位后,虽然契丹已退兵,但他心伤恩师之死,勒令帮众,以契丹为仇。 中年人微喟一声,道:“主凶杨飘飞已被前辈所杀,‘黄河三英’已剩其二,他们虽有过错,却未行罪恶之实。为了帮中兄弟之间的义气,在明知不敌的情形下,仍拼死一搏,其志可嘉也!”老者闻听,沉吟不语。中年人见有转机,遂道:“在下在此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老者冷冷道:“江湖都道‘铁嘴’吴能言急公好义,能言善辩,果不其然!也罢!今日暂且放过尔等,望尔等好字为之!”言罢,拂袖而去。虬髯汉子眼中充满恨意,却是无可奈何,俯身背起书生,向吴能言高声唱个肥诺,大踏步与老者背道而驰。 萧蓝若见酒肆中客人将尽,凝思片刻,吩咐店家将马寄存,毅然起身,向老者的去路追去。出城十里左右,前面是一条小河,河两岸遍植柳树,柳树丛中,零星地座落着几家农舍。萧蓝若见老者走进了一家客舍,遂跟着也进了客舍。客舍不大,只有三张桌子,老者居中而坐。萧蓝若正待在内中的桌前坐下。老者忽然开言道:“小哥脚程不弱啊!既跟老夫前来,何不共据一桌?”萧蓝若面上一红,不知该不该坐下,情形甚是尴尬。 老者笑道:“老夫并无恶意,小哥但坐无妨。”萧蓝若如释重负,坦然道:“多谢前辈!”老者要了几样农家小菜和四壶酒,举杯道:“小哥!请!”萧蓝若亦举杯道:“前辈!请!”两人酒到杯干,不知不觉,竟十余壶酒下肚。老者甚是快意,高声呼酒,萧蓝若笑吟吟地相陪,毫不逊色。 老者酒量甚宏,他未想到,萧蓝若年纪轻轻,居然酒量惊人。又是十余壶喝下,老者道:“小哥千杯不醉,真乃酒中君子也。”萧蓝若笑笑道:“在下久居朔北苦寒之地,自幼即以酒暖身。而且,所饮皆干烈厚重,似这等绵软甘醇之物,如饮水耳!” 老者长眉一挑,目中精光大盛,沉声道:“你是契丹人?姓萧还是耶律?”萧蓝若正容道:“在下萧蓝若。”老者微微颌首,微笑道:“你倒据实以告,萧氏乃是契丹后族,在契丹尊崇无比,你何以会流落中原?”萧蓝若心知此人与契丹有着莫大的干系,当下将如何南下之因尽情相述。老者静静地聆听萧蓝若说完原委,淡然道:“原来你是‘南武宗’的弟子。” 契丹“武宗”乃契丹诸部公推的契丹武林唯一门户,武功博大精深,自成一宗。前宗主耶律津酋贺神功盖世,宗内十三位长老各有所长。自津酋贺执掌宗门始,逐步收服了散落于诸部中的各门各派,一统朔北,“武宗”成为契丹独一无二的武林宗派。 此时,契丹诸部联盟之主乃是痕德堇可汗。因连年受制于幽州刘仁恭父子,更是被刘仁恭将亲子俘获。痕德堇可汗于是欲以五千骏马赎回儿子,遭到刘仁恭的拒绝。痕德堇可汗只得乞求归盟并常年纳贡,方才将其子救回。从此,痕德堇可汗不敢南进。但是,刘仁恭深以契丹为患,于每年秋霜落后,即命军卒深入契丹,烧毁诸部的牧地草场,契丹牲畜大多饥饿而死。痕德堇可汗饥窘无方,又以良马贿赂刘仁恭,求其留些牧地,以维持生计。 后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朱温建梁灭唐,刘仁恭亦为其子刘守文所囚。契丹迭刺部耶律阿保机乘唐亡、刘氏父子内乱之际,联手“武宗”宗主耶律津酋贺,以铁血手段,南征北讨,并诸部为一国,抢到唐赐“奉国契丹之印”,取代了懦弱的痕德堇可汗,顺理成章地成了契丹之主。 耶律阿保机雄才大略,借助“武宗”耶律津酋贺宗门的力量,平灭契丹贵族的反叛,先后收服了奚、室韦、阻卜等部落,声势浩大,不同凡响。 后梁贞明元年(公元915年),“武宗”宗主耶律津酋贺日渐骄横,耶律阿保机遂暗中命韩知古将其诛杀。“武宗”因宗主之位空缺,宗内二十三位长老,互不相让。耶律阿保机凭借“断魂刀”韩知古之绝世刀法,平息“武宗”内讧,因宗门内武功见地不同,遂效朝堂之制,将“武宗”分为南、北二宗,不设宗主,凡事皆由二十三位长老组成的长老院共同决策。宗门宗旨亦定为在契丹诸部挑选资质上佳的子弟,授以武学,以备国用。后进弟子,若能出类拔萃,通过长老院的考核,亦能晋升为长老。 ------------ 第五节 杀人无形 老者沉吟片刻,望向萧蓝若的眼底,道:“你识得老夫的功法?”萧蓝若微微点头,道:“晚辈若是看的不差,前辈所用当是‘四象般若功’!”老者剑眉一挑,动容道:“你从何得知‘四象般若功’?”萧蓝若坦然道:“晚辈曾受难云大师垂怜,得授此功法。” 老者狐疑地呆望着萧蓝若,片刻之后,忽然放声大笑,道:“难云这个老秃驴,临了临了给老夫寻了个孙儿辈的小师弟,这也太离谱了。”萧蓝若闻听此言,惊诧地望着老者。老者笑罢多时,方才道:“难云没有告诉你吗?”萧蓝若如实道:“晚辈只是他老人家的记名弟子,隐约听他老人家说起,他有个方外老友,是位剑术名家,难道你就是……?”老者“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就是他那个所谓的方外老友,‘浪荡剑’黄浩。” 当年,妄幻禅师临终之际,命弟子难云和尚前往中原,寻访黄浩,并将“四象般若功”代传于黄浩。黄浩受人之惠,与难云亦师亦友。 “小师弟!虽然难云从不认我这个徒弟,但在我心中,他永远都是我师父。师兄我只有一女,而且也已经快五十岁了。难云也曾劝我收个义子,将‘四象般若功’传承下去,我没答应。兴许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会收你为徒。”黄浩沉吟道。 “难云这些年还好吗?”黄浩问道。“恩师这些年常年闭关,几乎已不闻世事。此次南下之前,我曾专程前往凤凰山辞行,可恩师他没有见我,只是命沙弥捎话与我,令我勿忘誓言。”萧蓝若神色凄楚地道。黄浩心中一动,道:“你可知道黄龙府‘凌云阁’?”萧蓝若身子一颤,面露骇色,道:“听说这个衙司隶属于皇族,主事之人历由皇族中德高望重之人出任,其职司就是卫护皇室,铲除异己。” 无怪萧蓝若心存骇意,在“燕王”述轧弑君叛乱后,皇室就是出动了“凌云阁”的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诛杀叛附述轧的诸将,改立“睡王”耶律璟为帝。萧蓝若其时被萧思温私藏于自己的军营之中,而幸运地逃过一劫。萧思温对朝中的态势,观察入微,实非常人所及。 黄浩面容一肃,道:“天显二年末,太宗即位,大肆招揽能人异士。当时,难云和锁龙塔散人‘闲空居士’力邀我主持‘凌云阁’,我鉴于受难云之恩,无以为报,遂前往黄龙府。正如难云禅师所言,太宗求贤若渴,待我亦恩勉有加。我尽心竭力地经营‘凌云阁’,将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武林高手,尽数制服。老夫出身‘落凤坡’,训练杀手,正是老夫专长。但是,老夫曾令太宗发下毒誓,‘凌云阁’只能用于卫护皇室,不得用以他途,更不能谋刺中原之士。” “后来,闻听‘讲武经’将现世,又兼太宗密令刺杀叛附中原的‘东丹王’突欲,老夫遂携‘凌云阁’十大杀手随韩知古韩将军前往中原行事。”黄浩猛然抓过店家刚上的一壶酒,狂饮而尽。 黄浩向正欲起身的萧蓝若摆摆手,道:“不碍事!”接着说道:“荆南碧螺山一战,血流成河。‘凌云阁’十大杀手,为助老夫取得‘讲武经’,尽数毙命在封遇春的掌下,老夫亦被他打成重伤,侥幸逃得性命。当时,我无颜面对太宗皇帝,加之伤势奇重,也回不了契丹。于是,老夫便在荆南一带,寻了一处荒山野洞,专心疗伤练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重见天日。” “可是,老夫的伤势比想象中严重的多,十余年来缠mian悱恻,始终不见大好。当老夫终于能够重出江湖之时,才知先帝已驾崩于栾城。其时,又值妻子病故,老夫登时心灰意冷,遂寄情于山水之间,缅怀逝者,四处游荡。”黄浩意味萧索地道。 “这十七年来,老夫苦思冥想,当年碧螺山之战,究为何故?但当老夫得知韩知古与封氏乃世代强仇之后,登时豁然明了。”黄浩略微沉思着接着道:“挑起群雄之间的混战,待封遇春内力耗竭之际,突施杀手,一蹴而就,这就是韩知古诛杀封遇春之谋。韩将军心思缜密,不愧一代名将。” “当老夫得知韩将军自中原回转契丹不久,便与世长辞,就更加判定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封遇春的武功,学究天人,若非如此设计,谁又能杀得了他?但可以想见,封遇春的临死一博,定是雷霆万钧,韩知古虽暂时逃得性命,但亦是伤重不治,终是未能逃脱其人的毒手。”黄浩心存忌惮地道。 忽然,黄浩面色一变,悄声道:“不好!我们中毒了。”萧蓝若顿时大吃一惊。黄浩不动声色地道:“你提提真气,看有没有阻碍牵绊。“萧蓝若试着一提气,并没有什么障碍,缓缓地摇摇头。黄浩心中顿时明了,自己适才情绪激动,未加防备,已然着了别人的道。“这怕是家黑店,初时的酒应该没有问题,最后的这壶酒可能被下了毒。”黄浩推测道。 这时,一个年轻貌美的紫衣少女从后堂内款款地走出,姿态甚是优雅。 她一双妙目看着黄浩,曼声道:“老爷子,小女子给你老特制的美酒如何?”黄浩“哈哈”大笑,道:“不错!味醇而甘美。”紫衣少女春风满面,笑颜如花,嗲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谢我呢?”说着走近桌旁。萧蓝若忽然斜身,出手如风,已叼住了紫衣少女的右腕,一拖一带,将她牵到近前。紫衣少女顿觉半身酸软,动弹不得。黄浩眼睛一亮,赞道:“好功夫!” 紫衣少女忽然软倒在萧蓝若的怀中,笑吟吟地道:“小哥哥!你喜欢我吗?”媚眼如丝,一双眼风情万种地看着萧蓝若,吐气如兰。萧蓝若不由面上一红,但他绝不会手软,伸指飞快地点住了她的要穴。 黄浩定睛看着萧蓝若,道:“你这是哪家的擒拿手?”萧蓝若笑道:“是我自家瞎摆弄的。”“哦!很有创意,假以时日,定当成为一门绝学,不错!不错!”黄浩连声称赞。 “一老一小,自吹自擂,也不知道害臊!”紫衣少女面罩寒霜,冷冷地道。 黄浩看向紫衣少女,道:“你为何暗算老夫?”紫衣少女笑得花枝乱颤,道:“哎呦!小女子好心请你老喝酒,怎么还有错了?”黄浩面色沉肃,道:“快拿解药来!”紫衣少女忽而俏脸一沉,道:“休想!”萧蓝若有些紧张地道:“前辈!毒药很强吗?”黄浩略微点头,道:“寻常毒药原也不惧,可这毒药无色无嗅,剧毒无比,没有独门解药,恐怕九死一生。蓝若!你就叫我师兄吧!” 紫衣少女嘴角一撇,哂笑道:“呸!人家好端端的一个青春少年郎,和你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称兄道弟,没得折了寿命。不过,老爷子你还真识货,知道这‘九转消魂丹’的厉害。”萧蓝若愤怒地一掌拍在紫衣少女的肩头,喝道:“交出解药,否则绝不容情。”这一掌,因恼怒而力道沉雄,紫衣少女顿时痛入骨髓,不由呼痛不止,泪水终于滑落玉颊。 黄浩面显苦相,运气逼毒,额头汗水泠泠而下。 萧蓝若急道:“快拿解药救我师兄。”抬掌又欲拍向紫衣少女。紫衣少女咬紧牙关,脸上兀自挂着泪水,恨恨地道:“你一掌打死我得了!我没有解药。”黄浩凄然一笑,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不曾想竟在阴沟里翻了船。你是谁?”紫衣少女咬牙切齿地道:“杨飘雪!”她的目光中透出一股森冷的寒芒。 黄浩仰头大笑,道:“很好!为兄报仇,理所应当!蓝若!放了她。”萧蓝若犹豫地解开了杨飘雪的穴道。杨飘雪瞪眼看着黄浩,犹自不信。黄浩道:“你可以走了!” 杨飘雪揉着肩头,嘴里发出“嗞嗞”的声音,缓缓地挪到房门口。萧蓝若急声呼道:“杨姑娘!你就救救我师兄吧!”杨飘雪目光复杂地望着黄浩,摇头道:“这是我从‘毒神’魏杞处,以身换来的独门烈性毒药,连‘毒神’自己亦无解药。而且,即使‘药王’李珣复生,过了一时三刻,也无从下手。他已经挨不过今晚了,你好生安葬他吧!” 黄浩微眯双目,五心向天,眼、口、耳、鼻顿时七窍生烟。萧蓝若大是惊奇,目不转睛地望着黄浩行功。过不多时,黄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道:“幸好发现及时,否则以老夫苦心独创之‘搬挪术’,恐亦无用。现下,我已将毒素逼至玄关处,暂不会毒发,但却不能再运功力。也就是说,如同废人一般。蓝若!你一定要记住,在这世上,无论对手多么强大都不可怕,明刀实枪,犹有可敌。最可怕的却是那些杀人于无形的旁门左道之术。” 萧蓝若慨然道:“师兄!你放心,蓝若誓死卫护着你。”黄浩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这般强压毒性,只是权宜之策,恐撑不过月余。为今之计,得寻到制毒之人。据我所知,‘万毒宗’自‘毒王’司空图死后,四十多年来,无数江湖中人,都在追杀这个弑师恶贼,可到头来,追杀他的人,全都躺在了棺材里,而魏杞其人却渐渐声名远播,被江湖中人称为‘毒神’。魏杞性情孤僻,嗜杀如命,为人阴冷,为躲避追杀,居无定所,想寻他恐如大海捞针。” “杨姑娘一定能找到他。”萧蓝若胸有成竹地道。 黄浩微微摇头,道:“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人生百年,过眼烟云。生亦何欢,死又何惧?蓝若!记住师兄的话,一切随缘。你入世尚浅,不知世道凶险。况且,你为人太过忠厚,如此行走江湖,恐怕凶多吉少。且不说这毒药,令人难以提防。就算是江湖中人的险恶心计,亦是防不胜防。一不留神,就会令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师兄要告诉你的,什么叫做杀人无形。” 萧蓝若望着黄浩,若有所思,他的心灵似乎开启了一扇极其阴冷的窗子,丝丝地透着寒气,令他毛骨竦然。以黄浩昔日的威名,尚为人利用,先是劳心劳力地做了一回教头。而后,又为人充当了一次探路石、急先锋。他因此而半生颓废,威名不复。但是,他却不能说师父难云大师和韩知古韩将军,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当真是隔靴搔痒,难耐于心。 ------------ 第六节 生死苍茫 一架马车疾驰在笔直的官道上,道路两旁是高大繁茂,直插云霄的杨树。车帏内黄浩闭目而息,五官皆被萧蓝若所封,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顺着此道下去,就是“黄河帮”的总坛“浩然城”。 忽然,道旁陡然飞出一条铁锁,横在道中。萧蓝若勒马驻车,飞跃而下,只见拦住自己的正是“黄河双英”,自杨飘飞死后,“黄河三英”就成了“黄河双英”了。萧蓝若拱手道:“在下萧蓝若,求见杨飘雪杨姑娘。”书生“嘿嘿”冷笑道:“想见她,先过我兄弟这关。”虬髯汉子伸出钵盂般大小的拳头,左右摆动,拳风飒然。 萧蓝若再次躬身道:“请二位赐教!”书生喝道:“好狂的娃子!”飘身上前,指掌翻飞,使得是一套中原常见的“小擒拿”。萧蓝若沉着应对,见招拆招。书生惊异之声不断,不时高呼:“好功夫!”再到后来,竟已是无暇开口,疲于应付,且连连后退。虬髯汉子知他不是萧蓝若的对手,沉喝道:“我来帮你!”挥动双拳,夹攻萧蓝若。 萧蓝若丝毫不惧,愈斗愈勇,妙招纷呈。虬髯汉子虽然拳势沉雄,无奈始终碰不到萧蓝若半分。这时,由对面驰来一架香帏马车,在三人九尺开外驻足,赶车的是一位人高马大的老者。 老者看不多时,摇头道:“这师兄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连一个后生小辈都应付不了,日后如何让他们挑起兴复大业啊!”香帏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道:“苏伯!那人的武功好像很好啊!”“是啊!他这套‘擒拿手’不知从何得来,怎么从来未曾见过?但好像正是党灵文‘小擒拿’的克星。而且,傅尚武的‘啸虎拳’大开大合,刚猛有余,灵动欠佳,遇到这般精巧短打的纯武技功夫,尽落下风也!”苏伯愈看愈惊,不由皱起了眉头。“唉!当今天下,英雄辈出,想要立足江湖,亦非易事啊!”女子感慨道。 书生党灵文得虬髯汉子傅尚武的相助,尽情施展平生所学。萧蓝若不愿伤人,游走不定,招式九虚一实,穿梭在二人之中,如鱼游水。蓦然,萧蓝若左手将党灵文一带,右掌斩向傅尚武的颈项。傅尚武避无可避,党灵文又被封在了外围,无法相救。 忽然,苏伯将手中马鞭抖得笔直,径取萧蓝若的后脑。苏伯的马鞭非比寻常,长约丈余,乃其成名绝技。马鞭说到就到,卷着劲风,呼啸而至。萧蓝若微微一笑,在傅尚武的颈上轻轻一抹,陡然转身探手握住了鞭头。萧蓝若脚下生根,臂上发力,马车随之而动。苏伯面上变色,运足暗劲,一股内力攻向萧蓝若。傅尚武一时呆怔当场,兀自纳罕,怎么这掌击在颈上,竟如春风拂面?党灵文见有机可乘,一跃而起,十指如抓,拿向萧蓝若后心大穴。 萧蓝若神功陡发,“嗨”的一声,马鞭应声而断。然后,他蓦然转身,面对直扑而来的党灵文。党灵文大骇,已是无从闪避。萧蓝若面露微笑,双手翻飞,已拿住党灵文的笑腰穴,党灵文浑身一软,不由闭上了双目。萧蓝若突然双手将党灵文举起,却又慢慢地将其轻轻地放在地上。神功收敛,一地的黄叶四散飞舞,良久方息。萧蓝若身周,竟被其内力,在黄叶丛中画出一个齐整的圆圈来。 苏伯正自发力,不曾想马鞭突断,身子直跌入车帏之中。车帏中一声轻呼,一个紫衣少女,手托苏伯,飘然跃下马车。紫衣少女一双妙目,细细地打量着萧蓝若,眼中满是赞赏。 萧蓝若回身看到紫衣少女,不由失声道:“杨飘雪!”紫衣少女十分诧异,疑惑道:“你是?”萧蓝若微微一笑,道:“姑娘难道不记得了吗?在下萧蓝若。”苏伯本已红润的脸膛,此时更显绯红如酡,沉声喝道:“看不出你竟会使‘四象般若功’,你是黄浩何人?”萧蓝若躬身道:“适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则个!黄浩乃萧某师兄。” “他是你师兄?怎么可能?”苏伯大摇其头。“黄浩成名五十余载,你这个毛头小子竟是他师弟,这是从何说起?”苏伯一脸的不信。紫衣少女眼望萧蓝若,道:“萧公子找杨飘雪何事?”萧蓝若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眼前的杨飘雪与前日所见好像有所不同。前日的女子飞扬妩媚、妖艳洒脱,而眼前的女子却含蓄温婉、端庄迷人。 紫衣少女看出了他的困惑,淡然一笑道:“照理说,黄浩杀死了我哥哥,是我‘黄河帮’上下共同的敌人,你既是他的师弟,这杀人之罪,就该着落在萧公子身上。但是,小妹见萧公子宅心仁厚,宽容大度,令小妹无法狠下心来,你说该怎么办呢?” 萧蓝若望着紫衣少女眼底,清纯而无邪,忽道:“你不是杨飘雪!”紫衣少女展颜笑道:“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是杨飘雪,她是我双胞胎的妹妹。”萧蓝若如释重负,莞尔一笑,笑容灿烂明媚,道:“你们俩真的难以分辨,请教姑娘芳名?”紫衣女子微施万福,道:“小女杨飘云。” 萧蓝若似乎看到了转机,道:“请姑娘救救我师兄吧!”杨飘云诧异道:“黄前辈他怎么了?”萧蓝若道:“他中了你妹妹下的剧毒,朝不保夕。”杨飘云更是惊疑,道:“飘雪什么时候会使毒了?”萧蓝若于是将前日小村庄所发生的一切据实以告。杨飘云娥眉微蹙,沉吟不语。 一声马嘶,萧蓝若赶来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萧蓝若剔然一惊,急忙伸手去拉马缰,一对“夺命钩”蓦然从车中探出,直取萧蓝若的双手。萧蓝若撤手之际,马车从身旁擦身而过。傅尚武在驾座上,一声狂笑,在马腹上轻轻一拍。马儿吃痛,仰头长嘶,发足狂奔。萧蓝若暗道不好,紧赶几步,却已是望尘莫及。 萧蓝若一脸寒霜地望着杨飘云,探手抓向她的手腕。苏伯见状,一掌拍向萧蓝若的肩头。萧蓝若知道此时先机若失,将是痛悔一生。当下,运劲于肩,硬接这一掌,右手一翻,已牢牢地叼住了杨飘云的左腕。“嘭”的一声,萧蓝若左肩衣衫碎裂,片片飞舞。他带着杨飘云向前跌出数步,竟不撒手。 待萧蓝若站定,杨飘云望着萧蓝若道:“请公子自重!”萧蓝若不敢看她无邪的眼神,侧过头道:“还我师兄万事皆休,否则玉石俱焚!”杨飘云娇柔的声音道:“你臭美!谁要和你死在一起。”萧蓝若面上一红,道:“快带我去找你妹妹!”苏伯怒目而视,蠢蠢欲动。杨飘云淡然一笑,道:“苏伯!照他的吩咐去做。” 浩然城座落在黄河之滨,背靠龙门山。龙门山又名禹门,相传乃夏禹治水,导河至此,凿此以通洪流。龙门山东、西对峙,黄河之水,奔流其间,波涛汹涌,出龙门一泻千里。曾有诗人咏道:“禹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 一路之上,断断续续地,萧蓝若方才得知。原来,杨飘飞于数月前,偷袭了一位契丹高官,劫掠了许多财物及女子。杨飘飞本非君子,见色起意,遂霸占了其中一位年轻貌美的契丹女子。谁知,该女子性情极其刚烈,受辱后明里顺服,暗中伺机报复。结果刺杀杨飘飞不遂,反而激怒了杨飘飞。杨飘飞遂将契丹女子交给手下帮众,极尽ling辱,**致死。 此事恰被黄浩获悉,黄浩一怒之下,杀进“浩然城”,杨飘飞浴血逃脱。黄浩千里追凶,历时七天七夜,终于将其杀死。杨飘飞死后,他平素最是宠爱的小妹杨飘雪遂发下重誓,无论是谁,只要能杀死黄浩,她将以身相许。由此,帮中兄弟只要是认为功夫尚可的,尽数出动,寻黄浩厮杀。反是杨飘云比较理智,认为哥哥所为,理应受此报应,约束帮众,不可造次。姐妹俩因此反目成仇,杨飘雪毅然孤身出帮,寻机替哥哥报仇。 “那你不知道她找到‘毒神’魏杞,向他索到了毒药?”萧蓝若问道。杨飘云黯然神伤,道:“魏杞岂是良善之辈,她定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黄河双英’不会对我师兄怎么样吧!”萧蓝若担忧地问道。“他们从小就对妹妹言听计从,有此良机,岂能放过?他们见不到飘雪,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我们尽早赶回‘浩然城’,或许还有机会。”杨飘云道。 苏伯赶着马车,一路烟尘地驰进了“浩然城”。苏伯赶车的功夫确非常人,既稳且快。萧蓝若携着杨飘云,在杨飘云的指点下,不顾左右怒目而视的强悍帮众,大踏步走进了“正气殿”。 “萧少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一声清脆的女音,响彻大殿。两侧罗列的百余帮众,皆各躬身行礼,异口同声地高声道:“恭迎水神娘娘!”一位高挑的宫装美妇,仪态万方地从殿后屏风中,缓步走出。萧蓝若从杨飘云的口中得知,美妇乃是“黄河帮”的长老、杨氏姐妹的师父,江湖人称“水神娘娘”的上官婕妤。显然,“黄河双英”已经回到了“浩然城”。 萧蓝若微微欠身,向上官婕妤施礼,道:“晚辈见过水神娘娘!”上官婕妤目光犀利地望着萧蓝若扣着的杨飘云的手腕,面显怒容,沉声道:“萧少侠!你捉住我的徒儿,意欲何为?”萧蓝若坦然无畏地道:“想必个中缘由,娘娘已然明了,何必有此一问?” 上官婕妤不怒反笑,道:“萧少侠快人快语,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萧少侠虽力挫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师侄,却不伤及二人,足感大德!你放了我徒儿,我还你黄浩。”言罢,命人将黄浩抬上殿来。黄浩坐在座椅中,双目紧闭,面容安详,萧蓝若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 上官婕妤见萧蓝若已走到黄浩身侧,淡然道:“黄浩已经交给你了,放了我徒儿!”萧蓝若回首看了一眼杨飘云,目中露出一丝歉意,道:“杨姑娘!多有得罪!非礼莫怪!”当即松开了杨飘云的右手。杨飘云妙目中闪过些许不忍,纤指微扬,碰了一下萧蓝若的手背。 上官婕妤声音微颤地道:“飘云!到师父这来。”杨飘云望向萧蓝若纯净无邪的眼底,见他竟茫然不为所动,一丝苦笑挂上唇边,道:“萧少侠!你多保重!”抬步亦步亦趋地离开萧蓝若身边,还不时地回头望向萧蓝若。 当杨飘云离开萧蓝若五尺开外,蓦然一声脆响,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从天而降,罩向萧蓝若和座椅中的黄浩。萧蓝若大惊失色,霎时明白了杨飘云怪异的举止。当即动如脱兔,斜步趋前,探手抓向杨飘云。萧蓝若手甫碰到杨飘云的腕间,忽然,杨飘云小指一立,手臂一长,异常灵动地一拂,轻巧地划过萧蓝若肘间的麻筋。萧蓝若手上一木,疾速撤回。大网兜头而下,准确无误地将二人罩在了内中。 “抓到了!”殿上众人一拥而上,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杆钩镰枪。一时,百余杆钩镰枪同时向网中急刺而去。萧蓝若舌绽春雷,一声断喝,双臂如铁,硬生生地将银网张开,双手如飞,瞬间将刺到的钩镰枪或磕或拿,尽数挡开,饶是如此,身上已是殷红一片,但黄浩却是毫发未损。 “住手!”一声尖厉的嘶吼,杨飘云冲进枪林,挡在了萧蓝若的身前。“师父!”杨飘云眼望上官婕妤,眼中似欲滴下泪来。上官婕妤显是未曾料到,厉声道:“飘云!离开!”“师父!萧少侠仁义坦荡,不应横死天网。”杨飘云声音哽咽,终于泪洒紫衣。 话犹未落,只听一声清啸,萧蓝若振臂一挥,已然破网而出。虽然他身上蓝衫尽损,颇显狼狈,但峙立如岳,气度俨然。萧蓝若真气鼓荡,良久不息,浑身上下,虽伤痕遍布,显然未曾伤到筋骨。满堂帮众登时哗然,这天网乃是玄银所制,坚韧无比,寻常刀剑都难以损其分毫,竟然挡不住萧蓝若血肉之躯。 上官婕妤微叹一声,道:“萧少侠果然神功盖世,好霸道的‘四象般若功’。这‘天网枪林’若不是萧少侠顾念黄浩,恐怕亦困不住你。但是,黄浩与我帮仇深似海,却非本座一人可担待。” ------------ 第七节 峰回路转 萧蓝若踏前一步,站在杨飘云身侧,巍然屹立,愤然道:“我师兄与贵帮之恩怨,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但是,你们以如此卑劣之行径,对付萧某,就不怕江湖中人耻笑吗?”上官婕妤淡然一笑:“萧少侠神功无敌,强自出头,难不成我们还要卑躬屈膝地委曲求全不成吗?” 杨飘云望了一眼四周,只见众位长老虎视眈眈,如临大敌,不由面显悲哀,眼底透过一丝无助。杨飘云俏生生地站在萧蓝若的身边,显得孤独而凄凉,令人望之心痛。杨飘云求助的眼神望向高高在上的上官婕妤,无力地唤道:“师父!” 上官婕妤看着杨飘云凄楚的眼神,却不为所动,沉声道:“飘云!你别忘了,你兄长可是死于黄浩之手,你妹妹又与‘毒神’魏杞为约,至今生死未卜。而这种种不幸,皆出于黄浩所赐。如今,若不杀了他们,如何给帮众一个交待?”杨飘云声嘶力竭地道:“错了!全都错了!师父!你自小就教导我们姐妹俩,要有是非善恶之分。难道旁人为恶就是恶,自家人为恶就不是恶吗?哥哥他做了错事,理应受此报应,即使他是一帮之主。若是如此善恶是非不分,‘黄河帮’今后何去何从,如何在江湖中立足?那一十三条建帮祖训,难道都是摆设吗?” 此言一出,上官婕妤顿时哑然,首座上的另外八位长老亦是满面羞惭。“黄河帮”历代帮主皆是由帮中九位长老共同举荐出任,他们虽有兴废帮主之权,但也须得听命于帮主。因此,长老与帮主既要休戚与共,又要相互辖制。上官婕妤做为众长老之首,这些年放任自流,致使帮规涣散,歪风横行,好些名门正派都有意无意地避而远之,威望日下。 正在这时,殿外一声断喝:“萧蓝若!我来帮你。”只听得一阵骚动,惊呼连连。一位黑衣蒙面之人手持利剑,杀上殿来,挡者立毙。上官婕妤飞身而出,衣袂飘飘,瞬间与黑衣人斗在一处。黑衣人身材瘦小,步法却异常灵动,周身上下杀气弥漫,每一剑刺出,都令上官婕妤的攻势为之稍滞。黑衣人的实力明显不如上官婕妤,如一叶孤舟一般在上官婕妤繁复的招式中,随波逐流。黑衣人就如同一位善弄舟者,虽**,肆虐无忌,却总能在即将倾覆之时,躲过那风口浪尖。上官婕妤久攻不下,心下不禁恼怒。但是,她却亦是十分忌惮黑衣人那雷霆万钧的反扑,因为那一剑之威,足以取人性命于顷刻。 黄河帮的长老们此时已是目瞪口呆,他们能让她位居众长老之首,完全是看在她是前任帮主王琼的夫人。可如今看来,上官婕妤的武功,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在众人的惊艳之中,上官婕妤却忽然倒飞回到高高在上的帮主座前,冷哼一声,道:“阁下好重的杀气,难不成你来自‘杀手居’?” 黑衣人暗自道一声侥幸,若非萧蓝若蓄势待发,随时都有可能出手相助,恐怕今日难以善罢。黑衣人“嘿嘿”一笑,一双冷厉的眸子里,寒光闪烁。 上官婕妤接着道:“阁下不会也是为了黄浩吧!”黑衣人充满寒意的声音道:“黄浩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黄河帮’永世不得安宁。”上官婕妤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就是‘杀神娘娘’亲自前来,本座又有何惧?”江湖传言,武林有三位女中豪杰,被冠以“娘娘”之称,分别是山神、杀神和水神。“山神娘娘”乃骊山“饮恨宫”之主;“杀神娘娘”乃落凤坡“杀手居”之主;“水神娘娘”则是眼前这位“黄河帮”长老之首。 “咦!好热闹啊!”随着一声轻呼,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褐衣老者出现在殿门口。“师父!”一声娇嗲嗲的呼唤,响自他的身后,令人心头一阵酥软。一位紫衣少女如乳燕归林一般,扑向上官婕妤,正是杨飘雪。紧随其后一位书生,一位虬髯大汉,正是“黄河双英”党灵文和傅尚武。 褐衣老者脸泛嫣红,双目却现死灰之色。他冷眼看到座椅中的黄浩,稀疏的淡眉微微一挑,快步上前,探出一只如鸡爪般的枯手,拿向黄浩的手腕。萧蓝若虎吼一声,一掌拍向褐衣老者。褐衣老者无视萧蓝若的铁掌,只是随口道:“不想他死,就给老夫滚远点!”萧蓝若闻言,硬生生收住掌力,心头一阵烦躁。褐衣老者轻“咦”一声,道:“内力反噬,不死重伤!看不出,你这个少年,倒是个高手。” “哼!没想到,中了‘九转消魂丹’竟然没死,你也算是武林第一人了。”褐衣老者大摇其头,一手搭着黄浩的脉搏,一手翻开黄浩的眼皮观瞧着说道。萧蓝若喜道:“前辈能救治我师兄?”褐衣老者翻了萧蓝若一眼,“嘿嘿”冷笑道:“救治?老夫的毒药也能救治吗?” 萧蓝若大吃一惊:“你是‘毒神’魏杞。”闻听此言,满殿哗然。“毒神”魏杞扬名江湖数十载,几乎无人得识其真容。上官婕妤回首对小鸟依人般的杨飘雪道:“这个老怪物没把你怎么样吧?”杨飘雪泫然欲泣地摇摇头。上官婕妤狐疑地望着爱徒,心有余悸。 魏杞又是一阵冷笑,道:“老夫好毒又不好色,就是仙女下凡,对老夫亦是如同粪土。不是这两个愣头青说他居然中毒不死,老夫一时好奇,才赶来查看。”众人顿时恍然。“你真的想救他?”魏杞侧头对一脸悲愤的萧蓝若道。萧蓝若如同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好!你背上他,随老夫走吧!”魏杞说着话,起身抬腿就向殿外走去。 “你当‘黄河帮’是集市啊!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吗?”上官婕妤森冷地说道。“黄河帮”八大长老已经渐渐形成了合围之势,党灵文和傅尚武领着更多的帮众,兵刃在手,虎视眈眈地守住了出口。“上官长老!你认为就凭你们,就能留下老夫吗?”魏杞转身望向高台上的上官婕妤,不无讥诮地道。 上官婕妤秀眉微蹙,忽然笑生双颊,道:“我‘黄河帮’与你素无仇怨,而且尚有联手之谊。也罢!来人!替本座恭送魏前辈。”魏杞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上官婕妤又看着黑衣人道:“阁下也是为了黄浩而来,既然他已被人接走,阁下是不是也可以离开了?”黑衣人一怔,随即“嘿嘿”一阵冷笑,亦不搭话,无视“黄河帮”众人的怒目相向,泰然自若地随萧蓝若举步出殿。 上官婕妤见外人都已离去,颓然地坐了下来,脸色登时煞白。此时,殿外急匆匆奔进一名帮众,边跑边呼道:“大长老!刚才出去的老前辈,叫属下让大家把解药服下,稍迟恐怕有变!”言罢,将一个白色的纸包递了上来。上官婕妤毫不迟疑,立即打开,自己先将黄色粉末用指尖挑起一点,送入口中,然后立即传递给身侧的各位长老,依次而下,直待殿上众人都服下了解药,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忽然,大殿之外,有人朗声大笑:“哈!哈!哈!水神娘娘果然不同凡响,巾帼不让须眉,令人好生敬佩!”笑声渐远,可是一字一句,却是如雷贯耳。 上官婕妤心下明白,这就是那个一直未曾现身,暗自窥视在旁的绝顶高手,他早在萧蓝若等人进来之前,就已经到了。若非上官婕妤忌惮此人,又怎会一上来就用天网对付萧蓝若这个后辈?目的是先出其不意地杀伤这个据说武功高强的萧蓝若,然后逼迫那位隐身的高手出现。 可是,无巧不巧地杀出个黑衣人,前来搅局,本想一举将其拿下,却不料竟又是个武林高手。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没曾想又无声无息的,中了魏杞的毒药,捉鸡不成,反失一把米。若不是魏杞无意于此,“黄河帮”恐怕就此全军覆没。长老们一个个脸色铁青,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都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味杂陈。 杨飘云呆痴痴地站在大殿中央,心头兀自回味着萧蓝若临走时,那意味深长、温暖宽厚的笑容。 这里是一处深山背阴的山谷,寒气逼人,四下里阴风阵阵,鸟兽罕至。虽白日,仍暗如黄昏。据魏杞言道,此地乃崤山腹地之中的唯一一条山谷,唤作“阴绝毒谷”,是魏杞花费了数十年时间,精心构建的。魏杞将从各处搜集到的毒虫毒物,放养其间,培植了百余种烈性的剧毒草药。若非有魏杞指点,任何人进入山谷,都是九死一生。如此绝地,本已当世难寻,但魏杞却还有三处,正所谓狡兔三窟。 “就放这吧!”魏杞用手指指简陋的茅屋中,唯一的一张铺着稻草的床铺。“你们俩都出去!如果嫌命长,不妨到处走走!或许能遇上十个八个百年毒蝎,千年蛇妖之类的稀罕物什,那你们就发达了。”魏杞待萧蓝若将黄浩放在铺上,阴恻恻地道。黑衣人冷哼一声:“毒神好了不起吗?当我吓大的!”魏杞怪眼一翻,正待发作。萧蓝若却知他在有意提醒二人,心知有异,当下拉过黑衣人,步出茅屋。黑衣人还欲开口,萧蓝若赶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用眼示意,轻轻摇了摇头。 魏杞闭目仔细地搭着黄浩的脉搏,心中不时掀起惊涛骇浪。这易筋转穴,将散于四肢百骸的毒素搬挪至玄关,这法门当真是闻所未闻,若有人能够将之导引而出,那天下还有什么毒药能致人死命?还有这封穴之法,完全不是自己所熟知的中土任何一种点穴手法,巧妙而奇特。魏杞用了一个时辰,几十种解穴之法,任谁见了,都会叹为观止、自愧弗如。但是,那穴道却如同生根了一般,毫无松动的迹象。 魏杞不由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姓萧的小子,给老夫滚进来!”萧蓝若应声而入,张大一双纯净如泉水的眼睛望着满头汗水的魏杞。“小子!你使得是什么古怪的点穴法,乱七八糟,不知所为。”魏杞勃然而怒地冲萧蓝若吼道。“嘿嘿!原来毒神也没什么嘛!连区区一个穴道都解不开。”黑衣人将脑袋伸进屋来,揶揄地道。魏杞怒容满面,冷笑道:“你信不信老夫让你这个黑鬼变猪头。”黑衣人眼珠一转,煞是惊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长得黑?”黑衣人浑身包裹在黑衣之中,面上更是黑巾覆面,就连手都用黑布包裹着,不露一丝肌肤,因而有此一问。 魏杞“哈哈”大笑:“不是你自己刚才说的吗?”黑衣人登时哑然,萧蓝若亦不由莞尔。萧蓝若运功于掌,结出个奇特的手印,然后轻拍在黄浩的前胸后背。黄浩轻咳一声,悠然醒转。魏杞与黑衣人皆是震惊无比,不说萧蓝若内功之精纯,单就其这手拍穴之法,就非常人所及。 魏杞怔怔地望着萧蓝若,厉声道:“谈望月是你何人?”萧蓝若茫然不知所云。魏杞见萧蓝若神色如常,不由伸手抓住他的臂膀,声音颤抖地道:“你不要告诉老夫,你不认识她。”神情间,尽是热切的盼望。如此一厢情愿的问话,令萧蓝若哭笑不得。黑衣人不由哂笑道:“萧兄弟!不要告诉他!”萧蓝若苦笑道:“魏前辈!在下真的不识得谈望月。” 魏杞登时面如死灰,犹不甘心地道:“那你的解穴之法传自何人?”萧蓝若正色道:“魏前辈请谅解!恕在下不能相告。”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冷峭,道:“萧兄弟!不能告诉他。”魏杞嘴唇颤抖,眼底充满哀伤与沉痛,一把拉住萧蓝若的臂膀,颇为无力地道:“请你告诉我吧!老夫求求你了!”魏杞就如同一个溺水之人,突然得到了一段浮木一般,再也不愿撒手。 “你如何识得谈望月?”黄浩这时已然缓缓坐起,一脸肃容地问道。魏杞蓦然侧头望向黄浩,道:“你认识谈望月?”黄浩眉头微锁,沉吟半晌,道:“老夫倒是的确认识一位叫做谈望月的人,但她却是一位游方散人。”魏杞忽然间泪流满面,涕泪交流,他猛然冲出茅屋,仰面向天,嘶声道:“苍天啊!我求了你四十年,你终于开眼了。哈!哈!哈!原来她真的还活着。” ------------ 第八节 毒神魏杞 魏杞是中条山王官谷“万毒宗”宗主司空图的关门弟子,深得司空图的真传。 那一年,魏杞只有十七岁,在一个山花烂漫的午后,他遇到了一位一身白衣胜雪的妙龄少女,她就是谈望月。他为她的绝世容颜所震惊,更为她对各种草药的了解而折服。于是,在每一个美妙的令人心动的午后,他都会到后山去和她一起采撷草药。 终于,司空图发觉了魏杞的异样,直到此时,魏杞才发现,自己竟然对她一无所知。司空图没有指责魏杞,只是说,只要你喜欢,可以和她继续往来。如此,半年有余,在一个初雪飘飞的日子里,谈望月忽然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影。 冬去春来,谈望月终于出现在魏杞日日守候的后山谷口。还是一样的山花烂漫的美妙的令人心动的午后,谈望月的身边却多了一位丰神如玉、霸气十足的魁梧青年。魏杞顿时万念俱灰,自己虽是名门高弟,可形象气质与此人相比,简直天上人间。但谈望月却告诉魏杞,青年是她的兄长。 青年一脸迷人的笑容,和蔼可亲,他拉过魏杞,主动地与他攀谈起来,使魏杞如沐春风。最令魏杞惊讶的是,青年对“万毒宗”的每一个人,即使是仆佣亦是如数家珍。最后,青年问起,“万毒宗”是不是有一种无色无嗅的慢性毒药,叫做“化骨丹”。 魏杞骇异地望着青年,告诉他,这是“万毒宗”不传之秘,非本宗弟子不可能知晓。青年一笑而起,拍拍魏杞的肩头,说我终于明白了。然后,青年唤过谈望月,叫她陪魏杞说说话,自己随处走走。 正当魏杞向谈望月表露心迹之时,只听王官谷中,杀声震天,魏杞登时魂飞魄散。魏杞与谈望月一跃而起,赶往谷中。待二人来到宗门,却发现静悄悄地毫无声息。魏杞推开虚掩的大门,怵目惊心。只见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伯、师叔、师兄弟们,一个个横尸遍地,血腥涂目。魏杞在尸堆中翻找着,希望能寻到活着的,也好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魏杞几乎疯狂的翻寻着,却绝望地发现,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谈望月呆痴地站在天井中,望着浑身已被鲜血打湿的魏杞,一时间魂飞天外。“啊!师父!”魏杞声嘶力竭地低吼一声,冲向后殿密室。 司空图端坐于密室之中,双目紧闭,业已气绝多时。魏杞跪倒在司空图的面前,拜伏于地,泣不成声。忽然,密室外一阵惊呼之声,魏杞霍然爬起,瞥眼望见司空图的身侧,有一柄带血的钢刀。他毫不犹豫地捡起钢刀,一脸杀气地掩出密室。 只见“万毒宗”内,闯进十余人,皆是兵刃在手。魏杞躲在一扇屏风之后,仔细地辨认着,竟然有好几人都似曾相识。而且,据自己所知,他们都是中原名门正派中人,武功皆各不弱。魏杞此时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从怀中摸出一包见血封喉的剧毒,慢慢地涂在刀刃之上。然后,又摸出一包“失魂散”,缓慢地散于空中。魏杞脸上露出一丝诡异而残忍的冷笑,挥刀劈向第一个接近屏风之人。 “啊”的一声,那人虽神情紧张地四处张望,却不防这毫无声息的一刀,正中面门,在他的惨呼声中,瞬间面目漆黑,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此绝命。魏杞如一头恶狼一般,掩杀过去,寒光闪闪,又有两人中刀,凄惨地死去。剩下的众人登时手脚冰凉,发一声喊,疾速后退,吃惊地望着魏杞一身的血污、血红的双眼,手提滴血的钢刀,如遇鬼魅。 其中一人惊恐地睁大双眼,结巴地道:“他,他不是司空前辈的爱徒魏杞吗?”另一人从密室虚掩的门里望去,突然发现了身死的司空图,颤抖的声音道:“他杀了‘毒王’!”其中一位胆小的,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身形一纵,想向门外扑去,却“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不好!我们中毒了。”一位素知其人轻功了得之人惊惧万分地道。“快走!”一人断然喝道。众人都发觉真气难以凝聚,武功十去七八,皆是心头大骇,掉头就往门外跑去,深恨父母少生了两条腿。 魏杞如狸猫般,扑向众人,刀刀见血,十余人得脱者不过五人,这就是江湖风传,魏杞弑师灭祖的真相,魏杞除非能使“万毒宗”死人复活,否则,百口莫辩。在魏杞掩埋满门老幼之时,方才发觉敌人竟连妇孺和仆佣那些不会武功的人,都未放过一个。而唯一能证明他没有杀人的谈望月,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两月之后,魏杞实在疲于应付接踵而来的绝杀,将“万毒宗”付之一炬,从此亡命天涯。他像野狗一般地潜行密踪,既要躲避武林的群起追杀,又要探寻灭门之祸的真实起因。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灭门之谜却如石沉大海般,湮没在无情的岁月长河之中。最后,他心中残存的唯一一点希望,也随之彻底破灭。因为,几十年来,在江湖中从未听说有过谈望月兄妹其人。魏杞终于心死了,成了一具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 魏杞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经历了常人难以承受的伤痛和苦难,终于在血雨腥风中崛起,成为了江湖中谈之色变的煞星,超越先师,成为了一代“毒神”。 那日,机缘巧合,魏杞回到三年未至的“阴绝毒谷”,却意外地发现有一位紫衣少女昏倒在谷中,奄奄一息,身上至少中了四五种剧毒。魏杞一时心动,将其救起,意外地发现,此女身上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潜质,就是对毒物的抵抗力。于是,魏杞精心地替其解毒,并在其身上埋下了抗毒的灵药,这个紫衣少女就是杨飘雪。杨飘雪醒转后,得知他是“毒神”,非但不害怕,还向其索要能致人死命的毒药。魏杞非常高兴,答允给她毒药,但事成之后,杨飘雪必须拜自己为师。 杨飘雪以自己已经有师父为由,强辞拒绝,说我一介女流,怎能成为一个人见人怕的女魔头?魏杞大怒,但转念一想,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材,弃之可惜,况且自己年事已高,一身傲视天下的毒功,就此随己长眠于地下,心有不甘。遂退而求其次,命杨飘雪必须陪伴自己三年,否则一切免谈。于是,杨飘雪得到了一枚“九转消魂丹”,并如愿以偿地下在了黄浩的酒里。 当杨飘雪到“阴绝毒谷”兑现承诺之时,魏杞已经准备离开。杨飘雪听说他要带自己南下江南,顿时大骇,离开中原,那岂不是永无回头之日了吗?魏杞不再与她啰唣,强行带着杨飘雪离开了“阴绝毒谷”。杨飘雪软缠硬磨,令魏杞再带她回一趟“浩然城”。 在回“浩然城”的途中,他们遇到了“黄河双英”,从他们的口中方才知晓,黄浩并没有死。杨飘雪登时不依,魏杞亦是大为惊讶,这才随他们一同来到了“浩然城”。 适才,魏杞从萧蓝若解穴的手法上,一眼就辨认出来,正是自己曾在梦中千百回反复回味的美妙手法。因为,当年谈望月曾使过这门极高深的解穴大法,还亲口告诉魏杞,这是传自身毒的密宗大法,中土不但无人会使,更是无人识得。这么多年来,魏杞非但未曾忘怀,反倒是愈加清晰。对于谈望月的一颦一笑,更是记忆犹新。 黄浩锐利的眼光看着萧蓝若,沉声道:“是谁伤了你?”黑衣人接口道:“是‘黄河帮’。”黄浩又看着黑衣人道:“你是谁?”黑衣人翻身拜倒在地:“师祖在上,徒孙落凤坡东方愚叩上。”黄浩恍然道:“你是邓姑的弟子。”原来,黄浩之女落凤坡“杀手居”的“杀神娘娘”黄邓姑得到消息,知道老父与“黄河帮”结怨,虽知老父武功盖世,但毕竟有些担心,遂命得意弟子东方愚,下山访寻。 “快!你带我去见谈望月。”魏杞冲进屋来,急切地道。黄浩冷厉的眸子瞪视着魏杞,道:“你就是‘毒神’魏杞!”魏杞傲然地挺直腰身道:“如假包换!”黄浩接着道:“你能解毒?”魏杞眼睛一翻:“不能!”“为什么?”萧蓝若和东方愚异口同声地喊道。魏杞轻叹一声,道:“因为老夫只会以毒杀人,不会解毒。”黄浩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不过!黄兄这门秘传的搬挪之法,或许能将体内的毒素排出,亦未可知。”魏杞沉吟道。黄浩再深望一眼魏杞,道:“果然是一代‘毒神’,居然能探知老夫的秘法功效。”魏杞不屑地道:“你认为这个‘神’字是任谁都敢自称的吗?” 黄浩淡然一笑,道:“说说看!”魏杞疑忌地瞄了一眼三人,道:“你们三位任何一位的武功,在江湖中都非等闲之辈。所以,你们须立下血誓,不得将此间之事宣著于世。而且,离开此地后,永世不得踏入谷中一步。”魏杞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事先声明,我不能保证你能幸免于难,成功与否,听天由命!但是,你却必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谈望月的一切事情。” “岂有此理?”东方愚不忿地吼道。魏杞负手而立,冷傲地道:“这世上弱肉强食,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言。若是能讲道理,何以老夫四十年来,奇冤难伸?”“魏杞!这些年来,你杀人如草芥,却有何冤?”黄浩义正词严地喝道。魏杞殷红的脸上泛起一丝灰败之气,豁然撕开衣襟,厉喝道:“难道这些伤是我自己弄的吗?”魏杞瘦弱的身体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魏杞指着右肩胸乳处,那几乎连胸带臂的恐怖伤痕,道:“这是‘大刀盟’第一高手‘断刀’乔林所赐。”魏杞再指向左胸处那几乎刺在心脏上的剑痕,道:“这是‘武当派’高手‘龙阳真人’张雪松留下的。”魏杞又指向肚腹上一处至今凹陷的碗大伤痕,道:“这是‘铁枪盟’四舵主‘花枪’刘根兴的杰作。”魏杞一一点指身上的伤痕,无一不是耸人听闻。三人愈听愈惊,惊骇异常,这些人,几乎各个都是昔日江湖中叱咤风云的成名英雄,而现在却早已是孤坟草荒矣! “而这些外伤,与我体内的内伤相比,却又何足道哉!我还需忍受那一年三次的内伤发作,个中苦痛,生不如死。”黄浩三人心中皆是一凛,怪不得魏杞脸泛殷红,目含死气。最后,魏杞淡然道:“如果我告诉你们,当年我是被冤枉的,你们相信吗?”三人一脸惊诧地看着魏杞,不啻晴天霹雳。魏杞苦笑一声,神情黯然。黄浩思之良久,方道:“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相信你今天所说的一切,不会是谎言。但是,若是如你所言,真相何在?” ------------ 第九节 闲空居士 魏杞凄然一笑,死灰色的眼底透出一丝挣扎,终于将埋藏心底数十年的冤屈尽情陈诉。黄浩面色渐显凝重,沉吟半晌,道:“原来是他!”魏杞怔怔地望着黄浩,嘴唇有些颤抖地道:“你认识他们?”黄浩微微点头,沉肃地道:“如果老夫猜的不错,当年那个青年,当是韩知古无疑。”萧蓝若不由“啊”地一声,道:“那不是我契丹‘妙手刀王’韩匡嗣韩将军的父亲吗?” “正是为契丹立下汗马功劳的韩知古韩将军。”黄浩淡淡地道。“而那个女子谈望月当是他的结发之妻。”魏杞面如死灰,萦绕心头四十年的疑团,终于拨云见日。萧蓝若亦是闪动着熠熠生辉的双眸,如梦方醒。因为传他如此高深穴位大法之人,正是自号“闲空居士”的韩知古发妻,原来她的俗家名字叫做谈望月。契丹人几乎人人都知道,“闲空居士”乃契丹中书令韩知古之妻,笃信佛教,在韩知古威震朔北之时,毅然抛夫弃子,带发修行,足迹踏遍契丹的每一寸土地,行医问药,积善行德,得到契丹上至权贵、下至平民的衷心爱戴和无上崇拜,敬若神明。但是,却鲜有人知她的真实姓名。 魏杞绝望地圆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喃喃地道:“封氏乃韩氏世仇,封寒冬乃我‘万毒宗’之婿,原来如此!引狼入室者,竟是我魏杞。”回首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心痛欲裂。 原来,封寒冬的妻子就是“万毒宗”宗主“毒王”司空图的小女司空婉如,封寒冬为报父亲封剑秋之仇,逼迫妻子司空婉如将“化骨丹”秘方示之。司空婉如万般无奈,交出秘方后,远走天南。封寒冬通过内监,成功毒杀北司右军中尉“棉掌”韩文约。然后,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先后将韩允中、韩简两代魏博节度使送上了西天,并几乎灭绝了蓟州玉田韩氏满门。 岂料,就是那个当年的漏网之鱼,尚在襁褓之中的韩知古,在义仆韩天恩的教诲下,一朝崛起,成为武林重地“黑暗山庄”的永远的噩梦。韩天恩历时十年,终于察查清楚,真正的幕后黑手。在川西的三年里,韩天恩不仅学到了一身医术,更是知晓了主子的真实死因。 韩知古凭借出神入化的刀法,踏足江湖,威震中原。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里,结识了初到中原的谈望月,两人一见倾心,遂结成伉俪。后来,韩知古为对付武林世家“万毒宗”,特意安排谈望月与魏杞见面,刻意试探。待一切就绪之后,一举覆亡了屹立江湖百余年的“万毒宗”。谈望月被血腥的场面所震慑,更是与自己素来的信仰所悖离,数年之间,无一日静心安枕。终于,她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毅然离家修行。因其仁慈的胸怀、不凡的医术和高绝的武功,几十年来,因此而受益者甚众。 “东方愚!萧蓝若!你们在门外给老夫护法,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准任何人进来,包括你们自己。若有闯入者,杀无赦!”魏杞语气凝重,眼中寒光闪闪,杀气森然。东方愚、萧蓝若默默点头,一声不响地走出茅屋,全神戒备。 “你说这都七天了,怎么还没动静?”东方愚布满血丝的双目深沉地望着柴门问道。“但愿师兄吉人天相,能够脱离大难。”萧蓝若不无担忧地道。 忽然,一条灰色的影子蓦然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之内,瞬息即至。当萧蓝若感到那刮面生痛的掌风之时,东方愚已长剑出手,杀手对危机的感知,确非常人可比。 来人轻“咦”一声,身形一顿,躲过东方愚势如破竹的一剑。萧蓝若沉喝一声,单掌上扬,拍向灰衣蒙面人。灰衣人腹背受敌,身子滴溜溜一转,灰影一闪即没。东方愚冷哼一声,长剑向后疾刺,灰衣人再度轻“咦”一声,斜身闪避,萧蓝若错步插上,一掌拍下。灰衣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抬掌迎了上去,“嘭”地一声闷响,萧蓝若“腾腾”向后退了两步,灰衣人“嗨”的一声,直飞出去。东方愚如影附形,剑气如虹,如附骨之蛆般紧随其后。 灰衣人感到凛凛的杀气,迫在眉睫,忽然在空中一折身,一掌拍在身侧的一株古木上,借势直扑向东方愚。“嗤”的一声裂帛之音,灰衣人竟与东方愚贴身而过。电光石火,二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萧蓝若左掌高,右掌低,再次出手拍向灰衣人。灰衣人重重地出了一口浊气,身形一转,快如闪电,已到了萧蓝若身后,萧蓝若不及转身,身子微侧,右掌穿过左肋,向后拍出。灰衣人沉喝一声,双掌平推,“嘭”的一声,萧蓝若向前跌出,而灰衣人却背抵柴门,破门而入。 东方愚、萧蓝若同时骇然变色,双双扑进茅屋。只听“轰”的一声,一道灰影冲天而起,径直穿破屋顶,绝尘而去,半空中传来一阵苍老的笑声。再看魏杞和黄浩,皆是一脸颓废,面如死灰。魏杞喟然一叹,道:“功亏一篑!你又何必出手救我。”黄浩淡然一笑:“生死有命!救与不救,有何区别?”“你若不出手救我,你的毒已是解了。而如今,毒素散于百骸,却是回天无术也!况且,你所中之毒,乃我所为,你我本该是敌人,你这又何苦来哉!” 黄浩面色沉肃,沉吟道:“这些年你招惹的高手当真是不少,适才偷袭之人,武功之高,恐怕不在你我之下,连东方和蓝若联手,都未能制住他,照理应该也是江湖中成名的前辈英雄。但是,显而易见他不愿以本来面目示人,居然连自身的成名武功,都深藏不露。即使是遇到凶险,都绝不露底,如此苦心孤诣,若非老于江湖,不能有此作为。” 魏杞冷傲地道:“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否则他将生不如死。”萧蓝若神情悲戚地道:“此人功力极其深厚,尤其是轻功。以东方愚的轻功,都未必能与之相较。”东方愚“嘿嘿”冷笑道:“你又何必如此顾及我的颜面呢?此人之轻功,的确比我高明,而且不止三五分。”魏杞忽然诡异地一笑,道:“他的武功再高,又岂能逃脱我‘毒神’之手?”三人不由同时望向魏杞,目中都充满了惊骇,如此高手,难道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暗中下了毒?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话音未落,门首出现了一位著月白色衣衫的气质高雅的老妇人。瘦削而高挑的身材,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密布细微皱纹的脸上,慈眉善目。 萧蓝若惊呼一声:“闲空前辈!”来人正是“闲空居士”谈望月。魏杞死灰色的双眸忽然绽放出一股灼热的光芒,殷红的面颊瞬间变成了血红。虽然两人数十年未见,但眼角眉梢间的风情,依稀就是当年那个清丽美艳的绝世佳人。 闲空居士嘴角一牵,勉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没来由的,四人心头皆是感到一阵酸楚。“往事如风矣!都过去几十年了,还有什么事看不开呢?”闲空居士恬淡的声音,飘渺而恍惚。 魏杞热切的目光痴迷地望着闲空居士,喃喃地道:“你还好吗?”这一声压抑了四十年的问候,令二人心头蓦然一酸,直欲落泪。闲空居士眼眶微红,轻声道:“逝者已矣!曾经无死不休的敌人,如今可不都在异世共处,再也不分彼此。我等未亡之人,又何苦耿耿于怀?人生百年,过眼烟云,无论帝王神佛、贩夫走卒,到头来,亦不过一抔黄土埋身,岂分尊卑贵贱?岂有爱恨情仇?” “不!我是‘毒神’,天下何人不惧我三分?”魏杞的话音未落,屋外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说大话!我就不怕你。”门首一位紫衣少女依门而立,却是杨飘雪。“你的确算是一个例外,‘毒神’连‘千毒丹’都给了你,这世上又有什么毒物能伤得了你?”闲空居士悠然地苦笑道。 “你!你如何知道?”魏杞狐疑地望着闲空居士。闲空居士没有回答,只是用恬淡的目光如清风般掠过魏杞的面庞。魏杞宛如大梦初醒一般,痴痴地望着闲空居士,良久微微闭上双目,脑海中翻腾着数十年的过往,心潮起伏。“原来是你!怪不得我寻遍天下,都找不到你,你居然一直就在我身边。如此说来,在我每次遭逢大难之时,都是你在暗中施以援手?” 闲空居士轻声喟叹,却转向黄浩,道:“黄大哥!小妹对不住你。”黄浩“哈哈”大笑,道:“闲空居士何出此言?老夫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苟活至今,已心满意足矣!”闲空居士眼圈一红,心下难过。二人相交数十年,当年也是她力邀黄浩入主“凌云阁”。后来,“碧螺山庄”一场恶战,黄浩下落不明,究其原因,恐怕与韩知古有着莫大的干系。因此,闲空居士的内心始终都有一种负疚的感觉。而如今,她又迟来一步,致使解毒功败垂成,怎不令她深愧于心、伤心难过?黄浩亦知她心中所想,却并不点破。 杨飘雪冷哼一声,道:“恶贼!你已剧毒攻心,即使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得!”魏杞怪眼一翻,突然沉喝一声,道:“小丫头!这‘阴绝毒谷’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杨飘雪俏脸一寒,道:“老毒物!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没有毒死黄浩,我们的誓约就没有生效,你管不着本小姐。不过,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本小姐不妨告诉你,现在谷外已经聚集了上百号的武林豪杰,等着诛杀江湖公敌魏杞和他的同党黄浩等人。”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魏杞却饶有兴致地仔细看着杨飘雪,咧嘴一笑,不无赞赏地道:“够狠!够绝!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闲空居士眉头微蹙,面露不悦。魏杞几十年的恩怨,经过这一场生死徘徊,在此刻已是豁然开解,又加之谈望月始终都在自己身旁,从未远离过,心下大慰,顿觉云淡风轻,世间万物,再也不萦于心,不由豪气干云,振衣而起,高声呼道:“去也!去也!大家都随我出去看看,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来我‘阴绝毒谷’寻衅滋事?我‘毒神’之名,难道是白叫的吗?” 阴绝毒谷,峭壁遮天,阴风阵阵。丈余宽的谷口,谷内青草萋萋,谷外白雪茫茫,前两日才落下的一场大雪,竟是将谷内外分成了冰火两重天。此时,谷口人头攒动,喧声震天,群情激昂。 当魏杞等人施施然走出谷口之时,喧声顿止,百余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他们。魏杞略微拱手,昂然道:“老夫魏杞!不知各位来此,意欲何为?”顿时,惊疑声大作,大名鼎鼎的“毒神”,竟然是这样一位似乎病入膏肓的老者。 站在前排的一位胖大魁梧的汉子,粗眉一立,骂道:“老东西!原来你就是‘毒神’,老子还真以为你生了三头六臂了呢!今日,看老子不把你个老不死的挫骨扬灰,为老子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言罢!哇哇怪叫着,冲上前来。这汉子本是兄弟五个,其中四个在一次偶遇魏杞之时,一言失和,同时丧命在魏杞手中,可谓与魏杞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魏杞森冷而诡异地一笑,脚下一晃,迎上前去,就在二人即将相撞之时,魏杞忽然侧身,右手轻扬,衣袂带风,与大汉错身而过,大汉竟连魏杞的衣角都没碰着。忽然,大汉只觉口中一咸,似乎有什么东西到了嘴里,他下意识地张嘴就吐,却听耳边有个阴恻恻的声音道:“辱我者死!因为我是‘毒神’,神是不可亵渎的。”如果,他的兄弟泉下有知,当可知道,魏杞此言,与彼时如出一辙。 大汉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向前扑出,激起漫天雪雾。当飞雪落定之时,群雄骇然发现,这个在武林中素有“钢躯铁干”之称的一代武林豪强,竟在与“毒神”的一个照面下,就此殒命。他那一身傲视天下的横练功夫,竟然抵不住魏杞的信手一击。 “他中毒了!”群雄中有明眼人,一语道破玄机。顿时,站在靠前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后急退,引起一阵骚动。闲空居士微微摇头,叹息道:“这又何苦呢?”魏杞冷笑道:“天下人皆欲与我为敌,我岂能让他们失望!”杨飘雪惊愕地睁大一双俏眼,喃喃道:“好厉害!”她突然冲到魏杞的身旁,拉住他的胳膊,迫切地道:“魏前辈!你收我为徒吧!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杨飘雪都跟定你了。”说完,竟然不顾满场讶异到极点的目光,翻身纳头便拜。 魏杞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冷厉的声音道:“好了!老夫收下你便是。”群雄登时哗然,心头都涌起一股强烈的被人愚弄和出卖的感觉,因为在场的众人几乎都是受杨飘雪之邀前来的。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十节 名扬天下 这时,远处飘来一阵高昂的歌声,歌中唱道:“斩秋水,断情丝,流芳百世为哪般?自古英雄无悔独寂寥。西子泪,霸王恨,看尽天下荣辱事,且听风云际会万空静。”歌声悠扬婉转,荡气回肠,浑厚的男音,令人高山仰止。余音未了,一个女音接着唱道:“醉红尘,弄女红,空阶滴漏强说愁,无奈雨打芭蕉枉凝眉。褒姒笑,贵妃浴,天降红颜戏苍生,可叹倾尽江山亦无怨。”此声如空谷莺鸣,酥软入心,悦耳的音质,直达肺腑,令人心旷神怡。 当众人还在回味着宛若仙音般的歌声时,山道上赫然出现了两匹雪白的骏马,马上是一对一身雪貂衣衫的男女,两人似乎已经融入到银白的天地之间,浑然一体,难分彼此。 “在下王老实,舍妹王美丽,在此给各位英雄见礼了!”双骑在群雄瞩目下,双双驻足在谷口,男子翻身下马,拱手团团一揖,女子飘然下马,微施一礼。男子面目平庸,但气质优雅,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女子相貌平平,虽身着厚重,但仍是身形婀娜,眼角眉梢,却也不失风情。 “大刀盟”的两位年过半百的长老抱拳道:“久闻‘乐圣歌后’之美名,今日如闻纶音,实是三生有幸!”众人闻听,皆是一惊,原来这对男女竟是当朝枢密使、宰相王峻的三子四女。王峻在大周朝位兼将相,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刀盟”二长老虽有献媚之嫌,但众人却觉得名至实归、恰如其分,并无半分牵强。当下,“武当派”、“华山派”、“铁枪盟”等人众纷纷上前见礼。 “秦、武二位长老,无妄、无逆二位道长,穆道长、种道长,邱大侠,你们齐聚此处,真是好大的排场。”王老实微然一笑,悦耳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华山派”掌门穆伯长心中暗赞,此子对这些江湖中人,居然都能叫上名姓,确非寻常官宦纨绔子弟可比。“武当派”掌门无妄真人、“大刀盟”二长老秦立德、“铁枪盟”副盟主“八臂侠”邱进强亦有同感,频频点头。 “各位皆是中原顶尖的英雄豪杰,大丈夫立世,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如今晋州战火重燃,家父奉天子之命,驻军陕州,不日当与契丹决战。诸位何不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为国为家,成就一番功业,彪炳千秋呢?”王老实慷慨激昂的说辞,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附和。 “说得好!你们都听到了吗?难得王家公子如此看重你们,你们死在沙场当是死得其所,而若是死在这里,想遗臭万年都不可得,王公子说的可是大实话啊!”魏杞冰冷的声音揶揄道。 “是啊!魏前辈所言极是,在下王老实,说的自然都是老实话。”王老实不动声色,笑容可掬。穆伯长踏前一步,眼望黄浩道:“既然王公子给大家指点了明路,黄前辈与这位居士乃当世高人,请你们给大家做个公证。今日一战,无论生死,各门派与魏前辈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穆伯长此言,摆明了是要黄浩等人置身事外。至于与魏杞之战,则是最好的契机。若是败了,这里大多数人都可全身而退;若是胜了,既然是生死之战,那魏杞焉有命在?还有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缘由,魏杞一生,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他手底侥幸存活之人,廖若星辰。连他的行踪都无从知晓,又何谈复仇?也许,今日是各门派唯一的一次报仇的机会。 黄浩苦笑道:“穆掌门好心计!不过老夫剧毒攻心,已是去日无多,倒是徒令各位挂怀了。”群雄皆是行家,听他此言,果不其然。黄浩接着道:“其实,魏杞并不是大家想象的十恶不赦,他当年亦是为人陷害,落得身败名裂。至于与各位的仇隙,却是他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老夫言尽于此,不知各位如何战法?” 无妄真人挺身而出,凛然道:“贫道自然信得过黄前辈!大家亦可抛却魏杞弑师灭祖的诸般恶名。但是,无妄忝为‘武当’掌门,却不能不替同门向魏前辈讨个公道。”群雄登时鼓噪起来。黄浩淡然一笑,道:“如果群殴,怕是不合江湖道义,也有损各位的江湖地位。不如,三场定输赢,不知可否?” “好!贫道当仁不让,这第一场就由贫道先来。”无妄真人由背上取下青锋宝剑,双手捧剑,缓缓将剑身拉出剑鞘,气度俨然,不愧大家风范。穆伯长点头道:“也好!就由无妄真人打此头阵,贫道来打第二阵,至于第三阵嘛!”群雄一时互望,论到武功,在场众人尚没有人能与两位道长比肩。 突然,一行十余骑快马而至。为首之人翻身下马,将一根盘龙铜棍“嗵”地一声,拄在雪地上,向众人抱拳道:“在下赵匡胤,见过各位前辈!”穆伯长不由眼前一亮,毅然道:“这第三阵就由这位小兄弟来打!”赵匡胤一双虎目望着穆伯长,虽不明就里,仍拱手道:“谨遵穆道长吩咐!”群雄闻听由赵匡胤出战,皆是面露喜色,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王老实“呵呵”笑道:“赵兄赶得可是真巧!”赵匡胤回头笑道:“若没有王兄在此,本没在下什么事。但是,柴将军生怕王兄有什么闪失,才特令在下前来。”王老实“哦”了一声,道:“柴大官人实在是太客气了。”二人语带机锋,互不相让,王峻与当今天子的义子柴荣似乎天生就是冤家对头。 黄浩倒是知道他是“武王”赵弘殷之子,一身功夫颇为了得,乃年轻一辈中,顶尖的高手。当下微笑道:“若是由魏杞独斗三场,那是太也小觑了天下英雄。正好这有两个不知深浅的小家伙,倒是极想向各位武学大家印证一下所学,请各位不吝赐教!” 东方愚上前一步,道:“东方愚请无妄道长指教!”群雄对这位黑巾蒙面的瘦小子一无所知,但感知到他隐隐透出的一股凛然杀气之时,都不由肃然动容。 “天遁剑法”施展开来,铺天盖地般散发着浩然之气。东方愚如狸猫般穿梭在剑气之中,每一次出手,都令无妄真人郁闷至极。因为那一剑之威,惊天动地,攻敌之必救。若非无妄真人仗着精纯的道家修为,无上神通,单论剑法,却是已然输了。 蓦然,一声清脆的金铁相交之声响过,东方愚如陨石般飞坠而出,手中只剩下一截剑柄。无妄真人面色惨白,浑身上下,真气鼓荡,屹立如岳,他的左胸处,一点殷红的鲜血,透衣而出。无妄真人仰天而笑:“贫道行走江湖几三十年,从不言败,今日虽败无憾也!落凤坡、杀手居、东方愚,好!很好!果然不愧一代‘杀神’之后。”他的话音未落,东方愚的蒙面黑巾淌下一串血滴,落在皑皑白雪之上,如同寒冬腊月盛开的红梅花儿。 萧蓝若走近东方愚,伸出左掌,握住他的右掌,将一股内力缓缓输入东方愚体内,东方愚精神一振,腰背登时挺得笔直。黄浩淡然道:“第一阵,双方不分胜负,和!”东方愚以一名后进小子,居然与堂堂“武当派”掌门人战成平手,还剑伤于他,此战之后,东方愚顿时名动江湖。 萧蓝若感到东方愚的伤势已有所好转,东方愚亦知该他出场了,于是反手用力地握了一下萧蓝若的手掌,彼此心照不宣。穆伯长深吸一口气,眼前这个少年虽然浑身衣衫不整,但周身上下光华隐隐,清澈的黑眸,神光内敛。以一个精修道家内功的行家眼光,穆伯长感到一股从所未有的压迫感。 “穆道长!这第二阵由你出马吗?”黄浩目光犀利地望着穆伯长。穆伯长惕然一惊,随口道:“这阵由赵匡胤出战!”不知何故,说完此话,穆伯长心中竟有种如释重负的舒畅感觉。 “萧师弟!你使什么兵刃?赵氏的‘蟠龙棍法’独树一帜,外门功夫,几乎无出其右。”黄浩此言一出,群雄哗然。这个少年竟然是黄浩的师弟,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黄浩在江湖中,那可是祖师级的人物,这个少年,充其量不过二十岁,竟会是他的师弟? “哈!哈!黄前辈多虑了,赵氏武学,又岂会只有一路棍法?”赵匡胤豪爽地放声大笑。萧蓝若淡然微笑,上前拱手道:“在下萧蓝若!请赵兄赐教!”赵匡胤虎目含威,遇到萧蓝若淡定的目光,却有一种久违的惺惺相惜之感,当下亦拱手抱拳:“萧兄弟!请!” 萧蓝若右掌微抬,似乎轻飘飘地拍出一掌,而左掌暗藏玄机,停在腹部,这一手“如封似闭”,气定神闲,堂正煌然。赵匡胤暗自赞叹,双手握拳,正是一招“探海捞月”双抱拳,拳风呼啸,直奔萧蓝若面门。“赵氏长拳”共三十二势,一百单八招,首尾相连,浑然一体,似有绵绵不绝之意。 两人翻翻滚滚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忽然,萧蓝若身形一拔,喉中一声清啸,招式突变,双手或拿或捏,掌推指点,快如疾风,令人目不暇给。赵匡胤顿时陷入下风,以他大开大阖的长拳,遇到如此精巧的贴身擒拿,如同黄鼠狼啃刺猬,无从下口。 萧蓝若避开赵匡胤的一招“英雄提袍”,左手一牵,右手一引,手肘在赵匡胤后腰一靠,已是退至赵匡胤身后。赵匡胤收势不住,钵盂般的拳头,轰然砸下,拳风过处,雪花飞舞,竟生生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赵匡胤稳住身形,回转身来,道:“萧兄弟好功夫!”萧蓝若泰然道:“赵兄拳法纯熟精湛,刚猛无匹,小弟敢不避其锋芒。” 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萧兄弟!可否再与我盘龙棍一战?”萧蓝若恬淡地笑道:“小弟正有此意!”赵匡胤大喝一声:“爽快!”踏步而去,提棍而来,道:“兄弟小心了!” 赵匡胤盘龙棍在手,似乎整个人异常高大起来,威风凛凛,大有君临天下之态。群雄不由侧目,单就这等气势,已是如龙临渊,如鹰博空。萧蓝若面色一肃,心下凛然。 盘龙棍横扫千军如卷席,激起漫天冰雪,直奔萧蓝若。萧蓝若乌眸中射出一道凌厉的目光,面沉似水,双腿一沉,双掌已推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四象般若功!”群雄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赵匡胤只觉棍头一沉,不待招式用老,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头而下。萧蓝若“嗨”的一声,右掌已迎上铜棍,左掌平推,正击在铜棍中段。赵匡胤浑身一震,这一击之力,竟自承受不起。赵匡胤一时雄心大发,将一条铜棍使得泼水不入,“蟠龙棍法”一气呵成,蔚为壮观。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率直的笑声,赵匡胤收棍而立,强压住心头翻滚的血气,道:“萧兄弟神功盖世,可敬可佩也!”萧蓝若在胸前打个手印,内息滚滚,脸上红光乍现,旋即归于平静。无妄真人离他最近,看的真切,不住咂舌,这少年的内功,竟高深如斯。 待萧蓝若蓦然回首之时,不禁大惊失色。只见黄浩面如金箔,魏杞脸泛黑气,双双盘膝而坐,闭目而息,闲空居士头顶升起袅袅白雾,双掌分别抵在二人的后心大穴。而东方愚、杨飘雪则是一脸焦灼地守候在他们身侧。 群雄此时亦发觉了异状,稍一打量,皆是心下明白,黄浩、魏杞二人,毒气攻心,恐怕是无力回天了。“魏杞!吃我一剑!”群雄中,一位四十余岁的女子,忽然合身抱剑扑了上来。萧蓝若本已急怒攻心,更不回头,掌力一收一吐,已夺下女子手中之剑,掌力拍向女子头颅。 穆伯长眼见女子就要命丧当场,当下身形一纵,手中拂尘一扬,卷向萧蓝若的手腕。萧蓝若心内一惊,立即意识到自己出手太重,掌力一收,轻轻地拍在女子的顶门,饶是如此,女子仍是脑中一晕,昏倒在地。萧蓝若手腕一翻,一把抓住了尘尾,“啪”的一声,拂尘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一阵清叱,五柄长剑,几乎同时刺到萧蓝若后背。萧蓝若头顶有穆伯长,身后有“华山派”五位三代精英弟子的“五行剑阵”。萧蓝若前力已收,后力不继。萧蓝若忽然矮身,双腿一盘,当他坐到雪地上之时,已然转过身来,正面面对着“华山派”六人的合攻。萧蓝若左掌擎天,拍开穆伯长的掌力,右手上下翻飞,瞬间夺下四剑,剩下一剑,刺破衣衫,划过左肋。萧蓝若左手在道士的腕间一抹,道士如被雷亟,撒手扔剑,急速后退。 “华山派”众道士面无血色,相顾骇然,群雄一时竟都呆怔当场,鸦雀无声。萧蓝若嘴角慢慢地渗出一缕血丝,微微闭目调息。半晌,萧蓝若睁开双目,扫视群雄,黑眸如电,炯炯有神。 ------------ 第十一节 相忘江湖 “阿弥陀佛!老衲来晚矣!”随着一声佛号,一位微胖的老和尚和两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出现在众人面前。穆伯长等“华山派”弟子、无妄真人等“武当派”弟子,“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各自参见自己的师尊,群雄也都纷纷上前见礼。陈抟“呵呵”一笑,招手令弟子们起身,而吕洞宾则是一脸的怒容,见寂空禅师已经走到黄浩等人的身边,径直越过他们,朝黄浩等人走去。 陈抟老祖嬉笑道:“无妄!你们都跪这,成何体统?都起来吧!”走到萧蓝若身边,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道:“萧少侠仁侠重义,正是吾辈中人!”萧蓝若久闻陈抟老祖之名,当下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闲空居士!枉费功力,于事无补也!”寂空禅师手捻佛珠,轻声言道。闲空居士两行清泪,划过面颊,缓缓收回内力。吕洞宾伸指连点黄浩、魏杞两人周身数穴,面色凝重,见二人似有回转之意,脸色稍霁。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没事都散了吧!”吕洞宾背负双手,回身对兀自观望的群雄道。王老实面不改色,微笑道:“王老实今日有幸得见武林泰山北斗,不枉此行!既然有老祖在此,我等告退。”言罢!携王美丽牵马行出里许,方才跨马而去。群雄本已输阵,又知魏杞命在旦夕,虽不能手刃强仇,亦算不枉此行,当下纷纷上前辞行。那位方才苏醒的女子,犹有不甘地望了一眼魏杞,亦是怏怏离去。赵匡胤“哈哈”一笑,向陈抟老祖深施一礼,喝令部众,风驰电掣般,席卷而去。 黄浩睁开双目,见到寂空禅师,微然一笑:“大师!你来了!”寂空禅师一声长叹:“黄施主!贫僧来晚了!”“能在脱离苦海之时,再见大师一面,九泉之下,亦可告慰伯父矣!”黄浩洒脱一笑,做为翠微禅师唯一的弟子,寂空禅师与黄浩实乃至亲。“原来你也遭到了反噬,那家伙功力不浅啊!”黄浩侧头望了一眼魏杞。魏杞苦笑一声:“魏某一生以毒为伍,居然会死在自己炼制的毒药上,真应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寂空禅师与陈抟老祖、天遁老祖在“阴绝毒谷”给黄浩、魏杞二人做了三天法事,携闲空居士飘然而去。原本陈抟老祖和天遁老祖上少林寺询问翠微禅师修习“天龙伏虎神功”之事,得到的结果,令二人震惊不已。原来,当年黄巢在法门寺得到了两部经书,一为“天龙伏虎神功”,一为“牟尼神功”。黄巢在权衡利弊之后,修习的却是“牟尼神功”。也就是说,翠微禅师从来就没有修习过一天“天龙伏虎神功”,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化解之法。 东方愚陪了萧蓝若七天,七天他们说了七句话。临行之际,东方愚交给萧蓝若一块玉牌,上面只有一个字,“愚”。杨飘雪执意留在了谷中,她似乎已不再是那个任性而为的少女,眼中多了一抹淡淡的忧伤。“江湖之中,尔虞我诈,险象环生。我已厌倦了江湖,想在谷中静心研习师父留给我的东西。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厌倦了尘世,不妨来此寻我。”杨飘雪说完,俏脸一红,扭身回转茅屋。 萧蓝若站在两座新立的坟前,泪如雨下。黄浩临终之际,将自己密不外传的武功,倾囊而授,并将“四象般若功”的秘籍交付与他,嘱他将这门功夫,代代相传,发扬光大。 是年,因马希萼荒淫,以军府事委马希崇,将领王逵、周行逢因士兵怨劳役,率众逃回朗州。马希崇夺马希萼之位,降“南唐”。“南唐”边镐等率军入湖南,“楚”亡,“楚”从马殷为王起,共六主、四十五年。“南汉”乘机取桂、蒙、宜、连、梧、严、富、昭、柳、龚、象等州,始尽有岭南之地。 岁末,“北汉”与“辽国”久围晋州不克,兼之王峻大军虎视眈眈,遂烧营而退。 后周广顺二年(公元952年),“南唐”都城金陵,秦淮河畔,春暖花开,歌舞升平。河畔人流如织,河内画舫幢幢。岸上宅第相连、高墙林立、红砖碧瓦。岸边水清如镜、绿柳低垂、繁花似锦。好一派和平繁华景象。 林云素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边行边观。她今天心情非常好,本来是乘轿去城北圆寂寺进香的,途经秦淮,见此风光迤逦,不禁心动。她今年正好十八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兼之她出身名门、秀外慧中、温柔贤淑,不知迷倒多少王公贵族、青年才俊。但是,她却心高气傲,等闲之人在她眼里如同粪土。她曾对父亲说:“我要嫁的是一个盖世的英雄,铁骨铮铮的好汉。不但有周瑜之才,还要有孙策之武。”当时,她的父亲就笑着说:“这样的人,恐是天下难寻也。”她却异常坚定地说:“若非如此,宁愿出家为尼,长伴青灯古佛。”她的父亲着实吃了一惊,从此没有敢跟她再提婚嫁之事。 林云素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拂着柳枝,脸上浮着浅浅的微笑,一股陶醉的样子。 突然,一个灰衣僧人从不远处飞快地跑来,他身后有十余名褐衣人手持刀棒相追。灰衣僧跑着跑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随即捂住右小腿肚子骂道:“南人卑鄙无耻!暗箭伤人。”追他的十余人已将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中年汉子笑道:“饶你奸似鬼,今日也叫你难逃公断。你中了我的梅花飞镖,也是你的造化,我江南上官鹤的飞镖可不是谁人都能享用的。” 灰衣僧冷笑道:“你们比武不胜,就群殴,哪有武林规矩可言?亏你还是江湖中成名的英雄。”上官鹤喝道:“对付你这种奸邪之徒,还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你一个出家人,六根不净,调戏良家妇女,人人得而诛之。” 灰衣僧愤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前日,我与你们比武,你们可是输了?今日,我去化缘,和女施主多说了几句话,你们就说我勾引良家妇女,一路追杀于我,难道天下间就没有天理了吗?”上官鹤喝道:“你这个和尚,没想到如此伶牙俐齿。今日就捉你去见官,有什么话,跟官府去说吧!”挥手令手下上前抓捕灰衣僧人。 灰衣僧着地一滚,已经脱出了圈子,身法灵动机巧之至。上官鹤“咦”了一声,似乎颇感意外。褐衣人发一声喊,纷纷举着兵刃向灰衣僧身上招呼。灰衣僧躺在地上,左滚右翻,往往在间不容发的瞬间躲开了杀招。正是一路正宗的中原“地躺拳法”。围观的人中,有人高声喝彩。 林云素禁不住好奇,也凑上前去观瞧。突然,灰衣僧盘膝坐起,双掌平推,面前的两个褐衣人顿时被击中,冲着林云素直飞而来。林云素大骇,欲要闪避,已是不及。 这时,身旁蓦然伸出一条胳膊,将她拦腰抱起,轻飘飘地闪在了一旁。褐衣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哼唧”出声,半晌都没有爬起来。林云素回头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漆黑的眉毛下,一双如星如辰的眼睛,略带忧郁,深邃含蓄。她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但是,她忽然意识到面前之人是个男子,登时面红心跳。男子微微一笑,竟自又去观瞧内中打斗之人。林云素站在他身旁,闻到他身上的一股男子气息,有些心旌摇曳。从侧面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那副专注的神情,令人目眩神迷。 男子突然喝彩道:“好!”倒是把林云素吓了一跳。再向场中看去,又有数人被和尚打倒。但是,和尚的身法已不如先前灵活了,因为他的腿上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这时,上官鹤才悠然地上前道:“和尚!小心了!我要出手了!”上官鹤踏步上前,一掌击向和尚的左肩。他在旁边已经看了多时,知道和尚的左肩正是他破绽所在。和尚正面对两刀一棍的夹击,上官鹤突然袭击他的左肩,他已是无法闪避。好个和尚,运劲与肩,生生硬接了上官鹤的一掌。“嘭”的一声,淄衣碎裂,片片飞舞。他借着掌力,拍开了面前的刀棍,并顺势击倒了三人。随即,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顿时面红耳赤。这一掌,他似乎受伤颇重。 林云素不禁“啊”了一声,身旁的男子突道:“这和尚是个人物。”言罢,一纵身,跃进场中,向上官鹤拍去一掌。上官鹤觉得一股劲风扑面,急忙提掌相迎,“啪”的一声,上官鹤“腾腾腾”地倒退了三步,心头血气翻涌。男子脚下不停,掌拍足踢,已将褐衣人赶散。一伸手,将和尚提起就走。上官鹤虽然轻功了得,却不敢追赶。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与来人相去甚远。于是,在后呼道:“在下‘淮河帮’上官鹤,阁下何许人也?”男子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答道:“萧蓝若。”林云素望着男子远去的高大背影,心中默念:“萧蓝若!” 夜幕降临,华灯初放。 林云素随父母来到秦淮河上泛灯许愿。看着河里的莲花灯随波而去,光影绰绰,不由心醉神痴。 林云素将闪亮的双眸轻轻闭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许下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心愿。她伫立船头,身形婀娜,衣袂飘飘。月光清凉,林云素在一身桃红色的衣衫映衬下,更显得肤白胜雪,滑如凝脂,朦胧间,宛若九天仙女下凡,当真美绝!艳绝! 当她许完心愿,睁开双眸之时,恰好有一艘船从身旁慢慢划过。她分明看到船头上坐着一位蓝衫少年,一双修长的腿,垂在船舷,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只玉杯,正自畅饮。那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又那样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林云素不由喜极而呼:“萧蓝若!”萧蓝若突听一片娇音传来,好象是在唤自己的名字。可是,在这里他几乎不认识任何人。他好奇地转过头来,看见了一位明眸皓齿、美艳无双的女子,似曾相识。他令舟子停下船来,黑眸中透着疑惑地望着林云素。 林云素道:“你不记得我了?前几日,就在这河边,你救走了一个和尚。”萧蓝若略微一怔,旋即展颜笑道:“原来是你!那天真是多有得罪!”他的笑容灿烂迷人,动人心魂。 林云素也笑了,道:“你是怪我那天没有谢你吗?”她的笑容妩媚娇憨,风情万种。萧蓝若不禁心中一动,这个少女实在是太美丽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软软地袭上心头。 林云素接着道:“那个和尚后来怎样了?”萧蓝若为自己的失态很是尴尬,微笑道:“他伤的不是很重,我给他简单的治疗了一下。他坚持要回中原,我拦不住他。” ------------ 第十二节 金陵春梦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 林云素道:“你觉得好听吗?”萧蓝若仔细听了一会,觉得琴声里有股幽怨之气。他祖辈都是契丹贵族,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养,加之契丹萧氏是辽国的后族,所有的辽国皇后都出自他的部族。所以,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和修养都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萧蓝若笑道:“琴声固然好听,可惜多了些世俗的东西。”林云素吃了一惊,他居然能听出此曲的弦外之音,可见他定非常人,心下窃喜。 林云素轻声叹了口气,道:“秦淮多歌妓,她们大多出生悲苦,感怀身世,难免有些幽怨之气。”萧蓝若点头道:“果然如此!”林云素道:“小女子也会些琴道,如果萧公子有此雅兴,愿为公子弹奏一曲。”萧蓝若喜道:“有劳了!” 不一会,丫鬟仆佣已准备好琴具,焚香而侯。 林云素良久方才从舱里出来,浅笑盈盈地道:“公子久侯了!”萧蓝若顿觉眼前一亮,见林云素已换了一身明黄色的曳地长裙,明眸皓齿,清丽绝俗,飘飘若仙。林云素手抚琴弦,一阵琴声,如水银泻地般缓缓流淌,漫过心尖。接着,林云素轻启朱唇,一声妙音,从贝齿间飘然而出,清润肺腑。林云素边弹边唱,唱的正是南唐天子李璟的一阙“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一曲终了,余音萦绕。 两人都久久地沉醉在曲乐之中,半晌无语。萧蓝若痴痴地望着林云素,他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了。林云素轻声道:“萧公子以为如何?”萧蓝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两人就这样谈着说着,不觉月上中天。 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云儿,夜深了!该回家了。”这个声音徐徐道来,就如同在耳边诉说的一般。萧蓝若面色大变,因为他知道,这是一门极高深的内家功夫“千里传音”。 林云素笑笑道:“让公子见笑了!是我父亲唤我呢!”萧蓝若道:“令堂好高深的功夫。”林云素道:“他的武功很好吗?可是他有时连我都斗不过呢!”说着话,“嘻嘻”一笑。父女深情,溢与言表。 萧蓝若父母早亡,他非常羡慕别人有父母的疼爱。他微微一笑,道:“那你快点回去吧!不要让你父亲担心。”林云素突然泪光朦朦,望着萧蓝若潇洒的身影,一时之间,竟然恋恋不舍。两船渐行渐远,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难受。萧蓝若站在船头,目送她离去,心中怅然若失。 忽然,他如梦方醒,高声呼道:“姑娘!还没请问你的尊姓大名!”林云素不由欢喜,同时又有点失笑。两人深宵畅谈,他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也大声道:“我叫林云素!住在城东林府,你会来看我吗?”萧蓝若“哈哈”笑道:“在下一定会去拜访你的。”笑声爽朗豪放,无拘无碍。林云素芳心窃喜,高声道:“到时,小女子定当‘倒履相迎’。” 萧蓝若回到城西白鹭洲的宅院。 这是兄长派人在此给他购置的。此地一衣带水,风景旖旎。曾有大诗人李白咏道:“三山半落青山外,一水中分白鹭洲。”此地正是个绝佳的好住处。 他进到厅里,老仆萧让快步迎了上来,道:“少爷!今日怎么这么晚?”萧蓝若笑笑,没有回答。 萧让吩咐婢女沏了壶龙井,萧蓝若示意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萧让是萧家三代的仆人,忠心耿耿。萧蓝若南下居此以来,都是他在照顾、料理。萧让不再说什么了,他知道这个小少爷虽然年龄不大,可是从小就非常懂事,沉稳练达,和同龄的少年大相径庭。 然后,他开始进行每日的“说事”。这是萧思温临行前特意叮嘱他的,他不想看着自己的弟弟镇日里无所事事,最终变成一个纨绔子弟。 萧让面无表情地说道:“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和唐兵在兖州被周兵击败,城破,慕容彦超自杀了。金陵要开进士科,听说庐山‘白鹿洞’来了不少人,还有各地的才俊,估计有数百人。礼部的韩熙载明日摆宴,宴请金陵名士,我家高邻胡大可胡员外收到邀请,顺便也给你讨了一张请柬。” 萧让呷了一口茶,接着道:“听说进驻湖南的唐兵回来了,据说得了不少金帛、珍玩、仓粟,以及舟舰、亭馆、花果等。好象他们贪得无厌,是被湖南将领刘言、王逵赶回来的。刘言、王逵已经尽复马氏岭北之地,只有郴、连二州为‘南汉’所得。蜀中发大水了,仅成都就死了五千人。咱们大辽国也发大水了,瀛州、莫州、幽州有数十万人都逃难到周朝境内,周朝皇帝郭威居然大发慈悲,赈济了灾民,倒是始料不及。还有,大少爷终于来信了。我把信和请柬都放在你的书房了。” 萧蓝若一跳而起,道:“你怎么不早说?”萧让一本正经地道:“早说?你怎么还能听我讲这么多事情?”他话音未落,萧蓝若已经钻进书房了。萧让无奈地摇摇头,很慈爱地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萧蓝若就到练武厅习武,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见萧让进来,他突然道:“让叔!最近给我准备一下东西,我要去周朝京师开封汴梁。”萧让一怔,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要去那里?”萧蓝若道:“那里才是真正卧虎藏龙的地方。等这里的事情办完,我就走。”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我大哥的意思。”萧让这才没有追问。可是,一转身,萧蓝若却偷偷地笑了。 预试科很顺利,在以甲、乙、丙、丁等组里取头名。萧蓝若在丙组里异常轻松地拿到了头名,这日共取贡生十六名。三日后,抽签决定对决的对手,如此反复,最后胜出的前四名就是此次的进士。萧蓝若惊奇地发现,这些贡生绝大多数来源于庐山“白鹿洞”,他们不仅文采飞扬,而且各个武艺精强。这个“白鹿洞”有点像大辽国上京的“契丹武宗”。 “契丹武宗”在契丹诸部里挑选骨骼清奇的佳子,进行专门的训教。然后,向契丹国皇上举荐,进入军中历练。有了战功之后,再授以相应的官职。萧蓝若虽是难云禅师的记名弟子,却也是出身于“契丹武宗”之“南武宗”。而且,还是近年来,南、北武宗大较时的魁首。 萧蓝若参加“南唐”的科举,目的显而易见,若是能进入官场,无疑会给契丹带来无尽的好处,这也是萧思温一个长久的打算。契丹与中原,战事不断,契丹一直以来,都想在中原的身后弄一些小动作,以牵制这个宿敌。而出于对异族的疑忌,“南唐”始终阴奉阳违,心存戒备。对契丹主动的示好,“南唐”亦是步步为营,处处提防。“南唐”执宰宋齐丘,甚至不惜暗杀契丹使者,来嫁祸晋朝,可见汉人对契丹可谓敬而远之。 萧蓝若此时已是名声在外,享誉武林。但是,他却忽然消失在万众瞩目之下,安心地过起了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若是再在“南唐”考取个功名,悠闲地做个小吏,恐怕江湖中,再也不会有萧蓝若这个字号了。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隐身官场,逢此乱世,岂不绝妙! 萧蓝若左右无事,就去了胡大可的家。胡家是世代开钱庄的,而且是江南最大的钱庄。 胡大可的宅子和萧宅紧挨着,虽然两人年龄相差很大,但是,胡大可异常豪爽好交,所以,两人很快就成为了朋友。胡大可方面大耳、眉如刀裁、为人精明、行事果决。胡家三代单传,老员外过世后仅仅三年,胡大可就已经将生意做到了邻国吴越国和中原天朝。 他衣食讲究,尤其是对酒。他之所以非常喜欢萧蓝若,就是因为这个少年不但酒量好,而且对酒的品味往往有他独到的见解。还有就是这个少年迷一样的身世,他拥有的白鹭洲这所宅子,还有附近千倾良田,都非常人所能拥有。 胡大可通过多次的接触,再次发现,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大器豁如的高贵气质,与生俱来,那是一种王公贵戚,富贵人家所拥有的一种王霸之气。他绞尽脑汁也猜不透这个少年究竟何许人也?但是,这并不防碍他从心底里欣赏这个少年。 韩熙载的府第在金陵城的“乌衣巷”,这里是“南唐”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 当胡大可和萧蓝若到来的时候,夜宴即将开始。 韩熙载的父亲是“后唐”的节度副使、有名的文人才子韩光嗣,因长官有罪,株连被杀,他星夜投奔了当时的吴国。吴亡而唐立,他由此仕于“南唐”。 韩熙载可谓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是,他却放浪形骸、恃才傲物。而且生性喜欢附庸风雅、风花雪月。因此结交了不少王公贵族、富家子弟。据说,他家的门客多时居然有五百之众,仅歌妓就养了四五十人。 萧蓝若放眼四下观瞧,但见厅堂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宴席上肉山酒海、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主位上的韩熙载笑脸盈盈,五十开外的年纪,中等身材,略显福态。颌下一丛长须,根根透肉。 待客人都坐定以后,韩熙载方才缓缓起身,向四方打拱作揖道:“皇恩浩荡!蒙皇帝陛下恩赐,赐下湖南进贡来的珍馐。韩某不敢独有,特摆下此夜宴,请各位王公、大人、友人共享之。”众宾客齐声附和。随后,韩熙载击掌唤出数十余位秦淮歌妓,各个都是名满江南的佳丽,众宾客顿时欢声雷动。然后,韩熙载又将自己的姬妾和府里的歌妓叫来陪酒。一时间,推杯换盏、欢歌笑语,琴瑟笙箫、琵琶声声、美女如云,宾主尽欢。 萧蓝若冷眼旁观,暗叹“南唐”奢靡浮华。他发现有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俊雅男子非常奇特。他一不听曲,二不狎妓,只是默默地饮酒,显得卓尔不群。萧蓝若望着他的时候,这个男子的目光也正好打量过来。两人对视片刻,萧蓝若突然对他笑了笑,他的笑容温暖而友好。俊雅男子显得有些意外,一双锐利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暖意。 这时,胡大可恰好走过来,道:“萧兄弟!你知道他是谁吗?”萧蓝若摇摇头。胡大可道:“他可是我们江南的一道屏障,有了他,我们江南人才能安枕无忧。”萧蓝若惊讶地道:“难道他是江南众将的首领‘江南虎’林仁肇?”胡大可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萧蓝若,道:“正是!” 于是,胡大可拉着萧蓝若到了林仁肇的面前。林仁肇笑着对胡大可拱拱手道:“胡员外,难得能在这里见面,一向可好!”胡大可躬身行礼,道:“林大人!好久不见。”见林仁肇看着萧蓝若,忙道:“这位是我的一个小兄弟,叫萧蓝若。”萧蓝若这才上前与林仁肇见礼。 林仁肇笑道:“‘众人皆醉我独醒!’萧公子真乃浊世佳公子。”萧蓝若也笑道:“‘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前辈好雅兴啊!”两人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胡大可道:“难得韩大人请客,好酒不少。林大人一向好酒量,萧兄弟酒量也不错。来!来!来!我们何不好好地痛饮一番。”林仁肇和萧蓝若不禁齐声道:“正有此意!” 三人当下坐定,你来我往,酒到杯干。林仁肇酒量甚宏,萧蓝若出身极北苦寒之地,自小就擅长饮酒。所以胡大可在他们面前,可就显得相形见拙了。过不多久,胡大可已是醉意盎然。林仁肇不由另眼相看,自己是仗着一身精湛的内功,千杯不醉。可是,这个少年不过十八九岁,他凭借的是什么?萧蓝若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在下生长在苦寒之地,自幼以酒暖身,想是惯了。”林仁肇惊叹于他的直爽和率真,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少年。 这时,斜刺里闯过一人,似醉非醉。经过他们身旁之时,突然倒向桌子。眼见他就要扑在桌上,如果他扑到桌上,后果实是难以想像。就在此人即将倒在桌上的一刹那,林仁肇蓦然出手,在此人腰间一托,左掌阴右掌阳,已将他的身子转离了桌子。此人脚下踉跄,向前走去。突然,回过头来,黠然一笑。 萧蓝若不由剔然一惊,这人目光清朗明净,哪有半分醉意?心知不妙。林仁肇看着萧蓝若,目光深沉,若有所思。这个少年,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若非绝顶高手,不能有此作为。 ------------ 第十三节 佳偶天成 金陵东城,林府。 林仁肇正在和一个人说话,这个人赫然竟是席间醉酒之人。林仁肇静静地倾听着此人说话,半晌无语。当听说萧蓝若参加了进士科,并顺利通过预试科时,不由耸然动容。终于开口道:“以他的家世和武功怎么会看上区区一个江南的进士?风门主!你认为他会有什么企图?” 风残阳是金陵“消息门”的门主,人称“江湖史官”。风家祖传的“江湖薄”,据说已有百余年,记录了百余年来的武林典故、江湖轶事。风家人丁不旺,一脉单传,而且往往活不到四十岁。所以,风残阳今年只有二十五岁。 风残阳笑道:“萧蓝若为人正直,淡泊名利。说他有什么企图,倒也未必。再者,辽国远在朔北,契丹人即使觊觎江南,中间可还隔着中原周朝,应该对江南构不成直接的威胁。但是,如果他们是图谋中原,我们却大可不必担心,制约了周朝,对江南有百利而无一害。” 萧蓝若很快通过了复科,他的武功和学识,令主考官刮目相看。这一日,终于到了最后的考较。这时,萧蓝若看见林仁肇陪着一个十四五岁的英俊少年走进了考场。这个少年唇红齿白、目若朗星、风神如玉、气度轩昂。主考官们纷纷上前行礼,口称:“殿下!”他正是“南唐”六皇子李从嘉。 他微笑道:“各位大人!你们继续,我只是要林大人陪我来看看。” 第一对是两名“白鹿洞”的贡生,功力相若,相持不下。斗到五六十个回合,其中一个矮个的青年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似乎有所不支。高个青年见此大喜,双拳直下,双风贯耳,欲力挫其于拳下。 萧蓝若暗道:“好一招‘诱敌深入’。”因为高个青年此时中路门户大开,这个破绽却是矮个青年故意卖给对手的。果然,矮个青年后发先至,双掌已经印在他的胸前。掌力雄浑,立时将他击倒在地。李从嘉抚掌道:“兵不厌诈。不错!” 第二对是扬州的秦利剑和“白鹿洞”的花雄杰,他们比拼的是兵刃。秦利剑名字叫利剑,他果然是使了一口长剑,而花雄杰掌中是一条枪。兵家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两人一上来就兵戎相见,秦利剑的确是一柄利剑,剑如游龙、吞吐闪烁。花雄杰的枪法亦不弱,挑、刺、扎、崩,腾挪之间,丝毫不显臃拙。斗到酣处,令人手心都捏着一把冷汗。 这时,秦利剑的长剑粘上了花雄杰的枪杆,花雄杰连甩了几次都不曾甩掉。蓦然,秦利剑长剑脱手,但不是被人夺去的,而是顺势滑向了花雄杰握枪的手。萧蓝若心下一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御剑术”吗?剑在枪杆上迅捷地滑下,甩之不脱,扔之不掉。花雄杰急速后退,但是却不能也不敢扔掉手中的铁枪。 师训:“人在枪在,枪失人亡。”眼见花雄杰十指不保,千钧一发之际,一粒“飞蝗石”击在了剑柄之上,拿捏之准,妙到毫颠。长剑就势飞了起来,脱离了枪杆,秦利剑飞身接剑。不料,一块砚台恰在此时又飞到了,击中剑身,长剑断为两截,半截如流星般钻进了地里,另半截入地直没至柄。秦利剑不由呆怔在当场,尴尬之极。 林仁肇目光如炬地看了一眼萧蓝若,萧蓝若冲他微微颌首,淡然一笑。 萧蓝若登场了,与他对决的是楚州柳如风。 柳如风一身白衣,细眉狭目,手中持一把刀。萧蓝若静静地看着他的刀,这刀很奇特,细如柳、薄如纸,长不过四尺。而且,刀柄似乎已经朽了,残缺不全。贡生们有些人已经开始窃笑。但萧蓝若没有笑,因为他知道这刀非比寻常,柳如风一定在它上面倾注了无数的寒暑之功。 萧蓝若在兵器架上取了条棍棒。林仁肇不禁眼前一亮,以拙取巧、以钝破利、返璞归真,这正是武学的至高境界。柳如风的刀法凌厉而快捷,绝不拖泥带水。在经过一番快攻后,柳如风发现萧蓝若只是一味地拨挑,居然没有发起一次进攻。但是,就是这些简单而重复的动作,已经将自己华丽而繁复的招式无情地封堵了。 柳如风的眼里闪过一丝绝望,自己辛勤练就的武功,居然百无一用。这么多年的寒暑之功,竟成泡影,一时间万念俱灰。其实,他的武功已是不弱。可惜,他遇上了萧蓝若。他心绪不宁,刀法的破绽就显露了出来。萧蓝若微微一笑,中宫突破,长棍已经抵在了柳如风的咽喉上。 萧蓝若收棍笑道:“柳大哥,好刀法!”突然,柳如风快捷无比地一刀刺进了萧蓝若的胸膛。萧蓝若在倒下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甚至殷红的鲜血和明媚的阳光都掩不住他微笑的光彩。 林仁肇坐在床前,仔细地看着床上英俊的少年。听着他清晰而均匀的鼻息,林仁肇知道他已经脱离了危险。萧蓝若虽然伤得很重,但是,他的功底非常深厚,在如此创伤面前,他还是挺了过来。林仁肇又把了把萧蓝若的脉象,感觉沉稳而厚实,他满意地笑笑,然后,出屋而去。 风残阳目光复杂地望着林仁肇,低声说道:“据说,契丹人向来残忍凶暴、行事乖张,而且各个争强好胜、性情暴烈。他在阴绝毒谷‘力敌赵匡胤,双掌退华山’,一战成名,而后竟自甘寂寞,悄然来到金陵,韬光养晦。前不久,他‘掌惊上官鹤,义救少林僧’。如今又在科举场上‘石助花雄杰,棍释柳如风’。以此看来,他却是个善良正义的江湖侠士。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个契丹人?”林仁肇笑道:“难道是个契丹人就必须残忍好杀吗?” 风残阳摇摇头,也笑了,随即道:“小弟到今天都无法查到他究竟是谁?契丹人,尤其是契丹的贵族,对汉人都十分小心防范,几乎是滴水不漏。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和大人知道的一样多,就是他是个契丹人,很有可能是契丹后族萧氏的后裔。再有,就是他是已故武林耆老黄浩的师弟,至于他何以会是黄浩的师弟,却是不得而知。” 正说着,突听门外有人说话:“六王爷!蔷妹妹!你们来了。”门开处,只见林云素陪着李从嘉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进屋内,林仁肇和风残阳赶忙起身,上前见礼。 李从嘉道:“林大人!娥皇姐听我说了萧蓝若的事,一定要来看看。没办法,我只有带她来了,请大人见谅!”突然,林云素“啊”了一声,惶急地道:“爹爹!前几日你带回来的那个受伤的人,他真的叫萧蓝若?”林仁肇奇怪地看着女儿,道:“正是!”话音未落,林云素已经飞奔而去。 周蔷笑道:“云姐姐这么心急!”周蔷是当朝太傅钱塘周宗的长女,小名叫做“娥皇”。她乃当今江南第一美女,与林云素并称“江南双姝”。如果说林云素是一朵出水的清丽百合,那周蔷就是一朵孤傲的华贵牡丹。林云素的美是柔情似水、清新幽雅,显得贴己可人。而周蔷的美是高贵典雅、超凡脱俗,令人无不仰视。 周蔷接着道:“我也有点迫不及待了,重光!我们这就去看看吧!”重光是李从嘉的小字。李从嘉不由笑道:“萧蓝若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江南两大美女如此眷顾,我都有些嫉妒了。” 当众人来到客房,只见萧蓝若双目紧闭,面呈红潮。林云素一脸泪痕地坐在床头,那充满心痛和爱怜的目光,无比留恋地停驻在萧蓝若的脸上,一刻也不愿离开。周蔷美目流盼,一望而知,自己的这个闺中密友,已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再看床榻之上的萧蓝若,那令女子都艳羡的长长睫毛微微覆盖着眼帘,微翘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直令周蔷亦不禁芳心忐忑。 “老爷!胡员外和萧家管事的来了。”一位家仆轻声禀道。林仁肇收回凝望女儿的复杂目光,微舒紧皱的双眉,道:“请他们到这里来。” 林仁肇命人送走千恩万谢的萧让,再亲自将李从嘉、周蔷、胡大可送出宅邸,心事重重地与风残阳回到了书房。“大人!小姐怎地认识萧蓝若?”风残阳望着黑了脸的林仁肇小心地问道。“风门主!我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帮我查清楚,只要是萧蓝若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一律报来!”林仁肇声音里透出一股冷厉的森寒。 萧蓝若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的晌午。 林云素静静地望着沉睡中的萧蓝若,心中充满了眷恋和爱怜,那种心痛的感觉仿佛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这时,萧蓝若醒了。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秀美俏脸,清新而温柔。是她,就是那个在自己即将倒下,突然浮现在眼前的那个人。他有点眩惑,为什么在自己即将身死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她,而不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兄长?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凝视,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充塞在他们的胸臆,难以宣泄。 林云素颤声道:“你终于醒了。”突然,她泪光莹然,喜极而泣,点点珠泪,滴滴洒在萧蓝若的面颊之上。萧蓝若心中大恸,慢慢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拭去她唇边的泪水。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林云素的一双素手。他的心很痛,甚至比柳如风的刀刺在胸膛上还要痛。 从这一刻起,萧蓝若在心底默默发誓,绝不会让这个女人再为自己流一滴泪。林仁肇在窗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已经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相识的了,尽管他非常非常的好奇。 林家花园,萧蓝若笔直地站在林仁肇的面前,不卑不亢,唇边甚至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很坦诚,如此说来,你既是难云禅师的弟子,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怪不得你宅心仁厚,侠义正直。另外,你是南京留守萧思温的亲兄弟,也算出身名门。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我林家世居江南,我和云儿的母亲都不允许她离开江南。”林仁肇斩钉截铁地道。 萧蓝若目不斜视,看着林仁肇的眼睛道:“我与耶律璟自小长大,知之甚深!虽然他今日贵为契丹天子,我仍然不会朝拜他,因为我深恶他的为人。当我第一时刻闻知耶律璟成为了契丹皇帝时,我就已经做了决定,终我一生,不会再入契丹。” “据说耶律璟从十一二岁起,就表现出一副极度纨绔的模样,而且酗酒如命,成为契丹有名的废物王爷,甚至被称做‘睡王’。但是,正因为如此,做为耶律德光之子,他才得以保全下来,最终登上了皇位。你不认为他是个大智若愚,极富心计之人吗?他将天下戏弄于股掌,视天地为无物,如此人物,不愧一代枭雄。”林仁肇面带微笑,侃侃而谈。 “饮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迷乃英豪。世财不义切莫取,和气忍让气自消。耶律璟如果知道有这么一首诗,宁不愧死!”萧蓝若神色间充满了睥睨。 林仁肇闻听此言,不禁对萧蓝若加倍赞赏,此子果非凡夫俗子,池中之物。 ------------ 第十四节 嗣帝之约 后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通往陕州的官道上,一行二十余辆车马,辎重而行,如此庞大的队伍,竟然格外的肃静,只听得车轮发出“咯吱吱”的声音,令人感到异常的压抑和凄惶。 王峻端坐在车厢内,倔强地紧闭双目,咬紧牙关,王美丽紧紧地依偎在父亲身旁,忧伤的眸子里充满无奈。这都出京七日了,父亲居然没有开过一次腔,这两日更是茶饭不思,几乎就是绝食。曾经高高在上,位极人臣,而今凄凄惶惶被贬商州司马,巨大的落差,令王峻几近崩溃。 忽然,车队之后传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隆隆”之声,王老实惊骇地驻马向来路看去,烟尘滚滚隐约可见,百余骑放马狂奔而来,车厢内王峻陡然睁开双目。 “兀那汉子,你们可是王司马的车驾?”一位发绾金撰的黑瘦汉子越过车队,掉转马头,拦于道中问道。王峻长子摆手令车队停驻,上下打量着汉子,不屑道:“何人大胆!竟敢拦阻王大人!”黑瘦汉子闻听,喜形于色,对包抄上来的几位粗犷汉子道:“这下发财了!” “本大王乃伏牛山虎跳岗‘黑虎太岁’万行风,识相的,快快交出财物,饶尔等一条性命。”黑瘦汉子耀武扬威地喝道。王峻“啊”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股极度失望的神情。 “原来是打劫的山贼。哼!你先胜了本少爷掌中之剑,再来打财物的主意吧!”王峻长子与二子双双拔剑在手,扑向万行风。万行风鼻子里冷哼一声,勒马旁侧,早有手下两个粗犷汉子,各执兵刃与他们斗在一处。这两个少爷,平日里也惯使些武艺,与人相斗,未曾落过下风。可是,他们似乎忘了,以他们显赫的地位,谁敢与他们真枪实干? 王老实守护在父亲车驾旁,尚未来得及阻止二位兄长,就眼见他们血溅五步,命丧当场,更有十余位冲上前救援的家将,被万行风的手下如砍瓜切菜一般,斩于刀剑之下,不由骇然失色。车厢内,王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然地掀开帷帘,抬步下车,一双凛然含威的眸子,冷厉地扫视众人。 万行风居然为王峻的目光所震慑,摆手令手下稍安勿躁,在马上拱手道:“久闻王大人英名,今日吾等兄弟只为求财,请王大人通融。”王峻眼望身首异处的两个儿子,霎时悲从中来,不禁仰天而笑,老泪纵横:“杀人越货,居然还令事主通融,天下宁有此理乎?”声音悲怆莞绝,令人闻之泪下。 “蓝若!这些山贼太张狂了。”一个温婉悦耳的女子声音略带薄怒地说道。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官道不远处,两骑立马观望。遇到这样的事,常人早已远远地避开,唯恐不及。可是,这一对少年男女显然不是寻常百姓。 王老实举目看去,棕色马上,是一位蓝衫英俊少年,说话的女子,骑着一匹白马,一身杏黄色的衫裙,映照着她美艳的容颜,更增丽色。王老实见到少年,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矜持,开口大声唤道:“萧大侠!救我!”王美丽亦看到了萧蓝若,喜极而泣。 “哇哈!这下发了,我说今日怎么老是左眼跳?原来是要财色双收啊!”万行风身旁的一位贼首望着按马近前的萧蓝若和林云素,猥亵地贼笑道。 萧蓝若面色一沉,眼中精芒电闪,缓缓沉声道:“这位大哥,请过来说话。”贼首以为萧蓝若怕了自己,拍马到了萧蓝若身前,道:“你把身边的小姑娘给我,本大爷就放过你。”话音未落,蓝衫一闪,只听一阵令人牙痒的骨骼碎裂之声响起,这位膀大腰圆的贼首,已经滚倒在萧蓝若身前,一脸痛入骨髓的表情,喉咙里“嗬嗬”连声,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萧蓝若恼他辱及妻子林云素,下手更不留情。若不是曾有誓言,不杀汉人,恐怕此人早已毙命。 万行风惊骇地望着萧蓝若,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这个兄弟,四肢俱废,却被瞬间点了周身大穴,虽痛到极点,却不能稍动半分,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这无疑比杀了他,更让他难耐万分。 “你是谁?”万行风倒吸口凉气。萧蓝若背负双手,屹立如岳,冷冷扫视众盗,淡淡道:“萧蓝若。”“你就是萧蓝若!”万行风的瞳孔瞬间收缩,心里冷到了极点。萧蓝若初出江湖,年余间名满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你们自废武功吧!只要你们不再作恶,萧某既往不咎!”萧蓝若的声音孤傲冷绝。 这时,远处尘土飞扬,又有十余骑,快马而至。待到近前,当先三人翻身下马,为首之人赫然竟是赵匡胤。赵匡胤一眼看到萧蓝若,略微一怔,立即笑吟吟地道:“真是人生何处不逢君,萧兄弟!一向可好?”萧蓝若面上露出和煦的微笑,道:“赵兄!”赵匡胤点点头,上前两步,拱手为礼,道:“王大人!小人来迟一步,险些酿成大祸,请王大人责罚!” “晋王入京了吗?”王峻犀利的目光望着赵匡胤。赵匡胤道:“晋王正在回京路上,闻之大人赴商州上任,特命小人前来送行。”王峻一阵冷笑:“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遭犬欺。老夫一生以天下为己任,北拒北汉与大辽,内平慕容之叛乱,功高盖世。不料‘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千古使然,老夫又何能幸免呢?”一股英雄末路的凄怆,油然而生。 赵匡胤似有所动,手下一人问他如何处置这些盗匪,赵匡胤冷厉的声音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杀官劫府,目无王法,杀无赦!”言罢!率先动手,杀奔万行风。不消一时三刻,伏牛山虎跳岗的盗匪无一身还,皆是身首异处。照理这群盗匪行凶多年,也有一些真本领,无奈赵匡胤这十几人尽是武艺超强,身经百战,岂是寻常官兵可比? 赵匡胤收拾了盗贼,对王峻道:“晋王让小人给大人带句话!”王峻冷冷道:“何言?”赵匡胤微然一笑:“晋王问大人,赵上交的弹劾是否属实?”赵匡胤说完此话,回头对萧蓝若道:“萧兄弟,赵某即刻要回汴梁,不知可愿与我同行?”萧蓝若淡然一笑,道:“小弟游历四方,去往何处都是一样!” 王峻久久地望着赵匡胤一行远去的背影,忽然张口喷出一口暗红的鲜血。原来,赵上交弹劾自己是受“晋王”柴荣的指使,怪不得自己将赵上交贬为商州司马,还未成行,皇上就一纸诏书将自己贬为了商州司马。如此奇耻大辱,对于高傲的王峻,打击尤甚。王峻在到达商州后的第三天,忍受不了精神上的极度摧残,呕血而亡。就在他死后的第三天,手握重兵的邺都留守王殷,被急召入朝,旋即因持功专横,以谋反罪而被杀。 萧蓝若与林云素回到开封城西的“林间客栈”,闭了房门。林云素俏眼望着桌前的萧蓝若道:“这个赵匡胤可不是他表面看上去那么忠厚爽直,此人城府之深,当真深不可测。在‘太白居’席间不知你留意了没有,他那班在军中举足轻重的兄弟,无论大小事情,全都向他问计,可见平日里当是以他马首是瞻。如果,假以时日,位极人臣,他定当一飞冲天。” “呵!呵!小娘子果然慧眼识英雄,巾帼不让须眉啊!”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萧蓝若一笑而起,道:“老祖驾到!”当下开了房门,只见陈抟老祖和寂空禅师双双站在门首。 “阿弥陀佛!萧施主!叨扰了!”寂空禅师手捻佛珠,抬步入内。陈抟老祖扶住萧蓝若,道:“萧少侠不必多礼!”三人来到桌前坐定,林云素赶忙给三人斟茶。陈抟老祖笑道:“萧少侠新婚燕尔,小娘子貌美如花,恨不相逢少年时啊!”林云素顿时羞红了双颊。 “萧少侠此次北上幽州,可有收获?”寂空禅师呷了口茶,微笑地望着萧蓝若。萧蓝若面容微微沉肃,黑眸中闪过一丝不忍:“边关之上,暴骨如莽,百姓贫苦,实非吾辈乐见。”“萧少侠宅心仁厚,实乃武林之福。难云禅师现下可还安好?”陈抟老祖问道。 “家师已然圆寂。”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三月有余,萧蓝若仍然不禁心头大痛,林云素听他语声渐显悲戚,将一双素手,轻轻地搭在萧蓝若的肩头。“阿弥陀佛!”寂空禅师与陈抟老祖亦不由神情黯然。 “家师临终之际,命弟子转告二位前辈,事可为则为之,一切随缘!”萧蓝若哀伤的眼神,令人心碎。“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难云禅师大慈大悲,苦度众生,无我相,无众生相。非吾所及也!”寂空禅师轻宣佛号,面上浮起圣洁的清辉。 周朝镇宁节度使柴荣现在是大周的“晋王”,开封府尹。 这一年,是灾难的一年。中原大水,“南唐”干旱,淮水居然都能步涉,灾民纷纷渡淮北上。这还没有完,魏、邢等地州又地震数日,震十余次。 后周广顺四年(公元954年),正月。 周朝改元显德。大周天子郭威又加封“晋王”柴荣兼侍中,判内外兵马事。 这一日,石守信突然来到晋王府见柴荣,说皇上召见,柴荣匆匆随太监而去。石守信随即唤住赵匡胤颤声道:“大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从怀里慎重地掏出一个油布包来,紧张地四处看看,然后打开。在他们面前的,是江湖人一生梦寐以求的东西,一部武功秘籍。 赵匡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不错,的确是“天龙伏虎神功”。 石守信接着道:“这是皇上交给我的,让我寻个偏远之地,妥善掩埋。我不敢擅专,特拿来与你计较。”赵匡胤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道:“暴殄天物,有损阴德。我看,还是把它留下,留待有缘吧!”石守信点头道:“全凭大哥做主!”然后,将油布包交到了赵匡胤手里。 赵匡胤知道,这就是郭威傲视天下英雄的根本。他那一身惊世骇俗的绝世神功,现在就在自己的手上。但是,他却不能看。因为,他答应石守信留待有缘。他在江湖中是个有名的君子,同时,他还是一个重信守义之人。 柴荣没有回来,回到他的晋王府,因为他现在是周朝的皇帝了。郭威的武功身兼正邪,他平日里总是用华山的“一叶飘红”强压邪气。但是,“是药三分毒”,现在,他终于压制不住了,毒性反噬,天命难违。他深知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会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为柴荣剪除隐患。 太祖皇帝在诏令文武群臣向柴荣跪拜后,勉强交代完了后事。命不许大葬,只刻写:“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身好俭素,只令著瓦棺纸衣葬。”一代枭雄就这样在走火入魔中油尽灯枯,往归极乐了。但是,他的确是一位令人钦佩的天子。因为他在中原内外交困之际,外克强敌,内修德政,废除了许多先朝苛刻的税费,安民保国,让无数的百姓得以安养生息。尤其是,郭威废除了当年朱温所定的“牛死而租不除”的苛政和“民缴牛皮制”,令淮北的百姓无不拍手称道。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十五节 横刀立马 周世宗端坐在崇德殿上,意气风发。 陈抟老祖笑呵呵地望着当今天子,拱手为礼:“贫道山野鄙夫,何劳天子挂怀?”因陈抟老祖与寂空禅师为了先帝之事,四处奔走,希望能救之于危难。可惜,终是积重难返,无力回天。周世宗对陈抟老祖好生相敬,即位后命华阴县令王逵上华山求见老祖,望能再次相见。 王逵上得华山,恰遇老祖在九石岩上打坐,煞是惊奇,便上前询问居所。陈抟老祖当即口吟一诗:“蓬山高处是吾宫,出即凌虚跨晓风。因此不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王逵慕老祖高风,极力恳请为其筑宫,陈抟老祖慨然拒之。 “先生世外高人,却心系天下黎民,急公好义,朕甚仰之,奈何先生闲云野鹤,无拘无碍,失之交臂,甚憾也!不知先生如何看待大周?”陈抟老祖略微沉吟,“呵呵”一笑,吟道:“好块木头,茂盛无赛。若要长久,添重宝盖。”周世宗甚喜,周世宗姓柴,暗扣“好块木头”,又有“茂盛无赛”,“长久”之意,如何不喜?可是,那关键的“添重宝盖”,却让他始料不及。 后周显德元年(公元954年),二月。周世宗上殿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北汉”刘崇的三万兵马和“辽国”的一万契丹兵马已经杀向中原。 周世宗望着群臣,目光坚毅,道:“朕要御驾亲征,攻破汉兵。”宰相冯道出班言道:“皇上!刘崇算不上什么?而且先帝也曾多次打败他。可是,现在皇上初登大宝,还是派大将抵挡吧!”周世宗道:“昔日唐太宗,哪一次不是自己亲自抵御外诲?”不料,冯道却慢悠悠揶揄道:“可皇上你不是唐太宗,你也没有无往而不利的‘定唐刀’。”周世宗冷笑道:“不!我有。我要像泰山压顶一般,彻底毁灭他。”冯道轻轻一笑:“可是,皇上!你做得了泰山吗?” 周世宗看着这个七十二岁的老夫子,有些不明白。冯道初为幽州刘仁恭的参军,历仕五朝,侍奉了十位皇帝,包括曾经入主中原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不,应该是十一位,再加上自己。几乎所有朝臣都知道他谨小慎微、刻苦俭约、仁厚有德,可今天他怎么了?周世宗终于明白,自己的根基太浅了,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是先帝老臣,对于他们,自己没有一丝德望。冯道是众臣之首,更何况他受民爱戴。在契丹人占领开封之时,冯道只是个外臣。别人都避之惟恐不及,可他偏偏进京朝觐,目的只是为了铁骑下的黎民百姓。这种杀身成仁的勇气,即使是个武功高强之人都未必能有。可是,就是这个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他却一无所惧。 当冯道见到耶律德光时,耶律德光直截了当地问道:“汝为何见朕?”冯道答:“无兵无城,怎敢不来?”耶律德光叱道:“汝为何等老子?”冯道答道:“无才无德,痴顽老子。”耶律德光又问道:“天下百姓如何救得?”他此时最关心的是如何管制中原的百姓。因为他们令契丹人焦头烂额,死伤惨重。从他入主中原以后,百姓就少则数百人,多则上万人的聚集在一起,不时地攻袭各地的契丹人,令他们防不胜防。 冯道答:“此时佛出亦无救,唯皇帝救得!”就是他的这一句话,活人无数。耶律德光如梦方醒,终于明白只有自己善待中原百姓,百姓方能承认自己这个皇帝。虽然,他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为时已晚。民心已失,大势已去。他不得不悄然北返,放弃中原的大好河山。但是,他最终还是没能活着离开中原,就在栾城外的一片桃花林中,他被一群中原武功高手围攻而死,年四十五岁。耶律德光在“杀胡林”里面对死亡的时候,想的更多的是“长乐老人”冯道的话“佛出亦无救,唯皇帝救得!”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周世宗没有怪责冯道,只是派当朝宰相去给先帝修墓。 临出征前,周世宗问身旁的赵匡胤:“朕做的怎么样?”赵匡胤道:“皇天在上!何谓皇天?皇帝就是臣子的天。”周世宗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道:“每次朕不得意的时候,爱卿总能给朕勇气。你知道吗?朕自小就很向往成为两个人,一个是‘天可汗’李世民,一个是‘神刀侯’关羽。想一想,李世民跃马挥刀,率领着秦王府的众将,杀奔敌营,‘定唐刀’下不死无名冤鬼,那份盖世气魄,令人心醉神驰。关羽关云长,跨下赤兔胭脂马,掌中青龙偃月刀,踏万马军营如入无人之境,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那绝世的神功,天上人间,旷世难寻。” 赵匡胤在周世宗的眼里看到了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周世宗接着道:“朕自幼勤练武功,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横刀立马,傲笑天下。” 泽州高平,巴公原。 周世宗望着对面漫山遍野的敌人,他知道自己冒失地杀进了刘崇的包围圈。现在,三面受敌,唯一的出路就是死拼,自己的后援大将刘词的兵马是等不到了。敌人开始进攻了,东面的樊爱能和何徽被后汉将张元徽击破,而且已经投降了,还好西面的李重进面对的契丹兵没有进攻。 周世宗突然下定了决心,策马挥刀直接冲向了刘崇的中军,刀光闪烁、日月无光,鲜血像花瓣般飘飞如雪,所向披靡。周世宗真的像李世民和关云长一般杀进了千军万马之中,他太想证实自己了。他想要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不仅能杀入百万军中,而且能取上将的首级。 赵匡胤眼见势危,环顾四周,毅然向中军主将先帝的驸马张永德道:“将军,你快领军冲击东路。”言罢,自领禁军侍卫,手持盘龙棍,如狼似虎般杀进了敌阵。 张永德和先帝的外甥李重进这时方才从惊骇中警醒,立即领军分别攻向汉军的东西两路。 刘崇看着眼前的千军万马居然在周世宗和赵匡胤等的冲杀下,风卷残云般,片片倒伏。东西路的军马也在周兵的强攻下,节节后退,不禁大惊失色,立即命令撤退。中军一动,全线崩溃,兵败如山倒。 是夜,刘词后援大军赶到,又一路追杀到了河东城门口,将城池团团围住。当天,周世宗斩杀叛逃后返回的大将樊爱能和何徽等七十余人。从此,三军整肃。周世宗的军威终于如日中天,气贯长虹。 翌日,周世宗命令攻城,屡攻不克。 赵匡胤心头火起,舞动盘龙棍直接杀到了城门口。然后,他就放了一把火,将城门给烧了。再向里冲的时候,里面箭如飞蝗,他丝毫不惧。突然,他听到箭音怪异,待要闪避,已是不及。这箭却射在了他的左臂上,血流如注。柴荣眼见危险,立即命身旁的贴身侍卫,拼死将赵匡胤救下。 赵匡胤对柴荣道:“皇上!城里有武功高手,居然能用箭射歪臣的铜棍,还伤了臣的臂膀,功夫非比寻常。”周世宗仔细看了看赵匡胤的伤势,微微皱起了眉头。赵匡胤待包扎好伤口,道:“臣再去会会这个高人。” 周世宗一把拉住了他道:“朕已探听明白,城中的确有个高手,他叫杨业。”赵匡胤吃了一惊道:“‘枪王’杨业!果然名不虚传,能与他一战是臣终身的荣耀。”周世宗摇头道:“我们何必跟他们逞匹夫之勇。”然后,毅然撤军。 是年,四月中旬。 周世宗诏令国丈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为先锋,周世宗自领大军再攻“北汉”,将太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刘崇急忙派人求救于辽国,并传位于儿子刘承钧。 周世宗攻城月余,却毫无进展。这时契丹大军集结来援,而阻截契丹军的大将史彦超不幸兵败阵亡。面对腹背受敌的境况,再加上久雨不息,士卒中开始流行疫病,周世宗只好饮恨太原,焚毁大量的粮草、军需,悄然收兵回京。 赵匡胤现在是殿前都虞侯,受命招募天下壮士,选拔精锐为殿前诸班,并命将帅挑选以为马、步军。很快,他就招募到了十八座军州。他每到一个军州都告诉这些军士,要想做官,就必须通过自己的盘龙棍。但是,前提是你必须是这个军州里最强的。 最后,赵匡胤在这些身手高强的人中,特意留下了几个放在了自己手下。曹彬、潘美、张琼、米信、党进等人成为赵氏日后平定天下的中坚。 赵匡胤设宴款待各军州的首领。酒酣耳热之际,石守信提议,众人结义成兄弟。他们欢宴的这个地方,是义社,是军中聚会议事的地方。所以,他们自称“义社十兄弟”。因为慕容延钊年岁最长,做了大哥,赵匡胤是十兄弟的老二,石守信是老三。下面是高怀德、张令铎、赵彦徽等依次排了下去。 周朝的禁军的确强大了,尤其是他的殿前诸班,更是兵强马壮,以一当百。当周世宗检阅他的殿前司时,他的确非常满意。他回头对赵匡胤笑道:“朕今天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刘崇死了。他没有等朕去杀他,自己却先死了。”他突然脸色一沉道:“还有一个坏消息,朕的宰相冯道也死了。朕没想到有那么多京城百姓为他送行,公道自在人心啊!冯道是个真正的君子,他虽然历仕了十余位君王,难得的是他都能竭尽所能地造福黎民,实在难能可贵。朕已经诏令罢朝三日,为他哀悼,朕有愧于他。” 赵匡胤久久地沉默着,心中感怀不已。周世宗半晌无语,突然又笑道:“朕听说你棍扫十八座军州未逢对手,你的棍法和长拳堪称天下第一了吧!朕非常想知道,你和你父亲三朝武王赵弘殷大人比,武功孰强孰弱?”赵匡胤面不改色地道:“皇上!天下第一谈何容易。再说臣的武功乃是家父亲传,臣何敢檀越?”周世宗听罢,哈哈大笑。 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初春。 周世宗开始修建大梁城,广招军民,任其自便造屋。一时间,屋宇连绵,馆舍酒肆,遍及大街小巷,尽显繁盛。又诏令天下寺院除赦赐寺额者外,全部废除,禁止私度僧尼及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之类。是年,天下废寺三万零三百三十六所,存寺二千六百九十四所。存僧四万二千四百四十四人,尼一万八千七百五十六人。废寺完后,将铜器、佛像,一律充公铸钱。他要天下的百姓都去安居乐业,不必再避世离家,青灯伴古佛。另外,他也由此得到了许多自己需要的东西,比如“铜钱”。 同时,周世宗又听王朴策,“先南后北”。命驻守西南的王景等将攻取了“后蜀”侵占之秦、阶、成、凤四州,解去了西南的威胁。其中赵匡胤居功至伟,因为从查探,到谋划,所有的攻略全都出自赵匡胤之手,就连攻取的日期,都在赵匡胤的预料之中,满朝文武不禁为之侧目。周世宗此时终于志得意满了,因为他不仅有了显赫的战功和强悍的殿前禁军,还有了一些为国为民的国策。他的下一个目标,将是“南唐”之淮南。 ------------ 第十六节 无敌棍王 “生了!生了!老爷,夫人生了个小少爷。”随着丫鬟、仆佣们一阵欢天喜地的喧闹,萧蓝若紧绷的面颊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微笑。“好啊!好啊!这得赶紧的知会大少爷一声,这下他定要乐疯了。”萧让来回地搓着双手,一张脸红光满面,透着罕有的喜色。月余之前,萧思温使人来报,萧家再添一女,取名萧绰,这一来,萧思温三胎皆女,再加上萧蓝若二岁的女儿萧小小,萧氏一脉,竟有四女之多。如今,此子一出,却是萧氏后辈唯一的男丁。 “岳丈!周朝这是要大举来犯了。”萧蓝若神情略显忧虑。后周显德二年十一月,周朝以李穀为淮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兼庐州、寿州知府事,率王彦超、韩令坤、白延遇等宿将,兵分十二路,尽陷淮北诸镇,并在正阳搭建浮桥,进围淮南门户寿州城。“李穀其人,厚重刚毅,文武双全,不可小觑啊!”林仁肇目光深邃,眉头微锁,虽有爱女添子之喜,怎抵得住外强压境之忧? 李穀历仕三朝,而今以司空位列三公,监修国史。去年,因黄河自杨刘至博州一百二十里,连年东溃,分二派,汇成大泽,又东北坏古堤而出,灌齐、棣、淄诸州,至于海滨,漂没大量田地房屋,屡塞无功。李穀率十州六万之民,令行禁止,竟在三十日塞之,声名鹊起,甚得周世宗倚重。 “岳丈!您这是要随军出征了。”萧蓝若轻声道。“还不一定,神武统军刘彦贞已然调集了二万水军前往正阳,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阻止周军南进。”林仁肇微然一笑,接着道:“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没得破坏了我喜得外孙的好心情,孩子起了名没有?”萧蓝若笑道:“起好了,因为咱家小小的缘故,我们就叫这孩子小人。”“萧小人!有点意思,左右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只是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哈!哈!哈!”林仁肇开怀大笑,一扫胸中阴霾,萧蓝若也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南唐”神武统军刘彦贞督率二万水军直扑正阳桥,李穀闻报大惊,那可是他的后路啊!李穀当即传令,后军变前军,疾速后撤。寿州守将刘仁瞻也是一代名将,瞅个正着,当即悄然领军出城,掩杀而来。双方一接战,李穀担心腹背受敌,急于脱身,无心恋战,被刘仁瞻一路追杀,惨遭大败。 周世宗雷霆震怒,立即调集京师左近十五州精兵,御驾亲征。周朝大军所至,所向披靡。首当其冲的刘彦贞,被周朝正印先锋李重进当场阵斩,正阳以南三十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留守正阳桥,以为全军枢纽。 是夜,月黑风高,十余艘木舟,悄然驶近正阳桥。突然之间,冲天的大火,骤然燃起,将江心映照的分外火红,张永德气急败坏地指挥兵卒四下救火,并调集弓弩手射杀前来袭营的敌人。 这时,他看到一位身形伟岸的男子,手持利刃,力拨乱箭,以一当百,冲杀过来,不由大骇。“来人啊!给本帅挡住此人。”张永德急令众将。忽然,一柄利剑,化作长虹,呼啸着直奔张永德。张永德欲待闪避,已是不得。蓦然,身后一棍伸出,“嘡”地一声,将利剑磕飞。张永德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去,却是赵匡胤站在身后。 周军诸将一拥而上,将来人围在桥头。男子“嘿嘿”一阵冷笑:“可惜!可惜!”无视身周刀光剑影,气定神闲地踏步向张永德走去。诸将喝声不断,各种兵刃齐齐招呼向来人。男子鄙夷地冷哼一声,身形一矮,掌影飘飘,不见他如何出手,只见早有数人飞跌下桥。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又有数人,中掌跌出。 赵匡胤缓缓地走到张永德身前,静静地看着来人,紧紧地握住掌中的盘龙棍。男子的脸上,平静如水,一簇火焰,映照在他的眼底,闪烁跳耀。赵匡胤身旁的曹彬,被对方的气势所压,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曹彬突然上前,劈面一刀砍向来人,男子竟然没有躲闪,就在朴刀将要落顶之时,他突然疾速地一掌击出,后发而先至。曹彬软软地倒下了,手中还握着他的刀。 赵匡胤心里有些发冷,这是个可怕的敌人,自从他踏入江湖,还从未遇到能给他如此威压之人。赵匡胤提掌拍去,与来人对了三掌,赵匡胤退了五步。赵匡胤“盘龙棍”出手,对方只退了一步。赵匡胤知道对手的内功深厚,自己不是敌手。于是,他掷出了“三节棍”,这一次,对方连退了四步,还被击中了后背。而且,是面对面被击中了后背。赵匡胤看到从来人的后背飞舞而起的碎衣,赵匡胤的心却冷到了极点。 当来人再次大踏步走上前来之时,赵匡胤突然道:“我家主帅已然脱离险境,前辈武功再强,却是难蹈必死之地。况且,此时风向已变,烧营者已然变成了被烧者,大势已去也!”来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匡胤,心知赵匡胤所言非虚,再看身周,自己带来的人,仅余三人,不由喟然长叹:“天不绝周矣!” “此人是谁?”望着决然离去的四人,张永德心有余悸地问道。“他就是江南诸将首领林仁肇。”张永德身后的一位谋士上前道。赵匡胤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侥幸。林仁肇祖居闽南,乃“闽王”重臣林仁翰之弟,闽亡而入唐,擢淮南屯营应援使,进授镇海军节度使,移镇武昌。因其身高六尺有余,体魄魁伟,武功高强,又兼纹身虎形,江湖人称“林虎子”。 翌日,周朝大军攻至寿州城下,却连一步都无法挪动了。即使是赵匡胤亲自跃进护城河攻城,都没有办法,要不是新收的贴身校尉张琼扑到他的身上,舍身相救,恐怕已然阵亡了。城池难破,可是外围的“南唐”援军却已渐渐逼近。 周世宗唤住赵匡胤,望着他道:“现在,北面有二万唐兵,不仅有步兵,还有水兵,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你需要多少兵马能破之?”赵匡胤笑笑,道:“如果给我陛下的殿前司,五千足矣!”周世宗微然一笑,道:“军中无戏言!” 赵匡胤就这样领着五千兵马去攻打二万兵马的何延锡,几乎所有周朝的大小官员都目瞪口呆了。任你赵匡胤武功盖世,这也是摆明了去送死啊!只有周世宗心里明白,这五千人意味着什么? 当何延锡看到赵匡胤只带了百余骑兵,居然杀到他的大本营时,顿时气急败坏,他自带一万人马要亲自试试自己的剑锋。这百余骑兵果然是些高手,居然将他的千军万马阻了一阻,旋即溃败。何延锡命令追击,一路向西,就到了涡口。 突然间,伏兵四起,赵匡胤手握盘龙棍就到了何延锡的面前,棍剑相交,何延锡大吃一惊,知道自己不是敌手,拨马欲逃,已是不及,被赵匡胤打翻马下,立毙当场。一时间,唐兵大败。赵匡胤所率禁军,各个都是武功好手,一路掩杀,直杀到滁山唐军大营,一举击破寿州以北的“南唐”水陆兵马。 当赵匡胤回到寿州城下,满朝文武瞠目结舌。 周世宗满意的笑了,道:“你果不负朕,他们的确是朕的军州之虎,你尚能战否?”赵匡胤道:“可以!”周世宗点头道:“你去给我攻下滁州城,需要多少人马?”赵匡胤想了想,道:“还是先前的那些就够了。”这次,不但是满朝文武,就连皇上都面上色变。赵匡胤却面不改色地向他们告别辞行,然后,他就毅然带着这些人出发了。 这次,他的敌人是十万。不但领军的是“南唐”宿将老将军皇甫晖和有儒将之称的姚凤,而且,滁州城前是滁山和石驼山相夹的清流关,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当赵匡胤领着他的人马在关前叫阵时,皇甫晖没有出击。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叫做赵匡胤的周将,也知道了他武功高强,而且,善于用兵。所以,他要避其锋锐,俟机而动。 天渐渐地黑了,山风呼啸,关前的周兵无遮无挡。 皇甫晖在关上手拈白须满意的笑了。命守关兵将严密防守,不得懈怠,就让周兵在关前好好地喝喝西北风吧!明天,皇甫晖非常期待明天,到了明天,这些狂妄的年轻人就知道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了”。 天终于彻底地黑了,肆虐的寒风令人瑟瑟发抖。 赵匡胤却笑了,因为他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命令所有的人全部只带随身兵器,轻装出发,目的是翻越滁山。当黎明将要到来的时候,赵匡胤的兵马已经到达了清流关的后面。他的冒险成功了,因为他的部众都是千里挑一的武功高手。皇甫晖被一阵阵的喊杀声惊醒,望着关上冲天的火光,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皇甫晖带着残兵败将快马加鞭地逃进了滁州城,惊魂未定,追兵已至。 皇甫晖大怒,点指城下的赵匡胤,喝道:“赵匡胤!你欺人太甚!你莫嚣张攻城,老夫这就下去与你决一死战。”皇甫晖心里明白,对手一夜未眠,又加之翻山越岭,体力势必不济。此时出击,可是胜算在握。赵匡胤吩咐停止攻城,列阵以待。 皇甫晖冷冷地看着对面的赵匡胤,道:“听说你武功卓绝,今日老夫倒要领教领教。”赵匡胤笑道:“老将军言重了,请出招吧!”皇甫晖提枪而上,起手就是中平枪。赵匡胤抖擞精神,挥棍迎上,两人大战在一处。枪来棍往,转眼已经过了百招。皇甫晖枪法老到,丝毫不露破绽。赵匡胤斗得性起,把一条棍使得如泼风一般。 渐渐地,赵匡胤终于感到异常的疲惫。皇甫晖看了出来,枪枪到位,法度谨严。 赵匡胤暗道不好,为今之计,只有出奇招了。蓦然,皇甫晖枪挑盘龙棍,赵匡胤铜棍脱手,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惊呼出声。突然,赵匡胤在马上一个空翻,从腰间抖出一根软棍来。这根棍非常奇特,三节三尺长的短棍,中间用铁环连接,软硬兼得。 赵匡胤陡然从马上高高跃起,双手握棍,“力劈华山”。皇甫晖横枪相隔,他的确是老了,他居然忘了,此棍非彼棍,它是软的。枪担在了铁环中间,他眼睁睁看着那乌黑的棍头砸在自己的中脑之上。其实,他死的不冤枉,因为他是死在赵匡胤苦心孤诣独创的“三节棍”绝技之上。 赵匡胤势如破竹,生擒姚凤,攻陷了滁州。这一战,赵匡胤让天下为之瞩目,让武林为之震颤,他也因此被江湖中人尊称为“棍王”。赵匡胤占据了滁州城,一面整肃军兵,一面安抚百姓。 这时,张琼、潘美进来禀道:“将军!城里有人暴乱,属下已经将他们制服。请将军定夺!”赵匡胤道:“有多少人?”潘美答道:“有百十号人,领头的武功还相当不错。”赵匡胤道:“给我杀了!看他们再敢造反。”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道:“将军不可!天下百姓都是你的衣食父母,怎可如此草率?”赵匡胤凝目看去,却是近日投奔军中的洛阳人赵普。当时见面赵匡胤也没有太留意他,这时,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赵普,只见他约莫三十四五岁年纪,白净面皮,颌下一缕须髯,颇有仙风道骨,不由心生好感。 赵匡胤笑道:“那好!他们就交给你来审理吧!”赵普遵命而去。不大一会,进来覆命。 赵匡胤接过卷宗来看,只有十数人被定罪,其余的却都是些无辜的乡民。赵匡胤抚额惊呼道:“幸亏有先生及时教我,不然岂不是错杀了好人?”赵普微笑道:“将军征战四方,平定天下,乃是当世的英雄豪杰,这些小事原不该劳烦将军。”赵匡胤汗颜道:“人命关天,岂可儿戏?请先生留在我身边,时刻教诲!”赵普笑道:“赵某何敢?不过能留在将军身边,却正合吾意。”赵匡胤大喜,道:“如此甚好!” <ahref=>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十七节 武王罹难 赵匡胤坐镇滁州,有人禀报,已然攻取扬州的父亲“武王”赵弘殷和弟弟赵匡义来到了滁州城。赵匡胤喜出望外,急忙列队出城相迎。父子、兄弟见面,分外高兴。赵匡胤看到十七岁的弟弟赵匡义,长眉狭目,龙行虎步,长身玉立,一身白袍,更显英武,手握一根烂银棍随侍在赵弘殷身旁,格外欣慰。 当下,父子三人把盏言欢,尽兴而散。赵匡胤将父亲让进帅府的正堂之中安歇,自己则和弟弟睡在偏房。夜已三更,赵匡胤悄然起身,正欲出屋。赵匡义突然道:“哥哥!你去哪里?”赵匡胤笑道:“你怎么还没睡着?为兄要去巡城。”赵匡义道:“左右也是无法入眠,我随你一道去巡城。” 于是,兄弟两人一道上了城头。当他们到了东门时,突然发现守门的军卒居然都倒卧在城垛下睡觉。赵匡胤心下大怒,快步上前,飞脚踢到一名军卒的腰间,道:“擅离职守,看我不杀了你们。”这一脚力道很大,将这名军卒踢的直飞起来,然后重重的摔落。但是,奇怪的是他兀自未醒。 赵匡义伏身观瞧,发现这些军卒居然是被人点了穴道。当即大呼道:“哥哥!他们被人点穴了。”赵匡胤立时惊醒道:“不好!有敌人夜袭。”话犹未了,突然四周出现了十余个黑衣蒙面之人,慢慢地将兄弟二人围住。赵匡胤盘龙棍一摆,厉声喝道:“你们何许人?敢夜闯滁州城。”蒙面人已经纷纷亮出了兵刃,一见他的兵刃,不由惊呼道:“遮莫他就是赵匡胤?” 赵匡胤大笑道:“正是赵某!”赵匡义银棍在手,厉声喝道:“宵小鼠辈,今夜让你们知道我兄弟的手段。”其中一个蒙面人道:“不好!赵匡胤在此,那师兄他们到帅府可是扑空了。”赵匡胤闻言,心头一惊,原来他们是去帅府刺杀我的。“哎呀”不好!父亲……,一念至此,心下惶急,大声道:“匡义!快回帅府。”赵匡义立即明白了兄长的意图,两人双棍齐出,杀向蒙面人。有道是“容情不出手,出手不容情”。棍到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瞬间已经料理了七八个武功较弱的蒙面人。蒙面人大骇,迅速地将战团拉开,围在他们身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兄弟二人,一时之间,居然杀不过去。 赵匡胤眼见他们各个都是高手,沉声道:“赵某棍下,不死无名之辈,通名上来!”领头的蒙面人嘿嘿冷笑道:“赵匡胤果然武艺高强,今日即使败于你手,亦是不冤,至于我们是谁,却是不便相告。”赵匡胤心知他们既然是蒙面而来,就是不愿为人所知,自己却是多此一问。 赵匡义冷冷一笑,道:“江南武林能与我兄弟一战的,唯有庐山‘白鹿洞’。”赵匡胤哈哈大笑:“‘白鹿洞’?素闻‘白鹿洞’七十二名弟子各个艺业非凡,欧阳山主更是江南武林泰斗,他们也配?”蒙面人大怒,蓦然上前,剑走偏锋,陡然快捷无比地刺出十余剑,剑尖微颤,已刺中赵匡胤左肩。赵匡胤惊呼一声,棍已脱手。突然间,只见赵匡胤由腰间掷出“三节棍”,劈面将领头蒙面人身旁的另一个蒙面人击中。领头的蒙面人一声惊呼,长剑一圈,迅速地退回阵中。赵匡义觑个正着,乘他们大乱之际,挺棍而上,已然杀出了包围圈。 原来,赵氏兄弟被他们的阵行所困,无法脱身,兄弟二人以言语相激,迫他们贸然出击,果然一击而中。但是,赵匡胤自己也是受了轻伤。赵匡义脱出圈子,道:“哥哥!我先走了。”赵匡胤急切道:“你快走!”赵匡义正往前奔,听后面有两个蒙面人追来,他蓦然回身,棍扫处,两人双双中招。赵匡义毕竟担心哥哥,又帮哥哥料理掉两个,这才匆匆而去。赵匡胤“三节棍”在手,动如脱兔,棍击掌劈,如鱼得水。蒙面人何曾见识过这等兵器,忽软忽硬,着实难以抵挡,纷纷避让。 此时,城中的军兵已然发现了变故,杀奔东门,张琼等人率先赶到,立时将蒙面人团团围住。赵匡胤吩咐左右守好各个城门,然后,飞奔向帅府,因为他的父亲在那里。 突然,赵匡胤看见又有七八个蒙面人冲杀而来。赵匡胤猛然站定,手拄盘龙棍,像个门神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蒙面人瞬间到了他的面前,居然并不慌乱。火光下,其中一位蒙面人的目光很奇特,深邃而锐利。 赵匡胤身旁的兵卒发一声喊,挺枪抡刀杀向蒙面人。赵匡胤的兵卒可不是一般的兵卒,他们可都是些身负武功之人。这个蒙面人仍然没有动,他无视身旁的刀兵相见,只是静静地望着赵匡胤。 赵弘殷端坐在正堂之上,目光敏锐地望着委顿在地的蒙面人,赵匡胤兄弟随侍在他的身侧。堂上遍地尸身,只有这一个是活着的。赵弘殷强压下心头的气血翻涌,道:“你到底是谁?以你的武功当不是碌碌无为之辈。”那人声音微弱地道:“‘中原武王’,果然名不虚传。能死在你的‘赵氏长拳’之下,虽死犹荣!” 赵匡义厉声道:“我父亲问的是,你是谁?”言罢,上前扯下了他的蒙面黑巾。火光下,此人十五六岁年纪,面目清秀。虽然神情委靡,却仍掩不住他的逼人英气。他凄然一笑道:“我本没打算活着回去,既然左右是死,名字又有什么重要的?”赵弘殷道:“你年纪轻轻,居然有这等修为,的确不易。如果就此杀了你,老夫也于心不忍。所谓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你走吧!老夫不难为你。” 少年眼睛一亮,道:“前辈果真要放了我?”赵弘殷点点头。少年慢慢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樊若水,江南人士。自幼父母双亡,为欧阳山主收养,并投入‘白鹿洞’修习武学,七十二弟子排名第四十五。”堂上众人闻言,全都悚然动容。 赵匡胤道:“你们‘白鹿洞’究竟来了多少人?”樊若水微喘口气,开口道:“此次接李景达大帅密令,由大师兄、二十三师兄,五十六、六十八师弟再加上我,一共五人,剩下的都是李景达大帅的侍卫军,潜进滁州城,谋刺将军。”“有一位掌法精强之人,他是谁?”赵匡胤问道。樊若水目光中充满景仰,道:“那是我大师兄‘风雷神君’稽棠琰。” 原来赵匡胤适才在城门口遇到了“风雷神君”稽棠琰,两人交手十余回合,竟是不分胜负。赵匡胤记挂着父亲的安危,无心恋战,命将士打开城门,将他们放出城去。 “李景达亲自来了?”赵匡胤心中一动。李景达是“南唐”皇帝的亲弟弟,也是“南唐”军中的第一统帅。樊若水望了望赵匡胤,道:“是的!他派二万铁骑已经去攻打扬州了。而且,他会绕道六合,直达寿州城下。”赵匡胤大惊失色,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周军必败。他立即差人将樊若水送出城,然后火速派人知会扬州守将韩令坤,他可是赵匡胤发小的好朋友。赵弘殷遭到“白鹿洞”众人围攻,受了内伤,赵匡胤放心不下,赵普主动留下来照顾与他。 赵匡胤领军直扑六合。 六合道中,李景达吃惊地发现周军竟然提前驻扎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大骇之下,一打听,领军的居然又是周朝“第一战神”赵匡胤。他的确心虚了,尽管赵匡胤只有区区二千人马。李景达没有轻举妄动,他在试探周军的用意。相持了四天之后,“齐王”李景达突然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居然只有二千人马时,他不禁恼羞成怒。为了寿州城,为了自己的颜面,他决定主动出击了。但是,为时已晚。扬州的韩令坤已经打败了攻城的唐兵,快马加鞭地杀到来相助赵匡胤了。他彻底的输了,输的彻头彻尾。 其实,这场仗,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输了。因为,他在心理上已经输了。当李景达逃过长江,望着江边耀武扬威的周军和纵横遍野的唐兵尸体,还有被鲜血染红的一江春水,他跪在江边,失声痛哭。 南唐滁州已破,周军相继攻陷扬、泰、光、舒等州,唐军屡次兵援江北,皆以失败告终。宋齐丘命人潜道使辽国,约其相攻中原。周世宗闻讯,旋还东京,留兵继续攻寿州。 庐山“白鹿洞”颜氏因周军专事掳掠,命山主欧阳栻约会江南武林,誓保江南,淮南之民,纷纷执农具,披纸甲,蜂拥而至,号“白甲军”,屡败周军。周军于是弃滁、扬二州,专攻寿州,唐军趁势夺回舒、光等州。周世宗为解燃眉之急,命“吴越”钱俶攻唐,钱俶破唐常州外郭,柴再用之子柴克宏力战大破“吴越”兵,旋为刺客谋杀。 “吴朝”国主吴昌文遣使至“南汉”,并主动臣服于“南汉”刘晟。显德元年初,“南汉”以吴权次子吴昌文为静海节度使兼安南都护,致使“吴朝”大乱。“吴朝”国主吴权怒气攻心,旋即驾崩,长子吴昌岌嗣位。吴昌文在“南汉”的扶持下,杀宫夺位,成为“吴朝”之主,请命于“南汉”。 湖南王逵为部将潘叔嗣所杀,潘叔嗣力不能逮,奉迎潭州周行逢为帅。周行逢入主湖南,平定叛乱,在众军的拥戴下,斩杀叛将潘叔嗣,兼并朗州。 后周显德三年七月,赵匡胤因功升任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开府立衙。可是,赵匡胤的父亲,三朝“武王”赵弘殷却因伤势沉重,勉强支撑了近百日,终于不治而亡。 灵堂之上,义社十兄弟等众将披麻带孝分列两厢。赵匡义、赵匡美跪倒灵前,哭红了双眼。许多的江湖同道纷纷前来吊唁,毕竟他是威震天下的一代“中原武王”。周世宗亲率满朝文武大臣前来祭奠,好言抚慰。赵匡胤送走皇帝及群臣,强忍悲痛,正待说话。 突听有人禀报:“华山陈抟老祖、武当纯阳真人吕洞宾、嵩山少林寺方丈寂空禅师前来吊唁。”满堂上下,一时哗然,他们可都是当今天下的世外高人啊!赵匡胤急忙携众人出门相迎。府门外,一僧、二道。僧是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少林寺方丈寂空禅师,道是仪容威严、飘飘欲仙的纯阳真人吕洞宾和清癯消瘦、鹤发童颜的华山陈抟老祖。 三人皆是一脸肃容,不言不语,鱼贯而入,径直来到灵前,恭身行礼。然后,在蒲团上坐定,闭目默祷。堂上鸦雀无声,为三位绝世高手的威名所慑,大气也不敢出。 ------------ 第十八节 猛龙过江 陈抟老祖在临出门时,意味深长地望着赵匡胤,徐徐道:“赵将军请节哀顺变,方今天下,乃多事之秋,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还望珍重!” 当赵匡胤回到灵堂,堂下有人禀道:“金陵唐使者到!”一位四十岁上下的魁伟汉子带着两名随从大踏步走进灵堂。他目不斜视,端直来到灵前,上香三柱,一言不发,扭头即走。两名随从到得门首,将手中所捧丧礼奉上。赵普立即上前,请他在丧薄上签名。赵普望着丧薄,一时之间呆若木鸡。赵匡义觉得奇怪,上前观瞧,不由惊呼出声:“江南林仁肇!” 林仁肇端坐在开封第一酒家“太白居”楼上,旁若无人地饮着酒。他目光深邃,酒到杯干。他此行本是出使周朝,正赶上赵弘殷出丧,念赵弘殷乃中原一代“武王”,心存景仰,便冒昧上门奔丧。林仁肇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陛下送给王朴和赵匡胤的礼物,业已送出,林仁肇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来找自己。 第一个上来的是慕容延钊,第二个是石守信,接下来陆陆续续上来的都是赵匡胤的部将和兄弟,他们分坐在四周,隐然形成了合围之势。最后,赵匡胤在赵普和赵匡义的陪同下,施施然地出现了。 林仁肇微微哂笑道:“新进‘棍王’,排场果然摆的不小。”赵匡胤摆手制止住蠢蠢欲动的赵匡义。然后,就坐在了林仁肇的对面。“林前辈有何见教!”赵匡胤虎目含威。林仁肇淡然一笑:“喝酒!”赵匡胤端起面前早已摆好的酒盅,一饮而尽。林仁肇眉峰微挑,拇指一立道:“好!不愧中原豪杰。如果阁下到江南,满朝高官任君选。”赵匡胤盯着林仁肇的眼睛,道:“江南林虎子,长江第一险。若是前辈入中原,平定天下君莫忧。”两人互相对望良久,突然,同时哈哈大笑,一股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 赵匡胤沉声道:“素闻林前辈是江南的一道屏障,如果请前辈在开封汴梁住上个三年五载,不知意下如何?”林仁肇笑道:“林某久居江南,不习惯中原的气候。”赵匡义突然厉声道:“这可由不得你!”言罢,隔着桌子就是一招“开门见山”,正是正宗的“赵氏长拳”。林仁肇不避不让,左掌一扬。赵匡义的拳头正好击在林仁肇的掌心,他只觉得,异常绵软,竟似无处着劲。忽然,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发自林仁肇的掌心,欲要收招,已是不及。 赵匡胤面色大变,粗声吼道:“林前辈手下留情!”只见赵匡义的身子飞出八尺开外,重重地摔在地上。摔的虽重,却似毫发未伤,赵府众将立即上前将他扶起。然后,全都虎视眈眈地望着手端酒盅、纹丝不动的林仁肇。 林仁肇笑道:“林某无意与中原武林为敌,既然话不投机,林某就此告辞!”赵匡胤久久地注视着林仁肇,道:“数月之前,正阳桥头,多谢前辈承让!”林仁肇“哈哈”笑道:“各事其主,得罪莫怪!”赵匡胤沉声道:“当日,前辈本可一举诛杀赵某,何以因我一言而退?”林仁肇微笑道:“时至今日,林某仍然没有必胜阁下的把握。” 赵匡胤长吁一口气,缓缓道:“赵某今日还想领教前辈教诲!”林仁肇蓦然抬眼,凌厉的目光倏忽瞟了一眼赵匡胤。这一眼,惊鸿一瞥,赵匡胤心头一紧,本欲站起身来,随即又稳坐了下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曹彬用力握了握刀,道:“晚辈江南一战,方知天外有天。晚辈承蒙江南高手赐掌,近日方愈,晚辈也想向前辈讨教!”慕容延钊、石守信、韩令坤已经围了上来,居左。高怀德、张令铎、赵彦徽也围了上来,居右。曹彬、潘美在中间。 “好说!好说!”林仁肇一笑而起,心知今日若不出手,恐是难以善罢。当下,亦是不敢大意,瞬间与他们斗在一处。慕容延钊武功平实厚重,石守信则刚猛练达,高怀德刀法沉雄,韩令坤枪法刁钻。林仁肇就在他们中间穿梭着,俟机而动。赵府众将忌惮他的掌力,丝毫不敢大意。赵匡胤有些诧异,看情形林仁肇并不打算痛下杀手。因此,一时之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赵兄好雅兴啊!竟在这‘太白居’里摆起了擂台。”一个清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话音未落,一位丰神如玉的蓝衫男子,怀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约莫一岁的男婴出现在楼头。“萧兄弟!”赵匡胤欣喜地站起身来,疾步上前相迎。萧蓝若环视四周,微然一笑,道:“这里还真是热闹。” 突然,高怀德的刀被林仁肇一掌击飞,直奔萧蓝若,萧蓝若却不躲闪,探手将刀接住。高怀德大步流星急冲而来,欲抢回自己的刀。不料,萧蓝若居然笑着将刀递还给他。高怀德大喜,伸手接刀,甫一沾手,忽然大叫一声,将刀扔了出去。原来递回来的刀,滚烫似炭,竟似刚出红炉一般。赵匡胤一望而知,不由大吃一惊,这是何等的内功啊! 萧蓝若一声清啸,长身而起,冲进战团,掌拍指捻,出其不意地将赵府众将如砍瓜切菜般一一击倒,在当世两大高手的夹击下,这些武功未臻一流的将领如何是其对手?然后,萧蓝若就将怀中的萧小人递到了林仁肇的手中。萧小人异常可爱地睁大一双天真无邪的乌溜溜的眼睛,甜腻腻地叫了一声:“外公!”,欢喜地抱住林仁肇的头颈,将头拱进了林仁肇的怀里。 萧蓝若目光如电,望着赵匡胤道:“赵兄!阴绝毒谷一战,蓝若受益匪浅。今日,小弟愿再次领教赵兄的高招。”赵匡胤如梦方醒,原来萧蓝若竟是林仁肇的女婿。 萧蓝若缓步来到赵匡胤的面前,坦然地望着赵匡胤。赵匡胤大喝一声,“三节棍”陡然出手。萧蓝若轻“咦”一声,侧身避开了棍梢。不料,“三节棍”却如影随形,棍头一弯,又击到了面门。萧蓝若沉喝道:“好!”伸手抓向棍头。赵匡胤的“三节棍”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棍头突然一沉,已袭向萧蓝若的胸腹之间。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经拆了二三十招,每一招都是妙到毫颠,间不容发,令人目眩神迷。萧蓝若自从练成“擒拿功”后,还没有真正遇到过技击高手,许多精妙的招式,也是今日才派上用场。赵匡胤也是初次将“三节棍法”如此淋漓尽致地施展,身心大快。两人以快打快,堪堪已在三百招开外。 赵府众将皆是眼花缭乱、惊心动魄,功力稍低者,只能看到一片麻、蓝之色在眼前飘浮,相互纠缠,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了。林仁肇怀抱萧小人,亦是暗叹不已,自己这个乘龙快婿居然如此了得。萧蓝若内功深厚,愈斗愈勇,气力悠长。赵匡胤却有些力不从心了,他非常懊悔自己为什么不修习先帝郭威的“天龙伏虎神功”,那可是修炼内功的无上法门。他知道自己在斗技上不会输给任何人,他唯一无法与人抗衡的就是内家功力。 这时,突然有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楼头处上来一僧、二道。 天遁老祖吕洞宾踏步上前,用拂尘卷住了赵匡胤的“三节棍”,用左掌接下了萧蓝若的一掌,萧、赵二人知道有人插手,顺势分开。吕洞宾拂尘一收,只余手柄,尘须漫天飞舞。左掌处却传来一股刚劲雄浑的内力,汹涌而至,吕洞宾面上红光一闪,竟不胜其力,退了半步。吕洞宾心知自己过于托大,脸上红云大盛,旋即消散于无形。 吕洞宾不由开口赞道:“萧大侠神功盖世,赵将军棍法超群,两位都是当世俊杰,一时瑜亮,好一场别开生面的龙争虎斗,直令人叹为观止也!”众人纷纷上前给二位老祖和寂空禅师见礼。 赵匡胤“哈哈”一笑,收起“三节棍”,朗声道:“萧兄弟的武功,为兄素所敬服,几年不见,竟然精进如斯,为兄拍马不及也!”萧蓝若微然一笑:“赵兄过谦了,这一路‘三节棍’法,精妙绝伦,实为当今武林不二奇功。” 陈抟老祖笑呵呵地道:“萧大侠的‘四象般若功’和这手‘擒拿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无怪连贫道的首徒都对你赞不绝口。”寂空禅师接着道:“自古天下棍法出少林,今日看来,却是言过其实了。赵施主的‘三节棍’,另辟溪径,独树一帜,老衲今日眼福不浅矣!” 吕洞宾望着萧蓝若道:“萧大侠的这路‘擒拿功’,叫做何名?”萧蓝若面上一红,恭身道:“是在下自己摆弄着耍玩的。”吕洞宾三人闻听之下,皆是面上色变。武林之中,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是经过千锤百炼,沉积而成。若要自创一路武功,即使宗师一级的绝顶高手,亦是难能可贵。 赵匡胤自创“三节棍”神技,已是令武林为之惊艳。今日又闻知萧蓝若以一个武学后辈,竟也能创下这等机变灵巧的“擒拿功”,唯一的解释就是此子有着超乎常人的绝世聪明才智。 “开天劈地,继往开来,萧大侠创下这路‘萧氏擒拿功’,必当名垂武林。还有赵将军这路‘赵氏三节棍’,从此也将四海闻名。‘长江后浪推前浪’,吾辈老矣!”吕洞宾目光中,竟有些黯然。赵匡胤抬眼望向萧蓝若,正见萧蓝若亦自望向自己,不由会心地一笑。萧蓝若灿然一笑,眼神真挚而炽热。能得到当世一代宗师的如此肯定,二人皆是满心欢喜。 “林施主!你的武功好似亦属佛门一派,而且看起来很是眼熟,不知是何功法?”寂空禅师目光灼灼地望着林仁肇。“而且,老衲敢断言,施主将来的成就,当是煌然不可限量,天下间,恐怕无人能出你之右。”寂空禅师不待林仁肇答话,若有所思地接着道。 林仁肇虽面不改色,却是心头一惊,前辈高人,果然眼光独到。林仁肇正自揣摩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寂空禅师的提问时,陈抟老祖却“呵呵”一笑,道:“林大人!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有些事情是人力而不可为的,希望大人能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免人间生灵涂炭。” 林仁肇面容沉肃,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之江南,风调雨顺,政通人和,黎民安居乐业,得享太平盛世。若不是有人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枉顾黎明百姓之生死,何有今日?林某虽职微言轻,却也明晓事理。林某不才,将誓死保卫江南一隅之平安。” 寂空禅师白眉微耸,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陈抟老祖“呵呵”一笑,吟道:“幻化风云五十载,傲笑天下十三秋。五湖上下痛分离,四海沉浮终送别。”纯阳真人接着吟道:“仗剑微言杀身祸,飞龙在天乾坤定。千秋功业转瞬失,万里河山终是空。”寂空禅师眼望众人,目含悲悯,不禁长叹一声,道:“空!空!空!帝王尘埃皆是空。”三人言罢,相视莞尔,向众人唱个诺,扬长而去。 ------------ 第十九节 妙手刀王 讲武殿上,周世宗正在听内监侍卫王继恩的禀报,当闻听赵匡胤居然与林仁肇大打出手之时,不由展颜一笑,道:“赵匡胤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不过,人家毕竟是一国使者,怎能如此想与?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传朕旨意,命赵匡胤不可造次。”王继恩旋即退出殿去,飞快地前去传旨。 “陛下!唐使此来,用意昭然若揭,若不能一举平定江南,待刘钧与耶律璟联手李璟,中原之地腹背受敌,彼时危机四伏,再欲征服江南,宛若登天也!”王朴微锁眉头,在殿下来回地踱着步,不无隐忧地道。显德二年,时为比部郎中的王朴秘密献策周世宗,谓应先易后难,先取江北,其次江南,再及巴蜀、岭南,最后攻取幽并。周世宗深以为然,遂用王朴为枢密使。 “李璟重金贿赂朕之决策大臣和百战之将,目的无非是苟延残喘,希冀刘钧和耶律璟能够有时间及时出兵相助。但是,他似乎忘了,刘钧非刘崇,他的胆子好像还没有那么大。况且,刘崇留给刘钧的家底也太寒碜了点。而耶律璟在契丹,素以‘睡王’著称,恩望浅薄,他若是想在近几年里,得到诸部的认同,不下点真功夫,恐怕是不成的。”周世宗胸有成竹,目光湛然有神。 “陛下明鉴!当真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朴由衷地再三叩拜,心悦诚服。周世宗仰天大笑,声振屋瓦。“传朕旨意,唐使供奉给各位爱卿的金银,就算朕赐予尔等的赏金吧!”周世宗异常大气地颁下圣旨。 少室山,少林寺。 “大师!如此说来,当年翠微禅师是将‘牟尼神功’传于了江南林氏,也就是说,这个林仁肇当是林言林大侠的族中后嗣。”吕洞宾呷了一口茶,望着寂空禅师。陈抟老祖赞道:“翠微禅师不愧一代高人啊!”寂空禅师白眉掀动,感慨道:“家师恩怨分明,实乃性情中人。昔日家师不传功与我,临终之际却将我安排住持少林寺,亦是颇有深意。‘牟尼神功’传于林氏,是为报答林言林大侠舍命之恩。‘天龙伏虎神功’虽意外落入郭威之手,其本意定是传于‘晋王’张全义,以防他日‘明教’余党对其子嗣后人的报复。至于我,既然住持少林,这‘易筋经’就非我莫属。算来,其实得益最大者,舍我其谁?” “蓝若!你兄长他还好吗?”林仁肇逗弄着怀中的萧小人,轻描淡写地问道。萧蓝若微喟一声,缓缓道:“唉!一言难尽啊!”此时,爷父俩住在汴梁北城的驿馆之中,二人能在周朝京师之地相逢,却是超乎意料之外。 原来萧思温得知萧蓝若喜得贵子,喜出望外,执意要萧蓝若将萧小人带到南京,他要亲自看看这个亲侄儿。萧蓝若拗不过兄长,风尘仆仆远赴南京。南京就是原来的幽州城,自天福元年晋高祖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给辽国后,大辽遂以幽州为南京。 当萧思温的妻子燕国公主见到萧小人后,爱不释手,左手抱着萧小人,右手抱着只比萧小人大四十天的小女萧绰,喜不自禁。之后的十数日,萧蓝若竟无缘怀抱爱子。 这日,忽报周军进围冯母镇,攻势劲急。萧思温急令众将,枕戈待旦,以防周军大举来袭。萧蓝若不由煞是惊奇,道:“哥哥!自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何以不出兵拒之?”萧思温谨慎地道:“周军袭击冯母镇是假,诱我兵出南京是真。南京乃我大辽门户,不得有失啊!” “据我所知,周朝正自用兵江南,照理他们不该此时再向我大辽开战啊!”萧蓝若沉吟道。“你有所不知,先时,周朝攻扬州之时,陛下令我出兵蹑其后,乘虚而入。当我大军出动,攻拔沧州以北数城之时,‘绿林宗’宗主孙方谏竟率部众,突袭南京,幸亏当时韩匡嗣奉太后命,来见你嫂子燕国公主,及时出手,才得保城池不失。”萧思温心有余悸地道。 “绿林宗”位于定州西北二百里狼山之上,依山筑堡,内有佛舍。相传百余年前,一代神尼“辣手佛心”深意女尼据此布道,主其事,以香火之教聚其徒,是为“绿林宗”。深意女尼俗家姓孙,自其故去后,就由宗族接掌,孙方谏乃“绿林宗”第五代宗主。 后晋开运初,“绿林宗”每遇契丹军至,孙方谏必亲率部众袭击之,铠仗畜产所得渐多,乡民亦依以避难,势力大涨。定州节度使惧其强,上表朝廷,荐为边界游奕使,其弟孙行友为副。“绿林宗”捍御侵轶,多所杀获,乘胜入祁沟关,平庸城,破飞狐寨,契丹颇畏之。 孙方谏因功请封,朝廷不允,遂潜通契丹。耶律德光入主中原,以孙方谏为定州节度使,旋以耶律忠代之,改为云州节度使。孙方谏一怒之下,不受契丹命,聚众回归狼山。后汉初,契丹麻答因欲撤离中原,遂焚掠定州,尽驱居民而北,中山为之一空。孙方谏自狼山率部回保定州,归附汉室。 周太祖废汉立周,加封孙方谏兼侍中,旋即改迁华州节度使,以孙行友为定州留后,又以孙方谏族弟孙议为德州刺史,孙氏宗族职司内廷者凡数人,深得太祖赏识。周世宗嗣位后,以史彦超为华州节度使,欲使孙方谏为前军统帅,征讨江南。孙方谏自华州觐见周世宗,从大驾南巡,旋因旧伤复发,就医于洛阳。周世宗改迁其为同州节度使,兼中书令。 孙方谏在洛阳养病期间,静极思动,异常思念宗门,在众弟子的陪同下,回转狼山。可巧闻知契丹出兵沧州,南京空虚,遂突发奇想,亲率宗门弟子及部众往攻南京。眼见就要攻入城去,韩匡嗣从天而降,以无上刀法力克“绿林宗”,不但斩杀孙方谏数位得意弟子,还重创了孙方谏。 孙方谏拖着重伤之身,回到洛阳,还未到自己的任所同州上任,就杀发而死,终年六十二岁。周世宗闻知始末,深感其忠勇,追谥太师,辍朝二日,以示哀悼。 “其实,与周人真刀实枪的沙场血战,为兄却也不惧,怕只怕‘绿林宗’故技重施。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绿林宗’弟子、部属数千人,自孙方谏死后,现任宗主孙行友曾夸下海口,誓要拿下南京城,为其兄报仇雪恨。你说,为兄能不防吗?不过,为兄已快马加鞭使人急赴上京,请圣上出兵平贼了。”萧思温朝北拱手道。萧蓝若不置可否,只是淡然一笑。 “蓝若!为兄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萧思温话锋一转,有些迟疑地道。“什么事?”萧蓝若似乎有所警觉地问道。萧思温起身背负双手,微锁眉头,十指在身后不停地绞动着,显得心神不定。萧蓝若深知兄长的脾性,他这是遇到了极其为难之事了。萧思温有个习惯,但凡遇到难决之事,素喜将双手负于身后,十指互绞。 “蓝若!你也知道,为兄已有三个女儿了。而且,据太医说,恐怕为兄已不能再生养了。你看!燕国公主她非常喜欢小人,当然为兄也是对他爱如珍宝。再说,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燕国公主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将小人留给我们。”萧思温断断续续总算将意思说明白,已是一头暴汗。 “不行!”萧蓝若断然拒绝。“哥哥!临出门前,云儿再三叮嘱,要将小人毫发无损地带回江南,这孩儿可是云儿十月怀胎所生,我不能这么做。”萧蓝若蓦然想起林云素临行前那充满爱怜的目光,还有她再三的叮咛。原来,云儿早已预先猜到了兄长的意图啊! 萧思温异常尴尬地笑笑,道:“不行就算了,为兄也就这么一说而已!”他自己也是为人父母者,如何不知孩子对于父母意味着什么?虽然,萧思温有三个女儿,可无论哪一个都是他的心头肉。 这日,上京钦差韩匡嗣抵达南京,宣旨道:“敌来,则与统军司并兵拒之。敌去,则务农作,勿劳士马。”萧思温接旨谢恩。韩匡嗣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萧思温,甚是喜悦。两人自小在一起长大,感情甚笃。“韩大哥!”萧蓝若从屏风后转出,朗声唤道。“是萧二弟回来了。”韩匡嗣喜出望外,神情雀跃。 “萧兄弟!自古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周人屡屡犯边,何不痛击之,以振军威?”韩匡嗣在酒席上,意气风发。萧思温摇头道:“小弟驻守南京,如履薄冰,不敢有失啊!”韩匡嗣豪气干云地道:“此言差矣!自来强兵立国,若是一味忍让,助长敌之威势,国将不国也!”萧思温沉吟半晌,徐徐道:“若是韩大哥能助我一臂之力,却也可行。” 当周军攻入束城之时,萧思温统军南下,据滹沱而屯。 是夜,月黑风高,呼啸的北风,嘶鸣着卷起漫天黄沙。韩匡嗣议完事后,告别萧氏兄弟,回到自己的营帐。当他正欲点亮灯烛之时,蓦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气,令人心惊肉跳。韩匡嗣没有回头,淡然道:“尊驾何人?”“好一个‘妙手刀王’,果然不同凡响。”一个苍老而刺耳的声音猝然响自身后。韩匡嗣从身后的凛然杀气可以断定,对方是一位实力极强的武功高手,而且是一个老妪。因此,韩匡嗣依然没有回头。 “老身听说韩氏因得到了‘天可汗’的‘定唐刀’而崛起武林,名动江湖。初时老身却也没有在意,可当听说封遇春千机算尽却命丧碧螺山时,老身就怀疑是韩知古所为,可惜苦无佐证。可是,就在前不久,老身在洛阳意外接诊了一个病人,惊奇地发现,他所中的刀伤,竟与当年封遇春身死时,所中的伤痕如出一辙。”老妪的声音阴恻恻地使人毛骨悚然。 “这些日子,老身思前想后,终于豁然贯通。原来二十三年前,突袭天南无量山,一举覆亡‘万毒堡’,致使全堡百余户家破人亡的‘无为坊’竟是你韩氏的家族势力。你是韩知古的三子,你应该还有两个哥哥,可是据老身所知,他们并未在契丹为官,而且名不见经传。堂堂大辽国的中书令之子,怎会籍籍无名呢?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秘身份。”老妪的声音渐渐拔高,似有说不尽的悲愤。 忽然,韩匡嗣身形一动,一猫腰,竟从烛台下钻了过去,身后却传来一声惨呼。灯烛一闪,帐中登时明亮起来,韩匡嗣一脸寒霜地望着斜倚在帐角,已然委顿在地上的黑衣老妪。“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了,‘妙手刀王’可不单单指的是我的医术,而且此刀非彼刀。”手腕一翻,韩匡嗣的掌中出现了一把精巧的三寸小刀,寒芒闪烁,见血封喉。 “不怕让你知道,封遇春当年屡次暗使刺客行刺家父,终是力不从心。于是,假意将‘讲武经’现世,欲诱使家父远离契丹,一举诛杀,永绝后患。孰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家兄几年之前就遣人打入了‘黑暗山庄’内部,并得到了封遇春的重用。你知道碧螺山为什么会成为人间炼狱吗?因为有一种波斯药草,叫做‘御米花’。你是‘万毒宗’的传人,应该知道这个东西的。它的作用就是令人产生幻觉,极度的狂妄。封遇春死前,以此煲汤三月有余。”韩匡嗣异常冷酷地狞笑着,脸上浮现着诡异的光芒。 “御米花”就是罂粟花,大唐郭震有诗云:“开花空道胜于草,结实何曾济得民?却笑野田禾与黍,不闻弦管过青春。”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二十节 情为何物 “我韩氏一脉,为你封氏狙杀,远遁西域,而今总算大仇得报。你不就是封寒冬和司空婉如的小女儿,封遇春的妹妹,‘万毒堡’一战,唯一的幸存者吗?哼!今日就是你们全家相聚的好日子。”韩匡嗣转过烛台,向黑衣老妪走去。 当韩匡嗣弯下腰正欲将老妪翻过身来之时,蓦然一股大力,直迫前胸,大有石破天惊之势。帐帘一掀,一道蓝影闪身而进,一把推开韩匡嗣,单掌一立,接住了这破釜沉舟的掌力。“嘭”的一声,萧蓝若倒退数步,撞倒了烛台。老妪的身子却撕裂了牛皮帐篷,飞跌而出。就在帐中一黑的当口,一道暗金色的寒光,从破洞处,激射而出,一闪即没。韩匡嗣一跤跌倒,汗透重衣。 一连几日,萧思温勒兵徐行,而周军却是按兵不动,一时胶着。萧思温与诸将道:“敌人甚众,而且皆为精锐,此战若是不利则后患无穷。不如顿兵以劳其军,蹑而击之,方可一战而胜。”诸将皆从其议。少顷,统军司兵至,诸将请战,萧思温犹疑不定。 果然,探马来报,束城周军已退,城中只余老弱兵卒。萧思温大惊,急令退兵。萧思温大军披星戴月赶回南京,幸喜城池安然无恙。过后方知,周军诱敌深入,以精锐之师,包抄其后,欲将辽军困于束城,而后,一举攻陷南京。萧思温闻知始末,惊出一身冷汗。萧蓝若见周军已退,兄长老成持重,放下心来,因惦念妻儿,遂告别兄长,带萧小人南下,意欲回转江南。 “封、韩之争,历时几近百年,众多武林豪杰,遭此无妄之灾。说到底,皆是贪念使然,这池鱼之殃却是难免。只是,这‘讲武经’至今下落不明,恐怕迟早还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林仁肇意味深长地望着萧蓝若,沉吟道。 “二位爷台!请问哪一位是萧蓝若萧大侠?”林仁肇和萧蓝若正在用饭的时候,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精壮男子来到身边,恭敬地问道。萧蓝若将萧小人交给岳父,起身道:“在下萧蓝若!”男子不由露齿一笑,躬身行礼:“小人‘黄河帮’曹骏,奉帮主之命,请萧大侠前往‘浩然城’一叙。” 曹骏与萧蓝若并骑出城,林仁肇急于赶回金陵覆命,遂带萧小人同行,嘱咐萧蓝若尽快处理完中原之事,回转江南。 一路上,萧蓝若得知杨飘云已于两年前正式接掌“黄河帮”帮主,励精图治,御下甚严,现下帮中上下齐心,大有重振雄风之势。 苏伯心情复杂地望着萧蓝若潇洒离去的背影,暗自长叹。苏伯是杨氏兄妹的父亲“黄河大侠”杨翌的长随,几十年如一日,侍奉了杨氏三代人。因此,杨氏兄妹尊其为苏伯。苏伯颇知进退,从不以长辈自居,而是甘心为奴,尽心竭力地帮扶杨氏一族。 在两位英姿飒爽、容貌清丽的少女引领下,萧蓝若见到了久违的杨飘云。 一间布置淡雅而不失庄重的正厅,窗明几净,厅中摆放着一盆跳动着蓝色火焰的炭盆,四周倚墙处错落的花盆里,花团锦簇,散发着淡淡的幽兰之香。屋外虽雪花飞舞,屋内却温暖如春。杨飘云身着浅蓝色的衣裙,背朝大门,正自痴痴地从半掩的窗棂,望着屋外的雪景。那曼妙的身姿,惹人遐思。 杨飘云回身看到萧蓝若时,娇俏的身子有着些微的颤动,美艳的脸颊上,升起两朵红云,睫毛闪动之下,一层雾气瞬间弥漫了明如秋水的黑眸。比起五年前,她看起来清减了许多,浑身上下少了那般少女的青涩和娇柔,无形中却平添了一股成熟的妩媚韵味。 “你还好吗?”萧蓝若心头一阵酸楚,眼前又浮现出当年杨飘云绝望而无助的眼神,为了相救自己她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蓝儿、若儿,你们下去吧!”杨飘云恢复了常态,将两名引领萧蓝若进来的侍女打发出去。杨飘云来到几案前,收拾茶具,倒了两杯清香的热茶,展颜一笑:“萧大侠请坐吧!” “听说你荣任帮主之位,还没有给你道贺呢?”为了缓解彼此的生疏,萧蓝若微笑地调侃道。杨飘云拿眼淡淡地瞟了一下萧蓝若,心中竟似隐隐地痛起来。“唉!俗务缠身,哪比得萧大侠天马行空,遨游天下?”语气中透着无尽的幽怨。 “杨帮主请在下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打破有些暧昧的沉寂,萧蓝若似乎无意继续这有些让人难耐的寒暄。杨飘云似有所感,秀眉微挑,若有所思地低头呷了一口茶:“难道非要有什么事,才能请你过来吗?”杨飘云没有抬头,迷雾一般的眼神,痴痴地望着杯中袅袅的热气,她并未就此打算结束这使她略感温馨的场面。萧蓝若尴尬地笑笑,道:“其实早该前来拜会,以谢当年相护之情。” 杨飘雪抬眼望着萧蓝若英俊非凡的面容,嗔怒道:“那是我心甘情愿,谁又要你承情了?”话甫出口,顿觉羞怯,红了双颊,一双美眸,却亮晶晶,水汪汪的。 萧蓝若已是过来之人,到此时,如何能不明白杨飘云的女儿家心思?原来她的一片芳心却是深系于己,不由得大感惶恐。随着一声哀怨的轻叹,杨飘云悠悠地道:“人常说,恨不相逢未嫁时。哎!即使未嫁,又能若何?”“三年前,师父做主,将我许配了党灵文。如今我们的孩儿都已经两岁了。”杨飘云自顾自地喃喃道,似乎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般。 “主人!车驾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那个叫做蓝儿的侍女在门首怯生生地道。杨飘云轻拂了一下额上的秀发,起身道:“我们走吧!”“去哪里?”萧蓝若有些诧异地问道。“阴绝毒谷。”杨飘云目光淡定地向门外走去,并不理会萧蓝若有些木讷的神情。 “浩然城”与“阴绝毒谷”约莫四天半的行程,第一天走的几乎都是官道,甚是平坦,待二日下了官道,再行一日,就进入了山区,不但崎岖难行,因为降雪的缘故,还十分的湿滑。杨飘云正准备弃车乘马之时,由山道上冲下一彪百余号人马。 “咦!这不是杨帮主吗?哪阵风把你吹到这来了?”为首一位络腮胡的高瘦男子刁斜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紧紧盯着杨飘云俏若山花的面颊,不怀好意地道。杨飘云面若寒霜,竟似比这数九寒天的冰雪还要冷冽几分。“呵呵!这可是你自个送上门的,可怨不得本寨主?”男子的同党闻言,驱马挡住了前行唯一的山道。 “齐寨主!你们‘罗文寨’是真不想混了!”苏伯恨恨地道。“苏醒!别倚老卖老,不是看在方老的面上,我齐天鹏想要灭了你们‘黄河帮’,也不是什么难事。”齐天鹏傲然道。方老是秦岭三十六寨、七十二洞的盟主,江湖人称“侠盗”方坤。杨飘云的父亲“黄河大侠”杨翌、“绿林宗”已故宗主“绿林大侠”孙方谏和“飞侠”张震田合称“中原四侠”。 “齐天鹏!你敢与我一战吗?”杨飘云森冷的声音,充满杀机。“此战与我‘黄河帮’和你‘罗文寨’无关,生死各安天命,绝不祸及无辜。”杨飘云识得与齐天鹏同来的众人,竟都是秦岭各山头的寨主和洞主,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因而有此一说。萧蓝若按马未动,内心却是波涛汹涌,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温柔腼腆、娇弱娴静的杨飘云吗?浑身透着一股杀阀立断的果决与凛厉。 齐天鹏为其气势所夺,面上微微变色。三年前,齐天鹏下山劫掠,在青云镇偶遇杨飘云,为其美色所惑,欲劫持上山为压寨夫人。双方一场大战,党灵文为救杨飘云,以命相博,不仅武功尽废,还残了双腿。齐天鹏损失了数位寨中高手,自己也身受重伤。齐天鹏恼羞成怒,以“上八寨”之首,纠合三十六寨、七十二洞,挑战“黄河帮”。最后,在方坤的极力擀旋下,勉强揭过了这段梁子。 后来,杨飘雪得知此事,独闯“罗文寨”,以一身毒功,威慑秦岭群盗,这才彻底打消了齐天鹏欲寻杨飘云报复的心思。况且,杨飘雪所住的崤山“阴绝毒谷”正是在此茫茫秦岭之中,令齐天鹏如鲠在喉,不敢妄动。如今,狭路相逢,杨飘云在落单的情形下,竟提出单打独斗,虽说她是为了保全她的扈从。可是,难道她的武功大进了?齐天鹏心中惊疑不定。 “怎么?齐天鹏,你怕了?”杨飘云语含讥诮。齐天鹏能使“罗文寨”成为秦岭三十六寨“上八寨”之首,却也不是侥幸。“既然杨帮主执意而为,本寨主奉陪就是。”齐天鹏贪恋地看一眼杨飘云动人心魂的娇容,目光落在萧蓝若古井无波的脸上。此人面生得紧,可是这份处事不惊的雍容泰然,却令齐天鹏戒惧不已。他回身向身后的一位寨主暗中交代一番,脚尖一钩,掌中已多了一柄钢叉。 杨飘云皓腕一翻,胜雪的柔荑之中,寒芒闪烁,却是一对两头带尖的二尺短剑。齐天鹏飞身跃下马来,双手握叉,一招“平叉”,当胸刺到。杨飘云左手短剑一旋,右手短剑贴上叉柄,顺势滑下。齐天鹏只觉眼前一花,一剑飞旋而至面门。齐天鹏叉尾一挑,磕飞短剑,“举火朝天”,已然化解了贴柄而来的短剑。杨飘雪不待招式用老,左手一招,收回短剑,寒光一闪,已然贴近齐天鹏,将齐天鹏的钢叉封在外围。齐天鹏心头暗惊,这短剑之术,分明就是针对自己钢叉所施。 杨飘云身形飘忽,脚不点地,剑法诡异。齐天鹏捉襟见肘,沉喝一声,将钢叉“嘭”的一声,杵在雪地之上,双掌翻飞,掌法竟似不亚于他的成名钢叉。但是,在一对双头剑下,他毕竟吃亏多多。不一刻,齐天鹏的双臂箭袖飘飞如雪,胸前、肋下亦是衣衫褴褛。 忽然,齐天鹏大喝一声,左掌为阳,向杨飘雪肩头拍去,右掌为阴,按向杨飘云小腹。杨飘云银牙一咬,不避不让,紧握右手短剑,深深地刺进齐天鹏的左胸。饶是杨飘云先入为主,缓解了掌力,仍是一声娇哼,向后飞出。萧蓝若万万未曾想到,杨飘云在占尽上风的情形下,竟会拼着中掌,也要刺杀齐天鹏,大惊之下,飞跃而起,在空中接住了她的身子。 待要落地,劲风袭体,却是早已对萧蓝若加意提防的齐天鹏的同党。萧蓝若一声清啸,左腿向后一弯,踢开一杆长枪,借力前冲,右脚脚尖一挑,又踢飞一柄单刀。双脚落地,铿然有声,将一杆画戟和一条碗口粗细的铁棍,踩于脚下。马上两人,猝不及防,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狼狈不堪。 杨飘云蜷缩在萧蓝若的怀中,浑身战栗,红唇边,一缕血丝缓缓淌下。萧蓝若心头一痛,一股内力缓缓输入杨飘云的体内,修复着她紊乱的内息。 “杀了他们!”适才接受齐天鹏嘱咐的“武功寨”寨主李浪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齐天鹏森然道。“咳!咳!咳!李寨主,不可!自古盗亦有道,我们不可失信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齐某能死在杨姑娘的手中,虽死无憾!”李浪一声长叹,黯然上马,与众寨主、洞主,催马而去。 “思蓝、思若!还不接过帮主!”苏伯急声唤道。两名侍女已是花容失色,闻言,疾步上前。杨飘云在萧蓝若怀中一颤,苍白的玉容,瞬间红晕满面,娇艳不可方物。萧蓝若霎时犹如醍醐灌顶,不禁喃喃自语道:“思蓝、思若,蓝儿、若儿,哦!原来如此。”思蓝、思若从萧蓝若手中接过杨飘云,安顿在车内。过了良久,回头看去,萧蓝若仍是伫立在原地,竟是有些痴了。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二十一节 江南俯首 萧蓝若站在“阴绝毒谷”的谷口,望向云遮雾绕的谷底,恍若隔世。他可没有杨飘雪的“千毒丹”,能够百毒不侵,自然不敢乱闯。记得初来之时,东方愚不听魏杞的吩咐,离开魏杞三尺之外,结果遭到一群“嗜血蝙蝠”的围攻,这才安分下来,不敢肆意跑动。虽然没有见识过魏杞后来所说的什么百年毒蝎、千年蛇妖之类的异物,却也知道谷中的确凶险万分。 萧蓝若此时灵台净明,忽然想起,何以“闲空居士”竟能在谷底来去自如?还有,那个蒙面的灰衣人,他怎么也能如此悄然无息地进入谷底呢?而且,据魏杞所言,他应该也是中了魏杞之毒。可是,五年过去了,也没听说哪个武林高手,中毒身亡的,却是蹊跷得紧。 “咻!咻!”一阵急促的铁笛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萧蓝若纷乱的思绪,却是杨飘云吹响了用以联络杨飘雪的笛音。这几日,在萧蓝若精纯的内力治疗下,杨飘云的内伤已是无碍。“四象般若功”源自佛祖的“洗髓经”,正是修习内功的无上法门,治愈内伤,可谓对症下药。 笛声渐弱,一条曼妙的身影倏忽出现在谷口。当萧蓝若看到杨飘雪长发飘飘的俏丽模样,心下甚是欣慰。比起五年前,她的肤色愈发白皙可人,黑眸中流光隐隐,圆润沉静,更显娇艳。 萧蓝若在黄浩和魏杞的坟头上完香后,思及杨飘雪这些年精心地守护二老的墓地,大感歉疚。杨飘雪却淡然一笑:“他们之死,说到底却是因我而起,看护他们的亡灵,亦算是一种自赎吧!况且,师父他老人家还给我留下了这么多惊世绝学,使我终身受用不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心存怨怼?” 萧蓝若离开“阴绝毒谷”时,看到茅屋之后,新起了十余间红墙瓦房,房前屋后,植满了各色的奇花异草,环境优美,兼之杨飘云派来侍奉妹妹的丫鬟、婆子,也有十余人之多,以前的茅屋,被杨飘雪用做佛堂兼修行之所,心下稍安。更从杨飘雪的口中得知,原来她知道姐姐对萧蓝若念念不忘,于是假言自己想见见萧蓝若,希望姐姐成全,实则是为了杨飘云能再见萧蓝若一面,以慰相思之苦。 萧蓝若深感无力,杨飘云虽然是为了党灵文而与齐天鹏一战,但从她意欲两败俱伤的打法看,却是有待商榷。分别在即,杨飘云似乎开朗了许多,笑语盈盈,温婉贤淑。 后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三月,春暖花开。 林云素看着蹒跚的萧小人一脸欢笑地跑向站在一株桃树下的林仁肇,眉头微锁。“外公!抱抱!”萧小人稚嫩的声音令人心疼。四岁的萧小小弯着一双漂亮的眼眸,仰着头,伸出嫩白的小手,似乎要接住桃树上飘落的粉红花瓣,一脸的期盼。 其实难怪林仁肇心情不好,去冬时,唐军水陆并进,援救寿州。在淮河南岸的紫金山扎下十八座连环大寨,咫尺之间,竟是冲不破李重进铁桶一般的防线。林仁肇的水军,驻扎淮河下蔡渡口,随时准备攻击张永德的正阳浮桥,以断周军后路。 不料,张永德暗中买通了林仁肇手下的一位水军头领,得知了水军御战的诀窍,竟将浮桥上下游里许的水面拉起了数十道的浮木铁锁,阻挡了唐军的战舰攻袭。不仅如此,还暗中将唐军的战舰以铁锁缚之。然后,张永德亲率大军,直扑下蔡。林仁肇指挥舰只,欲与决战,岂料战舰却开拔不动。于是,战舰上的唐水军就成了周军箭雨的固定箭靶。张永德一战毁灭了林仁肇苦心经营、赖以成名的水军,一举攻陷了下蔡渡口,林仁肇饮恨而遁。 “岳丈!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毕竟如今唐廷还有许多能征惯战的骁勇之将,周朝想要倾覆唐廷,却也并非易事。”萧蓝若见林仁肇抱起萧小人时,虽强颜欢笑,眼底眉梢却有着说不尽的落寞与惆怅。 “那是我几近十年的心血啊!说没有就没了,唉!”一声长叹,林仁肇几乎落泪。林仁肇的水军素来是江南的一道屏障,他也因此成为江南诸将首领。正阳桥一战,林仁肇欲火烧正阳浮桥,眼看成事,却被突兀的风向转变而险些酿成大祸。而今,又被自己倚重的参将李毅出卖,水军尽毁,虽然元凶李毅得以伏诛,却是于事无补,怎不令林仁肇痛心疾首? “老爷!刚刚得到消息,周人大举来攻了。”林府管家急匆匆地越过花园的月亮门,尚未进门,话音已响起。林云素上前从父亲手中接过萧小人,又牵了萧小小,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萧蓝若,径直向后厢房去了。 “别急!慢慢说。”林仁肇强压下烦躁的心情,缓缓坐下。“老爷!这次柴荣又是御驾亲征,而且是由水路而来。”“水路?”林仁肇心头一惊。“是的!水路。前锋是右骁卫将军王环,后军是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柴荣自领中军。王环已经冲破我朝的重重水寨,进入了淮河,抵达寿州城下。” 林仁肇一声长叹,喃喃道:“刘将军危矣!寿州危矣!”林仁肇知道王环乃是“后蜀”名将,前唐天成初,仕于西川孟知祥,累至典军卫。孟昶嗣位后,王环宿卫于中,恪尽职守。显德二年秋,周朝王景攻蜀,取秦、阶、成三州,唯凤州不下。其时,凤州节度使正是王环,而王景则是王环的偏师父。王环一战而败王景,并生擒其裨将胡立,名动天下。是冬,周军集结大军,再攻凤州。蜀援军相次败走,王环独力相抗数月,终因粮绝而城陷。王环力战被擒,被押解至京。周世宗怜其忠勇,授其右骁卫将军。 果不出林仁肇所料,周世宗亲率大军一路从颖水乘风破浪直抵淮河,彻底绝灭了唐军欲以水军抗衡周军的幻想,来到了被李重进久围的寿州城下。 紫金山一战,一代“战神”赵匡胤将寿州援军的前锋寨、山北营寨,连根拔起,唐军溃不成军。唐将朱元在绝望之下,选择了投降,他带着属下一万军马,毫不迟疑地向赵匡胤缴了械。唐援军屋漏偏逢连夜雨,仓皇逃窜,一时兵败如山倒。周世宗挥军水陆并进,亲率轻骑,沿淮河北岸追敌二百余里,周军气势如虹,锐不可当。此战,唐军四万将士,血染淮河,尸横遍野。 清淮节度使刘仁瞻彻底崩溃了,他坚守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寿州城崩溃了,军民也崩溃了。于是,在刘仁瞻呕血三升,一病不起的时候,寿州城在监军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的谋划下,举城投降。 周世宗当即册封刘仁瞻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天平军节度使,其余降将也是各有封赏。可是,刘仁瞻却永远也听不到大周皇帝对他的封赏了,那可是至高无上的尊敬与钦佩。刘仁瞻为了守住寿州城,亲手腰斩了意欲逃出寿州城的亲儿子,誓与城池共存亡。刘仁瞻自呕血至今,兀自未醒,就在周世宗册封他的时候,躺在担架上的刘仁瞻,终于不无遗憾地离开了这个纷扰的乱世。 但是,周世宗面对着江南敞开的门户,居然班师回朝了。 “这次周朝能够退兵,虽是宋大人遣使辽国和‘北汉’之功,但国弱无外交,怕只怕辽与北汉阴奉阳违,不肯轻易开罪周朝,陷我朝于绝境。记得先帝驾崩之时,曾言道:用兵中原,南方诸国定不敢异动,倘若用兵南方,中原王朝定会南下。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林仁肇斜倚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微闭双目,右手轻轻地揉按着太阳穴。 唐元宗自掌国以来,竟将先帝遗言抛之脑后,先后攻灭了闽、楚两国,虽说扩展了疆土,却深陷其中。为了应对此起彼伏的叛乱,唐元宗这几年已是焦头烂额。如今家事未靖,外祸接踵而至,面对强势的周朝,唐元宗深感无力。 “周朝而今兵强马壮,雄师百万,若要力敌,恐非易事!”萧蓝若看了一眼异常沉闷的林仁肇,也是心情郁闷。林仁肇因兵败之事,已被贬在府多时了。 “孩子们都还好吗?天冷了,别让他们冻着了。”林仁肇望着屋中的炭火,幽幽地道。“小小和小人在经过这次的洗髓易筋后,内力上虽只小有所成,身体却与那些寻常小儿,有了天壤之别,区区些许寒气,已难侵害他们。”萧蓝若微笑道。林仁肇面色稍霁,若有所思地道:“还是要稳妥点,一味地追求精进,虽不是坏事,但循序渐进方为正道。毕竟他们还小,有了坚实的根基,对他们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萧蓝若点头称是。 是年,周世宗疏浚汴水,北上五丈河,东流至定陶,入济水,开通了齐鲁运路。周世宗还做了一件事情,就是遣使去了一趟辽国和北汉,见了见两国的执宰大臣。于是,唐元宗就这样被孤立了。 十一月,周世宗第三次兵下淮南,御驾亲征。 一将功成万骨枯,周军势如破竹,攻克濠州,顺带将从涣水赴援的数百唐军战舰,在洞口一举全歼。泗州接着沦陷,唐水军驻扎清口的数百战舰,因泗州已失,匆忙撤退。周世宗岂容他们逃脱,令周水军全力追击。岸上的赵匡胤痛打落水狗,沿淮河两岸,一路追杀至楚州西北之山阳北。唐濠、泗、楚、海水陆都应援使陈承昭力战赵匡胤,不敌被擒。唐水军至此全军覆没,仅逃得五艘战舰,长江以北,不复再现南唐水军。 楚州守将张彦卿斩杀欲降周朝的长子,誓死不降。楚州攻围战,异常惨烈。即使城破之时,军民仍是拼死血战,张彦卿更是率千余死士,与周军展开巷战,直至最后一人。周世宗亲征江南以来,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殊死之战,不由暴怒,令屠城。楚州城顿时哭号漫天,血溢街衢。 后周显德五年(公元958年),初春。至此,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各州县望风而降。周世宗令凿楚州西北之鹳水,使周水军战舰由淮河入长江。 当周军入扬州之时,城中只余十余人。扬州风闻周军将至,焚毁扬州,驱居民过江避难,昔日繁花似锦的扬州城,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周军拔静海军,攻陷天长,通吴越之路,再克海州。周世宗乘着战舰,浩浩荡荡地冲出淮河,终于莅临了烟波浩淼的长江之上。 周世宗至迎銮镇,亲至江口。赵匡胤奋起神勇,大破唐军瓜步、东沛洲水军,并乘势一举攻上长江南岸,杀散驻军,所向披靡,一把熊熊烈火,烧尽唐军沿江营寨。然后,泰然返回北岸。这一战,荡尽了唐军所有的锐气,南唐已不堪一战。 唐元宗遣使罢兵求和,割让未失之庐、舒、蕲、黄四州,以长江为界,江北之地,尽属周朝。唐元宗改名景,去帝号,只称“国主”,废年号,奉周正朔,岁贡称臣。不仅如此,还献银十万两、绢十万匹、钱十万贯、茶五十万斤、米麦十万石以犒王师。周朝尽有江北之地,得十四州、六十县。 周世宗笑纳了李璟的供奉,竟然真的班师了。泉州留从效率先称藩于周。“南汉”刘晟忧惧成疾,一命呜呼,其子刘鋹年十六,嗣位,国事尽掌于宦官龚澄枢和女侍中卢琼仙。周军一退,此时已成为了“南唐”国主的李景,恼怒之下,以专权之罪,罢黜了当朝太傅、中书令宋齐丘,令归养九华山。 周世宗解除了南方的威胁,漳泉、荆南和湖南不足为虑,“吴越”钱俶历来以中原马首是瞻,“南汉”刘鋹黄口小儿,内乱纷纷,最强的“南唐”李璟也俯首称臣了。现在只有“后蜀”孟昶和“北汉”刘钧了,最令人不安的是朔北的“大辽”耶律璟。柴荣环顾四海,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只有辽国了。 周世宗疏浚汴口,导河达于淮河,是为“汴渠”,成为中原与江淮间主要的水路干线。由王朴监修的“大周刑统”颁布实施;以元稹“均田图”赐诸道,遣人分行诸州,均定田租。命诸州及乡村,百户为团,置耆长三人,诸色课户、俸户均归隶州县,幕职、州县官员,支俸钱和米麦。 当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之时,周世宗的目光从烟雨葱茏的江南,转向了寒风凛冽的朔北。 ------------ 第二十二节 幽云之争 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周世宗再次疏浚汴水,东导入蔡水,以通陈、颍之漕;浚五丈渠东过曹、济、梁山泊,以通青、郓之漕。 可就在周世宗雄心万丈的时候,枢密使王朴终于不胜劳苦,病故于巡视河道防务的任所。周世宗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以至于在王朴的葬礼上,竟使九五之尊,痛哭失声。 是年四月,周世宗自沧州进兵攻辽,经益津关、瓦桥关、莫州、瀛州一路披荆斩棘,直抵幽州。这是多少代中原皇帝的梦想啊!他终于要主动攻击“大辽”了。周世宗要收复当年“后晋”石敬塘割让给契丹主耶律德光的“幽云十六州”,这是中原赖以生存的抵御外族入侵的天然屏障。反之,它也是辽国进军中原的跳板。如果失去它,契丹将永远失去觊觎中原的所有机会。 这一战对两国都是势在必得。萧思温和韩匡嗣驻守着幽州,亦是辽国的南京。辽国的皇帝耶律璟已经从上京出发,亲率大军,赶赴南京了。 安阳河,烟波浩淼,水流潺潺,芦苇荡里不时惊起数只野鸭。 周世宗望着深不可测的河水,思潮起伏。一望无际的河面上,没有一条船。在周军到来之前,辽国已经将两岸的船只和木筏全部收缴集中到了北岸上。要想渡河,就必须现造木筏。柴荣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如果不乘着现在兵强马壮,一鼓作气拿下“幽云十六州”,以后的日子就永远不会安宁了。 周世宗唤过赵匡胤:“你调集军中的工匠,给朕扎三千个木筏。木筏扎好的日子,就是我们总攻的时候。你明白朕的意思吗?”赵匡胤笑笑道:“臣听的非常明白,明日一早,皇上就可以渡河了。”言罢赵匡胤转身离去。周世宗也笑了,他的确很赏识这个只比自己小六岁的臣子。他武功盖世,有勇有谋,仁厚有德,做事沉稳,器度豁如。赵匡胤跟随自己已经十载了,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赵匡胤可以说就是自己平定四方,无往而不利的“定唐刀”。 天将晚,周世宗吩咐众人都回营休息,只留下了两个亲随太监,顺着河边缓步而行。 这时,他们发现河里有一只小木筏从西而东,顺流而下。筏上坐着两个人,皆是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一人划浆,一人撑竿。周世宗命亲随太监王继恩和荆鹏唤住木筏,木筏在河里打了一个转,果然向他们划来。木筏靠岸,两人跳下筏来。周世宗不由眼前一亮,斗笠下两张面孔都是异常的英俊。尤其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唇红齿白、英气逼人。柴荣心下暗暗赞叹,心知他们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弟。 于是,周世宗非常和蔼地道:“借问一下,这河如何过得?”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微微一笑,道:“那得看你过河所为何事?”柴荣暗自一惊,青年的笑容冷寂而警觉,眼底有一丝不宜察觉的孤傲。柴荣笑道:“我要到幽州城。”少年鼻子里微哼一声,道:“我只知道有南京城,不曾知道还有个幽州城。”王继恩尖利的声音道:“放肆!不得无礼!” 青年和少年很快地看了看周世宗身旁的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青年直截了当地道:“在下契丹萧蓝若,给大周皇帝陛下请安。”言罢,抱拳躬身行礼,少年也跟着行了个礼。 周世宗哈哈笑道:“没想到他们给朕泄了底,也好!你们是契丹人,恐怕地位也不低吧!”少年沉声道:“我叔是南京留守萧思温的亲弟弟,我父亲则是南京都指挥使韩匡嗣,我是他的四子韩德让。”周世宗着实吃了一惊,他不曾想到这二人的身份居然如此尊崇。王继恩和荆嗣也是唬了一跳,面色一肃,双双拔剑在手,护在皇上身前。 周世宗道:“那么,你们叔侄是来打探军情的了?”萧蓝若哂笑道:“你认为呢?”周世宗面色微微一沉:“朕正想知道幽州城的情况,带他们回去!”王继恩和荆嗣立即持剑而上,他们是大周宫中武功最好的两个人。韩德让蓑衣一抖,亮出怀中的“九齿连环刀”,与荆嗣战在一处。韩德让年纪虽轻,却是刀法娴熟,丝毫不落下风。韩氏从韩知古入辽,到他已是第三代了。韩知古以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建功立业,拜将封侯。“韩氏刀法”,从此享誉江湖。到了韩匡嗣,更是被江湖人尊称为“妙手刀王”。 萧蓝若没有看他们打斗,亦未理会手持利剑的王继恩,一双明亮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周世宗。他知道周世宗的武功不弱,而且得自郭威的真传。江湖传言,郭威当年江湖人称“郭雀儿”,一身内外武功,笑傲江湖。尤其是他的“天龙伏虎神功”,据说开碑裂石,威不可挡。萧蓝若很想知道,自己的“四象般若功”与之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萧蓝若抱拳道:“萧某有个不情之请,陛下可允否?”周世宗道:“你说!”萧蓝若道:“今日,在下与陛下比试一场,如果在下输了,我叔侄二人性命交与陛下。但是,如果陛下输了,请罢兵还朝。从今而后,不得再越幽云半步。” 周世宗哈哈笑道:“笑话!难道你的武功天下无敌吗?”萧蓝若淡然而平静地道:“非也!这是在下与陛下的一个赌局。”周世宗望望萧蓝若,他知道南京留守萧思温出身契丹贵族,武艺平平,得祖辈福荫娶了皇族的公主,才有了今日的尊贵地位。他的弟弟,难道会比出身武林世家的韩德让还强吗?若是周世宗知道,这个萧蓝若就是名动中原的那个萧蓝若,恐怕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周世宗随即道:“好!朕就与你赌这一场。”萧蓝若手指西面高处的一个土坡道:“陛下!那里有个台子,正是个绝佳的比武台。”周世宗侧目看到不远处的确有个高台,大小正合适,而且就在自己的连营前面不远处,当下道:“就是它了。” 周世宗唤住荆嗣,径直朝高坡走去,萧蓝若与韩德让面不改色地随他们来到坡上。周世宗望着韩德让微笑道:“荆嗣是朕最好的剑客之一,今日却斗你不赢,你的刀法很好。”韩德让道:“他的剑法的确高超,我并没有取胜的把握。”周世宗背负双手,道:“萧蓝若,你与朕怎生比试?” 萧蓝若道:“素闻陛下‘天龙伏虎神功’,十分了得。在下恰好习得一路‘四象般若功’,今日就与陛下切磋切磋!”周世宗笑道:“你倒是对朕的武功了如指掌,‘四象般若功’据说是一门佛门神功,朕也想试试!”周世宗脸上寒气一闪,起手“天龙八式”,掌挟劲风击向萧蓝若。萧蓝若沉声喝道:“好!”当下双掌如封似闭,“推窗望月”相迎。一时间,台上尘土飞扬,飞沙走石。 “天龙伏虎神功”分“天龙八式”和“伏虎十三式”。周世宗年少时得姑父郭威真传,下过不少寒暑之功。后来跟随郭威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但是,武功却始终没有搁下。 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萧蓝若的武功如此高强,那繁复而精妙的擒拿招式,好象永远也使不完。百余招下来,周世宗显得有些招式匮乏,仗着高深的内力,却也未落下风。王继恩和荆嗣眼见皇上难以取胜,生怕有个闪失,双双挺剑而上。荆嗣忌惮韩德让的刀法了得,再次扑向了韩德让。 萧蓝若一声清啸,侧身避开王继恩的杀招,施展“萧氏擒拿手”,徒手抓向王继恩的剑脊。周世宗深吸口气,争雄之心大盛,沉喝一声:“退下!”。喝声未止,猱身而上。萧蓝若行若猛虎,动如脱兔,掌拍指拈,王继恩未及退下,已是连遇险招。 周世宗突然大喝一声,运足了掌力,迎面拍向了萧蓝若。萧蓝若知道,自己与他的功力相若,他这是欲与自己比拼内力。一声如击败革的声音响过,周世宗与萧蓝若的四只手掌已经抵在了一处。周世宗立时加催内力,欲一股而下。但是,他突然发现,无论自己如何鼓力,都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他额头上不禁淌下汗来,难道这就是江湖传言的武功相克?远古相传,天道轮回,物物相克。难道“四象般若功”正是“天龙伏虎神功”的克星吗? 王继恩看出了皇上的危急,将一口剑使的如泼风一般,拼命攻向萧蓝若后背。萧蓝若身子急转,猛然发力,移山倒海般的力量推向周世宗。蓦然斜身转步,探手已搭上王继恩的剑身,内力到处,长剑应声而折。周世宗闷哼一声,胸口如被石击,连退数步,方才止住身形。萧蓝若暗道侥幸,若非自己前些日子与岳丈切磋内力,互较短长,明白了内力运转的个中诀窍,焉有今日? 这时,只听有人高声呼喝:“休伤吾主!”一行人马风驰电掣般冲上山坡。赵匡胤人未到,棍先至。“盘龙棍”像梭镖般飞向萧蓝若,直击面门。身子一纵,已从马上飞跃至韩德让身侧,“三节棍”出手,挡住了韩德让劈向荆嗣顶门的必杀绝招。瞬间,已经与韩德让交手十余招,招招惊险。 赵匡胤愈战愈惊,这是从哪里来的人?居然有如此功夫。萧蓝若击落铜棍,断然大喝道:“赵兄!请住手!”赵匡胤与韩德让迅疾分开,各自暗道侥幸。萧蓝若沉声道:“陛下!我们的比武已经结束。”赵匡胤循声望去,不由失声道:“萧兄弟!” 周世宗强压心头的烦躁和血气翻涌,道:“朕没有想到,契丹人里也能有你们这等英雄豪杰。你们走吧!朕即日退兵。”赵匡胤及众将面面相觑,就凭这两人,陛下就要退兵?若论单打独斗,或许不能将二人留住。但是,这是周军大营,区区两个武功高手,又何足道哉! 萧蓝若屈身一拱到地,道:“萧某替天下苍生感谢陛下!”周世宗冷笑道:“你给辽国立下大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萧蓝若凄然一笑:“陛下!萧某一介草民,浪迹天涯。功名利禄,过眼烟云。帝王将相,与吾何干?”言罢,携韩德让飘然而去。 周世宗久久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神情黯然。良久方道:“传旨调李重进、孙行友回营。改瓦桥关为雄州,令韩令坤留守。改益津关为霸州,令陈思让留守。明日一早,六军还朝。”颁完圣旨,回头随口问道:“此地何名?”殿前都点检张永德上前道:“回禀皇上,此地古老相传,谓之‘病龙台’。” 周世宗闻言,不禁心头一痛,喉头一甜,一缕殷红的鲜血,由唇角落下,脸色登时煞白。如此旧痛添新伤,加之常年的事必躬亲,患得患失,令他身心交瘁,内力一经引发,犹如黄河决堤,终于一发而不可收。周世宗仰面倒下时,分明看到暗夜繁星之间,有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长空。 周世宗回京后,一病不起。他深知天命难违,立幼子柴宗训为太子,将李重进调守扬州,张永德为澶州节度使,分别镇守南北要冲。命范质、王溥、魏仁浦为相,升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统领禁军。 病榻之上,周世宗望着赵匡胤道:“爱卿跟随朕整整十载,甚得吾心!原本咱们君臣一心,当可纵横天下,叱咤风云。可惜时不我与,半途而废。”言及于此,潸然泪下。赵匡胤虎目落泪,泣不成声。周世宗续道:“朕走之后,望卿善待幼君,完朕大业。如果幼君难扶,卿可取而代之。”赵匡胤闻听此言,不由双膝跪倒,以额触地。 周世宗接着道:“先帝的‘天龙伏虎神功’你为什么没有练?”赵匡胤大惊失色,叩头道:“微臣不敢!”柴荣欠身笑笑道:“你为人太过忠厚,与你将来不知是福是祸?从今日起,就算是朕赐与你了。但是,这门功夫强则强矣,却忧患颇多。”柴荣微微挪了挪身子,方才道:“先帝当年传我此功,曾再三叮嘱,不可沉溺太深。因此功强行龙虎交会,逆天而行,少了许多根基,习之大损真元。据说此功的主人穷天在法门寺修行之时,已深知此患,在神僧聂风的共同参详下,著下心经九篇,是为‘九经’。” “先帝因当年机缘巧合,得此神功,首页上赫然写着‘欲练神功,先习九经。’。先帝方知还因有一部经书相佐习练,方才无碍。先帝遂四处寻访,曾九入洛阳,可这‘九经’却已不知遗落何处,无处找寻。因此,先帝另走蹊径,以‘一叶飘红’修复真元,但究是饮鸩止渴,于事无补。”周世宗神情渐渐黯然。“如今,此功即到汝手,亦是有缘。汝当用心寻访‘九经’下落,或许可成。你好字为之吧!”言尽于此,周世宗慢慢地合上双目,溘然长逝。 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六月十九日,周世宗柴荣带着无尽的怅然遗憾和未尽的宏图伟业离开了尘世,年仅三十九岁。周世宗的确是一位强悍而英明的君主,是五代十国首屈一指的圣贤帝王,他为国为民的所作所为,定当光耀万世。 ------------ 第二十三节 君临天下 泉州,石刀山,妙音阁。 古朴静寂的庵堂在绿松掩映下,显得森然威严,令人敬畏。庵堂正殿供奉着鎏金的、宝相庄严的摩尼佛祖塑像,供案上香烟缭绕,雾霭沉沉。一位五十余岁的白衣老尼端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口中念念有词,右手中一串檀香木制的佛珠在拇指的拨动下,缓缓转动。 “师父!平阳潜光院的苦念大师求见。”年方十六的小尼破嗔悄无声息地来到如心女尼的身后,双手合十,低眉顺眼地禀道。如心女尼缓缓睁开略显囊肿的双目,松弛的两颊牵动了一下,淡淡地道:“请他进来。”破嗔恭敬地躬身行礼,退出禅堂。 “如心圣尼!柴荣死了!”苦念和尚踏步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道。如心女尼目中精光一闪,喃喃道:“十六年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是啊!我教慑于郭威的‘天龙伏虎神功’,远离中原,成事于江南,可惜为教中法王李台出卖,致使张教主罹难,帮众星落棋散。好容易盼得郭威死了,天杀的柴荣却在显德二年,大肆废佛,竟将我教蛰伏中原的精锐,一举清剿。如今,天可怜见,我明教终于得见天日。”苦念和尚言及于此,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中,泪光隐隐。 “破嗔!留从效现下如何?”如心女尼眼望佛祖金身,强压内心的波动问道。“回禀师父,周主柴荣平定江北之后,留从效首鼠两端,背着唐主李璟,携重金,绕道湖北,欲事柴荣。可是,周主柴荣不知为何却没有答允。而都押衙张汉思在衙将陈洪进的怂恿下,大有取代留从效之势。” “陈洪进?就是昔日泉州‘燕子门’的陈洪进?”苦念和尚惊诧地问道。见破嗔微点臻首,苦念和尚接着道:“自‘闽王’王延政降唐,林仁肇入唐之后,漳、泉之地,陈洪进的武功怕是跃居首位了。听说此人武功高强,行事亦是高深莫测。” 后晋开运元年(公元944年),朱文进、连重遇杀“闽王”王延羲,朱文进自称“闽王”。朱文进使亲信黄绍颇为泉州刺史,闽将留从效、王忠顺、董思安、张汉思遂反,结泉州“燕子门”陈洪进及门下弟子五十二人,夜袭泉州府。陈洪进率门人飞越城墙,擒杀黄绍颇。陈洪进献黄绍颇首级于建州“殷”王延政,王延政大喜,遂命侄王继勋为泉州刺史,留从效四将为统军使。 唐遣查文徽、边镐攻“殷”,战败后,于翌年增兵入闽,攻陷建州,王延政降唐,陈洪进等皆随留从效降唐。开运三年,弑师“独眼神僧”卓岩明,自称威武留后,窃据福州,并称藩于唐的原“闽”废将李仁达遣其弟李宏通攻泉州,留从效等以王继勋赏罚不当为由,废黜王继勋。留从效在“燕子门”陈洪进的匡扶下,自领军府事,兼漳、泉二州留后,击败李宏通,上表唐廷。 唐主李璟召王继勋回金陵,以留从效为泉州刺史,改漳州为南州,以董思安为南州刺史。留从效兄南州副使留从愿矫借陈洪进之力,杀董思安自立。翌年,因唐屡攻联手“吴越”的福州威武节度使李仁达不克,交恶于吴越,留从效借机尽逐境内“南唐”戍兵,留氏遂拥有漳、泉,陈洪进功不可没。 “留氏若与‘燕子门’结怨,倒是我明教的契机。”如心女尼眼中亮光闪闪。“苦念师兄!九华山‘凤凰院’之事如何了?”苦念和尚摇头道:“先时有宋齐丘坐镇九华,却是无从下手。如今,宋齐丘被唐主厌弃,幽禁九华月余,终是令其自缢了。”“呵!呵!呵!呵!”如心女尼如夜枭般的笑声响起。“好!太好了!破嗔!你即刻下山,召集教众,宣布解封令。另外,你同苦念师兄,会合苦禅、苦修两位师兄前往浙西六甲灵山‘万年楼’走一遭,恭迎‘天子基’少教主出山。至于老尼,十余年未曾下山,不知可还识得九华之路?闵凤娘,老尼代张教主来看你了。”如心女尼森冷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 赵匡胤终于回到了开封汴梁城,身为殿前都点检、检校太尉、归德军节度使的赵匡胤,回到家中看望母亲和妻子。因为周世宗临终的一句话,赵匡胤自周世宗去世后,就毅然离京,在自己的属地归德府长驻。直到如今母亲生病,才回到京师看望。他深感帝恩,不想让人说他有半点不臣之心。 赵匡胤深居简出,却无意中发现,自己回来的这几天里,已是二十一岁的赵匡义进进出出,好象十分忙碌。还有赵普,脸上总是一付让人琢磨不透的暧昧表情,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魂不守舍的。另外,自己的一班兄弟们,知道自己回来了,也没有上府里来相聚。而自己又不便出门,怕引起朝臣们对自己的猜忌。所以,赵匡胤十分的郁闷,常常借酒浇愁,心道自己虽然做了如此的高官,反倒没有先前的逍遥快乐了。 这日,镇、定二州传来消息,辽国与“北汉”合兵南下。周恭帝下诏命殿前都检点赵匡胤领军北上御敌。赵匡胤欣然领兵出京,终于又有事情可做了。赵匡胤传令命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为先锋,自己率领各路镇帅随后出发。 汴梁城北,陈桥驿。 天已傍晚,赵匡胤命就地驻扎,中军扎在“东岳庙”内。然后,将领们都各回各营,居然再也没有露面。赵匡胤愈想愈不是滋味,怎么每个人都对自己敬而远之?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让他们心存芥蒂,从此不愿再接近自己?他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令兵卒拿来几坛烈酒,强自灌下,到爪哇国会周公去了。 夜已深,人未眠。 延绵数里的营帐,突然间灯火通明,各路主帅居然都铠甲鲜明地出现在赵匡义的营帐里,他们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久违的笑容。“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明白。而此时,却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翌日清晨,赵匡胤在一片嘈杂声中惊醒,他惊奇地看见,赵匡义和赵普带领着几乎所有的大小将领们已经挤满了“东岳庙”的中军大帐。他正努力地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件赭黄衮龙袍已经被众人穿在了身上。 赵匡胤犹如醍醐贯顶,恍然大悟,不由悲泣道:“吾受周朝大恩及先帝重托,尔等怎敢陷我于不忠不义?”赵普上前道:“太尉!主少国疑,你为何不呆在京师?难道不是怕当朝的权贵对你猜疑吗?如果你自己都朝不保夕,何谈先帝的嘱托。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取而代之,善待先帝的孤儿寡母也就是了。若太尉今日不行此举,他日一旦有人篡政,不但先帝遗孤不存,太尉也将大难临头。” 众将顿时鼓噪起来,纷纷叫嚷道:“点检做天子!点检做天子!”赵普又道:“如今人心所向,众望所归。如果今日举事不就,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赵匡胤看到群情激昂,一时踌躇不决。突然,帐外喧声震天,全军将士同声狂呼:“点检做天子!点检做天子!”当赵匡胤在众将的簇拥下走出营帐时,全军将士“哗啦”一声,全都拜服于地,三呼“万岁”,声震云霄。赵匡胤望着这些曾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顿时热泪盈眶,心潮起伏。赵匡胤知道,他今生今世都不能辜负这些热血沸腾的军将们。 赵匡胤令都押衙李处耘约束众将,命幕僚楚昭辅率勇士潜入京师,保护家小。现在,赵匡胤需要一位能上金銮殿宣布自己已然称帝的人。 潘美薄唇微启,躬身道:“陛下!微臣愿往!”赵匡胤抬眼看着平素沉默寡言,略显消瘦的潘美,心下不忍,道:“这可是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而且恐怕尚有性命之忧。”“微臣随陛下征讨四方,何处不是险象环生,何况只是充当一回信使,何惧之有?”潘美淡然一笑,目光澄澈。 当潘美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明来意,举朝皆惊。宰相范质看着另外两名宰相王溥和魏仁浦,潸然泪下:“仓促遣将,吾辈之罪!”侍卫都指挥副使韩通牙关一咬,暴喝一声,拔剑在手,冲下殿去。潘美不屑地望着韩通气急败坏的背影,薄唇一弯,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冷笑。 韩通指挥着侍卫司所剩无几的人马,扑向左掖门殿前司。殿前司门口,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如泰山一般,手杵板门刀,巍然屹立,楚昭辅等亦是刀剑出鞘,一脸寒霜地望着韩通。 韩通彻底绝望了,掉头勒马就逃,他深知石守信的武功,那丈二板门刀,可不是摆设。即使避开了石守信,韩通仍然未曾摆脱不幸。因为他遇到了赵匡胤属下首支入城的军卒,领军之将是王彦升。短兵相接,韩通无心恋战,疾速战败。王彦升一路追杀,直杀至韩通的家门。可怜,韩通一家老小,七十余口,尽丧乱军。 赵匡胤在众军簇拥下,跨马进城,满朝文武在赵府如狼似虎的诸将刀剑下,战战兢兢地齐侯通衢大道两侧,迎立新君。王溥率先跪迎天子,范质率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万岁,恭迎天子登基。 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初五。赵匡胤因所领节度州府名为“宋”,因此诏令天下,国号曰“宋”,改元建隆,这一年就是宋建隆元年,赵匡胤就是大宋开国之君宋太祖。 赵匡胤终于登上了开封城的明德门,伫立城头,望着林立的屋宇和繁华的街市,赵匡胤实是难以想象,自己就这样登顶了。赵匡胤回头看去,满朝的文武大臣罗列两厢。文官儒雅,武将威猛,心下异常欢喜。当下,颁下圣旨,立下誓约“誓不杀大臣及言事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命内侍封藏于太庙。文武百官齐声称颂,深感大德。然后,赵匡胤诏令匠人在内宫立下一碑,上书“凡我赵氏子孙,自赵匡胤以下,世世代代,善待供奉柴氏后人,永不背弃。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周太后符氏一时之间,泪水盈眶。七岁的“郑王”柴宗训,呆痴痴地望着眼前迷乱的一切。 华山,云台观。 陈抟老祖的三弟子楚昭辅和五弟子苗训正在向师父禀报。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已于显德七年正月初五正式称帝,废周立宋,年号建隆。陈抟闻听喜笑颜开,一个筋斗倒骑驴上,哈哈大笑道:“天下从此大定矣!”然后,吩咐楚昭辅和苗训道:“你二人功德圆满,即日前往开封汴梁,向宋主辞行,回归华山吧!”二人欣然领命。 楚昭辅和苗训在“后周”显德元年受师父之命,前往军中辅佐赵匡胤,均官拜殿前司都指挥,一直以来都充当着赵匡胤的幕僚角色。赵匡胤知道他们是陈抟老祖的门下弟子,因此格外器重,对他们的谋划,更是言听计从。此次兵变,明里虽说是赵普与赵匡义之功,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 第二十四节 未雨绸缪 金陵,白鹭洲,萧宅,寒冬腊月。 萧蓝若一脸沉肃,目光深郁地望着厅堂中的炭火,静静地听着萧让说话,在萧让说话的时候,他从不插言,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赵匡胤这个江湖人称“棍王”的武林高手,不但做了宋朝的开国皇帝,而且已经为将来统一天下扎下了坚实的根基。萧蓝若从几次与赵匡胤的接触中,清楚地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而他手下战将更是各个骁勇有谋,军卒如狼似虎。天下间,能与之争锋之枭雄,凤毛麟角,何遑李筠、李重进之流? 建隆元年四月,原后周骁将驻守潞州的昭义节度使李筠联手“北汉”刘钧,攻取泽州。宋太祖赵匡胤一面派人安抚已有反意的驻守扬州的淮南节度使李重进,一面令驻兵河北的侍卫马步军副指挥使石守信与殿前副都检点高怀德,勿纵李筠下太行,急师扼其关隘。 宋太祖忧心忡忡,李筠武功高强,座下良驹拨汗马,擅使一路“邪刀刀法”,罕逢敌手,更兼其手下尚有一位与“枪王”杨业比肩的“狂枪”儋珪。李筠以其一部之力,独抵“北汉”,曾得到周世宗柴荣的极高赞誉,无怪李筠口出狂言道:“吾有儋珪枪,拨汗马,何忧天下不平?” 幸好李重进约盟李筠的使者崔守珣进了开封城,李筠秘密约盟“后蜀”孟昶的使者被宋军截获,而“北汉”刘钧积重难返,自保尚且不足,何惧之有?宋太祖拍案而起,御驾亲征。 诏令驻守真、定二州的殿前都检点慕容延钊与彰德军留后王全斌,全速兵下泽州。陕州、京西诸道兵马集结潞州。宋太祖亲率禁军,由荥阳,渡黄河,直上太行。 宋太祖赶到泽州城下时,慕容延钊、石守信和高怀德已经完败李筠,并彻底歼灭了“北汉”刘钧的援军。宋太祖意气勃发,一马当先,率先攻入了泽州城,宋太祖尽显“一代战神”的绝世风采。儋珪盗取李筠的拨汗马,杀出重围,下落不明。李筠众叛亲离,举火**。宋军一路凯旋,兵不血刃,潞州留守李筠之子李守节开城出降。 七月,宋太祖诏令中书令、淮南节度使李重进为平卢节度使,移镇青州,并令六宅使陈思诲携铁卷丹书,以示皇恩。李重进犹疑不定,属下多劝反,遂拘陈思诲,治城隍,缮兵甲,修书唐元宗李景以为援。唐元宗惧宋强,言:“初李筠起事,正可南北呼应,奈何筠亡复反乎?”于是,将李重进的约盟书信进献宋太祖龙驾之前。 李重进因崔守珣之言,于李筠起兵时,按兵不动,此时终是醒悟,斩杀崔守珣。扬州监军安友规等人逾城而逃,李重进斩杀军校不附者,数十人。 九月,宋太祖诏令石守信为扬州行营都部署,枢密承旨李处耘为都监,宋延偓为都排阵使,宋太祖再次御驾亲征,至大仪镇,一战攻克扬州,李重进举家**,宋太祖杀李重进余党数百人。李重进兄深州刺史李重兴闻其叛,自杀身亡;弟解州刺史李重赞及其子尚食使李延福,皆戮于市。 萧蓝若突然想起了当年“太白居”里陈抟老祖的谶语“幻化风云五十载,傲笑天下十三秋。五湖上下痛分离,四海沉浮终送别。”自李唐覆亡至今,历经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恰好五十余载,“四海沉浮终送别”应该说的是,中原王朝到了“宋朝”就会终结乱世,难道这个“宋朝”倒是个能够长久的中原王朝?那么,另外的谶语又所指何意? 萧蓝若正自沉思之际,门首间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左右看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了一下,狡黠地一笑,露出一排齐整的贝齿。萧蓝若已是看到他了,不自禁收起了沉肃的表情,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五六岁的男童似乎得到了默许,慢慢地又探进来半个身子。这时,忽听有人在他身后娇叱道:“小人!怎么你又不听话?要来烦爹爹。”萧小人唬了一跳,一下子窜进了厅堂,动作敏捷而伶俐。回头见是姐姐萧小小,手抚胸口道:“姐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娘亲呢!”门外是个八九岁的女孩子,唇红齿白、肤白胜雪、眉目如画。他们就是萧蓝若和林云素的一双儿女,萧小小和萧小人。 “怎么?娘亲是老虎吗?还会吃了你不成?”说话的正是萧蓝若的夫人林云素。萧让连忙起身给夫人让座,林云素笑道:“让叔!你老坐着!孩子们不更事,打搅你和相公说话了。”萧让忙道:“哪里!哪里!”萧让心中非常敬重林氏,自她嫁入萧家,温柔贤淑,体贴下人,做事大方得体,做人刚直不阿,萧让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外柔内刚的夫人。 萧小人“嘻嘻”笑道:“萧爷爷是好人!他才不会怪我呢!”然后,偎在萧让的怀里,眼巴巴地望着他。萧让终于也露出了笑容,尽管他向来不苟言笑。萧让发现自打有了这一对金童玉女以后,家里时常充满了欢笑,自己也好象年轻了好多岁。虽然,他没有娶过妻子,也没有子女。但是,他现在什么都有了。因为他们一家待自己宛若亲生,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这时,胡大可胡员外携子胡乱到访。萧小人一下蹦了起来,上前拉住胡乱的手道:“十七弟,走!我们去比武。”胡乱和萧小人同年,萧小人只比胡乱大了四十天,他理所当然地成了胡乱的小哥哥。胡乱在胡家排行十七,因此大家都叫他十七弟。胡大可笑道:“小人!你可不敢伤了我胡家的命根子啊!”萧小小忙笑着道:“胡大伯!你如果不放心,我去帮你看着他们。”胡大可连连道:“好!好!好!还是我们小小懂事,善解人意。” 林云素望着胡大可道:“胡大哥!你和蓝若去书房说话吧!小妹给你们弄点酒菜。”胡大可在萧家向不客气,遂笑道:“有劳弟妹了。” 胡大可年长萧蓝若近三十岁,可是他却非要与萧蓝若平辈论交。胡大可豪富敌国,妻妾成群,先后生养了十六个女儿,最小的十六姐都已嫁做人妇,却始终得不到一个能承继祖业的男丁。不想,自与萧蓝若比邻,竟意外地老年得子,喜出望外,硬说是萧蓝若和林云素这对高邻带给自己的福缘。再加上林仁肇和萧蓝若近年来在江湖上的声望,更坚定了胡大可与萧蓝若平辈论交的决心。 萧蓝若默然沉思,他知道胡大可说得没错。唐元宗向周世宗割地称臣,周世宗曾使人谓唐元宗:“朕与江南,大义已定。然虑后世不能容汝,可及吾世修城隍、治要害,为子孙计。”唐元宗遵诏,遣人营缉诸城,并谋迁洪州以避祸。宋军平定李重进叛乱,乘势大军压境,意图过江。唐元宗命八子蒋国公李从镒携左仆射严续和户部尚书冯延鲁出使扬州,觐见宋太祖,以昔日周世宗之承诺,说服了宋太祖,使其罢兵还朝。若是李景就此以为天下太平,势必贻笑大方,赵匡胤之于柴荣,过之而无不及也! 南唐素来两党相争,宋齐丘、陈觉、李征古、冯延巳等人为一党,孙晟、钟谟、常梦锡、韩熙载等人为一党,互相倾轧。因孙晟使周,不露江南虚实,为周世宗所杀,孙党渐弱。而后,钟谟挚友李德明因宋党而见杀,怀恨在心。陈觉使周归,言周世宗以江南不即听命者,为严续谋,请诛严续。钟谟疑其言,愿使周验其事。恰李景割地称臣,遣钟谟入朝谢罪。钟谟言不即割地者,非严续谋,请赦之。周世宗大惊道:“严续能为唐主谋,是忠于其主也!朕岂杀忠臣乎?” 钟谟还朝,言陈觉奸诈。唐元宗雷霆震怒,流放陈觉饶州,旋杀之;宋齐丘为陈觉党羽,放还青阳九华山,赐死;李征古亦被逼自杀,唯冯延巳与唐元宗亲厚,未曾获罪。不久,冯延巳忧疑过巨,就在赵匡胤废周立宋之际,病亡家中,宋党自此覆没。 钟谟铲除宋党后,颇骄狂,与七皇子“韩王”李从善过从甚密。太子李弘冀卒,唐元宗欲徙六皇子“郑王”李从嘉为“吴王”,入主东宫,遂进言唐元宗:“‘吴王’德轻志懦,酷信释氏,非人主才。‘韩王’果敢凝重,宜为嗣。”唐元宗立储已决,恼其忤旨,以钟谟交结张峦为罪,贬嫡饶州,不念其方病风眩,遣中使侍卫军十人,督促钟谟刻日离京,乘驿而去。闻宋太祖受周禅,唐元宗遣使入饶州,赐钟谟一死,且问:“卿昔与孙忌使周,孙忌死难,而卿独还,何也?”钟谟顿首伏罪,缢杀之。 南唐两党之争,终以两败俱伤,落下帷幕,致使本已风雨飘摇的南唐小朝廷,更是雪上加霜。 “如今唐主升洪州为南昌,建南都,怕是要迁都南昌了。”胡大可不无忧虑地道。“文献太子李弘冀鸠杀皇太弟‘晋王’李景遂,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却是为人做嫁衣,成全了素不张扬的‘吴王’李从嘉。只是,从嘉太子优柔寡断,却并非江南之福。”萧蓝若虽与李从嘉莫逆,却是深知其禀性。 李从嘉早年因惧怕太子李弘冀的疑忌和加害,纵情声色。寄情于笔墨书画,沉溺于诗词歌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因笃信释佛,性情宽恕柔弱,好生戒杀,不恤政事。李从嘉虽才华横溢,惊世绝艳,却非杀阀立断的帝王之才。 “萧兄弟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如今主弱国衰,倘若宋军过江,首当其冲就是咱们这白鹭洲。”胡大可望着萧蓝若道。萧蓝若思虑再三,终于长叹一声,道:“大哥说得不错,为今之计,也只有迁居了。”胡大可顿时喜不自禁,道:“我在苏州有一座老宅,一直都由三女子和女婿经营着。前些日子,我已经安排她们在老宅对面新起了一座庭院,估摸着已是完工了。” 萧蓝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胡大可,揶揄道:“胡大哥倒是个急性子。”胡大可老脸一红,讪讪地“嘿嘿”一笑,道:“吴越虽说是个小国,好在远离战火。况且,国主钱俶倒是个妙人,无论中原王朝如何更新换代,他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善事中原之主’的祖训,他却是心领神会,无怪人称‘不倒翁’啊!”萧蓝若淡然一笑:“既然胡大哥都已安排妥当,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胡大可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抹抹嘴,似乎意犹未尽。“那好!我这就安排人手,你也准备一下,尽早动身吧!”说完,胡大可乐颠颠地出了书房。萧蓝若抬眼望向窗外萧瑟的冬意,有些意兴阑珊。 是年,宋太祖废宰相坐论之礼,自此,皇帝身边不复设座。天子之下,皆需肃立。荆南节度使高保融死,弟高保勖立。原后周宰相李穀早先称病不朝,终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宋太祖用赵普计,调殿前都检点慕容延钊为山南东道节度使,韩令坤为成德节度使,从此殿前都点检一职,不再授人。宋太祖遣官往视诸州,度民田地,定民籍为五等。诏令殿前、侍卫司及诸州长吏,检阅所部兵卒,骁勇者升其籍,淘去老弱。 