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2第1章 燕承锦从马车上下来,并没有立即进门,他在台阶下袖着手站着,抬头盯着门上郡马府的匾额看了好一阵子。 他脸上的神色郁郁,贴身的待卫卫彻有眼色,在一旁轻声道:“要不,咱们今天回自家去住一晚?” 他说的自家,自然是燕承锦之前所住的瑞亲王府。 燕承锦沉默片刻,缓缓地摇头。 卫彻也没再提这事,过了一会道:“主子,这外头冷,先进去吧。” 才进了大门,一阵风便将一张仆役未及打扫干净的白钱吹过来,正好踩在脚下。 燕承锦移开脚步盯着那张纸钱又默默地出了会儿神,卫彻在旁倒是想说上两句,可张了张嘴又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得老实又闭上了。 燕承锦不再理会脚下的纸钱,袖了手慢慢往自己住的樨园走。 他心里想起今天和太后见面时的情景,眉头微微地皱起。 “阿锦,我可怜的儿,……”平素精明经干的太后拉着他的手只是一味的哭,一这哭还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你这自打进了陆家的门,总共也还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早知道那个陆世玄是个无福的短命鬼……哀家就是留你在身边多住些年,就是留你一辈子,也不会把你许他!……” 承锦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抚着太后的背以示安慰,在太后看不到的角度里神色无奈――想当初苦口婆心劝他成亲,把那陆世玄夸得天花乱坠般好的人也还是太后她老人家。 太后毕竟是大风大浪经历过来的,哭过一阵也就冷静下来,拿帕子拭着眼角,反过手来拍拍他的手背:“……人死如灯灭,你也要节哀顺便,知道么?听说这几日你十分操劳,自己也要注意身体……阿锦,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燕承锦抚背的动作顿了一顿,太后恍若不觉,犹自往下道:“……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总要看得长远些……总不能就这样守一辈子……” 太后点到即止,没把话说得太明,但言下之意,竟是想让他择人另行婚配…… 这样想着心事,不知不觉樨园也就到了,院子里冷冷清清,原本留在院中的小内侍天麻不见人影,只有一个小丫头围着个炉子,守在檐下看着墙头吱吱喳喳跳来跳去的小麻雀发呆,连来了人也没有发觉,直到燕承锦走到面前,她抬头间猛然发现,惊跳起来时几乎撞到炉子上去,闪避间又险些跌到燕承锦身上。 这郡王府内的下人大半是陆老夫人从前家里带过来的,陆家虽是数代读书人,却早已没落成了寒门小户,原本家中仅是勉强用十来个丫环杂役,也都是粗鄙不堪的人物,进京以后又添了些人手帝国文明之崛起最新章节。这个家里的事全由着老夫人作主,燕承锦不曾插手――老太太和善却有些庸聩,在小地方住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见识和手段,是故这些下人虽来了一些时日,依旧显得没规没矩。 就像现在,本该烘暖衣服备着主子回来更换。热水热茶点心的都要备好。她倒好,只顾自己守着炉子烤火去了。 卫彻落在他身后好几步,要拦也是不及,眼角抽抽地直跳。 燕承锦先一步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待她站稳了才松开。 小丫头看着燕承锦平静淡漠的脸,只想着必然要挨骂了,一付吓傻了的样子怔在那。燕承锦记得似乎是在老夫人院子里见过她,叫什么春桃的。现在守在这里,想必是那头有什么事要交代。他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半天不见她说话,略略有些不耐烦地又扫了她一眼。 她终于被这一眼惊得清醒过来,记起眼前这个主子不能说话,连忙结结巴巴地道:“少君,老夫人让你回来了就去她那儿一趟。” 燕承锦听了,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又想起件事来,从炉子旁拎出个食盒,小心翼翼地跟在燕承锦身后进了前厅:“我把饭菜送过来了。”大约是想弥补方才的失态,她殷勤地把饭菜摆在桌上,倒是没出什么差错。 偏在这时天麻抱着暖炉进来,一见那菜肴上因天冷而凝结出的一层腻白的油花,丢下炉子乍乎乎地奔过来,大呼小叫道:“唉呀你这丫头,怎么能给主子吃这样冷掉的东西,你都不知道放在暖屉里拿过来的么?主子最近脾胃不好,这么油腻的东西……” 春桃被他唬得一跳,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天麻。 天麻还要再说什么,燕承锦已经朝他一摆手,又对着春桃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也懒得计较。只是瞧着那层油花,没由来的就有些反胃。 春桃一走,天麻只得作罢,想了想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没有暖屉,至少饭菜冷了也该知道热一热吧,就没见过这么做事的……”他将暖炉搬到燕承锦脚边,又忙着去拿热毛巾过来给燕承锦擦手。卫彻见他一人忙得不可开交,二话不说端了饭菜去炉子上热。 天麻摸着燕承锦身上衣服被寒雾浸得有些湿意,急忙又找出干净的来服侍他更换,趁着这机会就在燕承锦耳边念叨:“主子,还是把冬青和当归也带过来吧,这边的人手不是笨就是懒,没一个能用的,说到底这府第也是你的,咱们凭什么要忍他们……” 燕承锦没法言语,瞪了天麻好几眼,都没办法让他闭嘴。 天麻胆子越发的大,喋喋不休地接着撇嘴道:“……还有那个陆昆,不过就是他们家的亲戚而已,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老太太耳根子又软,尽听他花言巧语的哄,今天老夫人让你过去,定然又是他挑唆了什么……有事不会自己过来说么,凭什么让你过去……” 燕承锦忍无可忍,抬手在天麻头顶重重拍了一记。终于让天麻垮着脸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撒欢,我开新文啦~~ 文案先这样凑合着吧,其实这文正经严肃,咳,正剧。 这是生子文,我保证它会一贯的清水,咳…… 可能会出现一些生子文惯用的设定,不喜生子的人请慎入。 那个,我才疏学浅写不出什么深度,大家就当白文随意看看吧,要求不要太高…… 最后,鞠躬,感谢所有支持我的新老朋友。 ------------ 3第2章 不过被天麻这一提,燕承锦隐约也猜到老夫人找他为的是什么事。 他与陆世玄去年都不在京中。家中只有陆家的老母与幼弟,老夫人从没管过这么大的家,便让自家一个子侄跟过来管家。那人圆滑无赖,偏偏能说会道。骗得老夫人亲近信任,把所有事都交由着他。 这人真可谓是小人得志,老夫人依他哄骗,在府中又没有别个能管制他的人,克扣吃拿还是小事,竟还在外腆颜自称国戚,行事颇为不安份。 依着燕承锦的性子,远在外地鞭长莫及也就罢了,如今眼皮子底下那里还会纵容。操办完了陆世玄的后事,抽出手来便该要料理府内这些事。 但人是老夫人找来的,老夫人整日里闭门不出,也不知侄儿作为,只拿他当了好人。燕承锦不愿老夫人难堪,也不明着把人赶出去,只是托了陆家族老,让他从族中帮着挑个可靠的人送来。陆氏一族虽然没落了,但毕竟是数代的书香门第,族下的子弟大多读过几年书,想来写写算算做一做帐应该不成问题。 算算一去一来的日子,便是该在这几日内有回音了。 那人大约听到点消息,也不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燕承锦倒不怕他玩出什么花招,但他现在口不能言,一旦起了争执,要解释起来实在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他烦恼起来,眉心微微地攒着。 卫彻端着热好的饭菜进来,看见他这神情便道:“要不主子不用过去,属下去看看有什么事情。” 燕承锦想了想,自己也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那点破事,便点了点头。又指着案上锦盒,示意卫彻将今天从宫中带出的补品送些过去。 天麻一听,跳起来道:“我也和你一道去!” 燕承锦知道天麻的性子,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就他那张嘴,去了哪还能息事宁人,转眼瞪他: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卫彻也如方才一般在天麻头上拍了一记:“你去什么去,主子身边不用留人了么?”挑了几件东西便出门而去。 天麻一脸的委屈。燕承锦拈了筷子也不理他,看向重新热过的菜肴,他分明是有些饿,却偏偏什么胃口都没有,看着盘子上方淡淡的白气,那种烧灼恶心的感觉又盘桓上来。燕承锦一手虚掩着口鼻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 天麻查颜观色,凑上前道:“主子,要不我去煮点粥?” 燕承锦无力地摆了摆手,只示意他将饭菜收走。 天麻收拾干净桌面,这便寻到了机会,又拖了个小凳坐到燕承锦腿边去,眼巴巴地仰头道:“这些日子主子都瘦了,干嘛还要把补品送他们啊!主子,你吃不惯他们家的饭菜,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胃口,明天还是把府里的刘厨子叫过来吧?这院子里也少个跑脚传信的人,再叫两个用熟的人过来?你点个头吧?好不好?” 天麻念念不忘往这宅子里边塞王府旧人,实在是燕承锦带过来的就只有他和卫彻,如今倒显得他三人格格不入,孤伶伶的反而是外人一般草根富豪最新章节。 燕承锦听他唠唠叨叨,只觉有数只苍蝇围着自己嘤嘤嗡嗡,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疼。他不是天生的哑巴,从前也是直言不讳辩才无碍的人物,如今伤了喉咙不能言语,现在再听别人喋喋不休就有点不是滋味,心里莫名的涌起一股烦躁,实在很想一巴掌将多嘴饶舌的小天麻拍出门外去。 见天麻还要纠缠,一付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架势。燕承锦站起身走到桌边,天麻不明所以地起身跟了过来。 燕承锦提笔在纸上写:出去走走。 接着又写:你不用跟着。 见天麻还要说什么,燕承锦有些不耐烦,把笔往桌上一掷,脸便沉了下来。他也不过是在自家邸里随意走走散散心,能有什么事。 天麻只好作罢,又念叨着外面冷,非要翻出件大氅给他披上。 大氅压在箱子底上,翻找时露出些较为新鲜的衣角,是他大婚那时所做的衣物。 燕承锦垂下眼去,任由天麻给他披好外袍,又听他念叨了几句多加小心之类的,这才终于得出院门,长出口气。 这院子曾是某位王公大臣的府邸,原主人很是下了些工夫,庭院水榭假山一样不缺,宽敞之余景致也很是别致精美。太后和皇上疼他,在大婚之前还特意修葺了一方,送给他那个京中无甚根基的夫婿做郡马府。 他婚事的前因后果与寻常人家颇不一样,他的心思也就和寻常人家的少君有些不同。这宅子既然是言明送给了陆世玄的,任由陆家人作主也是情理之中,在燕承锦看来这些只是细枝未节的小事,他当初不在意也不在乎,如今更没有必要在这些小节上争什么高下。 但如今事态变化,却出乎他最初的设想。 燕承锦只觉郁闷,又不愿见到府中下人,只避着人往僻静处走。 后院种得有几棵梅花,这时倒开得正好。 前几天下过的雪的路面结了冰冻,湿滑难行。他边想着心事边抬头去看满树繁花,也不曾留意脚下。结果没走多远,燕承锦便狼狈不堪地摔了个大跟头,崴了脚不说,也不知是扯到了什么地方,整条右腿都跟着抽筋,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 燕承锦半天才扶着梅树勉强站起来,挪着坐到路边装饰用的大石上。心虚地左右瞄了瞄,倒没人看见方才那一幕。心下稍定,再自己一检查,崴到的脚踝倒不是太严重,那抽筋的腿根却是一直抽一直抽,疼得他冒了一身虚汗,他咬着牙勉强忍着不叫出声,事实上他也叫不出声――这情形现在是没法自己走回去了。 他没办法开口叫人,再看看这都已经走到院子边上了,附近也没有什么人的样子。燕承锦这时再要后悔没有带着天麻出门已经是晚了,只有仔细想想自己如何回去的法子。他轻轻捏了捏右腿,又疼得弯了弯嘴角,好在天麻若是等不到他回去,必然会出来寻找,又或者等会儿天黑了趁没人看得见,自己用一只脚跳着回去吧…… 才这般想着,天色便暗了下来,却是飞起了细碎小雪,并非是天黑。 下雪了越发路滑…… 燕承锦眉头无可避免地皱了起来,这还不如刚才被人看见呢。好在出门前天麻非要他穿件大氅,如今一时半会的湿不到里面,但在石上坐得稍稍一久,那寒意却是阵阵的侵了上来。 他终于“啾”地打了个喷嚏。 也亏得这一声喷嚏,有个清越的声音问道:“谁在那儿?”等了一会听不到燕承锦回答,便听到簌簌的声音,有人拨开花木走了过来。 ------------ 4第3章 燕承锦听不出这声音是谁。他骨子里毕竟还要体面,听到有人过来,第一反应是本能地拢好身上衣袍勉力正襟而坐。 才坐端正了燕承锦又想到不好。要知道这家里的一干仆役对他又怕又畏,见他每每束手缩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如今他摆这么一番端坐赏梅的姿势出来,就算有人只怕也是远远见了就避开不上前打扰。 想到这里心里恼得不行,又忍不住扭头朝来人方向看去。实在指望着来人有点眼力,能去帮着给天麻报个信也就不错了。 那人拂开树枝走出来,他这一回头两人正打了个照面。这人一身洗得略白的青衫,个子倒是挺高,一路急匆匆地走过来。他也看见了燕承锦正回头看着自己,一瞬间面上似是有些微的忡怔,但只片刻的工夫,他还是快步走了过来。 他来到不远处,先是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燕承锦颇为无奈,这问题他还真不好答也没法答。 但所幸这人很快轻轻‘啊’了一声,又问道:“你怎么了?” 燕承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裘衣一侧下摆处沾了一大块赫色的泥巴,大约是方才跌倒时不小心蹭上去的。这样子任凭他坐得再端正也掩盖不住事实了。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把衣摆拉了拉,将那脏污处藏在阴影里,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他记性过人,但凡是这府中见过一面的人,他纵然叫不出名字,却也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可眼见这人面目却陌生得很,他能确定自己之前从未在家中见过。 这人果然也不像其它下人一般怕他。凑近前看了看:“你跌倒了?”随即他敏锐地发现燕承锦一只手还扶在腿上,姿势隐约有些不太自然,紧接着又道:“脚扭了?” 到这份上燕承锦也不好得再遮掩,勉强点了点头,想把脚往回缩一缩,却不知又牵到那里,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这人本都已经蹲下去准备查看他的脚伤,手都伸出去了,眼角看到沾了污泥的华贵貂裘,却又像是想到什么,抬起眼来仔细看了燕承锦一眼,又把手缩了回去。 “少君,在下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不如我先扶你过去?”这人站起身来,抬手指着一对燕承锦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隐约有几间原本放置杂物的厢房。却不知是何时住了人。 燕承锦听他叫自己少君,像是终于认出了自己,可他说话时的态度仍旧和最初时无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善意的关怀,既没有下人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也不像另一些人那种巴结讨好的意味,十分自然而平和修罗弑天最新章节。 燕承锦不禁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他微微躬着身遮在自己上方,挡住了絮絮飞扬的雪花。只听他道:“或者我去叫少君院中的仆从过来?可我不熟这府里的地方,找到人怕要花些时间,这儿没遮没挡的又当风,总要先寻个地方避雪……”他说着话便已经伸出手来,自然之极地在燕承锦头顶发稍上轻轻拂了一把,微笑着将手掌摊在燕承锦面前。那雪在说话间已不知不觉飞得大了。他手心是混着数片梅花花瓣的雪花,那雪在手心渐渐地消融成水,只余几片殷红的花瓣, “喏……”他微笑着劝,仍是和和气气不卑不亢的:“这雪越下越大了。先到舍下避一避再说?” 燕承锦看看他手上融化的雪水又看看他,自己披着皮氅还觉得寒气侵人,这人身上却只是看起来并不太厚实的衣袍,他毕竟不是扭捏的性子,也能够看着别人穿着单薄衣服因自己站在风雪中而无动于衷。他能感觉出这人的善意与关怀,终于拢着眉头轻轻点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说法。燕承锦原本想自己站起来,可试了试始终是不能够,只好略带尴尬地朝伸手示意他拉自己一把。 这人笑道:“在下方才在做事,活动着便不觉着冷。”边说话边甩掉满手湿嗒嗒的雪水,又在衣服上擦了擦,又两手相互搓了搓,觉得不是太凉了,这才来扶他。 他心思如此细致,燕承锦便多看了他一眼。他方才还盼着来人能有点儿眼力,可这人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这也未免太有眼力了,竟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似的。 念头刚动了动,来人已经将燕承锦扶了起来,他看着像是个书生,手上却有一把力气,轻轻松松承担着燕承锦大半的重量,一边还有余力不徐不疾地介绍自己:“在下姓林,名景山,是前一日才到府上的。陆云是我族叔公……” 燕承锦才想到不知他是谁,他偏就开口自我介绍了,这般连番巧合默契,连心下隐隐觉得惊奇。但听他提到陆云,正是托信让其寻个人选的陆家族老,想来这人便是陆云找来的。只是这两日忙碌,他也没来得及过问这事,看他住在那偏僻的房舍里,想来也是某在从中故意为难。 道明了身份,那点尴尬似乎就消散了许多。燕承锦一边听他絮絮地说着话,来到几间偏房前,只见其中一道门扉虚掩着,林景山就住在此处。 林景山扶着他在门口站住,先拂去他身上落雪,这才搀着他进去。 房间里果然简陋得很,林景山左右看了看,只好道了声失礼,扶他坐在了床沿上。 燕承锦略略扫一眼这屋子,除了身下的床铺,就是一旁挤挤挨挨地放着老旧的一桌一椅,此外连个柜子都没有。他这里想来没有人专门送饭食过来,林景生在靠窗那儿生个着火盆,烧得是枯柴而非是木炭,因此窗子大大地敞着。火盆上方吊着口锅子,也不知煮的是什么,一股香味淡淡地弥漫出来,与柴火的烟味混合在一起,不算难闻,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味道。此外桌上摊着个包裹,有一两套替换衣物,旁边放着些纸笔,除此再无其它。看来这个林景山也是身无长物的样子。 但这人显然十分爱干净,房间收拾得清爽整洁,桌椅虽然老旧,仔仔细地收拾过。那桌椅或许擦洗过无数遍,透出一透木纹特有的润泽。 燕承锦觉得身下的床铺被褥也没有理所当然的那股潮腐的霉味,不由得舒了口气,放软了身子挪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稍稍依靠在身后的被子上,缓解一下一地抽痛不止的脚筋。神色也松活轻快不少。 林景山却是还怕他冷了,想了想出去寻了个空置的花盆,正从柴火堆里将烧得通红不再冒烟的炭火挟出来。不经意见一抬头便看到这一幕。燕承锦半靠在床边,甚至还随意地伸了个小小的懒腰,悄悄地掩口打了个呵欠。 林景山微微有些愕然,随即微微失笑。他想到市井之中关到这位郡王的种种传闻,很多描述和眼前这个人却是根本对不上号,不禁感叹人言亦言以讹传讹,果然不可轻信。 ------------ 5第4章 本朝这一代的皇室在去年之前本来是没有郡王的,就连亲王也只有一个,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弟,瑞亲王燕承锦。上头有太后宠着皇帝哥哥纵容着,孩子自己也争气,做事利落锐意进取,在朝堂中混得风生水起。原本是人如其名前程似锦的大好青年一枚。 燕承锦作为亲王滋滋润润地活了二十余年。不料人生峰回路转,祸福难料,去年遇上一场暗杀,幸而一名誉满天下的名医正游历至京城,这才救回一条性命,不过燕承锦被毒物伤了喉咙,只有用药慢慢调理。但伤重还在其次,那名医给他仔仔细细一方检查下来,发现一个堪称惨绝人寰的真像,堂堂正正做了二十几年真汉子的瑞亲王原来是个哥儿。 皇家接受这个事实的过程究竟如何惨烈外人自然是不得而知。 老百姓们所能够知道的就是,去年大胤朝少了一位雷厉风行的亲王,多出一位沉默寡言的郡王,三月之后,皇帝亲自为其与新科状元指婚,于三月后大婚。婚后再三月,郡马爷染病一命呜乎,丢下新鲜出炉的郡王少君守了寡。 大胤朝言论较为自由,这几件事作为去年一整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头等大事,更披着皇家密辛的诱人光环,成为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种种谈资。联想编排出无数种丰富多彩的内容。 传闻之中,这位迫于无奈做了郡王的燕承锦性情刚硬暴烈,相貌粗犷,否则怎么会二十几年都没人瞧出他是个哥儿。平常人家的哥儿地位十分低下,甚至连女子也不如,大多是与人作小,有的更是连名份也没有。偏他命好生在皇家,又尽得皇上宠爱,虽是个哥儿,皇上为他指婚状元郎,却是正室的身份,更方明了陆世玄终身只得妻其一人,不得纳小,也算是为他开了特例。 这在多少人眼里已经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可这位郡王大人却似乎对这个夫婿还百般的不满意,听说曾在新婚洞房那一夜将郡马从床上一脚踹下,赶去睡了好几天的书房,凶悍蛮横可见一斑。 更是传他不敬忤逆婆婆,更与夫家不和。成亲不到一月,他不留在府中侍奉婆婆小叔,却同陆世玄一道离京任职。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身份高贵,就算不肯在婆婆面前作小伏低也没人奈何得了他,而老夫人虽然温厚,对于儿子娶一个哥儿做正室这事多少还是有些不大痛快。只是碍于皇命不好如何。反正家中有奴仆伺候,也情愿他随着儿子去了任上,两边落个眼不见为净。 偏偏陆世玄到任不足二月,就染上了疾病。回京不到数日便不治而亡。可怜老夫人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自不待言。而燕承锦也暗暗落了个克夫的名头乱世鹤云录。 但眼前坐着的这个人沉静宁定地坐在那里,却与众人口中的暴躁无礼搭不上边。林景山稍稍一想便能理解,这人自小完全是照着个男孩子儿来培养的,脾性行事不似寻常哥儿柔弱温顺也在情理之中,但教养绝不会差。 至于相貌丑陋更无稽之谈。燕承锦身材高挑修长,肤色白暂容貌俊美,十足的美人胚子。说实话林景山第一眼也没有认出他是个哥儿,还是后来从燕承锦身上衣着和不能说话这一点上猜测出他的身份的。 林景山想到在满树繁花的梅枝下第一眼看见燕承锦端坐着的样子,他正抿着薄唇扭头回望,矜持里带着不易觉察的些微窘迫,略为瘦削的下巴埋在黑色的貂皮滚领之中,白雪红梅华裘,衬得人面目如玉眉目如画,端的是一幅描也描不出的雪下美人图。而那双黎黑沉静的眼里,林景山不知为何却是看出一丝小动物眼巴巴地盼着被人拣回家的感觉。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暗暗笑了一笑。 燕承锦十分敏锐,转眼看了过来。 林景山忙垂下眼去,将装着炭火的花盆搬到燕承锦脚边,凑和着给他当个暖炉先用着。 做完这些,林景山又将桌上笔墨纸砚铺开。垂手站在一旁:“少君,我这就去唤人,请问我该去哪里?告诉什么人?” 燕承锦从大敞的窗口望出去,外面天色越发的晦暗,雪花夹着碎雨,打在檐上簌簌作响,雪已经是絮毛大雪、稍远一点就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而林景生身上的衣袍自方才起就已经半湿,再看这屋里显然也没有雨伞蓑衣之类。而从这儿到樨园之中,却有不算近的一段路,这一去一来,只怕要全湿透了。 燕承锦得他施以援手,那能再如此不近人情。此处已能够遮风挡雨,却也不急着回去。提笔在纸上写道:雪疾,稍后再去。 顿了顿,又接着写:多谢先生。 林景生一笑:“举手之劳而已。”却是站在一旁端详着那几个字,不动声色地品鉴了一番。 转头见燕承锦垂眼看着大氅上的泥污出神,又想到这人方才打量了一遍桌椅地面,看着干净才放心地靠到被子上的情形,不禁有些好笑,心想这位主只怕是有些洁癖。转身端来半盆水,去擦燕承锦大氅上的泥污。 燕承锦吃了一惊,觉得不妥,林景生十分坚持,也只得由他。 这些下人做的事,林景生做起来也利索得很,而且平静从容,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再看他如今的处境也堪称落泊,他说话做事却依旧得体而自若,颇有些宠辱不惊的味道。 林景生不多话却也不是个沉默之人,一边做着事一边也说几句闲话,内容也普通得很,就是说些他故里的民情风俗之类,燕承锦不能言语,他说话时也就留了意,最多也只需要燕承锦点个头或是摇摇头表态,大多时候只需随意听一听就好。 这般的细致周到,仿佛似曾相识。 燕承锦不由得有些走神,微微侧过头去打量他。 林景生不姓陆,看来是陆氏外家或是远房亲戚。长相上也和陆家兄弟没有半分相似之处。陆世玄身形瘦弱,长相文雅说话温文,他却是身材高大,面容更要英武不少,说话也爽朗大方。这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林景生觉出异样,住了口抬头望他。 弱承锦神色淡淡的,目光有些微恍惚,似是在看他,又似是什么都没在看,眉心拢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愁绪。甚至也没有留意到他已经停下话来。 林景生想了想,也不打扰他,轻轻地起身去看窗边炉子上煮着的东西。 ------------ 6第5章 领他来这陋屋的人走时只丢给他小半袋糙米和几个红薯替妃缠爱。所以林景生的晚饭很简单,一锅红薯稀饭而已,不过揭开盖子之时,一股特有的甜香味道四溢而出。 被这香气一扰,燕承锦回过神来。见林景生只是看了看,又将盖子盖回去。略一想就知道必然是因为自己在这儿让人顾忌。提笔在纸上写了句话给林景生看:先生请自便。 林景生只是见燕承锦出神,自个找点事来做做,缓解下眼见的尴尬,倒不是大大咧咧真要开饭了,眼下燕承锦这么一表态,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忙碌了一整天,林景山其实早已是饥肠辘辘。但有位尊客在这儿,他总不能自己不声不响地捧个碗就吃。可若是邀燕承锦同食,一来他也清楚自个是什么身份,二来用这等事物来待客也实在太寒碜。 稍稍迟疑了一下,林景山还是道:“少君吃过晚饭没有?在下这儿也没别的,若是不嫌简陋,不妨用些?” 燕承锦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 林景山也就是客套一下。他见燕承锦神色坦然,显然是真的不在意这种小事。自己也确实饿得狠了,当下也顾不得拘礼,动手舀了一碗。 正转身去拿筷子,却听到轻轻的‘咕碌’一声。 林景山举着筷子一愣,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房中另一人。 燕承锦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得紧紧的,脖颈耳根处却微微地泛红。见林景山愕然地看着自己,微微垂下眼来,在纸上极快地写:我不饿! 最后一笔刚刚收住,又是‘咕’的一声,正是从他身上传来,这下子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燕承锦握着笔的手就是一顿,半晌才放下来。他垂下眼睛不动声色,长睫毛在火光映照下一颤一颤的。 林景山觉得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此时其实很黑,当下忍住了不敢笑。当下好不容易又翻出只碗,还特地到房檐下接雪水簌了一遍,将稀饭盛作两碗,这才对燕承锦道:“这些简陋吃食,少君只怕从没吃过,不妨就当尝鲜,赏脸吃上两口。” 他半点不提方才的事,说着话就将碗筷摆到燕承锦面前的桌上,还特意解释:“碗筷都是干净的……” 燕承锦看了他一眼,这时再要拒绝未免也矫情了。他今天看着那些油腻的饭菜反胃,这时闻着红薯香甜味道,不由得引动食欲,确实真觉得有点饿。只是自己今日连番几次失态都被这人瞧见,心下难免有点别扭尴尬。 林景山一脸诚挚地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丝毫戏谑之色。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对面那人略略一点头,伸手将桌上筷子拈起来。 谁知一口还没吃,一股呃逆违合这感从胃脘中升起来。燕承锦蹙紧眉头,忍了一会终究没忍住,挣扎着站起来想走到窗边去。 林景山吃了一惊,见他行走不便,过来扶了一把。燕承锦才扑到窗边,低头就呕。然而腹中空空,半天也仅仅是吐了两口清水,只是一味的恶心。 林景山看他几乎站都站不稳,难受得眼角都微微泛红,自己也毫无办法,唯有一手扶着他的背,轻声唤道:“少君?少君?” 燕承锦半响才缓过神来,疲倦地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让他把自己扶回去,勉强在纸上写道:近日脾胃不调,辜负先生一番好意。 林景山摇了摇头,只道没事就好。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伸手往燕承锦放在桌上的手腕搭去。 燕承锦似是有些吃惊,抬头询问地看向他。 林景山赔笑道:“在下只是看过两本医术,略通几味草药,一般伤风感冒之类,能自己看看厄运之神的春天。” 燕承锦听到这话,不知怎地眼里就微微露出丝不悦,将手收了回来。 林景山的医术也就如他自己所说,能治了治作风感冒这样的小病而已,至于别的就不用指望了。刚才那么一会儿也还没瞧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当燕承锦是嫌弃自己医术清薄。想一想也是,对方这样的身份,太医院里没点名气的只怕连诊脉都摊不上,又想到有太医按时问诊,自己班门弄斧就有些可笑了。 他到也不介意,只是关心了一句:“少君,大夫看过没有?” 燕承锦一手按着胸口,随意点了点头,看样子并不想在这上头多说。 林景生却不知道,眼前这位曾经的亲王正是因为被某位名医看穿了身份,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恨那名医恨得牙都痒痒,连带着看所有太医大夫等等人都不顺眼,就连从前每日的平安脉也省了,改为半月一次。 这么一来这饭自然是吃不成了。燕承锦虽然勉强把那恶心压下去,却是满身虚汗,手脚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林景生看他脸色惨白,连嘴唇上都没有什么血色。也不禁担忧。窗外风雪半分未减,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对燕承锦道:“少君,我这就去找人来。” 燕承锦身上难受,也不再坚持,勉强提笔在纸上写:樨园,找卫彻。 林景生把那人名记在心里,一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燕承锦伸手去解自己身上大氅,天麻将领口系得极牢,燕承锦手上无力,弄了半天也没能解开,示意一旁茫然站着的林景生动手。 林景生道:“少君,这屋子里透风,还是不要脱……”话没说完,被燕承锦有气无力地瞪了一眼,只好把话又吞了回去,上前替他解开绳结。 燕承锦将大氅脱了下来,住林景生手中一递,林景生这才反应过来,这竟是要给他的,连忙推却。 燕承锦哪有力气同他啰嗦,也没力气提笔写字,见他不接,把大氅往他身上一摔,指了指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这么个天气,房子里也能冻出病来,他身上衣服本就单薄,大雪里这么一来一回要不少时候,这是想死么!又指了指床铺,示意自己冷了还可以把被子披上。 林景生抱着那大氅站了一会儿,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轻声道:“少君休息片刻,我速去速回。”说着再二无话,将大氅披在身上,闪身匆匆出门。 燕承锦独自坐了片刻,渐渐真觉得有些冷。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他也怕自己当真要病,更不想见到那群讨厌之极的太医,只得在床沿侧身躺下,拉过被子来裹在身上。身上逐渐暖和,倦意慢慢涌上来,迷迷糊糊正要睡去。 模糊中听得数人的声音在耳旁道:“主子,主子醒一醒。” 燕承锦睁了眼,见卫彻天麻都在,卫彻还算镇定,,天麻一脸的惶急,见他醒过来明显松了口气,却又转身去扯着林景山不放:“你怎么把我们家王爷弄成这样子了!” 燕承锦觉着天麻这话颇有点忘恩负义,刚抬手要往他脑袋上打一下。不提防陆世青又从这三人的背后钻出来。 这位陆家的小公子也就十二三岁年纪,一张脸却板正严肃,近前就用狐疑的目光把燕承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看了林景生一眼,扭头对燕承锦道:“锦哥儿,你怎么会在这人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大家就把哥儿当作具有生育功能第三种人类存在吧…… 我以为生子文里的哥儿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 7第6章 他质问的语气,在场几人都听出来了。 林景生微微一愣,再细想自己将人扶回屋来这事确实有些不妥。可一时情急没有多想,燕承锦本人分毫没有身为内眷的自觉,两人却是谁也没有想到这茬上去。 林景生正要分辨几句,一旁的天麻护主,最先跳出来道:“方才不是都说了,主子出去散散步,不小心把脚扭了,亏得遇到了林先生。要不然又是雨又是雪的,不来这儿暂避,你让主子怎么办!换作你扭了脚,你倒是试试人这儿走回去呀?” 陆世青被他问得一窒,再看了看燕承锦身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甚至连鞋都没脱,可见方才确实只是靠在床上小憩替妃缠爱。哼了一声却道:“你做小厮的怎么不跟着?” 天麻还待再说,被燕承锦一摆手止住了。他疲倦地坐到桌边,写道:是我想静一静,不让他跟来。这位是新来的帐房先生。 陆世青也知道近日府里先来了个帐房,仔细论起来还要算是他的远方表亲。再看了看林景生,见他神色坦然,见陆世青打量他,甚至琮对他微微笑了笑,这才不再言语。 燕承锦一手揉着眉心,又写:世青,你这么也来了。 陆世青一脸的不情愿,指着林景生道:“你那小厮带着他过来找卫彻,说你不小心伤了脚,在他这儿。大娘让我一道跟过来看看。”说到这儿,似又想起什么,不悦道:“大娘找你商量事情,你却说自己不舒服不肯去。却有兴致出来散步?” 燕承锦自知此事有些说不过去,歉意地笑了笑,也不与他分辨。陆世青的这个弟弟小小年纪却有些刻板,也不是很喜欢长兄这位家室,从没开口叫过燕承锦一声少君,但平时态度还算礼貌恭谨,像今天这样直呼他锦哥儿还是头一次。 看孩子绷着下巴一脸的不高兴,燕承锦实在不解,也懒得计较,只好不去理会他。 一直没开口的卫彻在此时道:“我走之时主子确实不舒服,许是后来好了些,出来透口气。” 卫彻生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一团和气。陆世青却见过他一掌便将碗口粗的树干劈断,这时候卫彻一开口,他就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在心时盘算着回去怎么跟娘说说这件事。 卫彻朝着燕承锦道:“王爷,我们这就回去吧。”转身又向林景生道了谢。 卫彻给燕承锦披上蓑衣,转身背着他出门,天麻紧跟在一旁,踮着脚撑着伞,陆世青提着灯笼跟在一旁。 林景生记起方才燕承锦脱下的大氅还穿在自己身上,本想要追上去还给他,看到陆世青在一旁,又稍稍迟疑了一下。那小子方才就有些疑神疑鬼,若是他此时上前,还不知给燕承锦再添什么麻烦。 想了想,只好自己先收起来,过几日找机会再还他。 ———————————————— 燕承锦本想回去后仔细问一问卫彻去见老夫人的情形经过——他发现卫彻的神色微微有些异样,又直到林景山寻去都在老夫人那儿,想来是替他挨了不少数落。 然而他回去又犯了一次恶心,这回也没吐出什么,却比之前都要难受,燕承锦只觉得自己像是要把心肝腑脏都呕出来一般,等那股恶心压下去,却是手足俱软眼前发黑,也提不起力气来过问此事了。 无奈之下,只得让卫彻回外院休息。 他也让天麻去睡,天麻却不放心,就连呆在外间也不肯,非要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前守着他。 燕承锦虽觉得累,等缓过劲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又拿了本书,依在床上胡乱翻看。天麻怕他着凉,在房间里放了两个极旺的炉子,烤了不多时燕承锦却又觉得气闷,让天麻开了对面一扇窗子。 窗子一看,却见到陆世青蹲在对面房檐下,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发呆。 燕承锦微微有些吃惊,推了推天麻,又指了指对面。 天麻看了陆世青一眼便撇过头来,:“卫彻刚刚就说送他回去,他自己不肯,谁知道他在那儿搞什么鬼!”说着有些心虚地看了燕承锦一眼:“我让他进房来坐啦!是他自己非要留在那儿的。” 燕承锦方才不适,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事,瞪了天麻一眼,天麻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厄运之神的春天。 陆世青磨磨蹭蹭不肯走,燕承锦觉得他必然是有事,正好陆世青听到天麻的说话声。转头朝这边看来。燕承锦就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说话。 陆世青慢慢走进屋里,绷着脸在天麻搬来的凳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 燕承锦看他两手都笼在袖子里,大约是有些冷的。燕承锦指了指身边,示意他近前一些。这孩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走到近前,却不去坐燕承锦指的位置。 燕承锦也不勉强,位手摸了摸他的手,发现冷得像冰一样。便从被子里摸出一个暖炉硬塞给他。见他肩上落着几片雪花,这屋子里暖和,已经渐渐融成水了,拿帕子给他抹了去。 陆世青一声不吭地任由他做这些事,其间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始终不说话。 燕承锦虽有心好好对待亡夫留下的唯一一个弟弟,但对方对他颇为些抵触,他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对待对方。做完了这些又见他始终不出声,便想不出该做什么。 只好勉强坐正了,拿过纸笔写:老夫人让你过来,有事? 陆世青咬着嘴唇,呆呆的不作声。 燕承锦等了会儿,转念写道:是你找我?有事? 这次陆世青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十分复杂,最终却是点了点头。 燕承锦便知道这是被自己猜中了,心里倒也有些惊奇,想不出陆世青自己有什么事要找自己,只好耐心地等眘。 陆世青倒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毅然抬头看着燕承锦,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少君,接着道:“你……你是不是想改嫁?” 燕承锦等来等去竟是等来这么一句,不由得大是愕然。想来今天下午太后才稍稍透露了有让他改换门庭的这么个意思。他也未曾同任何人提及,却不知这小小的孩童,却是从哪儿得知这样的消息。 陆世青见了神色有异,却当他是承认了有这回事,不由得又气又急,声音也不由得拨高:“我大哥走了还不到一个月,你。你就那么迫不有待的想找别人么!” 天麻见他两人说话就退出外间,心不在焉地擦桌子,耳朵却是一直竖着听这里头的动静,听到陆世青这话说得不像样,那里肯与他干休,丢下抹布三两步冲进门来,跳着脚怒道:“有你这么住清白人身上泼脏水的么?这些日子来主子那里对不住你们家?什么找人?你那只眼睛看看见了的那位林先生与我们家王爷今天才是初次见面,你要信口雌黄也得找个像样的说法!” 他光说还不过癖,又要拿刚摸过抹布的手去撕陆世青的嘴。哪里还管他什么小公子不小公子。亏得被燕承锦眼捷手快一把拉住了,这才没能得手。 那陆世青却从没见过这般泼蛮的小厮,一时之间倒是被吓住了,气势为之大减,却还是梗在那里不肯服软。 燕承锦心下亦是不快,然而看看陆世青已然被天麻吓住的样子,却不好再行发作。再一想陆世青突然跑来质问他,这事总不会空穴来风。 无奈只得自己按捺了心头恼怒,一手按着突突跳疼的额角,提笔写道:并无此意。 又顿了顿,再问:何出此言。 陆世青像是松了口气,再一想自己方才的言语确实过于冒昧,有些赫然,期期艾艾地道:“我在窗子下,偷听到大娘和卫彻在说要你改弦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堂妹五一节大婚,要去外地,接下来几天可能没法更,见谅。 ------------ 8第7章 他这话一出口,燕承锦便微微一怔,他一惯的思维里都还在把自己当作男子,不会下意识地去用那些妻妾内眷的规矩来约束自己。 经陆世青这一提,燕承锦这才想起来,哥儿地位不高,丈夫死后改为依附兄弟叔伯,甚至被转买送人都是平常。若是撇开他的身份不谈,眼下老夫人说是要让他改弦易张,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客气了。 陆世玄走得突然,没留下一儿半女。老太太中年丧夫老来丧子,还有个陆世青也不是亲生的,其悲痛可想而知。人在恸痛之下难免失了理智,有些迁怒他人,燕承锦首当其冲,仿佛若不是这位少君进门,陆世玄就不必外放地方,自然也就不会染病而亡。于是燕承锦在老夫人眼里,只怕和个眼中钉肉中刺也差不多了。 燕承锦颇为自知,清楚老夫人见到自己心情不会好,也就尽量对老夫人避而不见。虽然近来大小事都是他明里暗里在张罗,却绝不去跟前刺激老人家。但她心里想来还是有所怨恨的。 燕承锦倒不怪她有如此想法,他心中宏愿原本就不拘在这家室小事之中,也就不太在意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他怜悯同情老妇人孤苦,如今对方做出如此举动,他没觉得愤怒,只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 燕承锦摆手制止住又想要跳起来骂人的天麻,对着陆世青摇了摇头:三年孝期未满,此时谈论此事为时尚早。 陆世青对他写出的回答并不满意,见燕承锦神情平淡镇静,不像是因此恼怒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上前拉住他握笔的手摇了摇,央求道:“少君,我大哥生前很喜欢你,他一定不想看见你日后进别人的家门,你别听大娘的好不好?以后都……” 其实燕承锦对于改嫁这种事并没有特别的看法,可若是情势需要,他也并非绝对排斥。――之前借由陆世玄,他并没有完全同与政治脱离。如今没了陆世玄居中转圜,他再想做点什么事便有诸多不便。就像皇兄有意特旨让他出仕,但其中的艰难掣肘,也远远大过预想。 他一生所学,多年来的抱负与理想,还什么都来不及施展,他是绝不甘心就此如妇人一般困于院墙斗室之中的。 然而此时被陆世青纠缠得紧了,燕承锦一低头看见那双与陆世玄颇为相似的乌黑眼睛,思及这场婚姻在他来说很有些交易的味道,他对这位夫君,并没有比相敬如宾更多更深的感情。然而对方待他,委实周到体贴无微不至,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来。或许那人是当真……喜欢自己? 燕承锦不由得有片刻的恍惚,再回神只觉得额角突突跳疼,忍着不适提笔写:若是我不愿,旁人自然无可奈何,你且放心。 陆世青得了这个回答,心下稍安,这才发觉自己还抓着燕承锦,慌忙松了手,端端正正坐了回去,又重新变得拘谨起来。 燕承锦强打起精神又问了陆世青几句诸如读书学业的话,见他答得一板一眼,没了谈兴,让天麻送他回去。 这一夜多了些心事,难免就有些辗转,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清早,依旧是昨天那个小丫环过来,也没提旁的事,只说老夫人今天想去庙里上香,也许就小住几日散散心,过来问燕承锦的意思,要不要一同去。 燕承锦自然是推脱不去的[综主fz]恩奇都。 老妇人将家中仆妇女眷也带去了大半,这一行人不是老弱就是妇孺。雪虽住了,天却仍旧阴着,燕承锦唯恐天寒路滑照应不周,又将府外守卫的侍卫人手调了一半跟着去。 他身上却是真的不太舒服,胃口也依旧不好,好像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地方是痛快的,偏偏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难受,只是虚软无力,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送走老夫人之后,倒头昏昏沉沉又睡了一个早上,直到下午才想起林景生的事,忙让天麻收拾出一个小院,重新安置林景生。 天麻也知道这位林先生是请来做什么的,觉得很是有必要好好拉拢,务必要让他立场坚定地站在自己主子这一边。于是说话做事都分外透着几分殷勤,还特意选了个离得近些的院子。 只是要将院子收拾得妥帖舒适,这活儿毕竟不少,纵然是天麻这第一能干的小厮手脚麻溜利索,林景生和卫彻也没闲着,几人依旧忙碌了一整个下午,才算像模像样。天麻忍不住又要老话重提,嘀嘀咕咕地跟燕承锦念叨起府里人手不够用的事儿。 燕承锦有了昨晚出事连个人手都找不到的尴尬经历,此时也深深觉得这府里缺几个细致周到的自己人。今天府里人少了大半,更像是连点人声都没了,越发透着冷清萧瑟。燕承锦终于难得地点了头,同意天麻的意见,带几个府中旧人过来听用。 他让卫彻回去挑人。又见这边也没有什么事,而且那些人过来便要长住,需要整理收拾带过来的东西也有不少,顺便就放了卫彻一天假回去与家人聚一聚,明天再带着人和家什一起过来。 天气一整天都阴沉着,燕承锦昨天扭伤的脚还没有好,加上身上不痛快,也失了四下走动一番的兴致,晚饭后随便翻了两本书,不知怎地也看不进去。转眼见本来在旁边伺候茶水的天麻趴在桌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每每要睡过去,又一个激灵醒过来,难为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忙里忙外的这一整天,也够累的。 燕承锦不忍心让天麻强打精神伺候,摇醒了天麻,自己放了书示意要睡,让他先去休息会儿。 天麻揉着眼睛起来,却还记得先给燕承锦掖了掖被子,又过去看看暖炉,添了两块雪炭,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屋里一下子就静下来,就连雪花落在屋檐上的簌簌声响都清晰可辩。 在这样的静夜里,燕承锦不由得就想起最近数月里许多事。全是婚后点点滴滴小事,他当时觉得理所应当稀疏平常,这时回想起来,竟也是有些挂怀难忘。 燕承锦猛然回神时,才惊觉自己竟是叹了口气。此时案上灯火一晃,香烛燃到尽头,袅袅灭去。 燕承锦也懒得起身去点,借着外屋透进来的灯光翻了个身,终于迷迷糊糊有些睡意,梦里隐约有股异香,接着似是有谁轻轻从门外进来,站在床前阴影里看着他。 燕承锦昏昏沉沉,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想睁开眼来看一看故人亡魂归来,居然动弹不得。 那人影却在此时动了,伸手就往燕承锦脸上摸来,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地,呼哧呼哧地直喘气,那手微微地发着颤,竟然是暖哄哄的! 燕承锦心下警觉,竭尽全力将指甲往掌心里重重一掐,借助那一丝疼痛终于迫使自己清醒过来。他也不管对方是谁,当下躬身吸气,抬脚就踢在这人腰间,踹得这人横飞出去。 ―――――――――――――――――― 林景生将那大氅上泥渍洗尽烤干,他识得那皮毛贵重,见夜并不算深,打算着趁早抱去还了。 谁知才走到院门口,就听得屋里噼里啪啦似是家俱倒地的声音网游之毒师传说全文阅读。林景生心下疑惑,忙叫了两声天麻却无人答应。 林景生不便擅自去人家内屋里查看。就在这正迟疑的片刻工夫,屋门却是哗一下大大敞开,一个黑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里面窜出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狼狈不堪地摔在出来。 林景生一时不查,险些被他一头撞在身上。这人也顾不得,一骨碌爬起来往外就跑了。 而燕承锦提着一柄利剑,就跟在那人身后从屋内追出来,也不理会愣在院子里的林景生,越过他一直追到院门口。 林景生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燕承锦昨夜扭伤了脚,如今仍不大敢着地,行动间有些迟缓,落后了几步,眼看那人身影一晃,奔入院外花木小径之中,顿时失了踪迹。 燕承锦站了片刻,只得蹙着眉转过身来,目光凛然地瞟了还愣在那里的林景生一眼,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一身雪白中衣,未及穿鞋,足下一双白袜,就这般踏在雪地上。乌黑发丝散乱地披在肩头背后,发丝下一张脸雪玉般地白,眼睛却是极黑极亮,紧抿的嘴角隐约带着压抑的愤怒。背挺得笔直地执剑站在那里,竟有种锐利的惊艳。 林景生半天才算是找回自己的舌头,面对这种情景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诧然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人难道是刺客?”想到燕承锦的身份,林景生不由得悚然而惊。 见林景生急着要去叫人,燕承锦目光微微一闪,朝他摆了摆手。 林景生见他阻止,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张扬此事,只好道:“少君有没有受伤?” 燕际锦摇了摇头,突地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抬头往屋内看去。 此时屋门大开,林景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天麻无声无息地躺在外间侧塌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林景生对小厮颇有好感,也担心起来。这时也顾不得避嫌了,忙奔进去查看。 才到门口却闻到股淡淡异香,林景生见多识广识得这迷香,心下微微一跳,却由此知道天麻大约没有性命之忧,稍稍放下心来。他进门就将门窗大大地敞开来通风,见旁边桌上放着一壶茶,当下也顾不得冷热,倒了一杯就泼在天麻脸上。 泼到第二杯,天麻□一声醒过来。睁眼看到林景生时还有些迷糊,正茫然地转头四顾,突地尖叫了一声:“主子!”挣扎着就要起来。 林景生这才想起燕承锦原本只落后自己几步,他做了这几样事的工夫,燕承锦竟还没有走进来,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燕承锦正站在门口,一手扶在门框之上,似乎是力有不支,他微微躬着身,原本威风凛凛地提在手上的剑也用来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听到天麻的叫声,燕承锦稍稍向这边抬了抬头,目光都有些散乱了。这不过片刻的工夫,他面色竟是异常地苍白下去,几乎要与雪地一个颜色了,就连唇上都失了血色。燕承锦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他的眼睛突地睁大,放开扶着门框的手改而按在腹上 ,神色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又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之色。 他握着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随着剑身落地的呛然声响,在天麻的惊呼和林景生的不及反应中,脚下一软歪歪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接连加了三个晚上的班,好想不上班啊…… 头昏了,如有错别字下次修。 扑床,亲们晚安。 ------------ 9第8章 天麻被吓得不轻,那嗓子里都带着颤音了,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就想要冲过去,却因为迷药的作用还未完全过去,手软脚软地还没走出两步,就几乎被自己绊倒,天麻担心之极,急得朝着燕承锦的叫道:“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燕承锦将天麻的焦急呼声听在耳中,却苦于说不出话来安慰他,想朝天麻摆摆手,手刚抬到一旁,又收回去攥紧了身上衣服。他屏住了呼吸忍耐了片刻,终于克制不住艰难地喘息起来。 燕承锦觉得这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诡异得不同寻常,似乎身体深处某个地方被搅动起来,牵牵扯扯纠做一团。痛还在其次,偏偏还伴随着反胃心悸胸闷全身无力头晕目眩诸般不适,简直比受伤还要难受,片刻间已是满身虚汗。他往常也病过,却从来不曾有过今天这般感觉,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也莫名的有些惴惴。 他吸了两口气刚把一阵晕眩压下去,身子突地一轻。眼前景物打个了横,颠倒过来。燕承锦只以为是自己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茫然转头间却不料撞着一人胸口,洗得发白的布料柔软地蹭着他的脸颊,鼻端传来衣物上淡淡的皂角气味,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林景生怀中。 燕承锦只来得及微微一怔,接下来却又不由自主地蜷紧身子咬牙忍痛,无瑕再顾及其它。 眼下这般情形,林景生也管不了失礼不失礼的。抢上前去展开手里的大氅朝燕承锦岙上一裹,打横就将人抱起来,匆匆奔进屋里去。 林景生把人住床上一放,急忙点了蜡烛,先就将燕承锦身上草草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外伤。然而见燕承锦侧过身蜷缩成一团的样子,一口气却始终没办法松下来。 天麻一路扶着墙壁桌椅,这时踉踉跄跄地也跟了进来,一眼看进屋内一面屏风被撞倒,锦凳也歪倒在地上,情形一片狼籍。 天麻都快吓哭了,扑到床边一个劲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景生除了看到燕承锦追着那人出去,也没比天麻多知道点什么,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好呢。垂在床边的袖子被轻轻地拽了拽,一低头看见燕承锦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珠微微转动,和他对视了片刻,似乎是身上实在难受,又闭上眼蹙眉忍耐。 林景生只好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再加上他也弄不清楚现在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对天麻的追问只能含糊其词,只是道:“你先别管那些了,我看少君现在这情形不太好,最要紧的还是先找个大夫来看看天帝后羿传。” 天麻也是慌了手脚,这时被林景生一提醒,顿时就跳起来:“我,我这就进宫里找太医!” 天麻才敢要走,林景生又被燕承锦一把拉住。林景生只好叫住天麻,俯身试探着轻声道:“少君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燕承锦眼睛只是看着天麻,在枕上一个劲摇头。 天麻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你还记着和章大夫那点小仇呢!你都疼成这样了,要是绞肠痧这类的病,可耽搁不得!咱们就不和大夫们计较了,让太医来瞧瞧,让他们开一付不苦的药,好不好啊?”但他毕竟平素对燕承锦十分敬畏,理智上虽然知道这事不能由着燕承锦来,但燕承锦没答应,他脚下挪来挪去,始终没有挪出房门去。 小天麻用这么一付哄孩子的口气和燕承锦说话,林景生的表情就微微有点怪异,偷偷瞄了燕承锦一眼。 后者这么大个人,虽然不待见大夫,却又怎么会嫌药苦怕吃药的。眼睛见天麻情急之下满口胡话,连疼带恼的,那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只苦于腹中疼痛身上无力,要不然跳起来掐天麻脖子的心都有。 若是惊动了宫中太医,皇上和太后那里如何有不知道的道理? 偏偏他还一句话也不能向天麻解释,恼起来他也顾不上拉着的是谁的手了,当下就把身上那点不多的力气全用上,愤然狠捏。 天麻尤自不明所以地盼着他点头,倒是林景山手上吃疼,不得不出言为自己解围。 他揣度着燕承锦的心思,开口道:“少君,要不然从外面找个大夫来看一看?只要小心些,未必会走漏了消息。” 燕承锦神色一松,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还是有点不放心,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天麻本来觉得外面的大夫比不上太医可靠,但看了看燕承锦,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原本天麻是要亲自去寻大夫的,可燕承锦在这府中身边就只有他和卫彻两人,今日正巧卫彻又不在,他一个贴身小内侍出去领个大夫回来,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二来他一走,燕承锦跟前可就没人了。而林景生若是留下来照顾,总归是有许多不便。 于是林星生便自告奋勇地提出由自己去找大夫,由他出面到底没那么显眼,即使不是万无一失,此刻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当下接过天麻递来方便他出府的信物,看了燕承锦苍白的脸色一眼,心下难免存着担忧,低声交代天麻先喂他些温水,匆匆而去。 天麻也没了主张,只有依他的话行事。好在燕承锦疼过一阵 ,也就渐渐地缓和了下来,终于昏昏沉沉睡着。 天麻忧心忡忡地守在旁边,时不时就要朝他脸上看一眼,只觉燕承锦虽然眉宇舒展了些,气色却始终不是很好。天麻只觉得度日如年。 但事实上林景生回来得很快。 他也算是有点本事,居然当真找到个外地口音的大夫。领着人悄悄从后门进来。 天麻虽然心里对这人是否可靠执怀疑态度,但眼下有大夫总比没大夫好,一脸紧张地给来人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那大夫是个一把花白胡子的小老头儿,善眉善眼的一团和气。显然不熟悉京中布局,林景生又是带着他从后面进来的。因此他也只把眼前几人当做寻常的富贵人家。他坐到床前探试了一番,又摸了摸脉,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 先是摇头晃脑地说些天麻听起来似懂非懂的医理。半天也没说到正经处。把天麻给憋得抓耳挠腮,他只听出大夫的话里大约是没有大碍的意思,一边在心里暗恨着这些里路子的大夫果然就是不着高,难怪这一把年纪也没混出什么名气来,终于按捺不住,不耐烦地打断大夫:“什么不要紧?主子刚才疼成那样怎么会不要紧?不要紧现在人怎么还昏着?你到底会不会看病?” “无碍无碍帝凰之神医弃妃!你这半大小娃儿知道个什么。”这大夫倒是当真好脾气,见天麻这付急呲白咧几乎要跳起来赶人的模样也没恼,倒是把那一大堆听起来十分像是忽悠人的话省了去。依旧是一脸笑模样,扫了天麻一眼,又对着旁边皱着眉一直没说话的林景生挤挤眼:“非但是无碍,老夫这儿还要先恭喜这位官人了。” 天麻满头雾水一脸不解,林景生却是心中一跳,神色凝重起来,把一直看着燕承锦的目光终于抬起来落在老头儿身上,耐心地等着他往下说。 老头儿也不卖关子了:接着笑道:“这位公子有身了。刚才之所以突发腹疼,都是情绪一时激动所至,我这儿开些安息宁神的药方,静养几天便没事。” 说着话斜眼看了看一旁歪倒地屏风和凳子,天麻所有心思都搁在燕承锦身上,也没顾得上收拾。大夫这时便笑得意味深长:“小两口的有什么事也要好好说嘛,大动干戈做什么?不好不好!小公子有孕在身,脾气难免会烦躁失控,你做人家丈夫的,怎么着也得让着些,万一真把肚子里那个小的给闹出个什么好歹来,看你到时候追悔莫及,老夫这儿可没有后悔药卖。” 这个消息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幸好不是什么致命的急症,林景生暗暗松了口气,倒没有如何惊诧,反而是大夫误会了自己身份,脸上不由得露出些尴尬之色。 他刚要开口解释,天麻抢在他前头叫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有孕在身?那不可能!怎么可能!”他一进激动,声音都尖利起来。好在他这个年纪声音尖些也是正常,大夫也没听出什么异样,反而觉得他这话里的意思可有些值得深思了。 大夫瞄了瞄天麻,又瞄了瞄林景生,还想要去瞄床上的燕承锦,吞吞吐吐地道:“这位小公子,难道是还没有寻到人家?哦,这个可不太好办哪……” 天麻大怒,终于忍无可忍,跳起来揪住这小老儿衣服:“我们家主子去年就成亲啦!你这老头是个什么意思?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这你这个庸医!蒙古大夫!”顿了顿又把头摇得像个鼓似的,斩钉截铁地道:“我家主子不可能有喜,这绝不可能!” 林景生见天麻这般难以接受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忍不住稍稍猜想了一下那传闻里郡马爷新婚之夜被踹下床赶去睡书房的传闻难道是真的不成?接着又想到夜色里燕承锦一身白衣,拎着剑长身玉立英姿飒爽地站在雪地里的样子,顿时也觉得把有喜这个消息往他身上放有种怪异的违合感。 但眼下来不及多想,忙上前去拉住天麻,低声道:“你先别急,我打听过了,这位大夫的医术还是很可靠的,至少他爱怎么说话,你让一让别理会他就是了。你放开他,先让大夫开个药方。” 老头儿自己也在奋力挣扎,借着林景生帮忙,侥幸从天麻手里挣脱出来。 大夫脾气虽好,但被人怀疑他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看家本领,老头儿再好的涵养也按捺不住了,整着衣领子哼一声,板起脸道:“你这小娃儿好生奇怪!既然已经成亲,怀上了也是正常的。怎么有喜就成了绝不可能了?你小小年纪,怕连人家怎么恩爱都还不懂,凭什么就说老夫是胡说八道!这怀上了的事是老夫说句有喜就能有的么?那许多没有子嗣的人家也不用去拜什么送子观音,都来找老夫讨上一句话便心想事成了!不信等着瞧吧!这肚子早晚有一天大起来,你便知道老夫有没有胡说八道!” 平素话多的天麻遇到个比他更爱说话的,偏偏又说得有几分道理,他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事还真不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然而眼下郡马没了,留下个老夫人和个小少爷又都是那种态度,偏偏燕承锦在这个时候有孕,这喜讯显得乱中添乱,倒不如说是个坏消息。 他心下感怀难过,愣在那儿傻眼不作声了。 ------------ 10第9章 燕承锦是在第二天清晨醒过来的,睁眼就看见天麻凑在近前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屋里倒了地的屏风已经被扶起,大致恢复了原貌。 他还没怎么样,天麻见他睁眼,反倒吓了一跳,低低地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躲到旁边一人身后去了。 被天麻当作挡箭牌的那人正是林景生,天麻不敢和燕承锦提那什么有喜,死活要拖了他来当这个出头鸟。这时林景生见了天麻这幅没出息的模样,十分的无语。 燕承锦这时也看见他了,似乎没想到他在这儿,微微一愣之后,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天麻见状也顾不得躲了,从林景生身后跳出来,似乎想把燕承锦按回去,却到底没敢,只是手足无措地讪讪道:“主子,你躺着吧,起来干什么。” 燕承锦却是从不曾以这般姿态见过客,执意要坐起来。天麻无奈,只得扶了他一把,拿过件袄衣给他披在身上,还特意拉过一个软枕垫在身后好让他坐得舒服些,动作里颇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 林景生这时将药碗递过来:“少君,先吃药吧。” 燕承锦看了他一眼,神色略略有点不大自然,他这时已经想起之前昨夜袜子被融开的雪水浸湿弄污,后来似乎是林景生脱去的,更又记起他还被这人抱了一路。此时再面对着林景生,就总觉得有那么点儿尴尬。他轻轻吹着碗中药汁,不再去看林景生。 趁他低头的工夫,天麻忙挤眉弄眼的给林晃生使眼色。 林景生见他是一付死活开不了口的样子,只得自己上前一步,向燕承锦拱了拱手,道:“恭喜少君!” 燕承锦将药碗举到口边正要喝,闻言抬眼看向他,脸上一片茫然,似是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恭喜少君!”林景生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天麻死活不肯自己去说,林景生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事到如今他也唯有把话说完:“昨夜大夫来看过,少君已经有月余的身孕。” 燕承锦仍是愣了半天,等到回过味,那脸色可就十分的精彩起来。他神色不似喜也不似悲,倒像是听到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而震惊过度,茫然不安里还夹杂着种种不一而足的情绪一闪而过。呆了一呆,一口气突地岔进肺里,顿时呛咳起来。他手里原本端着碗,这时手一颤,那碗已是斜了,褐色的药汗泼了大半出来,尽数撒在衣服和被褥上。 天麻忙将余下半碗药汁接过放在桌上,又拿帕子去给燕承锦擦手擦衣服,百忙中还在偷偷瞪林景生一眼,这却是埋怨他说话不看时候的意思了。 林景生也没想到燕承锦会是这么个反应,颇为无奈。话他已经说了,这时候也不知是该走该留。 燕承锦却很快镇定下来,待咳嗽渐缓,抬手指着桌上。 林景生看他这意思是要写字,忙将笔墨拿了过来。 燕承锦也不磨蹭,提笔便问:大夫呢。 大夫倒是还在府中,天麻昨夜虽然屡受惊吓,却还没有昏了头。这随便请来的大夫,让他下方开药已经是担着极大的风险,没看到这药方是否有效之前,天麻是不敢放人走的。好在这大夫独身一人,嘟囔报怨了几句,倒还是留了下来,在林景生那屋里住了一宿数据三国。 天麻揉了揉鼻子讪讪道:“我怕他胡说,昨天已经让他反复诊断过了,大夫说,确实……确实是喜脉……”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燕承锦一眼:“大夫说要你摄珍静养,思虑不宜过重,切忌动怒动气。就算他看错了,这些话也很有道理。大夫一把年纪,挨不住打了。主子,你不要打他。” 燕承锦瞪了他一眼,可自己确实有过殴打太医的前科,也难怪天麻担这份心。 燕承锦干脆不理会天麻,略一思索,提笔在纸上道:烦请先生前去同这位郎中商议,一事不劳二主,他可愿在府中暂住些时日,诊治时也方便些。若是他不愿意…… 燕承锦写到这儿笔尖一顿,略略思忖了一下,他倒是很想把这郎中打发出京城骈,可这么做实在有失厚道。只得接写道:若是他不愿意,多与他银两酬谢,若有人问起,还请他切勿多言。 又看了林景生一眼,飞快写道:昨日多谢先生,也请先生守口如瓶。 林景生见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欣喜,反而不愿意声张。但一想到燕承锦昨日病倒的原因,便得他此时不原声张也是顾忌名声,再者他在京中人生地不熟,到府中这几日也甚少和人来往,要保守秘密也不是多难的事情。便点头答应下来。 天麻已经颇为识相地去一旁取银两出来,一边就道:“就是,这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呢,咱们别信他的。等回头再找宫里的御医看看,说不定是他胡说的呢。” 燕承锦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善,但还真是从来没想过有喜这词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一时之间他全无准备,反而是惶恐多过应有的惊喜。他虽然极难以相信,然而隐约却明白这事有很大的可能性只怕是真的了。心里正跟着长了草似的六神无主,第一个念头就是先别让人知道,他需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准备如何应付。这时想着怎么瞒还来不及呢,那里还会自己撞上去找什么御医。 一听天麻这话,一皱眉抬头就往天麻头上拍了一下。 天麻只猜自家主子应该是绝不喜欢什么有喜的消息,此时挨了打,只得又连忙换了话风:“要是真的也不错,以后咱们有了陆家这金贵长孙,看老夫人不把主子当宝才怪,还敢打什么歪主意!” 话没说完,燕承锦绷着脸,啪地在他头上又拍了一下。多少人对他无不是恭恭敬敬,也就陆母久居深宅,从不曾了解过他这位少君,只认为进了自家的门就是自家的小辈,反而不知者无畏,对他颇多不满。他不过懒得与这没甚见识的老妇计较罢了,老夫人若是因他凭子而贵人,从而换了一种态度对他,他又怎么会稀罕。一听天麻这话,那闷气也不知从休而来。 若是燕承锦能说话,此时定要骂天麻个狗血淋头。无奈口不能言,只好动手不动口,直接上手招呼天麻了。 燕承锦手上没什么力气,也没有发狠真打。 天麻挨了两下,其实没觉得有多疼,然而他连说连错,偏偏没想明白错在那里,他也不敢再胡乱出主意了,委屈地摸着头。把两锭元宝住林景生跟前一递,偏偏瞧见林景生嘴角未及散去的一丝笑意。天麻正憋气呢,当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劳林先生了,” 燕承锦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掩饰般干咳了一声。 “郎中那儿,在下自然会尽量劝说。”林景生接过银两,想了想又道:“少君还请放宽心些……实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燕承锦挺不自在,觉得林景生似乎看穿了他色厉内荏的内心,面上却不肯示弱,板着脸点头挥手,忙让他下去了。 林景生一走,燕承锦那张木然且平静的脸就再也镇定不能,他就像被人抽了骨头似的,胡乱住床上一倒,眉心渐渐蹙了起来,沮丧得很。 ------------ 11第10章 天麻没敢招惹他,自己寻了点事做,下去熬了碗粳米粥端上来。 燕承锦这时候还有什么胃口,不过勉强吃了两口压一压,那药倒是老老实实全喝了。 再接下来……两人两顾无言,似乎都有点无事可做无话可说了…… 本来天麻谨记着大夫那安心静养的交代,甭管有喜是不是真的,静养总不会有错。是想让燕承锦好好休息。 不过燕承锦摊上这么大的事,还能再安安心心休息那是有鬼了。而且大夫开的方子挺有效,疼痛渐消,人也就跟着精神不少,他心里有事,越发是睡不着。再一翻身转眼又看见天麻打点着十二分精神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候在旁边瞅着他。 他那眨巴眨巴的小眼神弄得燕承锦想视而不见都不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帝凰之神医弃妃。 可两人总不能就这么干瞪眼,燕承锦此时实在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天麻再不济事,总也是个知情的。当下索性坐起身,拿过纸笔写:你要是没事做就说说话吧,总看着我做什么。 天麻讪讪地笑了笑,小心地道:“主子,你是不是……反而不高兴?” 燕承锦微微露出一丝惊诧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听到这消息,惊骇之后想得更多的是此事带来的困扰,实在没感觉到初为人父的喜悦。要说是不高兴吧,好像也不应该。但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当然要断然否决:没有。顿了顿又写:这事太突然,我只是有点不能适应…… 天麻看了看他的脸色,不仍不大相信,低头道:“我还以为,主子会不想要它。” 燕承锦像是吃了一惊地看天麻一眼,飞快写道:这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要? 可转念想一想,也怪不得天麻会这么猜测。 这个孩子,没来的时候他不曾期盼过,当它在一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到来,燕承锦虽觉得烦恼,可最初的震撼过后第一个念头却是该如何为它打算。若陆世玄尚在人世,燕承锦也许就铁了心不要这孩子。可现在人已经没了,这大概是陆世玄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血脉了,无论是于情理还是道义,他都没法拒绝这个意外。但撇开理智,他也说不上自己对这孩子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此处不免多少也有些感怀,连忙转过念头不再想下去。提笔对天麻道:这事你也不要声张出去。 “可是,”天麻偷偷地瞄了一眼燕承锦的脸色,壮着胆子道:“奴才说句份外的话,郡马爷不在了,老夫人又这么对你,留在这家里也没意思,她又想让你改嫁,还不如遂了她的心意咱们自己也落得轻松,照样能挑个好人家。若是让她知道你有了陆家的骨肉,只怕就不会轻易让你出这个家门了,这事确实该瞒着她们家。但太后娘娘和皇上那儿就不必隐瞒了吧?要是他们问起小的来怎么办?若是日后知道小的说谎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燕承锦倒不是为改嫁打算,只为自己考虑而妄其它那种事,他即看不起也不屑去做。老夫人是陆世玄的母亲,他进了陆家门,理所当然也是他的长辈和责任。他该有的尊敬一直就没有少过,对方领不领情那又是另一回事。然而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他毕竟前半生意气风发,甚少有这样憋屈还发作不得的时候,不愿让陆家知道,除了不知如何开口,多少也有点置气的意思在里面。 至于太后和皇兄那头,他倒不怕天麻把他们都搬出来,然而那两人若得知此事,想必也绝不会欣喜若狂就是了。况且他现在自己也没理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想想要应付太后和皇兄的惊诧与追问就觉得打怵。 当下燕承锦不动声色地写道:你别管那么多,现在先闭嘴便是。要是觉着没法管住自己舌头,趁早现在就到东山守陵去,不用再跟着我。 燕承锦平素待下人并不算十分严诃,现在一上来就拿守陵威胁,很能说明他在此事上的态度了。 但天麻跟了他不少年,挺清楚他的禀性,多半不会当真这样打发自己,居然还敢脱口而出道:“我不说又有什么用?再过上俩月,肚子早晚要鼓起来,到时侯长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了。” 见燕承锦杀气腾腾的目光嗖地投过来瞪着自己,天麻忙缩起脖子:“这话是大夫说的,不是我说的!”又嘟嘟囔囔道:“其实他说得也没错,如果主子你真有了身孕,等身子重了,想瞒也瞒不住!”他瞄了瞄燕承锦,揣度他是否是不好意思,自告奋勇地道:“主子,你是不是害羞?这有什么呢,你要是不好开口,太后皇上那儿,小的去说。如何?” 天麻之前不敢和燕承锦提他怀孕的事,但要把这事告诉除燕承锦之外的其它人却是毫无压力的。 燕承锦才抬起手来,天麻立即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脑袋,十分委屈地看着他天帝后羿传。 天麻到底是出于一片好心,燕承锦这巴掌终究是没拍得下去。而且天麻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没人看得出来,可三月五月后呢?那时正是盛夏,衣物轻薄,根本没法捂得住。只是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根本不想这事让人知道。 天麻苦着脸又道:“主子,就算没有人瞧见,可这事也不是能一直瞒下去的。人家十月怀胎,早晚有瓜熟蒂落的一天……” 燕承锦心里只管暗恨这小天麻偏要哪壶不开提那壶,真是太讨厌了,那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什么的,听起来刺耳的不得了。此时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竟想和他聊天的打算,这家伙虽然忠诚,却不是个能拿出主意来的。只怕他找林景生商量,也要比天麻靠谱些。 这念头也就是那么一闪而过,见天麻还要啰嗦个没完,燕承锦连忙抓过纸笔飞快写道:先别管这事了,我自有主张。晚上卫彻等人就要回来,你都安排好了么。只管在这里啰嗦。 天麻气得直跺脚:“我的主子爷,小的都要急死了,这时候你还顾得上别的!”见燕承锦淡淡地垂着眼,分明是不想再谈这件事,只好悻悻道:“昨天已经和陆管家说过了,要两个离得近又大些的院子。我一会去问问。早点回来了也好,多个人照料也让人放心些,就好像昨天……” “对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夜发生这许多事,林景生含糊其词,天麻也没顾得上追问,这时终于想起昨夜把他吓得半死的一幕来了。 燕承锦轻描淡写:无事,昨夜来了个偷东西的小贼,一进屋就先撞倒了屏风,我追出去,可惜还是让他跑了。 天麻昨夜中了迷香,又看见燕承锦几乎昏厥的一幕,三魂都快吓没了,这时回想起来,只觉得模模糊糊,似乎是这么回事。可是依旧觉得疑惑:“屏风倒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我都没醒过来?” 弱承锦一哂:大约是累着你了,这几天你都睡得死,前几次夜里我起来倒水,你都没醒。 天麻信以为真,讪讪道:“主子你多叫两声,我想必也就醒了……”突地想到燕承锦不能出声,如何叫他,有走过来摇醒他的工夫,还真不如自个动手来得利落,顿时大窘。 燕承锦只为引开他的注意不再追问昨夜的贼人一事,更不会与他当真计较,微微一笑摆陴示意无妨。 天麻见他脸上露出些倦色,纵然还有满腹的担忧,却也只好收住了话头:“主子,你是不是先憩会儿?” 燕承锦虽不想睡,可是他刚才就觉得天麻不是个良好的谈话对象,此时再也不想听他念叨,闭目养神也好过同他啰嗦。从善如流地点了头。 天麻扶他躺下,放了帏帐。拨亮了炉子,这才轻轻地退出去。 燕承锦听着他轻而快的脚步声退出屋外,刚要合眼,就听得外头带点稚嫩的声音唤:“少君!” 接着是天麻嘘了一声,压停了声音大约是在说他没起床什么的。 燕承锦听那声音像是陆世青的,这孩子平素并不与他亲近,若是没事,大约不会这么大清早跑过来。这般想着,便睁眼坐起身来。 天麻听见屋内响动,只得打消了把陆家小少爷打发走的念头,不情不愿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向屋内道:“主子,陆小少爷过来看看你。” 陆世青规规矩矩地进来行礼问好,见燕承锦朝他招手。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也不如何拘束,走过去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看了看,又去看天麻。 燕承锦于是摆手让天麻出去,把天麻气个半死,端着的茶盏住陆世青面前桌上重重一放,闷不吭声地出去了暧昧高手最新章节。 燕承锦也由得他不去理会,微微一笑拿过茶杯递给陆世青,等着他有什么话说。 陆世青大约也知道天麻是觉得自己扰了燕承锦的休息,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头去,那一声大嫂始终是叫不出口,只得含糊其词道:“……少君,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听说你病了,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他这话一出口,燕承锦心里就是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耳根处却只觉得一阵阵发烫。 好在陆世青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挺担心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但他也看不出什么,只好又问:“少君,你那儿不舒服么?”他见桌上摆着只碗,里面还有点儿残留的药汁,顺手拿过来刚想嗅一嗅。 不提防被燕承锦眼明手快一把抢了过去。陆世青不解地愣了愣,又不明白自己那里做得不妥,再看向燕承锦的目光里就有了点小小的不安。 其实燕承锦把那只碗抢到手之后立即就后悔了,就凭陆世青那么一个壮大不小的娃娃,别说让他闻一闻,就是让他喝上一碗两碗的,量陆世青也分不清安胎药和他惯常喝的治喉咙的药有什么区别。自己这不是明摆着心虚么。 好在他反应够快,把碗往旁边一放,端过另一盘蜜饯塞给陆世青。在纸上飞快写道:天麻忘了收碗,别把手弄脏。你吃果脯。 陆世青也听话,乖乖地接过来往嘴里塞了一粒蜜杏,又想起方才没说完的话,偏着头看着燕承锦道:“少君,你得了什么病?现在好些了么?” 他眼里的关切倒是不曾做伪,燕承锦心下领了他的好意,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却状似无意地写:谁人和你说我病了。 陆世青道:“我听表哥说的。” 燕承锦笔略一顿,眉间就先透了点冷意,脸上仍微笑着写道:那一个表哥。 年前进京求学的加上此次奔丧的,前院林林总总还住了些亲戚,其中光是堂哥表弟的也有四五个。所以有此一问陆世青也没感到奇怪。 这孩子只是有点讪讪起来:“其实也不算是堂哥说的,我今天早上见林先生那里住了一会老伯,问了陆琨表哥,说那人是家里先请来的大夫,我就自己猜着是不是你病了……” 燕承锦也就不再追问,写道:家里请个大夫住着,平时谁有小病小痛的也方便,他要的价钱也不高。 他睁着眼只管说瞎话,让林景生拿去收买郎中的可是两大锭十足十的元宝。 陆世青自然不知道其中细节,松了口气说:“你没病就好了。” 他平素和燕承锦并不亲热,这时只为这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便跑来,委实有点不同寻常。不过燕承锦转念一想也不明白个大概,陆世青是妾室所出的遗腹子,生母早故,明名上是二少爷,其实身份颇为尴尬,平时学着陆世玄竭力装得一份小大人的样子,可毕竟还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心里如何不慌,大约是觉得前日燕承锦待他尚且温厚平和,他便消了些陈见,忍不住的想要亲近一二,倒显出一两分天真本性来。 再想到自己腹中骨肉,同样是还没出生便没了爹。对陆世青便生出一分恻隐,伸手摸了摸他头顶,暗想陆家别想着指望自己儿子替他们重振门楣,不过眼前这个陆世青,倒可以好生教导一番,未必不能成材,自己也算是对得起陆世玄情深一场了。 他向来是想到便做的人,当下提笔就问陆世青:二弟,如今陆家就剩你一个男丁,你可有想过将来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挺忙的,让大家久等了。 ------------ 12第11章 “朕听说,你要给陆家那位小少爷请个武师傅?”皇上拈着茶盖慢悠悠地撇着茶沫,从茶盏上方扫了坐在对面的弟弟一眼菩提仙尊。“还听说,你准备把陆家那几个亲戚给打发出去?” 殿内铺着地龙,温暖得如同阳春三月,舒服得让人只想打呵欠。燕承锦抱着个手炉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随便点了点头。 他的皇兄便看着他微微地笑起来:“听说老夫人礼佛未归,还不知道这事?你这般自作主张,也不怕她日后不满。若不然,朕下个手谕给你,到时便说是朕的意思。” 燕承锦似乎有些烦燥,稍稍想了想,摇头表示不必。这点小事他自问还应付得来,也不必事事都将兄长搬出来。 皇帝也由着他,喝一口茶,又瞄他一眼:“朕还听说,前两天府里还请了个郎中住着?你不是把杜仲冬青他们也叫过去了,怎么还是只带着一个天麻?杜仲稳重冬青细心,跟在你身边也让人放心些。” 皇帝并不是多话的人,反而是从前燕承锦爱说爱笑,如今他口不能言,皇帝再与他相见之时,免不了就要反过来絮絮地多说几句。此时终于念叨得燕承锦在椅子上再也歪不住了,直起身来在桌上写道:皇兄,你‘听说’的事真不少。 皇帝见他神色不悦,再探头看了看他写的什么,反而噗一下笑出声来,放下茶盏顺便摸了摸他握笔的手,觉得还算暖和,挺满意的。对燕承锦话里的责问并不在意,反而意味深长地道:“朕听说的事还多着呢,也不止这一件两件。” 皇帝把他叫进宫里,说是想他了。可一直这么问个没完,燕承锦总疑心他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本想问问皇帝还听说了什么,可再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不是自个送上门去么,于是没问他都知道些什么,改而写道:皇兄也不必说一句话就看一看我。 皇上也不管他说什么,这便又看了一眼燕承锦脸上的表情,道:“朕有么?好几日也没见着你,哥哥多看两眼,也不行?” 燕承锦想了想,卫彻那天带回去的十几人都是府中旧人了,有些还是当初建府时从宫里带过去的。其中若说有谁给宫里通风报信递点小道消息也不奇怪。他们这一对天家兄弟自小便十分亲厚,皇上这么做别无恶意,无非就是放心不下他,关心得有些不择手段了而已。 再一想那件事他瞒得很是严密,为了掩人耳目,他后来除了郎中之外还招了两个花匠回去。再加上卫彻带过去一大拨人,按说并不显得如何突兀。大可不必自乱了阵脚。 他只好不理会皇上那似乎别有深意的目光,提起笔老老实实回答皇兄的问题:陆世青天资有限,读书这一块上再努力也赶不上其兄长,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学点别的也没什么不好。 陆家人好手好脚的,也不见得全愿意赖着白吃饭,我给他们找个适当营生,这才是长远的办法,老夫人不会不通情理。 前天找了个郎中,那是天麻贪嘴,吃坏肚子了。后来看他人还不错就留了下来, 天麻不还是皇兄特意指派的么,说什么我不能言语,带着他正好解闷。我还嫌他吵死了。 皇上问他只是动动嘴而已,他一一回答就得写一大长串字,半天才总算是写完了。 皇帝在一旁也不催促打扰,看着他最后一个字收笔。思忖片刻,抬头朝着他笑笑,伸过手来拍拍燕承锦的手背:“你越是心里有鬼的时候,表面越是正经规矩,从小就是这样。今天这么老实,你到底瞒了朕什么。” 燕承锦脸上闪过微不可查的一丝愕然。 皇帝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指着他道:“看看。被朕说中了是不是?你到底何事没说实话?”说着又往他写在纸上的那些事逐一看了一遍,淡淡道:“你不实说,当朕不会问别人么?天麻――” 他兄弟两人在书房内叙话,内待都退在偏殿侍命,天麻和皇帝的内待则是候在殿外极品魔少全文阅读。听见皇帝叫唤,天麻将殿门启开一条缝,愁眉苦脸地探出个脑袋,眉毛眼睛全耷拉在一起,倒还真像是个吃坏肚子的样子,看了看殿内两人,也不进来,就站在那儿躬着身小声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燕承锦抢在皇帝前头朝他连连摆手,要他不必过来。天麻看看他,又看看皇帝。皇帝也不说话,就看着燕承锦在那暗暗着急,片刻之后来淡淡道:“外头冷,你和石竹到偏殿去烤火,不必候着,有事自会叫你们。” 天麻却是巴之不得,连连点头答应着,一边蹑手蹑脚地合上门退下去。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燕承锦松了口气,面上却木着脸作不动声色状。皇帝看了他良久,这才喟叹道:“咱们兄弟间几时见外过,从前你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说出来一起商量的。……朕也没料到陆世玄这么早就去了,把你孤孤单单留在陆家,叫母后和朕如何放心。这才几天时间,你竟像是又瘦了……” 燕承锦被他几句话说得心下一软,神色便和缓了很多,勉强笑了笑,写道:我很好,皇兄想必是看错了。 皇上也不说话,只是沉静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若有所思。 燕承锦不禁有些犹豫,皇兄看着温和,行事却自有主张,不是轻易好糊弄的。他还真怕皇帝暗地里打听,琢磨出点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心里七上八下,正想着要不要把那天有人潜入的事说一说,免得皇兄往郎中那头去琢磨。 正在此时,殿外响起一阵哒哒的脚步声,有孩童稚嫩的声音叫嚷道:“皇叔,皇叔你在哪儿?”旁边似乎有宫人低声哄劝,而那童音只是一味不依不理,一路只是叫着皇叔,吵吵嚷嚷的声音往着这边走来。 燕承锦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已经认出这声音正是皇帝燕承锻的小儿子燕枳的声音。 果然不一会儿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全身裹在艳红小斗篷里的小家伙站在门槛那儿探头探脑,第一眼就看见燕承锦,喜得欢叫了一声。却不急着朝燕承锦扑来,先转身朝着身后的舍人踢了一脚:“你这个坏人,皇叔明明在,你还骗我说不在!” 皇上宠自个弟弟却不纵容皇子,眼见那宫人口中赔罪,却不敢躲闪,小儿子虽说短手短脚没什么力气,但连连踢了几脚还不肯罢休,也实在不成样子。皱着眉咳了一声:“燕枳。” 他在儿子心目中素有积威,燕枳被吓得一个哆嗦,这才看见他老子也在,忙收了脚转回身来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父皇。 皇帝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燕枳嚅嚅道:“我来找皇叔……”说着话眼睛滴溜溜地往燕承锦那边瞄。毕竟是天家,皇帝每日里能见到儿女们的时间本来就少。龙子们的教育更不能像寻常人家般一味宠溺。因此太子和小皇子对自己父亲都是敬畏多过亲近。反而更亲近燕承锦,其亲昵依恋之处,比起皇帝来更像是父子。 燕承锦正要他来解围呢,见燕枳看过来,便也背着皇帝偷偷朝他招手。 燕枳胆子便大了,提着斗篷下摆跨进门槛,三步并作两步朝着燕承锦扑过来。快到近前时还险些摔了一跤。幸得皇叔眼捷手快,伸手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摔到地上。他也不知道怕,反过手搂住燕承锦的腿很是欢喜地笑。 燕枳刚刚三岁多一点点,正是小孩子最招人疼爱的时候。相貌好再加上养得精细,一张小脸红是红白是白,粉嘟嘟脸颊黑黝黝圆眼睛,衬着鲜艳的斗篷可爱非常。正抱着燕承锦的腿想要往上爬:“叔,抱我抱我!抱抱我!” 燕承锦把他抱到膝上坐好,他几日不见这孩子,不知怎地此时只觉得今日的燕枳可爱得不得了,满心皆是怜爱之意,一时之间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在他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口。外头是冰天雪地,燕枳身上虽严实,脸去露在外面。燕承锦觉得他脸上冰冷,不由得心疼,拿手捧着他的脸,用掌心给他捂着天启封神。 皇帝见燕承锦抱着燕枳,其亲昵喜爱之情远远甚于平日。只当他是有意借此来避开话题。燕枳就在跟前,虽说是个不甚明事的小娃娃,但眼下这情形也不方便再追问什么。然而心里气恼,道:“果真是出嫁成家的人,比从前倒是温柔贤淑了不少。有这般喜欢枳儿么,若是你早两年与陆世玄成亲,到如今孩子也该抱上了。” 燕承锦闻言便是一愣,有些愕然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皇帝也只在他一人面前口无遮拦惯了,话才出了口自觉失言。见燕承锦脸上茫然的神情,很是有些不忍,然而此时再要解释便显得欲盖弥彰。 然而燕承锦愕然却并非因为陆世玄。皇帝的话可谓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从前是很喜欢也很疼爱燕枳等两个侄儿,可也就是对子侄的正常关怀疼爱。可今天他想和燕枳亲近并非因为他是自家侄儿,而是因为他年幼可爱的缘故。 再想想自己这些天对陆世青的温和耐心,似乎也因为他看起来还是个孩子,让他平空地多出了一份温情。如今这种情形在面对着年龄越小的孩子比如燕枳的时候越发明显。 换句话说,他并不是觉得燕枳可爱,而是觉得孩子可爱? 这个念头惊雷般在脑中才一闪现,燕承锦顿时没由来的一阵心虚胆寒,抱在怀里的蹭来蹭去的可爱燕枳仿佛成了个烫不溜手的山芋,本想放他下去,然而看着小家伙粉嫩的小脸,心里不由得就软了,最终还是没舍得放手。 燕承锦沉默了一会,一手搂着燕枳,腾出一只手来勉强写道:皇兄事务繁重不必打扰,我和小枳去见见太后。 写完也不等皇上发话,抱着燕枳忙不迭地退出去。 出殿来他也没带天麻,才往太后住的长宁宫走了几步,七岁的小太子燕凌便从不远处廊柱后跳出来,朝他连连招手,小声叫道:“皇叔皇叔……” 他显是在外面呆了很久,狐裘的披风上都落了一层细小的冰屑,脸冻得通红通红的 燕承锦吃了一惊,抱着燕枳快步走过去,左右看了看,平素跟着小太子的宫人一个也不见,不远处倒是有些待卫,低着头便不朝这边张望。想来是燕凌非要躲在这儿,当值的侍卫也只得由着他。 燕承锦摸他手脸皆是冰凉,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伸手在他脸颊上使劲捏了捏,以示责怪。小太子倒还精神得很,挣开他的手去扯着燕枳的衣角小声道:“让你去找皇叔,找到了就悄悄地叫皇叔出来,怎么一去就是这么半天,你该不是把我的话全忘了吧。” 燕枳多大点孩子能记得住事才怪,这时偎在燕承锦怀里咬着手指头只会懵懵懂懂地笑。 燕承锦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头顶,询问地看着他。燕凌也不再和燕枳纠缠,拖着燕承锦走,边走边小声道:“皇叔,跟我来这边,有人等着你。” 燕承锦无言问他,也猜不出谁有这么大面子让小太子半路来截他。只当是小孩子玩闹,便也只当是陪他玩一玩,一路顺从地跟着燕凌来到一处侧院里。 太子却不进去了,只说有人在院子里等着他,还要燕承锦把燕枳放下来。燕枳在他怀里暖烘烘地被抱了一路,正舒服着呢,这时说什么也不肯下来自己走。不管太子拉着他的脚怎样使劲往下拽,紧搂着皇叔的胳膊就是不放,太子哥哥的话也不要听了。 燕承锦没法开口哄劝燕凌,待要把燕枳放下去,燕枳手脚并用紧紧巴在他身上,葡萄似的黑眼睛里盈盈泪水转来转去,是个一着地就要放声哭的架势。 燕承锦被他两人团团纠得没法,不免要弄出些响动。正拍着燕凌的手背要他罢休,忽听得有人极为高兴地叫了声‘承锦哥’,一手便将燕凌拎开放到一旁,不由分说展开双臂就将燕承锦连同燕枳一道搂住,抱了个满怀。 ------------ 13第12章 来人行动轻捷加上有意为之,一点儿脚步声也没有。燕承锦竟不知他是如何来到身后的,再加上他人随声至,未及反应就被其一把搂住,很是吃了一惊。 夹在其中的燕枳更是首当其冲,硬生生被挤得‘呀’地尖叫出声,险些连午后吃下去的小点心都要吐了出来。那人身上更穿着甲胄,冷冰冰硬梆梆,喀得燕枳的细皮嫩肉生疼生疼。 燕枳难受得狠了,只得松开燕承锦的胳膊,挥舞着粉团似的小拳头往他脸上乱擂乱挠以求自保,也不知是戳到眼睛还是叉到了鼻孔,这人终于嗷地一声惨呼,松开手改去捂脸。 燕承锦这才趁机脱身,抱着燕枳退了两步站定。燕枳没想到不成章法的打狗拳竟立下奇功,打退了眼前这个恶人,仰着下巴从鼻孔里喷出口气,清了清小嗓子叫起来:“来人呀,有刺……唔唔唔……”却是被抱着他的皇叔轻轻掩住了口唇。燕承锦见他不叫了,松开手轻轻拍了拍他,示意安静。燕枳只好瞪了来人一眼,恨恨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燕承锦已然认出此人,但他因着前几日夜遇小贼一事心里总有点小疙瘩,被这人乍乍乎乎地一搂,顿时略有些不快。皱着眉冷冷看着他。 这人忍着痛放下手露出脸来,燕枳那几下子弄得他险些涕泪横流,奈何身上也没带帕子什么的,只好牵着衣角胡乱擦了擦。生怕燕承锦认不出来似的,把脸住他跟前凑得近些,可怜巴巴地道:“我是定羽,靳定羽,小羽,承锦哥你认不出我来了么?” 小太子也在一旁帮腔:“皇叔,他是定羽哥哥,去年中元节还带着我游街看灯。” 靳定羽,前平远将军唯一一根独苗,曾祖母还曾是本朝公主,说起来和皇家也算是有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他年幼失怙,被其舅靳平之收养,靳平之无儿无女,待他如同亲生骨肉,太后又念他父亲功劳,对这位重臣遗孤每有优抚,那是当作自家子侄看待的。当年还特许他作为伴读,每日进宫与燕承锦一同读了几年书。 这人虽是孤儿,却一直倍受周围人的呵护,自小没受过什么苦,偏偏这人天生有几分没心没肺,好勇斗狠,也曾是京城里打架斗殴出了名的人物,全辜负了他那端正严肃的舅父一番苦心教诲。后来过了几年靳平之去蕊,他成了真正的孤儿,再加上年岁渐长,这才懂事收敛了一些。 不过在燕承锦看来,仍是没见他做成什么正事。去年就在他大婚之后不久,这人不知为何吵着闹着要去边关保家卫国,哪怕是做个小兵小卒也愿意。终于磨得皇帝忍无可忍,御笔一挥如了他的愿,打发他滚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算算这时间他走了还不到半年,竟然此时此刻突然又冒了出来,叫人如何不毫诧异。 燕承锦微微皱着眉头,朝他点了点头。靳定羽这人如何且不说,却是爱玩的,能使得动小太子将他找来也不足为奇。只是不知找他来却是何意。 靳定羽本意是想表示一番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不料事与愿违颇为狼狈。见燕承锦神色淡淡的并没有自己所相像的那般惊喜,有些慌乱,摸着鼻子讪讪地道:“我不过是想给你个惊喜,没吓着你吧!” 燕承锦想起方才那一幕,心道这还真是惊大于喜,苦于不能言语,却也懒得分辩,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想到这人回来了也不知去见过皇上没有,偏要想方设方把他带这儿来,当真是任性胡闹。 靳定羽脸皮也厚,犹自不觉无趣,见他点头认同,又想抱上来,被燕枳警惕地狠狠一瞪,遂收了手仍是喜滋滋地道:“我如今也当上了骁骑校尉,算是做了官,特地穿了甲来给你看,怎么样?” 小太子在一旁帮腔插话:“定羽哥哥好生威武凰醉天下!” 皇上虽说准了他从军的请求,却也不可能当真让他从小兵做起,也不会把他打发到兵患连边的凶险之地,明面上把他狠狠申饬了一番,但暗地里还是替他打点一二,否则这校尉也不是这般好升的。 燕承锦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团团转了两个圈,一身银甲在满眼的雪地里仍是十分扎眼,不知怎地竟想到了银样蜡枪头这句话,当然靳定羽这人本事还是有些的。但燕承锦还是止不住冒出这个念头,不禁浮起一丝笑意。再看靳定羽一脸期待地望着,也不便拂了他的意,依旧点点头。说到底两人几年同窗,靳定羽比燕承锦小了四岁,虽不喜他的跳脱性情,多少也有几分拿他当弟弟看。此时故人重逢,也不是全无欣喜,那笑意清浅,也便一直留在了脸上。 靳定羽只管看见他笑了,便也跟着十分高兴,竟欢喜得抓耳挠腮,满面红光,这边要拉着燕承锦,说他去边关的见闻。 若不是燕承锦不能言语作答,此处又没有纸笔,倒也有意和他一叙。眼下只能听他语无伦次地絮叨,说他这一路经历,说他带回来了什么新奇的礼物,心底不知怎地慢慢有点不耐烦。他却知道自己最近心烦意乱,情绪容易失控,虽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多少颇有点向喜怒无常那上头靠的意思了。此时虽然渐生烦燥,还是克制自己忍耐着,然而看着靳定羽开合不停的那两片嘴皮子,他话中的边关风情突然失去了吸引力。 他一直抱着燕枳,小家伙个头虽小却也有些份量,燕承锦觉得有点吃不消,身上也渐生不适。靳定羽只顾着激动,一直缠着他说个没完,几人一直站在院子里。小太子对他说到的边关岁月颇为向住,听得津津有味,却大约是觉得冷,一双脚本能地在地上来来回回地不停跺着。燕承锦转眼间见了顿时心疼不已,心情突然之间恶劣起来。 靳定羽既然回来了,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大可不必大冷天的在这里叙旧挨冻。燕承锦更还记着得去太后那里走一遭,实在没有工夫同靳定羽多作纠缠,终于趁他停下来换气的工夫,对他稍稍一点头,指了指长宁宫的方向,一手拉起燕凌就要走。 靳定羽回过神,急走两步追了上来:“承锦哥,你是不是要去见太后?” 他见燕承锦点头,拿眼询问他是否要同行。靳定羽道:“我刚才已经去见过太后了。”接着状似无意地道:“太后那儿还有不少人,何部堂,刘待郎都在……” 他说的这几人燕承锦都认识,皆是朝中青年才俊。当今天天子登基时年幼,太后垂帘数载,现在虽退居后宫,偶尔召见几个臣子也是常事。偏偏靳定羽那态度吞吞吐吐,竟似十分可疑。 燕承锦得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他。 靳定羽同他沉静的眼睛对望在一处,到口的话突然卡了壳,支吾了半天方才道:“……后面的,我也没听清楚。”人却还是拦在前面,像是不想放燕承锦过去一般。 燕承锦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 小太子被冷落了半天,燕承锦被靳定羽弄了个措手不及,一直没顾得上理会他。而那靳定羽更是过河折桥,只去与燕承锦搭话,正眼也不怎么看过他,更是提也不提之前许诺于他的骑大马赶庙会云云。他心下气恼,觉得靳定羽此人十分的靠不住,便又转过头去讨好皇叔,踮着脚拉扯燕承锦袖子,要他弯□来。 燕凌俯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今天偷听到父皇和太后奶奶说,那位做了你夫婿的陆中书便是太过文弱,今后皇叔若是要再招赘,定然要找个身体强健的,习武的最好……皇叔,你又要成一次亲么?你说,太后奶奶会不会是看上了何大人和刘大人?” 燕承锦一个哆嗦,险些将燕枳失手丢到地上,气急败坏地抬手住燕凌头上狠狠敲了一个粟子。 ------------ 14第13章 小太子捂着额头眼泪汪汪,燕枳尚不懂事,只觉有趣,拍着小巴掌咯咯直乐。 燕承锦敲完他就后悔,拉开他的手给他揉了揉额头,在他手心写道:这种话日后不可胡说。 小太子委委屈屈地点了头,不再说话。 反而是靳定羽在一旁发急,虽然太子是贴着皇叔说的悄悄话,但靳定羽毕竟离得不远,他多年习武耳聪目明,再加上他竖直了耳朵有心要听,硬是滴水不漏地全听了去。此时急呲白咧地瞪着眼睛道:“太后看上谁了?我怎么不知道?” 靳定羽这毛燥冒失的性情还是一如从前,没有半分长进。燕承锦扶着额头,此时此刻实在不太想理他。 靳定羽见他脸色不善,声音便小了下去,片刻之后自个笑起来,自言自语道:“瞧我这记性,何大人不是成亲了么,刘大人去年也已经定了亲……”他本来是想借机试探一下燕承锦是否有另择良木的意思。却没想到被小太子言乱语弄得虚惊了一场。却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燕承锦虽知道太后不见得是看上了那两位大人,但燕凌听到的话却未必有假,太后与皇兄说不定已经开始在暗里里再次为他物色合适的夫婿人选了双极修灵。他心里百般滋味,也不知该恼该忧,倒是茫然了片刻。 靳定羽也没再说话,就在一旁怔怔地瞧他。 这么一来燕承锦也没有心思去见太后了,把燕枳和小太子送回去交给宫人。匆匆寻了天麻便要回去。 卫彻带着几名侍卫候在宫门口。燕承锦听得他和靳定羽打招呼,猛一回头,这才看见靳定羽居然一直都在,他倒是不哼不哈地跟了这一路。 靳定羽与卫彻也算是旧识,就连旁边几个侍卫多少也是见过面的。一边寒喧了几句,见燕承锦也不理会自已,径自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忙道一句改日再叙,紧跟了过去涎着脸道:“我也要出宫,咱们正好一道走。”说着竟然也要往马车上爬。 他从前在宫里作伴读时没少捉弄过天麻,天麻嘴上不说心里一直记恨着呢。虽说靳定羽几年来改了不少性子,天麻还是和他十分的不对盘。 天麻往他前面一挡道:“靳小将军,你进宫的时候难道是走路来的么?那儿拴着的不正是你的马?放着自个儿的马不骑,来爬咱们家的车做什么?咱们家和你的将军府可不顺路!” 靳定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名老仆牵着马儿站在远些的宫墙拐角处朝这边张望,手里那匹照夜玉狮子见着主人,‘咴哩哩’地打了个响鼻,前蹄‘的的’地刨着地面,十分欢快。 靳定羽一时语塞,只得讪讪地过去牵马。 燕承锦上了马车正要走,靳定羽打发了老仆自行回去,骑着马又挨过来了,陪着笑脸道:“我送送你。” 燕承锦觉出他那话里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懒得多想,他爱送就送。随意点了点头。 这才刚放了帘子,又被靳定羽掀了起来:“咱们一边走,一边说说话。” 燕承锦忍着一口气,按住将要发作的天麻,将暖炉抱在怀里,拢着袖子却要听听他说些什么。 靳定羽东扯西拉了一会儿,终于吞吞吐吐地道:“……我在边关听说姓陆的那厮,嗯,陆状元染病不治了?” 这消息如今京城里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靳定羽不去问别人却来问燕承锦,难免有点揭人伤疤的意味了。 偏偏他还不觉得什么,一脸紧张地盯着燕承锦。 好在燕承锦从前的印象里他就是个不着调的,这时就是有脾气也没力气跟他计较,漠然地点了点头。 靳定羽就像放下了心口大石,露出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绽开笑脸道:“我当时听了,还只当我是在做梦……”话说到一半突觉得不妥,忙整了整神色,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来,轻咳了一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啊。” 这样的话燕承锦这月许恐怕听了有千八百遍了,可没有一个人是像他这样说得言不由衷――他嘴角上挑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收敛,眼中小小的欢欣雀跃更是藏也藏不住。 燕承锦怫然不悦,索性掀了另一边车窗的帘子去看街景。 靳定羽又说了些别的话,见燕承锦一直不太有兴趣,最后也安静下来。 他瞧着燕承锦的背影,可惜别人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却是天麻觉出异样来,恶狠狠白了他一眼,过来放了车帘子,于是连那个背影也瞧不到了。 靳定羽好不懊恼,更恨这路太短,郡马府转眼间就到了。 他还蹩磨着想跟进去,天麻给拦住了。 天麻叉腰斜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靳小将军,我们已经到家了,多谢你送了这一路,我们家还有服丧,实在不方便侍客,请回吧带着魔兽闯天下。” 靳定羽瞪大了眼,直着脖子道:“都来到你家门口了,请我进去喝杯茶,也不过份吧?”见燕承锦下得马车来,朝自己摆了摆手就要往里走。顿时着了急,绕过天麻就去扯住燕承锦:“承锦哥哥,我来都来了,我进去坐坐?” 燕承锦只得站住了脚,略微有些迟疑。天麻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老夫人不在家中,纵然他自问光明磊落,没有分毫见不得人的地方,招待靳定羽这样的年青男子多少有些不太妥当。 见他居然拉着燕承锦袖子不放,一旁的天麻怒了。也顾不得自己不是靳定心的对手,上前来狠狠推了靳定羽一把,把他攥着的衣袖使劲扯出来。对着燕承锦道:“主子,你别理会他,他一准没安好心!” 燕承锦还没觉得怎么样,靳定羽却不由得暗自有点心虚。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从前年纪小时只觉得这位燕承锦相貌好看,总想着亲近一二。后来年纪渐长情窦渐开之时,不知地就多了点不敢诉诸于口的非份之想。 这一点点情意藏在心里,纵然他借拈花惹草莺歌燕舞来掩饰,也终究是无人能替代一二,到后来变本加厉到了看见人就跟失魂似的地步,若是燕承锦偏巧还对他笑一笑,那简直全身骨头都要酥软在当场。其实靳定羽本质上还是挺聪明能干的一大好青年,只因为如此这般的心绪,自然让他在燕承锦面前连连言语失常拙态百出,只落得个荒唐胡闹的形象。 如此这般,也毕竟是他秘而不宣的心事,藏着掖着,过个几年十几年也就好了。 可偏偏燕承锦中毒之后验明正身,之后定婚直至成亲都是数月之内便匆匆办了。那时靳定羽正在外地游山玩水,等他回到京中得知消息时,已经是尘埃落定万事休矣。任凭他捶顿足痛不欲生悔不当初,于事无补。 如今上天把机会再摆到靳定羽面前,他哪里肯再次错过。自然是藏着些别样心思的。 这心思此时此刻若是摆出来,他却没有十二分的把握。于是支支吾吾道:“你这小子满口胡说,我怎么不安好心了?” 天林哼了一声冷知道:“若是让你进门喝茶,你等会儿必定要留下来蹭饭,蹭完饭必定又要说天色已晚,懒着不走。从前可不就是这样?如今和过去可不一样了,现在我家主子在风品浪尖上,凡事都得避嫌知道不?也不看看你自己在京城里是什么样的名声?咱们家留谁也不能留你!” 他们在门口这儿说话,门房里听得响动,就有人迎了出来,一名侍卫走到卫彻身边,附耳与他说了几句,卫彻眉头微微颇着,点头表示知道了。那名侍卫躬身退了下去。 天麻与靳定羽吵吵嚷嚷,燕承锦正头疼不已,也实在不想在大门口这地方陪他们两一道丢人显眼,正好看见那名侍卫与卫彻说话。他招手让卫彻过来说话,乘机摆手制止两人再争执下去。 他当先走进门去,也没表示什么。靳定羽只当他同意了,也顾不得天麻,跟在他后头溜了进去,一边拿眼偷偷瞄燕承锦的侧脸,只当多看一眼都是赚了。 卫彻也不隐瞒燕承锦,轻声道:“表少爷一家来了,他们想要陆家一处产业。不给他们地契就不肯走,如今还在正厅里僵持着。” 燕承锦的面色便慢慢沉下来了。 靳定羽正使足了眼力见儿对他查颜观色,一见他神色不痒,立即抻胳膊撸袖子道:“岂有此理,我去收拾他们!”一马当先就要往前头窜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判断一个攻是不是好攻,是需要货比三家比出来的。 错别字以后再修。扑床,晚安。 ------------ 15第14章 燕承锦心情本就不好,见靳定羽这个时候还要上前添乱。他平时拍天麻拍得顺手,这时也如此这般兜头给了靳定羽一记。 只听得‘呯’的一声,人没拍着,敲在头盔之上,不过也把靳定羽吓得一跳,扶着头盔站住了不敢再乱闯。 燕承锦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来笼在袖子里,其实他被靳定羽头盔上的翎纹硌疼了掌心,忍不住就要腹诽靳定羽,好端端的他非要顶那么一副头盔,竟不嫌沉也不怕冰。少不得又默念了几遍银样蜡枪头,这才消了那股无名火气。 现在只有陆世青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在家,想必应付不来这种亲戚。陆世青这几天与他日近亲昵,不论是出于兄嫂的责任还是因为某种爱房及乌的感情,他对这个克板却还算乖巧听话的孩子发自内心的有些怜悯。想到这些人居然趁着家门空虚的时候,前来为难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燕承锦就觉得牙痒。 那面侍卫只是奉命报信,也不知道详情,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靳定羽还懵在那里。燕承锦越过他就往前厅走,脚步又轻又急,把天林弄得十分紧张。他又不敢直说,只好紧追在燕承锦身后,一路嘀咕着让燕承锦走慢些。 燕承锦只管我行我素,也不理会他唠叨些什么。走到厅前院子当中,他却停住了脚步,却是要先听听这里头怎么说的。 林景生和缓的声音尚且从容,耐着性子道:“……小少爷年纪还小,家里的事他还做不得主。就算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也是年少无知,不能当数。” 他说到这,似乎又有人不服气,向个声音叽叽喳喳地争执起来。 燕承锦听着这些声音并不耳熟,陆家有好几个表堂亲戚,他只是匆匆见过几面,一直没怎么打过交道,也不太能分清谁是谁。但这几人的声音似乎都没有听过,略略有些惊诧。 旁边有个留在家中的侍卫轻声禀道:“这几人从前没来过,一开始是来寻陆管家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找上了小少爷。” 燕承锦略一点头,倾耳再听,果然说话间还带着不少乡音。 其中有一个妇人声音最为高亢,尖着鸡似的嗓子道:“你倒是别自说自话,先问问世青表侄怎么说来着,他方才明明都已经认了,怎么不能当数。咱家老婶子那是一个妇道人家,郡王毕竟是外人,管不到咱们陆家的事。如今就世青一个男丁,当然得就该他当家作主,陆家的事情他说话不算数,谁还能算数?莫非是你们想要赖账不成?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可都不能答应!少君虽是贵人,可若要仗着身份昧下我家该得的产业银子,我陆胡娘子也是不依。就算是去告御状我们也不怕,却要让人评评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正说得口沫横飞好不痛快,却见对面的林景生面色一肃,垂手站了起来,恭恭敬敬道:“少君,你回来了、” 此言一出,却是把在场几人都吓了一跳,不由得顺着林景生面对的方向回头看去。 燕承锦正提着衣服下摆缓缓地跨进门来凰妃三嫁。他本来在外头听着,后来听到这妇人说要告御状,顿时有几分哭笑不得。虽然知道皇兄日里万机,那里有闲功夫理会这种狗屁倒灶的小破事儿。这人别说是上达天听,只怕连宫门摸不着,若是无头无绪地在京中闹事,如今的京城府尹是挺厉害的一人物,可不是养来吃干饭的。 但话虽如此,真要闹到外头去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再者他也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口口声导报要告御状的妇人是何等样人物。因此不再藏身院中,走进厅来。 燕承锦觉察到周围都安静下来,便抬起眼朝在场几人大致扫了一圈。只见这屋中除了自家人之外,多了四五个不认识的,放眼看去也没见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皆是龊眉糙眼面目平庸且带些市侩模样,手脚皆是粗大,身上衣料虽新,但也掩不住原本的农人身份。一望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顶多是乡间的富户一流。倒是在场那位唯一的妇人格外显眼。那尖利刺耳的小鸡嗓子的主人,却是个胖大肥硕的健壮妇人,看那滚圆腰围只怕有旁边她丈夫的两个加起来还多,光看这体形果然当得起豪杰二字。 燕承锦大大地出乎意料,短暂地一愕之后,不禁微微莞尔,他眉眼清俊肤色白皙,冷着脸时尚且威严肃然,这一笑起来却有如春冰乍破目若寒星,对面几人皆跟着愣了一愣。 靳定羽很是敏感,立即朝其中看得最是傻眼的一人狠狠瞪去。 那边陆世青奔过来朝他叫了一声哥哥,这孩子显得十分无措。眼睛已是红的,却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燕承锦拍拍他示意他姑且安心,将他揽在自己身边,牵着他走到正厅中坐下。 方才天麻也听到这妇人的说话,心下暗恨。吧哒吧哒地紧跟在燕承锦身后,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卫乇作为侍卫头领,也跟了进去,其余十几名侍卫便站在门外。靳定羽左右看了看,厚着脸皮也跟了进去,他眼睛只盯在燕承锦牵着孩子的那手上,心里好生羡慕。 燕承锦在正堂处坐定,天麻是小厮,卫彻是侍卫,只有他一身甲胄反而不伦不类,忤在那里十分刺眼。 偏偏他毫不在乎,还非要挤开天麻挨到燕承锦身边,他在燕承锦后方左手边心满意足的站定,然后便放出眼光去,嗖嗖地把在场众人扫射了一遍,谁要是多看燕承锦一眼,他背着燕承锦便用恨不得吃人的目光狠狠瞪人。 几人拿不准他的身份,又被他瞪得莫名其妙,难免有些惴惴,场面倒是安静了下来。 燕承锦虽然有所觉察,但此时也没空理会他,只任由着他在那里横眉愣眼地作态。 天麻平时私下里和燕承锦说话颇有点没大没小,到了关键的时候却不糊。看了一眼眼前场景便知道要怎么做,先把旁人只当空气晾着,忙活着给燕承锦倒茶拿手炉。 燕承锦安抚住了陆世青,伸手接过茶,这才又扫视众人一眼,见林景和仍旧还站着,朝着他颔首示意他不必拘礼,只管坐下。天麻心领神会,这时才朝着其余人哂然一笑:“各位都站着干什么呢?都坐都坐,多大的事儿也该坐下来好好商量,咱们家这儿没有让客人干站着的道理。”他毕竟自小在宫里长大,把皮里阳秋的工夫学了个十之□。此时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那笑模样那话音儿就是有本事让人怎么琢磨怎么不是味道,偏偏又拿不着他的什么把柄。 天麻嘴上给人让卒,却也没见他给人搬椅子。一转眼见陆琨也跟着站在一旁,脸上有隐约的懊恼之色。天麻便笑道:“哟,原来陆管家也在,别怪小的在这说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家里来人了怎么也不看茶上座,要让人笑话咱们没有侍客之道了。” 说着也不等陆琨回答,天麻朝着门外道:“来人,看座,上茶。” 门外站着的侍卫就有十来名,都是前两日卫彻亲自挑的人手,个个伶俐。因此天麻这话也十分好使,有人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几名侍卫列队似的搬着椅子茶盏进来,人人皆是目不斜视一言不发,上个茶水也上出一番杀气腾腾地气势来豪门锁娇妻全文阅读。 天麻见几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有点畏首畏尾起来,适才争吵的气焰早不知那儿去了。天麻大为满意,也觉得这先发制人的火候也差不多了。便又笑道:“各位都坐,坐吧。站着干什么呢?” 林景生笑了笑,当下坐下。陆琨也只得跟着坐了。 见他坐了,那一家子四口彼自看看,也磨磨蹭蹭地搭着个椅子边儿坐下。这几人对着陆世青能说得口沫横飞,真当着燕承锦的面也不敢如何放肆,见燕承锦始终不动声色,他们反倒有些拘束起来。 天麻便慢慢道:“少君言语不便,有话便由小的代为转告了。咱们家还在服丧期间,方才喧哗吵闹,郡马爷若地下有灵,得知他头七未过,就有人如此不敬,只怕也要不得安宁。各位可是有什么大事?” 几句话叫他说得鬼气森森,又占住了一个对死者不敬的大份。倒显得那几人甚是无礼。 还是那妇人当先开了口,将一张圆饼大脸朝向燕承锦,调动着满脸肥肉堆起笑道:“回少君的话,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只是家里实在也有急事等着钱用,这才来得不是时候。”她倒是看人下菜碟,当着燕承锦的面,那口气叫一个阿谀谄媚,一指边上两个青年:“这是你大堂弟和二堂弟,眼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说上了两门亲事,咱家急等着钱给他兄弟两人娶媳妇。从前大侄在时欠了咱们家些款项,这不得已才上门来讨要。” 天麻微微撇了撇嘴,心道谁知道欠你们些什么款项,这一讨要就奔着庄子家业而去,有你们这样子不要脸的么!还好意思什么你大堂弟二堂弟,谁认得你们! 燕承锦轻轻磕着茶盏盖儿,垂着眼睛也不说话。他脸上无喜无怒,可说是一丝表情也没有。实在让人捉摸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这样过得片刻,那妇人就挪来挪去地坐不住,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来:“少君莫要以为我们是无赖人家,平白的上门来打秋风的。我们这里可是有当初陆家大侄儿亲笔写的字据!” 这下子不光是天麻,就连燕承锦也微微有些惊诧,倒没想到这些人手里竟真有底子。 他略一沉吟,便要讨要那所谓的字据来细看。 那妇人倒有几分乡下人的精明谨慎,将纸条递到燕承锦面前,却紧抓着怎么也不肯撒手。一边叨叨地道:“少君,你是读过书识字的人,你倒是仔细瞧瞧,这纸上是不是世玄的字?当时我亲眼看着他写的,断然不会有错!” 那字迹略带点潦草,却千真万确是陆世玄的字迹,燕承锦和陆世玄相处了数月,自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字据上没有写明日期,却清清楚楚写着,将老家一座茶庄抵让堂兄陆继业,不得反悔云云,落款私章手印都有。 燕承锦恍眼间才看了,脸上便微微变色,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接过来细看,那陆胡氏的反应倒比她的身形敏捷,唰一下就缩回去,依旧叠整齐了放入怀中。 燕承锦扑了个空,就那般举着手微微地怔了一会儿。他虽然是个哥儿,却也不好到妇人怀中强取出来。 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让天麻将纸笔取过来。 天麻与林景生皆看出他脸色不对,然而见他眉眼间般出一抹厉色,却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林景生保持着沉默,天麻乖乖地出去拿纸笔。 倒是靳定羽在一旁听了这片刻,有些不明所以,却知道嫌弃这几人粗鄙市侩,见燕承锦要亲自应付他们,心下便有些不忿,轻声道:“既然有字据,这又值不了多少钱,给他们就是。再说那也是陆家的东本,你……”他说到一旁突觉得有些不对,惴惴地看着燕承锦,讪讪道:“……你怎么了?” 燕承锦冷着脸也不理会他。 ------------ 16第15章 天麻不一会儿便将纸笔拿来。 燕承锦借这个时间稍稍平复一下情绪,下笔时已然镇定了不少。他一边写,天麻就在一旁转述他的话。 ‘陆世玄是在何时何地,因何事将茶庄抵押?当时可有见证人在场?’ 妇人张口正要说,被坐她旁边的男人拉了一把,那汉子脸上略有些古怪,却很快答道:“那还是去年的时候,世玄堂弟向我家借了些银子,唯恐日后无力还账,所以写下这字据,大家都是亲戚,字据都写了,那里还有信不过的道理,除了我们两口子,再没有旁人了。” 天麻看了一眼纸上,接着便问;‘去年什么时候?向你家借了多少银子?借这些钱做何用?’ 那汉子说了个时间,大约是成婚之间,银子是八百两。至于陆世玄借这钱做什么用,便说是操办婚礼所用,答得滴水不漏。最后一口咬定有字据作凭证,总之是陆世玄当日亲自将茶庄押给自家,这绝不是伪造的。 他说话之时,燕承锦便安静地留意着他脸上神情变化,见他说到前面时眼珠转动,似是还要想上一想,只有提到字据时倒是底气十足,那字据燕承锦也亲眼见过,作假眸可能性并不大。前面的话燕承锦半点也不信的,但至于陆世玄为何为写下这样的字据,如今人已然不在,却也没处去问。 燕承锦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提笔便写道:我看两位的情形,也不像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八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时半会便能拿得出来么?再者说,陆家的茶庄虽说疏于打理,老茶桩子也还有那么几株,便是再贱卖抵价,也能值个几千两银子。借出去八百两换回一座茶庄,可真是一本万利。 那人脸上微微抽搐,想到那茶庄子,到底是爱财之心占了上风,例梗着脖子强自道:“那银子是攒着给儿子们娶亲用的。若不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别人来借我也不会舍得拿出来。这不是亲戚么?至于世玄堂弟觉得过意不去,要将庄子抵给我,那我也没有办法。” 燕承锦目光冷冷注视在他脸上,直把他看得面目涨红满头热汗,燕承锦才微微一晒,提笔道:好大方。 那人也不知他说的是自己还是陆世玄。讪讪地等了一会,却见燕承锦半天不再有动作,干咳了一声,试探道:“堂弟还是去年年头便进京应试,茶庄原本就不景气,这一年里没人打理,早已经败落了不少,其实也没有那么值钱,抵我那借出去的银子,也仅仅是略有盈余,略有盈余而已。区区一个庄子,少君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燕承锦转着笔头似听非听,始终没什么表示。见他催得急了,便转眼去看林景生和陆琨陆世青。 林景生向来似乎都与他心有灵犀,温言道:“在下做这个账房不过几天,不曾得见过郡马爷的墨宝,认不出这究竟是不是郡马爷的手笔重生大清。” 陆琨脸上一直紧巴巴的有些发急,看那样子也是不乐意的,见燕承锦看着他,张口道:“此事小人也从未曾听说过。”看他那样子倒像是未曾与这家人合谋,反而有些担忧着急。倒让燕承锦对他多看了一眼。 却是陆世青这孩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脱口就道:“就算是我哥哥写下了字据,那处庄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说什么也不能给你们!若非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抵押出去,我哥一定是糊涂了!” 燕承锦垂下手来,暗里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陆世青一怔,但出口的话却是已经收不回来,只有干着急的分。说来也是这个孩子过于敦厚耿直,若是他一开始便咬定自己认不出真伪,或是推说自己做不得主,能推早推能拖则拖,那几人也不至于得理不饶人的一直闹腾起来。 那汉子大喜,向燕承锦道:“少君,你看陆小少爷也这么说。那如今,少君的意思是?” 燕承锦一手将陆世表拉至身后,拈着笔慢慢写道:我毕竟是一个外人,管不到你们陆家的事。世青是个男丁,当然得就该他当家作主,还用看我的意思做什么?再者如今头七未过,你等就上门催逼,不觉做得太过? 这话还是方才那妇人所说,现在被燕承锦一字不差地写了出来。那汉子也不知他听了多少,不由得有些惴惴,脸上不安起来。 好在燕承锦也没把话说绝,笔锋一转道:这毕竟是陆家的祖业,总得教老夫人得知。不如等老夫人从庙里回来,看看老夫人的意思,如何? 那妇人急了,张口便嚷嚷道:“若是给老夫人知道……”被身边的男人狠狠拉了一把,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变成低声嘀咕道:“老夫人定然是肯的。” 燕承锦也未留意到他话里蹊跷,见他家四人终于告辞,尔得松了口气,端起茶来送客。倒是陆琨送了这家人出去,许是有话要说。 他见几人出门,朝卫彻递了个眼色。卫彻心领神会,出去向一个侍卫吩咐了一句,让人去查这些人的底细。靳定羽想了一想,见燕承锦也未留意到自己,也悄悄跟了出去。 燕承锦当然不会把这事当真推到老夫人面前,这么一说只不过是要些时间去查清其中真正原委。银子事小,却不能轻易开了这么先河,总得查清了才好。也不知陆世玄写出去的字据是仅此一张还是另有其它,若是日后有人拿着一张两张借据,三天两头就上门来纠缠讨要,实在也不成样子。 陆家的家境清贫他是知道的,却不曾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幕。 燕承锦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有人拿着借据找上门来。这滋味好比当众被人扇了两记耳光,那一瞬间的羞愧与难堪,只有他在被诊出真实身份之时经历过一次。虽说是陆世玄欠下的旧账,可如今他与陆家难以撇得清清楚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家失了颜面,他也觉得羞愧。 他忽然觉得对于那位已经去世的郡马,有很多东西他都不了解,也未必是他所看见的那样子。这念头来得突然,却一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不多时靳定羽去而复返,回来时手里多了张借据,拿来向燕承锦邀功。顺便就直如天麻所说,顺便赖着不走蹭了顿晚饭来吃。 作者有话要说:从他进门起,陆家就是他的家人,人走茶凉未免凉薄。人生在世不如愿事八九,难免有委屈求全的时候,有些东西是责任和义务。 一个人立身处事不仅是想怎么样,还有该怎么样。持本心尽本责而已。 想想还是决定不多说什么了。大家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 17第16章 因为靳定羽好歹也算是帮了个忙,燕承锦只得打点着精神应付着他。 席上陆世青也作陪。燕承锦想了想,仍觉得不妥当。又把陆琨和林景生也叫上。这两人一个管家一个账房,勉强也算小有身份。刘老郎中如今仍和林景生同住一个院子里,平素也吃在一块儿。燕承锦今后还有求于人家,也把他捎上。 再加上天麻和外出归来的杜仲冬青,凑够一桌之数。 刘郎中十分识趣,上了桌便有菜吃菜有酒喝酒,别的话也不多说。 席面上大多是机灵人,言谈间只挑轻快的说,陆琨识相,虽有心事也还安份。靳定羽更是个自来熟的,好几人又是他的旧识,更不曾拘束。 燕承锦挑着喜欢的菜肴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席间气氛还算融洽,燕承锦本有些疲倦,靠在椅上听着旁人闲聊,也渐渐放松下来。这般宾朋满座相谈甚欢的场面,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一念及此,竟微微有些恍惚。 靳定羽帮忙将字据取回,保住祖传的基业,陆世青毕竟天真单纯,也不曾想到其它,席上对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靳定羽难免有几分小得意。有意无意的忍不住就要去看燕承锦。 见燕承锦无故出神,只当他还会方才的事烦心,便推了推燕承锦云在桌上的手肘道:“你也别担心了,我都打发得妥妥贴贴,他们不会再来。”又撸袖子道:“以后再什么事,你只管叫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只管说得痛快,也不管旁人略微吃惊的目光。 燕承锦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是笑了笑,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多谢你。 靳定羽嘴上说着区区小事,看见燕承锦笑了,却是心满意足的一脸得色。。 饭后燕承锦没有立即打发他走,让他在前厅稍候片刻。 靳定羽美滋滋地等了半天,没等到燕承锦,只等来了天麻和冬青。天麻手里捏着几张银票,也不知道有多少,对着靳定羽道:“靳小将军,你拿回字据花了多少银子?主子让我还给你。” 靳定羽小小地失望,推拒着不肯收。只道:“他和我还客气什么,谁出不都是一样,我的钱和他的钱也没什么分别。” 天麻一瞪眼道:“怎么没分别!你不要乱说胡话!今天的事多谢你。咱们也不是没钱,谢也谢过了,钱你拿回去凰醉天下。主子说了,你平素开销大,若不是收钱也行,改天就买件你喜欢的物件还回去,总不能白要你的。”说到这儿天麻顿了顿,打量了靳定羽几眼,慢慢道:“胭脂巷里可有不少靳小将军的知已,想必每月的花销不少。” 靳定羽立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道:“那都是年少无知时的旧事了,那些毛病我我早已经都改了。你还提这干什么!我不缺银子!” 天麻显然是不信,又懒和听他分辨,见他不肯收,把银票往冬青袖子里一塞,道:“冬青哥,你来跟他说,我回去了。”转身便跑走了。 靳定羽挺担心他去燕承锦面前胡说,本要追过去,被冬青拉住了。 冬青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挽着靳定羽就住外走,一边道:“王爷让我送送你。天色已晚,小将军早些回去吧。” 靳定羽不情不愿地被他推出门去,踉踉跄跄地撞到一人身上。 靳定羽挣开冬青,定眼一看道:“陆管家,你在这儿做什么?”他本想说鬼鬼祟祟,最终还是把这话吞了回去。 冬青朝着陆琨点头:“陆管家。” 陆琨看了看冬青,脸上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向靳定羽道:“靳小公子今天仗义出手,陆家与靳小公子非亲非故,却不好平白受人大恩,就当是陆家向靳小公子借的。不知靳小公子花销几何?我这里有两百银子,先还给小公子,剩下的日后定当偿还。” 靳定羽刚刚笑了一下,暗地里就被冬青在腰上掐了一把,不让他说出什么我与你爱少君不分彼此的昏话来。 靳定羽只好干笑了一下,摸着头道:“怎么你们今天都急着要送我银子?” 陆琨闻言一怔,他心思也转得够快,立即转眼看向冬青。 冬青微笑道:“少君说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分什么彼此。这钱谁还都一样。” 陆琨又是一愣,脸上微微变色,勉强笑道:“让靳小将军见笑了,只是这钱,怎么也不该让少君破费。” 冬青只是笑了笑,他和陆琨说着话,心里念头却转了好几转。他听过天麻转述,原本也疑心陆琨与这伙人脱不了干系,然而他主动要还,又不太像是一伙的。 如今陆琨虽还是管家,上了百两的款项,都得经账房同意,燕承锦过目。陆琨拿出这笔银子来,想必是他自己的私银。若说是其中没什么猫腻,他又何必这般破费? 这般想着,同时暗暗朝靳定羽使了个眼色。靳定羽总算是机灵了一回。靳定羽摸着头笑道:“冬青说的是,你们自己一家人慢慢商量,银子什么时候还都行,我这儿不急,就是不还也行!”说着一撞冬青的肩膀:“不是说你送我么,走了走了。”也不等陆琨再说什么,拽着冬青匆匆而去。 一旁早有侍卫将他的马牵过来。冬青将他送到大门口,要与他拱手作别,被靳定羽一把箍住脖子。 靳定羽笑道:“你别假惺惺地给我来这一套。咱们两也许久未见了,方才未能尽兴,再找地方喝酒去。你刚才掐我那一把的账还没算呢,不许说不去,走走走,我请客。”说着不由分说拖着冬青就走。 靳定羽随便寻家酒楼要了雅间,围着小火炉坐了,叫了几个菜就把小二都打发下去。他也不忙着吃喝,一双眼睛只是转个不停,寻思着如何开口。 冬青其实也有话要和靳定羽交代,于是既来之则安之,靳定羽在那儿思量的工夫,自己提起茶壶给两人都倒上茶,喝了一杯之后,从袖子里掏出那几张银票来:“靳小将军,交情归交情,银钱归银钱,你的心意王爷已经领了,你花了多少银子,还是拿回去好,” 靳定羽见他态度坚决,只得胡乱拣了一张收起来,嘟囔道:“其实也真没花多少,我给了他们五百两银子彪后压君王最新章节。叫他们别在京城再让我看见。” 冬青虽然不在场,却有口快的天麻与他分说,知道那份茶庄至少也值二三千两银子,便问道:“这样居然也肯了。你是怎样与他们商量的?” 靳定羽哼笑,他离了燕承锦便思路清晰,口齿伶俐起来,道:“谁耐烦与他们商量了。他们先是不肯,我挑了个僻静处直接挨个招呼了一顿,再跟他们说不肯就全杀了,这京城外的护城河深得很,照他们这样的再来百八十个也填不满!保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省事省心!他们自然一百个一千个肯了。”他竖起眉毛来的样子,着实有几分凶恶,再加上身穿甲胄刀剑随身,倒挺像说得出做得到这么一回事。靳定羽随即却又腼腆地笑:“我吓唬他们的事,你不要和你家王爷说。” 冬青莞尔,本也猜到与他的脾性绝不会与人好言相商。自己能想到的事,燕承锦如何又想不到。见他还要遮遮掩掩,遂点头道:“好,我不说。” 靳定羽不太放心,又辩解道:“若依我看,这家人爱财如命,恐怕当初姓陆的也没借过他们什么八百两银子,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松了口。给他们五百两也是大大地便宜了他们。只是不知姓陆的为什么写这么个字据授人与柄。” 他背着燕承锦提到陆世玄之时,便是一口一个姓陆的,言语之间甚是有失恭敬。 冬青的眉毛微微地一跳,正色道:“郡马家境不尽人意,偶尔有赊借也不足为奇。你当谁都能像你般,能拿着银子不当数?况且这事还有蹊跷。” 靳定羽听他口气里多有为姓陆的分辨的意思,哼了一声道:“我拿着银子不当数,可也没有把家传的祖业都抵出去,让人家上门来讨要!” 冬青不欲与他争执,转头笑道:“你再这么败下去,你那将军府早晚也要抵出去,这一天不远了。” 靳定羽也不答理这岔,他对陆玄世百般不满,总觉得燕承锦与他成亲是便宜了他。这话在心里憋了许久,这时忍不住说出来:“姓陆的也没好到那里去,我比他还是要强得多。皇上当时怎么会看上他?” 冬青早就觉察到靳定羽或许有点别的意思,一边寻思着,将茶杯端了起来,并不往下接话。 但靳定羽并不适可而止,见他装聋作哑就觉得烦闷,索性单刀直入道:“你看我比他也不差吧?我怎么样?” 冬青一口茶呛住,连连咳嗽着,惊诧地看着他。 靳定羽只要挨上燕承锦的事,那是可以完全不要脸面的,索性腆颜道:“我其实挺喜欢你们家王爷的。只可惜去年我在外地,皇上悄悄的就选定了姓陆的。我回来也只赶上了婚宴。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可要伤心死了!幸好姓陆的没福气,再给了我这次机会。而且和我和承锦认识了许多年,彼此都熟悉,我又对他一往情深,再般配也不过如此……” 纵然是冬青隐隐也有所觉察,但听他这般厚颜说来,甚至直呼其名连哥也不叫了,不禁有些目瞪口呆,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道:“靳小将军,你这还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到底给靳定羽留了几分情面,没把恬不知耻这四个字说出来,末了只好徽知带过。 靳定羽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笑着接道:“如此坦诚相告?” 冬青握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避开这人话题,良久道:“在下怎么记得,去年靳小将军去外地,是因为听说淮南出了个艳名远扬的花魁,小将军赶过去一睹芳容,随后被其姿容倾倒,故而流连忘返了。” 靳定羽惊得跳起来,看他样子恨不能去堵冬青的嘴,慌慌张张道:“你不要听人乱说坏了我的名誉!”见左右无人,想起小二都被自己打发下去了,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妖女无心。垂头丧气地向冬青道:“都说了我那时候年少无知一时糊涂,我也后悔得很,你不要再提了。我那时候我对他就有点意思,心里苦闷得很,只好去寻些排解。我又不知道承锦最后会是这样的身份。我要是早知道了,我一定老老实实守身如玉,绝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冬青随意的点头虚应着,也不说话。靳小将军自小不受管束,在京中鬼混了多年,这时真说了句什么守身如玉的话,冬青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 靳定羽却是自己惴惴地发了会儿呆,最后央着冬青道:“我现在真的全都改了,这半年多都没有找过别人,你帮我在帆布前说说好话吧!我这儿多谢你了。” 冬青没料到自己竟会摊上这样的事,听他直呼王爷的句讳倒是越来越顺口,看这样子竟像是有十二分当真。颇有些无奈,只含糊其词:“王爷若是问起来,我便按你的话照实说就是。如今府里不方便,你这段时间少来走动。”却也没说明到底是什么话照实说。 靳定羽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觉得冬青的态度并不能让人放心,然而他却不愿意往坏的方面去想。勉强振作起精神,只缠住了冬青不让他回去,准备先把原本就要的交情再巩固巩固。以后日后打算。 靳定羽平时酒量不错,但今天或许是心情激荡,冬青还没怎么着,他自己就有些高了。来来去去地就说只会说姓陆的不好,皇上看走了眼,燕承锦吃亏了这样的话。 冬青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又想了半天,最后伸手将靳定羽扶正靠在椅子上,也不管他醉眼惺松是不是还听得进去:“你只道郡马这不好哪不好,可你却又有多少强过人家?” 靳定羽挣了挣,张大了眼睛看着他,倒是还会大着舌头分辩:“不、不就是考中了个状元么?,不还是个短命的……拿、拿什么来和我争……” 冬青见他执迷不悟,哂然道:“如今郡马去了,自然没法争。”也懒得提去年变故之时,靳小将军却不知在那儿逍遥快活呢。 靳定羽虽有些醉意,心里却还有些明白,晃晃头勉强清醒了两分,睁大眼睛拉住冬青道:“冬青,你好好和我说说,那时到底怎么回事?他又是怎么遇刺的?皇上和你家主子兄弟两一向都很要好,太后又那么疼他,就算后来知道了他是郡王不是亲王,承锦的年纪也稍大了些,也没道理那么匆匆忙忙地就赶着把他许配给姓陆的啊,怎么也不等……”他见冬青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只好把怎么也不等着我回来这句话咽了回去。 冬青被他缠得无法,又知道他的性子是个没分寸的,若是在自己这里问不出什么,一定会想法设法再向别人打听,怕只怕他到时候说不定对着谁也像今天这样透露一下他对燕承锦的心思如何如何,皆不是连累着自家王爷跟着他一道丢人显眼。况且很多事知道了却不能说也不是件很愉快的事,今天靳定羽不依不饶地问起,又看他有几分醉意,只怕听过了也记不得,想了想,便将自己知道的挑几句告诉他。 冬青叹道:“王爷在朝中朋友不少,得罪过的人也不少……” 靳定羽瞪着眼睛道:“难道是他得罪过的人心怀不满而报复?这人是谁,你说出来,我去杀了他全家!”说着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 冬青怒道:“你还要不要听!” 靳定羽忙扶着头道:“我喝多了一时没控制好,我再不插嘴了,你再往下讲,你说你说,我这儿听着呢。” 冬青这才接着道:“要是知道是信做的,还轮得到你来动手么?那有嫌疑之人是被人收买的死士,刚查到他头上那人立即就自尽了。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好在那些人只是想表示警告,所用的便非剧毒……” 靳定羽只隐约是知燕承锦遇刺,不慎伤了喉咙,一直不知道其中细节。今天听冬青描述当时情形,不由得也是阵阵后怕惊顫。他听冬青提到这是有人警告,便沈得冬青大约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却不敢再打岔,收敛了心神再往下听。 冬青看出他的心思,微微苦笑了一下,着着往下说:“是什么人在背后谋划也仅是个猜测,这范围也实在太广,且又没有真凭实据,陛下虽然心里有个大概,却也不能拿他们如何……皇上与王爷策划多年,想要重新丈量田亩,清查吞并,削农赋增商税,浚通运河修筑水利,借机将漕运与盐铁这一块收在手中,其中利益牵涉甚广,这些人都有可能心存不满庶女江山。” 靳定羽服子昏沉,但稍稍一想,冷汗都要下来了,这何止是牵涉甚广,这一下子只把把天下的士绅豪族大高刻都得罪了,就连朝中众臣,多半也出自士绅人家。关系到这些人的切身利益,存着铤而走险的心思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冬青说范围太广,实在是有动机的人也太多了。 冬青道:“王爷虽无大碍,偏偏在这时被大夫检查之时验出他本是个哥儿……哥儿连抛头露面的都少,历朝历代更没有那一个能站到朝堂之上,这对某些人简直是天赐良机,那一段时间弹劾的折子就跟雪片似的,说什么的都有,都能把人给埋了,……” 靳定羽听得紧张,一时也忘了自己那不再插嘴的保证,忍不住道:“他的脾气我知道,怎么会甘心这样任人摆布,就算从前没有先例,他也定然是想做这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冬青也没有怪他多言,闻言不禁莞尔,然而再想到当时的局面,却又有些笑不出来了:“何止是王爷自己有这个念头,就连皇上也这个想法,别的不说,河工的疏通整治已是多年的筹备,皇上举国之力,已投入了无数的账财力进去。若是有所耽搁,便要关系到来年的旱涝民生,况且这时皇上若有所退计,只怕几年之内就很验证再重提此事。王爷在这个位置上,竟是一步半步也退不得的。但群情汹涌,风头浪尖之上的滋味,纵然是皇上,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冬青转眼看了看靳定羽,见他茫然地睁着眼睛,也不知听他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没有。 冬青也不去与他遂一分析,只说了个大概:“不论是皇上还是王爷,都急切地需要一个契机来缓和局面。王爷的婚事也是情非得已下的无奈之举。皇上需要拿出一个交代,王爷需要一个人物站到前台来作为缓冲。这人的身份一不能低,二不能有士绅豪族的背景,与朝中群臣最好也不要有太过密节的往来,人品性情与能力都要要经得起考较。郡马是新起之秀,家境一般,在京中无甚根基,年纪又相当……他条件是合适,但朝中条件合适的也另有其人,不是他并是别人,不过这可不是皇上擅自指婚,赐婚还是他在太和殿外跪了三个时辰,向皇帝求来的。” 顿了顿又道:“你别又瞪眼睛——虽然另有合适的人远,可这种事不比别的,皇上也不愿王爷太过委屈,对方心甘情愿总比强行下旨要好得多。王爷脾气比不得别的哥儿温顺,而且必须是正室,且不得娶妾这一条,也算是条件严苛,别有所图的人多,真心愿意的人却少。自从王爷的身份真相大白之后,多前很多关系密切的朋友也不好得怎么来往了。就是有几个无甚偏见的,都是多年的知交好友,彼此知根知底,王爷也提不起别样心思。郡马有能力,状元加上郡马的身份,委以重任也合适,皇上太后都觉得妥当,又问过王爷的意思,这才把婚事定下来。” “以他状元的身份,自己又有能力,虽没什么背景后台,只需踏实勤勉,假以时日也能飞黄腾达。旁人或许认为他与王爷成婚是走了徢径,但其实于迎娶郡王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对王爷来说却有雪中送炭的意味。” “纵然没有感情基础,却也有恩义在内。王爷一直心存感激。郡马愿意正位相待,许诺永不纳妾室。所谓投桃报李,王爷也想努将他的家人当作自己家人看待。不论底下有什么样的缘由,他顶着陆家少君的名头,便想着要尽到少君的责任,旁人如何,那是旁人的事。况且王爷大风大浪都经过来,陆家这点事,充其量只会让王爷烦恼,并不够让他感到委屈。你对郡马多有不敬,只会让王爷难作,王爷很不喜欢这样,你以后别再说了。” 说完再看靳定羽,后者洒劲上来,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这番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冬青也不管这许多,叫来小二,替本来说要请客的人付了饭钱,架着靳定羽亲自把他送回家去。 ------------ 18第17章 那家人也不知是不是被靳定羽一通吓唬给镇住,等第二日着人去查,得知一行人昨天就收拾行李匆匆离开了京城,再去老家追查,才得知这家人两月前已经买了家乡田产,如今也不曾回来,到如今下落再无人知晓。 燕承锦他已经从陆世青口中得各这家人大概情形,除了昨天见到的这四人,他家中还有个捡来养的哥儿,准备养大些卖了或是留着给两个儿子做添房伺候的。他们家在乡下颇有些无赖懒散,那哥儿连个大名都没有,每日里被使得团团转,又甚少又机会出门,陆世青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读书。虽然都在一处地方比邻而居,他也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基本上从来没见过。 问起租房子给这家人住的那户人家,倒是提到起先是有这么一个人,早在前几天就已经没再看见过,说不定已经被卖了,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燕承锦至此也没法再查,虽然陆世玄写下的那张字据有些蹊踦之处。但已经被靳定羽拿回来,也不再有什么顾虑。这事就此搁了下来。 那日冬青那番话也不知道让靳定羽听进去多少。不过靳定羽倒是有几天再没有来叨扰。 等数天后他再来之时,靳定羽却是拿着皇上的手谕,明正言顺地顶着武师的身份来陆府上给陆世青做教习了。 燕承锦总忍不住当他是个银样腊枪头,亮晃晃的只能做个摆设,听他道明来意,面色就忍不住透出些古怪。不过皇上的手谕却没有作假——虽然燕承锦猜测那应该是靳定羽听说此事,死皮赖脸向皇兄讨要来的,定然不是皇上自己的意思。皇兄绝不会这么没眼光,那么多本领高强的御林统领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把靳定羽给别下去,偏偏挑这么个中看不中用又居心叵测的绣花枕头来做什么。若不是他现在情形不同,燕承锦觉着自己来教也要比靳写羽强。 但皇上的亲笔手谕就是圣谕,份量不同一般。燕承锦纵然心中腹诽无数,百般的看靳定羽不上,也只得认下此事。当下不太情愿地把陆世青叫来讲明此事,看着孩子按规矩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叩拜之礼。 燕承锦在旁边蹙眉看着,见陆世青那般往冰冷的地上跪去。等师礼既成,便迫不及待地将他拉了起来,摸了摸孩子有些凉的手,一脸的忧心忡忡,只差长吁断叹。 靳定羽看在眼里,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想了一会儿小声地道:“承锦……哥,你不必担心,我不是来胡闹的,定然会尽心尽力地教导陆小公子,不会教坏了他的。” 燕承锦心想你原来也知道自己会误人子弟,面上敷衍地笑了笑,扭头不再看他。好在他让陆世青习武也只是存了健体强身的意图,也没打算把陆世青教成个武术高手一代将才,再者对靳定羽也不抱太大希望。再一转念他真要没本事,大不了设法赶趑走再换一个师傅,也不是多大的事,当下拍拍陆世青的头,示意他先跟着靳定羽出去。 陆府那点账目原本就不多,再加上燕承锦只为日后再无纰漏,从前的都打算既往不咎,也没准备讨要追查。因此林景生那儿很快就清点完备,这几天都算是闲了下来。陆小公子又正巧在林景生那儿,拜师也算是件大事,因此林景生也跟了他过来,。 他一直把燕承锦的神色变幻瞧在眼里,见左右无人注意,便笑了笑,压低声音对燕承锦道:“少君不必担心、陆小公子习武只为强身,想来与靳小将军的能力,教导陆小公子已经绰绰有余。只是陆小公子初次习武,恐有些跟不上靳小将军的要求,若是过些日子觉得不太适应,咱们再找个师傅教些简单的基础,两不耽误[综主fz]恩奇都全文阅读。” 他每每能猜中燕承锦的想法,又把这话说得光艳漂亮,分明是燕承锦心里在怀疑靳定羽的能耐,被他说成是陆世青不适应。这番话恰恰说到中了燕承锦心中盘算。燕承锦忍俊不住,回过头来对着他莞尔一笑,点头表示自己正是存着这个心思。 那边靳定羽耳尖,隐约听见些语句,回过头来正见着燕承锦眉间舒开盈盈笑意,正对着林景生展颜而笑,两人目光一触妈离,各自含笑转头,瞧在眼中竟让人有种分外默契的感觉。 靳定羽心中警铃顿作,瞪了林景生一眼,难得他竟还按捺得住,没有立即挑衅滋事,而是一声不吭地领着陆世青出去了。 府里没有专门的演武场,燕际锦将习武的场地选在了湖畔一小片空地上。此时白雪皑皑一片,到夏天时湖水潾潾等垂杨拂地,倒是个凉爽开阔的好去处。 靳定羽从前可从来没有给谁做过师傅,这又是第一天走马上任,燕承锦十分的不放心,跟过来坐在一边落雁亭里看着。 靳定羽想必之前下过些功夫,教导着陆世青从基本功循序渐进地入手,陆世青却也是真心向武,虽然这时候他起步已经晚了,学起来更奠基,他却能坚持照做,两人一教一学,倒也似模似样。唯有天麻向来与靳定羽不合,他也是打下学过些工夫的,此时便站在一旁指手划脚地指挥,鸡蛋里挑骨头地评说靳定羽这儿不妥那儿不对。就算是靳定羽不理他,他自个也说得高兴。 燕承锦看了一阵,倒是对他颇为改观,渐渐放下心来,也就不再将注意力全放在他那边。 他才透露出有意在亭中观看的意思,杜仲便早早张罗着在四面挂上了竹帘子挡风,又将暖炉锦垫都搬了过来。桌上备了热茶点心,布置得温暖舒适。 燕承锦虽然放心了靳定羽这个半路出家的教习,却也有些舍不得眼前这份热闹,便也在亭中闲坐。 冬青有句话没说对。若是从前他或许不会把陆家人的态度放在心上,蛤近来不知是身子不适的缘故还是别的,情绪总容易波动起伏。老夫人往寺里去一住就是这数日,他着人去请,仍旧推托不回。他心里终究是有种奇怪的焦躁不安,更夹杂着一丝丝难以诉之于口的莫名委屈。前两天又被那处抵押的字据搅得心神不宁。这两天虽然安然无事,然而他从前是忙碌惯了的,前些日子操办丧事清点账目有事做着还好,这般闲下来,便觉得无所事事若是无聊,这安静空寂的府院里沉闷压抑,令人郁郁不快。 今天靳定羽不请自来,虽然他一直觉着这人爱胡闹没正经,却不可否认这府里倒也多了几分人气,让人心情也跟着松快不少。 天麻数落了靳定羽一阵,可今天那个向来经不起挑拨的靳定羽却向个锯了嘴的闷口葫芦,任他磨破嘴皮子也不回上一句,颇有点讷风范。天麻觉得无趣,走进亭来站在燕承锦身边,无聊地四下里张望。 燕承锦看出他的心思,拍拍他的手,指了指外面的雪地,看了看旁边的杜仲冬青两人,又看了看在桌上写道:去玩一会儿吧,堆个雪人来给我瞧瞧。 天麻顿时兴奋起来,一把拉住两人道:“我们来打雪战!”他其实只比陆世青大上两岁,还正是爱玩的时候,这段里子沉闷压抑,也着实把他拘得紧了。 杜仲冬青两人相互看看,燕承锦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就在坐在这儿看着,那儿也不会去。这两人数日来难得见他高兴,也就不拂他的兴致,相互看了一眼走出亭外,就当这一番热闹全是为他解闷好了。 他们这里高高兴兴地搓着雪球,那边陆世青就难免有些心不在蔫,眼光忍不住地朝这边瞄过来。燕承锦忍着笑,乘靳定羽背对着自己,悄悄地向他勾手指,又朝天麻那边指。这越来陆世青越发不能专心。不提防脚下一绊,当下就先捬了一跤。 靳定羽皱着眉头叹了口敢,仅用一只手便攥着他的肩膀将人从雪地里拎出来网游之毒师传说。陆世青惴惴地看着他。靳定羽板了片刻的脸,终于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说来也是我性急了。” 陆世青放下心来,又转头朝燕承锦那个方向看了看,见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脸上顿时笑看,站直身子对着靳定羽鞠了一躬道:“谢谢师父!”这才朝着天麻跑过去,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头对着靳定羽笑:“师父也来么?” 靳定羽朝他摆了摆手,却先走进亭里,对着燕承锦指控道:“你教坏我徒弟!” 燕承锦脸上笑意微敛,努力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来,若无其事地装头看向亭外嬉戏的几人。 靳定羽便偷偷看他裘衣领口处的半截细腻脖颈,因他侧头的动作正好露在靳定羽眼前,在雪光掩映下像是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芒。靳定羽顿时觉得心中砰然大跳,竟有点儿晕陶陶头昏目眩的感觉。他心里虽万分不舍,却也知道再看下去只怕自己就要失态出丑了,强行扭了视线不敢再多看。 见得亭外热闹,他心下一动,道:“承锦……哥,要不我们也一起?,你这样整天坐着不好,也该活动活动。咱们两加上我徒弟,正好收拾他们三人!”心里盘算着有燕承锦在自己这边,对面那三个定然忌惮着放不开手脚,自己正好对付那讨厌的天麻,看不拿雪把他给埋了。 他想得高兴,忍不住就上手来拉燕承锦。燕承锦一时无法开口拒绝,竟被他从坐位上扯起来。 他有身孕的事一直只有最初那几人知道,因此杜仲冬青也觉得让自家主子动一动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是燕承锦愿意,这也没什么不可以,便只是站着看着。只有天麻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急得跟什么似的,上前就去掰靳定羽的手,:“不行!” 靳定羽见他什么都要横托一手,也不由得着恼,便就不放,朝天麻道:“承锦哥都没说不行,轮到你来做主?难道你才是主子?” 拉拉扯扯间非要把燕承锦拉出去。正纠缠间,靳定羽后背撞上一人,只听得哗啦一声响,似是什么东西散了一地。 靳定羽扭头看去,被他撞上的正是林景生,他手里捧着棋枰,上面却只有一盒白子,另一盒黑子却是被靳定羽撞翻,撒得满地都是。 林景生抢先笑道:“对不住,我一时没注意看。” 靳定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存心掸下来的,虽然自己确实没看身后,可他和天麻吵吵嚷嚷的这么大动静林晃生难道就听不到么,还非要一头撞上来。 但没等他说什么,燕承锦趁他忡怔的工夫挣开他的手,蹲下去拣拾散乱的棋子。天麻瞪了靳定羽一眼,也跟着蹲下去。林景生把还捧着的棋枰往桌上一放,急忙道:“少君,你坐着吧,我来就好。” 燕承锦也不坚持,起身坐了回去,他被靳定羽拉扯那一两下弄得有些晕眩,虽不致于动气,却也有些埋怨靳定羽鲁莽,看也不看靳定羽,只低头瞧着天麻和林景生将东一处西一处的棋子收拾起来。 靳定羽一时无人理会,干站了会儿,讪讪地将自己面前几枚棋子捡了起来。他将棋子放回林景生身中棋盒时,趁燕承锦不注意,倒是恶狠狠扫了林景生一眼。两者目光交汇,他目光凶恶,林景生平静镇定,甚至还对着他微微一笑。 靳定顿时确定一件事,自己实在很不喜欢眼前这个人,挑了挑眉毛正想寻衅发作,那边陆世青得了冬青暗中示意,在这时跑过来把他拉走了。 靳定羽愤愤不甘地被他拖走,扭头看时,见林景生不知与燕承锦说了几句什么,燕承锦便眉目舒展,揽过棋盒坐到桌前与那人下棋。 把个靳定羽恨得心中磨牙。 ------------ 19第18章 没能如愿以偿地将燕承锦拖入战团,靳定羽和陆世青以二敌三,加上靳定羽神思不属,很快便落了下风。 杜仲和冬青也就罢了,他二人行事稳重,早没有天麻那般的顽心,不过是为着凑个热闹,下场来应应景,眼见靳定羽左支右绌,手下便有意放水,雪球丢得东一个西一个,看着满天乱飞好不热闹,全都没有落到人身上。只有天麻是憋足了一口气要教训靳定羽,每每趁他东张西望之时,砸他个措手不及。 最后靳定羽衣裳尽湿,狼狈不堪,败北告终。 杜仲看燕承锦兴致甚好,自作主张地吩咐将午饭摆到亭中。冬青见靳定羽衣服被融化的雪水打湿大半,虽然亭中置着炉子,但湿衣服就这么捂在身上只怕会得风寒。便把他带到一旁偏院,自己则去寻一套衣服给他换上。 靳定羽在房中等得气闷,便走出院外,回想起燕承锦对自己爱搭不理,却对着林景生和颜悦色,若是他能说话,只怕这两人就是有说有笑了。不由得满心惆怅。正在廊下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长吁短叹,眼角瞥见一抹人影正低头走过来。 这还真有些冤家路窄,来人正是让靳定羽恨得牙痒的林景生,要回他住的院里,正巧要从此处经过。他抱着棋枰低头沿着青石小路慢慢走着,并没有看见靳定羽。 靳定羽一见他就来气,顿时恶向胆边生。 当然杀人灭口之类的只能想想而已,不过小小地捉弄欺负一下这个在靳定羽看来一无是处的白面书生,靳定羽自问易如反掌。 他当下捏了两个雪球,藏身在廊柱后面,瞄准了低头行走的林景生,运足臂力将雪球向其肩井和环跳两穴砸去。 他心里已然想到林晃生是如何以狼狈不堪的姿势狠狠摔一个嘴啃泥。心里早早就在拍手叫好,更连现身出去之后怎样兴灾乐祸地嘲讽几句都已经想好了。 那雪球去势又快又狠,转瞬间便飞至林景生背后,那人明明没有回头看一眼,却似有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潇洒利落地往旁边一站,竟不等靳定羽看个清楚明白,就把那两个雪球都避了过去。 靳定羽张大嘴巴吃了一惊,见林景生一转头就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目光竟是雪亮如刀。 靳定羽本能地就往柱子后面躲,但仓促间也没有发觉一片衣角露在外面。偏偏林景生眼尖,就给看见并且认出来了。 林景生也挺无奈,他与靳定羽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印象里这位小将军爱说爱笑,虽然透着些莽撞,却也爽朗大方,上次会面的经过也还算愉快,但今天靳定羽对自己的态度突然不友善起来。林景生在不明白这位公子哥儿似的靳小将军为什么就喜欢和自己过不去帝国文明之崛起。他不惹事却不怕事,想了想最终不愿装作视而不见,只当靳定羽小孩心性发作,遂苦笑道:“靳小将军?” 靳定羽被一口叫破,不好再做那等顾头不顾腚的掩藏举动。心想丢人不能丢阵,索性大大方方从柱子后转了出来,袖着手摆出一付‘我就是拿雪球偷袭你了,我就是要砸你,你又能怎么样!’的态势,皮笑肉不笑道:“看不出来,你一个账房先生,身手居然还马马虎虎。” 林景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草民在外奔波,学过几招浅显的皮毛工夫防身。” 靳定羽哼了一声,忍不住嘲道:“这样也只能叫做皮毛工夫?那什么样的才能算高手?你在陆府做一个区区的管家也太屈才了吧!” 林景生抬眼看了他一眼,神情里平静得很,甚至还带了点笑意:“草民的身手只是马马虎虎,这不是靳小将军自己说的么?草民在外飘迫多年,到哪都是为了吃口饭,怎会有什么屈才不屈才的。” 林景生越是表现得平和淡然,靳定羽越是想要跳脚。偏偏身手马马虎虎这话还真是自己刚刚说出来的,唾沫星子还没干呢,更是令靳定羽为之气结又无可奈何。 而他气结的工夫,林景生见他无话可说,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抱着棋枰扬长而去。 靳定羽认为林景生隐瞒着自己的身手,定然是心里有鬼,可光这么说又有点没凭没据。看燕承锦的态度似乎对他还挺信任,只怕非但不信,还会有所不快。他恼火地在庭院中转了两个圈圈,肩膀上被人一拍,冬青递给他一套干净衣服。 靳定羽总算捕着个能说话的人,便把方才的事原原本本和冬青说了一遍,再把他的疑虑说了出来。 冬青听他躲在背后捏雪球砸人,不由得面色古怪的多看了靳定羽两眼,心里把靳定羽鄙视了一回,这才咳了一声道:“……林先生平日里早晚若是有空,也会练上一会儿棍法,并不避着府中众人。怎么,他的功夫竟然很好么?” 靳定羽顿时有些傻眼了:“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他会功夫?可他来历不明,若是有什么不良的居中心……” 冬青也有些佩服这位少爷的后知后觉,府中用人向来需要十分谨慎,更不会用来历不明之人。陆家这边虽由老夫人当家作主,但每个仆人的底细都暗中盘查过,确认万无一失。 当下冬青随口就将林景生的底细一一道来。他娘当年看上一个异域商人,不顾家人反对远嫁他乡,不知何故却在十二年前带着个十三年的儿子返回故里,此后独自抚养儿子。三年后林母病故,十五岁的少年便独自过活,十余年来帮佣小二商贩帐房教书先生走方郞中种种行业都做过些时日。陆家族老是他远房外袓父,见他年纪渐长却无甚正经营生,为人稳重又正符合燕承锦信中提及的要求,便拉了他一把,荐他进京来做陆府的帐房。 除去他在异乡的十二岁,其余经历都有地方遂一可查,人证物证皆全。 提及林景生,冬青多少也有一丝敬服:“更难得这人经历坎坷,却不曾遗失本性,反而淡泊从容遇事宠辱不惊,那气度,寻常世家子弟也没几个及得上他。他自身确实是有才学本领。王爷也赏识他,觉得他做账房确实屈才,现在先磨砺观察一阵子,将来准备提拨他外放做事的。”再看了靳定羽一眼,冬青微笑道:“光是说他做账房屈才这一点,你与王爷倒是所见略同。” 靳定羽却是木登登地呆愣在当场,他听到冬青提及林景生得到燕承锦赏识,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再比照燕承锦对待自己时那漫不经心敷衍了事的态度,禁不住就要悲从中来。就连冬青说他与燕承锦所见略同这种平时能让他高兴上老半天的话也听而不闻了。 冬青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自家主子拿他当个不懂事的小兄弟,对他绝没有那份心思。见他发呆,倒觉得有几分可怜,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安慰几句。 靳定羽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这位姓林的账房先生,家里娶妻了没有?” 冬青微微一愣,随口就道:“他至今仍是独身一人鼎道焚天最新章节。”随即便明悟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有别样心思,便要当谁都与你一样么?王爷敬他品性坚韧平和,难能可贵这么多年都没有消磨去。对他尚且客气,你可别乱来。”但其实这几日据他观察,林景生尤其擅长宽慰开解,燕承景见着林景生时总能放松上不少,脸上也要比平时多些难得一见的笑容。至于这两人很多观点不谋而合,志同道合颇为投缘,多少有些一见如故倾盖如旧这样的话,冬青就不照实和靳定羽说了。 靳定羽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多少有些不快,却也只是哼了一声没吭声。 冬青便拉着他一道回去。 他这儿耽搁了一些时间,亭中人已经坐齐,只等他与冬青两人。除了陆琨不在之外,这一桌人却还是当天的原班人马,也算都是熟人。 林景生已在他前面来了,正与他身边的刘老郎中轻声说话。 这人的养气功夫确实不错,他此时见到靳定羽,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对站他点头微微一笑。 靳定羽身子一僵,回想方才的言行举止,这时也觉得自个不免有些幼稚冲动,心底里难免有股名为自惭形秽的情绪慢慢发酵。靳定羽忙在心里想道:老子是皇上指派的陆府教习,不同一般。有必要怕他个鸟! 如此默念了那几遍,才算是镇定下来,走过来在陆世青身边坐下。 陆世青自幼所爱教育,让他对先生都十分尊敬,哪怕对靳定羽这个才做了他一天师父的人也是一样。虽然他隐约也觉得这个师父性子有点飞扬跳脱,并不像从前那些先生一般严肃端正,亲和有余,而威信就很是不足了。不过也是因为如此,让他在靳定羽面前不至于太过拘束。 陆世青便拉了拉靳定羽的衣角,小声道:“靳师父,少君哥哥说,让你准备准备,明天要去见见老夫人。” 靳定羽全身一抖,惊得‘啊’了一声。 陆世青见他发呆,不解地又拉了拉他:“你是家里请来的先生,于情于理这事都应该知会老夫人的,明天咱们一起去寺里刚刚了老夫人,顺便试试能不能将老夫人接回来,” 靳定羽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哦了一声。他方才听到陆世青说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由此想到要去见公婆,竟有点小小的紧张与无安。再转念一想,自己就算得偿所愿,也不算是他儿媳妇,见什么公婆。在心里唾了自己一口,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后来再听陆世青一解释,他又有些沮丧。 别人不解其意,就看他脸色青红不定,在那儿变来变去。燕承锦早已经习惯了他莫名其妙地开始抽疯,根本不去理会他。林景生似乎有些想笑,记起这位小将军已经莫名的不待见自己了,只得又忍住。别人只作不知。还是陆世青觉得他到底还是自己的师父,他丢人自己也没脸,红着脸住他手里塞了双筷子,又拽了拽袖子示意他吃饭,别再张着嘴巴发呆了。这儿大家都看着呢。 不过后来靳定羽倒是挺安静的,一顿饭下来也没再出什么岔子。他虽然看林景生仍是百般不顺眼,却也不好再找人家的麻烦,他借这顿饭的工夫倒是暗中好好打量了林景生一番,这人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外番血统,不过五官着实挺拨俊朗,属于越看越耐看的那种。他没有见过陆世玄长什么样,不过陆世青长得也十分清秀。林景生的长相和陆家人却不尽相同,只怕陆世青日后长成之日,当论相貌也还及不上他。 靳定羽回去之后照着锐子,把他和自己遂一比较,不禁一声长叹,心里更是郁郁不快。一忽而又咬牙想到,男子汉大丈夫,又不靠这张脸吃饭,长得好又算得了什么,想来那陆世青没见着长得艳惊四座,赖蛤蟆不也一样吃到了天鹅肉。这事关键看的还是运气和各人的努力。如今一想,又振作起来,不再往相貌上去琢磨。 ------------ 20第19章 他不再纠结于相貌的问题,又把心思转到第二天去见老夫人的事情上。 陆家的老太太平日里吃斋念佛,按说该是个和蔼慈祥的人,总不会比皇宫里睿智清明的太后更难应付。不过因为靳定羽在打人家儿媳的主意,理亏在先。他就有点儿心里打鼓,平时他大大咧咧,觐见太后也没有这么战战兢兢。这第一次见面,他既想给老夫人留个良好印象,又生怕自己言谈举止不合时宜反而让人厌恶。如此患得患失,把明天自己该怎么说话仔细琢磨了好几遍才入睡。 第二天又起了个绝早,精挑细选地换了身新衣裳,抖擞起全部精神早早就赶过去汇合。这样到了陆府时,时辰也还嫌太早。 陆府如今不少下人大半是从一座带过来的,门口的侍卫认得他,请他先去厅里坐,上茶的下人得了指示,问明他还没吃早饭就过来,又请他进去用些早膳。 靳定羽讪讪的有点挺不好意思,隐约也觉得自己这样倒像是专程上门来蹭秘蹭喝,不过听到燕承锦也在,他就摸着鼻子没说什么,乖乖地腆着脸跟着仆从到侧厅去了。 他进去时燕承锦裹在一身素净的裘衣里,正拿勺子慢慢搅着面前一碗白粥,恹恹的不大有食欲的样子。 大约昨天有些着凉,他今天起床就有些不适,微微地有些低烧,人就不怎么精神庶女江山全文阅读。 靳定羽最初只见燕承锦两颊泛着嫣红,如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他近来的衣服一向是黑白两色,这分红晕倒平添了几分颜色。靳定羽不禁就看得有些直眼,愣愣地径直走到他身边去,靠前了看才发觉有些不大对劲,惊道:“你生病了?”伸手就想去试他额头。 燕承锦侧头避过他的手,指了旁边让他坐过去。冬青上来给他添了副碗筷,趁机一挡,把他隔开了。 靳定羽这时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收回了手老实坐到他指的地方,隔着桌子似是巴巴地望着靳定羽道:“哦,那有没有看过大夫?吃药了么?” 燕承锦点了点头,靳定羽看他神色不大爽利,虽然担心,却也不太敢喋喋不休地唠扰他,只是抓了个馒头咬着吃的时候,一边就忍不住总是朝他瞄。 林景生端了一碗汤汁过来,天麻接了过去放在燕承锦在前。 林景生轻声道:“这要趁热喝最好。”燕承锦便又点头。 这本来稀疏平常,可靳定羽看见林景生心里就觉得不大爽快。他嗅着一股浓]郁的姜汁味道,此外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但终归和药味不大相同。便没话找话地对着燕承锦道:“你现在还会怕吃药啊?光喝姜汤能有用?” 这话当着旁人说出来,原本不是这么回事也像是这么回事了。燕承锦是讨厌吃药,可现在不吃药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闻言不由得面皮一紧,偏又不好反驳,只好低着头全当没有听到,又怕这么空腹喝下去会反胃,倒是勉强自己又吃了两口粥,端着姜汁小口啜饮,却也喝得干干净净。 靳定羽讨了个没趣,又把目光放回到林景生身上:“林先生怎么连端药跑腿这种事都干了?” 燕承锦觉得他话中带着小刺,倒是看了他一眼,林景生却不甚介意,爽快笑道:“刘郎中与我同住一处,我顺路送过来。” 靳定羽还想说点什么,陆世青也来了。这孩子上前叫了声师父,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问好。靳定羽昨日便想好的,这时就将他拉到一旁小声地絮絮道:“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叫师父都要把我叫老了。你就叫我一声大哥,日后拿我当你大哥就好。那些拘礼咱们不讲究……” 燕承锦只要他不来纠缠自己便好,转头去看杜仲一样样的清点要带去山上的礼物,也没去管听他和孩子混说什么。倒是林景生听见了,略略诧异地看了靳定羽一眼,稍一思量,眼中便多了点了然的笑意。 燕承锦原本也打算同行,只是今天小小一病,他知道自个身体如今是什么情形,也不敢勉强,这念头只得作罢,只是细细地给冬青写下很多交代,又给老夫人捎了一封亲笔书信,见礼物都准备妥当了才让他们上路。 刚要出厅门,刘郎中正好又端了碗药进来。靳定羽这下不敢再说他怕吃药什么的,只是又想到件事,转过身去对着燕承锦道:“承锦哥哥,你吃了这么久的药,还不能说话么?嗓子什么时候能好?” 燕承锦听他问得关切,对着他微微点头笑了笑。 刘郎中在旁乐呵呵道:“已经很有起色,很快也就能说话了,只是要完全恢复还得要不少时间。” 靳定羽便十分欢喜,又追问了几句到底能说话是什么时候。这种事刘郎中也没法给他个准话,便只含糊地应付着他。即使如此,靳定羽也依旧很高兴,一路咧着嘴而去。 陆老夫人借住的寺院就在京郊,并非有多远的地方,也不是京城最大的寺庙。寺里植有不少苍松古柏,在这遍地白雪皑皑的时间越发越得苍翠,这时节少有人来,倒也清幽。 靳定羽见着了令他惴惴了一夜的老夫人,倒也和寻常的人家的老妇人没有太大的不同。靳定羽甚至隐约觉得,老夫人见到从家里来了人,似乎还有那么点儿不安豪门锁娇妻。 这并不是他的错觉,当老夫人得知燕承锦没有亲来的时候,明显是松了一大口气的,对于燕承锦托冬青转告的那些致歉的话,老夫人一迭声地摆手说言重了。 燕承锦不能亲来,准备的物事却十分周到,老夫人的用度自不用说,至于上上下下跟着老夫人的仆妇女送眷着有□人,每个人衣食住行,他一个不落的都想到了。更用老夫人的名义,向寺里捐了颇为丰厚的香火钱。冬青伶俐嘴巧,更是不着痕迹地向老夫人透露出燕承锦在这上头如何的花费了不少心思。 燕承锦在信里也是一番嘘寒问暖,问老夫人是否住得习惯,又道山下就有侍卫候着,缺少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只因老夫人信佛,七七之日燕承锦请好了高僧备办了法事,虽已经做好了安排,却仍向老夫人请示了一番,以示尊重之意。最后又对自己不能亲自前来深表歉意,言道过几日风寒好些,必定前来。 他并不擅长做体恤婉转的表面工夫,但写这封信也下了十足的心思,虽有些生硬却也殷切。老夫人也非木石,心里多少也承情受用,只是终究有什么还是放不下,对着他的书信出了会儿神,终于叹息道:“难为少君一直惦记着。这天寒地冻的,山路湿滑难走,要往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回去向你家主子说,他的心意老身心领了,他也不必再来。我在这儿打扰了多日,只等天晴两日路好走些,这也就动身回去了。” 冬青自然十分妥当地应承着,又陪着老夫人挑些闲话来说着。 说起靳定羽给陆世青做教习的事,老夫人觉得若不是陆世玄体质文弱,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一场病就去了,如今对陆世青习些武艺也不反对,只当是锻炼一番也是好的。但老夫人并不知道靳大将军是谁,自然也不认识眼前的靳小将军,只是看靳定羽不过也是个少年人,便觉得燕承锦这番安排大约有给陆世青寻个玩伴的意思在内。因此对靳定羽并不十分着重,只说了两句场面上的客气话。倒是细细地问起了家里的情形。 靳定羽准备了大半个晚上,如今一句也没能派上用场,好不憋闷。他们又不能看一眼就走。打算在寺里用一顿斋饭再动身回城。 靳定羽见他们一家人有话要说,自己一个外人愣眉愣眼地站在那儿也不是事,寻了个借口告辞出来,在寺中闲逛。 不多时陆世青也出来了,追在靳定羽身后小声地叫着师父。 路上的积雪虽然有寺僧打扫,不过地上的青石板依旧湿滑,靳定羽担主他跌倒,只好停下来等他。 靳定羽跑到近前,仰头看了靳定羽一会儿,这才道:“师父,我大娘并不是觉得你不好,她也不是故意冷落你。她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嚅嚅地住了口,不安地看着靳定羽,说:“师父,你别放在心上。” 靳定羽倒是能看出这位老夫人也就是个寻常老妪,并非是长袖善舞的人物,难免做不到四面玲珑面面俱到,纵然对靳定羽没有太过留意,却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当然靳定羽是有点小小的失落,只是没想到会被陆世青看出端倪,咧嘴笑了笑道:“你大娘就是对我源码上心而已,我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我是做你的师父又不是做她的师父。” 他这话有点没大没小,陆世青向来是个规矩孩子,只好抿嘴笑了笑不接他这话,他心里有点疑虑,偏着头道:“……刚才我看你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要不然你怎么自已出来了……” 满腔热情落了个被人视而不见的下场,靳定羽当然高兴不起来。不过这时回头想想,靳定羽也觉得自己这番盘算在些时有点不合时宜,当下只觉得侥幸,便道:“我只是从没来过此处,想出来到处看看。” 屋子里好几人围着陆夫人说话,老太太也不太顾得上他。陆世青出门的机会少,他在屋子里呆得气闷,其实也想出来走走,只是自己双不敢乱走。于是讨好地向靳定羽笑笑,说:“师父,我和你一起走走吧?” 靳定羽倒是不介意多上他这个小尾巴,再一转念,如今先把陆小公子笼络好了,日后磊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呢,于是拉了他的手:“我带你玩儿去凰妃三嫁最新章节。” 又絮絮地道:“早说过了让你把我当哥哥就行了。现在又没有当着人,你叫我一声大哥就是了,用不着成天师父师父的,把我都叫老了……”总想着忽悠得陆世青叫他一声大哥,好像能暗中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前面是大殿,靳定羽不信鬼神,陆世青有些胆小,也不见得喜欢那些青面獠牙的塑像,于是丙人都朝后走。后面几排房舍,疏疏落落地布置着几个院子,是僧人们平时起居的地方,也有用作专门的客房供香客憩息暂住。再远一些,就是几块田地和林子了。 这时节林子全是厚厚的雪,路不太好走,靳定羽也没打算进林子里去,只是在那儿比比划划的就和陆世青说他如何在雪地里设陷阱抓两只兔子狍子什么的,再不然追个野鸡也挺有意思,这种天气野鸡跑不快又飞不远,肉质又最是细嫩鲜美不—拿回去焖香菇还是烤着吃都很不错。 陆世青从不知道这些,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到身后有个略带怯弱的声音道:“佛门清静地,施主不要在此杀生,那是对佛祖大不敬……” 靳定羽也就是嘴上这么一说,没想真干什么,只是这话放在寺庙里谈论确实也有些不妥。他只当被寺里的小和尚抓了个现行,连忙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便不是真要做些什么,对不住对不信,我这就不说了,”说着话就一边转过头来。 眼前却没有指责他的小沙弥,却是旁边一处院子门扉开了一半,一个身材消瘦的人影站在那儿瞧着这边,见他转头看来,一下子就低下了头去,一付不大敢和靳定羽对视的样子。 靳定羽就有点儿郁闷了,心道自己长得还成吧,也没有凶神恶煞面目可憎吧,很吓人么? 他眼一瞪就要过去理论,才走了没两步,那人慌慌张张地退回院子里,还呯的一声将门关上,从始至终都一直低着头。 靳定羽这时看清了那人的穿着,与寻常男子的衣服有些不大一样。他愣了一愣,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个哥儿。哥儿的衣服有不太一样的地方,只是哥儿都很少出来抛头露面,燕承锦要算是个绝对的例外,可他又从来不穿这样的衣服,也怪不得靳定羽一眼认不出来。 他认出这人是个哥儿,也就不好再上前去敲门理论,只得转头问陆世青:“这人是谁?” 陆世青摇了摇头,也是不知道。 靳定羽知道寺中这几日只有陆家人前来理佛,可连陆世青也不认识这人,微微有些奇怪,也没这件事放在心上。吃饭时也没饭桌上也没见到这人,靳定羽也就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寺中的斋饭小有名气,确实也做得清淡爽口,老夫人还让他们走的时候给捎了两个菜回去。山里也没有别的,只有后山有一大片竹林,这时正长了冬笋埋在雪下,老夫人特意让人挖了几株,带回去让燕承锦尝尝鲜。临走时陆老夫人又想起点什么,追出来交代冬青,说燕承锦最近脾胃都不太好,竹笋性寒,不要多吃。 冬青回去和燕承锦细说,燕承锦也很是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改主意了,很快就让小燕开口了,能说话和不能说话,表达上不方便,在性格上给人的感觉就全然不同,咳,这也可能是我写得不好。 嘛,我是亲妈,顶锅盖遁走。 小靳不是主角,他的戏份大部分已经出来了。 那个,我一向慢热,我也没办法了,大家不喜请放弃 最后,大家当小白文看吧,如有牵强附会差强人意的地方,算是本人的恶趣味好了。 ------------ 21第20章 这礼物在天麻看来十分寻常,于是不大能够理解燕承锦的欣然,撇撇嘴有点儿不以为然。 燕承锦认为和陆家人一直别扭着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倒愿意各自退让一步,将冷淡的关系缓和下来。 他这个月里为陆世玄守丧,多半时间闷在家里也不是十分痛快的一件事,等陆世玄的七七一过,他算是了却一桩心事魂迷界中界最新章节。朝廷里三月和九月各有一次人事变动,他去年还兼着些疏浚根河运的银钱往来事项,也需得考虑适当的人手来接管,另外他自己也有做些事的打算,都要腾出精力来应对。他其实十分希望陆家在这个时候能够安宁下来。 他心情甚好,拿过纸笔向天麻解释:又不是天大的仇人,能和气最好。总是不相往来,平白的给外人当笑柄。我还想过两天安生日子。 天麻于是不好再说什么了,让人把几样素菜和竹笋都送到厨下去了。 陆世青在门口探头探脑,燕承锦朝他招了招手,他立即就跑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燕承锦的脸色:“少君,你病好些了么。” 燕承锦朝他微笑点头,让他坐在旁边椅子上,写字问他这一天的经历,靠在椅子上听他说话。 陆世青打量了燕承锦的气色,也觉得是比早上时要好些,便稍稍放心,他心上去了一层担忧,人就活泼起来,毕竟他今天很兴奋。 虽然寺庙有些冷清,不过陆世青还是很高兴能出门一趟,就和燕承锦说这一路上的有人是如何的凿破了冰来钓鱼,寺里的松树几人都合抱不过来,是多么的高大。还把那些如何捕兔子烤野鸡的话都向着燕承锦学了一遍。至于寺里遇到个不认识的人的事,他总觉得有点奇怪,便也向燕承锦提起。 这孩子有种奇异的敏感,总觉得有那里不对劲,说完了就小心翼翼地看着燕承锦。 燕承锦有片刻的思索,然而也不甚在意。对着陆世青微微一笑,示意他往下说。 陆世青见他若无其事,似乎并不在意,松了口气。靳定羽回来时从树洞里捉到两只过冬的松鼠给陆世青养着玩。陆世青寻了笼子装着,这时献宝地拿来燕承锦面前捧给他看。 冬日里的松鼠肥肥胖胖,毛茸茸地缩成个圆球窝在笼子的角落里。用滴溜溜的小圆眼睛四下里打量,倒也可爱。 燕承锦让冬青拿些松子过来给喂它,陪着陆世青看了一会,向他讨过来一只。 再进宫的时候就提去给小侄儿养着玩。 其实宫里面有不少进贡来的珍禽异兽,这松鼠不比小猫小狗,一放出笼来就会逃走,又不能抱在怀里玩弄,实在算不得有多稀奇,燕承锦也只是随意地让宫人将笼子挂在燕枳寝殿里稍高的地方,每天添些松子喂养着,让燕枳拿不着又能看到。 燕枳图个新鲜,含着自己的手指睁大眼看着,又偎在燕承锦脚边磨磨蹭蹭,要燕承锦抱他去够。 因这礼物是皇叔送的,就显得特别些。小太子燕凌也觉得眼馋,围在燕承锦脚边团团地转了几转,始终没见他再拿出只小松鼠来送给自己。便拉了燕承锦的衣角,仰脸问道:“皇叔。我的呢?怎么没有我的?本宫也要养小松鼠!” 燕承锦板下脸来,捏捏他的脸,摇摇头再一摊手,示意:没了。 燕凌气呼呼地鼓起包子脸来,他不干了,生气道:“为什么只给弟弟而我没有!弟弟有小松鼠,我也要!” 燕承锦先不理会,见他还要闹,便板下脸来拉过他,在手心里写道:问问自己你这几天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你没有。 因为某人向小太子许诺了无数好处当诱饵,因此就连燕承锦要给陆世青选师傅的事,都是从燕凌这儿透露出去的。 此时燕承锦这样一本正经地和他翻旧账,小太子就有点儿心虚。支支吾吾地转换话题道:“没有呀!我最近很乖,没有欺负过弟弟。”说着还要做出一付很懂事的样子要去摸摸燕枳的头。燕枳往皇叔身后躲,避着他。 燕承锦也不理他这说词,就晾着他草根富豪最新章节。燕凌小小年纪却已经很会查颜观色了,愣了一会,这才泄了气老老实实地道:“我下次不敢再多嘴了。” 燕承锦面色这才放缓,算是原谅了他。不过就算不敢了也没有第二只松鼠送给他。 燕承锦陪着他们两兄弟玩了一会儿,也不去见皇上和太后,磨蹭到晚饭时候,这才带着他们俩一道过去陪太后用膳,皇上也在。 因为有两个孩子在场,太后和皇上就不好像之前一样话里话外透着点别样意思。 本来他就是有意再觅夫婿也不急在这一时,若是急不可待,难免落下些话柄让人垢病,总得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慢慢拾起。可如今这个一年半载恐怕得往后无限延期。 这几天燕承锦反胃的情形并无好转,更添了些嗜睡的小毛病,人也比平时容易疲乏,不必刘老先生一再强调,他自己心里也相信了这件事。然而他始终也不好意思和太后提起,更没法去想怎么生孩子的事,只不过娇滴滴的女儿家都做得来的事,自己想必也能水到渠成。于是逃避地不去多想,先过一天算一天,反正现在月份还很小,等到肚子实在无法遮掩的时候再作打算。 他面上不动声色地掩饰得十分之好,其实心里难免多少有些烦乱。于是也就格外的不愿听到与他的将来有关的话题,尤其是另觅佳婿方面的。 一顿饭安安稳稳地吃完。小太子得知皇叔请了高僧要办超度法事,他惦记着不曾如愿的骑大马赶庙会种种,听到有和尚,便好奇起来。跟燕承锦闹腾了两句他也要去看,被皇帝叫过去训斥了几句。燕枳也挺感兴趣,不过看见哥哥被罚,小家伙倒还识相地不吭声。 燕承锦出宫的时候,燕凌还被皇帝站在书桌那儿罚站,眼巴巴地目前着燕承锦。 小太子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睢个热闹,拼着受些惩罚,趁着午睡的时间带了几名侍卫溜出宫去。 燕承锦看到他自然是吃惊不已,待弄明白他的来意,更是哭笑不得。要让侍卫送他回去,小太子撅着个嘴那里肯――他都已经出来了,回去是一定要挨父皇罚的,这时候和晚些时候却没有什么分别,于是绝不回去。 燕承锦没法,这一天又忙,只好让人给宫里递了消息,在皇上派人来他之前,任由他在内院里闲走动,好在有他身边有随从跟着,又和府中的侍卫知会一声,看紧了各处门户不让他走出去,却也无妨。 小太子就自由自在地在陆府里闲逛起来,他跑去后院看了水陆道场的法事,结果大失所望,没有他希望看见的喷火吐雾的捉妖场景,反而被那些念经念咒木鱼铙钹的响动吵得头昏。他有些后来这一趟,可这时却又拉不下脸来说不好玩儿自己要回去了。 燕凌想了想,他觉得自己来这一趟,还是该去灵堂里和皇叔夫说几句话。就说说父皇和皇奶奶打算给自己另找个皇叔夫的事儿,让他的魂儿别缠着皇叔不放。 他人虽小,心思却多,知道这些话不能当着人说,奈何白天总有人三三两两地来上香。一直等到黄昏,四下里天色昏暗,终于不见有人来拜尊。 燕凌胆气壮又不怕鬼,加上后院里还是和尚道士一直念经呢,他也不让侍卫跟着,自己悄悄地就朝着灵堂摸过去。 他本以为这时候总该没人了,走到门口却猛然瞧见一个人影背对着自己站在供案前,燕凌皱皱眉,正要悄悄退回去过一会儿再来,眼角却见到那本来呆呆站着的人影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上了案上的牌位。 那只手不够白皙,腕骨和手指却纤细细瘦。 燕陵虽小,却是自小长在宫里,耳濡目染之下,对鞭些方面有种格外的警惕。他悄悄蹩在门口,打算要听听这人和皇叔夫说些什么。 ------------ 22第21章 白日里来凭吊的人多些,陆老夫人忙着招呼前来凭吊的亲戚,尚且不觉得什么,等到人尽散去,想到去世的儿子,难免神思黯然,再想到这一家人如今孤儿寡母,对于将来要何去何从简直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坐在那儿怔怔地伤心。 燕承锦从前院里转过来,瞧见她一脸戚容,倒了杯茶水亲自端过去。老夫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燕承锦自己也迟疑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毅然张口,艰难地挤出声道:“娘……”他的声音低而弱,一时之间几乎连他也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不过他终究是能出声了。 他能勉强发出些声音还是这一两日的事,几乎还没有谁知道,在场的几人就用十分惊诧的目光看向他。 陆世青一向都称老夫人为大娘,从前会叫娘的就只有陆世玄一个。老夫人从忡怔中猛然惊醒过来,只见身前站着个人,本能地一伸手就拉住了,等看清是燕承锦,待要放手又觉得有些不妥,一时愣在那儿数据三国。 燕承锦不着痕迹地放下茶水将袖子抽出来,免去老夫人的尴尬。本来在他进陆家门那一天,对陆老夫人的称呼就该改口,只是他那时不能言语,故而一直拖到现在。今天燕承锦也是好不容易才开了这个口,脸颊犹觉得有些发烫。不过叫过这声‘娘’之后,后面再和老夫人说话就显得从容了许多。 他垂下眼睫,咳一声清清嗓子,轻声道:“日后凡事有我,不必忧心焦虑。”他声音仍是哑的,说话的语气也甚是镇定,不知怎么就莫名地能让人心安定下来。 老夫人一时怔然,定定地看着他。 燕承锦做事周到,又肯用心。老夫人不是睁眼的瞎子,虽然觉得陆世玄已然是十分有出息,可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少君只怕又要比自家儿子能干许多。这么个人,只可惜竟是个哥儿。 更难得这人识礼节知进退,从第一天起就不曾自恃身份而盛气凌人,待人接物都温恭有礼。老夫人起先不愿意他进门,除了不愿让一个哥儿做自家正室,更有一层担心是迎了这么位少君进门,只怕日后不好伺候。但眼下将一桩桩事情看在眼里,人心皆是肉长,老夫人虽然对他还没法到亲如母子的地步,心里却已经改观不少。 老夫人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隐讯的不安与惶惶交杂其中,最后拉着衣角拭了拭眼角,喃喃道:“……难为少君费心了,是世玄没有福气……实在亏了你……” 燕承锦想一想其实也觉得自己还真有点不容易,不过这话他也不能就这么坦然受之,展颜笑道:“……言重了。” 他憋了这半年终于能再次说话,心情委实不错,这一笑便不同于平常礼节性的客套微笑,眉眼皆鲜活灵动。若从前他像水墨,如今则变作淡彩,让在场的人都有种面目一新的感觉。 老夫人心神不宁地看看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向他解释点什么。 却是就在这时,隐隐约约的喧哗声从灵堂的方向传来。 燕承锦从中分辨出小太子稚嫩的喝骂声,眉心微微一蹙,也顾不上老夫人的欲言又止了,冲着老夫人略一点头,提着衣摆朝着声音来源处匆匆而去。 侍卫早就呼啦啦来了十几人,等燕承锦赶过去的时候,只见被围在当中的燕凌脸上带着几分暴戾,正跺着脚指着旁边不知所措的一个人,要侍卫们把他抓起来,打死拖出去喂狗。 侍卫们把他护在中间,却谁也没有听从他的吩咐上前动手,都显得有些无奈。其中一名侍卫小声地道:“小……少爷,这位是前来拜奠的客人,随着庄子里的管事一道来的,不是什么可疑的闲杂人等……” 燕凌满脸的气急败坏,捏着小拳头就往又不听话又敢顶撞他的这侍卫身上擂:“我说他是他就是!他就是坏人!他就是刺客!就是就是!”又蛮不讲理地指挥几名侍卫道:“快把他抓起来,抓回去凌迟处死,诛他九族!”小太子稍有风吹草动就喜欢嚷嚷有刺客,因此这些侍卫都有几分麻木了,嘴上应着,却只是好言好语地哄他作罢,谁也不上前动手。小太子便擂完这个又去擂另一个,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燕承锦走过来的时候,正听到燕凌喊打喊杀正起劲儿,沉下脸来道:“燕凌。” 这世上敢直呼小太子名字的人实在掰着手指就能数得出来。这并没有让小太子对自己的名字感到陌生,反而有种格外的敏感。燕承锦喉伤初愈,声音低而轻,但小太子还是一下子就听到了,他一下子转过身来,带着一种做坏事被抓住的些微不安,睁大了眼睛看燕承锦,一付可怜巴巴的样子。 燕承锦早就见识过聪慧狡黠的小太子的种种小手段,此时丝毫不为所动,抿着嘴唇沉静地看着燕凌,等着他自己幡然悔悟。 小太子眨了眨眼,突然回过神来,惊喜地扑上来一把抱住了燕承锦的腿,摇晃着他道:“皇叔,你能说话啦?”说罢便仰着脸朝着燕承锦嘿嘿地笑重生之安洛最新章节。 小家伙的喜悦实在是发自内心。燕承锦一时也不好发作,咳了一声点点头,伸手捏捏小太子的鼻子,又将他抱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小太子这才想起方才的事来,他在燕承锦怀里扭过头去,小眉心皱得紧巴巴恶狠狠的,瞪着被他指是刺客的人。 燕承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人低低地垂着头,哆哆嗦嗦的也不敢往这一边看一眼,站都要站不稳了。当然他本来就长得矮小瘦弱,看那身形单薄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燕承锦疑惑了半天,终于才恍然大悟,哦,哥儿。如此这人的纤细瘦小也就说得通了。像自己这样身材高挑的毕竟是极少数。燕承锦其实自己也没怎么接触过别的哥儿,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那人像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越发的惶恐不安,头都要埋到胸口了。 燕承锦觉得就凭人这付连只小鸡也恐怕捏不死的样子,那有个刺客的模样,只是不知道怎么就惹毛了小太子。当下揪揪燕凌的耳朵道:“你又欺负人,皮痒了?来,给客人道个歉。” 向来在他面前装乖弄巧的燕凌这天异常不听话,扭动着身子躲开燕承锦的手,眼睛仍瞪着人,紧闭着嘴巴就是不开口。小太子觉得这天底下够资格让他道歉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还轮不着这人,而且他觉得自己一丁点儿错也没的。 燕承锦见他摆出一付犟牛的小模样,还真不好当着众人如何削他。心里暗骂了一声‘小鬼’,只得自己上前一步,温言道:“小侄不懂事,让这位……尊客受惊了。” 他虽然嗓音不佳,但自问口气十分温和。却没想到低着头的那人听到他和自己说话,竟朝后退了半步,险些将自己绊倒。 燕承锦能觉窕小太子扶在自己肓上的手紧了紧,揪住了自己的衣襟,显然是十分不快。又见这人实在惊慌,只好站住了不去扶他,越发放缓了口气:“你不必怕。”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原本围了一圈的侍卫便纷纷散去,回去各司其职。 那人这时才似稍稍镇静了一些,他悄悄地抬起头来看向燕承锦。 他的年纪看起来比燕承锦还要小上好几岁,眉目间还带着点少年的稚气和清纯气息,但脸色不算太好,那种隐藏在皮肤之下的腊黄菜色并非惊吓所至,必然是长时间的营养不良造成的。这使得他还算清秀柔软的五官也失色了几分,不过这人却有一双大而黝黑的眼睛,乍一看竟似有几分深不见底。此刻他正睁大了眼睛,即胆怯却又控制不住般地看向燕承锦。 燕承锦也是微微一怔,他从前和很多种人打过交道,一眼就能分辨出这人看向他的目光绝不仅仅是畏惧,那分明是一种打量与权衡,目光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惊诧和世故得极深的羡慕,虽然只是一瞬之间。 燕承锦不明所以,只好又对他莞尔笑了笑。不提防衣襟又被小太子一扯。小太子一脸不快地喝道:“你看什么看!我皇叔是你能看的么!” 燕承锦扶着他的手悄使了点力,捏了捏小太子腰上的软肉。 这非但没能成功地让燕凌闭嘴,反而让他委屈愤怒得不得了。他凑到燕承锦的耳边道:“皇叔皇叔,这个人不是好人,他是……是狐狸精!坏东西!”燕凌终于想起他从宫中听来的某个合适的词语来描述,立即用了出来,十分的志得意满。再一想又觉得现在词用得好不是重点,忙又说:“……我听到他说什么很想念皇叔夫,还说什么让皇叔夫托梦的时候给没出世的孩子取个名字……这不就是,不就是……” 小太子这次搜肠刮肚也没能想出合适的词语。突觉得燕承锦抱着他的手就那么突然地松了一下,吓得他连忙搂住燕承锦的脖颈不敢乱动。可燕承锦仅是失神了一瞬,很快又把他抱得稳稳的。 小太子本能地觉得不对,转眼去看燕承锦乱世鹤云录。 燕承锦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敛去,目光慢慢沉下来,再次仔细打量对面之人。他不是听到风就是雨的人,全凭燕凌一说他就信以为真。可越是打量,心里的惊涛骇浪就越掀越大。这人的乍一看面皮腊黄枯瘦,可若是仔细打量,那五官却生得不错,他身上穿的是件颇为臃肿的簇新棉夹袄,本来并不显眼,可燕承锦留了心看,便觉得他腰腹部相较他纤细的身材明显粗了一截。 燕凌方才的说话他想必也是听到的。这人却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无话可说,脸上虽显得越发惊慌,却也没有为自己分辨上一句两句。 有那么一瞬的工夫,燕承锦都觉得这人其实镇定得很,那些惊慌失措都是表象。 正僵持着,眼前这人目光越过他身后,随即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娘……”人一下子就像是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地向一旁边地上倒去,整个人顿显楚楚可怜弱不禁风。 陆老夫人腿脚不便,慢了这半柱香的时间才赶到。才看到这个哥儿,脸上掩盖不住地就露出十分吃惊的神色来。她犹疑了一下,看样子本来想装着不认识,可看见他软倒到地上,又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顾不得自己腿脚不便,抢上前两步,似乎想要伸手去扶。 燕承锦一直在旁冷眼看着眼前这戏一般的闹剧。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老夫人,小心脚下湿滑!” 老夫人讪讪地站住了,本来她刚才进院门就看见燕承锦,却看见这个哥儿就被扰了心神,仿佛到了现在才看见燕承锦在这儿站着似的。燕承锦已经叫过他娘,此时却又改口称了老夫人,这番变化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她一时捉摸不透,只好偷偷看了看燕承锦的脸色。 燕承锦说过那一句小心之后就不再说话。从前老夫人知他不能说话,沉默起来顶多让人觉得他有些阴郁罢了。眼下得知他言语无碍,这种沉默就有了种压抑威严的气势。 小太子当着外人就不肯让燕承锦抱了,挣下地来,他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在燕承锦身边站好,也是谁也不搭理,立志要出一番和皇叔同仇敌忾的架势来。 老夫人无措了片刻,看那人还跌在地上一付要晕过去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道:“少君,地上太冷,你让他先起来,有什么事儿起来再说……” 她口气里带上了哀求,燕承锦半响才从嗓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伸出手去,提着这人的手腕子就将人从雪地上拎了起来,还像是怕这人站不稳似的,一直不曾放手。 他的手看似扶着这人手腕,实则无意识之间手劲大得像是要将对方手骨折断一般。实则他心里像塞了一团火,也说不清是惊是怒还是恨,却也有那么一瞬很想一刀削了眼前这货的脑――就此一了百了,就当作压根没有这破事。可理智还是让他忍住了。 这人方才一付就要晕过去的模样,这时偏又硬气,惨白着脸一声不吭,只是咬紧的嘴角泄露了他的痛苦。 老夫人瞧着却比他还要紧张,呐呐地道:“……少君,有什么话好好商量……” 燕承锦侧头瞥过来一眼,凌然的目光令她生生打了个寒颤,燕承锦的口气却是淡然:“……不知老夫人想好好商量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多谢大家的关心。奶奶查出是尿毒症晚期,她年纪大,情况也不太好,如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另外,下周一本文要入v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文写得一般,又白又烂,愿意买的我这儿先谢了,不喜欢的大家就好聚好散吧,要拍砖也请随意。 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大家陪着本书一路走来,谢谢所有读者一直以来的各种支持和批评,鞠躬。 ------------ 23第22章 他还从来没有用如此近乎咄咄逼人的态度对待过陆夫人。 陆老夫人见惯了他平素的温良恭顺,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毕竟是理亏在先,又不清楚燕承锦到底知道了多少,一时讪讪地不知作何言语。 燕承锦等了片刻,见她语塞,嘴角不由自主就浮出一个讥讽的笑意,眉角眼梢都带上了一分戾色。 老夫人瞧着竟有些害怕起来。她长年深居简出,本就没有多大的见识与心机,这时慌了神,不由得便把这情由合盘托出:“……他家人将他送到山上就再也不管……这事是世玄对不住你,我本想赶他走,又念在这到底是陆家一点香火……”看见燕承锦的眉稍微微一挑,忙又道:“……我没想让他进门,只是也不能放任他在外冻饿至死,给他寻了个庄上的活计过日,孩子日后生了也不会接进家来,只要知道活着就好……” 那人原本一直一言不发,这时突然开了口:“我能有个容身之处也心满意足,不敢再有别的想法……今天我来,只是上柱香便走……” 燕承锦目光朝他一扫,不经意间又看到他微隆的腰身,心里只觉嫌恶,转开眼不去看他,随即也松开了手。 “说得像是挺有理……”燕承锦道,他嗓音初初恢复,今日已经说了不上话,声音越发低弱得几不可闻,语气里的森然却让人毛发都要倒竖起来。“可当初陆世玄发下誓言,这辈子绝不娶妻纳妾,至今言尤在耳。这所谓香火从何而来?背诺欺君的下场,老夫人可曾替陆家想过?” 陆老夫人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燕承锦,见他脸上殊无笑意,一双眸子更是杀气凛凛,慢慢就惊慌起来:“少君,这……” 燕承锦打断道:“我从前如何,老夫人大概也听说过一些。我也自知自己绝没有什么娴良淑德可言。但自从进这个家门那一天起,我便一心想将陆家当作家人对待。老夫人自己说说,我可曾有轻忽怠慢的地方?陆家却是如何回报我?” 老夫人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倒是那个哥儿见机得快,往雪地上一跪,他这时反而不惊慌了,说话从容流利得多:“对不住少君的是陆大人与草民,陆大人已经仙去,草民任凭处置,还请少君不要迁怒他人。”说着便磕下头去。 燕承锦嗤道:“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 那边‘卟嗵’一声,却是老夫人一时情急,想不到别的法子,抖抖嗦嗦地跪了。她本就是没有太深城府的一介妇人,突然得知去世的儿子还有一线血脉尚存,欣喜自不用说。她只想到将这人远远送走就万无一失,却不曾想过纸里早晚有包不住火的一天。 如今她一想明白便慌了神,只怕真会给陆家招来什么灾祸。越是想说点什么讨饶辩解的话,嘴上却越发哆哆嗦嗦开不了口,便也想学样磕头。 燕承锦虽然愤慨,理智却还在。陆家这事做得再不厚道,陆老夫人毕竟是长辈,还有个婆婆的名分。就是有再大的罪过,这一跪他也不好生受,更别说让老人家给自己磕头。好在下人方才就被打发出去了,并无人看到这一幕。 当下一伸手,不由分说就将人搀了起来替妃缠爱。这片刻的工夫,老妇人就有些脚软了,她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看向燕承锦的眼神都可说是惊恐了。燕承锦见她这般既可恨又可怜的模样,又顾及身份,深吸了口气,将很想抽人嘴巴的念头压了下去,扶她站稳就松手退开一步。 转头去料理旁边另一人,他对那个哥儿就没有这般客气了,捏着一边肩膀就将人提了起来,拖着就要往外走, 老夫人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却不敢上前拦着。 燕承锦猜到她心里所想,回过头来冷冷一笑:“我不过有些话问他罢了,不会对他怎么样的。”顿了顿又道:“您也好自为知吧。” 言罢也不管陆夫人作何感想,带着人扬长而去。 一路上不时还会遇上几个仆从下人,燕承锦还得收敛满心戾气一一应付,好在大家都知他不能言语,有人行礼只需略一点头便可。难得那名哥儿默默跟在他身边,竟然也沉默安静。 小太子一直跟在旁边,他一直插不进话,只得一时看看面无表情的皇叔,又看看旁边也挺镇定的‘狐狸精”。见两人似乎各怀心事,谁也不理会自己,好生无趣,见左右无人,扯了扯燕承锦的衣服,一手指着哥儿,正经八百地道:“皇叔,咱们这是要把他带到哪儿去杀人灭口吗?” 燕承锦很想敲燕凌脑门,教训他几句让他不要再把戏文里的东西当真,最终还是没有那份心情。又想起一事,摸了摸燕凌的头顶,同他商量:“今晚皇叔大约不能送你回去了,你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早上叔叔和你一起去见你父皇,好么?”本来也不必他亲自送小太子回去,只不过他担心燕凌回去乱说,便想把他留下来晚上再仔细叮嘱一番。 燕凌还差几个月才满七岁,但作为太子他要学的东西很多,每日功课排得满满当当,过着起得比鸡还早的日子,辛苦死了,平时里就很是羡慕弟弟燕枳能够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只要父皇同意,他是很愿意在皇叔这儿多留一晚的,要是能住上几天他也不介意。再说他记得自己是溜出来的,还巴望着皇叔去父皇面前说情,减轻些处罚。当下满口答应。 这要算是牵涉到燕承锦的私事,杜仲等人虽然不忿,燕承锦要亲自审问,他们却也不好插手,就连太子燕凌,最后也被打发到书屋自己玩一会儿。 燕承锦想想,吩咐让刘郎中过来一趟瞧瞧。据这段日子的观察,这小老头儿口风甚严,可堪大用。 这府内也没有专门的牢房,论起偏僻简陋的地方,要算是当日林景生所住的偏屋。燕承锦便将人带到那去。 本想将他掼在地上,可眼睛忍不住瞄了瞄那个已经略微出怀的肚子,最终还是忍了手,只将他推倒在椅子里。但这显然也让这人很不舒服,一手捂在腰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他本就生得瘦弱娇小,再这么歪在那里气喘吁吁的,倒也显得楚楚可怜。 这房子里的布置还是和当日一样,依旧只有一桌椅,床上被褥都还在。唯一的一把椅子被这个哥儿坐了,燕承锦左右看了看,只有坐到了床上。他的情绪已渐渐冷静下来,就有另一种茫然的感觉慢慢缠了上来。 这个人的出现,似乎只是让他感到一种被隐瞒被欺骗的愤怒,而那种对于丈夫红杏出墙的伤心,却淡得几乎连影子也没有。他觉得自己是应该伤心的,可是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却又有些不大一样,以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失望,对那个人人羡慕的丈夫的失望。人无完人的道理他也懂,但这念头一起,却是沉重得令人难以承受。 他只好暂时不去理会,将注意力都放到眼前来。 他也是头一回瞧见怀孕的哥儿,当下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冷眼打量了半天。见这人十分辛苦的样子,不禁疑心自己刚才是不是动作过大伤到人了,这让他有种欺负老弱妇孺的错觉。可再想一想,除了自己捏着他的手腕力气大了一些,方才反他推到椅子上粗鲁了一些,似乎自己也没做什么过份的事――比起这哥儿与别人的夫君私通怀上种了还找到家里来――自己没抽得他满地找牙已经够客气的了,这根本一点儿也不过份厄运之神的春天! 如此想着,燕承锦便让自己无视了他发白的脸色和一直搁在肚子上的手,轻轻扣了扣桌子:“在我面前装可怜没有用……叫什么名字?” 此人听了他的话,又喘了两口气,这才攥着椅子扶手坐直了,轻声道:“草民青桐,陆青桐。” 燕承锦在这段时间里已然把最近的事情串起来想了一遍:“陆胡氏是你什么人?” 青桐似乎微微一怔,然后他说话一直是轻声细语的,光从声音埯也听不出有多大变化,平平道:“……她是我养母。” “……满门泼贱。”燕承锦他对那陆胡氏一家本就没好印象,又道:“你不是连名字也没有么?” 青桐像是被刺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来,然后他用一种几乎是挑衅的口吻道:“我有名字,青桐是陆少爷取的。” 燕承锦已然冷静下来,根本不为所动:“皇兄在赐婚之前,自然仔细查过陆世玄的为人品行。他这人或许为人有些固执,但一向律已甚严,家身一向清白,是没有所谓乱七八糟的手帕知已的。你若是打算编个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故事,还请换个方式。” 他半年多不曾开过口中,一下子说这许多话反而有些不习惯,见桌上还放有一两只用过的毛笔和几张残纸,想来是当日天麻嫌是旧物没有一并搬走。这时正好派上用场。拈起笔来问他:“识字么?” 青桐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燕承锦一哂:“你连字也不认识,陆世玄如何会看得上你?”他瞥了青桐手掌下的肚腹一眼:“还是来说说,你这肚子是怎么大起来的。我可不是想孙子想疯了的陆老夫人,随便揣着个什么野种都能上门来冒充。”他心里终究还是忿的,说话间便有些平时绝不会出口的尖刻,说出来之后,看着青桐的脸色越发苍白,有种血淋淋的痛快。 在那一瞬间,几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没给青桐说话的机会,接着道:“或者,你以为我和老夫人说过不会把你如何,就不会再出尔反尔?我真想怎么样,谁也管不了!” 便在这时,门被人不紧不忙地轻轻敲了两声,却不等屋里应答,就被人推开了。林景生探出头来,仿佛没有看见燕承锦阴郁的脸色,如同往常一般对着他笑了笑,却又往后让了让将身后的缩头缩脑一脸苦像的刘老大夫让了出来。林景生这才跟在大夫身后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大对劲,但林景生还是能当作无知无觉,微笑着对燕承锦道:“少君,刘老先生不认识路,我带他过来,顺便送药过来。”他口气温和舒缓,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试了试药碗的温度,这才送到燕承锦手边。 燕承锦被这一打岔,整个人才从那种压抑阴暗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想起若不是林景生和刘郎中正巧在这时来了,他还真说不准会做出点什么事来,不禁有些赫然。自已一时没有留意,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走近的。不过自己的声音低哑,他们在外面未必听得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想到这里偷偷看了林景生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边示意刘郎中上前给人把脉,将药一饮而尽,这才低声道:“多谢。” 刘郎中有些心不在蔫,捏着青桐手腕半天也不吭声,听到他声音低哑之极,愣了一愣,忍不住回过头来无可奈何道:“少君,你这嗓子怎么了?不是说了还不能多说话么?你这把声音不想它好了?以后就都哑成这样?” 燕承锦无奈苦笑,正要开口解释,刘郎中已经在那忙不迭地摆手了:“少君,你就少说两句吧。”顿了一顿吞吞吐吐道:“就是有什么事,也先放一放,等你再好上一些再说,现在动气动怒,对你……对病都没有好处……” ------------ 24第23章 这刘老头儿自从得知了这个陆府的底细,从此便小心翼翼行事低调,谨言慎语生怕有行差踏错给自己若祸上身。他平时察颜观色,知道燕承锦对自己有孕一事颇为忌讳,平时对这个话题能绕多远就绕多远,于是他本本分分地开方煎药,把自己那爱念叨的毛病也强憋着给忍了下来,有什么避讳禁忌的也很委婉地由旁人转告,若不是燕承锦问起,他自己是绝不会多半句嘴的。 但这时他怎么咋咋乎乎地声张,明着看似他担心燕承锦喉伤初愈,但他话时的意思,分明又是借着提醒燕承锦小心身体的同时暂且息事宁人。但在外人听来,却并不觉得有什么。 燕承锦稍一琢磨便回过这个味来,略感诧异地看了刘郎中一眼。小老头儿耸眉搭眼地摆着一付我是为你好的模样。 燕承锦也知道自己最近动辄易怒,此时心绪不平,确实不是问话的最好时机。然而他思来想去,种种质疑之处如鲠在喉,这口气委实难以一声不吭地咽得下去。对着刘郎中摆摆手,哑着声音道:“我有数。” 刘大夫还想说点什么,看看他的神色,知道是劝不住,倒也干脆收声,转头给青桐把脉。 燕承锦就坐在那儿看着,旁边有人递了个杯子过来,他也没看是谁,顺手接过来便喝了。他这时才觉出喉咙里火烧火燎。水是温热的蜂蜜水,甘甜清冽,有淡淡的枣花香气,这一口下去,顿时舒适了不少。 燕承锦这才留意到林景生还一直没有走,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本来这件事谁也不方便掺合,就算天麻恨不得一刀把这人杀了,最后也只能由燕承锦自行处置,但燕承锦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此时只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莫名的升起股孤寂无依的,无意识地希望能身边有个什么人能商量一二。 他虽然知道林景生一介外人,家丑不可外扬,此时于情于于是都该让他避开的好,然后心里却又不大希望他离开,一时心思就有些恍惚。 林景生也不是不懂避讳的道理,他原本是不放心才自作主张跟过来的,眼看这情形怪异,对于要不要寻个借口离开很是迟疑,猛然看到燕承锦游离的目光,心里突地一紧,到口的要告辞的话又生生咽了进去。他顿了顿改口道:“外面还有柴火,我去升个火盆?这屋子里冷。”说罢便熟门熟路地自行张罗去了,如此既稍作回避又不曾走远。 燕承锦听着他在门外弄出些悉瑟的响动,心里倒是安定了一些,把目光放到其余两人身上。 刘大夫已经诊完了脉,又轻声地问了青桐几个问题。这时不安地垂着手向燕承锦回话。刘老头儿口风紧脑子灵,走南闯北阅历也不少。他本人又是个极好相处的性子,在府里人缘也还不错,今天的事他只听得只言片语,再见了眼前这情形,心里隐约猜着了一二,犹犹豫豫道:“……这位小哥儿已有孕近五月,脉象还算正常……” 他边说着就低头去摆弄药箱,不大去看燕承锦的脸色――五个月前,正是燕承锦与郡马成亲之时。 燕承锦尚未作声,青桐却是有些忍不住灵域最新章节。除了上次找大夫确定过自己有孕在身,一直都没有机会请大夫好好看过,更别说补养什么的,不禁轻声追问了一句:“……孩子、孩子还好么?”其中担忧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刘老头儿也不好答他的话,先拿眼去瞄燕承锦的脸色,见燕承锦抿着嘴角,脸上似笼着一层寒霜,眼神却有些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小老头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听而不闻了。 燕承锦半晌才缓缓呼出口气,用太过平静反而令人背脊发寒的语气道:“有劳,请回去吧。” 