六月,宋太祖赵匡胤在皇宫偏殿设宴,宴请开国的重臣。酒过三巡,宋太祖突然表情凝重地道:“朕自登基,无一日安枕。常想自唐亡以来,五十余载,居然有八姓十二君,篡窃相继,变乱不休,民不聊生。朕欲息兵安民,让黎民百姓安养生息,永享太平。众位爱卿也能永享富贵,福荫子孙,也不枉我们生死相交一场。” 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赵彦徽、王审琦、王彦升等十余位禁军首领顿时如雷轰顶,只觉大祸临头,皆是拜服于地。石守信含泪道:“二哥皇上,大哥已经远走山南,如今请你给我们指点迷津。”宋太祖赶忙起身相扶,道:“众位兄弟,非是朕不念旧情,实是为情势所迫。若是他日亦有人将黄袍加与尔等之身,却又如何啊!为今之策,只有尔等放下手中兵权,朕将与你们广置良田,多蓄金银,让你们每日里歌舞升平,把酒言欢,以终天年。” 众将听罢,知是皇上对自己最好的安排了,全都欣然领受。翌日,他们各个辞去禁军头衔,到各州郡任职去了。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杯酒释兵权”。 ------------ 第二十五节 后主登基 是年的三月间,南唐国主李景诏令群臣,迁都南昌,留太子李从嘉监国,镇金陵。初时,群臣皆不欲迁,屡上表阻行,唯枢密使唐镐赞之。及至南都,因洪州迫隘,宫府营廨,皆不能容,唐元宗悔怒不已。唐镐见唐元宗日渐忧愤,心下忐忑,忧惧成疾而卒。 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六月,正是花红柳绿时。 “爹爹!苏州真的比金陵还好吗?”萧小人骑坐在父亲的身前,手里牵着缰绳,转头问道。“那可是江南第一水乡,自古‘苏州园林甲天下’,虽没有金陵繁盛,却胜在‘小桥流水’的绝美景致。”胡大可一手揽着怀中的胡乱,一手提缰插言道。 萧小人满眼的憧憬,道:“我们咋还不到啊!我都等不及了。”萧蓝若、胡大可闻言,皆露出会心的微笑。胡大可向后招手喊道:“大伙加把劲,咱们萧少爷想新家了。等到了地方,老爷我重重有赏!”萧、胡两家的车队,延绵数里,家丁、护卫几近千人,胡大可虽武功低微,好在天生嗓音洪亮,声闻数里。胡家的家丁、护卫齐声响应,一时声震云霄,却也气势如虹。 此时,官道上疾驰而来六骑人马,皆是一身白衣。萧蓝若侧目看去,为首是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面如冠玉。与其并驾齐驱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妙龄女郎,细眉俏眼,面若桃花,巧笑嫣然。他们身后却是四位胖瘦不一的中年和尚,各个彪悍,竟没有一丝出家人的慈悲法相。 少年突闻千人齐呼,不禁动容,斜眼看向萧蓝若一行,见他们身后多是帏帘低垂的车驾,心知女眷众多,不由想起路上遇到的几伙强人,眉头微蹙,难不成他们鬼鬼祟祟的是在打这些人的主意?一念及此,禁不住又多看了他们几眼。 萧蓝若澄澈的目光与少年略显阴霾的目光不期而遇,皆是心内一惊。萧蓝若再看向四位样貌奇特的僧人时,心中多少有了一些戒备。少年却是心下释然,这些人中有如此的高手存在,量来宵小之辈,亦不敢明火执仗的行劫。 是夜,无锡梅里镇,秦伯庙。 秦伯庙又称“让王庙”,相传岐山周太王有三子,长子秦伯与二子仲雍因三子季历才华横溢,秦伯与仲雍遂让王于季历,远走梅里,断发纹身,为夷狄服,教民蚕织冶铜,开凿“伯渎河”,修筑“秦伯城”,立“吴国”六百二十四年之霸业,直至“吴王”夫差为“越王”勾践所灭。据说秦伯去世后,吴人悲恸欲绝,黎民争相献花祭祀,遍野山花几尽,因秦伯擅种麻,吴人采麻束腰,以示哀悼,这就是后世“披麻戴孝”的由来。 萧小小、萧小人和胡乱在灯烛下,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林云素软声细语地叙说着“秦伯庙”的由来,心生向往。萧小人双眸闪亮,斩钉截铁地道:“娘亲!我知道了,长大以后,我也要成为像秦伯那样顶天立地,受人爱戴的男子汉、大丈夫。”萧小人虽然话语尚显稚嫩,但林云素和萧蓝若听在耳中,都不由面上一肃。 蓦然,萧蓝若眉梢微挑,对林云素道:“照顾好孩子们!”话犹未了,萧蓝若脚下一动,已如轻烟般掠出屋去。林云素心知有异,安排孩子们安寝,自己束衣以待。 屋顶上,萧蓝若蓝衫飘飘,月光下,显得卓然不群。“何方神圣,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萧蓝若气沉丹田不卑不亢地问道。万籁俱寂,却是无人应答,似乎本就无人。萧蓝若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忽然长身扑向南向的八角屋檐。“哎呀!你果然发现我了。”一道黑影电闪而遁。 萧蓝若轻“咦”一声,此人轻功好生了得。左脚一钩,一片青瓦,飞驰电掣般,正击在高高飘起的黑影上,黑影身子一沉,落下屋去,竟未发出声响。萧蓝若一惊,飞身下屋,左右巡视,黑影连带青瓦,竟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门扉一响,胡家众家丁、护卫纷纷出屋观瞧。萧蓝若沉声道:“各位夜里都警醒点,守夜的多派些人手,以防不测!”胡大可闻言,呼唤护卫首领,调整人手,四下戒备。萧蓝若再次飞身跃上屋顶,舌绽春雷,徐徐道:“在下萧蓝若,路经贵宝地,若有失礼之处,请各路英雄海涵。”声音清朗而激越,远远传出,字字如滚雷般散去,令人发聩。 “不知是萧大侠大驾光临,得罪莫怪!改日请萧大侠莅临太湖,以尽地主之谊!”远处有人高声开言应答,语气谦恭有礼。“原来是‘太湖十三侠’,萧某在此有礼了。”萧蓝若知道太湖之上,有一伙打家劫舍的盗匪,江湖人称“太湖十三盗”,据说为首一十三人,艺业非凡。“萧大侠客气了,吾等鲁莽,打扰了萧大侠的清梦,还望恕罪则个!高山不老,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宋建隆二年六月,六十四岁的唐元宗李景因水土不服,一病不起,兼之悔恨难当,临终之际,命宠臣户部侍郎韩熙载执笔,立下遗诏,令太子李从嘉在金陵嗣位。唐元宗遥想当年与冯延巳、韩熙载等宠臣风花雪月,歌筵舞榭,赋诗填词,何等的逍遥风光?而今落魄流离,客死异乡,不由悲从中来,喃喃口诵一词“望远行”,词曰:“玉砌花光锦绣明,朱扉长日镇长扃。夜寒不去寝难成,炉香烟冷自亭亭。残月秣陵砧,不传消息但传情。黄金窗下忽然惊,征人归日二毛生。”韩熙载含泪录下唐元宗新词,再看御榻上的唐元宗,已是魂归天国。 宋建隆二年七月,李从嘉改名李煜,于金陵承继国主位,是为“南唐”后主,封周蔷为王后,百官进爵。李煜亲笔上书宋太祖,云:“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馀尘,远慕夷齐之高义。既倾恳悃,上告先君,因非虚词,人多知者。徒以伯仲继没,次第推迁。先世谓臣克习义方,既长且嫡,俾司国事,遽易年华。及乎暂赴豫章,留居建业,正储副之位,分监抚之权。惧弗克堪,常深自励。不谓奄丁艰罚,遂玷缵承。因顾肯堂,不敢灭性。然念先世君临江表,垂二十年,中间务在倦勤,将思释负。臣亡兄文献太子从冀,将从内禅,已决宿心。而世宗敦劝既深,议言因息。及陛下显膺帝箓,弥笃睿情,方誓子孙,仰酬临照,则臣向于脱屣,亦匪邀名。既员宗祊,敢忘负荷。惟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遵于祖祢,实当受谴于神明。方主一国之生灵,遐赖九天之覆焘。况陛下怀柔义广,煦妪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宴安,得从康泰。然所虑者,吴越国邻于敝土,近似深雠,犹恐辄向封疆,或生纷扰。臣即自严部曲,终不先有侵渔,免结衅嫌,挠干旒扆。仍虑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杼之疑。曲构异端,潜行诡道。愿回鉴烛,显论是非。庶使远臣,得安危恳。” 表中措辞甚微,恳切真诚,并遣使入朝,恳请宋太祖复父皇帝号以葬。宋太祖素喜李煜的才情、仁厚和浪漫,诏令准奏,且命才高八斗的宰相范质回信与李煜,以示恭贺。 后主李煜定于八月十五进行登基大典。林云素乃是周蔷闺中挚友,在苏州接到消息后,笑道:“这个小妮子终于母仪天下了,我们看样子不去不行了。”萧小小顿时笑逐颜开,道:“太好了!我可以见到王后娘娘了。”萧蓝若笑道:“蔷姨你又不是没有见过,看把你乐的。”萧小小娇嗔道:“人家没有见过她穿凤冠霞披的样子吗?”萧小人嘻嘻一笑,道:“姐姐!赶明儿,也给你弄一身来穿穿如何?肯定比蔷姨还好看。”萧小小不依道:“小人!你敢笑话姐姐,姐姐以后都不要睬你了。”萧小人伸伸舌头,顿时不敢笑了。萧蓝若和林云素看着一双儿女却禁不住笑了。 金陵城中,欢声笑语,繁华似锦。 萧蓝若带着萧小人在人群中远远地站着,妻子和女儿已经入宫去了。他们在等着大典的开始。萧蓝若看到岳丈林仁肇率领着侍卫们在维持秩序,岳丈近年苍老了不少,可是武功却渐入佳境。他修习的武功是正宗佛家功法“牟尼神功”,得自翠微禅师。翠微禅师当年化身游方僧人,往江南林家化缘,偶遇年仅五岁的林仁肇,遂将“牟尼神功”传与林仁肇,而后飘然而去。 “牟尼神功”心法共分一十三层,一层到六层为初功,为总诀,修行极慢。常人需练三十年,方才有成。七层到十三层是正功,修行极快,二十年左右即可大成。但是,却要自行散去。最后,再由第七层重新练过,方才功德圆满。林仁肇天资缺憾,却为人刻苦,用了四十余年,方才重练至第八层。在萧小人三岁起始修练内功,萧蓝若与林仁肇着实辩论了一番。林仁肇要萧小人修练自己的“牟尼神功”,认为佛家功法,循序渐进,修身养性,他日定当成就斐然。萧蓝若则认为“牟尼神功”虽然有极强的后力,但是费时费力。而“四象般若功”易于速成,当此乱世,正是英雄用武之际。如果等到几十岁了,才拥有绝世的武功,又有何用? 林仁肇当时正色道:“易于速成的内功,往往另走蹊径,逆天而行,强则强矣,后患无穷。契丹人习武喜欢刚猛,偏好速成的功法。所以,永远也达不到武学的颠峰。”萧蓝若素来钦佩岳丈的内功,此时不禁恍然而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事实。于是,萧小人随外公主修“牟尼神功”,辅修“四象般若功”和“萧氏擒拿手”。虽然,萧小人年纪尚幼,但经过林仁肇和萧蓝若易经洗髓,内功已初窥门径,身手亦是远胜常人。 萧蓝若正自沉思之时,蓦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微微一怔,猛然间警醒。原来这人正是现今宋朝皇帝的胞弟赵匡义,他为了避讳,已经更名为赵光义。他身后贴身护卫着四名大汉,看身法武功皆是不弱。萧蓝若心下暗道:“他们怎么来了?”心中暗自戒备。 大典终于开始了,一时间,锣鼓喧天,曲乐共鸣。 林仁肇指挥着自己麾下的神武军两厢站立,各个身材魁梧,气宇不凡。南唐后主李煜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神采飞扬地出现在午朝门的楼头。他头戴嵌玉镶珠朝天冠,身着衮龙锈金袍,英俊非凡,气度雍容。文武百官及军民山呼万岁,声振九霄。然后,由太监上前宣旨,封太子妃周蔷为王后,文武百官各有封赏。 一阵悦耳的曲乐过后,王后娘娘在众女宾的陪同下,缓步而来,明眸皓齿,秋波一转,顿显千娇百媚,日月无光。她头戴明珠宝玉飞凤冠,身着暗红银线紫霞服,明艳照人,姹紫嫣红。成千上万喧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也许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但见美女如云,宛若天仙。美艳奢华,空前绝后。 随后,炮仗齐鸣,响彻云霄。 萧小人在萧蓝若的怀中突然道:“爹爹!看!娘亲!娘亲!还有姐姐。”是的,萧蓝若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萧小小和另外一个年貌相当的女孩,听妻子说是周蔷年方二六的小妹周薇。她们在王后的身后托着她长长的裙裾,眉目如画,超凡脱俗。林云素在王后身旁搀扶着她,温婉高贵,典雅出尘。 后主李煜微笑着缓步走下龙台,伸出手接住了周蔷,并肩走上龙台,向他们的子民们挥动手臂,万千百姓齐声欢呼。纷乱的人群中,萧蓝若看到赵光义突然间泪流满面,俊朗的脸上是一种极度刺痛后的绝望神情。萧蓝若暗暗纳罕,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伤心。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二十六节 铁锁横江 赵光义坐在客栈厅堂的角落里,神情落寞。他身后的四大护卫呼延赞、辅超、王承恩和折苑卿不知就里,不敢言语。萧蓝若在不远处静静地观瞧着他们。这时,林仁肇一身戎装,踏步进门,径直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拱手道:“不知赵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赵光义站起身道:“林大人!小王来得冒昧,何罪之有?”林仁肇道:“请王爷移驾御苑宫,让蔽国一尽地主之谊。” 赵光义萧索地笑笑道:“林大人客气了,小王瞒着皇兄私自前来观礼,不敢伸张,请大人原宥!”林仁肇一怔,随即道:“既然如此,那下官派人带王爷在金陵随意观赏一番?”赵光义摇头道:“唉!不必劳烦大人了,小王准备即刻回京。”林仁肇点头道:“下官安排王爷出城!” 横塘望江楼,楼高三层,分八重九进,临江而立,古朴典雅。 暮色十分,赵光义等人登上了二楼。在赵光义的一再婉拒下,送行的差官只得怏怏而回。赵光义环顾四周,居然座无虚席。正待询问,临江桌上的一老一少已经站起身来,下楼而去。五人上前坐定,点上酒菜,再向周围看去。厅面上有九张桌,临江三桌,自己居中。三面合围,一面临江。赵光义微皱双眉,心下警惕。 这时,楼口桌中一个环眼虬髯的汉子站起身来道:“各位!正主已到,大伙请亮相吧!”四大护卫大惊,纷纷站起身来,环卫在赵光义四周。赵光义端坐着没有动,他现在反而坦然了。他举著夹起菜肴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然后,又斟了一杯酒,慢慢地饮尽。满楼的人都望着他,一时愕然。 赵光义笑笑道:“我是大宋的赵光义,各位在此设伏,堵截于我,究为何故?”虬髯汉子道:“素闻中原赵氏武功精绝,棍法天下第一。我‘三江帮’皇甫鹫领教!”接着,是“淮河帮”的上官鹤,“扬州帮”的司马鹭,他们合称“江南三飞侠”。 赵光义淡淡地道:“久仰!原来是‘江南三禽’。”突然,有人“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音。三人闻听大怒,他们三帮号称“长江三帮”,素来互相勾连。三位帮主的名字里又都含有一种飞禽,尊敬的称他们为“三飞侠”,不敬的就称他们为“三飞禽”,这下正是触犯了他们的隐讳。 皇甫鹫阴沉着脸道:“我们三帮在江湖中,虽然算不上什么角色。但是,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请赐教!”皇甫鹫的成名武功是“铁指双钩”。 赵光义道:“折苑卿!你去向皇甫帮主讨教几招。”折苑卿是定州党项族人,折从远的四子。折氏一门为宋朝驻守边关,北拒大辽,西抗李夏,功勋卓著。折苑卿的兵器是“五爪流星镗”。 两人一交手,风声霍霍,大开大阖。众人赶忙将中间腾空后,纷纷避让。钩轻镗沉,皇甫鹫不敢硬碰,跳闪腾挪,钩打连环,招招不离折苑卿的前胸后背。折苑卿不敢怠慢,镗链左挡右挂,流星镗去似流星,收如重铠,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 两人堪堪斗了三十余招,折苑卿突然将“五爪流星镗”抖得笔直,袭向皇甫鹫的顶门。皇甫鹫退无可退,蓦然身形一矮,凭空向旁边挪开了三尺。铁钩如划,在折苑卿的臂膀上划下。就在这瞬间,折苑卿手腕一抖,流星镗突然折回,镗头已重重地砸在皇甫鹫的后背上。 立时,折苑卿的臂膀上鲜血淋漓,皇甫鹫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折苑卿十分悍勇,竟不顾伤势,流星镗又飞向了皇甫鹫的前胸。上官鹤抬手发出数枚“梅花镖”,人已跃进场中。呼延赞单鞭一横,飞身挡在折苑卿的身前,将镖一一击落。上官鹤练的是“铁掌功”,铁掌平推,已经将流星镗挡了回去。赵光义不禁悚然动容,看情形这个上官鹤倒是个劲敌。 赵光义随即道:“这是第二场!如果我们侥幸赢了这场,你们三帮是否退出?”文质彬彬的司马鹭摇着“铁骨扇”道:“那是自然。我们三人向来共进退。”呼延赞沉声喝道:“好!上官帮主请!” 上官鹤更不答话,双掌一立,铁掌飘飘,拍向呼延赞。呼延赞鞭交左手,单掌一立迎上。随着一声闷响,呼延赞往后退了两步。上官鹤铁掌看似轻飘,实则刚猛,第一招就让呼延赞吃了个哑巴亏。上官鹤得理不饶人,道:“休走!再吃我一掌!”掌风猎猎,铁掌又至。呼延赞知道厉害,不敢硬接,遂横鞭相抗,两人战在一处。 这时,只听有人道:“使鞭的只怕要输。”语音稚嫩,却格外清晰。赵光义循声望去,见楼梯口靠墙桌中坐着一个青衣男子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突然,呼延赞单鞭被上官鹤击飞,上官鹤踏步上前,铁掌抹向呼延赞的颈项。眼看呼延赞命在旦夕,突然上官鹤如被蛇叮,迅疾地后退。只见呼延赞手中已经多了一根“三节棍”,中节拦住了上官鹤的铁掌,前节弹起,竟自打在了他的面门上。饶是上官鹤反应奇快,棍头仍然打中了他的鼻梁。一时间,血流如注。 赵光义面无表情地道:“第二场你们又输了。”司马鹭叹了口气道:“赵氏棍法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这位小兄弟是……?”赵光义道:“他叫呼延赞,是我皇兄亲自调教的禁军侍卫。”司马鹭道:“名门高弟,的确与众不同。不过司马不才,专程赶来就是为了见识‘赵氏棍法’,如此回去,恐遭天下人耻笑。因此,司马愿亲自讨教,无论输赢,我们都会即刻走人。”赵光义缓缓站起身来道:“看样子!不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赵氏棍法’,你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说着话,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三节棍”。棍身银白,夕晖下,灿然生辉。 适才说话的男孩问道:“他的棍子是银子做的吗?”突然,另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他是宋朝的王爷,用的自然是真金白银。”不知何时,适才下楼的一老一少已经站在了楼梯口。老者褐衣玄领,须发皆白,面容愁苦。男孩约莫十二三岁左右,五官端正,显得聪明伶俐。座中的男孩侧头看到他们,不禁问道:“你是谁?”站着的男孩讶道:“你不是萧大侠的公子萧小人吗?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小人轻“咦”了一声道:“可我不认识你呀!”男孩笑道:“你当然不认识我,师父叫我‘糟老头’。”萧小人顿时“咯咯”地笑了起来,在场的众人也都不禁笑出了声。 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被两个孩子一打岔,顿时消减。 糟老头看着司马鹭道:“司马帮主,论武功,三侠中以你最弱,你仍然要挑战,难道是想用你折扇里暗藏的‘子午透骨钉’出奇制胜吗?”司马鹭面色大变,厉声呵斥道:“小孩子家,口无遮拦,胡说八道!”褐衣老者微眯双目,冷“哼”一声道:“我师弟的确有点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却不见得。”在场众人不由大惊失色,这个男孩居然会是老者的师弟,真是匪夷所思。 萧小人睁大了眼睛,看看老者,又看看糟老头,哈哈大笑。可是,剩下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司马鹭一时摸不透老者是何许人也,但从这个孩子的见识上看,应该来历不凡,所以不敢造次。当下对老者拱手道:“前辈!江南‘长江三帮’今日现眼,败在中原武林门下,只怪我们自己学艺不精,各位!后会有期!”言罢,团团一揖。 褐衣老者微眯双目道:“区区‘三节棍’,也不见得就是天下无敌的武功。师弟!你去会会他。”糟老头“嘻嘻”笑着走上前来道:“赵王爷!请赐教!”王承恩喝道:“大胆!小娃儿竟敢如此无理!”王承恩是皇宫太监侍卫王继恩的亲兄弟,剑法上的造诣,丝毫不亚于乃兄。 王承恩言罢,伸手拔剑。突然,糟老头脚下一动,已到了他的面前,抬手压住了剑柄。王承恩连续拔了三次剑,居然纹丝不动,登时大惊失色,疾步后退。未曾想,糟老头却如影随形紧紧贴着自己,趋之不遂,避之不及。眼见退到了辅超的面前,辅超是中原“鹰爪门”的弟子,见此情形,有机可乘,一招“苍鹰扑食”,鹰爪抓向糟老头的颈项。 萧小人不由大叫道:“糟老头,小心后面!两个大人打一个小孩,好不要脸!”忽然,糟老头左手衣袖向后一挥,竟将辅超打了一个趔趄。这时楼梯口有人高声赞道:“好一招‘铁衣拂袖功’,铁衣门果然名不虚传。”声震屋瓦,余音绕梁,众人皆惊,好深厚的内功。 褐衣老者蓦然回身喝道:“是谁!”居高临下,一掌拍下。来人高喝一声:“好掌力!”只听一阵密如爆豆般的声响之后,一人顶着老者的掌力上到搂头,步履稳健,气定神闲。萧小人一下跳了起来,高喊道:“外公!我在这里!” 褐衣老者不禁动容,撤掌后退道:“原来是林大人!久闻江南‘林虎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无愧江南诸将之首。”林仁肇眼光飞快地扫了一眼青衣人,却是不识,不由眉头一蹙,再看向萧小人,见他神情雀跃,心下稍安,遂冲褐衣老者一拱手,朗声笑道:“素闻铁衣门‘铁衣玄功’乃天下无上神功,林某佩服!敢问前辈尊姓大名。”褐衣老者道:“老夫铁衣门侯襄。” 满楼惊异之声大作,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目瞪口呆。黄山“铁衣门”铁衣老祖王秋叶座下,两大弟子侯襄、车蚩,江湖人称“铁衣二使”,武功绝顶,威名赫赫。“铁衣二使”再传数十弟子,乃是闻名江湖的“铁衣群英”。“铁衣门”门众逾三千,乃是江南第一大门派,能够与“铁衣二使”一较高下,普通的江湖中人连想都不敢想。 林仁肇抱拳笑道:“侯前辈,久仰!久仰!”侯襄终于笑了笑道:“老夫多年未曾行走江湖,今日见识了林大人的神功,既感且佩,不枉此行啊!”林仁肇笑道:“侯前辈过誉了,林某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前辈放过宋朝的一干人等,毕竟他们远来是客,我们江南武林岂有这等待客之道。”侯襄微微点点头道:“是了!这的确是有些不妥。既然有林大人在此主持,我们也就不必多事了。师弟!我们走吧!” 糟老头身形一闪,已经回到了侯襄的身侧,身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王承恩如释重负,脸上尴尬异常。林仁肇深深地看了一眼糟老头道:“侯前辈!他真是令师弟?”侯襄正色道:“如假包换!” 糟老头临走之时,回头对萧小人道:“萧小人!你什么时候到黄山光明顶来找我玩吧!”萧小人一笑道:“糟老头,你是住在那里吗?黄山我是知道的,我一定会去看你的。”糟老头“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小人,随师兄下楼离去。 糟老头下了楼,边走边对侯襄道:“师兄!今日之事,恐怕别有蹊跷,区区‘长江三帮’怎会有胆子挑战赵光义?漫说他们不一定能胜过赵光义,即使胜了,惹怒了强悍的宋主,恐怕就是南唐李煜也护不住他们。”侯襄心下一动,素知小师弟聪慧过人,年纪虽小,却是见识不凡,遂问道:“以师弟之见若何?”糟老头淡然一笑,道:“这三个月来,我们追了明教六人上千里了,那个少教主可是滑溜的很,还有那个少女,智计百出。这场闹剧,怎么看着像是障眼法呢?”“难道他们过江了?”侯襄眼中精光倏闪。 赵光义等人眼见林仁肇神功盖世,心下叹服。当下上前谢过林仁肇的相助之德,下楼东行,欲登船过江。司马鹭携“长江三帮”上前见礼道:“我们江南武林有林大人,实是万幸,小人们这就告退!”林仁肇面沉似水,没有言语,念在“长江三帮”历来相协朝廷,抵御外诲,不便深究其过,只是向他们拱了拱手。剩下的小帮派,向来以三派马首是瞻,随即也都纷纷上前辞行而去。 ------------ 第二十七节 鸿飞冥冥 林仁肇待众人都下楼走尽后,目光如炬地望向青衣男子,道:“阁下何许人也?带走我外孙,究为何故?”萧小人道:“师伯说,他是我爹爹的师兄,要带我去见师公。”青衣男子上前抱拳道:“晚辈契丹耶律青云,见过林前辈。”林仁肇道:“蓝若的师父不是去世了吗?哪里又出来一个师父?”耶律青云心下虽惊,却面色不变,道:“契丹武宗也是他的师门,萧师弟没有告诉你吗?青云正是奉了宗门之令,带萧小人回上京。”林仁肇厉声道:“胡言乱语!怪道蓝若和云儿都不知道孩子去了哪里?你竟敢私自拐带我的孙儿,其心可诛!” 突然,耶律青云将萧小人一揽,夹在肋下,道:“林前辈,师命难违,得罪了!”后背抵在窗棂上向后一靠,内力到处,木屑翻飞,一个“鹞翻”,倒栽而下。林仁肇猝不及防,飞身而至。但见窗外暮色苍茫,耶律青云已是踪迹皆无。林仁肇不由大惊,此人好高明的轻功。 林仁肇厉声长啸,暗处立时闪出十余位精装玄义武士,躬身向林仁肇行礼。林仁肇一脸寒霜:“适才可见到一位青衣汉子夹带着一个孩子。”“回将军,不曾有人从这经过。”一位玄衣人目含畏惧地道。“立即知会沿江各渡口,不得放任何人过江。记住!是任何人。”林仁肇怒容满面,声音凛厉。玄衣人倏忽四散,转眼消失在暮色之中。 “岳丈!寻着小人了吗?”萧蓝若飞扑而至,正见到林仁肇越窗下来。“他被耶律青云挟持了。”林仁肇接着道:“你东我西,沿江搜寻,他可能会乘夜过江。”萧蓝若一怔,喃喃道:“怎么会是他?”不及再向林仁肇问话,身前早已没有了林仁肇的身影。 长江,采石矶渡口。 赵光义看着一队队铠甲鲜明、手持火炬的南唐水军,往来巡视着江岸,不由皱起了眉头。一位南唐的将校陪着笑脸,恭顺地低声解释着。远处一条身影飞驰而至,正是林仁肇。林仁肇见到江岸上的赵光义一行,眉头微蹙,旋即露出一丝微笑,上前道:“王爷!天色已晚,此时过江恐有闪失,下官给王爷安排驿馆,明早,定使王爷第一个过江。”赵光义已隐隐听说了萧小人被人劫持之事,却是不便强项,当下谢过林仁肇,随军校前往驿馆下榻。 “师兄!你说挟持萧小人的青衣人会是谁呢?”糟老头和侯襄隐身在离江岸几丈外的柳林中,望着灯火通明的渡口。“萧蓝若素来仁厚,自出道至今,手上竟未沾过血腥,照理应该没有仇家。即使有,以林仁肇在江南的势力,怕是没人敢与之为敌。”侯襄半眯着双目,沉吟道。 “咦!师兄!你看那靠岸的可是‘三江帮’的船只?”糟老头手指江边问道。侯襄极目远眺,点头道:“桅帆上有三色水纹图徽,可不是‘三江帮’的船吗?”“唉!左右还是被他们逃脱了。”糟老头微微摇头,轻声一叹。“你说明教中人已然过江了?”侯襄问完,却是恍然而悟。 翌日清晨,艳阳高照。赵光义站在甲板上,望着滚滚的江水,有些目眩神迷。赵光义一向畏水,感觉到脚下的水流,不由两股颤颤。呼延赞见此,轻声道:“王爷!船舱已备好酒食,请进舱休息吧!”赵光义不敢坚持,猫腰钻进船舱。 赵光义的脸色霎时冰寒,因为一位青衣人四平八稳地端坐在矮几前,正自举杯畅饮,他的身旁赫然坐着萧小人。赵光义望了一眼一脸沮丧的萧小人,冷哼一声,转眼对耶律青云道:“尊驾胆识过人,想必应该也是江湖中成名的英雄,如此下作的对付一名孩童,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耶律青云淡然一笑:“赵王爷!请坐下说话。”身子一长,隔几探手抓向赵光义。赵光义本已万分戒备,如何能让他得手?身子一侧,三节棍陡然出手。耶律青云饶是收手如电,仍是被棍梢扫中手背。耶律青云痛彻骨髓,勃然大怒。一招“鱼跃”,腾身而起,脚下“兔蹬”已踢中赵光义左胯。 赵光义在摇荡的船上,十成武功倒是去了五成,不及伤敌,先行自保,就势一招“懒驴打滚”,已然撞出船舱。赵光义不待起身,立时高声喝道:“舱里有刺客!速速拿下。”旋即又补了一句:“小心莫要伤了萧小人。”四大护卫呼、王、辅、折皆是心下大惊,不及细想,各执兵刃,挤进船舱。 蓦然,“轰”地一声巨响,船舱中裂,一道青影,冲天而起,随着一阵“桀桀”怪笑,半空中传来耶律青云尖啸的声音:“传说中大宋的天子乃是一代‘战神’,江湖‘棍王’,果然有些门道。”耶律青云夹携着萧小人,如陨星般滑过江岸,手脚并用,瞬间杀散岸边围拢上来的官兵,倏忽绝尘而去。 “他果然是选择了赵光义的乘船,可惜这位大宋的王爷,却不是纨绔,想要挟持他,可不打错了如意算盘。只是,这青衣人是如何瞒天过海,上了他的船呢?”糟老头话犹未了,侯襄已如烟尘般向着耶律青云的背影追了下去。糟老头跺跺脚,愤然道:“又不等我。”随后赶去。追出将近十里,只觉身旁人影一闪,糟老头抬眼看去,却只见到林仁肇和萧蓝若并肩的余影。 糟老头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出口浊气,恨恨地道:“辛苦了半夜,怎么没有人体恤一下我呢?哼!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天下第一享福之人,绝不再让自己受到半点委屈。”如此想着,不由心情大好,起身掸掸衣衫上的灰尘,怔怔地望着烈日,不禁为萧小人担忧起来。 林云素劝慰着哭的像泪人般的萧小小,柔声道:“这不怪你,既然有人盯上了我们,掳走小人只是迟早的事。”然后,看着萧蓝若不无担心地道:“相公!你说这个耶律青云不会对咱们小人怎么样吧?”萧蓝若眉头紧锁,沉声道:“耶律青云人称‘飞辣子’,武功辛辣凶狠,尤以轻功见长。是我契丹‘北武宗’的高手,每年大较,都是我的强劲对手。他行事果决,做事往往出人意表。他掳走小人,恐怕苦头是有得吃了。但是,在他手里,小人的性命当可无忧。可是,据我所知,耶律青云出师后应是加入了‘凌云阁’,他带走小人,不知与‘凌云阁’有无牵扯?若是如此,他们用意何在?” 萧蓝若和林仁肇整整忙活了两日,出动了许多人手,连“铁衣门”的侯襄都参与进来,竟是连耶律青云的人影都没见着,正所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着实令爷父俩大是颓丧,却又无可奈何。耶律青云仗着一身神出鬼没的轻功,在一众高手的全力追踪下,就这样鸿飞冥冥,了无踪迹了。 林云素眼圈一红,心如刀绞,道:“那赶紧知会一下大伯,也好有个照应。”萧让上前道:“少爷,少夫人!老仆这就回南京。”林云素道:“这件事本不愿令让叔辛劳,只是事过重大,有你老人家亲自跑一趟,我就安心了。”萧蓝若道:“也只好如此了。” 林仁肇微锁眉头道:“他们是不是要逼你回去?”萧蓝若道:“我已经明确地告诉过他们,我是不会回去的了。难不成,他们以此来要挟于我?”林仁肇忧心忡忡道:“我已派人知会了江北的欧阳山主,他会派人堵截耶律青云的。”林仁肇与“白鹿洞”山主欧阳栻交情莫逆,“白鹿洞”座下七十二弟子,各个武艺精强,门人弟子更是遍及江南与中原,让他们沿江北寻人,的确是不二的选择。 宋朝的皇帝赵匡胤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深邃。 赵光义小心翼翼地道:“那林仁肇如今的武功,只能用绝顶来形容。在江南,不知道现今国主是谁的,可能大有人在,可不知道‘林虎子’的人,却是绝无仅有。”宋太祖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言语。 赵光义接着道:“依臣弟看来,恐是连黄山铁衣门的‘铁衣二使’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当日,若不是得他相助,我们可能很难全身而退。另外,‘南唐’的防务非常到位,而且兵强马壮。尤其是林仁肇的神武军,威武雄壮,骁勇善战。另外,臣弟渡江北返之时,看那长江之上,风疾浪大,如果稍有闪失,恐怕尸骨无存。”宋太祖点点头道:“你这趟江南之行,看样子收获颇丰,受益非浅啊!就这样吧!朕都知道了,你回去好生休养几日,不必上朝了。” 这时,殿前司马直军使赵廷翰来到宫门前,与出来的赵光义擦身而过,内侍王继恩、荆嗣出手拦住了他。宋太祖正起身,闻宫外之声,探头正觑见赵廷翰,遂道:“让他进来!你们都退下吧!”王继恩和荆嗣领着一干侍卫退了下去。 赵廷翰见左右无人,方道:“皇上万千大喜!臣等已察访到‘九经’下落。”宋太祖肃然动容道:“当真!”赵廷翰点头道:“托皇上洪福,千真万确!”宋太祖一把拉过赵廷翰道:“快给朕仔细说说。”赵廷翰道:“现下这部经书在‘吴越国’护国禅师愿齐法师的手中,据他的师弟巨然大师言道,那的确是一部导引内功、修习真元的武功内经。” 宋太祖道:“可是那个与吴越国国主钱俶八拜之交的愿齐?” 赵廷翰道:“正是!他是江南有名的高僧,佛法精深,武艺超群。据说,他的结义兄弟还有一个就是在吴越领袖群伦的‘燕巢山庄’庄主燕巢燕大侠。那日,臣随张琼大人到了杭州,打听到‘南唐’的‘董北苑’董源身故,知道巨然大师与他书画齐名,定会前往吊唁。‘董、巨’之名,享誉天下。果然,臣等就见到了他。于是,张大人就将皇上赐予的先朝古画相赠,巨然大师果然怦然心动。经过旁打侧敲,终于让臣等了解到‘九经’的所在。只是可惜,愿齐法师现下在南雁荡山讲经说法,一年半载恐怕难以返回杭州。张大人怕皇上焦急,所以就命臣先行回转京师,向皇上报喜。一旦愿齐法师回转来,一定设法取到皇上需要的东西。” 宋太祖道:“甚好!张琼做事一向甚得朕意。你回去告诉他,无论他需要什么,尽管向朕开口。”周世宗柴荣驾崩之后,宋太祖就起始修习“天龙伏虎神功”,并在侍卫之中,挑选资质尚佳的,授以赵氏绝学“赵氏长拳”和“赵氏三节棍”,其中张琼、赵廷翰、荆嗣和呼延赞是其中的佼佼者。后来,赵光义看中了呼延赞,就向皇兄要了他。 当宋太祖登基为帝后,就派张琼和赵廷翰带领数十位武功高强的侍卫,携重金四处寻访“九经”的下落。宋太祖知道,现今天下,能人异士辈出,如果没有绝世的武功,很难坐稳江山。但是,“天龙伏虎神功”却忧患颇多,如果没有武功内经“九经”相辅佐,恐怕自己也会像郭威和柴荣一般,壮志未踌身先死。终于,皇天庇佑大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寻访到“九经”的下落。宋太祖一时之间,欣喜若狂。但是,愿齐法师镇日里云游四海,居无定所,要想寻到他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寻到了他,他会不会将“九经”拱手相让,也未可知。 宋太祖在御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脸上阴晴不定,患得患失。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愿意帮助自己的话,那这个人,非他莫属!当下,宋太祖传诏,召见皇弟赵光义。赵光义匆匆入宫,他心情忐忑不安,自己私自南下江南,皇兄居然没有怪责,难道只是替自己顾全颜面吗?现在,恐怕是要单独责备自己了。赵光义偷眼看了看皇兄,好象他的心情还不错。 宋太祖微笑道:“光义!你也长大了,为兄不想太过约束于你,你的确也该出去多多历练历练。”赵光义慌忙起身,道:“皇兄,光义知道错了,请皇兄责罚!”宋太祖忽然“哈哈”大笑,道:“你想到那里去了,为兄是想让你替朕去办一件事。明天,你多带些侍卫和能工巧匠,去一趟华山吧!” 赵光义诧异道:“华山?”宋太祖点点头道:“是!华山。朕有一封书信要你亲手交给陈抟老祖,有必要的话,请他下山来汴京一叙。另外,你带人在谷口建一座别院给他,亭台殿廊都给建全了,听说他爱喝山顶‘镇岳宫’的泉水,你想办法给他引下来。总之,他们缺什么就给他们什么。朕要令‘华山派’享尽尊崇。使什么‘少林’、‘武当’、‘峨眉’,都比不上他们‘华山派’。” 夜深了,宋太祖却没有睡意。放眼天下,南唐的“江南虎”林仁肇,吴越的“九州大侠”燕巢,南汉的“南天一柱”潘崇彻,北汉的“枪王”杨业,后蜀的“剑王”何昌一,辽国的“妙手刀王”韩匡嗣。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千秋霸业的挡路石。而且,几乎各个都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无法逾越。这还不包括西夏的李氏和大理的段氏,他们在僻疆观望着,随时都可能成为自己最危险的敌人。 宋太祖终于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但是,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他不但要一统天下,还要平定江湖。只有这样,大宋的江山才能稳如磐石。历代中原之主,几乎都是出身江湖,在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宋太祖首先要使自己成为一代武学宗师,纵横江湖,使天下武林尽归己用,这才是宋太祖心中真正的宏图霸业。【第一章完】 ------------ 第二章 :孤峰险道渺茫茫 巅顶至尊何惶惶 ------------ 第一节 困兽犹斗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江南小镇“翠柳镇”北向二百里,官道边一处无名酒肆,酒肆门前左右两株双人合围的老榕树,枝繁叶茂,恰是一顶天然凉棚,树下摆放着四张桌子和十六条长凳。十里八乡,常来常往的人们,都习惯将此处唤作“榕树里”。因此处上不着村、下不着店,便成了来往行人唯一歇脚之地。 耶律青云大马金刀地坐在树下的桌旁,一碗接一碗地狂饮着水酒。萧小人斜身靠在树上,抱着一只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凉茶,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欢畅地流淌,将污秽的脸蛋,洗刷出一道道莹白的水印。 “店家!将上好的水酒给兄弟们来上几壶。”随着话音,一行五人坐在了门首的桌前,适才说话的敞胸汉子,望着头顶的骄阳,恨恨地道:“这日头,是想将人烤焦了不成。”其中一个瘦小的白衣汉子,嘻嘻一笑,道:“二哥!富贵险中求,这点苦都吃不了,如何取那十万赏金?” 萧小人从比脸还大的海碗中,抬起一双乌溜溜的黑眸,向五人望去,心道:“又是冲赏金来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本事?”一路之上,在得到“胡记钱庄”东主胡大可悬赏千金寻找萧小人下落的通文之后,江湖之中,三五成群,竞相出动。萧小人数次亲眼见到耶律青云大开杀戒,血弑群雄。 萧小人在金陵东城遇到耶律青云后,见其武功不凡,兼之又熟知父亲的过往,遂深信不疑。受其蛊惑,欲给父亲一个惊喜,随耶律青云出城寻访师公,不想竟成了被挟持的对象,当真是哭笑不得。萧小人初时尚不如何担心,心下反倒有一种心奇、刺激的快感,但是,随着耶律青云为躲避追捕,血腥屠戮后,萧小人始觉凶险,不由心生惧意。 于是,萧小人几次三番地寻机脱逃,无奈耶律青云异常警醒,出手狠辣。萧小人非但逃不出他的魔掌,反倒招来耶律青云一次重似一次狂暴的毒打。萧小人出身富贵之家,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何曾遭受过如此虐待?好在萧小人经过父亲和外公的易筋洗髓,体质异于常人,外表虽是细皮嫩肉,体内却是格外强健。但就是这皮肉之苦,也使他苦不堪言。 “老二!别说了,正主可不就在眼前吗?”东向的络腮胡汉子,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霎时投向榕树下的耶律青云。耶律青云目不斜视,仍是一碗接着一碗地喝着酒,就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络腮胡五人“呼啦”一下围在了耶律青云的桌前,一个个虎视眈眈地望着他。络腮胡抱拳道:“在下‘钱江五鬼’武云召,请问阁下可是耶律青云。” “明知故问!”耶律青云仰脖喝下一碗酒,斜睨五人不屑地道。萧小人放下手中的海碗,伸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脸担忧地道:“你们可是来救我的,如果武功不是很好就算了吧!你们的情义小人心领了,我会知会爹爹和胡伯伯的。”红口白牙,萧小人一本正经,满面肃容。 耶律青云正自好整以暇地饮下一碗酒,闻听此言,“噗”地一声,满口水酒,狂喷而出。“钱江五鬼”猝不及防,皆是被溅了一脸一身,不由大怒。其实,萧小人确是好意,怕他们无辜搭上几条人命。 “请赐招!”武云召探手抓向耶律青云,与此同时,白衣汉子直扑萧小人,敞胸汉子斜步抬掌,隔开了耶律青云与萧小人,其余二人,分立络腮胡左右,各自出拳,以防耶律青云暴起。他们五人,素来联手,相互之间的配合,默契非常。 一抓双拳眼见到了耶律青云面前,忽然落空,三人只觉腿上一痛,人已飞过桌子,跌落尘埃。耶律青云仰面从桌下飞出,贴着地面,倏然站起,蓦然转身,厉声道:“放下孩子!”白衣汉子浑身一颤,萧小人已顺势从他怀里落下,站在地上。敞胸汉子虎吼一声,钵大的拳头,当胸击向耶律青云。 耶律青云脚下微动,身子已如飘絮般,急闪而没。武云召正爬起身来,见此情景,高声呼喝道:“老三!小心!”白衣汉子倏然一惊,只觉后心一凉,一柄钢刀透胸而出。萧小人看着带血的刀尖就在胸前二寸,兀自滴淌着鲜血,不由魂飞天外。 “老三!”“三哥!”几乎异口同声,四条身影,直扑而来。耶律青云“嘿嘿”冷笑,冰冷的令人发寒的声音道:“不自量力!”还刀入鞘,探手抓过呆怔的萧小人,身形一动,已在三丈开外。白衣汉子死不瞑目,圆睁着双目,扑倒在地。四人眼见耶律青云展开身法,如行云流水般,转眼消失在视线之内,皆是心头震惊不已。明知凭自己等人,万万追不上他,这才扶起白衣汉子,失声痛哭。 “好一个煞星!轻功绝顶,冷酷无情,出手非死即伤,不愧契丹第一冷血杀手。不过,你既然行藏已露,怕是难逃公断。”酒肆中缓步走出一位须眉花白的老者,手中托着一只雪白的信鸽,手捻颌下的山羊胡,放飞信鸽,望着一飞冲天的鸽子,淡淡地说道。 武云召蓦然抬头,望着老者道:“您老是金陵‘消息门’的?”老者轻声叹气道:“仅仅月余,毁在耶律青云手中的黑白两道江湖中人,已经上了两位数了,其中不乏成名多年的豪杰。你们若是想要替兄弟报仇,往‘翠柳镇’方向,碰碰运气吧!”老者说罢,转身回到酒肆,不再理会门外悲戚的四人。 “张兄!你也来了,你可不是缺钱的人啊!”一位精瘦的汉子望着因赶路而显得有些气喘的肥胖男子揶揄道。肥胖男子驻足观瞧,抹了一把汗,眯缝着一双小眼,看了一眼正在路边歇息的数人,呵呵笑道:“你王大寨主都肯降尊屈驾,张某怎能免俗呢?” 两人正自调侃,却见大道上又快步行来两人,众人霎时变了脸色。“咦!这不是‘张庄’的富户张财富吗?怎么会和‘碎石岗’的王半吊在一起?”一身麻衣,脸色阴郁的汉子,脚下不停地说道。细眉狭目的白衣汉子,目光如电地一扫而过,鼻子冷哼一声:“勾奸搭匪,其心可诛!”麻衣汉子阴冷一笑,道:“正事要紧!”两人头也不回,倏然而去。 张财富浑身一软,“咚”地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通体冰凉。王半吊忌惮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本已渐渐消散的汗水,再度布满额头。怎么是这两个杀星?张、王二人,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畏惧,金钱虽好,还得有命去花啊!可那是十万赏金啊!张财富心痛的脸上肥肉一阵狂颤。 乱坟坡,夕阳似血。 “耶律青云!今日你是走不脱了,这里不下三十位黑白两道的高手,任你背生双翼,也是难逃一死。现在,你乖乖地将萧大侠的公子交出,本舵主给你留个全尸。”说话的是“扬州帮”四舵主之一的李桓。“李舵主!别跟他废话了,大伙一起上,将这厮乱刃分尸就是了。”一脸麻子的郑秋恶狠狠地道,他“太湖十三盗”有多名属下,死在耶律青云的手中。 萧小人抬头望着青衣微拂的耶律青云,见他冷峻的脸上,波澜不惊,心下叹服,单是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就非常人所及。“你站在这里别动,刀剑无眼。”耶律青云低沉的声音道。 蓦然,青影一闪,李桓、郑秋几乎同时一声惨呼,待众人反应过来,耶律青云已然飘回到围中。李桓被劈面一刀,伤了左颊,索性没有性命之忧。郑秋却是凄惨,不仅右耳不翼而飞,连带右臂亦是伤及筋脉,显是废了。 “肃静!大伙四下稳住阵脚,这厮轻功了得,莫要被他脱逃了。”随着一声断喝,聒噪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循声望去,两位汉子分开人群,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残刀断剑’!”一人惊呼道。“那白衣的是‘残刀’柳如风,麻衣的就是‘断剑’秦利剑,他们两人联袂江湖,这些年,可是闯下了好大的名头。”一位矮个老者,轻声对身旁的少年道。 “素闻契丹武宗刀法精湛,耶律兄‘千禽百兽功’,独步武林,柳如风领教!”柳如风缓缓地拉出一柄细如柳、薄如纸,长不过四尺的短刀,刀柄几乎就要朽断了一般。在场的众人,在看到这柄残刀的时候,瞳孔皆是一缩,这就是被誉为武林十大凶器之一的残刀吗? 耶律青云眉头微皱,望向手握剑鞘的秦利剑,淡然道:“柳兄客气!江湖盛传,‘残刀断剑’向来联手对敌,无一例外,秦兄何不一起出手?”秦利剑阴翳地一笑:“谁说在下不出手了!”言罢,内力徐徐地注入剑鞘,“呛”地一声,长剑弹鞘而出,赫然竟是一柄断了半截,只余四尺的断剑。 刀剑在夕阳下,似乎隐隐地透着血色。 “莫要离开我三尺,否则无命!”耶律青云眼睛里射出一道异样的光芒,森冷地对萧小人说道。萧小人苦笑道:“知道了!”这月余下来,萧小人丝毫不怀疑耶律青云会这么做,尽管他是被这么多所谓的高手围攻。耶律青云也许杀不了这些高手,但想要杀自己却是举手之劳,绰绰有余。 残刀划过长空,诡异的暗芒,似是拖着一条银尾,快!非常快!唯有快,才能使人产生幻觉。“叮叮当当”,清脆的金戈之音,不绝于耳,顷刻间,耶律青云挡下了柳如风连环十七刀。秦利剑一怔,为什么是十七刀?瞥眼间,但见柳如风面色惨白,不由暗道不好。 “还有我呢!”秦利剑剑走偏锋,封住耶律青云滑步的去向,剑光闪闪,攻向耶律青云。柳如风脚下稍顿,长出一口气,自己‘残刀十八式’竟不能一气呵成,生生被逼的只能使出十七式,岂有此理?待他正欲上前之时,秦利剑已是黑着脸,退到了他身旁。 “强!很强!只能使十一剑。”秦利剑死死地盯着耶律青云,冷冷地道。柳如风忽然一笑,道:“耶律兄果然是高手,十二子午剑不能使全,这是头一遭。” “刀剑合璧!”柳、秦二人异口同声地喝道。 “这才是真正的‘残刀断剑’,唯有刀剑合璧,才会无坚不摧。咦?你看出来了吗?这萧小人可不简单啊!他在如此情形之下,竟能始终立于耶律青云三尺之内。”矮个老者大是惊奇地对少年说道。 “嗒”萧小人觉得面上一热,伸手一抹,竟是一滴鲜血。 “耶律青云受伤了!上!杀了他!”李桓眼底放光,嘶声吼道。矮个老者诡异地一笑,忽然将身形一矮,钻进人群,五根如鸡爪般的手指,探向萧小人,突觉手上一痛,撤手看时,四指皆无,不由骇然惊叫。少年闪身而上,一把拉住矮个老者,向后疾退。 一时间,血光飞溅,惨呼连连,但见人头攒动,乱兵相交。一条青影,飘忽不定,如同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 第二节 只手遮天 月光如洗,刁斗不止。 “各位!这厮身法怪异,有精擅下三路的吗?攻他下盘。”围斗正酣之际,有人高声呼喝。柳如风异常郁闷,以他“残刀断剑”之能,寻常一流高手,早已伏诛。可是,耶律青云身法奇诡,滑不留手,若非二人联手经年,互补破绽,稍不留神,恐怕今日,威名尽损。 “正面有我们。”秦利剑一掌推开插进来的一人,沉声喝道。“尔等断他后路!”柳如风刀光霍霍,狭目凶光闪烁。这时,一人趁隙,一把抓住了萧小人手臂,心下大喜,忽觉寒气逼人,一刀如匹练般划过夜空,绚丽夺目,此人目露绝望的惊骇,手臂齐肩而落。 鲜血飞溅,喷的萧小人一头一脸。柳如风飞快地望了一眼秦利剑,二人心意相通,一刀一剑,齐齐指向萧小人。“卑鄙!”耶律青云怒吼一声,“鹞翻”而至,格开刀剑,右臂一痛,钢刀顿时脱手。柳如风大喜,刀光暴涨,绵绵不绝。秦利剑眼睛一亮,“十二子午剑”,丝丝入扣。 耶律青云倒身疾退,脚下一绊,却是一人攻至下盘。耶律青云更不回头,反腿一招“鹿踢”,将来人踢飞,一把提起萧小人,“鹤立”而起,如大鸟般,从众人头顶之上,“鹰翔”而去。 “暗青子招呼!”一人眼见耶律青云脱出战圈,疾声狂呼。霎时,暗器纷飞,遮天蔽月。耶律青云冷哼一声,身子一沉,如流星般坠落在地,几个“狸滚”,已在三丈开外,那漫天的暗器,却是无一伤其分毫。柳如风暗道可惜,心知这一去,海阔天空,再想有如此良机,却是千难万难。 耶律青云甫一站直身子,仰天一声厉啸,将胸中一口愤懑之情,尽情宣泄。蓦然,一座孤坟之后闪出四条人影,直扑耶律青云。“小心!”萧小人转脸觑个正着,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声示警。 一锤、一钩、一枪、一棍,四样兵刃整齐划一地向耶律青云身上招呼而至。耶律青云经过适才一番血战,已是身心俱疲,兼之又身中数招,遇到四人这般不要性命的打法,饶是他武功精湛,亦不由连连避退。“原来是你们!”耶律青云借着月光,已然看清四人,正是在“榕树里”遇到的“钱江五鬼”,不过现下却变成了“钱江四鬼”。 李桓大喜过望,不顾满面血污,一马当先,边跑边狰狞地喊道:“哈哈!哈哈!耶律青云,今日让你插翅难飞。”群雄蜂拥而至,耶律青云心下焦急,却摆脱不了四人的缠斗,不由暗暗叫苦。 这时,遍野荒坟、杂草中发出一阵“嗤嗤”的声音,不一刻,声音竟是愈来愈大。突然,有人大叫一声:“不好!有蛇!好多的蛇。”耶律青云侧耳细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啊!有毒,是毒蛇。”一人被蛇咬中,发出惊恐的呼声。顿时,接二连三,不时有人发出一阵阵慌乱的尖叫。 耶律青云微微哂笑,啜嘴发出“嘘嘘”的长短不一的声音。“钱江四鬼”突闻耶律青云口发怪音,心知有异,不免攻势稍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耶律青云艺高人胆大,蓦然屈膝仰身,身体却不退反进,脚下“兔蹬”连使,武云召首当其冲,胯下中脚,其余三人,“哼哈”不绝,无一幸免。耶律青云借助蹬力,一招“燕飞”,将萧小人揽在怀里,贴着草尖,滑出丈余,左臂在地面一撑,“鹞翻”而起,已站在一处较高的坟顶之上。 萧小人举目望向群雄,登时目瞪口呆。只见一条条毒蛇,竞相窜入空中,前仆后继地扑向欲追赶耶律青云的人等。对于这些暴起伤人的毒蛇,群雄本也不惧,但架不住数量众多。一时之间,竟是自顾不暇。原来耶律青云素善御兽,适才发出唤蛇之音后,赶在群雄到来之前,击退“钱江四鬼”的围攻,脱出战圈,旋即令群雄陷入到蛇群之内。 “呵呵!尊驾心思缜密,武功超绝,更难得竟会御蛇之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适时响起。耶律青云循声望去,只见西南十余丈外,月撒清辉,一位长发及臀、白衣胜雪的女子,娇俏窈窕,飘飘若仙。在她身旁,一左一右、一男一女、一红一紫,两个孩童,负剑而立,虽然个头尚显矮小,却也气度俨然。 不待耶律青云答话,女子玉手一挥,一条通体黝黑的丈余软鞭,如同活物一般,猛然昂起头来,发出“呜呜”的声音,接着“啪啪啪”响了三声,如潮的蛇群,霎时安静下来,不再跃起攻击,但遍地扭曲蠕动的蛇身,碾压着杂草,“簌簌”作响,仍是令人毛骨悚然。 “你是‘毒仙子’?”柳如风冰冷而充满敌意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方才从惊惧中缓过神来的一干群雄,立时骚动起来。啊!原来“毒仙子”竟是这样一位千娇百媚的大姑娘,真不愧仙子之名。可群雄心中却升不起半点亵渎之心,因为仙子之前,还有一个“毒”字,就是这个“毒”字,令无数江湖豪杰忌惮非常。据说,“毒仙子”乃是一代“毒神”魏杞唯一的衣钵传人,一身毒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直到此时,才有人忽然想起,好像武林四大绝地之一的“幻灭蛇谷”,就在此附近。 江湖盛传,武林之中,有四大绝地。其一乃是“万毒宗”宗门所在地,中条山“王官谷”。虽然自“毒王”司空图死后,“万毒宗”已是烟消云散,但“王官谷”却无人敢进。因为谷中常年毒雾弥漫,阴风飒然,常人进入,九死一生。其二就是崤山腹地的“阴绝毒谷”,那是“毒神”魏杞的老巢,威名之下,可想而知。其三就是这个“幻灭蛇谷”,顾名思义,既然是蛇居之所,岂是人所能往?最神秘的当属这最后一处绝地,名唤“海蜃岛”,地处辽东,因其偏远,无人得识其庐山真面目。 “柳大侠!这有数枚丹药,你给中了蛇毒的人服下吧!”“毒仙子”左手一挥,一只紫檀木的木匣飞向柳如风。柳如风将手一抄,已接在手中。“这真是解药?”柳如风狐疑地望着“毒仙子”。“咯咯!信不信由你!”“毒仙子”轻声一笑,不再理会柳如风,而是回眸看向耶律青云。 “尊驾武功难得一见,可否请教尊姓大名?”“毒仙子”笑吟吟地问道。“契丹耶律青云。”耶律青云傲然地道。“契丹?你是契丹人?”“毒仙子”笑容尽敛,声音竟有些发颤。 “‘毒仙子’,请将你的蛇群驱走,这个耶律青云乃是武林公敌,望你不要插手。”柳如风待伤者取出解药,将空匣子掷还“毒仙子”,语气冰冷地说道。 “毒仙子”接过木匣,面容渐渐沉肃,妙目扫视了一圈群雄,淡然道:“柳大侠这是在威胁我啰!虽然‘残刀断剑’在江湖中威名赫赫,可还不至于吓倒本仙子。但本仙子若想令你们三十几人,尽数命丧此地,却也并非难事。” “哼!好大的口气!你莫非想只手遮天不成。”柳如风口中虽硬,心下却是不免忐忑,暗自戒备。这满地的爬虫,蠢蠢欲动,它们可不会管你武功高低。 “算是吧!本仙子向不掺和江湖恩怨,但你们私自闯入本仙子的地盘,这擅闯之罪,本不容恕,但念在不知者不罪,本仙子这次就不与你们计较了,给你们半柱香的时辰,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本仙子出手无情。”“毒仙子”恼怒柳如风出口不敬,声音渐显清冷,玉手轻扬,软鞭发出“咻”地一声,蛇群顿时分向两边,蜿蜒出一条向北的通道。 “走!看她能护得几时。”秦利剑决然地掉头就走。柳如风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轻叹一声,道:“‘毒仙子’,你会为今日之举,付出代价的。”言罢,紧随秦利剑之后,快步离去。群雄虽有不甘,但见以“残刀断剑”之能,尚自退避三舍,自忖没这个本事,亦是怏怏而退。 “红袖、紫裳,去帮弟弟擦擦脸。”“毒仙子”轻移莲步,倏忽到了耶律青云两人近前,望着萧小人一脸的血污,没来由的,煞是心痛。红袖、紫裳身子一跃,已到了萧小人二人驻足的坟前。耶律青云见此,浓眉微挑,却是不为所动。 红袖从怀中拿出一条洁白的丝绸帕子,侧身对紫裳道:“水!”紫裳从腰间摸出一个紫金葫芦,拔开木塞,将水倒在帕子上,不由多看了红袖一眼,忍不住道:“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帕子。”红袖嘴一撇,白了他一眼,举帕道:“小弟弟!你下来,姐姐帮你抹脸。” 萧小人抬头看向耶律青云,耶律青云不置可否,从坟头上跳下。萧小人似乎叹了口气,随着也跳下坟顶。 红袖秀美一展,顿时漾起一抹温柔、可爱的笑意,伸手拉过萧小人,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萧小人脸上的血污。“原来你这么好看。”红袖望着萧小人如白玉一般的面颊和剑眉下一双如黑晶般的眸子,小手微颤,面显羞怯之色。 萧小人自小有人服侍,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却是不以为意,薄唇微启,贝齿一闪,笑道:“谢谢红袖姐姐!”红袖今年也不过七岁,只比萧小人大一岁,闻言,娇羞之态更甚。 “毒仙子”脸显惊奇之容,却是有些疑惑,不禁开口问道:“耶律兄台!冒昧地问一句,这孩子是你的吗?”耶律青云面沉似水,冷冷地道:“仙子既知冒昧,何苦有此一问?” “毒仙子”面上一红,心知自己有些越礼了,立时闭口不言。红袖莞尔一笑,道:“弟弟知道了姐姐的名字,那弟弟叫什么名字呢?”萧小人“嘻嘻”一笑,答道:“我叫萧小人!”耶律青云顿时哑然,心道好聪明的女娃子。 “你姓萧?”“毒仙子”心头剧震,凝望着萧小人,急切地问道。不待萧小人回答,又喃喃道:“契丹萧氏!你竟然是契丹萧氏之人。”“毒仙子”愈说愈激动,一时之间,大失常态。 耶律青云心头一动,抱拳为礼,道:“仙子援手之德,青云没齿难忘。若是他日,仙子有用得着青云之处,青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此别过!”耶律青云一言既出,拉过萧小人,瞬间已在十余丈外。 “毒仙子”眼睛晶亮,竟似不觉,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师父!他们已经走了。”红袖拉住“毒仙子”的衣袖,不无遗憾地说道。“啊!他们怎么就这样走了?”“毒仙子”如梦方醒,视线里却早已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前面的可是杨姑娘吗?”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在午夜的寂空旋荡。 “啊!”“毒仙子”惊唤一声,不由心跳加速,这不就是那在梦中,无数次响起的声音吗?真的是他吗?“毒仙子”泪眼朦胧地缓缓转过身子,看向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十五的月亮,分外明亮。一位蓝衫男子,异常挺拔地傲然而立。那明亮的双眸,俊雅的面容和沉静的气质,无一不显现出此人的卓尔不凡、超然脱俗。 “毒仙子”顿觉身子发软,竟似虚脱了一般。她的目光迷乱而痴狂,喉咙哽咽,竟不能发出半点声音,胸口发闷,心脏一阵阵的紧缩,痛彻心扉。 ------------ 第三节 绝岭匿踪 “杨姑娘!真的是你,在下萧蓝若求见!”萧蓝若看清了“毒仙子”的面容,微施一礼,清朗的声音道。“哇!好威武啊!师父!他就是您常跟弟子说起的‘江南大侠’萧蓝若?”红袖两眼放光,心中的崇敬无以复加,霎时达到了极致。 萧蓝若这些年行走江湖,仁侠之名渐盛。萧蓝若素来宅心仁厚,林仁肇常将一些江湖中事,交给这位爱婿打理,大凡经其手处理的事情,都能非常圆满的解决,深得同道赞誉。萧蓝若武功高绝,胸怀坦荡,扶危济困,虽然先时尚需林仁肇的威名震慑,但一来二去,他的惊才绝艳,却已深得人心。尤其是近年,萧蓝若移居苏州后,更是侠名远播,黑白两道,趋之若鹜。 萧蓝若见“毒仙子”半晌无言,颇感诧异,微然一笑道:“杨姑娘莫非已忘了故人不成?”“不!我没忘,我又怎能忘了你呢?”“毒仙子”终是回过神来,弱弱地道。饶是萧蓝若内功深厚,却也是勉强听到。二人相隔即远,换做旁人,未必能听到片言只语。她正是当年“毒神”魏杞临终所收的弟子,杨飘雪。如今左近的绝地“幻灭蛇谷”,也正是魏杞早年所辟。 “你!你如何寻到这来了?”杨飘雪挥动软鞭,驱散蛇群,万分娇羞地问道。萧蓝若失神片刻,一步丈余,来到近前,声音尽量平和地道:“小儿为人掳掠,寻访至此。”“啊!萧小人是你的公子,耶律青云,就是挟持之人?他们,他们竟是为了相救令公子?”杨飘雪一双俏眼,露出震惊之色。 “师父!他们向南边去了。”红袖冰雪聪明,立时明了了大致的事故。“即是如此,事不宜迟,萧某先行告退。”萧蓝若抱拳欲走。杨飘雪忙道:“萧大哥!这都是小妹之过,早知如此,小妹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当救下令公子。红袖、紫裳,你们自行回去,为师要随萧大侠去救萧公子。” “师父!您一人在外,弟子不放心。况且,您身边也得有人侍奉,这可是师姑一再交待的。”红袖拉住杨飘雪的衣袖,仰着小脸,异常笃定地道。其实,红袖的内心,是想再一次见到那个好看的萧小人。 翠柳镇,以处处溪流,遍地翠柳而闻名。镇子不大,也就四五百户人家,因风调雨顺,却也富足安宁。此时,夕阳西下,暑气渐淡,人们三五成群地走出屋子,在柳树下、溪水边,戏水聊天。细心的人们或许会发现,镇子上突然出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耶律青云阴沉的脸颊上,浓眉紧锁,从竹竿支起的窗棂,隔着潺潺的溪流,垂垂的柳枝,望向对面的街道。萧小人小脸冰冷地坐在床头,眼眶微红,盯着耶律青云的背影。 这两日,陆陆续续地有人从镇上经过,四处打听着两人的下落。最为惊险的当属昨日午后,萧小人分明看见自己的父亲,一脸焦急的匆匆而过,身后竟然跟着“毒仙子”和她的弟子红袖。萧小人张口就喊,耶律青云见机飞快,一把就扼住了萧小人的咽喉,差点生生将萧小人掐死。 耶律青云望不多时,忽而惕然一惊,这偏远的镇子,何时出现了这么多武林中人?而且,看情形似乎今夜不打算离开了,因为他们在到处打听住处。难道自己露了行藏?耶律青云之所以选择在此处蛰伏几日,一则是有伤在身,内力损耗过大,急需恢复。二则追剿之人甚众,双拳难敌四手。三则此镇虽偏僻,却胜在人丁兴旺。最令耶律青云满意的,还是此处地形复杂,事急便于脱身。 午夜时分,夜幕笼罩,万籁俱静。 一个黑衣人猫腰快步离开镇子,向东而去。街边暗处刀光一闪,五六个黑影,缓缓地尾随而去。 一个锦袍男子从街角转出,面带深思,略微沉吟,忽然惊呼出声:“不好!声东击西。”锦袍男子身后走出一位高冠男子,轻声道:“无妨!三面都有埋伏,他又怎能脱困?”“三面?为什么是三面?”锦袍男子蓦然转身问道。高冠男子道:“西面不远就是天门山了。”话犹未了,突然以手掩口,面露恍然之色。“若是让他进了山,再想寻他,可就大费周章了。”高冠男子沉吟道。 这时,由镇北方向,快步行来数人,当先一位劲装汉子跃身来到锦衣男子面前,拱手道:“帮主!那厮出门了,得您吩咐,我们没有惊动他。”锦衣男子沉声道:“你进屋看了?”劲装汉子恭敬地道:“我们都进去了,房里没人,应该是走了。帮主!为什么不将他堵在房中下手?”锦衣男子微哼一声,道:“这厮奸猾如狐,所住皆闹市,又善使毒物,何苦连累无辜。” 高冠男子上前一步道:“要向西追吗?”锦衣男子点头道:“命人将三面的人手全召回来,我们先走一步,让他们随后赶来吧!但愿能来得及。”劲装男子讶异地望着两人,道:“帮主!您是说那厮使得是金蝉脱壳之计,他向天门山去了?” 镇西十里,月光下,一条黑影飞快地向前飞奔,天门山那巨大的阴影,近在咫尺。忽而,黑影竟停下身来,侧耳似在倾听,却是一位满面沧桑的老者,花白的短须抖动着,略显浮肿的眼皮上竟都布满皱纹。“这么快就发现了。南天浩!算你狠。”老者浑浊的老眼里,恨意不绝。 少顷,但见远处大袖飘飘,一位锦袍男子如闲庭散步一般,由远而近,这一步十尺的功夫,虽非绝顶,但如此悠然地使来,却也惊世骇俗。 “骆老头!你的脚程还是这么慢。”锦衣男子说话间,眼见着就到了近前。“南天浩!你莫要逼人太甚。”骆老头伸手入怀,却不将手拿出。南天浩在他十尺处站定,淡然一笑,道:“只要你将那件物事完整地交给我,南某在此发誓,绝不再为难于你。” “哼!休想!你们追了老夫三月有余,应该知晓老夫的为人,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得不到。”骆老头愤然道。南天浩苦笑道:“这又何必呢?说起来,这东西原是我帮先得到的,是你抢夺在后,南某只是取回本帮应得之物而已。” “呸!颠倒黑白,这难道就是你们岭南‘梅花帮’的……”骆老头正说话间,一位高冠男子已悄无声息地到了他身后,一掌击在他的后背上。骆老头跌出数尺,摔落尘埃,狂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已是气若游丝。“咳咳!你们暗箭伤人,成天笑!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骆老头颤抖的手,欲掏出怀中的东西,却是力不能逮。 “小心他施毒!”南天浩跨步上前,拔剑在手,出手如风,顿时斩下了骆老头的双臂。 南天浩蹲下身子,摸向骆老头的怀中,忽然神色一变。成天笑上前几步,也蹲下身子,问道:“怎么了?”说着话,手也伸进了骆老头的怀里。顿时,成天笑脸上肌肉抽搐,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呵呵!这可是极品的‘母皇蛛’啊!老夫黄泉路上有伴了。”血泊中的骆老头眼放奇光,满嘴血沫地冷笑道。“交出解药,免你一死!”成天笑面无血色地道。“解药?老夫得到它不过三日,你说有没有解药?”骆老头又咳出一口血来,似乎眼见着就要咽气了一般。 南、成二人互望一眼,心知他所言非虚。追了他这么久,没听说他使用过这种毒物。“去死吧!”南天浩一改平素的温文尔雅,面目狰狞地举剑向骆老头头上斩去。 “杀人越货,乐极生悲,有意思!”一个森冷的声音响起,南天浩手上一轻,长剑已不翼而飞。紧接着,南、成二人只觉身子一动,已被人拎起扔在一边。此时,二人毒液入体,正自运功逼毒,早已没有了丝毫的抵抗之力。 南天浩只见一个青衣人,俯身并指封住了骆老头双肩的穴道,止住了狂涌的鲜血。成天笑抬首望向左近,跟随自己到来的十几个属下,尽皆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成天笑登时大惊失色,此人能在无声无息间,将这么多人,尽数放到,武功之高,难以想象。成天笑暗自苦笑:“这还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南、成二人的注目下,青衣人提起骆老头,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柄钢刀,瞬间没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天门山是东梁山和西梁山的合称,因其中断,状门阙,故名之。 曾有诗仙李白诗云:“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这里两岸峭壁悬崖,陡峭巍峨。江面狭窄,浪涛汹涌,甚是险急。东梁山更是山势险峻,惟有东南一隅,尚有一线攀援的可能,却也是难于登天。 耶律青云带着萧小人,使出浑身解数,历尽千辛,总算攀上了这处山巅。望着陡峭的岩壁,半山脚下的云雾,耶律青云心有余悸。此时,暮霭沉沉,方圆十数丈的崖顶,林木森森,透着丝丝的冷气,虽正当中秋,却总使人感到阴森可怖。 萧小人不禁有些害怕,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心里知道,到了此处,恐怕只有听天由命了。 耶律青云锁紧了眉头,心下气恼非常。这一路之上,他遭遇到此生,前所未有的重重困阻,可谓步步荆棘。黑白两道的江湖中人,围追堵截,令他寸步难行。他未曾想到带走这么个小孩,居然会如此困难。北上的路已断绝,万不得已,他不向北行,反而背道而驰。决定在深山老林中暂时躲避一阵,待风声过后,再动身北返。 不知不觉间,一轮明月升起,居然照得山林里颇为明亮。 现在,他们是又冷、又饿、又困。耶律青云望望四周,看中了一株古松。他毅然地拔出钢刀,飞身跃起,刀到处,一根粗如儿臂、长约丈许的树干,应声而落。耶律青云不待树干落地,将刀一横,刀刃平贴在树干上,瞬间将周围的细枝扫除干净。然后,他用脚尖将树干一挑,树干笔直地向空中飞去。耶律青云纵身飞起,快刀挥舞,树干顿时被分成四节,纷纷坠下。 萧小人眼睛晶亮,拍手赞道:“师伯好功夫!”耶律青云黑着脸,一语不发,随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细枝,细细的捆扎在一起,将两头削齐。萧小人道:“师伯!你是要做火把吗?”耶律青云虽没有回答萧小人的问话,但是,他已经点燃了两捆松枝,并且,递给了萧小人一捆。 再往前是一片繁茂的竹林,耶律青云将四节树干夹在肋下,猫腰进了竹林。他手持钢刀,砍倒了一片方圆七尺的竹子,然后,又砍来许多树藤。不大一会,居然在竹林中搭起了一间竹屋。萧小人眼见着他不到一个时辰,居然就搭好了竹屋,心底里不由的大是钦佩。 “师伯!我们要住在这里吗?”萧小人四处打望,鼻中闻到青竹、树藤发出的清香气息,精神为之一振。耶律青云仍然没有搭理他,削竹为箭,箭尖朝上,在竹屋的周围密密地插下。萧小人见他将无数两尺长的竹箭一一插入地中,如戳腐乳,只留寸长的尖头在地面,不由大奇。 ------------ 第四节 风雷神君 萧小人看不多时,伸手拿起一根竹箭,运力向地上插去,立时手中大震,方才知道,原来地面竟然如此坚硬。耶律青云回头“嘿嘿”冷笑,却见竹箭竟也入土尺长,略感诧异,并不多言,低头继续插着竹箭。 竹屋中间,燃起一堆篝火,松脂燃烧的香气弥漫着竹屋。耶律青云从怀中取出几块干牛肉,递给萧小人一块,然后,自己撕扯下一片,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萧小人双手捧着肉块狠狠地啃下去,牙间一痛,居然没有啃动。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咬咬牙,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萧小人看了看耶律青云腰间的刀,抬头说道:“师伯!我能借一下你的刀吗?”耶律青云疑惑地看看他,将刀解下递给他。萧小人执刀削了一根竹签,又用刀将肉切成长条,然后,用竹签将肉穿起,拿到火上熏烤。立时,一股肉香扑鼻而来,萧小人的脸上充满了喜悦。尽管他的脸上污秽不堪,但是,他明亮的双眸,纯真的笑容,仍然令人心动。 待肉烤好后,萧小人将肉串递给了耶律青云。耶律青云深陷的双眸精光闪闪,他没有接肉串,却把身子转了过去,仍然撕扯着自己的干肉。萧小人笑笑,也没有言语,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肉串。耶律青云从腰间取出鹿皮囊,拔掉塞子,仰脖“咕噜”喝了一口,一股酒香顿时四溢开来。 萧小人的喉间响了一下,耶律青云回头看了他一眼,随手将酒囊递给了他。萧小人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接了酒囊,张口就喝。突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中泪光闪动。他自小就在父亲的熏陶下,常常喝一些酒水。但是,他未曾想到耶律青云随身携带的,视如珍宝的酒,竟然如此浓烈,只觉得喉间如火烤炙。不过瞬间,萧小人的腹间一股暖意升起,浑身上下竟然暖洋洋的,甚是受用。 萧小人又尝试着慢慢地吮吸了一小口,虽然,下喉仍是十分艰难,但是,下去后却非常舒服。耶律青云冷眼看着他,浓重的眉毛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清晨,萧小人被一声声的猿啼闹醒,揉揉酸胀的双眸,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耶律青云。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心下十分奇怪,自己昨晚喝了不少酒,怎么不见难受?记得在家时,自己多喝了些老酒,第二天头晕脑胀,异常的难受。 走出竹屋,萧小人一眼就看到耶律青云正在剥一头灰狼的皮,一地的鲜血。他不由吃了一惊。再看竹箭林中,竟然到处都是血迹斑斑。萧小人不由恍然醒悟,原来耶律青云布置的竹箭林是用来防止野兽入侵的。 萧小人小心地走出竹林,方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座孤峰,方圆大约有十余丈。西面是万丈深壑,水流轰鸣,遥望对面的西梁门,林木森森,郁郁葱葱。南北都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无路可寻,而昨日上来的东南面,也是陡峭如镜,云雾弥漫。如此四周巡视一圈,不禁有些气馁,心知耶律青云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一时间也是无可奈何。他怔怔地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几只苍鹰在空中盘旋着,不时发出几声尖鸣。 当萧小人回到竹屋,门前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还覆盖了许多的干土,那张完整的狼皮赫然挂在竹门上,耶律青云蹲在门前的竹排上正在硝制切成块状的狼肉。萧小人走到近前,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干活,小心翼翼地问道:“师伯!我们以后要吃这些东西吗?”耶律青云终于开口道:“是!”然后,无论萧小人怎么找他说话,他都不再言语了。 萧小人百无聊赖地回到屋里,突然发现屋顶上挂了许多碗口粗细的竹筒,不由大是好奇。萧小人奋力地跳了几次都没有够着,于是,他抽了一根竹竿,慢慢地挑到悬挂竹筒的软藤上,终于将竹筒取了下来。定睛一瞧,原来竹筒里是山泉,他老实不客气的喝了一口,入口甘冽清纯,绵甜悠长。萧小人打心眼里佩服起耶律青云来了,他简直是无所不能。 萧小人哪里知道?耶律青云自小生活在辽东的大兴安岭,父母早亡,镇日生活在荒山野岭之间,为了生存,他天当被,地当床,飞禽走兽当伙伴,俨然成了这蛮天荒地的主人。 在他十岁那年,他遇到了他的启蒙恩师,“契丹武宗”五位首席长老之一,“北武宗”的“飞龙”萧天岭。 那时,萧天岭因与宗内的几位长老闹了点分歧,怒而隐居山中。萧天岭一身的内外高深功夫,堪称一流,尤以轻功见长,被誉为“飞龙”称号。萧天岭偶遇耶律青云之时,见他虽然没有武功,却身手敏捷。常年与虎豹争斗、麋鹿赛跑、猿猴攀援,深感奇异。于是,就收其为徒,授以高深武功,并给他取名青云。 直到五年后,萧天岭才带着已经身负绝世武功的青云离开深山老林,回到契丹武宗内门。随后,青云在大较中一举成名,仅次于第一名“南武宗”的萧蓝若,成为“北武宗”的第一高手。辽世宗耶律阮看完大较后,十分高兴,知道寻常契丹平民向无姓氏,当即赐姓耶律。在后来的几年中,无论耶律青云怎样的加倍努力修炼,却始终无法超越年纪比他还小的萧蓝若。 最后,萧天岭告诉他,这是每个人的天赋使然,人力有时而穷,人不可能逆天而行。但是,他却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他从不相信命运,就像他不信斗不过虎豹狼虫一般,最终那些大虫不是都被自己打败了吗?其时,他还未满十岁。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也到了出师的时候,萧蓝若进了皇宫,而他则进了“凌云阁”。但是,无论他们到了哪里,这在“契丹武宗”的排名,却始终是萧蓝若第一,耶律青云第二。 现在,萧蓝若离开了契丹,他理所当然地成了“契丹武宗”的不二传人。可是,他知道那是因为萧蓝若不在的缘故。所以,他反而异常的痛苦,是没有了对手的痛苦。因此,这次下江南寻访萧蓝若的后人,他主动请缨,目的就是要增加自己的见识。 南下的途中,他也会了几个所谓的武功高手,却没甚稀奇。可是,当他在“望江楼”见识了林仁肇和侯襄的武功后,他知道自己错了,真正绝顶高手的武功是非凡的,是自己所无法企及的。这也是他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临阵脱逃,不战而退。 当涂城东北十里有一个小镇,名“望夫镇”,因东梁山古称“望夫山”而得名。 相传楚汉相争之时,霸王手下有一名将校名叫稽翱,身怀绝世武功。当年与江东八千子弟随项羽起事,征讨四方,逐鹿中原。出征前,与妻子尤溪分别,尤溪将他送至楚江边,道:“贱妾会日日夜夜在此守候,盼君早日归来。”稽翱环顾四方,毅然道:“少则三年五载,多则七八春秋,定当在此相会。” 果然,项羽一呼百诺,天下群雄并起。仅仅过了三年,就灭秦立楚,人称“西楚霸王”。稽翱打算功成身退,可是项羽不允,他的宏图霸业就是要像秦始皇一般,一统天下。谁知,在后来的几年里,“汉王”刘邦迅速崛起并壮大起来。 四年后的正月,项羽败汉军于固陵。汉将韩信、彭越往援,项羽不敌,至垓下被围。是夜,四面楚歌,楚王妃虞姬自刎。稽翱等江东子弟力保项羽骑乌锥马突围至乌江边,却见一叶扁舟相候,舟中正是尤溪和他白发苍苍的老父亲。 原来七年之中,尤溪日夜在东梁山上眺目远望,候夫归来。今日,终于看见烟尘滚滚,知道自己所盼之人回来了。于是,赶紧过江相迎,岂料却是这等结局。项羽四顾左右,当年随己远征的八千江东子弟,仅余百十骑,不禁潸然泪下。眼见追兵将至,稽翱等力劝项羽过江,以图东山再起,项羽以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为由拒之。 项羽将乌锥马牵上小舟,吩咐尤溪妥善喂养后,手持“霸王枪”,率众临江而立。尤溪哭断肝肠,带着乌锥马慢慢划向江心。眼见着项羽与稽翱等人,在千军万马中驰骋拼杀,终于力竭,面向江东,横刀自刎。 这时,乌锥马突然一声长嘶,竟然投江而死。尤溪泣道:“马犹如此刚烈,何况人乎?夫君已亡,我岂独活。”言罢,纵身跳进了湍急的江流之中。后来,人们为了纪念尤溪的痴情和贞烈,将她望夫的东梁山称为“望夫山”,她住过的镇子称为“望夫镇”。 “望夫镇”的东头有一个集市,每逢初十,十里八村的乡邻都会前来赶集,将自家多余的东西拿来与别家的东西进行交换,也可以用金银来买卖。 耶律青云今日专程绕道来此打酒,见到“杏花村”的酒幌,不禁欣喜,素闻“杏花村”的美酒名闻天下,当下在酒肆里坐定,准备痛痛快快地畅饮一番,因为他已经断了数日酒了。当知道“杏花村”距此仅有百里之遥时,不禁神往不已。 酒水上来之后,耶律青云狂饮三碗,不禁舒爽地大呼道:“好酒!”。邻座一位白衣儒生回头看了他两眼,心中莫名一动,突然起身向他走来,然后,他就大刺刺地坐在了耶律青云的对面。此人约莫二十左右岁年纪,相貌儒雅,丰神俊朗。 “你是契丹人?”白衣儒生目光灼灼,语气咄咄逼人。耶律青云翻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继续大碗地饮着酒。“在下樊若水,请问你见过一位叫萧小人的男孩吗?”白衣儒生略微抱拳,沉声问道。耶律青云倏然电眸一闪,掠过樊若水英俊的脸颊。 “寄居江南的契丹人何止千万,你何以问我?”耶律青云端着酒碗,颇为不屑地道。“可是,身负绝世武功的契丹人却不多见。”樊若水面上挂着温煦的笑容,眼底却渐显冷峻。耶律青云又喝下一碗酒,抬眼深深地看着樊若水,沉声道:“看来你的武功不错,你意欲何为?”樊若水淡淡地苦笑一声,道:“如果在六年前,你这样对我说话,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是,现在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樊若水六年前在滁州城被“武王”赵弘殷重创后,至今武功难复旧观。 耶律青云“嘿嘿”冷笑,傲然道:“既然如此,你还敢在我面前啰嗦,你不怕我杀了你?”樊若水面不改色地道:“你知道庐山‘白鹿洞’吗?”耶律青云哂笑道:“九江庐山的‘白鹿洞’,谁人不知?”樊若水微微点头,道:“好!知道就好。”耶律青云肃容道:“江湖传言,‘白鹿洞’七十二弟子,各个武功非凡,你排名第几?”樊若水笑道:“我虽然排名不高,但是,好像我大师兄已经到了。” 这时,耶律青云只听身后有人朗声说道:“樊师弟!为兄来迟了!”樊若水连忙起身,冲着门外拱手道:“哪里!大师兄,你来的正是时候。”耶律青云心内暗惊,侧头向外观瞧。 只见酒肆外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笑呵呵地昂首阔步而来,他四十岁左右年纪,步履稳健,气宇轩昂,正是“白鹿洞”的大弟子“风雷神君”稽棠琰。 ------------ 第五节 死里逃生 耶律青云面沉似水,缓缓转回头,阴鸷的眼神里,寒芒闪烁,杀意刹时弥漫开来。 “他是谁?”稽棠琰分明感到了一股凛厉的杀气,虎目望着耶律青云的背影,略感惊异地问道。樊若水盯着沉稳如山的耶律青云,戒惧之心渐隆,缓缓道:“他是个契丹人。”稽棠琰肃然动容,道:“耶律青云?”樊若水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耶律青云忽然将酒坛子举起,一仰头,“咕噜!咕噜!”之声不绝于耳,转眼将一坛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酒坛扔在地上,“咣当”一声,樊若水不禁心中一跳。但见耶律青云伸手入怀,樊若水身子一闪,已到了稽棠琰身侧。耶律青云“嘿嘿”冷笑,却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当他转过身来之时,稽棠琰瞳孔微微一缩,那宛若实质般的杀气,令人心底一寒。 “风雷神君”稽棠琰一拉樊若水,向后倒纵丈余,铁塔般的身子,挡在樊若水的身前,眼见耶律青云步出酒肆,拱手道:“‘白鹿洞’稽棠琰领教!”耶律青云鼻子微“哼”了一声,却不搭话,抬头望向天际,负手而立。稽棠琰暗吃一惊,这个契丹人周身散发着一股孤傲冷绝的气势,若非武功高绝,难以有此气概。 稽棠琰成名日久,心下虽惊,却也不惧。当下右手阳,左手阴,向前平推,沉喝道:“请赐招!”稽棠琰不敢托大,起手就是成名绝技“风雷掌”,掌挟劲风,扑面而来。“好!不愧‘白鹿洞’之首。”耶律青云脚下滑步,抬掌迎了上去。两人这一交手,顿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耶律青云自到江南,尚未与真正的绝顶高手试过招,当下尽展平生所学,招招狠辣,咄咄逼人。稽棠琰乃是“白鹿洞”的大弟子,武功已深得“白鹿洞”武学的精要,法度谨严,气度恢弘。樊若水在一旁不由暗叹,两人的武功竟然一精如斯,自己恐怕今生今世都无法达到了。 耶律青云见硬攻无果,当即施展绝世轻功,围着稽棠琰滴溜溜乱转,不时拍出几掌,令稽棠琰防不胜防。稽棠琰心知对手轻功卓绝,非己所长,当下以掌力将周身护住,忽左忽右,大踏步向前迈进。如此一来,就令耶律青云无法形成有效的攻势,不得不将战圈无限扩展,枉自耗去许多无谓的功力。稽棠琰临敌经验老道,耶律青云竟丝毫占不到便宜。 这时,稽棠琰正向左前踏进,耶律青云脚下一顿,生生定住,身形一转,已到了他身后。耶律青云算计到稽棠琰会向右闪开,一掌拍向右手空档。突然,稽棠琰施展“斜身大插柳”功夫,一个后仰,双掌蓦然袭到了耶律青云的胸腹之前,竟是早已成竹在胸。 电光石火间,耶律青云见机飞快,忽然平空而起,人已斜飞出去。稽棠琰由衷赞道:“好功夫!‘千禽百兽功’果然名不虚传!”话犹未了,耶律青云在空中一个“鹞翻”,手掌呈鹰爪,迅猛地扑下,正是一招“鹰击”。稽棠琰脚踏八卦,扬眉吐纳,举手向天,正是“风雷掌”第十式“擎天式”。耶律青云在空中听到稽棠琰的掌声如风雷般轰鸣,知道厉害,立时变“鹰击”为“豹扑”,双掌与稽棠琰的掌力一触即走,一个“鹤立”,竟然站立在了空中。 这时,集市上已经围满了人,见此情景,不由齐声惊呼。有些愚夫愚妇竟然疑是天人,当即跪地膜拜。耶律青云真气一沉,迅速下落,一招“雕啄”,扑向稽棠琰。稽棠琰未曾想到耶律青云的武功如此怪异,心存戒备。耶律青云如大鹏展翅般扑下,青衣飘飘,宛若天神。 稽棠琰施展“惊雷式”、“暴风式”、“覆雨式”,连环三式封堵了耶律青云的所有退路。突然,耶律青云一招“虎剪”,竟绕着稽棠琰的身子,转了一圈,腿脚并用,正是一招“鹿踢”。稽棠琰不及细想,双肘向外一崩,已经将耶律青云的双腿崩在身外。就在这时,耶律青云的“狼吻”悄无声息地到了稽棠琰的咽喉,待他发觉之时,双掌已在外围。 稽棠琰急忙侧头向后闪避,他的反应的确已经非常快了。但是,后面的才是真正的杀招。耶律青云变招极快,跟着就是一记“猴抓”,十根如刀似剑的手指划过了稽棠琰的咽喉。稽棠琰连呼喊的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仰头便倒。但是,他临死都不会让对手逃脱。稽棠琰将最后的功力全部集在掌心,奋力地拍在了耶律青云的后背上。耶律青云在稽棠琰倒下的瞬间,人已经如纸鸢般从稽棠琰的高大身躯上飞起,远远地摔进一片矮树林中。 樊若水惊呼一声,扑到稽棠琰的身旁。只见他已是气若游丝,喉头鲜血“汩汩”流出,生命已走到了尽头。樊若水不由魂飞天外,泫然泪下,哽咽道:“大师兄!你慢走,小弟给你报仇!”待他起身再去寻找耶律青云,却是踪影皆无。他心下大骇,这个耶律青云功夫也忒强了。 以稽棠琰的“风雷掌”力,照理说,耶律青云不死也是重伤。可是,他居然能逃脱,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事。樊若水在方圆十几里来回寻找,却没丝毫发现。稽棠琰的家就在此镇的西大街上,樊若水背起他的尸体,道:“大师兄!我们回家。”然后,他忍悲负痛地背起稽棠琰的尸体,向西而去。 萧小人站在陡峭的崖顶,望着云遮雾绕、深不见底的幽谷,心里十分佩服耶律青云的轻功。如此险峻的悬崖,还是在黑夜,他居然能带着自己攀上来,那份绝世的轻功,令人神往。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仍然没有见到耶律青云的影子,萧小人不禁有些担心。这时,他听到背后有些微弱的响动,他蓦然回身,顿时毛骨竦然。六只暗灰色的狼,借着夜色,已是悄无声息地掩到了萧小人的身后。十二只绿莹莹的眼睛,闪着冷酷的光芒。 萧小人想跑,可是,六只狼呈扇形已经将他包围了,而身后是万丈深壑。中间的狼一声低吼,两爪前伸,向萧小人扑来。萧小人身子微侧,左手一牵,右手一推,借力将它向后扔出,正是“萧氏擒拿手”之“明争暗斗”。剩余的五只狼突然仰头向天“嗷嗷”嚎叫,萧小人不明所以,正自发呆。忽然只觉肩头一沉,身后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已经搭到了胸前。原来被他扔出去的狼,去而复返。 萧小人吃了一惊,正待回头。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道:“别回头!用肘后击。”萧小人根本来不及细想,一记后肘已重重地撞在了狼的前胸上。身后一声惨嚎,狼已经滚下了深谷。这次,它永远也回不来了。但是,面前的五只狼却慢慢地逼近。这时,只听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到我这里来。”萧小人回头看见了萎顿在地的耶律青云,他唬了一跳。耶律青云道:“捡起地上的刀。”萧小人这才发现耶律青云的刀掉在不远处,他上前拿起了刀。耶律青云接着道:“去杀了它们。” 萧小人提着刀向前走去,他的心跳得很厉害,看得出耶律青云受伤很重,因为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十分的困难。第一只狼正面扑了过来,第二、第三只狼从左右扑了过来。萧小人举起刀砍中了第一只狼的右耳朵,可是,第二只狼却叼住了萧小人的右手手腕。萧小人吃痛,左手握拳击中了它的鼻梁,狼向后翻出。但是,萧小人右手中的刀却脱手了。第三只狼一下将萧小人扑倒在地,一阵狼嚎,剩下的两只狼又同时扑向了萧小人,萧小人左掌右拳,抵挡着三只狼的进攻,他的前胸后背已经被狼爪和狼牙撕扯的鲜血淋漓。 一股腥臭的气味袭到萧小人的鼻端,令他差点呕吐出来,眼见尖利的狼牙,就要落在萧小人的咽喉之上。突然,一把刀横在了萧小人的喉间,狼口落下,正咬在刀刃之上,登时鲜血四溅。萧小人一拳打在一头狼的肋骨间,一脚踢在剩下的一头狼的胯下,然后一跃而起,得逃生天。 耶律青云奋力地掷出钢刀,洞穿了再次扑来的一只狼的胸口,但是,他的另一只胳膊却被狼狠狠地撕咬住了。耶律青云适才的拼力一搏,已然牵动了内伤,他张口狂喷出一口鲜血,顿时晕了过去。萧小人见此情景,魂飞天外,顾不上危险,拼命地扑到耶律青云的身旁,一纵身,骑在了撕咬耶律青云的那只狼的背上,两只胳膊已经死死地缠绕在狼的脖子上。 狼显然受了惊吓,撇下耶律青云,上下腾跃,试图将背上的萧小人扔下地来。萧小人知道一旦自己被甩下来,不但是自己,包括耶律青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萧小人闭上眼睛,两只胳膊越勒越紧,他平日里修习的无上内功开始发挥功效了。狼在他的胯下慢慢无力地软倒,直至闭上黝蓝的眼睛。 萧小人心有余悸地看着身下已经窒息死亡的恶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在,萧小人的面前还有三只恶狼。一只缺了耳朵,一只伤了嘴巴,一只烂了鼻梁。它们恶狠狠地瞪视着面前的孩子,眼里露出凶残的绿光。萧小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浑身上下疼痛难当,但是,他已经从恐惧中走了出来。狼在他无畏的眼睛里似乎看出了什么,它们终于哼哼着隐没在了丛林之中。 萧小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耶律青云拖回到了竹屋里。 他摸索着从耶律青云的怀中取出火镰、火石,打着火,点燃了松枝。火光下,耶律青云瘦长、坚毅的面孔异常的苍白,浓眉紧锁着,几乎遮住了他深陷的眼窝。萧小人举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尚有呼吸,看情形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萧小人突然记起自己修习过的“牟尼神功”里有一篇化解内功的法门,外公曾说对治疗内伤颇有功效。虽然自己从来都没有用过,但是外公早已将心法令自己烂熟于心。于是,他小心地褪去耶律青云的上衣,两只硕大的殷红掌印赫然出现在他的后背上,触手炙热,触目惊心。 萧小人默默地背诵着口诀,将两只小手掌按在了耶律青云的“气海”穴上。时光飞逝,眼见天光大亮,耶律青云终于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徐徐的感知,源自心底。他觉得似乎有人在为自己疗伤,不由大是惊奇。但是,他很快发现对方内力格外的微弱,而且,不是在往自己体内注入内力,而是将自己身体里的内力慢慢地、一丝丝地吸了出去。 耶律青云中掌之后,体内真气逆流,一股强大的“风雷掌”真气,在四肢百骸内乱窜,令他气血翻涌,几近崩溃。现在,终于有人将那股乱窜的真气吸出去了,使他身心大畅。但是,如此下去,自身苦苦修炼的元真,势必也将在这无休无止的吸取下,丧失殆尽。 耶律青云试着将自身的内力归于“丹田”,然后,意守“丹田”,内息绵绵,护住心脉,让多余的外来真气,尽快地顺着这个通道渲泄出去。 ------------ 第六节 因祸得福 萧小人急于救人,一味地运功化解耶律青云体内紊乱的真气,初时尚能驾驭,渐渐地,随着“风雷掌”力的入体,萧小人只觉得体内真气鼓荡,肆虐横行。这还多亏了耶律青云担心自己内力有损,将自身真气完全锁于体内,才不至于令萧小人爆体而亡。饶是如此,精纯的“风雷掌”真气,仍不是他力所能及的,待吸收几尽之时,萧小人胸中烦恶难当,一股股真气,直欲破体而出一般。 萧小人唬了一跳,“啊”了一声,跳了起来。耶律青云正自通体舒透,飘飘欲仙。蓦然,只觉真气一滞,借助外来内力引导之下的真气,刹时散乱。耶律青云心知给自己疗伤之人,已然收功。当即收摄心神,运转内力,这一转之下,却惊喜地发现,几乎夺去他生命的沉重内伤,竟然十去七八。 耶律青云睁开双眼,却见自己处身竹屋之中,回首之际,正见到一脸紫胀、手足无措的萧小人。耶律青云霎时满眼疑惑,但是,他几乎立时看出了萧小人此时的境况,内力反噬,凶险无比。“打坐!将真气运行二十四周天,快!”耶律青云不假思索地沉声喝道。 现在,唯一能够救萧小人的只有他自己,因为耶律青云现在自身难保。但是,究竟能否将这股异种真气压制住,就连耶律青云自己也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有看萧小人的造化了,听天由命吧!萧小人见耶律楚青云一脸严肃,不敢违拗,当下盘膝而坐,闭目运功。 耶律青云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浑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耶律青云真有点哭笑不得,自己一向凶狠毒辣,杀人无算,照理应该横死荒野,死无全尸的,居然会被自己挟持的一个心地良善、天真纯朴的孩子救了。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时而欢喜,时而愁苦。他知道自己这次能大难不死,幸亏萧小人的及时救助。但是自己的伤势实在太重了,五脏六腑都被震伤挪位,要想复原,至少需要几个月。 单凭萧小人给自己疗伤的功夫,耶律青云就已经深深地明白,自己与林仁肇和萧蓝若的武功相去渐远。正如师父所说,这是每个人的资质所限,非人力而可为。 “南武宗”法门讲究先内而后外,从内功练起,而“北武宗”法门讲究先外而后内,从外门功夫练起。两条练功的法门、路道虽然不同,但是异曲同工,到了后来一样都能练成至高无上的绝世武功,唯一有区别的是人的天赋。 萧蓝若虽出身“南武宗”,但究其武功底蕴,却是传自难云禅师的“四象般若功”,加之萧蓝若天资骄人,借着“四象般若功”的修习,更是独创“萧氏擒拿手”这等高深的外门技击之术,内外兼修,使得他的武功在本质上发生了改变,登堂入室,达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骎骎然,已入当世绝顶高手之列,假以时日,定当成为一代武学宗师。 耶律青云一生追寻武技的巅峰,一身自创的“千禽百兽功”,经恩师“飞龙”萧天岭尽心指点,极尽变幻之能事,加之天赋异禀的轻身功夫,当世几乎无人堪比。耶律青云逐渐地由外而内,内功已到了“龙虎交会”的关键时刻。可是,这一步却宛若登天,这就是练武之人的天赋使然。天下间能闯过此关的人可谓寥寥无几,而大多数的人则是终其一生只能止步于此,望洋兴叹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武林中虽然高手如云,而真正绝顶的高手却形单影只的原因。 萧小人此时体内如火烤炙,吸入的真气四处乱撞,不时觉得身体的某一个部位突然就鼓了起来。他心里格外害怕,但又不愿耶律青云知道。忽而,萧小人的脑中浮现出一篇功法,那是父亲传下的“搬挪术”,他试着运起“搬挪术”,将这些乱窜的真气一丝丝地存入“丹田”。 “搬挪术”乃是当年黄浩为了疗伤而自创,临终时传与萧蓝若。此术格外神奇,当年萧蓝若与“后周”天子柴荣在“病龙台”争斗时,曾使过这门功夫,把柴荣唬了一跳,以为“四象般若功”是“天龙伏虎神功”的克星。其实,萧蓝若只是把柴荣的内力,暂时的牵引到了岔路上,令他觉得自己的内力发出后,直如石沉大海一般。 起初,萧蓝若一直认为“搬挪术”只是一种疗伤的法门,对敌时无甚大用,在与岳丈切磋内功时无意间提及。林仁肇闻听后,却很感兴趣。于是,就教导他如何搬挪对手内力的法门,萧蓝若由此受益匪浅。“安阳河之战”后,萧蓝若更是悟出了如何运用“搬挪术”将对手的内力,收归己用,转而攻击对手自己的法门。林仁肇知道后,大是赞赏。 如今,萧小人用的正是经过父亲演化后亲传的“搬挪术”。萧小人功力不足,搬挪的十分缓慢,但有着“牟尼神功”的牵引,“四象般若功”的消磨,终是将体内的异种真气彻底地收归“丹田”。此时,萧小人但觉真气充盈,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如沐春风,极是受用。当萧小人行功二十四周天之后,他终于功德圆满了。 其实,当时萧小人的处境非常凶险,稍有不慎,轻则终身瘫痪,重则走火而亡。侥天之幸的是,这股真气已经被耶律青云在体内压了再压,磨去了它锋锐的棱角。另外,萧小人身兼“牟尼神功”和“四象般若功”,能够吸取和化解异种真气,再加上他又幸运地拥有“搬挪术”,当真是所有的机缘,缺一不可。 即使是林仁肇和萧蓝若亲至,都万万想不到“搬挪术”竟有如此功效。临敌之时,怎么可能让对手的内力攻到自己的“丹田”之中呢?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耶律青云仅为一时救急,就让萧小人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其行事莽撞乖张,不计后果,可见一斑。 天空中一缕晨曦划破暗夜,黎明的曙光瞬间点亮山林。 一日一夜,就在这难耐的沉寂中悄然度过。耶律青云望着萧小人,见他一脸的温润,听到他均匀而厚重的呼吸,他知道萧小人已然顺利地渡过了难关。萧小人今日的奇缘将使他受用终身,稽棠琰几十年的功力就在这一刻,已经奇迹般地转到了萧小人的身上。这是多少修习内家功力的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天降巨宝,居然让一个懵懂无知的顽童,不经意的凭空得到了。现在,萧小人已将这些功力一点点地融进了自己的体内,最终成为自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萧小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有点奇怪,自己两夜一日,不眠不休,怎地一点也不觉得困乏,反而觉得精神奕奕、神清气爽呢?他又看了看耶律青云,他此时正自闭目行功疗伤。耶律青云面色平和,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头顶上雾气蒸腾,吐纳之声,悠长和缓。萧小人知道他运功正在紧要,不敢打扰,悄悄地溜出了竹屋。 萧小人蹑手蹑脚地走出竹箭林后,发足狂奔,因为他现在实在尿急的厉害。这一发劲,顿时快步如飞,倒把自己吓了一跳。等到了山崖间,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不禁想到,自己的轻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解完了手,他回想起昨夜的惊险一幕,犹有余惊。 萧小人身上的累累伤痕,兀自隐隐作痛。于是,他来到了前日夜里血战狼群的地方,看着地上的狼尸,他突然发起狠来,抬脚就踢。突然,狼尸一下飞起数尺之高,直飞下了悬崖。萧小人禁不住“啊”了一声,他有点不相信这是自己踢的。他又转身去踢另外的一具狼尸,抬脚处,狼尸又是高高跃起,坠入山谷之中。萧小人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的功力已然今非昔比了。 萧小人自言自语地道:“看来好人真的有好报,爹爹、娘亲说的都是真的。”当下,展开拳脚,将七十二路“萧氏擒拿手”依样习练了一番,只见他拿、捏、切、分,错、挂、拆,招式极尽精妙,勾连异常顺畅。以前招式间的过渡往往生硬牵强,现在则轻而易举、很自然地就办到了,萧小人愈练愈是心花怒放。他不禁想到,如果外公和爹爹看到自己这样打拳,一定非常的欢喜。 耶律青云站在远处看着萧小人打拳,心潮起伏。 耶律青云曾经在“契丹武宗”的大较中见识过萧蓝若的这门功夫,当时就觉得非常高明而精妙。令他万万未曾想到的是,十年后的今天,“萧氏擒拿手”竟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但平添了许多高深而奇妙的招式,而且其临敌的变化更是层出不穷、幻化无常,现在的“萧氏擒拿手”无疑已是武林中最凌厉的武功之一了。 耶律青云的轻功一向独步武林,“千禽百兽功”即使是“契丹武宗”的长老们都自叹弗如。但是,唯一的缺憾是,这两门武功都不适合在狭小的空间施展,这就是耶律青云在“望江楼”遇到林仁肇时,为何会不战而遁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怕夜长梦多,林仁肇既然到了,萧蓝若一定就在左近,要想在当世两大绝世高手的手中逃脱,还要带走一个孩子,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耶律青云最起码,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耶律青云目光敏锐,望不多时,似乎觉得萧小人腾挪之间,好似缺了点什么,再细看一会,终于明了。他不禁莞尔一笑,自己轻功天下无双,下盘讲究轻灵飘逸,而林仁肇和萧蓝若的武功则讲究下盘坚实稳固,这是练内家功法的根本。 突然,耶律青云脑中灵光一闪,若是能将自己的“千禽百兽功”融合到萧蓝若的“萧氏擒拿手”之中,那么“萧氏擒拿手”将平添无尽的奇诡变数,更加奇幻莫测,神鬼难敌。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瞬冬去春来,耶律青云和萧小人已在孤峰之上,半年有余。 江南的梅雨季是异常难挨的,淅淅沥沥的细雨,无休无止,身上的衣衫何曾干过?再加上山峰上凌冽的山风,更是让人难耐。耶律青云的心情日渐暴躁,常常拿萧小人出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自己怎会在这荒山野岭上,饱受这无情的风刀霜剑? 自“望夫镇”击杀“白鹿洞”大弟子稽棠琰后,江湖已下了“必杀令”,只要是武林同道,见到耶律青云,格杀勿论!他现在成了黑白两道通缉的杀人凶手。所幸的是,天门山山峰林立,几近蛮荒,想在山中寻人,势若登天。况且,他们所在的孤峰是处绝崖,几乎无人可以攀登。因而,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就在这山中绝崖之上。 耶律青云在崖顶的半年多,唯一的乐趣就是教授萧小人“千禽百兽功”。令耶律青云始料不及的是萧小人的天赋,看着他日渐纯熟的武功,那种为人师表的骄傲,使他痴迷疯狂,尽管他从不承认萧小人是自己的弟子,可心里却恨不得将一身所学,倾囊以授。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要将几十年的绝学,强行灌输给萧小人,耶律青云为此吃尽了苦头。还好,萧小人没有让他失望。最后,连耶律青云自己都说不清楚,对萧小人那得天独厚的天赋,是应该羡慕还是嫉妒。最令耶律青云佩服的是萧小人的毅力,如此一个年仅七岁的富家少爷,居然能如此硬气。 梅雨季节即将过去,耶律青云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杀人在先,江南的武林中人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一旦雨过天晴,迟早会有人能够到达此处,找寻自己的。只要自己行踪一露,不说北上,即使是保全性命,恐怕都很难。 ------------ 第七节 狼吻血誓 这日清晨,萧小人站在山崖间,面容憔悴地看着对面山上轰鸣如雷的洪水,那势不可挡的气势,令人失魂落魄。春雨缠绵,山风呼啸,虽然身上的狼皮,为他挡住了不少寒风,但是,他却仍然冷的直打哆嗦,那是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萧小人现在几乎是体无完肤,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的。耶律青云不是个好先生,而且脾气暴躁。萧小人只要是有一招一式不称他意,轻则竹条伺候,重则刀棒加身。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即便是天赋极高、绝顶聪明而又过目不忘,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如此高深的武学,即使是个成人,而领悟力又是超群的,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也未必能尽数学会。可是,萧小人却真的学会了,这说是个奇迹,不如说是林仁肇和萧蓝若从小给他打下了坚实的功底之故,还有他意外得到的几十年的功力。 萧小人一日胜似一日地更加思念自己的亲人,那种思念撕心裂肺,痛断肝肠。父亲慈爱的音容、母亲温柔的体贴、姐姐花朵般的笑颜,就连萧爷爷冷峻的目光,都是那样的亲切。每日里躺在冰冷的草堆里,萧小人一遍遍地回想着家里的温馨场面,欲哭无泪。 耶律青云真的是冷血的,尽管他知道萧小人已是伤痕累累,在不称意时,也绝不手软。但是,萧小人却从来都不会求饶,也不会哭泣。“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外公和父亲常常教导他的一句话。 这时,耶律青云来到了萧小人的身后,道:“我们下山!”然后,将一捆又湿又沉的青藤扔在了萧小人的脚前。萧小人终于笑了,他居然不很费力地背起了青藤,随着耶律青云到了东南面的山崖。 只见一根青藤从一棵古松一直延伸到了崖间,耶律青云已经缓缓地随着青藤向下滑去。于是,萧小人也拉着青藤慢慢地向下滑去。山势非常陡峭,而且湿滑的难以落足。如果没有青藤相助,恐怕真的无法下去。萧小人低头看到耶律青云正在将自己身上的青藤接续在已到尽头的青藤之上,再往下看,云遮雾绕,深不见底,他不由浑身一哆嗦。 耶律青云道:“不要向下看!现在,下来吧!”当萧小人经过耶律青云身边时,耶律青云接过了他肩上的青藤,迅速地向下滑去。大约过了四个时辰的光景,数百丈的青藤,已然告罄,山势却已经平缓了许多。于是,耶律青云一边下,一边教萧小人该如何运用轻身功夫攀援岩石。就这样,在耶律青云的护卫下,两人终于下到了崖底。抬头上望,萧小人无法想象耶律青云在身负重伤的情形下,是怎样回到崖顶的?他如钢似铁的坚强意志,令人叹服。 细雨绵绵,千丝万缕的银线投落江心,点点滴滴,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圈。 萧小人倚在船舷边上,眼望烟雨朦胧的江南。他知道过了长江,离家就越来越远了。今日,在“采石矶”渡口渡江时,他曾想逃跑的。可是,眼见耶律青云将周边的舟子杀死后,扔进了江里,只留下了一个船夫,逼令他渡江,下手之狠辣凶残,尤甚往昔,令萧小人心惊肉跳。 这时,由西向东顺流而下,飞快地驶来一艘乌蓬船。船头立着一个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样貌清俊。他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横江而过的渡船,再看了看船夫,开口道:“船家!今日风大浪急,怎么赶着过江?”船夫有点张口结舌,语音颤抖地道:“没办法!不赶过江怎么保命啊!”耶律青云在船舱里听到两人的对话,探头向外一看,正好看见乌蓬船擦舷而过,船头之人正是“白鹿洞”的樊若水。 樊若水自大师兄身死后,常常内疚于心。数月以来,他一直在长江两岸徘徊,希望老天有眼,能找到耶律青云。谁知,一晃半年,无数的江湖中人寻遍了大江南北,耶律青云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皆无。虽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耶律青云要么已经死在了稽棠琰的神掌之下,要么就是已经远遁了。但是,樊若水却深信耶律青云没有死,并且也没有走远。因为耶律青云被大师兄重创后,是绝不可能跑远的,“风雷神君”稽棠琰的掌力,岂同儿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就是樊若水长时间滞留在“采石矶”渡口的原因。 今日,樊若水到“采石矶”上游打听完最近的消息后,顺江而下。突然,他发现渡口比往日显得肃静了许多,不由心存疑窦。这半年来,樊若水已经将“采石矶”渡口,上下数十里的水道,摸索的一清二楚,他甚至连江中哪里有暗礁,哪里是浅滩,以及水势的缓急,都已经了如指掌、谙熟于心。 樊若水看出船夫神色有异,径直从乌蓬船上跃到了客船之上。船舱的布帘一掀,耶律青云已经从内走了出来,冷笑道:“你是在找我吗?”虽然,樊若水已经想到耶律青云有可能就在这里,但是,却还是吃了一惊。当他看到耶律青云气定神闲的样子,竟然丝毫不像受过内伤,不由大是惊奇。 “你竟然真的还没死,樊某在此等候你多时了!”樊若水心中虽惊,却不动声色。耶律青云森冷的声音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你难道不怕死吗?”樊若水朗声道:“我‘白鹿洞’弟子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樊某誓死周旋。” 耶律青云恐怕夜长梦多,沉喝一声:“看招!”起手就是“千禽百兽功”的精妙招式“猴抓”。樊若水侧身相避,突然,脚下一沉,船顷刻间斜到了左侧。耶律青云不识水性,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时,樊若水的右拳“嘭”的一声,打在耶律青云的左肩上。这一下颇为沉重,耶律青云只觉得左肩痛入骨髓。当下心头火起,一个“豹扑”向樊若水攻去。 樊若水又是脚下一沉,船立时又向右倾斜过去,直似要翻了一般。樊若水谙熟水性,善操舟事,占据了地利之势。耶律青云心中大骇,一个“鹞翻”倒翻回去,已经死死地抓住了桅帆。正所谓“南人乘舟,北人骑马。”自古使然,面对滔滔江水,任你武功高强也是枉然,只有望“水”兴叹了。 萧小人从船舱里探出头来,看到樊若水,道:“叔叔!你是来救我的吗?”樊若水看着清瘦的萧小人道:“你就是萧小人?”萧小人闪动着黑白分明的双眸点了点头。樊若水接着道:“今日早间,我还见到了萧大侠。听说,林大人好像就在水军军营之中。”萧小人眼中泪光闪动,半晌无语。 突然,桅帆上的耶律青云一个“燕飞”迅速地飘到了樊若水的身前,樊若水大惊,左脚一顿,右脚一错,船立即左右大幅摇摆不停。耶律青云脚下无根,顿时摔倒。但是,他临危不惧,一招“兔蹬”,双脚倒立,已经踢中樊若水的胸口。樊若水吃痛,双拳齐下,却打在倒立的耶律青云的双腿上。 蓦然,樊若水只觉肋下一麻,顿时软倒在甲板上。耶律青云翻身站起,不料脚下一软,竟坐在了甲板上。耶律青云冷冷道:“你使的是什么拳法?倒是有点门道。”樊若水知道自己穴道被点,眼见大势已去,不由一声长叹,道:“今日败在你的手上,樊某无话可说。‘白鹿洞’的‘乾坤拳’高深莫测,可惜我学艺不精,不是你的对手。”耶律青云揉揉双腿,兀自疼痛难当,一时“恶向胆边生”,举掌就往樊若水的顶门拍下。 此时,有人大喝一声:“住手!”一条身影扑过来,趴在了樊若水的身上,回过头来,颇为不善地看着耶律青云。耶律青云收掌一看,却是萧小人。“让开!”耶律青云见萧小人并没有让开的意思,抬手一掌掴在萧小人的脸上,萧小人的脸上顿时坟起五指掌印。萧小人倔强地盯着耶律青云,并不起身,眼里充满了憎恶,一字一顿地道:“我不许你再杀人!”耶律青云慢慢地锁紧了眉头,眼里杀机顿现。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只听锣鼓声响,号炮连天。一列高大的战舰呈纵队驶到近前,舰上是一身戎装的侍中林仁肇,仪表堂堂、威风凛凛。他的身旁则是一身蓝衫,英俊沉稳的萧蓝若。 萧小人喜极而呼:“爹爹!爹爹!外公!外公!”耶律青云缓缓站起,将手掌轻轻地放在了萧小人的头顶,而一只脚却踏住了樊若水的前胸。然后,开口道:“萧师弟!一别十一年,别来无恙否?”萧蓝若眼见自己的爱子,衣衫单薄,清瘦污秽,脸上更是指印宛然,心下大痛,直如剜心割肺一般。他一时心神激荡,半晌无语。 林仁肇看到耶律青云手脚所摆的架势,已明白了他的用意,当下沉声道:“耶律青云!你杀害我江南武林同道,罪不容诛!但若是你今日放了他们,本官可以对你网开一面。”耶律青云冷冷一笑,却没有言语,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望向萧蓝若。 萧蓝若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肃然道:“青云师兄!你我份数同门,我不想手足相残。今日,你放了我的孩儿和樊兄弟,萧某愿以身相代,接受武林同道的处罚,保你平安回归‘大辽’。”萧蓝若此言,情非得已,已是甘冒得罪江南武林同道之大不韪了。 耶律青云丝毫不为所动,沉声道:“萧师弟!萧小人是‘凌云阁’要的人,为兄不敢擅专!但是,他们绝无恶意,更不会伤了他的性命。青云以契丹狼吻起誓,只要耶律青云活着一天,他们两人在我手中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我耶律青云言出必践,绝不食言!”耶律青云说完话,毅然咬破中指,将指上的一滴鲜血,弹向江心,这就是流行于契丹的“狼吻血誓”。 契丹人素来以狼为图腾,许多贵族更是将狼头刺刻于胸口,以示对狼的崇敬。以狼吻和鲜血所发的誓言,等同于以生命起誓,有死于狼口,血尽而亡之意,“狼吻血誓”由此成为契丹人所发之毒誓。 忽然,碧波一响,四条水淋淋的人影,破水而出,已站在了耶律青云乘舟的船头。“你们倒是阴魂不散,就不怕我杀光了你们。”耶律青云看清来人,阴测测地道。来人正是“钱江四鬼”,他们趁着耶律青云与萧蓝若说话分心之际,潜水而至。 伍云召四人远远地尾随林仁肇的水军战舰而来,充作“水鬼”,潜入江中,伺机行事。鉴于耶律青云有人质在手,不敢凿穿客船,这才跃上船来,做拼死一搏。 武云召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短枪,鼻尖上兀自挂着水珠,低沉的声音道:“我们五兄弟同生共死,你有本事,就将我们四人也杀了吧!”剩余三人,各执兵刃,向耶律青云逼近。耶律青云微微哂笑,正待发作。瞥眼间,却见江中,影影绰绰,林仁肇的水军“水鬼”,竟已铺满了江面,只待林仁肇一声令下,就要破船救人。 “萧师弟!你怎么说?”耶律青云高声喝道。萧蓝若见耶律青云手背上青筋暴裸,脚尖更是渐渐下沉,不由叹息道:“岳丈!放他们走吧!”林仁肇眉峰紧锁,清朗的声音,远远传出,“听我号令,放他过江。”霎时,江面上,白浪翻滚,无数身着水衣的“水鬼”,乘风破浪,向战舰游去,蔚为壮观。 耶律青云只觉目眩神迷,暗惊不已。武云召仇恨的目光,在耶律青云身上转了两转,再看向自家的三兄弟,四人决然地倒翻进江中,溅起漫天的水花。林仁肇、萧蓝若投鼠忌器,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耶律青云挟持着樊若水和萧小人,向江北驶去。 “萧小人!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回来,我们都在等你!”萧小人泪眼模糊,循声望去,战舰下一叶扁舟,舟头之上,站着一位红衣女孩,依稀正是“毒仙子”的弟子红袖。 ------------ 第八节 五龙盘体 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春风扶柳,万象更新。 宋太祖赵匡胤红光满面,器宇轩昂地大踏步走向金銮殿上的龙椅。宋太祖端坐在龙椅上,显得精神饱满,目光灼灼。 “禀陛下!泉州节度使留从效病故,衙将陈洪进私举张汉思为帅。武平节度使周行逢死了,其子周保权嗣位,其将张文表起兵造反。荆南高保勗也死了,部将推其兄长子高继冲嗣立。看来,大乱将起也!”宰相魏仁浦出班奏道。 宋太祖“哈哈”大笑,道:“天佑大宋。”浓眉下,虎目威严,瞬间,一个几乎完美的谋略已经在宋太祖的脑海展现。不过,他还不想实施,因为时机还未成熟。乱吧!只有乱才会有破绽,“大乱方可有大治”。宋太祖诏令殿前司指挥使卢怀忠,前往三地吊唁死者,顺便察看一下那里的风土人情。卢怀忠跟随皇帝陛下征战多年,自然是心领神会。宋太祖接着诏令,山南东道节度使慕容延钊节制荆、湖等十州兵马,勤加操练,原地候旨。 当宋太祖阔步走下大殿的时候,似乎已是志得意满。但是,这仅仅只是开始。满朝的文武都非常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国君一夜之间,变得高深莫测。一切都妥当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统一天下将从这里开始。 赵光义眼见着华山脚下宏伟的亭台、殿阁即将完工,心中竟然怅然若失。 赵光义今年已有二十三岁,却一事无成。皇兄自小就与众不同,受人瞩目。他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因为降伏军中的烈马而名扬京师。到了十八岁,更是因为“一棍扫群寇,千里送京娘。”而闻名遐迩。再后来,“从军郭威,义救柴荣。”,在“后周”朝时,又攻“北汉”、谋“后蜀”、克“南唐”,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名至实归,如愿地荣登大宝,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大宋皇朝。 赵光义非常清楚地知道,天下大统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因为“大宋”朝的皇帝是赵匡胤。赵光义更加明白,如果就这么下去,那么自己的一生都将在碌碌无为中虚度了。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这就是他在“南唐”封后大典上哭泣的原因。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让皇兄知道,自己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是“大宋”千秋基业的柱石良栋,也是“大宋”皇位不二的承继者,正如母亲临终时希望的那样。 那是宋建隆二年的六月,母亲杜太后,已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她对皇兄说道:“皇儿!汝何以为帝?”皇兄道:“赵氏之祖德,母之福焉!”母后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汝得之主少也!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则此位可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而不可得!汝若立储,长者为先。汝子尚幼,光义可立。” 赵光义想到母亲,顿时满脸悲戚,泪光闪闪。他默念着母亲的遗言:“求为匹夫而不可得!”,这句话已经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是啊!现在的自己,就算想要回头做个普通百姓,都是一种奢望了。 这时,陈抟老祖在二弟子贾德升、三弟子种放初、四弟子郭沅及众弟子门人的簇拥下从观里走了出来。赵光义赶忙上前恭谨地道:“老祖今日怎地亲自下山了?有什么事让人给小王传个话也就是了。”陈抟老祖笑呵呵地道:“非是贫道对王爷不敬,这一次坐关,半年有余,真是劳烦王爷了!” 赵光义连连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小王份所当为也!”陈抟老祖接着道:“难得皇帝陛下还记得我这个山野村夫。请王爷回去给陛下带个话,贫道不胜感激。”赵光义不由诧异道:“难道老祖不随小王回汴京吗?” 陈抟老祖“呵呵”一笑,道:“凡夫俗子,僻野陋民,疏于礼法,难见真龙天子。陛下宽宏仁慈,必有天佑,让他多多保重吧!龙体安康,方能泽被苍生啊!”陈抟老祖稍事停顿,道:“至于陛下信中所提之事,依贫道看来,不行也罢!贫道近日手书了一卷‘五龙盘体睡修功’,对养身颇有裨益。请王爷给陛下带回去,也算是贫道的一点心意吧!” 言罢,令弟子呈上“五龙盘体睡修功”的真本。赵光义眼睛一亮,双手过顶捧过秘籍,小心地揣入怀中,竟然不自禁地心跳手颤。他知道这是“华山派”的镇派之宝,武林中的无上神功。 陈抟老祖望着金碧辉煌的殿宇,目光深邃,沉声道:“如此煌煌巨作,空耗钱财,有损修道之人的道行啊!唉!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了。”赵光义到华山时,恰逢陈抟老祖坐关未出,于是,才有了这座观宇。 陈抟老祖又望了望赵光义,道:“王爷为人谦恭有德,礼贤下士,非常难得啊!”赵光义诚惶诚恐地道:“老祖过誉了!现在,观宇已然竣工,请前辈赐名!”陈抟老祖手捻胡须,微眯双目,沉吟片刻,徐徐道:“既然观中之泉,系来自‘镇岳宫’之玉泉,那就叫它‘玉泉院’吧!”赵光义欣然道:“果然是个好名!适才小王还在为该给它取个何名而发愁呢!如此甚好!小王这就命人准备牌匾。” 赵光义忐忑不安地望着皇兄,欲言又止。 宋太祖长叹一声,道:“难道修习上乘功法真的要遭天地所嫉吗?看来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啊!”他良久不曾言语,赵光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怔怔地站在那里。突然,赵匡胤道:“朕曾听说‘华山派’有一门叫做‘五龙盘体睡修功’的功法,是练内家功法的法诀。如果,朕开口索要,不知‘陈抟老祖’会不会献上?” 赵光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壮着胆子道:“这恐怕有点强人所难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强横霸道,恐失圣君之德!”宋太祖“哈哈”笑道:“朕也就是怎么一说而已,看把你吓得。现今天下之事,纷纷扰扰,朕岂会在这上面耿耿于怀呢?”稍事停顿,接着道:“对了!最近这段日子,有人在咱们汴梁周边发现了绝迹江湖二十载的‘明教’中人,据说‘明教’一向鬼鬼祟祟,行踪异常诡异。你这几日,多调些人手,去查查吧!” 宋太祖敏锐的目光扫过赵光义的脸颊,似觉不对,又到:“这些日子,让你在外面一定很是辛苦。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休息好了,再去办也不迟。”赵光义立即起身,笑道:“皇兄过虑了!明日一早,臣弟就亲自去查。” 宋太祖站起身来,拍拍赵光义的肩头,忽道:“对了!近日得到消息,绑架萧蓝若幼子萧小人的耶律青云已经到了中原。据说,还绑了‘白鹿洞’的樊若水。这个樊若水,曾经帮助过朕,你也见过的。若是能将萧小人和樊若水解救出来,倒是交好萧蓝若和林仁肇的一个绝佳良机。” “不过,萧蓝若却放出话来,希望武林同道能暂时放过耶律青云,任其回归‘大辽’。依朕看来,其中不乏护犊之情,实非其本意。耶律青云有萧小人这道‘护身符’,中原之行,却也有惊无险。”宋太祖眼望赵光义,不无遗憾地道。 “皇兄!臣弟定会相机行事,既不让江湖宵小触怒了耶律青云,也不会令萧蓝若难为。若是机缘巧合,臣弟定救二人于水火。”赵光义心领神会地道。“你能如此为朕分忧,朕非常欢喜!”宋太祖面上堆起笑容,显然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一脸温煦地笑道。 赵光义辞别宋太祖,一阵风似的,出了皇宫。 赵光义出了宫门,才终于放缓了脚步。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触手汗渍,他适才的确是出了一身冷汗。虽然当头骄阳似火,烈日炎炎,但他却觉得浑身冰凉。赵光义伸手入怀,触摸着安然躺在怀中的“五龙盘体睡修功”的真本,这才心内大定,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兖州城北三十里,有一个小镇,名曰:方正集。此处毗邻黄河渡口,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多会在此借宿一宿,二日赶早渡河。因而,逐渐的使此地变成了货物集散之地。有了钱财交易,自然也就有了人气。街衢之上,商铺、客栈、酒肆、妓馆,林林总总。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参差不齐。 “凉哥!明日过了黄河,可就没有如此素食了,你还是吃一点吧!求你了。”一位娇俏的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女,一双水汪汪的媚眼望着桌对面的冷峻少年道。“唉!一衣一食,有何计较?此去漠北,那回鹘部未必认我中土‘明教’为主,凶卜未知啊!”少年英俊的脸上,有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 “少主!苦果已定好客栈,请移驾歇息吧!”一个一脸横肉的壮硕和尚快步来到少年的身侧,语气竟出奇的恭敬和绵软。“凉哥一口饭都没吃呢!怎么休息?”少女嘟起红唇,不满地白了苦果和尚一眼。少年眸中寒光微闪,斜飞入鬓的双眉,微微一挑,喝道:“破嗔!你若再对苦果大师不敬,就回石刀山妙音阁吧!‘如心圣尼’那儿,闻凉自会知会。” 破嗔心里委屈,妙目泪光隐隐,泫然欲泣,却是不敢接话。苦果和尚叹气道:“少主何苦?破嗔也是为你好,是贱奴心急了。”闻凉霍然起身,拉住苦果和尚的臂膀,轻声道:“都是闻凉无能,不能兴复‘明教’,四位大师,忍辱负重,闻凉有愧!” 此时,苦果和尚的身后又站立了三个相貌凶悍的和尚,赫然正是苦念、苦禅和苦修,闻言皆是心下黯然。他们六人,自浙西六甲灵山“万年楼”出来后,一年之间,脚步几乎踏遍了大江南北。可是,他们却不是收拢教众,重振“明教”。非是不想,而是惊动了向不过问江湖中事的“铁衣门”。 不知为何,那黄山光明顶之上的“铁衣老祖”,在他们甫一出山,就令门人弟子,盯上了他们,更是出动了“铁衣二使”之一的侯襄,对他们实施打压,接连毁去“明教”在江南的几个秘密分舵。六人千里避祸,却是不敢再起动另外的几个分舵。一路行来,可谓步步荆棘。 一年前,六人遭遇侯襄,苦念、苦果重伤,苦禅、苦修拼死力保闻凉。最后,反倒是闻凉不顾自身安危,铤而走险,以大损修为的“魂魔界”,令侯襄猝不及防,陷身魔幻,才得以脱身。可是,侯襄岂是易与之辈?六人费尽心机,总算遁出了“铁衣门”的势力范围。 如今,“如心圣尼”使人传话,总教波斯“摩尼教”已使人到了契丹的回鹘部,令中土“明教”现任教主前往拜谒。闻凉心中对此极是羞恼,虽说“明教”源于波斯,但向不受辖于“摩尼教”。而且,教众也从初创时的由中土波斯人后裔为中坚,变成了现下的不分种族。“明教”历来为官府所禁,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没有汉人的信仰,想要谋求复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闻凉就是个汉人,没有丝毫的波斯血统。他自小被寄予厚望,在三千童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既定的“明教”教主。可是,闻凉方才接掌“明教”,“摩尼教”就派使者前来中土干预,居然还命自己前去拜会,这摆明了是未将自己这个新任的教主放在眼里。 闻凉感到一阵莫可言状的悲哀,为自己的卑微低贱和“如心圣尼”的盲目信奉而悲哀。他在心底默默发誓,终有一日,自己定当成为一位一呼百诺、叱咤风云的盖世英雄。 ------------ 第九节 持法护教 邯郸城北二十里之地,有一个古老的小镇子,人称“黄粱梦镇”。据说“一枕梦黄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因此得名。 镇西头有个酒家,店主是个瘸子,姓李,因其腋下常拄着一根铁拐,人们就叫他“铁拐李”。他的妻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妇,但却酿得一手好酒,因此当地人叫她“酒大虫”。夫妻俩在“后汉”乾祐二年来到此处,一住就是一十三年,膝下育有一女,年方二八,生得花容月貌,闻名乡里,人送绰号“赛貂婵”。 “铁拐李”端坐在房中的炕上发呆,他的面前是一袭泛黄的白色长袍,左胸处赫然绣着一个艳红的火焰。这个火焰可不一般,它属于江湖中一个神秘的教派“摩尼教”,这正是他们的徽记。“铁拐李”一个乡野村夫,如何会有这种东西? 房内静谧的让人窒息,而店外却喧声震天。 左近的泼皮无赖觊觎“赛貂婵”的美貌,常常在此纵酒欢歌,更有山山寨寨的一些头目,暗自来此走动。但是,他们在“酒大虫”的面前却总是碰一鼻子灰,“酒大虫”不但泼辣,而且还颇有武力,三五个大汉都不是她的对手。 “赛貂婵”豆蔻年华,巧笑嫣然,妩媚多姿,风情万种。对他们的调笑,只是一笑置之。为了博得“赛貂婵”的芳心青睐,这些人绞尽脑汁,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 这时,不远处来了三男二女,全都是白袍乌冠。男左女右,胸口上竟然都绣着与“铁拐李”房内那件白袍上一模一样的火焰。“酒大虫”心里“咯噔”一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摩尼教”向来尊重女子,教中女子地位格外尊崇,她们也不例外。 “酒大虫”吩咐女儿招呼客人,自己则一溜烟跑进了后厢房。“铁拐李”显然吃了一惊,三角眼里充满了惊惧,道:“她们真的来了?”“酒大虫”点点头,突然之间泪光莹然,泣道:“没想到,我们匿身中原一十九年,最终还是被她们寻到了。” “铁拐李”将袍子收起来,淡然道:“我们在一起已经过了二十年的神仙日子,我李笙知足了。”“酒大虫”走到炕沿,将“铁拐李”的头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胸前,柔声道:“笙哥!我要跟你过一辈子。”“铁拐李”伸臂将“酒大虫”纤细而柔软的腰肢搂住,不由动情道:“烟妹!我何尝不想啊!” 突然,有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道:“蒲含烟、李笙!你们还不出来?信不信我让‘赛貂婵’变成‘死貂婵’。”立时,就听得外面“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夹杂着那些泼皮无赖的喊叫声和山寨的“风紧啊!扯呼!”的暗语声,还有女儿娇声的呼喝,外面是乱成了一锅粥了。 当“铁拐李”和“酒大虫”出现的时候,“摩尼教”的五人已经将酒家内外的人全都赶跑了,只剩下他们的女儿“赛貂婵”了。“赛貂婵”花容失色,双目含泪。“铁拐李”沉声道:“原来是‘念使’和‘信使’,多年未见,一向可好?” “摩尼教”起于波斯,总教原设在古巴比伦城,波斯亡国后,当时的教主奥尔米兹遂定总教于撒马尔罕古城。“摩尼教”的教主历来由波斯人担当,坐镇撒马尔罕古城之“圣坛”,向来不履中土。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由座下的“承法使者”前往处理。 “摩尼教”教主座下有十二位“承法使者”,为“天、地”二宗,“天宗”由“活灵使者”统管,下辖“五使”,为“相、心、念、思、意”。“地宗”由“初人使者”统管,下辖亦为“五使”,为“怜、信、忍、爱、仁”。十二位“承法使者”必须由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少年男女教众担当,过了岁数后,如果才干超群,功勋卓著,就将被提拔为教中的“法堂长老”。否则,就会被降为普通的教众。 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也就是二十年前,中土“明教”发生惨变,教主张遇贤也命丧“南唐”的京师金陵。于是,“相使”和“仁使”被派往中土查明事情原委。谁知,他们被派往中土后,总教却突然祸起萧墙,四分五裂。在这种情况下“相、仁”二使私定终身,居然隐身市井,再也没有回到撒马尔罕古城。 近年来,“摩尼教”出了一位武功盖世、德望深厚的伟男子,整顿教务,励精图治,将一盘散沙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摩尼教”至此中兴。座下笼络了六位僧、尼“常住宝光王”,各个道行精深,武功精湛。然后,他开始着手查明二十年前的中土悬案,并要重整中土的分教,第一件事当然就是追查当年叛逃的“相、仁”二使。 这一行五人其实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教众,两个中年女子正是当年的“念使”和“信使”,如今早已跻身教中十三名“法堂长老”了,而三个中年男子却是教中的三十六名“持法护教”中人。“摩尼教”的“持法护教”是由每年十二月的“庇麻节”,又称“圣火节”上比武得胜者担当的,无论僧、尼、俗众,一律平等竞技。因此年年都会有新人加入,淘弱纳强。 “持法护教”一向是“摩尼教”中的武功高强者,但却没有任何的权力,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的职司。可是他们却是极其荣耀的,在教中也是倍受尊崇。他们不受教中任何有职司者的节制,只听命于教主一人,唯教主之命是从。 在场的“摩尼教”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都认识二人。其中的一位中年女子,“信使”,也就是现在的“德望长老”疑惑地看着“铁拐李”道:“你是李笙?”“铁拐李”森然道:“正是!”她又吃惊地望着“酒大虫”道:“你是蒲含烟?”“酒大虫”漠然地点了点头。 另一位中年女子,“念使”,也就是现在的“光明长老”面显凄楚,摇头叹息道:“当年的十二‘承法使者’,男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女子艳丽妩媚,风姿绰约。没想到,竟是没有几个,得了善终,死的死,逃的逃,而你们二人却又甘愿自毁容颜,苟且偷生!唉!你们究为何故啊?” 她们二人是当年十二“承法使者”中硕果仅存的两个人,虽然人到中年,依然风韵犹存,她们实在想不通,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容颜毁了,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恭喜二位了!现在你们已经是本教的‘法堂长老’了吧!可喜可贺啊!”“铁拐李”恍然而悟,表情木讷地道。“是啊!李笙!当年你可是‘承法使者’中的佼佼者啊!还有十二妹,你可是我们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我们都嫉妒的要死。没想到,唉!”一声长叹,“光明长老”不由泪下,原本满腔的仇恨和杀机顿时消失殆尽。 三名“持法护教”望着她们,道:“教主有命,找到他们要以教规处置,二位长老不会徇私吧!”“光明长老”微“哼”一声,道:“我们自有分寸,这里还轮不到你们说话。况且,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查明二十年前的悬案和‘惠明使者’张遇贤身死的原因。对于如何处置他们的叛逃之罪,尚需禀明教主,再行决断。” “摩尼教”的“惠明使者”向来是总教授予中土的“明教”教主,不属十二“承法使者”。张遇贤正是当年中土“明教”的教主。“光明长老”俏脸含霜,不怒而威。“持法护教”此次是奉教主之命,随同前来协助她们办理中土事宜的,无权过问和干涉她们的作为,只负责保护和猎杀行动。 “光明长老”看一眼“赛貂婵”,对李笙和蒲含烟道:“你们为什么不传她武功?”蒲含烟道:“没有教主之命,属下不敢!”“光明长老”秀眉微蹙,道:“现在,教中缺少‘承法使者’。这次我们来到中土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选二十名十八岁以下的少年男女,尤其是生活在中土的波斯人后裔,送回总坛,经过挑选充任‘承法使者’,你们教她武功吧!她叫什么名字?”李笙道:“李云裳。” 李笙是“前蜀”“药王”李珣的后人,李珣不但医术高超,而且善填宫词。川西药王谷“神药门”李氏兄妹三人,李珣、李玹和李舜弦,兄弟两人先后仕于“前蜀”,李舜弦更是“前蜀”国主刘衍的**“昭仪”。他们祖上是波斯人,到了中土后,开枝散叶。由于大唐末年,天下大乱,为避战乱,迁居川西。据说,药王谷“神药门”李氏祖传的“海药本草”,乃是当世的一部医药奇书。 李笙自幼深受家学影响,对医药、诗词都有很高的造诣,他女儿的名字取自“云想衣裳花想容。”之意。遥想当年,李笙文采武学、医药金石样样精通,再加上他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知迷倒多少痴情女子。 “摩尼教”在中土选拔才俊时,第一个就选中了他,加之他又是波斯人的后裔,因此,很快就被定为“承法使者”之“相使”。而蒲含烟则是世居“南汉”的波斯人后裔,“船王”蒲旭思的小女,武功高强、美丽大方,素以泼辣豪放、行事果敢著称。因其年岁最幼,而又擅长酿酒,所以做了“仁使”,也称“酒使”。教中之人习惯叫她“十二妹”或者“酒妹”。 李笙说完女儿的名字后,一字一顿地道:“我们不会让裳儿去撒马尔罕的,更不会让她去做什么‘承法使者’,她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原乡下女子,生老病死,与世无争。”“德望长老”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胆敢违抗教主圣命?你还是不是波斯人?”李笙黯然道:“十七年前的那两个叫李笙和蒲含烟的波斯人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个被人叫做‘铁拐李’的中原农夫和他相依为命的被人叫做‘酒大虫’的中原农妇。” “光明长老”不无心痛地望着口角歪斜、异常丑陋的李笙,年轻的时候,她曾深深地暗恋过他。她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二人是铁定了心思吗?”面色蜡黄、眉眼吊斜的蒲含烟点头道:“我们夫妻一体,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如果二位姐姐一意孤行,我夫妻誓死周旋。”“德望长老”沉声道:“按照教规,叛教乃是违反教规之大罪,要株连父母妻儿的,你们一家三口可都活不成了。”李笙望向女儿道:“裳儿!你后不后悔生在我李家。”李云裳早已是泣不成声,哽咽道:“裳儿不后悔!裳儿知道了你们的故事后,更加不后悔,裳儿为你们骄傲。” “持法护教”踏上一步,三个人已经将李笙和蒲含烟围在了当中。 这时,一行三人向此走来,其中的一个是个孩子。“那么多人欺负一个瘸子,真是太不像话!”那孩子见此情景,颇为不满地道。“德望长老”向来脾气暴躁,闻听大怒,娇斥道:“给我滚远点!小心连你们一块做了。”青衫汉子冷冷道:“是吗?”白衣男子却脸色突变,道:“耶律青云!我们还是不要踏这趟浑水了吧!”耶律青云不屑地道:“樊若水!亏你也自称侠义道,怎么如此怕事?还不如一个孩子。” 耶律青云到了近前,在一张桌子前坐定,拿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边喝边赞道:“好酒!好酒!难得在此小地方能喝到如此美酒。来!小人!樊兄弟!你们也来品尝品尝。”于是,三人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前。 “光明长老”莞尔一笑,道:“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耶律青云朗声笑道:“就算是大宋朝的皇帝在此,又有何妨?”“德望长老”阴森森地道:“我们是‘摩尼教’的。”一般的中土江湖中人,却是不曾听闻过“摩尼教”之名。但在契丹,“摩尼教”之名,时有耳闻。樊若水脸色顿时惨白,举着酒碗的手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 第十节 无妄之灾 “‘摩尼教’吗?好似‘明教’就是出自你们‘摩尼教’吧!”耶律青云面不更色,心下却不禁惕然一惊。“明教”之名,恶名昭著,大凡江湖中人都畏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耶律青云哂笑道:“‘摩尼教’又如何?你们继续,我们只是旁观者。” “德望长老”大怒,袍袖一卷,将地上倒着的一条凳子卷起,向三人扔去。萧小人拉着樊若水一跃而起,躲在了一旁。耶律青云却不动身,五指如钩,一把将凳子抓在了手中。突然,一丝尖锐的东西好似刺了他一下,真气居然为之一滞。耶律青云不由轻“咦”一声,颇感惊异。 “孩子!你的功夫不错啊!你愿意跟我走吗?”“光明长老”笑语盈盈地望着萧小人,娇声道。萧小人摇头笑道:“一个女人家,满口打打杀杀,好没教养,我不喜欢!不会跟你们走的。如果,你若是放了那个姐姐,或许我会考虑的。”“光明长老”“嘻嘻”一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知道怜香惜玉,不错!这个姐姐呢?是要跟我走的,你如果也跟我走,我保证你一定会跟她在一起的。” “光明长老”说着话,满眼疑惑地看向樊若水,忽道:“你为什么会被人点了穴道?”樊若水侧头相避,没有回答。“是我点的,他们两个都是我的人质,你待怎样?”耶律青云站起身来,傲然道。 这时,李云裳突然开口道:“小弟弟!你们还是快点逃跑吧!她们都不是好人,她们会把小孩子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都回不来了,你千万不要相信她。”“光明长老”俏脸一沉,道:“小姑娘家怎么那么多话!”抬手点了李云裳的哑穴。 突然,李笙狂吼一声,腋下的铁拐迅捷地点向“持法护教”,脚下之快捷,令人瞠目,他的腿居然一点也不瘸。他们对峙了良久,对众人的对话置若罔闻。蒲含烟见丈夫已动手了,立时剑指一挥,加入战团,瞬间与三位“持法护教”战在一处。 “持法护教”没有想到他的腿脚竟是健全的,一交手就吃了一个哑巴亏。他们双方的武功都是极其的怪异,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一触即走。但是,可以看得出来,每一次接触都是非常的迅猛,宛若石破天惊。而且攻防之间,没有任何的过渡和衔接,攻击的位置都只局限于上身的诸处大穴。耶律青云看罢多时,不由大是钦佩,这才是真正纯粹的杀人用的武功,他们的进攻,随心所欲、无迹可循、瞬息即至,令人防不胜防。 “难得他装了那么多年的瘸子,苦心孤诣地创下这‘铁拐运剑指法’的奇妙功夫,‘摩尼神功’如此使法,当可事半功倍。但是,他的良苦用心,所谓何故?哼!其心可诛!”“德望长老”冷笑地对“光明长老”说道。 “德望长老”说话的当口,突然脚下滑步,已经飘到了耶律青云的身前,一双嫩白的纤纤玉手呈剑指点向耶律青云的“檀中”大穴。耶律青云本已戒备,却仍被她这声东击西之计,打了个措手不及。“德望长老”故意大声说话,引开耶律青云的注意力,意欲一蹴而就。 耶律青云忽觉胸口一痛,如被针刺。他应变极快,一个“鹞翻”跟着就是“鹤立”,在空中一个回旋“燕飞”,接着“豹扑”而下。“德望长老”显然没有想到他的轻功居然如此了得,行若流水、去似飘风。她大惊之下,疾速后退,双手剑指分别发出两道指风,封堵耶律青云的攻势。 耶律青云知道她的指风古怪,一招“雀旋”,避开指风,忽然间到了她的身后,“猴抓”袭向她的肩头。“光明长老”“咦”了一声,袍袖一挥,直击向耶律青云的后脑。耶律青云耳听八方,立即一招“蛙跳”,平空挪开三尺,“熊掌”已经印在“德望长老”的肩头。 “德望长老”“啊”的一声,不由向前扑去,险些摔倒。耶律青云只觉左肋一痛,已经中了“光明长老”的一指,却是“光明长老”暗藏在袖中的指风所为。电光石火,三人都暗道侥幸,“德望长老”只受了点轻伤,那是“光明长老”出手相助的缘故。而耶律青云的真气却一时受阻,气血不畅。不过,稍一运功,旋即无事。三人呈犄角之势,互相观望着,彼此都心存戒备。 萧小人悄然无声地来到李云裳身边,伏在她耳边道:“你跟我逃跑吧!”李云裳俏脸一红,美丽的眸子望向激斗中的父母,然后,看着萧小人,满眼都是哀伤和求恳。她苦于“哑穴”被点,无法出声。萧小人心下焦急,虽然明知她是想要自己救她的爹娘,可自己却没有这个能力。 当下,灵机一动,对着院墙外喊道:“你们还躲着干嘛?快出来救人啊!”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全都不自禁地望向墙外。萧小人左手拉着樊若水,右手拉着李云裳,不向外跑,却一头钻进了店堂内,目光一扫,已看到一扇窗户。当即,推开后窗,先将李云裳扶过窗去,再回身将樊若水送到了窗外。 耶律青云略微一怔,暗道不好,萧小人这是要带着樊若水逃跑了。耶律青云身子蓦然一拔,一招“凤舞”,“雁翔”滑向店堂。“德望长老”适才过招吃了耶律青云一掌,左肩疼痛异常,心下暗忿,一直关注着耶律青云的一举一动。此时,见他一动,立即随之而动,剑指“嗤”的一声,刺向耶律青云后脑。 耶律青云只觉脑后生风,一个“鹞翻”,避开指风。“光明长老”见机飞快,横身挡在门首,袍袖一挥,直奔耶律青云。耶律青云心知“光明长老”的暗指劲尤胜“德望长老”的剑指,无暇攻敌,“燕飞”而回,暗恼不已。 萧小人正待越窗而走,不料身后一条衣袖缠绕而来,却是“光明长老”追到了。“光明长老”“嘻嘻”笑道:“小弟弟!你可不能走。”眼见衣袖即将缠身,萧小人突然转身扑进了她的怀里。“光明长老”一生没有婚嫁,到此时依旧是处子之身。虽然萧小人只是个小男孩,但她仍然面红心跳。 “光明长老”不禁“啊”的一声,竟然浑身酸软,手足无措,本能地伸手将萧小人向外推去。忽觉手上一凉,双手已经被萧小人的两只小手握住。她大骇疾甩,右手小指一痛,已被萧小人的“萧氏擒拿手”扭折。她右手吃痛,左手一掌,将萧小人推了出去,却是无甚力道。萧小人借力,破窗而出。 “光明长老”见他异常伶俐地从自己的手底逃脱,竟然丝毫没有受伤,心下一怔,赶到窗前,却已不见了三人的踪影。她怔怔地伫立窗前,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伤指,心中竟然莫名的伤感起来。 此时,院中打斗的众人却已分出了胜负。 李笙的铁拐将一名“持法护教”的前胸洞穿,血迹溅了一地。“光明长老”听得外面的惨呼声,剔然一惊,飘身出屋,正好看到另一名“持法护教”的剑指点到了蒲含烟的前胸。正待呼喝,已是不及。蒲含烟清喝一声,合身扑上,双掌已经同时拍在了他的顶门之上,而自己的胸口却完全敞开了,“持法护教”剑指如锥,也刺穿了她的前胸,双双跌落尘埃。 李笙惨然一笑,蓦然奋力掷出铁拐,正中最后一名“持法护教”的肚腹,顿时肠穿肚烂,眼见是活不成了。变生肘腋,众人始料不及,一时呆怔当场。 李笙俯身将奄奄一息的蒲含烟抱起,泪如雨下。耶律青云虽然凶悍好杀,也不禁倏然动容,毕竟自己是有心救他们的。此时,他有点欲罢不能,因为“德望长老”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萧小人和樊若水已经逃跑了,他有点哭笑不得,看样子,好事是不适合自己做的。 李笙突然伸手从蒲含烟的面上揭下一层面膜来,一张令人难忘的绝丽面孔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虽然有些目光迷离,脸色苍白,但是却艳光四射,动人心魂。然后,李笙又将自己脸上的面膜,慢慢地抹下,英俊白皙的面孔上,剑眉虎目,鼻直口方。余人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叹,疑似梦中。 “光明长老”轻声叹息,心中不禁大恸,目中垂泪。李笙那英俊的面孔和伤心欲绝的表情,直令她肝肠寸断。她喃喃地吟道:“一梦二十载,宛若年少时。娇俏红颜梦,碎断前尘中。” “好一场惊天大骗局!毁容断肢,一切竟然全是假的。若不是‘酒妹’的酒味还未变,恐怕今生今世,我们都寻不到你们了。”“德望长老”先天拥有一种异能,对自己品尝过的食物,过“舌”不忘。前几日,三个“持法护教”经过这里,闻到酒香奇特,一时好奇,就上前喝了一壶,觉得非常不错,就带了一壶回去。“德望长老”只是抿了一小口,就断定是蒲含烟所酿制的。因为她在二十余年前,她曾喝过“酒使”酿造的美酒。 忽然,一声娇呼:“娘!”李云裳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院中。她扑到爹娘的怀中,放声痛哭,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父母的真实面容,可母亲却即将离她而去。 蒲含烟突然眼睛一亮,霎时光彩照人。她微笑着拉过女儿的手,慢慢地压在李笙的手中,眼中充满了期盼。此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李笙立时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本来两人曾经山盟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她是在嘱托自己要好好地活着,照顾好女儿。 李笙重重地点点头,目眦尽裂,滴下血来。蒲含烟伸手,欲擦拭他的脸庞,手伸出去后,伫立在空中,就此逝去。李云裳痛呼一声:“娘!”,竟昏倒在父亲怀中。萧小人看着一地的鲜血和尸身,鼻子酸酸的,触目惊心。 “你既然走了,为何还回来?樊若水呢?”耶律青云目含精光,凝视着萧小人。萧小人一双乌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慧黠的笑意,轻叹一声,道:“他若不走,除非脑子有问题?唉!都是这丫头害我,把我又送回到你手里。”话虽如此,心里却着实惦记着耶律青云。耶律青云心中一动,竟有些惘然。 这时,李笙缓缓地将妻子交到醒转的女儿手中,起身道:“今日李某将‘摩尼神功’还给教主,从此两不亏欠,李某与‘摩尼教’再无瓜葛!”言罢!气运“丹田”,一声长啸,内力到处,瞬间将一身功力尽数毁去。然后,他傲然地道:“现在,我要带妻子和女儿回川西故居,认祖归宗。如果你们要取我父女的性命,只管来川西找我们就是。” “德望长老”和“光明长老”一时间面面相觑,竟是不知所措,两双妙目,呆怔地望向一脸绝望的李笙。李笙微微一笑,凄楚动人。他的嘴角渐渐沁出了一丝血迹,这正是废除功力后的征兆。李笙俯身从女儿手中抱起妻子,携着女儿,大踏步地从众人眼前走过。虽然步履飘浮,但是面容却安详决绝,没有丝毫的留恋。 李云裳走过萧小人的身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未说话脸先红,有些哽咽地道:“萧小人!谢谢你!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再见了!”萧小人勉强地笑笑,眼里满是忧伤,哀声道:“姐姐!再见!我会时常想念你的。”李云裳颇为感动,突然回身将他拉到自己胸前,在他的额头上重重地吻了一下,低头快步随父亲出院而去。 ------------ 第十一节 宝光白眉 “德望长老”目光阴郁地望着耶律青云,道:“你是何人?竟敢坏我‘摩尼教’的大事。”耶律青云“嘿嘿”冷笑道:“契丹耶律青云!”“耶律兄弟!只要你将这个孩子交给我们,我们就既往不咎,各走各路,你看如何?”“光明长老”眼望萧小人,眼光炽热。 耶律青云仰天大笑,沉声道:“休想!”“尊驾以为,凭你的武功,我们就奈何不了你吗?”“德望长老”目露凶光,语带威胁。“在下向不信邪,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在下接着便是。”耶律青云素来不畏强权,淡然道。“只怕你未必接得下。”“光明长老”忽而一笑,笑靥如花。 耶律青云虽知她所言非虚,却也不惧,鼻子里微“哼”一声,没有言语。“德望长老”缓缓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刀,刀身细窄,弯如眉月,黝蓝诡异,五尺长短。刀在烈日下似有流光游走,伸缩无方。“德望长老”悠然地道:“这是波斯弯刀,嗜血如命,从上古至今,饮血无数,从没有人能在它的光华中逃得性命,你真的想试试吗?”波斯弯刀乃是“摩尼教”的镇教之宝,也是“摩尼教”唯一的信符,见刀如见教主。 “本王倒想试试!”随着话音,一行数十人簇拥着一身华服的赵光义出现在院中。赵光义眼光扫过耶律青云和萧小人,不禁一愣,道:“你们怎么在这里?”耶律青云脸孔霎时一黑,萧小人微微叹气道:“她们在此杀人,不巧被我们看见,所以,走不了了。”说着,用手指了指“德望长老”和“光明长老”。赵光义面色一沉,道:“光天化日,杀人越货!给本王带回去。” “光明长老”见惊动了官府,心下略有不安,上前一步,嫣然笑道:“王爷!您怎么和小民一般见识呢?况且,这里所死之人,可都是我‘摩尼教’的人。”赵光义见此女虽人到中年,却姿色秀丽,不由也笑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赵光义素喜附庸风雅,雅善情色,如此说话,已有调笑之意。 “德望长老”闻言大怒,她们在“摩尼教”位极尊崇,何曾受过如此调戏。当下,弯刀一挥,瞬间砍翻了身侧已成合围之势的数位带刀侍卫,众侍卫“呼啦”一下将她们二人围在了中间。耶律青云见她使刀,唯有刀光不见刀,杀人只用一招,不由惊骇,这是什么刀法?“德望长老”将刀提在手中,刀尖指地,一滴滴的鲜血,顺着刀身,慢慢地“啪嗒,啪嗒”,滴落尘埃。 艳阳炫目,刀光闪烁。她们一身白袍,头戴乌冠,映着胸口艳红的火焰,凄艳而冷绝。 赵光义面色大变,瞳孔渐渐收缩,俊气的脸上已没了血色。甘州回鹘常遣“摩尼教”长老觐见中原皇朝,向与“明教”为亲。而且,诡异丝毫不下于“明教”,未曾想,她们的武功却是更加的诡异。众侍卫发一声喊,刀枪剑棒齐上。 “德望长老”将刀一横,人过处,如风拂柳。刀过处,血光飞溅。“光明长老”则亦步亦趋,姿态优美地跟在“德望长老”的身后,只要她一停步,就有一名侍卫倒在地上,出手之快捷狠辣,丝毫不比“德望长老”逊色。这不是一场对决,而是屠杀,数十人转眼间半数尽亡。 耶律青云脸色阴沉,望了一眼被“四大护卫”护持着,充满惊惧的赵光义,道:“你准备等她们把你的属下全杀光了才出手吗?”赵光义猛然间,如梦方醒,道:“耶律兄台!你我联手有几成胜算?”竟是未言胜先思败。耶律青云哂笑道:“如果‘棍王’亲至,恐有八成。你嘛!能够自保已然足矣!” 赵光义忽然笑了,道:“本王再加上四大护卫刚刚好!”话犹未了,赵光义蓦然抽出“三节棍”,一声轻笑,已跃进场中,四大护卫呼延赞、辅超、王承恩和折苑卿各持兵刃护在他的身侧。 耶律青云心知四大护卫武功不弱,赵光义的武功当与他们在伯仲之间,再加上自己,对付两个女魔头绰绰有余。于是,钢刀在手,杀进战团。“她们趋进速疾,指力古怪。各位!切不可冒然出击,将她们围死就是。”耶律青云观察良久,若是她们展开身法,合众人之力,恐怕亦是徒劳无果。 突然,“光明长老”将嘴一撮,一声响亮的哨音顿时响起,三长两短,连续三次,就听远处同样的哨音响起,也是三长两短。耶律青云心下一惊,道:“小心!她们恐有帮手来了。”众人围住了她们,护住全身,渐渐地将圈子缩小。大家心知肚明,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待其帮手到来,在场的人等恐怕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青云见赵光义等人已经死死地缠住了她们,一招“龙腾”翻到了“德望长老”的身后,“猿攀”搭上了她的肩头,“狼吻”已悄然地袭到了她的咽喉。“德望长老”心知无从闪避,竟横刀向自己的脖颈砍下。耶律青云何尝见过如此同归于尽的打法?立即一招“鱼游”,避开刀刃。 但见刀光一闪,如影随行,已迫在眉睫,耶律青云一招“燕飞”迅捷地滑开。临去之时,他的“鹿踢”已是重重地踢在了“德望长老”的腰间。赵光义眼睛一亮,“三节棍”陡然间掠到,又击中了“德望长老”的左臂。“德望长老”一声娇呼,波斯弯刀化作一片流光,刹时罩住了赵光义。 呼延赞和折苑卿眼见势危,涌身拦在了赵光义的身前。刀光耀眼,两人双双中招。呼延赞握鞭的右臂齐根而断,单鞭随手飞去。折苑卿却是胸口一凉,波斯弯刀已然穿胸而过,命丧当场。“光明长老”袖中暗指点向救援而来的辅超,王承恩长剑一圈,已将“光明长老”的手臂圈在剑光之中。“光明长老”轻“咦”一声,她未曾料到王承恩的剑法,居然如此精妙,急忙抽手,半截衣袖,飘飞而去。 虽然“光明长老”的剑指没有点到辅超,暗指劲却使他心如针扎,一阵剧痛,险些窒息。耶律青云暗道不好,自己的本意是要赵光义等人守住阵脚,围住她们即可。而自己则可从旁侧击,抢占先机,一举诛杀。耶律青云没想到他们未按自己的意图去办,致使情势突变,急转直下。 耶律青云一个“鹞翻”,将刀舞成刀花,“凤舞”而下。“德望长老”受伤在先,适才又勉力而为,一时气竭,脚下踉跄,难以抵挡。“光明长老”纤手一挥,接过了她掌中的波斯弯刀,抬头挺刀,迎向由空而落的耶律青云。双刀相交,铿锵有声,耶律青云的钢刀顿时断为两截。耶律青云应变疾速,一招“兔蹬”踢中“光明长老”的右腕,然后借力跃开。 波斯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炫丽的光彩,飞向院外。“光明长老”大骇,丢失宝刀可是违反教规的第一大罪。“光明长老”身形连换,冲出重围,欲奔向那落刀之处。耶律青云岂容她拿回波斯弯刀?“雁翔”而回,拦住了她的去路,两人瞬间交手数十招。饶是耶律青云轻功绝顶,遇到“光明长老”这般诡异的身法,仍不免落入下风。 赵光义眼见“德望长老”没了依仗,不由精神一振,将“三节棍”抖得笔直,击向“德望长老”。王承恩的长剑化作一道长虹,后发先至,刺向“德望长老”。“德望长老”眼见避无可避,剑指倏然点在王承恩的剑上,王承恩浑身一颤,长剑落地,一时手脚冰凉。 “德望长老”探手再抓向了赵光义的棍头。不料,棍头蓦然一沉,却改变了方向。“德望长老”顿时抓了一个空,不由大吃一惊,“三节棍”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前胸。“德望长老”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举掌拍向王承恩的顶门。王承恩中指后,举步维艰。赵光义伸手将他一把拉开数尺,这一掌却是落空了。 “德望长老”用力过猛,一跤跌倒,颓然地倒在地上,嘴角鲜血滴滴落下。“光明长老”眼见“德望长老”情势危急,也顾不上去寻刀了,慌忙丢下耶律青云,快速地退到“德望长老”的身侧,左趋右驰,将众侍卫逼开数尺,护卫在她身周。“德望长老”缓缓坐起,双手做火焰状,闭目运功。 正在这时,一行数人冲进了院子。当先一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他的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柄“波斯弯刀”。他见到赵光义,一怔之下,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臣董遵诲参见王爷!”赵光义大喜,他素知随州董遵诲武功高强,“董氏掌法”独步中原,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 董遵诲的父亲是“后汉”随州刺史董宗本,和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交情莫逆。当年,赵匡胤行走江湖,曾到随州董宗本的府上谋生,董宗本非常器重他。董遵诲却看不上赵匡胤,屡次刁难。有一次,两人居然动上了手。他们的武功在伯仲之间,相持不下。董宗本回来看到,狠狠地训斥了儿子一顿。并告诫董遵诲说:“赵匡胤非比常人,他日定当一飞冲天,尔当善待与他。”董遵诲不以为然。 当赵匡胤登上皇位,董遵诲也做了骁武指挥使。宋太祖在偏殿召见群臣之时,见到他,不由说起往事,董遵诲大是惶恐和羞愧,宋太祖只是笑笑了事。宋太祖得知董遵诲之母在幽州走失,于是,买通当地,将她送到董遵诲的府上。董遵诲因此感恩戴德,誓死相报。后来,宋太祖特封他为通远军使,镇守环、夏二州。董遵诲不负众望,深入边境,以武功斩敌无数,并安抚当地各部酋长,使其心悦诚服,边关由此得以安宁。此次,他是奉诏回京,顺便回随州探视家人,途经此地。 蓦然,白影一闪,“光明长老”趋步上前,夹手将波斯弯刀夺下,迅疾退开。她肩不动、腿不抬,瞬间来去,行如鬼魅,使的正是经“摩尼教”无数高手,数百年千锤百炼的,专门用于护刀的“三十六式护刀法决”。 董遵诲大怒,虽然这刀是自己在外面拾到的,并由此寻到了此处。但是自己一世英名,居然让一个女人在手中将刀夺去,颜面何在?当下大喝一声,“巨灵铁掌”掌带劲风,拍向“光明长老”。“光明长老”感知他的掌力雄劲,滑步侧身避过,刀光一涨,劈向董遵诲。 眼见“德望长老”命在旦倾,耶律青云武功,深不可测,赵光义的“三节棍”,变化无方,现在又来了一个掌力雄厚的董遵诲,幸好刚才自己出其不意夺回了波斯弯刀。可是,今日之势,恐怕自己很难全身而退。她心下焦急,撮嘴发出哨音。 董遵诲掌影飘飘,瞬间将她罩在了自己的掌力之中。“光明长老”仗着刀锋锐利,几次强行突破,却被耶律青云等人拦截。她不由俏脸失色,心下已乱,舞动波斯弯刀,护住自己和“德望长老”全身。董遵诲忌惮她的宝刀锋锐,不敢过分紧逼,只有寻求对手的破绽,俟机而为。忽然,董遵诲面上一喜,瞅准时机,一声沉喝,斜掌将“光明长老”握刀的手拍在了外围,硕大的手掌拍向“光明长老”头顶。 但听“嘭”的一声,掌中巨震,董遵诲连退十余步,方才站定。定睛一瞧,面前兀立着一位白衣乌帽的白眉僧人,胸口一簇艳红的火焰。屋顶上白影连闪,又出现了七名“摩尼教”众,他们从屋顶纷纷跃下,站在了白眉僧人的身侧。白眉僧人眉骨高耸,眼窝深陷,碧眼金睛。 白眉僧人望了一眼董遵诲,道:“施主内功精深,老衲佩服!”董遵诲心存忌惮,沉声道:“大师见笑了!”白眉僧人双手合十:“方外之人,与世无争,老衲着相了。”白眉僧人再向在场的众人一一合十,口称:“得罪!得罪!”在场众人见他虽武功高强,却是慈眉善目,语气恭谨,一时都不便发作。 “光明长老”泪光莹然,轻唤道:“智慧宝光王!”上前将事情的经过和原委如实地告诉了他。白眉僧人正是“摩尼教”六大“常住宝光王”之“智慧宝光王”。他听完“光明长老”的述说后,只是对“光明长老”微微地点了点头,回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超度亡者吧!” 白眉僧人双手呈火焰状,对着已被教众排列放好的“持法护教”和侍卫的尸体,闭目祷告。余下的教众扶起“德望长老”,与“光明长老”一起,也双手呈火焰,齐声诵祷:“自是明尊怜悯子,复是明性能救父。自是诸佛最上兄,复是智慧慈悲母。或现童男微妙相,癫发五种雌魔类。或现童女端严身,狂乱五种雄魔类。夷数血肉此即是,堪有受者随意取。若是明尊兴于世,教化众生脱诸苦。” “智慧宝光王”祷告完毕,命教众掩埋“持法护教”的尸体。赵光义冷眼旁观,眉头微锁,狭目微眯。“智慧宝光王”望着赵光义,道:“如何善后,请王爷示下!”赵光义面上波澜不惊,沉声道:“杀人偿命。”“智慧宝光王”微微一笑道:“‘摩尼教’此来受‘奉化可汗’景琼之命,朝见‘大宋’国皇帝陛下。”言罢,从怀中摸出一封通关牒文,命弟子呈于赵光义面前。 “老衲乃甘州回鹘护国禅师,‘摩尼教’智慧宝光王是也。”“智慧宝光王”白眉微掀,坦然说道。赵光义看了一眼官牒,不置可否,淡淡地道:“这件事,本王无权做主,还是交由皇兄定夺吧!”“智慧宝光王”合十道:“既然如此,劳烦王爷给予引荐,老衲殿前负荆请罪。”“也好!”赵光义面沉似水,语气冰冷。 ------------ 第十二节 嗣君之选 赵光义眯着狭目,望向耶律青云,道:“耶律兄好大的作为,江湖之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王曾欲将你留下,念在今日联袂之义,本王就不难为你了,中原之地,坦途无忧,耶律兄好自为之。”耶律青云淡然一笑,未曾言语,只是向其拱了拱手。 “萧小人!本王曾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萧大侠武功高绝,侠义为怀,令人钦仰。照理本王该不惜一切,将你留下,送还江南。”赵光义微微一笑,颇有深意地接着道:“但以本王看来,小兄弟似乎并未打算离开耶律兄。若是本王强行而为,倒显得本王多事了。” “唉!遭人绑架,还上赶着跟绑匪同流合污,我也算古今第一人了。”萧小人黑眸里,掠过一丝自嘲的意味。“哈哈!哈哈!”赵光义不禁放声大笑,一扫心头的阴霾,道:“有意思!若是小兄弟他日光临汴梁,一定记得来找本王。”萧小人眼底闪过喜色,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要叨扰的,不知我能不能说是你的朋友?”赵光义笑意更浓,道:“你已经是本王的朋友了,不是吗?” 耶律青云待众人走尽,深沉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似有所思。半晌,他才回头对萧小人道:“你有很多的机会可以离开,你为何不走?”萧小人笑笑,耸耸肩道:“好奇而已!”耶律青云一时哑然。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耶律青云和萧小人一路之上,跋山涉水,晓行夜宿。这一日,终于到了幽州城下,耶律青云对着城头呼喊:“小人耶律青云,请萧大人说话!”过不多时,城头上人影绰绰,旋即城门大开,一行十数人迎出城来。 萧小人一眼看见了萧让,不由大呼:“萧爷爷!”萧让老泪纵横,扑上前来,抱起萧小人,痛惜地抚摸着他消瘦的面颊,心痛不已。向来沉静,喜怒不行于色的萧思温在一旁也不禁热泪盈眶。 当下,萧让将众人一一介绍给萧小人。相貌温雅、雍容华贵的是大伯萧思温,目光锐利、威猛英武的是契丹“妙手刀王”韩匡嗣,英俊高大、器宇轩昂的是韩匡嗣的四子韩德让。萧思温上前拉着萧小人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萧思温向无子嗣,只得三女,最小的萧绰,只比萧小人大四十天。虽说萧思温在萧小人尚在襁褓之时就已见过他,如今相见,萧思温大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七年了,萧思温默默念叨,萧蓝若有子若此,萧家总算后继有人了。 这时,从城内疾驰而来一匹枣红马,马上是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孩。马到近前,女孩翻身下马,骑术精绝,英姿飒爽。萧小人举目一看,这女孩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白里透红的面颊上,一对可人的浅浅酒窝,更增丽色。她一下马就冲韩德让道:“四哥!,你出来怎么不叫我呢?”不待他回答,就上前拉住萧小人的胳膊道:“你就是萧小人?” “燕燕!你是姐姐,小心吓着弟弟。”她正是萧思温的三女,小名唤作燕燕的萧绰。萧绰“咯咯”笑道:“我们契丹儿女,哪有如此不景气的,是吗?弟弟!”萧小人扑闪着一双黑眸,有点受宠若惊。“你真好看!”萧绰睁大俏眼,仔细地打量着萧小人的面容。 自渡江北返,耶律青云就替萧小人添了几身衣物,虽说不上锦衣玉带,却也合身贴己。萧思温见萧小人颇为尴尬,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赶紧回府,再叙旧情,你母亲可还盼着呢!” 到了帅府门口,早有众多的仆佣迎上前来。大辽的“燕国公主”,也就是现在的萧夫人耶律氏带着两个女儿快步上前,搂住萧小人,左抚右摸,禁不住掉下泪来。 萧夫人吩咐下人,赶紧准备衣物,带萧小人沐浴更衣。萧小人躺在巨大的木桶中,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散在光洁的肩头,四五个十一二岁的丫鬟正在给他洗澡。他现在十分的受用,将眼睛慢慢闭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尝尽了苦头。武林争斗,江湖仇杀,无一不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当一个丫鬟看见他浑身上下的伤痕时,不由“啊”的一声,惊呼出声。立即,守在门外的萧夫人破门而入,见此情景,不由泣道:“心肝啊!这是谁做的孽呀!”萧小人笑笑道:“大娘!这是和狼打架时伤的,已经好了。”萧夫人拿出一条雪白的丝绸汗巾,小心地帮萧小人擦拭着,抹干净他脸上的水珠。 萧夫人禁不住叹了口气,道:“宝贝啊!你生得如此好看,长大了不知要迷死多少女孩子。”旁边的小丫鬟们都吃吃地笑了。萧夫人帮萧小人穿好衣服,又用一把玉梳将他的头发仔细地梳理好,一双慈爱的眼睛前后左右地打量着粉雕玉琢般的萧小人,心疼不已。 萧小人看着萧夫人,道:“大娘!你好像我娘亲。”萧夫人一把将萧小人搂进怀里,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潸然而下,哽咽道:“宝贝!大娘就是你的娘亲,你就是娘的心头肉。”萧小人也用手臂搂紧萧夫人的脖颈,将头埋进萧夫人的怀里。他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眼睛湿湿的。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窿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望无垠的大草原,青天白云,绿草茵茵。风过处,绿波如浪,层叠起伏。天地之广阔,令人不禁心旷神怡。萧小人在碧空绿海中策马狂奔,碧海连天,感觉就像腾云驾雾一般,他的骑术向来不错,这得益于父亲的教导。萧绰骑着枣红马跟在他的身后,非常的诧异,她没有想到,自小生长在江南的公子哥,居然有如此的身手。 耶律青云和韩德让按辔徐行,看着前面的一对璧人,一白一红,相得益彰,心下赞叹。 萧小人驻马回头对萧绰道:“小姐姐!你骑马骑的很好啊!”萧绰美丽的眼睛望着萧小人,道:“你为什么总叫我小姐姐?”萧小人道:“因为你只比我大四十天啊!”萧绰笑了,梨涡顿现,道:“比你大一天也是大啊!我不欢喜你叫我小姐姐。”萧小人笑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萧绰道:“我的乳名叫做燕燕,你叫我燕燕姐姐吧!”萧小人侧着头,口中念道:“燕燕姐姐!嗯!非常好听。那我就叫你燕燕姐姐好了。” 萧绰顿时高兴的欢呼雀跃起来,策马向前,回头道:“小人!来追姐姐呀!”萧小人见萧绰高兴,心下也自欢喜,道:“好!我来了!”打马扬鞭,向萧绰追去。一身红衣的萧绰骑着枣红马在草浪间起伏跌荡,一身白衣的萧小人骑着玉兔马在后紧追不舍。 突然,前面的草浪“呼啦”一下,伏倒一片,现出六个少年来。他们手持弓箭,弯弓搭箭,一起射向了萧绰。萧绰大叫一声,马到近前,却是无法闪避了。萧小人眼明手快,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已经跃到了萧绰的马前,双手左拦右挽,将射到的六只羽箭收归掌中。 枣红马受惊,前蹄蓦然立起,向萧小人头顶踏下。六人中,一个十五六岁浓眉大眼、颇为粗壮的少年,见此情景,扔下弓弩,跃上前来,一把推开萧小人,双手已牢牢地抓住了枣红马的辔嚼。他颇有武力,竟然将枣红马硬生生地压服下来。 萧绰滚身落马,不由大怒,手持皮鞭,抽在少年的身上。少年大是生气,上前向萧绰推去。萧小人扔掉羽箭,施展“萧氏擒拿手”,已经将他的双手握住。少年向来力大,使出摔角之术,脚下一绊,肩肘一撞,想将萧小人绊倒。不料,运劲半晌,居然纹丝不动,不由大是惊奇,他实在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近一个头的,只有七八岁的瘦弱男孩,自己竟然会绊他不倒。 另外五人见此情景,十分恼怒,手举弓弩,一拥而上。萧小人手上暗劲顿发,将少年一下推出三尺开外。回身三下五除二,将冲上来的五个少年,全都放倒在草丛中。 “小人!你的功夫果然很好。”萧绰登时笑生双颊。拉马的少年道:“你们是谁?竟敢如此大胆。”萧小人道:“燕燕姐姐!刚才是这位哥哥救了我,你不该打他。”“男人是不该打女人的。”萧小人沉着小脸对少年道。“你说得对!你是个好汉,你是谁?”少年问道。“你又是谁?干嘛用箭射我们?”萧绰反问道。少年自觉理亏,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少年涨红着脸俯身扶起倒在草丛里的四人。“我是耶律休哥。”少年手指一个约莫十二岁左右的、有些赢弱的少年道:“他是王子,叫耶律贤!”又指着他身后的四个少年,一一介绍道:“这是耶律斜轸!他是耶律虎古!他们是萧挞凛、萧挞览兄弟。” “我叫萧小人!这是我姐姐萧绰!”萧小人抱拳道。萧绰从他们的打扮中,早已看出他们都是契丹贵酋的孩子,听他此言才知,原来其中的萧挞凛、萧挞览兄弟还是自己的族兄,心下略有悔意。 耶律贤看看萧绰,又望望萧小人,道:“你们是南京留守萧思温的孩子,萧小人!皇上要见你。”耶律休哥喜道:“你就是萧小人,这几个月来,常听人说起你,你果然与众不同。”萧绰道:“休哥!我刚才不该打你。”耶律休哥笑道:“不打不相识嘛!” 十五岁的耶律虎古突然上前,猛然一拳打向萧小人,去势迅猛,众孩子大惊。萧小人微微一笑,不躲不闪,右手一圈一带,已化解了他击来的拳力。然后,左手在他右臂上一推,身子一侧,耶律虎古立时站立不稳,向前跌去。不待他跌倒,萧小人回手一把已拉住了他的左臂,又将他拉了回来。耶律虎古呆怔片刻,道:“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都笑了。这些少年们异常惊奇于萧小人的功夫,他们已经都打心眼里佩服起萧小人来。 当耶律青云和韩德让赶到之时,孩子们已经在一起有说有笑了。 耶律青云和韩德让上前见过小王子耶律贤,耶律贤笑道:“我想他们也不可能是自己来的,原来是我契丹的两位英雄豪杰护送来的。很好!”说完话,回头对众少年们说道:“你们再过几年,也要做他们一样的英雄豪杰,成为我们契丹的骄傲,听到了吗?”众少年齐声称是。 萧小人没有说话,他不喜欢耶律贤颐指气使的态度。萧绰也没有言语,但是,她却打心眼里羡慕耶律贤,因为他能让比他大许多的少年们对他俯首帖耳。她心里想的是,到了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让所有的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就好了。 上京归属于临潢府,坐落在朔北的巴林大草原的腹心,西拉木伦河清澈而甘甜的河水从上京城西北绕城而过。上京城由三部分组成,即汉城、皇城和大内。汉城在南,为汉人居住营地,分为汉营、渤海营、回鹘营,内设官署、驿馆,另外还有寺院、市肆和府第。皇城在北,为契丹人居住营,大内则设在皇城的中央,即皇宫的所在地。皇城的西北是契丹贵酋和王公大臣们专属的毡帐营,大都是诸部落的首领、世袭的贵族,或者是功勋卓著、举足轻重的朝臣的毡帐。能够在毡帐营拥有一席之地,是每一个契丹人一生的梦想和追求。 大辽国的皇帝耶律璟非常年轻,他今年只有三十一岁,可是他已经做了十一年的皇帝了。在他的一生之中,酒成了不可或缺的东西。他嗜酒如命,日中方起,成了契丹皇族里有名的“睡王”。即使是承继了皇位,这个恶习都没有一丝改变。而且,他的个性对内狂暴而易怒,对外则怯懦而无能,这恐怕就是萧蓝若至死都不愿意回归大辽国的原因之一。 不仅如此,在耶律璟统治大辽的岁月里,他很少大动干戈,主动攻击周边的国家,他是个喜欢和平的太平君主。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周边的国家能够因此得以安养生息。可是对于贫瘠的辽国来说,却是致命的。这个依靠掠夺才能生存的民族,没有外来的财富,就等于坐以待毙、自取灭亡。即使是在契丹最强盛的会同年间,也就是耶律璟的父亲耶律德光在位的时候,虽然已经入主中原,却仍然需要用“打草谷”的方式来补充诸部落兵马的廪食。原因是大辽国地广人稀,素以游牧为主,内需空乏之故。 萧小人在耶律贤的引领下,见到了穆宗耶律璟。耶律璟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萧小人,由于长期纵情酒色之故,眼袋囊肿,两腮垂吊,身体肥胖。他沙哑的声音道:“你就是萧小人?”萧小人上前跪倒道:“草民萧小人见过皇帝陛下!” “谁告诉你说,你是草民的,混帐!你是我契丹的后族!是契丹至高无上的贵族!当年你父亲虽然背叛了契丹,但是,安阳河畔,他已经洗清了自己的罪孽。朕曾三番五次地派人请他回来,他竟然以闲云野鹤相拒,不知是何道理?但是,朕怎能眼看着我契丹后族儿女流落他乡呢?所以,朕才令黄龙府‘凌云阁’派人接你回来。”耶律璟的目光渐显清明。 “从今日起,萧小人就是朕之嗣子。”耶律璟石破天惊的话语,响彻金銮殿,在众人的心头回荡。萧小人蓦然抬头,浑不知身在何处。 ------------ 第十三节 豹口余生 辽穆宗不知何故,虽**如云,至今却尚无一儿半女。他在诸部落里已经寻觅了很长一段时间,想在他们中间选一位可意的男孩收为义子。可是,左挑右选,居然没有一个合他意的。于是,他想到了远在江南的萧蓝若。萧蓝若与其年岁相当,只比他小一岁。而且,育有一子,相貌端方、聪明伶俐。 辽穆宗耶律璟诏令黄龙府“凌云阁”差人远下江南,将萧小人带回了上京。 这一照面,辽穆宗不由欣喜万分,此子正是他在梦中曾千万遍浮想联翩时的模样。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萧小人居然一口回绝了。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挖空心思想得到的啊! 辽穆宗望着玉雪可爱的萧小人,突然哈哈大笑,可能这个孩子是被这巨大的惊喜吓坏了。“孩子!你知道我们大辽国有多大吗?你知道做了朕的嗣子意味着什么吗?”辽穆宗难得和颜悦色地道。他还怕说不明白,又接着道:“也就是说,你就是朕的皇位不二的继承人,将来大辽国的皇帝就是你。你将拥有天下,拥有你想要的所有的一切东西。” 萧小人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世俗、没有欲望,他只有一颗赤子之心,善良而纯真。辽穆宗从萧小人聪慧的眼神里已然知道了结果,但是,他仍然没有放弃。像萧小人这样的孩子,真是万里挑一啊!他现在简直就是一块璞玉。“朕会让你成为一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圣明君主的。”辽穆宗在走下大殿的时候,嘴里还在默默地念叨着。 大内“国子监”是契丹国学,执教的是契丹第一文人,曾主修“实录”的当今名士室昉。他四十左右岁年纪,五短身材,双目炯炯,沉静威严。 室昉的弟子尽是皇亲国戚、王公贵酋的子女。萧小人环顾四周,十来个年岁不等的孩子,分坐在左右,其中就有耶律贤、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萧氏兄弟,还有燕燕姐姐和几个样貌颇为标致的女孩子。 辽穆宗耶律璟没有办法说服萧小人,于是决定先让他进“国子监”,时间是解决问题的良药。 室昉没有想到萧小人居然会书写契丹文,而且颇有功底。这是因为萧蓝若从来未曾忘记,自己是个契丹人。所以,在萧小小和萧小人很小的时候,就要求他们熟悉并掌握契丹文字,做为契丹的贵族,没有学问是让人羞耻的事情。另外,学习汉文也同样的重要,这是契丹宫廷里必修的科目。 萧小人立即成了“国子监”里的佼佼者,因为他的汉文比契丹文更好。林云素可谓家学渊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萧绰笑着对萧小人道:“小人!你真是博才又多学,姐姐为你骄傲。”她因为萧小人的缘故,也要求留了下来。 萧绰是这些孩子们中最为刻苦和勤奋的,她自小就非常的好强,即使是自己的亲姐姐有一点比自己强,她都会迎头赶上,她绝不允许别人比自己强。可是,什么事情都会有例外,她就一点都不妒嫉萧小人,甚至她还在心里希望萧小人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耶律贤在私下里,也不得不由衷地夸奖萧小人,他对耶律休哥等人道:“萧小人不但聪明机智,而且善良淳朴,他终有一日,会成为我们契丹人中数一数二的英雄豪杰。” “契丹武宗”里,除了五位首席长老尚显沉稳,其余十八位长老,竟是唇枪舌战、互不相让,争吵的面红耳赤,而他们的焦点,却是一位年仅八岁的孩子,萧小人。 萧天岭望了一眼乱哄哄的大殿,微笑着低声对大长老耶律旺道:“老大!其实萧小人得了青云的一身绝学,虽没师徒名分,却也算的上‘北武宗’一系,你说是吧?”“萧二哥!这话可说的不对啊!蓝若之子,那是实实在在的‘南武宗’嫡系,说破天,也是跑不了的。”宠鉴月不由皱眉道。 徐尧臣连连点头附和道:“宠三哥说的极是,萧小人当然属于我们‘南武宗’。”焦阳不依道:“徐四哥!虽然咱哥俩这些年在一起研习联袂之技,感情深厚。但是,他一身‘北武宗’武功,怎么能是‘南武宗’的呢?” 耶律旺一时头大如斗,摆手道:“好了!好了!萧小人的武功,已是南北兼长,何有南北之分?他与老夫一样,不入框架,任其发展。”耶律旺一语而定。耶律旺原本属于“南武宗”一系,自坐上大长老之位,为显示公允,脱出“南武宗”,亦不加入“北武宗”,处身中立。 这是一年之后的秋天,在查干木伦河的上游,大兴安岭的南支,有一片草木繁盛的冲积大平原。这里重峦叠嶂,四面群山环绕,水草丰美,山色秀丽,是大辽国帝王狩猎的地方。 这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千里草场,绿茵如毯。耶律璟在亲王大臣的簇拥下,兴致勃勃地到此围猎。萧小人和十几个少年男女,策马扬鞭,来回驰骋。他们各个都是弓马娴熟,身姿矫健。尤其是萧小人和萧绰,如同金童玉女一般,气度从容,举止端方。 辽穆宗耶律璟驻马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对身侧的室昉道:“室爱卿!朕的小人如何?”室昉在马上微微欠身,发自心底地赞道:“陛下!皇子聪明好学,出类拔萃,实乃人中龙凤也。”辽穆宗满意地笑了。 辽穆宗发现自己最近愈来愈离不开萧小人了,他善解人意,胸怀宽广,有时自己无缘无故地就会大发雷霆,他也只是一笑置之。相反,在自己心情好的时候,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劝导自己少饮点酒,保重龙体。有几次,自己故意喝得酩酊大醉,醉卧床下。萧小人每次都小心地将他扶上龙床,宽衣解带,服侍他睡下后,才回去休息。 辽穆宗现下已不大酗酒了,而且他喜欢和萧小人交谈,听他讲学堂里的趣事和练武的艰辛。无论萧小人什么时候回来,辽穆宗都会等他回来后才用膳,他愿意让萧小人陪自己一起吃饭,顺便听听他讲些有趣的事情。 这时,草丛里跃起一头花豹,色彩斑斓,向孩子们冲去。这是一头母豹,被围猎的“控鹤军”侍卫赶得无路可走,竟然冲向了人群。 耶律贤弯弓搭箭,射向母豹。箭去似流星,母豹突然向斜刺里一闪,居然躲过了羽箭。萧绰正好挡在它的前面,母豹的前爪一扑,枣红马受惊,向后躲去。耶律休哥的箭又到了,正射中母豹的后跨。母豹吃痛,发出一声低吼,迅捷地猫腰窜过了孩子们的防线,向高坡上的辽穆宗等人而去。 将军大臣们不由大惊失色,这要是惊扰了圣驾,如何是好啊!辽穆宗见孩子们没有拦住母豹,一时兴趣大增,取过长弓硬弩,搭箭向母豹射去。他已经许久没有动过这些东西了,这一箭却是射歪了。 说是迟,那时快,母豹就已到了辽穆宗的近前,张牙舞爪,鬃毛倒竖。室昉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霎时面色惨白。辽穆宗吃了一惊,提马闪避,马却已是迈不动蹄子了。 忽然,耶律贤飞身而至,他已经来不及搭箭了,举起雕翎长弓向豹头击去。长弓顿时断折,母豹回身跃起,扑向耶律贤。耶律贤无从闪避,看着母豹铜铃般的豹眼就在眼前,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萧小人快马驰到,鞭长莫及,从马上一个“鹞翻”,翻到了耶律贤的身前,双脚“鹿踢”,正踢中母豹的下颌。母豹异常凶悍,在草丛中一个翻滚,又扑向站在耶律贤身前的萧小人。耶律斜轸和萧挞凛这时已双双赶到,双箭同时射到,后面紧跟着的是萧绰和萧挞览。 萧小人一招“熊掌”击在母豹的前胸上,母豹向侧面倒下,却正好躲过了耶律斜轸和萧挞凛射到的箭枝。萧小人上前施展“萧氏擒拿手”抓住了母豹的两只前爪,将它掀翻在地。但是,他没有想到母豹力气竟然大的惊人,猛然翻身,反将萧小人扑倒。耶律休哥大叫一声:“萧小人!我来帮你。”声到人到,耶律休哥上前抱住母豹的脖子,用力从萧小人的身上掀起。母豹吃痛,蓦然弓腰窜起,将萧小人和耶律休哥双双撂倒在地。 耶律斜轸、萧挞凛和萧挞览也跳下了马背,萧小人和耶律休哥快速地爬起,五人将母豹团团地围在了中间。萧小人对四人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上。我抓它的头,你们四人各自抓它的一只爪子,大家听明白了吗?”四人点头应允,分向四方。 此时,所有的人都已经赶到了近前,所有的箭都对准了母豹的头颅,大家都在望着皇帝耶律璟。辽穆宗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孩子,毅然道:“大家都退后,让孩子们来制服它吧!” 萧小人盯着蠢蠢欲动的母豹,开口数道:“一!二!三!”话音未落,五人同时扑向了母豹。母豹一惊,弓身欲跃,却已被萧小人的手臂,缠住了脖子,剩下的四人各奔自己的位置。立时,母豹四肢四下一分,平平地铺在草丛中,动弹不得了。 众侍卫们一拥而上,用笼头将母豹的嘴罩起,又用铁索将母豹的前爪连着脖颈一起套起,然后才拔掉它跨上的羽箭,它终于被制服了。 辽穆宗翻身下马,快步来到萧小人的身前,蹲下了高大肥胖的身体,用衣袖擦拭着萧小人一头一脸的汗水。萧小人笑道:“皇上!我没事!”耶律璟不无心痛地道:“看把你累得!快随朕上庆云山休息休息吧!”萧小人对辽穆宗道:“皇上!我想让燕燕姐姐和这些兄弟们一起去,行不行?”辽穆宗眼里露出罕有的慈祥,道:“当然可以了。”当下传诏,令所有的人等即刻撤了围场,前往庆云山搭营帐避暑。 这时,有人上前禀报,说在对面山坳处捉住了两只小豹子,孩子们立时欢呼雀跃起来。 当侍卫们将小豹子抱来,萧绰高兴地抢先抱起一只,道:“好可爱啊!我要收养它。”小豹子眼神怯怯地望着他们,浑身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母豹在铁笼子里发出“嗷嗷”的低吼声,爪子在铁笼子上疯狂地抓挠着,头在铁笼子上拼命地撞击着。 萧小人突然心头一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在离家的这些日子里,他无论遭受多少非人的待遇,他都没有滴过一滴泪。可是,当他看到母豹那伤痛而无助的异常举止后,那种与亲人生离死别,咫尺天涯的境遇,与自己何其的相似啊!触景生情,他终于承受不住了,他毕竟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看着萧小人。 萧小人从萧绰的怀里抱过小豹子,又从一名侍卫的怀里接过另一只小豹子,他将它们紧紧地搂在怀里,将自己的面颊轻轻地贴在它们的身上,泪水一滴滴地滴在小豹子如绸缎般的毛皮上。然后,他命人打开了铁笼子,放出母豹。 母豹被解去束缚后,远远地逃开了。但是,它却并不离开,在人群外踯躅徘徊着,眼里已经没有了凶悍和残忍,只有深深的不安和幽怨。 萧小人抱着小豹子坚定地朝母豹走去,母豹狐疑地望着这个抱着它幼崽的孩子,它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走了几步。母豹停了下来,将头高高地仰起,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小人怀中的小豹子。现在它是高贵的母亲,为了孩子甘愿舍弃生命的慈母。 萧小人蹲下身子,将小豹子放在了草丛中。小豹子迈开欢快的步子,晃晃悠悠地扑向母豹。当萧小人看到两只小豹子围在母豹的身边,翻滚着、跳跃着,而母豹则用舌头反复地舔舐着两只小豹子时,泪水再一次溢满了他的双眼。 ------------ 第十四节 太巫萧古 庆云山在猎场的北面约二十里处,山为东西走向,已经深入到大兴安岭的山谷之中了。由于庆云山在大兴安岭的外腹部,因此格外的凉爽宜人。加之这里漫山遍野的花丛树木,俯首皆是的清泉幽壑,放眼可见的麋鹿山兔,更增野趣。 此时,早已有人在朝阳的坡顶搭建好了锦帐,辽穆宗上坡就进帐憩息了,他老早就感到了困乏。萧小人就坐在锦帐的外面,望着满目的美景,却没有一丝兴致,他还没有从感怀中走出。 “萧哥哥!我能坐你旁边吗?”一个女孩怯怯的声音道。萧小人从癔梦中骤然惊醒,收回远眺的目光,侧目看去。只见身旁俏生生地立着一位蓝白花裙的小女孩,一张令人禁不住心生怜惜的小脸上,一双如梦如幻的大眼睛,充满了忧郁,正是契丹“南府宰相”耶律沙最小的女儿耶律蔓儿,她今年只有六岁。在“国子监”里,她是最乖巧、最懂事的一个孩子。 萧小人亮晶晶的黑眸望着耶律蔓儿的双眼,露出一丝有些牵强的笑容,道:“蔓儿!你怎么不跟他们去玩?”耶律蔓儿羞涩地笑道:“他们在一起老是打打杀杀的,我不喜欢。”萧小人轻轻地叹口气,伸手拉着耶律蔓儿冰凉的小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道:“这世上,可不到处都是打打杀杀的吗?”耶律蔓儿忽闪着迷人的大眼睛,道:“可是,你就不同,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 突然,耶律蔓儿就哭了起来。“蔓儿妹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是谁。”萧小人略显诧异地说道。耶律蔓儿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萧小人搬过她的肩头,用衣袖擦拭着她的眼泪,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哭呢?”耶律蔓儿泪眼婆娑,道:“萧哥哥!我看见你哭了,所以我就很伤心,就想哭。” 萧小人心下格外感动,道:“那以后我不哭了。”耶律蔓儿哽咽着道:“你是想你娘了吗?”萧小人看着耶律蔓儿天真无邪的面孔,点头道:“还有爹爹、姐姐和外公,我真的非常想念他们。”耶律蔓儿拭去脸颊上的泪花,仰着小脸,异常郑重地道:“那你到我家来吧!我家里有爹爹、娘亲、哥哥、姐姐,还有好多人,大家在一起可开心了。” 萧小人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远方,越过千山万水,回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烟雨江南,那里有他朝思暮想的至亲骨肉。 天渐渐地黑了,呜咽的北风,唤醒沉睡的山林,漫山遍野的翠绿,摇曳生姿。 “谁?”一声清喝响自耳边,暗处闪出数十位劲装的武士。耶律蔓儿唬了一跳,手中青瓷小碗,立时跌在草丛之中。“退下!”萧小人闻声而出,高声喝止。 “蔓儿妹妹!这么晚了,你有事吗?”萧小人见众武士一闪即没,如鬼影一般,心下暗赞。耶律蔓儿泫然欲泣,蹲下身子,在草丛中捡拾着散了一地的食物。“这是什么?”萧小人上前两步,也蹲下来捡起一块热乎乎的东西问道。 “这是我娘专门为你做的鹿脯,娘亲烧的可香了,任何人也比不上,可惜都洒了。”耶律蔓儿说着说着,一滴滴泪珠儿,滚下脸颊。萧小人将捡起的鹿脯吹了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黑眸闪闪发亮,由衷地道:“真香啊!”说着,又捡起一块放进嘴里。 “不要!萧哥哥,都脏了,我再让娘给你烧。”耶律蔓儿握住了萧小人再次伸出的手。萧小人凝视着耶律蔓儿的眼睛,反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心痛地唤道:“蔓儿!”耶律蔓儿抬眼看着萧小人,嘴角弯弯,露出一抹甜笑,晶莹的泪花儿还挂在脸上,却是满心欢喜。 辽穆宗在帐帘后静静地看着两人,默默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耶律沙!这个老狐狸,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辽穆宗慢慢地转过臃肿的身子,向床榻前走去,烛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阴沉而诡异,一丝冷笑,在他脸上渐渐弥漫开来。 “走!蔓儿,我送你回去。”萧小人拉起耶律蔓儿,帮她将空碗包在兰花方巾里。“萧哥哥!你回去休息吧!不远,我自己能行的。”耶律蔓儿推推萧小人。“不行!这是野外,万一有个蛇儿、虫儿的,吓着你,可不得了。”萧小人这一说,倒真把耶律蔓儿吓得不轻,伸手拉住了萧小人的衣襟。 “走吧!”萧小人轻轻揽住耶律蔓儿,向坡下灯火阑珊、星罗棋布的营帐走去。行不多远,就见前面有两名护卫和一个十来岁的丫鬟在路边相候。“怎么不让他们一起过来?”萧小人侧头问道。“他们粗手大脚的,能当什么大用?”耶律蔓儿不屑地道。 萧小人微微一笑,道:“是啊!谁有我们蔓儿这么有用呢?”耶律蔓儿听到萧小人的揶揄,小脸不禁一红,讷讷道:“萧哥哥这是在取笑蔓儿?” 萧小人目送着耶律蔓儿一行人走远,方才回转身,眼底多了一抹忧伤。 忽然,左面山道上亮起一盏灯笼,倏忽而至。萧小人侧头看去,微弱的光晕下,显出来人婀娜的身姿,却是一位黄衫女子。“站住!”萧小人四周刹时闪出数位黑衣人,厉声喝道。萧小人饶有兴味地驻足观瞧着对峙的双方。 黄衫女子“咯咯”一笑,道:“你们都是‘凌云阁’的武士吧!我可是和‘凌云老祖’很熟哦!况且本法师是应陛下之请而来,你们真的要拦住我吗?”黑衣人目光闪烁,能知道“凌云老祖”的人,除却黄龙府“凌云阁”之人,可谓凤毛麟角,她既然知晓,定是与“凌云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们职司所在,恐怕难如你愿。”萧小人“嘻嘻”笑道。“你就是萧小人?”黄衫女子闪动着长长睫毛下的一双媚眼看向萧小人。“你知道我?看来我的名气蛮大的嘛!”萧小人兴趣大增。“小鬼头!跟谁说话呢?我是你师姑。”黄衫女子笑骂道。 “师姑?”萧小人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呵呵!谁说不是呢?蓝若虽说是难云禅师的记名弟子,可当年‘闲空居士’可也没少教他武功,如此算来,她的确算是你的师姑。”说话的正是伴驾而来的“契丹武宗”大长老耶律旺。 “萧古见过大长老。”黄衫女子上前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耶律旺微笑道:“说起来,你和蓝若还是族兄妹吧!虽说远了点。”萧小人眨着慧黠的黑眸,上前道:“小人见过师公!见过师姑!看样子您这姑姑是当定了的,想赖都赖不掉。”萧古发出清脆的笑声,花枝乱颤。 “闲空居士”一生只收了三个弟子,且三个弟子的年岁跨度很大。如今,大弟子“明月心”姜落花已是半百之人,二弟子“净水柔”萧古只有二十五岁,而关门弟子“空相无”云馨只得一十六岁。 “闲空居士”半生漂泊,追寻佛道,广结善缘,契丹庶民视其如神明。她唯一留给韩氏的是自己精绝的医术,传与了四子韩匡嗣,并叮嘱他世世代代,要以医者之心待天下。“闲空居士”三大弟子的绰号源于她悟禅的三大境界,当她收下仅有七岁的三弟子“空相无”云馨时,竟是心有所悟,已知自己去日无多,吩咐大弟子“明月心”姜落花,教导这个关门弟子。之后,未足三月,魂归极乐。 萧古此来是接受了辽穆宗的册封,以“太巫”的身份,前来皇宫行走。大辽皇室历来就有供养“巫师”的祖传惯例,大凡诸部要事,都经由“巫师”占卜、祭祀,方可行事。现下,皇宫中的“巫师”人数大约百人,但辽穆宗却对他们甚是不满,总觉他们道行浅薄,不堪大用。 大辽的“巫师”几乎都来自契丹回鹘部落的“摩尼教”,回鹘人称之“摩尼师”。由于回鹘国被其属黠戛斯部灭国,“摩尼教”乃回鹘国之国教,亦随之西迁。但是,尚有许多回鹘人不愿西迁,遂归附于契丹,“摩尼教”由此传入契丹。 当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国,尚需借助回鹘部的势力,娶了回鹘酋长的女儿述律月里朵,并封其为皇后,就是有名的“断腕皇后”述律平。“摩尼教”做为回鹘人心目中的“圣教”,自然而然地融入进了契丹诸部。大凡契丹贵族都或多或少的受其蛊惑,趋之若鹜。仅从契丹贵族“敬日崇东”的习俗,就可见“摩尼教”对契丹的深远影响。 翌日清晨,辽穆宗升座锦帐,设宴款待“太巫”萧古。 “萧太巫!你来的正是时候,这些日子,朕常觉身子疲乏,坐立不安,不知何以教朕?”辽穆宗目光热切地望着萧古,语气竟是出奇的温煦。萧古美目流盼,环顾四侧,嫣然一笑:“陛下身边供奉这许多大巫,难道他们都素手无策吗?” 一石激起千冲浪。立时,座中几道不善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萧古那妩媚妖娆的面孔。 “‘净水柔’无意冒犯在座的各位,不过食君之禄,与君分忧,身为大辽的供奉,连起码的君主病患都无法化解,却是枉为人臣。”萧古此言既出,目光渐显清冷。 “萧太巫!休要张狂,老夫当年行巫之时,你还没出世呢!况且,老夫侍奉契丹三代君王,劳苦功高,岂是你一个娃娃家,所能一语盖棺。”一头白发的众巫之首,“大巫”莫只里霍然站起,怒目而向。 萧古淡然一笑,却招手唤过一名鹿人,低声吩咐一番,鹿人海里望向辽穆宗。辽穆宗微微颌首,开口道:“海里!照萧太巫之言行事。”海里跪拜,倒退着出了锦帐。辽穆宗“呵呵”一笑,道:“今日难得众巫聚首,来人!上酒!” 立时,掌酒使亲自上前,与八名酒人,捧着酒坛,一一给众巫案前酒盅中添满酒水。 萧古眉宇微锁,妙目望向辽穆宗座旁站立的萧小人。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葛正站在萧小人身侧,被萧古魅惑的眼神扫过,莫名地心下一跳,呼吸竟自粗重起来。 “陛下!萧古感念神明赐予,素来酒不沾唇,心明如镜,始悟天地之玄机,盼解众生之忧患。所谓巫者,发大志愿而修天地鸿蒙之术,灵光一闪,偶窥天机,然终是逆天行事耳!吾辈行事,宜常思天道之因果。萧古常自深省,愈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怎敢忘乎所以哉?”萧古目光清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圣洁的清辉,令人莫敢仰视。 “不识抬举!”莫只里“嘿嘿”一阵冷笑,将手中的酒盅重重地放在几案上。辽穆宗顿时黑了脸,正待发作。“陛下!萧太巫之言,发自肺腑,酒乃助兴之物,何必强人所难。况且,巫者以天道为基,岂能为了这区区杯中之物,亵渎了神灵呢?”一个清亮的声音适时响起,却是萧小人站出来说话了。萧小人言罢,对辽穆宗躬身一礼,退回辽穆宗身后。他对莫只里的挑拨之言,甚是反感。 “正是!正是!殿下所言极是。”耶律夷腊葛随身附和道。辽穆宗脸色稍霁,望向萧古的眼神,渐显温和。辽穆宗素来喜怒无常,若不是萧小人及时出言,恐已酿成祸事。 正在这时,鹿人海里双手托着一个托盘,高举过顶,低头走进帐来。辽穆宗拿眼望去,却见托盘中摆放着一个血淋淋的物事,顿时霍然站起,勃然大怒。 ------------ 第十五节 妙女幽香 “这是什么东西?”辽穆宗眼中凶光大盛。“陛下!这是鹿胆。”萧古笑吟吟地接口道。“大胆!竟敢杀朕之鹿。来人!将这该死的狗奴隶拖出去,凌迟处死。”鹿人海里惊骇地睁大眼睛,满脸充满绝望的神情。 两名近侍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浑身抖如筛糠的鹿人海里,托盘脱手而落,坠向地面。蓦然,黄影一闪,萧古身未到,脚先抬,裙裾下伸出一只纤纤小足,在托盘底上一点,托盘倏然升起,萧古玉臂轻舒,托盘已是稳稳地落在她的柔荑之上。 “好功夫!”萧小人眼睛清亮,抚手赞道。 “陛下!请恕萧古擅专之罪。”萧古盈盈下拜,风姿绰约。辽穆宗狐疑地望着萧古,冰寒的目光却没丝毫减弱。“陛下!这枚鹿胆,正是萧古取来为陛下疗疾之用。”萧古媚眼定定地注视着辽穆宗,心中却也不禁七上八下,甚是忐忑。辽穆宗暴虐之名,天下尽知,胆敢触其虎须者,九死一生。 “哼!净水柔,老夫行巫数十年,只听过熊胆入药,何曾有医者以鹿胆入方?简直是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你杀死陛下最是钟爱的麋鹿,居心何在?”莫只里点指萧古,大有义愤填膺之慨。 “这是先师‘闲空居士’传下的秘方,等闲之人又岂能明了?”萧古艳唇一撇,大是不屑一顾。但看着辽穆宗愈发显得阴翳的眼神,仍不觉心头鹿撞。“闲空居士”学究天人,医术精绝,活人无数,素为契丹人所信服。 辽穆宗听到“闲空居士”之名,不禁神情一肃,心下却已信了八分。 “谈望月不过是‘摩尼教’的一位圣女,靠着有些奇门邪术,愚弄百姓,区区旁门左道之术,怎及我教之浩瀚博学?”莫只里身旁一位凹眼金睛之人,冷冷地讥刺道。 “辱吾先师者死!”萧古俏脸寒霜,一股杀气,沛然升起。莫只里蓦听此言,脑中一阵眩晕,禁不住心下一寒,浑身一颤。 者勒话一出口,突然发现包括辽穆宗在内,几乎所有的人,看他的眼光,都如同在看一具死尸。“闲空居士”乃是包括皇室在内的所有契丹人,心目中的女神,是不容亵渎的。凡是曾试图挑战她那如日中天之清誉者,无一例外都已荒坟草长矣。 先时,契丹人信奉的是“萨满教”,而“萨满教”是以巫术见长,素有“通灵者”之称,契丹各部酋长亦是素来信奉“萨满教”的巫师。“摩尼教”随回鹘部进入契丹后,为了与“萨满教”争夺契丹民众的信仰,“摩尼教”另辟蹊径,通过回鹘部与契丹部的联姻,成功打入契丹贵族上层。于是,“摩尼教”着手培养属于自己的巫师,用以替代“萨满教”的巫师。莫只里年少时,由回鹘部举荐,拜在契丹“摩尼教”教主座下,专修巫术。 这一天,“摩尼教”来了一位年方二八、美艳不可方物的妙龄少女,她就是谈望月。其时,教主正当盛年,血气方刚,对远涉重洋,驾临中土的“摩尼教”总教圣女,不屑一顾。谈望月虽有总教之命,怎奈独木难支,备受冷落,心灰之余,远走中原,结识了已在契丹风生水起的韩知古。 韩知古得悉此事后,毅然携谈望月回到契丹,矫借契丹主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后的宠信,以霸绝天下的刀法,大败“摩尼教”一众高手,奠定了谈望月在教中的长老地位,并因此俘获了谈望月的芳心。 谁知,“摩尼教”教主不甘受辱,竟自串通“萨满教”的教主,一同发难,欲置谈望月与韩知古于死地,并发下毒誓,只要能夺回实权,重掌教务,将与“萨满教”平分契丹。其时,“萨满教”已是势单力薄,在契丹高层的巫师,十不足一。“萨满教”教主自是求之不得,一拍即合。 不料,韩知古不仅武功盖世,而且耳目众多,竟提前获悉了他们的阴谋。韩知古遂将计就计,设下埋伏,静待他们入瓮。原是蓄意的谋杀者,却变成了待宰的羔羊,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赤裸裸的屠杀。韩知古的党羽大多是身经百战的死士,心狠手辣,嗜血好杀。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莫只里至今清楚地记得,韩知古手持“九齿连环刀”,施展“断魂刀法”,大开杀戒,所向无敌,那如魔神一般伟岸的身躯,如山岳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思之战栗。就在那一天,“摩尼教”教主和“萨满教”教主双双殉难,死无全尸。若不是谈望月闻讯及时赶到,慈悲为怀,出手相阻,相信“摩尼教”和“萨满教”将阖教俱亡,无人幸免。 莫只里就是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在之后的岁月里,他又不止一次地见证了欲逞口舌之利之人,言及“闲空居士”之私后,那惨不忍睹的死法。即使韩知古早已逝去,可那些胆大妄为者,依然死状可怖。莫只里终于知道,那是韩氏一族,不可为外人触及的禁地。 者勒是现今“萨满教”的一位长老,七年前,由西方游历至此。自他到来,“萨满教”为之一振,其道行高深,倨傲不羁,深得现今教主的赏识,乃皇宫“萨满教”巫师之首。 “好!早就听闻‘萨满教’来了一位堪比圣人的大巫,道行已近通灵。如今,陛下有恙,急需一枚雄性之胆入药,萧古本欲以雄鹿胆代之,却稍显勉强。既然你已是必死之人,萧古便成全与你,亦算汝为陛下尽忠了。”话犹未了,一道黄影已到者勒眼前,正是手托鹿胆、俏脸含煞的萧古。 “你敢!”者勒眼底掠过一丝惊慌,蓦然自怀中摸出一柄三寸长的匕首,疾刺向萧古的酥胸。帐中众人但见一道寒光,映日生辉,皆是齐声惊呼。者勒惊奇地发现萧古本已冷煞的脸上,突然荡漾起醉人的欢笑,心下竟有股莫名的惶恐。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者勒!你的死期到了。”萧古左手托盘向前一送,正挡在刺到胸前的匕首上,右手一圈,已是将匕首夺在掌中。者勒此时分明看到萧古媚眼中那一丝充满嘲讽的神色,登时如回光返照般醒悟过来。在此圣帐之中,怀揣凶器,本已是死罪一条,居然还敢亮出,岂有生还之理? 者勒至死,眼光都未从萧古那娇艳的脸上移开。他一生行巫,算尽天下,却终是未能算到自己的死法,竟会是为人做了药引。萧古纤手轻扬,拔出者勒胸前的匕首,掷于托盘之中,旋即出手如风,封住了者勒胸口欲喷涌而出的鲜血。萧古化掌为刀,纤手蓦地插入者勒体内,一枚嫣红的人胆,已是托在了她的掌中。 萧小人瞳孔刹时紧缩,胃中一阵搅动,烦恶欲呕,这血淋淋的一幕,触目惊心,令他浑身惊颤,不敢再看,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来人!传‘萨满教’教主前来见朕。”辽穆宗从惊骇中,蓦然清醒,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陛下!萧古先行告退,三日之内,定将灵药奉上。”萧古面如桃花,巧笑嫣然。“萧太巫今日护驾有功,劳苦功高,诏令有司,重重赏赐!”辽穆宗大手一挥,眼神之中,已少了往日的凶戾。“恭送萧太巫!”莫只里双手过顶,俯身相送,帐中众巫纷纷附和,一片欢送之音,望着萧古婷婷袅袅的倩影芳姿消失在帐外,众人心头方才如取下了一块巨石一般,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深深的敬畏和恐惧。 萧古出帐丈余,一张明媚的笑脸,霎时惨白,她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奴仆,将各类物什送回自己的住处。萧古忽然发足狂奔,转过一个山坳,扑到溪边,双手猛地插入水中,看着手上的鲜血,随流而去,禁不住张口狂呕起来,直到满嘴苦涩,竟是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一滴滴清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水中,萧古的神情,变得凄楚而无助,令人望之心碎。 小溪的南侧,有一处山岗,站立着两位锦衣男子,遥望着萧古的背影,满脸的若有所思。 “萧古使此雷霆手段,一举坐稳两教众巫之首,巾帼不让须眉,但她终究不过是个娇柔的女子,还远达不到杀伐立断、心狠手辣的境界。”左手络腮胡男子轻笑一声,语气略含惋惜。 “高大人!你错了!萧古这女子可不简单,她不是姜落花。经此事后,萧古定当成为陛下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若高大人因此而抱有轻视之心,怕是会阴沟里翻船,小心使得万年船啊!”瘦长脸男子,一双如鹰隼般的精眸,闪闪发光地投注在萧古娇俏的背影上,阴恻恻地道。 “大人的眼光向来独到,高某素所信服。如今,‘摩尼教’与‘萨满教’联袂之势已现端倪,依您看这陛下之意,是否是矫借萧古之手,震慑两教,分化他们的势力。”络腮胡男子嘴角掠过一丝哂笑。 “圣心难测!当今陛下,可不愿臣下揣测圣意,小心惹火上身。唉!不知幽香她能不能渡过这险恶的难关?”瘦脸男子忽然面显柔色,不无担忧地轻声喃喃道。 “大人过虑了!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络腮胡男子意味深长地道。 “但愿如此!”瘦脸男子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头瞄了一眼络腮胡男子。“高大人!剩下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办了。”络腮胡男子含笑点头,两人瞬间消失在山岗。 现今,契丹“萨满教”的教主是一位年方双十的少女,人称“妙女”幽香。她在年仅十岁时,凭借着巫神附体,接掌了风雨飘摇的“萨满教”。幽香天性善辨真伪,性格外柔内刚,她以其天真无邪的笑容和甜美悦耳的声音,征服了无数的教众。即使是反对“萨满教”的人,都对幽香网开一面,心悦诚服。 “幽香!你可知罪!”辽穆宗望着幽香娇小曼妙的身子,没来由的,语气已少了冷厉。幽香一双善解人意的黑眸,扑闪了一下,端庄标致的脸上,不卑不亢,无喜无悲。 “陛下!您看幽香的手指。”幽香伸出白白嫩嫩的一双小手,十指尖尖,直如葱白,粉嫩可爱。萧小人眨着眼睛,心道:“幽香姐姐的手,真是好看。”众人不明所以,皆是一头雾水。 幽香淡然一笑,媚入人心的声音道:“十指有长短,众生有善恶。红尘之中,难免良莠不齐。幽香非圣人,岂能免俗?” “那朕治你个失察之罪,谅也不以为过。”辽穆宗将肥胖的身子,深深地陷进柔软的虎皮龙椅中,微微眯上了眼睛。 “陛下!者勒大师乃我教名宿,修为几达通天之境,是唯一有望步入通灵的巫师,虽有些狂傲,却非大奸大恶之辈。幽香虽不知者勒大师因何怀揣匕首,但却可断定,他绝无加害陛下的意图。者勒大师入宫至今已有五年,所作所为,可圈可点,请陛下明鉴!”幽香娓娓道来,不觉红了眼圈,我见犹怜。 辽穆宗缓缓睁开双眼,不由心生怜惜,颇有些无奈地摆摆手,道:“也罢!将者勒的尸体领回去,好生安葬了吧!” 幽香盈盈一拜,蓦然,泪如雨下。者勒生前,虽然狂傲不羁,待幽香却如同己出,呵护备至,七年来,幽香承教其前,受益良多,虽非师徒,却胜似师徒。 “小人!你代朕祭祀一下者勒大巫吧!”辽穆宗心下不忍,如是吩咐,心头却忽然掠过一丝阴影。 ------------ 第十六节 飞龙女里 “萨满教”营地,燃着熊熊的篝火,一群黑袍巫师,正围在篝火周围,进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祭祀仪式。幽香亦是一身黑袍,将曼妙的身躯包裹的凹凸有致。萧小人在幽香的陪同下,站在东面的一处高地上,接受着教众的膜拜。 “跳大神”是“萨满教”传统的祭祀典礼,有着悠久的历史。 “殿下!您善良淳朴,这宫廷的争斗,暗波汹涌,未必适合您。”幽香的眼神在火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哀怨。“幽香姐姐!不瞒你说,我虽入宫不久,却也知道凶险,怎奈无法脱身?”萧小人斜眼望着幽香轮廓精美的侧脸,竟有种欲伸手爱抚的冲动。 “殿下好聪明,只是幽香身为一教之主,却是身不由己,实是无法帮到殿下。”幽香侧过身来,面向着萧小人,嫣然一笑,笑靥如花。萧小人微微一呆,眼睛却是再也移不开,怔怔地竟有些痴迷了。幽香见他失态,不由“咯咯”娇笑不止,心中却是既得意又欢喜,倒是将心中的哀伤,消解了大半。 “殿下!其实我们这些教派,说到底,都是为了皇权而生。若是有一天,我们帮不到皇族,所面临的将是无情的打压,生存维艰。这些年,‘摩尼教’风头日劲,我‘萨满教’已是岌岌可危。若是任由‘萨满教’最终在我手中败落,幽香即使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幽香低沉而哀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旋,感染着萧小人的情绪,也是伤感不已。 远处,一行六人驻足在一个山坡上,远远地观望着篝火下舞动的人群。 “少主!契丹‘摩尼教’教主莫名失踪半年有余,至今生死不明。若不是总教派使者前来坐镇,恐怕已是分崩离析。虽说回鹘部意欲另立新主,看这总教使者之意,当是欲将他们同归我中土‘明教’管辖,如此大好机缘,少主还在犹豫什么?”说话的是一位面目狰狞的和尚。此行人等,赫然正是中原“明教”的教主闻凉等人。 “苦禅大师!您不觉得莫丽丝遣我来此,居心叵测吗?”闻凉眼底跳动着一簇火焰,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我‘明教’虽源于波斯‘摩尼教’,但自第三代教主卫乘风,为‘黄王’黄巢所灭,第五代教主毋乙鸿飞,为‘齐王’张全义所灭之后,如今九成九的教众都是汉家子弟,若是有朝一日,我教矫天之幸,得了天下,难道要奉那波斯人为我中原之主吗?”闻凉的语气渐显凌厉。 “啊!少主是说,那莫丽丝欲借我‘明教’之手收了‘萨满教’,再使‘摩尼教’入我‘明教’,最后矫借契丹的武力和我‘明教’的势力,逐鹿中原,这波斯‘摩尼教’好大的野心!”苦果和尚蓦然醒悟。 “破嗔!取我拜帖,咱们去会会这‘萨满教’的‘妙女’幽香。”闻凉一声轻笑,率先下坡。破嗔翻了一眼闻凉的背影,暗暗发恨:“色狼!听说是个美女就想见,哪天非瞎了你的桃花眼。呸!呸!呸!我怎能这样咒我凉哥呢?”心下忐忑,低头快步随众人下坡而去。 一座宽大敞亮的帐篷内,明烛高悬,亮如白昼。幽香目光清澈地打量着在场的众人,萧小人就坐在她的左侧。左手座中是著黑袍的“萨满教”五位长老,右手座中是著白袍的“明教”六人,当真是黑白分明,一目了然。 “幽香教主!闻某拜访的唐突,还请恕罪则个!”闻凉在暗叹幽香的仙姿之余,颇有些诚惶诚恐。大帐中的众人,在幽香那与生俱来的特殊气质和端庄肃穆的美貌之下,都感受到一股迫在眉睫的威压。 破嗔偷眼看了幽香几眼,禁不住浑身燥热,红晕上颊,浑忘了自己也是女儿身。 “不知者不罪!闻教主客气了。这位是我契丹的皇子殿下,奉诏监祀。”幽香纤手一指唯一身着锦袍的萧小人,笑吟吟地道。 闻凉与众人连忙起身给萧小人郑重见礼,他们还没有狂妄到,无视契丹国的尊严。 “殿下!您是不是‘江南大侠’萧蓝若的公子萧小人?”当破嗔抬头再次看到萧小人的模样时,再也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禁不住出言询道。闻凉吃了一惊,正待呵叱破嗔的无礼。 “啊!你认得我。”萧小人望着颇嗔那不曾相识的面容,煞是惊奇。 “殿下!民女在江南时,曾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您当时没有留意民女而已。”破嗔看到闻凉愠怒的神情,甚是惶恐,小声解释道。 “闻教主千里迢迢来到契丹,不知有何见教?”幽香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声音婉转动听,宛若夜莺歌唱。但言辞之中,却已隐含见疑之情。 “呃!见教可不敢当!幽香教主!”闻凉似乎觉得无法措辞,稍顿片刻,面上竟是一红。“你或许知道,我中土‘明教’虽与‘摩尼教’份属同宗,但在实质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教派,而且这近百年来,几乎已是断了往来。闻某此来,只是想向幽香教主道明一个事情,那就是契丹‘摩尼教’之事,我中土‘明教’绝无插手之意。” “哦!原来闻教主是为了‘摩尼教’而来,难怪呢!幽香近日也是有所耳闻,好似‘摩尼教’的郎森教主离教出走了,教中无人主事,不知是真是假?”幽香目光澄澈地望着闻凉,嘴角抿出一抹美妙的弧线,动人心魂。 闻凉心下暗惊,急忙收摄心神,不敢再看幽香,心道:“这个幽香能够执掌一教,定是有着非凡的手段,若是将其看做一名弱女子,可是走眼了。‘萨满教’立教数百年,底蕴深厚,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瓦解得了的。”一念至此,不再为幽香的处境担忧,不由精神一振,反倒坦然起来。 幽香明眸善睐,已是觉察到了闻凉的变化,不禁莞尔一笑,道:“闻教主心思敏捷,胸怀仁慈,‘明教’兴旺,指日可待。”闻凉闻言,不由尴尬地一笑,心中暗道:“说起来,我‘明教’又哪里比得过人家‘萨满教’,虽然已是没落了,仍是地位超然,好歹能够光明正大地行事。”想到这,不免心中生出一股颓废之意,好不灰心。 “闻教主!”幽香瞧见闻凉一脸患得患失的神情,轻声唤道。“啊!”闻凉蓦地抬眼,正看到幽香一双剪水妙瞳直视着自己,不由道:“幽香教主是说郎教主,他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闻凉一语出口,已是暗悔不已。破嗔更是俏眉微锁,狐疑地望向闻凉。 “什么?闻教主此话怎讲?”幽香娇躯微颤,直欲离座而起。旋即,她似乎发觉了自己的失态,面红过耳,细碎的贝齿,紧紧地咬住了红润的下唇。“呃!这个,好吧!为了表明我‘明教’的诚意,闻凉就坦白地直说了。”闻凉环顾在座的众人,瞬间已是下定了决心。 “据闻凉所知,郎森教主已于三月前,命丧黑山。”幽香只觉眼前一黑,伸手一把握住了身旁萧小人的手臂,面容霎时惨白。萧小人反手握住幽香的柔荑,触手冰凉。萧小人知她心神激荡,潜运内力,缓缓输入幽香体内。片刻,幽香方才缓过心神,回首冲萧小人赧然一笑,却是泫然欲泣。 “其实,闻凉此来是受人所托,为了说服幽香教主,使‘萨满教’能够阖教加入‘摩尼教’。”闻凉此时坦然地目视着“萨满教”窃窃私语的众人,并未注意到上座中的幽香。破嗔的目光,却一直在留意着幽香,见此情景,妙目中流露出沉思的表情。 “鉴于郎森教主身故,这最适合任新教教主之人,非幽香教主莫属。说起二教合一,依闻凉看来,确是利大于弊。但是,要任何一教放弃坚持了数百年的教统,却非朝夕之事。因此,闻凉寻思,却是不敢擅加干涉,误人误己。”闻凉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一语激起千重浪,偌大的帐中,顿时喧声如雷。 “各位长老!稍安勿躁!”幽香缓缓站起,摆手制止住众长老的喧嚷,娇媚的声音,清澈响亮。 “多谢闻教主坦诚相告,幽香不胜感激!至于二教合一之事,幽香本与郎森教主有约,大辽国国土辽阔,种族、部落众多,欲以一教之势囊括,恐力有不逮,正所谓,不破而不立,若是能整合二教,事尤可为也!新教若立,万象更新,定能惠及于万民,普照众生。但是,新教若是没有一统的教义,岂非虚妄?幽香于贵教的教义,甚是认同,以大局为念,就以贵教之教统为基,却又何妨?”幽香黑郁郁的美眸,清澈明亮,宛若初生般洁净。 幽香余音未落,突听帐外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敢擅闯我教重地。”一个悦耳的男子声音适时而起:“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帐外一阵兵戈相交之音传来,一道绯色身影穿帘而进,直奔幽香。 闻凉正欲起身,苦果、苦念已双双伸掌拍向来人,苦禅、苦修蓄势待发,而“萨满教”的两名长老亦是四掌齐出,拦住来人。只听一声轻笑:“呵呵!四大高手,我可接不住。”众人眼前一花,已没了来人的踪影,帐中惊疑之声大作。 说时迟,那时快。 萧小人福至心灵,如魅影般“鱼游”而出,挡在幽香身前,“拨云见日”探手拨开了一双如鸡爪般的细瘦手指,“萧氏擒拿手”卸、拆、御、拿,脚下“千禽百兽功”发挥到了极致,直令人眼花缭乱。 蓦然,绯色身影一顿,矮下身躯,直接跪倒在地,萧小人的手掌正要按向他的顶门,却听来人已是朗声言道:“素闻殿下武功超卓,人中龙凤,果不其然。下官飞龙使女里,参见殿下!” “原来是飞龙使大人,在契丹除了‘飞辣子’,这轻纵之功,以你为尊,果是名不虚传!”幽香面露微笑,云淡风轻地道。 女里抬头看向幽香,一双精眸发出闪闪的幽光,瘦长而略显苍白的脸上,透出一股了然和凝重,薄唇微启:“幽香教主,以女里看来,此帐中唯教主深不可测,危难临身,岿然不动,这份淡定从容,非身有绝顶身手者,莫可为也!女里心服口服。” 幽香眸中闪过一丝不易为人所察的寒芒,面上的笑容却没丝毫消减。萧小人似有所察,待他转头看向幽香之时,只见她笑靥如花,妩媚妖娆,艳丽不可方物。 ------------ 第十七节 勾心斗角 此时,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聚集在了幽香身上,破嗔望向幽香的目光愈发迷离,心中不由暗自惊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的确是深藏不露,抛开武功之说,就是她的这份从容淡定,又岂是寻常武人可及?她若不是天性纯良、万邪不侵,那么她就是一个心智如狐、杀伐立断的巾帼枭雄,她究竟是哪一种人呢?” 女里起身环视众人,阴鸷的目光望定闻凉一行,朗声道:“奉南院枢密使高大人之命,疑有中原探子潜入大辽,欲行不轨,着令本官即刻缉拿归案。各位!请随本官走一趟吧!”话音未落,帐外忽然喧声雷动,烈马嘶鸣,铁蹄击石的刺耳之音,在静寂的暗夜中,响彻荒原,竟不知来了多少契丹铁骑。 闻凉一惊,内心陡然升起一股被人出卖的感觉,苦果四人立时拥在闻凉和破嗔身前,严阵以待。闻凉微然一笑:“原来这才是莫丽丝的真实意图,波斯‘摩尼教’好大的野心。”说着话,闻凉缓步走出苦果四人的圈子,踱步到幽香身前,淡然道:“幽香教主兰心蕙质,必已洞悉了波斯人的阴谋。” “哦!闻教主此言何意?”幽香面露微笑,澄澈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望着闻凉。 萧小人此时已然回到幽香的身侧,闻听此言,笑道:“闻教主是要把幽香姐姐拉下水吗?”闻凉一声苦笑,颇为无奈地道:“闻某今日之境遇,就是幽香教主他日之前车也!波斯人觊觎中土久矣,取缔了我中原‘明教’,再整合契丹‘萨满教’和‘摩尼教’,最后以总教之名,加以吞并,到时波斯总教一呼百应,入主中土,岂非朝夕之事?” “闻教主何以见得?”随着清脆悦耳的的声音,一名身著白衫的妙龄少女,由帐外飘然而入,在她身后是十余名白袍男女,相貌各异,白袍左胸处,无一例外的都绣着一簇艳红的火焰标识。 “幽香教主!在下莫丽丝,乃波斯‘摩尼教’总教承法使者之‘活灵使者’,近日因敝教契丹分教祸乱纷纷,奉圣教主之命,特来擀旋。据本使所知,幽香教主与先教主郎森曾有约定,将二教合一,新教名曰:拜火教,不知可否属实?”莫丽丝浅蓝色的眸子,如一潭湖水,令人无法捉摸,金色的长发,卷曲成波浪,簇拥着异常白皙的绝丽容颜,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素闻贵教‘承法使者’皆是惊才绝艳之辈,十二使之首‘活灵使者’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既然贵使已祥知此中内情,不知贵使意欲何为?”幽香面不改色,巧笑嫣然。 莫丽丝仔细地望着幽香精致的面孔,不无赞赏地道:“幽香教主果然是个‘妙女’,莫丽丝都有些目眩神痴了,莫丽丝若是男儿身,非你莫娶!”此话不知揭开了多少人心中的幻想,但能如莫丽丝一般宣之于口者,恐怕万中无一。 幽香面上掠过一丝潮红,脑海中霎时浮现出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心中一阵针刺般的绞痛。 “幽香教主!实则莫丽丝携契丹分教众人来此,正是为了此事,择日不如撞日,莫丽丝已与众位长来议定,将我契丹‘摩尼教’与‘萨满教’合并,共创‘拜火教’,敬尊幽香教主为‘拜火教’第一任教主。自此,契丹所有我分教的教众,共奉幽香教主为我‘拜火教’之主,莫丽丝参见教主!”莫丽丝右手抬起,扶在左胸焰火处,躬身行礼。 莫丽丝身后的十余名契丹“摩尼教”长老,以同样的姿势向幽香躬身行礼,各个表情自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摩尼教”源自波斯,西方不似中土,无需行跪拜大礼。 “恭喜教主!”“萨满教”众人一时狂喜,皆各拜服于地。 忽然,闻凉身形一动,捷如脱兔,手臂倏然一长,已然扣住了萧小人的脉门,一把将他拖入自己怀中,立即退到苦果四人的圈中。 帐中一片惊呼之声,却任谁都未防备此举,一时皆是束手无策。 “闻凉!你要造反啊!快快放了殿下,本官恕你犯上之罪。”女里额上青筋暴涨,虎视眈眈地怒视着闻凉,却是不敢妄为。 闻凉将萧小人交予破嗔,淡淡地道:“闻某无意与契丹为敌,但是危难当头,请恕闻某冒犯之罪,只要闻某一行脱此苦厄,闻某发誓绝不伤害殿下分毫。”闻凉转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萧小人,笑道:“殿下千金之躯,暂时充当闻某的护身符,闻某在此先行谢过了。”言罢,双手抱拳,谢罪之情,溢于言表。 萧小人微微一笑,道:“闻教主客气了。唉!我萧小人何德何能,竟会屡次成为别人的人质。” “闻教主!您这是‘魂魔大法’?”莫丽丝蓝眸闪过浓郁的震惊,望向闻凉的眼神中,渐渐地浮现出一丝骇然,语气中不禁带上了难言的尊敬。 相传“摩尼教”有五大魔功,一曰:摩尼神功、一曰:魂魔大法、一曰:无影针气、一曰:魔尊刀法、一曰:连体神功。其实,“摩尼教”被世人称为“魔教”,亦是与其修习的魔功不无关系。这五大魔功向由历代教主修习,自历代耆老传下之后,能修成其中两大魔功的教主,大多是绝顶惊艳之辈。当今波斯总教现任教主,天纵奇才,竟然修成了三大魔功,成为不可一世的一代圣教主。但是,魂魔大法和连体神功却是无法修成,不是不想,而是无法修习,概因修习之法太过苛刻。 魂魔大法的修习者,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的五阴纯阳男子,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的入魔,方才能够起始修炼,其中的苦难,非常人难以承受,稍有不慎,走火入魔,烈焰焚身而死。连体神功,顾名思义,必须是两个功力相若、心意相通之人合修,而且除了精擅摩尼神功外,还必须拥有无影针气,难度可想而知。 莫丽丝自幼在圣殿供奉,“魂魔大法”的修炼之术、施展之法,早已烂熟于心,难怪会由衷地对闻凉产生敬意。 “活灵使者不愧是圣教的十二承法使之首,果然见识广博。不过,今日之局,贵使枉费心机,闻某他日必当重报。各位!良宵苦短,闻某告辞!”闻凉四下一揖,率众飘然而去。 幽香张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帐中一众高手,投鼠忌器,皆是惶然不知所措。 “传本教主之令,阖教出动,确保殿下的安危。”幽香蓦然警醒,断然地一声令下,教众纷纷冲出大帐,莫丽丝更是一马当先,率众出了大帐。女里紧随其后,如一道青烟,疾掠而去。幽香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帐,嘴角露出一丝诡异而狡黠的微笑,自言自语地道:“萧小人!你真的很聪明。但是,你比姐姐还是差了一点,仅仅是一点而已。” 萧小人被挟持的消息,霎时传遍了庆云山。辽穆宗顿时雷霆震怒,下诏契丹各部势力,务必寻到萧小人,若是萧小人有个三长二短,当事者一律处死,株连九族,大辽国举国震荡。 皇帐百丈之外,正是太巫萧古的锦帐。 “族兄还有什么吩咐?”萧古面露忧色,望着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一双灰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感情,表情木然地道:“萧家的全部希望都在萧小人的身上,若是他出了意外,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你的出现和强势出手,本就是为了以神的名义,左右陛下,剪除所有反对的声音,护佑萧小人万全,最终登顶。因此,解救萧小人才是现下的重中之重,属下这就快马加鞭回转南京,请大人定夺。” 黄龙府,凌云阁。 耶律青云笔直地站在照壁之前,一股肃杀之气,由他身上隐隐透出,令人心生寒意。 这时,由照壁后缓步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干瘦葛衣老者。耶律青云躬身道:“属下耶律青云参见执事大人!”老者微然一笑:“青云啊!这有几年没见了,你身上的杀气,可是又浓烈了几分啊!还是那句老话,什么时候你将身上的杀气内敛了,就离巅峰不远了。” “什么?”耶律青云尚未听完执事长老的交代,蓦然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望着执事长老。 “此去干系重大,汝当见机行事,事可为则为,不可为时,切不可贸然行事,以免露出行藏,为人所诟,说一千道一万,凌云阁是以皇族安危为己任,断不可与当今圣上有了隔阂,切记!”执事长老言尽于此,异常慈祥地看着耶律青云。 耶律青云一时语噎,心头一阵彷徨,竟不知何去何从。 南京城,帅府。 萧思温颓丧地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呆滞。“燕国公主”萧夫人在一旁珠泪涟涟,泣不成声。韩匡嗣在厅上来回地踱着步,眉峰紧锁,心无所属。 半晌,韩匡嗣毅然地道:“我们必须精锐尽出,先人一步救出小人,若是有人捷足先登,小人恐怕性命堪忧。嘿嘿!耶律一族,怎么会放过如此良机?萧兄弟!我这就请汉家六大族,火速集结出发,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小人。” 中原汉人在大辽国幽、云十六州,向有四姓六族,韩、刘、马、赵,乃世居的豪门世家,他们暗中结盟,互为姻亲,即使是契丹贵族,也对他们礼尚有加。六族以二韩氏为首,就是名动天下的“契丹双韩”,韩延徽、韩知古一文一武,乃契丹开国元勋。刘氏乃是幽州刘仁恭的后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大族的势力,遍及燕云。赵氏,就是契丹建国之初,攻掠中原的开路先锋,悍将赵思温。二马氏是马胤卿和马得臣,两家同宗不同族,同气连枝,几乎囊括了契丹所有的买卖,富可敌国。 若是六大世家联袂出手,岂不是翻江倒海,惊世骇俗? 辽穆宗从玉辇上缓步走下,无视两侧跪迎圣驾回宫的文武百官,径直走向大殿。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辽穆宗虽已处死了卫护萧小人的近百名侍卫,仍是余怒未平。 “也好!朕到底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的,者勒!朕赐你的‘免死神刃’,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朕的身边了,你死的着实有些冤枉了。”辽穆宗伸手在怀中摸了摸那柄匕首,心下稍慰。 当年,辽穆宗亲手将‘免死神刃’赐予者勒时,就有些悔意。后来者勒日渐骄横,辽穆宗更是悔恨不已,幸好这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如今,这根鲠喉之刺终于拔除了,辽穆宗不禁有些得意。但念及萧小人的安危,心下仍是忐忑不安。 ------------ 第十八节 杀机四伏 辽国大同府西北百里之地,阴山一处陡峭的山峰,因其状似驼峰,当地牧民唤之“骆驼梁”。此处已是阴山的南麓,俯瞰山下,千里草场,尽收眼底。 萧小人望着山下白云低垂、牛羊悠适、牧人放歌的景象,心头哽噎,再次看到这瑰丽的美景,积压在胸中经年的阴霾,不由为之一畅。 “殿下!破嗔实在想不明白,我们已经放了你,为何你还要执意跟着我们?”破嗔眨着明如秋水的双眸,百思不得其解。闻凉五人在她身后,亦是满腹疑虑。 “嘿嘿!能跟你们一起游历名山大川,岂非人生一大快事?”萧小人的黑眸中,看似纯真。闻凉剑眉微蹙,脸色一片青灰之色,但眸中却是透着一股妖异的红光。 闻凉为了摆脱契丹各方势力的追剿,迫不得已,再次施展了“魂魔大法”的“魂魔界”,虽暂时阻止了众人的进迫,却使自己伤上加伤,功力十成中倒是去了七八成。本打算将萧小人放了,以缓追兵,不成想,请神容易送神难,萧小人死活就是不愿离去。 “魂魔界”是一种摄魂之术,施法者会将被施法者,带入一种极度的虚幻之中,利用世人的各种贪欲,假想出似幻似真的景物,令人难以自拔。一般的摄魂术,只能对单独的某个人施法,而“魂魔界”被称为“界”,则是此术能对群体施法,只要在施法者的“界”中,就会产生共鸣。 闻凉因其独特的体质,在三千童子中,脱颖而出,历经十余年,终于将“魂魔大法”修至第五重的境界。“魂魔大法”共九重,九为至阳,亦为至阴,因而只有五阴纯阳的体质,方才可以修习。“魂魔大法”虽然霸道,反噬之力,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谓九死一生。因而,修此功者,必须心智坚韧,百折不饶。所谓“十年入魔,百年修真。一朝得道,鸡犬升天。” “殿下!你在契丹地位尊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苦以身犯险?闻某等人如今已成众矢之的,自身难保,实在难以护得殿下周全,还请殿下三思。”闻凉背负双手,极目眺望着青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草原,心中的悲哀,无以复加。 “难道自己真的是阴魔出世吗?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先后拜了四位师父,也相继去世,厄运总是相伴左右,不离不弃。如今,四位大师和破嗔跟随自己,也是连连遇险,危在旦夕。”闻凉出神地想着过往的旧事,一件件,记忆犹新。 记得那年,无烟姑姑来看自己,对自己喜爱非常,结果一直追随她多年,即将与姑姑成婚的的董叔叔,就突然暴毙而亡。当时,闻凉就哭了,知道这又是自己造成的。无烟姑姑红着双眼,告诉自己:“凉儿!不是你的错,是姑姑命硬,克死了董叔叔。今生今世,姑姑都不会再嫁人了。”幼小的闻凉顿时心痛如绞,发誓除非“魂魔大法”练成,否则绝不再付出真情。 “凉哥哥!凉哥哥!你怎么了?”破嗔回首,看到闻凉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心地急声唤道。闻凉长出一口浊气,缓缓地收摄心神。蓦然,他眼神一凝,望着山下的目光倏然阴冷。 “啊!燕燕姐姐!是燕燕姐姐来了。”萧小人看到一身红衣的萧绰,策马扬鞭,飘逸的长发,随风起舞,在无尽的绿浪中,煞是好看。她的身后,是横刀于胸、泰然自若、俨然大家的韩德让。离开他们不远,成扇形散开着百十号人马,皆是刀枪在手,凝神戒备。 萧小人呼声未止,回头看到闻凉几人难看的脸色,不由讪讪地一笑。“闻大哥!我们走吧!我不想见他们。”说罢!萧小人转身下了山梁。闻凉一声叹息,随后带着破嗔五人也紧跟着下了山梁。甫一转过山坳,就见十来个身着皮袍的黑巾蒙面之人,拦在了当道。 萧小人一声苦笑,道:“闻大哥!是我拖累你们了。”说着话,上前一步,大声道:“我是萧小人,你们不是找我吗?现下,你们让开,让闻大哥他们过去,我跟你们回去。” 领先的两个蒙面人互视一眼,十余人默然无语,却静静地让开了一条通道。闻凉稍做迟疑,举步率先穿过人丛,破嗔在行过人丛之时,刻意地扫视了一下众人。忽然,她从某些人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股浓浓的杀机,破嗔不由心中一凛。 “照理他们已然不与我们为敌了,这杀机从何而来?难道他们想暗算我们不成?不对!他们的眼睛可连我望都没望一眼。”破嗔禁不住再次回头望向皮袍蒙面人,心下顿时一寒,因为这些人炽热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头待宰的羔羊般,注视着萧小人。 “不好!他们黑巾蒙面,怎么可能是来解救萧小人的,绝对不是!”破嗔几乎脱口而出地喊道:“小人!小心啊!他们是杀手,是来杀你的。”苦念和尚本是收尾的,闻听大骇,惶急转身之际,只见十余人已是迫不及待地扑向了萧小人。 萧小人本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离去,蓦听此言,不及细思,“鹞翻”而起,一招“鱼游”,向岭上直飘而去。“杀了他!”领头的皮袍蒙面人率先拔出钢刀,一个跨步,挥刀砍向萧小人,却是稍慢一步。萧小人只觉刀风灌颈,寒气煞然,顿时亡魂俱冒。 刹时,破嗔与苦念等人已与皮袍蒙面人混战在一处。领头的皮袍蒙面人带着四五个脚程快的,紧追不舍,手中的钢刀,寒光闪闪。萧小人尽展所学,拼命地逃上山梁,然后,向着萧绰、韩德让等人的来路,飞掠而下。 忽然,山下草丛中蹿出数十位衣着不等的蒙面汉子,兵器五花八门,斧钺钩叉,样样齐全。其中有二人,居然拉起了一道契丹人常用来粘鸟的大网,兜头罩向萧小人。萧小人一招“狸滚”,堪堪避过了大网,紧跟着一招“燕飞”,从两根铁棍中间滑过,“龙腾”而起,又越过了一位挥剑人的头顶。 萧小人在空中一招“鹤立”,分明看清了跃马而来的萧绰,不由大叫:“燕燕姐姐救我!”萧绰美眸圆睁,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四哥!杀光他们,不留活口!” “何方鼠辈?休得猖狂,韩某在此!”韩德让如天神降临般飞身下马,掌中“九齿连环刀”,哗铃铃地作响,左臂一升,接住从天而降的萧小人,右手阔口板刀,已然将一名冲在最前,手持狼牙棒的八尺壮汉,一劈为二。 “撤!韩家出手了,快撤!”一个蒙面人语气中带着颤栗,歇斯底里地喊道。“噗!”一杆碗口粗细的钢枪已穿透了此人的胸膛,只听一个豪迈的声音“哈哈”大笑:“想跑!晚了!赵无涯来也!”赵无涯乃是汉家四姓六族的赵氏传人,江湖人称“鬼打枪”,自是说遇到他就如同“鬼打墙”一般,武功可想而知。 闻凉六人伫立在“骆驼梁”上,看着一边倒的屠戮,良久无语。 “走吧!萧小人已然脱险,我们也该离去了。”闻凉的语气中,含着浓烈的不舍,尽管他只和萧小人相处不到月余。 破嗔将手中的长发细细地梳理着,适才一番大战,头顶上的假发,也给人打落了,这才从左近寻找回来,想起萧小人可爱的样子,不由笑道:“我可不能让小人看到我秃顶的样子。”她泛着青光的头顶隐隐透着清辉,却也宝相庄严。 苦果也笑道:“小人要是看见你的尼姑模样,不知该笑成什么样子?”苦念、苦禅、苦修皆是满脸期待之色。破嗔啐道:“枉你们都是有道高僧,不知自重。”自己却早已羞红了面颊,四个大和尚禁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闻凉嘴角一掀,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凉哥哥!我们是回中原吗?”破嗔问完,突然又道:“对了!不知凉哥哥你察觉没有,莫丽丝说‘共奉幽香教主为我拜火教之主’,她岂不是在说,‘拜火教’还是属于波斯‘摩尼教’吗?” “对啊!”苦禅四人异口同声地道。 “我们现下四面楚歌,又哪里能管得了别人的死活?闻凉想就此西去,少则三年,多则五年,闻凉必然能将‘魂魔大法’臻至大成。到时,海阔天空,龙翔九天,才是我们一展抱负之时。只是,苦了四位大师和破嗔了。”闻凉的眼神坚毅果敢,威严自生。 “愿随少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五人感受到闻凉的霸气,齐齐躬身参拜。 同乘在萧绰的马上,缩在萧绰的怀中,享受着堂姐似水柔情的萧小人,似有所感,抬眼上望,眼光飘向了远处的“骆驼梁”,他看到了六条隐隐绰绰的身影。 屠杀将终,在萧绰马前不远处,一具“死尸”却突然挺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萧绰的马前,一把抓过萧小人,一掌将萧绰击下马背,一溜烟,绝尘而去。 萧绰跌在地上,嘶声喊道:“四哥!”韩德让大惊失色,魂飞天外,抛下敌人,一个虎扑就到了萧绰身前,一把将萧绰拉起,惶急地道:“燕燕!你!你怎么了?”声音中竟带着哭腔。萧绰诧异地望着韩德让,道:“我没事!是小人,他又被人掳走了。”说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韩德让猛然将萧绰紧紧地抱在怀中,颤抖的声音道:“你吓死四哥了!不怕!不怕!四哥答应你,一定将小人毫发无伤地给你寻回来,若是有人胆敢伤了小人,四哥会令他生不如死。”咬牙切齿间,韩德让的一颗心兀自狂跳不已。萧绰感受到韩德让剧烈的心跳,僵硬的身子慢慢变软,心中一时欢喜无限。 萧小人再次被人挟持,郁闷无比,正欲破口大骂,却忽然笑了。 “你为人三番五次劫持,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古今却是只汝一人耳!”拎着萧小人疾奔如电之人,揶揄地说道。“唉!被你这样拎着都不知道多少回了,习惯了!你以为蒙了面,又没有著青衫,我就识不出你来了吗?”萧小人怡然自得地道。 “嘭!” “哎哟!师伯!你要跌死我啊!”萧小人躺在地上,却不爬起来。蓦然,萧小人身子犹如纸鸢般又飞了起来,就在半空中,萧小人只觉双颊一阵火热,却是挨了不下十余下掌掴。接着,萧小人身子如箭一般射在一块岩石上,直摔得他骨软筋麻,幸好萧小人内功根基深厚,体质超常,换做旁人,只此一下已要了卿卿性命。 昏黄的落日,将那道令萧小人又怕又恨的身影,拉的绵长而扭曲。萧小人半晌都没缓过气来,头昏脑胀,直如死了一般。朦朦胧胧的意识里,萧小人只听耳边有个好似极为遥远的声音道:“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你连保命都不会,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我成全你吧!” 耶律青云一步一步地走近萧小人,恨恨地道:“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口蜜腹剑之人,杀人于无形。有时,你真正的敌人,正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今日杀你,也定要让你明白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就是将要死去的感觉吗?师伯这是真的要杀我吗?”萧小人浑身疼痛,万念俱灰,潜意识里涌起莫名的悲哀,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在高高坟起的面颊之上。蓦地,脑中一阵胀痛,就此陷入无边的混沌。 ------------ 第十九节 凌云老祖 “住手!”一个冷厉的声音陡然响起,一条灰色的身影,一掌拍向耶律青云的后背。“你终肯现身了吗?一路跟来,尊驾意欲何为?”耶律青云一招“鹞翻”,接着“鹤立”而起,已然避开来掌。耶律青云更不停身,“豹扑”而上,两人瞬间战在一处。 “咦!你怎么会使‘讲武经’里的武功,你到底是谁?”灰衣人在稳占上风之时,厉声喝道。耶律青云“嘿嘿”一笑:“尊驾武功高绝,却藏头缩尾,你却又是何人?”灰衣人并不答话,拳脚之间夹杂着隐隐的风动之声,内功之深湛,可见一斑。 灰衣人表情木讷,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耶律青云见探不出端倪,遂冷笑道:“你以为带着个人皮面具,就能瞒天过海吗?”脚下飞快,“龙腾”、“虎跃”、“鱼游”、“燕飞”、“鹰击”,一招招,连环使出,耀眼生花,“豹扑”、“狼吻”、“猴抓”,招招不离灰衣人的面门,旨在揭下灰衣人的面具。 “原来你果是‘飞辣子’,以你的轻功,想要逃命,机会良多。‘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你连保命都不会,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我成全你吧!’”灰衣人居然原封奉还,将适才耶律青云对萧小人说过的话,一字不漏,转诉与他,可谓毒辣。 耶律青云一步步退到了萧小人的身侧,忽然矮身抓起萧小人,却是力有不逮,脚下一个踉跄。耶律青云为灰衣人的内力所克,苦苦支撑,却是已然内伤入腑。 萧小人悠悠醒转,睁开眼时,正见灰衣人的左掌,拍向耶律青云的右肋。耶律青云左掌抵住了灰衣人的右掌,却是不能抽出另一只手来抵挡灰衣人的左掌,因为他的右手中提着萧小人。 萧小人大惊之下,双掌齐出,从耶律青云的肋下穿出,拍向灰衣人。萧小人受伤后,体内“四象般若功”自行运转,伤势已是无碍。此时,携充沛的“牟尼神功”内力,一击而出,却也声势惊人。 “啪”的一声,耶律青云夹带着萧小人双双飞起,耶律青云一招“雀旋”,身子一旋,将萧小人抱在怀中,接着“雁翔”飘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灰衣人一顿,由衷地赞道:“好小子!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强的内力。耶律青云!论轻功,你当的起契丹第一的称号。放下萧小人,老夫不杀你!” “你究是何人?契丹可没你这号绝顶高手,尊驾的武功已凌驾武林,恕青云眼拙,不识高人。”耶律青云不为所动,冷冷地道。 “你真的想知道吗?老夫平生杀人无算,但凡与老夫作对之人,都已成黄泉之鬼。若是这个请求就是你的遗言,老夫倒是可以考虑。不过,老夫尚有一丝疑问,你为什么要杀萧小人?据老夫所知,萧小人已尽得你的真传,虽未拜师,却是你事实上的弟子。你自小孤苦,没有一个亲人,萧小人可能是你在这世上唯一值得你牵挂之人。萧小人天性纯良,即使你欲置其于死地,在你遇到危难之时,仍旧出手救了你,你真能狠下心来杀他吗?”灰衣人咄咄逼人,一双精眸,似乎能穿透人心。 “我真的能杀了小人吗?”耶律青云扪心自问,那如坚冰般冷酷的心肠,竟然有了一丝松动。 “小子!你这是要坏青云的道心啊!居心叵测,所幸你并未与契丹为敌,否则,老朽我连睡觉都需睁着眼睛了。”话音听似有气无力,却是字字入心。 耶律青云耸然动容,失声道:“凌云老祖!” 灰衣人闻听“凌云老祖”之名,亦是心下暗惊。眼见一位葛衣老者,缓缓地从偏东行来,看似走的缓慢,却是眨眼即到。葛衣老者一头雪白长发,披洒而下,遮胸盖腰,苍白的面颊上白眉白须,唯见一双通红的双目。老者身躯虽然枯瘦如柴,却异常高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异的凌人气势。 “耶律青云见过老祖!”耶律青云再无迟疑,放下萧小人,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孩子留下,你可以走了!”凌云老祖淡然地道。 “老祖!青云不能将孩子留下。”耶律青云略微犹豫了一下,却是异常坚定地道。“耶律青云平生从未求人,今日,求老祖放过萧小人,青云会带他即刻离开契丹,终身不再踏足契丹,更会绝迹江湖。若违此誓,犹如此指!”耶律青云说话间,决然地拗断左手小指,扔在地上。 萧小人一声狂呼,扑倒在地,疯狂地在草丛中找寻着耶律青云的断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凌云老祖看着耶律青云,看着一滴滴的鲜血滴落尘埃,看着萧小人摸索断指,默然无语。蓦然,萧小人发出一声惨呼,颤抖的手中举着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 凌云老祖终于一声长叹:“也罢!与其让你成为一个绝情的杀手,不如让你成为一个皇储的铁卫。这孩子!很好!老朽很喜欢。你去析津府等上三日,三日之后,老朽会送他去见你。” 耶律青云大喜,翻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给凌云老祖磕了三个头。凌云老祖侧身避过,道:“你是个忠义之士,老朽不能受你大礼,没得折了老朽的寿命。”耶律青云再次叩头,道:“大恩不言谢!青云这就去南京析津府恭候老祖。”起身后,不再多言,更不多望一眼萧小人,转身飞奔而去。 萧小人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浑不知自己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小子!热闹看完了,有没有兴趣陪老朽走上两招?”凌云老祖一双如鬼火般的眸子,定定地望向灰衣人,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窄剑来,此剑仅有小儿两指宽,长约七尺,发出幽幽的蓝光。 “海蓝神剑!这剑竟然在你手里。”灰衣人内心震惊,不禁脱口而出。“海蓝神剑天外游,百炼精钢绕指柔。千年玄铁凝天弓,半百祸乱终有寿。”这就是“海蓝神剑”的江湖传说,至于后半阙中提到的“天弓”,则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黄王”黄巢手中的神兵,只是无人识荆而已。 “老夫当年就心存疑虑,为何‘浪荡剑’黄浩会抛妻弃子来到契丹,而且一住经年,不但为契丹创下‘凌云阁’,更是将蜀中落凤坡‘杀手居’训练杀手的绝学倾囊以授,原来是这样。黄浩是为了一睹‘海蓝神剑’的风采,才会为‘难云禅师’和‘闲空居士’所游说,其中更不乏你的阴谋。”灰衣人一针见血地娓娓道来,直如亲见。 凌云老祖“桀桀”怪笑:“好小子!没想到你还真是见多识广,而且心思缜密如斯,老朽想不佩服都不行啊!不过,你所承继的武功,好像是中原的一门绝学,叫做‘绵掌秘籍’。据老朽所知,这门功夫以淳厚内力为基,出掌绵里藏针,端的是一门极高深的内家武功。” 灰衣人为凌云老祖喝破底细,不惊反怒,冷冷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语气中竟充满了浓烈的杀机。灰衣人的一生,杀人无算,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过行藏。 “绵掌秘籍”乃是当年晚唐大内高手韩文约的看家武功,旁人无人得识。 “老朽平生罕逢敌手,却曾栽在这门武功之下。于是,老朽遍访古籍,历时二十年,方才让老朽知晓了此门功夫的名号,果然是大名鼎鼎。”凌云老祖不咸不淡地道。 灰衣人心下暗惊,“绵掌秘籍”一脉单传,绝不会为外人偷艺。居然有人以此武功击败了凌云老祖这样的绝顶高手,这人会是谁呢?满心的疑虑,灰衣人望向凌云老祖的眼神,霎时炽热起来。 凌云老祖似是浑然不觉,慢慢地抬头望向天际。 新月初升,繁星点点。 良久,凌云老祖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荒原,月光洒下一地的银辉。 凌云老祖幽幽一叹,缓缓地道:“‘海蓝神剑’已随老朽一甲子了,记得当年初得它时,老朽不过二十岁矣。当时,老朽身边有一位女子。她说:我是幽州盘龙山舞剑峰的传人,我、姓韩。” 灰衣人瘦削的身躯猛然一震,双手倏然握紧,精眸中寒光闪闪。 “三十年后,我们又在故地重逢。那时,她说:我是‘无为坊’的坊主。老朽孤陋寡闻,竟不知这‘无为坊’是为何物。又过了二十年,我们再次相遇,她的‘绵掌秘籍’已然大成,她说:我们不会再相见了。今天,是我们相识一甲子之日,她真的没来。我们在一甲子里,竟然只见了三次,而且她只对我说过这三句话。”凌云老祖忽然老泪纵横。 灰衣人袍袖无风自动,真气鼓荡,激烈的灰衣,发出“呼呼“的声响。 萧小人听着两个老者的对话,甚是无聊。但是对他们一触即发、几乎迫在眉睫的大战,却是期待无比。如此巅峰之间的对决,一定精彩纷呈。萧小人索性盘膝而坐,默运内息,调理适才接灰衣人一掌而有些紊乱的气息。 凌云老祖哭罢多时,犹自抽泣。 “你是耶律曷鲁!就是你!是你令家母抑郁终身,落落寡欢,你不是早就死了吗?”灰衣人强压住心头的癫狂,歇斯底里地喝道。 “啊!你说什么?”凌云老祖蓦然止住哭声,望向灰衣人的鬼火双眸之中,竟透出无尽的柔情。 契丹神册元年(公元916年),契丹建国,耶律曷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契丹唯一的一位“于越”,尊号“阿鲁敦于越”。耶律曷鲁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不仅是族兄弟,而且是同年所生,自幼形影不离,感情深挚,几十年如一日,同甘共苦,被辽太祖誉为“心”,辽太祖更是御封耶律曷鲁为自己的“宴达”,意为义兄弟。 契丹神册三年(公元918年),就在契丹皇都落成之日,耶律曷鲁因病而故,葬于“于越岭”,享年四十七岁。其实,耶律曷鲁并未身死,而是退出朝野,隐身幕后,为契丹皇族的百年大计,潜心谋算,心智之高,当世无人能匹。 如此德高望重的契丹开国二十一功臣中的第一人,子嗣竟不被辽太祖所用,何也?耶律惕刺、耶律撒刺现下就是“凌云阁”之主,凌驾于契丹皇族之上,世世代代卫护契丹皇族,他们就是耶律曷鲁的二个亲子。 “你母亲她还好吗?”凌云老祖满眼期待地望着灰衣人。 灰衣人渐渐平稳心神,冰冷的声音道:“家母已于十九年前,鹤驾西去。”对眼前这个极有可能是自己亲生父亲的老人,灰衣人心中不知究竟是爱还是恨,自己眼见就快七十了,竟然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老天爷的这个玩笑,似乎开大了。 “孩子!你去哪里?”凌云老祖见灰衣人转头狂奔而去,不禁失声唤道。脚下飞快地紧撵数步,却是颓然地放弃了,望着远去的灰色身影,心中患得患失,满目沧桑,失魂落魄。 月儿已升至半空,静寂的荒原,辉光如洗,纯洁的如同新生。 “孩子!你过来,坐这!老祖来给你讲个故事,你不需要说话,只听着就是了。”凌云老祖缓缓地坐在一块凸起的土包上,指指身前的一块面上还算平整的石头对萧小人说道。 凌云老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没有收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除了将一套叫做“天外游”的剑法传与萧小人外,余下的就是沉浸在无限的缅怀和回忆之中。 ------------ 第二十节 储君辞国 从凌云老祖的言谈中,萧小人知道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耶律曷鲁,这个铁血男人,如何跟随一代雄主,征战四方、驰骋疆场,英武果敢、智计百出,谈笑间,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外族,不费一刀一枪,天下靖平,而后功成名就、急流勇退。为了契丹皇族的安危,又是如何忍辱负重、自甘寂寞、潜心苦修,而后异军突起、傲笑江湖。 耶律曷鲁终其一生,唯一的憾事就是那位姓韩的汉家女子。 他们相逢于一场血战之后,二十岁的耶律曷鲁,正当年少,意气风发。晚间,属下亲卫送来了一位靓丽的汉家女子,这是契丹人“打草谷”的习俗。是夜,颠鸾倒凤,女子一言不发,拼死挣扎,怎奈他将军铁腕。二日,大军开拔,耶律曷鲁没有将她带走,而是留下两名亲卫、两名侍女照顾与她,韩女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戎马倥偬,时光荏苒。 三十年后,耶律曷鲁已经是死去了三年的人。当他再次来到那间战火中仅存的木屋时,韩女在为他守灵。这是侍女偷着告诉他的,汉人有为亡夫守灵三年的习俗。而后,韩女对他说了第二句话。 耶律曷鲁知道她是个有着崇高地位的女人,也知道自己离开后,她随后就会离开木屋,他无法安排她的生活,更给不了她任何名分。 这之后,又过去了二十年,耶律曷鲁接到了韩女的一封书信。 当耶律曷鲁赶到木屋时,韩女二话未说,以“绵掌秘籍”中的武功向他攻来。两人一番大战,韩女以“绵掌”中的内劲伤了耶律曷鲁的眼睛。然后,韩女对他说了第三句话。 耶律曷鲁知道这是韩女对他当年施暴与她的惩罚,她一直在修炼“绵掌秘籍”,直到大成才找他一报当年凌辱之仇。五十年的恩恩怨怨,五十年的爱恨情仇,就此烟消云散。 临别之际,萧小人对凌云老祖道:“老祖!您能下令,不要再追杀闻哥哥他们吗?” 凌云老祖盯着萧小人看了半晌,终是叹道:“你这孩子,性子太过仁慈宽厚,于我契丹的将来不知是祸是福?也罢!随你吧!”凌云老祖说完此话,意外地发现,自己为之冷血捍卫的一切,却因为这个孩子而不得不再次失守。 “你在干什么?”凌云老祖见萧小人正小心地将什么物事用锦帕细细地包裹起来,不禁问道。凌云老祖将神兵“海蓝神剑”赐予萧小人时,他也不过是草草地将剑围带在腰间。 “这是我师伯的手指,他是为了我才会断指的,我会永远地珍藏。”萧小人说话间,声音哽咽起来。 凌云老祖眼睛一热,急忙抬头望天,看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星辰,心中悸动不已。他再次意外地发现,自己铁石一般的心肠,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朔北的冬季是难耐的,凛冽的寒风,肆虐地侵蚀着大地,刺骨的寒冷,让人连心都似乎冰凉了。 辽穆宗望着火炉旁的萧小人,心中无比的怜惜,他知道萧小人对于大漠的冬天是极不适应的,他说的话愈来愈少了。 火光映照在萧小人的脸上,眼底是跳动的火苗。 辽穆宗非常想对他说:“孩子!你回江南吧!”可是,这对于辽穆宗来说,是多么的艰难啊! 为了哄萧小人开心,辽穆宗时常带着萧小人出宫,巡游抑或是狩猎。他发现自己喝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相反身体却越来越好了,被自己荒疏了许久的弓马功夫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不仅如此,他待人渐渐仁慈宽厚起来,不再易于冲动和发怒。但是,唯一让他不顺心的事,就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萧小人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做自己皇位的继承人。 这时,宫分人进来禀报,说黄龙府“凌云阁”的耶律青云求见皇上。 “传他进来!”辽穆宗收回凝望萧小人的目光,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凌云老祖”使人传话,调拨耶律青云进宫侍卫,还着意提及,希望皇上能将耶律青云拨与萧小人宿卫。 辽穆宗望着风尘仆仆的耶律青云,跪在殿前,不禁和颜悦色地道:“卿家!平身!”能得到“凌云老祖”的亲睐,辽穆宗知道,萧小人已然为耶律皇族所认可。 耶律青云站起身来,就看到了萧小人,心中一动。 “你在黄龙府不少年头了,从今日起,你就挂在临潢府吧!朕知你武功极高,为我契丹立下不少奇功,今后,爱卿就贴身侍卫皇子吧!”辽穆宗又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萧小人。 耶律青云跪下谢旨,起身见萧小人对自己笑了笑,他不由一阵心酸。 自析津府归来后,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到萧小人了,他发现萧小人不仅长高了不少,也成熟了许多。萧小人已不再是那个天真懵懂、淳朴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他的眼底多了一种让人心痛的忧郁,眼神愈发的深邃无底。 耶律青云跟着萧小人回到了“阳明宫”,萧小人屏退左右,方才见礼道:“师伯!” 耶律青云望着郁郁不悦的萧小人,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萧小人回身坐到虎皮暖椅中,低头一言不发。耶律青云轻声叹道:“在这里,有你的燕燕姐姐和蔓儿妹妹,还有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萧氏兄弟等人,就连耶律贤都对你很好,你应该很开心的,不是吗?” 萧小人看了看耶律青云,还是没有声音。 “没想到,你这个孩子这么倔强。”耶律青云微微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萧小人突然道:“师伯!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耶律青云不禁笑道:“我以为你不会说话了呢?自由?你现在贵为皇子,难道还不够自由吗?” “师伯!你以为有权有势就是自由吗?不对!你错了!你看天上的雄鹰,无拘无束地在蓝天白云间翱翔,那是自由。你看山间的麋鹿,自由自在地在青山绿水中徜徉,那也是自由。你知道吗?即便是咱们的皇上,他又何尝有过自由?在大内宫城里,他虽然掌握着生杀大权。可是,他想出宫去转转,都要找个上好的理由,他有自由吗?还有你,官也做得不小了,可你敢擅离职守吗?你又有自由吗?”萧小人漆黑的眸子,渐显迷离,一层薄雾,氤氲开来。 耶律青云猛然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是啊!想自己年少时,在崇山峻岭中,天当被地当床,是何等的快活。现在,武功高了,官也做的大了,为什么自己反倒越来越不开心?自由!是的!因为自己没有了自由。耶律青云半晌无语,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火盆里闪烁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耶律青云看着萧小人消瘦的脸颊,身心俱疲的憔悴,心中竟莫名的疼痛起来,自己千里迢迢将他带到朔北,究竟是对是错? 萧小人、萧绰和耶律青云跨马出了皇都,立即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三人先时南行,继而西行,显是不愿有人发现其行踪。可是,事与愿违,大约行出三十里路,却见道旁立着双骑,马上之人正是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 “两位哥哥怎么在这里?”萧小人驻马抱拳,笑嘻嘻地说道。 “萧兄弟!你这一走,可是不再回来了?”耶律休哥笑语盈盈。“我会想念你们的。”萧小人由衷地道。“你们为什么会出西门,在此等候我们?”萧绰疑惑地望着他们。“斜轸对我言道,若是你们果真出走,为避追兵,必是出南门后,折而向西,果不其然!”耶律休哥瞥了一眼一直含笑不语,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的耶律斜轸。 萧绰不由大感钦佩,对马上的耶律斜轸道:“斜轸!你日后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将军。”耶律斜轸自负地笑道:“我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的。昨日,我与休哥已然报名从军了。” 正说着话,远处冰雪翻滚,一行数骑很快到了近前,却是萧挞凛、萧挞览兄弟和耶律蔓儿到了。 “我就知道你们走西门必有深意,果然让我料到了。”萧挞凛勒马大笑,面有得色。“萧哥哥!你真的要走了吗?”耶律蔓儿翻身跳下马背,走到萧小人马前,目中含泪,仰着冻的通红的小脸。“蔓儿!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来了?”萧小人跳下马来,拉着她冰凉的小手道。 耶律蔓儿终于哭出声来:“蔓儿听哥哥们说,你要走了。你是要回到你爹爹、娘亲身边吗?”萧小人从怀中摸出手帕,心疼地替她擦干眼泪,说道:“是的!”耶律蔓儿抽泣道:“那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是吗?”萧小人心里一酸,道:“今后,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这时,一队人马踏着寒冰,快速地飞驰而来,领头的却是耶律贤,他的身后是几十名铁甲侍卫。 耶律贤沉声道:“耶律青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自裹挟皇子。”耶律青云下马上前给耶律贤见礼。耶律贤吩咐侍卫道:“给我把耶律青云拿下!”众侍卫下马向耶律青云走去。 “你们敢!”萧小人横身挡在耶律青云的身前。“皇上雷霆大怒,亲自率大臣们向南追去了。如果你不回去,恐怕大家都会有麻烦。”耶律贤目含深意地望着萧小人。 “谁敢动小人一根汗毛,我叫他碎尸万段。”萧绰一跃下马,从蛮靴中抽出一柄短刀来,俏目瞪视着欲前又止的侍卫们。“燕燕!现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耶律贤翻身下马,望着面如冰霜的萧绰。 “我答应了小人,要帮他离开辽国。我萧绰说到做到,怎能食言?皇上那里,我一力承担。”萧绰斩钉截铁地道。“燕燕!你知道的,即使你将青天戳个窟窿,耶律贤也会毫不迟疑地替你补上。你的事,永远都是我耶律贤自己的事,萧小人也是我的兄弟。”耶律贤深情款款地说道。 耶律贤摆手喝退铁甲侍卫,坚定地走到萧小人身前,蓦然磕破中指,将鲜血弹向空中:“我耶律贤今日以‘狼吻血誓’起誓,从今而后,萧小人就是我耶律贤的‘宴达’。”然后,转身对已然下马,伫立在其身后的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萧挞凛、萧挞览四人道:“你们也来吧!” 六只手覆盖在一起,鲜血飞溅在空中,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煞是惊艳。 “我们也来!”萧绰一把拉上耶律蔓儿,两只玉手,盖了上来。耶律蔓儿虽然年幼怕疼,却也依样学样,当狠心咬破中指时,耶律蔓儿的小身子还是不禁哆嗦了一下。 八人互望,均是满心欢喜。 “七弟!希望你走之后,不要忘了我们这班义兄弟。”一语成谶,萧小人日后真的成为了耶律贤的妻弟,只是此“七弟”非彼“妻弟”耳!“你们都随我回去吧!有耶律青云和燕燕护送小人,大家都不用担心了。”耶律贤回首对耶律休哥等人言道。 耶律休哥来到萧小人面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了抱萧小人。紧跟着,萧挞凛、萧挞览和耶律斜轸也都上前和萧小人拥抱做别。 耶律蔓儿骑上马背,泪水潸然而下,哭喊道:“七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不准骗人!”萧小人站在地上,郑重地向她点了点头,然后挥手向众人道别,目送他们慢慢地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 辽穆宗坐在地上,靠着龙榻,泪眼模糊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萧小人留给自己的书信:“皇帝陛下台鉴!承蒙台爱,受益匪浅。宫中日月,福莫大焉!然小人乃江南一竖子耳,痴顽愚鲁,有负圣意,望帝海涵。今不辞而别,甚是惶恐,百叩顿首,万死莫渎!” 辽穆宗心知肚明,萧小人此一去,千山万水,恐怕此生后会无期矣!内侍进来小心翼翼地禀道:“阳明宫已然落锁,宫内一应物事,原封未动。”辽穆宗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中一阵悲凉。 这时,耶律贤走上大殿,跪倒道:“皇上!请治侄儿的罪吧!”耶律璟看着他道:“你何罪之有?”耶律贤道:“侄儿已经追到了皇子,可是,不能令他回心转意,只有私自放走了他,请皇上降罪!” 辽穆宗长叹一声,道:“你起来吧!他心意已决,非你之罪!朕命里注定没有子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耶律贤道:“皇上!如蒙不弃,侄儿愿终身侍奉左右,以尽子嗣之责。”辽穆宗目光复杂地望着耶律贤,半晌方道:“其实,你亦不错!你四岁就跟着朕了,而且能临危不惧,救人危难。只是,朕此时有些不适,日后再议吧!”耶律贤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叩拜后悄然地退出了大殿。 ------------ 第二十一节 围追堵截 云州,浑源县,北岳恒山。 此时,萧小人与萧绰、耶律青云三人正站在恒山脚下,望着金龙峡西侧的翠屏峰,只见半崖峭壁间,一寺巍峨耸立。 远观直若浮雕,玲珑剔透,近观飞檐走壁,凌空欲飞。镶嵌在万仞峭壁间,上载危崖,下临深谷,背岩依龛,楼阁悬空,正是千古奇巧的“悬空寺”。 相传“北魏”太和十五年(公元491年),魏孝文帝下诏令将平城道坛,南移浑源,曰:不闻鸡鸣犬吠之声。初时,悬空寺初建,半空悬于危崖,常人观之目眩胆寒,无人敢登,而对面恒山陡坡上的“白马寺”,却是香火鼎盛。于是,悬空寺就令人在寺底支撑了许多圆木桩子,使其看来稳固坚实。由此,香客接踵而来,盛况空前。白马寺顿时风光不再,渐显凋零。其实,这些桩子只是悬空寺用来掩人耳目的装缀,悬空寺“悬空”依旧。 “燕燕姐姐!我们过去看看那块石头。”萧小人手指溪涧对岸,翠屏峰下伫立的巨石,兴致盎然。 “哦!那是大唐的‘诗仙’李太白的真迹,倒是应该仔细瞧瞧。其实,这‘壮观’二字却是不能道出此寺之万一呢!即使以李太白之大才,也只是在‘壮’字边上多加一点,以示难以尽言。”萧绰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萧小人拉着萧绰越过溪涧,来到石前,垫着脚尖,抚摸着石上镌刻的雄浑字迹,皆是神往不已。 “何方神圣?既然来了,就请出来一见吧!”耶律青云双眸灼灼有神,盯着不远处的一块不亚于“壮观”之石的巨石,凛然喝道。 “呵呵!呵呵!‘飞辣子’果是老江湖,老头连大气都没敢出,还是被你喝破了行踪,了不起!”一位农夫装著的山羊胡老者,边笑边说地从石后缓步走出,神色淡定。 耶律青云如浓墨般的蚕眉不禁一跳,这老者的口音,似是在哪里听到过。 “你是不是觉得老头子有点熟悉?呵呵!不奇怪!不奇怪!你一定是见过我那个死鬼哥哥了,我们哥儿俩除了长得有点不像外,说话的声调语气,那可是惟妙惟肖的。”老者笑容可掬地说着,一双小眼睛里却倏忽地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杀机。 耶律青云“嘿嘿”冷笑,自老者出现在耶律青云的视野后,他的一举一动,神情的细微变更,无一不在耶律青云的掌控之中,这是一名杀手与生俱来的天性。老者眼中那一闪即没的杀机又怎逃得过他久历杀场、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 “小人!带你姐姐到崖下,背靠崖石,师伯处理点私事。”耶律青云青衣飘飘,宛若杀神。 “耶律青云!你想杀人灭口。”老者的眼光瞄了一眼慢慢退到崖底的萧小人和萧绰,森然道。耶律青云并不答话,目光却愈发阴冷冰寒。 “耶律青云!老头子只想知道,我那死鬼哥哥是不是为你所杀?”老者全神戒备,感受到耶律青云身上散出的杀气,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杀人者,人恒杀之!南人奸诈无方,诡计多端,却不也落得个狗咬狗、一嘴毛。”耶律青云淡然道。 “以你耶律青云的为人,老头子信得过你,定不会是落井下石之人。但是,岭南‘梅花帮’帮主南天浩和‘笑面虎’成天笑据说中了极品‘母皇蛛’的剧毒,如今生不如死,说谎话的可能性不大。他们两人的师父‘梅华轩’的主人更是一位一言九鼎的前辈高人,更是不会虚言相告。如此说来,我那死鬼哥哥定是中了成天笑的‘梅花掌’和南天浩的‘梅花剑’后,伤势过重,不治而亡的。由此,那件东西的确是落在了你手里,只是不知,我那死鬼哥哥临终有些什么遗言?还请据实以告,老头子在这先行谢过!”老者说着话,再次向后退了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何必吞吞吐吐,闪烁其词。”耶律青云身子未动,却是咄咄逼人。 “明人不做暗事!我‘无为盟’三坊五市,寻访此物几达三十年,却为你捷足先登,到头来,你反来问我老头子是什么东西?岂有此理?”老者又向后退了一步,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憋得通红,山羊胡子抖颤不已,显是激愤异常。 “也罢!老头子就把话挑明了,那是一本武功秘籍,乃是武林绝学‘讲武经’。耶律青云!你不会是不识字吧!”老者鄙夷地讥讽道。 “果然是‘讲武经’。”耶律青云抬头望天,一脸肃容。 骆老头还真是奸猾,临死都不曾透露半点“讲武经”之事,居然哄骗自己若是将此半册武功秘籍送至幽州盘龙山舞剑峰,将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耶律青云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自然是嗤之以鼻。 记得那晚刁斗灰衣人,自己将初学的武技施展出来,灰衣人就曾问过自己,何以会使“讲武经”中的武功?后来,自己向“凌云老祖”请教,“凌云老祖”亦是一头雾水。自己手中的这半册武功秘籍,似乎少了许多运使的法门。“凌云老祖”曾道:这些武技匪夷所思,没有上半册的筑基之法,强自修习,恐怕遗祸无穷。 “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东西。”耶律青云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裹,慢慢地打开,露出一册略微发黄的书册,遗憾的是,竟是残缺不全。 老者顿时眼前一亮,心下明了,自己实在是冤枉了耶律青云。其实,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显然是下半册的武功秘籍,会是大名鼎鼎的“讲武经”。老者不及细想,纵身而来。身子尚在半空,蓦然瞥见耶律青云一脸的狰狞,幡然醒悟,神情陡然大变,硬生生向斜刺横穿而去,却是离耶律青云愈来愈远了。 耶律青云“嘿嘿”冷笑:“真是人老成精,古人诚不我欺也。”诱敌之计败露,耶律青云一时却也无可奈何。当下,将半册“讲武经”原封揣回怀中,眉头却不禁渐渐锁紧。 四下里,不知何时,陆陆续续出现了几十位奇装异服的男女。隐然之间,已是将所有进出之路,尽数封死,不留一丝缺口。适才的山羊胡老者,霍然身在其中。 耶律青云杀气渐浓,抬步一飘,身法如魅,已至萧小人和萧绰身侧,沉声道:“登山入寺!”萧绰秀眉一挑,娇叱道:“哪里来的凶徒?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们还敢行凶杀人,难道没有王法了?”正待发嗔,萧小人急忙一把拉过她,道:“燕燕姐姐!你千金之躯,怎能与匪人计较?”当下,拽着萧绰登上了“悬空寺”。 耶律青云如门神般立在寺下石门处,傲然地望着缓缓逼近的众人。 “七长老!你可看的真切。”一位发髻高耸,形似道士,形销骨立,三十岁左右的高瘦男子率先越众而出。“禀坊主!千真万确。”山羊胡老者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盟主他老人家真是慧眼如炬,一叶而知秋,我不如也!”高瘦男子苦笑一声,感慨万千。 “耶律青云!你可敢与本坊主打个赌?”高瘦男子嘴角稍稍垂下,颇为自负地道。耶律青云不为所动,冷眼看着高瘦男子。 “忘了告诉你,某家乃是‘无为盟’麾下‘无为坊’的坊主韩匡文。若是阁下能接住本坊主三式十六招,区区一本秘籍,就当本坊主送于你的。否则,请你将秘籍归还本门。”韩匡文一副瓮中捉鳖之态。 韩匡文乃“无为盟”百年难遇之习武奇才,不过三十来岁,骎骎然已是“无为盟”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甚至有望问鼎“无为盟”盟主之位。 此时,萧小人和萧绰正行至寺中回廊,“吱呀”一声,一位四十余岁的胖大和尚,从左侧的一间禅室走出,见到二人,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二位小施主,何以行色匆匆?” “和尚!你们这里有多少人?通通出来,下去将那些匪人全都给我拿下,送官查办!”萧绰颐指气使地对这位胖乎乎、憨态可掬的和尚道。 和尚微然一笑,抬眼望着两个孩子,笑眯眯的神情渐渐沉肃,再次仔细观瞧二小的相貌,心下却是惊诧莫名,没来由的,心跳加剧。 “贫僧‘沙门’昭敏是也!乃挂单在此的游方僧人,实是无法驱使此寺的高僧们,还请二位施主见谅!贫僧观二位施主鸿运高照,富贵及天,定能逢凶化吉,驱凶避邪。无妨!现下就由贫僧出去抵挡一番,以我佛博大精深之妙音,教诲于彼,令其弃恶从善,放下屠刀。”昭敏和尚宝相端庄,气度俨然。 “沙门”乃佛教中之净行者,以苦修、勤息、息心、净志、功劳而名,素有“劳劬修佛道,勤修息烦恼。”之称。此类僧人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云游天下,苦行悟道。 萧绰不由“咯咯”笑道:“你这和尚却也有趣,若是你真能以无上佛法化解今日之厄,他日定使你成为我契丹大小和尚、尼姑们的总管。” 昭敏和尚一愕,旋即大喜过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昭敏谢过施主!二位施主在此稍候,贫僧去去就回。”此时,回廊上已是光头林立,纷纷倚栏观望着寺下的刁斗。 昭敏和尚拾级而下,打眼观望,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姑奶奶啊!这哪里是什么匪人,分明是一群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昭敏和尚稍一迟疑,仍是大步流星地冲上前去。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一味挨打,却不还手,以己之短,受彼之长,焉有不败之理!施主不妨放手一搏,有贫僧在此照应,两个孩儿,当可无忧!”昭敏和尚旁观者清,出言指点江山。 昭敏和尚一语惊醒梦中人。 耶律青云与韩匡文堪堪斗到十五招上,早已心惊不已。韩匡文的武功,与灰衣人竟是不遑多让。最令人气恼的是,韩匡文的掌法,繁复无常,一招之内,竟暗藏十余种变化。说是三式十六招,其实早已过了百招而有余。 自离上京,一路下来,耶律青云不动声色,却在明里暗里,不知打发了多少居心叵测、伺机窥探的有心人。初时,尚以为是冲着萧小人而来。现下,却是心下明了,原是“讲武经”惹出的祸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耶律青云暗自庆幸,自己选择辞官归隐,避开了朝野的风险,从此海阔天空,无拘无束,谁又能奈我何? 耶律青云一念至此,雄心高涨,招式陡然一变,弃了守势,一路快攻。 韩匡文临行之际,得“无为盟”盟主暗授机宜,只要能制约了耶律青云的轻功,用言语激其只接招而不进招,当可稳操胜券。韩匡文心领神会,利用萧小人这个软肋,将耶律青云合围于此,令其不做他想,再诱之以利,以防其落败毁经。 谁知,冥冥中自有天意,“沙门”昭敏的出现,吹皱了一池春水。 ------------ 第二十二节 枪王杨业 “无为盟”盟主运筹帷幄,算计无双,却忽略了耶律青云武功的精进。 耶律青云天赋异禀,为人刻苦,自创“千禽百兽功”,已不亚于一代宗师。耶律青云的内功虽仍未突破壁障,却也仅余一线,可谓内功高手之下第一人。自与灰衣人一战,其后的大半年里,潜心苦修,修为更是突飞猛进,更上层楼,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韩坊主!承让了。”三式十六招一过,耶律青云飘然退后,负手而立。 “燕燕!你在这里吗?”随着一声响彻山谷的高亢之音,一彪人马沿着溪涧,马踏碎石而来。“四哥来了!”萧绰笑逐颜开,欢呼雀跃。 韩匡文一声长叹:“天意弄人!耶律青云,韩某非常期待与你再次对决。”眼见大局已定,却是功亏一篑,韩匡文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耶律青云身后的昭敏和尚,毅然转身率众离去。 恒山“白马寺”,山门左侧禅房内,凭窗站着数人,正自远眺着这一幕。 中原洛阳城东二十余里,邙山、洛水之间,坐落着“天下第一古刹”的白马寺,乃佛教传入中土的第一座官家寺院,为中土佛教的“释源”、“祖庭”。 相传东汉永平七年(公元64年),汉明帝刘庄因夜梦金人,遣使赴西域拜求佛法。永平十年(公元67年),历时三载,汉使蔡音、秦景及印度二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以白马驮载佛经、佛像抵达洛阳城,汉明帝躬亲迎奉。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汉明帝敕令在洛阳雍门外建僧院,为铭记白马驮经之功,故名该僧院为“白马寺”。 白马寺盛极一时,僧侣逾万。虽经“三武一宗”的灭佛,“三武”乃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一宗”乃周世宗柴荣,亦未见凋零。“白马寺”为使薪火相传,香火永固,不致为人灭绝,遂于天下各州县广置田产,开枝散叶。因此,以“白马寺”为名的寺院,遍及天下。 恒山“白马寺”,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白马寺”寺门残破,香火寥落,任谁也不会将之与“天下第一古刹”的“白马寺”关联在一起,自幽云十六州北归契丹之后,更是无人问津。 契此和尚即是现下“白马寺”的住持,说是住持,手下唯有两名骨瘦如柴的小沙弥而已。契此和尚本是“吴越国”的一位游方僧人,无名无姓,常手持一根锡杖,肩背一个布袋,来往于闹市,世人称之“布袋和尚”。 契此和尚风餐露宿,逢人乞讨,随地睡觉,状似疯癫。在洛阳“白马寺”挂单时,方丈大师见其苦行,心生怜悯,遂度牒与他,令其住持恒山“白马寺”。 其时,正值石敬瑭借契丹铁骑,欲图霸中原。待契此和尚赶至恒山“白马寺”时,幽云十六州已然易主。契此和尚蓦然醒悟,原来方丈大师赐己法名之时,已然知晓了前因后果,“契此!契此!契丹在此!”。 契此和尚年逾古稀,浑浊的老眼望向这些契丹人,回尘往事,历历在目。 “大王!您看!又是韩家。”说话的赫然竟是“飞龙使”耶律女里。 “高大人!你怎么看?”被称做“大王”、约莫四十七八岁的瘦长脸男子,回首向身旁一脸沉肃、年约五十的络腮胡男子问道。 这二位,可不正是庆云山萧古大发雌威后,那在山岗上窥视于她之人吗? 他们可是辽国位高权重的两大名臣,声名显赫。所谓“大王”者,乃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而这位“高大人”则是“南院枢密使”高勋。 “韩知古大人功勋卓著,神功盖世,总领‘汉儿司’有年,我大辽汉军皆奉其如神明。汉家四姓六族,皆唯韩氏马首是瞻。更何况,韩氏一族,效死大辽,忠心不二,乃契丹汉人的万家生佛。韩匡嗣精于医道,妙手回春,自幼长于深宫,深得内宫之宠。即使当今圣上,亦难以撼动其分毫。”高勋不无感慨地说道。 遥想当年,高勋与韩知古皆为契丹汉军统领。如今,韩知古虽薨,却仍如日中天。 “韩家乃我大辽国柱石,岂能自毁长城?说一千道一万,圣上一日未曾废黜皇储,萧小人就是我大辽国实实在在的太子。即使我契丹皇族耶律氏再不情愿,也是于事无补。也许!随着时光的迁移,一切都将迎刃而解。萧小人离开契丹南下,也并非是件坏事。无论‘凌云老祖’如何回护与他,毕竟鞭长莫及。”耶律屋质嘴角露出一丝哂笑。 “耶律璟!是你自己不成器,可怪不得我不仁。若由后族萧氏登上大宝,我皇族耶律氏情何以堪?我死后又何以面对先帝?你命中无子,定是先帝神念,这皇位还是得归还于嫡长啊!”耶律屋质为当初拥立耶律璟为帝,略生悔意。 自古皇位“传长不传幼”,本是太祖长子“东丹国”国王“人皇王”耶律倍的,却被“断腕皇后”述律后传于二子耶律德光,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更迫使耶律倍流落中原王朝。太宗耶律德光虽天生神武,入主中原,声望一时无两,却为中原武林格杀于栾城“杀胡林”中。 耶律倍长子“永康王”耶律阮临危受命,在“南院大王”耶律吼和“北院大王”耶律洼及皇族侍卫首领耶律安抟的拥戴下,承继大统。述律后力主太祖三子耶律李胡为帝,再次发难。幸得时为皇族“剔隐”的耶律屋质极力干旋,方才避免了契丹的内乱。 耶律阿保机与出身回鹘部落的述律后皆笃信“摩尼教”,言传身教之下,唯三子耶律李胡甚得述律后之心。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皆崇尚中原文化,儒家、道家、佛教,不一而足,素为述律后不喜,这才是述律后欲立耶律李胡为帝的真实原因。 世宗耶律阮南征中原,在新州火神淀,为“燕王”述轧所杀,乱军很快被“凌云阁”武士所灭。其时,世宗长子身死,次子年仅四岁的耶律贤,下落不明。耶律屋质当机立断,率领群臣拥立太宗长子“寿安王”耶律璟为帝,又一次化解了契丹的内乱。 “高大人!你看‘太和宫’的小王子耶律贤如何?”耶律屋质心有所思,不由问道。 “嗯!小王子乃是太祖的嫡长嫡孙,名正言顺,又自四岁起就由圣上抚养至今,的确是皇储的不二之选。只是,陛下何以执意要立萧小人为皇储,却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高勋微微摇头。 女里似乎从二位勋贵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什么,一双精眸滴溜溜地乱转。 此时,萧小人、萧绰已然出寺,众人相见,甚是欢愉。 “燕燕!跟四哥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多有不便。”韩德让望着萧绰明显尖瘦下来的下巴,心里没来由的一疼。“那四哥答应我,送小人平安离开契丹,前往中原。”萧绰出门日久,却是有些担心爹爹牵挂。“这你放心,定不负所托!”韩德让眼神坚定,熠熠生辉。 “在下营州马氏家族族长马仕元,见过耶律大人!”韩德让身侧一位身披白狐大氅、白净面皮的中年男子向耶律青云拱手见礼。 “幸会!”耶律青云不卑不亢地回了一礼。契丹汉家,四姓六族,任谁都无法轻忽。 “耶律大人!马某听说您得到了一本奇书,是否当真!”马仕元见耶律青云不置可否,遂接着道:“马某一介商贾,素喜猎奇。若是耶律大人能够出让,马某不惜万金收藏。而且,耶律大人无论何时想要收回,马某随时归还,分文不取!”马仕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耶律青云的脸色。 “哈哈!哈哈!小人!我们启程吧!”耶律青云放声大笑,并不理会马仕元的纠缠,却鄙夷地瞥了一眼韩德让。 “燕燕姐姐!还是让四哥送你回去吧!四哥!燕燕姐姐!再见了!我会非常想念你们的。”萧小人既知韩德让觊觎耶律青云之物,已知再无回旋的余地,遂举手道别。 “慢来!慢来!请二位稍侯,和尚随你们去中原。不过!和尚得先去见一个和尚。”昭敏和尚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却适时地解除了众人的尴尬。 萧绰看向昭敏和尚的目光倒是颇堪玩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恒山白马寺,契此和尚倒在血泊之中,两个小沙弥早已身首异处。 昭敏和尚扶起奄奄一息的契此和尚,泪水滚滚而下。契此和尚浑浊的双目,渐渐清明。耶律青云心知这是回光返照之象,老和尚去时无多了。萧小人不忍再看,将头侧向一边。 契此和尚望定昭敏和尚,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微弱的声音道:“老衲本已死去,想到你会过来探望,特意在此相侯!”昭敏和尚泣不成声,点头道:“贫僧知道!” 契此和尚脸上浮起圣洁的光辉,口诵偈言:“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言尽于此,阖眼而逝。 晋阳,太原府。 晋阳城是“汉国”的都城,城坚壁厚。汾河由南向北,从晋阳城边缓缓流过,汾河桥正对着晋阳城的南门,绕城一周的护城河连通汾河,宽约丈余、深约八尺。 自晚唐以来,晋州的晋阳城都是“河东节度使”的辖地,河东十二州的都府。沙陀人“晋王”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据此称霸河东十二州,李存勖更是不负众望,入主中原,灭“朱梁”建“李唐”。河东十二州不仅是沙陀人的龙祥之地,更是沙陀人的根基之地。因此,非沙陀部嫡系,休想染指河东。 后唐同光四年(公元926年),唐庄宗李存勖死于叛乱,唐明宗李嗣源即位为帝,驸马石敬瑭成为了河东节度使。后来,李嗣源二子李从容反,李嗣源饮恨而亡,唐愍帝李从厚即位。不久,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反叛,杀李从厚自立。 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认贼作父、卖国求荣,以割让幽云十六州为代价,换取了“大晋皇帝”之位,石敬瑭的心腹爱将刘知远遂为河东节度使,他们无一不是沙陀部人。 晋出帝石重贵血气方刚,不愿向契丹称臣,契丹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灭了“大晋”,建国“大辽”,因中原难治,迫不得已,怏怏北归。刘知远兵不血刃,入主中原,建国名“汉”。汉隐帝刘承祐即位后,倒行逆施,枢密使郭威以“周”代“汉”。 汉高祖刘知远之弟河东节度使刘崇,本以为自己的长子武宁节度使刘赟能即位为帝,却为郭威所杀,一怒之下,以河东十二州为基称帝。现下,“汉国”的皇帝是刘崇的次子汉睿宗刘钧。 耶律青云、萧小人与昭敏和尚进入晋阳时,已是掌灯时分。 令耶律青云未曾想到的是,辽国掌山西军事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竟然亲自出面,盛情款待了三人不说,还令亲军将三人送至辽国与汉国的边界。 当三人在城西“晋相聚”坐定,酒上桌台之时,有人吃惊地呼道:“大伙快看!那不是‘杨无敌’吗?杨将军来了,他也来这里喝酒了。”山西汾酒天下驰名,尤以“晋相聚”为最。 一位高大威猛的大汉,在门首翻身下马,黑漆漆的一张脸上,剑眉虎目,隆鼻阔口,煞是英武。大汉下马,从“得胜勾”上摘下一杆儿臂粗细的铁枪,大步流星走进店堂。 此时,早有店小二上前笑道:“杨将军!里面请!”大汉驻足停步,左右环视一圈,目光凛然含威。然后,他的目光就停在了耶律青云三人的身上。 汉国世受辽国册封,汉国皇帝自称为“男”,辽国皇帝则称其为“儿皇帝”。虽是唇齿相依,却也龌龊不断。因为,辽国铁骑总是将汉国做为“打草谷”的最佳之地,虽无大的战事,却兵戈纠缠。汉国屡次向辽国提出抗议,可惜抗议无效。其实,辽、汉双方都较理智,适可而止。 晋阳城的契丹人很多,他们融入到汉人当中,遍及三教九流。但是,他们却喜自抬身份,在晋阳城总是趾高气扬,蛮横霸道,素为当地汉人所不喜。 “兀那汉子!你看着本将军的铁枪做甚?”大汉沉声喝道。 耶律青云四平八稳地端起酒碗,“咕噜咕噜”大口喝下,倨傲地道:“你的铁枪很好,某家看着极是舒服。”大汉沉声道:“你是个奸细!”耶律青云笑道:“以此来断,恐有偏颇。”大汉大喝道:“本将军就是看你不顺眼。” “你是杨业?”耶律青云悠然地道。“正是!”大汉剑眉微挑,傲然挺直虎躯。“好酒!好酒!”耶律青云又喝下两大碗汾酒,赞不绝口。“‘枪王’杨业!”耶律青云站起身来,肃容以待。 汉国第一名将“枪王”杨业,世人皆称其为“杨无敌”,契丹人避之如虎。 ------------ 第二十三节 假途灭虢 麟州杨氏,传自“金刀”杨会。 杨会一脉单传,生子杨信。杨信未及成年,已是刀法纯熟,杨会教无可教,遂令其拜在结义兄弟夏书棋门下学艺。“中原铁枪门,无敌双枪将。”说的就是“神枪手”夏书棋和“王铁枪”王彦章,二人并驾齐驱,皆是中原“铁枪门”的传人。 杨信枪法大成,回到麟州,以掌中一杆铁枪,大会麟州三十六寨,独领风骚,遂为三十六寨总瓢把子。时逢天下大乱,乃居麟州火塘寨,自称“火山王”。 晋西京留守高行周素以枪法称雄于世,挑战杨信,二人大战三百合,未分胜负,心心相惜,义结金兰。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慕名而来,令郭威胜之,却折节下交,与之结义。 刘知远入主中原,契丹来攻,杨信亲率麟州三十六寨,抗辽保汉。汉高祖刘知远册封于他,欲迁杨氏满门入朝。杨信坚辞不受,仍居火塘寨,据麟州,向汉称臣,自领麟州刺史。 汉枢密使郭威废“汉”立“周”,西北府州折氏、夏州李氏相继臣服于周,唯麟州杨信因与刘知远结义之故,更兼昔日曾败于周太祖郭威之手而耿耿于怀,不肯臣服。 此时,恰逢麟州为羌蛮群起而攻,刘崇无力西顾,杨信遂求援于府州折德扆、夏州李彝兴。府、夏二州请旨于周太祖,周太祖一笑哂之,诏令出兵解围。杨信心悦诚服,举州降周。翌年,杨信因与羌蛮交战时所中毒箭发作,不治而卒,享年六十有六。 周太祖郭威感念杨氏一门,守边有功,诏令其次子杨重勋代为麟州刺史。杨信生有二子,长子杨业杨重贵,次子杨宗杨重勋。杨重勋因麟州北接辽国,东靠汉国,东南是府州折氏,西南是夏州李氏的夏、银、绥三州,诸强环视,欲通中原,也只有经由府、夏、银、绥四州,况且,兄长杨业在汉晋阳,杨重勋遂接受汉睿宗刘钧册封,弃“周”从“汉”。 杨业年少时,任侠江湖。时太行山群寇打家劫舍、欺压良善、为祸一方,由于“太行十三太保”武艺高强,官府数次围剿均以失败告终。于是,杨业单枪匹马杀进聚义堂,以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一杆铁枪横扫太行山,“太行十三太保”无一幸免,非死即伤,杨业因此在江湖中一鸣惊人,被江湖誉为“枪王”。 汉河东节度使刘崇闻知,异常激赏,就写信与麟州刺史杨信,调杨业过来辅佐自己。麟州素来归河东节度使刘崇节制,杨信万般无奈之下,将长子杨业送进了晋阳城。 刘崇见杨业高大英武,一表人材,而又武功高强,很是高兴。当即令次子,也就是现下汉国的皇帝汉睿宗刘钧,收杨业为义子,赐名刘继业。这似乎是沙陀人的习俗,自“晋王”李克用以下,皆喜收义子,只要是能看上眼的人物,定是要收为义子,占为己有。 麟州杨重勋历经“周”、“宋”,数次反复期间,“棍王”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剿灭潞州李筠、扬州李重进,兵不血刃令陕州袁彦、府州折德扆入朝,南定“唐国”李煜、“吴越”钱俶,北攻“汉国”刘钧,屡战屡胜。杨重勋知道,宋天子赵匡胤才是天定的真命天子,中原之主,遂死心塌地归附“大宋”。 杨业从此与兄弟杨重勋骨肉分离,背道而驰,各事其主。 杨业虽得刘崇赐名刘继业,但晋阳百姓却仍呼其杨业杨无敌。如今杨业官拜汉建雄军节度使,驻守北方重镇代州,北拒辽国,兼领晋阳兵马都部署,统领晋阳兵马,一身肩系汉国安危。 杨业守边经年,边关之上,契丹铁骑,肆意掠夺,草菅人命,而且他们贪得无厌,食骨知髓,将本已风雨飘摇的汉国,盘剥的愈发贫穷,民不聊生。因此,杨业对契丹人殊无好感,甚至是痛恨。 今日,杨业巡边回府,突然好想痛痛快快地喝场酒,吩咐亲军将禄米、山货送回府去,独自一人进了“晋相聚”。耶律青云虽是汉人服饰,杨业仍是一眼就看出他是契丹人,心里就十分的不爽。 “你既然知道本将军大名,就该退避三舍,何敢旁若无人?”杨业愤然地一杵铁枪喝道。杨业刚过而立之年,脾性仍是血气依旧。 “扑哧”一声,萧小人和昭敏和尚都不禁笑了,实是没见过这般强横霸道之人。 “你知道某家是谁吗?”耶律青云揶揄道。“无论你是谁,在这晋阳城都需看本将军的脸色行事,除非你能胜了本将军掌中铁枪,没得选择。”杨业精眸灿灿,望定耶律青云。 “某家契丹耶律青云!领教‘枪王’绝技。”耶律青云豪气干云地说道。 “‘飞辣子’!”杨业耸然动容。杨业久历江湖,对当今天下的武林豪杰,所知甚详,尤其是契丹的武林人士,他知道耶律青云是契丹族数一数二的高手。 “原来是耶律兄台,驾临晋阳,不知所为何事?”杨业狐疑地问道。“兴之所至,云游至此,想见识一下‘枪王’高招。”耶律青云朗声道。 萧小人连忙站起身来,道:“师伯!我们不要节外生枝。”昭敏和尚亦起身道:“阿弥陀佛!二位皆是当世英豪,何必意气用事?”耶律青云笑道:“不妨事!若是不能与‘枪王’切磋一番,这晋阳城岂非白来一趟?” 杨业紧握铁枪,毅然道:“既然如此,杨某愿领教耶律兄台无双绝学。明日寅时三刻,汾河桥头,不见不散!”耶律青云大笑道:“‘枪王’果然爽快,来!来!来!你我共饮三碗不迟。”杨业道:“好!”于是,两人举碗相碰,连尽三碗。 翌日清晨,汾河桥头,杨业持枪而立,寒风凌冽,吹的他衣袖飘飘,鬓发飞扬。耶律青云南向负手而立,青衣鼓荡,气定神闲。萧小人与昭敏和尚唯有旁观,徒之奈何? 此时,城门大开,城头城角,已经站满了围观的军民。 杨业蓦然一声沉喝,铁枪笔直地刺向耶律青云。耶律青云滑步一闪,左手手掌在枪杆上一抹,右掌切向杨业握枪的手臂。杨业不待招式用老,枪尾一摆,直捣耶律青云的右肋,去势雄劲。耶律青云高声赞道:“好!”右掌格开枪尾,左掌击向杨业的胸口。杨业一招“凤点头”枪尖点到耶律青云的面门,耶律青云一时无法闪避,一招“鹞翻”疾速跃起。杨业铁枪一抖,如影随行,单臂持枪,刺向空中的耶律青云。耶律青云在空中无法躲避,突然沉身迎向铁枪,双手“猴抓”抓向枪头。 杨业蓦然收枪,耶律青云顿时抓了个空,落下地来。耶律青云尚未站实,杨业铁枪复至,眼见铁枪及胸。突然,耶律青云一招“燕飞”竟然向斜刺里飘出。杨业收枪赞道:“耶律兄台好精妙的轻功,‘飞辣子’之称,名不虚传。”耶律青云在不远处站定,望着杨业,道:“果然是一代‘枪王’,不错!” 耶律青云言罢,身形一纵,“豹扑”而至,杨业举枪相迎。耶律青云一招“蛇缠”身子绕过铁枪,“熊掌”拍向杨业的肩头。杨业铁枪一立,左掌拍出。双掌相击之时,铁枪突然从杨业的肩后刺出,正是一招“苏秦背剑”。耶律青云大吃一惊,一招“狸滚”就地滚开,极是狼狈。 当耶律青云站起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杨业铁枪在手,寒风凛冽,浑然不觉。 耶律青云一招“龙腾”飞跃上前,杨业枪走连环,连环三招迫开耶律青云。耶律青云蓦然俯身,“兔蹬”、“鹿踢”、“虎剪”腿下三招,踢中了杨业。杨业“腾腾腾”连退三步,把铁枪舞的密不透风,谨防耶律青云趁势进攻。耶律青云冷冷一笑,就地一滚“狸滚”而至,接着“鱼游”而上,“狼吻”袭上杨业的咽喉。 杨业大骇,急忙后退,拖枪而走。耶律青云身形一晃,“鹰击”扑下。突然,杨业大喝一声,蓦然回身,枪走中宫,正是百战百胜的杀敌绝招“回马枪”。耶律青云大叫一声,一招“雀旋”,欲待闪避,已为时晚矣!这一枪顿时穿肩而过,鲜血迸流。但是,耶律青云的“猴抓”铁指却也到了杨业的喉间。 杨业惨然一笑,闭上了双眼。这时,一双小手忽然挡住了杨业的咽喉,一转一翻,化解了凶招。但是,两只小手却也鲜血淋漓。杨业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却是萧小人。 萧小人慢慢地从耶律青云的肩头抽出铁枪,然后,迅速地将他伤口旁的穴道点住,止住了狂涌的鲜血。耶律青云面色煞白,手捂伤口,皱紧了眉头。杨业望着萧小人道:“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请教尊姓大名!”萧小人笑了笑,道:“我是萧小人。杨将军!你没伤着吧?”杨业摇摇头,生死一线,他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 晋阳城北,杨府。 当杨业领着萧小人一行回到府中,已是午时二刻。昭敏和尚独自前往晋祠拜谒,并未随他们前来杨府。杨夫人折赛花见相公无恙归来,欣喜异常,更闻之萧小人乃是相公的救命恩公,感念之下,亲自下堂为众人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汉乾祐二年(公元949年),府州永安军节度使兼领振武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尉,光禄大夫的折从远应汉高祖刘知远诏命入朝,转邓州威胜军节度使,以其子折德扆为府州团练使,主府州事。折从远临行之际,与盟友麟州杨信结亲,将折德扆的长女折赛花嫁于杨信长子杨业,相约世世代代,守望相助。 府州折德扆因父亲折从远、三弟折苑珛、四弟折苑卿在中原之故,与二弟折德愿善事中原之主。折从远卒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四弟折苑卿为赵光义四大护卫之一,也于一年前护主而亡。 “原来你就是那个辞国的储君萧小人,难怪如此仗义,救人危难。听说,你是‘江南大侠’萧蓝若的公子,可是真的?”折赛花美眸流转,虽年近三十,风韵不减当年。 “嗯!这次离家太久,我都快想不起爹爹、娘亲、姐姐的模样了。”萧小人唏嘘道。折赛花闻言,顿时红了眼圈。想想自己,自十二年前与杨郎来到晋阳,这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父母兄弟了。日前,堂弟折御卿捎来兄弟折御勋的书信,言道爹爹折德扆久病在床,恐去日无多了。 “娘子莫要伤心,改日你携六郎延昭回去一趟吧!唉!宋帝赵匡胤已然平定了荆、湖,岳丈、御勋还有二弟重勋也与我汉国兵戎相见,以后若要相见,怕是阻碍重重了。”杨业一边给耶律青云和萧小人上着药,一边忧心忡忡地道。 宋建隆四年(公元963年),诏令改元乾德。宋太祖诏命文官知州事,置诸州通判并转运使,令节度使所属支郡,直属朝廷。用以节制藩镇,集权朝廷,始有朝臣知县事。 “湖南”武平节度使周保权使人向朝廷告急,谓衡州张文表反叛,据潭州,攻朗州。宋太祖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先命“荆南”高继冲派水师讨伐潭州,然后命早已蓄势待发的慕容延钊为都部署,李处耘为监军,领十州军马,率兵南下。 临行之际,宋太祖对李处耘道:“荆南之都江陵,南逼长沙,东距建康,西迫巴蜀,北近大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江陵内讧,你可假道江陵,趁势取而据之。如此,荆南、湖南将尽归大宋也!”李处耘久经沙场,自然是心领神会。当下,领旨出京,与慕容延钊回合。 李处耘向来武艺高强而又颇富智计,他的父亲是“后唐”的检校司徒李肇,潞州上党世家,素有武力,在征讨定州时,血战契丹,力战而死。“后晋”将亡时,他随兄长到了开封汴梁。当时,契丹主耶律德光正忙着攻打晋帝石重贵,“后晋”叛将张彦泽率兵入大梁,大掠都城,杀人放火。当时不满二十岁弱冠之年的李处耘“独挡里门,射杀十数人,众无敢当者,及晓复斗,又杀数人,斗未解。”他因此名扬京师。后来,进入“后汉”的殿前司,凭着自己的功夫和机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宋乾德元年(公元963年)二月,慕容延钊与李处耘率部抵达江陵城郊百里之外的荆门。“荆南”高保寅率众前来犒师,李处耘笑着对高保寅道:“王师借道,别无他意。我家慕容将军恰有病在身,不能出迎,望见谅!不过,傍晚将军会亲自设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高保寅大喜过望,原来他们真的只是借道,不是所谓的“假途灭虢”。是夜,宴席之上,高保寅极力夸赞大宋之仁义,慕容将军之威武。可是,不久他们就惊奇地发现,李处耘将军怎么退席了。 李处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夜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江陵城。然后,马不停蹄进军潭州。“湖南”大将杨师璠此时业已在“平津亭”击败并活捉了张文表,平定了叛乱。 慕容延钊不费一兵一卒,乘虚而入,拿下了几乎已是空城的潭州,接着进攻朗州。这时,周保权派使者来言道:“我们已经平定了叛乱,请王师撤兵吧!”李处耘闻听此言,大怒道:“你们当我大宋朝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速速献出朗州,否则,铁蹄之下无完卵矣!” 谁知,“湖南”张从富却拆毁桥梁,沉船堵河,伐木塞路,欲与大宋相对决。李处耘兵出灃江,假意渡河,暗中却分兵上游,偷袭渡口,一举击败张从富,并抓获了许多的士卒。 当夜,李处耘喝令将不投降的兵卒,杀之烹粥,分与左右食之。然后,故意疏于防范,使降兵逃归朗州城。一时之间,城里人心大乱,皆言宋军食人,城池不攻自破。此役“宋”得“荆南”州三、县十七、户四万二千三百;得“湖南”州十四、监一、县六十六、户九万七千二百八十八。 赵匡胤下诏封“荆南”降主高继冲为马步都指挥使、荆南节度使,紧接着又迁其为武宁节度使,调离封地。封“湖南”降主周保权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在京师赐予宅院,令其与家人同住。 “泉州”陈洪进谋张汉思权,称主“泉州”,上表大宋,两属于唐、宋。 ------------ 第二十四节 潇湘夜雨 晋阳城,南门,汾阳桥头。 “耶律兄!此去江南千山万水,一路保重!”杨业一身戎装,拱手为礼。杨业接到代州军情,准备即刻返回代州。半月前,折赛花已然携六子杨延昭赴府州探望父亲折德扆。杨业本意是欲使萧小人和耶律青云继续呆在自己的府中疗伤,等他从边关回来后,再送他们南行。耶律青云却不领情,毅然作辞。 萧小人和昭敏和尚与杨业依依惜别,唯耶律青云天性凉薄,却不上前话别。 正在这时,忽有杨府家丁急匆匆而来,杨业不由剑眉微锁。家丁来不及抹拭一脸的汗水,却交给杨业两封书信。杨业心知有异,急忙展信观瞧。一封字迹潦草,却是粗犷有力。一封字迹隽秀,却是妻子折赛花写的。 杨业的脸色愈来愈黑,眼里的杀气愈来愈浓,那在千军万马、生死场中历练出来的霸气,霎时释放出来,令人有种窒息的压迫感。耶律青云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心底却对杨业愈发钦佩起来。 “杨伯伯!什么事?”萧小人关切地问道。“宵小之辈!伯伯昔日的一个仇家,乘你大娘不备,将六郎掳走了。不过,折、杨两家已然追上去了,应当无碍!”话虽如此说,杨业心下却是忐忑不安。 “现下仇家约伯伯前往湘北‘岳阳楼’一会,否则,将对六郎不利。哼!即使龙潭虎穴,杨某何所惧哉!只是军务在身,却是分身乏术。”杨业虎目蕴泪,仰天长叹。 “杨伯伯!若是你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替你走一遭,定使六郎安然回转。”萧小人一拍胸脯,说的却也豪气干云。杨延昭今年六岁,却是比萧小人小了近三岁。杨业苦笑一声,正待婉拒,却瞥眼见到昭敏和尚若有深意的目光望着耶律青云,不由心中一动。 “小人!伯伯知道你古道热肠,武功高强,可是你毕竟年岁尚小。”杨业说着话,黑脸泛红,竟似有些忸怩。耶律青云“嘿嘿”一阵冷笑,望向昭敏和尚。“耶律大侠!贫僧急着赶去中原,就不陪你们去湖南了。若是有缘,请到汴梁相国寺相见。三位!就此别过!”说完,昭敏和尚对三人深施一礼,转身扬长而去,却也潇洒自如。 慕容延钊伫立在湘北洞庭湖畔的“岳阳楼”头,望着淅淅沥沥的春雨,连绵不绝,心潮起伏。 岳阳楼是三国时吴国大都督鲁肃训练水师的阅兵台改建而成,乃江南三大楼阁之一。曾有唐代大诗人杜甫作诗吟道:“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凭栏远眺,此诗蓦然浮现在慕容延钊的脑海。 慕容延钊此时的心情与处境恰合诗意,他现下处境尴尬,做为“义社十兄弟”的大哥,二弟赵匡胤现今是大宋朝的皇帝,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与其称兄道弟了。 此次征讨荆、湖,赵匡胤居然令素与自己不睦的枢密院副使李处耘做监军,这是摆明了皇上不信任自己,这一点李处耘看得很清楚。因此,他在军中肆意妄为,尽挑慕容延钊属下的诟病,只要让他抓住把柄,立即杀伐决断,绝不留情。而且,无论大小事情,李处耘从来不征得主帅慕容延钊的首肯,一意孤行。一时间,惹得天怒人怨,荆、湖一带的百姓,纷纷聚众起事。 其中有一个叫做“潇湘楼”的江湖门派,迅速崛起,杀官陷州,攻城略地,十分凶狂。李处耘数次征伐,均无疾而终。宋太祖大是震怒,下诏严词训斥了慕容延钊和李处耘,令他们安抚百姓,维持地方安靖。可是,这一切可都是监军李处耘所为。慕容延钊顿时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当即上书朝廷,请求责罚,准予自己告老还乡,以事田园。 宋太祖始觉有异,立即差人前往察查,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原本差李处耘为监军,就是为军帅慕容延钊善后的,可是这个貌似柔弱,书生一般的人物,居然如此狠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帝的,宋太祖绝不允许任何人损毁它们。 于是,宋太祖罢黜李处耘为淄州刺史,李处耘始惧,不敢自明,下诏温言宽抚慕容延钊,并大赦“荆、湖”,乱者无罪,免除当年的茶税、夏税和各种杂税。宋太祖要的不是荒无人烟,战云密布的蛮荒之地,而是物丰粮足,长治久安的王道乐土。 慕容延钊祖上乃是“五胡乱华”时的燕人,据说曾是五百余年前“大燕国”皇族慕容氏的后人。慕容世家渊源颇深,向以武功卓绝立足江湖。 慕容延钊年少时,立志高远,孤身一人,离开世居的太湖“弹啸剑轩”,来到开封汴梁城。以一身高强的武功,进入“后汉”朝廷殿前司,一步步走上了仕途的巅峰。他为人厚道,做事稳重,对属下宽厚大度、仁义有加,颇受将领、士卒们的爱戴。 官场如战场,甚至比战场还要凶险万分,所谓“无官一身轻”。他忽然明白了当年安阳河畔萧蓝若的那句话:“功名利禄,过眼烟云。帝王将相,与吾何干?”。枉自己一代世家子弟,几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没有一个契丹人看得开。 一念至此,他不由仰天长啸,顿觉海阔天空,云淡风轻。 “嘿嘿!你就是‘枪王’杨业?”一个阴沉的声音蓦然响自身后,慕容延钊淡眉轻舒,缓缓转过身来。四下里,早有慕容延钊的亲军侍卫,高声呼喝起来。 “得罪!得罪!是草民鲁莽,罪该万死!”一个有些邋遢、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目光躲闪,在亲军侍卫的推搡、打骂下,连连告罪。慕容延钊摆手制止侍卫,眼眸中透出一股凌厉之色,威严自生。 “‘枪王’杨业,可是汉国的刘继业?”慕容延钊问道。 “是草民胡说的,慕容将军恕罪啊!”中年人“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呵呵!本帅并未怪罪于你。你是何人?何以会知道刘继业?”慕容延钊微微一笑,语气温煦。 “慕容将军!是有人给草民五文钱,令草民上楼来说这句话的,草民实不知何意?”中年人灵机一动,眼珠一转,毫不迟疑地说道。“你既识得本帅,何以还会认错人?”慕容延钊语气渐显不耐。“适才慕容将军的啸声,惊世骇俗,草民才会误认的,请将军饶命!”中年人再次叩头。 慕容延钊目光一凛,踏步上前,举掌拍向中年人头顶,凡俗之人,如何能听出啸音之优劣? “好!”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赞道。中年人一招“懒驴打滚”,避开慕容延钊的手掌,甫一听闻这声喝彩,抬眼正看到慕容延钊脸上似笑非笑的戏谑,不由恍然,原来这只是慕容延钊的试探之举。 “拿下!”慕容延钊一声令下,中年人不敢反抗,束手就擒。慕容延钊看向楼东,只见一位青衣汉子也正自望向自己,青衣汉子身旁立着一位十岁左右的俊俏男孩。 “阁下是契丹人?”慕容延钊淡然道。“是!”耶律青云亦是淡然以对。其时,无论是中原,抑或是江南之地,契丹人都不在少数。萧小人见慕容延钊三言二语就识破了中年人的诡辩,更是出手如风,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不会这么巧吧?小兄弟!你是萧小人?”慕容延钊却忽然对萧小人问道。“也许真的是很巧,因为我真的就是萧小人。”萧小人灿烂的笑容,似乎令人在这阴雨天中,看见了绚丽的阳光。 “难得!难得!萧兄弟年齿尚幼,居然能洞若观火,不愧英雄少年。近日,本帅听闻,说你辞国让储,心系江南,高义之风,已然传遍江湖。萧大侠有子若此,真是羡煞旁人啊!”慕容延钊感慨万分。 这时,楼下有人惊喜地唤道:“萧大哥!”萧小人脸上笑意更浓,道:“六郎!快上来!”杨延昭在折赛花及一众人等的陪伴下,踏上了“岳阳楼”。 “你早来了,怎地不来见兄弟?”杨延昭急不可耐地道。“有慕容将军在此主持大局,我和师伯乐得其成,这热闹却是不得不看呢!”萧小人笑语殷殷,上前和折赛花见礼。 “小鬼头!”折赛花喜不自禁,玉手覆在萧小人的肩头,嗔怪道。“你就是萧家哥哥吗?”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一步窜了过来,黑漆漆的眼眸,骨溜溜地打转。“这不乱了吗?”折赛花拍了一把男孩,羞红了面颊。这个男孩却是折赛花的堂弟折御卿,杨延昭的小舅舅,却比六郎尚小半岁。 “下官折德愿多谢慕容将军援手。”折御卿的父亲折德愿上前与慕容延钊见礼。“这位是杨进,乃是播州杨实的堂侄。”折德愿将身旁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引见给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一愕,心道:“播州杨氏竟与麟州杨氏同族?”不由着意地多看了几眼杨进。 唐乾符年间,麟州出了个混世魔王,人称“蛟龙”杨端。唐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因南诏国陷播州,唐僖宗诏令募骁勇士,将兵讨之。杨端遂结麟州世家令狐、成、赵、犹、娄、梁、韦、谢八姓,募乡勇五千,逐南诏军,据播州,开府“白锦堡”。唐僖宗嘉之,封杨端“播州侯”,令杨氏世袭播州之地,与八族永镇边陲。 杨进的父亲杨宝是播州杨实的长兄,因自觉声望、武功都不及兄弟,让位与弟,举家迁往恭州。可是,无论杨氏身在何地,却都未曾忘怀自家的根本之地麟州。因为,麟州杨宗杨重勋才是正宗的杨氏族长。并州杨业、播州杨实、恭州杨宝,无一例外,在家族事务上,都得听从来自麟州的杨宗之命。 湘江岸边,有一座红墙碧瓦的深宅,乃是岳州豪绅彭家的别院。如今,这所宅院临时充当了慕容延钊的官邸。 “未曾想,这两贼子看似邋遢,却有如此血性,居然会咬舌自尽,如今线索已断,这可如何是好?倒是令慕容将军难为了。”折德愿颇为不甘地道。“呵呵!呵呵!这也未必,本官在此虽只三月有余,于这地方上的江湖门派,却也略知一二。折将军、杨将军为我大宋世守西北边陲,居功至伟,慕容怎能不尽绵薄之力呢?”慕容延钊谈笑风生,气度从容。 折赛花等人连忙站起,再次向慕容延钊致谢。 原来,折、杨两家追至岳州,亦未寻得敌踪,无奈之下,折德愿登门造访慕容延钊,说明原委。慕容延钊遂令众人暗伏于岳阳楼左近,一连数日,亲自登楼设饵,引蛇出洞。今日,贼人终于现身,楼头贼人为慕容延钊侍卫拿下,而另一贼人,裹挟杨延昭而来,亦为折、杨两家一拥而上,迅疾捕获。 “六郎!你被挟持的这些时日,可曾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萧小人笑吟吟地望着杨延昭问道。众人眼前一亮,也许从他们的言谈中,真能寻些蛛丝马迹。 杨延昭见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自己,颇不受用,低头沉思片刻,抬眼道:“他们一路之上,很少说话,而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被点了穴道的。只有一次,我的穴道提前自解了,似乎听他们提到什么‘段楼主!’,还提到了姥爷和二叔的名讳,别的就什么也没听到过了。”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唯一知道的就是写信与杨业的人是当年“太行十三太保”中的人,究竟是十三人中的哪一位,也是不甚了了。 夜幕降临,丝丝冷雨,淅淅沥沥。屋门前的梧桐树苍翠古朴,雨水打在阶前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屋檐上滑落的雨滴,“滴滴答答”,叩着阶梯。 萧小人站在向外推起的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翠绿的山水景象,湿濡的雨水味道,可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江南风光吗? “萧小人!叫我好找。走!你大娘和六郎唤你呢?”一个**的小婢女撑着鲜亮的油纸伞在石阶前驻足唤道。耶律青云闻声缓步来到窗前,看了一眼小婢,无声地回到桌前。 “师伯!我去去就回!”萧小人从门首边取了油纸伞,推开房门,撑开伞,回身将门合上,向外走去。“小妹妹!你领我去吗?”萧小人的声音甚是脆亮。“是啊!你跟我走吧!”小婢的声音甜甜糯糯,甚是动听。两人踏着青石板上的雨水,渐行渐远。 “咔!”一个细微的动静响起,耶律青云倏然一惊,这下雨天的,又是夜晚,怎么会有踏瓦之声传来?“小人!”耶律青云身子一纵,脚尖轻抬,窗棂已飞上半空,一道青影,破窗而出,冲天而起。 ------------ 第二十五节 异姓亲王 萧小人撑着油纸伞与小婢并肩而行,虽然天已是完全暗了下来,这小婢也未掌灯,却在偌大的宅院里,东行西绕,奔行若素。 “小妹妹!你虽然穿着婢女的衣裳,但我知道你不是婢女。”萧小人忽然道。小婢身子一颤,脚下一顿,立时乱了步伐,趔趄之下,“哎呦”一声,身子一斜,向左侧倒去。“小心!”萧小人轻笑一声,伸手将她拦腰扶住。 “我在家时,家里的婢女都唤我‘少爷’,再不济,外人见面,也需唤我一声‘萧公子’,你却一口一个‘萧小人’,可见你并非是个婢女。而且,你的胆子很大,这漆黑麻古的,你都不掌灯的。”萧小人笑嘻嘻地道。“我说我是婢女了吗?难道穿了婢女的服饰就应该是婢女吗?”小婢怒气冲冲地道。萧小人闻言顿时哑然,心下不由莞尔。 “都是你不好,好端端地走路,瞎说些什么?”小婢依在萧小人怀里,黑漆漆的眸中蓄满泪水,脸上现出抽痛的神色,却是崴了左脚。“做贼心虚!”萧小人不由笑骂道。“哼!天下人都是贼子,唯独我不是。”小婢虽然痛的厉害,嘴上却不服输。 “我来给你看看吧!”萧小人将伞塞进小婢的左手,蹲下身子,抓起了小婢的左脚。适才,萧小人见她一歪,已知他崴了左脚,感受到她在怀中痛的一抽一抽的,终是心下不忍。 “你怎么知道我崴的是左脚?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本事不小。”小婢在萧小人的揉捏下,痛感大减,竟似好了一般。“你能走吗?”萧小人起身问道。 小婢试着向前走了两步,虽能行走,却还是有些疼痛,一瘸一拐的,左右手中都举着雨伞,来回摇摆不定,模样甚是滑稽古怪。“嘻嘻!怕是伤了筋脉,还是别走了,省的好不利索。”萧小人笑道。 “你还笑!”小婢回转身子怒道。“哎呀!你干什么?”小婢只觉的腾云驾雾一般,已是被萧小人背在了背上。“你这人,向来就是这般霸道吗?”小婢感到萧小人的双手托着自己的臀部,顿时红晕上颊。 “怎么不说话了?你总得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走吧!”萧小人举步向前走去,虽背上负着个人,却是直如无物。“先前行三十七步,左拐进回廊,经过亭子后,再向右拐……”小婢的声音弱弱的,竟是和先前判若两人,说不出的婉转动听。 萧小人在一处精致的瓦房前驻足,伸手正欲敲门,门却无声地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少年,五官方正,星眸含煞。他泰然地看了一眼萧小人,显是已然知晓了萧小人的身份。 “小妹!你怎么了?”当少年的眼光越过萧小人,就看到了小婢。萧小人将小婢放下地来,接过她手中的雨伞,稍稍退后,让小婢先行进屋。 “四哥!我没事!五哥、六弟、七弟他们来了吗?”小婢脸上晕红未褪,轻声问道。“我们老早就到了!”随着话音,几个小人头在昏黄的灯光下,出现在门首。 萧小人大是惊奇,顿时瞪大了双眸,他实未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孩子。小婢回首狠狠瞪了萧小人一眼,道:“你还不进来!”虽说做出恶狠狠的模样,绝丽的小脸,却是说不出的妩媚娇憨。 “萧公子!柴宗训这厢有礼了!熙让、熙谨、熙诲,你们都过来见过萧公子。”柴宗训对观望的几个小男孩唤道。“呼啦啦”,三个小男孩叽叽喳喳地上前给萧小人见礼,萧小人收了雨伞,忙的不亦乐乎。 “这是宗训的小妹柴文意。”最后,柴宗训指着小婢郑重地向萧小人说道。“柴家?你们是这所宅子的主人吗?”萧小人一时间如坠五里云雾。柴宗训的眼神霎时黯然,伤心欲绝。父皇过世不过四年,这天下竟已无人识得“大周”的皇族柴氏了。 “萧小人!你记清楚了,我家皇兄原是大周天子,这天下本就是我四哥的,何止区区一所宅子。”柴文意高傲地扬起臻首,不忿地道。 “啊!”萧小人唬了一跳,那不是先朝周世宗柴荣的子嗣吗?怎地都到了“荆、湖”? “萧公子!明人不做暗事!据说萧公子你是‘辽国’的储君,宗训今日欲与你结盟,若是他日你荣登皇位,请你助我夺回父皇的江山,中原之地,欲与欲求!”柴宗训眼底燃烧着一丛炽热的火焰。 “不可以!”几乎就在柴宗训说出此话的当口,门外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高声喝止。 屋门被人大力推开,慕容延钊与一位白面英武的瘦长汉子踏步进门。柴熙谨见到瘦长汉子满面冰霜地望着自己,心里一慌,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瘦长汉子轻叹一声,薄唇微启道:“惟吉!到爹爹这来。”柴熙谨立时扑到瘦长汉子的怀里,扁着一张小嘴,仍是抽抽噎噎,甚是委屈。此人正是柴熙谨的养父,大宋潭州防御使潘美。 当年,宋太祖拥兵入宫,恰逢宫嫔领着周世宗的几个幼子出来。当时,宋太祖身边只有四人,范质、卢琰、赵普和潘美,宋太祖环顾四人,问如何处置?范质、赵普异口同声:“去之!”卢琰默然无语,潘美击柱沉吟。 宋太祖向潘美道:“仲询之意何如?”仲询是潘美的表字。潘美叹道:“昔日共事周主,尝有知遇之恩。今为势所迫,乃不得已而为之。若杀其子,何忍?”宋太祖“哈哈”大笑:“仲询甚得吾心!” 宋太祖登基,改封七岁的周恭帝柴宗训为“郑王”,其母符太后为“周太后”,将四岁的柴文意收为养女,册封“金花郡主”。潘美收养了三岁的“纪王”柴熙谨,改其名为潘惟吉。卢琰见此,欣然地收养了二岁的“蕲王”柴熙诲,改其名为卢璇。五岁的“曹王”柴熙让被卢琰领走后,寄养于洛阳“彰善里”,卢氏乃世居洛阳的豪门宗族。 “郑王爷!你的弟妹尚小,经不起这些风浪,先主就你们这几个骨血,千万不能有事。即使周太后在此,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慕容延钊声情并茂,婉言规劝。 “你不用劝本王,况且本王是父皇封赐的‘梁王’,不是什么‘郑王’,母后是‘符太后’,也不是什么‘周太后’,窃国的是赵匡胤,不是我柴宗训。”柴宗训激动的不能自已,一张脸憋得通红。 周世宗柴荣育有七子一女,妻妾张氏、刘氏及长子、二子青哥与柴荣最喜爱的三子宜哥,皆死于汉隐帝刘承佑之手,可谓家破人亡。周太祖即位后,将义女符氏改嫁与他,生子柴宗训、柴熙让。 符氏乃四朝元老符彦卿之三女,初嫁与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之子李崇训。汉乾祐二年(公元949年)李守贞据河中反汉,郭威平之。其时,李守贞将败,李氏父子诛杀满门,唯符氏藏匿于帷幔后幸免于难。郭威大军入城,劫掠地方。符氏谓军卒曰:我乃“魏王”符彦卿之女,郭将军与我父相交甚厚,速报!郭威亲至,将她送回“魏王”府。 郭威“代汉立周”,甚喜符氏的沉稳果敢,遂收其为义女,并将之许配养子柴荣。这其中不乏有收拢符彦卿之意,符彦卿兄弟九人,皆是镇守一方的宿将。 符彦卿的父亲“秦王”李存审是“晋王”李克用的养子,唐庄宗李存勖的义兄,“河东十三太保”排名第三。“太行山十三太保”就是为了效仿他们,而结寨聚义,却尽干些偷鸡摸狗之事。“河东十三太保”泉下有知,宁不愧死! 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因晋出帝石重贵向契丹称孙不称臣,契丹主耶律德光于上年兵败于澶州之故,再次遣降将赵延寿为先锋,集结八万契丹铁骑南下。杜重威、李守贞、皇甫遇、慕容彦超、安审琦、张从恩、马全节、张彦泽、药元福、符彦卿等将领,誓死一战,更得符彦卿授以良计,在阳城大败契丹主,耶律德光骑驼而逃,得以生还。 晋亡时,符彦卿觐见辽太宗,耶律德光以阳城之败诘责符彦卿,符彦卿道:“臣事晋王,不敢爱死,今日之事,死生唯命。”辽太宗笑而释之。述律后闻知符彦卿兵归徐州,而谓左右曰:“留此人于中原,何其失策也!” 符彦卿兵至徐州,江湖豪强纷纷解甲清道。围攻徐州的云龙山“银刀阁”阁主李仁恕,坦然与之相见,折箭为誓,请符彦卿驱逐契丹,保家卫国,云龙山武林豪杰从此退隐江湖,此皆因符家势雄也! 至今,契丹军遇人伤、马病,必唾而咒曰:“此中岂有符王邪?”以此可见符彦卿之威名。 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符皇后病逝于汴梁滋德殿,临终之际,将二子交予四妹,并求周世宗纳其为妃。周显德六年,周世宗远征大辽,立小符氏为皇后,即是现下的周太后,乃柴文意、柴熙谨和柴熙诲生母,幼女可儿未及周岁而卒。周世宗征辽回朝,本已寿算无多,更得知一向宠爱的幼女夭亡,急痛攻心,终于撒手人寰。 现今大宋朝的开封府尹赵光义确是柴家众小的姨父,因为赵光义的继室就是符彦卿之六女。 潘美一双凤目,锐利如轻刀,寒光闪闪,望定萧小人。 “萧公子!他是宗训的叔父潘美潘仲询。”柴宗训眼见潘美眼神不善,刻意提醒道。“潘将军!你们都是自家人,小人可没招惹他们,你这样凶巴巴地望着我,我也会哭的。”萧小人坦然地笑道。 潘美一怔,心道:“多少豪杰大儒,见了我都是噤若寒蝉,语不成句。此子身处谋逆大罪之下,却谈笑风生,视若无物,居然还有心情与我打趣。萧蓝若!你生个儿子都比人强,潘美无语啊!”潘美一生杀伐,面慈心冷,昔年合赵氏众将之力,不敌萧蓝若,内心始终耿耿于怀。 “好热闹啊!你们几个小家伙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随着话音,一身白衫的赵光义笑吟吟地出现在门首。柴宗训顿时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柴宗训身旁的柴熙让一把紧紧地攥住哥哥的手,眼神出奇的冷静。赵光义的眼光扫过二人,唇间掠过一丝不经意的哂笑。 “见过姨父!”柴家众小纷纷上前给赵光义见礼,柴宗训眼里有种说不出的不甘,七岁的柴文意也是神情复杂,柴熙谨、柴熙诲不过五六岁,不明所以,唯八岁的柴熙让神色自若,恍若无事。 慕容延钊和潘美互视一眼,齐齐躬身道:“下官见过王爷!”赵光义上前扶起二人,道:“二位将军不必多礼!这不折杀光义吗?”二人与赵光义素来交好,彼此一笑而过。 “萧兄弟!我们又见面了!记得你说过要去汴梁看我,没想到又在这里见面了,看来你我缘分不浅啊!”赵光义狭目微眯,笑容可掬地望着萧小人。 “嘻嘻!赵王爷!可不是嘛!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萧小人老气横秋地说道。“噗嗤”一声,柴文意禁不住失声而笑。“金花郡主!本王就不该带你出来。原本想使你们兄弟姐妹相聚一次,尽尽人意,却不想你们却弄出些许事来,你让姨父回去怎么向皇兄交代啊!”赵光义颇为无奈地道。 “所有的事都是文意所做,与我兄长没有任何干系。回去之后,文意自会向父皇请罪!”柴文意小身板一挺,却也豪气可嘉。 赵光义不再与柴文意纠缠,脸色渐显沉肃,对柴宗训道。“宗训!姨父不想节外生枝,明日一早,你就回房州吧!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你是我大宋朝为数不多的异姓亲王,皇兄亦待你不薄,望你好自为之。”如今,周太后与柴宗训居于房州“郑王府”。 “熙让!卢公在洛阳基业虽厚,‘彰善里’虽好,却非你久居之地,你去沧州吧!你外公经营大名府经年,天雄军更是声威远扬,当护得你周全。”赵光义三言两语,就将两人打发了。 柴宗训、柴熙让皆是一言不发,垂头不语。慕容延钊和潘美却知,这是赵光义有意保全柴熙让。现下,卢琰官运不佳,深受排挤,所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如何能同时护得二小万全? “金花郡主和熙诲明日随本王回汴京。好了!天时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赵光义逐一地扫视柴氏众小,目光冷肃,凛然生威。 “萧小人!你明日也和我们去汴京吗?”柴文意临出门时,回头向萧小人问道。“这个恐怕由不得我吧!其实,我有一个方外的老友去了‘相国寺’,倒是真想去汴京看看呢!”萧小人颇有一些犹疑。 “耶律兄台!既然来了,何不进屋一叙?”赵光义忽然对着门外说道。 “哈哈!哈哈!时隔三日,刮目相看。恭喜赵王爷内功大成!”青影一闪,耶律青云已然高坐在了屋内的南向座中。慕容延钊和潘美皆是心内暗惊,此人好高明的身法。 柴文意冲萧小人眨眨眼睛,道:“萧小人!我先回去了,明天见!”萧小人微笑着点点头。柴文意轻笑一声,这才转身离去,心中却是纳罕不已,明明自己挡在门首,虽然身子有些小巧,却也挡住了进门的路道,这人是怎么进屋的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来无踪,去无影。耶律兄台的轻功,当世无双。”赵光义精眸闪闪,满眼皆是激赏之色。 ------------ 第二十六节 万丈红尘 耶律青云与赵光义可谓不打不相识,采石矶瞬间一战,如昙花一现,仓促之间,赵光义着实吃了些哑巴亏。梦黄粱镇两人意外联袂,抗抵强敌,赵光义不但损失了一位贴身铁卫折苑卿,还重创了另一位贴身铁卫呼延赞,却是有苦说不出。 “耶律兄台挂印封官,不辞千里,送萧兄弟回转江南,义薄云天,本王甚是景仰,不知耶律兄台今后如何盘算?”赵光义目光热切,招揽之意,昭然若揭。 耶律青云对赵光义毫不掩饰的招纳,甚是反感,森然一笑:“区区不才,却做不得石敬瑭。赵王爷抬爱,青云心领了。” “哈哈!哈哈!耶律兄台侠义高风,非比常人,本王受教了。”赵光义干笑数声,竟似浑不在意,这份涵养功夫,却也非比常人。 “王爷!你看这杨延昭……”潘美欲言又止。“他是折氏的亲眷,抛开这层干系,他也只是一个孩子。本王已然见过折赛花,她是苑卿的侄女儿,苑卿亡矣!本王何忍?明日劳烦二位将军派人妥善将他们送回去吧!”赵光义说罢,有些意兴索然。 慕容延钊深深地望了一眼赵光义,却对萧小人道:“萧兄弟!看来你是归心似箭,你直接回苏州吗?”赵光义“呵呵”一笑:“萧兄弟自然是随本王去开封府了,是不是?萧兄弟!” “汴梁城是要去的,赵王爷的开封府也是要拜访的,只是离家日久,怕是娘亲和爹爹惦念得紧,还是先回家探望一下为好。”萧小人闻音而知雅意,心中对慕容延钊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此时,萧小人黑亮的眸子在烛光下晶晶亮亮,却有说不出的真诚。 “不用看着我,你想去哪里,自己决定。”耶律青云见萧小人看向自己,没好气地道。潘美淡然一笑,先行告退。慕容延钊是主人,却不能离开,当下招呼众人到书房叙话。 四人缓步出了房门,门外立时闪出数人,一人凑近赵光义,在他耳畔轻声低语,赵光义微锁眉头,挥手道:“好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慕容将军和耶律兄台在此,宵小之辈,谅也不敢来捋虎须。” “耶律兄台!你适才出宅子了?”当四人在书房坐定,赵光义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赵王爷的侍卫耳聪目明得紧,‘荆、湖’之地倒是蛮热闹的。”耶律青云冷冷地道。“是啊!本王也觉得现下不够太平。不过,地方初定,也在情理当中。慕容将军!那个‘潇湘楼’还在闹腾吗?” 慕容延钊略微沉思片刻,道:“近来倒是偃旗息鼓了,但小动作却是不少。据杨延昭所言,绑架他的人好似和‘潇湘楼’有所关连,太行山十三太保,当年为刘继业杀伤几尽,即使幸存亦不足为患,若不是有人暗中主使,恐怕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如今,他们咬舌自尽,这线索就此断了。是谁能令他们如此惧怕?宁可自杀,也不敢说出幕后之人。‘段楼主’!这个‘楼主’难不就是‘潇湘楼’所谓的‘楼主’?” “慕容将军难道连‘潇湘楼’之主是谁还不知晓吗?”赵光义颇有深意地望着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不禁面上一红,赧然道:“先时都是李都监主持其事,本官亦未上心。”赵光义微然一笑:“国事为重,私怨为轻!李处耘纵有万般不是,平定‘荆、湖’,却也功不可没。皇兄可没有辜负了你这位大哥啊!”宋太祖当年主政“大周”殿前司时,在义社结下十兄弟,世称“义社十兄弟”。慕容延钊是为大哥,宋太祖排行第二。此次二将之争,宋太祖明显地偏袒慕容延钊,将李处耘贬为淄州刺史,待其不可谓不厚。 赵光义一番话说的慕容延钊脸上青红不定,却不知就此令慕容延钊去意更坚。 “据本王所知,‘潇湘楼’如今的掌舵人名叫段天道,好似来自南诏大理国,大理段氏何止万千,究竟与大理王族有无瓜葛,却是不得而知。他有一个结义兄弟名叫李天遥,被其帮众尊为‘军师’,即使段天道亦对其言听计从。这个李天遥,据说出身蜀中青城山,江湖匪号‘剑痴’。”赵光义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剑痴”李天遥与“狂剑”潘晓乃‘青城派’俗家弟子之翘楚,声名显赫,威震巴蜀。 “啊!‘青城双绝剑’!竟然是他!难怪李都监连番攻伐,损兵折将,竟无建树。”慕容延钊失声呼道。“是啊!这些消息,皆是李处耘临行之际,使人转告本王得知的。”赵光义轻叹一声,心下不无伤感。 慕容延钊心里“咯噔”一下,正色道:“慕容有愧也!”赵光义“呵呵”一笑,身子向软椅中更深地陷进去,狭目闪烁,道:“慕容将军不必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慕容延钊顿时涨红了脸颊,谁说软刀子不能杀人?赵光义此举分明是在替李处耘抱打不平。 “折德扆和杨重勋为我大宋世守西北,这‘潇湘楼’其意昭然,借绑架杨延昭,北结汉国刘氏,西结折、杨二氏,若是再与大理段氏有染,图谋中原,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极响,可惜我大宋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能捏。”赵光义连眼角都不瞄一下慕容延钊,继续说道。 “胡吹大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个如夜枭般的声音森冷地道。 “谁!”赵光义一跃而起,冲出门去,慕容延钊紧随其后。萧小人正欲夺门而出,耶律青云“嘿嘿”冷笑道:“你倒是什么热闹都想凑。”萧小人笑笑,却仍出门而去。 “你若是能追到老夫,老夫就告诉你我是谁。”一声长啸,雨夜里,一道暗影,逾墙而走。赵光义、慕容延钊相跟着,越墙追去。一时间,人流如潮,从各个角落,直追而去。 “你怎么不追上去?”耶律青云见萧小人突然止了脚步,不由惊奇地问道。“明知道此处高手如云,戒备森严,却还以啸声将所有人都惊动,却不闻有调虎离山之计吗?”萧小人掸掸身上的雨水,一缩脖子,却是雨水滴进了脖中。 萧小人可不知,赵光义贵为大宋朝的皇弟,此地以其为尊,谁敢令其身处险地、以身犯险? “啪、啪、啪”不远处有人抚掌,萧小人循声望去,只见潘美身披蓑衣,站在屋檐下。 “萧兄弟!就凭你的见识,潘某真不信你只有八岁。”潘美隔着雨幕,双目闪着幽光。“潘将军谬赞了,小人不过臆测而已,哪如潘将军稳如泰山,早知就里。”萧小人笑语殷殷。 “小心!”蓦然,萧小人一声惊呼,只见一道暗影,从西厢房的屋顶扑下,直取潘美。潘美见机飞快,佩剑瞬间出手,已与来人双剑相交。 潘美久经战阵历练,早已处变不惊,沉稳不凡。 “萧公子!”一个女子高声呼喊。“大娘!我在这里。”萧小人已听出正是杨延昭的母亲折赛花的声音。“娘!是萧大哥的声音。”杨延昭惊喜地叫道。 折、杨两家的人等霎时都围在了萧小人的身畔,不一刻,柴家众小也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火把、灯笼映照之下,所有的人皆是一脸茫然。 此时此刻,明火执杖的人群,都被一对打斗的人所吸引,竟然无人留意,一群蓑衣人正悄然地逼近柴家众小。 突然,萧小人“龙腾”而起,一招“鱼游”,已将柴文意拉进自己的怀中。“嗤”的一声,萧小人的左臂已被一剑刺中,血花飞溅。萧小人在柴文意的惊呼声中,一招“鹞翻”,将柴文意护在身后,右手已抽出了腰间的“海蓝神剑”。 在众人的怒斥声中,萧小人的长剑,宛如蛟龙,穿梭在蓑衣人中,眨眼功夫,十余位蓑衣人竟是各个带伤,惊呼连连。耶律青云拦住欲上前助拳的折赛花等人,冷冷地道:“看好孩子们!萧小人如果连这些个小喽啰都拾掇不了,今后的路,可不知该怎么走呢!” 这时,不远处的暗处现出三个人影,将到近前,却驻足观望起来。三人周身热气蒸腾,如同刚出锅的馒头,雨水打在身上,不消片刻,就被蒸发殆尽。 折赛花不由暗吸一口气,心道:“这三人好高深的内家功力。”折德愿和杨进对望一眼,皆是惊骇莫名,他们二人是折、杨二宗的领头人,亦是武功最高者,但二人却是自叹弗如。 耶律青云不再观望,蚕眉一跳,一声清啸,“虎跃”而至。“鹿踢”、“兔蹬”、“虎剪”,连环使出,“鹰击”、“猴抓”、“狼吻”,招招绝命。瞬间,十余位蓑衣人,躺倒一片。 “好身手!耶律青云!什么时候契丹和中原联手了?”三人中一位身形略矮的中年男子开口说道。“十几条汉子围攻一个孩子,你们好大的本事!”耶律青云揶揄道。“孩子?这孩子可比虎狼还要凶狠三分啊!这剑法,又岂寻常,怕是我等,亦要退避三舍。”另一位三旬上下的稍胖男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地说道。 萧小人退后半步,已被上前的折赛花拉在怀里,心痛地给他包扎左臂的剑伤。柴文意眼泪汪汪地看着萧小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啊!”的一声惨呼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正见潘美缓缓地将剑从蓑衣人的头颅内拉出,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原本儒雅的面容,此刻看来,却是格外狰狞可怖。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随着一声佛号高宣,一位身披杏黄袈裟的僧人从右侧的月亮拱门中缓步走出,白眉垂吊,面容枯槁,一脸苦相。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三位回去转告你家主子,‘杀孽兴,暴戾生。谦招益,满招损。看风云,识本相。心魔净,坦途通。”,魔由心生,恶由性起。邪门歪道,纵是有成,祸胎暗伏。福兮祸兮,亦不足道!”老僧低眉顺眼,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三人望着老僧的目光闪烁不定,默默无语。良久,三人躬身行礼,倒退着离去。 “苍洱大师!”潘美上前恭恭敬敬地给老僧行了一个礼。“潘将军!一饮一啄,皆是缘分,江南砦寺院一别,可也两载有余也!”苍洱和尚平静地道。 江南砦寺院位于朗州城西十里,被称为江南第一寺院。 竹林掩映,曲径通幽,禅房精舍,梵香袅袅,晨钟暮鼓,诵经讲道,说不出的安详肃穆。在雨雾里,更显得幽深静谧。 “老衲皈依佛门之前,有个俗家称谓,唤做文经帝。”苍洱和尚语出惊人。 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南诏“大义宁国”通海军节度使段思平与弟段思良结“黑爨”三十七蛮部于石城,以董迦罗为军师,“善政臣守”高方为先锋,大破杨诏军,杨诏兵败自杀。杨诏乃是“大义宁国”国主杨干贞之弟,篡位整整七年。 段思平遂攻陷“大义宁国”都城“羊苴咩城”,废原“大义宁国”国主杨干贞为僧,安置“崇圣寺”,自立为帝,国号“大理”,改“羊苴咩城”为“大理城”,是为文武帝。 大理神武四年(公元944年),文武帝段思平登基七年庆典之时,暴病而薨。其长子段思英即位,改元文经。大理文经二年(公元946年),文武帝之弟段思良与“相国”董迦罗发动兵变,段思英被迫出家为僧,于“崇圣寺”剃度,与其剃度的老僧赫然竟是被其父废为僧人的杨干贞,法名“七数”。 大理至治五年(公元951年),文成帝段思良误饮汞水而死,子段思聪即位,是为广慈帝。 “七年一轮回,天道罔替!吾师‘七数’,窥破天机,真乃神僧也!万丈红尘,浮华大千,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为帝王者,若不能泽被苍生,不如青灯古佛,涅槃重生!”苍洱和尚佝偻在蒲团之上,双目湛然有神,浑不似年逾古稀之态。 杨干贞登基仅仅一年,旋为其弟篡位。杨诏在位七年,自缢身亡。段思平在位七年,暴病而亡。段思英做了两年傀儡,退位为僧。段思良事实在位也是七年,饮汞死亡。三七二十一年,自杨干贞退位后,二十一年中,正好七年死一位帝王,共死了三位帝王,可不是“七年一轮回”。杨干贞出家为僧,法名“七数”,除却篡位七年的兄弟杨诏自杀,再就是灭了“大义宁国”的段思平、段思良兄弟了。“七数”与其说是一个法名,不如说是一个偈语,段氏兄弟皆是做了七年帝王后,不得好死。三人竟无一人,寿终正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岂非“天道罔替”? “天道!‘潇湘楼’的楼主段天道是大师之子?”赵光义直视着苍洱和尚,蓦然问道。萧小人讶异地望望面平似水的苍洱和尚,又转头望望异常笃定的赵光义,实是匪夷所思。慕容延钊微蹙了眉头,潘美若有所思。其余人等神情各异,唯耶律青云面色如常。 ------------ 第二十七节 慕容归隐 “王爷心细如发,勘破世情,一语道破玄机。天意不可违,即不可违,只有顺其自然。老衲所能为者,唯有以无上佛法化解凶戾,盼能劝他迷途知返,解民之困苦,还荆、湖之靖平。”苍洱和尚微然一笑,温和的笑容里透着佛门高僧惯有的慈悲。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师何以以私废公?护犊之情,人皆有之。大师虽摒弃尘世,此亦不能免俗也!而今,天下归心,四海臣服,大师之意若何,尚请明言。”赵光义哂笑道。 “此子当年行刺其叔祖,为其追杀,亡命天涯,生不如死。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才侥幸保全性命。三年前,老衲探知其行踪,天可怜见,让老衲寻着了他。可他身陷魔障,为仇恨蒙蔽了双目,一意孤行。如今,他的部下大多为王师所灭,诡计又未得逞,恐怕已是心死如灰。老衲恳请王爷,能否法外开恩,让他随老衲归去。”苍洱和尚双手合什,低眉顺眼,静待赵光义的答覆。 赵光义微眯双目,却不作答,只是沉吟不语。 苍洱和尚抬眼望向潘美,沉声道:“潘将军!当年禅室论道,烹茶赏菊,将军谈笑风生,见识广博,老衲受益菲浅。日月流长,久而弥香,老衲时常怀想,不知将军可有所悟?” “苍山、洱海、蝴蝶泉,蝴蝶泉乃南诏白蛮段氏世居之地。苍洱!苍洱!原来大师早已告知了来龙去脉,只是潘某凡夫俗子,肉眼凡胎,难识真人也!”潘美摇头叹息,心知苍洱和尚提起旧事,其意昭然,却不便开口替他向赵光义求情。 “常闻南诏段氏‘柳叶飞刀’乃天下一绝,不知大师可否令青云一开眼界?”耶律青云目不转睛地望着苍洱和尚,跃跃欲试,满脸的期待之色。 “老衲十七年前,梦寐以思,刀不离手,却始终难以逾越壁垒。但自老衲遁入空门,十七年间,参禅悟道,虽无刀在手,结界却不复存。有无刀否,已无分别。道在心中,刀在手中。有刀无刀,存乎一心!”苍洱和尚言罢,信手拈起面前香炉内的一撮香灰,做飞刀投掷状,只听得“嗤”的一声,窗台上一盆菊花的绿叶,飘然而落,切口宛然,犹如刀割。 萧小人此时正在窗前,不禁“啊!”的一声,一探手,出手如风,已将半片绿叶托在掌中。苍洱和尚白眉耸动,心下一凛,十余年不曾为外物惊扰的心旌为之大动。萧小人看着掌中的绿叶切口,大是钦佩,望向苍洱和尚的目光,充满崇敬。 耶律青云循声望去,蚕眉狂跳,心里的某处壁障似乎松动了一下,虽然春意料峭,梅雨犹是不止,耶律青云竟是汗流浃背。赵光义狭目刹时仅余一线,心跳如鼓。慕容延钊和潘美亦是恍然明悟,直如醍醐灌顶。折德愿与杨进低头冥思,神飞天外。折赛花来到萧小人身前,将绿叶接到手中,秀美微蹙。萧小人懵懂似悟,却也深知奥妙无方。 各人修为不同,感悟自是不同,禅房内一时鸦雀无声。 “若是‘潇湘楼’就此偃旗息鼓,段天道洗心革面,不再行谋逆反叛之举,本王就放他一条生路又如何?”赵光义异常大气地慨然说道。 “老衲多谢王爷成全!”苍洱和尚言罢,双目闭合,鼻息绵绵,竟已昏昏入定。 是夜,众人皆在寺中留宿不去。一连几日,白日里听苍洱和尚讲禅诵经,夜里各自在静寂的禅室内领悟妙诣。众人绝大多数都是俗事缠身,难得有此机会静下心来,修身养性。即便是赵光义竟也安之若素,绝口不提回京之事。众小在砦寺院中,却也其乐无穷,乐在其中。 慕容延钊这是第二次走进砦寺院,上一次是因周保权躲进了砦寺院,被军卒堵在了寺内,因军卒大多笃信佛教,不敢硬闯,遂请身为主帅的慕容延钊前来调停。慕容延钊孤身入寺,说服院主,将周保权交了出来。其时,身为客卿长老的苍洱和尚却是没有露面。 慕容延钊这些时日感触良多,武功之道虽精进甚微,但郁结在心中的阴霾却为之一清。镇日在梵香缭绕的寺院内徜徉,感受着脱世离俗的闲适,心情舒畅不已。 不想,日间宋太祖的一封书信却打乱了慕容延钊的闲情逸致。信中言道:念大哥常年奔波在外,难享儿女绕膝之乐。况年事渐高,操心劳碌,恐不利于寿算。今以朝臣知州事,各节度使只掌兵事,不闻民事,且军中诸事亦由都监执事,实无可谋之利。因而,朕准大哥之奏,令食一县之禄米,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啪啪!啪啪!”禅室响起的拍门声将慕容延钊纷乱的思绪渐渐凝聚。 门开处,一个小沙弥打个佛礼,道:“苍洱大师请慕容施主到西禅房一见。”慕容延钊微微颌首,因与苍洱大师相处数日,熟稔如旧,不疑有他,遂披了一件外衣,随小沙弥径直前往。 西禅房,一灯如豆。 昏黄暗淡的灯火,随风而动,似乎就要熄灭了一般。苍洱和尚面壁而坐,其身后的蒲团上赫然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慕容延钊一怔,矮小的身影适时而动,转过头来,却是萧小人。萧小人回首冲慕容延钊微微一笑,却不言语。慕容延钊心中一暖,这段时日,萧小人的所作所为,深得慕容延钊之心。慕容延钊静静地在萧小人身旁的蒲团上坐定,禅室的门无声地在其身后紧闭。 “慕容将军!明日贫僧就要回转南诏了。”苍洱和尚并不回身,沧桑的声音回荡在略显空旷的禅室。“啊!大师这就要走吗?”慕容延钊心头蓦然涌起一股离别的惆怅。“慕容将军!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归去来兮!何事匆匆?将军止刀兵,罢干戈,留天道一线生机,贫僧甚是欣慰!慕容将军荣归田园,亦是大喜之事。切记:遇寺而住,遇山莫绕。遇水而止,遇林莫入。”苍洱和尚谶语出口,慕容延钊惊疑不定。 “萧公子!贫僧对汝寄予厚望,未来江湖,叱咤风云,当是你大展雄风之时。今日,贫僧与汝结此善缘,亦是命数使然。他日相逢,应是风云际会,贫僧甚是期待!”苍洱和尚语声激越,却与平素大相径庭。 “大师!您的声音怎地与平日不大一样了?”萧小人疑惑地道。“呵呵!萧公子!贫僧本已对你高看了几分,不曾想,还是小瞧了你啊!”苍洱和尚轻声笑道。 “大师之能,慕容素所信服。但慕容辞官归隐之事,尚无定数,大师何出此言?”慕容延钊久居三军主帅,目光犀利,言辞咄咄。“出家人,万物不萦于心。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贫僧今日之言,还望慕容将军慎之!”苍洱和尚微微叹了口气。 “大师向来直呼老衲,何以如今却以贫僧自称?正如小人所言,大师的声音虽与苍洱大师极其相似,但却少了悲天悯人的慈悲,而无端地多出一丝豪霸之气。你,不是苍洱大师!”慕容延钊蓦然喝道。 “呵呵!慕容将军何以见得?”随着话音,面壁的和尚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啊!”萧小人和慕容延钊齐声惊呼,面前的僧人虽然面貌与苍洱和尚差相仿佛,但却真的不是苍洱和尚,而是一位不过四十岁的大和尚,浓眉大眼,满面红光,身材魁梧,器宇轩昂。 “贫僧天道!让二位受惊了。”天道和尚双手合什,点头为礼。“你!你不是这砦寺院的院主吗?”慕容延钊惊愕地睁大了双眸。“贫僧俗家称谓段天道。”天道和尚微然一笑。 慕容延钊一跃而起,如梦方醒,以手点指天道和尚道:“原来这里才是‘潇湘楼’的总舵,原来如此!那周保权曾对慕容言道,说他自幼拜在一位高僧门下,而他却从你的寺中走出。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天道和尚微喟一声,神色黯淡地道:“慕容将军!你是至诚君子,自然难度小人之心。保权这孩子,天资尚可,亦知进取。唉!什么都好,就是妇人之仁,识人不明。贫僧当年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就是望他能养精蓄锐,扼守要隘,进而逐鹿中原。保权!保权!保住自己的权力,方能一展平生抱负。可叹!这孩子听信谗言,欲矫借王师之力,一统荆、湖,却不想竟是引狼入室,徒呼奈何?而今身陷宋廷,终日以泪洗面,唯愿能有善终而已!” 周保权与柴宗训都是因年幼而失国,所谓主少国疑。说起来周保权比柴宗训尚大一岁,周保权今年十一岁,柴宗训却只得十岁。二人得国、失国,却是不相上下。 “苍洱大师将我等诱至此地,是欲一网打尽?”慕容延钊骇然地道。“慕容将军差矣!解铃还须系铃人,苍洱大师正是以大智慧,令贫僧与各位冰释前嫌。这几日,贫僧就在你们的身边,只不过隔墙有耳也!”天道和尚面露微笑,俨然得道高僧。 任谁也不会想到,天道和尚就是那个处心积虑,一心想着复国的原大理国皇太子。他暗伏于荆、湖之地,巧施妙计,成为了“湖南”周保权的释师,并借着周氏的势力,大肆网罗属下,收归己用,创下了“潇湘楼”。 可惜,时不我与,周保权还没有成势,就被宋廷王师所灭。段天道不甘心,阴谋四下挑起战乱。恰好其手下有两位曾是“太行山十三太保”中人,毛遂自荐,起歹念欲对杨氏不利,遂有了劫持杨家人,逼迫折、杨两家之举。可巧,折赛花携杨延昭回府州省亲,顺道看望麟州的二叔杨重勋,不想竟被这两人就势裹挟杨延昭南来。 当段天道得知辽国的储君萧小人也到了荆、湖,更得知柴家众小也到了此地聚会,不由大喜过望。这才有了劫持萧小人,刺杀柴氏众小的念头。若是攀上辽国,搅动北方战乱,再杀掉柴氏众小,令原周天子之臣与宋廷反目,中原定然内讧,如此天下大乱,势必有机可乘。 如此的好算计,竟然功败垂成,阻止这一切的竟然是段天道的生身父亲文经帝段思英。天意弄人,所有的阴谋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苍洱大师日日诵经讲道,慈悲为怀,苦口婆心,贫僧岂能恣意妄为,罔顾人伦呢?慕容将军!今日一别,不再相见,今日之事,已成往矣!愿慕容将军能够守口如瓶,给贫僧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天道和尚目光澄澈地望着慕容延钊。 “你若不说,我怎知晓?”慕容延钊疑惑地道。“呵呵!慕容将军即将离开是非之地,出家人不打诳语,‘成也荆湖,败也荆湖。’贫僧只是还将军一个公道而已。”天道和尚淡然一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耶律施主深夜造访,怎不进去呢?”门外传来苍洱和尚和颜悦色的声音。禅房内的三人,闻听此言,尽皆哑然。 “青云见小人久未归来,特来寻找,只是刚到门前,大师就出现了。”饶是耶律青云素来冷面冰心,亦是不免面红耳赤,尴尬不已,所幸夜晚漆黑,甚是遮丑,个中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苍洱禅师!”天道和尚开门后对苍洱和尚深施一礼。“你不是大师之子吗?怎地不执子侄之礼呢?”萧小人好奇地望着这一对光头和尚的父子。 “呵呵!呵呵!”苍洱和尚和天道和尚同时会心地一笑。“出家人!何谓出家?就是无我相无众生相,即便亲如父子,亦视为佛门道友,唯一存于心间的,只有我佛耳!”苍洱和尚毫不吝惜对萧小人的钟爱,颇具耐心地解释道。 “大师!若是出家人连自己的家人都视若旁人,岂非无情?大师又何苦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解救天道院主?”萧小人清澈的眸子望着苍洱和尚,不失时机地说出心中的困惑。 “萧公子明心见性,一语中的。诚然,佛门弟子六根清净,持戒守律,本不该有这等七情六欲之妄,但佛祖讲普度众生,父子、夫妻、兄弟、姐妹,这些难道不是众生吗?佛祖还讲众生平等,我等既与豕、犬平等,岂能再分亲疏远近?”苍洱和尚机锋巧辩,天道和尚微笑不语。 “大师不是悟禅讲道,分明是耍赖!”萧小人摇头苦笑,却也无从反驳。 “苍洱禅师!时辰已到,我们该上路了!”天道和尚轻声道。“是啊!是该离去了。此去青灯古佛,清心寡欲,风光不再,你可曾思虑周全?”苍洱和尚慈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溺爱。“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今就此一根救命稻草,贫僧怎能弃之如履?况且,这些年血腥杀戮,枉死之人,怨深孽重,也是时候给他们超度亡灵了。”天道和尚黯然长叹。 萧小人上前一步,黑眸中闪闪点点,似有泪光,显是颇为不舍。苍洱和尚淡然一笑,伸手抚上萧小人的肩头,轻拍几下,却是不知该如何劝慰于他。 萧小人、耶律青云、慕容延钊三人站在砦寺院的偏门外,望着头顶斗笠,身披蓑衣的两个和尚,顶风冒雨,渐渐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皆是心下恻然。 翌日清晨,当众人来到禅房,一位年约二十的和尚向众人行个佛礼,朗声道:“小僧悠然,忝为砦寺院院主,向各位问安了。”这悠然和尚天生一对挑花眼,生的极是俊俏,虽身著缁衣,却难掩一付好身板,端地是一表人才,出类拔萃,兼之声音清脆悦耳,令人如沐春风。 赵光义“呵呵”笑道:“院主年纪轻轻,一身风流,做个和尚却是可惜了,不如随本王前去东京汴梁,寻个出身,也不枉父母给了个好样貌。”悠然和尚荣宠不惊地道:“赵王爷见笑了!左右不过一具臭皮囊,几斤几两,却有分寸。小僧昔日蒙佛祖垂怜,收归门下,以身侍佛,怎敢胡作非为,亵渎神佛,玷污佛门清净之地呢?” 悠然和尚不卑不亢,腰背挺直,眼眸中纯净清明,脱尘离俗,使人不由心生凛然。 “好!不错!不知苍洱大师何在?”赵光义倒是对悠然和尚的一身傲骨颇为欣赏,话锋一转问道。“回禀王爷!苍洱大师已于昨夜离开本寺,回转南诏了。”悠然和尚平静地道。 萧小人静静地听着悠然和尚与赵光义对答如流,心中纳罕不已,怎地天道和尚临走却将院主之位交予了这么一位小和尚?这寺中,老和尚、大小和尚一大堆,他可如何弹压得住。不过,听他的一番言辞,却是张弛有度,从容不迫,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啊!大师这是不辞而别了,他就这么走了吗?”赵光义甚是意外,满脸的遗憾之色。 众人终于要离开江南砦寺院了,望着雨雾中庄严肃穆的寺院,皆有恍如隔世之感。杨延昭与萧小人执手话别,泪染衣襟,看的折赛花唏嘘不已,折、杨两家,联袂而去。柴宗训要回房州,潘美带着柴熙诲回了潭州,柴熙让则是去了沧州。 耶律青云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问萧小人何以会出现在天道和尚的禅房里,但并不表明耶律青云不想知道。慕容延钊望着萧小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恐怕也存有同样的想法。 苍洱和尚和天道和尚与萧小人之间究竟有了怎样的交集,却是无人知晓。【第二章完】 ------------ 第三章 :刀锋利翻千重浪 棍沉重压万古仇 ------------ 第一节 佛云不言 汴梁城,隶属于开封府,又称“大梁城”或“汴”,古名“汴州”。 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二月,朱温逼迫唐昭宗退位,又密令朱友恭等人杀了唐昭宗,朱温旋即称帝,建国“梁”,史称“后梁”,定都“汴州”,年号开平。 梁太祖朱温遂升“汴州”为开封府,称“东都”或“东京”,以洛阳为“西都”或“西京”。梁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又由开封迁都至洛阳。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均王”朱友贞继帝位,是为梁末帝,还都开封。后来,人们就习惯地称开封汴梁城为“东京汴梁”。 黄河之水,由城北缓缓流过。四条河流横贯全城,即汴河、惠民河、五丈河和金水河,汴梁城素有“中原水都”之称。“汴河”又名“汴水”,在开封汴梁城的北面,在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当时的周世宗柴荣谋攻“南唐”,将埇桥以东淤浅不通的河道疏浚导通,东上至泗水,以通漕运。 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再次疏浚“汴水”,北入“五丈河”,东流至定陶,入“济水”,以通齐鲁运路。翌年,凿楚州西北之“鹳水”,通河由淮入江,又浚“汴口”,导河达于江淮,汴渠竣工,中原与江淮间始有水路相通。 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二月,周世宗第三次疏浚“汴水”,东导入开封汴梁城之南的“蔡水”,“蔡水”向南流达陈州等地,以通陈、颖之漕。浚通“五丈渠”,东过曹、济、梁山泊,以通青、郓之漕。 因此东京汴梁城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千里河堤,绿柳成荫,素为兵家必争之地。大唐诗人白居易在“隋堤柳”诗中咏道:“大业年中炀天子,种柳成行夹流水。西自黄河东至淮,绿影一千三百里。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 萧小人惬意地坐在河岸边一株垂柳下,喝着上好的春茶,观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如织人流,河道上南来北往的各色船只,这是北国无可比拟的繁荣昌盛之象。萧小人看着眼前的美景无限,想到明日就要离开汴梁回家了,此时的心情真是愉悦非常。 萧小人离开荆湖,本是要直往苏州的,可架不住柴文意的软缠硬磨和赵光义的盛情相邀,正好慕容延钊也是要回京接家眷回乡,遂相跟着来到了这当今天下第一繁胜之地--开封汴梁城。 今日,柴文意得知萧小人就要离京了,遂邀请萧小人来“汴河”堤岸边的“闻香茶社”喝茶。柴文意自打回京,就居于深宫,不能再抛头露面了,能够出宫和萧小人一聚,柴文意可是没有少磨宋太祖的耳根。两人轻装简行,只带着几个宫里的侍卫随行。 “萧哥哥!你真的明日就走吗?”柴文意咬着下唇,清亮的眸子望着柳树下心无所属的萧小人,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嗯!你也回到家了,慕容伯伯在京里的事情也办妥了。明日,我会随慕容伯伯一家启程。离家太久了,我真的好想家人。”萧小人思及家人,浑身都觉得燥热起来。“你真好!一家人可以团聚在一起,而我想要见上娘亲一面,都只是奢望而已!”说着话,柴文意已是红了眼圈。 周太后自被安置西宫,常年居于天清寺,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其实非是周太后绝情,她正是以这种淡漠疏远的行止向宋太祖示意,柴家不会与赵宋作梗。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几个孩儿。 “不如你也随我们南下好了,我娘亲可好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萧小人煞有介事地说出口后,旋知不妙,不由讪讪地笑了。 “好啊!好啊!”柴文意欢呼出口,差点将手中的茶杯都打翻了。随即,看到了萧小人的神色,小脸一绷,神情顿时黯然,幽幽地道:“父皇是不会同意的,这次若不是姨父,恐怕连宫门都出不了呢!” “好了!柴郡主!你看这景色多好,何必庸人自扰。”萧小人起身抚弄着柳枝,顾左右而言他。“不许你叫我郡主,叫我意儿好吗?以前爹爹在的时候,都是这样唤我的。”柴文意泫然欲泣。“意儿!明日我就要走了,开心一点,好吗?”萧小人低柔的声音令柴文意终于潸然泪下。 “好了!都来这么久了,一定没人带你在汴京好好玩,今天,就让我带你转转吧!”柴文意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哈!都成花猫了。”萧小人笑着走到柴文意身侧,取出汗巾替她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柴文意赧然地一笑,巧笑倩兮。 堤岸的街市,鳞次栉比,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在各式的店铺之间,怡然自得。 萧小人看到一款样式新颖别致的银簪,伸手拿过,细细把玩,想着若是能亲手戴在娘亲或是姐姐的发髻上,不知该有多美,正自寻思着,耳畔传来柴文意的一声惊呼。 萧小人回头之际,正见三五个汉子疾冲而过,却是其中一个汉子推了一把站在路中的柴文意。柴文意不防,跌向身后的一辆小推车,小推车上赫然支着一个火盆,火盆中木炭烧的正旺。买煎饼的老头刚将煎锅端离火盆,就见一个小女孩仰身倒向火中,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浑忘了伸手相助。侍卫们不近不远地跟着二人,全未留意到祸生肘腋,欲要相救,已是不及,骇得各个亡魂俱冒。 突然,一声巨响,不远处飞来一物,击中车辕,将小推车生生推前三尺,却是一个泥罐盆花。泥土飞溅,残花飘零,伴随着阵阵惊呼和尖叫,人流为之大乱。 此时,萧小人已到近前,伸腿担在柴文意的腰间一磕,顺势抓住了前倾的柴文意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心下暗道侥幸。 “好功夫!”不远处一个魁梧的独臂汉子大声赞道。“多谢呼延前辈仗义相救。”萧小人右臂护住柴文意,左手或拍或推,将拥挤而来的略显混乱的人群分开。“萧兄弟客气了。”呼延赞大步而来,憨厚的脸上,笑意盈盈。在他身后,赵光义轻袍缓带,步履从容,面带微笑,白袍胜雪。 这时,一位衙役快步来到赵光义身后,小声地禀报着。赵光义细眉微蹙,狭目微眯,略微地点了点头,脸上明显地露出一丝厌恶和鄙夷。赵光义回首对身后的王承恩低声吩咐了一番,王承恩不时地点头回应,然后,心领神会地转身快步而去。 赵光义转头再次望向萧小人时,已是满面春风,和煦暖人。 大相国寺,巍峨耸立,正殿高大,庭院宽敞,花木遍布,僧房栉比,乃赦封的皇家寺院。每月逢五开放,就是所谓的“庙会”。庙会期间,中庭、两庑,商人逾万,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万姓交易,端的是金碧辉映,云霞失容,盛况空前。大相国寺山门两侧,人声鼎沸,说书的、唱戏的、杂耍的、卖艺的,充斥其间,吆喝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萧兄弟!你看这繁荣景象,与之金陵如何?”赵光义手摇折扇,颇为自得。 汴京城没有封闭的里坊,以坊巷为基,遍布街市,城中的街道皆有坊市。皇城正南的御道两侧是御廊,亦允许商贾经商。州桥以东、以西和御街,店铺林立。州桥以北为民宅,州桥以南为商铺。潘楼街和马行街最富盛名,潘楼街以酒楼、茶社和饭馆为主,马行街以酒肆、瓦子的夜市著称。“三更方尽,五更起。”说的就是马行街。青楼、女闾,夜夜笙歌,腐糜贪欲,莫不如是。 如今的汴梁,实是商贾的天堂,世人的乐园,而做为开封府尹的赵光义,功不可没。 萧小人正待说话,却见山门内四五位手持棍棒的和尚,正将一位胖大和尚乱棍打出。蹊跷的是,胖和尚却仍是嬉皮笑脸,浑不在意。萧小人定睛看去,却是久未谋面的昭敏和尚。 “昭敏大师!你这是……”萧小人不由哑然失笑。昭敏和尚抬眼看到萧小人,甚是尴尬,伸手拍拍身上的灰尘,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不得无礼!”赵光义喝止寺僧,目光咄咄地看向昭敏和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给各位见礼了!”昭敏和尚对着众人,团团打个佛礼。 寺僧中有人识得赵光义,说与几僧,众僧顿时慌乱起来,其中一位小和尚见机不对,撇了棍棒,一溜烟,跑回寺去。不大一会,方丈贞俊禅师携一众高僧快步而来。 “王爷!请恕老衲无礼之罪。”贞俊禅师白眉低垂,满面愁苦。“不知者不罪!方丈禅师何罪之有?”赵光义笑吟吟端起桌上的香茗,轻轻地嘬了一口。 “方丈禅师!不知昭敏大师怎生得罪了贵寺高僧,却要棍棒相加?”萧小人黑漆漆的眼眸看着低头垂目的贞俊禅师。 “既然小施主问起,就由贫僧细说原委吧!”说话的是“藏经阁”首座贞慧禅师。 原来,昭敏和尚来到大相国寺,求见贞俊禅师,将契此和尚身死之事相告,贞俊禅师唏嘘不已。贞俊禅师与“布袋和尚”契此大师在洛阳白马寺相识,共证大道,颇为相投。贞俊禅师受命住持开封大相国寺后不久,契此大师就去了恒山白马寺住持,从此音信杳无。 当昭敏和尚将契此大师的临终偈言告之,贞俊禅师恍然而悟,喃喃道:“‘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他…他竟然真的是弥勒——未来佛转世。” 昭敏和尚就此受到了贞俊禅师的礼遇,待若上宾。可是,昭敏和尚却居心叵测,借故时常出入藏经阁,屡次偷盗大相国寺的佛经。贞俊禅师得知后,初时尚一笑了之,当昭敏和尚竟起意偷盗大相国寺的镇寺之宝“楞伽经”时,贞俊禅师终于忍无可忍,遂命武僧将之逐出寺去。 “偷书不为贼!何况是导人向善的佛经,方丈大师忒小家子气了。”赵光义得知原委,轻松地笑道。“王爷有所不知,昭敏和尚他是要将我中原之宝经,携往契丹,投敌卖国啊!”贞慧禅师痛心疾首地呼道。萧小人闻言,没来由的,心生厌烦。 昭敏和尚眼见萧小人面色不豫,轻咳一声,道:“贞慧禅师言重了!辽太宗耶律德光和让皇‘人皇王’耶律倍,皆崇尚孔孟之道,与我中原并无二致。如今道教渐行,契丹贵族对于这道家的黄白之术,尤感亲近。记得当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为供奉圣人之事时,大费踌躇,曾说:佛祖释迦牟尼并非中国之人。于是,皇太子耶律倍提议兴建孔庙,供奉孔圣人。因而,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就定于每年五月,由皇太子耶律倍亲率文武百官,大兴祭祀。” 昭敏和尚说到这,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此刻,他的脸上一片肃穆,惯常的嬉笑和惫懒,悄然而没,隐然宗师之态。贞俊禅师不禁心里一突,这神情,怎么这么熟悉?贞俊禅师闭目而思,心中豁然,那正是契此大师与自己谈经论道时的神情。 “如今,契丹之地,信奉我佛之人渐众。贫僧不才,收集这些佛经,尤其是珍本,正是为了光大佛教,教化万民,此乃佛教千秋之本也!佛、道、儒三教,并称于世,向以佛教为尊,何时沦为牛尾末道也!贫僧曾发下宏愿,有生之年,定使我佛慈光,万世耀于木叶山颠,普照化外之民,永享佛光。”昭敏和尚目蕴神光,圣辉闪耀在光亮的秃顶之上,恍惚间,直似佛祖降世。 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即契丹八部。每行军及春秋时祭祀,必用白马青牛,示不忘本。 永州,东潢河,南土河,合流于此,故号永州,承天皇太后所建。太祖于此置南楼,供奉神帐及天子旗鼓。木叶山上,建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在南庙,可敦在北庙,绘塑二圣并八子神像。木叶山,就是契丹族心目中唯一的神山圣地。 昭敏和尚此来中原,其意昭昭。契丹“摩尼教”渐趋衰败,辽太祖所建的“明王楼”,传自回鹘“摩尼教”。如今,做为契丹“摩尼教”总坛的“明王楼”已然易主改辙,“拜火教”新立,欲行大统,尚需时日,正是佛教大举施行之良机。若是有佛家真传的经文相佐,当可事半功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众高僧齐宣法号,肃然起敬。赵光义微微颌首,意下颇为赞赏昭敏和尚的宏伟志愿。萧小人面露微笑,望着昭敏和尚的目光,甚是亲近。 正在这时,方丈室外一阵骚乱之声,贞俊禅师白眉掀动,举目看向下座的执事长老。柴文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手不自禁地抓住了萧小人的手臂。赵光义瞥眼望了二小一眼,淡然一笑,取过手边的茶盅,淡定地缓缓饮了一口香茗。 “不好了!走水了!大家伙快逃啊!”赵光义霍然起身,面上色变。庙会期间,这大相国寺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男女老幼,怕是不止五万之数,这可是天大的祸事啊! “方丈禅师!令阖寺弟子,皆听本王号令。辅超!速速知会殿前司指挥使,协防安民。呼延赞!速调开封府所有差官、衙役,前来听令。记住!是所有的人。萧兄弟、金花郡主,请跟在本王身后,千万不要离开寸步。”赵光义一脚尚未跨出门,已将所有的事安排妥当。 所有的人都相跟着离开了方丈室,只有一个人却没有动。昭敏和尚脸上露出似乎压抑了很久的嬉皮笑脸,眼珠一转,径直走到后窗,推开窗棂,身形一闪,已没了踪影。如此胖大的身躯,居然灵敏如狸猫,若是被人看见,不知作何感想? 萧小人回首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方丈室,嘴角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 第二节 十八罗汉 柴文意疑惑地看着萧小人脸上的笑容,蹙眉道:“萧哥哥!这都起火了,你还笑?”赵光义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萧小人,目光掠过众人,薄唇一弯,竟也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柴文意惊诧地望着赵光义的笑容,小嘴半张,愣怔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 “快走吧!”萧小人拽着柴文意的小手,快步跟上了众人。 火势虽然很大,大相国寺自有一套防火的手段,当众人赶到“天王殿”时,大火已被扑灭,大殿大半已经坍塌,五间三门,仅余一门。出现火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骚乱,尤其是人满为患的骚乱。幸好今日赵光义驾临,随从、衙役、差人人数不下百人,而大相国寺地缘宽阔,拥堵不是很严重。赵光义有条不紊地安顿人手,疏散人群,才不致出现大规模的人间惨剧。 夜幕悄然降临,大相国寺仍见隐隐绰绰忙碌的人群,随处可见明火执仗的差人和僧侣,善后显然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天王殿”燃烧的余烬,使整个寺院充斥着一股焦糊的气味。 赵光义坐在正殿上,用拇指和食指揉压着太阳穴。虽然险情处理及时,但死人却是难免的。十五条人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开封府责无旁贷。这些都不是问题,现今令赵光义头疼的是,掌握在门下侍郎赵普手中的御史台的攻讦。 柴文意业已被侍卫护送回宫,萧小人本也准备离去,耶律青云却寻到此处来了。萧小人见赵光义颇为疲惫的模样,又因他是为陪自己逛庙会,而被耽搁在此,心下不忍,遂留下来陪他说话。 王承恩出现在殿前,看了一眼殿中三人,迟疑地在门前徘徊。赵光义打眼看到他,笑道:“你怎么不进来?”王承恩急忙进殿,看看耶律青云和萧小人,又看看赵光义,却不言语。“承恩!有什么话,只管道来,他们都不是外人。” “禀王爷!午时撞倒郡主的那几个人,正是‘快刀门’的弟子。他们急匆匆地,是为了赶往‘潘楼’与人助拳。巳时的时候,‘剑舞门’的几个女弟子在‘潘楼’会客,遭到‘快刀门’弟子的调戏,双方发生械斗。后来,‘剑舞门’的大弟子裘良出现,将‘快刀门’的一个弟子刺伤。‘快刀门’弟子立即发出召集同门的讯号,散在城中各处的‘快刀门’弟子,蜂拥而至,群起而攻。裘良卫护师妹们离开,自己却被‘快刀门’弟子砍成重伤,性命堪忧。”王承恩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是‘十八罗汉’所为?”赵光义问道。“其中三人正是‘十八罗汉’中人,余下的只是些寻常的弟子门人。申时一刻,‘剑舞门’掌门巴青娘已派人向‘快刀门’下了战书,约在明日辰时在汴河‘十里坡’见面。”王承恩波澜不惊地回道。 萧小人从耶律青云的口中得知,近些年来,汴京出现了一个以使快刀著称的“快刀门”,门下弟子数以千计,其中的佼佼者一十八位,自称“十八罗汉”。“快刀门”崛起于郓州,势力如滚雪球般,迅疾壮大起来,如今更是渗透了京师,他们行事狂傲,极力打压汴京城的各门各派,骎骎然,已成汴京第一门派。萧小人听着耶律青云的述说,心中却在想,师伯这段日子,可真没闲着啊!。 “嗯!快刀门!剑舞门!区区江湖门派,在我开封府也想掀起波浪,不自量力!”赵光义冷冷地哼了一声。“王爷!‘快刀门’京里主事之人,好像是石保义。”王承恩低声点醒道。赵光义并不言语,冷眼看了一眼王承恩。“属下告退!”王承恩心下一惊,低眉顺目地退出了大殿。 “嘭!”王承恩倒退的身子正撞在急冲进门的一位僧人身上,两人双双跌倒在地。“王爷!你可得给贫僧做主啊!”贞慧禅师不及爬起,已忙不迭地呼道。王承恩翻身而起,异常狼狈地出殿而去。 赵光义侧头看了一眼萧小人,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萧小人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权似没事人一般。赵光义脸上的笑意更浓,心底却是愈发地欣赏起来。 “王爷!昭敏和尚跑了!”贞慧禅师苦着脸道。“哦!那不是正好吗?你们用棍棒都没将他打跑,而今他自己跑了,不是正合了你们的心愿吗?”赵光义揶揄地笑道。“可是!他乘寺里大乱的时候,将‘楞伽经’偷跑了。”贞慧禅师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可见这经书的珍稀。 “阿弥陀佛!王爷!依老衲看来,这纵火之人,却是要着落在昭敏和尚身上。”随着话音,住持贞俊禅师携大相国寺一众高僧,跨门而入。“小施主!这昭敏和尚与你素识,听说还是由你荐于王爷,恕老衲无礼,小施主却也脱不了干系。”贞俊禅师偶一抬头,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射萧小人。 赵光义细眉微蹙,心下不禁踌躇。耶律青云勃然大怒,沉声喝道:“你这秃驴,明知无礼,却还血口喷人。惹恼了某家,将你大相国寺夷为平地。”萧小人贵为契丹皇储,耶律青云怎由他人毁谤。 “方丈禅师!不瞒你说,萧公子身份尊崇,即使本王亦不敢擅越,此等闲话,休要再提。”赵光义面色一沉,目光扫视众僧。“唉!既然事关重大,查清楚也是应该的。昭敏大师究竟是不是主使者,我也很想知道。”萧小人波澜不惊地道。 “宋琪!”赵光义扬声唤道。“属下在!”一身皂衣的宋琪悄然地出现在殿上。“这件事就由你来查实吧!这火起的蹊跷,事关名节,你定要谨慎处之!”赵光义之所以用宋琪,是因为其的特殊身份使然。 赵光义的私邸幕僚程羽、贾琰、宋琪、陈从信、张平、郭贽、商凤、程德玄八人,乃是开封府赫赫有名的“八大金刚”,八人分管开封府各司,权势熏天。 宋琪,幽州人,契丹会同四年(公元941年)进士。初时署契丹时为“寿安王”的辽穆宗耶律璟侍读,后从事契丹赵延寿节镇幽州。“后汉”时,赵延寿子赵赞附汉,领河中节度,以宋琪为记室。周世宗柴荣征淮南时,宋琪从赵赞出征,以功特加散大夫。“宋”立,赵赞连移寿阳、延安二镇,皆以宋琪为从事。 赵光义令宋琪处置此事,可谓颇有深意。宋琪历事南、北二朝,周旋于高官显贵之间,精明干练,游刃有余。宋琪已然知晓萧小人的底细,自然心领神会。区区小事,自是手到擒来。 翌日,萧小人早早地就来到了汴河,他倒不是为了来凑热闹,而是来寻找一位商贩。萧小人回到驿馆,方才发觉,昨日的一场混乱,自己在街市上取的一支银簪,尚未付资。正在萧小人手举银簪左顾右盼之时,一群劲装的男子,从身旁呼啸而过,这热闹还真是不得不看。 此时,在汴河“十里坡“,堤岸边的茶社里,坐着十来个劲装男子,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柄一般无二的快刀。他们的眉宇间都显露着明显的兴奋和焦躁,跃跃欲试。 萧小人和耶律青云在不远处的茶社里,打量着这十来个年轻人。萧小人数了数,正好十八人。 远处,一行四人快步而来,直奔茶社,三男一女,年近中年,腰间全都佩着长剑。“十八罗汉”看他们走过来,纷纷站起身来。唯有一人,倨傲地翘着二郎腿,并不起身。 “素闻近年‘快刀门’崛起江湖,飞扬跋扈,势力遍及京师汴梁。今日看来,果不其然!”四人在他们身前六尺站定,其中的中年女子冷峭地道。“江湖人都说‘剑舞门’的‘快嘴’巴青娘剑快嘴更快,果然如此!”坐着的青年男子森然一笑。“‘快刀门’的‘十八罗汉’向以石保义为首,你就是‘铁罗汉’石保义?”巴青娘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正是!”石保义面色一沉,在汴梁城,还没有人敢直呼其名。 巴青娘冷冷道:“也就是说,此间以你为尊?”石保义傲然道:“可以这么说。”巴青娘忿然道:“你们昨日调戏不成,还打伤了我的弟子,总该有个说法吧!‘快刀门’再霸道,也不能如此仗势欺人。”石保义冷哼一声,道:“那是他多管闲事,咎由自取。”巴青娘又惊又怒,尖利的嗓音喝道:“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江湖人有江湖道,路见不平,尚须拔刀相助,裘良为了自家师妹,出手乃理所当然。” “在东京汴梁城,还没有人胆敢和我‘快刀门’做对。”石保义顿时黑了脸。“果然蛮横无理,今日我就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接招吧!”巴青娘本就性情暴烈,此时更是义愤填膺。 石保义“嘿嘿”冷笑,蓦然站起身来,拔出快刀,劈面向巴青娘砍去,却是先下手为强。巴青娘挺剑相迎。耳旁只听“叮叮铛铛”,一阵刀剑相交之声大作,两人快刀快剑,瞬间战在一处。 三个中年男子怀抱长剑,退开数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打斗。 “快刀门”的“快刀三十六式”每式五至八招不等,讲究快攻,攻敌之不得不防。而且,他们的刀轻而薄,快而利,易于进攻。巴青娘在江湖中极少使用武功,最出名的是她的伶牙俐齿。但是,她的剑却丝毫不比她的嘴慢,“剑舞门”的剑法源自大唐的公孙氏。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斗了数十余招。巴青娘剑法精妙,石保义刀法高超。堪堪斗到百招,巴青娘突然卖个破绽,收剑撤步而走。石保义紧跟其后,快刀使个连环,砍向巴青娘的后背。巴青娘正待回身使出绝技“绵里藏针”,蓦然,腿上一痛,已经中了石保义的一刀,顿时仆倒。 石保义笑道:“站起来!再斗!”巴青娘刚勉强站起,石保义的快刀又至,砍中了她的左臂。石保义道:“下一刀,我要砍你右臂。”然后,踏步上前,刀光闪闪。巴青娘急忙缩头转身相避,石保义快刀在她背上又划了一条血口,单薄的衫裙上,登时血迹斑斑。 三个中年男子见此,纷纷拔出长剑,欲要救援巴青娘。十余位“快刀门”弟子,嬉笑着将他们拦截下来。三人明知武功不济,平素又摄于“快刀门”的淫威,却是不敢与之为敌,徒有在旁呼喊的本事。 蓦然,巴青娘的长剑从她的肋下反手向后刺出。石保义正自耀武扬威地炫耀着自己的刀法,万未料到有此一招,待石保义恍然发觉之时,长剑已然洞穿了他的前胸。“快刀门”的弟子瞬间没了声音,一个个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皆是目瞪口呆。“剑舞门”的三个中年男子骇然地望着这一幕,腿都软了。 半晌,“十八罗汉”,不!是“十七罗汉”,方才如梦方醒,发一声喊,十七柄快刀,闪烁着寒光,卷向巴青娘。“剑舞门”的三个中年男子有一位是巴青娘的师兄,其余两个是巴青娘的师弟。见此情景,知道闯下了大祸,竟然不敢上前相助。 巴青娘的武功,本就与“十八罗汉”稍逊一筹,面对着十七柄快刀的夹攻,她可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血光飞溅,柳絮飘飞,巴青娘顿时被砍成了肉酱。飘飞的柳絮,洁白如雪。溅落的鲜血,艳红如猩。柳絮覆盖着流动的鲜血和石保义、巴青娘僵直的尸首,凄艳而眩目。 十七个杀红了眼的年轻人,十七把寒光闪闪的快刀。他们望向了呆若木鸡的三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面若死灰,转身就跑。一阵乱刀,两个师弟又横尸街头。最后的一个师兄亦是浑身鲜血,看着全都红了眼睛的“快刀门”十七罗汉。他突然跪下,泣道:“小爷们!饶了我吧!况且,人也不是我杀的。”“快刀门”二弟子罗大义阴森森地道:“到地狱去和阎罗王说吧!”十七柄快刀,瞬间将其乱刃分尸。 汴河对岸酒楼的三楼之上,站着七八个人,虚掩的窗户前站着的赫然是开封府尹赵光义。他的脸上平静似水,看起来格外的轻松愉悦。 “王爷!要不要属下去处理一下?”程羽小心翼翼地说道。“有必要吗?左近的百姓,除了开店的,好像再也找不到一个闲人了。哦!除了他们。”赵光义望了一眼远处凉棚下的萧小人和耶律青云,淡然地笑道。 萧小人和耶律青云的到来是赵光义始料不及的,寻常江湖中人的寻衅斗殴,竟然对他们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赵光义自己都摇了摇头,他委实没想到萧小人会是为了几钱银子的银簪,专程而来。今日,天尚未亮,开封府的衙役们,就将“十里坡”周边禁严了。萧小人过来时,衙役们识得他是王爷的贵客,都没敢拦阻于他。 “你们说这快刀门‘十八罗汉’下一步会做什么?”赵光义微眯狭目,饶有兴致地问道。“石保义死了,他们彻底的疯了,恐怕他们会灭人满门。”贾琰手捋山羊胡推测道。“灭门!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事若是圣上知道了,也是要灭她满门的。”郭贽笃定地道。 “你们说现下最好的结局是什么?”赵光义接着引导众幕僚。“两败俱伤!”众人竟是异口同声地答道。“哈哈!哈哈!你们都不是好人啊!”赵光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 第三节 公孙剑法 汴梁城西有一处大宅子,是“剑舞门”的堂口,本是汴梁书生高世济的老宅,他祖上是燕人,流落中原,长居于此。后来,高世济娶了“剑舞门”的巴青娘,便将老宅做了“剑舞门”的堂口。 高琼是高世济的长子,镇日里无所事事,常与一群泼皮无赖们搅浑在一起,因他素有一些武力,泼皮们就让他做了头脑。高琼自十三四岁后,就极少回家,常在街头浪荡。这一晃,就是十余年,到如今仍然孑然一身。他的父母也曾托人给他说过媒,可是,一般好人家的女儿一听是他,全都退避三舍。 这日,他正在“醉香楼”里寻欢,不经意一个小泼皮闯进屋里。高琼劈面将他一掌掴倒在地,怒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没见大爷正在消受吗?竟敢坏我好事,找死啊!”小泼皮倒在地上,手捂腮帮,委屈地哭道:“爷啊!你快回家去看看吧!你们家满门上百口子人,全让人杀光了。” 高琼顿时血涌顶门,头脑发闷,大叫一声:“我的妈呀!”急忙穿上衣物,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醉香楼”。待他扑进家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鼻而来。满屋的尸体,遍地的鲜血。“剑舞门”的百余男女弟子尸横四宅,高琼年幼的弟妹,包括下人、厨子都无一幸免。高琼呆坐在二门槛上,浑身酸软,墙上血淋淋几个斗大的字迹,触目惊心:杀人者郓州快刀门是也! “快刀门”在汴梁可谓家喻户晓,掌门人就是当今天子的结义兄弟、曾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的天平军节度使石守信的长子石保兴。“十八罗汉”之首的“铁罗汉”石保义,就是石守信最宠爱的三子。 高琼欲哭无泪,他虽然是汴梁有名的泼皮,可是,自古“民不与官斗”,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是永远也不可能报此深仇大恨的,只有徒然送上自己的一条性命而已。 高琼躺在牛棚的旮旯里,忍着浑身的剧痛,将衣袍脱下,精赤着上身,将满是血迹,已然破烂不堪的内衫撕成一缕缕布条,包裹着尚自淌血的伤口。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虽然身上没有致命的伤势,但流血过多,也是要死人的。 前不久,就在高琼倚门苦思是否寻仇的当口,“快刀门”的十几个弟子再次光临了“剑舞门”。高琼仗着地形优势,浴血奋战,总算得逃生天。但他也终于明白,这仇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报的事情,而是“快刀门”压根就没打算放过他。 “好吧!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我高琼烂命一条,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杀一个够本,杀一双就是赚的。”高琼扎着伤口,额头青筋暴跳,一脸的凶戾之色。 午夜三更,高琼悄然地摸出了牛棚,一身的牛屎味,他也浑不在意。当走过自家老宅时,他看到了铜钉大门上开封府衙门贴的封条,霎时泪冲眼眶,他强忍住没有落泪。“剑舞门”在汴京城,虽不是什么大门派,几十年来,循规蹈矩,却也深得江湖中人的首肯和尊敬。高琼从自家宅子侧门的狗洞里爬了进去,院中已被清理干净。月光下,只有泛黑的滩滩血迹,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惨无人道的杀戮。高琼翻箱倒柜,当他终于看到一柄长剑横在母亲的卧榻之下时,险一点,就掉下泪来。 冥冥中自有天意,这柄剑是娘亲传他“公孙剑法”时,托人给他量身打造的。后来,因为自己游手好闲,屡次惹是生非,娘亲一怒之下,收回了此剑,将他赶出了家门。“剑舞门”被封门后,官府查抄了宅子,金铁之类的东西,一件未留,唯有这柄剑。高琼瞬间明白了娘亲将此剑藏于卧榻之下的深意,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舐犊之情啊!“娘亲!”高琼抱着剑,低声的嘶吼,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高琼记得“快刀门”在京师的坛口,在金水门附近。当他到了金水门,稍一留意,就找到了“快刀门”,因为宅子的两扇大门上,分别挂着一人高的两个大红灯笼,灯笼上赫然书着三个大字——快刀门。 高琼已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逃出“快刀门”的了。当时,他一脚踹开大门,见人就刺,门房的守夜弟子被他生生割下了头颅。然后,“快刀门”的弟子蜂拥而至,高琼稀里糊涂一顿乱刺,竟然刺伤了好些人。接着,“快刀门”的弟子从惊梦中醒来,高琼就剩下挨刀的命了。 说起来,高琼的武功根基不差,别人三五年练成的剑法,他只需三五月就练成了。对于家传的“公孙剑法”,他闭着眼睛,都能挥洒自如。在“剑舞门”,他十三岁的时候,剑法就已然超越了大师兄裘良。 “公孙剑法”在大唐可谓名震遐迩。大唐的“三仙剑客”李白向以“诗、酒、剑”三绝于天下,在观看了当时极富盛名的公孙大娘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后,也自愧弗如,五体投地。 大唐的诗人杜甫曾作诗咏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梨国子弟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玳弦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这门剑法自中唐以后就渐渐地失传了。 巴青娘的父亲巴棱山在嵯峨山中时,无意间听闻“偷天墓盗”温韬手中有一套绝世的剑法。世人都知温韬擅盗墓,尤喜盗掘唐诸陵。巴棱山出重金,施诡计,总算得到了这部绝迹江湖多年的“公孙剑法”。 高琼的剑法虽然伤敌不足,但若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又一次在围攻中,脱身而逃。 “这个泼皮却还有些血性,倒不是一无是处。对了!快刀门的伤亡如何?”赵光义坐在开封府大堂上,看了一眼王承恩。“‘快刀门’死了十来个,伤了二十几个,但‘十八罗汉’除了石保义,迄今无一伤亡。”王承恩低头想了想,又接着道:“清晨,‘快刀门’拿了圣上的旨意,诏令全城缉捕高琼。” “这‘十八罗汉’倒是名下不虚啊!假以时日,哼!哼!了不得啊!”赵光义有些意兴萧然。“禀王爷!程德玄回来了!”一个小厮躬身道。赵光义点点头,王承恩退出了大堂。 “王爷!萧小人今早又和耶律青云去了汴河。”程德玄见完礼道。赵光义没有言语,只是目光湛湛地望着程德玄。“原来萧小人前日在摊贩手里取了一支银簪,急着救郡主,却忘了付银子。这连着两日去汴河,却是为了寻找那个摊贩,好还钱给他。”程德玄偷眼看了一眼端坐无语的赵光义。 “属下这几日暗中跟随着耶律青云将汴梁城都转遍了,他除了喝酒,还是喝酒,好像没有什么事可做。”程德玄见赵光义的目光扫来,急忙低头续道。“是吗?你这个书呆子!”赵光义终于被他逗笑了。跟踪“飞辣子”耶律青云,契丹第一轻功高手?真是笑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萧小人!嗯!这个孩子真是没得说,从这件小事上,就不难看出,此子品性上佳啊!”赵光义说出此话后,面上露出罕有的似有所思的神情。“这孩子玉雪可爱,难得天性纯良,依属下看来,他的种种作为,倒不似作伪。”程德玄顺着赵光义的话接道。 高琼实在忍耐不下去了,蛰伏了一整天,他已是前心贴后心了。他决定孤注一掷,即使是死,也不能饿死啊!趁着夜色,高琼悄然地来到了街上,一队巡城的兵卒刚刚过去,他真的很幸运。但是,他又是极其不幸的,刚转过两条街道,迎面就碰上了“快刀门”的方忠义。 方忠义在“十八罗汉”中排名最末,所以门中师兄都叫他方十八。“快刀门”向以入门先后排序,因此,石保义虽然年纪最小,却位列“十八罗汉”之首,而恰恰方忠义却是“十八罗汉”中年纪最长者。 在“快刀门”,方十八和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大师兄石保义情感最深。方十八带艺入门,入门前,他已在江湖中闯荡多年。因为他在“十八罗汉”中武功最高,所以“快刀门”弟子都很尊重他,尤其是石保义。两人常在一起切磋武功,天长日久,感情甚笃。虽然他是方十八,在石保义的眼中,却一直当他是大哥一般尊重。 方忠义这两日常自懊恼,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大师兄,虽然血洗了“剑舞门”,但他却是余恨未了。昨夜,高琼冒死闯进“快刀门”,杀死砍伤了十四五个门人弟子,竟然被他逃脱了。他愈发地气恼,仇恨的火焰烤炙着他,令他寝食难安。所以,方忠义不分白昼黑夜地在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里转悠着,希望能遇上自己的仇人,以雪前耻,给石保义报仇雪恨。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方忠义双眼赤红,眼眸中尽是浓的化不开的仇恨。高琼面色蜡黄,脚下飘浮无根,以剑拄地,两人四目相对。 方忠义手握快刀,沉声道:“高琼!你有伤在身,本来我不该趁人之危。但是,师门深仇大恨,却是不得不报,你亮剑吧!”高琼凄凉地笑道:“世人大都惺惺作态,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我本汴梁一泼皮,却也知道些道义。你们欺人在先,复又灭我满门,即使是我们这些泼皮无赖,也不曾做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今日,我与你‘快刀门’势不两立,不共戴天。除非你就此杀了我,一了百了。否则,但凡我有一口气在,绝不与你‘快刀门’善罢甘休。” 方忠义不再言语,快刀出手,砍向高琼。高琼举剑相接,战不到两个回合,高琼已然身中数刀。“公孙剑法!真是天大的笑话,若是公孙氏泉下有知,知道你如此糟蹋她们的剑法,正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方忠义“哈哈”大笑,狂傲之性,显露无遗,刀法更是凌厉无匹。 高琼突然仰天大笑,癫狂顿发,举手将长剑掷向方忠义,然后赤手空拳,合身扑向方忠义,无赖本性,尽显其中。方忠义以刀将剑拨开,顿觉全无力道。方忠义“嘿嘿”冷笑数声,心知高琼已是强弩之末,快刀瞬间砍出数刀,分中高琼的左右双臂和两腿。高琼摔倒在地,仍然向他爬去,目眦尽裂。 这时,突听一声“阿弥陀佛!”,街角处转出一位瘦小的僧人,快速地掷出一串佛珠,将方忠义阻了一阻。然后,他从肋下抽出一把刀来,“叮叮铛铛”将方忠义砍来的十余刀,尽数挡回。 方忠义急忙退后数步,望着面前面色灰败的中年僧人,道:“你使的是什么刀法?”僧人慢悠悠地跨前一步,捡起地上的长剑,方才淡然道:“区区‘邪刀’,也不见得就是天下最快的刀法。”方忠义大吃一惊,“邪刀”之名,除了本门弟子,外人概不知晓,这个和尚究竟何许人也? 僧人俯身扶起气息奄奄的高琼,轻叹一声,道:“有一句话,这小子倒是说的不错,‘公孙剑法’!其妙诣在‘舞’不在‘剑’,舞的虽是剑,而又非剑。一味地寻求剑法的精妙狠辣,而忽略了舞剑的玄妙意境,岂非本末倒置!‘剑仙’李白,剑法天下第一,何以会为此动容?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名剑客终身难以明悟的一种玄妙境界啊!唉!的确是糟蹋了她们的大好剑法。‘剑舞门’!巴棱山!他又怎能领悟到这层微妙精义,不怪你,真的不干你事啊!”说罢!不再理会呆怔在当地的方忠义,携高琼转身离去。 宋太祖在“讲武殿”召见了石守信,看着只比自己小一岁的石守信竟然一夜白头,那痛不欲生的模样,令宋太祖心如刀绞。石守信打小就对自己忠心耿耿,无论自己想要做什么,他都是无条件的忠实执行者。“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石守信做为殿前都指挥使,是他唯一在京师的高官兄弟。他不仅使自己顺利地进入了京师,更为至关重要的是,他还亲自保护着自己的家人,使她们平安无恙,避免了当年郭威般的悲惨结局。可以说,石守信就是宋太祖的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 再后来,他又一次帮了宋太祖的大忙,“杯酒释兵权”,石守信明白了宋太祖的良苦用心后,毅然带头辞去了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的官职,前往郓州去做天平节度使。石守信所做的一切,完全都是站在宋太祖的立场上去做的,绝无半点私心杂念。 如今,石守信最疼爱的只有十七岁的三子石保义死了。虽然,他还有两个儿子石保兴和石保吉,但是,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其痛可想而知。 宋太祖起身走到石守信的面前,将跪倒着的石守信慢慢地搀扶起来。石守信再也控制不住,扑在宋太祖宽厚的肩头,放声痛哭。宋太祖搂紧他,一时间热泪盈眶。现在,他们不再是君臣,而是至亲的兄弟。石守信哭泣着,悲声唤道:“二哥!”宋太祖拍拍他的背脊,沉重地道:“守信,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好好安葬三儿吧!” 蓦然间,石保义幼时围着自己唤“二伯”的声音隐隐在耳畔响起,宋太祖不禁又是一阵心酸难耐。 ------------ 第四节 邪刀魔剑 汴梁城西,是一片杂乱的民居,房挨房,屋顶相连,参差不齐,内中却突兀地耸立着一座残破的佛寺,寺门匾额已然破旧不堪,依稀可辨。“光明寺”三个字,倒有两个字缺撇少捺,唯有“寺”字还算齐全,使人知道这不是贫民的居所,而是一间佛寺。 昏暗的禅房里,一灯如豆。 高琼浑身精赤地躺在木榻上,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一位僧人正在借着微弱的灯火,给他伤口上上药。僧人黄眼金睛,高鼻隆额,目陷颌宽,一眼望去,就知不是中土人士。高琼仰面朝天,眼望斑驳剥落的屋顶,残缺的佛陀画像,张牙舞爪,目露凶光,如同恶魔一般,扑面而来。高琼回首前尘,不由泪如雨下。僧人给他伤口上上着药,手法虽然生疏,却还细致。 “孽由心生,缘由祸起。种前因,得后果。施主十余年来耍横撒泼,直有今日之报应也!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僧人见他醒转,悲天悯人地喃喃道。 高琼突然翻身滚下榻来,跪倒在僧人的面前,以额撞地,泣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请大师慈悲为怀,赐予刀法。”僧人面露难色,道:“非我教中弟子,不得传我法术。况且,还需立誓誓死效力光明尊者,方可入教。可你身负血海深仇,无日或忘,又怎能遵我教规?” 高琼额头印血,叩拜不止,道:“只要能学到大师的刀法,虽死无憾。”僧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教‘三印十戒’,以光明为本,你岂能守得啊!”高琼急切道:“我能守!我能守!只要报了这深仇大恨,我就皈依佛门,恪守戒律,永为佛奴。”僧人摇头道:“三印暂且不说,十戒之中,仅‘戒杀生’一条,你就无法做到。”高琼额头鲜血淋漓,仍然撞地有声。 僧人似乎颇为不忍,犹豫再三,终于伸出手将高琼搀扶了起来。僧人深深地看着高琼,道:“也许你将是我教中注定的魔障,是上天用来磨砺我教的恶魔。但是,现在和尚却不得不收你入教。”僧人稍作停顿,接着道:“我教乃是光明‘摩尼教’,教旨为‘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无上至真、摩尼光佛’,三印为‘口印、手印、胸印’,十戒则为‘戒妄拜、戒谎语、戒贪欲、戒杀生、戒奸邪、戒偷盗、戒欺诈、戒行巫、戒二见、戒怠惰’,另还有五净身‘真实、不害、贞洁、净口、安贫’,我教崇尚‘年易一衣,日受一食。’苦行修道。道成之日,当可成为自由教徒,宣布大道。贫僧法号‘残缺’,你都听明白了吗?” 高琼默默地点了点头,眼中是绝决的冷酷。高琼在“光明寺”一边疗伤一边练习刀法,他本是个天资聪慧之人,只是不走正道而已。加之祖传“公孙剑法”的底子,他的刀法精进迅猛。“残缺和尚”愈教愈是心惊,此子天赋之高,超乎想象。七十六路“魔尊刀法”,不到半月的时间,居然让他学全了。 “魔尊刀法”传自古波斯,据说是黑暗之王窥视光明王国时,五类魔所使用的武功。当时,先意佛被五类魔所败,他的五个儿子,即五明佛,为黑暗王国的暗坛无明境界所困,被五类魔吞噬,伟大之父命净风、善母二光明使前往相救。不料,五明佛“如蝇著蜜、如鸟披网、如鱼吞钩”,无从救。净风、善母二光明使大战五类魔,终将五类魔与五明佛二力和合,遂造十天八地,由活灵使掌管。活灵造日月星辰,交由十二童女主宰。于是,才有了天地万物、白昼黑夜,这就是“摩尼教”的“二宗三际论”。 二宗即明宗和暗宗,也就是善恶,为光明与黑暗。三际指初、中、后际,初际为明暗分开。中际为黑暗侵入光明,光明与黑暗战斗,两者混合。后际时,明暗又重新分开,始有天地日月、人间万物。虽然,光明最终战胜了黑暗。但是,这套战无不胜的“魔尊刀法”却存留了下来,和“摩尼神功”一起成为了“摩尼教”的镇教武学之一。 当萧小人赶到大相国寺的时候,大殿之上,已是高朋满座。为了澄清自己的无辜,萧小人只有耐心地等待下去,已然无法顾及与慕容延钊约定的归乡之期了。幸好,慕容延钊离京也不是很急切,当知道了此事后,还专程造访了开封府。归乡之事,就此耽搁下来。 “萧公子!来!坐本王身边。”赵光义笑容满面地起身招呼萧小人。贞俊禅师老脸有些发红,贞慧禅师更是冲萧小人异常尴尬地笑笑。萧小人对众人的态度有些讶然,心知与己有关,心下坦然。 此时,宋琪快步走进殿来,进门后,在门侧站定,朗声道:“王爷!赵夫人驾到。”赵光义愕然的当口,一阵香风袭人,一位仪态万方的明丽妇人在五六个丫鬟的簇拥下,婷婷袅袅地跨进殿来。 “啊!嫂夫人!”赵光义立即站起身来,满面笑容可掬。来人正是赵普的原配夫人―和氏。“嫂夫人怎地大驾光临了?光义惶恐!”赵光义上前见礼。“臣妾参见王爷!”和氏微微一福,发髻上珠钗乱颤。 “臣妾闻听半月前相国寺失火,牵扯到一位义薄云天的大和尚,还有一位年少有为的贵公子,心下着实不安。虽然臣妾现身大庭广众之下,有失观瞻,但思及二人的清誉,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和氏温婉贤淑,媚眼红唇,嗓音清脆,令人耳目一新。 原来,那日和氏正在“天王殿”进香,低头膜拜之际,偷眼看到一个小和尚添香油时,将一旁的烛台打翻,引燃了佛像身后的帷幔,那火“腾”地一下,就燃了起来。和氏心下慌忙,随身丫鬟赶忙将其搀起,因殿外鱼龙混杂,不便出殿,遂躲向后殿禅房。 和氏本想火势不大,三两下就该扑灭的。可是,小和尚在扑火时,将身上的僧袍也引燃了,他急于脱身,将僧袍扯了,随手一扔,却扔在了油火里,火势蔓延,瞬间飞腾而起,一场大火,在所难免。和氏在禅房中见此,欲冲出房门,却不料大火已将出路阻死。 和氏花容失色,与丫鬟躲在角落里,狂呼救命。此时,大火熊熊而起,殿外人声鼎沸,竟无人听到她们的呼救声。如此,约莫半个时辰,大火已将禅房的门烧毁,火焰势不可挡地窜进了禅房。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口,一个胖大的和尚,破窗而入,呼道:“请随贫僧脱离苦海。”言罢,一脚将后窗下的木板墙踢个大洞,用他异常肥胖的身躯,撞向破败如絮的后墙,三人甫一离开,“天王殿”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当胖大和尚将和氏与丫鬟带离险境后,和氏正欲道谢,和尚嘻嘻一笑:“夫人富贵及天,自有天向,和尚去也!”奇怪的是,和尚身后负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宛若游戏风尘的弥勒真佛。 当高琼终于走出“光明寺”的地宫时,炫目的阳光令他闭上了眼睛。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极是受用。为了躲避官府和“快刀门”的追杀,他一直呆在阴暗潮湿、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过着与世隔绝的隐晦日子。但是,血海深仇却在无时无刻地刺激着他,令他食不知味,寝不安枕,这反而成全了他,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练成了无上的武功绝学。现在,高琼要做的就是复仇。 高琼在汴梁最有名的酒楼“太白居”的二楼之上,摆了好大一桌宴席,将手下的泼皮无赖都招呼上来,明目张胆地喝五吆六起来,身边十来个泼皮,都是素来交好的,在一旁随声附和着。 这时,楼梯口上来十余个劲装青年,各个一脸杀机。泼皮们“哗啦”一下全都闪到了一边,眼露恐惧之色。楼下上来的是“快刀门”的十七罗汉,为首者“千手罗汉”罗大义、“百变罗汉”方忠义。高琼端坐在正对楼梯口的座中,他没有动,甚至连坐姿都未改变,一脚踏地,一脚弯在椅子上,垫在股下。 “高琼!你的死期到了。”方忠义森冷的声音令众泼皮们心里一寒。“那你何不上来杀我!”高琼眉毛一挑,神态倨傲无礼之极。方忠义大怒,快刀一闪,劈向高琼。高琼的右手蓦然向后一伸,抽出一柄剑来。“叮叮当当”,一阵疾如爆豆的声音响过。但见刀光剑影,血迹飞溅。 突然,方忠义狂吼一声,疾速退开。“十八罗汉”众人不由大惊,只见高琼居然还是坐在椅子上,就像从来都没有动过手一般,而方忠义却是左脸上一道三寸长的刀口,右手臂上更是血痕累累。方忠义满脸血污,面色惨白地望着高琼,鲜血顺着手臂、手腕流过快刀,“啪嗒,啪嗒”一滴滴地滴在地上。 “呛啷”一声,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却是方忠义的快刀掉在了地上。适才,方忠义凭着毅力,没有让刀脱手。可是,他的手腕实在伤的太重,已经没有力气握住快刀了。 “救你的和尚把刀法传与你了?”方忠义一字一顿地问道。“是你的邪刀快,还是我的魔剑快?”高琼淡淡地反问道。“小子!好狂妄啊!今日,十八罗汉就教你‘死’字是怎么写的。”罗大义沉喝道。 方忠义低声对罗大义道:“二师兄!还是从长计议吧!”罗大义鼻子里微“哼”一声,道:“怎么?这就害怕了吗?‘快刀门’岂有贪生怕死之徒。”言罢,挥刀而上,其余弟子也都发一声喊,扑向高琼。 高琼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剑光到处,血肉横飞。他每杀掉一个“快刀门”的弟子,口中就凄厉地喊一声:“爹爹、娘亲!看儿子给你们报仇了。”高琼血红了双眼,剑下丝毫不留余地,剑剑带血。如果一剑没有将人砍死,他会立即冲上去补上一剑,甚至两剑,直到确定砍死为止。 高琼的冷血与残忍,令“十八罗汉”心惊胆颤,胆寒的他们顿时丧失了与高琼对决的所有勇气。最后,就剩下重伤的罗大义和方忠义了。高琼突然仰天一阵怪笑,笑声里充满了邪恶和歹毒。他看着面前这两个曾经趾高气扬而又飞扬跋扈、曾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敌人,嘶哑的嗓音道:“今天,我不杀你们。你们回去告诉‘快刀门’剩下的人,‘摩尼教’高琼指日就会杀到郓州,让他们做好准备。” 罗大义一手扶着伤腿,一手扶着方忠义的肩头,怒喝道:“凭你也想挑战我的师门,休想!”高琼平生最恨别人看不起自己,恶念顿生,弯刀一挥,顿时将罗大义砍倒。罗大义大声痛骂,骂不绝口,直到气息奄奄,发不出一丝声音为止。当他杀死了罗大义后,再找寻方忠义时,却是踪影皆无。 高琼唤过一旁早已吓得体似筛糠的众泼皮问道:“还有一个人呢?”其中一个稍微胆大点的泼皮,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哥!他…他下楼跑…跑了。”高琼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我正是要他去报信的。” “残缺和尚”面无表情地蜷缩在“太白居”对面“望楼”的一处角落里,这个地方恰好能将对面的状况看的一清二楚。在东京汴梁城,“摩尼教”的地位很低,更不为正宗的中土“佛教”相容。即使一年前甘州回鹘的“智慧宝光王”携总教使者出使了宋国,仍然没有提高“摩尼教”在中土的地位。 宋太祖是仁慈大度的,他为了甘州这个被后世称做“丝绸之路”的贯穿西域的通道,赦免了“摩尼教”总教使者在中原犯下的杀人之罪。“摩尼教”一行众人只在“光明寺”里呆了数日,就尽数前往“南汉”的循州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明二十年前中土“明教”覆亡的前因后果以及那让人牵肠挂肚的“明教三宝”的下落。 “残缺和尚“在得到“魔尊刀法”之后,习练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早年内力尽失的缘故,他现在早已是顶尖的高手了。可是,唉!已经没有可是了,他现在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高琼的身上。也许,此子倒可以使“摩尼教”从此“扬威江湖”。 “摩尼教!嘿嘿!你的末日就快到了。”想到这里,他的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簇火焰,炽烈而急迫。 “望楼”之上,从大相国寺赶来的赵光义、耶律青云、萧小人以及开封府的众人,目睹了高琼大发淫威的全过程,一个个目眩神驰,呆如木鸡,谁也没有留意到一个佝偻着身子悄然离开的落魄和尚。 ------------ 第五节 离经叛道 “这是什么剑法?”赵光义瞳仁一阵紧缩,短短的半个月,高琼的剑法竟一精如斯,可怎么看,都与那“公孙剑法”似是而非。“这恐怕不是剑法,而是刀法,纯粹的刀法!”耶律青云笃定地道。 “高琼!真人不露相啊!呼延!你带人看住他,但不要妄动,只要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就是了。”赵光义如是吩咐呼延赞。呼延赞自从少了右臂后,赵光义怜其忠勇,时刻将他带在身边。并且,还延请中原善使左手的武术名家专门教导他左手使鞭的诀窍。因此,他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武功尽复,而且大有过之而无不及。呼延赞得令,当即带侍卫领命而去。 大相国寺,方丈贞俊禅师特意摆下几桌素席,给萧小人压惊。大相国寺的素席乃天下一绝,即使是贵为皇帝的宋太祖亦是赞不绝口,津津乐道,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摆驾大相国寺,为的就是这令人无可或忘的素食。赵光义做为开封府尹,自然是受邀之人。还有就是和氏夫人,她确是当事人。 宴席之上,四鲜、四干、四蜜饯(素包、素卷圈、素盒、素鹅脖)、四押桌,首先上席,然后是金花献佛、佛海寻珠、法轮常转、禅心似月、佛陀悟禅、天帝散花、佛门仙斋、吉祥如意、东篱赏菊、苦尽甘来、红棉袈裟、罗汉八斋等色、香、味俱全的佛家大菜,紧跟着烩素帽、炒面筋丝、炒兰白线、素什锦、金边白菜、灯笼面筋,令人垂涎欲滴,满桌三菇(香菇、草菇、麻菇)、六耳(石耳、黄耳、桂花耳、银耳、榆耳、白背耳),时鲜果蔬,应有尽有。宴席尽兴而散,宾主皆欢。 方丈室内,贞俊禅师仍然是一张苦脸,他缓步来到几案前,提笔绘下一张画像,观之良久,微微喟叹一声,伸手将画像揉成一团,扔向屋角,屋角的废纸,已然蔚为壮观。贞俊禅师闭上双目,提着狼毫的手,纹丝不动。一道清明的慧光从心头掠过,贞俊禅师蓦然睁开双目,运笔如飞,一挥而就。 “唉!心魔难祛!契此大师!你难不成早已属意于他吗?天意昭昭,徒呼奈何?”贞俊禅师颓然地掷笔于地,举目向画上看去,但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肚和尚,身荷布袋,盘腿而坐,敞胸露腹,咧嘴憨笑,神情样貌,活脱脱就是那个盗经而去的昭敏和尚。贞俊禅师的本意是想绘出契此和尚的样貌,兴许是离别的时日已然久远,无论他如何执著,最后落笔而成的却总是这个惫懒的胖和尚。 “方丈禅师!你真的要将他当成弥勒佛供奉在‘天王殿’?”萧小人看着画像中的昭敏和尚,不由啼笑皆非。众人正待离去之时,小沙弥过来请众人,言道:方丈有请。原来,大相国寺准备重建“天王殿”,贞俊禅师决定重塑弥勒佛的金身,并亲自执笔绘像,结果却令众人哑然失笑。 “阿弥陀佛!佛祖慈悲,老衲数番执笔,福至心灵,终有此未来佛普渡众生之世俗法相。王爷曾笑言老衲小肚鸡肠,难有容人之量,老衲反思良久,受益匪浅。而今,这弥勒佛笑口常开,大肚能容,彰显我佛博大之胸怀,广济天下。老衲以为,千古弥陀,非此莫属!”贞俊禅师侃侃而谈,目光炯炯,心中豁然顿悟,再无一丝芥蒂。 贞俊禅师一锤定音,笑弥勒就此落座大相国寺“天王殿”。此后,笑弥勒的形象广为流传,深入人心,各大禅院争相供奉,由此奠定了第三代弥勒佛的真身法相。贞俊禅师老成持重,唯一的一次离经叛道,却开佛教之先河,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开封府衙内,赵光义仔细地听着呼延赞的禀报,当听到高琼闯进“快刀门”坛口,以血腥手段诛杀其门人弟子两百余人时,悚然动容,心中略有不忍。 赵光义其实在内心里十分反感“快刀门”,他们好好的郓州不呆,偏偏要到京师地界来,而且横行霸道。做为开封府尹的赵光义,常需处理一些他们惹下的官司。但是,皇兄却又时常袒护着他们。赵光义知道,那是皇兄与石守信过命的交情使然。可是,他们却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最后竟然发展到灭人满门。可叹的是,皇兄居然会命官府帮着他们追杀灭门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高琼。 赵光义当时就极不赞同。可是,当看到石守信悲痛欲绝的神情时,他就不再言语了。因为,毕竟石守信是赵氏皇室的嫡系,是大宋江山的拥立者和奠基者之一。更何况,高琼不过是汴梁城里的一个市井小人、泼皮无赖而已。杀了他,对京师的安定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泼皮,单枪匹马,仅凭掌中一柄剑,就将“快刀门”的数百弟子斩杀殆尽,他的刀法竟然比善使快刀的“快刀门”更快更狠。 赵光义这招“借刀杀人”之计,本意是借着两个门派的械斗,将“快刀门”彻底地赶出京去。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事件一发而不可收,完全脱出了他的臆想,竟然演变成了灭门惨案。“快刀门”失去了“十八罗汉”,已然不足为患。高琼之残忍好杀,令人发指。驱狼纵虎,并非赵光义所愿。但是,万事都有例外,若是此人能为己所用……,赵光义的脸上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高琼背倚城墙,手持长剑,左脸上老大一道刀痕,显得丑陋异常,阴森恐怖。他嘿嘿冷笑道:“高某大仇已报,虽死无憾!”呼延赞面沉似水,喝道:“高琼!你杀人无数,罪大恶极,已是难逃公断。天下之大,步步杀机,哪有你立足之地,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高琼血洗“快刀门”,自己却也受伤非轻,强自支撑着欲躲进“光明寺”,却发现身后始终有人跟踪着自己,而且武功皆各不弱。高琼生怕连累了“残缺和尚”,遂孤注一掷,决定杀出城去。未至城门,已见城门紧闭,守城官兵,早已是严阵以待。高琼不愿与官府为敌,欲回身逃回城中,身后却已成合围之势。高琼虚张声势地挥舞着长剑,最终被逼至城墙脚下。 赵光义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是耐人寻味的沉静。耶律青云和萧小人也赶了过来,对于一个醉心武学之人,怎能禁得住这致命的诱惑?此时,他们就站在赵光义的身侧。 开封府的侍卫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叫嚷道:“高琼!赶快弃械受擒。”高琼微微瞥了一下嘴,不屑地道:“即使某家此刻有伤在身,却也不曾将你们放在眼里。”此言一出,登时引起公愤。早有两个侍卫“嚓”地一声,抽刀而上,眼见高琼穷途末路,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双刀砍向高琼,高琼长剑一挥,挡开前者的刀锋,寒光一闪,正中后者的面门。前者一呆,高琼的长剑回圈,砍在他的右臂之上。众人皆是心中暗赞高琼的“刀法”,确实精妙异常,又快又狠。 转瞬之间,蜂拥而上的侍卫又有数人被高琼砍倒。呼延赞不再迟疑,持鞭而上,一鞭打向高琼的右肩。他自右臂断了后,左手使鞭,反而多了许多变数。高琼举剑挡开单鞭,只觉手臂微震,竟然有些酸软。呼延赞单鞭回旋,横扫高琼的中路。高琼回剑挡格,手臂又是一震。 高琼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呼延赞的进攻,长剑斜挑向呼延赞的右肋。呼延赞见他“刀法”怪异奇妙,不禁赞道:“好!”,单鞭敲向攻到的长剑。高琼知道呼延赞臂力惊人,不敢硬碰,长剑微微一斜,剑锋一偏,斩向呼延赞的右肩。两人片刻之间,已然交手十余招之多。 这时,围斗的圈外人群中,有两个乌衣男子冷眼观瞧着他们打斗。这两个男子衣着古朴,虽然看样貌只有二十岁左右,却显得卓尔不群。更为奇特的是,他们右腰悬长剑,左腰悬箭囊,身背长弓。其中一个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高琼,对身侧的男子道:“师兄!你说高琼背上的可是‘秋痕’?”他师兄沉吟片刻,道:“有点像。”男子接着道:“如果高琼被官府拿到,恐怕‘秋痕’将永不再现江湖了。” 说话间,却见高琼右手长剑奋力架开呼延赞的单鞭,倏然伸左手抽出了背上的“秋痕”,一刀砍在呼延赞的右臂上。呼延赞直如未觉,单鞭挥舞,击中高琼的右臂。“咔嚓”一声,高琼右臂登时骨折,痛彻心脾,长剑脱手而飞。原来,高琼不知呼延赞的右臂早已失去,出奇制胜的一招,未曾建功,却被呼延赞觑个正着,打中了右臂。 高琼十分骁勇,竟不顾右臂之伤,将“秋痕”使个摔刀法劈向呼延赞的颈项。呼延赞招式已老,避无可避,心中一凉。蓦然,斜刺里飞到一枝花翎羽箭,“叮”的一声,将“秋痕”打的偏向一边,顺着呼延赞的肩头滑落。高琼一惊,斜眼看去,却是两个高个男子,弯弓搭箭,凝箭待发。就此一缓,呼延赞立即单鞭出手,一鞭打在高琼的“秋痕”之上,然后向一旁跃开,暗呼侥幸。 高琼“秋痕”出手,势如疯虎,众侍卫挡者披靡,竟无人是其一合之敌。任谁都未想到,高琼的左手刀法,竟丝毫不逊于右手。原来,高琼初始练刀时,因右臂伤重难愈,他又复仇心切,不得已以左手先行习练起来。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的原因,就是他自小就是左撇子。巴青娘为了教会他右手使剑,可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因此,高琼左手使刀,尤胜右手。 “这才是真正的魔刀,‘魔尊刀法’!”耶律青云看了一眼聚精会神的赵光义,若有深意地道。“这不是‘摩尼教’的刀法吗?”萧小人骇然惊呼,他可是对这诡异的刀法,记忆犹新。“耶律兄台真是目光如炬,原来早已看出了端倪,这厮化刀为剑,瞒天过海,其心可诛!”赵光义咬紧牙关,声音中寒气凛然。 当年,梦黄粱镇一战,“摩尼教”两个女流,以一柄波斯弯刀,力敌六大高手而不败,四大护卫一死三伤,折苑卿身死、呼延赞丢了右臂、辅超和王承恩皆受内伤,若不是耶律青云乘“光明长老”接手波斯弯刀未稳之际,出其不意踢飞波斯弯刀,后果不堪设想。 王承恩与辅超互望一眼,同仇敌忾,眼中杀机盎然。呼延赞虎目圆睁,死死地盯住高琼,恶狠狠地道:“真看不出,你竟是‘摩尼教’的人,呼延拜贵教所赐,无日或忘,你,受死吧!”三大护卫各执兵刃,扑向高琼。因赵光义感念折苑卿护主之德,这些年,宁缺不补。三大护卫的武功虽是远远高于众侍卫,但高琼将刀使发了,加之“秋痕”宝刀,锋锐无匹,竟是无人能敌。 “这刀是‘秋痕’!”赵光义惊呼道。“秋痕”乃当世宝刀,据说先时为潞州李筠所得,李筠反宋,为宋太祖所破,**而死,此刀落在攻破潞州的石守信手中。石守信对三子宠爱,遂将此刀佩于他。石保义身死,此刀无人敢用,供在石保义的灵堂之上。高琼杀进“快刀门”,第一眼就看中了这柄刀。 高琼非是不想用刀,一来他的剑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信物,二来用此剑为父母报仇方显诚意,三来却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以“秋痕”使“魔尊刀法”,正是物尽其用。 眼见众人不敌,赵光义双手拢在袖中,双掌紧紧地握住,回首对耶律青云道:“耶律兄台!是你上还是本王上?”耶律青云傲然一笑:“群殴非吾所愿!”却是摆明了两不相助。 忽然,辅超冒然激进,鹰爪抓向高琼的肩头。“小心!”萧小人旁观者清,高声疾呼。赵光义本已蓄势待发,却是迟了半拍。突听萧小人的呼喝,不由大是感激,他真的不想再将贴身护卫搭进去了。 “这个萧小人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已达到如此修为,若是待他成年,何人是其敌手?如果有那么一天,使其主宰了大辽国,这天下之大,还不是任由他欲与欲求,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想想都会令人寝食难安。”赵光义脑海里翻滚着这些念头,本是燥热的身体,竟生出一股冷飕飕的寒意。 此时,辅超招式已老,但见高琼刀光如练,堪堪劈到辅超的手腕。呼延赞和王承恩皆是大惊,得萧小人提醒,一剑一鞭,豁出命般递到高琼胸腹之间,令他无暇伤人。高琼眼见错失良机,恼凶成怒,“秋痕”回削,以强弓破弩末,“呛!”的一声,将二人的一剑一鞭削成四节。 眼见势危,斜刺里蓦地飞来两枝花翎羽箭,一箭射中高琼的左肩,一箭射中高琼手中的“秋痕”。高琼一声狂吼,“秋痕”脱手,飞出丈余,看着近在咫尺、扑面而来的三大护卫,高琼惨笑一声,笑声凄厉哀绝,令人毛骨悚然。高琼的拳脚功夫与之刀法相比,相去何止千里。高琼万念俱灰之际,万分不甘地将眼一闭,心中暗道:“吾命休矣!” 蓦然,一道青影倏忽而至,高琼只觉身体陡然悬空,宛如腾云驾雾一般,直飞上天,胸中强撑的一口真气立时涣散,瘫软如泥,耳旁只听得有人放声狂笑:“赵王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 第六节 闵园凤娘 “耶律青云!你,你这是做什么?”赵光义望着左手提着萧小人,右手提着高琼,已然飞身跃上城楼,仍然健步如飞的耶律青云,暴跳如雷地吼道。此时的赵光义,已没了惯常的雍容与淡定,眼看着耶律青云如履平地的身影翻下城墙,消失在视野。赵光义歇斯底里地吼道:“开城门!追!给本王追!” 待守城军兵打开城门,赵光义一眼看到护城河上那从未收起过的吊桥,平坦、宽阔的令人沮丧。 此时,进出城门的人流开始涌动,赵光义忽然问道:“‘秋痕’呢?”众人这才醒悟,向适才跌落“秋痕”的地方望去,那里自然是空空如也。 王承恩眼尖,一眼看到那两位出箭相助众人的年轻人正欲转身离去,沉喝一声:“二位壮士慢走!请将‘秋痕’还来。”众人循声望去,见其高个青年,背负一柄用麻布包裹着的刀,赫然正是“秋痕”。 背负“秋痕”的青年转头黠然一笑,并不搭理他,继续向前行去。王承恩身形一晃,扑上前去。倏然,另一名青年男子回身一箭射向王承恩,箭声尖锐,破空之声大作。王承恩听得箭声有异,急忙停步挥剑挡开,手臂巨震。这时,又有数人追了过来,青年男子冷笑一声,弯弓搭箭,连珠箭“嗖嗖”地射到。当真是箭无虚发,登时将前面数人射倒在地。 赵光义狭目微眯,看着他们,并不言语。众侍卫纷纷亮出兵刃,慢慢地向他们逼近。那个背负“秋痕”的青年,停步回身,搭箭指向王承恩,凝箭不发,沉声道:“我们只要‘秋痕’,无意得罪官府,请各位不要苦苦相逼。”呼延赞大笑道:“天子脚下,岂容尔等肆意妄为。”言罢!率先大步而前。 “得罪了!”负刀男子箭去似流星,射向呼延赞。呼延赞因单鞭损毁,从怀中抖出三节棍,将羽箭打落。头枝箭尚未落地,第二枝箭复至,“噗”的一声,正射中呼延赞的右臂,竟是穿衣而过。 “哈哈!哈哈!你家大爷没有右臂。”呼延赞得意地放声大笑。“我倒忘了这茬。”负刀青年不禁失笑道。呼延赞说话间,脚下不停。此时,第三、四、五、六枝箭复至,呼延赞左支右拙,一个不防,一枝箭正中呼延赞的颈项,呼延赞应声而倒。 另一青年手扣四箭,凝箭不发,道:“请各位退后,否则,箭下无情。”众侍卫停步各执兵刃护住周身,望向赵光义。赵光义眼见呼延赞中箭,心下一痛,面上神情已是勃然而怒。 蓦然,呼延赞翻身而起,言道:“你箭很厉害吗?怎么射我不死?”俯身拾起地上的箭枝,却发现已拗去了镔铁箭头,他不禁愕然呆立在当场。赵光义面上神情明显一松,莞尔一笑:“二位神箭无敌,请教尊姓大名!”青年毅然道:“在下南阳冯继昇。”将头一偏,示意负刀青年,“他是在下师弟岳义方。” 赵光义沉吟道:“南阳?本王曾听闻南阳有一个以箭法著称的‘铁箭派’,想必二位壮士定是出自于此。今日一见,果然箭法超群。二位壮士既然喜欢‘秋痕’,古人常言: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本王就将它送与二位兄弟了。”赵光义以兄弟呼之,显是起了招揽之意。 “多谢二位壮士救命之恩。”辅超朗声说道。“多谢二位箭下留情。”呼延赞“嘿嘿”笑道。“二位大人不必客气。”冯继昇淡然一笑,收箭入囊。岳义方见师兄收箭入囊,亦还弓于背。 王承恩见被射倒的侍卫们纷纷站起身来,心感蹊跷,俯身将地上的箭枝一一拾起,竟然都没有镔铁箭头。王承恩悄然地将没有箭头的箭枝示于赵光义,赵光义瞥了一眼,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如果二位壮士不介意的话,本王府里缺两个教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赵光义察言观色,已从他们的行止判定,这二人怕是有心之人。 南阳“铁箭派”,源自唐末王仙芝。王仙芝本唐末天下第一帮“天补帮”濮阳分舵的舵主,向以箭法如神而名,江湖人称“铁箭王”。当年威震天下的“黄王”黄巢,其箭法亦是王仙芝所传。唐末时,武林之中,以箭法而论,“铁箭王”王仙芝、“四海游侠”黄巢和“飞虎子”李克用,当世无匹,并驾齐驱。 王仙芝起兵反唐后,兵败身亡。其子嗣、弟子自立门户,创“铁箭派”,与世无争。 冯继昇转头看向岳义方,两人四目相对,微微点了点头。赵光义大喜过望,竟似将追捕耶律青云和高琼之事忘到爪哇国一般,吩咐程德玄道:“全体打道回府,本王要给二位壮士接风洗尘。” 江南六月,风和日丽,花娇叶媚。翠绿的山林,碧蓝的湖水,满眼的无限风光,令人心醉神痴。 萧小人那日被耶律青云带出汴梁,甚是疑惑。耶律青云只是冷冷地道:“你虽无意为契丹之主,但你却不可否认你是一个契丹人。无论将来你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你的血脉里流淌的永远是契丹之血。” “你现下可以走了,好生将伤养好。一月之后,某家希望你能到达郓州。否则,天涯海角,无死不休!”耶律青云将一包伤药掷于高琼怀中,背负双手,傲然而立。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一月之后,今时今日,高琼在郓州‘快刀门’恭候大驾。”高琼死里逃生,惊诧莫名。郓州之行,本就势在必行,这也是“残缺和尚”给他定下的行程。 高琼离开后,萧小人寻人给汴梁的慕容延钊送信,约好地点相见,一同返乡。 慕容延钊的父亲是慕容世家的族长,他还有二个叔叔,他父亲兄弟三人,江湖人称“五湖三雄”。慕容延钊有三子二女,但是,在家族排行中,小儿子慕容绪却是排在第八,而小女儿慕容嫣则排在了第十八,慕容世家到了慕容绪、慕容嫣这一辈,共有二十余人,可谓人丁兴旺。 慕容嫣悄悄地从车辇中探出头,定定地望着跨马扬鞭的萧小人。慕容绪在马上看见,道:“小妹!你在看什么?”慕容嫣只有六七岁,闻听此言,丹凤眼一翻,道:“这又关你何事?”十四五岁的慕容绪举起马鞭喝道:“休得无礼,看哥哥会不会收拾你。”慕容延钊在后面笑道:“八郎!又去惹你妹妹,小心她与你撕破脸皮。”慕容绪回头道:“爹爹!平日里都是你将她宠坏了,她才会如此蛮横无理。”慕容嫣做个鬼脸,娇憨可爱,将头缩回了车中。萧小人正回头看见,禁不住笑了。 慕容延钊、萧小人一行车马来到赭山脚下。慕容延钊率先登上山巅,只见大江滔滔,奔流脚下,鸥鸟群集,帆樯云连,江城如画,风景天成。遍山树木葱茏,松涛历落,绿荫幽深,石径逶迤。 慕容延钊胸怀大畅,开口吟道:“三楚风涛随袖底,六朝烟云落樽前。”慕容嫣拍手道:“爹爹吟的好诗。”然后,望着慕容延钊问道:“爹爹!这山为什么是赭山?”慕容延钊看看身旁同样迷茫的萧小人和慕容绪,手指东北,道:“看到对面那座山了吗?”三小都点了点头。 “那山原是神山,相传有一顽石在山中修行,千年化成人形,素慕对江神女‘蟂矶娘娘’的花容月貌,眼见修行将满,即将登临仙境。此一去,天地永隔,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于是,顽石飘然过江求见。可是,‘蟂矶娘娘’却嫌他只是一块顽石,断然拒绝了他。他一怒之下,捣毁了‘蟂矶娘娘’的炼丹炉。‘蟂矶娘娘’取出‘射神箭’,毫不留情将他射杀。所以,他就此留在了山中,永远不可能成为上仙了,至今石上箭孔宛然。后来,春秋时楚国的干将、莫邪来此山中炼剑,便以此石为‘剑炉’烧冶,火光冲天。因此,将此山烧成了现今的丹赤之色,故名‘赭山’。”慕容延钊缓缓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却又何苦?”耶律青云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柔色。 这时,从山脚下上来了三个男子,年纪参差不齐,年岁大的四五十岁,小的不过十七八岁。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葛衣男子走到慕容延钊的面前,拱手道:“敢问您是慕容前辈吗?”慕容延钊甚是诧异地望着他,还礼道:“在下慕容延钊。” “果然是慕容前辈!太好了。小人奉我家掌门之命,前来迎候大驾,请前辈移驾闵园。”葛衣男子面露喜色。“闵园?”慕容延钊心中一动。“你看看我,一高兴就什么都给忘了。小人‘凤凰院’管事欧祥麟,我家掌门乃是闵凤娘。”欧祥麟躬身道。 原来是她!三十年前的往事蓦然间浮现在慕容延钊的脑海,那个娇俏可人,巧笑嫣然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轻声唤着“四哥!”。慕容延钊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当下吩咐慕容绪道:“知会一下你大娘、二娘,我们去闵园。” 慕容延钊共娶过三房妻妾,慕容绪和慕容嫣都是三房所生。他的三房在生下慕容嫣后,不幸染病身亡。因此,慕容绪和慕容嫣一向由大娘、二娘抚养。慕容世家的子女向来居于“弹啸剑轩”,除了慕容绪和慕容嫣。因为他们的母亲早亡的缘故,慕容延钊一直以来都将他们兄妹带在身边,而另外的二子一女却自小就被送回了“弹啸剑轩”,由家族统一抚养、教导。 “闵园”位于九华山天台峰的北麓,为朝天台的必经之路,方圆六十余里。华严洞、海会寺、潮音静舍、香山茅蓬、九华莲社等二十余座尼庵、禅院错落其中。石级山道,左旋右盘,人行山径,时隐时现,古松挺拔,翠竹浩瀚,怪石林立,珍禽奇兽,深藏其间,乃天下佛家修行之圣地。 这里原是闵氏祖先之庄园。大唐盛世之时,当时的闵氏族长闵让和善行布施,斋百僧而缺一,甚是忧虑。这时,来了一个苦行僧人,闵让和见之大喜,就对僧人道:“吾欲布施,得汝足百,不知高僧所需何物?”僧人微微一笑道:“但求一袈裟之地耳!”闵让和当即欣然允诺。僧人当下展开袈裟,居然铺天盖地,瞬间罩满九华。闵让和知道遇到了神僧,当即尽舍其地。 原来,此僧乃是金地藏菩萨。闵让和得知后,毅然携子皈依佛门。此后凡地藏像旁侧立的两人,就是闵氏父子。后来,闵园来了一位得道高僧,法名“杯渡”,佛法高深,武功精湛,在闵园讲经说法,十年有余,临走手植一松,名曰:凤凰松。 凤凰松,松针茂密,苍翠欲滴。干呈扁平,高九尺,枝分三股。中间上伸,形曲,似凤凰昂首。左枝微曲平缓下伸,如凤凰垂尾,右枝斜伸微翘,分两翼,类凤凰展翅,因此而名,素有天下第一松之美誉。凤凰松后是一堵杏黄琉璃瓦的花墙,花墙上一扇月亮门,门楣上篆刻着三个篆字“凤凰院”。 慕容延钊等人在庵堂坐定,喝着斋茶,闻着梵香,顿觉心中空明,灵台清净。闵氏与慕容氏乃是世交,闵氏好佛,历代子弟中常有出家为僧、尼者。闵氏的开山武学传自杯渡禅师,所习乃禅宗一道。 不一会,在众尼的簇拥下,由后堂缓步走出一位月白衣衫的中年女尼来。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素面朝天。虽然扫尽顶上三千青丝,却愈发显得清爽秀丽。 “四哥!”闵凤娘单掌打个佛礼,晶莹的白玉佛珠,挂在虎口处发出悦耳的撞击声。闵凤娘久别逢故人,心情激荡,不禁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闵凤娘又上前给慕容延钊的大夫人、二夫人行礼,口称“大嫂!二嫂!”,她虽比慕容延钊的夫人们小了七八岁,但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许是常年礼佛,心中清净之故,看上去直如妙龄女子一般。 慕容嫣大是好奇,张口道:“闵姑姑!你怎么像我姐姐一般呢?”慕容延钊斥道:“小孩子家,不可乱说话。”闵凤娘却是大是欢喜,上前搂住慕容嫣的肩头:“乖!姑姑疼。”慕容延钊有些疑惑地望着闵凤娘道:“凤丫头,你怎么会出家了呢?”闵凤娘大是娇羞:“四哥!小妹年岁不小了,你怎么还叫人家丫头,也不怕外人笑话。”说着话,一双妙目望向耶律青云和萧小人。 ------------ 第七节 明教教主 “他是我萧哥哥!不是外人。”慕容嫣斜靠在闵凤娘怀里娇声笑道。“这位是‘江南大侠’萧蓝若的公子。”慕容延钊一时也觉有些唐突,借机开口道。“啊!萧小人!原来你就是萧小人。”闵凤娘顿时喜形于色。萧小人的大名,这两年传遍大江南北,武林之中,江湖之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慕容绪在旁捅捅萧小人,艳羡道:“萧兄弟!你可真是大名鼎鼎啊!”慕容嫣异常骄傲地将小脑袋扬高,将小胸脯挺起,环视“凤凰院”众人,小嘴一噘:“他是我萧哥哥!”话音里,特意将“我”字咬的极重,引得众人皆是会心地微笑。即使不苟言笑的耶律青云,嘴角也不禁一弯。 “四哥!小妹听闻你已辞官告老,归隐田园,可喜可贺!因此,特地请你来我‘凤凰院’坐坐,叙叙旧。”待众人全都坐定后,闵凤娘方道。“闵掌门!既然你与慕容兄有些体己话要说,青云告退!”耶律青云起身拱手说道。众人闻言,皆道有理,纷纷起身告退。 闵凤娘“啊!”地一声,道:“你是耶律青云?”问罢,转头嗔怪地望了一眼慕容延钊。耶律青云淡淡地道:“青云凶名在外,怎敢污人视听?”闵凤娘敛容一福,道:“这可真是怠慢贵客了。”当即,闵凤娘吩咐门人,安顿众人到庵堂内歇息。萧小人举步正欲离开,闵凤娘唤道:“萧公子请留步。” 萧小人愕然地回首,闵凤娘微微一笑:“你跟我们在一起可好?”声音娇媚婉转,令人无法拒却。耶律青云止步一顿,心知有异,却未回身,再次抬脚,洒然而去。 “四哥!你记不记得张遇贤?”闵凤娘给慕容延钊和萧小人重新斟上香茗,不经意地问道。“可是当年‘明教’的教主张遇贤?”慕容延钊沉吟片刻,目光灼灼地道。“是!难得四哥记得这么清楚。”闵凤娘轻移莲步,坐回檀木椅中,声音凄婉。 “四哥!当年你负气离家,远走中原,今日可曾后悔?”闵凤娘妙目望定慕容延钊,眼圈微红地说道。慕容延钊未料到她忽然有此一问,沉思良久,缓缓摇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会后悔!”闵凤娘神情略显凄然,半晌无语。 “可是,因为四哥的出走,小妹却不得不出家为尼。”闵凤娘犹豫再三,终是说道。“你出家是因为我?”慕容延钊惊诧莫名。“四哥离家那年是十六岁,而小妹只有一十二岁。其实在小妹的心中,四哥是小妹此生唯一想嫁之人。当小妹听说四哥与家人闹翻,毅然远走中原后,本打算追随四哥的。但是,父亲坚决不允许小妹踏足江湖,这是闵氏的祖训,也怨不得父亲。后来,父亲要将小妹嫁人。小妹万般无奈之下,遂决定出家为尼,那一年,小妹也是十六岁。”闵凤娘的眼神飘渺如烟。 慕容延钊心下一痛,自己当年任意妄为,一意孤行,没想到却无意间伤害了一个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慕容延钊十六岁离家,戎马倥偬,先后迎娶的两房夫人,都比自己年长。后来,慕容延钊为了缓和与家族的尴尬处境,先后将二子一女送回了“弹啸剑轩”。但是,却直到数年前,才与父亲和解。 闵凤娘稍事停顿,接着道:“有一天,景全师兄,哦!四哥不知还记不记得他了?”慕容延钊心思无属,随口道:“就是那个眼珠乱转,一肚子鬼主意的秃头和尚,小时候我们都叫他‘贼秃’的?”闵凤娘点头道:“对!就是他!那天,他带回来一个人。这个人武功高强,仪表堂堂,而且,大有来头。” 闵凤娘目光迷离,已然深深地陷入到回忆当中。 张遇贤,那个魁伟英武的男人,脸上带着坚定而自信的笑容,率领着十余位僧俗人众,在春暖花开的时候,随景全和尚来到了闵园,求见“凤凰院”掌门人闵瑞璞。 闵瑞璞待众人落座,方才道:“请问张教主驾临敝院有何贵干?”景全和尚道:“师父!他们……”闵瑞璞不待他说出口,便不屑地冷冷说道:“景全!你已离开‘凤凰院’,师父二子,愧不敢当!”景全和尚当下“扑通”跪倒,连连叩首,泣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您永远都是景全的师父。师父二十余年养育教导之恩,景全无日或忘。”闵瑞璞望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子,实是硬不起心肠。 张遇贤起身,长身行礼,一拱到地:“闵掌门,本座来的鲁莽,请恕罪!”闵瑞璞赶忙起身,以手相搀,道:“张教主言重了!”张遇贤正色道:“今日本座带敝教副教主及八大法王和四大法堂主,前来贵院是想求闵掌门一件事,请允许景全禅师加入敝教,‘白云洞’上下将永感大德。” 闵瑞璞知道“明教”的总坛设在虔州“白云洞”,教主张遇贤,副教主“铁指判官”黄伯雄。八大法王依次是“巨灵神”张翼、“乾坤圣手”李台、“披风拳”刘裴、“斩刀腿”王兆旭、“妙手”孙毁,“草上飞”郑无烟、“花面狐狸”米伊人、“逍遥剑客”郭无敌。 四大法堂主依次为温州平阳“潜光院”法堂堂主“活菩萨”无忧和尚,越州四明“崇寿宫”法堂堂主“无寿僧”宝光和尚,晋江华表山“草庵”法堂堂主“睡佛陀”法度和尚,泉州石刀山“妙音阁”堂主“无相尼”如心尼姑。 此时的“明教”可谓人才济济,实力雄厚。而且,教众遍及五湖四海,大江南北。 闵瑞璞诧道:“景全于数月前背出‘凤凰院’,他已然是自由之身,他的行止与闵某何干?”张遇贤笑道:“闵掌门!此言差矣!景全禅师他永远都是你的名门高弟,‘凤凰院’不二的传人。”闵瑞璞霍然站起,愤愤地道:“休想!景全已非我弟子,岂能传我衣钵,简直是痴心妄想。”张遇贤淡然地笑笑道:“闵掌门!景全禅师虽然年纪轻,但是却慧心明性,‘凤凰院’在他手中定能发扬光大。况且,贵我两派,皆是同属佛门一脉,一衣带水,渊源流长,又何分彼此呢?” 闵瑞璞冷冷地道:“我‘凤凰院’正宗佛门嫡传,岂是尔等邪魔外道可比?”张遇贤眼底闪过一丝忿怒,正色道:“既然如此,本座现下将景全禅师收入本教,为我‘明教’九华山‘凤凰院’法堂堂主,兼领军师之职。”闵瑞璞断然道:“胡言乱语!我‘凤凰院’历来为九华山之祖,佛门天下第一院。让我‘凤凰院’臣服于‘明教’,你们也不怕亵渎了神灵。” “教主!属下看这老头冥顽不化,油盐不进,不用强是不行的。”黄伯雄斜着眼睛看着闵瑞璞,阴森森的声音令人发寒。八大法王齐身站起,跃跃欲试,皆各冷眼斜睨着闵瑞璞,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之势。景全和尚兀自跪在闵瑞璞身前,低头不语。 “尔等退下!有景全禅师在此,大家都需留些脸面。闵掌门!本座给你三日时限,容你考虑。三日之后,本座当再次造访。”言罢,带着“明教”众人,扬长而去。景全和尚一言不发,重重地给闵瑞璞叩了三个头,翻身爬起,逃也似地奔出门去。 闵瑞璞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气得手脚冰凉,浑身战栗。当下,命弟子星夜赶往金陵,请老友宋齐丘相助,并召集九华山的各大禅院、庵堂、寺庙的住持、长老们前来闵园议事。“凤凰院”历来是九华山众门之首,听到召唤,不消片刻,全都齐聚闵园。 九华山下,旌旗招展,队列齐整的军卒,铠甲鲜明,如狼似虎。宋齐丘端坐在马背上,一脸肃杀地望着一溜尘烟而来的“明教”教众。在他身侧,几员“南唐”的虎将,按辔而立,凶神恶煞。 张遇贤望着九华山下无数的僧尼俗众,还有宋齐丘率领的唐兵唐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教主!有唐廷宋齐丘坐镇,恐是难以善罢。为今之计,唯有江湖之道。”景全和尚适时上前,在张遇贤的身侧小声道。“以江湖规矩,武林道义,拜山为名,以武胜之。”景全和尚见张遇贤面露疑惑,神情惘然,进一步提醒张遇贤。张遇贤嘴角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景全和尚悄然退下。 张遇贤翻身下马,拱手朗声道:“‘明教’张遇贤及属下见过各位掌门!不知这位大人是谁?怎地有此雅兴,来九华山观赏?”宋齐丘面沉似水,并不答话。闵瑞璞“哈哈”一笑,道:“观赏?张教主真会说笑。宋大人乃‘九华先生’,居九华广胜山小钓鱼台,食青阳一县之粟,正是此间主人。” “敝教远来拜山,闵掌门竟兴师动众,远迎于此,实是受宠若惊,惭愧!惭愧!”张遇贤笑吟吟地拱手道。“张教主此来拜山,还是欲插足我九华诸门?”闵瑞璞不假颜色,冷冷问道。“江湖中人,武林之士,敝教自然是来讨教九华的武功绝学。”如此一说,顿时成了门派之间的切磋,将官府置之门外。 江湖门派之争,素来规避官府,更忌官兵涉足。若有一方假借官兵之势,必遭武林同道唾弃。 “老衲素闻‘明教’之中,八王、四堂武功精湛,艺业非凡,难不成想用强?”锡环和尚将九环禅杖抖得“哗铃铃”直响,高声喝问。锡环和尚乃九华山“达摩院”住持,德高望重。 张遇贤仰天“哈哈”大笑:“以武会友,哪里谈得上用强?难道我们要学孔圣人,坐而论道吗?”闵瑞璞冷“哼”一声,道:“我九华山三十六尼庵、七十二禅院,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比武就比武,如果你们输了怎么说?”有宋齐丘坐镇,闵瑞璞底气十足,却不知已解了张遇贤之困。 “若是敝教输了,从此退出江湖,永不踏足武林。但若是你们输了,九华众门,从此将听从敝教号令,唯敝教马首是瞻。”张遇贤掷地有声的朗声说道。宋齐丘眉头微蹙,似觉不妥,却又说不出来。 闵瑞璞武功高绝,老而弥坚。因其出身佛门,向不以武功争胜。闵氏祖传的“金刚佛掌”,乃佛门不世奇功,一向无人练至大成。前不久,闵瑞璞终于冲破第九重,尚在稳固期间。闵瑞璞犹豫再三,踌躇难诀,欲言又止。他不禁回首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宋齐丘,却未看出一丝端倪。 “闵掌门!大丈夫行事,当机立断,一言而决,怎可首鼠两端!”张遇贤高声喝道。“好!就依张教主所言。”闵瑞璞闻言,断然应道。闵瑞璞一生向佛,从未踏足江湖,竟似一步踏进了张遇贤给他布下的陷阱之中。“但是,尚需约法三章,比武当中,一不得使用暗器,二不得助拳偷袭,三不得取人性命。若违其一,之前无论输赢,则满盘皆输。”闵瑞璞久辖诸门,却也不是摆设。 宋齐丘眉头渐舒,心中暗笑。他之所以不给闵瑞璞明示,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老友在武功上会输给对方,宋齐丘太了解闵瑞璞了。另外,若是能借此打击一下日渐嚣张的“明教”,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何乐而不为呢?“明教”盘踞虔州“白云洞”,虽无大的举动,却始终是“南唐”的心腹之患。 张遇贤微微颌首:“好!就以三阵为限。”张遇贤英俊刚毅的脸上,忽而浮起一丝顽童般略带调皮的灿烂笑容。骄阳下,他的笑容,如春风般,吹进每个人的心田,当真是如沐春风。只听他笑语道:“九华诸门,一百单八。若是车轮大战,累也能将人累死啊!”此言一出,所有的人,尽皆笑出声来。剑拔弩张的氛围,霎时显得其乐融融。 “老衲来打头阵,张教主,请赐教!”锡环和尚当仁不让,率先出阵。锡环和尚觊觎九华诸门之首久矣,他的心思,闵瑞璞焉有不知?“有劳禅师了!”闵瑞璞微然一笑,退回本门。“无忧大师!老衲与你年岁相若,又都是佛门弟子,你我和尚对佛陀,抛砖引玉,不知意下如何?”锡环和尚朗声叫阵。 “阿弥陀佛!见笑了!老衲三十年前就已不再使用武功,难道锡环禅师不知吗?”无忧和尚人称“活菩萨”,自是不会与人相争比武。他有四个“苦”字辈的嫡传弟子,据说各个武功精湛。 张遇贤身后一个环眼豹头的老者“呵呵”一笑,道:“教主!把他交给我吧!”说话之人正是八王之首“巨灵神”张翼。张翼六十开外,乃“明教”硕果仅存的俗家耆老。张翼与无忧和尚一俗一僧,在教中辈分奇高,且最是平易近人,深得教众的崇敬和爱戴。 “张老出战,正合吾意。”张遇贤退后数步,眼望闵瑞璞,微然一笑:“闵掌门!若是再无异议,此为第一局。”闵瑞璞点头道:“第一局,张法王对阵锡环禅师。” ------------ 第八节 中天国王 张翼缓步上前,“呵呵”一笑,道:“禅师早年行侠江湖,足迹遍及两浙,威名赫赫,后因误伤浙东许奎,这才投身九华,出家为僧。如今做了‘达摩院’的住持,却仍雄心未了。不如来我‘明教’,首席法王之位,张翼拱手相让。”锡环和尚一手握着禅杖,一手拂动胸前的白须,哈哈大笑:“张法王对老衲的过往如此了解,真乃和尚知己也!你我年岁相当,正好比划比划。” 当下,锡环和尚禅杖一横,搭在双臂之上,双手合十,道:“张法王,请!”张翼凝神道:“禅师客气了。”双掌左右一错,滑步上前,正是一招“苍松迎宾”,这是一招颇有礼数的起手式。锡环和尚将禅杖就势一翻,月牙朝下,禅头上扬,拍向张翼。两人老当益壮,都不敢大意,你来我往,斗了百余招,竟然战了个旗鼓相当。 “张老!你是不是拾掇不下这和尚啊!不行的话,你老下来,让我米某来。”米伊人在一旁见两人斗得谨慎,老大不耐,插科打诨地起哄。 “谁说的屁话?看老夫的本事!”张翼闻言大怒,脚下蓦然一顿,掌影飘飘,风声霍霍,这下动了真元,每一掌都饱含内力,掌势沉雄。“好掌力!”锡环和尚大声称赞,铁禅杖上下翻飞,铁环铃铃,杖身呼呼。不一刻,两人的顶心都袅袅飘起一层薄雾,这是内功用到极致的征兆。 忽然,锡环和尚怪叫一声,禅杖脱手飞出。张翼避开禅杖,双掌穿过锡环和尚的双臂,击中了他的前胸。锡环和尚魁梧的身躯,跃起数尺,轰然倒地。这一下,变生肘腋之间,众人全都始料不及。闵瑞璞等人冲上前来,扶起锡环和尚,但见他双目圆睁,竟然气绝身亡。 “闵掌门!锡环禅师已输一阵,下一阵贵方何人出战?”张遇贤背负双手,轻松愉悦地说道。张翼胜出一阵,“明教”形势,一片大好。闵瑞璞缓缓站起,望向“明教”众人的眼光,充满愤怒。 “是谁下的毒手?”闵瑞璞冷冷地问道。“众目睽睽,锡环禅师乃是败在本教张法王手下,何来下毒手之说?”张遇贤心头蓦地涌上一丝不祥,望向倒在地上的锡环和尚。“他死了!”闵瑞璞的声音略微抖颤,似是激愤难当。“死了?”张遇贤和张翼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黄伯雄飞身上前,俯身察看。黄伯雄的脸色异常难看,肃然地望向张遇贤,说道:“教主!锡环禅师虽中了张法王两掌,但五脏六腑,皆无致命之伤,可见张法王并非杀他之人。”黄伯雄江湖人称“铁指判官”,向来铁面无私,从不徇情。 “潮音静舍”的住持静心尼姑厉声喝道:“邪门歪道!不是你们所为,更有何人?”将拂尘一抖,兜头向近前俯身观察锡环禅师的张遇贤头顶击下。郑无烟一声娇叱:“休伤我家教主!”声到人到,举掌拍开静心尼姑的拂尘,扬手扇了静心尼姑一个耳光。静心尼姑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勃然大怒,左拂尘,右禅剑,凄厉地扑向郑无烟,怒吼道:“妖女!找打!” 郑无烟肩不抬、腿不动,瞬间滑开十余尺,脸上笑颜如花,嬉笑道:“要打,到上面打。”言罢,衣袂飘飘,跃上了近旁竹林中的一根竹枝,随风摇摆。郑无烟人称“草上飞”,轻身功夫,天下一绝。如今未满十六,却位列“明教”八大法王之六,概因其父为“明教”立下不世奇功,殉教而死。静心尼姑几十年来,修炼的都是内家功法,于轻功一道极少涉猎,一时气馁,厉声道:“小妮子!你下来!”郑无烟嫣然道:“老尼姑!你上来!” “静心师姐!你我有缘,法名中都有一个心字,不如由贫尼来接你几招。”石刀山“妙音阁”如心尼姑跨步而出,周身煞气弥漫。如心尼姑人称“无相尼”,三十余岁,因其丑陋,常遭世人奚落,遂性情大变,杀戮无常。在“明教”中,唯郑无烟与其亲近。如心尼姑极其护短,平素若是有人因郑无烟美貌而加以调笑,必遭致如心尼姑血腥的杀戮。 “如心堂主,此阵不用比了!”张遇贤起身平静地说道。静心尼姑大惊失色,疾退数步,骇道:“张教主,你这是……”适才静心尼姑只是出于一时义愤,贸然出手。此时,她以为张遇贤要亲自出马与自己较量,静心尼姑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 “这场比武,本教认输!”张遇贤沉痛而低沉的声音,如炸雷般响彻九华山,令“明教”众人原本欢欣鼓舞的心情霎时沉入谷底,万劫不复。九华山下,顿时一片哗然。 闵瑞璞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孔有些扭曲的张遇贤,竟感到一阵惶然。宋齐丘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嘴角边一丝笑意渐渐弥漫开来,这或许就是他希望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至于锡环禅师的身死,待本教查明后,当给诸位一个满意的说法。”张遇贤咬牙切齿的神情,犹如一头受伤的猛虎。“张教主!先前允诺的事情,你可当真?”九华山“普陀寺”住持松林和尚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之洪亮,震耳发聩。 “从今日起,我‘明教’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武林中的任何事情。”张遇贤神情黯然,如丧考妣。一语激起千冲浪,李台、刘裴、王兆旭、孙毁、郑无烟和郭无敌同声喊道:“教主不可!”张遇贤看着黄伯雄和张翼,两人默默地点点头,一脸的沮丧。 景全和尚向前紧走几步,双膝跪倒:“师父!景全不孝,谋逆掌门之位,请师父赐罪!”言罢,长跪不起。闵瑞璞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终是长叹一声,道:“景全!你出我门后,不许再提‘凤凰院’之名。从此,天高路远,你好自为之吧!” 米伊人犹豫再三,终于走到张遇贤的面前,道:“教主!他难道是死在‘无影针’下?教主是怀疑我用‘无影针’射杀了这个死和尚?”张遇贤沉声道:“米法王!教中之事,我们回去再说。”米伊人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剑,横在颈下,凄然道:“米某自加入本教以来,绝无二心,既遭众兄弟猜忌,米某当以死明志。”言罢,横剑自刎。 突然,张遇贤身形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只听米伊人“啊”的一声,道:“教主!”张遇贤的右手已经在米伊人的颈下握住了剑刃。鲜血顺着张遇贤的手掌一滴滴地滴落在两人雪白的衣衫之上,如同冬雪中的红梅,艳丽无匹。 “教主!”明教众人齐声大喊。“众家兄弟!张遇贤无德无能,令各位与本座吃苦受累。无论各位有无过错,责任全在于我,张遇贤将一力承担。”张遇贤说着话,轻轻地将剑从米伊人的颈下拿开。米伊人不由“扑通”跪倒,大喊一声:“教主!”泪水喷涌而出。“明教”众人“哗啦”一下,全都拜服于地,口呼:“教主!”当然,也包括新近入教的景全和尚。 闵凤娘此时就站在“凤凰院”的门中,闵瑞璞的身后,她以洞悉一切的眼光,默默地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略显佝偻的背影。再看向张遇贤的眼神,竟有些迷离,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动。 张遇贤蓦然转身,面对九华山诸门,慨然道:“米法王为人刚烈,他既以死明志,这件事就绝对不是他做的。对于锡环禅师之死,‘明教’上下深感遗憾。” “岂有此理!比武不胜,暗箭伤人。这就是你们‘明教’所为吗?”松林和尚声如洪钟。“他们哪里是什么‘明教’,分明就是‘魔教’!”静心尼姑对受辱之事,耿耿于怀。 张遇贤面沉似水,毅然道:“好!今日之事,因本座而起,与我‘明教’无涉,本座愿领教各位的责罚。”闵瑞璞阴沉地道:“张教主!闵某敬你是一条好汉。既然如此,你受我三掌,此事就此揭过。” “不行!”明教众人齐声惊呼。闵氏的“金刚佛掌”传自杯渡禅师,昔日,杯渡禅师凭此掌法名闻江湖,可谓无坚不摧。景全和尚初至“明教”,就是凭借这门掌法,深得众法王赏识。 张遇贤淡然一笑,道:“本座素来钦佩‘金刚佛掌’的威力,今日,本座就受你三掌。”闵瑞璞拇指一挑,赞道:“张教主果然英雄了得,如此,闵某得罪了!”张遇贤深吸一口气,将胸膛挺起,他的身形虽算不上高大,但此刻看来,却是如山岳般伟岸。 “嘭”的一声,闵瑞璞的浑厚掌力,已结结实实地拍在张遇贤的前胸。张遇贤向后倒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面上一红,张口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高声道:“好!第一掌!”闵瑞璞望着他,只是淡然一笑,道:“张教主!请受第二掌!”又是“嘭”的一声,张遇贤这次不退反进,举足向前迈了一大步。然后,张口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闵瑞璞面色微变,心悦诚服地道:“张教主!你能接下闵某的两掌,的确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现下,还剩最后一掌,无论生死,你都不再是闵某的敌人。”闵瑞璞脸上红光一闪,手掌慢慢提起。 突然,景全和尚扑倒在闵瑞璞的身前,抱住闵瑞璞的腿,泣道:“师父!你放过我们教主吧!徒儿知道错了。”景全和尚见到闵瑞璞脸上的红光,就知道师父已将神功练至了第九重,这招“佛光普照”正是“金刚佛掌”第九重中的最后一招。记得师父当年曾经说过,这招太过霸道,有失天和,更违背了佛门慈悲为怀的宗旨,因此绝不能轻易出手。 闵瑞璞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目光如炬地望着张遇贤。张遇贤微微一笑,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可是,他的笑容却明媚如春天的阳光,张遇贤轻声道:“景全禅师!本座答允之事,岂能言而无信?” 闵瑞璞点点头,踏前一步,沉喝道:“第三掌!佛光普照!”一击沉重的闷响,在胸腔炸开,张遇贤眉头微皱,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仰头看向蔚蓝色的天空,有一朵白云,在天际间自由地飘荡。 “南汉”大有十五年(公元942年),“明教”在“南汉”循州起事。“明教”教主张遇贤自称“中天国王”,设置百官,建元永乐。张遇贤以“铁指判官”黄伯雄为大元帅,景全和尚为军师,教众改白衣为红裳,时称“赤军”。八王、四堂均各领诸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循州,杀刺史刘传。“南汉”以“越王”刘弘昌、“循王”刘弘杲,领兵围剿,战于钱帛馆。 张遇贤用景全和尚之计,兵围二王数月。一年之间,“明教”攻城略地,接连攻破东江各大州县。此时,“南汉”讨伐桂林叛军的大将吴怀恩为部将所杀,素有“南天一柱”之称的潘崇彻崛起,尽起桂林平叛所部,奉命剿灭张遇贤。潘崇彻御众有方,军纪严明,所部皆精锐,乃“南汉”军中之冠。 此时,“南唐”烈祖驾鹤西去,李璟登基。于是,张遇贤令“明教”十余万众,翻山逾岭,向北翻越大庾岭,回到了“南唐”的虔州。 张遇贤回到久别的“白云洞”总坛,恍若隔世。在起事的这些日子里,杀伐征战,戎马倥偬,为了一州一县的得失,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明教”却呈现出空前的凝聚。张遇贤流连在“白云洞”的宫室里,恍惚间,那个温柔妩媚的小尼姑娇俏忙碌的身影,仍在眼前,鼻端似乎还萦绕着她淡淡的体香。一年,仅仅只有一年,张遇贤却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沧桑之感。 ------------ 第九节 魂断金陵 闵园内院,闵瑞璞的脸色阴晴不定,甚至端着茶杯的手,还有些颤抖。宋齐丘与其隔桌而坐,脸上的神情却是轻松而惬意。“明教”铩羽而归,其教主张遇贤很有可能伤重而亡,宋齐丘的心情很舒畅。 “子嵩!我的心里好乱。”闵瑞璞微微闭上双目,锡环和尚死不瞑目的铜铃大眼,怒目圆睁,在眼前挥之不去。张遇贤那略带孩子气的阳光笑脸,时隐时现。“子嵩”是宋齐丘的字,世上能如此称呼他的人寥寥无几,闵瑞璞就是其一。 “空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九华是我的根基之地,我不会允许后院起火,更不会眼见着九华诸门,分崩离析,一盘散沙,闵氏永远都是九华之主,世世代代。彭奴的日子不多了,李璟未必会如正伦一般待我,归隐九华,只是迟早的事情。”宋齐丘说到这,有些意兴索然。 闵瑞璞,字空净。闵氏男丁出生后就拥有一个佛家名号的字,此乃闵氏族规,示不忘本。 “南唐”烈祖李昪字正伦,“彭奴”是他的小字,乃幼时为僧时的法名。在一次战乱中,孤儿彭奴所在的寺庙被毁,少小的和尚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之上,举目无亲,欲哭无泪。 这时,恰逢义结十八好汉起于庐山的“吴王”杨行密领军路过此地,见其骨骼清奇,眉清目秀,顿生好感,遂将其收为义子。后因亲子的反对,将其赐予部将徐温,徐温怜之,亦收其为义子,赐名徐知诰。徐知诰在建“唐”称帝两年后,复本姓为李,取名昪,是为唐烈祖。 宋齐丘言唐烈祖日子不多了,是因为年前唐烈祖误信方士李涛之言,服食延年金丹中毒。如今,背生疮疽,大如碗口,已是病入膏肓,苟延残喘。宋齐丘与唐烈祖三十年故人,以一首“除恶歌”相识相契,“养花如养贤,去草如去恶。松竹无时衰,蒲柳先秋落。”宋齐丘至今还记得唐烈祖说的那句话:“……少相亲,老相怨,可乎?” “数十年的清修毁于一旦,你说这值得吗?”闵瑞璞侧头看向宋齐丘,一脸的迷茫。“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除恶务尽!你我都垂垂老矣!可惜却无子嗣,上天何其不公啊!”宋齐丘丝毫不为所动,眼底只有无尽的冷酷。闵瑞璞闻言,顿时黯然无语。 “空净!你知道张遇贤是什么人吗?”宋齐丘忽然问道。“他不是‘明教’教主吗?”闵瑞璞愕然道。“是!他是‘明教’教主。但是,他还有一个极其隐秘的身份,那就是波斯‘摩尼教’的‘惠明使者’。因为,他是中土波斯人的后裔。”宋齐丘冷冷一笑,接着道:“波斯‘摩尼教’因回纥有功于唐,而兴于唐。却又因回鹘灭国,而衰于唐。波斯‘摩尼教’狼子野心,觊觎中土久矣!” 唐贞元四年(公元788年),回纥上书唐德宗,请改名为回鹘,唐德宗允之。唐会昌元年(公元841年),回鹘为黠嘎斯部所败,国势日衰。会昌三年,回鹘从大唐撤兵,请唐武宗安存“摩尼教”。会昌五年,黠嘎斯部灭回鹘,唐武宗大肆灭佛,敕天下杀“摩尼教”众,仅长安就灭杀“摩尼教”女教徒七十二人。中土“摩尼教”改名“明教”,由明转暗,专事与朝廷为敌。 “啊!他是波斯人?这还真是看不出来。”闵瑞璞讶异地呼道。“嘿嘿!只是后裔而已。况且,他们与汉人通婚,自然是看不出来。”宋齐丘摇摇头,颇为老友的愚钝而汗颜。 “不仅如此!如今的‘明教’,波斯后裔,不在少数,且尽是‘明教’中坚。若然令其得了势,却是为祸不小也!而今,这移祸江东之计,不但除却了你我切身之患,更令竖子百口莫辩,虽以死相抗,怎奈覆水难收!若是,这张教主就此一命呜呼,那可是奇功一件啊!”宋齐丘阴冷地“呵呵”笑道。 张遇贤被八王、四堂众人星夜送回了“明教”白云洞总坛,其间,张遇贤只醒过来一次,当看到所有人都毫发无伤地围在自己的身周,他如释重负地彻底昏迷了过去。 “这是有人栽赃嫁祸我‘明教’。”郭无敌愤然地吼道。他与米伊人最是亲厚,虽然教主相信此事非米伊人所为,但恐怕其他兄弟不会这么想,因此有此一说。“张老!你的武功,别人不知深浅,米某焉有不知!我怎么会干这弄巧成拙的蠢事。”米伊人苦着脸,欲哭无泪。 米伊人初来乍到之时,自认掌中暗器“无影针”天下无双,张翼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米伊人单挑张翼,连施数十枚“无影针”,却无法伤及张翼分毫,概因其内功深湛,刀枪不入。 “米法王!此事可怨不得你,你也是为声名所累。”李台平素向不多话,但往往一语中的。 米伊人江湖人称“花面狐狸”,花面者,老奸巨猾之奸臣,狐狸者,狡猾奸诈之禽兽,这就是米伊人江湖匪号之由来。暗箭伤人,落井下石,正是米伊人拿手好戏,更不消说他的独门暗器邪恶歹毒,不为人齿。“无影针”乃芒草之刺,遇肉而入,遇血而化,无影无踪,杀人于无形。米伊人为人刻薄,素来恶名昭著。漫说旁人不信米伊人,即使“明教”中人,又有谁人信得过他? “说一千,道一万。这是本教先天不足,与人无尤。我教自会昌法难后,备受世人冷眼,更为武林同道所不容。何也?官府的迫害。”黄伯雄扫视着八王、四堂和景全和尚,冷峻的眼神令人心寒。 “二十三年前,毋乙教主武功盖世,称雄天下,在中原陈州起事,可惜功败垂成,致令我教再次沉寂。自张教主接掌本教以来,励精图治,短短数年,风生水起,各地教徒,已逾十万。教主为了在江湖中争得一席之地,费心竭力,欲借江南名门,矫枉我教声名。可惜!苍天无眼,我教就此退出江湖,多年辛劳,付之东流。”黄伯雄心痛如刀割。如心尼姑闻言,闭上了双眼,而郑无烟早已泪光莹然。 这时,教众进来禀报,说有一位尼姑求见张教主。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难以相信,在这种时候,居然会有人来看望昏迷不醒的教主?当景全和尚看到风尘仆仆的闵凤娘时,的确大感意外。 闵凤娘对一脸错愕的景全和尚道:“景全师兄!带我去见张教主。”景全和尚蓦然醒悟,不禁大喜过望。治愈“金刚佛掌”,自然是闵氏祖传的“因果膏”和“五行针灸”。 景全和尚立即将闵凤娘带到了张遇贤的寝室,“明教”众人看向闵凤娘的目光,有狐疑,有猜忌,更多的是仇恨。闵凤娘却当什么也不知道,嫣然一笑:“你们都退下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退下。闵凤娘苦笑道:“你们怕贫尼害了你们的教主不成?” 黄伯雄大笑道:“大师玩笑了!”闵凤娘面上一红,羞涩地道:“贫尼又算是什么大师。”景全和尚淡然道:“大家这就退下吧!闵氏祖传的医术,冠绝江南。我师妹年纪虽轻,却是闵氏唯一的传人。有她为教主疗伤,教主有救矣!”众人听他说的肯定,这才不情愿地退出了房间。 闵凤娘在“明教”三月有余,每日里亲自煎药、针灸,精心地为张遇贤疗伤。在此期间,她又施展自己药石上的所学,尽力地给教众治愈各种疾病,往往药到病除。一时之间,“明教”上下都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敬若神仙,“神尼”之名,不胫而走。 “明教”循州教众骚乱,黄伯雄等人前往却没能处置妥当,没奈何,请教主亲自前往处理。张遇贤此时伤势已然痊愈,当即决定即刻前往。闵凤娘遂请辞,张遇贤万般挽留。 两人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每日里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张遇贤情根深种。无奈闵凤娘情绝于八年之前,况又是出家之人,六根清净,张遇贤只有将情意深埋于心。 在张遇贤的一再请求下,闵凤娘终于答应陪张遇贤前往循州。循州的情况很糟糕,因为在九华山的承诺,“明教”将退出江湖,教众都一时无法接受,引发骚乱,一时却是难以平息。 这时,有教众认出了张遇贤身后的闵凤娘,当即大呼:“神尼驾到,我们请神尼颁神旨。”当即一呼百诺,教众顿时都跪拜在闵凤娘的身前。闵凤娘见此,惶恐无措。 景全和尚见状,上前低声指点。半晌,闵凤娘方道:“‘明教’教主张遇贤乃佛祖坛前第十六罗汉之化身,当为汝等之主!尔等当遵他号令,方能解脱苦厄。”明教教众向来视闵凤娘为“神尼”,当即拜服道:“神旨如此,我等谨遵法谕!” 张遇贤站在福寿宫的窗前,望着百花争艳的偌大花园。此时,花园中有一位紫衣少妇,穿梭在百花之中,时而浇水,时而捕蝶,脸上是胜于花娇的明媚笑容。