刘大夫立即收拾好药箱,撑着有些发软的腿告辞了,十分没骨气地连叮嘱燕承锦不要多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了。 青桐有些失望,微微咬了下嘴唇,无奈地垂下眼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又恢复成了那个软弱无依的模样。对面依旧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然而他知道这位少君不作声则已,一开口定然有一番电闪雷鸣。得知自己怀孕起,他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会遭到各种唾骂的情形,早就有心理准备,这时反倒十分地耐得住性子。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袭黑貂的披风下摆无声无息地飘进视线里,还不等他抬起头来,头皮猛地一痛,被迫抬起头来。 燕承锦也没别的话,劈面就一掌扇在他右脸上,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反手又在另一边脸上扇坠了他一巴掌。然后干脆利落地松开手,任由他跌靠到椅背上。 因为事出突然,青桐也没有防备,也不知是咬了舌头还是嗑着牙床,两记耳光就抽得他口角溢出血来。他一直温和克制,这时颇有点狂性大发的意味,青桐一时有些懵了,挣扎着半天才坐起来,捂着脸喃喃道:“……你说过,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燕承锦翘起嘴角微微冷笑,他还不愿学泼妇骂街,干脆就直接动了手,虽没能抽得他满地找牙,却也解恨得很。他对自己的气力心里有数,这已然很是留了手,自然不觉得自己打人有什么不对。若是使出全力,能把青桐这样纤瘦的身材扇出老远,指不定这两巴掌抽去人半条命了,那还有青桐好端端说话的余地。 他这下心中闷气稍解,遂向青桐道:“你还觉得委屈?” 燕承锦向前走了一步,青桐惊恐地往后缩了缩,两手护在肚子上。 燕承锦因他的动作而一顿,低下头去顺着他的手盯着他的肚子猛看了一阵,再抬起头来,眼里已然带上了怒意:“说吧,这肚子是怎么大起来的?我不管你们是旧情难忘,还是一见钟情,既背着人做出事来,何不索性就瞒上一辈子!这时候又闹到人前来,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你想要多少钱才满意?”就算陆世玄当真有外室,对方带着个几岁的儿子找上门来,他也不会有这般愤怒与茫然,可偏偏对方有的只是五个月的身孕。 五个月之前,正是两人成亲之时。他那时心理上百般抗拒,两人谈不上新婚燕尔情浓似水,他也确实如外头传言在新婚之夜将郡马一脚踹下了床,让人去睡了好几日书房。那时陆世玄十分体谅他,也没见怎么着,两人平日里依旧还是相敬如宾,可陆世玄怎么就,在那时与青桐有了这孽种!他心里委实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青桐的脸色却变了,大声道:“我不要钱,这是陆家的骨肉。我只要他认祖归宗,入了陆家的门。”他见燕承锦目光刀似地扫了过来,不禁搂着肚子缩得更紧,情急之下却脱口而出道:“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情爱!你心里根本就不喜欢郡马!你只把郡马当作应该具备的物品,你从没有把心真正放在他身上过!你但凡有一点在意陆大人,为着陆大人着想,你就不该……不该……” 青桐哽咽起来:“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图……我就想为他生下这孩子,就想让这孩子过上好日子……” 燕承锦却在他方才大声嚷嚷时就怔住,仿佛长久以来一直刻意不去琢磨的隐密被人一语道破,越是不想去想却越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想下去,越想越是觉得心惊肉跳,一时竟没了反驳的力气。他脸上阴晴不定,一时沉默不语。 ------------ 25第24章 但燕承锦也不过忡怔了片刻,一手按在他肩上,漠然道:“别扯不相干的,问什么答什么。” 青桐惊得低呼一声,随即发觉对方手上并没有用力,但面色阴郁。只好把到口的呜咽强咽了回去,因为忍得勉强,还打了个哭嗝,又怕这样会忍得燕承锦不快。他从前没少挨过打,现在却不得不替孩子担心,面上不由得带出几分惊惧。 他这样缩着肩膀战战兢兢的样子,就显出些少年人的柔弱可怜来综漫:魔女c.c的法则。其实若论年纪,他大约也就是十五六岁而已。 燕承锦目光在他脸上收过,最终收了手,嫌恶似的将手用帕子擦了擦,道:“好好说话。” 他声音比方才要平淡沉静得多,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倒不怎么看向青桐。 青桐却是不敢再造次了,只得老老实实有问必答的把实情道来。 这事儿荒唐,倒不是多离奇多有隐情。 陆世玄新婚便遭新过门的少君的暴力冷遇,新婚之夜孤伶伶地抱着被子去睡了书房,而且这待遇还持续了不是一天两天。他性情温文宽容,而且成亲前就明白燕承锦不可能与自小柔弱温顺的小哥儿相同,对于燕承锦的抗拒心理也能够体谅和理解。可作为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摊上这样的事,那怕再好的涵养,也不可能一点儿郁闷也没有。 有个表兄看出他的苦闷,来约他出去散心,陆世玄也知道这人有点好吃懒做的毛病,如今找上门来,只怕是想借钱或是想要点什么好处。但那一天陆世玄却鬼使神差的跟了这人出去 这人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没敢撺掇着陆世玄去喝花酒,却是去了亲戚家中置了桌酒席。陆世玄心里有事,不出几杯竟醉去。 那人自然不敢把醉酒的郡马给送回去,便在陆家借住了一宿。谁知夜里酒后乱性,竟将前来送茶水的青桐给欺负了去。 燕承锦听得两人不是暗中私动,心下略有纡解,倒能想明白陆世玄那字据从何而来,必是事后陆家见木以成舟,借机勒索时所写,所幸他还不曾拿燕承锦陪嫁过来的金银去付了嫖资。可对于青桐如今的态度仍有疑惑。好端端遇上这样的祸事,只怕该恨不得要啮其肉饮其血,将对方碎尸万段。若说对方如此下套是为了图谋些银两,他却还哀哀切切地上门来拜奠,还一心想将将孩子送还陆家。这等思维就实在不是燕承锦所能理解的了。妇德女经三从四德,好像也没有这样的。 燕承锦念头一转,道:“陆家租住的房子能有多大个院子,你张口一喊,那有没人听得见的道理?再者说陆世玄不过一文质书生,又是醉后无力,再乱性又能把你如何?你若是心有不愿,他如何能够把你……”说到这儿,却是始终有些吐不出那些话来。 青桐怔了一怔,局促不安地瞄向燕承锦。燕承锦有些话说不出口,然而神情固执,一付要问个清楚明白的模样。 青桐只好低声道:“……我……别人都将我当作猪狗一样的打骂,只有陆大人一直拿我当个人看……我知道不应该,但那个时候就算声张起来,我也没什么清白可言,而且,而且能和他一场恩爱……那怕转头立时就死了,我也心甘情愿的……” 燕承锦能把别的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在情爱方面却有那么点儿迟钝,所以燕承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得近乎不要脸面的话,一时面无表情地呆滞在那儿。 陆世玄已经入了士,就算他有再大的怨气也没法再把气出到死人身上,至于眼前的青桐,燕承锦有心想再抽他几个嘴巴,可看青桐说话的那样子,让他觉得这么做反倒没有什么意思。 青桐把藏着掖着的话都说了出来,反而放得开了些,大着胆子起身跪了下来,抬起头看向燕承锦,露出迟疑又期盼的神情,苦苦哀求道:“……孩子若是跟着我在外头过活,一个哥儿的私生子生来便要低人一等,受人白眼挨打受骂的生活,我还只情愿他死了的好。草民前来奠拜,本来就不惧生死,只是舍不得这个孩子……若是少君宽宏大量,能容孩子一条活路,草民自知对不住少君,只侍生下这孩子,要杀要剐只任凭少君处置……” 燕承锦就任由他跪在那里。心里的念头纷纷杂杂的,取了青桐的性命不过是他一句话的工夫,可青桐论罪并不当死,何况他如今还有身子,那便是一尸两命。可要是就此作罢,终究是意难平数据三国。他心里千头百绪,脸色就有些阴晴不定。 他一直不说话,青桐也不敢起身,就这么跪着。 门外的响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了。林景生便乘着屋里安静的时候搬了个炉子进来。 青桐方才情急之下,声音略有些大,他在外面也不知听到了多少。但林景生脸上却看不出有丝毫异样。他这人似乎天生就有种八风不动的沉静,仿佛遇上再大的事到了他这儿都能轻描淡写一一化解,而且他这种镇定还能感染到周围的人。 他这一进来,屋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就和缓了许多。 林景生就门就开见青桐跪在地上,他倒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也没有显出拘谨来,将升好的火盆在地上放好,那干柴不比炭火,仍有小小的烟子,林景生仍如当日那般,走过去开了窗子通风。 做完这些,才询问地看了燕承锦一眼。 燕承锦看到他目光中的劝说之意,再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青桐,刘郎中说他身孕将近五月,可这么跪在地上,肚子还是显得很明显了。青桐似乎也很不舒服,额上已经渗出了大滴冷汗,却还是咬牙苦苦支撑着。 燕际锦仍旧沉默了好半晌,终于道:“起来吧。” 他话一出口,林景生已经走过前去,扶着青桐胳膊轻轻一搀。青桐也没觉得他怎么用力,自己却不由自主地被扶了起来,随即身不由已地仍坐回那张椅子里。 青桐稍稍缓过来一些,仍旧仰起脸小心翼翼地追问:“少君,你打算如何处置我的孩子?” 燕承锦深吸口气压住心头火气,这才道:“我在老夫人面前说过,不会将你如何。自然说话算话,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安置。”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道:“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且好自为知,你和孩子我都不想看见,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说罢也不再看房中两人,径自起身朝门外走去,将远远站着的侍卫叫了两个守在门口。 林景生原本跟在他身后,想了想又停了下来仔细交代了几句,当日的那些柴火红薯都还有,让他自行取用。出来后又在屋前站了一会,最终也没有什么好的主张,只得心中叹惜一声,转回自己院子里去。 他落后了这么会儿的工夫,燕承锦已经踪影不见了。他自己也不忙着回去,一路提着灯笼慢慢地袖手走着。转过假山旁的弯儿,不知从那儿飞来的小石子啪地落在他面前前,抬头一看,月光下燕承锦在前面长栏上独自坐着,正朝着他这边看来,看那意思,似乎是想让他过去。 前头的木鱼诵经声还在不断地传来,后院却十分安静,更显得那个身影寂寥了许多。 林景生走过去,轻声道:“夜里风凉,少君还是早些回去,着凉了不好。” 燕承锦‘嗯’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身依在栏柱上,将下巴放在栏杆上搁着,目光也不知看着那里,半晌才涩声道:“让先生见笑了。” 这话林景生也不好答,又打量他心里气闷,大约一时半会也不会想回去。便将手中提着的灯笼放在回廊上,自己隔着灯笼在燕承锦对面坐下。他这才发现栏上还放着一个小壶,嗅那味道,应该是祭奠用的果酒,味道很淡。 林景生皱眉,伸手将酒壶拿过来一些,入手略有些轻,显然已经喝了不少。林景生眉头皱得越发地紧,虽是淡酒,可他现在实在不宜饮酒,今日这种心境之下,饮酒更是伤身。忍不住道:“少君,饮酒如今对你并无宜处。” 燕承锦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不答他这话,轻声道:“先生还不回去么?”他喝了些酒,嗓子反而没有方才那般哑得厉害,不等林景生答话,接着又自言语地道:“那正好,先生陪我坐一会明媚庶女。” 林景生对他这番自作主张并不是太介意。燕承锦让他坐一会,他也就陪在一旁默默坐着,只是对着那个洒壶看了许久。 燕承锦也没看他,却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地坦言笑道:“我确实有些不大高兴。不过无事,这只是淡酒,从前应酬时比这般烈的也是常事……”却想到那般从前已然一去不复返了,顿了一顿改口道:“小太子就憩在我屋里,我散一散酒气再回去,免得醺了他。反正时辰也还早。” 林景生见燕承锦语气神态都没有一分异样,这才稍稍放下了心。一时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好就这么看着他。 今夜是个晴天,有月无星,灯笼加上雪地上的反光,林景生目力极佳,视物无碍,甚至能把一臂开外那人眉宇间小小的郁闷与纠结看得清清楚楚。燕承锦趴在栏杆上,神色果然微微有沮丧,嘴巴轻轻抿着,目光百无聊赖地四下游走。 林景生看着看着,就觉得他这个动作有点儿孩子气的委屈与倔强,不知怎的心里某处就莫名地一软,呆呆出了会儿神,等片刻后反应过来,林景生难得有些尴尬,掩饰地咳了一声,道:“这人目光闪烁,言语中或者有不尽不实之处,少君不必尽信。” 燕承锦没有留意到他的失态,反正今天的事林景生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于是燕承锦借着那点微薄的酒力,说话间也就没有了那许多客套与顾忌,愤然道:“他所说是否详实,我自然会让人去查证。”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有些气哼哼的:“不过我觉得,出入只怕也不多,那孩子总不是塞个竹箩进去装出来的吧?” 这下子林景生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好苦笑了一下,也不知燕承锦看见了没有。 好在燕承锦一贯有所担当,此时也不是真要从林景生那里得着什么安慰。他自己出神了一会,像是很苦恼地轻声道:“他说我对陆世玄没什么感情……” 林景生有点心不在焉,过了一会方道:“少君重情重义,不用把旁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燕承锦皱起眉头来,把重情重义这四字念了一遍。又迟疑片刻,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我照顾陆家上下,那是理所当然的责任,可是我回想了一下,似乎……好像……确实我并不太喜欢陆世玄。”也许是今天这些事弄得他心力交瘁无暇顾及太多,又也许林景生实在是个让人愿意对他倾诉的对象。这番话燕承锦几乎就脱口而出了。 林景生似乎微微怔了一怔。 燕承锦也觉得自己这话过于孟浪,正想说点别的什么来掩饰一二。那边林景生已经回过神来,干巴巴地开口道:“天下多少夫妻感情都是成亲后才慢慢培养起来,若是假以时日,少君与郡马未必不能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可是燕承锦心里捉摸着,就算陆世玄还在人世,慢慢下去,自己似乎也不见得就会有多喜欢他。那种喜欢一个人与否,仿佛是与生而来的感觉,而他和陆世玄之前,似乎确实没有这种缘份。 而林景生也觉得自己自从方才起心绪就有些紊乱,说起话来词不达意言不由衷,明明郡马也死,他还非要去提什么假以时日。但好在燕承锦没有留意,他也就住了口不说。 两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儿,还是燕承锦先恨恨道:“我今天其实很想把青桐剁碎了拿来包饺子……” 林景生虽知道燕承锦不可能是如此残暴之人,却还是因这说词吃了一惊,再看燕承锦面色,见他虽说着这样的狠话,脸上除去微微的苦闷,却也没有戾厉狠毒之色。林景生哑然,只好默不作声,过得片刻终究忍不住:“那少君想怎么处置他?” 燕承锦想了一想,哼道:“就算我不喜欢陆世玄,就算陆世玄只剩了块木头版位,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抢的。”又嘀嘀咕咕地叹气:“虽然想剁了他,可还有孩子呢……” ------------ 26第25章 林景生听他轻轻地道:“……不过,就算他把孩子生下来了,我也不想给他们养那个孩子,谁爱养让谁养去,反下别让我看见……” 林景生眼神闪了闪,没有答话,燕承锦不论是神情还是脸色都十分正常,可是说话和平常似乎有点不大一样了。据林景生这些日子的所见,知道他纵然是心里不快,明面上仍旧会客客气气礼数周全,绝不会直接说这种气话。 还没等他捉摸出点什么,燕承锦在那儿又说开了:“……从前陈大人怕老婆,又多年无所出,偷偷摸摸地在外头养了房小妾,生下个儿子才让他夫人知道了,闹腾了许久……我那时还觉得陈夫人小题大做,未免有些过了,现在想想,陈大人真不是个东西……陆世玄也不是个东西……”他停下来稍稍踌躇,然而最后也只是道:“……他就是个混帐!老妇人也糊涂固执,妇人之见!” 林景生忍不住仔细看了看燕承锦,后者仍趴在趴在目光上,却转过头来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完全没有平时的矜持与避讳,他目光清澈明亮,眨也不眨看人,似乎是非要他认同自己的话不可。 林景生正捉摸着如何回话,燕承锦抬手掩住口,小小地打了个嗝,他原本肤色极白,此时脸上淡淡的霞色便十分显眼。 林景生哑口无言。他不知道燕承锦从前的酒量如何,然而或许是今天受他心情的影响,似乎是这小半壶果酒便让他醉倒了。 不过他醉也醉得十分特别。林景生见过不少人的醉态,有哭的笑的,有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但多少能看出几分醉态。从没见过像燕承锦这样,面上一点儿异常也看不出,眼神甚至之前还要明亮,神智清醒口齿清晰,除了比平时话多一些,也实在看不出一点点儿端倪来。 燕承锦却不罢休,眼也不眨地瞧着他道:“我脾气性情不算太好,可这半年来,我能做到的都尽力去做了,你说,我有什么错处?” 林景生看着他认真追问自己的模样,心里竟隐约有种近似于痛惜的感觉。这些日子他看在眼里,燕承锦或许做不来温顺柔弱的哥儿,但言行举止温良恭礼让,完全是君子行径。可这样的少君,并不合本朝的风气,或者说,不会合大多数人家的意,而不仅仅是一个陆家。 燕承锦平时或许能从他的沉默里看出一份端倪,然而此时却是毫不在意,他见林景生半晌不说话,径自哈哈笑起来,甚是爽快。他道:“看吧!你也说不出话来了吧?反正我问心无愧!” 林景生看着他神色磊落坦荡,眉眼间意气风发,大约昔日便是这般风采。一时竟不愿随便拿话敷衍他,良久轻轻一叹:“王爷是生不逢时,明珠蒙尘。” 他一直称呼燕承锦为少君,这还是第一次改口。燕承锦似乎也没有留意到他称呼上的变化。看了看林景生,突然道:“林先生年纪也不算小了,还不曾娶妻?” 林景生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一愣之后,难得的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 燕承锦径自笑起来:“想来是先生的眼界高了。想必是看不上寻常脂粉。先生日后寻得佳偶,可不要学那些三妻四妾的世俗风气……”说到这儿他似乎也觉得这话是感慨得过了,这事委实与别人没什么相干,摇了摇头遂不再说下去。 林景生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良久才轻声道:“我想寻个能齐肩比翼,一道纵横天下的伴侣,可惜这么多年未能遇到。若是侥幸得之,定然不离不弃。” 他声音低得有些飘忽,燕承锦隐隐约约的也没听个全,只是觉得林景生说的大约不是什么不好的话,便也笑盈盈地赞同,未了还感叹了一句:“……我也想纵横天下来着……” 林景生又沉默了一阵,再开口却顾左右而言他:“少君,夜凉了,早些回去吧带着魔兽闯天下。” 燕承锦似乎有些扫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撑着栏杆似乎想站起来,可手一软又扑了回去。他倒是挺有点自知之明,坦诚道:“我现在身上没力气,走不回去。让我再坐一会儿。” 林景生自己也不方便上前搀扶。刚要说找冬青等人过来,话还说完就被燕承锦摆手阻止了。 燕承锦道:“我坐会儿就好。”看他一脸的不快,林景生也没坚持。 也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这回燕承锦倒是安静下来,林景生有一阵子没有听见他开口说话,仔细一看,燕承锦下巴仍搁在栏杆上,微微地合着眼,气息宁静,居然像是睡着了。 林景生这下子也真正是哭笑不得,却也不能任由他这么睡下去,试着轻轻叫他两声,燕承锦也半点回应。林景生本想要摇醒他,手都伸出去了,半趟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帮他拨开垂到眼前的一继而头发,小心地别到了耳后。 他这时候心里也没有多想别的,仿佛这些举动都是顺理成章地就做出来了。可还没等他将手缩回来呢,燕承锦眉心微微蹙了蹙,毫无预兆地就张开了眼。 燕承锦显然有些迷糊,看着眼前距离显然有些太靠近的林景生,茫然地眨眼睛。林景生一下子就尴尬起来,他莫名的有些心虚,只觉得从脖子到耳根轰的一下顿时热了起来,好在夜色里也不能够看得很清楚。 燕承锦这次倒是慢慢站了起来,自己往外走去,起先脚步还有些摇晃,后来却慢慢地越走越稳当了。林景生回过神来,忙提了灯笼跟了过去。这一路上两人都再没有什么话。 燕凌已经洗漱过了,换了中衣懒在他床上,捧了一本书胡乱在翻,撑着眼皮在等他。一旁的冬青面色阴沉,天麻愤愤不平,唬得小太子也不敢胡闹,好不容易见他进门,燕凌蹭一下子来了精神,叫了一声‘皇叔’,见燕承锦面色如水,便把一肚子的疑问都咽了回去,只拿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燕承锦也不理会他,半哄半强迫地让燕凌睡了。这才得空把事情原委大致的和冬青大致一说,让他下去查证。冬青脸色不善,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看了看燕承锦一脸疲色,还是把话忍了下去,放了帐帏轻轻退了下去。 等人都退了出去,燕承锦却是睁着眼盯着帐顶好一阵子,最后叹了口气,翻身把睡梦里本能地往暖和处拱的燕凌揽进怀里,又对着孩子可爱的睡颜发了会儿呆。 他就这么睁了半夜眼,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不秘他心里怎么想,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在人前仍得若无其事一付笑颜,客客气气地将一干高僧道士送走。 等将这些杂事料理得差不多,燕凌也正好洗漱完毕用过了早膳,燕承锦便依着昨天的承诺送他回宫。 刚把燕凌抱上马车,就有名侍卫从外面匆匆赶来,悄声禀报了几句话。燕承锦脸上就有些阴晴不定,却什么也没说,摆一摆手让他退下去了。 燕凌从车窗里探出个小脑袋看在眼里,等皇叔上了马车,就腻过去拐弯摸角地追问燕承锦那人说了什么。他本能地觉得那人说的话一定和昨天的事情有关。 那人说的事不算大,只是也不好让燕凌知道,怕惊吓了他――那位当日邀着陆世玄去散心的陆家子弟,昨天夜里喝醉了酒,失足摔在离家不远的河道里淹死了。偏偏这般巧偏偏是这个时候…… 燕承锦被他一叫回过神来,摸了摸燕凌的发顶,随口敷衍他几句。自己心里却也有些忐忑,这事若是意外还好,若是因为走漏了风声……虽然这事是纸里包不住火,但想到要面对兄长和太后,燕承锦也不禁头疼起来。 ------------ 27第26章 入宫后先把燕凌送到太学里去。小太子大约也知道自己逃不过一顿惩罚,区别只在于罚得轻还是罚得重,此时乖觉地在先生面前做出一付老实模样,也不来缠着燕承锦了。 燕承锦在来时的路上便想过了,还是打算先和皇兄商量,,另一方面,想到太后的眼泪,他就有种无奈和不知所措。 这时辰朝堂上还在议事,燕承锦便自已熟门熟路地到南书房里去候着。 御书房的布置算不得舒适,甚至可说是有些庄严肃穆,但燕承锦在这地方出入了十数载,对这里的一桌一椅直到笔墨纸张的摆放都熟得不能再熟。比起郡马府的宅院,就是这个御书房也似乎亲切了许多,更要有点家的味道。就是御书房里伺候的太监也与他相识。上的茶汤点心全都依着他的喜好。 燕承锦在这儿全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打发小太监退下去,从书架那儿随意捡了本杂书,转到屏风后面的转榻上去看。这一切恍惚还是他未出宫前一般。他这许多日子来难得轻松自在,虽然心里有事,在这样熟悉的氛围里还是一点点放松下来,而不再那么紧张的结果,便是书没翻几页,他就歪在榻上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就加小内监轻手轻脚地给他披了软毬也不知道。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最后还是叫人捏着脸给弄醒的。 这天底下敢这么做的人也着实没几个——燕承锦睁开睛来,就看见他皇兄坐在榻边,一手揉着他的脸,另一手将掉在枕边的书拾起来看了一眼。 燕承锦有些迷糊,扭头挣开他的手,坐起来张口极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皇上见他一幅没睡醒的样子,脸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还知道叫哥哥?你嗓子好了,不来叫哥哥不来叫母后,倒巴巴地先去叫别人娘……” 这话一出,燕承锦的睡意顿时消了大半。也不知他身边有多少皇帝的眼线,这消息竟比风还快地传到了皇帝隔。他自小便跟在这位兄长身边,纵然皇上在旁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但燕承锦此时还是从语气里便听出皇帝的不快来。他心下觉得自己能开口虽是件好事,可这毕竟又不是幼儿第一次学舌,叫谁不也是一样的叫。对皇兄此时的忿然并不以为然,可再想到昨天后来的事,也就噎住了没什么可以分辨的修罗弑天全文阅读。他从昨天起主盘算着该说什么怎么说,睡了这一觉倒像是一下子全忘了,才道了个‘我’字就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只好住了口,对着天子讨饶地笑了笑。 皇上不快也是为着他,见燕承锦笑得牵强,倒心疼起来。着实也没有拿自家弟弟迁怒的道理,把那股心火压了下来。又仔细打量了燕承锦一番,皱着眉头道:“像是又瘦了,脸色看着也不好……” 燕承锦近来每次见了皇兄总听他念叨这话,已经听得都要麻木了。可他这些日子自己也觉得衣服宽松了些,只好笑了一笑,也兴不起争辩的念头来。 皇上想到他要料理陆家留下的那个担子,委实不是件让人省心的事,因而只是怜惜他的辛苦,倒没燕承锦的消瘦和气色不好往别处上想,转头吩咐内监将膳食送到一旁的偏殿。 皇上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席间一直不动声色,也没别的什么话。让燕承锦陪着用了一顿安安静静的午饭。他有不少奏章要处理,饭后不久仍回了书房,去看那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折子。 等看完几本折子,一抬头,果然见燕承锦悄无声息地自己跟了进来,眉宇纠结地正捧着一杯热茶坐在对面发呆, 皇上暗暗叹了口气,朝两旁伺候的宫人看了一眼,待对方知趣地全数退下。伸手拿过一本奏折头也不抬地看着,却是漫不经心一般地道:“……昨天陆家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燕承锦心里翻来覆去地在盘算着这事,这时真被皇上问了出来,依旧没有盘算好。他忙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向兄长吐了实话:“……我也不知道……” 皇上简直要恨铁不成钢,面无表情地放了折子看他。 燕承锦被他瞧得毛骨悚然,自个也捉摸着这个不知道的说法很不像话,想了一想,讪讪地道:“皇兄,你先别杀他。” 皇上的目光越发不善起来。燕承锦却知道若是皇帝想,要一个人不着痕迹死于非命的手段实在数不胜数,他就是为此而来的,这时却不能退让,他也不知道皇帝知道了多少,这时却也不好隐瞒,将事情原委简明择要地合盘托出,最后又小声说了一遍:“看在她怀着陆家骨肉的份上,请皇兄暂且饶他一命。” 半晌才听见皇上不咸不淡地问他:“真是陆世玄的孩子?” “是。”燕承锦听出他口气松动,连忙点头,又小心地道:“等那孩子出生,再打发他也不迟。” 皇上沉默了一会,道:“给陆家留一线血脉,也未尝不可。”他这般地好说话,倒让燕承锦出乎意料,不由得向皇上看去。皇上接着又道:“这估且不论,其余相干的人可没有这般便宜。昨夜醉死的那人算是便宜了他。” 燕承锦微微有些惊讶,本来疑心那人的死因是皇兄暗中让人下的手,生怕自己应对稍慢,青桐那条小命不着痕迹地就没了去,这才硬着头皮匆匆来向皇兄协商。可眼下听皇上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与这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然而他觉得这人死在这么个时候,未免巧得蹊跷,难免要多想一些。 一旁皇上心里却在叹惜,若不是当初燕承锦固执地将新郎赶去睡了几宿的书房,那里会有让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可这事陆世玄自律不严难辞其咎,这样一想又觉得还是燕承锦把人赶踢下床这事干得好。再回想当初先皇还在世时,他们的母妃宠冠后宫,这一代的皇子只得他两人,手腕自不必说。天子比燕承锦大了八岁,多少也见识了一些嫔妃间的争斗。可惜那时燕承锦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知要吃要睡的肉团子,等他识些事时已然尘埃落定,后来又堂堂正正了许多年,人是聪明的,可在某些方面的算计与思量,只怕连个小女孩也不如。这简直要让皇帝扼腕感慨怒其不争了。当然这念头只是在心里转转,明面上是一点儿也不带出来的。 燕承锦思索的时候皇上心里也转了几个念头,最后他如燕承锦还年幼时一般,够过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道:“陆世玄染病身亡,这事谁也不能怨绝对权力。身前荣华身后富贵,朕都给了他们家。不要想得太多,你没欠陆家什么。反而是他对不住你。这些日子,你也实在不容易。” 燕承锦当然不知道他皇兄心里想些什么,只是一直以来他对陆世玄都有点隐隐的内疚,这时听皇上这样说,才隐约觉出点不被人体谅的委屈,微微一怔之后低声说:“……都是些分内的事。” 皇上微笑着往下道:“既然他们不义在先,也怪不得朕不义。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他家既想要儿孙满堂,自然就要舍了眼前的安乐富贵,总不能两样全占了。” 他摆了摆手让燕承锦不要着慌:“朕也没想把他们家怎么样,不过陆家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总不好再留着你白占这个郡马的名分,就算易弦更张,陆家有什么好说的?”顿了一顿话锋一转道:“你暂且就不要回去了,在宫里住两天陪陪太后,你最近在躲着母后?太后她老人家很挂念你,同朕念叨过好几次了。” 他话转得太快,燕承锦始料不及,才惊讶地‘啊’了一声。只听皇帝笑咪咪地又道:“你就和从前一样在宫里住着,陆家那档破事就不用再去想了。哥哥给你挑更好的,绝不比之前这个郡马差,好不好?” 燕承锦正奇怪皇兄今日异常的好说话,原来在这儿下套等着他呢,悻悻地刚要开口,天子变脸却比他还快,原本和风细雨的笑容一收,眉目间就显出几分阴鹜来,沉声道:“若不然,趁早让那奴才自行了断,堂堂郡王,没有平白受这般屈辱的道理!” 燕际锦愣了半天:“……哪有你这样的道理……” 天子金口一开,自然说一不二,并不把他这点小忿然放在眼里,佯怒:“怎么就没有道理?也不想想哥哥这是为了谁,那陆家有什么好的?反正朕把话说在这里,你自己掂量着。”又伸手去捏燕承锦的脸:“竟敢不听哥哥的话?” 燕承锦都想把面前的一壶茶水给他当头浇下去,可想到这是何等的大不敬,只得忍气吞声地按捺了下来,勉强道:“皇上事务繁忙,这些琐碎小事,就不劳费心了。” 皇上一哂,接口道:“你还知道朕忙?幸亏是朕只有你一个弟弟,要是再多有几个,还真操心不过来。”眼见燕承锦被他堵得气急败坏,天子体验了一番久违的撩拨弟弟的乐趣,倒也见好就收,把事情往太后头上一推:“这其实是太后交代下来的意思,你若觉得不讲道理,你自己同她老人家理论去?” 提到太后,燕承锦就蔫了,愣在那儿可怜巴巴地出了会儿神,最后无精打采地道:“我再想想。”他倒不是觉得陆家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只是如此人走茶凉世态炎凉的作派,他先过不去自己心里道德上的那道坎,而且皇兄要给他另择夫婿这档事,这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皇上仔细看着他的神色,突又道:“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人,也只管和哥哥说。” 燕承锦似了不由自主地想了一想,慢了半拍才道:“……没有!” 皇上把他那一点迟疑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燕承锦被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气闷,站起身道:“昨天的事你别急着和母后说……我这就走啦。”也不知是给气的还是起身得有些急,他站起来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又跌了回去,待定了定神,才发现皇兄伸出一只手来托着他的手肘,打量他的刘色里带上了两分忧虑:“方才就见你像是睡不醒似的,正好你喉伤也需要再检查一下,朕让李医正……” 燕承锦听到李医正三个字,给吓了一大跳,顿时头也不晕了,蹦出去几步,几乎是本能的将手藏在身后,断然道:“我没病,不用看!”言毕不等皇上再说什么,逃也似的一溜烟出去了。 直到上了马车,他才收拾了自己狼狈又隐秘的心情。想了想,招过侍卫问了几句,得知那人尸首还停在京城詂衙里,吩咐了几句,也不回陆府,直接奔着衙门里去了。 ------------ 28第27章 这人是被起早出摊的小贩发现报官的,本来这失足落水也不算什么大案,但他父母兄弟都不在京中,一时无人收敛,尸首仍留在府衙里。燕承锦也不惊动旁人,只寻了负责此事的小吏和仵作来问明情由,亲去看了尸首,也没找出什么端倪,这才松了口气。 他心下厌恶此人做下的那些暗里勾当,虽没有恨之入骨,对这人的死却也生不起多少怜悯。只是看在陆家一点薄面上,回去后吩咐了管家陆琨来料理这人后事,起码让他体体面面的下葬。 这人的死在别人看来或许就是一段时间内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于险绝知道些内情的人来说就如同某种意义上的震慑,让他连表面上的镇静也要维持不住,神色间闪闪烁烁带着种莫名的惊恐。 燕承锦倒没有更多的精神管他这些,几句话把陆琨打发了下去。 燕承锦有点后悔亲自去看尸首了,他觉得自己这真是在自找苦吃。 不管那人生前长相如何,只要他成了一具腹胀如鼓面目浮肿的尸首,想来都不会好看到那儿去。燕承锦从前也便非没有见过死人,比这狰狞可恐的也有不少,但不知为何,这次那张发白肿胀的脸却总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吐过两次,现在是实在很不舒服。全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来。其实他这段时间劳心劳心,全凭一股毅力支持着,这两日的事又实在出乎意料,眼下看似都大致解决了,一口气松下来,反而觉得疲倦不堪,就算他再不肯服软,也终于觉得有些难以支撑。 这种情形到了傍晚时也没什么好转,燕承锦对着面前的菜肴,实在一点胃口都没有,饭菜都已经是极清淡了,但他依旧只觉得反胃,在反复吐了几次之后,胃里一直是烧灼一片,到了现在他都分不清那感觉究竟是麻木还是疼痛了。在天麻忧心忡忡的目光里勉强动了动筷子,却连吃到口中的到底是什么也分辨不出来,最后实在咽不下去,只好放了碗筷,让人将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收拾下去。 天麻还想劝,看他心绪不佳,只好将话忍了下去,冬青看了看燕承锦的面色,轻声道:“等会儿要是想吃什么,让他们做了宵夜送来,反正咱们这边有小厨房,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又顿了一顿,自作主张地报了两样吃食。 燕承锦一支手肘搁在扶手上,横过来看似随意地按在胃上,另一手揉着眉心,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冬青便只当他同意了,自行下去吩咐。 天麻是知道燕承锦的情况的,见他虽然没有表现得太难受,却到底不放心,等冬青出去之后,凑天燕承锦跟前小声道:“王爷不舒服么?我去和林先生说一声,晚上让刘大夫悄悄地过来一趟?” 天麻无心一说,燕承锦却是微微怔了一下,他醉得颇为特别,清醒之后也十分以众不同。别人醉酒之后,多半就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他却是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醉时不受自己控制而已。本来今天诸事纷扰,他早上醉来到现在也没来得及他经回想此事,但这时被天麻一提,他却是将昨夜的情形都点滴不漏地记了起来,本觉得自己言语突兀已经够尴尬了,更想到轻得如羽毛一般拂开自己头发的手,当时不觉得什么,此时回想起来,心头却仿佛若有还无地多了点什么,顿时觉得心跳都似乎急促了几分,整个人都颇为不自在起来,在椅子上稍稍挪了个位置,一时竟忘了怎么去接天麻的话。 好在天麻也没发现他的异样,只当他沉默便是同意。 燕承锦得以暗暗收敛思绪,也就慢慢镇定起来,看着天麻收拾碗碟,又想起件事,问天麻:“那个人……青桐那里,都是谁在照应着?” 天麻这小厮护主护得十分厉害,早把青桐恨得入骨,今天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把人往死里咒了好多遍,他对青桐十分不屑,好不容易忍住了没去踩上两脚已经是好的。那里还会去管他有没有人照料,但现在燕承锦问出来,天麻也不好把自己情绪发作出来。扁扁嘴道:“那些事是杜仲哥安排人去做的,主子要是想知道的话,我一会儿去问问他?” 这照料其实也就是监视软监的意思,杜仲做事沉稳,必会把人手安排妥当网游之召唤徒弟最新章节。燕承锦也不是真要细究守卫是谁,闻言没什么表示,沉默了一会,指着桌上两道菜道:“你让人照这个再做一份,给他送过去,看看他还有什么需要,只要不出格的,都可以满足他。” 天麻面露不忿,低低地叫了一声王爷,脚下不肯挪步,这些饮食看似平淡,在厨下还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单是那一道药膳汤食,前前后后就有七八道工序。天麻是情愿倒了去喂狗,也不想便宜了那个无耻东西的。 燕承锦当然能明白天麻所想,他对青桐自然说不上善意,然而以他的性情为人,看不上青桐的同时,却也不至于使那些卑微龌龊的主法,在吃穿用度上有所克扣授人以柄,反而落了下乖。这番道理天麻不明白,他也懒得去解释。只是道:“他不会在府中长住,等风头平静一下就另寻地方安置他,就这么几天而已。这些日子让人在他的饮食上仔细些,别出什么岔子,也不要让人有闲话可说,知道么?去吧。” 天麻见他不曾改变主意,眼珠一转道:“知道了,我让他们再做一份,我亲自送去。”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往菜里吐口水,等见着那臭不要脸的东西,还要怎么着的骂他一番。 他从满心不情愿一下子变得十分积极,燕承锦略显疲倦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眼,转念一想也懒得多说,由着他去。 于是天麻便自去了。 燕承锦又坐了片刻才从花厢里出来,他虽然颇感不适,但皇室生活这么多年静摄珍养的习惯,,知道这时立即去睡并不太好,他便沿着回廊慢慢踱到书房之中,准备寻两本杂书来打发一下时间,谁知才坐下来,刚刚才出去的天麻后脚跟着就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个食盒,显然是还没来得及给青桐送过去的饭菜。 燕承锦疑惑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天麻面色十分诡异,像是迟疑又像是不甘,但他向来不习惯隐瞒自家主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忿忿又不甘地对燕承锦说道:“王爷,陆老夫人过来了,王爷,你要见她么?”他知道燕承锦对老夫人一向做到尊尊敬敬,平时向来都将老夫人照顾得十分周到。这两天虽暗生龌龊,但毕竟他是个作下人的,如今老鸨人人还是第一次亲自上门,天麻纵然觉得她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让她见到燕承锦,但他也是知道自家主子性情的,不敢自作主张地将人拦回去,但仍旧不甘心地又试探地道:“你要是不想见她,我这就去想法让她回去。” 燕承锦微微有些意外,倒是不理会天麻意见用事的把人打发走的提议。:“老夫人来了,在哪儿呢?” 天麻听他这话里的意思,知道他这是要见对方了,只好不情不愿地道:“在院子外面等都会呢。我这就去让她进来” 燕承锦本想出门去迎,可刚想站起来,可胃里突地一股抽痛,只让他眼前发黑,只得又坐了回去,实在是力不从心,只好仍在桌前端坐,也顾不得这样对待长辈有些不大恭敬了。 老夫人带着一个中年仆妇,来得倒是很快。她见燕承锦仍是目光恍然地坐着,连起身也不曾,似乎也不大在意几人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有如平时的恭顺。脸上微微地变了神色,倒不是不满,反而微微地透出些不安与畏惧来,她似乎是至此才有些明悟,眼前这个一直一直忍让恭顺的人,除了是陆家的少君,还有着另一重让人不能忽视的身份与气度。 燕承锦刚忍过一阵细密绵长的疼痛,气色并不怎么好看。他这时再看见陆夫人,不由得有种心灰意冷的感慨,他对着这妇人仍保持着出于对长辈的尊敬,见老夫人有些呆滞地站在那儿,燕承锦从椅子上微微往前欠了欠身,开口淡淡地叫了声‘娘’。然而心境却又与昨日十分不同,毕竟某些事终究是让人冷心。 但燕承锦除了显得冷淡些,也没有表现出太过咄咄逼人,仍旧很温和而有礼地请坐,让人送了茶水上来。 老夫人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样站着多少也有些失体面,倒还是惴惴地坐了,那名仆妇不敢坐,仍旧在老夫人身后站着霸世剑尊。燕承锦这才看见她手里捧了个匣子,似乎是檀木做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燕承锦也懒得去琢磨,听着老夫人一反常态地和絮絮地说了好些寒喧客套话。老夫人终究是平时很少做这样的事,这时勉而为之,也是十分的牵强为难。燕承锦应付了一阵,只觉得面对着她这付面具似的牵强笑脸也实在是件不堪忍受的差事。 叹了口气道:“老夫人,你今天究竟为什么来找我,还是直说了吧。” 陆夫人脸皮纵容不够厚,被他一语道破,老脸上忍不住一红,犹豫了片刻,向中年妇人示意,取过她手中的木匣,当着燕承锦的面打开来。 她表现得十分慎重,令燕承锦也不禁有些好奇,探着身子朝盒子里看去。 这一看却险些耀花了眼,盒里是金银打造的首饰,其间还镶以玉石和珍珠,乍一看倒颇为寻常大户人家的富贵和喜气,燕承锦隐约在其中看见了发钗耳五还有手镯等物,似乎是一整套的饰物。 燕承锦对这些东西一向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只扫了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陆夫人。 陆夫人有点讪讪,颇为不好意思地讪讪道:“少君,这是陆家儿媳代代相传的饰物,当年婆婆交给了我……这些日子以来,实在多亏了少君……这在少君看来或入不了眼,不过是老婆子一片心意,还请少君收下不要推辞……” 燕承锦瞧着这套大俗大喜的传家之宝,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转念闰想,猜出老夫人这般举动背后的用意,面上微笑着,眼中却是一冷。 陆夫人没瞧出他神色间细微的变化,果然接下去喃喃地央求道:“……你把这些东西好好收着,今后陆家的当家说话的正室便是你,任凭谁也威胁不了你什么……陆世玄对不住你,但看在陆家骨肉的份上,你就饶青桐一命吧?他也就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吃苦……” 燕承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保持着平静的了。他心里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愤怒所淹没,但要细想,又觉得这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当日过门的时候,老夫人给他的是一对红珊瑚的手镯,想必置办的钱,还是从他嫁妆里出的。这本来没什么,他知道老夫人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太满意,不肯将传给儿媳的信物给自己,这本来不什么,他也不见得会去计较这些, 若是老妇人在昨天没出这档事之前将东西拿出来,他或许会把这看成陆老夫人终于认同自己而感到欣慰。但是现在拿出来,而且目的显然不是那么单纯,这举动难免就有些变了味。陆家的儿媳,陆家的正室,在陆家的地位……真当他是为的就是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他觉得是简直是种另类的屈辱。 燕承锦都觉得自己是给气到头脑发昏,才会在那时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起身把匣子合上推回老夫人怀里,佩服自己还能笑得出来:“老夫人不必把这么有意义的东西给我,我也不能收。还是留着,日后世青迎娶弟妹的时侯,留着给儿媳妇吧,至于我,如今我还是陆家的少君,却未必会一直是陆家的少君。” 他面对着不知所措的老夫人,心时竟觉得有畅快无比,也因此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后面的话不过脑子似的就出来了。 “……我知道老夫人想让我改嫁是为着我好,想必是怜惜我还年轻。我又没能给陆家留下一儿半女的,也不好意思一直懒着陆家,霸着这个名头不放。日后从陆家出户也是两说。不过我想来是命硬的,何去何从就不必再费心,我是不想祸害陆家各位亲友了。也算好聚好散。” 他也不管老妇人的目瞪口呆,凭着一时意难平,洋洋洒洒地将这一番他要改嫁的意思表达完毕 ------------ 29第28章 屋子里一时针落可闻,燕承锦听得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话已出口,他也没有什么回头反悔的余地。 垂下眼稍稍平利一下情绪,他这才向两人看去。老夫人一片惶惶之色,脸上乍红乍白,口里呐呐地却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而另一妇人显然也受了惊吓,畏畏缩缩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却是不知道该劝那一个。 燕承锦瞧见她满头灰白的发丝微颤,那张老而愁苦的脸隐隐透出疲态。只觉得眼前的老妇人可怜又可恶,让燕承锦都不知说她什么好。如此便只有压下了心火,深吸口气缓缓道:“老夫人,请回吧。” 陆老夫人见他神色语气都和缓下来,也只好借坡下驴,当作没有发生过刚才那一幕。讪讪地抱着匣子起身,想走又似乎还有什么犹豫,慢吞吞地挪不开脚步。 燕承锦有些奇怪,看了两眼,突地明白了她别样的心思,沉默片刻,淡淡道:“那人如今安置在梅林尽头的偏房处住着。好得很。”顿了一顿又道:“老夫人这般不放心,可是想要去看看他?” 老妇人神色终于舒缓一些,难得有些感激的神色,匆匆地出门去了。 燕承锦早看明白陆老夫人心里把那个孙儿看得比什么都重,心下暗自不屑,也懒得去看她喜出望外的样子。说话时便看也不想看她。 等他再把目光投向门口时,陆夫人连同那中年仆妇已经不见了踪影,反倒是天麻在门口探着大半个身子在那儿张望,手上仍提着食盒,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一幅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模样厄运之神的春天全文阅读。 燕承锦被他这模样弄得一怔,无可奈何道:“你还没把饭菜送过去?想要进来便进来,站在那里做什么。” 天麻听见这话立即就三两步窜了进来,他凑到燕承锦跟前,眼睛亮晶晶地对着燕承锦看了半晌,又古古怪怪地笑了压,这才压低着声音道:“王爷,你想改嫁呀!其实奴才也是这么觉得,咱们回头风风光光找个更好的……”, 燕承锦一口气促不及防地呛在嗓子里,顿时呛咳不止,咳声里还忍不住咬牙切齿道:“……谁让你在外面偷听的?你是欠收拾了,这都是些什么毛病……”他恼羞成怒,忍不住都天麻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天麻没躲,脸上也没见他有什么惧意,眉梢还依稀有点笑模样。理直气壮地分辨道:“我站得远呢,可没有偷听。你们自己说话声音又不小,不光是我,冬青也听到了。” 燕承锦一愣,最后只得磨着牙道:“滚!”却是连耳根都微微泛红了。 天麻似乎也知道他此时不过是色厉内荏,倒是铱言往门口走。口中还道:“王爷你让陆夫人去见见人,省得她胡思乱想。你倒是优容她,我可得去好好盯着,还不知他们背地里要怎么说你坏话呢。” 说着也不等燕承锦有什么反应,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了。 他仗着腿脚灵便,倒还真赶上了陆家主仆两人。 天麻自作主张地道声称自己是来给陆老夫人引路的。虽不至于把这妇人如何,说话间可就不太客气,抬着下巴道:“老夫人,奴才多嘴一句。王爷敬你是长辈,却不代表有些事老夫人都能作主。别忘了我家王爷如今还是你们陆家的少君,旁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用奴才来提醒,老夫人人前人后说话行事,别弄错了尊卑轻重徒让人笑话,陆家不要脸面,可别连累了别人。既然是让老夫人去见见人,那便见一面就好,莫要多话多事。” 说话间便到了地方,天麻一眼也不想瞧见那人,将食盒让那中年仆妇拿了进去。他对于还没有机会往菜里吐口水一事颇为耿耿于怀,至于饭菜已冷这一点更是不会去理会的。 他刚在并没有在燕承锦那里得着什么教训,等陆老夫人进了屋,朝着守在门外的侍卫轻轻嘘了一声,立即又摸到窗户底下那儿蹲着听墙角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方才的话起了作用,,里头就是陆老夫人简单地问了问起居饮食,青桐那贱人倒还没抱怨什么,本本分分地答了几句一切尚好之类的话。老夫人也没有多停留,果然是看就出来了。 天麻本以为青桐会借机装可怜向老夫人挑拨几句告告状诉诉苦什么的,眼下什么把柄也没有抓住,颇有点不大痛快。他一直觉得青桐是那种臭不要脸又心怀不轨的无耻小人,便觉得这人这分明是隐忍不发、更认定了他狡猾奸诈, 他心里不忿,忍不住回去书房里把他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向燕承锦学了一遍,连同他心里的猜忌也一并说了出来。当然他把自己撅着鼻孔和老夫人说的那几句话省略了去。 天麻只是一腔的不痛快。燕承锦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回想起和青桐说话时的情形,细细一想,便觉得青桐这般平静得有些不合情理。人是他亲眼见过的,小心思小算计有,却毕竟见识有限又年纪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那几句答话实在太过于规矩本分,镇定得不像是他应该有的反应。 不得不说这样的安分低调,对青桐现在所处的尴尬地位倒很适合,但他应对得这样镇静,却几乎他昨天豁出去找上门来的行为判若两人。 燕际锦抬手打断天麻:“今天都有什么人去见过青桐?” 天麻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侍卫说,除了送饭的,就只有中午时分林先生送了亲送了一碗药过去,然后就只有陆老夫人了完美世界。”他发现燕承锦听了这话,明显地有些吃惊和微微的恼意, 天麻有些不明所以,又不知自己那里说错了话,只好略略不安地看着自家主子。沉默了片刻,才听燕承锦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怎么那儿都有他,就他事还真多!” 天麻只以为燕承锦口中的他必是青桐无疑,有些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只好讪讪地不作答。 燕承锦自语一般说完这话,自顾自地有些出神,也不再理会天麻。他本来以为会是陆琨去见过青桐,私下里和他说了点什么,才会让青桐老实这许多,虽然据青桐所说当日并没有这位陆大管家什么事,但燕承锦觉得后来陆琨在知情不报这一点上,和陆老夫人青桐等人可说是一伙儿的。这人行事虽有些贪婪张扬,却也有点眼力有点见机,倒比陆老夫人要懂得些世事。燕承锦便觉得暗中指点青桐的人应该是他。 谁知却无端端跑出一个林景生搅在这滩混水里,燕承锦也理不清自己心里的莫名恼意从何而来,尽管青桐这样的作小伏低的态度可能是现在最不至于再触怒他,也避免再起事端的最好方式。但他想到那人背着自己不知都做了些什么,他心里就有种近乎焦躁的不快感觉,来得全没道理。 而那已经平息下去的胃疼,也在这当口来凑热闹,随着他躁动不宁的情绪,细细密密地开始隐隐作痛。 燕承锦悄悄将手搭在上腹,轻轻地按了按。天麻一直看着他,顿时注意到他的举动,不禁担心起来,小心翼翼地悄声道:“王爷,你身上不舒服么?” 燕承锦知道接下来他定然要说什么大夫的事,又觉得胃疼不过是小病,合上了眼不大愿意理他,只当作没有听到。 晨然天麻不肯善罢干休,焦急地转着他转了两个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他的手放在肚子上的位置,却仍旧不放心地小声问道:“王爷,你是胃疼呢?还是肚子疼?要不要让刘大夫来看看?或者请林先生过来?反正林先生常过来对帐,旁人也不会知道的……” 燕承锦睁开眼来闻他一眼,恼道:“刘大夫好歹是郎中,让林景生过来却是干什么!”又顿了顿,颇为不讲理地:“我没事,谁也不用过来。” 话音才落,也不知是他大言不惭的现世报还是天麻太过乌鸦嘴。身体里某个不同于胃的位置猛然窜起一股抽痛,仿佛一只冰凉的钢锥,那种尖锐的疼痛,仿佛要绞入骨髓中去。 燕承锦的身子顿时僵住,捂在胃上的手不禁下移,按在小腹之上,另一手一瞬间紧紧抓住了椅子扶手。但这阵疼痛来得毫无预兆,让人太过促不及防,还是让燕承锦‘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转眼的工夫,他的脸色就白了一层,额头上的冷汗也跟着下来了。 “王爷!”天麻见他这模样大吃一惊,却还没有慌了神,这时那还能信燕承锦说的什么没事。一声惊呼之后急道:“我这就去找刘大夫!” “等等……”燕承锦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叫住他。他腹中难受,心里却还清醒,吸着气断断续续道:“你不要慌张,别惊动其它人,先、先让林景生过来……” 天麻还想争辩什么,燕承锦却没有精力同他纠缠,咬牙低声道:“还不快去……” 天麻一跺脚,匆匆走了。 燕承锦听着他的脚步声去远,周围再无一人,这才低低地□了一声,向前倾了身子,将脸俯到了书桌上。 其实疼痛还在其次,只是他从来没有这种经历,更多的还是心慌。他待旁人温谦,却甚少对自己服软,又想到自己迫不得已要在这样的情形下求助于林景生,心里不禁又有些委屈,这样又疼又委屈又不知所措,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眼泪汪汪了。 ------------ 30第29章 林景生却来得比他想的要快些,脚步声并不显得匆忙,走得却快,很快到了门口,唤了一声,也不等里头回答,却是自顾自地就走进来了。 而燕承锦还没来得及从桌上直起身来,就这么湿嗒嗒一脸的眼泪,怔怔地看向了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彼此都有些意外。燕承锦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而林景生显然没想到会看到燕承锦如此模样,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掏宝王全文阅读。 林景生的愕然只是一瞬,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除了下对着他的燕承锦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诧异,就没有再露出什么惊奇色来。他也不再往燕承锦脸上看,却在门口略略站了站,等燕承锦慌慌张张地抹干净脸,他这才脚步轻快地走进来。 他和天麻两人合力,扶了燕承锦到一旁软榻上靠了,因为有林景生在,燕承锦自觉还能支持,也不肯躺下去。 对此林景生也不勉强,他只是稍稍打量了燕承锦一眼,并不先去问他怎样,径自伸手就搭在了燕承锦的手腕上。口中就轻声地安慰着道:“没事没事,你不要太紧张。”另一手便伸到他身后,轻轻抚着他腰背,力道适中地按着几个穴道。 过了最初的急痛,燕承锦现在倒还觉得能够忍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紧张,但反应倒是比平时要迟钝一些,听林景生这么一说,自己就直觉得安心了些。这时才想到不妥,要从林景生手下抽出手腕来,又觉得这么做未免有些着了痕迹,这么一犹豫,就只是被林景生搭着的手腕略略挣了挣,最终没有躲开去。喘了两口气轻声道:“……现在好很多了,都是天麻大惊小怪的……” 他一动,林景生就抬起眼,又听他这么说,也跟着轻轻地笑了,显然是真正松了口气,神色间就显得很是松快,他轻声道:“不要紧的。”林景生与刘郎中同一个院子里住了有段时间,他于医道上原本就有点基础,又是个聪明肯学的。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脉象渐渐能瞧得极准了。 天麻本来惴惴地站在一旁,听他说了不要紧,又看燕承锦的神色舒缓开来,显然是疼痛渐消,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刚才可吓死我了,王爷,你先在觉得怎么样”又转头问林景生:“那林先生看着,该开个什么方子?我去煎药。” 燕承锦本来没答他的话,这时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我现在觉得不要紧。你等过些时候再去,别让人看到。”药材虽然刘朗中那儿就有现在的,但那个院子里就刘林两人住着,现在林景生人在这里,天麻再去一趟,不就明摆着去大刘老头儿的么,那燕承锦特意让林景生来掩人耳目的工夫全都白费了。 天麻道:“我自会小心的。” 燕承锦显然是极信不过天麻所谓的小心,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景生瞧出燕承锦这极怕被人知道的心思,等天麻收声了,轻声道:“如今这样,医补更不如食补,少君有什么想吃的,不如多在食材上下些工夫。煎药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会我煎好了送过来也行。”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一说,燕承锦便又想起他白日里自作主张往青桐那儿送的汤药,那隐隐约约不快又升了起来,便把瞪天麻的目光收了回来投向林景生。毕竟刚刚林景生才施也授手,他也没好意思过河拆桥地瞪人家,心里却多少有点不痛快,道:“一会天麻送先生回去,他带回来就可以,这种小事不劳烦先生。” 林景生虽然善解人意,但毕竟不是掐指一算就世事洞明的神人,就连燕承锦都不明白自己这弯弯绕绕的到底在恼些什么。他自然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见燕承锦这语气里实在客气得和与往不同,甚至似乎有点小埋怨在里头。将自己方才说的话想了一遍,没觉是那儿说错,想到方才那泪盈盈的脸慌了手脚的人,倒是在这位少君身上难得一见的柔软姿态,失笑之余心里也跟着一软,便将这当作燕承锦腼腆羞窘下的掩饰,笑了笑道声无妨。 燕承锦见他笑得坦然而自若,反倒觉得是自己小气一般,不由得郁闷,他此时已然不太感觉得到腹中疼痛,然后力气却像是全被抽光,软得就连想要直起身来都有些费劲。林景生默不作声地扶了他一把,在垫子上靠得舒服些。他这才发觉对方一只手还一直抚在自己背上,顿时尴尬起来,连忙伸手将他推开。再转眼去天麻,见他没觉得什么异样,松了口气,颇为心虚地吩咐天麻:“去给林先生倒杯茶来。” 话才出口他却又后悔了,此时将天麻支开,书房里便只有他和林景生二人。燕承锦倒没往两人独处那方面去想,只是觉得此是面对面的有点尴尬。然而天麻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帝凰之神医弃妃全文阅读。 燕承锦只好回过头来瞧着林景生,咳了一声道:“龙井可好?” 林景生不禁暗自莞尔,心道方才可没听见他吩咐天麻泡什么茶,此时才来问他喝什么茶。但看燕承锦问得认真,便附和地点了点头。一顿之后还是轻声劝道:“少君现在的情形,茶水还是要少喝。今后几日也尽量静养,不能再这般劳神。” 燕承锦闷闷地‘唔’了一声,他总不大有身怀有孕的自觉,平时难免有些大意,这孩子平时没什么动作,今天抽冷子给了他这么一出厉害的,他这才把刘老头儿嘀嘀咕咕念叨的那些禁忌事项一条条地回想起来,顿时觉得受限颇多。 林景生倒向来是个直言不讳的,瞄了一眼燕承锦无意间搭在腹上的手,又瞧了瞧他的脸色,开口道:“少君早做决断的好,这么瞒下去不是长法。王爷有亲近之人,也该趁早告知,总好有个万全的准备。许多事情非得已,少君想着瞒这瞒哪,前面瞧着却越走越窄。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失为一条出路。” 两人相识也不过月余,这番话出自他之口中,却像是相交多年的旧友肺腑之言,不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燕承锦略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心知他所说的亲近之人自然不是指杜仲冬青之类,而是宫里那两尊大神。眼前这么一付烂摊子,燕承锦实在不能想像再把他有孕的事说出去,会是怎样的一番鸡飞狗跳的局面。他知道林景生说的不错,但要和皇上太后直言相告,需要的却也是非同一般的勇气,燕承锦暂时还没有。 林景生将意思说到了,听不听也只能随他。虽知道现在他能安心静养是最好,但情势不由人,再回想今天自己有些话也实在说得出了自己的本分,便把劝他宽心些的话咽了回去,倒是实实在在地叮嘱了几句平常该注意的地方。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提,燕承锦又想起他白天给青桐送药过去的事了,哼了一声。 林景生只当他不耐烦了,只好住口不言。 燕承锦见他没了声,却又不肯罢休,慢慢道:“林先生这样热心,想必今天也拿这些话仔细关照过青桐,现在来和我说第二遍,先生不嫌啰嗦么。” 林景生轻轻地‘啊’了一声,抬起头来。 燕承锦话出口便觉得自己口气不善。然而转念一想,林景生未经自己同意便这般自作主张,分明是他有错在先,于是又理直气壮起来,坦然地和林景生对视,直言道:“你是我请来的帐房先生,可不是伺候他的。” 林景生看着他一脸写着我不高兴却还要故做平静的脸,终于弄明白他这大半天的别扭原来由此而来,再想他话里埋怨的意思,当真是始料未及,苦笑道:“我可没拿这些话仔细关照过别人,我不过与他说了两句话,少君未必是与他为难,否则取他性命比保住他要容易得多,让他且安生些……” 还待要解释几句,天麻端了个托盘推门进来:“先生请用。”茶水却是君山云雾。 燕承锦也不好再住下追问,脸色却比方才和缓了很多。林景生也不提方才龙井之事,饮了茶关告辞而去,临去时想了想道:“少君若嫌陆家嘈杂,不利养病,不妨出府去住些日子。现在这样陆家也不自在,实在不是什么益事。都各自退一步,彼此留些转圜的余地 天麻早想着离了这陆府,可这样实在容易惹人非议,只得想想便做罢。这时听得林景这般肆意的说词,已经大大僭越了他一介帐房先生的本分,不由得目瞪口呆,待那背影走出门外方才回过头来,结结巴巴地对燕承锦道:“王爷,林先生这话说得可真是,可真是……”可真是什么,他倒也不想把大不敬的名头往林景生身上套,加上这话实在中了他的心意,只好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转眼再看燕承锦,却见他若有所思,似乎是当真考虑起这个提议来。 ------------ 31第30章 天麻虽觉得不妥,却又挺希望燕承锦能从陆家抽身,于是这样矛盾地期待了半天,钽燕承锦沉思归沉思,始终也没有一挥手让他去收拾收拾,说出明天就搬出去那种豪气干云的话。 天麻有点小失落。 燕承锦在榻上挪了挪,抬眼见天麻正茶杯收拾到一半,却拿了个杯子呆站在那儿一脸的纠结。突地道:“怎么不是龙井?” 天麻‘啊’了一声,不解地地看了看燕承锦:“王爷,你要龙井?我这就去……” 燕承锦又摇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抿,却像是恼了。恹恹地闭上眼往榻上一靠,也不再理会天麻数据三国。 天麻自然猜不到他的心思,看他神色疲倦,把茶水一事放到旁,担心地道:“王爷,你好些了么?要不你躺一躺,先睡会儿。” 燕承锦确实没觉得太好,腹中疼痛不再急切,却一直隐隐约约未曾真正消停,而方才被这疼痛盖过去的胃疼也慢慢搅着,不是无法忍受,却也让人烦躁难宁。听见天麻这话,却是又睁开了眼睛,揉着眉心强打精神道:“一会儿林先生还要过来送药过来一趟。” 天麻奇道:“你睡你的,等林先生来了,我把药端进来不也是一样。” 燕承锦却还有心事,将天麻的话置之不理,径自说了本书名,要他从书架上取本书过来,又让他去吩咐下人自己今晚就憩在书房里,让冬青杜仲自去憩着不必伺候。 天麻拗不过他,只得一一照办,然而他觉得主子这般身子,偏要这样固执倔强不是什么好,在一旁忧心忡忡。做事就难免有些魂不守舍,就是照看暖炉煎个灯烛倒杯水的小事,也总是碰倒杯子撞到椅子的,弄出些细碎的声响来。 燕承看书不过就是为着分散些注意力好消磨时间,等着林景生前来。他身上难受着,看书也是索然无味,胡乱翻了两页,只觉得天麻在一旁瑟瑟索索的弄出些响动,好不心烦。 放了书本叹了口气道:“你出去吧。” 天麻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有失常态,见燕承锦脸上一丝笑模样也没有,也不敢分辨,讪讪地道:“那我去门外候着,王爷有事就叫我。” 他这便要出去,却又被燕承锦叫住。 “不必。”燕承锦依旧沉着脸。“外头风口上站着你难道不冷么?你回去睡你的,我这用不着你了。这院子里又不是除了你就没别人。” 这话虽是好意,然而却叫他说得恶狠狠的,天麻自小跟了他数年,如何听不出他心情极是不好,然而这样的时刻,他哪能放心地留燕承锦一个人在这儿。天麻知道近来是因为自己得知了自家主子有身孕一事,燕承锦这才时时将他留在身边,也好帮着掩饰一二。却不是他能力强过别人许多,若论细致稳妥,远的不说,只论细至与稳妥,他就不如杜仲与冬青两人。但现在不得不厚着脸皮腼腆道:“院子里虽然有别人,不过他们都不如我贴心。我知道王爷心疼我,那我也不去外头吹冷风了,我就在这里呆着不动,保证再也不吵着王爷你就是……”说着话大着胆子又退了回来,果然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燕承锦微微一愣,皱起眉来:“一个个的,倒是都有主见得很!”却也没有再提让天麻出去的话。 林景生的声音接口道:“王爷在说谁有主见?”随着声音,他一闪就进了门,屋里两人却是谁也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燕承锦不作声,天麻更识趣的不去接这话岔,几步赶过去帮着将林景生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有劳先生了。” 林景生也不追问下去,先看了看燕承锦,见他虽然还是不太有精神,气色却也没有比方才更萎顿,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向着燕承锦和声问道:“少君是先点东西垫一垫,还是先喝药?” 再看他端来的东西,除去了碗乌沉的药汁,另一只大盅掀开盖子里,里头是热气腾腾的鱼片粥,此外还有一小碟渍笋。 燕承锦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是说过了,我不想吃鱼。” 林景生只当没看见他脸上阴郁的表情,微笑道:“刘叔说过你适宜多吃鱼肉,再说这也不全是鱼,有些是干贝,用了特殊的法子去腥,一点腥味都没有的。” 天麻在一旁已经帮着盛了小半碗,他是觉得林景生说得不错,这粥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当下是一点儿腥气都闻不到。不过他刚刚才顶撞了一回主子的意思,眼下见又来了一个自作主张的,自然不敢多言综漫:魔女c.c的法则最新章节。 林景生接过碗递过去,好言道:“少君先尝尝再说。” 燕承锦心里原本不快,可看着他一脸诚恳,终究是发作不得,闷声尝了两口,米粒熬得细软,鱼肉入口即化,实话说滋味极为鲜美,然而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泥腥味,也就浅浅尝了两口,皱起眉不肯再吃。至于那碗药汁,燕承锦倒没嫌弃,也没有他嫌弃的余地,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 只要他肯尝一尝,林景生便显得挺高兴,也不介意他吃得少,将余下的放到暖炉上温着,自然得就跟在自已家里一样。 燕承锦瞧着他动作利索地将一切收拾妥当,若有所思地叫了一声林先生。 林景生并回过头来看他。 燕承锦先示意天麻出去外面守着, 他皱着的眉心并不曾松开,目光在林景生脸上稍稍打量,见他神色坦然,稍一思索便也决定直说:“恕我直言,我有一事不明,先生与青桐非亲非故,也应该素不相识,这事和你也关无丝毫干系,也没有什么话是先生非要和他说不可的。你为何要刻意专门去叮嘱他?” 林景生一愣,之前燕承锦就问过这事,只因天麻端茶进来而打断,他没想到燕承锦却是一直念念不忘。若说方才燕承锦只是随口一问,那现在看他正正经经地发问,显然这段时间里已经仔细想过,依旧介怀,这才有此一问。 既然如此,只怕寻常的理由很难让他信服,而且林景生自己也有点糊涂,他为人看似温和,却没到不分青红皂白地与人为善的地步。换作以往,他绝不会去招惹青桐这样的人。可这一次,他多事地送了安胎药过去,又借着送药的机会使了些小手段,威逼利诱地让那人安分老实了一些,一切都做得顺理成章,最初似乎只是想青桐收敛起兴风作浪的心思,让眼前这人少些烦恼忧思。可真要琢磨起来,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 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的理由,说出来只怕燕承锦更不会轻易相信。可看燕承锦正襟发问的态势,只怕不把这事问得清楚明白清单为止,是连觉也睡不着的。自己又是越庖代俎插手了主人家的私事,不答更是不行的。 林景生一边寻思着说词,口中含糊着便道:“我只是看他有些可怜,没有别的意思。私自送药劝说这事,是我思虑不周了……” 这话林景生只是随口一谄,说话时神色就忍不住有一丝闪烁。可燕承锦眼尖,看在眼里,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筋不对,莫名地就有些恼火,脸上先是笑着,目光却冷了下来:“先生看他可怜,是觉得我仗着人势,欺压逼迫了他?那先生是觉得,对这种恬不知耻的人,我还应该对他客客气气。接进门来演一出家室和睦的戏码给人看,日后再装着若无其事地把别人的孩子视作已出抚养成人,以博个体贴淑良时务的好名声?我要好名声有什么用?” 林景生不过是一句应付的话,不料他竟有这样的话说,待要分辨两句,却见燕承锦眼梢微微泛红,胸口起伏也有些急促,显然是气恼得很,虽然觉得他大可不必如此,然而心里却是柔软了下来,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君容得下他,已经是极大的恩惠。” 燕际锦垂下眼睫,口气淡淡道:“别说什么恩不恩惠的,保怕背地里说我容不下人的不在少数。我也不怕人说,我凭什么要容得下他!不过孩子终究无辜,我看在孩子份上罢了,却不是可一可再地能容忍他试探。我不陷他害他,他也别来找我的不自在。若他安分守已不来招惹我,他能哄好了陆家老太太,日后在陆家能谋个什么地位是他的事。但我还在陆家一天,就见不得他不长眼地再来我面前耍花招,到时别怪我给他苦头时不手软。偏偏被你这一搅和,他可就老实了。” 林景生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位主其实什么道理都明白,但心里终究忿然,纵然不屑手段,对方若有错处必然也是要还以颜色的。这说到底不算大事,但是一口气咽不下,却也在情理之中。林景生不由得心里苦笑,脑子却不闲着,飞快地寻思着说词明媚庶女全文阅读。 燕承锦不依不饶的,非要刨根问底地追问:“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看不出来,这人的心机虽算不得什么,却也不像他外表那般清纯驯顺。他口口声声和我说什么对郡马爷满心思慕,为何当初人过世时他不曾来哭上一声,要等到那个肚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才找上门,这里头若说没有花样与心思,谁信!你还要多事?”这话里多少就有几分负气和责问的意思在了。 林景生总不能说我不想你徒添烦恼,终于决定说出个算是过得去的理由。整肃神色道:“……大约是由于我的身世,多少有点同病相怜,便忍不住管了管青桐的闲事。” 他见燕承锦认真地瞧着自己,难得地有点尴尬与为难。轻轻地咳了一声:“少君只知我母亲远嫁异邦,父亲故亡后再带我回到故里,想必不知我娘当年却是被人蒙骗拐卖,被人买去再转送与……我父亲做小,她倒很是受了几年的宠。但其实也无名无分的,连个妾也算不上。我也不过是不不甚起眼的庶子……” 燕承锦轻轻‘啊’了一声,墨似的眼珠微微转动,却是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林景生见燕承锦微露关切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倒像是不甚在意自己的身世,坦然道:“……我父亲家境宝贵,我虽是庶出,却也一样请了先生教我读书骑射,衣食用度也从未短缺过……”见燕承锦不知不觉已是正襟危坐地专心听着,不由得莞尔道:“少君不必担心。” 燕际锦不太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觉得他这话那里不太对味,却总不好直言反驳说自己才不担心。不过倒是被勾了起些好奇心,轻声道:“那后来呢?” “后来,”这些话林景生从未与人说过,他本来只是想寻个理由让他安心,如今把话一说开,又见燕承锦问得真切,得知他的出身虽有些惊讶,却始终未露出什么轻视神色,心里微微一动,提起那些涯许久的过往也就坦然了很多。“……父亲过世之后,家里的大妇不谷我们,母亲带着我辗转回了中原……” 他几句话寥寥带过,也不提其中有多少惨淡之处。燕承锦转念一想却能明白这孤儿寡母有多少不易,呼吸不由得微微一窒。 林景生倒不甚在意,泰然笑道:“……大娘其实也算不容易,我父亲的妾室儿子可是有不少……再说当年我们出来的时候,着实给了不少安家银子的。”他笑里坦然,显然是已经全部放下了。他倒还记得自己说这些的最初目的,看了看燕承锦道:“少君,我大约是有点感怀身世,看见青桐这样,多少有点想起从前的事,忍不住多事了一回,这是我的错,下次可不敢了。少君,是不是就饶过了我这一回?” 文教那汤药里有点安眠的效用,这时药效发散来了,燕承锦多少有点昏昏欲睡,也没想明白自己问来问去,到底是怎么把别人这等隐密私事给问出来的,见他说得颇为合情合理,纵然不高兴他这番举动,却也没法再揪着不放。 稍稍一楞神的工夫,林景生又说了几句讨巧的话,趁着他没回过神来,便再次自作主张地当他不再追究,行云流水地退了出去。 林景生后脚刚走,天麻前脚就跟了进来了。这家伙一脸的古怪,支支吾吾道:“……原来林先生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子啊,难道凭着气度都和旁人不同……” 不提防燕承锦伸手就揪住他的耳朵:“你又躲在外头偷听,当真是嫌命长么?”却又自己出了会儿神,皱眉道:“不对,寻常大户人家,也养不出这样的人物来……” 天麻也不怕耳朵痛,倒是有意引着他不去住青桐那头不省心的事上想,嘻嘻地笑道:“林先生这样怎么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燕承锦在认同与反驳之间稍一迟疑,最终只是撇了撇嘴角不置可否。他本来已经松开了天麻,突然又想起点什么,脸又沉了下来:“不对!他的意思,不就还是在说我容不下人么!”说这话时,却忍不住张口浅浅打了个呵欠,难免全无威严。 ------------ 32第31章 天麻嘀嘀咕咕道:“我要没听出林先生有这个意思……”又东扯西拉的,试图把话题转开去。 样承锦也就是那么一说,药性慢慢发散,他整个人都昏昏欲睡,后来再听天麻说话都有点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天麻住了声,轻轻起身去端了热水来给他擦拭时,又拉了被子给他掖好,他也没什么知觉,倒是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有些话他倒是听进去了,只是也没做得让陆家太难堪,一大早上只字不提他想搬出去住些日子这回事。只是给宫里递了个信,过了午时,就从宫里来了掌事的太监传话,只说是太后想他了,接他去小住几天,和和气气地将人接了去。 燕承锦鼠避猫似地躲了太后这许多日,这时想明白了也就老老实实的不躲不藏了。在太后寝宫中屏退宫人之后,拼着挨太后一顿训,除了有孕一事仍旧瞒下来,把这些日子别的事有挑着说了个大概,倒也天衣无缝。 不论太后年轻时如何的强横厉害,但凡做娘的人对着孩子心总是软的。他这般坦率了,惹得太后又掉了一回眼泪,心疼他的境遇还来不及,没舍得再说一句重话,只管将陆家上下一通痛骂,就连皇帝也未能幸免——埋怨他眼花神聩,当初挑来挑去,却挑中陆世玄这么个不是东西的暧昧高手全文阅读。 皇上其实也冤枉,当初千挑万选,难得陆世玄又是自动求娶,这人是太后和燕承锦都亲睡在点了头才作数的。可如今太后在气头上,九五至尊也不敢顶嘴,陪着笑道:“当初朕选中郡马时,弟弟也是点了头的。” 燕承锦扭过头去,垂着眼睛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不理会他这话。 太后护着小儿子,斥道:“尽胡说!” 皇上只得由讪讪一笑作罢。 太后便又慈眉善目地牵过燕承锦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免不了也和皇兄一样要说上几句看着又瘦了之类的话,又是狠狠心疼了一番。最后说的话却是很看得开。太后抹了泪,牵着他的手轻声叹息着道:“哀家和先皇只得你们两个儿子,先皇又去得早,难得你们兄弟俩和和睦睦,恭顺懂事。如今这样,哀家多少也能算是儿女双全,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皇上自然笑着点头应合,瞄了太后口中儿女双全中的那位‘女’,显然并不认同太后的这种说法,正微微尴尬着,见皇兄似笑非笑地偷偷瞧自己,立记得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太后涂着蒄丹的手搭在燕承锦手背上,和颜悦色地唤着他的小名:“桃桃?” 燕承锦只得乖乖点头,附合了一声:“是。”他心里既尴尬又有点儿窝火,可不得不说,和家人这般亲密无间的说话,却是这些日子都不曾经历过,在陆家更是得日日小心处处谨慎,对陆老夫人之间也只是尊重却并不亲厚。一日日皆是过得冷冰冰的。比较起来,此时被太后苦中作乐地当作女儿,被皇兄玩笑般地看上两眼,反倒弥足珍贵。 这般想,情绪倒也跟着松快起来。 太后一直济目在他的脸上,见状也呈出口气,拍拍他的手背慢慢道:“你自己能想开了就最好待陆家仁至义尽也就够了,却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你还这般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燕承锦只觉得太后这番话有点似曾想识,略一回想,帮后最初暗示他改弦易张之时,可不就是说的这话。眼看现在太后似乎又要旧事重提,燕承锦暗暗心惊,他虽然赌气地想过索性要另寻个更好的人,要把今后的日子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却还没有心理准备这么快就去面对这些,便不由得苦恼地盘算起要如何不着痕迹地先应付过去。 然而他到底是白担心了一场,太后却不急,转了个话题道:“在陆家住得不自在,你就进宫来陪哀家,好好将养几日,看你这小模样,陆家把你给养得瘦成什么样子了。你从小到大的那些朋友,现在再往来也不方便,此外又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同伴。过几日哀家请几位尚书待郎家的哥儿游园,正好陪你解解闷。你也可以交几个密友有个说话的地方。” 燕承锦难得笑了笑:“这个时节请人家游园还早了点,花不开树不绿的,有什么风景可看。请人家来吹冷风挨冻?” “西苑里梅花开得正盛,怎么就没有风景可看了。”太后斜睇了他一眼:“就算无景可赏,让他们来陪哀家说说话难道也不可以?你皇兄忙起来连个人影也寻不着,你又不是日日想见就能见得着的,哀家一个人很是寂莫……” 皇上在一旁就插话打趣道:“太后这可冤枉朕了,朕有那一天没来给您老人家请安的。让娘连影子也见不着的却是某人,您偏惯着他舍不得骂。这是拿朕背黑锅呢。” 太后笑着嗔他一眼:“……和你弟弟说正事呢,少来打岔。知道你事多,自去忙你的,用不着这个时候来表功。”几句话将皇上打发了,遂又转向燕承锦絮絮道:“娘知道你心有不甘,可至至于此,人哪能倔得过命去。你这脾气也太过固执强硬,能再圆融一些无疑更好,让你寻几个哥儿说说话,交几个同辈好友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明晨堂弟也会过来,你小时侯曾见过他一面的,可还记得?比你还小着一岁,可如今人家都已经是二个孩子的爹了……” 燕承锦便知道这才是太后的真正用意,从前逢年过节时,请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入宫同乐的事不是没有,请哥儿游园却还是首次天帝后羿传。太后实在可谓用心良苦。燕承锦也知道自己也别个哥儿相差太多,那些大臣家里的哥儿只怕难得有谈得来的,对这所谓的寻人解闷并不热衷,可看太后这般热心,也不好违了他的意。 太后见他同意,显得很是高兴,她兴致颇高,提到宫里刚进贡了些春衣的布料,正好今日燕承锦来得巧,便叫了尚衣局的人来量了一番,张罗着要给燕承锦做些新衣。 这些看似小事,难得太后高兴,燕承锦也就由得他折腾,如此一番忙乱下来,已然到了傍晚。太后又留他吃了晚膳,花色皆是从前他喜欢的,又知他最近脾胃不好,都做得十分清淡,燕承锦心情轻松了些,倒也能浅尝几口,没有当场反胃。 小太子晚膳后过来请安,这孩子和他老子都没有跟这个皇叔亲,立刻搂着燕承锦就不撒手了。 燕承锦也就籍着送他回宫,从太后跟前告退出来。 燕凌一路就叽叽喳喳的,诉说他前一日是如何的罚面壁不让吃饭,亏得燕枳偷了两块糕点来给他……又问起皇叔要不要把那个坏人给咔喳了,到时候他要去看…… 燕承锦只感叹这孩子大胆且满脑子奇思异想,孩子是无心之语,却实在不想提及有关青桐的话题。抚着燕凌的头顶道:“小凌今年又比去年长高了不少,新衣可得做得大些……”借此将话题引开,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解闷儿。 燕凌年纪虽不大,但他消息却极为灵通,听皇叔说到过几日游园的事,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疑惑道:“……游园?没听说请了哪家的小哥儿,我倒知道父皇请了好几家的公子们……”他记性好,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地一口气报了好几个人的名字,燕承锦大多都是知道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偏偏燕凌还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拍手道:“我知道了,太后退奶奶其实是想让再给我挑个皇叔夫吧?那些什么哥儿,都是用来做幌子的?要不,皇叔,我偷偷去问问太后奶奶身边的郭姑姑?” 燕承锦忍无可忍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你都快成了包打听了。有这许多精力,怎地不用在读收上。” 小太子不甚服气:“谁说我没把精力用在读书上的。我的书读得可好啦,太傅前几天还夸了我聪明。” 燕承锦却实在没心思和这位聪明却没聪明在正道上的小毛头多说,把他送回宫里去。转身就去找皇兄理论。 皇上倒是承认得挺大方:“这也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不无同情地看了看燕承锦。“其中大多数人你从前又不是没有应酬资产过。难道你如今竟是见不得人么?说实话这些人若说是作郡马,朕还嫌他们配不上。这般游园,太后虽有牵线搭桥之意,却敢不全是为着你。那些哥儿出身宝贵人家,顶着这个哥儿身份却都低了人一等,太后有意名正言顺地促成几对,有皇家作主赐婚,日后旁人也要高看他们一眼,如此示范天下,旁人也不会再盯着你不放,日久或能让世人改观。你将来想做事改嫁,也会容易些。” 燕承锦思量着这般用心,不由得哑口无言, 皇上却又瞄了他一眼,道:“桃桃,不过话说回来,到时候你若是看中了谁,只要情投意合,朕当然也不会阻挡。”看着燕承锦脸上飞起一层又气又恼的薄怒,皇上十分满意——皇上趣味独特,见了这个弟弟,总忍不住想要撩撩拨拨地逗上几句。 等撩拨够了,见燕承锦真要恼。皇上这才收了戏谑之色认真道:“朕的话你不妨先考虑考虑,反正还这次不见面,早晚也还有下次,你自己的夫婿,朕给你自己亲自挑的机会,你反而不乐意?总共还有几天时间,你先想一想,要是真不想和那些人打资产,到时寻个籍口不来就是了,太后难道会让人去绑你不成。”顿了顿又叮嘱燕承锦道:“你到时不来也就罢了,可不要说是朕给你出的主意。” ------------ 33第32章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要想觉得不别扭那又是另一回事。 燕承锦抱着一线希望,徒劳地挣扎着道:“无缘无故的,皇兄也没什么理由把人叫到宫里来吧……” 皇上去着下巴微笑:“这有什么难事,宫中那么些位妃子,随便那一位过个生日什么的,太后想找人热闹热闹,名头不就有了。”他拍了拍燕承锦的肩,颇有点长兄如父的姿态,语重心长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耻的,你用不着不好意思。再说这事也急不得,且无论对方是谁,总要假以时日,才能了解他的人品性情。朕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从小看着你长大,总是盼着你好的。太后这么做,也是让你纾解的成份居多。” 燕承锦却觉得皇兄与母后为他择偶的心思多少还是有些急切了,然而皇上这一说也有道理。他只好默然不语。 皇上也知道这种事总要燕承锦自己想懂了才成,也不在这些事上多作纠缠,说过了便罢,转过了话题与他商量近来朝堂之事。这般情形从前是常事,如今再做来也不曾有什么生疏。 燕承锦当晚便宿在了宫里,但他也没有长住的打算,他身子仍旧是不大舒服的,腹中余痛隐隐,恶心反胃那些症状也没个准地时不时就在发作起来折腾他一番,一次两次的还可以用胃肠违和搪塞过去,若是次数频频,太后皇上难免不放心,定然要让太医来看看,而他一直不肯让太医诊脉的举动,早晚要叫人起疑。有如此多的顾虑,虽然眷恋着宫里熟悉的日子,他也只小住了两晚,便向太后提了要回去。并不是回去陆家,而是回他原先的府阺。又再三许诺了会常常进宫来请安。 太后终于放了他出宫,又往陆家传了口谕,道燕承锦身体不适,特许他回府休养,堵住旁人话头。 燕承锦十六岁便在宫外开宗立府,然而太后挂念皇兄亲厚,宫里仍是任由他自由出入行走,他又身兼数职,忙起来常常就不回自己王府,住在自己府里的日子远没有留宿宫中来得多。 不过纵然是如此,自个的王府也比陆府更有家的感觉。 天麻喜滋滋的,得知他要回府小住,当下就颠颠的跑回陆府,急着要去将燕承锦惯用的物事收拾回来。燕承锦到这时候也懒得再顾及陆家的颜面,想一想觉得这没什么,便由着他去。 王府里平时也有下人打扫照看,但主子要回来住却是件大事。又十分匆忙,少不得备处院落都要重新收拾打扫一番,燕承锦虽让他们不必大张諆鼓,但府中管事做事向来不肯轻忽,依旧将府中本就不多的一众仆从指挥得团团乱转。 燕承锦此番重新住回自己的家,只觉亲切无比,心情也有所好转。他本来不太喜欢喧哗,但今天看下人进进出出,反倒不嫌吵闹,东转转西转转的别自得其乐剑道帝尊。 天麻杜种等人进院子的时候,燕承锦正站在前厅门口看着一个小厮站在独凳上,拿鸡毛掸子去扫已被擦得光可鉴人的多宝格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燕承锦觉得他此举有些多余,见那小厮站在凳上已经是颤微微的,还要踮着脚去够高处,忍不住开口叮嘱两句:“你可担心点别摔了……” 他这才一说呢,那人踩到凳子边沿,凳子一晃,当真从上头掉下来了。 燕承锦离得远,也给吓得一跳,‘呀’了一声,却是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却反而被什么给绊了一下。 天麻最是咋乎,刚一回来就瞧见这一幕,被他唬得心都要跳出来,尖叫了一声丢下手里东西要跑上前去,却有个身影比他更快了一步,一闪就抢在了前头。 燕承锦被一绊才想起来自己身后就是门槛,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手忙脚乱下也没扶住个门框什么的。只好庆幸着天寒衣服穿得厚,想必摔这一下也不会很疼。正闭眼等待,后背却传来一片温暖柔韧的触感,并没有想像中的疼痛。 林景生托着他的手肘,小心地扶他站稳,微微皱着眉头沉声道:“王爷小心。” 一旁冬青也赶上来,扫了林景生一眼,将燕承锦从他手中接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王爷没伤着那儿吧?”那从凳子上掉下来的小斯也自已爬起来,急急地上前来探试。 燕承锦摆手示无无妨,回头瞧见林景生,先怔了一怔。燕承锦上一次见面追问之下让他将自己身世透露出来,燕承锦冷静之后想想,觉得自己此举着实有些冒昧,便想着寻个机会解释一番。但几日未见,也不曾想到再见面却是这般情形之下。 林景生的脸上并未露出对那天的事有什么介怀,他现在的神色略显责备,然而燕承锦仍能从他眼里看出关怀。不知怎么的,燕承锦就觉得这人并不曾把自己的身世经历放在心上,自己耿耿于怀想要解释却显得多余了。想明白了这一节,他倒是退开一步,对着林景生莞尔一笑:“多谢先生。”又拍了拍冬青示意他不必紧张:“就是吓了一跳,我没事。” 林景生自从遇见燕承锦起,就觉得他小磕小碰不断,今天这样在他自个的府里好端端的站着,也能险些把自己绊个跟头,委实不让人省心,他正想要再说几句,提醒他日后身边最好时时有人跟眘。猛然间瞧见他坦然明亮地对着自己这一笑,到口的话突然就忘词了。 许是到了自己家中,燕承锦没有了在陆府时那种克制谨慎得近乎压抑的端庄持重,他笑容坦然,容颜明艳,仿佛浅淡的水墨画上突地就多出了几分淡彩描绘,整个人都鲜活生动起来,且这鲜活生动仿佛是有着感染力的,让面对他的人都跟着眼前一亮心情都要开朗几分。 燕承锦也没有留意到他这些微的忡怔,转眼见了跟在后面一同进来的其余几人,把一脸紧张地拉着自己上下打量的天麻置之不理,向一旁点头微笑:“刘大夫,世青。” 天麻把刘郎中给一道弄过来本来就是他的意思,只是没料到陆世青也会跟着过来。这两天大约有些风声传到了陆世青耳朵里,这孩子神色郁郁,又有如当初一般有些不安,叫了一声少君,就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燕承锦眉稍微不可查地一蹙,他对这小叔子倒是谈不上有什么恶感。但他自番前来,也不知是他自己想来瞧一瞧燕承锦,还是背里里有人教他来探探风声的。,对他的局促就只作不知,朝他招了招手道:“世青,过来。”依旧如平常一般挽起少年的手道:“我这几天不太舒服,回来小住几天。你以后有空,自己常过来玩儿。哥哥这儿府上的厨子做的点心也算是一绝,这就让他们拿来给你尝尝。里边院子里还养着很多鲤鱼,你要不要看看?”说着话朝一旁招了招手,早有那伶俐识趣的小厮上前来,笑脸迎人地哄着这位陆家小公子往别处去了。 待陆世青走远,这才瞪了天麻一眼,嗔怪道:“不是让你收拾几本书过来,你这是搬家呢?” 天麻也不像在陆府里一般拘束了,听了他这话也不怕,笑道:“小的倒是想搬家来着,可是杜仲哥不让……” 杜仲在一旁应声道:“没搬家,就是王爷常用的一些器物,想着王爷要用,乘着今天都顺便带过来了诸界玄门。陆府里还留着咱们的人,只是院里的几人一道跟过来候着王爷听用。王爷不用担心。” 天麻愤愤道:“当然得留着人手,要不然谁知道他们又做什么手脚,咱们的东西,可一针一线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燕承锦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轻轻咳了一声。天麻自知失言,讪讪地住了口。 林景生就如同未听到一般,刘郎中干咳了一声,朝着燕承锦勉强干笑:“小的瞧着侯爷的气色还好,这病看来是大有起色了……” 这刘小老头儿进陆府已是不得已,如今别人也没问过他愿不愿意,自作主张地就他弄到这王府之中,而且依燕承锦的情形来看他一时半会休想脱身事外,且这王府比起陆府来才真正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且离那所谓伴君如伴虎又更进了一步,刘小老头儿一想到这欺君瞒上的事一旦暴露。皇上不会拿自己家亲弟怎么样,却正好拿他这知情不报的郎中来泄愤,说不得到时候他就被人拉去卡喳了。而且这情孩子不比别的,肚子一旦大起来别人总能瞧得见,这瞒不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心下难免惴惴又愁苦,这说话间有意无意的难免就带了点出来。 燕承锦看了看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道:“迫来多仗先生医术,因此还要有劳先生在府里小住些时日,待日后大好了,请然重酬先生。先生的住所已经让人安排好了,先生只管放心安住,”倒是也不给刘郎中推脱的余地。 刘老头儿心说大好,这除非是瓜熟蒂落,否则你能大好得了么。可燕承锦接着又道:“听说刘大夫善饮,府上倒有些昔年陛下赏赐下来的陈酿,今晚就备些薄酒,当作给大夫接风。”又转头向林景生一笑:“先生也一起。” 刘郎中好酒,燕承锦也算是投其所好,闻言眼前不由得一亮。 席上也不拘主仆,燕承锦将卫彻也叫来,连着府上两名管事长史,就连杜仲冬青等也有一度之地,只有天麻站在他身旁布菜,却是因暗记着饮食上的禁讳,好为眘他留意。 席上菜肴自然精致,酒更是验证得的陈年佳酿。然而更为融洽的却是气氛。燕承锦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杜仲冬青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作陪,也还十分坦然,言谈之间也不见拘束。 燕承锦许是在陆府里拘得太久,这就显出些自在随意来,席间话倒比平常要多些,他见识不凡又言辞得当,说话时温和从容,别人说话时又能耐心倾听,县无论起什么话题都能信手拈来的搭得上话,倒是个谈天说地最好的谈伴。 刘郎中多喝了两杯就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再听燕承锦提到可将宫中珍藏的孤本医术借与他看时,几乎要将燕承锦引为知已了。 刘郎中喝的是酒,燕承锦杯中却是茶,他自然没有醉意,微笑着听着别人说话。边抿尽了手中第三杯茶水。 天麻正要与他续上,一旁的林景生却有些忍不住了,心下暗恼明明要他少喝些茶水,这人偏偏总是混不在意。他与他身边还隔了个陆世青,却忍无可忍就这般伸过手去拦住了。他略略倾了身子轻声道:“王爷,你还在病中,茶水不农友多喝,还是让人沏了香片上来吧?” 燕承锦还没答话,他右手边坐的是杜仲,闻眼看了林景生一眼,倒是轻声吩咐一旁的仆从去依言照办。 林景生注意力不知不觉全放在了燕承锦身上,燕承锦对这些小事也不是太过在意,却是谁都没有留意到杜仲垂下眼时脸上闪过的一丝若有所思。 ------------ 34第33章 燕承锦存了招揽的心思,有意在从陆府脱身之后一并将林景生带过来,另委他用。这事杜仲是知道的,对林景生超出他份内的这番举动没有想到别的上头,只是觉得燕承锦这病难免有些蹊跷, 燕承锦这段时间不肯让太医看诊,但太医们职责所在,却不能有半点轻忽,那些饮食上要注重的事项自然一一向身边的亲信随从交代过。只说了饮食是还是不宜腥澡,可没有连茶水也要禁忌这一样。 而且燕承锦也不知从那打来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而且莫名的十分信任,将诊病开方的事都全盘交由对方。虽说药方药渣都有交由宫中检验,但抓药煎药这些事也多由天麻去做,要不就是由这位帐房代劳,半点也不让自己和冬青插手。其中难免有点鬼鬼祟祟的味道。 杜仲心下多了几分思量,脸上倒是不动声色。 因为陆世青还要回去陆府,这顿饭早早也就散了。 燕承锦思量了一番,陆家只剩寡母孤儿,老夫人耳根软又识人不清,陆世青尚且不谙世事,母弱子幼的,唯有将家业大权牢牢抓在手里才是正道,否则这般下去家道中落只怕难兔。可他若忹陆家无了干系,便是有心想顾一顾亦不好再插手,且陆家未免领他这份情。看着眼前显得尚不解人情世故的陆世青,也只好趁现在多提点他一些,至于他日后能否守业有成,那也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因此饭后籍着吃茶点的功夫,耐着性子旁敲侧击地对陆世青叮嘱了许多话,让他且眼林景生学着看些帐本,慢慢接管陆家。 陆世青听得似懂非懂只是不敢违了燕承锦的话,呐呐地应了。 燕承锦看他那神情里暗暗有点不以为然,微微有些放心不下,陆家再没落也是书香门第,只怕陆世青多少有些看不起这些锱珠必较之事。然而他仁尽义至,也只能点到为止。林景生在一旁听着,倒能明白他让陆家小公子随自己学看帐本的良苦用心,微笑着应下来,又说起别的事,将许题扯开去。 然而燕承锦毕竟对陆世青微微有些失望,免不了又问了两句他这两日的学业功课如何,提起这话头便又想到给他请的那个银样蜡枪头的师父。依靳小侯爷的黏乎劲,今日没有顺势跟过来,想必是本性复发,做法事那几日让他不便前去,他便一直偷懒至今。 燕承锦原本就看不惯这种拖沓懒散的做风,便与陆世青提起,打算给他换个做事忠实些的教习。 陆世青对他这做了没几天的师父倒是大有好感,连连说师傅教自己十分用心。这几日都没有懈怠。且除了指点陆世青之外,靳小侯爷自己心无旁骛地埋头苦练,无暇前来骚扰他人。 陆世青笑嘻嘻地道;‘靳师傅今次想去考武状元呢!’ 燕承锦只当靳定羽这厮又突发奇想,对他这般临时抱佛脚的行径不抱任何信心。只乐得他不来纠缠要清静许多。林景生在旁听了这话,不知是想到什么,眉心微微皱了皱,却终究是无话。 又说了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林景生带了陆世青仍回陆家去美色招揽:总裁,认栽吧。 燕承锦闲适的日子只过了几日,天气渐渐回暖,宫里就将做好的春衫送到府里来。且太后那所谓说说话解解闷的日子也定了下来,让燕承锦措手不及的便是第三日。太后还挺慎重地交代了让他穿新做的其中一套衣服。 燕承锦一看那衣服就有些傻眼,且不说那太后亲自挑选的面料与织功颇为绚丽华美,就说那式样,也与从前做予他的常服不同,水袖罩衫的颇为繁复。完全似当头一棒,令燕承锦咬牙切齿之余又不得不灰心丧气地再次认命了自己哥儿的身份。 若是皇兄这般吩咐,燕承锦也许就抗上那么一回旨。太后的意思,燕承锦可就得掂量着办了。 迫不得已,那日只得挑了套较为素净些的换上。 起身凑到镜前一照,却是连他都吓了一跳,觉得果真是人靠金装马靠鞍,只不过换了这么一身衣服,自己居然人模人样地也勉强能算是个美人儿。镜中人高挑挺拔身姿卓越。襟口处暗色丝线织就的花纹低调而奢华,越发衬得人肌肤似雪,原本有些冷淡的面容也成了别样郁烈的冷艳华美。 燕承锦皱起眉头,觉得镜里这人实在不像自己了,下意识地换了几个表情,想找回点庄严肃穆的感觉。镜中那美人微微不快地蹙着眉头,眼角眉梢带着那么几分惆怅,威严是怎么也找不见的。 天麻呆呆站在一旁看了半晌,忍不住插口道:“王爷要多笑笑,比这个样子更好看。” 燕承锦闻言更不肯露出一丝笑模样了,板着脸咳了一声道:“还啰嗦什么,走罢。” 他穿这一身衣服已经是老大的不自在,太后却不太满意,要让人给他重新梳头打扮,燕承锦断然不肯,险些要闹至翻脸,这才各退了一步,同意加了只簪。 他知道自己的性情同一般哥儿只怕有不小的出入,本来就对所谓的找人说说话解解闷的事没什么期待,不过是顺太后的心意哄哄老人家开心罢了。等到午后人都接进宫里,燕承锦一见之下仍觉失望。这些哥儿出身官宦人家,平素的日子也过得富足滋润,也有那父母爱惜的人家当作掌上明珠一般养育的,可惜在燕承锦看来无一不是温柔娇怯,动不动就羞涩低头,说句话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太后赐了几人座,几人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只坐了一半。燕承锦原本大马金刀地坐得坦然,此时也漫射不自在起来,觉得被这些花骨朵一样娇弱水一样温顺的哥儿一衬,立即变得如同顽石一般粗糙坚硬起来。 他稍稍挪了个姿势,忍不住朝太后看去。太后正拉着他只见过几次,家里也宠爱嫁得也如意的堂弟絮絮地叙话——那位肚腹微微隆起,看来已是要第三次作爹了,之前却一点儿风声也没有透出来——太后免不了我多问两句。 燕承锦只觉那不自在又更添了两分,寻了个托辞要出去。太后随口应了,却又让他一并带着其余几个哥儿,到庭院间走走——宫里花匠养护得法,园中有不少花儿已是开了。 几个哥儿离了太后跟前,倒是显得活泼些,他们平素难得出门,也少有如今与同伴相聚的机会,不多时彼此便也相熟起来,叽叽喳喳地话也多起来。然而相比较之下燕承锦太有气势,他们也不太敢和他搭话。 燕承锦虽一再说服自己是个哥儿,要看着这几位娇花一样的哥儿,他还是觉得彼此实在是格格不如,在耐着性子听他们讨论完胭脂水粉衣服刺绣,又春心萌动羞羞怯怯地提论起对未来夫婿的憧憬之后,燕承锦终于忍无可忍趁人不便悄悄走开了。至于对他们议论中的那些所谓佳公子也要来游园,燕承锦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实在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 皇上在建极殿看折子,对悄悄溜起来的燕承早也见怪不怪,头也不抬地递了两份折子过来让他看,一边道:“太后那儿不是叫了你去说话解闷,这么快就回来了菩提仙尊。” “不必提了。”燕承锦打了个寒颤,把今日那些人说话动作是如何娇羞作态,话题是如何无聊乏味,脑中是如何空无一物描述了一遍。最莫名可恨的是那位什么堂弟,居然一本正经地私下里告诫他,说他居丧期间应该深居简出不宜抛头露面,如此要坏了声名什么的。 燕承锦是看在他那个显了形的肚子份上,才强忍了不与他争辩,然而被人这般说教毕竟是不甚愉快。心说若是叫他知道自己已和婆家闹翻,那张脸上还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皇上也不插嘴,听他一一抱怨完,笑了一阵。一边拈着笔批了几个字,过得片刻这才不紧不慢道:“这天底下的女子与哥儿,大抵都是这样,嫁得个如意郎君,从此衣食无忧,相夫教子便满足。你不肯如此,自然要比他们过得辛苦一些……母后也是一番苦心……” 燕承锦怔了一怔,无奈苦闷之中突地就有些恼怒,悻悻道:“行了行了,我才是那个与众不同冥顽不化的异类!” “你近来脾气越发大了,这才说着怎么就恼啦。你这样的,皇兄也没有说不好……”皇帝莞尔,一抬头却看见燕承锦今日这模样,把余下的话收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转而赞道:“桃桃真美!” 燕承锦也觉得自己近来脾气不好,但皇兄说出这般话来,显然是拿自己当哥儿看了。虽然他是个哥儿这本就是事实,但燕承锦还是忍不住大怒,将几份折子丢回御案上,不帮忙看了! 皇上也不恼,反而笑道:“……桃桃这般好,那些不知欣赏的人不必搭理就是了,寻常的平庸男子还朕还嫌他们配不上你呢。等着哥哥给你找最好的……” 有了陆世玄这个前车之鉴,燕承锦对皇兄口中所谓最好的显然不屑于顾。虽然太后用心良苦,可他也实在看不上今日这些个官宦子弟,也没有参加太后赐的晚宴就回了府。 出宫时正好遇上那位堂弟也要回转,对方的夫婿亲自来接。看那堂弟抚着肚子,由一旁的青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搀上马车,果然这小两口倒如传闻中一般恩爱。 天麻在一般看着,突地就有些不是滋味。天麻转头看了看自家这位主子,被那两人小心呵护的姿态一刺激,他就觉得同样是有身孕的人,自家王爷未免就显得粗枝大叶上窜下跳了一些。忍不住叹了口气悄声嘀咕道:“主子,你如今的身子,身边实在也该有个人来小心伺候着才是。你瞧瞧人家……”说着还朝前头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呶了呶嘴。 燕承锦心下没好气,横了他一眼:“不就是上个马车有人照应一下,有这么稀罕么?你要是看不过去,你不会也过来扶我一把?府里养着你难道是做饭桶用的,是吧?” 天麻讪讪笑了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饭桶,连忙上前要来扶人了,却被燕承锦顺势在手臂上小小拧了他一把。 燕承锦随即拍开他的手,自己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了一段,燕承锦这才哼笑道:“你觉得人家好。你可知道我那堂弟有了身孕,自个张罗着要往家里纳小,那人竟也肯了。要这般过日子,别人眼里的恩爱又有什么意思,” 天麻啊了一声,捉摸着不好答这话,只好讪讪地傻笑。 燕承锦想到青桐那档事,却又觉得自己即便再要强,然而造化弄人,际遇比这堂弟也强不到那里去,如今别人看见自己又岂不是非议甚多,能也平常心对待的也就林景生靳定羽等屈指可数的几人,他一心一意要求对自己能够心无旁骛的人,岂知能否如愿,不由得又有些灰心。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趴着车窗上支着下巴去看街景。 他这儿正想到林景生,马车便已驶进府里,却是念人人到,门房里便过来回禀,林景生带着陆家小少爷已经在前厅里等了有一柱香时间。 ------------ 35第34章 燕承锦今日见多了温吞软绵的人物,总算是来了那么个爽利的客人,无疑精神一振,连他都没发觉自己心情竟是无端端好了许多一品傲妃倾天下。 他平素也没有太多讲究,一时也没想着要先回房去洗簌更衣之类的,听到人就在前厅里,也没有多想就直接过去了。 还在屋外就隐约听到林景生在和陆世青说话,他的声音向来十分温和,此时平心青气极有耐心地同陆世青道:“……几只山参,帐上也支得出,只是这人参不比别的,总不能拿来像萝卜炖骨头一样天天吃,猛然之间大补,反而不妥。