张遇贤的眼神渐渐迷离,少妇的飘飘长发忽而消失,变成了充满圣辉的光亮头顶。张遇贤蓦地一惊,那挥之不去的倩影,可不是闵凤娘吗? 昨日,南面李台部于“一线天”遭到严恩的伏击,全军覆没,仅以身还。东、西、北三面亦同时为边镐所乘,损失惨重。自“明教”北上以来,“南唐”唐元宗以洪州营屯都虞候严恩为帅,通事舍人边镐为监军,各率精兵前来围剿。“赤军”连连受阻,大败亏输。 “传本座令,召各部首领戌时以前,回白云洞议事,共商军机。”张遇贤突然觉得身心疲惫。 是夜,正当“明教”众首领齐聚“白云洞”总坛商议军情之时,唐兵忽然从天而降,顿时将“白云洞”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围的“赤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张遇贤携八王、四堂及众首领强行突围,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伤亡惨重。 “张某无能,令神教败亡,我之罪也!”张遇贤望着仅余数十人的教众,潸然泪下。“教主!拼了命也要将这些女眷送出去,为我‘明教’留下一丝血脉。”景全和尚满面血污,狰狞地道。 景全和尚说这话时,眼光望向紫衣少妇。樊氏是“明教”的教主夫人,中天国的王后娘娘,此时已身怀六甲。黄伯雄明白景全和尚的意图,亦点头称是。张遇贤黯然长叹,良久无语。 在一处山坳里,张遇贤看着年轻的王后,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明教”众人分散在四处,给他们留出最后的时光。“若是你能侥幸逃出生天,就去九华山‘凤凰院’找闵凤娘,将我适才叫你收好的东西交予她,她自然会妥善安顿你诞下麟儿。分别在即,也好叫你知晓。本座是波斯人,乃波斯‘摩尼教’之‘惠明使者’。”言尽于此,张遇贤绝然地转身离去。 “浙西六甲灵山‘万年楼’有一座‘天子基’,据说乃大唐永徽二年(公元651年)‘文佳皇帝’陈硕真所建,其地阴气之盛,冠绝天下。陈硕真所习法术,至阴至柔,须在绝阴之境修行。陈硕真十七岁出道江湖,横行天下,皆因这至阴之地。”张遇贤坐在一个土坡上,对如心尼姑和郑无烟说道。 “本教有一门‘魂魔大法’,功法奇特,不但修行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的五阴绝脉之人,还须是纯阳体质,也就是说,唯有五阴绝脉的男子方可修行。虽然苛刻,却也不难办到,至关紧要的是修行之所,这绝阴之境。”张遇贤目光深邃,声音低沉。 “本座历尽八年,跋山涉水,幸不辱命,总算是在景全禅师的推敲参详下,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天子基’,原来那些江湖传言都是真的。‘天子基,祭天子,天地为炉君为祭。天子基,天子祭,天下为鼎为君祭。’那是说,先时以天地精粹为炉,练就天子圣体,而后以天下苍生为鼎,成就天子霸业。”张遇贤的双眸熠熠生辉,似乎那个搅动天地风云,叱咤九洲宇内的天子,就在眼前。 “不过,踏足‘天子基’之人,尚需莫大的机缘,一旦进入,那就是天定的君主,未来的天子。可惜!天不佑我明教,时不我与,本座至今未寻到那具有圣体之人。今日,招你二人前来,本座就将此重任交予二位,任重而道远,望二位尽心竭力,辅助这未来的教主。九泉之下,本座亦可瞑目也!”张遇贤说完此话,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二女直到此刻,方才如梦方醒。原来教主将我二人单独唤至此处,是为了交待如此惊天的密事。 子夜时分,大雾弥漫。如心尼姑和郑无烟护着樊氏,悄然地向“明教“众人突围的反方向隐去。身后杀声震天,血肉横飞,他们刻意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只是为了掩护三女的行踪。 江湖传言,“明教“教主张遇贤,副教主黄伯雄、军师景全和尚和法王李台成功突围,其后,李台暗施诡计,令三人武功尽失,执之降唐。是年十月,张遇贤魂断金陵。 ------------ 第十节 九华旧闻 “小妹最后一次见到张教主,是在金陵的天牢里。见他还真是不易,小妹拿着宋伯伯亲书的相府手令,方才进到戒备森严的死囚室。他……他可真惨!”闵凤娘说到这,泪如雨下。 张遇贤被押解至金陵后,狱卒忌惮他武功盖世,竟然锁穿了他的琵琶骨,刺瞎了他的双眼,还对他施以了膑刑。当闵凤娘进到中人欲呕的囚牢,借着微弱的光线,却看到张遇贤嘴角边的一丝笑意。 “凤娘!是你吧!我知道你会来的,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在这里见到我,非你莫属!”张遇贤贪婪地吸了一下鼻子,道:“你身上的气味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好闻。” “冬梅在我那,一切安好!”闵凤娘极力地压抑着哽咽的声音,泪水已挂满双颊。“我知道的,你是我教的‘神尼’嘛!凤娘!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立即杀了我吗?因为李法王告诉他们,我身上有三件宝物呢!”张遇贤的脸上浮起一丝捉弄人得逞后,孩子气般的得意。 “那‘藏宝图’和‘江山图’,你要交予何人?我一定帮你送到。”闵凤娘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心中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起来。曾几何时,就是这充满阳光的孩子气,深深地打动了闵凤娘。“嘘!噤声!”张遇贤习惯性地左右看看,又侧耳细听周边的动静,空洞的眼眸和肃然的神情,充满了诡异。 “金钱于我如粪土,即使这些,亦不足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过,这‘江山图’可是景全禅师呕心沥血所绘,那是世上任何的金银珠宝都无法比拟的珍贵。如果冬梅诞下的是男孩,就给他吧!算是我这个父亲,给从未谋面的孩儿一个念想,一切随缘而已。”张遇贤在确定无人后,小心翼翼地低声道。 “你知道当年锡环禅师是怎么死的吗?”闵凤娘泪流满面,凄然地道。“我知道,当我醒来,第一眼看到你,知道你是景全禅师的师妹时,我就全明白了。‘五行针灸’可以救人,当然也可以杀人。宋齐丘不愧是谋国之人,借刀杀人,移祸江东,算无遗策。你父亲不过是个傀儡。”张遇贤轻声笑道。 “若是我真正练成了‘摩尼神功’,天下间又有何人能伤我。其实,我‘明教’五大神功,练成任何一种,都能笑傲江湖。不怕你见笑,至今为止,中土明教还没有哪位教主能将其中一种练至大成。而我却很贪心,除了特定的两种神功无法习练外,其余三种,我都想练成。如今,终究是不成了。”张遇贤遗憾的神情,令人扼腕叹息。 “李法王不知现下如何了?”张遇贤忽然问道。“不知为何,朝廷封他做了都虞候,他却并未走马上任。而今,李台销声匿迹,不知所踪。”闵凤娘疑惑地道。“呵呵!他本是要以‘明教’三宝做为晋身之阶的,却没想到,因我身上空无一物,反倒使他被人怀疑私吞了宝物。”张遇贤快意地笑道。 当日突围而出后,四人皆是力竭欲死,又饥又渴。李台遂从怀中取出食物,分与三人。又由腰间拿出酒囊,递给张遇贤。黄伯雄笑道:“你这厮平日里好酒好食,却有今日之妙处。这有酒有肉,正可解吾等燃眉之急。”三人大快朵颐,李台却离开三人,背向而坐。 “为什么?”张遇贤正想起身唤李台一起进食,却忽然发现浑身上下,竟无一丝气力。“张教主!如若我说,我厌倦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你相信吗?”李台缓缓站起身,慢慢地转过头来。黄伯雄与景全和尚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皆是破口大骂。李台走到三人近前,俯身摸向张遇贤的怀中。蓦然,张遇贤一声暴喝,双掌印在李台胸前。李台闷声跌出丈余,摔在齐腰深的杂草之中。 “教主!你没事?”黄伯雄与景全和尚齐声问道。张遇贤颤悠悠地欲站起身来,却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他适才强提的一口真气,消散殆尽。“张教主!这是‘元气散’,散气化瘀,乃是治愈内伤的不二良药,江湖中人,几乎人人俱备。不过,我不小心把米法王的‘无影针’放里面了。”李台艰难地从杂草中爬起,轻轻抹去唇角的血丝,“咳咳”两声,又咳出血来。 “花面狐狸”米伊人的“无影针”,遇血而化,是因芒刺中加了一种噬血的毒药。若不见血,则吸附于血管外壁,如跗骨之蛆,阻塞经脉,这就是三人丝毫提不起真气的原因。张遇贤破釜沉舟之举,无疑将自己置于了死地,此时五脏六腑皆已受损。 “张教主!真是看不出来,你如此年轻,就将‘摩尼神功’练至趋于大成了。可惜啊!现下中了这种毒,愈用真气,反噬愈烈,你现在是不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李台说着话,呼吸异常的沉重,就如常人过度劳累了一般。“李台!这就是你的报应,中了教主的神功,你的内力所剩无几,习功练武对你来说,永远都将是一种奢望了。”黄伯雄幸灾乐祸地哂笑道。 “张教主!若是你能将‘明教’三宝交出来,李某答应你,不会将你们交给朝廷。”李台并不理会黄伯雄的嘲笑,再次俯身,摸遍了张遇贤的周身,只找到几块碎银子。“你不用找了,东西我早已令人带走了。”张遇贤俾睨地看了一眼李台,冷“哼“一声道。“笑话!你未卜先知啊!嘿嘿!你恐怕连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今日之厄吧!”李台一屁股坐到地上,喘息道。 “张教主!今日之局,并非死局。以你的武功而论,杀出重围,亦非难事。三个女人,两个武功低微,一个有孕在身,三人自保尚且不足,生死更是难料,你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张教主!你说,我会相信吗?”李台缓了几口气,阴沉地道。 “信不信由你!”张遇贤闭上双眼,不再说话。“张教主!你就别消遣我了,还是老实告诉我,在突围之前,你将东西都藏在哪了?”李台说着话,从怀中取出几根牛筋索,将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气喘如牛地直起腰,居然还拍了拍手。 “李台!你这个小人,原来你是蓄谋已久!”景全和尚怒目圆睁,只恨自己不能如张遇贤一般,聚起真气,拼死一搏。“唉!也不太久,二十几年吧!”李台仰头看看天,神情落寞,萧索地说道。 “李兄!边某来迟了。”随着话音,一身戎装的边镐出现在视野里,身后是数以千计的唐军。“边监军!不迟!不迟!此时正好。”李台卑躬屈膝地媚笑着上前和边镐见礼,相视而笑,满脸虚伪奸诈。 “凤娘!李法王之险恶,大非寻常,即使他如今内力尽失,其阴谋诡计,隐忍盘算,尤胜常人,你一定要小心他。凤娘!自你离开循州,我的心也随你而去了。”张遇贤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深情款款。 “那时,我虽看似风光,其实已没了往日争强好胜之心,只想就此隐居世外,浇田种地,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可是,十几万教众,却让我如何忍得下心来。凤娘!能见你最后一面,我非常开心!如今心愿已了,若是你想帮我,只求速死!”张遇贤脸露微笑,泰然自若地说道。 闵凤娘闻言,终于不能自已,失声痛哭,泪飞如雨。 慕容延钊和萧小人听罢,皆是唏嘘不已。“闵姑姑!那张教主的孩儿呢?”萧小人不禁问道。“冬梅在闵园产下麟儿,我将‘江山图’交给她,并告知她张遇贤的死讯。她不哭不闹,只说:姐姐!我又不识字,要这张书画有什么用?当得知是张遇贤留给孩儿的,方才郑重收下。七日后,冬梅带着孩儿竟不告而别。我当即四下打听她的下落,却是石沉大海,二十多年了,音信杳无。”闵凤娘凄然道。 “五年前,父亲在临终之际,方才将实情据实以告。原来,原来竟是这样……”。闵凤娘在说起这些九华旧闻的时候,神色间仍然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 闵瑞璞在得知冬梅是张遇贤的遗孀时,震惊的神情丝毫不亚于此时的闵凤娘。他思之再三,终于寻借口支开了闵凤娘。进到冬梅的房间时,闵瑞璞手中提着一个蓝色的碎花包袱。 “冬梅小娘子!你看,朝廷正在四处缉捕‘明教’余党,闵园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闵园人多口杂,若是令朝廷得知你在此处,恐怕老夫也保不得你周全。你看,这里是纹银百两,给你做个盘缠,只要节俭点,你和孩儿此生也够花销了。”闵瑞璞将包袱放在冬梅身前,起身离去。 “谢谢闵伯父!”冬梅起身,双膝跪倒,冲着闵瑞璞的背影,“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闵瑞璞脚下略一迟疑,却未回身,径直而去。冬梅无喜无悲,平静地收拾细软,将孩儿紧紧地包裹在胸前,挎了包袱,四下里巡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留恋,转身出门而去。 “她走了?”宋齐丘望了一眼推门进来的闵瑞璞,叹了一口气:“唉!你总是心太软,除恶务尽,‘明教’余孽,你又何必姑息?”闵瑞璞神情不豫,道:“首恶已除,人家孤儿寡母,何苦赶尽杀绝。予人活路,也是为自己将来留条后路。”此时,宋齐丘归隐九华,封“青阳公”,食青阳一县租税。 “妇人之仁!算了!走就走了吧!空净!你如今第九重稳固了吗?”宋齐丘热切地问道。“自杀了锡环和尚,这‘金刚佛掌’不进反退,已落回第八重巅峰,恐怕今生今世都无法逾越了,这就是道心受损的结果。”闵瑞璞叹息道。“怎么会这样?这佛门武学,真的和道心有关?”宋齐丘微皱眉头。 “空净!说起来锡环并非死于你手,他是死在‘弩针’之下。你记得我传音给你,说你衣摆下有一根‘五行针’吗?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捡起后,在锡环的死穴上扎一下。那不是你的‘五行针’,而是我的‘弩针’,我只是提醒你帮我收起来,莫要露了破绽而已。”宋齐丘微微摇头,颇感无奈。 “什么?原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是死于我手,被凤娘看破,这才同意凤娘去给张遇贤疗伤,以弥补我在她心灵上造成的伤害,你,你害苦我也!”闵瑞璞懊丧地椎心顿足。 当日,宋齐丘趁人不备,暗里将袖中的“弩针”对准锡环和尚的后心射入,“弩针”劲力之强,举世无双,余势未消,竟透体而出,从锡环和尚的前胸穿出后,方才劲力全消,悄然跌落。宋齐丘担心有人见到地上黯然无光、细如牛毛的“弩针”,是以传音闵瑞璞将其收起。谁知,闵瑞璞以为宋齐丘是在暗示自己用“五行针”解决锡环和尚,竟未想到自己的“五行针”怎会恰好从怀中跌落此处。 宋齐丘身有武功,而且武功高强,已入一流之列。他的“弩针”改自早年闵瑞璞的父亲亲传之“五行针”,丈内取人性命,易如反掌。只是,宋齐丘从不在人前显露武功,世人几乎无人知晓。当年,闵瑞璞见识了宋齐丘的“弩针”后,曾深怨父亲将“五行针灸”传授于他。 宋齐丘幼小而孤,流浪于青阳。富家小公子闵瑞璞为青阳盗匪所绑,关押在一处荒弃的木屋内,宋齐丘的蜗居正在左近。他为闵瑞璞的哭声所吸引,避开守卫,从屋内一处稻草虚掩的洞口,将闵瑞璞偷出。原来,这处洞孔,正是宋齐丘前日掏开偷取食物所为。 闵瑞璞的父亲此时亦寻到此处,得知爱子已然脱困,遂大开杀戒,将这帮盗匪斩杀殆尽,不留一个活口。其时,宋齐丘与闵瑞璞就在宋齐丘的蜗居内,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那一年,宋齐丘四岁,闵瑞璞也是四岁。宋齐丘只记住了闵父的一句话: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当闵父见独子无恙,甚是感激宋齐丘。闵氏五代单传,闵父四十岁方才得到闵瑞璞,惜如掌珠。当即将宋齐丘带回九华山,视同己出。因宋齐丘不知自己的生辰,与闵瑞璞亦兄亦弟,相伴成长。不知闵父出于什么目的,一向不许宋齐丘出现在人前。直到宋齐丘十八岁那年,闵父将二人叫到身前,命闵瑞璞接掌闵院,命宋齐丘即刻下山,投身仕途。 宋齐丘临下山时,闵父对二人道:“超回!你与空净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因为你们是一个人。兄弟、朋友之间,难免有二心,唯有自己与自己永远不会生二意。每一个人都有两个面孔,超回是主杀戮的一面,空净是主仁心的一面。你们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你们自小相濡以沫,空净心慈,超回心毒,相得益彰。我知道,每次空净有事,都是超回暗中出手。如今,你们已然成人,今后的路,你们知道该怎么走。”闵父望着二人的眼光,甚是期冀。 宋齐丘下山后,将闵父所赐之字“超回”,改为“子嵩”。未及两年,就自荐于时为昇州刺史的徐知诰,风生水起,成为其不二的谋国之臣。 ------------ 第十一节 故人来访 闵父给二人取字之时,闵瑞璞为空净,即四大皆空、灵台净明。宋齐丘为超回,即超度罔替、轮回转世。宋齐丘后来将“超回”改为“子嵩”,亦是向闵父表白心意,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我会像高大的山岳一般罩着九华山,卫护闵园及“凤凰院”。宋齐丘说到做到,终其一生,九华山都是他的禁脔。 “我终于知道,原来这么多年,宋伯伯几起几落,虽然也有仕途上的原因,但归根结底,全是为了九华山的安危。这些年,小妹能安心地参禅悟道,不受外物侵扰,亦是宋伯伯在外面给我遮风挡雨。家父还告诉小妹,自张教主身死后,‘明教三宝’顿时成了不解之谜,闵园因此屡遭滋扰。来自官府的、‘明教’的、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三山五岳的豪强们,威逼利诱,竟无一日安宁。若不是宋伯伯,家父独木难支,恐怕闵园早已物是人非。”闵凤娘轻叹一声,黯然神伤。 “李台!一定是这个蛰伏于暗处的李台所为。”萧小人笃定地道。“嗯!应该是他,不会错!试想你虽是‘明教’的‘神尼’,但你之前从未在江湖中露过面,无人识荆。唯有‘明教’那几个屈指可数的首领识得你,且最终幸存的只余四人。冬梅、如心女尼、郑无烟一介女流,避祸不出。若是出现,将难逃黑白两道的追杀。李台智计无双,只有他能周旋于黑白两道而立于不败之地。”慕容延钊肃然道。 “起初,小妹亦是这么想的。直到五年前,宋伯伯被唐元宗李璟赐死,一条白绫就要了他的命。家父悲愤忧虑,仅仅三月,就陪宋伯伯于九泉之下了。就在小妹接掌‘凤凰院’,家父头七刚过之时,九华山上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小妹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想错了。”闵凤娘心有余悸地说道。 “啊!”萧小人和慕容延钊皆是一声惊呼,大感意外。 闵凤娘一身素缟,望着灵案前两位老人的遗像,悲从中来。正自凄凄哀哀之时,管家欧祥麟进来禀报,说是有一位尼姑求见,并扬言乃是故人来访。 “如心师姐!原来是你。”闵凤娘乍见如心女尼,惊喜交加。“神尼!别来无恙否?”如心女尼“桀桀”怪笑道。两人虽只相差十来岁,闵凤娘常年不问世事,养尊处优,清心寡欲,竟与十六年前,无甚差别。如心女尼这些年却是劳心劳力,东奔西波,为躲避追杀,居无定所,如今身心俱疲,老态龙钟。 “如心师姐!无烟妹子还好吗?”闵凤娘问及故人,不由红了眼圈。“那丫头还是老样子,与你倒是有的一拼。不过镇日里东躲西藏的,却是没少遭罪。当年,教主遇难,‘明教三宝’,老尼和郑法王只得其一。神尼!你知道剩下的二宝在何处吗?”如心女尼本就丑陋,加之年老,更是阴森可怖。 “如心师姐何以有此一问?”闵凤娘心中“咯噔”一下,对如心女尼的到访,心存戒备。 “呵呵!呵呵!不瞒你说,老尼如今已是‘明教’圣尼,一众教徒,皆听我号令。你我‘神尼’、‘圣尼’,正当联袂,中兴‘明教’。当日突围之时,教主将五大圣教武功秘籍相传,令老尼二人,选立下任教主。可是,却未见其余二宝。依老尼推测,定是交予了教主夫人。突围而出后,教主夫人却执意不要老尼二人跟随保护,独自离去。”如心女尼一双三角眼如毒蛇般望着闵凤娘,令闵凤娘寒毛倒竖。 “教主夫人她能去哪呢?除了这九华山‘闵园’,她是无处可去。”如心女尼厉声道。 “可是,老尼令无烟数次上九华山暗访,都没有发现教主夫人的行踪,却见各大尼庵、禅院多了许多似是而非的和尚和尼姑,老尼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无烟告诉我,曾在九华山看见了宋齐丘,老尼这才蓦然醒悟,原来教主夫人已然遭了毒手。”如心女尼如夜枭般的声音,悲愤而凄厉。 “如心师姐!我……”闵凤娘压抑住慌乱的心情,欲出言辩解。“神尼!老尼知道不是你做的,你向来心慈,而又心无城府,如何做得出如此狠毒之事,定是宋齐丘这个老贼所为。”如心女尼恨恨地道。 “知道宋齐丘在九华山安插了许多武功高手,老尼虽知无烟轻功了得,却也不敢造次。于是,老尼令人四处散播,说‘明教’三宝落在了九华山‘闵园’手中。”如心女尼又是一阵“桀桀”怪笑。 “如心师姐!你错了!没有人杀了你们教主夫人。因为,冬梅是在‘闵园’密室内诞下孩儿的。冬梅她是好好地自己离开九华山的。”闵凤娘说出此话,想起宋伯伯的机谋算计,心下忐忑。冬梅真的安然下了九华山了吗?宋伯伯真的没有难为她吗?那些朝廷的侍卫们真的就这样放她离去了吗? “如心师姐!我一直以为九华山之乱乃李台所为,却从未想到过会是你。”闵凤娘红着眼圈道。“李台!你以为他真的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吗?况且,他并不知道‘明教三宝’的具体下落,即使有点揣测,却也不敢上九华山捋宋齐丘的虎须。”如心女尼满脸的鄙夷之色。 “这么说,教主夫人携二宝离开九华山后,匿身民间了,天下之大,这可到哪里去寻她啊!”如心女尼黯然长叹。“如心师姐!你……”闵凤娘正欲说出“藏宝图”的下落。却听如心女尼幽幽地接着道:“神尼!昔日你做不了九华山之主,如今,你大权在握,是否考虑辅佐‘明教’,使本教崛起于江湖,不说你是本教的‘神尼’,单只是为了教主当年待你之情。” 闵凤娘闻言,立时打消了告知她“藏宝图”的心思。“明教”历来与朝廷做对,行事偏颇,若是将这“藏宝图”交还给她,岂不是助纣为虐?爹爹和宋伯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十六年的心结总算是了了。神尼!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尼也不想强迫于你。抛开这些不说,你我姐妹一场,也是缘分。无烟那丫头,时常念叨你呢!若是有朝一日,你见到了教主夫人,请代为传话,老尼想念她的紧。”如心女尼见闵凤娘面有难色,颇费踌躇,温颜道。 “谢谢!如心师姐!”闵凤娘如释重负,心下却极是愧疚。 “老尼这些年无一日安枕,四处找寻李台这个奸贼,想着怎么替教主报仇。可是,任我无论怎么激他,都如石沉大海,好似这个人忽然从世上消失了一般。有时,老尼都有些恍惚,这世上是不是原本就没有李台这个人。”如心女尼神情疲倦,似乎不胜其烦。 如心女尼多年幻想的都是九华山闵瑞璞和宋齐丘,如何杀人夺宝,又是如何为了掩盖事实,而大开杀戒,将上九华山的各路绿林好汉、山岳豪杰斩杀殆尽。当看到闵凤娘乍见故人时的惊喜,丝毫不似作伪,又将实情据实以告,心中的芥蒂,瞬间雪消冰融。闵凤娘的娇柔弱质,反倒激起了如心女尼的怜惜之情。强势的宋齐丘死了,九华山的顶梁支柱闵瑞璞也死了,闵凤娘的处境,可想而知。 “神尼!前些时,波斯‘摩尼教’的人找到了我,令我尽早起动中土的‘明教’。他们少则二年,多则五载,将会大举前来中土。届时,命我将‘明教三宝’献于总教教主,封老尼为‘圣尼宝光王’。其实老尼并不是贪图这宝光王的权位,而是为我‘明教’千千万万的教众,讨还公道而已。神尼!老尼当时为仇恨蒙蔽了双眼,将你九华山定为了首要目标。”如心女尼甚是懊丧地道。 “因此,你当戒备‘摩尼教’的人,他们或许不久就会光临九华山,向你讨要‘明教三宝’。据老尼所知,这些人非常冷血,杀戮无常。不过,若是有机会,老尼会提前向他们细说明白,不致令你遭受池鱼之殃,无妄之灾的。”如心女尼说到这里,不禁真的有些担心起来。 “如心师姐!有些话,小妹不得不说,说错了,请师姐不要介意。你我无论怎么说,都是中土的汉人,这里就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故土家园。若是令那番邦之众,肆虐于我中华大地,践踏我国土,蹂躏我族人。如心师姐!你何以忍得?”闵凤娘常年聆听宋齐丘的教诲,于大义当仁不让。 如心女尼心中一阵迷惘,竟惶惶然不知所措,自幼的执念,轰然崩塌。 “你知道吗?‘明教’自来都是以波斯人后裔为中坚的。而且,张教主就是波斯后裔,乃波斯‘摩尼教’的‘惠明使者’。”如心女尼如在梦魇之中,声音飘忽的令人难以捉摸。 如心女尼与闵凤娘依依惜别,如心女尼踏着梦游般的脚步,飘下了九华山,她彻底的惑乱了。 闵凤娘起身给萧小人、慕容延钊添了茶,接着说道:“宋伯伯和家父曾再三向我问起‘明教三宝’之事,小妹都是守口如瓶。非是我贪图藏宝,而是我从未想过要令它现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是这宝藏出世,不知会死多少人呢!但是,小妹又不愿它蒙尘于地下,这就是请四哥来此的目的。” “凤妹!‘凤凰院’人多势众,由你保管,因是最好的选择。”慕容延钊正容道。“宋伯伯和父亲在世的时候,或许还没人敢欺凌小妹。可是,他们去世后,就不见得了。虽然,这些年,小妹也招了不少能人异士,保家护院。可是,小妹终是不够放心。四哥!你一定要帮小妹这个忙。”闵凤娘诚恳地说道。 闵凤娘突然之间,满面红晕,娇羞无限。慕容延钊和萧小人见此,不由大是眩惑。 闵凤娘羞答答地接着道:“这‘藏宝图’,却是已被小妹毁了。”慕容延钊不由“哦”了一声,心想这么重要的东西,毁了也好,省得镇日里提心吊胆的。 “但是,小妹却将它绘在了别的地方。”闵凤娘说着话,竟然伸手慢慢地褪下了身上的缁衣。闵凤娘媚眼如丝,娇喘吁吁。一抹香肩,娇俏地呈现在慕容延钊和萧小人的面前,衣衫滑落,丰满圆润,雪肌粉嫩的半个ru房,顷刻间露了出来。慕容延钊立时血脉贲张,不由面红过耳。 闵凤娘旋即转过身子,缁衣尽褪,一张地图赫然出现在慕容延钊的眼前,触目惊心。原来,闵凤娘怕“藏宝图”失落,竟然将它刺在了自己光洁无暇的后背上。慕容延钊又是惊愕,又是怜惜,一种心痛的感觉瞬间弥漫了他的胸臆。萧小人半张着小嘴,心中的吃惊,无以复加。 “四哥!小妹知你自小就记忆过人,再加上你又常年在外带兵打仗,记住地形,对于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四哥!你用心记下来吧!回去后,你如果怕忘了,就将它再绘成图就是了。”闵凤娘细如蚊音的声音,虚无缥缈。慕容延钊痛心疾首地望着闵凤娘的后背,微微地点点头。这张图,在他的记忆里,从此再也挥之不去,就在他后来身死的那一刻,都是那样的清晰而明了。 闵凤娘慢慢地穿回衣衫,红晕渐渐褪尽。“四哥!小妹一生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今日,小妹心中非常的开心。”她深深地望着慕容延钊,深情款款。“凤妹!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慕容延钊的心很痛。 “萧公子!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你的紧。不如,你做我的义子吧!”闵凤娘笑道。萧小人一时头大如斗,心说:这是怎么了?大辽的皇帝见了我,就收我做了嗣子。这位闵姑姑见了我,又要收我做义子。唉!这该如何是好啊!萧小人望一眼一脸期盼的闵凤娘,又望一眼似有所思的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沉静地望着闵凤娘,忽然间明白了闵凤娘的真实意图。萧小人的父亲是“江南大侠”萧蓝若,萧小人的母亲林云素,则是“南唐”素有江南屏障之称的“江南虎”林仁肇的掌珠。若是将萧小人收归九华山,无疑会使九华山稳如磐石,宵小辟易。 慕容延钊不由大感欣慰,凤丫头学会盘算了,也知道借势了,江湖真是能磨砺人啊!闵凤娘从一个不谙世事,天真纯朴的化外之人,真正地走进了世俗。虽然看似残酷,却是生存之道。 当萧小人一行下了九华山,萧小人不但多了一位义母,还多了一件护身之宝“弩针”。宋齐丘临终之际,将这不传之秘的“弩针”传于了闵凤娘。闵凤娘出家之人,心慈手软,怎会用这动辄伤人性命的暗器。于是乎,这“弩针”就成了萧小人的囊中之物。 ------------ 第十二节 世事无常 黄山,乃天下“三山五岳”中“三山”之首,三山为黄山、庐山、雁荡山,五岳为泰山、华山、衡山、嵩山、恒山。黄山北望九华山,素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四绝于天下。七十二峰林立,尤以莲花峰、天都峰、光明顶为最,漫山群峰叠翠,波澜壮阔,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 俗话说:望山跑断腿。从九华山到黄山,不过百余里地的路程,却是将近傍晚才到山下。抬头望着云海中虚无缥缈的山峰,众人皆是有些泄气,竟提不起精神连夜上山了。 “闵姑姑好偏心啊!好东西都不给我,我生气了。”慕容嫣随众人进了客栈,仍自嘟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嫣儿!不准胡闹。你又是珠钗,又是玉佩的,收了一大堆的东西,还不知足?”慕容延钊黑了脸,训斥道。“可萧哥哥那个竹筒能射出小针,多好玩啊!”慕容嫣不依不饶地道。 萧小人正想着不如将“弩针”送给慕容嫣,这件防身利器,女孩子使着,正好合适。耶律青云察言观色,忽地上前,握住了萧小人的手,道:“慕容兄!我和小人住东屋。” “师伯!其实这‘弩针’对我可有可无,送与她又何妨?”萧小人进屋仰脸对耶律青云道。“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也需说与你知晓。这江湖中,居心叵测之人,比比皆是。不说慕容延钊何以会对你另眼相看,就说这闵凤娘,就没安什么好心。你若不是萧小人,恐怕就不会有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平白与人挡祸消灾,却还蒙在鼓里,沾沾自喜,不知你是真蠢还是假傻。”耶律青云脚后跟一磕,关上房门。 “九华山少主!好大的名头。九华诸门,人才济济,却要你这个孩子来充冤大头,真好算计。他们不过是看上了你父亲和你外公的势力,狐假虎威而已。不过这‘弩针’却真是好东西,既然已经被人利用了,收点花头也是理所应当的。”耶律青云想着萧小人试针时的情形,犹自不寒而栗。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两位葛衣老者由远而近,大袖飘飘,倏忽而至。两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客栈门前,互视一眼,略微点了点头。此时月光高照,甚是明亮,两位老者脸上一片沉肃,目光凝重。 “二位好雅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然响起。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客栈屋顶的旗幌下,一条青衣汉子斜倚在旗杆上,脚下只有巴掌大一块插旗的青石,手中却拿着一个硕大的酒坛。“阁下月下独斟,实是妙人。老夫车蚩!敢问壮士尊姓大名?”其中一位面色略白的老者道。 “哦!原来是黄山‘铁衣门’的车前辈,在下契丹耶律青云。”耶律青云身形一动,飘下屋顶。离得近了,耶律青云这才看清一脸愁苦的侯襄。“侯前辈也到了,青云有礼了!”昔日在横塘“望江楼”,耶律青云曾亲眼目睹了侯襄和林仁肇的对掌,至今记忆犹新。 “耶律青云!契丹轻功第一,有点意思。”车蚩淡然一笑。“老夫记得你,两年前,阁下孤身来到江南,惊鸿绝艳,却是失之交臂。”侯襄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耶律青云当年欲强渡采石矶渡口,挟持赵光义失手,远遁而去。侯襄远远的见过他,也曾同林仁肇和萧蓝若追过他,只是未曾追及而已。 “二位前辈深夜来此,所为何事?”耶律青云疑黩重重地望着二老。“铁衣二使”在江南武林可谓辈分尊隆,如今深更半夜,降尊纡贵地来到此处,甚是蹊跷。 “呵呵!耶律青云!据老夫所知,你此来江南,一路之上,江湖之中意欲截杀你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谁知你却神不知鬼不觉,天马行空地来到了我‘铁衣门’的地界。萧小人年岁尚幼,所为跳脱不羁,心无常性,而你却一味地纵容于他,随性而为。阁下的超然涵养,真是令人叹服啊!如此的心机城府,即使老夫亦自愧弗如,所谓能者多能也!”车蚩答非所问,却笑呵呵地揶揄着耶律青云。 耶律青云“嘿嘿”冷笑,却不答话。今时今日的耶律青云,即使二老联手,想要留下他,却也不是易事。况且,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地位,留难他一个晚辈,也说不过去。耶律青云想想也不禁失笑,本是一路南来,径直回转苏州的。可是,萧小人忽东忽西,时而荆湖,时而汴梁,时而九华,时而黄山,竟无巧不巧地避开了各路江湖中人的围追堵截。若说耶律青云此乃无心之举,恐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明人不说暗话,记得阁下曾与那‘摩尼教’人动过手,既然你在此处,可否借问此客栈可有‘摩尼教’中的人走动?”侯襄开门见山地问道。“没有!”耶律青云毫不迟疑地答道。 “这么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说的就是阁下一行了。不过,那伙‘摩尼教’的人,据说也是到了此处,却不知落脚何处?”车蚩眉头微蹙,满是皱纹的脸上,皱纹似乎更加深刻了。 耶律青云心下一动,面色不禁微微一变。“铁衣门”做为江南第一门派,在其势力所及的地界,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会逃过“铁衣门”的耳目。能够惊动“铁衣门”这两个大能亲自出马,来人定不是等闲之辈。方圆百里之间,这些“摩尼教”的人忽然失去了踪迹,难不成是上了九华山? “多谢前辈提点!慕容延钊有僭了。”话音未落,客栈大门洞开,一骑飞奔而出。“小人!请代为照顾家眷!”慕容延钊头也不回地打马绝尘而去。“等等!我也去,那可是我义母。”萧小人跨马而出,拍马扬鞭。耶律青云微微叹气,望了一眼二老,转身回到客栈,也是跨马而出。耶律青云冲二老一拱手,却并不说话,只露出一丝笑容,狡黠的神情,一目了然。 “唉!这是怎么说的,合着你我成了他们的保姆。”车蚩望着耶律青云悠然而去的背影,愤愤不平地唉声叹气道。“黄山脚下,‘铁衣门’外,若是令其妻儿有损,你我的老脸可有得看了。”侯襄无奈道。 三骑狂奔,踏碎寂夜,一溜黄尘,漫天飞扬。月光如洗,洒下一地清辉,隐隐绰绰的山林,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如梦般的轻纱。 “什么人?”一声惊呼猝然响起。“叮当”一丛火花,恰似绚丽的烟花。“拦住他!”一个极是蹩脚的汉语发音喝令道。暗处霎时涌出十八九位男女,有老有少,皆是一身白衣,手持寒光闪闪的弯刀,扼住了通往九华山的山道。慕容延钊手中长剑一收,一簇血箭,飘飞如雨。 “果然是‘摩尼教’!”耶律青云勒马驻足,冷眸如电。慕容延钊心下一寒,杀气暴涌,提马杀奔而去。萧小人心急如焚,“鹤立”而起,“豹扑”而下,已然落在白衣人群中,左手“推窗望月”,右掌“如封似闭”,顿时将四个白衣人逼开。正待向前,两柄弯刀忽到身后,萧小人脚下一顿,一招“鹞翻”,反到了双刀主人的身后,手臂一长,一泓蓝光,两个白衣人立时仆倒。 “好!”一侧马上的慕容延钊大声称赞,手中剑气如虹,又伤了一个白衣人。慕容延钊征战四方,常年戎马生涯,惯常马上作战,直如游龙出海。萧小人深吸一口气,抬眼看见耶律青云已然跃身下马,眼中满是欣慰。萧小人微微一笑,左有慕容延钊,右有耶律青云,掌中“海蓝神剑”,所向披靡。 三人顷刻间,杀出重围,直奔“闵园”,十余个白衣人紧随其后。耶律青云蓦然止步回身,森寒的声音喝道:“再敢上前,杀无赦!”白衣人置若罔闻,十余柄弯刀,化作漫天寒星,劈向耶律青云。耶律青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嘿嘿”一阵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契丹第一煞神的凶名,岂是白予?耶律青云留情不出手,出手不留情,痛下杀手。“鱼游”、“鼠窜”已插入白衣人中,“蟹钳”、“猴抓”生生掐断了两人的脖子,反脚“鹿踢”,将意欲从其身后掠出的一人,踢得七窍喷血,“虾弹”、“狮撕”,又有二人气绝身亡。 耶律青云杀得兴起,仰天长啸,声震山林。耶律青云如同山岳一般,压制的十余人竟无一人能从他的身前左右跨出一步。为首的白衣人骇然惊呼:“谁是你?”耶律青云一怔,旋即明白这人定是波斯“摩尼教”总教之人,不大会说汉话,情急之下,竟将话说反了。 “哈哈!哈哈!某家大名,尔等岂能与闻?”耶律青云放声狂笑,鄙夷地望一眼十死九伤、仅余五人的白衣人,纵身上前,“雕啄”、“狼吻”、“猴抓”三招连环,又将三人毙于掌下。 “四哥!小人!快走!”耶律青云耳旁响起闵凤娘凄厉的惨呼。耶律青云蓦然回首,却见慕容延钊和萧小人且战且退,已从山道上被逼下山来。慕容延钊胯下之马,已不知去向,身上更是衣衫褴褛,仍是极力卫护着萧小人。萧小人时不时出剑一击,却正好挡开对方攻来的弯刀,也正是慕容延钊防无可防之破绽所在。饶是如此,两人依旧是左支右拙,疲于奔命。 “啧啧!小娃儿好精妙的剑法。”持刀的白衣老僧好整以暇地一边挥刀递招,一边赞赏不绝。耶律青云心下暗惊,忽感背后风响,身子一侧,铁指如钳,“咔嚓”一声,已将偷袭者颈骨捏碎。为首的白衣人骇然疾退,耶律青云一招“燕飞”,手臂一长,已将其擒在手中。 “住手!”耶律青云一声断喝,慕容延钊和萧小人已到了他身侧。白衣老僧收刀凝目,看向耶律青云,却不说话。他身后的三男两女,踏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白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碧眼黄发,容貌俏丽,手中紧扣着花容失色的闵凤娘,显是命门被制。 “一命换一命!”耶律青云冷冷地道。“你杀了我教这么多‘持法护教’,若是就此了结,你将本教置于何地?你说老衲会答允吗?”白衣老僧望着一地的教众,抄着略显生硬的汉语淡然道。“咔”的一声,耶律青云“狮撕”之下,白衣首领右臂立折。白衣首领“嘶嘶”地吸着冷气,却是强硬的一声不吭。“倒是个硬骨头!”耶律青云心下暗佩,不再施刑。 “老衲乃‘摩尼教’持世宝光王。这尼姑是本教的‘神尼’,叛教大罪,老衲却是做不得主,唯有交予教主处罚。你杀我教徒,乃是我教无死不休的敌人,想要善罢,已无可能,你自裁吧!”白衣老僧漠然地道。“哈哈!哈哈!真是笑话,蛮夷之邦,井底之蛙,口出狂言。”耶律青云不屑地笑道。耶律青云心中雪亮,“摩尼教”十二位僧、尼宝光王,除却四位在外传法的宝光王,其余八位,常年驻守波斯“摩尼教”总坛,称做“常住宝光王”,各个手眼通天,法力无边。 “也罢!老衲与你一战,谁输了,谁就一死以儆效尤。”持世宝光王嘴角下垂,一副悲悯之象。“好!某家正有此意。不过,你若是输了,还必须将闵掌门交与某家。”耶律青云慨然道。 持世宝光王略微沉吟,忽而笑道:“老衲即已死了,这尼姑在不在手,又有何妨?老衲着相了。” 耶律青云不再说话,将白衣首领交给慕容延钊,正待上前,萧小人道:“师伯!你用这剑。”耶律青云回首望了一眼萧小人,一笑置之,竟不从腰间拔刀,而是俯身在地上拾起一柄弯刀,道:“某家还是喜欢用刀。”持世宝光王点头:“以彼之刃,攻彼之人,果然是高手!” 忽然,不远处喧声如雷,通明的火把瞬间将山林照得亮如白昼,火龙从山上俯冲而下,却是九华诸门众人到了。持世宝光王艺高人胆大,竟是面不改色,可他身后的三男一女却是顿显惊慌之色。 “秃驴!放了我家掌门人!”欧祥麟气急败坏地嘶吼着,竟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却忘了九华山九成以上都是和尚和尼姑。九华诸门的脸上都是一阵愤懑,却是无可奈何,此乃情有可原也! “你可还愿与老衲一战?”持世宝光王侧身望了一眼漫山遍野、手持火把的人群,撇了撇嘴,向耶律青云问道。如今,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已成前后夹击之势,欲罢不能!本是趁人不备,暗中偷袭,劫持了这个所谓的“神尼”,而后远遁千里。没曾想,却成了明火执仗,持世宝光王心中一阵郁闷。 ------------ 第十三节 血债血偿 “放了闵掌门!某家与你公平一战。”耶律青云“嘿嘿”冷笑道。“放不放她不在老衲,而是要看阁下的本领。”持世宝光王目光灼灼地望着耶律青云,他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杀戮自己教众的仇家?“阁下不会是想以多胜少吧!不过,你们虽然人多势众,想要留下老衲四人,却也只是妄想。”持世宝光王心中暗想:若是不能用言语激得此人与自己动手,群起而攻,这仇就不知何时得报了。 持世宝光王淡定的神态和狂妄的语调,令众人牙根发痒,义愤填膺。 “稍安勿躁!”耶律青云一声断喝,待人声稍息,接着道:“和尚!你不用使这激将法,某家今日就与你倾力一战,生死各由天命,也请在场各位给某家做个见证。和尚!出招吧!”耶律青云心知持世宝光王所言非虚,若是他欲强行遁去,恐怕在场众人,真的无人能留住他。 刀光闪烁,印月生辉。青衣环绕着白衣,愈转愈快,令人眼花缭乱。 持世宝光王的“魔尊刀法”精妙绝伦,快逾闪电。持世宝光王在“魔尊刀法”上,倾淫数十年寒暑之功,就刀法而论,在“摩尼教”,除了教主,他就是当仁不让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耶律青云所使的是“契丹武宗”独一无二的“镔铁刀法”,乃“契丹武宗”创宗宗主耶律津酋贺的独门武功,“镔铁”就是“契丹”二字的汉译原意。 “镔铁刀法”乃耶律津酋贺融合契丹、中原各家刀法,取其刚猛招式而成,是其成名武学之一,曾一度称霸契丹,耶律津酋贺更借此刀法一统了契丹诸部的各门各派。后来,“断魂刀”韩知古在耶律阿保机的授意下,单挑耶律津酋贺。耶律津酋贺终是技差一筹,不敌落败。“契丹武林,唯君独尊!千古以降,再无来者!”当韩知古挥刀斩杀耶律津酋贺之时,曾感慨万千地如是说道。 耶律青云的刀法却偏于阴柔,纯是为了配合自身精妙的轻功和变幻无方的拳法,每一刀的去势,刚猛之中略带回旋,看似九虚一实,却是实则虚也,虚则实之,使得一招一式,宛如雾里看花,几乎无迹可寻。若不是耶律青云在砦寺院受苍洱大师点化,明悟了武学中许多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精髓,以耶律青云的为人,怎会与之单打独斗,巧意周旋呢? 持世宝光王愈斗愈惊,心下骇然。中土之地,当真是卧虎藏龙啊!这随意而来的一个武者,不单是刀法精奇,与自己不遑多让,那繁复的身法,刁钻的拳术,极尽变幻之能事,稍有不慎,恐怕是会命丧中土啊!持世宝光王收起小觑之心,全心应付,将刀使得炉火纯青。 耶律青云自梦黄粱镇初会“魔尊刀法”,到如今三番五次见识此刀法,心中的震撼无与伦比。“德望长老”和“光明长老”的刀法,虽精妙犀利,却轻盈有余,沉稳不足。高琼的刀法,舆剑于刀,剑走偏锋,惟见凶狠毒辣,不见玄妙精奇。持世宝光王的刀法却是凝重沉实,浩然古朴,虽快却稳,尽显大家风范,宗师气度。耶律青云本就对这“魔尊刀法”忌惮三分,而今更是另眼相看。 慕容延钊惊叹于耶律青云的武功,实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待他回过神时,身旁的萧小人却已不知所踪。慕容延钊举目四望,不禁心下一跳,就见一条矮小的身影,如同游鱼般滑向了“摩尼教”的三男一女。许是三男一女过于关注持世宝光王和耶律青云的打斗,也许是萧小人的身材还过于矮小,四人竟对贴着山崖渐渐游移向前,已近在咫尺的萧小人恍然未觉。 “啊!”的一声,“摩尼教”女子突然惊呼出声,只觉心口一痛,下意识地以手抚胸。电光石火之间,萧小人手脚并用,“鱼游”、“狸滚”、“兔蹬”、“鹿踢”,左手“翻云覆雨”,右手“斗转星移”,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摩尼教”女子顿时被踢倒在地,“摩尼教”三个男子猝不及防,连连避让。萧小人一把拉住闵凤娘的手,径直向前,“鼠窜”而去,瞬间没身于九华诸门的人群之中。 “碧丝!你怎么样?”三名“摩尼教”男子扶起倒地的“摩尼教”女子急切地问道。碧丝是“摩尼教”十二位“承法使者”之一,在教中地位超然。碧丝懵懂地站起身来,虽觉胸口疼痛难当,却是无甚大碍。她哪里知道,若不是萧小人心存仁慈,“弩针”稍偏一丝,已然取了她的性命。 耶律青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萧小人将闵凤娘救出,心下坦然,再无滞挂,出手宛若行云流水,酣畅淋漓。持世宝光王心下暗叹,退意萌生,左趋右驰,仗着精妙的刀法,且战且退,竟是一步一个台阶地渐渐踏步下山。碧丝冰雪聪明,与三位“持法护教”似乎不经意地亦步亦趋也跟着下了山道。 “四哥!快躲开!”闵凤娘见持世宝光王忽然转身奔向山道,不顾穴道初解,越众而出,冲山下的慕容延钊大声疾呼。慕容延钊久经战阵,临危不乱,将手中的白衣首领猛地向前一推,正挡住持世宝光王居高临下劈来的突兀一刀。“噗”地一声,但见血光飞溅,白衣首领一颗头颅,凭空飞起三尺,颈血喷得慕容延钊一头一脸。慕容延钊并不惊慌,撒手扔下白衣首领的尸身,向后退开一步,横剑于胸。 耶律青云眼见势危,“龙腾”、“凤舞”,刀光如匹练般劈向持世宝光王的后脑。碧丝四人早有防备,纵身上前,斜刺里挥舞弯刀,在持世宝光王的身后三尺,同时架住了耶律青云临空而下的弯刀。耶律青云毅然弃刀而走,一招“鹞翻”,接着“鹤立”而起,已然越过四人的头顶,一招“猴抓”,已抓在持世宝光王左肩之上,五指如钩,“嗤啦”一声,硬生生将持世宝光王肩头的白衫连肉撕下一片。鲜血飞溅,持世宝光王虎吼一声,剧烈的疼痛,将他从杀死同伴的梦靥之中惊醒。 耶律青云隔着身子歪斜,脚下趔趄的持世宝光王,手臂一长,反手攥住了慕容延钊的左臂,奋力向上一扬,已将慕容延钊抛起,甩向身后。持世宝光王不愧佛门高手,数息之下,心神已然大定,蓦然回身,一脸的凶戾,面上虬结的肌肉颤抖不已,眼中凶光毕露,竟甩手使出“摔刀法”,直奔即将落地的慕容延钊。持世宝光王“嘿嘿”狞笑,双掌平推,拍向身前不足三尺的耶律青云。 耶律青云后有四柄弯刀,挟着劲风劈到,前有持世宝光王雄浑的掌力近身。耶律青云一声清啸,一招“鱼跃”,忽地拔地而起,“燕飞”飘起,“鹰翔”滑下,已然离开五人一丈开外。 “四哥!”闵凤娘已率九华诸门众人下了山道,见那弯刀直奔慕容延钊后背,大骇之下,飞身上前接住了慕容延钊,决然地抱住他的身体,蓦地一转身。四目相对,闵凤娘妩媚地一笑,灿如夏花。慕容延钊看着那柄如毒蛇吐信一般的弯刀,就那样毫不容情地嵌进闵凤娘的后背,心脏为之猝停。 “可惜了!”持世宝光王一声叹息,今日连杀两位自己的教众,他的心里竟一时彷徨起来。“阁下尊姓大名,老衲来日定有重报!”持世宝光王狰狞地望着耶律青云,恨恨地道。“某家契丹耶律青云是也!”耶律青云冷冷地道。“你是契丹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这些南蛮?”持世宝光王双眸直欲喷火。“摩尼教”因回鹘之故,与契丹向来融洽,从无交恶。 “一言难尽!”耶律青云不为所动,淡淡地道。“好!好!好!我们走!”持世宝光王心知已触众怒,此地不可久留!耶律青云负手而立,青衣飘飘,看着五人从身旁走过,并不拦阻,任由五人离去。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萧小人冲下山来,红着双眼喝问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当我是什么人?”耶律青云冷冷地道。萧小人为之气结,却是无可奈何。 “四哥!小妹好开心,我终是能死在你怀里了。”闵凤娘面如潮红,弱弱地道。“凤妹!”慕容延钊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撕心裂肺的痛楚,弥漫全身。 “小麟子!你跪下!”闵凤娘对身侧默默掉泪的欧祥麟道。“你自小为我收养,在我闵园成人。今日,你对天发誓,誓死忠于闵园,终身不得背叛!”闵凤娘异常冷静地看着跪在身前的欧祥麟。欧祥麟带着哭腔,大声地发着毒誓,他自幼在闵凤娘身边长大,视之如神。 “九华诸门!从现下起,萧小人就是九华之主!你们皆须听其号令,不得违背!”闵凤娘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九华山历来都属于闵氏私产,所有的寺庙庵堂的地契都掌握在闵园手中。九华诸门虽说各执其事,但却无一例外地齐奉“凤凰院”为首。闵园的主人,就是九华山之主。 “小麟子!你今后必须尽心竭力地辅佐萧小人,将我九华山,发扬光大!”闵凤娘听到九华诸门的应诺之声后,望着欧祥麟的目光渐显柔和。“小人!真是难为你了,将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交给你,为母于心不忍!”闵凤娘伸出手,拉住贴着自己身子的萧小人,赧然一笑。 “义母!您别这么说,我会让这‘摩尼教’血债血偿的,我发誓!”萧小人脸上挂满泪珠,泣道。 萧小人在闵凤娘三七过后,与耶律青云下了九华山。九华诸门皆来相送,他们可不敢开罪这个年幼的九华之主,也许他的一句话,就将改变九华诸门的一切。欧祥麟掌管九华山事务已有些年头了,虽然年纪尚轻,却是扼住了九华诸门的命脉,任谁也不能小觑于他。 “少主!小麟子随你一块去吧!一路上,也好侍奉少主。”欧祥麟到了山下,轻声细气道。“不用了!有师伯在身边,天下何处去不得?”萧小人斜眼看了一眼耶律青云,语气里明显地带着怨尤。“是啊!耶律大侠,神功盖世,小麟子放心得很!”欧祥麟先时总自称小人,可少主人的名讳就是小人,不免有僭越之嫌,欧祥麟却也机灵,遂以“小麟子”自称,不但显得亲近,还有点…… 慕容延钊已是提前下山了,他什么也没说。但萧小人知道,他会替义母报仇的。他这么急着下山而去,定是回转“弹啸剑轩”,借助慕容氏的家族势力,向“摩尼教”问罪。果不其然,当萧小人到了黄山脚下的客栈时,慕容的家眷早已离开多日了。 萧小人在黄山光明顶“铁衣门”的巨石门楣下,见到了笑容可掬的糟老头。他的个子已窜高了一大截,迎风而立,颇有仙风道骨,玉树临风之气。 “你的事情我都听两位师兄说了,节哀顺变吧!其实,我‘铁衣门’当年与‘九华山’宋齐丘曾有过约定,以黄山和九华山之间各五十里为界,中间二十里地为缓冲地界,双方互不干涉。因此,我师兄虽有相助之意,却不能无视早先定下的规矩,请你谅解!”糟老头面色凝重地道。 “啊!原来如此!这宋老还真是强势啊!他能令‘铁衣老祖’退避三舍,井水不犯河水,这得有多大的面子啊!”萧小人恍然道。“也不是这么说,宋老在朝中,举足轻重,身系家国安危,家师对其也是较为尊敬的,他们之间,还是有一定交情的。”糟老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了!你的大名叫做什么?我总不成就叫你糟老头吧!”萧小人忽然笑着道。糟老头闻言,顿时哑然,诺诺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一脸的尴尬。 糟老头四岁的时候遇到了“铁衣老祖”王秋叶,其时,糟老头正在田垄里戏耍,将田里的幼苗连根拔起,又插上,正在做那“拔苗助长”之事。王秋叶甚是生气,一把将他提到田外,训斥道:“好个顽劣的童子,不知稼穑之难,农家之苦,也不知是谁家教出来的?” 糟老头年岁虽小,却是伶牙俐齿,反唇相讥道:“糟老头!你知道什么,王大爷可好了,我在帮王大爷种菜。”王秋叶“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自己也姓王,这个岁数,却也正是王大爷。 “糟老头!你笑什么?”糟老头疑惑地看着王秋叶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王秋叶温言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糟老头!看你贼眉兮兮的就不是好人。对了!你是专骗小孩的贩子。”糟老头警觉地向后退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着精明。 “呵呵!老哥!不瞒你说,这孩子年前被一个贩子拐走,差点就被卖了。”这时,田间的草棚里钻出一个黑黝黝的老者,边往头上戴着草帽边笑着说道。“他的父母呢?”王秋叶好奇地问道。 “这孩子是三年前被人扔在田间的,东家吃一口,西家混一顿,就这么过来了。这村子叫做‘苦井村’,打出来的水都是苦的,穷啊!村里的人连自家的孩子都养活不了,谁愿意再收养他呢?”老者扛起锄头,伸了伸佝偻的腰身,浑浊的眼神里,是一股无奈的怜悯。 “王大爷!这个糟老头不是好人,你不要跟他说话,小心你那一文钱。”糟老头“嗖”地一下窜进田里,站在王大爷的身边。“呵呵!这个老哥气度不凡,可不是庄户人家。”王大爷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王秋叶道。“好眼力!我是黄山‘光明顶’的王秋叶。”王秋叶据实以告,可看到王大爷古井无波的神情,就知“武林三祖”的江湖威望,在他眼里,一文不值,顿时甚觉无趣。 “这孩子我带走,可好!”王秋叶望着糟老头,突然心血来潮。“好啊!我也没几天日子了,正不知怎么安顿这个孩子,你若能带他走,是他的缘分。”王大爷感受到王秋叶身上夺人的气势,欣然道。 “糟老头!你是干什么的?”糟老头一路上,不停地问东问西。“叫师父!”王秋叶不止一次地出声呵斥。“你明明就是一个糟老头,我为什么叫你师父?”糟老头不屑地道。“你……”王秋叶实在不知该怎么对付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家伙,可心里却实在是喜欢这孩子的资质。 “好!反正你无父无母,又无名姓,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糟老头’,就这么定了!”王秋叶怒极灵至,说完此话,忽然狡黠地一笑,不禁心中得意,老怀大畅。 ------------ 第十四节 一念善恶 萧小人听完糟老头的叙说,不禁开怀大笑,一扫近日心中的阴霾。耶律青云向来不苟言笑,也不禁嘴角一弯,莞尔一笑。糟老头一脸沮丧,虽时隔多年,仍是气恼不已。 “你们要去郓州?可是为了那个自称是‘摩尼教’弟子的高琼?”糟老头奇道。耶律青云望着糟老头,心中大是钦佩这些名门大派的先知先觉。“嗯!”萧小人点点头。“那么,你上黄山的目的……,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九华山之主,而我‘铁衣门’离九华最近,你怕有人对九华不利,你走之后,想让我出面,保你九华无恙?”糟老头看着萧小人的眼睛问道。 “我在这里没有朋友。”萧小人耸耸肩道。糟老头心中一暖,他在“铁衣门”辈分奇高,他的师侄们,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即使是他的师孙辈,也都在二三十岁,他真的没有什么朋友。 “我们可以结成通派之好,我说了算!”萧小人狡黠地笑道。耶律青云心下不由大是赞赏,萧小人执意要先上黄山,死活不告诉自己是为什么,原来这小子还有点心机。“你不用这样挤兑我,你当我是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家师答不答允,我都应承下来,绝不负你所托就是。”糟老头明显感到自己的地位不如萧小人,带点负气意味地道。 “谁说你说了不算,你的决定就是为师的决定。”一个沧桑的声音猝然响起,王秋叶一身轻衫出现在厅堂之上。萧小人和耶律青云齐齐起身,向“铁衣老祖”见礼。“这老头,其实蛮可爱的。”糟老头喜笑颜开地调侃道。“找打!”王秋叶不假颜色地喝道,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王秋叶精眸扫视了一眼萧小人和耶律青云,淡然道:“昔年老夫曾与‘摩尼教’有一段梁子,一直以来,都无法化解。我‘铁衣门’虽极少插足江湖中事,但事关‘摩尼教’和‘明教’之事,老夫还是忍不住要过问一下。耶律青云!你能和‘摩尼教’的持世宝光王一决高下,不落下风,胆识武功,都属上乘。萧小人!你很好!不畏强敌,智勇双全,孺子可教也!” 王秋叶稍事停顿,接着道:“今日老夫正好有个道场,你们两个也来听听吧!”说罢,扬长而去。 “铁衣门”每半年一次的道场,是“铁衣老祖”传功说法的日子,只要是门中弟子,皆可听闻。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样的道场,对于一个武者,是莫大的机缘,更何况是外人。 “武功者,武有术,功有法也!武术功法,是为武功。”王秋叶沧桑的声音回荡在光明顶上。“学武功,学的就是武术功法。武术功法的一吐一纳,一招一式,皆有法而依,有度可循。由于武术功法的千奇百怪,就有了以各自武术功法为基的各个门派,门派之间,由于武功的不同,见解的分歧,自然就会有纷争,于是就有了武林。”王秋叶开宗明义地诠释了武林。 “武林不同于江湖,但却相辅相成。武林门派是以武功而分,江湖门派是以利益而分。武林门派可以为了利益而成为江湖门派,而江湖门派却永远不可能为了武功而成为武林门派。武林门派只能以武功和道统的传承而自成一派,而江湖门派则能兼容无数的武林门派。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就是江湖。”萧小人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自禁。 “武功之道,不在武功本身的优劣,而在于自身的修为和各自对于武功的冥悟。同一种武功,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虽然招式看似一模一样,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修为有高下,冥悟有差异而已。”道坛之下,千人千面,却都在这一刻,陷入了深深的自视。 “少林寺的‘伏虎拳’,家喻户晓,常人只能以之强身健体,而在少林寺方丈寂空禅师手中,那就是一门武林绝学,旁人终其一生,也达不到他的高度。赵匡胤祖传之‘赵氏长拳’,名闻天下,赵匡胤亦不藏私,倾囊以授地传于禁军,至今为止,却无一人能打出赵匡胤那威猛无匹的拳势。”王秋叶平缓地道来,却使人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悟。 “同门学艺,修习的几乎都是同样的武功,有人能成为震古烁今、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有人却只能屈居人下,碌碌无为的虚度一生,这就是所谓的天赋。但天赋却不是唯一的取利之道,武功之道,还贵在坚持,勤能补拙也!”王秋叶似有意似无意地望了一眼居中而坐的侯襄、车蚩和糟老头。 “萧蓝若在弱冠之年,享誉武林,他的武学天赋,已是超然物外,常人拍马难及。相较之下,林仁肇的武学天赋,却只得中下,但重在勤勉有加,坚毅刻苦,这就是他武功虽然精进缓慢,却终至大成之因。”萧小人听到王秋叶提及自己的父亲和外公,心中的自豪,油然而生。 “诚然!任何的武功,若然练至极致,都会有鬼斧神工之效。但是,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人力有时而穷。具有天赋之人,事倍而功半,自然有机会晋身绝顶高手之列。而先天不足之人,则只能事半而功倍,也许一生都无望踏上巅峰之路。”王秋叶颇有深意地望着耶律青云。 “另外,学习武功还讲求机缘,每个人的天赋不同,体质也不尽相同。有人擅长使刀剑,有人擅长使拳掌,有人擅长轻功,有人擅长内功,不一而足。若是任何武功都能为我所用,且尽善尽美,那毫无疑问地直入云端,踏上巅峰,可天下间,又有几人可为?若是每个学武之人,都知道什么武功才是最宜自己修习的,那武林之中,岂不高手如林?这就是学武之人的莫大机缘,可遇而不求也!”王秋叶看着糟老头的眼神充满了期冀,问鼎巅峰,非此子莫属! “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学武亦然。一门不适合自己的武功,无论怎么练,都不会有多大的成就,唯有因人而异,选择正确的功法修习,方能尽展所长,成就斐然。入错门,学错武功,是一个武者最大的悲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是得到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弟子,任谁能舍弃光大本门武学的绝好机会?即使因此而亲手毁灭一个天才。”王秋叶的声音略显低沉,却如晨钟暮鼓。 “在武林中能够开宗立派,占有一席之地,自然有其独到的武术功法。有些门派,或许只有一种武术功法,而有些门派,却有几种甚至是几十种武术功法。武林传言,‘白鹿洞’武学一十三种,‘契丹武宗’亦有三十二项绝学,而‘少林寺’绝技竟多达七十二种之多。”王秋叶语气里不乏艳羡。 “辽国幅员辽阔,疆域乃中原与江南的两倍,东临北海、东海、黄海和渤海,西至金山、流沙,北至克鲁伦河、鄂尔坤河、色楞格河河流,东北迄外兴安岭南麓,南接宋、汉。如此广袤的土地上,却只得‘契丹武宗’一个武林门派,可说是一个异数。其实,辽国也有着不少以家族、师徒为依托而传承的武林中人,其行事亦等同于武林门派,只是未开宗立派而已。”王秋叶目光灼灼地望着耶律青云。 “所有的武术功法,皆是由易入难,由简入繁,若是门派只有一种武术功法,除非其博大精深,涵盖内外功法,触类旁通,增进补益,或能立于不败之地,否则将如昙花一现,湮没于武林。中原之地乃至江南,大凡汉人,皆奉孔孟之道,极是注重道统的纯正,敝帚自珍。名门大派,仗着根基深厚,家底殷实,尚能传承不绝,源远流长。而那些小门小派,却只能随波逐流,自生自灭。”王秋叶黯然道。 “波斯人和契丹人向无道统之念,素喜博采众家之长,虽不免驳杂不堪,良莠不齐,却胜在时有增补,前仆后继,淘弱剩强。武功无正邪,善恶之间,惟一念耳!魔教的武功,为我所用,就是扶危济困的千古正道。‘血魔’穷天所使的天下一等一的血腥魔功‘天龙伏虎神功’,其实,那是正宗的佛门武功‘四象般若功’演变而来。”千人静寂,空无一声,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武功的至高境界是心中有招而手中无招,这就是所谓的‘无招胜有招’。武功就是武术功法,乃一招一式的积累和一招一式的锤炼。没有招式,何来武功?‘无招胜有招’,其实是料敌机先,寻其破绽,后发制人,出招必制敌,能做到这点的武者,必是修为通天之辈。所谓先下手为强,修为不济,任由敌手先发制人,有死而已!”王秋叶醒人发聩的声音,震耳欲聋。 “修为者,修养、素质和能力也!乃武者经修炼所能达到的境界。是耐得住一切寂寞、经得住一切诱惑、受得起一切打击的执念。是懂得忘记、知道放弃、修行适应的信心。世人都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乃‘无招胜有招’唯一取之之道。天下武功,五花八门。天下武者,浩若星辰。广学博记,修为通天。天下武林,谁敢自诩?”王秋叶的身上散出一股浩瀚的夺天之势。 “其实,门派之间的争斗搏杀,比武较技,并非一无可取,虽不免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却是物竞天择,大势所趋,江湖之道的精彩,莫过于此。”王秋叶的江湖之说,别开生面。 “江湖之中,大浪淘沙,淘不尽天下英雄。武林之中,绝顶巅峰,谁与我袖舞长风?”王秋叶振衣而起,仰天长啸,声震万里晴空。千余人皆是神魂皆醉,懵懂初开,血脉贲张。 糟老头亲自将萧小人和耶律青云送至山下,执手道别。 “我还有一个朋友,很好的,有空介绍你认识。”萧小人深深体会到糟老头的寂寞,笑语盈盈地说道。“哦!是吗?”糟老头似乎颇感兴致。“他叫胡乱,我们自小一起玩耍的。”萧小人迫不及待的告诉糟老头。“胡乱!可是‘胡记钱庄’的胡乱?”糟老头淡淡地道,神情不豫。 “你认识他?”萧小人奇道。“不认识!不过,我也不想认识他。”糟老头冷冷地道。“这是为什么?”萧小人更是奇怪。“小人!你知道吗?胡大可曾悬赏重金寻你。”糟老头一张脸黑的怕人。“我走失了,胡伯伯着急啊!”萧小人笑道。“嘿嘿!其心可诛!”糟老头目射寒光,冷笑道。 “胡大可为了胡乱遍访天下名师,但以萧、胡两家的交情,胡大可何以不求萧大侠教授胡乱?此其一也!萧大侠又何以不收胡乱为徒?此其二也!这里唯一牵扯的就是你萧小人。耶律青云心狠手辣,没有重金悬赏,都保不住他会杀你。再加上江湖中黑白两道皆逼杀于他,你能保证他不会杀你泄愤?你萧小人一死,唯一得利之人,只有胡乱也!嘿!你以为这胡大可安得什么好心。”糟老头森冷地道。 “好本事!‘铁衣门’有你算计,想不威震江湖都难。”耶律青云高声赞道。萧小人一时间心如乱麻,千头万绪,竟不知身在何处,难道这就是江湖? “家师曾道:善恶之间,惟一念耳!一念善恶,就在他动念之间。或许他当时没这么想,但事后他一定会这么想。小人!我们是朋友,我希望我们这朋友能够长久一些。”糟老头动情地道。萧小人心中感动,慢慢走近糟老头,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糟老头。糟老头笑了,也回以紧紧地拥抱。 郓州“快刀门”,石保兴瘦长的身躯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像极了乃父,不单是外貌,还有禀性。当他默默地听完一身伤残的方忠义念出的措辞极尽无礼的挑战书时,震惊不已。 “快刀门”的刀法是石守信在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征讨潞州李筠时得到的,是李筠赖以成名的武功绝学。当年,慕容延钊、石守信和高怀德合兄弟三人之力才勉强将李筠打败,其武功之高,令人瞠目。后来,驻守泽州的李筠爱将“狂枪”儋珪见大势已去,居然弃城而逃。李筠一时间众叛亲离,悲愤之余,伫立城头,举火焚身。 他临死前,将世传的“邪刀刀谱”交予已怀有身孕的小妾刘氏,希望将刀法传下,留待后人给自己报仇雪恨。可是,刘氏在逃亡之时,却被石守信的属下捉到。刘氏为了腹中李筠的骨血,万般无奈之下将“邪刀刀谱”献出,才免于一死,逃得生天,石守信因此而得到“邪刀刀谱”。 于是,石守信将自家的祖传刀法结合邪刀而成“快刀刀法”,并传与三个儿子。长子石保兴自幼痴迷武学,因而精进很快,遂自创“快刀门”。二子石保吉热衷功名,跻身官场。三子石保义随大哥创立“快刀门”,成为“十八罗汉”之首。仅仅二三年的时间,“快刀门”就成为中原武林炙手可热的门派。 谁知,一夕之间,“快刀门”却精英尽毁,怎不令人扼腕叹息?石保兴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刀法已是当今武林最快的刀法。不料,世上竟然还有比自己更快的刀法,简直是匪夷所思。对一个练武成痴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而且远远大于他对仇恨的重视。石保兴现在急于想知道的是,高琼怎么会是“摩尼教”的人?还有他的刀法究竟快到了什么地步? ------------ 第十五节 险死还生 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的郓州城,遍布武林中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想知道,这个自称是波斯“摩尼教”教徒之人,何以能一举杀死、杀伤“快刀门”十八罗汉?高琼,究竟何许人也?现在,中原的各大门派齐聚郓州“快刀门”,他们都是受石守信之邀而来,只要高琼在郓州城露面,能够生还的机会,几乎断绝。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鹿死谁手,却还未知。 郓州城东三里外的“法严寺”,地处偏僻。这日,忽然来了一行二十余人,住进了寺中,其中半数都是和尚和尼姑,“摩尼教”总教的“德望长老”和“光明长老”也赫然在内。 这日,石守信在郓州城最大的酒楼“齐鲁居”的二楼,宴请了前来助威的数十位各路掌门人,众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石守信站起身向四方拱手道:“各位都是咱们中原武林的英雄豪杰,今日有缘在此相会,石某荣幸之至。”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拱手还礼。 “石将军您太客气了,即使你不邀请我们,中原武林一脉,同气连枝,我们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沧州“铁枪盟”盟主郝望天笑道。“铁枪盟”起源于昔日中原“铁枪门”,后来日渐没落的“银枪会”、“双枪门”、“短枪帮”,陆陆续续地阖派加入进来,遂成为今日的“铁枪盟”。 “郝盟主真是快人快语,‘铁枪门’当年参与‘杀胡林’之战,一举诛杀辽主耶律德光,为我中原扬眉吐气,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确令人好生钦佩!”石守信极是注重江湖礼节,并不以官身自傲。“石将军过誉了!想那高琼乃是‘摩尼教’的弟子,并非善类,除恶务尽,乃是我辈侠义道份所当为之事!”郝望天连忙抱拳,石守信节度天平,乃宋室龙兴之臣,郝望天怎敢托大? “摩尼教”乃回纥国教,盛唐之时,借着回纥的势力,落足中原。因回纥有功于唐,且天性蛮横好斗,残忍好杀,回纥使者在长安城飞扬跋扈,官府亦不能制。“摩尼教”基于此,逐步兴盛起来,因其凌驾于皇权之上,欺行霸市,贪婪敛财,成为大唐的心腹隐患。 唐武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方才借着回鹘被黠嘎斯灭国之际,施行了惨绝人寰的灭佛之举,其目的就是为了灭绝“摩尼教”,而同属佛门的佛教各支,皆为池鱼之殃耳!此后,“摩尼教”虽改头换面成为了“明教”,其行事却变得异常诡异,又常与历代朝廷为敌,乖张古怪,深藏不露。由此,大凡江湖、武林中人对“明教”都是恶而远之,避如蛇蝎,更可况是其源头的“摩尼教”。 这时,从楼下上来了一位面有刀疤的僧人,新剃的头顶,光亮刺目。“快刀门”弟子拦住他道:“哪来的野和尚,滚一边去!”伸手推向和尚。突然,这名弟子一声惨呼,一条臂膀已离身而去,断臂却不偏不倚地飞到了石守信的酒桌之上。顿时,酒菜翻飞,血污四溅,在座众人全都是大吃一惊,纷纷离座而起,怒目而视。“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来人啊!给我拿下!”石守信沉喝一声。 立时,十余位充当侍从的“快刀门”弟子将和尚团团围在了楼梯入口处。 “小爷今日就是索命的无常。”僧人低声吼道。刀光闪烁,顷刻间十余人或死或伤。石守信的瞳孔在渐渐收缩,他一生久历沙场,斩敌无数,什么样的杀人场面他没有见识过。可是,在举手投足间,刀刀见血,招招毙命,他却真的是头一次见到。 “你是汴梁高琼?”石保兴慢慢地站起身来,双眼死死地盯住和尚,沉声问道。“你是‘快刀门’石保兴。”僧人目光阴鸷,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和尚了?”石保兴有些疑惑。“哼!若非如此,高某如何进得了戒备森严的郓州城?”高琼冷冷地道。 石保兴不置可否,望着高琼淡淡地道:“你的刀法的确很快,比我想象的还要快。”高琼阴冷地一笑道:“高某不是来与你比试武功的,我是来杀人的。”石保兴哂笑道:“就凭你手中的弯刀?”高琼傲然地道:“即使高某手中是一块凡铁,也能杀人。”此时,他的掌中有一柄形似弯月的弯刀,就这弯刀,几乎耗尽了高琼囊中所有的钱财。石保兴面色不变,心中暗惊,他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方忠义了。因为,无论高琼能否做到化腐朽为神奇,但能领悟到这层境界的武者,其心性,已属此道高手。 石保兴从腰间缓缓地拔出刀来,寒光一闪,耀眼生辉。高琼眼前一亮,这不是曾令自己爱不释手的宝刀“秋痕”吗?“秋痕”能回到石保兴手中,石守信可是没少跟赵光义蘑菇,岳义方交出此刀时,脸上的表情如丧考妣,比哭还难看。 “出招吧!”石保兴乃一派掌门,踏前一步,气度俨然。高琼的眼里跳跃着一团火焰,他死死地盯着石保兴手中的“秋痕”。然后,他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砍向石保兴的右臂。这一刀,去势缓慢,毫无适才的快捷,根本不是快刀的打法。 石保兴微微一笑,“秋痕”出手,去似闪电,也是砍向高琼的右臂,竟是后发而先至。高琼眼观“秋痕”,目不转睛。但是,他的刀却蓦然转了方向,斜砍向石保兴的胸腹。这一刀,快得让人目眩。 在场众人全都惊呼出声,这是招两败俱伤的打法。但是,却妙到毫巅,高琼的刀只比石保兴的刀快了一点点。石保兴大呼一声,向后退去,避开了这开膛破肚的险招。 高琼更不停手,踏前一步,弯刀翻转,上撩向石保兴的咽喉,石保兴急忙挥刀封堵。高琼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沉,削向石保兴的左肩。石保兴又退了一步,“秋痕”一立,挡在了弯刀的去处。高琼再踏前一步,弯刀一转,横切向石保兴的颈项。石保兴无奈,再一次向后退了一大步,用“秋痕”撩向高琼的弯刀。高琼跨步上前,弯刀中宫直入,这招却是家传的“公孙剑法”的招式。 石守信愈看愈是心惊,此人刀法之精妙,真是神乎其技。高琼从第一招上就抢到了先手,虽然有点无赖,却也是无可非议,接着就步步紧逼,竟然让长子石保兴没有还手之力,还连退了三步。石保兴有宝刀护身,尚且如此,别人可如何抵挡啊!石守信仔细地看着,生怕漏了一招半式,苦思破解之法。 “他的刀法又长进了,虽尚不及持世宝光王,却是另辟蹊径,驭快于慢,张弛有度,刀法上有了更深的冥悟,不再是一味地追求快与狠,而是将心中所能想到的招式,尽可能完美地使出,无论是刀法亦或是剑法,皆能为我所用,他真的达到了刀客的境界。”耶律青云神情凝重,呼吸深沉。 此时,耶律青云和萧小人隔着狭窄的长街,隐身在一处深宅的屋顶之上,看着对面的打斗。萧小人曾极力怂恿糟老头和自己同来,糟老头异常心动,也非常想和萧小人共赴江湖,可惜,“铁衣老祖”令其随己闭关三月,悟道解惑,万般无奈,只得作罢。 “这高琼真是天才,对武学的领悟,如此深刻,某家不如也!”耶律青云感慨万分。“师伯!如果你同他一样,陷入绝境,凭着一股执念,或许能明悟的东西,比他还多,你的修为可比他高多了。”萧小人似乎是在恭维耶律青云,可听在耶律青云的耳中,却如黄钟大吕。 石保兴连退三步,脚后跟碰上了一条板凳,方才止步,狂傲的心,霎时被撕得粉碎,鲜血淋漓。 忽然,一人曼声吟道:“刀乃兵中皇,攻利不在守。留意不出刀,出刀不留意。意动而刀出,意先则刀快。心头无一物,何物不是刀?” 高琼脚下一滞,心头似乎掠过一道电闪雷鸣,瞬间将自己的所学所用,一一印证。原来自己苦苦冥悟出来的心得,竟然早已有口诀流传于世。高琼不由万念俱灰,心神恍惚。“多谢乔前辈点化!”石保兴欣喜若狂,竟不理会呆怔的高琼,向出言指点自己的中原“大刀盟”总舵主乔玲珑深施一礼。 乔玲珑正是中原数一数二的使刀名家,这四十字法诀,乃“大刀盟”刀法总纲中的楔语。 石保兴一经提点,立时醒觉,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快刀三十六式”的招法在脑海里瞬间流转,刀光一长,劈向高琼。高琼深吸一口气,举刀相迎。“秋痕”碰上了弯刀,一声轻响,高琼的弯刀刃口已被“秋痕”所伤,出现了一个豁口,“秋痕”的确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刃,但弯刀却是高琼花重金所造,亦非寻常刀剑。两人经此点悟,皆是心有所感,以快打快,刀光霍霍,令人目不暇接。 高琼已经无法顾及弯刀了,几十招比拼下来,弯刀已如锯齿一般,伤痕累累。石保兴不愧是“快刀门”的掌门人,他的刀法与“十八罗汉”有着天壤之别,自然不可同日而语。高琼苦于忌惮“秋痕”的锋锐,不敢硬磕硬碰,顿时处在了下风。 “刀法还是一样的刀法,却平白地多出了许多变数。嗯!定是有高人点拨与他,中原之地,还真是高手如林啊!这石保兴却也是个人物,这么快就领悟到刀道的精髓,他也不是善与之辈啊!”耶律青云愈看愈是心惊,于“镔铁刀法”的精义,有了更深的参悟。 “师伯!你说那些‘摩尼教’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啊!难道他们不想知道高琼怎么会是‘摩尼教’的人吗?”萧小人眼望着对面的比拼,还是不能忘怀此行的目的。耶律青云告诉萧小人,想要找到‘摩尼教’的人,来郓州定能如愿以偿。至于报仇,还需借刀杀人。 “他们打得越久越好,这就表明他们的武功都很不错,势均力敌。嘿嘿!若非如此,怎能重创‘摩尼教’?我们怎能坐享渔翁之利呢?”耶律青云阴森森的声音,令萧小人寒毛直竖。 “咦!你看,他们可不是来了吗?”萧小人顺着耶律青云的目光看去,一行二十余人,悄然地接近了“齐鲁居”。“啊!怎么是她们?”萧小人认出了人群中的“德望长老”和“光明长老”。“嘿嘿!‘摩尼教’来到中土的人越来越多了,狼子野心,图谋非小也!”耶律青云若有所思地道。 “啊!他们动手了。”萧小人又是一声惊呼。只见二十余位白衣人,到了“齐鲁居”楼下,未及三言两语,就拔刀相向。顷刻间,将楼下肃清,竟不发出一丝声响,出手之狠辣,令人膛目。 “啊!”萧小人再次发出一声惊呼,耶律青云不禁皱起了眉头。长街的尽头,一队队铠甲鲜明,刀枪林立的官兵,整齐的列队以待,却不近前。不一刻,左近的街道,陆陆续续地出现了无数的官兵,竟是将“齐鲁居”围得铁桶也似。这些官兵整齐划一,这么多人,竟没一点嘈杂之音。 “啊!”当萧小人惊叫声还没发出,耶律青云已出手将他的嘴紧紧捂住。萧小人眼中的惊诧,已是到了极点。因为,就在他们脚下这座深宅之中,走出七八个人来。领先一位,白袍缓带,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器度豁如,从容不迫,正是赵光义。 “王爷!”王承恩正待说话,赵光义将手一抬,制止于他。赵光义忽而笑笑道:“还不是时候,烧火煲汤还要看个火候,稍安勿躁!好戏还没开场呢!坐观其变吧!”说完话,率先进了左侧的厢房。 “齐鲁居”上的打斗愈发激烈了。石保兴的快刀使得愈来愈是顺畅,心中的结界,已不复存。高琼将“魔尊刀法”使发了,也是精妙纷呈。高手之间的搏杀,往往能激发潜质,起到添柴助燃之效。 突然,石保兴迎头一招“铺天盖地”,刀影绰绰,罩住了高琼的顶门。高琼无可闪避,弯刀一横,格向“秋痕”。这下,两人都使发了全力,只听“嚓”的一声,高琼伤痕累累的弯刀,不堪重负,终是断折成了两截。“秋痕”余势未消,斜削向高琼的面门。 高琼急忙后退,已是不及。“秋痕”从高琼的左眉骨斜着划过鼻梁,直达右嘴角,高琼脸上顿时皮肉外翻,鲜血淋淋。高琼吃痛,使个“摔刀法”,将断刀掷出,向后狂退。“魔尊刀法”的“摔刀法”手法奇特,可脱手,亦可不脱手,视情形而定。 石保兴骇了一跳,挥刀挡拨断刀,险一点被劈中右臂。高琼除了刀法,拳脚、内功一无是处,也亏了他无甚内力,石保兴才勉强招架得住。石保兴怒从心头起,踏步上前,砍向满面血污的高琼。高琼十分悍勇,并不退却,狰狞地怒视着石保兴,眼都不眨一下,竟是视死如归。 ------------ 第十六节 喋血郓州 蓦然,高琼只觉张开的右掌中有一硬物抵在了掌心。高琼不及细想,本能地握住来物,举火朝天挡向“秋痕”,此时若是有人给他一根朽木,他也会毫无迟疑地拿去格挡,这就是人的天性本能。但听一声脆响,两人顿时胶着在了一起。 高琼这才看清楚手中之物,只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柄弯如眉月的黝黑色的弯刀,而且正是自己惯常所使的弯刀模样。楼中惊呼声不绝于耳,石保兴更是心惊,高琼掌中的弯刀居然能与“秋痕”相抗,当真是闻所未闻。石保兴再看向高琼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楼下竟上来了一群白衣乌帽的男女,高矮胖瘦不等,僧俗人众俱全。 石守信突然沉声喝道:“摩尼教!”石保兴骇然,猛然发力,崩开高琼的弯刀,向后退去。高琼回首看去,不由心下一怔,身后的所有人,他竟是无一得识。 “德望长老”娇脆的声音道:“你是谁的弟子?怎么四处打着我‘摩尼教’的旗号?”高琼抱拳躬身道:“家师法号‘残缺’。”一个瘦高的老年僧人点头道:“是了!老衲看他的武功家数,确是汴梁‘光明寺’残缺法师所传不假。”“光明长老”笑道:“原来如此!”然后纤指一点,指向适才说话的老僧道:“高琼!还不快来见过本教的‘降魔宝光王’。” “无需多礼!你过来,老衲给你看看伤势。”高琼正待上前见礼,“降魔宝光王”却摆摆手,高琼顺从地走到他面前站定。“你使的是本教的‘魔尊刀法’,此刀法,重意不重形,意会则神通。正所谓大泽无形、大巧不工、大智若愚,招式是死的,而人是活的,你听明白了吗?”“降魔宝光王”一边处理着高琼脸上的伤口,一边轻声说道。“弟子听得非常明白,多谢大师指点迷津。”高琼躬身受教。 “很好!老衲有些年没见过这等资质上佳的弟子了。现下,你掌中是我‘摩尼教’镇教之宝‘波斯弯刀’,无坚不摧。好了!你再去打过。”“降魔宝光王”瘦长的一张麻脸上堆满笑容,可怎么看都有点不怀好意。高琼双手托起“波斯弯刀”,深深地向他一躬到地。 “石掌门!我们再来比过。”高琼转身面向中原群豪,傲然地道。“高琼!你来了帮手又能如何?‘摩尼教’众,奸邪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想在中原之地,为所欲为,简直是痴心妄想。”石保兴“嘿嘿”冷笑,义正词严地朗声说道。 “降魔宝光王”向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猛然闻听此言,心下大怒。当即面色一沉,低声对身旁的人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话,“摩尼教”众人频频点头,各个面容肃然。可惜,中原群豪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他说的话。因为,他说的是波斯语。 高琼不再说话,弯刀一立,扑向石保兴。石保兴却也不惧,挥刀上前,与高琼战在一处。两人所使都是快刀刀法,以快打快,瞬间拆了数十余招。石保兴失去了宝刀的威慑,略微处于劣势。 突然,几滴鲜血从两个打斗的人中飞溅而起,却不知是谁受了伤。接着,血滴愈来愈多,石保兴一声闷哼,跳出战圈。众人定睛观瞧,只见石保兴浑身上下,竟然受了十余处的刀伤,最致命的却是他的右眼。高琼却也并不好受,右臂几乎已是抬不起来,不得已,他将“波斯弯刀”交在了左手。 石保兴忽失右目,视线明显不及,但他却并不惊慌,将“秋痕”舞的滴水不漏,再次踏步上前,劈向高琼。至此,两人的起点发生了至关紧要的变化。石保兴伤了右眸,对于来自身体右侧的攻击,视觉有限,往往照顾不周。高琼虽是伤了右臂,但左手刀却更是凌厉。此消彼长,石保兴立时陷入下风。 “不好!保兴贤侄的右眼受伤了。”此时,年逾花甲的邯郸“通臂拳”掌门吴忠明轻呼一声。“可不是吗?看来伤得不轻。”吴忠明的至交好友“地躺门”门主谭端浪道。“保兴贤侄!铲除‘魔教’,人人有责,你且退下,咱们从长计议。”郝望天深知石保兴性坚刚愎,不便强项。 乔玲珑摇头叹息:“石掌门不会下来的。花掌门,不如你我上前将他们分开。”乔玲珑回首对身侧一直默然无语的“重剑派”掌门花海说道。花海点头称是:“正该如此!”乔玲珑的大刀,背宽刃阔。花海的重剑,亦是大剑无锋。以两人之刃,当不会为这两柄宝刀所伤。 石守信深知爱子脾性,虽心急如焚,却不能插手。耳听乔、花二人对话,正中下怀。乔、花二人互视一眼,各执兵刃,正欲冲进战圈。忽然,白衣一闪,两名“摩尼教”教众,执刀迎上。 “各位!有人欺到门上来了,还不动手,更待何时?”郝望天从椅后提起长枪,呐喊一声,枪挟劲风,刺向“降魔宝光王”。正所谓:擒贼先擒王。郝望天对于江湖械斗,轻车熟路。 “大夥并肩子上啊!”谭端浪随声附和,踊身而上,加入了战团。一时间,中原群豪,各执兵刃,乱刃攻向“摩尼教”众。石守信不再矜持,抽刀砍翻近身的两名“摩尼教”徒,直奔向高琼。眼见爱子受伤,他可是不管不顾了,舍了性命不要,也不能再任由长子有事了。 石守信挺身挡在石保兴身前,挥刀隔向高琼的弯刀,一声轻响,刀分两截,高琼的弯刀毫不留手地在石守信的胸前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爹爹!”石保兴狂呼一声。石守信“嘿嘿”一笑,侧身将爱子搂住,夺下他手中的“秋痕”,不顾身上的刀伤,疯狂地斩向高琼。高琼为其气势所夺,不自禁地向后退开一大步。石守信深吸一口气,吩咐手下将已是重伤无力的石保兴扶下去。 “我和你们拼了!”石守信眼见爱子眼中血流不止,浑身伤痕累累,口中发出一声含混的如野兽般的低吼,“秋痕”在手,再无顾忌,放手一搏。 “快刀门”的刀法本是石守信结合自家的刀法和“邪刀”刀法而成。其实,“邪刀”说的是刀,而非刀法。古老相传,上古夏桀时,有巫名鬯,修为通天,知吉凶,晓祸福,善冶炼,以巫术、毒物铸刀三柄,一曰:龙牙、二曰:虎翼、三曰:犬神。因三刀锋锐无匹、剧毒浸染、诅咒缠绕,世称“邪刀”。 鬯与桀同师,鬯临终,将三柄“邪刀”献与夏桀,命其置于太庙,可保宗祖。商汤灭夏桀,攻入夏禹太庙,忽而黑云遮天,鬼哭神嚎,龙牙、虎翼、犬神三大“邪刀”化为三股飓风,袭向商军,商军死伤无数。商汤弃戈持剑,闯入太庙,以轩辕剑平之,封存夏禹太庙,三大“邪刀”,由此封印不出。 东汉末年,汉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董卓入主洛阳,废汉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汉献帝。汉初平元年(公元190年),董卓挟汉献帝迁都长安。董卓残暴不仁,为天下所不容,十三路诸侯共讨之。汉初平三年(公元192年),为司徒王允、部将吕布所杀。 吕布人称“飞将”,世人皆言: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乃汉末第一猛将,武功天下第一。刘、关、张三雄联袂,尚且不敌。何以董卓西凉旧部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四将却能战败吕布,入主长安? 李傕的看家本领,是鞭。于汉中平二年,掘得三刀,铭曰:龙牙、虎翼、犬神,正是上古三大“邪刀”。李傕因此而位列董卓部将之首,更是挟三大“邪刀”之威而使“飞将”吕布退避三舍。后来,曹操令谒者仆射裴茂下诏,召集关中诸将段煨等人征讨李傕,李傕兵败被杀,“邪刀”不翼而飞。 李筠本名李荣,因避周世宗柴荣讳而更名。辽太宗入主中原,时为晋控鹤指挥使的李筠为辽国“燕王”赵延寿召为部将。辽太宗北返,李筠出谋结晋军诸将,击败契丹留守中原的耶律解里,收复镇、相等州。汉高祖刘知远在晋阳称帝,李筠率部奔晋阳,得授博州刺史。 相州素以盛产军刀,闻达于世。李筠在相州时,遍访当地名匠,欲寻一宝刃,巧遇世代为铁匠的韩坤,韩坤赞其志、壮其行、怜其忠,遂以“秋痕”赠之。冥冥之中,天意昭昭,李筠至死都未想到,这柄名曰“秋痕”的宝刀才是真正的“邪刀”,竟成全了他世传的“邪刀刀谱”,名符而其实也! 韩氏世居牖里,乃上古商纣王拘西伯侯姬昌之所在。韩氏常年冶刀于林虑山中,林虑山南接太行,北连恒岳,山深多铁。韩坤祖上在林虑山中得一碎铁,虽乌而明,韩氏以为珍宝,遂以之为铁胆冶刀,得一刀,其刀斩过之草木,生机皆无,故名“秋痕”。 后来,韩氏后人韩蕲意外得到巫术一篇,依先人所记,于林虑山深山之中,寻访到上古夏朝太庙遗址,以巫咒成功开启封印,取得三柄“邪刀”碎片。其时,碎片中隐隐有黑气萦绕,触之即发。韩蕲与大宋宫廷御用铸剑师赫连云历时一年零八日,铸成三把阔背巨刀,一曰:降龙、二曰:伏虎、三曰:斩犬,宋仁宗将三刀,亲笔御封于开封府。 包拯荣任开封府尹后,以之制三口铡刀,一曰:龙头铡、二曰:虎头铡、三曰:狗头铡。上古三大“邪刀”尘封数千年,在“包青天”的盛誉之下,终成大器,成为正义之刃,正所谓物极必反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表于此! 石守信的“邪刀”才是真正的“邪刀”,概因石守信得此刀后,恶其邪恶,将使刀之术,取其快而弃其意,成为“快刀刀法”,传于三子。“邪刀”的精髓,十存其一,见力不见威也! 石守信挥舞“秋痕”,“邪刀”过处,横冲直撞,挡者披靡。高琼手持“波斯弯刀”,竟不是石守信一合之敌,节节败退。其实,“波斯弯刀”能成为波斯“摩尼教”之圣物,噬血如魔,其邪恶之性丝毫不亚于“秋痕”。话说能以国名命之的宝刃,又岂是池中之物?唐太宗李世民的“定唐刀”就是明证。 一场混战,天昏地暗,血肉横飞,偌大的厅堂,瞬间成了阿鼻地狱。 “降魔宝光王”的武功,出类拔萃,远远高于众人,他并未与郝望天缠斗,而是窜梭于人丛中,举手投足,挡者立毙。乔玲珑见状,厉声呼喝:“大夥集中实力,先杀了老秃驴再说。”郝望天也看出了局势的不利,当即道:“乔舵主、吴掌门、花掌门、谭门主,擒贼先擒王,我们五人先料理了这和尚。”他所呼喝的皆是中原有名的大门派的掌门,也是中原顶尖的高手。 “降魔宝光王”一声冷笑,赤手空拳,丝毫不惧。突然,“降魔宝光王”纵身跃出即将成为合围之势的战圈,出现在高琼身侧,夹手夺下了高琼手中的“波斯弯刀”,正是“魔尊刀法”百试百灵的“三十六式护刀法决”。“降魔宝光王”举刀挡开石守信的杀招,一脚踢开一脸迷茫的高琼,仰面“桀桀”怪笑。 乔玲珑此时已到近前,大刀一挥,砍向“降魔宝光王”。“降魔宝光王”弯刀一横,身子蓦然弯曲如弓,避开了大刀。“波斯弯刀”以匪夷所思的轨迹,从疾步赶来,立足未稳的吴忠明腰间掠过,吴忠明连一声惊呼尚未出口,身子已分为上下两截,血喷如泼,石守信和乔玲珑立时浑身尽染。 “降魔宝光王”再次发出一声怪笑,刀光猛涨,黝蓝色的光环,刹时笼罩住惊疑不定的石守信。乔玲珑和随后赶来的郝、花、谭四人各执兵刃挡在了石守信的身前,合四人之力,奋力接住了“降魔宝光王”攻向石守信的必杀绝招。 高琼目瞪口呆地看着“降魔宝光王”使出的“魔尊刀法”,他无法相信,这就是自己习练的刀法,快如闪电,宛若惊鸿一瞥。仅仅数招,郝、乔、花、谭四位中原顶尖高手,竟是各个带伤。 突然,电光一闪,毫无征兆地没入“降魔宝光王”的胸腹。“降魔宝光王”目现惊诧,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胸,那里赫然插着一柄刀,刀柄上篆刻着两个篆字,正是“秋痕”。 “降魔宝光王”发出整天价的一声狂吼,双手握刀,直劈向郝、乔夹缝中的那一双闪着诡异红光的眼眸。郝、乔二人枪、刀并举,迎向“波斯弯刀”。只见血光飞溅,郝、乔二人惨呼连连,一人左臂,一人右臂,双双重创。石守信血红着双眼,奋力向前一扑,手已握住“秋痕”刀柄,顺势向下力压,“降魔宝光王”的身子立时被左右分成两截,肠穿肚烂。“降魔宝光王”怒目圆睁,倒在自己的血肉之中。 ------------ 第十七节 宝刹佛光 “大魔头已死,大夥加把劲,斩草除根!”郝望天大喜过望,潦草地扎住左臂的刀伤,冲入战圈。高琼莫名地心内一痛,“降魔宝光王”是为了救自己而死,无论他们是什么人,自己都不能坐视不管。 高琼突然着地一滚,已经拿到了“波斯弯刀”,他就势砍向正与“德望长老”厮拼的郝望天。宝刀锋利,郝望天双脚顿时被斩断。却不想,“德望长老”恰好踏前一步,“波斯弯刀”余势未消,竟将“德望长老”的双脚也双双斩断。 “高琼!你在干什么?”“光明长老”凄厉的声音,充满了悲愤。“光明长老”飞身而至,一脚将高琼踢出丈余。“妹妹!快杀了我!”“德望长老”对“光明长老”惨呼道。“光明长老”闻言,顿时泪如雨下。“姐姐!不行!我死也要救你出去的。”“光明长老”俯身抱起“德望长老”,泣不成声。“我已是这般模样了,出去又能如何?快杀了我!”“德望长老”绝望地嘶吼着,犹如夜枭。 “光明长老”与“德望长老”自从加入“摩尼教”后,二十余年,朝夕相处,情同姐妹,当此生离死别之时,直如剜心裂肺般痛楚,让她如何下得了手? 这时,石守信从斜刺里杀到,一刀竟将魂不守舍的“光明长老”的半个脑袋削落。“德望长老”大叫一声,就在“光明长老”身子尚未跌倒之时,合身扑向石守信,双掌平推,拼死一搏的掌力实实地拍在石守信的胸口。石守信猝不及防,“秋痕”脱手,瘦长的身躯直飞到酒楼的东北旮旯里,昏死了过去。 “德望长老”奋力一击后,随着“光明长老”的身体,一起跌倒在地,滚在一处。“德望长老”手触处,正好摸到石守信遗落的“秋痕”,她以手举刀,望向已然香消玉殒的“光明长老”,凄惨地一笑。“妹妹!黄泉路远,姐姐陪你来了!”说罢,“德望长老”毅然举刀自刎。 这是一场血腥的杀戮,遍地尸身,随处血污。高琼眼见二十余个“摩尼教”教众,仅余数人,不由血脉贲张。高琼咬咬牙,狠狠心,左手紧握住“波斯弯刀”,刀光一闪,出手砍翻四五个阻道之人,杀到“德望长老”身死之处,俯下身子,颤抖着右手,伸向“秋痕”,几滴鲜血,蓦然滴落在“秋痕”的刀柄之上,却刹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光滑的没有一丝痕迹。当高琼的右手握住“秋痕”之时,一道黑气瞬间在他身上流转一圈,重伤的几乎难以抬起的右臂,忽然间充满了力量。 高琼双刀在手,人过处,血花飘飞、刀过处,人头落地。不过数息,满楼之上,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举目四望。高琼心中,魔性疯长,一股充满邪恶的气息,从他身上悍然破体而出。 “哈哈!哈哈!来吧!都来吧!地狱的门已经打开了。”高琼仰头看着被血污、脑浆污染的污秽不堪的楼顶,他的笑声连他自己都觉得阴森恐怖。楼下成千上万的军卒,闻听此音,皆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随后,军卒们就看见一个浑身血污、满脸伤痕的丑陋男子,双手挥舞着单刀冲下了“齐鲁居”。 军卒们一哄而上,刀枪剑戟全都招呼向高琼。军卒成片地倒下,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高琼如同一团烈火,硬生生地烧出了一条通道,狂飙而去。他的身后是已然被血腥吓破了胆的军卒们,眼睁睁看着他出城而去,竟无一人敢追击于他。 街角左侧,一个青衣男子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静静地望着这一切。街角的右侧,一个白袍男子带着手下,在一群侍卫的护卫下,也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为什么?这都是为了什么?”萧小人的眼底,充满了迷惑。“他疯了!”耶律青云的脸上,难掩内心的震惊。“仇恨真的能让人都变得如此疯狂吗?”萧小人轻声叹息,渐渐迷惘。“我不知道,也许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耶律青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他。“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永远都不长大。”萧小人浑身一阵战栗,原本心中并不强烈的仇恨之心,顷刻间瓦解殆尽。 “什么?中原武林精英,竟然无一人幸免?石守信呢?他人呢?”宋太祖异常震惊,霍然地从龙椅上一蹦而起。厉声地对赵光义吼道。“高琼杀出郓州城后,‘齐鲁居’突然燃起冲天大火,楼上再无一人身还,他死了。唯一还活着的是石保兴,他瞎了一只右眼。”赵光义声音里,冷漠无常。 宋太祖颓然地坐回到龙椅中,潸然泪下,脑海中尽是石守信少时的影子,那个有些愣头愣脑的,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玩伴,在火光中对自己憨憨地笑着。宋太祖慢慢地闭上眼睛,泪水再一次顺着他坚毅的面颊缓缓地流下。“传朕旨意!凡我大宋子民,但凡见到‘摩尼教’中人,杀无赦!赐黄金百两。有杀死高琼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宋太祖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吼道。 赵普吃惊地望着大宋的皇帝陛下,心想他怎么仍然脱不了草莽英雄的气概呢?赵普在心内叹了一口气,缓步上前,昂然道:“陛下!您的这道旨意,恐怕有些不妥吧!我大宋初建大宝,如此行事,恐会天下大乱也!”宋太祖愤然道:“竟然有人胆敢杀朕肱骨之臣,朕岂能容他?” “据臣所知,是‘快刀门’有错在先,杀人越货,灭人满门,以致埋下今日之祸,非‘摩尼教’之过也!况且,‘摩尼教’众也都死了。陛下!人死无大过,您也曾下诏赦免过‘摩尼教’之罪,怎么可以又旧事重提,出尔反尔呢?”赵普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朕虽君临天下,却不能快意恩仇,为兄弟仗义而为,这帝王又有何当头!”宋太祖面容凄然,暴怒渐渐平息。 “陛下!您登大宝,是天下选择了你,是万民之福焉!现在,天下苍生就是您的身家性命,生死也都由您说了算。无论王侯将相亦或贩夫走卒,也无论他们是好人亦或坏蛋,他们同样都是您的子民,是没有分别的。如果陛下心存偏颇,意存不公,何以能令天下归心呢?况且,仅凭杀死区区一个泼皮,就能跃身成为一代万户侯,那陛下您将您的大臣们置于何处呢?如果,这么样的一个万户侯的确是个良善之辈,也还罢了。但是,如果他却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又当如何呢?其对江山社稷的危害之巨,恐怕是不言而喻的。”赵普微微一笑,侃侃而谈。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难道陛下不曾听闻布衣之怒吗?”赵普循循善诱地道。 战国时,秦灭韩亡魏后,秦王欲霸安陵,假以五百里之地换取安陵五十里之地。安陵君以受地于先王,愿终守之拒之,秦王怒。安陵君遣唐雎使秦,秦王以天子之怒威吓唐雎,唐雎遂以布衣之怒说之。布衣之怒,夫专诸之刺王镣,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苍鹰击殿。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秦王笑而纳之。 宋太祖默然半晌,忽而一声长叹,对肃立在身侧的赵光义道:“你去一趟少室山吧!见见寂空禅师,就说朕想要在‘少林寺’祭祀一下郓州死难的武林豪杰,请他代为安顿一下。”赵光义望着宋太祖,略微迟疑了一下,道:“是御驾亲临吗?”宋太祖面上露出一丝高深的意味:“当然是朕亲自前往,你也随驾前往吧!”赵普正待上前,却听宋太祖转头对他道:“有爱卿坐镇京师,朕放心得很。”赵普一滞,只得躬身道:“谢陛下抬爱!” “少林寺”坐落在嵩山少室山北麓,五乳峰下。相传天竺僧人菩提达摩游历至此,首创禅宗。“少林寺”因此被佛教称之为“祖庭”,达摩被称为“初祖”。“少林寺”自山门而入,内有方丈室、达摩亭、白衣殿、地藏殿、千佛殿、天王殿、大雄宝殿、塔林、初祖庵、面壁洞、立雪亭、二祖庵、法如塔、同光塔、法华塔等等,庙宇森森,雄伟壮观,乃是天下佛门第一圣地。 “少林寺”在大唐初年,因辅佐唐太宗开国有功,被朝廷特许能够研习武学拳经,少林禅宗和少林拳,一时名扬天下,极富盛名,广为流传。“少林寺”方丈寂空禅师乃是中原的世外高人,素好清静,与世无争。因此,少林弟子极少在江湖中露面。 宋太祖在白须飘飘的寂空禅师及阖寺高僧的陪同下踏上少林寺时,一股沉雄庄严之气扑面而来。耳听晨钟悠扬,眼见香火鼎盛,鼻端檀香萦绕,顿觉心中空明寂静。 寂空禅师将宋太祖请进方丈室落座,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陛下能为天下苍生计,实乃百姓之福,天下之幸也。”宋太祖神色黯然,道:“中原武林遭此劫难,说到底,是朕之过也!朕如果提早防范,岂有今日之祸焉!”寂空禅师白眉微耸,沉声道:“陛下!事已至此,却也不必过于自责,‘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正所谓‘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天命如此,非人力而可为也!”宋太祖凄然地点点头,正色道:“大师所言极是。今日,朕已经将‘齐鲁居’死难的武林豪杰的遗骸运抵宝刹,望大师慈悲,给予超度。” “阿弥陀佛!宣祖武昭皇帝在世时,被江湖尊为‘武王’,陛下心系武林,不忘宗本,老衲感念至深也!”言罢,竟起身再次行礼。宋太祖听寂空禅师提及先父赵弘殷,赶忙起身,微微稽首。“陛下仁慈有德,为了江湖中事,不辞辛劳,亲力而为,老衲甚为感佩!老衲将亲自为这些死难的施主大行法事,超度亡魂。”寂空禅师目现慈悲,宝相庄严。“多谢方丈禅师!”宋太祖肃然而立。 “华山陈抟、武当吕洞宾觐见!”王继恩在门外大声颂道。“呵呵!这两牛鼻子来了。陛下!老衲出去迎接一下。”寂空禅师笑呵呵地道。“方丈禅师!朕同你一起迎接。”宋太祖说罢,快步向前,与寂空禅师联袂出迎。宋太祖出身武林,对这“武林三祖”向来心存敬意。 苍松之下,两个仙风道骨的道士,飘飘若仙,正是陈抟老祖和天遁老祖。两老祖皆是拂尘一摆,向宋太祖稽首为礼。宋太祖虽贵为天子,亦不免心下惴惴。四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陛下!老道此来,夜观天象,有天狼星陨于西方,不知陛下可有所感?”天遁老祖目光深邃,颇有深意地望着宋太祖。陈抟老祖嘻嘻而笑,亦是饶有兴致地望着宋太祖。方丈室内,四人团团而坐,一帝、一僧、二道,虽有些不伦不类,却是放眼天下,皆为当世绝顶巅峰之辈。 “纯阳子!扶摇子!你二位窥视天机,小心遭天谴!”寂空禅师慈祥地戏谑道。“纯阳子”是吕洞宾的道号,“扶摇子”是陈抟的道号,也就是“少林寺”寂空禅师和几个耆老名宿能如此唤之,旁人谁人敢为?宋太祖深知寂空禅师是在为自己解惑,也深知这两位年过百岁的道士,实有着通天彻地之大能。 “紫气东来,老衲就知是你二位作法,搅动这天下风云,有什么事,就明说得了,别让陛下猜东猜西。你二位可是愈来愈不成话,活神仙变成了老顽童。”寂空禅师接着调侃道。 “你这和尚忒不讲理,明明是你在此搅风搅雨,却要无赖到我俩头上。”陈抟老祖笑道。“不过!这次你这佛门清净之地,恐是有血光之灾了。”天遁老祖面色渐渐凝重。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天下苍生计,老衲愿承受一切苦厄。”寂空禅师不再戏谑,端庄的宛若神佛。陈抟老祖和天遁老祖皆是收起了看似轻松的言谈,一脸正色。宋太祖望着三人,忽然间明白了,原来这三人早已洞悉了自己的意图,高人就是高人啊!宋太祖心中暗自感慨。 “陛下既然都已安排妥当,我们就做一次看客,有何不可?中原之地,兵连祸结,天下百姓,流离失所,也该安定下来,休养生息了。杀戮有时并不是残忍,而是解脱,能使亿万生灵脱离苦海,必要的流血,是在所难免的。”陈抟老祖目光灼灼,脸上是罕有的沉重。 少室山下,一处农家小院,耶律青云站在院中,微锁着眉头,抬头看看黑沉沉的天空,似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萧小人在屋里和小院的主人说着话,主人是一位年近四十岁的粗壮男子,怀中抱着已有两岁的小孙子,他的长子和二子下地去了,三个女儿都已出嫁。 “孩他妈!饭好了吗?”男子伸头向身后的伙房喊道。“就来了!”男子的妻子和两个儿媳妇在伙房做饭,已经有些时候了。“小哥!饭就要熟了,叫你师伯进来吧!雨恐怕就要下来了,别淋着了。”男子脸膛红润,额头上皱纹颇深,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 “饭来了!”一个娇媚的声音直入人心,萧小人蓦然心头一震,猛然抬起头来,一只手还留在那个“咯咯”嬉笑着的幼童颈中。“啊!”萧小人的惊呼声,短促而激烈,就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 第十八节 请君入瓮 耶律青云听得房中萧小人的呼声,身形一飘,进了房中,不由也是微微一怔。但见一位娇小曼妙的紫衣少女,手中端着一个小木盆,稻米的喷香,掩不住少女的国色天香,一双嫩白的纤手,直如葱白一般,小巧玲珑,她的脸上笑魇如花,妩媚妖娆,令人忍不住地心存亲近。 “幽香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小人半晌才从惊诧中醒过神来。“姐姐想你了呗!”幽香俏皮地伸了一下舌头。“幽香教主!某家奉劝你一句,‘摩尼教’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耶律青云冷冷地道。 “哦!耶律大侠的劝告,可是不得不听啊!近来江湖盛传,都说耶律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可诡异的很,大家都说,耶律大侠不该叫‘飞辣子’,应该叫‘飞狐’才对。”幽香“嘻嘻”笑着道。 “哈哈!”萧小人顿时笑出声来,幽香说耶律青云是“飞狐”,自然是意指耶律青云老奸巨猾,狡诈如狐。耶律青云“嘿嘿”冷笑一声,不以为忤,接过幽香手中的饭盆,淡淡地道:“吃饭!”萧小人看看左右,对抱着孙儿的农家道:“大叔!两位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你们在这吃饭,他们在地头上吃,一会儿,媳妇会给他们送饭的。”农家笑呵呵地说道。“可这就要下雨了。”萧小人看了一眼屋外正自酝酿的乌云。“我们庄户人哪有那么金贵,这点风雨还是经受得起的,不说两小子,就是两个媳妇,也常是风里走,雨里行的,习惯了。况且,地头上都是有窝棚的,却还能经得住一些风雨。再说了,地头在山梁子西面,一来一回的也耽误农活不是。”农家似乎并不担心。 “这场风雨恐怕会是异常的惊心动魄呢!”耶律青云将饭盆放在四角方桌上,大马金刀地在长条木凳上坐下,脸上的神情已是格外的凝重。“耶律大侠!你看出什么来了?”幽香纤腰一扭,款款地坐在耶律青云的对面,一双妙目,盯着耶律青云略微低垂的眼睛。 “菜来了!”一个头上系着碎花头巾的大婶,双手端着两盘绿油油的菜蔬笑吟吟走出。她的身后一高一矮两个盘髻少妇,一个端着两盘菜,一个拿着碗筷,皆是好奇地打量着似乎难得一见的客人。“呵!山里人,见识短,小哥不要见怪。”农家将孙儿交给已将手中两盘菜放在桌上的妻子,冷峻的目光扫了一眼眼睛还在萧小人脸上流连忘返的儿媳。 “噗!”幽香不禁一笑。“两位姐姐一定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公子,其实,我初见他时,也和你们一样呢!”幽香起身,搂住两个少妇的肩头,不顾二女羞红的面颊,嬉笑道。幽香聪颖机变,仿佛早与她们熟稔的如同一家人也似。 “莫姐姐怎么还没有回来?”矮个的少妇小声道。“莫姐姐?”萧小人警觉地望向幽香。“莫丽丝本是‘摩尼教’的‘活灵使者’,入‘拜火教’为长老,不过是权宜之策而已。幽香教主!某家所言,可是实情?”耶律青云冷冷地道。幽香并不搭言,笑容却渐渐凝固在精巧的脸上。 “雨就要下下来了,你们两个赶紧的给送饭去。孩他娘!你也去给孙儿弄口吃食。三位!饭菜要凉了,你们也快些吃饭吧!”农家却是个颇有眼力价的人,支开三个妇人,对三人笑笑,并不多话,却站起身,径直出屋而去。幽香的目光随着农家的身影消失,方才收回,她的神情,颇堪玩味。 三人皆不说话,默默地吃着饭,氛围霎时变得有些诡异。萧小人端着幽香给盛的饭,胡乱地往嘴里扒拉着,不时抬眼看一下两个心事重重的人儿。耶律青云有板有眼地吃饭、夹菜,目不斜视。幽香却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挑起几粒米,半晌不往嘴里送。 “耶律大侠!你说这大宋的皇帝,此番大张旗鼓地前来少林,难道只是为了收买江湖人心这么简单吗?如果不是,他的做为,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他的目的何在呢?”幽香目光飘忽,显得游移不定。“莫丽丝随你同来,这嵩山左近,可有她的素识?”耶律青云夹了一根翠绿的青菜问道。 “应该没有吧!她本是波斯人,又是第一次前来中原,素识之人,恐怕真的没有!”幽香有些不确定地道。“最近,波斯‘摩尼教’在中原闹腾的很凶。据我所知,波斯‘摩尼教’很有可能是倾巢而出,其志非小。他们想在中原有所作为,若是直接挟持了中原皇帝,岂不事半功倍,这也正是天赐的良机。但是,如此胆大包天的行为,其风险代价,亦必是惊天动地。”耶律青云将空了的饭碗放在桌上。 “不会吧!‘少林寺’历来都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寺中高手无数,想在‘少林寺’动手,恐怕成事的机会,万中无一,更何况大宋朝的皇帝,其本身就是武林高手,江湖人称‘棍王’。幽香还听说,宋帝修炼的‘天龙伏虎神功’正是‘摩尼教’五大神功之一‘摩尼神功’的尅星。‘摩尼教’若行此举,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他们甘愿冒此奇险?我看未必!”幽香给耶律青云添上饭,端起自己的碗道。 “如果莫丽丝真的是被‘摩尼教’召唤而去,就足以证明‘摩尼教’已准备在此动手了,巨大的利益永远都潜在着莫大的风险。‘摩尼教’看中的是少室山的深山茂林,在外面动手,仅官兵就够他们忙活的了,而在山中,借着奇险的地利,‘摩尼教’大有可图也!”耶律青云似乎真的可以胜任“飞狐”了。 幽香自莫丽丝助其登上“拜火教”教主之位后,与莫丽丝成为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更从她口中得知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摩尼教”秘辛。幽香从莫丽丝的言谈之中,深深体会到莫丽丝对“摩尼教”教主的极度崇拜,几乎达到了盲从的地步。 幽香旁打侧敲地终于知道了契丹“摩尼教”教主郎森的确切死讯。原来波斯“摩尼教”总教遣使者前往各地的“摩尼教”分支,言圣教主出世,天下凡属“摩尼教”旁系的教众,一律皆须奉波斯“摩尼教”教主为圣教主,凛遵圣教主号令。郎森不愿受制于人,断然拒绝。“摩尼教”的“明力宝光王”等人群起而攻,郎森不敌被俘。在被囚禁月余后,被“明力宝光王”杀害于黑山。 其间,莫丽丝曾百般利诱,均告无果,却无意中得知,郎森意欲吞并契丹“萨满教”,而且已与其教主“妙女”幽香初步达成了议定。在“明力宝光王”怒杀郎森后,契丹“摩尼教”群龙无首,契丹各方势力接踵而来。鉴于此,莫丽丝决定借助契丹“萨满教”,保存契丹“摩尼教”。于是,二教合一,创“拜火教”,幽香成为“拜火教”首任教主。这之间的尔虞我诈,百般算计,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是,任谁也不曾想到,几乎是互为敌对的契丹“摩尼教”和契丹“萨满教”何以会走到今日之局面,居然二教合一,化敌为友?这就牵扯出一桩不为人知的秘闻。 郎森未登教主之位时,结识了一位芳华正茂的女巫,两人情投意合,可惜两人所在的教派却是水火不相容。两人情意缱绻,欲火难填,三来两去,竟是珠胎暗结。就在郎森接任契丹“摩尼教”教主之位时,契丹“萨满教”的这位冰清玉洁的女巫竟是临盆在即。 无父而生的孩子,要么是低贱的野种,要么是高贵的神赐。女巫一向深居简出,且常年将身子笼罩在一袭宽大的黑袍之中,自小到大,教中之人,从无人能够一睹她的身姿。女巫唯一的师长,假借巫神附体,在阖教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个孩子接生到世上。据说,女婴降世之时,幽香扑鼻,经久不散。 女巫的师长至死都未向任何一人说起过这个女婴,包括女巫本人。她虽然从不过问女婴的来历和身世,却将一身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这个孩子,并在临终之际,以神的名义,命其接掌已是风雨飘摇的“萨满教”,原教主欣然退位,接受了神的指派。那一年,女孩只有十岁,她就是幽香。 后来,时为契丹“摩尼教”教主的郎森前来拜会已是契丹“萨满教”教主的幽香,幽香的母亲,被教众尊为“神母”的女巫赫然出现,向幽香道明了一切。幽香愤然而起,她不能容忍自己神降之体被如此的亵渎,当即令教众以神的名义,送“神母”归西。那一年,幽香只有十六岁。 郎森被做为“萨满教”的贵宾,亲眼目睹了幽香为“神母”归西举行的“送神仪式”。“神母”在堆砌如山的巨柴中,脉脉地望着郎森。起于契丹的“燔柴礼”,是契丹可汗的“册柴礼”,是祭告天地登上大宝的象徵,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能得到如此的待遇,虽死犹荣。 “光明妙火无可比,妙色清凉常晖曜,赫尒恒存不生灭,奇特晖光实难类。火体清虚无毒热,触入于中不烧煮,彼无灰烬及烟煤,若言焚燎无是处。”郎森眼见火起,起身双手交叠在前胸,高声颂出“摩尼教”的大义经言,声音之悲壮,犹如山崩地裂。“神母”眼中,看不到一丝痛楚,含笑而去。 幽香此后,常年欢声笑语,待人亦是谦和有礼,见过她的人,无不疑为天人。只有郎森心里明白幽香心中的苦痛,将一个高高在上的圣人拉下神邸,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郎森也想过以死谢罪,可他又怎能忘记那火光中殷切的目光?契丹“摩尼教”历来压制着契丹“萨满教”,经此事后,郎森更是极力打压“萨满教”,他不想自己的女儿最终成为一个女魔头。 幽香迫于无奈,接受了郎森的提议,欲使二教合一。谁知,就在郎森即将完成自己四年的精心谋划时,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郎森千机算尽,却终是为人作嫁衣。在契丹各方势力的擀旋下,即使强势如波斯“摩尼教”,亦不得不做出让步,幽香在万千宠爱的呵护下,终于如愿地入主了“拜火教”。 此番南来,虽说是莫丽丝的怂恿,幽香却存着一分心思。她虽不愿承认郎森是自己的生父,却也没有大方到见其任人宰割。莫丽丝一路南来,似乎轻车熟路,幽香冷眼旁观,已知是“摩尼教”独特的信号传递。当到了少室山下,莫丽丝见天地出去,每每到了深夜方才返回住处。幽香就知道不是如莫丽丝所说的,只是为了来观瞻一下这被誉为“祖庭”的佛寺,顺便拜见一下来此观礼的圣教主。 “莫姐姐!对不起了!你想利用我为你‘摩尼教’效力,可幽香却要对得住九泉下的父母。”幽香溜溜转着的乌眸里,忽而闪过一道亮光。“啊!闪电了。”萧小人抬头正看到幽香眼中闪过的一缕寒光。“轰隆隆!轰隆隆!”一阵阵闷雷蓦然响起,瓢泼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耶律青云回头看了一眼屋外的雨瀑,再看向幽香的眼神显得阴鸷起来。“你的手下呢?”耶律青云冷冷地问道。“我没带手下。”幽香不假思索地道。“唉!就知道瞒不过你这只‘飞狐’,连我自己都觉得破绽太多了。耶律大侠!你怎么会看中这个地方落脚的?”幽香巧笑嫣然地问道。 “从这个半坡上,正好能将上山的数条道路看的一清二楚,即使是那条极为隐蔽的小道。你若是早几日就到了这里,应该早就洞悉了一切。‘摩尼教’若是要大举行动,定会约齐人手,莫丽丝恐怕就是在此地的接引之人吧!”耶律青云淡然地道。 “你们在说什么?这个农家是‘摩尼教’的驿站?”萧小人捧着碗,侧头看看耶律青云,又看向对面的幽香。“嘿嘿!你这个幽香姐姐,貌似天真,人蓄无害,可是阴险的紧呢!”耶律青云揶揄道。 “耶律大侠!不要教坏小孩子。”幽香居然笑吟吟地并不生气。“幽香教主!如果你在这里,向莫丽丝报喜不报忧,此役,说不定‘摩尼教’会阖教覆灭。”耶律青云轻叹一声。“耶律大侠这么笃定幽香一定会反覆其间吗?”幽香嘟着嘴道。“你‘拜火教’新立,而莫丽丝是原‘摩尼教’的核心人物,她若一死,那些心存观望之人,还不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你。”耶律青云推碗而起。 “嘘!”幽香坐在凳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腰背挺直,胸前的两团凸起,蔚为壮观。“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幽香一直举棋不定,不知该如何行止。好了!这下不用再烦恼了。”幽香起身,在屋中来回地踱着步,面上的笑容,灿烂而明艳。 “我知道了!这是个口袋!怪不得宋帝早先只带了几个随从,轻车简行地悄然进了‘少林寺’,而令赵光义大张旗鼓地随后招摇过市,趋着玉辇缓缓而来。原来如此,宋帝早早地在此布局,等的就是‘摩尼教’的人提前进入少室山,赵光义一到,口袋束口,来个瓮中捉鳖。”萧小人居然说的头头是道。 “啊!”异口同声的惊呼响自屋内、屋外,幽香满脸的惊诧,不似作伪,因为她没赶在宋太祖进山之前来到这里。耶律青云如一道青烟飘出屋去,一个身披蓑衣的曼妙身影,慌乱地在泥泞湿滑的山道间奔行,忽地一个趔趄,露出一角白衣。 暴雨如瀑,耶律青云站在雨中,似是不觉,以他的轻功想要追上她,轻而易举。但是,既然借着暴雨她没有让屋内的人发觉,耶律青云就没打算去追她,女子娇美的倩影,渐渐消失在雨雾里的翠绿山林之间。耶律青云不由自嘲地笑笑,轻声地念出一个名字:“莫丽丝!” ------------ 第十九节 归去来兮 幽香站在屋檐下,望着耶律青云的背影若有所思。萧小人看了一眼幽香滴米未动的饭碗,轻轻摇了摇头。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不喜欢幽香姐姐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和这些乱七八糟的机谋算计掺杂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缺少了纯真和可爱的女孩子,即使美若天仙,也只能使人敬而生畏,由畏而生惧,渐行渐远,直至敬而远之。 “耶律大侠!是莫姐姐吗?”幽香冲门外已被淋得浑身湿透的耶律青云喊道。耶律青云没有说话,却转身回到屋中,青衫上的雨水,瞬间将他站立的地方打湿了一片。萧小人颇为纳罕地望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耶律青云,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开口。 “耶律大侠!你怎么认识莫姐姐的?”幽香忽然问道。“女人不要太聪明,会短命的。”耶律青云斜目瞥了一眼幽香,冰冷的声音,刺肌生痛。幽香语为之噎,气为之夺,耸肩一笑,坐回到凳上。 “情势有变,‘摩尼教’恐怕要提前动手了。”耶律青云进内室换了一身干爽的青衫出来说道。“不会的。”幽香异常笃定地道。“因为‘摩尼教’的圣教主还没有出现。”幽香笑微微地悠然接着道。“看样子你的手下,可也没有闲着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直以来,所有的人都被你的外相所迷惑了。”耶律青云似乎颇为惋惜。萧小人心头一阵迷惘,这江湖还真是险恶无情啊! 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刻,风停雨簇,夺目的阳光,刹时洒满山林,照在绿叶上悬而未落的滴滴雨珠之上,映射出七彩炫目的瑰丽色彩。 “教主!”一个凄厉的女声声嘶力竭地响起,屋中三人皆是一惊而出。适才出去送饭的高个少妇,跌跌撞撞地行来,忽然一跤跌倒,仰面朝天。少妇浑身泥浆,胸前血迹殷然。 “教主!我们跟踪‘摩尼教’的人被他们发现了,全死了。幸亏属下见机得快,这才拼了命回来禀告教主,此地不可久留。教主!及早打算……”少妇言尽于此,溘然而逝。幽香怀抱着少妇,一颗晶莹的泪珠忽然滴落在少妇满是泥污的脸上,幽香不顾污秽,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地擦拭着少妇的脸颊,直至一尘不染,光亮洁净。然后,她又细心地将少妇不整的衣衫,一点点地铺展。 “姐姐!是我不好,让你们以身犯险,以致今日之祸,是幽香太贪心了,幽香错了。我们是巫者,是通灵者,是神的使者,不是江湖中人,本不该来趟这滩浑水的,幽香对不住你们。”说到这,幽香的眼中泪如泉涌,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面颊,簌簌而下。两个“少妇”都是自小服侍幽香的婢女,名义上虽然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而且,她们都已过了待嫁之年,为了侍奉幽香,至今未嫁。 “我们回家吧!”幽香将自己艳如朝花的脸颊紧紧地贴在少妇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柔媚凄婉的声音,令人心痛欲裂。屋内的大叔大婶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她的身后,此时,两人已被泪水模糊了双眼。萧小人眼眶湿湿的,他知道,那个善辩真伪,纯真可爱的幽香姐姐又回来了。 “如果,你们能见着莫姐姐,请代为传话,就说幽香永远都是她最要好的姐妹,无论她什么时候来契丹,幽香随时倒履相迎。”幽香精巧的五官,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世上最美的一道风景。 幽香回到契丹后,广施福泽,受惠者,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贫民百姓。可是,幽香终其一生,再也没有踏足中原之地。她成为了继“闲空居士”之后,契丹的又一个万家生佛。 陈抟老祖和天遁老祖站在山巅的一株亭亭如盖的巨松下,目睹了这一切。 少林寺,大雄宝殿之上。宋太祖接过寂空禅师递上的拜帖。 少林寺方丈禅师台鉴:敝教自唐传入中土以来,与中土各教派和睦相处,亲若兄弟。谁知中土人士却视敝教为异端,横加诘难。更有甚者,近日在郓州城内,敝教教众被中原武林人士聚众围攻,惨遭屠戮,竟无一人生还。鉴于此,敝教教主沙尔玛责令属下等前来查明原委。素闻少林寺乃中原武林泰山北斗,又是中土佛门第一教派。因此,敝教恳请方丈大师念在佛门一脉的情份之上,为敝教做主,讨还公道。落款为:摩尼教总教承法使者敬上。 “来者不善啊!”寂空禅师白眉微掀,淡然一笑。“这‘摩尼教’太猖獗了,欺人太甚。先时在邯郸境内,就曾滥杀无辜,朕念在‘奉化可汗’景琼对朕还算孝敬的份上,赦免了他们的杀人之罪。不想他们竟不思皇恩浩荡,反而变本加厉,助纣为虐。朕尚未追加他们杀朕封疆大臣之罪过,他们却先来此讨还公道,简直是岂有此理!来人呐!给朕传殿前司都虞侯、指挥使赵廷翰。”宋太祖怒发冲冠。 “陛下且慢!据老衲所知,‘摩尼教’教主座下共有十二位承法使者,据说武功均得自教主亲传,虽然年齿尚幼,却各个艺业惊人。他们此番前来,其意昭然,定是来打探风声。‘摩尼教’真正的高手是其教主和十二位‘宝光王’,过早地暴露陛下的行踪,恐于陛下不利。”寂空禅师微微一笑,对即将下殿传令的荆嗣摆了摆手。“一切都由大师安排就是了。”宋太祖双手合什,平复着胸中的戾气。“阿弥陀佛!老衲僭越了!请陛下恕罪则个!”寂空禅师亦不推却,打个佛礼道。 寂空禅师当即传下法旨,招寺中各院首座及“达摩院”十三武僧,前来护法,令知事僧在大雄宝殿宣召“摩尼教”承法使者觐见。 大雄宝殿,庄严肃穆。正中端坐着释迦牟尼的法相真身,十八罗汉,罗列两厢,形态各异。寂空禅师盘膝坐在莲花宝座之上,宝相端庄。左手边,宋太祖居首而坐,八大首座,依次坐定。十三武僧及执事僧人,散在四处,看似杂乱,却正是“少林寺”护法大阵。 知事僧大声宣召道:“请摩尼教承法使者上殿!”不一刻,在两名迎客僧的引领下,一行十二人鱼贯而入。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这十二人,男女各半,皆是一身雪白的衣衫,头戴乌冠,这倒不奇,奇的是十二人皆是年近二十的少年,男子英俊潇洒,女子艳丽妩媚。 宋太祖暗中喝彩:这“摩尼教”底蕴之深,纵观当今江湖,恐是无人可及。众僧亦是眼前一亮,皆是咂舌不已,这样的排场,的确是先声夺人。虽说少林和尚戒律森严,非礼莫视。可六位波斯女子一身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这贪香之欲,却是令众僧,避无可避。十一位少年,呈环形簇拥着一位碧眼清澈,金发披肩,艳绝天下的女子,正是莫丽丝。 寂空禅师白眉低垂,双目微抬,一缕神光,倏然扫向十二位少年。莫丽丝当先右手抚在左胸的焰火处,微微躬身行礼:“摩尼教承法使者参见方丈禅师。”她身后十一位少年,以同样的礼节,躬身行礼。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各位施主,请了!”寂空禅师单掌为礼,淡然一笑。 “方丈禅师!小女‘活灵使者’莫丽丝,在此恳请禅师慈悲为怀,为敝教主持公道。”莫丽丝清丽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怨怨相报何时了?况且,佛门乃是清净无为之地,不如依老衲愚见,由老衲出面,居中调停,或可消迩一场血光之灾。恩恩怨怨,孰是孰非?逝者已矣,岂有定论?然尔等自远道而来,其情可谅也!不如由老衲为贵教死难的施主们做场法事,早日超度,不知可否?”寂空禅师的确是心怀慈悲,仍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禅师此言差矣!敝教在此次劫难中,丧失了数位耆老。这且不说,最重要的是遗失了敝教的镇教之宝‘波斯弯刀’。贵寺法从西方,与敝教同宗同源。因此,敝教才会到贵寺请求援手。”莫丽丝俏脸一沉,目光坚定。“原来贵教是为此而来,倒是令老衲始料不及。但是,据老衲所知,那刀却是被贵教的高琼高施主所得,与外人何干?”寂空禅师白眉一掀,笑道。 “可是,那个高琼,虽四处打着本教旗号,却并非本教之人。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摆明了是为中原武林人士所掳。禅师执中原武林之牛耳,定知此人下落。方丈禅师!敝教不向禅师征询,更有何人?”莫丽丝娇俏的声音,显得颇为无奈。宋太祖闻听此言,不由微皱眉头。 “莫施主!非是老衲不愿将此人交予贵教,只是现下老衲也不知道高施主身在何处。”寂空禅师一笑而过。“那么,禅师何不问他?”莫丽丝蓦然用手指向宋太祖,狡黠地道。 “这位施主乃是老衲的贵客,今日恰逢其会,他怎么会知道呢?”寂空禅师面露微笑,神情定如泰山。“禅师!您是当今天下佛门第一人,乃是有道高僧。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位难道不是当今大宋朝的皇帝陛下吗?”莫丽丝浅笑盈盈地说道。此言一出,大殿上的众僧皆是心下了然。 “小姑娘!你的意思是要朕帮你们找人吗?”宋太祖一笑而起,闹了半天,“摩尼教”的人众是有备而来,似乎早已知悉了自己的身份。“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高琼在您的地界里失踪了,是否理应该问陛下呢?”莫丽丝莞尔一笑,言之灼灼。 “高琼在我大宋犯下滔天大罪,即使找到他,朕也是要治他死罪的,怎能交给你们为虎作伥?”宋太祖之言,甚是凌厉,帝王之威,彰显无遗。“高琼的确是闯下了弥天大祸,陛下要治他之罪,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事出有因,望陛下酌情处置。另外,敝教的‘波斯弯刀’乃是本教的法器,届时务望陛下归还。”莫丽丝底气不足,不由轻声叹了一口气,不卑不亢地道。 “区区一把刀子,朕还不曾看在眼里。但是,‘摩尼教’在中原所犯的罪行,朕也是要追究的。”宋太祖冷哼一声,面沉似水,毅然拂袖道。莫丽丝望着宋太祖的眼神,渐显敬畏,心中不由焦灼。 突然,殿外有人高声呼喝道:“大胆狂徒!竟敢私闯佛门禁地。”二武僧闻声而出,众人只听门外一声闷响,二武僧从殿门外直飞而回。众武僧齐身而出,棍棒同伸,立时搭成了担架,将二僧稳稳地接住放下,配合之默契,如臂使指。宋太祖大声喝彩道:“好棍法!”宋太祖正是使棍的行家里手。 几乎同时,殿外亦有人高声喝彩,声到人到,一位白衣乌冠的高大男子大踏步跨进殿来。男子三十五六岁年纪,面色稍黑,双眉浓重,斜飞入鬓,眉骨奇高,眼窝深陷,眉眼之间似乎连成了一片,豹头环眼,鼻高口阔,身材魁伟雄壮。男子进得殿来,双目环视一周,炯炯有神,气度非凡。十二位“承法使者”双手交叉在胸前,躬身行礼,口呼:“圣教主!”来人正是当今波斯“摩尼教”的教主沙尔玛。 沙尔玛微微点了点头,朗声道:“素闻少林寺武功冠绝天下,果不其然!佩服!佩服!”寂空禅师慢慢地从莲花台上下来,掌挂佛珠,上前单掌打个佛礼,道:“阿弥陀佛!摩尼教教主大驾光临敝寺,老衲有失远迎。”沙尔玛“哈哈”笑道:“沙尔玛来得匆忙,有劳大师了。”双手合什,缓缓躬身行礼。 沙尔玛白衣鼓荡,一股沛然真气袭向寂空禅师。寂空禅师微微一笑,身子前倾,左手伸出,抬手虚扶,口中言道:“教主不必多礼!”两人手臂一撞,皆是一震。沙尔玛加催内力,寂空禅师身前的白须忽的飘拂而起。寂空禅师却恍若未觉,仍然面露微笑。 沙尔玛心下一惊,自己如此强大的内力,到了他那里却如泥牛入海,这种不着痕迹的神功,令他惊讶不已。蓦然,寂空禅师觉得有股如丝似针的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在自己的胸前刺了一下,居然异常的疼痛。沙尔玛久攻不下,发出这股“无影针气”后,满拟能一举攻破寂空禅师的护体神功,不料“无影针气”被寂空禅师的护体神功反弹回来,反刺了自己一下。 沙尔玛吃痛,眉峰一蹙,真气顿时稍滞,沙尔玛不由大惊失色。寂空禅师突然后退一步,收回了蓄势待发的真气,笑道:“教主神功盖世,老衲十分佩服!”沙尔玛如释重负,“哈哈”大笑道:“大师菩萨心肠,沙尔玛五体投地。” 正在这时,突然由殿外飞进来一个包裹,“嗵”的一声摔在殿堂之上,包裹随即散开,露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双目圆睁,须发皆张,颈上的血迹已然干涸久矣!众人一惊,而此人却没人识得。 “摩尼教净风宝光王前来覆命!”一个声音由殿外倏然响起。沙尔玛并不回头,却是喜上眉梢。话音刚落,一人飘然而入,兀立在沙尔玛身侧,却是个胖大的和尚。 “圣教主!其余几路法王可曾到来?”“净风宝光王”望着殿上众人,大刺刺地问道。沙尔玛尚未搭言,耳中已听得殿外一阵嘈杂。宋太祖闻声向外看去,却见几个老僧互相拥挤着,扑进殿来。宋太祖微然变色,望向寂空禅师。寂空禅师神情自若,面露微笑,似乎来的只是些老友而已。宋太祖不禁大是钦服,再看少林一众高僧,眼观鼻,鼻观心,竟是充耳不闻,过眼不见。如此定禅,无愧天下第一佛门。 ------------ 第二十节 群魔乱舞 殿外进来的六位老僧,年纪最小的也近六十岁左右,其中一位的身高竟高出常人半个身子,进殿的时候,因用力窜挤,差点撞在大殿巨门的门头上。他手长腿长,终是第一个挤进了大殿。 “圣教主!持地第一……哦!是第二个到的。”当“持地宝光王”一眼瞥见站在沙尔玛身侧的“净风宝光王”,及时地纠正了自己的语误,一张如橘皮般的老脸上,为自己的急智,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净风!这次又被你占了先。圣教主!持世未能完成使命,请圣教主赐罪!”他们二人被派往江南各行其事,看到地上的头颅,“持世宝光王”就知道“净风宝光王”不辱使命。 “噗!”的一声,“净风宝光王”忽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刹时蜡黄。“啊!”“咦!”随后进来的几位宝光王发出不同的声音,一拥而上,将“净风宝光王”围在了中间。 “光明、明力、妙水、清净!护法!”沙尔玛一声令下,四僧立时分占四方,表情沉肃,虽皆是垂手而立,却如岳峙渊临,法度谨严,宛若宗师。持世、持地亦是凝重如山,目光咄咄地扫视着众僧。十二位“承法使者”在莫丽丝的示意下,将沙尔玛及众法王围在中心,如临大敌。 沙尔玛忽地倒立而起,竟是头对头地竖在净风宝光王的头顶,氤氲紫气瞬间将两人身躯遮盖,两人串成一串,耸立在殿上,说不出的诡异。寂空禅师心下一凛,由“百会穴”导气入体,进行疗伤,倒是时有所闻,可这由“百会穴”输出真气之法,当真是另辟蹊径,令人叹为观止。如此输导真气,不但有效而且快捷,当可事倍而功半也!波斯武功,存世已久,自有其独到之处。 “嗨!”的一声,发自“净风宝光王”口中,沙尔玛翻身下地,脸上紫气隐隐,片刻恢复原状。“多谢圣教主!”沙尔玛伸手扶起半跪在地上的“净风宝光王”,淡然一笑。 “大师!沙尔玛给您介绍敝教的几位宝光王认识。”沙尔玛一一将“摩尼教”的八位常住宝光王简单地介绍一番,当说到“降魔宝光王”时,眼见只有七人,忽然间住口不语,神情黯然。“摩尼教”共有僧、尼一十二位宝光王,除却在四方传法的波斯“荣耀宝光王”、天竺“尊贵宝光王”、高昌回鹘“大力宝光王”、甘州回鹘“智慧宝光王”外,其余八位就是波斯总教的“常住宝光王”,其中“荣耀宝光王”和“尊贵宝光王”为女尼,其余皆为和尚。 “沙教主!贵教的三十六位‘法堂长老’和七十二位‘持法护教’怎么没有来呢?”寂空禅师望着沙尔玛,微然一笑。“大师对敝教的事情,所知甚详啊!难怪‘少林寺’能成为中原武林的领袖。”沙尔玛不无赞赏地说道。 “皇帝陛下!沙尔玛在海外时常听闻大名,如雷贯耳,甚为仰慕!今日一见,果然与我想象的一般模样。”沙尔玛的目光转向宋太祖,朗声道。“是吗?可朕却是第一次听到教主之名,‘摩尼教’在中土屡犯罪行,作奸犯科,既然教主亲至,那就着落在教主身上了。”宋太祖不假言辞地冷冷道。 “陛下快人快语,咄咄逼人,果然不愧中原之主。”沙尔玛仰天“哈哈”大笑。“陛下!凡事有因必有果,本教中土分教在二十余年前,不幸遭遇灭教之祸,境遇凄惨,本教主不远万里派人前来察查。岂料,本教二十余人又遭中原武林人士围攻,客死异乡。因此,本教主才不得不亲自出马,前来查看,究竟孰是孰非?现下唯一生还的高琼,却至今下落不明。陛下!您知道高琼现在在哪吗?” “哦!教主竟然未卜先知,早早地从撒马尔罕城出发,来到中原,当真是料事如神啊!”宋太祖冷冷地揶揄道。“开封府正在全力搜捕高琼,他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但据朕所知,他却也是你‘摩尼教’之人。”宋太祖目中寒光隐隐,帝王威严,岂容亵渎? “这个高琼对外大肆宣称是我教中弟子,恐怕也是事出有因。高琼虽是区区一介平民,却也身负血海深仇。陛下!在您大宋京师之地,灭人满门,做为皇帝的您,难道没有纵容之责?所谓官逼民反,您这个皇帝恐怕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沙尔玛智计超群,所言入情入理。 “沙尔玛!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尔等竟敢在朕的地界里,杀人越货,倒行逆施,你眼里还有王法吗?”宋太祖不与沙尔玛纠缠,点指地上的头颅,厉声喝道。 “陛下!此人乃是敝教的宿敌,他叫严恩。二十年余前,就是他和一个叫边镐的唐人,施展诡魅伎俩,将敝教中土分教的教主‘惠明使者’张遇贤剿杀,可怜我十余万教众,血染南唐,魂断白云洞。陛下!您说这等深仇大恨,沙尔玛该不该报?”沙尔玛坦然以对。 “蛮夷之辈,乱我中华。若是朕,哪有等你们来报仇的机会。”宋太祖之意,当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摩尼教”众人登时一阵鼓噪,皆是一脸愤怒。“陛下!您现在江山在握,主宰天下,难道也欲步唐武宗的后尘,禁我‘摩尼教’吗?您难道不知道,信我教者,得永生吗?凡禁我教者,无一例外,皆覆亡矣!”沙尔玛不怒反笑,“嘿嘿”冷笑不止。 “沙尔玛!你这是在威胁朕吗?奉你‘摩尼教’为国教的‘回鹘’如何,不也亡命天涯,几无遗类吗?‘明教’,跳梁小丑,在中原,也是几近灭绝。区区‘摩尼教’,又翻得起几重波澜,今日,朕就叫你‘摩尼教’有来无回。”宋太祖一声断喝,图穷匕见。 沙尔玛“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螳臂挡车,陛下太小看沙尔玛了。众法王!给我将宋主拿下!”一声令下,七位“常住宝光王”摩拳擦掌,十二位“承法使者”亮出波斯弯刀,虎视眈眈地走向宋太祖。少林寺八位首座拂衣而起,十三武僧手持棍棒,与“摩尼教”众人对峙在一处。 忽然,殿外人声鼎沸,有人大声疾呼:“大夥都仔细一点,搜查清楚了,莫要走了一众‘摩尼教’反贼。”饶是沙尔玛成竹在胸,闻听此言,亦不由心下大惊,转身冲出了大殿。 只见自己安排守候在少室山中的众多“法堂长老”和“持法护教”以及普通教众,正自且战且退地退回到寺里来。而紧追其后的,是数以千计的中原武林各派的江湖中人。再后面,漫山旌旗飘扬,战鼓喧天,铠甲鲜明,队伍齐整,正是大宋的殿前司诸班。领先之人座跨白马,手持银棍,可不正是白袍将军赵光义嘛!赵光义沉稳地指挥着军兵,将“摩尼教”众驱赶、封堵在大雄宝殿前空旷的场地上。 沙尔玛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蓦然回首,只见七王十二小,正从殿中狼狈地退出,紧随其后,三百名手持两节尺长铁棍的赭衣武士,蜂涌而出。这三百武士正是宋太祖的皇家侍卫,他们手中所持的两节铁棍,黑黝黝,儿臂粗细,中有铁环相连,舞动起来,“呼呼”作响,不知何物? 宋太祖在以少林寺方丈为首的八座十三僧的簇拥下,施施然,缓步走出大殿,淡定而从容。 这也难怪沙尔玛不识此等怪异的兵器,“双截棍”是宋太祖从自己独创的“三节棍”中演变而来。初时,宋太祖的“三节棍”只传于武功相对高强的侍卫,当他意欲令侍卫同时习练时,方才发觉,这“三节棍”可不是谁人都能使唤的,众侍卫日日鼻青脸肿,叫苦连连。 宋太祖一日观看完众侍卫的演练后,突发奇想,将“三节棍”截去一节,剩下的两节,略微加长一些,以一尺为限,不但易于携带,更是易于出手,避免了行使不当造成的反噬。因它是由“三节棍”截去而得,故命名为“双截棍”,而不是“双节棍”。 沙尔玛虽不识得是何物,七王十二小却已吃足了苦头。适才在殿中,他们上前动手,八座十三僧首先接仗,斗未几合,后殿涌上三百侍卫,在宋太祖的授意下,八座十三僧暂时退下,充当宋太祖的贴身侍卫,而由三百侍卫手持“双截棍”上前接战。三百侍卫进退有序,棍法奇特,攻守配合默契,相辅相成,竟将“摩尼教”的众高手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不得已,快速退出殿来。 “动手!”赵光义一声令下,群雄之中,忽然越众而出五百余人,皆是强弓硬弩。岳义方、冯继昇率先各射一箭,顿时乱箭齐发,血流成河。近千人的“摩尼教”众,顷刻间,十余三四。 “圈套!这是个精心策划的圈套。”沙尔玛喃喃地道。这的确是一个圈套,宋太祖得知“摩尼教”先后在江南、契丹、中原皆有行动之后,就料想到“摩尼教”恐是大举前来。在郓州之难后,更使他下决心要与“摩尼教”一较长短。“少林寺”之行,宋太祖临时定策。“摩尼教”若无颠覆朝廷之意,还则罢了,若是“摩尼教”确有不臣之心,“少林寺”就是他们葬身之地,灭教之所。 宋太祖悄然出京,秘密来到“少林寺”,命三百侍卫藏匿于“少林寺”内,不露行藏,宋太祖此举并不是要靠这些侍卫灭了“摩尼教”,而是欲借助“少林寺”的绝对实力,布下一道网。而后,命赵光义四下散出风声,吸引有心之人的关注。 赵光义又在宋太祖的授意下,通告中原各门各派,齐聚“少林寺”,为死难的中原名门大派的掌门人们举行盛大的祭礼。朝廷能主动与江湖示好,自然是江湖人的一个绝佳契机。黑白两道的江湖中人,趋之若鹜,不甘人后。但是,朝廷的真实用意,却是值得商榷,宋太祖撒的网,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 沙尔玛五内俱焚,本以为宋主御驾亲临少林,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一鼓作气,拿下宋主,挟天子以令诸侯,号令天下。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正好撞到宋太祖布下的网中,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沙尔玛眼见着在中原群雄围攻之下,三四百箭下幸存的教众,再次去了两成,仅余百余教众。他们在千军万马中,犹如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沉浮跌宕。沙尔玛微微闭上双目,四肢冰凉。 “摩尼教”数百年来,一直觊觎中土,屡次大行举事,意欲图谋天下。可是,每每功败垂成。就在二十余年前,“摩尼教”总教在撒马尔罕城举事,欲推翻‘伊斯兰教’呼罗珊王的统治,遭到呼罗珊王的残酷镇压,几近灭亡。如果不是九姓乌古斯可汗的王子写信给呼罗珊王,恐怕已经没有“摩尼教”了。 当时九姓回鹘王子信中写道:“呼罗珊王陛下,如果您执意一意孤行,杀死所有撒马尔罕城的‘摩尼教’众的话,那么,本王就将我国内的‘伊斯兰教’教徒全部杀死,毁掉所有的教堂。与此同时,还将派人奔赴各国,把其中的‘伊斯兰教’教徒实行监视甚至杀死。” 呼罗珊王害怕九姓回鹘王子的报复,终于放弃了绝杀“摩尼教”的机会,使“摩尼教”总教得以幸存。二十多年来,“摩尼教”前教主迫于西方对“摩尼教”的迫害和限制,不得已将目光投向了东方的中土,并刻意地令所有教众,学习中土语言。 沙尔玛在接掌“摩尼教”后,雄心勃勃,欲与天下英雄试比高。当他得到确切的讯息,说二十余年前中土“明教”在覆亡之时,留下了富可抵国的巨额财宝和一幅足以逐鹿天下的“江山图”后,更让他觉得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可遇而不可求。 两年前,他经过遴选,派出了第一批教众,先行打探。随后,他即刻调集大队人马分批由西域潜入中原以及江南。“摩尼教”此次倾巢而出,孤注一掷,就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大宋初建,羽翼未丰之际,俟机夺取中原,进而图谋中土的大好河山。但是,事与愿违,各路人马虽然竭尽全力,寻到了当年的幸存者,却没有得到他认为唾手可得的“藏宝图”和“江山图”。 沙尔玛呆呆地兀立在“摩尼教”众愈来愈小的圈子中心,看着身周属下们浴血奋战,想自己数年的苦心经营,竟然毁于一旦。一时间,如雷轰顶,万念俱灰。沙尔玛缓缓地举起手掌,蓦然向自己的顶门击下。一旁的“清净宝光王”见之大惊,合身扑上,抱住了沙尔玛的手臂。 ------------ 第二十一节 香火之情 “清净宝光王”老泪纵横:“圣教主!不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此生死关头,请教主自重!”沙尔玛登时如醍醐灌顶,眼望身周,突然舌绽春雷:“沙尔玛在此,所有教众听本座号令,随本座杀出重围。”七王十二小蓦然听到圣教主的声音,皆是心神一振。 沙尔玛一马当先,杀入战阵。沙尔玛武功精绝,乃“摩尼教”数百年来横空出世的第一高手,只见他掌运“摩尼神功”,以掌化刀,使出“魔尊刀法”,挡者立毙。七大“宝光王”,左右随侍,十二“承法使者”夹在中间,其余“持法护教”陆续奔来,逐渐汇成一股强大的漩涡,能够在如蝗的箭下活下来的人,几乎各个都是“摩尼教”的精英,武功皆属上乘。 宋太祖眼见“摩尼教”众人,将重围强行撕开了一条血口,当即令三百侍卫上前封堵。三百铁血侍卫,三百根“双截棍”,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任“摩尼教”如何冲击,竟是寸土不让。沙尔玛大惊失色,这些侍卫若是单打独斗,无人是其一合之敌。但是,只要是五人以上的侍卫联手,竟能抵挡任何一位高手的急攻,即使强如沙尔玛亦难以顷刻取胜,概因“双截棍”变化无方,奇诡难测。 “净风宝光王”感念圣教主之德,当此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万分危急的关头,不惜身死道消,毅然飞身跃进了侍卫的阵营,沙尔玛疾呼不得。“净风宝光王”本想借着自己的拼死一击,撕开侍卫的钢铁屏障,但他重伤未愈,功力大减,虽出其不意地杀了三个侍卫,却在众侍卫的围攻下,勉力支撑不过十余招,就湮没在遮天蔽日的“双截棍”下。“妙水宝光王”痛呼一声,双眼血红地也想杀攻进去。 沙尔玛一把将他拉住,断然喝道:“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断。避其锋锐,攻其薄弱。大夥随本座撤!”沙尔玛说罢,不向山门外冲杀,扭头反向大雄宝殿冲杀而来。 宋太祖随着攻杀的战事,跟到了大雄宝殿右侧的一处高坡之上,见此情景,不由高声喝道:“莫要走了沙尔玛!”沙尔玛正领着教众向大殿冲击,猛然闻听此言,顿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沙尔玛忽而折身,几个起落,掌风如刀,顿时砍翻坡下的数名武僧,扑向高坡上由寂空禅师陪着的宋太祖。 寂空禅师横身上前,一招“泰山压顶”,正是少林“伏虎拳”的精妙招术,拳挟劲风,居高临下,劈面击向沙尔玛。沙尔玛竟不闪不避,突然垂首站定,气息尽敛。寂空禅师浑厚的拳风,将及沙尔玛的面门,见此情形,不禁一怔,硬生生收住拳力。 沙尔玛“嘿嘿”冷笑,倏然掌刀一挥,砍在寂空禅师的前胸。寂空禅师正是前力已尽,后力不继之时,胸口如被刀斩,胸骨立折,高大的身躯向后便倒。沙尔玛知道自己未必是寂空禅师的对手,他所赌的就是寂空禅师佛门弟子的菩萨心肠,没想到,一蹴而就。 “大师!”宋太祖大吃一惊,疾声高呼。沙尔玛却已到近前,刀风猎猎,刮面生痛。宋太祖蓦地向旁一闪,“三节棍”陡然出手。沙尔玛并不在意,掌刀迎向“三节棍”。“啪”的一声,沙尔玛不禁“咦”了一声,掌沿居然隐隐生痛。宋太祖不待招式用老,“三节棍”腋底飞出,棍头打向沙尔玛的左肋。沙尔玛左掌斜抹,格向“三节棍”。“三节棍”却突然向上一跳,直奔面门。沙尔玛大惊,疾步后退。 宋太祖“三节棍”一横,在腰间一绕,倏然横扫沙尔玛的中路。沙尔玛不防,“三节棍”竟重重地砸在他的腰间。沙尔玛虽然有“摩尼神功”护体,仍然痛的他“哇哇”怪叫。宋太祖不令沙尔玛有喘息之机,“三节棍”抖得笔直,袭向沙尔玛的面门。 沙尔玛右掌探出,抓向棍头,手掌眼见就要握住棍头之时,忽然,“三节棍”却微微后缩,蓦然折叠起来,棍尾翻上来正打在他的手背之上。这一下,登时将沙尔玛的手背打得皮开肉绽,若不是他应变奇速,及时撤手,恐怕已是骨折指断。 沙尔玛一时摸不准“三节棍”的打法,连连中招,心下大骇。他自成名以后,尚未遇到过对手,当下,不敢再心存大意,展开“魔尊刀法”,凝神应对。但是,先机即失,出奇制胜之功,却已荡然无存。 这时,赵光义率众侍卫业已赶到近前,赵光义“三节棍”在手,从背后兜头砸向沙尔玛的后脑,劲风袭脑,沙尔玛倏然一惊,哪里又来了一个高手?沙尔玛腹背受敌,忽然拔地而起,向斜刺里跃开,劈面将左手的二名侍卫砍翻在地,掌刀劈向袭击自己的赵光义。赵光义“三节棍”一盘一缠,竟锁住了沙尔玛的手掌,劲力之精巧,宛若软鞭。沙尔玛掌刀如铁,一翻一搅,脱出手来,疾速后退。 赵氏兄弟双棍联袂,虎视眈眈地瞪视着沙尔玛,更有数十位侍卫高手已经围了上来,看情形,武功皆颇不弱。沙尔玛斜眼看到自己的教众,正自奋力拼杀,苦苦支撑,不由心生退意。 “陛下!今日沙尔玛落单,恐无力与你角斗,咱们后会有期!”沙尔玛言罢!纵身向坡下冲去。众侍卫“呼啦”一下,挡住了他的去路,“双截棍”齐向沙尔玛身上招呼。沙尔玛沉喝一声,扬眉吐气,双掌向前缓缓推出,一股如飓风般的气流,瞬间罩住了众侍卫。 宋太祖暗道“不好!”,飞身而至,一拳击向沙尔玛后背。“嘭”的一声,沙尔玛后背白衣登时片片碎裂,随风飞舞。沙尔玛借势飞身越众而去,面前的众侍卫群棍出手,竟未沾得他半分。沙尔玛头也不回地“哈哈”狂笑:“多谢陛下赐拳!”沙尔玛为人颇富智计,而且见机飞快,知道自己未必能一举攻破众侍卫“双截棍”的围攻,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待赵氏兄弟跟上来,再想脱身,恐怕是难上加难。 于是,沙尔玛运起“摩尼神功”,假意全力而为,实则故意卖个破绽,假手宋太祖,行脱身之道。但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宋太祖拳力之沉雄,超乎想象。而且,正是素有“摩尼神功”之尅星的“天龙伏虎神功”,他差点口喷鲜血,伤势之重,乃生平仅受。 宋太祖一时愕然,却也吃惊非小,沙尔玛这厮果然武功高绝,自己挟着“天龙伏虎神功”的“赵氏长拳”居然没能一拳毙之,看情形,对其造成的伤害,竟然也是不大,确实令宋太祖始料不及。 宋太祖记挂着寂空禅师的伤势,匆匆交代几句赵光义,回转高坡。此时,寂空禅师盘膝而坐,双手合十,闭目而息。陈抟老祖和天遁老祖一前一后,各出单掌,贴在寂空禅师的前胸后背。宋太祖长出一口气,有这两位出手,寂空禅师当无大碍也! “沙尔玛思维缜密,算计无方,胆大心细,武功高绝,的确非比寻常。”寂空禅师咳出一口黑血,脸色慢慢恢复红润,微微摇着头对走近的宋太祖说道。“嘿嘿!他已伤在朕的拳下,只要与其缠斗,不消一时三刻,他定伤发而力竭。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忌日。”这就是宋太祖适才吩咐赵光义所做的事情。 “摩尼教”的残余在重围之中,肉眼可见地锐减着,此时,沙尔玛周围仅余三十余人,紧紧跟随。 忽然,中原群雄之中,一个白衣女子蓦地飞身而起,跃上半空,竟是轻如鸿毛,白衣女子蜻蜓点水般,在群雄的头顶,一点而过。“乳燕投林”落入“摩尼教”圈子里,避开“清净宝光王”的一掌,身形一闪,从莫丽丝的剑下滑出,回眸一笑,对手举掌刀的沙尔玛道:“想活命,随我来!” 白衣女子白巾覆面,这一笑却也风情万种。沙尔玛一怔,掌刀凝力不发。白衣女子脚下不停,东躲西闪,已是出了“摩尼教”的圈子,几个起落,从围攻的群雄中窜出,径自向西,飘然而去。 “圣教主!西面是一片塔林。”“持地宝光王”抬头看向白衣女子遁去之处,向沙尔玛言道。“持地宝光王”的身高占据了绝对的优势,隔着重重人群,目光越过奔行的白衣女子,看到了那一片绿松掩映之下的少林塔林。白衣女子忽而站定,并不回身,好似知道“持地宝光王”在看向这边一般,向他挥了挥手。“此人是谁?”沙尔玛的问话,无人作答。因为,唯一识得此人的“净风宝光王”已经死了。 正如宋太祖所言,沙尔玛此时只觉得喉头发甜,强忍着胸中阵阵翻涌的血气,每一次的出手,都令他烦恶欲呕。六大法王皆是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来,因而,六大法王将他团团围在核心,尽力不让他再行出手。“去塔林!”沙尔玛话甫出口,眼前已是金星乱冒。 少林塔林在“少林寺”的西面,为历代高僧圆寂之地,除了洒扫僧人,没有方丈禅师的允可,寺僧一律不得进入此圣地。沙尔玛等人冲破守护塔林的少林武僧最后的防线,退入塔林后,少林僧人只有望之兴叹。群雄意欲冲进塔林围剿,遭到少林僧人的强力阻止。 赵光义缓步而出,令殿前司诸班维持住哄乱的群雄,朗声道:“此乃佛门禁地,一干人等皆须听从少林僧人的安顿,不得僭越,违令者,以叛乱论处!”少林法堂首座上前打个佛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赵王爷仁义为怀,心向佛门,老衲感激不尽。” “大师言重了!”赵光义躬身还了一礼,目光深郁地望了一眼迅疾消失在塔林后莽莽群山中的“摩尼教”众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凡是参与剿杀‘摩尼教’的各路英雄豪杰,朝廷将论功行赏。现下,请各位听从官府的调度,依次有序地下山,不得再损伤‘少林寺’的一草一木。”赵光义的声音,清越宏亮。 “师伯!这个白衣女子是谁?她的轻功真好,而且比你使得好看多了。”在“少林寺”一隅,隐身在一株巨松上的萧小人回头对耶律青云说道。“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吗?”耶律青云没好气地道。耶律青云说完,心下却不得不承认,这白衣女子的轻功飘然如絮,行若流水,在千人的战场中,来去自若,游刃有余,的确比自己的轻功精妙一筹。 耶律青云的轻功,是融合在“千禽百兽拳”之中的,与之密不可分,临敌时的威力,尤为显著,岂是白衣女子如闲庭漫步般的轻功可比。“这个女子出自中原群雄,定是中原之人,而且必与‘摩尼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有可能就是中土‘明教’中人,念着香火之情,出手解救。”耶律青云能这么快就得到另外一个“飞狐”的绰号,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也! “还是快走吧!待会等群雄散了,我们就露陷了。”不待萧小人接话,耶律青云纵身下树,如狸猫般向斜刺里隐去。萧小人苦笑一声,虽满腹疑惑,却是不得要领。 “寂空禅师的伤势看来很重,多派几个御医给他看看。这次,‘少林寺’立下大功,得好好地封赏封赏他们。”宋太祖对风尘仆仆的赵光义道。“是!皇兄!您吩咐的将各门派的精壮男丁充实到殿前司,大部分人都没有异议,也愿意在军中混个出身。他们交出的各种武功秘要,也已经都收缴齐了。皇兄!您看放在哪里合适?”赵光义轻声问道。 宋太祖沉吟片刻,道:“朕以为还是先存放在‘少林寺’为好。一来,莫要世人误认为是朕贪图他们的东西。二来,好些大门派的掌门师尊都葬身在少室山上,将他们毕生的武功精要常伴身侧,也算是物尽其用吧!你再去‘少林寺’传朕旨意,令他们单辟一间藏经阁,妥善收藏这些武功秘要,指派专人给朕好生看管。待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之时,再传与各门各派的弟子也就是了。” 赵光义展颜一笑,道:“皇兄考虑的甚是周全。此次‘少林寺’一战,中原归心,确实不易。只是没能将‘摩尼教’一网打尽,有些美中不足。”宋太祖淡然一笑,道:“沙尔玛这厮颇有心计,武功确实了得。但是,‘摩尼教’遭此重创,余者不过二三十人,欲再兴风作浪,恐非易事。这次你能提前探知‘摩尼教’行踪,并洞悉其意图,与朕设下此局,一举剿灭‘摩尼教’,为我大宋剪除隐患,居功至伟,你想让朕赏你些什么?”言罢,宋太祖笑吟吟地望着赵光义。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 第二十二节 龙渊棠棣 赵光义登时脸现忸怩之色,半晌方道:“如果皇兄真想赏赐光义的话,就允诺光义一门亲事吧!”宋太祖闻言,不由大感兴趣。赵光义的原配尹氏是滁州刺史尹廷勋的二女,与赵光义婚后不久便死了。后来,又续娶了“魏王”符彦卿的六女儿符氏为妻。但是,符氏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整天病泱泱的,家中诸事不理。因此,赵光义至今家中无主事。 “据朕所知,你可从来都没有缺过女人啊!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个呢!”宋太祖在龙椅上探起身,兴致盎然。赵光义闻言,俊脸一红。“那你说说,又看上哪家女子了?”宋太祖“哈哈”大笑。“皇兄,这个女子没有好的家世。”赵光义抬头,望着宋太祖诺诺道。 “无妨!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子,家世清白也就是了。”宋太祖笑道。“光义说的正是这个。”赵光义神色登时黯然。宋太祖收住笑容,有些疑惑地看着赵光义。“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话,照直说。”宋太祖略显不耐。“她是叛臣李重进的小女儿,叫做李俏枝。”赵光义小心翼翼地道。 宋太祖闻听此言,面色微沉,半晌笑道:“其实,她的家世亦不错,你若真心喜欢于她,朕就替你做主了。”赵光义大喜道:“皇兄答允了?”宋太祖点点头,肃然道:“将门虎女,也算门当户对。昔‘高平之战’,朕与李重进扶危救难,大杀四方,甚是快意。后来,朕与李重进又同殿称臣,私交亦是甚笃。自朕登基后,虽然李重进反覆其间,酿成大错,然其未乘朕攻伐李筠时,火上浇油,足见君子坦诚。这点香火之情,朕感念至今。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可要好生地待她。” 西平城西南百里处,有地名曰:“龙渊”,因其所出之“龙泉水”而名扬天下。龙泉水下汇为溪,宛如银蛇,曲行十余里,绕“冶炉城”半周向北流入“洪河”。因其夹岸多棠棣,逢春开花,倒映溪水,水碧如玉,花白似雪,故名“棠溪”。 相传春秋时,楚王邀越国的铸剑大师欧冶子来此建“冶炉城”铸剑,以“龙泉水”淬火,宝剑锋锐异常,能“陆断牛马,水击鹄雁”,当敌即立斩。 曾有唐代诗人咏道:“宁知草间人,腰下有龙泉。”诗中所言的就是剑中极品“龙泉剑”。战国时,此地属“韩”。古人有“韩卒之剑戟出于棠溪”,“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之说。 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各诸侯大国中,“棠溪剑”、“龙泉剑”和“合伯剑”同负盛名。“龙渊”以一地之隙,而坐拥天下三大名剑之二,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龙泉池”泉水清澈,四季不枯。龙泉过处,草木繁盛,风景宜人。 沙尔玛俯身在溪水中,深深地吮吸着甘冽的龙泉水,脸上的血迹淌在水中,登时染红了身前的一片溪水,带着血污的溪水,顺流而下,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沙尔玛颓然地向后一仰,躺倒在碧绿的青草间,闻着微涩的掺杂着泥土芳香的青草味道,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白云悠悠。突然之间,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袭上心头。 沙尔玛出生于撒马尔罕城,三岁的时候,由虔诚的父母送选“摩尼教”之“圣童”,在数百孩童中脱颖而出,自幼接受五位德高望重的“摩尼教”耆老教授各种技能,天文地理,武功绝学,应有尽有。十二岁破格成为“天宗五使”之“相使”,十六岁成为掌管“天宗五使”的“活灵使者”。 “摩尼教”有十二位“承法使者”,分为“天、地”二宗,“天宗五使”由“活灵使者”统管,下辖“五使”,分别为“相、心、念、思、意”。“地宗五使”由“初人使者”统管,下辖亦“五使”,分别为“怜、信、忍、爱、仁”。十二位“承法使者”,必须由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少年男女教众担当。 沙尔玛成为“活灵使者”不久,“摩尼教”为信奉“伊斯兰教”的呼罗珊王大肆压迫,被逼起事,遭到呼罗珊王的血腥屠戮,幸得九姓乌古斯可汗的王子搭救,方才苟延残喘。沙尔玛在二十岁时,武功已跃居“摩尼教”前列,成为掌管“持法护教”的“法堂长老”。 十年后,“摩尼教”前教主身殒,在十二位“宝光王”超过半数的推举下,沙尔玛荣任“摩尼教”第二十九代教主。沙尔玛登上教主圣坛的那一天,正好是他三十岁的生辰。沙尔玛登上大位之后,励精图治,短短五年,就使“摩尼教”实力超然,如日中天,可他却是心系中土。 沙尔玛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东方有一个美丽的如仙境一般的国度,凡是从中土回来的波斯人,都对中土有着不可磨灭的美好情感。于是,沙尔玛的心中在兹念兹,无时不刻地幻想着能够在中土大展宏图,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梦升起的地方,也是梦破灭的地方。在中土这个卧虎藏龙之地,他还没有来得及施展他的绝世才华,所有的梦想就成为了虚幻的泡影。 现在,沙尔玛的身侧只剩下区区二十五人而已。六位“宝光王”,四位“承法使者”,七位“法堂长老”和八位“持法护教”者,而且,几乎各个带伤。一行人,一路上屡次遭袭,此时,已是精疲力竭。 沙尔玛试一运气,真气呆滞,难以顺畅,他知道这是中了宋太祖的“天龙伏虎神功”之故。他缓缓坐起,环顾四周,见左近是一个方圆三四丈的围城,城塌门斜。难得的是树木森郁,绿草青青。围城半掩半现的拱门上,篆刻着“冶炉城”三字,看情形,已是荒芜有年,无人走动了。 “难得此处清静无扰,景色不错,大夥就在此各自疗伤吧!”沙尔玛望着溪边贪婪地狂饮着溪水的属下,显得意兴阑珊。“圣教主!我到四下里巡视一番,顺便给大家弄点吃的。”莫丽丝做为“摩尼教”硕果仅存的女子,一直随侍在沙尔玛的身侧,在众人的极力保护下,不但得以幸存,而且几乎未曾受伤。 龙泉“冶炉城”十里外,有个不大的村子,是古时冶剑工匠们的居住之地,因龙泉而名,故曰“龙泉村”。“冶炉城”虽然荒废了,但村子却世世代代地留传下来。在村子的东南方,有一杂货店,是村子上的百年老店,虽然不是很大,却也各种物什齐备,应有尽有。于是,在它的左近,就应运而生了些酒肆和客栈之类的小店铺。村子里有一家客栈,也是村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名曰“龙泉客栈”。 萧小人爬在“龙泉客栈”的一间客房的窗台上,黝黑的眸子望着院中榕树下的耶律青云。耶律青云黑着一张脸,望着院外稀稀落落的三两个村人站在树荫下聊天。 莫丽丝从杂货铺中走出,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抬头望望毒辣的日头,心头不禁一阵烦躁。莫丽丝看向对面脏乱的酒肆,秀美微蹙,无奈地轻叹一声。杂货铺的伙计,抱着一个硕大的麻布包袱挤出铺子,一脸的媚笑。他长这么大,真还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少女。 “咦!”萧小人一晃眼间,已不见了耶律青云的身影,抬眼从洞开的院门望去,脸上顿时浮起一丝怪异的微笑。莫丽丝站在耶律青云三尺之外,俏脸生愠,正在说着什么。耶律青云背负双手,面如寒霜。 少顷,耶律青云向酒肆走去,不大一会,耶律青云手中提着两包酒食,递给莫丽丝,走到那个抱着包袱的伙计面前,低声地交待着什么,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给他。伙计欢天喜地地抱着包袱向杂货铺的后院奔去,“吱扭扭”的响声传来,伙计竟从后院推出一辆独轮车来,车上放着那个麻布包袱。 耶律青云站在青石街上,望着跟随在推着独轮车踯躅而行的伙计身后,头也不回的莫丽丝,心无所属。“师伯!你喜欢莫姐姐?”萧小人细细地观赏着莫丽丝曼妙的走姿问道。“唉!”耶律青云难得地发出一声叹气,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萧小人,再次将目光投向莫丽丝。 “义母的仇要报,幽香姐姐的嘱托要办,还真是难为人啊!”萧小人也跟着长叹一声。烈日当空,小街空寂,一大一小,伫立良久,长吁短叹,煞是幽怨。 夜色凄迷,雾霭沉沉。静寂的小山村,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就连犬吠声都没有一个。午夜过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啪、啪、啪”的声音在死寂而空旷的夜空中回旋,格外的响亮。 “吱呀”一声,板门开启之声,显得异常的刺耳。借着昏暗的烛火,只见客栈门外站着一个一身灰布缁衣、面容愁苦的老尼姑和一个着白衣、相貌秀美的三十余岁的女子。“店家!可有上房?”二人进到店堂,白衣女子微笑地问道。“女客官!上房是没有了,还有一间北偏房住不住?”店家披着外衣,抬手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哑着嗓子道。“客官就客官呗!还女客官个啥!没想到,这么个荒僻的地方,还有人住店,店家生意不错嘛!好吧!偏房就偏房吧!我们就住这了。”白衣女子“咯咯”笑道。 店家带着她们向北偏房走去。白衣女子边走边道:“店家!向你打听个事,你们这几日,可曾见到一伙白衣人从这里经过?”店家摇头道:“没有!”随即又嘟囔了一句:“怎么今日住店的都这么问?”老尼姑蓦然一把拉住店家,声厉色荏地道:“你说什么?”店家唬了一跳,回头看到老尼姑眼中的凶光,在烛光的掩映下,更显阴森恐怖,不由颤声道:“没有!没有!没说什么?” 白衣女子四处打量着客栈,只见客栈不大,也就四间房,南向是一间上房,左右各有一间狭小的厢房,北面尚有一间偏房。老尼姑道:“无烟!不会有诈吧!”郑无烟“嘻嘻”一笑,道:“如心圣尼!你有点草木皆兵了吧!区区一个荒村野店,能有什么高人不成?”如心尼姑喟然叹道:“二十多年了,想起当年的往事,还是有些心惊胆颤。”来人赫然是“明教”的“无相尼”如心尼姑和“草上飞”郑无烟。 一夜无话,二日清晨。如心尼姑和郑无烟正在结房钱的时候,由门外进来一位艳丽妩媚的少女,正是莫丽丝。“小姑娘来得倒早。”郑无烟眯着双眼笑道。“郑法王!这位就是‘圣尼宝光王’吧!在下‘活灵使者’莫丽丝,奉圣教主之命,前来迎接‘圣尼宝光王’。”莫丽丝恭敬地上前见礼。如心尼姑不置可否,异常丑陋的脸上,却是充满了戒备。 原来当日在“少林寺”指引“摩尼教”众人进入“塔林”的正是郑无烟,在郑无烟的引领下,“摩尼教”众终是脱离了险境。郑无烟随即与他们分手,前往石刀山“妙音阁”请示如心圣尼,并说服如心圣尼前来与波斯“摩尼教”众人相见。 “小妹妹!你长得可真是好看,与我中原女子的美丽,大不相同。”郑无烟感慨道。“谢谢郑法王夸奖,圣教主就在前面等着二位呢!我们这就动身吧!”莫丽丝笑颜如花地说道。 棠溪岸边,沙尔玛呆望着湍急的溪水,偶有几瓣白色的棠棣花,飘落水中,被打着旋的无情溪水撕成碎片,但花瓣轻嫩,浮浮沉沉,仍是高洁的一副不容侵犯的模样。 “圣教主!她们来了。”莫丽丝的声音永远是那么轻柔,如同流过心头的清泉,令人神清气爽。“二位果是信人,沙尔玛有礼了。”沙尔玛转身,单掌打个佛礼。“摩尼教”自来信奉摩尼佛尊,教中弟子见面,也多是以佛礼相见。“什么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沙尔玛忽地厉声喝道。 一行六人,锦衣宽袍,衣着讲究,腰悬长剑,从十丈外的棠棣丛中现出身来,其中一位相貌儒雅之人,正是慕容延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莫丽丝?”沙尔玛微蹙眉头问道。“我们是太湖‘弹啸剑轩’慕容氏,在下慕容延钊。今日,是为九华山‘凤凰院’的闵凤娘报仇来的。” 郑无烟和如心尼姑异口同声地呼道:“凤娘怎么了?”慕容延钊面露凄然之色,愤然地道:“凤娘她被‘摩尼教’人偷袭擒拿,为救我被‘摩尼教’的‘持世宝光王’所杀。”郑无烟蓦听此言,登时泪落如雨,泣道:“为什么?这都是为了什么呀?”如心尼姑一脸的茫然,望着沙尔玛。 “凤娘是友非敌,而且于我教有再造之恩,教主怎可如此待她?”郑无烟泪眼模糊,悲声道。“她将我‘摩尼教’之宝据为己有,其心可诛!”沙尔玛断然道。“贫尼不知道‘明教二宝’是否在她身上,但是,那是我‘明教’之事,与你波斯‘摩尼教’何干?虽然,‘明教’系出‘摩尼教’,但是,却是历来各行其事,互不干涉教务,即使张教主在世,也是这么说,教主怎能为此而杀了凤娘?”如心尼姑仇视地望着沙尔玛,牙关紧咬,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本就异常丑陋,此时看来,如同厉鬼。 “哼!杀也杀了!你待怎样?难不成,你们还想造反不成?”沙尔玛“嘿嘿”冷笑。如心尼姑正待据理力争,沙尔玛突然掌刀一挥,正劈在如心尼姑的后颈之上,如心尼姑一头栽倒在棠棣丛中,飘飞的棠棣花,扬扬洒洒,慢慢覆盖在她了无生机的身体上。如心尼姑连一声都未发出,就已命归黄泉。 ------------ 第二十三节 恶斗正酣 郑无烟顿时止了哭声,难以置信地望望地上的如心尼姑,又看看一脸戾气的沙尔玛,竟是连她脸上的两滴泪珠,都惊惧地挂在面上,不敢滴落。 莫丽丝眼见变生肘腋,沙尔玛神情凶戾,伸手拉住沙尔玛的手臂,急切地道:“圣教主!郑法王于我教有救命之恩,你可千万不可冲动。”沙尔玛环眼圆睁,瞪视着郑无烟,冷冷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郑无烟闻言,宛如惊弓之鸟,倏然飘起,径自飞上了“冶炉城”的墙头之上。 沙尔玛也不追赶,望着她,“嘿嘿”冷笑。郑无烟站在城头上,嘶声唤道:“如心圣尼!都是无烟害了你,他们真的是狼子野心,是小妹错了!大错特错了!”说罢,失声痛哭。 原来,当郑无烟邀如心圣尼前来之时,如心尼姑道:“波斯总教觊觎中土,非止一日,若是我们帮了他们,岂不成了千古罪人。”郑无烟笑道:“哪能呢?他们是来察查当年是谁出卖了本教,致使本教全军覆没的事。如心圣尼,你也太多心了吧!”想起惨痛的往事,如心尼姑心下恻然,的确,她也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致使“明教”土崩瓦解。在郑无烟的缠磨下,如心尼姑将石刀山“妙音阁”交予弟子掌管,这才随她来到此处。不想,却是走进了永难回头的鬼门关。 “郑法王!你下来呀!干嘛站在墙头上。”郑无烟骇然回头,却见说话的正是“持地宝光王”。此时城内“摩尼教”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各怀鬼胎地抬头望着墙头上的郑无烟。 “原来你们都在这啊!”郑无烟大声地说道。慕容延钊惕然一惊,心说好险,本想围攻沙尔玛的打算顿时熄灭。“好你个郑法王,竟敢相帮外人,这叛教之罪,却是跑不了了。各位法王,将这个叛教之徒给本座拿下。”沙尔玛本想将慕容氏六人诱至近前,城中教众暗中出手,出其不意,全歼于此。如今,城内的埋伏被郑无烟喝破,再想善罢,却是大费周章。 “莫丽丝!你总是心慈手软,枉本座对你寄予厚望。”沙尔玛恼凶成怒,迁怒于莫丽丝。若不是莫丽丝阻止,杀了郑无烟,怎会被人觑破端倪?“莫丽丝知罪!请圣教主惩罚。”莫丽丝口中虽如是说着,可心中却不觉得相救郑无烟有什么错,如此以怨报德的行径,莫丽丝做不出来。 慕容氏心知郑无烟的用意,闻听此言,慕容延钊身后的慕容延锋大声道:“郑法王!请你到我们这来可好。”郑无烟轻功了得,待“摩尼教”众法王翻上城头,早已没了郑无烟的身影。 “还是咱们汉人懂得礼义廉耻,知恩图报,和这些脸上长狗毛的东西在一起,还真是危险,丢了性命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郑无烟的声音蓦然响自身后,将慕容氏众人吓了一跳。 “杀!将这些人全杀掉,一个不留。”沙尔玛对已到身后的“摩尼教”众人下令道。“啊!”莫丽丝一声尖叫,只见一名“持法护教”正将昨日给自己运货的杂货铺伙计,一刀砍死。莫丽丝心中不由一阵悲凉,昨日本欲将其打发回“龙泉村”,遭到沙尔玛的反对,在莫丽丝的求恳下,言道等众人离开之时,就将其放归“龙泉村”。如今,他已永远不可能将其多赚的银两带回家了。 沙尔玛身形一动,扑向慕容氏,快捷地向六人各砍出一记掌刀,掌风猎猎,刀法精奇,顿时将六人迫开数步。郑无烟眼见沙尔玛就在眼前,脚下一动,倒飘而去。慕容延锋横剑上前,一剑刺向正欲追击郑无烟的沙尔玛。慕容延钊一声轻叱,接住了“持世宝光王”的波斯弯刀。 “你不是我的对手!”波斯弯刀划过慕容延钊的前襟,“持世宝光王”蔑视地说道。“六合八荒,唯我独尊。四弟!结剑阵。”慕容延锋长剑一圈,其余五人心领神会,上、下,左、右,前、后,剑气冲霄而起。沙尔玛和六位“宝光王”何曾见识过阵法,顿时被围在慕容氏的“六合八荒“剑阵之中。 沙尔玛掌刀犀利,六王武功精强,怎奈剑阵暗藏玄机?剑阵中杀气弥天,似乎有万千的剑影从四面八方袭来,遮天蔽日。若是一对一的打斗,慕容氏无一人是沙尔玛或六王的对手,但是,在这“六合八荒”剑阵中,慕容氏每一个人都能抵挡住沙尔玛和六王七人的联手攻击,这就是阵法的威力。 “六合八荒”剑阵,是慕容氏当年抵御强敌的不二法宝。六人的阵法,可以抵御和攻杀数倍于己的敌人。六合成,则及八荒。东、南、西、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无一不在其剑阵之中。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含天地玄理,岂是胡冲乱撞所能破解。 莫丽丝一声清啸,率领其余十七人,从外围攻向慕容氏。慕容延锋曼声吟道:“六合开启万物渺,八荒闭合日月消,唯我笑看风云起,独尊天地心不老。”随着慕容延锋的话音,四方大开,任由十八人闯进阵来。进阵易,出阵难。二十五人左冲右突,就是撕不破看似柔弱的剑网。 “赶敌入城。”慕容延锋一声令下,剑光如山,“六合八荒”剑阵忽地旋转起来,带着跌跌撞撞的二十五人,不由自主地退进了“冶炉城”。慕容延锋此举,是要困死“摩尼教”众人。 这时,城墙外有个声音问道:“师伯!你要不要出手?”郑无烟此时已跃上墙头,正自观战,忽听人声,不由看向城外。只见一个青衣男子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从城门处向内观瞧。 “这种剑阵威力奇强,外人是插不了手的。”耶律青云愈看愈是心惊,“摩尼教”这么些堪比一代宗师的绝世高手,竟奈何不了这仅仅达到一流高手之境的六人联袂,这阵法真是太强悍了。 “前辈!那些白衣人都是些坏人,动不动就杀人。”萧小人对城头上的郑无烟说道。“小兄弟,你是怕我帮那些‘摩尼教’的人吗?你放心吧!起先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所以,我再也不和他们一路了。”此言当然也是在告诉慕容延钊他们,自己已与“摩尼教”划清界限了。 “你刚才埋在棠棣花下的是你的亲人吗?”萧小人仰头问道。“嗯!她虽不是我的亲人,却比我的亲人待我还亲,她为我打的架,比欢喜我的那些男人还要多。”郑无烟不禁又望向如心女尼埋骨之处,眼圈一红,泫然欲泣。“那天在‘少林寺’,是你救的‘摩尼教’的人吗?”萧小人接着问道。 “咦!少林寺围剿‘摩尼教’,你也去了?唉!你这么小,干嘛去参加这么残酷的搏杀?”郑无烟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道。“嘻嘻!我只是旁观来着。”萧小人仰的脖子都酸了。 “唉!”一声叹息。郑无烟是真的后悔了,如果这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她会毫不犹豫。“你为什么不上来呢?这个样子很累的。”郑无烟慢慢坐在墙头上,将两条腿搭在城墙上。萧小人侧头看了一眼耶律青云,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打斗,就不再询问于他,一纵身,跃上了墙头。 郑无烟眼睛一亮,道:“你的轻身功夫不错嘛!”萧小人笑道:“差远了!前辈的轻功才叫好呢!”郑无烟“嘻嘻”一笑,心下极是受用,伸手拉着萧小人坐在自己身旁。郑无烟看了一会城中的打斗,忽然道“我叫郑无烟。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萧小人露齿一笑:“萧小人。”郑无烟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名字不是太好,可是人还不错。”郑无烟虽然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可是一直未嫁,仍然童心未泯。 “血债血偿!今日就与尔等做个了断。”慕容延钊剑尖微颤,剑气如虹,在左、前两位慕容氏的辅助下,一剑刺中“持世宝光王”的右肩。“持世宝光王”一声低吼,波斯弯刀竟是险些脱手。 “有古怪!各位不要贸然进攻。必须先寻找破绽,出了这个怪圈才是。”沙尔玛久攻不下,心下亦不免焦急,沉声道。有沙尔玛和六王联袂防守,“六合八荒”剑阵想要诛杀他们,却也并非易事。 沙尔玛的“魔尊刀法”施展开来,快无伦比。“六合八荒”剑阵虽然精妙,却也无法冲破他“摩尼神功”所布下的圈子,六王亦是愈打愈快,显是欲以快拖垮慕容氏。慕容剑阵自成体系,互为照应。对敌时,应对一人是六人同使,应对数十人同样也是六人同使,从根本上是没有区别的。 “萧小人,你见过这‘魔尊刀法’吗?”郑无烟侧头问萧小人。“见过!”萧小人目光不离场中地答道。“看样子,你还真见过‘魔尊刀法’呢!这‘魔尊刀法’本来就是一种快刀法,就是与人抢快,越快越好。但是,如果你压缓了节奏呢!我就不知道了。”郑无烟略微一怔,似有意似无意地笑道。 慕容延锋心下一凛,果然如此,无论自己怎么快,就是总要比他们慢了半拍。当下,不动声色,渐渐将剑招放缓,带动着剑阵缓缓转动,封紧门户。待沙尔玛等人攻到,才出招应对,果然“摩尼教”众人不由自主地也缓了下来,慕容氏的压力登时减轻了不少。 慕容氏余下的人等,也不是庸手,一点即透,见慕容延锋如此使剑,立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也明白了郑无烟与萧小人对话的真实意图。慕容氏各个都是使剑的行家,自保当是无碍,这一缓下来,沙尔玛的“魔尊刀法”顿时没有了优势,双方顷刻之间战了个旗鼓相当。 沙尔玛鬓角见汗,己方虽然经过这些日子的将养,伤势都几乎痊愈,但毕竟是伤后初愈,如此僵持下去,己方肯定不能持久,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斜眼看到郑无烟正巧笑嫣然地同萧小人说着话,就跟没事人一样,心道:“就是这个郑无烟在旁指点他们,才令我们无从下手,处于了劣势。” “持地宝光王助我!”沙尔玛低声向“持地宝光王”说道。“持地宝光王”看向沙尔玛,见他眼光不离城头上的郑无烟,顿时心领神会。沙尔玛忽地高高跃起,“持地宝光王”更不迟疑,双掌平推,拍在沙尔玛的足底,沙尔玛“桀桀”怪笑,如同流星般飞向墙头。 耶律青云正自聚精会神地看着城中的打斗,见沙尔玛跃起,以为他有什么绝招,待见他径直扑向墙头,蓦地剔然一惊,大呼道:“小人!快跑!”郑无烟蓦然抬头看去,沙尔玛在半空中狞笑着,离自己已不过数步之遥,郑无烟不禁花容失色。沙尔玛脚点城墙,几个起落,奔向了郑无烟和萧小人。 沙尔玛满脸的胡髭都已历历在目,待要起身遁逸,已是不及。郑无烟脚下发软,竟连站起身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沙尔玛狰狞地举起了硕大的手掌,萧小人眼见势危,伸手将郑无烟推下城墙,一个“鹞翻”,脚下“兔蹬”、“鹿踢”、“虎剪”连环三招皆踢在沙尔玛的下盘。 沙尔玛不防,脚下一个踉跄,竟然一个倒栽葱坠下了城墙。郑无烟摔下城墙,正跌在一丛棠棣花丛中,没有伤着,正欲翻身站起,抬眼却见沙尔玛又到了近前,大骇之余,合身向溪水一边滚去。沙尔玛身子尚未落地,在空中“哈哈”狂笑,道:“我看你再往哪儿逃?” 沙尔玛据空临下,挟雷霆万钧的一掌拍向郑无烟的后背。倏然,沙尔玛只觉背后劲风袭体,知道有人偷袭,立即运功于背,向后一挺。“嘭”的一声闷响,沙尔玛后背一凉,新换的白袍又一次被打得支离破碎。沙尔玛掌风余力未消,登时将郑无烟掀翻在溪涧。幸好有此一阻,沙尔玛掌力虽雄,却是准头已失,郑无烟方才死里逃生,得脱大难。 郑无烟被冷水一激,登时醒觉,连滚带爬地攀上了对岸,芳心“咚咚”直跳,冷汗直流。 沙尔玛在棠棣树上一借力,稳然落地,回首怒目瞪视着耶律青云。耶律青云暗自戒备,知道此人内功深湛,与之对阵,胜算寥寥。沙尔玛试着提了一下内息,受伤甚微,登时知道了耶律青云的内力与自己尚有差距,心下坦然。 ------------ 第二十四节 九宫连环 “你就是耶律青云?”沙尔玛阴鸷的目光如快刀般锐利。“正是某家。”耶律青云亦不示弱,冷冷地道。“你与郑无烟相识?”沙尔玛有些疑惑地问道。“初次见面,谈不上。”耶律青云淡然道。“那你何以偷袭本座?”沙尔玛顿时怒火冲天。“闵凤娘是萧小人的义母,此其一也!郑无烟与闵凤娘有旧,此其二也!某家曾诛杀过贵教教徒,此其三也!”耶律青云微微哂笑道。 “耶律青云!你之行径,非英雄所为。”沙尔玛目射凶光,心下愤恨。“某家本非英雄,行事只凭一时好恶。”耶律青云淡定的神情,令沙尔玛几欲抓狂。耶律青云自“摩尼教”从少室山下山以来,一路跟随,如影随形,沙尔玛等人屡次欲与摆脱,终不可得。于是,沙尔玛设计欲诛杀耶律青云,怎奈耶律青云不但轻功绝顶,而且狡诈如狐,沙尔玛虽智计超群,却也只能徒呼奈何? 耶律青云虽然始终吊着“摩尼教”,却从不出手袭击,即使遇到江湖中人对“摩尼教”的围剿,亦是作壁上观,两不相助。不但如此,有几次莫丽丝单独离群采买,耶律青云竟还施以援手。沙尔玛冷眼旁观多日,赫然警醒,莫不是耶律青云喜欢上了莫丽丝?沙尔玛一念至此,遂刻意地安排莫丽丝主管众人的伙食给养,有这么一位高手在外围护送,何乐而不为呢? “莫丽丝曾对本座言道,你是契丹第一高手,断然不会插手本教与中原之争。”沙尔玛有意提及莫丽丝,且将耶律青云置于高位,其意昭然。强敌在前,沙尔玛实不愿再树新敌。“第一高手!虽然某家还不致妄自菲薄,却不致狂妄若斯。莫丽丝!她又何时了解过某家。况且,此地乃是江南,并非中原。”耶律青云冷冷地道。沙尔玛一时气结,杀机在眼底一闪而过。 萧小人并不担惊,耶律青云即使打不过沙尔玛,想要脱身,自是易如反掌。“郑前辈!你还好吗?你没受伤吧!”萧小人蹲在城头上问道。郑无烟勉强地笑笑,却无法开口说话,因为她的牙齿在打战,她无力地向萧小人摆了摆手。萧小人不由愉快地笑了,能够帮助别人,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沙尔玛的掌刀,威力惊人,耶律青云与他交换了一招,即施展轻功,与之周旋。沙尔玛始终碰不到耶律青云的一片衣角,不由狂性大发,发狠将溪边的棠棣,踢得花枝乱颤,枝断根秃。 萧小人看着洁白如雪的棠棣花漫天飘飞,随风起舞,煞是好看,不由道:“好美的飘花啊!”萧小人这一说话不打紧,沙尔玛听在耳中,似乎是在讥诮自己,登时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说什么也是一代武林豪强,竟然让一个孩子踢下了城墙,这让他今后还如何在江湖中立足? 沙尔玛加催掌力,迫开耶律青云,突然抽身,纵身跃向城墙。郑无烟在对岸看得真切,当即急切地喊道:“萧小人!快跑!”萧小人看沙尔玛来势汹汹,心下也是一惊,提步绕着城墙垛子,撒腿就跑。沙尔玛在后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追赶着萧小人。 耶律青云见此,心中焦急,纵身也上了城墙,几个起落,已赶上了沙尔玛。沙尔玛一声冷笑,倏然回头道:“这下,你怎么不躲了?”回身提掌劈向耶律青云。耶律青云此时已无从闪避,也提掌迎向沙尔玛。四掌相对,耶律青云顿时血气翻涌,气息为之一滞,向后退去,沙尔玛再次举起了手掌。 突然,身后有人“嘻嘻”笑道:“你来追我呀!”沙尔玛脸色一黑,登时气急败坏,掌刀挟着“摩尼神功”,向耶律青云劈下。沙尔玛意欲先诛杀耶律青云,再对付身后的萧小人。忽地,面前寒光点点,一柄钢刀化作漫天星光,直奔沙尔玛的面门。沙尔玛一惊,不及伤敌,先行自保,侧身翻向城外。 “沙尔玛!今日叫你见识一下某家的‘九宫连环’。”耶律青云平素向不使用兵刃,在与“持世宝光王”的打斗中,豁然明白了许多使刀的法门,再经一路上的潜心揣摩,将学自“契丹武宗”的“镔铁刀法”与“讲武经”中的九宫玄理相印证,终于打通了关窍。奇诡的轻功,难测的九宫,刚猛的“镔铁刀法”,三者合一,其精妙之处,想想都令人充满了憧憬。 耶律青云适才静静地观瞧了慕容氏的“六合八荒”剑阵,更坚实了自己有些模糊的想法。如今,遇上沙尔玛这个武功大高手,正可以之演练。耶律青云一时心痒难搔,跃跃欲试。 耶律青云毫不迟疑地飘身下了城墙,钢刀对掌刀,直扑而前。沙尔玛并未在意,双掌一错,“魔尊刀法”铺天盖地地卷向耶律青云。交未几合,沙尔玛心下暗惊,“持世宝光王”曾就耶律青云的刀法与沙尔玛有过切磋,其刀法虽属上乘,却没有如今这般虚幻飘渺,奇诡异常。 “九宫者,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在中央。太一行九宫,足下踏八卦,纵横交错,阴阳相辅,是为九宫八卦。”郑无烟隔岸观火,洞察秋毫,已知耶律青云口中所言之“九宫连环”,实际上就是“九宫八卦”的雏形。 耶律青云此举实属行险,以不纯熟的刀法对阵沙尔玛倾淫三十余年寒暑的武林绝技,无异于火中取栗。幸好耶律青云先声夺人地以一招之力,将沙尔玛逼下城头,使沙尔玛心存畏惧,抢得了先机。但是沙尔玛武功之高,冠绝“摩尼教”,十数招一过,立时取了上风。郑无烟眼见势危,出言相助。 太一是北辰之神,居所也称太一宫。太一常常在八卦日辰之间出入行游,息于紫宫内外,其星因此而得名。太一,主气之神,行犹待也。四正四维,以“八卦神”居之,故亦名之为宫。太一下行,犹天子出巡狩,省方岳之事,每卒则复。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宫。中央者北辰之所居,故因谓之“九宫”。“九宫”以井字而分,为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是为“九宫”。故太一取其数,以行九宫,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 耶律青云初习九宫,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蓦闻此言,直如纶音佛语。脚踩八卦,步走九宫,瞬间将沙尔玛的三招夺命掌刀,避了开来,顺带刀锋回削。沙尔玛只觉眼前刀光耀目,刀影如山,不禁大骇疾退,惊出一身冷汗。两人一分即合,再次战在一处。 “‘易乾凿度’云:易一阴一阳,合而为十五,之谓道。阳变七之九,阴变八之六,亦合于十五。则彖变之数若一,阳动而进,变七之九,象其气之息也;阳动而退,变八之六,象其气之消也。”郑无烟缓缓坐在溪边,以手掬水,洗面弄姿,口中却在不停地念诵口诀。 耶律青云心下大畅,他得到的本是“讲武经”的下半卷残卷,所缺失的正是这些法诀,如今有郑无烟在旁指点迷津,有沙尔玛在前演练试刀,运用之间,愈来愈是心领神会,刀光霍霍,极尽玄妙之能事。沙尔玛掌刀不敢用实,时刻提防着耶律青云奇诡的变招,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天数大分,阳出阴入。阳起于子,阴起于午,是以太一下九宫,从坎宫始。坎中男,始以言无偏也。自此而从坤宫,坤,母也。又自此而从震宫,震,长男也。又自此而从巽宫,巽,长女也。所行者半,还息于中宫。既又自此而从乾宫,乾,父也。自此而从兑宫,兑,少女也,又自此从于艮宫,艮,少男也。又自此从于离宫,离,中女也。行则周矣!”郑无烟所习轻功,乃是出自旷世绝学“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以八卦记方位,以九宫记天地二象,以八门记人事,以九星、八神记事物,可谓包罗万象。郑无烟不知耶律青云从何处得知九宫之法,竟是根基皆无,不得已详加阐明。 沙尔玛的“魔尊刀法”一向无往而不利,但遇到以轻功见长的耶律青云,却难以施展犀利的攻势。沙尔玛心思缜密,记忆过人,随着郑无烟的解析,以不动应万变,渐渐将耶律青云拉进冗繁的招式比拼之中。此等打法,却也正合了耶律青云的心意。 “洛书九宫,一三七九为阳,九为阳之极。二四六八为阴,六为阴之极。阳数为主,位居四正,表天气。阴数为辅,位居四隅,表地气。五居中,属土气,为五行生数之祖,位居中宫,寄旺四隅。九宫与八卦相辅相成,是为‘九宫八卦’。”郑无烟说到这,忽然间明白了“中土”的含义。四方五行,乃东木、西金、南火、北水、中土,中原被称之为“中土”,原来也在五行中。 “郑前辈!八卦为何物?”萧小人坐在城头上听得津津有味,知道耶律青云所运使的武功似乎和八卦密不可分,生怕耶律青云弄不懂,见郑无烟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问道。 “九宫除却中宫,其余八宫之名即八卦。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此为八卦之形也!乾位西北属金,为天为父,性健。坤位西南属土,为地为母,性顺。震位东方属木,为雷为长男,性动。艮位东北属土,为山为少男,性止。离位南方属火。为火为中女,性丽。坎位北方属水,为水为中男,性陷。兑位西方属金,为泽为少女,性悦。巽位东南属木,为风为长女,性入。”郑无烟瞥一眼萧小人,如何不明白他这点小心机。 “郑前辈!你说这九宫八卦有四象吗?”萧小人有此一问,是因其所习乃“四象般若功”。 “那是自然,上朱雀、下玄武、左青龙、右白虎,南北东西四大神兽,是为四象。南朱雀主火,北玄武主水,东青龙主木,西白虎主金,土居中。五行万物相生相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皆以中土为祖。”郑无烟正欲给萧小人详解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无意间看向对岸相斗的二人,忽地亡魂俱冒。 沙尔玛学究天人,天文地理,皆有涉猎,在与耶律青云的打斗中,渐渐悟到了一些玄理,再经郑无烟的详尽剖析,竟无师自通,觑破了端倪。沙尔玛此时稳稳地占据了中宫主位,无论耶律青云如何施展绝世轻功,变换方位,他总能判定出中宫的大概方位。如此站位,已将自身立于了不败之地。沙尔玛之所以迟迟未曾动手,是因为他还未得到一招决胜的良机。 “奇门遁甲有四盘,天地人神无忌惮,九宫地盘唯不动,坐山观虎定沧澜。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耶律大侠!偷天换日藏九宫,东木无踪克中土。”郑无烟声音抖颤,竭力压抑着心悸缓缓言道。 耶律青云蓦闻此言,沙尔玛已狰狞地露出了獠牙,掌刀蓄力,侯在耶律青云必经的“坎”位之上。饶是耶律青云得郑无烟提醒,疾速换位,仍是慢了一步,沙尔玛的掌刀划过了耶律青云的后背。耶律青云只觉后背如被刀斩,喉头发咸,脚下趔趄。沙尔玛得理不饶人,掌刀再挥,却已不见了耶律青云的身影,耶律青云所施的正是“奇门遁甲”之木遁。 郑无烟指点耶律青云遁入生门艮宫,所用“偷天换日”出自“九星曜北斗”。“北斗七星”天枢斗位是天英星亦名贪狼星、天璇斗位天任星亦名巨门星、天玑斗位天柱星亦名禄存星、天权斗位天心星亦名文曲星、玉衡斗位天禽星亦名廉贞星、开阳斗位天辅星亦名武曲星、摇光斗位天冲星亦名破军星,左辅天芮星,右弼天蓬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为斗身,名魁。玉衡、开阳、摇光为斗柄,名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魁、杓之间的变幻,可谓“偷天换日”。 ------------ 第二十五节 盖世英雄 “奇门遁甲”,所遁者,乃甲也!甲是“太乙人君”之象,为十干之首,常隐于六仪之下。六仪者,戊己庚辛壬癸也,故谓之遁甲。所畏者,庚金也,金能克甲木,庚为七煞之首,乙乃甲之妹,甲以妹乙嫁于庚,乙与庚合而能救甲,故乙为一奇。丙为甲之子,丙火能克庚金而救甲,故丙为二奇。丁为甲之女,丁火能克庚金而救甲,故丁为三奇。 “奇门遁甲”十八局,阳遁九局,阴遁九局。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天干地支,三奇六仪,乙日奇、丙月奇、丁星奇,是为三奇护主。甲子戊、甲戌己、甲申庚、甲午辛、甲辰壬、甲寅癸,是为六仪遁甲。 “奇门遁甲”神兽主八卦,直符主坎宫,腾蛇主乾宫,太阴主兑宫,六合主坤宫,白虎主离宫,玄武主巽宫,九地主震宫,九天主艮宫。九星曜九宫,天蓬星曜坎宫,天芮星曜坤宫,天冲星曜震宫,天辅星曜巽宫,天心星曜乾宫,天柱星曜兑宫,天任星曜艮宫,天英星曜离宫,天禽星曜中宫。八门恪宫门,开、休、生为吉门,死、惊、伤为凶门,杜、景为中平。开门位于西北乾宫,休门位于北方坎宫,生门位于东北方艮宫,伤门位于东方震宫,杜门位于东南巽宫,景门位于南方离宫,死门位于西南坤宫,惊门位于西方兑宫。“奇门遁甲”之繁复,由此可见一斑。 沙尔玛虽模糊地知道这个站位很重要,但在耶律青云快逾闪电的身形变幻中,仍是头大如斗,头晕脑胀。况且,“奇门遁甲”之玄妙,虽皮毛亦不是他这个门外汉所能洞悉的。沙尔玛不愿再与耶律青云纠缠,虚劈一掌,忽地窜上墙头,这个萧小人乃是关键所在,捉住了他,耶律青云定会投鼠忌器。 萧小人一惊,一招“雀旋”,如纸鸢般飘下城墙,落在城中。沙尔玛似乎十分忌惮慕容氏的剑阵,耶律青云将沙尔玛逼下城头时,沙尔玛不愿落在城中受困,而选择了城外。因而,萧小人是想将沙尔玛诱进慕容氏的剑阵之中。“小人!到伯伯身后来。”慕容延钊见萧小人落在阵中,疾声呼道。 沙尔玛“嘿嘿”冷笑,纵身而下。慕容延钊剑气如虹,漫天星光洒向沙尔玛。沙尔玛腰身一挺,忽地直坠而下,也落在阵中。萧小人绕到慕容延钊的身后,生怕扰乱了剑阵的布形,撒腿向城门处跑去。 沙尔玛不再理会萧小人,出掌攻向慕容氏的剑阵,经与耶律青云的一番打斗,沙尔玛已懵懂地悟到一些关窍,踏入剑阵后,掌刀立时攻向慕容延锋。慕容延锋长剑一挥,四面八方,剑影幢幢。沙尔玛无视极尽虚幻的剑光,踏前一步,紧贴住慕容延锋,几近肉搏。 “教主!”眼见沙尔玛的身影瞬间湮没在滔天的剑气之中,“摩尼教”众人齐声惊呼。漫天剑影将及沙尔玛之身时,忽而消散无踪。沙尔玛看似行险,实则已暗悉“六合八荒”剑阵之精髓。沙尔玛放声狂笑,掌刀斩落,将慕容延锋砍翻在地。沙尔玛所攻者,正是“六合八荒”剑阵之阵眼,阵眼被毁,剑阵随之告破。慕容氏齐声惊呼,呼啸而至,五剑联袂,逼退沙尔玛,将慕容延锋护在核心。 “摩尼教”众见之大喜,蜂拥上前,将慕容氏团团围住。不大一刻,慕容氏竟是各个带伤,勉力而为,苦苦支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情势急转直下,令人始料不及。 沙尔玛“哈哈”大笑,瞥眼却见萧小人正自惊慌地望向这里,心想这个孩子轻功不错,可别让他跑了。再则,慕容氏失去了剑阵,已不足为患。当下,提步向萧小人赶去。萧小人眼见慕容氏落败,再加之耶律青云受伤,心下慌乱,虽知自己势单力孤,却是不愿逃开,一时彷徨不知所措。 “小子!丧命在本座之手的皆是一时之雄,你却是个异数。小小年纪,武功几达天人之境,若等你成年,世上又有何人是你敌手?”沙尔玛凶相毕露,举起掌刀,毫不迟疑地砍向萧小人。 “谁敢伤吾孩儿?”一个清亮而充满磁力的声音蓦然回荡在“冶炉城”上空。声出掌到,萧小人身侧倏然探出一掌,拍向沙尔玛的掌刀。“嘭”的一声,沙尔玛“腾腾腾”连退三大步,尚未站稳,又是“腾腾”地退了两步,胸中顿时血气翻涌,沙尔玛惊骇失色。 一位身著蓝衫之人,突兀地出现在萧小人的身后,相貌英俊儒雅,气度雍容,脸上紫气氤氲,面沉似水。“爹爹!”萧小人惊喜地大叫一声,转身扑进萧蓝若的怀里。萧蓝若用力地搂紧了萧小人,心情激荡。萧小人将头深深地埋在父亲的怀中,酣畅淋漓地闻着父亲身上的阳刚气息,心醉神痴。 沙尔玛心下吃惊非小,此人好强的内功,丝毫不亚于少林寺的寂空禅师。看到萧蓝若正自慈爱地抚慰着爱子,沙尔玛眼中凶光暴涨,滑步上前,掌刀劈向萧小人的后背。 “狂徒尔敢!胆大包天!”突听一声断喝,萧蓝若身后蓦地探出一掌,掌风飒然,沉雄厚重,沙尔玛再次骇然失色。“嘭”的一声,沙尔玛又是“腾腾腾”连退三步,还是站不稳,再次“腾腾腾”地倒退三步,方才勉强站稳,胸口如被雷击,禁不住“哇”的一声,狂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人的掌力与萧蓝若相较,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外公!”萧小人欢呼雀跃地叫喊起来,正是江南诸将之首“南唐”侍中林仁肇到了。“据说‘摩尼教’的‘摩尼神功’霸绝天下,林某今日倒要领教一二!”林仁肇目光冷峻,不怒而威,踏步上前,站在了萧蓝若的身前三尺。沙尔玛两度失手,被殴吐血,心下骇惧,中土之地,果然高手如林。 沙尔玛躬身打个佛礼道:“在下沙尔玛,请教尊驾何人?”林仁肇冷冷地道:“江南林仁肇!”沙尔玛大惊失色,道:“原来是你!”林仁肇微“哼”一声,道:“蛮夷之辈,居然乱我中华!尔等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我朝臣,目无王法,该当何罪?”林仁肇的声音冷厉锋锐,一股弥天霸气,威压而至。 沙尔玛心下明白,他这是来追讨“净风宝光王”等在江南杀死严恩之事的。“净风宝光王”在江南杀了严恩之后,本拟追杀边镐的,不料遇到了林仁肇,险些全军覆没。没曾想,他竟寻到这里来了。 沙尔玛虽面色沉静,却不得不运功护体,还要抵挡发自林仁肇身上的夺天之气。正自蓄势待发,眼前蓝影一闪,萧蓝若已擦身而过,身后顿时传来阵阵呼喝。沙尔玛转头侧目看去,却见萧蓝若怀抱萧小人,已然杀入战团。萧蓝若蓝衫鼓荡,掌拍指捻,“摩尼教”众险象环生,霎时解除了慕容氏的危机。 “大家请停手!听我一言。”沙尔玛心知大势已去,若不及早脱身,性命堪忧,不由放声暴吼。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刺耳生疼,林仁肇微皱眉头。沙尔玛的这门功夫,与正宗佛门“狮子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自己的功夫正大而厚重,而沙尔玛的功夫则阴损而霸道。众人罢手,望向沙尔玛。 “‘摩尼教’今日有幸得遇江南武林俊彦,幸何如之。江湖之中,历来杀伐不断。我辈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也在情理之中。林大侠、萧大侠、慕容大侠,你们各个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如此死缠烂打,有失各位的江湖地位。贵我双方的恩恩怨怨,实是前辈累积之宿怨,一时半会,哪能分说清楚?既然我们都是江湖中人,以武会友,最是恰当。依沙尔玛之见,不如我们就真刀实枪的比试五场,五局三胜。若是贵方胜了,‘摩尼教’任由各位处置。若是我们侥幸赢了,咱们之间的仇怨从此一笔勾销。林大侠,你看如何?”沙尔玛心存侥幸地说道。 林仁肇目光如炬地望着沙尔玛,沉吟不语。他看到萧蓝若正在给伤重的慕容延锋疗伤,看情形,性命当可无碍。而其余的人,虽然各个带伤,但伤势都不是很重。“摩尼教”一方,虽然死了六个,还有十九人之多,虽人人挂彩,但是都是些皮外伤,实力应该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林仁肇估摸着双方的实力。前些日子,他曾与“摩尼教”交过一次手。“摩尼教”的宝光王据说各个艺业惊人,就说交过手的“净风宝光王”,单凭武功而言,似乎不在沙尔玛之下,剩下的“宝光王”和“承法使者”以及“持法护教”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而慕容氏除了剑阵威力惊人外,单打独斗,恐怕要略逊一筹,而耶律青云和郑无烟,林仁肇并未打算将他们列于其中。若是五阵定输赢,翁婿二人,可操胜算,其余三阵,却是赢面不大。如此一来,必输无疑。 萧蓝若将萧小人放到地上,萧小人乖觉地扑进林仁肇的怀中。林仁肇轻轻地抚摸着萧小人的脸颊,甚是欣慰。萧蓝若望向沙尔玛,浅笑道:“萧某请教主赐教!”沙尔玛“哈哈”一笑,道:“萧大侠武功精绝,沙尔玛不敢献丑,请‘光明宝光王’领教萧大侠高招!” “摩尼教”的“光明宝光王”是十二宝光王中,武功最高强者。“光明宝光王”幼年出家,天生具有神力,内外兼修,一身横练功夫颇具威力。“光明宝光王”身材高大,膀大腰圆,擅使金钵。 “光明宝光王”听得教主召唤,双手合十,上前几步道:“请萧大侠指教!”萧蓝若拱拱手,道:“大师请!”萧蓝若不忿沙尔玛及“摩尼教”所为,下手更不容情,施展开“萧氏擒拿手”,掌拍指拈,攻势凌厉至极。“光明宝光王”金钵舞动,呼呼作响。萧蓝若在十余招内,接连打中“光明宝光王”,可他竟然浑如不觉,这倒让萧蓝若有些意外。“光明宝光王”却是大感惊诧,因为,每一记打在他身上,他都痛彻骨髓。这在他习练横练功夫以来,可从未遇到过。 萧蓝若倏然探手拿住了“光明宝光王”的右手腕,只听“喀”的一声,“光明宝光王”的右腕立时骨折,“哐啷”一声,金钵落地。“光明宝光王”大喝一声,左手金钵蓦然离手,飞向萧蓝若。萧蓝若伸手一拿,在空中将金钵抓住,左手一掌拍在“光明宝光王”的左肩头,“光明宝光王”肩骨立碎。“光明宝光王”震天价地狂吼一声,接连倒退数步,方才站稳,可是,左臂已是抬不起来了。萧蓝若这几招“萧氏擒拿手”,手法娴熟,一气呵成,“光明宝光王”输的心服口服。 沙尔玛及“摩尼教”其余五王皆是倒吸口冷气,萧蓝若的武功,纵使武林超一流高手,亦难以望其项背也!萧蓝若侠义仁慈,虽恼“摩尼教”行事歹毒,却只薄施惩戒,占尽上风,亦不轻取他人性命。 “萧大侠盖世英雄,神功无敌,沙尔玛钦服之至。”沙尔玛开口大声赞道。至此,沙尔玛是真心实意地臣服于萧蓝若的武功之下。萧蓝若站在场中,将手中金钵掷于地上,淡然一笑道:“下一阵,你们谁人出马?”沙尔玛暗吃一惊,心中道:如果还是由他出手,己方恐无人是其对手。 “萧大侠!以武会友,怎可由你一人出马,那不成了萧大侠单挑本教了吗?‘摩尼教’虽无用,却也受不住萧大侠的这般侮辱。”沙尔玛心智如狐,在确知萧蓝若乃正人君子后,出言挤兑道。 “‘持世宝光王’,你可敢与某家再次一战?”耶律青云与郑无烟并肩站在城门口,忽然开口向“持世宝光王”发出挑战。林仁肇目光深邃,不置可否。萧蓝若看了一眼耶律青云,沉吟不语。 “哈哈!哈哈!老衲正有此意。”“持世宝光王”踏步上前,波斯弯刀挽个刀花,凝立如山。林仁肇缓缓地出了一口气,只要是对方认可了耶律青云的身份,这场比武,还是有得看头。 ------------ 第二十六节 连体神功 耶律青云展开身法,“九宫连环”刀法,挟着刀光,映日生辉。萧蓝若不由肃然动容,师兄何时练就了如此高明的刀法?林仁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耶律大侠!这是‘奇门遁甲’九字真诀,你且记牢。九宫之道,由一依次行于九,是为一周天,行满一周天,还于中,周而复始,其形可遁。”郑无烟话音未落,耶律青云青影一闪,“持世宝光王”只来得及看到一片刀光,耶律青云就在眼前,消失不见。 耶律青云此时的“行法”,乃是“九宫步”,道家谓之“禹步”。“禹步”行使,可通天地,行者功力若厚,几可“隐形”。这功力,说的就是行者的轻功。“天遁老祖”吕洞宾,瞬息千里,几达“隐形”之境,所用即“禹步”也! “持世宝光王”瞪大了一双老眼,亦分辨不出耶律青云的方位,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持世宝光王”心下惊骇,将波斯弯刀舞的密不透风,就好似平素自己练功一般。他是真怕了,有“六合八荒”剑阵的威力在前,“持世宝光王”对于这些玄妙的东西,充满了畏惧。 沙尔玛微微叹息,“持世宝光王”如此打法,又哪里有半点取胜之机。 耶律青云“嘿嘿”冷笑:“你已不是某家的对手。”声音忽左忽右,飘忽不定,令“持世宝光王”寒毛直竖。其实,论实力耶律青云的“九宫连环”刀法与“持世宝光王”的“魔尊刀法”只在伯仲之间,所胜者,惟“奇”而已。 “持世宝光王”临敌经验丰富,以静制动,以不动而应万变。虽不能以此取胜,但耶律青云想要胜之,亦非易事。此时,二人比拼的是持耐力,谁的功力更加深厚,谁就能笑到最后。如此一来,耶律青云吃亏良多,不说他本已有伤在身,他是动的一方,本就比凝立不动的“持世宝光王”空耗许多功力。“持世宝光王”以拙胜巧,大智若愚,确是武学行家。 “人以天为天,天以人为天,是为先天与后天。人为天制,人乃天之属,人同于天,无所谓人,此天为先天;人能识天,逆天而行,人即是天,乃天之天,故为后天。先天之理,五行万物相生相制,主生发。后天之理,五行万物相克相制,主灭亡。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武功本无根,随心而动也!”萧蓝若清朗的话语,颠覆了所有人对于武功的释义。 练功习武,学的就是武术功法,乃根基基础也。若是武功无根,何来一招一式?没有招式何来武功?这就是先天与后天之说。先天主生发,练功打根基,后天主死亡,无根无处寻。 先天之时,勤下苦功,埋下深厚的根基。后天之时,人能识天,逆天而行,若是有根,必有破绽,破绽就是死穴。唯有抛却根基,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方能成就人即是天,为天之天的境界。 耶律青云一声长啸,心中的玄结,瞬间消散。手中钢刀,甚是随意地向前一递,只听一声脆响,钢刀在“持世宝光王”水泼不进的光环中,直飞上天。耶律青云手臂一长,“猿攀”而上,就在“持世宝光王”稍滞的刀光中,“蟹钳”、“猫爪”接连击中“持世宝光王”,“熊掌”印在“持世宝光王”胸前。“持世宝光王”临跌倒之际,将波斯弯刀使个“摔刀法”掷向耶律青云。 “多谢承让!”耶律青云“龙腾”而起,避过弯刀,“凤舞”而下,轻飘飘地落下了身形。 林仁肇眉头微蹙,举步上前,探手在波斯弯刀腰间轻轻一拍,波斯弯刀就似碰在极硬的花岗岩上一般,蓦地凝滞不动,停住在离地四尺之处,悬而不落。林仁肇伸出左手,二指一拨,波斯弯刀“嗖”地一声,翻身落地,直没至柄。 “河图之理,土于中,生合万物,左旋动而相生。土于中,相对克受阻,故先天之理,左行螺旋而生也。河图之理为方为静,故河图主静也。”萧蓝若微笑着对耶律青云说道。 “多谢萧师弟指点迷津。”耶律青云诚心实意地深深躬身为礼,萧蓝若笑而相搀。 这时,由城墙外走进两个一身白衣,形容枯槁,约莫百余岁的老僧,颧骨高耸,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肉,只是皮包骨而已。他们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居然未发出一点声响。他们进来后,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众人的外围,注视着场中的一切。 林仁肇侧目望了一眼二僧,不由心中一震,这两位修为之深,深不可测。沙尔玛正自沉吟不决,左右为难之时,场外的其中一位老僧突然开口道:“萧大侠!老衲想向你讨教几招绝学。” 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聚集在两个老僧身上。沙尔玛疑惑地望着老僧,道:“大师要替本教出手?”老僧阴沉地道:“‘摩尼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唉!临了临了,还要我们这些老骨头来撑场面。”他们不再理会沙尔玛,径直走到场中,对萧蓝若道:“萧大侠!我们师兄弟几十年没有和人动过手了,今日一时技痒,望萧大侠不吝赐教。” 萧蓝若笑道:“岂敢!大师是要两个人一起上吗?”老僧面无表情地道:“我师弟是个哑巴,向来不会开口。我们师兄弟应对数人也罢,一人也好,向来是同进共退。不过,萧大侠也可再邀一位大侠同时下场。”林仁肇将萧小人交给身侧的耶律青云,踏步上前道:“林某愿来凑个数。” 老僧目光一转,眼中光华隐隐,道:“好!”萧蓝若剔然一惊,这两个老僧神光内敛,气定神闲,功力非同一般。萧蓝若望了一眼岳丈,只见岳丈目光凝重,翁婿二人首次联手,皆是精神一振。 老僧淡然道一声:“得罪了!”手掌轻挥,无风无波,拍向萧蓝若。哑巴老僧见他动手了,也是挥掌拍向林仁肇。林、萧二人互视一笑,亦是轻飘飘地挥出手掌。四人八掌,内力尽敛,看似平平无奇,待掌力接实,四人忽地将掌力发出,瞬时掀起一团漩涡也似的土雾,遮天蔽日。在场众人,目眩神驰,这突兀的一幕,只验明了一点,四人皆以达到了能将内力收发自如,随心而动的境界。 林仁肇掌力沉雄稳健,萧蓝若擒拿手神出鬼没,两老僧却是掌力飘忽,令人难以琢磨,四人斗了个难分轩轾。堪堪斗得七八十招,两老僧突然各伸一掌,紧握在一起。然后,各伸另一只手掌,同时攻向林仁肇。林仁肇扬眉吐气,“嗨”的一声,迎了上去。“嘭”的一声,林仁肇登时倒退数步,林仁肇适才与两人对过几掌,他们的功力稍逊自己,未曾想到他们两人能够心意相通,内力叠加。 萧蓝若一惊,心知岳丈吃了大亏,疾步上前,连环数招,招招狠辣,攻敌之不得不救。两老僧趋进自如,两人四脚,如同一人。哑巴老僧探掌攻向萧蓝若的左肋,另一僧则伸掌攻萧蓝若的右肋。萧蓝若左掌一翻,扣住了哑巴老僧的右腕,斜刺里,另一僧左掌已袭到右肋。 萧蓝若施展平生所学,左手一转一压,使个“斗转星移”,陡然将哑巴老僧的右掌牵引向另一僧的左掌。“嘭”一声,两老僧两股内力撞在一处。萧蓝若一声清啸,身形一长,左右开弓,迅捷地伸指点在两老僧的“乳根穴”上。两老僧同时闷哼一声,退后数步,稍滞一息,两老僧脸上突显凹凸,瞬间即没。 两老僧一退即进,伸掌又袭向萧蓝若。萧蓝若适才已是尽展所学,气息登时不畅。此时,林仁肇大步上前,挡在萧蓝若身前,出掌相迎。这一次,林仁肇有备而来,三人四掌顿时胶着在一起。 “啊!这,这是连体神功,是本教的连体神功。”沙尔玛及六王皆是惊骇异常。“摩尼教”向有五大神功,称雄于世。一曰:摩尼神功,二曰:魂魔大法,三曰:无影针气,四曰:魔尊刀法,五曰:连体神功。大凡“摩尼教”的高手,皆可修习“摩尼神功”和“魔尊刀法”,其余三项,惟教主可习。 “摩尼教”数百年来,教众鲜有练成“摩尼神功”者,而“魔尊刀法”则是教众必修之武技。只是这“魔尊刀法”若没有“摩尼神功”的内功相佐,威力恰如萤火之于皓月。 “摩尼教”余下的三大神功,“无影针气”、“魂魔大法”、“连体神功”,若非于“摩尼教”有奇功伟勋者,不予传授。其实,限于修炼的诸般禁止,也只有“无影针气”可供修习。沙尔玛天资骄人,也只能修成“摩尼神功”、“魔尊刀法”和“无影针气”,至于“魂魔大法”和“连体神功”,沙尔玛连想都不敢想。因为,想也没用,“魂魔大法”非五阴纯阳不得修行,“连体神功”不是一个人可以修炼的。 两老僧百年岁月,相依相伴,精修枯禅,已然做到心意相通,圆润融合。两老僧几十年的玄功,本已惊世骇俗,又兼修习了“连体神功”,功力倍增。他们练此奇功,本是为了对付一个曾令他们生不如死的大仇家,未曾想,头一次使出此功,就遇到了当世的两大绝顶高手,跌遇凶险,更是被萧蓝若点中了穴道,若不是他们“连体神功”精深无匹,冲穴成功,今日就将一败涂地。 林仁肇脸上红光愈来愈盛,掌力加催,头顶升起氤氲雾气。“牟尼神功”遇强越强,此时方显出其博大精深之处。两老僧渐感压力剧增,心下骇然。蓦然,他们竟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各出一指,点向林仁肇的“檀中”穴。林仁肇只觉一股极细的气流,如尖针般刺中了自己,触体生痛。 林仁肇舌绽春雷,佛门神功“狮子吼”狂喷而出,双掌之中,内力急剧飙升,两老僧气为之滞,面如死灰,登时倒退数步,手掌不自禁地又紧握在了一起。良久,两老僧方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浊气。 沙尔玛看得惊心动魄,两老僧最后所使的武功,分明就是摩尼教的“无影针气”。当年,他修习这门功夫时,师父就曾言道:在功力相若的情形下,使用这门功夫,当可出奇制胜。但是,如果对手内力胜于自己,使之反而会深受其害。眼前所见,分明是林仁肇的内力尤胜两老僧。 萧蓝若也是吃惊非小,这二僧当真了得,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里,互相疗伤,而后居然又能内力充沛,的确非常人所及。萧蓝若自成名后,从未铩羽,今日拿不下两老僧,反激起了他的滔天雄心。 “林大侠!萧大侠!你二人武功精深,当世不会超过五人,老衲钦佩至极!今日之战,若要分出胜负,恐怕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依老衲之言,这阵不如就算和局如何?”老僧目光灼灼地道。 “分明是二位大师输了,却不认账。”萧小人突然说道。“不说外公与二位大师比试内力,乃是以一敌二,最后仍胜出一筹,单是我爹爹将二位大师点了穴道时,二位大师就已然输了。”萧小人一针见血地道。“萧公子所言甚是,确是老衲二人输了。适才比拼内力时,萧大侠不愿趁人之危,实乃君子所为,大侠风范。盖世英雄,名下不虚。况且,单以内功而言,林大侠和萧大侠,无论哪一位,都胜过了老衲师兄弟,这一阵,本是老衲二人输了。”老僧并不辩驳,沉声说道。 林仁肇和萧蓝若之所以一人抗敌,一人守护,虽说是因武功绝顶之故,其实,也是为了防范“摩尼教”众人不守信诺,乘虚而入。“大师勘破输赢,令人钦佩。此阵就算和局,我们没有异议。下一阵,贵方何人出战?”林仁肇坦然的目光,望着两老僧。 “林大侠战过一局,可不能下场了。”沙尔玛阴恻恻地道。“教主差矣!前一阵乃受大师之邀,滥竽充数而已,此阵正该林某出战。”林仁肇目射寒光,冷冷地道。“如此说来,只有一场混战,看谁的运气好了。再说了,杀人者‘净风宝光王’等人在中原之战皆已殒命,即使抵命,也已抵过了,难不成林大侠还想令我‘摩尼教’尽数殉葬不成?”沙尔玛此言,已有狡赖的意味。 老僧默默地叹口气,萧索地道:“死缠烂打,岂是我辈练武之人所为。林大侠!贵我双方,此时都有伤在身。这样吧!老衲和林大侠定个约定,三月之后,八月十五,我们就在此做一个了断。到时,咱们邀请些江湖中有名望的人来做个公证,一决生死,你看可否?” 这是江湖中人定立的死约定,无死不休。若是某一方不能践约,江湖之中,将无其立锥之地,深为江湖人不齿,永世不得翻身。这就是许多江湖中人虽明知不敌,却宁死也不爽约的原因所在。 ------------ 第二十七节 近乡情怯 林仁肇此时内息也感不畅,而且他的“牟尼神功”也正到了龙虎交会的关键时刻。虽然萧蓝若武功盖世,但以其一人之力,尽克“摩尼教“众高手,却也力有不逮。强自争斗,胜负之数,五五而已。 “敢问大师究是何许人也?”林仁肇虽知两老僧定是与“摩尼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仍开口问道。“老衲法名迦叶,敝师弟法名珈蓝。老衲二人乃是四十余年前,波斯‘摩尼教’派到中土的使者,有负教主之命而亡命天涯,苟延残喘地活到今日。林大侠想要寻我们,找‘摩尼教’就是了。”老僧皮笑肉不笑地言罢,神色顿显凄然。 沙尔玛及六王闻言,皆是倒吸口冷气。教中传言,在“摩尼教”二十八代教主掌教伊始,曾派遣教中两位武功一时无两的耆老前往中原,未曾想,二人一去不返。据说,他们离开波斯之时,已是年届六旬,四十多年过去了,任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还活着。 “林大侠!有什么事,尽管着落在我‘摩尼教’身上就是了,沙尔玛将一力承担。”沙尔玛做为现任教主,自是责无旁贷。“教主此言差矣!而今你‘摩尼教’血案累累,如同过街老鼠,莫说三月,离开此地,恐怕一个月也是维艰。再则,即使尔等能拖过三月之期,落脚何地,还在两说,此承诺又做的了什么数。”萧蓝若不屑地望着“摩尼教”众,俾睨地道。 “萧大侠是信不过老衲了,以老衲二人的武功,莫说藏匿民间,躲灾避祸,即使纵横江湖,天下间又有几人可阻?呵呵!呵呵!三月之期,就是三年,抑或三十年,又能如何?叶落归根,老衲二人自此归教,与‘摩尼教’福祸相依。”迦叶虽发出笑音,脸上却殊无笑意,隐隐透出一股傲视天下的气势。 “好!即便如此,大师却也得留下信物。”萧蓝若不为所动,尽显强者雄姿。“萧大侠快人快语,如今这些人非死即伤,身无长物,你想要什么做为信物?”迦叶实是不奈,形势比人强,现下林仁肇虽言第三阵算和局,其实,已是三阵皆北,就算是两输一和,其余两阵,只要是林仁肇、萧蓝若,即使是耶律青云出手,“摩尼教”几乎已是铁定的输局。 “我们要莫姐姐做为人质。”萧小人忽然大声道。林仁肇和萧蓝若皆是疑惑地望向萧小人,唯有耶律青云心中雪亮。莫丽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望向耶律青云。 “圣教主!莫丽丝愿为人质,请圣教主允可。”莫丽丝上前一步,躬身道。沙尔玛看着莫丽丝一脸的凄凉之色,不由心中一疼,偌大的一个“摩尼教”,居然有一天沦落到要以教众为人质的地步,沙尔玛险一点怆然泪下。沙尔玛一代枭雄,心智如坚,却也几近崩溃。 “就依萧公子所言,三月之后,不见不散,无死不休。”迦叶面无表情,能度过此劫,云开雾散,“摩尼教”未尝没有起复的机会。迦叶、珈蓝二僧所修乃生死枯禅,生死无结界,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几达生死无相之境,生与死,破灭的唯皮囊耳!既已看破生死,一时之荣辱,又怎会放在心上? 沙尔玛、六王和“摩尼教”众在此悲屈时刻,竟无一人敢抬起头来,面对莫丽丝。 “师兄!你随蓝若回苏州吧!”萧蓝若一行与慕容延钊等人分别后,萧蓝若眼望耶律青云言道。“萧师弟!萧小人已是完璧归赵,为兄心愿已了。此去海阔天空,再无拘碍也!”耶律青云说的激昂,却是面露萧索之色。“不但没有损伤,还多了不少东西呢!这不,还长高了这么多。”萧小人以手比划着自己的身高,打趣插诨地道。当此离别之际,萧小人心中实是恋恋不舍。 “你离开也好,没得让蓝若难做。”林仁肇淡淡地道。“岳丈!”萧蓝若无奈地唤道。耶律青云在江南杀人无数,仇家甚众,江湖中人无不欲杀之而后快。“师伯!”萧小人上前拉住耶律青云的手臂,眼圈顿时红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休做这小儿女之态,某家走也!”耶律青云毅然转身,拂袖而去。 “耶律大侠!我与你做一路。”郑无烟“嘻嘻”一笑,如一道轻烟般急掠而去,竟丝毫不比耶律青云逊色少许。“师伯!保重啊!”萧小人望着耶律青云急奔如电的身影,嘶声吼道。耶律青云仰天长啸,目中泪光闪动,这是耶律青云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落泪。 莫丽丝就站在林仁肇的身侧,眼望着耶律青云离开,心中若有所失。做为人质,她虽不知道林仁肇和萧蓝若如何发落自己,但有萧小人在身边,她的心里却是安稳的很。因为,耶律青云告诉过她,幽香曾托付二人,好生照应自己。萧小人以莫丽丝为人质,与其说是抵押,不如说是为了保护。 “摩尼教”此行,凶险万分,步步荆棘,可谓举步维艰,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莫丽丝已是深有体会。如今虽为人质,却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宛若天堂一般。 萧小人离家渐进,近乡情怯,心头鹿撞。“娘亲!姐姐!我回来了。”萧小人心中默默地念叨着。萧蓝若看着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儿子,在马上抓耳挠腮,焦灼不安的样子,只是微笑不语。 “蓝若!耶律青云始终是江南武林的一个祸胎,你最好是能敬而远之,莫以自己的声名儿戏。”林仁肇忆起当年萧蓝若的意气用事,仍不免心有余悸。“声名!我又需要什么声名,大丈夫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莫说师兄于小人恩同再造,即是同门学艺的情分,蓝若又怎能轻忽?”萧蓝若目光澄澈,望向远方的神情,光彩照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圣洁无暇。 “师兄抛却大好前程,流落异乡,这情太重了,蓝若真有点承受不起。”萧蓝若心情本有些沉重,说到这,忽而一笑。“近来江湖盛传,皆称师兄为‘飞狐’,这绰号师兄当之无愧。他能将天下英雄视为无物,戏弄于股掌之间,城府心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萧蓝若满腹感慨,林仁肇却是忧思加剧。 林云素看到萧小人活蹦乱跳地从官道上策马飞奔而来,喜极而泣。林云素身后是俏然而立,梨花带雨的萧小小。胡大可带着胡乱和他的姐姐们,翘首以盼。众人之后,肃立着百余位精壮悍勇的玄衣人。 “你还知道回来呀!”萧小小抹着眼泪,轻轻地拍着扑进娘亲怀中的萧小人。“姐姐!我给你买了一支簪子,可好看了。”萧小人从林云素怀中挣扎出来,笑吟吟地说道。“来!姐姐!我给你戴起来。”萧小人说罢,不由分说地从怀中取出簪子,向萧小小发髻上插去。萧小小看着走失时尚比自己矮了不少的萧小人,竟已与自己一般高低了,禁不住又啜泣起来。 “小人!姐姐想死你了。”萧小小伸手抚摸着萧小人的脸颊,泪水再一次涌出双眸。萧小小自从萧小人走失后,自责难当,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着萧小人。“姐姐不哭!”萧小人仔细地将簪子插好,伸手轻轻地抚上萧小小如温玉般的面颊,拭去那晶莹如珠的泪花,心里竟是莫名地痛疼。 “大哥!”胡乱上前重重地在萧小人的前胸上擂了一拳,笑得阳光灿烂。“十七弟!你还好吗?”萧小人搂住胡乱的肩头,蓦地想起了糟老头的一番话,心头一阵烦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萧让老泪纵横地将众人安顿进屋,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一场。 萧蓝若站在院子中央,目送着林仁肇,身侧是一家大小,和阖府的仆从。林仁肇留下了五十名隶属于己的“玄武卫”,令其听命于萧蓝若,护卫萧宅。这些年,林仁肇所训练的“玄武卫”已颇具规模,在江南之地,名头极响,江湖中人也大多看在林仁肇和萧蓝若的面上,凡事不与相争。因此,只要是“玄武卫”所在之地,向来无人敢惹事生非。 “萧兄弟!近日听闻钱王又派人前往中原觐见,你知道这次去的是谁吗?”胡大可坐在萧蓝若的书房里,品着“峨眉雪芽”。这种被后世称作“竹叶青”的茶叶,采自蜀中峨眉绝顶之山崖石缝间,终年为云雾缭绕,翠竹簇拥,味醇回甘,清香沁脾。这茶千金无处卖,唯萧蓝若有之。 “吴越护国禅师愿齐法师。”胡大可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细细地回味。“哦!”萧蓝若终是露出了一丝惊诧。胡大可微微一笑,养尊处优的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愿齐法师本钱塘江氏,幼年时与“吴越王”钱俶乃同乡同学,家道中落,拜“水心寺”绍岩禅师为师,受具足戒。绍岩禅师属佛门“天台宗”,于愿齐法师亦师亦父。愿齐法师修智者教,精研“天台宗”四祖智顗禅师的止观圆融行门,为天台山螺溪“国清寺”义寂禅师慧眼识中,收归门下,义寂禅师乃“天台宗”十五祖。 愿齐法师云居天台山,结识了访智顗禅师遗迹,止住于“白沙寺”的德韶禅师。德韶禅师十五岁出家,十八岁受具足戒,尝遍访高僧五十四人,受临川“法眼宗”文益禅师法嗣。愿齐法师与德韶禅师成为忘年之交,并得其启发,发明了玄奥之道。 其时,钱俶为台州刺史,因与愿齐法师为友,常听德韶禅师讲禅。“后汉”建元的前一年(公元947年)六月,“吴越”钱弘倧继位,力邀钱俶参相府事。钱俶求教于愿齐法师,愿齐法师将之引至德韶禅师处。德韶禅师云:“此地非君为治之所,当速归。” 钱俶素来信服德韶禅师,遂于十月入京师杭州。临行之际,在德韶禅师的授意下,由愿齐法师与浙东南雁荡会仙峰“燕巢山庄”的燕巢相随。是年十二月三十,胡进思兵变,废钱弘倧,在“吴越国”先帝钱元瓘的十子之中,胡进思选中了钱俶。 钱俶继位后,在愿齐法师和燕巢的辅助下,历时三年,废权臣胡进思,正式执掌“吴越国”。钱俶遂与二人八拜为交,义结金兰。钱俶又亲往天台山,请德韶禅师出山,封其为“吴越国”国师。 愿齐禅师受封护国禅师,燕巢受封护国将军,但二人却不入仕,结伴而去。愿齐法师随燕巢一路前往南雁荡,于永嘉“龙兴寺”瞻仰玄觉圣僧的真身时,燕巢言道,平阳有座明王峰,峰顶有个雁荡,天晴时能听到隐约的钟磬梵吹之声。愿齐法师曾于佛典中看到过西域诺讵罗尊者在雁荡龙湫行道、坐化的故事,闻言大喜,有心想去寻遗址,却不知行往何处。 燕巢笑言:“那不就在‘燕巢山庄’南侧吗?”于是,愿齐法师在燕巢的指点下,攀上了明王峰。但见峰顶瀑布倒悬,下汇成湫,果有“龙湫”。峰右山凹,亦果有“雁荡”,芦苇丛生,水质清洌,喷泉翻涌,四面流布。荡中有石露出水面如假山,宛若“仙人石”,也果然有雁,却与别处的雁不同,爱独处,极似苦行僧修行苦禅。 “明王峰顶雁,养性不同群,莫教一声透,响彻天下闻。”愿齐法师当即口占偈言。愿齐法师余兴未了,作诗曰:“云作轻帏水作帘,结庐高处草纤纤。玄猿不到鹤无语,一枕烟霞梦觉恬。” “钱王遣愿齐法师前往,这可真是不同凡响啊!护国禅师,又是钱王的结义兄长,其行止几乎等同于国主亲往,钱王意欲何为?”愿齐法师乃江南佛界高僧,声名显赫,难怪萧蓝若会肃然动容。“不仅如此,好像随行的人中,还有大宋的禁军侍卫。”胡大可一语惊人。 “大宋皇家侍卫亲自来接他吗?”萧蓝若问道。“蹊跷!难道赵匡胤和钱王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不成?”萧蓝若见胡大可头摇的拨浪鼓也似,自言自语地道。【第三章完】 ------------ 第四章 :仙侠豪气冲云霄 铁衣雄风贯日月 ------------ 第一节 杀伐立断 “十七弟!不错啊!功夫大有长进了。”萧小人一掌拍在胡乱的肩头,身形一闪,已然绕到了胡乱的身后。“唉!怎么还是斗你不过,原想这几年不见,给你一个下马威的。”胡乱左躲右闪,仍是未躲过萧小人的手掌,顿时苦了一张脸。萧小人背负双手,踱到胡乱身前,笑嘻嘻地望着他。胡乱伸手正正衣冠,讪讪一笑,笑得却极是勉强。 “小人!你又欺负老十七。”话音未落,一位一身亮银裙衫的女子出现在练武场。“十三姐!冤枉啊!十七弟武功大进,是他要与我切磋的。”萧小人大呼小叫起来。 胡丽是胡大可的十三女,一向泼辣好斗,心直口快,而且极是护短,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姐妹中,都是说一不二。胡丽是胡家众女中最为艳丽的一个,自小就深得胡大可的喜爱。原本若是没有胡乱,胡大可有意将家业传于胡丽的。即使胡乱的出生,仍无法动摇胡丽在胡家的不二地位。 萧小人望着胡丽,忽地黠然一笑。“小鬼头,你怎么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胡丽盯着萧小人诡异的笑容,狐疑顿生。“哪有?我是想起来小时候跟在你屁股后面的旧事了。”萧小人笑着辩解道。胡丽脸上泛起一抹嫣红,轻啐一声,娇羞不可方物。 原来胡丽在姐妹中有个绰号,叫做“狐狸”,不单只是说她长得漂亮,是个狐狸精,更多是因为她的精明能干。萧小人和胡乱最喜欢跟着胡丽,有十三姐在的地方,事无巨细,无处不是井井有条。 “少爷!你该换衣服了。”胡家的管事手中托着簇新的衣物出现在场外,身后跟着两名小丫鬟。胡乱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去吧!今天就到这吧!”萧小人推了一把胡乱。胡乱轻声地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下场去。胡丽看着胡乱,欲言又止。胡乱衣着光鲜,一尘不染地走出萧宅,脸色阴沉。 “小人!你快去看看吧!莫姐姐好像疯了一般。”萧小小心急火燎的呼唤,使萧小人收回了望向宅门的目光。“怎么了?”萧小人问道。“不知道!快去看看吧!”萧小小拉住萧小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拽着就走。萧小人微蹙了下眉头,不再去想胡乱临走时那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神情,随萧小小快步向后宅奔去。还没有走进内宅,就听见莫丽丝哀痛惨绝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爹爹!莫姐姐怎么了?”萧小人见父亲、母亲站在房中,神情复杂地望着衣衫凌乱,满床翻滚的莫丽丝。“蓝若!她莫不是失心疯了。”林云素担忧的目光,满是怜悯。“不像!”萧蓝若摇摇头,心中疑惑不定。“老爷!郎中来了。”萧宅的大丫鬟春梅领着一位山羊胡的老者出现在门首。 萧蓝若轻叹一声,一步上前,出手如电,莫丽丝顿时瘫软在床上。莫丽丝娇喘吁吁,额上被汗湿的几缕发丝紧贴在潮红的胜似海棠的粉面上,虽被萧蓝若点了穴道,不能动不能言,可痛苦却没丝毫的减弱。萧蓝若看一眼衣裳不整,露出半截藕臂和俏削香肩的莫丽丝,顺手扯下描金蚊帐,覆在她身上。 “汪先生!劳烦你老帮她看看。”林云素见萧蓝若将莫丽丝遮掩,方才闪开身子对郎中道。“萧二爷!萧夫人!这位姑娘怕是中了蛊毒了。”汪呈越乃苏州城有名的郎中,医术精湛,他只望了一眼莫丽丝就手捻白须笃定地说道。“蛊毒?如何是蛊毒?”萧蓝若大吃一惊地问道。 “体内中气匀实,五脏皆无损伤,但却肾火虚旺,大脑混沌,应是中了‘噬脑蛊’之象。”汪呈越微眯双目,二指搭在莫丽丝的腕间,摇头晃脑地道。“啊!汪先生能治。”林云素喜道。“不能治!老朽一生行医,唯对蛊毒不曾涉猎。施蛊之人非巫即苗,即使老朽能治,亦不敢为也!”汪呈越凝重地道。 古老相传,施蛊者若是被中蛊者知晓底细,蛊毒反噬,全家死尽。蛊术是天下最为歹毒和神秘的邪术,养蛊、放蛊之人大多是巫师或者是苗疆的苗人。中蛊之人非医者能医,唯有请巫师施救。但是,蛊毒千变万化,即使巫师,也必须知道施蛊者为何人,方才能对症施救。否则,回天无术。 “老朽幼时曾在大唐陈藏器所著‘本草拾遗’中得知养蛊之法,即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虫即谓之蛊,蛊就是毒虫。这‘噬脑蛊’尤其残忍,乃是取蛊虫所产之卵放蛊,入体时为肉眼难见之虫卵,遇血肉而生,直奔中脑,啃噬人脑,脑未尽而人亡矣!”汪呈越说到这,眼中充满了悲悯。 “萧某听说苗疆有一个专事养蛊的苗帮,好像叫做‘蛊神教’,莫非与她们有关?”萧蓝若知道世人皆畏惧苗人的蛊毒,避若蛇蝎。虽明知有人中了蛊毒可以医治,亦不敢插手,生怕招致无妄之灾,概因这“蛊神教”作祟。 “萧二爷!蜀中的‘蛊神教’可是不敢招惹,据老朽所知,她们最厉害的是‘金蚕蛊’。昔日有个不可一世的巫师,曾挑战‘蛊神教’,凡是她们放过蛊的人,他必救治。如此三番,终是惹恼了‘蛊神教’,于是在其身上下了‘金蚕蛊’。巫师蛊毒发作,惨叫了七七四十九天,浑身肉烂骨酥,只剩下一颗头颅能思能动,竟是异常的清醒。唉!当真是惨绝人寰啊!”汪呈越思之惊怖,满眼皆是恐惧,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 “莫姑娘!你是如何中了蛊毒的?”萧蓝若解开莫丽丝的哑穴问道。“啊!啊!啊!什么蛊毒啊!我不知道!前些日子只是浑身奇痒难耐,后来就开始头痛,像要裂开了一般,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血肉里钻进钻出。萧大侠!求求你!杀了我吧!”莫丽丝脸色惨白,痛的死去活来。 萧蓝若挥手点在莫丽丝的“昏睡穴”上,莫丽丝头一偏,晕了过去。“爹爹!你救救她吧!”萧小人心有余悸地道。“看情形她中毒应该有二月有余,蛊毒已然入脑,非药石之力可为也!”汪呈越摇头叹息。“除非施蛊者以秘法将蛊虫引出,否则就杀了她吧!一月之内,卵虫成虫,她将神智大乱,六亲不认,自残而亡。”汪呈越想到那可怕的死状,浑身再次颤栗起来。 “汪先生!如何能够暂时压制蛊虫,使其不能发作?”萧蓝若眉头紧锁,询问道。“除非有人能用浑厚的内力,将蛊虫包裹住。但是,蛊虫生命力极强,再强的内力亦不足以维持十个时辰以上。一旦蛊虫冲破屏障,啃噬之力,十倍加之,顷刻之间,命丧当场。”汪呈越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拱手告别。 “你真的要去蜀中?”林云素给萧蓝若斟了一杯茶,一双妙目望着一脸沉肃的萧蓝若问道。“怎么这样问?”萧蓝若淡淡一笑。“为了一个邪教的女子,值得吗?”林云素在萧蓝若对面坐下,眼眸忽闪着。“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虽是一个人质,却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怎能见死不救?”