而且也不是谁都适宜的……” 燕承锦听得有趣,走进厅便笑道:“世青,陆府日后就指望你当家作主,看了这几天的帐,可有什么长进?”只决口不提文教人参一事。 厅里的两人皆站了起来,陆世青的脸上有着微微的局促与不安,都有些不敢和对方的目光对视。 却不知燕承锦如今是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为来跟前碍眼,他也只当不知便罢。于是没有理会少年的窘迫不安,转眼向林景生看去。 却见对方目光和与往略有不同,正朝自己上下打量。目光不经意间同燕承锦撞上,神色间是不加掩饰的惊叹与赞赏。虽直接却也坦诚,并不曾让人心生不悦。 燕承锦微微一愣,这才回想起自己竟忘了还是那身春衫的打扮,心里不由得尴尬起来。 林景生收回心神,先垂下了目光,轻声道:“少君勿怪,在下还从未见过少君这般装束,一时有些惊诧失态。” 燕承锦只觉得耳根有些微微发烫,此时不知怎地竟想起白日里皇兄那句不太正经的‘桃桃真美’来了。还真怪从林景生嘴里也说出什么让人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的话来。可听他言辞得体,心里却又有点儿莫名的失落。 但好在陆世青也没见过他这样子打扮,少年忍不住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没见过,这衣裳挺好看……” 燕承锦不由暗恼,心下道好看的难道就只有衣裳不成?却也因为陆世青这一插言,窘迫淡去了几分,含含糊糊地就了一声。记起自己头上还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忙伸手扯下发簪,满头的发丝披散 下来,被他反手胡乱束了起来,这才略觉得自在一些。 林景生静静侯在一旁,等他收拾妥当了,这才将帐册递上,把这几日盘查核对的结果娓娓到来。他这本是桩吃囷讨好的差事,难得林景生这人既有手腕又有胆识,对主家人却没有多少畏惧,不几日的工夫将各处亏空短少之处算得明明白白。 燕承锦垂眼看完,他原本有心借此好生整治一番,介子此时心境时过境迁,只吩咐天麻从五府帐面上支些银两补下亏空,将帐册交还到陆世青手中,微笑道:“这便算是我送你一桩礼物,日后这些家事便凭世青你当家,可要拿捏得住。” 他虽然称病离了陆府自回家休养,明面上却还是陆家的儿婿。今日这话里才真正透露出些去意。陆世青惴惴不安的神色越发浓重,一付泫然俗泣的模样。 燕承锦定下的主意却是不会轻易更改,虽怜惜陆世要支撑陆家的艰辛,却也不会因此就将自己陷在其中不得脱身。只是转而向林景生道:“有劳先生多费些心思……” 林景生原本在一旁安静听着,此时突然出声打断:“王爷……”他脸上带着些微歉意,然而说出的话显然是已经百般思虑过,出口之时毫不见丝毫拖泥带水:“王爷,在下此次前来还有一事,却是想向王爷请辞。” 此言一出,显然连陆世青也没有丝毫准备,转眼惊愕地向他看来。 前堂里静了一静,燕承锦温言细语地让天麻将陆世青带出去,这才道:“可是有人为难先生?” 为难自然是有,不过林景生应付起来一向是游刃有余。因而道:“不曾。” 燕承锦原本打算再留林景生在陆家两月,待陆世青行事渐熟不需协助再将将他另作他有带着魔兽闯天下全文阅读。虽没有对林景生明言,然而平时言语之间也隐约透露了提携之意,与林景生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然而林景生却在此时突兀地向他请去。燕承锦在觉得宛然之余,心里就有了些微怒意,声音不禁微微冷了下来:“那便是本王亏待了先生?” “王爷待我甚是宽厚。”要景生思量着道:“只是前两人有故友上京应试,言谈间我突地也起了念头,想去试上一试,我学业已荒废多年,如今勿勿拾起,实在是□乏术管不了事。”顿了一顿又道:“在下多年漂泊,最近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想安定下来的心思,便想着怎么也该博个正式的出身……毕竟将来,在下也是想要成家立业的。”他最后这一句却当真是心中所想。 燕承锦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些恍然的无奈神色,他知道对方颇有才学,上榜想来并无问题,可是林景生对功名一直并没表现出什么热心,这时突然来和他说什么要去应试谋个出身,实在让他瞠目结舌且措手不及。然而毕竟有他提携是一回事,然而自己博取的功名却才是正经出身。对方有如此堂堂正正的理由,他心里微微失落,理智上却也知道实在没有理由阻止对方上进。只是听到对方提到成家立业之时,心里像被什么隐约一刺,然而想来如他这样百般不情愿的,最终也得与人成亲,林景生会有如此想法才是正常不过,自己委实不该不快,怔忡片刻之后悻悻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便依先生。” 林景生看了他一眼,见他眉间颇有萧瑟怅然这意,自己也跟着委实也有些难受,然而他他心里那些模模糊糊的打算,却是非如此脱去两人主仆的身份,一步步打开局面走下去不可,只是轻声道:“在下出了陆府,也绝不会向旁人提起王爷的事。” 这事无疑是燕承锦最为尴尬之处,当下面无表情地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先生但凡有所需要只管开口。” “我也算小有积蓄,已在清水巷看好了一个清静院子……如果陆府还需帐户管事,我这里倒有人选可以推荐……”林景生看了看左右,突而轻声道:“若不嫌烦暄,在下安置好之后,还会上门来拜访王爷。” 燕承锦听他竟连院子都瞧好了,显然是去意早定。自己那些打算都成了白费心思,他好意被拒,然而总不能阻了人家的前程似锦,不快之余心下委实不是滋味,也懒得听林景生再荐什么人选,他心里堵着一股说不出的气闷,然而这点涵养毕竟还有,半晌方慢慢道:“你愿来便来,荐什么人却是不必。” 林景生倒是走得爽快,不出两日就交接了所有帐册,留下了自己新居地址,干脆利落地搬了出去。 蒴在锦自他他请辞那日起心里一直怏怏不快,偶尔还会有些失神。可林景生从陆家离开那天,他也不管对方再三推辞,还是让冬青带了份厚礼过去送行。冬青心思细腻,能感到他这两天隐隐约约的不快,临去前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主子可有什么话要给林先生带去的?” 燕承锦恨恨地暗想叫他什么也考不中最是活该。可话却不能这么说,不甚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可冬青回来时,还是给燕承锦带了林景生的愿话:“他说他万一要是考不中,便还回来府上叨扰,让王爷造成给他留个差事……” 竟像是猜到他想过些什么似的。 不过燕承锦觉得他怎么也不会掉出三甲去,并只将这话随便听听,那里会当真。 他心里始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加上近来容易困倦,除了偶尔进宫给太后请安,平时也十分懒动。 如此又过几日,却是那日私出宫门被关了小半个月的小太子禁足期满,便迫不及待地来寻小皇叔撒欢。 他这次倒不是自己一个人私自出宫的,除了几个便装的,他身后还跟了个尾巴似的靳定羽。燕凌一手里举着只绘得花花绿绿的老鹰大风筝,另一手捏着几个面人,想来是靳定羽许给他的好处之一。 燕承锦看靳定羽不顺眼,可对这个侄儿却是真心喜爱,更兼这几日觉得府中沉闷,突然来了个叽叽喳喳的小太子,倒难得地平添了几分热闹喜庆,将令人烦闷的空气一扫而空双极修灵全文阅读。 因此唤人给燕凌准备了他平素喜欢的各种点心玩物,逗他说话玩乐。至于靳定羽,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视而不见罢了。 好在靳定羽倒还知晓分寸,巴巴地哄顺了燕凌跟过来,却是见一见燕承锦便觉得十分满足。这府里他平素也是惯来,对着燕承锦呆呆地傻笑了一阵,就起身径自去寻了府里一干侍卫比划。 他不来纠缠,燕承锦倒也微微地有些意外,朝着靳定羽离开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小太子爱吃甜食点心,伺候的宫人却怕他积食不消化,向来不许他多吃,他又最爱燕承锦府里这口味。正往嘴里塞着糯米芙蓉糕。看见燕承锦目光所指,挪过来趴在燕承锦膝上,含糊不清地笑:“定羽哥哥又去和人比划了,他想考武状元呢。” 这话燕承锦已经在陆世青那儿听说过了一遍,面上微微一哂便要就此作罢。又见燕凌一双乌溜溜眼珠转动着望向自已,使劲咽下了糕点,笑嘻嘻地低声道:“小皇叔,你知不知道定羽哥哥为什么突然想当武状元呢?” 这小太子聪慧机灵,好奇活泼,平时很是有些奇思妙想,说出来多半要被他父皇斥为荒涏胡闹,只有这个皇叔宠爱于他,每每有耐心听他畅所欲言,于异想天开处也不过一笑置之,必不会呵护于他。因此有什么消息秘闻,燕凌也总喜欢神神秘秘地来告诉燕承锦。 燕承锦对靳定羽银样蜡枪头的成见颇深,先是不以为然地轻轻笑道:“你口中那位哥哥若能夺得状元之位,我朝也当真是无人了。”却又是知道眼前这精怪皇侄委实要算是宫中头一号的小包打听,忍不住又道:“他放着逍遥游荡的快活日子不过,怎么又想到要参加武试?” 燕凌眨着一双杏眼,凑到燕承锦身边道:“皇叔上次嫁的叔夫是文状元,这次说不定要招个武状元给我做叔夫了。我听奶奶和父皇的意思,读书人多半体质孱弱,多病多灾,这次定要找那身体强健的,武人直爽干脆,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作怪。而且今年春试,说不定还能有几个世家子之外的新面孔呢,只要人品合适,也不必太过讲究出身……” 燕承锦先是有些哭笑不得,后来顺着他的话却是醍醐灌顶般想到了什么,神情便是一僵。那念头乍起,却是令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又收不住要去想上一想,这一想然后又觉得该是自己多心想得偏了,然而这感觉凭生仅遇,偏还不曾感到讨厌,顿时羞窘起来,百般滋味一时竟不知是惊是恼。 太子小嘴巴巴的说了一气,停下来诧异地看着燕承锦:“皇叔你怎么啦?” 燕承锦捂着发烫的耳朵,燕凌连叫了他两遍,这才回过神来将燕凌推开一些道:“别这么近地贴着我说话,痒得很。”说着话揉了两下将手放下来。 燕凌精得什么似的,看到耳尖微微泛红,神色变幻不定,然而却也没有着恼的样子。小家伙便觉得皇叔嘴不不说,心里对这样的安排定然还是有几分满意的,厚着脸皮过来偎着燕承锦嘻闹,拍着手道:“说不定还会来个比武招亲什么的……皇叔,你给我挑个大将军做叔夫吧,到时候带我去骑大马,带我去打战……” 纵然燕承锦心中乱跳,听他越说越没边没谱,总算是勉强把心神收回来,揪揪他的脸道:“胡说八道。” 燕凌便老实了片刻,只是他对骑大马一事显然执念甚深,吃了两块糕点又想到了别的,摇着燕承锦道:“皇叔,今年春狩父皇已经答应我同去,你带着我骑马成么?我一定乘乘的不乱动就是……” 燕承锦被他缠得没法,顺口便应了,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到时只怕是多有不便,接着便道:“不行……” 他甚少这样出尔反尔,燕凌很是不解,偏头仰脸鼓着腮帮子只管纠缠,摇着他道:“为什么不行带我去嘛带我去嘛……” ------------ 36第35章 清水巷因一条沿着街侧流淌的水道而得名,住户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过大多数也算得上安居乐业,这巷子也如同林景生所说一般甚是清静。 林景生找到了房子在巷子偏里,傍着墙边还种着几株树,伸了两枝劲廋的枝干到墙外,此时尚未长叶,也不知是桃是李。 燕承锦刚铡打量了一会,正巧院门就开了。林景生从里边走出来。一抬头看见门前停着辆马车,愣了一愣,先认出了驾车的卫彻,随即又看见车中的燕承锦,他身边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沉着一张包子似的脸,目光之中却掩不住好奇,转着乌溜溜的眼珠不时偷偷朝自己张望。 林景生吃惊之余倒也有些喜出望外,见那马车并无什么标志,想来燕承锦的身份也不便在此张扬。只笑问道:“少君竟有空过来?” 燕承锦倒是仔仔细细先打量了他一番,出了会儿神,这才慢慢说道:“闲来无事,便想着看看先生可有什么缺用。” 林景生出了陆府,两人也再没有那层主家与帐房的身份,这时倒更像是相知好友一般的拜访往来。林景生从前在他面前就十分坦然自若,眼下更显得要畅快些,竟显出些气宇轩昂的气质来。闻言朗笑道:“多谢少君记挂,在下没那许多讲究,倒没觉得少些什么。少君先请入内稍坐……” 燕承锦看起来却没有下车的打算,揽过一旁的燕凌,抚着他的头顶却朝着林景生微微笑道:“不必,今天其实就是送小侄儿回家,顺道过来看一看。” 林景生却是与两个同乡旧识合租着这院子。燕承锦若是入内想来少不了与他人碰面,他未必愿意,因此并不在劝。只是忍不住,却又向着车内多看了两眼。 燕承锦正低了头去与身旁小太子说话。 燕凌正因为燕承锦拒了陪同他春狩的要求而不快,这一路都扭着身子同皇叔赌气。此时被燕承锦搂在怀里,越发把嘴撅得能挂瓶子,写满了一脸的我不高兴不灭神魂。燕凌听他这样说话,一边在心里便愤愤想到:回宫可不走这个方向呢,什么顺道,分明是皇叔你故意过来的。然而他虽然聪慧,却也想不到其它,只管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 燕承锦眼角扫到小孩气哼哼的表情,捏了捏他的脸轻声笑道:“还恼着呢?等一会去买六合居的豆包给你吃,就别气了,成不成啊?”许诺了豆包,燕凌顿时就显得乘顺了许多,想了想,比着又短又肉的手指和燕承锦讨价还价道:“要三个!” 他温言软语地拿出一付哄孩子的架式,说话间神情也要比平常柔和许多,是林景生见所未见的模样。 林景生于是也没去留意那个别扭孩子,一时瞧着他就有些发愣,还是燕凌觉得奇怪,朝他看来,林景生这才回过神来。 他见燕承锦吩咐了卫彻驾车要走,林景生突然叫住,他勿勿入内,不多时出来手里就多了个油纸包,他递于燕承锦,望着他笑道:“前日买了些杂果,给这位……小公子路上吃着玩罢。” 燕凌板着脸道了谢。要做出一付很不悄的模样来,等马车走了一段距离,还是忍不住来翻看油纸里包的都是些什么,只见里头是梅子杏脯一类的干果,尝了尝全都不是他喜欢的甜滋滋的口味,燕凌大失所望,将脸皱成一团,忙不迭的全吐了, 燕承锦忍着笑,装着若无其事地将果脯依旧包好,拢在了自己袖中。 燕凌疑疑惑惑地看了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皇叔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不仅仅是燕凌,就连他父皇也觉得自个弟弟最近几日的心绪宁定了许多——明面上并没有太明显的表示,然而两人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一点点的细微之处都能察觉得出来。 就比如皇上再戏谑的赞他风姿,意图撩拨他几句,燕承锦顶多也就是飘了几个白眼过来,就连忿然地争辩两句都没有。 燕际锦倒混然不觉皇兄在琢磨自己。 他前几天拒了小太子看似关不过份的要求。于是燕凌这几天见了他都撅着嘴闹别扭。这一日特意带了些燕装作喜欢的糕点,总算哄得小侄儿喜笑颜开。 皇上在一旁看着燕凌将糕点装进衣袋里,突地插言道:“燕凌,你再吃这许多甜食,蛀掉了门牙可不会再长出来,日后说话漏风。” 燕凌闻言一个哆嗦,看向一旁弟弟,燕枳正好缺了一颗门牙,偏还要咧着嘴放着他笑。 燕凌想了想,塞了一块点心在燕枳手中:“这个给你吃。”见父皇还看着他,狠狠心又放下了一块,捂着口袋里最后一块道:“已经没啦!”生怕被人抢去似的,急急忙忙地就溜出去了。 燕承锦不禁笑起来,道:“皇兄吓唬他做什么。”他把燕枳抱到膝上,把他手中点心放回盘中,取了核桃来剥给他吃,燕枳不爱甜食,却喜欢松子杏仁一类的干果。 皇帝也不答笑,若有所思地看着燕承锦低头剥核桃。一付兴致勃勃的样子,半晌才慢悠悠地道:“桃桃,倒是许久没见你这么笑过了,近来你看似心情甚好,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燕承锦动作微微一顿,再抬起头来已将脸上笑意着意掩去,正色道:“那里有什么好事,不过是没了陆家找事,过了几天自在日子罢了。” 皇帝自然不信,他虽在燕承锦身边埋了不少眼线,府中有个风吹草动也不容易瞒过他,可一个人的的心绪想法到底不是旁人能全看出来的。虽然近来没听到有什么能让燕承锦格外欣喜的消息,可若说这个弟弟仅仅是因为出了陆家而欣喜,却也说不过去。 只不过燕承锦不说,他并也不去揭穿。便瞧着燕承锦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直笑得燕承锦有几分毛骨悚然坐立不安起来。他这才招了招手,对着身侧的细辛低声耳语了几句毒宠冷情娇妻。 细辛应了一声,过来抱起他膝上的二皇子燕枳,轻声哄着他快步走了出去。 弱了锦便知道这是皇兄有话要说,不由得打点了精神正襟而坐。 “不必紧张成这样。”皇帝笑得和蔼可亲,轻声道:“桃桃这样子,朕都要以为是有中意的人了。” 燕承锦却是心里有所准备,纵然觉得耳根微微发烫,面上却还是要镇定自若地摇头:“没有,臣弟还在守丧期间,平时极少出门,那里有什么中意不中意的。” “既然没有……”皇上思忖着,向前略略倾了倾身,突地朝他神神秘秘地笑道:“桃桃,前几日朕同你说过,要给你挑个好的,可还记得?” 这话出乎燕承锦意料之外,抬了抬眼皮瞧他,满眼的不信他能有什么好人选。只不过觉得听听却是无妨,于是静静瞧着他,却要听他能说出哪一位不世高才的大名来。 却不想皇上笑道:“答应过你的事,朕可日日想着呢。今日正巧他在宫中当值,让你见一见如何?” 燕承锦大吃一惊,他本想着皇兄总要事先与他商议,问过他的意思,那里想到皇兄这一次竟不按常理,径自做了安排,一张口就是让他见人。他顿时心生不快,却听门外细辛叫了一声万岁,显然是事先得了吩咐,径自便走了进来,连让他拒绝的时间都没有。 燕承锦听那脚步声分明是两人,细辛走到皇上身边复命。 另一个脚步声却是撩袍单膝跪下行礼,一把略低沉的声音道:“卑职见过万岁,王爷。” 暗恼皇兄自作主张,,只是不好立即翻脸,只好做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模样,心想对方未必知道皇上传唤的真正目的,暂且静观其变。 这样想着,便作漫不经心状地朝来人看去。 那人一身寻常侍卫的衣着,却掩不住矫健挺拨的体魄。他如同一杆标枪一般跪在那里,并没有恭顺地低着头,反而抬眼朝燕承锦这边看来。 那是张极为出众的脸,挺拨光洁的额头,几乎要斜飞入鬓的剑眉,一双灼然的眼,鼻挺唇澕,坦诚,自信。英俊得塂称动人心魄。 燕承锦纵然是识人无数,乍一见他,也不由得有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好在他见的场面多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借着皇上让这人平身,他转开视线低头饮茶,借此掩饰自己那片刻的失态。但放下杯子时,仍觉得心神不宁,却是连皇上说了几句什么也没有听清。 却听皇上提高了声音,似笑非笑地问道:“……桃桃,这名侍卫好不好?” 燕承锦不禁在心里把皇兄一通大骂,心说有你这么当着人的面直接问这种话的么?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小哥儿,看见个模样好的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么?他承认这人相貌确实是万里挑一,最初时也让他颇为惊叹,可除此之外,他也就没有别样的想法了。燕承锦沉下脸来,有心要犀利地说两句嘲讽的话。可一转头过来就见那个谁正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他眼神明亮,脸上是一片坦然与磊落。 燕承锦与他无怨无仇,对着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突地就觉得口中干巴巴地就说不出平空捏造的诋毁之言,僵了半晌,十分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朕就知道。”皇帝朗笑着起身,走到这名侍卫身边时,突地伸出手在那人背上轻轻一推,丢下一句轻飘飘且极为不负责任的话:“好就送给你啦。他功夫也不错,人也忠心,你带回府里去,做个贴身侍卫吧。”说完径自扬长而去,细辛紧随在他身后,临走还笑模笑样地看了两人一眼。 燕承锦还真没见过这样送人的。一时目瞪口呆。 ------------ 37第36章 那人就着皇上轻轻一推的势头,再一次在燕承锦面前跪下行礼,也不言声,却大有一番对方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于是等到回府的时候,卫彻就发现自己驾车的位置被人给占了,那人身边还放了个简单的包裹和铺盖卷,一付卖身为奴了而且心甘情愿的架势。等看清楚来人那张年青俊郎得不像话的脸,卫彻也忍不住微微恍神,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忍不住往燕承锦那儿瞟去,有点儿惊疑不定。 燕承锦就知道他怎么个长相放在身边还不知要招人怎么想呢。手撑在小几上支着头,神色颇有点无可奈何:“他是皇兄送我的新侍卫,叫许维,日后就归你管。” 许维回过头来,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纠正道:“卑职是贴身侍卫,王爷。” 燕承锦撇过头去装没听见。许维是军属遗孤,自小被收留在健锐营中长大,忠心自不必说,皇上说他功夫很好,那必然也不错。他长得人模人样的,睢着灵气十足,可听他几句话说来,实在是那种固执且一根筋的人。 但要说皇帝让他来就是单纯地做个贴身侍卫,燕承锦怎么也不相信。不是不信许维,而是信不过那个貌似正真良善实则诡计多端的皇兄打的算盘,谁知道他暗地里怎么吩咐许维的。 皇兄往自己身边放这么个人,可谓用意十分的暧昧妖女无心最新章节。他承认许维的长相好,人也年轻单纯,但除此之外他也就没有别的想法了。横竖回去了怎么安置他不也还是自己说了算,总不能当真让他紧跟在自己身边。许维本领如何估且不论,就凭他长了那么张脸,叫人看见了,没事也要生出事来。 燕承锦不说话,许维却就当他默认了自己的亲随身份。 等到了府上,燕承锦给卫彻递了个眼色,让他带许维下去安置。 卫彻心领神会,领着他和府中众侍卫打了一圈照面,发了出入王府的腰牌,再安顿了最远最偏的一间房间,客客气气地让他先好好休息,转头就走——也没说他平时都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就就这么地闲搁着他。 可不论是燕承锦还是卫彻显然都小看了许维的一根筋,他没领会到这是新主子打算晾着自己了。他那点单薄的铺盖行李连同几件换洗衣服,简单收拾收拾就完事儿了。他闲下来无事,就惦记着自己是来给王爷做贴身待卫的,便出了房门一路打听着就去寻新主子待命。 燕承锦这府宅说小不算小,却架不住许维是个认死理的。他胡乱地寻着过去,见人就表明自己新来的亲随身份,问王爷在那里。 他有王府和出入宫庭的腰牌,说的话又似模似样,还真有下人一路把他领到燕承锦跟前来。 燕承锦都躲到偏院里去了。因为院中引了温泉活水,温度要比别处高些,院中各种扶疏的花木依旧郁郁葱葱,也不见凋零。 院外侍卫见过许维,又是府中老人领过来的,于是也没拦他。许维远远瞧见燕承锦独自一个人坐在亭栏上,把面前的一盘小点心捻碎了慢慢撒入池中,引得一群金鱼游过来摇头摆尾地争食,他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看着。 许维便谢过给他指路的仆从。许维想了想皇上的交代,自己做为贴身侍卫,就应该是和主子形影不离的。见燕承锦没有留意到自己,他也就觉得不应该打扰到对方,于是悄无声息地走到燕承锦身后五步处站定。 他不想引人注目,可惜站的地方正巧挡住了光线。燕承锦觉得眼前一暗,猛回头就见一人木桩子似的站戳在跟前,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闷不吭声地站在那儿的人是许维,按住了仍在呯呯直跳的胸口,简直都不知说他什么才好。 许维也不大懂得看人脸色,一时无话地同他大眼瞪小眼。 燕承锦只得先开了这个口,咳了一声道:“有事?” 许维莫名地摇了摇头。 燕承锦盯着他那张英俊且无辜的脸沉默了半晌:“那你来这儿站着做什么?” 许维那神色似乎还觉得燕承锦是不是记性不太好,带了点小心地提醒道:“……卑职是皇上指派给王爷的贴身侍卫,自然要跟在王爷身边。” 燕承锦就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侍卫,偏偏他还是奉旨,还只能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卫彻没有和你说么?你初来乍到,先休息几天,熟悉下人和环境再说,当差的事不用急,不缺你一个人。” 许维十分感激王爷的宽容体谅,但他还是摇头谢绝了燕承锦的一番好意:“卑职现在就可以听凭王爷吩咐,不必休息。” 燕承锦心道我这不是吩咐你那儿凉快那儿呆着去么,偏偏这人就听不出来。他只好把话说得更直白些,道:“我的贴身侍卫都是用了多年的旧人,我也习惯。多了你这么一个新面孔,我看着十分不自在。你要是闲不住,要不,本王给你找个别的差事做做?” 许维挣扎了半天,有点可怜巴巴地道:“……卑职是皇上送给王爷的贴身侍卫……王爷让卑职跟个几天,也许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也说不定。” 燕承锦看了他半晌慢慢道:“我实在不想看见你豪门锁娇妻。” 许维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讨人厌,很是为难了半天,最后极为硬气地回道:“卑职是皇上送给王爷的贴身侍卫,不管王爷习不习惯讨不讨厌,都应该跟随王爷左右。” 接下来不管怎样,这位一根筋的侍卫就是抱定了那句‘他是皇上开了金器玉牙,来给燕承锦做贴身侍卫的’翻来覆去跟念经似的。 燕承锦和他说不通,简直都想把面前的点心盘子给扣他脸上。转念一想到了自己府上,有的是办法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实在犯不上和他当面废话。 这样一想,燕承锦便当许维是空气不再理会,至于他愿意站在那儿当木桩子就由着他站。正暗地里想法子的时候,天麻按他之前的吩咐,将晚饭送了过来。 天麻已经知道了许维的身份,对他出现在偏院里并没有太在意,将带来的碗碟在桌上一一摆好。 燕承锦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再加许维在一旁可谓是虎视眈眈,简直要让人食不下咽了。 他这儿迟疑的工夫,许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于是一旁天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两步走上前来,拿起筷子将每样茶肴都尝了一点儿,最后还倒了小半杯茶一饮而尽。 燕承锦一言不发地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实质其实是已经目瞪口呆了。府里的一应饮食点心都十分小心,端上来的东西都是专人检查过的。如今许维当着的面来这么一出,顿时让燕承锦浑身都莫名的不自在起来。 许维被他看得太久,难得有点讪讪,想了想道:“这是皇上吩咐过的……” 燕承锦心里就默默地暗恨,想皇兄塞这么个人过来一定是为了给他添堵的吧。 天麻终于回过神来,跳着脚道:“你干什么啊……”然而许维把皇上搬出来,天麻不便说什么不是,只好对着许维恨恨地翻了好几个白眼,转身对燕承锦道:“王爷,我再去拿付碗筷。” 燕承锦被这一闹,已没了吃饭的心思。摆手止住了天麻。他瞧了瞧许维,突然微微笑道:“好吃么?” 许维‘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点头。 燕承锦便和和气气地道:“想来你也还没吃晚饭,这些饭菜就送给你,你吃了吧。” 他也不等许维回过神来,起身往院外走,心道管你是不是奉旨,我让你最后吃顿好的,明天就把这没眼力的东西弄去劈柴喂马扫后院,走着瞧! 然而走了几步觉得不对,燕承锦一回头。许维那玩意儿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亦步亦趋地跟着呢。 这下子燕承锦真有几分恼了,他冷冷看着许维。 许维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识趣,继续念经似的道:“……皇上让卑职来做王爷的贴身侍卫,必须要跟着王爷不可……” 燕承锦道:“吃饭你要跟着,走那儿你也要跟着。是不是沐浴就寝,你也要跟着?” 许维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我在门外守着。” 这么做搁在别的侍卫来说也没什么。可许维顶着那么张引人想入非蜚的脸又是个来历暧昧的身份,这话由他说出来就多少带了点轻佻,也不知道那个不靠谱的皇兄还有没有交代许维点别的,这样一想燕承锦又是恼恨又是委屈,他近来动辄易怒,顿时把自己气得不轻。 他也不和许维多话,扬声道:“来人。” 院外就有侍卫候着,立刻就进来了庶女江山。 燕承锦一指许维:“把他拖走,有多远拖多远!” 许维还是那句:“王爷,皇上让卑职寸步不离地跟着王爷……”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到底还是听燕承锦的,上前就要把许维拉走。他两人跟在燕承锦身边已有数个年头,听燕承锦的话音就知道他这只是气头上发作一阵,倒不是真要把许维如何。 因此他们也只是打算把许维从燕承锦眼皮子底下拉开就做罢。 但许维却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倒是忠于职守,两人上前拉他,却被他一推一搡,各自朝两旁踉跄了两步。他还十分不赞同地看着燕承锦:“王爷……” 燕际锦本来没打算较真,可一看这家伙要反了天了,抿紧了嘴角不说话。 这两名侍卫暗暗叫苦,心道这位新来的兄弟也不知道顺从着些,若不然依王爷的性情,向来在小事上是不记仇的。别看脾气上来了发作得挺厉害,可过了也就没什么事了。两人朝着许维猛使眼色,一左一右又上前去拉他。 这次他两人下手可没再掺水,是当真要把许维给架出去。可叹许维没看懂他两人的眼色,而且皇帝确实说了句大实话,他的功夫确实出类拔萃,这两名侍卫的身手也算不错,可真正动起手来。他以一敌二,一番交手之后,在天麻的低叫声中,却是把那两人都摔到了一旁花圃中。 许维毕竟经历简单,还留着些少年心性,没觉得这事有多不可收拾,反而有点小得意,对着燕承锦道:“王爷你看,我比你这些侍卫都强……” 燕承锦看了看他:“你……”又看了看那两给他丢了人的侍卫:“你们……”最后看了看两名撞折的枝叶,这下子燕承锦不淡定了:“我的杜鹃!” 许维给吓了一跳,讪讪道:“王爷恕罪,卑职不是故意的……” 燕承锦理都不理他,问刚爬起来的两名侍卫:“卫彻呢?”卫彻是他的侍卫统领,本领是最好的。 许维小声道:“你别叫他来,他说不定也打不过我……” 那两侍卫吃了亏,那管他说些什么,更没好意思留在燕承锦面前显眼,低着头就匆匆出了院子去。 许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虽然是完全按照陛下的吩咐去做,可看到当真把燕承锦惹恼了,心里也有两分惴惴。 燕承锦气呼呼地也不理他。 只有天麻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翻白眼瞪他,却又被他方才将两身材健硕的侍卫扔到路旁的举动震慑,只敢悄悄的。 就在天麻再一次回头时,眼角看见个熟悉的人影,忍不住轻声低叫起来:“林先生!”他知道这人颇有些本领,每次几句话的工夫他总能令得燕承锦心情好转起来。 于是天麻声音里的惊喜就连不太有眼色的许维也听得出来。 他循声转头看去,见到不远处走来个斯文人模样的俊秀青年,看起来并不太起眼,不过脸上温文从容的神情很是让人舒服。许维心里却是暗惊,他竟没发觉这人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林景生如往常一般地从容笑着,道:“他们说王爷在这儿,在下就冒昧过来了,没有打扰到王爷么?” 他敏锐地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眼角的余光住旁看一扫,看到两旁的枝叶有些折断的枝叶,又扫过另一个从没见过的侍卫。几乎是直觉的,他的目光在许维身上略略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遇到点纷争给耽搁了。 ------------ 38第37章 看清他的长相,林景生也不例外地有些惊诧。不过他倒还算沉得住气,没有像卫彻一样又去看燕承锦。 燕承锦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勉强笑了笑:“先生不必客气。” 林景生大约觉得自己今天来得似乎不太是时候,顿了顿道:“在下也没什么要紧事,王爷府上似乎不大方便,在下改天再来……” 许维被他打量得有些久了,忍不住又自我介绍:“卑职是皇上指派给王爷的贴身侍卫。你是谁?”皇上可是仔细叮嘱过让他留意燕承锦身边出现的一干人等,尤其是年岁相当的男子,因此他这话问得就有些探究的意味。 这在林景生听来,至少也是算不上太客气的。他略一想,觉得若答自己是曾经的陆家帐房先生,这身份此刻出现在这里有些突兀,若自称是燕承锦的朋友,难免又有点让人觉得高攀。 他没有立即回答,燕承锦一转念就明白了他的顾虑,皱着眉道:“林先生是府上的客人。”顿了顿又觉得许维这态度实在让人气不过,又道:“什么人来做客,这与你一个侍卫有什么干系。”转头对林景生道:“咱们别理他。” 许维当然管不着,于是他不吭声了。沉默了一会,许维走过去捡起折断的枝叶仍插回去,又左右摆弄了一下,认为看起来和原来差不多了。他这才退开两步挑了个不远不近地位置站好,假装若无其事。 燕承锦都不想再说他什么了,邀了林景生若回亭内去坐:“先生还从未见过我这陋院,倒也有一两可赏之处,先生觉得如何?” 林景生能听出他这番自谦的话里带着的一点点小得意。若说燕承锦有什么地方真正像个哥儿,恐怕就都寄情在这些园艺花木之上了。府中处处林木扶疏曲院假山,不说全是一步一景,倒也精致秀美,这院子更有温泉润养,一片透着勃勃生机的葱绿景象。 林景生略看了看,真心诚意地赞叹一声,又有意引着话头绕开刚才的事住别的说,这院中植有不少名种奇株,他倒也大多都能说上名目,如此不一会儿,燕承锦起先还有些不愉的脸色不时就有所缓和,真正高兴起来。 林景生却是知道自己现在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回忆起许维那张脸,再一转头见那人笔直挺拔的身影不远处倍儿精神地站着,那相貌越看越让人觉得好灵域最新章节。想到这人是燕承锦贴身侍卫,两人朝夕相对,胸口就有种莫名的焦躁不安挥之不去。他难得地有点患得患失的不适。 天麻将桌上已经凉掉的碗碟收走。看着那些几乎没动过的菜肴,林景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燕承锦道:“王爷别由着性子来,身体要紧。” 天麻闻言,又朝许维的方向白了一眼,小声恨恨道:“还不都是怪他!” 林景生记起自己刚才到来时那种古怪的场面,就算是在意也不好多问,笑了笑作罢。 突听旁边天麻欢呼一声:“卫统领,你来啦!” 天麻还从来没有一次见到卫彻时像几天这般高兴,三两步窜过去,指着许维告状:“就他,他说你也打不过他!”接着叽叽喳喳地把许维的所有作为都描绘了一遍。 卫彻先从那两名侍卫那里得知了个大概,见许维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完全是一付不知见退模样,偏偏这尊神还顶着圣意的名头,又不能一点儿面子都不买给那位主,卫彻也很是头疼。 卫彻板着张脸,招手把许维叫出院外。 天麻转了转眼珠。他有心想跟着去瞧许维的下场,向燕承锦道:“王爷,我去给你们泡茶。” 燕承锦那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才道了一声去吧,天麻立即提着集合一溜烟地跑走了。 林景不生这才算算是真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面上虽然没表现出什么,在心里却多少有点哭笑不得。在他看来,许维的举动颇为冒失,却也不至于让燕承帛如此大动肝火。他甚至觉得燕承锦之所以会这么恼怒,应该是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正处于某个易怒的特殊时期造成的。当然这番话他不会当着燕承锦的面直接地说出来。 燕承锦沉默了一会,幽幽地道:“皇兄把他送给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林景生说这话,却忍不住转眼去看林景生的反应。见他脸上没表现出或者是不同寻常的表情,显然没有听明白这个‘送’字是什么意思。 燕承锦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林景生什么样的表情,这股复杂难言的心绪纠结片刻,再一回过神来就转为窘迫,但话说出口亦是覆水难收,只好仅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然而他在这些事上天生脸皮薄,脸上瞧着没什么表情,整只耳朵却全变成了粉红色。 他低了头拿起桌上一只茶杯把玩,本想装得轻描淡写地喝上一口,好掩饰自己的失态。突又想起许维曾用过这杯子,天麻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跑去看热闹了。 诸事都不顺遂。燕承锦心下懊恼,也不知自己是为个什么昏了头,这种话竟然当着旁人说,然而他心下隐隐约约的也知道,若这个旁人换作林景生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他绝不会将这话说出口。 他还未将杯子放回桌上,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了,林景生表情十分复杂,就连声音里都透着些古怪的腔调,将他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皇上把他送给你啦?” 燕承锦明白他是终于想通了这句话里的意思,一时只觉得难堪,咬住了下唇不知道如何作答。然而向来善解人意的林景生却似乎完全失去了平时七窍玲珑的体贴心思,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全没有放手的打算,甚至没注意到这举动已经越矩太多,那力道大得让燕承锦都有了疼痛的感觉。 燕承锦无奈,只好含含糊糊地低低嗯了一声。这般私密的事情,被迫承认和自己说出来的感觉完全就不一下。他心里无端的有些委屈。 然而林景生像是接受不能,干巴巴地又追问了一句:“皇上把他送给你做什么?” ------------ 39第38章 这话问得实在突兀,这举止更可说是犯冒。 燕承锦先是一愣,耳根上的粉红迅速地漫延,将他的面颊染上桃花瓣一样的绯色,与此相反的却是他面沉发水的神色。 纵然是如此,燕承锦也没想到自己应该发怒,他只是觉得十分的窘迫难堪。他抿紧了嘴角,沉默地挣扎着要抽出手去。 林景生惊觉自己失言,稍稍放轻了力道,却并不完全松开,就这般注视了燕承锦片刻,放缓了声音道:“抱歉天启封神。”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燕承锦至多只是窘迫难堪。这话一说出口,燕承锦便觉得无端端地委屈得不得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心态很不对劲,当然也不可能像个孩子似的哭闹,忍了半晌强迫自己平静了一些,道:“你放开我。” 林景生就跟没听倒他这句话似的,反而将他的手往跟前拉近一些,用另一只手将他的衣袖拂开,只见白皙的手腕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林景生眉头悄悄地皱了起来,只觉得隐隐约约地有些心疼,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失控以至下手不知轻重。也不管燕承锦如何的不情愿,垂着眼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确定没什么妨碍,这才松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去摩挲那几道红印, 燕承锦虽是成过亲的人,但他突遇变故,对着自己的丈夫也难免拘谨羞涩,而陆世玄又是个斯文守礼的人,这般温柔细致地执手相抚,竟是从来也没有过。这让他完全不知所措,仿佛就连力气也跟着虚了几分,挣了几次竟是挣不脱, 林景生也就是替他揉散那几处红痕,没有再做出别的更为越矩的举动。他倒是镇静了许多,见手腕上的印迹散得差不多了,便抬起头来对着燕承锦道:“我只是太过吃惊了!”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有几分讪讪。 这个理由显然不足够解释他方才的举动,但燕承锦也没有想要去仔细追究的心思。他对皇上这样的安排也是十分惊讶的,然而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件事情也格外怪异,他始终觉得无话可说,最后侧过头去道了声‘无妨’。 林景生看着他的侧脸出了会儿神,左思右想最后横下心来道:“我有几句话,想想还是该趁现在告知王爷……” 他拉了拉燕承锦,执意让他回过头来面对着自己。 燕承锦看林景生满脸认真肃穆,不由得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心中呯呯乱跳,可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枉自多心,面上还要做出一付若无其事的表情来看向林景生。 林景生的眼睛深遂黎黑,看人的时候显得十分坦然而专注。他轻声道:“这些话,我原本想等春闱之后再提出来,可现在看来难免夜长梦多,还是趁现在说明白的好。”他顿了顿,道:“王爷不会怪我冒犯吧?” 燕承锦隐约觉得有点什么将要呼之欲出,心跳得越发急促,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会。” 其实林景生心里也没底得很,不过他这人老沉,面上倒能够强作镇定。闻言勉强笑了笑:“这是王爷让我说的,王爷听了之后,就算不接受,也不要生气。”他平素从容镇定,仿佛凡事都游刃有余,然而这样的事做来却还真正是平生第一次,此时屏息静气,仔细斟酌着措词,凑近了燕承锦轻声道:“若有一日,在下能够功成名就,能否侥幸得王爷垂青?能否有个一同比翼天下的机会?” 燕承锦虽然隐约觉得林景生似乎对自己总有点不同寻常,自己对他也模模糊糊地有点若有若无的意思。得知林景生要去笠考,他心里也大致有点期盼的想法,方才隐约也有点预感。然而一旦林景生当真把话挑明出来,他所能做出的反应便是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应对。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紧张拘谨的应该是开口的那一个,可无奈燕承锦在某些方面实在毫无经验以至脸皮太薄,他太过紧张,反倒让林景生放松下来。而林景生看人一向极有眼力,敢和燕承锦说这番话,也是平时能觉察出燕承锦绝不讨厌自己。此时见燕承锦满脸飞红,微张着嘴巴睁圆了眼睛僵在那儿,一付惶惶然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却并不是生气或者恼怒,顿时先放下一半的心来,于是心下反而觉得燕承锦这样青涩的反应很是有趣,忍着笑彬彬有礼道:“我知道王爷不好意思,既然王爷不说话,那我就当是默认了。” 燕承锦这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慌乱地猛摇头极品魔少。 林景生道:“王爷是否觉得在下异想天开,太过高攀了?” 燕承锦又‘啊’了一声,倒是停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王爷就是答应了?” 燕承锦又想摇头,可一抬眼遇上林景生灼灼的目光向是要看到心底里去,他别扭地移开了目光,一时之间摇头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反而把自己为验证得够呛,一张脸涨成嫣红。 林景生倒没有再步步进逼的为难他。据这么些日子的接触下来,他也知道燕承锦在别的事上极有主张,只是感情上却青涩得很,提到他自己今后的婚嫁,他就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显得六神无主束手无策。 今日燕承锦没有明言拒绝,这对林景生来说已经很是满意了。 “王爷也不必急着答我。”林景生轻声道:“如今在□无长物前途未卜,前路如何尚无定数,却腆颜来乞望王爷垂青。王爷没有当场让人把我报出去已经是王爷的仁厚了。” 他看向燕承锦,正色道:“但我和王爷所说,全是心中所想肺腑之言。在下虽然不才,却绝不是三心二意之人,若能有幸得结良缘,必定竭尽所能善侍妻儿,同舟共济,绝不欺瞒背弃。” 他也不指望这番话便能搏得燕承锦欣然首肯,不过是心中所想便照实一说。纵然没有什么把握,倒也心中坦然。 燕承锦先还窘迫羞涩,听到后来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倒也镇定了下来。想了片刻道:“先生也知道我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先生图个什么?”他之前也曾暗中琢磨过林景生的用意,如今当真如他心中所猜测,事到临头,反而让人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林景生现在虽是一介白丁,然而品性才能摆在那里,更兼相貌堂堂风度卓然。他若是想娶妻绝不是什么难事。更以林景生的才能,要求功名并非难事,燕承锦也不认为他是为了高官厚禄。而燕承锦自认自己做事是一把好手,但在宜夫宜家上比之别的哥儿实在是既不温顺也不可人,实在算不得相夫教子安心持家的好人选。除了身份上高人一等,实在也没有什么可拿出来称道一番以示佳偶的地方。 比起那些十几岁正当花蒄年华的哥儿女儿,他年纪实在算得上是太了,且是入门三月便丈夫新丧,纵然他自己不信鬼神之说,却也知道旁人心里或许有点把他当作灾星的想法。况且身上还揣着个小的。这一想难免让人灰心丧气,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林景生却是答得很快:“王爷可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当初我第一眼见到王爷,便觉得心中喜欢。后来与王爷相处日久,更知王爷性情坚毅刚强,若这世间有哥儿能同男子一般存了纵横天下的高远志愿,定然非王爷莫属。” 燕承锦倒不觉得他这些话算得上是夸赞,只不过听他道来,无端端地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林景生看了看他,不知不觉了声音:“然而王爷心地却又良善,对陆家百般维护容忍。我看着王爷被拘在陆家,一日日的不快活,也一日日的生出希望有朝一日,想要与王爷一道比翼双飞,快意纵横的念头,天下之大,既然王爷在此处不快活,又有何处去不得……” 燕承锦听得瞠目结舌,忽而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干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我……” 林景生明白他心中顾忌,于这点他其实倒是真不在乎,微微笑道:“我说出来只怕让王爷笑话,我少时住在异国他番,当地人粗犷豪放,风俗与中原大为不同,弟妻兄嫂掳□儿的事情见得不少,谁养大的,便当作是谁的儿子。” 林景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垂下眼悄悄朝燕承锦还看不出什么的腰身上看了一眼,轻声道:“日后我养大他,他便是我的孩子。” ------------ 40第39章 那所谓去泡个茶的天麻足足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手里倒没忘了端个茶盏。 许维跟在他身后,看上去还是一幅整整齐齐没灾没病的模样,不过人比刚才少了一分精神抖擞多了两分垂头丧气,想来卫彻做为侍卫统领,收拾许维的两把刷子还是有的。许维显然服帖了很多,倒还恪尽职守,仍记得自己是来给燕承锦做侍卫的,只是不再走近前来虎视眈眈的杵着,离得远了些,老老实实地眼观鼻鼻观心。 天麻笑颜遂开地瞄瞄许维一眼,其挤眉弄眼兴灾乐祸之情不言而喻,一边小声地给燕承锦描述方才如何如何。 他说得兴高采烈,半响才发觉燕承锦有点儿不大对劲,任凭天麻说得活泼有趣,他坐在那儿一脸面无表情地发着呆,对于许维的举动一眼也没看。 “王爷,王爷?”天麻叫了他两声,又左右看了看:“咦,林先生走了?” 燕承锦对他的前一句话毫无反应,直到他问起林景生,这才抬头看向天麻,似是还努力地想了一想,这才能够恍恍惚惚地拖着声音慢悠悠道:“哦……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顺路过来瞧瞧……”突又觉得自己这些话说得多余,有些懊恼地住了口,干巴巴地道:“……走了。” 好在天麻还没能够发觉他这种细微的失态,以及失态的原因。他只是觉得燕承锦和平常有点不大一样,朝着燕承锦多看了一眼。就见到燕承锦脸上未及退去的淡淡绯色,天麻吓了一跳,伸手要去试他额头:“王爷?” 燕承锦伸手捂住脸颊,避着天麻的手不让他碰,含含糊糊地道:“我没事。” 天麻觉得他脸上的绯色似乎更艳了些,可燕承锦看着还好,也就是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神思不属,此外并没表现出有那儿不舒服的样子,也不大理会天麻,朝着一旁转开了脸。 天麻只得疑疑惑惑地收回手来。一边悄悄地打量燕承锦,试探着道:“王爷,刚才的晚膳你都没动过,我让他们再做一份上来?” 他本以为燕承锦不怎么有食欲,都已经做好了盘算要如何劝说他。 燕承锦却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 天麻一愣,但还是挺高兴,接着道:“王爷,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燕承锦却又不说话了,怔怔地又坐了一回,站起身来往院子外走,目光扫过许维也跟没看见似的,完全是一付神游天外的模样,显然方才那一句话也不过是随口应答的。 许维觉得燕承锦这番举动并不是刻意无视自己,而是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存在。他觉得燕承锦现在走路都跟梦游似的。眼中闪过些疑惑,最后还是自作主张地跟了上去,只不过离得远了些。 好在燕承锦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等第二天早上再醒来,他依旧好端端的一点儿异常也没有了。 天麻也就没有往心里去。许维也老实了不少,虽然还是影子似的总缀在后头远远跟着,总算知道不再引人注目,也没有那么讨人嫌了。燕承锦知道甩不脱他,索性就当他是空气,尽量不去看他那张令人目眩的脸就是。 皇帝把许维忘他这里一推,随后几日倒像是忘了这事,没再出什么妖蛾子鼎道焚天。 不过皇帝在别的事上倒是没忘了自家这个弟弟。知道燕承锦不甘心平淡无奇的宅院生活,皇帝本身也是铁了心的要在政事上用他。眼下朝中正筹办春闱事宜,一众官员忙得不可开交,燕承锦虽不负责此事,却也少不了要从旁协助不少。 如此一来,每天都会有个把两个客人上门,或是重臣家来的亲族子弟,因为本朝科举向来有文试武试,来人当中也有那么两三个武将。其中也有些个是旧识或是不好推托的,也就见上一见。燕承锦从前要算是文臣多一些,可自从他身份大白于天下,从前那些旧故为着避嫌或者是别的原因,与他疏离了不少。反倒是武将大多生性旷达,反而少了些顾忌。燕承锦这大半年过的谨慎拘束的日子,偶有那么两个不大在意他哥儿身份的人。甭管以前熟不熟,一来二去也算得上相谈甚欢。 林景生倒是日日都来,就算没什么正事,仅是陪燕承锦下盘棋闲聊两句,或是送上一包果脯杏仁也要走上一趟,着实是风雨无阻。 燕承锦那日没有当既给他任何回答,心里却免不了一直思前想后。起初再看到他的时候,难免就有点儿不大自在。好在林景生是心思细脚的妙人,自然识趣地不提这事,神色举止与平常无二,倒能让燕承锦放松下来,只是暗地里待他的心思越发细致周全。 他名义上依旧还是陆府的帐房,也算不上引人注目。 杜仲冬青两人都是伶俐聪慧的人,招侍了几天客人,彼此递了眼色通了声气,心里就有了些想法。这也没办法,这几日上门来的客人大多年少俊郎进退有度言辞得体,若说只是偶然不是精挑细选筛出来的,这两人打死也不信,官家子弟可整体素质还没高到这个份上,再说夹杂其中的两名武人也都是年青英武,那可都是近年来朝中的后起之秀,其中一人还颇得皇上器重,称得上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弄这么些人物弄来天天在燕承锦跟前晃,其用心不言而喻。 当然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杜仲冬青两人也都觉得可以考虑考虑的。他两人为人机灵,这些计较自然不会当着燕承锦的面,只不过也不避着天麻就是了。 天麻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燕承锦因为身上不便,又扭扭捏捏不想让人知道,就连杜仲冬青两人他也瞒着。因此把杜仲冬青也放在外间,平时身边多半只带着天麻一人,因此天麻看到的东西比这两个人知道得多些。 燕承锦近来心情尚佳,可每次在林先生来过之后,他总会不易觉察地更高兴一些。若是那人有那天来得晚些,他总会有意无意地问上两次。况且还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这两人独处时直呼彼此名字。 当时没往心里去,可现在被杜仲冬青两人的话一提点,天麻顿时有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通航明白起来。 天麻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觉得林景生是对自家主子有意思,而燕承锦对待他的态度也并不抵触。天麻对林景生的印象挺好,可是要说是登堂入室迎娶自家郡王,天麻觉得他身份地位也实在不甚般配,心里总觉得还是自家王爷吃亏,疙疙瘩瘩总是不舒服。况且就连他都觉得此事不妥,更别说燕承锦之上还得有皇上太后两位点头。 天麻隐约觉得,林景生就算再好上十倍,皇上和太后也不大可能瞧得上他一介平民。 偏偏这事还没个商量处,便轮到天麻这一整日心不在焉,忍不住长吁短叹,惹得许维也多瞧了他几眼。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抱歉久等了。一大堆数据表格要在本月上报完,从八月底一直从早到晚在忙,每天下班都累成狗了,幸好等10月份应该就能轻松点,各位再耐心点。 这周应该会抽时间再更两章。 差点忘了祝大家中秋快乐,合家团圆! 抱抱诸位,么一个。 ------------ 41第40章 天麻愁得跟什么似的。天麻甚至觉得,只有这时的主子才有点情牵意动,多少有点小儿女情态的样子,燕承锦上一次嫁入陆家完全是顺势而为,没有多少他自己的意愿在里面。 再一看他主子倒好,与人日渐亲密默契,看他两人那情形,有时甚至不需言语,一个眼色彼此便能心领神会。 天麻倒不是不愿见到自家主子遇到个情投意合的人,因此燕承锦这头他倒是插不上什么,一门心思地去琢磨着这和皇上那儿又该如何分解。 其实他操心的事情燕承锦也大致想过,只不过他对林景生甚有信心,倒不担心林景生的功名仕途,而且他平生已是身居高位,至于对方有没有功名反倒不怎么在乎了。至于身份的问题,陆家在陆世玄中状元之前亦属平常。况且他丧期未满,改弦还是颇为遥远的事,也不急在一时,且说皇上太后,看话里意思关键还是看他的意思,因此倒没在这事上多费什么思量。 燕承锦近来心情有所好转,身体上也跟着松快不少。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比从前多了些。 他这般变化天麻能看得出来,自然也瞒不过别人。更不用说能给皇上做眼线打小报告通风报信的,那更要是一等一有眼力见的人。 这天太后召他进宫共用晚膳,先见着的却是皇兄,皇帝屏退了侍卫宫女,笑咪咪地朝着燕承锦招手,要他坐近前些。 燕承锦和他从小到大的兄弟,见他这神色顿时心里警惕起来,更兼私底下揣着些小心思,难免心里自个儿先乱了阵脚。有心想离着兄长远些,却又没什么理由不过去,暗地里定了定神,脸上还作得一付若无其事地到他身旁坐下,只是捧了杯茶盏低头慢慢啜着,不去同皇兄对视不灭神魂。 皇上也不在意他什么态度,先是微笑着把他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看得燕承锦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才伸出手去往燕承锦脸上摸了一把,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来:“总算是见你长点肉了。” 燕承锦近来呕逆的症状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便有是胃口好了些。他又是个一饿便瘦饮食得当又很容易养回来的,是好是坏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他自己近几天也觉得身上稍稍胖了一些,此时被皇上一说,心下打鼓,抬头看了皇兄一眼。 皇上这句话却着实是无心之言,顺着又关怀备至地问了他几句饮食起居,随即话锋一转,笑道:“朕送你的那个侍卫如何?” 燕承锦听到计维这名字,又是一阵头疼。 那人被卫彻收拾了一番,人倒是知道进退,起码像那日一般自作主张的举动是再没有过,可惜他终究是天生少了点儿眼力见地,老实也老实得有限,只管照着皇帝的吩咐,还是时时跟着燕承锦。只是他还知道离得远了些,算不上如影随形,却也委实是阴魂不散。况且许维也没别的事做,他闭上了嘴巴,却把一又练家子的贼眼放出光来,跟条忠心护主的猎狗似的,也不管该他看不该他看,时时不忘留心四下打量。 燕承锦想到许维如此这般,心里早撇了不知多少回嘴。可这人好歹是皇兄亲自安排的,纵然皇兄的居心很是叵测,可明面上怎么讲他还得多谢皇兄的一番好意。 因此燕承锦无精打采地恹恹道:“还好。” 皇帝瞧着那那不情不愿偏还要违心说好的样子就乐,拍拍他的手道:“你要觉着好的话,朕再送你两个……” 燕承锦一愣,咳了一声道:“其实……许维这人也就一般凑合,皇兄不必再费心。我那儿不缺人手……” 皇帝正色道:“既然他不好,朕更应该再送你两个更好的。” 燕承锦没说话。不过皇帝侧目看去之时,燕承锦已经绷起脸来,两边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是当真恼了。 皇帝心满意足,笑道:“同你说说罢了,你当许维那般长相又老实的人好找么,多一个也没有,” 燕承锦余怒未消,低低哼了一声。 皇上也不管他如何,话锋轻轻一转:“你瞧不上他,那么可瞧上了别人?” 饶是燕承锦暗里曾动过些小心思,被这样明明白白的问出来,还是有些意外,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晃,险些将茶水晃了出来。 皇帝察颜观色,将他这细微的失态瞧在眼里,当下微微一笑,不无得意地道:“朕瞧着你近来心情大好,总不会毫无缘故吧?你这些日子见得人不少,有没有看上眼的?” 燕承锦听得这话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轻轻地‘啊’了一声。 皇上道:“你发什么愣,朕挑出来的虽然也算是青年才俊,但你看不上也不什么……桃桃,你这是什么表情?”话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皇上微微皱起眉头,看向燕承锦的目光中略带疑惑。 他对自家这个弟弟可谓知根知底。如上次那般相亲意义上的宴请聚会,燕承锦未必有兴趣奉陪,倒不如另寻些光明正大的机会让他见见人,能凑巧遇上情投意合的自然好,若是没有便当做没这回事,彼此也不尴尬。燕承锦在情爱上或许没有多少心思,人却是不笨,他府上这么些日子以来一直访客不断,皇帝料想他怎么着也该猜出几分背后的用意来了。 皇上这番举动虽是有的放矢,可从本质上来说毕竟还是乱枪打鸟,没把希望全放在上头。但眼见这几日燕承锦明显的心情一天好过一天,皇帝觉得这法子也算是歪打正着,自鸣得意之余也免不了好奇,忍不住要关心一下能让燕承锦心情大好的人选是谁毒宠冷情娇妻最新章节。 可眼下燕承锦一付愕然的模样自然之极,全无一星半点做假之态。自然令人奇怪。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怪,燕承锦近来心思多半放到了林景生身上,虽没到念念不忘,但对旁人的关注自然要少了很多。虽然近日府中来的都是青年才俊,然而来访的理由充足更兼言词得体,他也是昏了头,偏偏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想。更没想到这些人竟都是受皇上指派,前来与他变相相亲的。此时皇帝问来,他便目瞪口呆不知从何说起。再想到自己还与其中几人甚是脾性相投,几乎要引为知已了,若是不知道其中明细还好,此时得知竟是被人一手安排的,顿时尴尬窘迫,最后化为一腔恼羞成怒。 于是燕承锦脸上红白交错,恨恨道:“又是许维又是他们,皇兄你这么做,像什么样子!” 皇帝转着别的心思,见他恼怒也不甚在意,闲闲道:“他们人品家世都还行,别人想挑还没这么多机会呢。别说让你挑挑拣拣,你就是全收了,也没什么。别的哥儿也就寻个人凑合着过日子算了,你是朕的弟弟,自然不同。之前将你嫁入陆家,如今想来却是朕想错了。你这般性情,只该不喜拘束才对。” 燕承锦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般从一而终的坚定信念,却也没有才俊环绕的伟大理想。被皇兄这般恣意放肆的言语给哽了一下,瞪着皇帝道:“你……你胡说什么?”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半真半假道:“这有什么,别□妾成群,你是朕的弟弟,身边有几个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了不得的?那听话老实长相好的,你就让他端茶倒水,那能言会道的,就陪你说话解闷,有真本事的,就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燕承锦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拉下脸来道:“我去告诉太后,你尽说些混帐话!” 皇帝看他眼梢微红,知道他当真是极恼了。况且这些话确实也不便让太后听到,遂笑了笑道:“桃桃,不过自家兄弟随便说几句私话,告她老人家做什么。”顿了顿却将话题一转:“那近来你心情大好,总该有个原因。” 也不等燕承锦想话应对,皇帝又接着道:“你别和朕胡扯别的,朕阅人无数,你这番春心萌动的小情小态,瞒不过朕的一双眼睛。只要你自己喜欢,朕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你总得让朕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心里却暗暗想着朕给你挑的你瞧不上,你自己挑的朕也得看看般不般配,若是个不成器的,就算你喜欢也不行。 燕承锦这下子不光是眼梢,整张脸都红透了。皇兄和他说话向来喜欢单刀直入,并且以从来不给他留情面为乐。想要张口否认,却又强忍住了,可是那人的名字含在舌尖,努力了几番却终究没好意思吐出来。 还有另一层原因,便是他终究也还没有下定决心,此时皇帝将他逼得太急,反而让燕承锦多少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最后他顶着张通红的脸强自镇定道:“你尽胡说八道。我去找燕凌。”说罢起身落荒而逃。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哼声道:“你自己不肯说,当朕就没法子知道了么。” 当下故意大声唤住守在屋外的许维。燕承锦早知道这人定然少了皇兄的眼线之用,此时却是顾不得了。况且自己与林景生看起来也不过是君子之交,于是自欺欺人地想着也该没人知道才对。 他却是想得差了,许维虽然差了那么点儿眼力,却胜在做事踏实认真。他是没看出任何端倪,只是把那一日燕承锦什么时候见过什么人多长时间等等全记了下来,若是偶尔听见他们几句谈话,能记得便也记了下来。他拙于言辞然而记性极好,又腆着脸皮远远跟在燕承锦身后,一日工夫从他口中讲出来,都快要赶得上起居注了。 皇帝的眼光是何等炯炯,自然能从微不足道的细节中找出珠丝马迹。 ------------ 42第41章 不等许维这边把起居注背完,皇帝的心里便已经有了个大概脉络,微微皱起了眉心。 许维一气说完,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等着皇上下一步吩咐。 皇上扫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让他下去,心道瞧着倒是好,怎么偏偏就是个木头性子,难怪不能得燕承锦欢心。再一想到有可能得了燕承锦欢心的那一个,皇上的眉头皱得都快要夹住苍蝇了。 皇帝对林景生这人倒也听过名字,但也仅止于知道他是陆府新请来的帐房,到京城还不足两月的时间,至于林景生的来历,暗中由有司专门调查过,不过他一介帐房又不是什么要紧身份,只需查明他的家身清白足以信任便可,更没有人会想到拿这么个小人物的生平来历去叨扰日理万机的皇帝。 因此皇帝对林景生这个人的认知,便是:读过几本闲书的帐房先生,不见得有什么大本事;陆家族中的远亲,这点也没什么可赞道的。就凭这两点,皇帝实在很难对他有太好的观感。 虽然皇帝明面上口口声声地同燕承锦说着全凭他自己的意愿。但他心里也有个底线,不管怎么选,那人也必须得他这个做兄长的认可,燕承锦真要看上个无名小史贩夫走卒的,皇帝也不见得能乐意。 不过凭借皇帝对自家兄弟也甚是了解,想必是不会对着寻常人轻易动心的。 可谁想偏偏这不省心的弟弟还真就寻着个见所未见的主。 皇上心里不快那是必然的,隐隐约约的,还有种在不知不觉间弟弟被人偷偷抢走了的无名愤怒。 不过身为九五至尊,这点小事上却也沉得住气,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明面上一点儿也不露出来,让燕承锦悬着的心思又悄悄放了回去。 皇上这边却不动声色地把林景生的来历着人仔细查了一遍。弄清了他两人惯常见面的时间,不声不响地来了一出便衣出巡。 圣驾亲临府上不是第一次,也不让人通报,驾轻就熟地往里就走。 等燕承锦知晓时,却是被三呼万岁声所惊动,要让林景生回避已来不及了。 林景生却是颇有点临危不乱的本领,此时尚且镇定从容,急走两步于花厅门前迎驾,外头回廊下众人已经跪倒了一片,他便低头混迹于其中。然而他一身青衣毕竟不同于府中衣衫制式,还是轻易就能辩认出来。 皇帝随口倒了句平身,他目光毒辣,纵使林景生一直低头着,他也能将人从数人中揪了出来,目光却也不作停留,先是看了看还捏着棋子发愣的燕承锦,再往花厅里一扫,轻声笑了出来:“桃桃,你倒是好兴致!”花厅正中石桌上摆放着一盘棋局,一旁案上插着一瓶怒放的迎春,一派闲舒景象。 燕承锦不知为何总觉得皇兄笑容里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稍稍迟疑了一下,将棋子放回棋盒,小心答道:“也就是闲来无事,下上一局。” 况且皇上还不是独自一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回朝不久的武显将军何均,这人恰好也是这几人的访客其中之一,燕承锦还觉得和他颇对脾性。但自从几日前得知这其中少不了皇帝的安排,燕承锦心里难免就有点儿不是滋味,此时再见到他,多少有些尴尬起来。 何均混然不觉有什么不自在,他虽是武人,心思却极为细腻,瞧出郡王有些窘迫,对着燕承锦微微一笑,也不言语,跟在皇上身后进得厅来。 燕承锦也别无他法,吩咐下人搬来座椅,请两人入座。心下却是有些惴惴,一边留心着皇兄的神色,一边小心谨慎地道:“皇兄今天有空?怎么也不把燕凌一起带过来。他上次喜欢的桂糕,厨下一直给他备丰材料呢……” 皇上那里看不出他是在没话找话说,想把燕凌扯出来做挡箭牌,轻笑一声也不理会识翠全文阅读。转眼朝棋盘上看了一眼。 桌上棋局已下至中盘。皇上在此道上堪称国手,燕承锦幼时学棋还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记得方才燕承锦放回棋盒里去的是一枚黑子。此时往棋盘上一扫,便专门留意去看白棋的格局。 所谓观棋如观人,皇帝不会全凭一局棋便定下对某人的全盘印象,但也认为一个人的品性为人总能在棋局中透露一二。局中白棋已经渐占着上风,棋风走势大气而犀利,格局开阔纵横…… 皇帝见燕承锦还隐隐被压了一头,心里多少有些不快,然而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棋风大开大合间倒也磊落。他来这一趟本就是冲着林景生来的。因此明知故问地向燕承锦道:“桃桃,你在同谁下棋?” 燕承锦道:“我……”些时的情景实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本能地不太想把林景生招出来,有心想说是自己和自己下着玩儿,这理由也太过于牵强,难以取信于人,更何况是要糊弄他那位都快成精了的皇兄。心里这样稍活腻一迟疑,目光不由自主就往林景生所站之处移了过去。 皇帝早就看见林景生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见燕承锦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言,他也不等燕承锦把话说出来,朝着林景生道:“这人看起来脸生,朕似乎没有见过?” 林景生虽然低头不语,却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况且这屋子里除了他也再没有别的新面孔了,皇帝自然是在说他。虽然不知道皇帝此举何意,他倒也沉得住气,轻声答道:“草民林景生,见过万岁。” 他虽然不似寻常百姓般对天子敬畏之极,得窥天颜便手足无措言语颠倒,但毕竟打着人家弟弟的主意,又不知此番皇上的来意,心里多少也有些惴惴,但明面上仍做到礼数周全,言语不卑不亢。 他低头头,也不知上首皇帝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平平道:“你上前些,抬起头来。”语气倒比刚才和缓了一些,却是燕承锦在一旁见皇兄这般作派,也顾不得羞涩,暗中轻轻拉了拉兄长的袖子。 皇帝在心里大骂燕承锦这小哥儿胳膊肘朝外拐,那到底是自己弟弟,这几分面子还得给。于是耐着性子将语气放缓了几分,准备好好盘问盘问这敢把主意打到自己弟弟头上来的小子。 那边林景生依言上前两步,微微抬起头来好让皇帝看到,自己却微微垂着眼睛不去与皇帝对视以示恭敬。 待看清林景生长相的一刻,皇帝目光微微一凝,在他面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未了却侧过目去,正好和坐在一旁的何均对视了一眼,后都眼中微微有些惊讶之意,却掩饰得极好,同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低下头去。 皇帝目光便又转回林景生身上来,再次打量了两眼,摆手道:“退下吧。”却是就此什么都不问不说了。 林景生便依言退下,本要站在原本的位置,皇帝扫了他一眼,又朝门口看去:“出去侯着。”便识趣地退出门外, 林景生只好退出门外,只是皇帝没有明说,他也不好自已转身就走,他便只好同侍卫宫人一道站在门外,任由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印到门窗之上。 皇帝眼不见心不烦,转头与燕承锦闲话。 别人不觉,燕承锦却能从看出皇帝态度里的细微异样,知道林景生卑微地站在外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明知自己不该频频去看,然而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朝着窗上的影子瞄去。 他心里有事,难免总是起神,皇帝脸上只管不动声色,在他府上用了早膳,又寻着太后想他做借口,走时一并将燕承锦带回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人算不如天算,我可能还要接着忙一阵子tat^ ------------ 43第42章 太后原本就疼爱小儿子,得知燕承锦真实身份之后,更是心疼他从小要跟着兄长一道学习,弓马骑射君子六艺一样也没有落下,好端端地把本应是临水娇花的人物养得坚硬刚强。太后心下惆怅,又怜悯燕承锦这些日子的不顺遂,于是越发的疼惜他,平时里时时挂念着。这样三天两头的要接他进宫也不是什么少有的事。 只是燕承锦因着皇兄和林景生白日里打了个照面,很是有点儿心虚惴惴,凡事难免小心温顺许多,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了一个下午。仔细留心着皇帝的举动,见他言辞如常,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来。 燕承锦也就把悬了一整天的心悄悄放了下来。 晚膳后又陪太后说了些话,从太后宫中出来,皇上道:“桃桃,前两日西域进贡来些小玩意,倒是有趣,带你去看看。” 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常,燕承锦心里却是一跳,若是有什么新奇物事,也该先给太后过目,方才皇帝却提也不提。再者燕承锦如今虽然不方便过问朝堂,却也不是一无所知,这几日京中甚是平静,他可没有听说有什么朝贡一事。因此多了分小心,脸上笑着推却:“臣弟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能图这个,若是有趣的,就给燕凌玩吧。” 皇上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会儿才淡淡道:“咱们兄弟俩也有些日子没有好好说过话,你回去左右也是无事,陪朕坐一坐。” 燕承锦一听就知道方才那什么贡物果然是子虚乌有,皇兄还讲什么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这完全是比外番贡物更子虚乌有。他兄弟两人向来无所不谈,不说他这些日子殷勤里往来宫中,就说今天早上圣驾到他府上闲坐了一上午,把他拉进宫里来又消费了一下午,这其中有的是说话的时间。 但现在皇帝面不改色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燕承锦却还不能直言道破,只好依着皇帝,顺从地到离此不远的偏殿去‘坐坐’。他隐隐约约的觉得皇兄似是有些一触即发的恼意,一个不好便要爆发出来,却又实在不知道不知道他这份怒气从何而来。能做的便只有打定主意谨言慎行的应付着。 皇帝确实是气恼得很,转眼间瞧见燕承锦小心翼翼地暗中打量自己脸色,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转念又一想林景生到陆府做帐房至今也不过两月不到的时间,燕承锦身份又特殊,这两人便是每日都能见上面,却也不见得能多隐晦的见面。纵然那人花言巧言哄得桃桃动了心,这么短的时间,总不见得能有多深的情谊。搁着晾着过上一段时间,想来就慢慢淡了,那人的底细,也要些时日却仔仔细细地查上一查。毕竟是自家手足,倒也不必伤了情面,落个适得其反却是不美。 想到此处,倒是压下了心中不快,只是一时之间也没有多少话好说。两人在厅中闲坐,茶水喝过了两巡,话却没有说上几句。 燕承锦心中纳闷,又直觉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皇帝不开口,他更是装聋作哑再不多话。 今天皇上突然到他府上,让他和林景生都颇为措手不及,皇帝还留在他府上用了午膳,可谓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即使这样他还是见缝插针地偷偷给林景生递了话,让他留在府上稍候,等圣驾回宫之后再商议――可谁也没有想到皇帝把他带进宫里这一耽搁就到了现在。 想来林景生心思玲珑,知道他随皇上进宫,久候不见他回去自会作出应对变通,现在大约不会还留在他府上干等。可心里虽然明白,不知怎地他还是想着回去,要是林景生还留在府上那就更好,其实见面了也未必有什么话可说,但燕承锦莫名地就是想见上一面,就跟小孩子馋糖似的,知道不能当饭吃,可架不住心痒痒…… 眼看月上柳梢,燕承锦便寻思着要脱身:“皇兄若无他事,臣弟这就回去了,等过两日再来给太后请安……” 皇上本来面无表情地低头抿茶,听到这里眼神猛然就凌厉起来,也不等燕承锦把话说完,飞快地道:“既然天色不早,你今晚就在宫中住一晚吧,不必回去了美女总裁俏佳人最新章节。” 燕承锦轻轻‘啊’了一声,讪讪地笑:“此时才不过亥时初刻,也不算太晚吧……”见皇帝木着脸不接他这话,燕承锦犹是不死心,小心看了看他,又接着道:“皇兄事务繁忙,事事俱需要殚精竭虑,我这儿没什么事,也不该打扰,还是回家去的好……” 皇帝突地就怒了,拨高了声音道:“你在宫中住了二十来年,这里难道不是你的家?你还要回什么家?不过留你住一晚,也要推三阻四的。你在惦记着什么!” 燕承锦一窒,张了张嘴发现还真辩驳不得。他不知皇兄为何动怒,但见他在气头上,也就地默默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皇帝见他脸色微黯,也有些不忍心,放缓了口气淡淡道:“你既然知道近来事多,留下来也好看看能帮朕什么忙。”顿了顿道:“你安心住着,明日等太子散了学,朕让他带着二皇子来看你。” 他这样说了,燕承锦也不好再推。他从前住的馆阁日日有宫人洒扫照料,一应物事与从前无异。要住进去也不必再费什么事,就连宫人也是从前服侍过他的那一批,另有几个新来的,也是太后身后挑过的精细人。 弱承锦也不用他们服侍,就连杜仲冬青等都放在外院,只留了一个天麻在身边。他想不明白皇兄此举何意,见天麻亦是一付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显然是个不能商量着拿出主意来的。更觉得心烦意乱,难免东想西想,这一整夜忐忑辗转,也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皇上倒是神色如常了,御案上照样有处理不完的政务,皇帝也不同燕承锦客气,如从前一般分配了事情指使着他做。也依言让燕凌燕枳两人下午过来说话。那两孩子都十分高兴,围着他叽叽喳喳,任人有再多的忧虑也淡去了几分。 然后太后知道他在宫中,又把他和两个孙儿也一道叫了过去说话,这么下来便到了傍晚时分,便又留他吃了晚饭。 燕承锦试探着又提了提想要出宫的意思,被皇帝与差事还没办完给挡了回去。太后不知就里,只是舍不得他,也在一旁出言挽留。太后开了声,燕承锦纵是满心不情愿也别无他法。 小太子倒是欢喜不尽,悄悄拉住燕承锦衣角,背着其他人道:“皇叔,我夜里过来和你睡,你给我讲故事。嬷嬷们的故事都软绵绵的不好听,我要听妖怪的故事。” 燕凌虽然怕他父皇,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的性子一向是个有主见又胆大妄为的,天黑后当真抱着个枕头径自跑过来,也不理别人要他慢些的呼声,他的两名内侍追在后面,皆是满脸苦色,想来也是被这固执任性的小太子闹得没有办法。 燕承锦自个儿正有不少烦心事,此时也没心思教训燕凌,只是让两人将小太子在这过夜的事回去向管事的太监回一声。 燕凌见那两名内侍走远,知道今晚之事算是妥了,着的小脸放松下来,抱着枕头站在门那儿对着燕承锦露出一张灿烂笑脸。 小太子长得粉雕玉琢,这一通跑下来,小脸蛋红扑扑的,再加上他曲意小心地要讨好人,那小模样可爱得不得了。 燕承锦虽然觉得作为太子来讲他这性情实在不够沉稳,但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又软了几分,再想燕凌不过六岁,正是十分活泼好动的年纪,每日里绷着小脸装老成也实在太难为他,私下里偶尔放松一些也就不必计较了打造电影教父。当下先将自己的心事放在一旁,逗他道:“你人过来不就行了,还抱个枕头做什么?” 燕凌一想也觉得多余,把枕头往身后藏了藏,对着燕承锦嘻嘻地笑。 燕承锦便要唤天麻来服侍燕凌洗漱,燕凌摆手道:“我已经洗漱过啦!”说着话便奔到床前,自己踢脱了鞋子,三下两下爬了下去,在靠里一头的被窝里钻去,又向燕承锦招手:“皇叔皇叔,快过来给我讲故事。” 燕承锦不禁莞尔,依着他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 燕凌便又从被窝里滚出来,扎起他怀里蹭来蹭去,小狗似的哼哼唧唧地闹了一阵。燕承锦也由着他,毕竟皇兄对燕凌要求过于严厉,于是他这个皇叔反而成了孩子惯常撒娇的对象。 燕凌将脸贴在他的腰上磨蹭了一阵,突然‘咦’了一声,疑惑地抬起头来道:“小叔叔,父皇天天说你说了,可我觉得你是不是长胖啦?”他尽全力张开手臂去抱皇叔的腰,从前明明可以完全圈住,眼下却都要有些搂不过来了。 燕承锦前几日就隐约觉得自己身上似乎长了点肉,只自欺欺人地想着并不如何明显。然而万万没料到燕凌人手手短,一点点变化到了他这儿就跟遇到了照妖镜似的无所遁形,又被燕凌童言无忌地当即嚷嚷出来。燕承锦顿时如遭雷击,只觉一股热气袭上脖颈脸庞,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臊红了脸,一时间他整个人都有些傻眼了。 好在燕凌并没有注意,不死心地又试了两次,发现确实没办法像从前一样搂住皇叔,嘀嘀咕咕地念叨了几句‘皇叔长胖了’,忽又觉得哪里奇怪,伸手去摸燕承锦的脸:“不对呀,皇叔你脸上都没长胖,怎么光肚子长胖啦?” 他摸到燕承锦脸上,触手一片滚烫,倒把小燕凌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往燕承锦跟前凑了凑,张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燕承锦,十分紧张地道:“皇叔,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去叫人……” 燕承锦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一手捂着脸含含糊糊道:“没事,就是被你挤来挤去,有些热……”一边暗暗作了两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也让脸上血气早点儿退下来。 燕凌抿着嘴,十分认真地看了他半晌,终于相信皇叔如他所言只是被自己闹得热了,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嘻嘻笑起来:“嬷嬷说我是小火炉,我身上可暖和了……”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这么一闹,倒是把皇叔身上长肉的事给丢到一旁。 燕承锦打点着精神又陪他说了会儿话,给他讲了两个故事,总算如愿以偿地哄得这小祖宗睡熟了。 燕承锦自己却是心乱入麻,翻来覆去又难以入眠了。暗中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腹中那团血肉到现在,满打满算已经快三月了。他暗中偷偷地翻过些医书,知道出了三月身形上便要显露形迹。今天能被少不更事的燕凌发现,只是说他胖了,来日又如何瞒不住别人的眼睛,自己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的跟人说这是胀气是积食吧。这宫里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一直住下去了。 再想到皇兄这两日非要把他拘在宫里不让他回府,也不知是为个什么缘故,燕承锦更觉得头疼,再有别的事如陆家种种这孩子将来的名份,以及络绎不绝上门名为拜访实为相亲的青年才俊,料理起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麻烦的事。 他起先是一时意气,只想着大不了这孩子自己养,可后来冷静下来慢慢一想,孩子一事若是叫人得知,无论于情于理都很难和陆家撇得干干净净。这是人情伦理,纵然是皇兄也不可能完全偏帮于他。所以这孩子,如今还是不要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好。 如此的忧虑重重,一直辗转到天将明时,眼前突地又想起林景生淡定平静的微笑,仿佛再大的事也不过如此,于是觉得有些安慰,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将要睡着之时却是打定了主意明天真该同皇兄好好谈谈,至少无论如何得先得让他放了自己回家,否则再这么下去,他肚子里的秘密非露了馅不可。 ------------ 44第43章 有了如此种种的考量与顾虑,这皇宫眼下就成了水深火热之地,燕承锦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任由皇兄把自己留在这儿摆弄了――谁知道那位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于是想好了各种借口,乘着午膳后的小段空隙,顶着皇兄沉郁的目光,硬着头皮将想好的理由同皇帝说了一遍。他下了很大的工夫,听上去倒真跟府里火烧了眉毛一般好像非得他回去不可。 然而皇上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目光越来越冷,在他身上悠悠一转,燕承锦心里就要打个突,他自小受兄长管教,这时别有用意,难免就有点心虚,比起最初的理直气壮声音就低了一些。不过总算是把想好的理由全都说了出来,最后道:“皇兄就让我出去一趟吧。我有这许多事不放心,只是回去看看,回头还进宫里来陪着太后。”心里打定的主意却是只要出了宫,说什么也不能再进这个套了。 “不行。”皇上慢吞吞开了尊口,轻飘飘地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小事。当朕不知道么,你府上能有什么要紧的,不就那点猫儿狗儿花儿草儿的破事,随便交给谁也能给你料理好[综韩剧]坏不可言最新章节。你就安安心心地陪陪太后她老人家,也好好养几天。”说着微微皱了眉,上下瞄了瞄燕承锦一眼:“怎么还是瘦……” 燕承锦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胖瘦。他自个儿明白方自个事,如今看上去瘦的只是皮面,衣服掩盖下那原本细韧挺拨的腰身已然是上下一般胖细,再没有身段可言。现在在听皇上这话,他脸上忍不住就带了几分苦色,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在兄长眼皮子底下一天天地耗下去,时间拖得越久,怕身上那点事儿再难以藏住,于是抿紧了嘴就是不肯点头。他之前已经把冠冕堂皇的理由用了个干净,这时只好扯些微不足道的小借口出来。干巴巴地道:“之前托林景生从北方寻两株杜鹃名种,这两天也该到了,我得去看看……” 皇帝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很想把手边一只茶盏扔过去,忍了半晌才低低哼了一声道:“你这没出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恼意。 燕承锦沉默了,过了片刻小心问道:“皇兄,你之前见过他?林景生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你?” 皇上面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 皇上自从那日在他府上见过林景生之后就有些反常,燕承锦只是出于某隐密的心态不愿意往那个方面去想,去不代表他就是一无所查。但现在这情形,他也没办法再自欺其人。顿了顿苦笑道:“皇兄似乎很讨厌他,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皇上不答反问:“你似乎很喜欢他?” 燕承锦脸颊顿时微微泛红,稍稍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坦然地点了头:“是。我是有点儿喜欢他。” 他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反而轮到皇帝不淡定了,颇有点儿气急败坏地道:“你和他认识才多久,这人究竟用了什么心情,你竟说喜欢他?那些青年才俊,那一个不比他好?你对他的底细又了解多少,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么?” 皇帝既然这么说,必然不是无的放矢。但燕承锦与林景生接触频繁,也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自然信得过林景生。虽知道现在最好是沉默不语,然而皇帝的口气中的鄙薄不屑,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要为其分辩两句。 燕承锦道:“林景生对我以诚相待,并没有使什么手段。与他在一切十分轻松自在,和别人都不一样。”他声音略低,以他的性情要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有些难为情,但燕承锦还是一字字说得清清楚楚。他略有些局促不安地看了皇帝一眼,还是毅然把余下的话全说了出来:“这和皇兄选妃子不一样。谁好便收了谁。我毕竟与皇兄不同,纵然今日挑了最好的,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来日有了更好的,难道还能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不成。景生纵然有不如人之处,然而我觉得合适就够了。” 他豁出脸面去把这些话说完,那一声直呼其名更显得亲密无间,更是把皇帝给气得不轻。燕承锦不愿欺瞒兄长这才坦诚相告,目的可不是为了和皇帝闹翻,一看皇上神色不对,连忙轻声讨好道:“我也知道皇兄是关心我为我好。可是皇兄您看,我这是改弦,你挑出来的那些人好是好,但和我真不合适……我这么大个人知道分寸,皇兄你就不用操心我了……” 这些话反而越发让皇帝恼怒,目光陡然严厉起来:“你说他对你以诚相待,那他是如何与你讲述他的身世?他是西陵王塔泽的弟弟可曾知道?” 西陵只是小国,国君也只是称王而并非称帝,这塔泽却是声名在外,他本来关非王族直系,这王位本来怎么排也轮不到他。这人有野心有能力,不声不响地蛰伏多年,一朝发难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将他的叔舅长辈堂表亲戚一干人等屠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自己的亲手足也不曾放过,最终得登大宝,这也不过就是去年才发生的事。塔泽在西陵要算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但西陵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在中都知道他的人倒也不多,燕承锦若非是地位特殊,平时对这些事颇为留心,此时皇帝提起来,他也要一头雾水了。 他一时间哑然,想起林景生所说,他是外邦某望族妾室所出,这身份虽然和皇兄此时所说对应得上,但毕竟也是有所欺瞒网游之泡大神全文阅读。 皇上见他沉默,只当他是无言以对,继续道:“塔泽这人心狠手辣,外表却是生得一付俊俏模样掩人耳目。林景生既与他蛇鼠一窝,既是一脉所出,必然居心叵测。朕不许你吃了他的亏。” 燕承锦半晌才勉强道:“皇兄曾见过塔泽?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也多了,林景生未必与他有什么干系,再退一步讲,他十年前便来到中原,早已经和西陵没有什么联络了。就算他真是塔泽的弟弟,那人手足兄弟全都杀尽,如何还会留林景生一人。”说到这里,却是颇有些后怕。 皇帝微微冷哂,他对塔泽似乎素有恶感,此时便连带着把林景生也给恨上了:“那两人长像有八九分相似,朕岂能认错!你说他十年前来到中原,那时他年纪也有十五岁,如何可能一点自己的想法也没有,谁又能保证他暗中没有动作?塔泽能以旁支的身份力压众议登堂入殿,可是有暗中有中原势力在暗中大力支持他,不然光是军需粮草都是个问题。你说会有谁在暗中助他?” 燕承锦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突地想到一点,眼睛不由得一亮:“皇兄说这些也不过是平空猜测。”若是真有真凭实据,依皇帝的性格,早已经将林景生拿下收监,那还能任由林景生逍遥自在。 皇帝神色不易觉察地一僵,随即恨声道:“你就这般想为他开脱?等着吧,朕早晚会揪出他的狐狸尾巴来叫你口服心服。这些日子你就老老实实住在宫里陪着太后,过些日子把这人给忘了。不管他与塔泽有没有暗中勾结,这都与你再没有干系,这样子不好么?” 燕承锦被他这一番说话弄得略有些心灰意冷,本来还要再争辩点什么,可看到皇帝严肃得不容一丝动摇的面色,又把话咽了回去。最后想了想服软点头,向着皇帝道:“在皇兄没查清楚之前,我不见他便是。可是皇兄也别把我软禁起来。我在这宫里住得有些闷,想回府中住几天,这总可以的吧?” 皇上听他的口气便知道他犹不曾死心,倒也知道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说断就能断的,还需水磨工夫慢慢化解,见他已然退让,也不再步步紧逼,但放他回去这一点却是无论如何不肯松口,只管托词道:“你再陪太后几天,等她老人家舍得放你,你走便是。” 燕承锦情知再纠缠也是无果,只得怏怏回转。 他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心里自然是千头百绪。跑来蹭故事的小太子都睡得吹口水泡泡了。他自己却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这两日居于宫中,难免要处处小心身上别露了破绽,明面上和风霁月,实际上也不得轻松,再加上今天心绪大乱,身上也有些闷胀不适,更是翻来覆去半宿不成眠。 正暗暗数着更鼓响过了几遍,突听得监西面的窗户传来两声极轻的‘的的’扣响,有人压低了声音低低道:“王爷。” 他今天心绪不好,将侍卫都远远赶出去图个清静,值夜的人也不留。就连天麻也是睡在偏殿之中而不曾在外间伺候。 这时听到这熟悉的噪音,心里头百味横呈,第一个念头却是想不通他怎会出现在此处,又庆幸好在今日人少,否则叫人发现那后果当真叫人不敢细想。 当下心里虽又惊又忧,身体却像是有自己意识一般,三两步奔过去推开了窗。 窗扉刚一打开,穿着一身侍卫衣服的林景生立即动作轻捷地一跃而入。甫一落地,目光便落在燕承锦身上,目光清澈明亮得有些吓人。 燕承锦听到声音便知道是他,这时当真看到人了却才吓了一大跳,一时扶着窗棂惊在当场忘了言语,他自然想不到林景生会在此出现,只疑心是做了场稀奇古怪的梦境,半晌才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景生看着他惊诧之下,瞪得极圆的乌黑双眸,一句‘我想你了’几乎要脱口而出。好在一分理智尚在,将这有些唐突的话压了下去,轻声道:“你三日不归,只怕身上不便,我给你送点药来。” ------------ 45第44章 燕承锦听到他这句回答,明显愣了一暖。他很是吃惊,仍旧睁大了眼睛看着林景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理由单纯而直接,从林景生口中轻轻地说出来,轻描淡定地带着三分温情三分暖意,仿佛只是叮嘱他下雨了多披件衣服,夜深了早点憩息一样的简单。 可这儿是皇宫禁地,守卫森严,不是什么邻家宅院任凭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擅闯皇宫的罪名可不是好玩的,捉拿下狱那还是轻的,一个不好,叫人当作了刺客,当场被射成刺猬或是捉住了凌迟都是正常。一想到皇兄对林景生的态度,正磨刀嚯嚯地要捉他把柄呢。除非是没被发现,否则皇帝完全有可能借着这个理由下死手。 想到这里方觉得惶急,道:“你怎么来了呀!你就不怕被要是被……”说到这里自己打了个哆嗦,唯恐真应了这话,不愿再说下去。 这句问话与方才那一句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林景生总不能拿同一个理由再说一遍,只好略过不答,他见燕承锦面上惊恐,忙轻声安慰他道:“你放心,我来的时候十分小心,保证没有人看到我进了这院子,绝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事……” 话没主完,便被狠狠拉了一把,燕承锦当真急了,扯着他小声道:“谁担心的是这个?要是被宫中侍卫发现的话你要怎么脱身?被当成刺客的话怎么办?”转念想到林景生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峰安危而是自己的名声,心下也有些动荡,说这话时也只觉喉头有些发紧,生怕林景生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异样,不惶惶地停了下来,却又想起窗子还没有关上,自己两人站在这里唯恐被人发现。 忙伸手掩上了窗户,拉起林景生就往里走,没几步又想起自己帐内还有个小太子熟睡不醒,虽说小孩子睡觉沉打雷都吵不醒,可夜里也总会醒过来起夜一两次,又生怕偏巧被醒过来撞见,若是被小太子不知轻重地嚷嚷出一句有刺客,可就不好收场了无限之血统最新章节。停了脚步压着声音道:“你还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 见林景生略微侧过脸投来目光,燕承锦又解释道“燕凌睡在里头,咱们得小心些,可别吵醒了他。” 林景生难得见到他这样不知所措的情形,反而觉得委实有些可爱,忍着笑道:“我知道。”一边反手去握燕承拉他的手。 燕承锦微微一犹豫,然而想到林景生来这一趟十分不容易,也不可能停留太长是,下一次再见面的机会还不知在那里,最终没舍得挣开,任由他抚过自已手背,一点点地手指交握,心里不知怎么地也就跟着安宁下来。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想着说话,屋子里静得只余彼此细细的呼吸声。燕凌睡觉时怕光,因此屋子里只留了一盏拢了灯罩的烛台,光线有些昏暗,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尺,却只能看见彼此大概的轮廓,连面目都有点儿模糊,却又仿佛无比亲密。 他闭着眼平缓了一下呼吸,将手从林景生的手掌包围中抽脱出来,引着他到一旁小几边坐了,就着那一盏烛火稍稍挑亮了一些,彼此压低声音说话。 “你不该来,实在太冒险了。”燕承锦已然平静了不少,口气听上去像是埋怨,然而林景生仍能听出其中关切之意。 林景生想想自己这番进宫,确实冒着不小的风险,他做事向来极为谨慎小心,可这一次明知道冒险,一番思虑之后还是忍不住来了,颇有点意乱情迷不管不顾的意思。于是暗暗有些赫然,见燕承锦担心,轻声安慰他道:“不要紧,被人发现了我也能脱身。况且我是以侍卫的身份随卫统领一起进来的,他与我打赌输了,答应帮我这一次,给了我腰牌,没有你想的那么凶险。” 燕承锦点了点头,着实松了一口气,若是皇宫能任人来去自如,这防御也实在令人堪忧,一时倒也顾不上追问他到底是怎么说服卫彻的。最终的惊诧过去,他的理智也回来了。皇帝今天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即使他愿意相信林景生,很多事却也不得不多一份谨慎。他心里有些乱,只是道:“以后别再冒险这么做了,我总还有几个可信的人能用,以后你把东西交给他们就好。”接着说了两个人名。 林景生一边记下,突然醒悟过来。微微吃惊道:“你还要在宫中住下去?”说着忍不住抬头朝燕燕承锦身上打量了一眼。 燕承锦自然明白他的考量,事实上他自己也很是担忧这一点。蛤眼下没什么现成的法子可用,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勉强笑了笑道:“太后留我多住几天。”但情绪实在不高,语气里也有点无可奈何。 林景生猜他也多半不愿在宫中久住,见他很是苦恼,也便识趣地不提此事招他心烦。一边就将带来的东西取出交给燕承锦。 他做事细致谨慎,这次也不例外。只怕他身上多了个药瓶显眼,特意将药丸都封在蜜蜡里装在一个简单的荷包里,无论是质地还是式样都和燕承锦所用的差不多。递过来时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 燕承锦默默接过来握在手心里,半晌才吐出口气来:“多谢。”接着又道:“你下次不要再这般行险,你来看过我的事也不要和别人说起,我再住两天也就回去了。”不过这话他自己也说得很是没有底气。 林景生心思机敏,联系这几日的变故都是由那一日皇上圣驾突然光临而开始,心下已经隐约想到皇帝大约有所觉查,且看这情形还是颇为反对的。他心里有数便可,也不当面说破。眼下药也送到燕承锦手上,按说他本该早点脱身以免旁生枝节,可瞄着燕承锦的侧脸,偏偏又有些舍不得走。 燕承锦见他不答,忍了忍终于道:“眼看会试在即,你别再为杂事分心。纵然不指望三甲,但要是……”这后面的话可是相当晦气,燕承锦讪讪地住口不提,咳了两声掩饰过去。 林景生并不像一般学子那样一心盼望着金榜题名,但春闱的结果对于两人却是有着默认的约定,也算是意义非凡,燕承锦对此显出忧虑,他反而觉得心中微微一荡,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三国好孩子。 燕承锦说这话时倒是没有多想,听到林景生轻轻的笑声,愣了愣之后倒是立即醒悟过来,待要分辩一下别无他意又觉得这样颇有点不描自黑的意味,顿时大窘。虽知道林景生做事极有分寸,但看见他窃喜且又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是颇为牙痒。 林景生倒是知道见好就收,笑罢神色一整,朝着燕承锦认认真真道:“定然全力以赴,不负君心所望。” 燕承锦得了台阶,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没有关系。”心下却是想 林景生也不在意,顿了顿复道:“若是侥幸不中,也不是没有别的门路,到时改行经商想必也能富甲一方,这算是没功名还有富贵,你跟着我,定然不会让你吃苦。你不必担心太过。” 燕承锦并不是迷信的人,明知他不过说笑而已,但听他言辞间毫无顾忌,什么不中啊改行啊随口就来,已经皱起眉头,可刚铡才说过与自己无关的话,几次想开口却又只能把话咽回去。再听他后来越说越不像话,只得讪讪地打断:“别胡说!”好在灯光昏暗,他脸上的窘迫旁人无从得见。 林景生倒是顺从地住了口,过了一会又带着笑意道:“草民倒是想带着你远走高飞,只怕太后和皇上嫌弃,到时候城门口堵得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咱们只有乘着夜深人静用迷药熏倒了守卫,寻条麻绳从墙头上悄悄地爬下去。”他有意凑趣,说起这番拐人私奔的话来,却是语调轻快活泼。 燕承锦纵然心事重重,听到这儿也忍着笑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寻个狗洞钻出去。”想想那场面,也起了两分玩心,道:“何必那么麻烦,到时买上两个萝卜刻几个守将印章,造两份通行的手令又不是什么难事……” 林景生故作讶异道:“你还有这本事?” 燕承锦抿着嘴很是矜持地笑笑,暗道便是刻个御玺也不在话下。小时候皇兄坐在书案前看折子时总喜欢把他抱在怀里,而他又把御玺抱在怀里,上面的每一道花纹都熟得不能再熟。回忆起这情形,心里便忍不住一酸,再想到皇兄对自己诸多苦心,若真到了自己与人私奔的地步,还不知要让皇兄有多失望。 可看着眼前平静温和的这个人,若要要自己与他一刀两断那也是怎么都舍不得的。 他一时没了兴致,眼看着林景生也侍了有些时候了,估算着侍卫换防的时间,催促着林景生快走。 林景生也明白来日方长的道理,纵然心里依依不舍,倒也没有多耽搁,与燕承锦道了别,依旧从来时的窗户翻出去。 燕承锦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良久才怏怏地转回屏风后,听着燕凌细微的小呼噜,却是越发的睡不着了。 他虽然睡不着,然而第二天精神却十分好。好得让皇上都忍不住要皱眉头。 东院书房里,燕承锦仍是昨日那时辰又来了,皇帝只当他又要故话重提纠缠什么出宫的事,打定了主意是决不点头的,原本就那么不言不语地晾着他。 可燕承锦一脸的镇定沉着,也不像昨天那般着急上火。皇帝不理他,他就自己在书架上东翻西翻,从桌案上捡了些点心坚果,咬得咔嚓咔嚓的。光这样还不算,他还招手叫过一旁的宫人,让他们去把二皇子燕枳也抱过来玩。燕枳还小,也不怎么怕他父皇,又正是多话学舌的年纪,有他的地方,保管叽叽喳喳地不得清静。 一旁伺候笔墨的宫人面面相觑,知道这是位是得宠的主,到底还是照办了。 皇帝看书批折子时一向喜静,见他一门心思非要弄出些老鼠似的动静,对他这些小伎俩还不放在心上,只觉又可气又笑。掷了笔看向燕承锦道:“放你出宫是不能的,若是没有别的话,你带着燕枳到别处玩去。别在朕这儿捣乱。” ------------ 46第45章 燕承锦终于等到他搭理自己,放下手中杂物一脸认真地道:“我有别的话说。” 皇帝却要听听他过了这一夜,不知又想出什么花样来,朝着燕承锦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燕承锦却又开始迟疑起来,看了看皇帝,又朝一旁目不斜视的宫人看去,自作主张地吩咐他们:“你们都出去。” 几人这次没有敢全听他的,先悄悄地去瞄皇帝。 这些内侍能在御书房当差,纵然不是皇上的心腹,也都是稳重口风紧的人,平时无关紧要的政事也不必回避,燕承锦这么做也算是少见魔道人生全文阅读。皇帝闻言抬眼看他一眼,略一思索,轻轻点了点头。 几名内侍这才鱼贯而出,最后一人反身将门户掩上。几人原本在殿门外分两列站好,里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就听到皇帝甚为呵斥的声音,听上去甚为恼怒。 几人都知道有些事知道得多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反倒又站远了些,并没有谁愿意好奇地想要多听一句。 这边燕承锦等屋内无人,立即起身坐到皇帝的身边,伸手扶着皇帝的一只胳膊——放软了声音唤道:“哥哥……” 这还是他年幼时对皇帝的称呼,稍稍年长一些之后便改口叫皇兄而不再如小时候一旁追在身后口口声声地叫哥哥。皇帝内心对这个较为亲昵的称呼还是比较怀念的,但是后来燕承锦再这么叫他的时候多半没什么好事,不是有什么出格的要求就是做错了事要央他善后,不过燕承锦从小到大也算是十分让人省心的好孩子一枚,这样做的次数实在不多。 因此皇帝听到他这一声哥哥,心里就先警惕起来,想要板下脸来,然而关系到自己弟弟的事,皇帝总做不到万般理智,再想到从前他还是软软小小一团时叫着哥哥追在身后的种种,又忍不住地有些心软,当真是又气又笑。侧过脸去拍拍他的手背,尽量以一种平淡的语调道:“好好说话。”心里都已经开始在斟酌是不是就让他出去一趟,自然这一趟得有人牢牢盯着——横竖是让他如愿了,想来有人跟着燕承锦也无不能报怨什么。 可接下来燕承锦的打算险些把皇帝气个倒仰。 皇帝态度上这点小小的退让燕承锦立即就感觉出来,他依然巴着皇帝的手臂不放,神色间带了点小试探,小心翼翼地看看皇帝,又叫了声‘哥哥’,这才吞吞吐吐地道:“我仔细想过了,我还是挺喜欢林景生。” 皇帝一愣,立即就黑下脸来,怒了 燕承锦和他这说句话,自然事先就把皇帝会有的反应想过了一扁,眼下皇帝的怒气也在意料之中,因此他还很镇定,作小伏低地低着头好脾气地任由皇帝一番怒斥,等皇帝发作过一阵,他又抬起头来。抿了抿嘴讪讪地笑了笑,这次没敢去攀皇帝的胳膊了:不过声音里带了点小谄媚:“哥哥……” “别叫朕。”皇帝气极败坏:“你少来朕面前装可怜,装可怜也没有用,朕说不行就是不行!……堂堂一个郡王,看上这么个乱臣贼子,还口口声声挺喜欢他,你还要不要颜面了?” “……发乎情止乎礼,我喜欢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说颜面,郡马才新丧,皇兄就急匆匆地要给我另夫婿,本来就没多少颜面可言……”燕承锦小声嘀咕,想想皇帝之前安排的那些走马灯似的相亲对象,那才真是颜面全无了。 