萧蓝若端起茶杯,轻轻地吹去浮茶,抿了一口。 “此去凶险万分,能不能不带小人去。”林云素轻叹一声,知道萧蓝若既然认定的事,就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雏鹰是要翱翔才能成为苍穹的主宰,虎崽是要狩猎才能成为山林的王者,男人是要锤炼才能成为天下的英雄。慈母多败儿!云儿!小人不小了。”萧蓝若平缓的声音令林云素无从反驳。 “你们爷俩的名声天下皆闻,只是小人成名的是不是太早了些?”林云素微笑着道。“他啊!有点名不符实呢!”萧蓝若也不禁笑道。“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你莫把他惯坏了才是。”林云素一笑起身向内宅走去。“我去给你们准备行装,带着个病人,又是女子,一路难行呢!”林云素回眸一笑。 “爹爹!你找我?”胡乱进门问道。“乱儿!听说你今天又和小人比武了?”胡大可正背对着门望着墙上的山水画发呆,闻言转过身来问道。“又是哪个多舌的,回头看我不割了他的舌头。”胡乱小脸一沉,恨恨地道。“武功能够防身就好了,家里那么多武功高手,何时需要你出手?没事多和你十三姐学学,我胡家偌大的家业,以后就指着你了。”胡大可溺爱地望着胡乱,和颜悦色地说道。 “是!爹爹!乱儿知道了。”胡乱躬身受教。“你娘亲最近身子总不好,你去给她请个安吧!”胡大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孩子循规蹈矩,一丝不苟,严谨的如同成人,可他还不到十岁。 “师父!您说那半部‘讲武经’都是运使武功的精妙招式,没有这些招式,就不能成为一个绝顶的高手?”胡乱坐在一间密室里,问着上座面壁而坐的一位头发半白半黑的黑衣人。“一头牛有一身的蛮劲,可它却要被一只敏捷的豹子猎杀,为什么?”黑衣人转头,半张脸宛若婴儿,半张脸如同老朽。 “内功是根基,杀人却要武技。‘讲武经’博大精深,若不能前后贯通,就会像为师一般,走火入魔。武技若没有内功为基,如同水中月、镜中花,能看到,却不能摸到,难成大器。因此,练武之王道正途,是要内外兼修,缺一不可。”黑衣人目光灼灼地望着胡乱。 “少爷!胡三来了!”密室门外传来护卫的声音。“师父!乱儿出去处理一些私事。”胡乱恭敬地向黑衣人跪别。“嗯!去吧!”黑衣人淡淡地道。胡乱站起身走出密室,来到外间,脸上杀机毕露。 “胡三!本少爷的行踪何时需要你向老爷禀报了?”胡乱背负着双手,背对着跪在门首的胡三。“少爷!是老爷吩咐老奴这么做的,有什么疑问,少爷你可以直接去问老爷。”胡三是胡大可自小的贴身小厮,在胡家地位超然,胡家的仆役,皆以其为首,即使管家,亦不敢逾越。胡氏众女也很尊重他,从未将其视为奴仆。 “是吗?老爷说让本少爷割了你的舌头,不许你再说三道四。”胡乱声音冰寒地道。“少爷!老爷永远都不会这么说的,他的命可是老奴救回来的。老爷还说,有他在的一天,就有我胡三荣华富贵的一生。”胡大可年少时,失足落入湖中,同样不会水的胡三奋不顾身地跳进湖里,凭着一股血勇之气,抱着已昏迷的胡大可,硬是从湖底一步步走上堤岸。 “你去死吧!”胡乱蓦然转过身子,伸手将护卫腰间的长剑拔出,剑眉微挑,一剑劈向胡三。“你敢!少……”胡三的声音戛然而止,头颅“咕噜噜”滚向门外,门外的护卫皆是满面惊容,噤若寒蝉。 胡乱将剑扔在地上,伸出一根晶莹的手指将飞溅在脸上的一滴鲜血抹下,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将沾染了鲜血的手指送进嘴里。“人们都说血是咸的,本少爷怎么尝着有股甜味。”胡乱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咂巴着嘴轻声说道。 ------------ 第二节 蜀居药圣 噫吁兮,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躔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虺,砰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这是唐朝“三仙剑客”李白脍炙人口的“蜀道难”,大凡读过这首诗的人,对蜀地都有了一个极其深刻的印象。“蜀地难用兵”,这就是为什么唐朝乱起之际,那么多大唐衣冠之族避难于蜀地的原因所在。 青神南二十余里地,为涪江渡口。湍急的江流,一泻千里,随流而下,直达嘉陵江。巴蜀之地以嘉陵江而分,蜀为内,巴为外。因过往的船只常在此停靠歇足,使得夹岸酒肆、客栈应运而生,西来东去的客商行旅,大多愿在此停留歇息,于是逐渐形成了一个不大的集镇,谓之“断江集”。 “酒家!来碗‘蒲酒’!”一个三十来岁的道士推门而入,手里挥舞着拂尘掸着一身的尘土,低着头唤道。“来了!”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提着一个褐色的酒坛挑帘而出,酒坛上赫然有个大大的“蒲”字。“客官!你坐这!”男孩拉开一把条凳,用手中的抹巾掸掸凳子道。 “咦!这么小就跑堂了。”道士将手中拂尘放在桌上,上下打量着男孩说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年。客官!请用酒!”男孩麻利地将酒倒在粗瓷大碗中,笑嘻嘻地道。“呵!好伶俐的一张嘴,贫道看你颇有慧根,不如度你修道如何?”道士见男孩面貌清秀,聪明机灵,不禁说道。 “哦!不知仙长洞府何处?”男孩抱着酒坛,笑眯眯地问道。“贫道‘鸿蒙子’,乃华山云台观玉泉院的执事。”道士名叫张无梦,确是“华山派”玉泉院的执事长老。“啊!原来你是‘扶摇子’陈抟老祖的弟子。”男孩惊异地望着张无梦。“正是!”张无梦面有得色地说道。 “小人!怎么又在忽悠人了。”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没有!云姐姐!我没有!不信你问张真人,是他在忽悠我呢!”萧小人将酒坛放在桌上,望着张无梦。张无梦看到从门外走进一位十七八岁的绝丽女子,一笑一颦,风华绝代,不由面皮一红。 “张真人!这是我姐姐,只要她同意我随你去修道,我就去!”萧小人狡黠地一笑。“小人!不许胡闹!”李云裳嗔怒道。“贫道张无梦,唐突莫怪!”张无梦惶恐地站起身来,汗出如浆。“张真人乃名门高弟,小女子久仰大名,我家兄弟能得真人亲睐,那是他的福分,幸何如之!不过,恐怕小女子说着也不算,不如请他父亲来与你亲谈如何?”李云裳淡淡地道。 “不要!云姐姐!我不去了还不成吗?”萧小人顿时苦了一张脸。李云裳见此,“咯咯”一笑,却不言语。“他父亲?他父亲是谁?”张无梦蓦地感到自己似乎是被人耍弄了。“他父亲姓萧,名蓝若!江湖中人都称之为‘江南大侠’。”李云裳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眼中尽是崇敬之意。 “啊!萧蓝若!你,你是萧小人。”张无梦如梦方醒,连连跌足。“张真人!你还想收我兄弟入你‘华山派’之门吗?”李云裳“咯咯”笑道。“不敢!不敢!贫道何德何能,敢收萧大侠的公子,贫道汗颜之至也!”张无梦大摇其头,连连摆手。“张真人!不知者不罪!你坐下接着喝酒吧!”萧小人笑道。 “贫道喝好了,贫道告辞!”张无梦哪里还有心思喝酒,这人丢大发了。张无梦慌乱地夺门而出,忽地又惊慌地冲了进来。萧小人和李云裳见他狼狈之相,皆是抿嘴而笑。“贫道失礼了!适才的酒资尚未支付。”张无梦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一一码在桌上,做个稽首,这才出门。 “这个道长却也老实。”萧小人笑笑道。“人家可是‘华山派’首屈一指的人物,陈抟老祖的入室弟子,你可不敢小觑了他。”李云裳面如桃花,双眸湛然有神。“对了!爹爹要的东西还没送进去呢!都怪你!好生照看着店面,姐姐去去就来。”李云裳忽地想起正事,匆匆地向后堂走去。 萧小人正自无聊地看着几桌客人们喝酒,门首走进一位精瘦个矮的男子,此人不仅矮,还很瘦,不但瘦,还格外的黑。尽管如此,但他身上却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使人非但不觉得他矮小,反倒觉得他异常的强悍和高大。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似乎踏着一个固有的韵律一般。 “茶!”男子静静地走到临江的桌前坐下,略微凹陷的眼眸里有着深深的寂寥。“客官!你为什么不喝酒呢?‘蜀居’的酒可是远近驰名,出了此门,再想喝到‘蒲酒’可是千难万难。”萧小人左手提着茶壶,右手提着酒坛,大刺刺地道。男子电眸微闪,瞥了一眼萧小人,将茶碗翻过来,推到萧小人面前。 萧小人“嘻嘻”一笑,提起茶壶将茶碗斟满,竟拉开凳子,坐在了男子的对面。男子似是没有看到他一般,斜眼看向窗外的江心,慢慢地将茶碗送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萧小人并不介意男子居然没有理会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男子,见他将茶碗放下,再次提起茶壶,将茶斟满。 “人们都说大侠喜欢喝酒,不喜欢喝茶,你为什么只喝茶不喝酒?”萧小人忽然开口问道。“因为我不是大侠,而是杀手!大侠都喜欢喝酒,杀手只喜欢喝茶。”男子的声音清冷无波,不急不缓。“你是个杀手?”萧小人忽闪着黑漆漆的眼眸,望定男子。“你不怕吗?”男子转回头来,精眸闪闪地回望着萧小人。“我为什么要怕你?是因为你很丑吗?”萧小人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跑堂的,没理由这么多废话。”男子有些不耐地道。“我叫萧小人!临时被拉来跑堂的,你的眼光不错,像个杀手。”萧小人忽地心中一动。“你果然是一个小人,人如其名!”男子原本紧板着的脸,渐渐舒缓下来。“你也的确不白。”萧小人“咯”的一声,笑出声来。 “你这孩子很有意思。”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杀手也很有意思。”萧小人畅快地随之大笑。一大一小,很没有形象的相对大笑,引得四周酒客侧目以待。 “你们认识?”李云裳听得外面喧闹,从后堂出来,见此情景,不禁问道。“他不就是东方愚吗?江湖中大名鼎鼎,谁不认识他?”萧小人一笑起身,向东方愚深施一礼。四周酒客闻言,皆是面露骇惧之色,忙不迭地结账走人,好似火烧屁股一般,争先恐后地冲出门去。 东方愚字不白,蜀中落凤坡“杀手居”头号杀手。“杀手居”四大杀手号称“东、南、西、北”,东为东方愚,南为南宫颠,西为西门狂,北为北野痴。 罗江“落凤坡”,就是东汉末年,三国鼎立,刘备入川建“蜀汉”时,军师中郎将庞统殒命之地。庞统号称“凤雏”与“卧龙”诸葛亮合称“蜀汉双英”,庞统跟随刘备后,屡出奇策,屡战屡胜。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刘备进军西川,攻打雒城,历时一年不克。庞统欲行军雒城时,突然马蹶,恐于军不利,刘备遂以“的卢”换庞统坐骑胭脂马。七月七日,庞统领军至鹿头山的鹿头关前,遭遇埋伏,敌人误以为乘白马者乃是刘备,登时箭如飞蝗,庞统中箭堕马而役,刘备痛惜异常。 宝马“的卢”,眼有泪槽,皆言妨主。刘备乘之,却“马跃檀溪”,救得其一条性命,刘备因此惜如珍宝。谁料想,却害的庞统命丧“鹿头关”。刘备因其是替己出师而亡,遂追赠庞统为“关内侯”,谥曰“靖”,葬于关上,并立祠予以祭祀。因庞统号“凤雏”,蜀人遂将此地唤作“落凤坡”。 当年刘杏儿在成都救下一群孩子,皆是被西川节度使高骈杀戮的蜀军将士之后。刘杏儿遂带着这些孩子隐居在“落凤坡”,教授他们武艺,用以防身。刘杏儿亡故后,荆十三娘入主“落凤坡”,欲传位与黄浩,黄浩却远走漠北,“落凤坡”最终落在黄浩之女黄邓姑手中。 黄邓姑嫉恶如仇,素喜杀戮,江湖人称“杀神娘娘”。黄邓姑主掌“落凤坡”后,杜从法和杜笑因与蜀中“唐门”的第一高手唐道袭有怨,数次出手暗杀,皆未成功,最后一次,竟是双双命丧龙门山。黄邓姑为给二位杜爷爷报仇,亲自杀上龙门山太子城,诛杀唐道袭。 落凤坡“杀手居”之名不胫而走,声名鹊起。“杀手居”的杀手,都是经由严格训练的,人数不下数百人,而真正核心的杀人就只有“东、南、西、北”四人而已,四人本是孤儿,姓名皆是黄邓姑亲赐。 “杀手居”的杀手除却四人,皆是无名无姓,只有“寄名简”。凡是欲在“杀手居”谋生之人,只需在“落凤坡”留下一张“寄名简”,将名字封存在“杀手居”,从此,只有代号,而无名姓。这些人受到严酷的训练,淘弱剩强,方能成为“杀手居”的杀手。当有人需要杀手时,只要来到罗江落凤坡“杀手居”的草堂,付上酬金,自然有人暗中勾连,完成使命。 自黄邓姑归隐之后,“杀手居”孤零零地坐落在“落凤坡”的山腰之上,只有两间草堂,草堂里常住着一位老人,六七十岁的样子,个矮背驼,天聋地哑,而他仅仅是“落凤坡”草堂的老仆。从没有人知道,这个令江湖人闻之色变的草堂,究竟是谁在暗中操作?即使是“杀手居”的杀手们,也不知道。“杀手居”的神秘和冷血,是有目共睹的,它是无数江湖人心中永远的噩梦。 “东方兄!好久不见!”萧蓝若缓步从后堂走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萧兄!”东方愚上前与萧蓝若执手而笑。“这位莫非是‘蜀居药圣’铁拐李?”东方愚看向萧蓝若身后的李笙。“东方兄弟!你我神交已久,这还真是第一次相见。”李笙笑吟吟地说道。“怪不得今天没有喝到‘峨眉雪芽’,原来是因萧兄之故。临来之前,我还纳闷呢!他怎么会有巧不巧地选在这里与我相见,原是老相识。”东方愚笑道。 “蜀居”的主人正是自称“铁拐李”的李笙,当年他回到川西药王谷“神药门”,认祖归宗,非但没有得到“神药门”的接纳,反而为宗门所不容。李笙一怒之下,携女儿落足此地。 李笙不仅相貌英武,而且琴棋书画,医药金石,样样拿得起、放得下。“铁拐李”不仅是“蜀居”的主人,更是蜀中有名的神医,十里八乡,无论远近,有钱没钱,只要是到他这里求医问药,往往药到病除。因此,只要是认识他的人,对他都是由衷的钦佩和尊敬。 “蜀居”有酒,而且是绝世好酒,正是传自“酒使”蒲含烟的秘方酿制,“铁拐李”将之命名为“蒲酒”,以示对亡妻的悼念。虽然,“蜀居”是以“蒲酒”而名扬巴蜀,但是,东方愚却只喝这里的茶,因为他滴酒不沾,东方愚喝的是“铁拐李”以七七四十九种草药煎炒的“峨眉雪芽”。每年新茶下来,东方愚都会将茶亲自送到“蜀居”,并托人给远在江南的萧蓝若送去一份。 ------------ 第一卷 ------------ 第三节 噬魂幽谷 李笙初到“断江集”,很快就以医、酒而闻名乡里,门庭若市。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因“赛貂蝉”貌美如花,也使得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曲意奉承,更有甚者,竟有人带着彩礼直接上门索亲,李云裳不胜其烦。 这日,那自称是江都令三公子的王世元又来到“蜀居”,强行撂下一千两白银,做为聘礼,言道三日之后,将使花轿来接李云裳。李笙不愿得罪官府中人,于是决定带着李云裳离开此地。未曾想,王世元早已安排了人手盯防,就在他们欲乘船离去的时候,截住了他们,并打算用强,将父女二人带去江都。 此时,一个黑衣蒙面人忽然从天而降,冷血无情地杀死了所有意图不轨之人,远遁而去。李笙见死了这么多人,生怕官府查究,反倒不敢离去了。可是,在“蜀居”等待厄运的父女二人,却风调雨顺地度过了大半年的时光。李笙父女百思不得其解,一头雾水。 直到有一天一位乡邻找到李笙,请他出面帮自己调停一些江湖中的事。李笙自言无能为力,乡邻嗤之以鼻。李笙这才知道,自己能如此逍遥,原来是因为一个杀手。这大半年里,这个杀手在“蜀居”喝过三碗茶,在“蜀居”门口坐过一夜。从此,没有一个人胆敢在“蜀居”门外大声喧闹。 东方愚来去无踪,来“蜀居”喝茶喝的也是自带的“峨眉雪芽”,李笙数次意欲当面道谢,总是缘悭一面。李云裳也不过见了东方愚三五次。给他用山泉只冲过三次“峨眉雪芽”。当年,东方愚第一次将这茶中极品“峨眉雪芽”赠与李云裳时。“赛貂蝉”惊奇的睁大了她那双极具杀伤力的美眸,东方愚落荒而逃。东方愚做为一名极品杀手。自成名之后,几乎只吃自己携带的食物,即使是白水,这都起源于黄浩之死。但万事都有例外,自李云裳给他倒过第一杯茶后,李云裳就是唯一一个能令东方愚不仅喝水还喝茶的人。不过,这个唯一到如今已被萧小人打破了。若是萧小人能知晓始末,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 李云裳数次想让父亲与东方愚相见,东方愚总是瞬间消失。于是。李笙将东方愚赠予李云裳的“峨眉雪芽”以秘法煎炒,封存起来,只待东方愚前来才会启出,这是“蜀居”为东方愚而设的特供茶。 “东方叔叔!我给你倒的茶你为什么喝?”萧小人大是好奇地问道。“我的名字虽然有个愚字,可我却并不蠢。”东方愚淡然一笑,促狭地望着萧小人。“啊!原来你早知道是我了,你哄我!”萧小人恍然而悟。屋里众人顿时哄堂大笑,东方愚难得如此开怀畅笑,只是一张黑漆似的脸。显得愈发丑陋。 “啊!”一声异常惨厉的尖叫蓦然响起,萧蓝若神情霎时暗淡。东方愚环视屋中众人,见众人皆是一脸的怜惜与不忍,遂凝言不发。“唉!终是无用。这几日该想的法子,都想了,压制终不是长久之计。这蛊毒太过恶毒。若非寻到根源,恐是无济于事。”李笙眉头微蹙。摇头叹息。 “蛊毒?是谁中了蛊毒?”东方愚面现异色,禁不住问道。“是莫姐姐!”萧小人接口道。“是吗?看不出来你还蛮吃香的。”东方愚揶揄道。“她是被何人下的蛊?下的又是何种蛊毒?”东方愚望着萧蓝若问道。“噬脑蛊!”萧蓝若沉声道。东方愚面色大变。惊疑不定,能令天下第一杀手动容至斯,可想此蛊之歹毒。 良久,东方愚方才面容沉肃地缓缓道:“这种传说中的蛊毒,在苗人中亦被视为禁物,非杀父灭族之血海深仇,无人敢轻易施为。苗疆唯有‘蛊神教’的教主和长老方才有权得知秘方,也就是说,除却这寥寥数人,天下间无人能下此死蛊。” “可是,莫姐姐初来中土,不可能得罪到‘蛊神教’的人,何况是教主、长老这等大有身份的人啊!”萧小人蹙起了眉头。“你莫姐姐不是中土之人?”东方愚眸光一闪。“她!她是西域波斯人。”萧小人言及于此,不由忐忑地抬眼望定东方愚。 “东方兄弟!实不相瞒,莫丽丝她是波斯‘摩尼教’的‘活灵使者’。”李笙不待萧蓝若开口径自言道。李笙虽说已是破门出教,但久居波斯‘摩尼教’,对这香火之情仍是顾念如旧。“莫姐姐此番可是遭了大罪了。”李云裳美目蕴泪,泫然欲泣,众人皆是心下恻然。 “萧兄!你此番入蜀是冲愚而来。”东方愚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哦!东方兄何出此言?”萧蓝若诧异道。东方愚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萧蓝若,见其面无异色,心下登时大慰。“是啊!你我相交于生死之间,愚深知萧兄素来君子,原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可是天下间竟真有这等巧事?”东方愚大摇其头。 “呵呵!天下本无巧,所谓无巧不成书。”随着话音,耶律青云施施然从内缓步踱出。“你是何人?”东方愚眼中精芒电闪。“他嘛!不就是‘青云帮’的帮主耶律青云吗?”一个娇脆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郑无烟笑吟吟地掀帘而出。 “青云帮?”东方愚猛地一怔,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天下间竟然有“青云帮”这个帮派,但这并不妨碍东方愚对耶律青云的认知。“原来如此!是你‘飞辣子’,不!应该叫你‘飞狐’大侠才是,你什么时候弄了一个帮会?”东方愚虽疑惑,却并不惊奇。 “不过月余耳!”耶律青云淡淡地道。“师伯!这才不过半年,你就做帮主了?不行!我也要加入‘青云帮’。”萧小人闻听此言,大感兴趣,上前拉住耶律青云的手厮缠道。“那可不行。且不说你现今乃是九华山之主,即使你爹爹同意了。也是无济于事。若是再让你外公知晓了,还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呢!”耶律青云立时黑了脸。看着萧小人郑重地说道。 原来,自耶律青云与众人分手后,本是欲随郑无烟前往泉州石刀山,行至莆田青云山时,为一伙强人拦截。耶律青云又怎会在意这些小毛贼呢?稍施拳脚,就将这伙人打了个人仰马翻,倒是郑无烟有心,压住了耶律青云的杀机,言道:“看此处倒也山清水秀。而且此山唤作青云山,正合你之名讳,不如占了此山,却也逍遥。” 耶律青云正愁无处安身,闻言大喜。于是,两人整肃青云山,再收拢了附近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山寨,俨然成了一位山大王。远近一些挑事的寨子三番五次败在耶律青云之手,兼之耶律青云手段狠辣。这些寨子的首领尽皆臣服。一月之前,应各寨之请,耶律青云创“青云帮”,自领帮主之位。将臣服于己的各寨,按势力所及划分为六堂七舵,“青云帮”就此开张。 耶律青云安顿好帮中之事后。左右无事,就携郑无烟前往苏州探望萧小人。没曾想。却听闻莫丽丝出事了,这才一路追赶到了此处。当得知莫丽丝所中蛊毒乃“蛊神教”所为。耶律青云立时想到了萧蓝若的至交,身为地主的东方愚。耶律青云并不挑明,却使萧蓝若约见了东方愚。 “黄龙府‘凌云阁’,果然名不虚传。”东方愚虽黑了一张脸,却委实看不出来。 萧蓝若颇有深意地回头扫了一眼耶律青云,方才正容道:“东方兄若能施以援手,蓝若感激不尽。”东方愚苦笑一声:“天大地大,唯此‘噬魂谷’难进也!‘蛊神教’向来不显山露水,但却是世上最为神秘的教派,没来由招惹她们,纯是嫌自己命长了。‘噬魂谷’,其地四季如春,漫山青翠,当真可谓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这么好的地方,我要去!”萧小人眼露神往之色。“嘿嘿!若没有‘蛊神教’,那里真是一个好去处。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无论男女皆著五色彩衣,能歌善舞。自古苗女多情,那里的女子更是美艳绝伦,柔情似水。”东方愚口中虽说的天花乱坠,可眼中却不经意地露出一丝惊秫。 “那一年,我追杀一个宿敌,得知他逃进了噬魂谷,不得已闯进了幽谷……”东方愚脑海顿时浮现出当年身陷“噬魂谷”的所见所闻,虽时过境迁,却仍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黔江武陵仙山,山势陡峭,奇峰迭起,悬崖深涧,云遮雾绕。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里的东方愚站在峰巅,但见山青如披,云白若絮,烟霞掩翠,峰峦飘渺。山风袭来,顿时云走雾卷,遮天蔽日。 “难道这里就是‘噬魂谷’的入口?”东方愚唯一露在黑色外的一双精眸盯着脚下的山谷,心下颇为疑虑。这是他费尽心机,从一个苗人口中打听到的。东方愚行至崖边,在一块凸起的岩石旁,俯下身在草丛中寻找着。忽然,东方愚眼前一亮,在一株茂草丛中,一条儿臂粗细的铁索静静地掩在其中。“是这里了。”东方愚身心一松,心思立时活泛起来。几个月的艰辛,终于有了回报,东方愚心下暗喜。 “唐通天!你即使真能通天,我也会从天上将你拉回人间,然后送你下地狱。”东方愚“嘿嘿”冷笑,伸手紧紧地握住了锈迹斑斑的铁索。“不对!蛊神教的圣地,怎会没有警戒,有蹊跷。”东方愚身形一顿,当即打消了本欲顺锁而下的念头。 夜半时分,东方愚悄然地落到谷底,浑身汗湿,当发现左近竟是万籁俱静,不由苦笑一声,自己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东方愚隐身在夜幕中,又静静地侯了半盏茶的功夫,仍是没有丝毫动静。东方愚确信没有什么埋伏和机关后,想想自己大白天不下来,偏偏选在黑夜,还要绕过铁索,枉费了多少的内力。谷底怪石林立,若非自己轻功了得,一旦跌下来,恐怕九死无生,当真是多此一举。 东方愚默默地摇了摇头,无意间抓住铁索晃了晃。只听“噗”的一声,东方愚循声抬头望去,依稀可见半山腰上一缕烟雾腾空而起,直上云端。“哦!原来如此。”东方愚胸中的闷气登时烟消云散。 东方愚潜行蹑踪的在谷中呆了若干天后,终于找到了令他吃尽苦头的唐通天。 在远离苗寨的一处山脚下,靠岩壁开凿了一排山洞,洞口以草帘覆之。崖壁山洞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谷中随处林茂叶绿,鸟语花香,唯独这片平地,寸草不生。东方愚窥视了许久,白日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这里,因为平地外不远,矗立着几座吊脚楼,吊脚楼上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排山洞。 “你不恨我吗?”东方愚在临近的空洞里潜伏下来后,就听到了一个媚意十足的娇音。“我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你呢?”这一声男音入耳,东方愚喜上眉梢,这不是思兹念兹久矣的唐通天,更有何人。“真的?”女子媚笑的声音荡人心魂。“楼姬!教主有赐解药吗?”唐通天声音竟有些抖颤。 “天哥!我知道,你终究是不爱我的,若非你遭人追杀,无处可逃,恐怕今生今世你都不会再来见我的。教主说的对,汉家男子终是靠不住的。”楼姬轻声地啜泣起来,说不出的凄苦。 “啊!啊!嗬嗬!”忽然间,唐通天口中发出不类人声的呼叫。“天哥!”楼姬急声呼道。“快!将这神丹服下,就会好的。”楼姬急切地说道。“叮呤当啷”一阵乱响,许是唐通天急切间打翻了土盆瓦罐之类的东西。“唔!唔!”唐通天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虽极力压抑着,仍透出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嘘!”一个悠长的呼气声。“嗯......”更加悠长的一声低哼,却像是一种极度享受后的愉悦。 “好些了吗?”楼姬的声音娇媚的似乎能滴出水来。“来!到天哥这来,天哥疼你。”唐通天的语气温柔到了极点,令人无法拒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是让人想入非非、面红耳赤的糜腐之音。 东方愚深知唐通天之能,且不说唐通天出身龙门山太子城的“唐门”,仅其自身样貌,亦称得上是人中龙凤。唐通天英俊潇洒,武功高强,虽年过四十,依然风流倜傥,情缘不绝。 “楼姬!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你再求求教主,解了这‘噬脑蛊’吧!”欢好之后,唐通天小心翼翼地道。“十三年前,你始乱终弃,舍我而去,逃出谷外。教主的亲哥哥却因守谷之责,被前教主赐死。你觉得教主会放过你吗?不是教主念在我曾有从龙之功的份上,如今你早已是‘葬花池’边的枯骨了,哪有你我现今的恩爱。”楼姬说到此,想起教主的一年之期,不由黯然。 “天哥!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楼姬明显心绪不宁,不愿久留,说走就走。 东方愚如幽灵般闪身进了山洞,昏黄的烛光下,唐通天目光呆滞地望着墙角。东方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只蚊子正在蛛网上苦苦挣扎。蚊子愈是挣扎,身上的网结愈是缠绕,一只墨绿色的蜘蛛口中吐着缠丝,渐渐逼近,一副虎视眈眈之象。当他似有所觉,蓦然抬头看清闯进来的东方愚时,脸上竟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狂喜。 “东方愚!你终于来了。”唐通天突然间撕扯着自己散乱的长发,涕泪横流。(未完待续。。) ------------ 第四节 蛊神教主 东方愚看着唐通天凸起的颧骨,凹陷的双颊,原本的俊俏,已不复存,兼之形销骨立,有种说不出的落魄失魂。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东方愚本不是啰嗦之人,却禁不住想知道唐通天进谷这将近一年所发生的一切。 “东方愚!嗬嗬!咦!你的剑呢?”唐通天满面泪花,忽地抬头疑惑地问道。“现今杀你,还需用剑吗?”东方愚不屑地道。其实,东方愚甫一进洞就已发现,唐通天竟然身无半分内力,不但如此,甚至使不出丝毫的气力。“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诚不我欺也!”东方愚转身欲走。 “东方愚!你不想知道我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吗?”唐通天生怕他就此离去,急切地问道。“我中的是‘噬脑蛊’,世上最毒的毒蛊。一旦发作,脑尽人亡。‘蛊神教’有一种神丹,能暂时压制蛊虫,唯一的缺憾是令人武功尽失,即使碾死只蚂蚁都不可能,但它的好处却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唐通天脸上露出一丝病态的嫣红。东方愚止步转身,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 “一个连蚂蚁都碾不死的废人,能人事已是匪夷所思,而居然能金枪不倒,岂非咄咄怪事。”唐通天深知东方愚的心结所在,一句话就令其回头,心机之深,令人叹服。“苗疆秘法,苗女媚术。明知是一种采阳妖术,可谁又能拒却狐媚淫艳的妖姬投怀送抱。其时,浑身虽无力。可腹下却宛如火燎,雄壮昂扬,不可一世。这是无数男人终身渴求的境界,痴迷难返。”唐通天微微叹气,一绺长发从额前垂下。 “你一生自诩风流,却也算是死当其所了。”东方愚不再多言,倏然消失。 “东方愚!你混蛋!你杀了我啊!我可是‘千手玉郎’,连‘杀神娘娘’都中了我的暗器,以致终身不得出山。退隐江湖,我是你们‘杀手居’的头号敌人。东方愚!你追杀了我三年,不就是为了杀我吗?现在。多好的机会啊!你为什么不杀我?”唐通天放声嘶吼,泪流满面。 “一年之期就要到了,神丹没有了,脑尽而亡啊!我‘千手玉郎’不想成为无脑之人。东方愚!我求你杀了我吧!我求你了。”唐通天从榻上滚落地上。捶胸蹬足。嚎啕大哭。 丈外的吊脚楼内,花团锦簇,一群彩衣女子簇拥着一位头顶白银头饰的白衣女子隔窗望着山洞。 “东方愚?你们适才看清人了吗?”白衣女子淡淡地问道。“属下无能!只见到烛光一闪一亮,并未看见有人进出。”身后一位头饰艳丽的女子躬身道。“这人来到谷中可有些时候了,居然人不知鬼不觉的,到底何方神圣?楼姬!你去问一下。”白衣女子冷冷地话音,令楼姬心头一颤。 白衣女子望着楼姬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东方愚简直犹如鬼魅一般。眼睁睁地盯着看,都没能看清他半点人影。若是......她的心中不由生出深深的忌惮。 “他是‘杀手居’头号杀手!难怪啊!幸亏此人是来找唐通天寻仇的。”艳丽头饰的女子拍着波涛汹涌的酥胸,满心的庆幸。“楼姬!别怪我无情,杀了他吧!尽快打发走这个杀神才是紧要的。”白衣女子微微地蹙起了秀气的眉头。 “是啊!也免得蛊虫噬脑,惨遭横死。唉!白瞎了教主的‘噬脑蛊’。”艳丽头饰的女子说着摇了摇头。“你若下不了手,让雄吾去吧!”白衣女子淡淡地道。“多谢教主!”楼姬心下稍安。 “东方愚!本教主知道你就在左近,也能听见我们的说话。唐通天立即就会死去,希望你不要再留在谷中,噬魂谷不欢迎你,你走吧!”白衣女子突然提声,清音悦耳。 当唐通天的首级冲天而起之时,一条暗影倏忽到了雄吾身侧。雄吾惊秫地再次挥舞阔刀时,眼前只有茫茫夜色,哪有半点人影。“嘿嘿!蛊神教主,果然有些门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本无交集,打扰莫怪,后会无期!”东方愚的声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余音未了,已是人迹寥寥,不知所踪。 “千手玉郎”唐通天是龙门山太子城“唐门”这些年唯一入世的门人弟子,惊才绝艳,一招“漫天花雨”的暗器绝技宛若臂生千手,几乎无人能破。饶是如此,却被东方愚逼入绝境。早知如此,不知他是不是该悔恨当初招惹了“杀神娘娘”黄邓姑。 萧蓝若、东方愚、李笙、耶律青云、郑无烟、莫丽丝、萧小人一行七人来到了噬魂谷的入口,萧蓝若手捻一枝响箭,将拜帖附在箭杆上,甩手将箭掷下山巅。响箭“呜咽”一声,蓦地发出一声尖鸣,消失在白雾之中。东方愚、耶律青云二人互视一眼,微一颌首,倏忽蹑踪。 噬魂谷,观花苑。 一位眉目如画的彩衣女子斜倚在庭廊的朱红柱子上,看着手中的拜帖。蛊神教教主台鉴:余等偶经贵教仙山福地,素闻贵教盖世威名,心甚仰之;素知贵教洁身自好,心甚喜之;素慕贵教神仙洞府,心甚瞻之。今有幸至此,机缘巧合,怎敢不虔诚拜谒。若能得教主赐见,足慰平生也!落款:萧蓝若拜上。 “萧蓝若?这名字怎么好似在哪里听见过。”彩衣女子娇柔地伸了个懒腰,露出脐下三寸之肌,肤白胜雪,蛮腰盈握,引人遐思。彩衣女子微微抿了抿光泽诱人的红唇,望了一眼廊下肃立的众人,忽而眨了眨妙目,嫣然一笑。“左右也是无事,就见见他又有何妨?”彩衣苗女喃喃自语地轻声道。“教主!来人是友是敌尚未可知,不如由属下先行探查一番。”一位头缠黑色头巾的消瘦老者向前一步道。“濮长老有些草木皆兵了。”彩衣女子笑吟吟地道。 黔东南苗人十二姓。濮姓居首,依次为楼、慷、芈、灌、卡、削、徕、侃、宿、劳、雄吾。苗人亦用汉姓,以杨姓为首。其次为龙、马、李、陶、熊、项、王、吴,人数较少的还有邓、刘、宋等姓。 “也好!那就有劳濮长老了,你带他们来葬花池见我吧!”彩衣女子莲步轻抬,行若飘风般出了观花苑。“宿长老!速去栖凤岭请归元大仙来见。哦!让杨姐姐也来吧!”彩衣女子忽地站定,吩咐道。 “这有一根铁索通到下面呢!”萧小人左顾右盼,忽然发现了岩石旁的铁索。“别动!‘噬魂铁索’可不能乱动的。”郑无烟一把拉住欲伸手拉拽铁索的萧小人,急忙提醒道。“这铁索一动。谷中就会升起一股烟雾,虽不知为何物,想来亦不是什么善与之物。”萧蓝若点头道。 “无妨!大家将这‘解毒丸’服下。寻常毒物,当可无碍。”李笙闻言,从背上药篓中取出几粒药丸,分别递给众人。莫丽丝神思恍惚。由郑无烟将药丸送进她口中。萧蓝若望着莫丽丝呆痴的模样。心底暗自一叹。 “小心有毒!”李笙见萧小人的手又伸向了铁索,出言制止道。“到爹爹这来。”萧蓝若沉声道。萧小人伸伸舌头,乖巧地走到萧蓝若身侧。李笙从药篓中取出一双鹿皮手套戴好,方才抓住铁索轻轻地摇晃了几下。果不其然,一股淡蓝色的烟雾袅袅飘起,众人只觉一阵甜香涌入鼻端。 “嗯!应该不是能须臾取人性命的剧毒,可能是‘千日醉’之类的迷药。这种能使人浑身酸软,无法使力的迷药。常人不过昏睡两日,练武之人。却是有的罪受了。”李笙不再往下说,抬头望天,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一线灵光一闪的念头,就此驱之不散。 萧蓝若一行乘竹篾箩筐下到谷中,大有腾云驾雾之感。萧小人在空中笑逐颜开,煞是欢喜。若不是见父亲等人面容沉肃,恐怕早已欢呼雀跃了。萧蓝若和李笙虽心下戒备,却始终显得从容不迫。 一路行来,萧蓝若等人男俊女俏,顿时惹来不少苗人驻足观瞧。濮长老暗自纳罕,这些人触动了铁索,“噬魂香”也释放了,怎地都似没事人一般。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被郑无烟和萧小人搀扶着的莫丽丝时,身形一顿,这个美若天仙的金发女子,怎么看似像中了蛊毒的样子。 “萧大侠!敢问此来是何居心?”濮长老忽然站定,斜眼看向萧蓝若,阴恻恻地问道。“求医问药。”萧蓝若坦然道。“这女子中了蛊毒?”濮长老伸出鸡爪般的手指指着莫丽丝接着问道。“是!”萧蓝若傲然地答道。“呵!求到我蛊神教门下,居然如此理直气壮,萧大侠果然胆气十足。”濮长老冷笑道。 “萧某此来并无恶意,请教贵教教主当面。”萧蓝若不卑不亢地说着话,微一拱手。“呵!你是看不上老头子啰!想见教主,哪有那么容易,请阁下先过了老头这关不迟。来人!将他们抓起来。”濮长老人老成精,不待萧蓝若等人近身,向旁一闪,疾声呼道。 “呼啦”一下,随侍在身周的两列二三十余位苗家壮汉坦胸露刃,将五人围在当道。苗汉各个精壮干练,皆头缠白色头巾,身披露胸坎肩,手持苗刀,甚是凶悍。 “来而不往非礼也!”萧蓝若一身蓝衫,英俊潇洒,身形一动,掌拍指捻,顷刻间,苗刀翻飞,竟齐刷刷地在身前矗立成刀林。众苗汉竟是连萧蓝若的一片蓝衫都未曾摸着,各个惊骇莫名。 “萧大侠好俊的身手,若凭此就想见教主,怕是还不够。”濮长老心惊之余,仍不忘逞口舌之利。谷中围观之人,渐渐愈聚愈多,指指点点。“老爷爷!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小人听说这里乃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在这天上人间绝美的地方打打杀杀,岂不大煞风景。”萧小人睁着漆黑清亮的乌眸煞有介事地说道。“小家伙!可你知道这里也是人间的炼狱,地狱的入口。”濮长老不为所动,“嘿嘿”阴笑道。 “萧大侠!可敢接老头一招?”濮长老如橘皮般的面孔,透出一丝森冷。“老丈若出手,小子怎敢不接!”萧蓝若心知不能善罢,艺高人胆大,泰然应允。 萧蓝若眸光一扫,却见哪些手无寸铁的苗汉皆是眼露惧色,不自觉地向旁退去,心下一凛。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笙身背药篓,脑海中一丝若隐若现的契机,忽明忽暗,颇有些失魂落魄。萧蓝若打眼一看,眉头微蹙,心知这“噬魂谷”可不是如眼前这般风平浪静,只是其间的凶险尚未露出端倪而已。如今,李笙魂不守舍,莫丽丝蛊毒在身,能照看他们的惟郑无烟莫属。 “无烟!你带他们退到一旁,莫要伤及无辜。”萧蓝若沉声道。萧小人深知父亲所虑,待退出八尺开外之后,悄然地站在三人之前。萧蓝若目中露出一丝嘉许,微微地点了点头。 “哎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啊!长得像个瓷娃娃一般,疼死个人咧!濮长老啊!您老可别吓坏了小孩子。来来来!到姐姐这来,姐姐疼你!”随着一阵荡人心魂的妩媚之音,一位娇艳的苗女扭动着白皙的蛮腰款款行来,宛若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姐姐好漂亮!”萧小人见父亲傲立如山,李伯心不在焉,莫姐姐呆痴若愚,郑姑姑忧心似焚,当即插诨打科起来。“小公子真会说话。濮长老!这是什么状况?”苗女媚眼如丝,明知故问道。 “他们是来解蛊的。”濮长老没能出手教训萧蓝若,没好气地道。“解蛊?萧大侠!您可知这在苗疆可是遭人忌讳的。”苗女动容道。“请恕萧某无知!”萧蓝若情知属实,却有些无可奈何。“也罢!既然‘江南大侠’大驾光临,灌玉若是怠慢了贵客,没得让江湖中人笑我‘蛊神教’狂妄而没气量。灌玉奉杨教主之令,恭迎萧大侠!”灌玉以手抚胸,微微欠身。“有劳了!”萧蓝若心下暗惊,拱手还礼。 葬花池,四面环山,四季如春,百鸟争鸣,万花齐放。方圆不过里许的池水,清可鉴人。漫天飘飞的花絮,随风起舞,飘飘洒洒,落入池中,渐沉水底,故名“葬花池”。 当灌玉手牵萧小人出现在“葬花池”边时,萧小人的鼻间是沁人的花香,眼前是满天的花瓣,美景当前,美不胜收。“好看吗?”灌玉低声轻笑。“姐姐!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吗?”萧小人仿若花痴。 万花丛中,一女踏花而来,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亦嗔亦恬,宛若仙子,正是“蛊神教”主杨薰嫣。(未完待续。。) ------------ 第五节 大仙归元 萧蓝若一身蓝衫,丰神如玉,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度翩翩,淡定从容。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江南大侠果非常人,薰嫣这厢有礼了。”杨薰嫣微微一笑,万花失色。“萧某行事鲁莽,还请杨教主恕罪则个。”萧蓝若唱个喏,躬身谢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妹在‘花间亭’略备薄酒,萧大侠!请!”杨薰嫣无喜亦无恼,并不多言,优雅地转身前行。灌玉似乎一怔,拉着萧小人的手不自禁地一紧。萧小人何等冰雪聪明,立知事有蹊跷,侧头望了一眼父亲。萧蓝若宛若未见,举步相随。 花间亭,八角亭盖,雕梁画栋,镇兽悬铃,甚是雅致。亭中无凳,惟一几,几上数樽一壶酒。“萧大侠!请!”杨薰嫣率先跪坐在东首,轻舒柔荑,将对面的五只酒樽斟满,然后再将自己面前的酒樽缓缓斟满。萧蓝若一掀蓝衫,坦然而坐。李笙见此,微微一笑,亦是坦然就坐。 “小孩子家,不能喝酒!”灌玉反手拉住萧小人欲挣脱的小手,面带忧色。“家有长,不敢逾!”郑无烟一笑,扶着莫丽丝反是后退了一步。“随意!萧大侠!小妹先干为敬。”杨薰嫣无可无不可,抬手以袖掩唇,玉颈一扬,酒到杯干。“爽快!”萧蓝若毫不迟疑,举樽稍一点唇,一饮而尽。 “嗯!此酒花香浓郁,酒色甘醇,当是以七色花粉入酒。大凡原酒酿成之后,色泽微黄。伴有辛辣之气。但此酒至清而无味,当是下了五毒。喝者本无碍,且有活血化瘀。增强内力之功,可惜喝的时辰不对,真是暴殄天物!”李笙举樽在鼻间深深一嗅,微眯双目,侃侃而谈。 “阁下是......”杨薰嫣登时花容失色,望定李笙俊朗的面容。“此酒何名?”李笙剑眉微挑,虎目含威。“醉花阴。”杨薰嫣为其英气所逼。情不自禁地答道。“醉花阴!妙哉!妙哉!奇妙无比也!美酒金樽邀月饮,醉卧花间径。子夜正良辰,把酒言欢。且忘中秋近。日出常使春心病,莫道无时令。无奈望秋水,独恨苍穹,酣睡何时醒。”李笙出身巴蜀世家。医药武功。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先生真乃神人也!”杨薰嫣双眸发亮,满眼的激赏。杨薰嫣不仅仅是赏识李笙的文采,其对“醉花阴”的诠释可谓丝丝入扣,甚至比当年传她此酒之道的人还更加谙熟于心。若不是她深知此酒除了教中寥寥几人,外人绝不会知晓,她甚至怀疑早有诗词赞过此酒,而不是此人信口吟来。“醉花阴”以七色花蕊为辅料酿造成酒。佐以五毒,酒成之后。其色若水,芳香四溢,为“蛊神教”圣酒。此酒至阴,惟八月中秋,月圆之夜的子时饮用,方才无毒。若是中毒,轻者酣睡数日,重者就此长眠。 “先生不可!”杨薰嫣见李笙已然洞悉此酒的毒性,仍举杯欲饮,不由大急。“哦!在下‘蜀居’李笙,有个诨名‘蜀居药圣’铁拐李。此等美酒,我见犹怜啊!”李笙素善酿酒,惜酒如金,怎肯错过?李笙微然一笑,慢慢地将樽中的酒液嘬吸入口,细细品咂。李笙俊朗的面上渐渐晕红,一杯将尽,抬头望了一眼杨薰嫣,剑眉一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身子渐软,然后缓缓地侧身倒下。 萧小人轻呼一声,被灌玉及时地用玉手掩住了口唇。郑无烟脸上阴晴不定,看着萧蓝若岿然不动的身形,心下稍安。萧蓝若恍若未见,目不斜视地望着杨薰嫣。 杨薰嫣心中大恸,虽是初识,亦明知有自己在此,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却还是莫名地感到难过。但是,杨薰嫣久居教主之位,心性之坚,岂同旁人。杨薰嫣本已微微欠身,当即觉醒,左手撩起右袖,右手持壶,将萧蓝若的酒樽填满,居然天衣无缝。 “萧大侠!此酒若何?”杨薰嫣忽而嫣然一笑,星眸含酲。“此酒偏柔,本非大丈夫所好,但有胜于无。萧某恭敬不如从命,请了!”萧蓝若抬手接过酒壶,一扬脖,如长鲸吸水般,将酒壶中的残酒喝的涓滴不剩。“萧大侠豪气干云,小妹佩服!”杨薰嫣一笑而起,轻掸一下一尘不染的白衣。 “萧大侠!小妹素闻您武功盖世,请指教!”杨薰嫣芊手一指花海,飘身出亭。“哈哈!杨教主雅兴所至,萧某奉陪就是。”萧蓝若一声长笑,振衣而起。 “小妹当仁不让。萧大侠!看招!”杨薰嫣不待萧蓝若近身,长袖挥舞,一团白雾扑面而来。萧蓝若不闪不避,蓦然一声沉喝,一道水箭破口而出,铺天盖地,霎时将白雾冲散,余势未消,眼见杨薰嫣就将暴水临头。一道蓝影,倏然冲进水雾,将呆若木鸡的杨薰嫣一牵一带,疾如飘风般掠出丈余。 漫天水雾倾盖而下,一时间,枝断花残,随风飘零,却是浓香扑鼻,分不出究是花香还是酒香。 “圣酒蒙尘,辣手摧花!萧大侠真下得了手。”杨薰嫣侧头望着身侧一隙之隔的萧蓝若,那浓而微弯的睫毛覆盖下的澄澈眸光,竟是那样的引人遐思。杨薰嫣芳心忐忑,煞是幽怨。 “杨教主莫怪!你,还要继续吗?”萧蓝若退后一步,拱手问道。“不打了!不打了!”杨薰嫣顿足娇嗔,心底发狠,抖手将本欲洒在近在咫尺的萧蓝若身上的毒粉抛向花海。萧蓝若终于秫然惊心,但见毒粉过处,万花偃伏,瞬间萎靡干枯而死。杨薰嫣见到萧蓝若的神情,不由得意的微“哼”一声。 杨薰嫣重新回到“花间亭”时,已是心平气和,气定神闲。文斗武斗,都不是人家对手。所谓技不如人,徒呼奈何?正准备命灌玉将解药给李笙服下,却见李笙已是悠然醒转。不由大是惊奇,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心下更是对这个看似身无半分武功的“蜀居药圣”铁拐李另眼相看,药圣之名,果然不是白叫的。若是能将此人收归门下,“蛊神教”定会在江湖中大放异彩。 萧蓝若随后将入谷之因道明,恳请杨薰嫣施以援手。杨薰嫣初时低头不语,半晌抬头。凝眉细细地打量了莫丽丝片刻。少顷,方才默默地微微摇头,目含悲悯之色。 “杨教主!你真的不能救救莫姐姐吗?”萧小人泪光闪烁。哀婉地道。“萧公子!非是我家教主见死不救,这蛊毒不是说解就能解的,这其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懂的。”灌玉甚喜萧小人。心下颇为不忍。“萧大侠!你确定不知道施蛊人是谁吗?”杨薰嫣忽然开口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施蛊人甘愿赴死。当可救得了莫丽丝。萧大侠!小妹听说您是契丹后族中人,您确定与施蛊人不识吗?”杨薰嫣再次郑重地问道。萧蓝若心下一动,望向萧小人。萧小人拧着眉头,将自己熟识的每个人在脑海中搜寻着。“也就是说,你认识的人当中,有谁可能与莫丽丝仇深似海。”杨薰嫣再次提醒道。 “杨教主!你知道这个施蛊人是谁。”萧蓝若蓦然笃定地道。 “是!我知道!可这是我‘蛊神教’的秘密,是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这是神圣的‘蛊神’的秘密。”杨薰嫣说到此。一脸肃容,拂袖而起。“灌玉!带他们下去休息。明日一早,送他们出谷。”杨薰嫣言尽于此,不顾众人一脸的惊诧,飘然而去。 是夜,月黑风高。 杨薰嫣站在花窗下,心无所属。这时,门扉轻叩,有人在屋外禀道:“教主!归元大仙回来了,问你想不想见他。”杨薰嫣眼前一亮,暗舒一口气,略一沉吟道:“退下吧!我去见他。” “是杨教主吧!你进来吧!”杨薰嫣正欲叩门,屋内有人说话。杨薰嫣推门而入,烛光摇曳,只见屋中东墙佛龛里供奉着一尊释迦摩尼的法像,地上偌大一幅八卦神图中,面向佛祖、盘膝而坐着一位身材高大,身穿缁衣,满头银发之人。杨薰嫣知道,这是佛祖西来,紫气东来之故。“归元真人!您还是叫我嫣儿吧!”杨薰嫣莞尔一笑,轻轻地将门虚掩上。“杨家嫣儿长大了,做教主了,自然应该称呼你杨教主才是。”归元真人盘膝不动,身体忽地离地三寸,缓缓地转过身来,却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尊驾何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归元真人忽然提声道。“契丹耶律青云拜见真人。”一道青影忽地凭空而现,跪倒在归元真人身前。“呵呵!你倒识得本真人。耶律青云!你入谷所为何来?”归元真人淡然一笑。“青云本随萧蓝若师弟一同前来,恐被人一网打尽,故此隐身不现。”耶律青云始终低垂着头,恭敬地答道。“是吗?那个黑衣杀手东方愚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杨薰嫣微微撇嘴,揶揄道。 耶律青云身形一震,只得默然不语。 “其实,若不是早知是杨姐姐的旧相识,我才懒得见你们呢!东方愚自以为轻车熟路,岂不知归元大仙早已在谷中布下天罗地网,任你轻功绝顶,亦难逃大仙法眼。”杨薰嫣在屋中负手踱步,悠然自得的模样甚是娇憨,只是耶律青云却没得眼福。 “杨教主去过契丹?”耶律青云低着头蓦然问道。“当然去过。”杨薰嫣立时住口,却已不及。“好个奸猾的耶律青云!无怪中原人叫你‘飞狐’。怎么?你都知道了?”杨薰嫣恨恨地盯着依旧垂着头的耶律青云,见其竟不答话,真想踢他一个狗啃泥。“杨教主!派人将萧蓝若一并唤来吧!我契丹族出了这么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本真人也是时候见一见了。”归元真人“呵呵”一笑。 尔朱洞,契丹族人,世居尔朱川,道号归元子。相传尔朱洞得异人药丸一粒,曰:立服即死,涪石而服,方可得道。此后,尔朱洞遇石即投水中,观之沉浮,世人皆以为疯癫。忽一日,在涪江之上遇船翁石氏,豁然醒悟。原来此“浮”非彼“涪”,此“石”非彼“石”耳!尔朱洞在绵州西山“仙云观”修道时,曾去佛教圣地西域梵都“大漠”朝拜,得佛教真经,他也是迄今世上唯一释、道合修之士。 尔朱洞一生居无定所,四海漂浮,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年之前,忽来此谷,感念苗人质朴淳厚,发愿将保此地安享百年太平,遂居谷中“栖凤岭”,并在“噬魂谷”中心地带设“释道堂”,布下“天罗地网”大阵,苗人视之若仙,因其自称“归元子”,皆称其“归元大仙”。 “耶律青云!尘难寺自难云小和尚故去后,是谁在住持?”归元真人问道。“回真人,现今住持是福源禅师!”耶律青云答道。“哦!凌云老祖身子可还康健?”归元真人继续问道。“他老人家这两年愈发的不想动了。”耶律青云声音渐低。“他恐怕去日无多了,不过他的两个儿子却还争气,‘凌云阁’这些年据说出来了不少像你一样游走江湖之人,所图非小啊!”归元真人淡淡地说道。 耶律青云只觉得背脊上一阵寒意,头上却渐渐地开始冒汗,他不敢接归元真人的话,只是将头愈发地低垂下去。半晌无音,却听得归元真人幽幽的一声长叹。 “你觉得这个莫丽丝是救与不救?”归元真人轻声问道。“青云但凭真人做主。”耶律青云满头大汗淋漓,一滴汗珠顺着前额流到了眼睛里,蛰得他眼睛生疼,却不敢闭眼,更不敢伸袖擦拭。 “唉!终是辛劳的命呢!你陪我回一趟契丹吧!这可又有四十年没有回去过了,真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呢!”归元真人语气轻飘的不似对人说话,倒像呓语般喃喃自语。(未完待续。。) ------------ 第六节 情天恨海 “你是何时结识的这个波斯少女莫丽丝?”归元真人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耶律青云内心挣扎,归元真人问的是何时而不是如何,说的是结识而不是认识。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归元真人已然洞悉了一切。耶律青云知晓归元真人此人,源于“凌云阁”,因为凌云老祖的密室里供奉着他的画像。 记得当时凌云老祖指着画像告诉自己,这个契丹人是天下释道合修的鼻祖,是我们契丹修真界唯一的骄傲,他是我“凌云阁”永不泯灭的神祗。你此番行走江湖,若是天纵奇缘,有幸见着他老人家,你当恭敬侍之,千万不可心存侥幸,以免招致杀身之祸。耶律青云深知老祖之能,他眼中的神祗,该是怎样恐怖的存在?归元真人的“还元抱一”之道,独步天下。所炼“还阳神丹”,据说能起死人肉白骨。 “二郎!你去迎一迎杨教主,转告她,请她暂带萧蓝若等人去‘避风塘’等候为师。”归元真人言及耶律青云的**,如是吩咐门外侍奉的大弟子胡二郎。“仙井!没有为师的允可,任何人不得靠近‘释道堂’半步,若有违者,格杀勿论!”归元真人余音未了,一股弥天杀机从他身上冲天而起,一放即收。 “呵呵!这小子,见机倒快。年轻一辈中,能有如此身手,着实不易。东方愚?居然能躲过本真人的‘还元抱一’?”归元真人大摇皓首。“好你个黄浩,你个骗子。你个混蛋,原来你终是藏私了,竟然被你蒙骗了这么多年。”忽然。归元真人如梦方醒,大发雷霆,耶律青云汗透重衣。 “三年前,青云受命去见一个人......”耶律青云压在心底的一段秘辛就此揭开帷幕。 西域荒原,冰天雪地。广袤的大地上,一片银白,万籁俱寂。唯有寒风肆虐。耶律青云脚踏厚重的积雪,缓步而行。呼啸的北风,微掀起他的皮袍。露出内中青色的长衫。突然,耶律青云站定身形,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耶律青云微蹙眉头。抬脚向东方疾掠而去。 旷野无遮。远处天、地、人竞相一色,四男一女,皆是一身白衣,正自杀的难分难解。被围斗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虽左支右拙,却并不见落入下风。奇怪的是,五人的武功家数竟然差相仿佛,宛如同门教技。待行的近了。耶律青云赫然发现,这个雄壮威武的大汉正是自己四处找寻的“摩尼教”教主郎森。围攻他的四人却是些金发碧眼的异域之人。 耶律青云本是受命协助郎森的,当下更不迟疑,加入战团。二人合力,顷刻将四人诛杀。郎森对耶律青云的武功大是钦佩,耶律青云却对郎森生了疑色。明明他完全有能力一举狙杀四人,为什么偏偏显得力不从心,只待耶律青云到来,方才尽施绝杀,不留活口呢?两人一路回到了“摩尼教”驻地,郎森设宴款待了耶律青云,大赞“凌云老祖”及时施之援手,宾主尽欢而散。 是夜,耶律青云潜回白日击杀四位异域人之地,从雪堆里扒出奄奄一息的波斯少女。原来,白日之战时,波斯少女虽受伤,却非致命。当耶律青云与郎森掩埋四人尸身时,冥冥之中,天意使然,耶律青云发觉她竟然没死,正欲铁指断喉之际,少女忽地睁开了她那双蓝色幽眸,怔怔地望着他。 耶律青云本是疑虑重重,心下一动,伸指点了少女的昏睡穴,就地掩埋,却将厚土置其身周,做成了一圈坚实的掩体,然后用浮雪掩盖,在其口鼻处留下一线生机。在郎森眼里,契丹人从没有杀人掩埋的习俗,皆是抛之荒野,任凭狼叼鹰啄。耶律青云不善挖坑埋人,也在常理之中。当下不以为意,独自将剩余三人掩埋。 耶律青云将波斯少女带回自己的毡帐,将已冻得僵直的少女剥的清光。耶律青云眼前春光无限,耸峰玉立,坦腹幽壑,无一不精致到了极点。耶律青云收摄心魂,取过少女的衣衫兜来积雪,在其美如冰雕的**上,反复地揉搓起来。一双粗糙的大手,遍抚少女玉体的每一寸肌肤。少女惨白的面容慢慢地回暖,滑如凝脂的玉肌渐渐地泛出淡红的光晕。耶律青云虽不好色,却也不禁心旌摇曳。 “你是什么人?”耶律青云将一股真气拍入少女的颤中穴,见其悠悠苏醒过来,冷冷地问道。“这是哪里?”少女睁开那双迷人的蓝眸,茫然地看着耶律青云粗犷而冷峻的面容,那两道浓眉下的凹睛,冷酷无情,触目而生寒。“啊!”当少女觉得寒意而本能地拉扯衣物时,方才发觉,自己宛如初生般光洁无遮,不由惊呼出声。 这个波斯少女就是莫丽丝,乃是波斯“摩尼教”的“活灵使者”。死里逃生的她,那一年,还不满十八岁。莫丽丝此次东来是奉波斯总教之命,欲说服契丹“摩尼教”,听从波斯总教的召唤。在与郎森的交往中,一直都由“持法护教者”出面斡旋,莫丽丝始终隐身幕后,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美艳绝伦的波斯少女才是主事之人。未曾想,郎森不为所动,却恐遭致总教的不满,遂亲自谒见了“凌云老祖”。 “凌云老祖”权衡利弊,为契丹计,同意铲除波斯使者。因“摩尼教”受众皆视总教为正朔,郎森不便使唤教中高手,且不能让教众知晓波斯使者已死的真相,提出由自己将波斯使者引入偏荒之地,请“凌云阁”派杀手共同除之,其中不乏借刀杀人之嫌,“凌云老祖”竟似不觉,慨然应允。 “天道轮回,杀人者。人恒杀之。莫丽丝为你所救后,前往甘州,搬来援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诱擒郎森,极尽折磨半年有余,然后杀之,竟是十倍相还。莫丽丝杀死郎森后,弃之黑山,意欲嫁祸契丹皇族。用心可谓歹毒。幸好,凌云老祖运筹帷幄,推‘萨满教’教主幽香上位。才逼使莫丽丝不得已二教合一,创下偌大的‘拜火教’。”归元真人洞若观火,娓娓道来,直如亲见。 “你与莫丽丝可有私?”归元真人淡淡地问道。“没有!青云一厢情愿。却不是落井下石之辈。”耶律青云低着头。汗出如浆。那几日的旖旎风光,在心头徘徊不去,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看!看!还看!我这身子都让你摸尽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莫丽丝羞恼地双手捂住前胸,可浑身尽赤,何止是春光外泄。耶律青云的毡帐是临时的,一应皆无,惟御风雪。莫丽丝的衣物早几日就已化作灰烬。徒呼奈何?“你的伤势已将大好,明日某家会做几身兽衣与你遮羞御寒。”耶律青云冷冰冰地说着话。忽然伸手将莫丽丝胸前的双手隔开,一掌印在双峰之间。 “我不要你为我疗伤,拿开你的手。”莫丽丝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四肢百骸,说不出的受用,可口中仍是恨恨地叱道。“嘿嘿!过了今日某家就会离开这里,恐怕再见无期。”耶律青云冷冷地道。“哦!”莫丽丝一怔,心底一疼,禁不住茫然无措,竟有些患得患失。 “这袍子是你做的?难看死了!我不要穿!”莫丽丝娇嗔地怒道。耶律青云难得的没有说话,只是将做好的兽衣扔在莫丽丝的怀里,转头离开了毡帐。“唉!”莫丽丝幽幽叹息,想起昨夜自己偷偷钻进这个天杀的人怀里,他竟然只是敞开皮袍,将自己紧紧地包裹,再无异动。莫丽丝呆呆地看了一会兽衣,起身穿戴起来,绒绒的幼兽绒毛,熨帖地覆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暖入心田。莫丽丝穿戴完毕,竟意外地发现,这身兽衣宛如量身定做,想着这些时日与之肌肤相亲,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感动。 耶律青云渐行渐远,莫丽丝身著兽衣,站在毡帐前,久久不愿离去...... “你相救莫丽丝之事,凌云老祖可曾知晓?”归元真人接着问道。“青云罪该万死,不敢禀明老祖。”耶律青云以首触地。“照说莫丽丝再入契丹之时,你已携萧小人从中原回转契丹多时,你是凌云阁头号杀手,凌云阁居然不派你出马,却派‘飞龙使’女里前往,你觉得仅仅是凌云阁不便出手吗?”归元真人哂笑道。“老祖慈悲。”耶律青云醍醐灌顶,宛如顶心炸雷。 “为什么凌云老祖明知你与萧小人亲厚,却会派你去杀他呢?”归元真人“嘿嘿”冷笑。“萧小人这个祸根,却是维系皇族和后族中坚平衡的纽带,凌云老祖怎么会真的杀他呢?不过是个试金石而已,跳梁小丑们终将现身于青天白日之下。”归元真人淡然一笑。 “今日不妨告诉你一件秘辛,幽香乃是郎森之女。”归元真人面色一沉,一字一顿地说道。耶律青云心头电闪雷鸣,那萦绕在心头的许多疑问,豁然开朗。“妙女”幽香在明知“摩尼教“已然瓦解后,何以会接受莫丽丝的二教合一?何以会接受莫丽丝的怂恿而出现在少室山下?何以会在再结深仇之后,决然地回归契丹?因为,她的算计已然成功,只待开花结果。 莫丽丝与幽香年岁相当,据说莫丽丝只比幽香大十三天,可二人的智计阴谋,却是天壤之别。自小在权利倾轧下成长起来的一教之主,又岂是事事皆需教主沙尔玛指点的莫丽丝所可比拟的。莫丽丝身陷瓮中,恍自不觉,竟亲手将“噬脑蛊”给教主沙尔玛等人服下,若非几大宝光王未及时赶至,否则波斯“摩尼教”将全军覆没。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幽香又岂能免俗? 避风塘,莲荷朵朵,蛙鸣阵阵。 当听闻幽香就是下蛊之人时,萧小人惊跳而起,难以置信,竟压过了再见杨飘雪和红袖的喜悦。杨薰嫣本知究里,一副泰然模样。萧蓝若等人不识幽香,亦是淡然。 “蓝若!今日见你,我心甚慰!尔等且在谷中稍停数日,我与青云回趟契丹,冤家宜解不宜结,有本真人出面,幽香当可放过莫丽丝。但人不能白救,你将那套‘萧氏擒拿手’传了杨教主吧!”归元真人微笑着说道。“由真人出面,当可无碍!若是为救一命而伤一命,实非蓝若所乐见也!不过!您老倒是狮子大张口啊!”萧蓝若“哈哈”一笑,知道归元真人有“还阳神丹”相助,幽香性命无忧。 “小人!你过来!”归元真人唤过萧小人,拉起萧小人的一双手,仔细地查看多时,微微点头。“神仙爷爷!您在看什么?”萧小人诧异地问道。“小人!你别动啊!归元大仙看的可准了。大仙送师父的四句谶语就很准的。”红袖嘟着红唇,眨着眼睛,煞有介事地道。“红袖!不得胡说!”杨飘雪瞥了一眼萧蓝若,俏脸飞红。原来归元真人初见杨飘雪,即口占四言:结庐坐七灯,钟情惟一人。飘零,洞箫夜道更。可谓道尽杨飘雪的女儿心结。 “杨姐姐的心思,可是明月照沟渠啊!”杨薰嫣“嘻嘻”一笑,打趣道。“杨教主!不知何时起始与萧某习练擒拿手?”萧蓝若一脸沉肃地道。“不准吼我姑姑!”一个六七岁的女童,忽然站在杨薰嫣的身前,仰着小脸对着萧蓝若怒目而视。她是杨薰嫣过世兄长的遗腹子杨彤,一直由杨薰嫣教养。 “小人啊!本真人和你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了。”归元真人言罢,从腰间取下紫金葫芦,倒出三粒暗棕色浑圆的药丸,再由怀中摸出一只紫金檀木匣子,郑重地将药丸放入其中,方才交到萧小人手里。 “此谓之‘还阳丹’,何时用之,则是天机不可泄露,你当谨慎收之。”归元真人忽而面现凄然。(未完待续。。) ------------ 第七节 九经九难 宋太祖在紫宸殿接见了“吴越”使臣愿齐禅师一行,并在大相国寺置办了宴席,住持贞俊禅师素闻愿齐之名,着实结纳,盛情款待。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愿齐亦不前往驿馆,就在大相国寺安顿下来,在没得到宋太祖国书的这段日子里,就与贞俊禅师讲经说法,坐而论道。 天命之谓性,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宋太祖赵匡胤端坐在睿思殿,急不可耐地翻开了手中的所谓“九经”,看着看着,不由眉头微蹙。这不是儒家的“中庸”之道吗?与自己所求的“九经”风马牛不相及。他快速地翻动着书页,赫然“九经”字样出现在眼前,宋太祖不由心中一喜。 九经者: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言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好你个愿齐!以此来教朕如何做皇帝吗?”宋太祖将手中书册“啪”的一声。拍在龙案上。怒容满面。“微臣万死!”张琼和赵廷翰跪伏于地,噤若寒蝉。宋太祖为皇以来,励精图治,积威日盛。“起来吧!与你二人何干?”宋太祖稍压怒火,示意二人起身。“陛下!愿齐贼秃居然敢戏弄吾皇,臣这就去兴师问罪。”张琼一脸肃杀,恼羞成怒。 “说到底,至今却是无人得识‘九经’的真面目。却也怪不得他。你二人出门日久,都回家歇息去吧!朕自有分说。”宋太祖看着二人跪拜而去。一丝惆怅涌上心头。宋太祖修习“天龙伏虎神功”已经有几年了,现在已经是欲罢不能。想起郭威与柴荣的故事,禁不住不寒而栗。 “陛下!我家国主心慕天朝,更是对陛下崇敬有加。此番前来,贫僧有点僭越,欲代我家国主向陛下讨个封赏。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请陛下降旨!”愿齐禅师如同平日化缘,殊无丝毫愧色。“大师既知僭越,又何出此言?大师乃江南佛门高僧,却心系万丈红尘,你修行所为何来?”赵普冷冷一笑。 宋乾德二年(公元963年)正月,宋太祖罢首相范质、次相王溥和魏仁浦,诏令赵普门下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执宰朝堂。初时,宋太祖登基,遍赏从龙之臣,独赵普仅为右谏议大夫、充枢密直学士。后因献计宋太祖“杯酒释兵权”,遂为枢密使、检校太保。赵普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权贵,但却始终荣宠不惊,坦然自若,为相半年有余可谓尽职尽守。 “赵相公此言差矣!贫僧忝为吴越国国师,上不能为国主分忧,下不能为黎民解难,即使修成金身又何足夸也!”愿齐禅师淡然一笑,望着赵普的眼神,不卑不亢,淡定从容。“钱俶却是个妙人。”宋太祖微微一笑,起身在殿前慢踱几步,忽地站定。“相国!依前朝旧事,封钱俶吴越国王,赐玉册金印,授天下兵马大元帅,总辖天下兵马。改授承家保国宣德守道忠贞恭顺忠臣,食邑一千户。愿齐大师!如此可好!”宋太祖“哈哈”一笑,转身坐回龙椅,一双锐利的虎目,看向一脸古井无波的愿齐。 后汉乾佑二年十月,后汉册封钱弘俶为匡圣广运同德保定功臣、东南面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等军节度使、浙江东西等道管内观察处置使兼两浙盐铁制置发运营田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杭州越州大都督、上柱国、吴越国王,食邑一万户。后周广顺元年,后周加封钱弘俶诸道兵马都元帅,加食邑一千户。翌年,封天下兵马都元帅,加食邑二千户,改授推诚保德安邦致理忠正功臣。 “贫僧多谢陛下开恩!”愿齐起身打个佛礼,无喜亦无悲。“微臣这就前去拟旨!”赵普躬身之时,偷偷瞥了一眼似乎饶有兴致的皇帝陛下,心下好笑,快步离去。 天下兵马大元帅,总辖天下兵马。这个官职可是与往不同,往昔只是都元帅,而今可是大元帅,那可是军中第一人了。当钱俶接到诏书时,顿时哭笑不得。如果不是有钱镠遗嘱,要子孙善事中原之主的话,他可能会当即拍案而起了。以他小小的吴越国,只拥有两浙这样的弹丸之地的国主,充其量也就不过是中原某个节度使的辖区和兵力,叫他如何去节制天下的兵马呢?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大师!这就是你千里而献于朕的‘九经’?”宋太祖将书册置于龙案,淡淡地道。“陛下所求并非此物?”愿齐禅师抬眼微然一笑。“哦!你认为朕会稀罕这部‘九经’吗?”宋太祖一时气结。 “有唐以来,儒家皆以周礼、仪礼、礼记、左传、公羊传、谷梁传、易、书、诗为九经。而贫僧之九经却是以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为九经,乃治世之根本,陛下竟以为无用哉!”愿齐禅师居然叹了一口气。“陛下!贫僧之所以远涉千里。却不只是为了吴越一地之安危,而是为了向陛下传道,传这九经治世之道。”愿齐禅师宝相庄严,目含悲悯。 “相国!将此‘九经’着有司核定,刊行天下。”当赵普回到大殿之上时,宋太祖如是吩咐道。 “陛下!中庸之道,天人合一。所谓天下万物,同宗同源,异曲而同工也!诸子百家。佛、道、儒三家独大,所追奉的无非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陛下!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住一切诸相,即名众生。阿弥陀佛!”愿齐禅师双手合十,洒然而去。宋太祖凝眉一怔,半晌无语。 “萧哥哥!你认识这两个字吗?”杨彤仰着小脸,期盼地望着萧小人。“我看!”红袖未待萧小人伸手,已是将一册泛黄的薄薄帛书接到手中。“哦!”红袖看了半晌,竟是红了脸颊。“我就知道你不认识,还给我!”杨彤嘟起红唇。粉嘟嘟的小手升起来。 “九经?这是什么呀!是佛经吗?”萧小人瞥了一眼帛书,虽然手书的篆字已然浅淡。却还勉强识得。“哇!萧哥哥好厉害。”杨彤欢声笑语,拍掌而跳。萧小人从红袖手中接过帛书,翻开扉页。 夫心经者,淡而无妄有真气,闲而无欲有游神,安而不惧有髓精,劳而不倦有筋骨。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形与神俱,尽终天年而度百岁...... “这好似是本医经。”萧小人将帛书交还到杨彤的手中。“李伯或许能给我们解释通的,不如我们去寻李伯。”萧小人拉起杨彤的手,对着红袖说道。“不要!姑姑不让人知道我有这帛书的。”杨彤摇头,挣脱了萧小人的手。“为什么?”红袖诧异道。“姑姑说,这是娘亲留给我的东西,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就会被抢跑。以后,彤儿想娘亲的时候,就没有东西可以看了。”杨彤异常认真地说道。 月余下来,杨彤因姑姑跟着萧蓝若习武练功,与萧小人厮混的烂熟。“小人!你怎识得那曲曲弯弯的字?”红袖好奇地问道。“我娘亲教我的。”萧小人忽地想起红袖无父无母,登时止了炫耀之心。“没事!我自小就没有娘亲,师傅就是我的娘亲。”红袖眼圈一红,却仰起脸不让萧小人看见。 “红袖姐姐!你也没有娘亲吗?你好可怜!”杨彤走到红袖身前,轻轻牵起她的手,泫然欲泣。“姐姐没事!彤儿乖!不哭!”红袖俯身将杨彤抱在怀里,心中怜惜,泪水却止不住流了下来,两个没娘的女孩哭作一团。“你们都是我的亲姐妹,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萧小人心中一疼,双臂一伸,将两人揽在自己的怀中。杨飘雪站在一丛花树下,死命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泪流满面。当年,杨飘飞在杨飘云、杨飘雪受人欺负的时候,也是如此将她们揽在怀中,说着同样的话。 “彤儿!你怎么把这东西翻出来了。”杨薰嫣嗔怪地看着杨彤。“姑姑!彤儿知道错了。可是,彤儿好想知道娘亲留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杨彤委委屈屈地道。“你拿去都给谁看了?”杨薰嫣心疼地用手摸摸杨彤的小脑袋。“给萧哥哥看了,萧哥哥好厉害,他认识这上面写的字,还告诉彤儿,这帛书叫做九经。”杨彤得意地卖弄着。 “萧大侠!您看这‘九经’到底是什么东西?”杨薰嫣将帛书递给萧蓝若问道。“内经!应该是医术方面的典籍了,不过这后面好像提到一些武功、真气之类的。咦!散功之法,这法门竟然与我岳丈所习之法相近。这倒奇了,这典籍上又没有内功心法,却大谈散功之法,不知是何原因?”萧蓝若一目十行,边翻边看,却是愈看愈惊。 “你这帛书从何而来?若是依此行使,岂非武功尽废?”萧蓝若蹙眉问道。“说起来话长,不过这帛书上的字,谷中无人得识,却也没人依此练过什么自废武功的法门。”杨薰嫣掩口笑道。 十二年前,“蛊神教”杨雄等五位长老出谷采药,遇到一群侍卫在追杀一老一少。杨雄等人发现这些侍卫竟然不是蜀国的,而是中原大周朝的皇宫侍卫。杨雄等人出于义愤出手相救,却只救得老者十一岁的女儿张念华。于是,杨雄收养了这个与自己女儿年貌相当的汉家女孩。 杨氏一族乃苗家望族,杨雄有七个儿子,只有一女杨薰嫣。长子在杨薰嫣出生的那年因守谷失职被“蛊神教”教主处死。杨雄对女儿爱如掌珠,收养张念华,也是为给女儿找个玩伴。 两年后,“蛊神教”教主辞世,杨氏一族力压众苗峒,十三岁的杨薰嫣登上了教主之位。也就在那一年,杨雄身故。三年一晃而过,杨薰嫣与张念华已出落的如花似玉,成为苗寨一道靓丽的风景,一对出双入对的金花姐妹。杨薰嫣身为“蛊神教”主,终身不得婚嫁。但是,张念华却到了嫁人的妙龄。 情场就是战场,杨薰嫣的六哥在几乎稳操胜算的争夺金花之战中,不幸身亡。张念华在万般无奈之下,道出了实情。原来,张念华与杨薰嫣的六哥早已两情相悦、暗度陈仓,只是杨薰嫣的六哥想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将对手一一击败,给他们的爱情锦上添花。 六年前,东方愚入谷之时,正是杨薰嫣内外交困之时。张念华十月怀胎产下杨彤后,自杀殉情。恰在这时,唐通天轻车熟路地逃进谷来与楼姬相会。杨薰嫣大哥之死,一直是杨雄心中的最痛,至死都不曾放下,杨薰嫣又怎会放过这个滥情且始乱终弃的始作俑者? 杨薰嫣在张念华弥留之际,受其之托,抚养杨彤。张念华终是道出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的祖上是历仕梁、唐二朝的勋贵张全义,因遭周朝的缉拿,无奈之下欲投奔在蜀地的先祖属下“铁剑”陆飞。没曾想,却半途而废。张念华最后拿出来一册帛书和一张锦帛画交给杨薰嫣,说是当年分家之时,从先祖遗物中得到的,一直以来,也不知有什么用,就留给彤儿做个念想吧! 萧蓝若从杨薰嫣手中接过锦帛打开,只见锦帛上赫然绘着一幅图画,画中一寺巍峨,牌匾上书“雪窦寺”三个金色的大字。“雪窦寺!江南吴越国的雪窦寺!”萧蓝若久居江南,如何不知雪窦寺之名。 周太祖郭威至死也不曾想到,自己九入洛阳,将张全义一族赶尽杀绝而不可得的“九经”会出现在这幽谷的苗寨里。宋太祖赵匡胤梦寐以求的“九经”现在就在萧蓝若的手中,而萧蓝若却认为这是件贻害他人的废物。若是穷天死而有灵,不知会不会愤然而起。 “血魔”穷天的武功剑走偏锋,以杀养戾,以戾养气,所伤皆内腑也!心经九篇,正是要将这些凶戾的内力化去,去芜存精,以期重返佛门正宗之道。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为回头?就是舍。有舍方有得,只有舍弃凶戾,忘我而无我,方能得窥三千大千世界。(未完待续。。) ------------ 第八节 月黑风高 张氏一族,在周太祖郭威即位始起,即遭到无情的辑杀,满门尽丧,起因皆是“九经”之故,却无一人得见“天龙伏虎神功”秘籍,更不知有“九经”相佐之事,概因甫一出世,即为周太祖所得。周太祖郭威并不知情,只当是张家不肯交出“九经”,却不知张家根本不知实情。况且,儒家的“九经”历朝历代皆有刊行,大凡读书人家,此书必备,张家交出所有的“九经”亦是无用,终是难逃毒手。 张全义身故二十五年后,张氏因日不敷出而分家,十岁的张念华见先祖遗物中的这绢帛可喜而收入囊中,“九经”至此落入张念华手中,其中就夹带着那副“雪窦寺”。其时,张氏族人皆为金银、田产而计较,竟是无人发觉。张念华不识篆字,亦不知此物干系重大,私藏而喜之,终致灭门。 但若是周太祖郭威果真得到了“九经”,难不成张氏一族就能逃过此劫数乎? 浑浑噩噩的莫丽丝被郑无烟带到了“蛊神教”神坛,杨薰嫣将归元真人带回来的“噬脑蛊”解药送进莫丽丝口中。“萧大侠!准备好了吗?”杨薰嫣盘膝而坐,身周九灯九香,莫丽丝跪坐在杨薰嫣三尺之外,身后端坐着一脸沉肃的萧蓝若。萧蓝若双掌抵在牙关紧咬、双眸紧闭的莫丽丝后背,与杨薰嫣四目相对,默然点头。杨薰嫣双眸一闭,口中念念有词。一双纤手互相交缠,做出各种繁复的手印。 “这是蛊语,乃召唤蛊虫之用。‘噬脑蛊’异常顽固。所谓解药无非使其僵伏,不再咬噬人脑。使此秘术将之引离中脑,直达胸腹,再以无上内力,将之逼进肠内,升至咽喉,以真气包容而出。来从来处来。去从来处去,这就叫做‘收蛊’。”归元真人面似轻松,实则紧张万分。因为稍有不慎。蛊虫必将反噬,不但中蛊者立毙,收蛊人亦不能幸免。 “神仙爷爷!您说幽香姐姐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萧小人素喜幽香的纯洁无瑕,当得知幽香的所为后。心结难去。“说来幽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但亲手送自己的母亲魂归极乐,又坐视父亲为人所害。小小年纪,执掌偌大一个‘萨满教’,苦于心计,难啊!五年前,本真人炼丹时急需一味珍稀的药材,因丹炉已开,不能停歇。否则炉毁人亡,苦于不能分身之际。杨教主不畏艰辛前往契丹,竟是遍寻不获。此时,幽香忽然现身,提出以物易物,杨教主迫于无奈,以‘噬脑蛊’易之。如今想来,定是她欲以此蛊操控教中关键人物,以为己用。”归元真人洞悉人心的慧眼,愈老弥坚。 “幽香姐姐真的没事吗?”萧小人望着神坛,不经意地问道。“呵呵呵呵!不枉幽香疼你之心啊!无论幽香是好人还是坏人,在你心中都是完美无缺的。”归元真人爽朗的笑声,润人心扉。“唉!在神仙爷爷面前可是什么也藏不住。”萧小人摇头叹息。“幽香早知会有今日,竟是早已存了身死道消的念头。她将解药尽数交付我们后,欲坦然就死。本真人于是施法将‘母蛊’收回,并以‘还阳丹’固其根元,彻底除祛了‘噬脑蛊’的反噬之力,你幽香姐姐如今明艳更甚往昔,想不长寿都难!”归元真人笑道。 “啊!幽香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这是因祸得福了。”萧小人欢喜异常。“幽香这两年将‘拜火教’打理的声名远扬,在契丹风生水起。随处所见之人,无不对幽香崇敬有加,宛如神佛。”归元真人说到此处忽地白眉一掀,看向神坛的眼光炯炯有神。萧小人目光一凝,不再说话。 “哼!”的一声,莫丽丝跪坐的身体蓦然前倾,檀口一张,一团拇指大小暗红的圆球破口而出,直奔杨薰嫣而去。杨薰嫣深知厉害,右手一翻,掌心处赫然现出一只寸长而精美绝伦的描金瓷瓶,瓷瓶瓶身通透,瓶口木塞已去,内中漂浮着氤氲的紫气。萧蓝若左掌抵在莫丽丝后心大穴,右掌轻舒,一股宛若实质的气流瞬间攫住了圆球,使其悬浮于空,缓缓地降至瓶口。 “啵!”的一声,圆球忽地炸开,无数蠕动着的细小褐色蠕虫,如蒙大赦般涌进瓷瓶。瓶中蓦然紫气大盛,内中“母蛊”闻息而动,蠕虫宛如反哺跪乳,百溪汇海,扑进“母蛊”之中。“母蛊”以肉眼可见之速,迅疾膨胀。杨薰嫣一声轻叱,左手一翻,一枚紫金木塞已是牢牢地封住了瓶口。杨薰嫣将瓷瓶举至眼前,双眸闪亮,嘴角一丝笑意渐渐漾开。杨薰嫣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将瓷瓶高高举过头顶。 “恭喜教主!贺喜教主!恭迎‘蛊神’回归,神教永兴!”神坛下“蛊神教”众,“呼啦啦”跪倒一片,喜悦之声,响彻幽谷。莫丽丝蓝眸微启,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而明悟,珠泪点点而下。 萧蓝若一声长笑,振衣而起。莫丽丝忽地转身,纳头即拜,口中开言,宛如莺啼:“主人在上,奴婢莫丽丝给主人叩头。”萧蓝若一怔,伸手欲扶,莫丽丝已是臻首触地,砰然有声。 东方愚萧索地站在江边,暮色中的江面卷起黑沉沉的浪花,晦暗而压抑。东方愚离开“噬魂谷”一月有余,想起那晚冲天的杀气,仍是心有余悸。若非“杀手居”密不外传的“遁行术”,恐怕今日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世外高人,果然是深不可测啊! 东方愚寻索的目光忽然停顿在江中渐近的一张桅帆上,因为这艘船的桅帆与众不同。船渐渐靠上了渡口,桅帆上彩旗翻卷,依稀可见一幅双拳紧握、十字交叉的暗褐色图案。这是蜀中大名鼎鼎的帮会“铁拳帮”的徽记。“铁拳帮”纵横江湖几十年,向来以江河生意为主,下辖二十余个坛口。人多势众。 “铁拳帮”闻名江湖是十几年前的“雄鸡关”之役,他们以一帮之力,独斗巴蜀九大门派,结果大获全胜,一时名噪江湖。可是,帮众多了,难免良莠不齐。近年来。“铁拳帮”更是持强耍横,作奸犯科之事,屡有发生。引发数宗血案。东方愚此行的人首是“铁拳帮”青峰坛主,“八爪鱼”吴鹏。 虽已是夜上三更,青石街上却仍然丝竹声声,纸醉金迷。吴鹏大大咧咧地走在青石大街上。左右青楼妓馆的老鸨都巴结地上前和他亲热地打着招呼。吴鹏心中十分受用。这一趟买卖顺风顺水,几乎是手到擒来。现在,他要到后街上最好的“江南苑”好好犒赏犒赏自己。 后街离开通衢约有十丈,其间有一丈之地,乃是一处已然荒废的宗祠,荒草凄凄,暗黑无光,兼之正是月亏之时。风头正劲。大凡走夜路之人,皆是掌灯而行。吴鹏一伙。轻车熟路,却是无须如此。 “格老子!不长眼的,看到大爷来了,还不快快让道。”正行间,一个黑衣人赫然站在当道,前行的一人不由呼喝道。此人不待话音落地,上前一掌拍向黑衣人。突然,这人感到一掌触到实物后,竟然无从发力,似乎推到了一团棉花一般,心知不妙,却已不及,登时直跌出去。 “老胡!怎么花酒还没喝,脚就软了?”此人身后几人见此情景,不由“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觉得蹊跷,一招“黑虎掏心”打向黑衣人的胸腹。黑衣人也不作势,只是微一侧身,左手轻轻一带,这人就平平地直飞出去。吴鹏初时也未在意,一个瘦弱而矮小的黑衣人而已。再往前行,方才发觉,黑衣人在此月黑风高之夜,却面蒙黑巾,再见两个武功不错的手下,接连失手,不由惕然一惊。 “阁下何许人?求财还是买命?”吴鹏闯荡江湖十余载,深知凶险,摆手止住手下的蠢动,沉声问道。“东方愚!”黑衣人如同隐身在暗夜中的幽魂。“杀手居!东方愚!”吴鹏脚下一软,一个踉跄,险些坐到地上。“我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啊!”吴鹏带着哭腔说道。“六月十七,泸州十里季家庄,三女被杀。其中季小姐被人奸杀,另两个年仅十三岁的丫鬟被一群人**致死。事后,又丧心病狂地火烧季家庄,不是邻里及时相救,恐怕已遭灭族之祸。即使没有‘追魂简’,某也会杀你!”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吴鹏倏然转身飞一般地向通衢奔去,猛一抬眼,却见东方愚竟已近在眼前。“娘啊!”吴鹏只觉裆下一股暖流顺腿而下,脚下一软,仆倒在地,竟是魂飞胆碎。寒光一闪,东方愚已将吴鹏头颅提在手上。 “月黑风高杀人夜。东方愚!你的名字居然都能杀人了,真是名不虚传!”一个黑衣女子面罩黑纱站在此起彼伏的荒草间,夜风吹起她的裙裾,在草尖上飘舞欲飞,吴鹏的五六个得意手下,东倒西歪,此时皆成黄泉之鬼矣!“身手不错!杀人如割草,比前又快了不少。”东方愚缓缓地将吴鹏的头颅放进一个油布口袋里,悠然地道。“哼!再快可还不是得用剑?杀人不见血,东方愚三个字却比剑好使呢!唉!我可是再也赶不上你了。”女子一声幽幽的长叹,宛若怨妇怀春,说不出的婉约动人。 “呵呵!北野痴也有服气的时候,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人轻笑着出现在北野痴的身后,虽然暗夜无光,以杀手的敏锐目光,仍是不难看出此人修长而倜傥的风流身影。“每次都是这样,你走路就不能有点动静吗?”北野痴恶狠狠地嗔怒道。“东方愚惹你生气了,我帮你打他!”来人“嘻嘻”一笑。 “南宫颠!我虽然名字叫狂,好在还有些自知之明,不像你俩,一对傻子。我说,即使合我三人之力,可是东方愚的对手?看样子,你两人是真的傻了。”东方愚的身后忽左忽右地漂浮着一个瘦瘦的大头影子,宛如吊死鬼一般。声音之阴恻,令人毛骨悚然。 “西门狂!原来你也想揍东方愚,太好了!我算是终于盼到帮手了。谢天谢地!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南宫颠欣喜若狂。“啊!干嘛!北野痴!西门狂说你是傻子,又不是我说的。”北野痴肩不动腿不抬,蓦然裙底一脚向后飞出。南宫颠一飘丈余,虽口中哇哇怪叫,身形之忧美,宛若翩鸿。 “看样子,东方愚好久没打你了。你的脸又白起来了。”北野痴冷冷地道。“还说呢!东方愚!你下次打人可不可以不打脸,自己脸黑就算了,还要把我的脸打成青的。”南宫颠似乎被人踩到了尾巴。“这我赞同。东方愚你说说你吧!我一个女孩家家,要的就是脸面,这一对熊猫眼,你叫我怎么见人?”北野痴都快哭了。“哈哈……额!”西门狂正笑着。忽然被人掐着脖子拎了起来。本来还算周正的脸顿时扭曲起来,两条腿悠悠荡荡,活脱脱成了名符其实的吊死鬼。 “走吧!误了事,娘娘可不会心慈手软。”东方愚冷冰冰的声音格外渗人。“东方愚!西门狂不会真没气了吧!”北野痴的声音怯怯地问道。“就是!就是!东方愚!你还是放下他吧!看着怪吓人的。”南宫颠附和道。“你们不知道吗?西门狂的闭气功已经达到一炷香了。”东方愚不为所动,就这样拎着西门狂一闪而去。北野痴和南宫颠互望一眼,身影一淡,就此消失不见。 落凤坡“杀手居”四大杀手皆是“杀神娘娘”黄邓姑的亲传弟子,终其一身。黄邓姑只收了这四个弟子。因四人都是孤儿,且几乎是同时被收归门下。即使黄邓姑自己亦不清楚四人的岁数大小。因此落凤坡“杀手居”只论同门,不序长幼,各自皆以名字唤之,谁武功高,谁说了算。黄邓姑授徒与众不同,每人二个时辰,轮番教完后,即令四人互斗,打赢的有饭吃,打输的没饭吃。 初时,东方愚最是瘦弱矮小,常常三餐不继。无奈何,东方愚天天藏匿食物,又怕黄邓姑发觉而挨揍,就想着藏到一个黄邓姑看不见、够不着的地方,一来二去,身法之高明,竟远远高于其余三人。十年之后,东方愚已能与三人互有胜负,再五年,三人已不是其对手。如今,任何二人联袂都无法伤到东方愚,若是三人联手,东方愚都有些犹豫会不会受虐于人。 “哼!杀手居四大杀手齐出,杀神娘娘!你还真是瞧得起我。”东方愚四人离开半盏茶的功夫,荒废的宗祠里方才传出声音。“师姐!那我们还杀不杀了?”一个轻声细语的女子声音轻声问道。“杀!为什么不杀?将那些自以为清高的修真之士杀个清光,什么道士、和尚、书生,只要是挨着修真的,格杀勿论!”一女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是!师姐!这两日出现了不少‘仙侠派’的弟子,我们几波人去杀都杀不了,他们的武功可是高出我们不少,虽然他们不杀我们,却总是能将我们要杀之人救下,总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师姐、师妹们可都露了行藏了。”另一个女子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 “师姐!杀手居的四大杀手武功太高了,若是他们插手,师姐、师妹们可能就会有折损了,他们是杀手可不是‘仙侠派’的伪君子们不会杀人。”先时的女子轻声细语地接话道。“是啊!是啊!幸好这里有地宫,若是被他们发现了,还不知道我们要死多少人呢!”一个声音娇脆的女子受惊般地嚷道。 “东方愚!人的名树的影。你们以后出外行事时,只要听到他们的声音,不!是觉得有些像他们的人,就立即回避,且不可与之交手。他们是魔,不是人。”被唤作师姐的女子心有余悸地吩咐道。 “蓝若!这无为真人见召,可是不得不去啊!不如,你同小人也去‘仙侠谷’看看吧!若是这‘噬魂谷’是世外桃源,那里就称得上是人间仙境了。”归元真人一副悠然神往之相。“莫姐姐!我们一同去可好。”萧小人心痒难搔。“少主人!你说去哪就去哪,奴婢莫敢不从!”莫丽丝低眉顺眼地回答。 “爹爹!莫姐姐她……。”萧小人一时气结。萧蓝若微微摇头,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的耶律青云,却是无可奈何。耶律青云在归元真人面前大气亦不敢出,自莫丽丝认萧蓝若为主后,耶律青云心如死灰,望向莫丽丝的眼神,无比凄凉。郑无烟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几次三番欲请耶律青云同自己离开,却是开不了这口。(未完待续。。) ------------ 第九节 迷雾重重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一位羽扇纶巾的书生,口诵“侠客行”,似乎十分陶醉,只是他三两句一个“嗯”字,听的人甚是不奈。 此地乃是岷山地界,此时秋高气爽。归元真人与萧蓝若走在头里,身后是萧小人和莫丽丝。离开“噬魂谷”多日,萧小人尚自未从离别的惆怅中走出,显得怏怏不乐。 耶律青云虽满腹心事,却与郑无烟走的洒脱,他们已是回了青云山。杨飘雪与红袖没有离开“噬魂谷”,她们进谷纯属意外。杨飘雪师徒二人在山中寻药之时,遇到了杨薰嫣一行苗女,众女互视,皆是颇感意外。在此荒山野岭之地,同时出现了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女子,却是新奇。于是,她们很是自然地攀谈起来,同行几日,一来二去,熟稔如旧。二女不但同为杨姓,且都对毒物情有独钟,一时间竟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于是,堆土为炉、插草为香,二女结为同姓姐妹。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笙居然也要求留了下来,只是让耶律青云给李云裳捎个话就是了。杨薰嫣自是大喜过望,二人一拍即合。 “呵呵!这老东西又在装嫩扮俏。”归元真人心下欢喜,揶揄道。萧蓝若会心地一笑,却是不敢稍有不敬。吟诗此人非是旁人。正是“武当派”开山鼻祖“纯阳子”吕洞宾。 岷山深处有一处幽谷,四季如春,水澈树茂。花草繁盛,风景如画。谷口有一楠木碑牌,上书“仙侠谷”。进入谷口后,是“一线峡”,峡中一条羊肠小道,两侧危岩峭壁,直插云霄。仅余一线缝隙,峡底暗无天日。过了“一线峡”,前行五六里地。上得山坡,坡的尽头,陡然断裂,犹如刀削。 十丈开外。山势险峻。两侧峭壁却似硬生生被人从中分开一般。低头下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飕飕的冷风,直往人的脖子里灌,让人顿时心生寒意。两厢峭壁间,由两条粗如儿臂的铁索相连,山风过处,凭空地悠悠荡荡。令人望而生畏,这是道名副其实的天险。名曰:“失魂涧”。 “失魂涧”下行三四里地,翻过一道山梁,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明媚的阳光,和煦暖人,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黄灿灿的,花香醉人。谷底百余间青石木顶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坐落在高耸入云的苍松翠柏之间。泉水溪流,随处可见,袅袅炊烟,升腾在半空中,经久不散。这片方圆近百里的房屋正中,是高阔十丈的“七星峰”,周围环绕着一条绵延不断的宽约丈余的溪流,由一道高约五六尺的青石墙隔开。 方正的青石围墙四方,各有一道石门,巍峨肃穆,吊桥高悬,实实的一座青石城堡。 东、南、西、北四道石门的两侧,皆有一幅金丝楠木的楹联,东门书:仙风道骨天下敬,侠肝义胆江湖尊。西门书:险峰终有盖世魂,幽谷常怀凌云志。南门书:修真养性悟因果,谈天说地论风云。北门书:一剑横磨**载,二脉贯通六七窍。这就是修真圣地“仙侠派”的所在地。 何昌一,成名于大唐末年,侍御朝堂重臣,屡遭挫折,退出官府,远走巴蜀,隐居邛州天师观修真悟道,自创睡功“锁鼻术”,后移居岷山,潜心修为,冥悟于岷山九顶,以一招千古绝学“御剑术”而名动天下、震惊江湖,为江湖冠以“剑王”之称。 何昌一剑法大成,却是古道热肠,侠肝义胆,行侠仗义,深受巴蜀武林爱戴。巴蜀之地,皆以其为尊。其后,何昌一偶经“仙侠谷”,为其地貌所惑,心血来潮,自号“无为子”,创巴蜀修真第一门派“仙侠派”。何昌一谕下甚严,凡门下弟子不经允许不得出谷,“仙侠派”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年半之前,巴蜀之地,忽然有修真之士死于非命。江湖传言,死者为“御剑术”所杀。何昌一近年以来,已是淡出武林,潜心修真,不再过问江湖中事,门下弟子亦是罕现江湖。此时,又恰逢何昌一闭门坐关,无从知晓。不料,江湖杀戮竟是愈演愈烈,而所杀尽皆修真界之后学精英。 何昌一岁半闭关,月前方止,忽闻此事,甚觉蹊跷,遂派大弟子“门首”荀旷率“门枢”阆嬛、“门槛”苻坚、“门楣”柳絮、“门童”戚七出谷探查。何昌一经年不理俗务,皆有“静虚子”荀旷与四门协同料理。“仙侠派”门下主事称谓,皆以“门”起首,是故荀旷为“门首”,凡事“五门”共商共决。 何昌一派弟子出谷之后,却一时心绪难宁,推敲无果,却因二十年前的誓约而不能亲身前往,遂广邀修真界耆老于九月初九重阳日前来“仙侠谷”商榷。 “糟老头!你也来了。”萧小人进门一眼看到侍立在“铁衣老祖”王秋叶身后的糟老头,不由眉花眼笑。“小人!”糟老头“嘿嘿”一笑,却显得甚是不自在。“太好了!总算碰到一个相熟之人,不然非将人闷死不可。”萧小人笑吟吟地与糟老头执手为礼。“别叫我名字!叫我大哥就是了。”糟老头蹙眉苦脸地说道。“哦!糟大哥!”萧小人笑得阳光灿烂。“还是叫我糟老头吧!没得又多个美称。”糟老头瞬间塌肩驼背,大翻白眼,甚是气苦。王秋叶听着二小在身后说话,嘴角一弯,老怀大畅。 萧蓝若带着莫丽丝跟在归元真人和纯阳真人的身后,由其逐一地介绍满庭院的修真高人。此时,汇聚在“七星峰”下的何止百人。各个仙风道骨,飘然若仙,宛若神仙大会。 崔古、金砺、李琪、钟离权、孙君仿和摩皮处士等皆是远离尘嚣的世外道君;信州龙虎山第二十三代天师张季文与其子张正随;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师。“白云子”司马承祯及弟子夏侯子云;飞鹤山“真一子”彭晓;“击竹子”何五云;泰山“三清观”洪瑶竹;代州凤凰山“海蟾子”刘操及弟子董凝阳、张紫阳;扬州“逍遥子”潘梦空;“扶摇子”陈抟及弟子“鸿蒙子”张无梦。钱塘林君复、青州李之才、巨鹿魏野、永嘉李少和及柳开、许洞等散修之士,修真界可谓人才济济。 “萧蓝若!后生可畏啊!‘江南大侠’之名,响彻大江南北,如今何人不识君。尔朱先生!你这是要翘行啊!我江南武林百年难出一位大侠,若是被你诱拐,老祖我可没法向江南武林交代了。”王秋叶“呵呵”一笑,与归元真人打趣道。“老祖此言差矣!蓝若若是果然修道。何其幸也!”归元真人的语气里充满了惋惜。吕洞宾心中一动,看向尔朱洞的眼神颇堪玩味。 “咦!张真人!你也来了。”萧小人终于又看到了一位熟人,不由打起了招呼。“啊!是啊!我。我也来了。”张无梦说话竟似结巴了一般,俊脸瞬间绯红。陈抟甚是纳罕,这个小徒弟初次下山行走,却是自己忽然来蜀想起他也在此地。方才见召而来。却是如何识得萧小人的,而且,看这情形,似乎并不陌生。“萧大侠!你我又见面了。汴梁城的襁褓子,已是欣欣长矣!”陈抟老祖笑吟吟地望着萧小人。 “嘻!老祖爷爷!我差一点就成了您的徒孙了。”萧小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张无梦脚下一绊,险些一头栽倒在地,直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陈抟老祖“哈哈”一笑,似乎没有留意自己的这个乖徒儿。 正在此时。就见庭院外心急火燎地冲进一人,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张无梦唬了一跳。看着脚边的男子,心说:是我想找地缝,这位仁兄却是先下手为强了。“咦!这不是‘门槛’吗?”吕洞宾倒是识得此人,开口问道。“呵呵!”萧小人忍俊不住,掩口而笑,这天下间居然有叫“门槛”的。 何昌一正在和新到的同道们打招呼,闻听此言,分开人群,却见苻坚已然翻身而起,拧着眉头和萧小人大眼对小眼。“很可笑吗?再则说了,我是‘仙侠派’的‘门槛’,是最为神圣的职位。你可知,我同门师兄弟有多少人觊觎这个位子吗?笑!还笑!”苻坚本极尴尬,借机欲分散众人的关注。 “门槛!你怎么回来了?门首他们人呢?”何昌一上前一步问道。“师父!我……”苻坚瞪了一眼萧小人,方才回头给何昌一见礼。“门首他们跟踪蒙面人去了,令弟子先行回来禀告师父。”苻坚身强体壮,此刻却是额头见汗。“你怎么了?”何昌一脸有不豫之色。好歹也是门下的首领弟子,怎会无端地进个门都会跌倒,况且以他的修为,即使长途奔行,亦不应会有气喘汗出之状。 “师父!我们这几日与那伙蒙面人交了几次手,也救下几个他们追杀之人。照‘门童’的意思是杀他们几个人,令他们有所顾忌。可是,‘门枢’和‘门楣’不同意。不想前日他们大举来攻,竟是意欲将我们杀之而后快。但是,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却是不敌我们五人联袂。他们见机也快,情知不敌,立时远遁而去。‘门首’欲查知他们所施‘御剑术’的真伪,又恐中了奸计,遂令弟子先行回谷禀明师父,请师父示下,是否追击。”苻坚说完这段话,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过来让为师看看!”何昌一见此,疑窦暗生。“你回来的途中,可与人动过手?”何昌一给苻坚把脉多时,眉头紧蹙。“哦!没有啊!不过我在谷口遇一老翁。老翁问:此谷可进?我答:进不得。老翁又问:你能进?我答:能进。老翁再问:何以谁都能进,唯我不得进?我答:那是家师所邀之人。老翁继续问:你能带我进?我答:不能。老翁接着问:何也?我答:家师神游太虚,未经家师允可。任何人皆会被拒之谷外。老翁默然半晌,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是我这几十年里唯一见到的谷中之人。说完话,他在我肩头拍了三下。木无表情地踯躅而去。”苻坚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何昌一不再说话。 “各位!敝派给各位皆预备了房间,请随敝派弟子前往,稍后敝派会知会各位约会的地点。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谅解!请了!”何昌一打个稽首,神情淡然无波。 “这掌力忒歹毒了!这个老翁究是何许人?”吕洞宾的眼神犀利,眼中杀机隐现。“江湖中似乎没有听说过如此的毒掌功夫。”陈抟老祖面带忧色。“早年江南倒是有几个练毒掌的高手。后来我让车蚩去会了会他们,就此烟消云散了。”王秋叶说的轻松,几人却知他的手段。 “武林三祖都不知晓。看来有些麻烦!不过,我倒知道有一门‘玄阴毒掌’很是厉害,所中掌力后的症状倒与此掌颇为相似。”何昌一看着几人缓缓地说道。“王式!你说的可是前唐的‘京城六虎’之首的王式?”吕洞宾眼前一亮。“记得先主曾对我提过此掌的厉害,以‘天补帮’帮主黄霸之能。尚折戟沉沙。间接地毁在此掌之下,其毒之威,可见一斑。”何昌一只说掌法厉害,却不接王式之说。 “王氏一族虽是前唐世族,但经‘黄王’的几度清洗,几无遗类。即便有漏网之人,也只能是早先已脱离王氏的偏远族人。”陈抟目光沉静,望定何昌一。“哎!你不用总看着我。王氏的最后覆亡。的确是我一手而为。先主‘魏王’张全义出动‘关东虎狼军’数十位高手,我‘铁剑’陆飞乃是首领。岂能脱得了干系。王氏满门三百一十六口,一丁无余,绝无活口。”何昌一坦陈其事,泰然自若。 “这就奇了。”王秋叶深知何昌一的过往,亦不深究。“不如请尔朱洞过来参详一番。”王秋叶征询地望了望三人。“你是想从‘凌云阁’入手?”吕洞宾笑道。“也是!历来中原之地邪派高手大多素喜北地,况且,那‘凌云老祖’可是爱才之辈。”陈抟哂笑道。“如今‘凌云阁’无孔不入,这也难说的紧。”吕洞宾倒是颇为赞同。“也罢!尔朱先生若能知无不言,亦是我等修真界的一件善事。”何昌一似乎无奈地说道。“无为者,无所不为也!你请他来,难道还是存了什么善念不成。”王秋叶“嘿嘿”一笑。 萧蓝若站在窗前,看着即将消失的余晖。归元真人盘膝坐在屋子的正中,闭目吐纳。萧小人则斜倚在床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本想随糟老头出去,却被萧蓝若喝止。萧蓝若心头一直有一丝阴霾盘旋萦绕,挥之不去。归元真人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一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萧小人一喜,一跃下床,将门拉开。 “糟……”萧小人看清门口之人后,立时无精打采起来。“萧公子!贵婢已安置妥当。哦!请代为通传,‘仙侠派’弟子华歆求见!”华歆一躬到地。“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归元真人忽地睁开双眸,昏暗的房间里宛若闪过一道电光。萧蓝若掩上窗棂,负手转过身来,看着进门就跪倒在归元真人身前的华歆。 “有什么事尽管说,蓝若不是外人。”归元真人目光炯炯地望着华歆。“真人!小的是‘凌云阁’的人。”华歆声如蚊蝇。“无妨大声一点,本真人在此,谅来无人偷听你的说话。”归元真人睥睨地道。萧小人圆睁双眸,不敢置信。萧蓝若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丰神如玉。 “真人!我师父恐是欲对您不利!”积威之下,华歆竟不敢对何昌一稍有不敬。一石激起千重浪,归元真人眼中豁然闪现出浓浓的杀机。萧蓝若“冷冷”一笑,嘴角上翘,一股凌人的气势,威不可挡。 ------------ 第十节 天遁御剑 “爹爹!他们想对神仙爷爷做什么?”萧小人关了房门,眼里充满了担忧。“你还小,怎知江湖之险恶。不过,我契丹人岂是任人拿捏的?”萧蓝若淡淡一笑,胸中自有成竹。“他们那么多人,神仙爷爷一个人能行吗?”萧小人的担心并非多余。“这些人各个都是世外高人,最紧要的自然是脸面,群起而攻之的事,怕是做不出来。”萧蓝若微蹙眉头,却是有了一丝犹豫。 华歆出门未几,即有“仙侠派”的仆佣前来请归元真人前往七星峰“无为宫”议事。归元真人安顿萧蓝若和萧小人在屋中休息,施施然随仆佣而去,竟没有一丝身赴“鸿门宴”的自觉。 “尔朱先生!适才你也看见了,敝徒为人所伤,至今却不知晓是何人出的手。依何某之见,恐与那使‘御剑术’杀人者同类也!故此,请先生来参详一番,究是何人所为。”何昌一一脸的真挚之色。“无为真人!你休要唬我,你不就是看归元这几年在‘噬魂谷’住下不走了而心存芥蒂吗?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尔朱洞“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尔朱先生何出此言?无为子又不是城隍土地,哪里敢如此放纵,没得折了寿算。”何昌一人老成精,岂不知尔朱洞之意?不以俗名相称,直呼道号,那就是修真界之事,与世俗的国家社稷、种族类别皆不相干。 王秋叶大致分说了一下几人的推断,目光咄咄。等待着尔朱洞的说法。 “契丹无人修习此等毒功,‘蛊神教’以下蛊而得教,并非擅长毒掌功夫。‘玄阴毒掌’!或许那‘江湖史官’风残阳的‘江湖薄’上能有所记载。不知可有人去问过。”尔朱洞轻描淡写地问道。“金陵‘消息门’!”陈抟眼前一亮,仿佛暗夜里点燃了一盏明灯。“怎么忘了他?”王秋叶眉头一蹙,自语道。 “归元真人!真乃高人也!无为这里谢过了。”何昌一起身相谢,心悦诚服。“归元真人!你来此之前似乎早有成算,纯阳佩服!”吕洞宾“呵呵”一笑,略一拱手。“纯阳真人!还是你了解归元,一语中的。你们这帮老不死的,哪个不盼着归元早早归西。”尔朱洞“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此言差矣!归元真人若是归西。定是证了大道,登仙而去,吾等愧之不及,何敢盼也!”陈抟一脸肃然。似乎煞有介事。“扶摇真人!你这马屁拍的归元甚是舒服。改日请你饮琼浆。”尔朱洞爽朗的笑声震屋掀瓦,大是愉悦。众人皆是“呵呵”一笑,面不改色,几十年的修真,这气度涵养之功,却是炉火纯青、愈老弥坚。如若真是契丹尔朱洞先行证道,这泱泱中华数以千计的修真高士们,宁不愧死? “门首”荀旷的尸身就摆放在“思过堂”上。四百“仙侠派”弟子肃立两旁,垂首哀悼。百余位受邀而来的高士们皆个无言。荀旷之死,无形中洗脱了“仙侠派”以“御剑术”行凶江湖的罪名,可这代价似乎大的令人无法承受。“静虚子”荀旷乃无为真人唯一得授衣钵之人,何昌一冷凝的目光,杀机四射。 原来,昨日得到“门槛”苻坚的回报,何昌一即令门中最善轻功的弟子前往知会荀旷四人,凡欲与己为敌之人,杀无赦。这不只是一种震慑,更是宣示“仙侠派”在巴蜀之地的绝对权威。何昌一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可是当年杀人无算的“铁剑”陆飞,骨子里的凶悍,并没因岁月而稍减。 不料,这名弟子只来得及传令荀旷,即遭到蒙面人的大举狙杀。蒙面人中,忽然出现了一位武功绝顶的高手,出手毫不容情,不消片刻,荀旷殒命。“门童”戚七是“仙侠派”弟子中武功最强者,拼死抵住蒙面高手,剩余三人侥幸抢回荀旷的尸体,四人不敢再战,狼狈而逃,铩羽而归。 “传某号令,凡我仙侠弟子由‘门童’率领,即刻出发,大搜巴蜀,不惜一切代价,诛杀此僚。若是你们杀不了他,也就都不用回来了。”何昌一眼中凶光一闪,随即黯然。荀旷毫无疑问是死在那“御剑术”之下,因为,那惊秫的一剑封喉,伤口平滑,宛如天生,没有一丝剑伤刀斩之迹。这只能告诉何昌一一点,真气御剑,剑气封喉,杀人无痕,这就是“御剑术”。 该走的人都走了,见证了“御剑术”杀人的手段,亦见证了“仙侠派”首徒之死,没有人会再怀疑疯传已久的“御剑术”杀人之事是“仙侠派”所为,剩下的就是“仙侠派”自己的事了。几乎所有已走之人,都毫无疑问地相信,无论是谁捋了“剑王”的虎须,其结果都将会是惨痛而不堪的。 “武林三祖”没有走,因为他们是修真界的入世者,“武当派”、“华山派”、“铁衣门”无一不是江湖中顶尖的武林巨擘。归元真人没有走,因为他成了理所当然的知情者,萧蓝若和萧小人、莫丽丝也因此不得不羁绊在此了。偌大的“仙侠派”没有了一个弟子,剩下的尽是仆佣之辈。但是,有何昌一在,就有“仙侠派”,即便是整个门派就剩下他独自一人,“仙侠派”仍然是个庞然大物,无人敢轻忽。 “外庄所住皆是二三代弟子,唯有一代弟子方能入住‘方城’,也唯有一代弟子才会有仆佣,而这些仆佣一旦进入方城,便是终老此地,永无离开之日。因此,凡是入得‘仙侠派’之人,非死莫出,没有人能将吾之绝学夹带出谷。”何昌一站在“方城”的哨楼上,俯瞰空无一人的外庄,神情萧索。 “无为道爷!你们这么多人住在谷内。又不能出谷,那你们吃喝用度从何而来?”萧小人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众人的共鸣,虽然有些人已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却不便打听别人的**。“你们看到‘七星峰’了吗?这座峰是空腹的,区区四五百人又何足道哉!”何昌一回首望着“七星峰”,语尽傲然。 “无为道爷!你的这些弟子都未出过谷,你派他们出去,不怕他们找不到路?”萧小人憋在心里的疑问似乎不少。“呵呵!无为真人的亲传弟子在入派之前皆是一方豪强、巴蜀人杰,岂有此虞乎?”陈抟闻言,不由笑呵呵地为萧小人释疑解惑。“原来如此!怪不得‘剑王’之名在巴蜀几乎家喻户晓。”萧小人咂舌道。“嘿嘿!岂止如此!当今天下。剑中之王,岂是幸至?”糟老头忍不住说道。 “你肯说话了吗?我以为在王爷爷面前,你就是个无嘴葫芦呢!”萧小人笑吟吟地望着糟老头。甚是得意。糟老头立时闭嘴,满腹的脏话,满眼的幽怨。“咯!”的一声,却是莫丽丝忍不住掩口而笑。张无梦虽在师尊之前亦是大气不敢出。见其窘态。也不禁失笑,众皆莞尔。 “门槛现今如何?”尔朱洞看着何昌一问道。“昨日夜里集我四人之力,倒是将那毒气逼出来了,再将养些时日,性命当可无碍。只是可惜啊!他的一身修为却就此毁了。”何昌一不无惋惜地叹道。为了给苻坚驱毒,“武林三祖”与何昌一耗费真元,将其身上内力尽数祛除,不仅仅是毒气。苻坚武功尽费。 萧蓝若很是隐晦地望了一眼尔朱洞,却见尔朱洞面静如水。昨夜。萧蓝若本欲以“四象般若功”之“搬挪术”为苻坚疗伤,不但能将毒气散之体外,还能使其内力无失,遭到尔朱洞强辞阻拦。 “无为道爷!您的御剑术天下皆闻,究竟是何样武功?为什么大家都讳莫如深?”萧小人飞快地眨了一下双眼,一副天真之相。糟老头探究的目光看着萧小人,突然觉得这个萧小人十分的有趣。 “世传内功达至微妙之境,即可拈花为器,飞叶伤人,吾不知此境所在,却使气流于体外,渐凝成束,以此施展剑术。初时,真气遇物即散,只当微风拂面。后来,真气所至,虽不致断金切玉,血肉之躯却已难以抵挡。如今,吾之剑术已然融入真气,真气所向,即剑也!”何昌一一语惊人。 “妙哉!以无相破有相,以破相而入道,无为真无为也!”尔朱洞自修成“还元抱一”功后,向不服人,却也不得不对何昌一赞不绝口。“那岂不是说,无为道爷的剑是看不见摸不着了。”萧小人似乎明白了尔朱洞之言。“谁说不是呢!无为真人的剑法本极玄妙、变幻无方,手中有剑,已是无人能敌,如今御剑而为,无踪无迹,却是从何防起?”王秋叶摇头太息,大呼不迭。 “嘿嘿!你太看得起无为了,无为苦修几十年,方才能勉力使出三剑。莫说无为聚气御剑只能出三剑,以你‘铁衣神功’护体,就是三十剑,我又能奈你何?”何昌一“嘿嘿”一笑。“神功护体?那无为道爷你一剑取了王爷爷的首级就是了。况且,你欲杀人,一剑即可,又何必苦修多余的二剑。”萧小人忽然插言道。“哦!”何昌一一时呆怔,半晌无语,忽而满面堆欢,白净无须的红润面颊蓦地飞上红霞。 “一字之师!一字之师啊!萧公子!请受无为一拜!”何昌一对着萧小人一躬到地,抬起头来已是眉飞色舞,状似疯癫,众皆骇然。众人虽对何昌一的“御剑术”甚是推崇,不过却也不是莫可防御,概因大凡修真之人皆修行有护体真气,若非真气之强弱悬殊,御剑伤人,亦非易事。但是,何昌一若是聚平生之雄浑内力,只出一剑取人首级,何人可挡?萧小人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皆是膛目结舌。 “吾出三剑,气为之竭,若出第四剑,当是气竭而亡。吾二十年前立下重誓,若非修成第四剑,绝不踏出‘仙侠谷’半步。吾修真数十年,竟不如一十岁蛮童,枉自称雄半世也!”一语惊醒梦中人,何昌一为之苦苦追寻的竟是入歧途而不自知,如今豁然开解,怎不令其欣喜若狂, 吕洞宾忽地拔出身后斜背之剑,以掌震鞘,声如龙吟。须臾,鞘中“呛”地一声,弹出一剑,身如白玉,温润光华。众人眼前一亮,皆知此乃“纯阳真人”之“玉龙剑”。吕洞宾有“剑诗”赞之:欲整锋芒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吕洞宾世人称之“天遁老祖”,说的不仅仅是其瞬息千里的轻功,还有其传自“火龙真人”郑思远的一套绝世武学“天遁剑法”。昔年曾遇火龙君,一剑相传伴此身。天地山河从结沫,星辰日月任停轮。须知本性绵多劫,空向人间历万春。昨夜钟离传一语,六天宫殿欲成尘。吕洞宾爱剑成痴,“玉龙剑”醒时在其背,卧时当其枕。倾其一生,片刻不离身。 “去!”吕洞宾以鞘挥剑,玉龙化作一道流光,倏忽不见其踪。“啊!纯阳道爷!如此绝世好剑,你就这样扔了,太可惜了。”萧小人见吕洞宾弃剑,心中着实痛惜。“这剑可是你纯阳道爷的宝贝疙瘩,护身之宝,性命攸关,须臾不离,他怎么可能会扔了呢!”尔朱洞“哈哈”大笑道。“呵!纯阳即使没有‘玉龙’,又何惧之有?”吕洞宾微微一笑,抬头看天,微锁的眉头,忽地舒展,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回来!”吕洞宾将剑鞘伸向空中,一声断喝。一道矫如飞虹的白光出现在天际,宛如乳燕归巢般发出一声清啸,“呛”的一声,干净利落地回到鞘中。“何为天遁?此即天遁也!世言吾卖墨,飞剑取人头,吾甚晒之。吾实有三剑,一曰断无明烦恼,二曰断无明嗔怒,三曰断无明贪欲。咄!无为!你宁不醒乎?”吕洞宾反手将剑斜背于背,“咄”声一出,声如洪钟,犹如棒喝。 “铁剑乎!剑王乎!无为乎!仙侠乎!绝情乎!痴念乎!昔日一剑在手,意图绝霸天下。而今一剑在心,意欲破相证道。现今无剑无道,唯剩本心初念。原来一切皆虚妄,初始即为道。”何昌一茫然地举头望天,口中喃喃自语。众人皆感心头大震,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道念,恰似乌云遮天时的一缕阳光,穿云破雾而下,瞬间光芒四射,直指本心,竟是再无争强好胜之心,唯有安静恬然。 “啪!啪!啪!啪!”随着一声声的击掌之声,“武林三祖”与尔朱洞不约而同地抚掌而笑。(未完待续。。) ------------ 第十一节 风魔掌籍 四位耄耋道爷互视而笑,心无旁骛。王秋叶吟吟而笑,心智升华。萧蓝若仰天感悟,糟老头低头沉思,张无梦欢喜无限,萧小人懵懵懂懂。莫丽丝却是睁着一双美丽的蓝眸,不知所谓。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为道友今番得道,全凭纯阳道友三剑斩无明。”王秋叶已过百岁,近年来常思永生之道,心中的道念丝毫不逊于隐身名山大泽间的修真之人。“王兄不修真,实是修真界的一大缺憾。不修而得,已是先行一步,若是修真,岂非早登仙界。”陈抟“呵呵”笑道。 “若论道行,还得是纯阳居首,无为收尾也!”何昌一若有所思地望着吕洞宾。“仙魔之道,一线之隔。不成仙,即为魔。无为真人早年从军行武,后又任侠江湖,快意恩仇,心中魔念,始终未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兼之一味修剑,杀戮之心愈发深重,若不迷途知返,恐修真不成,已为魔也!”吕洞宾目中精光倏闪,面容尽显冷厉。“武林三祖”、尔朱洞皆是一脸冷肃,萧蓝若顿时了悟于心。 “原来你们此番是为除魔卫道而来。江湖惊现‘御剑术’,你们这些卫道士们已然认定非我莫属,是也不是?即使我不召唤尔等,你们也是会不请自来的。‘天遁老祖’、‘归元大仙’、‘武林三祖’、‘江南大侠’,嘿嘿!修真界武功最强者无一或缺,再加上萧蓝若这个武林百年难遇之绝顶高手。果然是有备而来啊!是无为枉为小人,尚欲借各位之手算计归元。呵呵!我令你们失望了。”何昌一几乎凄然泪下。 “修真界此番动乱,摆明了是有人刻意而为。只要不是你无为所为,自然会还你公道。如今江湖暗波汹涌,你我皆身在其中,不得不防啊!”吕洞宾满面忧色,语气渐缓。“呵呵!无为真人!你我同道之人理应相互提点,以免误入魔道。你此时远离魔念,却当感谢纯阳才是啊!”陈抟“呵呵”一笑。 何昌一环顾左右。众人皆笑而不语,唯尔朱洞睥睨傲然,不由苦笑一声。一笑而过。 “无为道爷!‘仙侠谷’真的是不经您允可就无法进谷吗?”萧小人进谷之后,一路行来,唯见“一线峡”、“失魂涧”之险峻,却不见有谷中之人驻守。常人或许无法进谷。但若是身有武功者。却也不见得是什么难事,萧小人想不清楚的是何昌一以何手段令外人进不得谷? “问得好!据说这谷外可是布了大阵,能敌十万强兵呢!这得让无为真人好好的说道说道。”陈抟深知何昌一心结难去,遂借机说道。“是啊!无为真人!你就给大家说说这‘八阵图垒’吧!”吕洞宾借坡下驴,随声附和道。“八阵图垒!莫不是三国西蜀武侯‘卧龙’诸葛亮所布?”张无梦一脸惊诧地问道。 相传诸葛亮入川时,在奉节鱼腹浦摆下石阵,名曰:八阵图垒。临行预言:他日定有东吴大将迷此阵中。后来,东吴都督陆逊火烧西蜀连营七百里。追至此地。但见江边只有乱石,分作**十堆。并无人马,遂询问当地士人。士人曰:诸葛亮入川之时,驱兵到此,取石排成阵势于沙滩之上。自此常常有气如云,从内而起。陆逊不信邪,上马引数十骑来看石阵,立马于山坡之上,但见四面八方,皆有门有户。陆逊大笑:“此乃惑人之术耳!有何益焉!”引数骑下得山坡,直入石阵。 陆逊入阵之后,忽然狂风大作,一霎时,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但见怪石嵯峨,槎枒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山;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陆逊左冲右突皆不能出,大呼:“吾中诸葛之计也!”。眼见陆逊就要困死阵中,却为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所救。 八阵图垒,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为阵枢,有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共八阵,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作为正兵。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奇阵,作为奇兵,左为青龙阵,右为白虎阵,前为朱雀鸟阵,后为玄武蛇阵,虚其中大将居之。每日每时,变化无端,可比十万精兵。杜甫有诗赞曰: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哦!怪不得入谷时见到那些怪石,原来如此!”萧小人解开了心中谜团,甚是喜悦。“有此石阵布于此间,何人能进,若是‘门首’不出谷,亦不致遭此横祸也!”陈抟微微摇头,大是惋惜。“仙侠谷布下此阵,本无意为之。即使没有八阵图,无为横行巴蜀,又有何惧?哼!我仙侠派又不是缩头乌龟,被人欺至门上,尚自龟缩不出,当我仙侠派是摆设不成!”何昌一傲然地环视众人,壮怀激烈。 “况且!现下这场风波摆明了是在与我仙侠派为敌。先时在巴蜀掀起轩然大波,意欲嫁祸,一计不成,再施诡计,杀吾掌门弟子,其意昭然,无非是逼使无为出山,再战江湖。既然有人居心叵测,无为何惜这数十年的修真养性。”何昌一眼中寒光闪烁,浑身上下,煞气弥漫。 “无为真人无须急迫,此事却非仙侠派一派之事,这已是在挑战整个修真界的底线了。无为真人稍安勿躁,就由纯阳代为出谷查实,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泼天的胆子。”吕洞宾义不容辞,毅然请辞。“纯阳真人慢来。扶摇随你前往。”陈抟不奈谷中清寂,携手吕洞宾飘然而去。 “这还不到月余,仙侠派已是二十三人殒命了。如此下去,恐怕是一场血雨腥风啊!”尔朱洞望着萧蓝若不无忧心地道。“近日无为真人可是愈发的阴沉了,看着那些受伤的弟子镇日的哀嚎,怕是他的耐心已然用尽,道念崩溃矣!”萧蓝若忧心忡忡,眉头紧锁。 “这玄阴毒掌发作起来实是凶险,不如……”萧蓝若欲言又止。“不行!无论如何不得行此下策。若是令这些个大能者知晓了你的底细,恐怕你今生再无消停之日。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人计啊!”尔朱洞看一眼正自盘膝入定的萧小人。轻声言道。萧蓝若知其所言非虚,微微叹息。 “今日听‘铁衣老祖’言道,陈抟老祖好像去了金陵。”萧蓝若若有所思地道。“金陵!哦!那是说他欲寻根问底了。对了!你可识得‘消息门’的风残阳?”尔朱洞看着烛光摇曳,似乎心不在焉。“因我岳父与其相熟。在金陵时也见过几次。这个人看来还算爽直。平日里说话不多,但是往往一语中的。据说,他少与人交,深居简出,说起相识,却不过是泛泛之交。”萧蓝若斟酌地说道。 “嗯!那你岳丈可曾对你言及风氏?”尔朱洞淡淡地道。“蓝若平日里与岳父多是讲功论武,鲜有谈及他事。至于风家,岳父也只说他曾帮过风残阳一个忙。算是一个小友而已。我只知道,风家祖传的‘江湖薄’记录了许多武林典故、江湖轶事。”萧蓝若端起桌上的茶盅。微微抿了一口。 “传说百余年前,江湖中出现了一位能文能武的奇人,他有七个结义兄弟,据说各个武功高强。这位奇人的武功在众兄弟之中却是排名最末,无奈之下,他发下宏愿,要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尽归己有。此言一出,江湖大乱。他的七位兄弟为了他,疲于奔命。随着武学典籍的增多,这位奇人因势利导地将这些典籍中的上乘武功灌输给七人,七人的武功由此突飞猛进,十余年后,七人已是武功盖世,罕逢敌手。可是,那位奇人的武功却是不进反退,愈发地上不了台面。”尔朱洞抬头望了一眼聚精会神的萧蓝若,微微一笑。 “七兄弟感念这位奇人的教授之功,更是大索天下,欲寻找一门适合奇人修行的武功,使其能跟上七人的步伐。眼见着天下的武学典籍已是索求殆尽,奇人却是毫无进展。七人无法面对这个十余年来亦师亦友的兄弟,虽明知无望,仍是不停地给他提供各种的武学典籍,最后进而给他专找武学秘籍,试问天下间又能有多少武学秘籍啊!而这些武学秘籍岂是轻易能得手的。”尔朱洞心向往之地嘘了一口气。 “最终他们招惹了三位不能招惹的世外高人,于是乎!七人接二连三的相继殒命。当这三位大能者找到这位奇人时,却见偌大的石室里竹山书海,一人湮没其中,已是气息奄奄。三位大能徜徉其中,竟是不能自拔,那详尽的叙述,一针见血的论断,道尽天下武学的优劣。如此呕心沥血的论著,令三位大能自愧不如,遂以无上神功将奇人救起。”尔朱洞看了一眼眨着漆黑双眸的萧小人踅摸到萧蓝若的怀中。 “三位大能问其姓名,奇人大笑曰:疯魔也!是啊!能用二十年将天下武学尽数剖析之人,除了疯魔还能是什么?三人各施绝学,在奇人面前施展武功,奇人总能道出出处和由来,三位大能决定留下奇人,奇货可居啊!可是,他们虽不怕他突然武功绝顶,却害怕他所知太多。这些武学典籍里,潜藏着不知多少江湖中鲜为人知的的秘辛啊!尤其是有些秘辛是绝对不能外传的,一旦传出,江湖中定然血腥涂目,难有宁日。”萧小人端起桌上的一杯热茶,递给尔朱洞。尔朱洞摸摸萧小人的头,呷了一口茶。 “为了避免将来发生祸事而贻害江湖,三位大能与奇人约定,以其名‘疯魔’入世,三位大能为护法长老而创立一个专门为江湖提供消息的‘消息门’。‘消息门’开张大吉,风魔掌籍,三姓护法。三位大能将疯魔之名改‘疯’为‘风’,风魔即是第一代‘消息门’门主。一时间,江湖中人蜂拥而至,门庭若市。三位大能自知寿算无多,生怕风魔有朝一日会成为江湖祸胎,未出两年,风魔即死,死时年仅四十。三位大能大限将至,临终遗言,风氏传人不得年超四十,这就是历代风氏传人皆活不过四十岁的恶毒诅咒之由来。”尔朱洞说到此,深深地看了一眼沉思中的萧蓝若。 “‘消息门’之所以能无所不知、无孔不入、密侦天下,皆是因这三位大能者之后人。据吾所知,三位大能曾定下门规,江湖事江湖起,江湖事江湖平。严令后人不得以己之好恶,插足朝堂之事,更不能以己之好恶,判定江湖之善恶,若有违背者,门人群起而诛之!‘消息门’四姓共治,始有今日之历久不衰。但是,‘消息门’始终只见风氏而不见三姓,何也!”尔朱洞神色淡定地问道。 “因为‘消息门’是隐门,因而无人得识其真面目。唯隐而不可知,方显其强。”尔朱洞释疑道。 “蓝若!今番告诉你这些,你可知本真人的用意?”尔朱洞从椅中站起,缓缓踱步。“真人是想提醒蓝若,无论是谁,都有其不为人知的秘密。”萧蓝若望着来回走动的尔朱洞说道。“嗯!说的好!”尔朱洞走走停停,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决断,他的面容忽而沉肃,忽而稍霁,阴晴不定。 “蓝若!林仁肇是个什么样的人?”尔朱洞站定身子,精眸闪闪地望着萧蓝若。萧小人闻听语及外公,正待开言。萧蓝若右手捏了一下萧小人的手臂,却逃不脱尔朱洞的一双锐目。 “蓝若!你那岳丈……嘿嘿!林仁肇!人中龙凤,无论是官场、江湖,他都游刃有余,江南诸将之首,又紧握金陵‘消息门’,若是他想做什么事情,自是手到擒来,事倍功半。”尔朱洞见萧蓝若不言不语,径自说道。“蓝若!你认识柳如风和秦利剑吗?”尔朱洞忽然问道。萧蓝若“哦”的一声,没成想尔朱洞的思维竟会如此跳跃。 “这两人都曾与你有涉,可以说是你一手毁了他们的前程。如今,他二人联袂却是风生水起,‘残刀断剑’之名,在江南之地丝毫不亚于你这个‘江南大侠’。不知你想过没有,你之声望,从何而来?可是拜你岳丈所赐?”尔朱洞不急不缓地说着,萧蓝若的眉头却是愈锁愈紧。“今日不妨告诉你,林仁肇可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大义凛然,急公好义。”尔朱洞话未说完,萧蓝若忽地起身,一脸的不悦。萧小人站在萧蓝若的身前,也是异常的不满,虽不敢插言,却是看向尔朱洞的眼神颇为不善。 “蓝若!今日之言,或许不好听,但却是本真人肺腑之言。无论你怎么想,你都必须听之。柳如风和秦利剑有今日之成就,也是你岳丈一手而为。不仅如此,就连那‘白鹿洞’的山主欧阳栻在很多事情上也多依仗你那岳丈大人,你知却是为何?”尔朱洞虽未理会萧蓝若和萧小人的脸色,却是不再提及林仁肇的名讳。“蓝若愿闻其详。”萧蓝若的心中隐隐然有了一丝意动。 ------------ 第十二节 真相若梦 “江湖中有三大隐门,几乎不为世人所知。请记住本站的网址:。何为隐门,即隐身之门。‘消息门’虽是其一却还联系着江湖,‘无为盟’虽不显于江湖,却知与契丹韩氏有染,唯独这最后一个隐门,所谓‘我身化佛,无影无踪’,即为‘佛隐宗’,迄今为止,无人可知。但据我之揣测,可能与你岳丈有关,可是也仅仅是揣测而已。”尔朱洞神情自若,似乎在说一件寻常的琐事一般。萧蓝若汗流浃背,颓然地坐回椅中。 萧蓝若心如野草疯长,过往的一切在心头缓缓流过。林府疗伤,巧遇林云素,真的很巧,可林仁肇为什么会留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还带回自家府中?“残刀断剑”为什么会为了搭救萧小人而那般卖力,而自己却几乎毁了他们的前程?为什么无论江湖中有何大小事,林仁肇总是吩咐自己去打理,而几乎每一件事却又顺风顺水,毫无悬念,水到渠成?“江南大侠”之名,得来的确是太容易了。难道这些都仅仅是巧合吗?还有那些“玄武卫”,明面上隶属于唐国,可怎么看都像是林仁肇的私兵。 “既然没有人知道‘佛隐宗’之事,何以会有‘佛隐宗’之名,‘我身化佛,无影无踪’又是从何而来的?”萧小人歪着脑袋,看看神情古怪的父亲,再看看似乎没事人般的尔朱洞。 “昔年初修道,传我道法的是一位修真异人,‘归元子’就是他所赐之道号。时光荏苒,这一晃,不觉间竟已六十载也!我顶上蓄发。身着缁衣,所修之道皆与众不同,乃释道双修。那一年,是吾一甲子之数,我去了西域梵都,并得获二十三卷释教真经。从大漠归来后,我回到了尔朱川。欲以此地为基布道传教,不无光宗耀祖之念。不知何故,我此举尚未大行其事。却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苦行头陀。”尔朱洞的瞳孔微微一缩,仍是徐徐道来,神情却是愈来愈是黯然。 “汝修佛所为何事?”头陀骨瘦嶙峋,颧骨几乎破皮而出。唯一双眼睛却是湛湛然神光宛然。“吾修佛是为大神通。以能得窥大道,从而证道化仙。”尔朱洞傲然地道。“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是为佛教五眼,神足通、天耳通、天眼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智证通是为佛教六神通,五眼六神通惟漏尽智证通为我佛之妙境,乃菩萨依定慧力所示现之六种无碍自在妙用。汝以道家之学而欲证我佛大智神通,岂非虚妄?”头陀目光咄咄、言之凿凿。 “大道三千,非止一途。吾修释道,与尔何干?”尔朱洞嗤之以鼻、不屑地道。“地狱法界、饿鬼法界、畜生法界、阿修罗法界、人法界、天法界、声闻法界、缘觉法界、菩萨法界、佛法界乃我佛六凡四圣十法界。尔今为何界?”头陀并不理会尔朱洞的强词夺理。“这正是吾修佛之因果。”尔朱洞大言不惭地说道。“众生起惑、造业、受报,种因结果。此自然之道也!贫僧侍佛百年有十,堪具天眼、天眼通而已,法界止于人法界,尚未脱凡,更遑论超凡入圣。以尔之修为,竟敢讲经说法,此大谬也!”头陀摇头叹息,一副悲天悯人之相。 “你是何人?所为何来?”尔朱洞忽然警觉道。“我身化佛,无影无踪。所来取经耳!”头陀忽地探出枯柴般的手爪,搭在了尔朱洞的肩头。尔朱洞只觉枯骨入肉,痛彻心扉,浑身上下竟是使不出丝毫的气力,不由大骇。“与其误人误己,不若取而代之。念在尔尚有向佛之心,且贫僧与这‘还元抱一’亦算有些渊源,就不往生与你了。”头陀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一笑,却是更显诡异。 “你们究是何人?”尔朱洞眼见着门外进来五位形似头陀的行脚苦行僧将那二十三卷佛经一卷不剩地装进他们身后的背篓里,不甘地问道。“说与你知又有何妨,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人知道吗?”头陀仰面萧索地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尔朱洞见六僧鱼贯而出,声嘶力竭地吼道。“佛隐宗!”头陀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竟是已在数里之外。 “那这‘佛隐宗’又关我外公什么事?”萧小人不解地问道。“后来我飘游四方,四处打听这‘佛隐宗’的消息都没有结果。于是,我找上了金陵‘消息门’。”尔朱洞渐渐地恢复常态,淡淡地道。“虽然最终也没能清楚这‘佛隐宗’为何门派,却意外地让我觑破了端倪。那一年,我造访‘消息门’,欲以我的出身及游历之所见相交换,而得到‘佛隐宗’的消息。风残阳的父亲亲自出来见我,身边带着只有十余岁的风残阳,还有一人,却是小人的外公。”萧小人听到此处,不由“啊”的一声。 “其时,小人的外公因‘闽’亡而初入‘南唐’为将,我到来之时,他们正好在一处。当我问及这宗事情的时候,风残阳的父亲茫然不知所谓,风残阳低头苦思,而小人的外公却是不经意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当时,我并未多想,苦询无果之下,就此隐居巴蜀,潜心修行。但是,当我见到你们之后,忽然间灵光一闪,昔日的一幕竟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若是说这世上还有谁知道‘佛隐宗’之事,那就非小人外公莫属也!”尔朱洞语速渐快,一气道尽,再无停滞。 萧小人长舒一口气,心知这些都只限于归元大仙的猜测而已。萧蓝若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没有确实的凭据加以佐证,妄自断言还为时过早。尔朱洞人老成精,见他父子皆是如释重负一般,也只有暗自苦笑的份了。但是,这颗种子却是就此埋下。尔朱洞的别有用心已然达成,却也不无收获。 “此事千真万确,再无疑义。”陈抟眼望王秋叶和尔朱洞。神情肃然。陈抟回到谷中,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何昌一,便直接将自己所查知的消息,告诉了众人。“我已令鸿蒙尽快地知会纯阳真人,估摸着他也就快回来了。”陈抟心有所虑地道。“老祖是怕无为真人知道了真相会引发心魔吗?”萧蓝若思之再三还是问出口来。“不可不防啊!”尔朱洞轻声一叹。王秋叶锁紧了眉头,却是心中难以决断。 “这些日子,无为愈发的暴戾。常常一个人独自躲进密室,三五天不见人影,对我等的劝慰亦是心不在焉的敷衍。今日他面对着三十位门人弟子的尸身,不语不食,呆怔发愣了许久。如今,无为的亲传弟子已是三死七伤。可谓损失惨重。此番‘饮恨宫’有备而来。‘仙侠派’虽依仗人多势众略占上风,却也经受不起这连番的伤亡。”王秋叶起身踱步,白眉微动。 “不如我们同时动手,先将其制住再说。”陈抟猛地一挥手掌。“不妥!一旦出手出现差池,必遭其反噬,剑王的反噬,恐怕无人可挡也!”王秋叶决然地反驳道。“那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实情呢?”萧小人不禁问道。“实情!‘山神娘娘’为了无为几十年怀恨在心,而无为为了防止‘媚娘’进谷。苦心孤诣地摆下这千古绝阵相待,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都不知晓。如何告诉他实情?”王秋叶在屋中来回地走动着,心如乱麻。“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情字关头,谁又能说得清楚。因爱生恨,又岂是三两句话就能分说明白的。若是无为恼极生怒,必将入魔,这巴蜀之地,将永无宁日也!”王秋叶站定身子,一脸的痛心疾首。 “为今之计,唯有放宋柔入谷。”忽然门外有人说道。“纯阳!你可算回来了。”陈抟急忙将门拉开欢声道。“我在谷外见到宋柔了,她说欲止杀戮,放她进谷。”吕洞宾尚未迈进门,就亟不可待地说道。“那你答应她了?”王秋叶望着吕洞宾问道。“是的!我答应了。双方都杀出真火来了,前前后后,死伤已不下百余人了,完全是一副不死无休的架势,‘仙侠派’此次可是名震巴蜀了。‘饮恨宫’两百年之底蕴居然没能奈何‘仙侠派’这些后起之秀,无为当引以为傲了。”吕洞宾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呵呵!有你纯阳真人为‘仙侠派’掠阵,谁人敢放肆!”王秋叶淡淡一笑。“吾辈老矣!当今江湖谁又能看我这副老脸,真是羞煞旁人也!”吕洞宾与陈抟出谷后,兵分两路。吕洞宾前往战场,陈抟前往江南。“饮恨宫”的武功家数极少现于江湖,吕洞宾虽见多识广,竟也两眼一抹黑。吕洞宾曾三番五次欲止杀戮,双方却都不予理会。吕洞宾碍于辈分又不便真个出手,眼睁睁看着厮杀竟是无能为力。 “你答应了她,但若是无为不同意怎么办?”陈抟忽地问道。“我让鸿蒙去请无为了。”吕洞宾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怕他翻脸?”陈抟问道。“事已至此已是无可奈何,难道我还怕他翻脸不成。”吕洞宾微然一笑,却是成竹在胸。“天遁对御剑,可是有得热闹看了。”尔朱洞“嘿嘿”一笑。 “是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声到人到,何昌一已是站在敞开的门首。屋中众人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开口。“怎么了?都不说话,看到我‘仙侠派’凋零了,想要落井下石不成。”何昌一一双眼布满了血丝,揶揄道。“无为!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都是来助你的,岂能有这等心思。”王秋叶素来与何昌一交好,不由说道。“那你们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如此为难。”何昌一轻“哼”一声。 “无为!出手的是骊山‘饮恨宫’。”陈抟望定何昌一,一字一顿地道。“饮恨宫!又是饮恨宫,宋柔啊!宋柔!你到底想干什么?”何昌一微微闭上双目,腮边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众人皆是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何昌一有何异动。“五十多年了,今日不妨将这多年的恩怨说与大家知道。”何昌一忽然像是老了数十岁一般。 洛阳城,魏王府。 张全义斜倚在虎皮软椅上,原本挺拔的身躯没有了人前的笔直,望着拜服于地的陆飞,眼眸中是无尽的惋惜。陆飞的忠诚毋庸置疑,可是如今暗中的背叛却是不可饶恕的。宋柔!他竟然会为了这个天下第一的美人而背叛自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陆飞!你知不知道,若是让当今皇上知道宋柔还活着,会是什么后果吗?”张全义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气。陆飞匍匐于地,一语不发。“今日,若不是黄浩的出现,本王就会令你杀了宋柔,你相信吗?宋柔视本王为杀人魔头,意欲除之而后快,你是本王的侍卫,你是帮她杀本王,还是保护本王而杀她?你如此首鼠两端,可怎么做人啊!”张全义有些意兴阑珊地道。陆飞汗透重衣,无言以对。 “平日里本王总是告诉你切勿行那妇人之仁,本王的教诲,你可都抛之脑后了。说吧!你为什么会独独地放了宋柔一人?”张全义淡淡地问道。“属下不知!”陆飞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火中镇定自若、视死如归的女子。“什么?不知道!”张全义蓦然坐起身来,厉声道。“属下当时鬼迷心窍,确实不知为何会救她。”陆飞想着红光映照下的那张绝丽的面容,圣洁的宛若浴火重生的火凤凰。 “色不迷人人自迷!怪不得二哥御女无数,却是偏偏看中了这个皇帝的女人。”张全义缓缓地又倚在椅中,似乎浑身脱力了一般。火光中,陆飞好似看见那女子伸出了一双柔嫩的纤手将自己轻轻地召唤。 “死罪可赦,活罪难免!你去领一百军棍吧!”张全义挥了挥手,甚是无奈地说道。“呼啦”一声巨响,陆飞的眼前出现了轰然倒塌的宫殿,那女子竟似不觉,忽地莞尔一笑。陆飞身不由己地毅然扑进了火海,手臂一长,将女子拦腰抱起,铁剑在地上一点,从火海的另一端直飞而去。 一个月后,陆飞不辞而别。从此后,天高海阔,伉俪情深,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宋柔接到“饮恨宫”的传书,回去了骊山,就在是夜,严遵美带着“饮恨宫”的三位老者将绮梦未醒的陆飞堵在了那个曾经双宿双飞的温柔乡里。 “陆飞!饮恨宫不能没有宫主,而江湖中却不能有‘铁剑’。”严遵美如同无牙老妇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鸡皮也似。“你们是饮恨宫的人,没有你们宫主之令,你们何敢杀人?”陆飞深知凶险,从床头摸到剑柄,心下大安。“呵呵呵呵!”四个老者的笑声如出一辙,尖利的不似人声。 “呃!”一音忽断,陆飞手中的铁剑倏然回转,带着一蓬血花,合身刺向严遵美。严遵美腿不动,手不抬,忽地后仰,身子竟似从腰间折断一般叠在一起。陆飞收势不及,飞跃而过,双脚落地,剑已刺进挡在身前的一位老者前胸。忽然,陆飞只觉裆下一痛,他的耳中似乎听到了两声“啵!啵!”的脆响。 “啊!”陆飞一声长嘶,铁剑横扫,划破中剑老者的前胸,剑在手中一转,调转剑尖,径直刺向自己的左肋,待剑及身,身子蓦地偏开半寸,剑如长虹贯日,插入身后的人体。陆飞左侧的老者一时骇得面无血色,想要挪步,却是寸步难行。陆飞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恶臭,左侧老者竟已软倒在地。 “陆飞!你永远做不了男人了。乖女儿!爹爹给你报仇了!”严遵美倒仰身子,头手皆从自己双腿间探出,双腿在前,头手在后,铁剑从胸口穿过,将他钉在地上,他的双手至死都攥着陆飞的裆部不放。(未完待续。。) ------------ 第十三节 来日方长 何昌一说到此处,不禁凄然,众人唏嘘不已。请使用访问本站。如此惨痛的往事一旦道出,怎不令人感慨万千、扼腕叹息?何昌一环顾众人,皆是面露恻然和惋惜,胸中压抑了数十年的郁闷之情,渐渐消淡。 “我没有去找宋柔理论,却听说她独自一人离开‘饮恨宫’后四处寻我,并口口声声地扬言要替其义父严遵美报仇。闻听此言,我顿时心死如灰,不愿再与她朝相。将养好伤势,我选择了远离中原、隐姓埋名。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自伤及男根之后,清心寡欲,许多从前不能破除的玄关竟然迎刃而解,突飞猛进。十余年间,我在巴蜀之地,再次声名鹊起。”何昌一虽是将话说的豪气干云,脸上却殊无愉色,反倒是多了一丝漠然,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后来,青城山白云溪东瀛真人传道于我,我方知晓大道至理。于是,我隐居邛州天师观,十年后成为天师观之都威仪,‘锁鼻息飞精’之术大成。其后,我离开天师观,居岷山九顶而悟‘御剑术’。在此巴蜀之地,自东瀛真人得道化仙之后,舍我其谁?”何昌一傲然地说道。 “是啊!无为的‘锁鼻术’乃天下无二之神功,我与紫霄真人谭峭都是受益匪浅啊!”陈抟曾与谭峭向何昌一请教过“锁鼻术”,陈抟更是因得此术而演化出“五龙盘体睡修功”。 “原来如此!无为!昔日我等只知你与‘媚娘’有些情感瓜葛,却不知你的苦楚。得罪勿怪!”王秋叶拱手致歉。“嘿嘿!你们以为我与‘饮恨宫’之间的恩怨是因我始乱终弃吗?严遵美之死也是我的罪名之一吧?嘿嘿!无为若非顾念昔日与她的一段情缘,但凭我的性情和武功,又岂是轻易地就如此退避三舍呢?”何昌一冷笑道。“江湖传言终是不可全信啊!无为这些年蒙受这许多不白之冤。确是我等不查所致,吕岩请罪!”吕洞宾也是深深一稽。“还有我!我也向你道歉!”尔朱洞也是一稽首。 “扶摇!这‘玄阴毒掌’不是当年王式的武功家数吗?怎么宋柔却会使呢?”何昌一拧着眉头看着陈抟问道。“哎!我们也都是误入歧途了。据我在‘消息门’查知,这‘玄阴毒掌’正是‘饮恨宫’密不外传的武功之一。这王式当年迷惑了一位‘饮恨宫’的宫女,得到了‘玄阴毒掌’的修炼之法,可是却有些残缺不全,后患颇多,以致于王式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敢全力施为。”众人总算如梦方醒。 “无为!你看要不要撤了阵势。放‘媚娘’进来?”吕洞宾甚是小心地问道。“嘿嘿!其实,无为来此之前已然撤了护谷大阵。哼!‘仙侠谷’即使没有这‘八阵图’,也不是谁想进来就能进来的。”何昌一颇为得意地“哈哈”大笑。原来。适才张无梦去请何昌一的时候,在何昌一的威逼之下,张无梦已然告知了吕洞宾的意图,只是没有告诉他“饮恨宫”之事而已。 “陆飞!几十年不见。你还是如此的狂妄。若不是这破阵挡住了老身。你我之间的恩怨早在三十年前就该了结了。”就在何昌一十分舒心地大笑之时,远远地传来一个媚及人心的声音。 七星峰下,方城之中,一群衣袂飘飘的女子簇拥着一位鹤发童颜的紫衣老妇出现在冲出居室的众人面前。这群女子皆是二十左右岁芳龄,身着各色的衣衫,五颜六色,赏心悦目。 “宋柔!你又何苦呢?”何昌一的声音忽然充满了伤感,轻声说道。“陆飞!何昌一?你改得了名字却改不了你的剑。虽然我们相处只有短短的十三天。可那是刻骨铭心的十三天。你知道吗?我追寻着你的足迹踏遍了巴山蜀水,只想问你一句话。可你就是不见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宋柔的泪水缓缓地流下面颊。众人的心中一时都充满了伤感,切实的感同身受。 “哎!你何必再问呢?”何昌一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境因那一滴滴的泪水而彻底地崩溃了,他已经不去想这个杀了和伤了自己五六十个弟子的老妇有多少的罪孽,也不去想她因此而挑起的江湖动乱、弥天血腥。“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使‘御剑术’吧!”宋柔的泪水不断地流下。何昌一却是暗自苦笑,既然是她,一切就都明白了。当年,“御剑术”还只是个模糊的雏形,他说与她知,意欲“夫妻”双修。 “原本我是不知道何昌一就是陆飞的,当有一天江湖中出现了‘御剑术’,我终于知道那个何昌一一定就是你。于是,我苦修‘御剑术’,盼你能知道我的心意。可是,当我练成‘御剑术’再来找你时,你却躲在这鬼地方不再出来了,我硬生生被阻在这破阵之前整整三十年。陆飞!你好狠的心。”宋柔一丝不苟的白发被风吹起一缕,在眼前飘飞,一张素净的脸上依稀还分辨得出那时的风华绝代。 “啊!原来是她!”苻坚虽然武功尽失,眼光倒是不失,他已认出这个老妇正是在谷口拍了自己三掌的老翁。“你的这些老友们,我也费尽心机地去找过,可他们讳莫如深,没有人愿意带我来找你。即使我告诉他们我不是找你寻仇,他们也不答应。所以,我要杀光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假道学、伪君子。”宋柔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利刃般剜割着吕洞宾等人的心,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宋柔的话,就好似他们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何昌一一般。即使何昌一已在道法上先人一步,他们仍然认为他有了入魔的迹象。 “来人!将那匾拿上来!”宋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当下一名红衣女子将一块金丝楠木的牌匾递了上来。正是东门的楹联。“你这是干什么?何必和一块牌子过不去。”何昌一看了一眼楹联,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砸了它!”宋柔微微仰头,淡淡地道。“不要!”何昌一眼见着“仙风道骨天下敬。侠肝义胆江湖尊。”的字迹化为碎屑,摆手制止了冲上来的弟子。“接着砸!”宋柔望着众人,没有一丝停手的意念。一剑横磨**载,二脉贯通六七窍。险峰终有盖世魂,幽谷常怀凌云志。一块块的碎屑翻飞着却没有人能阻止,不是不想,是不能也! “修真养性悟因果。谈天说地论风云。这就是你修真的因果,你可曾想到?”宋柔看着何昌一的表情,读着这最后一块牌匾的诗句揶揄道。“这是东瀛真人的绝笔啊!”何昌一心痛地道。 杜光庭。道号东瀛子,乃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师“白云子”司马承祯的五传弟子。“前蜀”乾德五年(公元923),蜀后主王衍受道箓于苑中,以杜光庭为传真天师、崇真馆大学士。受封不久。杜光庭即隐居青城山白云溪飧和阁。开创“青城派”,以仙鹤拳、白鹤单刀、**双刀教传弟子。杜光庭不仅是位武学宗师,更是一位饱学儒士,著有传奇读本“虬髯客传”,这些墨宝乃杜光庭于“后唐”长兴四年来到“仙侠谷”有感而书。是年,杜光庭就此驾鹤西去,羽化成仙。何昌一视这四块牌匾为宝,却不仅仅是东瀛真人曾点化他修真入道。这可是一代鸿儒的绝笔啊! “若不是杜光庭引你入瓮,你又何至于闭门不出。拒我于门外几十年之久。”宋柔的声音满含着无限的怨尤。“我知你恨我,可你何苦和这些楹联呕气呢?”何昌一喟然长叹,不无心痛地望着地上的牌匾。 “这些年,你还好吗?”何昌一的声音里透出无尽的柔情。“一个妇道人家,四处漂泊,你说我好不好?”宋柔的泪水禁不住又流了出来。何昌一无言以对,一声长叹。“当年你为什么弃我而去?”宋柔满眼泪花地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即使让你知道了,几十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意义?你如此的煞费苦心,难道就真的是为了这一句话吗?”何昌一心痛如绞。“是的!我不想死不瞑目。”宋柔决绝地道。 “记得严遵美临死说的是,乖女儿!爹爹给你报仇了!”何昌一盯着宋柔的眼睛说道。“你怀疑是我指使义父去找你的?”宋柔惊得泪水都止住了。“这就是你不愿见我的理由?”宋柔神情凄苦地望着何昌一,不断地摇着头。“我对你的情意你难道不知吗?”宋柔带着哭音道。 “这只是当时的揣测,后来想想又释然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自己身体的缘故,我不想害你伤心难过。”何昌一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你看着我!”宋柔厉声道。“你的原因?说得明白一点,几十岁的人了,说话何必吞吞吐吐。”宋柔逼视的目光看着何昌一微微抬起的眼眸。 “当年,我以一敌四,受了很重的伤。”何昌一挣扎着,说出实情的后果可能很严重。“他们伤及了我的……”何昌一面容渐渐地扭曲起来,竟是有些语不成句。知晓实情的众人皆是面露不忍。宋柔见此情形,忽然福至心灵,她已经知道何昌一说不下去的大致原因了。 宋柔再次看了一眼何昌一光净的面孔,不由悲从中来。在“饮恨宫”里是没有男人的,她镇日与那些从宫里流放出来的宫女、太监们一起生活,如何会看不出男人和太监的区别。 “哈哈!哈哈!”宋柔忽地放声大笑,可笑声里却充满了悲苦的绝望。“错了!一切都错了,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我错了。哈哈!哈哈!”宋柔忽然一个踉跄,那名红衣女弟子上前扶了她一把。“婉欣!你说怎么会是这么个结局?你说啊!为什么?”宋柔痴痴地望着何昌一,忽地莞尔一笑。宋柔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别人了,只有那个纠缠了五十余年的何昌一。不!是陆飞。宋柔的身子慢慢地软了下来,何昌一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双手坚定地抱住了那久违了数十年的娇柔身躯。 官道上,尔朱洞与萧蓝若等人分别在即。吕洞宾、陈抟已是先行一步,与婉欣一道去救火。救人如救火啊!那可是半分都耽搁不起。一场江湖血腥就这样止于一件匪夷所思的情事,令人始料不及。 “归元!走吧!别再依依不舍了,小人还有很多路要走,不会陪着你这个老不死的。”王秋叶笑着说道。“呸!你个老不休!给徒弟起个名字都叫糟老头。”尔朱洞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莫姐姐!你怎么不高兴呢?”萧小人见莫丽丝一脸的忧色,不禁问道。“没事!少主人!”莫丽丝心不在焉地说道。“你是不是担心你的教主啊!”萧小人问道。“少主人!莫丽丝已然认主,从今而后。摩尼教与莫丽丝再无瓜葛,请少主人莫要再提。”莫丽丝一脸肃容地说道。“莫丽丝?你是波斯人?你是波斯‘摩尼教’的人?”王秋叶本已同一脸沮丧的糟老头向前走去,闻听此言忽地转身问道。 萧蓝若情知有异。不待莫丽丝开言,就将前番与“摩尼教”的争斗一五一十地向王秋叶叙说了个明白清楚。“你确定那两位老僧是迦叶和珈蓝?”王秋叶异常郑重地问道。“是!他亲口说出的。”萧蓝若见王秋叶如此沉肃,笃定地道。“无为坏我大事也!”王秋叶一反常态,大声呼道。 “糟老头!快走!回去晚了。恐怕我‘铁衣门’将有灭顶之灾。”王秋叶拉住糟老头的手。疾步向前而去。“老祖!你没事吧!”萧蓝若扬声道。“来日方长!我就不和你们慢慢走了,我也要救火啊!”王秋叶的声音远远传来。“等等我!蓝若与你们同去。”萧蓝若不知为何,心中一动。 “好好!小人!快赶上来!”糟老头的声音充满了喜悦之情。萧蓝若左手拉住萧小人,右手拉住莫丽丝,脚下发力,倏忽向前奔去。“主人!谢谢你!”莫丽丝轻声说道。萧蓝若淡淡一笑,却不答话,脚下却是如生风了一般。迅捷无比。“爹爹!是不是摩尼教的人与铁衣门有过节?”萧小人问道。莫丽丝望了一眼萧蓝若的侧脸,心中的疑窦更加深了。“我虽不知具体的原因。恐怕不会太妙。”萧蓝若答道。 “萧大侠!”忽然路旁有人惊喜地大叫道。“怎么是你?”萧蓝若蓦然止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随手在萧小人和莫丽丝的腰间一托,使两人看起来如同闲庭散步。华歆看得不由咋舌,这份功力,当真是惊世骇俗。“咦!怎么是你?”萧小人不禁问道。“萧公子!华歆这厢有礼了。”华歆未给萧蓝若见礼,却是恭恭敬敬地先给萧小人深深一躬。萧蓝若看向华歆的眼神有了一丝嘲讽,却并不点破。 “你怎么没有回谷?”萧蓝若淡淡地问道。“萧大侠说笑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华歆怎么会放过呢?再则说了,我一个契丹人怎么会为了汉人之间的仇怨而去打打杀杀呢?”华歆说着话,一双眼睛却盯着莫丽丝。“华歆!你和我爹爹说话,干嘛看着我莫姐姐。”萧小人不满地道。“萧公子真会说话,华歆只是觉得这位姑娘不似中土之人。”华歆的淡定令萧蓝若心下警惕。 “萧大侠这是要回江南了吗?”华歆试探地问道。“萧某人的行踪没有必要告诉你吧!”萧蓝若负手而立,语尽傲然。“萧大侠误会了,华歆怎敢窥探萧大侠的行踪。只是,华歆武功低微,此番出谷恐怕一路难行,不知萧大侠可否带华歆前往江南?”华歆目光有些躲闪。 “不行!我们有急事,不会带着你的。”萧小人老实不客气地道。“既然萧公子说话了,华歆怎敢不从命?若是萧公子以后有用的上华歆的地方,华歆一定赴汤蹈火。”华歆再次深施一礼。“呵!你武功低微,恐怕我指不上你呢?”萧小人笑道。“噗嗤”一声,莫丽丝掩口而笑,娇艳不可方物。 “来日方长!萧公子!华歆出身‘仙侠派’,大事虽然做不好,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一定会做的很好的,请萧公子放心!”华歆面不更色地说道。“我一般都只做大事,小事嘛!恐怕也很难用到你。”萧小人恼他对父亲不敬,也恼他趋炎附势,说话毫不留情。“萧公子勿恼!华歆这就告辞,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华歆低头俯首。“你是说我有过了。”萧小人瞪着华歆道。“啊!华歆失言!”华歆一语出口,即被萧小人抓住话柄,大是尴尬,灰溜溜掩面而去。(未完待续。。) ------------ 第十四节 波斯弯刀 黄山,传说远古的黄帝在此修身炼丹,故名。这里山峰劈地摩天,云凝碧汉,气象万千;青松苍郁枝虬,刚毅挺拔,千姿百态;烟云翻飞缥缈,波澜起伏,浩瀚似海;巧石星罗棋布,竟相崛起,惟妙惟肖;温泉终年喷涌,无色无嗅,可饮可浴。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堪称黄山之“四绝”,湖、瀑、溪、潭,争奇斗艳。黄山有二湖、三瀑、二十四溪、七十二峰。 泰岱之雄伟,华山之峻峭,衡岳之烟云,匡庐之飞瀑,雁荡之巧石,峨眉之清凉,黄山莫不兼而有之。“诗仙”李白曾赋诗曰:“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 黄山光明顶位于黄山的中部,为三大主峰(莲花、天都、光明顶)之第二高峰。光明顶状如巨大的覆钵,旁无依附,秋水银河,长空一色。因其地势高旷,为看日出、观云海之最佳处。伫立光明顶,东观东海奇景;西望西海群峰;南瞧炼丹、天都、莲花、玉屏、鳌鱼诸峰尽收眼底。在此光明顶上,就是威震江湖的“铁衣门”总坛所在。 这日,光明顶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求见铁衣老祖。来人五十开外的年纪,一身灰布缁衣,却是个剃度的和尚,他自称是“残缺和尚”无颜,乃是东京汴梁“光明寺”的住持僧人。“铁衣门”弟子本不欲引见,却拗不过无颜和尚的厮磨。大凡世俗之人,对和尚、道士都还心存敬畏。 “铁衣二使”侯襄、车蚩在大殿上接待了无颜和尚。 “怎么?老祖他老人家真的不在山上吗?”无颜和尚显然有些失望,讷讷地道。“大师求见家师,所为何事?”侯襄目无表情地问道。“事关重大,还是请老祖他老人家亲自前来的为好!”无颜和尚目光闪烁地道。“哼!即使家师在山上,也未必会见你这个和尚。皇帝、王公欲见家师。那可都得看家师有没有心情。”车蚩懒懒地说道。侯襄、车蚩的言下之意,再也明白不过。无颜和尚起身在殿上来回地走动,不住地揉搓着双手,显得异常焦躁不安。侯襄、车蚩两人对视一眼,却不言语。 “唉!老祖他老人家不在,这可如何是好?”无颜和尚语气里尽是不甘。“大师如果真有什么紧要之事,不妨由老夫代为转达家师。大师以为可否?”半晌。侯襄方才说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无颜和尚似乎万般无奈地说道。无颜和尚说完此话,由宽大的僧袍里摸出一个弧形的麻布包裹来。无颜和尚将麻布一层层地剥开,赫然露出一柄刀身细窄,弯如眉月。黝蓝诡异,五尺长短的刀来。刀一现身,立时寒气逼人,光华隐隐。侯襄、车蚩不由坐直了身子,轻声“咦”了一声。二人武功盖世,并不担心有人谋刺,但这刀确是一柄好刀。 “二老!你们识得此刀吗?”无颜和尚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在黝蓝诡异的刀光下,看起来格外的阴森。“这莫非就是血洗中原的波斯弯刀?”侯襄微眯双目。眼光在刀上转了几转。有些迟疑地道。“不愧是铁衣门的‘铁衣二使’,果然见识广博。”无颜和尚挑指赞道。“你是如何得到这柄刀的?”车蚩有些疑惑,盯着无颜和尚的眼睛问道。“问得好!贫僧有座小庙在东京汴梁城中,因平日里常接济些鸡鸣狗盗之辈,他们却也知道感恩戴德暧昧成神全文阅读。知道贫僧有些武艺,也会使两手刀法,就从开封府里将此刀盗出,献给了贫僧。唉!贫僧却知凶险,不敢据为己有,因素来钦服老祖的武功德望,所以,欲将此刀转赠老祖。自古神兵利器,皆须有德之人据之,此天道也!”无颜和尚忽然侃侃而谈,语气至诚之极。 “开封府府尹是那‘双棍’之一的赵光义,其经营开封府也有几年了,据说手下也笼络了一些能人异士,就凭几个‘游侠儿’就能从开封府将如此重宝盗出,你这和尚不老实。”车蚩微微冷笑道。“说来贫僧本也是不信的,可是这刀却是货真价实的。贫僧正因知道此事的蹊跷,才会千里迢迢地将此刀运出宋境,这可是会掉脑袋的事情啊!再则说了,‘铁衣门’得到了此刀,即使为人所知,又有谁有这逆天的狗胆敢在老祖和您二老头上动土。”无颜和尚此言一出,侯襄、车蚩皆是点头默认。 “武林三祖虽然名震江湖,但那两位都是静修之士,不敢恭维,这武林中也就只有‘铁衣老祖’才是真真正正、名符其实的武林老祖。若是连您‘铁衣门’都不能保全这柄绝世宝刀,那这天下间就无人有此福缘了。唉!这柄刀也必将因贫僧的无能而蒙尘也!”无颜和尚话语里尽是惋惜之情,令人嗟叹。 “也罢!和尚你就将刀留下吧!待家师回来,我们转交于他就是。”车蚩有些不奈地道。“大师法号究竟是‘残缺’还是‘无颜’?”侯襄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心中隐隐地生出一丝莫名的疑忌。“呵呵!贫僧乃是东京汴梁‘光明寺’的住持无颜,‘残缺和尚’是贫僧自诩的贱号。”无颜和尚面上殊无笑意。 “哦!据某所知那‘光明寺’可是一座‘摩尼寺’,你是‘摩尼教’的人。”侯襄厉声喝道。“你是摩尼僧人,却将你教中的圣物送与外人,你居心何在?”车蚩一针见血地问道。“咳咳!贫僧若说本意是欲灭绝波斯‘摩尼教’,不知二老会不会相信?”无颜和尚怪笑道。“何故?”侯襄不为所动。 “说来话长。如果二老真的对贫僧的过往有兴趣的话,贫僧何妨给二老讲一个故事听。”无颜和尚面不改色地说道。“其实我们并不想知道和尚的事情,但是,如果你真想讲,我们就勉为其难地听听。”侯襄慢慢地靠向椅背,从右手边的桌上拿起茶盅,揭开盖子。黄山“毛峰”特有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令人不由的神清气爽。“来人!给大师上茶,上好茶!”车蚩见无颜和尚的喉结不停地抖动,吩咐门下道。 “多谢!”无颜和尚自进门后尚未滴水沾唇,的确是有些焦渴。“贫僧自幼入教皈依,随先师修行佛法,因资质愚鲁。常受同门欺辱。先师却是极好的。见贫僧无甚所长,却是侍师尚敬,遂远涉重洋将贫僧带至中土。”无颜和尚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盅,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杯中雾气结顶,叶底黄绿有间,活力十足,汤色清碧而微黄的香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觉香气如兰,韵味深长。无颜和尚就唇轻轻地嘬吸一口,只觉滋味醇甘,齿颊留香。无颜和尚满意地踱到左侧的椅前坐下,将茶盅放在几上。 “在‘光明寺’里。虽有先师怜惜眷顾。怎奈贫僧却是无用,仍然受人冷眼和歧视。好在先师教导有方,贫僧在佛法上的造诣与日俱增,十余年下来,却也被人称作禅师。可是。寺里的僧人们甚是不屑于贫僧的佛法,常以武功羞辱无颜。”无颜和尚语气平静,并无愤恨之情。“你能通晓佛法精义,想见是有慧根之人,怎地却不能将武功提进一番?有了高强的武功,又有谁人能够欺负你。”车蚩冷笑道。 “不是不想,是不能也!早在波斯之时,贫僧的同门嫉妒先师的宠护,乘贫僧熟睡之际,将贫僧的经脉给伤了。所以,贫僧虽有满腹高深武学的学识,却没有修炼这些武学的福缘。若是一星半点的武功也没有却也罢了,反倒是能使些三脚猫的武功使人难耐,贫僧也因此而备受欺凌。待先师过世之后,贫僧有幸承继其衣钵,成为‘光明寺’的住持,寺里的僧人皆个不服,明里却也无可奈何。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岂有千日防贼的。贫僧因无高深武技傍身,时刻都在担心寺僧的暗害而度日如年。幸好左右邻里常来寺中听贫僧讲经说法,也算积了一些福缘。内中有些‘游侠儿’倒也有些武力,知道贫僧处境危堪,时常来寺中为贫僧助威,这才勉力维持。”无颜和尚说的淡然,却使人生出如履薄冰的危机。 “此后贫僧常常借故将一些与贫僧为难的寺僧打发出寺,一来二去,寺中原本的僧人渐渐地所剩无几无毒不庶最新章节。再后来,波斯总教又派来些僧人与贫僧,都被贫僧以各种理由打发回去。波斯总教因此事十分的不满,欲使人取而代之,接二连三的派人接手‘光明寺’。这些人少则三两月,多则四五月,就会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踪迹。贫僧虽没有出手,却心知是那些‘游侠儿’所为。他们既然是为贫僧而出手,其实与贫僧亲自动手也没有什么区别。当波斯总教派使者来诘难之时,贫僧坦承其事,使者怒而狙杀于我。却不料,寺院周围的乡邻群起而护之,几达千人。使者深知众怒难犯,算是默许了贫僧执掌‘光明寺’。”无颜和尚端起茶盅细细地品咂,双目微眯,似乎陶陶然而微醺。 “贫僧一介波斯胡人,却不见容于波斯,反倒受庇于中原汉人和朝廷,更何况贫僧这些年双手多有沾染同胞之血,罪孽深重,怕是死后无颜再见佛祖金面。于是,贫僧就起了异样的心思,欲使波斯‘摩尼教’灭绝。只有波斯‘摩尼教’不复存在了,贫僧方才能重修佛心,以身侍佛,波斯‘摩尼教’就是贫僧心中永远不可磨灭的魔障。”无颜和尚微微叹息,表情却是波澜不惊。 “年前,波斯‘摩尼教’忽然大举前来中土,意欲图谋中原。贫僧深知中原卧虎藏龙,能人异士辈出,岂是区区一个波斯‘摩尼教’所能颠覆的。因此,贫僧虚以委蛇,意图能够保存汴梁的这座小寺不受牵连。恰在此时,贫僧无意间在‘快刀门’手底下救了一位惯常相识的‘游侠儿’,并将波斯‘摩尼教’之‘魔尊刀法’相传,此子却也了得,居然在波斯‘摩尼教’的帮助下,大杀四方。贫僧为救一人之命而使生灵涂炭,殃及无辜,实是良心难安。于是,贫僧暗中使人将波斯‘摩尼教’的企图告知了开封府的人,终使波斯‘摩尼教’铩羽少室山,阖教亡命于江湖。”无颜和尚轻描淡写地说到此处,竟然连语气都没有丝毫的波动。侯襄、车蚩却是不由得刮目相看,挑起武林杀戮,搅动天下风云,如此举世瞩目的大手笔居然出自这么个看似武功低微而又名不见经传的猥琐和尚,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原来最近的江湖动乱皆是出于你这个和尚。嘿嘿!你的这份心机,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呢!”车蚩由衷地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既然你如此处心积虑,那这赠刀之举岂非也是别有用心?”侯襄微锁眉头问道。“二老这是抬举贫僧了,贫僧何德何能能当此赞誉,只是恰逢其会而已。这一切其实都是那宋主兄弟俩设计而为,贫僧不过一看客耳!”无颜和尚坦然而言,并无谋事者的自觉。 “至于居心,适才贫僧已同二老言明,这‘波斯弯刀’乃波斯‘摩尼教’之圣物,若是重归了‘摩尼教’,令其召集散众,一呼百诺,到时可就是中土的一场浩劫。但若由‘铁衣门’将此刀收缴,即是平息了这场浩劫,‘铁衣门’就是武林的万家生佛,再生父母,善莫大焉!”无颜和尚义正而词严。 许是没有了“波斯弯刀”的负累,无颜和尚轻快地下了光明顶,竟然没有了上山时的佝偻。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波斯弯刀”献给了“铁衣门”,脸上依然平静如水,可眼中却露出一丝难明的笑意。 “师兄!这刀我总是觉得有些邪气。”车蚩心有所感地道。“此刀杀人如麻,沾染点邪气,也是在所难免。不过,这西金确实与咱们中土之金不同。”侯襄把玩着“波斯弯刀”,看着刀柄上的羊肠文字和日月图案,煞是精美,不由满口的赞赏。“师父才下山不久,我们就替他收了别人的东西,你说师父会不会怪责我们?”车蚩有些担忧地道。“这罕世之物与其留在外面招惹是非,却不如留在光明顶来得妥当。我想,师父应该不会见怪吧!”侯襄将刀递给车蚩,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这刀施展开来,竟分辨不出长短曲直,与人过招,当是占尽上风。”车蚩将刀挥舞了一番,但见寒光暗涌,闪烁飘忽,不禁说道。“波斯‘摩尼教’在少林寺遭遇重创,又在棠溪与慕容家族发生冲突,而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确有些古怪。”侯襄面色凝重地道。“九华闵园‘凤凰院’的闵凤娘竟然死在‘摩尼教’之手,如此倒行逆施,岂不亡乎?嘿嘿!倒是便宜了那个萧小人。”车蚩笑道。 “说起来,闵凤娘始终是心向着‘明教’的,而‘明教’与那波斯‘摩尼教’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摩尼教’杀了闵凤娘,怎么说都是件令人齿冷的事情。”侯襄摇了摇头。“只是,‘摩尼教’如今隐身江南,却始终是个隐患。如今的江南武林,风雨飘摇啊!”侯襄叹息一声,望向雾霭沉沉的窗外。 ------------ 第十五节 血战黄山 “师兄!说来师父和小师弟这趟出去可有些时日了,乐不思蜀啊!”车蚩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波斯弯刀”笑吟吟地道。“可不嘛!两个多月了,按说也该回来了才是。”侯襄的目光在“波斯弯刀”上流连片刻,心中倒是真有些想念师父和师弟了。“师兄!这刀可是真的好啊!愈看愈是喜欢。你说我俩都这把岁数了,不该再有贪嗔之念,这刀的魔力确是不凡啊!”车蚩眯着眼睛看着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流光溢彩的“波斯弯刀”,感慨地道。“人常说玩物丧志,以前我还不大相信,如今倒是有了切实的感受。”侯襄从车蚩的手中拿过“波斯弯刀”,枯瘦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黝蓝色的眉月刀身,就如同抚摸在情人的嫩滑肌肤上一般,显得那样的温柔体贴。侯襄白眉下的一双本已失去光泽的眼眸,渐渐地放出光来。 “呵呵!师兄!我有好久没有看见过你这贪婪的目光了。”车蚩笑着揶揄道。话说到此,两人心中皆是一动。昔年横行天下,盗抢无数,凡是对于感兴趣的物事,他们的双目就会立时光芒四射,充满贪欲之情。可是,近年以来,他们已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了热情和冲动,这种久违的感觉,真的很好! “师爷!山下来了两个老和尚求见师祖。”门下有弟子叩门进来禀道。“哦!又是和尚,又是要见师父。嘿嘿!什么时候师父这么吃香了。”侯襄皱眉道。“不是又要给师父送什么绝世的宝贝吧!”车蚩这段时日心情委实不错。“那就带他们进来吧!”侯襄闻言,颇为意动。 侯襄、车蚩看着面前的两位老和尚。这个“老”还不是一般的“老”,是太老了,老的居然快赶上两人的师父了。待两位老僧入座之后。侯襄、车蚩却蓦然发现,以两人的修为,竟然看不透这两位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老僧的武功深浅。侯襄、车蚩为此发现而震惊不已,看向老僧的眼光就有了些许不善。 “怎么不见王秋叶出来见客?”老僧之一开口问道。“大胆!和尚竟敢直呼家师名讳,我看你是嫌命长了。”车蚩拍案而起,怒容满面。“你们是何人?此来所为何事?”侯襄心下戒备,淡淡地问道。“老衲迦叶是也!这位是老衲的师弟珈蓝。昔年老衲曾与王秋叶有过同门之谊。勉强亦算是同门师兄弟。此来相见,可也不算唐突。”迦叶苍老的声音里无论怎么听着都似乎敌意十足。 “无须多言!家师向不会客。和尚有什么事,只管对我兄弟明言即可。”侯襄面沉似水。语气愈发淡定。“老友见面,当不是什么难事!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今王秋叶号称‘铁衣老祖’,乃江南武林之泰山北斗。见他居然成了一种奢望。”迦叶光头微微摇晃。颇为遗憾。“和尚!别给你脸你自己不要脸,有事说事,没事滚蛋!”车蚩一向脾气暴躁,此时已是忍无可忍。 “凭你还不配和老衲说话,叫王秋叶出来说话。”迦叶竟是不再理会“铁衣二使”,有样学样地如进门就闭目入定的珈蓝一般,来了个老僧入定。“王秋叶是不是不在黄山?”迦叶方才闭眼,突然又睁开双目喝道。“嘿嘿!在与不在。都和你们无关。来人!送客!”侯襄仍然淡淡地道。迦叶面露微笑,缓缓地闭上了双目。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态。车蚩心下大怒,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盅,向迦叶掷去。 “黄山毛峰,驰名天下,不喝也不能浪费啊!”迦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用左手一探,听风辨音,已接过了茶盅。车蚩一惊,自己这一掷何止千钧,竟让老僧轻描淡写地接住了,老僧的功力当真是深不可测。“二位今日是来光明顶寻事儿的?好吧!我师兄弟也是有些年头不曾出手了,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不是吗?”侯襄站起身来,双手互握,跃跃欲试,似乎已是心痒难搔。 “呵呵!试刀的来了。等等!等等!待我取了刀来。”车蚩见师兄见猎心喜,意欲动手,不由大喜过望。迦叶、珈蓝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说话,仍是闭目不语,迦叶犹自手托茶盅,倒像个托塔天王。 “桀桀!桀桀!波斯弯刀果然是在‘铁衣门’。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随着一阵“桀桀”怪笑,一位三十余岁,浓眉深目,鼻高口阔,身材魁梧的波斯汉子挥掌拍飞欲拦阻于他的守门弟子,踏步进门。此人进门正见到车蚩手持“波斯弯刀”奔出内堂,不禁喜形于色。 “你又是何人?”侯襄正欲动手,忽见一陌生人,不禁驻足问道。“本座波斯‘摩尼教’教主沙尔玛是也!速速将我教的‘波斯弯刀’还来。若是尔等好生将这‘波斯弯刀’归还我教,也还罢了,如若不然,嘿嘿!”沙尔玛眼见许久未见的镇教之宝就在眼前,伸手向后,虚掩上房门,心跳不由过速。“岂有此理!”车蚩何时受过此等胁迫,将刀一横,电光一闪,劈向沙尔玛的面门。 这时,服侍在门首的另外两位“铁衣门”弟子见到同门一触而亡,深知来了劲敌,拔腿就向山腰跑去。珈蓝虽哑,耳力却是异常灵敏,听得脚步声响,不进而离,知道屋外还有外人,一把拗下椅子的扶手,掌上使力,一分为二,向外掷去。木条破门而出,劲道十足,竟打在快步如飞的两名铁衣弟子的后背。两名铁衣弟子如被锤击,向前跌出,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来。 一根木条,居然将两名铁衣弟子击打的一死一伤。受伤的那位铁衣弟子甚是悍勇,跌倒后竟是不顾一切地继续匍匐着向前爬去。因为,在那里有一口大钟,是召集同门的讯号。当他终于屏住最后一口真气。撞响大钟之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而后力竭而亡。“铁衣门当真名不虚传,一个末代弟子竟也有如此功力。”迦叶微微叹息道。“师弟!如果不是门板阻了劲力,他也不会如此幸运。”迦叶侧头对仍是闭目而息的珈蓝道。 沙尔玛呼喝连连,在车蚩如潮的攻势下,竟是没有还手之力。“铁衣二使”在未入“铁衣门”前。曾是江湖中呼风唤雨的一代豪强。后来,为王秋叶所收服,拜在王秋叶的门下。而后又开枝散叶。创下威名赫赫的“铁衣门”。与其说是王秋叶开创了“铁衣门”,不如说是“铁衣二使”创建了“铁衣门”。“铁衣门”因王秋叶的成名绝技“铁衣神功”而名之。 “铁衣门”除了“铁衣老祖”和他的三位嫡传弟子住在“光明顶”之上,其余千余弟子皆是散居在黄山的其他诸峰上,各自修炼武功。只有到了“铁衣门”大比之时。方才会齐聚“光明顶”。平日里,若非“光明顶”的召唤,门人弟子轻易不得无故登上“光明顶”。 正在这时,门首忽然人声鼎沸,竟是不下十几二十人。侯襄终于面色微动,这潜伏于江南之地的波斯“摩尼教”终是出现了,看情形却是有备而来。两老僧坐在椅中,闭目养神。侯襄知道。他们不动则已,一旦有所行动。定是雷霆一击。不过,好在“鸣钟”已响,门下弟子顷刻即到,以自己师兄弟之武功,若是不求杀敌,想要坚持个茶盏功夫,却是绰绰有余。 “大夥齐上,先杀了这两个老头。”沙尔玛独力难支,冲着门外喝道。立时,除了两个老僧外,门外进来的竟然有十五人之多。他们将侯襄、车蚩围在中间,二话不说,杀招迭起。车蚩已然听到钟响,知道弟子们即将来到,再见侯襄已然加入战团,顿时精神抖擞,下手更不留情。 侯襄的袖风击中一名摩尼教众的胸部,登时将其胸骨击碎,眼见气为所滞,气绝而亡。车蚩见师兄建功,更不示弱,左掌右刀,将两名摩尼教众拍翻、砍倒在地。“大夥速战速决,别让他们跑了。”沙尔玛忌惮侯襄、车蚩的悍勇,大声呼喝道。眼见又损失了三人,沙尔玛眼睛都红了。 “师弟!不成啊!如果我们此时还不出手,恐怕是不成了。”迦叶侧头对珈蓝说道。两老僧闻听门外脚步纷沓,心知“铁衣门”众已是迅疾赶到,遂起身加入战团,欲置“铁衣二使”于死地。“教主!你们给老衲挡住外面的人,他们交给老衲了。”迦叶一掌拍开侯襄袭向“持世宝光王”的杀招,如是对沙尔玛言道。“也好!”沙尔玛大喝一声,带着剩余的教众破门而出。霎时,门外杀声震天。 侯襄、车蚩一交手,就知道两老僧武功远远高于摩尼教人众。但是,“铁衣二使”几十年的功夫,又兼修习“铁衣神功”经年,竟也丝毫不惧。两老僧见“铁衣二使”招数老道,临敌经验丰富,一时半会竟是没有得到任何机会。突然,两老僧各伸一掌相握,使出“连体神功”,功力陡增。任侯襄、车蚩如何左冲右突,却不能冲破他们的掌力。侯襄“嘿”的一声,蓦然双掌齐出,抵住了珈蓝的单掌。车蚩知道师兄这是要凭几十年的内力相拼,当下,伸出左掌,抵住了迦叶的单掌。四人四掌抵在一处,却是到了无死不休的地步。车蚩犹不甘心,右手的“波斯弯刀”想要砍向迦叶,忽然惊觉,却是力有不逮。 这时,屋外窜进一人,正是沙尔玛。沙尔玛“嘿嘿”冷笑,掌刀一挥,砍向侯襄。突然,侯襄的大弟子冲进屋来。见此情景,大吼一声,合身扑到师父身后,挡住了沙尔玛的掌刀。但是,自己的后背却被沙尔玛砍中,狂喷鲜血而亡。待沙尔玛再次举起掌刀之时,门外已经涌进四五位铁衣门弟子,围向了沙尔玛。沙尔玛突然逼近车蚩,夹手夺过了他手中的“波斯弯刀”,正是“摩尼教”千锤百炼的“三十六式护刀法决”。此时的车蚩,内力受制。眼睁睁看着沙尔玛夺刀,却是无可奈何。 沙尔玛弯刀在手,忽地扬天“桀桀”怪笑。笑声未闭。只见刀光一闪,铁衣门弟子竟是无人能挡其锋锐,一合之下,尽数毙命。沙尔玛一身鲜血,满脸狞笑地提着滴血的波斯弯刀。 “师弟!我来抵住他们,你去对付沙尔玛。”侯襄大惊失色。“不!这里交给我,师兄你去对付沙尔玛。”车蚩心急如焚。但是。两人心中知道,无论是谁独力对付两老僧,都是九死一生。“你们都不用争了。你们都死定了。”沙尔玛狂笑着举起了弯刀,目光中闪现的不仅仅是凶戾,更多是一股变态的疯狂。 “嘡!”的一声,声如洪钟。门外一粒铁弹飞来。正打在沙尔玛高举着的刀刃之上。铁弹立时为弯刀所破,铁屑翻飞,沙尔玛险些弯刀脱手,不由向门外看去,却见一名铁衣弟子,手持弹弓,正是铁衣门素有“神弹子”之称的胡迪。沙尔玛不由恶向胆边生,不再理会屋中四人。提刀扑向胡迪。 胡迪持弓待发,眼见沙尔玛就要来到近前。猛然间,连珠弹飞射而出。沙尔玛听得响声异常,待要闪避,已是不及,急忙举刀相隔,沙尔玛太低估胡迪了。只听沙尔玛一声惨呼,一枚铁弹子竟射中了他的左目,不是他反应奇速,一个倒翻,弹子就将穿脑而过。沙尔玛狂吼一声,弯刀激射而出,顿时将胡迪穿了个透心凉。沙尔玛犹不解恨,抢步上前,拾起弯刀,在胡迪的身上一顿乱砍。 侯襄知道如果再不分出结果,“铁衣门”将全军覆没。正当侯襄心神不属之时,突然感到,一丝锐利如针的真气,猛然间攻到了自己的胸前,直刺心房,痛彻骨髓,登时掌力不济,不由向后倒退数步。再看车蚩,也是一脸痛苦,想是和自己遭遇相似。侯襄不再犹豫,蓦然撤掌,将胸口卖给了敌人。 侯襄将毕生的功力,聚于掌心,拍在了珈蓝的顶门,而自己的前胸,也实实地被珈蓝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击中。侯襄仰头便倒,跌出三尺开外,而珈蓝也颓然地软倒在地。车蚩心中一痛,却知道此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退再进,趁迦叶被珈蓝扯倒之际,一掌击在迦叶的颈项之上,两老僧顿时双双扑倒在地。却不防,珈蓝忽从身下拍出一掌,正印在车蚩的左肋,只听“喀喇”一声,车蚩的肋骨尽碎,顿时晕去,三人滚倒在一处,生死不知。 沙尔玛弹子入脑,强自运功逼住,神智非但没有迷乱,反倒是愈来愈是清醒。沙尔玛学究天人,稍一思索,已明要理。沙尔玛此行人中,包括他自己在内,已然发现有六人中了蛊毒。这些日子,六人每每蛊毒发作,脑痛欲死,皆是迦叶和珈蓝以其超然的浑厚内力控住蛊虫,方才能捱到此时。 初上黄山之时,沙尔玛已发觉蛊虫又在蠢蠢欲动,待其使发了武功之后,蛊虫已是不再受包裹的内力所控,开始啃噬中脑。沙尔玛虽毅力惊人,却也不得不显现出疯狂之态。谁知,天意弄人,胡迪的铁弹射入沙尔玛的左眼后直奔中脑,竟奇迹般地击中脑中蛊虫所在,蛊虫受血腥所惑,竟是随着血液流出了体外,滴涓不剩。这就是沙尔玛虽受伤极重,反倒清醒的原因所在。 沙尔玛以刀柱地,眼中血流如注。屋内,死尸遍地,沉寂无声;屋外,杀声喧天,震耳欲聋。沙尔玛此时清醒异常,知道胜负之数皆维系在自己一身。沙尔玛毅然持刀冲出房屋,独目望去,自己的教众已所剩无几,且被“铁衣门”分隔开来,浴血奋战。沙尔玛挥刀杀入战团,刀光闪烁,血流成河,竟无人能挡其锋锐。“铁衣门”几位年长弟子,见此情景,虽不知屋中发生的一切,却知如此下去,“铁衣门”必将无存。一阵呼哨,“铁衣门”几位武功至高的弟子,立即合围而来,挡住了沙尔玛的狂猛攻势。(未完待续。。) ------------ 第十六节 花蕊夫人 沙尔玛因失去了左眼,目光难以顾及左侧。铁衣弟子一望即知,狂攻沙尔玛的左侧,沙尔玛连连中招,“哇哇”怪叫,铁衣弟子忌惮波斯弯刀的锋利,却也不敢过分紧逼,将沙尔玛渐渐地困在了墙角。沙尔玛且战且退,脚却无意间迈入了房中。沙尔玛守住了板门,不再顾及身周,“魔尊刀法”施展开来,顿时威力陡增,铁衣弟子竟到不了近前。 沙尔玛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由于大量的失血,脑中不时感到阵阵眩晕。门外的攻击愈来愈强,沙尔玛猛然踏出门去,刀法精妙,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人砍倒,随后,疾步退回到屋中。门外铁衣弟子隔着摇摇欲坠的板门,却是看不清楚屋内的情形。知他刀法凶悍,围在门外,却是不敢就此冲进屋里。铁衣门弟子待见半晌无音,心知蹊跷,心念“铁衣二使”的安危,不顾一切地破门而入。 进屋一看,众人登时目瞪口呆,屋内除了一地的死伤者外,沙尔玛竟然踪影皆无。侯襄、车蚩身中的掌力,皆在前胸,在铁衣弟子的扶持下,勉强地扶直了身子,几位高辈的弟子围在“铁衣二使”身周,立即施为,给二人疗伤。珈蓝顶门被击,又将最后的一股真气全力使出,已是油尽灯枯,命归九泉。迦叶也已是气息奄奄,他的颈项已断,头歪在一侧,气若游丝。 “铁衣二使”武功驳杂,适才侯襄孤注一掷的一招。正是年轻时得自一位蓬莱道士的绝招“灭顶神拳”,而车蚩劈在迦叶颈上的一招,也是旧时闯荡江湖时常用的一记绝杀“铁砂掌”。侯襄受伤颇重。兀自昏迷。车蚩受伤相对较轻,此时悠然醒转。 “沙尔玛呢?”车蚩轻声问道。“师叔!他从这里跳窗逃跑了。”一名二代弟子回禀道。“师父!‘摩尼教’除了沙尔玛和这个老和尚外,剩下的人都死了。只是,本门的死伤也是非常惨重,我们这些二代弟子仅余八人。”车蚩的大弟子鲜宗旺神情黯然。车蚩身体不禁微微地一颤,自己和师兄共亲传弟子一十八人,江湖号称“铁衣群雄”。竟只余八人,不由心疼不已。 “沙尔玛被胡迪射伤了一只眼睛,受伤非轻。你们马上派人四处寻找。务必找到沙尔玛。记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以绝后患!切记!切记!”车蚩上气不接下气地安顿好事宜,再度陷入昏迷。 当下。铁衣门弟子着手清理光明顶。并由硕果仅存的八大二代弟子,带人下山全力追杀沙尔玛。 金秋气爽,万紫千红,正是花红绿肥时。 成都城东二里,锦江南岸,乃是闻名蜀中的“望江楼”。传说此楼为唐代女诗人薛涛的“吟诗楼”改建,薛涛系长安人,幼时随父宦居蜀中。后遭父丧,家贫沦为乐妓。薛涛貌端善诗。时称“女校书”,乃当时蜀中一代名妓。楼头赋联曰:此间寻校书香冢白杨间,问她旧日风流,汲来古井余芬,一样渡名桃叶好;西去接工部草堂秋水外,同是天涯沦落,自有浣笺留韵,不妨诗让杜陵多。“杜甫草堂”就在“望江楼”的西侧,那是将她与“诗圣”杜甫相较了,可见薛涛当时的盛名。 这日,“后蜀”主孟昶携宠妃人称“花蕊夫人”的费贵妃登临楼头,美景无限,尽收眼底。因素知花蕊夫人酷爱牡丹花和栀子花,孟昶遂突发奇想,定于九月十五,在此举行“万花节”。于是,颁令道士申天师筹办,届时要将天下的名贵花木,尤其是牡丹花和栀子花,尽现锦江两岸。申天师欣然领命,心下窃喜,此举不是正合己意嘛!只是要想博得花蕊夫人的芳心,却要煞费苦心了。 赵光义等人住在成都西隅的“青羊宫”左近。前几日,他们一行十余人,去了岷山“仙侠谷”,却不得而入。赵光义遂只派了两名武艺高强,机灵善变的侍卫,保护着从大宋带来的宫廷画师守在谷外。这名画师是宋主赵匡胤亲自指派的,他有一样绝活,能在袖中以石炭作画,顷刻而就,而且惟妙惟肖,几可乱真,目的是将西蜀的山川风貌、关隘门户以及天下英雄的样貌都绘成图本,以待日后行事之用。 画师名叫钱进,说起来籍籍无名,早年走南闯北,以袖画绝技谋生。某日,为征战四方的赵匡胤所见,深以为奇。于是,将其收纳,私藏起来,引为己用。 赵光义一身猎户装束,在随从的陪伴下,欣赏着那极具特色的铜青羊。 相传被唐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封为太上玄元皇帝的老子曾牵青羊路过此地,遂建“青羊宫”纪念之,并铸铜羊一对供奉于香案。此铜羊为十二属相化身:即鼠耳、牛鼻、虎爪、兔背、龙角、蛇尾、马嘴、羊胡、猴颈、鸡眼、狗腹、猪臀,虽然形象古怪,但却生动鲜活。 赵光义饶有兴味地看着,口中渍渍称奇。 “主人!蜀主孟昶要开万花节,在民间广征名贵花木,尤以牡丹和栀子花为最。您看,我们是否要留下看看?”呼延赞和王承恩快步走进宫来,呼延赞凑到赵光义的耳边,轻声道。“当然要看看,天下牡丹出洛阳,孟昶竟想将成都变成牡丹之都,有点意思。到时,蜀中的王公大臣恐怕都会参与,钱进!你的事儿不少啊!”赵光义面露微笑,游兴颇浓。“愿为主人效劳!”钱进轻捋山羊胡须,谦恭地答道。“你画的人物,非常传神!难怪皇兄如此看重你。”赵光义目光在众人面上一闪而过,微微一笑。 “万花节”上,人头攒动,喧声震天。锦江两岸。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望江楼”头,孟昶携着千娇百媚的花蕊夫人。在文武大臣的陪同下,喜气洋洋地欣赏着这醉人的花海。 这时,申天师快步登上楼头,首先敬献红栀子花一盆。此花甚是奇特,其色斑红,其瓣六出,艳丽绝世。清香袭人。“天师这花从何处得来?竟是平生从所未见。”花蕊夫人眼里露出欢喜的神情,轻启朱唇。“此为‘滴血红颜’,乃栀子花中之魁首。只有两粒种子。臣费尽心机,方才寻到一盆,确是当世之绝种。”申天师拂尘一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花蕊夫人艳若朝霞的容颜。喉头涌动。半晌方道。“的确是绝世佳品,有劳天师了。”花蕊夫人笑颜如花,由衷赞道。 申天师看着花蕊夫人柳叶眉下一双秋水般的双眸,笑意盈盈,心下甚是受用。“申爱卿!今日之万花会,汝当头功,朕一定好好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孟昶见爱妃欢喜,心下亦是高兴。“臣只愿服侍皇上和娘娘用顿晚膳足矣!”申天师立即躬身道。“难得万岁爷赏赐。你竟却要服侍人!”花蕊夫人登时“咯咯”地娇笑出声。申天师看到花蕊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娇艳欲滴的樱唇微微弯向桃花般的脸颊。露出一排如玉如彻的贝齿,一股火苗在胸膛里顿时燃烧起来,不由“噗通”一声跪倒在花蕊夫人的面前。“臣能服侍皇上和娘娘,是臣此生唯一的奢求。”申天师喜极而泣。 花蕊夫人姿容在蜀中可谓家喻户晓,她的绝世容颜,盖世才华,是无数人心目中不二的偶像。孟昶在得到了花蕊夫人后,千般宠爱,万般疼惜,日日不离左右。曾有文人骚客作诗歌咏花蕊夫人道:花不足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花蕊夫人冰肌玉骨,美艳绝伦,又兼蜀中女子的率真和直爽,实为当下第一美女也!此时,万民景仰,歌功颂德,花蕊夫人笑吟吟地斜倚在孟昶身侧,孟昶一时志得意满。 忽然,一道暗影,迅捷地扑向了楼头,众军兵持矛挥戟纷纷上前拦阻。来人“嘿嘿”一阵冷笑,倏然间拔身而起,由众军兵的头顶之上,飞掠而走。禁军首领唐蒙见此,大吃一惊,飞身而至,挡住了来人的去路。来人脚下一顿,竟向斜刺里飞奔。唐蒙大喝一声:“往哪里走?”随影附踪,紧追其后,禁军侍卫们也呼喝着,相跟着追了过去。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蓦然从人丛中蹿出,手脚并用,径自攀上了楼头。孟昶与花蕊夫人及众大臣大惊之下,纷纷退后,那人却已到了近前。孟昶正待呼喊,只觉手中一轻,紧倚在身侧的花蕊夫人已离己而去,到了来人的怀中。花蕊夫人一声惊呼,花容失色。 “狂徒何敢冒犯天颜!”申天师大怒,见到自己仰慕已久的人儿,居然被人挟持,顿时火冒三丈,挥舞拂尘兜头就打。却不防,忽地身下一腿快捷地踢出数脚,尽数踢在胯下。申天师怪叫一声,拂尘飘下楼头,胯下已是稀烂一滩,看样子,他连净身都不用了,可以直接进宫服侍皇帝和娘娘们了。 “陛下!你已享用花蕊多年,她剩下的岁月归我了。”来人声音粗豪,沉声言道。“胡言乱语!岂有此理!”孟昶身躯打颤,歇斯底里地吼道。不待禁军到来,来人携着花蕊夫人涌身跳下“望江楼”。楼下顿时混乱,拥挤成一片。兵丁、百姓混杂在一起,怎一个乱字了得。 “小心!跟着爹爹。”萧蓝若一把拉住萧小人,萧小人却是一把又拉住了莫丽丝。萧蓝若三人今日正好要在此处的万里桥登船,却被这“万花节”阻了行程,不幸成了这场闹剧的看客。“咦!爹爹!那不是赵王爷吗?”萧小人瞥眼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嗯!他怎会在此?”萧蓝若微皱眉头。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赵光义已从随从那里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原来,此人和适才施“调虎离山之计”的人,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人称“绝世花痴”。高个的叫花孤芳,矮个的叫池自赏,一对花痴,却又孤芳自赏。 花孤芳见一位一身白袍的俊面书生般的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大是生气。“你找死!快点给老子滚远点。凭你一个穷酸儒生也想英雄救美,还不快快回家去读你的老夫子。”花孤芳怒喝道。赵光义望了一眼娇喘吁吁的花蕊夫人,心中暗赞,好个美娇娘,难怪连江湖走卒都动心了。“花孤芳!我劝你放了花蕊夫人。天下间,烟花柳巷的女子多的是,何苦冒此性命之险。”赵光义轻笑一声,居然循循善诱地劝解起来。 “你竟识得我?”花孤芳大吃一惊,却不慌乱。话甫出口,脚下已经踢出十余脚,尽是阴毒无比的绝户阴招。赵光义早有提防,蓦然由腰间掷出三节棍,狠狠地砸在花孤芳的双腿上,竟是后发先至,直砸得花孤芳骨折筋断。花孤芳凄惨地大吼一声,“噗通”跌倒在地,带着花蕊夫人也朝地面上跌去,他竟是宁死都不想放过花蕊夫人。赵光义抬右脚踢中花孤芳的下颌,顺势一把拉起正欲跌倒的花蕊夫人,向后飘然退开数步。花孤芳一脸血污,一双死鱼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光义,他知道自己赖以成名的绝技“寻芳脚”算是彻底的废了。 “你是何人?花某他日定报此仇。”花孤芳的舌头被自己的牙齿所噬,说话有些含混,但那恶狠狠的语气却是毫不掺假。“嘿嘿!你不识得他的人,难道还不识得他的兵器。”突然,人丛中有人冷笑道。“啊!你是,你是,赵……”花孤芳异常惊恐地望着赵光义手中的三节棍,恍然醒悟。花孤芳话未说完,早已被跟上来的王承恩一掌击昏。赵光义本来尚自有些沾沾自喜,此时,蓦然剔然一惊,在此是非之地,显露行藏,实在是凶险万分。 当下,不顾花蕊夫人拉扯着自己的衣袖,掩面拂袖而去,随从们也匆匆挤进人群,瞬间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花蕊夫人垫脚四处张望,可哪里还有他的踪迹,花蕊夫人满面失望之色,眼前尽是赵光义似笑非笑的不屑神情。萧蓝若心下一动,看了一眼萧小人,心中所思都是一般无二。这个赵光义,仅仅年余,功夫精进的好快,骎骎然已不逊于乃兄也!出手之快,下手之狠,似乎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成都城南,锦江岸边,历来是乘舟东航启程处。三国时蜀国费祎出使东吴,蜀相诸葛亮曾饯行与此地,费祎感叹道:“万里之行,始于此桥。”由此得名。杜甫“狂夫”诗句中有“万里桥西一草堂”,说的就是他的住处在万里桥西。万里桥左近,依山傍水,草木葱郁,酒肆林立,东来西往的客商,使得这里极显繁盛之状。唐代张籍的“成都曲”有云: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 孟昶因为爱妃被掳受惊,雷霆大怒,责令禁军全城搜捕逃脱的另一名淫贼池自赏。唐蒙和乔荣是“后蜀”禁军的左右护卫监军,乃是蜀中有名的高手。两人在全城一查,皆是吃惊非小,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竟然皆为一睹花蕊夫人的芳容而遍及成都。两人不敢造次,亦不敢惊动孟昶,悄然以江湖身份,暗自约会各路英雄,好言劝说众人尽快离开成都。 东方愚和李云裳在万里桥头送别萧蓝若三人。李云裳神情黯然,执着萧小人的手,不由泪下。“云姐姐!你在蜀中有东方叔叔照应,我就放心了。天高水长,后会有期!”萧小人虽也是恋恋不舍,却故作轻松地嘻嘻一笑。“小子!有空的话,记得来看我。”东方愚黑着脸道。众人举手道别,萧蓝若三人登舟远去,李云裳泪眼婆娑,直到白帆只剩一点暗影,方才随东方愚怏怏离去。 ------------ 第十七节 情断波斯 当“铁衣老祖”携幼徒糟老头回到黄山“光明顶”时,竟是一片狼藉。 “你还认得我吗?”王秋叶坐在门房的榻前,望着一息尚存的迦叶,白眉下的双眸炯炯有神。迦叶这些日子在“铁衣门”的救治下虽然仍是气息奄奄,却始终吊着一口气不曾咽下。“你现在能听到我说的话吗?”王秋叶伸掌将一股精纯的内力拍入迦叶的体内,收掌问道。王秋叶的内力与弟子门人的内力可是天壤之别,立竿见影,迦叶缓缓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四十年不见,虽然你的样貌已经认不出来。但是,你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改变。”王秋叶无视迦叶仇恨的目光,淡淡地道。迦叶显得异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慢慢滑落。“那一年,你们上光明顶时,好像已有五十多岁了。这一晃,竟也快有百岁了吧!我没有想到,你们师兄弟却还在人世,处心积虑地想找我报仇。而且,还练成了‘连体神功’和‘无影针气’这等厉害的武功。当年,我在波斯总教时,就知道‘无影针气’的名头,能聚真气于一点,杀人于无形。可是,只是听闻,却从未见人使过。今日见我徒儿身中之伤,竟是筋脉俱损,这‘无影针气’的确非常的霸道。”王秋叶似乎陷入无尽的泥潭,絮絮叨叨,不能自拔。看似在对迦叶讲话,倒不如说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你...你是个贼!”迦叶赫然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呵呵!贼?这个字很形象。说来还真是这样的。”王秋叶幽幽一笑,眼底却是神光一闪。“你偷走了哥琳娜,偷走了‘摩尼神功’。你这个千刀万剐的恶贼。”迦叶恨恨地瞪着王秋叶,渐渐的竟然有了些许生气。 唐广明元年(公元880年),黄巢攻陷长安,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唐僖宗西走入蜀。寿州王绪率众起事,占据霍州。自为镇使。八月攻陷寿州,九月攻克光州。王绪得寿、光二州后,广招民士。固始县史王审潮乃秦名将王翦的后代。琅琊王氏士族,遂更名王潮,携其兄弟王审邽、王审知二人起兵响应王绪,为王绪军之军正。唐中和五年(公元885年)正月。王绪率军南下。王潮从之,随王绪转战福建等地。王绪从闽南漳浦入闽,一举攻克了漳州。因王绪多疑猜忌,王潮发动兵变,囚王绪,众推王审知为帅,王审知恭让其兄王潮为军帅。次年,王潮攻占泉州。逼使王绪自杀。 王秋叶乃王潮长子,其年三十岁。武功高强。当其得知父亲及家人身死后,潜入泉州港口,出海而遁。而后,远渡重洋,到了波斯国。在波斯,王秋叶凭借一身武艺,很快为人瞩目。 其时,波斯“摩尼教”的教主是泰罕尔,当他得知此人后,出于仰慕中土风情,接见了这个高大英武的年轻人。在见识了王秋叶的武功之后,泰罕尔毅然决定将其收归门下。王秋叶素闻“摩尼教”之鼎鼎大名,却不屑于“摩尼教”在中土的声名狼藉。正自犹豫之时,泰罕尔刻意安排的一场别开生面的歌舞却使他改变了主意。泰罕尔有一个小女儿,叫做哥琳娜,年方十六,美艳绝伦,能歌善舞。王秋叶见到她后,顿时魂飞天外,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泰罕尔,加入了波斯“摩尼教”。 后来,在王秋叶的强势攻击下,哥琳娜为王秋叶的含蓄深情,沉着冷静所折服,竟然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这在当时还相对保守的波斯“摩尼教”,是无法容忍的。就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正当两人如胶似漆、卿卿我我地幽会之时,被泰罕尔堵在了房中。王秋叶衣服都未来得及穿戴,精赤着身子,用被子裹着哥琳娜,在众目睽睽之下,跃窗而逃。 泰罕尔恼羞成怒,责令教众搜捕王秋叶,格杀勿论。哥琳娜随王秋叶东躲西藏,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最后,哥琳娜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煎熬的日子,遂对王秋叶道:“我们与其这样逃避,不如直接去见我父亲。恳求父亲,也许还有转机。”于是,王秋叶与哥琳娜衣着光鲜地赫然出现在“摩尼教”总坛。 大殿之上,王秋叶魁梧英俊,哥琳娜娇艳欲滴,屹立在“摩尼教”群雄之中,犹如鹤立鸡群,羡煞旁人。泰罕尔当即慨然应允,将哥琳娜唤到身侧后,却突然翻脸。王秋叶独力恶斗摩尼群雄,在重伤的情形下,仍然脱身而去。从此,哥琳娜被泰罕尔软禁起来,镇日以泪洗面。 泰罕尔嫡传的两名弟子,就是迦叶和珈蓝。师兄弟二人武功高强,在教中地位尊崇。当哥琳娜爱上王秋叶后,师兄弟二人引为奇耻大辱,发誓要亲手杀死王秋叶。王秋叶在逃出“摩尼教”之后,重伤难愈,躲在一个农户家中养伤。一晃三月有余,王秋叶仍是无法痊愈,他知道中了“摩尼神功”后,没有此功的心法,终是镜花水月。 于是,王秋叶暗自趁夜色摸进了“摩尼教”总坛,竟然让他找到了软禁哥琳娜的屋子。两人久别重逢,都是惊喜交加。在哥琳娜如火的热情下,王秋叶就躲在了哥琳娜的屋内,没有再出来。后来,在哥琳娜的软缠硬磨下,从泰罕尔的手中拿到了“摩尼神功”的秘籍。王秋叶在治好缠身已久的伤势后,更是领悟了上乘武学。但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泰罕尔终于猜到王秋叶很可能就在哥琳娜的房中。泰罕尔为人极有心计,居然不动声色,暗自在酒食中下了剧毒。 可巧,这日王秋叶醉心研习“摩尼神功”,没有进食。当晚。哥琳娜腹痛如割,浑身滚烫,王秋叶如雷轰顶。怀抱身中剧毒的哥琳娜,过五关,斩六将,闯进了泰罕尔的房中。 泰罕尔见女儿中毒,异常惊慌,赶忙拿出解药意欲相救。但是,他突然计上心来。手拿解药,沉声道:“王秋叶!你想救哥琳娜,除非你自废武功。只要你交出‘摩尼神功’秘籍。再废了身上的‘摩尼神功’,我立即给哥琳娜解毒。”王秋叶仰天“哈哈”大笑,道:“教主!你是怕了我吗?好!今日王某将性命交予你就是了。”举掌就欲自废武功,却被哥琳娜拉住了手掌。 “秋叶!你不能死!你死了。哥琳娜岂能独活。”哥琳娜在王秋叶怀中死死地拉住他的手。深情款款地低声饮泣。“哥琳娜!王秋叶既已废除了武功,我又怎能再加害于他。”泰罕尔阴沉沉地一笑道。“泰罕尔!自小到大,女儿知你甚深,你哄不了哥琳娜的。”哥琳娜微微摇头,语气坚定。 “秋叶!你走吧!越远越好,把我交给我父亲,哥琳娜不会怪你。秋叶!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哥琳娜饱含深情地望着王秋叶。蓝色幽眸一刻不瞬,似乎是要将情人的样貌永远铭刻在脑海一般。王秋叶悲痛欲绝。怀里温软的娇躯,火烫如焚,娇艳的容颜,美绝天下。 王秋叶无计可施,俯首在哥琳娜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深深地吻下。哥琳娜感受到王秋叶的情义,双手环住王秋叶的颈项,极力地迎合着王秋叶。两人唇齿相依,如醉如痴,浑似整个天地都已消失不见。 这一刻,泰罕尔与“摩尼教”众人就围在两人的四周,却没有人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响。泰罕尔甚至都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应该成全这对生死相依的情侣。但是,泰罕尔很快就从这种仁慈中清醒了过来,这个来自那个神秘东方古国之人,此时的武功已是炉火纯青,假以时日,可以想见,他将屹立于强手如林之中而冠绝天下。王秋叶迟早会回到那片生他养他的地方,这对于波斯“摩尼教”,情何以堪。 “王秋叶!只要你走出此门一步,哥琳娜就不会活在这个世上。”泰罕尔见王秋叶轻轻地将哥琳娜放下地来,决绝地厉声喝道。王秋叶心如刀割,低头看向哥琳娜,但见她美目含泪,双颊火红,细长的俏眉,紧蹙在一起,如花似玉。正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罢了!”王秋叶哀叹一声,再次俯身将哥琳娜紧紧地抱在怀中,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浑身都颤抖起来,再也不愿撒手片刻。“即是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王秋叶一时不做他想,心中瞬时泰然。哥琳娜再次回到情人温暖的怀抱,激动的珠泪点点,也是回报以紧紧的拥抱,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生命和寄托,是一切的一切。 突然,蜷缩在王秋叶怀中的哥琳娜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王秋叶只觉得抱着她的手上,有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过,不由大惊。哥琳娜猛然抱紧了王秋叶的脖子,红唇在他的脸上胡乱地吻着,寻找着他温存的嘴唇。哥琳娜终于吻住了王秋叶的嘴唇,鼻中发出快乐的呓声,她拼命地吮吸着王秋叶的唇齿,那样的痴狂,那样的迷乱,就像生怕被人夺去了一般。哥琳娜气息渐渐微弱,红唇划过王秋叶的脸颊,美丽的臻首已无法抬起,却仍是执着地望着王秋叶的眼睛。 “秋叶!哥琳娜请求你,待我走后,今生今世,你不准再碰任何别的女子,为哥琳娜尽守一生,好吗?你答应我,你不准死,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为哥琳娜活着。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许死,你必须答应哥琳娜,你答应我......”哥琳娜气若游丝,眼里是无尽的柔情和痛惜。王秋叶在哥琳娜的注视下,肝肠寸断。哥琳娜慢慢闭上了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面上一片沉静和安详。王秋叶再看哥琳娜,只见一把匕首直刺心房,已是香消玉殒。 王秋叶仰天长啸,泪飞如雨。蓦然,一招“倒踢金钟”,踢翻身后呆若木鸡的迦叶和珈蓝,怀抱着哥琳娜,如箭一般飞掠而去。泰罕尔颓然地跌坐进金色的宝座,心痛如绞,哥琳娜是他心中的至宝,贴心的女儿,是他活生生逼死了自己此生最为挚爱的亲人。“摩尼教”众人没有人去阻拦王秋叶,他们为这段生死相许的情缘所感动,心头只有深深的遗憾和艳羡。 哀莫大于心死,王秋叶寻了一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所在,将哥琳娜妥善安葬后,黯然回归中土。 三十年后,“摩尼教”总教教主泰罕尔无病而亡。新任教主因“摩尼神功”秘籍之故,令迦叶、珈蓝率“持法护教”十余人前往中土,追讨秘籍,辑杀叛教之徒王秋叶。 黄山光明顶一战,王秋叶将一生的怨恨,尽数发泄在他二人身上,将“持法护教”斩杀殆尽,并将二人打成重伤,逃下山去,从此不知所踪。殊不知,他们却并没有死,而是找了个不为人知的所在,互相疗伤。在疗伤的日子里,他们朝夕双掌相抵,渐渐心意相通。经过近四十年的苦修,竟让他们练成了“连体神功”和“无影针气”。但是,珈蓝却因被王秋叶击中了咽喉声带,就此变成了哑巴。 当沙尔玛带着“摩尼教”大举杀到中土之时,迦叶和珈蓝知道时机已到,这才现身而出,妄图借此契机,再与王秋叶一决生死。迦叶和珈蓝带着沙尔玛等一众“摩尼教”人,回到昔日隐身之处,潜心疗伤。却不料,竟意外发现沙尔玛等人为人下蛊,迦叶、珈蓝只得先应付这九死无生的蛊毒。 迦叶、珈蓝久治无果,心知这些人已是必死之人,生怕失去了这些外援,悄然欲使这些必死之人杀上黄山“光明顶”,最后一次为“摩尼教”尽忠。正当酝酿之时,却有人密报,“摩尼教”镇教之宝“波斯弯刀”,此时却在“光明顶”上。如今,“摩尼教”的两件镇教之宝皆在“铁衣门”,迦叶、珈蓝与沙尔玛同仇敌忾,当即一拍即合,径直杀奔黄山“光明顶”。 却不料,王秋叶正好带着幼徒西去巴蜀,至今尚未回返。迦叶、珈蓝恶念顿发,妄图凭借优势一举剿灭“铁衣门”,然后,坐等王秋叶回归。可是,“铁衣二使”的武功是超乎想象的,“铁衣门”弟子更是如狼似虎,“摩尼教”虽然皆是超一流的高手,可架不住“铁衣门”人多势众。竟然连“铁衣老祖”的面尚未见着,就落了个满盘皆输,全军覆没。(未完待续。。) ------------ 第十八节 金风玉露 “说起来,我的‘铁衣玄功’确是深受‘摩尼神功’的启发。但是,迦叶!你也应该知道,那不是一种武功。”王秋叶说着话,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羊皮书卷,皆是曲曲弯弯的羊肠文字。“你是个贼!你偷走了我教的神功,你偷走了哥琳娜的心。”迦叶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当他看到“摩尼神功”的秘籍时,却没有想象中的渴求。迦叶忽然又闭上了双目,却是长长地出了口气。 “你我之间这数十年的恩恩怨怨,皆由此而来。如今,我将它还与你就是。”王秋叶淡然道。“你以为迦叶就是为了这本教中人皆能诵的武功诀要吗?”迦叶蓦然睁开双目,眼中似乎出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哦!原来如此!”王秋叶看到了迦叶眼中的欲火,霎时什么都想明白了。 王秋叶苦笑一声,将“摩尼神功”秘籍合在双掌之间。“你要干什么?”迦叶有些疑惑地望着王秋叶问道。“既然你不是为此而来,‘摩尼教’也已是过眼烟云,还留它在世上做什么?”王秋叶缓缓地将手掌一摊,内力到处,羊皮碎片顿时片片飞舞。“迦叶!是不是那个‘光明寺’的无颜和尚告诉你‘波斯弯刀’在我‘铁衣门’中的?”王秋叶望着迦叶回光返照的嫣红面颊问道。 “我不会说的,你永远都无法从我口中知道任何事情。我,我死也不告诉……”迦叶此时已在弥留之际。“嘿嘿”冷笑,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其实,我已经都知道了。包括你对哥琳娜的觊觎之心。”王秋叶淡然一笑。“你,你……”迦叶言尽于此,双目圆睁,气绝而亡。“你这又是何苦?死不瞑目吗?”王秋叶微叹了口气,伸手将迦叶的眼皮合拢,心中无喜亦无忧。 “哥琳娜!你在天国还好吗?你的两个师兄也上去见你了。很快,我也会去。你可一定要等着我来啊!”王秋叶眼望佛龛内供奉着的那把沉香木柄的匕首,喃喃地道。这是王秋叶私密的静室,佛龛里不供神佛。却供奉着一把匕首。王秋叶走近佛龛,将匕首拿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着。这把匕首陪伴了王秋叶七十八年,正是当年哥琳娜用来结束自己生命的器物。王秋叶怀想着哥琳娜如花的笑颜。泪水潸然而下。 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深秋。南唐都城金陵皇宫内,“南唐”李煜的皇后周蔷剧烈地咳嗽着,当她从唇上将掩口的白绸手巾拿开时,一团深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她的病起于“乞巧节”后。 七月七日,是“乞巧节”。李煜在“碧落宫”内,张起八尺琉璃屏风。以红白罗绸百匹,扎成月宫天河的形状。又在宫中空地上,凿金做莲花,高约六尺,饰以各种珍奇异宝。置办停当后,宛若一座月宫也似,天河横亘于上,四面悬起一色的琉璃灯,照得内外通明。“月宫”里面,有无数歌姬,身穿霞裾云裳扮做仙女,执乐器奏起了皇后周蔷根据大唐盛世宫中遗留下来的残谱“霓裳舞曲”改编的“霓裳羽衣曲”。但听音韵嘹亮,悦耳怡神,好似真的到了月宫中一般。 李煜笑吟吟地携着貌若天仙的周后,流连其间。周后一时喜上眉梢,不禁连声称扬道:“陛下之巧思奇想,实非常人可及!却是将广寒宫搬至了人间了。倘若被月宫嫦娥知晓,恐怕也要奔下凡间,来此赴会了。”李煜目光炯炯地含笑道:“昔有唐人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虽居月宫为仙,却是孤家寡人,未免寂寞凄凉、相思无落,哪里能比得上朕与娥皇这般,身在凡间,朝欢暮乐,两情相悦呢?”周后闻言,芳心窃喜,妩媚娇柔。 李煜看着周后的娇态,美艳绝伦,心中爱极,胸中登时欲火蒸腾。于是,伸臂将周后搂在怀中,温柔地在她樱唇上深情地吻起来,一双手在周后的胸腹、肩背、脖颈和腿间,细细地揉摸抚慰。周后不由轻声地呻吟起来,微闭双目,纤纤玉手也在李煜的脸颊上抚摸着,顺着他的头颈,点点向下游走,直到李煜的两腿之间。李煜胯间昂扬奋起,不能自已。 李煜伸手放下锦榻高挂的珠帘,将周后小心地放倒在绣金绸罗间,宽衣解带,露出冰肌玉肤,温润光滑。李煜火烫的口唇,遍吻周后的每一寸肌肤,那样温情,那样炽烈,那样动人心魄。两人皆是情之所钟,物我两忘,浑不知天上人间,少不了一番兴云布雨,尽兴乃止。 “能与娥皇朝夕相处,共享**,此生何求也!”李煜轻缓地替周后穿起霓裳,望着娇艳的周后,笑吟吟地叹道。“妾身能得陛下如此爱怜,即使嫦娥与妾相换,妾亦不换也!”周后面上红晕未褪,娇羞无限。李煜心中喜悦,传旨令宫人取来美酒佳肴,携着周后,赏景欢饮。李煜与周后当此美景,不由开怀畅饮,直至天色微明,方才曲终人散。 不料,周后因在七夕之夜着了凉,又多饮了几杯酒,忽地生起病来。见周后病倒,李煜一时茶饭无心,日夜陪伴在周后的病榻前,又在佛祖坛前,日夜祷告,盼望她能早日痊愈。 这日,李煜在“澄心堂”中,念及病中的周后,不由提笔填下一阕“后庭花破子”,词云: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这时,太监来报,说林云素携萧小小前来看望皇后娘娘。李煜闻听大喜,急忙传旨,命即刻召见。 李煜见到林云素,不由泪下,凄然道:“云姐姐!娥皇她大病不起,这可怎么办呢?”林云素敛容见驾。微笑道:“陛下!蔷妹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李煜心下稍安,看到萧小小已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般。甚是喜爱。当下,带二人来到后宫见周后。周后见到她们,异常的欢喜,勉强坐起身来,拉住了萧小小的手,爱惜非常。萧小小道:“蔷姨!你没事的。记得有一次我也病了,娘亲给我吃了些很苦很苦的药就好了。蔷姨。你也吃点苦药吧!”周后不由笑了,虽然是在病中,依然美艳无方。 在周后的挽留下。林云素和萧小小就留在宫中照看。萧小小在宫中随意地转着,看着富丽堂皇的皇宫,心里赞叹不绝,想着想着。无意间走到了“瑶光殿”前。萧小人不由探头向内望去,看到左侧有一个画堂。这时,珠帘一响,一个十五六岁,容貌绝丽,青碧衣衫的少女从内走将出来。 “你是小小吧!见了小姨怎么不叫人呢?”萧小小赶忙转身回避,却已不及,被少女觑个正着。少女不由笑了起来,声音甜美悦耳。“怎么是你?却也不知害臊。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总想当人姨?”萧小小回身望着她,不由惊喜地道。“我姐姐是皇后,你母亲是她的姐妹。你说,我是不是你小姨?”少女笑得更是欢畅。“那也不行!蔷姨和你不是一回事。当年蔷姨封后时,可是你自己这样对我说的。”萧小小甚是不服气地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少女笑嘻嘻地望着萧小小羡慕地说道。“你笑我,我不跟你说话了。”萧小小登时面红过耳,转身欲走。“别走啊!是我的不是。”少女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萧小小的胳膊赔礼道。“小小!你能陪陪我吗?我觉得很无聊。”突然,少女脸上显出一丝百无聊奈的神情。 少女正是周后的妹妹周薇,因周后一向处尊养优,生病后,竟久治不愈,李煜十分着急,遂召周后的家属入宫省视。周宗连忙带着夫人和十五岁的小女周薇,入宫问候。于是,周后就留家人在宫中住些日子,待自己病愈后再回去不迟。然而,周宗夫妇因家事繁冗,不能不回去,就留下了正是破瓜年纪的周薇在内官服侍周后。周薇比周蔷小了十四岁,李煜与周蔷大婚时,她只有五岁。 随着时光的流逝,当年混沌未开的小女孩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婀娜少女。周薇天性活泼,美丽可爱,酷似初出嫁时的周蔷。周蔷沉稳温婉,举止端方,雍容华贵,而周薇则年轻活泼,开朗随和,娇憨妩媚。这次来探望姐姐,被安排住在“瑶光殿”的画堂里。 一日午后,李煜身着便装无聊地徜徉在宫中。正巧路过“瑶光殿”,忽然心血来潮,想给周薇一个意外的惊喜,他不让宫女通报,径直走向画堂。来到画堂门口,室内一片寂静,原来周薇午睡未醒。李煜悄悄掀起竹帘向里观看,周薇身着睡衣躺在绣榻上,睡衣薄如蝉翼,刚刚发育的处女挺拔的**双峰若隐若现,那醉人的曲线随着淑女均匀的呼吸慢慢起伏,浓密、乌黑的秀发散铺在锦床上,睡美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少女特有的体香一缕缕地传来。 李煜虽曾历阅风月无数,却也不曾见过如此可惊为天人的睡美人睡相。李煜不由看得如痴如醉,血脉贲张。更想近前看个真切,便掀帘而进,却不料碰响了珠锁,发出了一阵悦耳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人听来震撼心魄。周薇猛然惊醒,抬头看去,李煜正自尴尬地站在门口。 “朕本想看看小妹过得可好,不料惊动了小妹的好梦,真是抱歉之至!”李煜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近前来说道。“不知陛下光临,请恕小妹未曾迎驾之罪。”周薇连忙起身,走下床来,上前施了一礼,向前一低腰,睡衣稍微分开向后滑动,她雪白柔嫩的酥胸大半都暴露在李煜眼前。李煜顿时目瞪口呆,语塞无言,只是张着嘴巴,痴迷地盯着周薇的酥胸。 周薇低头许久,不见李煜应答,抬头瞥见李煜的失态,这才意识到自己尚穿着睡衣。周薇慌忙中又施了一礼,退向了屏风后面更衣。更衣之后,重新施礼坐下,便问起姐姐近日的病情。谈话之中。无意中向李煜看去,发现他正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而且他的一只左眼真的有两个瞳孔。与传说中一般无二,周薇羞涩地低下头来。 “小妹到今日方才知道,陛下的一只眼睛真的和舜帝的一模一样呢!”周薇为了打破尴尬,娇声细语地道。“是啊!世人皆将舜帝与唐尧、夏禹并称三代,那是天下为公的时代。他不但是有名的圣君,还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幸福美满的姻缘。”李煜心头一热。“如何叫做幸福美满呢?”周薇明知故问道。“他有令人惊艳的一后一妃,这一后一妃不但有倾国倾城之貌。而且都对他一往情深。王后叫娥皇,和你姐姐同名,王妃叫女英。是娥皇的胞妹。她们姐妹俩都嫁给了舜帝,舜帝南巡时病死于苍悟山,她们姐妹俩哀伤而死。姐妹俩的眼泪洒在竹子上,后来的竹子就出现了斑点。后人叫做‘湘妃竹’。朕却是成不了什么圣君了。只想和舜帝一样有一双美丽多情的后、妃,此生足矣!”李煜目光灼灼地望着周薇,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心往神驰。周蔷虽然年龄不大,但却异常聪慧,又兼情窦初开,听了李煜的话,已隐约听懂了李煜的弦外之音。她一时间又喜又羞。不知如何应对,惶恐地低头不语。李煜一言既出。自感过于冲动,便借故告辞而去。 李煜回到“澄心堂”,回想这次与周蔷的会面,一时心潮难平,填写了一阙“菩萨蛮”,词云: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无人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恨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李煜填好词后,愈看愈爱,遂派宫女将这首词送给了周蔷。周蔷看完这首词,完全明白了李煜的心意。尤其那一句“相看无限情”填得多么含蓄,多么浓烈,又多么引人遐思啊!她不禁想起李煜说的舜帝和娥皇、女英的故事来,莫非李煜就是舜帝再生,姐姐和自己就是娥皇、女英转世?要不,为什么李煜的眼睛长的和舜帝的一模一样,而姐姐的小名又恰好叫做娥皇呢?对初懂人事的周蔷来说,这无疑充满了诱惑。 李煜自从见到了周蔷的睡态之后,脑海中便时常浮现出她那充满青春的面容,莺莺燕燕的声音和她丰满动人的体态,就连睡梦中也常自与她相会。李煜的整个身心都被火焰烤炙着,他实在难以自持。何况,以帝王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什么她不能为朕所有呢?只是,娥皇正在病中,不能不照顾她。可是,这从来未曾尝试过的激情与奇趣,令李煜坐卧不安。 李煜悄然写了一封密信,约周蔷月夜到御苑“红罗小亭”相会,派心腹宫人送到“瑶光殿”。“红罗小亭”是李煜在御苑群花之中建筑的一个亭子,罩以红罗,装饰着玳瑁象牙,雕镂得极其华丽,内置一榻,榻上铺着鸳绮鹤绫,锦簇珠光,生辉焕彩,只是空间狭小,仅可容两人休息。此亭是李煜临幸专用的亭子,当他在宫中遇到美貌的宫女时,便引至亭内,任意临幸。所以亭中时时备有床榻、锦衾绣褥等物什。周蔷接到密信,异常兴奋,这是她头一次与男子幽会,心中如鹿撞般,忐忑不安。 三更过后,月光朦胧,万籁俱寂,周薇轻出画堂,按照送信宫人的指引慢慢向“移风殿”走去,只是脚下的金缕鞋发出“嗒嗒”的响声,让她感到惊心动魂,只好脱下金缕鞋,提在手上,前瞻后顾地向“红罗小亭”走去。当到了地方,见内中空间虽小,却五脏俱全,置设得金碧辉煌。摆设着珊瑚床,悬着碧纱帐,锦衾高叠,绣褥重茵,又有月色朦胧,不禁十分好奇,左右顾视,怡然自得。 突然,周薇发现有一个锦衣男子悄然地从纱帐中快速走近,定睛一瞧,正是李煜。周薇不觉红潮晕颊,娇羞无限。李煜上前执住周薇的纤手,微微颤抖,心中欢喜异常。“皇帝陛下,小妹今日就将一切都交与你了,任你作为,但愿日后你不要辜负小妹才是。”周薇微低臻首,含羞带嗔地道。周薇知道自己生得花容月貌,常常顾盼自怜,惟恐自己绝世容颜,落入凡夫俗子之手。见姐姐嫁了李煜,被封为后,做了南唐的国母,享尽欢娱快乐,心里羡慕非常。现下李煜软语温存,愿效鸾凤,芳心早已归属。 周薇经不住李煜挑逗拨弄,立时浑身燥热,情不自禁,半推半就地顺着李煜,任由李煜将其拥进怀中,恣意轻薄。周薇是初次与男子肌肤相亲,浑身上下不住的颤抖,娇喘吁吁。李煜不再言语,只是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万般柔情地拥着周薇,滚倒在绣榻之上。周薇虽是初经情事,但却热情似火,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令她不禁痛呼出声。李煜一惊,心中怜惜,不禁放缓了动作,慢慢地直待周薇适应后,方才大刀阔斧地任意冲撞。周薇偷尝禁果,初时还暗自懊恼,待沉睡的**被无限地唤醒后,顿时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欢愉。周薇紧紧地抱住身子上的李煜,欲仙欲死,香汗淋漓。 忽然,她想起了病重的姐姐,不禁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你怎么了?”李煜真切地感受到了周薇的不安,不由问道。周薇闭上了双目,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是她此生永远都难以忘怀的不眠之夜。 ------------ 第十九节 残缺和尚 翌日清晨,李煜将娇柔无限的周薇送回“瑶光殿”,回到了“澄心堂”。回思昨夜旖旎之景,李煜挥毫填下一阕“菩萨蛮”,词曰: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这阕词儿,填得大胆露骨,勾人情思,被宫女记下,四处传唱,竟至流于宫外,传为风流佳话。此后,食骨知髓,李煜与周薇频频幽会,郎情妾意,冷落了妃嫔。妃嫔们未免心怀怨意,来到中宫,将李煜与周薇的私情,告知周后。起初,周后对于妃嫔拿来的艳词还不是很确定,清纯无邪的妹妹怎么会与李煜有私情呢?可是,当她召见周薇,看到她眼中除却了青涩的温润和步履间少了羞怯的丰韵,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周后剧烈的咳嗽着,绸巾上的嫣红,愈发浓重,她的心寸断无着。 萧小小听着周薇如梦呓般的讲述后,惊骇的面无人色。“小小!有些事是你不懂的,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我走到今日,也是情非得已,别无选择。”周薇轻叹了一口气,目光黯然。“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可只比我大两岁啊!”萧小小听得她语音凄然,似有所动。“即使我说不知道,也得有人相信才是啊!小小!你能帮我吗?”周薇望着萧小小纯净的眼眸,心乱如麻。“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又如何帮得了你?”萧小小无声地哀叹。却是无能为力。 周后的病情本已沉重,经此事后,满怀深深的怨恨。疾病愈发加重了。周后唤来密友林云素,未开言,泪先落。“蔷妹妹!**最是伤人,你当放开心怀,心无牵绊,方才是养病的良方。”林云素见周后憔悴枯槁,不禁泣道。“云姐姐!你不用劝我了。我亦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今日唤你前来,是想将我呕心沥血谱成的‘霓裳羽衣曲’曲谱相传,免得就此湮灭。”周后也是潸然泪下。 “小小!蔷姨告诉你。天下间的男子大多负心薄幸,即得陇复望蜀。自古红颜薄命,像你这样绝色的女子。尤其要自重自爱。将来不求夫君显赫腾达。但求朴实平淡,这就是女人一生最好的归宿。”周后伸手拉过萧小小,望着她娇艳欲滴的绝丽姿容道。“云姐姐!我直到今日方知你当年的抉择,萧蓝若的确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伟男子,世上又有哪一个男子如他般用情专一,情深意重,而又淡泊名利,自甘寂寞。从嘉虽然才华横溢。但却风流成性,实非池中之物。良配佳偶。”周后唇无血色,字字诛心。 萧小小听着周后大肆赞扬自己的父亲,心中充满了骄傲。林云素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和排解周后的惆怅,唯有唏嘘不已。周后将曲谱传与林云素后,不消数日,竟是香消玉殒。 “师叔!那迦叶的尸身已与珈蓝的尸身合葬于‘平谷’,门下请问师叔是否立碑?”曲通幽躬身站在议事堂前,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铁衣门”二代八大弟子,分左右两厢站立,虽皆是五六十岁的人,却一个个腰背挺直,目不斜视,丝毫不敢小觑了那坐在堂上的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糟老头端坐在宽阔的议案之后,望一眼“铁衣门”如今的精锐,有些失神。原本“铁衣二使”与其门下十八人,那是如何的壮观啊!在其左手是鲜宗旺、钟连成、武华强、杨廉贞四人,右手除曲通幽外依次为魏义真、徐登科、林啸峰三人。虽然“铁衣门”三代弟子中也不乏佼佼者,但能够进入议事堂的却不仅仅只是武功、能力那么简单的事,重要的是人脉和资历。 “嗯!波斯‘摩尼教’已不复存,立不立碑却也无关紧要。魏老、杨老,你们的伤势如何了?”糟老头并不在意波斯老僧的身后事,却十分的在意门下的康健。“多谢师叔挂怀!我们都已无大碍了。”魏义真与杨廉贞急忙出列,满心的激动。“没事就好!找到那无颜和尚了吗?”糟老头看着鲜宗旺问道。 “派出去的弟子回报,无颜秃驴压根就没有回到‘光明寺’。”鲜宗旺愤愤地道。“沙尔玛还没有找到吗?”糟老头知道鲜宗旺脾气暴躁,淡然一笑,又转头问林啸峰。“门中撒出去了近三百弟子,可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啸峰摇摇头,有些沮丧。“无妨!对无颜这个和尚要尽快缉拿。至于沙尔玛这个元凶,也不必太在意,别说他如今重伤在身,即便就是他完好无损,又有何惧!”糟老头洒然一笑。 “徐老!功过堂上死难者的牌位都安置好了吗?还有他们的家人,都妥善安顿好了没有?”糟老头收殓笑容,正色问道。“牌位已制好,只是善后事宜还没有进行。”徐登科轻声道。“你是怎么做事的!那些死难者是为什么身死的,你不清楚吗?你不是爹娘老子生的吗?岂有此理!现在立即去安顿这事,不得迟疑,酉时我要看到这些死难遗属皆大欢喜。”糟老头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徐登科羞愧难当,汗出如浆,其余七人皆是暗松口气。小师叔近来几日,面色阴沉的可怕,兼之门下办事不力,皆是噤若寒蝉,生怕小师叔动怒。糟老头平日总是笑语盈盈,对这些二代的师侄们更是礼敬有加。但是,他们从心底里敬重这位小师叔,不仅仅是他的武功见识早已超越了他们,甚至直追他们的师父,而是因为他对门人弟子的那份近乎霸道的护短,他的体贴入微,善解人意,深入人心。 “唉!难啊!守着这么些老头子,还要故作矜持。我都有些老气横秋了。”糟老头斜靠在萧小人的榻上,长吁短叹。“咯咯!你拿着架子的模样倒是真像那么回事呢!”萧小人笑嘻嘻地道。“两位师兄怕是挨不过去了,师父年事已高。若是有一天这些琐事都落在我身上,我可不要活了。”糟老头想想都有点头痛难耐,怎不令他垂头丧气,唉声叹气。 “莫丽丝!你这是提早迷途知返,跟随了蓝若,若非如此,恐怕此时尸骨已寒。”王秋叶冷厉的目光望着莫丽丝。语气甚重。莫丽丝泪眼相看,虽明知此理,却是心中凄苦无助。悲痛欲绝。“这些年,我令门下弟子极力打压‘明教’,就是在预防波斯‘摩尼教’合纵连横,做大势力。成为中土的隐患。如今看来。我当年的打算并非无的放矢。少林寺一战,‘摩尼教’逃出生天,当是‘明教’余孽所为。幸好在这之前,我将‘明教’新任的教主及其党羽逼离中原,远遁契丹,没能成为‘摩尼教’的助力。若是两教联袂,这胜负之数,可就不好说了。”王秋叶说的颇为轻巧。却使人心生寒意。 “师叔!沙尔玛那厮的尸身找到了。”林啸峰喜形于色地向糟老头禀道。“你确定?”糟老头精神一振,问道。“他们在离黄山二十里地的荒山野洞里。找到了沙尔玛的尸身,并从他左眼中找到了胡迪师弟的铁弹子,确定是他无疑。”林啸峰兴冲冲地地道。“那把刀找到了吗?”糟老头虽语气淡然,心中却对这柄杀戮无数的“波斯弯刀”颇感兴趣。“他们寻遍了那野洞方圆十几里的地方,却都没有发现‘波斯弯刀’的下落。”林啸峰心中忐忑地瞟了一眼眉头微锁的糟老头。 “还是好好找找吧!这刀流落在外,终是祸患,令人难以安心啊!”糟老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徐老!我记得这个张卓家里人口还是比较多的,平日生活就有些困窘,人都去了,能多抚恤一些就多给一些吧!莫要拘泥什么陈规旧俗。”糟老头慢慢地翻看着账册,有条不紊地安顿着。 “师叔!无颜贼秃找到了。”鲜宗旺急匆匆地进门就嚷道。糟老头抬头看他,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有些惊喜。“不过!他是自己送到山上来的,说要见师祖。”鲜宗旺看不出糟老头的喜怒,扭捏道。“这会儿办事倒是有些起色了。呵呵!呵呵!”糟老头干笑几声,离座而起,八老皆是老脸通红。 “铁衣门”黄山“光明顶”一役,侯襄、车蚩生死未卜,二代弟子十人陨落,三代弟子更是有三十六人死难,可谓损失惨重。近一年来,波斯“摩尼教”在中土屡次犯下滔天大罪,作恶多端,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早已引起武林公愤,当听得“铁衣门”将“摩尼教”全歼于“光明顶”后,江湖中人顿时拍手称快,交口称赞,极力颂扬“铁衣门”的功德,为武林除此大害。 各大门派专程派人赶往“光明顶”拜谒“铁衣老祖”,以表达对“铁衣门”的敬仰之情和对死难同道的哀悼之意,“铁衣门”风头一时无两,声望如日中天。“铁衣门”弟子所到之处,受到各门派的盛情款待和热烈欢迎,“铁衣门”八大弟子更是被江湖中人冠以“铁衣八老”的尊号,享尽江湖尊崇。 此时,王秋叶正在同少林寺方丈寂空禅师叙话。寂空禅师自被沙尔玛所伤之后,此刻方才复原,当得知“铁衣门”全歼波斯“摩尼教”后,亲自上“光明顶”来会“铁衣老祖”。 “你就是老祖的关门弟子?”无颜和尚心中的惊奇,无以复加。“呵呵!如假包换!”这是侯襄曾说过的话,糟老头用来得心应手。“老祖不在吗?”无颜和尚见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不禁问道。“有什么话,你就先对我说吧!省得师父见了你动怒,你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糟老头面上的笑容透着冷意。萧小人看着糟老头煞有介事的模样,心中暗自发笑。 “老衲此来是为‘波斯弯刀’。”无颜和尚面无表情,死鱼般的眼睛灰暗阴沉。“你还真敢再提刀的事啊!”萧小人眨着黑亮的双眸,惊诧莫名。原来糟老头拉着萧小人出来见无颜和尚之前,两人预言无颜和尚会说些什么,糟老头笃定无颜和尚会提到“波斯弯刀”,理由是他敢再上“光明顶”,一定有所持。萧小人却不相信他的说法,如此惊天动地之事,他一定会避之犹恐不及。 “这位是……”无颜和尚看着粉雕玉琢的萧小人。“我的朋友萧小人。”糟老头微微一笑。“啊!老衲是说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萧公子。”无颜和尚恍然,他的确是在东京汴梁城见过萧小人,只是当时和尚在暗,小人在明而已。“大师倒是面生的紧。”萧小人揶揄道。 “你为什么祸水东引,将‘摩尼教’支上黄山?”糟老头淡淡地道。“因为‘摩尼教’嚣张的很,当今天下也只有‘铁衣门’能一举歼之。”无颜和尚理所当然地说道。“岂有此理!”糟老头顿时气结。“如今‘铁衣门’雄风再现,空前繁盛,难道老衲做错了吗?”无颜和尚继续狡辩道。“我看还有一位‘摩尼教’的余孽没有肃清,你若真想成全我‘铁衣门’,就一并解决了吧!”糟老头眼珠一转,嘿嘿冷笑。 “啊!沙尔玛没有死?”无颜和尚略微有些惊慌。“哈哈哈哈!大师!他在说你呢!”萧小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哦!是我?”无颜和尚猛地一拍脑门,自己可不也是波斯“摩尼教”的人吗?无论自己出于什么目的,而又做过什么,可归根结底还是今时今日唯一余存的波斯“摩尼教”人。 “嘿嘿!若是老衲告诉你们,无颜非残缺,残缺是无颜呢?”无颜和尚忽然“嘿嘿”一笑说道。“残缺和尚不就是无颜和尚吗?”糟老头似乎有些混乱了。“哦!你是说无颜和残缺本是两个人?”萧小人看着无颜和尚,已然听明白了他的话中所指。“萧公子果然玲珑剔透,无怪小小年纪就已名满江湖。”无颜和尚恭维道。“那你究竟是无颜,还是残缺?”糟老头已然没有了耐心,厉声喝道。“老衲压根就不是‘光明寺’的住持无颜,而是他的同门‘残缺和尚’。”残缺和尚淡淡地道。 “好吧!即便你是残缺和尚,但你却不能否认你依然是一个波斯人,一名‘摩尼僧’。”糟老头不为所动,步步紧逼。“呵呵!可是老衲却真的不是波斯人,更不是‘摩尼教’的人,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汉人。”残缺和尚说到此处,赫然从面上揭下一层面膜来,原本的黄眼金睛,高鼻隆额,目陷颌宽的波斯面目,瞬间变成了一个面色苍白,淡眉细眼之人。此时看来,这个残缺和尚的的确确是一个汉人,与波斯人风马牛不相及。糟老头和萧小人看着残缺和尚变戏法一般改头换面,都是惊诧万分。 “呵呵!老衲就说他不是‘光明寺’的无颜吧!”随着一阵笑声,王秋叶与寂空禅师、萧蓝若、莫丽丝悠悠然出现在大殿之上。“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扮无颜和尚?”王秋叶说话的当口,却望了一眼糟老头和萧小人,这两小子居然这么快就识穿了“无颜和尚”的真面目,还真是小看了他们。 “贫僧残缺是也!”残缺和尚双手合十,一一给四人施礼,却也自有一股得道高僧般的风范。“老衲识得无颜几达三十年,你初开言,老衲就知你不是无颜,请问无颜何在?”寂空禅师白眉耸动,目光灼灼。“嘿嘿!原来是无颜和尚的旧相识在此,残缺班门弄斧也!”残缺和尚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少林方丈大师问你话,和尚还不从实招来。”糟老头知残缺和尚顾左右而言他,定是有鬼,出言喝道。“哦!原来真的是少林寺寂空禅师当面,残缺失礼了。”残缺和尚再次合十一稽,恭敬有加。 “无颜大师已于二十年前圆寂了。”残缺和尚面容庄肃,目含悲悯。 ------------ 第二十节 前尘往事 “无颜和尚精研佛法有成,虽是‘摩尼僧’,却始终导人向善,明辨是非,是一位颇为受人尊敬的佛法大师,昔年有幸与之佛辩月余,无颜竟是丝毫不落下风,老衲对他甚是敬佩。”寂空禅师语多遗憾。 “那一年,贫僧武功尽失,流落汴梁街头,为无颜大师所见。大师见贫僧失魂落魄,遂将贫僧带回寺中安顿。你们都应该知道,贫僧与‘摩尼教’势不两立,又怎会受一个‘摩尼僧’的恩惠?但是那时贫僧旧伤未愈,只有虚以委蛇,暂住‘光明寺’,只为一地安身,为了取得大师的信任,贫僧去发受戒,并在‘光明寺’出家为僧。大师知贫僧为仇家追杀,将贫僧私藏在寺中的地宫,密不见人。”残缺和尚眼里渐渐有了暖意。 “一年多的地宫生活,虽说枯燥乏味的令人发狂,但是那却是贫僧此生唯一心如止水、平安喜乐的日子。也就是在那段日子里,贫僧日日熏陶在佛法的界网中,不能自拔,被迫接受了佛的度化。无颜大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却也有一段鲜为人知的阴暗。”残缺和尚缓缓说道。 “你前次上山所说的无颜和尚的事,都是确有其事?”王秋叶与寂空禅师坐在大殿的上座中,显得平静恬淡。“贫僧既然是在冒充无颜大师,所说自然皆是大师亲历之事,贫僧又怎会随意编排无颜大师的过往。”残缺和尚微微瞥了一眼王秋叶,淡淡地道。 “那一天,无颜大师走进了地宫。他让贫僧不眠不休守他三日。三日之中,他将一生的善恶功过,尽数说与贫僧。贫僧受其蛊惑,竟也将自己的过往说与他知。无颜大师震惊之下,面露痛苦之色。三日已尽,无颜大师坐化圆寂。临终遗言:成也是摩尼,败亦是摩尼。唯佛现残缺,何处不摩尼。”无颜和尚目光中露出罕有的柔色。一闪而没。“阿弥陀佛!无颜真佛子也!”寂空禅师起身合十,低眉诵佛。 “贫僧守在无颜大师的法身前一日一夜,忽然冥悟于心。于是,李代桃僵,无颜大师又出现在‘光明寺’中,不过多了一个法号‘残缺和尚’。”残缺和尚常年捂在面膜下的惨白面孔,微微有些发红。 “这番冒名顶替。不觉二十有年,有些时日,贫僧都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无颜还是残缺。”残缺和尚说着话,目光却真的有些飘忽起来。“你为了算计波斯‘摩尼教’处心积虑,隐忍二十余年。老衲有一事不明,你何以会和这远隔重洋的‘摩尼教’有着莫大的深仇?”寂空禅师白眉微掀。直陈其疑。 “贫僧出家之前,有个俗家名讳,唤作李台。”残缺和尚一言既出,震惊四座。任谁也不曾想到,一个人居然能有三重身份。“李台?你是李台?”萧小人惊跳而起,满眼的惊诧。殿上众人的目光皆是望向萧小人,即是李台也是觉得莫名其妙。谁能想到,以萧小人的年岁,居然会知道李台这个陌生的名字。 “李台!你就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出卖‘明教’教主张遇贤的李台。”萧小人联想到波斯‘摩尼教’和中土‘明教’的渊源,异常笃定地说道。“怪不得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原来如此!”王秋叶豁然解开了心中久藏的疑惑。莫丽丝的一双蓝色幽眸,冷冷地望着李台,不知所想。 “昔日,‘明教’张遇贤座下四堂八王,何等的威风,不可一世,却也落了个灰飞烟灭。但据老夫所知,当时你们几人已然逃出生天。你做为八大法王之一的‘乾坤圣手’,却出卖了自己的教主张遇贤。记得当时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勾结官府,陷害同门。如此不仁不义之举,人人得而诛之。若说你是为了一己之荣华富贵,可是南唐对你的封赏你可也没有接受,就此踪迹了无。任谁也没想到,你居然遁迹于汴梁闹市之中的‘光明寺’。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你的这份心机城府,着实令人叹服!”王秋叶一生牵系着波斯“摩尼教”,对中土“明教”的兴衰也始终情有独钟,此时说来,如数家珍。 “不愧是‘铁衣老祖’,当今天下最老的‘老江湖’,金陵‘消息门’风氏的‘江湖薄’恐怕也没有你所知之祥。不过,若不是波斯‘摩尼教’覆亡,墙倒众人推,李台这个名字将会永久的湮没黑篮之淡蓝天空最新章节。”李台轻轻地叹息,眉宇间是无尽的落寞。“哦!先后将‘明教’和‘摩尼教’送进地狱之门,如此经天纬地之雄才伟略,若是不为人知,岂非可惜?”王秋叶微微一笑,可谓道尽李台的所思所想。 “呵呵!呵呵!老祖看尽天下,明察秋毫,这人情世故倒是看的明白。”李台干笑一声,却是不置可否。“你只是得罪了中土‘明教’的人,可不干我波斯‘摩尼教’的事,可你为什么又算计我波斯‘摩尼教’?”莫丽丝忍无可忍地开口问道。“哦!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摩尼教’的人。”李台冷笑道。 “莫姐姐现在已经不是‘摩尼教’的人了,她是我家里的人。”萧小人跳脚而呼。“嘿嘿!原来所谓的萧大侠也不过如此,见色起意,庇佑妖人。”李台声音里的冷意愈发冰寒。“哼!萧某堂堂男儿,却没你这般龌龊。”萧蓝若淡然一笑,却不动怒。“莫丽丝只是萧蓝若的奴婢而已。”寂空禅师厚道地解释道。 “张遇贤、毋乙鸿飞之流,难道贫僧不知吗?他们哪一个不是中原波斯人的后裔。他们虽然身在中土‘明教’,却是心系波斯‘摩尼教’,‘惠明使者’难道不是波斯‘摩尼教’的职位吗?‘摩尼教’觊觎中土,由来已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李台眼望众人,侃侃而谈,颇似大义凛然。 “你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吧!只要波斯‘摩尼教’总教尚存,中土‘明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教主出现,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有断了源头,斩草除根,方可一劳永逸。”王秋叶一语道破玄机。“啪!啪!知我者老祖也!”李台由衷地叹服。不禁抚掌言道。 “说了半天,你到底和‘明教’的张教主有何过节,要如此构陷于他?”萧小人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张遇贤!贫僧和他本无过节,说起来贫僧和他还是过命的交情。想当年,我们在一起时,也曾患难与共、同甘共苦、傲笑江湖,张教主也不止一次的救过贫僧的性命。不是贫僧想要得罪‘明教’。而是那‘明教’曾经得罪了贫僧。”李台缓缓说着,浑浊的双眸,闪过一丝亮光。 “四十五年前,贫僧只有十三岁。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使我失去了娘亲,次年,贫僧的父亲因不堪折磨而撒手人寰。贫僧原本无忧无虑、安泰富足的日子,从此一去不返。”李台目光黯然。语气沉重。“四十五年前?嗯!那时的‘明教’教主是毋乙鸿飞,老衲其时还随先师居于雪窦寺。”寂空禅师点头道。王秋叶深深望了一眼李台,似有所觉,却是千头万绪,无从想起。 “毋乙鸿飞!就是他,毁了贫僧的一生。”李台牙关紧咬,心中的愤恨并未因时光的流逝而稍减。“毋乙鸿飞可是在陈州被“魏王”张全义所灭,那与你也有干系?”王秋叶疑惑道。“老祖抬举了,十三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作为。不过,老祖你健忘了。就在毋乙鸿飞和他的‘明教’覆亡的前一年,贫僧的父亲曾上‘光明顶’求见过老祖,当时他的身旁就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李台眼中的怨恨不曾掩饰半分。 “李云霄!你是李云霄的儿子。”王秋叶恍然大悟,如梦方醒。“怪不得你要灭了‘明教’,又要灭波斯‘摩尼教’,你是不是也想灭了老夫的‘铁衣门’?”王秋叶白眉下的双眸凌厉如刀,杀机顿现,“铁衣老祖”的怒火可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众人皆是身上一寒。心头如铅云压顶。 “嘿嘿!当年你可以置友情于不顾,今日又何惜诛友之子。”李台虽面如死灰,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惧怕。“呵呵!老夫又何必与你这个竖子一般计较。”王秋叶忽地仰天一笑,想明白了因果。心中再无芥蒂。 李云霄,江湖人称“遮云手”,世居赵郡“李家庄”,赵郡李氏乃大唐五姓七望之士族门阀。有唐以来,天下以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为七宗五姓士族门阀。五姓七望历经黄巢之乱,诸侯争霸,逐渐衰败,但数百年的底蕴犹在,仍不失名门望族。 后梁贞明五年(公元919年),李云霄携子远途归来,回到“李家庄”后,入目的是遍地血腥,满门哀嚎。李云霄莫名其妙的祸从天降,不由的咬碎钢牙。李云霄稍一打听,即闻噩耗。原来是近年崛起江湖的“明教”血洗了庄园,不仅杀死了身为李氏族长的李云霄的老父,还将庄园财物劫掠一空,更可恨的是,“明教”教主毋乙鸿飞竟将李云霄的妻子掳掠而去卧唐。 李云霄身负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矢志复仇,遂纠集族人,招募丁壮,却忌惮“明教”的势力。这时,荥阳郑氏闻听此事,尽出精壮,前来声援。荥阳郑氏正是李云霄的岳家,同为曾经五姓七望士族门阀。两家联袂,势力空前,李云霄却尚嫌不足,因平素与黄山“铁衣门”王秋叶交情莫逆,遂携子前往黄山“光明顶”请求王秋叶施以援手。没曾想,却遭到王秋叶婉言拒却。 李云霄失望之余,依靠五姓七望的姻亲裙带关系,七宗五姓首次合纵出击,杀奔陈州。一番浴血奋战,七宗五姓伤亡惨重,死伤殆尽。“明教”座下十大长老、四大堂主、十二位护法,教众千余,几乎各个都是江湖走卒,嗜血如命之徒,又兼毋乙鸿飞整肃有方,训练有素,岂是日落黄昏的七宗五姓之乌合之众所能匹敌。此战之后,七宗五姓本已元气大伤的家底更是雪上加霜,再无翻身之力。 毋乙鸿飞并没有因此而杀死李云霄,却说出了一桩比杀了他还使他无法忍受的陈年往事。 原来,十四年前,毋乙鸿飞就结识了李云霄的妻子郑婉蓉。那时,毋乙鸿飞不过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年少,在庙会上偶遇郑婉蓉,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却不料,李、郑相约联姻,郑婉蓉虽万般的不情愿,却是不敢违背家族的意愿而被迫嫁入李家。毋乙鸿飞其时不过是“明教”的一个小头领,无权又无势,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儿霞冠凤披,嫁入豪门。 毋乙鸿飞暗中发奋,七年之后,荣登“明教”教主之位。再七年,毋乙鸿飞已将“明教”打造成为铁板一块,刀锋所向,无敢违逆。时机成熟,毋乙鸿飞令教众拿下“李家庄”,一为劫财,二为劫色。 毋乙鸿飞故作大度,唤出郑婉蓉,让他们夫妻相见。李云霄爱妻甚切,好言相劝,欲将郑婉蓉带回赵郡。怎奈郑婉蓉芳心可可,早已情根深种,竟不念十余年的夫妻情分,绝然地拒绝了李云霄。李云霄颜面扫地,无地自容,掩面而去。李云霄从陈州回来后,镇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形销骨立。 后梁贞明六年(公元920年),“明教”毋乙鸿飞率众在陈州起事,攻占陈、颖、蔡三州,诸州望风而降,大有问鼎中原之势。梁末帝令“魏王”张全义、开封尹刘鄩、澶州刺史王彦章起兵剿之。毋乙鸿飞中张全义和刘鄩“调虎离山”之计,败死颍州西湖,数千教众,身首异处,全军覆没。 李云霄在得知毋乙鸿飞与妻子郑婉蓉皆已身死的讯息后,不消半年,与世长辞。 “贫僧十四岁成了孤儿,不被见容于家族,从此浪迹江湖。可贫僧并不怨恨家族,更不会怨恨其余的七宗五姓之人。因为贫僧知道,七宗五姓因相帮父亲而走向衰败,他们的做法没有错,错的是这天下不应该有毋乙鸿飞,更不应该有助纣为虐的‘明教’。”李台的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 “于是,贫僧苦练武功,并设法加入了由明转暗而愈发隐秘的‘明教’。后来,贫僧凭借着武功和智谋为‘明教’屡立奇功,终于名列‘八大法王’。贫僧要从根源上消灭‘明教’,使它永世不得翻身。‘明教’终于兴起了,令贫僧未曾想到的是,‘明教’的势力居然如此强大,强大的令人恐惧。十八万人,十八万是个什么数,无边无沿啊!”李台夸张地伸手向天,内心的震撼记忆犹新。 “想要让如此庞大的‘明教’灭亡,只有借助朝廷的力量,所以要逼他们造反,唯有造反才是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贫僧的绰号是‘乾坤圣手’,具有乾坤之力的天外之手,贫僧的真实武功即使是张教主也是看不透的。闵园之战,锡环禅师身死,只有贫僧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是死在贫僧的手下。”李台有些得意地炫耀道。“啊!”萧小人忽然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 “贫僧妙手得来‘花面狐狸’米伊人的‘无影针’,又施妙手射杀了锡环禅师。若非如此,怎么能令这‘明教’陷入绝境。张教主和‘巨灵神’张翼当是一眼就看出了锡环禅师是死于‘无影针’下,才会那般无可奈何地认输,却是委实冤枉了米伊人。”李台洋洋自得地说着,却不知萧小人心中惊起的波澜。 ------------ 第二十一节 算无遗策 在场的众人中,只有萧小人心知肚明。义母闵凤娘生前曾言道,当年锡环禅师是死在宋齐丘的“弩针”之下,而当时闵瑞璞却误以为宋齐丘暗示自己用“五行针”杀死锡环禅师,因此拾起“弩针”,在锡环禅师的死穴上扎了一针风流狂徒最新章节。没想到,这中间居然还有蹊跷。锡环禅师何德何能,前有李台出手,以“无影针”相伤,后有宋齐丘出手,以“弩针”相伤,而后又被闵瑞璞针扎死穴。锡环禅师若是不死,可真是没了天理了。萧小人心底暗呼,却是不敢说出实情,只得任由李台自鸣得意。 “张遇贤终于被逼急了,他不得不动用他一直私藏的嫡系精锐。贫僧这才知晓,原来惠州博罗的长宁镇才是‘明教’的根基。罗浮山是中土波斯人的聚集地,罗浮山‘飞云顶’才是‘明教’真正宗门之所在。闻听‘明教’出师不利,循州的教众可是按耐不住了。‘明教’最终还是走上了杀官夺府之路,十几万人就在这一刻被烙上了‘死’字,没有枉费贫僧二十多年的苦心。”李台悠然神往,一脸陶醉。 “贫僧看着‘明教’一步步走进陷阱,直至灭亡。其时,南唐李璟以洪州营屯都虞候严恩为帅,通事舍人边镐为监军,进逼‘白云洞’。虔州‘白云洞’一战,贫僧密告边镐先斩‘明教’两翼,再使中军突入,果然大败‘明教’。”李台似乎成了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没曾想,贫僧乐极生悲,临了被身中剧毒的张遇贤废了武功。贫僧其实从来都不稀罕什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为了躲避‘明教’余孽的追剿,贫僧隐身市井。但是,贫僧很快知道自己错了,真正的元凶不是‘明教’。而是那远在海外的‘摩尼教’总教,此等首恶不除。中土的‘明教’不久就会死灰复燃。于是,贫僧选择了东京汴梁的摩尼寺,以一个信徒的身份在此出家,并拜在无颜大师的门下。”李台语及无颜和尚,眉宇间倒是颇为凝重。 “无颜大师虽然不问世事。武功低微,但却有许多的武学藏书。贫僧接手‘光明寺’的同时也接手了无颜大师所藏。凭借着早年的根基,虽然没有了以往的内力,使刀弄剑还是能勉强做到的,贫僧因此练熟了‘摩尼教’的‘魔尊刀法’。”李台甚是隐忍,自然毅力过人。 “贫僧有一天无意间救下了一个泼皮‘游侠儿’,虽伤重欲死。却是悟性奇高。于是,贫僧将‘魔尊刀法’倾囊而授。”李台慢悠悠地说道。“高琼的‘魔尊刀法’是你传授的?”萧小人惊诧地问道。“萧公子还真是明心净慧啊!”李台不由赞道。“以高琼与‘快刀门’的恩怨入手,挑起‘摩尼教’与中原武林的仇杀,进而使得‘摩尼教’坠入宋帝赵匡胤的瓮中。一举歼灭,真是好算计!”寂空禅师接口道。 “大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郓州之殇后,贫僧得知宋帝欲在少室山举丧。遂使人快马加鞭将此事告知了已秘密进入中土的‘摩尼教’教主沙尔玛,随后,贫僧就进了‘开封府’。”李台淡淡地道。“原来这个瓮也是你设的局。”王秋叶悚然动容。“千算万算,贫僧却未算到郑无烟这个小妮子会为了那一点香火之情而使沙尔玛逃脱。”李台似乎陷入了沉思。“郑姑姑的事你也知道?”萧小人吃了一惊。 “不过!这倒为贫僧的下一步算计寻到了契机。”李台并未理会萧小人,慢条斯理地说道。“看来你算计我‘铁衣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王秋叶微“哼”一声。“正当贫僧苦于沙尔玛的实力不够强大的时候,出现了两个老和尚,真是天助我也!”李台稍稍的舒了口气。 “老夫一直想不明白。天下尽人皆知,‘波斯弯刀’已随高琼的失踪而消失了,又怎么会被你从开封府拿到?”王秋叶似乎在试探着什么。“呵呵!老祖不必试探贫僧。侯襄、车蚩不曾问起,是因为他们知道贫僧不会对他们据实以告,而且,他们确实起了贪念。至于‘波斯弯刀’怎么会在贫僧手中,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何必要贫僧挑明呢!”高琼受艺于李台,又曾直言乃其弟子,一切不言而喻。 “哼!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当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吗?老夫不妨告诉你知道,即使没有你进献的弯刀,栽赃陷害,‘摩尼教’也自会上我黄山‘光明顶’,来寻‘铁衣门’的晦气,你的这番良苦用心却是多此一举。”王秋叶嘲讽道。“老祖此言差矣!献刀之前,贫僧已通过‘摩尼教’特有的暗记找到了残存的‘摩尼教’众人。迦叶和珈蓝虽欲寻你报仇雪恨,沙尔玛却尚有自知之明,不愿为人做嫁衣。但贫僧却告诉他,教中的圣物‘波斯弯刀’此时正在黄山,沙尔玛这才会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贫僧一生算计无方,又怎会做无用之事。”李台哂笑道。 当李台得知慕容氏在龙渊棠溪遭逢沙尔玛等人,而后为林仁肇、萧蓝若、耶律青云等人所救时,意外地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李台立时明白了沙尔玛等人成功逃出围杀的原因,这是他这么些年来唯一算漏的一件事我的暧昧女神最新章节。不过,“草上飞”郑无烟和“无相尼”如心尼姑的及时出现,却使他有一种枯木逢春的重生之感。一直以来无着无落的“铁衣门”,在兹念兹,终于能有与之一战的对手了,李台欣喜若狂。 李台顺着“摩尼教”留下的指路暗记,很快找到了“摩尼教”众人的藏身之处。迦叶、珈蓝与“摩尼教”众人皆知汴梁城有一座隶属于“摩尼教”的“光明寺”,虽不识得无颜和尚,但却也知道有这么一位摩尼僧。李台以真面目示人,只说是无颜大师的传人残缺和尚。当他得知迦叶、珈蓝的身世之后,一时喜不自禁,原来“摩尼教”和“铁衣门”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这就如同是上天送给李台的礼物。 沙尔玛本在左右摇摆。举棋不定。李台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无中生有地宣称,“摩尼教”的镇教圣物“波斯弯刀”就在黄山“光明顶”。沙尔玛终是动心了,终于找到了此行失败的症结所在,原来是圣物遗失的原因。如今只有重新夺回镇教之宝“波斯弯刀”,方才能使“摩尼教”重振雄风。沙尔玛原本懊丧无助的心情顿时开朗,给自己的失败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对于一教之主来说,有时真的很重要,虽然这个理由看起来是多么的牵强和不堪推敲。沙尔玛不再犹疑,心中居然对这个将“摩尼教”陷入死地而又居心叵测的残缺和尚反倒是由衷的感激。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铁衣门’与‘摩尼教’八竿子也打不着。贫僧也自有办法使你们结下冤仇而无死不休,这原本就在贫僧的算计之中,迦叶与珈蓝只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李台悠然地说道。 萧小人回头望了一眼莫丽丝,却见她面无人色。早已惊骇的呆若木鸡。莫说沙尔玛等人此前已是大败亏输,苟延残喘,且身中蛊毒。即使是“摩尼教”尚处于全盛之时。在此等的阴谋算计之下,又岂能幸免于难。莫丽丝的心中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能受庇于萧蓝若和萧小人,若不然……莫丽丝禁不住不寒而栗。中土之人的阴险狡诈、机关算尽,从此在莫丽丝的心中根深蒂固,再也挥之不去。 “你的谋算既已达成,为何却还将‘波斯弯刀’送上光明顶?”王秋叶眼中寒光闪动。“呵呵!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李台笑的很是阴险。“圣教主心思缜密。你是怕他会派人查实,戳穿了你的谎言。”莫丽丝忽然说道。“嗯!这倒是不可不防。”李台点头道。“我不信你就没有别的阴谋诡计。”糟老头有点心有余悸。“诡计!是啊!兵者,诡道也!所谓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李台微眯双目,不置可否。 “你此番上光明顶,是为了向老祖昭示你的奸计得逞吗?”萧小人问道。“贫僧四十多年来,一步步精心谋算,所有被贫僧设计的人都蒙在鼓里,懵懂无知,你知道那有多么无聊和寂寞吗?”李台站在那里,仿若世人皆醉我独醒。“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若是不为人知,就此湮灭无息,任谁都不会甘心的。”糟老头感叹道。“所以,今日是贫僧此生最为开心的日子。”李台的脸上没有一丝开心的模样。 “你说你此来是为了‘波斯弯刀’,却是何故?”萧小人还在纠结着这个疑问。“这柄刀抛开它是‘波斯弯刀’的名头,的确是件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如今它已不是什么信物亦失却了应有的用处,贫僧武功低微,就想着以此刀护身,请老祖赐还弯刀!”李台郑重地向王秋叶深施一礼。 “岂有此理!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讨要回去的道理吗?”糟老头不忿地说道。“再则说了,你如此设计陷害我‘铁衣门’,难道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糟老头历来都是眦睚必报的性格。“贫僧身无内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铁衣门’中任何一位想取贫僧的性命都是易如反掌,杀贫僧不比踩死一只蝼蚁难上半分。今日若不能讨回宝刀,出得此门亦是一死,倒是死在黄山,还有人为贫僧收尸。”李台面不改色。 “哼!若是你当真怀刀而出,恐怕死的更快,还不用污了我‘铁衣门’之手。”糟老头阴冷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贫僧自愧弗如。”李台忽地眼前一亮,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老祖!您是前辈高人,如此推三阻四,岂是男人大丈夫风流仕途最新章节。”李台冷冷地望着王秋叶,毫无惧色。“莫说此刀不在黄山,就是此刀在手,老夫又怎会将其交于你手,老夫信不过你这个故人之子。”王秋叶断然地说道。“哎!”糟老头以手覆额,一声哀叹,这就是君子与小人之间的莫大差别。 “呵呵!呵呵!”李台笑得甚是畅快,甚至一滴泪水都淌过了鼻翼。“故人之子?谁是你的故人?家父没有你这个故人,他也无颜做你的故人。家父大难临头之时,你在哪里?家父郁郁而终时,你又在哪里?家父败在毋乙鸿飞的手下。只能说他技不如人,而且很快老天爷就为他报仇雪恨了。家父之死。是因为他心伤友人的绝情负义。”李台几乎疯狂地望着王秋叶有些黯然的苍老面容。 “阿弥陀佛!有些事老衲本不想说,毕竟已经过去了太多年了,老衲也是新近方才知晓的。”寂空禅师慈眉善目地口诵佛号。“大师!不说也罢!“王秋叶微微摇头,默默地闭上了双目。 那一年,就是李云霄带李台上黄山“光明顶”请求王秋叶出手的同年。 “是你们?你们怎么到了中土?”王秋叶赫然起身道。“王秋叶!没想到找你这么容易。随便见个人问问,就真的找到你了,你把‘摩尼神功’秘籍交出来,我保证给你留个全尸。”珈蓝性格直爽,开门见山。三十年前,王秋叶的武功虽比他高出许多,但是现在有师兄迦叶和十七位“持法护教”相助。杀死叛教之徒王秋叶应该不是难事。迦叶与“持法护教”将王秋叶围在了核心。 王秋叶忽然一矮身,珈蓝的视线里已没有了王秋叶的身影,数声闷哼响自身后。王秋叶身处重围之中,留情不出手。出手不留情。待珈蓝看清楚王秋叶的身形之时,四名“持法护教”已是被王秋叶的铁袖击中,倒地不起。珈蓝大怒。跨前一步,一掌击向王秋叶的后心。王秋叶知道此行人中,珈蓝的武功是最高的,闻听掌风飒然,并不回头,却长袖一挥,卷过一名“持法护教”。掷向身后。 珈蓝不及收手,一掌将这名“持法护教”打的呕血而亡。迦叶瞳孔一缩,这是什么武功?王秋叶的衣袖时而坚若锤锥,时而柔若丝绸。坚时如磐石,柔时如流水。仅仅几个照面,七名“持法护教”就已魂归西天。珈蓝误伤“持法护教”,顿时血红了双眼,“腾腾”几步赶上前来,掌刀削向王秋叶的衣袖。 “哧啦!”一声,王秋叶的左手衣袖在珈蓝的“魔尊刀法”下,飘飞而去。迦叶见珈蓝掌刀立威,如法炮制,又是“哧啦!”一声,王秋叶的右手衣袖也随之片片飞舞。王秋叶却是“哈哈”一声长笑,掌劈脚踢,又有五名“持法护教”命赴黄泉。王秋叶走马灯一般,滴溜溜乱转。 “师兄!你四人攻他身后。”珈蓝狂呼道。“你们两个跟我攻他身前。”珈蓝掌刀封住了王秋叶必经之路。王秋叶微一皱眉,只觉身前身后,压力陡增。王秋叶适才一鼓作气,内力损耗过剧,不再游走。“不要分开,一起出掌。”珈蓝制止住冒进的一名“持法护教”疾声道。 王秋叶鬓角见汗,后背所受的一掌,火辣生痛。王秋叶左掌劈向身前的珈蓝,珈蓝与两位“持法护教”不敢怠慢,沉腰蹲跨,六掌齐出。王秋叶蓦然转身,身子向前扑出,双掌齐出,身后的两名“持法护教”大吃一惊,不及出手,双双飞出丈余。王秋叶“嘿”的一声,却是被迦叶砍中左臂。 王秋叶脚下一个踉跄,珈蓝见有机可乘,疾步上前,掌风如刀。忽然,珈蓝看见王秋叶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心下一惊,掌刀已及王秋叶的右肋。“咔嚓”一声,王秋叶肋下中掌。“咯!”的一声,珈蓝喉间一痛,王秋叶的铁掌斩上他的咽喉。迦叶这时已到近前,眼见危机,一掌将珈蓝推向左侧。 王秋叶暗道可惜,却不停手。左肘向后击出,正捣在一名赶到近前的“持法护教”的下腹,身子一蜷,忽地倒翻而起,双脚正踢中另一名“持法护教”的下颌,由下而上,将他的头颅踢碎。 这时,光明顶“鸣钟”大作,却是侯襄、车蚩巡山归来,不知来敌的底细,鸣钟示警。珈蓝虽逃得断喉之厄,却是气为之阻,不能再战。迦叶深知无望,携起珈蓝,飞奔而逃。只是可怜了仅余一人的“持法护教”,惊愕之余,不及逃脱,被赶来的侯襄、车蚩斩为肉泥。 ------------ 第二十二节 谋算无方 侯襄、车蚩泄愤之后,意犹未尽,又将剩下的十六名已死或尚未断气的“持法护教”翻检一番,逐一刀剑加身,待检视再无生者,回头来见师父之时,却没有了王秋叶的踪影,不由大惊失色。 此番上黄山一行十九人,唯迦叶毫发未伤,王秋叶又怎能使其逃脱,不待嘱咐弟子,已是随踪而去。 珈蓝胸中气息只呼不进,身子渐渐虚软,迦叶以掌贴在珈蓝胸口,将真气渡进他体内,使其不致毙命。这一路奔逃,又带着个时刻需要照应的人,迦叶疲于奔命。待王秋叶追至近前,迦叶却已再无余力逃跑。王秋叶右肋中掌,肋骨断了三根,伤势却也不轻。两人四目相对,却一时均未动手。 “王秋叶!你一身功夫得自我教,如今是要赶尽杀绝吗?”迦叶大口的喘着粗气,眼里充满了鄙夷之色。“哼!意欲赶尽杀绝的人是你们,不是我王秋叶。王某早已远离波斯,你们居然杀到中土来取某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你们不肯善罢,那就留下吧!”王秋叶语尽至此,一掌拍向迦叶。 迦叶深知难以脱逃,不再心存幻想,鼓气而战。迦叶武功虽不及王秋叶,却胜在无伤无痛。王秋叶有伤在身,想要杀之,却也不是易事,好在迦叶心悬珈蓝,不愿抛下。否则,迦叶远遁,王秋叶当是无可奈何。两人一番大战,却也势均力敌。 王秋叶动用真气。伤势急剧恶化,不由心下狂躁。迦叶愈战愈勇,竟是稳占上风。王秋叶步步后退着。瞥眼看向委顿在地的珈蓝。迦叶蓦然惊觉,忽地后退,挡在珈蓝身前。王秋叶压力骤减,不由心中暗道侥幸。迦叶生怕王秋叶伤害珈蓝,始终不愿离开珈蓝身周。王秋叶精神一振,铁掌如风。此消彼长之下,两人顿时难分上下。 王秋叶不顾迦叶及胸的一掌。一脚踢向珈蓝的头颅。迦叶一惊,不及伤敌,迅疾回身拍向王秋叶的右腿。忽然。王秋叶“嘿嘿”一笑,这一腿却是虚招,暗含杀招的一记重锤蓦然出手,正击在迦叶的左胸。迦叶仰天即倒。王秋叶一击中敌。更不迟疑,涌身向前,双掌落下,迦叶不及倒地,再中杀招。忽然,珈蓝口中“嗬嗬”连声,竟是坐起身体,一张脸如同猪肝。双掌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印在近在咫尺而又俯身近在眼前的王秋叶的胸口。王秋叶一声闷哼。就此晕去。 荒野寂寂,万籁无声。迦叶悠悠醒转,心口一痛,喉头一甜,再度狂呕出一口恶血,身子虽虚弱无力,却是胸中一畅。迦叶举目四看,珈蓝与王秋叶生死不知。迦叶看着王秋叶,恶念顿发,抬掌拍在王秋叶头上,却是如风拂面,无甚力道。迦叶左右顾之,竟是连一粒石子皆无,此时身无寸铁,不由懊丧。 这时,只听不远处人声嘈杂,迦叶顿时惊恐,强打精神,拽着珈蓝,艰难地向身侧不远的丛林一点点地挨去。当侯襄、车蚩找到王秋叶时,只见四野荒寂,一人孤零零地躺在荒草之间,凄凉无比。 “不是老祖不相帮你的父亲,实在是当时侯襄、车蚩正在四处寻找迦叶、珈蓝,而老祖本身伤势又极重,没有一年半载的将养,难以复原。老祖当时将此事视为平生奇耻大辱,密不外宣,因此才会使你父亲误解了老祖。”寂空禅师娓娓道来,命悬一线,却也是惊心动魄。 李台脸上阴晴不定,数十年耿耿于怀,竟不想真相若斯。李台本意是令王秋叶死磕迦叶、珈蓝,未曾想,王秋叶西去巴蜀,月余未回。李台事后得知王秋叶竟躲开了这场无可避免的劫难,心下暗恨,牙关紧咬,几宿都未合眼。最后,他决定孤注一掷,亲上光明顶,一来是为了讨回“波斯弯刀”,二来是让铁衣老祖知晓自己的所为而怒极伤身,最是不济,也可以此来羞辱一下铁衣老祖,为死去的父亲鸣冤。 “家父平生以你为至交好友,引以为荣,你却为了自己的颜面,不肯据实相告,以致家父始终难以释怀,终至郁郁而终。说起来,家父之死,不是死于‘明教’,而是死于你这个所谓的故人。”李台凄然地道。“阿弥陀佛!残缺和尚!你也修佛有年,当知因果轮回之道。执念若斯,枉自为僧也!”寂空禅师淡淡一笑,白眉耸动。“贫僧自十三岁始,就从未睡过一个囫囵整觉,梦寐以思,就是为了今天,从今而后,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不过,父亲之死,始终是贫僧佛道的魔障。”李台一声哀叹,情难自已。 其实,李云霄所受之伤,在半年之后,已然痊愈。但是,李云霄每每念及老祖的绝情负义,便自长吁短叹,暗道人心不古。不为人知的是,李云霄与妻子十余年的恩爱,而且育有一子,她竟会弃之如敝履,义无返顾,这份感情上的挫折,对他打击尤甚,这才是他无心留恋尘世的真实原因。 “哼!真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这个贼秃下山了,害死我门中这么些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糟老头一脚踢飞脚边的一粒岩石碎屑,忿忿不平地道。“老祖重情重义,李台是他友人之子,即使罪大恶极,老祖又怎能下得了手。再说了,老祖与‘摩尼教’的积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李台设局,那迦叶与珈蓝也是迟早会来复仇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萧小人坐在一块奇石上,安慰着糟老头。 “师父也太好说话了,居然会答应那贼秃,只要是我‘铁衣门’拿到了那‘波斯弯刀’,定会双手奉上,真是气死我了。”糟老头愈说愈是气愤。“哎!不过就是把刀而已。若是李台真的拿到了那把刀,恐怕也就离死不远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萧小人淡然一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对!真的不对。那贼秃临出门时,我正觑个正着。他脸上的神情好生古怪。现在想来,那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奸计得逞后心中暗自欣喜的神情。你这么一说,我可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蹊跷,这贼秃一定就是这个心思。世人皆知‘摩尼教’覆亡于‘光明顶’,而且‘波斯弯刀’的最后出现也是在‘光明顶’。那么,理所应当,‘波斯弯刀’定是落在了我‘铁衣门’手中。虽然我‘铁衣门’对外宣称。那刀因沙尔玛逃下‘光明顶’而失踪。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有谁会真的相信呢!怪不得近来三山五岳的妖魔鬼怪都以拜会师父为名上山,原来都是别有用心而已。”糟老头恍然而悟。 “哦!好像你说的很在理呢!”萧小人仔细地想想。当即附和道。“不行!我得去找师父,将这贼秃的奸计告诉师父知道。”糟老头一拂衣袖,再无心思和萧小人聊天了。 萧蓝若带着萧小人和莫丽丝与王秋叶和寂空禅师执手道别,因为萧蓝若接到妻子林云素的口信。得知周蔷之死。大是吃惊。萧蓝若初到金陵之时,所结交的友人不过寥寥,周蔷虽贵为皇后,亦算一人。 “咦!爹爹!那前面的不是李台吗?”萧蓝若三人下了黄山,径直赶往金陵,却不期而遇的见到了下山已有多日的“残缺和尚”李台。“嗯!是他,他怎地不回汴梁,却在这里踯躅而行。”萧蓝若眉头微锁。看着李台的背影有些疑惑。“主人!我要杀了他,请你不要阻拦我。”莫丽丝忽地顿了一下身形。一双妙目里尽是难以名状的怒火。萧小人看了一眼父亲,再看看莫丽丝,却知不好相劝。 “莫丽丝!你确定要亲手杀了他吗?且不说他武功低微,年岁老迈,又是一位出家人。其实,你杀他无论怎么说都不为过。但是,迄今为止,他的过往也就寥寥数人知晓,他也没有真个亲自动手杀过一个你教中之人。你不杀他,他又能多活几年?而你则不同,你既然跟随了萧某,以后的岁月将会是绚丽多姿的。萧某虽不能承诺你什么,但是以你的年岁,你的将来定会不凡。”萧蓝若望着渐现迟疑的莫丽丝侃侃而谈。“莫姐姐!这个和尚已是风烛残年,何苦为了一个将死之人牺牲自己呢!”萧小人拉住莫丽丝的手,轻轻摇晃着。“莫丽丝实是咽不下这口气。”莫丽丝泪流满面。 “呦!这不是萧大侠吗?这么巧,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残缺和尚缓缓转身,似乎是在专程等候着萧蓝若三人。“萧某是该称呼你残缺大师呢?还是李前辈?”萧蓝若背负双手,淡淡地道。“贫僧身入佛门久矣!早已不是俗世中人,李台这个名字,已随当年的‘明教’一起湮灭无踪也!如今只有释教一老僧,佛门两青灯。”残缺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稽首。 “呸!你双手染满鲜血,也敢妄称释教弟子,没得污了佛门圣地。”莫丽丝幽眸含恨。“呵呵!自贫僧入得佛门,守得‘三印十戒’,却也不敢妄为。”残缺和尚皮笑肉不笑。“若是贫僧能够告诉女施主‘摩尼教’圣物‘波斯弯刀’的下落,不知女施主能够平息胸中的怒火而原宥贫僧吗?”残缺和尚一语惊人。 “莫丽丝!我们走!”萧蓝若闻言,当机立断,拉住莫丽丝和萧小人从残缺和尚的身旁一闪而过。“呵呵!萧施主这是怎么了?女施主!若是有一天,你想知道此事,不妨来‘光明寺’一叙。”残缺和尚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扣心,原来他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莫丽丝!你听萧某一言,切莫中了此人的奸计。他能在离开‘铁衣门’后,仍念念不忘地算计‘铁衣老祖’,可见他并未死心。若是你一味地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恐是反赔了卿卿性命。”萧蓝若脚下不停,再三叮嘱着莫丽丝。“是啊!莫姐姐!他的谋算,可谓深谋远虑,以‘波斯弯刀’相诱,定是算准了你会中计,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遂了他的心愿。”萧小人异常担忧地望了一眼默默无声的莫丽丝。 周蔷去后,唐主李煜悲痛欲绝,传旨从厚殡殓,附葬山陵,谥昭惠皇后。 李煜回思十年的情爱,痛心疾首,内疚不已,亲临周后灵前哭祭。洋洋洒洒写下一篇的祭文,文曰:天长地久,嗟嗟蒸民。嗜欲既胜,悲欢纠纷。……俯仰同心,绸缪是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杳杳香魂,茫茫天步,抆血抚榇,邀子何所?苟云路之可穷,冀传情于方士!呜呼哀哉! 李煜横溢的才华,真挚的感情,与周后美丽的容貌、超人的才华,以及二人的伉俪情深,极尽的演述。李煜痛定思痛,亲书“鳏夫煜”,命镌刻在周后陵园的巨碑上。李煜埋葬了周后,回到宫中,眼望与周后共渡良宵的后宫,触景生情,涕泪交流。此时人去楼空,琴在人亡,李煜哭断肝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煜都是郁郁寡欢,寄情与纸笔,写下了许多情真意切、极为感人的悼亡之作。周薇深深愧疚,陪着李煜在宫中缅怀周后,帮李煜分忧解愁,共渡丧偶之痛。 “李煜仁厚多情,才高八斗,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正是个实在的性情中人。”宋太祖得知唐主李煜殇后,诵读了李煜的“悼亡书”,感怀李煜的才情和浪漫,不由概叹道。宋太祖爱其才华,竟突发异想,欲将赵氏宗室之女许配李煜,以慰李煜丧妻之痛。 李煜接到宋太祖的书信后,心下也颇为感动。但是,李煜一向心高气傲,没有绝世容颜和盖世才华的女子,概不入眼,更何况他此时又得到了周后的妹妹周薇。于是,李煜写信婉言谢绝了这个千载难逢的与中原联姻的绝好机会。即使是群臣跪满金銮殿,以死相求,都没有改变他的这个倾国之大错。 “江南从此无宁日矣!”林仁肇走出大殿,仰天长叹。“苟安一隅,不思寸进。林府尹此番虽为国家计,却也须明哲保身才是。若是我江南之屏障有失,国将不国也!林府尹莫要过于执著。”林仁肇回首观望,却是中书侍郎韩熙载。此时,林仁肇为南都留守、南昌府府尹。 后周显德六年,周世宗遣使语李璟:“朕与江南,大义已定,但虑后世难容。且于朕在世时,修造城隍、整治要害,为子孙计。”于是,李璟修葺各城,欲迁都于洪州,群臣皆不欲迁都,唯枢密使唐镐赞同迁都。李璟升洪州为南昌,建南都。宋建隆二年,李璟留太子李从嘉监国,迁往南都。但洪州狭窄,宫府营廨,皆不能容,群臣日夜思念金陵之繁盛,李璟遂悔,愤怒不已。唐镐惭愧惊骇,一命呜呼。 彼时,李璟亦病重,身侧侍奉的就是林仁肇和韩熙载二人。李璟六月猝,韩熙载扶灵而回,林仁肇遂留守南都。李煜即位,诏令林仁肇为南昌府府尹。林、韩二人交情本厚,此番更是至交莫逆。 宋太祖对李煜的拒绝颇感意外,但念及他对周后的情深意重,只当他痴顽,并不在意,一笑哂之。(未完待续。。) ------------ 第二十三节 待养宫中 颍州沈丘东岳庙,因唐末黄巢起事,几十年来战乱不休,此时已然破败不堪,年久失修的黄墙碧瓦斑驳脱落,早已没有了光鲜景致,即使庙门上的“東嶽廟”三字也变成了如今的“木言朝”。 “啊!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乞儿剩子躲在破庙的三腿供桌下,裹着破旧、肮脏的麻衣,瑟瑟发抖。一位年约六旬的老者抬眼望望东岳大帝的泥胎塑像,彩绘的剥落,使得东岳大帝看起来甚是狰狞而可怖。香火的断绝,供奉的缺失,再加上无人维持,蛛网、鸟巢密布。大殿上随处皆是经年的尘土,即便轻轻的走动,亦是尘烟刺鼻,加之殿内充斥着一股枯朽的糜腐之气,令人闻而却步。 “某幼年时,曾在此嬉戏。彼时香火鼎盛,人流如织。若是赶上庙会,更是热闹非凡。不想离开故里不过数十年,竟变得如此凄荒。世事无常,这世道连神庙都不能保全,还能留下些什么呢?”老者一身绛紫色的宽袍,方面大耳,紫红脸膛,眉宇间说不出的萧索。 剩子见老者没有理会自己,自顾自地说着话,倒是好奇起来,睁大一双漆亮的眸子,仔细打量着似乎陷入沉思中的老者,心中的惊惧渐渐平复。剩子脸上甚是污秽,头发又脏又乱,瘦骨嶙峋,尖尖的下颌,满口的小黑牙。许是才吃了一些油腻的食物,嫣红的嘴唇四周露出一圈白皙的肤色。 半晌,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拂去衣袖上沾染的灰尘,这才看了一眼乞儿,见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摇摇欲坠的供桌下。微微探出来的小脑袋乱蓬蓬的,蓦地心下一动。 “孩子!你几岁了?”老者温煦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慈爱。“娘亲说过了年我就八岁了。”剩子受其慈祥的感染,胆子慢慢大起来。“你娘亲呢?”老者声音更显柔和。“娘亲让我躲在这里,不许我出来,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回来。”剩子眼圈微红。“你在这呆了多久了?”老者眉头微皱。“好久了!那个时候这里的草都是绿油油的,天气能热死人呢!”剩子将身上的麻衣紧紧地裹了裹,仍觉得寒意沁骨。 老者知道这孩子是在盛夏时到的这里。如今已是深秋,若是入了冬,这孩子恐怕是捱不过去。“你家在哪里?你知道吗?告诉爷爷。爷爷送你回去可好。”老者动了恻隐之心。“家?”剩子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我没有家,他们都不要我了,还说要杀死娘亲。”剩子委屈地说道。 “娘亲不知道,我听到他们说话了。他们说娘亲不遵妇道。和外人生下我这个孽子。居然瞒得大家这么多年,照族规大小两人一起沉塘。”剩子口齿倒也伶俐,听他口中之言,也当是生在富贵人家。“那后来呢?”老者见乞儿住口不言,不禁问道。“后来,是小叔不忍心,才将我们母女偷偷地带了出来。谁知,到了这里。娘亲就让我一个人藏在这里,她和小叔走了就没有再回来。”剩儿终是落下了泪水。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眉头皱着。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颇为头痛。“我叫剩儿。”剩儿见老者并无恶意,据实以告。“剩儿?怎么叫这么个名字?”老者拧着眉头,心知这是一些庄户人家怕孩子不好存活,给孩子起个低贱的小名,庇佑孩子能够长大成人。“娘亲说,家里的女孩子太多,族里只要是新生的女孩,就会送到附近的乐坊寄养,待其成年后,可以攀附一些显贵的人家。我却是个例外,所以娘亲叫我剩儿。”剩儿怯生生地小声道。“啊!你是女孩?”老者忽然惊喜异常。 “好!太好了!”老者见剩儿点头,不禁喜上眉梢。“孩子!从今天起,你就做我的女儿,你说好不好?”老者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道。“爷爷……”剩儿吃惊地张嘴叫道。“不!不是爷爷,你该叫我爹爹才是。”老者伸出手,将剩儿从供桌下拉了出来。“你……”剩儿正欲说话。“跟爹爹说话,不能总是你呀你呀的乱叫,叫爹爹!”老者扶起剩儿,耐心地看着她的眼睛,眼角眉梢,喜不自禁。 “我燕巢一生有子无女,今番可算是扬眉吐气了。”老者赫然竟是曾受封“吴越国”护国将军,江湖人称“九州大侠”的燕巢燕筑基。燕巢乃颍州沈丘人,幼年随一位隐士远离故土,久居浙东南雁荡“会仙峰”。燕巢未满二十,艺成下山,横扫吴越九州,被誉为“九州大侠”。待“吴越国”拥有一军十三州之时,燕巢已然回归山林,于雁荡山“会仙峰”筑“燕巢山庄”。燕巢成名之后,携妻妾隐居雁荡,至今育有一十五子,却无一女,为燕巢毕生憾事。 “剩儿!你家族何姓?”燕巢带剩儿投了客栈,沐浴一番之后,方才发觉此女秀美异常。“我家姓刘。”剩儿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小脸答道。“哦!姓刘。自今日起,你就姓燕。”燕巢不由分说地道。“燕?爹爹!是燕子的燕吗?”剩儿回眸浅浅一笑。“燕子!不对!是燕子,你是我燕巢的女儿,自然就是燕子。爹爹就是你的家,自然就是燕巢。哈哈!哈哈!”燕巢得意地哈哈大笑。 燕姓同燕子发音本是不同,燕巢平日总喜纠正,此番得女燕子,却巴不得别人唤其燕子之音。 “爹爹!前些日子,有个小哥哥送女儿一把刀子,说是送给我防身之用。如今女儿有爹爹保护就用不上了。不如,就送给爹爹吧!”燕子甚是乖巧地将燕巢置于脚边的一堆破烂抱出屋外,忽然回头对燕巢说道。“呵呵!爹爹家中的刀可真的不少,皆是吹毛断发之宝刃……哦!好吧!既然是我乖女儿送给为父的。为父就收下了。”燕巢抬头看见燕子眼中的失望之色,当即改口道。 “这刀!这是……”燕巢眼中精光一闪,头脑瞬间清醒。“燕子!还有谁见过此刀?”燕巢望着欢喜的燕子。郑重地道。“我拿到刀子后就一直裹在娘亲给我的包袱里,除了小哥哥知道外,从没外人见到过。”燕子看到燕巢肃然的神情,不由有些害怕。“乖!爹爹这就带你回家。”燕巢用手轻轻地抚了一下燕子绸缎般的秀发,手脚麻利地将刀放进自己的行囊中,柔声说道。 “和尚爷爷!就是这里了。”一个十余岁的乞儿领着一位其貌不扬的老僧出现在“木言朝”破旧不堪的门首。“啊!原来真是木言朝。”残缺和尚望着“东岳庙”,一时间。哑然失笑。“嘻嘻!原来他倒是真的识得字的。”乞儿笑着走进破庙。“兄弟!哥哥回来了。咦!他怎么不在。”乞儿有些郁闷地道。“你确定你那个小兄弟是住在这里吗?”残缺和尚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残缺和尚在“摩尼教”上黄山“光明顶”时,一直就在后山等候着。不是他不信迦叶和珈蓝,但他更相信“铁衣老祖”会取胜。因此。当他得知当年迦叶、珈蓝逃下山时所走的后山小径后,就算到若是他们不敌,一定会重走这条小路。于是,他看见了浴血而逃的沙尔玛。 顺理成章的。残缺和尚如愿地在迦叶、珈蓝曾经藏身数十年的山洞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沙尔玛。若是王秋叶知道这几十年。迦叶、珈蓝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距离黄山不过二十里地的此处躲藏着,不知会不会发疯,残缺和尚如是想着,慢条斯理地将沙尔玛身上的东西一搜而空。 人算不如天算,残缺和尚为了让“铁衣老祖”归还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波斯弯刀”,将其藏在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颍州沈丘的荒郊,这才施施然地回到黄山为难“铁衣老祖”。残缺和尚下了黄山。本应走西北回转颍州,一路回汴梁。却偏行东北,截住萧蓝若一行,欲设计莫丽丝。当残缺和尚志得意满地回到沈丘,不料想藏宝之地,一应俱在,偏偏少了至关重要的“波斯弯刀”。 残缺和尚与乞儿在破庙等了半月有余,始终不见再有旁人来此,不由沮丧。残缺和尚看着乞儿的眼神愈来愈是愤恨,不是这个乞儿无巧不巧地摸到了树洞里的物事,又将“波斯弯刀”转送他人,何有今日之困局。残缺和尚杀他的心都有了,虽然他二十多年都没有亲手杀过人了。但是,残缺和尚知道这个乞儿不能死,只有他识得那意外得到“波斯弯刀”而不知去向的人。 “你想不想去大宋的东京汴梁城?”残缺和尚无奈地问乞儿。“当然愿意了!和尚爷爷!您真的会带我去汴梁吗?”乞儿欣喜若狂。“只要你愿意,老衲就带你去。不过,你得皈依佛门。”残缺和尚用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因为他的头好痛。“我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是这样了,出不出家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只要是能吃饱饭,你让我干什么都行,难道还有比饿着肚子更不好的事情吗?”乞儿的想法很现实,现实的令残缺和尚都只有发出一声幽怨的哀叹。 林云素送别了周后,回到父亲家中,竟然抑郁难欢,无法从伤痛中解脱出来。 “蔷妹妹今年只有二十九岁,不想就这样阴阳永隔了。幼时,她是我们这些官家女儿中最要强的一个,虽然有些心高气傲,但却心地善良。本想她嫁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而且贵为皇子,因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美眷,后来她又做了皇后,多么美满的姻缘啊!谁料想,竟会落得如此结果。”林云素倚在萧蓝若的怀中,珠泪簌簌而下。萧蓝若紧紧地将林云素揽在怀中,拭去她眼角的珠泪,心中痛楚。 林云素偎在萧蓝若的怀中,心情逐渐平静。”云儿!这些年来,出了很多事,让你镇日担惊受怕,伤心落泪,都是我没有好好地照顾你。”萧蓝若抚着林云素的玉颊,动情地说道。“蓝若!别这么说,今生能与你携手,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今生的擦肩而过。人常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与你做了这些年的夫妻,心满意足矣!”林云素抬起头来,望着萧蓝若,眼里柔情似水。两人不再说话,紧紧地拥在一起,良久地沉浸在彼此的眷恋之中。 “周薇!都是你做的好事。如今,蔷姨走了,你开心了?”萧小人在林府花亭中看到呆怔发愣的周薇,顿时冲上前来质问道。“好了!小人!你又懂得什么,女孩子的事情,你真的不懂的。”萧小小起身拦住萧小人,小小的眉尖蹙在一起,一脸的哀伤。“小小!你让他骂吧!这样,我的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周薇眸中的泪水,泫然欲滴。“唉!女人啊!”萧小人心中一软,喃喃道。周薇闻言,顿时止了哽咽,睁着那双摄人心魂的美眸,怔怔地看着萧小人,真是啼笑皆非。 “小人!你在说什么?”萧小小讶异地问道。“没有什么,我走了。”萧小人说完话,低头快步而去。萧小小和周薇忽视一眼,忽地都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萧小人此时走不多远,耳目之灵敏本就异于常人,如何会听不到,不禁小脸通红。“唉!只当是为博美人一笑吧!”萧小人自我解嘲道。 “皇太后有旨!宣周司马之女周薇进宫。近来宋廷欲以宗室之女下嫁国主,其情殷切。然我江南国主新丧其后,实不宜迎娶。特令周薇入禁,待养宫中,以绝宋廷之念。钦此!”宫中内侍太监宣读完钟太后的懿旨,一顶黄罗伞盖的八乘大轿就将周薇接走了。 “待养宫中?太后这是仍将立周氏之女为后了。”林仁肇起身望着远去的伞盖,若有所思地道。“主人!您看要不要……”一位玄衣人肃立在林仁肇的身后试探道。“哼!国家大事,尔等莫要参与,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林仁肇冷冷地道。“是!主人!”玄衣人悄然地倒退隐身而去。“太后啊!太后!你倒是始终忘不了周氏,周氏一脉,在你的呵护下,却是愈来愈不成器了。放着眼前大好的时机,却要行此强项之事,于唐不知是祸是福。”林仁肇孤独地站在庭院之中,任由寒风吹动着衣袂。 萧蓝若站在窗棂一侧,看着满院霜打的芭蕉,微微抿了抿唇,默默地摇了摇头,似在驱散着什么。 ------------ 第二十四节 雪夜定策 宋太祖在“讲武殿”上,望着厚厚的一叠图册,饶有兴致地翻阅着。当看到萧蓝若的画像时,他久久地凝望着,此人武功之高,德望之隆,不可小觑,最重要的他还是一个契丹人。当今大宋,最主要的敌人,不是周边的那些小国,而是称雄于朔北的“大辽”国。 宋太祖翻着翻着,蓦然一张仕女图印入眼帘,宋太祖心中一动,仔细看去。但见画中女子,二十余岁的样貌,国色天香。绝丽的容颜下,一双秋波,风情万种地注视着自己,呼之欲出。宋太祖久久地凝视着画像中的女子,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透着无限的娇羞和无尽的爱恋。那娇俏的鼻梁和略微张开的樱唇,显露出她内心夹杂着欢喜的慌乱。那副神情,直令人想入非非,血脉贲张。 宋太祖的眼光艰难地离开那张令他心醉神驰的面孔,顺着流畅的线条,眼光划过她的酥胸,她的蛮腰,一抹裙裾下,赫然写着四个字“花蕊夫人”。这幅画正是钱进在成都“万花节”上所绘,当时,“花蕊夫人”为赵光义所救,钱进捕捉到了那一霎间花蕊夫人的神情举止。“花蕊夫人”的艳名,宋太祖早有耳闻,据说倾国倾城、闭月羞花,都难以拟其容颜,宋太祖只不过一笑置之,从未放在心上。如今看了画像,一时惊为天人,许是受了李煜才情的感染,宋太祖的心彻底地乱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瞬秋去冬来,一场弥天大雪如约而降,霎时将天地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东京汴梁。夜幕降临,大雪纷飞,一天一夜的大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城内街巷、里坊几乎不见有人走动,倒是酒肆、茶楼,兀自明灯高照,青楼、女闾更是笙歌曼舞,热闹非凡。 “王爷!残缺和尚回来了。可是,他却只带回来一个十来岁的乞儿。”程羽快步上了“太白居”的二楼,推开甲子房虚掩的屋门。轻声说道。“仲远!坐吧!先喝两杯暖暖身子。”赵光义微微一笑,并未听出他的话语里潜藏的深意,倒是先招呼程羽坐下喝酒。“程判官却是辛苦了,季华敬你一杯。”贾琰坐在赵光义的左侧。举杯相邀。 “贾推官!你”程羽举杯欲饮。却望着贾琰欲言又止。“程判官有什么话,但讲无妨!”贾琰将酒樽之酒一饮而尽,微笑着道。“残缺和尚他并没有将‘波斯弯刀’带回来。”程羽慢慢地嘬了一口酒,淡淡地道。“这个秃驴!竟敢如此戏弄本官?”贾琰忽地站起,卧眉倒立。赵光义微眯狭目,眉头微锁,抬手示意贾琰坐下。贾琰心下忐忑,缓缓坐下。看向赵光义的眼神,有些游移。 “究是何因?你且慢慢道来。”赵光义的手指捏着酒樽。慢慢地转动,微微侧头道。“残缺和尚说那刀是真的遗失了,他带回来的那个乞儿就是窃刀之人。不过,他却将窃得之物,又转赠给了一个七八岁的乞儿。如今,那个乞儿已不知去向,残缺和尚在那乞儿出没之地寻找了月余,却是踪迹皆无。”程羽偷眼看向赵光义,却是看不出他有丝毫的神情波动。 “左右不过是把刀子,丢了也就丢了。仲远你回头告诉残缺和尚,他以往的些许功劳就折了这失刀之罪吧!说来这次能全歼了‘摩尼教’,这个和尚倒是功不可没呢!‘摩尼教’也就罢了,能令黄山‘铁衣门’损兵折将,却是意外之喜。侯襄、车蚩重伤难愈,‘铁衣门’势力大减,实我大宋之福焉!”赵光义安抚着手下,心里却不免有些惋惜。“波斯弯刀”之凶戾,赵光义深有所感。 “王爷!侯襄、车蚩已于半月之前身死也!”贾琰谄笑道。“哦!今天得到的探报吗?”赵光义细眉微挑问道。“是!臣下来此之前方才知晓的,还没来得及禀报王爷。”贾琰谨慎地答道。 “王爷!陛下令王爷在宣德门见驾。”三人说话间,门外传来呼延赞的声音。“哦!这么晚了,皇兄何以要见本王?”赵光义起身,贾琰急忙将衣架上的大氅给赵光义披在身上,却是不敢接话。“你们都回去吧!本王自去即可。”赵光义不敢耽搁,快步出了房门。 夜幕苍茫,一行三人顶风冒雪,穿过坊巷街市,在当朝宰相的府邸门前驻足。“赵府”紧闭的铜钉红漆巨门旁的门房中有人探头向外看去,只见那领头之人慢慢地拉下貂裘斗蓬,赫然竟是当今的大宋天子赵匡胤,不由大惊,急忙命人进内宅通报,手脚不停地拉开了厚重的大门。 赵普此时正在案头围炉阅卷,一部“论语”随意地摆放在案几之上,这就是后世所言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由来。赵普听得院中脚步纷沓,暗自皱了一下眉头,如此冰天雪地,天寒地冻,是谁还在院中走动?“相爷!快!万岁爷来了。”门房小子尚未进门,就心急火燎地高声呼道。 “万岁驾到!赵普接驾!”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声喝道。“快请夫人出来见驾。”赵普心里一惊,忙不迭地滚下榻来,边穿朝服边吩咐下人道。“爱卿平身!”宋太祖见赵普与妻子和氏跪倒在雪地上,一副狼狈不堪之像,不由伸手相扶。“臣接驾来迟,请陛下降罪!”赵普再次叩头,方才顺势站起。 “爱卿何罪之有?如此风雪,还来叨扰卿家,是朕的不是!”宋太祖笑吟吟地道。“臣下(妾)见过王爷!”赵普夫妻这才看到宋太祖身侧的赵光义。“则平兄!嫂夫人!”赵光义微微一笑,举手为礼。 赵普急忙将宋太祖和赵光义迎到中堂坐定,又安排下人好生照应宫中第一高手王继恩。 “这天寒地冻的。卿家怎不与朕炙肉烫酒?”宋太祖脱下斗篷、大氅,望着中堂上的大盆炭火,不由笑道。“臣该死!臣该死!”赵普连声呼道。“劳烦嫂子与我兄弟三人烫酒如何?”宋太祖却不理会赵普侧了头对一时手足无措的和氏道。“臣妾能够服侍陛下和王爷。三生有幸也!”和氏笑靥如花,急忙下堂置办。“爱卿你也别站着了,快快坐下。”宋太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 不消片刻,火盆的鼎镬中,羊肉的香气顿时四处弥漫,烟气撩人。和氏将酒烫得火热,分与三人樽中。宋太祖心情甚佳。举樽一饮而尽,以箸在沸鼎中捞起一大块羊肉,凑在嘴边。大口吞落。 “嫂子烹煮的肉食的确与他人不同,好香啊!”宋太祖边吃边赞道。“陛下!您这是山珍海味吃得多了,对这山野间最普通的烧炙之术,竟也会如此推崇。”和氏娇声笑道。“嫂子此话有理啊!”宋太祖“哈哈”大笑。三人放开了食量。大口吃肉。大樽饮酒,一时酣畅淋漓。 赵光义自始至终,脸上笑意吟吟,却是一语不发。赵普心中七上八下,不知皇帝陛下所为何来?眼见着一锅羊羔肉将磬,几壶美酒下肚,宋太祖却只管呼酒不止。 “爱卿!近日朕因外患未宁,无法安寝!常思太原城城坚壁厚。时常侵扰,又无法拔出。心中非常不快。”酒酣耳热之际,宋太祖忽然叹气道。“陛下!太原横居西北两面,为我大宋阻挡着外夷,虽为敌人,实为屏障也!如果,攻下太原,契丹铁骑就近在咫尺,实非福焉!”赵普深深地望了一眼宋太祖,心知说到了正题。“哦!卿家以为先取哪里合适呢?”宋太祖放下酒樽,目光灼灼。 赵普飞快地看了一眼仍是一语不发的赵光义,赵光义似笑非笑,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赵普心中雪亮,这是皇帝陛下在试探自己这个当朝宰相呢!当下,赵普恰当地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卿家只管明言就是了。”赵匡胤微笑道。“陛下还记得当年王朴的‘定边策’吗?‘先南后北’之策,乃是做为中原之主平定天下之唯一国策也。但是,依臣看来,淮南和吴越倒是先可暂时视为友邦,不可妄动。至于岭南嘛!也可先放一放。因此,就只剩下川蜀之地可取也!”赵普缓缓地道。 宋太祖闻听赵普一番言语,不由看了赵光义一眼,然后,两人会心地“哈哈”大笑,赵普心领神会。 “川蜀之地,倚仗天险,易守难攻。蜀主孟昶经营其地三十余载,据说兵精粮足,实力雄厚,攻之不易啊!”宋太祖收敛笑意,正色道。“陛下不闻‘自古蜀主不过二’之谶语吗?”赵普微微一笑。“堂堂宰相大人,怎能以谶语为行事之先导呢?”赵光义总算是说话了。 自三国以降,凡蜀主不过二世。蜀主刘备传子后主刘禅,在位四十二年亡国。前蜀王建传子后主王衍,在位七年亡国。如今的孟昶,乃蜀主孟知祥第三子,此时已在位三十一年。 “王爷!李煜和钱俶对我朝向来俯首帖耳,岁贡不止,还算孝敬。刘鋹在广州享福惯了,对中原没有太大的野心。可是,这孟昶却是不同,当年其初登大宝,就曾信誓旦旦地扬言要出兵中原,还建了个军州名为‘破柴都’,那是摆明了欲与中原为敌啊!这样的人,才是我大宋真正的敌人。正所谓:事不过三。这蜀地但凡后主,皆是亡国之辈,难道孟昶能逃过这魔咒吗?”赵普有板有眼地解释道。 “今日,朕接连收到密探的二封书信,光义!你不妨和则平两个猜猜,这两封信会说些什么?”宋太祖笑微微地道。“可以肯定是与孟昶有关,至于说些什么,倒是有些难猜。”赵光义沉吟道。“如今,最为敏感的当是几国互谋的策略。”赵普望着赵光义,也有些迟疑。“若是如此,孟昶不能有什么想法,一定是那个自比诸葛武侯的王昭远。”赵光义眼前一亮。三人互望一眼,心照不宣,哈哈大笑。 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岁末寒冬。 “陛下!臣观今宋朝,非比汉、周,不但剿灭了荆、湖,还使淮南、吴越称臣,假以时日,必将统一四海。为今之计,不如提前向宋朝称臣纳贡,或可避免刀兵战祸。”蜀相李昊进谏蜀主孟昶道。孟昶闻听,心下茫然。当李昊退出后,孟昶左右无计,遂召见枢密院事王昭远。 “陛下!蜀国位居天险,三峡据关,剑阁阻道,难道宋兵能从天而降不成?只要增兵防守要塞、关隘,陛下即可安枕无忧矣!”王昭远却不以为然地道。孟昶向无主见,不由点头称是。 王昭远因素闻朝臣私下议论自己,说自己未有尺寸之功,倚仗和主上幼时的情谊而位列三公,实无才干。王昭远回到府中,忽然静极思动。于是,王昭远再次入宫面见孟昶,直言外结“北汉”,南北夹击,谋攻汴梁。孟昶当下授命枢密使王昭远,派人出使“北汉”。王昭远派遣兴州军校,素以武功高强而闻名军州的赵彦韬带着几名随从,护送枢密院大程官孙遇,带着孟昶的密信,前往“北汉”勾连。 “是谁?这么晚了,有事吗?”赵光义正在挑灯夜读,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呼延赞轻声叩响了赵光义书房之门,赵光义颇感意外。“王爷!蜀中有人要见您。”呼延赞伫立在房门外,轻声道。“可是故旧?”赵光义轻“咦”一声,下榻快步行出,开门问道。“原来是赵大哥!”赵光义打开房门,一眼看到了赵彦韬,不由惊喜万分。“草民赵彦韬参见王爷!”赵彦韬急忙跪倒在地,叩首道。 “赵大哥!你可折杀小弟了。快起!快起!”赵光义赶忙双手相扶。当下,赵光义将赵彦韬让进书房落座。“蜀中一别,倏忽数月,赵大哥这是专程来看望小弟的啰!”赵光义微笑道。“当日与王爷分别之后,心中的确甚是挂念。不想,近日蜀主竟派在下护送孙程官出使北汉,特意来觐见王爷。”赵彦韬面上一红,讷讷道。“孟昶派人去约见刘钧?所为何事?”赵光义细眉微蹙,沉吟道。“在下职司低微,无从知晓。但是,蜡丸书信却在我身上。”赵彦韬像是突然下了决心似的说道。“哦!果真?”赵光义细眉微挑,喜色在眼底一闪。赵彦韬并不言语,却从怀中取出了蜡丸密信,交给了赵光义。“赵大哥!你这是要投宋了?”赵光义看了一眼赵彦韬,目光咄咄。赵彦韬微舒口气,郑重地点点头。 赵光义在蜀国时,着实结识了一大批蜀国的军校,这些军校大多是迁居蜀地的北方人。 “后唐”同光三年(公元925年),郭崇韬在灭了“前蜀”后主王衍后,向唐庄宗李存勗举荐其妹夫太原尹、北京留守孟知祥入川。孟知祥入川,为成都尹、西川节度使,据守西川。不消几年,孟知祥伐灭了东川节度使董璋而拥有两川之地,遂于“后唐”闵帝应顺元年(公元934年)在成都称帝,建立“后蜀”。但是,他所带到蜀地的军校,却都是地道的北方人,他们就此留在了蜀地,日思夜想的就是想回到北方中原之地。赵光义暗访蜀地后,心知肚明,于是暗中找人约会了一些在军中颇有名气的军校,大家在一起只是饮酒作乐、笙歌欢宴,赵光义虽然没有点破那一丝微妙的玄机,但是,所有的人心里都非常明白赵光义此举的动机。赵光义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一线光明,也许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 第二十五节 蜀亡剑门 赵彦韬带着军士,护着大程官孙遇,晓行夜宿,不日行至宋境,一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经由东京汴梁城而北走太原。赵彦韬以风雪阻路为由,令众人夜宿汴梁城。是夜,赵彦韬乘孙遇酣睡之际,窃得蜡丸密信,不顾雪飘酷寒,径直来到了开封府衙,求见开封府尹赵光义。 “赵大哥!那孙程官何在?”赵光义微微眯着狭目,忽然睁眼问道。“他恐怕还在睡梦之中。”赵彦韬颇为得意的一笑。“呵呵!这个孙程官倒是一个妙人。”赵光义的笑容甚是欢愉。“王爷的意思是……”赵彦韬忽然如梦方醒。怪不得一路之上,孙遇竟然从不过问行路的方位,原来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呵呵!赵校尉!你回来的好快啊!”当赵彦韬推开房门,却见房中一灯如豆,孙遇手捻胡须,端坐在桌前,尖尖的下颌,一脸猥琐的奸笑。“王爷真是慧如炬也!”赵彦韬并不吃惊,却是由衷地叹道。 “朕伐蜀有名也!”宋太祖看罢孟昶写与刘钧的书信,仰天大笑。宋太祖前些日子,得到探报,一封是蜀相李昊谏言孟昶,效“南唐”、“吴越”之故事,奉中原之主为帝,自降为国主,岁贡不止。而另一封则是蜀枢密院事王昭远进言孟昶,欲勾结“北汉”刘钧,前后夹击大宋。宋太祖前脚方才定下征蜀之盘算,不想就得到了孟昶勾结刘钧的密信,给了宋太祖一个绝佳的口实。一个大义的名义,一个发兵攻蜀苦无因头的理由,怎不令宋太祖笑逐颜开。 宋太祖亲自接见了孙遇。孙遇感激涕零,遂将“后蜀”的兵防布置一五一十地陈于宋太祖的龙案之上,居然事无巨细。宋太祖大喜,看来这个孙遇真如赵光义所言,是个妙人啊!于是,宋太祖传召通告天下,“后蜀”孟昶联接“北汉”刘钧共谋犯宋。为天下计,举国黩武,出兵伐蜀。 宋太祖诏令。以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都部署,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崔彦进、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二人为西川行营副都部署。崔彦进统领禁军步骑两万,诸州兵马一万,以枢密副使王仁赡为都监。由北路自凤州沿嘉陵江南下;刘光义亦是统领禁军步骑两万。诸州兵马一万,以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从东路自归州溯长江西上;两军分进合击,约期会战于成都。 王全斌乃并州太原人,出身将门,自幼胆识过人。他父亲本是“后唐”李存勗的部将,因私设牙兵士卒被降罪。于是,将王全斌送入京师做人质。唐庄宗李存勗见其武功高强。不计前嫌,将他收在自己身边做侍卫。“兴教门”之变。王全斌于乱军之中与“魏王”符彦卿竭力保护唐庄宗李存勗,直至唐庄宗生死之后,方才大恸而去,王全斌由此而名闻天下。王全斌历仕“后唐”、“后晋”、“后周”,屡立战功。 宋建隆元年五月,与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率部由东路进讨潞州叛将李筠。宋建隆四年八月,与洺州防御使郭进等率军攻北汉,克乐平。王全斌战功赫赫,累功迁至安**节度使。 “众位将军!西川可取否?”宋太祖于宣德门外,为六军践行。“臣等仰仗陛下天威,若到西川,到即取之耳!”王全斌虽骁勇,却素来信服宋太祖之绝世武功与战功,当今大宋,第一战将之称,唯陛下当之无愧。“陛下!西川若在天,不可得。若在地,即平之。”先锋大将史延德上前跪拜道。 “朕有尔等虎将,何愁天下不平。此次伐蜀,朕只要得到西川之地,所得财物尽可分与将士。”宋太祖此举本为激励将士用命,却不想为后来平定蜀地带来了莫大的隐患,宋太祖始料不及。“尔等再替朕带个话给孟昶,朕已经在右掖门外、汴水之北,给他置办好了府第,一共五百余间房子,所有物什都一应俱全,只等他一家老小前来居住。”宋太祖微微一笑。“蜀主若是投降,家眷人等,秋毫不得侵犯,好生将之带来见朕。”宋太祖略微沉吟片刻,眼前闪过“花蕊夫人”娇俏的身影。 宋太祖诏令六军:蜀将校凡率众归降者,一律重赏;行军所至,不得焚荡庐舍、驱逐吏民、开发邱坟、剪伐桑朽;凡克城寨,不可滥杀俘虏、乱抢财物。诏令传下,六军肃然。 “爹爹!师伯来了。”萧小人欢喜地将耶律青云带至萧蓝若的书房。“哦!师兄!‘青云帮’内万事酬酢,你怎地有闲情来此盘桓?”萧蓝若笑语盈盈地问道。“师弟!江南选盟主之事,你可知晓?”耶律青云接过萧小人递上的茶盅,缓缓地坐到椅中。“这么快?”萧蓝若眼神一凝,望向耶律青云。 “原来你真的知道此事。师弟!你怎么看?”耶律青云端起茶盅,却不就唇。“师兄定是接到了‘白鹿洞’的邀请了,江南之地,英雄辈出,此番可是有得争斗了。”萧蓝若目光中透出一丝审慎之情。 “我与那‘白鹿洞’仇深似海,他们居然会给某下‘英雄帖’,不知是何缘故?”耶律青云看到萧蓝若眼中的神情,心中一动。“呵呵!师兄在江南之地开宗立派,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争怎能缺了你呢!”萧蓝若微微一笑。“是啊!师伯!你什么时候带我上青云山啊!”萧小人也不甘寂寞地凑着热闹。 “哼!‘白鹿洞’向来人多势众,座下七十二弟子更是偌大的名头。江南武林盟主?不知这欧阳栻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耶律青云话中有话,却拿眼看着萧蓝若。 庐山五老峰下“白鹿洞”,乃李渤兄弟当年隐居读书之地。因李渤养白鹿自娱而得名。晚唐之时,天下大乱,颜真卿五世孙颜翊率弟子三十六人自长安由北向东南迁徙。于“白鹿洞”授经传功,避祸不出,长达三十余年。颜翊临终,令后人隐身幕后,而传位与收山弟子欧阳栻。 欧阳栻接掌“白鹿洞”,仍以颜氏后人为主,侍奉不怠。“后周”显德二年。欧阳栻受颜氏之命,助唐拒周,唐元宗李璟因“白鹿洞”之功。辟之为“南唐”国学,与金陵国子监并驾齐驱。唐元宗李璟以名不正而言不顺为由,命国子监九经教授李善道出任“白鹿洞”洞主,降欧阳栻为“白鹿洞”山主。 “白鹿洞”座下七十二弟子。皆是颜翊再传弟子。又岂能受制于人?李善道初来乍到,名为“白鹿洞”洞主,实为欧阳栻应付朝廷的一粒棋子。欧阳栻苦心经营“白鹿洞”经年,而当年的三十六位颜氏弟子也只剩下朱弼、陈贶、欧阳栻三人,欧阳栻就是“白鹿洞”的不二之主。 “话说回来,自‘白鹿洞’二十三、五十六、六十八三位弟子在滁州为‘武王’赵弘殷所毙,而大弟子‘风雷神君’稽棠琰又毁在师兄之手,后又听闻走失了数位弟子。如今的‘白鹿洞’七十二弟子早已名存实亡、名不副实矣!”萧蓝若淡然道。“可是‘白鹿洞’还有数百三代弟子,实力亦自不弱。”耶律青云目不转瞬地望着萧蓝若。“师兄素来无畏。却是为何?”萧蓝若沉吟道。 “萧师弟!明人不说暗话。在此江南之地,只要你岳丈不出手,而师弟你又有意的话,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岂非是你囊中之物,取之如同探囊取物。”耶律青云终是不耐打机锋,直言不讳地说道。“师兄以为欧阳栻会为他人作嫁衣裳?”萧蓝若不为所动。“欧阳栻或许不愿,可你岳丈若是愿意,以他二人的交情,你说欧阳栻会不会退而求其次,效李善道之故事?”耶律青云循循善诱。 “师兄!说到底,你我都是契丹人,这汉人的武林盟主可怎么说也不能任由你我取之。”萧蓝若悠然地说道。“嘿嘿!如今中原的宋朝才是各方的图谋,只要不是宋人,谁来做这个江南武林盟主其实都不是关键,至关重要的是能够以此来制约宋朝。”耶律青云喝了一口茶,却皱了皱眉头。 宋乾德二年岁末,宋军大举伐蜀。蜀主孟昶接到警报,遂命王昭远为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为招讨使,李进为招讨副使,率兵出征,并令宰相李昊在郊外饯行。“此去迎战,定当克敌制胜,退敌自不在话下,就是进取中原,亦是易如反掌耳!”酒至半酣,王昭远热血沸腾地大声呼道。 王昭远遂领兵出征,兵至罗川,闻听北路宋军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万仞、燕子二寨,正向兴州而来。当下,命韩保正、李进带领五千兵马前去抵敌,谁知,一去不返,被宋军先锋史延德一阵活捉,三十万担粮草也被宋军劫去。王昭远大惊,立即在罗川摆下阵势,准备迎击宋军。史延德见蜀军依江扎营,不敢冒进。待后军崔彦进、张万友到来之时,见江上浮桥还没有斩断。 “此时不取浮桥,更待何时?”张万友刀法精奇,当即挥军而上,顷刻间杀过桥西。王昭远遥见宋军如此骁勇,不禁骇然,立即退兵漫天寨据守。史延德遂与崔彦进分兵三路,令康延泽埋伏于左路;张万友埋伏于右路。两将自领中路杀到漫天寨前,挑战王昭远。 王昭远见宋军人数稀少,以为有机可乘,遂倾巢而出。崔彦进等率军迎战,一战即溃。王昭远麾军追杀,一直追出十几里地,待觉有诈之时,已是不及。史延德挥军中路杀回,左路有康延泽,右路有张万友,三路夹击,蜀军大败。宋军一鼓作气拿下了漫天寨,夺得无数兵甲粮草。王昭远弃寨而逃后,不甘失败,又集结军兵前来攻打山寨,三战三败,只好西渡桔柏江,焚毁桥梁,退守剑门。 东路入川的刘光义,出鄂西进入三峡,由三峡入东川,逆江而上。一路之上,势如破竹般地连破三会、巫山等蜀军营寨,逼近夔州。水陆并进,于距锁江三十里之处,舍舟登陆,趁夜袭击夔州。蜀军只顾江防,未提防陆地。忽被宋军夺下浮桥,军至城下。 蜀军监军武守谦自持武艺高强,枪法独到,准备开城接战。宁江节度使高彦俦阻止道:“宋军长途跋涉,意在速战,我军当坚壁固守,待宋军人困粮绝、军无斗志之时,当可一鼓作气退敌制胜。”武守谦笑道:“我正是要待他们立足未稳之时出击,一举克敌制胜也!”于是,大开城门迎战宋军。 刘光义派禁军侍卫司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出战,张廷翰挺枪相迎,两人大战三百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刘光义毅然挥军攻城,武守谦登时不敌,败逃入城,张廷翰紧追不舍,杀进城中。武守谦竟跃马逃出城去,高彦俦力敌宋军,中十余枪,左右皆战死,身负重伤,撤回府第,面向西北,拜别蜀主,登楼**而死。刘光义顺利拿下夔州,挺进西北,暗赞皇帝英明。 宋太祖临行前,知刘光义不如王全斌久经沙场,遂交给刘光义一个锦囊,暗授计议,果然一蹴而就。 刘光义一路所向披靡,万州、施州、开州、忠州相继投降,峡中的郡县尽皆平定。王全斌闻知东路已然大捷,即刻挺进益光,并上表奏明朝廷。 这日,汴梁大雪,宋太祖在“讲武殿”设坛帐,正自围炉取暖,忽报征蜀大捷。宋太祖闻听,霍然站起,心下喜慰,在殿上来回踱了数步。宋太祖欣喜之余,突然站定道:“朕居暖殿,被服如此,尚觉体寒,念西征将士,冲犯霜霰,天寒地冻,何以堪此?” 当下,亲自解下紫貂裘及紫貂帽,遣太监王继恩星夜飞骑赶往利州,钦赐与王全斌,王全斌涕泪拜赐。而后,王继恩又传谕六军,言皇上以不能遍赏众军为憾事,宋军感念皇恩浩荡,自是各个奋勇当先。 宋乾德三年(公元965年)正月,王全斌得西蜀探子一名,得知了一条小路,可直达剑门的南面,也就是说,可以绕过剑门关,从益光的东面翻过几座大山,有一条小路叫做“来苏”,由“来苏”直捣“青疆”,即可攻击剑门关。王全斌分兵与史延德,命其即刻出兵“来苏”,而自己在“剑门关”正面发起进攻。王全斌四处散出风声,宋军主力已绕道“来苏”了。 王昭远得到密报后,立即亲自率大军,阻截宋军主力。可是,他还没有看到宋军的影子的时候,王全斌就已经拿下了剑门关,这其实是王全斌所施“声东击西”之计。兵败如山倒,王昭远还没有等到“后蜀”太子孟玄喆的援兵到达,就已经彻底地失败了,自己也成了王全斌的阶下囚。 当孟玄喆闻听剑门失守,立即从绵州撤军退回成都,所过之处,火海一片,因为他不想给王全斌留下任何东西。自古“蜀亡于剑门”,剑门失守,蜀必亡。 “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而今一旦遇敌,竟无一人能为吾向东发一矢。今欲闭壁,谁肯效死也!”孟昶捶胸顿足,颓然地一声长叹,跌坐在曾带给他无限荣耀的龙椅之上。 ------------ 第二十六节 乞儿化子 东京汴梁,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一群乞索儿聚集在一个十来岁的乞儿身边,正自津津有味地听他天南地北的神聊海侃。此时的马行街,人流稀少,乞索儿聚拢的地方,是街角的避风处。众乞索儿们裹着厚重的破衣烂衫,吸溜着冻得发红的鼻子,聚精会神之下,却也稍减了些许寒冷,这个口沫横飞的乞儿赫然竟是残缺和尚从颍州带回来两月有余的窃刀之人。 “好了!我说老少爷们,这都过了饭点了,不说了,我得回寺里吃饭了。”乞儿伸出袖子擦了一把鼻涕,虽有些意犹未尽,却招架不住肚子“咕咕”的叫声。“别走啊!大家可都没得吃呢!小家伙!不如你带大家一起到寺里吃点得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乞丐砸吧砸吧嘴说道。“哦!这样啊!好吧!我带你们去,大家都去!”乞儿颇有些犹豫,却见不得众乞索儿期盼的目光。 乞儿当先向前走去,身后众乞索儿紧紧跟随,穿街走巷,前面不远处的“光明寺”已然在望。乞儿下意识地回头瞥望一眼,蓦然一蹦丈高,只见身后,男女老少,扶老携幼,竟是不下四五十人。“我说你们别这样行吗?我求求你们了。”乞儿腿一软,险一点跪倒在地。 乞索儿们停下了跟随的脚步,却没有人离开,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乞儿。这个冬天是近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许多身子羸弱的乞索儿因讨不到赖以生存的食物果腹而冻死街头。乞儿忽地看到一个瘦弱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大约五六岁的女乞儿。整张脸上唯剩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不由心中一软。 “罢了!今天就算要死,我也要让你们吃上这顿饱饭。”乞儿义无反顾地转身向“光明寺”奔去。 “和尚爷爷!今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驳了我的面子。我求你了!”乞儿跪倒在面色铁青的残缺和尚面前,以额触地。“老衲平生算计无方,竟会折在你这个黄口小儿之手,当真是报应不爽。”残缺和尚双手抖颤,面目狰狞,浑没有了平日里的成竹在胸、镇定自若。“和尚爷爷!只要你今番帮我渡过此难关,今生今世。我将对您惟命是从,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乞儿叩头不止。 残缺和尚望着禅院中熙熙攘攘的乞索儿。无名之火渐渐熄灭。他低头看着这个连自己究竟几岁都不知晓的乞儿,忽然间悲从中来。乞儿半晌得不到残缺和尚的只言片语,心下更是惶恐,连连磕头。 “当日带你离开颍州。老衲曾答允过你。让你衣食无忧,而今却仍使你为乞儿,是老衲的不是。不过,若果真令你皈依了佛门,老衲却是无缘再见佛祖也!今日老衲就遂了你的心愿,亦算了了老衲当日的无心之言。但是,你窃走老衲的刀子,却是一定要归还的。天下间乞儿无数。若想再寻到那受你赠刀之乞儿,唯有行乞天下方才有可能再见到他。你可愿一生行乞?”残缺和尚沧桑的声音,回旋在禅室。 “我…我…一生行乞?呵呵!一生行乞!和尚爷爷你……”乞儿忽然泪落如雨,语不成声。“答不答允只在你一念之间,你虽为乞儿,亦是堂堂之男儿,承诺之事,可是不容反悔的,你想清楚再告诉老衲就是了。”残缺和尚不为所动,以言语相激,丝毫不留余地。乞儿缓缓抬头,满面污秽,涕泪交流。 “我答允了!”乞儿望着禅院中饥寒交迫的乞索儿们那焦急渴盼的神情,毅然决然地答道。 “带你回来这么久了,却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残缺和尚看着乞儿愈来愈是挺直的脊梁,不由心中有些悔意,但旋即打消了这个萌芽的念头。“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自我知事起,客气一点的人就叫我化子,不客气的就叫我乞儿。”乞儿眼里略过一丝玩世不恭的神情。“化子!嗯!这倒听起来新奇。化子者,化百家食、化百家衣,不信神佛、不事生产,以化为生之子,却也贴切。释家化缘,化子化衣食,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化子吧!”残缺和尚总算是给乞儿起了一个名垂千古的名字。 “住持!真的要给他们这么多人给饭吃?”斋堂主事僧人吃惊地望着残缺和尚。“嗯!煮成粥分与他们。佛门慈悲之地,这天寒地冻的,既然上门,就是有缘。对了!你去叫化子来见老衲。”残缺和尚吩咐一声,转向后禅房。“住持!是叫化子还是叫花子?”僧人追问道。“哦!叫化子!叫花子?随便吧!就是老衲带回来的那个乞索儿。”残缺和尚稍稍一愣,举步而去。 “叫花子哥哥!原来你的名字是叫花子,真好听!”那个瘦弱的小女乞儿端着破口瓷碗,吸溜着碗里的米粥,嘴角上还沾着米粥,一双大大的眼睛,因为热粥的缘故而显得颇为灵动。“大家伙今日总算是吃了一口热的了,还不是别人剩的,大家说是不是应该谢谢叫化子啊!”一位年长的乞索儿大声道。“谢谢叫花子!谢谢叫化子!”众乞索儿虽然出言不是很齐整,但却胜在声音洪亮。 “哦!叫花子!怎地成了叫花子!和尚爷爷不是给我起名叫化子吗?这是怎么说的?”化子从后禅房回到前院,在一片道谢声中走过,却是无比的纳罕。化子做梦也不曾想到,他的大名变成了叫花子或是叫化子之后,竟从此成为了后世乞索儿的统一称谓。可谓一统天下,享誉千年。 叫花子带着乞索儿们在“光明寺”吃到了热腾腾的米粥之后,一声吆喝,呼啸而去。自此,东京汴梁城多了一个能一呼百诺的叫花子。叫花子虽年岁不大。却因此事而成为乞索儿们的主心骨。 这日,叫花子领着一群老幼不堪的乞索儿挨门挨户的乞讨,虽饱受冷眼。却也所获颇丰。叫花子回到城西的荒宅,将乞讨来的吃食、衣物分与众人,正待歇息片刻,忽见一瘸腿乞索儿跌跌撞撞地扑进勉强尚能遮风的门扉。叫花子蓬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看向这个面生的乞索儿。 “叫花子!不好了!莲儿病倒了!”来人抬眼看到叫花子,喜极而泣。“谁!谁是莲儿?”叫花子不解地问道。“哎!就是那日在寺里说你名字好听的那个小姑娘。”身旁的年长乞索儿接过话头道。“啊!老伯!她在哪里?”叫花子闻听,已是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在东城的城隍庙里。”瘸腿乞索儿从东城到西城。以残疾之身而又天冷路滑,此时已是站不起身子。 叫花子在汴梁行乞有日,自是轻车熟路。他很快地找到了瘸腿乞索儿所说的城隍庙。此时,一个两鬓斑白的乞索儿正自给那个莲儿煞有介事地把着脉,身旁围拢着十来个男女乞索儿。 “她恐怕是不成了,这是风寒之症。即使身强力壮的男子遇到此症。亦是难以治愈啊!”老乞微微摇头,一脸的凄然。“莲儿!”一位女乞禁不住哭出声来。“大家一起乞讨了几年,亦算是一家人了,大家都来给她道个别吧!”老乞伸出肮脏的衣袖,替莲儿摸了摸脸,不由泪下。 “莲儿!你不会死的。”叫花子忽然挤开众人,来到破絮铺垫旁,跪下身子。伸手握住了莲儿冰冷刺骨的小手。“是……是叫花子哥哥!”莲儿忽地睁开双眼,绯红的脸颊透着邪异的光芒。 “大叔!行行好!你就给我一副伤寒药吧!”叫花子哀求的声音。催人泪下。“滚!这是‘赵太丞医馆’知道吗?一个乞索儿竟敢来此乞讨,你找死啊!”医馆门首的大汉恶狠狠地道。“你救救莲儿吧!她还小呢!”叫花子伸袖抹去流下的鼻涕。“还不快滚!”大汉见他污秽,更是厌恶难当。 “你不给我药,叫花子就不走!”叫花子裹紧身上的麻布片,一屁股坐在了石狮子的座基上。“你这个死乞儿!”大汉怒而出拳,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叫花子的下颌。叫花子牙齿顿时咬破了舌头,一缕鲜血渗出嘴角。“打死人了!”叫花子含混的声音高声哭喊道。他的一声哭喊,立时招来了附近的几个乞索儿过来。“咦!这不是叫花子吗?”几人中有一人曾随叫花子去过“光明寺”。 “怎么了?”一个身着大氅的管事出现在大门内。“这个乞儿上门讨药。”大汉急忙上前道。“哼!你是怎么做事的,堂堂一个护院,居然奈何不了一个乞儿?”管事冷冷地哼道。大汉一惊,这份差事可是干系到一家老小的生计。大汉不待管事转身进门,一掌拍向叫花子的前胸。此时,他已然不在乎一个乞儿的生死了。叫花子身中一掌,咕噜噜滚到阶下,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当。 “叫花子!叫花子!醒醒啊!”几个乞索儿见叫花子晕了过去,慌忙上前将他扶起。叫花子悠悠醒转过来,挣脱开几人之手,匍匐着爬到阶前,抬起头望着大汉。“大叔!你就行行好吧!救救莲儿吧!”叫花子锲而不舍地哀求道。“叫花子!走吧!这里不是乞讨的地方,也从不会讨到东西的。”一个乞索儿上前拉住叫花子,语带哭腔。“怎么还没有打发走?”管事再次出现在门首。 “主人这就要送程押衙出来,若是看见了,怎么得了?”管事有些急了。“是!是!小人这就打发了他。”大汉眼中凶光一闪,杀机毕露。“来人!给我赶走这群臭乞儿。”管事向着门房吼道。立时,门房中冲出七八个看家护院的武士,如狼似虎地扑向众乞索儿。几个乞索儿见此情形,抱头鼠窜。 “大叔!行行好吧!你就给我药吧!”叫花子见管事出了医馆大门,忽然伸手抱住了管事的大腿。一众护院武士大惊失色,一起扑上前来,拳打脚踢。“给你打死他!”管事好容易挣脱了叫花子的手臂,袍子的下摆却被叫花子撕破了,不由急怒攻心地嘶吼道。 “住手!”一个黑巾蒙面的皂衣人忽从斜刺里大步而来,手中一柄未出鞘的单刀,忽左忽右,瞬间将七八个护院武士的手掌击碎。大汉稍一犹豫,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朴刀,劈向皂衣人。皂衣人却仍是刀不出鞘,鞘尖一挑,拿捏的甚是精准,堪堪挑在朴刀的护手之上。大汉一声狂呼,朴刀随声而飞。 “好快的刀!”程德玄在医馆主人赵太丞的陪同下,走出医馆,抚掌赞道。“程押衙!”皂衣蒙面人躬身行礼。“你不护佑主人,到此作甚?”程德玄微微一笑,淡淡地问道。“回禀程押衙!这个乞儿他如今不能死。”皂衣人再次躬身道。“哦!他是何人?”程德玄不由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叫花子。 “遮莫是那个南来之乞儿?”程德玄似乎突然想起。“正是此人!”皂衣人语气愈发恭谨。“这就难怪了!赵太丞!这个乞儿非比常人,你好生救治他,不得有误!”程德玄深深地望了一眼缓缓抬起头来的叫花子对赵太丞道。“哦!还有!尽量满足他提出的任何请求,不要问为什么?”程德玄声音渐显凌厉,说着话,俯身再次看了看叫花子,见其顽强的睁大双目,面目虽污秽,眼神却是异常清明,不由淡淡地一笑。“大叔!你救救莲儿!”叫花子望着程德玄乞求道。“呵呵!年岁不大,倒是有情有义,有点意思。放心吧!莲儿会没事的,是不是赵太丞?”程德玄直起腰来,淡淡地问道。 “叫花子哥哥!你真好!”几日之后,叫花子给莲儿喂着汤药,莲儿伸出小手,帮叫花子捋着蓬乱的头发。“我说过的,你不会死。”叫花子将空碗放在地上,轻轻地一笑,他的眼前又浮现出赵太丞又是惊恐又是厌恶的神情。叫花子的身后,聚拢了上百个乞索儿,却都一语不发,心中对这个少年乞索儿充满了敬畏,如今的叫花子还是叫花子,但在汴梁城里的乞索儿心目中,却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王爷!那叫花子这些日子带着一群乞索儿走街串巷,竟是不避豪门深宅。街市、里坊、酒楼、瓦子,随过随讨。若是有哪家不给,立时就会有几十、上百的乞索儿蜂拥而至,丝毫不下于横行街里的‘游侠儿’,长此以往,恐为开封府一患也!”程羽站在赵光义的身后,轻声说道。 “仲远过虑了!这叫花子不过是一个乞索儿,说到底还是以乞讨为生,何以为患?倒是那个和尚可恶,没来由的招来这么一个强项的乞索儿。”赵光义淡然一笑,却是不以为意。“仲远!这两日得空,你带那叫花子来见本王。”赵光义突发奇想地道。“王爷要见叫花子?”程羽吃惊非小。 ------------ 第二十七节 少年掌门 “谁是叫花子!速速随某前往开封府。”辅超带领着十来个开封府衙役,手举哨棒、铁索,面对数百乞索儿厉声喝道。辅超近年“鹰爪功”日趋精善,三指能提三百石滚石,五指齐下,碎石裂碑。 “我是叫花子。”常随叫花子身侧的头发花白的老乞心知开封府来者不善,懦懦地道。“谁人不知叫花子是个少年,你个老苍头竟敢欺瞒本官?”辅超大怒,五指成抓,反手将破宅门洞穿,挥手撕下了板门,扬手掷向半空。半晌,“轰”的一声,砸在雪地之上,激起漫天雪雾。 叫花子正欲挺身而出,一旁一个与其年貌相当的乞儿一把按住了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是叫花子。”随着声音,竟有十来个小乞儿挤出人群,站在辅超面前。辅超一怔,心头火气。“我们都是叫花子。”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乞索儿,义无反顾地涌身向前。他们的身上虽然写满了卑微和低贱,脸上也因常年逆来顺受而露出惯有的怯懦和自惭形秽。但是,他们经过叫花子之事后,终于知道,原来乞索儿还能这么有骨气地活着。这就是后世将乞索儿统称为叫花子的由来。 “辅刑曹!稍安勿躁!叫花子!你且出来。”程德玄施施然出现在破宅门首,安抚了几欲暴走的辅超后笑吟吟地道。叫花子打眼一看,识得正是“赵太丞医馆”出现的恩公。心下顿时坦然。 “叫花子!你不必惊慌,开封府又不是龙潭虎穴,对你这条小命。也没甚兴趣。”程德玄见叫花子分开人群出现在面前,揶揄道。“叫花子虽说贱命一条,却也是父母生养,岂有不惜之理!”叫花子此言一出,程德玄不由动容。即便是怒火难平的辅超,都不由的多看了他两眼。 “草民叫花子叩见王爷!”叫花子跪在开封府的堂下,背弓如蜷虾。体若筛糠般地颤抖不已。叫花子何时见过此等威严的阵势,他原本以为辅超、程德玄之流已是贵胄之人,待见他们在赵光义面前一副诚惶诚恐、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献媚之态。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好你个大胆的乞索儿,竟敢在开封府强乞硬索,目无王法。你可知罪?”赵光义狭目微眯。声音不大,却是震耳发聩。“草民不敢!”叫花子将头抵在地上,几欲瘫软。“呵呵!你可忒是奸猾,只说不敢却不说有罪。你且说说,你为何无罪?”赵光义慢慢地端起茶盅,轻轻地吹了吹,微呷一口。 “草民不过一乞儿,不偷不抢。不欺不骗,只在人前乞讨。不在人后作祟,所穿乃百家废衣,所食皆残羹剩饭。若说有罪,那是上天之罪,令这些无家可归之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叫花子渐渐镇定起来,说话渐显伶俐。“哦!一个乞索儿竟有如此见识,本王倒是小看了你。”赵光义目光一凝,坐直了身子。“叫花子!你抬起头来。”赵光义从案上探起身子,凝目看向叫花子。 叫花子左右顾之,心中不安,偷眼看到两厢数不尽的官靴,不由茫然无措,实不知身在何处。 “王爷让你抬头,你就抬头,何故畏惧若斯?”程德玄轻声提点道。“是!是!”叫花子一寸寸地抬高脏乱的头颅,目光躲闪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堂案,只见堂案之上,一双锐利的目光直射而下。“草民知罪了!草民再也不敢了。”叫花子触到赵光义的目光,直如五雷轰顶般地惊秫起来。那两束如电般的目光透着丝丝的冷寒之气,直射心房,任人无法生出丝毫抗拒之心。 “乞者!乞求,求讨,却也是给予。丐者!施舍,给予也!汝本一乞索儿,却能将乞得之物施舍与他人,是为丐也!况且乞丐之本意本就是乞求给予,大义之前,当仁不让,叫花子却是颇有侠风。”赵光义一眼望去,虽如惊鸿一瞥,却看到了叫花子目中无欲无求的清明。 “叫花子!若是本王将你留在身边,你可愿意?”赵光义一语惊人。“我…我不愿。”叫花子本是心花怒放,张口就欲应承,却忽然想起了与残缺和尚之前的誓约,当即改口道。“哦!却是为何?”赵光义不由向前欠身,顿时迷惑。“实不相瞒!叫花子事前已答允他人,若是不能归还丢失之物,情愿一生为乞索儿。”叫花子一时垂头丧气。“哦!原来如此!”赵光义瞬间明白了叫花子所指,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罢!从今日起,你叫花子就是‘乞丐’。”赵光义“啪”地一声,拍响醒堂木,一锤定音。 “叫花子哥哥!赵王爷封你做‘乞丐’,是个什么官职?”莲儿好奇地问道。“官职?呵呵!这哪里是什么官职啊!不过是个诨号而已。”叫花子苦笑一声道。“叫花子哥哥!那赵王爷赐你的这根棍子,可是尚方宝剑?”莲儿爱惜地抚摸着碧绿的竹棍接着问道。“王爷赐的这根竹棍,也不过是令人在庭院中随手砍下的一根竹子而已。”叫花子无奈地深深叹气,他是真的有些后悔没有答允赵光义留在其身边。 “叫花子!以老乞看来,你不入官门却是对了。你看!你恩公位高权重,却又如何?高官厚禄并不能获得如你这般的逍遥自在不是。”老乞一语点醒梦中人,“乞丐”叫花子蓦地直如醍醐灌顶。 “叫花子可在?”城隍庙外有人高声呼道。因西城的破宅被辅超抓破了板门,叫花子只得暂时栖身在东城的城隍庙里。“是谁?”叫花子一跃而起。“原来是恩公驾到,叫花子有礼了!”叫花子见到程德玄站在庙外,赶紧躬身行礼。“呵呵!这是我家王爷赐你的棍法。”程德玄郑重其事地将一本画本交到叫花子的手中。“棍法?”叫花子接过画本。甚是疑惑地问道。 “是啊!打狗棍法!王爷说了,你日后行乞无技傍身可是不行,若是有恶狗挡道。有了这‘打狗棒法’却是无碍,你好自为之吧!”程德玄实不愿在此久留,言尽于此,洒然而去。 宋室赵氏兄弟江湖人称“金银双棍”,“赵氏盘龙棍法”更是享誉武林。如今,赵光义因叫花子大字不识一个,遂将“赵氏盘龙棍法”以画本相传。虽是看中叫花子的为人仗义,却也不乏深意。 “叫花子!我们乞索儿平日行乞,不过三五成群。又没有什么护佑手段,因此常常受人欺辱。近来老乞见你结众而去,虽说不上丰足,却也不曾空手而回。老乞就想。若是你能带领大家一同行乞。这些乞索儿们就不至于再饿死街头、冻毙里巷了。”老乞带着七八个老年乞索儿围在叫花子身边,开始循循善诱。“你们要做什么?”叫花子警觉地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来做这些乞索儿们的头领而已。”一个满口牙齿未剩几颗的老乞,操着漏风的口唇说道。“不行!我做不来的。”叫花子忽地站起,就欲逃走。“慢走!”三四个老乞拉胳膊拽腿地将叫花子拉坐在中间。“没有什么不行的,有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帮你,你又害怕什么?况且,你就真的忍心看着像莲儿一般的幼小乞儿白白地冻饿至死吗?”老乞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服着叫花子。 “我们的这个帮会就叫‘叫花子帮’。”老乞们见叫花子不言不语,顿时来了兴头。“不好!不好!应该叫做‘乞索儿帮’。”另一个老乞摇头道。“你们说叫‘乞儿帮’可好?”无牙老乞笑得口水直流。“若是真要立帮结派。不若叫做‘丐帮’吧!”叫花子无奈地道。叫花子的脑海里顿时忆起赵光义曾说起过的话:丐者!施舍,给予也!乞丐本就是乞求给予。叫花子就是要世人知道。乞索儿也能施舍和给予。 “还是叫花子有学问,就叫‘丐帮’。”做为发起人的老乞眼里熠熠生辉。“你怎么还叫叫花子,应该叫帮主才是!”无牙老乞吃吃地笑道。“是!是!帮主!参见帮主!”老乞们一个个喜上眉梢,尽皆拜服于地。“乞丐”叫花子手持竹棍,身怀“打狗棒法”,就此成为了开天辟地的“丐帮”第一任帮主。 黄山光明顶,一轮明月当空高挂,圣洁的清辉洒满奇松怪石。 “师父!夜深了!您该休息了。”糟老头静静地站在“铁衣老祖”王秋叶的身后,柔声说道。“是啊!确是该休息了。”王秋叶语中凄凉的意味令人心酸。“师父!您又想二位师兄了?”糟老头轻声问道。“呵呵!人死不能复生。人生百年,百年之后呢?还不都得一抔黄土埋枯骨。”王秋叶微微太息。 “铁衣老祖”老祖打发糟老头回房后,独自将自己关在密室里,回首往事,历历在目。 几十年来,自己一向洁身自好,自认为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可是,李台的一番话,却又那样深深地刺痛着他。哥琳娜之死;李云霄之死;弟子门人之死。可以说,自己的一生,所负甚多。如此说来,李台所言非虚,枉称侠义的伪君子,冠在自己的名下,一点也不冤枉。 王秋叶缓步踱到佛龛前,伸手取过了那把匕首。这把带着哥琳娜幽魂的匕首,它陪伴了自己七十余年,睹物思人,王秋叶心中一阵酸楚。王秋叶把玩着匕首,睹物思人,心无所属。 如今,“铁衣门”三大掌门弟子,侯襄、车蚩相继而亡,唯剩王秋叶晚年所收的幼徒糟老头。糟老头资质奇佳,聪慧机敏,天生就是个武学奇才,假以时日,定当为武林大放异彩。可是,王秋叶在世的日子却不多了。近些日来,王秋叶业已感到自己寿数将尽,天道轮回,生死有命,王秋叶知道这是不可逆转之事,非人力而可为。因此他加紧督促糟老头,将一身武学。倾囊以授。 黑郁郁的天边微微露出一丝淡淡的光晕,这抹瑰丽的光晕渐渐变实变宽,渐渐平展铺开。隐隐的半圈红艳艳的彤红慢慢地染红了光晕,缓缓地如同背负着万仞高山般,冉冉升起,那夺目的日头偷偷地露出了眉眼,努力地向上挣脱,一点点地展露出真容。 王秋叶带着糟老头和萧小人,站在山巅之上。望着一轮红日终于喷薄而出,瞬间金光四射,遍洒山林。整个身心都似乎陶醉在这震撼的日出之中。萧小人双眸发亮,早已没有了上山时的惺忪。 “糟老头!你和小人是要好的朋友,你今后能做到福祸相依吗?”王秋叶望着红日问道。“师父!弟子虽愚鲁,但也知为友之道。弟子一生没有兄弟姐妹。小人就是弟子的兄弟。”糟老头目不斜视。却是语气坚定。“呵呵!好!那么小人,你当糟老头是朋友吗?”王秋叶并不回头,似乎陶醉在日出之中。“是的!小人一直都知道,糟老头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萧小人不假思索地答道。 “在此日出之时,你们结义成兄弟可好。”王秋叶收回目光,回首看着二小。“好啊!”萧小人兴奋地欢呼道。“是!师父!”糟老头异常沉静,恭敬有礼。王秋叶望着糟老头的目光顿了一下,眼底有一丝抹不去的忧伤。糟老头看着师父。分明感受到了师父心头的不安。 “我!萧小人!今日效桃园结义之举,与糟老头结义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萧小人有样学样,模仿着糟老头的行止,磕破中指,将血滴滴在王秋叶带来的酒碗中,然后二人八拜为交,将盟誓血酒,分而饮之。 “小人!你兄长什么都好,就是心事太重,没有你洒脱,你今后可得多多提醒与他。”王秋叶不无忧色地望着收拾东西的糟老头。“糟老头!小人心性太过随意,你也应当为他防范外人的设计。”王秋叶微微皱眉,看着一刻不停的糟老头。“是!师父!弟子知道了。”糟老头淡淡地道。 “糟老兄!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结拜?”萧小人回到房中,开口就差点让糟老头憋死。“小人!怎么就是糟老兄了?”糟老头郁闷非常。“不过!小人!你多心了!师父这是在做临终的嘱托呢!”糟老头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大放悲声。“啊!老祖他怎么了?”萧小人吃惊地问道。“人生百年,师父已过了百年之数。”糟老头凄然地道。萧小人望着糟老头,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他总算是明白了“铁衣老祖”这些时日以来种种的异常举动了。 “大师!何谓英雄?”王秋叶望着寂空禅师问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寂空禅师手捻佛珠,神情肃然。“何谓君子?”王秋叶将手中的匕首交到糟老头手中接着问道。“君子谦谦,虚怀若谷。”寂空禅师望向大殿上肃立的“铁衣门”弟子,声音朗朗。“常说人生百年,那百年之后呢?”王秋叶起身,将糟老头按坐在正中的交椅上,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糟老头身侧问道。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寂空禅师缓缓起身,踱到王秋叶的面前。王秋叶淡然一笑,伸手拉过一旁站立的萧小人,将他按坐在糟老头身侧的椅中。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寂空禅师伸手扶住一步步走下阶梯的王秋叶,一字一顿地诵道。“大师!我明白了。”王秋叶与寂空禅师以手相携,缓步走出了“光明大殿”。 “铁衣八老!参见掌门人!”大殿左侧一名记事弟子朗声宣读。“弟子……参见掌门人!”一位位“铁衣门”的弟子在“铁衣八老”之后,一个个上前跪拜,高声宣告。 是夜,“铁衣老祖”王秋叶寿终正寝,享年一百零八岁。【第四章完】 ------------ 第一节 此去不归 糟老头将萧小人送下黄山,以为师父、师兄守灵为由,将“铁衣门”中的事物交代“铁衣八老”共同打理之后,独自前往黄山“始信峰”结庐而居。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始信峰的“宗冢”是“铁衣老祖”王秋叶和“铁衣二使”侯襄、车蚩墓地之所在,乃王秋叶早年特意选定的“铁衣门”宗门殇者的埋骨之地。糟老头隐居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甘寂寞、勤修苦练,不再过问“铁衣门”中的任何琐事。 彭州龙门山,太子城。 太子城本非城,乃龙门山诸多飞来峰中最是神秘的一座山峰,三台叠嶂,宛若石城,傲立于群峰之巅,这就是世人皆知的龙门山太子城,但闻名江湖数百载的“唐门”却并非在此,真正的太子城却在此峰之下,万山之颠沉沉下落,恰似天然的一个“城堡”,乱世坡下,蓝天白云,浑然一体。 任谁也想不到,在此群峰之中,会有这处广阔百余里的碎石平地,那些平整的石头深嵌于地,鬼斧神工,令人难以置信。东望群山环抱,一览众山小。西望刺天陡峰,雪皑生熠辉。 “唐门”的牌坊南向而立,云遮雾绕,宛如天门,进入此牌坊,方才是隐世不出的武林世家“唐门”之所在。唐氏嫡系传人皆世居于此,无掌门族长之令,不得擅自入世,若有违者,阖家逐出山门。 “族长!蜀使已在门外等候多时,您是不是见见?”唐氏宗祠内,香烟缭绕。负责接待事宜的唐通显站在当今“唐门”掌门族长唐休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蜀国历来对我‘唐门’礼敬有加。供奉不绝,而我‘唐门’这些年暗地里却也献出了二十余名门人弟子的性命,可说两不相欠。先朝之时,为了朝廷平定蜀地,还得罪了‘落凤坡’的‘杀手居’,致使那女魔头杀上‘太子城’。若不是忌惮其父‘浪荡剑’黄浩武功高绝而又交游契阔,又何致唐道袭命丧内门?‘千手玉郎’唐通天乃我‘唐门’百年难遇之奇才,只因伤了黄邓姑,不但得不到庇护,还被迫亡命江湖,命丧‘噬魂谷’。若不遁世,你以为‘杀手居’会善罢甘休吗?”唐休深深的叹息。 “如今。剑门已破,宋朝对蜀地已是势在必得。孟昶无能。所生三子皆不成器,太子孟玄喆不过纨绔耳!王昭远更是废物一个,拥重兵而守天险,居然尽丧三军而被俘。孟玄喆更是无耻,竟然所过尽焚之,他以为他是谁,如此罔顾生灵涂炭,岂能不为上天所弃。如此庸主。不帮也罢!”唐休拂袖而去。 岷山,仙侠谷。 “尊使!师父已然闭关,任何人都无法得见。莫说是尊使,即使我等弟子也是见不到的。”戚七委婉地对蜀国的使者言道。“剑王本我蜀国之守护神。在此存亡之际,难道就这样置若罔闻吗?亏我蜀国年年岁岁地供奉贵派。想当初,剑王兴土扩建,陛下可有推却?”蜀使悲愤异常地诘问道。 “师父临入关时曾言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今蜀国大势已去,非人力而可为,请陛下善自珍重,切莫以卵击石。巴蜀之地富庶有余而兵士优渥,岂是中原百战虎狼雄师之敌。今剑门即破,乃天亡蜀国,非战之罪!为今之计,当保全一息血脉,切勿断绝子嗣,使孟氏无根。”戚七说的甚是郑重,却心知师父已受人所托,不会再为蜀国护国之神,这也是宋太祖敢于进兵巴蜀之因。 川西窦团山,药王谷。 窦团山,向有三峰耸立,为向月峰、飞仙峰、神斧峰,其侧为观雾山。说起来,药王谷应是在二山之间的谷底,“神药门”就在观雾山和窦团山三峰之下的药王谷。当年,李白曾问道于山中,为“药王谷”男耕女织、樵夫茶女的闲适美景所惑,写下绝句: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 “神药门”无牌无坊,唯见山野茅屋数十间,山野村农数百人,所居唯陋室,进出皆入画。 “知果真人!蜀国这是真的要亡了吗?”李文轩看着那个以竹枝逗弄着青花大蛇的白须老道,神情间颇显忧虑。“孟昶养士,娇生而惯养,中看而不中用,以何为战?将不知兵,兵不知战,亡国乃早晚之事耳!唐亡之时,衣冠世族皆避祸于蜀,以为世外桃源,而今蜀亡,岂不凄惶?文轩如此焦虑,莫不是怕兵连祸结,药王谷的悠然避世将不复存?”知果真人收起竹枝,叱蛇使去,青蛇伏地,蜿蜒而去。 “知果真人!若是宋人入川,‘神药门’将何去何从?”李文轩微微皱眉,却是直言不讳。“宋人入川?我看未必。赵匡胤看中的是蜀地的富庶,西北的粮仓,宋朝南征北战,所需粮草必丰,他要的是蜀地的长治久安,你‘神药门’却有何妨?”知果真人招手将几只昏鸦集于肩头,昏鸦呜戏如常。 “再则,何昌一久受蜀国丰足供奉,既然不出,定是已然与宋勾结。呵呵!‘仙侠派’自诩侠义济世,我可从来不信!何昌一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以武力崛起巴蜀,强取豪夺之事,屡见不鲜,他又能有什么信义可言。孟昶将最后的一线希望寄于其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反倒是那避世不出的‘唐门’这些年明里暗里的付出不少,唐休也还算是个真人。”知果真人冷笑着,挥手将道髻上的昏鸦驱赶离开。昏鸦来回盘旋,却不离开。“去吧!”知果真人一言既出,昏鸦直飞而去。 “知果真人!世人都说你能知今生来世的因果,此话当真?”李文轩心胸渐畅,笑而问道。“知果者非知果也!老道本姓景,修道之初。不明道果,以名为号。虽修道。却又不与道家为伍,实为不伦不类之异类。圣宾知我,做‘录异记’,以为笑谈。”知果真人笑道。圣宾乃青城山“东瀛子”杜光庭之字。 “吼!吼!”一阵虎啸之声传来,三只斑斓猛虎出现在庭中。“咄!休得放肆,扰吾之友!”知果真人拾起石桌旁的白梃喝之。三虎巨掌纷沓。行至知果真人身侧,一虎以首挨蹭其肩背,一虎伏于其足,伸出血红之舌,舔舐其手,唯剩一虎,却扑到石桌之上。以虎爪抓挠白梃。 “知果真人!文轩告退!”李文轩顿时面无人色,急急告退。知果真人微微颌首。淡然一笑,望着李文轩奔逃而去的背影,知果真人蓦地面色一沉,眉宇间一股冷意,沛然莫御。 “陛下!如今宋国大军兵临城下,若再不决断,怕是玉石俱焚也!”宰相李昊俯身跪在殿下,声泪俱下。两厢文武。面面相觑。“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孟昶如坐针毡般坐在龙椅上,百般无计。 “陛下!使者回来了!”一太监心急火燎地冲进皇宫。“快!快传!”孟昶一跃而起,竟是将龙案上的玉龙砚台打翻在地,摔得粉碎。孟昶盼星星盼月亮。等的就是出外救援的使者。 “陛下!微臣有负圣恩!”第一位使者进来后,直接哭拜于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络绎不绝,却是各个哭丧着一张脸,殿上顿时愁云密布,鸦雀无声。“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孟昶身子向后一倒,跌进龙椅之中,面如死灰。“朕待之以诚,竭尽所能,平日只知供奉,不求回报。如今,国将不国,他们居然弃吾如敝履。何昌一!唐休!孟昶死不瞑目!”孟昶不禁泪流满面。 “陛下!无人能救我大蜀了。”李昊仰天大呼。“父皇!天下谁人都能降,唯父皇不能降。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儿臣愿带城中子民,背水一战。”孟昶的二皇子“褒王”孟玄珏慨然而起。“二哥!我与你一同前往。”三皇子“遂王”孟玄宝手按佩剑,跃跃欲试。“你们都给我回来。”孟昶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似乎随时都将跌倒的模样。“李卿与朕修降表。”孟昶颓然地闭上的双眼。 李昊历仕前、后蜀,前蜀亡时,降表亦出自李昊之手。蜀人不忿,遂于李氏门首特书:世修降表李家。李昊出门观之,羞愤难当,掩面而走。 宋乾德三年(公元965年)二月六日,孟昶命宰相李昊修降表,向宋乞降。蜀通奏尹审征携降表出城请降,王全斌欣然允诺,即刻令马军都监康延泽率百骑,随审征入城宣谕。康延泽率众入成都,尽封府库。翌日,王全斌大军入城,刘光义亦率军来会。宋出兵至灭蜀,仅六十六日。 “后蜀”至此而亡,凡二主、三十三年。宋得州四十六、县二百四十、户五十三万四千二十九。宋太祖诏命参知政事吕余庆代为成都知府,召孟昶携家眷即刻入京。王全斌令凤州路砦使、权知兴元府王继涛、供奉官王守讷护送孟昶一家三十三人进京面君。 “你就是孟昶?”王继涛刁斜着眼眉看着瑟瑟发抖的孟昶,明知故问道。“是!是!罪臣孟昶见过王府尹。”孟昶不敢抬头望一眼这个粗俗不堪的大宋悍将。“王某听说你的爱妃花蕊夫人可是女子中的绝顶极品,可否让本将军一见?”王继涛不怀好意地道。“你…”孟昶气结抬头,羞愤难当。 “哦!算了!你后宫的嫔妃倒也不少,今夜可否进献一二给本将军侍寝?”王继涛日间看到孟昶一行中倒有不少绝丽的女子,厚颜无耻地道。“昶是降臣,不是俘虏,将军请慎言!”孟昶大怒道。“王府尹在吗?”随着一声呼唤,侍奉官王守讷推门而入。“咦!你怎么在这里?”王守讷似乎无意间看到了一张脸憋得通红的孟昶。“呵呵!王侍奉有事吗?”王继涛知道王守讷是宋太祖指定的护送使,不敢怠慢。 “孟公!如此夜深,你还不回去歇息吗?”王守讷微笑地对孟昶道。“是!是!昶是该告退了。”孟昶如蒙大赦般转身逃出行辕。“王侍奉这是何意?”王继涛起身不悦地道。“王府尹!都部署请你去帅府一叙。”王守讷“嘿嘿”一笑道。王继涛狐疑地望着王守讷,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翌日,王全斌以王继涛为彭州刺史,命王守讷独统护军送孟昶一行回京。 官道之上,孟昶一行车马随军起行,绵延缓缓而行。官道两侧,成都城中的世家大族,晚唐的遗老遗少前来送行。其时,杜宇声声,一句句“布谷!布谷!”的叫声,恰似说着:“不归!不归!”。孟昶经营蜀地凡三十年,虽极尽奢华淫逸,却也不乏养民生息,尤其是富豪土族,受益良多。几乎所有的蜀人都知道,孟昶此番离去,永世再难回头,当真如杜鹃啼血般的诉说“此去无归!”。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一位白发老道,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骑着一头青牛,曼声长吟而过。 ------------ 第二节 红颜其罪 “这不是窦山的‘知果真人’吗?他来此作甚?”一位皓发老叟循声望去,不由惊异道。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世人皆道知果真人能掐会算,上知五百年之故事,下知五百年之未知。李老!您说是真的吗?”老叟身旁一位锦衣男子凝目片刻,缓缓问道。“呵呵!老朽虽不知真假,却知知果真人但凡现世,定无好兆。”李姓老叟乃中原前唐后裔,世代郡王,虽避祸蜀地经年,却是声望尤著。 前蜀高祖王建生子十一,却有养子一百二十。蜀武成元年(公元908年),王建长养子中书令、宰相王元佶因王建诸亲子渐长,欲谋太子位。其时,二十出头的景知果往见王建,离去之后,权倾朝野的王元佶被罢相,改为晋国公。其后,王元佶觐见王建时,在内宫为内枢密使唐道袭诛杀。 蜀永平三年(公元913年)中旬,知果真人谒见王建。其年乞巧节当日,时为蜀太子的王元膺居然起兵叛乱,杀死内枢密使唐道袭。王建大怒,两日后,将藏匿民间不出的元膺太子杀害。在王建二养子“安乐王”王宗侃和宰相张格、徐贤妃的力荐之下,王建十一子王宗衍如愿成为太子。 蜀光天元年(公元918年),落凤坡杜从法、杜笑觅得良机,行刺王建得手后遁迹,知果真人再次进宫。三日后,王建“病”死宫中。王建五养子“巨鹿王”王宗弼从西疆回成都,临危受命。辅佐王宗衍登基为帝。以假死回到龙门山“太子城”养伤的唐道袭闻讯服丧,扬言誓为王建复仇。杜氏兄弟得知唐道袭居然好端端地在“唐门”养伤,毅然杀奔“唐门”,却为唐道袭诛杀。 蜀咸康元年(公元925年)。后唐以“魏王”李继岌为都统,侍中、冀州节度使郭崇韬为招讨使,率军六万伐蜀,孟知祥入川。前蜀主王衍投降,随后被械解入京。王衍离蜀之日,知果真人招摇过市,状似疯癫。王衍过长安县三赵村,适逢邺都兵变,唐庄宗李存勖听景进言,杀王氏一族。蜀明德元年(公元934年)。知果真人入宫觐见初登大宝的“蜀王”孟知祥。半年之后。孟知祥薨。蜀枢密使、侍中、保宁节度使王处回与蜀司空、门下侍郞、同平章事赵季良合谋,秘不发丧,立孟知祥三子孟昶为帝。 “您老是说。后主此去,凶多吉少?”锦衣男子犹疑不安。“这阙词是温庭筠的‘菩萨蛮’,词中极尽哀思,所言皆是‘不归’,知果真人这是在送葬啊!”李氏老叟一声长叹。“李老!这阙词分明是暗喻闺中美妇思郎盼君的缱绻情意,莫非与那‘花蕊夫人’有关?”锦衣男子目中露出闪闪精光。 “十三郎所言极是!自古红颜祸水,孟昶若有杀身之祸,定与‘慧贵妃’徐氏有着莫大的干系。老朽昨日曾听闻传言,宋将向孟昶索美不得而怀恨在心,这班武人忒是无耻!孟昶诸妃、宫娥若欲得保清白之躯。怕是唯死而已!”李氏老叟感慨万千。“哦!李老的意思是......”锦衣男子欲言又止。“若欲保存孟氏血脉,怕是只此一途耳!”李氏老叟微微眯眼,看着凄婉欲绝的孟氏诸美。 葭萌关,峰连玉垒,地接锦城,襟剑阁而带葭萌,踞嘉陵而枕白水,诚天设之雄也。东来广元桔柏渡以拒之,西出剑阁天雄关以镇之,南下苍、阆梅岭关以间之,北渡阴平白水关以守之。葭萌关地处蜀之古道,上通汉中,下至成都,顺嘉陵江而下,直达巴西阆中。葭萌关扼嘉陵江、白龙江合流之所,背依牛头山险峻山峰,史称“全蜀咽喉,川北锁钥”,虽弹丸之地,却有金汤之固。 孟昶一行出了剑门关,夜宿葭萌关。孟昶眼望雄关犹在,却已物是人非,不由泪下。蜀军坐守如此险隘却失之宗祧,孟氏养士四十余年,丰衣足食,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怎不令人唏嘘不已! “陛下!你就吃一点东西吧!此去东京,路途遥远,若是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啊!”花蕊夫人轻声软语地劝慰着孟昶。“嘘!花蕊!且不可再称陛下,这要是被人听去,定是个欺君之罪,岂不招来杀身之祸。”孟昶惊恐地四下张望,满眼的惧色。花蕊夫人眉间掠过一丝忧色,微微地幽叹。 是夜,三更。孟昶睁大一双眼睛望着屋顶,心潮起伏,难以入睡。忽然,孟昶听到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不由大惊,再仔细听来,又没有了动静。孟昶眼望黑郁郁的窗棂,心中的惊惧愈发浓重。前蜀的王衍就是在入京前被杀死的,离了葭萌关,就进入宋境了,他们不会现下就下手吧!孟昶伸手摸到身旁的花蕊,入手软绵。花蕊的呼吸细密,芳香如兰,酣睡正深,孟昶心内稍定。 正当孟昶胡思乱想之时,窗棂间再次发出声响,且一声高过一声。孟昶忽地坐起,心知有异,再不会以为是自己的臆想所致。花蕊翻身而起,一双妙目看着黑暗中气喘如牛的孟昶,惊疑不定。 “是谁?”孟昶以手安抚花蕊,颤巍巍地问道。“某乃蜀人,请陛下开窗!”窗外有人沉声说道。“夜深人静,内室之间,恐有不妥,请你白日再来不迟!”孟昶呼吸沉重,极力压抑着自己不使声音走调。“陛下!某来此不易,干系重大。陛下!性命攸关,请开窗一见!”窗外之人显是焦急万分。“昶已是亡国之人,性命本非属己,阁下何苦危言耸听?”孟昶与花蕊抱作一团,皆是瑟瑟发抖。 “陛下!某非歹人也!若是歹人,何以不破窗而入?即使杀个把人,放把火之类。若想成事后远遁亦非难事,何必在此相求陛下。”窗外之人恳切地道。“也罢!昶这就放你进来。”孟昶听得来人蜀音极重,而又分说的明白,不由意动。“多谢陛下!”窗外之人声音颤抖。竟是喜出望外。 “陛下!”不待孟昶开窗离去,来人越窗而入,忽地单膝跪倒,给孟昶见礼。“你是何人?”孟昶见来人颇知礼数,举止渐显从容,久居皇位的气度显现无遗。“某乃‘青城派’潘晓,参见陛下!”潘晓再次跪拜,语气恭谨。“狂剑”潘晓乃“青城派”俗家弟子,与“剑痴”李天遥合称“青城双绝剑”。 当年,杜光庭创立“青城派”。以仙鹤拳、白鹤单刀、六合双刀传下青城武学。李天遥和潘晓虽为“青城派”俗家弟子。却是当时巴蜀有名的剑客。二人将杜光庭的刀法融入到自己所熟知的剑法之中,于是就有了威震巴蜀的“青城剑法”。杜光庭一生仅收过三个弟子,唯一承继其衣钵的却是最初收养的一个小道士“上清子”。上清真人久居青城。向不眷恋红尘,洁身自好地执掌青城一派。 “潘大侠!不知你寻昶所为何事?”孟昶虽居深宫,却也知晓青城潘晓之名。“陛下!潘晓受人之托欲搭救陛下之性命。”潘晓一言惊人。“哦!不知潘大侠何出此言?”孟昶这些时日夜不能寐,眼中红丝密布,眼袋囊肿,看人的眼光有些迷离。“陛下!你身边的女子都是祸胎。”潘晓深知身在险中,时不我与,抬头望着紧缩在锦被中的花蕊夫人言道。“潘大侠言重了。”孟昶忽感心惊肉跳。 “非是潘晓在此胡言乱语!若是陛下身无旁物,此去东京当可平安无恙,若是有这些貌若天人的妃嫔同往。陛下性命难保也!”潘晓看到花蕊夫人眼中的惊恐,却似受惊的脱兔一般,我见犹怜。“昶虽是亡国之君,却不会为了区区性命而辣手摧花,潘大侠切勿鲁莽行事。”孟昶惊觉地以身挡在花蕊夫人身前,面上一副决然之态。“陛下!你的性命甚是金贵,何苦为了这薄命红颜而误了卿卿性命。”潘晓慢慢起身,手已按在肋下的佩剑之上。“潘大侠!休要多言!你要杀人,先杀了昶就是了。”孟昶没有丝毫的犹疑,直面着面目渐显狰狞的潘晓。 “陛下!实不相瞒!知果真人已然看穿未来,断言你若欲保命,必先除了身边的几个红颜。潘晓受成都府衣冠士族之托,皆是为陛下的性命着想,请莫要自误!”潘晓缓缓上前,手掌已握紧了剑柄。“潘大侠!无论你受谁人所托,昶都不会任你妄为。我孟昶的女人,也不容他人剑弑。若要用强,先取了昶之头颅。”孟昶不为所动,宁死不屈。“陛下!你……”潘晓拔出长剑,怒容满面。 “……有人劫持蜀主,给咱家守住要塞,勿要走脱了反贼。”一个尖利的声音由远而近,说话间,已到了孟昶居室的门外。“好快!”潘晓一惊,心知行事败露。“陛下!你闪开了。”潘晓踏前一步,剑尖微颤,刺向孟昶。孟昶却不看剑,回头看向花蕊夫人,幽幽的眸光令花蕊心为之痛。 “轰!”的一声,板门飞起,一道剑光如长虹贯日般刺向潘晓。潘晓并不回头,一招“白鹤亮翅”右足据地,左足向后飞出,踢向来剑,而手中长剑义无反顾地刺向孟昶。花蕊夫人见此凶险,蓦地伸手搂住孟昶的头颈,将他拉进自己的怀中,孟昶不防,直撞进花蕊夫人的酥胸,却是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潘晓的长剑。“贼子尔敢!”一剑横插进来,隔开了潘晓的进招。 “咦!”潘晓惊呼一声,回剑刺向来人。“嘿嘿!好剑法!”来人将剑挽个剑花,却再踏进一步,转身挡在孟昶身前,剑光点点,连刺十余剑,竟是剑剑不离潘晓之要害。潘晓举剑相迎,见招拆招,丝毫不落下风。“你是青城派的?你是‘剑痴’还是‘狂剑’?”来人面白无须,头戴高冠。 “你是中原大内第一高手王继恩?”潘晓剑走连环,却是不能逼退来人分毫,心知此人剑术之高绝非比寻常。王继恩雪夜赶赴利州替宋太祖送紫貂裘及紫貂帽于王全斌,王继恩完旨返京,正欲起行,却得知宋军已然灭蜀,遂候旨于利州不去。果不其然,宋太祖令王继恩同孟昶一同回京。王继恩思之再三后毅然带领数十位大内侍卫,前往葭萌关接引孟昶的车驾。 “你还没有回答咱家的问话,你是李天遥还是潘晓?”王继恩祖传的“王氏剑法”乃中原屈指可数的上乘剑法之一,王继恩倾淫于此数十载,寻常剑客却是难动其心。“某家‘狂剑’潘晓!”潘晓一字一顿,说了六字,狂攻六剑。“嘿嘿!好久没见识如此高强的剑法了。”王继恩见猎心喜,对手剑法愈高他的兴致就愈好。潘晓狂攻无果,心知如此纠缠下去,自己或许能够脱身,可随己而来的士族必将难以幸免。“嘿嘿!来了就别走啊!洒家能与‘狂剑’一战,不枉此生也!”王继恩感知潘晓的退意,剑下更是凌厉刁钻。“潘某事不可为,当走即走,你又奈我何?”潘晓沉剑抽身,左脚已然跨出门槛。 “小心!”花蕊夫人眼见门外忽地飞来一棍,直击潘晓的脑后,不由惊呼出声。潘晓闻警,面上神色不变,手中长剑向前一递,脚下却是跟进了一步,不但解了王继恩的杀招,更是令身后的一棍落空。“好身手!”王继恩高声喝彩,横过剑脊,拍开潘晓的进招。潘晓不进反退,在身后之棍尚未扬起之时,反手一剑,刺进身后收势不及的褐氅侍卫的前胸,侍卫闷哼一声,仆倒在地。 “贵妃娘娘!一路保重!”潘晓更不停步,盯着花蕊夫人貌胜花娇的容颜,举剑从容地挡开王继恩快攻的三剑,转头飞身而去。“孟公、夫人受惊了,咱家王继恩有僭了!”王继恩并不追赶,却对孟昶和花蕊夫人深施一礼。“有劳王公公!”花蕊夫人不见孟昶出声,急忙起身微微一福,心中一时忐忑不安。“嘿嘿!贼人已遁,今夜当不会再来了,你们早些安歇吧!”王继恩却不提花蕊夫人相助潘晓之过,只是淡淡一笑,倒退出门,却不忘将门板装上。 孟昶看着王继恩离去,门外人声嘈杂,心绪不宁。花蕊夫人轻声叹息,默默摇头,缓步走到窗前将窗棂紧闭,方才回到书案前,点燃之上的明烛。烛光摇曳,孟昶一脸的灰败,坐在榻上,不知心中所想。 “陛下!或许潘大侠所言极是,红颜本无罪,可是若有人觊觎,就是天大的祸事。妾身能得陛下宠幸有年,已是心满意足,若能以死换得陛下的平安,妾身虽死犹幸!”花蕊夫人珠泪滚滚,泣不成声。“休要再提此等龌龊之事,想那宋帝后宫如云,皆当妙龄,怎会觊觎尔等败柳之身。”孟昶怒容满面,霍然起身。“这班士族皆是废物,以昶不能死国而遗恨,这是欲绝吾之念想,令吾孤苦度此余生而已!真正的岂有此理!”孟昶拍案而呼,气愤填膺。 “陛下!妾身新填一词,这就写来,你看可好!”花蕊夫人悲从中来,咬紧红唇,强忍泪水,铺纸蘸墨,瞬间书就。孟昶无可无不可,缓缓看向案中,却见正是一阕“采桑子”。 词云: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 第三节 枫林遇险 “弹啸剑轩”坐落在万倾碧波的太湖之中,四周群岛环绕,景色宜人。请使用访问本站。从北面鼋头渚乘舟而入,东面是一望无际、绿茵如毯的莲藕,南面是彤红如火的枫叶覆盖下的三山(翡翠山、玉盘山和佳藕山),西面是形如骏马驰骋的马山,南面是梅花怒放、桂子飘香的浒山。 “弹啸剑轩”内有藕径小筑、磨剑阁、澜沧亭、豁然楼、思燕台,藏剑馆和香园。 这日清晨,慕容延钊从大哥的屋中出来,心情异常的沮丧。慕容延旭自龙泉回来后,所受的内伤一直都没有痊愈,缠缠绵绵的已近一年。这一年里,慕容延钊四处寻医问药,始终不得要领。 慕容延钊回到自己的书房内,推窗远眺,美景无限。正是:漫山红雾花枝俏,渔帆千张逐早潮,秋色万斛浓胜酒,泻入丹青意气豪。正自沉思之时,一舟从眼前横窗而过,舟中端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布衣灰袍,头发稀疏,两撇鼠须,尖嘴猴腮,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他的身边摆放着一个古朴的药箱,手中赫然打着一面灰布幌子,竟是个走南闯北的郎中。 慕容延钊瞥眼望见,竟是“专治疑难内伤”,不由心中一动,随即吩咐家仆,紧追向前面的小舟。 “爹爹!一个江湖郎中,难道能医好大伯?”慕容绪颇感疑惑。“江湖之中,卧虎藏龙。即使贩夫走卒之中,亦多能人异士。”慕容延钊背负双手。伫立船头,沉声道。“我倒不大相信这些庸医。”慕容绪笑道。“等你他日行走江湖之时,当可明白为父今日的一席话。”慕容延钊淡然说道。 舟行甚急,再往前。就是玉盘山,却见那人径自弃舟登岸,背负药箱,手打幌旗,向枫林中走去。 慕容延钊不待船停稳,一个健步跃上了陆地,慕容绪紧跟着也跃到岸上。父子二人几个起跃,追进枫林之中,却已不见了郎中的踪影。慕容延钊左右扫视一通,暗道不妥。这片枫林是他自小玩耍过的地方。几乎一草一木。都谙熟于心。可是。今日却有所不同。因为,枫林中被人为地辟开了一块空地。 “八郎!其中有诈,小心!”慕容延钊低声对儿子说道。话音尚未落。四周霎时涌出十余位面蒙赤巾的赤衣人,他们手中各持兵器,在火红的枫叶掩映下,显得诡异而肃杀。慕容延钊一望而知,蒙面人著赤衣之因是为藏身枫林,不易为人觉察。如此看来,蒙面人设下此局,就是为了引己入瓮。 “你们是什么人?引慕容来此,所为何事?”慕容延钊冷眼望着渐成合围之势的赤衣蒙面人,沉声问道。“慕容大侠!不愧是老江湖。一眼就识破了玄机。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请将‘藏宝图’和‘江山图’交出来吧!”赤衣人中,一人向前一步,故意沙哑着嗓子道。“什么藏宝图、江山图?慕容不知为何物。”慕容延钊微微一怔,冷冷地说道。“慕容大侠!大家心知肚明,何必故弄玄虚呢?”此人阴恻恻地道。“你们是‘摩尼教’的人还是‘明教’的人?”慕容延钊心中一动,目光中杀机凛然。 “慕容大侠说笑了,众所周知,‘摩尼教’已然全军覆没于黄山‘光明顶’,我们怎么可能是‘摩尼教’的人呢?而那‘明教’销声匿迹多年,即使当面,却也无人识荆。不过!我们既然蒙面而来,自然是不愿外人知道我们的底细。多说无益,慕容大侠!请将东西交予我们,自此绝不敢再惊扰慕容大侠之大驾也!”赤衣人侃侃而谈,却并不在意慕容延钊的眼神。 “休想!”慕容延钊断然沉喝,长剑在手。无论是谁胆敢觊觎闵凤娘之遗物,慕容延钊都不会善罢。 赤衣蒙面人不再说话,退身而回。赤衣人立时起动,一刀一剑,递到慕容绪的面前。慕容绪长剑一挺,左格右挡,还了一剑。慕容延钊深知赤衣人所为,这是打草惊蛇之计。 “八郎!莫慌!背靠为父!”慕容延钊长剑一圈,将赤衣人逼退,慕容绪心智聪颖,了悟于心。慕容父子背靠背地迎敌,剑法不乱。十几个赤衣人几十招内,竟丝毫奈何他们不得。赤衣人互使个眼色,集中五六个武功强硬的高手,缠住了慕容延钊,令他不能顾及身后的慕容绪。剩下的人,全力施为,向慕容绪痛下杀手。慕容绪登时招架不住,一个踉跄,腿上已中了一刀。 “啊!”慕容绪大喊一声,却并未跌倒。慕容延钊心内一惊,剑光一涨,连使精妙绝招,赤衣人顿时一死一伤。蓦然,慕容延钊只觉背后一空,立即腹背受敌。慕容延钊剑光霍霍,迫开面前几人,回首看去。只见,几个赤衣人挥舞着刀剑,并不急于斩杀受伤的慕容绪,而是时不时地在左支右绌的慕容绪的身上砍上几刀。慕容延钊登时心中雪亮,他们是以儿子搅乱自己的心绪,好乘势拿下自己。 慕容绪自腿腹挨刀后,亦是明白了敌人的用意。当下,勉力地抵挡着进攻,虽然,不时地又挨了几刀,但是,他咬牙忍住,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这一来,慕容延钊却心下大急,他不知儿子死活,异常心焦。慕容延钊剑法精妙,瞬间再使赤衣人二死一伤。正在这时,赤衣人突然撤开包围圈,冷眼看着慕容延钊。慕容延钊这才看到,慕容绪已经被两个赤衣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神情沮丧地望着父亲。 “慕容大侠!贵公子现下就在我们的手上,我们无意与你为难,只要你交出东西,我们立即交还贵子,绝不伤害,怎么样?”那个沙哑嗓子的赤衣人横刀胸前,沉声道。他是生怕慕容延钊暴起杀人。“也罢!但是。慕容要知道今日是栽在何人之手!”慕容延钊收剑道。赤衣人闻言,顿时沉吟不语。 “嗖!嗖!” 突然,林外飞来一阵箭雨,中者立毙。二十余位手持弓箭的黑衣蒙面人悄然地掩杀而来。赤衣人顿时被射死了三四个人,剩余的人“呼啦”一下,集中在一起,挟持着慕容绪,面向黑衣人。 慕容延钊大是惊奇,怎么又来了一帮蒙面人?“你们是谁?”赤衣人瞳孔微缩。“你何必知道呢?反正你已经是死人了,知道了又有何用?”黑衣人中,一人淡淡地道。“你们也是为二图而来?”赤衣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杀机暗藏。“大家心照不……”黑衣人话音中途而断,绝然地向后仰身。 “噗通”一声。黑衣人身后一人不及闪避。栽倒在地。喉间镶嵌着一枚奇形八角的铁蒺藜。黑衣人眼见手下毙命,发一声喊,身形一动。闪在一旁,强弓硬弩,箭如飞蝗。立时,又有两名玄衣人被射中倒地,其余的人,用兵刃拨打着雕翎,向枫林外撤去。 “留下我孩儿!”慕容延钊大喝一声,执剑追出枫林。蓦然,两枚铁蒺藜扑面而来。“慕容大侠!想要贵子性命,三日后。拿东西来换,我会找人知会你的。”赤衣人沙哑的声音,已在丈外。慕容延钊被赤衣人暗器阻了一阻,玄衣人已撤出枫林,向山下冲去。 忽然,山下箭飞如蝗,将赤衣人又悉数地赶回到山上。前前后后,竟然有五十余位黑衣人,将赤衣人围在了中间。“慕容大侠!请你到我们这儿来。我们会设法搭救令公子的。”山下上来的黑衣人中,一个身材高大之人朗声说道。“慕容大侠!你只要随他们去,我立时杀了贵公子。”赤衣人沙哑的声音,极尽威吓。慕容延钊左右为难,一时踌躇不决。赤衣人已然看出,黑衣人各个箭法精绝,只是不愿射伤慕容父子,才有所收敛,双方登时僵持不下。 “大伙儿此来,所图当是一般无二。不若我们来做个交易,你们觉得如何?”赤衣人当此危局,竟是临危不乱。黑衣人眼见虽然己方胜算在握,但形势却于己不利,他们挟持着慕容父子,这就是最大的赌注。“说来听听!”黑衣人淡定地道。“慕容身上之物,一家一份,如何?”赤衣人微微一顿,阴沉地说道。“你要什么?”黑衣人脚下不四不八,淡然问道。“江山图!”赤衣人略微沉吟,一字一顿地道。 “咦!”黑衣人微感诧异,望着赤衣人似有所思。“在下职司低微,恐做不了这个主。”黑衣人沉吟半晌,却是摇头道。“那你不如叫一个能做主的出来说话。”赤衣人不屑地“哈哈”笑道。 “尔等视慕容为何人?欺人太甚!尔等挟持了慕容的孩儿,就一定能得到东西吗?”慕容延钊见两方竟视自己为无物,心中大愤,微微哂笑道。“爹爹!我慕容家岂是受人要挟之辈,将来传将出去,还有何面目立于江湖之中?”慕容绪猛然大声呼道。“慕容大侠!这些东西本非阁下之物,为了贵公子,难道不值得吗?”赤衣人迅疾伸指点了慕容绪的哑穴,阴森森地道。“你们觊觎此物,无非是为了天下。现今大宋天子乃是我慕容的义弟,慕容岂能负信弃义,上对君不忠,下对友不义。慕容若行此举,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慕容延钊怒斥其非,慷慨激昂。 “慕容大侠高义,令人景仰!”黑衣人不由大声赞道。“南人怎有这么些破讲究?慕容大侠!你是交还是不交,全凭阁下一句话,休得罗哩罗嗦!”赤衣人甚是不奈,冷冷地道。“死则死亦!有何惧哉!不交就是不交,休再多言!”慕容延钊断然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赤衣人蓦然横刀在慕容绪的颈下,眼露凶光。“慢!你们不求钱财,却觊觎中原的‘江山图’,难不成是契丹人?”黑衣人警觉道。 “叮!”的一声,一粒飞蝗石忽地飞来,正打在赤衣人的刀上,劲力之大,竟令赤衣人钢刀脱手。赤衣人大惊失色,瞥眼间,一袭青衫飘然而过,手中的慕容绪已离己而去。赤衣人刀剑齐挥,瞬间将六七把兵刃隔开,出手之快,令人乍舌。青衫人一击而退,站在慕容延钊的身侧。 “耶律大侠!”慕容延钊大喜过望。“小人!你也来了。”慕容延钊看见萧小人拉着慕容绪之手,施施然地回到自己身畔,大是欣慰。“慕容伯伯!一向可好!”萧小人躬身给慕容延钊深施一礼。“小人!多谢你救命之恩!”慕容绪虽浑身浴血,却未伤及要害。“慕容兄!别来无恙!”萧小人笑吟吟地道。“唉!我这样子,像是无恙吗?”慕容绪大翻白眼。“哦!有恙!有恙!”萧小人此言一出,众人莞尔。 “原来是‘青云帮’帮主驾到,即有高人在此,我们就不趟这潭浑水了。”赤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不安,旋即而没,对着耶律青云和萧小人躬身为礼。赤衣人剩余五人亦是礼数有加,仅余的六人围成一圈,慢慢地向枫林退去。黑衣人见慕容绪已经离开赤衣人,将手一摆。顿时,箭如飞蝗,射向赤衣人。 耶律青云眉头一蹙,一声清啸,倏然到了领头的黑衣人身侧,探手袭向他的腰间。突然,他身后伸出一掌,接住了耶律青云的杀招。耶律青云一触即走,手脚并用,瞬间将前面的十余名弓箭手,尽数击倒在地。轻功之高,令人叹服。赤衣人得耶律青云之助,悉数退入到枫林之中,倏忽不见了踪影,就连死去的赤衣人也在顷刻间,被他们抢运而走。 “耶律大侠!他们并非敌人,莫要伤了他们性命。”慕容延钊见耶律青云忽然杀招迭起,似乎动了杀机,不由高声呼道。“慕容兄!某家就让你看看他们的真面目!”耶律青云微微冷笑。 黑衣人心中一惊,疾速向后退去。但是,他虽应急飞快,却怎及耶律青云的轻功绝顶。耶律青云“燕飞”而至,黑衣人五指如钩,袭向耶律青云的胸腹。耶律青云一招“鹤立”,拔身而去,黑衣人竟是只摸到耶律青云的靴底。耶律青云“鹞翻”而下,左手一牵,右手“猴抓”拂上黑衣人的面门。黑衣人脚下连闪几步,左爪搭在了耶律青云的右臂之上。 “哈哈!哈哈!几日不见,辅护卫的‘鹰爪功’却是精进如斯,可喜可贺啊!”耶律青云蓦地手臂一沉,一招“雀旋”已然带着一角黑巾,稳稳地站在一脸阴沉的慕容延钊的身旁。 “慕容将军!小人......”辅超尴尬异常,不知如何分说。“慕容已然归隐山林,远离朝纲,何来将军?辅护卫!你这是意欲何为?”慕容延钊久居高位,自带威严。“慕容大侠!您恐怕是有些误会。”辅超木讷半晌,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就是曾为爹爹同僚之人?如此做为,可是君子所为?”慕容绪愤愤不平地问道。“上命难违,与君子何干?”辅超身旁一人,扯下面上黑巾,“嘿嘿”冷笑道。 此人正是四大护卫之一的王承恩。王承恩是大内皇宫太监,宫中第一高手王继恩的亲弟弟。王氏祖传的剑法,乃中原五大剑法之一。一直以来,王承恩都是赵光义四大护卫中武功最强者。 ------------ 第四节 遇林莫入 “我道是谁?原来是王护卫。开封府四大护卫都到齐了吗?”慕容延钊深知王承恩虽然位居开封府四大护卫之一,但因其与宫中的王继恩乃是一母同胞,在开封府却是地位超然。“嘿嘿!多说无益。慕容大侠!请借一步说话。”王承恩眼望慕容延钊,不置可否。 两人离开众人,走到一块巨石之前止步。“慕容王爷!”王承恩一言即出,慕容延钊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王护卫!慕容当不起!”慕容延钊心生厌恶,看着王承恩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嘿嘿!王爷若是当不起,又有何人当得起?您功高盖世,这个谥号却是实至名归。”王承恩阴笑道。 宋乾德元年(公元963年)三月,慕容延钊与李处耘平定荆湖,李处耘被罢黜为淄州刺史,而慕容延钊却被加官至检校太保。慕容延钊非但不感欣喜,却心生退意,遂上书宋太祖,告老还乡。慕容延钊回乡途中,经历了闵凤娘之死,一时心灰意冷。回到“弹啸剑轩”后,慕容延钊以身在“吴越”为名,请求宋太祖将自己在朝廷中除名。宋太祖念及与慕容延钊的情分,于是年闰十二月宣称慕容延钊病故,追赠慕容延钊为中书令,追封河南郡王。 “王护卫!你既知慕容已是死去年余之人,却又来此何干?”慕容延钊目光清冷,寒气逼人。“慕容王爷这是明知故问了。您还乡诈死,却做得好事。您让陛下情何以堪!”王承恩丝毫不留情面地道。“慕容一生从不做亏心之事,你回去告诉陛下,慕容已死之人,请陛下忘了也罢!”慕容延钊萧索地道。 “嘿嘿!王爷说的却也轻巧。您离开汴京。就得到了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教‘藏宝图’和‘江山图’两样宝物,却利用陛下的重情重义,赐你诈死瞒名,还你自由之身,且不说王爷有何企图,这欺君罔上之罪,却是不曾冤枉了王爷不是。”王承恩字字诛心,慕容延钊心寒尤甚。 “慕容王爷!您曾位居朝廷高位,当知这两样东西与我大宋有着莫大的干系。您既然退出朝廷,归隐山林。为什么不将它们交给朝廷呢?再则说。适才围攻您的那些人。不是‘明教’,就是契丹人,这一点您一定比我看得明白。耶律青云和萧小人他们可都是契丹人。他们凭什么来帮您?难道不是为了您手中之物吗?如果,这些东西落到了契丹人手中,中原岂有宁日!”王承恩之言,令慕容延钊心中一动。 “慕容一生扶保朝廷,所为向以天下大义为重,这点还用不着王护卫操心。”慕容延钊淡然一笑。“可是,如果万一有点闪失,亦或泄漏出去,恐怕……”王承恩不怀好意地提醒道。“天下间只有慕容知道秘密,别人又从何而知?王护卫尽管放心!”慕容延钊哂笑道。“王爷!陛下他好像就不是很放心!”王承恩阴笑道。“他…他终究还是不肯信我!”慕容延钊微微叹息。 “唉!也罢!”慕容延钊一声长叹。心痛如割。“王护卫!实不相瞒!凤娘临终前确是交给慕容一张所谓的‘藏宝图’,可是那‘江山图’却并非在她手中,慕容也是无从知晓其下落。既然陛下执意索要‘藏宝图’,慕容交给他就是了。”慕容延钊自得到“藏宝图”后,竟不知图中所绘为何地。 “哦!王爷手中当真没有‘江山图’?”王承恩阴鸷的眼神望定慕容延钊,似乎犹有不信。“信不信由你!慕容的为人,有目共睹!”慕容延钊冷冷地微“哼”一声道。“呵呵!王爷坦荡,世人皆知,王某小小一个护卫,哪敢不信?”王承恩笑意挂在脸上。“那不知王爷何时将‘藏宝图’献给陛下!”王承恩微微转头看向不远处针锋相对的两拨人。 “此图就在慕容的身上……”慕容延钊忽觉背心一痛,面上神情一僵,他努力地转过头来,只见自己身后的巨石旁,一柄锋锐的宝刀如毒蛇般飞来刺进了后背,刀柄上篆书两字,“秋痕”庶女毒妃全文阅读。蓦然,石后一手探出,握住了刀柄,将刀缓缓地抽了回去。慕容延钊胸前后背登时血喷如柱,仰天便倒。慕容延钊睁大双目,他临死都不相信宋太祖竟真的要杀自己,他的眼前浮现出闵凤娘凝脂般的娇俏背脊。但是,他却忘了昔日苍洱大师的谶语:遇寺而住,遇山莫绕。遇水而止,遇林莫入。 “爹!”慕容绪惨然狂呼。“岳都头!冯都头!快撤!”王承恩俯身摸遍了慕容延钊的全身,竟是一无长物,登时大悔,待见山脚下影影绰绰,人声鼎沸,当机立断地大呼道。黑衣人箭矢如雨,萧小人护住踉跄前奔的慕容绪,心头惶急。耶律青云拔刀拨打雕翎,却并不追赶。黑衣人发完一轮箭,遁入石后。 待慕容氏赶到,救起慕容延钊,已是气绝身亡。耶律青云转身石后,黑衣人早已踪迹皆无。 弹啸剑轩,豁然楼头。慕容章坐在铺着丝绸桌面的石桌东首,慢慢地将一壶山泉捂在双掌之间,渐渐地一缕雾气凝聚成线,直升而起,一阵“咕咕”的水沸之声传出,一壶山泉就这样煮开了。 “这是太湖碧螺春,不是老夫显摆内功,此茶以山泉泡之,方有白云翻滚、雪花飞舞之状,若用烟火烘煮,不免沾染了俗尘,怠慢了贵客。”慕容章缓缓地将滚烫的山泉冲进茶盅,果见云遮雾绕。耶律青云静静地看着慕容章泡茶,面平如水。萧小人看看慕容章,再看看耶律青云,躁动的心渐渐平复。 弹啸剑轩,磨剑阁内。慕容迪和慕容谦站在一棵银杏树下,看着不远处香樟树下磨剑的慕容绪。“二哥!绪儿这般磨剑。不会真的入魔吧!”慕容谦颇为担忧地道。“入魔?我倒是怕他不能入魔。如今,天下将定,江山一统,我慕容氏若不能出类拔萃。如何独善其身啊!”慕容迪手捻白须,目光烁烁。“绪儿虽是我慕容氏百年难遇之奇才特质,这心魔深种,就不怕适得其反?”慕容谦摇头道。“恨也是一种磨砺之石,没有磨石,怎能使剑锋利?慕容氏的子弟这些年这所以平庸,就是少了磨砺。”慕容迪愈看慕容绪眼中的赞赏愈是浓郁。“二哥!但愿大哥和你没有做错。”慕容谦仍是摇了摇头。 “宋廷的那些人你都认识?”慕容章微眯双目,细细地品着碧螺春问道。“除了王承恩和辅超,从箭法上来看,带领箭手的两个都头。一个姓岳。一个姓冯。应当是新近被赵光义重用的南阳‘铁箭派’的岳义方和冯继昇,而向慕容大侠下黑手之人,刀法之快。令人膛目,倒有些像‘魔尊刀法’。只是,那高琼何时投在了赵光义手下,却是不得而知。”耶律青云略微沉吟地说道。 “高琼?可是那个血洗郓州的高琼?”慕容章倏然睁大了眼睛。“不是很确定,太快了!实是未曾看得清晰。”耶律青云坦然道。“呵呵!耶律大侠人称‘飞狐’,果然名不虚传。无论是不是他,慕容氏都不会放过他。所谓宁可错杀,不可罔纵。我慕容氏虽不是睚眦必报,数百年的底蕴,也不是谁想欺辱就可以欺辱的。”慕容章目中精光大盛。“嘿嘿!以世族大家而抗衡整个朝廷。慕容前辈好大的气魄。”耶律青云淡淡一笑。“耶律大侠说笑了,慕容也不致狂妄若斯。若是朝廷给不出适当的理由和惩治凶手,那只好玉石俱焚了。”慕容章轻缓地转动着茶盅,长长的白眉微微掀动。 “萧哥哥!萧哥哥!”一阵急促而清脆的呼唤声传来,萧小人欣喜地站起身来。“嫣儿!莫要大呼小叫的,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大家闺秀,一定要矜持。”慕容章口中虽说的肃厉,却是色厉内荏。一阵风似的,慕容嫣已经扑进了萧小人的怀里。慕容章眸光闪动,脸上露出一丝沉思之色。 “萧哥哥!爹爹他......”慕容嫣珠泪涟涟,语不成句。“嫣儿乖!不哭!不哭!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萧小人轻轻拍着慕容嫣的后背,软语相慰。“萧哥哥!你不要走,陪陪我好吗?”慕容嫣哭罢多时,抬起泪眼看着萧小人,满眼的期盼。“哦!好吧!”萧小人一语出口,却有些为难地望向静默无语的耶律青云。耶律青云不置可否,抬手举茶,只顾饮之。慕容章看看耶律青云,欲言又止。 宋都东京汴梁,城郊三十里。赵光义一身白袍,背负双手,眼望着官道,颇有些心绪不宁。 正在这时,东面烟尘滚滚,远处数骑快马加鞭地飞驰而来穿越之山田恋最新章节。将至近前,滚鞍下马,正是开封府四大护卫王承恩和辅超等人。赵光义微微一怔,旋即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启禀王爷!属下回来了。”众人拜伏于地。“起来吧!”赵光义上前数步,以手相搀。“王爷!属下无能,未能取得那物什。”王承恩不敢抬头,声如蚊蝇。“他不愿交出来吗?”赵光义一脸沉肃。“他倒是同意了交出东西,可惜他死了,请王爷降罪!”王承恩忽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 “他死了吗?是谁杀死的他?”赵光义仰天长叹,殊无快意。“是属下令影子护卫出的手。”王承恩声音低沉,几不可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光义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 “这事是属下判辨有误,以为那‘藏宝图’真的在他身上,这才会起意杀人灭口,以致与之失之交臂。”王承恩细细地将经过无一遗漏地陈述一通。“他的为人,本王知之甚深,他说没有‘江山图’,就定是没有了,区区一张‘藏宝图’,本王还当真没有看在眼里,这事你确是鲁莽了。”赵光义狭目微眯,心中构想着应对之策。“此事是属下所为,请王爷杀了属下,以平皇上和慕容氏的怒火。”王承恩叩首以请。 “哼!你杀过人吗?你真是健忘啊!他早已死了一年多了,皇兄还因此而罢朝三日,以示皇恩。他们若是以此来要挟朝廷,却是站不得理。皇兄那里,本王自有分说,你不必如此惊慌,起来吧!”赵光义微微哂笑,言之凿凿。“王爷!属下......”王承恩哭拜于地,涕泪交流。 “王爷!蜀人到了!”呼延赞快步来到赵光义身前,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王承恩和辅超,小声道。“好了!都起来吧!有本王在,天是塌不下来的。不要都哭丧着脸,开开心心地随本王去迎接蜀人。”赵光义说完,率先迈步走向浩浩荡荡的车驾。呼延赞拉住王承恩的手,微微一笑,众皆释然。 “卑职王守讷给王爷见礼!”王守讷翻身下马,紧走两步,倒身便拜。“王侍奉快快请起!一路辛苦了。”赵光义笑意殷殷,将其扶起。“罪臣孟昶见过王爷!”孟昶在宋军的指引下,来到赵光义身前,躬身行礼。“孟兄不必多礼!”赵光义上前执着孟昶的手,满面笑容,语甚诚挚。孟昶看着赵光义春风得意的神情,一脸的沮丧,任由赵光义拉着他前行,默默低头不语。 蓦然,孟昶身后的车辇中露出一张清新绝俗的面容,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眼睛望着赵光义。 赵光义正自笑得阳光灿烂,却忽地浑身一震,这艳绝尘寰的容颜,不正是自己无数次在睡梦中思念的那个人儿吗?花蕊夫人有些吃惊地看着赵光义,他不就是在“万花节”上相救自己的侠士吗?那一副似笑非笑的不屑神情,曾那样深深地打动过她的芳心。 突然,花蕊夫人俏面一红,有些不舍地放下了帘帐。赵光义脚下一顿,一时间,竟然魂不守舍,心中若有所失。“王爷!今日咱们住在哪里?”呼延赞上前一步问道。“哦!今夜设宴‘玉津园’,为孟兄接风洗尘。”赵光义如梦方醒般吩咐道。玉津园,是宋朝专事接待外臣入京之所在。 弹啸剑轩,澜沧亭。 萧小人观望着千倾碧波,春意料峭,神不我属。慕容绪站在萧小人的身侧,满面萧索。 “萧兄弟!这五湖之上,到了秋夏,景色是极好的。”慕容绪禁不住这难耐的沉寂,开口道。五湖又名太湖,史记“河渠书集解”中道:五湖 , 湖名耳!实一湖,今太湖是也。慕容氏久居五湖,无论后世如何称谓此湖,慕容氏却只以五湖称之。因而,慕容三老自称“五湖三雄”。 “慕容兄!慕容伯伯乃是大宋朝廷的大臣,虽然告老还乡,可还是属于大宋朝的人,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再说了,你的武功再高,去和一个朝廷作对,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萧小人凝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语重心长地说道。“爷爷们不让我寻仇,可能也是这个原因。但是,杀父深仇岂能不报!我不服,我要让他们知道,杀死我的父亲,是他们今生犯下的一个永远不可饶恕的错误。”慕容绪言罢,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浓浓杀机。 ------------ 第五节 有花堪折 “萧兄弟!舍妹对你好似十分的依恋呢!”慕容绪转头看着萧小人正色道。“啊!是啊!也许是慕容伯伯新殇,嫣儿心里难过的缘故吧!”萧小人忽然想起慕容嫣前两天说的话,小脸蓦地通红。“呵呵!你怎么脸红了。”慕容绪察言观色,露出难得的笑意。“是吗?我干嘛脸红?”萧小人不敢看慕容绪,辩解道。“萧哥哥!嫣儿长大了做你的女人好吗?”慕容绪怪声怪气地道。“啊!你偷听我和嫣儿说话。”萧小人一蹦三丈高,指着慕容绪嚷道。“没有!那天我去找你时无意间听到的。”慕容绪淡淡一笑。 弹啸剑轩,思燕台。 “耶律大侠!此台名‘思燕’,你可知何故?”慕容章和慕容迪、慕容谦三老团团而坐,唯耶律青云独坐对面,神情淡然。“燕国啊!神圣的大鲜卑山。”慕容章一声慨叹,目中流露出深深的缅怀。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令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大破之,收复河南之地。秦始皇遂遣蒙恬修筑长城,以御匈奴铁骑。西起陇西临洮,东至辽东,是为万里长城。其时,徒役之士冒死亡出塞外,依鲜卑山,引以为号,是为鲜卑始祖。鲜卑,鲜者,少也;卑者,陋也。鲜卑者,言其种众少陋也。 西汉初,东胡败于匈奴,鲜卑退守鲜卑山,世属匈奴。汉武帝北击匈奴,迁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鲜卑南下至乌桓故地饶乐水。先时,鲜卑居乌桓北,无径通中原。 东汉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5年)。鲜卑随匈奴侵汉,鲜卑人骁勇善战,始为中原所知。 建武二十五年,鲜卑首领偏何归附东汉。建武三十年,鲜卑首领满头、於仇贲率部到洛阳朝贺,被东汉封为王侯,管辖鲜卑、乌桓各部。匈奴分裂。鲜卑渐脱匈奴。元和二年,鲜卑合乌桓、丁零、南匈奴和西域各国大败北匈奴,北匈奴势弱。永元三年。东汉合南匈奴败北匈奴,北匈奴被迫迁徙,鲜卑趁势据蒙古草原,吞并匈奴余种十余万落。至此鲜卑始盛。 东汉桓帝时。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分地为三:右北平以东为东部,右北平至上谷为中部,上谷以西为西部。三部各置大人,属檀石槐。鲜卑一统,连年侵扰东汉。熹平六年,东汉灵帝命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云中郡、雁门郡出塞,分三路攻鲜卑。汉军出塞二千余里。鲜卑首领檀石槐命东、中、西三部大人率众分头迎战,大败汉军。 檀石槐死后,鲜卑分裂,西部鲜卑叛离,漠南自云中以东一分为三,一为步度根,拥众数万,据有云中、雁门等地;二为轲比能,据有代郡、上谷等地;三为原“东部大人”所领属之部,散布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 东汉建安二十五年,魏王曹丕受汉献帝禅让,改汉为魏,建元黄初,是为魏文帝。轲比能臣服于魏文帝,初使五百户汉人回归中原,再使一千户汉人返上谷,并与魏国互市。轲比能历经八年,吞并东部鲜卑各部落。十三年后,轲比能吞并步度根部落,终于统一漠南,威胁曹魏边境。其时,诸葛亮四伐曹魏,遣使勾连轲比能,意图前后夹击曹魏。轲比能率兵至石城,屯兵边境。曹魏幽州刺史王雄为防鲜卑南下,派遣刺客韩龙将轲比能刺死。鲜卑部落因此离散,互相征伐,鲜卑各部分崩离析。东部鲜卑分三部,为慕容部、宇文部、段部,占据辽西;拓跋部也在拓跋力微的率领下,第三次南迁来到云中;秃发部从拓跋部中分离,由塞北迁居到河西;乞伏部则大迁至雍、凉二州。 西晋因持续十六年的“八王之乱”而迅速走向衰败,塞北胡人趁势南下。西晋永安元年(公元304年)冬,氐族首领李雄占据成都,自称“成都王”,史称“成汉”,匈奴贵族刘渊起兵于离石,史称“汉赵”,臭名昭著的“五胡乱华”至此拉开了帷幕。其时,汉人因避难由黄河流域大迁徙进入长江流域,在长江下游的江南建立“东晋”,史称“衣冠南渡”。南方的百越、三苗族裔与中原汉人交汇,史称华夏首次民族大融合。在此期间,中原汉人几近亡种灭族。 辽西鲜卑慕容部在慕容廆的率领下,一直未参与中原混战,养精蓄锐,先后击败扶余、高句丽和宇文部、段部等鲜卑部落,逐渐成为辽西最强的部落。东晋大兴四年(公元321年),慕容廆被东晋封为都督幽、平二州及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封辽东郡公,赐丹书铁券,允承制选置平州官员。 慕容廆死后,其子慕容皝即位。慕容皝即位后,平定了境内的叛乱,后又打败段部和宇文部。东晋咸康三年(公元337年),慕容皝被东晋封为“燕王”,史称“前燕”。东晋永和八年(公元352年),“前燕”攻灭“冉魏”。同年,慕容皝子慕容儁在中山称帝,后迁都邺城。东晋太和五年(公元370年),“前燕”为“前秦”所灭。淝水之战后,慕容鲜卑先后建立了“后燕”、“西燕”、“南燕”。 东晋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西燕”为“后燕”吞并。东晋义熙三年(公元407年),“后燕”内乱,冯跋、张兴等推翻慕容宝统治,推宝养子高句丽裔慕容云登基,称“天王”。东晋义熙五年(公元409年),“后燕”再次内乱,汉人冯跋平定内乱,登基自称“天王”,“后燕”灭亡。东晋义熙六年(公元410年)。刘裕攻破广固城,“南燕”灭亡。鲜卑慕容氏所建的“大燕”历经战乱,终是亡国。 “五胡乱华”之后。除汉人和鲜卑人因族群优势而存留外,匈奴、羯、羌、氐等战败后,或被大量屠杀,或被逐渐同化。鲜卑拓拔部最终获取胜利,建立“北魏”之后,逐渐统治中原。隋、唐江山,皇族血统。说到底就是汉人与鲜卑人的融合。鲜卑成为汉人外最正宗的血统,直至五代,为沙陀人所取代。 鲜卑作为一个族群和政权实体融入到其他民族中。逐渐消亡。慕容氏的皇族,历经变迁,唯世居五湖的慕容三老一支得以保存至今,也唯有这一支方才拥有纯正的鲜卑皇族血统。 “其实。真要说起来。慕容吐谷浑才是正统的鲜卑慕容氏,可惜却已凋零散乱,不成气候。耶律大侠!别怪老夫多嘴,你契丹族原本也是我东胡慕容鲜卑的后裔呢!”慕容章“呵呵”一笑。“哦!原来如此!慕容前辈看好小人,原来是早有预谋啊!”耶律青云看着三老的眼神,颇堪玩味。 “耶律大侠!你带小人来到我‘弹啸剑轩’,难道就没有一点别有用心吗?”慕容谦脾性耿直,说话直言不讳。“嘿嘿!所谓财帛动人心。若说没有,倒是欺瞒前辈了。”耶律青云淡然一笑。“岂止财帛。明教的‘江山图’才是所有祸事的根源。耶律大侠能够放走那伙疑似契丹人的赤衣人,便是明证也!”慕容谦丝毫不留情面。“不过,为了自己的家国,耶律大侠的所为,却也情有可原!”慕容章正色道。 “如今事情已然挑明,那‘江山图’确不在小儿之手,那‘藏宝图’也因小儿绘在后背而被毁,我慕容氏人财两空,有苦难言,倒是称了许多人的意。”慕容章语气凄凉,甚是悲哀。“化龙兄身故,青云始料不及,请前辈责罚!”耶律青云起身抱拳,语甚诚挚。“慕容氏恩怨分明,耶律大侠严重了!你能在赤衣人手中救下绪儿,慕容已是深感大德。”慕容章摆手,示意耶律青云坐下说话。 “耶律大侠若能促成我慕容氏和萧氏联姻,慕容一族都将感激不尽。在此,老夫请耶律大侠给萧蓝若带个话,若是慕容和萧氏结亲,慕容氏将为萧氏的马前卒,为他争得江南武林盟主之位。”慕容章一双精眸盯着耶律青云,一语石破天惊。“呵呵!前辈好算计!”耶律青云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汴梁南郊十里,玉津园。玉津园本是一处驿馆,后历经各朝的修茸,成为朝廷接待外臣的所在。 赵光义设宴大会蜀中降臣,席间,赵光义平易近人,始终浅笑盈盈,一时宾主尽欢。是夜,夜深人未澜,赵光义轻轻叩响了花蕊夫人的房门,花蕊夫人开启房门,眼望赵光义,粉面桃花,娇羞无限。 “小王久慕夫人芳名,如雷贯耳,深夜造访,唐突莫怪!”赵光义拱手浅笑,目若朗星。“哪里!能得王爷眷顾,贱妾幸何如之?”花蕊夫人红晕上颊,娇声细语。当下,两人在桌前坐定,花蕊夫人命宫女沏上香茶。红烛高照,暗香涌动。烛光下,花蕊夫人更显得明眸皓齿,玉骨珊珊,秋波微转,勾魂摄魄。赵光义望着千娇百媚的花蕊夫人,心醉不已。 “那日多蒙王爷搭救,贱妾还没有谢你呢!”花蕊夫人不耐清寂,轻启玉齿道。“举手之劳,何足道哉!”赵光义双眸闪闪,直勾勾地望着花蕊夫人的玉容,神痴意乱。“王爷以千金之躯,以身犯险,贱妾怎能不感激戴德呢?”花蕊夫人嫣然一笑,明艳绝丽,一双妙目望向赵光义的眼底。 两人四目相对,两情相悦,互相的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夫人!天将晚,小王就不打扰夫人安歇了。”赵光义在此暧昧暗涌之下,情难自已。“王爷何以唤妾夫人,甚是见外。妾身乳名慧儿,不知王爷能否记住。”花蕊夫人微微低头,声如蚊蝇。 “花蕊夫人”徐慧,乃灌县徐国璋之幼女。徐国璋本“前蜀”王建外戚,“前蜀”亡,诸侯争霸,狼烟四起。徐国璋国亡不仕,与“前蜀”后主王衍昭仪李舜弦之兄李珣一道,辞官归隐,居药王谷“神药门”经年,以诗词、药石与李珣相交莫逆,后僻居乡间,常往青城山采药,悬壶济世。 徐慧自小长于“慧园”,楼阁亭台,小桥流水,假山荷池,一年四季,鲜花不谢。徐慧的闺房、书舍、琴宝、剑厅均座北朝南,一字排开。窗下是曲折蜿蜒的羊马河,对岸是古色古香的小乡镇。徐慧三岁学诗习字,六岁吟诗作画,九岁弹琴歌舞,十二岁骑马舞剑。十四五岁时,已出落成风姿绰约、才情横溢的绝色美人。徐慧十七岁时,适逢“后蜀”孟昶降旨选美,被选入宫,因其绝世的容貌和惊世才情,在三千美女中脱颖而出,令蜀主孟昶为之心摇神曳。 “爱卿乃绝代佳人,足盖世间美女,西施消瘦,没卿丰满;贵妃丰腴,没卿苗条;貂禅个矮,没卿高挑。卿即卿,美无拟也!世人常以花喻美,依朕看来,花不足以拟其色,而似花蕊之翾轻也。赐卿别号:花蕊夫人。”孟昶初见徐慧,爱惜非常,宠若禁脔。 “慧儿!原来夫人唤作慧儿,真是聪慧的紧。”赵光义耳目何等聪敏,早已听在耳中,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喜不自禁。“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蕊夫人轻声曼吟,媚眼如丝。“世人皆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光义何德何能,竟然能得慧儿如此青睐。”赵光义闻听这首“金缕衣”,如何还不明白花蕊夫人的深情厚意。 翌日,天色微明。赵光义侧头望着怀中酣睡未醒的花蕊夫人,但见云鬓散枕,香肩微露,娇俏的睡姿,惹人怜惜。赵光义心中爱极,不禁在她微阖的眉目上轻轻一吻。花蕊夫人一触即醒,慵懒地看着赵光义,一声叹息,将红唇凑在赵光义的嘴角,深深地吻了下去。 半晌,赵光义方道:“慧儿!我要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办呢!”花蕊夫人伸出玉臂,揽住赵光义的脖颈,将臻首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心中安详而笃定。赵光义慢慢地拿起她的手臂,在她唇上亲吻一下,起身下床。 赵光义将要走至门口之时,又不由回头望去。花蕊夫人星眸含泪,拥着锦衾,脉脉含情地注视着自己。赵光义心中一酸,硬起心肠,决然地拉开房门,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赵光义虽然非常喜欢美丽的女子,但却向来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也许,这个唤作慧儿的女子,将是他此生心中唯一注定的痛。 ------------ 第六节 牵机妙药 宋太祖在“崇元殿”召见了“后蜀”孟昶以及其属下降臣,诏令加封孟昶为检校太师、中书令,授爵“秦国公”,并大封“后蜀”降臣,尊孟昶之母李氏为“国母”。 “后蜀”孟知祥是“晋王”李克用的侄女婿,“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妹夫。孟昶之母李氏,本是唐庄宗李存勖的嫔妃,被李存勖赐给了孟知祥。后唐天祐十六年(公元919年),李氏于太原生下孟昶。 李氏携降臣家眷入宫谢恩,宋太祖一眼就认出了花蕊夫人。花蕊夫人实在是太美丽了,与画像中人相比,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宋太祖见其身形婀娜,娇音沥沥,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 “你就是孟昶的宠妃花蕊夫人?”赵匡胤深深地望着花蕊夫人,见她只是低着头,不向自己望上一眼,不由问道。“正是贱妾!”花蕊夫人抬头,目光寒冷如冰,不卑不亢。“听说蜀国之亡,倒是你的过错。自古红颜祸水,却是一点不假。”宋太祖揶揄地笑道。“陛下!为什么亡国之错,要让一个女人承担罪责呢?陛下岂有不闻,古来圣君哪一个不是后宫三千,他们怎么就能根基永固呢?”花蕊夫人俏脸含霜,淡淡地道。“你倒是伶牙俐齿,怪道孟昶如此宠幸于你。”宋太祖听罢,不禁“哈哈”大笑。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花蕊夫人忽地面沉似水。清洌洌的声音冷冷地吟道。花蕊夫人傲然地站立在那里,娇俏可人,粉面桃腮,冷若冰霜。楚楚动人,自有一番美艳神韵。李氏大惊失色,抬眼望向脸色沉肃的宋太祖。宋太祖淡然一笑,不为己甚。 宋太祖在“大明殿”大摆宴席为孟昶等人接风洗尘,命“郑王”柴宗训、武宁节度使高继冲和右千牛卫上将军周保权作陪,这是一个失国降王的聚会。孟昶左顾右盼,望着这些先他而失国的众人,心中思潮起伏。但是,孟昶又有点庆幸,因为。起码这些人的生活是富足的。养尊处优的。这也打消了他心中的些许疑忌。宋太祖的豪爽与大度,令人如沐春风。 “孟爱卿!府第中若有什么短缺,只管来找朕要。朕一定满足爱卿的要求。”宋太祖看着孟昶,笑吟吟地道。“陛下大德!臣感激涕零。”孟昶赶忙起身,躬身行礼。“难得今日开心,不知三位爱卿可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宋太祖心下大悦,又侧头望着另外三人问道。“多谢陛下!臣之所用丰足,并无所缺。”周保权低眉道。柴宗训和高继冲也纷纷起身谢恩,皆言一切均好。 当下,宋太祖吩咐内务府,令拨三十万緡与四人,以为日常所需。宋太祖将收缴各割据势力所藏金帛至京师。另置库储存,称“封桩库”,每年节余亦存入此库。宋太祖别置“封桩库”,曾私下对近臣言道:“石晋割幽燕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百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值。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 赵光义伫立在汴水之滨,负手而立,望着清泠泠的河水,绿茵茵的柳枝,心无所属。 远处一乘红呢软轿轻快地向他行来,赵光义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软轿的轿帘一掀,花蕊夫人一脸嫣然地望着赵光义,赵光义不禁怦然心动。花蕊夫人纤手轻拽起鹅黄色的裙裾,步下软轿,赵光义紧走几步,伸手接住花蕊夫人,两人顺着河边缓缓踱着。花蕊夫人披着一件淡青色的披风,更显得肤白胜雪,明眸如星。两人轻声说着话,不时听到花蕊夫人银铃般的笑声。赵光义时不时地伸手扶一把花蕊夫人,夕阳西下,映射着两人明丽、洒脱的身影。离开他们的远处,开封府的侍卫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整个汴河左近竟是已被禁绝了。 “秦国公府”内,孟昶焦躁地在房中来回不知已经走了多少趟了等待(gl)。“慧贵妃什么时候被接走的?”李氏冷眼望着儿子问道。“大约是在午后十分。”孟昶额上青筋暴裸,眼中布满血丝。“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江山社稷都没有了,区区一个妃子又算得了什么?”李氏一声叹息。“欺人太甚!”孟昶憋红了脸颊,双目直欲喷出火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李氏语声蓦然尖锐,直视着孟昶。 “吾见庄宗及尔父,灭梁定蜀,当时主兵者,非功不授,故士卒畏服。而今王昭远乃汝左右给事之人,而韩保正又是世禄之人,皆为素不知兵之人。一旦有警,此辈何所用之?”孟昶脑中登时浮现出当年李氏的一番话来,而自己竟是置若罔闻。如今思之,不由汗颜,无地自容。孟昶低垂着头,颓然地坐进太师椅中,双手捂面,羞辱、悔恨的泪水,顺着指缝,一滴滴落在地上。 “陛下!慕容氏的族人进京了。”王继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正自批阅奏章的宋太祖身后。“哦!这么快!宣他们上殿吧!”宋太祖坐在崇政殿上,两手支额,颇感头疼。当得知慕容延钊是为了身怀“江山图”和“藏宝图”而假死后,宋太祖曾雷霆大发。慕容世家世居太湖,远离宋境,如此作为,在宋太祖看来就是其心可诛。于是,宋太祖默许了赵光义的所做所为。 当宋太祖得知慕容延钊真的身死后,一时间却是伤痛不已,更何况慕容延钊真的没有那所谓能以此平定天下的“江山图”。慕容延钊没有背叛过大宋,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兄弟。即使是那不得而知的“藏宝图”,在他临死之时。也曾答应将其送给大宋的皇帝。宋太祖愧疚于心,真心的无颜以对。 慕容延钊的两个弟弟慕容延忠和慕容延卿以及慕容延钊的长子慕容德业、二子慕容德丰和侄子慕容德钧受到了宋太祖的诚挚关怀,均受封于宋廷,授予不低的官职。至于那个疑似高琼的凶手。宋太祖断然否认,此人穷凶极恶,又是谋杀石守信的元凶,宋廷一直在全力缉拿,如何会现身太湖?但是,宋太祖答允慕容氏,一定会查实凶手,给予严惩,替慕容延钊报仇雪恨。 “陛下!曹都监有密信。”荆嗣快步进殿,送上蜡丸书信。宋太祖眉头微皱。接过蜡丸。二指稍一用力捏碎了蜡丸。宋太祖摊纸观瞧。不由目含冷芒。曹彬信中言道:孟氏经营蜀地凡三十载,恩惠遍于蜀中。今蜀地叛乱将生,急切难以平定。因此。蜀人皆思孟昶,谋迎归。据臣所知,已有数位武功高强之江湖中人,前往中原,谋救孟昶。请陛下即刻擒杀孟昶及其左右僚属,以绝后患! 宋太祖深知曹彬为人,其素来宅心仁厚,此番为东路征蜀军之监军,所为端直。曹彬之举,定有深意。可是。此时孟昶入京不过六日,若是就此下诏处死,如何封堵天下悠悠之口。 王全斌平蜀后,自持功高,竟留恋蜀地,不愿班师回朝,曹彬屡次劝行,均遭拒绝。非但如此,他还夜夜笙歌,纵情声色,唆使部众掳掠民女,抢劫财物,蜀民怨声载道。 宋太祖命将蜀兵迁移回京师,并下旨:行者,人与钱十千,未行者,加两月食粮,动迁蜀兵十余万之众。但是,王全斌却私自克扣蜀军军饷、食粮,以致蜀兵怨愤,行至绵州地界时,竟然揭竿而起,自称“兴国军”,推文州刺史全师雄为帅,谢行本为副,举兵作乱。 王全斌害怕宋太祖降罪,遂派部将朱光绪前往安抚招降。谁料,朱光绪竟率轻骑七百,径直杀奔全师雄的家中,将其满门尽诛,并将其小女霸占为妾。全师雄怒火填膺,咬碎钢牙,称“兴蜀大王”,旋即攻克彭州,占领灌口、新繁、青城等重镇,进逼成都。王全斌这才慌乱,急命崔彦进、崔彦晖兄弟讨伐。全师雄武功高强,再加上蜀兵群情激愤,一战诛杀崔彦晖,大败崔彦进。 王全斌复派张廷翰救援,竟然也是不敌全师雄,大败而回。王全斌担心成都城中二万七千余名降兵作乱,里应外合,遂将降兵诱至夹城中,乱箭射杀。一时间,蜀地大哗,西川十六州尽皆哗变。蜀地江湖中人更是联手阻击宋军,并欲前往中原,谋救蜀主孟昶。 王全斌无奈,一边奏报朝廷,请求支援,一边通报刘光义、曹彬,请求援助。赵匡胤大怒,调悍将丁德裕率兵入蜀平叛,并任命康延泽为东川七州招安巡检使,从中擀旋网游之超级奶爸。就在此时,曹彬的一封书信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宋太祖的案头,怎不令他疑虑重重? 宋太祖反复地看着这封书信,心情之复杂,难以明言。蓦然,花蕊夫人冷艳的面容浮现在眼前,那样令人心仪,朝思暮想。“孟昶!休怪朕无情也!”宋太祖不禁轻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 “你可知有什么药石可令人暴亡,而又不着痕迹吗?”宋太祖当即唤来王继恩,淡淡地问道。王继恩望着自己的主子,有些疑惑。“有些事是情势所逼,无可奈何啊!如果姑息养奸,后果堪忧也!”宋太祖仰天长叹。“陛下!臣的祖上倒是传下一种药石,名曰:牵机妙药。此药无色无嗅,服食之后却也并无大害。但是,服药后却沾不得半点酒浆。两者掺合,十二个时辰后,立毙当场。”王继恩阴鸷地道。 是夜,宋太祖在“大明殿”召孟昶入宴,欢饮至半夜,方才令其回府。孟昶这几日,心情郁闷,不免举杯浇愁,大醉而归。回到府中,立时卧榻不起,李氏进来看了数次,满屋酒气熏天。 “亡国之人,还不知收敛,祸不久矣!”李氏摇头叹息。“什么人?”蓦然,窗棂一响,由窗外跃进数人,李氏一惊,高声喝问。“您是李太后吧!我们四人是蜀中武林人士,特来救陛下回蜀。”内中一个红脸高个之人,立即躬身行礼道。“蜀国已亡,何来陛下?”李氏瞪视着他,冷冷地道。 “太后是信不过我们啰!现今,蜀地大乱,军民皆盼陛下能重振雄风,驱逐宋人,还我河山。全师雄全将军已统兵起事,响应者甚众,大有收复江山之势,请太后成全。”此人稍一停顿,昂然道。“你们是……?”李氏倒也知道全师雄之名,疑忌顿去。“忘了通名了,在下是‘巫山帮’帮主李远山!”红脸汉子“哈哈”一笑道。李远山当即将身后的三人逐一指点给李氏,无一不是享誉蜀中的江湖名宿。 “铁拳帮”副帮主“铁索横江”邱清河;“青城派”大侠“狂剑”潘晓;邛崃山诸寨首领“雷公”祁虎,再加上“巫山帮”的帮主“托塔天王”李远山,几乎就是蜀地江湖的缩影。 “陛下这是喝醉酒了吗?”李远山望了一眼兀自沉醉不醒的孟昶,微皱眉头。“宋主召之赴宴,回来就成这般模样了,不若等他醒酒再议不迟!”李氏喟然长叹。“不成!开封府侍卫盯得很紧,我们费尽了心机方才混进府来,迟则有变!”潘晓摇头道。李远山等人此次前来,分成了数拨人马,潜伏多日,竟是无法靠近“秦国公府”半步。于是,他们派手下四处招是惹非,引开开封府的众侍卫后,悄然摸进府里,本拟接到孟昶即走。可是,未曾想孟昶却是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得罪了!”祁虎忽地上前,将孟昶扛于肩上。“先出城去!再说不迟。”邱清河将手中“夺命索”一抖,率先破窗而走。“各位英雄,小心莫要伤着他。”李氏扑到窗前,低声吩咐道。“不妨事!”李远山微微一笑。“太后!您也一起离开吗?”潘晓望着李氏,担忧地问道。 “你们只要带走了昶儿就好,宋帝即使撕破脸皮,老身又有何惧!”李氏久居庙堂,气势夺人。“只怕是陛下会因太后而分心。”潘晓目中精光闪闪。“潘大侠多虑了!老身是御赐的‘国母’,谅那宋帝也不敢将老身怎样。不过,潘大侠所言老身明白了。昶儿到达蜀地之时,就是老身殉国之日。”李氏一脸的圣洁之光,令二人不敢直视。“如此!太后保重!”李远山和潘晓拱手向李太后做别,翻窗而出。李氏望着夜幕中众人的背影,一闪而没,微微闭眼,一行清泪,簌簌而下。 李远山四人趁着夜色,向汴梁西门而去。此时,汴梁城中大乱。蜀地来的武林人士,竟在汴梁城四下里放起火来。赵光义黑着一张脸,手持银棍,大声呼喝着军民灭火。“王爷!城里多了不少操蜀音的江湖中人。”这时,岳义方快步来到赵光义身前,禀报道。“啊!速速包围‘秦国公府’。”赵光义惕然一惊,一言未了,已然翻身上马,身后人欢马嘶,疾奔而去。 “你当真不知?”赵光义一脸寒霜望着梨花带雨的花蕊夫人。“你终是信不过慧儿。”花蕊夫人的泪滴一滴滴地打湿了罗衫。“好了!我信你就是了。”赵光义心中一软,用手托起花蕊夫人的脸颊,在她樱唇上轻轻地一吻,入口微咸的泪水,瞬间将赵光义心中的些许疑忌打消的干干净净。 ------------ 第七节:作嫁罪羊 赵光义率众匆匆步出“秦国公府”,适才他又见了李氏,李氏从容不迫的样子,使赵光义深信此事定与李氏有关。至于花蕊夫人,她恐怕事先真是不知情的。花蕊夫人没有利用自己,这使赵光义心中稍安。虽然,孟昶被人劫走,但起码错不在自身。赵光义可以想见,宋相赵普借此的发难。 “令岳、冯二位都头领五百箭手,备快马!出南门!”赵光义边往外走边吩咐呼延赞道。“思齐!半个时辰后,令西门守将打开城门。尔等开西门后,莫拦截出城之人,切记!”赵光义脚不点地,飞身上马。陈从信躬身领命,带着数人径直投奔西门。陈从信乃是开封府的旧人,谙熟经营,典掌府衙财用。 李远山等人此时已与蜀中群雄会齐,却阻于四门紧闭,正自彷徨无计之时,却见西门顿开。 “各位!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大伙跟紧些,快走!”李远山大喜,呼喝群雄,一马当先,冲出城门。“李帮主!这不对啊!城门关了。”祁虎将歪倒的孟昶扶正,在马上回首,正见到守城军卒拉起护城河上的吊桥,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兆。“是啊!宋人没理由不追杀我们呀!还闭了城门,收了吊桥,这分明是生怕我们杀个回马枪。”潘晓沉吟道。“莫管那些了,离开汴京再说。”李远山虽也有些疑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喝令众人,快马加鞭地向西冲去。 “不好!陛下好像气上不来了。”突然,祁虎驻马轻呼。众人大惊。赶忙围拢过来。月光下,只见孟昶一副食不下咽之状,一张脸已扭曲变形。潘晓催马上前探了一下孟昶的脉象,顿时面如死灰。 “陛下心脉已绝,恐不久于人世矣!”潘晓摇头痛惜地道。“怎么会这样?”邱清河仰面朝天,一声长叹,顿时心灰意冷。李远山眉头紧锁。掌运内力,贴在孟昶后心大穴,强自将一股刚烈的内力。输进他的体内。半晌,竟然如同泥牛入海。所有的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李远山,这可是大家心血所凝啊!“恐怕是不成了。”李远山撤了掌力,微微闭上双目。一行清泪慢慢地滑下脸颊。 突然。由西向东,人欢马嘶,火光冲天,尘土飞扬。一队队的骑兵,宛如从天而降。瞬间,飞驰而至,将蜀中群雄围在了当中。众星捧月,内中一人。白马银棍,赫然竟是开封府尹赵光义。 “原来宋人是故意大开西门。放我们出来的,他们早已在此等着我们了。”李远山久历江湖,顿时醒悟。“知道就好!现在城门已关,想回去是不可能的了,还是尽早投降,我家王爷素喜人才,或可给尔等一个不错的出身。”一马当先的是开封府都头冯继昇。“宋人残暴不仁,背信弃义,即收蜀地,复又残杀降卒,祸害乡民,是可忍孰不可忍。”邱清河冷哼一声,大声呼喝道。 蓦然,潘晓从马上一纵而起,剑如匹练,扑向正将银棍挂上得胜钩的赵光义。呼延赞立马横鞭,觑眼看个正着,一鞭砸向潘晓的长剑。赵光义一怔,三节棍陡然出手,剑、棍、鞭几乎同时相交,发出铿锵之音。潘晓一击不中,借着反震之力,跃回本阵。开封府众将大怒,勒马就要冲上前去。赵光义只是淡淡一笑,摆手止住众人,一双狭目饶有兴致地一一掠过蜀中的群雄。 “赵氏棍法,名动天下,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这位?莫非是征蜀第一悍将呼延赞?”李远山精眸闪闪地望着黑塔一般的呼延赞。“正是某家!”呼延赞粗声应道。呼延赞本受赵光义之令,随王全斌征蜀,以为前锋之将,其身先士卒,勇猛无敌,竟是身受数处创伤,不得已先一步回到汴京。 “素闻中原卧虎藏龙,高手如林,即使贩夫走卒之辈,亦多能人异士。在下不才,倒要向呼延兄讨教几招。”李远山恼恨呼延赞征蜀,杀戮蜀军,提马上前道。“你是何人?”赵光义冷冷地问道。“巫山帮帮主,李远山!”李远山慨然道。“王爷!那就让我这个贩夫走卒来陪他过上几招吧!”不待呼延赞出马,赵光义的身后插上一骑,一个蒙面人翻身下马。此人在黑夜里居然还蒙着面,依稀可见,他的左眉眼之间,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如此的伤痕,竟然没有伤及眼睛,却也算是一个奇迹。 蒙面人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一柄刀来,映月生辉。李远山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气。蒙面人不再说话,将刀一摆,砍向马上的李远山左肋。李远山身子一转,跳下马背,倏然到了蒙面人的身侧,剑指点向蒙面人的肘间麻穴。李远山是一代点穴名家,七十二手“旋风拂穴手”堪称武林一绝。蒙面人刀走偏锋,刀刃堪堪斩到李远山的手指。 李远山轻“咦”一声,颇感意外,身形再转,伸指点向蒙面人的腋下。蒙面人舞个刀花,劈到李远山的胸腹之间。刀法之快,丝毫不比李远山的步法慢。两人瞬间斗了四五十招,竟是彼此都未占到一丝便宜。李远山愈斗愈惊,这刀法诡异非常,竟不是中原常见的刀法。 “咦!果真是魔尊刀法!”一个清脆的声音莫名的传来。“是哪位英雄在说话,请现身相见。”赵光义心下暗惊,向着远处声音的来处朗声道。夜色苍茫,寂静无声,却是无人回应。蜀中群雄顿时哗然。 半晌,忽听远处,蹄声“得得”,由汴梁方向来了一行车辇。到得近前,一人掀帘而出,赫然竟是孟昶的母亲李氏。“你们住手吧!”赵光义看了一眼缓步下车,镇定自若的李氏。高声道。蒙面人弯刀快捷地连劈四五刀,霎时笼罩住李远山纵跃的身形,“嘿嘿”一笑。忽然撤刀回到赵光义的身后。 “的确是好刀法!”李远山微微一怔,刀风过处,刮面生痛,不由赞道。“今日有幸,初会各位蜀中豪杰,幸何如哉!光义无意为难诸位。但是,职司所在。得罪莫怪!请诸位交还秦国公孟昶,光义感激不尽。”赵光义淡淡一笑,在马上微微拱手。岳义方率先弯弓搭箭。他身后立时弓弦声声,五百余强弓劲弩齐齐指向蜀人,只待赵光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多谢各位英雄搭救吾儿!他已是难以成事之人。枉费各位苦心。各位请回吧!好字为之!”李氏向前两步,正好挡在李远山等人的身前。李远山侧头看看祁虎怀中奄奄一息的孟昶,心知即使今日冒死救走孟昶,估计回不到蜀地,他就一命呜呼了。为今之计,还不如让他们将孟昶带回汴梁城,或许尚可保住他的性命,也未可知。四位领头之人。互视一眼,均知事不可为。微微叹息。 “既然王爷海量,我们也不能不识抬举,就照王爷说的办。”李远山毅然对赵光义道。“陛下龙体欠安,请太后速与他医治,吾辈无能,让太后费心了。”祁虎怀抱孟昶,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车辇中,方才回头对李氏深深一鞠。“大夥儿!撤!”李远山当机立断,对赵光义略一拱手,呼啸而去。 “请王爷送我们母子回府。”李氏见蜀中群雄一眨眼的功夫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看一眼兀自昏迷的孟昶,眉头微锁,她以为孟昶的宿酒还没有醒。“谨遵‘国母’懿旨!”赵光义翻身下马,躬身道。 汴梁城西三十里以外,有地名叫“骆驼营”,此地原是沙陀部人用来饲养骆驼之地,后因沙陀部被朝廷分割开来,四散居住而荒废。但是,此地繁花似锦,绿柳成荫,风景宜人。于是,就有不少外来之人,在此居住,渐渐形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村落。东来西去的人们,都会在此打尖。 萧小人和耶律青云坐在一家名为“逍遥庄”的饭庄里,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偌大的饭庄里,桌椅倒是不老少,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此用饭饮酒。“师伯!怎么还不见他们的人?”萧小人突然问道。“不知道。”耶律青云端起酒碗,看也不看萧小人,一饮而尽。“不会是又遇上什么麻烦了吧!”萧小人有些担忧。“不知道。”耶律青云将酒斟满,面不改色。“该不是赵光义又派人劫杀他们了吧?”萧小人面露焦急之色。“不知道。”耶律青云端酒再饮。“师伯!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萧小人不由哑然失笑。“不知道。”耶律青云面平似水,接着斟酒。 萧小人满怀幽怨地叹了口气,眼光越过窗棂,不再说话,遇到这样的回答,无论是谁都没有话可说了。蓦然,萧小人欢喜地叫道:“那可不是他吗?”柳荫道上,一人头戴斗笠,一身黑衣,大步而来。 “救不了他,也不是你的错。”萧小人望着斗笠下的黑巾道。“这是你云姐姐让我捎给你的。”黑衣人半晌无语,却从怀中取出一个淡紫色的荷包来。“太漂亮了!告诉云姐姐,我非常喜欢。”萧小人接过绣功精美的荷包,喜形于色。“好了!我的事办完了,我该走了!”黑衣人忽然起身就走。 “东方兄!刚来怎么就要走,坐一会吧!”耶律青云抬眼一笑。“这几个兔崽子,成不了气候。”东方愚驻足“嘿嘿”一笑,不屑地道。萧小人闻言一惊,向窗外望去,却见临门不远处站着十七八个各色打扮的精壮汉子,还不时地向这边漂上两眼。再往远处看,一群乞索儿蹲在墙角根,猥琐地挤成一堆。 “他们的武功可都不弱啊!”耶律青云淡淡地道。“也许吧!”东方愚微微哂笑道。“昨日蜀人大闹汴梁城,赵光义岂能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耶律青云缓缓地道。“这我知道。”东方愚望着耶律青云。“昨晚你为什么不出手?”耶律青云问道。“我是杀手,不是忠臣。”东方愚冷冰冰地道。 “昨晚。我们就住在汴梁城。”萧小人笑道。“我知道!喝破蒙面人刀法之人,可不就是你吗?”东方愚淡然道。“你竟然知道他们在‘骆驼营’聚会?”东方愚看着耶律青云问道。耶律青云笑笑,不置可否。“你约我来此。不就是想看看蜀人和宋人的争斗吗?可惜了,我已经知会他们改道而去了。”东方愚冷冷地道。“是啊!真的可惜了。没想到一个杀手,竟然还有舍己为人的时候。”耶律青云揶揄道。 “话又说回来了,不是小人多事,约你来此,你也不会想到他们的行迹已然暴露。”耶律青云抬头看了一眼倚在门首的东方愚。“师叔!不关我事!我可也等着看一出好戏呢!”萧小人嘻嘻笑道。“想来蜀地来的人都已经撤离了,左右无事。不如会会这些人?”东方愚忽然回身,缓缓坐下,似乎征询的口吻道。“哎!门外的好朋友。这里有一个蜀地来的乱贼,你们还不动手?”耶律青云突然大声喊道。 “师叔!你疯了!”萧小人惊呼了一声,向耶律青云大翻白眼。“躲躲藏藏,岂是英雄所为。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谁输了,夹着尾巴滚蛋就是了。”耶律青云镇定自若地将酒饮尽。“店家!收钱!”耶律青云言罢,往桌上掷了一块碎银。店小二快步上前收了银子,不敢多言,急忙闪在一旁。门外远处的汉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并未接口。“一群废物!”耶律青云大吼一声,率先起身踏步出门。 这时。“嗵嗵嗵”的一阵山响,“逍遥庄”的内堂里走出一个异常肥胖而高大的男子。他一摇三晃地走过饭堂,似乎大地都在颤抖。这个大胖子一脸的横肉堆积在一起,将眼睛挤压的只剩下一条细小的缝隙。两条膀子,肥硕的犹如两条大腿也似。一双手掌上除了肉,竟看不出轮廓来。滚圆的肚皮,高高挺起,他想站着看到自己的脚,恐怕是这世上最艰难之事。 萧小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异乎寻常的人,嘴半张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怎么?想在我这儿开打是吗?”大胖子无视萧小人和东方愚,径直出得门来,左右看看众人,开口道。没曾想。他的声音居然语声细润,委婉动听。耶律青云看向屋内的东方愚,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他和自己一样,不认识此人。 本是已然散开的汉子们,陆续聚拢在一起。“掌柜大哥!昨晚出大事了,朝廷震怒,命开封府捉拿疑犯。”内中一个挑夫打扮之人,上前两步,拱手道。“拿人就拿人呗!干嘛都穿成这副模样?”大胖子慢悠悠地“嗯”了一声。“暗访!暗访!”挑夫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来。“是他们?还有那个孩子嘛!”大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手指着门内门外的萧小人三人问道。“可能不是那个孩子!但是,他们……”挑夫懦懦地欲言又止。东方愚冷冷地看着他们,目光尖锐。耶律青云一脸泰然,好整以暇地微笑着。 “你是蜀人?”大胖子回头望了一眼东方愚,问道。东方愚翻翻眼,没有做声。“你参与了昨晚的大闹东京?”大胖子又问道。东方不白眼底露出哂笑,还是没有搭腔。“你们都看到了,不是他!你们还不去暗访,还在这里干什么?”大胖子突然厉声喝道。十七八个人顿时唬了一跳,纷纷向后躲去。 “那好!那好!有劳掌柜大哥了,那,我们这就告辞了。”挑夫脸上青红不定,赶紧地打躬作揖,更不多话,回身就走。不!是跑!一行人,如逼瘟疫般,头也不回,脚不点地,一溜烟,没了踪影。再看墙角根蹲着的那些乞索儿们,也在同一时刻,莫名其妙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萧小人看着大胖子,好奇地笑问道。“因为我这个人很喜欢你这个小孩。”大胖子艰难地走回到厅堂里,脸上露出笑容,仅有一条缝的眼睛都似乎闭上了。“哦!就是这么简单?”萧小人一怔。“就是这么简单!”大胖子收起笑容,正色道。“那些人为什么那么怕你?”萧小人满脸疑惑地问道。“因为他们没有出息,偏要在大宋朝当差。”大胖子叹气道。 萧小人更加迷惑了,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探寻地望着大胖子。“你知道大宋皇帝是谁吗?”大胖子忽然问道。“这谁不知道。”萧小人笑道。“那你知道他妈是谁吗?”大胖子接着问道。萧小人愕然地摇了摇头。大胖子缓缓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椅子发出“吱呀”的痛苦之音,显然不堪重负。 “他妈就是我的亲姑姑,我就是杜家唯一的、一脉单传的男丁。”大胖子有些得意地解释道。“也就是说,当今大宋的天子是你的表兄。”萧小人恍然道。“这孩子,真聪明。”大胖子笑呵呵地道。大胖子原来就是“骆驼营”公认的霸主,“逍遥庄”的主人,江湖人称“巨无霸”的杜小石。 ------------ 第八节 巨而无霸 “我叫杜小石!大小的小,石头的石。”杜小石笑得很是坦荡。“哦!小石!依我看,你怎么也跟这个小字没甚关系啊!”萧小人看着杜小石肥胖健硕、高大威猛的身躯,笑得阳光灿烂。“你就是近来闻名汴梁的‘巨无霸’杜小石?”耶律青云眼中精光闪烁,寒芒吞吐。“呵呵!杜小石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难不成还有人冒名?”杜小石笑眯眯地看着耶律青云,微然一笑。“嘿嘿!果然巨而无霸。”耶律青云哂笑道。“能得‘飞狐’大侠的赞誉,小石受宠若惊。”杜小石笑容不改,却是荣宠不惊。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谁。”耶律青云冷冷地道。“起初还不太确定。但是,现在我却已经明确地知道各位的身份了。”杜小石面上笑容不变。“你认识我?”萧小人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不就是萧小人吗?这些年可是尽听你的传奇了。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你说我敢不认识吗?”杜小石忽地一脸肃容地道。“可我之前却从来都没见过你呢!”萧小人眨着一双乌亮的双眸。“没见过面就不能认识吗?我听你的名字听得耳根都生茧了,可是与你神交已久呢!”杜小石大是感慨,望着萧小人,眼神热切。 “其实,你们一进来我就猜到你们是谁了。”杜小石坦然道。“好眼力!”耶律青云面不改色,似乎并不惊奇。“我非常喜欢你们这些人,浪迹江湖。任性而为,无拘无束。话说回来,我并不喜欢我那三位表兄弟。他们都太假。所以,我常常和他们作对,他们却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母亲临死前,要他们赵氏所有的人,尽其所能地保护和善待与我,不然,她老人家死不瞑目。”杜小石眯着眼。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们就是这样善待你的?”东方愚冷冷一笑。 “这倒是不怪他们。我若是想做个国公、王侯什么的,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我就是不做。我要让他们没办法管我。你们想啊!无论我做多大的官,是不是还得归皇帝管?可我什么都不是,他们却怎么能管得了我?”杜小石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萧小人不由笑道。 “大宋朝的官府,什么地方都可以管。唯独这‘骆驼营’他们管不着!东方大侠!这恐怕也是你们蜀中群小择在我这里会合的原因之一吧!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初入江湖,寂寂无名,蜀中居然就有如此高人,知晓了我的身份。”杜小石看着东方愚,微微一笑。 “经此一闹,‘巨无霸’杜小石在江湖中已是大名鼎鼎了。”耶律青云笑道。“江湖险恶,出名并不见得是一件什么好事。”杜小石满脸忧虑。“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东方愚忽然冷冷地说道。 “出来吧!既然都把我们卖了,还不出来见人吗?”耶律青云蓦然对着内堂悠然说道。耶律青云的话音未落。一个娇俏的身影立即应声而出,掀起珠帘。巧笑嫣然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赫然竟是“金花郡主”柴文意。她的身后紧随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俊朗少年,一脸和煦的笑容,周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华贵。萧小人眼眸一亮,嘴角一弯,可人的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 “萧哥哥!”柴文意轻声呼唤,一张如花俏脸浮出一抹桃红,更增娇艳。“啊!真的是你。”萧小人上前拉住柴文意的小手,喜不自禁。“咳咳!”柴文意身后的少年,望着萧小人,着意地咳了两声。“萧哥哥!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当今大宋皇帝的二皇子赵德昭,日新哥哥。”柴文意微微侧身,将身后的少年拉到身前。“原来是皇子殿下,小人有礼了。”萧小人赶紧松开柴文意,深施一礼。 赵德昭,字日新,乃宋太祖次子,因其一母同胞的长兄赵德秀早夭,他就是事实上的皇长子。赵德昭于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也就是去年出阁。按历代皇室的惯常做法,皇子出阁即封王。但是,宋太祖却认为赵德昭年幼,且无寸功,并不急于封其王爵,仅授贵州防御使之职。 “原来你就是萧小人!常听意妹提及,只是无缘相见。今日得见,却是犹在意料之外。”赵德昭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萧小人,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昨日到日新哥哥的新府邸闲逛,我们兄妹无意间提及小石舅舅,甚是想念,就相约出来踏青,却不想能见到萧哥哥你呢!”柴文意笑语盈盈,心下欢喜无限。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就别这么见外了。嗯!不如我带你们去看看我的园子。”杜小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小人,起身说道。“嘻嘻!小石舅舅的园子可不比皇宫大内的差呢!”赵德昭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杜小石虽与三位表兄不睦,却对赵氏皇族的小辈们宠爱有加,即使只有六岁尚未出阁的四皇子赵德芳,亦深受杜小石的溺爱。宋太祖生四子,长子和三子均早夭,可谓血脉稀薄。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这是诗仙李白的“大林寺桃花”。正对园门是一道莹白的照壁,偌大的纹理细腻的大理石照壁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这首诗。观其诗而知雅意,离世索居的隐世气息扑面而来,因此,杜小石的这个园子就叫做“芳菲苑”。 “这副狂草帖可是小石舅舅的得意之作,很得‘草圣’张旭的真髓。”柴文意见萧小人驻足之前,不由指点着说道。“哦!这是他书写的?”萧小人大是惊诧,如此粗豪的一个人。居然写的一手好字。“呵呵!呵呵!”柴文意看着萧小人吃惊的样子,掩口而笑。“其实小石舅舅很可爱的,他有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奇技淫巧。令人叹为观止,你可莫要小瞧了他。”柴文意笑吟吟地说道。 “开饭啰!”随着一声吆喝,杜小石引领着十余位美艳绝伦的侍女,四平八稳地出现在园中的八角凉亭中,身后亭亭玉立的侍女皆是手端碗盘,浅笑嫣然。“啊!萧哥哥!你有口福了,小石舅舅亲自下厨了。呵呵!想想都让人垂涎三尺。”柴文意吞咽着口水。似乎真的垂涎欲滴。“萧兄弟!别的不说,小石舅舅的厨艺可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赵德昭站在一株樟树下,一双颇有些幽怨的眼神看着梅树下宛如金童玉女般的萧小人和柴文意。众人在园中闲逛了半日。腹中的确是有些空荡了。 “萧哥哥!其实小石舅舅很棒的。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还有一副好嗓子,唱的曲子,即使是乐坊的歌姬也多有不如。小石舅舅具备了所有君子的品行。世人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小石舅舅却素喜烹饪,烧得一手好饭菜,甚至比皇宫大内的御厨手艺还强呢!”柴文意小手拉着萧小人的手,一边向凉亭缓步而行,一边不住口地赞赏着杜小石,竟然不吝溢美之词。 “据某所知,这杜小石一身横练的金钟罩、铁布衫功夫。可是世所罕见。这‘骆驼营’本是鱼龙混杂之所在,官府历来对这些亦盗亦民的沙陀部原住民无可奈何。不想。自三年前杜小石来到此处,竟是单枪匹马,凭借着金刚不坏的硬功夫,软硬兼施地将其整合,成为‘骆驼营’诸多势力的共奉之主,‘巨无霸’杜小石可不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逍遥庄’在大宋,确是真正的逍遥之地。”耶律青云与东方愚不知从哪里忽然间冒了出来,听得柴文意的言语,不由对萧小人详加释疑。 “啧啧!他这个庄主可是艳福不浅啊!”东方愚顶上的斗笠已然取下,但是他的容颜却不是萧小人旧时所见的模样。萧小人也不揭破,做为一个顶级杀手,他的真实容颜是不会让外人所知的。“东方叔叔这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赵德昭突然出言道。东方愚眼中精光一闪,赵德昭心中蓦地一寒,这眼光可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东方愚远远地望了一眼众侍女,双眸一亮,心下释然。 “皇祖母的宗族只有小石舅舅一个男丁,备受宠爱,可就在他只有三岁的时候,却被一个邋遢的游方头陀诱拐而去,直到皇祖母临终前,才回到汴梁,整整十七年,小石舅舅音讯杳无。若不是小石舅舅身上的胎记和祖传的玉佩,即使他的父母在世,恐怕都认不出他来了。当皇祖母得知小石舅舅至今尚无子嗣,心急如焚,立即赐下八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希望他能为杜氏开枝散叶,延续宗嗣。可是,皇祖母离世已近四年,小石舅舅却并无所出。父皇秉承皇祖母的懿旨,更是接二连三的赐下十余位貌美如花的少女。如今,你们也看到了,这些女子只是他的侍佣,仅此而已!”赵德昭微微叹息道。 “嘿嘿!金钟罩、铁布衫可是只有童子之身方可练就,一旦破身,其功自灭。”东方愚哂笑道。“这就是杜小石虽众美环绕,却不得齐人之乐的缘故。唉!只是可惜了这群我见犹怜的尤物。”耶律青云“呵呵”一笑。三个少年似懂非懂,但眼见耶律青云和东方愚互视之间暧昧的笑容,似乎有点少儿不宜。 “好香啊!小石表弟这是又下厨了,真是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啊!”随着话音,一袭白衫的赵光义施施然从一簇碧绿的花树间走了出来。“萧兄弟!耶律兄!一向可好?”赵光义打眼看见了众人,微微眯起狭目,一丝笑意浮现在脸上。“赵王爷!好久不见!”萧小人拱手道。耶律青云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赵光义,却并不答话。赵德昭和柴文意急忙上前,躬身给赵光义见礼。 “大家都在啊!”赵光义微微点头,举步率先踏进凉亭,老实不客气地在待客的大圆桌前坐定,眼望已然在桌上摆定的、色香味齐全的饭菜,食指大动。“有酒吗?”赵光义并不在意一脸沮丧,塌肩驼背的杜小石,眼睛不理飘着浓香的菜肴问道。“没有!”杜小石翻着白眼,没好气地道。“哦!皇兄不是前两日才赐给你十坛‘遇仙楼’的玉液酒吗?你不会告诉我,这两日就全喝光了吧!”赵光义捉狭地道。 “梅香!叫锁儿拿四坛玉液来,喝死这个假王爷。”杜小石见众人陆续进到亭中,恶狠狠地道。梅香面无血色,有些慌乱地急匆匆出亭而去。“各位!请就坐吧!别理会这个无赖。”杜小石招呼众人上桌之际,仍不免恶语相向。“小石表弟啊!淡定!淡定!娘亲在世之时,可是再三嘱托,让我们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不就是吃你一顿饭嘛!至于这样吗?”赵光义一反平素的温文尔雅,笑嘻嘻的一副惫懒像。 “萧哥哥!让你见笑了,小石舅舅和姑父向来就是如此。”柴文意笑得明眸弯如玄月。“都不是外人不是,意儿莫做那欲盖弥彰之事。”赵光义细眉微挑,偷眼看向东方愚。 时至今日,其实赵光义并没有封王,皇族中除了已故的宋太祖大哥赵匡济和五弟赵光赞因早夭而在建宋之初被追封为王外,其余一概未曾封王。赵匡济为“邕王”,赵光赞为“岐王”。但是,任谁都深知这些皇族封王是迟早的事,因此,满朝文武见到赵光义和赵光美皆是以王爷相称。 杜小石却从不理会这些人情世故,相反对赵光义自认王爷甚是反感,这才出言相讥。赵光义也是明白杜小石的粗犷率真,实无恶意。况且,杜小石在见到宋太祖之时,也是这副嘴脸。以宋太祖九五至尊的显赫身份,尚且退避三舍,一笑置之,赵光义也就不觉得自己是受了什么委屈,反而觉得杜小石朴实愚顽的有些可爱。杜小石能够在宋室的诸多皇亲国戚之中,独立而特行,实乃异类也!杜小石无意借助自己超然的地位而追名逐利,这才是赵氏皇族对其另眼相看、心生敬意的原因所在。 ------------ 第九节 汴河春暖 杜小石满意地看着众人毫无形象的大快朵颐,心下甚是畅快。满座的人中,只有杜小石和东方愚不吃也不喝,杜小石起码象征性的在身前摆放了一副碗筷,而东方愚连这些都省了,压根就未允许侍女们给他准备任何食具。赵光义起初尚推让了一番,见其不为所动,也就不再坚持,他虽满腹疑虑,却也忍住了不闻不问。杜小石是今日的厨子,但凡厨子都不会饿肚子,杜小石亦不能免俗。 “耶律兄!说到酒,其实还是‘太白居’的新丰酒是好的,只是这酒却来自京兆府长安。东京的‘九园十一楼’的酒其实都是极好的,而且是自产自酿,尤以这‘遇仙楼’的玉液酒为最,‘潘楼’的琼液酒也是不错的,还有‘杨皇后园子’的法清酒。兄台好酒,改日就由本王做东,好生请你吃吃酒。”赵光义玉面泛酡,似乎已有醉意,却是绝口不提昔日的恩怨。耶律青云只顾喝酒,却不言语。 东京汴梁城的酒楼,向以“九园十一楼”著称于世,而一些超一流的酒楼,反倒未列其中,如“太白居”这等老字号,虽然只是长安老店的分店,因汴京京师之繁华,却早已名闻天下,甚至已然超越了日趋没落的长安“太白居”。其实,汴京还有很多这样的酒楼,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而已。 中山园子,酒名为“千日春酒”;蛮王园子,酒名为“玉浆酒”;朱宅园子,酒名为“瑶光酒”;邵宅园子。酒名“法清大桶酒”;张宅园子,酒名“仙醁酒”;方宅园子,酒名“琼酥酒”;姜宅园子,酒名为“羊羔酒”;梁宅园子,酒名“美禄酒”;杨皇后园子,酒名“法清酒”。此之谓“九园”也! 樊楼常备自酿酒,名为“眉寿酒”、“和旨酒”。忻乐楼自酿有“仙醪酒”,和乐楼有“琼浆酒”。遇仙楼有“玉液酒”,王楼有“玉酝酒”,清风楼有“玉髓酒”,会仙楼有“玉胥酒”,时楼有“碧光酒”,班楼有“琼波酒”,潘楼有“琼液酒”。千春楼有“仙醇酒”。此之谓“十一楼”也! 汴京东华门外景明坊的“樊楼”,此时还不彰显,不过是一家二层酒楼,尚没有后来楼高三层,五楼相向。也没有灰瓦青砖,雕梁画栋,陈设富丽堂皇。古朴典雅。更没有五座楼宇各有飞桥相通,华丽壮伟,常聚千人饮宴之壮举。日后闻名遐迩的汴京七十二家酒楼之首,此时小荷才露尖尖角。 自“后周”始,汴京一改有唐以来坊、市剥离的态势,逐渐形成了坊中有市,市中有坊的格局,历代的传统被彻底的颠覆。先时,坊就是居民集聚区,四周筑以坊墙。实行二更宵禁。市就是集市,不到二更天,行商者就得闭市歇业,赶回坊里,不然就会被巡夜的官兵捕获问罪。到了大宋,赵光义入主开封府,不仅坊市杂处,还取消了宵禁。如今的汴京。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南河北市,喧嚣繁盛。 “唉!好生生的一个饭局叫你们吃成这副模样。你们还真是些狠角色呢!说说吧!王兄!究是何事劳你的大驾光临?”杜小石终是没忍住看着赵光义问道。“秦国公死了。”赵光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干系?你说谁?孟昶?”杜小石并非常人眼中那般的粗枝大叶。东方愚眼中精光一闪,旋即隐没。耶律青云淡淡地瞟了一眼东方愚,嘴角露出一丝哂笑。萧小人低着头,看着碗中柴文意给自己挟的各色美味的菜肴,忽然间食欲全无。他眼睛上翻,眸光从悠然的赵光义一直扫到将眼睛瞪得溜圆的杜小石,然后注视着波澜不惊的赵德昭。 “昨日夜里,秦国公为蜀人劫持出城,本是有惊无险。岂料,秦国公回到府邸不消三刻,竟是一命呜呼。皇兄震怒,下旨缉拿行凶之蜀人,以正国法。”赵光义伸筷夹起一块牛腩,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似乎十分享受美食的样子。“天下谁人不知,蜀人是来救他的,如何会杀了他?这个理由是不是太过牵强了。”杜小石不满地说道。“秦国公是死在自己的府邸,而且是刚刚被蜀人放回来,不是蜀人所为,又会是谁呢?”赵光义放下筷子道。“这是有人蓄意的栽赃陷害,难道你连这都看不出来?”杜小石疑惑地看着一脸无辜的赵光义。 “蜀人这是为人作嫁衣了,成了他人的替罪羔羊。”耶律青云冷冷地道。赵光义神情一僵,正端起的酒杯微微一颤。“若是我欲杀之,好歹也会等个一年半载之后。秦国公来到汴京不过七日,耶律兄以为朝廷会做如此殊为不智之事吗?”赵光义微眯双眸,望着一脸不屑神情的耶律青云。“呵呵!蜀人大闹东京,这么好的移祸江东之计,若是都不知善用,大宋可枉称人才济济了。”耶律青云森然一笑,酒到杯干。“说一千道一万,众目所瞩,众口铄金,秦国公之死,确是因蜀人救亡所致,与人无尤!”赵光义断然地道。东方愚忽而“嘿嘿”一笑,身形一暗,蓦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界之中。 “他是何人?”赵光义瞳孔微缩,惊疑不定。“落凤坡!东方愚!”耶律青云淡然一笑。“啊!原来是他。杀手居!居然有这等的身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赵光义瞬间酒醒神清,后脊梁一阵发凉。 “唯一的蜀人也被你放走了,王兄此来可是白跑了一趟。”杜小石揶揄道。“呵呵!小石表弟此言差矣!本王是来‘逍遥庄’品酒赏春的,此间在座之人,哪有蜀人呢?”赵光义一阵干笑,却是拿得起放得下。耶律青云面露微笑,只顾饮酒。萧小人看着赵光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小脸通红。 “噗嗤!”柴文意终是没能忍住,掩口而笑。赵德昭再也没有了矜持,“咯!”的一声笑出声来。杜小石原本紧绷着的脸,也难得地露出了笑意。“哈哈!哈哈!”萧小人放声而笑。“唉!你们看本王吃瘪就真的这么开心吗?”赵光义一脸夸张的郁闷之色。“三王叔的涵养功夫,小侄甚是钦佩!”赵德昭不说还好,此言一出,耶律青云“噗!”的一声,一口酒水竟是呛的他霎时面红过耳。 那日夜里。孟昶回到“秦国公府”,勉强挨了三刻,就此毙命,享年四十七岁,离他入京只有七日。 宋太祖诏令废朝五日,身穿素服,以示哀悼。追封孟昶为“楚王”。令赠其家眷一千匹布帛,丧葬一应事宜,皆由朝廷采办。接连几日,宋太祖都将李氏接至皇宫,好言抚慰,李氏却镇日愁容满面。 “国母节哀顺变!若在京师不适,朕派人送国母回去就是了。”宋太祖看着李氏苍苍白发。不由心下一软。“陛下!却要老身去哪里?”李氏诧异道。“自是你思兹念兹的蜀地了。”宋太祖温煦地笑道。“老身祖籍乃是并州太原,若陛下能让老身回太原,自当感激不尽。”李氏哂笑道。“哦!并州太原!国母见笑了。此时太原为人所据,待朕平定了刘钧,定当如国母所愿。”宋太祖一怔,心知是李氏有意为难自己,心下极不受用。“国母这些日子忧思过巨,还当多加保重。”宋太祖肃容正色道。 李氏回到“楚王府”,在孟昶的灵前,以酒酹地。淡然道:“汝不能以一死殉社稷,贪生至此。吾亦因汝而苟活人世,不忍就死。现尔即死,吾活之做甚?”李氏言尽于此,遂不语不食,绝食而亡。宋太祖感叹李氏的贞烈,下诏令将“楚王”孟昶和李氏的遗体,迁葬于西京洛阳。 “萧兄弟!你看我家慧儿与那金陵周后孰美?”赵光义看着柳棚下举目四望的萧小人问道。“哦!王爷不说还真没发觉。其实,慧儿姐姐与蔷姨倒是真有很多相似之处。”萧小人凝目看向汴河岸边柳树下蹲在青石板上戏水的徐慧和柴文意。此时的汴河两岸,屋宇鳞次栉比,店铺林立。旗幌招摇。通衢大道上人流如织,川流不息。汴河之内,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正是漕运的繁忙时节。 “嗯!萧兄弟真是好眼光!”赵光义眼睛骤亮,点头称是。赵光义至今都没有忘怀曾经在金陵看到的那场封后大典,彼时,他也曾为那美轮美奂的盛典而泪流满面。如今,伊人已逝,那艳绝寰宇的风姿永世不得再见,多少个不眠之夜,赵光义都是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当他第一眼看到徐慧之时,就如同暗夜里看到了明灯,徐慧的一颦一笑,雍容华贵,与周蔷何其的相似啊! “啊!”就在赵光义浮想联翩之时,蓦然听到萧小人一声惊呼,待要询问之际,却见萧小人惊若翩鸿般地身影飘身而去,一道蓝莹莹的光影,瞬间罩住了徐慧和柴文意。“嗷!”的一声惨呼,响自一艘滑岸而过的商船,船头上一位赭色衣衫的男子,手捂齐腕而断的手臂,血如泉涌,跪在舱板上,惨嚎不止。 “池自赏!”赵光义目光如炬,一眼认出此人,却是暗道侥幸。赵光义声音未落,王承恩和辅超已然飞身上船,一左一右将池自赏夹持上岸。“王爷!如何处置?”呼延赞一张黑脸愈发黑的可怕。“这厮竟是逃到了此处,着实可恶!”赵光义快步来到花容失色的徐慧身侧,温言相慰。“萧哥哥!又是你救了我呢!”柴文意手抚“噗通”乱跳的心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花孤芳此时早已死在亡蜀的狱中,“孤芳自赏”这一对淫贼,最终竟是都折在了觊觎“花蕊夫人”的天仙美色之中。花孤芳的一对“寻芳脚”被赵光义的三节棍所毁,池自赏的一双“探花手”却被萧小人的“海蓝神剑”所斩。花孤芳、池自赏成名几达二十年之久,窃玉偷香,采花宿柳,色胆包天,这报应虽然来得迟了一些,却也是其因果轮回之道。 “去之!”赵光义轻揽徐慧的纤腰,回转头,已是怒上眉梢。一道宛若蛟龙的匹练从天而降,一丛血花如箭般飙升天际。赵光义适时地圈着徐慧优雅地转过身去,萧小人面色一凛,伸手覆在柴文意的眉眼之上。赵光义斜眼看了一眼萧小人,微然一笑。萧小人却没有他那么洒脱,如玉般的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萧哥哥!谢谢你!”柴文意心知萧小人的呵护,轻轻地闭上双眸,吐气如兰。 这个春天,汴河的春天,并没有意料中的春风拂面,却有些肃杀和血腥。春暖了,萧小人的心中却涌出一丝如临寒冬般的冰冷。这一次,萧小人看得清楚,那一道杀气冲天的刀光,正是杀戮了中原诸派高手的刀光,也是无情地夺去慕容伯伯生命的刀光。萧小人始终不明白,赵光义为什么要杀害已然与世无争的慕容伯伯。但是,他又不想问,因为他知道赵光义的巧言令色,即使问了,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萧小人想到与自己和师伯一同上京的慕容延忠、慕容延卿、慕容德业、慕容德丰和慕容德钧那一脸的哀痛,虽受封于朝廷,却也掩不住的满腔悲愤,心头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无助和乏力。 ------------ 第十节 声色迷人 “你今日使那剑了?”耶律青云负手立在窗前,一枝红杏俏皮地探进窗来,颤微微地轻点着娇艳的花蕊,似乎好奇屋内的沉闷氛围,脉脉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萧小人坐在油灯下,手中拿着一根纤细的竹签,轻轻地拨弄着油灯碗里的灯芯,火星溅油,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豆大的灯光,忽闪凄迷,挣命般的烁耀着微弱的光明。 “不是再三告诫过你,不到生死攸关,不得用剑吗?”耶律青云语气渐重,色厉内荏。“今日本就是到了生死关头了呢!我若不出手,她们就真的落入那淫贼的手上了,好险啊!”萧小人抬眼看到耶律青云黑发间的那枝杏花,从幽暗的光影看去,就如同耶律青云在右首头边簪了一朵花似的,煞是好看,不由嘴角一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白日里郁积在心中的不快,竟似有些淡了。 “别人的死活与你何干?你连起码的自身安危都顾及不过来,还多管这些闲事,你是嫌自己命长不成?”耶律青云慢慢转过身来,一双锐目紧紧地盯着萧小人长长睫毛下乌黑闪亮的幽眸。“师伯!我知道了,以后不这样还不行吗?”萧小人扫了一眼耶律青云,日常积威之下的惧意油然而生。 “我知你是在敷衍我,可你知道吗?现在汴京城里有多少人在打探你日间所用之剑吗?你之剑,是上古神兵。任何人知道了都会觊觎的,即使他贵为王侯。”耶律青云心中莫名的一突。“嘻嘻!那师伯你是不是也想要啊!若是你想要,我送你好了。”萧小人似乎不经意地调侃道。“混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呢!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找打!”耶律青云手臂一长,已将萧小人提在手中,“啪!”的一掌,拍在萧小人的臀上,声音虽异常响亮,却是未含内力。饶是如此,还是令萧小人呲牙咧嘴。 “你为什么不躲?”耶律青云将萧小人放下地来,有些疑惑。凭今时今日萧小人的身手。耶律青云如不使全力,想要捉到他,恐怕不是易事。“唉!若是不让你出了这口气,还不被你烦死。”萧小人揉着臀部。苦笑道。“不过!师伯!我看那赵王爷做起事来很是大气。肚量也大。若说别人或许会惦记,可赵王爷是做大事的,才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耿耿于怀。”萧小人认真地想着说道。 “呵呵!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萧兄弟也!”庭院里蓦然想起一个清朗的声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夜猫子进宅!”耶律青云冷冷地道。“莫非耶律兄对本王还有一些成见?”萧小人起身开门,赵光义一身轻袍站在门首问道。“哼!那只有你自家心里明白才是,何来问某?”耶律青云黑着脸,丝毫不假颜色。 “咦!小石舅舅!你怎么来了?”萧小人眼眸一亮。看向赵光义的身后。“让我好找!若不是将他揪来,还真是找不到这条巷子。”杜小石憨憨的一笑。“快进来啊!干嘛都站在门口啊!”萧小人将两人让进屋来。取了茶碗给二人倒茶。“萧兄弟!有酒吗?想喝酒了。”杜小石刻意地看了一眼耶律青云。 “赵王爷真是好本事!汴京百万人众,市坊混杂,此地深处陋巷井里,竟然也能被你寻到。”耶律青云淡淡地道。“本王身为开封府尹,国计民生,任重道远啊!”赵光义顾左右而言他。“王爷过谦了!这满城万余的乞索儿都能为你所用,王爷奇才啊!”耶律青云眸光闪闪,嘴角微翘。“呵呵!耶律兄说的是叫花子吧!其实本王也未曾想到,这‘乞丐’叫花子能聚众为帮,成了‘丐帮’的帮主。不过,一帮乞儿,手无缚鸡之力,又当得了什么用?”赵光义有些得意地微微一笑。 “啊!我说呢!原来‘骆驼营’的乞索儿都是你的眼线啊!”杜小石恍然而悟,大呼而起。“亏我这些日子还将你当成了好人,竟想着你赵氏三兄弟之中,总算还有个明事理之人。说到底,原来都是一丘之貉啊!你还真是卑鄙呢!居然指使一班叫花子来监视我。赵氏三兄弟之中,说到一肚子坏水,你当得起头榜了。”杜小石一时间义愤填膺,口沫横飞,大有不能善罢之势。“咳咳!小石表弟!你误会了!本王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这不都是蜀人闹得吗?他们明明说好的要在‘骆驼营’会合,谁能想到,他们仅仅是说说而已呢!”赵光义心中的些许得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耶律青云拿眼觑了一下萧小人,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萧小人眼珠一转,若无其事地看向探窗而入的那枝杏花。萧小人的神情正好落入强自辩解的赵光义眼中,他不由心中微动,好似捕捉到了点什么。这表兄弟之间的龌龊,耶律青云只有落井下石之意愿,却无劝解纷争之善念。萧小人心中有鬼,更是不敢参乎半分,以免惹火上身。两人坐观良久,杜小石终是在赵光义的伶牙俐齿下息声了。 “耶律兄!让你见笑了。想来这小客栈里,也没有什么好酒水,不如本王带你们去马行街夜市逛逛如何?”赵光义一头乱麻,急欲脱身。“好啊!好啊!都说汴京的夜市里,各色物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乃天下第一繁盛之所在。每次都是匆匆而过,竟没有好生闲逛过呢!”萧小人随声附和道。 “嗯!其实这夜市也是今年初时方才不禁宵夜的。如今汴京的夜市,除了马行街夜市,还有洲桥夜市,有特色的吃食、杂货大都在洲桥,马行街则多是财力雄厚的酒楼、药铺。若是闲逛,反倒是洲桥夜市所观繁众。”赵光义说的头头是道。“今日的花销可全要算到你头上。”杜小石依旧不忿地说道。“那是自然!好歹本王也是地主。这地主之谊还是要尽到的。”赵光义忙不迭地连声称是。 宋乾德三年(公元965年),宋太祖下诏:京城夜市,至三鼓已来。不得禁止!其时,东京汴梁,夜市直至三更方尽,才五更复又开张。每至当令佳节,热闹之处,盛况空前,通宵不绝。女子夜游。也是惯习成风,不相笑讶。这闹市井然,商贾云聚。不得不说是开封府尹赵光义治护有方。 赵光义一行四人,自洲桥南行。当街的水饭、爊肉、乾脯,色味俱佳,引人食欲。“王楼”前的獾儿野狐肉、脯鸡。“梅家”的鹿脯、家鹅、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每个不过十五文。至朱雀门。又有煎羊白肠、鮓脯、冻鱼头、姜豉、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 “这若是到了夏日,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丸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咸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细料餶飿儿、辣瓜儿、芥、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丸,皆用可人儿的红梅匣儿盛贮,清凉解暑,回味甘甜。到了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鱠、煎夹子、猪脏等等,皆是食之难忘。还有那‘龙津桥’的须脑子肉,余香绕鼻。杂嚼忘忧。”杜小石兴致盎然。 “小石舅舅真是好记性,这么多的吃食。竟是如数家珍。可是,我真的好饱啊!”萧小人手捂圆溜溜的肚皮,异常满足地呻吟道。耶律青云和杜小石一路上,吃了太多酒,即使赵光义也吃的满面红光。 “萧兄弟!这马行街倒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蚊蚋。天下苦蚊蚋日久,汴京独马行街无蚊蚋,你道何故?马行街夜市,酒楼极繁盛,蚊蚋恶油,而马行街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鼓方罢,故永绝蚊蚋也!这也是马行街夜市即使三更半夜,亦令人驻足流连的特殊原因。”赵光义四人来到了灯火通明的马行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熙攘人群,赵光义娓娓道来。 “某家和你兄弟二人游玩,倒是长了不少见识。”耶律青云“嘿嘿”一笑。“耶律兄!你这是在笑话我吧!小石不过一吃货耳!”杜小石自嘲道。“小石舅舅!虽然我承认你真的很能吃。但是,你各种杂艺触类旁通,当世如你般聪明绝顶之人,真的是绝无仅有。”萧小人由衷地叹道。“萧兄弟!知道的你是在夸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骂我呢!”杜小石十分沮丧地耷拉了脑袋。 四人在“和乐楼”的二楼春字房中坐定,早有艺妓抱着琵琶低眉弄弦。艺妓年岁不大,姿色却也平常,只是身形婀娜,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大凡酒楼饮宴,皆有艺妓伴唱献舞。汴京城文风极盛,文人墨客盛行填词作曲。若是词曲在艺坊传唱开来,更是身价飚升。世人附庸风雅,趋之若鹜。 “饮散离亭西去,浮生长恨飘蓬。回头烟柳渐重重。淡云孤雁远,寒日暮天红。今夜画船何处?潮平淮月朦胧。酒醒人静奈愁浓。残灯孤枕梦,轻浪五更风。”正是一阕徐昌图的“临江仙”。一曲仙音清幽幽地唱出来,婉转莺鸣般的声音,令人耳目欢愉,乐不思蜀。 “齐娘子是‘和乐楼’的头牌,虽然年岁尚稚,这嗓音却是如磁石般的引人。”赵光义微眯双目,细细品味。“真好听!”萧小人陶醉地闭上双眸,忽而娘亲和姐姐唱曲的情景浮现眼前,嘴角露出笑来。 “齐娘子!你能将琵琶借我一用吗?”杜小石忽然问道。“客官见外了。”齐娘子婷婷袅袅地起身将琵琶交给杜小石,浅浅一笑,却也风情万种。齐娘子伸出素手,拿起桌上温着的酒壶,逐一将桌上的四只酒樽满上,敛眉低目,悄然地立在萧小人的身侧。 “沉檀烟起盘红雾,一箭霜风吹绣户。汉宫花面学梅妆,谢女雪诗栽柳絮。长垂夹幕孤鸾舞,旋炙银笙双凤语。红窗酒病嚼寒冰,冰损相思无梦处。”杜小石怀抱琵琶,唱的也是徐昌图的词,却是一阕“木兰花”。杜小石仿若磁性的声音,霎时将众人的心紧紧束住。男子的声音本与女子不同,轻柔低缓,别有一番沧桑萦绕心头,令人深深迷醉。杜小石一曲歌罢,齐娘子一双妙目里,竟闪动着一丝泪光。 “初逢宿酒擦肩过,只道尘缘错。秋来香桂满园飘,尤是回眸一笑赛花娇。惜今语善情殷切,微醺依亭榭。此行不许问归期,剪乱几多思念苦嗔痴。”杜小石肥厚的唇中再度响起那如梦如幻的声音,若不是眼见此人的肥硕壮伟,任谁也不能想象此曲竟是出自杜小石的口中。 “这是‘虞美人’!却是从未听过。先生!这阙词却是何人所作?”齐娘子眼中星光点点,竟是崇敬的神情。“正是鄙人所作!”杜小石将琵琶慢慢地放在椅中,意犹未尽。“你!你会作词?”齐娘子心中的震撼难以附加。“怎么?不像吗?”杜小石微微哂笑,却也气度非凡。 “先生惊才绝艳!贱妾甚是钦佩。先生!不知贱妾能否拜您为师?”齐娘子此言一出,登时语惊四座。 ------------ 第十一节 宫锁娇娘 “你要拜他为师?你知道他是谁吗?”萧小人睁大了眼睛,侧过头来问道。“难道他还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齐娘子掩口轻笑,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诧异。“我杜小石又算是什么人物?”杜小石的语气中似有无尽的不甘。“啊!你是‘巨无霸’杜小石!”齐娘子杏眼圆睁,震惊不已。 如今的汴京城,街巷里坊,早已将“骆驼营”之事四处传扬。蜀人大闹汴京,“秦国公”身死,蜀人入京的落脚之地就在这“骆驼营”,而这“骆驼营”之主,自然是声名远扬。 “这又是你做的好事?”杜小石阴鸷的眼神望着赵光义。“哦!我又做了什么事?”赵光义抬起迷离的双眼,有些无辜地问道。“哈哈!哈哈!真是好算计!矫借悠悠众口,将此事尽数推到我头上,既洗脱了守城不利之责,又封堵了满朝文武的攻讦。此番造势,一箭双雕啊!”杜小石幽怨无比地说道。齐娘子忽听此言,登时忐忑不安。“你先下去吧!”萧小人转身轻拍惊魂不定的齐娘子,微笑着说道。 “这真不关本王之事!小石表弟!本王即使再无能,也不会用你做挡箭牌。是!最近本王与赵相有些不睦,可还远远没有到摆上桌面的地步,何至如此啊!”赵光义满腹冤枉。“呵呵!即使你不去做,可是你能杜绝你那些忠心不二的幕僚不去做吗?”耶律青云见缝插针,落井下石。“唉!耶律兄台!你不陷害我,你会死啊!”赵光义以手支额,满面痛色。“哈哈!哈哈!”耶律青云一阵干笑。 “王爷!二夫人生了!”正当赵光义焦头烂额之际,一直守在门外的王承恩忽然推门而入。“你说什么?俏儿她生了?不是说还有两月吗?她...她生的是男是女?”赵光义蓦然站起,竟是慌得打翻了手边的杯盘,兀自不觉。“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二夫人生的是小王爷。”王承恩眼底眉梢。尽是喜意。“本王有后了!呵呵!本王终于有后了!”赵光义忽然之间,痴醉沉迷,泪流满面。 “后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年)。赵光义娶滁州刺史尹廷勋二女为妻,其兄尹崇珂。为保信军节度使,早薨。“后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再娶“魏王”符彦卿六女为继室。“汝南郡夫人”符氏虽温婉貌美,却因聘礼出自周世宗姐夫张永德而始终耿耿于怀。自嫁入赵府,竟是诸事不理。宋太祖代周立宋,符氏不齿赵氏所为,更是对赵光义不理不睬。常年青灯侍佛,足不出户。 赵光义明媒正娶的妻子皆无所出,一直以来,都是他心头之痛。宋建隆三年(公元963年)。赵光义经宋太祖允可,将李俏枝收为妾室。其时,大宋初立,淮南节度使李重进犹疑观望,据扬州与朝廷分庭抗礼。终至败亡。李重进小女李俏枝为赵光义所得,金屋藏娇三年有余。李氏先后为赵光义生两女,皆因李氏乃叛臣之后的心病而早夭。直到赵光义正式将其带回府中,冒名乾州防御使李英之女,方才心结尽去。于此时为赵光义产下麟儿,承继宗嗣,怎不令赵光义欣喜若狂? “三表兄!恭喜你了!”杜小石此时却是诚心实意地道贺。“小石!天可怜见!我真的有儿子了。”赵光义一把抓紧杜小石肥厚的手掌,十指竟抠进了杜小石的肉里。“三表兄!虽然我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可也是知道痛的啊!”杜小石左甩右晃,难以脱手,不由呲牙咧嘴。但是,杜小石的眼角却也不禁湿润了,三表兄真的不容易啊!十五岁成亲,没有爱,只是门当户对的官场联姻。十七岁续娶,依然是二表兄的意愿,使他成为了周世宗的连襟。最难堪的是,为了迎娶符氏,那巨额的聘礼,居然是张永德倾其家财而置办的。三表兄看似风光,内心的苦痛,又有何人知晓? “王爷!小人给你道喜了。”萧小人笑吟吟地拱手为礼。“萧兄弟!今天是本王二十六年来最为开心的日子。耶律兄台!今日我与你无醉不归!”赵光义伸手取过酒瓮,给耶律青云、杜小石和萧小人满满地斟上,双手举杯,略施敬礼,一饮而尽。赵光义真的醉了,这是他终其一生唯一喝醉的一次。 “你今日可是起的迟了。”耶律青云坐在桌前,一脸沉肃地看着手里捏着的一张信函。“谁的信?怎么送到这里来了?”萧小人起身揉着太阳穴,一脸惺忪,宿酒未醒。“到庭院里练趟拳就好了。”耶律青云盯着书函,并不抬头。萧小人自三岁起始,每日清晨都必须有两个时辰用来练功打坐,即使是被耶律青云裹挟到契丹的日子,都没有一日止歇怠顿。 “小人!有些事也是应该让你知道。”耶律青云看着正自漱洗的萧小人,有些不知怎么开言。“师伯这是怎么了?平日雷厉风行的,今日说话却有些吞吞吐吐呢!”萧小人将头脸抹净,回头笑道。“你也知道江南武林推举武林盟主之事。”耶律青云缓缓地说道。“嗯!我知道!不是师伯和爹爹都收到英雄帖了吗?”萧小人见耶律青云说的郑重,不由正色道。“嘿嘿!江南的武林盟主,为什么会邀请我呢?你爹爹好歹在江南日久,又与契丹断了往来,况且被人称做‘江南大侠’,参与其中,也算是理所应当之事的。而某家与江南武林却是势同水火,不说不共戴天,也差相仿佛。”耶律青云说到这,却是沉吟不决。 “世事反常即为妖!师伯这是担心江南武林设局吗?”萧小人坐到耶律青云的对面,给他将茶碗满上问道。“萧师弟为人坦荡,胸襟广阔,若是他明知是个圈套,定会提醒于我,怕只怕你爹爹也是被人算计其中而懵懂不知。嘿嘿!想一举拿下我师兄弟二人,简直是痴人说梦。”耶律青云冷笑道。“师伯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江南武林或许会与你不利,但绝不敢算计我爹爹。不然,以我外公在江南的势力和威望。又岂是他们所能承受得起的。记得师伯在江南闯下弥天大祸,还不是外公一言而决。虽然。外公是看在爹爹的面上。”萧小人说的入情入理,倒是让耶律青云刮目相看。 “你说的却也有些道理。不过,你外公在江南虽一手遮天,却始终欠江南武林一个公道。无论他如何的护短藏拙,都无济于事。江湖道义,欠的就是欠的,迟早都是要还的。你爹爹这些年着实不易。为了我也吃了不少暗亏,师伯又焉有不知呢!你爹爹之所以要出手争夺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无非是为了能更好地庇护于我,令我在江南再无后顾之忧。”耶律青云精眸闪闪。心如明镜。 “外公身在官场,是不会去争夺什么盟主之位的。而当今江南武林,能与爹爹一较长短的,无非那有数的几人。只要爹爹尽力而为,这盟主之位。却是唾手可得。”萧小人傲然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心中惴惴。那‘白鹿洞’山主欧阳栻如此隐忍,必有所图。师伯唯一看不透的是你外公,他本已是江南武林举世无双的第一人,却又为何弄出这许多事来?”耶律青云满面忧色。自此沉思不语。 “师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手里的书信是何人所写呢?”萧小人苦等耶律青云的下文,却没了声息,不由问道。“呵呵!你不妨猜猜!”耶律青云莞尔一笑,举着书信目光灼灼地道。“嗯!能写给你信的人,无非是爹爹或者是郑姑姑。”萧小人笃定地道。“这个人你是认识的,而且是个契丹人。”耶律青云摇摇头,微笑道。“啊!我知道了,是神仙爷爷!”萧小人拍手叫道。耶律青云神情一黯,微微摇头。 “燕燕姐姐!五哥耶律贤!八妹蔓儿!他们都不会给你写信啊!师伯!你赖皮,我认识的契丹人那么多,又怎能猜到?不会是‘凌云老祖’吧!”萧小人眼前一亮。“那人不过是个小人物,人虽然还算机灵,却没有什么名声。”耶律青云淡淡一笑。“不会是那个‘仙侠派’的华歆吧!但是,你不应该认识他才是啊!”萧小人皱眉道。“这都能被你猜到,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耶律青云一笑而起。 “是时候回去了!慕容氏的事也有了定论,回去也能给你外公一个交代了。”耶律青云转身去收拾行囊,萧小人却是蓦然地呆若木鸡。“原来师伯说带我去看看慕容伯伯是有预谋的。”萧小人冲着耶律青云的背影说道。“哦!我以为你早就想到了。”耶律青云转头诧异地道。“怀璧其罪!难怪契丹、大宋、南唐,不分你我,竞相而往,原来如此!”萧小人如在云雾中,迷茫地喃喃自语。 “好了!别发呆了,像你这样后知后觉,以后如何放心让你独自行走江湖。走吧!我们去和地主辞个行。没来由,总不能每次都走的无声无息。”耶律青云摇头叹息,拉起浑浑噩噩的萧小人就走。 耶律青云和萧小人来到开封府,却意外地没有见着赵光义。“我知道赵王爷在哪里。”萧小人已然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却是满心的苦涩。“哦!你真的知道。”耶律青云倒是真的有些意外。 汴水之滨,北岸之上,坐落着蔚为壮观的“秦国公”府。 赵光义环住徐慧的纤腰,将她放在自己的膝上,将头轻轻地靠在她温软的胸前。徐慧轻舒玉臂,搭在赵光义的肩头,圆润的下颌,抵在赵光义的黑发上,一脸的迷醉。 “皇兄没有让你去洛阳送葬,你是不是不高兴了。”赵光义轻声问道。“唉!不去也罢!徒惹伤悲也是于事无补。”徐慧神情黯然,泫然欲泣。“车马劳顿的很是辛苦,心意到了,也就是了。”赵光义声音和煦温柔。“其实,辛苦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想起他平素待我的恩义,伤心感怀而已。”徐慧声音颤颤的透着几许哀伤。“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你要多注意身子,莫要悲伤过度才是。”赵光义慢慢地抬起头,深情款款地道。“能得王爷如此看重,妾身夫复何求?”徐慧清澈的目光望向赵光义的眼底,霎时柔情似水。赵光义伸手抚摸着徐慧嫩滑的玉颊,浑身竟有一种骨软筋麻的感觉。 “皇上圣旨下!徐妃接旨!”正在赵光义与徐慧你情我浓之时,突听府门外有人尖声呼道。赵光义吃了一惊,立即起身,退到一边。徐慧微然一笑,轻挪莲步,出屋接旨。“皇上有旨,册封徐氏为崇义宫贵妃,即刻入宫!”黄门太监朗声宣旨,徐慧跪在地上,不禁绝望的花容失色。赵光义在内室却是听得明白,脑中一声轰响,不知高低,待他冲出府邸,只见一乘黄呢小轿已然绝尘而去。 赵光义几日的春风得意,刹时不翼而飞,失魂落魄,面如金纸,摇摇欲坠。萧小人吃惊地望着不远处兀立在烟尘中的赵光义,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耶律青云的脸上却慢慢地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 第十二节 不大不小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江南古道,淫雨绵绵。山滴翠,树吐绿。满眼的青碧,虽在雨中,仍是令人不自禁地心生亲近。萧小人和耶律青云皆是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胯下的马匹呼出淡淡的热气,不时打着响鼻。 “师伯!找个地歇了吧!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也是不会停的,人虽没事,这马恐怕是吃不消了。”萧小人勒马说道。“嗯!也好!也不急在一时。”耶律青云抬头看一眼淅淅沥沥的小雨,点头称是。 “两壶清酒!四碟小菜!一桶粳米!客官稍等!”酒馆跑堂的伙计大声地唱喏,混在店堂嘈杂的喧嚣声中,丝毫不显得突兀。酒馆不小,却是人满为患,嬉笑怒骂,各种声音皆有,活脱脱一幅市井百态图。 “吴老!听说金陵‘消息门’的风残阳死了,您知道这事吗?”忽然一个很小的声音传到耳中,萧小人一怔,内心震惊无比,风伯伯的年岁好像并不大。萧小人抬眼看向耶律青云,只见耶律青云手中的筷子略微一顿,显然也是听到了。酒馆里的人声虽是杂乱无章,但若想瞒过耳目聪敏之人,却是不够。 耶律青云和萧小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东北角的一张桌子,桌前坐着二老一少,怎么看都有些怪异,显得很是格格不入。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做派行止。看来皆是江湖中的会家子。 “哦!张老弟倒是消息灵通,这件事可才发生不久呢!”靠墙坐着的一位头发花白、五十余岁、儒生打扮的男子淡淡地说道。“嘿嘿!吴老您打北边过来都知晓了,居然还来消遣于我。江湖上称您为‘铁嘴’还真是名符其实呢!”张姓汉子满脸络腮胡。膀阔腰圆,一张脸上写满风尘,一眼看去就像是一个常年脸朝黄土背朝天而又老实巴交的粗鄙乡农。但是说起话来,却是头头是道。 “呵呵!张老弟这是过谦了,江湖中谁人不知‘巧记’的名头,张氏铁匠铺打造的兵器、箭矢天下驰名,武林人士趋之若骛。都以能拥有‘巧记’之刃而引以为傲。在此江南之地,宁可得罪武林世家大豪,也没人敢得罪‘巧记’的张氏兄弟。我又怎敢消遣于你呢?”吴能言舌灿金花。 “我们兄弟不过是打铁的,吴先生如此巧言令色,莫非别有所图?”一直蜷缩在椅中的少年忽然开口问道。少年白净面皮,约莫十五六岁。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少年虽然瘦小。但是一身锦衣,光鲜照人,却也衬得颇为讨喜。“兄弟?你们是兄弟?哈哈!哈哈!小孩子家莫要信口雌黄。”吴能言看着对面的两人,不由笑道。“吴先生觉得很可笑吗?”少年微皱了眉头,一丝愠怒出现在眼底。 “哥哥!不要生气!不知者不罪吗?”张姓汉子有些惶恐地道。“你叫他什么?哥哥?你是不是失心疯了!吴某看你也比我小不了几岁,恐怕孙儿都有这孩子般大小了。逗人玩,也没有这样的。”吴能言摇头道。“啪!”的一声,张姓汉子拍桌而起。“吴老!我们兄弟敬你是前辈。百般容忍,你怎地如此羞辱我们。我张不大今年不过二十有二。怎么就跟你年貌相当了?”张不大满面怒容,须发皆张。 “啪!”的又是一声,少年亦拍桌而起。“吴先生!你也是走南闯北的武林前辈,如何这等的以貌取人?即使你觉得不妥,也当问清道明,怎能肆意地嘲笑我们。再则说了,我张不小虽然只比不大大了几个时辰,可怎么说我也是不大的兄长,你真正的岂有此理!”