皇帝耳朵又没聋,自然是听到了,越发地火上浇油,喝道:“你还长脸了不成,不说他是否奸细的身份还未证明。此外他难道不是远番外族?他难道不是一文不值的平民小卒?他现在百般心机,哄着你跟着他吃苦受罪,你是不是还想和远走高飞,去那化外之地过茹毛饮血的日子?这种人有什么好?你就忍心让母后和朕日夜挂念你,你又把朝堂的颜面置在什么地方?”皇帝想像了一番不毛之地刀耕火种的景象,自己都替燕承锦悲从中来。 燕承锦听得有些呆愣,过得一会才讪讪地笑:“……皇兄,你实在想得太多了!他从没有离开中原的意思,我也不会离开京中……”他隐约觉得皇帝这意思,林景生到底是否曾与他同胞兄长暗通款曲还在其次,就凭他有一半外族血统的缘故,皇帝就是不想让他与自己有什么勾连。 皇帝道:“不必多言,姓林的就是不行!”其实皇帝的心中总觉得自己弟弟千好万好,不论是许给了谁都觉得是自家吃亏,别人十分的配不上,纵然之前的陆世玄是状元,皇帝内心也是勉为其难同意的。如今林景生诸般条件还远远不如陆世玄呢,皇帝自然是百般的看他不顺眼狂傲古妻全文阅读。 燕承锦却是下定了决心要弄出个结果,并不因为皇帝这点区区的怒火就有所退让,他甚至连点悔改反省的迹象都没有,不知想到点什么,轻声道:“林是他的母姓,要不?我让他把姓给改回去?这样就不算是姓林的了……”燕承锦瞄了瞄皇帝,咬住嘴唇住了声。因为看到他皇兄脸色铁青,简直都快被他给气死了。 “你……”皇帝从未被他这样胡搅蛮缠地忤逆过,你了半天都不知该说他些什么,气得都有些手抖了:“……你居然跟着别人学坏了!!” 燕承锦没回嘴,不过神情里对皇兄这个说法是不以为然的——他今天的举动比起一贯的平稳显得大胆而恣意,也许是受了林景生的影响心性上轻快不少,但要说是被教坏了他却不认同,他又不是没有分瓣是否的能力,如今还有谁能轻易带得坏他。不过他很明智地没有火上浇油,放缓了声音示好道:“哥哥,你别生气……” 皇帝瞪着他,再叫哥哥也没有用。亲弟弟为个不相干的外人顶撞自己,能不生气么? “哥哥,你先别忙着生气,咱们慢慢商量就是……”燕承锦陪着笑道:“皇兄是否因为林景生有里通外和的嫌疑,只是一介草民,没有身份地位,觉得他接近我是别有所图……所以才格外反对他?” 他一样一样的数,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燕承锦因为这话眉心微蹙,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去计较这个,接着道:“皇兄说他有勾连外番的嫌疑,除了他的身世此时还无凭无据。若是他真是塔泽的兄弟,也就不能算是草民,至于功名地位,陆世玄不也是会试之后平步青云的,他有才学有抱负,总不会平庸一生……如果他没有与塔泽有来往,又有了功名在身,没有回乡的打算,我也不会离开京城,哥哥是不是就觉得,嗯,并不是那么完全难以接受了?一个人是不是别有所图,我自问还能看得出来。他对我很好,没有想要图谋什么,我这些日子颇有点曲折,得他真诚相待,助我良多,我实在很愿意和他在一起。再者我是改弦,实在也没什么可挑的,难得他对我没什么成见……” 皇帝虽然还恼他不听安排,却是听不得他自降身份,打断道:“他还敢有什么成见!你看得上他,是他天大的福气!……他给你吃迷药了?你怎么就头晕眼聩地偏偏看得上他?” 燕承锦听他口气有所松动,那还在意皇帝口气里完全不足道的嘲讽,只管陪了笑脸也不作声。脸上那神色那态度那意思却是坚决明白得很。 皇帝到底知道他的脾气,一旦打定了主意就很难拉得回,实在不宜硬来,思忖了一会:“即使不是不能接受,他也不算不上什么上好的人选,朕看何均就很不错,就算靳定羽也比他好,最起码没什么心机,对你又死心塌地……” 燕承锦连连咳了两声,明摆着不爱听这话。想了想说:“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事,是好是坏也不急别人。世事无常,我知道皇兄是为我好,可不论是谁也不能保证今后就一定一帆风顺。” 皇帝想到陆世玄,当初谁不赞是天作之合,可如今又如何。想想在择偶这事上自己终究是有些对不起燕承锦,哼一声,却不得不放软了口气:“等他真正证明了自己清白,功成名就了,你再来和朕提这事。”心想朕处处为难,看他怎么功成名就。 见燕承锦明显大大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十分郁闷,接着道:“在这之前,你给朕乖乖侍在宫里,少打乱七八糟的主意。” 燕承锦本来打算他若是不同意,自己便到太后面前去求情,太后在这事上想来要比皇帝通融一些,只是必然要把两人如何认识种种事无巨细地刨根问底一番,也实在十分麻烦。此时见皇帝松动,也是十分满意,对于后来那气急败坏加上去的不让他出宫,却也只有慢慢再作打算,他也豁出去了打算厚着脸皮天天来这么纠缠,总有磨到皇帝不耐烦了的时候。 皇帝却是待他一走,便把负责此次会试的侍郞招来,打定了主意绝不能让某人出头。 ------------ 第46章 皇帝这边满心思地定要给林景生个好看,那边燕承锦也不知道有没有发觉什么,偏偏要在他忙于公务的时候来纠缠一番。每天按时按点地来御书房里报道,都要比打鸣报晓的鸡还要准时。他来了也不安份,旁敲侧击没话找话地总透着闷得慌的意思,话里话外要皇帝点头放他出宫。不过两三日的工夫,皇帝见他总在眼前一来二去地晃也觉得眼晕,可想想若是打发他到别处去,又到底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来得放心。 “哥哥……” 皇帝如今一听到这话再不觉得十分亲昵,反而额角抽疼烦不胜烦。抬手揉着眉心道:“又做什么?与你说过了不许出去。” 燕承锦将一杯热茶放到他手边,笑得甚是小心小意:“我只不过是给你倒杯茶。” 皇帝沉默了片刻冷着脸道:“这种事还用不着你做。” 燕际锦悻悻地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道:“我反正闲着也没有事做……” 皇帝垂下眼去扫了一旁小山般分门别类摆放着的奏折,――只不过自从他一口回绝了燕承锦回府的请求之后,这位向来稳重沉静的弟弟难得地耍脾气使小性子,丢下原本帮他分摊的大半日常奏事的折子撒手不干了,这时候倒好意思在他面前哼哼说什么闲着没有事做!当真是被人教坏了! 皇帝默不作声地决定对燕承锦不矛理会,心下恨恨想着,宁可放任他十分可恶地自己在面前摆一付闲得发霉长草百无聊赖的姿式,也决不能放他回府与林景生有见面的机会。 但有个闲极无聊无所事事的人在身边晃荡――而且还在你繁忙不堪的时候,这总不是件愉快的事。皇帝暗暗就有点咬牙切齿,一边就有些走神。等批了几本折子,忽觉得屋子里有些安静,却是燕承锦半天不作声了。 转眼一看,燕承锦一手支着下巴趴在桌上,神态慵懒地看着窗外一丛开得正艳的粉色芍药出神,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唇间含笑目光盈盈。皇帝只觉得他无论眼角还是眉梢都像是带着两分春意盎然,心气顿时一阵不顺,也没多想就唤他:“桃桃。” 却是连唤了两三声,燕承锦方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似乎才看清眼前人是谁一般,将脸上脉脉的笑意收了回去,茫然地看他:“哥哥?什么事?” 皇帝很少见他这样恍恍惚惚的时候,盯着他看了半晌,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几次,终于还是心软了,缓和了面色摇摇头道:“没事魔道人生。”春天要来桃花要开,谁挡都挡不住。 燕承锦就用一种莫名奇妙的眼神看了皇帝一眼,依旧扭头去看窗外的春花。 可他才转过头去没一会儿,便又听到皇帝叫他。 这次皇帝将狼毫搁到了笔架上,把面前的折子也推开了,摆出十分正式的加工,朝着他招招手:“桃桃,过来。” 燕承锦稍稍一迟疑,最后还是顺从地乖笠走了过去,在皇帝对面坐下。 皇帝面色严肃,目光萧索,燕承锦简直看到他脸上愁苦凄凉得都能滴出水来了,皇帝一向刚强独断,现在这个样子实在让燕承锦有些不适应。 皇帝伸过手来,还当他是孩子一般地摸了摸头发,瑟瑟地感慨道:“桃桃长大了,自己有主意得很,凡事都由不得皇兄了。” 燕承锦不甚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干干地笑道:“哥哥为何要这样说,我对皇兄一向是十分敬重的。” 皇帝拍了他一下,恨恨道:“你也就是嘴上说说,能让朕少操些心就算是好的了。” 燕承锦心里也有点愧疚,讪讪地笑了笑没答话。他此时倒是当真的乖顺,拽了拽皇帝的袖子,轻声道:“哥哥。” 皇帝也只不过感慨了一瞬,便把话回到正题上来:“你也是自己能作主的人了,非要怎样朕也没法拦着。但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大事。朕不过是希望你能够慎重些。” 燕承锦神色也跟着凝重下来,仔细想了想,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问题也不是第一次谈论,皇帝看他那样子,知道他心意未改,再说什么也是白搭,索性也不再多废唇舌,接着道:“这一个月里,朕是不会让你出宫去和他见面……”见燕承锦皱了眉想说什么,被皇帝摆手制止:“你便是要再次成亲,那至少也得是一年丧期守满之后的事,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正如你说的,他若真有才学有抱负,总得拿出个样子来给朕瞧瞧,等他直有了与你并肩而立的资格,再来说其它。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冷静一下,想清楚了,你是不是直认定了要与他在一起。若是你连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了不能等,那也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罢了。” 燕承锦再要争辩的话只得又咽了回去,但皇兄这态度明显地软化下来,知道不可再得寸进尺,低低地应了一声,此时反倒更担心起林景生的会试来,虽然对他甚有信心,但凡事关心则乱,难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皇帝自然看出他的担忧,冷冷笑道:“朕不从中作梗,中与不中,可全是他自己的本事。” 燕承锦依旧是不怎么放心,想了想讪讪道:“反正来日方长,今天不中,还有今后……”见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反正意思到了,这话又灭了林景生的威风,用不着住明白里说。 皇帝长出口气,平下心气道:“你这些日子既是闲着,朕这儿有件事给你做。”说着从一旁本要留中的折子中抽出一份来。 燕承锦得了皇兄若大的恩典,效一效犬马之劳实在是题中应有之意,实在没有什么可推脱的。于是燕承锦感恩戴德地任凭差遣,凑近前去看那折子。 这折子却是正事。 上头参的是崇州水部给事中王炳贪污修缮款项,贿赂上官,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狂傲古妻。去年才修缮的泾水北段一带河道,今年初春才几场春雨一浇,桃花汛都还未至,就有两处出垮塌,所幸及时发现修补,关未造成溃堤。 折子中虽未直接提到其他人,但隐隐有影射之意,而之前走马上任的郡马陆世玄,却偏巧正是这王炳的顶头上司。 王炳的为人燕承锦还算是信得过,虽然奏折中言之凿凿并附有地方官居的上书,看起来确乎其事。燕承锦还是先去翻了翻折子的落款,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王炳这人性子脾气都直,十分容易得罪人,但和这名小吏似乎并没有什么仇怨。 皇帝看他蹙着眉头,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不要多想。” 燕承锦‘嗯’了一声,又把折子从头再看了一遍,眉头却并没有松开。这折子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实在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依皇帝一贯的行事,只怕是早已有了决断。因此燕承锦问道:“皇兄如何打算。” 皇帝两一只手在紫檀木的书桌上慢慢扣着,看了燕承锦一眼,轻声慢语地道:“河工水利是百年大事,且不论这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蓄意为之,查总是要查,王炳若是洁身自好自然最好,若是真如奏章所说,朕这儿是没有什么情面可讲的!” 燕承锦面色微微一变,原本也猜到皇帝会是这般的回答。王炳贪墨这件事若是子虚乌有,反过来上折之人不是沽名钓誉便是别有用心,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但若是这事并非空穴来风,王炳纵然难逃罪责,陆世玄也难免要受些牵连。 虽说人死后无知无觉,功名皆是身外之物,但他生前因此事而如何鞠躬尽瘁,死后却还要名节受损。燕承锦纵然对他不曾深爱,却还有道义尚存。且想到他去后不过三月,自己一番心思便系到了别人身上,竟是几乎将他忘得干干净净,这时记起他来,难免也觉得心存内疚。 他心里这般一想,也就不曾退缩。轻声道:“陆世玄接手河工不到三月,这实在与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王炳是我之前用的人,他若是行差踏错,那也是我识人不明,与别人无干。” 皇帝微微眯起眼来看向燕承锦,语气就如同他脸上的笑容一般温存和蔼。他温言道:“桃桃,既然如此,朕把这事交由你全权处置,得劳烦你走一趟崇岭仔细彻醒一番此事实情。正好你也闲极无事,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也好。以话出去走走看看,你就会改了主意也说不定。” 说来说去,只怕他最后一句话才是正直目的,但他前面的理由堂堂正正,燕承锦不是为一已私欲不分轻重的人,对此只有默默点头,捏着折子想了想,又道:“皇兄打算让我几时动身。” 皇上笑吟吟道:“事不宜迟,你早去早回,省得朕心挂念。” 崇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这一来一回紧赶慢赶加上办事的时间,怎么也得一月工夫,而这一月工夫,正是会试到殿试直至放榜的工夫,林景生自然是脱不开身――既让他两人见不着面又免去了燕承锦纠缠不休――皇帝委实用心良苦。 瞧了瞧情绪不高的燕承锦,皇帝笑眯眯又道:“崇岭现今正是气候湿润的时节,虽比不得江南秀丽,却也别有一番景致,你若是觉得适意,多住些时日也无碍。” 燕承锦只当没听见这话,想了想提了个要求:“我可以写封信回府么?” 他说是给王府中写封信,但明摆着这信是给谁的。不过看在他今天遂了皇帝的心愿的份上,皇帝也不曾拦着,不过皇帝使了些颇为卑劣的手段,使得那封信辗转到达林景生手中之前,暗地里先过了皇帝的龙目。看到燕承锦在信里也就些叮嘱他用功的话,说起了自己要走一趟崇岭的事,告知了对方大致的时间,此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语语,倒与友人间的书信令严相似。皇帝这才让任由这信落入林景生手中。 皇帝亲自为他安排了部分的随行人手,至于燕承锦自己从府中挑了几个亲信随行,皇帝也就宽宏大度地一挥手同意放行了。 ------------ 第47章 此事不宜招摇,因此皇帝能安排的人手也就是强给他安排了两名本领高强的侍卫,把许维也捎上了,此外勒令他必须带上冬青杜仲两人照应起居,说是光天麻一个人毛毛糙糙的实在不能让人放心,那几名侍卫暗地里受了什么样的皇命不可知,冬青杜仲这两人却定然是负责通风报信的皇帝眼线无疑。燕承锦也知道若是不如此皇帝未必放心让他出行,只好妥协,不过皇帝能做的也就如此了。顶多再安插些人手沿路照应。 此外燕承锦自己挑了卫彻等二人,这一行人换了便装,出京城雇了船走水路往北而去。 皇帝遣了心腹一路为他饯行,直到一行人上船远去方才回转,中间也没留让他抽空去见见什么人啊的机会。不过林景生也不知是没得到他出行的具体日期还是洞悉了皇帝的用心,这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他来送行。 燕承锦内心里虽也有点小小的失望,但也知道如今这状况不宜旁生枝节,面上倒也不动声色。 况而他在皇宫里拘束了多日,虽不说日夜惶惶,却也得时时小心不要叫人看出什么,这日子过得实在伤神又费心。此时放眼看去只见江水碧如明镜,两岸新绿的芦苇丛中间杂着说不上名来的各色野花,时不时能见着几株红桃粉杏,远处青山如黛,天高任鸟飞,水阔任鱼跃,夹杂着水气的江风轻拂面颊,不禁让人心怀大畅。 他在船舷边看了会风景吹了会儿江风,天麻将一间客舱洒扫收拾了出来,一眼看见他站在风口那儿,江风吹得他衣袂飘飘,立即大惊小怪地过来让他到舱里去坐。燕承锦好不容易能出来透口气,本来嫌船舱里闷得慌,可架不住在麻哭霄着小脸大有劝不动燕承锦他就要掉眼泪的架势,燕承锦只好让步了,顺从地跟着天麻回了船舱, 眼看着天麻还要让他加衣服,燕承锦不大愿意:“这江风正凉快,你不必忙了,我不穿。” 天麻转过头来,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燕承锦只得道:“好吧,你找出来,我披上就是。”心里却觉得天麻此举有些多余了。 天麻这才作罢,去箱子里翻找了一件带毛领了披风出来,一边给燕承锦披上一边忍不住小声埋怨:“皇上就不该让你出来,你现在的身子本应该细致小心地养着,出来这么奔波劳顿餐风露宿的,那里受得了这个罪。别的有了身子的人家,谁不是十二分的金贵着,就只有你不拿自个身子当回事……” 燕承锦耐着性子听了半天,见他絮絮地还要念叨,终于忍不住打断道:“行了行了,别拿我跟那些弱不禁风的妇人哥儿并论,你家主子从前骑马射箭样样能来,比他们皮糙肉厚得多,再说此去水路一直平衡,来回最多也就一个月工夫,你只当是我出来游山玩水又能怎么的位面开拓者最新章节。” 天麻急眼道:“这怎么能和游山玩水一个样,从前是从前,你现在身上可不一样……” “现在咱们都出来了,你和我说这些不也一样没用么?”燕承锦瞪他一眼,此时船上虽不比宫里人多眼杂,可有大半人都是皇兄的耳目眼线,不能让天麻漏了口风。。 天麻跺脚,也当真是无可奈何,愁眉苦脸地拽着燕承锦袖子作抹泪状,道:“王爷,要不咱们就把实情禀明了皇上,你这身子不成,崇岭咱们不去了,咱们回去吧……” 燕承锦自然万万不会答应他。 天麻也没办法,能做的啥时咬定了早晨天凉,态度强横地不许燕承锦出去吹风,又丰燕承锦让他上床憩息养神。 这大清早的才起来没一会,燕承锦那里能睡得着,拗不过天麻这才上床躺了,翻来覆去的也只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朦胧中隐约听得某个熟悉的呼喊声远远传来。燕承锦翻个身,扯了被子蒙住头,那声音先是听不见了,接着却又一点点大起来,越来越近。 燕承锦愣了愣,猛然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等他出了舱门,只见天麻正站在舱门处,呆呆地看着一叶轻舟顺风顺水,已经从后面追到近前,满眼波光中船头端端正正站着的那人不正是林景生还能有谁。 燕承锦也如天麻一般,一时愣住了。还是卫彻叫船家放下了搭板,让那只小船靠过来。 燕承锦出乎意料之余,又有些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一本正经道:“林先生这是要去哪里,这般巧。” 林景生向他笑笑:“说好了刘叔今天一道走,可他不巧有事耽搁了时辰,幸好赶上了。” 刘郎中这小老头儿干咳了两声,瞄了瞄燕承锦,也没作声,抓着船舷往上爬,一旁的侍卫搭了把手,连拉带搀地把他老人家弄到燕承锦所在的大船上去。 燕承锦这时才看清要景生身边还站着个刘大夫,偏偏他眼里就只有林景生没瞧见刘大夫。又想起这原本是约定好的事。若是他原先就和皇上说要带个郎中同行,皇帝非和让他把太医院的的医正带去不可,只好委屈这老头装作有事耽搁的样子,在半路与他们一行汇合。横竖出了京城就他最大,说什么就是什么,捎上这么一个大人,就算皇兄通过眼线得知,他远在京城鞭长莫及,也只有干瞪眼着急上火的份。 但自己方才那去巧就实在有点莫名而多余,好在其余人似乎也没太在意他说过什么。但燕承锦仍觉得脸上发臊,还只能强自镇定着讪讪道:“原来你是送刘大夫过来的么……” 他这几天无所事事时,挖空心思地想着怎样能见上一面才好。眼下可算是见着了,当着众人也不能多说什么话,似乎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眼看刘大夫上了船,想着林景生只怕就要走了,但他心里却又有些舍不得就这么分别,因此只是尽量不着痕迹地往着林景生脸上多看了两眼。 林景生掏了碎银转身与小舟上的船家结算了船钱,也顺着搭板攀上了大船,紧了紧背在身后的包裹,朝周围虚虚一拱手:“不巧我有些急事要办,东家可否方便顺路捎我一程?” 他上来船才说这话,载他来时的小舟拿了分外丰厚的船钱,此时早已经摇着小船箭似地去远,便是喊也听不到了,那里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一说。若是不方便,难道还能叫他卷着行囊跳了船顺江游回去不成。 ------------ 第48章 几人真还没见过像他这样坐霸王船的位面开拓者。 燕承锦虽然隐隐约约盼着林景生能慢点儿离开,两人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可林景生现在真不走了,反倒被他弄个措手不及,一时没有答话,其余人等面面相觑,也是不作声。许维被卫彻收拾得颇是服帖,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另两名宫中来的侍卫不认识林景生,更是莫名其妙,要不是看之前燕承锦与他说话,否则只怕当真要会丢他下船去。 关键时候,还是小天麻派上了大用处。 东承锦与林景生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在场众人中最为知情的就要数天麻了。他这几天随在燕承锦住在宫里,更是晓得点别人还不知道的秘辛,打从看到林景生那一刻起,天麻就觉得头皮发麻大事不妙。现在眼看林景生就要顺理成章地一路同行,天麻义不容辞地出声阻拦了,他急呲白咧地道:“林,林先生,你要和我们一路走?那你会试的事情怎么办?你不考啦?”其实天麻心里想林先生你该不会是想拐了我们家王爷私奔去吧?不过总算他还算知道轻重,没把这话给当众问出来。 闻言众人都想起这事,齐齐地看向林景生。而燕承锦的眉头也微微地皱起来。 林景生温和地笑了笑:“我报的是武试,在文试之后,下月方才会试,好在办完了事赶回来也还赶得及。我这也是正巧遇上了,岭北那边有个朋友出了点事,非得走这一趟不可,只好腆颜叨扰了。还望行个方便捎我一路。” 他这话说得从从容容,在场的人全都有些吃惊。这也难怪,他一直以来的身份都是个帐房先生,却说要考武举,这比之说太阳打从西边出来是一样的稀奇。 林景生身量高挑修长却并不健硕,面相也并不凌厉,看上去斯文白净一团和气,再加上一岙青衫,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文人学士。 燕承锦从前在陆府中倒还见过他每日演练,可如今读书人佩剑的也不少见,只当他不过习得些武技作强身之用,如此先入为主,也就不曾细问,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报得竟是武试。冬青杜仲等人脸上也是有些难以置信。初次照面的两名侍卫仔细打量林景生,他们倒都是老成持重的性情,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过彼此对视一眼时,目光中都有些不太看好林景生的意思。 林景生也知道自己这外形实在不怎么有说服力,觉得气氛不对劲,咳了一声笑道:“在下年幼时机缘巧合,曾得名家指定一二,这么多年了也没怎么拉下,在下曾与卫大人属下切蹉过,多少也有一战之和,应该不会见是上场就叫人给搁下来吧,哈哈……” 卫彻和他另一名属下的脸色也都有些不大好看,可是两人也都没有出声。 卫彻是什么样的水平别人不清楚,宫中那两名侍卫却是心里有数,见他神色,算是默认了林景生这说法。都微微觉得诧异,但觉得大约就如林景生自己所说,不会一上场就给刷下来,但也就不过如此了,又仔细打量了林景生一番作罢。 天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十分不甘心地追问道:“林先生,你和大家开玩笑的吧?你哄人的吧?……” 燕承锦在一旁却是径自吩咐船家开船,道:“……既如此,便捎林先生一路也无妨。这船上只住了我们主从几人,还有的是空房间……天麻,去将我旁边的舱房收拾一间出来。”顿了顿才似想起刘朗中,接着又道:“也给刘老先生收拾一间。” 刘小老头儿被晾了多时,他也算是人老成精,与林景生相处的时间又最早,多少看出些端倪,当下也只装不知,对于被冷落了这半晌也是没什么怨言,摸着头嘿嘿笑了笑,道声多谢,跟着冬青去了。杜仲拽了一把还想再说什么的天麻,把他拖走。一边对着林景生道:“林先生,这边请。” 众人也都散了,燕承锦在船头站了一会,虽然心里也有不少担忧和疑问,但想到林景生千方百计地一路同行,脸上忍不住的总想要笑。自己觉得叫人瞧见了也不太好解释,这才走回了舱室。 被杜仲拖去打扫房间的天麻揣着满腹的心事,也没心思做活儿,不一会就寻了借口开溜回来官路红颜。 天麻也不管自己那愁眉苦脸的小模样儿实在让燕承锦败兴,他忧心忡忡面色凝重,几数次的欲言又止之后,终于鼓足勇气道:“……王爷,你是不是,嗯,是不是原本就打算着跟人私奔呢?” 燕承锦手一颤,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了半日才压下去,兜手就住天麻脑袋上一拍,压着声音怒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胡说八道!真要私奔我能这么两手空空的走么?别的不说,府中的奇珍古玩总得卷一些带走留作日后盘缠用度吧,干什么还用带着你们这么一大票人……”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愣了愣,燕承锦尴尬万分,他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想想自己这话里的意思,倒跟真盘算过这回事似的,顿时将自己臊得满脸通红,。 强自镇定地咳了一声:“我真不知道林景生会与我们同路……大约他真有什么要紧事要办?你别想歪了,再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天麻还待要张口,燕承锦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连忙打发他:“他们大早上的赶来,想来还没有吃过午饭,你去看看好了没有。”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也还没吃呢。”见天麻还傻站着,伸手就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 天麻听着他比前几日都要轻快几分的语调,看着他忍不住总是微微上翘的唇角,心说看你这样能让人不想歪么?但他人微言轻,劝更是无从劝,对眼前这位主又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跺了跺脚,还是只得照他的话去做。 燕承锦跟在他的后头也出了船舱,脸上忍不住就挂了笑。杜仲正迎头走过来,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一时间都要被他脸上灿烂笑意晃了眼,脚步有了个明显的停顿。 “王爷。”杜仲比天麻稳重得多,也不知琢磨出点什么没有,不过在他脸上扫了一眼,随即垂下眼道:“房间收拾好了。”表情语气倒还似平常。 不过燕承锦自己觉着心虚,‘哦哦’地随口应了两声,也不看杜仲,脚下一拐从他身边绕过去,走出两步又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刘大夫来时带的东西不多,你和冬青看看有什么缺少的,给他送过去。林景生那儿也照样的送一份过去。”说完了丝毫不觉得画蛇添足地又道:“他们都是客人,不要慢待了。” 过得片刻才听身后杜仲慢半拍地应了声‘是’。 燕承锦回头偷瞄了杜仲一眼,见他眉眼平顺,就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遂笑道:“你多费点心。”放心地转身离去,却是自己都没发觉脸上不一会儿又忍不住露出喜滋滋的神色。 杜仲在他身后目送他的背影,眉心禁不住狠狠一跳。他觉得燕承锦今天走路的步子都轻快得跟要飘了似的。 他们一行人加上林刘两人刚好凑够一桌,出门在外加上燕承锦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更为着掩人耳目总不能独款待林景生,索性不分尊卑聚作一桌。 席间除了皇帝新指派的两名侍卫,其余人和林刘两人相识,又知道燕承锦的性子不大讲究这些,起先倒还全都不拘束――只除了一个知道隐情着急上火的天麻。 但后来慢慢的众人就都觉得有点异样了。 原因还是出在燕承锦身上。 这位主自认为并没有对林景生表现得太过关切,可情之一字那是千真万确地会让人色令智昏的啊。燕承锦于是也就没有发现自己比平时话多了一些,眉眼舒展畅快了一些,脸上的笑的时候也比平时多了些,时不时的他还出会神发会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形也间或有之。 在场的除了少数几个另数其余人可谓都要成人精了,就算是新来的两名侍卫,长年在宫里当差,怎能是没有眼力见的。如何能不疑惑暗生,几人私下里再交换了几个眼神,彼此心里都有些发觉不对劲的地方了。 ------------ 第49章 一顿饭吃到后来,大多数人都有些食不甘味跟班别闹最新章节。 刘大夫明哲保身,落座之后就一心一意低头扒饭,心无旁鹜目不斜视,压根不去看席上的眉来眼……也不管失不失礼,扒完饭就推说晕船起身辞席。 瞧这小老头儿面色红润,那胃口好的——晕船这话谁信哪!可燕承锦就愣没看出什么,还十分关切地让他多休息。 几人心里暗地里都十分羡慕刘大夫,毕竟谁都不想觑探王爷的隐密情思。坐在这儿看着那位主眼中掩饰不住的喜意还自以为无人知觉。众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要装作一无所知的同时还要保证席面上不冷场。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其中最为镇定的人还得数林景生,他也不管别人是否看出端倪,又或者是洞悉了众人不会揭穿燕承锦,席间照样举止得体言笑宴宴,也多亏得他,这顿饭才得以表面上和乐融洽地吃完。 天林已经不忍再看自家当局者迷的主子,惨不忍睹地转开眼去。在场的都不是白瞎的。没准现在全都想歪了。又一想这也不能算咱们想歪,你和林先生本来不就是那么个意思么。转念又想到若是别人都知道了,起码这事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需要苦恼。这里除了王爷就是卫彻最大,这等事合该就让他操心头疼去。 如此一想,倒也自暴自弃地放松下来。 饭后,燕承锦自认为十分自然地邀了林景生去甲板上走走,把其余人撇在了客舱里。 一干王府下属连同两名皇上指派的侍卫围着桌子面面相觑。只有许维白长了一付好皮相,偏脑袋是榆木做的,根本看不明白前局势,本想出门去继续当值,一看众人都还坐着不动,脸上似乎都带着点苦相,大惑不解道:“你们难道都没吃饱?” 卫彻冲他瞪眼睛。那一通收拾至今余威尚存,许维轻易不敢拂他虎须,顿了顿闷声改口道:“那咱们都坐在这儿干什么,是不是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卫彻心情不佳,住他身上拍了一巴掌,无力道:“这儿没你事儿,你快出去跟着王爷。” 许维这人性子耿直,倒也不介意卫彻的态度,只是觉得这位待卫头头未免有些喜怒无常:“卫统领你不是让我不要离得王爷太近的么?这船上地方实在不大,我实在没办法离得太远……” 卫彻这次提脚要踹他。许维忙往旁边躲了躲,看看卫彻脸色不对,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认命地出去了。 剩下几人也不好聚这儿揣摩商议主子家的那点儿私事,各自讪讪地散了。 不过天麻被卫彻留了下来——这些日子燕承锦身边总是只带着他一个人,这些人中只怕也就是他最清楚。冬青杜仲两人看了他一眼,没问什么就走出去。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又一起在宫里当差,情分与兄弟手中一般无二,但现在剩下这以人里就以卫彻为首,有什么事便先由卫彻做主。 天生一付娃娃脸的卫统领冷一面孔来的时候,也就显得不那么和善。天麻被他冷眼瞧了半晌背上便很是冒了一层虚汗,他也知道到了这时候再瞒不住,只好干干地:“那个,卫,卫统领,我也不知道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心里怎么想的又不会和我说……你干嘛不自己去问他……” 眼见卫彻扫过来的目光又冷了两分,天麻急忙道:“不过我看王爷和林先生,他两人似乎是当真好上了……” 这事今天但凡是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出点端倪来了,此时从天麻口中得到证实,卫彻还是有些惊诧。 天麻顶着他惊诧的目光,只好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卫彻皱着眉头想了想,干咳一声:“……其实林先生人也还行,学问也有,他还是大有希望在会试中能中个名次的……只要王爷自己高兴,咱们做下人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是不是?不过他们这样子私下会面总有些不妥,传出去难免落人口舌。天麻,主子与你亲近,你就该好好为他着想,你私底下劝劝王爷,请他将心意禀明了皇上太后,再正大光明地往来……” 天麻讪讪道:“……就算我劝,也要王爷他肯听啊,你又不是不科长,王爷是多有自个儿主意的一个人……那个,万岁,万岁他已经知道了,万岁好像挺讨厌林先生,很不高兴来着……王爷为这事差点和万岁闹翻了剩女迷行全文阅读。这次出来,其实就是万岁为着不让王爷和林先生见面,才想方设法把王爷送出京城来……” 卫彻这下也没话说了,皇上可谓用心良苦,可万岁爷本意是让他两人分开。可现在瞧瞧,好么,两人到底还是凑一起了,而且还真正是天高皇帝远,都快要给整出私奔的架势来了。横竖王爷为着这事把万岁都给顶撞了,自己这些人再来个十个八个去劝只怕那位如今也听不进去。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块儿没辙。 卫彻很是头疼,不管那两人之前有事没事,现在都算是违了皇帝的心意了。皇帝自然不会真把自家弟弟如何,却定然把这口闷气迁怒到旁人身上,他这个统领头子监护不力,更是首当其冲的难辞其咎。 卫彻也不是没想过从林景生那头入手,可据他对林景生的了解,那人看上去温和斯文,然而实在聪慧过人,凡事思虑详尽,这次既然来了,就定然将方方面面都仔细想过,只怕更是轻易劝不动。而且碍着燕承锦,现在也不能真拿他如何。 卫彻无可奈何道:“成不成咱们也要试试,要不然将来怎么和皇上交代……我先把这事回禀皇上,看看万岁的意思如何……” 天麻苦着脸呐呐地应着,正要出去,又听卫彻道:“你最亲近王爷身边,可要多留点神别出贫子,凡事分分清重,不要一昧的替王爷瞒着。这样不好……” 卫彻心思甚细,见天麻脸色都微微变了,警惕道:“怎么,你还有事瞒着?难道王爷和林先生他们已经……”说到这里卫彻的脸色也要变了。 “我的卫哥,话可不能乱说!王爷和林先生都不是没分寸的人,我敢拿性命发誓,这绝对没有的事!”天麻小脸煞白煞白的,灵机一动道:“我只是觉得我之前是非不明,一味的偏帮王爷隐瞒大家,实在太不应该,现在我知道的都已经全说出来了……”心里却是呯呯直跳,心想那个石破天惊真正要命的秘密还连皇上也不知道呢!天麻犹豫了一下,到底在他心目中卫彻的份量不及燕承锦,他还是没违背燕承锦的话把实表吐露出来。 不过卫彻正心烦着呢,也没有留意到天麻脸上小小的纠结,挥了挥手,天麻就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且说燕林两人上了甲板,慢慢走到船头去。 燕承锦心下满是喜悦,又碍着这儿毕竟不是太隐秘的地方,有些话便不能说得太过明白。转念想到林景生竟报了武举,自已皇兄虎视眈眈地准备要涮林景生一个跟头,可林景生压根就没报文试。哪怕皇兄就是把士子们的卷宗翻出花来也没用。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有些乐不要支。自己轻轻地笑了一声。 林景生侧头便见他一张脸上笑意盈盈十分畅快,白皙脸宠上因为喜悦泛着些浅粉的绯色,难得见他这样粲然笑开,整个人竟都是极为明艳的,真可谓是色如春花。林景生心下也觉得意动,跟着微微一笑。不过他到底足够冷静克制,毕竟没忘记了要紧事,笑过之后轻轻叫了燕承锦一声:“王爷……” 听他的口气似是有话要说,燕承锦‘嗯’了一声,也学他一般侧过头来看他,这动作有几分慵懒,然而神色却活泼。 林景生心里不禁一软,可有些话该劝还是得劝,缓了口气轻声道:“王爷,再往前是临泖镇,等到了那儿住一晚,明天王爷还是想个说词回京城去吧。你如今的身体,实在不宜远行……” 燕承锦脸上的笑凝住,片刻后愤愤转头:“我不回去!” 林景生也没指望着一句话就能说得动他。只是好脾气又耐心地道:“听话,以后你要去哪儿都成,只现在不是能由着你性子来的时候……” 他这样好言好意的劝说,燕承锦是一点儿也不怕他的,反而有些委屈,又有点儿窘迫,悻悻道:“回去了皇上也一定会把我关在宫里,你都不知道我能出来这一趟有多困难寒门贵女。好不容易出来了,谁要急着回去自投罗网呢。我身体一向还好,水路又平缓,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而且这贪墨河工款项这事背后牵涉重大,我不亲自去看看不放心。”他先还有些赌气,微微撅着嘴角,说到后面却开始认真,目光微微地灼然明亮起来。 林景生看着他为着证明自己身体不要紧而不稳中有站着笔直的身姿,江风吹着他的衣袂向后翻飞,纵然天麻给他多披了一件袍子,依旧把他高挑挺拨的身段勾勒出来,腰还算得上是细,肚腹看上去也还是平坦的,还没有彭隆出来。 燕承锦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了看,随即狠狠瞪了林景生一眼,不过脸上那层绯色似乎更艳了些。他小声道:“这些事我现在还能做。反正我是是不会半途而废地回去的。”说罢扭头东张西望地去看岸边晃荡的芦苇,就是不看林景生,只把一头素绸高高束起的青丝对着他,摆明了一番你不用多说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的样子。 这般手段实在有点儿孩子气,但林景生一来舍不能对他用手段,二来大约也是迷了心窝,那么聪明理智的人偏还真就拿他无可奈何,沉默了一会儿,咬牙低声道:“……难怪你皇兄叫你淘淘,你小时候一点没少淘气,指不定要多让人头疼就有多让人头疼,把你养这么大可真不容易。” 燕承锦听他不再执着此事,也就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乐得顺着他的话漫不经心转开了话题:“哦,你听错了,是桃子的桃,不是淘气的淘,我小时侯乖巧得很,现在的燕凌燕枳都没法比。是皇兄自己喜欢吃桃子,非要说我长得像桃子!我那里像桃子了!” 林景生也算是和小太子打过交道,对燕凌那鬼灵精怪的性子颇有了解,这两人毕竟是叔侄,只怪本性上多少还是有些相似。虽然燕承锦现在知书识礼举止得仪,但要说他小时侯乖巧之极和燕凌没半点同样淘气之处,林景生可不相信。又听他说自己不像桃子,脑子里不知为何却是想像了一下燕承锦日后若是穿着一身粉白素净的衣裳,再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红霞笑盈盈站到面前,一眼看去可不就是一个粉白透红甜密多汁的大桃子。 当下忍着笑道:“仔细想来,皇上也没有说错,你确实很像一只桃子。” “我到底那里像桃子!”燕承锦大恼,更看出他的脸色不对,皱眉追问道:“你笑什么?不许笑!” 林景生绷着脸,眼中却仍带着浓浓笑意,正色道:“我没笑。桃桃。” 燕承锦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他很是言不由衷,偏又没捉着他什么把柄,只好恼恼地再道:“不许叫我桃桃!” 林景生果然住了口,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燕承锦被他看了没一会儿,只觉心跳似乎急了些,有点儿挺不好意思,张了张口正想说点什么,只见林景生目光越过自己朝身后看去,脸上也在一瞬间便调整成了那种恭谦有礼的微笑。 燕承锦微微一愣,扭头朝身后看去。 尽忠职守任劳任怨顽冥不化的英俊侍卫也站在身后甲板上,目光灼灼地正朝着这边张望。燕承锦觉得他那眼睛似乎都要一眨不眨了。 燕承锦心头大恨,背对着林景生,暗暗朝着许维用力丢了一记白眼。 许维脚步朝旁边挪了挪,终于将目光转开。 燕承锦略觉解恨。一旁林景生轻咳一声,道:“王爷,江上风大了,进舱里憩着吧。” 有许维在这甲板上杵着,两人留在这儿也是没法说话,便只好各自回舱。 ------------ 第50章 “……林先生说王爷小时候一定很淘气,让人头疼……” “……王爷说他是桃子的桃,不是淘气,说这是皇帝觉得他像桃子给取的,还说自己长得根本不像桃子……” “……林先生后来也跟着说他长得像桃子……王爷又说不像……” 趁着燕承锦回舱午憩,许维被卫彻抓来询问,他把自己出舱后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未了想了想加上自己的评叙:“……属下觉得他们说话都很没有意思。” 这简直是在打俊骂俏了啊。你还想要什么意思?卫彻眼角微微抽搐,心道你懂个屁!却还要不动声色地地打发许维道:“哦,我知道了。你去吧,仍旧仔细着点跟着,无论看到王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来回报我知道。 许维难得地有点迟疑,看样子竟不太想从命:“……可是今天王爷看到我,脸色很难看!能换别人么?” 卫彻略奇,随口道:“这又怎么了,王爷看到你好像就没有哪一天脸色好看过吧?” 许维想了一想:“……可今次不同,今天他似乎……怨气很重的样子……” 卫彻无言。沉默了片刻却没免了许维的差事,只当没这回事去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道:“你是皇上送给王爷的贴身侍卫。” 许维觉得不知为什么卫统领脸上好像也有着怨气索绕,再一想这确实是皇帝交代的差事,当下不好再推诿,出了舱门默默地守在燕承锦舱门前。一边仔细回想着自己今天做过什么惹来王爷那么大的怨恨。但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作的事都和平时一般无二,实在找不出究竟是那里得罪了这位祖宗了。 于是许维心里有点小小的忧伤。船上就这么大,他想要时刻保持燕承锦在自己的视线之内,那么无可避免地他自己就得出现在燕承锦的看得到的地方。 不过好在到到临泖之前燕承锦也没再出过船舱。 傍晚时候船行至临泖,这是个水路纵横的小镇,地方不算大,但位于水道之上,陆路的交通也便捷,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在此落脚和货物中转,因此倒也十分繁荣。此时虽是傍晚,镇上却正热闹,也有不少当地人架着舨板和小舟,叫卖一些新捕捞上来的鱼虾,此外也有茭白莼菜和自种的瓜果等等。 燕承锦从船舱里出来,吩咐人去买些此处特产的小黄花鱼,又要挑拣些瓜果,招了几只舨板过来。 许维因要避开和燕承锦照面,只好背过身去忧伤地对着船舷外出神。因着往来的客商众多,潜移默化之下此地的民风也较别处开放,划着舨板叫买的也有不少妇人女子寒门贵女最新章节。许维的相貌本就十分的俊逸出众,虽然愁眉苦脸,却也引来不少目光偷偷朝他打量,后来竟朝着他指指点点起来,做买卖倒还成了其次。 许维长着这相貌,早已经习惯了头一次见他的人总会露出些微或怔忡或讶异的神色,但这样被一群姑娘大妈肆无忌惮地围观,却还是平生第一次,他自小长于军营之中,也甚少见过两相情悦的情景,此时只觉混身都不自在,想要转头躲避那些人的目光,又记起燕承锦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犹豫了一下,还是死撑着没有动弹。 却听得燕承锦声音在身后响起,向着下方舨板上笑问:“你们在说什么?说我家的这位家丁长得可好?”说话间已走到许维身后,也不等人回答,就如当日皇帝把人送他一般,伸手就住许维背上一推,轻描淡写地道:“好就送给你们啦!谁来把他带回家去?” 他手劲不大,却胜在促不及防,许维着实吓一大跳,他身量高,那船舷就显得矮,若不是眼捷手快抓住了船栏,险些真要一头栽下甲板,掉进水里去。等许维好容易站稳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敢朝下面吃惊却似乎还有点挺期待的姑娘们看去,也顾不得自己贴身侍卫的职现,掉头踉踉跄跄就朝舱内奔去。那背影颇有点儿落荒而逃的味道。 直听得燕承锦在身后笑道:“姑娘家喜欢你,又不是要吃了你,你不乐意就算了,跑什么?” 许维闻言跑得更快。 下方数人愣了一愣,这时哄然大笑。燕承锦微微抑起脸,朝着许维怆惶逃窜的方向轻轻哼笑了一声。又不知想到什么,转眼朝旁边看去,笑道:“他脸皮薄不紧,我这儿还有脸皮厚的,你们要不要?” 卫彻见他目光中若有若无的不怀好意。卫彻总算是明白许维说的怨气很重是什么意思了。燕承锦平时性子沉静,寻常小事不会过于斤斤计较,眼下这看似个稍嫌大胆轻佻却不无伤大雅的玩笑,却与他平时的行事不大相同,若是一个不好,许维当真会掉到水里去。不知许维会不会水,不过这船上会水的人却不少,纵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免不了要喝上两口水,这时节虽然已经入春,江水却还是很凉,泡水里那滋味定然很不好受。 见燕承锦有意无意朝自己靠过来,想必他也知道许维是奉自己的命行事,这是也记恨上了呢。 娃娃脸所以看上去总显得比十分年少的待卫统领木着一张脸道:“……我已经是孩子的爹了,开不得这种玩笑,主子。” 燕承锦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林景生回过头来,了然地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他一眼,燕承锦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放过了卫彻。 卫彻心里苦笑,见这情形,也不知是当哭还是当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许维的关系,菜蔬瓜果的价钱倒是收得便宜了些。 许维直到吃饭时才躲躲藏藏地露了面。燕承锦席间特意让天麻给他多挟了两条鱼,又拿这事说笑了一番。直把许维这可怜的老实孩子臊得面如煮虾,几乎整顿饭就把脸埋进碗里。那小黄花鱼久享盛名,又是这般现捉现做的,着实鲜美香醇,但许维只怕连吃到嘴里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偏偏他都已经倒霉成这样了,万恶的卫统领也仍旧不曾放过他。把眼一瞪,夜里仍安排他当值,而且让他就守在燕承锦的舱室外间憩息。说是因为船上多出两个人,没有多余的房间,还美其名日道如此也算一两将就。又耳提面命的提醒他是皇上御赐的贴身侍卫,职责是如何如何重大,出门在外须得防范宵小鼠辈,叮嘱他夜里定要检查好门户窗户,警惕着风吹草动,千万不要睡死了云云。 许维本来被卫彻一番激励糊弄得头脑发热,一口就答应下来。可等到燕承锦听完他的来意,没什么表情地淡淡‘哦’了一声,吩咐天麻在外间给他加一床铺盖的时候,许维难得有点后悔。 他觉得王爷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不知怎地怨气好像比之前朝自己丢白眼的时候更重了。 ------------ 第51章 许维只是性子耿直克板,人也有些单纯,但这不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至少这让他能更敏锐地感觉到某些真相。 虽然燕承锦没有直接让他滚蛋,不过许维凭着近乎动物的直觉,纵然隔着门板了能感觉里头那位散发出来的幽冷怨念。 他又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却也明白这是王爷不痛快了。加上带他下去外间铺床叠被的天麻也是一脸的古怪,总有些欲言又止。 许维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敢大无畏地在外间住下来。不过他又觉得卫彻那防范宵小的话也很有道理,最后抱了铺盖决定睡在燕承锦舱室外头,好方便照应公主难逃梅花劫。 虽然有被褥铺垫,睡甲板和睡床上毕竟还是有区别的,再加上船身晃晃悠悠,耳边不声潺潺,许维十分的不习惯,又苦恼着王爷对自己的莫名怨念,还要提防可能存在的风险,这一宿翻来覆去,睡得实在不怎么安稳。 所幸一夜安然无事地过去。 许维横竖也睡不踏实,倒是最早一个起来。拿木桶提了半桶江水上来洗漱一番,在甲板上练完一套拳脚,一轮红日这才慢悠悠地跃出江面。其余众人也纷纷出门活动洗漱,船上的伙计张罗着起锚扬帆,将船驶出了临泖。 天麻出来一趟,端了些热水进去,大约是里头燕承锦也醒过来了。许维想到又要和他照面,偏偏又无处可避,好生愁苦。他在门口候着燕承锦,横竖无事可做,便想了想今天早餐吃的会是什么。 他正在吃油条好还是吃烙饼好这两者之间犹豫着,身后舱门打开,燕承锦慢慢走了出来。 许维吓了一跳。如果说昨天的怨气还只是许维隐隐约约的直觉,那燕承锦今天面对着许维的脸色实在是实质上的青白了,他微微地抿着嘴,目光明明从许维身上扫过,却跟没有看见他一般,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许维没想到都委屈自己出来睡甲板了,还能招他这么大的不满,一时之间有些无措,看着燕承锦走过来,许维低下头去,苦涩地喃喃道:“王爷,我,我不是……”然而他既不知道对方怨念因何而来,自然更不知该怎样和燕承锦解释才能得他谅解,声音就小得连他自己都要听不到。 燕承锦果然跟没听到似的,带着天麻从他身边直直走到甲板最边上。他扶着船栏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回过身来问许维:“你说什么?” 他脸色依旧不好,不过问这话的时候脸上只是单纯的疑惑。 许维却总算是明白自己似乎是想得多了,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我没说什么。” 他依旧小声,而且那神情就跟受了谁的欺负似的。燕承锦纵然没打算大清早就眼他计较什么,看到这样子也实在称不上心情愉快。皱着眉道:“你方才到底在想什么?” 许维见他揪着不放,心里微微地一慌,脱口而出道:“我在想今天早饭吃油条还是油饼……” 天麻在一旁不禁偷偷笑了笑。燕承锦倒还忍得住,板着脸瞪他一眼,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微微变幻,似乎终于忍耐不住,转过身去扶着栏杆弯□咳了几声。看他那样子似乎有些反胃,可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许维想不到自己一句话能有这样的效果,正自惶惶不安。那边燕承锦已经直起身来,他似乎依旧很不舒服,眉心紧紧蹙着。天麻扶着他,也是忧心忡忡,却先回过头来先对着许维解释道:“没什么事,不要紧的。”转头又劝燕承锦道:“主子,你还是回去休息,把早饭送过来在舱里吃吧?” 燕承锦勉力平缓着呼吸,良久方才长出口气,低声道:“不必。” 虽说林景生设法跟来一路同行,但两人能够见面的机会还是屈指可数,虽在一条船上,也不能够时时地见得着这一日三餐就成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之一。燕承锦不想平白地放过。 天麻知道很难说得动他,只好不情不愿地作罢。他默不作声的跟在燕承锦后面。用幽怨的小眼神无声地向燕承锦控诉。 燕承锦心思早不在眼前,自然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三人来到船舱正厅中,一行其余人都已经到了,只等着他们落座。 船上比不得别处,饮食都较为简单,不过早上吃得却不是许维惦记的油条烧饼之类。昨天买得黄花鱼还剩得一些,便用这些材料熬了鱼粥,另外炸了金黄的馒头,佐以几碟酱菜,倒也香气诱人忘恩首席腹黑妻。 燕承锦见那馒头油汪汪的,光是看着就有些发腻,就只端了看起来还算清爽的鱼粥,可勺子敢一搅,鱼肉的鲜味扑鼻,却弄得他一阵反胃。 他扶着勺子的手一顿,眉头刚微微一皱,别人还同怎么样,林景生便有所查觉,仔细看了看他,出声问道:“王爷是不是……晕船?” 燕承锦被他一语道破,微微一僵,见林景生眼中极为关切,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点了两下又觉得这样子也会让头更晕,于是又停了下来。然而到底很是不忿,悻悻地道:“我以前从来不晕船!” 他脸色实在有些太过糟糕,这话便显得没有什么说服力。见众人的目光都呼啦啦地一下子全围到自己身上。燕承锦多少有点不自在,当下嘴硬地又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晕过船。” 从小到大都没晕过船又有什么用,关键是你现在晕了。 许维十分关心地问道:“王爷,晕船很难受么?”这娃这还是第一次坐船出远门,倒是个怎样也不晕的。 燕承锦被他这么一问,本来刻意忽略的感觉似乎更难受了,不禁又赏了他个白眼。晕船这滋味,谁晕谁知道了。 这一晕还就一发不可收拾,试过了各种偏方士方都没什么效用。本来早饭时他嫌那鱼粥腥膻,另熬了清粥也只吃了两口就没胃口,这一整天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再到后来两天变成吃什么吐什么,就连喝一口水都会吐出来,最后吐无可吐,他又觉得饿得难受,更兼有头疼头晕目眩耳鸣种种不适,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吐得烦闷暴躁,更兼饿得头晕眼花,连带着众人也跟着忧心忡忡,林景生挂心之余,关切之情时有掩饰不住,好在众人如今心思都放在燕承锦身上,倒是没怎么在意。 要说晕船这回事,吐啊吐啊的也就习惯了。燕承锦自个也懂这个道理,唯有无可奈何地忍耐着,盼着早一点儿挨过去。 他在船舱里躺得气闷,这日让天麻搬了张矮榻到甲板上,趁着清晨太阳还不如何灼烈,出去透透气。 可透不透气的显然没有什么用,不多时反胃的感觉上来,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他几乎是连奔到船舷边去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是勉力地翻了个身伏在榻沿上干呕。 他这两日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自然是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平白地连咳带呕,将自己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林景生已然忘记了避嫌这回事,这几日总尽可能地陪着他,这时正坐在旁边有一句没有句地陪着他说话。 见他半个身子都几乎探出榻外,实在很担心他摔下去,一手抚着燕承锦的背,一手就伸到他身子底下去拦着,一边轻声问:“要喝水――” 话没有说完,两都都是同时一怔。 他的手正好垫在燕承锦腹部。手掌下那个柔软部位的某处,传来一种细微的轻柔的颤动,像风拂过平静水面,又像飞鸟的羽毛穿过细柔的芦苇,轻快得不可思议,转瞬就无迹可查。 然而它真真切切的,微弱又顽强地传递出它存在的讯息,不容忽视。 其实那一刻林景生也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突然很想去亲亲眼前这人,不过想到一直虎视眈眈的许维,以及随时可能出现天麻冬青卫彻一干人等,理智在最后一刻还是拉回了他。表面看来林景生只是愣了短短的一瞬,随即也只是扶住燕承锦轻声道:“起来些,别趴着。” 燕承锦目光有些恍惚迷茫,不过他还是顺从地艰难挣扎着翻过身来,在榻上侧躺着,喘息着蜷成一团。 ------------ 第52章 这么久以来,虽然燕承锦知道自己身体里多了个生命的事实,却一直没有什么真实的存在感,那怕是最初的两个月,被这个小东西折腾得眩晕反胃种种不适,他也只当是生病一船的挨过去,并没有太多的感触。甚至时不时的,他还会一不小心就忘了这件事。 就连那日太后赏请众人,他看到那位表弟挺着肚子的模样,也没有往自己身上多些联想。凭着他一点模模糊糊的认知里,似乎只要瞒住了眼前,反正时间过了日子到了,小娃娃就会像树上熟透的果子一船自己蹦出来,至于其中的过程和细致的情形,他潜意识的不愿意去多想。 但现在这个被刻意忽视的小生命第一次舒展活动着稚嫩的躯体,顽强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燕承锦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得那是个独立的生命,偏偏又置身在自己身体之内,这种感奇异之余,也令人心情微妙而复杂。 林景生见他半晌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也不知想到些什么,眉宇舒展开来复又聚扰,神情微微变幻,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不同于平时总是干练果断的模样,很是有点困惑而惶惶无措的样子。林景生知道他是有些害怕不安,可看着他这个样子总觉得有几分柔软的可爱,当下忍着笑,轻轻拍拍他的手道:“这都是正常的,不要紧……” 还想要再安慰他两句,眼角看见冬青端着只碗走过来。只得又把话咽了回去。握着的手却没有放,轻轻地揉着他手上的几个穴道,以期让他舒服点儿。 冬青目光扫过他们,就只当没有看到其中那一点点的猫腻。这两日燕承锦晕得难受,林景生照料他之余,也顾不得避讳遮掩,叫旁人都看在眼里,只是眼下都关心着燕承锦这儿,而且与燕承锦眼下这情形,想做点别的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几人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招他不痛快,偶尔见他两人亲密一些,也只当没有看见。 冬青端着碗走到近前,轻声道:“主子,我端了点刚煮的热汤过来,你要不要试着喝点儿?”这两天燕承锦吃什么吐什么,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他虽然也觉得饿,可吃比不吃还辛苦,基本上是能不吃就不吃的。 冬青本来做好了他如果不吃,便要寻种种的理由来劝说。却没想到燕承锦听了这话,张开眼朝他手里看了看,他神情有点挣扎,不过还是撑着榻沿坐起身,伸手要来接过去, 他如此的配合,冬青倒小小吃了一惊,只当是林景生劝得燕承锦肯再试一试,倒多看了他一眼,这才将碗端到燕承锦面前。 汤里没敢放什么鱼虾,做得十分素淡,燕承锦只浅浅尝了两口就不肯再喝,纵然如此,他抿着唇角忍了半晌,最终还是和之前一般原样吐了出来。 冬青心里微微叹气,实在也束手无措,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还要温言细语地好言安抚着他的情绪。 燕承锦呕了一阵,恹恹地靠回榻上,他有些不耐地挥开冬青的手,眉心紧紧地蹙着,神情里有些焦躁不安。 冬青知道他心情不佳,倒也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又安慰了几句,收拾着剩下大半汤水下去。离开之前又问他有没有想吃什么。这本来也是不抱希望地随口一问,但燕承锦却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迟疑着轻声道:“……我想吃煎饺……” 冬青觉得这个该算是比较油腻的,可难得的是他自己开了口,答应着下去了,只想着该怎样设法做得清淡些。 林景生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等冬青一走,就拉了薄毯给燕承锦盖上,又牵过他一只手来,放在自己掌心里轻轻地揉捏忘恩首席腹黑妻最新章节。 燕承锦任由他施为,闭着眼在榻上靠了一会,有些难耐地挪了个位置,突然又张开眼看了看林景生,吞吞吐吐道:“……刚才和冬青说的煎饺,我现在又不想吃了。你吃不吃?等会儿你替我吃了吧。” 林景生见他神色焦灼不安,微微有点失笑,轻声道:“不想吃就不吃吧,冬青不会怪你的。” “倒不是全为了这个……”燕承锦却依旧坐卧不宁,但心里的滋味又不知该怎么描述,蹙着眉心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盯着尚看不出来什么的腹部发了会儿叹,喃喃道:“我吃不吃倒是没什么,可是饿着它总不太好吧……说起来我这些日子任性而为,实在很是疏忽了它……”说到这儿燕承锦自己心里也很是没底,忙又侧头去看林景生,神色颇为不安:“它,它不要紧吧?” 他这样一直吃不下东西,对腹中胎儿又怎么会没有影响的,但就算知道这样不好,现在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办法,说出来也只会让燕承锦的情绪越发的不稳定,此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林景生只好轻描淡写地宽慰他道:“只是一两天,不要紧的。”想了想又轻声道:“你要是觉得不妥,咱们就不去泾水了。” 燕承锦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我还打算在泾水多住一段时间,这还是皇兄亲口允应的,反正我不太想回京城。” 林景生自然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再者他现在的状态,再一路颠簸着回去,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也不再提劝他回京之事。 见他神色恹恹的,眉心又微微攒起来,似乎又难受了,只好设法岔开话题道:“方才你说不想吃煎饺了,那有没有想吃别的?” 燕承锦心不在焉地闭着眼,闻言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口就道:“我也有点想吃桃子了,还想吃樱桃……”话出口他又觉得这要求未免有点强人所难,要知道那两样都是五六月份的水果,这时间两岸的桃花这才刚开呢。 但林景生想了想却道:“等上了岸去,桃子倒还可以给你想想办法,樱桃不好贮存,只怕找不到。” 燕承锦忙改口道:“我只是随口说一说,也不是就真的想吃,等摆在面前,只怕我又没胃口了。你不必理会。”按他这几个月反复无常的口味,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林景生笑了笑,倒没有因为他这么说就当真不再放在心上,只是微笑道;“知道了。也不一定就能给你弄来,要真找到了,就算你不想吃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话是这般说着,神情间却不曾有为难之色,仿佛真能在这桃花满枝的季节给燕承锦找来桃子,而且并没有多大困难似的。 燕承锦微微奇怪,忽又想到什么,警惕起来:“你别拿那种面做的桃子来敷衍我,我可不要那个!” 林景生觉得亏他想得出来,忍俊不禁道:“当然不会,做不到的事我自然不会胡乱许诺,”顿了顿还是笑出声来:“你怎么会想到我会用面做出个桃子来哄你?” 燕承锦犹豫了一下,还是讪讪地低声道:“我小时候不懂事,有一次冬天闹着要吃荔枝,皇兄让人用面做给我,还逼着我非要吃下去不可……”如今想到当时情形,倒也有些怀念,口气不由得温和不少。 这般说着话,分散了不少精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这两天折腾得精疲力竭,不多时难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却是睡在了自己舱房之中,虽然头还是晕的,身下却是平缓了不少。身旁修着的人却是杜仲,听到动静,趋身上前掀了帐子,轻声道:“王爷,陛一的信到了。” ------------ 第53章 他身边的人十个有j□j个明里暗里都在替皇上充当着耳目,因此林景生想方设法跟来一路同行的事他也没想着能瞒过皇帝,这时才传来消息,比起他预想的时间已经是迟了不少。 燕承锦早已经想到过皇兄得知此事时必定暴躁如雷的嘴脸,觉得本来就一直隐隐作痛的头更疼了。他靠着床头发了会儿呆,这才不情不愿地向杜仲讨信过来看。 其实事实和他想的也没有多少差池,皇帝收到消息时的脸色可谓是冰冻三尺,下旨将人捉拿回京狠抽一顿的心思都有。但不论皇帝在京城是暴怒还是愤恨,忧心之余还得想尽办法瞒过太后,这位也知道如今正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之时,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将事情闹大,只得先姑且咽下这一口气。 万岁在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候一边正森森地磨着牙,不过笔下的内容倒是写得温情款款,半点也没提林景生一时,只细细地问了燕承锦的状况,又殷殷地叮嘱了他好好休养,若是嫌回京城还得颠簸劳顿,就近觅地住下来调养,实在不必硬撑着上路。泾水之事已经另行委派了他人前去处理,不必着急,云云。 总之一封信情真意切,完全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对不省心弟弟的关心呵护,没有端出丝毫皇帝的名义来压制他。 皇帝倒是了解自家弟弟,知道什么样的方法对付他最为有效。 燕承锦虽然也猜测皇兄背地里的用心,但看着字里行间满满有关怀,心里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内疚起来 当然回京这个提议是想也不用想地被排除了。皇帝另行安排前去泾北的人十分老成可靠,做起事来或许比燕承锦亲去还要妥当。转念一想,此次泾北之行,不论是皇帝还是他自已,办事只是其一,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暂避风波,只要出了京城不在皇帝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去什么地方却是没有太大差别的。 再加上这两天他身上也确实难受,又想想接下来要走的水路,这般如同受刑的滋味还要再挨上几日,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因此对皇上的第二个提议颇为动心。 虽然决定了不走水路,只是也得寻个合适的暂住之处,眼下附近也没有大些的城镇,还得明天再走一程,到最近的浜洲去霸宠杀手王妃全文阅读。 其实若是走得快些,再加上顺风,这天夜里也能赶到浜洲地界,只不过燕承锦决定了不去泾北,顿时就觉得坐船这件事千般难受万般艰辛令人忍无可忍,今天实在不想再走了。 他非但不肯再坐船走,还坚持晚上坚决不要再睡在船上了,说是睡在船上晃得他整夜整夜的头晕想吐无法入睡。 这要求虽然有些任性,但他这几日晕船晕得厉害,众人也都看在眼里,体谅他着实十分辛苦,更兼这船上以他最大,于是依他所言。只是船入了泾水,两岸便都是崇山峭岭,不似江南一船总有傍水而居的村落。他又催得急着要下船上岸,只能就近寻山脚一处拐弯的浅滩将船迫了,准备在这儿凑合着过一夜。 燕承锦也不嫌弃条件简陋,迫不及侍地下了船,他这么些天来第一次脚踏实地,也不顾近滩的江水浸湿了鞋袜,沿着岸边慢慢地走了一小圈,那整日天旋地转的感觉终于消退了一些。感受着鞋底下有些硌脚的鹅卵石,看着满眼新绿的芦苇,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其余人忙忙碌碌,要在浅滩当中沾不到水的地方布置出一块营地,虽只是随时暂住,但因为有燕承锦在,几人都想着尽可能地布置得舒适一些。 燕承锦回过味来,觉得这全都是因为自己一时兴起,害得众人为之兴师动众,讪讪地想要去帮一把手。那边天麻在砍倒的芦苇上铺了厚厚一层毛毯,小跑着过来扶他去坐,一边着急上火地小声抱怨:“主子你就消停些吧,别再添乱了。这地方不好走,你仔细别摔了。” 燕承锦想起日前的事,却也不敢轻忽大意,于是顺从地老老实实去旁边坐着,看着他们来来回回地从船上往下搬东西。虽然也知道自己给大家找了件麻烦事,但终于摆脱了晕船的痛苦,眼前又有想见的人在身边,看着他和旁人一道忙忙碌碌地张罗这张罗那,觉得十分惬意和满足,眼前的情景又让他琢磨出点春游踏青的意境来,不由得心怀舒畅,嘴角不知不觉就挂上了笑。 卫彻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手里还拎了两只野鸭,看到的就是燕承锦将下巴搁在支起的膝盖上,脸上是孜孜的笑意,眼睛则追着林景生身影打转。他看起来高兴得很,卫彻就站在他不远久满头黑线地看了半天,燕承锦也没有回过神来。 他们人多手快,东西又准备得十分齐全,手脚利落地收集了柴火,在沙地上铺上一层芦苇毛毡等物。很快收拾布置出一小块可以过夜的地方来了。 晚上吃的便全是野味,几名侍卫身手不凡,打几只野鸭野兔自是不成问题,此外采了野芹山蕨,也算得上是山珍。一群人三三两两聚成堆边吃边聊,着实与郊游一般无二,燕承锦兴致甚好,还让人从船上搬了两坛酒下来,自然他自己是不喝的。 林景生见多识广,识得不少能用来调味的植物,此时很是露了一番手艺,他亲自动手调制配料,烤出来的野鸭喷香扑鼻,焦嫩适中,滋味恰到好处,竟能把擅长此道的府中厨子比下去。 燕承锦上了岸之后又休息了一两个时辰晕船的症状好了许多,此时只是有点儿精力不济地坐在上风处避着油烟。他嫌那肉食还是太腥膻,林景生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些鸟蛋,特意转门生了一堆火,将鸟蛋坦到灰烬里慢慢地烤。此时正从灰堆里将鸟蛋扒拉出来,仔仔细细地吹尽了灰又剥了壳用箬叶托着递到他面前。两人低声说着话,时不时还轻轻地笑两声。 林承锦烤肉的手艺让向来冷静自持的卫统领也不由得暗暗赞叹,多拿了一只兔腿在手里不舍得放。 许维见这河滩总共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头,觉得自己离远也无妨一早已经同另外三名侍卫一同躲得远远的,再不来燕承锦跟前找嫌。而天麻在林景生走过来之后,被燕承锦捎了几眼,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过去和杜仲冬青两人坐在了一处。 但卫彻身负皇命,总不能放任这两人右无人地挨在一起,眼看使唤不动许维,迫不得已只有强作镇定地隔着火堆坐到两人对面,看着自家王爷对着别人言笑宴宴,一转头看见自己时不时就要嫌弃地捎上那么一眼,很是感受了一回平时许维所经历的水深火热错邀小受入狼室。看着一旁两人越坐越近,卫彻又是习武之人,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极低,奈何他功夫太好,还是能听得轻轻楚楚,虽然他两人也就是东南西北地随意闲聊,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要说他两人都见多识广言辞爽利,所谈内容倒也能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但卫彻却觉得眼角直跳,只因他两人要只是说话还好,可说话的同时越挨越近,眼看着都要头靠头了。卫彻咳了几次提醒也没用,觉得自己还是非得说两句不可。 于是卫彻干咳了两声,打断那几近旁若无人的二人,他朝着林景生僵硬地笑了笑:“林先生,我们家主子暂时不打算去泾北了,不过当时雇船时说好是要去泾北的,你既然有急事要去泾北,等我们到了浜洲之后,你不妨仍坐着他们船去吧。船钱我们会先付掉的。” 燕承锦愣了一愣,他这两天吐得头晕眼花心绪烦乱,难免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只想到能够不必再坐船,便是在那儿都好,却一时没想到林景生的说辞是有事要办才与他们一道同行的。此时燕承锦改了目的地,这顺道的说辞就没用了。 燕承锦心下一惊,立即转眼去瞅林景生。 他眼睛黑而柔润,此时那里头的神情紧巴巴的,瞧着就让人觉得揪心。 林景生看在眼里,心里突然就有种牵肠挂肚似的柔软,对着他微微笑了笑,转头向卫彻道:“多谢卫总管想得周到,不过我那朋友在浜洲附近也有种庄子,他喜好游历,平时里也不拘在那一处,先寻到庄上托人去送个信也更方便些,纵然找不着他,我在泾岭还有不少朋友,去寻别人也是一样,同去浜洲也是顺路。”说着朝卫彻拱了拱手,弯着眼睛笑道:“还得再打扰卫总管再一路照顾些个。” 卫彻见他改口改得十分顺理成章毫无凝滞,而且满脸笑容面不改色,也是十分佩服他的脸皮的收放自如。虽然心里郁闷,却也一时没法回拒。顿了顿道:“如此,便顺道先送林先生到朋友的庄上也无妨。” 他想林景生大约是随口开河,把朋友的庄上咬得很重,到要看看他到时变不出所谓朋友的庄子来又如何。 燕承锦放下了手中箬叶,插话道:“我想喝水。” 林景生立即便丢下了卫彻不再,走到一旁拿了水囊到江边去寻干净的水眼。 等他稍一走远,燕承锦恶狠狠地看向卫彻,他扫了一眼卫彻手中还剩一半的兔腿,压着声音恨恨埋怨:“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还吃着人家烤的兔子呢,居然就好意思开口赶人。” 卫彻将手往背后一藏,木着脸轻声回道:“兔子是我自己打的。” “那你倒是吃生的呀!”燕承锦撇撇嘴,将声音压得更低地威胁:“我要扣你俸碌!” 卫彻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无奈地抬手朝上指了指:“这是那位的意思,我只是依令行事。” 燕承锦一窒,不过转念想到皇兄又不在这儿,怕什么!依旧狠狠道:“那也要扣。再多嘴,扣你俩月!” 卫彻倒不怕这个,再者他这是给皇帝办事,真要能把林景生打发走,就算燕承锦扣他个一年半载,自有皇上那儿会翻着倍儿地补回来。不过看燕承锦这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卫彻心里叹口气,抿抿嘴不再说话。 燕承锦十分警惕地又看了看,见他已然是哑口无言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正好这时林景生拿着水囊走了过来。他一转头见了,便又是笑脸盈盈,伸手接了过来。 只是这么一来,燕承锦碍着生了根似地坐着就是不挪地儿的卫彻,也不好再细问若是卫彻真要送他到地儿,林景生到时候打算怎么应付。 ------------ 第54章 林景生回答卫彻时虽然十分顺畅,连半占停顿的时间也没有。但这种说法也太过巧合,别说卫彻起疑他不过是信口开河,就连燕承锦也不信他朋友当真在浜洲附近有产业。 卫彻捉住了这个把柄,眼看是非要把林景生‘顺路’一直送到地儿去。 燕承锦只怕林景生找不到这么个地方出来,圆不回自己说过的话,难免有些替他忧心。再接下来说话时就时不时有点儿心不在焉。 那位当事人倒是镇定自如,见到燕承锦极细微地蹙了眉心,一转念就明白他居心什么。再一看卫彻四平八稳地坐着不动,目光与自己对视了一眼,仍旧木着脸慢悠悠地啃骨头,摆明一付我就是不让开的意思。 林景生微微一笑,想了想索性向燕承锦道:“王爷,咱们去走一走吧,山脚那边有眼小泉,要不要去看看?”他口中说着,一伸手便拉住了燕承锦,一边向着卫彻笑道:“卫统领,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我同你家王爷只是随便走走,去的地方也不远,你在这儿也看得到,保证过会儿定然完好无缺地将人还回来,还请你在这儿慢用,就不必跟来了天兵在1917全文阅读。水边蚊虫多,那里有可以驱虫的艾草,我们顺便采些回来。” 燕承锦在他明目张胆地伸手拉自己的时候就愣了一愣,再听林景生让卫彻不必跟来,就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感觉,眼光稍稍一扫,就觉得杜仲冬青他们连同几名侍卫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自己两人看过来。而那边许维看样子都已经想要起身跟着了。 他心下大窘,下意识就想把被握住的手给抽回来。但林景生却紧紧握着,不让他抽回去。燕承锦用力有些大,他便回头看了燕承锦一眼,温和地笑了一笑,手却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温度从手掌一点点地传了过来。。 燕承锦动作微微一顿,再看着他坚定而坦率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心里也就跟着释然了不少――自己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这想法并没有妨害到别人什么,怎么就得藏着掖着活像见不得人似的。皇兄又不在这里,就算让别人知道了,除了自己脸上羞赧一些,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实在没必要怕这怕那的。 这样一想,燕承锦也就坦然了很多,他被林景生握住的手也不再试图抽回来,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大方一些。轻咳一声,对着卫彻道:“你坐着吧。我们就是在近处散散步。” 见卫彻想要张口说点什么,燕承锦作了个口形,不出声地威胁:俸碌…… 卫彻倒不是怕这个,只是看他态度甚是坚决,情知自己想要横加干涉也得先考虑考虑有没有效果,当下也没说什么,对着已经站起来的许维微微摇了摇头。 许维没觉得气氛有什么异样,倒是如释重负地又坐了回去。 天麻面色古怪,半晌也只是吞吞吐吐地道:“主子,这地方路不好走,你仔细些。” 林景生笑着接过话道:“我知道了,会小心的。”说着牵着燕承锦走开,一路上当真走得小心翼翼。 燕承锦虽然鼓起勇气当着众人没有挣开他的手,骨子里的矜持却始终还在,到底做不到像他那样磊落自得,脸上虽然不动声色的,面色却已是绯红一片,自己觉得连耳根带脖颈都滚烫了起来。 卫彻瞧着他两人并肩走在一处的背影,想想他们相谈甚欢的情形,倒也觉得这实在称得上玉子金童一双璧人,比起与陆郡马貌和神离相敬如宾,更难得人家这是你情我愿,皇帝未免有些棒打鸳鸯的意思。 当然他也就是那么一想,倒也没有就此要帮着燕承锦和他皇帝兄长作对的打算,只不过他他也知道若是燕承锦决定了要如何,自己也决没有劝得动他的能耐。因此皇帝的吩咐他还是舅父,但有什么样的效果就不是他能保证的了。只要林燕两人别做得太出格,他也就准备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 这般想着,那两人已经走远了一些,似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山脚离这儿顶多也不超过百丈,碧绿的芦苇将两人掩去大半,不过卫彻坐在这儿确实是一直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身影。但若要听清两人说些什么,那就得长了对顺风耳才行。 卫彻也就不去多费那个心思猜他们说什么,除了时不时瞄两眼确定人还在那儿坐着,也就低下头来继续津津有味地啃兔子了。 燕承锦却是脸红了一路,一边忍不住回想自己方才的举动是不是大过大胆了些,一会儿又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如此患得患失地想了许多,就连林景生什么时候安置他在泉边大石上坐下来也没有发觉。 林景生看他无意识地一手捂着脸颊,另外没捂住的那半边脸蛋粉红粉红的,夕阳映照下当真灿如桃李。林景生也跟着微微失神了片刻,回过神来见燕承锦还怔怔地捂着脸,不禁有些好笑,去一旁泉水里浸湿了帕子,拿来替他擦脸。 泉水不算太凉,只是他脸上滚烫,帕子碰到他的脸便打了个激灵,抬眼看向林景生醉枕江山全文阅读。他虽不再木呆呆地出神,却也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只定定地看着林景生的动作,也没有避开他的手,只到林景生擦完一边,要来拉开他捂着脸的那只手,他才手忙脚乱地朝旁边让了让,慌慌张张道:“我来,我自己来。” 林景生笑了笑,重新浸了帕子。绞了绞水递给他,就坐到一旁微笑着看他自己收拾。 虽然叫了燕承锦过来是有些话要说,但此时看着他带些小尴尬地收拾自己,却又觉得这般看着他也十分美好,懒洋洋的不太想开口了。 倒是燕承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匆匆忙忙擦了两把脸就将帕子还给他。稍稍镇定了一下情绪,回想起方才的事,不由得低声抱怨道:“你干什么和卫彻胡说?明天他非要顺路送你一程,你到那里去找出个朋友的庄子?” 他却也知道光埋怨解决不了问题,也就是那么随口一句,顿了顿又思忖着道:“我之前在负责过此地的工程,多少还有些人脉在,要不要我事先替你找一处卫彻不知道的田庄暂时冒充一二?” 林景生听得有趣,但看他眉心一直扰着,知道他倒是真在为这事忧心,也不忍心再看他着急,拍了拍他的手背,款款笑道:“怎么你和卫彻都觉得我主真没有朋友在本地?我确实有朋友在浜洲,田庄也确实是有的。你别担心,也不用替我安排什么。” 他看着燕承锦如黛的眉目上拢着淡淡轻愁,不知怎么地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道:“其余这庄子我也有份,也不全算是我朋友的……” 燕承锦转过眼来他细地瞧着他,半晌才轻轻‘哦’了一声。 林景生话出口就知道坏了,他在日常用度上一向很朴素,倒也表现出答合他身份的一穷二白,虽然没人问起,可他自己也没提过自己还有这么一份家业。可一想到他瞒下来的一些事早晚有一日是要让燕承锦知道的,虽不能一下子就全摆到他面前,但已经说出来了的却不必再遮掩。 当下轻轻道:“浜洲这地方山贫地瘠,那庄子实在小得可怜,也就是住了十五六户人家,平时种些茶叶药村之类,说出来都让人见笑了。”林景生在九五至尊之前都能镇定自若,可眼下被燕承锦乌黑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看着,言词之间难得有点讪讪,又补充道:“我与朋友合伙做了点买卖,我也就是当初出了个主意,便在其中占了二成干股,平时那些生意都是朋友在照看,所以知道的人也少。这个庄子也不值多少钱……” 燕承锦心里着实震惊不小,面上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晌,方才垂下眼去,不咸不淡地道:“这些事怎么就从来没听你说过呢?” 林景生听他话里隐隐约约的埋怨之意,反倒松了口气。连忙再解释道:“……每年我也就只管拿那么一两次钱,这庄子我总共也没来过几次,就一直没说,我这几天本来想告诉你的,可一直连和你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这才一直拖到如今……” 燕承锦撇了撇嘴,想到他若真有心要说,那之前两个月难道也没有机会么?但想到林景生可能的身世,这庄子或者就是他为自己安排的一步退路,他两人虽然情投意合,便毕竟相识只不过短短两月,换作是谁,只怕要将自己老底毫无保留地交代出来只怕也会有诸多顾虑,可如今他毕竟琮是说了,且说出来的原因归根道底也不过是不放心任自己一人独行,否则他大可能不必暴露出来。这样一想,恼意也就跟着消散了不少, 当下淡淡道:“罢了,你不肯说,想必也有你的苦衷和顾虑。我就是随口问问,并非怪你隐瞒。”纵然是这样说着,到底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 林景生也是个人精,那里瞧不出来,平时从容自若仿佛泰山崩于前也可以谈笑风生的人意难得有点失措,小心翼翼地看着燕承锦,一时也不说话。 燕承锦恼了片刻抬起头来,正好捕捉到林景生闪闪烁烁打量自己的目光,总觉得有那里奇怪,当下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我?” ------------ 第55章 他只不过是随口这么一句,可林景生没有立即回答,他稍稍考量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燕承锦轻声道:“有些事我确实还没告诉你天兵在1917。” 燕承锦也没料到他竟然就这样承认了,心里掠上一层阴影,翻翻腾腾的有些烦乱,一方面林景生能对他承认有所隐瞒,这是极大的信任与坦诚,但想到皇兄曾和提过的对于林景生的猜测,他虽然并不愿意相信,但心里也隐约有所怀疑,明白皇兄所说大约也不会是空穴来风。他自问还做不到为了自己将所有一切都置之不顾,若真是那样,他也想不出自己该怎么样对待他了。 林景生看他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比自己这个被捉住把柄的的人还要不自在,看他有些烦躁地揪住了身边芦苇,无意识间已经扯了一大把叶子下来。林景生有些担心他会划伤手,又不知为何觉得他其实更想做的是从地上摸两个石头砸过来。 林景生自觉自己虽然有所隐瞒,可隐瞒下来的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对他这般反应既莫名又有点惴惴。可话都已经起了个头,总不能再吞回去。当下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我看你侍太子很好,你喜不喜欢小孩子?” 燕承锦都已经做好听到最不好的那个结果的准备了,谁知道是这么并不相干的一句话,不由得‘啊’了一声,停下手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心里忍不住飞快地揣度起林景生的话来。 要说小孩子他也不是没接触过,自家的侄儿他自然是极疼爱的。而燕凌燕枳两个都喜欢缠他,虽说不需他亲自照顾趐,却是他看着从一点点大的豆丁长成现在这种活蹦乱跳的模样。以此作为例子,他觉得小孩子就是种神奇的生物,蛮不讲理哭闹起来的时候令人烦不胜烦,听话乖巧的时候也着实逗人喜爱。两者中和下来,也说不上是惹人喜爱多一些还是招人嫌要多一些。 可是林景生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无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不久的将来他的生活里总会多出个小生命,这根本不能与他个人的好恶为转移,林景生完全没必要这么问,就是问了也至于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难道他指的小孩子不是自家这个? 林景生终究也有不能完全猜透他的心思的时候,只看着燕承锦先是迷茫后是猜疑,变来变去最为凝结成一种很是不善的沉郁神色。 他见燕承锦冷冷地瞧着自己也不作声,只得小心翼翼地往下道:“我有个远房堂兄家里去年出了些变故,只剩一个年纪尚幼的侄儿,我前得了他父亲不少照顾,如今他无旁人可依靠,我不能坐视不管……如今这个侄儿寄住在一户朋友家里,若是日后安定下来,我希望能将他带在身边照顾,你看行不行?” 他虽然知道燕承锦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但也担心燕承锦自己孩子都还没生养,就要他养个半大孩子在身边,只怕他心里会有些抵触。 但听到这话,燕承锦那原本不善的神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依旧有些疑惑地打量了林景生一阵,轻声嘀咕了一句:“……当真不是你的儿子么……” 林景生愣了一愣,道:“什么?” 燕承锦自悔失言,忙把已经放缓了的脸色又绷起来,欲盖弥张地掩饰道:“你要收养侄儿,你自己决定就好。这是你的事,干什么要来问我。”他得知并没有刚才胡思乱想中的糟糠之妻寡母孤儿的情形,放下心来倒觉得自己有点想入非非了,如今虽努力表现得毫不相干,语气却缓和下来,话音里甚至还藏着一点小小的讪讪。 林景生听这话音便知道他并不是太过反对,至于燕承锦那假撇清,他也就笑了笑不当真,若是当真一直瞒着他下去,这位日后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恼。 果然燕承锦接着又有点不太高兴地道:“你要照顾侄儿,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林景生微微思忖了一会:“这孩子的身份有些特殊,实在不方便公之于众,我也不方便带着他。若不是这一次我碰巧遇上他身边的家仆,我和堂兄那边也多年不曾联系过了。”又轻轻地道:“纵然我有些别的事还没来得及仔细告诉你,但那都不是重要的枝节,我也从来不曾存心欺瞒过你醉枕江山。” 燕承锦结合着从皇兄那里得来的西陵去年的变动,隐约也能猜出林景生这个侄儿大约是王族里的漏网之鱼,如此林景生出身只怕也真应了皇兄所说,不过皇兄疑他助力于西陵新帝,却仍是无凭无借的猜测。 正想着,一抬眼见林景生正坦然地看着自己,目光中隐隐含着些信任与期待。 燕承锦迟疑了一会,叹口气不动声色地道:“那孩子既然年岁还小,寄住在别人家里总是多有不便,等办完了事回京的时候,就把他一起带回去吧。” 林景生见他虽然尽量表现得漫不经心,但他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出这种决定着实是十分爽快利落的。心下不由得感激,拉起燕承锦一只手道:“多谢你。” 却觉得燕承锦手里似是握着什么东西,将他手掌翻过来一看,两人都愣了愣,燕承锦手里竟抓了一块鸡蛋大小的卵石,而他自己显然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将石头摸起来的。 林景生轻轻咳了一声,一边去掰他的手指一边道:“你捡这个做什么?我总觉得你很想把它丢到我头上来。” 燕承锦心想刚才可不是很想揍你来着,不过他嘴上可不承认,松手任由手中石块滚进石滩中,扯开话题道:“你先别忙着谢我。话要说在前面,你这位侄儿毕竟是外来的身份,在浜洲这样的地方还好,你要带他到京城去,必然会引人注意。”别人不论,他上头那位皇兄,定然是不会视而不见的。不过林景生既然同意他这个回京的提议,想必已经权衡过其中的利弊。 “我知道。”果然林景生只是笑了笑,认认真真道:“你能够谅解,我还是要多谢你的。” 燕承锦见他笑得十分粲然,心里隐隐约约还是觉得自己到底是被他瞒了好久吃亏了,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不要给林景生好脸色看,哼了一声道:“别给我嘻皮笑脸,你不是说还有别的事没来得及仔细告诉我么?现在不就还有时间,够你说多少你就给我说多少。就先说说你那个侄儿投奔你的经过吧,反正现在不说,回京了皇兄也必定是要把他祖宗八代都翻出来的,你要是坦白得好,到时我能帮就帮。你要是再瞒着我,哼哼……” 很快天边就剩下一边红通通的晚霞,这么点时间确实也只够林景生将这经中原委说个大概。燕承锦见他有问必答态度十分诚恳,也就不急在一时。又使唤着他采了一大抱驱草的艾草等物,回去的路上就由林景生全抱着,他一点儿帮忙的意思也没有。林景生一边抱着东西,一边还要提醒着他小心些注意脚下。燕承锦听着他一再地叮嘱,也不怎么理会他,背过身去嘴角却忍不住要微微地向上挑一挑,不过脚下倒是慢了下来,一步步走得小心了许多。 他们离得营地也不远,几步路说话间看看也就到了。卫彻等人已经将火堆移到旁边,在碑生火地方重新铺上芦苇垫上厚厚的毛毯,这样夜里睡起来也暖和。 他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却也留意着燕承锦那边的动静,见两人这一路走来情形有点不大对劲,暗暗琢磨着这方才还好端端手牵手的,这才说了几句话的工夫,难道是竟是掰了?转念一想真要这样倒如了万岁的意,但这两小口儿闹点别扭赌赌气什么的实在太平常不过。 他越看越琢磨,越是觉得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儿,心下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燕承锦努力对卫彻的目光做到视而不见,想起自己方才大胆放纵的行为,他还是很有点儿不好意思,自从回到营地之后也没怎么和林景生说过话,也不大好意思和别人插嘴,靠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几人聊了会儿天。他在船上这两日虽然多半时间都是躺着,但那是晕船所至,实在也没怎么休息好,听了没几句就觉得倦意上涌,又替林景生想了想日后那小孩子的问题,没一会儿就蜷进毛毯里沉沉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声:多谢水水的好意,上面的小红花只能靠我自己挣,掩面…… 浮云,哪啥都是浮云,咳咳 ------------ 第56章 这一夜安安然过去。虽然露宿的条件简陋,燕承锦却难得地睡了个好觉,连日来憔悴暗淡的气色也好了许多。不过看到又要坐船,他多少又有点愁眉苦脸。 但这也没办法,一行人依旧上船行路。照着林景生的指引,沿河走了一段就岔上了一条并不起眼的小水道。 这条水道较为狭窄,有些地方也就仅能容他们的大船通过,但好在水势要平缓许多,不似之前那般颠簸得厉害。 因此燕承锦倒还能打点起一些精神,把林景生叫进自己的船舱里头问话,让他老实交代昨天还没来得及详说的他那合伙的朋友与生意的详情。他这时也顾不上管其它人是不是诧异吃惊了,脸皮的厚度到底也是靠练出来的。毕竟昨天那么大胆的事都已经做了出来,此时豁出去也懒得在他们面前遮遮掩掩了。 他这一翻盘问着实不客气,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直问得林景生额间冒汗,险些要连几岁还在尿床的事都给他坦白了,燕承锦这才终于满意,给了他一个微微的笑脸。 林景生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透过船窗看看舱外天色已将近正午,趁机扯开话题道:“前面再走远也就快到地方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燕承锦又想起件事,叫住准备溜出去的林景生,从一旁取出两套衣服问他:“我穿什么好?” 其中一套衣襟和袖口绣着特别的花纹,是哥儿的标识。另一套是男装常服,也就是他此行惯常的穿着,不过看起来也比较正式一些。 林景生看着他目光在两套衣服上来来回回,满是不情愿和犹豫不决,甚至还有点微微的紧张,不禁笑弯了眼睛,柔声道:“我这里也没有长辈让你见,你不必太在意,况且你长得这般好,实在与丑又搭不上边。” 燕承锦愣了愣才回过味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禁又气又恼,嗔怒道:“你说什么?” 林景生忙道:“我什么也没说……你喜欢穿什么便穿什么,当真不必勉强自己。” 燕承锦想了想,虽然有点儿不情愿,但还是舍弃了那套男子常服,毕竟他方才将林景生的老底兜了个十之j□j,如今自己也许会与他的朋友遇上,也该拿出点对应的诚意来,毕竟这天底下偏要穿着男子衣服满大街跑拿自己不当哥儿的人也就只有他那么一个,卫彻他们平时看惯了还好,要是让别人知道也算得上是件惊世骇俗的事了。 当下打发了林景生出去,换天麻进来帮他简单挽了头发,换了衣衫。 不多时收拾妥当了出去,一行人都站在甲板上张望,顿时眼光都大多落到了他身上。 倒不是这打扮有多艳丽出彩,他因着未满一年的丧期,带的衣着都十分素净,而他因为这几日晕船的辛苦,整个人苍白清减了不少,瞧起来柔软了许多,倒有点儿楚楚可怜的味道,也还没到我见尤怜的地步。只是他穿这种衣服的日子实在屈指可数,许维更是头一回见,不禁就有点儿傻眼。 燕承锦低头拉了拉衣角,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了,这才慢慢地走过去――他觉得那衣摆似乎太长了点,总有种会不小心踩到的感觉,因此也不敢走得太快。 他就有这种让别人和自已都觉得不自在的速度慢慢地走了过去,故作镇定地道:“不是说快到了么?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江山风雨情之雍正与年妃。”林景生目光在他身上略略一打量,微笑着指着不远处答话, 他指的地方是个凹进去的小小河湾,邻水处搭着个简易的木架子一直伸到水里,旁边还泊着两艘老旧的渔船,算是人简陋的码头。而更远些的地方,则有村落依山而建,轮廓隐隐约约从榆树林里露了出来。 燕承锦抿了抿嘴,看着离岸越来越近,突而又有点儿犹豫起来:“我们就这么一起过去,这方便么?还是你先去打个招呼,我们随后再来?” 卫彻等人纷纷转过头去当没听见,对他这种欲盖弥彰的行径皆是沉默以对,都不打算这时候帮他拿主意。 林景生眼望着他,温柔笑道:“都听你的。” 他这么一句话,燕承锦反有些不好意思,又想了一想,最后下决心道:“还是一路走吧。” 所幸他白担心了一场,林景生那朋友并不在此处,除了周围的农户,庄里只有几个看守和负责打扫的仆妇,对他们一行人虽有些好奇,林景生只说是自己的朋友,也便无人多问什么。只不过是看到燕承锦时,总要意味深长地多打量上一眼。燕承锦还没想好要怎样和他的朋友介绍自己和林景生的关系,此时觉得没有对上他的朋友已是庆幸,至于这些人带点儿探究的目光只好若无其事地当作视而不见了。 山庄不大,客房倒是现成备着的,算得上干净整洁。稍一收拾便可以住人。 林景生将他们安置到东面向阳的院子里,又吩咐了仆从好好招呼着,就出门去接侄儿。他将那孩子安置在不引人住目的地方,并不住在这里。不过离此也不远,据他说骑马去的话,一来一回也能在晚饭前赶回来。 卫彻在庄园里转了一圈,又将客房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回来见燕承锦恹恹地歪靠在椅子里,很有点儿疲倦的样子,却总有点儿不安心的样子,时不时地朝窗外看上一眼。 卫彻在他面前晃了两圈,都被他当空气似的,见天麻劝他不妨去小睡一会,他也不肯。卫彻沉默了一会道:“王爷,你这儿都紧张了一整天了,犯得着么?” 燕承锦被他揭了短,恼羞成怒道:“关你什么事!”虽然卫彻还不知道他在等的是林景生去接的孩子而不是林景生本人,琢磨的是要先和这孩子把关系搞好了。可燕承锦想了想自己这种带着惴惴不安的等待,可不正和当日进了陆家门,和陆家上下进而时的心情差不多。顿时平空一窒,又瞪了卫彻一眼。只是也不好意思再坐在这儿,让旁人把他的焦躁全看在眼里,索性起身折进里屋补眠。 他这一睡并不怎么踏实,隐约觉得屋子里有些响动,睁开眼时只见床边上露出个小小的脑袋。他模模迷迷之间看得也不真切,顺手摸了一把,随口就叫了一声:“燕凌。” 那小脑袋也没有躲开,任由燕承锦的手摸了上去。他没有束发,因此燕承锦摸了一手的软毛。 燕承锦已经觉得这手感有些不对,燕凌虽然顽皮,但宫里对他自有一番管束,这样披头散发的时候是很少的。又记起这离着京城有几百里地,燕凌自然不会在出现在这里,顿时清醒过来。 这时却听这小脑袋问道:“我不是燕凌。燕凌是谁?”他的声音稚嫩清脆,又带着点奇怪的口音,也没等到燕承锦回答,他紧接着又问道:“你儿子么?” 燕承锦正撑起身坐起来,闻言失笑道:“我现在还没有儿子。燕凌是我的侄儿,就像你和你叔叔一样。”他已经看清了这巴在床边的小孩,林景生说他年岁要比燕凌小了几个月,个头却比燕凌要高了小半个头,体格也要健壮一些,他皮肤也略带些粽色,不是燕凌那种白白净净糯米团子似的小孩。但他满脸的稚气,看起来比燕凌那无事生非的惹祸精老实多了。 ------------ 第57章 燕承锦又把这位落难小贵族的长相和林景生暗暗比较了一番,觉得实在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心里松了口气,倒觉得自己着实多心了。 “你是明达?”燕承锦已经从林景生那里知道他的名字,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家伙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并没有让开,反而慢慢露出小狗被顺毛时的温顺神情来,黑润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燕承锦。燕承锦看得有趣,又摸了两把,轻声问道:“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我是明达。”这孩子大力地点点头:“另外一个哥哥说你还在睡觉,不让叔叔进来,叔叔让我趁着他们说话时哥哥不注意,偷偷进来的。你不要告诉别人。”想了想又说:“你是自己醒过来的,不是我吵醒的啊。” 他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又清又亮,虽然还带了点口音,不过也能把话讲得清清楚楚。早已经引得天麻在门口探了头,燕承锦朝他摆摆的让他下去。微笑着点头道;“嗯,我是自己醒过来的。” 明达就咧嘴笑了笑,又想到点什么,忙说:“我进来不是要做坏事,叔叔让我把这个放在房间里,说是给你个惊喜。”说着把背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手里赫然抓着个青绿色的水密桃。往燕承锦面前一递:“婶婶,给你。” 燕承锦先还笑眯眯听他说话,这句婶婶一出,脸上顿时有点儿挂不住,又不能拿个孩子如何,咳了一声道:“叫叔叔就可以了。” 明达‘哦’了一声,倒没有多问,老老实实道:“我听见王妈妈他们在说,叔叔这次给我带了个婶婶回来。”他看了看燕承锦,又看了看手中的桃子,又要住燕承锦手里放。 燕承锦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能看见桃子,他那时想吃的东西,到现在已经不再惦记,林景生真给他弄来桃子的意义倒是胜过了当真吃到口的意义。见明达一直看着手里的桃子,有点儿很是眼馋,便笑道:“给你了,你拿着吧。” 明达有点儿心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又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已经吃过一个了。这个是你的,我不要。叔叔说,我要听话,你才会喜欢我,不然你们回去的时候就不会带上我了。”他说这话时,露出点微微的不安,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 燕承锦心里一软,想到去年西凌变故之时,他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受到的惊吓定然不少,仆从隐姓埋名带着他逃出来,这一年多吃的苦只怕比他之前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对这孩子存了些怜惜,越发好言好语地和他说话古武在异世全文阅读。他平时哄惯了燕凌燕枳,有的是花样,明达年纪虽小,谁对他好却是知道是清清楚楚,很快就和燕承锦亲近了起来。最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已经成了燕承锦的小尾巴,走到那跟到哪。而那个所谓惊喜的桃子,最后也进了明达的肚子。 晚饭时按林景生的吩咐,备下了十分丰盛的宴席洗尘接风。 燕承锦从前也不是没照顾过侄儿,应付起明达来也是游刃有余,吃饭时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给他挟喜欢的菜,还肯耐着性子听他颠三倒四地讲地叙那些他认为有趣的琐事,倒是把同桌的卫彻等人都晾在了一边。 林景生和这个侄儿见面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他又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明达对这个叔叔也觉得有些陌生,反而对燕承锦十分亲热。林景生虽然也同样被燕承锦无视冷落了,但看明达对燕承锦言听计从服服帖帖的样子,他倒也乐见其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两人。 他们倒是其乐融融,卫彻却忍不住暗皱眉头,觉得这气氛简直快要像一家三口了。燕承锦执意要和林景生在一起这事他没法阻止也就罢了,眼下还平空多出个小孩子来。就算看那眉眼模样显然不会是林景生的儿子,他们家王爷不用给人当后爹,可平空多出个干侄儿之类的。想必京城那位是万万不会乐意的。他想像了一下暴怒的皇帝漆黑着脸责怪自己没尽到看守的职责,只觉一阵小寒风飒飒地从后背刮过。 再看杜仲冬青两人的眼里,也隐约有这个忧虑。 卫彻辗转过了一夜,第二天不得不出这个头,拐弯抹角地去和燕承锦提了提行程,暗示皇帝的旨意是让他们到浜洲休养,这小地方衣食住行都不方便云云。 庄子里环境清幽宜人,燕承锦踏踏实实睡了一夜好觉,原本已经略微滋润起来的脸色在听到卫彻的话后又耷拉了下去,他把自己恹恹地靠进椅子里,抬着手扶首额头道:“我头还晕,不想动,那儿也不想去。再说在那儿不都是为了休养,赶去浜洲还得一路奔波。我看这里就很看,有吃有喝的,总好过大老远跑到浜洲去住客栈吧。” 他看卫彻又木起脸来,到底没说住下来就不走了,顿了顿道:“要不,再住几日?等我缓一缓再说。” “那里用得着你去住客栈,说不定圣上都已经替你安排妥当了。实在不行,大可以住到府衙里去,也总比客桡经。”卫彻道,看着燕承锦懒洋洋地作出一番有气无力的样子,分明也不是真的不舒服。忍不住道:“王爷若真是身体不适,不如就顺便到浜洲请个真正有本事的大夫看看。刘大夫的药吃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起色……”他早已经疑心是刘小老头儿医术不够精深了,只不过燕承锦不知为何弃了从小给他看脉问诊的宫中御医不用,偏偏信任这么个半路跑出来的草鸡郎中,对别的大夫都抗拒得很。 他这话也是随口一说,燕承锦却睁大了眼,几乎是蹭一下就放下扶额的手坐直了身子,道:“现在头没那么晕了。” 他与卫彻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也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些过了,干笑了两声,慢吞吞道:“大概再休息两天,我就能全好了。本来也没什么大病,请大夫就不必了,刘老伯的医术还是很好的。” 卫彻总觉得有那里不大对劲,抿着嘴也不说话。 燕承锦略有些心虚,尽量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瞥见门口一个小小身影,大喜,朝着他招手道:“明达,过来过来。”借着这由头丢下了卫彻不理。 明达本能地觉得卫彻似乎有点不太喜欢自己,不过卫彻天生一张娃娃脸,只要不是刻意横眉竖目,看起来都和善得很。因此明达也不是十分害怕他。 不过他倒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孩子,见燕承锦与卫彻两从似乎在谈正事,他本来想等一会再进来的,却被燕承锦叫进来解围,这时也不说自己是来找叔叔玩的。想了半天干巴巴地道:“叔叔,我是来找我家叔叔的,他在不在?” ------------ 第58章 卫彻皱了皱眉头,林景生住的房间跟这儿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哪儿有大清早找人寻到这个地方来的。正要揭穿这小孩子,燕承锦看出他的意图,朝他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别在这儿摆一张臭脸唬人,我可不爱看。我又没说不去浜洲了只不过旅途劳顿,想先休息几天,这事以后再说总行了吧。” 卫彻本来还有其事,看看还有明达在场,他做事谨慎,并不因为这孩子还小就不加小心,再看看燕承锦也一番不情愿理会自己的模样,只得将到口的话咽回去古武在异世最新章节。他看着这一大一小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卫彻虽然已经做了爹,对孩子那种拉拉杂杂毫无逻辑可言的话题还是深感无力,自觉与此时的二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在内心又将燕承锦暗暗鄙视了一番,明面上却是木着张脸告辞出去。 明达等卫彻一出去,立即拉拉燕承锦的袖子,急急地问:“叔叔,你们要去那儿?” 燕承锦见他一脸的紧张,摸着他的头安慰道:“只是去浜洲一趟,并不是现在就要回去。” 明达还是一脸迷茫,过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又问道:“浜洲在那儿?离这儿远么?” 燕承锦心下奇怪,问了两句,才知道明达连最近的城镇也没有去过。