张不小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痛斥其非。 淮南张氏,累世以打铁为生,世人皆称“张铁匠”。张氏传至第七代上,七兄弟中的老幺张七郎得一武功高手传授武艺,张氏始有家传武学。张七郎不但武功高强,打铁亦是一把好手,后来更是凭借一身精湛的宗匠技艺而蜚声江湖,“巧记”至此名扬天下,家喻户晓。 据说当今“巧记”的传人是一对孪生兄弟,大凡双生子长相都是极其相似的,即使有不相像的,也不至于相差的如此大相径庭。三人经此一闹,满堂中人皆各瞩目,听得明白,登时各个目瞪口呆,四座鸦雀无声。任谁都难以相信,这对怎么看都应该是两辈的人,竟然是兄弟。其实兄弟之间,岁数相差悬殊也不是什么奇事,可怪异的是他们居然是孪生兄弟。 这两人是孪生兄弟也就罢了,令人更为不解的是,这哥哥看似只有十五六岁,却有二十二岁,起个名字却叫不小,而弟弟看似至少四五十岁,也不过二十二岁,起个名字竟然叫不大,这父母可真奇葩。 “不大!不小!呵呵!呵呵!”吴能言强忍住笑,满脸的皱纹都挤压在了一起,显是异常辛苦。“哈哈!哈哈!”萧小人终是未能忍住,忽然放声大笑。耶律青云“噗!”地一声,满口酒水喷了一地。这一笑不打紧,原本满堂静寂的氛围立时消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哄堂大笑,声振屋瓦。 “喂!你叫什么名字?你这孩子好没道理,甚是无礼!”张不小面色一沉,阴郁的眼神看着始作俑者的萧小人。“在下萧小人!实在不好意思,失礼了!”萧小人收殓笑容,起身抱拳致歉。“哼!我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名字呢!”张不小不屑地说道。“小人!居然还有人自承是小人的。萧小人?怎么听着这般耳熟。啊!萧小人!你是萧小人!哦!果真是个了不起的名字。”张不小终是回过味来,如是言道。 其实。名字本身并没有好坏善恶,而是使用这个名字的人。当这个名字具体到某个人时,它就具有了某种非凡的魅力。即使你取一个名垂千古的名字。当人们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是那个曾经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而不是你这个人。所以,名字并不代表什么,关键是那个大书而特书的人。 “原来是萧公子当面,这位莫非就是青云山‘青云帮’的‘飞狐’大侠耶律青云?”吴能言正容问道。“正是某家!”耶律青云狂饮三碗,方才傲然地道。此言一出。酒馆里顿时飘来许多不善的目光。“吴某受‘江南虎’林仁肇林大侠之邀,前往金陵拜会于他,不知可否有幸能与二位同行?”吴能言察言观色。毫不犹豫地道出了林仁肇的大名。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那些不善的眼光登时飘忽躲闪起来。江南屏障,诸将之首,任何一条。都足以震慑群小。何况。林仁肇的武功,执江南牛耳,盖世无双。 “唉!真是‘铁嘴’啊!这么快就攀上高枝了。”张不小唉声叹气道。“同行!同行!我们大家一起同行。”吴能言老脸一红。原来,吴能言南行时遇上二张,主动上前搭讪,希望能一起结伴而行。 “嘿嘿!某家什么时候答允和你们同行了。”耶律青云冷笑道。“哦!你没答允吗?”吴能言闻言一怔,讷讷地道。“师伯!路上有几个人同行也不错呢!起码不会太寂寞。”萧小人微微一笑。耶律青云瞥了一眼萧小人,却是不置可否。“是啊!是啊!我是最怕寂寞的了。”吴能言打蛇随棍上。随声附和。 “萧兄弟!你人真是不错,没有那些公子哥的臭架子。”天虽还没有放晴。但雨已是停歇了,张不小和萧小人并辔而行,倒是颇为投缘。“张大哥的轻功好像很好呢!”萧小人适才见其飞身上马,身形轻若飘絮,不由笑道。“你看出来了!”张不小眼睛一亮,短而淡的眉毛忽地一挑。“不瞒兄弟说,若不是家族有严令,张氏子弟不得在江湖中显露武功,恐怕我也早就出名了。”张不小感慨万千。 “嘿嘿!大言不惭!”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耶律大侠!你莫要小看我哥哥,他的轻功可是我张氏门中最高的,上房攀檐,如履平地。”张不大有些不满地道。“二郎啊!说到轻功,当今谁不知道是以耶律大侠为最,耶律大侠号称‘飞狐’,轻功之高,无人窥其项背,你这可是班门弄斧了。”吴能言斜眼看着张不大,又偷觑了一眼面如止水的耶律青云。“那是你们没有见识过我哥哥的轻功。”张不大嘟囔着,一脸的不以为然。“好吧!莫说某家小看了他。如果你家兄长能比得过小人,某家自然信服。”耶律青云淡淡地哂笑道。“啊!可他还是个孩子。”张不大有一种胜之不武的困惑。 “我说你们拌嘴,与我何干,干嘛非得拉上我啊!”萧小人苦着脸回首道。“这么说来你的轻功很好啰!”张不小目光咄咄地望着萧小人,跃跃欲试。“张大哥你可别当真,我才不过十岁,你可都大我一轮了。”萧小人看到张不小眼中炽热的目光,顿时唬了一跳。“萧兄弟!在我十岁的时候,整个家族已然没有对手了,我真的很寂寞!”张不小愈发的来了兴致。萧小人双肩一塌,翻了个白眼。 “请问耶律大侠,你说如何比试呢?”张不小驻马问道。“这个嘛!”耶律青云低眉沉吟。“不如我们来玩‘弹竹’何如?”张不小忽地看到不远处的一片竹林,不由眼前一亮。“弹竹?”萧小人诧异地望着一脸得意之色的张不小。“这‘弹竹’就是将青竹弯曲成半圆,一人居其上,然后将弯竹松开,将人弹射向半空,空中之人,竭其所能地施展手段,尽量的延迟落地的时辰,最晚落地者即为胜家。”张不大适时地解释道。“这倒是新奇,小人你不妨试试看。”耶律青云眸光闪闪,微然一笑。 “小人你没有玩过,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首要的是起飞的当口,一定要使自己身轻如燕,愈轻弹射的就愈高,而且在上升的途中,也要尽可能地向上攀援,飞升的愈高落下的愈晚。落下的时候,记住一定不要直下,那样会下降的很快,如何控制下降,那可就要凭真功夫了。”张不小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我去压竹子!”张不大看到萧小人一脸的不情愿,生怕他不比试,提马奔向竹林,四人驱马随后而行。张不大飞身下马,来到竹林边上,看准了一株粗壮的竹子,身子一纵,攀上竹干,将至中段,双手握竹,坠身向下,竹子瞬间弯下,缓缓地落向地面。张不大站在犹自悠荡的竹干上,上下起伏。 “何须如此麻烦!”耶律青云微微哂笑,身子如纸鸢般从马背上一掠而起。耶律青云飘至一株更粗壮的竹子前,脚尖一点竹干,使出“梯云纵”,一道青影贴着竹干倏忽游上竹梢。耶律青云一声长啸,将身一沉,使个“千斤坠”,竹子一弯到地,在其脚下纹丝不动。 ------------ 第十三节 消息风雨 “咝!”吴能言和张氏兄弟齐齐地倒吸口冷气,都知道耶律青云轻功高绝,智计无双,可真的没有想到他的内外武功竟然已经完美地超越了一流之境。张不小的狂傲之心彻底地收敛了,看向耶律青云的眼光充满了崇敬,这是对强者的尊崇。张不大圆睁着一双牛眼,心里的笃定不由自主地摇摆起来。 萧小人飞起来了,湿漉漉的空气清新的令人陶醉,脚下的大地,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萧小人看到空中不远处的张不小,闭目冥神,冉冉上升,心中一动。当下,收摄心神,将一口真元之气,运遍周身百骸,当真是轻如鸿毛,随风而飘。耶律青云抬头望天,心里一松,这小子的悟性不可谓不高。 世间万物,即使微小,皆有其重。有其重,终将落地。飞花飘叶,烟雨尘埃,莫不如是,除非翼生双翅。因此,无论借助外力上升到何种程度,结果都是一样。萧小人和张不小不再攀升,理所当然地开始下落,而且愈落愈快。唯此,才是各显其能之时,如何延缓下落,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张不小张开双臂,那身宽大的有点夸张的锦袍,宛如平添双翼,优美地在空中绽成花朵。当见到张不小缓缓地挥动双臂间的袍袖,像个大鸟般飞翔起来,张不大脸上的笑容愈来愈盛。其实,人是飞不起来的,即使那袍袖是真的羽翼,也是难以实现的。飞禽与走兽的区别。是一道永世难以逾越的天堑。 吴能言的脸色变了再变,不是姿态悠适的张不小,而是在空中宛若游龙戏水的萧小人。萧小人在感到身体不再上升时。一招“鹞翻”,身子直拔而起,一招“鹤立”,竟是伫立在半空。萧小人面上浮起一丝微笑,张开双臂,一招“雁翔”,平滑地转入“燕飞”。萧小人“龙腾”、“凤舞”再度拔起。一招“雀旋”,“鹰翔”而下,扑向一望无垠的大地。“千禽百兽功”的华丽繁复。在萧小人的身上彰显出无尽的绚丽绮梦,就在这下落的途中,萧小人一刻不停地变幻出这世上最美的风姿。 耶律青云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萧小人,萧小人的每一招每一式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缺。这个几乎传承了他一生精华武学的少年。是那样的星光璀璨。惊才绝艳,耶律青云胸臆间充满了自豪。瞬间,耶律青云有一种莫名的久违的感动,一种从所未有的想哭的感动。 张不大有些意犹未足地看到兄长轻飘飘地落到地面,回眸之间,那满是胡茬的肥厚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萧小人居然在即将与张不小几乎同时落地的当口,忽然一招“鹞翻”,生生地翻离了仅有一步之遥的地面。“鱼游”而去,斜斜地平飘出九尺开外。双脚“鹿踢”,卸去劲力,这才脚踏实地。 “你真的只有十岁吗?”张不小看着萧小人,真正的欲哭无泪,这少年可真是妖孽啊!“张大哥!承让了!”萧小人从袖中取出汗巾,擦拭着头脸上晶莹欲滴的汗珠。“萧公子!吴某此番大开眼界啊!记得当年吴某初见令尊之时,他却是深藏不露。及至后来,一战成名,享誉天下,吴某深悔不能识荆。没成想,十余年后,萧公子不但一表人才,武功更是出类拔萃,真是羡煞旁人也!”吴能言感慨万千。 此番比试过后,张氏兄弟已是心悦诚服。一路上,加倍小心地侍奉着耶律青云和萧小人。张氏兄弟由是更加佩服先祖的明智,江湖深似海,武林无强者。 金陵“消息门”坐落在金陵城东的陋衣巷,三街交汇的南向,连绵数十间巍巍楼宇,亚赛宫城。 此时,青砖碧瓦的门楼显得黑郁幽深,庄重肃宁。门牌之上,高挂白绫,在料峭的风中悠荡,平添了一股阴寒之气,就连门首的一对石狮,目光中也似乎含着一丝悲伤和怜悯。今天,是“消息门”门主风残阳出殡的日子,虽然“消息门”不接待礼宾,却也有不少人送来了挽联和祭品。 “消息门”五进大院,重楼叠嶂。此时,在偌大的中堂之上,南向而坐的是“消息门”的十二位长老。东向而坐的依次是林仁肇、萧蓝若、耶律青云、萧小人和莫丽丝,林仁肇是以风残阳友人的身份前来送葬。因林仁肇此生仅有一女林云素,所带四人皆是女儿女婿的家人,却也合乎礼仪,无可厚非。 “林大侠!林府尹!您这是要强加干预我‘消息门’之内事了?”满头萧萧白发的梅长老,阴沉着一张马脸,阴鸷的望着客座中的林仁肇。“林某不敢!风小哥乃林某至交,如今去的不明不白,林虎子不惜血溅五步,也要为好友寻求个公道。”林仁肇浓眉紧锁,虎目咄咄,方正的脸上,语气冷肃而决绝。 “消息门”历经岁月沧桑,而今的“长老院”由三大家族掌控,遍地开花,遍布天下,三大家族历来不使外人得知其家族的真实姓氏。初时,长老稀缺,仅有三五人而已,随着三大家族的繁衍,人丁兴旺,“长老院”应运而生。“长老院”以“春、夏、秋、冬,梅、兰、竹、菊,琴、棋、书、画。”命名十二位长老,其间,若有长老陨落身故,则由三大家族的佼佼者接替,换人不换名,更新罔替,延绵不绝。 “消息门”百余年的门规,风氏掌籍,三姓护法。三姓不得干涉风氏掌门事务,而风氏传人不得年超四十。这与其说是一个特殊的约定,不如说是一个恶毒的诅咒。自风魔起始,风氏不仅是代代一脉单传,而且迄今为止从无一人活过四十。风魔之后,风氏传人也曾努力地抗争过。结果是令人沮丧的,风氏似乎已然认命了。风残阳却不想认命,所以在他父亲刻意的引导下结识了尚在闽南为将的林仁肇。 风残阳却最终没能逃过这百余年来风氏既定的宿命。死时年仅三十八岁。林仁肇是悲哀的,也是愤怒的,风残阳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己,而自己却没能护佑其周全。林仁肇做为被江南,乃至中原称之为“江南屏障”的“江南虎”,居然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何以确保一方平安。这令他情何以堪? “那么!林大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呢?”十二长老中年岁最长的秋长老,一张脸皱纹密布,吊眉塌唇。一双眼睛虽然灰白,却是神光宛然。“林某要知道风残阳是怎么死的。”林仁肇盯着秋长老的眼眸说道。“呵呵!老朽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林大侠适才也瞻仰了风门主的遗骨,可曾发现什么端倪?”秋长老神情恬淡,目光淡然。淡淡地问道。“你”林仁肇一时气结。因为以他的敏锐眼光,也不曾看出有什么可疑之处。风残阳离世时的面容很是安详,甚至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一个人在临死时的心理反应,是无论如何做不了伪的,这也正是林仁肇最为不解,也是最为痛心之事。 “林某要见风雨!”林仁肇退而求其次。“哼!你说要见谁就要见谁,林大侠当我‘消息门’是摆设吗?”脾气暴躁的菊长老几乎拍案而起。“林某要见风雨!”林仁肇不为所动。一字一顿地道。“嘿嘿!嘿嘿!林大侠还真是强横霸道呢!”阴柔的春长老阴冷地笑道。“林某要见风雨!”林仁肇面不改色,语气却是加重了三分。萧蓝若双眸如电。逐一地扫过十二位长老,肆意的侵袭,众长老的心头,蓦地一沉。 “林大侠!你要给风门主送葬,我们允了!你要开棺见风门主最后一面,我们也允了!你要见我门中‘长老院’的所有人,我们依然允了!常言道:再一再二不过三,泥人自有三分火。林大侠为我江南呕心沥血,倚为屏障,切莫因小而失大。”秋长老人老成精,分明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 林仁肇缓缓地嘘出一口浊气,缓缓地将身子抵靠在椅中,缓缓地微闭上了凛然生威的双眸,一股氤氲的紫气慢慢地在其周身弥漫开来。萧蓝若微然一笑,抬手端起桌上的茶盅,瞬间,茶盅的盖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一道淡白的烟气,聚气成线,直冲屋顶。片刻,一股焦糊的茶味,满堂飘散。 “世人皆言萧大侠仁义无双,君子坦荡。成名以来,为江湖分忧解难,却手不沾腥,甚是难得。老朽素来钦服君子,何以萧大侠今日如此强势?”秋长老声音平缓,如同君子般,谦谦有礼。“君子亦有逆鳞,江湖不平,自当拔刀。萧某不喜杀,却非不能杀!朱家、郭解、剧孟,孰君子乎!”萧蓝若轻轻地将手中的茶盅放在梨花木的桌上,只听“嗤!”的一声,一股青烟,茶盅陷入木中三分。 “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萧小人,萧公子?”琴长老是十二长老中唯一的女子,而且年岁不过三十几岁。“嘻嘻!琴长老你是瞧我小呢?还是瞧我武功弱呢?”萧小人话音未落,一招“鹞翻”,竟是凭空而起,众人眼前一花,萧小人又笑嘻嘻坐回到了椅中,似乎不曾动过一般。蓦然,一道青影一闪而没,琴长老“啊!”的一声轻呼,手抚玉颊,骇然色变。“嘿嘿!”耶律青云一声冷笑,琴长老顿时毛骨悚然。 “请风家小姐!”一直不曾开言的画长老如是吩咐道。画长老是十二长老中武功最强者,短小精悍且城府极深,平日里难得出言,出言必践。在强势的恶客面前,向不服软的他,也不得不低头。 在一阵难堪而难耐的静寂之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位年方二六、一身素服的少女,风姿绰约地飘然而至,淡妆素抹,艳丽无方。在其身前身后,四位形态各异的男子,警觉地注视着四方。 “风雨见过各位长老!见过林伯伯!”风雨微微万福,尖尖的下颌,樱桃小口委屈地抿出我见犹怜的弧线。林仁肇陡然睁开双目,看着风雨柳眉下略微低垂的杏眼,登时心中一痛。 “从今日起,风雨就是‘消息门’的新门主。”林仁肇见风雨怯生生地斜坐在十二长老的末座,不容置疑地朗声说道。“什么?”十二长老几乎异口同声。“尔等见过你们的门主吧!”林仁肇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冷冷地说道。“不行!”十二长老再次异口同声地喝道。“你们‘消息门’是不是只有风氏才能做门主?”林仁肇问道。“是!”秋长老点头。“风雨是不是姓风?”林仁肇接着问道。“是!可是”秋长老正待解释。“既然如此,风雨就是‘消息门’的门主。”林仁肇冷肃的声音,令人心寒。 “林大侠!可风雨她是女子!”秋长老好半天才憋出这句话来。“那你‘消息门’可曾限定风氏传人的性别?”林仁肇揶揄道。“这个这是当初制定门规的先贤遗漏了吧!”秋长老不是很确定地道。“据林某所知,除了风氏有权掌籍、掌门,其余三族,不得染指。若违此誓,天下共诛之!难道你们这是想要被灭门吗?”林仁肇厉声喝道。秋长老心尖一颤,本想说不是天下共诛之,而是门人共诛之。不过,秋长老为灭门之言所慑,竟是不敢接话。其余的长老也皆是惊骇异常,无言以对。 “请门主上座!”画长老在权衡利弊之后,不再迟疑,毅然说道。“请门主上座!”其余的长老沉寂片刻,不得不接受这无可辩驳的现实。林仁肇嘴角掠过一丝微笑,温煦地看向一脸惊愕的风雨。 “承蒙各位长老抬爱!风雨有三个条件,若是达不成,门主之位,另请高贤!”风雨缓缓起身,清澈的双眸透出无尽的睿智,令人莫敢仰视。往昔娇柔怯弱的少女,忽然间锋芒毕露。林仁肇嘴角的笑意渐渐弥漫,一丝欣慰在胸中荡漾,他的眼神更是慈爱,毫不吝惜地洒向风雨。风雨心神渐宁,在林仁肇的注视下,愈发的沉稳淡定。任谁有了林仁肇的关爱,能不自信呢? “一:风雨的贴身护法,由风雨自行定止。二:风雨的入赘之婿,必须是读书之人。三:风雨四十岁之前,不想再见到各位长老。”风雨平静地诉说着,似乎理所当然,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一般。 ------------ 第十四节 乾德之镜 “消息门”十二长老一时都有些恍惚,这真的是那个人见人爱的小娇女吗?那份从容的气度,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还有那未经深思熟虑、脱口而出的三个条件,不得不令人对她另眼相看。这看似简单的三个条件,无一不正打在众长老的七寸之上,拿捏的恰如其分。 “其实风小姐的贴身护法,不外乎你身侧四人。虽然不是我们三姓中人,却是跟随风门主三十年的旧人,我们没必要费心。风小姐欲招赘读书人,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们要审清家世。至于我们见不见门主,都无所谓。说句公道话,门规所限,我们见门主必须行跪拜之礼,莫说你不想再见到我们,我们还真的不愿时时跪倒在风小姐的石榴裙下,虽然很多人巴不得如此。”秋长老哂笑道。 “好!秋长老果然爽快,一言而决,风雨在此多谢各位长老的成全。”风雨团团作揖,声音脆响的宛如百灵,竟没有一丝初见时的婉转低徊。风雨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宽大的红绸包裹的石椅,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厉。风雨轻移莲步,一步步从众人眼前走过,目不斜视,走的是那样的坚定。 “莫丽丝!你去服侍风门主登位!”萧蓝若起身观礼,对低眉肃容的莫丽丝道。“是!主人!”莫丽丝纤腰一扭,已来到风雨身后,不前不后,随风雨缓步向前,始终与风雨保持着一步之遥。那随风雨一道来到堂上的四个奇异男子。似乎浑不在意地亦步亦趋,他们的眼里没有任何人,只有这个曾经温婉可人的娇弱少女。从风残阳身死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此生唯一需要捍卫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这个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万分的少女。不为别的,只为那曾经注定的永世难以更改的宿命。 “属下参见门主!”十二长老分列两排,齐身下跪,以额触地。这就是当年风魔去世前,对那三位大能提出的唯一的要求。风魔就是要让三大家族的后人永世对自己的后人顶礼膜拜。他受之而无愧。 “门主!属下等明日就起身了。临行之际,无论门主信不信得过属下,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也好让门主心中有数。”秋长老低垂着眼眸,斟酌着字句道。“秋长老见外了,百年以来,三大家族的忠诚毋庸置疑。抛开这个四十岁的限定。三大家族为本门所做的一切,可谓鞠躬尽瘁。各位长老有什么需要吩咐风雨的,尽管直言不讳。”风雨尖尖的下颌微微上扬,面如桃花,美艳无方。 “有门主的这句话,属下三大家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值了!若是没有风氏的‘江湖薄’,三大家族何有这百年的荣耀。‘消息门’是四大家族众志成城的‘消息门’。唯有如此,方能坚不可摧。兄弟没有隔夜仇。属下等人既然认你为主,必当竭尽所能,誓死捍卫。”秋长老抬眸,表明了三大家族的立场。 “林仁肇此人,大仁大义,武功盖世。不仅如此,近年来,其势力更是与日俱增,最令人担心的却是这些势力都是十分隐秘的,并不为外人所知。在外人眼里,林仁肇不过是南唐的一名武将。林仁肇之所以能有今日之成就,这都取决于先门主的慷慨。的确,林仁肇待门主始终不薄,但是,若是任由‘消息门’成为林仁肇的傀儡,却是万万不能。‘消息门’百余年的门规,江湖事江湖起,江湖事江湖平。严令后人不得以己之好恶,插足朝堂之事,更不能以己之好恶,判定江湖之善恶。若有违背者,门人群起而诛之!即使门主也不得逾越。门主虽然年轻,却是聪慧果决,属下不过多句嘴而已。”秋长老说到此处又低垂下了眼眸,不再去看风雨那张吹弹可破而又淡定从容的娇容。 “本座受教了!多谢各位长老!‘消息门’永远都是‘消息门’,而且只能是‘消息门’。管墨!请将本座送与各位长老的礼物呈上来!”风雨目光澄澈地望着十二位长老,樱唇轻启。一身墨衣,身材高大的管墨油亮的秃顶在众人眼前徐徐走过,十二位长老的手中都多了一个二尺见方的白绸包袱。 “这是什么?”众长老都有些好奇,更有甚者,立即就欲打开。“且慢!这个包袱里是各位长老的一些私人物件,若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请各位回到各自家族再看不迟。”风雨及时地制止了某些长老的好奇心,淡淡地道。“掌砚!将各位长老的腰牌呈上来!”掌砚一身紫红色的衣衫,瘦如麻杆,天生一个酒糟鼻,硕大无朋,通红如炭。“各位手中的腰牌乃乌金所铸,寻常刀剑难伤。从今日始,本座认牌不认人。相信二十八年后,在座的各位恐怕剩不下几位了。”风雨的眼圈忽地一红,竟似泫然欲泣。 “唉!还是门主想得周全。”秋长老年岁最长,感慨颇深。众长老一片唏嘘之声,望着风雨的神情都是一阵悲凉和恍惚。“看纸!将本座亲手熬煮的春粥给各位长老品尝。”白衣看纸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呆板的如同痴儿,但他做起事来却向来一丝不苟。看纸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是十二碗热气袅袅的春粥。看纸尽责地服侍着十二位长老将各自碗中的春粥用尽,方才收碗倒退而回。 “嗯!小姐的春粥还是原来的味道,只是愈发的醇美。”画长老掏出手巾抹抹嘴唇,目中渐渐露出一丝慈祥。“消息门”的十二位长老都曾喝过风雨熬的春粥,谈起旧事,画长老禁不住用起了旧称谓。 “今日本座服侍各位长老用粥,并无他意。只是风雨所尽的微薄孝心,不成敬意。伺笔!将本座赠与各位长老的‘真元一气丸’呈上来!”风雨微微抿了抿红唇,唇上诱人的光泽令人心动。伺笔身上的青衣包裹着他异常肥胖的身体。似乎不堪重负,随时都有撕裂的危险。伺笔不但矮,而且胖,横看竖看都没有太大的分别。看他走路,不是在走,几乎就是在滚。伺笔好似没有自觉,脸上常年飘浮着一丝自信而满足的憨厚笑容。这种笑容。任谁看见都会认为是一种人蓄无害的笑容。 “啊!这不是本门传说中的圣物吗?难道是真的?”十二长老中学识最为渊博的梅长老蓦然睁大了浑浊的双眼,看着掌中的药丸,不由惊呼出声。相传“消息门”有一种圣药。虽无起死回生之效,却能瞬间将人体内涣散的真元聚拢,打通全身筋脉,使人一气尚存。不致当场毙命。故名“真元一气丸”。当今世上,也唯有“归元大仙”炼制的“还阳丹”可与之媲美。常人可能毫无用处,但对刀头舔血的武者来说,这就是一条再生的命。这世上,什么都可能再有,唯有生命,不可再生。 “属下谢过门主恩赐!”梅长老率先向风雨跪拜叩头。其余长老震惊之余,皆是心悦诚服。纷纷跪倒在地,诚心实意地叩拜这位新任不过两日的年仅十二岁的妙龄少女门主。 “各位长老常年四处奔波。本座无以为报,聊表寸心而已。从今而后,天各一方,本座虽不再见各位,但各位为本门出生入死,本座于心难安。不过,本座将会时时地为各位长老祈祷,企盼诸位长命百岁。此去路遥,各位长老一路走好!老杜!替本座好生相送!”风雨起身抱拳,声如黄莺。 “消息门”密室之中,四大护法眼观鼻、鼻观心,悄然伫立,默然无语。风雨以手支颐,看着圆桌上摇曳的蜡烛,心无所属。静!非常的静!静的令人难耐,但室中的五人却安之若素。 “少主!他们来了!”老杜如同幽灵般忽地出现在室中,灰褐色的衣衫衬着他愁眉苦脸的面容,略显阴森。老杜是“消息门”的总管,也只有他是传唤三大家族的唯一的传话之人,他看起来似乎已有五六十岁,可他却还不到四十岁,操心多的人,岂非老得快!“哦!叫他们都进来吧!”风雨慵懒地收回痴痴的目光,轻声道。“是!”老杜一向不多话,甚至从不与人聊天。但就在昨日,风雨却和他聊了半宿。 宋太祖草草地处理了国事,匆匆地赶往“崇义宫”。自从花蕊夫人入宫以来,宋太祖心花怒放,整日陪在她的身旁,虽然她还是那样孤傲、冷漠,但是,这正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令他心醉神驰。宋太祖戎马倥偬,开疆辟地,一门心思地致力于统一天下,与这儿女私情始终未曾专注过。如今,得到了如此的尤物,一时情窦顿开,有些英雄气短,也是在所难免。 当宋太祖进得宫来,正见花蕊夫人对镜理花容。宋太祖走到花蕊夫人的身后,望着铜镜中花容月貌的花蕊夫人和雄壮英武的自己,心里感到非常的满意。“爱妃!身子可大好了吗?”宋太祖扶着花蕊夫人的肩头,微笑道。前几日,花蕊夫人偶感风寒,身子始终不适,太医精心地诊治了几日。 “好了许多了,只是尚有些无力而已。”花蕊夫人淡淡地道。“朕再传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调理,待爱妃身子大好了,朕带你出宫围猎如何?”宋太祖只觉花蕊夫人娇弱温婉,更添妩媚,不由伸臂将她揽入怀中道。花蕊夫人眼前一亮,斜倚在宋太祖宽厚的胸前,微微点了点头。宋太祖一时情欲高涨,一把搬过花蕊夫人的臻首,强行将厚实的双唇压在花蕊夫人温热柔软的樱唇之上。 花蕊夫人微蹙娥眉,徒劳地扭动了一下腰肢,这更激起了宋太祖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宋太祖忽然俯身将花蕊夫人抱了起来,“哐当”一声,铜镜跌在地上。花蕊夫人不禁“啊”的一声娇呼,宋太祖侧头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镜子,镜子上的字令他微微怔了一下。 宋太祖此时欲望正高,不以为意,遂抱着花蕊夫人径自扑向玉锦罗帐。花蕊夫人娇柔地躺在鲛绡帐中,淡青色的纱衫薄如蝉翼,隐现盘金绣花抹胸,乳峰微微突起,映着纱衫,愈发显得冰清玉洁,娇艳动人。花蕊夫人云鬓松散,星目含泪,娇喘吁吁。宋太祖情不自禁地扑倒在花蕊夫人丰满的身体上…… 此时,一阕词蓦然浮现在花蕊夫人的脑海之中。“冰肌玉骨,正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绳低转。但屋指西风儿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这是孟昶为她填的词。 翌日,宋太祖在大殿上宣召,令地方长吏选兵之壮勇者保送京师,以补禁军,并选军中强壮之卒以为“兵样”(后以“木梃”代之)。命诸州赋税收入皆送京师;置各地转运使,掌财政,方镇之权日削。 宋太祖正准备歇朝,猛然间想起一事。“诸位爱卿!朕有一事不明,谁能告诉朕?”宋太祖微微皱眉问道。“不知陛下所问何事?”群臣皆有些茫然,在大宋臣子的眼中,他们的天子可谓无所不知。“我大宋才不过乾德三年,这物什却是乾德四年铸,不知是何道理?”宋太祖令太监拿出那面铜镜,目光有些冷厉。群臣争相观看,顿时哑然,因为铜镜的背面的的确确篆刻着“乾德四年铸”的字样。 宋太祖拿眼看着赵普,意似询问。赵普满头雾水,却实在是弄不明白,遂转头相避。“陛下!这亦非难事也!”这时,翰林学士窦仪出班言道。“窦爱卿!难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宋太祖精神一振,不由刮目相看。“据臣所知,‘前蜀’的王衍曾用过这个年号。”窦仪微微一笑,躬身奏道。“不错!此镜的确乃是蜀物,应记蜀年号。窦爱卿广识博学,难得!难得!看样子,宰相还是要用读书人啊!”宋太祖登时恍然大悟,拍案而起。赵普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的,十分难堪。 “赵相公!你且前来。”宋太祖阴鸷的目光盯着赵普道。赵普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躬身快步来到龙案之前。“你错了!”宋太祖忽地伸手从御砚上抓起早已饱蘸浓墨的狼毫,在近在咫尺的赵普脸上左右挥毫,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群臣惊骇地望着这一幕,真正是哭笑不得。赵光义站在班内,低头垂目,好似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他的内心却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 第十五节 应如是观 赵普就这样脸带八叉匆匆地回到了相府,和氏迎出二门,登时唬了一跳。赵普阴沉着一张脸,抿紧了嘴唇,眼里弥漫着一层水汽。这个委屈他必须受的,因为“乾德”的年号,是他推荐给皇上的,记得当时皇上还夸赞他有学问呢!该死的王衍!哦!他好像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学到用时方恨少啊! “相公!你何必如此意气用事呢!皇上不过一时气愤而已,过去了就过去了,左右不过是一个年号罢了!来!贱妾与你擦净。”和氏在水盆中拧干一块洁白的面巾,凑到赵普的面前,呵气如兰。“我自己来!”赵普接过热气蒸腾的面巾,正欲抹脸。忽然,赵普的手,却意外地停在了半空,他的脑中蓦然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点什么,虽然意识还有些模糊,但已然足够了,赵普眼底的阴霾渐渐消散无踪。 早朝的时候,宋太祖看到了他的宰相赵普,也看到了那极具羞辱意味的八叉。满朝文武上朝的时候也都看见了,互相招呼的时候,他们都选择了视而不见。但是,他们心里却是忐忑的,常常出人意表的皇上会站在什么角度来看待这位众臣之首的所为呢!有人欢喜有人忧,于是,满朝寂静。 “赵相公!你这是何意?”宋太祖看着赵普脸上墨迹干涸而醒目的杰作,眉头微蹙。“陛下容禀!臣胸无点墨,有负圣恩,以臣为榜。以儆效尤。”赵普面容沉肃,出班奏道。“爱卿何至于此?”宋太祖原本以为赵普是在向自己示威,闻听此言。不由心中歉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不曾责罚微臣的过失错漏,只是戏弄一下微臣的颜面,微臣已是感恩涕零也!”赵普言罢,双膝跪倒,匍伏于地。 “来人!盥洗伺候!”宋太祖蓦地心中一软。“爱卿请起!”宋太祖走下龙庭,以手相扶。宋太祖在金盆中将面巾打湿拧干。亲手替赵普将脸上的墨迹擦拭干净。此时,宋太祖的眼中只有对待长兄般的敬爱和护持,全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尊。赵普定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太祖的面容。忽然间泪流满面。 “爱卿!你哭了!”宋太祖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涌出一股酸涩难当的温柔。赵普的喉头滚动了数下,竟是哽咽的无法开口。他慢慢地闭上双眼,任由泪水肆意欢畅地流淌不止。这一刻。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宾主相得的相濡以沫的日子里。那时候。皇上还亲切地唤他做则平吾兄。 “三年!风雨要为父亲守灵三年。三年之后,风雨将大婚,为风氏留下血脉。再三年,就是风雨重整‘消息门’之日。也就是说,六年之后的今天,你们必须成为三大家族独一无二的精英。风雨希望你们都能如愿拿到属于你们自己的长老腰牌,也不枉各位三十年的隐忍和磨难。”风雨目光澄澈,将面前的十二位男子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哪怕是最细微的眼神波动,也是了然于心。 这十二位男子。皆是三大家族里曾经被边缘化的人物。在他们只有十余岁的时候,家族就认定他们是不可铸就的,于是,他们被无情地遗弃了。当时,对于他们来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前程可言,只能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度此余生。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是,却有人给了他们一个似乎遥不可及的希望,一个能够足以洗尽毕生耻辱、光耀一生一世的希望。 这个人就是风残阳的父亲,那个在三大家族眼里,历代风氏掌门人中,最为懦弱无能而且有些猥琐的男人。他的一生,唯一值得炫耀的是曾娶过三房妻子和十三房小妾,最大的荣光则是生了一个抱负远大、励精图治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风波起。风波起原名叫做风波平,这个名字是他在自己的父亲临终时不顾家人的反对而擅自更改的。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当他的父亲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蓦然从床榻上坐起,早已没有了光泽的双眸里,忽然燃起熊熊的烈火,然后心满意足地与世长辞了。 这十二位被风波起和风残阳父子雪藏了几近三十年的旧人,如今最小的都已年过四十。在常人的眼中,四十岁的男人已是半截入土,知天命了。但是,做为武者,却正是炉火纯青,如日方中。 “少主!春一定不负先主之托,少主之愿!”春一的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冷酷而决绝。十二人没有名字,正如三大家族其余人等一般无二。但是,在这密室里,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春一、夏二梅五画十二,对应的正是“长老院”十二位长老的名字。他们此去的目的,就是三大家族掌控的“长老院”和他们身上的十二块腰牌。他们必须在限定的期限内,尽快地出人头地,进而取而代之。这个期限,是六年,只有六年,这就是风雨给他们的期限。十二个人,十二双眼睛,都露出血红的渴望。 金陵南郊有一座山,双峰耸立,状如牛角,故名牛首山。东峰南坡有一寺,名弘觉寺。牛首山延绵而下,与祖堂山似断若连,层峦叠翠,忽峰起如芙蓉,高耸入云。南麓古木参天,茫茫竹海掩映着南唐皇寺延寿院。牛首山弘觉寺与祖堂山延寿院虽遥遥相对,却是拍马难及。 南朝宋大明三年,宋孝武皇帝刘骏于幽栖山建寺,以幽栖山为名,称幽栖寺。唐太宗贞观年间,高僧法融禅师在幽栖山北崖洞穴中修行,得禅宗四祖道信嫡传心法,创禅宗支派“牛头宗”,称“南宗第一祖师”。幽栖寺即“江表牛头”的发祥地。誉为南宗祖堂,改名祖堂寺,幽栖山随之称为祖堂山。 唐光启年间。祖堂寺毁于战火。吴大和二年,吴睿殿溥重建祖堂寺,称延寿院。南唐烈祖、南唐元宗皆钟爱祖堂山,巡游不辍,最终竟双双埋骨于此,建陵于祖堂山南麓。现今唐主李煜笃信佛教,更是将延寿院视为皇家寺院。广施恩泽。延寿院香火鼎盛,更胜往昔,对面的弘觉寺愈发显得冷清而孤寂。 “哼!这些和尚自以为深得国主尊崇。平日里皆是以国师自居,浑忘了自家出家人的本分。你去问一下,泰钦大师他们到了没有?”林仁肇盘膝坐在弘觉寺“禅台静室”内的蒲团上,伸手端起面前矮几上的茶盅。轻轻啜了一口。吩咐身后肃立的玄义人。“林府尹此言一针见血!”对座的高越挑指赞道。 高越,字仲远,高远高攸远之胞弟。高远昔日与韩熙载结伴来唐,同朝为官,私交甚笃。高远乃南唐国史编修,因感叹国事江河日下,将已修成的国史付之一炬,颇有古人遗风。高远三年前辞世。唐主李煜令高越与韩熙载续修国史。高越官拜御史中丞勤正殿学士、左谏议大夫兼户部侍郎,主修国史。 高越初投鄂帅张宣。张宣欲以爱女妻之,高越壁书一诗,不辞而别。诗云:雪爪星眸世所稀,摩天专待振毛衣。虞人莫谩张罗网,未肯平原浅草飞。高越再投范阳卢文进,卢文进有女,美慧善文,世人称之“女学士”。高越慕名往求,卢文进以其清警有才思,文名盛于北方,欣然应允。高越随卢文进入唐,与江文蔚同名,时称“江高”。江文蔚卒于后周广顺二年,此时唯高无江也! “二位联袂重修妙因寺舍利塔,可谓功德无量!何以却对这些和尚吹毛求疵?”高越身旁一位瘦长的男子淡然一笑。此人身量极高,即使坐着也远比常人为高,有个绰号叫做“摩天祖师”。 陈曙,字道源。唐末曾举进士,因其高而无类,人皆避之,遂辞官远走淮南,遁于蕲州山中。乡人但凡有集会、祭神,陈曙必知,不待召而至,醉饱辞去。乡人知其异,每设虚坐,陈酒肴以俟之,陈曙由是常与乡人驱祸患、写家书,舍中惟一榻,悬笔而书,速书数卷。陈曙尝与蛇虎亲居,不设牖户,雨雪满至,亦自若。乡人乘其外出而往窥,陈曙必倏忽而至。如此凡数十年,颜发不少异。唐元宗命时任中书舍人的高越召之,不肯起,徙居鄂渚。林仁肇知洪州,陈曙往视,至此落足洪州西山而居。 “说来惭愧!高某素无家财,与仁肇合修舍利塔,还是向鼎臣处拆借的资金呢!倒是徒沾了仁肇许多名声。”高越素来清贫,闻知林仁肇欲重修舍利塔,颇为意动,于是在亲家徐铉处借了些银两,算是二人合修。徐铉徐鼎臣为唐礼部侍郎,江东书法第一,行、隶俱佳,尤擅“李斯小篆”,与其胞弟徐锴并称“大小徐”,如今“妙因寺”的匾额就是出自徐铉之手。徐铉不仅与弟徐锴及“江南布衣”绝笔画家徐熙合称“江左三徐”,更以文章之骈俪孤秀与吏部侍郎韩熙载齐名,江东谓之“韩徐”。 “慎交贤侄与林华侄女儿琴瑟相和,倒是成就了一段金陵佳话。”林仁肇望着高越笑道。高越幼子高慎交,曾就学于庐山白鹿洞,位列七十二弟子,文才武学,皆属上乘。高慎交久慕徐铉二女徐林华之秀外慧中,曾登门求教,如是者三。徐铉戏之:有其父必有其子。徐铉虽爱惜此子金陵才子的名声,也看重高氏的家世门第,却顾及高氏的清寒。林仁肇闻知,代为聘礼,徐铉遂将徐林华妻之。 “主人!大师们都到齐了!您看是不是现下就过去?”正当三人闲话正酣之时,玄衣人悄然地推门而入,躬身禀道。陈曙微微地侧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玄武卫”,回首又看向林仁肇,目光中倒是多了一些东西。“仁肇一介武夫,没有先生之大才。这些下人的武学身手却也一般,却胜在还有些忠义之心。”林仁肇眼光锐利,缓缓起身说道。陈曙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振衣而起。 “各位大师请了!”林仁肇三人在弘觉寺住持酒秃禅师的引领下向净室内的群僧合十见礼。此时净室内高僧云集,竟有十余位之多,皆是南唐境内有名的和尚,尤以已故报恩院净慧禅师的弟子清凉寺住持泰钦禅师为尊。其下依次为报恩院住持匡逸禅师及挂单的慧济法师、清护法师,金陵钟山章义院住持道钦禅师,净德道场住持达观禅师及挂单的冲煦法师,报慈院住持行言禅师,庐山圆通寺住持缘德禅师及挂单的义伦法师、崇节法师,归宗寺住持道诠禅师,洪州龙兴寺住持玄寂禅师及挂单的德明法师、云真法师,蕲州四祖寺住持清皎禅师,五祖寺住持玄觉禅师,袁州木平山善道法师,最后上前来的是已故禅月大师贯休和尚的两个弟子昙域和尚和昙弗和尚。 “林府尹!高侍郎!”众僧起身见礼,袈裟飞扬,一片赤褐。陈曙兀立在门首,宛如鹤立鸡群,却是无僧识得他。“各位大师!林某给各位引荐一位高士,这位就是人称‘摩天祖师’的陈曙陈道源。”林仁肇闪身将陈曙指引给众僧。众僧闻听,登时哗然,浑没了平日有道高僧应有的稳重矜持和道貌岸然。 “前辈与贫僧同在蕲州经年,却是无缘识荆,没成想竟在此等场合相见,惭愧!惭愧!”蕲州四祖寺住持清皎禅师概叹道。“是啊!记得贫僧初掌五祖寺,亦曾前往山林拜会高贤,却是缘悭一面,贫僧一直引为平生憾事!”蕲州五祖寺的住持玄觉禅师和清皎禅师分属同门,皆禅宗四祖道信一脉传承。 摩天祖师与陈抟老祖一南一北,并称于世。陈曙不事佛、道,只信儒家。陈曙以一儒家,通天地冥大道,百岁高龄观之直如三四十岁,身轻体健,勘破生死玄关,傲笑万丈红尘,佛道视之若仙。世上无论佛、道、儒,所修持的无非是得窥天道,天人合一,以期与天地同寿。净室内的众僧皆在此中侵淫数十载光阴,这天人之隔,却是如花如雾,若即若离,令人欲罢不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陈曙微然一笑,打个稽首,就地盘膝而坐。 ------------ 第十六节 其妙无言 陈曙坐下的位置正在门首,而净室无窗,四壁唯此一门。陈曙此举似无意却有意,众僧中有些明眼人,立时察知,不由微微色变。林仁肇与高越皆是一脸高深莫测,面静似水,酒秃和尚却有些目光躲闪。 “林施主!不知召唤贫僧所为何来?”泰钦和尚红润的圆脸上原本倨傲的神情渐渐收敛,心中没来由的有些不宁。“拥绒对芳丛,由来趣不同。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艳冶随朝露,馨香逐晚风。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高越忽然曼声吟道。这首偈诗在场的和尚无一不是耳熟能详,正是泰钦和尚的法传之师净慧禅师文益和尚当年“棒喝”唐元宗李璟所作。 后唐清泰二年(公元935年),文益和尚应抚州府州牧之邀,于临州崇寿院弘扬佛法,声名鹊起。晚年深受南唐烈祖李昪的敬重。先后于金陵报恩禅院、清凉寺开堂接众。文益禅师在金陵三坐道场,四方僧俗竞向归之。后周世宗显德五年(公元958年),文益圆寂,享七十四岁,葬江宁无相塔,谥号“大法眼禅师”,乃禅宗法眼宗立宗之祖。文益禅师嗣法弟子六十三人,以文遂泰钦、德韶、慧炬等十四人最胜。高丽僧人曾来学法,得法者三十有六,法眼宗由是大兴高丽,长盛不衰。法眼宗,深谙华严宗之教义,阐禅宗之本“真如一心”,即华严宗所谓的“总相”,视“心”为本。禅教兼重。“法眼宗”在佛门各宗派之中,是唯一与儒家声气相投者,深得儒家大力褒扬和推崇。 其时,唐主李璟宠幸冯延巳、冯延鲁、陈觉、魏岑和查文徽,唐人称之“五鬼”。冯延巳、冯延鲁和魏岑本齐王府旧僚,唐主李璟心腹。五人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当朝又有曾拥戴二王子李景迁的宋齐丘等权臣当道。陈觉首鼠两端,又与宋齐丘暗中勾结,败坏朝纲。唐主李璟邀文益禅师观赏牡丹花。问法于文益禅师,文益禅师已知自己寿算无多,遂口占此偈诗。以喻当朝时政,李璟顿悟。 “高檀越此时吟此诗,必有深意!”龙兴寺住持玄寂和尚线条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的笑意。“三位施主见召众位高僧,翰林图画院为僧者。也是以巨然大师为尊。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师兄弟二人,何以传召我等?”昙域和尚伸手摸摸光亮的秃顶,一双桃花眼滴流乱转。昙域和尚和昙弗和尚,皆供奉于南唐翰林图画院,与山水画大师巨然和尚乃是同僚。昙域和尚人物风流,深得唐主李煜的宠幸。 “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勤苦蹈林丘。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他年名上凌烟阁,岂羡当时万户侯。当年贯休大师那是何等的气节。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而今,汝等即为大师亲传弟子,却不知自爱,魅惑主上,不思进取,其心可诛!”高越面如寒霜地诵读出贯休和尚昔日赠与时为镇海军节度使、润州刺史钱镠的诗作,毫不容情地斥责昙域和尚之所为。 钱镠其时平定董昌有功,一肩挑起镇海、镇东等数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尉兼中书令,拥有吴越十四州之地,意气风发。贯休和尚自灵隐寺持诗往贺,钱镠素慕贯休和尚之名,见其贺诗,甚是得意,却意犹未足。此时钱镠已不满足“十四州”与“万户侯”,欲令贯休和尚将“十四州”改为“四十州”。贯休和尚对钱镠的傲慢极其反感,不满钱镠之野心欲望,愤然曰:州难添,诗亦难改。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言罢,拂袖而去,尽显刚正不阿的名士气节,雄才大略的吴越国主“钱王”钱镠就这样与贯休和尚失之交臂。贯休和尚一语成谶,吴越钱氏三代五王,终其王朝,也不过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 “贫僧明白了!林施主苦心孤诣地见召我等,是因为国主崇佛之故。”报恩院匡逸和尚微皱了眉头看着林仁肇阴翳的眼神道。“尔等都是有些道行的所谓禅师,持戒修行,悲天悯人,不说救民于水火,也当广施善德,与国分忧。可某眼中所见,却是僧侣上万,不事生产,与民争利。莫说尔等锦衣玉食,享尽尊崇,就是那田舍庄园,亦是广袤千顷,极尽奢靡,哪里还有半点出家人的清修苦持。尔等不是弘扬佛法之大德,而是国之蛀虫,社稷之硕鼠耳!”陈曙目光咄咄,声音冰寒而凌厉。 “嘿嘿!陈先生慷慨激昂,却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泰钦和尚干笑一声,甚是尴尬难耐。“非是陈老危言耸听,如今唐国现实如此也!各位!自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可是僧侣作奸犯科却只在佛前跪拜百首,即可无罪。纲常伦理,败坏如斯,尔等扪心自问,难道尚不自省吗?”高越一脸沉痛,仰天长叹。 “高檀越!此话甚是偏颇,想我佛门弟子众多,难免良莠不齐,岂可一叶而知秋。”报慈院住持行言和尚白眉微掀,不以为然。原来,那个奸淫良家的和尚正是行言和尚的弟子。唐主李煜闻之,非但不治其罪,竟然为其开脱:此等毁戒,本图婚嫁,若冠笄之是中其所欲,命礼佛百而舍之。由是,僧尼奸滥公行,无所禁止。众人触犯刑律当死,适逢唐主斋戒,则于宫中佛前燃灯,以达旦为验,谓之命灯。未旦而灭,则论如律,不然则释。富人商贾每有死罪,则重贿左右内官,续膏油,延命灯,均不死赦免。 “尔等事到如今,依然执迷不悟,枉费经年修行,宁不愧乎!以某看来,三武一宗之灭佛,势在必行也!”陈曙眼中精光闪烁,渐显凶戾。众僧闻言。直欲魂飞魄散。四次佛难,最近的一次仅仅不过十年的光景,大多数的僧人。至今仍是记忆犹新,如同噩梦般盘旋在心头,经久不散。 北魏太延四年(公元438年),魏太武帝拓跋焘诏令五十岁以下沙门尽皆还俗,以从国之征役。太平真君五年(公元444年),魏太武帝令自王公以下至庶人,一概禁止私养沙门。并限期交出私匿的沙门,若有隐瞒,诛灭全门。太平真君七年。魏太武帝率兵镇压杏城卢水胡人盖吴,到达长安时,在一所寺院发现兵器,怀疑沙门与盖吴通谋。大为震怒。下令诛杀全寺僧众。崔浩趁机劝魏太武帝灭佛,诛戮长安之沙门。是年,魏太武帝发出灭佛诏:佛图形象及佛经尽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一时之间,举国上下,风声鹤唳。时太子拓跋晃监国秉政,一向笃信佛法。再三上表,向魏太武帝劝阻。虽然未予采纳,却因此而使灭佛诏书得以缓宣,远近沙门,闻讯逃匿,大多获免于难,佛像、经论亦多得密藏。然而,北魏国境内的寺院、塔庙却无一幸免,史称“太武法难”。 北周建德二年(公元573年),周武帝宇文邕聚三教,辨释三教先后,以儒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末。建德三年,周武帝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皆除之。一时间,北周境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建德六年,周武帝灭北齐,于北齐境内再度灭佛。天下毁寺四万,强迫三百万僧、尼还俗。周武帝道:自废以来,民役稍希,租调年增,兵师日盛。东平齐国,西定妖戎,国安民乐,岂非有益? 唐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十月,唐武宗李炎以灭佛先锋韩愈“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的儒学独尊和儒家“道统”为基,在道士赵归真的怂恿下,下令毁寺灭佛,籍没寺院财物。会昌三年,唐武宗下“杀沙门令”。“血魔”穷天假借藩镇奸细假扮僧人藏于京师,一日之间,在长安城击杀裹头僧三百余人,京城女摩尼七十余人无从栖身,皆自尽。会昌四年,敕令尽拆寺院、佛堂,勒令僧尼还俗。会昌五年,唐武宗大兴灭佛,凡摩尼寺尽数撤毁,斥逐回纥教徒,摩尼僧二千余人多半道死。天下拆寺四千六百所,招提、兰若四万所。僧尼还俗二十六万零五百人,奴婢十五万人,寺院役使良人五十余万,缴良田数千万顷。唐武宗慨叹: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更有甚者,游僧入境则斩之,史称“会昌法难”。 后周显德二年(公元955年),周世宗柴荣信奉儒教,以佛教寺院僧尼不事生产,占用无度,下诏禁止私度僧尼,即使出家,亦有官府定夺。不得私建寺院或兰若,违反之僧尼,课以严刑。未受敕额的寺院,一律废毁。民间凡是佛像、铜器,限五十日内交由官司铸钱,私藏五斤以上者,一律处死。此举天下废毁寺院三万三百三十六所,大量的佛像及钟、磬等法器被铸成铜钱。相传,周世宗下诏毁佛,镇州有一尊铜制观音,无人敢毁。周世宗亲往该寺,以斧砍毁之。周世宗曰:朕闻佛说以身为妄,而以利人为急。使其真身尚在,苟利于世,犹欲割截,况此铜像,岂有所惜哉! “今使尔等前来,无非只要各位的一个承诺。以尔等现有的德望,约束僧众,保国安民,不以虚妄蛊惑主上,不因权势,乒良善,更不得以邀宠而结党营私,干涉朝政。若果有此等行径,佛门诸僧共诛之!而今高侍郎乃国史编修,乃是史官,相信尔等信得过高氏史家的直言诚信。林府尹是我江南诸将之首,江南之屏障,以其忠勇为各位为证,兑现尔等今日之诺言。区区陈某,将监督各位之行止,若有违背,虽千里之外,必取其项上人头。”众僧为适才灭佛之言所慑,皆是两股战战,骇然惊恐。闻听陈曙之言,皆是忙不迭地点头称诺。高越望向神情淡然的林仁肇,微然一笑,并不多言。 “酒秃大师!请与各位呈上文房四宝。”陈曙端坐于地,不假颜色。众僧明知陷入翁中,却是不得不签下诺书,在高越的注视下,一一画押签朱。“今日高某多有得罪各位高僧,还请看在高某为国请命的份上,海涵谅解!”高越将诺书仔细地收起放好,深深地一躬到地。“林府尹与高侍郎高风亮节,贫僧感念至深,只有惭愧,何有怨愤!况且,林府尹和高侍郎重修栖霞寺之舍利塔,足见侍佛至诚,本就是吾道中人。林府尹更是舍俸钱重铸我龙兴寺佛钟,贫僧只有高山仰止也!”洪州龙兴寺住持玄寂和尚慢慢地擦拭着拇指上的朱印,不为己甚。“莫说是签这一份诺书,为我江南大计,就是要贫僧的一条性命,又何足道哉!”庐山圆通寺住持缘德和尚虽是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却是目光澄净,倒也宝相端庄。 林仁肇从进门招呼过众僧之后,始终一言不发,斜靠在净室一隅,双眸时而冷厉,时而沉静。众僧此时踊跃的慷慨陈词,似乎并不能将他从那一种物我两忘、神游太虚的玄妙境界里,拉回到七嘴八舌的火热表白之中,似乎这件事原本就与他没有任何的干系,似乎他并不满足于眼前的一切。 “爹爹!外公怎么还不出来?他可是答允我,要带我上牛首山的。”萧小人和萧蓝若此时站在弘觉寺的一口天井处,望着不远处始终门扉紧闭的净室。“外公只要答允过的事,何时又会出什么纰漏?”萧蓝若眼底掠过一丝沉思,轻声说道。“这些和尚很不好应付吗?”萧小人忽然笑道。“呵呵!你外公所行之事,又有哪一件是好应付的呢?不过!愈是难做的事,你外公愈是做的滴水不露。”萧蓝若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因为他看到那一直紧闭的门扉,慢慢地从里面被拉了开来。 ------------ 第十七节 山雨欲来 牛首山,南北双峰,争奇斗艳。北连翠屏,南连祖堂。但见秀宇层明,松岭森阴,绮馆绣错,漂渺玲珑。著名景观有白龟池、兜率岩、文殊洞、辟支洞、含虚阁、地涌泉、饮马池、感应泉、虎跑泉。此时,东峰舍身崖感应泉旁的凤字壁前站着三个人,静静地看着四龛石刻佛像以及梵文,皆是默然无语。 “主人!玄寂和缘德在峰下请辞,问主人是否相见?”玄衣卫躬身禀道。“只要他们二人勤勉做事也就是了,何必拘泥于这些俗礼,枉吾多年对他们的栽培,如此看不开。好歹他们现下也是称雄一方的有德高僧,信众无数,何至如此!你去告知他们,好生训练僧兵,韬光养晦,莫要辜负了吾对他们的殷切期望。”林仁肇注视着凤字壁上的梵文,语气里却有无尽的萧索。 “蓝若!那吴能言可还堪用?”林仁肇待玄武卫离开,侧头看着萧蓝若的侧影问道。“呵呵!嘴倒是挺能说,就是阿谀奉和的嫌疑有点大,我不喜欢他!”萧蓝若直言不讳地道。“嗯!只要会说话就好,任谁都如你一般君子耿直,怕是不易呢!”林仁肇微然一笑,心里对这位贤婿甚是看重。“外公!原来那帮和尚里有你的细作!”萧小人忽然眨着眼眸狡黠地道。“小人!怎么跟外公说话呢!”萧蓝若不悦地道。“细作!嗯!就是细作!对佛门而言,的确如此!不过!若是他们能于国家有益。就是好和尚。哪怕背负千古骂名,又何所惜哉!昔年,我林氏先祖为了家主的安危。宁可背负弑主之罪,沉千古奇冤,那也是义所当为而奋不顾身。”林仁肇悠然神往地望着佛龛里的佛陀,忽然忆起儿时赠经与己的胖大和尚。 “外公!那我将来应该属于哪个国家呢?”萧小人眉头稍拧,满心困惑。“你爹爹是契丹人,自然应该是大辽国。但是,你娘亲是唐国汉人。你又在江南出生,唐国也是你的故国家园。”林仁肇说着话,觑了一眼低头沉思的萧蓝若。自己的内心都有些茫然。“如果大辽国和唐国交战,你说我该帮谁呢?”萧小人似乎并不打算放弃,执着地问道。“呵呵!大辽国和唐国远隔千山万水,哪里就能打到一起了。”林仁肇微微一怔。苦笑道。“外公!如果是汉人和契丹人打架。我该怎么办?”萧小人心中的疑惑一发而不可收。“汉人!契丹人!你的身体里流淌的是两个种族的血液,究竟该怎么办,外公也说不好。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林仁肇似乎也在深思。 “岳父!欧阳前辈前些时曾问我,是否有意这盟主之位。我不知他作何想,就敷衍了他几句。他走时。好像不大高兴。”萧蓝若不愿他们再进行如此艰涩的问答,转身面对林仁肇淡淡地道。“欧阳栻!此人虽然有些野心。却还不至于敢坏吾大事。况且!他的德望虽隆,武功却未臻化境,与你相较,胜算无多。”林仁肇微皱眉头,看着萧蓝若有些迟疑。“向闻‘白鹿洞’二十七绝技,欧阳栻皆可信手拈来,江南武林也是以其马首是瞻。其实,由他来做这个江南武林盟主,最是合适不过。”萧蓝若诚挚地说道。 “欧阳栻贪多嚼不烂,二十七绝技样样精通并不是好事。八月十五之期还有不到四个月,届时可不单单是我唐国,还有吴越国、南汉以及已然为宋国平定的荆、湖一带的江湖豪杰,都会来参与这个五十年来唯一的武林盛典。草莽之间,能人异士数不胜数,究竟鹿死谁手,还没有定数。也就是说,你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也未必能拔得头筹。蓝若!你记住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想要独善其身,首要的是你要站在一个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这也许很难,但却是最稳妥的。”林仁肇语重心长地道。 “岳父所言,蓝若又岂有不知!如今却是两难呢!耶律师兄传来慕容世家之言,要我尽快给小人下聘礼,以结秦晋之好。言下之意,就是打算相助我谋取盟主之位。如今,师兄将‘青云帮’打理的井井有条,势力渐强。他这么做,无非是欲矫借我的名义,四处招揽可以联袂的武林世家,以期达到他自己的某些不可为人知的目的。可在蓝若的心中,这些都是浮华俗物,实不愿涉足太深。”萧蓝若微微叹了口气,眉间说不出的厌烦。“小人的亲事,先不必着急,小小未嫁之前,还是先放一放再说。慕容世家底蕴深厚,随便出来几个子弟,就能左右天下风云。如此卖好,定有所图!”林仁肇淡淡哂笑。萧小人闻听外公之言,不由大舒了一口气,虽然他很是喜欢慕容嫣,但对这婚嫁之事,还是说不出的惶恐。 “话又说回来,你的疑虑,我都知道。一旦你做了盟主,你将在耶律青云和我之间徘徊,无论你偏袒哪一方,都不是你的本意初愿。但我相信,你一定会秉公而处的。”林仁肇微然一笑。 “江南武林,南雁荡的‘九州大侠’燕巢,居‘燕巢山庄’而号令吴越群伦,据说武功当不在你我之下。”林仁肇目含忧色。燕巢与当今吴越国主钱俶以及吴越国师愿齐和尚乃是义结金兰的三兄弟,愿齐和尚为长,燕巢次之,钱俶为幼。钱俶当国,燕巢居功至伟,却不喜庙堂之高,而回归雁荡燕氏。雁荡燕氏,百年武林世家。自燕巢义盖九州,更是如日中天。燕巢却也并不与家族争利,而是别居南雁荡“会仙峰”,筑“燕巢山庄”,将十五子各建其寨,燕氏十五寨,环绕在燕氏祖业的周围,向外扩张几近百里。星罗棋布,成为雁荡燕氏的守护门神。 “南汉的‘南天一柱’潘崇彻而今为南汉西北面都统,扼守着南汉之门户。估计是不会前来争夺此位,但听说他的三弟子‘南霸天’武枭武功盖世而游戏江湖。潘崇彻弟子十七人,真正执掌其门户的就是这个武枭,十五人同气连枝,在南汉已是所向无敌。既然不能在南汉为官,就一定会觊觎这个江湖武林趋之如骛的江南武林盟主之位。”林仁肇眉头渐锁。汉主刘鋹深信宦官,常自言道:世人皆有家。有家即有私心。唯阉宦之人,无家无室,当为吾所用。因此。南汉中举入进容易,而为官却是艰难。为官必阉,使许多能人异士望而却步。但凡有志之士,崇尚子嗣延续。绝不会在南汉为官成宦。 “陈洪进自执掌泉、漳之后。就将‘燕子门’传与其女‘十八娘’陈玑。陈玑师从仙游麦斜谷修真隐士‘一方天地’何自永,自小聪慧明法,出师后自创宝刹‘崇福寺’。陈玑佛法高深,闽僧虽多,却皆入不得其法眼,遂请其师何自永出家,任‘崇福寺’长老。陈玑一门心思就是为了光大‘燕子门’,欲使其成为天下名门。呕心沥血。陈洪进五十二位弟子,对其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其志非小,堪称女中豪杰。”林仁肇语气中竟有一丝难得的温柔之意,令萧蓝若和萧小人颇为惊诧。 “闽”永隆六年,朱文进、连重遇杀闽帝王延羲,朱文进自立为主,陈洪进与留从效、董思安、张汉思四将联袂反对朱文进、连重遇。王延政改“闽”为“殷”,即殷帝,以留从效四将为都指挥使。朱文进被杀、殷帝王延政降唐,陈洪进亦随之归唐。唐以留从效为清源节度使,陈洪进为统军使。宋建隆三年留从效病逝,其嗣子留绍其、留绍兹威信未立,陈洪进举张汉思为留后,自为节度副使。张汉思年老醇谨,军政事务皆决于陈洪进。张汉思诸子为衙将,皆不服,欲谋害陈洪进,“燕子门”诸强环伺,终不能逞。宋乾德元年,陈洪进夺张汉思权,自称留后。 陈洪进先依附于唐主李煜,李煜以陈洪进为唐清源军节度使、泉南各州观察使。宋灭荆、湖,陈洪进派衙将魏仁济绕道赴汴京向宋太祖奉表称臣,愿纳土归宋。宋太祖以泉、漳依海,实无用武之地,为笼络人心,下诏慰抚,却改清源军为平海军,以陈洪进为平海军节度使、泉漳观察使、检校太傅,赐号推诚顺化功臣,并以其子陈文显为节度副使,陈文颢为漳州刺史。 “建州‘八门拳’自吴光去世后,由其长子‘拳圣’吴间道执掌门户,闽地江湖武林,无人出其左右。荆、湖之地,自‘潇湘楼’风生水起而后迅疾销声匿迹之后,不愿归附宋朝的武林人士,大多啸聚山林,自立门户,其中也不乏佼佼者。这些皆是江南有些声望之人,还未算那些传承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武林世家大族,若是他们有意此位,定是雷霆一击,势在必得。这就是如今江南武林的态势,江南武林盟主之位,并非你掌中之物,欲予欲取。”林仁肇回身眼望舍身崖下涛涛松林、千杆青竹,神不我属。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天下数十年兵连祸结,武林世家皆枕戈待旦,韬光养晦,蛰伏不出,所待的不过是天下靖平之日。而今,中原已定,雄主称霸,这些个名门望族,世家勋贵,早已是急不可耐,蠢蠢欲动了。江湖是什么?江湖就是最大的利益所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坐吃山空,他们可都入不敷出了,此刻再不出手,天下一统之日,就是他们覆亡之时。若是能提早掌控一些势力,就能在今后分得一杯羹汤。蓝若!海之所以平静,却是在积蓄那滔天的巨浪啊!”林仁肇收回远眺的目光,却不看萧蓝若的脸色,只是把慈爱的眼眸专注在萧小人的身上。 “外公!我听懂了!您说那么多,无非是让爹爹为子孙后人计,为姐姐和我多留下一些福荫。”萧小人郑重其事地道。“人生百年,白云苍狗。这世上唯一能留下的,也只有这血脉相承的骨血至亲,也只有这血亲才是我辈曾经来过的印记。”林仁肇轻声叹息,将手轻拂萧小人清秀的面颊。 “岳父!蓝若一切都听从您的安排就是了。如果,前面就是断崖深渊,蓝若也不会回头。”萧蓝若微微挺直了身躯,清亮的眸子闪烁着熠熠的神光。“无数风光在险峰!”林仁肇终于舒心地一笑,忽然伸出猿臂,将萧小人抱起,向着舍身崖的顶峰攀去。萧蓝若心结已去,从容迈步赶上。 ------------ 第十八节 悲风画扇 苏州园林甲天下,旖旎的苏州河缓缓地流动,碧波荡漾,垂柳绿帘。午日的阳光,在河面上投下斑驳的粼粼波光,惹人遐思,真是别样风景无限好。林云素带着萧小小漫步在河岸的青石甬道上,但见人流如织,绿瘦红肥,却也怡然自得。江南的水色甚是滋养人,萧家母女更甚旁伊。 “呦!这是谁家的小娘,怎得如此醉人?”一位手摇折扇的翩翩公子忽地发出一声惊叹。“呸!登徒子!”萧小小俏脸生晕,轻声啐道。“呵呵!区区姑苏孙秀,可不是什么登徒子,冒昧打搅了二位小姐的雅兴,还请赎罪则个!”孙秀将扇一收,微微躬身道。“既知无礼何敢如此?”林云素虽已年过三十,姿色却丝毫不减,直如妙龄少女。本欲惩其轻薄,知其父乃吴越国舅孙承佑,却是不便发作。 苏州子城西南有“东墅”,是吴越开国之主钱镠第六子“广陵王”钱元璙之庄园,如今居之的是钱元璙次子中吴节度使钱文奉,年将六十,以其次子钱承礼为节度副使。“东墅”之侧就是“南园”,就是吴越国王钱俶的王妃孙太真之胞弟两浙都指挥使、行军司马孙承佑的园林。孙秀是孙承佑最小的一个儿子,虽只一十六岁,却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吴越各大家族,趋之如骛。后世的百家姓里,起首就是赵钱孙李,赵氏乃国姓,钱氏是钱王,孙氏尚排在南唐李氏之前。其家族势力,由此可见一斑。 “呵呵!好歹我表弟也是吴中有名的才子,娘子怎能如此说话呢?”另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脸上浮起一丝暧昧的笑意。这个男子正是如今苏州城的第一人,钱文奉之子,中吴节度副使钱承礼。“所谓君子,非礼勿视!无故搭讪,岂非纨绔?”萧小小看着孙秀俊逸的面庞,眼中愠色渐生。“小娘子责备的甚是,是孙秀孟浪了。”孙秀俊脸飞红。看了一眼钱承礼,深深一躬到地,再施一礼。 “镇帅!这是‘江南大侠’萧蓝若的家眷。”钱承礼正待讥笑这位彬彬有礼的有些迂腐的表弟。其身后四人中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急忙上前附耳道。“哦!萧蓝若!”钱承礼微微一怔,将到口边的话却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范先生没有看错?”钱承礼侧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三弟既然认定,当是不会出差。”剩余三人中一位相貌俊雅的中年文士接口道。钱承礼看到另外两人也是微微点头,不由气馁。 钱承礼身后这四人。在苏州可是大名鼎鼎。四人皆为中吴军节度使钱文奉之幕僚。而且同为节度推官,丁、陈、范、谢皆苏州世家大族。钱元璙父子坐镇苏州,内外相安,历经吴、唐,保境安民,四人可谓殚精竭虑。丁守节、陈赞明、范梦龄和谢崇礼,四人结义在先,四大家族又互为姻亲。人称“吴中四杰”。其时四人名声尚自不显,可他们的子孙却是名满天下。丁守节。其孙丁谓,官至大宋真宗朝丞相。陈赞明,其曾孙陈之奇,官至太子中允,被称为“吴下三贤人”。范梦龄,其曾孙范仲淹,官至参知政事。谢崇礼,其子谢涛,官至太子宾客,属东宫官属,素有文名,与卢植齐名,时称卢谢。 丁、陈、范、谢本钱文奉属官,因其久病修养,镇府一应事物皆由钱承礼全权处理。因此,四人如今实属钱承礼统辖。范梦龄在四兄弟中,排行第三。因此,丁守节唤其三弟。范梦龄主掌户籍有年,对苏州城内的住户可谓了如指掌,尤其是那些高院深宅的大户人家。丁老大、陈二和谢四素来对范三的过目不忘大是钦服,只要是被范梦龄看过一眼的人,再见时绝不会有丝毫偏差。 “原来是萧家娘子和小姐,实在是唐突了。不过,苏州城素来安定,宵小辟易,在此游玩,倒的确是上好的选择。若是不嫌,在下愿为二位佳人做个向导,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孙秀忽地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不劳孙公子了,我母女这就要回家了。”林云素面如寒霜。 “大胆贼子!”忽然,自林云素母女身后横掠过一人,行若飘风,林云素轻叱一声,玉手一翻,已叼住了那人的手臂,只听“咔嚓”一声,那人手臂立断。“嘻嘻!苏州城的治安倒是的确不错!”萧小小玉臂轻舒,从那人已然软垂在身侧的手中将被盗去的荷包拈了回来,在孙秀的眼前一晃。 “好俊的身手,这就是‘萧氏擒拿手’吗?”丁守节文武全才,武功之道,侵淫颇深,虽不能晋升高手之列,却是眼明心亮。“好功夫!”孙秀虽然一直以来都认为武功非君子所能,但吴中孙氏的武功家数却是代代传承的,底蕴甚是深厚。“咝!”钱承礼暗中吸口凉气,都说萧蓝若的武功冠绝江南,果然是不可小觑,再加上林仁肇,江南之地,谁与争锋?怪不得即使是吴越国主钱俶,在闻知林仁肇的字是虎子之后,也不得不将自家的小字虎子改之为文德,这不是怕,是发自内心的对强者的尊敬。 “你这盗贼好没道理,如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镇帅的面前行窃,真正是岂有此理!”脸色本有些黑黝的陈赞明憋红了一张脸,他主管刑科,此事正是他职司所在。“你是何人?”范梦龄面平似水,沉声问道。“小人是‘太湖帮’的鸠小二。”已然被赶过来的护卫披枷带锁的瘦小男子疼的额头淌汗,却还心存一丝侥幸。钱承礼几十个护卫此时皆是心下惶惶,这也太不长眼了,在苏州主官的面前犯案。 “你说你‘太湖十三盗’明明是江南国的盗匪,干嘛越境来我苏州城捣乱?”陈赞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南唐国主自降为江南国主。吴越国即使黎明百姓也都习惯称呼南唐为江南国。吴越国与江南国毗邻,苏州与太湖毗邻,苏州属吴越国。而太湖却属江南国。太湖之上,除了“弹啸剑轩”,就是这“太湖帮”了。“太湖帮”行事,亦正亦邪,当面人称“太湖十三侠”,背里人称“太湖十三盗”。 “让夫人和小姐受惊了,是本官的不是。改日。本官当亲往萧宅谢罪!”钱承礼微微打个稽首,回首示意属下押着鸠小二神情黯然地离去。孙秀一步三回头,望着日头下明艳绝丽的萧小小。魂不守舍。 “夫人!你看”萧让见钱承礼一行人离去,方才与十二位玄武卫从人丛中走出。“没事!不用理会他们。几个庄子和店铺的事都办妥了吗?”林云素若有所思地望着钱承礼等人的背影,有些心不在焉地轻声问道。“回夫人,都办妥了!”萧让微微躬身道。随着林云素年岁渐长。积威日盛。萧让做为萧宅的大总管,深知本分,宅子、庄子和店铺的大小事宜,均事无巨细地向林云素请示。“嗯!有劳让叔你了。”林云素淡淡地道。“夫人何出此言?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萧让眼底掠过一丝不安。 “让叔!这些年着实辛苦你了,以后内宅之事,我想让莫丽丝来打理,你看可以吗?”回到萧宅之后,林云素将萧让招至内堂。和颜悦色地问道。“夫人所虑甚是,内宅早就该有个女子来打理了。小姐和小少爷年岁也不小了。老奴虽然年迈,却也有许多不便。”萧让有些言不由衷。“莫丽丝!这两日你就到让叔房中将内宅的账册接手过来,不懂的可以多向让叔请教。”林云素笑吟吟地道。 “主母!奴婢知道了。”莫丽丝微微垂着头,看不出任何情绪。“让叔!三个田庄今年播种的种子分发的可还齐备?”林云素低头看着账册问道。“差不多了!估摸着就在这两天庄子上就会将补种的数量报上来。”萧让略微有些拘谨。“四家店铺的掌柜今年换了三个,不知是何缘由?”林云素从账册中抬起头来,微微蹙眉道。“这是大老爷的意思,而且这三个人都是萧氏的嫡系族人。”萧让似有意似无意地避开了林云素洞察秋毫的明眸。“任人唯亲!若是真的贤能也就罢了,不然岂不令旁人心寒。”林云素不为所动,声音有些清冷。“是否贤能,也只有用过之后,方能知晓。”萧让低眉顺眼地道。 “也有道理,就让这三个人来做前掌柜的帮手吧!只要有能力,再接掌店铺也不迟。让叔!你看这样可好?”林云素脸上绽出明媚的笑意。“夫人英明!”萧让不再坚持,满是皱纹的脸上,渐渐释然。“让叔!你为萧家所做的一切,我都知晓,也很感激。蓝若不奈这些琐事,我又没有掌家的本事,幸亏有让叔的帮衬,才不致使萧家萧条。大伯是萧氏族长,插手我江南萧氏的事务,也是无可厚非。但是我们毕竟远在江南,比不得大辽萧氏的家大业大。所以,我才会如此的谨小慎微,生怕败光了萧家的这一丁点产业。让叔!你可要多担待啊!”林云素志得意满,却是着意地安抚萧让。 萧宅正堂,萧蓝若正襟危坐地陪着中吴军节度副使钱承礼和两浙都指挥使孙承佑,心平气和。 “萧大侠!萧夫人和令爱在我苏州城受惊,都是本官城治无方,还请萧大侠见谅!”钱承礼一本正经地赔礼道。“呵呵!镇帅客气了。苏州城这些年能远离战火,皆有赖钱氏的福荫,小民也是受益颇多,怎可一概而论呢?”萧蓝若目不斜视,淡淡地笑道。“对!对!这只是意外而已,镇帅不必太过自责。”孙承佑笑眯眯地附和道。“孙司马此言差矣!为国者,必以国泰民安为己任,没有意外,只有尚未尽心之说也!”钱承礼肃容道。“嗯!镇帅有此心,乃民之大福焉!”萧蓝若点头称是。 “萧大侠!近日小儿做了一些诗词,想赠与令爱,不知可否?”一番寒暄之后,孙承佑似乎漫不经心地切入了正题。“孙公子乃吴中才子,想来写的诗词定是好的。只是,小女自小粗鄙,恐怕难登大雅之堂。”萧蓝若婉言拒却。“这个吗?实话说吧!小儿自那日见了令爱,茶饭不思,相思入骨。每日里,悲风画扇,甚是凄凉。孙某此来,并不是以官身相欺,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请求萧大侠,若是悲悯吾儿的痴心,能否允可二小见上一面。若是小儿实在是难入令爱的法眼,一切作罢,孙某绝不敢再叨扰萧大侠当面,你看可好?”孙承佑俊逸的脸上浮起一抹忧伤,却是做不得假。孙秀是孙承佑的幼子,孙承佑爱若珍宝,呵护有加。同为人父的萧蓝若看着孙承佑的神情,似有所感,低头沉吟不语。 “从前本是仙宫傲,胜却人间。似水华年,皎净清辉月下凡。轻歌弄影博伊笑,常念应欢。只为红颜,尽负红尘岂屑惭。”这是一阕“采桑子”。“远来迷雾重楼锁,近去铅华素面薄。但解平生轻过往,且留铁血慰婆娑。柔肠侠骨江湖笑,义胆丹心愫意多。不愿空言执子手,只求真话道缘蹉。”这是一首七律诗,名曰:道尽前缘。萧小小看着纸墨留香的书笺,一时间,竟是芳心微乱。 ------------ 第十九节 翱翔九天 “鸠小二!今日放你归去,也好让你明白。此番为你说情的正是苦主萧家,萧大侠念你这些年修为不易,也实无大恶,故此网开一面,你好字为之吧!”陈赞明手摸颌下微髭,眼神犀利。“啊!原来是萧大侠的家眷,小的真是该死。陈推官!我鸠小二今日脱困,定当感念大恩大德,没齿难忘。”鸠小二眉间露出一丝决然。“呵呵!陈某只是小小的一个推官,你要谢还是去谢谢萧大侠吧!”陈赞明淡淡地道。 萧蓝若与“太湖十三盗”结缘于“秦伯庙”。当年,萧、胡两家迁居苏州之时,“太湖十三盗”本欲行劫车队,萧蓝若技压群盗,鸠小二更是伤在萧蓝若手下,十三盗铩羽而归。事后,萧蓝若只身深入太湖,见到了从不在人前现身的群盗之首鹰大佬。鹰大佬出手试探,结果败在萧蓝若的“萧氏擒拿手”之下。萧蓝若不为己甚,亲手为被自己打成重伤的鸠小二疗伤。至此,“太湖帮”臣服于萧蓝若。人常道:不是冤家不聚头。鸠小二见猎心喜,看到一群达官贵人趾高气扬,一时技痒,出手行窃,却不料竟又招惹到了萧家。鹰大佬闻知,立即差人前往萧宅说情,萧蓝若一笑而释。 孙承佑正竭力讨好萧蓝若,而钱承礼又多有依仗此时炙手可热的孙承佑,自是言到法随。 “蓝若!你真的看好这个孙秀?”林云素站在萧蓝若身后,轻声问道。“我差人打听了一下,这个孙秀素有才学,还算稳妥。况且,孙家在江南也是世家豪族,所为可圈可点,名声尚好。小小再有两年也该及笄了,此时定门亲事也不算早。”萧蓝若站在天井旁的一棵梧桐树下,举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颇有些寂寥。这段日子,一件件的事情,接踵而来,萧蓝若颇感应接不暇。 “好吧!一切都由小小自行决止吧!”林云素微微点头。“蓝若!这些日子,你总显得心事重重,不知为何事所扰?”林云素轻轻掸去萧蓝若肩头的柳絮,不经意地问道。“兄长前些日子来信了。”萧蓝若回身看着林云素说道。“我知道啊!”林云素笑吟吟地道。“他希望小人能回大辽一趟。”萧蓝若望向林云素的眼底,神情中忧色忡忡。“你希望他回去吗?”林云素肃容道。“兄长来信说,凌云老祖过世了,临终时唯一的遗言就是令耶律璟尽早立储。耶律璟不堪诸部落的压力,立小人为储之心渐淡。”萧蓝若微微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愿意小人做大辽的储君吗?”林云素看着萧蓝若英俊的面容,有些心痛。 “兄长的意思是。。。。。。”萧蓝若欲言又止。“大伯定是想小人回大辽为储。可是,小人的心性真的适合做一国之君吗?我知道你的心始终牵系着大辽,那是你的族人、你的国家。如今,你背井离乡,虽然看似风光无限,却如无根的浮萍。如果有一天,你要回到大辽,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的。”林云素深情款款地用手轻抚萧蓝若的面颊。“云儿!”萧蓝若一声叹息,将林云素紧紧地抱在怀里。 “云儿!我是不会回去的了。因为我的家世和声望,都不会允许我成为一个闲散之人的。你也知道我,此生最忌的就是不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那些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机关算尽,都不是我愿为之之事。如果,真要令我去做这样的事,毋宁隐居山林。”萧蓝若决然的神情,是那样的坚定不移。 “那小人。。。。。。”林云素将脸颊贴在萧蓝若宽厚的胸膛上,满心的欢喜。“我会去信给兄长,让他绝了这份心思。莫说小人本不愿意,即使他愿意,我又如何忍心让他独守深宫的冷寂和落寞。”萧蓝若缓缓地道出自己的心声,却有一股惆怅涌遍全身。“蓝若!我好喜欢!天下间有什么事能比一家人其乐融融更使人留恋的呢?”林云素依偎在萧蓝若怀里,幸福满足的只想大声的呼喊和尽情的宣泄。 一艘画舫慢悠悠地河中悠荡,两个少年煞有介事地据案而饮。河岸两边美景熏人,河中游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莫丽丝蹲在船舱外摆弄着纤绳,耳中不时飘过两个少年放浪形骸的笑声。 “十七!你有偌大的家业需要你继承,这江湖之上,恐怕是没有机会让你显名立万了。”萧小人揶揄地说道。“这倒不见得,我胡乱不但要将胡记发扬光大,还要在江湖中享有声誉,这对于我来说,并非难事。”胡乱酒喝得有点多,虽然舌头已然开始打绊。但是,说出的话却是豪气干云,气吞山河。 “呵呵!十七!我听说你把你三姐夫打了?”萧小人刁斜着眼睛问道。“打了就打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胡乱淡淡地道。“苏州这边一向都是你三姐在打理,你这么做不太好吧!”萧小人看着胡乱漫不经心的样子,提醒道。“哼!说到底,这胡家的产业,就得是我胡家的人说了算数。他一介赘婿,帮衬着三姐就是了,什么时候轮到他指手画脚了。我看不惯他,稍事惩戒,也算是个事。”胡乱语气清冷。 “唉!我也懒得理你的破事,不是十三姐被你气哭了,我还不知道这事呢!”萧小人端起酒盅轻轻地嘬了一口。“十三姐又到你家去哭了?”胡乱脸色一沉,刀裁般的剑眉微微上扬。“你别找事啊!要说从小到大,可就是十三姐最是疼你。”萧小人忽地坐直身子,瞪着胡乱。“呵呵!我当然知道!你紧张个什么,还怕我跟十三姐动手啊!”胡乱慵懒地将身子斜躺在软椅上,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动手?别看你现在武功了得,可要是十三姐真要动粗,你还不是只有受着的份。”萧小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两人幼时,常跟在胡丽的身后打秋风,胡丽恼起来时,常常是右手拎着萧小人,左手拎着胡乱,那是要打即打,要骂即骂。自小的积威犹在,萧小人至今思之,尤有余悸。 “无论我将来能有什么成就,其中一定有十三姐的功劳。不瞒你说,我从小就一直当十三姐是娘亲呢!”胡乱难得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孺慕。“算你还有点良心,我以为你为了执掌胡记,已经不择手段,什么都不顾了呢!”萧小人哂笑道。“小人!我这辈子注定不会有兄弟了。在我的心中,你就是我胡乱唯一的兄弟。不管别家的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也不管将来你是好人或是坏人,我今生都会认你这个兄弟。如果有一天你已翱翔九天,我也会随你一起翱翔九天,绝不会成为你的负累。”胡乱说完,软倒在椅中。 萧小人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胡乱,眼角微湿。糟老头的话,曾经那样令他心中怏怏。可今天,他却只想着即使将来胡乱真的把自己卖了,他也不会怪责于他。因为,他们是兄弟。 “你把他灌醉了。”莫丽丝走到胡乱的身前,看着这个平日里一尘不染,衣衫光鲜的甚至没有一丝皱褶的少年。胡乱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挺直的鼻梁上一道阴影,紧闭的眼线很长,方正的口唇,如同精雕细琢。在这张脸上,竟是寻不到一点瑕疵。胡乱名字虽叫胡乱,可他的长相却真是精致到了极点。 “莫姐姐!你先别动他,让他好好睡一会。我想,他在那样的家里,恐怕真的没有真正踏实地睡过一个囫囵觉。他生在一个几乎是天下间最有钱的人家,不知是福是祸。”萧小人从心底里开始怜惜他。 “你也喝了不少酒,不如也睡一会?”莫丽丝看着萧小人有些朦胧的眼眸问道。“不想睡!莫姐姐你说人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萧小人伸长了腿,尽量使自己坐的舒服一些。“哦!我不知道。我自小就在教中长大,除了修行就是传法布道。忽然,这些就都没有了,烟消云散,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自从跟了主人,心里很是安静。若是能这样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莫丽丝精神有些恍惚。 “咦!那不是九华山的小麟子吗?”萧小人百无聊赖,忽地闪眼看到了岸上行色匆匆,正自挥手抹汗的欧祥麟。“哦!就是你常说的那个九华山总管?”莫丽丝好奇地打量着岸上的男子。“他不会是来寻我的吧!”萧小人不是很确定地喃喃道。“少主!少主!”欧祥麟突然看到了画舫里的萧小人,激动的舞动着手臂。“你上来吧!”萧小人笑眯眯地说道。此时,画舫离开岸边也不甚远,欧祥麟身子一纵,如同一只大鸟般落在了船头。“小麟子!轻功不错嘛!”萧小人不由赞道。 “托少主之福,郑姑姑看我镇日奔波两地,怜我辛苦,就传了我一些轻功。”欧祥麟见到萧小人,满心的欢喜。“大老远的,你上苏州干嘛来了?”萧小人拉过一张椅子,让欧祥麟坐了。“少主!小麟子适才去了府上,将去年的盈余送过来了。”欧祥麟接过萧小人递过来的花雕,一饮而尽。“不是说了都交给郑姑姑的吗?怎么又送到我家里来了。”萧小人微皱了眉头。“是郑姑姑吩咐的,九华山和青云山的花费也不过只占了三分之一,剩余的郑姑姑就让送来苏州了。”欧祥麟大刺刺地道。 萧小人接掌九华山后,虽说是由欧祥麟主管,但是,所有的事务都是由郑无烟监管的,欧祥麟所做的一切,都须通过郑无烟的允可。郑无烟如今主管着九华山和青云山,忙得不亦乐乎。萧小人和耶律青云都是甩手掌柜,诸事不理,郑无烟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山大王。 “对了!和我一起过来的还有青云山的一个管事,叫做华歆的。”欧祥麟心直口快。“华歆!他来做什么?”萧小人甚是疑惑,按说耶律青云知道萧蓝若不喜华歆,怎么会派他过来呢?“嗯!小麟子!你觉得华歆这个人怎么样?”萧小人试探地问道。“人不错!很能干!也会说话。那日我上青云山,正好碰到吴能言前辈也在山上,华歆三言两语就让吴能言吃了瘪,吴能言临下山还直说:后生可畏!”欧祥麟满心的钦服模样。“小麟子!我希望你以后尽量少跟他打交道,更不能有交往,尤其是我九华山的事,莫要让他知晓。你,一定要记住了。”萧小人一字一顿地叮嘱,神情间一片冷肃。 “是!是!少主!小麟子记住了!”欧祥麟为萧小人冰冷的口气所慑,诺诺地应道。 “华歆!你既然投在师兄的门下,就要踏踏实实地做人。若是朝三暮四,背主求荣,这天下间绝不会有你立足之地。至于凌云阁的事,你一切都听从师兄的安排就是了。”萧小人安顿好胡乱,赶回家中正听到萧蓝若声厉色荏地训斥着华歆。华歆低头躬身,神色甚是惶恐,额上竟已见汗。“好了!你这就回去吧!见到师兄,代我问好!”萧蓝若丝毫不稍假颜色,眉宇间尽显冷厉。 欧祥麟看看萧氏父子,再看看灰头土脸的华歆,心内甚是震撼。一路上的不以为然,瞬间化为凝重肃然,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当萧蓝若的目光扫过来时,欧祥麟顿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 第二十节 绮罗香杳 汴梁城外,秋高气爽。南郊二十里外,群山环绕,山清水秀,乃是皇家御用的狩猎场。宋太祖在满朝文武的簇拥下,携爱妃花蕊夫人,驾鹰驱犬,兴致盎然。禁军侍卫们左弛右骋,弓马娴熟,方圆百里之地,尽在掌握之中。宋太祖一身戎装,兴致高昂,望着周遭的甲士,甚是欣慰。 这时,侍卫赶过两头獐子来,獐子受惊,上蹿下跳,灰黄色的皮毛,在烈日的照耀下,闪动着金色的光波。宋太祖弯弓搭箭,箭无虚发。一头正自仰头上跃,就被一箭穿过了颈项,另一头却是在半空中被射中了头颅,而后,双双跌落在草丛之中。群臣欢呼声大作,皆赞皇上神箭无敌。 在一片阿谀奉承声中,有一个人始终郁郁寡欢,无言无语,他的眼光越过众人,停驻在同样寡言薄欢的徐慧身上。蓦然,徐慧似有所感地回首向身后的人群中张望过来,目光所及,正遇见赵光义失意而无助的眼神。两人皆是身子微颤,心中酸楚,目光交织在一起,再也不愿分开。 赵普正自策马上前,却看到赵光义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狐疑,勒马站定,顺着他注目的方向望去。徐慧那一脸的眷恋,彰显无遗。赵普心中一动,似有所悟。 “好一条大虫!”突然,前面呼喝连连,有人大声呼喝,只见不远处的长草间蹿出一条威猛的斑斓猛虎来,呲牙咧嘴。虎视眈眈。“嗷”的一声虎吼,声振山岗。宋太祖登时精神抖擞,策马上前。弯弓搭箭。猛虎在草丛中,傲然地仰起虎头,看了一眼宋太祖,忽然虎尾一摆,转身向着东面的山岗,飞一般奔驰而去。宋太祖一怔,急忙收起弓箭。拍马就追。 “众爱卿!随朕追虎去也!”宋太祖在马上回首大喝。顿时,马蹄纷乱,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那虎站在山岗上,回头看着黑压压的人马,席卷而来,却不急于奔逃。而是定定地有些疑惑地望着这宏大的场面。赵普按住辔嚼。一不留神,视线里已不见了赵光义的人影。四处漫天的扬尘,也分不清究竟谁是谁了。但是,赵普心下却有一个热切的盼望,他真希望能发生点什么。赵普打马追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容。如今的开封府,势力逐渐遍及朝野,着实令赵普感到隐隐的不安。 猛虎倏然一跃而起。翻过山岗,向山阴处跑去。狩猎的人群跟着翻过山岗。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中,拴着两匹白马。赵光义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徐慧,她还是那般的娇艳和妩媚,只是眼中多了一丝淡淡的哀愁,一种令人心痛的哀愁。徐慧一声娇呼,几乎是使尽了浑身的气力,扑进赵光义的怀中,一双藕臂死死地缠绕住他的脖颈。赵光义心中一痛,如被针刺。 半晌,徐慧满面泪痕地抬起头来,嫣红的樱唇,向赵光义的唇上吻去。赵光义胸中柔情似水,轻抚着徐慧的后背、秀发和肩头,鼻中闻着如花如蕊的芬芳,口中尝着一丝淡淡的微咸,让他几欲落泪。他们疯狂地亲吻着,肆无忌惮地爱抚着,尽情地发泄着,那令人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的相思之苦,就在这一刻化作涓涓溪流,流淌进两人久旱的心田。不知何时,两人已经滚倒在几可没膝的厚重的草丛之中。 赵光义摸索着,急不可耐地解开了徐慧的裙带,一双手在徐慧光滑如脂,细嫩丰腴的身体上翻山越岭。蓦地,赵光义的手停在了徐慧挺拔温软的乳峰上,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它,异常用力地揉捏摩挲着。徐慧顿时呻吟起来,微眯着迷离的星目,将头深深地向后仰去,努力地将双峰更高地挺立起来。赵光义吻住了徐慧微张的红唇,感到她呼出的气息,温热而芳香,玉颊滚烫似火。突然,徐慧一声充满幸福的娇唤,纤纤十指已抠进了赵光义宽厚的后背之中…… “王爷!慧儿好想你!”徐慧躺在赵光义的怀中,脉脉含情地望着他,媚眼如丝,曼声说道。“我知道!慧儿!你身上怎么会有一把匕首?”赵光义此时心境已经平复,更多的是心焦和担忧。“怎么?吓着你了?”徐慧娇声笑道。赵光义目光深邃,沉静阴郁,默默地摇了摇头,望着徐慧如梦般的眸子,一时间,目痴神迷。“这是先父留给慧儿的唯一信物,看到它,就会让我想起我的父亲。”徐慧拾起衣丛中的匕首,轻轻地抚摸着。“原来如此。”赵光义有些疲累地随口道。 “王爷!慧儿把匕首送给你吧!虽然不是很贵重,但却是这世上,唯一属于慧儿自己的东西。”徐慧突然翻身坐起,望着赵光义的眼睛热切地道。“你的心意我已然明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也好留个念想,毕竟那是你父亲的遗物。”赵光义心下感动,伸手抚平徐慧额前有些凌乱的青丝,柔声道。徐慧欲言又止,默默地将匕首放进衣丛之中,她的眼里分明蓄满了泪水,一副泫然欲泣之状。赵光义紧紧地将她搂入怀中,正想说:“我还是收下你的心意吧!”蓦然,身子一僵,面色大变。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距离树林外数十丈的山道旁嘎然而止。两人一惊而起,迅速地将衣衫穿起,向林外望去。只见宋太祖翻身下马,将长弓硬弩挂在马鞍桥上,向林中望了一眼,大踏步向林子走来。“王爷!你多保重!”徐慧侧头意味深长地望着赵光义,恋恋不舍地道。 “陛下!我在这里!”徐慧像小鸟一般飞出了树林,边跑边喊道。“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林子里还有谁?”宋太祖略微一怔,沉声喝道。徐慧轻盈地扑到赵匡胤的身前。蓦地从怀中摸出寒光闪闪的匕首,反手刺向宋太祖的胸膛。这时,由林中疾速地飞出一支雕翎羽箭。不偏不倚地向徐慧的后背射了过来。此时,宋太祖已侧身击落了徐慧刺到胸前的匕首,待要伸手拉她闪避身后的羽箭,已是不及,箭枝“噗”的一声,正中徐慧的后心,透心而出。鲜血飞溅,绚烂夺目。 “爱妃!”宋太祖虎吼一声,花蕊夫人已扑倒在宋太祖的怀中。宋太祖心中悲痛,望着花蕊夫人渐渐苍白的花容,痛惜异常。“陛下!是谁射杀的贱妾?”花蕊夫人勉强地笑了笑,气若游丝。微弱的声音问道。“是光义。可能是他看爱妃欲行刺朕。不得已才射杀于你。”宋太祖抬头看到赵光义惴惴地从林中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轻声道。“你为什么要杀朕?”宋太祖心痛如绞。“因为孟昶死了,这个理由够吗?”花蕊夫人紧咬着玉唇道。“孟昶!原来你房中供着的就是孟昶的遗像。”宋太祖叹息道。 有一日,宋太祖退朝略早,径向花蕊夫人的寝室而来,却见花蕊夫人正在悬画像,点香烛。叩头礼拜。宋太祖不知她供的是什么,看那画像。眉目间好生面熟,急切又想不起来,只好开口问花蕊夫人。 “这是蜀地的张仙,供奉可得子嗣。”花蕊夫人慌乱地答道。“爱妃如此虔诚,张仙定会给你送来子嗣的。”宋太祖深知众妃的心思,不以为忤。“爱妃!张仙既是送生的神仙,理应供在静室里,以香花宝柜供养,怎可供在寝宫,亵渎仙灵呢?”宋太祖疑虑顿生。“陛下有所不知,这张仙送生,就是要在孕育生命的寝室为佳。”花蕊夫人面上浮起娇羞之色。自此,宫中妃嫔皆效仿花蕊夫人,在寝宫供奉张仙以求子,以期生得皇子,尽享荣华。后来,张仙送子传出宫禁,坊间妇人也竞相供奉不绝。孟昶泉下有知,死当瞑目了。正是:供灵诡说是神灵,一点痴情总不泯。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陛下!贱妾临死有一个请求,请陛下成全。”花蕊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哂笑。“你说,朕一定满足与你。”宋太祖慨然应允。“贱妾想单独见一见赵王爷,不知可以吗?”花蕊夫人声音渐低。“好!朕答应你!”宋太祖稍微一愣,点头道。“光义!你过来,徐妃要和你说话。”宋太祖朗声冲赵光义喝道。 赵光义眼光呆滞,步履蹒跚地来到近前,从宋太祖的手中接过徐慧。宋太祖知道花蕊夫人已在弥留之际,将其递与赵光义后,默然离去。赵光义看着怀中即将失去生命的徐慧,心口一阵剧烈的绞痛。徐慧怔怔地望着赵光义的眼睛,泪光盈盈,但却笑靥如花。 “王爷!能死在你的箭下,慧儿虽死无憾。你现在可以放心了,皇上并没有疑心你与我有私情,我死之后,你仍然是大宋的好王爷。”徐慧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王爷!再告诉你个秘密,当我走出树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射这一箭的,你信吗?”徐慧的脸上浮起一丝病态的嫣红。赵光义血气上涌,就在这一刻,犹如醍醐灌顶,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徐慧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了,她就是要逼自己亲手杀死她。徐慧脸上的微笑依然灿烂,眼眸中的深情丝毫不减。 “王爷!慧儿能叫你一声光义吗?这是慧儿此生唯一的奢求。”徐慧媚眼含娇,一瞬不瞬地望着赵光义,生怕错过哪怕一丁点的时光。赵光义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心如刀割,痛彻心扉,他不敢开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光义!光义!光……”徐慧目光迷离,饱含深情地娇声唤着,声音渐不可闻。 赵光义突然狂喷出一口久抑的嫣红鲜血,脚下一个踉跄。但是,他没有倒下,而是强忍着血气翻涌的内息,紧紧地抱住徐慧,牢牢地挺立在那里,脚下血流成溪。徐慧静静地躺在赵光义的怀中,脸上还残留着那充满幸福的笑靥,慢慢地闭上了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眸,就此香消玉殒。 赵光义坐在府衙的大堂上,目光呆滞,面色苍白。程羽、贾琰、宋琪、陈从信、张平、郭贽、商凤和程德玄一应幕僚皆肃然而立,赵彦韬和一个蒙面之人悄然地站在了堂下门首。 “王爷!南下的人马都已经回来了”赵光义身后的呼延赞轻声道。赵光义点点头,他不想说话。王承恩和辅超两人快步来到堂下,望了一眼赵光义,没有敢说话。不大一会,岳义方和冯继昇也来到了堂下,他们左右看看,也没有敢言语。夕阳照在诺大的大堂之中,余热犹强。但是,在场所有的人等,心头都是阴霾的,甚至是寒冷的。 “王爷!皇上定于明日给崇义宫贵妃花蕊夫人举丧,已下了榜文了。”突然,一个书记快步地冲跑进大堂,径直冲到了赵光义的公案前,边跑边喊道。赵光义浑身一颤,心中顿时绞痛起来,血气翻涌,强压了数次都未能压住,终于张口狂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喷了那个文书一头一脸,文书登时骇得骨软筋麻,“噗通”跪倒在案前。“不知死活的东西。”蒙面人一个箭步扑到案前,一巴掌将书记打出三余丈开外。赵光义脸上显出一抹绯红,牙关紧咬,额上冷汗,淋漓如水。赵光义无力地瘫软在太师椅上,轻轻地挥了挥手。堂上众人感念赵光义平日的恩德和情义,皆是潸然泪下。 ------------ 第二十一节 烈火威龙 花蕊夫人就这样走了,宛如昙花一现,留下一滴晶莹的泪珠。这滴泪在赵光义的心中,永世不灭。 宋太祖独自踯躅在崇义宫内,那熟悉的香幽,暖人的衾被,睹物思人,宋太祖心乱如麻。蓦然,赵普那略带夸张的表情,在他脑中出现,一闪而过。 “陛下!您的贵妃怎么不见了?”那日,打到了猛虎,正自志得意满之时,赵普到了近前,在马上探过身子,轻声问道。宋太祖四下一看,果然没有花蕊夫人的踪影,正待吩咐侍卫找寻。“陛下!好像您的皇弟赵光义也不见了。”赵普似乎无意地接着说道。“你想说什么?”宋太祖心头暗惊,他看着赵普那一脸诡异的神情问道。“陛下!臣没有看见他们,所以,有此一问而已。”赵普突然现出一副无辜而惊诧的表情,却把“他们”二字咬得格外清晰。“传旨!就地休息,不得有任何人随意走动。”宋太祖神情冷肃地传下旨意,群臣凛然。宋太祖提马向来路循去,然后,就发生了昨日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光义?难道是光义?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自小到大,他都是个恭顺而明理的孩子。再说,遇到行刺这样的大事,他当时的处理方法,也没有什么纰漏。那么,赵普的作为又意味着什么呢? “是荆嗣吗?进来吧!”宋太祖瞟眼瞧见荆嗣悄然出现在崇义宫外,出言道。“皇上!韩令坤韩节度使辞世了。”荆嗣进到宫内。低声道。宋太祖脑中“嗡”的一声,这是怎么了?自己打小一块长大的兄弟,竟然接二连三的都离开了人世。先是石守信。在郓州城“齐鲁居”被海外“摩尼教”杀害,至今尸骨无存。然后就是慕容延钊,在灭了荆、湖后,本已告老还乡。可是,就在今春,光义来说,得到确切的消息。中土“摩尼教”遗留下来的“摩尼三宝”在慕容延钊手中,其中的“江山图”乃是天下的地形图,一旦落入敌手。于大宋极为不利,希望能遣人去讨要回来。谁知,开封府的护卫王承恩却失手杀死了慕容延钊。当时,宋太祖就大发雷霆。责令朝廷善加抚恤。并赐慕容世家“金书铁劵”一册。 现在,又是韩令坤,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呢?他可是归德军节度使兼侍中啊!镇日养尊处优,却也能说死就死了。宋太祖接连遇到这样的事,不由悲从中来,许久都未言语。 荆嗣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荆嗣伫立半晌,宋太祖才从沉思中醒转。“你还有事吗?”宋太祖头亦不回地问道。“刘钧回话了。”荆嗣轻声道。“怎么说?”宋太祖闻听。立时转过身来问道。前些日子,宋太祖思前想后,命人给“北汉”的国主刘钧捎去了一封信,言道:君家与周氏乃是世仇,汝誓不屈服,朕可谅也!今朕与尔无所间,何不来朝?共享荣华富贵。尔苦据并州,何为困此一方人也?若有志于中国,宜下太行以决胜负,朕于汴梁恭候大驾矣!此信发出后,宋太祖就急切地想知道刘钧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回信就在赵匡胤的手中。宋太祖展信观瞧,但见信中写道:中原皇帝陛下明鉴,河东之土地、甲兵,不足以当中国之十一也!区区守此,盖惧汉室之不血食也! 宋太祖看完信,不由哀叹刘钧的无奈、萧索和苍凉,那意兴寂寥的语气让人顿生悲凉。是啊!他无意于中原大地,只想在河东这块弹丸之地,祭祀一下祖先而已。“人生几何?寡人孤矣!”宋太祖苦笑一声。“为朕语刘钧,念其孤寡,开尔一路以为生。只要汝在世,朕决不以大军北伐之。”宋太祖仰天一叹。 “还有什么事,痛痛快快地一次都说完。”宋太祖见荆嗣仍然没有出去的意思,不由微然一笑。“皇上!这是征蜀的王都部署,快马加鞭差人送来的。”荆嗣这才递上了一本奏章。宋太祖眉头微锁,这个王全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来一战既定的征蜀之战,却被他陷入了无尽的平叛之中。 宋太祖打开奏折,内中写道:臣窃以为,大军即到西南,当可一鼓作气拿下“大理国”,以靖西南边陲。“蜀地尚未平靖,又欲再燃战火,岂有此理!告诉他,以大渡河为界,此外非朕之所有也!”宋太祖一怒而起。宋太祖毅然将“大理国”摒弃于大宋版图之外,不似大唐毫无休止地征讨“南诏”,以致国困民乏,为黄巢所趁。正因如此,西南大理世世代代善事中原,始有大理国三百一十八年的宏基伟业。 “与朕谓全斌:给朕好生将蜀地平定了,即是为朕分忧。切莫朝三暮四,节外生枝。”宋太祖说到此处已是声厉色荏。王全斌接到宋太祖的这道圣旨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赵光义躺在榻上,服用了一些内丹药石,感觉好多了。他用眼示意呼延赞,让屋外的人都进来。 “适才吓着各位了吧!不妨事的。现在告诉我,你们南下的情况。”当所有的人都进来了,赵光义方才虚弱地笑笑道。“王爷!您还是先休息休息再说吧!”蒙面人上前一步道。“一个男人家,怎么婆婆妈妈的。好了,就你先说吧!”赵光义淡淡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王爷!萧小人就在府外,他要见你。”这时,门首的郭贽打开房门片刻后,回头对赵光义道。郭贽是本年的进士,中首荐,为赵光义所得。郭贽字仲仪,与刘兼、张洎、王克正同知贡举,迁右补阙,与宋白并拜中书舍人,赐金紫。复与程羽、侯陟、宋白同知贡举。 “咦!萧大侠!你可是贵客啊!快快!里面请!”赵光义看到萧小人身侧的萧蓝若,心内一惊。“萧某来得冒昧。请王爷海涵!小儿顽劣,承蒙王爷屡次看顾照料,一直想着登门致谢。却是俗务缠身,不得成行。今日恰好路过汴京,说不得只好前来叨扰一二。”萧蓝若长身玉立,器宇轩昂,抱拳为礼。“哪里!哪里!萧兄弟甚是乖巧,吾甚喜之。况且,吾儿出生之日。萧兄弟还送了本王一份大礼,本王可是感念颇深呢!来来来!快快随我入内。”赵光义满面堆欢,伸手拉住萧小人的手。与萧蓝若把臂而行。 “什么?萧大侠要见皇兄?这个...怕是有些不妥!”赵光义微眯狭目,看着萧蓝若,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苦色。“呵呵!萧某只是看望一下故人,别无他意。请王爷成全!”萧蓝若淡定地拱手道。“萧大侠你也知道。如今皇兄贵为天子,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说实话,即使本王要见皇兄,也是要通过秉礼太监事先约见,能否相见,也得看皇兄是否允可。”赵光义眉头微蹙,很是为难。 “既然如此,萧某失礼了。请王爷原宥,萧某告辞!”萧蓝若起身抱拳。神色如常。“萧大侠你先别走啊!不如这样,本王这就去请旨,成与不成,听天由命!”赵光义急忙站起,婉言道。“如此多谢王爷费心了。”萧蓝若微微一笑,缓缓坐下。“萧大侠稍待!本王去去就来。”赵光义急匆匆出门而去。 “你就是萧小人!嗯!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见尤喜!”宋太祖在大庆殿上召见了萧蓝若父子,仔细端详着萧小人,甚是艳羡。“萧兄弟!今日之前,朕与你有过四面之缘,除却陕州相救王司马,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生死相见。病龙台一别,匆匆六年,而今汝名扬海内,风采一时无两。单以武功而论,环顾武林,几无并肩之人,你可有寂寞孤凉?”宋太祖直视萧蓝若的眼睛,沉声问道。 “陛下!昔日您戎马倥偬,战功赫赫,俾睨天下,蓝若只是恰逢其会而已,何敢与陛下争先?陕州道上若不是陛下仁慈,蓝若恐怕尸骨早寒也!”萧蓝若微然一笑。“呵呵!江湖传闻萧兄弟君子坦荡,果不其然!如今朕也不必瞒你,陕州之行,朕本是奉周世宗之命诛杀王司马满门的,只是朕并无必胜汝之把握。若是群起而攻之,实非英雄所为,朕当时也是一时踌躇,方才不得已而放弃。如此说来,反倒是那一次最是凶险呢!萧兄弟!朕与你交手三次,每一次都令朕耳目一新,受益匪浅。与汝对决,乃朕毕生第一快事也!”宋太祖坦承其事,神色安然。 “陛下仁慈!如今陛下君临天下,四海臣服,正是休养生息的绝佳时机。天下思安日久,陛下当以黎民百姓为重,休兵止戈,方为王道。区区武功末技,何必耿耿于怀?”萧蓝若望着宋太祖,缓缓说道。 “呵呵!朕以武功称雄于世,今虽坐拥中原,却总是心下惴惴。在朕的心中,始终有一个不了的江湖梦,那就是登上武学的巅峰,成为武林的至尊。呵呵!这是一个难泯的情结,每每思之,总是会令朕热血澎湃。也许你不知道,当听说江南欲举武林盟主,朕恨不得亲临其会,一展平生抱负。”宋太祖悠然神往,目光中闪烁着熠熠锋芒。赵光义掩不住内心的惊诧,微眯狭目,怔怔地看着皇兄。 “陛下赤子之心,令人叹服!记得蓝若曾听陈抟老祖说起,当年陛下在华山之上,与老祖对弈,曾自称官家。蓝若窃以为,所谓官家,乃天下为官者之家,正合陛下皇者身份。也许陛下当时只是无心之言,但冥冥中自有天意。官家!您贵为中原之主,官家亦是管家,自当看顾、管理好家中的文武百官才是正道。帝王心术,官家自然应当以治官为本,以民为生。”萧蓝若顾左右而言它,侃侃而谈。 “官家!管家!”宋太祖一时恍然,脸上阴晴不定,却是忽然沉吟不语。赵光义眼神忽亮,几乎就要忍不住拍案称绝。天下是什么?可不就是文武官员的家吗?皇帝是什么?不就是这个“家”的主人,这个“家”的总管吗?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治国与治家,何其相似也!皇帝就是五湖四海这个天下之“家”的管家。官家!天下之主,以其称谓,正是名正而言顺。“哈哈!哈哈!”宋太祖蓦然放声大笑,一时间志得意满,豪气干云。萧蓝若面露微笑,甚是欣慰。赵光义微微点头,甚是嘉许。 “好!萧兄弟说得好!朕从此就是官家,天下之管家。呵呵!不过朕可不要受汝之蛊惑,燕云十六州、江南、并州之地,朕迟早是要收回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况且,这些土地原本就是我中华固有之地,却是不能分割的,这点还请萧兄弟能够谅解!”宋太祖目射寒光,语渐凌厉。 “义气寻常重若山,生平仗剑为心安。任侠铁骨轻名利,除恶忠肝盖圣贤。莫笑武林无贵胄,闲瞧俗世有凡仙。拔刀怒斩行杀戮,只愿人间少逆顽。”萧蓝若曼声吟诵,振衣而起。(未完待续。。。) ------------ 第二十二节 功败垂成 第二十二节 功败垂成 “好诗!萧兄弟你这是......”宋太祖见萧蓝若起身离座,不禁问道。“官家!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草民倒是多嘴了!天下之事,自有定论,草民告辞!”萧蓝若抱拳辞行。“萧兄弟别急着走啊!虽然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却也没有怠慢贵客的道理。来人!摆宴!”宋太祖极力挽留萧蓝若父子,赵光义也在一旁再三说服。盛情之下,萧蓝若却之不恭。 “父皇!姨夫!萧大侠!”柴文意喜滋滋地偷眼看了一下正襟危坐的萧小人,飞快地给三位长辈一一见礼,然后乖巧地在萧小人身侧的座位坐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太祖的目光渐渐炽热,萧蓝若只若不见,赵光义似乎有些担忧,萧小人若无其事地品尝着美酒佳肴,柴文意不时地为四人分菜添酒,巧笑嫣然。宋太祖不停地呼酒,萧蓝若并不拒却,酒到杯干。赵光义脸上的忧色愈发明显,酒食无味。 “萧兄弟!朕听说你会争夺江南武林盟主之位,此话当真?”宋太祖酒足饭饱,忽然问道。“是!届时草民会下场角逐。”萧蓝若坦然道。“若你下场,盟主之位,非君莫属!”宋太祖一语定论。“多谢官家吉言,草民定当竭力而为。”萧蓝若荣宠不惊。“多年不见,朕想再次见识一下萧兄弟的武功,不知你这个准盟主可愿赐教?”宋太祖目光咄咄地望着面平似水的萧蓝若。 “皇兄!不可!”赵光义所担忧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并不以他的意志而有丝毫偏差。“官家贵为真龙天子,千金之躯。一身牵系着大宋朝的安危,怎可蹈此凶险之事,请官家三思!”萧蓝若顺手接过宫娥手中的面巾,一边擦拭着双手,一边目光澄澈地望着宋太祖。“皇兄!莫忘世宗旧事。”赵光义望着宋太祖跃跃欲试的神情,心存侥幸地提醒道。“父皇!这是怎么回事?”柴文意忽然狐疑地问道。 “萧某明人不做暗事!柴郡主!令尊大人辞世之前,曾与萧某有过一战。那一战。萧某侥幸胜得一招半式,虽不曾伤到他,萧某却知令尊积郁在胸。沉疴颇深。若是令尊因此而薨,萧某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萧某在此,愿受郡主责罚!”萧蓝若望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赵氏兄弟,微微躬身谢罪。 “意儿!萧兄弟义薄云天。君子坦荡。尔父之死,非战之罪!尔父当年在邺都时,为救太祖,深受重伤,旧疾总是难愈。天下禁佛,尔父亲往镇州捣毁一尊观音铜像,遭到一伙魔教余孽的围攻,贴身的几十个禁军侍卫皆护驾身死。尔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险死还生,铲除了这伙妖孽。可是,尔父却因此真元大损,身体每况愈下。尔父一生戎马,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够一统中国,呕心沥血。虽深知自己身体有恙,仍是事必躬亲。尔父亲征契丹,意气风发,欲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病龙台一战,受萧兄弟所阻,一时间心灰意冷,旧疾猝发。尔父回到汴京,又闻知可儿夭亡,急痛攻心,终是散手人寰,与世长辞。正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宋太祖说到这里,虎目含泪,众皆唏嘘不已。 柴文意这是首次听到父亲的旧事,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萧小人从怀中取出丝绸汗巾,双眸也不禁微红。柴文意接过汗巾,抹去泪滴,可是新的泪水再度流下,梨花带雨,令人心痛。 “来人!带郡主下去休息。”宋太祖微微叹气,沉声道。“父皇!姨夫!萧大侠!意儿心里难受,非礼莫怪!”柴文意紧紧地抿住玉唇,伸手轻轻地拍拍萧小人的肩头,掩面而去。 “萧大侠!本王一时情急,实非本意。”赵光义看了一眼神情冷肃的萧蓝若,略感不安。“王爷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无过错,何必介怀呢?”萧蓝若不为己甚,淡淡一笑。“萧兄弟!莫管那些不相干的事,朕在等你的答复。”宋太祖的眼光愈发明亮,迫切之情,一触即发。 “皇兄!天下为重,君为轻。为了追寻个人武功的巅峰,而视江山社稷于不顾,您可是官家啊!”赵光义蓦然跪倒在地,以额触地。“光义!你起来!莫要让萧兄弟见笑。朕与萧兄弟只是切磋而已,又不是性命相搏,你的心意,朕心领了就是,何致于此?”宋太祖微微触眉,哂笑道。 “皇兄!留情不出手,出手不容情。印证武功,谁人能做到收发自如?一旦有所闪失,岂不害人害己?再说了,皇兄想要验证武功,完全可以令朝中的武学高手出面的。”赵光义语气真挚,情真意切。 “官家!你真的要考校草民吗?”萧蓝若直视着宋太祖,出奇的冷静。“哈哈!走!萧兄弟随朕前往演武场。”宋太祖霍然站起,不顾跪在案前的赵光义,伸手拉住萧蓝若的手,欣喜超常。萧小人微微摇了摇头,俯身搀扶赵光义,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赵光义深深吸了口气,抓住萧小人的手,却是异常的用力,他就这样紧紧抓住萧小人的手,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萧大侠!本王和萧兄弟就在此观看,请萧大侠慎重!”赵光义有意无意地牢牢抓住萧小人的手,看着演武场中对峙的两人朗声呼道。宋太祖凌厉的目光扫过赵光义的脸颊,萧蓝若却是神色如常,静静地望了一眼场边的两人,并无搭腔的意思。宋太祖收回目光,精气神已然渐渐凝聚,整个人释放出一种霸道而慑人的威势。萧蓝若则是沉静内敛,完全看不出即将大战的气势。 “天龙八式!第一式:乌龙搅海。”宋太祖双臂一振。如同一股黄色的旋风,扬起漫天烟尘。“好功夫!”萧蓝若一声长啸,使出“四象般若功”之“推云掌”。推手而出。两股内力犹如实质般蓦然撞在一处,如同肉掌相接般发出一声闷响。“天龙八式!第二式:青龙吐珠。”宋太祖双臂回笼,做抱球状,猛然向外击出。气浪翻涌,就像是三伏天蒸腾的热气,滚雪球般渐渐壮大。萧蓝若神情肃然,“排山掌”护在胸前。慢慢拍出。宋太祖脸上红光乍现,“赤龙喷火”喷薄而出。 “天龙八式”在宋太祖手中幻化无方,双龙盘柱、四龙偷天、五龙吞云、六龙戏水、九龙举鼎。萧蓝若始终稳稳地站在当地,以“四象般若功”之“九掌十八打”化解滔天的遏压。“哈哈!哈哈!真是痛快!萧兄弟!伏虎十三式!第一式:虎啸云岗。”宋太祖气势攀上巅峰,长笑声中,化作一片黄云扑向萧蓝若。“天龙伏虎神功原来真的是如此深湛。倒是小觑了。”萧蓝若深吸一口气。轻拂蓝衫,脚下稍一用力,竟是下陷三寸有余,宛若生根一般,双手翻飞如蝶,正是“萧氏擒拿手”。 “伏虎十三式”是近身肉搏之术,讲求的是一鼓作气,迅雷不及掩耳。虎跃秋潭、虎王下山、虎口余生、虎步生威、虎翼添彩、虎卧平川、虎伥幻影、虎贲骁勇、虎剪断岳、虎踞独崖、虎目豕喙、虎视眈眈。在宋太祖疾风暴雨的强攻之下。萧蓝若的一角蓝衫,忽隐忽现。如同一位善操的舟子,在巨浪里翩若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却是有惊无险。 “萧兄弟!小心了!天龙伏虎九式!第一式:龙虎交汇。”宋太祖气息悠长,蓦然舌绽春雷。这一声狂吼,令萧蓝若陡然惊觉。萧小人神思一阵恍惚,这“天龙伏虎神功”不是只有“天龙八式”和“伏虎十三式”吗?怎么会多出来了“天龙伏虎九式”?赵光义忽闻此言,登时心惊肉跳。 宋太祖脸上红光渐盛,内力已是发挥到了极致,举手投足之间,猎猎生风,刮面生疼。萧蓝若虽然掌接手拿,似乎成竹在胸,心里却是连连叫苦。此消彼长,萧蓝若一时大意,竟是落入下风。宋太祖气势如虹,紧紧相逼,大有一举定山河之态。萧蓝若稍退三步,凝神屏气,周身光华隐隐,终是被激发出一股强盛无比的真气,氤氲的紫气由薄变浓,逐渐在其头顶凝聚成一束,两束,直至三束。 “啊!三花聚顶!”赵光义狭目蓦地圆睁,这一刻心中的惊惧真是无以复加。赵光义自小就有眯着眼睛的习惯,鲜有睁大的时候,这恐怕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将眼睛睁的如此之大。 演武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待宋太祖将其中八式尽数使出,萧蓝若已是退了八步。龙行虎步、虎踞龙蟠、龙争虎斗、虎跃龙门、龙吟虎啸、虎风龙云、龙骧虎跱。当宋太祖最后一式“天龙伏虎”使出之时,萧蓝若不退反进,排山倒海般的内力全力施展,一声闷到极点的声响,恰似于无声处听惊雷。 “啊!爹爹!”萧小人一声惊呼,忽然脱出了赵光义的掌握,一个“鹞翻”,“雁翔”到了摇摇欲坠的萧蓝若身侧,伸手将萧蓝若扶住。宋太祖“腾腾腾”连退数步,终是一个踉跄,无力地坐倒在尘埃之中。赵光义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到宋太祖面前,惊慌失措的神情,一览无余。 “光义!扶朕起来!”宋太祖看着赵光义脸上的神情,本是有些沮丧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赵光义眼圈一红,却没有说出话来,俯身将宋太祖昂藏的身躯托起,心底一丝久违的亲情在胸中弥漫开来。 曾几何时,皇兄就是自己的天。自父亲去世之后,兄长就是慈父严兄。如今,兄长虽贵为天子,对待几位兄弟,却仍不失为照应有加,呵护备至。尤其是对自己,更是寄予厚望。在赵光义的心中,宋太祖其实更多的是担当了父亲的替身,这可能是年龄的悬殊而产生的一种距离。 当赵光义亲手扶起宋太祖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地感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自己的亲哥哥。虽然赵光义也曾深深地厌恶过他,甚至是撕心的痛恨。可是,如果让他选择失去这个哥哥,而得到他自己苦苦追寻的东西,那种痛,却是灭顶的。赵光义从心底里钦服和仰慕着他,他就是他的天,永远不变。 “萧兄弟的武功,还是如此的霸道,朕不如也!”众人回到大庆殿,宋太祖略事休息,换了常服出来陪萧氏父子饮茶。“官家的武功,惊世绝俗,尤其是这‘天龙伏虎九式’,更是让草民真正见识了‘天龙伏虎神功’的玄妙之处,草民真心的叹服。”萧蓝若放下手中的茶盅,淡然一笑。 “朕想萧兄弟一定对这‘天龙伏虎九式’有些狐疑。其实,这‘天龙伏虎九式’本是穷天前辈毕生心血所凝聚,只是他未能完成而已。穷天前辈出生在渤海国的显贵之家,原本是一个狂傲的书生,文采斐韡。后来,他被一位武功高手欺辱,几无生路。于是,他被逼出家,却意外地修习了由少林寺‘洗髓经’演化而传承下来的‘四象般若功’。穷天前辈学究天人,另辟蹊径,将一门佛家武学生生地练成了无坚不摧的‘天龙伏虎神功’,他也因此而得报深仇大恨。这门神功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穷天前辈给取的名称,大气磅礴,名符其实。穷天前辈英年早逝,最后这九式,名称都取好了,他却未能完成,是朕依照他的详尽解说,方才一蹴而就。说起来,穷天前辈真是一位惊才绝艳、绝顶聪明之人啊!”宋太祖神色间颇有得色,能够续写此等绝世之神功,本就是一件值得任何人为之骄傲之事,何况是一位嗜武如命的一国之君。(未完待续。。) ------------ 第二十三节 傲笑天下 穷天武功高绝,在当时几无敌手,这最后的九式武功,若是出世,即便是“神僧”聂风,恐怕也不能阻其锋芒。佛门武学走入魔道,虽惊世骇俗,却难免缺失了压制心性的根本。走火入魔,几乎是铁定的事实,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穷天在法门寺的日子里,正是要重归佛门,化解这魔性。以穷天的聪明才智,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因此才有了“心经九篇”。穷天之死,是死在他的心性。逆天改命之人,其心志之坚,旁人难以企及。物极必反,也正是这份坚毅执着,最终成了他的催命之符。 穷天舍不得他那一身绝世的武功,日久生成的暴歹凶戾,积重难返。一个人,没有豁达的心胸,仁慈的意念,天地的空间将会愈来愈是狭窄,久而久之,就会陷入无尽的深渊,无力自拔。世上愈是聪明绝顶之人,愈是会钻进这样的怪圈,孤傲冷绝,离群索居,性格孤僻。若是与世无争,亲近自然,也算是闲云野鹤,尚能颐养天年。若是残暴好杀,锱铢必较,那就是自寻死路,无药可救也! “天下习武之人,浩若星辰,但能跻身一流之境的高手,却如稀世之玉。真正能够到达超一流的高手,已是凤毛麟角,更遑论绝顶高手之皓月长空。除此之外,就是那如同炽日般的绝世高手了,到了那种境界,其实已然脱离了世俗的桎梏,探寻的唯有天道的永存。官家的武功。已然登顶,若是欲再上层楼,没有莫大的机缘。恐怕是再难寸进。”宋太祖眼眸清亮,萧蓝若的武功之说,令其眼界大开。 “朕乃天子,侥天之幸,得天庇佑。自‘天龙伏虎神功’出世以来,人人惧之如虎,却不知其尚有反噬之祸。但是。任谁能抵挡神功的威猛无铸,只要是修习了此功,当真是骑虎难下。欲罢不能。可是朕岂是旁人,虽无‘九经’为辅,朕依然冲过了龙虎交会的关口,最终将‘天龙伏虎九式’练成了。朕能练成神功。还多亏了陈抟老祖的襄助。若是没有‘九龙盘体睡修功’,朕还真的不敢强行行使这异常凶险的龙虎交会。光义!朕还没有好好地赏赐你呢?”宋太祖笑吟吟地望向赵光义。 “皇兄!是当日光义贪念作祟,未能及时地将功法献上,皇兄不怪责已是隆恩浩荡,光义何敢再贪此偷天的赏赐?”赵光义不敢看宋太祖的眼神,心下惴惴。当徐慧被宋太祖强召入宫,赵光义忽然将当年私藏的“九龙盘体睡修功”送进了皇宫,个中情由。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如今,伊人已逝。所谓的良苦用心,皆付之东流。令赵光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阴差阳错,竟使宋太祖神功大成。 “萧兄弟!据说朕的‘天龙伏虎神功’正是脱胎于你的‘四象般若功’,不知可有此事?”宋太祖并不纠缠此事,望着沉吟的萧蓝若问道。“先师倒是曾有过此说,却也不能确定。哦!不知官家可愿让草民看看那‘天龙伏虎神功’的珍本,或许能瞧出些许端倪。”萧蓝若这已是有些逾越了,但是,心中的疑虑既然已经发芽,却是难以释怀。萧小人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父亲,心中已是笃定了心中所想。 “呵呵!有什么不可以的,萧兄弟拿去看就是了。”宋太祖果然豪爽,并不计较。萧蓝若郑重地从宋太祖手中接过一本泛黄的手册,他只略微地扫了一眼手册上的字迹,心中的疑惑登时开解。这种篆字不是寻常人所能书写的,穷天原本是一位学富五车的书生,虽然弃文从武,却难改根深蒂固的书卷气。 “草民此番北上,常听坊间传说,皆道官家乃烈火威龙,身兼豪侠、帝王之象,而今看来,果不其然。就凭官家的坦荡无私,就当得起此称谓。”萧蓝若并未打开秘籍,而是原封未动地交还给宋太祖。 “萧兄弟!你这是......”宋太祖接过秘籍,却皱起了眉头。“官家!草民想与官家做一笔交易,允不允可,希望官家考虑清楚。”萧蓝若神情端肃,几乎是十分的慎重。“交易?萧兄弟想和朕做交易?这是从何说起呢?”宋太祖“呵呵”一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官家适才提到若是修习‘天龙伏虎神功’,应当有一部‘心经九篇’为辅,是也不是?”萧蓝若淡然地问道。 “嗯!是的!这部心经就叫做‘九经’,与那儒家的‘九经’同名。记得吴越国师愿齐禅师就曾以这部‘九经’戏弄过一回朕,其实说来也不算是戏弄,愿齐禅师将儒家‘九经’与治国治世相连,倒是别开生面。尤其是他在临走之时,阐述的万物同宗同源、天人合一之说,事实上就是武学之精要。他留给朕的那部‘九经’,在其末尾,也的确尽是武学的秘要综诉。”宋太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目光烁烁地望着萧蓝若。萧蓝若心知宋太祖已然明白了自己方才话里的真实用意,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萧兄弟!你要什么?”宋太祖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声音却还是有些发颤。“草民只要一个承诺。”萧蓝若沉稳如山,惜字如金。“皇兄!”赵光义蓦然站起。“朕答允了。”宋太祖摆手制止了赵光义的话头,目光里渐渐升腾起熊熊的烈火。“在官家有生之年,不得踏进幽云半步。”萧蓝若静静地望着宋太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咝!”赵光义倒吸口冷气,刹时头脑一阵眩晕。 “萧兄弟!你不为名不为利,但却一定要为自己,这么做,值得吗?”宋太祖的眼中分明有了一团怒火,但他还是很平静地问道。“义所当为!”萧蓝若直视着这团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怒火。神情恬淡。 “呵呵!朕倒是忘了,你是一个契丹人。可是,就在你离开契丹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断绝了回到契丹的念头,如今这些作为,又有何意义?又有谁人能够感念你的恩德?”宋太祖怒气冲冲地喝道。“上天知我,旦己无愧!”萧蓝若沉声道。“好!朕既已答允,绝不反悔!只要‘九经’到了朕的手里,这个承诺就会不折不扣的兑现。但是,若是辽国来犯。朕可是不会手软的。”宋太祖稍稍平息了胸中的郁闷之气,斩钉截铁地道。“这是自然!此不再承诺之中。”萧蓝若淡然一笑,起身告辞。洒然而去。 “皇兄!这个承诺是不是太重了。你可是一心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啊!”赵光义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唉!”宋太祖难得地一声长叹。“朕何尝不知啊!本想以新近练成的神功震慑一下这个萧蓝若的,可是却是功败垂成,让他钻了这个空子。不过!不要紧的。只要让朕得到了‘九经’,朕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朕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朕不仅仅是千古一君。还是千古第一武功高手,看谁还敢在朕的面前道貌岸然,指手画脚。光义!你要知道,只有自身无比的强大,别人才不敢小瞧于你,才会从心底里臣服于你。到了那时,朕就无需顾忌那些个所谓高山仰止的高人了,这天下还不是任朕欲取欲与。只有到了那时。朕才可以傲笑天下,无所顾忌。”宋太祖在殿上来回地走动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赵光义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爹爹!你真的要将彤儿手中的‘九经’交给宋帝吗?”萧氏父子回到客栈,萧小人急不可耐地问道。“嗯!为什么不呢?以一本无关紧要的心经,换来大辽国几十年的安定,何乐而不为?”萧蓝若摸摸萧小人的头,和颜悦色地道。“可是!宋帝的武功已经盖世无敌,若是他再修习了‘九经’,那不是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吗?”萧小人微微蹙眉,心里颇为不满。“哼!即使他得到了‘九经’,却不见得就比‘九龙盘体睡修功’更加了得。赵匡胤乃是人中龙凤,郭威、柴荣不可为之事,到了他这里,都已经不是什么难题。况且,以穷天之能,撰写了‘九经’,都舍不得将一身苦苦修炼的内力散去,以致于命归黄泉。你说!赵匡胤会舍得吗?”萧蓝若微微哂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啊!原来如此!可是,爹爹这可不是君子所为。”萧小人虽是大舒一口气,却是为父亲的名声,大是担忧起来。“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为了千万契丹族人,我又何惜区区声名?”萧蓝若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幽幽地道。“哦!记得在成都见赵光义的时候,他的武功分明已然成为超一流了,何以今日看来却是还未及一流,不知是何缘故?”萧蓝若忽然回头若有所思地道。 “花蕊夫人死了!城里贴的皇榜上说,明天就是她出殡的日子。”萧小人有些忧伤地说道。“哦!这么说来,赵光义并不像世人所说,是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啰!”萧蓝若似乎不大相信。“爹爹!难道一个性情中人就不会是不择手段的人吗?”萧小人看着父亲的眼睛问道。“哦!这倒不见得。”萧蓝若不禁哑然失笑。无论任何人,其实都有其两面性,并不以任何事而有所转移。 萧氏父子并没有参加花蕊夫人的葬礼,尽管萧小人很想去送送这位曾留给他美好印象的女人。 宋乾德四年(公元966年),征蜀主帅王全斌屡剿“兴蜀大王”全师雄部,均告失利,遂请西川行营副都部署刘光义、曹彬协助攻打乱军。刘光义廉洁自律,曹彬宽厚谨慎,所到之处,秋毫不犯。刘、曹得到急报,起兵伐乱,出兵前再次申明军纪,严禁扰民。一路之上,济危扶难,救困帮贫,一时深得百姓的爱戴和欢迎。曹彬写信劝降全师雄,全师雄因屡胜宋军,骄气立盛,断然拒绝了曹彬。刘光义遂约全师雄决战于新繁,全师雄欣然应允。两军对阵,乱军看到宋军铠甲鲜明,军纪严明,心下惧怕。 曹彬使兵卒喊道:“降者免死!欲解甲归田者,将军发放路资,使还乡里。”全师雄的前军闻听宋军此言,又探知宋军领军的是刘光义和曹彬两位将军,遂卸甲投降。全师雄控军不住,只好麾众败退。哪知阵势一动,被曹彬觑个正着,立即拥兵杀到。乱军慌乱,纷纷抛枪弃械,投降宋军。 全师雄见大势已去,遂逃往郫县据守。宋军又至,再败退至灌口。王全斌得探子回报,知道刘、曹大胜,遂起大军夹攻灌口。全师雄苦战不胜,身中数箭,浴血奋战,力竭而死。 乱军在谢行本和罗七君的带领下,冲出重围,退守铜山。王全斌率军围住了铜山,东川七州招安巡检使康延泽和平叛招讨使丁德裕也率兵攻打。铜山被围得铁桶也似,谢行本无奈,写信与王全斌,希望得到朝廷的招安。王全斌胜算在握,拒不和谈。于是,罗七君趁夜杀出重围,出外求救。(未完待续。。。) ------------ 第二十四节 树静风止 罗七君乃是青城山青城派“狂剑”潘晓的二弟子,一身武艺,甚是了得。他本不是蜀军中人,因素与蜀军参军谢行本交好,受邀随其起兵反宋。现下,因跌遇凶险,遂自告奋勇,突围求救。 罗七君忍着身上的伤痛,脚下飘浮,跌跌撞撞地行进在山道上。临行时,谢行本在军中挑选了八名武艺精强的卫士,护送他突围。经过一番血战,八名卫士无一生还,罗七君仅以身免,但是,却已是伤痕累累。罗七君奋力摆脱追兵,逃入了竹山之中,尽拣荒僻之处躲藏,闻听身后渐无声息,方才长出口气。哪知真气一泄,登时疲乏不堪,一跤跌倒在乱草之中。 一缕曙光穿云掠林,斑斑驳驳地洒在酣睡的罗七君有些惨白的脸上,他很年轻,眉峰高棱,漆黑如墨,隆鼻薄唇。这是铜山县城西南十里的竹山,山不高,亦无名,可以说就是一座荒山。但是,这里却茂竹森森,林幽草杂,峭壁秃岩,无路可循,人迹罕至。 丁德裕带着十来个军士,伐竹开路,寻上山来。他现在非常的气恼窝火,乱军突围,偏偏选在自己的防区里,而又偏偏逃走了一个,这让他如何向主帅交待?所以,他亲自带人追赶而来,发誓一定要将逃犯捉拿回去。丁德裕暗自咒骂着这山道,这哪里有路吗? 突然,一声唿哨响自耳边,众人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三五只猴儿,在竹林中翻腾穿掠。罗七君被声音吵醒了,揉揉惺忪的双眼,坐起身来,他立刻听到了一阵阵的砍伐声,他警觉地握住了身畔的长剑。砍伐声愈来愈近,罗七君趴在草丛中,隔着竹林向声音响起处观望着。不错!从一身灰褐色的服饰来看。的确是宋军将校。罗七君双眼紧盯着他们,暗中数了一下人数,竟有十五人之多,看他们步履稳健,武功皆各不弱,皆是军中骁勇之士。 罗七君眼见着他们愈来愈近,近得连他们的须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跳得厉害,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骨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罗七君屏住了呼吸。如狸猫般一跃而起,手起剑落,登时将走在最前面的两名侍卫刺死在地。然后。罗七君一闪身又隐没在竹林之中。丁德裕吃了一惊。待要追赶,已不见了罗七君的踪影。丁德裕等人皆是北方人,与这山道和丛林极不适应,不似罗七君自幼生长在蜀山的崇山峻岭之中,占尽了天时、地利。丁德裕仔细地检视了死难军士的尸体,吃惊非小。此人身法敏捷。出手狠辣,竟是个武功高手,杀人全是一剑封喉,看剑法走势,当属青城一派。 丁德裕知道青城派现今的掌门人乃是上清道长。论到武功修为,当是他的两个师弟最强。被誉为青城双绝剑的“剑痴”李天遥和“狂剑”潘晓。于是,他吩咐两名手下,即刻回营调集二百军士搜山。 “既然知道了他的师承来历,他就是插翅也难飞也!”丁德裕冷冷地一笑,对众军士道。 罗七君攀着山石,向一处高岩登去。当他终于到了突兀的巨岩前时,已是筋疲力尽。适才的全力一博,再加上亡命的奔逃,使他的伤势急剧恶化。现下,他就是想伸一伸手指,都感到异常的艰难。 “云姐姐!你看怎么山下来了那么多官兵?”突然,岩后有人说话。话语声中,岩后走出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来,赫然竟是萧小人和李云裳。当李云裳看到歪倒在岩石旁,神情萎靡、一身血污的罗七君时,不由惊呼出声。萧小人闪身挡在李云裳的身前,端详着罗七君。罗七君面上的肌肉勉强地动了动,似乎想笑一笑,却没有笑出来。他想用剑支撑着地站起身,却没有挪动分毫。 “小人!你喂他两粒药丸。”李云裳待看清他的伤势颇重后,由怀中取出个白瓷小瓶来,递与萧小人道。萧小人接过小瓶,打开红绸盖子,一股辛辣刺鼻的药味冲鼻而来。他俯下身子倒出两粒药丸,送到罗七君的唇边。罗七君毫不犹豫地张口纳入,立时丹田内暖呼呼地,极是受用,心知确是疗伤良药。 “闭目调息,运功化药。”李云裳淡淡地道。罗七君暗运内力,闭目疗伤。良久,罗七君面色渐转红润,鼻息绵绵,悠长沉缓。他睁开双目,一跃而起。“多谢姑娘和小兄弟搭救!”罗七君抱拳作揖。“大哥好得真快啊!”萧小人“嘻嘻”一笑道。“那是姑娘的灵药好啊!”罗七君豪爽地笑道。 “在下承蒙救助,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大恩。”这时,四面的宋军已成合围之势,搜上山来,罗七君面色肃静地说罢,就欲持剑下山。“大哥!你这般下去,岂不是送死?”萧小人上前拉住他道。“某乃是朝廷重犯,早晚亦是一死,何苦连累二位恩公。”罗七君微微叹息了一声。忽然,他似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由怀中摸出一本册子。“小兄弟!虽然你我素昧平生,我亦不知你的姓名,但却极是投缘,我欲托付兄弟一件事情,确实有些难为情。”罗七君看着萧小人澄净的双眸道。“我叫萧小人,家父乃是萧蓝若。云姐姐是‘蜀居药圣’李笙的掌珠。””萧小人笑着用手指指李云裳。 “啊!原来是‘江南大侠’的公子和神医的女公子,失敬!失敬!”罗七君不由肃然起敬。在蜀中“铁拐李”李笙和他的“蜀居”可谓家喻户晓。“在下罗七君,乃是青城派潘晓的弟子。这本剑谱是我门中的要物,请萧兄弟代为转交家师,虽死无憾矣!”当下,罗七君更不迟疑。将手中的册子交到萧小人的手中。“罗大哥不必惊慌,小妹知道一条下山的秘道,当可避过追兵。”李云裳突然一笑,笑靥如花,明艳照人。李云裳因此山中有一种名为“七步草”的珍稀药物,所以常来此采摘,于此山中的道路,所知甚详。“如此甚好!我现在有伤在身。想要脱逃却不是易事。”罗七君不由喜形于色。 三人转过山岩,李云裳拨开一片茅草,豁然露出一个洞穴来。“这个洞穴直通山下。”李云裳道。萧小人将两人让进洞穴后,仔细地拨弄了一下草丛,方才跟入洞中。洞中无光,极是狭小,行进甚慢。 “罗七君!你不用躲藏了,铜山已破,你大哥谢行本已经被我们抓获了。”这时。只听洞外有人高声说话,声如洪钟。罗七君立时驻足,面上一寒。心中大痛。泪水潸然而下。“这人好高深的内功。罗大哥!别信他的,他这是在诈你呢!”萧小人在他身后轻声道。“我知铜山已不复存在矣!来人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定是已攻破了铜山。”罗七君泣声道。“罗七君!你也是江湖中鼎鼎有名之人,为何如此缩头缩尾?难不成要我们到你师门兴师问罪不成?”那个洪亮的声音接着说道。 罗七君闻听此言,骇然一惊,如果宋军真的上青城山。重压之下,岂有完卵?那自己不是成了青城派的千古罪人。突然,萧小人感到罗七君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嘭”的一声,罗七君一拳重重地打在石壁上。“萧兄弟!在下所托之事,就劳烦你了。”罗七君毅然回身。从萧小人的身侧挤过去,朝洞口而去。幽暗的岩洞里。李云裳的目光追寻着罗七君的身影,萧小人心中一动。 丁德裕正准备再次喊话,蓦然从草丛中钻出一人,挺剑向自己刺来。丁德裕急忙抽刀挡格,却已不及,只有身子微侧,避开要害,长剑从肋下滑身而过,鲜血飞溅。众军士“呼啦”围拢上来,刀枪棍棒齐施,将罗七君团团围住。罗七君奋力厮杀,剑剑带血,甚是悍勇。 “大家都给我退下!”丁德裕草草地捆扎住伤口,提刀上前。“罗七君,适才遭你暗算,现在我要讨还公道。”丁德裕恶狠狠地道。“罗某恭请赐教!”罗七君微微一笑,脸上有一抹灿烂的阳光。丁德裕挽个刀花,劈向罗七君。罗七君剑走偏锋,迎上前去。两人瞬间拆解了数十招,未分高下。这时,人丛外飞来一物,“嗵”的一声,摔在两人中间。罗七君侧目看去,草丛中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怒目圆睁,须发皆张,正是谢行本的人头。“大哥!”罗七君登时泣声长呼。丁德裕趁其心神不属,一刀劈在罗七君的左肩,罗七君一声惊呼,脚下踉跄。丁德裕得势不饶人,一刀又砍向罗七君的颈项。 突然,罗七君的身后蹿出一人,挡在罗七君身前,伸手一转一翻,竟然夹手将丁德裕手中的钢刀夺了下来。丁德裕大吃一惊,疾速后退,定睛一瞧,却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你已经胜了,何必得理不饶人?”萧小人将刀扔在地上,冷冷地道。“不知死活的娃儿。”丁德裕顿时恼羞成怒地狂吼一声,“双风灌耳”打向萧小人,萧小人一招“鱼游”,轻巧地闪在一旁。“老大一个男人怎么欺负一个孩子?”李云裳从草丛中走出,娇声喝道。丁德裕面上一红,羞愤难当。 “姑娘此话怎讲?明明是这个孩子动手在先,难道我们就因为他是个孩子而引颈就戮吗?”宋军中走出一个儒雅的将军,笑吟吟地道。“将军!我家兄弟夺了刀就扔了,可曾伤着你的士卒?”李云裳俏脸一红,嗔怒道。“曹将军!在下素闻将军仁义厚道,今日一见,却有点言过其实。”罗七君捂着受伤的肩头,上前挡在李云裳的身前道。此人正是征蜀东路监军曹彬。 “蜀地本已平定,百姓安居乐业,就是尔辈不识天威,犯上作乱,致使生灵涂炭,你有何面目在此说道?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蜀地吗?”曹彬淡淡地一笑,厉声喝道。“宋人嗜杀如命,剿杀降卒,祸害一方,我们是替天行道,伸张正义而已。”罗七君仰天哈哈大笑,正气凛然。“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难道你不明白吗?”曹彬微微叹息。“曹将军!既然如此,罗某无话可说。只要将军放过这个兄弟和这位姑娘,罗某任由将军处置就是了。”罗七君黯然无语,良久方道。 “本将军念你也是一条好汉,答应你了。”曹彬慨然应允。“曹监军!放了这个孩子可以,这个女的却不能放。”突然,丁德裕上前刁斜着眼睛看着李云裳道。“丁招讨!如今蜀地总算是树静风止,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曹彬闻听此言,不由微皱了眉头。丁德裕是皇上派来的平叛招讨使,不属曹彬统属。而且,就其官职而言,似乎还应当凌驾于曹彬之上。 ------------ 第二十五节 命悬一线 “你个恶贼,你待怎样?”萧小人大怒。“本将军要用她犒军啊!”丁德裕淫笑道。众军士顿时发出一片淫邪的欢笑声。“我和你们拼了。”罗七君不禁怒发冲冠,沉喝一声,挥剑而上。罗七君愤怒出手更是毫不留手,顿时又杀了两名军士,扑向丁德裕。丁德裕手无寸铁,慌忙躲闪。曹彬踏前一步,一掌拍向罗七君。罗七君听得掌风飒然,识得厉害,回剑刺向曹彬,两人战在一处。 丁德裕狞笑着看着萧小人,面上的肌肉虬结着,甚是恐怖。萧小人蓦然动手,一招“鹞翻”,紧跟着“鹿踢”、“猴抓”,连环攻到丁德裕身前。丁德裕不防,接连中招,连退数步,勉强躲开了杀招,喉间竟被萧小人的“猴抓”抓了一爪,火辣生疼。丁德裕不由恶念顿发,抓过一名军士手中的长枪,挺枪刺向萧小人,枪挟劲风,威猛异常。萧小人一招“燕飞”堪堪避开枪尖,“蛇缠”而上,顺着枪杆,“猿攀”跃起,十指做抓扑状,“鹰击”而下。丁德裕回枪不及,突然扔掉长枪,一拳直奔萧小人的面门。 “萧兄!这群狗官兵,好生无礼,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蓦然,围斗的人群之外,有个强压着怒火的声音猝然响起。“东方大哥!”李云裳如闻纶音,喜极而泣。这一声娇呼,已是不容迟疑。 一条人影倏忽闪入人丛,丁德裕只觉左脸上一痛。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丁德裕大骇疾步后退,右面上又挨了一记更加响亮的耳光。萧小人趁机一脚将丁德裕踢出三尺开外,翻身落回到李云裳的身侧。曹彬眼见就能取胜,不防斜刺里伸出一掌,接下了曹彬的必杀之招,救下了罗七君。曹彬只觉来掌掌力强盛之极,不敢硬接,急忙后退。再看场中。却是飘然傲立着一身蓝衫的萧蓝若。 “原来是萧大侠!”曹彬心下暗惊,不动声色地拱手道。萧蓝若鼻子微“哼”一声,并不搭腔。丁德裕异常恼怒,瞪视着竹林间、光影下的那团黑影。“怎么?你好像还有些不服气?”黑影揶揄道。“阁下趁人不备,偷施暗手,算什么好汉?”丁德裕双颊火红,羞愤难当。“好!那就让某家再赏你两记耳光就是了。”黑影随风而动,形如鬼魅,倏忽而至。抬手就向丁德裕面上掴去。丁德裕侧身欲避,突然肋下一麻,手脚顿时没了知觉。“啪啪”的两记耳光。清脆嘹亮。丁德裕的双颊上,十道清晰的指印立时高高坟起。黑影一进即退,当丁德裕抬手抚脸时,黑影已退回了原地,就似从未出手一般。 “你是何人?”丁德裕心中骇极,目中终是露出了极度的恐惧。“落凤坡东方愚!”黑影冰冷的声音宛如响自地府。“这只是收了三分利钱。现在是还本的时候了。”东方愚脚下一顿,再度出击。丁德裕面如死灰,一时魂飞魄散。“手下留情!”曹彬大呼一声。饶是丁德裕有备在先,左躲右闪,仍是觉得面上横七竖八地中了无数下。蓦地。丁德裕右臂一痛,一条血淋淋的手臂离己而去。顿时痛绝于地。 “你给某记住了!一旦让某听到你再有作奸犯科、残害良辜之事。无论天涯海角,某家必定取尔狗命。”东方愚身形一暗,倏忽踪影皆无。只见丁德裕面上伤痕累累,右臂齐肩而断。曹彬疾步上前,并指急点丁德裕肩关诸穴。丁德裕素知“杀手居”之名,顿时没了胆气,面无人色。 “萧大侠!本将军这是在为朝廷做事,得罪莫怪!”曹彬抱拳作揖,神色如常,不卑不亢。“多行不义必自毙。”萧蓝若冷冷地说道。“我们走!”萧蓝若左手牵着萧小人,右手拉着李云裳,踏步朝山下走去。“罗大哥!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萧小人回首看着罗七君说道。罗七君惨然一笑,目光接触到李云裳关切的眸光,心中一暖。“萧兄弟!我不走,也不能走。我的兄弟都已战死沙场,我岂能负其义而偷生于世呢?”罗七君微微摇头,绝然地道。“罗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萧小人吃惊地望着罗七君。 “曹将军!罗某自知叛乱罪重,朝廷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今日,有死而已!”罗七君凄然一笑,横剑于颈,对着曹彬决然地道。“萧兄弟!来世再见!”罗七君话音未落,断然横剑自刎,当场血溅三尺。 “罗大哥!”萧小人挣脱萧蓝若的手掌,“鱼游”而至,右臂一托,将罗七君倒下的身体接住。李云裳忽地闭上双眸,一股针扎般的痛楚涌上心头。“萧大侠!这是朝廷的钦犯,照例要割取头颅,请萧大侠成全。”曹彬看了一眼一身鲜血的萧小人,微皱了一下眉头,望着萧蓝若说道。“不行!罗大哥是青城派的弟子,我要将他的遗体送回青城山。”萧小人将罗七君的尸身交给来到近前的李云裳,站起身来对着曹彬怒目而视。“萧大侠!”曹彬摆手制止蠢蠢欲动的军士,再次看向一脸寒冰的萧蓝若。 “你没有听到犬子的话吗?若是没有听懂?萧某不妨再说一遍。不过,萧某会先看看各位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萧蓝若倨傲地仰头看着竹林中洒落的点点碎阳,声音里已是透出极度的不奈。丁德裕本已痛的死去活来,虽有数名军士搀扶着,仍是痛楚的牙关紧咬,闻听此言,浑身一颤。曹彬似乎没有听出萧蓝若话中的威胁之意,却见所有的军士都是面露骇色,不自觉地向后退却数步。曹彬看看左右,默默地苦笑一声,知道自己的武功恐怕终其一生,也不会是萧蓝若的对手,江湖中的场面话。终是没有说出口来。曹彬也不道别,低头率先向山下走去。众军士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蜂拥而去。 “小人!别动!罗大哥或许还有救。”李云裳打落萧小人伸前来欲抱起罗七君的手,定定地看着罗七君颈上的伤口喝道。“啊!罗大哥还有救?”萧小人不由喜形于色。“钢刀入喉三寸,虽割断了气管,却未伤及动脉,应该还有得救。”李云裳检视着罗七君的伤口,毅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针线包来。萧氏父子眼睁睁看着李云裳如同绣娘般。将罗七君喉间偌大的伤口,由里而外地缝合起来,皆是难以置信。 “罗大哥先前服食了两粒父亲的‘灵丸’,那是治伤良药,药力还没有完全散发。适才我将他的喉管接合,使其能够呼吸,若是他能自主呼吸,保证血脉的流畅,兴许他就能活过来了。”李云裳一边在罗七君的伤口上。敷上止血的药粉,一边向一旁呆如木鸡的父子解释道。 “好!萧某就送他一口真气。”萧蓝若蓦然醒悟,一掌拍在罗七君的胸腹之间。“啊!”李云裳唬了一跳。急忙俯身在罗七君的心口处。将耳朵贴在上面。罗七君本已几不可闻的心跳,在萧蓝若的真气激发之下,慢慢地由弱变强。蓦然,罗七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胸腔开始有节律地起伏开来,原本惨白的面孔。渐渐地浮上一层晕红。李云裳喜极而泣,抬头用面颊挨近罗七君挺直的鼻梁,感受到罗七君缓缓喷出的热气,一滴泪珠忽地涌出眼帘,滴在罗七君年轻而俊朗的脸上。如同清晨花蕊上的甘露。 “萧大侠!云儿听说您这是还要赶去‘噬魂谷’,是吗?”李云裳收摄心神。将手上遍布的血迹用给罗七君包扎伤口剩余的白布细细地擦拭一番,方才起身看着萧蓝若问道。“嗯!归元大仙有请,萧某此行正是要去‘噬魂谷’。”萧蓝若眼神清澈,语声低沉。“正好!罗大哥伤势太重,云儿怕照应不周,也想去谷中请父亲代为调理。不如,云儿也随萧大侠去一趟‘噬魂谷’。”李笙自入得“噬魂谷”,一年中倒有半年是呆在谷中的。此时,李笙却是正在“噬魂谷”做客。 讲武殿上,宋太祖阴郁地沉着脸,殿下是征蜀的诸将。王全斌此时战战兢兢,体似筛糠,他突然想起了历代征蜀将领的结局。远的是三国后期魏国的钟会、邓艾,近的是后唐的郭崇韬,他们都是征蜀的悍将,功勋卓著,而且平蜀后绝不留下遗患。即使这样,他们最后都无一例外的难逃一死。再就是西川的两任节度使,其一是前蜀的王建,其二是后蜀的孟知祥,他们拥有蜀地后,皆据险称帝,与中原分庭抗礼。可是,最后的结局也是被中原所灭,子孙不保。两年的时间里,王全斌享受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洗礼。最后,在朝廷的再三催促下才回到京师,皇上会怎样对待自己呢? “朕以臂膀待尔等,盼能分朕之忧,临行又约法三章,岂知尔等竟如此胆大妄为,烧杀抢掠,涂炭生灵,尔等可知罪吗?”宋太祖冷冷地训斥道。“陛下!这些事皆是我等所为,与刘都部署、曹都监无关。”王仁赡跪在殿前,微微抬头道“此话怎讲?”宋太祖微微一怔,问道。“陛下!要说清廉自律,不负陛下之人,当首推曹都监,其次是刘都部署,其他的人都难以自圆其说。”王仁赡叩头,声音清朗地说道。宋太祖遂亲自下殿,命人检视众人行囊。唯独曹彬的行囊里只有书籍、衣裳,别无他物。 “王全斌的确犯下大罪,但是,他平蜀还是有功的。传朕旨意,降王全斌为崇义节度留后,随州安置。崔彦进降为昭化节度留后;王仁赡降为右卫将军。其下有罪将官依例降级处罚。封赏曹彬为宣徽南院使。”宋太祖责令中书省问罪,王全斌按罪当斩,宋太祖看完奏章,如是颁旨道。王全斌聆听完圣旨之后,感激涕零,三呼万岁,心悦诚服地叩拜谢恩。 未几,朝廷下诏,禁止所有的将帅私取精卒充任侍卫和牙兵,有违旨者,立取爵禄,按律问罪。由是,各地武功高强之辈,尽数进京求职,殿前侍卫司一时人才济济。又诏民能种桑枣、开垦荒田者,免加征税赋,令佐能劝来者,一律受重赏。由是,民间开荒种地之风大盛,呈现出空前的繁荣与稳定。 宋太祖因“九经”之事,始终耿耿于怀。虽然萧蓝若已然答允将“九经”献上,宋太祖仍是向天下广征书籍,尤以民间遗书为最。宋太祖奢求或许这样,能先于萧蓝若找到“九经”,亦未可知。宋太祖又在私里令殿前都虞候张琼遣殿前得力卫士,暗中察访萧蓝若的行踪,务必确知“九经”的下落。 “王爷!殿前校尉石汉卿求见。”呼延赞轻手轻脚地来到正自伏案书写的赵光义身侧轻声道。“传他进来吧!”赵光义搁笔看看案头,回身坐到案后。“下官参见王爷!”石汉卿进门纳头便拜。“起来吧!石校尉!听说张虞候又准备出京了?”赵光义似乎不经意地问道。“王爷明察!正是!”石汉卿缓缓地站起身来,却仍弓着身子答道。“本王还听说张虞候年前收了三个仆人,你可知道?”赵光义循循善诱地接着问道。“是!那是一家三口。男人魁梧高大,相貌丑陋,但那小娘刘氏却甚是风流水灵,他们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看着怎么也不像是那男人亲生的。”石汉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好!可是你知道这个男子是谁吗?”赵光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一丝冷厉慢慢地在眼底浮现。 “呵呵!一个仆佣,下官怎会在意他的名姓。”石汉卿没有看到赵光义的脸色,兀自笑道。“可是那个小娘你却知道她的姓氏。”赵光义揶揄的声音令石汉卿心中一惊。“本王记得那个小娘以前应当叫做李刘氏,那个丑陋的男人曾经有个响亮的绰号,江湖中都称他为‘狂枪’儋珪。”赵光义冷冷地道。 正当张琼为宋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杀身之祸,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他的头上,毫无征兆。而且,酝酿这场泼天祸事之人,竟然是他视为生死之交的挚友亲朋。 ------------ 第二十六节 魂消魄散 石汉卿顿时脸如死灰,抬头看到赵光义冰冷的神情,只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地发凉。 儋珪是谁?那是当年被世人称为“河东白龙”的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爱将。李筠曾自傲地对外宣称:吾有儋珪枪、拨汗马,何忧天下不平哉!“狂枪”儋珪就是李筠傲视天下的根本。可是,在宋军兵临泽州城下之时,他却骑着李筠的拨汗马,凭借着掌中丈二霸王枪,杀出重围,绝尘而去。 如今这位下落不明的潞州第一悍将却出现在殿前都虞候张琼府中,不仅如此,他还带着李筠昔日的爱妾李刘氏以及李筠的遗腹子。李筠的长子李守节现下是大宋单州团练使,据说寻访刘氏母子多年,一直是音信杳无。张琼为什么会收留他们,难道他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吗?张琼意欲何为? 张琼乃宋太祖手下死忠之士,曾于后周攻打南唐寿州之时,以身为陷入城壕皮筏中无力躲闪车弩的宋太祖挡了一枝其大如椽的箭矢,因此救得宋太祖一命。其时,张琼险死还生,箭簇深入髀骨,坚不可拔,张琼索酒满饮,自拔箭簇,破骨而出,血流数升,神色自若。宋太祖感念其忠勇,甚嘉许。宋太祖即位,以张琼擢典禁军,为马步军都军头、领爱州刺史,及赵光义迁开封府尹,宋太祖以殿前卫士如狼虎者不啻万人,非琼不能统制为由,诏令张琼为殿前都虞候,迁嘉州防御使。 “本王在殿前司之时。尔与史珪皆本王肱骨。而今张虞候用事,尔等亦与其交厚。但张虞候豢养叛逆余孽,此事却是牵系着谋反大罪。本王知道尔与史珪现今已深得皇兄器重,为身家性命计,尔应当知晓利害。回去之后,尔与史珪商议一下,寻找个恰当的时机,及早禀明皇兄才是。”赵光义淡淡地道。 “下官多谢王爷提点。救命之恩,定当后报!”石汉卿拜服于地,再三叩首,心中已有计较。 由于天气炎热,罗七君一连数日,高烧不退。虽仗着萧蓝若强盛的内力维持,仍是奄奄一息。李云裳心急火燎,唇上竟然起了无数燎泡都无知觉。萧小人急在心上,却是无能为力。李云裳到得后来。已是不顾男女有别,衣不解带地在车帷中贴身服侍罗七君,以便随时为其擦身降温。清洁换药。 揪心的日子。终于在四人到达“噬魂谷”后方才如释重负。“爹爹!你救救她!”李云裳一眼见到李笙,连日的苦累加上内心极度的焦虑,终于力不能支,仰天便倒。“云姐姐!”萧小人一直关注着异常憔悴的李云裳,伸臂接住了她的身子。李笙心中一惊,待探完李云裳的脉搏。才略感宽心。 “神仙爷爷!你这是怎么了?”安顿好罗七君和李云裳,萧蓝若就带着萧小人来到了“释道堂”。“你们终于来了。”尔朱洞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师父!长明灯灭了!”仙井道士愕然地望着风尘仆仆的萧氏父子。“天命难违!非人力而可为也!”归元大仙神色如常,无悲无苦。“师父!”胡二郎和仙井道士忽地齐齐跪倒在归元大仙的身前,泣不成声。萧氏父子见此情景,皆是大惊失色。 “神仙爷爷!你赶紧把这丸药吃了。”萧小人急忙从怀中取出当年归元大仙赐予的“还阳丹”递到尔朱洞手上。“小人啊!这世上有一种病。是任何药石都无法医治的,那就是衰老。能够在弥留之际见到你们。已是非分之想了,上天待我也算不薄。”归元大仙拉住萧小人的手,满脸的慈爱。 “蓝若!你我虽四海漂泊,但归根结底还是契丹人,游子的根还在朔北。近来闻知辽帝耶律璟诛杀了太巫萧古,围绕着皇权,耶律氏和萧氏的内斗,已然波及上层。自凌云老祖辞世之后,各方势力争先恐后地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归元大仙忧形于色。 “什么?萧姑姑被杀了。”萧小人的眼前忽地浮现出一身明黄衣衫的唤作“净水柔”的靓丽女子,浅浅的笑容,令人心动。“二郎才从大辽回来,就让他给你们说道说道吧!”归元大仙有些意兴索然。 原来,自萧古取雄胆入药给辽帝服食,果然颇有疗效。辽帝便时常要取男子的胆服食,初时萧古为取得辽帝的信任,只有勉为其难地杀些死囚,取胆而用。久而久之,辽帝发觉自己服食的雄胆,皆是为奸作恶之人的,不由大怒,责令萧古必须取良善之人的雄胆以为用。萧古人称“净水柔”,本是柔情似水之人,又受先师谈望月孜孜教诲,何敢行此罔顾人伦的恶事。 “太巫!你当朕是禽兽吗?”辽帝在发觉药中的雄胆从人胆变成了各种动物雄胆之后,将萧古召唤到了皇宫大殿之上质问道。“陛下何出此言?”萧古笑吟吟地道。“此乃欺君之罪!太巫你可知罪?”辽帝阴森森地道。“陛下!弑杀良善,有违天道。”萧古缓缓跪倒在大殿之上,却是神情肃然。“大胆!你一个小小的巫师,竟然敢违背朕的旨意,居然还口口声声地以道义讽刺于朕。来人!将这个十恶不赦的妖妇拉出去,乱棍打死。”辽穆宗一声令下,殿前侍卫哪敢违逆,可怜萧古就这样死于非命。 萧古的定罪是:以妖术蛊惑圣君,以男子胆入药,残害良辜,诏令斩立决!萧古死后,一向柔顺潜修的“明月心”姜落花终于发怒了,韩氏虽没有在明面上支持姜落花,却是令辽穆宗尝到了难以下咽的苦果。辽穆宗迫于压力,不得不将“闲空居士”的三弟子“空相无”云馨立为太巫。 萧氏和韩氏这一番作势,耶律氏又怎能坐视?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各部落皆是岌岌自危,将久已蓄谋安插在朝中的势力,动作起来。顿时,朝中乌烟瘴气,倾轧频频。四大王府,南院大王、北院大王、乙室王府和奚王府皆被波及,尤以奚王府为最。朝中涉及朝臣竟达三百余人。奚王劳骨宁累年苦苦扶植的一方势力,竟在一夜之间,被人洗荡殆尽,其子和朔奴也险些丧命。 “萧姑姑!圣上如今怎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萧小人心中难受,却总记得辽穆宗对自己的好。归元大仙微微皱起眉头,颇有深意地瞟了一眼萧小人。“唉!从我离开契丹时,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但是,我却不得不时常地为他清理隐患。”萧蓝若一声长叹,神情间说不出的落寞。 萧小人看到归元大仙有些疑惑的表情。就将萧蓝若“病龙台”大战周世宗的往事说了一遍。最后就提到了临来之前在汴梁赵匡胤与萧蓝若的承诺,以及“血魔”穷天的遗书“九经”之事。当年安阳河畔所发生的一切,周世宗明令不得外传。萧蓝若也令韩德让不得宣扬。因此。并未在世间传扬。 “原来蓝若这些年默默无闻地为契丹做过如此可歌可泣的事迹,令人景仰啊!这部‘九经’我会令杨薰嫣交给你,以区区一部‘九经’换来契丹几十年的安宁,很划算啊!何况耶律璟不长进,契丹诸部内忧外患,实是令人忧心忡忡。原本令你西来。就是想交代一些关于契丹的事情。如此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归元大仙甚是欣慰,眼角眉梢,都透出无尽的喜意。 三日之后,“归元大仙”尔朱洞含笑登仙。胡二郎和仙井道士接替师父的职责,驻守“噬魂谷”。 张琼即将离京。却意外地接到圣旨,令其即刻入宫见驾。张琼不明就里,还当是宋太祖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坦然地随太监赶往皇宫,一应出京的人手,亦是原地待命,随时准备出发。 “张琼!你可知罪!”宋太祖痛心疾首地喝道。“啊!微臣不知何罪?”张琼唬了一跳,“噗通”跪倒在地。“你自己看来!”宋太祖怒容满面地将一册劾笏扔在地上。张琼跪行几步,捡起劾笏,愈看愈是心惊,当真是字字诛心。劾云:琼为殿前都虞候始,时常诬陷原任开封府尹赵光义,称其广结朋党,利欲熏心,此罪一也!琼为禁军首领,却时常私乘官马,耀武于市井,此罪二也!琼私蓄部曲百余人,作威作福,禁军中稍有不乘其意者,皆受重罚,殿前司诸将尽皆惧之,此罪三也!更有甚者,琼暗纳叛逆李筠余孽儋珪和李刘氏为仆,包藏祸心,此罪四也!张琼看到这里,已是魂飞天外。 “张琼!你可知罪!”宋太祖再次厉声地喝道。“微臣冤枉啊!”张琼扔掉劾笏,匍匐上前,抱住了宋太祖的双腿。“有刺客!”正在殿前的史珪大声喊道。忽然,殿前涌上数名武功高强的卫士,石汉卿奋勇当前,掌中铁挝猛地砸在张琼的面部。张琼猝不及防,翻身跌倒。石汉卿更不多话,将铁挝抡圆了,再次砸在张琼的面部。正所谓:出手不留情。石汉卿接二连三地使铁挝击打张琼,张琼渐无声息。 “住手!”宋太祖眼见张琼气息微弱,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传朕旨意,以御史案鞫之。”宋太祖没有看到张琼努力扬起的血肉模糊的面孔,还有其上伤心欲绝的神情。殿前诸卫士将张琼生拉死拽地拖下大殿,史珪心下一黯,回想起与其几度生死与共,开怀畅饮的情形,一时间,恍如隔世。 “石兄弟!请将此衣带转交我母,告诉她,儿不孝,不能为她送终了。”石汉卿等人押送着张琼行至明德门前,张琼心知不幸,解下所系衣带交予石汉卿。“张虞候请宽心,石某定不负所托。”石汉卿不敢看张琼的眼睛,接过了衣带。“多谢石兄弟!某去也!”张琼蓦然拔出身侧卫士的佩刀,横颈自刎。 “官家!查抄张府的人已经回来了。”荆嗣轻声地道。“怎么说?”宋太祖心情有些凌乱,正自闭目三思,并未睁开眼睛。“回禀官家!张府阖府只搜到金三银四,仆佣三人。”荆嗣声音中有一丝悲戚。“什么?”宋太祖蓦地怒目圆睁。“不过!那儋珪却是悍勇,徒手逃出了汴京城。”荆嗣有些惋惜地道。 “岂有此理!”宋太祖霍然站起。“给朕传史珪和石汉卿!”宋太祖的怒火冲天而起。“官家!那张琼深知罪不容赦,已在明德门外,自刎谢罪!”荆嗣悄声道。“他就这样死了。”宋太祖忽觉愧疚难当。 “石汉卿!史珪!汝等言琼有仆百人,今何在?”宋太祖阴翳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刃直射二人。“启禀官家!张虞候所养之儋珪,岂不是以一当百吗?”石汉卿见史珪闭口不言,狡辩道。“汝曹欺罔,甚失朕望!”宋太祖顿觉气恼,看着下跪的二人,忽然有一种吾道孤寡的感觉。 宋太祖自此不再重用史珪、石汉卿这两个对己衷心,却出卖至交好友的殿前校尉,并将二人就此摒弃,充任府衙。宋太祖下旨,优抚张家,以其子尚幼,乃擢其兄张进为龙捷副指挥使。至于李筠的遗孀和遗腹子,责令单州团练使李守节将这对母子接回单州,善加抚养。李守节感念圣恩,千叩万谢。 ------------ 第二十七节 舍我其谁 青城山又名丈人山或赤城山,上古传言,因黄帝的丈人据此山中,黄帝遂封此山为丈人山。青城山渊源悠长,林茂山幽,历来为蜀中之名山,风景胜地。大唐诗人杜甫有诗为证:“自为青城客,不唾青城池。为爱丈人山,丹梯近幽意。”青城山乃是道教之“第五洞天”,山麓至峰顶,约为十里路程,石径回旋,林木蔽天,深邃宁静。 青城山麓,丈人峰下为“丈人观”,亦称“建福宫”,传为“五岳丈人”宁封子修道之所在。青城山腰,“混元顶”下峭壁间为“天师洞”,祀天师塑像,岩壁有廊可通行其间,相传为道教鼻祖张道陵讲道之所。山腰平坦处为“三皇殿”,内供伏羲、神农、轩辕三皇,石刻雕像各一尊。观前右方有远古银杏一株,高数十丈,枝叶扶疏,为张天师亲手所植。观东不远处有“三岛石”,危岩三岛,传为张天师降魔时所劈,石上有“降魔”二字金帖,用以镇魔。岛旁泉水环流,浓荫蔽天,乃避暑佳境。 青城山巅,地处高台山之阳,是为“上清宫”,就是素有“青城第一峰”之称。这里也就是“青城派”的所在地。宫内有“麻姑池”、“鸳鸯井”等,相传为麻姑浴丹处。宫后拾级而上,即达峰顶。顶上有“呼应亭”,可观日出、云海及圣灯。若是站在“呼应亭”中极目远眺,川西平原碧波万顷,沃野千里,滚滚岷江,奔流不息,皆陈眼底,当真是江山似锦,山河如画。 青城道派起源于东汉道教创始人张道陵。因其曾在青城山设坛布道,被世人尊为“张天师“,因而大凡青城山的道士皆以张天师的传人自居。修真界称之为“青城道”。如今的“青城派”则是蜀中名宿杜光庭所创,因“青城道”向不为信州龙虎山嫡宗所认可而逐渐衰败。故此“青城道”的上清道长遂拜在隐居青城山白云溪的杜光庭门下,“青城派“由此而来,上清道长就是”青城派“的第二代掌门人。 “当此乱世,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要么提三尺龙泉,立不世功勋,建功立业;要么置身山林。避世修为,留一世清名。若是七君师侄为义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今番却有这等天大的机缘,得萧大侠、萧公子、东方大侠和‘蜀居’女神医的搭救。实乃他平生之造化。”上清真人六十余岁,一袭灰色道袍,洁净素雅,面容清癯,颇有仙风道骨之貌。听完萧氏父子的讲述,不由的喟然长叹。 萧氏父子送别了“归元子”尔朱洞,即离开了“噬魂谷”。李云裳和东方愚本是为送萧氏父子一程而来,恰好路经李云裳常来采药的竹山,李云裳心血来潮。想着既然经过这里,不妨采些“七步草”回去,遂同萧小人一起上山,萧蓝若和东方愚就在附近村庄歇息。当见到大队的宋军围了竹山,萧蓝若和东方愚不放心二人,这才联袂而来,却因此而救了罗七君。李云裳为了救治罗七君,暂时就留在了“噬魂谷”中。东方愚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已是不知去了哪里。萧氏父子为了罗七君之事,风尘仆仆地专程上青城山欲告知其师知晓他的景况。不料,“狂剑”潘晓时常游戏江湖,一年之中呆在山上的日子,十停中尚无一二,此时竟是不在山中。上清真人素闻萧蓝若大名,遂亲自接待了他们。 “萧大侠!萧公子!你们宅心仁厚,不以善小而不为,的确令老道钦服不已。”上清真人清癯的面孔上,始终带着谦恭的微笑。“道长谬赞了。”萧蓝若总觉得这个上清真人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倒是有些谦逊的过头。“萧大侠!如今天色已晚,舟马劳顿,不如在观中安歇一宿可好?”上清真人诚挚地道。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清真人安排两个道童将萧氏父子引去后殿用饭、安歇之后,在殿上踌躇迟疑了半晌,独自一人,甩开宽袍敞袖,径直向后山走去。他却没有提放,一道暗影随之而去。 后山山腰处有一个四角亭子,虽然看上去有些敝旧,却胜在古朴藏拙。一位酱色长袍的中年汉子站在亭中,正自极目向暮霭沉沉的山下观瞧。上清真人离亭子尚有数十丈之遥时,他竟已有所警觉,显是一个武功已达一流之境的高手。待他看清山道上的上清真人时,一身绷紧的劲力,慢慢散去。 “掌门师兄!”汉子微微躬身给上清真人见礼。“天遥!这些年你可还好?”上清真人望着李天遥斑白的双鬓和饱经沧桑的黑红脸膛,蓦地想起师父临终的嘱托,心中愧疚难当。当年,“东瀛子”杜光庭没有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幼抚养长大的两个得意弟子,却传给了半路入门的上清,并令李天遥和潘晓尊上清为师兄。杜光庭将“天师观”改为“上清宫”,其意昭然,就是强行地要李天遥和潘晓认可上清的掌门身份。杜光庭深知自己的两个弟子皆痴迷于武功,对修道始终是阳奉阴违。唯一能够传承他一生道学的人,只有上清而已。果不其然,杜光庭辞世之后,李天遥和潘晓不仅彻底地放弃了修道,还颠覆了由杜光庭一手创立的武学“白鹤单刀”和“六合双刀”,并于剑道上在江湖中闯下莫大的名声。 上清真人自拜入杜光庭门下,毅然摒弃了旧日的武功,而专心修习杜氏的“仙鹤拳”和刀法。上清真人学武的资质很是一般,修习的又较晚,虽然勤奋不辍,却始终达不到一流的水准,所幸值得欣慰的是,上清真人于道法上的造诣,却是突飞猛进,骎骎然已接近宗师之境,同道皆称之为真人。 “掌门师兄!这些年辛苦你了。”李天遥的一句话,顿时令上清真人泪眼模糊。多少年了,自杜光庭离去之后,李天遥和潘晓就明里暗里地使绊,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上清真人这个掌门。后来,见上清真人始终都不以为意。逆来顺受,让人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团上的感觉。李天遥觉得很是郁闷,遂将自己的弟子交给潘晓教导。独自一人,远走天南。一去经年。潘晓也是对上清真人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深感无奈,渐渐地也就放弃了与上清真人为难的念头。但是,潘晓在内心里始终觉得上清真人是个虚假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相不从与,常年四海漂游,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不辛苦!有师弟的这句话,足矣!”上清真人眼里闪着泪花。声音微微地有些哽咽。“师兄!如今天遥是宋朝的悬赏钦犯,你真的不怕连累了本门?”李天遥声音低沉地问道。“天遥!莫说你只是‘潇湘楼’的一个军师,即便是你如七君师侄一般成了叛逆之徒,青城派都永远会为你敞开山门。”上清真人语气之坚定。不容置疑。“师兄!听说成都知府吕余庆昨日来了青城山?”李天遥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是吧!”上清真人脸上一时青红不白,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师兄与他似乎交情匪浅,你们在密室里足足呆了三个时辰。”李天遥转身看向山下,远处村落里漂浮起袅袅的炊烟,而他的声音也是如此的缥缈。“原来你早就回到山上了。”上清真人目光闪烁。看着李天遥略显瘦削的背影,有些心寒。 “也不算早,不过半年有余耳!”李天遥显得甚是落寞。“那你怎么不早与我相见?”上清真人一股委屈涌上心来。“这些年,师兄总算将门中的一盘散沙聚拢起来,天遥又何苦多此一举。”李天遥微微地叹气。眉峰紧锁。上清真人能够令师兄弟三人的弟子皆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所付出的心血,有目共睹。 “吕知府乃上清昔日同窗好友,比邻而居。”上清真人忽然轻声说道。“哦!难怪呢!他是为七君师侄的事而来?”李天遥回身,目光咄咄地望定上清真人的眼睛,想要从其中看出什么蹊跷。“不是!他并不知道七君师侄没有死。其实,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七君师侄并没有身死。”上清真人迎着李天遥的目光,神色淡然。“什么?七君师侄没有死?这是怎么回事?”李天遥眼眸一亮,追问道。 “吕知府是为了二位师弟而来。”上清真人将萧蓝若父子上山的缘由述说了一遍,方才接着道。“吕知府接到开封府的密令,务必要将二位师弟绳之于法。”上清真人微微有些神伤。“这不是正好吗?”李天遥哂笑道。“无论你和潘师弟认不认可我这个师兄,上清都不能辜负师父的临终嘱托。上清决不允许有人破坏青城山上的一草一木,更何况是本门的同门师弟。”上清真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师兄!”李天遥终是动容。“不过!我答允吕知府,会在三天之后,开坛讲道,宣扬大宋朝廷的恩泽天下。届时,二位师弟必须与我同时出现,并承认大宋朝廷才是唯一万民共有的天国。”上清真人下颌微微抖动,心情之激荡,竟是难以自控。“这也是上清唯一能够保全二位师弟的无奈之举。”上清真人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却忍不住地抖颤起来。 “我不去!”一个身影忽地出现在二人的面前,厉声道。“师弟!”李天遥大声呼道。“潘师弟!我以为你会一直隐忍下去不露面呢!”上清真人淡淡地一笑。“啊!你们!你们为老不尊!”潘晓蓦然醒悟过来,用手点指着两个师兄,涨红了一张白皙的脸颊。李天遥望向上清真人,目光中多出了一丝钦服。 原来,二人对话之时,上清真人就发觉了有人旁听。李天遥本欲喝破此人的行踪,为上清真人眼神制止。于是,李天遥将心中的疑惑尽数道来,即是为自己解惑,也是为了让那个有心之人听到。 “萧大侠!你父子也出来吧!”上清真人忽然对着茂草中喊道。可是,草木森森,寂静无音,却是杳无声息,师兄弟三人不由骇然变色。若说以萧蓝若的武功,鸿飞冥冥,也就罢了。可是,萧小人才有多大一点岁数,竟也能在瞬息之间,了无踪迹,直令青城派三大高手,汗颜无地。 吕余庆安排上清真人讲道的地方,位于成都府药市,此处正是人流密集之所在,而且更有一个妙处却是南来北往的客商,皆在此处汇聚。也就是说,除了大宋的子民,这里别国之人,也是多如牛毛。 上清真人和李天遥、潘晓皆是一身道袍,在八卦坛上,端然而坐,门下弟子分两厢罗立。 “捉拿逃犯李天遥!捉拿叛逆潘晓!”忽然,围观的人众之外涌进百余位军士,领头的军校指着道坛上的二人喝道。顿时,人群乍分,如狼似虎的军士,将道坛团团围住。李天遥与潘晓意欲跳起,却被上清真人一左一右地紧紧按住,李天遥和潘晓看着上清真人的眼神忽地凌厉起来。 “什么人在此扰民?来人啊!将酗酒持刀,蓄意抢掠商贩财物的贼首给本知府拿下!”吕余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令捕快拿了锁链将那领头军校按翻在地,上枷披索。众军士见是本府知府亲临,皆是畏惧,不敢多言,“呼啦”一下,退至一旁。“上清真人!下官有礼了!适才接到街吏驰报,有人在药市闹事抢劫,没有吓着你吧!”吕余庆在马上向道坛上拱手为礼。“贫道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只是贫道的两个师弟有些惊慌而已。”上清真人轻轻地摇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淡淡地一笑。 “哦!好吧!待上清真人宣讲完道法,下官再为二位高道备酒压惊。”吕余庆“呵呵”一笑,颇有深意地望一眼李天遥和潘晓。“传本府之令,将这厮杀头示众,以儆效尤!”吕余庆一声令下,早有刽子手上前,将那位口里塞了麻核的军校拉到河边,也不作势,立即枭首示众。 “呵呵!吕知府真是好算计,一箭双雕!”上清真人一见面,就对吕余庆揶揄道。青城派三人开坛讲道已毕,立时成为了吕余庆的座上之宾。“道长不是也救下了两位师弟吗?这就叫各取所需。”吕余庆不以为忤,捻须笑道。“只是你杀了开封府的探子,你就不怕赵光义报复吗?”上清真人目光如炬地看着吕余庆。“本官是为朝廷效力,何惧之有?”吕余庆肃容道。“若是天下为官者,皆如吕知府这般,何有乱民滋事?”上清真人一改平素的温文谦恭,颇有些咄咄逼人。李天遥与潘晓对视一眼,皆是心下叹服。这些年来,不是师兄懦弱无能,而是他顾念同门之谊,从来都不与二人计较而已。 吕余庆经此事后,使得军中畏服,百姓安宁,成都府终于再现昔日繁华。宋太祖甚是嘉许,诏加吏部侍郎。不久,吕余庆回京,兼剑南、荆南等道都提举使、三司水陆发运使。【第五章完】 ------------ 第一节 风云再起 萧氏父子离开大宋皇宫,打眼看到一群乞索儿正自打斗不休。一个十四五岁的乞索儿,掌中挥舞着一根竹棍,一人独斗十余个成年乞索儿,外围站着几个老乞,作壁上观。萧蓝若打眼一看,不禁双眸一亮,蓦地站在当地,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萧小人见状,心下登时不忿,正欲上前抱打不平,却被萧蓝若回手拉住。萧小人再看场中,少年乞索儿虽被十余个成年乞索儿所围,竟是丝毫不惧,将一根竹棍使发了,不仅未落下风,似乎还游刃有余,不由得心下一安。 “咦!这个乞索儿怎地使的是‘盘龙棍法’?”萧小人看不多时,忽然惊呼出声。“早就听说汴京新近出现了一个‘丐帮’,其帮主是个少年,唤作‘乞丐’叫花子,原来如此!”萧蓝若目光始终停留在场中,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哦!我知道了。怪不得上次在‘骆驼营’时,忽然出现了那么多乞索儿。赵王爷真是无所不能,居然能将乞索儿都利用起来。”萧小人恍然而悟,不由得叹服不已。 不消片刻,叫花子棍下使劲,将十余个乞索儿或挑或击,尽皆撂倒在地。“帮主威武!”围在一旁的几个老乞顿时谀声如潮。“你们现下可知道了本帮主的厉害,想要在京师地面上行乞,就必须加入我‘丐帮’,听奉本帮主的调遣,否则就敬请各位离开京师,另谋出路。”叫花子手持“打狗棒”,却也威风凛凛。“叫花子帮主的意思是还能够收纳我等了?”其中一位瘦削的乞索儿目露期冀之色。 “天下乞儿是一家,既然你们无路可走,本帮主岂能置之不理呢?”叫花子异常大度地笑道。“还不参见帮主!”一个没牙的老乞“吃吃”地喝道。“参见帮主!”十几人乞索儿跪伏于地,各个喜笑颜开。 “呵呵!这个叫花子倒是没有枉费本王的心血。”赵光义和几个幕僚坐在潘楼的二楼,透过窗棂看向街衢。“是啊!自从叫花子整顿了京师的乞索儿。咱们开封府倒是轻松了许多。”程羽微微一笑。“只是叫花子的棍法中好像还缺点什么?嗯!对!是内力,他可是没有一丝内力呢!”赵光义忽然哑然失笑。 “禹锡!明个本王写些内功掌法给你,你传于他吧!说来这次张琼之事。叫花子跑前跑后,却是出了不少力。也该打赏打赏他才是。”赵光义忽地脑海中出现了“天龙伏虎神功”,其中的有些内功掌法倒是也浮浅易学,自己反正是已然练不成了,不妨传于他看看效果如何。宋太祖神功大成,心中大悦,眼见赵光义武功不进反退,颇为担忧。于是。将“天龙伏虎神功”倾囊以授。但是,宋太祖却不知赵光义伤了心脉,此生已然与绝顶武功失之交臂。赵光义欣然而受,却是并不点破。 “王爷慧眼识珠。量才而用,着实令卑职叹为观止!”程德玄笑吟吟地奉承道。“嗯!这套掌法本王都已经想好了名称,就叫做‘降龙十八掌’。”赵光义沉吟片刻,若有所思。赵光义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很是得意,“天龙伏虎神功”化身为“降龙十八掌”。尽用“天龙伏虎神功”之刚猛招式,若是由叫花子将之现身江湖,不知能否一举享誉天下。赵光义意淫良久,面上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浅笑。 “季华!你去迎一下萧大侠和小人!”赵光义收回纷乱的思绪,看到正往酒楼而来的萧氏父子。吩咐贾琰道。“我们也都下楼吧!没得让萧大侠觉得怠慢了。”赵光义起身向门外走去。 “王爷消息真是灵通,萧某刚从皇宫出来,你却已是置办好了酒宴,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也!”萧蓝若在客座上坐定,微然一笑。“呵呵!萧大侠既然到了开封府,本王若是尚不知晓,岂不无能!”赵光义心知萧蓝若父子定是从叫花子的身手上看出了端倪,却也不以为意。“赵王爷!那个叫花子是你新收的徒儿吗?”萧小人终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哦!新收的徒儿?本王哪有这等闲工夫。不过!看着这乞儿倒也有些灵性,随意传了他一些傍身的武艺而已。”赵光义“呵呵”一笑,竟是有些意动。 “萧大侠!你才从蜀地回来,可曾听闻吕知府的故事。”赵光义劝酒已罢,忽然问道。“王爷有话请直言。”萧蓝若放下酒盅,颇有兴致地道。“吕知府初到成都,未几安定府辖,据说手段高超。”赵光义不经意地道。“此番东来,倒是听民间多有赞誉之声。”萧蓝若微微笑道。“不瞒萧大侠!吕知府用于立威的军校,却是本王的属下。吕知府明知此事,却矫借扰民抢劫之罪而杀之。本王听说当时萧大侠正好身处其间,不知能否见告真相?”赵光义开门见山,并不打算绕弯子。 “哦!王爷既然能察知萧某的行踪,何以会不知道真相?”萧蓝若神色自若,丝毫不觉得意外。“萧大侠说笑了。本王只想知道吕知府和那青城派的李天遥和潘晓,有什么干系?”赵光义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萧某上青城山只是为捎一句话,其实与他们并无交情,王爷何故有此一问?”萧蓝若神色淡然,一语拒之。赵光义定定地望了一会萧蓝若,忽地露出一丝苦笑。 “萧大侠!适才进宫,皇兄可曾为难与你?”赵光义不再纠缠,很是关切地问道。“官家倒是没有为难萧某,拿到了‘九经’,官家很是开心。”萧蓝若镇定自若。“那日,曹南院使私下里向皇兄禀告了竹山之事,本王生怕皇兄迁怒于萧大侠,故有此问。”赵光义解释道。曹彬因平蜀之功,升宣徽南院使。 其后,宾主却也所谈甚欢,赵光义虽有不甘,却也不至于太过扫兴。临分别之际,赵光义拉着萧小人的手,再三挽留。萧小人以江南武林大会开幕在即。婉言谢绝。 “什么人?”萧蓝若声到掌到,门扉一动,已然发觉屋中有人。迅疾出手。屋中一道黑影接连变换了数种身法,竟是难以摆脱萧蓝若随处可见的手掌。黑影蓦然矮身。倒地一滚,已来到门首处的萧小人的脚下,萧蓝若吃了一惊。萧小人轻“咦”一声,脚下连环,“蛙跳”、“兔蹬”、“鹿踢”、“象踩”,四招一出,黑影应接不暇。直起身来。萧小人更不迟疑,“捉襟见肘”、“怀中抱月”、“左顾右盼”、“走马观花”,又是四招“萧氏擒拿手”,黑影左支右拙。竟是不能逃过萧小人的封堵和拦截。 萧蓝若在侧却是不屑夹击,负手而立,冷眼看着黑影和萧小人缠斗。黑影武功不弱,在适应了萧小人的攻击之后,出手沉稳。与萧小人斗了个旗鼓相当。萧小人出手刁钻,身法迅捷无常,黑影竟是十招中还不得三四招,愈斗愈是心惊。黑影对萧小人层出不穷的招式渐渐失去了耐心,蓦地从身后抽出一枝短枪来。分心便刺。萧小人一个“鹞翻”而起,“雀旋”闪开,“蛇缠”而上,双掌“推窗望月”、“如封似闭”将短枪拍在外围。黑影枪枪不离萧小人身周,一枪快似一枪,萧小人连闪连避,顿时处于下风。 “住手!”萧蓝若蓦地一声沉喝,手掌一伸,竟是空手夺白刃,夹手将黑影的短枪夺了过去,拿捏之精准,毫厘不差。黑影手中一空,不禁大吃一惊,只觉腿上一痛,已挨了萧小人的一记“虾弹”,痛入骨髓。黑影身子一侧,掌中竟又多出一枝短枪,趁着踉跄的余势,刺向萧蓝若的下腹。“好功夫!”萧蓝若轻赞一声,蓦然将手中短枪送进黑影的手中。黑影一呆,电光石火,对这莫名其妙的招式竟是闻所未闻,竟不知该是接过此枪还是继续前刺。黑影瞬间将手中短枪轻轻地向上一挑,在萧蓝若递到身前的短枪杆上一拨,左手忽地伸出,已是抓牢了此枪的枪头,手中刺出的短枪竟是丝毫不减去势。 “果然是个使枪的高手!”萧蓝若禁不住又是一声赞叹,身子滴溜溜地一转,双手“柳暗花明”,不但将递出的短枪抢了回来,更是将黑影手中的另一枝短枪也夺了下来。黑影双枪均告失落,却并不显得惊慌,故技重施,再度矮身,滚向萧小人。“哪里走!”萧蓝若一身断喝,左脚忽地向前一伸,只听得“刺啦”一声,黑影半身紧身夜行衣顿时离身。黑影一滞,这贴身的亵衣都扯烂了一块,露出半截雪白的肚腹,这可如何是好?萧氏父子也不乘机出手,只是冷眼旁观。 “想我‘狂枪’儋珪,一世英名,竟毁于此。”儋珪不再滚动,翻身而起,盘膝而坐,勉强的遮住了肚腹。“你是儋珪?不是说你已然逃出汴京了吗?”萧小人强忍住笑意,诧异地问道。萧蓝若合手将双枪执于一手,单手一晃,火烛立燃。当他回过身来之时,已是面如寒霜。儋珪抬眼,一双精黄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慌,犹豫再三,眼底显出挣扎之色。萧小人用脚后跟带上门扉,走过儋珪身旁,立在萧蓝若的身旁,望着儋珪,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契丹‘凌云阁’的人。”儋珪忽然用契丹语说道。“嗯!四年之前听说你弃城而逃,萧某就知道你是一个契丹人,只是未曾想到会与‘凌云阁’有所瓜葛。”萧蓝若用的也是契丹语。“我在潞州十余年就是为了能够擢升要职,逐步进入周朝京师,没想到李筠这个蠢货,竟然会是郭威的死忠之士,居然有胆量起兵反宋,坏了我的好事。我堂堂‘凌云阁’北道统制,怎能会为他死战。”儋珪忿然道。 契丹黄龙府“凌云阁”将中原分为东、南、西、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以及中京,共设九道,每道设都统制一人,副统制若干。都统制本是军中战前选拔的将佐之首,临战时总辖诸将,战后自然解除。契丹借用中原王朝的这个临时官职以为己用,管辖派往中原之密探。 “哼!你以为你很聪明吗?”萧蓝若哂笑道。“哦!”儋珪看着烛光下萧蓝若忽明忽暗的面孔,一时不明何意。“若是你向宋帝投诚,说不定凭你在河东的盛名,如今怕是已经达到目的了。”萧小人忽地展颜笑道。“不可能的!中原的帝王只青睐于自己一手提拔的将领,绝不会重用一些名将的下属。”儋珪毫不迟疑地辩道。“你知道殿前指挥使米信吗?”萧蓝若淡淡地问道。“你是说奚人海进吧!我怎会不知道他呢?他本是契丹奚王府的人,后来投奔了周朝,因武功高强而成为郭威的护圣军军校,后在高平之战中,因功升任龙捷散都头。宋帝掌禁军时,收归门下,名字都是宋帝赐予的。在随宋帝攻打扬州李重进之时,因替宋帝射杀了一个攻到近前的散骑兵而从此飞黄腾达。”儋珪竟对米信了如指掌。 “是啊!你们几乎是同时进入中原的,而又几乎是前后脚成为宋廷的知名武将,你难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萧蓝若目光深幽地望着儋珪,却是转身坐下,不再说话。“啊!原来米信也是‘凌云阁’的人。这么说,萧大侠你也是‘凌云阁’的人?”儋珪忽然目光中露出异常欢喜之色,语声却是略微有些抖颤,令人听来甚是古怪。 ------------ 第二节 泪洒深宫 “哦!米信若是‘凌云阁’的人,倒是极有可能,他难道是中京道的都统制?萧大侠!可是你怎么会也是‘凌云阁’的人,这...这不可能啊!”儋珪脑中一时混乱,此时方才充满狐疑地望着萧蓝若。“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的?”萧蓝若好整以暇地接过萧小人递来的茶盅,微微啜了一口。萧氏父子与儋珪的对话,皆是用的契丹语,也不虞有他人偷听了去。 “我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这些年不但自残了形貌,又将霸王枪化单为双,勤修苦练,自认已经不会再有人能认得出来了。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结识了出京办事的张琼,并故意显露了武功,张琼很是欣赏。后来,他写信来极力地邀我上汴京,想将我安排在殿前司做事。谁知功亏一篑,还是被人觑破了行藏。我逃出汴京不远,就被开封府埋伏的人手捕获。今日,我被秘密地送到此处,那日捉住我的那人说,我的愿望已然达成,现下就是我还债的时候了。令我务必要以反贼的身份取信与你,伺机弄清楚萧大侠与‘青城派’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就是萧大侠手中的‘九经’得自何处。”儋珪一口气说完。 “哼!赵光义倒是对你期望很大啊!儋珪!李筠的小妾刘氏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萧蓝若沉吟地问道。“哦!刘氏?她可是已经回到李守节的身边了。”儋珪有些沮丧地道。“你与她有染?”萧蓝若目光如炬地望着儋珪。“当年在李筠身侧时,有一次,我曾告诉她,我在潞州壶关有一处宅子。后来,她逃出潞州就找到了我,并说腹中的孩子有可能是我的。我在契丹是有家室的,还有三个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只有暂时收留了她。待我上京,就将她母子一起带了过来。”儋珪情绪有些低落。 “嗯!有刘氏在你身边,你的行藏又怎么可能不被那些有心人看破。赵光义正是看明白了这点。方才以刘氏和孩子胁迫于你,使你不得不入他瓮中。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有算到你竟是契丹人。你下一步会怎么做?”萧蓝若淡淡地看着儋珪。“王爷的安排是让我跟随着你。一旦弄清楚这两件事情即可离开你,回到京师。到时,王爷许诺会给我一个团练使的官位。”儋珪小心翼翼地道。 “也好!就让这位自以为精明的赵王爷来个鸡飞蛋打吧!”萧蓝若微然一笑,令儋珪不明所以。“明日一早,你就随在萧某的身后,一起离开汴京。但是。你一定不能离萧某太近,要装作互不相识的模样当是最好。出京百里,你再赶上萧某,到时萧某自有安排。”萧蓝若送走了儋珪。一夜无话。 “王爷!那儋珪尾随着萧蓝若离开了京城,一路向南而去。”一个黑巾蒙面的衙役穿着之人,在府堂下向赵光义禀报道。“嗯!如此看来,这个萧蓝若并不是如外界所说,不干国事。能够收留我大宋的钦犯,其意昭然。幸好本王从来都不相信,埋下这个暗钉,迟早会将他的面具撕下。”赵光义笃定地阴沉一笑。“王爷!据探子回报,儋珪昨日在萧蓝若的房中。就在初时说了几句话之后,剩下他们的谈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好似不是中土语言。”蒙面人眼神忽闪了一下,提醒道。 “什么?听不懂?萧蓝若!啊!难不成他们用的是契丹语?儋珪!他遮莫是契丹人?”赵光义忽地站起身来,在公案前来回地走动几遭。“河东之士!李筠爱将!临了却不战而逃。如此顾惜自己性命之人,却有大毅力自毁容颜,而又甘冒奇险,来到京师之地,差一点混进了殿前司。好你个儋珪,本王竟被你瞒天过海,原来你竟然是个契丹的细作。”赵光义忽地站定,咬牙切齿地道。 “王爷!探子无意中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蒙面人轻声说道。“哦!你们都下去!”赵光义看着蒙面人有些吞吞吐吐的话音,蓦地摆手喝退堂上所有的无关之人。“是谁?”赵光义眼神阴翳地望着蒙面人,沉声问道。“米信!”蒙面人有些迟疑地轻声道。“什么?殿前指挥使?不可能!米指挥使乃皇兄从龙之将,卫护左右经年,忠心不二,岂能是契丹的奸细?绝对不可能!好了!此事就此作罢,任何人不得有只言片语传扬出去,否则军法处置。”赵光义森冷的声音回荡在堂上。 “米信!朕倒是知道他不是汉人,好像是契丹奚族人,他的宗族亲属也都在塞外。据他说,他有个亲哥哥是在朔州。”宋太祖皱了眉头,对赵光义忽然提起米信有点摸不着头脑。“朔州?那可是辽国的西京道所辖之地,而西京道历来属契丹奚王府统管,会不会......”赵光义犹疑地看着宋太祖。“光义莫要草木皆兵,米信随朕多年,大字不识一个,最是衷心不过,比起张琼,那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宋太祖说到此处,忽地想起那个骁勇而忠诚的张琼已经死了,不由得黯然。赵光义立即住口,辞出宫来。 “官家!宫门外有个人要见你,他说让你看看这个就知道是谁了。”正当宋太祖沉思之时,内侍进来禀告道。“哦!守信!”宋太祖接过内侍手中的弹弓,忽地跳起身来。“他...他不是死了吗?”宋太祖不及多想,冲出宫门。当他赶到宫门口时,只见石守信正抓住赵光义的脖领子,怒目圆睁。 “守信!真的是你吗?”宋太祖忽地泪眼模糊,颤声问道。“皇帝哥哥!我没有死!”石守信见到宋太祖的神情,心中一酸,抓着赵光义的手略微一松。赵光义早已是骇的面无人色,体若筛糠,急急挣脱了石守信青筋暴露的铁手,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宋太祖的身后。宋太祖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赵光义,再次看向石守信时,心情激动万分。“皇帝哥哥!您要给微臣做主啊!”石守信跪爬在地上。恸哭失声。 “这几年,你都去哪里了?”宋太祖将弹弓收入怀中,俯身将石守信搀扶起来。这个弹弓。说起来正是两人幼时一同玩耍过的物件。记得在洛阳夹马营时,有一次。石守信将宋太祖的弹弓抢去,宋太祖大怒,顺便就骑上了一匹尚未训练过的烈马,追赶石守信。石守信为避宋太祖,跑上了城楼的斜道,宋太祖策马而上,却因骑在马上而使额头撞在了门楣之上。当时一帮少年都吓懵了。宋太祖却一骨碌翻起身来,继续追上烈马,跃上马背,接着追向目瞪口呆的石守信。待军中军校赶来。见他竟能骑乘这匹无人能够驯服的烈马,皆是惊叹不已。石守信二话未说,立即将弹弓还给了宋太祖。 少时,韩令坤家贫,宋太祖和石守信常自接济于他。一天。三人正在房中玩耍,见屋外忽然飞来一群麻雀,莫名其妙地在园中打斗起来。一只雀儿受伤了,本是分作两伙相斗的雀儿,竟然合起伙来群起而攻之。宋太祖大怒。取出弹弓欲射,却没有了石子。于是,唤过二人,出屋捉麻雀,就在三人刚刚离开老屋之时,那年久失修的房子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的尘烟。三人面面相觑,骇然变色。 三人呆呆地看着厚重的泥土堆砌的如同小山一般,心有余悸。那群争斗的雀儿“扑棱棱”地飞在半空,盘旋良久,却是不急着飞走。三人暗自庆幸,若不是雀儿落进下石之举,激起了宋太祖扶弱济困的侠义胸怀,再若不是弹弓又恰好没有了可用的石子,又怎能救得了三人的性命。石守信甚是迷信,软缠硬磨地要宋太祖将弹弓送给他,要将这弹弓好好地供奉起来,留做纪念,不忘其救命之恩。 “皇帝哥哥!”石守信扑在宋太祖肩头,泪如泉涌。“来!守信!咱们回宫里去说,莫要在此骇人听闻。”宋太祖心知此事必有蹊跷,拉着石守信的手向宫里走去。“光义!你也一起过来。”宋太祖察知赵光义欲两脚抹油,头也不回厉声喝道。“皇兄!我......”赵光义耷拉着脑袋,无奈地跟随在二人身后。 “皇帝哥哥!那日与‘魔教’一场恶战,微臣受伤颇重。当那高琼离开之后,我却醒了过来,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同寻常。其时,正赶上保兴上来寻我,我决定将计就计,让他放火烧了‘齐鲁居’,对外宣称微臣的死讯,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幕后的始作俑者。”石守信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皇帝哥哥!您对微臣真的令我无话可说。这几年,你都不曾将这天平军节度使授人,而是令保兴代掌其事,足见您没有忘记微臣这个老兄弟。可是!光义他,就是他,他明明知道有奸人作祟,却是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致酿成大祸。光义啊!石哥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竟能狠下这等心肠来加害于我。”石守信看着低头不语的赵光义,目眦欲裂。“光义!怎么回事?”宋太祖怒容满面。 “石哥!光义当时只是知道有一帮‘魔教’中人来到中原,欲行不轨。可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和高琼做了一路。再说了,谁也想不到你集合了中原的数大武林门派的数十位高手,竟然会落得个两败俱伤,这能怪光义吗?”赵光义苦着脸,看了一眼宋太祖,显得甚是委屈。 “你敢说你不是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而且,据我后来察知,当时你带着开封府的人和禁军铁骑就在郓州城内,你既然发现了‘魔教’的人,为什么不出手将他们拿下?”石守信声音凄厉地吼道。 “这是光义失误了,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赵光义辩解道。“失误?一句失误就没事了?死了那么多人,就是因为你失误了吗?保从死了!保兴的右眼瞎了!你说都是因为你的失误?不是你石哥命大,你的一个失误,就使我石家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石守信痛心疾首。 郓州“快刀门”里的“十八罗汉”皆是以“义”字排行,取其义气相投之意。石守信三子石保从乃是“十八罗汉”之首,因此将名字改成了石保义,但石守信却始终唤其保从。 “守信!你受苦了!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宋太祖虽有些事情不太知道细节,但大的事情还是心知肚明的。“皇帝哥哥!微臣养了半年的伤,而后就来到了京师。”石守信强压住怒火,缓缓地道。“什么?你一直都在京城?”赵光义瞬间眯起了眼睛。“呵呵!意外吧!你石哥就天天在你的鼻子底下,枉你开封府能人无数,却也无从知晓。”石守信冷笑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赵光义瞬间汗透重衣。 “我查到那高琼是受了‘光明寺’的贼秃指点,方才有了过人的武艺。于是,我就化作一个孤寡的老人到寺里寻了个杂仆的差事,暗中窥伺这个贼秃。天可怜见!终于让我知道了这个贼秃竟然和你开封府有染。一个老秃驴,有什么事能跟开封府扯上干系,我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大白天都蒙着面的开封府衙役。他隔个十天半月,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寺里,我不敢与他照面,也不敢离他太近,他那一身的杀气,着实令我心寒。赵府尹!石哥想问你,他到底是谁?”石守信阴恻恻地问道。“你说的是谁?光义不知道。”赵光义额头上慢慢地渗出汗来。 “赵府尹!他可是你开封府的人,你会不知道他是谁?那个贼秃做事很是机警,他绝对不是一个纯粹的僧人那么简单。他的底细,难道赵府尹你也不知道吗?有一段时间,他离开了‘光明寺’,你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他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乞索儿,你给他取了一个绰号,你难道忘了吗?‘乞丐’叫花子,多么响亮的名号啊!如今汴京巷弄里坊,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啊!”石守信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光义,一句一句地问着,却不急于得到赵光义的答复。 ------------ 第三节 迷途无返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叫花子蓦地睁大了眼睛。“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萧小人“嘻嘻”一笑。“你们不是回江南了吗?怎么会又回到汴京了?”叫花子原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程德玄送过来的“降龙十八掌”图本,萧氏父子的突然出现,令他大惊失色。这本是跟踪的目标,如今却成了跟踪者的座上宾,以叫花子目前的智力,却是不可能想明白的。 “你为什么要派人跟踪我?”萧蓝若望着叫花子问道。“没有啊!我怎么敢跟踪萧大侠你呢?”叫花子眨着眼睛道。“噗!”萧小人一下笑喷了。“你没有跟踪,怎么会问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没有跟踪,怎么知道我们南下了?你没有跟踪,又怎么会知道我父亲是萧大侠?”萧小人笑吟吟地问道。“是啊!我怎么就知道的这么多啊!”叫花子脸一红,尴尬地挠了挠头。“萧小人!你问的太多了,我回答不上来。”叫花子苦着脸说道。“哦!你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你还敢说没有跟踪我们?”萧小人有点哭笑不得。“你和你父亲那是多大的名声啊!想不知道都难啊!你说是不是?”叫花子媚笑道。 “哦!那个谁?莲儿!别看了!快给萧大侠倒茶啊!”叫花子看着门外一个个脏兮兮的脑袋,忽然看到了莲儿,灵机一动,开口吩咐道。莲儿自打受到叫花子的照应,身子已是一天好似一天,头发渐渐浓密起来,发出黑亮的光泽,小脸上也有了血色,显现出姣好的模样来。虽然穿着上还是敝旧不堪,却浆洗的甚是洁净。尤其是含羞时的神情,竟也有了一丝楚楚动人。 “萧小人!我要和你做朋友。”叫花子看着萧小人毫不介意地接过莲儿手中粗陋的水杯,举杯将粗茶饮尽。眼底闪动着泪花。虽然莲儿为了给萧氏父子沏茶,将水杯仔细地洗了好几遍。又在角落里找到一包还算干净的茶末,可怎么说都看着很是不洁,但是萧小人没有在乎,坦然地喝了下去。叫花子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程德玄每次来这里时,那眼底抹不去的嫌弃、厌恶之色。 “好啊!能跟‘丐帮’的乞丐帮主做朋友,那是小人的荣幸。”萧小人露齿一笑,灿烂的微笑深入人心。莲儿傻呆呆地望着萧小人。有些目痴神迷。萧蓝若虽说没有什么洁癖,但是他终是没能将手中的粗茶喝上一口。“你为兄,我为弟。”叫花子起身道。“哦!怎么我看着比你还老吗?”萧小人讶异地问道。“咯咯!咯咯!”莲儿掩着小口,原本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可是你的本领比我大啊!所谓达者为尊。自然应该是你为兄,我为弟。”叫花子煞有介事地说道。萧蓝若眸光一闪,心中一动。 “你是要和我结拜吗?如果是,那就是以年岁而论。”萧小人正容道。“你真的要和我这个乞索儿结拜?”叫花子声音都开始颤抖了。“为什么不呢?难道结拜还分贫贱富贵吗?”萧小人神情间没有一丝犹豫。“你这个兄弟我叫花子认定了,没有因为所以。”叫花子情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但他是真诚而坦实的。萧蓝若并没有阻拦二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二人无比庄严而郑重的结拜成兄弟。 “帮主!街上好多官差,王爷领着好些开封府的人去了‘光明寺’。”一个乞索儿直到萧小人和叫花子结拜礼毕方才踅摸到叫花子身边禀告道。“他们去‘光明寺’干什么?和尚爷爷不会有事吧!”叫花子忽地心底有一丝不祥之感。“化子哥!你和无颜和尚很熟吗?”萧小人问道。“是他带我来的京城,可以说我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他而来。”叫花子想起那个誓约,心中一痛。 “无颜!你还认得我吗?”石守信花白的头发在烈日下发出刺目的光泽。“嗯!其实老衲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的一双手,很是稳定,那是常年练刀,战场杀伐所养成的习惯。你扫地的动作,与其说是扫地,不如说是在挥刀。贫僧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寺里杂役,但却知道你所图非小。贫僧之所以没有将你的事告诉任何人,是因为贫僧曾经有过和你一样的境遇。”残缺和尚淡定的令人发怵。 “你早就发现我了。”石守信只觉后脊梁阵阵发凉。“你来的第一晚上,就来到贫僧的禅房外呆了半宿,贫僧怕你受了风寒,有意咳嗽了两声,顺便说了几句梦话。后来,你就谨慎多了,与贫僧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你有时还是会冒险,譬如那个蒙面人来的时候。你心里是又恨又怕,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恐怕你已经杀了他无数回。贫僧想必你到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贫僧是谁?你唯一知道的也只有贫僧会使‘魔尊刀法’,仅此而已!”残缺和尚脸上现出无比的寂寥之色。 “王爷!贫僧和您的几次联袂出手,很是快意。王爷杀伐立断,雄心高远,非常人难及也!您对贫僧的隐忍和宽宥,贫僧一直都没有向您道谢,失礼了!”残缺和尚双手合十,行个佛礼。“王爷您明知道贫僧狐假虎威,却能够处之泰然。虽明晰一切,仍任由贫僧我行我素,足见胸怀。这天下的‘魔教’总算是都肃清了,贫僧的心愿已了。”残缺和尚淡淡地一笑,将目光锁定在石守信有些呆痴的面上。 “如果贫僧猜的不错,你一定是天平节帅石守信。你不用问贫僧为什么会猜到,贫僧一生唯一传授武艺之人,是你的平生至仇,顺藤摸瓜,你迟早会寻到贫僧这里来的,这就是所谓的天理循环,轮回罔替。石帅!您怎么处置贫僧,但凭汝意!”残缺和尚面上木无表情,生死之事,也显得云淡风轻。 “我该怎么办?”叫花子和萧氏父子已然进得寺来,站在不远处观望着。一路上,萧小人已经将残缺和尚的过往。事无巨细地向叫花子讲述了一番。叫花子很是迟疑,实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本帅也不想将你怎样。本帅是使刀的,你也是使刀的行家。今日。你我之间的仇怨,就从这刀法中了结吧!”石守信踏前一步。眼神如刀,锐利无比。“石帅的‘邪刀刀法’在这几年可是突飞猛进,整个身体已是如同一把出鞘的钢刀,锋芒毕露。贫僧却是几十年都不曾动过刀子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使刀。不过,既然石帅这么说了,贫僧又何敢推辞。就勉为其难,看看这‘魔教’的‘魔尊刀法’和石帅的‘邪刀刀法’究竟是孰强孰弱。正好!那边萧大侠也赶了过来,就为贫僧做个见证吧!”残缺和尚忽然望着远处的萧蓝若,淡淡地一笑。“和尚爷爷!”叫花子看到残缺和尚牵强的笑容。不禁心中一酸。 “在此之前,贫僧也不妨将身世说与石帅知晓。贫僧俗家的名字叫做李台,本中土‘魔教’的八大法王之一的‘乾坤圣手’,加入‘魔教’只是为了给家父报仇。后来,贫僧来到了‘光明寺’。在无颜大师圆寂之后,冒名顶替,直至今日。贫僧的真正法号唤作残缺,一个四肢健全,却在骨子里已然残缺不全之人。这件事情。王爷是知道的,萧大侠父子也是知道的。”残缺和尚神色自若,似乎在说着旁人的故事。“和尚爷爷!”叫花子目中流泪,无论残缺和尚如何十恶不赦,在叫花子心中,都不为过。 “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残缺和尚!你与石节帅今日一战,无论输赢,本王都不再追究你的任何过错。”赵光义忽然朗声说道。残缺和尚看着赵光义微眯的双眸,心领神会地牵了一下面皮。 “萧蓝若如何回来了?”赵光义瞟了一眼神色安宁的萧蓝若,轻声问道。“正要禀告王爷,萧蓝若出城百里之后,忽然折返而回,竟是与儋珪擦肩而过,令人费解!”贾琰上前一步,悄声道。“他们没做一路?怎么回事?”赵光义再看向萧蓝若,忽然觉得他高深莫测起来。“据探子回来说,儋珪好似从来都没有见过萧蓝若也似,就那样与萧蓝若面对面地走过,并没有停步。儋珪就那样若无其事地一路向南而去,连头都没有回过。萧蓝若回到京师,却是直接去了城隍庙。”贾琰瞄了一眼叫花子。 “呵呵!这个萧蓝若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呢!他倒是对叫花子有了兴趣,高人啊!”赵光义摸不清楚萧蓝若究竟想做什么,一时间,如坠雾里。一众幕僚,皆是低头沉思,不明所以。 “拿刀来!”石守信一声大喝,立即就有开封府衙役递上随身的佩刀。“残缺和尚!石某今日与你一战,乃江湖行为,与朝廷无关,生死各安天命。”石守信见残缺和尚接过了衙役的佩刀,厉声道。“石帅怎么说就怎么办,贫僧无有不遵。”残缺和尚拿着钢刀,灰暗的眼神渐渐地升起一丝热切。 “看刀!”石守信心中没有一丝怜悯,挥刀而上。“呛喨”一声,双刀碰在一处,迸溅出无数灿烂的火花。石守信这些年,即使睡梦中都在思索破解“魔尊刀法”的法门,于这“魔尊刀法”熟稔的宛如自幼习练过一般。两人你来我往,尽显刀法之精髓。残缺和尚初时尚且略显生硬,渐渐地将刀法展开,几十年熟极而流的招式,随手而来,愈来愈是得心应手。石守信刀法奇诡,出招往往不循常理,一招一式都是充满了邪异。“快刀门”的“快刀刀法”与之相比,可谓皓月之于繁星。 “这邪刀果然不是凡品。若是‘快刀门’使的是这种刀法,即使高琼武艺再是高超,恐怕也是难以幸免啊!这石守信当年为什么会将如此绝世的刀法私藏,而不传授给他自己的亲儿子呢?”赵光义愈看愈是心惊,脑海中却浮现出这个令人不解的问题。赵光义却是不知道,李筠世传的“邪刀刀法”在江湖中始终都是名不见经传,直到传至李筠的手里,方才在武林中大放异彩。究其原因,却是因为邪刀“秋痕”之故,真正的邪刀是刀而非刀。有“邪刀刀法”而无“秋痕”,是非刀;有“秋痕”而无“邪刀刀法”亦非刀。只有当“秋痕”遇到了“邪刀刀法”,方才是真正的邪刀,是刀也! 石守信取“秋痕”,而使“邪刀刀法”,自是威力无穷。但是,石守信深知三子石保从,也就是石保义,骄纵蛮狠,不敢将真实的邪刀刀法相传,而是取其意而守其神,糅合自家的“石氏刀法”,另创了一路“快刀刀法”,即便是这样,仍然没有逃脱邪刀“秋痕”之上古的邪恶诅咒。 “啊!”残缺和尚忽然一个踉跄,右手挥舞着钢刀,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已是毫无章法。“这是替老大讨还的。”石守信钢刀再起,劈中了残缺和尚的左臂。“这是为死难的武林同道讨还的。”石守信不顾残缺和尚瞎了双眼,满面的血污,钢刀在残缺和尚右臂处划过。“这是石某来讨的。”石守信杀心一起,宛如上了战场,更是无一丝慈悲之心,一刀划过手无寸铁的残缺和尚的颈项。 ------------ 第四节 恨不相随 残缺和尚自从中了张遇贤的一掌后,五脏六腑皆已挪位,身上经脉也是七零八落。好在受伤后一直委身佛门,研修佛法,竟是在静修中得以保全。无论残缺和尚如今刀法如何的精进,始终是如同稚童使了个重锤,没理由能够持久。数十招一过,残缺和尚已是力不能逮,只能任人宰割。 “你先别死!残缺和尚!你告诉我,那高琼是不是那个经常到你这来的蒙面人?”石守信以往的暴戾血性一发而不可收,当他的刀划过残缺和尚的脖颈之时,方才惕然一惊。残缺和尚面对他,慢慢地倒下,血肉模糊的双眼,似乎带着一丝嘲讽。石守信手劲强悍,刀过处,残缺和尚已是气绝身亡。 “和尚爷爷!”叫花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奔到了残缺和尚的尸身旁,跪了下来。“啊!他就这样死了吗?不知道莫姐姐知道了会怎么样?”萧小人自言自语道。“和尚爷爷!你放心!叫花子答允你的事,一定会办到。到时候,我会将那刀子亲自插在你的坟头之上。”叫花子狠狠地抹了一把泪。 “赵府尹!残缺和尚已经死了,现在你将那首恶之人交给我。”石守信血红着眼眸死死地盯着赵光义道。“石哥!你说什么呢?这和尚就是首恶之人吗?你要光义将谁交给你?”赵光义眨着眼睛问道。“你真的不交吗?皇帝哥哥可是答应过我的。无论那个蒙面人是不是高琼,你今日都得将他交给我。”石守信已是杀红了眼,丝毫不为所动。“呵呵!不就是蒙面人吗?开封府多得很。仲远!你将府里的蒙面人都带来。让石哥自己认!”赵光义嘴角露出一丝哂笑。 “石哥!光义府里的蒙面人都在这里了,你自己去认吧!”赵光义招手将十三位蒙面人叫到石守信身前,施施然地退后了数步。“你…你这是?”石守信怒目圆睁。“石哥既然一口咬定,说光义府中的蒙面人就是高琼。那就由你了,省的皇兄怪责。”赵光义很是轻松地揶揄道。“好!这是你说的,那就别怪石哥心狠手辣了。”石守信话尤未落,将手中的钢刀一摆,踏步上前。 “噗”的一声,石守信蓦然钢刀出手,将排列整齐的十三个蒙面人的正中之人,一刀斩喉。血光迸溅,那人连哼都不曾哼一声。仰天而倒,鲜血喷的他两侧之人,一身血污。石守信如同一个魔神般,面露狰狞之色,可怖地再次举起了钢刀。所有的蒙面人都是惊骇异常,但是没有赵光义之令,却是谁也不敢退后一步。“噗!噗!”石守信左右开弓,又将两位蒙面人砍翻在地。“住手!石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呢?”赵光义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石守信的手臂。“光义!你这般糊弄石哥,可石哥的刀却是不认人的。呵呵!大不了将你府中的蒙面人杀尽。总有歪打正着的时候,你说是不是?”石守信冷笑道。 “石守信!你莫要为难王爷,高某来也!”一道暗影从一株榕树上跳了下来。“你就是高琼!”石守信忽地紧缩了瞳仁,他感到了蒙面人身上那一股冷寒的杀戮之气。“是你!哈哈!你的刀呢?拔出你的刀,本帅要你心服口服地死在我的刀下。”石守信面上的狠戾之色,如一根刺般扎进高琼的心里。 “你!你这是为什么?”赵光义憋红了脸,瞪视着蒙面人,一副痛心疾首之状。“高琼承蒙王爷抬爱,险死还生。您就是高琼的再生父母。王爷在上!请受高某一拜。高琼拉下面上的黑巾。双膝跪倒在地,一丝不苟地三叩其首。砰然有声。高琼抬起头来,面上纵横的伤痕,令人触目惊心。 “石守信!你来吧!举起你手中的刀。给高某来一个痛快的!高某若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英雄好汉。”高琼坦然面对着石守信,傲然地狂笑道。“本帅久经沙场,却也见过不少好汉子。高琼!就凭你这句话,本帅认可你是个汉子。废话少说!你捡起那把刀,本帅给你个公平,生死在刀上见分晓。若是你侥幸赢了本帅,你就可以给你的父母报仇了。”石守信一语登时激起了高琼的复仇之心。 “高某来也!”高琼捡起钢刀,不再迟疑,弄个刀花,涌身而上。高琼的刀法在历次的血战中,经由血与火的洗礼,早已粹练的炉火纯青。这一番交战,势均力敌。两人都是从杀伐中走过来的人,一招一式都已是返璞归真,没有了华丽的虚招,每一招都力求一招毙命,当真是险象环生。 “小子!这刀你没使全力啊!”石守信忽然感到高琼一招手软,得理不饶人,邪刀诡异地绕到高琼的身后,在高琼的后背上划过。高琼吃痛,本能地向前踏上一步,却正中石守信邪刀布下的陷阱。“哈哈!哈哈!高琼!你的死期到了。”石守信数百余招都没有找到高琼刀法的破绽,如今终于被他得了先手,一时间,兴奋异常。蓦然,高琼刀交左手,一刀劈在已经将要砍到右臂的石守信的刀柄之上。 石守信眼见得手,却突然发现原本刀在右手的高琼左手中突兀地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大惊之下,以为他手持双刀。说时迟那时快,高琼的左手刀已劈在石守信手中的钢刀刀柄上,石守信手中一阵冰凉,“呛啷”一声,钢刀落地,手腕上的鲜血顿时泠泠而下。高琼刀锋一转,刀刃已抵在了石守信的喉间。石守信脸如死灰,瞪着近在咫尺的高琼的一双冰寒的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 “宝臣!不可!”赵光义一个不留神,却已见到高琼将钢刀架在了石守信的脖子上,不由失声而呼他赐予高琼的小字。“你儿子的‘快刀门’杀我全家,灭我满门。高某可曾杀过你石家任何一人?”高琼从喉咙深处发出如同野兽般的怒吼。“你这不是‘魔尊刀法’,你这根本就不是刀法。”石守信万念俱灰,怒声喝道。“你说对了!这本来就不是刀法,这是我‘剑舞门’嫡传的‘公孙剑法’。是我娘亲手把手教给我的。如今我就要用她老人家传给我的剑法杀了你,以慰娘亲的在天之灵。我还要为爹爹、弟弟和妹妹报仇;为‘剑舞门’死难的师兄弟和师姐、师妹们报仇;为残缺大师报仇,是你杀了这个世上真正拯救了我的人。你说!我的深仇大恨该不该报?”高琼的眼底燃烧着一簇火焰。 “高琼!你若是这么说,我石家的人可曾亲手杀过你一个亲人?我家三儿却是死在你娘的剑下,你说我这仇报的应不应该?”石守信眼睛充血,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了起来。“石保义是死在我娘的剑下,可是我娘不也死了吗?”高琼怒吼道。“杀她之人,可是石某?”石守信质问道。“他们都是你石家豢养的人。”高琼怒视着石守信。“可你娘亲却是你高家的人?”石守信毫不示弱地嘶吼道。 “是啊!是啊!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争个什么?宝臣!快快放了石节帅!说到底。你们都是无辜受累之人啊!”赵光义忙不迭的在一旁高声呼叫道。高琼和石守信四目相对,理智渐渐地苏醒过来,想想赵光义的话,却也在理,现下活着的人,并没有真正的生死之仇。 “皇帝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光义他偏袒高琼,使我不能给三儿报仇。”石守信涕泪交流地在宋太祖面前哭诉着。“石哥!天地良心啊!那高琼本是引颈就戮等你杀,是你要跟他刀法底下见真章,一决生死的。那高琼虽胜了你,却手下留情。放过了你,你还要干什么啊!”赵光义苦着脸道。 “守信!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不如这样,朕将二女给你家保吉做媳妇,你看可好?”宋太祖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实不愿再节外生枝。“皇帝哥哥!你说的是真的?”石守信借坡下驴地道。“保兴原本是朕的供奉官,这些年却为你守镇,着实辛苦了,不如让他回京来吧!好人做到底。朕就再封保吉为你天平军衙内都指挥使。这样你可满意?”宋太祖索性就给石守信一个满足。 “守信啊!光义这些年权知开封府,也的确不容易。如今有一个可用之人。也是难得,你就大人有大量,放过那高琼吧!再说那高琼已是人破家亡。剩了孤零零一人,他都能够放下仇怨,你又何必跟他一个光脚的光棍计较。再说了,你在郓州逍遥自在,有什么福不可以享受的。”宋太祖未曾想到,就是他的这一句话,使石守信回到地方后,肆无忌惮地开始专注于敛财,生活极尽奢侈。 萧蓝若和萧小人辞别了叫花子,出城南行。这一回,不但叫花子不再使人跟踪,就是赵光义也觉得已经失去了跟踪的意义而放弃了。萧氏父子二人信马由缰,一路观赏壮阔的山河,却也难得自在。 “爹爹!那儋珪会去‘青云帮’吗?”萧小人信口问道。“他在宋地已是不能公然现行,若是回去黄龙府,依平素‘凌云阁’的做派,他有可能再无翻身之计,除了江南他可是无路可走,为父令他去投奔你师伯,他可是求之不得。”萧蓝若悠然地笑道。“爹爹这招‘釜底抽薪’当真是高明,无论儋珪现下是谁的探子,都已然是没有回头路了。儋珪一旦被师伯收编,以师伯的手段,他再想兴风作浪,可是不太容易。”萧小人心情大好。萧蓝若与萧小人那日与儋珪擦肩而过,萧蓝若凝气聚声,在他耳边只说了三个字“青云山”。儋珪立时想到了在江南风生水起的耶律青云,他也知道,耶律青云是“凌云阁”的人。因此,儋珪义无反顾地向着青云山的方向而去,他如今真的是走投无路。 “那不是苏伯吗?”萧蓝若远远地看见一乘马车停靠在一株垂垂如盖的柳树之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马车前,正自举目眺望。萧蓝若目力极佳,虽然苏伯已然老迈,身子已是有些佝偻,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黄河帮!”萧小人倒是耳熟能详。“嗯!她是在等我吗?”萧蓝若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牵绊。“是萧大侠吗?”苏伯尽量地挺直腰身,声音还是那般清朗而洪亮。 “萧大哥!小妹专程在此等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杨飘云有些痴迷地望着萧蓝若愈发成熟的俊逸面孔,神不守舍。“咳咳!”萧蓝若看着身旁坐着的儿子,俊面微红。“哦!小妹失态了。”杨飘云蓦然醒悟过来,脸颊绯红地瞟了一眼萧小人。萧小人只作未见,低着头大飨朵颐。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萧大哥!你知道‘飞侠’张震田吗?”杨飘云正色道。“那不是曾经的‘中原四侠’之一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听说‘侠盗’方坤也去世了,张震田可是硕果仅存了。”萧蓝若点头道。“他们都是和家父齐名的英雄。所谓:纯阳妙境深如海,岁月江湖老似催。”杨飘云目光凄迷地道。 萧小人忽地抬起头来,看着杨飘云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美艳绝伦,他的脑海中忽地跳出这首“问道”的全诗。诗云:纯阳妙境深如海,岁月江湖老似催。看尽红尘多少事,吹白玉鬓是非追。今朝悔憾愁无数,此处留遗恨有亏。问道叩心何惶恐,回尘前路不相随。这是一个修道的高人,在即将羽化登仙时所做的一首诗,说的是为了修道,离开了曾经的爱人,追忆过往,恨不得与爱人生死相随。 ------------ 第五节 一指天下 杨飘云似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空间里难以自拔,脸上的神情时而愁苦,时而破颜。萧蓝若并不急于打断她的遐思,静静地呷着茶。这是一个不大的酒肆,此时也没有几个人用餐,杨飘云还特意地要了一个雅间。透过窗棂,可以看到远处翠绿的山林和漫坡娇艳的花芳。官道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两侧的垂柳,在艳阳下看着有些无精打采。三三两两的行人,顶着烈日,显得很是辛苦。 “张震田老英雄是小妹夫君党灵文的一个远房姨舅,那日是他老人家的七十寿诞,小妹随夫君和傅尚武前去贺寿。”杨飘云慢慢地收回纷乱的思绪,平静地说道。“张老英雄和家父交情莫逆,一直都很看好小妹兄妹三人。见到小妹带去了孩子,格外的开心。不知他出于何种心思,之后他单独将小妹留在了书房,给小妹说起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杨飘云渐渐收摄了心神,语气渐渐凝重。 唐广明元年(公元880年),“黄王”黄巢入主长安,于含元殿称帝,是为“大齐”,诏命林言为殿前禁军“控鹤军”军使。“控鹤军”殿前禁军侍卫五百人,分九班一监,皆是黄巢百万军中万里挑一的一流武功高手。而这九班一监之中,一监实为“控鹤军”之军监。九班每班为五十五人,其中一人为其班直行首。因此,一监只有区区五人而已,但是这五人却是真正的超一流高手,甚至其中三人已达到了绝顶高手之列。这三人对黄巢甚是忠义。护着黄巢遁入了泰山“狼虎谷”襄王村。 黄巢心知己将不幸,遂将三人唤到身前。道:“巢知三位乃当世奇人,随巢亦无所求。原想待巢成就大业,当使三位享尽荣华,颐养天年。可惜!巢本草莽,不堪提携。反倒是连累了三位,受此无妄之灾,巢不忍也!”三人自从巢军,深受礼遇,闻听此言,皆起身道:“黄王!我等誓死护卫周全。” “当年!巢在起事后不久,就得到了刘从简留下的素有天下第一堡之称的‘乾坤堡’的藏宝图。其时,巢正意气风发。攻城略地,金银财宝,多如牛毛,所需唯兵卒之刀马、粮草耳!因此,巢并未将‘乾坤堡’的财宝启出,非但如此,这十年来,巢又陆陆续续地将掠夺而来的财宝藏于其间。”黄巢十余年纵横天下。快意恩仇,翻云覆雨,将大唐江山颠覆的七零八落。世上已然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动心。三人虽也是见多识广的绝顶高手,但想到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却也不禁心旌摇曳。 黄巢似乎没有看到三人眼中瞬间即逝的贪婪,眼光望向葱茏的远方,悠然地道:“方今天下,大乱已起。大唐覆亡在即。以巢看来,自此百年,当死士八百万众,耗尽天下财力,在数难逃!”黄巢一语成谶,其后百年,诸侯割据,株连祸结,直至雍熙北伐,死于战祸之士,其数八百万。但是,令黄巢始料不及的是,他的此番言语,竟被后世以讹传讹,演变成:黄巢杀人八百万,劫数难逃。 “三位这些年无怨无悔地护佑左右,巢无以为报,现将藏宝之地告知三位,三位当可尽取所需,足保三位百年三世之富贵,直至太平盛世。宝室秘道,石门三钥,三位各取其一,缺一而不可。石门一旦开启,时限一炷香,石门将自动关闭。若想再次开启,则需另寻锁孔。欲强使之,其钥自毁。唯一能再次开启之法,只有找到另外的三个锁孔。而这三个锁孔所处之地,绘在一幅图画之中,这副图画画的是江南‘雪窦寺’,若非见过此石门之人,不会明白画中之意。若是他日有人拿着这幅图画找到三位的传人,当是巢后世有缘之人。直到那时,方才是宝室石门重启之日。三位谨记!三钥无再生,损其一,宝室将永远无法开启,再见天日。”黄巢遂将藏宝之地,详尽地说与三人,事无巨细。 黄巢送别三人,临行之际,忽然说道:“此地绝密,当年王式穷上万士卒之力而不可得。三位取得所需财宝之后,就会自动成为那宝室的守护者。哦!对了!忘了告诉三位,宝室中空,中有三柱,柱顶三石。一曰:水;二曰;火;三曰:土,其石为圆,其大无朋,无依无靠。若是有外力惊动,其石便会自然滚落,一旦滚落,其上封闭的水、火、土,将会倾盆而下,定是天塌地陷。水淹、火烧、土掩,秘道将会瞬间被填充,任你武功盖世,亦是灭顶之灾。虚地铺黄金,石壁悬滚木。广室溺弱水,三昧动真火。须弥埋厚土,玄妙一念中。三位一路走好,来世再见!” 三人在得知黄巢殒难后,果然前往藏宝之地取了财宝。三人皆是有大毅力之人,深谙舍得之道,尽取所需,并依前约,主动担负起了守护宝室秘道之责,直到身死道消。 这三人此后绝迹江湖,隐姓埋名,却也逍遥自在。一位在岭南梅花山建“梅华轩”,后来其再传弟子创建了“梅花帮”。另一位在当年黄巢下广州时,开辟仙霞古道的仙霞岭上落足,并于岭间丹霞山紫云洞栖身,专心授徒悟道。最后一位就是“飞侠”张震田的爷爷,他在得到财宝之后,昔年嗜赌如命的旧习一发而不可收,直至身故。张震田的父亲其时年少,原本在乡里就是交游广阔,任侠好斗,自家中暴富之后,更是仗义疏财,挥金如土。张震田自小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更胜乃父。张震田由此结交了“黄河大侠” 杨翌,并与其成为生死之交,并借助杨翌之名,而跻身“中原四侠”之末。 待张震田的父亲临终之际,张家的巨额家产,已是消耗几尽。所幸。张震田数十年侠名远播,受其恩惠者甚众。却还不致家道中落。当张震田的父亲告诉他这桩秘辛后,为子孙后人计,他就动了心思。 张震田的爷爷天性好赌,耳目之聪敏,远胜旁人。在他跟随黄巢的日子里。因此而比别人多知道很多“黄王”不为人知的隐秘。黄巢攻打潼关前夕,曾与林言带着百余位侍卫踏进了“法门寺”,负责守卫在方丈室外的十人中,就有张震田的爷爷。别的侍卫都不知内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张震田的爷爷却是在门外听了个明白。 “大师!黄王今日来此,专为取当年‘血魔’穷天留在寺里的‘天龙伏虎神功’秘籍。”在一番通名之后,林言声音冰冷地道。“阿弥陀佛!以老衲看来,黄王如今的武功已然是超一流。离绝顶之境不过一步之遥,身侧更是扈从若林,高手无数,何必为区区一册武功残谱而劳师动众呢?”法门寺住持无过禅师微微叹息。“大师!这是本都统昔日在家父灵前发下的誓言。”黄霸当年死于“明教”教主卫乘风之手,黄霸临终嘱咐黄巢,言卫乘风的“摩尼神功”已是出神入化,天下间能克制“摩尼神功”的,唯有“天龙伏虎神功”。虽然。黄巢已在一年之前,麾军围杀了卫乘风,还血屠了广州“明教”波斯教众男女老幼十二万人。但他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发下的誓言。灭了“明教”,黄巢统军百万预备入关,自称“百万都统”,兼韶、广等州观察制置使。 “黄王!你这般以势压人,可不是仁义之师。”无过禅师摇头道。“大师!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宝刹乃‘佛骨舍利’供奉之地。请你三思。”林言不为所动。“也罢!老衲遵命就是。”无过禅师终是面容愁苦地应承下来。无过禅师回转身去,在佛龛的底部取出一只木匣,忽然双掌一并。“贼秃尔敢!”林言见状,立知其意。原来,无过禅师拗不过强兵压境,意欲玉石俱焚。 一道寒光闪过,林言将手一抄,已将木匣接在手中。“啪嗒”一声,无过禅师的双掌,立时跌落尘埃,血溅五步。无过禅师跌坐在地,面上神色如常,双臂靠拢,做合什状,闭目不语。 “咦!欲练神功,先习九经。原来这‘天龙伏虎神功’还有这么多的隐患,若是没有这‘九经’辅佐,一旦练了此功,怕是终将反噬己身,一命呜呼呢!这是‘牟尼神功’!这是‘神僧’聂风的‘金刚护体神功’!看样子,法门寺的底蕴还真是不凡啊!难怪能供奉佛祖舍利,经久不衰。”黄巢一边检视着木匣中的秘籍,一边啧啧赞叹不已。“林言!你常年身处危难之处, 这本‘金刚护体神功’倒是正合你用,你收起来吧!”黄巢将秘籍递给了林言。林言躬身谢过,郑重地纳入怀中。 “大师!听说法门寺的‘佛骨’乃是佛祖的‘佛指舍利’,是也不是?”黄巢上前点了无过禅师肩头的穴道,算是止住了他齐腕而断的腕间流淌不止的血液。“黄王作为同强盗何异?”无过禅师并不睁眼,语气平静地道。“呵呵!本都统即将成为窃国之人,说是强盗,却也不算为过。”黄巢淡然一笑。 “大师!本都统还听说,大唐的皇帝每隔三十年,必会开‘舍利塔’,迎‘佛骨’入长安,可是每一次都会引起天地异色,不知何故?”黄巢其实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天下佛门的圣物。“阿弥陀佛!‘佛指舍利’乃是佛祖指点江山之物,怎可随意现世?所谓:一指点江山,二指拈花禅。皇帝们都想知道佛祖的佛指所向,以便江山永固。可是,他们却不知佛指现世,定会天下大乱。黄王不是也想看看佛指的指向吧?”无过禅师忽地睁开双眼,二目凝成一束灿如星辰的光辉。 黄巢和林言被光芒所耀,蓦然一惊,心头剧撞。这一眼,看透了世间凡尘。这一眼,了悟了众生愚昧。这一眼,流逝了万年光阴。黄巢忽地跪在无过禅师的身前,垂首道:“无过大师!你既无过,巢亦无过,所过何人可受?”无过大师低眉沉吟,半晌方道:“世人无过皆有过,佛祖有过僧无过。杀戮弥天言之过,五行藏金是悔过。”黄巢再拜叩首,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无过禅师忽而面露微笑,目中神光渐渐暗淡,就此圆寂。黄巢神情肃然,三叩而起。林言一语不发,挺直着身躯,神情木然。 黄巢出门,没有动“法门寺”的一草一木,领着众人,悄然离去。 张震田的爷爷将所知往事曾仔细地说与张震田的父亲,张震田的父亲又将这些事,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张震田。当张震田动了宝藏的念头后,这个念头就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难以止歇。于是,他就格外留意“天龙伏虎神功”的下落,当他知道周太祖郭威得到了此功,顿时熄了念头。一晃多年,竟在他晚年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他的念头终于死灰复燃。 ------------ 第六节 梅岭香暗 第五节 梅岭香暗 张震田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萧蓝若知道“九经”的下落,而且已经答允大宋天子将之献出,以换取幽云之地数十年的安宁。张震田由此联想到当年黄巢所言“天龙伏虎神功”有着诸多的隐患,一个大胆的推断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不难看出,周太祖郭威、周世宗柴荣以至当今天子赵匡胤,其实都只拥有“天龙伏虎神功”而没有得到“九经”,这不仅仅是从萧蓝若献“九经”而知端倪,周太祖郭威年不过五十而薨,周世宗柴荣辞世时年仅三十九岁,这些都昭示着同一个事实,那就是“九经”失落了。 天下间能知道此“九经”非彼“九经”者,聊聊不过数人,且大多都已身故。现在之前,知道这段秘辛之人,不过区区三人。而世间能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人,却是只有张震田一人而已。如今,“九经”既然出于萧蓝若之手而献与了大宋天子,也就是说,萧蓝若很有可能也是知道那张“雪窦寺”图画下落的,只是不知此图所用而已。退一万步想,即使萧蓝若不知道有此图,而持有“九经”之人手中也的确没有“雪窦寺”图画,却也大可从“九经”的主人这条线索,追寻到图画的蛛丝马迹。 “呵呵!看来这个张老英雄还真是对你另眼相看呢!”萧蓝若并无疑惑张震田从何处得知自己献经之事,因为他令儋珪前往青云山之前,就将献经之事告知了他。并让他将此事说与耶律青云,以耶律青云“飞狐”之智。如何会不明白萧蓝若的本意。于是,江湖上虽不能尽人皆知,但凡有心之人却都是心领神会。“萧大哥的意思是张老英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杨飘云身居帮主之位经年,自然是闻弦音而知雅意。虽然张震田和杨翌曾经交情莫逆。但那只是曾经。尽管党灵文是张震田远房的亲戚,但几乎没有什么走动。江湖中很多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萧蓝若与杨飘云之间的那些故事,莫衷一是,张震田可巧也知道一些。无巧不巧,张震田在寿诞之际却忽然想起了杨氏的这层关系,其意昭然若揭。 “张老英雄倒是直言不讳地告知了一切,他让小妹问萧大哥,是否知晓那图画的下落。若是萧大哥果然知道。他想和萧大哥做笔交易,一旦事成,凡是参与之人,皆可各取所需。”杨飘云看着萧蓝若的眼睛说道。其实,这些年由于澶州地缘之故,杨飘云又不许帮众打家劫舍,“黄河帮”甚是萧条。 “杨帮主很想玉成此事?”萧蓝若目光如炬。“若是萧大哥为难,小妹不作他想。”杨飘云神情一肃断然地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先不说‘梅华轩’和‘紫云洞’是否会答允,即使是张震田,也是人老成精。虽然他将事情摊开。取信于我。但是却使你来试探于我,可见狡兔三窟,其志非小。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就是一场波及整个武林的江湖浩劫。因此必须斟酌度势,万不可鲁莽从事。这件事情。此说此了,待时机成熟,我会来找你。”萧蓝若眉头微蹙,神情冷肃。 “萧大哥!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小妹此去,不会有只言片语涉及此事,即使是小妹至亲。”杨飘云深知此事凶险,声音微微发颤。“呵呵!如此甚好!恐怕张老英雄也是如此交代与你的吧!”萧蓝若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气氛笑着说道。“萧大哥真是明察秋毫。张老英雄临别时道:我们三家当年有过誓盟约定,此秘辛及秘钥传长不传幼,一脉单传,非到身死之时,不得相传。你是第四个,萧蓝若将是第五个知道此事之人。若非萧蓝若仁侠之名远播,且手不沾腥,我也不敢行此凶险之事。”杨飘云愈发不安。 “唉!我是真的不想成为那第六个人啊!”萧小人忽然叹了口气。“啊!是啊!”杨飘云蓦然醒悟过来。“杨姑姑!原来你一直都将我无视了啊!”萧小人语气甚是幽怨。“没!没有!”杨飘云忽然之间,红晕满面。萧小人正想再调侃几句,蓦然侧头看到萧蓝若凌厉的目光,登时不敢再说话了。 “主人!有人要见你。”一位老迈的走路都似乎有点摇摆,说话已经变得迟缓的老仆站在花厅的廊道出口处轻声地说道。“见我?午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过问‘梅花帮’的事。”一个穿着梅花曳地长裙的女子放下手中的花锄,从梅林的枝桠处探出头来愠怒地道。“主人!不是‘梅花帮’的人要见你。”午舞慢条斯理地道。“不是?午爷爷!你老糊涂了吧!我从小没有见过一个外人,也不认识一个外人,怎么会有人认识我而要见我呢?”女子失笑道。“主人!他说他是慌张。”午舞不紧不慢地道。 “慌张!怎么会有这种名字?啊!慌张!你说他是慌张?”女子本是嘲讽的神情蓦然一变,忽地想起一桩旧事,尖瘦的小脸上掠过一丝慌张。“主人!你见不见他?”午舞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带他到这里来吧!”