他逃出西凌时只有一个老仆护着他,一路惊惶失措不用多说,直到凑巧遇上了林景生才得以安顿下来,这近一年来也是住在极偏僻的地方,过的是尽量不引人注目的日子,自然不会带他到集镇上晃荡,那名老仆还一再的告诫他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是谁,不然会被坏人抓回去。 当下明达把这些话和燕承锦说了一遍,燕承锦觉得浜洲虽然毗邻边境,但毕竟不是西陵境内,对方的人手也没有那么方便行事。不过再想想行事谨慎些总没有坏处,只是难为了这孩子。 如此想着,他闲谈间便仔仔细细给明达讲了些浜洲本地的风俗趣闻,听得小孩子儿满眼的好奇,也把自己在西陵时生活的情形讲了不少。 说起来西北一带的河工之前都是燕承锦在督管,虽不说所有地界都跑遍,但大致的地域布局他却是都记在心里的。再说起此地的地名,他对于身在何处也就大致有数。 在庄子里悠悠闲闲地呆了几天,他终于闲不住想到附近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当地河道情形及民生种种——虽说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暂时避开皇兄,但他此行的最大目的还是这个。再者小明达乖巧听话,那可怜巴巴的好奇模样看得燕承锦十分不忍,也想借这个机会带他出来走动一二。 卫彻对他这个决定是毫无意见的,虽说要去的也只是离此不远的小镇,但好歹也是出了林景生山庄的地盘。他看燕承锦这两天在林景生陪同下,牵着明达在山庄里溜溜哒哒,指着这儿说挖个池子养鱼最好。指着那儿说种个什么树夏天好乘凉……简直把这山庄当成了自己家拿自己不当外人了。他还真怕燕承锦打算长住下去不挪窝了。 他在赞同燕承锦出行的时候把自己这看法隐讳地说了出来。自然又换来燕承锦恼羞成怒的一记白眼。 但不管这么说,一行人还是顺顺当当地离了山庄,坐了半天马车来到最近的一个城镇。找好客栈安置之后,燕承锦稍事休息之后,自觉得精神还不错,便想带着明达出去逛逛。他倒还知道轻重,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嫌卫彻等人碍眼就把他们撇在客栈中,而是把全部人都带上,浜洲与出产木材和药草出名,也出产些山蚕丝和茶叶皮毛之类的山货,此时河流解冻水道畅通,已有不少收购药草的客商前来,他们一行人并不如何显眼。 明达从前少有这样上街闲逛的机会,更兼西陵和中原不论是风俗还是器物上都有很大不同,一路只觉目不暇接,只觉得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燕承锦照顾着他好奇新鲜的心思,一路上走走停停,只当散步,如此两条街走下来,也差不多到了傍晚时分。几人顺便又打听了此处菜色最好的酒楼吃饭。 明达历经大变,远比一般的同龄孩子懂事得多,这一天看到了不少新奇有趣的东西,兴奋得小脸通红,却也不曾开口向大人讨要什么。 燕承锦越发觉得这孩子惹人怜爱。 酒楼所在的街道十分热闹,门外两旁就有不少小摊贩买些零食杂耍的小玩意儿。 燕承锦见明达人虽然坐在店里,却一直扭头朝小摊上张望,那眼睛都直勾勾不会拐弯了,不禁有些好笑,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傲视天下:庶女皇权。 明达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看向燕承锦。却见燕承锦径自去掏了卫彻腰包。他自己是没带钱的,也不管后者的脸色如何,从其中翻翻拣拣地找出些铜钱来,递向明达:“喜欢什么?自己去买。” 明达看了看木着脸但显然心情并不愉快的卫彻,畏畏缩缩地摆手,红着脸小声道:“不用了。我什么都不要。” 燕承锦笑嘻嘻地非要把钱往他手里缩:“是我想吃五香瓜子仁,你去帮我买点儿回来。”脚却伸了过去,在卫彻的脚背上碾了两下。后者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明达身上移开,低头专心地研究起桌面上的木纹。 明达不知所措,又把视线看向了林景生。 林景生也不知有没有发觉桌下发生的一切,对着明达十分和气地笑着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想要的,也一并买回来吧。”却也不让卫彻破费,手中掏出零钱来。 明达松了口气,也不要燕承锦塞过来的铜板,跑过去林景生身边接了钱,很高兴地朝住跑。 他们坐在正厅里,从大门口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明达身影,放他一人去买些小东西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等菜上桌的工夫,门口又来了一辆马车,显然是店里的熟客,刚在门口停下,就有小二上前去招呼,帮着要将马牵住后头。 明达买了一堆东西抱在怀里,正低着头飞快地往回跑,不提防有人从马车上掀帘下来,一头撞了个正着,那人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唉呀一声,却是个年经女子声气。明达怀里抱着的东西噼噼啪啪掉了一点,半包五香瓜子全撒了,两个糖人更是黏到了对方裙子上。 就听那女孩子尖叫了一声,低头一看自己裙子被弄脏,更是跺着脚嗔叫起来:“我的裙子!你这小鬼怎么回事?怎么走路的啊?” 明达自己也撞得晕头转向,但他还是知道是自己犯了错。他知道自己的口音和别人有些区别,出门在外都不怎么和旁人说话,这时情急之下也便忘了,脱口而出道:“对不起。” 林景生已经站起身来,快步朝门口走去。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似乎是那女子的随从之中有人咦了一声,一把攥住明达的胳膊,将他扯到了面前仔细打量。 这人身形魁梧面相甚是凶恶,明达本来还一声痛呼,一抬眼就见他鹰鹫一般的目光狠狠盯着自己,不由吓得小脸发白,哆哆嗦嗦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景生眉头微微一皱,快走了两步,他只是一伸手,那人也不知怎么的手一松,明达就轻轻松松回到他手里,被他牵着手拉到了身后。 好在那女子虽然着恼,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见明达被吓得不轻,却先回身斥责自已的随从道:“人家想必也不是故意的,你吓唬人家一个小孩子干什么。” 那鎱侍卫对她的话倒是十分顺从,唯唯喏喏地应了声,只是目光却有些闪烁,仍然偷偷地向藏在林景生身后的明达打量。 明达方才被他狠狠吓住,这时甫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十分害怕地就往后又缩了缩。 这本来不是多大的事,燕承锦最初也没有过来,不过从那人把孩子扯过去之时,他脸色已经沉下来,而卫彻等人已经都站了起来,只等他吩咐。只是听这少女说话态度还算通情达理,燕承锦这才没有如何动作。只是看见明达害怕的模样,终究是有些不快。他朝着明达招了招手:“燕凌,你先过来。” 他叫的不是明达的名字,但明达已经知道燕凌是他侄儿,小家伙倒还机灵,立刻会意过来,松开林景生的手跑回他身边。 ------------ 第59章 林景生看着燕承锦伸臂将孩子揽在了身边,这才回过头来朝着那名被撞中的少女道歉:“孩子还不懂事,你原谅些个,他无意中弄脏了小姐的裙子,我们一定会赔偿小姐的损失。” 那女子看着自己被糊得花花绿肥绿肥的裙子,实在谈不上有多愉快。她一身富家打扮,脾气倒不算刁蛮,也没有斤斤计较的要林景生赔他衣服,也谈不上和颜悦色,只是不甚耐烦地朝林景生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车上备有替换的衣物,他也被我家下人吓到,就当是扯平了,以后让他走路小心点就行。”说话间也有待女从车上替她取下衣物,一行人匆匆上了二楼。 她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那名捉住明达的侍卫进门之时,忍不住又瞄了明达一眼。连带着与那女子同行的另一名管事似乎有些好奇,也朝这边多看了几眼,见到燕承锦一身哥儿的衣着,却显然是几人之中为首的那个,脸上微微露出些迷惑不解的神色来。 燕承锦看明达惊惶地问自己是不是闯了祸,小脸上满是不安。不禁微微有些恼意,也不怎么理会他们几人,只是揉着明达的胳膊,低声问着他疼不疼。 卫彻木着张脸,见那管事目光在燕承锦身上徘徊不去,抬起眼来放出如刀的目光与之对视一眼,那人随即如遭针扎,全身一颤,立即脸色微白地转开了眼。低眉顺眼地跟在那名少女身后匆匆上楼,在没有别的动作猪八戒重生记。 卫彻收回视线不再理会他。他虽然对明达是林景生的侄子这个身份颇感为难,但也见不得别人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子,难得有些温情地伸出手来摸了摸明达的头发,淡淡道:“叔叔们都在这儿,不要害怕。” 明达眼泪汪汪的,勉强嗯了一声,神色却还是十分惊慌。燕承锦又问他是不是认得拉他的那人,明达也摇头说不认识。 最后杜仲拉了他过去,变出两个小把戏来哄了他一会儿,才让他渐渐安定下来。 燕承锦对这些人的身份并不如何担心,说到底这毕竟还是在自家的地盘上。浜洲及渭北都是屯兵重镇,真要是西陵的细作混起来,只管叫他们有来无回,也不怕他们翻出浪来。 捉住明达胳膊的随从相貌虽有些像是西陵人,但他主子显然是中原人,西陵国人通驯马善骑射,近年来国内动荡,不少人逃到反而安稳不少的边境讨生活,其中也有给商队做护卫的,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且这些人要在中原走动,都是有雇主担保且在官府备了案的,以防他们滋事生乱。而那人方才的举动,虽然粗暴了一些,也不能说他就认得明达。 只是遇上这样的事,也总不能这样坐视不理。微微使了个眼色,卫彻便心领神会,招了方才与那少女牵马的店家伙计过来,给他几个赏钱,笑问道:“方才那位小姐是谁家的姑娘,这般大大方方逛酒楼的女孩子可不多见。” 这女子大大方方出入酒楼,身份倒也不是什么隐秘,那小二收了赏钱,笑嘻嘻道:“方才那位是漳塘冯家老爷的二女儿,别看是个女的,人可能干着呢,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如今冯家全靠她帮衬,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看看自家茶山……”一边说着,忍不住偷偷瞄了燕承锦一眼,心道你们这位主子还不是哥儿,不也一样光明正大地坐在这儿没点自觉么。不过他每日迎来送住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这话只是在心里暗暗想了想,面上仍旧笑呵呵的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 燕承锦倒没有在意他偷偷瞄自己的那一眼,听小二说到漳塘冯家,想了想不禁微微笑道:“原来是她。” 摆了摆手示意卫彻不必再问。 彼时正好饭菜上桌,小二帮着摆好碗箸,眼见无事,拿了桌上赏钱躬身退了下去。 而这位冯家小姐在二楼寻了间无人的雅间换了衣服出来,一开门出来就见那名随从正木头似的杵在门外,不等他开口,立即倒竖起柳眉来斥道:“你什么都别再说了,这都多少回了,一会儿说那个口音有点像一会儿说这个长得有点像,你都惹过多少次麻烦了。你现在的主子是我,拿着我家工钱却整天想着别人的差事,你就是这样知恩图报的?咱们家可不养这样的闲人,你再这样就我就扣你工钱!” 那人被她呛得作声不得,将拳头攥得死紧,一张脸看起来更是凶恶。 冯二小姐哼哼道:“怎么着?你还想对救命恩人动手不成?”她却也知道适可而止,昂了昂下巴道:“你再瞪我,不但扣光你工钱,还不管饭!” 这名随从喘了两口粗气,算是被掐着了死穴,终于强迫自己垂下眼来不去看他,算是妥协服帖了。 冯小姐很是得意地又盯了他一会,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却看见站在一旁的管事神色有异,不由诧异问道:“赵管事,你可是有事?” 管家稍一迟疑,还是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真是他?”冯小姐先是吃惊,随后倒是迟疑起来:“居然是他。” 这位管事微微苦笑道:“小人当初也只是远远见过这位一面,连话也没能说上一句。也不能十分肯定。不过当今小太子,也就是他侄儿,名讳正是凌字,也不知道他刚才叫的是不是这个字。” 那名随从一边旁听,这时插嘴道:“他身边那几个随从,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异界之光暗佛女最新章节。” 冯小姐斥了一声道:“你闭嘴,瞧你给我惹了什么样的麻烦!”眼睛却是微微转动,想了一想,却是自有主张。向管家吩咐道:“赵管事,你带着秋娥下去,就说是我为刚才的下人无理赔罪,请他上来坐坐。” 赵管事一脸的为难,低声苦笑道:“小姐,我看还是不要多事的好,方才那点小事,人家也未必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对冯家心生蒂芥,那位不是那样的人。” 冯小姐不加理会,径自摆手道:“你去请就是,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你难道不想见见?”她目光闪动,却是另有主意。 赵管事无奈,只得道:“我去便是,不过人家肯不肯来,却是没办法的事。”说罢,叫了冯小姐的贴身侍女秋娥一同下去。 “……漳塘冯家是浜洲出了名的大商户,可谓富家一方。但这位冯老爷膝下无子,只得两个女儿,旁子里的子弟又没有个成气候的。好在他那两个女儿都不是一般人物,从小就帮着打理家中生意,那位冯有大小姐,据说还曾扮作男装远出西域贩货,前两年听说嫁了人,这才没有再露过面……”明达被林景生抱着坐在燕承锦身边,燕承锦住他的小碗里挟了块鸡肉,一边给众人解说。因为有明达在场,他没把冯大小姐据说是跟人私奔了的事说出来。“后来他家的生意都由冯二小姐接手,倒也能维持不败之局。” 这冯家在浜洲地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商户,他从前经营西北两界事务,纵然不曾仔细打过交道,却一直有留意过这些地方大户,大概的情形却是心里有数的。 明达眨了眨眼,问道:“叔叔,那你和方才那个姐姐认识么?” 燕承锦摇了摇头,摸了摸明达的小脑袋道:“叔叔虽然听过她的名字,不过不认识。”这位二小姐今年已经有二十二岁,颇有乃姐风范,虽然不曾像他姐姐一样以男装到处行走,却也是个女中豪杰,行事泼辣爽快,没半点女儿家扭捏作态的脾性,说起来她两姐妹的情形倒与燕承锦如今的情形有一两分相通之处。本来若不是今天之事,燕承锦对这两姐妹倒也颇为欣赏,只是眼下因为小明达受了欺负,连带的燕承锦也对这冯二小姐观感差了几分。 燕承锦接着道:“听说这两姐妹都是一样的泼辣,说话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一开始大声唬你,那是她自个脾气暴躁,你没犯多大错,不用怕她们。” 明达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燕承锦继续道:“听说他们两姐妹都是这样子,是冯家一对出名的母老虎。你以后见到她躲着点就是了。” 卫彻在一旁干咳了两声。 明达这时闻言大惊,西陵十分流行神鬼之说,因此明达吓得小脸都有些发白,结结巴巴地道:“她,她们是老虎变、变的妖精啊?” 燕承锦看他害怕,因此也就没有留意卫彻,忙笑嘻嘻地安慰他道:“没事没事,不是老虎变得妖精,她们是人变的老虎,这种老虎不吃人,你不要怕。” 卫彻不再咳嗽,私底下拽了拽燕承锦的袖子,燕承锦正说得兴起,十分不耐烦地一挣,却险些拂中了身后一人。 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那冯二小姐身边管事模样的人,而另一人,正是方才给冯二小姐拿衣服的丫环。 燕承锦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奈何人家已经走到身后,想必他说人家两妹妹是一对母老虎的话都被听了去,燕承锦一时愕然,随即觉得很是窘迫,耳根立刻泛起红来。 那名管事见过大场面,倒还勉强能够面不改,只是一下子也无话可说。那小丫环就没这般淡定了,她又不知道燕承锦身份,只知道这人无故诋毁自家小姐,黑着个脸愤愤地瞪着燕承锦。 ------------ 第60章 卫彻木着脸转开了视线,低头不再看向燕承锦,其余人看了看自家一脸讪讪的主子又看向这来意不明的两个人,都有点无从开口。 林景生放下了明达,朝两人笑了笑,咳了一声道:“两位有什么事?莫非是要商量你家小姐衣服的赔偿?” 有他这一打岔,气氛似乎也缓和过来不少。燕承锦乘旁人不注意,在卫彻脚背上再辗一脚――让你不早点提醒我。无处申冤的卫彻依旧面无表情,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管事也醒过神来,忙拉了拉还在气鼓鼓的丫环,在脸上堆起足够诚挚的微笑,与十分谦和的语调将冯二小姐方才的话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又复述了一遍。 虽然明达是林景生抱着,但管事说这番话时,却是下意识地面对着燕承锦,就连邀请也是请的燕承锦。说的是给小孩子道歉压惊,说话时却一直没怎么看他,隐隐约约的却是把燕承锦放在了第一位。 也怪不得管事露了端倪,他虽在冯家做事多年,也算有不少见识,却从来没和这个份量的人物打过资产,有一点紧张那是在所难免的猪八戒重生记最新章节。那丫环见到管事的异常,也渐渐惊疑起来,脸上不忿之色稍稍收敛了一些,不过不是忍不住又朝他们一行人多打量了几眼。 燕承锦倒是一转念就想明白其中的缘由,他从前在西北两界地面上走动的时候也有不少,就如同他知道漳塘冯家一般,他虽然不认识冯小姐本人,但冯家也未必没有人认得出他。那冯小姐方才还对这事颇不以为意,既不计较明达弄脏的衣裙,也没为吓到孩子感到多大的过意不去。若要道歉方才就可以表达歉意,用不着上了楼又专程下来再请这般麻烦。想来是有人认出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对她说了点什么。再看这位自称姓赵的管事小心翼翼地态度,更像是就这么回事。 燕承锦此行原本并没有和地方豪绅接触的打算,今天出来更只是随意逛逛。漳塘冯家虽也算是大商户,在漳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但也没有到让他非得应酬的地步。不过他刚刚才背地里说人是非被抓了个正着,眼下面对人家的邀约多少有些不好拒绝。 他稍一迟疑,心念突地有动,另有了一番打算。便坦然应承下来:“冯小姐也太过客气了。”先去看看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再说。 他开了口,林景生便牵着明达站起身来:“我陪你一道吧。这方便么?”后一句话却是转头对着赵管家说的。 赵管家对这样微不足道的要求自然是连声道无妨。 燕承锦让他前面带路,又示意卫彻天麻跟上来,其余人依旧留在楼下。 冯二小姐本来是约了人在此谈生意,订的是最为宽敝的一间雅座。此时半途推了别人招待燕承锦,倒显得很是空旷。 冯二小姐早已经在厅中候着,他把这冯二小姐暗暗打量了一番,觉得还好嘛,长得也还挺漂亮,就算脾气爆了点也不至于嫁不出去嘛――虽然她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只不过对方打量自己的目光里除了好奇之外似乎还有点其他东西,谈不上是恶意,却也有些不善就是了。燕承锦便暗暗打点了精神,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看再说。 而冯二小姐也趁这个机会仔细看了看他。见燕承锦一身素衣,既不注重打扮也不张扬,但底蕴在那儿摆着,举止言谈之间气度从容不迫,不过他一身哥儿的装扮,身上却没有哥儿该有的温柔娇怯姿态,没有见过他这种作派的人难免会觉得怪异,再看看他的长相,也就是偏于阳刚的俊秀,相对于哥儿来说冻是上佳的长相,也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嘛。心里想若不是运气好生在皇家才招了个状元做郡马,要不然一定是个嫁不出去的,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暗暗撇了撇嘴。 双方如此各怀心思,按着方才赵管事的说辞又讲了几句场面话算是揭过此事。冯二小姐倒像是真为了道歉似的,又把那随从叫上来赔了不是,这人倒是也不管冯小姐暗暗冲他瞪眼睛,先借这个机会又仔细看了看明达,这才低头赔了个不是。 明达还是有些怕那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绕到林景生另一边,躲得离他远远的。 冯小姐着实能说会道,本是不足挂齿的小事,硬让她找出种种的理由来请了一顿饭赔礼,她惺惺作态地寒喧,燕承锦也就虚与委蛇地应承,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想从蛛丝马迹里找出她那名随从的底细。本来这些事他从前经历的不少,此时不过信手拈来,依旧应付自如。 不过有时燕承锦觉得冯二小姐话里话外似乎又有那么两句不阴不阳的,但又大多模棱两可的,再看她的脸上却依旧是笑盈盈的,仿佛她说的全是无心之言,反倒是燕承锦自己多心了一般, 再想想自己之前称人家是母老虎,也算是得罪过人家――虽然燕承锦觉得这话应该还没能够从丫环那儿传到冯二小姐耳中,但就算这样燕承锦也微微有点心虚,对于冯二小姐言语中这些不并不出格的小小尖刻也就当作女孩子的骄纵,没好意思跟个女孩子斤斤计较,也就置之不理了。说起来他与这位冯二小姐年岁上相差不大,不过明达叫他叔叔,叫对方姐姐――他也就托大地拿对方当小辈看待了异界之光暗佛女。 冯小姐一直装作不知道燕承锦的身份,燕承锦也不去道破,几人也就萍水相交,尴尴尬尬一顿饭吃罢各自分别,林景生先去会了帐,倒也不占人家这点便宜 事后燕承锦仔细琢磨一番,只觉得冯小姐除了见见自己好像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目的,就跟自己是什么珍禽异兽似的图看个稀罕,甚至对明达都没什么兴趣,倒是她那名随从多看了两眼。且那态度实在蹊跷得很,与其说是别有企图,倒更像自己拖欠了她一大笔钱似的,他想了再三觉得自己与冯小姐是第一次见面,更没有跟冯家借过钱又不还的,有些莫名其妙。 这种异样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得出来,与冯二小姐告别之后,卫彻不消吩咐就开始留意冯家的底细。林景生也试探地问他是不是和冯家有什么过节。若说过节,他在朝中经营多年,想要重新丈量田亩改革税制,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就是改革现有的商税,只怕那些商家士族对自己都有些不满,只不过碍于他的身份地位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但说到私怨,他却不曾记得自己与谁结过仇,这冯家与自己更是毫无往来,那里谈得上什么仇怨。 想了半天,燕承锦在这事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近日来倒是想通了很多东西,觉得纵然有皇兄支持,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很难在朝堂上走得太远,更不用说他那些意图须得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经营,并不是一时半载就能见成效的,倒不如在朝中虽寻有志向的官员来做,只有有人继续为国为民谋利,那么做这种事的人并非一定要是自己,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另寻些有利国家又不是太容易为人诟病的事来做。 前几日林景生同他交底之后,他不禁想到自己不妨另寻蹊径,也渐渐有些思路,就比如将某些行业的贸易买卖慢慢由皇室掌握在手中,一来朝庭可以加强控制,二来给户部增一笔收入,国库里有了钱,许多事都可以慢慢地做起来。虽然行业不同,但也算是能为这国家做些事,又何必分什么高低贵贱。这想法在看到冯家这位主持家业的二小姐之时,突然地跳了出来。 况且――他真要能够说服皇兄组建这样一个商贸大网,且由他来负责,出于需要他自己是要在各地往为,自然不必时时见到皇上,又可以当作游历――虽然比真正的游历或许工辛苦很多,但他能和林景生一起慢慢经营,皇帝远在天边想管也管不着,一举数得,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本来他同意与这冯小姐见面,也存了试探之意。毕竟哥儿的身份,在世人眼中,出嫁间就该面家学习花红持家,出嫁后更该相夫教子服侍夫君和公婆,出来抛头露面总是不对。在这一点上冯家小姐倒和他情形有些相似。他若是想寻求和作伙伴,冯家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成与不成,还得经过多方的了解和考量。但今天冯二小姐实在古古怪怪,看来并不是很适合的考虑对象。 不过好在这念头他起得仓促,也只是有个大概的思路,其中先要如何说服皇兄,要如何不着痕迹地由官方插手,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如何一点点收拢甚至垄断,如何让民众人中获利等等,要考量的东西实在极多极重要,并不能急在一时。冯家这儿不成,还多的是别的可供考虑的人选。毕竟商人逐利,纵然从前对他有诸多不满,但此一时彼一时,在有利可图之时,天大的仇怨也能化解。 他最初只是有了个朦胧的想法,后来大致的脉络逐渐成形,倒也令人振奋。这也让他略略一想就将冯二小姐的古怪态度放在一旁,回去之后叫来林景生,与他仔细商议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 至于那个疑似西陵人又疑似认得明达的冯家随从,倒不被他怎么放在心上。先不让这是在中愿境内,离着屯兵重镇不远,就凭着他身边几个人,对方来个若不是一次来个上百人,他还真不怎么在意。光看这随从似乎只有一个人,虽然面相凶恶却不像是个怎么聪明。 若是个有脑子的,就不会单枪匹马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若是个没脑子,任他翻出花来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不过燕承锦这种想法,在半夜卫彻拎进个捆成粽子还在唔唔挣扎的人形进来的时候,证明了他显然是高估了对方的智慧和低估了对方的蛮勇。 ------------ 第61章 他们包下了客栈一整个后院,捉个把人关个把人什么的,不闹出太大动静来也不会被人发现,不过手头上没有现成的刑具,只有在他手上用些分筯错骨之类的手法来逼供。 不过这人骨头却比他身手硬朗不少,堵着他嘴巴时他唔唔啊啊挣扎不休,等卫彻把堵他嘴的破布拿出来,他反倒是鼓着眼睛不说话,被逼得急了,就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路过。反说卫彻无凭无据滥用私刑。 卫彻倒是没抓着他什么真凭实据。他们出门在外,又是在这陌生客栈之中,表面看起来十分安宁,在安全上却不曾掉以轻心,一直都要安排人手仔细防守。这人在后院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还没等找到明达的房间就心动了侍卫,随即被绑了个四蹄攒天送到燕承锦面前来,且他身上除了一把小猎刀也没有其它算得上是凶器的东西。不过半夜出来溜风这种借口简直是嘲笑别人的智商。 因此卫彻自然是眉毛也不动一下,朝旁边递了个眼色,立即就有人住他胳膊上的关窍处一捏一扭,立即就让他冷汗涔涔闭口不语。 燕承锦先与林景生商议了半宿未来规划该如何入手,送走了林景生正准备休息就来了这档子事。这会儿精神头已经过去,一时也不指望撬得开他的嘴巴,只是对被扰了休息有几分不满,便由着他们先将人收拾一通再作打算。他兴趣缺缺地看着这人狼狈不堪偏还嘴硬无比。本来就有几分煞气的长相配上龇牙咧嘴的表情实在称不上赏心悦目。看他那样子,一时半人只怕也很难撬开他的嘴巴。 燕承锦微微走了一会儿神,掩口打了个呵欠,懒得再往下看,伸手在桌面上扣了扣,慢悠悠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尽扯些三岁小孩子也不会信的理由出来,你觉得能蒙混过去么。” 那人沉默下来,面上倒是摆出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不开口的话来。 燕承锦也没在他的来意上多作纠缠,卫彻也已经仔细检查过确定周围并无他的同伙,随口问道:“冯洛华指使你来的?她想做什么?” 这人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扯上冯二小姐,愣了一愣,脱口而出道:“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我是自己来的,并没有任何人指使霸宠杀手王妃全文阅读。冯小姐她更不知道。” 卫彻查颜观色,见他方才受筯脉错乱之苦时尚得做出一番英勇不屈的姿态来,此时眼看将要把冯二小姐牵进来,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微微的不安。 卫彻如何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在旁边哼了一声道:“今天我们亲眼所见你是她的随从,这可是人证物证都有。别说是她,就是整个冯家也都脱不了干系。你应该不是中原人吧?冯家指使你意图行刺,这可是里通外国意图谋逆的重罪。” 这人听了这些实在出乎意料的言语,目瞪口呆了一阵,又再次挣扎起来,他虽然不见得待见中原朝廷,但对收留他的冯二小姐却颇有几分足以,眼见卫彻空口白牙地就给冯家套上罪名,他不由得又惊又愤,惊怒之下倒还有些急智,吃吃地分辨道:“在中原谋生的人又不是冯家才有,又不曾指使我,如何就成了叛国。再说我顶多算是形迹可疑,又没有真做什么!” “要等你真做了什么那还了得!”卫彻老实不客气地一脚就踹了过去。早瞧出了这人脑子比较木,刻意抑了抑下巴吓唬道:“咱们说你行刺你就是行刺,说冯家指使了你就是指使了你,等明日把你交到府衙去,你看看到时候是信你的还是信我们的。到时候把冯家一道抄家问斩了,也就是一句话的工夫!” 燕承锦看他脸上神色越发焦急,配合着卫彻道:“我看那冯小姐似乎并不像是坏人……我劝你还是老实些,把实情全说了,免得连累了旁人。”说着还对还不服气的卫彻摆了摆手,像模像样地道:“咱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老实全招了,若是真与冯二小姐无关,我们也不会为验证冯家。” 眼看着这人神色松动,燕承锦微笑起来,道:“你先好好考虑,反正要不要送你去见官也是明天的事。想好的话,问你什么就答什么。”示意旁边的侍卫把这人塞别处去。 等那人被带了出去,燕承锦悠悠长出了一口气,幽幽道:“这人明明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你还无中生有的吓唬他。那冯二小姐虽然似乎对我十分的看不顺眼,却也不是个分不清轻重的人,哪里会有这样拙劣的手段,真想做什么也不会用他这种人,我觉得他还是冲着明达来的,看样子又似乎不是为杀人而来,这有些奇怪……不过卫彻,你也实在太卑鄙了!” 卫彻听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半晌才木着脸道:“多谢王爷夸奖!” 燕承锦很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转念又道:“不过那冯家家身十分丰厚,真要能抄了底倒是件美事,只可惜了。”他倒也不会平白地给人栽赃,这事只是美滋滋地想上一想便做罢,倒是有了个主意,笑嘻嘻地道:“……不过这事也不能不查,明达那儿你多费心照看着点……明天早上你去将冯家那位管事请过来,就说咱们捉了他家一个下人,再把你吓唬这人的话和他说一遍,看看他是个什么反应……对了顺便记得问问清楚了,我什么时候和冯二小姐结过怨,我自己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他吩咐了一大堆,终于觉得没什么疏漏,这才打着呵欠让卫彻下去。 卫彻木着脸出了门,在门前很是让了一小会,心里默默念叨了几遍你才卑鄙你,你全家都……气冲冲掉头去找人出气去了。 他反正没当着面说出来,燕承锦自然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他连连打着呵欠,也觉得有坐了大半宿有些腰酸背疼,换了外衣躺上床去时又发觉身上似乎又长了一些,这才对那小家伙隐隐有点内疚,记得该早早休息。天麻轻手轻脚地给他拢了被角,正要放了帐子退出去,突然听得燕承锦突然卟噗地笑了一声。 天麻手顿了一顿,燕承锦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住了他。竟又坐了起来, 天麻不明白他不休息这是又要做什么,也不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一边小声埋怨着,一边急急忙忙拿过外衣给他披上。 燕承锦忍不住似的一直在想,拉住了天麻的手道:“你先别忙了,我一会就睡……只是突然想到冯小姐为什么会看我不顺眼,说给你听听会不会有这个可能?” ------------ 第62章 燕承锦道:“你不觉得那冯二小姐似乎对我既反感又好奇。对我好奇这一点先就不说了,她今天邀我过去,好像就是专门为了见见我,看一下我这个人如何,既没有打听我们的来意,甚至连应付都很随意。但我们从前又没有什么交集,冯二小姐对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怨恨,而且她那样子,就好像完全是我得罪了她一般……” 他偏着头道:“我从前没有和她打过照面,不过陆世玄倒是少不了应酬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我记他还同我分析到过冯家。去年那几个月里,冯二小姐会不会和他见过,然后……” 天麻愣了一愣,苦笑不得地道:“主子你别胡思乱想了,郡马他虽然……有些事对不住你,但他也不是那种人。” “我又没说他们怎么地,你让我把话说完。”燕承锦便没有就此打住,却也不是要追究的意思,反而有点好奇杂在里面:“然后芳心暗许,她因为对陆世玄有点意思,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讨厌我,你别不信,我直觉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样的原因……” 天麻觉得他主子实在跟以前不大相同了,这种男女爱慕的事情他连听的兴趣也没有,可现在他都会胡乱琢磨还好意思偷偷跟自己商量起来。但天麻觉得这种商量里还是八卦的成份居多,而且八卦的对象还是他自己的丈夫,虽然那位郡马与燕承锦相处的时间不长,其中某些考量更胜过感情,也做过些对不往他的事,但那毕竟名义上还是他的郡马。想起来当初青桐的事情弄出来的时候,他是十分愤怒受伤的,可曾几何时,他能够这样不带愤懑地琢磨起陆世玄的桃花债还能这样平静坦然地谈论了?还说得十分笃定,就跟他有多丰富的感情经验似的。 “主子你难道就不生气了?”这种变化天麻也不知是好是坏,但他不知不觉间就把这话问了出来:“白天你和姓冯的见面的时候,你居然还对着她笑来着!” “那时候我还没想到她为什么讨厌我。”燕承锦想了想,他这时情路虽不算十分顺遂,他倒也知道满足,心怀不由得宽容高远了许多,看待事情时也会多出几分平时没有的旑旎心思。一个多月前他还身在陆家时所经历的那些变故,他都不很少会去回想了,此时竟像是过去了很久一般,。当时的满腔的沉重的愤懑与不甘,到如今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他微微地笑起来,用一种十分淡然的口气轻轻道:“郡马一表人材,又顶着状元的荣耀,让人生出些慕少艾的情怀,也算不得什么。”他不禁想了想,如果他遇上林景生的时间能再早一些,陆世玄的人生能够与他无关,或许就不会陆家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又想了一想,若他不是幸之又幸遇上了林景生且两人情投意合的话,现在自己应该还深陷在陆家种种是非当中不能释然,不一定能有今天这样超然洒脱的心态清朝皇帝养成计划。他自己是一路经历坎坷走过来的,深知那般身不由已情非得已的滋味,对待别人时,心态上也就宽容了许多,要是冯二小姐当真是看上了陆世玄而对他心存不满,情之一字发自于内心,反正小姑娘的恼恨并没有对他迼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却是不该像方才那般觉得好笑而态度轻薄。 他神色稍稍端正了一些,天麻不知道他想到些什么,在一旁小声道:“你今天还说她是母老虎呢,郡马那样的斯文人,怎么也不会看上她……” 燕承锦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想来冯二小姐泼辣干练,陆世玄性情温文包容,这两人凑在一起倒未必不能够互补,不过现在全是他暗中揣测,这是全无根据的事,也就能和天麻等人私下里说说,传出去是要坏人家名声的。不过若真是这样,那他要不要看在陆世玄的面子上,对冯二小姐那些小脾气退让也就是了…… 但她家这位自投罗网的随从,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卫彻虽然不是专门学过刑罚,收拾人的手段却还有,这人一介武夫没有多少心计的样子,给他点时间,软硬兼施之下未必不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若只是他混入冯家以此作为掩护,并非受冯家指使的话。他也不介意抬一抬手不把冯家扯进来。 不过对于西陵不遗余力的追查明达的下落这一点他也有些不解。塔泽暴起发难之时,将国内对他有所不满的势力都杀得干干净净,再无反对他的声浪,如今地位巩固得很。就算明达的父亲曾是最有希望继位的王储,从名义上来说明达也有王位的继承权,可这么一个已经是无权无势的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孩子,又无人敢支持他,对西陵来说实在连个小浪儿也翻不起来。当时本着斩草除根的打算要至人于死地还好说,但明达都已经逃得够远够久了,在西陵百废待新一片忙碌之时还专门这么盯着不放,实在是多余了些。 燕承锦之前也问过明达,但明达只知道害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来就到了半夜,他又想了些事,难免就睡得晚了些。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午。 本来他们只打算在这镇上住一日就走,眼下出了这样的事,索性也不急着走。 昨天捉到人是在林景生离开之后,正好错开。燕承锦把这事告诉他,又见左右无人,悄悄又把他昨天对于冯二小姐的一番猜测和林景生略提了提。 林景生在人情世故这些方面又更比燕承锦见识得多,仔细回想之下,也觉得冯小姐别无他意,那些举动里倒像是存了拿她自己比较和掂量的心思。 想了一想,也拉着燕承锦学他一般俯耳低声笑道:“你怎么没想过从前你还是亲王的时候,他曾经倾慕你的名声,可后来你出了事还成了亲,那冯小姐是心高气傲到人,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哥儿心生仰慕甚至还有过别的心思,她如何不恼羞成怒。有怨气就不足为奇了。” 燕承锦倒确实没往这上头想,说起来敢这样提及他的哥儿身份还这样谈笑的人,也就只有林景生一个。一开始燕承锦总有些不自在,但林景生心下明白这个身份毕竟是燕承锦将要一辈子面对下去,倒不像别人一样避之唯恐不及,他只是不曾太多避讳,既不是刻意提起,也不像别人一样小心翼翼,仿佛这一切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燕承锦和那些自小顺顺当当没有像男子一样在外奔波行走的哥儿有什么不同——当然眼前这位胆子大些想法多些而且想做就做,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此几次之后,燕承锦明白他的用意,也能慢慢地适应了一些。 但燕承锦身份未明之前,或许由于这个原因,他那时候无论对男还是对女都不曾有过什么特别的想法,更不要提有女子曾倾慕自己这种事,燕承锦到现在都没有想过。这时被林景生开了个这样的玩笑,一窒之后,脸刷一下变得通红,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可能!” 林景生哈哈笑,轻轻拍拍他的背道:“我就是随便猜的,不是就是不是。”顿了顿又问起那名随从来,想了想对燕承锦道:“如果他真是西陵人,你不妨把他交给我,或许我能问出点什么。” ------------ 第63章 燕承锦觉得这要求也没有什么出格,若是卫彻没问出什么,交给他去问问也无不可。当下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让冬青这就去和卫彻说一声。 冬青去了片刻回来,回来回禀:“主子,冯二小姐来了,在外面请见。” 燕承锦刚刚才与林景生说起这人如何如何,转眼间人家就来到门口,当真是说人人到,想到那些揣度,心里多少有那么点儿不自在,怔了一怔道:“她来做什么?” 冬青俯在燕承锦耳边轻声道:“卫统领今早将冯家那位赵管事带回来了……她大约是想来讨人。” 燕承锦记起昨天夜里确实与卫彻说过这样的话。但他想到后来,已暂时不打算牵扯冯家,只是今天起得迟,一时也没来得及想起这事,而卫彻的动作竟然又这般快。 不过卫彻行事向来有分寸,想来也不会弄得将来不好交代。燕承锦想了想,轻声笑道:“昨天承她的情,今天正好回她一番,正好也瞧瞧她究竟是什么来意。这里不方便说话,你先寻家茶楼请她过去稍坐,我一会便到。” 说完话却是不急着动身,先去寻了卫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还住在客栈里,卫彻纵然想在旁人身上出气,能用的手段有限,玩了小半宿的工夫也只问出这人名叫昆布,别的他一概不肯多说,更是咬住了不承认自己是来打明达主意的。 至于那位姓赵的管事,卫彻只略提了昆布的事,便半请半吓地使得他跟着回了客栈,此时安置在另一间客房里喝茶,卫彻还没来得及拿捏他,此时尚且完好无缺。不过就算完好无缺也不能就怎么给冯二小姐还回去。 卫彻已经从冬青那里得知燕承锦将昆布交给林景生问话的事,当时交接时倒没有什么表示,不过出得门来背着林景生就向燕承锦嘀咕了两句只怕这样不妥剩女迷行全文阅读。 燕承锦转念一想,卫彻的心思可不像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一样的单纯,这是对林景生的身份起了疑心,才来这样提点他。 燕承锦想了想,这到现在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下便把林景生同自己老老实实交代的那些,酌情和卫彻说了些。 这一路上朝夕相处了几日,偶尔燕承锦还想得起来要避一避人,不过卫彻什么样的眼神,那里会看不出这两人已然是情投意和,有时甚至不需言语,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想,这般默契也算难得。纵然两人暗自相好上了这件事说出去有点儿不大光彩,可能得着个真正称心如意的人相伴,这点也算不得什么,且林景生这人也不是那种不堪的人物。 卫彻原先就有点想不明白既然是燕承锦自己的心思,皇帝又何苦白般的看林景生不顺眼,如今才算是知道皇帝只怕也有他自己的许多顾虑。 可看着燕承锦提起那人时亮晶晶的眼睛,便知道自己也没那能耐把话说到他心里去。只好朝燕承锦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此外再无言语。 燕承锦将明达带上,又带了卫彻同另外两名待卫,一同去会冯二小姐。 冬青挑的地方离他们住的客栈也不远,说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 冯二小姐显然没了昨天那样带点好奇惦量他的心思,看上去有点儿焦虑,不过也还算镇定。她本来还带着昨天那个贴身丫头叫秋蛾的,却留在了马车上没有带上楼来。 她这日见了燕承锦,一上来就恭恭敬敬地敛襟行了个礼,垂着眼道:“王爷。草民昨日不识得王爷尊颜,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得罪之处多加包容,不要与草民一般计较。草民这儿备些薄礼,不成敬意。” 她见机得却快,眼看受制于人,倒是一来就挑明了燕承锦的身份。赔礼道歉伏低作小毫不见有丝毫为难之处。 燕承锦也不遮遮掩掩,坦然应了一声。微笑道:“昨天承你款待,可不记得你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我。”微微一顿饶有兴味地又道:“既然昨天还不认得我,怎么今天就突然晓得我是谁了。” 冯二小姐在他微笑审视的目光下,脸上稍稍就有了。 燕承锦想起她可能对陆某人有些情愫一事,倒不想咄咄逼人,笑一笑不再追问下去。至于那所谓薄礼,燕承锦是知道冯家有钱,也不推辞,就让一旁天麻接了。 但冯二小姐却稍稍想了一想便先赔了个不是,坦言道:“昨天那位赵管事从前有幸见过王爷一面,我其实昨日就从他那儿认出了王爷的身份,却一直装作不知,偏又好奇王爷空间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才冒冒失失地邀了王爷――这个,其实王爷昨天不是也看出来了?” 燕承锦自然是昨天就看出端倪,之所以配合着冯二小姐只当不知,不过不想和个姑娘家计较,再者也觉得这是小事而已。 不过冯洛华这说的也不全是实话,她昨天看自己的样子可不仅仅是好奇而已,燕承锦顺着她的话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不禁又把昨日自己的猜测想了一遍,突又想起今早上林景生说得那句玩笑话,一旦牵扯到自己身上,他不由得就生出几分不自在,忍不住就把冯洛华略略打量了两眼。 不料冯洛华接手着家中的生意,一惯与人打交道,这查颜观神的本领也算得出神入化。燕承锦微微有那么一丝分神,她立即就能看出异样。只当是自己这番解释不能令他满意,或者是他根本就是介意自己认出他的身份却还要假装不知这种近乎戏弄的行为。 她也不了解燕承锦性情,只怕他还要计较。自个也不由得暗暗后悔,心里直骂自己多事,就不该起意非要见他一面,。人家纵然是个哥儿也是不一般的哥儿,上面还有个王爷的名头,那能让你当作街上作耍的猴子想见就见的寒门贵女最新章节。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若得人家一个不快,瞧瞧给弄成眼前的局面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后悔药可买,想到赵管事如今还在人家的手里,正是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头之时。冯洛华按下心头恼意,踌躇了片刻,起身又族了个大礼,道:“说来说去都是草民不该冒犯王爷,洛华这里给王爷赔罪,王爷您有大量,还请把那位赵管事给放回来吧。他是我家里的老人,说起来能算是我半个长辈……草民这里先谢过王爷了。” 话虽是如此说着,但她神色不忿,实在不像是服软的样子。她也知道自个儿脾气,只怕自己现在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便一直低着头。 正好让燕承锦把她好好端详了一番,又把她和陆世玄放在一块儿想像了一下那画面,这才收回心神来,自己也不由得哑然失笑,陆世玄人都已经过世,想这些实在有些不敬,他虽对陆世玄不曾有过情爱之心,却一直有些歉意,这时也不大愿意同这位冯二小姐为难,便‘哦’了一声道:“说什么放不放的,只不过昨天夜里我们在客栈里出了点儿,请赵管事过来请教几处不明白的地方而已。可能冯小姐是误会了什么吧。不过这事我也不大清楚,让卫彻来和你说,人是他请回来的。” 这边算是把卫彻给推了出去。 冯二小姐对燕承锦心存忌惮,可不怕别人,立即抬起眼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卫彻,老实不客气地道:“好。你说说。” 卫彻心下腹诽不已,面上还得不动声色,既然燕承锦让他说,他也就不加遮掩,直言道:“昨天夜里有一人暗中潜入客栈后院,被我手下发现擒住,此人正是昨天冯小姐身边的那名随从。既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先把赵管事请过来问问,也是应该的吧。” 卫彻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冯二小姐的表情动作,他在某些人充满怨念的目光□经百战,自然不把小丫头片子那点小眼神放在眼里中。 但出乎他意料的却是,冯二小姐闻言却是长出一口气来,道:“原本如此。”她这般放松,立即引来旁人的目光,明达一直听不大懂大人们在说什么,所以连偎在燕承锦身边不吭声,此时觉得气氛不对,也抬头向他看来。 冯二小姐对着众人笑了笑,明显轻松了许多。又觉得此时实在是笑的时候,忙向着众人轻声解释道:“……想来是卫大人大惊小怪了,这昆布从前差事办得不好,险些因此丢了性命,是我碰巧救了他,他便从此跟着我。只是他这人身手虽好,人却有些死脑筋,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吃着我家的米粮,偏生还要惦记着旧主。他这数月来除了跟在我身边,便是到处寻五六岁的孩子,似乎是他主子亲族里走丢孩子,他一心想借着这功劳仍旧回去得用,像昨日那般一惊一乍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说话甚是爽利,三言两语说了大概,手指着明达道:“他昨天潜进客栈,大约是想去仔细瞧瞧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主子家走失的那个,并非想要对王爷不利。”她心思转得快,倒是立时就想明白卫彻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的原因所在。 卫彻木着脸冷声道:“既是如此,他大可直言。可他却什么都不肯交代,你如何能担保他没有歹意?” 冯二小姐脸上笑容敛去,这样的担保她自然做不了。当下又道:“昆布到冯家做事,也只有二三月的时间,他一个下人,平时也不是天天跟在我面前做随从的,自然也有我识人不明的底细。而且当时我只存了救人之心,也没有他的卖身契文,严格说来,昆布实在也算不得我家的家奴。且昨日他不知为何,突然辞行,我还好心送了他二十两银子做路费,谁知他竟然……王爷还请明鉴,昆布做的事实在与我冯家无干……”心里已经把这昆布骂了数十遍,可恨来恨去,也只能怨自己当时不该一时心痒救这么个麻烦回来。 卫彻微微沉吟,对上燕承锦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昆布全身上下在第一时间就被搜了个遍,他身上银两与三十这个数出入并不大,且昆布似乎也是冲着明达而去。但冯二上姐这话虽不似作伪,但其中不尽不实之处只怕不少,至少她对昆布的底细未必主像他说的这般不知情。 ------------ 第64章 冯洛华见卫彻神色不豫,正要再张口辩解。燕承锦插言道:“若他是找寻走失主家走失的孩子,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前来询问,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事,无怪会让人误会。且若他错认了人又会如何?这是我朋友家的一个侄儿,可不是什么走失的孩子。他已经辞了你家的差事,难道是想掳着人就走么?” 卫彻接着道:“这是我们发现得及时,若是换作普通人家,到时候上哪儿找儿子去,所以这事还是该问仔细的好。况且你冯家收留了他,却不曾与官府备案,若真出下事来,冯家也脱不了责任。”他可不似燕承锦有心给冯二小姐二分薄面,直言其中厉害关系,再者他把赵管事弄回来还没来得及问,这冯洛华说话留了一半,也不能怪他还打算从赵管事身上来下手,那里会轻易就把人放回去。顿了一顿,卫彻又放缓了声音道:“当然,赵管事只是留下来问问话而已,这呈问了自然会送他回去,冯二小姐难道还担心我们会用私刑不成?若是不放心,可要我们移交官府去处置?” 冯二小姐心道你木着个脸不似好人,一看就像是会用私刑的阴险样子。不过她更不希望这件事闹到官府里去,需知道与燕承锦的身份,只需一句此人形迹可疑,地方官就绝不敢轻忽大意,大动干戈之下,说不定对冯家的牵扯会有多大,这还不如就把人留在他们手里。 冯二小姐无法,想想瞒报昆布一事是自家理亏,但自家确实没有掺合昆布做的事,料想他们从赵中那儿也问不出什么来,只是先暂且如此。她来意未能达成,只觉得和燕承锦一干事无话可说。再坐下去也是添堵,闷闷地告辞了下去。 待她出门,燕承锦便从天麻那里拿过礼盒来看,却见是几张银票,略一看也有数千之数。想来冯家在此只有些林场田庄,一时之间只怕找不出什么奇珍古玩,只好如此便宜行事。不过冯二小姐方才送礼之时,毫无不豫之色,着实也称得上财大气粗。 燕承锦并非爱财之人,但如今他许多打算,少不了的都是用钱之处,自然不嫌钱多。当下笑嘻嘻地一拉明达:“待会与你买糖吃。”说着推了窗户,心花怒放地目送着冯二小姐出门上车而去。好在他还有几分自持,没对着闷闷不乐的冯二小姐说出‘下次再来啊’的话。 明达也跟着他蹭到窗边向下张望,突地指着一处兴奋道:“马!” 中原内地多用马作驮物运货之用,并不是多稀罕的物事,就连他们从庄子到镇上,坐得也是马车。不过内地产的马多数矮小驯服。而顺着明达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几匹马却是高大神骏,看上去便威风凛凛,在内地实不多见,无怪乎明达小小地惊异了一下。 燕承锦顺着明达所指的方向看去,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跳,马倒还在其次,只是领头那人正是本朝两位儒将之一的武显将军何均市长大人好闷骚全文阅读。此人也曾是寻受皇帝指使上门与他相亲的其中一员,且皇上虽未明说,但作为弟婿的话,在皇上看来这何均显然要比来历不明的林景生要顺眼得太多。 偏偏燕承锦不知情之时,与这何均倒也还颇为相投,心里也是把他当作好友来看待的。事后知知皇帝的安排,再见面之时心里多少就有些尴尬。 他还来不及想何均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何均感觉十分敏锐,觉查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眼朝这边看来,燕承锦一时躲闪不及,与他打了个照面。 就见何均向身边吩咐了几句,一行人拨转马头,就向着茶楼这边过来了。 燕承锦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但何均几人已经来到茶馆门前,几个随从模样的守在了门前,何均一人独自进了茶楼。 还没等燕承锦想出个头绪来,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他相貌堂堂,又自有一种凛人的气度,茶楼伙计不敢怠慢,却是径直就将他带了过来。 人都找到门上来,燕承锦也不好再装作视而不见,只得出声招呼道:“何兄,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上。”心里却琢磨着何均是不是是要回他的驻地,可回驻地怎么也不该从这里经过。一边试探着道:“何兄,这是要去那儿公干?” 何均直言打破他心里那点小小的幻想,坦言道:“确实是公干,圣上不放心王爷一人在外,让在下带一队手下,沿路照应王爷周全。”他也不能燕承锦拒绝的机会,接着又道:“圣上的旨意就带在我身上,桃桃可是要瞧一瞧才放心?” 燕承锦先是被这消息给惊得几乎呆滞,正满心的不情不愿,突又听见何均叫那一声桃桃,他嗓音略为低沉,说这话时微微带笑,听起来竟是有种别样滋味。 燕承锦这下子是真给惊得跳了起来,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追究之前的消息,扭曲着表情道:“别怎么叫我。” 何均淡淡笑了笑,只是不置可否。 燕承锦定了定神,这才记起他之前说了什么,拉下脸来道:“我带的人手够了,不必你照应,你事务繁重,不必专门为我抽出时间来。” 何均不为所动,依旧微笑道:“皇上让在下前来时说过,不管王爷要去那里,在下须得在王爷周围跟随,不必理会王爷说些什么。王爷要是有意见,不如这就回京,自己同皇上说去?” 燕承锦纵然要回京,也不愿意在何均这么个人的看管下,转念道:“我也不打算走远了,就在这浜洲附近走动。要不你也不用跟着我,咱们不必让皇兄知道就是。” “皇上来时吩咐,王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吃的什么,都要每日按时回禀,王爷这么做在下可交不了差。”何均道,又补了句让燕承锦七窍生烟的话:“皇上有先见之明,果然是不必听王爷说什么。” 燕承锦不知道他还有这么无赖的时候,正恨得牙痒,突觉得衣袖被人紧紧拽住,低头一看明达紧绷着一张小脸,愤愤地看着何均。他不大懂几人的说话,不过倒是听明白了那句让燕承锦回京去。小孩子被燕承锦哄得服服帖帖,最怕的又是自己被丢下,顿时就把何均看成是坏人了。 小孩拽着燕承锦袖子道:“叔叔,我们回去,回去找叔叔。” 他一张口,立即就引得何均朝明达看了一眼。见小孩十分警惕地瞪视着自己,何均抬眼看了看燕承锦,也不问小孩儿来历,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燕承锦也没心思同他在这儿再坐下去,当下牵着明达便要回客栈,出门时突然想到何均方才的方向分明就是直奔他们所在的客栈而去,看来自个这边早有人通风报信于他,又狠狠瞪了一只木着脸装雕像的卫彻一眼。 ------------ 第65章 卫彻既然做了通风报信这般差事,对于挨他白眼也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只当是过眼清风,丝毫不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起身跟在他后头。 何均自然也是跟着过去的,而且他一走,他带来的一队亲兵也跟着走,这些人都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纵然人人换作平常打扮,但人人不苟言笑动作整齐。那种凌厉彪悍的气质仍是将他们与旁人清清楚楚地划分出来,再加上几匹高大马匹。这一路走去,人人不由自主避让侧目,要多引人注目就有多引人注目。 燕承锦大大小小的场面经历过不少,却从没觉得这么别扭过,此时身后有这么一行人跟着,仍觉得十分的不自在。有这许多路人看着,他又不想在大街上与何均争执起来,只好暗自加快了步子。所幸当初选的就是离客栈最近的茶楼,两者距离并不远。 明达被他牵在手上,孩子人小脚短,这时也一声不吭毫不抱怨,迈着短脚小跑地跟着,不一边偷偷回地头去瞪何均。 何均起先满不在乎地由着他瞪,后来见他瞪得次数多了,觉得小家伙气鼓鼓的样子还满好玩,起了捉弄的心思,收了脸上平和笑容,眯起眼放出目光朝明达扫了一眼。 他的气势自然又比手下那些士兵更盛,平时收敛着总是笑脸迎人还不觉得如何,这时有意无意的那么一显露,那里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承受得住的。 只见明达一个哆嗦,扭过头去耸起肩膀不敢再看他,原本是燕承锦拉着他走,这时变成了他紧跑几步走在了前头。 这时已过了饭时,客栈前头的大厅里并没有几个客人,林景生挑了张靠边的桌子坐着,似乎正在等他们,见明达拉着燕承锦进来,站起来朝着他们笑了笑地狱电影院。 还没等他说话,明达见了他,放开燕承锦的手跑过去一头扎在他身上,小脸皱了半天,哇地一声哭出来,倒把燕承锦和林景生两人都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明达只觉得被何均看了那一眼,全身就好像都浸在冰水里,只感到莫名的心惊,偏偏何均 又只是收了笑看了他那么一眼,也没有对他做了什么。明达年纪尚小,一时也没法表达自己是什么感受。被人问得急了,他也只会抽抽噎噎地抹泪,话都说不清楚。 林景生无奈,只好把原先要谈的事情放下,专心哄他。燕承锦又许诺让天麻街上给他买麦芽糖买桂花酥种种,这才算是将他勉强哄住,抽噎着由着林景生领着他到后院去擦脸换衣服, 等他走了,何均才从门口探进头来。他其实跟在燕承锦后头几步路,一看明达哭了,这倒是始料未及。略略一想,十分明智地停在客栈外,眼下见林景生把孩子带开了,他这才进来。进来了十分明智地不去招惹燕承锦。先扭头打发手下去找客栈伙计要房间。 燕承锦却想了一想就觉得不对,叫住何均:“明达为什么哭?你欺负他了?” 何均当然不能让人认为自己和个孩子一般见识,作不解状道:“他怎么了,那孩子不是你一直牵着的么?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燕承锦自得知何均是受皇兄的指派而来,除了护送监管之外皇兄还打着别样主意只怕是一定的,他心里埋怨之余少不了要迁怒旁人,而何均一口回绝了他瞒天过海的提议,更让燕承锦心存不愉,简直看都不想看见他。又恼他一行人顺带着让自己也成为众人注目的令严点,更是一路都没有回头,自然错过了明达和何均之间的那些小动作。 燕承锦才不信他,不过确实自己也没什么凭证。 何均见燕承锦犹有些怀疑的目光,跳过这个话题,面不改色地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住在那儿?店伙说你们包下了整个后院,你隔壁还有没有空房间?” 燕承锦听他问得那么理所当然,也是有些晕了头,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隔壁才不让你住!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去,别让我见着就成。”话才出口就见何均颇为玩味地微微眯起眼,顿时想起自己一贯温文从容宁静自持,这话实在说得显得恶形恶状,很是有损自己的形象。连忙放缓了声音补救道:“后院总共也没几间房,都已经住满了。你们到别家去问问吧,前面东街那家高升客栈就很不错,走过来也没有多远。那地方又宽敞堂亮,不像这里,你们连马都没地方拴不是?” 何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但一旁的店伙看燕承锦把进门的客人住别家赶,可就不乐意了,何均他们这一行人连人带马,要是做成了可是好大的一笔买卖,怎么舍得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住到别家去。但看何均与先前的客人显然是一伙的,而燕承锦一行房钱也给得大方,小伙计也不好得如何发作,只是在一旁一迭声接口道:“住得下住得下,就算后院里房间不够,二楼的上房还空着呢,马也一定给您照料得好好的。咱们这可是本镇有品皆碑的百年老店,保证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只差没吹得天花乱坠。 一路沉默不语的卫彻咳了一声,突然插话道:“我和你换一换。”他的房间就在燕承锦左手一侧。 燕承锦立即拿眼瞪这个买主求荣吃里扒外的混蛋,口中道:“不行,你住远了我有事找你时不方便。” 卫彻‘哦’了一声,道:“那好吧,我让许维给何兄腾个房间。他仰慕何兄威名许久,定然十分乐意。” 卫彻住的是他隔壁,而许维则住在燕承锦正对面,照样没什么差别,说实话那后院比起王府的庭院来实在要算是十分窄小,前后左右那么几间房间,都是彼此一推门就能瞧见私家美女保健医全文阅读。无论是让何均住那一个房间燕承锦都不能乐意。 燕承锦就拿眼刀嗖嗖地射卫彻,微微动了动唇,无声道:你要敢让许维给他挪地儿,我就扣你三个月俸禄,一毛都不给你剩! 这一路上动不动就被他拿扣俸禄相威胁,算下来已经要足足给他做五六年白工才够,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帐多了不愁,卫切已经到了视金银为粪土的高尚境界,压根已经不把他这种威胁放在心上了。因此连眉梢也不动一下,木着脸垂下眼皮道:“哦,小二哥,那就麻烦你收拾几个房间出来。” 小二见一桩大买卖做成,心花怒放地答应一声,欢欢喜喜地去了。 左右没有外人,何均这才压着声音微笑道:“在下受今上重托,务必要护得王爷周全,住得王爷隔壁,也是为的以防万一。王爷如果实在不情愿在下住在你隔壁,在下也餐风露宿惯了,在院子里随便那个屋檐下打个地铺也无不可。” 堂堂的将军大人若是打了地铺,他那些下属只怕也不敢独自在房内高睡不起。燕承锦想像了一下打开门眼前就跟难民似的睡了一溜人的那情景,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麻。当日在船上许维那呆货自作主张,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半夜溜出去在门口打通铺喟了半宿蚊子。还不慎被起夜的船工瞧见,当时那几人背后再看自己时,眼神都有些怪异起来。 这样的经历,他可不想再来一次。再看何均,这人说着这样这样做小伏低的话,脸上仍是春风一般的笑意融融,仿佛不觉得这么做有丝毫的屈辱和不自,而那眼神镇定认真,显然这种事他还真打算干得出来。 当然燕承锦也是不会当真让他去睡门外走廊的。不过燕承锦也算是看明白了。何均这人属于是那种为达目的可以不要脸不要皮绝对能屈能伸的,他那儒将的名头不是白叫的,那和谒温文的外表就像一层刀枪不入的乌龟壳,水泼不入油盐不进,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燕承锦脸上表情纠缠了半天,最后悻悻道:“你也不必如此,随便他们谁愿意换就换吧。”顿了顿又不忿地补了一句:“没事别让我看见你。” 何均从善如流地笑道:“好。多谢王爷肯成全。” 燕承锦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瞪了何均半天,见对方居然可以保持着那微笑的表情不见一丝龟裂,自己觉得十分无趣,掉头准备回后面去看看明达怎样了。 何均目送他离开,转头收笑摇了摇头。他同卫彻两人从前就是旧识,但下一道挑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卫彻正色道:“王爷性情倒是变了许多,他从前正经得很,可不会这样随心所欲的说话,也不会这样动小心思赶人,倒是活泼了许多。” 卫彻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话,作为燕承锦府上的侍卫头子,他自己更比何均要了解那些一点一滴的变化。平心而论,他对林景生并没有什么反感,只不过皇帝执意不喜,他为人臣子的只有听令行事,不过这位何均能被皇帝看上眼,人自然也是没话说的。 何均自个笑了笑道:“他这样活泼些也没什么不好,会生气会恼怒偶尔会使使小性子,这才有点小哥儿的样子,从前那般,实在令人纵然有心也不好亲近……对了,卫兄,你养家银子可还够用,若有需要襄助的地方,说一声便是。” 卫彻只有苦笑,燕承锦虽没出声,何均也会唇读术,方才燕承锦那番要挟,显然也被他看见了。摇头道:“王爷只是使小性子,嘴上说说,未必会真的克扣得一文不剩……吧?” 那一声‘吧’,却隐约带了点不确定的意思。 何均哈哈笑道:“王爷淘气,可真辛苦卫兄了。” 卫彻心道可不是辛苦死我了,这位主子可不就是学会淘气了,淘起来都快没治了。不过想到皇帝身为九五至尊都治不了自个弟弟,自己招架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一下,心里才略略舒坦起来。 ------------ 第66章 不过卫彻也不好对着何均诉苦,再者何均这种说话的口气,隐约是替燕承锦向他道辛苦,这也让卫彻很有些不自在。虽然明白皇帝大约很看好何均给他作弟婿,可这事能不能成还得两说呢,那位从前固执起来就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如今更是长本事了,若是惹急了他,他说不定能真给你私奔了去。 这些话卫彻全藏住了没说,只将这话题轻轻带过。 何均又道:“今上不放心王爷身体,还派了名太医过来,走得慢了些,大约还有两天才能到,我看王爷的气色还好,并不象大病的样子。” 说起这个来卫彻也有些奇怪,燕承锦那时的样子看上去是真不好,可这下了船没有几天,眼看着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也不怪何均有此一问。不过仔细想想燕承锦大概是真晕了船,倒不见就是特意装病想跟着林景生留此地。不过卫彻对随行的刘郎中的医术也实在有些不大放心,对皇上此举差没什么异议。 林景生把明达带到房间里,打水给还在抽抽噎噎的小孩擦干净脸,见他情绪缓和下来,好声好气地问他究竟怎么了。 明达回想起来,自己竟是被那个人看一眼就吓哭了,觉得大失面,吱吱唔唔了半点,倒是把今天跟着燕承锦出门的所闻所见说了。他人还算聪慧,虽然大人的说话有些听不太懂,却胜在记性极好,总能照原样说上大概。 林景生也不打断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明达听完之后,见自已叔叔也不作声,在他的心目当中,那个把自己吓哭的坏人叔叔想把燕叔叔叫回家去,林景生听了也应该生气才对。他疑疑惑惑地抬起头去看林景生, 林景生见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拿过梳子解开他的发髻正要给他重新梳一梳。明达仰起脸来,正好看到林景生微垂的目光落在自己头发上,看上去似乎并不与自己一道同仇敌忾的着恼。 知道皇上从京城派了人过来,林景生多少也能猜到皇帝的用意。要是燕承锦那位兄长能轻易就善罢干休,那才是令人奇怪的事情。因此纵然这消息令他略为不快,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本来就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理准备,因此他脸上倒还把持得往。 不过这在明达看来,叔叔那平静得几乎看不出表情的脸可就称得上是无动于衷了。孩子心里仍旧觉得十分的不舒服。想了想小声地道:“那个叔叔还叫燕叔叔桃桃……” 林景生给他梳头的动作瞬时一顿。 明达觉得自己头皮被扯得生疼,不由得小声叫唤起来,有些委屈地去看林景生。 “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没注意。”林晃生醒过神来,忙松开手里握着的头发,一边向明达道歉,一边伸手去揉了揉明达的脑袋。 明达觉得他的叔叔的眼睛一暖之间似乎闪过些冷光,若不是自己叔叔,他觉得也是很吓人的,吸着鼻子愣了一小会,嘟喃了两句‘好疼’之类的。算是原谅林景生了。 林景生又安抚了他两句,重新拿起了梳子。明达却一声欢呼:“燕叔叔。” 林景生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燕承锦神色有些古怪地站在那儿,一手扶着门框,一只脚在门槛上蹭来蹭去,眼睛朝屋里看着,却是要进来又不进来的样子,扭扭捏捏的。他微微地抿着嘴,也不知是刚刚来还是已经在那儿站了许久。听见明达叫他,他抬头朝着林景生勉强笑了笑,讪讪地道:“我过来看看明达怎么样了。” 他其实在门口站了也有一会儿工夫了,却是过来的路上突地想起个事,何均受皇兄的指派前来,名义上是护卫他周全,但看那作派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草根富豪最新章节。他的身份又不同许维,皇帝塞许维过来的时候说的是给他做贴身待卫,这好歹是燕承锦的下属,许维凡事还得听燕承锦的。但何均那武显将军的身份,若要较真起来,并不比如今成了哥儿的燕承锦低多少。燕承锦总不能像对付许维那样让卫彻把他收拾一顿赶得远远的。 何均这人不光脸皮厚,更可恨心志坚韧,他既然肯来自然就是想好了主意,只怕燕承锦赶也赶不走他。 燕承锦想到何均显然接下来有些日子要膏药似的跟着自己了,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和林景生解释,若是什么都不说,又怕生出什么误会来。心下一时有些犹豫起来,在门口俳徊了一会儿,又叫有达说到何均称呼自己小名的事,一时之间尴尬窘迫,当真回头去掐死何均的心都有。 明在倒没看出他的异样来,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没事了。” 燕承锦却有点儿心神不宁的。见林景生一直没有说话,不由得有点心慌意乱,对着明达胡乱地点了点头,眼睛依旧不安地瞅着林景生。 林景生瞧着他眼里那巴巴地神情,转念一想就明白他的顾虑所在,只觉心里一片柔软温暖,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放缓了声音道:“小孩那有一天不哭几次的,没事儿。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笑道:“你在门那儿站着做什么,进来坐吧,我从昆布那里问出些东西,刚才本来就要和你说,被明达这一哭给耽搁了。” 燕承锦‘哦’了一声,这才走进来坐到椅子上。 林景生转头对明达道:“我和叔叔说话,你自己去院子朝左玩一会儿吧,不要跑出去。” 明达听到自己刚才的哭闹耽搁了大人们的正事,心里正有些内疚不好,立即乘乘地答应了一声,刚要住外走,又想起件事情来,眼巴巴地看着燕承锦道:“燕叔叔,我以后是不是能改叫你桃桃叔叔?” 燕承锦傻眼了,一时意不知说什么才好。 明达对此显然十分执念,满眼期待地看着他道:“桃桃叔叔?” 林景生咳了一声,对明达道:“小孩子家没规矩,桃桃是叔叔的小名,你一个小辈当然不能这么叫。” 明达看了看燕承锦微微发红的脸色,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闷闷道:“那我出去了,就在院子里玩,不走远的。”说着去桌上摸了燕承锦弄来给他玩的弹弓,不再打扰两人,哒哒哒地跑出去了。 房间里没了孩子的声音,一下子清静不少,燕承锦从桌上明达的小玩物中拿了一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把玩,等了半天不见林景生说话,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他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有些出神,那目光是极温存而充满着爱慕的,静静地仿佛潭水一般,能将人整个吸进去。燕承锦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两个人傻乎乎地对视了一阵,又同时回过神来,都轻轻‘啊’了一声,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好笑。 这么一搅,气氛奇异地轻松下来,燕承锦也把方才的不自在抛开了一些,问道:“昆布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林景生却又不答他这个问题,伸过手来将他拿在手中捏来捏去的玩偶抽出去,将他的手牢牢地握在自己掌心里,轻声道:“何将军是你哥哥派来的?” 燕承锦心里一突,按压着那种不可名状的不安,将何均领了对旨的事大致地说了一遍。虽然他也提到何均是来护送他路上的安全的,但皇帝没有明说的意图,却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因此燕承锦说完了,就一直暗暗紧张地盯着林景生脸上的表情,就跟生怕他恼了突然翻脸似的。 ------------ 第67章 林景生看着他那睁得圆圆的眼睛,里头藏着点儿忐忑不安,看起来有点平时难得一见的软弱。林景生顿时生出一片爱怜之情,还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柔声道:“咱们不要理他就是。” 燕承锦‘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闷闷不乐地将手从林景生的掌中抽出来。终于忍不住道:“你就不生气么?” 林景生心里那能不气闷啊,只不过他这人心里明白着呢。燕承锦在这事儿当中其实无辜得很,何均要来也不是燕承锦自己愿意的。他着恼燕承锦的兄长从中作梗,更恼何均插进来试图横刀夺爱。可这些都是其次,关键是燕承锦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燕承锦决意和自己站在一起,就算再来十个张均李均也不济事。 因此如今他如今要做的是对燕承锦加倍的体贴温存,好得让人挑不出错来,才是让何均无机可乘的最大保障,何况何均又不在眼前,他更不必摆出脸色来迁怒到燕承锦身上。 当下也不瞒着燕承锦,把自己这番心思原原本本地说了,最后腆颜道:“我要生气也不该是生你的气。有人赏识你,那只证明我的眼光好,有什么可恼的。只要你心里只喜欢我不喜欢别人,何均他能怎么样!” 燕承锦被他如此直白的话给说得愣了半天的神,方才飞红着脸颊道:“谁,谁只喜欢你了!” 林景生随着他知了一笑也不辩解,过了一会儿,仍旧把手覆到他手背上,轻轻地保证道:“我一辈子都会好好对你的。” 林景生知道他向来来不好意思说什么情话,林景生自己也是个务实的,总认为光说甜言密语不如切切实实地为对方多想一些。允诺了这一句之后,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也没有如何的发誓保证,但燕承锦就是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安下心来。 只是想到自己原本担心林景生会因何均而气恼,结果后来看到林景生倒是平静如常,偏偏自己心里又要觉得疙疙瘩瘩的不痛快,这简直都快成了喜怒无常无理取闹了重生最强农民。心里暗暗有些羞愧,又记起林景生刚刚那句话,却又忍不住想笑,只好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掩饰。半晌才闷笑着道:“我不理会何均就是……你也用不着去招惹他,他这人可要比外表看上去阴险卑鄙多了,小心你吃了他的亏……” 林景生自己也是个人精,自不担心那些小招数。不过觉得何均虽然来意不善,便他身为一方守番将领,又能被皇帝看中,在品性上倒不至于会用低三下四的手段,不过燕承锦如此说也显他着想,遂温存应了让他宽心,也让燕承锦顾惜自身,不必为他运气着恼。 两人就这般脉脉地坐了一会,最后林景生先开口将话题转到昆布身上来。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叫昆布全吐了实话出来,一直有人在找明达的理由倒也简单,塔泽虽然以强横的手段夺得王位,但代表皇权的玉玺却一直下落不明。明达的父亲身为王储,便疑心他有可能将玉玺藏了起来,而他家里后来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玉玺的下落,就有传言说当时玉玺被逃走的明达一并带走了。 “……偏偏就有人信了。”林景生苦笑。“当日事发时正是深夜,明达被侍人叫醒,换了套杂役小厮的衣服就匆匆沈出来,连他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根本就没有玉玺这回事。”而玉玺这东西就算是落在旁人手里也不过是招灾引祸之物,他那一番血洗,对他稍有异议的人都拿了干净,也不必怕谁只凭一枚玉玺就能翻了天去,只怕谁拿了转眼就要人头落地,若是砸碎了镶个戒面什么的,倒还能换两钱花用,此外再无用处。 燕承锦想到明达这一路上担惊受怕所受的折磨,不由得有些可怜那孩子受苦。沉默片刻才悻悻道:“西凌如今那位国主连轼君篡位这样的事也做了出来,有没有玉玺又有什么差别。再者说西凌小国何曾有过百年气运。所谓传国玉玺,还不是前代国主弄出来自己骗自己的,塔泽在西凌已是乾坤独断只手遮天,只需找人重刻一个出来。只要他说是找回的玉玺,谁又敢说不是呢,就是他拿萝卜刻一个捧在手里,众人见了也得撸直舌头说那是金镶玉的,你说是不是?” 林景生想起他混进宫去探望燕承锦的当日,他也曾说过要拿萝卜刻个大印骗开城门,好与自己一道出逃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忍不住莞尔一笑。看来他对拿萝卜刻印章这事念念不忘,说不定小时候还真做过这样的勾当。 正要开口答他,突地神色一动,树起手指示意燕承锦禁声,自己起身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近房门。 房门本是虚掩,林景生伸手将其猛然拉开。 门前站着的赫然就是何均,旁边跟着卫彻,而明达被卫彻轻轻掩着嘴巴拉在身边,显然是发现何均他们来了,要给两位叔叔通风报信时被制住的。他这次倒是鼓起勇气没有哭,正张大了眼恨恨地盯着何均,小拳头把手里的弹弓捏得紧紧的。 何均显然是也听到了方才燕承锦所说的话,正低着头抿唇忍笑。卫彻还是木着一张脸,不过细看之下,那脸上的表情似是有一丝古怪的龟裂,算不得是完全的面无表情。 何均在门外偷听被人撞破,倒也不如何尴尬,落落大方地对着林景生一笑,却直接无视了他,对着坐在房中有些愕然的燕承锦坦然而笑,以无奈而带些纵容的口气道:“桃桃,你还真是淘气,用萝卜刻玉玺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着玩的么?” 燕承锦还没有作声,林景生听到何均那一句‘桃桃”,眼神猛然就冷了下来,何凌毫不在意的微微抬了抬下巴,放出眼光来扫了林景生一眼――我就叫他‘桃桃’了,你能怎么样?你算是什么人?轮得到你来管? 他能仅仅一眼就把明达吓哭,眼光十分凌厉,可是林景生只是神色冰冷,对他这番挑衅并不作任何的回应。两人目光在电光火石之间交合了一瞬,就仿佛锐利无匹的锋刃撞上坚硬固执的磐石,几乎要擦出火药味来,但最终两人都还是知道克制,目光只是一触即离,各自转开了视线。 ------------ 第68章 何均之前只见过林景生一面,对他的记忆停留在一个较为稳重镇定的斯文读书人,当然他那个不为人自的身份再加上胆敢招惹皇上的弟弟,于是何均又给他添上了险恶诡诈的印象。 现在见他敢于这般直视自己,且那目光依旧不卑不亢,并不曾有过丝毫的畏惧和不安,微微有些出乎意料,倒没再把这人简单看作只凭花言巧语骗人欢心的登徒子一流。 卫彻一看两人这架势,心里早已叫苦,略想了想,松开了手中的孩子。明达和他相处了几日,这时虽被他捂住口不让通风报信,倒也并不如何恼他。只是跑过去和林景生站在一处,试图用他的小身板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摆出一付如临大敌的阵式。 林景生神色微微缓和了下来,低头摸了摸明达的脑袋,轻声道:“你还去一旁玩会儿吧。” 明达却不大愿意,想了想,扭身跑进门去,偎在了燕承锦的身边,仍是朝着门外张望。 “何大人,卫彻。”燕承锦也觉出气氛不对,实在是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动起手来。不好看还在其次,能不能赢虽然有卫彻作证向他保证过林景生功夫很好,但燕承锦依旧怕他吃了何均的亏。“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在那儿站多久了?” 何均闻言,换了一付笑脸对着燕承锦道:“从王爷说我阴险卑鄙那会儿就来了。”说着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就阴险卑鄙了?” 燕承锦一窒,本来还要斥责他背后偷听行为的话语,也一下子就卡了壳作不得声。 林景生在一旁道“背后偷听这种事,本就算不得光明正大。” 何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背后说人是非,难道又是君子所为。” 两人针锋相对,彼此看对方都不甚顺眼,刚刚有点儿缓和下来的气氛又显得剑张弩拨起来。 燕承锦闻言倒是有了说词,哼了一声道:“我是哥儿,本来就做不了君子。”同时朝着卫彻递眼色,让他想办法把何均先给弄别处去。 何均却极不识相,只当没看见燕承锦的神色,话锋一转仍向着林景生道:“虽是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但该避讳的地方也要留心一二警界。你与王爷独处一室,日后传出去难免有损彼此的名声。” 他这话虽是对着林景生说的,但话里意思却将燕承锦也给绕了进去。燕承锦与林景生相识以来,虽然彼此情投意合惺惺相惜,但一直发乎情止乎礼,除了偶尔牵牵手之外,实在没有丝毫越矩的地方。 此时何均这话无疑有质疑他行为不端的意味。但他与林景生独处却是事实,偏又辩驳不得。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 林景生似有所查,回头看了看他,以眼神稍稍安抚一下他的情绪,转过头去对着何均疾言厉色:“我与王爷向来光明正大,不曾有过分毫冒犯,你在外边听了半晌,我们说的可都是正事?” 何均也不置可否,淡淡道:“我不过是提醒你瓜田李下的道理,若问心无愧,何必这般激动。我与许维换了房间,就暂在在对面,过来寻王爷说一声。” 燕承锦本来还跟被激怒的猫似的怒气勃发,跃跃欲试地很想朝他那张还算俊美英气的脸上糊几爪子,又被他的话给一堵,再看他若无其事地谈起正事,实在不好发作。瞪了他一眼撇过头道:“不劳费心!” 何均也不在意,笑了一笑不再言语,只是仍旧在门外站着。 燕承锦皱眉道:“你还不走?”说罢想起自己所在的并不是自己的客房,本来若没有何均那番话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也不好再坐着不动,又怕再呆下去,这两人再一言不合起来。只得安慰了孩子两句,又同林景生交换了一个依依惜别的眼神,慢吞吞走了出去。 院中除了燕承锦原本的几名待卫,何均又将自己带来的人手安j□j去,于门外值守。燕承锦看着那一张张严肃得不带表情的脸,心下大感扫兴,看也不看何均卫彻两人,扭头自回了房间。 他方才与林景生话说到一半就被何均打断,这般情绪波动,倒是让向来安坐很少全自动的胎儿微微有些燥动不安。燕承锦回了房间后便往床上一仰,伸手摸了摸它,除了觉得自己比平时丰腴了一些,身上多长了些肉,看起来暂时还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可是他也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小东西就会越长越快,直到让人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原本还想过在外面多住上几个月,最好能拖到等孩子生了再回去。眼下有何均这样跟着,这些念头都成了泡影。且何均又有许多帮手助他成事,而林景生只得孤身一人,实在是势单力薄。 他思来想去,终究没想出个百无一漏的万全之策,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最后悠悠地长叹口气。 谁知未音还没落,就听见一人轻声笑道:“王爷怎么了?” 燕承锦吃了一惊,猛然从床上撑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瞪了来人半晌,这才黑着脸道:“你怎么进来的?” 何均道:“我敲了门,大约是你没有听到。” 燕承锦怒了:“我没听到你不会再敲一次么?刚刚是谁说瓜田李下的!你凭什么进来!” 何均微微笑道:“我却是不要紧的。”话虽是这样说着,他终究是只是在屏风隔开的外间站着,十分守礼地没有进内室一步,而身后的房门也大敝地开着,倒是颇为坦荡。 燕承锦被他一而再的不知进退给惹急了,也不去仔细琢磨他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张牙舞爪地发作:“你出去!什么叫做你就不要紧,你难道其实不是男人是公公么?” 何均一怔,他倒是毫不在意燕承锦的出言不逊,反而哈哈笑道:“王爷这话说得可真是口无遮拦!我若不是男人,圣上又怎么会将你托付于我。” 燕承锦刚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精俗了,但何均后一句话,立即就将燕承锦那些窘迫给丢到九宵云外去,惊讶道:“你说什么?” ------------ 第69章 燕承锦听到这消息的惊诧在何均的意料之中,何均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 “皇兄之前已经答应过,我的事等春闱之后再议。为什么又临时变了卦?” “王爷不是也答应过圣上,在春闱之前不与某人见面特工狼王。”何均道:“所以你看,是你先背诺弃信在先……” 燕承锦一想,自己与林景生一路同行,心喜之时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只想到皇兄鞭长莫及就算知道了也无奈他何。现在想想,何均所说倒还真像皇兄盛怒之下会做出的举动。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反而倒镇定了下来,向着何均道:“皇兄大约是气昏了头,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何将军何必跟着凑热闹。” 何均笑了笑,摇头道:“你觉得我远道而来,不是当真的么?”他见燕承锦不肯出来,逐从旁边拖过张凳子,坐在外间与燕承锦隔着屏风相谈。 燕承锦微微蹙了蹙眉,很是不喜欢何均的态度,然而他终究还是保持住了冷静,沉声问道:“何将军为会为当真?你年少成名,又生得一表人材,京城里倾心之人不知凡几。若想娶妻,还不知有多少会趋之若鹜。我自问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脾气敢不温顺,又是丧夫再嫁,何将军眼神再不济,也不会把我看成绝代佳人吧。我是真不喜欢你。你就和我说句实话么,为什么非要纠缠我不可?”心想你看上了那一点,我一定改。 何均脸上微微有点挂不住,却还哈哈笑道:“我就是喜欢王爷这直爽坦然的脾性,不似寻常女人哥儿扭扭捏捏的。”笑罢见燕承锦看似又要炸毛,接着又道:“王爷是性情中人,我也不瞒王爷。我愿与王爷共结连理,除却对王爷倾心爱慕之外,还因为王爷是本朝唯一位亲王,当今圣上唯一弟弟,圣眷隆厚且深受皇帝信任。” 这话倒是一语中的。 何家世代为将,虽说深负皇恩,但暗中也颇受人猜嫉,前几代何家先辈都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偏偏这一辈出了何均这么个人材,自有一番不甘平淡的抱负,若与燕承锦结成亲事,自然能得到皇家全心信任,物资人力上自会名正言顺地予于全力支持,终有一日,有望于伏八方制六合,使本朝之名闻于天下。 何均想至此处,不由得眉飞色舞,神采奕奕。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道:“……王爷致力于河渠水利,不也是存了国富民强的心思,你我志同道合,到时兵精粮足,王师所向,一扫边境动荡,定叫窥伺我朝大好江山的四方鼠辈闻风丧胆……” 燕承锦觉得他的目标十分远大,是个有着高尚抱负的有志青年,不过这抱负需得赔上燕承锦的个人幸福,燕承锦可就不见得像他一样乐见其成,只能更加深了对何均敬而远之的心思。这人做朋友能为你两肋插刀,做知已也颇为知情识趣。做人丈夫?还是省了吧。 他撇了撇嘴心想,这分明就是冲着身份来的,把我当成利益筹码来交换!我就算把浜洲整治成另一个鱼米之乡,也不是为了让两国打个你死我活的,鬼才跟你志同道合! 何均还算是瞧见了他脸上的不快之色,顿了顿道:“这只是其一,王爷性情坦然率真,我对王爷也是出于一片真心。” 燕承锦出声打断他道:“你分得清你的真心是对我,还是对我背后那些对你有用的东西?” 何均想了一想,倒是坦率地回答:“或许二者皆有。” 他如此大方地承认,倒叫燕承锦松一口气的同时,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还道他会说些甜言蜜语出来,以为自己象那些无知软弱的哥儿一般哄哄就会乖乖顺从呢。这人要在疆场上或许是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可说到对待情爱追逐之事就没单纯得多,不过这也是了,何均要是也学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眠花卧柳,皇帝也不能打主意把弟弟许他。但在表白心迹之时,他觉和燕承锦不是拘泥软弱之辈,索性一来就将话挑明,以显得坦荡磊落,但这般单刀直入的掂斤论量的将利益得失早早算得一清二楚,别说是燕承锦不痛快,换了谁谁也不能乐意啊,他当这是谈判呢,当是讨价还价呢? 燕承锦偷偷撇了撇嘴,心道难怪你到现在还没成亲!活该你讨不到老婆! 何均看了看他若有所思的脸,继续不遗余力地游说:“王爷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我才与王爷实情相告兵哥哥你别跑最新章节。此事于国于民都是有利无弊,王爷应该能分得清其中轻重,况且天底下多少夫妻凭着媒妁之言结成伉俪,不都是成亲才见面,你我有幸相识在先,也可以试着现在开始培养一番感情……我自问也算一表人才,日后也会只会专情于你一人,你便是想做什么,我也会全力支持于你,何府一切都可以全由你说了算,也决不会有人想将你囚于深宅大院之中。”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悄声道:“其实早在去年,自从……那时我便想过此事,可惜当时圣上与太后没看上朝中武将,觉得将你嫁于武人,日后要为丈夫担心吊胆担心受怕,一心想替你寻个安乐人家,可谁知道……” 话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揭人伤疤,逐住了口,其实当时皇帝与他商议之时,还提过日后允许燕承锦养一二面首之事,但他下意识的不想提起此事。 燕承锦却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留意何均又说了什么,不知是想了到什么,突地笑道:“何将军,你不会看上我的。” 他目光闪烁灵动眼神狡黠,又说得如此笃定自信,倒让何均有些愕然,转念一想,不由得变了脸色:“你们难道……”说起来他到底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没办法不在乎这些事,从前的郡马也就罢了,那毕竟是燕承锦名正言顺的丈夫,可要是换作同别人有什么苟且,他心里可就不痛快了。 燕承锦一看何均那神色不知道他想差了,他自问立得端行得正,何均这样一而再的暗示他的品行,当真是忍无可忍了。 燕承锦收了脸上笑意,伸手去拿一旁茶杯,劈手就砸了过去:“滚你的!” 何均方才赞他脾气爽直,这下子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跳起身来闪避。让过了茶杯,那杯中却还有些茶水,一道泼洒过来,溅了他一身。 何均才道了个你字,那茶盏却是一套六个,都被燕承锦接二连三地丢了过来,见何均躲闪得狼狈,笑嘻嘻地道:“滚蛋!”手上却是不停。 何均少年成名,纵然待人一向恭谦,但心底里那能没有几分傲气,几时被人这样拿茶盏砸过,眼见燕承锦摸着最后一只茶盏,眼睛却盯上了茶壶。只得苦笑道:“罢,我出去就是。你再想想……” 燕承锦手中茶盏应声飞来。 何均闪身退出门外,险些和门外一人撞了个满怀。还是来人闪身扶住了他,淡淡叫了一声何大人。 何均听见这声音,转头看去,却见林景生一手扶了自己一把,另一手稳稳地端着一盅汤汁,见他转眼看来,松开了扶在他手臂上的左手,道:“我给王爷送盅鸡汤过来。”边说话边眼神便顺着何均身前的茶水渍迹慢慢打量。 何均觉得他那目光似乎带了些嘲讽,心下不快,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尤自嘴硬笑道:“这是王爷同我闹着玩呢。” 林景生也没什么表示,无关紧要地‘哦’了一声,径自端着托盘就进去了。 何均来时倒把门口守卫调开了,他这番惨将幸而无人见着,不过他自个想来也觉得好生气闷,掉头回了自己房间。 可坐下没一会儿,突然想起这不对,自己也是一时大意了,这下可不就又让那两人单独相处了么。当下又急燎燎地折回去。 这一去倒是没有遇上姓林的,燕承锦也坐到外间桌间,那盅鸡汤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正拿了只翅膀斯斯文文地剔肉。看上去也心平气和的,见到了何均也不恼,笑嘻嘻地道:“何将军?还有事?”全然不提方才的事,还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吃么?” 何均总觉得方才自己疏忽的那一点时间里,他二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应对的计谋。可偏偏自己一无所知。 ------------ 第70章 何均总觉得方才自己疏忽的那一点时间里,他二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应对的计谋。可偏偏自己一无所知。 天麻这时已经回来了,就站在燕承锦身边,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何均,那眼神古古怪怪的,几乎都要让何均觉得推到面前的汤盅里是不是被燕承锦投了毒。 当然那碗汤他最终是没有动的。既然他从燕承锦主仆两人脸上看不出什么,索性也就不去无端猜测,把心事转到了正事上来。 他问道:“王爷,方才昆布所说……” “怎么?”燕承锦警惕地瞄了他一眼,只要不提成亲之事,他倒也能与何均好好说话:“你想趁机给西陵找点麻烦?先跟你说好,那仅仅是谣传,明达身上可没有那件东西。假若你能画个图样出来,我或许能照着样子刻一个,你能拿着它带上人手去西陵冒充皇亲国戚,搅他个腥风血雨。要么?”说到后面,似乎很是有些巴不得如此的意味,边说边一脸期盼地瞄着何均。 这提议看似诱人,其实还是十分胡闹。何均听罢也只是一笑,无奈道:“我只是想问问,冯家与昆布有什么关系?今日来时,刚从茶楼离开的那辆马车,是冯家的吧?” 燕承锦一听是这个,‘哦’了一声,把冯二小姐的解释又向着何均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就知道这些,别的可都不知道了,刚才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呢。你站外头不也都听到了?你想知道什么仔细的,不如自己去问昆布?”说着话让天麻上茶。 何均看出他这是送客的意思,却还是坐着不动。他本来就不是能够将满门心思都投在情爱之上的人,至今未婚,除了眼界高思虑多之外,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他这里细问昆布与冯家的关系,并不是一时无聊没话找话,实则在问的也是冯家与西陵的关系。 冯家凭商贸起家,与周边邻国都有往来,本来冯家大小姐收留了个西陵人也关不奇怪。但昆布居然还知道玉玺的传言,何均一方守将,在这些事上自然要比别人敏感些。又想起两年前那位据说是远嫁却又有传言是与人私奔了的冯家大小姐,从此音信全无,冯家老斧子在外人面前也不大愿意提起这个女儿。而如今西陵王塔泽身边,这两年却是多了个汉人宠妃。何均难免要多些联想,便想仔细查证一番。 燕承锦听他如此一说,也并没有多少兴趣,想了想道:“卫彻把冯家一个管事给拐回来了,到现在大概也还没来得及问,你去问他要人吧。不过也别把他弄得不成人形,我答应问清了若没有事还要放他回去的。”说着又朝何均举了举茶杯,盯着何均的眼里明晃晃地写了‘你还不走?’几个大字。 何均为之气结,也不知怎么地生出股不甘的气性来,坐在那儿就是不挪地儿,顿了顿道:“看样子王爷前几日的病,想来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嗯?”燕承锦坐直了身子,眼睛滴溜溜地转:“我那时只是晕船而已,现在早已经不要紧了。” 何均便顺着他的话道:“既如此,那王爷打算几时回京?圣上对王爷想念得紧,朝中还有武试诸多事宜需得忙碌,总要在一月之内回到京城。浜洲风光大抵就是如此,王爷若有雅兴,不妨等诸多事毕再来游历……” 他原本已经预备了燕承锦贪恋着与那人在外头无拘无束,必然百般不情愿就此回去南海风云录。 谁知燕承锦转了转眼,便痛痛快快地点头:“既然如此,若是执意耽搁倒显得我不懂情理了,但凭何将军安排吧。” 何均原本为他准备好的种种软硬兼施还没机会使将出来,较着的一口气一下子没了目标,憋得好不难受。 燕承锦瞧见他脸色,嘻嘻地笑了起来,倒是大大方方道:“皇兄让你带足了人手来找我,可不全是为了保驾护航的吧?一定也给了你事急从权便宜行事的权力,若是我执意不肯回京,嗯,就不妨用强的捉我回去?” “我都做了他多少年的兄弟了,哪还会什么想不到!”他从何均微带讪讪的脸色上已经得到了这个猜测的答案,哼哼笑了两声,不冷不热道:“你带来的人倒是训练有素,就连我都使唤不动他们!” 何均明知他这话是明褒暗贬,想了想,任微笑着把他这话当作赞赏腆颜受了,又问道:“王爷想让他们做什么?” 燕承锦想让他们别在窗外戳着别在角落阴影里猫着等等,总之就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叫自己见着就成。这话当然和何均说了也没有用,他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把自己给看严实了――便含混过去。又朝何均举杯相送,他这次再不客气,直言道:“何大人,正事说罢,你也该告告辞了吧?” 燕承锦开了这个口,何均也不好意思再赖下去。更兼燕承锦突然间如此温吞顺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与之前大相庭径。何均直觉这其中必有古怪,也觉得燕承锦或许有什么打算,偏偏一时看不出来,只好提醒自己暗自多加留意,以防他是装出温顺认命的样子来让自己放松警惕,而乘机摆脱自己溜之大吉。 虽然这么做是摆明了削皇上的面子和皇上对着干,试图逃跑无疑是往皇帝的怒气头上火上浇油,按说不到万不得已但凡还有点理智的人都犯不上这么干,正所谓跑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跑得了一辈子,况且宫里那两位是他亲哥亲娘,又不是他什么仇人,他还能一跑了之以后都再不相见了么? 不过何均为将多年,深谙小心无大错的道理。本着防范于未燃的心态,检查了一番各处岗哨的安排,对每个人都仔细叮嘱了一番。又仔细思忖起回程时的路线和饮食住宿各种人手安排,可谓殚精竭虑只求万无一失。 这一边想一边还要分心留意着对面房间的动静,好在燕承锦似乎安安分分地去睡午觉了,并没有弄出什么他想像中的种种妖蛾子。好不容易将一切筹划得差不多了,一名下属敲门进来禀报:“住对方房间的那位林先生,刚刚出去了,说是要访友。” 何均‘嗯’了一声,顿时来了精神,心道难怪燕承锦那儿悄无声息地扮老实,原来花招在这儿等着呢。 这般想着,何均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禀报的下属。这人虽不太清楚林景生和自家上司之间有什么纠葛,但向来的训练使得他们都十分谨慎小心,见状明白何均的意思,低声答道:“十二跟去了。” 何均知道自家手下的身手,点头示意知道了。若要知道燕承锦有个什么打算,只需等十二得知林景生做了什么勾当,便可以推敲一二。 他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但林景生只去了一个多时辰,还赶在了傍晚之前便回到客栈,而他那位擅长跟踪的属下,却直到一行人准备外出吃饭之时,都还音信全无。 何均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禁微微有些焦躁起来。 而林景生就跟燕承锦一般,一反之前对他横收冷眼的敌对姿态――至少表面上是个假模假样的浅淡笑脸,好歹没那么剑拨弩拨。这厮就跟长了透视眼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作态左右张望了一眼,做诧异状道:“何大人,您的手下似乎少了一人罢?难不成是出去时找不到路回来了?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人生地不熟的,迷路也不奇怪。咱们是等一等呢?还是出去找一找?” ------------ 第71章 燕承锦闻言转过目光来,大大方方地当着众人的面同林景生对视了一眼,两人也不知在那一眼交换了什么信息,燕承锦看向何均,也笑嘻嘻地接腔道:“何大人不让人去找找么?要找人的话,卫彻他们也可以一同帮帮忙!”这般说着话,语气却十分欢快,倒显得他一付挺高兴的样子。 何均目光有他脸上扫过,燕承锦把疑似兴灾乐祸的欢快笑脸给收敛收敛,努力要做出个为人分忧的表情,可惜没有成功,那嘴角还是小小地向上翘起一个调皮的弧度,彰示着他喜闻乐见的心情。 何均目光落在他上扬的唇角之上,不易觉察的微微怔忡了一瞬,随即自己便醒来神了,摇头回绝了燕承锦的提议:“多谢王爷,想来他是有事耽搁了,过些时候便会回来。” 燕承锦笑了一声也不坚持,他微微地昴着下巴,笑嘻嘻地招呼着这个那个,领着一众人去吃早也打听好的本地特色招牌菜。 何均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迈出门去,最终吁了口气也跟在后头。至于十二,不需吩咐便已有下属去寻找。 满桌的菜肴倒是不负盛名,果然颇有值得赞道的地方。何均却有些没滋没味,他倒没怎么担心那名迟迟未归的手下,把大部分心思都用来留意着燕承锦。 燕承锦与众人有说有笑,言行举止和平常一般无二,甚至都没有刻意与林景生多搭话,只是两人偶尔视线相遇之时,那目光总脉脉地格外缠绵超级异能低手。看得何均好不气闷,便这事又抓不着他两人什么把柄。 令人意外的事情也有一件,那位一路同来的刘老大夫吃饭喝足,一抹嘴巴之后只说是离家日久,打算回乡去看看。而林景生只道要赶进京里参加会试,只怕燕承锦这边行程走得慢一些,一来二去耽搁了行程,要先行一步,也带着明达开口辞行。 这个刘小老头儿倒还罢了,众人和他相处日久,知道他为人还不错,但医术上未免让人不大信得过。每每问起燕承锦的情形来,总觉得他有些支支吾吾的,卫彻早想着打发了他另请高明,可偏偏燕承锦就认准了他一个,简直让人疑心刘郎中是不是给吃了什么迷药。这时难得他主动开口辞行,可不就是想嗜睡就有人送枕头,自然都没什么异议,只待燕承锦的意思。 而林景生则不同。能上这一桌的人除了许维脑子太直之外,那一个不是有眼力见的人精,早把两人之间那点小暧昧看得一清二楚心知肚明。林景生他这话声音不大,但一时之间席面上都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都拿眼去看燕承锦。 林景生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含笑对着周围众人团团一拱手:“这些日子承蒙各位照应,多有叨扰了。” 何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林景生与这刘小老头都是一伙的骗子,此时见势不好要溜,第二个念头,却是担心燕承锦也说要与他同行,如此出格之事,闹腾起来不好收场。 “你什么时候走?”燕承锦倒是没有众人想像当中的震惊诧异,这话轻飘飘地说得十分随意,就跟问了一句你今天晚上吃什么一般。 林景生静静地看着燕承锦,和声答道:“正好明天有要一批货要送走,我今晚就过去会合。” “这么快?”燕承锦脸上终于露出点儿依依不舍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换上一脸微笑道:“林先生办正事要紧,路上小心些。”让天麻给两人取些盘缠,只道这顿饭也权当给他二人饯行。 何均在一旁冷眼看着,对于刘郎中的请辞他心里想法倒与卫彻十分相似。他安排行程之时,自然也将皇帝另派了太医之事告知了燕承锦。此时便认为刘郎中大约也对自己的本事心知肚明,趁现在走了,免得和宫中来的太医打了照面,到时显出他的医术不济来。这点自知之明,倒不算是什么坏事。 但是另一人的用意,可就有些难以捉摸了。他心念一转,看这情形想到这事恐怕就是他两人已经商量过的,燕承锦早已知晓,否则怎可能如此轻描淡定波澜不惊。当日皇上经不住燕承锦纠缠,答应春闱之后林景生若是榜上有名便考虑考虑,这事何均是知道的,看他们样子似乎是想借此寻求转机。可眼下燕承锦自个先出尔反尔恼了皇上,这话那里还能作数。 如此想着,转头就朝林景生看了一眼。后者也恰在此时抬起眼来,他似是看出何均心中所想,对着何均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依旧十分镇定自信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如今皇帝还认不认当初说好的条件。