女子若有所思地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已是异常的淡定。 张震田随着午舞走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出现在花厅。站在山顶的花厅放眼看去,漫坡的梅树层层叠叠,何止万千。梅林之中,黄的、红的、紫的、白的,成片的同色花卉,姹紫嫣红,泾渭分明,蔚为壮观。“主人!客人到了。”午舞声音平缓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梅林深处传来女子飘忽不定的声音。“先生在此莫要胡乱走动,我家主人已在见你了。”午舞说罢,转身慢慢地向来处而去。 “先生就是慌张?”女子的声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张震田站在花厅。只觉眼前万花汹涌,鼻中花香浓郁。仿若置身虚幻的缥缈仙境。“你就是谎言吗?”张震田有些目眩。“我既然能见你,自然就是谎言了。祖上遗言:三姓唐、言、张,唯家主知其名而用其名,以‘黄王’之姓冠之。取其谐音。你是慌张,我是谎言。不知那荒唐现在可是还在‘紫云洞’?”女子只闻其音,不见其人。 “这正是慌张来此的意图。”张震田不耐这熏人的香气,开门见山地道。“据慌张所知,那丹霞山‘紫云洞’现下是由一位道姑执掌门户,只是不知可是唐家嫡传,也就无从知晓是不是荒唐。”张震田微微邹眉,忽然心中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原本三姓都是旺门,枝繁叶茂。何以一甲子过去之后,却变得血脉单薄。不说唐、言两家已然绝嗣,迫不得已由女子执掌门户,就是他张家也是只剩他一脉单传。张震田也是直到晚年,方才老来得子,此时也不过十岁,此前一无所出。 “你看着总有七八十岁了,这般不远万里来到梅花山寻我。不知所为何事?”女子问道。“你这是不打算见我了?”张震田诧异道。“呵呵!我不是见到你了吗?何以有此一问?”女子“嘻嘻”一笑道。 张震田顿时哑然,是啊!她是见到自己了,可是自己却不曾见到她。张震田无奈地摇摇头道:“如果,那宝室有了再次开启的契机,你是否会出山?”梅林之中忽地沉寂下来,女子半晌无音,忽地一声幽叹:“财帛动人心!可是那‘雪窦寺’图画现世了?”张震田循声望去,只见右前方梅林中。一个长发及腰的曼妙女子,身穿梅花长裙,站在没膝的紫罗兰花丛之中,背对着自己,黑发如瀑。 张震田急走两步,正欲走进梅林,只听那女子突然喝道:“且慢!身前三尺即陷阱。”张震田蓦然止步,却是心头大惊。女子并不回头,淡淡地道:“这整座梅花山就是一座阵法,可谓步步荆棘。”张震田失声道:“梅花杀阵!”女子一笑:“慌张就是慌张,一点即透。当年‘黄王’曾有诗云: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黄王’说的是黄菊花儿,弥天香透,杀机四伏。先祖遂从诗意中冥悟出一座阵法,却以梅林为阵,漫山花儿为辅,创下此‘梅花杀阵’。此中梅花之意,却是梅林与花儿,并非唯有梅花一种。”张震田点头称是,道:“先祖遗言中倒是未曾详解,只说言家有杀阵,其名曰梅花。” “正如你所想,那‘雪窦寺’图画或许已有了下落。慌张此来,就是想知道你两家的想法,若是大家心思一致,就是宝室重开之日。”张震田缓缓说道。“好吧!你的意思已说得很是明白,你现在可以走了,待你勾连了荒唐,就是我谎言下山之日。”女子的身影渐淡,慢慢地隐入梅林。 “你顺着回廊下去,午舞会带你下山。下山后若感身体不适,你也不用惊慌,那是中了这梅林瘴气和花粉之毒。其实,岭南的瘴气本是对内家高手无碍,只是混合了梅林中三十六种花香之后,即为无解之毒。这毒也没什么,不过使人有点骨软筋麻而已,只要三日内不妄动真气,其症自消。”女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竟是已身入梅林深处而去。张震田怔在当地,竟是提不起一丝内力,不由惊骇色变。 “午爷爷!你说这个张震田在江湖中竟是如此的鼎鼎大名,怎地会查不到他都有哪些作为?这怎么可能呢?‘中原四侠’照理说享誉天下,不可能是浪得虚名呀!”女子坐在花厅里,微锁了眉头。她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可认真观瞧,又像是有二十四五岁。生得却也清纯,眉宇间却隐含一抹风情。 “这个‘飞侠’张震田虽说与其余三侠并驾齐驱,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底数,只说他或许精擅轻功一类的武功。江湖中对他的成名,竟是不甚了了,只说他和‘黄河大侠’杨翌交情莫逆,两人曾联袂行走江湖,然后,他就和杨翌一起成名了。”午舞佝偻在一把软椅中,摇头晃脑地说道。 “查!令‘梅花帮’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彻查此人,事无巨细。”女子忽地起身,及腰的长发,蓦然飘扬起来。“是!主人!那就让言情去吧!这个小妮子的手段可是愈来愈让人摸不清头脑了。”午舞很是难得的挤出一丝笑意。“言情!她去‘梅花帮’可也有几年了,她现下可还好。”女子的声音渐柔。 “自南天浩和成天笑为了‘讲武经’而武功尽废之后,言情事实上已然取代了帮主南天浩,尽掌‘梅花帮’的事务。南天浩倒是想开了,只是那‘笑面虎’成天笑却似有不甘,总是想挑些毛病。不过!言情这小妮子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帮众也都开始心向于她。”午舞自小就很喜爱言情,当‘梅华轩’将言情赶下梅花山后,午舞只要得空,总是会去看看这个刁钻古怪的小妮子。 “午爷爷!言情自来和你要好,你帮我问一下她,她到底将祖传的秘钥弄哪去了?”女子似乎不经意地说道。“主人!不是老仆多嘴。那把秘钥不过是一件雕工精美的玉器玩物,弄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主人收藏的玉器,何止千百,无论哪一件,都不见得比那秘钥差。老主人为了区区一件玩物,就将她逐出言家,赶出‘梅华轩’,却是有些过了。”午舞直到如今,还是不明白老主人何以会为了一把玉钥匙而雷霆震怒。“唉!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第七节 朝闻夕死 仙霞岭,仙霞古道。这里原本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二马不能并行,素为商旅入闽必经之路。唐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三月,黄巢欲下广州,因无舟船之故,遂起大军经由浙东江山仙霞岭出浦城,南趋建州,克福州出闽,攻陷广州。其时,黄巢命于仙霞岭劈山凿路七百里,以麻石铺道,沿道设四关,耗时九月有余,始有此“东南锁钥”、“八闽咽喉”之要冲。 仙霞古道,碧草连天,茂林森郁,篁竹蔽日。北起江山,南至浦城,两地之间有地名道成。无论从浙入闽,还是由闽进浙,此地乃必经之地,而且,皆是一日路程。道成之名起于黄巢,仙霞古道凿成贯通,黄巢与诸将行军,行至此地,深感艰辛,感慨万千曰:此道终成也!此后,此地即名“道成”。 道成东有安民关,南为枫岭关,西有六石关,北为仙霞关。枫溪清澈的溪水缓缓地从道成流过,南面的枫岭红岩陡峭,宛若丹霞。仙霞古道顺着枫溪蜿蜒向两端延伸而去,目力不及,不知踪渺。虽说仙霞古道是南北走向,但是到了道成,古道却是东西走向。古道两侧零落地散处着几十户茅草人家,依山傍水,炊烟袅袅。这些人家大多是当年巢军流散的军卒,无家可归,落足于此。后来,南来北往的客商总是会在此处歇足,也就有人看到了些许商机,留在此处做来往之人的生意。 张震田蹲在枫溪岸边,双手捧起一捧甘冽的溪水,将满是胡茬的嘴凑上去。深深地吸吮入口,侵润的滋味直达肺腑。干涸的唇齿立时温润。他将满是风尘的脸埋进双手之中,滋润着脸孔,清凉的感觉令他精神为之一振。张震田抬起头,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有点茫然。一路行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那“丹霞山”,因为没有人知道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有过这么一座山。 这时,枫溪对面走过一个正当妙龄的小道姑,已然走过之后,忽地回头好奇地看了一眼张震田。张震田看到道姑的时候,道姑的一双妙目正望向他。“啊!是个道姑。”张震田的心中顿时升起了希望。 “这位仙姑!借问一下,你可知道此处有个丹霞山?”张震田脸上浮起一个很是慈祥的笑容。“丹霞山?你何以会知道丹霞山?”道姑驻足凝睇,月白色的道袍无风自动。褐色的麻鞋忽隐忽现。“你真的知道?谢天谢地!”张震田满心欢喜,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喜悦。“请问仙姑,那丹霞山紫云洞究竟是在哪里?”张震田迫不及待地问道。“哦!你竟然知道紫云洞?”小道姑更是惊奇,顿时瞪大了双眸。 “呵呵!老夫是你家洞主的世交,专程前来拜访!”张震田欣喜若狂。“一派胡言!我紫云洞从来都没有过一个男子。况且,师父也不曾和俗世有过任何交集,何来的世交?”小道姑怒目而视。“仙姑你不要生气,或许老夫说的不够明白。其实。是老夫的先祖和你家洞主的先祖是至交,留下遗言,老夫才会到此寻访。”张震田心中更加笃定。这就是自己要寻找的云深不知处的仙霞岭丹霞山紫云洞。 “仙姑!不如这样,你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说是慌张前来拜会荒唐。”张震田正容道。“哼!我看你才是荒唐,一个男子也妄想进紫云洞,你做梦!”小道姑冷笑道。“仙姑!老夫偌大的年岁,怎会做些荒唐之事?老夫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任何意欲伤害他人的意图。若有此意,就让老夫死于此山之中,客死异乡。老夫就在此处等候于你,直到你再次前来相会。”张震田无从解释清楚,只得诅咒发誓,说完此话,似觉不妥,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呸!你个老不修,谁要来和你再次相会。”小道姑看到有些人家已是在倚门而望,顿时羞红了两颊,不再与张震田纠缠,回身疾走。 张震田在溪边一等就是两日,翘首而盼,像极了深闺苦盼郎归的怨妇。眼看着又是夕阳西沉,张震田扭动着微微发酸的颈项,正待前往寄宿的人家歇息。忽然,双眼一亮,只见远处飘然而来三位月白道袍的道姑,那日的小道姑赫然在内。张震田嘴角微微一牵,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你就在此等候,什么时候师父见召,我们自会知会于你。”三个道姑中年岁稍长的一个不假辞色地说道。张震田淡然一笑,已是心平气和。这一日的山路,已是深入到了枫岭的深处,眼前的这座山却是在群岭的山坳之间,原本无名,自那唐家在此辟洞,方才被其称作“丹霞山”,取其山石彤如晚霞之故。丹霞山半坡之上,一洞醒目,洞顶三尺,篆刻着“紫云洞”三个金色的大字。若非有人引领,何以能寻到此神仙洞府,难怪左近之人只知枫岭而不知有丹霞山。 “前辈久等了,师父请前辈进洞一叙。”一个中年道姑出来将张震田引进洞中。洞中甚是黑暗,行出大约里许,忽地眼前一亮,竟是别有洞天。天上白云悠悠,地上碧草青青,飞岩耸石,奇松异花,令人耳目一新。“叮咚”声响,循声望去,却是飞岩间有清泉迸溅,下有一湖池,广有三丈,池底白石耀眼,游鱼历历,几疑无水。忽闻一声猿啼,但见几只通体雪白的猿猴,在岩石间突兀而生的奇松中,穿掠而过。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枝桠上“啾啾”而鸣,仙山妙境,令人心旷神怡。 “张家主!贫道有僭了!”一个女子极其柔润的声音清澈地响起,竟似不含半点俗尘。“荒唐!慌张有礼了。”张震田好容易从这奇妙幻境中醒悟过来,微微欠身还礼。“唐、言、张三姓,百年未足。张家主何以会提前现身?”道姑发髻高挽,玉簪束发。不施脂粉的脸上,平淡无奇。 “百年未足,三世已满。慌张此来,已是获悉‘雪窦寺’即将现世。”张震田肃然道。“哦!贫道倒是忘了,昔日却是以张家为长。张家主已是三世。”道姑淡淡地道。“非只我张家,那言家不也是已历三世吗?只是年岁尚幼而已。难道你唐家只有二世不成?”张震田颇为疑惑地问道。“家师临终前收贫道为义女,其时已过百岁久矣!”道姑无喜无忧,无嗔无欲。“哦!这就难怪了。”张震田实在是看不出道姑的年岁,心知修道之人,清心寡欲,窥天地之恒道,自是与常人有异。 “记得家师曾言道:他日会有人拿着‘雪窦寺’寻访而来。只有到了那时,三姓秘钥方才可以重新聚首,也才是宝室重开之日。如今张家主却只身前来,说些无妄的言辞,你让贫道如何自处?”道姑虽措辞激烈,声音却无抑扬顿挫,直如闲话一般。“祖上曾道:三姓皆是旺族,担心后世秘辛、秘钥的传承会有偏颇。故此定下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非身死之前。不得相传。可是,未曾想到的是,我张家自得了秘辛与秘钥之后,不消三十年的光景,竟只剩下我父亲一脉相承。再说那‘梅华轩’言家,这几十年来。竟是连一个男丁都无所出。最令人费解的是荒唐,他竟是背弃天伦,出家修道。”张震田久抑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张家主!何以见得?”道姑的声音还是没有丝毫的波动。 “据先祖说,三姓之中,尤以唐家最是兴旺,人丁几近千人。他为什么会抛弃了亲人和家族,而钻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最后却收了一个外姓的女子来传承衣钵呢?还有,当年三姓取宝之后,自动成为宝室密道的守护者,三年一轮换,可是他们三人却再也没有照过面,直至身故。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呢?仙姑!慌张还有一个疑问,你说荒唐临终已然收你为义女,何以你仍是以家师唤之?”张震田望着道姑古井无波的眼睛,徒劳地想看出一丝端倪。“张家主!那么你都想知道些什么呢?”道姑缓缓转身看向远方。“慌张想知道仙姑所知道的一切。”张震田看着道姑修长而匀称的后背,一无反顾。 “哎!从何说起呢?嗯!就从三姓取宝之后说起吧!你先祖知道荒唐的这个唐意味着什么吗?那是蜀中龙门山太子城‘唐门’的唐。”道姑似乎没有听到身后张震田发出的惊骇之声。“说到机关玄学,天下间又有谁能比得上‘唐门’呢?于是,荒唐回到了‘唐门’,在他守卫密道的头一年里,他动用了家族所有的力量,想要打开那宝室,窃走所有的宝藏。然后,他遇到了家师。家师收走了秘钥,处死了荒唐,‘唐门’为了保存门户,历时三年,在此修建了‘紫云洞’送给家师,算是向家师赔罪。你说当年他为什么取了这样的一个替代名,真是荒唐呢!”道姑的声音听来很是悠远,像是从远古传来。张震田心头的骇惧无以复加,连额头上的汗珠都惊得不敢滴下。 “谎言倒是守足了三年,不过这三年他弄来了很多能工巧匠,想要打开宝室。呵呵!连‘唐门’都办不到的事,他又怎么可以呢?好在谎言没有留下什么祸患,凡是随他来过这里的人,包括他的亲人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密道里。后来,他就绝了这份心思。但是,家师还是不太放心,就暗中慢慢地杀了他全族。唉!他还真是很会说谎呢!最后骗死了家族所有的人。”道姑悠悠地说道。 “最不被家师看好的就是慌张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却是他真正安分守己地守了三年密道。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在大肆挥霍的同时,暗地里却在打探一些本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不仅是他,他的儿子和他的孙子都在干同一样的事情。所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黄王’做的事,也不能瞒了天下人,何况是慌张呢?张家广交天下豪杰,仗义疏财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惊天的秘密。原来他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其中竟然包括了‘黄王’和家师并未身死的秘密。家师念在慌张守口如瓶的情分上,给张家留下了一丝血脉。”道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语气的声调平铺直叙,竟没有一丝变化。 张震田其实是想跑的,他是“飞侠”。在那次成名之战中,他就跑了,留下杨翌一人独斗三十六个响马大盗。总算是他还有点良心,想着回来给杨翌收尸。当“黄河帮”帮众赶到之时,正见到他将杨翌从死人堆里扶了起来。杨翌直到身死,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给他安了一个“飞侠”的名头。张震田背负着“中原四侠”的名头几近四十年,他再也没有和人红过脸,甚至有时他都忘了自己是有武功的人。 现在,当一把雪亮的钢刀迎面而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仍然选择了逃跑,他还是忘了自己是身有武功的人,而且他的武功已然是超一流的。他并不擅长轻功,“飞侠”的意思也不是说他的轻功好。可以说这个“飞侠”的名号就是他一生的耻辱,是杨翌至死都不愿收回的对他的极度的羞辱。 “你到底是谁?”张震田不顾透心而过的钢刀,异常艰难地扭过头来问道。“黄邓姑!”道姑的声音永远都是那般无风无浪,无惊无波。“杀神娘娘!”张震田从齿缝中挤出了最后的四个字。 ------------ 第八节 胸怀坦荡 武林之中,女子显名的本是不多,而能被冠以“娘娘”之名的也只有三人而已。“山神娘娘”宋柔是以“媚娘”之绝世美艳而闻名,“水神娘娘”上官婕妤则是以“黄河帮”首席长老而享誉江湖,“杀神娘娘”黄邓姑却是将刘杏儿抚孤的“落凤坡”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居”。不是“杀手居”四大杀手成就了黄邓姑,而是黄邓姑亲手造就了“杀手居”的四大杀手。 “啪啪啪!”黄邓姑拍了三下手掌,清脆的声音在空寂无人的谷中回荡,听来格外的突兀。随着击掌之声,湖池的东面靠着山壁的地方开启了一道门户,从中走出三个健壮的仆妇。她们来到张震田的尸身旁,其中两人木无表情地抬起就走,剩余一人蹲在地上,仔细地将红岩石地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黄邓姑并未做稍事停留,径直向前走去,转过一道百鸟朝凤的石屏,后面是一座不大的祠堂。黄邓姑走进一尘不染的祠堂,原本静平的神情有了些许暖意,她静静地抬头看着上供的灵位。灵位古朴而洁净,紫檀木发出异常柔润的色泽,上书:先师林公言之灵位。这,竟然是“阎罗王”林言的灵位。 “师父!你说你都死了二十四年了,却还是让你算准了。张家的人果然是假孟尝,欲盖弥彰了这些年,终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改天,我会去看看张家小子,不知他都知道些什么?慌张!我看他们张家倒是一点都不慌张。师父啊!你说这三家化的名,做的事。怎么就像是谶意呢?”黄邓姑静如处子。 “唐、言、张三家,最贪的是唐家。最狠的是言家,最精的是张家。四十七年前,我上龙门山为杜爷爷报仇,可把唐家吓坏了。那时的唐家主是唐浩,他只知道三十四年前的那场弥天大祸。唐门内外门二十六个核心人物失踪,就连当时的唐门家主都失踪了,他却是不知道是何原因。”黄邓姑悠然神往。 “师父啊!你还真是个人见人怕的阎罗王呢!凡是知道宝室之秘的都得死,若有泄露,族诛!就是你的这一句话,唐家主将知道内情的人和他唐门属下的百十位能工巧匠悉数带到了仙霞岭丹霞山,紫云洞落成之日,杀戮弥天。血腥之气,三月不绝。”黄邓姑略微停顿了一下,思忆如潮。 “那一年,我只有十五岁,初掌‘落凤坡’,就带着一柄剑,凭着一口气,上了‘太子城’。我和唐道袭在‘乱世坡’一场恶战。我知道你一定都看到了。若非你在暗处,唐门又怎会容我轻易离开。师父你知道吗?十二年前,我差一点就死了。你若是还活着,一定又会骂我没用。唐家出了个高手叫做‘千手玉郎’唐通天,他不顾家族的规劝,欲雪我当年破门杀人之耻。我竟是没有防备这个温文尔雅的英俊男子,也不曾想到他会是‘唐门’中人。他在取得我的好感之后,突施暗手。将我暗算。我中了‘漫天花雨’,不是你族孙及时救治,恐怕就能和你为伴了。东方愚追了他三年,唐门没敢出面庇护,听说死在黔江了。我知道,那是你的威慑犹在。”黄邓姑幽幽一叹。 “我三岁随你习武,不到十五岁就被你赶出了‘紫云洞’。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从未离开。你临终前让我认你为父,说实话,我不愿意,我宁愿你永远都是我师父。言家染手‘讲武经’,吃了大亏,‘梅华轩’先主忧愤而死,现在已是彻底的绝嗣了。张家主今天也死了,是我杀的,他居然从你的‘金刚护体神功’没有现世而推断出了结果,真是太精明了。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杀主求荣’的林言当年居然没死,不知会是怎样的轩然大波呢!张家现在唯一的男孩只有十岁,我一直都有些怀疑这个孩子的出身。他?或许不姓张。”黄邓姑取过香案上的拂尘,轻轻地拂了拂,似乎是在掸灰。 “姑姑!你果是在这里。”随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林仁肇踏步走进了祠堂。“虎子!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黄邓姑转身,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姑姑!听说张震田进了仙霞岭,是不是到你这里来了?”林仁肇在林言的灵位前上了香,问道。“你倒是消息灵通,他已经被我杀了。”黄邓姑淡淡地道。“杀了?嗯!杀了也好!这种沽名钓誉之人,早死早投胎。”林仁肇并不觉得惊奇。 “你那个乘龙快婿和乖孙现在还好吧?”黄邓姑忽地问道。“前些日子,蓝若带着小人去了一趟蜀中。江湖中盛传他用一部‘九经’换取了宋帝的一个承诺,这家伙还真是胆大妄为呢!姑姑!这部‘九经’是不是就是那部‘九经’?”林仁肇目光灼灼地望着黄邓姑问道。 “哦!原来如此!难怪张家主会说‘雪窦寺’即将出世了。据家师说,翠微禅师临终前是要将‘天龙伏虎神功’和‘九经’给张全义的。原本是打算将这幅‘雪窦寺’图画传于家父,因家父恰好离开中原,去了契丹。寂空禅师当时又不明就里,却将‘雪窦寺’夹带在其师的诗作里,一起给了张全义。其后,张全义即死。郭威时为张全义的侍卫,意外地得到了‘天龙伏虎神功’,却没有取走‘九经’。张全义身死,张氏离散,奇怪的是那‘九经’和‘雪窦寺’却就此失踪。郭威九入洛阳,即位后又对张氏赶尽杀绝,亦未可得。即便是家师,亦是多方寻找,也是一无所得。”黄邓姑凝眉道。 “萧蓝若既然能够拿到‘九经’,定是无意中遇到了残存的张氏后人,而且还与其交情匪浅。至于这‘雪窦寺’图画,他知不知道底细就要看张家主是不是将秘辛外泄。”黄邓姑眉头渐锁。“姑姑!蓝若很有可能已然知晓了。”林仁肇面带忧色。“哦!何以见得?”黄邓姑回眸问道。“因为他回来后。曾问过我,这个张震田为人如何。我当时并未在意。”林仁肇忧色愈发深重。“这么说,张家主已是急不可耐地接触了萧蓝若,然后方才前来寻访唐、言两家。虎子!你准备怎么向他开口?”黄邓姑问道。 “虎子!我想毁了那宝室。”黄邓姑见林仁肇沉吟不语,呆呆地看着灵位道。“姑姑!不可!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如此巨宝。即使翠微禅师和祖上都不曾动过此念,怎能毁于你我之手?”林仁肇唬了一跳,急声道。“虎子!你也动心了。”黄邓姑神色间没有一丝喜怒。“姑姑!虎子左右不了天下大势,却想尽力维护江南一隅的平安。若是的确力不能逮,亦是无怨无悔。”林仁肇神色肃然,胸怀坦荡。 “唉!盛名所累!你真的能成为江南的屏障吗?”黄邓姑静静地看着林仁肇,安详而宁静。“现在我手上有两把秘钥,一把是唐家的。一把是言家的。张家主身上没有秘钥,想来以秘钥之重,他也不可能随时傍之于身。我会去将张家的秘钥取回来,到时三钥聚首,就只待你将‘雪窦寺’拿到手,即可开启宝室。”黄邓姑似乎在诉说着家常。 “我会找蓝若深谈一次,只要他能顾全大局,将‘雪窦寺’的下落告知于我。我就定能取回来。蓝若他近来就要去争夺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一旦他取得盟主之位,我就会将手中掌握的江湖势力全数交付于他。有他帮我稳定江南的江湖势力,我再在朝廷中使把力,宋主想要渡江势必势若登天。只要宋军不过江,吴越就不会主动地挑起战端。早则三五年,迟则七八年,待我整顿了唐军。就麾军苏杭,一举拿下吴越。南唐没有了后顾之忧,与大宋划江而治,不是没有可能。”林仁肇目光中有一种执着的刚毅。 “虎子!萧蓝若居然答应你做江南武林盟主了,他那样一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如何受得了这诸多的琐事,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不是我给你泼冷水,萧蓝若无论再好,也是一个契丹人,江南武林未必能容得下一个契丹人来做江南的武林盟主。”黄邓姑微微摇头道。 “江山!天下!男人们总是放不下这些东西。我不懂这些,也不想懂这些。为了家师,我会帮你取到宝藏。至于你怎么用,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我不会过问。”黄邓姑素知林仁肇坚韧,并没有打算说服于他。“姑姑!我想让蓝若再进一步。”林仁肇忽道。“怎么说?”黄邓姑的神情永远是一成不变。 “姑姑!你是不是能将‘金刚护体神功’传给蓝若。他修习的是‘四象般若功’,此功法却是正合他用。”林仁肇小心地看着黄邓姑的脸色。“虎子!不是我舍不得将‘金刚护体神功’给你,但这是家师唯一留给我的一个念想。虽然女子不能修炼,但是看到它,就像看到了家师。再说了,家师临终时嘱托我,这门神功必须是佛法、武功同修,佛法不到,武功难成,反之亦然。萧蓝若虽然修习的是佛家绝世武学,但是他毕竟未曾修习佛法,因此,即使是我将‘金刚护体神功’传他,也是枉然。”黄邓姑很少有这么耐心的,见到林仁肇,就如同是见到了林言一般,心里很是安宁。 林言拿到“金刚护体神功”不到四年,“黄王”就兵败如山倒。原本是想用已死的黄邺首级顶替“黄王”,瞒天过海。行至半道,林言身侧的一个死士道:“林首领此去,恐唐军因死于你手者甚众,不能如你所愿而行刺唐军主将,若是你反抗,必将前功尽弃。不若将某脸孔毁去,冒林首领之名而行其事,生死由命。”林言闻言,深知确如其言,遂易衣毁容而去。死士径投唐军,以黄巢首级献上,其部正是沙陀兵。果如其言,闻知来人是林言,竟是蜂拥而上,乱刃杀之。其后,携两首级邀功而去。 林言一路南下,遁入深山。其后洞悉了唐家所为,纠合“控鹤军”残部,杀上龙门山,逼使唐家家主签下城下之盟。唐家主为了家族的延续,忍辱负重,尽驱知情者于仙霞岭,完成了他任家主之后的最后一个杰作。林言将这些昔日忠心不二的部属安顿在“道成”,悉心照料,看着他们娶妻生子,看着他们慢慢老去,直到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死去,这些人到死都对过往守口如瓶。 林言向不信邪,直到一百零三岁身死之前,还在苦修佛门“金刚护体神功”。他在弥留之际,忽地冥悟于心,想起了在“法门寺”无过禅师临终前的谶语:世人无过皆有过,佛祖有过僧无过。杀戮弥天言之过,五行藏金是悔过。原来,无过禅师已预见到林言杀戮唐、言、张三家之过,却使他收藏和保存了佛门第一神功“金刚护体神功”做为悔过。欲加修行,却是痴心妄想。 ------------ 第九节 小人言情 大名府,西临太行山,南滨黄河,东面和北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这里,是中原的北大门,是南下中原的必经之地,素有:“控扼河朔,北门锁钥。”之称,此地唐朝时称魏州,乃魏博节度使辖所,下辖魏、博、相、贝、卫、澶六州,现今为天雄节度使辖所。 大名府西南七十里,有一个庄子,为“归义庄”,乃是张氏先祖几经阔建而成。“归义庄”原本是一个以张姓为主的小村庄,叫做“张庄”,张氏先祖一夜暴富,买下左近相邻的几个异姓田庄,始有今日之“归义庄”。张家主任侠好义,出手阔绰,“归义庄”内专设了一个“英雄馆”,凡是走过路过的江湖中人都能在这里受到优渥的礼待。因此,就有好事之人将“归义庄”称为“孟尝庄”。 此时,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堂而皇之地坐在“英雄馆”的中堂之上,看着堂下站着的道姑和那一副深红色的棺椁,经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虽然现在是烈日当头,炎炎白日,可是如此突兀地见到这充满晦气的东西,任谁都有些森寒,心里不自禁地生出惊悚之念。 “棺椁里的是我的父亲?我父亲死了?”男孩坐在宽大的坐榻上不安地扭动着肥胖的身体,胖嘟嘟的脸上充满了戒惧。“是的!他死了!”黄邓姑木无表情。“老爷啊!你怎么就死了呢?”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突然哭喊着冲进了“英雄馆”。随着这一声高亢而嘹亮的哭喊,整个“归义庄”顿时陷入哭天抢地的境地。张震田的九个妻妾带着下人仆妇,家丁护院,乌烟瘴气地抢夺起了家产。 “小崽子身上有好东西!”一声既出,顿时有几个家丁,神情不善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坐榻。男孩一脸惊恐。手足无措,忽然放声大哭。“你们干什么?”少妇原本趴在棺椁上,凄凄哀哀的哭泣着,闻听此言。忽地跳起身来。几个起跃,来到男孩身前。身法竟是很是灵动。 “如夫人身上的珠宝可是不少呢!”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见那几个家丁有些迟疑,不由开口道。家丁得到五夫人的暗示和怂恿,顿时胆气一壮,扑向少妇母子。张震田娶过十三房妻妾。其中四房已是身故多年,如今的五夫人,已是众夫人之首了。少妇一惊,护着男孩,向“英雄馆”角门冲去。 正在门首的几个家丁拦住了少妇,几双眼睛在少妇和男孩身上打转。少妇一声厉喝,一掌拍向迎面而来的家丁。家丁听着声音有异。急忙后退数步。少妇身子向前急冲,却是脚下一个踉跄。原来男孩身形蠢重,少妇一手拉着他,竟是前行不得。蓦然身后传来几声笑声。起初的几个家丁已来到身后。少妇一声哀叹,蹲下身子将已绊倒在地的男孩护住,抬头乞怜地望着逼身近前的一群家丁。 “噼啪!哎呦!”一阵哭爹喊娘的叫声蓦然响起,少妇身前的家丁顿时东倒西歪地仓皇而逃。 “他叫什么名字?”黄邓姑将手中拂尘轻轻一挥,尘尾搭在左臂上,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妇和孩子问道。“张望!”少妇姣好的面孔上布满泪痕和绝望。“张望!你父亲有没有交给你一把钥匙?”黄邓姑并不怜悯这对母子,过分的溺爱,张望的身上只有怯懦和无助,竟没有一丝男儿的血性。“钥匙?是望儿脖子上的玉钥匙吗?”少妇看出黄邓姑的不凡,忽然升起一丝希望。“是的!是一把玉钥匙。”黄邓姑神情冷漠而淡泊。张望面满泪痕地望着黄邓姑,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快!望儿!把你脖子上的玉钥匙交给仙姑。”少妇急切地翻开张望的衣领。“娘!没有了!前两天庄上来了个姐姐,我给姐姐了。”张望惊恐不安地望着黄邓姑。“什么?你送人啦?那可是张家传世之宝啊!你个败家子啊!”少妇恨铁不成钢地嘶声喊道。“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黄邓姑心里一凉,心存侥幸地问道。“不知道!”张望茫然地摇摇头。 “仙姑!您带我们母子离开这里吧!”少妇见黄邓姑转身欲走,扑前几步哀求道。“仙姑!我听姐姐说,她好像要找一个小人。”张望忽地说道。“你见到那个姐姐,还能不能认得出来?”黄邓姑心中蓦地一动。“认得!那个姐姐长得好漂亮。”张望眼中亮光闪闪。“天下那么多小人,她去找个小人,你又怎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啊!”少妇哀然一叹。“或许她说的小人不是一个小人,亦未可知。”黄邓姑道。 “你们是来找我父亲的吗?他不在!”萧小人在客厅接待了一行三人,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带着一个年方二六的少女。萧蓝若前往洪州和林仁肇商讨武林大会的事宜,萧家的外事自然由萧小人接洽。“不是!我们就是来寻你的。”少女身着梅花裙衫,如同万花簇拥的一般。“哦!找我?不知各位寻我所为何事?”萧小人眼眸一亮,笑嘻嘻地问道。“哦!不知能否和你单独谈谈?”少女清亮的双眸没有一丝杂念,清澈见底。“让爷爷!你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萧小人看了一眼萧让道。“小少爷!”萧让有些疑惑地看着萧小人。“没事的!你老去休息吧!”萧小人微微一笑。 “现下,你可以告诉我,你们是谁?”萧小人脸上瞬时没有了一丝笑意。“即便是我说了,可能你也不知道。”少女脸上绽出花样的笑容。“好吧!那你们有什么事?”萧小人慢慢地靠进软椅中,淡淡地道。“听说耶律青云是你师父?”少女悠悠地道。“不是!为什么这么说?”萧小人轻轻摇头道。“江湖上都说耶律青云虽然是你的师伯,可是你的一身武功,已尽得其真传,难道他不是你师父?”少女有些惊讶地道。“呵呵!我倒是想啊!可他从来都不认我做徒弟,你说怎么办?”萧小人惫懒地道。 “你耍我!”少女怒容满面地喝道。“你们两个把他带回去。”少女盯着萧小人吩咐道。“呵呵!原来他们只是你的下人,有意思!”萧小人并不惊慌。而是端起了桌上的茶盅。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地向萧小人逼近过来,女孩脸上浮出一丝嘲讽。忽然,两个壮汉“噗通”一声,跪在了萧小人的面前。离萧小人只有一步之遥。“对呀!这才像个奴才。哪有奴才整天趾高气扬的。”萧小人抚掌笑道。 “你们两个干什么?赶快起来!抓他回去。”少女被两个壮汉挡住了视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小姐!”两个壮汉也有点莫名其妙。走着走着何以会双膝一软。他们努力地想站起身来,却是力不从心。其中一个壮汉忽然伸出钵盂大的拳头,照着萧小人的面门打去,只听“咔嚓”一声。粗壮的手臂甫一接触到萧小人探出的手掌,立时齐腕而折。另一个壮汉一怔,“双风贯耳”,双拳砸向萧小人的头颅。“愚顽不灵!”萧小人摇摇头,左手“天女散花”,右手“花开堪折”。“啊!”壮汉发出震天价的一声惨呼,双臂竟是再也抬不起来了。“呵呵!就这点道行。也想打家劫舍,你们太小看我萧家了。”萧小人冷笑道。少女这回可是听得明白,一双大大的眼睛,忽地充满了危险的狠戾。 “你去哪里?”萧小人一个“鹞翻”已是来到正准备向后退出的少女身前。“啊!”少女顿时吓了一跳。没曾想萧小人来的如此之快。“二龙探珠!”少女二指如戟,两根玉葱般的手指直戳萧小人的双眸。 “嘻嘻!出手够狠的。”萧小人也不作势,脚下一滑,“鱼游”而过,双手“斗转星移”,已然握住了少女的两只柔夷,向后一背,单手握住。“你作死啊!”少女双手被缚于身后,靠在萧小人的身前,顿时羞红了面颊。“二龙探珠!”萧小人忽然在少女耳边喝道。“啊!不要!”少女只见两根晶莹的手指,冲着自己的眼睛而来,惊叫一声,闭上了眼眸。忽然,只觉眼皮上一热,却是两根手指触上眉睫。 “小人!你在干什么?怎地如此戏弄人家。”随着一声娇斥,萧小小和莫丽丝出现在客厅的门首。“姐姐!”萧小人一笑,放开了少女的手臂,闪身退到一旁。“他们图谋不轨,我只是稍加惩戒而已。”萧小人回到座中,笑吟吟地看着仍是跪在那里,不能起身的两个壮汉。 “你是谁?为什么打我家小人的主意?”萧小小愠怒道。“你管不着!”少女脱了束缚,立时转身就欲逃出屋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萧家是什么地方。”莫丽丝脚下一动,拦住了少女。少女忽地扬手洒出一团粉末,浓香扑鼻。“找打!”莫丽丝屏住呼吸,一掌掴在少女的脸上。 少女“滴溜溜”一转,已是回到客厅当中。莫丽丝挥袖驱散粉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萧小人鼻中闻到一丝甜香,脑中霎时一闷,内息急转几下,旋即无事。萧小小本是向内正行进之中,也是觉得头脑一晕,她慢慢地走到一张椅子前,默默地坐下,闭目调息。 “倒!”少女不顾脸上火辣辣的五个指印,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水,就指着莫丽丝道。莫丽丝勉强向前走了一步,终是不能坚持,就地坐在门首,闭目运功。“你很得意吗?”蓦然,身后传来萧小人异常清晰的声音。少女不待回头,“撩阴腿”在裙下弹出。“一个女孩家家,居然使这么下流的招式。”萧小人单手一抄,已将少女玉足握住。“取解药来!”萧小人将少女猛然提起,倒提在手中喝道。 “休想!”少女憋红了一张脸,苦于足踝穴道被制,半边身子已是麻木无觉,仍是强项道。“那我只好自己来摸了。”萧小人作势向少女怀中探去。“不要!”少女大骇尖叫道。“我给你!”少女生怕萧小人当真来摸,不敢坚持,将怀中的荷包取出,扔在地上。萧小人二指一弹,已是封了少女的膻中穴。 萧小人将少女放在地上,回身取了荷包,打开来准备大肆地翻检一番。“那只玉瓶就是了!打开玉瓶闻一闻就没事了。”少女偷眼看到,心中大急地喊道。萧小人并不理会,将荷包中的玉瓶取出递给已是睁开眼来的莫丽丝。莫丽丝打开玉瓶轻轻一嗅,一股清香沁人心脾,顿时头脑为之清明。莫丽丝起身走到萧小小的身侧,将玉瓶递给望着少女若有所思的萧小小。 萧小人忽地看到荷包中有一枚玉钥匙,心中一动,遂将玉钥匙取出,身子一转,纳入自己的怀中。 “你叫什么名字?老实的道来,否则休怪我辣手摧花。”萧小人转过身来,已是满面寒霜。“这个小姑娘出手尽是下三滥的招式,一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中的人物,”萧小小笃定地道。 “谁说的!哼!告诉你们也无妨,我是岭南‘梅华轩’的人,我叫言情。现下,在‘梅花帮’里做事。”言情执拗地看着萧小人,死死地盯着萧小人手中的荷包。萧小人看到她的眼神,淡淡地一笑,将手中的荷包扔回到她的怀里。言情虽然手脚不能动弹,但是看到荷包失而复得,顿时松了一口气。 ------------ 第十节 秘钥之争 萧小人闻言,心下已然大致明白。“梅华轩”的言家正是当年守护宝室的三家之一,理应手中有一把秘钥,至于言情的身份,几乎已是呼之欲出。只是,萧小人不知道的是,言情并非“梅华轩”现今的主人,至于她如何会知道唯三家家主方才得知的秘辛,就不得而知了。 “你来找我是为了对付我师伯?”萧小人眸光闪闪地看着横卧在地上的言情问道。“那东西果然是在耶律青云的手上。”言情忽地笑道。萧小人既然这样问话,显然是知道“讲武经”之事的,由此可以想见,当年最后取走那“讲武经”的人,就是耶律青云。萧小人一句话就泄了底,言情笑得阳光灿烂。 “你把他们怎样了?我现在在你手上,你快放了他们。”言情色厉内荏地道。萧小小和莫丽丝闻言也都眼望萧小人,这么两条大汉,居然如此驯服地跪在那里,着实看着诡异。“啊!”萧小人忽然快步走到两个壮汉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拾起细如牛毛的“弩针”,仔细地收好。莫说是这两个武功未臻一流的汉子,即使是武功远超二人,在没有防备之下,又如何躲得过“弩针”的暗袭。 “来人!将这两个人带下去。”萧小人一声令下,暗处倏忽闪出两个“玄武卫”,一人一个将两大汉拖了出去。言情不由色变,原来这客厅的周围还暗伏着隐卫,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你现在可以走了。”萧小人驱马提着言情出了苏州城,解了她的穴道,将她从马上放下去说道。“你放我走?”言情揉揉发酸的俏肩,一双妙目看着马上肃然的萧小人。“嗯!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为难与你。你的两个手下。两个时辰前就走了,你如果脚程快,应该能追上他们。对了!至于那半部‘讲武经’之事,我希望你能够守口如瓶。知道的人多了。对你‘梅花帮’也不是好事。”萧小人冷冷地道。 “萧家的人都是这样假仁假义吗?”言情似乎并不领情。挑衅地望着萧小人。“你...呵呵!你愿意这么看我萧家,我也没有法子。好自为之吧!”萧小人本欲辩解,想到言情的伶牙俐齿,一笑而过。言情奚落了萧小人,心下甚是得意。“你还我玉钥匙!”言情将手中的荷包正欲纳入怀中。忽然觉着似乎捏着有些不对,仔细再度一摸,立知秘钥已失。“你是‘梅华轩’的主人?”萧小人侧头问道。“不是!”言情张嘴即来,旋即明白萧小人话中所指,神色一凛。 “你不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会有这把秘钥吗?”萧小人望着言情阴晴不定的脸孔问道。“如果你答应我将玉钥匙还我。我就告诉你。”言情眼眸一凝。其实,两人的年岁不相上下,如此的斗智却也是孩童心性使然。两个人年岁虽小,却都老于江湖。 “三年前。我被爹爹赶出了‘梅华轩’。未几,爹爹病危,我潜回梅花山,欲见爹爹最后一面。谁知却让我听到了一件惊天的秘辛,方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难怪一向对我宠爱有加的爹爹会发那么大的火。爹爹之所以会身死,都是我使他急怒攻心所致,是我害死了爹爹。”两行泪水顺着言情莹白的面颊,扑簌簌地滑落下来。“你偷了‘梅华轩’的秘钥?”萧小人忽地心中一动。 “我弄丢了言家祖传的秘钥。”言情抬手抹去泪水道。“那这把秘钥不是言家的?”萧小人愈发惊奇地问道。“这次离开‘梅花帮’,是因为‘梅华轩’的主人令我查清楚张震田的底细,她却不知道我已经明晰了一切。我不知道言家的秘钥现在何处,但我知道张家也有一把秘钥。借着这个机会,我就从张家将秘钥弄了回来。”言情自傲地道。“不可能!你不可能从张震田手中拿到秘钥的。”萧小人摇头道。 “我言家的秘钥也不是从‘梅华轩’主人的手中出去的。”言情自嘲地道。“啊!不好!那张家的苦主寻来了,快跑!”言情忽地看到一个道姑带着一个异常肥胖的男孩正朝此处行来,不由面色大变。 “你说什么?”萧小人疑惑地问道。“那玉钥匙就放在你那里,算是我们两共有的。快走!愈远愈好。”言情不由分说地翻身上马,一下坐在萧小人的身后,急声催促道。“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你害怕什么?”萧小人回眸看去,心存疑惑。“那个道姑杀人不眨眼的,若是让她发现了我们就糟了。”言情一掌拍在马臀上,催马就走。“咦!你怎么知道?”萧小人策马而奔,侧头问道。 “我的玉钥匙就是被她抢去的。当时我还带着十几个‘梅华轩’的高手,都被她杀了。”言情尤有余悸地说道。“天下间知道秘钥的人,只有唐、言、张三姓,难道她是唐家的人?”萧小人伏在马背上问道。“你说的倒是很有可能。”言情若有所思地道。 “当时,我在护卫的簇拥下正自把玩着那玉钥匙,却不虞被她瞧见,若是常人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件玉器而眼红。她就那样过来问我索要玉钥匙,我自然不给她。于是,她就和护卫们斗了起来。我看她武功太高,护卫们不是其敌手,就想一走了之。她见我要跑,顿时动了杀机,一口气就将那些纠缠她的护卫杀了个干净。她追到我,夹手夺走了玉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不敢告诉爹爹,只说是出门遇到了强人,杀人越货而去。后来,爹爹发现玉钥匙不见了,追问于我,我也没有敢告诉他实情,只说是拿来把玩时给弄丢了。”言情不善骑马,紧紧地抱住萧小人的腰,语声有些黯然。 “啊!快!快!她追来了。”言情蓦然回头看到道姑手里提着那个肥胖的男孩,脚不点地地飘然而来,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这马可是契丹的千里良驹,我不信她能追上。”萧小人催马疾奔。 “张望!你确定就是前面的那个女孩吗?”黄邓姑提着张望。直如无物。“是她!我和她在一起呆了足足三天,就算是背影我也认得。”张望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而响,早已吓得紧闭了双眼。“你为什么会将传家之宝给了一个陌生人?”黄邓姑虽快逾奔马,却呼吸如常。说话竟如居家闲话。 “我和庄外的几个游侠儿赌马。每次都是大败亏输。那日,她忽然来到庄上说能帮我赢了他们。我不信。于是,她就和我打赌,说如果我赢了他们,她只要我身上的一件物什。我身上倒是琳琅满目。但说到名贵,却也着实没有什么太过值钱的东西。想到这节,我当即就满口答应了。说来却也怪异,赛马前她给我的马吃了一把干草,我的马儿忽地就神勇无比了。还别说,那场豪赌我真的赢了,赚了个盆满钵满。然后。她就说要我脖子上的玉钥匙。这个玉件,虽说是祖传的,我也曾找人估过价,并不值几个钱。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说话不算,我就给了她。”张望说的却也豪气干云。“言家的小丫头却也不算强取豪夺。”黄邓姑忽地想起自己强横霸道地杀人越货,不禁莞尔。 “咦!这马倒是匹宝驹。”黄邓姑渐渐被拉开了一段路程,脚下一紧,瞬间赶了上来。“你松手!抓住缰绳!”萧小人将马缰绳塞进言情的手中,脚下使力,一个“鹞翻”离马而去。黄邓姑突然见萧小人凌空而下,手中拂尘一扬,迎上萧小人。萧小人一声轻笑,双脚“鹿踢”踢在尘尾上。萧小人只觉足底一震,直如踢在铁板上一般,“龙腾”而起,倒飞而回。萧小人一招“雀旋”,双掌在言情后背一推,已然安稳地骑在了她的身后。“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扔下我不管了。”言情顿时满心欢喜。 “嗯!不错!能挡住我七成的功力,居然还能回得去,孺子可教也!”黄邓姑收回拂尘,目中露出罕有的赞赏之色。黄邓姑被萧小人突如其来的挟势凌空一击,重逾千钧,受此一阻,脚下一滞,一进一停,马儿已是绝尘而去,再也追及不上。黄邓姑却不气馁,微微调整了一下气息,在后紧追不舍。 “你别抱着我!”言情被萧小人环抱在身前,忽然扭捏道。“你会骑马吗?”萧小人淡淡地道。“这个嘛!会一点!”言情脸一红。“嗯!会一点总比完全不会好一些。”萧小人不奈地道。“那道姑又跟上来了。”言情望了一眼身后道。“咦!你怎么不说话?”言情没有听到身后萧小人接话,不禁问道。“把缰绳给我。”萧小人低沉地道。“你受伤了?”言情听得萧小人声音有些发颤,将缰绳塞到萧小人伸到身前的手中问道。“是我大意了!没曾想她的武功这么强,如今我涌泉穴受制,脚上用不得力,需要运功过穴,你不要和我说话,只管催马向西奔逃就是。”萧小人足底发麻,不再说话。 再往前行,那马直接上了一个山坡,翻过山梁,直冲进一道峡谷之中,左转右转,那马径直来到一处山洞的近前驻足。言情放眼一看,四周林海葱郁,奇花异草怒放正艳,藤萝缠绕,古木参天。 “下马吧!”萧小人在言情身后低声说道。“这是哪里啊!”言情翻身下马,四下打量着问道。“扶我下马!”萧小人微微叹气道。“哦!你还没有好?”言情忽闪着亮亮的双眸道。“没有!”萧小人冷冰冰地道。“马儿!你自己回去吧!记得不要让那道姑追到你。”萧小人斜靠在言情身上,拍拍马背道。那马甚有灵性,“噗噗”地打了两下响鼻,“得得”地顺着山道一路小跑而去。 “把玉钥匙还我!”言情侧头看着萧小人说道。“过河拆桥!你还真是不简单啊!”萧小人脚下有些不稳,欲要离开言情,却是力有不逮。“你从我手上拿走的,我要回来,理所应当啊!”言情望着萧小人颇为不善的眼眸道。“你确定那道姑不会再追来了?”萧小人揶揄地道。“啊!是啊!快!我们先躲进这个山洞里再说。”言情说罢,扶着萧小人向山洞里走去。 “进洞左拐!再右拐!”萧小人脚底生痛,只用脚尖慢慢地行走。言情心知有异,照着萧小人的指点一直向山洞的深处走去。山洞石壁甚是潮湿,鼻中闻到阵阵腐朽的味道,脚下更是湿滑。“这是什么鬼地方?”言情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抱怨着。“小心!”萧小人一把拉住正欲举步的言情。萧小人从怀中摸出火折,将手一晃,一道亮光闪过。“啊!”言情不由唬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拉着萧小人的手臂,向后连退了数步。原来身前竟是一个黑郁郁的深不见底的悬崖,一股股的冷飕飕的阴风,透体生寒。 ------------ 第十一节 横空出世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田云晦明,云共山高下。倚杖立云沙,回首看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云霞,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这是后世元朝张养浩的散曲“雁儿落带得胜令?退隐”,曲中描绘的就是这座素有“吴中第一峰”的穹窿山。穹窿山的山势并不高,却胜在风光旖旎,气势雄伟。山间茂林葱郁,烟雾飘渺。山道崎岖蜿蜒,曲折盘旋,竟无一处直径可行。穹窿山南坡下就是湖光浩瀚的太湖,七十二峰,宛如海市蜃楼,轻舟渔帆,点点入画,当真是江山如画,美不胜收。 春秋周敬王五年,齐国孙武因参与高昭子联合栾、鲍、田三家反晏婴,深知凶险,恐事败株连,遂奔吴隐居于穹窿山中。孙武文才武学皆臻一流,尤擅用兵之道。孙武藏匿在穹窿山中,勤修苦练,灵智顿开,潜心著下兵法十三篇。其年,伍子胥受公子光之托,使刺客专诸以“鱼肠剑”刺杀吴王僚。公子光即位,是为吴王阖闾。伍子胥举荐孙武事吴,孙武出山,练兵斩姬。阖闾遂拜孙武为元帅兼军师,尽掌吴国国事,其时孙武已然三十一岁。孙武事吴十一年,助吴几灭楚国,使伍子胥“掘墓鞭尸”得报灭门深仇。再助吴王夫差攻陷越国,为阖闾报了一箭之仇。更助吴王夫差“黄池会盟”,成为诸侯之霸。 夫差自此狂傲无羁,赐死功臣伍子胥。孙武深知“兔死狗烹良弓藏”,悄然隐居齐国故里,整编十三篇兵法,颐养天年,修订而成“孙子兵法”。三十一年后,吴亡,孙武回吴,逾年终于姑苏。 西汉吴人朱买臣曾在穹窿山中读书。年逾四十,仍是不就,以砍柴为生。其妻崔氏终是嫌贫,哭闹着令朱买臣休妻。欲改嫁张木匠。朱买臣道:“我五十岁必当闻达于世,你随我吃苦二十余载,定使你得享荣华富贵。”崔氏不依,遂从其言。数年之后,朱买臣得严助举荐,为中大夫,因事坐免。时东越国反复其间,朱买臣献计取东越国,得到汉武帝的重用,官拜会稽太守。汉武帝谓朱买臣:“富贵不还乡。如绣衣夜行,今子何如?”朱买臣荣归故里,尽报宿恩。崔氏欲复合,朱买臣以清水覆地,此所谓“覆水难收”。崔氏羞愤自尽。朱买臣、王朝、边通三长吏陷害廷尉张汤,张汤自知难以幸免,挥剑自刎,遗书汉武帝。汉武帝观遗书,深悔之,遂诛杀三长吏以抵罪。 穹窿山出了两个名人,孙武四十余岁功成名就而隐退。善始善终。朱买臣四十余岁而仕,却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正所谓:知进退,明得失,方不失其正也! 黄邓姑无心观赏穹窿山的秀美山川,如履平地般来到了山洞前。黄邓姑久行蜀山之高峻险阻。于这百余丈的山峦丘壑,不哂一顾,凭借着杀手特有的敏锐,丝毫不差地追寻到此。黄邓姑将手中的张望放在地上,左右巡视了一圈山洞周围。山洞很是古旧。洞口上方石壁平滑,依稀是有洞楣的,只是年代久远而剥落了。黄邓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拉着张望向洞中走去。 黄邓姑与张望直行大约十余丈,面前豁然竟是一间广室。头顶四方有很多缝隙,光线就从那些缝隙中倾泻而下,照得广室甚是敞亮,却是到了尽头。广室里石桌、石凳、石床,一应俱全,只是无人,显得很是空寂荒凉。这间石室人工斧凿的痕迹甚是明显,纵横捭阖,每一道刻痕都是入石三分,均匀而细致,竟是出自一人之手。黄邓姑观之良久,惊叹于开洞者武功之高绝,构思之奇巧。她却不知,这正是当年孙武所辟之栖身之所,也正是“孙子兵法”最初的出世之地。 “没理由的,他们是进了这个山洞,难道......”黄邓姑一念至此,身形一闪,已向来路而去。张望并没有随黄邓姑出去,而是再度打量着山洞。忽地张望眼神一亮,快步来到石桌之前,绕着石桌转了两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张望蹲下身子,在石桌圆柱基座上摸索一番,“喀”的一声,基座一动,一道狭小的石门应声而开。张望不假思索,一猫腰钻进了基座,一身过度肥胖的赘肉,很是艰难地挤进了略显狭窄的门洞,“吱吱”声响,基座石门慢慢关闭,严丝合缝,竟是看不出一丝端倪。 黄邓姑看着入洞三尺左侧黝黑的甬道,将手中的拂尘向前一探,举步而行。愈向里走愈是黑暗,黄邓姑的眼神远较常人,却是洞察秋毫。忽地只觉脚下一空,黄邓姑拂尘一挥,在洞顶石壁上一击,矫借着这股助力,黄邓姑身子向后倒退而回,却也惊出一身冷汗。黄邓姑将火折子打燃,向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照去。这是一个溶洞,依稀可见光影下瑰丽的石钟乳,光照有限,却是看不到底部。 黄邓姑艺高人胆大,看出溶洞的左侧高高矮矮的钟乳可以落脚,遂涌身而下。“叮咚”声响,黄邓姑脚踏实地,美妙的水滴声,满目的七彩钟乳,令人顿觉心旷神怡,忘却世间俗念。黄邓姑举着火折子漫步在溶洞中,心中安适恬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钟灵奇秀,尽收眼底。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火折子瞬间熄灭。黄邓姑警觉地向侧面闪身,却不料一股飒然的掌风蓦地拍在她的后背之上,劲力之强劲,生平仅见。黄邓姑向前一俯身,正抵在一株钟乳上,借势翻身,已来到钟乳石后,“哇”的一声,狂喷出一口鲜血,已是身受重伤。“嘭”的一声,那股掌力不依不饶地再度拍到,黄邓姑身前的钟乳石顿时四下飞散,尖锐的石屑激溅在黄邓姑的脸上,血花飘飞。 黄邓姑拂尘一挥,强压着胸口的烦恶,身形一动,已避开了那惊世绝俗的强猛掌力。在这个漆黑的溶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但那隐身之人。却似洞若观火,于黄邓姑的行止,竟是了如指掌。无论黄邓姑如何的躲闪隐匿,那人总能随影而至。直如跗骨之蛆。黄邓姑在经过最初的躲闪之后,杀手的敏锐本能使她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狙杀。但是,黄邓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无从知晓周围的地理环境,加之受伤在前,呼吸间甚是沉重,也给了对方寻觅自己藏身之地的契机。 “咦!竟然是个道姑。”那人一把抓住了黄邓姑袭面而来的拂尘,异常怪异的声音道。黄邓姑不及收回拂尘,蓦然左手出现了一柄短剑,直刺那人的咽喉。那人怪叫一声。撒手弃了手中争夺的拂尘,向后急退。饶是他应变奇速,喉间仍是一痛,一滴鲜血,飞溅而起。“你是什么人?”那人伸手捂住咽喉上的伤口。几个起落,已在十丈开外。黄邓姑于打斗中,已然清楚了些许地势,不去搭话,身形微晃,绕过几个巨大的钟乳石,跌坐在一块岩石上。黄邓姑内息急运。气喘如牛,额头上的汗水,泠泠而下。 黄邓姑稍事运转,胸口的烦闷稍减。忽然,黄邓姑倒身滚下岩石,就在此时。适才她身下的岩石顿时碎裂,却是那人在暗中偷袭。黄邓姑不做停留,左转右转,蓦然停步,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屏气静息而立。石壁上顺壁而下的细细泉流,从她的后背缓缓淌过,黄邓姑后背火辣辣的疼痛,竟奇迹般地有了清凉渐愈的趋势。黄邓姑心头暗喜,微微闭目,将内息运遍全身百骸,精神顿时为之一振。静谧的溶洞里,只能听到清泉顺着头顶钟乳滴在地上水面的声音,那样的清脆而扣人心扉。 “你不用藏了,凡是无意中闯到这里的人都得死,除非你能杀了我。所以,你出来和我一战,若是你赢了,自然就能出去了。”那人的声音渐渐流畅起来。黄邓姑估摸着那人距自己不过数步之遥,但是她却不能断定那人身前是否有钟乳石遮挡,做为杀手,不能一击而中,她是不会将自己暴露在对手的身前三尺。“呵呵!你也是一个难得的高手,和你过招,我很开心。”那人的声音忽左忽右,显是也忌惮黄邓姑出其不意的暗杀。“从你的身手开来,很像是一名杀手。十四年了,从没有人进洞后能躲得过我三招两式,你是个例外。但是,很可惜,你就要死了。”那人的声音阴恻恻地很是渗人。 黄邓姑就在那人“死”字出口的瞬间,蓦然出击,一剑封喉。那人却是好像早已明晰一般,将头微微地侧向一边,一掌推出。黄邓姑身子疾冲,贴着那人的右侧,一闪而过。黄邓姑脚下一个踉跄,右肋终是被那人的掌力扫过,疼痛难当,气息一滞。“啊!他使得竟然是绵掌。”黄邓姑连闪几下,又贴在另一侧的石壁上。黄邓姑平素难得出手,出手必杀,却不想那人武功之高,竟能身随意动。 溶洞内经过短暂的格斗,再度陷入沉寂。黄邓姑适才绝命一击,使那人不敢再出声相邀。 正在这时,溶洞上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忽然,溶洞中一亮,却见萧小人举着一根火把,几个起落,跃入洞底。黄邓姑借着火光,蓦然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灰衣人如幽灵般探掌袭向萧小人。 “小心!”黄邓姑不及细想,脚下一动,从暗处涌身而出,将手中拂尘抖得笔直,挡在了萧小人的身前。“嘭”的一声,黄邓姑手中拂尘化作漫天飞丝,满洞飞舞。“你舍得出来了吗?”耳中听到灰衣人阴森森的声音,黄邓姑胸口如被雷击,口中鲜血狂喷,仰天飞出,跌倒在一株钟乳石前。 “啊!”灰衣人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插着的短剑,面如死灰。“你...”灰衣人握住剑柄,却是不敢拔出,看着黄邓姑慢慢坐起,淡然地抹去嘴角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咳咳!”黄邓姑胸前肋骨齐断,有几根竟是刺进了肺里,她的面容愈发的清冷,胸前的道袍,血迹尽染。“啪嗒!啪嗒!”灰衣人死灰一般的眼眸望定了黄邓姑,一步步地向黄邓姑走去,脚步的声音奇重无比。 “你不能杀她!”萧小人忽地闪身挡在了黄邓姑身前。“嘿嘿!嘿嘿!进到这里的人都得死,你何必争这个前后呢!”灰衣人放开了剑柄,皮笑肉不笑地道。黄邓姑这一剑,乃是中掌后脱手掷出,入肉只有六七分深,还不足以刺穿他的心脏。黄邓姑想要举起手中手柄已裂的拂尘,却是抬了抬,再无余力。 “休要张狂!萧某来也!”一个蓝色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单掌一立,接住了灰衣人志在必得的一记重掌,另一只手却已将萧小人揽在身后。“又是你!”灰衣人连退数步,眼中充满了惊骇。“原来是你!你竟然没有死?”萧蓝若稳如磐石地站定身子,望着眼前的灰衣人,也是惊怒异常。 ------------ 第十二节 生死茫然 “十五年前!阴绝毒谷!那蒙面之人是不是阁下!”萧蓝若的声音冰寒冷肃。“哈哈!哈哈!”灰衣人大笑着向后退去。“休走!吃某一掌!”萧蓝若心头怒极,踏步上前,抬手一掌,掌势雄浑,向灰衣人拍去。“嘭!”的一声,灰衣人再次倒退数步。“嘿嘿!天下任何人都能杀我,唯你不能。”灰衣人面容本是憔悴,此时更是灰败不堪。“哦!”萧蓝若眼眸神光暴涨。“因为我姓韩。”灰衣人嘴角溢出鲜血。 “韩家?契丹韩氏?”萧蓝若狐疑地望着灰衣人。“老夫韩匡义。”灰衣人慢慢地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上,神色甚是痛苦。“据萧某所知,知古大人有子十一,却没有叫韩匡义的。”萧蓝若看出韩匡义胸前短剑已然入心,知其命不久矣,遂来到黄邓姑身前,掌力一吐,将一股浑厚的内力拍进黄邓姑体内。“你就是萧蓝若?”黄邓姑微微审视着问道。“前辈何以知晓晚辈的名讳?”萧蓝若目光灼灼地望着黄邓姑问道。“前辈?我倒是应该尊称你为师叔呢!”黄邓姑面平似水。“哦!”萧蓝若顿时一怔。“你是我父亲的师弟,可不就是我的师叔吗?”黄邓姑静静地道。“你是落凤坡杀手居‘杀神娘娘’黄邓姑!”萧蓝若不由大惊失色。“啊!你是东方叔叔的师父?”萧小人眼中显出不可思议之状,失声而呼。 “唉!真是乱呢!小人的外公叫我姑姑,我却要叫你父亲师叔。”黄邓姑无奈地摇摇头。“你是我岳丈的姑姑?”萧蓝若眼中惊奇更甚。“林仁肇的先祖林言公是我的恩师,临终之际,收我为其义女。”黄邓姑声音里无喜亦无忧。“姑老太!”萧小人倒是将这辈分算的清楚。“我是你师姐。”黄邓姑翻了一眼萧小人,淡然地道。“哦!这个...你的伤势如何?”萧蓝若头大如斗。“生死于我也没什么分别。”黄邓姑这些年清心寡欲,早已对生死之事置之度外。“你中了绵掌。伤势很重,这里阴气很重,我们出去吧!”萧蓝若令萧小人将黄邓姑抱起,而自己却将韩匡义抱起。一起离开了溶洞。 萧蓝若本将韩匡义和黄邓姑都放在了石床上。黄邓姑知其就是当年致黄浩身死的元凶后,竟不愿与之共榻而坐。坚持要坐在石凳之上。黄邓姑胸肋间甚是痛楚不堪,来回走动的不经意间,手中的拂尘跌落在脚下石桌内侧,黄邓姑竟是不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频死的韩匡义。 当年韩氏义仆韩天恩携幼主韩知古遁入幽州盘龙山舞剑峰,将韩知古抚养成人。韩天恩生有一女二子,女子为长,唤作韩梅娘,二子为韩知今和韩知过。韩知古感念韩天恩的恩义,将韩天恩一支写进族谱,视为本家亲族。韩梅娘生子韩匡忠。就是耶律曷鲁的私生子,如今“无为盟”的盟主。韩知今唯有一子,是为韩匡义。韩知过生有二子,为韩匡仁和韩匡孝。韩天恩就是要后世铭记对韩氏的忠义仁孝。 悬空寺堵截耶律青云的韩匡文却是韩知古的八子。乃“无为盟”三坊五市之“无为坊”的坊主。韩知古诸子皆入侍“无为盟”,唯三子韩匡嗣自幼长于深宫,因善医术,而任职长乐宫,不曾入侍,“断腕皇后”述律平视之犹子。韩知古诸子不仅入侍“无为盟”,亦致仕于大辽朝廷。韩天恩临终前,严令自己的后人,不得致仕于契丹。他始终难以忘怀自己是一个汉人,尽管韩氏在契丹权势熏天。 韩知古至死都念念不忘地想要将中条山王官谷的“万毒宗”赶尽杀绝,只是“闲空居士”谈望月一心向佛,宅心仁厚,始终从中作梗,不许任何韩氏之人诛杀“毒神”魏杞。“无为盟”费尽心机,极尽唆使、挑拨之能事,仍旧使魏杞数度几死,谈望月每每在暗中相救看护,保其不死。十五年前,魏杞为黄浩治伤疗毒,谈望月生怕黄浩发现了自己而遁隐,为一直窥视在旁多年的韩匡义所乘,一蹴而就。 韩匡义远遁之后,却发觉自己竟然中了魏杞之毒。韩匡义几经周折,方才打听到能够抑制此毒的唯一的一个途径,那就是取地底溶洞钟乳之泉而服,循序渐进,日久化毒,或可解得此毒。韩匡义辗转千里,终是在穹窿山山中找到了这个溶洞。这一住,就是十四年。十四年里,竟让他意外地获悉,这溶洞中的钟乳泉,竟然有提升内力和治愈内伤的功效。韩匡义因祸得福,欣喜若狂。满拟此次出山,当可横空出世,笑傲江湖。却不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竟让他无意中遇到了此生唯一的仇家,而这个仇家竟是当世第一的冷血杀手。天道轮回,因果报应,由此可见一斑。 “说起来,黄大侠与闲空居士素有交情,是友非敌。当日,老夫的目标也只是那魏杞,黄大侠却是恰逢其会,而又横加干预,方才遭此池鱼之殃,却是在所难免。老夫若不是先中了黄大侠的‘四象般若功’掌力,又怎会为魏杞所乘,暗中下毒而不自觉呢?魏杞不愧是‘毒神’,这毒曾令我痛入骨髓,痛不欲生,以我之武功定力,都几欲自尽。如今我被折磨的骨瘦如柴,可元神的痛楚却又远胜肉体。”韩匡义神色间狰狞可怖,可想而知,这十四年所受的苦痛之巨。 “黄邓姑!这溶洞中的钟乳泉,正是治愈内伤的绝佳灵药,老夫与你无冤无仇,却受此无妄之灾也是天数使然,老夫不怪你,怪只怪这造化弄人。”韩匡义的心血几已干涸,脸色灰白如纸。“萧蓝若!那一年老夫受命护你下江南,在龙门山‘浩然城’,你和东方愚大闹‘黄河帮’,老夫就知道你将来的成就当是不可限量。”韩匡义微微佝偻着身子,心痛如绞。“原来当年指点杨飘雪找到‘阴绝毒谷’,进而向魏杞索要到‘九转消魂丹’人也是你。”萧蓝若眼中精光闪闪。“还有。那日‘黄河帮’不敢全力对付我和东方愚,也是因为你在暗中窥视。”萧蓝若压抑在心头的种种疑惑,终于豁然开朗。 “所谓能者多能,没想到你心思之缜密。远超常人。”韩匡义语多惊叹。“师兄之死。你正是那始作俑者。韩匡义!你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果然歹毒。不但替韩氏将血洗‘碧螺山庄’可能唯一的知情人永远的封口,还完成了韩氏灭绝‘万毒宗’的夙愿。”萧蓝若言之灼灼。“呵呵!老夫哪能有这样的算计。老夫只是受命而为,仅仅是一个实施者而已。”韩匡义微微苦笑,算是认下了这宗命案。 “韩匡义!如今‘无为盟’的盟主韩匡忠应该是你的表兄,他本不应姓韩。何以能坐上以韩氏为主的盟主大位。”萧蓝若皱眉问道。“这个还需要问吗?盟主天纵奇才,智计百出,算无遗策,何人又能是其敌手?”韩匡义这些年如同弃子般被人遗弃在此地底之下,苦熬岁月,若无怨言,岂有此理。 “萧蓝若!老夫命该当绝。与人无怨,能得你送终,亦是幸事。”韩匡义低头伸手慢慢地将胸口的短剑一丝丝地拉出身体,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黄邓姑!老夫能死在你的手上,正是死得其所。早知如此,老夫又何苦多此一举地拍你一掌。而今一了百了,于我韩氏倒是一个解脱。萧蓝若!老夫身死之后,希望你能将老夫葬在这地底的溶洞里,老夫不想回到盘龙山舞剑峰。”韩匡义已然将短剑从身体里拔出,却无一丝鲜血渗出。韩匡义惨然一笑,就此毙命,身子一歪,满腔的鲜血汩汩流出。 萧蓝若走到韩匡义的身前,伸手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阖上。萧小人看着父亲抱起韩匡义的尸身举步向外而去,急忙将已熄灭的火把点燃,追了上去。黄邓姑一口真气顿泄,立时晕倒在地。 当萧氏父子重新回到洞中,见此情景,立即扑上前来。“她...她不行了!”萧蓝若扶起黄邓姑,面上一片惨然。原来黄邓姑为了亲耳闻知真相,竟是强忍着伤势,直到看着韩匡义身死。黄邓姑的肋骨刺穿了肺叶,胸腔里已是稀烂一片,如此的内出血,即使“神医”复生,亦无可救。 “他死了?原来父亲死的如此不明不白。蓝若!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黄邓姑斜靠在萧小人的身上,望着强行将内力输入自己体内的萧蓝若,微弱的声音说道。“啊!我的拂尘呢?”黄邓姑忽然急促地问道。萧小人将黄邓姑交给父亲,四下里寻了一圈,竟无所获。萧小人飞奔下溶洞,直到火把燃尽亦无所获。“拂尘没有找到。”萧小人看着黄邓姑热切的眼神,懦懦地道。“啊!怎么会没有了?”黄邓姑满眼的失望,心急如焚。“我记得上来时还在你手中握着的,怎么这一会功夫就没有了呢?”萧小人懊丧地道。“啊!一定是言情!她死活不跟我下洞。”萧小人眼前一亮。 “你说的可是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萧蓝若皱眉道。“我上山时,看到她逃也似地跑下山了。再说如果她去而复返,我定能察知。”萧蓝若间萧小人点头,微微摇头道。“张望呢?”黄邓姑艰难地开口问道。“可能也跑了,我们回来就没有看见他。”萧小人说道。其实,溶洞左侧还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后山,萧小人和言情是顺着这条道出去的。两人在后山呆了半晌,方才从原路返回。萧小人知道这里有个溶洞,一直也没有下去过,可巧今日受困于此,脚下的血脉一通,胆气顿壮,这才取了平素藏于左近的火把,想要下去一探究竟。言情毕竟胆小,就守在上面等候,忽闻地底声响嘈杂,心知有异,生怕被那杀人如麻的道姑碰上,一溜烟地下山逃遁而去。 “蓝若!我这有两把秘钥,还有一把在言情手中,我本是欲取来,一并交予虎子的。可惜!”黄邓姑将怀中的秘钥取出,声音愈加微弱。“言情手中的秘钥在我手里。”萧小人立即将怀中的秘钥取出,放在黄邓姑的手中。“真是好孩子!幸不辱命啊!”黄邓姑很是欣慰地望着萧小人。“那个拂尘的手柄里是先师的遗物,叫做‘金刚护体神功’。那是法门寺的镇寺之宝,先师临终之际,交代我一定要将它送还法门寺。可是,那是先师唯一的遗物,我不忍心,就一直没有去做。蓝若!你答应我,一定要找到‘金刚护体神功’秘籍,然后送还法门寺,已了先师和我的心愿。”黄邓姑说道这,已是出气多如进气。 “我这有‘还阳丹’。”萧小人从怀中摸出瓷瓶。“没...没用的。”黄邓姑脸上显出一丝慈爱,微微摇头。此时,黄邓姑已在弥留之际,欲伸手抚摸萧小人的脸庞,却是无力。萧小人将面孔埋进黄邓姑的手心,失声痛哭,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黄邓姑的指缝,“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 第十三节 车水马龙 “姑姑!是虎子之错,累你身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先祖。”林仁肇突闻噩耗,跌坐在地,顿首捶胸,虎目落泪。“外公!姑太是为了救我才会遭到韩匡义的暗算,有错也是小人之错。”萧小人肃立在堂下,心下黯然。“姑姑若不是为了替我取到秘钥,又怎会蹈此死地?”林仁肇心中的伤痛,揪心彻骨。 “在我十岁那年,先祖林言公来到闽南,和他同来的是风华正茂的姑姑。那时她已是名满天下的武林女侠,被江湖中人誉为‘杀神娘娘’。他们带我去祭拜曾传我‘牟尼神功’,死后葬于雪窦寺的翠微禅师。但是,他们却都没有告诉我实情,只说是五年前传我功法的和尚去世了,虽然没有师徒的名分,却有着师徒之实,如今去世了,理应到他的坟头拜祭。那是我第一次离家远行,一路上,都是姑姑在悉心地照料我,使我没有一丝旅途的困倦。姑姑比我整整大了一轮,在外人眼里,她是个人见人怕的冷血杀手,而在我眼里,她却是位值得信任和依赖的至亲亲人。”林仁肇盘膝坐在地上,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萧蓝若和萧小人也坐到了地上,静静地听着林仁肇的诉说,默默地感受着林仁肇的刻骨伤痛。 “自那以后,我们始终保持着书信的联系,却没有再见,这一别竟是一十六年。当我再次见到姑姑的时候,却是因林言公的仙逝。在仙霞岭丹霞山紫云洞。我终于又见到了姑姑。姑姑快五十的人了,可看起来还是旧时的模样。姑姑告诉我,她虽然接掌了落凤坡。但却不是承继的荆十三娘的衣钵。我这才知道,原来她是林言公的弟子,不仅如此,她还是林言公临终收的义女。我没有女眷的长辈,得知此事后很是欢喜。那时,我已隐隐地察知了翠微禅师和林言公的身世,姑姑却没有否认。也没有认可,只让我在她那名为‘悟’的道观中静修三日。三天里,她只讲道法。绝口不提其他任何事。在那三天里,我终于明悟了舍得和得失。于是,我散尽一身已臻圆满的神功。”林仁肇陷入深深的回忆,难以自拔。 “四年前。小人被耶律青云劫持。生死不知,我就去找了姑姑,希望她能出手搭救。姑姑却说小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让我得放手时且放手。我当时很是疑惑,姑姑就让我在‘紫云洞’的道观中又静修了三日。三天里,姑姑却不只讲道法,而是将‘黄王’和林言公的历历往事。一一道来,事无巨细。当我离开仙霞岭之时。重练至第八层的‘牟尼神功’,二十年不曾松动的瓶颈,终于在那一刻轰然突破,成功晋进到了第九层。此后突飞猛进,如今离大圆满十三层,仅余一层而已。这些都是姑姑赐予我的,没有姑姑,就没有我林仁肇今日之成就。”林仁肇仰天长啸,以舒胸中郁结的悲痛。 “岳丈!姑奶奶的后事”萧蓝若生怕林仁肇悲伤过度,开口问道。“我会亲自将她的遗体送回仙霞岭丹霞山‘紫云洞’,风光大葬。”林仁肇起身说道。“是否知会一下‘杀手居’的四大杀手?”萧蓝若接着问道。“那是姑姑隐居之所,向不与人闻知,即使是落凤坡的人也不知有‘紫云洞’。不如就在落凤坡给姑姑立个衣冠冢吧!蓝若!你萧氏与韩氏交集太深,韩知古十一子,半数以上娶妻萧氏,据说其五子燕京统军使韩匡美所娶三妻,尽皆契丹萧氏后族。姑姑与韩匡义双双身死‘孙武洞’,说起来却是天数使然,与人无尤。该如何给东方愚一个交代,你自己斟酌着办就是了。”林仁肇如是吩咐道。 “外公!我要和你一起去安葬姑太。”萧小人黑眸中泪光隐隐。“也好!姑姑生前对你情有独钟,对你颇多赞誉之词。没曾想第一次见面,竟是为她临别送终。”林仁肇唏嘘不已。“岳丈!此去蜀中,是否将‘雪窦寺’取回来?”萧蓝若问道。“哦!武林大会在即,此去蜀中,千山万水,你当速去速回,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就暂且放一放吧!”林仁肇略微沉吟道。 “来人!请张氏兄弟过来。”林仁肇回到堂上坐定,将案上的文籍略微整理了一下。不一刻,张氏兄弟来到府堂,上前见礼。张不小见到萧小人,格外的高兴,拉着萧小人的手,说个不停。“不小!本府想请二位为本府打造一具纯钢的棺椁,不知需要几日?”林仁肇微微皱眉,打断了张不小的话语。“府尹!只是一具吗?若是钢铁齐备,一日之内即可完成。”张不小自信地挺直了胸膛。“嗯!好!那就拜托二位匠师了。”林仁肇欣然地道。萧蓝若看着张氏兄弟,若有所思,神色间颇有异样。 “蓝若!有件事情还需你知道。去年,就在你和小人去见宋帝之前,赵光义曾遣数股人马潜进了江南诸州,据说很是收买了一些江湖中人。这些人中,我倒是掌握了一些,可是不知何故,赵光义收买他们的目的,竟然是令他们助你登上江南武林盟主之位。我左思右想,终是觑破了一丝端倪,只是不知思虑的是否周详。”林仁肇分明看到了萧蓝若眼中的疑色,顾左右而言他。 “嗯!岳丈的意思是与其让根深蒂固的江南本土的武林豪强一统江南武林,倒不如让我这个没有根基的外人得到。江南武林世家豪族与宋室历来没有过深的交情,反倒是因大周柴荣屡征江南,宋帝为其先锋而颇多龌龊。江南各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亲族毙命于宋帝之手,若欲弥补这些嫌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小人素来与赵光义交好。这正是他们或可利用的契机。而一旦我欲对中原不利,他们大可借助我的微妙身份而大做文章,此所谓进可攻、退可守。”萧蓝若望着林仁肇。侃侃而谈。 “蓝若!你没有在契丹为官,真是大辽国最大的损失。”林仁肇由衷地叹息道。“我准备将武林大会置于宋境的登州蓬莱和兖州泰山,蓬莱仙境,群雄争霸,盟主登基,泰山封顶。”林仁肇很是向往地说道。“岳丈是想依仗宋廷的助力而削弱江南世家豪族的实力?”萧蓝若一针见血地问道。“有一些吧!届时我还想邀请中原的一些前辈高人前来观礼,必要的话。不妨将中原之士也纳入到争夺江南武林盟主之列,你看可好?”林仁肇盯着萧蓝若清明的眼眸说道。 “呵呵!岳丈这是想借着选拔江南武林盟主之际,行天下武林盟主之实。”萧蓝若淡淡地一笑。“蓝若!你可知我用心良苦呀!”林仁肇概叹道。“外公这是为了一堵天下悠悠之口。”萧小人心领神会地接口道。“是啊!唯有如此。方能破了赵光义的别有用心。既然是在泰山封顶,依武林之惯例,那就是天下武林之盟主,就没有了种族国界之分。也就不存在日后有人恶意的攻讦。”林仁肇抚摸着萧小人的头顶。眼神犀利而冷肃。“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林仁肇目光深邃地望着萧蓝若。 “什么?江南武林盟主要在泰山封顶?真是岂有此理!他江南选举武林盟主,与我中原何干?”赵光义闻听细作的密报,勃然大怒。“王爷!很显然这是冲着我大宋而来。”宋琪皱着眉头道。“叔宝!你说现在本王该如何应对?”赵光义怒极而笑。“王爷!不如命登州和兖州禁止江湖中人出入。”宋琪提议道。“呵呵!叔宝太小家子气。想我大宋,四海归服,万国来朝,岂能限制他人入境?嗯!叔宝!传本王之令。命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不得参与江南武林盟主的争夺。若有违者,视为叛逆。株连九族。”赵光义狡黠地一笑。“王爷果然高明!”一众随侍在旁的幕僚客卿,皆是心悦诚服。 宋乾德五年(公元967年),八月十四,登州蓬莱仙境。 蓬莱仙境位于蓬莱城北的丹崖山巅,下临浩翰的大海,凌空而立,云烟缭绕,素称“仙境”。远古传说,蓬莱、方丈、瀛洲为海上三仙山,山上皆有仙人及长生不老之药。相传秦皇、汉武都曾来此求仙觅药,当年方士徐市受秦始皇之命,携八百童男童女,出海求仙,就是由此乘舟入海。 屹立在丹崖山巅,北望长山诸岛,虚无缥缈;东北海疆,澄波万里;遥望海市蜃楼,碧空如洗,仙踪隐隐,令人心往神追。有诗为证: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在蓬莱,观沧海、看日出、瞻仙境,碧海长天,海天一色,洗尽心中浮尘,涤清尘世孽缘。 “姐姐!明天就要上山了,这蓬莱城里可是人满为患了。”萧小人趴在窗台上,看着街巷里形形色色川流不息的人流,对安静地坐在桌前的萧小小说着话。“咦!这是哪个门派的,怎么全是女子?”萧小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叹。“是吗?”萧小小终是被萧小人的一惊一乍唤起了好奇心。“哇!真的啊!还真是好看呢!”萧小小凑到窗前,正看到一群身著红衫的女子在窗前行过,飒爽英姿,引人瞩目。 “那不是耶律师伯和郑姑姑吗?”萧小小纤手一指。“可不是吗?”萧小人举目看去,只见耶律青云一身青衫,面容沉静,负手而行。在他身后,正是“草上飞”郑无烟和十三位形态各异的江湖客。“呵呵!师伯倒是将手下‘六堂七舵’的首领的全带来了。”萧小人看到他们,登时喜上眉梢。 “萧客官!大堂上来了好些和尚和尼姑,说是要来拜见你!”这时,堂倌叩门而入,如是禀报。“遮莫是我九华山的人来了吧!”萧小人一下惊跳而起,冲出房门。萧小小微微摇摇头,紧随其后,出了客房。“小麟子拜见少主!”欧祥麟一眼看到萧小人,急忙上前跪倒叩头。“起来!起来!像什么样子。”萧小人笑得很是灿烂。“贫僧松林!参见少主!”九华山天台寺住持松林禅师率众僧、尼上前见礼。松林禅师是九华山“莲花佛国”第一僧,乃九华诸门之首。堂上顿时光头林立,蔚为壮观。 “萧师叔!小师叔还怕你人手不够,这济济一堂,却是令人眼花缭乱呢!”随着一阵笑声,曲通幽带着黄山“铁衣门”的“铁衣八老”鱼贯而入。“啊!原来是八老齐至,小人真是受宠若惊。曲老!你这是要折杀小人也!”萧小人看着神采奕奕的“铁衣八老”,不由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哎呦!我倒是来的晚了。”一位锦衣少年端步缓缓行来,步履虽是轻捷,却显得沉稳厚重,眼角眉梢,隐含笑意,衣冠洁净,纤尘不染,浑身上下竟是一丝不苟。“十七来了!”萧小小蓦然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破颜而笑。“呵呵!看来倒是老朽来的最晚。”一位慈眉善目的华服长者,浅笑迎迎。 ------------ 第十四节 乌云摧城 “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萧小人急忙上前扶住了慕容章的手臂。慕容迪和慕容谦笑吟吟地看着萧小人,愈看愈是喜爱。胡乱来到萧小小的身侧站定,随着萧小人的身形,亦步亦趋,面上始终露着浅浅的微笑。在“胡记”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可在这种场合,他知道自己应有的地位。 “杨姑姑!你们也来了!”萧小人吩咐欧祥麟安顿众人在“聚仙楼”住下,正自焦头烂额之际,却看到“黄河帮”帮主杨飘云和“毒仙子”杨飘雪联袂而来,萧小小和胡乱急忙上前招呼。红袖上前拉住萧小人的手,欢天喜地。紫裳微锁了眉头,眼光颇为不善地望着萧小人。“郑姑姑!你怎么才来啊!”萧小人忽地看到郑无烟笑吟吟地站在门首,急如救火,不由夸张地怪叫着扑了过去。 “师伯怎么没有一起过来?”萧小人没有看到耶律青云,疑惑地问道。“帮主他们都在前边的‘一间客栈’下榻,看你这繁忙,特意吩咐我过来帮忙。”郑无烟打眼望向杨氏姐妹。“来来来!郑姑姑!杨姑姑!你们都认识一下吧!”萧小人将三人招呼到一处,互做介绍。“啊!原来是两位杨妹妹,蓝若的红颜知己。”郑无烟笑道。“你就是‘草上飞’郑无烟,‘青云帮’的二当家,久仰!久仰!”杨飘雪可没有杨飘云的稳重沉静,加之昔日曾为耶律青云忽悠,心有芥蒂,当仁不让地拿话揶揄。 “小人!我们住店的时候,有个自称是‘太湖十三盗’的鹰大佬替我们预付了店钱,还说他们身份低微。不敢前来叨扰,请帮主代为问好。”郑无烟并不介意地岔开了话题。“他们怎么也来了?”萧小人很是诧异地道。“蓝若的人缘还不是一般地好呢!”郑无烟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杨氏姐妹。 “聚仙楼”的对面是“会仙馆”,丝毫不亚于“聚仙楼”。蓬莱城中,这两座酒楼创始的年份不相上下。百余年来。各自的生意却也总是不相伯仲。萧蓝若本不欲招摇,谁知刚到城中就有人将他们一行人接到了此处。而且是包揽了整个“聚仙楼”百余间客房以为其用。萧蓝若稍一打听,竟然是登州知州冯俨亲自下令安顿的。萧蓝若身在其地,却之不恭,只得留下萧小小和萧小人姐弟俩在此。留守待客。萧蓝若自己则带着莫丽丝拿着拜帖,亲自前往登州知州衙门登门致谢,至今尚未回转。 “萧蓝若南下江南十五载,不知不觉,已是羽翼丰满矣!”欧阳栻站在“会仙馆”的二楼包间的长窗前眉头紧锁,他的身后肃立着卢绛、诸葛涛、蒯鳌、伍乔、江为、杨明之、刘钟、刘元亨八大弟子。原本以朱弼的大弟子“风雷神君”稽棠琰为首的七十二弟子,那是何等的威风。如今星落棋散,只剩下不到六十人,而做为欧阳栻的门下弟子不过二十三人,余皆其师兄朱弼和陈贶的门下。近年来。欧阳栻尽掌“白鹿洞”, 朱弼和陈贶也因老迈而不大过问门中之事,两人的门下也都统归欧阳栻管教。此间的八人就是“白鹿洞”的精锐,除却卢绛和杨明之,其余六人却是朱弼和陈贶的得意弟子。 “二位师兄还没有到吗?”欧阳栻眼望窗外问道。“两位师伯最迟今晚过来,弟子已经派了刘式带着八位四代弟子前去迎接他们了。”卢绛躬身道。刘式是“白鹿洞“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师从江为。 “晋卿!你在朝为官亦有七年,此番不得已招你前来,你可知为师之意?”欧阳栻微微叹息道。卢绛在“后唐”为沿江巡检,自募水师“中流军”,皆是能征惯战之士。卢绛是“白鹿洞”三代弟子中年岁最长,武功最高者,素来桀骜不驯,我行我素。卢绛在“白鹿洞”七十二弟子中年岁最大,却排名在稽棠琰之后,屈居第二。赵匡胤黄袍加身,卢绛离开“白鹿洞”,入朝为官。 “当今大宋势雄,诸国臣服。师父是想整合江南江湖势力,以抗强宋。弟子此来,就是襄助师父得登盟主之位,登高一呼,或可为江南谋得一线生机。”卢绛带艺从师,本欲拜在朱弼门下,却为朱弼所不容。其后,欧阳栻慧眼识珠,将之收归门下。卢绛只比其师欧阳栻年幼六岁,虽是狂傲不羁,却对欧阳栻言听计从,俯首帖耳。“晋卿甚得吾心。”欧阳栻转过身来,很是欣慰。 “诸葛!武枭十七人到了吗?”欧阳栻看着低眉顺眼的诸葛涛问道。“那‘南霸天’武枭只带了六人前来,他的两位师兄都没有出现。”诸葛涛轻声禀道。“江湖盛传‘南天一柱’潘崇彻潘大侠门下,众志成城,也不尽然啊!江湖传言,就是不可信。”欧阳栻淡淡地一笑,心中对自己的二位师兄,也是颇有怨言。“蒯师侄!那‘燕子门’的人可来的齐全?”欧阳栻目光转向目光阴郁的蒯鳌。“回禀师叔!‘十八娘’陈玑与其门下五十二人,无一或缺。”蒯鳌正容道。 “伍状元!武夷山的‘盗王’到了没有?”欧阳栻脸色稍有一丝不豫,旋即微嘲地一笑。“师叔!余正南伙同武夷山的大小盗首,早几日就到了。”伍乔微微欠身,淡淡地一笑,令人如沐春风。“有我‘白鹿洞’的状元公出马,果然不同凡响。”欧阳栻“呵呵”一笑。 伍乔是“南唐”保大十三年的状元,南唐唯一史载的状元,也是“白鹿洞”唯一的状元郎。初试之后,主试官宴请三甲,本是宋贞观为首席,张洎第二,伍乔第三。酒过三巡,伍乔献上“八卦赋”,主试官惊呼天才,立即邀伍乔坐了首席。伍乔高中状元,却外放歙州为司马。 四年后,同科张洎深得皇上宠幸,已官拜翰林学士。伍乔写信给张洎。诗云:不知何处好销忧?公退摧樽即上楼。职事久参侯伯幕,梦魂长达帝王州。黄山向晚盈轩翠,黟水含春绕郡流。遥想玉堂多暇日,花时谁伴出城游?张洎读诗有感。并不因当年伍乔跃居其上而有嫌隙。极力举荐。“南唐”交泰二年,伍乔入京。得授考功员外郎,旋迁户部员外郎。 “江师侄!建州‘拳圣’吴间道如今在何处下榻。”欧阳栻又看向陈贶的得意弟子江为问道。“建州的‘八门拳’来了二十多人,尽数驻足城西的‘春晓苑’。”江为躬身答道。江为文武全才,素以诗词而负盛名。在‘白鹿洞’众弟子中,是唯一能堪比伍乔之人。江为曾在“白鹿洞”题写诗云:吟登萧寺旃檀阁,醉倚王家玳瑁筵。为唐元宗李璟观之,称善久之。江为累试不第,专心服侍陈贶。 欧阳栻又询问了杨明之、刘钟和刘元亨一些群雄安顿的事宜,方才回到桌前,杨明之上前给他将茶盅添满。恭敬地递在师父的手中。“好容易来一次中原,你联络你兄长了吗?”欧阳栻温煦地问道。“师父!徒儿正有这个打算,只是怕师父责怪。”杨明之偷眼看了一眼欧阳栻,轻声道。“骨肉亲情。人间天伦,为师怎能因此而见怪呢!唉!人各有志啊!当年徽之离开‘白鹿洞’,也是情非得已。”欧阳栻想起这个曾经年轻有为的弟子,心中略感不安。“师父大恩大德,是兄长太过急功近利。”杨明之躬身道。 杨徽之在“白鹿洞”时,虽是年少,却与江为和江南江文蔚齐名,因自持才高而傲,在欧阳栻门下颇受排挤,遂潜行绕道,赴中原“后周”王朝应举。翰林学士窦仪和枢密直学士王朴等见其文章,都叹为奇才。后周显德二年,杨徽之登进士甲科,被礼部擢置“殊等”十六人之首。周世宗柴荣命近臣复核考察,只有杨徽之等四人中选,授予秘书省校书郎、集贤秘阁校理,后升著作佐郎、右拾遗。深受宰相范质器重,学士窦俨推荐其同修礼乐书。 宋太祖登基,因杨徽之在“后周”时屡屡讥议自己,而欲加害,赵光义力保得免,被贬为唐州方城监税,复因谏言再贬为凤翔府天兴县令。凤翔府府帅素知其名,甚是礼遇。宋灭“后蜀”后,调任嘉州峨嵋县令。杨徽之与宋建隆二年进士玉津县令宋白吟咏唱酬,很是相得。 “哦!徽之如今却是被下放到了蜀地做县令吗?那可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地方呢!”欧阳栻听完杨明之的述说,微微叹息道。“宋主素来嫉恨兄长,那是有意为之。”杨明之愤愤地道。“宋主明知徽之是我‘白鹿洞’的弟子,能够保全性命已是意外之喜了。不过,赵光义施恩与徽之,却是别有用心呢!都说赵光义求贤若渴,谦恭仁义,我看未必!”欧阳栻淡淡地说道,目中闪过一丝阴冷。 此时此刻,蓬莱东城“飘渺阁”内,也是高朋满座。居中而坐的正是“燕巢山庄”的主人“九州大侠”燕巢燕筑基,其身后,虎视眈眈地立着十五位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正是燕巢十五子。南雁荡会仙峰“燕氏庄园”燕氏本族历来不参与江湖中事,一应对外事务,向由燕氏养子燕巢掌控。 “燕公!性柔听说萧蓝若落足的‘聚仙楼’也是登州知州冯俨所包办。这朝廷的行事,却是很值得商榷呢!”李士扬坐在燕巢的左手,望着意气风发的燕巢说道。“哦!是吗?”燕巢眼中精光一闪。 李士扬又名李少和,字性柔,世居永嘉,自称“永嘉道士”。因其常在中雁荡白石山玉甑峰修道,与燕巢交情莫逆。燕巢有些疑难之事,素喜与之商讨,而李士扬总能给他些甚善的建议,为燕巢视为军师。 “燕公!以性柔看来,朝廷此举,意在二虎相争。江南之地,若是论到武功德望,当首推燕公。但是,这个萧蓝若却是后起之秀,单以武功而论,当不在燕公之下。虽是欠缺点德望,却胜在他是‘江南虎’林仁肇的女婿,不遑多让。”李士扬清瘦的脸上,很是平淡,并没有太多的神情。“燕公!我看这朝廷分明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然为什么会首鼠两端。”一身彤如红火的邵艳青脆响的声音响彻四壁。邵艳青是绍兴“女儿帮”的帮主,虽是女儿之身,却是性如烈火。 “女儿帮”,顾名思义,就是以女子为帮。“女儿帮”传自唐朝的女道姑青鸾茹,本是女子修道、习武之所。后来,第三代掌门道姑见帮会逐渐势微,在晚年收了一个当朝勋贵的俗家弟子冷寒梅。冷寒梅天赋异禀,练就一身傲视天下的武功,以一套“伏魔剑法”威震江湖,遂执掌“女儿帮”。自此,“女儿帮”开始接收俗家女子入帮,邵艳青是“女儿帮”的第七代掌门。 ------------ 第十五节 赌尽生平 “呵呵!邵帮主所言极是!”宝相庄严的愿齐禅师手持禅杵缓步走进厅堂。“大哥!是谁惊动了你的大驾?”燕巢急忙起身,将首座让给了愿齐禅师。堂上众人纷纷上前给愿齐禅师见礼,心中都是惊喜异常。“吴越国”国师天台德韶禅师与“护国禅师”愿齐禅师,并驾齐驱,乃“吴越国”万家生佛。德绍禅师住持天台般若寺,愿齐禅师结庐南雁荡明王峰,皆是再世的佛陀,举国的国师。“二弟!和尚在明王峰茅庵坐禅,忽然心有所动,即命弟子前往‘燕氏庄园’拜会燕氏老祖,方才得知你‘燕巢山庄’十五寨都动了,可就瞒着和尚一人,却是为何?”愿齐禅师亦不推让,笑吟吟地在首座坐了。 “侄儿拜见大伯!”燕氏十五子齐齐在愿齐禅师面前跪倒叩头。“起来!起来!”愿齐禅师令身侧随侍的两个小沙弥将十五子一一搀扶起来,面含微笑地微微点了点头。“和尚凡心总是难泯,每次二弟入世仗剑,和尚皆是心惊肉跳呢!”愿齐禅师望着燕巢方正的紫色脸膛,眼里充满了惜护。“大哥!都是兄弟不好,又耽搁了你的静修。”燕巢很是歉疚。“呵呵!入世难道就不是修行吗?”愿齐禅师戏谑地问道。 “和尚听说欧阳栻请了‘摩天祖师’陈曙和‘华山派’的陈抟老祖前来主持大局,可有此事?”愿齐禅师问道。“嗯!是的!南北陈祖齐会蓬莱,可也算是百年难遇之盛事。”燕巢微微蹙眉。“两老祖不但是修道的前辈高人。更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绝世高手,能一睹二人的绝世风采,本身就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幸事。二弟!你所担忧的无非是这二人皆与萧蓝若有着莫大的干系。‘摩天祖师’与林仁肇是忘年之交。陈抟老祖和萧蓝若的师父难云禅师的交情由来已久。但是,以他二人的江湖声誉,当不会有任何徇私的可能,二弟切不可先入为主,自乱了分寸。”愿齐禅师声音虽轻,却如黄钟大吕。 丹崖山上,须弥台前。江南武林,群雄汇聚,再加上前来观礼的南北武林同道。竟有千人之众。 “各位武林英雄,江湖豪杰。今日,有幸请到当今天下的武林泰斗来给我们江南武林做个公证,有请‘摩天老祖’陈曙陈前辈和‘华山派’老祖陈抟陈前辈上座。”吴能言虽是号称“铁嘴”。一向能言善辩。却也是首次主持这等恢弘的场面,独自站在须弥台上,心中不免忐忑。陈曙和陈抟携手登台,陈曙不苟言笑,陈抟却是一脸的温煦,两人身高的差距之大,令人膛目,直如成人与顽童。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心存不敬,稍有绯议。二老祖相视一笑。在须弥台紧靠山壁的一排座椅的正中位置,安然而坐。 “现在有请此次盛会的主办‘白鹿洞’山主‘苍龙’欧阳栻欧阳前辈上台。”吴能言见台下群雄稍静接着说道。欧阳栻在群雄的注视之下,缓步登台。“各位前辈!各位英雄!欧阳忝为此会的举办者,感谢各位能够莅临捧场,使蓬莱仙境锦上添花,欧阳栻在此代表江南武林,深表谢意!”欧阳栻上台言简意赅,亦不多话,向着四方团团拱手,向二祖恭敬施礼,方才在二祖的左侧拂衣落座。 “下面有请吴越护国禅师愿齐禅师、吴越护国将军‘九州大侠’燕巢燕大侠、‘江南大侠’萧蓝若萧大侠、弹啸剑轩‘五湖三雄’慕容三侠、‘铁衣门’的‘铁衣八老’、‘八拳门’的‘拳圣’吴间道吴大侠、‘青云帮’帮主‘飞狐’耶律青云耶律大侠、‘燕子门’的‘十八娘’陈玑陈女侠、‘南霸天’武枭武大侠、‘女儿帮’的帮主赊青邵女侠上台观礼。”吴能言将众人一一请到台上落座。“最后,有请金陵‘消息门’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江湖女史官风雨登台,她将记录下此次盛况空前的武林盛会。”吴能言话音未落,风雨款款走出人群,举步上台,群雄登时喧声四起。 “在此盛会期间,各位有什么需求,自有‘白鹿洞’二百弟子随时听奉各位的差遣。”吴能言在一片惊呼声中,缓缓而道。此时,在偌大的场地四周,是劲装肃立的‘白鹿洞’众弟子。“各位江湖武林英雄,以上的各位就是此次武林盟主的候选人。他们在此仅仅是抛砖引玉,若是台下的英雄豪杰有意武林盟主之位,自可上台挑战他们中的任何一位,胜方将自动进入下一轮的争夺。”吴能言只字不提“江南武林盟主”之名,其意昭然。虽然中原之地武林豪强观礼者甚众,却是限于朝廷的封禁而不能下场。 “吴铁嘴!不是选举江南的武林盟主吗?怎么是谁人都能下场呢?”台下有人高声问道。“这是江湖中的武林盟主,为何要限定是哪里的人士呢?难道江湖也有国界吗?”吴能言哂笑道。“江湖虽没有国界,但是江湖人却是有国界的。”那人高声道。“呵呵!中原之士可以在江南举士,江南之士也可以在中原举士,即使是在朔北举士,也是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朝廷尚且举贤不避,何况江湖哉!”吴能言果然是能言善辩。那人喏喏难言,明知是被人引上了岔路,却是无从辩驳。 “这个小姑娘就是‘消息门’的门主吗?”台下有人发出了质疑之声。“呵呵!如假包换!若是你有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承是‘消息门’的门主,那在下却是要佩服你的无上勇气呢!风门主执掌‘江湖薄’,正是‘江湖史官’,你说话可是要小心呢!”吴能言口齿伶俐,淡淡地一笑,显得愈发从容。 “好了!好了!闲话少说!大家都是来争夺盟主的,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婆婆妈妈的。”有人大声的叫嚷道。“呵呵!这位仁兄话糙理不糙。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各位英雄豪杰皆是练武之人,勤苦艰辛自家知。当此显名立万之机。敬请各位英雄下场一较高下。”吴能言一语激起千石浪。 “慕容前辈!小子时禁讨教!”吴能言转身退下,早有一人按耐不住,涌身上台。“时禁!”慕容章不由一怔,白眉微掀,只见台上一位四十余岁的白衣汉子傲然而立。“时从惟是你何人?”慕容章起身来到近前,看着时禁问道。“嘿嘿!你居然还记得父亲。”时禁微微冷笑,八字眉渐渐倒立而起。“啊!原来是禁儿!你父亲他还好吗?”慕容章顿时激动不已。慕容迪和慕容谦闻听。皆是欣喜异常,从座中一跳而起,上前相认。“先父已于十年前离开了人世。临终前,他老人家特意嘱咐我,说他与你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不准我寻你理论。”时禁瞪视着慕容章三兄弟。恨恨地道。“理论?你为什么要寻我兄长理论?”慕容迪大惑不解地问道。“你何以问我?怎地不问问你的兄长?”时禁冷冷地道。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慕容谦眉头微锁。轻声地问道。“唉!一言难尽啊!三十年前时兄弟远走他方,竟真的是起于一场玩笑吗?”慕容章忽然间老泪纵横,深深自疚。“当年你暗施诡计,令家父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不但‘时家庄’不复存焉,还欠下巨额赌债。家父无颜面对,遂举家远走辽东。是你亲手毁了我江南时家,毁了时家世代相传的祖业。难道你竟然不知吗?”时禁咬牙挫齿,愤恨难当。 江南“时家庄”与“弹啸剑轩”毗邻。时从惟少年时与慕容章为友,江湖人称“太湖侠”。两人不但武功不相伯仲,而且兴趣爱好大是雷同。时禁幼年时常在“弹啸剑轩”与慕容家的子弟一同玩耍,甚至常常会在“弹啸剑轩”留住。三十年前的一天,两人又相约在赌坊,一来二去,慕容章赌资已尽,遂向时从惟拆借,时从惟正自大赢之际,恐拆借后走霉运,拒不答允,慕容章大怒而去。 可巧路遇一落魄的千手,灵机一动,欲整治时从惟一番。慕容章借给千手一笔赌资,令其出千赢取时从惟的钱财。千手出千,无往不利,不消片刻,时从惟身无分文。慕容章施施然出现了,时从惟知其回家取钱回来了,不由大喜,遂上前借钱,慕容章自是不肯,两人不欢而散。 原本事情到此,就此结束。不料,时从惟赌性发狂,回到“时家庄”尽取家中钱财,再度杀回赌坊找千手豪赌。千手本是落魄之人,何敢触其虎须。这时赌坊主人出面,令其接赌。千手与赌坊联袂,何人能敌,时从惟很快就输完了所带的赌资。时从惟不服,将家中的房屋田产尽数押上,结果当然可想而知。时从惟输光了身家,欠下巨额赌债,回到家中,愈想愈悔,无颜再见慕容章,悄然举家出走。时从惟带着年迈的父亲,年幼的儿子,一路向东,千里跋涉,一直来到了高丽境内。 其时,辽东首个统一王朝新罗享国千年后为高丽所灭。高丽太祖王建初定“新罗“,正自异常艰辛地攻打”后百济“。王氏乃开城巨商,一方豪强。新罗真圣女王五年,新罗宪安王庶子弓裔起事,建国号“高句丽”,王隆建携其子王建投奔弓裔。新罗景明王二年,王建心腹骑将洪儒、裴玄庆、申崇谦和朴智谦驱逐弓裔,拥戴王建为王,弓裔出亡被杀,王建定都开城,称“开京”,建国号“高丽”。 王建在“契丹”灭“渤海国”之后,接收了很多渤海国的遗民,逐渐强盛,更是经由这些遗民与中原王朝取得了联络,并引以为荣地接受了来自中原王朝的册封。时从惟来到高丽,因武功高强而被高丽太祖王建看中,以为骁将。在平定“后百济”的战事中,屡立战功,成为高丽新晋权贵。七年后,高丽太祖王建薨,其长子高丽惠宗王武即位。二年后,高丽惠宗身死,王建二子高丽定宗王尧即位。四年之后,高丽定宗再死,高丽定宗王尧同母弟高丽光宗王昭即位。短短的六年之间,高丽四易其君,皆有时从惟的身影在其中。八年后,时从惟身死,王昭亲自到他的墓地守灵三日。 时从惟入高丽凡二十年,聪明才智,彰显无遗,机关算尽,杀戮无常,临终之际,思及往事,蓦然醒悟。原来自己当年远走辽东,却是被老友慕容章所算计。想起自己一生巧计连环,算计无方,实乃时也!运也!命也!心无余念,当即一笑而过。时从惟遗嘱时禁,不得再寻慕容氏去理论当年之事。当在十年之后,将自己的遗骸送归江南故地安葬。可是,他却不知,慕容章并不知道之后所发生的事情,甚至在时从惟举家离去之后,还去“时家庄”寻访过时从惟。直到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皆言时从惟赌尽家财,负债而遁,方才隐隐觉得似乎与自己戏弄与他有所关联。自此,慕容章终身不赌。 ------------ 第十六节 乾坤拳法 “禁儿!无论你信与不信,老夫当时只是出于一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捉弄想法,并没有起意陷害他的意思。至于之后发生的不幸,老夫却是始料不及。不过,老夫之错却也是无可推诿的,自当承担罪责。禁儿!你将时兄弟的遗骸带回来了?”慕容章双眼略微有些红肿,关切地问道。“呵呵!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还真是无往不利呢!”时禁不为所动,讥嘲道。“禁儿!大哥真的没有害时兄弟的心啊!这些年每每念及时兄弟的不告而别,还总是唏嘘叹息不止。尤其是你禁儿,大哥总惦记着你,我们三个老家伙在一起时,还时常说起你幼时的趣事。”慕容谦声音有些凄凉。 “父亲的遗骸暂寄在五湖左近的义庄里,我想将‘时家庄’赎回来。”时禁幼时最是粘缠慕容谦,听他言及往事,再见三老霜白般的皓鬓,不由心下恻然。“无妨!老夫就是强取豪夺,也定当替你将庄子拿回来。”慕容迪年轻时嫉恶如仇,至老不变。“二伯!”时禁幼时每当打架打不过了,总是慕容迪为之出头。这一声“二伯”瞬间使四人热泪盈眶,心灵在这一刻蓦然贴近,再也不分彼此。 “大师!你能帮我做一场法事吗?”慕容章伸手拉住时禁的手,来到愿齐禅师的身前问道。时禁此时激动的不能自已,浑身发抖,面色潮红,却没有挣脱慕容章拉着他的手,相反却紧紧地将慕容章温厚的手掌握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慕容施主!容和尚问时施主几句话可好?”愿齐禅师起身双掌合十,面露笑容。“问我?”时禁不禁一怔,望着愿齐禅师问道。 “时施主!你们适才的对话,和尚也听到了一些,你说你是去了高丽,而且与那高丽国王也是有些渊源。是吗?”愿齐禅师看着时禁有些灰黄的眼眸问道。“是的!大师!家父与高丽国王王昭相交于失意之时,他能够登基,家父居功至伟。”时禁慨然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和尚能给令尊超度,何其幸也!但是。时施主却是与我佛有大善缘之人,和尚的德行怕不能尽善于万一也!”愿齐禅师的目光渐显炽热。“哦!大师却是何意?”慕容章不由老脸一红,疑是愿齐禅师驳了自己的面子。 “慕容施主!稍安勿躁!和尚是想请德韶国师与义寂禅师同往,亲自为时施主超度。”愿齐禅师微微一笑。“啊!”慕容章顿时大喜过望。虽说愿齐禅师和德韶国师在吴越并驾齐驱,但是德韶国师是佛教法眼宗二祖,年老德勋,德高望重。义寂禅师乃是佛教天台宗十五祖,佛法造诣之高深,丝毫不亚于德韶与愿齐。“和尚即刻修书两封,令弟子前往‘般若寺’和‘螺溪道场’。请德韶国师和义寂禅师下山,几位施主只在太湖‘弹啸剑轩’静候就是。”愿齐禅师肃然道。“这恐怕是不妥吧!还是当亲自前往迎奉为是。”慕容章闻言,大是惶恐。“呵呵!义寂禅师恐怕是求之不得呢!”愿齐禅师语带机锋,含笑合十。 德韶国师十五岁出家,十八岁受具足戒。遍访明师五十四人,承临川法眼祖师文益法嗣,为法眼宗二祖。德韶国师于天台山访佛教天台宗智顗禅师遗迹,止住于天台“白沙寺”,再迁天台“般若寺”,世称“天台德韶”。义寂禅师十二岁出家“开元寺”,十九岁受具足戒。师从天台宗十四祖清竦禅师研学止观,为天台宗十五祖,自号“螺溪尊者”,被世人称之为“净光大师”,亦或“螺溪义寂”。 德韶国师与义寂禅师同在天台修禅,禅讲辩难。不舍寒暑。愿齐禅师与二僧皆有渊源,不时云游至此,与二僧叙旧。义寂禅师曾慨叹天下兵乱之祸结,天台教籍之散佚,尝闻高丽存有天台宗教籍。深憾不能亲身前往,迎奉而还。如今,机缘巧合,愿齐禅师得闻时从惟之事,顿时喜出望外。愿齐禅师所修亦是天台宗佛法,一生所愿,也是以光大天台宗教义为己任。 其后,义寂禅师果然恳求德韶国师请“吴越国王”钱俶遣使高丽,迎还教籍。钱俶笃信佛法,慨然应允。时禁随吴越使者回到高丽,极力斡旋,高丽国王遂遣高丽国第一圣僧谛观法师携天台宗教籍,送归天台山“般若寺”。谛观法师来到吴越,深慕中华佛教之昌盛,毅然拜在义寂禅师门下,研习天台祖师智顗禅师之“华经玄义”,并著下天台宗入门之书“天台四教仪”。 “蓝若!此会结束,盼来‘弹啸剑轩’一叙。”慕容章向二陈祖及欧阳栻等人告罪之后,眼望萧蓝若说道。“慕容前辈这是要退出了吗?”萧蓝若起身问道。“慕容德行有亏,有何面目在天下英雄之前,逞强好胜。老夫晚年得以弥补年轻时所犯的过错,已是老怀大畅也!”慕容章洒然一笑,冲着台上台下的人众,团团一揖,携着时禁,与慕容迪、慕容谦兄弟二人,飘然而去。 “岳阳汪洋向欧阳山主讨教!”待慕容氏离去后,一位浓须虎目的壮汉飞身上台。“哦!原来是洞庭湖的‘闪电拳’汪水淼。”欧阳栻缓缓起身,笑容可掬地来到场中。洞庭湖汪洋汪水淼乃岳阳特立独行的江湖客,平生行事,亦正亦邪。汪洋的一手“闪电拳法”,曾三拳击败素以拳法著称的中原拳师“通臂拳法”的传人罗兴海。“罗氏通臂拳”和“赵氏长拳”齐名,乃中原五大拳法之一。 “汪某素闻山主‘乾坤拳法’冠绝天下,请赐教!”汪洋浓须已显斑白,却是年过半百有余。“江湖传言,汪大侠出手如电,平生只在建州‘八门拳’前掌门‘崩雷拳’吴光先生手下输过半招。欧阳至今想不明白,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何以会是半招?”欧阳栻的双鬓垂下两缕须髯,微风拂过,徐徐飘动。 “汪某此生挑战拳术名家四十有六。生平只在吴老手中输过半招。当时我俩交手百十四拳,忽然乌云滚滚,似乎引动了天象。吴老竟在电闪之前,崩雷乍响。汪某就此罢手。退避三舍。汪某至强的一招闪电拳只来得及蓄势,却不及出手,实乃生平仅有。世人皆知,先闪电而后打雷,吴老逆天而行,我不如也!就在此时,蓦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我竟恍若隔世。吴老并未趁势杀我。而是坐守雨中,直到我从冥悟中醒来。吴老说:经此一战,你已突破壁障。若是再战,吴某必输。此战,吴某也不妄自菲薄。唯胜汝半招而已。吴老之言,时刻铭记,他说半招,就是半招。”汪洋目中,精光暴涨。 “嗯!‘崩雷拳’吴光先生霁月高风,令人仰止。汪大侠!请!”欧阳栻右手握拳,左手虚捏。成抱拳状,微微施礼。“山主客气!”汪洋话音一落,双拳在握。“呔!”的一声,汪洋双拳齐出,当真是迅疾如闪电。欧阳栻左脚脚尖在地上画个半圆,右拳直击而出。“嘭!嘭!”连声。欧阳栻单拳接下了汪洋令人眼花缭乱的十余拳。“嘶!这就是‘白鹿洞’的‘乾坤拳法’吗?竟然霸道如斯,难怪当年樊若水会说自己学艺不精。”耶律青云想起当年采石矶渡口樊若水的一拳,只觉腿上忽然有了一丝痛感。 “不愧是颜氏世代相传的拳法,气吞山河,颠倒乾坤。”汪洋一退再进。三十二招“闪电拳”须臾倾泻而出。“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竟似不容人有半点迟疑。欧阳栻的身形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虽遭滔天巨浪的拍打,却是每每避开了风口浪尖,游刃有余。“呵呵!欧阳不敢僭越先贤,但也不愿屈居人后。汪大侠!今日你当止于百十四拳。”欧阳栻轻声一笑,拳风蓦地暴涨,铺天盖地罩向汪洋。只听砰然有声,忽闻“咔嚓!”一声,两人的身影骤然分离。汪洋如同纸鸢般飞出丈余,跌倒在地。欧阳栻向后连退十余步,在青石地上深深地拉出两道浅沟,方才稳住身形,脚上的步履“咝咝”地冒着青烟。 须弥台下发出一片喧声,有人高声喝彩,有人惋惜不已。台上的都是当世有数的高手,台下也不乏有名的高人。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若是能将台上的人击败,无疑是台下众人普遍的愿望。 “世有宇宙乾坤,始有闪电奔雷。吴老二十年前阻我庐山之行,此时方显真义也!欧阳山主!江湖上都说你‘白鹿洞’二十七绝技样样精通,此言可实?”汪洋右手四指指骨尽裂,以左手掸去身上沾染的灰尘,却是面色如常。“欧阳承继颜氏武学经年,怎敢不竭力?”欧阳栻正容道。“欧阳山主适才所出的最后一招,好似不是‘乾坤拳法’吧?”汪洋似有所思地问道。“哦!以汪大侠之见呢?”欧阳栻微然一笑,反问道。“汪某所知,‘乾坤拳法’虽然霸道,却应该没有‘崩雷拳法’的刚猛,欧阳山主难道使的是吴老的‘崩雷拳法’不成?”汪洋目光中的疑色渐重。“吾辈习武之人,博采众家之长,也是无可厚非。汪大侠!你说是吗?”欧阳栻面上笑容不减,目光却有些清冷。 “欧阳山主能者多能,汪某望尘莫及也!”汪洋微嘲地一笑。所谓的世传武学,各门各户都看管的甚是紧要,一般是不会外传的,江湖上很多的纷争都是起源于武学的传承与接续。 “汪大侠!欧阳忘了告诉你,吴光先生乃欧阳三十年的故友,他临终时,欧阳就在他的身畔。”欧阳栻忽然开言,直陈其事,面色有些潮红。“啊!原来如此!”汪洋忽地淡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默默地走下了须弥台。“汪大侠!有暇请到‘白鹿洞’做客。”欧阳栻望着汪洋的背影说道。“会的!汪某有一天会去的。”汪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很是落寞。汪洋并未做稍事的停留,径直离开了丹崖山。 “欧阳世伯!小侄吴间道想见识见识世伯的‘崩雷拳法’。”一位四十余岁的清癯汉子排开众人,缓步从台阶上了须弥台。“吴贤侄!你这是做什么?”欧阳栻望着吴间道斜飞的双眉下一双凌厉含威的眼眸,微微皱起了眉头。“家父一向对世伯崇敬有加,视为平生知己,世伯何以会盗用我吴家的‘崩雷拳法’?若是家父泉下有知,不知当作何想?”吴间道直视着欧阳栻,一字一顿地道。 “吴贤侄!你确定真的想知道究竟吗?”欧阳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已尽是冷肃。“难道做为吴家的嫡传长子,小侄没有权利知道吗?”吴间道并不打算善罢甘休。“这样吧!世伯答应你,此间事情一了,世伯就将原委说与你知,你看可好?”欧阳栻不知多少年不曾这般低声下气地委曲求全了,他此刻的心情非常的糟糕,得胜后的得意,在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 第十七节 明争暗斗 江湖传言,建州“八门拳”自开山立派以来,吴氏掌门传人的拳法一代强似一代,到了吴光执掌“八门拳”时,其拳法在闽北之地,已是当仁不让。南来北往的拳师,皆以能与之一较高下为荣,吴光似乎就是天下拳法的试金石。闽龙启元年,闽国计使薛文杰欲谋吴氏巨富家财,吴光愤而率其门下弟子及庄户万余人奔吴信州,求救于吴信州刺史蒋延徽。蒋延徽乃“吴王”杨行密之婿,素闻“八门拳”吴光之名,不待朝命,毅然出兵围建州。“闽帝” 王鏻遣悍将张彦柔统兵万人往救,并求救于“吴越”。 闽军诸将多与吴光有旧,行至途中不进,谓主帅张彦柔曰:滋事者,国计使也!倘杀国计使,再使人知会吴员外,定能解建州之围。张彦柔深以为是,遂致书“闽帝”。王鏻不忍杀,令其自图。闽“福王”王继鹏囚薛文杰,市人争持瓦砾击之。至军,士卒争食其肉。 薛文杰曾造槛车,认为以前的槛车太松阔,就设计新槛车,让上下贯通,里面铁芒相对,一不小心就碰到铁芒。薛文杰始料不及的是,作茧自缚。槛车制成,他自己却成为了第一个被监者。薛文杰与巫师徐彦林皆闽南“巫仙”道源弟子,能掐会算,被监后谓士卒:若是三日不至军前,则无忧也!军士深知其能,不敢怠慢,竟于二日急送军前。待“闽帝”赦书急赶而来,薛文杰早已魂归九泉久矣! 吴光与蒋延徽围攻建州。闻薛文杰已死,犹自不信。建州军卒乃函其首,送至吴光手中。吴光怒火渐消。此时恰逢“吴”徐知诰专权,恐蒋延徽得胜后与“临川王”杨濛汇合,遂命其撤军。吴光本不欲再战,率众回转建州故居。蒋延徽撤围而去,适逢张彦柔军至,随后掩杀,吴军大败而回。吴光自此声威日盛。闽地无人再敢触其虎须。即使“闽”亡之后,建州为“南唐”永安军,亦对“八门拳”吴光多加礼遇。视其为地方贤达,一方豪绅。 “八门拳”出自三国时蜀相诸葛孔明的“八阵图”,以“休、生、伤、死、惊、杜、景、开”八门为拳法要旨,内守天、地、风、云四正。外取青龙、白虎、朱雀、螣蛇四奇。拳打八门。八门拳法玄奥精奇而博大,刚猛而不失灵巧,堂正而不乏精深。吴光生前见拳喜猎,常于与对手交锋中冥悟拳法之高明精义,博采众家之长而为己用。如今的“八门拳”拳法,几乎囊括了天下拳法之精髓。 吴光生前素喜重拳,常常告诫门人弟子,出拳就要立威见果。绝不留手,旨在力发千钧。“拳圣”吴间道承前继后。尤胜乃父,将吴光的“崩雷拳法”发挥的淋漓尽致,成为当世不二的一代拳法宗师。 “欧阳山主!你难道不敢和‘拳圣’交手吗?”台下有人高声讥嘲道。“是啊!欧阳山主!您老人家不是气力不济了吧!”台下更有人起哄道。“咄!休要出口伤人!若是阁下有兴趣,吴某倒是不在乎先与你走上几招。”吴间道忽地厉声沉喝,一双电眸扫视台下。“欧阳世伯!你已经战了一场,却是应当歇息一下了。小侄暂时下台,容后再向世伯讨教。”吴间道淡然一笑,径直下台,伫立观礼,气定神闲。 “残刀、断剑向耶律大侠讨教。”一声高喝,两人接踵飞至台上。“来得好!”耶律青云振衣而起,来到台中,青衣飘飘,冷厉如剑。“某家始终想不明白,二位何以能位列武林十大凶器?”耶律青云微微哂笑道。近年以来,江湖中传出武林十大凶器之名,以定唐刀、天弓、海蓝神剑、霸王枪、夺命索、红绡、天网、三节棍、残刀、断剑为十大凶器。原本素有凶名的定唐刀、天弓、海蓝神剑、霸王枪、夺命索和红绡,不知何时被加上了天网、三节棍、残刀和断剑,成为了“十大凶器”。 “当年耶律大侠力压群雄,侥幸脱困,我兄弟不才,却未能尽兴施为。今日,正当风云际会,时不再来,我兄弟想再次向耶律大侠讨教高招。”柳如风缓缓拉出“残刀”。秦利剑一言不发,神情凝重地弹剑而出。“也好!某家这些年俗务缠身,倒是于武艺有些生疏了,不如就与二位切磋切磋。”耶律青云无可无不可地淡然一笑,忽地踏步上前。柳、秦二人大骇疾退,耶律青云“嘿嘿”一笑,身形一闪,已在丈外。“某家若以轻功取胜,却是不武,不妨让尔等见识一下某家的‘镔铁刀法’。”耶律青云拔刀在手。 柳如风和秦利剑眼中露出一丝喜意,耶律青云舍长取短,二人求之不得。萧蓝若眼神一亮,脸上浮起会心的微笑。耶律青云自龙渊与“摩尼教”一战而悟得“九宫连环”刀法,再加上“契丹武宗”的“镔铁刀法”,经这些年郑无烟在一旁的襄助,刀法精进迅猛,早已跻身刀法大家之列。 耶律青云从腰间解下佩刀,右手握刀,平举于胸,左掌虚推,右腿一沉,左脚脚尖虚提,沉喝一声道:“二位千万不要留手,刀剑无眼,莫道某家言之不预。”柳、秦二人见其说的郑重,不由皆是心下剔然。柳如风点点头,肃然道:“好!言同此理!耶律大侠看招。”刀光剑影,瞬间战在一处。 “难怪柳、秦二人的兵器能被誉为十大凶器,果然有些门道。他二人十几年形影不离,仅是这攻防之间的默契,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陈抟微眯着双眼,仔细地看着耶律青云的应对之招。“是啊!二人有攻有守,可比以前只攻不守强了何止一星半点。‘残刀十八式’和‘十二子午剑’刀剑合璧,本已是强悍无比。再加上又多出了一套攻防趋避之法,他们的武功可是又精进了不少。”陈曙点头道。 “你看耶律青云的刀法如何?”陈抟问道。“此子的刀法看似九虚一实,实则却是可虚可实。攻守兼备,深得‘九宫’之理。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学会了‘奇门遁甲’之术,这刀法已然超越了耶律津酋贺所创的‘镔铁刀法’,又在‘九宫’中暗藏了凶猛杀招,配合‘奇门遁甲’的玄妙高深,当真是防不胜防啊!”陈曙目光锐利,精光闪闪。“此子悟性之高。远超常人,单论武技,已是绝顶高手了。”陈抟道。 柳如风和秦利剑自“翠柳镇”一战后。已深谙自身的欠缺,将刀法、剑术中的破绽尽数隐藏在攻防转换的缝隙里,几近完美,令人极难察觉。耶律青云自“九宫连环”刀法初成。尚未尽展所能。当此良机,极尽刀法变幻之能事,使人眼花缭乱。双方试探性地各施奇招,一触即走,数十招一过,皆是心下了然。耶律青云战罢多时,雄心顿发,忽地仰天一阵“桀桀”怪笑。刀光猛然暴涨。 秦利剑本是为柳如风的强攻提供防护,弥补着他身前身后的破绽。突然看到柳如风刀走空门。耶律青云成竹在胸,在柳如风刀势的必经之路上,横刀相待。“快退!”秦利剑凄厉的一声狂喝,不顾一切地推开柳如风,断剑正碰上耶律青云的钢刀。“呛喨!”的一声脆响,秦利剑的断剑顿时偏离,面如死灰。 “嘡!”的一声,柳如风残刀向前一递,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刀身挡住了耶律青云的钢刀。秦利剑只觉咽喉处一痛,却是残刀平贴在自己的喉间,为他挡住了耶律青云的封喉一刀。耶律青云钢刀回旋,蓦然圈住了柳如风握刀之手。柳如风此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弃刀而走,但是他却并没有撒手,而是眼望耶律青云,脸上露出一片绝然之色。“不要!”秦利剑狂呼一声,断剑在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当口,猛然收回砸在耶律青云的刀上。“咔嚓!”一声,秦利剑终因强行运腕,而使腕骨尽折。 耶律青云刀锋一偏,划过柳如风的手背,鲜血迸溅。柳如风一拉秦利剑的手臂,双双向后退开。耶律青云并不追击,持刀而立,望着二人。秦利剑颓然地低下了头,瞬间血红了双眼。柳如风冷冷地望着傲然的耶律青云,凝视良久,缓缓地将残剑入鞘,手背上的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耶律大侠武功高绝,多谢手下容情,我兄弟甘拜下风!”柳如风知道秦利剑已无力再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虽是平淡,却难掩失意之态。“二位刀剑合璧的攻防之术已趋大成,他日定能为武林大放异彩,某家能胜得此阵,亦是勉力而为。”耶律青云心底一软,也为他们的誓死相从而有所感悟。 “蓝若!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呢!”耶律青云坐在萧蓝若对面,神情肃然。“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呢!”萧小人不禁插言道。这天的比武结束后,萧蓝若带着萧小人来看耶律青云。萧小人站在客栈的门首旗幌下,总算是明白了,原来郑无烟所说的一间客栈真的是一间客栈,这家客栈的名字就叫做“一间客栈”。“哦!那你说说看!”萧蓝若微微一笑。郑无烟和莫丽丝都眼望萧小人,甚是期待。 “今日凡是台上的人,都至少战了三四场,而唯独欧阳前辈却只战了一场。虽然是群雄大都有坐山观虎斗之心,可是欧阳前辈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养足了精神。”萧小人眨眨眼道。“嗯!说的也是。不过欧阳前辈与‘拳圣’吴间道之战,可以肯定将是一场龙争虎斗之战。若是在此期间有人先行挑战欧阳前辈,那就是有和吴间道过不去的意思了。据说,吴间道此人可不是个宽宏大量之人。”萧蓝若点头道。 “蓝若!奇就奇在,这个吴间道自放出话后,却丝毫也没有再上台去和欧阳栻一战的念头。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他们二人有意为之。”耶律青云沉吟道。“师兄!此时说来,恐怕言之尚早吧!”萧蓝若不是很确定地道。“爹爹!我在台下看的很是明白。欧阳前辈似乎更关心那些台上参战之人,而对那些挑战之人,几乎是嗤之以鼻。”萧小人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欧阳前辈此举,也算不得什么呢!”萧蓝若虽觉得有些不妥,却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嘻嘻!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想要知道端倪,明日自会揭晓,大家这不是杞人忧天吗?”郑无烟忽然笑吟吟地说道。“也是!但愿我是多虑了。”耶律青云不禁莞尔。 蓬莱城,聚仙楼。 “刘师侄!时禁那些留在城中的侍从都走了吗?”欧阳栻眼望窗外问道。“回禀师叔!时禁留下了八个侍从,似乎是在找寻王师弟。”刘元亨轻声道。“你去知会一下王师侄,让他暂回庐山避避吧!慕容氏虽然已经离开了,但也不能心存侥幸,切莫节外生枝。”欧阳栻淡淡地道。“哦!还有,吴间道那里,派人去告诉他一声,明天头阵还是由他来打吧!毕竟这世上有着太多的聪明人。”欧阳栻索然道。(未完待续。。。) ------------ 第十八节 武无第二 “晋卿!日间二陈祖的位置是在‘须弥台’最靠前处,虽是利于观战,可是刀剑无眼,怕是有些孟浪之人冒犯了老祖,你去吩咐弟子明日将所有坐席皆后撤一丈,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是为了安全起见就是了。”欧阳栻若有所思地道。“是!弟子这就去办。”卢绛躬身行礼,转身出去。 丹崖山须弥台东西而向,西面紧靠山壁,山壁也不甚高,不及丈余,却恰好能将东来之霞光,尽揽于前,紫气东来,霞光万道,金光四射,整个须弥台直如须弥佛山。须弥台离地不过三尺,却广阔十丈有余。武林盛典开幕之后,台上的嘉宾已是尽数下台,各自归坐于本门所处之地。因二陈祖是此次盛会的公证人,所以他们的坐席是正面东向,离“须弥台”是最近的。有二陈祖在前,何人敢僭越?南北两面是主办方“白鹿洞”的住栖之地,提供一应大会所需的物品。其余的各帮各会、江湖豪客、武林英雄则是散处于“须弥台”的正东、东南和东北,以便能观赏到这难得一见的武林大会。 欧阳栻令将二陈祖的坐席后撤一丈,离开“须弥台”可就有了五丈之远,寻常耳目之人,已是很难听清楚台上之人的说话,若是刻意地压低声音,几乎就没有人能够听得到了。 翌日,群雄上山,发觉观战的位置向后退出了许多,皆是大为不满,鼓噪不已,吴能言巧以周旋反才压下。萧小人心下嘀咕:怕是不简单啊!白鹿洞的位置可是没有一丝变化,几乎是紧贴在台前。欧阳栻所处的位置非南即北,可真是得天独厚,台上哪怕是有些细微的动静,他都能洞察秋毫。萧小人抬眼看向父亲,正见萧蓝若与耶律青云四目相对,心下了然。二陈祖互视一笑。却是并不介意。 “欧阳世伯!拳怕少壮,小侄故此耽搁了一日。虽然我俩皆是备选之人,不宜过早的交手,但事关家父的清誉。小侄却是不得不为之,请世伯见谅!”吴间道俟待吴能言开场白过后,抬步走上“须弥台”。 “素闻‘拳圣’拳法当世第一,某家也不想占你便宜。若是你俩交手,某家却须再等一日,很是不奈。欧阳山主!这一阵就让给我‘盗王’如何?吴大侠!某家余正南讨教。”不待欧阳栻接话,一人飞身上台,正是武夷山盗首之王“盗王”余正南。吴间道剑眉一扬,素来威严的面色微微一沉。 “余寨主真是好雅兴,放着大把的好买卖不做。倒是有空来掂量吴某。”吴间道看着满脸虬髯、身形魁伟的余正南,淡然一笑。余正南是武夷山一带有名的悍匪,连山结寨,手下响马、喽啰几近万人,仅是山寨就多达十三座之多。被黑道誉为盗中之王。即使官府亦不愿轻起事端,招惹于他。 “某家能与天下第一的‘拳圣’过招,很是荣幸呢!”余正南浓眉下一双凹睛凝视着悠然的吴间道说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敢自言天下第一。吴某并非狂妄之辈,何敢轻视天下英雄。”吴间道朗声说道。“吴氏‘八门拳’果然人才辈出,好生兴旺。昔日某家也曾见识过令尊的拳法。的确是当仁不让。江湖传言,‘拳圣’的拳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某家很想试试。”余正南伸手抹了一把腮上的虬髯,目光中显出急切的盼望。“请!”吴间道一撩轻袍,左手阴内阳外。做个起手式。 余正南不再多言,扭身跨步,举掌拍出。吴间道右手成拳,一拳击出。二人都是武术名家,出手间不见华丽。唯现拙朴。“嘭!”的一声,两人各自退后半步,却是半斤八两。“好!逍遥十八打!”吴间道轻喝一声,左拳一击“冲拳”,直奔余正南的右肩,这正是余正南的破绽所在。 “有点意思!”余正南神色一凛,右肩微塌,身子一转,左掌穿过右肋,拍向吴间道的左胸。“大巧若拙!余寨主好高明的掌法。”吴间道右拳空出,余正南露出的破绽却成了诱敌之策。吴间道横肘于胸前,左拳上钩,促然直奔余正南的下颌,拳打“生门”。余正南“嗨!”的一声,出掌改拍为抹,右掌一并,变推为切。这几招,两人皆是以快打快,电光石火之间,已是拆了十招有余,竟是拳掌不交。 “余寨主!你我若是拆招,恐怕是日落西山也没有个结果,何不痛痛快快地一决高下。”吴间道一拳打在空处,见余正南并不接招,而是滑步而走,不由沉声喝道。“好!看掌!”余正南话到掌到,身形一顿,双掌齐至,却是先下手为强,正是强盗本色。“来得好!”吴间道身子已是偏出,大半个身子都处在余正南的双掌笼罩之下,而双拳生生地被挤在了外围。吴间道已将话说满,此时若是再闪避,不免让人小看,当真是骑虎难下。“登云步!”吴间道蓦然身子向上一拔,凌空而起,余正南失声低喝。 吴间道在空中轻巧地折身,双拳已是紧握,口中沉喝一声:“双拳断岳!”两只大如钵盂的巨拳,砸向余正南的面门。余正南倾力一击的掌力不及爆发,只得撤掌接拳,顿时处在绝对的下风。内力尽出而回撤,本是犯了修者的大忌,继而变攻为守,正是前力未断,后力不济,如何能承受吴间道挟势而来的至猛铁拳?余正南脚下生根,身子向后一仰,内息绵绵奔涌,终于在间不容发之际,赢得了一线回旋之机。“嘭!”的一声,双拳两掌相接,吴间道如同撞在了一堵墙上,弹飞而去。余正南脚下再也不能扎根于地,“轰!”的一声,后背着地,溅起漫天尘埃。一道血箭,飚飞而起。 “多谢承让!”吴间道飘飘落地,躬身向缓缓坐起,面色灰败的余正南深施一礼。“嘿嘿!‘拳圣’果然是‘拳圣’啊!你的内力之强,某家始料不及。不过,你适才所使的‘登云步’可是‘讲武经’中所传的‘登云步’?”余正南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吴间道的眼睛问道。“哦!是吗?难道真的是‘讲武经’中的武学吗?”吴间道神色间蓦然有些恍惚。“嘿嘿!既然阁下知晓‘讲武经’中的武学,某家不是对手,甘拜下风!”余正南微微叹息一声,神色黯然。台下群雄窃窃私语。一时哗然。 当年“讲武经”曾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血雨腥风,为了一部经书,无数成名的英雄好汉,命丧碧螺山。余正南的授业恩师“崂山道士”妄言真人,在其弥留之际,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吩咐门下弟子,如果将来在江湖中遇到会使“讲武经”中武学之人。须当退避三舍。因为,妄言真人就是败在“讲武经”的主人封遇春手上后,从此一蹶不振。虽然,后来封遇春遭到江湖围杀而死,“讲武经”不知所踪。但是,那高绝的身手,在妄言真人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严令门下切勿重蹈覆辙。余正南不做他想,毅然下台。吴间道眉头紧锁地相跟着下了“须弥台”,他似乎并没有从惊愕中醒来,满面愁容。 “邵帮主!‘淮河帮’上官鹤领教!”上官鹤飘身上台。对着台下前排的二陈祖躬身一礼。自从司马鹭去世之后,“扬州帮”土崩瓦解,帮众大多归附于“淮河帮”和“三江帮”,“长江三飞侠”之名也名不符实了。于是,由“长江三帮”变成了“长江二帮”,“长江三飞侠”也变成了“长江双飞侠”。 “素闻上官帮主‘铁掌功’和‘梅花镖’甚是了得,幸会!”邵艳青一身红衣。“咯咯”一笑,扭身上台,身姿之优美,令人耳目一新。“请邵帮主亮剑!”上官鹤淡然一笑。邵艳青从腰间拍出青钢剑,一声清啸。刺向上官鹤。剑光沉雄,剑尖微颤。邵艳青历来心直口快,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好剑法!”上官鹤沉声喝道,挥掌拍向邵艳青的剑脊。群雄轰然喝彩,邵艳青一介女流,身材娇小,但使出剑来,却是势沉力大,精妙异常。 邵艳青听得上官鹤掌风飒然,不敢大意,青钢剑一抖,削向上官鹤的右掌。两人你来我往,妙招纷呈,引来群雄的阵阵喝彩。邵艳青剑法精妙,一招一式,法度谨严。上官鹤虽然号称铁掌,但毕竟不能以血肉之躯抵挡锋锐的剑锋。邵艳青剑挑上官鹤的右臂,上官鹤错步旁移,左掌拍到邵艳青的右肋。邵艳青回剑挽拦,圈住上官鹤的手腕。上官鹤一惊,急忙撤掌后退。邵艳青抢得先机,当下更不留手,青钢剑点向上官鹤的面门。上官鹤眼疾手快,突然双掌合十,在面门前,将青钢剑夹在铁掌之中。 此招险之又险,一个拿捏不住,恐怕立时就有血光之灾。邵艳青心下一惊,奋力前刺,竟是纹丝未动,蓦然,邵艳青裙底飞起一脚,正是“女儿帮”创派祖师传下的绝技“裙遮脚”,脚名“裙遮”,的确是来无踪、去无影。上官鹤膝上一痛,一个趔趄,青钢剑已是控制不住,眼见剑迫眉睫。群雄登时惊呼声一片,邵艳青嫣然一笑,剑锋一偏,青钢剑紧贴着上官鹤的右耳,擦肩而过。 蓦然,一道寒光直扑邵艳青的双目,邵艳青未曾料到上官鹤竟能在青钢剑脱手之际,发出他的“梅花镖”,顿时大骇,青钢剑难以回防,猛然将头向后急仰,两枚“梅花镖”紧贴着邵艳青的玉面,飞向山壁,“叮铛”有声。上官鹤“梅花镖”未曾建功,提起铁掌,一掌印在邵艳青的小腹之上。 邵艳青娇呼一声,向后倒去,张口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正喷在向前俯身的上官鹤面门之上。上官鹤只觉面门上一热,视野里顿时血红一片,大惊退后,却正撞在邵艳青挥舞的密不透风的剑光之中,只听得上官鹤连声惨呼,手臂、腰腹间竟是连中十余剑,跌倒在地。上官鹤想要伸手抹去遮眼的血迹,忽然发觉手臂已是抬不起来了。邵艳青听得上官鹤的惨呼后,心下一安,顿时晕去。 台上变生肘腋,瞬间血染,待二陈祖、燕巢、皇甫鹫、欧阳栻和“女儿帮”以及“长江二帮”的人众冲上台去时,二人皆是重伤在地。燕巢将邵艳青扶起,单掌一立,将一股强横的内力拍进邵艳青的体内,只听“嘤咛”一声,邵艳青睁开了美眸,燕巢终是长舒了一口气。皇甫鹫替上官鹤将眼中的血迹抹净,方才将他身上的伤口进行包扎。忽然皇甫鹫叫得一声苦,顿时不知高低。原来,上官鹤有巧不巧地伤在了大腿根处,此生将与女色彻底绝缘了。 “卑鄙小人!”燕巢将邵艳青交于“女儿帮”的众人,怒声沉喝。“唉!上官帮主亦是伤的不轻,燕大侠就不要再为难于他了吧!”欧阳栻面现难色,苦笑着对燕巢言道。“自作孽,不可活!”燕巢得知了上官鹤的伤势后,心下稍平。二陈祖皆是微微摇头,此等惨祸,却也怨不得旁人。原本邵艳青已是放过了上官鹤的性命,他却不肯善罢,当真是引祸上身,咎由自取。 ------------ 第十九节 萤火皓月 丹崖山须弥台前,人头躜动,群情激昂。这日的比武,以血腥起始,终是一发而不可收。头日里无论是备选人还是挑战者,皆是有所收敛,尽量不使绝命的狠招,点到为止。到得今日,从头一阵的徒手见红,再到赊青和上官鹤的双双重创,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顿时挑起了这些刀头舔血的武林江湖人心中极力压抑的暴戾。战国法家韩非子曾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无视国法纲常,江湖自有江湖道。这就是武林侠客,素为朝廷所不容的原因所在。 在“燕子门”陈玑和“南霸天”武枭又接连重伤挑战者之后,台下已是沸沸扬扬,却无人敢再上台挑战。这时,就有人将目光转向了慈悲为怀的愿齐禅师、素以扶危济困出名的“铁衣八老”和向来手不沾腥的萧蓝若。愿齐禅师以佛门无争为由婉拒,并声言退出武林盟主的争夺。 令人不曾想到的是,“铁衣门”出战的是“铁衣八老”中脾气最是暴躁的鲜宗旺。鲜宗旺出手即是“铁衣门”的盖世绝学“铁衣神功”,三拳两脚,就将挑战者打的呕血而逃。这位挑战者在江南也算是稍有薄名,武艺也无限地接近了一流之境,居然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使观者皆是不由得倒吸口凉气。“铁衣门”自“铁衣老祖”和“铁衣二使”辞世之后,江湖中都以为“铁衣门”已是辉煌不再。如今看来,却是言之过早。鲜宗旺临下台时说的话更是令人气馁,在“铁衣八老”中。他的武功排名仅是倒数第二。 前有愿齐禅师的退出,后有鲜宗旺的发威,台下顿时寂然。虽然众所周知萧蓝若最是侠骨柔肠,君子坦荡,在江湖中有限的几次出手,也总是会给人留有余地。但是,萧蓝若的“四象般若功”和“萧氏擒拿手”那都是绝世的武学。偌大的名头,挑战他无疑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这般比武,太也费事。燕某在此做个歹人。有谁还想挑战的,就来过某家这关,即使车轮战也是无妨。若是燕某侥幸不败,就可以直接进入下一轮。其余各位也是这样。直到无人再来挑战。”燕巢气定神闲地站在台上。声如洪钟。“燕大侠说的对,就是这般,来的倒也痛快!”台下有人高声附和。“如此一来,各位都旨在速战速决,出手必不留情,这样岂不是助长了杀伐之气吗?”有人质疑地说道。“既然是比武,伤亡那是在所难免,怕死不要出头就是了。”先前那人大声嘲讽道。 “老朽谢雨向燕大侠讨教!”正当燕巢傲然睥睨的当口。一个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者慢悠悠地走出了人群。“啊!这不是‘阴叟’吗?”群雄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呵呵!这么多年没有出门了,居然还有人记得老朽。老朽在此先谢过了。”谢雨驻足,缓缓转身,向声音发起处微微作揖。 江南武林,相传有二个异人,一曰:阴叟,二曰:损老。这二位,从绰号上就能知道不是善类,而且成名的时候已经是很老了。据说,损老、阴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哥哥叫谢飞,弟弟叫谢雨,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呱呱坠地的。阴叟、损老不仅仅是阴损过人,武功也尽走阴损的路子,极是阴险毒辣。 “哼!我当是谁,原来是你阴魂不散。谢雨!你哥哥谢飞怎么没来?”燕巢淡淡地问道。“唉!当年拜燕大侠所赐,家兄至今卧床不起,不说生不如死,却也是苦熬度日。”谢雨慢慢地拾阶而上,满面的愁苦之色。“今天可不是你寻仇的日子,这里是选举武林盟主的地方,可容不得你在此撒野。”燕巢冷冷地道。“呵呵!是啊!可是没有人告诉我,老朽不能争夺武林盟主啊!”谢雨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以为凭你的声名狼藉,也能入选武林盟主吗?”燕巢冷笑道。“嗯!这也许是老朽此生唯一的一次堂堂正正的出手了。燕大侠!请了!”谢雨干枯的面皮微微地抽搐了一下。燕巢闻言,身子蓦然向后倒飞而去,单足一点地,紧接着向左爆闪而去。“暴雨钉!”台下一片惊骇之声。“燕大侠这些年归隐山林,着实没有闲着啊!如此高明的轻功,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的。燕大侠半路出家,竟也能将轻功练至极致,当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谢雨牵了牵面皮,显得甚是惋惜。 燕巢并不答话,倏然身子一拔,贴在山壁上,如壁虎般向上疾走。三柄闪动着幽蓝色光波的半寸小刃,贴着燕巢的脚底板,“叮!”的一声,呈品字形钉在石壁上。“燕大侠的‘壁虎游身功’是愈来愈精湛了。”谢雨淡淡地一笑。忽然,燕巢如同一只大鸟般,从石壁上飞了下来,却在空中蓦地凭空折了身子,身上的宽袍猛然间鼓胀起来。“噗噗!”连声,如击败革。燕巢回旋着落下地来,一身锦袍竟是千疮百孔。“蚀骨涎!”台下有人识得,惊呼声中,竟是充满了恐惧。 “谢雨!十八年前,你兄弟联手,纵横江南,声名鹊起,却不该毁我‘吴越三杰’。燕某当年出于江湖公义,出手惩治,虽伤了谢飞,却被你逃脱。这些年,你们两人销声匿迹,本想着你们是因此而痛改前非,却不想是卧薪尝胆,以期东山再起。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燕某当给你一个了断。”燕巢双手一分,将身上的锦袍一撕两分,甩手扔下须弥台,露出一身紫色短打。 “嘿嘿!燕大侠言过其实啊!不是你当年不忍杀我兄弟,其实你也是受了很重的伤才是。不然,你怎么会躲进‘燕巢山庄’。经年不出,做了缩头乌龟。你这身出神入化的轻功,敢说不是为了应对老朽之所为吗?燕大侠!你的‘皓月神功’也已大成了吧!”谢雨脸上纵横的皱纹愈发地深刻。 “谢雨!燕某念在这些年你们没有为恶的份上。网开一面,是想给你们一个悔过的机会,留给你们一线生机。但是,以某看来,你们却没有丝毫感念上天的好生之德,反而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今番再放过你。就是对江南武林的亵渎,有损燕某‘九州大侠’之名,燕某还有何面目来此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燕巢目射寒光。慷慨陈词。“嘿嘿!老朽这把年纪,也无几日活头,能在有生之年见识燕大侠的‘皓月神功’,也不枉来世一场。”谢雨阴阴地冷笑道。 燕巢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淡黄色的明辉。愈来愈亮。此时。东来的霞光正笼罩向须弥台,霞光万道普照,交相辉映,蔚为壮观。“阴叟”的脸上,阴晴不定,心中的戒惧在眼底挥之不去。 “嗖!嗖!”一阵疾速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一丛丛各式各样的暗器,铺天盖地地扑向燕巢。燕巢不躲不闪。踏步上前,脸上的淡黄之色瞬间变成了几近透明的明黄之色。“万箭齐发!谢雨!不得不说你的暗器之功。天下间也只有‘唐门’有此功底。但是,暗器!毕竟不同于正大的武技,始终是难登大雅之堂。”燕巢一声断喝,全身蓄积的内力,瞬间迸发而出,磅礴不可一世。 “皓月当空!”谢雨骇然色变,向后急闪,两只如鸡爪般的枯手,如同蜻蜓点水般快捷无比地抓向被燕巢弹射而回的暗器。这时,他似乎有些后悔自己适才为什么要一次发出那么多的暗器,以至于自己纵有千手,也是应接不暇。燕巢看到谢雨手忙脚乱的样子,纵情而笑,一步步走向谢雨。 “啊!”谢雨毕竟不是“唐门”的一代天骄“千手玉郎”唐通天,终是没能将自己发出的暗器尽数收回,接连中的,身上四处皆有鲜血涌出。“你不敢杀我!”谢雨已是迈不动步子,一张脸难得地露出一丝潮红,看着近在咫尺的燕巢,歇斯底里地嘶声吼道。“哈哈!哈哈!谢雨!你区区萤火之光,也敢与我皓月争辉。不自量力!哼!燕某为何不敢杀你?”燕巢一招得势,尽舒十八年来胸中的愤懑,肆意地大笑。“嘿嘿!因为老朽不小心捉到了一只燕子。”谢雨身子几乎站立不住,却阴恻恻地阴笑道。 “你你说什么?”燕巢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全身的寒毛顿时根根倒竖。“哦!燕某知道了。谢飞并没有卧床不起,你们这是分头行事,乘着‘燕巢山庄’十五寨倾巢而出极度空虚之际,潜入‘燕巢山庄’,劫持了燕某的爱女。”燕巢双血红,死死地盯着谢雨的灰眸。“嘿嘿!老朽老矣!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娘陪葬,却也值了。”谢雨慢慢地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身子,一副小人得志之态。 “爹爹!我在这里!”一个异常娇脆的稚音蓦然在千人无声的沉寂中乍响。燕巢如闻纶音,圆睁的双眸中分明蕴满了泪水,他极目向声响处望去,只见从山下如乳燕归巢般地飞来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身嫩黄的裙衫,在晚霞中是那样的动人心魂。愿齐禅师和燕氏十五子皆是欢声而起,蜂拥而去。 “燕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难道你就没有王法吗?”谢雨心中一惊尤甚,却仍是心存侥幸。“谢雨!你是老糊涂了,这里是大宋,不是吴越。况且,即使在吴越,以我燕某护国大将军的头衔,杀你如宰鸡子。在吴越,燕某先斩后奏,寻常事耳!难不成,三弟还会怪责于燕某不成。”燕巢眼中杀机顿现。“慢!你难道不想知道老朽此行的原因吗?”谢雨忽然哑声道。 “什么?”燕巢一怔,眼里满是探究。谢雨慢慢转头看向身后,老眼骤然睁大,他看到了随在燕子身后突兀出现的两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啊!原来是这样啊!临老临老,居然利欲熏心,难道不是自己寻来的取死之道吗?”谢雨眼神瞬间黯淡。“燕某本无意杀你,只想废了你的武功也就是了。可是,你却触及了燕某的逆鳞,实不可恕也!谢雨!你,去死吧!”燕巢微微摇头,却没有丝毫怜悯,举起巨灵般的手掌,在谢雨干枯的头顶,轻轻一抹。谢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此一命呜呼。场中千人欢呼,竟无一人觉得燕巢做的不对,竞相抚掌称善。 “爹爹!”燕子飞身上了须弥台,一头扑进燕巢温暖的怀中。“燕儿!是爹爹不好,让你如此的担惊受怕。”燕巢一脸的溺爱,伸手在燕子的青丝上轻轻地拂过。“爹爹!是燕儿不好,总是让您担心。”燕子在燕巢怀中抬起明媚的笑脸。“燕儿!爹爹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许任何人伤害到你。爹爹对天发誓,若有人再敢觊觎我儿,犹如谢雨下场,无死不休!”燕巢眼中柔情无限,语中却是杀机凛然。 ------------ 第二十节 人算天算 “燕巢谢过朱大侠、陈大侠!”燕巢带着燕子来到“白鹿洞”众人之前,对着朱弼和陈贶,长长一揖到地。【阅读机缘巧合而已!燕大侠客气了。”朱弼手捻长髯,呵呵一笑。陈贶却是淡然地微微还了一礼,却不说话,一双精眸闪闪发亮。“不知元凶谢飞何在?”燕巢忽地肃然问道。“已然伏诛。”陈贶蚕眉微微一挑,嘴角一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是吗?”燕巢左手环住燕子的削肩,似有所思。“燕大侠!你难道还信不过我的两位师兄吗?”欧阳栻笑道。“那倒不是!燕某告辞!”燕巢毅然辞别。 “燕巢的‘皓月神功’是真的练成了。”欧阳栻望着燕巢的背影,脸上堆起的笑容刹时收敛,一抹忧色浮现在眼底眉梢。“小师弟!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何必强求呢?”朱弼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小师弟!为了‘白鹿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颜家主也说了,事可为则为之,事若不可为,也无须勉强。天下思定久矣,此乃天意,非人之过也!”陈贶蹙眉道。 “多谢二位师兄教诲!这次有劳二位师兄了。”欧阳栻长揖道。“呵呵!举手之劳,自家兄弟,何必见外。”朱弼素来生性豁达,爽朗地笑道。“小师弟!据说谢飞和谢雨共同收了一个传人,雪藏至今,却是始终未见出世。此番杀了谢飞,不知可曾留下隐患?”陈贶略微沉吟道。“师兄不必担心!‘阴叟’、‘损老’都已死了。这件事就此终结,无须再提。”欧阳栻神色一凛,断然道。 “各位英雄好汉!既然无人再挑战备选人。今日的比武到此结束。明日,将进入第二轮,也就是备选人之间的比试。鉴于愿齐禅师、慕容三侠、邵女侠和铁衣八老的退出,剩下的只有七人,经与二陈祖磋商,将以抽签的方式进行捉对,一人轮空。直接进入第三轮。请欧阳山主、燕大侠、耶律大侠、吴大侠、陈女侠、武大侠和萧大侠上台抽签,各安天命!”吴能言肃立恭迎众人上台。 “嘿嘿!没曾想某家的运道如此之好。”耶律青云拿到“空”字签,不由展颜一笑。欧阳栻看着手中的“贰”字签。再看向萧蓝若手中的“贰”字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天意弄人,竟至如斯。武枭瘦长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任谁见了吴间道的拳法。都不会轻松的。陈玑虽然岁数不小。但是一张瓜子脸却是显得很是精巧,此时小小的脸上,充满了懊丧,对阵暴戾而强横的燕巢,胜算寥寥啊! “唉!人算不如天算啊!”欧阳栻颓然地坐在椅中,微微闭上了双眼。在他看来,此次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只要是避开了萧蓝若和燕巢。即是唾手可得。可是,仅仅到了第二轮。就让他遇到了萧蓝若,他的运气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呢!“是啊!愚蠢的上官鹤,竟然将邵艳青打成重伤,不能再战。愿齐禅师和慕容三侠的退出,本是意料中事,可这‘铁衣八老’竟然会在第二轮就全体退出。这破局之招,端的是狠辣老道,莫非是那林仁肇在暗中作祟?”陈贶黑着脸道。“不会是林府尹!林府尹虽然力挺萧蓝若强取盟主之位,但是却也曾明言,若是萧蓝若不成,由欧阳入选,当是不二的选择。”欧阳栻微微摇头。 “是啊!林仁肇再怎么说,也是我南唐人,怎会眼睁睁看着武林盟主之位,落入他人之手。”朱弼笑呵呵地道。“小师弟!萧蓝若武功再高,却也应当有限。若是你仍是不敌,那就不作他想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令盟主之位外流,克制燕巢,应是当务之急。”陈贶看着欧阳栻阴沉的面孔,沉声道。“嗯!是这个理,吴越一向以中原之主马首是瞻,盟主之位落入吴越,无疑是将江南武林拱手相让。若是到了那时,恐怕我们都将成为江南的千古罪人。”朱弼一改笑呵呵的模样,肃然道。 “这还真是有意思呢!欧阳栻千方百计地想避开萧蓝若,却在第二轮就碰面了。耶律青云想替萧蓝若扫清路障,却意外地轮空了。武枭和吴间道做为欧阳栻的急先锋,却来了个自相残杀。二弟自‘皓月神功’大成之后,急欲印证武功,却对上了实力最弱的陈玑。如此一来,某些人的如意算盘却是全盘落空了呢!”愿齐禅师微笑道。“这‘铁衣门’的一招釜底抽薪,当真是出神入化啊!”燕巢微微喟叹道。 “以‘铁衣八老’之能,应当没有如此的深谋远虑。‘铁衣门’自‘铁衣老祖’和‘铁衣二使’相继过世之后,门中事务一向是由八人共同执掌,不分彼此,难不成还有高人坐镇不成?”愿齐禅师不禁问道。“大哥!你说会不会是‘铁衣老祖’的那个关门弟子呢?”燕巢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呵呵!据说那个孩子不过十来岁,哪里就有这般的城府心机,难不成是个妖孽?再说了,那个孩子现下也是在给‘铁衣老祖’服丧,深居简出,向不过问门中事务。”愿齐禅师淡淡地一笑。“也是!”燕巢自嘲地笑道。 “大伯!爹爹!快来喝‘西湖莲子羹’。”愿齐禅师与燕巢在“飘渺阁”的顶层阁楼里相向而坐,品茶论事,忽听一声娇音,只见燕子双手各端一碗,飞奔上楼。“呵呵!二弟啊!燕儿再过几年,这轻功可就要超过你了。”愿齐禅师微笑着望了一眼轻盈的燕子。“可不是嘛!燕儿这孩子的骨骼异于常人,很是奇特。我十几年的寒暑之功,竟然抵不上她三月所学,这不会是因我身子蠢重的原因吧!”燕巢看着燕子欢快的身影,满眼的慈爱。“练武若是因材施教。自可事半功倍。”愿齐禅师一生无后,爱屋及乌。 “二弟!‘阴叟’、‘损老’和你十八年前的恩怨,知道的可没有几人。”愿齐禅师沉吟道。“爹爹!那个皮包骨头的老头一步一咳嗽。可手上的功夫真是了不得。其实,他是抓不到我的,可是他抓到了十三嫂要挟我,我只有让他抓我了。”燕子有些不忿地道。“爹爹知道燕儿仁义呢!哦!对了!你将离开‘燕巢山庄’遇到‘白鹿洞’两位耆老的经过再向大伯说一遍。”燕巢用汤勺慢慢调着羹汤说道。 “我们离开寨子后,那老头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是要将我带到一个指定的地方。我们在路上走了好几天,却在半道上遇上了‘白鹿洞’的两位爷爷。当时。我明显觉得老头似乎很是意外。老头却并没有闪避,而是提着我迎了上去,到了二位爷爷的身边。老头就将我放了下来,我一得自由理所当然地就是逃跑了。待我跑出老远了,就听后面两位爷爷大声地唤我,说道:小姑娘别跑了。恶人已然伏诛了。于是。我就停了下来,果然看到有人将一动不动的老头,抬到路边的树林里,挖坑掩埋。两位爷爷紧赶慢赶地追上来,气喘吁吁的,站在不远处。陈爷爷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被这‘损老’谢飞所抓?我说:我叫燕子!我爹爹是燕巢。朱爷爷面露喜色地说道:我们是庐山‘白鹿洞’的,我叫朱弼!他是我师弟陈贶。我们正好要去丹崖山,不如就带你去见你爹爹吧!我一听自然是大喜过望。这就随他们到了这里。”燕子叽叽咋咋地边说边比划道。 “若说是偶遇,也算不上有太大的破绽。若说是有意为之。捉了燕儿,正好打中二弟的软肋,以燕儿的性命相要挟,当可逼迫你退出争夺武林盟主。最不济,也可透些消息给你,使你分身乏术,不得已自行退出。可是,欧阳栻却选择了杀死谢飞来交好与你,恐怕是昨日见识了萧蓝若的武功,有些不自信罢了,所存的心思也无非是欲使二弟与萧蓝若争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以便坐收渔翁之利。”愿齐禅师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见地。“这么说,那吴能言并非是欧阳栻的幕宾。”燕巢展颜道。 “据说吴能言南下是应林仁肇之邀,其后一直追随着欧阳栻,筹措武林大会的事宜。吴能言应当是林仁肇的人,所行应当是遵从了林仁肇的指点。”愿齐禅师说道。“如果是林仁肇在幕后行事,那么最终只能是我和萧蓝若一决胜负。”燕巢笃定地道。“呵呵!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般了。”愿齐禅师笑道。 “什么?吴能言死了!”萧蓝若忽地站起身来,惊诧莫名。“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在何处?死于何人之手?”耶律青云微微蹙起了眉头,接连问道。“帮主!你这一口气是不是问的太多了?”郑无烟翻了一眼耶律青云,嗔怪道。“莫丽丝!给无烟倒杯茶。”萧蓝若心知有异,缓和了一下气氛。“还是莫姑娘最好!谢谢!”郑无烟接过茶盅,笑眯眯地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莫丽丝,似有意似无意地瞟了一眼一脸黑色的耶律青云。只要是耶律青云过来,萧蓝若总是让莫丽丝在旁侍奉,但莫丽丝却从不稍假颜色,令耶律青云甚是难堪,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地过来,哪怕是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今日飧食之后,吴能言被人发现死在西城清水坊的青lou‘红杏院’内,身边只有一位该院的头牌歌姬小红吟。最先赶到的是住在西城‘春晓苑’的‘八拳门’掌门吴间道,随后二陈祖和‘白鹿洞’的欧阳山主一同赶到。据说事发前,欧阳山主是和二陈祖在一起商议明日的大会事宜。欧阳山主在得到噩耗之时,立刻命人知会了冯知州。官府的仵作得出的结果是,吴能言死于被人投毒,做为当事人的小红吟已被冯知州带回衙门,至今尚无结论。欧阳山主放出话来,只要官府一有消息,定当立即知会群雄得知,绝不藏私。”郑无烟说到这,左右看看师兄弟二人,眨了一下眼睛。 “今日抽签的结果将有变故。”耶律青云冷冷地道。“哦!师兄如此笃定?”萧蓝若望着耶律青云阴霾的脸色问道。“不过也没有什么,既然是争夺武林盟主,明日和谁对决都是一样。”耶律青云微微哂笑道。“呵呵!师兄倒是成竹在胸呢!”萧蓝若展颜一笑。“吴能言之死,就是死在今日的签上。不过!以什么缘由来推翻这已定的抽签结果,倒是令人颇费思量呢!”耶律青云沉吟道。 正在这时,有人求见郑无烟。郑无烟莞尔一笑,告罪一声出去。不大一刻,即再度回到屋中。 “帮主真是无愧‘飞狐’之称,今日的抽签结果,恐怕是真的会被推翻了。刚刚传来消息,官府从吴能言的屋中,取出一坛瓜子金。”郑无烟笑吟吟地望着耶律青云,满心的钦服。“果然是妙招!以被人所贿为由,的确是高明。若果是选拔的过程存在不公允,没有理由再采用此次抽签的结果。吴能言是林前辈指派的人,死的如此不明不白,不知欧阳栻可曾想好怎样向林前辈交代。”耶律青云一笑起身,在屋中轻轻地踱了几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莫丽丝眼神飘忽,心中却是微微一动。(未完待续。。。) ------------ 第二十一节 幕后黑手 “启禀萧大侠!门外有人求见!”门外传来欧祥麟的声音。“哦!吴能言死了,不去处理这桩棘手的事情,却来见我,不知何事?”萧蓝若略微一怔。“嘿嘿!蓝若!你见客吧!今日恐怕是不会消停了,我们告退。”耶律青云说走就走,携郑无烟出门而去。莫丽丝望着耶律青云的背影,欲言又止。 “王兄!怎么是你?”萧蓝若命莫丽丝打开房门,进来的却是久未谋面的王老实。“萧大侠!好久不见!”王老实一身白衣,长长一揖。“王兄怎么会在此地?”萧蓝若将王老实让进屋来,分宾主落座,端起莫丽丝新沏的茶轻轻嘬了一口。“萧大侠!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王老实将莫丽丝递到手上的茶盅放到几上说道。“哦!王兄此来,所为何事?”萧蓝若淡然一笑,问道。 “萧大侠!我是为小红吟之事而来。”王老实看到萧蓝若眼中的疑惑,略一沉吟。“其实,这家‘红杏院’是我和舍妹经营的。”王老实禁不住萧蓝若锐利的眼神,终是说道。“十三年前,家父死于商州任上,我和舍妹将父亲和两位兄长的遗骸送回相州故里安葬后,就来到登州投靠亲戚。这家‘红杏院’是他素所经营之地,我和舍妹这些年就帮他教习院里的姑娘,小红吟是我和舍妹亲传的弟子,我和舍妹对她都寄予厚望,我们的后半就指望她了。”王老实面显凄然之色。 “人常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萧某当年得闻贵兄妹一展歌喉,至今仍是回味无穷,能得‘乐圣歌后’亲睐,这个女子可不一般啊!”萧蓝若微微一笑。“萧大侠谬赞!区区雕虫小技,实是难登大雅之堂,如今不过混口饭吃而已。”王老实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一股怀才不遇,郁郁寡欢之情。溢于言表。 “王兄!你是想萧某将那姑娘从官府里搭救出来。且不说吴能言之死是否真是她所为,就算不是她做的,嫌疑总是有的,她也脱不了干系。萧某所能做的唯有莫使她被屈打成招。”萧蓝若坦然道。“是这样啊!那么萧大侠你能先将舍妹搭救出来吗?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因是‘红杏院’的老鸨才被牵连进去的。”王老实一脸的苦相。“哦!令妹现在知州衙门?”萧蓝若微微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那冯知州我也是素识的,舍妹他也认识,可不知为何突然如此强项,丝毫不顾及平日的脸面。”王老实禁不住微微叹息。“此事干系到江湖,所涉皆是武林中人,稍有不慎,必是血雨腥风。但愿你们真的没有牵涉其中,否则恐是难以全身而退。”萧蓝若看着王老实已然星斑的双鬓,柔声道。想起当年王老实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萧蓝若心中升起一丝悲凉。 “萧大侠!这事真的与我们不相干。这些年,我们兄妹本分地做人,谨慎地做事,只想平平静静地走完余。江湖之远。庙堂之高,早已是过眼烟云。没想到躲到这僻远之地,仍是遭此无妄之灾,老天爷这是要将我王家赶尽杀绝啊!”王老实凄然地道。“王兄!你先回去,我现在就去见一见冯知州,尽量将令妹和小红吟带回来。”萧蓝若说罢,端起桌上的茶盅。王老实见此。叹息一声,告辞而去。 “冯知州!江湖事,江湖了。以萧某看来,做为一方父母,保境安民才是正道。若是只因一个交代而牵连无辜,草菅人命。亦非知州大人所乐见。此事或许有些蹊跷,但与这二人实无干系,没来由让她们无辜地成为某些法外之人的替罪羔羊,还请知州大人明察。”萧蓝若看到捕快将王美丽和小红吟带到堂上,除了脸色有些难看。所幸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由心中舒了一口气。“萧大侠!既然有你担保,冯某立即放人。其实,冯某也知道小小一个青楼也不致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萧大侠你也知道,这些江湖中人的所作所为,向来是随性而为,无法无天,冯某也是无可奈何啊!”冯俨正自焦头烂额,得知萧蓝若的意图,毫不迟疑地应允下来。萧蓝若此举,真是解了冯俨的燃眉之急,心中对萧蓝若好相敬。 “萧大侠!美丽在此多谢了!”王美丽与小红吟对着萧蓝若盈盈一拜。“无须多礼!你家兄长甚是担忧二位,你们速速回去吧!”萧蓝若拱拱手,温言道。“大恩不言谢!若是萧大侠将来能用得上我兄妹的地方,定当赴汤蹈火!”王美丽素来巾帼不让须眉,胸有经纶,也不做作,携小红吟洒然而去。小红吟为萧蓝若英武的面容和昂藏的气质所夺,倒是一步三回头,惹得莫丽丝不由地蹙眉。[江湖小人] 首发 江湖小人21 “蓝若啊!这件事始终是要有人承担后果的。”欧阳栻看着萧蓝若淡定的神情,心中阵阵无力。“是啊!后果肯定是要有人承担。欧阳前辈!难道为了推卸就能殃及无辜吗?这难道就是侠义道所为吗?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谁在作祟,你难道不想知道吗?若是逼迫官府随意地找个人,糊里糊涂地一杀了之就没事了吗?那你我岂不枉称侠义吗?”萧蓝若对于夜访的欧阳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么以蓝若的意思当如何追究此事呢?如今比武正当关键之际,数千的英雄豪杰拭目以待,难不成就此草草收场吗?那你我这些江南武林人士,岂不成了天下的笑柄?”欧阳栻心中煎熬。“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事。”萧蓝若忽地一笑道。“哦!蓝若此话怎讲?”欧阳栻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比武照常进行,查找真凶就是这未来的武林盟主所要做的第一件事。”萧蓝若温煦地笑道。“好!既然做了武林盟主,此事正是义不容辞。”欧阳栻拍案而起。“只要查到真凶,虽远必诛!”萧蓝若冷冷地道。 夜深了,秋月如洗。秋风吹过,掀起满地的秋叶,在街市里坊间走街串巷,隐隐地透着一股肃杀的秋意。这时,却有两个人慢慢地在秋夜中行走着,脚下踩着秋叶。发出阵阵“沙沙”的声音。 “师伯!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萧小人看着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心底有一丝凉意。“你说欧阳栻会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杀了吴能言?”耶律青云微微浅笑。“现下就算不是他所为,他也是洗脱不了嫌疑的。”萧小人侧头看着耶律青云脸上浮起的高深莫测的笑容,无奈地道。“是啊!所以这件事一定不是他做的。”耶律青云深邃的眼光。望向前面不远处黑郁郁的一片民房。“哦!那就是有人栽赃陷害了,这个人会是谁呢?”萧小人随着耶律青云的步伐,一步步,边走边思索着。 “快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耶律青云忽地停下了脚步,看着萧小人。“出来吧!别总跟着我们了,也不怕走丢了。”萧小人转身说道。“啊!原来你们走的这么慢,是怕我跟丢了。”街角的暗处一个人甚是尴尬地现出身影。“老十七!大晚上的你不去睡觉,出来道。“耶律前辈!胡乱有礼了。”胡乱一揖到地,一丝不苟。“走吧!既然好奇,就一起去看看吧!”耶律青云淡淡地道。 萧小人和胡乱一左一右随着耶律青云亦步亦趋。秋夜微凉,萧小人和胡乱想着即将知的事情,都是微微地有些激动,不但不觉得冷,反倒是有一丝燥热。三人避开里坊守更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一间颇为壮观的屋宇之前,朱红的宅门镶嵌着碗大的铜钉,在月色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晕,显得有些阴森。 “啪啪啪!”耶律青云敲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里传出老远,显得格外的突兀。“啪啪啪!”停了半晌,耶律青云再度敲响了大门。萧小人和胡乱互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讶异。 “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为什么不走角门?真是的。”随着门枢“吱吱”的响声,大门徐徐打开,一个门房缩着脖子探出头来。“咦!你们是谁?”门房唬了一跳,本能地欲将大门关合。“慢!”耶律青云手臂轻抬,扶在门上,那门就无论如何都推不动了。尽管门房用尽了气力。 “呵呵!故人来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萧小人耳边响起,萧小人蓦然抬眼向门内天井处望去,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一人轻袍缓带,细眉狭目。正自笑吟吟地缓步走出,可不正是开封府尹赵光义还有何人?赵光义身后,除了四大护卫,居然还有数人,肃然而立。 “萧兄弟!天涯何处不逢君啊!”赵光义临到门首,紧走两步,拉开大门,无视耶律青云的存在,却是伸手拉住了萧小人的手臂。“赵王爷!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萧小人脸上露出明悟的神情。“哦!这位小兄弟是......”赵光义神色一凝,看向胡乱。“小可胡乱!古月胡,舌勾乱。见过赵王爷!”胡乱长长一揖,眉宇间不卑不亢。“原来是‘胡记钱庄’的少东家,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赵光义看着胡乱五官端正的脸庞,禁不止赞道。“来来来!快快请进!”赵光义一手拉着萧小人,一手拉着胡乱,走过天井,一直来到灯烛通明的正堂。耶律青云微微摇头,怎么都觉得赵光义太是虚情假意。 “耶律大侠!你竟然能找到这里,‘飞狐’之称,名符其实啊!”赵光义命人上了茶,微眯狭目看着泰然自若的耶律青云说道。“嘿嘿!所谓惺惺相惜,也不过如此。区区一个蓬莱弹丸之地,怎能比得上东京汴梁之广袤。”耶律青云揶揄道。“呵呵!”赵光义一笑。“嘿嘿!”耶律青云接着也是一笑。“哈哈!哈哈!”两人心照不宣地放声大笑,却也显得其乐融融。萧小人轻声叹息,微微摇头。 “赵王爷!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暗中差人找了吴能言之后,不过三个时辰他就死了,可是王爷所为?”耶律青云面上挂着笑容,声音却是异常清冷。“何以见得?”赵光义不动神色,缓缓端起桌上的茶盅。“你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吗?”耶律青云目光咄咄地看着赵光义。“本王不是应当比你更早知道吴能言的死讯吗?”赵光义轻轻嘬了一口茶水,慢慢将茶盅放在桌上道。“哦!某家倒是忘了,这里是宋境,吴能言也是宋人。”耶律青云淡淡一笑。“本王知道你懂的。”赵光义微然一笑。“不过!听说吴能言是死于中毒,可不是一般人所能为之的。吴能言在‘红杏院’吃花酒,冯知州却告诉本王,‘红杏院’里的任何吃食、酒水中都没有毒,那他是怎么中的毒呢?”赵光义脸上露出思索的模样。 “赵王爷!某家记得‘楚王’孟昶死前,倒是在宫中饮宴回来的。若是某家所思不差,这酒虽是无毒无害,却是一个药引。吴能言何德何能,居然能享受到一国之君的待遇,死而无憾啊!”耶律青云一语惊人。赵光义面色一变,看着耶律青云说不出话来,却是一脸的恍然大悟之状。 ------------ 第二十二节 夙愿宿命 “赵王爷!若说此事与你无关,某家却是不信。”耶律青云看着赵光义瞬息万变的神情道。“耶律兄此言是不是有些武断了,本王是来观礼的,又不是来杀人的。”赵光义旋即肃容道。“某家记得王爷的护卫王承恩的兄长好像就在宫中,而且还是宫中第一高手。哈哈!哈哈!这原本就是你大宋官府自家的事情,某家确是有越俎代庖之嫌了。某家不过说说而已,王爷不必当真。”耶律青云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赵光义精彩纷呈的脸色,忽然仰天大笑。“你......”赵光义狭目微眯,为之气结。 “王爷!耶律青云智慧过人,不得不防啊!”赵光义送走耶律青云三人后,急不可待地召唤王承恩前来书房。“你去见吴能言之时,可与耶律青云朝过相?”赵光义并没有看着肃立在身前的王承恩,而是目光深邃地望着对面的书架问道。“没有!属下确定没有。”王承恩略微思索了片刻,笃定地道。“嘿嘿!耶律青云!原来你是诈我的,本王这是着了你的道了。定是契丹‘凌云阁’的细作察知了本王的行踪,耶律青云顺理成章地推敲到本王的头上。耶律青云!你真是好手段啊!”赵光义收回目光,轻声一叹。 蓬莱丹崖山,须弥台。 “各位英雄好汉!无论最后是谁荣任了武林盟主,都将对此事追究到底,绝不姑息!但是,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也不排除有人杀人灭口的可能。因此,昨日抽签的结果当是不可取的。今日,就由二陈祖重新进行抽签,以示公平。有请二陈祖上台,主持抽签仪式。”欧阳栻对着台下的二陈祖,一揖到地。 陈曙面色沉肃,手中拿着竹筒。看着七人取走各自抽得的竹签。陈抟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对着每一个抽签的人,都是微微点头。“啊!怎么会是这样?”欧阳栻抽到“贰”字签后,本是心中暗喜。两次抽得的签号一样。这已经是极其难得了。可是,更巧的是萧蓝若居然也是拿到了“贰”字签。二陈祖互视一眼,看着欧阳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相顾莞尔。 “各位英雄!抽签结果已然有了。本轮的比武,分别是耶律青云对武枭,欧阳栻对萧蓝若,燕巢对吴间道,陈玑女侠轮空。请问在场有没有人还有异义,若没有,将照此进行。”陈抟老祖朗声道。 “耶律大侠!武枭讨教!”精瘦矮小的武枭。站在台上,蜡黄而阴鸷的脸上,神情冰冷,给人的感觉只有一种压抑的强悍,丝毫不显弱小。“武大侠号称‘南霸天’。那就是南天一霸了。不知令师‘南天一柱’潘崇彻有没有什么想法?”耶律青云淡淡一笑问道。“世人都说‘飞狐’耶律青云不仅武功盖世,而且智计超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武枭不屑地说道。“看来武大侠是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啰!”耶律青云似乎并不急于交手,而是很有耐心地与武枭巧言周旋。“耶律大侠!武某是来比武的,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你究竟是打还是不打?”武枭语气中充满了暴躁之息。 “打!为什么不打?武大侠!看招!”耶律青云脚步轻移,一招“鱼游”闪身出现在武枭的左侧。武枭吃了一惊。左肩一动,右手一招“顺风斩”砍向耶律青云。耶律青云轻声一笑,一招“虾弹”,接着就是一招“蛙跳”,瞬间出现在武枭的右侧。武枭一招空出,右肩一动。左手暴探而出,一招“翻江斩”劈向耶律青云的面门,当真是凶猛而强悍。“功夫不错啊!”耶律青云一个“鹞翻”回到原点。 武枭的武功家数传自潘崇彻的“南天斩”,武林中称之为“斩立决”,手上的功夫劈石开山。端的是厉害非常。既然号称是“斩立决”,走的自然是纯粹刚猛的路道,碰着死,挨上亡。武枭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因为这门功夫和他火爆的脾性甚是相合,人随武功,武功从人,已然到了水乳交融之境。[江湖小人] 首发 江湖小人22 耶律青云一退再进,一招“龙腾”,“凤舞”而下,“熊掌”自上而下,拍向武枭。“来得好!”武枭一声怪叫,双手擎天,“逆水斩”砍向从天而降的耶律青云。“嘭!”的一声,两人一合即分。武枭身子虽然瘦小,却是稳重如山,只是向后退了半步。耶律青云一击不中,倒飞空中,一招“鹞翻”,接着就是“雀旋”而回,“豹扑”直击而下。武枭面色紫气忽现,双手一错,“乱花斩”使得令人眼花缭乱。 “这耶律青云真是了得啊!竟是脚不沾地,一次又一次地凌空扑下。喂!若是换了你,你能接下几次?”一人问身边的友人道。“你笑话我啊!不过!依我看耶律青云虽强,这武枭却也不弱呢!你没看武枭将那耶律青云反击的一次比一次高吗?”那人望着台上一上一下的争斗,目不转睛。“这你错了!耶律青云这是借助着武枭的力量,反弹的越高,下击的力量就越大。”先前之人眼光却也不差。 武枭的脸色愈来愈是难看,双手、双臂都有种酸胀无力的感觉。耶律青云在空中手脚并用,俯冲之力一次强似一次,而且极尽变化之能事,东南西北,竟是幻化无方。武枭始终处于耶律青云的俯冲攻击之下,始终处于被动防守之中,却是不能主动出击,心中之憋屈,难以尽言,却是不得不仰着头,转着身子,迎接耶律青云一波又一波的强势攻击。耶律青云在空中翻转如意,身形动作花哨的令人眼晕。 “呔!耶律青云!有种下来与某一战。”武枭蓄势对空一击,却只触到耶律青云的脚底,气息为之一滞,直欲吐血,狂吼一声。“哈哈!哈哈!武枭!某来也!”耶律青云放声大笑,如同大鹏展翅一般,“雁翔”划过武枭头顶,一招“蛇缠”盘向武枭的身体,“猴抓”袭到武枭的喉头。武枭没曾想到耶律青云说来就来。一口真气尚未回转,当此杀招,双手被耶律青云的“蛇缠”封在外门,眼见着已是无力回天。 武枭脸上显出一丝决绝。蓦然双手环向耶律青云的腰间,将全身的内力聚于双手,正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杀招“碾磨斩”。耶律青云蓦地身子一坠,电光石火间,身如游鱼,霎时避开了武枭的双手,一招“狸滚”,已是绕到了武枭的身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武枭双掌相合,却觉后背如被雷击。身子向前扑去。耶律青云一招“兔蹬”得手,“鱼跃”而起,“鱼游”向前,双掌倏然按在将倒欲倒的武枭后心大穴之上。武枭单掌撑地,心如死灰。后心传来一阵灼热的气浪,却是一触即收。 “某家可是胜了?”耶律青云声音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武枭输了!”武枭强撑着的一口真气顿时涣散,手臂一软,扑向地面。耶律青云手掌变推为抓,“猫爪”将武枭提起,使其直立而起,不致跌破面皮。当众出丑。“耶律大侠仁义!”武枭立住身子,缓缓转身道。“多谢承让!”耶律青云抱拳朗声道。“耶律大侠武功盖世,武枭甘拜下风!”武枭深吸一口气,对着耶律青云深深地一揖到地。 “蓝若!我与令岳交情莫逆,原本不该阻你之路。但是,所谓英雄多磨砺。你只当是欧阳是你的一块试金石就是了。”欧阳栻脸色红润,气定神闲,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失一代宗师的风范。“欧阳山主客气了,蓝若深以能与‘白鹿洞’绝学切磋为荣。更是以能与欧阳山主这样的前辈高人过招为荣。所谓学无止境,请欧阳山主多多指点。”萧蓝若蓝衫飘飘,神形俊雅,长长一揖。 萧蓝若脚下不丁不八,一手虚抚袍袖,一手前递,做个请手势。欧阳栻满头白发无风自动,须眉皆张,不怒而威。萧蓝若脚下一动,虚拍一掌,身子前倾,单足虚点地面,手肘向前虚撞。欧阳栻微微点头,萧蓝若这是使了三招虚招。武林中晚辈与前辈过招,前辈都须让晚辈三招。投桃报李,晚辈这三招一般都不会发力,这是象征性地出招,以示敬意。 欧阳栻手臂一抬,掌上蓄力,隐隐然似乎有风雷之音,正是“白鹿洞”绝学“风雷掌”,当年“白鹿洞”大弟子稽棠琰就是凭借着这套掌法而蜚声武林,被江湖誉为“风雷神君”。“小师弟的‘风雷掌’这些年竟是精进如斯了。”朱弼在“白鹿洞”二代弟子中素以“风雷掌”著称,仅从其弟子“风雷神君”稽棠琰就可见一斑。“是啊!小师弟的确比你我勤勉,可是贪多嚼不烂啊!这于他不知是祸是福。”陈贶微微皱眉说道。“我门中二十七绝技,皆是颜氏族人十余人经由数年锤炼而成,若非资质逆天,何人能尽学皆精?小师弟有些激进了。”朱弼轻声叹息道。 须弥台上,欧阳栻大袖飘飘,尽展所学,“风雷掌”使出不到三招,就是“乾坤拳”,“乾坤拳”使出十余招后,欧阳栻武功再变,忽然变得沉滞缓重,举手投足,举轻若重。萧蓝若初时并未在意,“萧氏擒拿手”使发开来,变幻无穷,却是在不经意间,碰上了欧阳栻的手肘,只觉一股强悍的巨力,瞬时奔涌而至,沛不可挡。萧蓝若心下一惊,“四象般若功”随意而动,刹时涌遍全身。欧阳栻面露微笑,招式再度转化,脚下轻盈如燕,出手飘忽不定,极尽潇洒。 “小师弟居然能将‘重钟功’和‘逍遥功’糅合在一起,当真是闻所未闻啊!”朱弼大摇其头。“小师弟如此使法,想要以此建功,却是有些难度。武功贵精不贵多,想要以繁复取胜,难啊!”陈贶愈看愈是心惊,嘴上虽是这般说,心中却是对欧阳栻的博才多学,叹为观止。 欧阳栻自来以“白鹿洞”中兴为己任,一夙愿不仅仅是江南一隅之地,而是欲使“白鹿洞”成为天下文武之国学楷模,千古留名。颜氏素来不喜张扬,但经不住欧阳栻的软缠硬磨,终是对其所为听之任之。欧阳栻极力推动江南武林盟主的选举,欲矫借林仁肇江南屏障的声誉而一举拿下这个令人垂涎的武林至尊之位。可是不曾想到的是,当他将这个主意说与林仁肇之后,林仁肇却并不看好于他,而是属意自己的乘龙快婿萧蓝若。欧阳栻知道林仁肇是欲整合江南武林以为其用,说到私心,人皆有之。 欧阳栻这些年除了精研武学外,几乎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琢磨江南武林人士的轶事上,甚至于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林仁肇之所以允许欧阳栻在萧蓝若失手之后,入主武林盟主之位,也是因为欧阳栻的这番苦心孤诣。在欧阳栻看来,真正的对手只有萧蓝若,而燕巢却不曾入得他的法眼。可是,欧阳栻千机算尽,却是始终逃不脱对阵萧蓝若的宿命,他只有拼死一搏了。 ------------ 第二十三节 惊天炸雷 欧阳栻白须飘飘,衣袂带风,尽展所学,半柱香的时辰,竟是施展了二十余种“白鹿洞”绝学,令人叹为观止。萧蓝若仅以“萧氏擒拿手”见招拆招,并不急于抢攻,整个人显得圆转如意,无论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极尽潇洒。两人在台上,直如两只翩翩的蝶舞,煞是好看。 “师弟这般打法恐是不行啊!一味地避让,如何才能取得先机。”耶律青云皱着眉头道。“爹爹是名符其实的君子,自然不会像师伯那般强横霸道。”萧小小粉嫩的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你这个丫头为什么总是这样待我。”耶律青云翻个白眼,无奈地道。“谁让你劫持小人,让我足足地担心了二年。”萧小小嘟着红唇,心犹不甘地道。“咯咯!”莫丽丝和郑无烟听着二人拌嘴,皆是忍不住掩嘴而笑。胡乱和欧祥麟站在他们的身后,却是不敢如此放肆。耶律青云凶名在外,可不是个善主儿。 自萧小人回到苏州家中,萧小小就没有给过耶律青云一天好脸色,即使是林云素和萧蓝若再三地叮嘱亦是无济于事。话说了,耶律青云还真是喜欢萧小小,虽明知萧小小不喜自己,仍是时不时地令人给萧小小稍些胭脂水粉、香料绸缎之类的东西。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林云素和莫丽丝的一份。 “师伯!欧阳山主的武功似乎并不弱于爹爹,爹爹稳扎稳打,却也不算为过呀!”萧小人急忙顾左右而言他。“你爹的武功是隐而不露,他的‘四象般若功’哪里就是和风细雨了,真要是使出来,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比武,何以不速战速决。”耶律青云不满地道。“呵呵!师伯!稍安勿躁!好戏还没有开场呢!”萧小人忽然狡黠地一笑。“哦!”耶律青云突然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 铁衣八老、青云帮、九华山诸僧尼、杨氏姐妹等众人皆是一脸肃容地观看着台上的龙争虎斗,竟无一人有暇注意到萧小人话语中隐含的玄机。萧小小侧目望了一眼萧小人。欲言又止。 “萧大侠!燕某候汝泰山封顶。决胜天下。”燕巢忽然扬气开声,直如滚滚惊雷。响彻山林。欧阳栻乍闻此言,心头骤然一惊。萧蓝若眉峰一挑,一股夺人的气势泊泊然散逸而出,蓦然强盛。耶律青云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始终悬着的心情为之一松。陈抟和陈曙忽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惊艳。 “看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三花聚顶’。”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骇异的惊叹。“三花聚顶”是内功练至巅峰,使气凝聚于“天宫”,也就是俗称的“泥丸宫”,而成的实质性气体,透体而出的表象。 所谓“三花”,即人、地、天三才。炼精化气。人本由精化而,故精为种子,修道者心必空於下焦,戒去淫欲。精不妄泻,则精满不思淫,此时铅花,为“人花”。炼气化神,人之存赖以气,心必空於下焦,无惊无恐,无忿无怨,则气平顺,道畅通,中气足而不思食,此时银花。为“地花”。炼神还虚,精气虽足,无神者,则其体无光,其人无命,故神为主宰,今心空其上焦,不执不着,神满不思眠,常清常醒,则脱壳还虚,归入虚空境界,此时金花,为“天花”。 玄关一窍,乃精、气、神之穴也。精、气、神由分而合,混而为一,直冲“兜府”,恍若金花片片自现于空中,即为“三花聚顶”。由内而外,革故鼎新,脱胎换骨,成圣明境。至此,骨体荣华焕发,光芒四射。“三花聚顶”修至大成之后,就有望达到“五气朝元”之境。人之修道,三花而化三清,五行归于五老,始能归原无极本体,而达圆通究竟。[江湖小人] 首发 江湖小人23 欧阳栻跳出战圈,凝神看向萧蓝若头顶若隐若现的三朵似莲非莲的金色花朵,一时恍然如梦。萧蓝若浑身光华隐隐,蓝衫飘飘,英武俊逸,宛若神祗。杨飘云和杨飘雪皆是目眩神迷,点点珠光在眼底弥漫。莫丽丝的眼神渐渐迷离,心旌摇曳,不能自已。萧小小和萧小人则是心中充满了骄傲,满心欢喜。 “原来你的内功已然到了天人之境。难怪林府尹如此看好于他,可他为何如此相瞒于我啊!”欧阳栻只觉得一阵恍惚。“欧阳山主!萧某于此武林盟主势在必得,得罪勿怪!”萧蓝若清朗的声音,清晰无比的传到每个人的耳际,傲然霸气,令人产一种不得不折服的气势。“好!老夫就成全与你。”欧阳栻眼神中忽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戾,缓缓向后退去,渐渐离开萧蓝若已在两丈开外。 “咻!咻!”的声音蓦然响起,两个暗红色的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圆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萧蓝若。“啊!”台下顿时传来一阵惊呼之声。原本以为欧阳栻在见识了萧蓝若“三花聚顶”之后,应当是决定退出比武的,谁曾料想,却是事出意外,欧阳栻竟是孤注一掷地使出了暗器。 “炸雷子!丹师炸雷子的绝命杀器‘炸雷子’。”群雄之中有人识得此物,不由大声地呼喊出来。陈抟脸色一变,豁然站起。陈曙却是脸色微寒,手上使力,将座椅的扶手扭下,握在掌中,却迟疑着不敢就此掷出。相传此物遇力即爆,无坚不摧。若是落在血肉之躯上,非死即伤。 道士“炸雷子”是一代丹石大师,一精研配制,所出甚多,而真正使其名扬天下的就是他所研制的爆炸之物“炸雷子”,他将自己的道号命之为“炸雷子”,其中的自鸣得意,可见一斑。当他以“炸雷子”将其隐居秦岭的世仇炸成碎屑之后,终是激起了秦岭诸多隐世不出的高人们的不满。炸雷子在终南山遭到隐士的围歼,虽仗着“炸雷子”的犀利恐怖诛杀数位绝顶高手,却也落得身首异处。炸雷子身死之后。“炸雷子”的秘方就落在这群隐士高人手中,本欲毁之,却是于心不忍。有道是:水能覆舟亦能浮舟。这大凶之器是炸雷子聪明智慧的结晶,只要用之得当。又何尝不能利国利民呢? 说时迟。那时快。萧蓝若眼神微凝,手掌一翻。两只绣工精美的荷包脱手而出,兜头迎向了“炸雷子”。眨眼的功夫,只见“炸雷子”暗光一闪,已然钻进了荷包。带着荷包扑向萧蓝若。萧蓝若身子略略一偏,包裹着“炸雷子”的荷包堪堪擦身而过。“啊!快跑啊!过来了!”异常紧张地伫立在台下而处于萧蓝若身后的群雄下意识的急忙闪身躲避,怕遭受了池鱼之殃。 “回来!”萧蓝若轻叱一声,手臂轻扬,那眼看着离开“须弥台”的“炸雷子”似乎受到了牵引,在空中轻轻地一弹一荡,众目睽睽之下。就那样悠悠地折返,直奔“须弥台”。有明眼之人看得分明,有一根极细的丝线连接着荷包,超控着“炸雷子”。“以柔克刚!好!”陈抟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啊!”欧阳栻如同身在梦中。看到“炸雷子”在眼前愈来愈大,方才蓦然醒悟,却是为时已晚。 欧阳栻心底一痛,自言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欧阳栻万念俱灰,皓首微颤,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只听得耳中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几粒砂石迸溅到欧阳栻的脸上,异常的痛。欧阳栻心里一惊,何以身上没有爆炸的剧痛?这是怎么回事?欧阳栻蓦地睁开双眼,只见一道蓝影,迫在眉睫。欧阳栻下意识地一掌拍出,正拍在蓝影之上。耳中听得一声闷哼,蓝影随掌直飞而去,欧阳栻的身子也随之向后退了数步。“轰隆!”一声,一株磨盘粗细的巨树,夹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插在欧阳栻身前一步之地,溅起漫天的泥土。几息之后,轰然倒向一旁,茂密的枝条四散飞舞,竟有几枝稍粗的枝条狠狠地抽打在欧阳栻的脸颊之上,欧阳栻的脸上顿时细血飞溅。 欧阳栻似乎并未觉得疼痛,呆呆地看着一群人扑上台来,将跌倒在台上的萧蓝若扶起。欧阳栻不顾头顶上泥土、碎石倾盆而下,砸落在头顶、身上,弄得浑身上下灰头土脸。欧阳栻的心中只有一个固执的念头:这世上真的有以德报怨的人吗?这世上真的有舍己为人的人吗? 当“白鹿洞”众弟子一拥而上,将欧阳栻强拉硬拽地拉离石壁,欧阳栻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向石壁的上方。只见高耸的石壁顶端,石塌树残,盘根错节的树根,皮开肉绽,几块巨大的岩石,分崩离析。欧阳栻触目惊心,原来这“炸雷子”被萧蓝若牵引的在石壁上爆炸了,若是在自己的身上爆炸,恐怕是连个骨头渣子都碎了。再看向那株被炸下山巅的树木,若是落在顶门之上,怕不是这颗头颅早已是肝脑涂地了。经历了这场连环的死,欧阳栻忽然觉得自己能活着真的是老天爷的恩赐。不!不应该是老天爷的恩赐,应该是萧蓝若的恩赐才对。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能在这种情形下还会相救自己吧! 欧阳栻轻轻地推开身周的弟子,微微拂了拂凌乱而华贵的衣衫,萧萧的白发在微风中显得有些灰败不堪。欧阳栻的表情是凝重的,他缓步向着萧蓝若走去,步履甚是沉重。当他走到萧蓝若身前三尺之地后,脚步顿了一下,不顾身前众人的怒目而视,再次举步向前。 “萧大侠!老朽无颜!请受欧阳一拜!”欧阳栻双膝一曲,就欲跪倒。萧蓝若本是斜靠在耶律青云的怀中,见此情景,强欲起身。耶律青云深知萧蓝若,忽然伸脚向前一磕,脚尖点在欧阳栻的膝盖上,欧阳栻这一跪就未能跪下去。欧阳栻眼神一亮,却只是微微地苦笑,长长的一揖到地。 “萧大侠!耶律大侠!自此我‘白鹿洞’与你二人的恩怨一笔勾销,是友非敌。”欧阳栻起身肃容地说道。“欧阳山主!一直以来,萧某都觉得有愧于‘白鹿洞’,山主大仁大义,向不与萧某师兄弟一般见识,萧某深感大德。若是以后欧阳山主有用到萧某师兄弟的地方,萧某师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萧蓝若微微欠身,语气诚挚。“唉!萧大侠此话真的令老朽无地自容。欧阳一,刚愎自用,自以为武功才智高人一等。今番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不过能在晚年幡然醒悟,当是大幸也!”欧阳栻喟叹道。 “各位英雄豪杰!欧阳栻输在萧蓝若手上,心服口服!”欧阳栻冲着台下,高声宣布道。欧阳栻毕竟是一代宗师,拿得起放得下,既然看清了,就不会再犹疑不决。欧阳栻站在台上,虽然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未觉得有异,坦荡胸怀,名士高风,一览无余。[江湖小人] 首发 江湖小人23 ------------ 第二十四节 高楼夜话 “吴掌门!你也别看热闹了,就剩我俩了,快快打完,.”燕巢见萧蓝若起身,伤势已无大碍,遂一跃而上,爽朗的声音响彻半边天。“燕大侠快人快语,吴某就不矫情了。”吴间道身子向上一拔,越众而出,几个起落,已然来到须弥台上。此时的台上,已被人清理干净,只有那残缺了的半个石壁,令人思之仍不由心有余悸。燕巢与吴间道对立而站,彼此都心存戒备。 “燕大侠!你是公认的吴越第一高手,吴某不自量力,想要见识一下你的‘皓月神功’。”吴间道双手握拳,两道浓眉几已压在双眸之上,唯见两束寒光。“吴掌门真是太谦了!你的‘崩雷拳法’已是当世无匹,更有‘登云步’为辅,进可攻退可守,燕某岂敢托大!”燕巢丝毫不为所动。“你也认定吴某适才所使的武功就是‘讲武经’中的‘登云步’吗?”吴间道心中的疑惑再度加深。 “吴贤侄!你不要再有疑虑了,老朽这就将这‘登云步’细说分明就是了。”这时,欧阳栻忽然紧锁着眉头说道。“欧阳世伯!此话怎讲?”吴间道忽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吴贤侄!令尊在其临终之前曾见召于我,并与我达成了一笔交易。”欧阳栻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步走上须弥台。“你曾怀疑老朽何以会使你‘八门拳’密不外传的‘崩雷拳法’,想要讨个说法。其实。那是令尊亲口所传,令尊唯一的要求就是得到这‘登云步’的功法。”欧阳栻语出惊人。“可是你怎么会使这‘讲武经’中的武功?”吴间道心中掀起巨浪滔天。“这功法只有一页纸,却正是‘讲武经’中的残页。”欧阳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据说当年碧螺山‘黑暗山庄’一战。那‘讲武经’被一分为二,上部至今没有丝毫音讯,倒是那下部,宛若昙花一现,知情者也是讳莫如深。先师曾于无意之间,得到了这一纸残页,还好功法却也齐全。吴光先生不知从何得知此功法在老朽身上。遂提出以‘崩雷拳法’与老朽置换‘登云步’。老朽素来钦仰吴氏的拳法,况且我‘白鹿洞’的‘逍遥功’虽然没有‘讲武经’中的武功有名,却也并不输于‘登云步’。因此。老朽毫不犹豫地答允了,并允诺不将‘崩雷拳法’传于他人。”欧阳栻坦承其事。 “原来如此!”吴间道瞬间想明白了个中关节。吴氏的‘八门拳’力求下盘稳实,方能出拳刚猛。但是,却缺失灵动。遇到精擅轻功的高手。难免受制于人。吴光深知缺憾,一直在寻求解决的方法,可巧闻知老友欧阳栻有此形同鸡肋的功法,苦于不便开口求取。在其寿命将终之时,终是下了决心,相邀欧阳栻前来,没曾想,一拍即合。吴间道由此得到了“登云步”。却不知此中蹊跷。 “欧阳世伯!你想过没有?萧蓝若何以能躲过你的绝杀?若非提前预知,他又怎能思谋出如此绝妙的对策?”.不由得提醒道。“哦!”欧阳栻一怔。“萧蓝若明知世伯有杀人利器而佯装不知,诱使欧阳世伯倾力而出,以致功败垂成,而后又假仁假义地相救世伯,其心可诛!萧蓝若如此居心叵测,难道欧阳世伯就如此轻信于他吗?”吴间道的眉头愈锁愈紧。“呵呵!若是萧蓝若连这点心机城府都没有,他又怎敢来争夺这武林盟主之位呢?不过,江湖传言其宅心仁厚,手不沾腥,倒是所言非虚。仅凭这一点,老朽就甚是钦佩折服。”欧阳栻心中再无拘碍,云淡风轻地洒然一笑。 “嘿嘿!吴掌门如此中伤萧蓝若,却是何故?”燕巢忽然冷冷地问道。“哼!”吴间道看着欧阳栻飘然下台,只是冷冷地一哼。“即使萧蓝若不来争夺这武林盟主之位,吴掌门你也是机会渺茫啊!”燕巢微微撇了一下嘴,讥诮地道。“燕大侠武功盖世,看样子是对这武林盟主之位势在必得了。”吴间道精眸闪闪,阴鸷地望着燕巢。“吴掌门与欧阳山主结盟,欲巧取盟主之位,可是却事出意外,临了起了龌龊,但却并未影响尔等的谋算,事事反常即为妖。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欧阳山主终是逃不脱为人做嫁衣的结局,事与愿违。我家燕子别的本事没有,认人的本领可是独领呢!你‘八门拳’的嫡系弟子为何会与‘白鹿洞’的元宿搅在一处,吴掌门不会告诉燕某仅仅只是巧合吧!”燕巢目光炯炯地望着吴间道。 “唉!技不如人,何足道哉!”吴间道意味索然地道。“萧大侠!吴某此番一战,无论输赢,都将退出武林盟主的角逐。吴某只想问一句,你何以会知道欧阳山主有此绝密之物?”吴间道忽然转身,对着台下朗声问道。群雄哗然,顿时议论纷纷。二陈祖互视一眼,均欲解开这团疑云。 “吴掌门!这件事是小人转告家父的。”萧小人在萧蓝若的示意下,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你?萧小人?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吴间道诧异道。“小人本不知晓,是义兄托人前来告知的。”萧小人淡淡地一笑,笑容里充满了温暖。“你的义兄?他又是何人?”吴间道更是疑惑。“萧少侠的义兄乃是我‘铁衣门’中‘铁衣八老’的小师叔。”鲜宗旺挺直了腰身,自傲地言道。“难怪‘铁衣门’始终站在萧大侠一边,原来如此!吴某听说‘铁衣老祖’有个关门弟子,虽然叫做糟老头,却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在江湖上也是籍籍无名,他竟然能探知如此机密,真是侥幸。”吴间道并不在意地说道。 “我家小师叔文才武学,出类拔萃。无所不能,实有通天彻地之能,岂是吴掌门所能窥测的。”林啸峰微微哂笑道。“不瞒吴掌门说。早在此事筹备之际,我家小师叔就断定欧阳山主乃是为人做嫁,一切的谋算伎俩,不过是镜花水月,徒劳无功。嘿嘿!果不其然啊!”鲜宗旺笑得甚是得意。 “唉!原来一切都落在别人的瓮中,吴某只是徒惹笑柄而已。罢了!罢了!吴某又何苦在此螳臂挡车,丢人现眼。燕大侠!吴某就此退出。你胜了!”吴间道仰天呆立半晌,眉峰渐展,萧索地一笑。径直下台而去。“吴掌门!你你这又是何必呢!”燕巢被晾在台上,霎时面红过耳,徒呼奈何。 “各位英雄!本轮比武结束。燕巢、陈玑、萧蓝若、耶律青云四人胜出,接下来。四位将抽取各自的对手进入下一轮。有请二位陈祖上台监签!”欧阳栻上台朗声说道。“欧阳山主且慢!燕大侠!某家见汝轻功绝顶,甚是技痒,想向你请教,不知可否?”耶律青云忽然扬声冲着燕巢道。“嘿嘿!耶律大侠真是好算计!若是你赢了,这盟主岂非你师兄弟池中之物。不过!燕某可是真心喜欢,试想天下间有谁能见证契丹南北武宗第一高手的武学和风范呢!燕某幸甚!”燕巢放声长笑,豪气干云。“咯咯!正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萧蓝若的‘萧氏擒拿手’,不如就不麻烦二位陈祖了。”陈玑娇声笑道。“哦!也好!既然没有异议。下一轮就由燕巢对阵耶律青云,陈玑对阵萧蓝若。明日辰时。准时比武!”欧阳栻高声宣告道。 蓬莱“聚仙楼”,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进进出出的人皆是扬眉吐气,喜上眉梢。 “师兄!燕巢的武功已入佳境,而你却尚余一线。武功之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况且他的轻功也属上乘,你并没有优势可言,能够与‘皓月神功’一较长短的,除了岳丈的‘牟尼神功’和嵩山‘少林寺’的‘易筋经’外,也只有宋帝的‘天龙伏虎神功’和这‘四象般若功’,但真正能够高过‘皓月神功’的怕是只有‘少林寺’正宗的‘易筋经’。燕巢虽没有显现‘三花聚顶’,但也应是臻至了此等境界才说的过去。若是他没有这个实力,是不会说出挑战你我师兄弟的话来的。”萧蓝若端着茶盅,有些失神。 “嘿嘿!正因为燕巢他很强,某才动了与他交手的心思。”耶律青云淡然道。“师伯!我知道你是为了爹爹才这么做的。可是,燕大侠的武功路数也是偏于阴柔,与师伯极是相似。师伯!怕是他的武功会限制你的正常发挥。”萧小人眉头微锁。“嗯!小人说的倒是很有见地。”萧蓝若望着耶律青云道。“某也有所察觉,不过能和真正的高手过招,某心甘情愿。”耶律青云毅然道。 “蓝若!这个‘十八娘’陈玑据说艺业非凡,她‘燕子门’的武功不说,其师‘一方天地’何自永隐世经年,一手‘沐风沉香’堪称盖世绝学,在当世隐世高人中,也算有数的几个绝世高手。陈玑的武功当不会简单,不可不防啊!呵呵!蓝若莫要大意,以免阴沟里翻船。”耶律青云微微一笑。 “这个岳丈曾与我说起过,说来还有一段佳话呢!”萧蓝若面露微笑。“爹爹!原来外公还有这等旖旎的事情,快说说!”萧小人眼眸一亮。“小人!外公的事情怎么能与外人知晓?”萧小小不满地嘟起了红唇。郑无烟和莫丽丝同时望了一眼耶律青云,杨氏姐妹微笑不语。“说来也没有什么,你外公他外冷心热,其实也是个性情中人。林氏因‘阎罗王’林言随‘黄王’起兵之故,由寿州迁固始,再迁福州侯官吴山,你外公先考一家就是那时随林延皓到了闽地。”萧蓝若微笑着侃侃而谈。 “当时,林延皓与林延遇、林守虎、林仁寿、林仁翰人称‘林氏五将’,林延皓在‘闽王’王审知手下为拱辰控鹤都使。‘林氏五将’常为‘闽王’先锋,所向披靡。林延皓在后梁开平三年,年仅三十九岁就告老吴山,娶妻福唐长寿里柯氏,主事家族。‘福王’王继鹏即位,李仿弄权,急召林延皓回朝,官复原职,林延皓假意逢迎。后唐清泰元年,‘福王’宴请李仿等大臣,密使林延皓率卫士伏于内殿。酒至半酣,‘福王’令抓捕,林延皓便挺身而出,诛杀李仿。林延皓并不贪恋权贵,执意不肯为官,再次回到吴山隐居不出,并戒其族人:吾国同气相仇,祖德不绍,敢知吉?汝等虽荷世赏,姑宜以荣进为戒,吾族子孙必有昌者也!林延皓的这些作为,都是林言昔年的叮嘱,林延皓奉行始终。”萧蓝若神情中有一股悠然神往。耶律青云似有所动,看着萧蓝若,内心深处有一种难言的缺憾。 “那一年,你外公尚在襁褓之中。在林氏族中,你外公这一系辈分奇高,你外公虽还是婴儿,却是林延皓不折不扣的弟弟。待你外公渐长,陈洪进因功得授副兵马使,与南廊承旨林仁翰同殿称臣,甚是交好。林仁翰素喜你外公,常自带在身侧,因此与陈玑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萧蓝若缓缓道来。 “闽永隆五年,‘富沙王’王延政据建州称帝,改国号‘殷’。殷、闽相攻。次年三月,闽福州拱宸都将朱文进兵变,杀闽景宗王曦及居福州王氏宗族,尽反永隆之政。朱文进自称‘闽王’,以控鹤都将连重遇判六军诸卫事,命腹心将吏黄绍颇、程文纬、许文稹分别镇守泉、漳、汀等州。殷主闻知,遣统军使吴成义率兵攻福州,讨伐朱文进,未果。旋命其将陈敬佺率兵三千分屯尤溪及古田,卢进率兵二千屯长溪,待机破福州。时泉、漳、汀原王氏部将不服朱文进,相继反正。十一月,泉州散指挥使留从效诈称殷主已平福州,募勇士深夜入城,执斩黄绍颇,拥王继勋为刺吏;漳州军将亦杀程文纬,立王继成权州事;汀州刺史许文稹见势,惧而奉表降殷。十二月,朱文进闻诸州皆叛降,用重赏募兵二万,以统军使林守谅率领往攻泉州。殷主乘机遣大将军杜进率二万兵往救,与留从效合击,大败林守谅。殷吴成义率战舰往攻福州,以疑兵计,诈称南唐援殷大军至,福州军闻风大乱。”萧蓝若说到这里,目含悲悯。 ------------ 第二十五节 沐风沉香 萧蓝若说到闽地之乱,手足相残,内心很是难靖。若是没有王氏的内讧,又何以能为人所乘,以致宗族罹难,不能保全。林言的家训,远离朝野,安家保业,未尝不是齐家之良策。而今自己受岳丈之命而行此张扬之事,实不知是福是患。萧蓝若望着一双金童玉女般的儿女,心潮起伏。 “林仁翰为人忠义,终是不顾祖训而愤起,谓其徒弟三十人曰:吾曹世事王氏,今受制贼臣,富沙王至,何面见之!林仁翰遂帅其徒三十人被甲,趋连重遇宅第,连重遇正自严兵自卫,三十人皆观望不前,稍稍遁去。林仁翰执槊直前,刺杀连重遇。林仁翰斩其首以示众曰:富沙王且至,汝辈族矣!今重遇已死,何不亟取文进以赎罪!众人这才踊跃从之,遂斩朱文进,迎吴成义入城,函二首送建州。林仁翰行此壮举,却率众弟子决然离去,自此归隐,不再出山。为了王氏,可谓仁至义尽。”萧蓝若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望了一眼满屋的众人。耶律青云面露微笑,却是笑而不语。 “林仁翰虽是归隐,却仍是和陈洪进交往甚密,你外公得以和陈玑时常见面。两人都是出身于武林世家,闲暇自是常常切磋武艺。陈家‘燕子门’的武功向来独树一帜,你外公怎是对手?及至后来,你外公修习了‘牟尼神功’,武功大进,终是胜过了陈玑。陈玑一怒之下,进了仙游麦斜谷,软缠硬磨地拜在‘一方天地’何自永的门下。这一去。天各一方,山中无日月。时光荏苒,当陈玑艺成归来。满心欢喜地出山寻你外公之时,你外公却早已随‘闽’亡而入仕‘南唐’,娶妻生子。”萧蓝若说到这,众人皆是唏嘘不已。杨飘云此时眼中泪光闪闪,低头暗自神伤。杨飘雪看一眼姐姐,心中暗叹。 “陈玑寻到金陵,找你外公大打出手。其时,你外公的武功已是出类拔萃,登峰造极。可是。你外公却打输了,被陈玑打的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以我推测,有可能是你外公正值散功之后,但也不排除是你外公有意相让。总之,陈玑在金陵大闹一场后,黯然离去。你外婆也就是在那一年离开了人世,你外公自此终身未娶,一直以来都当你外婆还活着时一模一样。甚至遇到难决之事,也会在你外婆的灵前诉说念叨,以期她在天之灵能够指点迷津。陈玑回到漳、泉,接手‘燕子门’。一门心思地潜心修行,却是矢志不嫁。”萧蓝若忽地想起岳母抑郁而终,妻子林云素自小就失去了母亲。不由心下恻然。 “何自永世称‘一方天地’,他的成名绝技就是‘沐风沉香’。其内力甚是奇特。功力发出后会生成一股极是温暖舒适的和煦微风,令人如沐春风。斗志全消。他的掌风之中,另有一种奇异的香味随着出掌而散发,如麝如兰,令人迷醉。何自永在这‘一方天地’里,罕逢对手。即使与其功力相若,一旦踏进‘一方天地’都会受到‘沐风沉香’的侵扰,除非自闭感官,包括发肤。”萧蓝若面露沉思之状。 “哦!这等功夫难不是天下无敌了吗?”萧小人瞪大一双黑眸道。“也不能这么说,武功到了何自永那个层次的世外高人,谁没有自己远超常人的成名绝技。况且,内功到了炉火纯青之时,寻常的毒气烟雾倒是无法侵蚀身体,不说百毒不侵,却也差相仿佛。以我看来,这‘沐风沉香’更多的是在昭示其内功的精湛而已。”萧蓝若微笑道。“是啊!何自永乃绝世高手,可他的武功并未高过吕祖,即使是陈曙老祖也不见得就比他弱。陈抟老祖据说离绝世高手仅余一线,可能会比何自永稍逊一筹。当世的绝世高手少说也有十余位,何自永的武功只是中上,这还未算那些不知名的遁世仙逸之辈。”耶律青云眸冷如电。 “其实,武功之道,有其长必有其短,何自永刻意地营造‘一方天地’,内力损耗必是巨大的,这就是他的弱点。遇到你师伯这样的轻功高手,他只有望洋兴叹了。”萧蓝若似有意似无意地望了一眼耶律青云。“萧师弟!真不知你是在抬我,还是在损我,连敌手三尺之地都到不了,即使轻功绝顶,又如何能克敌制胜呢?”耶律青云苦笑一声。“嗯!这就是内功高手和外家高手之别。修外不修内,到老一场空。修内不修外,徒劳三界穷。俗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外家高手到了一定岁数,就会体力不支,战力消弱。内功高手随着岁月的累积,内功愈发精纯,徒有一身内功修为,却不能拈花飞叶,也是枉然。修习武功之道,必是内外兼修,取长补短。”萧蓝若精眸闪闪地扫视众人,淡然一笑。 “说到陈玑之能,她既然能在你岳丈手下不落下风,可见其武功必有所长。明日一战,师弟不可掉以轻心才是。”耶律青云话锋一转,正色道。“岳丈这段时日,费心费力,蓝若自不会枉费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萧蓝若点头称是,目中却流露出一丝牵强的哂笑。 夜深人未静,萧蓝若站在桌前,手中握着一枝狼毫湖笔,素净的宣纸上却半晌未落一字。莫丽丝在一旁服侍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歙砚中研磨着浓黑的徽墨。悬笔良久,萧蓝若颓然地轻叹一声,将笔搁在汉白玉的笔架上。萧蓝若缓步来到窗前,轻轻地推开虚掩着的窗棂,抬头看向星光灿烂的夜空。 “主人!你是担心明日的比武吗?”莫丽丝疑惑地望着萧蓝若挺拔的背影,轻声问道。“呵呵!比武吗?莫丽丝!你知道吗?此番武林盟主的角逐,所比的不是武功的优劣,而是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而萧某不过是这些高人们手中的一粒棋子而已。”萧蓝若萧索地道。“主人武功盖世。本可以浮游天外,傲视天下。何以受此腌臜之气?”莫丽丝收起桌上的纸笔,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这个道理。”萧蓝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暗夜中清新的空气令他胸臆间,豁然舒畅。 “主人......”莫丽丝正待接话,忽听门扉叩响。萧蓝若却不回头,莫丽丝稍一犹疑,快步上前将门打开。“啊!老祖......”莫丽丝靓丽的蓝眸蓦然闪过短暂的惶恐。“呵呵!二位老祖夤夜来访,萧某受宠若惊也!”萧蓝若适时地转身,笑语盈盈。陈抟老祖和陈曙老祖联袂来访,难怪莫丽丝惊诧莫名。 “萧大侠!你可知我们的来意?”陈抟老祖不待坐定。目光烁烁地望着萧蓝若。“萧某何德何能,怎敢妄自揣测二位高人的意图?”萧蓝若接过莫丽丝手中的茶盅,递给二位陈祖。“萧大侠!你是愈来愈圆通了。”陈抟老祖微然一笑。“你怎么看吴能言之死?”陈曙老祖面无表情地问道。“哦!不是说已然有了眉目了吗?”萧蓝若眉头微蹙。“萧大侠心中已有定论?”陈曙老祖目不转睛地望着萧蓝若的眼睛。 “只是有所耳闻,却无佐证。”萧蓝若正色道。“诚然!从种种的蛛丝马迹看来,似乎大宋的赵光义应该有杀人的动机。可是,赵光义却并非杀害吴能言之凶手。”陈抟老祖笃定地道。“不是他!欧阳前辈也不是凶手。那么会是谁呢?”萧蓝若微微低头自语道。“吴能言之死,各方都有嫌疑,任谁也脱不了干系,这也包括萧大侠和燕大侠在内。正因如此。这是一招乱局之棋!”陈抟老祖一语惊人。“乱局?以萧某看来,这盟主之争无非是萧某和燕大侠之事,与他人何干?”萧蓝若淡定地言道。 “萧大侠!若非燕巢不出,这盟主之位本是你囊中之物。可是。燕巢经年不出,对外一再宣称退隐江湖。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其武功突飞猛进。莫说是燕氏的‘皓月神功’,百年无人大功告成。单说那神出鬼没的轻功,竟是与耶律青云差相仿佛。燕巢雪藏实力。所为何来?”陈抟老祖看着萧蓝若,欲言又止。“所以!现下谁是凶手已不重要,紧要的是谁最终能登上江南武林盟主之位。”陈曙瞥了一眼陈抟老祖,淡淡地道。“哦!”萧蓝若蓦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 “其实!我们都看好萧大侠出任这江南武林盟主。不为别的,只因萧大侠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是平衡江南武林的绝佳人选。林仁肇之所以被称为江南之屏障,亦多因其对江南武林的协调之功。这些年来,林仁肇有意将这揽事托付于你,这将是最好的契机。可是,却有人不这么想,急欲打破这个既定的事实。如果说萧大侠是林府尹的代言之人,那么燕巢又是谁人的代言呢?”陈曙老祖微蹙了眉头。“说一千道一万,能够指使燕巢之人,绝非等闲之辈,萧大侠切不可大意。”陈抟老祖悠然地道。 “无论何等的机谋算计,最终都将以绝对的武力决定胜负,不是吗?”萧蓝若傲然起身,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豪迈气势。二老祖互视一笑,心领神会,起身告辞。 “莫丽丝!命玄衣卫入见。”萧蓝若恭送二陈祖离开,前脚甫一踏进房中,立即如是吩咐道。“玄衣卫?你要见哪一个?不对!玄衣卫不是没有人跟来吗?”莫丽丝疑惑地道。“呵呵!萧某要见他们,难道他们还敢不见吗?”萧蓝若看着莫丽丝,淡然一笑。“哦!”莫丽丝眼神一亮,露出可人的讪笑。 “嘭!”萧蓝若不待玄衣卫上前,一掌拍了出去。玄衣卫大骇,身形一凝,双掌在胸前交叉,硬接了这一掌,脚下却已向后倒退数步。“武功不错啊!假以时日,你定可成为一位一流高手。”萧蓝若背负双手,淡淡地道。“多谢萧大侠吉言。”玄衣卫一脸惶恐地躬身道。“玄衣卫此次来了多少人?”萧蓝若缓步坐到椅中,不经意地问道。“小的不知!”玄衣卫不假思索地答道。“你的任务是什么?”萧蓝若端起桌上已然微凉的茶盅问道。“这个......”玄衣卫飞快地瞄了一眼萧蓝若,面上神情游移不定。 “算了!你职司在身,萧某不该为难于你。不过!再怎么说,吴能言也是萧某岳丈请来的人,怎么说杀就杀了呢?”萧蓝若呷了一口已然冰凉的茶水,很是随意地道。“他们......”玄衣卫此言一出,面色大变,不自禁地向后猛然退了一大步。“他们是谁?”萧蓝若抬眼,锐目如刀。“噗通!”玄衣卫忽地双膝跪倒在地,以额触地,再无一言。萧蓝若冷冷一笑,拂衣而起。(未完待续。。) ------------ 第二十六节 傲骨飞狐 萧蓝若不再理会伏在身前的玄衣卫,背负双手,缓步踱至窗前,望向璀璨的星空。萧蓝若实在想不明白区区一位中原的武林人士,不过主持了一件江湖盛会,居然就招致杀身大祸,难道吴能言还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隐秘身份吗?萧蓝若深知再想从这名玄衣卫身上问出点什么,几乎已是不可能的。再则,在岳丈林仁肇的“玄武卫”之中,玄衣卫虽然是主干,武功却不过中流。“玄武卫”真正的精英是那些为数不多的紫衣卫,而为数众多的黑衣卫却是更次于玄衣卫,几乎都在军中服役,是南唐军中不二的精锐。 丹崖山,须弥台。此时漫山遍野人头攒动,较之之前,围观的人非但不见减少,竟是愈聚愈多。 “燕大侠!青云此生所求,无非武道之巅峰。今番能与江南绝顶高手过招,实乃生平第一快事。”耶律青云青衫飘舞,浑身上下,一股凌厉之极的气势,瞬间攀升至巅峰。“哈哈!哈哈!燕某此番出山当真是见识了什么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燕某痴长不少岁月,却好似井底之蛙。”燕巢朗声大笑。 耶律青云身形一动,“凤舞”而起,“豹扑”而至。“来得好!”燕巢双掌如封似闭,皎皎月辉毫无花哨地平平推出。耶律青云不待招式用老,“雀旋”转身,身子“鱼游”让过了燕巢的双掌,已然出现在燕巢的身后,“猴抓”、“狼吻”,袭向燕巢脑后。燕巢并不回头。脚下轻盈,借着出掌。向前飘去,一刹竟有三丈开外。耶律青云早已深知燕巢轻功绝顶。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豪气,竟是不见丝毫停顿,“鹞翻”而起,身影如魅,如影随形,“兔蹬”直奔燕巢后心。“好快!”燕巢一声断喝,身子蓦然转过,左掌护住心口,右掌直击凌空而下的耶律青云。燕巢这是想拼着身受耶律青云的一脚。也要耶律青云吃自己一掌。 耶律青云一声长啸,一招“鹤立”,身子忽地向上拔起三尺,已是躲过了燕巢的掌力。耶律青云身子一沉,“象踩”而下。燕巢脸上红光一闪,周身红云乍现。耶律青云脚底尚离燕巢顶门一寸,竟是不能再下。燕巢“嗨”的一声,双掌向上做合十状,“嘭”的一声。双掌合闭,声如闷鼓。耶律青云早已一飞冲天,“雁翔”而去,身子飘飘然落在燕巢五丈之外。 “来而不往非礼也!”燕巢沉声一喝。脚下一顿,身子如箭般射向耶律青云。耶律青云肃容以待,身形稳如磐石。及至燕巢近身,一招“蛇缠”。身子滴溜溜围着燕巢周身环绕。燕巢双掌掌印翻飞,左拍右封。前追后截,却是未曾粘着耶律青云半分。耶律青云“蜂刺”、“狗刨”、“猫爪”,一招接着一招,令人眼花缭乱。两人皆擅轻功,以快打快,不及片刻,已是交手几近百招。 燕巢武功高绝,轻功绝顶,临敌老道,虽快却是稳扎稳打。耶律青云千幻万方,不拘一格,一沾即走,将一身“飘云轻功”发挥的淋漓尽致,“千禽百兽拳”层出不穷,如同乱花迷雾一般。 “师伯这是将‘九宫连环’使出来了。”萧小人乌眸紧盯着台上,手心里都攥出了汗水。“这燕大侠的轻功竟似丝毫不弱于师伯呢!”萧小小秀美微微蹙起。“你们师伯这些年的武功精进甚速,所差只有内功稍逊。若是师兄的内功再进一步,天下何人敢说出其之右。”萧蓝若有些傲然地说道。 “耶律大侠!你我一战终是要分出胜负的,燕某承认,单就轻功而言,你确是比燕某稍高一筹。但是,武功的强弱,还是要凭实力说话,你说对吗?”燕巢始终奈何不了耶律青云,忽然驻足道。“你待怎样?”耶律青云飘然落地,极尽潇洒。“燕某此次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依仗的唯有‘皓月神功’。燕某知道,这功夫的确有些霸道。不如这样,耶律大侠若是能接下燕某十招‘皓月神功’,燕某自动认输。”燕巢神情肃然,语气之霸道,丝毫不下于他的“皓月神功”。“也罢!若是青云连燕大侠十招神功都接不下来,何以在天下英雄面前争强。”耶律青云竟是没有一丝犹豫。 “嘿嘿!燕大侠好一招激将法。”萧蓝若忽地一声冷笑。燕巢神情淡然,并不还嘴。“师伯这是舍己之长,损己利人。”萧小人眼眸微眯,心中略有不快。“此所谓有利必有弊,师兄若不经此,恐怕此生将会止步于绝顶。武功想要登临绝世妙境,无畏无怖,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也许就是师兄的一个契机也说不定。”萧蓝若虽然出言讥讽燕巢,却对耶律青云的抉择,甚是认同。 燕巢一步步走向耶律青云,红云在渐渐浓郁。“啊!三花聚顶!燕大侠也到了三花聚顶。”忽然,台下喧声雷动。只见燕巢在短短的十余步间,聚气凝神,三花聚顶。耶律青云内心说不上喜怒,他也曾无数次地和萧蓝若这个三花聚顶的绝顶高手过过招,但他知道,萧师弟离那绝世之境已然不远,自然是不会倾力一击。如今可是不同,燕巢扬言十招分出胜负,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燕巢在耶律青云三步之远站定,紫红色的脸膛罩着红云,宛如怒目金刚。耶律青云凝目望着燕巢顶上若隐若现的三花,沉声道:“燕大侠!出手吧!”燕巢微微点头,脚步微错,目眦俱张,须发霎时飞扬而起,断喝一声:“皓月神功!”燕巢掌上似乎萦绕着一层月白清辉,双掌五指相接,就像是笼着一团实质的圆形气球,猛然间双掌一分,将那团看着极是壮观的气球推向耶律青云。 耶律青云双掌交错,脚下生根,稳稳地拍向气球。“噗”的一声。烟消云散,耶律青云披肩的长发瞬间向后飞起。束发青巾发出猎猎之声,耶律青云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燕巢踏前一步。双掌没有任何作势,拍向耶律青云的手掌。“嘭”的一声,两人四掌发出清脆的击掌之音。燕巢只觉得双掌如斩在金石上一般,双臂竟有些微微发酸。耶律青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臆间隐隐地痛楚。 “耶律大侠好强的外门硬功,燕某倒是小看了你。”燕巢朗声说道。耶律青云不置可否,微微攥了攥拳头,寸步不让。“燕某自练成‘皓月神功’以来,谨遵祖训。不敢妄为。今日,燕某见识了耶律大侠的武功,倒是激起了燕某逞强之雄心。燕某逼迫耶律大侠硬接燕某十招‘皓月神功’,确是无礼,但其实也是太过托大了。若是耶律大侠也出手相攻,十招之说,不过妄谈。”燕巢淡淡地道。 “嘿嘿!青云既然答允接你十招,自是不会再出手相攻,燕大侠多虑了。”耶律青云傲然道。“耶律大侠真英雄也!”燕巢放声大笑。台下群雄一时哗然。似乎都觉察到了燕巢的别有用心。 “唉!师伯枉称‘飞狐’啊!”萧小人抚额概叹。“我还是喜欢‘飞辣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的他矫枉过正。”郑无烟面带忧色地道。“呵呵!无烟这是有点怨我啊!师兄的武道欲想再上重楼,这点阵痛是必须的。你难道不想看到他登临绝顶。傲笑江湖吗?”萧蓝若笑眯眯地说道。 “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耶律青云在萧蓝若的耳濡目染之下,竟然脱变的有了如此的英雄气概。萧蓝若真是不简单啊!”混迹在人群中的赵光义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曾几何时,耶律青云在赵光义的眼中。不过是有些智慧的一介武夫而已。如今,耶律青云宛然成了一代大侠。一派宗师。 “我输了!”十招之后,燕巢和耶律青云几乎异口同声地道。“你没输!你接下了燕某十招,你就没有输。”燕巢的紫袍随着他内力的收敛,渐渐平复,熨帖地覆在他魁梧的身上。“燕大侠!不是青云妄自菲薄。其实,在第九招上,你已经伤了我。第十招,你并没有使出全力。”耶律青云抬起右手,伸出中指抹去了嘴角溢出的一缕血丝。“燕某本已占尽了你的便宜。”燕巢神情有些黯然。“哈哈!哈哈!青云如今不是燕大侠的对手,不久的将来,青云当再次领教燕大侠的‘皓月神功’。”耶律青云放声大笑,洒然步下须弥台,却也豪气干云。“如此多谢了!”燕巢朝着耶律青云的背影,深深地一躬到底。 陈玑站在台上,望着意定神闲的萧蓝若,微微笑道:“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很有好感的契丹人,你自出道以来,名重一时,却手不沾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起码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你是一个德艺双馨之人。虎子说的没错,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在当今武林之中,你应当是最年轻的绝顶高手之一,但很快,你即将成为最年轻的绝世高手,没有之一。呵呵!最后这句话是我师父说的。”萧蓝若泰然地一笑:“萧某能得前辈如此赞誉,愧不敢当!”说罢,微微稽首。 “呵呵!不骄不躁,不错!我十八娘可是有些年头没和人动过手了,就让我看看你独创的‘萧氏擒拿手’如何?”陈玑脸上笑意不减,微微翘起兰花指。“萧某请前辈赐教!”萧蓝若抬手虚拍一掌,算是礼让。“我可不是君子。”陈玑忽然收敛笑容,一缕指风,在她芊芊玉手间,激射而出。 陈玑的一路指法,甚是凌厉,不时发出“哧哧”的声音。萧蓝若内功深湛,却也不惧她的指力,见招拆招,擒拿手恰如翩蝶问花。陈玑忽地招式一变,纤掌连拍,每一掌都蕴含极强的内劲。萧蓝若脚下游走,繁复的擒拿手,层出不穷,化解的妙到毫巅。两人招式之间,隐隐有风动雨泻掠过。萧蓝若一袭蓝衫,潇洒自如。陈玑一身宽大的灰布缁衣,掩饰不住她曼妙的风流。 “前辈的武功还真是广博呢!”萧蓝若在挡住了陈玑又一轮的攻击之后笑道。“我叫‘十八娘’可不单单是说我排行十八,我可是会十八般武艺的。”陈玑笑吟吟地道。“都说前辈师承何老神仙,何以你不用‘沐风沉香’?”萧蓝若问道。“谁说我会‘沐风沉香’了,难道拜师就一定要学师父的武功吗?”陈玑微微皱起了秀眉。“哦!”萧蓝若不由哑然。“我‘燕子门’的武功家数很多,也许穷我一生都未必能尽皆精善,哪有余闲去窥探那些镜花水月的东西。”陈玑看着有些错愕的萧蓝若,笑的甚是妩媚。 原来“十八娘”陈玑虽拜在“一方天地”何自永的门下,却未曾修习哪怕是一门他的武功。陈玑师从何自永,不说何自永的武功本不合她用,即使能学,也不见得比“燕子门”自身的武功高深多少。何自永传授陈玑的是武学精义,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对武道的深切感悟。 “好了!不打了!师父说得对,一力降十会。无论我再使出何种武功,在你深厚的内力和擒拿手之下,结局都是一样的,所差的不过是瞬间的惊艳而已。”陈玑有些自嘲的说道。“前辈的武功何止是惊艳如此简单。”萧蓝若真心实意地浅笑道。“你比虎子会说话,改天让云儿带着小小和小人来看我吧!”陈玑笑得有些凄凉。“尊敬不如从命,我一定让云儿带着孩子们去叨扰前辈。”萧蓝若拱手道。 “各位英雄!此次比武到此结束。十五日后,将由燕巢和萧蓝若在泰山登封台一决高下。届时,希望各位能够见证新一代的江南武林盟主的诞生。”陈曙老祖声音洪亮,响彻云霄。 一行车驾浩浩荡荡地在官道上扬起漫天烟尘,居然是僧俗具备,老少皆有。 萧蓝若和耶律青云双骑联袂,行进在车队的最后面。耶律青云受伤虽说不重,却也伤及了内腑,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难以痊愈。两人骑术皆是精绝,来往人众虽杂,对于二人来说,自是不在话下。 “萧大侠请留步!”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口,身后有人高声呼唤。萧蓝若勒马驻足,回首望去,只见一骑绝尘而来。“紫衣卫!”萧蓝若不禁有些诧异。这些紫衣卫可都是些超一流的武功高手,轻易是不会露面的,在萧府之中,也不过只有区区两位。这名紫衣卫萧蓝若没有见过,显然不是萧府中人。耶律青云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未停步,径直向前行去。 “萧大侠!主人密信!”紫衣卫不待马匹站稳,已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到萧蓝若身前。“多谢!”萧蓝若收下信函,放在怀中,微微点头。“那我就不打扰萧大侠的行程了,在下告辞!”紫衣卫调转马头,一刻不停地打马而去。萧蓝若看着远去的紫衣卫,不禁蹙起了眉头。“玄武卫”的服饰领口处,左玄右武,知情之人都知是“江南虎”林仁肇的人,如此光明正大地行进在宋地之上,不知会引发怎样的纷争。萧蓝若微微苦笑,从怀中摸出书信,展开观瞧,霎时面沉似水。 耶律青云此时已驻马回首,看着萧蓝若轻按鞍嚼,信马由缰,略显深沉的面容,透着一股难得一见的阴霾之色。耶律青云眉头微锁,萧师弟素来开朗,胸襟豁达,向来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如此难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耶律青云的心里感到一丝不祥的预兆。(未完待续。。) ------------ 第二十七节 英雄何惜 泰山又名岱山,为东岳,与西岳华山、南岳衡山、中岳嵩山、北岳恒山合称五岳。虽不及华山和恒山高耸,但是,因其位居东方,故有“五岳之长”、“五岳至尊”之誉。泰山自古以来就是历代帝王封禅之地,故此天下最多的就是“东岳庙”。泰山山势磅礴雄伟,峰峦突兀峻拔,景色壮丽,乃天下名山之首。汉武帝赞道:“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骇矣!惑矣!”西汉的东方朔曾著文道:“盖将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微九河其线,委小七泽其杯;盈彼王屋、太行、终南、五老、岷山、嶓冢、雁荡之秀;拔天台、会稽之奇。”杜甫诗“望岳”云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泰山之巅,名为“玉皇顶”。“玉皇顶”又名天柱峰,为泰山极顶,因建有“玉皇殿”而得名。周匝墙垣,院内正殿三间,供奉的是玉皇大帝。东有“观日亭”,可观旭日东升;西有“望河亭”,可望晚霞夕照、黄河金带、云海玉盘。 玉皇顶的正中,围以石栏,刻“极顶”二字,“登封台”、“天左一柱”等石刻环列其旁,殿门外立长方形石表,高约二十余尺,宽厚约四尺,形制古朴。因无字,称“无字碑”。相传为秦始皇当年大会诸侯时,显示绝世武功,扬威立万而树。仰望石表。令人顿时肃然起敬。遥想当年之盛会,始皇嬴政绝世之风采。君临天下之气势,怎不令人神往心驰? 群雄登上玉皇顶。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那“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恢弘气魄,使人胸襟顿开,景仰之情,发自肺腑。江南武林大会的最终决胜之战,将在玉皇顶的“登封台”举行。这是武林瞩目的登顶之战,萧蓝若和燕巢无论是谁登上江南武林盟主之位,都将成为自“泰山封顶”百年以来,又一位武林第一人。 泰山登封台上。萧蓝若一身蓝衫,丰神如玉,燕巢紫衣缓带,气度雍容,两人在台上一站,丰采照人。此时此刻,泰山极顶,山风呼啸着扫荡而过,掠过每个人的心头。更增肃穆。 燕巢一脸的肃然,沉声道:“萧大侠!你我今日之战,势必成为此后武林津津乐道之事,能够与君一战。乃燕某平生幸事!燕某感到无上荣光!”萧蓝若面色沉静,荣宠不惊,微微一笑道:“燕大侠!你心即吾心。萧某亦盼与君一决高下。”燕巢双手抱拳,道:“萧大侠!请!”萧蓝若亦郑重地抱拳还礼。沉声道:“燕大侠!请!”两人互视着对方的眼睛,凝然不动。半晌。两人浑身上下的原本强盛的气机竟然渐渐的消散,似乎达到了一种物我两望的境界,返璞归真。 萧蓝若淡然一笑,抬手劈出一掌。燕巢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不少,毕竟萧蓝若还是没有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终于出手了。燕巢动如脱兔,身形一晃,左掌拍开萧蓝若的右掌,右掌掌携劲风,印向萧蓝若的前胸。萧蓝若感到醇厚的掌风,凌厉异常,遂施展“推窗望月”,左手一翻一转,引开了燕巢的掌力,拿向燕巢的手腕之间。燕巢略微一惊,左掌“炎月”,拍到萧蓝若的左臂。萧蓝若微微侧身一让,右手已搭在燕巢的左肩。燕巢身子微偏,右掌拍向萧蓝若的臂弯。萧蓝若一声轻笑,蓦然转身,一掌拍向燕巢的后肩。燕巢脚下一滑,忽然向前滑出数步,已避开了萧蓝若沉雄的掌力。 萧蓝若更不停手,“偷天换日”双手翻飞如蝶,袭到燕巢的后背。倏然,燕巢身子一转,“嗨”的一声,双掌“水月”,席卷而至。两人四掌,“嘭”的一声,相交在一起,顿时各自退了半步。萧蓝若大声喝道:“好掌力!再来!”跨上一步,双掌平推,脸上紫气氤氲。燕巢大喊一声:“好!”亦是沉跨双掌平推,迎了上去,面上红光大盛。又是“嘭”的一声,却是声音沉闷,如同滚雷。两人换了三掌,各自跃开,互视两眼,心照不宣,皆各暗赞对方了得。 “萧大侠果然内功深湛,燕某佩服!”燕巢由衷地道。“燕大侠的‘皓月神功’气势磅礴,的确非同寻常,萧某素闻此功的无上威力,此时看来,确实名不虚传。”萧蓝若肃然道。“燕某再来领教萧大侠的‘萧氏擒拿手’。” 燕巢“哈哈”一笑。不待萧蓝若言语,劈面一掌“雪月”,顿时寒意凛然。 萧蓝若探手斜抹,突然弹指在燕巢的右腕间一弹。燕巢脉门一麻,左手“啪”的一掌,击在萧蓝若的手背上。两人一触即分,猱身再上,跳闪腾挪,施展开平生所学,战在一处。但见燕巢趋驰疾速,掌风猎猎;萧蓝若步履轻捷,洒脱自如。瞬间,两人已拆解了百余招,极尽玄妙之能事。台上台下的群雄一时眼花缭乱,目不暇给。遇到两人所施招数精妙时,立时赞声一片;遇到两人遭逢凶险时,又都嘘声一片。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生怕错过了哪怕是一丁点的细节。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这是一场精妙武技的展示,这是一场震撼视觉的盛宴。 萧蓝若的“萧氏擒拿手”,层出不穷,神出鬼没,指掌钩拿,翻转自如;燕巢的“皓月神功”,掌风飒然,沉雄厚重,招术古朴,游刃有余。两人招术之繁复,好似无穷无尽,却又妙到毫巅。 “自家师‘麻衣道者’仙逝后,贫道就不曾再见过如此精妙的武技了。今日,真是大开眼界。”陈抟老祖不由赞叹道。陈抟老祖隐居华山“九室岩”时,奇遇在华山修行的异人“麻衣道者”,此人因常服麻缕百结之衣而得名。“麻衣道者”武功高绝。犹以“正易心法”之绝学而闻名。当他见到陈抟后,大喜言道:吾一世绝学有传人矣!遂将一身惊世骇俗之武学、仙道之法。尽数传与陈抟,飘然而去。 “萧大侠!无论今日谁胜谁败。你都是燕某此生唯一的知己。”当萧蓝若和燕巢错身而过,再次面对之时,燕巢不无感慨地道。“能成为燕大侠的知己,此生足矣!”萧蓝若淡然一笑。两人言罢,再度拳来脚往,开始了再一次的较量。萧蓝若展开身法,蓝衫飘飘,“萧氏擒拿手”的招式竟是忽然生出许多的变化。燕巢不由大惊,难道适才萧蓝若未尽全力?就连陈抟老祖、陈曙老祖等高人。心中所思,都与燕巢一般无二。只有耶律青云心中明白,当自己与燕巢之战后,曾与萧蓝若仔细地切磋了一番,将一些不够连贯的招式和步法,融会贯通,使其一气呵成,再无半点呆滞。另外,燕巢的轻功飘忽轻盈。往往出其不意。因此,耶律青云将自己轻功的窍要,尽数指点,使萧蓝若茅塞顿开。 燕巢愈战愈惊。萧蓝若的擒拿手,突然之间,多了无尽的变数。更兼轻功竟然也甚是灵动,令人防不胜防。燕巢眼里霎时现出一丝忌惮。旋即被一股争强好胜之气所占据,精神陡涨。面上红光闪现。萧蓝若趋步行云流水,瞬息万变。燕巢的绝顶轻功,却似毫无用武之地。燕巢脚下一顿,施展轻功,绕着萧蓝若滴溜溜乱转,俟机出手相攻。萧蓝若见他奔走迅疾,当下也展开身法,抢步上前,钩挑拍打,登时封住了燕巢的趋驰之路。燕巢突然一声清啸,蓦然双掌“皓月”,罩向萧蓝若。 萧蓝若扬眉吐气,“嗨”的一声,接住了燕巢的双掌,四掌相对,两人顿时胶着在一起。燕巢本就没有了轻功的优势,此时只有催动“皓月神功”,排山倒海般的内力喷涌而出。萧蓝若略微一晃,一时豪气干云,“四象般若功”运施而出,迎了上去。四掌之间,顿时冒出丝丝雾气,发出“哧哧”之声。 燕巢头顶升起一团红雾,面上红光暴增,内力犹如长江之水,源源不断,一浪高过一浪。但是,燕巢突然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加催内力,都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燕巢不曾想到,萧蓝若常与岳丈林仁肇切磋内功心法,于“四象般若功”里又平添了许多的法门。“皓月神功”强劲的内力,被萧蓝若以“搬挪术”悄然地引到了岔路之上,又巧妙地运用林仁肇密传的“牟尼神功”,将此无坚不摧的内力化解于无形。即使二老祖这样的前辈高人,也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燕巢额上渗出汗来,眼底露出一丝英雄末路的绝望。萧蓝若及时地捕捉到了他细微的神情,心中一动,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油然而生。萧蓝若原本打算将积蓄的内力,运施“搬挪术”,反击燕巢。当看到燕巢面上的神情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萧蓝若微微一笑,将身子蓦地一转,带着燕巢疾速地旋转起来,燕巢此时欲罢不能,内力被萧蓝若死死地牵引,挣之不脱。 燕巢知道,现下无论是谁先撤掌,都将毫无悬念地败于对手。萧蓝若虽然不想攻击燕巢,但是,燕巢的“皓月神功”威力是惊人的,而且愈来愈盛,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比拼内力是凶险的,如果萧蓝若使出“搬挪术”,将内力反击出去,后果将是不堪设想。因为“皓月神功”遇强愈强,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年创此神功的前辈,功力已臻化境,当世无人匹敌。于是,他在山洪到来之际,与天力相抗。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受伤,终于让他悟出了内力叠加的法门。世上永远都没有最强的武功,只有更强的武功。武功之道永远都没有尽头,只有人力有时而穷。 萧蓝若引导着燕巢的内力,岔到奇经八脉,然后逐一化解。但是,燕巢的内力滔滔不绝,萧蓝若渐渐感到异常的艰难,因为他已经来不及化解喷涌而至的如山洪暴发般的内力。两人还在转,而且愈来愈快。群雄中功力稍弱的,看着看着。只觉天旋地转,脚下飘浮。立足不定,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时,萧蓝若的右掌在燕巢的左掌中,一抓一翻,掌成爪式,翻出了燕巢的手掌,突然拿向燕巢的脉门,正是“萧氏擒拿手”的独门绝技。燕巢大吃一惊,高手比拼,怎能让对手切住脉门?萧蓝若侧身避过燕巢左掌失控的内力。右手快若闪电般搭上燕巢的腕间,只觉一股巨力,竟将他的手指弹开。 萧蓝若艺高人胆大,蓦然左掌内力一牵,将燕巢右掌攻来的内力,引向自己的右手,强行扣住了燕巢的左手脉门,这是合两大高手之力而为,势在必得。燕巢身形巨震。右掌汹涌的内力,仍在源源不断地通过萧蓝若的左掌,传递到萧蓝若的右手,攻击自己的左手脉门。燕巢只觉左半身子顿时麻痹。更有一股强横的内力冲进命脉,瞬间形成一股洪流,逆流而上。燕巢此时心知肚明。这完全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萧蓝若的“四象般若功”何等精湛,再加上燕巢的“皓月神功”。直如火上浇油。 燕巢不由得面如死灰,欲罢不能。暗自叹息:“萧蓝若果然比我技高一筹!”正欲罢手停斗,推盘认输,却突然感到右掌逆流的内力蓦然消失。只见眼前的萧蓝若忽地拔地而起,一飞冲天。燕巢的掌力被制多时,此时终于得以渲泄,“嘭”的一声,击得登封台上,碎石如雨。萧蓝若旋转着翩然地落在“无字碑”顶,蓝衫飘飘,居高临下,微笑着道:“燕大侠果然是神功盖世,萧某甚是佩服!”燕巢一时呆怔在当场,明明是萧蓝若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立毙当场,何以却突然休兵罢斗了? “萧大侠莫要取笑燕某,是燕某输了,输了就是输了,燕某还不至于厚颜如此。”燕巢望着碑顶衣袂飘飘的萧蓝若朗声说道。二陈祖站起身来,互视一眼,皆是微微点头。 此时,萧蓝若忽地盘膝坐于“无字碑”顶,双掌覆在“黄庭”之上,双眸微闭,周身紫气萦绕,顶上三花聚顶,凝成实质一般。全场刹时寂静,忽听“啵”的一声,似乎是打碎了什么东西一般,三花散去之时,萧蓝若顶门蓦然漂浮起五缕淡淡的雾气,忽聚忽散,如此反复九九八十一次之后,五气终是凝聚而成,互不相容,泾渭分明。 “五气朝元!”陈曙老祖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我就说嘛!师父的眼光怎会有错。”陈玑的笑容灿烂如花。“萧蓝若终是成就了绝世之境,这世上再添一位绝世高手。”陈抟老祖目光深邃,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是喜是忧。登封台下,欢声雷动,群雄亲眼见证了绝世高手的诞生,何其幸也! “燕某输的心服口服。”燕巢一扫心头的阴霾,感慨万千,他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超越萧蓝若了。“燕大侠!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是你的,萧某闲云野鹤,怎能当此重任。”萧蓝若一笑起身,双眸发出湛湛神光,宛若嫡仙。“萧大侠是盟主!”忽然,人群里有人高声呼道。一时间,群情激昂,喧声雷动。 “各位英雄!萧某心意已决,休再多言。现下,请‘九州大侠’燕巢登临盟主之位。”萧蓝若越俎代庖,群雄却未曾觉得有何不妥。燕巢心潮起伏,仰天无语。二陈祖再度互视,面上均现无奈之色。 泰山封顶,做为武林第一人的萧蓝若并没有登临江南武林盟主之位,而是由“九州大侠”燕巢出任盟主。燕巢接掌江南武林盟主所发的第一道指令却是,见“江南大侠”萧蓝若如见盟主,如有违背,即是与燕巢为敌,无死不休。江湖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却对燕盟主的这道指令,心悦诚服,因为在所有人的心目当中,萧蓝若本就是当之无愧的江南武林盟主。【第六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