他落到何均脸上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拱手道:“何大人,王爷有劳你照应几天,咱们日后再见。” 何均就是打着护送燕承锦的幌子而来的,心道这话那里轮得到你来说。他疑心林景生还另有企图,只冷淡地略一点头,并不说话。 那边林景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出得酒楼来顺路捎上刘郎中,就与众人分道扬镳,倒也十分痛快。只是明达对此很是意外,他十分舍不得他新认的燕叔叔,很是伤心地哭了一场,最后还是被林景生牵着手,一步一回头地走掉的。 被明达这一哭,燕承锦原本还努力让自己松快些的心情低落起来。一路埋头走回去,也不大搭理别人。 何均落在最后,看了看林景生离去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他的下属悄悄尾随而去。 一行人回到客栈里,出去寻人的下属就一旁迎了上来,刚要张口,又瞧见了还有燕承锦等人在场,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英雄联盟之异想国最新章节。 何均已瞧见他神色不对,只低声道:“有事稍后再说。” 燕承锦虽然不大理会何均,但耳朵大约是一直竖着的,立即回过头来道:“什么事稍一再说?”又转头看了看何均那手下,想了想,难得有些心情,笑嘻嘻地‘咦’了一声道:“我记得你没和我们一道,是出去找人了吧。找到了么?” 那人面上略有迟疑,看向何均。 何均咳了一声道:“王爷问你话呢,你有什么便说什么。” ……适才外出的十二还是叫他们给找着了。找到十二的地方不远,就在客栈后面的僻静巷子里头,十二被扒了身上所有值钱物事,捆作个四蹄攒天,叫人堵了嘴丢在旮旯角里。 而十二也只记得自己当时脚下似乎是被个石子之类的给绊了一下,这一栽下去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被人给捆了的,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罢了,谁也没想到浜洲地面上还能这样不太平。”燕承锦笑嘻嘻地对着那垂头丧气的倒霉十二道,一面又看向何均:“不过话说回来,何大人,你这手下可有些太不济事。这一路上回去,你可不太让人放心啊……” 何均面色如水,只低头看着那捆人的绳索,眼看崭新得很,似乎还是刚买的。 燕承锦起意要过来看看,卫彻几人也跟着,眼下刚松了绑的十二就被一大群人围着,他见自己落了自家将军的面子,连忙低头请罪道:“王爷恕罪,都是小的学艺不精……” 燕承锦看何均不顺眼,却还分得清孰是孰非,看十二那讪讪的模样,想他不过何均手下一个小兵兵,也没心思和他为难。又想到他口中被塞了麻布被捆作一团的模样,抿了半天嘴,再者十二还没来得及拾缀自个,头发扯下来一绺,衣裳还是皱巴巴的,怎么瞧怎么都透着狼狈,终于还是忍不住眉眼弯弯地露出个笑模样来。 何均对自己的手下倒也很是看护,沉着脸淡淡地接了一句道:“不关你的事,是贼人狡诈猖狂!” 燕承锦暗暗朝何均撇了撇嘴:“被小盗小贼偷了东西的事多着呢,可很少有像他怎么倒霉的,怎么就叫他给遇上了!” 十二是跟踪林景生的路上着了道,至于下手的人是谁何均心里自然也有数,只是一来林景生已经溜了,二来暗地里跟踪这种事本身就理亏。只好暂且忍耐下来,并不分辨什么。 燕承锦见他无话可说,‘哼’了一声,自已昂着头当先就走了。 卫彻见十二没什么事,又看何均有些尴尬,识趣地也不深究,问了几句明日的行程安排,也就告辞而去, 何均一肚子闷气,突地又想起一事,变了脸色道:“刚才跟去的人回来没有?” ……这两人却不难找,就在找到十二的巷子旁边不远处,大约是时间仓促,倒没有五花大绑,不过一人脑后一个大包,找到时还都昏迷着。 这下子何均脸色可就真难看起来了。若说十二势单力薄,眼前这两人可就没法再自欺欺人了。他虽不知林景生使了什么手段,但刘老头儿显然是帮不上什么忙,这显然是他一人所为,可见这人确实阴险狡诈。 再一转念,他倒是多了个心眼,将巡逻值守的人手加了一倍,将院子里守得严严实实,谨防着林景生所谓回京只是个幌子,趁人不便夜里回来拐走了燕承锦。 他自己也格外警觉,随时留意着窗外的动静,趴在桌上凑合了一夜。 ------------ 第72章 不过何均推算了。燕承锦半点也没有给他找麻烦,安安分分地睡了一夜,第二日神清气爽地出门来,看着眼底明显透着一分疲倦的何均,露出个带点小得意的嘲讽笑容:“何兄,昨晚没睡好啊?” 何均笑了一笑,也不去理会他的明知故问,转而问他早膳想吃什么。他在别的事上都任由燕承锦挑这挑那,只在行程安排上十分坚持,只等众人收拾停当就动身,想着顺顺当当地将燕承锦带回京城交给皇上,以免夜长梦多。 何均倒确实是个妥当人,一路上的车马饮食都安排得十分尽心,只是出门在外,总有做不到周全之处,他们一路走得平缓,有时就赶不到城镇,不过他们顺着官道走,总算还能遇到樯镇投宿。 白日暂且不说,夜里的巡逻安排一直十分谨慎,他自己虽然不能够一直不睡,却也总是十分的警惕着的。如此得得两三日之后,燕承锦每每早起推门就能见着他,却也懒得再嘲讽他了。 也并非是习以为常了,严格来说,是燕承锦的情绪低落下来。 他倒没有刻意给何均找麻烦,也没有特别地想些要求出来刁难人。若是何均卫彻与他说话,他也不会不理人。但他脸上笑的时候却是越来越少,眼角眉稍都渐渐带了些忧郁。 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的王爷不高兴了。 不是恼怒怨恨之类激烈的情绪,他就是越来越闷闷不乐,一路上神色暗淡淡地再不怎么说话,不出两日,众人就觉得他就连叹口气都显得格外惆怅起来。 他心情郁结,虽然并不去寻别人的麻烦,可别人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也没办法舒坦,卫彻安慰劝说无果,燕承锦又因为卫彻曾通风报信的事对他颇为怨念,他这般凑上去,很是没得着什么好脸色,最后索性尽量躲得燕承锦远些,使唤了许维去履行他贴身待卫的职责,自己再不去他跟前讨嫌了。 燕承锦于是可着劲儿摆张冷脸冻着许维。 冬青杜仲也算是沉稳干练善解人意的,可当他们试探着开解之时,终究也没能让燕承锦多几分笑脸。 而天麻看着自家主子,眉头更是皱得都要拧出水来了。他都觉得燕承锦这般郁郁寡欢的,都快赶上郡马去世后在陆家那些压抑的日子了。到得此时,他虽然还是觉得燕承锦想跟林景生在一起的心愿仍旧不太真实,可也忍不住偶尔便会动念想上一想,以其让他这般不快活,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愿去,若能一直那般开开心心的,别的身份地位都实在算不得什么。 便毕竟这是皇帝的意思,天麻心里再怎么嘀咕也不方便把这话说出来。不会他为有这样的想法,别人心里自然也会有些计较,但何均人品身世相貌都挑不出错来,谁也说不出什么,不过情爱这回事本来就是毫无道理可言,燕承锦固执地非要喜欢谁不喜欢谁,别人说不上支持赞同,但心里多少也会有些动摇。 这些话旁人自然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但一路上的气氛就难免微微有点儿不同。 何均也不是个木头,他又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见燕承锦闷闷不乐,便十分尽职尽责地常常来寻他说话,一路想方设法寻着新奇的事物吃食等来给他解闷,他对浜洲也算得上熟悉,每到一处,他也总能说出些本地的风物见闻来。纵然燕承锦听得多说得少,他也能耐着性子挂着和煦笑容一直寻些话题来继续。 这般作派,显然何均是深谙水滴石穿磨铁成针的道理,于是坚毅决然地也就这么做了。 他年少成名,那名声威望却不是平空得来,骨子里其实是傲的。能够这般低下头来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人,要算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都市狼少。这些工夫若是用在换一个人的身上,便是块石头也能捂出点儿热气来。 但燕承锦完全不吃这套。一路上沉闷无聊,何均愿意闲聊,他并不十分排斥。说起来他和何均初见面起就颇为相投,处事待物总有些观点不谋而和,到如今虽然面对何均时心里一直有点腻歪,但也还不至于完全不搭理他。 只是说着说着,燕承锦常常就不知出神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这个时候虽然看上一付神思不属的模样,却眉眼舒展嘴角含笑的带着些喜意。 每到这个时候何均心里便总有种难言的苦涩。他自个心里也清楚,燕承锦现在也谈不上讨厌自己,只不过也绝没有超越过朋友之外的任何一种喜欢。若换作自己与之分别,燕承锦或许也会对他想念一二。但那仅仅是想念而已,而他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对另一个人所抱持的感情,那却是相思。 何均外表还能十分淡定地只作不知,可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情何以堪了。然而再看看燕承锦,就此放手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打个转,立即就烟消云散了。 起初被皇帝招回京城暗示此事时,他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此等安排是圣上的爱弟心切,自己顺着圣意逢场作戏一二便是了。可是等真见到了人,真正相识下来,他起初的敷衍的想法便有了改变。 对于燕承锦本身,何均从一开始是抱着尝试的态度去结交的,但真正进行了解之后,撇开身份和政治上的种种考量之外,对方性情为人无不符合他心目中隐约的期待,竟生出几分相见恨晚的思绪。对于皇上撮合二人的意图,他从一开始的听令行事,逐渐是有着出自内心的喜悦和期待的。 眼下看着心思显然不在自己身上的燕承锦,何均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实在酸楚郁结。 他喜欢燕承锦的坚毅果决有主见,困境中仍能坚忍不拔的品性。可正因为燕承锦太有主见,他反而又有些担心纵然有皇命压制,只怕燕承锦也不会乖乖顺从。纵然表面顺从了,心里未必就服气。何均想要的却是他心甘情愿。知道自己现在没法让他快乐,何均心里其实十分在意,但若说就此拱手将他让给那个来历为人都十分可疑的林某人,何大将军还从没有这般忍气吞声过也是绝对心有不甘。 如此心思纠结,夜里就有点儿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倒不全是警惕着燕承锦有什么小动作了。 何均左右是睡不着,索性挑了盏灯提着剑去院子里练了一趟剑法。 此时已是夜澜人静,何均也知道这一点,也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动作,自认为没有弄出太大声响来。 他一套剑法演练完毕,忽觉得有人在看他,猛一回过头来,却见旁边开了道窗子,燕承锦也不知什么时候搬个凳子在哪坐了,去着下巴趴在那儿看着自己。 今日投宿的这处院子里种着两株梨树,满树盛放的梨花正值盛极而衰之时,夜风里簌簌而落,乍一看倒像是纷扬的大雪一般。燕承锦显然是想起了之前偶见林景生在雪地上晨练的情景,这梨花和大雪倒也有几分相似,因此心思并不专注,何均都停下来看了他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他先是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小声道:“你练你的。我让冬青他们先去休息了,你别说话把人吵醒了。” 见何均半天没有作声,燕承锦转念一想,可就有点儿不高兴了,悻悻道:“我不过是睡不着起来坐坐,可不是要溜走。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话虽是如此说着,但他睡不着除了身上有些不大舒坦之外,也是事先与林景生的一番谋划快到了关键,心里颇有点儿忐忑。因此说这话时心里倒也不是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何均不觉伸手摸了摸脸,心想难道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么?他心里倒着实闪过这个念头,此时也不分辩,抱着剑默默地笑了笑。他站了一会,见燕承锦还在窗户那儿趴着,目光炯炯地没有一丝一毫睡意的样子。他瞧着那般眉眼,不及多想,脚下就像有自己意识一般走近前来。 ------------ 第73章 房内的地面比院中略高,不过他坐着凳子趴在窗上,站着的何均依旧要比他高。他要对着走近的何均说话,还得微微地仰起脸来。 夜风吹落的梨花有一两片落到了他的头发上,随着他的说话动作微微地颤动,要落不落的。 何均突然就把到口的话给忘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在燕承锦略带警觉的目光中,将那片花瓣摘了下来。 “哦……”燕承锦看清他手上拿的是什么,神色松懈下来。又朝他手中的花瓣看了看:“……也不知道这梨是什么品种,滨州这地方,好像没听说过有什么可口的品种……若是雪梨也不错……”说着视线转向那满树的梨花,神色古古怪怪的,仿佛看到的是满树的大梨子。 本来么,这月下梨花与美人,该是一番旖旎绮丽的氛围。可何均怎么也没想到燕承锦怎么就能够从这番景象一下子想到吃上去。不由得有点儿呆滞,自己心中那点旖旎的感觉也被冲淡了几分。再看燕承锦,见他神色坦然自若,倒不像是不想与自己搭话而故意东扯西拉。 那边燕承锦瞅着满树梨花出了会儿神,想到那个在这个季节就会设法给自己弄来桃子的人可不在眼前,多少就有点扫兴。 他从窗棂上去起身子来,朝着何均道:“何将军,你请自便吧,我休息去了。”抬手就要去关窗棂。 何均本能地就抬手挡住了将要合上的窗棂。面对上燕承锦微微惊诧的目光,他才略略有些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讪讪,好在突地想起个念头,连忙在燕承锦转为恼怒之前道:“王爷喜欢梨花?明日路过钟山寺,那儿倒种得不少梨树……” 燕承锦的目光不禁亮了起来,却不急着答话,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何均许久。 何均觉得自己本来要说的不是这话,又被他看得颇些不自在,支吾了片刻才道:“……若是王爷想看,我可以陪你去一趟……”他这一路上将燕承锦看得极紧,看他现在一付被闷坏了的样子隐约也有些不忍心,却又怕燕承锦看出他心存退让之意而今后开始得寸进尺,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寻了种种借口道:“……反正也是顺路,而且这一路都十分顺当,时间很是宽裕,停留一两天也是无碍的。” “好啊好啊王朝教父最新章节。”燕承锦正琢磨着得寻些可以不要带着那么一大帮子人外出的机会,眼下何均自己提出来了,当真是想磕睡就有人送来枕头,立即很爽快地连声答应。又怕自己答应得太快叫何均起疑改了主意,又笑嘻嘻地补了一句道:“不知道那庙里符啊签啊的灵不灵。” 燕承锦平时对鬼神之说并不怎么在意,此时却说得十分当真的样子。何均自然不知道燕承锦的盘算,没去想燕承锦如此热心的态度不过是使个障眼法,只想到他定然是为了林景生所谓的会试,竟连平时不屑的求签问吉这样的事也肯做了,一时间心里泛上一丝苦涩,紧巴巴酸溜溜地极不是滋味。 燕承锦才不关心他心里怎样想呢,一拍手道:“咱们明天就顺路去一趟,就这么说定了。何将军也休息吧,明天也好早点动身……” 说完撑着窗棂起身就往里间走,也不管何均还在那儿站着。 何均本来还想叫住他,眼角却见冬青从旁边转出来,对着何均不作声地笑了笑,微微地点头示意,抬手放下了窗子,燕承锦自个睡不着想坐一会,虽让他们先去休息,冬青却也没有当真去片,不过在旁边候着不来打扰燕承锦罢了。 何均隔着窗子听着里头传来细微声响,似乎是冬青将凳子搬回去放好,讪讪地将想伸出去挽留的手放了下来,到口的话也吞了回去。他回过头去,隐约看到院墙那儿有下属的脑袋探出来晃了一下,见他转眼看来,立即又缩了回去。 何均后背悄悄地流了一身冷汗,难得有点腼腆与窘迫,不由得暗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一时冲动对燕承锦说出倾慕之类的话来。他这时才想起这院子里看似寂静,却有他自己安排的不少人手藏在暗处的,只是他和燕承锦说话,谁都没有不开眼地在两人跟前亮相罢了,可是两个人的说话动作,暗处里也不知有几双眼睛几只耳朵看着听着。他虽然片刻一向光明磊落,但表白心迹这种事情,还是做得隐密些不要让人的去的好。 何均回想着自己方才和燕承锦两人相对之时,说话动作也着实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将那片自燕承锦发鬓之上摘下来的梨花捏在手心里,面上不动声色地遗弃了回去。心里却终于也觉出人多眼杂的坏处来了,连想说句贴已话诉诉衷情什么的都是那么的不方便。 何均既然有了这种感触,第二天的出行,而不是把全部人都带上了。毕竟中原太平日久,又住南走了这几日,地方越趋繁华,官道上南来北住行人众多,倒无需担心山匪流寇,要提防的反而是燕承锦会不会做些小动作而已。不过燕承锦这几日的表现都十分温和,而何均也自认为自己在一旁亲自看着,这一点实在无需担心。 于是他也就只带几名亲信的随从,至于燕承锦带来的人手中,卫彻显然心知肚明何将军这是打算两人独处一番以便增进增进感情。卫彻如此大彻大悟识相上道的人自然不会上赶着要挤到前头去坏人好事,再加上燕承锦到如今还暗暗记恨着他呢,卫彻更是能躲就躲。 只不过燕承锦身边不带个自己人也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老实本人吃苦耐劳的许维又成了当仁不让的人选。而贴身的小厮当中,燕承锦自然挑了比较知情的天麻 于是卫彻和其余人留在城内客栈里,而何均带着人陪着燕承锦同去。一共也就十来人,虽然依旧带着剽悍气息,总算不再是那么引人注目。 钟山寺虽说是顺路,其实也是在城外二十余里处,二面环水二面临山,与县城隔着一片大泽遥遥相对,香客若是要去钟山寺,即可走水路又可走陆路,还算是十分方便。 把一大票几天来几乎形影不离的跟班甩在客栈里,自从上了大街就显得十分高兴,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如同飞鸟脱乱,脸上都要比平时多出几分光泽来。 等到出了城门来,燕承锦左右看了看,见那路上有不少车马,湖岸边也停着不少专门等着接送客人的船去。而水泽中稍远一些,便是层层叠叠的芦苇,看起来要清静一些。燕承锦眼睛四下里一扫有了定夺,便去拽何均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笑道:“咱们坐船走水路吧。” ------------ 第74章 何均看他笑容明媚,不由得道了声好,不觉就想去拉他的手。 燕承锦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闪,将手往背后一背,站定了笑:“那还不快去雇船?” 何均只得将手收回去,这时才想起来问道:“你不怕晕船了?” 燕承锦已经等不及的左顾右盼,连声催促道:“只这么一小段路,不要紧。” 何均心里闪过一丝疑虑,可看看人来人住的山道,再看看眼前的湖泽,虽然也有人船支往来,可湖面这么宽广,就算两船在湖上相遇也只是一擦而过,各在各的船上,谁能听得他与燕承锦说些什么呢。 如此一想,到底是心里的私念占了上风,招手叫过一名下属前去雇船。岸边有专为载客的简易舢板,也有稍大些供人游湖的有舱有室的大船。 易缜要图个清静又避人耳目,自然选的是后者。 随着船老板一声吆喝,船只晃晃悠悠地离了岸。何均陪着燕承锦站在船头上看了会儿风景,随着两岸边景物越来越远,满眼渐渐只剩嫩绿的芦苇摇曳。 燕承锦上了船之后,仿佛是过了兴奋的劲头,不再像方才在大街上那般东张西望,反而安分下来,十分沉静地望着眼前一片绿草碧波出神。 何均对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使眼色将下属们都打发到舱内或是船舷另一面去,这才轻咳了一声,唤燕承锦道:“桃桃,船上风大,咱们到里面去坐坐吧,要不然一会儿头又晕了傻子村官陈二饼。” 燕承锦被他格外温情脉脉的语气弄得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看看四周,只见阳光明媚微风习习,卷送着薄薄的水汽,正是舒适宜人,那来的风大一说。 再看何均讪讪地站在一旁,似乎对自己这般说话的语气也很是不习惯,脸上表情不大自然,不过神色间也有种异样的持着。见燕承锦朝自己看来,何均觉得脸上微微有点发烫,不过还是坚持着道:“桃桃,去舱里坐坐吧。” 燕承锦见他这样子,显然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他虽然满心不想理会何均的想法,但看他神色已是下定了决心,只怕自己就算不进去,他也会在这儿就把话挑开了。这般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却是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得尴尬。 再一想自己正好也有些话要和他说明白了。也好免得他心里还存着些侥幸的别样想法。于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随着他进了船舱正厅坐下 就连天麻在上了茶水之后,也被他打发出去和许维守在舱门外,不过虽是两人独处,燕承锦却刻意将舱门敞开着。 何均见他一改平时的不拘小节,如此警惕小心免得瓜田李下地落人口实,不由得微微苦笑,真正到了四下无人能够私语之时,他反倒暗暗有些紧张起来,这年月成亲讲究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他们这样当事人自己面对面详谈可少见的很,何均更不是情场老手,一时间也想不到该谈什么,竟有些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开口,掩饰地端起茶杯一连抿了好几口,才干干地叫了一声;“桃桃……” 他在纠结沉默的时候燕承锦也在琢磨着,那位却不想他这般瞻前顾后的,很快便拿定了主意,何均才叫了一句就被燕承锦打断:“何兄,说过了不要叫我桃桃,这称呼太过亲昵了,除了与我最亲近的家人和长辈之外,不是谁都可以这么叫的。你我一场知已,我不希望闹得不欢而散。” 他眼眸清澈,神色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恼窘迫,反而磊落得让何均心里生出自惭形秽的念头来。 自从皇上亲口暗示他与燕承锦的联姻之后,何均心里已经下意识地把燕承锦看作早晚的自己人。便也学着皇上这般叫他,一来是有心与他更为亲近,另一个却也是喜欢看他那因此气愤的样子,此时想来,此举还是有些过于轻佻草率了。 何均倒也坦言承认:“是我一时疏忽了。” 燕承锦看他神色间不见有多少歉意,也不指望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何均恼怒成怒而心生退意,而除去皇兄那倒霉催的烂主意,何均这人作为朋友还是十分不错的,他也不想就此变成仇人去了。 因此不管何均心里盘算了几宿的话是倾慕告白还是因循善诱的劝说,他都不想让何均有说出来的机会。因此一见何均还要张口,立即就抢在了前头。 “你那日所说皇兄的打算,我仔细地考虑过了。”燕承锦笑盈盈道:“皇兄无非是担心我找不到好归宿而已,而何兄那些考虑也有点儿道理,何兄一心为国,人亦是青年才俊,要什么样如花似玉的良妻美妾能没有呢,如今为着皇兄的一句话和天下苍生,要迎我一个又是二头的哥儿进门,且又不让你再纳妾,实在是太可怜太委屈你啦!而且我一直把何兄当朋友,想来想去都实在不好意思去你家当个将军少君荼毒你。” 燕承锦把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丝毫不给何均插言的机会。偏偏语气又十分的轻快活泼,话里话外也不提何均半个字的不好,让人半点恼意也提不起来。 何均听得哑然失笑,半晌才摇头沉声道:“我不委屈。”过得片刻又道:“委屈的是王爷吧。” 燕承锦坦然地顺着他的话点头:“是哦,反正我是决不进你家的门。虽然你说的那些都有点道理,明面上看起来这桩婚姻也合适,不过我不喜欢你重生之将后全文阅读。纵然人人都说我和林景生不合适,可我偏偏喜欢他。我们在一起既不伤天害理也不是国法难容,怎么就不行,大不了,哼哼,大不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看何均,转了话题不再说下去。“你担心何家受猜忌,这也好办,请皇兄再认个干弟弟干妹妹,你娶了就是。” 也不等何均答话,燕承锦自顾自地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事是皇兄做主,你只要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其它详细的以后再慢慢商量。” 他把话一股脑地说完了,倒也十分轻松,坐在椅上没心没肺地看着何均,笑嘻嘻问道:“这钟山寺怎么还不到?”很是干脆利落地表示他不想再谈这事了。 他这话虽说得客气却直白,大意无非就是我不喜欢你你别纠缠我,何均哭笑不得之余倒也不觉得太过难堪。偏偏自个极喜爱的又他这活泼泼爱憎分明的性子,不似妇道哥儿人家扭扭捏捏,只是燕承锦把这话说在了前头,他心里虽没绝了这个念头,但思忖许久的那些缠缠绵绵的情话此时似乎就不适宜再说出来。 何均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失落,却并不全然灰心,毕竟燕承锦有一句话说得极正确,这事儿还得皇上作主,别人谁说了都不算。纵然你不情愿又如何,到时候旨意一下人进了门,纵然他心有不甘伤心哭闹又能如何,自己只需百般体贴抚慰,来日方长,总有能哄得他回心转意春暖花工的一日。 这样一想,何均心里多少沉静下来,放了杯子道:“钟山寺离得也不远,顶多再有一柱香的工夫也该到了。”一边说着话,就抬眼朝船舱外看去。 这一望之下,何均却微微一惊。何均长久以来养出的眼光,对地形地貌之类的十分敏感,此时近处还是满眼碧绿的芦苇,远处还能看到半山腰处的钟山寺探出的一角飞檐,可是这角度看起来却似乎不太对劲,似乎他们的船并不是向着那个方向去的。 心里的疑虑刚刚升起,船身微微一晃,随着轻轻的‘呯’的一声,似乎被什么给撞了一下。 耳边传来天麻轻微的低呼,此外却没听到他的下属喝问什么。 何均心知有异,虽然天麻的声音里除了惊讶之外并不显得太过慌张,但何均琮是低声吩咐燕承锦道:“你乖乖留在舱里。”自己纵身就出了船舱。 他们说话的时候,所乘的大船不知什么时候驶进了一片隐密的水湾,四面的芦苇层层叠叠遮得密不透风,不远处几艘小船不松不紧地将他们的大船隐隐围在中间,而其中一叶小舟当先靠了过来,刚才的响声就是小船靠上来时发出的。 小船上的人一撑船竿,轻盈地跳上了船头,一抬手揭了头上头笠,底下露出一张平和沉静的熟悉面容,朝着何均微微一笑道:“何大人,久见了,王爷承蒙你照应这几日,如今我来接他。” 何均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简直难以置信他竟有本事轻而易举地设下这样的圈套来,还能这般轻描淡写地和自己说话。 再游目四顾,这艘船的船家已经不知去向,而他那几名下属歪歪倒倒地靠着舱壁滑坐在甲板上,不过身上无伤无血,呼吸也还平顺,显然仅仅是昏迷了过去。一船的天麻神色惊愕闪烁,许维则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的茫然不解,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何均身后,迟疑地道:“王爷?” 何均猛然地回过头去,燕承锦那里肯听他的乖乖坐在船舱里,这时正扶着舱门朝这边看来,显然他对林景生的突然出现也不曾料到,脸上也是十二分的惊愕,那般吃惊诧异的表情全然不似作伪。这让何均心里微微地好受了一些,总算这两人不是互相串通一气布置好的埋伏。况且来钟山寺的提议还是自己提出来的。 不过下刻何均这种自我安慰就被燕承锦的话打破 “你怎么来得这样快!”燕承锦惊讶过后则是一脸的欣喜:“我还以为,这次能出来透透气就不错,还得以后再找几次机会单独外出才方便你下手呢……” ------------ 第75章 他说这话也没看何均还站在身边,只管自个儿十分高兴。一边就想向林景生那边去。 手腕上腾地一紧,何均伸手拽住了他,眼睛却一直看着林景生,冷冷道:“你想要怎样?” 燕承锦吃痛,抬眼朝何均看去,见他脸罩寒霜,目光凌厉冰冷,见燕承锦挣扎,扫了他一眼,眼中复杂纠结,隐隐带着羞怒和不甘。 而燕承锦觉得自己这方也不算是骗他,顶多是何均一时大意疏忽,终于叫林景生逮着了机会而已。这个却能怪谁?不过他看何均着实气恼苦闷,加上自己心情甚好,也不去火上烧油地跟他争辩这些,只是将脸上喜色稍稍收敛,忍着笑低头去掰何均捉着自己的手指,一边道:“你抓着我干什么,放开。” 何均心里正恼恨不已,看着面前一脸风云淡地说来接人的林景生,生吞活嚼了他的心都有,更哪里肯放开燕承锦如了他二人远走高飞的心愿超时空游侠最新章节。 当下只把燕承锦往身后一拉,沉声道:“你回舱里去。” 他还从未用这般严肃的语气和燕承锦说过话。可此时用出来显然也没有多少震慑效果。燕承锦既然想过要寻了机会伙同林景生跑路,自然也设想过何均得知真相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点怒气还在他预想之中,况且龙颜大怒他都见过不少次了,何均这点火气比起来就可谓是不足道哉。 因此燕承锦还能抬头朝着何均一笑,轻飘飘地道:“我不。”又专心致志地使劲抽手腕。嘴里一边道:“何大人还请放手吧,不必再送啦!” 何均冷着脸索性不加理会,探手则去摸身旁佩剑,虽然那一众随从不知被林景生使了什么法子放倒,但他一身武学也不是摆设用的,众然眼下林景生那方看似人多势众,他仍有信心要留下燕承锦并这一众人并非难事。至于林景生想从他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这就做梦去吧! 却未曾见林景生背后还背着柄银亮枪,此时反手取下来,踏前一步,枪尖一跳便朝何均臂上直指过来。他语气倒还十分平和,道:“何将军,此事你我二人相谈便可。不必牵涉王爷。何将军以为如何?” 他那枪尖看着来势迟缓,然而吞吐不定之间却将左右上下都封往,让人避无可避。何均只得松开燕承锦侧身闪避。他本身也是武道行家,只看林景生露这一手,便知道这里头有真材实料而不仅仅是摆着好看的花架子。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倒由了轻慢之心,凝神准备应对,口中道:“你我有什么可谈的?” 他扫视一眼那几个不知是中了迷香还是迷药的手下,轻轻一抖手中长剑道:“你既有备而来,莫非只与我说几句话你便会独自退走,只当这是一场误会?”常言道枪是百兵之贼,何均心里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几句阴险,果然什么样人使什么样兵器,这贼人配贼兵么。 林景生莞尔,见燕承锦得以脱身,抖腕收回银枪住甲板上一顿,整个人一扫书卷气,倒是显出几分潇洒之态,轻轻笑道:“方才已告诉何将军,在下是来接王爷的,要走自然我两人一起走。想来何将军轻易不肯,那便只有好好谈谈……说起来,我仰慕将军威名已久,正好今日讨教向何将军讨教一二。” 虽然林景生方才那一手枪法颇显出神入化,但也不会让何均就此心生畏惧。何均哼了一声道:“正有此意。”他缓缓将剑抽出,想了想仍是道:“只是刀剑无眼,林先生若是心生悔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燕承锦在一旁揉着手腕,见他俩越说越不对盘,皱着眉头便要开口。 林景生抢在前头柔声道:“桃桃,你退后些。我和何大人切磋罢了,点到为止,你不必担心何大人受伤。” 燕承锦闻言,先是询问地看了看林景生,又抬眼看了看何均,他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两个来回,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倒是乖乖地退了下去。只是又有点不放心林景生,回头叮嘱道:“那你小心些。”又转头向何均道:“何兄,点到为止哦。” 休均脸色青黑,心里直骂林景生狡诈无耻,如此费尽心机地自不量力,想来是为了在燕承锦面前出风头,又先将话说明了让自己不好下重手收拾他,偏偏这字里行间还要乖张地占便宜,且说得好似他当真让着自己一般,况那边站着的桃桃担心的又哪里会是自己。 再想起林景生柔声细语地叫燕承锦小名,那位居然坦然接受这称呼,然后还十分顺从地依言让开了,燕承锦脸上还替这小人十分担忧……何均这心里就跟长出个小喷泉似的,只不过这泉眼里并非清泉而只有酸水一股股地直往外冒。 他这里脸色难看,对面林景生语气虽和缓,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客气。朝着何均微微一颔首道:“这话说出来何将军还请见谅,我虽久仰将军大名,但结识将军却是件不怎么愉快的事情庶门。想来我与王爷结识在先,况且也是情投意合。若说桃桃承诺了不与我见面,此次却是我来见他,算不得他违背诺言。圣上金口玉言,既然答允春闱之后再予考虑,以此为借口出尔反尔本就不该。而何将军明知我两人心意,还要横插一脚,此举和横刀夺爱掳j□j子又有何异。” “……你想做郡马自有你为家族为功业的诸多考虑,我却是从第一眼看见他时便打从心里喜欢他,第一次见他知道这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矢志不渝。我待桃桃的这份心意,并不比任何人低微一丝一毫。将军能给他的,我或许给不了,但我能给他的,必须就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我人微言轻,想必这番话也没有人愿意听。何将军大约更当我是欺世盗名之徒,又觉得我没什么本事,这才千里迢迢赶来明接暗抢,行如此欺人太甚之举。却不知若我能胜过将军一二,何将军又当如何?” 他这宣示直白而又真挚,几乎等同于最温柔的情话,完全不顾有旁人在场,或者说是正因为有旁人在场,才更应该如此坦然道来。因为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思所想,坦然磊落,没有半分见不得人需要藏着掖着的地方。 不说毫无准备的燕承锦强作镇定却满面浅粉桃色的娇羞怯态,也不说同样毫无准备的天麻与许维两者目瞪口呆与茫然懵懂。 何均听来只恨得咬牙切齿。他想迎燕承锦进门确实有别想的考量,可纵然如此,谁又能决定他除此之外,对那个原本可能会成为他家少君的人,就不能够也是真心喜欢?但他之前也和燕承锦坦言过那些考虑――那只不过是想燕承锦并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必然会理智地考虑权衡其中利弊,自己的真正心意,只待他成了自家人,只然有机会得知。可谁知这却成了自个搬起来的绊脚石,凭心而论,只要是他能力所允许的范围内,他又何尝不是情愿将最好的一切送到燕承锦面前。 但这话此时若是慢着一步跟着林景生之后再讲出来,却是明显地落了下乘。似乎许多事,他都只是慢着那么一步…… 何均看着燕承锦瞧向林景生那越发脉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的目光,满腔难言的酸楚苦闷,心下恼意渐渐生腾。林景生这番话只差没说‘我早就看你不顺眼!我想揍你很久了!’而对他来说何尝又不是如此! 何均面色阴沉,心下虽又恼又妒得几乎抓狂,行事却越发沉着,一摆手中兵刃‘嗤’了一声道:“油嘴滑舌!胜负尚未可知,说这么多做什么。还是你就只会这些表面工夫?” 林景生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径直笑了笑,道了声‘赐教’,也不谦让,提枪便猱身而上。 他人生得斯文俊秀,怎么看怎么像个书生,一套枪法拿出来,却是走的刚硬威武的路子,大开大合磊落大气。那边何均也是沙场悍将,虽然手中佩剑并非是惯常用的最称手兵器,然而触类旁通之下也自成章法,两人心里都暗暗憋着一口真火,你来我往却竟在伯仲之间,一时半刻还决不出胜负来。 若是自个的小情儿在场上,任是谁面上再装得镇定自如胸有成竹,心里还不担惊受怕得跟荒地里着了火似的。燕承锦自然不能免俗,况且林景生当日与他商定之时时间紧急,只知大体安排,许多细节没来得及一一筹谋,比如林景生今日打算和何均刀兵相见,他事前就并不知晓。 虽说两人都道是讨教切磋,点到为止。可他真替林景生心里没底,来担心何均挟私报仇玩儿个阴招什么的,一时忧心忡忡。 他心里自然是盼着林景生赢的。只是以他的眼力,一时之间却看不出孰强孰弱来,越发的徒生出几分焦虑。 转眼见许维抱臂站在一旁,一手摸着下巴,居然看得颇为津津有味。 燕承锦心下暗自磨牙,一面却悄悄挪过去他旁边,伸手拽了拽许维的袖子。 许维回过头来,看见燕承锦颇为纠结的眉眼,若有所图的眼神,一愣之下居然难得地心思通透了一回。不等燕承锦开口,许维已经一脸为难,不赞同地摇头道:“王爷,背后偷袭并非正人君子所为!” ------------ 第76章 许维刚说完这话,见燕承锦拉下脸来冲他瞪眼睛,猛然回想起来自个还是这位的贴身下属。皇帝对自己委以重任时的激动情景还在眼前,按万岁法时的说话,自己得对他言听计才是。想到这里,于是许维那正气凛然的气势顿时为之一挫。结结巴巴地向燕承锦道:“王爷,你也用不着太担心,这个,林先生也不一定会输……” 燕承锦眼睛一亮,向甲板上剑来枪挡缠斗作一处的两人瞄了一眼,压低着声音道:“那他还要多久才能把何大人打趴下?” 许维额角冒汗,支支吾吾这个那个了半天,到底这娃心地纯良不怎么会那些虚与委蛇的花样。顶着燕承锦灼灼的期待目光,居然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吐了真话:“这个,何大人也不一定会被打趴下啊……” 燕承锦听他前前后后这几句说了就跟没说一样的废话,冷冷扫了许维一眼,轻哼一声不再与他白费口舌。 既然许维不能够指望,小天麻的战斗力更是连燕承锦都不如,在那两人面前低得可怜,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一个电影帝国的诞生全文阅读。燕承锦直接就没要他帮忙,想了想,转身摸进船舱里,舱里也没给他备着弓啊箭啊一类的偷袭利器。燕承锦左右一张望,将桌上装糕点果饯的盘子腾空了一个,又取了个装迷药的小纸包攥在掌心里,右手拿了那盘子藏在身后,有了这聊胜于无的准备才稍觉心安,又挪回去依旧看那两人进展如何,也好从。 不说他们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燕承锦在私下里搞这些小动作。那两人一番交手下来,竟是旗鼓相当不分高下,隐隐都有种棋逢对手之感,虽然不至于化敌为友惺惺相惜,但多少也收敛了心头戾气只做认真较量。 旁人看来是难分高下,身在其中的何均却心里有数。他起初满腔怒火,虽没动杀人之念,却未尝没有要断对方两根骨头的凶恶想法,从一开始出手便不曾留多少情面。纵然眼下是个不胜不负之局,但自己一开始全力以赴时对方却仍游刃有余。从这一层来说,自己已经是输了一筹。 此念一起,再想及数日以来,燕承锦对自己确实只有朋友之义并无半分儿女私情,纵然百般不甘,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灰意冷。 他能和燕承锦性情相投,本身并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只不过亦是忍不下被人横刀夺爱的闷气。此时见自己技不如人,也不会钻了牛角尖一味纠缠,虽然他一来不甘就此将燕承锦拱手让林景生带走,二了少了燕承锦他回京又如何同皇帝交代,却少不得要另寻其它解决的途径了。 何均眼角扫过还躺地上没动静的属下,林景生说他们是中了迷药,只看此人如此镇定周到的手段,想来那迷药定然货优量足,一时三刻的是也难等到他们醒来,只能另作他想。而他身上另有传讯之法,若得机会放出,再拖延得片刻,只需再多两个帮手,眼前这人纵然能超脱,要想顺顺当当地将燕承锦带走却是休想了。 如此想定,劈档的剑势不由得微微缓了几分,林景生亦有所觉察。这两者都是心思通透的人物,彼此对视一眼,并能大致看出对方都存了停手休战的心思。再次过了两招之后,不约而同的收手退开数步,只是仍各自戒备罢了。 何均既有了别的计较,在一时的输赢之上却也并不介意,脸色反而从容淡定了许多,甚至还能扯出个冷冰冰毫无诚意的笑容出来,可刚张了口还没来得及说句场面话呢,突觉得耳旁生风,似是有物袭来。 何均方才一番厮斗,一身厉气尚未完全消去,此时觉察风声不对,侧身闪避的同时,本能的反手一掌就朝风声来袭的方向避去。 还什么都没碰着呢,就听得天麻变了调的小嗓子尖声叫道:“王爷小心!何大人住手!” 林景生瞧见他身后那人,一瞬间都变了脸色。 何均眼角余光这才扫见身后的人站着的人是燕承锦,而朝他当头砸来的那物正是方才的盘子。何均虽然错愕,幸而反应极快,忙不迭的卸力收手。而且燕承锦也是知道要躲的,更有许维虽不肯助纣为虐,但看见燕承锦蹑手蹑脚十分可疑地朝何均身后摸去,到底不放心跟着凑近前来,此时也顾不得冒犯,一手搂住燕承锦往旁边一带,自己拦在了燕承锦身前。如此这般,总算是让何均那一掌弄了个空。 以此同时,瓷器碎裂的声音和重物撞击的闷响几乎不分先后地传来。 燕承锦手中的盘子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砸到了何均的脑袋上,而另一声闷响,则是林景生不及救援,情急之下转而先阻止何均,翻腕将手中银枪横扫,枪身狠狠抽在这毫无防备的何均后脑之上。 何大人在这两人一个有意偷袭和一个迫不得已的偷袭之下,一声未吭,终于众望所归地倒地不起了。 可现暂时谁也没顾得上理会他。 天麻尖着小嗓子都快带哭音了,几步赶上来拉着燕承锦的袖子急得快要抹泪:“王爷……王爷你没事吧?小的都快被你吓死了……”还没来得及上上下下地细看,林景生已弃了枪跨上前来,不由分说将人从许维臂中剥出来搂进自己怀里,也不顾外人在场就上上下下摸了两把,一边急急问道:“有没有碰着你?有没有吓着惊着?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直到何均呯然倒地,燕承锦一颗心才落了地,回想起来才猛觉得方才一番情形实在惊险之极,想到若是一个不慎叫何均那一掌给拍实了,那后果想必不是他乐意看到的射雕之江湖。也不由得身体僵直地后怕起来。此时被林景生搂进怀里一通查看,看着他一直面不改色的脸上此时微微发白,满是深切的惊吓和担忧,听着他一连串的关切追问,感受着隔着衣物传来的体温和心跳,顿时觉得安心下来,摇了摇头讪讪地笑着道:“我没事……” 燕承锦见他神色如常,回想方才,何均也确实没有碰着他,总算是微微放了点儿心,却仍旧不松手,板着脸道:“我不是让你在旁边看着就好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凑上来,有没有想过万一受伤的后果?碰着了怎么办?受惊了怎么办?摔倒了怎么办?……”他一一地数落着自己的担心和焦虑,一时间竟比平时最能念叨的天麻还要啰嗦。 燕承锦虽然不惯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责问自己,但也明白林景生亦是一番苦心——这人抓着自己的手指到现在都是冰凉冰凉的,手心里湿湿的一把冷汗,是真真切切地在为自己而担惊受怕。再加上这事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也不好得理直气壮,低下头小声道:“我怕你赢不了……” 林景生哭笑不得,着实都替何均觉得那一盘子挨得万分冤枉:“……你没看出来他都已经要承认自己输了么……” 燕承锦轻轻‘啊’了一声,他虽然也习过武,而且也算用心,但诸事缠事,并没有多少精力投在武道之上,平时练习也就为个强身健体之用,功夫虽算得不差,但也仅仅是不差而已。对付寻常人是足够了,眼力和身手却怎么也比不得何均这等追求以武证道之人的程度。再加上 情绪不稳和关心则乱,一双眼多半只瞧着林景生,那里顾得上细看何均,没瞧出场中局势如何也不足为奇。 燕承锦伸手一指旁边还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的许维:“明明是他告诉我何均不会输!” 许维十分无辜的张大了嘴巴,干巴巴地道:“王爷,你方才的问的是何大人什么时候会被打趴下,不是问我何大人会不会输啊!虽然何大人也许会输,可也不会到被打趴下的地步……”他这话实在是肺腑之言,这两人看样子皆是浸淫多年的武道高手,高下也就在毫厘之间,彼此都没有完全压制对方的实力。输赢或许是定局,但一方要被打趴下却绝不至于。 燕承锦恼了,指着许维怒:“你怎么不早说!” 许维眨巴着脸满脸无辜。 林景生把他指人的手拉下来握住。咳一了声轻轻道:“你还怪别人?” 燕承锦着实理亏,再加上成功地转移了林景生的念叨,抿着嘴不作声了。他转眼看向何均,又吓了一跳,又将手抽出来朝何均指:“他、他……” 何均叫燕承锦那一盘子正磕在脑门上,砸破了个口子,这会儿工夫,血慢慢流了一脸,他无声无息地趴在地上,加上头发散乱开来,瞧起来好不狼狈。 燕承锦并不怕血,可他显然没有见过街头斗殴拍砖的场面,再加上这战果是自己造成的,一时难免有些惊慌。 “没事,何大人身强体壮。流这点血将养两天就没事了。他只是一时晕过去而已。”林景生瞄了何均一眼,忍着笑轻声道:“……虽然这手段不太光明正大,但以后你若是万不得已时记着别再用盘子,你就是丢个茶壶或都花瓶的都比这强些。” 燕承锦欣然受教,又忙忙地指挥许维天麻两人:“快快,先把他绑起来,要不一会他该醒了。”总算他记得人家脑袋是自己给开的瓢,又发善心地叮嘱许维:“你带着伤药没有?记得帮何大人的头给包上啊……” ------------ 第77章 顾念着何均的面子,自然是不能像几名下属那般将他手脚捆作一处。许维将他搬进船舱里,让他倒趴在椅子上,寻了窗帘撕成布条就着这姿势将人给绑上了。又拿来清水伤药,给他清洗包扎,又替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散落的发鬓,总算让何大将军看起来不是那么形容狼狈。 何均果然如林景生所说一般身强体壮,这一晕也就只是片刻的工夫,许维才刚给他收拾妥当,就听他轻轻j□j一声,挣扎着似是要醒了过来。 人虽不是被自己当头一盘子给放倒的,但许维对上何均那还带些迷茫困惑的眼神还是没来由的心虚。叫他摆弄昏迷不醒的何均大将军没有问题,可如今人家睁了眼,再要让他去给何将军擦擦脸梳梳头理理衣服的,许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悄悄地后退了两步,转着眼睛一旁看去,天麻出去收拾不在舱内,他只好向燕承锦求助,小声地唤道:“王爷?王爷?何大人醒了……” 何均听到王爷两字,猛然一惊,神志倒略略清醒了两分,也顺着他的目光朝一边看去。 燕承锦除了方才立下大功的盘子之外,原本还准备了一包迷药攥在手心里,适才紧张之下,指甲掐破了纸包也不自知,任由药粉撒得满手心都是。 林景生也是刚刚去牵他手时摸了一手粉未状物事才发现,一时又是好气又是担忧:“谁让你还弄这个的?这些东西你现在最好都不要碰,对你身子不好……”念叨着一边拉过他的手将上面沾上的药粉拍干净。仍旧不太放心,顺手又取过桌上茶壶倒水与他冲洗,最后看看没有手巾,索性扯过自己衣袖替他擦手。 而燕承锦却是低着头乖顺地听他抱怨,也不曾分辨一句。目光却不太老实地看着他忙忙碌碌地给自己洗手擦手,脸上没有半点反省和不悦,反而笑嘻嘻地十分高兴喜悦的样子。 这两人都专心致志心无旁鹜,许维怕惊动了何均叫得又不大声,便自动给忽略过去了。 许维等了一会儿不见燕承锦有什么反应,又不放心何均,只好又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何均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门口头挨头凑在一起的两人,那神情看似清醒,偏偏又不喜不怒木怔怔的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许维给吓了一大跳,心道坏了王爷那一盘子该不会把何大人敲傻了吧?想到这儿许维可就担心起来,他默不作声地盯着何均观察了片刻,只见何大人硬是保持着那个面无表情的模样直直看着前方, 许维自然没有能看出何大人心里的千头百绪,他只是越看越觉得何大人那个什么……像是被打傻了似的…… 他当下就紧张起来,也顾不得是不是打扰王爷,三两步窜过去扯扯燕承锦衣摆,眼角示意燕承锦朝何均看去:“王爷,你看何将军他……”许维一向心直,口无遮拦地就把心里话倒了出来:“何将军他不会是叫王爷你给打出毛病来了?” 燕承锦拍开他的手,小声道:“他身体底子好,我也只是轻轻敲了他一下,那有那么容易就被打出毛病来的一尘惊天。”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也向何均看去。 何均此时已然完全清醒过来了,既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变故,也发现了自身被反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这一窘迫事实。人生如此变化无常大起大落,还是何均平生首次的经历,但他也算阅历老道,如此马失前蹄落入情敌手中叫人给绑上了。此事虽出乎意料,却也没让他生出寻常少年人会有的羞愤欲绝之感,不过心里恼怒愤恨悲凉感慨种种情绪自然绝不会少。 最可恼那两人还在自个面前卿卿我我旁若无人,何均只觉这场面荒唐可笑却又无比讽刺,简直都要觉得自己心如枯槁死灰一般了。 再听许维还在那里扯着燕承锦朝自己这个方向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的。何均隐隐约约听得他们商量的是什么,顿时啼笑皆非,只好继续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 看何均如此镇定得堪称麻木的表情,燕承锦心里也有点儿犯嘀咕,想了一想,拉着林景生双双走过去,先是对着何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了一声:“何兄?” 何均尚且记得眼前一黑之前落到自个脑门上的盘子,以及脑后生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此时眼角余光再扫见他两人衣袖下尚且牵在一起不曾分开的两手,已然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闻他叫唤也只是木着脸轻轻地点点头。 燕承锦从他这番反应上实在判断不出什么,偏着头又打量了他一会,突地绽颜而笑,伸手指着自己道:“何大人……嗯,何大!你自个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不慎撞坏脑子,现在还认得我是谁吗?我是你家隔壁邻居张三。你去年娶媳妇时向我借了十两银子,一直都没还呢。什么时候还?再不还的话,嗯,你是不是要卖身到我家做三年长工抵债?” 何均纵然是满心凄苦与忿然,也架不住他这番胡言乱语的编造。想起他前两日沉郁忧愁的模样,与林景生牵着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人活泼欢快的人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这不受拘束的活泼心性或许是他一直压抑住的本性,可惜能让他如此畅快地放开心怀的人却偏偏不是自己。 纵然挨了完全不曾手下留情的一盘子,又落到了眼前这局面,但他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仍旧喜欢得很。何均心里虽如同灌了半坛子老醋一般满心酸溜溜,但看他那般笑容,对着燕承锦的目光仍是忍不住柔和下来。勉强在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笑意,淡淡道:“王爷,桃桃……我当然认得你是谁。” 燕承锦讪笑着‘哦’了一声,却是大大地松下一口气来,拍着胸口对何均道:“还好你不是真……嗯。要不然以后见了皇兄非得扒了我的皮。”他转眼朝何均额头上看去,神色里多了两分真诚的歉意:“实在对不住了啊,我那时也没想过真把你打伤的。不过景生说了,这伤口不大,以后也不会留疤的,保证绝对不会破相,你更不用担心以后成亲的事。何兄大人有大量,先原谅我则个,以后我再向你陪罪。” 何均这才觉出额头上传来丝丝的疼痛,想来正是那只盘子的功劳,他本能的想抬手去摸一摸,手却被绑着动弹不得。他对容貌也不是十分在意,只是觉得燕承锦叫得十分顺口的那声景生十分刺耳,微微叹了口气,遂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个。 是时天麻收拾完甲板进来,看见何均醒了,少不了又是奔过来一番担忧问候,又替自家主子赔不是,总算还记得体谅何大人辛苦,给他喂了杯温水。 何均喝了水之后精神稍稍见长,看了看身上捆着自己的布条,问道:“王爷,你们这是要做何打算?” 燕承锦露出个温和且欢快的笑容,对着何均眨了眨眼睛,十分诚恳地道:“嗯,这个……我这一趟出来得仓促,身上没带多少银两,自然是要拿你去换些路费……” ------------ 第78章 “桃桃,你别再捉弄何将军,我们盘缠够用。”一直站在一旁的林景生开口阻止了燕承锦再信口开河下去,他脸上微微带笑,在心里已忍不住把他的桃桃两字换作了淘淘。 林景生朝着何均点了点头,和言悦色地道:“何大人,承让了。虽然有点胜之不武,但我终究是赢了你。既然如此,咱们就如之前约定所说,桃桃回京一事就不劳何将再费心了。只是怕将军心有不甘,才如此委屈将军片刻,等我们走时,自会放了将军。你那些手下再过半个时辰药效一解自会醒来。” 何均对他们如何安置自己倒不是很担心,听林景生说完,忍着满心怒火追问道:“你准备把王爷带到哪里去?圣上对王爷厚爱非常,你私下掳走王爷,皇上是绝不会与你善罢干休的。无论你们去往天南地北,也难得有一日安宁。”事到如今何均也不去提什么要他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就此作罢的话,这人都做出打上门来抢人的举动,自然也不会因为几句话就退却。他只是把其中利害大略提一提。 “多谢何大人挂心。”林景生微微笑道:“万岁想来听信了旁人言语,对我与桃桃之事有些误会偏见。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设法向皇上陈情,早晚要令万岁明白我两人情投意合,愿意白首偕老的一番心意。又哪里会去什么天南地北,何大人多虑了。” 他面带微笑娓娓道来,话里话外却含含混混。何均看看燕承锦欢快的小模样,简直是得脱牢笼天高任鸟飞的架势,如何会信他二人会当真傻到去与皇上当面理论而自投罗网。但看林景生说这话时面不改色,仍是振振有词一付斯文儒雅姿态,何均越发没错得此人奸诈狡猾,着实可恨。 但他就是在心里恨不能从林景生身上生生咬下两块肉来,现实却是他如今人是板上鱼肉须得忍气吞声,拿这两人无可奈何,只得先憋着这口气转头看向燕承锦:“王爷,你难道就甘愿从此白龙鱼服,抛下太后和皇上?太后老人家那般疼爱你,圣上待你亦是不薄,你做这等亲痛仇快之举,可曾想过他们会如何伤心失望。” 他那痛心疾首的表情显然快把燕承锦看做了某处山贼水寇的压寨夫人,弄得燕承锦也跟着愣了愣,半晌才道:“我只是不想再和你同道走了,再说出京之时皇兄许了我数月之期,道是可以随处走动散心。我现在不过是打算在外面多盘桓些时日,怎么就变成了我要抛下母后和皇兄。皇兄又不是不通情理之辈,只要让他冷静冷静,再考虑考虑个几天,早晚自然就会想通,不会反对我二人之事,你怎么说得好像我要割袍断义一般。存心离间我和皇兄的手足之情是不是?” 何均黯然,纵使燕承锦明面上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但看事实上他这等行为,分明就明摆着的要挟,万一圣上要是不同意林景生,他就不回去了的架势。如今自己失查叫他二人走脱,圣上想必是冷静不了,至于再考虑考虑――人都跑得没影了,皇帝能不再改变对策另行应变么,至于是不是能想通什么时候能想通这种事就说不一定了。 燕承锦大约是也想到这一点,情绪比之方才微微有些低落。林景生不着痕迹地伸过手来摸摸他的手心,也不管还当着别人的面,握住了就不散开。 燕承锦微颇的眉心渐渐舒开,侧过脸来对着他微微一笑,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从袖子里取出两只厚厚的信封,信口处已然用火漆封好。他拿着这信封往何均眼前晃了晃,然后就动手塞到何均衣袖里。做完这些他拍手退开,看着何均笑道:“……我知道何兄其实是奉了皇兄的命令来押我回京,只是何兄是厚道人,顾念着情面没有把话说开罢了……如今我们分道扬镳,何兄也不好在皇兄面前交差,我这儿各有一封给太后和皇上的信,你就拿它回去和皇上交代吧魔物娘手册。” 何均有异议也没用,只能徒劳地道:“王爷……” 林景生却不等他再劝什么,插言道:“何将军,你若想要闲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如今我们先做正事要紧,还请何将军行个方便。”他取出好几张事先写好的通行令文,道了声得罪,径自去何均身上翻找出印信,在落款处盖了章,吹了吹依旧收好,至于那印信,仍给何均放了回去。 做完这一些,林景生朝何均笑道:“多谢何将军助我等一臂之力。他日在下成亲之时,定然请何大人喝杯喜洒,还望勿要推辞。” 何均本来还算镇定从容宠辱不惊的表情顿时有些扭曲,脸也猛然涨得通红。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了没有破口大骂。林景生就是存心要他不痛快,说完了也不等他答话,笑盈盈地去 燕承锦还被他牵着手不自在的挣了挣,没有挣脱,只好扭过脸去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不过耳根却十分可疑地红了。对着呆滞一旁的天麻和许维两人道:“你们呢?是打算跟何大人一起回京去还是怎么着?你要不情愿跟来也好办,劳烦你吃点儿皮肉之苦,回头就和皇兄说没拦住我就是了。”说着拿眼去看桌上的茶壶,很有两分跃跃欲试。 天麻还正因为林景生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脸上青红白绿的正好看着,听燕承锦这话更是心里叫苦,心道若叫茶壶往脑门这儿来一下这待遇还不如被药晕了的那几位仁兄呢。不管有伤没伤都是看着你跟人跑了,回去面对皇上的怒火是好玩儿的么?当下苦丧着脸一抹泪道:“小的是王爷的贴身随从,王爷身边不能没有我,我当然要跟着王爷走!” 燕承锦干咳了一声,又去看许维:“你呢?” 许维突然间福至心灵,也学着天麻那般道:“属下是王爷的贴身待卫,我也要跟王爷一起走。” 林景生回头笑道:“我已将路途安排妥当,多两个人一起走倒也无妨,只是当着旁人的面,可就要记得改口不能再称王爷了。” 天麻两人点头应是。 林景生住桌上放了柄带鞘小刀:“还得劳烦何将军自行割断绳索。或是不时下属醒来,将军自然得脱。”言罢领着一行人就这般从何均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林景生划来的小舟甚小,一只船坐不下一行四人,林景生又招来一只载上天麻和许维。自己携了燕承锦坐一艘。划船的事自有人来接手,他自己便拉了燕承锦在船篷里坐着。 小舟虽载不得重,却胜在轻快灵活,在水泽中左弯又拐,不一会就去得老远。 燕承锦心绪方才渐渐平静,这才发觉自己几乎是被林景生搂在情里,想到舱外还有撑船的人,不由得不点儿不自在,使劲去推林景生,想要坐开一点。 林景生只作不知他的意图,仍旧坐得四平八稳纹风不动,搂着他微笑道:“桃桃,这船窄小,虽然不容易翻,可你这么乱动难免摇晃,一会儿你又要晕船难受了。” 燕承锦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知是不是受他暗示,当真觉得有几分头晕起来。于是瞪了林景生一眼警告他外人面前老实些,不敢再乱动。 虽然今日行事万分顺利,但之前几日的筹谋计划便非表面这般轻描淡定的轻松,只到此时人好好地坐在自己身边,这时才真正安下心来,仿佛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林晃生微微一笑也不作声,拉过他一只手来在掌心里轻轻揉捏把玩。 燕承锦又瞪他一眼,却并不把手抽了过去,只扭头去看窗外,留给他一个粉红晶莹的耳朵根。 ------------ 第79章 小船悄无声息地穿过层层芦苇丛,很快靠了岸。岸边早有备好的十数匹骏马和两辆马车。 明达就坐在第辆车里,他一直巴着车窗朝湖面上张望,见他们一行人归来,兴奋之极地从车上爬下来,却又记起林景生不许他下车乱跑的叮嘱,只好站在那里朝着他们拼命挥手,嘴里小声地叫着,“叔叔叔叔,” 燕承锦精神却不是很好,他脸色微微发白,有气无力地朝着明达勉强笑了笑随身携带个地球最新章节。 林景生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下得船来,对着忧心忡忡地赶过来的天麻解释道,“没什么事,就是又有点儿晕船。” 其余船上的人也不知是林景生从哪儿找来的帮手,一个个都和林景生称兄道弟的,闻言纷纷围过来叫着“大嫂”“弟妹”的表达了一番关切问候。 从前便是陆世青,也只恭恭敬敬地称燕承锦为少君。此时被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大嫂”“弟妹”一通亲切问候,燕承锦窘迫的同时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况且两人如今连有名无实都还算不上,一时之间讪讪地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原本发白的脸色微微涨红,倒把晕船的不适给压了下去。 还是林景生替他向众人解释了两句无妨,又道:“此处不可久留,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详谈”催着众人赶路。 又把围着自己打转的明达赶去和天麻许维等人坐第二辆车。小家伙有点不大情愿却还是很听话地让许维把自己抱上了第二辆马车。 没了这许多人围着自己大嫂弟妹的叫,燕承锦也稍稍自在了一些,挑开车帘朝外盾去,只见一行人迅速脱去身上外衣,换上一身寻常装束,一个个都成了老实良民模样,迅速离开河岸上了大道,燕承锦只见他们踏鞍上马的动作十分流畅,一个个骑术显然都很好。 燕承锦正看着,方才替自己撑船的那名汉子却打马凑到马车边。他的目光和燕承锦对上,先是笑眯眯地叫了声弟妹,又转眼朝着马车里张望。 燕承锦被他这一声弟妹叫得全身僵直,梗着脖子万分艰难地点了点头,又见他显然不是来找自己说话的,忙扯了扯一旁也在翻找衣服的林景生,自己缩回车厢里头。 林景生同这人十分熟稔,往车厢上一趴,正好有意无意地挡住了燕承锦。朝他笑道:“……孙大哥,有什么事?” 被叫作孙大哥的这人也不矫情,开门见山就道:“林兄弟,哥哥家里的两个小子你也见过,若是不嫌弃,咱们先定个儿女亲家如何,若是你家得了个女儿……” 他说这番话时倒是压低了声音,但燕承锦仍像被个霹雳打了正着,也顾不得听他再说什么,不知所措地连忙低头去看自己肚子,左看右看都觉得根本没有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地步,只想是林景生说漏了嘴,恨恨地伸手悄悄往林景生胳膊上重重掐了一把。 林景生听得那人的话也是发了会儿呆,被燕承锦这一掐在掐得醒过神来,轻啐了一声笑道:“……咱们家要生儿子,谁说是女儿了……”, 却听得叭嗒一声,却是燕承锦抬手将车帘子放了下来。 外头姓孙的汉子一怔,哈哈一笑掉转了马头,只嘀咕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倒也不多做纠缠。 林景生回过头来,只见燕承锦抿着嘴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他脸上绯红一片,像是要滴出血来,惹得林景生不禁想要伸手去摸摸他脸上烫不烫,却被燕承锦一把拍开。他鼓着脸沉默着,露出一付既委屈又慌张的神情,拿眼神无声地责备着林景生。 林景生自己也有些不明不白,数年来他与这些人情同手足,早没有了上下之分。但什么话当说不当说他心里自有分寸。他只说自己与个贵族家的哥儿要好上了,可惜对方家里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的死活不同意,要求助于这帮兄弟帮他将人带出来。就连燕承锦的真正身分都没有透露半分,更不会贸然提及燕承锦有身孕一事。 他只得努力地回想一番,从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燕承锦上船下船,又拦着明达不让他扑到燕承锦身上――他身旁这位显然不像寻常怀孕哥儿一般有身为孕夫的自觉,平时大大咧咧倒不容易让人看出什么破绽,只是他今天险些被何均一掌打中的事把林景生狠狠吓一大跳,有意无意的就忍不住要替他顾着点儿肚子啸破山河全文阅读。 而那姓孙的汉子已做了两个孩子的爹,又是个眼光毒的,竟叫他从这些微小的细节里看出了端倪…… 把这番解释一说,燕承锦摸着肚子倒是恼怒不起来,只是想到叫人知晓了,难免有些尴尬窘迫,林景生又许诺定然与孙大哥商量,让他别把这事说出去云云,将燕承锦安抚了下来。只是这下也不好意思再朝外张望了,生怕再和那人打照面。 林景生倒是一直留意着外头。过得片刻回头与燕承锦笑道:“何大人解开绳索了。” 燕承锦还在心不在焉地想着方才的事,巴不得有眯儿什么事来分散下精力,闻言道:“你怎么知道?他怎么用了这么半天?” 林景生略略让开身子,挑着边帘示意他看天际还没消散的橙色烟花,一边道:“我把船上兵器全藏起来了。给他留的小刀本来是买给明达玩的,不过是柄装饰,连锋刃都没有……要是让他太快脱身,咱们可就不好走了。如今他想再找到咱们,可就不太容易。” 燕承锦点了点头,终于想起自己一行人的目的地,拽了林景生道:“咱们去哪里?我虽然给皇兄写信说只要他不反对我的婚事自己做主我才回去,也向太后坦陈了此事情由。太后那儿倒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我皇兄那人的性子十分固执,从来不肯轻易低头,如今我又偷偷跑了,他只怕越发恼怒得很,不会立即答应的。” 林景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闪而过的顾虑,知道他心里担忧。虽然他义无反顾地做出这种近似于私奔的事来,但毕竟若是可能,他还是希望两人能得到亲人的谅解和接纳,而不是就此和皇兄反止成仇。 林景生如何不明白他心里所想,况且今天有人瞧出来了是人家眼光毒辣,但再过些时日,燕承锦这身子可就想瞒也瞒不住了。他心里怜惜,将自己一番计划又默想了一遍,虽然有些行险,却是无论如何也希望能给燕承锦堂堂正正一个名分,而不是这样没着没落的就跟了自己。当下牵过燕承锦一只手来,抚着他的掌心道:“你不用担心。我决不会让你就此跟着我落草为寇,总有让皇上接受的方法。至于我们的去向,定然叫你皇兄想不到就是了……” ――――――――――――――――― 京城之中,御书房里, 皇帝在得到不第几次仍未找到郡王下落的消息之后,燕承锦那封被揉得皱巴巴的信终于遭到了粉身碎肯的下场。 皇帝红着眼睛,九天!何均传来急报都已经九天了!他那忤逆不孝的劣弟跟着人一跑就再没了音信! 那日何均一旦脱身之后,立即动用了手中的权力加强了各处边关的防守,只是燕承锦是身份高贵的郡王,而不是什么逃犯,要搜寻也只能悄悄地暗地里进行,终究不能挂出画像来大肆捉拿。因此几日下来何均卫彻等人四处奔波人仰马翻,却仍旧是没头没脑连根人毛都不捞着。 皇上也从一开始的咬牙切齿暴躁如雷渐渐变得恼恨不已忧心忡忡。一方面还得应付宫里太后一日十数遍的重询,安抚她老人家的情绪。他甚至疑心他那叫人拐骗的弟弟已经被带出关外,在那不毛之地牧羊放马,过那茹毛饮血的日子,只是这话却是万万不敢和太后提起。 皇上不得不稍稍服了软。仍让何均暗地里加紧搜寻的同时,面目狰狞地让人笔墨伺候着,写了封和他表情完全不符的信件。心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先缓和姿态将燕承锦哄回京城,到时再翻脸要你好看! 至于这信如何送到燕承锦手中,也只有放出训养的信鸽出去找寻,只望那禽鸟还识得燕承锦。 ------------ 第80章 而燕承锦正一路向京城行来,此时所在的地方,离京都不过三四日的路程,若是叫皇帝知道,还真不知要作何感想。 林景生仍准备按照之前与说定的条件,进京参加此次春闱,先证明自己是否有配得上桃桃的实力,至于皇帝还认不认帐是另一回事。而不管不顾地抛开一切远走高飞,那是最后万不得已的打算。 何均只紧盯着浜洲通往各附近城镇的重要关卡,却意想不到他们一行人居然往京城而去,且早有商量好的商团同行,又事先备得路引,就这般混迹在二百多人的商队里出了浜洲。此后特意绕开了城镇不到客栈里投宿时,每晚的落脚之处都是事先打点好的庄子或是别院,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地行来,丝毫不引人注意。 他们走的路并不是人来人往的官道,燕承锦与天麻许维等人行路时都坐在马车里并不露面,如此虽不是万全之策,但皇帝短时间内要想在不动用大批人手的情况下找到他,也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了。 再者他这情形也和朝廷缉拿的要犯不同,真要被找到了也不用担心坐牢杀头什么的,所以这一路走得也十分轻松。 燕承锦也不能总躲着他们,索性也只当没这回事,林景生出去与他们谈天说地时他也腆着脸跟着,一来二去也就慢慢自然下来。他的性情爽快大方,不同于寻常内宅之人的腼腆拘谨,又没有哪些啰哩啰嗦挑剔讲究的毛病,他本身涉猎甚广,学识见解都摆在那里,无论谈什么话题都能搭得上话,几天下也和他们熟稔起来。 而众人在赏欣之余对他也更多照顾了几分。林景生叮嘱过他那些同伴之后,倒也没有人再提起要结儿女亲家这样的事。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在行程上又多照顾了几分,总设法弄些酸甜的应景果子,菜式之类的也是日日换着花样的翻新。马车也行得又平又稳,如此一路有说有笑地就真跟春游式的滋润起来。 林景生虽然心细,但毕竟是没成过家的人,而一行人里有不少人是做过爹的,暗里提点两句。林景生也是一点就通,越发将燕承锦照顾得舒舒服服无微不至。 又有刘大夫日日蝗与他调理,这才几日的工夫,不用天麻咋咋呼呼地说主子长肉了,燕承锦都觉得自己长出小肚子来了,也不知道是吃胖了还是里阔大那肉团真长大不少,不过那小家伙活动的次数明显也多了一些。 燕承锦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但眼下两人的婚事还没着没落的,难免就的点儿怅惘,摸着肚子在马车里悄悄就与林景生道:“你说我哥哥还得坚持多久才会服软?他要是一直不同意怎么办?” 林景生当然也揣不透皇上的心思,面上却只是笑他多心,一边柔声劝道:“咱们现在一路上躲着何大人的人手还来不及。纵然你皇兄已经改了主意,现在也无从得知,只要再等几日春闱之时,成与不成一切便都见了分晓。”见燕承锦眉心微微皱着,便又觉得有些不舍,轻轻握了他的手道:“皇上与太后其实都是真心疼爱你,想来最终并不会太为难你。只是中间难免有些波折。” 燕承锦心里难免也有些没底,勉强笑道:“皇兄真要有心给我消息还是有办法的,他养得白翠儿认得我,,从前传递书信从没有失误过和傲娇妹妹同居的日子最新章节。这里离京城又不远,那扁毛畜生定然找得过来,皇兄别别想着让人跟着鸟儿飞过来才好……” 明达今天和他们坐同一辆马车,此时在一旁听了这话十分紧张,燕承锦见他咬着嘴唇眨巴眼睛的模样觉得有趣,伸手摸了摸明达的毛脑袋道:“真有人跟着白翠儿找来也不要紧,咱们把它打下来烤了吃,不让它回去报信。” 这话说了不到半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处河岸边停下来准备午饭之时,空中便有清越的鸽哨声传来,在头顶盘桓了几圈,可还不等落下地来,只听得一声弹弓弦响,不一会儿明达一手攥着弹弓,另一手里提着一只还微微蹬腿的雪白鸽子,从一旁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把鸽子往燕承锦面前献宝般地一递:“燕叔叔,这个给你吃!” 燕承锦目瞪口呆,看着那十分面熟的鸽子,鸽子脚上还绑着一封折得极为精致的信件。许维不认得这扁毛雀儿还好,天麻指着那奄奄一息的鸽子,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明达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手里看了看,‘哦’了一声又缩回去,讪讪道:“等我把它烤熟了,拿来给你吃。”说着就要跑, 燕承锦忙叫住他,先把鸽子腿上的信件解了,一时却也顾不上看,让明达先把那鸟儿放地上看看还能不能缓过气来。 明达听话地乖乖照做了,蹲在一边等了半晌,确定那鸟儿动也不动死得透透的了,这才抬头看燕承锦,不太确定地道:“燕叔叔,我去把它拿烤了?你还吃么?” 燕承锦沉默了半晌,最后牙疼似地挤出一个字道:“吃!”毕竟他若皇兄生气的大事都做得多了,再吃他价值不非的一只朝贡来的鸽子实在是微不足道,也算不得什么了。 明达应了一声,便拣了地上那鸽子跑去一旁拔毛开膛。西陵以游牧居多,他人虽小,却也有过跟着长辈狩猎的经验,这些事做来倒也难不倒他,燕承锦让天麻过去帮忙,他也不让,不一会儿收拾利落,又跑去寻薄荷叶。 林景生待他跑开了,这才忍着笑向燕承锦赔不是:“……若不是你说有人跟着这鸽子找来,这话让明达听到,他也不会当真把这鸽子打下来要烤给你吃……好了别气了,以后我一定寻只一模一样的来赔给你。” “赔不赔我倒是无所谓,只这鸽子是我皇兄的心爱之物,就算你真寻得个一模一样的,倒时只怕这鸽子不认得人了,也瞒不过去……”燕承锦叹口气,又瞪了林景生一眼:“明达原来多老实的一孩子,跟着你这才几天,就学了你的狡猾去……” 林景生咳了一声笑道:“这叫聪明早慧,不叫狡猾……” 燕承锦不与他纠缠,展了鸽腿上解下来的信件来看。上头全是温和劝慰之语,只道保均只是人选之一,并非定要婚配于他,若是燕承锦不喜,此事尚可慢慢商量。却并不是燕承锦狮子大开口讨要的赐婚的婚书。 燕承锦本是漫天要价,只等皇帝哥哥落地还钱。他了解自已兄长的执拗,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对此前这含糊其次敷衍意图十分明显的信件并不感到十分失望。只是把那页轻薄的纸张翻来覆去看了看,撇撇嘴道:“连个玺印都不用,一看就一点儿诚意也没有,这是哄谁呢!说不定写这信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把我弄回去了那里还由得我。” 林景生瞧见他那神色,不由得笑道:“桃桃,你不会是在想着刻个萝卜印章假造一封对开旨出来吧?” 燕承锦心思被看穿,嘿嘿地讪笑了两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正自捉摸着到底要不要真做这么个物事留着备用,明达手里捏着两三片薄荷叶又跑了回来。只是他此时神色却有些不大对劲,他小脸紧张地绷着,手里的叶子被他捏坏了也不自知,对着林景生道:“叔叔,我刚刚看见叔叔了。就在前面的船上!” ------------ 第81章 燕承锦一时没想明白他说的人是谁。看明达紧绷着一张如临大敌的小脸,不由得奇怪,插言问道,“那一个叔叔,” 明达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古怪的发音。这孩子本来口音就有些重,这时说的似乎又是西陵的地方话,听得燕承锦一头雾水,狐疑地看向一直跟着明达的天麻。 天麻也糊里糊涂,道,“我们方才在河边刚寻到些薄荷,那时江上过了只船,也没怎么留意,他突然就跑回来了,我只好跟过来,都没注意看船上有什么人。” 明达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他显然是有点儿急了,语速越发的快。林景生将明达拉在身边,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对着燕承锦轻声道:“他说的是塔泽。”又低声问明达道:“西陵远在千里之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盖世战神。是不是你看错了?” 明达沉着小脸摇头,十分肯定地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是绝不会认错人的!” 燕承锦这才明白明达说的是谁,急忙朝江上看去,那船也去得远了,只能影影绰绰看到船舷上有几个人影,面目却是穷尽目力也看不清楚了。 即使是看清楚了,燕承锦不认得塔泽,看也是白看。 两国至今仍是盟国,一直都有使臣往来,但直到他离开京城之时,也没有听说西陵要派遣使团前来的消息,更没想到塔泽会悄无声息地在中原腹地出现。这么一条大鱼溜到了眼皮子底下,先不论他们此行有什么样的目的,却不知边军与朝廷是否知情。 他这儿正想着,只听明达又道:“叔叔杀了我的父亲,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他为父亲报仇。” 燕承锦吃了一惊回过神来,眼前的明达显得有些紧张,却并不全然是害怕,他紧紧攥着小拳头,一脸坚决地仰头望着两人:“叔叔,你们会帮我么?” 这孩子经历坎坷,一向胆小和乖顺,总显得有点游离失所的小兽那般的惴惴不安。燕承锦和林景生两人都知道那样的经历在明达的心里总会留下阴影,没想到明达年纪虽小却有气血之勇,心里一直存着这样的念头。 但这不同于私人仇怨,其中牵涉之广,关系到方方面面甚至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得失,塔泽此时的地位敏感又特殊,别说是寻仇,就是燕承锦有心插手一二,也多有不便。 因此虽然他从心里喜爱怜惜明达,却也从想过不惜挑起两国仇怨地替他讨要公道。 此时燕承锦既不能坦然允诺,对着明达期待的眼睛,所顾虑的那些利益权衡又无法对一个孩子一一明说,一时只好沉默以对。 明达见他垂下眼睛不看自己,心里隐约就有些明白这要求对燕叔叔大约有些为难,便又转头去看林景生。 林景生暗叹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道:“你现在要报仇还为时尚早,有些事,有些事得等你真正有实力做到的时候再去想。” 明达听了这话也不沮丧。点点头道:“叔叔不能帮我也没关系,这是我的仇,本来就该我自己来报!我现在还小,但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到时候我定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林景生见他不再坚持,略松了口气又道:“咱们先不想这个了,你快去把鸟烤了,咱们好早点上路,嗯?再说这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并非没有,也许真是你看错了……” 却听一旁有人沉声道:“并非相像之人,船上的人确实就是塔泽!我还看到了他身边站着的是就是有名的神箭手贺尔图。” 只见孙况等几人从河岸那个方向走过来。其余两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同孙况的话,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冷。 见燕承锦面露惊疑地看着他,孙况稍稍放缓了脸色道:“弟妹,咱们只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见着几个意想不到的老熟人,大家都一时有些吃惊罢了。没什么事。”说话间几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也不多言语,自向一边去了。 他们那样子一看就不像是没事的。林景生与燕承锦对视了一眼,松开明达跟了过去。 虽然这几日彼此都算得上熟了,但他们真有事商量之时,燕承锦和天麻许维三人依然还是外人,不知不觉之间就被抛在了一旁。 燕承锦总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大对劲,压下了让许维去偷听的念头,心不在焉地看着天麻领着明达生火烤了皇兄的白翠儿。林景生几人倒是不多时便折返回来,各自分头拾柴烧水地张罗午饭。 燕承锦看孙况几人神色与平常略有点儿不一样,也不动声色,只等到重新上路马车里再没有旁人的时候才悄悄地拉了林景生,问他怎么回事,难道孙况他们也和塔泽有仇不成天道天骄全文阅读。 这一问竟还真有仇。 原来孙况等人并不是在中原长大的纯粹的汉人。早先数十年前西陵还未向本朝臣服,那时他们的父母祖辈原是被西陵掳去的汉民。当年林景生的母亲颇得其夫宠爱,甚至专门挑了这么一队与林景生年岁相近的汉人做待卫,一来能与林景生充作伴随,二来也慰她思乡之情。 汉人在西陵颇受歧视,而林母待他们甚是亲切,因此当年林景生生父去世之后,他母子二人无法再在西陵容身而返回中原时,这一队待卫中的大部分人也自愿跟了回来,他们在中原除了林景生母子也没有什么故旧,也就不怎么在意去留,从此或是经商或是置业,多年经营之下,林景生说句南来北往偕有门路的话也不为过。 他们这一队人马回了中原,但家人亲友却大多还在西陵境内。去年塔泽那番动静牵连甚广,其中也有他们的亲人友人惨遭了毒手。孙况有个弟弟被牵连,死在了去年那场宫变中。有这等血债人不至孙况一个,至于亲人不曾亡故在那场血洗中的人,但多年来大伙相互扶持早已情同手足,自然也是同仇敌忾。 塔泽若是老老实实在他西陵称王称霸也就罢了,这些人心中虽恨,却也不能够杀进重重宫墙之内去取他的性命。偏偏他背井离乡来了中原,又冤家路窄地在此遇上,孙况等人自然是不愿善了。 燕承锦听林景生说完,倒也顾不得感慨林景生人脉之广以及塔泽背负的孽债深厚了,他只追问道:“孙况他们有什么打算?而你的意思呢?” 林景生神色有些沉郁,将他搂入怀中轻声道:“孙况恨不得现在就追上去,还能有什么打算。而我并不希望他们如此莽撞,好不容易好说服他们先和我们一道进京,将此事留待日后再说。”林景生微微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平心而论,塔泽虽然心狠手辣,幼时却并不曾亏待于我。但我不愿孙况动手,却不仅因为这个原因,塔泽做事向来谨慎,他敢深入此地,必有万全的准备,先不说不知道他的人手底细……此时此地,孙况冒冒失失地冲上去,绝对讨不了好……” 正说着,突觉得怀里的人没了声音,林景生低头瞧见燕承锦亮晶晶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怔了一怔,随即微微地苦笑起来:“好吧说实话,当年从西陵回来之时,我便在母亲面前发过誓绝不再插手西陵之事,他若因野心勃勃倒行逆施而招至杀身之祸,我也该只作袖手旁观……但到底,他毕竟还是我血脉至亲的兄长,纵然我已想好绝不与他有所牵连,却也不想见他身死。大约孙况也和你一样看出了这一点,我劝他的话全都听不进去。” 燕承锦回想起皇兄对塔泽此人的评价,又拿林景生来做对比。得出一个那位可比眼前的林景生厉害多了的结论,心道若是放任孙况他们就这么追上去,还不定能剩个什么呢。燕承锦撇了撇嘴没把这话说出来,而且他也看出林景生也还有别的顾虑没说出来。 两人了然地对视一眼,林景生抚着他的背道:“他们走水路比咱们快得多,未必还能追得上。孙况那儿先让他冷静下来我再劝一劝……无论怎样,我是一定要赶进京里参加此次春闱的,你放心。” 燕承锦嗯了一声,径自低头想了一阵,心里已有了主意,向着林景生吞吞吐吐道:“塔泽来了中原这件事,我得给皇兄再写封信,也得想法让地方官府知晓,不管他的来意是什么,也好加以防备。只是这么一来,皇兄要找我恐怕就容易得多……” 林景生也知道事情轻重,想了一想道:“你写吧,反正离春闱也没有几天了,咱们早晚要和皇上见面。这时各方学子都云集京城,也未必就能找到你。” 燕承锦见他如此通情达理,又难得见他为什么事发愁的样子,伸手在他头顶上就像拍明达似的拍了拍道:“真乖!那我写信啦!”顿了顿又对着苦笑不得的林景生笑嘻嘻道:“孙况这事你也不用担心,你既然不方便,那就让我来说,我想到个办法劝他了。” ------------ 第82章 燕承锦虽说是临时想了个避免直接冲突的主意,但他的办法也着实有点儿简单粗暴。看情形塔泽接下来走的也该是水路,若是去往京城,接下来有一段水道有不少暗礁,湍急险峻,若是能提前寻个机会提前在船上做些手脚,让船行到此处刚巧了了些意外,真要谓是神不知鬼不觉。西陵那地方听说河流稀少,士生士长的西陵人大半是不会水的,虽然还有船工,可倒霉的说不定总会有那么两个,嘻嘻嘻…… 当然燕承锦也不认为如此就是上上之策,能不与塔泽再次遇上避免冲突才是最好不过。他这主意是打算如果孙况实在固执已见的情况下才抛出来的,说起来颇有点儿听天由命因果循环的意思,不过比起几人冒然刺杀又要强上一些。 塔泽这样的身份,船上若是出了事情,第一个援救的对象自然是他。孙况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可一来碍着燕承锦这个‘弟妹’的身份,又是一付笑盈盈的和言悦色,保人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也不好对他摆出脸色来。二来燕承锦耐着性子与他细细分说其中的种种利弊,他这只图一时痛快,行事地完全没有什么把握,先不说会不会平白搭进性命,若是塔泽不死,定然引发他再一度的血洗,若是身死,也会引起两国睚眦乃至战乱。一个不慎,就是置千万人于水火里。 大大小小的一番道理,总算是说服孙况先冷静下来,同意先看看形势再说。 如此燕承锦便转而希望塔泽一路顺风顺水,暂且不要和自己一行人遇上。 可惜偏偏天不如人愿,他们在下一个镇上落脚的时候,便望见早先那艘大船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码头上。这地方不是最便捷的水道,稍大些的货运船只都不不走这条小道,那两层的座船泊在一众小船之间就格外显眼了。 这些并不奇怪,若是走水路,过了这个镇之后直到京都境都没有更大的镇子了。在这儿补充些食水物资也是理所当然,再有就是这些人都坐不惯船,眼见接下来又有几天沾不得陆地,自然都想要趁这日上岸休整。 但他们也极为谨慎,船上仍留了不少人手,且他们在此也不会久留,看这架势,却是也没有什么机会让旁人在船上动手脚。 燕承锦心里叫苦,又担心孙况等人克制不住惹出什么事端,当下自靠奋勇道:“他们必然是到镇上投宿,你们都不便露面,我带着天麻和许维客栈打探消息就好。” 纵然林景生极为不放心,但他这话说得却是实情。孙况等人既然认得塔泽,塔泽当年也见过他们,就连塔泽身边的随从当中,也有不少是他们的旧识。林景生更不用提,算来算去,他们这些人里还真只有燕承锦合适。 林景生少不得仔仔细细地叮嘱他一番,约定了接头和紧急时示警的方式,这才依依不舍地让他前去,自己和孙况一行人却是驻扎在镇外。 燕承锦倒没觉得有多紧张,一来他不认识塔泽,与这人没有什么私怨,也没有孙况等人的复仇打算,他不过就准备观察下塔泽一行人的虚实,能打探消息就打探,不能打探也不强求,自然安全得很。二来境内治安向来严明,这小镇上也有差役巡逻,一旦有什么冲突,很快便会惊动官府,塔泽既然深入此地,想来也不想多生事端。 因此只是探探虚实,实在谈不上什么危险。 这镇上稍大些的客栈能容得下百十人的客栈也就那么一两家。许维向路边摊贩稍一打听,很快便得知了那行人的去处。他们运气十分不错,那家客栈在接待了塔泽一行之后,刚好还午剩下了两间房间。 燕承锦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让小二引着上去开门看了看,位置虽然偏了一些,不过一道窗子斜对着塔泽等人包下的后院,房间内收拾得也还整洁干净,燕承锦很是满意阴阳师异界游全文阅读。 打开窗看了看,后院里木桩似的站了两名身材高壮的大汉,此外倒是静悄悄的。 他们的发色相貌都有些异于中土人氏,因此燕承锦对他们多打量了几眼,跟在一旁的小二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当燕承锦是大户人家养在深宅里的小哥儿,从没有见过外番商人而觉得好奇罢了,倒十分热情地道:“他们是西域的商人,小公子大约没有见过罢?他们那儿的人长相发色都和咱们不大一样,金发红发的都有,眼珠子也有蓝的绿的,这几人还不算是顶怪异的呢。”。 小二哥十分健谈,燕承锦正中下怀,便也笑嘻嘻地仰脸听着,吩咐天麻给了他些赏钱,虽没问什么大消息,却也知道了塔泽一行人的大概数目。小二得了赏钱,彼此都皆大欢喜,招呼得越发殷勤。 眼看着时间不早,燕承锦又不怕和塔泽当面撞上,便准备到楼下厅中凑合一顿晚饭,说不定给听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刚下了楼,就的得有人在柜台处与掌柜的争执。 方才领他们上楼的那店小二,在一旁好言相劝:“这位客倌,本店今天客满了,真的没有房间,要不,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 那人拍着柜台发怒,声音倒脆生生地:“我不管,我就要住这里!你们就是想什么办法腾也要给我腾一间上房出来,我出双倍的价钱!三倍四倍也行!要不你去找人商量,要多少钱我给就是,让别人让一让!” 燕承锦听着这声音十分的耳熟,近前一看眼前这人他还真认识。 冯二小姐一身男装,正竖着柳眉非要住店不可,仗着财大气粗,居然也说得理直气壮。 燕承锦转念便记起冯家据说是嫁了人的大姐,似乎就是与塔泽有点儿关系。略略一想,觉得这位既然有那样的关系,想必知道的东西要比店小二多得多。心道这真是想磕睡就有人给送枕头,过去往她身边一站,摆出笑脸道:“冯二小姐,这么巧?前两次承蒙你款待……” 冯二小姐猛然回过头来张口结舌地看着燕承锦,那表情十分的怪异扭曲,活像见了鬼似的。使得燕承锦说话也不由得顿了顿,不过他既是事先想好的说辞,也就满不在乎地接下去道:“……既然在这儿遇上了,今天就由我做东请你一回,还请不要推辞。” 冯洛华作男装打扮,不管那掌柜和店伙看出来没有,终究也不好得去管客人的这些个癖好。此时却被燕承锦不管不顾的一声冯二小姐给叫破,又兼她之前一通胡搅蛮缠,也不再给她什么面子,再看冯洛华时,脸上都露出点儿忍俊不住的笑意来。 冯洛华脸色很是不好看,燕承锦也不等她张口,朝一旁的许维看了一眼,嘻嘻笑道:“还不快将冯小姐请到楼上去。” “冯二小姐请!”许维跟在他身边有些日子,难得有了点眼角,上前借着举手相邀的时候袖子住冯洛华身上轻轻一拂,冯洛华顿时身上一麻,竟有点儿动弹不得。 这位终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扬声怒道:“你!”可一抬头看见许维那张脸,顿时给晃了眼,后面的话就卡在嗓子里没了声息。许维这人就是听话老实,也没觉得冯二小姐看自己的目光有了啥异样,趁机架了她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就把人往楼上带着走了。 燕承锦递给店伙一块银子,笑道:“咱们就在楼上吃,挑几个你们店拿手的菜品拼盘送到房间里来。” 言罢施施然的由天麻扶着也走上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假提前就放了,元旦都过忘了。 向大家道一句迟来的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扑倒群mua~~~ ------------ 第83章 他赏钱十分的痛快,于是菜肴也上得很快,燕承锦就像个真正好客的主人一样,款待着冯洛华,“冯二小姐请……看你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来,我这儿以茶代酒就当为小姐洗尘了。” 冯洛华绷着脸不说话也不动筷。 燕承锦也不介意,挑自己喜欢的菜尝了尝,觉得味道甚是合意,就把盘子往冯二小姐那边推了推,“我看你也是匆匆赶来的,想必也还没来得及用过晚饭.咱们接下来可有不少话得好好说道,你打算就这么空着肚子和我说话,不饿么,嗯?” 冯洛华老是觉得他说话的口气里隐隐约约透着点儿不怀好意,心里难免有些不大痛快无限之超凡进化。她平素里深得冯老爷子宠爱,就是这两年出来不得不出来打点家业,与她生意往来的要么与冯家早有多年的合作,要么看在她一介女流的份上,多少也让着她些,难免让她也有些个骄纵任性的脾气。要不然头一次与燕承锦见面时也不会做出那般肆意的举动来。 今天被燕承锦不明不白地弄到这来坐着,早已经一肚皮的委屈,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尖声叫道:“王爷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实在不知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燕承锦抬眼看他,倒也不恼,叩了叩桌子道:“坐下说话,不必这么大声。” 他这时神色沉静地平平淡淡说话,声音虽不大,却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冯洛华一直只见他他彬彬有礼温言浅笑的模样,突然见了他这神色不由得无端悚然而惊,这才真正认识到他的身份与众不同,心里不自觉的就呯呯跳起来,张着嘴不敢再喊,想要就这么作罢又有些拉不下面子,正自左顾右盼的不知如何是好。 许维和天麻也分坐在左右,原本是埋头吃饭。许维见这情形起身轻轻一按她的肩膀道:“冯小姐,坐下吧。侯爷要你先吃饭,你有什么话就先吃过了再说。” 冯洛华转头看见他,纵然之前已经见过了,仍是不大能够直视。这微微地一阵恍惚间,身不由已地又老实坐下了。 燕承锦见看了看许维,意味深长地冲他宛尔。许维不得其解,想了想将所坐的椅子拉得离冯二小姐远了些,心想下次王爷让做什么自己做什么就是,再不费心思去想了,简直莫名其妙。 冯洛华那里有那个心思心里又是一番郁闷,心道你要问话就问话,还假惺惺的请什么客吃什么饭。 却不知道燕承锦现在不同往时,平时忙起来错过了饭食也是时有之事,如今可不行,别说一顿不吃,就是一顿没吃饱都觉得实在饿得慌,一饿就容易脾气不好,倒不是存心要吓唬冯洛华。他这几天被林景生照料得妥妥贴贴的,更不用说挨饿,眼下自己独自在外,也不肯亏待了自己和小的。他下楼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晚饭,至于遇上冯洛华却是个意外。因此他说的请客吃饭就确实是吃饭的字面意思,至于别的都放到饭后再议。 冯洛华虽然没吃过晚饭,但她总觉得燕承锦不怀好意,此行的目的又十分不顺遂,那里有什么食欲,只好无可奈何地等在一旁,看着他挑挑拣拣地将鱼香肉丝里的菜丝挑出来吃了,剩下他不吃的肉丝则被天麻和许维两人平分。如此这般,配合得倒也默契。 但冯洛华此时毫不觉得有趣,好不容易等到这顿饭毕,忍不住道:“王爷,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直说了吧?” 燕承锦见她倒是个识大体的,口气里那点不痛快,也不过是女孩子的任性权利。便也不甚计较,他吃饱喝足,顿时抖擞起精神来,甚而还有心情朝着冯洛华玩笑道:“咱们也算是熟人了,我谢你前两次盛情款待,请你一顿饭而已,你像这样消消停停的多好。干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大声嚷嚷,真想让我往你嘴里塞袜子么?” 冯洛华被他方才气势所摄,现在见他又是一付言笔晏晏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恨,却当真不敢再大声嚣叫。只好低声道:“你把我弄到这儿来,究竟想谈什么?” 燕承锦单刀直入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冯洛华眼睛才略略一转,还没等想出话来。燕承锦道:“不要想着编话来有糊弄我。我听说你那个嫁人的姐姐……嗯,其实是私奔了,似乎是跟了西陵的王?塔泽既然在这里……莫非她也来了?”他拿下巴朝窗户那方向一扬,从这儿看去,还能看见方才那两个大汉仍一丝不苟地站在那儿英主赵桓。心里却想若是塔泽身边还带着女眷,此行却就不大像是来中原境内搞事的。 冯洛华神色闪烁,正想‘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燕承锦接着又道:“你跟着他们来的,却不是一路?让我想想,你大姐既然是与人私奔,想必你家里对她这桩亲事大约是不同意的……你想找她?劝她回头是岸?” 燕承锦笑嘻嘻道:“不要狡辩啦,除非你姐真和那人没关系,要找你‘远嫁’的大姐不容易,要打听西陵王身边有没有这么个女人我还是办得到的。如果日后叫我知道你骗我,哼哼……” 冯洛华便又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知道燕承锦所说不假,确实他只要有心,自己说谎是很很容易就会被拆穿的。她沉默了一小会,脸色很不好看地开口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燕承锦微微笑道:“我有点儿好奇还不行么。” 冯洛华被他一句话堵得不上不小,再想到之后前燕承锦所说的大姐私奔一事,虽然不是全中,却也离事实不远,一时之间又是气愤又是无奈,愤然道:“这又不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嘛……”说着越想越是委屈,冯老夫人去世得早,从小是姐姐在照顾她,姐妹俩感情十分深厚。只因姐姐自作主张的婚配,且嫁的还是个外番之人,将冯家老父气得半死,搁下狠话将其逐出门墙,只当从没生养过这么个女儿。一边是老父一边是长姐,偏偏这两人性子都执拗倔强不听人劝,冯二小姐夹在其中左右为难,更有知道其中内情的亲戚指点点,那滋味并不好受。此时燕承锦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凭着好奇,也要来一问究竟,忍不住悲从中来,说到最后竟哽哽咽咽掉下泪来。 燕承锦吓了一跳,他其实除了太后之外很少和女子打交道,而且通常太后一哭他就没辙了。冯小姐之前那般张牙舞爪的模样他倒还觉得应付自如,眼下看冯洛华这么要哭不哭的他就有点不知所措了。当下放缓了声音道:“喛喛,你哭什么,先说好,我可没有欺负你啊……”朝着一旁许维道:“快哄哄冯二小姐,让她别哭了。” 冯洛华恨恨道:“你就是欺负我了!”眼角瞧见许维僵着一张顶俊的脸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倒也不好意思当真要他来哄自己,当下抹了一把脸,把眼泪硬收了回去。 燕承锦心下略觉得过意不去,亲自给她倒了杯水,放缓了声音道:“我就是问问,并没有恶意。冯大小姐既然为了那人有勇气背井离乡,想来她是真心喜欢那人,既是发自内心,就没有什么低人一等该被瞧不起的地方,方才是我出言冒昧了。” 冯洛华见他笑容温和坦然,虽然这般堵着自己问话有结奇怪,但神色之间确实看不出什么恶意。她也知道自己任性,偶尔会有个任性妄为的时候,就比如上次只为亲眼看看这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郡王是何许样人,就冒冒然的请燕承锦上楼一会。便以已度人,只道燕承锦也和自己一样有些小脾气,这是上次得罪了他,他捕到了机会要在这儿讨要回来。因此倒不虞其它。 冯洛华发了会儿呆,她毕竟还是女子,又一直在父亲与姐姐的庇护之下,心里到底还有睦天真,对于情爱自有一番期盼,私底下也并不认为姐姐的做法就罪不可赦,但别人却不同她一般看法。如燕承锦这般与她说话的却还是第一个。 她得知姐姐的消息,匆忙间独自一人追寻而来。一路上满腹心思也没个说道处。此时燕承锦耐着性子徐徐问来,冯洛华觉得既然自家姐姐那点事对方已经知晓,也就再没有什么好瞒的,把她自从姐姐离家之后自己曾想法设法相劝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她还甚至还曾一路去到西陵,想要劝姐姐回头,那个昆布,也就是在这过程中机缘巧合带回来的。 只是冯大小姐既然离家出走,却是铁了心的,妹妹几番寻来,都只是避而不见,冯洛华更是连自己个便宜姐夫的面都没有见过。这次塔泽带着她来了中原,背静洛华凑巧得知了姐姐的消息,如何能轻易死心放弃,于是一路寻来。还想着劝她姐姐回心转意,就此跟着自己回家认错父女重归于好是最好,再不济也能从此恢复些往来,不再音信全无。她一路不死心地纠缠,也因此今天非要住在这家店里,想着能找到机会和她姐姐碰面说话。 可谁知道偏巧和燕承锦冤家路窄地遇上了,如今只得不情不愿地坐在这里超级怀表全文阅读。 冯洛华将一切说完,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 燕承锦有些想笑,觉得不妥又忍了下来,胡乱地安慰她道:“天要下雨,你姐总要嫁人,随她去吧。” 冯洛华长吁短叹,幽幽道:“为什么这天底下总会有这种人,为了情郞连自己爹娘姐妹都不要了……” 燕承锦觉得这句话将自己也给绕进去了。有些不大自在,忙咳了一声转开话题:“我听这店的伙计说了,今日抽空的西陵人中并没有女眷在,冯大小姐真来了么,你的消息会不会有误?” 冯洛华也没注意到他向店伙打听这些做什么,想了想道:“我姐姐也许在船上。” 燕承锦嗯了一声,心里有些奇怪,心道她既然跟来了中原,不和塔泽在一起,却还要分开住在船上,这是搞什么鬼呢。 正想着却见冯洛华转过眼来,又是那般稀奇古怪的神色,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犹犹豫豫地道:“我告诉了王爷这么多,王爷是不是该说句实话,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燕承锦见她问得有些蹊跷,却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只含含糊糊地笑道:“哦,我要回京城去,碰巧路过而已。”说完这话只作不动声色状,任由冯洛华上下打量。 冯洛华看了他半晌,也不知是不是信了,叹了口气道:“王爷,你知不知道我姐夫来中原做什么的。” 燕承锦暗地里竖起了耳朵,面上却还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我只是碰巧路过……你知道他们的来意?” 冯洛华看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咬了半天下唇,良久才愤愤道:“我姐姐死心塌地的要跟着那个人,到现在却也还只是我姐夫的一个侧妃。” 燕承锦道:“哦。”心想这都是哪跟哪,好端端的说着塔泽来中原做什么,突然就扯到你姐姐不是正宫娘娘的事情上去了。女人的想法当真是不可理喻。 冯二小姐却没有理会他想些什么,继续愤愤不平地道:“我姐姐为我姐夫做了那么多,姐夫却还还这般对她……” 燕承锦接着道:“哦。”他不再专心听她说话,放弃了能从冯二小姐身上得到消息,开始琢磨起别的打算。 又听冯二小姐道:“……不就是个出身显赫么。我姐夫就非要念念不忘的要与中原联姻寻求臂助,上一次求亲被拒,这一次看郡马新丧,我姐夫又不死心了……” 燕承锦心不在焉地继续‘哦。’顿了顿之后醒悟过来,急急“啊!”了一声,忙道:“慢着悭着,你刚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洛华没好气道:“王爷,我是说,我姐夫这一次来,是看到你死了丈夫有机可乘,想来向万岁求亲,两国联姻把你迎回西陵去。” 燕承锦万万没想到问来问去是这么一出,不由得有点尴尬,讪讪道:“这事我还真不知道,就连上次的西陵想要联姻的事,我也不知道。”顿了顿道:“我这次真的是碰巧路过!碰巧!” 看冯二小姐对她姐姐颇多维护,话里话外也是一口一个姐夫的叫,难怪第一次见面就会看自己十分的不顺眼了。可是这事自己从头到尾就被蒙在鼓里,那时候皇兄将一干拨尖的青年才俊任他选择,却也只字未提过有外番试图和亲一事。现在没头没脑地就招人怀恨在心这多冤枉啊。 一转念又想到皇兄执意不喜林景生这件事上。想来皇上当初不舍得让自上亲弟弟和亲,放着好端端的五妃不作,到头来反而要便宜了塔泽一个不成气候的落泊兄弟,这口闷气只怕要迫得人内伤不可。 ------------ 第84章 虽然尴尬得要死,但燕承锦也实在没什么可解释的。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想下去。 对面的冯洛华面上微露嘲讽之色,看那样子似乎也是不太相信的,不过也没有就此再纠缠下去。她扫了燕承锦一眼,拿鞋子一下一下地蹭着地面,道,“我姐姐对此十分不满,大约没少和姐夫闹,她住在船上不肯跟来也是有可能的。” 燕承锦听着她幽幽埋怨的口气简直想去撞墙,不论是一年前还是如今,他也是一直不知道联姻一事,冯洛华这情形却弄得仿佛她见不到冯大小姐也是自己害的一般。 冯洛华说完那句话就一直闷闷不乐,想瞪燕承锦又觉得不妥,只好低去去盯着自己的鞋尖。天麻和许维不得已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不由得面面相觑,都识趣地缩起脖子装木雕不作声。 屋子里一时有些诡异地安静下来。燕承锦悻悻地出了会儿神,最先受不了这莫名气氛。没头没脑地朝着冯洛华道:“你姐姐会不会水?” 冯洛华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不过这话似乎勾起她一些少时回忆,因此仍是回答燕承锦道:“我父亲膝下无子,小时候拿我姐妹二人当男孩子养,我家后院里有个池子,当年我们姐妹俩夏天就一直喜欢泡在里面,我姐姐水性更甚于我……” “既然是会水……那想必就不会晕船,她大约真是住在船上……”燕承锦不等听她说完,一拍桌子道:“这样吧,我们左右无事,就顺道走一趟陪你去寻令姐如何?” 冯洛华还来不及细想他那个会水就不会晕船的古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听到后来他要相关,不由得狐疑起来:“你……” “我自幼生长在京城,至今依旧没有住腻,实在对京城喜欢得很,暂时还没有易地而居的打算……因此十分盼望令姐和令姐夫琴瑟和鸣长长久久,只要来打扰旁人,旁人自然也不会他们我当道士那些年。二小姐若见到令姐,能代为转告一番。”燕承锦一脸正色道:“此时天色已晚,你毕竟是女子,独身一人在外行走不太方便。而且他们在此只是暂且落脚,补充完食水物资明日就会启程上路。你不趁着今天去找她,难道还想一路尾随进京城去么?” 冯洛华便是有什么胡疑,听到对方明日就要启程也不由得有些着急。 燕承锦查颜观色,见她神色动摇,当下拍板道:“就这么着吧,真现在时间还早,咱们这就动手,走走走。”也不等冯洛华答话,拉了她便走。 ―――――――――――――― 这次倒是直接找上门去。冯洛华此前也曾有机会追上他们的船只,但冯大小姐连面也不曾露上一露,每次都是让船上待卫赶她离开。 这次若是再怎么找过去,只怕也是与之前一般的下场。 不过这次冯二小姐按照着燕承锦指点换了个方法,此时她站在船头,一手拎着只装满了桐油的瓦罐,一手举着只木棍,棍上裹着浸了油的布条,算是只简易的火把。冯二小姐再望望远处影影绰绰的船影,只觉进退两难,有点不大放心地道:“这办法能行得通么?他们不会以纵火行凶的理由把我送到官府去吧!” “我不过让你做做样子,你别真烧不就行了。你追了他们这一路,冯大小姐虽然不肯见你,但塔泽手下的人肯定知道你是谁,碍着你姐姐也肯定不敢真把你怎么样。只要把动静闹得大些,你姐姐总不会一直不作声。”燕承锦道:“好了好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快去吧。” 冯洛华心道这事不是你来做,你当然说得轻轻松松。可是自己一时也没有别的主意,又想到家里郁郁寡欢的老爹,那点犹豫并去了大半。她的性子本就激烈,顿时把心一横,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就试试,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当下上了另一艘备好的小舟,点了火把道一声走吧,天麻和另一名早得了吩咐的船夫埋头划浆,小船破开水浪朝着楼船冲去,咚的一声撞在左侧的船身上。 冯洛华晃了一晃,忙站稳了,扬着声音叫道:“大姐,大姐!我是洛华,你快出来!” 船上的待卫立时就被惊动了,纷纷靠过来查看,借着火光看清了冯洛华,其中就有人认得她的,看她这番架式都有点儿惊诧,当下却还是操着古怪口音好言好语地劝道:“冯二小姐,咱们家夫人不肯见你,你不要一直纠缠不休,早早回家去,省得家里人挂念……” 冯洛华见对方当真没拿自己怎么样,胆气就上了一层楼,当下呸的一声打断道:“我要找我姐姐,与你们这些奴才什么相干?她肯不肯见我,是你一个奴才主能说了算的么。还不快去禀报你家主人,让我姐姐出来说话!若是再拖拖拉拉的,看我不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破船!” …… 燕承锦藏身在远处一艘小渔船上,他摸黑坐在舱里,倒是谁也发现不了,眼看那边喧闹声渐大,大船上人声攒动,都渐渐往左侧聚拢来。反倒是放下心来。影影约约的这般闹了一阵,最后二楼船舱的舱门打开,几名待女簇拥着当中一名高挑身段的盛装女子走了出来。此人一出现,原本吵吵闹闹的场面立即就安静了许多极锻最新章节。 燕承锦料想此人就是那位私奔了的大小姐。好奇的探头多看了两眼,只见灯笼和火把的光芒映照下,那女子头上的明珠灼灼生辉,将面目笼在一片华光之中,实在看不出黑白美丑来。 燕承锦瞧了一阵只觉无趣,那边冯洛华的声音小了下去,听不清她们两姐妹在说什么。燕承锦遂将注意力放到留意船身四周的动静上,却始终没有发现许维在哪儿。正等得有些心焦,却听舱外轻轻地一声水响,船身微微晃动,接着舱帘被人一掀,全身上下湿嗒嗒的许维嘴里咬着柄匕首,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朝着燕承锦点了点头。 燕承锦脸上不禁露出笑来,问道:“成了?” 这事许维却不敢打包票,迟疑着道:“属下按王爷的吩咐做的,能不能成现在还不好说。” 燕承锦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面上仍有喜色,转身出了船头,让许维在舱内将身上湿衣换下。 远处冯洛华与那女子说了许久的话,那女子始终昴然站在船头,不见有分毫软化姿态。燕承锦便料想冯洛华多半不能如愿。 等了片刻,果然见两头都谈不到一块去,各自不欢而散。那女子径自转头上了二路,而冯洛华也吩咐掉转小船转向朝码头划去。 燕承锦又等了一会儿,见大船待卫各归原位,无人注意到这边。这才让许维悄悄地摇橹靠岸,跟了上去会合。 没走多远就见天麻和冯二小姐站在道旁柳树下等着他们。那名船夫已经拿了银两被打发走了。 冯洛华脸色并不好看。燕承锦猜她定然是碰了一鼻子灰,却还是不得不问了一句:“怎么样?” 冯洛华气呼呼的不说话,一伸手把眼前一根柳枝扯了下来,捏在手里揉来揉去。 天麻看了看她,小声地向燕承锦简短解释了一句:“那位……大小姐说,冯老爷子已经把她逐出家门,她从此就不再算是冯家人……” 冯洛华回身狠狠踩了天麻一脚,怒道:“为是我冯粗的事,要你多什么嘴!”顿了顿又道:“她连爹也不认了,我难道还非要求着她回来不可!随便她怎样吧!我再不管她的事!” 燕承锦看她话里虽说得痛快,眼睛里却泪汪汪的,想来还是毕竟还是十分难过的,便也不去戳破。待他平静了一些问道:“如今你有什么打算?我们这就不回客栈去了。你要是还想住那家店的话,房间就让给你啦。” “我原本是想……现在也没有必要一定要住在哪里了。”冯洛华闻言摇了摇头,先转过眼来看了他一眼,目光却忍不住朝一旁的许维身上看去:“……你们不住客栈要去哪里?” 燕承锦大功告成……了一半,自然急着回去安抚孙况见见林景生,并不想在城里和平白地住这一晚,道:“哦,我突然想起来,我在这儿还有几个认识的朋友,这就去找他们投宿一晚,冯小姐你怎么说?另找个地方住一晚就回家去吧。” 冯洛华瞄着许维,抽了抽鼻子,不由自主就道:“你方才不是说我一介女子独身一人出门在外不安全么?我在这儿又不认识别人,若是方便,我就跟着你们去叨扰一晚,要不要回去等我想想再说。”话音才落便发觉自己这样难免有点厚脸颜无耻之嫌,不由得暗暗有些脸红。 燕承锦却是刚刚才利用了她才有机会在船上动了手脚,此时再面对着她多少有点儿内疚心虚,对她这个有些冒昧的要求也不好得彻彻底底的拒绝,转念一想也不好把她冒然放走,若是她再去找上冯大小姐,碰巧冯大小姐也回心转意,她们两人姐妹相认倒是不要紧,若是谈起见过自己的事来,谁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如此把她带上倒是个万全之策。于是道:“我那几个朋友进京贩货,就在镇外野地里扎营。冯二小姐要是不嫌条件简陋,那就一起来吧。” ------------ 第85章 冯洛华虽说住一晚想想再说,可这一晚住过之后,她又改了主意,说自己一个人上路着实不安全,想顺道先去冯家在京城的铺子,再让人送她回浜洲去。 燕承锦倒是无可无不可,横竖也就只有再三天的路程,匀了辆马车给她坐。只是觉得她大约有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那名御赐的贴身侍卫身上。因此百无聊赖地暗暗盘算了一番她的嫁妆何等丰盛,最后还是林景生忍不住提醒他,纵然冯二小姐的陪嫁再丰盛,那也是她相公的,实在和旁人没有什么关系。 燕承锦便长吁了一声,仰躺到车中榻上,其实他只因离京城越来越近,明天傍晚就能到京城辖内,再过上几日就得去与皇兄照面,颇感到有点儿惴惴不安,因此本能地去找点别的事来想想,好让自己不要去考虑接下来将要和皇兄的见面。纵然他下定了决心,但想到皇兄那熊熊燃烧的怒火,暗暗还是觉得有点好怕人…… 他在榻上翻了两个身,还是睡不着,又坐起来道;“……若不是她看上了许维,我倒想给何将军做个媒,想来他是愿意的……” 林景生宛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那也得看看冯家愿不愿意……” 话刚说到这里,前方贫道口蹄声的的,一骑疾驰而来,险些和车队撞上。马上之人天空狼狈,半边袖子也是血红,与燕承锦等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十分惊诧。 果然白天莫说人,夜里莫谈鬼。 …… 何均臂上中了一刀,肩上背上都有伤口,好在林景生等人都带有伤药,又有刘大夫随行,替他清理包扎。 何均也顾不得追究这小老头儿和林景生串通一气的事,趁他包扎的工夫,简略将事情经过道了个大概。 燕承锦因为塔泽之事给官府报信,也就透露了自己的大概位置。而何均在浜洲寻不到燕承锦,眼看会试在即,只得留下下属仍守着各地头上,自己回京复命,正巧就在京城附近,收到消息就匆匆赶过来,却在半途遇上了一队西陵的人马。何均寡不敌众,占着身下座骑神骏走脱,却还是挂了彩。 燕承锦微微惊诧:“他们怎会这样大胆!直接就动手了?” “我猜的。”何均淡淡道:“那些人自然是蒙了面的,不过马匹高壮,口音古怪,不似本地人。而且我之前遇到过一队西陵进京的使团护卫……外番之国一旦强盛起来,向来不会少了吞并中原的野心。换做是我,有机会能杀对方一名将领,横竖又没留下什么把柄,有机会不就做一做了。” 他见燕承锦面色微微古怪,道:“怎的?” 燕承锦左右看了看,冯二小姐毕竟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有些害怕,早拉着明达躲到另一辆马车上。。此时车里的都是自己人。遂将自己大前日遇上塔泽的座船以及趁机在船上动了手脚的事简单说了。 何均听了的反应也和那日林景生一般,即吃惊又叹他胆大,一时即想笑又要忍疼,片刻后道:“塔泽有野心有手段,假已时日必成中原的心腹大患。王爷在这事上做得有些……心慈手软了。”他本想说妇人之仁,强又忍住。“也罢了,也该是他命里造化未绝。” 文臣和武将看待问题的观点和角度,总会有较大的出入,燕承锦近来诸事尚算顺遂,凡事难免不会往阴暗处想,此番举动戏弄的心思多少要胜过取人性命的杀意幻月密码全文阅读。听闻何均这般说也没有什么可分辩的。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帮刘郎中收拾药箱药瓶。 何均披上外衣,靠在一侧车壁上微微出神,林景生却又取出几个瓶子,倒出些黄黄绿绿的粉未,又倒了些清水在杯子里调匀,向着何均道:“何大人,听你说他动动手的地方离得并不远,只怕他们还会追来,我会些须未手艺,替何大人掩饰一二。免得到时候惹麻烦。” 何均看到他难免就会想到那天不忍回首的场面,简直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他。索性冷嘲道:“怎么,怕被我连累?你不妨直说,何某还没到不能自己走的地步……” 林景生还没答话,燕承锦在一旁叫道:“好了,你们两个先不要吵起来……”顿了顿朝何均道:“何兄误会了,他不是那个意思。” 何均心道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转头却瞧见林景生偏头冲自己宛尔一笑,颇有点儿忍俊不住的意思,一边示意他闭眼一边和和气气地道:“何兄想多了,我这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一旁燕承锦也是眼巴巴地看着,道:“于危难之中弃你于不顾,回头皇兄要拨了我的皮。而且你不正是来寻我的么?那就不要走啦。人多些毕竟好相互照应,我还指望着何兄受了我的恩情,回头皇兄面前替我说些好话呢。” 何均觉得额头上当日被盘子砸伤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疼,暗道这算是扯平都还十分勉强,好意思说什么恩情。他拿这两人实在是没脾气了,只得依言闭了眼任由林景生在脸上涂涂抹抹。 片刻后听得林景生了一声:“好了。”顿了顿又道:“不要拿手去摸。旁边有书,有劳何大人自己拿起来扇扇,一会儿就干了。” 何均睁开眼,只觉得脸上紧巴巴湿嗒嗒的,听到他这话只好把想伸去挠两把的手放下来。 林景生收拾了瓶子,又过去在燕承锦面上也改动一二,他用的却不再是那些古怪药粉,而是一些胭脂粉黛。 何均冷眼看着他不多时将一切打点妥当,燕承锦从案和下的暗格里摸出镜子来照了照,倒还十分满意,将镜子抛给何均道:“何兄,你也看看?” 何均只得接过来看了看,只见锐中人面色微黄,嘴上粘了两撇胡子,眉骨唇角看上去都有些改动。整个人看上去顿时平淡无奇起来。和这张脸比起来。他平常看惯的那张脸显然要玉树临风得多。再看看燕承锦黛眉明眸的模样。这差别待遇委实再明显不过。 除了何均不能让人认出来,燕承锦也不便和对方打浆,别人倒也不需如何伪装,林景生道:“这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未必真会遇上。而且过了这一段,前面就有村庄。” 何均淡淡的应了一声,冷眼看着他与燕承锦暗暗地勾着小手指小声地商量着冯二小姐那里要如何打声招呼之类的,最后都安静了下来。 所幸马车宽大,并排坐着三人也不显得拥挤。只是没人说话,气氛就略有点儿古怪。 何均忍不住问了几句燕承锦这几天的情形,燕承锦不太想说,答得糊糊的。何均也想不到别的话来说,瞧着那两人默契地眼色来去甚不是滋味,只好当车厢内的其余两人不存在,拿了方才当作扇子的书来翻看。他这几日委实奔波劳顿,这时终于寻到燕承锦,倒是松了口气,不多时书啪啦一声掉在旁边,人自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时辰,突觉得身下的马车停了下来。何均一惊醒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歪躺在了榻上,林景生也不知去向,只有燕承锦一人坐在榻旁,见他醒来,竖着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何均识趣,顿时也不声张,只听得车窗外马鸣律律,隐隐约约的夹杂着林景生与人说话的声音。 何均还来不及多想,车帘子猛然被人掀了开来。 ------------ 第86章 何均顿时全身紧绷,手在身边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换了个模样,稍稍松懈一些,只默默戒备。 而燕承锦表现得则像个温顺胆小的哥儿一般,轻轻地‘啊’一声,住车厢里头缩了缩,有意无意的把何均拦在身后。 那人掀了帘子之后没有下一步举动,就站在那儿朗声笑道,“弟妹,出来见见。”说着话目光往燕承锦身后的何均扫了扫。 林景生跟在一旁道,“那是他家的兄长,不慎跌马受了伤。” 塔泽也不是刻意来找人的,见那张脸陌生而且平淡无奇,倒也不甚在意。点了点头表示打过招呼了。 燕承锦本想他看过了就该作罢。却不料这人站在那儿不动,见他犹豫遂笑道:“咱们没有那许多避讳的规矩。下来吧,给你见面礼。” 燕承锦无奈,转身拉了件袍子给何均盖上,借这机会给他个不必轻举妄动的眼色,然后才磨磨蹭蹭的下来。林景生镇定自若地从一旁伸手扶住了他,朝着塔泽平静地解释:“他在生人面前容易害羞。” 塔泽笑了笑表示理解,他身材高大,相貌与林景生有五六分相像,但五官轮廓更为深遂俊朗,眼睛是较浅的棕色,神色自信从容,可谓相貌堂堂,是别有异域风情的美男子。 此时的塔泽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传闻中杀人无数的凶神恶煞,言谈举止爽朗磊落,这种人似乎有种天生的领袖魅力,就算是知道他的底细,也让人没法彻底讨厌他。 燕承锦半推半就地接了塔泽递过来的一只玉扳指。也不便多说话,于是按林景生所说‘生人面前害羞’,躲到林景生身后去。眼角余光却趁机把周围的其它人悄悄打量了一番。 他身旁站着个艳丽少妇,对着燕承锦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燕承锦想到这位能对亲妹妹和父亲都狠下心来,更不指望她颜色亲切,不来理会自己更好。又转眼去打量周围,略略一看,就见有百余人的侍卫静默地列队候在一旁,比他那天估计的人数只多不少,好在孙况等没有冒然行事。否则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看塔泽从水路赶走了陆路,想来许维动的手脚还是见效了,但塔泽终究是安然无恙,也不知他折损了几个手下婚宠宝妻全文阅读。 塔泽只是和他们碰巧遇上,毕竟大家都要进京,走的是同一条道。他与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有近十年不见,此时却还能一眼就认出林景生来。如此意外相遇,也说不上是惊是喜,不过停下来叙几句话却也是免不了的。 林景生对他的态度也称不上热情,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倒还罢了,燕承锦见孙况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却还自行克制。 塔泽的态度反而是有些满不在乎的,他仿佛就当林景生是个久别的朋友,既然遇上了就潇潇洒洒地叙两句别后情形,知道林景生也要进京,便道日后再聚,然后就此别过,十分洒脱。 待那一群侍卫随他走得远了些,燕承锦长出口气,站直了身从林景生背后探出头。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能把自己这一边全包圆了。 冯二小姐不便露面,于是带着同样不方便露面的明达藏在另一辆马车中,此时众人都有些如释重负,只有她瞧着在待卫族拥下远去的一行人,微微露出点儿惆怅。 燕承锦也没有心思安慰她,如今当务之急是早点赶到京城,免得夜长梦多。 一行人也顾不上休息,再次整装上路。 林景生牵着燕承锦上了马车,车内何均已经坐起身来,皱着眉看着他两人亲密无间地挨一块儿坐着。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当真要进京?” 林景生牵着燕承锦的手并不松开,转过脸来朝着他笑了笑,点头道:“是。”拐走了人家的儿子和弟弟,总要给个交代的。 何均神色变幻不定地看了他半晌:“难不成你真想去武闱?” “试试也无妨。”林景生谦虚道:“不出意外的话,总能榜上有名吧。” 燕承锦在旁边听他说到意外,有些警惕地看了看何均。 林景生拍拍燕承锦的手背,向何均道:“何大人也是要回京的吧?武闱之事,还请何大人暂且不要和旁人提起。”顿了顿又道:“至于桃桃,再有几天他自己会去见皇上。” 何均抬起眼来,看见燕承锦也在看着自己,看那神情也是认同林景生的请求,不过比起林景生的坦诚相告,他的眼睛则亮闪闪的,漂亮的漆黑眼珠转来转去,显然如果自己不答应,他于是不介意用点别的手段来保守秘密。 他顿时觉得已经全愈的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疼,也不知该说他们信心百倍还是勇气可嘉。横竖只要进了京城,总有办法叫人插翅难飞。再者他们要求的也只是几天工夫。他肯回来,宽容这两天也算不是什么,总好过节外生枝。何均思忖片刻之后道:“我从浜洲回京,路上并未见过王爷。” 林景生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与燕承锦相视一笑,坦然地道了声多谢。 当晚投宿休整了一夜,何均精神见长,依言与林景生一行人分道扬镳。燕承锦也不知动了什么念头,托何均顺便送冯洛华一程。至于何均要不要去向塔泽找回场子,那暂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均爽快答应下来。将人顺利送到了地方。 路上遇见燕承锦一事,他倒是没有禀报给皇上,一来他见到了却没把燕承锦带回来,不好交代。二来他到底还算是个肯信守承诺的人。 不过私底下何均还是有悄悄地留意过林景生等人的行踪。但不知是他们藏得好还是一直没就进城,一直都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好在几天工夫眨眼便过,转眼便到了殿试这日,林景生的名字赫然在殿试的名单之上。 ------------ 第87章 说来也是林景生的运气。请使用访问本站。武试当中并没有遇上认识他的靳小将军,且皇上近来因为那个不省心的弟弟出走一事,弄得心烦意乱情绪不佳,对此次春闱的事也没怎么过问,全权交由大臣负责,就连殿试的名单,也是由兵部几位侍郎商议着定下的,阴差阳错的没有亲自过目。 而皇帝心里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护短护得厉害,王爷与人私奔之事传扬出去不甚光彩,因此也只有极少的几个心腹近臣和贴身内侍隐约知道一二,而皇帝深恶痛绝的林景生竟无人认得是何方妖孽。林景生因此得以凭着实力顺利过关。 但到了殿试,皇上总是要出面的。这一天小太子燕凌穿戴得整整齐齐,也一本正经地跟了来。 因为还有弓马骑射乃至所长兵器的演试,地点定在太和门外的广场之上,除了入围头甲的三十余名武人,还调了一队禁军在则,军中的主要将领也都早早候在了高台之上。 小太子向来活泼好动,为着要看射箭才缠了皇上跟着来的,坐了不一会儿他那点装出来的严肃小模样就有点撑不住了,扭头见皇上与一旁的大臣们低声说话,一时顾不上他,就起身跑到高台边去张望。 他看了一会,突然地咦了一声,回头看皇帝一眼,叫一声父皇却又不说话了,只一双黑润润的眼珠骨碌乱转。 皇上见燕凌又若无其事了,也不怎么理会,只是看他猴样的攀着栏杆,怕有什么意外,朝一旁的侍从吩咐一句,让人把小太子看紧一些。 皇上对舞刀弄枪的事自没有小太子那般的兴致,一国之君事务繁杂,也没有太多精力钻研武道,他自知自己在此道上算不得目光如矩,倒也十分信任主持此事的兵部尚书田云庆的眼力,对场下的比试反而并不十分关切。 前面也确乎没有多少看头,这些人能入得头甲预定名单之中,自然差也差不到那儿去,前面的五十步八十步的马上射鹄都颇有些难分高下。直到一百二十步之时,全中的仍有六人,又将箭靶再挪三十步,乃有三人箭无虚发。此时几人的箭术已堪称大家,两旁的禁军呼声雷动,想来只待兵器操演之后,金榜前三名总共就在这三人之中决出。 皇上打点起精神,吩咐这三人近前台下回话。可一见其中一人的面容,皇上脸上的笑容瞬间便冷了下去。 林景生自是料到见面会有这样结果,沉静镇定地站在那儿,旁的两人初次面圣,多少有些忐忑不安。除了初时圣上吩咐抬头时偷偷瞄了一眼龙颜,随后全都规规矩矩地垂着眼。此时也没发现皇上变了脸色。 田尚书离得近,却是瞧见了皇帝瞬间变化的脸色,却也猜不到其中的缘由,见三人还在下面站着,其余举子和广场四周的禁卫军都鸦雀无声地望着这头。 田尚书只得压着声音轻咳了一声同,小声道:“皇上?” “朕心甚慰。”皇上回过神来,缓和了面色,勉强道了几句好好表现定有重赏之类的激励话语。他猛然间见了林景生,一时又怒又惊,恨不得立即就下令禁军把这人拖下去乱箭穿心五马分尸一了百了。可偏偏桃桃还下落不明,当着这许多众人也不是把事拌开来讲的时机。 下面三人领旨谢恩,退到一旁备自准备兵器。 皇帝心下愤恨自不用提,转眼看见小太子还巴巴的攀在栏杆上,笑嘻嘻半朝着下面招手,正有气没出发,冷声道:“堂堂太子,这般成何体统!回去坐好!” 燕凌回头望了望,见他父皇脸色不善,不敢有所违逆,自得放开栏杆回来乖乖坐好。他人小个矮,坐在案后就有些看不清下面的场面,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多说。 下面众人各自施展所学,又将擅长的兵器演示了一番。林景生依旧用得是枪,他的枪法以实用见长,走得的开阔磅礴返朴归真的路子。瞧起来反而不如那些花团锦簇的剑法华丽好看。 田云庆从军多年,从一介无名小将爬到如今的位置,他却是个识货的。对着皇上赞道:“此人瞧着年轻,这枪法却是老辣干练,全是战场上对阵杀敌的实用路子。这人兵法策论皆有灵活独到之处,若上了战场,定然是一员干将……” 皇上目光在田云庆脸上冷冷一扫,淡淡道:“朕看好几人都十分不错,能入了今科殿试的,皆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又岂只有他一人是才俊不成?” 田尚书听得莫名其妙,但总算也看出来皇上对林景生有所不满,他不知道这林景生到底什么地方令得皇上这般看不顺眼,心里暗叹一些可惜,却也不敢再替林景生说话,否则皇帝只怕要责疑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了。 可这人有真材实学,却也不是能够轻易明珠蒙尘的。接下来的对演当中,林景生接二连三放倒了一众对手,仍旧稳立于场中之时,却也是不需田云庆于多说什么。 田尚书也不多作声,将拟好的名次呈于皇上过目。 皇上的面色冷沉,沉吟了片刻道:“本朝历年武试的事意,原是为着军中将士除了军功之外,能有个出身上进的门路。林卿虽才艺出众,却关非行伍出身,年轻人部要多些磨砺,凡事太顺遂了也于他将来的发展不好。” 皇帝说出来的话自然就有道理,田尚书和其他几名一同主持些次殿试的大臣也无异议。田云庆就看着皇上亲笔定了名次,将林景生硬生生挤到了第三名。田云庆看皇上还甚是有些不大情愿,若不是之前那场骑射是众目睽睽,只怕是恨不能将林景生一撸到底才好。 接下来着人去颁旨张榜,众从领旨谢恩不提。而分别点中了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人,再次上到高台上来面圣谢恩,由皇上再当面奖赏,好生勉励一番。 这已是一贯的常例,就连赏赐的宝物已是事先便备好的。但皇上此时今日无甚兴致,便由田云庆出面行赏。他则沉着脸寻思着过会和寻个机会将林景生留下来独自会面,追问燕承锦的下落。 状元榜眼两人初次面圣,只道皇帝平素就是这般性子,还在为能够面见圣颜而激动不已。田云庆做事又甚是老道,被他一番勉励奖赏,说得心情激荡振奋,满面红光地领旨谢恩。 但到了林景生这里却出了点岔子。 林景生谢了恩,却不接内侍呈上来珍宝赏赐。朗声道:“草民斗胆,想求皇上另换一样恩典。” 田云庆到底还是有些惜才,心道圣上不知为什么已是看你不顺眼,你这时候还偏要多什么事,早早领旨谢恩才是正经。 但林景生似是没看到他的眼色,朗声接了下去道:“草民寒洲人氏,家境清白,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婚娶……草民不求功名利碌,只想向皇上求一样珍宝,今后定然护他爱他,永不相负,望皇上开恩成全!” 他不等旁人回过神来,一番话已经顺顺当当地说完了。他声音朗朗,就连广场四下里的禁军也听得清清楚楚。 一阵鸦雀无声之后,底下有人就忍不住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田云庆阻拦不及,稍一琢磨便回过味来,这番话这番场景,和当日郡马向皇上求婚的情形,竟有几分相像。再看这林景生眉目俊秀儒雅,已慢上好的相貌,倒是像个读书举子多过像武人。这人论品性论才学都堪称良配,只是这举动冒然了些。又可惜皇上之前非要将他压下成了个探花,否则郡王两个夫君分别是一文一武两状元,日后也是一番佳话。 这般想着,不由得偷偷拿眼去看皇上。 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周身似乎都在冒着寒气,一时没有说话。 小太子燕凌瞧他父皇那脸色,也是一声也不敢吭的。他仗着人小,别人也顾不上他,悄悄拉了自己的贴身小太监,蹭着高台边缘溜下台去,埋着头就住皇宫里跑。 他抄着小道一口气就跑到坤宁宫,也不等通报就往里头冲,口里还嚷嚷道:“太后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太后还没答话,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燕凌,你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也不怕太傅罚你抄书?” 太后笑道:“他前几次被罚的功课,攒在那里都还没抄完呢。” 燕凌呼呼地喘着,定眼看清坐在太后身边的人,立即眉开眼笑,扑上前抱着燕承锦的脚道:“皇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燕承锦拿出帕子亲自给他擦脸,一边笑道:“刚刚回来,正说见过太后就要去看看你……你刚刚说什么不好了?” 燕凌抱着他的脚,只喜滋滋地笑,把脸在上面蹭来蹭去,只管道:“皇叔,你从浜洲回来,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燕承锦知道他跟着皇兄去看了武试的殿试,又听他一路嚷着不好跑进来,心里正有些没底,那里还顾得上什么礼物,忍不住又推了燕凌一把,道:“你快说,你刚刚说什么不好?” 太后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燕承锦手背上拍了拍。 燕承锦这才觉得自己急切之下有些失态了,讪讪地坐好。 太后将燕凌拉到身边来揽住,一边吩咐让人去给小太子泡杯花茶上来,向着燕凌和声道:“你不去看人射箭,跑来这儿做什么?和皇奶奶说说。” 燕凌在太后面前倒不敢太过淘气,便把他今天看到的比手划脚的说了一通。他记性不错,但是性子跳脱,所看到的拉拉杂杂的什么都说上一点儿,燕承锦好几次都等得着急,好不容易等他说到林景生向皇上讨要件珍宝,让皇上开恩成全那里。 燕承锦已是满面绯红,又急于知道结果,忙拉着燕凌道:“后来呢?你父皇怎么说?” 这时花茶送了上来,燕凌说得口渴,接过来喝了一气才道:“后来我就不知道啦!我看父皇的脸可吓人了,就急着跑回来告诉太后奶奶啦!”顿了顿又道:“我还要一杯。” 燕承锦拿他没脾气,也顾不得害羞,只好求助地看着太后:“娘……” 太后毕竟是女人,看待这件事的态度毕竟和作兄长的又不一样。是以燕承锦特意避开了皇兄先来见他,就是因为太后总要比皇兄好说话一些。太后果然也比皇帝通情达理,虽然对他之前做的事担心之余也有些着恼,但看燕承锦自己心里十分愿意,这作娘的心先就软了一半,对林景生也不致于太过反感。 这时见燕承锦羞红了脸来央求自己,还真有点儿哥儿大了不由娘的感慨,拍了拍他的手道:“他这般说话做事听上去倒是挺能哄得不懂世的小姑娘小哥儿开心,你可不一样,别轻易就心软被人骗了。至于人如何,还得等哀家见见再下定论。” 燕承锦听这话知道太后已是答应了一半,这才放了些心。 太后吩咐人去给皇上悄悄带着话,让他也别太为难林景生。转眼见燕承锦在一旁有点儿坐立不好的,不由得笑道:“你这样心急,要不要亲自跟过去看看?” 燕承锦忙道:“我一点儿也不着急。我许久没见到太后,早想您了,正要留下来陪太后说说话。除非是太后不想见我,非要赶我走。”心里却是吓了一跳,他现在跟着过去,可是自己送到刀口上,皇兄只怕把他拔皮的心思都有。还是跟在太后身边,把亲娘这个靠山哄得舒舒坦坦的才最保险。 当下按捺着心焦,只挑着些有趣的见闻来和太后说话。太后那里有不知他的心思,微笑着听他说话,只是也不道破。 皇帝却是一直到了傍晚才得空过来,进门就黑着张脸。 ------------ 第88章 皇帝进来先向太后请了安,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燕承锦身上。请使用访问本站。 燕承锦虽然有太后撑腰,但到底也有点心虚,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道,“皇兄。” 皇帝为他担心了数日,今天又冷不防被林景生弄个措手不及,当时他虽然猜到林景生既然敢这般大胆地当着众人求这个恩典,是绝不会把燕承如何的。后来也从太后派去的人口中得到燕承锦已然陪着太后的消息,没有亲眼见着时到底还有些不放心。 可这一见倒好,燕承锦面色红润神采奕奕,非但没有他相像当中的吃苦受累幡然悔悟,似乎还比出京之前要长胖了些许。可见林景生还算是把他照顾得很好。然而自己生怕他在外面吃了苦头受了欺负,为此寝食不宁,原本都是白操心了。这小没良心的看起来这几天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太后在一旁道,“承锦今天刚回来,一路辛劳也累了,你们兄弟两有什么话,也等用过了晚膳再说。” 太后这一开口,明显是帮着燕承锦。皇帝也不好得如何,只等到饭后将人拎到书房里,屏退了旁人,足足申斥了一个时辰。 燕承锦也不辩解,低眉顺眼地乖乖听训,查颜观色地在他开口之时已经垂手站好,摆出一付你骂吧骂吧我洗耳恭听的样子。偏偏他脸上没半点反省的表情,反而因为心情挺好的缘故,嘴角还带着点淡淡的微笑。 皇上骂过之后也消了不少气。看见他这模样便知道他心里什么道理都明白,可他偏要这样做,当真是骂又不管用,打又打不得,好不气人。 :燕承锦知道这一顿骂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早有心理准备,所以皇上这番痛心疾首的责备多少有点儿无关痛痒,只是站久了有些腰酸。见皇上终于有消停的迹象,忙上前亲自倒了杯茶巴结道:“皇兄你喝杯茶,先消消气。我知道错啦,”趁机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只是他到底记挂今天殿试之后的事情如何收场,遂大着胆子又问道:“哥哥,你没把林景生怎么样吧?” 皇上正低头喝茶,听到他叫那声哥哥眉头就是一跳,再听他后来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放了杯子,眉眼间满是煞气,冷淡道:“他尚未成亲与朕有什么相干!他求朕赐婚朕就一定要如他的心愿么?田尚书倒是十分中意他,田卿家里正好有个女儿,他真想成亲,朕去替他做这个媒好了!” 燕承锦虽然知道皇上说的是气话,可听了这样的话到底也高兴不起来,皇上瞧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只是冷笑,也不说话。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燕承锦先缓和下来朝着皇帝一笑道:“皇兄,你不要无理取闹啦。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 皇上着实因为他一心向着林景生,心里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忿懑酸楚,很是不甘自家弟弟就这么便宜了旁人,连带着看林景生百般的不顺眼。说这番话多少有点泄愤的意思。此时被燕承锦一语道破。多少也有些下不来台。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舍不得的?留着你早晚把朕给气死么。” 燕承锦也不答话,笑嘻嘻地挪了过来,叫了声‘哥哥’,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死皮赖脸道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太后也说了,你就是舍不得我。……哥哥你放心,林景生和陆世玄是不一样的,他会对我很好的……”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当真喜欢他?” 燕承锦耳根有些发红,然而知道这不是腼腆羞涩的时候,遂含笑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见事已至此,纵然依旧不喜林景生,也只有再次叹息一声,道:“罢了,这也不必急在一时,等你出了丧期再提此事。” 燕承锦见他终于松了口,暗地里心花怒放。当下倒还勉强不动分声色,只乖巧讨好道:“皇兄,你明日要晏宴请今科的举子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皇帝哼一地声道:“帮忙是假,你是想趁机和他见见面吧?”顿了顿又提醒道:“朕知道你心里愉悦,但也要知道些分寸。前两日西陵来商讨结盟之事,塔泽此来有联姻之意,被朕以你抱恙在身不堪边境风霜,太后又舍不得你的理由推了。你小心些别让人家撞见了。” 燕承锦略吃了一惊,这才想起还有此事。皇帝曾接到过他来信提醒些事,这时又要问他当时的情形。燕承锦便细细说了,只瞒下了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自已已经以‘弟妹’的身份阴差阳错地和塔泽见了一面的事。 皇上听到他在塔泽的船上动手脚之事,免不了又责怪一番他胆大妄为。 第二日的谢恩宴,依着惯例设在御花园中,开了恩典允许举子们在这一日赏花游园,除了金榜头甲的文武举子,也有朝中大臣携着子女家眷前来,也有趁机相一相儿女姻缘的意思,倒比之前太后办的那个赏花宴热闹得多。 林景生前来赴宴之时,早已有不少人到了。他昨天当场向皇上求娶王爷被皇上婉拒的事,早已经传到不少人耳中,有人觉得他勇气可嘉,也有人觉得他是投机取巧想博取皇上欢心。有认识他的人,暗地里不由得就有些窃窃私语。 林景生也不在意意旁人的眼光,至于皇上婉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过是将自己的心意公之于众,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地追求自己真心所系,至于别人如何看待他全不放在心上。 他跟着引路的小公公往宴会的地点走,突觉得有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看去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冯大小姐冯洛云。她正站在二十步外,艳丽的面容上一片冰冷肃杀,看向林景生的目光之中竟有一分不加掩饰的恶毒之意。 林景生脚步微微一顿。她却不等林景生起近,径自扭头就走了。引路的小太监发觉林景生走得慢了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那位是西陵大王身边的姬妾。林探花这边请……” 林景生转念一想,想来自己昨天的举动已经然传到这位冯大小姐的耳中,而燕承锦也是塔泽此行的目的之一,自己这船横出一招,想来不会是那位异母兄长所喜闻乐见就是了。可这事只该是塔泽不痛快。这位冯大小姐可是善妒得很,对塔泽有其它姬妾都极不乐意,对于联姻之事更是极力反对。自己求娶燕承锦也算是间接替她化解一桩心事,可看这女人的样子却像是将自己给恨上了。 林景生暗道一声女人的心思果然难以捉摸,摇了摇头不再想下去。 众人就座之后不多时,燕承锦也随着皇上到了。他一眼便看到了位置靠前的林景生,只是皇帝在一旁盯得紧,只能够朝着林景生微微地笑了笑,老老实实地在皇帝侧后方。太后带着几名嫔妃,也赏脸来凑了个热闹,见见几名新科才俊。 太后明明生得慈眉善目的,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与众人说了几句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倒是没有刻意提到林景生。略坐了一会儿,吃了两块点心,只说是倦了,带着几名妃子也就走了。 太后一走,只听旁边侧位上便有人笑道:“本王敬陛下一杯。天朝果然人才济济才俊辈出。” 燕承锦一直留意着林景生,倒没有心思瞧其它人,听到这个声音才发现塔泽也在席上。当下只好低眉顺眼的也不作声,只愿他没注意到自己。 但他跟着皇帝一道过来,塔泽那里能没瞧见。果然塔泽豪爽一举杯一饮而尽之后,望着燕承锦道:“这位定然就是郡王了。不知王爷可还有其它同胞兄弟?” 燕承锦一听这话,知道他定然是认出自己来了,一时讪讪。 皇帝对塔泽此语却是十分戒备,回头望了望燕承锦,见他低着头十分‘温顺’地坐着,虽觉得有几分怪异,但想到西陵人喜欢豪爽大方的女子哥儿,温柔娇怯反而能得其欢心,对燕承锦这般表现倒也满意。 皇帝回头向着塔泽道:“朕下面只有他这一个弟弟,太后老人家年纪大了,越发的舍不得他。也宠得他随心所欲,着实让人头疼。”心里想的是幸亏只有一个,这样的照着再来两个还非把人气死不可。 “王爷生得好相貌。”塔泽哈哈一笑,倒不拆穿他之前见过燕承锦一事,也不再这事上多作纠缠,朝着林景生这边遥遥举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王敬探花一杯。” 林晃生木着脸饮了一杯。 皇上看见林景生就心烦,更疑心他和塔泽的关系。又觉得塔泽这般大方表态也不是多有颜面的事。拿话岔了开去。 燕承锦倒是松了口气,塔泽虽然居心不善,但那豪爽作派却是甚为直接。于是朝着他回了个浅浅的微笑,他目光朝塔泽那边半去,半途却和一道冷冷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冯洛云坐在塔泽身边,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不过目光比那天路途上见面是还要冰冷几分。燕承锦愣了愣,塔泽显然已经放弃了对自己的那点意思,可看她的样子似乎越发不满,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如今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也不怕冯洛云,加上心情好,当下故意回了个明朗朗的笑容过去,便扭头不再理会她了。 皇帝坐在这儿难免让众人拘束,饮过了两杯酒之后邀了塔泽移驾到别处偏殿小酌,只让众人随意。 燕承锦随着他走了一段路,道:“皇兄,我去看看太后。” 皇帝那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却也不愿意让他和塔泽相处。无可奈何地摆摆手道:“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十方、蓝田日暖、九久以及之前所有亲给投的地雷,之前一直都给忘了道谢,实在抱歉了 九久土豪,给跪了。在下受之有愧啊…… ------------ 第89章 燕承锦当然没有去找太后,他弯弯绕绕地避开了人多的地方,挑了个角落处地亭子,周围遍种着紫藤,那密密层层的藤蔓将亭子掩得严严实实,若不是走近了并不会发现燕承锦坐在亭内。请使用访问本站。 他心情甚好,看在眼里的景色也觉得要比平时可爱些,正对着一串繁花微笑出神,林景生拂开一旁的花木走了出来。 燕承锦原本琢磨着宴席得再有会儿才散,料不到他这么快就能脱身。想到自己方才傻笑的样子会被看了去,脸上不由得讪讪,咳了一声道,“我还怕你找不到这儿来……” 林景生伸手温柔搂住他,低头仔细专注地瞧了他一阵,这才长出口气笑道:“我上次来看你,就已经来过一次了……”顿了顿道:“你刚刚在笑什么?” 燕承锦看他一脸明知故问的促狭笑意,脸上微微一窘,更发觉自己此时完全是被他圈在怀里的姿势,一伸手就要推开他。 林景生小心地圈着他,手擘却也不肯松动分毫,轻轻笑道:“你就不会说是在想我么?” 燕承锦被他一语说中,脸上略微泛红,扭过头去不说话。 林景生腾出一只手来拿拇指轻轻蹭着他的脸颊,依旧轻声道:“……在下幸不辱命,好歹也中了第三名,在你皇兄面前也算有有了提亲的资格。桃桃,你要怎么奖励我?” 燕承锦不作声,想装作没听见,可架不住林景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被盯着的脸颊似乎都发烫起来。近不得已转过眼来,只见林景生一脸温和笑意,俊郎湿润的眉目近在咫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林景生笑意盈盈,低声道:“要不,你亲我一下吧?” 被那样春水般的目光脉脉地看着,燕承锦也不知道自己那里来的勇气,凑上去蜻蜓点水一般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林景生一怔,立即便又笑弯了眼睛,轻声道:“这里不算……” 燕承锦早红了脸,哼了一声不想再理林景生,林景生却不怕他嗔怒,托着他下巴,自己凑过去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燕承锦只觉得心跳极快,原籍推了他两把,下意识里并不太抗拒。林景生得了便宜,又顺势在他脸颊上也各亲了一口,看着他满脸通红眼神略带迷茫,正舍不得放开,突听得远处隐隐约约有说话声传来。 燕承锦吓了一推,手上倒多了两分力气,猛推他一把,只是也不敢作声,手指着亭子另一边示意林景生坐过去,而自己慌慌张张整理着衣襟,努力坐出一番若无其事正襟危坐的样子来。 说话的人是几位举子和几位贵女,却只是远远路过,说说笑笑地前往太掖湖边去了,似乎想乘了画舫去游湖。 两人都松了口气,不由得相视而笑。林景生也自觉方才过于肆无忌惮,此时挪了过来,只是牵了燕承锦一只手,寻着那太阳光照得到的地方一道坐着,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好好说了一番。 燕承锦一边和他说着话,被枝叶间酒下来的太阳光晒得懒洋洋的,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呵欠,小声埋怨道:“昨天皇兄刨根问底地揪着我问了一夜的话,把我知道的全问出来才饶了我。” 方才在宴度之上,燕承锦拿着个酒杯把玩,皇帝似乎也并不在意。林景生想起方才搂着他,两人身子贴近时,能够感觉到他微微隆起的肚子贴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轻声道:“你还没有告诉皇上么?” 燕承锦露出微微尴尬的神色来,半晌才轻轻摇头,吞吞吐吐地道:“用不了两日皇兄定然会让太医来问诊,就不例我亲口说……” 林景生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微笑道:“……要不要我替你去禀明陛下?”话没说完被燕承锦瞪了一眼。林景生也知道这话由自己去说实在诸多不妥,虽然有些忧虑,但当着燕承锦也没表现出来,笑了笑作罢。 外头又时不时地走过了几拨人,却始终都没人走到亭子这边来,两人也渐渐地放松下来。本来林景生应该去和同科举子们相互认识结交一番,燕承锦也不便在这久留。只是这一见面两人都有些舍不得走。也不大想说话。燕承锦靠在林景生肩头上昏昏欲睡。林景生脱了身上外袍给他披上,也不打扰他,只侧头静静看着他的眉眼。 皇帝找过来时,看到的就是燕承锦靠在林景生身上午睡的情景,他没错得自己在那儿站了有好一会儿,两人竟都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皇帝沉着脸咳了一声,林景生抬头看见他,无奈燕承锦还靠在自己身上,只好先叫了声皇上,推醒了燕承锦,这才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 燕承锦只是打个盹,听到他叫那声皇上时已经醒了过来。只是皇上该看的都已经看见了,他再掩饰也是徒劳,站在一旁讪讪叫了声皇兄,别的也无话可说。 皇上心下恼怒,心道朕还没有点头,朕还没有答应,你们见一见就罢了,光天化日的这算怎么回事!不过他他虽然不快,却也没有当场发作,沉着脸略一点头便不再理会林景生,只对着燕承锦淡淡道:“你出来已有好一阵子了,不是说要去见太后么?朕同你一道过去,陪太后说说话。” 说罢转身就走。 燕承锦这时候也不敢违了他的意,无可奈何地看了林景生一眼,后者回了他个忍俊不禁的表情,这才匆匆跟了出去。 皇上倒也不是真要去见太后,带着他去御花园附近的偏殿小憩,只不过看见他和林景生挨在一起的景象就觉得心里有气,被燕承锦赔笑赔小心地说了一路好话,已然顺过一口气来,眼看着春光正好,也闲房子里气闷,携了燕承锦在曲廊上坐了。他见从小护到大的弟弟为着旁人这般小心翼翼,皇上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看着他酸溜溜地道:“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想着在宫里多住几天,陪陪太后,看你这样子,巴不得朕立即把你嫁过去才高兴?” “皇兄说的什么话,臣弟当然是听凭皇兄作主。”燕承锦四下看了看,见侍卫宫女都离得远,笑嘻嘻地拉着皇帝的袖子小声道:“不过皇兄也知道的,他确实真心待我,我也喜欢他……”言下之意便是你别太为难林景生了。 皇上见他的胆子索性越发的大了,一时哭笑不得,正准备要沉下脸来呵斥他两句,突听得偏殿窗下有些细碎响动。 燕承锦也听到了,方才那些喜欢不喜欢的话私下里厚着脸皮同皇兄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叫别人听见他就有些不乐意了。当下沉声道:“谁在那里?” 殿内的人见躲不下去,低低答了一声‘是我’,不一会儿殿门被推开,靳定羽从里头走了出来,脚步还微微地踉跄了一下,他呐呐地道:“臣,臣适才多饮了几杯,无意间走到此处休息,不想惊动了皇上……”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一直看向燕承锦。 燕承锦被他看得有些不悦。此次宴会确实准备了一些房间供不胜酒力的进士举子们休息之用,但此处偏殿和为举子们准备的房间并不在一处,若说是无意间走错也有点可疑。但靳定羽满身酒气,满脸潮红,就连眼神也有些迷茫。 皇帝对他向来算是宽厚,自然也不会因这点小事责斥他,摆手道了声无妨。 但靳定羽却没有要走的打算,他站在那儿,眼里满是不甘,脸上一片犹疑纠结,使得本来还算英俊的脸庞都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最后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突然‘卟嗵’地往地上直挺挺地一跪,咚咚地磕了几个头,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臣一直,一直很仰慕王爷,求求皇上,把,把王爷许给臣吧!” 皇帝两天之内接连遇到两出这样的戏码,此时倒是比较能够淡然处之了,暗暗摆手示意远处听响动的等卫不必过来,一边头疼地道:“靳小将军,你喝醉了。” 靳定羽只是跪着不动,一脸的固执倔强之色,大有不答应就不起来之势。 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况且他又有了林景生这个合心合意的人选,燕承锦对他突然来这一手可就不像皇上那般淡定了。他脸上没了笑意,直接了旦道:“多谢靳小将军美意,可我对你从来没有任何想法。” 靳定羽转眼看赂他,一脸的难以置信和不能接受。他结结巴巴地叫着燕承锦,情绪很是激动:“锦,锦哥哥,你,我怎么能这样说?我喜欢。喜欢你很久了,小时候有一次去爬树,我从树上掉下来,你在下面抱住了我,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皇上十分无语地望着他,燕承锦则是紧紧地皱起眉头来,那都不知是多久远的事情,反正他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靳定羽喝了不少酒,却还没有完全失去糊涂,看着燕承锦那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纠结表情,又是伤心又是难过。若是平时他大概还能克制,然而此时洒意上头,也不知那里来的勇气跟胆量,上前一把就紧紧抱住燕承锦,拉着他要一同住皇上跟前跪,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你,你就从了我吧,我是真心的,以后会对你好的,我以后会努力上进的,你不要和姓林的好,他不过就是运气好中了个探花么,我,我有家世有爵位,比他一个不明不白的强得多……” 燕承锦没想到他竟会当场做出这般失态的举动,更兼他说话时还嘴巴还一个轻地想往自己脸上蹭,一时惊怒交加,被他给恶心得不行,顿时奋力挣扎起来。 皇上也是努喝道:“放肆!来人!” 到底是天子之威,不说风云变色,却也足够让靳定羽微微回神,手上松了一松,燕承锦喘着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顺手帛了他一巴掌,随即躲到了皇帝身边去。 早已有侍卫被惊动,看皇帝脸色不善,过来架开了还想纠缠的靳定羽。 皇帝心里也是大怒,也顾不得给靳定羽留情面,当下喝道:“你若是真有本事,又岂会榜上无名!别的不说,人家那个探花是众目睽睽之下真材实料得来的,莫非你也要说是朕偏心不成!不思已过反而胡乱诋毁他人,你难道就只有这点出息!” 靳定羽却是醉得厉害,被打了那一巴掌似乎也没什么知觉,一个劲地叫着燕承锦,大约这话也是听不进去的。皇帝不想再看他这般胡闹,哈哈道:“把他带下去后殿里跪着醒醒酒,若是想不明白就不要起来了。” 如此处置了靳定羽,皇略带歉意地看向燕承锦,叹了一声道:“朕早知道他对你有些意思,当日也存了让他替他排忧解闷的心思,这才默许了他与你接近。只是不想他今日竟这般大胆……桃桃,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桃桃?” 燕承锦心情激动之时还不觉得如何,等靳定羽被带走之后,他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这才觉得全身发软手足无力,而腹中竟开始隐隐作痛,片刻的工夫脸色便白了下去,全身渗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时运时近,他努力想清一些,眼前却起来越暗渐渐模糊成一片。 ------------ 第90章 燕承锦也不是完全失去了意识,他能感觉得到有人扶住了无力软倒的自己,听得到皇兄焦急的声音和着别的一些嘈杂的响动,这些都模模糊糊的。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较为清晰的是下腹如同抽丝剥茧缠绵不绝的疼痛。以及因疼痛带来的焦虑和恐慌。他本能地想得到一个安然无恙的保证,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 这种惊慌的情绪就算是他陷入昏迷都一直在影响着他。他觉得自己似乎流了泪,醒过来时脸上有些湿湿的痕迹。 “桃桃。”太后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叹息,坐在床边正亲手捏了帕子给他擦脸,轻声道:“娘在这儿,什么都不用怕。” 燕承锦微微恍惚了一阵,外面也不知是清早还是傍晚,微黄的阳光从薄纱后面安静地透过来,光线柔和而明亮,有隐约的鸟鸣啁啾声传来,屋子里除了太后之外还有别的宫人,然而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远远站在殿中角落里,反而显得十分的静静穆安详。然而燕承锦想起昏迷之前的情形,顿时就讪讪的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躺着躺着,别乱动。”太后按住他不让起来,像哄孩子一样的哄着他,朝他温和地微笑着,轻声道:“袁太医刚刚扎了针,说是没什么大碍,药已经在煎了,你一会儿再喝,你还有那儿不舒服?” 燕承锦虽然觉得肚子不再疼得要命一般,但身上也软软的没有什么力气,只好听太后的话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动。 主后自然是愿意看见他和和美美地成家生子,但孩子在这个骨节眼上到来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但太后毕竟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人,纵然此时心里有不少想法,却照顾着燕承锦的情绪,面上只是一派的轻松欢喜模样,看着燕承锦喝了药,又叮嘱了他一些放宽了心好好休息的话,见燕承锦乖乖地睡下了,太后道是过会再来看他,将自己身边贴身的女官留下两个照看,起身出去了。 燕承锦缩在被子里却是没什么睡意,他肚子到现在也还有点儿小小的不舒服,所以也不敢任性妄为地下床走动。又想到之前不适的时候是在皇兄面前,觉得没脸的同时又十分的惴惴,实在没法想像皇兄突兀地得知此事的心情,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皇帝了。 然而太后去不多时,燕承锦便听到皇帝过来了,似乎还有旁人跟着,先在外面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皇帝一个人推门进来,还将太后留下的两名女官都打发出去。 燕承锦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觉着兄长定然是得知自己醒来才过来的,再闭上眼装睡也不妥,只好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床帐。 皇上凑过来一看,见他木然地睁着眼躺在那儿,一付不知所措的神色,皇帝同他对视了片刻,想到他如今情况特殊,心里有再大的火气也只得按捺了下去,放软了声音道:“醒了?” 皇帝内心依旧觉得难以置信,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冷峻,然而语气却温和得近似小心,这般表里不符,难免让人觉得古怪。燕承锦裹在被子里,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兄弟两人一站一躺,接下来相顾无言。 “觉着好些没有?”皇上咳了两声,也不等燕承锦答话,干巴巴地就道:“朕看看。” 皇帝上前就掀开了被子。燕承锦僵在床上不敢动,一时也忘了就算是兄弟两也得避讳着点儿什么的。 皇帝说得是看看,可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端倪之后,鬼使神差地就伸手往燕承锦肚子上摸了两把。 燕承锦此时穿得是一套中衣,算不上厚实。他身段高挑,将近四个月的身子站立时还瞧不出什么,这般平躺着摸上去,掌心下可就有点小小的弧度了。皇帝的手掌轻轻地椱在上面,胡乱地摸来摸去,偏偏肚子里的那位今天不太安生,也不知是伸胳膊还是动脚,在他掌心下轻轻的动了动。 这下子算是证明了它不是赘肉,也把皇帝和燕承锦两人从诡异的茫然里给惊醒过来。 燕承锦住床里头缩了缩,给自己拉了被子遮掩。 皇帝也讪讪地收回了手,突然就觉得悲愤了。他在一旁坐了下来,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方才拿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瞧着他:“你怎么就怀上了……新婚之夜你不是把陆世玄踹下了床的么?你不是一直赶他去睡书房的么?你怎么可能就怀上了?” 燕承锦自个也十分的心虚,想了想吞吞吐吐地道:“一开始我们确实是分开睡的,可是后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帝一眼:“……我那般对他,他待我始终如一,我既然与他成了亲,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总不能天天那样……也就勉强了那么一次……”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的记忆。 皇上显然也没有心情听他多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揉着眉心道:“罢了,太医让你安心静养,事到如今你多想也是无益,安心静养着吧。” 燕承锦轻轻应下,然而如何说安心就能安心,之前一直瞒着时还不觉得如何,此时事情放到台面上来,却是种种思虑顾忌纷至踏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皇上大约也知道他无安静下心来,皇帝自己也是诸多的操心事,看他精神还好,沉默了一会儿道:“他知道么?” 皇帝没有点名道姓,燕承锦却也知道皇兄所说的他是指林景生,当下便有些羞涩,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若不是他能接受这个孩子,我也不能够接受他,皇兄,我想自己养这个孩子,也不想留在陆家……” 皇上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他的心思毕竟要比常人都重一些,心里还有些担忧林景生有没有利用故意通过孩子来向燕承锦示好。回想那人言行,着实不似心思险恶之辈,然而若是能轻易叫人看出来的那也不叫做城府了。但眼下合适且燕承锦自己又心甘情愿的人选,也就只得他一个。 皇上将顾忌的心思收在心里,长叹了一声道:“原本想风风光光的再给你办场隆重的婚事,眼下时间来不及,看来也只能从简了。”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明确的同意表态,虽然不得不答应的原因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燕承锦惊诧之下琮是十分的欣喜,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哥哥?” “你别激动。”皇帝看那他不由自主露出的喜色就不太痛快,忍不住泼他的冷水,悻悻地道:“现在也不能立即说办就办,你要再嫁先得陆家点头同意,退了婚书放人。今后你们住的府邸也得修缮布置,这皯都得要时间,再说你就算现在马上成亲,这孩子也不到半年就要出生……你说你这都叫什么事!” 燕承锦也不在意,他咬着嘴唇微微地笑着,由着皇帝爱说什么让他说上两句。 皇帝也实在拿他这事儿没法,然而这人此刻真正是打不得也骂不得了。转开视线道:“你好好休息吧,等你真正好一些,朕有不少不放心的地方,还得同你仔细商量。” ------------ 第91章 今科武举探花在殿试时弃了奇珍异宝的赏赐不取,向皇上求娶郡王,当时皇上虽是婉拒,但明显的脸色十二分不好看,在场举子都看在眼里,有那精明机灵的,便觉得林景生想借郡王来讨好皇上,结果是弄巧成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从今往后将不受皇帝待见,失了圣眷。请记住本站的网址:。私底下谈及此事,免不了要拿来说笑一番。 可谁知过了没有两天,探花便被封了京都卫副指挥使的职位,在京城之中赐了他府宅,顿时叫众人跌掉了下巴。指挥使和禁军统领是皇上的心腹,这副指挥使一职明摆着就是个虚衔,也谈不上是几品,但这也足够让人感到意外了。要知道武科不比文科,纵然是金榜题名之人,想走仕途也得实实在在从军队基层做起,能封到个骁骑都尉之类的官职鲜少有直接留在京中任职的。 皇帝来这么一道旨意,不由得让人猜想皇帝是不是又改了主意,当真为郡王考虑起新驸马来也说不一定。 不过皇帝还没有明确的表态,走马上任的新副指挥使也十分低调地保持着沉默,那宅子也只是请了几个匠人稍加修缮,不曾大兴土木。除了榜上无名情场又失意的靳小将军,也没有谁会傻到去问皇帝是什么打算。 他酒醒之后也不大记得那天发生过的事,皇帝正烦得很,没心思应付他,又记恨他那时莽撞冒失,险些就弄出难以收拾的事来。将他拒在殿外不见。他再要纠缠着不肯走,索性下了旨意将让他在家中禁足三月。还派了一队侍卫前去监督他是否老老实实地留在家中。 如此打发了靳定羽,皇帝想起何均,又是一阵头疼,这位原本是被皇帝相中内定的最佳弟婿人选,而试探之下他本人也有这个意愿。在皇帝眼里,何均相貌身世人品身材皆有,比那里路子的林景生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可现在这样,皇上不同得对人心存内疚,都不好再和何均提什么亲事了。 皇上思来想去,都觉得燕承锦简直就是专门向他讨债的。但那到底还是自己的亲弟弟,皇帝仍旧只能尽量为他打算。 至于陆家,太后也不想以势压人,请了自家嫂嫂郑国公夫人私下里去游说,自然不提燕承锦有孕一事,对陆家好一番安抚,又破例荫了陆家小儿子陆世青一个闲职,只等他年纪再长几岁便可上任,也算是有了一番依凭。不管陆家心里怎样想,如此颇费了些周折,起初的婚书到底还是拿回来了。 宫中也有条不紊地暗暗张罗起来。皇帝只等着再送走西陵一行人,就低调地把这婚事给办了,如了燕承锦的愿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燕承锦被太后紧盯着静养了几日,如愿以偿的愉悦心情加上调理得当,太医松了口气,道是已无大碍,他也自觉得恢复了很多,就有点儿躺不住了,太后又连书也不让他看,说是免得伤神。林景生做了官,皇帝也算是勉强同意了他两人之事,这个时候却反而不方便常常进宫来瞧他,如此又过了两日,燕承锦觉得自己都要长草了 国公夫人进宫来和太后说话,顺便也就瞧瞧他,见他心神不宁的模样,遂笑道:“过两日正要去太常寺求个平安符,桃桃要不要一道也出去走动走动,那儿的菩萨十分灵验。” 燕承锦平素是对烧香拜佛那一套毫不理会的,这时也是实在是闷得慌,心下就有些意动,转眼去看太后。 太常寺就在京城之中,离皇城也不是太远,太后终于开了金口点了头。 太后想了想笑道:“你随舅母去上柱香也好,求个心安。哀家就不去凑这热闹了,省得兴师动众。” 有了太后的应允,又让他把天麻杜仲冬青都带上,此外还加了个曾经服侍过有孕嫔妃的川贝,又让他带足侍卫,燕承锦终于得以出了皇城。 对于这般严阵以待的阵势,燕承锦颇有点儿哭笑不得,好在川贝从前曾跟在太后身边伺候,也是燕承锦从小就认识的,这才不觉得太过拘束。 卫彻许维等人受他的连累,被皇上以看护不力的罪责罚了这几日的禁闭,燕承锦得了太后的恩典,也不忘把他们捞出来透透气。 郑国公夫人带上了家中怀了身妥的表弟连着他的夫婿,也是满满当当一大群人。两人虽是表亲,但向来性情不投,燕承锦自坐了一辆马车,一路上也没什么话。 转眼到了太常寺中,舅母一家布了香油钱,转到偏殿去拜送子娘娘。燕承锦一看就窘了,杜仲在一旁倒是笑说这送子娘娘灵验非常,怂恿他要不要也进去拜一拜。燕承锦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跟去。 好在此处院落景致倒也十分别致,燕承锦与国公夫人说了一声,就在寺中略走一走,等着他们做完佛事。 皇上虽然勉强同意了他二人之事,然而余怒未消,防他和林景生两人再私下会面跟防贼似的,自然没办法低像上次一样送出信来,况且林景生挂着个副指挥使的头衔,日日要去点卯报到,要溜出来与他见面也是不大方便。 燕承锦心里有些巡展,不过转念一想,他来不了,自己倒回去的时候可以不必与舅母同路,要不要‘顺道’过去看一看林景生可还习惯这差事。 这念头一起,便在心里蠢蠢欲动。燕承锦先还有点羞涩,生怕遇到熟人,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到附近让给林景生报个信,让他出来一会儿总不是什么难事。 他拿点了主意便不再东想西想,于是转眼专心欣赏寺院中盛放的海棠。 正在这时院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燕承锦听着其中说话声有些隔离,转眼看去,正好那群人刚进了院子,一个小沙弥在前头引路,后头可都是熟人。两个有些面熟的丫环分别挽着一名老妪和一名哥儿过来,一个身量尚且不足的少年跟在身后。 老妇是陆家老夫人,少年便是陆世青,而那个哥儿,却是陆家曾说要送到庄上去的陆青桐。看来陆家把他家养得还不错,全身上下穿的再也没有日的寒碜样,头面上也多了几样首饰,当初那青白腊黄的面色白净红润起来,人也丰腴了很多,两月不见他的肚子又比当初大了不少。如今耀武扬威地挺在身前。 几人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他,一下子出乎意料,全都有些愣住了。 燕承锦只扫了陆青桐一眼,便转开眼不再看他。他对陆青桐的事不能完全释怀,的心思却也淡了不少。既然不喜这人,便犯不上理会他,只当作陆青桐不存在好了。 燕承锦先点了点头,以一种既客气又算不上亲近的语气,朝着陆老夫人淡淡笑道:“陆夫人近来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嗯,更了这一章以后,最近一段时间可能都没有时间,能更我就尽量更。 提胶给大家拜个早年,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马到成功,合家吉祥! ------------ 第92章 陆老夫人没料到会在这儿遇到燕承锦,此时被他撞见陆青桐并没按之前所说被送走。难免有些惴惴,纵然燕承锦没说什么,他也觉得十分的不自在,半晌才回过神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陆世青开始学着掌家,这些日子下来倒是懂事了不少。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叫了一声‘少君’,打破了有些冷场的局面。他朝着燕承锦微微歉然地笑了笑:“我陪老夫人来拜拜菩萨……少君也是来上香的么?不如和我们一道进殿?” 陆世青毕竟年少,受过燕承锦的照顾,对他颇有些依赖,说到邀燕承锦同行,话里隐隐约约就有点期待和欣喜。 燕承锦看了一眼一旁颇为不安的陆老夫人和陆青桐,看那样子显然也是要去给里面那送子的菩萨上香,他自然是不便一起去的。二来他也不想和这陆青桐凑在一块儿,白来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朝着陆世青淡淡笑道:“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一等人,你们自去吧。”又看了一眼老夫人身上的衣物,和和气气道:“家里若是缺少什么,老夫人差人来说一声。” 陆世青也知道他大约是不愿意看到陆青桐的,可惜这事上他也得听老夫人的。只好歉意地朝燕承锦点了点头。 一行人正要告辞,燕承锦那位表弟玉砚正在其夫婿搀扶下出来。看见眼前几人,眉头一动,走过来笑道:“这几位是?” 他与工承锦性情相异,平时见面相互问候一番之后就没多少话可讲。燕承锦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对陆老夫人一行人感兴趣,只得道:“这位陆老夫人,是陆世玄的母亲……” 玉砚‘哦’了一声,淡淡笑道:“……说起来大家都还算亲戚,这也不走动,见了面也都不认识……”又转向陆青桐道:“这位面生得很,可从来没有见过。不知又是那一府里深藏不露的少君?这京城里官宦人家的夫人和少君,我不说全认识,也知道个十之八九,怎么就从来没见过你呢?” 燕承锦听着玉砚这话风里略略有些不对,私下里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玉砚唰一下将袖子从燕承锦手城将袖子抽回来,继续抬着下巴朝着陆青桐道:“你是哪家的?” 陆青桐脸色雪白一片,咬了半天的嘴唇,这才楚楚可怜地道:“草民陆青桐,并非是官家的少君。” 可惜玉砚不吃他这一套,‘嗤’地笑了一声,接着道:“我看你这身打扮,可比正牌的少君还要像个少君。原来不过是个草民。果然乡野里出来的,半点规矩全无!你既然是一介草民,见了王爷,那里有你站着说话的份?” 玉砚往旁边走了一步,避开燕承锦又要拽他袖子的手,对着陆青桐冷声道:“你怎么还站着不动?”看那要子,非要逼着对方下跪不可。又对陆老夫人笑道:“再都说这太常寺是皇家供奉的寺院,陆老夫人也就罢了,可不是其余什么阿猫阿狗不三不四的人都能来的地方!我听他也姓陆,想来也是陆家的亲戚。如此不懂规矩,我好心替老夫人管教管教,省得日后丢的是陆家的脸,陆老夫人可别是舍不得吧?” 陆老夫人在一旁讪讪地道:“青桐是……老身的一个远房侄儿……”看着陆青桐脸色微微发白,想到他肚子里还怀关陆家的骨血,陆老夫人不同得心疼,几次想开口求情,却看玉砚穿戴皆不是凡品,气势又十足,听他话里还与燕承锦沾亲带故,那可都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逆天剑灵全文阅读。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燕承锦看看陆青桐那身子,想来这时节要他做足礼数什么的实在是吃力,他对陆青桐心存厌恶,但想到要他挺着个肚子给自己下跪磕头之类的也有点儿做不出来。咳了一声道:“大家在庙里碰上也是个善缘,就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了。陆老夫人还请自便。我们去看看舅母也该出来了……”说着上前拉了玉砚,哄着道:“走吧走吧!我持你也累了,我们到前面去喝杯茶水,休息一会儿……” 他力气比那自小娇养的玉砚大得多,玉砚因着自己的身子也不敢挣扎,被他拉着出了院门,这才气呼呼地甩开燕承锦,恨铁不成钢地冷笑道:“就那么个东西,都欺负到头上了,你还顾着他做什么!” 燕承锦从前自然是与这些不哥儿小女儿搭不上边的,与他不方便见面,关系向来算不上亲密。后来自己与他成了同类,毕竟性情上南辕北辙,总共也没说过几次话,还都有点儿话不投机的意思,此时见他替自己鸣不平,此番要拿捏青桐也是为着自己出头,心下总归是感激的。微微笑道:“我也没有顾着他……只是我日后再改弦易张,入了别人家的门,与他们陆家就没有多少关系了,他在陆家得势也好失宠也好,都是他们陆家的事,不相干的人,又不待见他,还何必总惦记着,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罢了。” 他说得淡然,玉砚也无话可说,半晌才气哼哼道:“亏得他遇到的是你,换作是别人,试试看不换着花样抽死他。”看他张牙舞爪的恨不能现身说法的模样,显然正是所谓的别人。又转头教训燕承锦身边一众随从道:“你们主子不方便直接动手,你们一个个的也都不知道为主子分忧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把一众人都数落了一遍,突地又想起件事情来,瞪着燕承锦道:“我看他身上穿的衣服面料,和你前几天送到我家的似乎是一样的料子?” 浜洲有一种特产的凉绸,制成衣料穿在身上,十分的清爽透气,夏日里十分适宜,在京城里也小有和气。燕承锦跑了浜洲一趟总算不是白跑,与林景生搭伙逃窜的百忙中还不忘捎了几匹回来。除去孝敬太后和几位皇嫂及舅母等家眷,还有些剩余。 他虽然从陆家搬了回来,但每月一直按时送不少吃穿用度过去。也就把这布料送了一匹过去。想来陆青桐有孕怕热,老夫人又惦记着她的宝贝孙儿,几日的工夫便给他做了身新衣。 玉砚看他脸上神色,那里还用得着燕承锦再说什么,顿时就明白了,只气得脸色都变了。只恨恨道:“谁要和那种人穿一样的衣服,你拿回去!” 燕承锦看着他气得一鼓一鼓不断起伏的肚子。歉疚之余难免也有点儿心惊胆战,忙忙哄他道:“都是让太后和舅母先挑的,挑剩了的才给了陆家一匹,那花色和式样都不好看。你穿出来当然是不一样的。” 玉砚还是气得不行,不肯去一旁静室喝什么茶,同时迁怒到他夫婿头上,也不要他搀扶了,自个人上了马车。 燕承锦看着他发少爷脾气,觉得颇为新奇。他瞄着马车,半晌才向着玉砚的夫婿小声道:“……没想到玉砚这么母老虎!……平时真是辛苦你了。” 那人自方才起一直默不作声地扶着玉砚,既不阻止也不去掺合,却不想他并不是个拘谨的人,闻言不禁宛尔,也压低声音道:“下官与玉砚感情和睦,家庭美满,谈不上辛苦。”顿了顿又道:“玉砚就那脾气,他性子有些急躁,一向是外冷内热,人却没有多少坏心。他知道你的事后,一直就很是不忿,觉得王爷太过退让……从前有得罪了王爷的地方,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他什么时候得罪过我,我怎么不记得了。”燕承锦笑嘻嘻道。回想前几次与玉砚见面的情形,那种看似冷淡、爱理不理的态度,还真就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这么回事。此时细细想来,那睦疏离与隔阂散去不消,倒觉得玉砚虽然娇气了些,倒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 玉砚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竖着眉头向他夫婿道:“李彦,你过来凰破惊天全文阅读!” 李彦听话得很,朝着燕承锦拱了拱手,顺从地过去上了马车。 燕承锦从晃动的车帘间隐约看见李彦被玉砚揪住了耳朵,李彦乖得跟兔子似的一声不吭,离得远却听不到他两人说了结什么。 燕承锦与这堂弟接触得少,万万没想到玉砚其实是这么个性子,心里暗暗有些好笑。他之前总觉得自己性情直接爽朗,虽然看不上哥儿的软弱,但是看着人家一个个都性子娇弱脾气好,衬托得自己孤零零地鹤立鸡群。就跟百花丛中长了板凳仙人掌似的。心里多少有那么点点儿自惭形秽。此时看见玉砚如此原型毕露,顿时觉得自己其实还是称得上挺贤良淑德的,至少他当时虽然愤怒,却到底没有像玉砚一般想法设法要抽死某人。 当下上前去敲了敲车壁,忍笑道:“玉砚,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劳烦你待会儿给舅母说一声。”顿了顿又道:“……要我说你也悠着点,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你拿弟婿撒气事小,可别把你自己给气出毛病来,多不划算。” 玉砚没什么答复,似乎是李彦噗笑了一声,随即又是一声唉哟,想必又被揪了耳朵还是什么的。 片刻之后玉砚才探出头来,绷着张脸点了点头。他也没问燕承锦要做什么,想来也是猜到了,却也不揭破,只十分老成地叮嘱燕承锦早去早回,省得宫中太后挂念。 ――――――――――――――― 而那边陆青桐一行人被玉砚一番羞辱,早也没有什么拜菩萨的心思,燕承锦才拉着玉砚出了院门,他门便连殿门也未进,折返了回去。 陆青桐坐在马车里,回想起方才玉砚所说,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陆老夫人担心未来孙儿受到什么影响,自然是要劝他的,只道燕承帛性情骄纵,那人说不定是他存心指使,才如此放肆云去。又道他那番言语不过是惺惺作态,不必放在心上云云。 陆世青在一旁听得暗皱眉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提醒老夫人几人身上穿的府里用的,可都是少君送来的。天寒时的炭火天暖时的春衫,时时事事考虑得周到妥贴,而且无论是他在陆家时还是离开陆家之后依然如此。他这两个月勉力学着掌管家业,也算是略略见了些世面,什么东西什么好坏,他多少还是分得出来些,燕承锦按时给家里送过来的东西,不管陆家是否有那份见识分得出好劣,全都是不打折扣的此好物品。又有谁能惴惴作态到这个地步? 就算少君确实对陆家有什么不满,但他所做的事情并不有半分对不住自家的地方。 陆青桐哭了一场,倒放过来安慰陆老夫人,梨花带雨地道是自个作了对不住别人的事,还道燕承锦不是那样的人,劝老夫人不必多心。 陆老夫人只道他通情达理,甚是觉得欣慰。 陆青桐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打算。他起初找上门来,是走投无路再加上对陆世玄确实有那么几分情意。如今两个多月下来,他丰衣足食随时有人伺候左右,是自己从前连想都没想过的舒坦日子。波罗的海斩的他也分不清自己当初铤而走险,究竟是为着对陆世玄的情意,还是潜意识里就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他如今过上了好日子,这些便都不重要,再让他去过从前那种日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而且随着肚中孩子越长越大,他对自己骨肉的怜惜之情也越来越重,难免为孩子多了几分打算。相到陆世青还平空的被授了个不大不小官职,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官,却也保证了日后的衣食无缺,说是经营的好,前途也未可知。那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儿,再如何也是陆家的骨血,与燕承锦有那么一层名义上的关系,日后说不定还得靠着人家。 他比陆老夫人看得清楚,如今想的是如何缓和与燕承锦的关系最好,自然不会再去给本已交恶的情形上火上浇油。 ------------ 第93章 林景生的差事本是皇上一时权宜之计,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是真正要他负责的,正统领隐约也知道皇帝的打算,偶尔早退半天这种事,睁只眼闭蛤眼也就放行了, 门前的守卫进去通报了没一会儿,燕承锦便看见林景生快步走了出来斗龙最新章节。刚要出声招呼,却意外地看到林景生身边还跟着个何均。只得将脸上喜形于色的神色稍稍掩饰,正色先向何均道:“何大人,别来无恙。” 说来这还是他回京之后与何均第一次照面,多少觉得有点儿尴尬。京畿卫与禁军同属一体,何均会出现在这里不算出奇,奇怪的是他与林景生之间看起来还算平和。 “王爷别来顽症。”何均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打量,便十分克制地收了回来:“在下京城事了,不日就要直赴潼阳关。大约是赶不上王爷的婚期了……今日巧遇,不如在下作东,权当向提前向王爷祝贺。” 燕承锦连婚期都还未定,皇上也不打算张扬,知道点情形的人也只是寥寥数人。何均如此单刀直入,却像是已然知道内情。燕承锦神情不由得一僵,讪讪的半晌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林景生接过话头,微笑着道:“如此,多谢何大人美意了。” 燕承锦脸上微有几分窘色,却也不出声反对,似是认同了林景生的说法。 见他两人进退颇为一致,何均心里颇有些黯然。他虽然上次败于林景生之手,却并不认为自己就万般不如人,仍旧想不明白燕承锦究竟为何偏就对林景生情有独钟,对皇上已然妥协的态度十分不解。直到林景生将实情坦然相告。他恍然大悟的同时推人及已。却是纠结了起来。平心而论,何均对燕承锦真心赏惜,也觉得他胜任将军府的主人当之无愧,也不介意他曾经已有过丈夫。 但这也就是他能容忍的极限了,想到燕承锦身上竟还有着别的男人的骨血,若是直成了亲,日后第一个叫他爹的人却是别人的娃儿。一想到这儿,他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犹豫迟疑了。说来天下的男人大约不会有几个能够不介意这种事情。 但林景生说起会将那个孩子视作已出,尽心抚养教导成人之时,目光坦然真诚,何均便知道他是当真打算这么做,并非空作姿态。何均心情异样纠结之中,在这一点上也不由得自叹不如。那人对燕承锦的情意,不含半分作伪,并不比自己低微半。 何均收回心神,与林景生各自牵了马出来,跟在了燕承锦的马车后头。 燕承锦不欲张扬,就近找了家安静些的普通酒楼,依言让何均请了一顿。 燕承锦席间并不多话,林景生明白他不欲枝外生枝的心思,席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有关两人的话题,只引着话头谈天说地,博古论今。何均倒是有几次欲言有止,可最终在林景生滴水不漏的微笑里,最终将话咖啡因了回去。 这顿饭吃得颇有几分沉闷,何均喝了小半坛酒,这点份量在平时算不得什么,但今日却觉得头晕乎乎的似带了不少醉意。怔怔地坐着发了会儿呆,突地起身向燕承锦道:“王爷,何均祝你从此觅得如意郎君,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他打了个酒嗝,迷糊了一小会,毅然道:“就此别过了!”摇摇晃晃地就往楼下走,大约也不记得原先说好了这顿饭是自己请客,未结账便走了。 林景生与燕承锦相互对视,发现彼此都是大大松了口气,不由得都是一笑。 燕承锦见何均有几分酒意,到底琮是有点儿不放心,朝一旁吩咐道:“你去送一送何大人。我们也不去别处了,就在这儿坐一坐,你回头仍来这儿寻我。” 许维领命而去。 林景生唤来小二,将桌面上酒水撤了下去,重新上了几个清淡适宜的菜蔬果品,有在隔壁房间要了两桌饭菜,燕承锦把一众侍卫随从打发去吃喝,这才有机会与林景生两人单独相处说话。 他二人正在情浓之时,这数日不见,都有如隔三秋之感。问起各自的近况情形,商量起新宅如何布局,日后如何添置摆设,盘算着日后如何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混然不觉时间流逝。 何均的家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但许维却是去了近两个时辰方回仙君驾到最新章节。他似乎是匆匆赶回来的,上楼时还有些微微气喘,原本一时不苟的发髻也散落下来几绺,身上还沾染了不少的酒气。 燕承锦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微微皱眉。 许维老老实实地道:“属下与何大人半途上遇到了冯二小姐,她要在京城新开一家酒楼,非要何在人上去坐坐,这才耽搁了。” 燕承锦上下打量了他,慢慢哦了一声,心道冯二小姐真正的目的只怕不是何均吧。 许维十分不解地看着他,想了想惴惴道:“后来何大人醉了,冯二小姐帮忙安排了客房让他休息,又派人去通知了他家人,我这才脱身回来。”见燕林两人都有些神色怪异,又干巴巴地道:“这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燕承锦瞪他半晌,未了摇头叹气,却不言语。又怕何均酒醉不醒人事之时胡言乱语叫人听去什么不该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林景生握了他的手摇了摇,轻轻笑道:“罢了,不必管他。咱们在这儿坐了许久,不如再到前面走走?” 燕承锦这才记起时辰来,他与太后说好只去半日,此时他在外却是将近一天的工夫,不由得慌张起来,向林景生道:“我答应了半日即回,如今已是晚了。” 如今两人只待来日方长,依依不舍之余却也并不拖泥带水。林景生将他送至远远看见宫门方才回转。 燕承锦匆匆回了寝殿,只望着皇兄并没有发现他在外多逗留了这大半日。 谁知才推了殿门,就见皇兄在正座上四平八稳地坐着,此时听见门响,抬起眼来冷冷瞧他:“上香只需早上,白日去哪儿了?” 燕承锦面色讪讪,正寻思着如何说词开脱,那边皇上却似是已猜到情形,也懒得听他辩解,强自忍了怒气,指着桌上一张庚贴道:“这是天监司送来的黄道吉日,你过来自己看看?” 燕承锦虽然知道他已经默许了两人婚事,但听到如此明确地择定了日期,一时惊喜且还是喜大于惊,一时把羞涩也给忘了,快步走过去道:“我看看。” 见那庚帖上并列着三个日期,分别是四月初八、四月十六,五月初三,都是离今日不远。 他脸上刚刚泛起笑来,忽觉得皇兄目光凉凉的直盯在自己脸上,忙不迭收敛了笑容,忍住雀跃心思,摆出羞涩神情来扭捏道:“怎么都这么近。” 皇上冷笑道:“再推后的日期,就要到中秋之后去了。那里还能等得!如今已是四月的身子,就算是紧着最近的日子,你成亲不过半年,这孩子便要出世了!” 燕承锦这些日子没少听他这些苦大愁深一般的埋怨,早已经练就了听而不闻的功夫。只低着头做出侧耳听训的模样来。 果然皇帝埋怨之后长叹口气,拿手指敲着上面几个日期道:“你自己挑一个吧。” 燕承锦忙恭敬道:“但凭皇兄做主!” 皇帝看着他隐隐含笑的眸子,心下恨恨想道,你这时候倒知道说听凭我作主了?早干嘛没这么老实!却又还能怎么着,一摆手道:“那就定在四月初八,免得夜长梦多。朕回送去问问太后的意思,若她老人家没意见,那便这么定了。” 燕承锦抿着嘴唇微笑,不作声地定头。皇帝看见他就觉得头疼,又恨恨道:“眼看也没有几日的工夫,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忙,你就乘乘守在宫里不许再乱跑,也看看还需要备办些什么。” 燕承锦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得罪他,不管他说些什么,只管老老实实地应下。 ------------ 第94章 三月二十的时候,塔泽是一国之主,纵然他如今的地位稳如泰山,西陵国内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他的势力,终究也是方便在中原境内久留,就在这一日动身回西陵。 他此行前往中原,议和是目的其一,其二便是求亲。中原皇帝虽不能允诺他燕承锦的婚事,但塔泽临走之时,身边仍是多出一名姬妾,是仆射大人刘锡明家的小女儿。这却不是皇帝恩威并施,玩那移花接木指鹿为马的把戏。却是那位刘家姑娘自已看上了塔泽威武气慨。怀春少女,总是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总能令爱郞为之百炼钢成绕指柔,又或者是自认为面对他那些姬妾也有应付自如的手段,总而言之,不顾别人的百般劝说,自己要往里头跳,却是谁也拦不住,倒是替皇帝了却了一桩难事。 不过冯大小姐不会乐意就是了,她在来时的路上就与塔泽闹了一路的别扭,到京城里也一直没见着个好脸色,此时塔泽带着新纳的妃子返程,她便以思乡为由自个在京城逗留了下来,在城东置了个宅子。撇开脾气不提,这位有钱有能力,无须靠着男人过活,她要在京城多留几日,塔泽也无可奈何。 三月二十八,冯家的酒楼开张,冯二小姐倒有些头脑,也知道如何尽可能的利用资源,那一天给何均府上和王爷那儿都递了贴子。燕承锦与她的交情也就一般,二来这个时候也正为自个婚事忙碌得抽不开身。不过还是特意让许维带着贺仪去捧场。 冯二小姐自从见过许维,连带着对待燕承锦的态度也和缓了很多,甚至还带了点儿不太明显的示好。燕承锦自觉也没必要和一个姑娘家计较,对她打许维主意的意图也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对此有几分乐见其成,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只不过许维为人木讷,纵然大好的机会明晃晃的摆在面前,他也屡次不解风情便是了乡艳:狂野美人沟全文阅读。 回来后燕承锦问起他情形,他便老老实实只将同桌有些什么客人,桌上吃了什么菜回忆了一遍。见燕承锦瞪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番,总算想出点儿新鲜的,道:“对了,冯家那位大小姐没有亲来,不过派身边的待女送去了贺礼。” 燕承锦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她们本就是亲姐妹,握手言和又有什么稀奇,”心中隐约觉得冯大小姐那种只以自己为重的心性,与冯家重归于好怕也是有些所图。 正好这时杜仲送了绣样图案来让他挑,燕承锦只得把这些思绪都放在一边,一面翻着着画样,摆手打发许维道:“罢了罢了,你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吧!等我忙过了这一头,再提拔你升个官职,直接找媒人给你说亲去!” 许维不知为何这话头就扯到给自己说亲这事上,倾刻间便涨得满面通红,结结巴巴了半天道:“王、王爷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燕承锦正在两个花样之间犹豫不决,看也不看他道:“你年纪不算小,也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本王替你作主便是,不用谢啦!” 许维讪讪地张了张嘴,然而还没等开口,又有天麻拿了别的单子来给燕承锦过目,那儿还有空再理他。许维只好怏怏地退了出来。他是军中遗属,没有亲近的家人,不相干的人也不会替他操心婚事。他自己又木讷刻板,对这些事不太在意。白长了一付好相貌,一来二去的就到了这么老大不小的年纪。 但此时燕承锦提及此事,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却是没来由的有些不安,更没来得及问向谁提亲,思来想去,只盼着燕承锦贵人多望事,忙完他自己的婚事,也就别再把这件事情惦记在心上了。 所幸这些日子虽然忙碌,但总算是平平顺顺地到了婚期。今年的新科武探花终于攀下了本朝第一朵高枝,将当今唯一的郡郡王迎回了自己家中。 四月初八当真是个好日子,京城里成亲的人也有许多。比之去年盛况空前的婚事,燕承锦此次成亲要低调和简单得多,然而人的心境不同,燕承锦满足而喜悦的心情并未受半分影响。拜堂过后被搀入房中,四下仆从退去之时,他甚至能听到自已呯呯的心跳声,感觉到自己胸骨被一下下撞击的激动。等待的时光也仿佛带着某种隐讳的甜蜜。 林景生并没有让他等候太久,他只请了几个近日相熟的同僚,宾客并不多,又都知道他迎娶的并不是一般人,敬了他几杯酒以示祝贺,便径去与孙况等人拼酒,放了新郎官不再纠缠。 新房内喜烛高燃,暗香弥漫。 燕承锦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上。他因是丈夫新丧后改嫁,穿的是一声浅粉色的轻软纱衣,只头上的喜帕是鲜艳华丽的艳色,上头绣着活灵活现的喜上梅梢,边角软软地垂下来遮住了面容。 听到林景生推门进来,他似乎想伸手去掀开眼前的遮挡,却又忍住了,只余缨络在微微晃动。 林景生静静看了他一会,随即反手掩上门,快步走过去,按捺着满心的兴奋,按照之前教习礼仪的司礼嬷嬷的交代,拿起一旁的称杆,轻轻挑开了羔头。 盖头下燕承锦凤冠霞帔仍旧整整齐齐,青丝乌鬓如云堆积,越发衬得面上酥红动人,灯火摇曳下竟是明艳动人之极。 他睁着一双乌黑眼眸,定定地与林景生对视。林景生也是头一次成亲娶妻,虽然之前将那些礼仪讲究都记了下来,临到事前,却也有点紧张,再被燕承锦有违常理的这么直盯盯地看着,难免也有开始手中无措起来,一时却想不起接下来是该先吃桂圆莲子还是先饮合卺酒。 两人就那般呆呆地对视片刻,然而同时笑了起来。这一笑奇异的让气氛顿时柔软温暖,那一暧间心意相通,明明是新婚的两人有种仿佛已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默契感觉。 林景生轻轻笑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咱们也就不讲究那许多繁文琐节了俏杀手的贴身保镖最新章节。”看见他头上的凤冠似乎有些沉重,轻轻伸手替他取了下来。 燕承锦在房内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下午,早已有些疲惫,只是满心的喜悦,一时还不觉得。他本身就不是十分讲究之人,林景生这般说,他也般放松下来,头上的凤冠一去,他伸手就要将侍女辛辛苦苦梳了一个时辰的发髻放了下来。 那发式梳起来颇废工夫,放下来也不是那般容易的,有几处就缠在了一起。林景生在一旁看了看,伸手替他解了去,任由一头青丝披散在他肩头、 看他身上衣物繁琐,本想让他将衣物也换了,好自在一些,想到过会也要脱去,索性不必换来换去穿来穿去的麻烦。扶了燕承锦坐到桌边去。虽然那些讲究不必一一遵从,但合卺酒总是要喝的,而且他细心地想到燕承锦从出门上轿之前吃过几个莲子百合煮的汤圆,到了这边也只能吃几块点心先垫着,只怕是早就饰物了。 掀开桌上盖碗,饭茶倒还冒着袅袅热气,但看了看未动过分毫的菜肴点心,林景生不由得心疼他,一面忙着给他布菜,一面小声埋怨道:“你若是饿了,自己先吃些糕点垫着便是。平白的饿着自己……” 燕承锦正微微舒展着身子伸了个小幅度的懒腰,展颜笑道:“我不饿!” 话才说完,便听得肚子里轻轻地咕噜一声响动。 燕承锦僵在了那里,好在房间里四下都是红的,倒也看不出他脸上是否更红上几分。 林景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转念一想便记起他两人初遇时那晚的事来,当下想笑却又不敢,低头先替他盛了碗粳米粥,递过去笑道:“就算你不饿,它也饿了。” 顺势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肚子。轻柔的纱衣看似篷松,很好地遮掩住了他已经日近丰腴的身形,这一摸上去,肚子分明又大了不少。孩子似乎受燕承锦的情绪影响,微微的有些兴奋,一感觉到有外物接近,立即动了动手脚,倒把林景生吓了一跳。怕使得燕承锦不舒服,只小心地抚了抚,便收回手来。 燕承锦也确实是饿了,借着这台阶端起碗来便吃。林景生在外头应酬时便吃过些东西,只陪着动了动筷子。又将桌上的果酒斟了两杯,事至如今,两人都收起了激动,更多的却是亲密无间,倒是试着换着花样多喝了两次。 燕承锦久不饮酒,喝了几杯便觉得有些口渴,放了酒杯就要去寻汤来喝。被林景生轻轻托着下巴在将头转了过来。 林景生凑到他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带着笑音的声音在唇齿间低低传来:“你脸上有饭粒……”话虽是如此说,他却不曾松开,顺着他脸颊细细密密地一路亲吻上来。 燕承锦先是一愣,平能的抬手要去摸脸,随即反应过来,稍稍迟疑了一下,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环住了他的脖颈。 两人磕磕碰碰地摸索着吻了半天,其间不乏不慎咬到了唇舌,这等小事却都不去理会了。一吻终了,林景生气息微微粗重,燕承锦只觉身子里火烧一般,拿朦朦胧胧的眼神毫无焦距地去瞪人,却是连嗔他两句的力气也没有了。 林景生将他环在臂弯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前人脸颊粉润泛红,可不就是只鲜嬾可口的大桃子,眼下这桃子总算是自己的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忍不住又低下头去细细亲了他一回,直亲得燕承锦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这才懈臂抱了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放到床上去。 接下来熄了焟烛放了帐帏,摸索着宽衣解带小心翼翼耳鬓厮磨,诸事水到渠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你们对清水文中的肉早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对吧?对吧。……有想法也是没有肉的么么嗒。 扑床碎觉,晚安。 ------------ 第95章 所谓春宵苦短,两人又是夜深才睡下,连日来又一直为婚事操劳,本应是十分疲倦。燕承锦倒是想多睡一会,可惜肚子里那小祖宗却不管你大人累不累的,它习惯了这个时间醒过来做些运动,平时燕承锦一贯早起倒不受什么影响,今天却是硬生生从睡梦中被它折腾得醒过来。 燕承锦全身酥软,闭着眼睛伸了伸腰,手才抬到一半,碰着旁边一个温热的身体,吃了一惊。 林景生早就醒了,看他还睡得香,怕惊动了他一直没有起身,借着晨光心满意足地端详他的面容,在心里默默地描绘着细致眉眼,倒是也不觉得无聊。这时便凑过来温言笑道:“今天没有什么事,桃桃大可以多睡会儿。”他家中没有父母兄长一类的长辈,新妇新君过门第一天要早起拜见奉茶这事便可免了。 燕承锦睁眼看见他,片刻的恍惚之后,记起了两人昨日已经成亲,如今睡在一处却是天经地义,更慢慢回想起情动缠绵时种种情形,那般亲密无间的迎逢热切,简直不像自己能做得出来的事。纵然林景生再怎么小心行事,到得最后林景生替他清洗更衣之时,他已经是迷迷糊糊记得不太清楚了,然而这并不能妨碍他此时仍旧是觉得羞涩起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将滑出袖外的半只白晳光滑的手臂缩了回来。 他让自己强自镇定,尽量若无其事地与林景生对视,只是脑子里仍不如外表平静,一时竟想不出话说,只好沉默下来。 林景生也不刻意去撩拨他,只笑嘻嘻地将身体又挪过来了一点,伸手去摸摸他的肚子,轻声道:“不舒服么?” 燕承锦摇了摇头,虽然身子仍觉得疲乏酥软,但也并非难受暧昧神医全文阅读。两人毕竟是新婚夫君,如此亲昵地躺在一张床上是第一次,他还有些不习惯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旖旎姿势,身体不免有些僵硬,自我说服了半晌才慢慢地柔软下来。然而才过了片刻,又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子,扯开领口处盖着的被子道:“热。” 此时也入了初夏,早晚虽还未到酷热难当的时候,却也没有了前几日的凉意。有孕之人体温又比常人高一些,这般紧挨着裹着被子里,不一会儿身上已是出了一层薄汗。林景生感觉得到掌心下隔着柔软中衣的温热肚皮内,小东西甚是不爽地动了好几次手脚。 林景生失笑,纵然依依不舍,也只得将身子稍稍挪开一些给他腾出空间,外头日头已然升起,燕承锦又有些不太习惯有人睡在身边,翻来覆去的再难睡着。 外头早有个人候着。似乎听到他两人说话,门外头也有了些响动,传来天麻压着嗓子与人商量的声音。 燕承锦动作一顿,扯住了被子侧耳倾听,似乎生怕有人进来看见屋内这情形似的。 林景生见状也知道这样他只怕睡不安心,起身笑道:“我起来便是,你放心睡吧。正好有些东西昨天忘了交给你,正好拿过来给你看看……”替燕承锦拉了拉被子。自行穿好衣物,出门去与天麻交代了几句什么。门口的声音便安静了下去, 燕承锦听着他走远,挣开被子摊开手脚,扯着中衣领口以手扇了会儿风,长长出了口气。他喜欢林景生,但要这般私密无间的闺房相处却终究需要些时日才能习以为常。此时房中没了旁人,他无形之中自然放松了许多。 燕承锦融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终于有余暇打量起新房来。这新房与寻常新房倒也没有太多新意,放眼望去多用红色布置,烘托出一片喜庆气氛,各种赏玩摆设都是他喜欢的样式。他目光在房中一扫,立即留意到他昨日所穿的礼服凤冠首饰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旁短柜上。 他依稀记起这些衣服在情热之时是如何被胡乱而匆忙地脱去的,不由得脸上发烫,只得心虚地不看那个方向,转头盯着帐顶,帐子上浅色丝线绣的是百蝶戏春暗花图样,依旧旋旎绮丽,细细一看,大大小小蝴蝶都双双对对的。 燕承锦看了一阵,不知不觉就露出几分笑意。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挪啊挪地把自己挪到床铺里林景生的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脸颊贴着那人睡过的枕头,鼻端嗅着属于另一人的清淡气味,不知怎地就有点儿熏熏然的陶醉。燕承锦无意识拿脸去蹭了蹭枕头,似是想到些什么有趣的事,不由得嘻嘻地就笑出声来。 熟料笑声未落,林景生的声音在近处道:“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你听错了。”燕承锦讪讪地转过脸来,见林景生手中拿着个端端正正的盒子,坐起身伸手去接,并借此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 林景生也不在件事上纠缠,微笑道:“你自己看看。” 盒子有点儿分量,燕承锦原本想里头大约是首饰一类,他对这些本不太在意,但林景生送的,意义自然又与寻常器物大为不同,心里也是很有几分期待的,却又不好意思地羞涩起来:“我都没有给你准备点什么……” “咱们都成了亲,定情信物之类的大可不必再刻意。”林景生挨着他坐到床沿上,抬起手蹭了蹭他的脸。“你已经把自己和儿子都送给我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他似乎还想凑过去亲一亲燕承锦。燕承锦到底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一闪躲开了,只当作没有听见。 盒子找开来,里头的东西却是出乎燕承锦的意料。 最上头一本薄薄的帐册,下面是一叠面额不一的银票和地契,最下面则是几张看似地图的羊皮纸…… 燕承锦略略翻了一下帐册和银票,大致估算了一下,被上头的数额吓了一大跳帝后成长计划最新章节。有了浜洲的经历,他是知道林景生不缺钱的,只是没想到他还挺有钱。这笔帐富还称不上富可敌国,但放在任何富户人家也都称得上一笔巨款了。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交到自己手上来了。燕承锦不由得迟疑起来,看了看林景生:“这……” 林景生却是不怎么在意,见他有些怔忡,似是觉得好笑,趁机亲了亲他的鼻尖,打趣道:“这钱本来是我攒着娶媳妇用的……现在媳妇都娶进门来了,我的便是你的。咱们家以后都听你的,不好么?本来想把这些当作聘礼,不过那位……”顿了顿把到口的称谓吞了回去,改口道::“你那位皇兄一向万事谨慎小心,我先把这些东西呈上去,说不定他反而还要猜忌多疑,节外生枝,那时暂且留在自己手里,反而可以随机应变。如今全交给你了,你要怎么处置都随你。” “不过有几样东西,留在私人的手中也是无用。”他指引着燕承锦去看最下面那几张地图。 “矿藏?”燕承锦所接触的见识毕竟摆在那里,大约能认出这些地图有些标的是通商的道路,有两张五边形着票识看着不太像乞讨道的,林景生稍一点拨他就明白过来,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图中的地貎,神色渐渐不由得严肃起来:“有一张似乎还不是中原的地图?” 林景生微笑颔首:“那地方离边境不远,方圆百里都没什么人烟……”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燕承锦吸了口气,十分复杂地看着他:“……要是早点让皇兄知道你手上有这些图纸,说不他早早就令人绑了我来换都有可能……” “皇上也不一定舍得你。”林景生莞尔,道:“那时候皇上不信我,说不定杀人灭口才是他的最佳首选。”再说了不见兔子不撒鹰,桃子没有吃到口,自然也不能把好处全部给皇上占去。 他指点着燕承锦去看最后一张与前边都有所不同的图:“这张是海图……我当初随母亲辗转回到中原,盘缠在途中并已经用尽,多亏得族叔收留,中原的法规策略,对我等外来人等也算宽容……那时确实穷困潦倒,后来我在古籍中偶尔翻得些海外商道的零碎记载……别看现在都是在各地贩运货物,我做的第一笔生意,却是远赴重洋。这图是后来慢慢绘出来的,那时只凭一点古籍记载摸索。其中凶险甚多,也当真是运气好,今日才有命能坐在这里……” 他之前的经历,从前说起时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他不细说,燕承锦便也不问,这还是他第一次详详细细地说起。听他说到凶险处,燕承锦只觉感同身受,不由得也微微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放了盒子,却伸手来攥紧了他的手臂。 “也仅仅只有那一次,后来我们都再没有出过海,就连生意也是交给孙况他们在打理的。我不是好端端在这儿么。咱们才刚刚成亲,可要高兴些,否则传到你皇帝哥哥耳朵里我便麻烦了。”他见燕承锦紧张,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至于其余地图上的商道和矿源,都是他们贩货途中无意间发现的,后来我让他们多个心眼,便都一一记了下来。知道你想做的事有很多,都是需要花钱的。这条线若由官府出面或是私下来经营,都不失是一条上好的财路。” “……起先我也像明达一般,是不甘心的,后来走的地方多了,经得事看的事也多了,想法倒也变了很多,西陵毕竟离我已经遥远,与其去做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倒不如过得随性些自在些,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就尽力去真正为天下人做些事情,这才更有意义。你那时治水的想法,我觉得很好,也是对传闻和你的经历有些好奇。一个哥儿,能有这般坚持和固执,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正好你写信让陆家族中荐人,我便想着来看看。” 燕承锦自从得知他的心意,虽然心里猜测,出于羞涩与忐忑却一直没有去细问,此时听他娓娓道来,顺势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只觉自己委实狼狈不塂。不由得羞愤,故作不经意撇嘴道:“想必闻名不如见面,让你失望得很。” “正好相反。”林景生垂眼微笑,想起那个落雪的黄昏梅树下独坐的人影,那一人藏着沾了泥的袍角蓦然回首的情形。“一见钟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第96章 民间新婚之后女方三日后回门,皇家的规矩虽然与民间不同。但到了这一天,他二人也该进宫去拜见太后,向皇上谢思。 知道他要来,皇上正好也在太后寝宫之中,省了再一处处地过去。 太后看着宫人引着两人言笑晏晏地携手进来,小两口十分默契,新夫婿从容得体,举手投足斯文有礼,而燕承锦眉眼间都全是舒展的快意。两人才貎俱佳,双双并肩站在面前便是一对璧人天成。老人家心里也甚觉快慰,想到去年燕承锦与陆世玄二人也曾这般进宫来谢恩,那时候孩子平眉淡眼古井不波的,不说郁郁不乐,可看不出一丝一毫喜气来。太后心里有几分感慨,明面上自不会提,但看着林景生这个儿婿也就更为喜爱一些。 不等两人跪拜下去敬茶,太后早已经连连让他们免礼,朝着燕承锦招手,十分慈爱地道:“罢了罢了,你如今自己走路都要十分小心,亲娘面前还跪来跪去的干什么,真要有这份心,日后别只顾着儿女情长,多想着进宫来看看哀家,才是叫本宫见着你的孝心。” 燕承锦上前挽了太后手臂,顺着她话头便笑道:“我可是一直把宫里当成家,日后少不了要常常回来,现在这么说,日后天天叫母后你见着我,只怕又要嫌看烦了。” 皇帝闻听此言,斜过眼来扫了他一眼,心想这时说得好听,好似数月之前片刻也不肯安生,心心念念想着出宫去会情郞的那人不是你啊。想到此处,便又转眼去看那位已经从情郞一跃成为正牌夫婿的某人。 今日他两人入宫,却也依着回门的规矩,自然按照长幼的顺序,先给太后行礼奉茶,皇上这一边一时还没来得及搭话。承锦与太后说着话,林景生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站着,态度恭敬又不显得拘束,嘴角带着温和从容的微笑,微微垂着眼,视线却柔软地落在燕承锦身上。他显然也是精心收拾了一番,显得长身玉立仪表不凡。 但皇帝就是怎么看他都总觉得有点儿不顺眼。 皇上心下甚是不爽,面无表情地轻轻咳了一声。 林景生抬眼看了过来,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上前两步依着武将的礼节单膝跪下与他请安:“未将见过皇上。” 皇上见他甚是识相,略感满意,也不叫他起身无双鬼才。稍稍酝酿了一下辞措准备给他个不软不硬的下马威。然而还没等开口,那边太后留意到燕承锦不由自主露出的关切神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和蔼地笑道:“日后都是一家人,少不得常常见面,一见面就跪来跪去的也不嫌麻烦。桃桃,还不快将茶递过去。” 燕承锦有孕在身,皇帝早免了他礼数,走近时他便伸手拉了林景生一把,示意他起来。 林景生虽不拘泥,却也没有顺势起身来,口中恭敬道:“太后抬爱,不过终究君臣有别,总不能坏了规矩。” 太后见他神色仍旧平淡从容,即不受宠若惊也不露骄横之色,又识得分寸,微微笑了笑,淡淡道:“在外便依君臣礼数,若是没有外人之时,便不必再讲究这般赘礼。” 太后即然开了这个口,皇帝总不好当面驳了她的面子,甚是不情愿地一摆手道:“日后便依太后所言,林卿平身。” 林景生这才起身。 接下来说过几句祝贺的话收过太后与皇帝的赏赐。皇帝便起身去料理政事。临走时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林景生一眼。林景生领会皇上圣意,这是有话要与自己单独交待,又坐了一会,寻了个借口出去。 太后与燕承锦也有些体已话要说,屏退了下人,含笑看着他道:“这回是你自己挑的夫婿,可如意了?” 燕承锦脸上有些燥热,难免又有点小羞涩,却还是坦然地点头承认,想了想道:“他是很好的人,多谢母后成全。” 太后笑了笑,对前一句话姑且不置可否。只不过燕承锦自己喜欢,林景生品性也过得去,两人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太后也就没有什么不满。 又问了他几句婚后这几日情形,好生叮嘱了一番。燕承锦与太后说了会儿闲话,最后提起林景生将那木交予他的事。他今天特意把东西也带来了,此时便拿给太后过目。 那些银钱商铺倒还罢了,虽不是小数,在太后眼里倒还没到为之变色的地步,后面那几张图纸却不同。太后并非是只知女红针织的寻常妇人,以其眼光和见识,立即便能认识到这几张薄薄的羊皮真正的价值和意义。 太后神色肃然起来,听他把林景生的话转述完毕——自然省去了一见钟情如何如何的那部分。太后思忖了半晌,对方能把这份家底全交出来,至少足见得诚意。于是缓缓吁了口气,拍了拍燕承锦的手臂道:“林景生这孩子倒是个实诚的,你算是挑了中个难得的。” 燕承锦露出一付与有荣焉地神色笑了笑,又将他的盘算说了出来。 这几张图在成婚之后第二日就到了他手里,这三天的时间他已然有了自己的想法。海路却是收益大见效也最快的,他想由官府的名义将这条线紧抓在手中。长远不说,就是最近几年的利益,也足够支撑朝廷做很多很多事情了。 那些矿矿藏和商路地图就交由皇兄作主,他看中的是那条海上航线。海上危机四伏,一条安全可靠航线的价值远远不能用数额来衡量,况且林景生虽只走过一次海道,但他明白其中的战略意义,这些年孙况等人一直在继续经营着这条航线,只是做得十分低调,每年贩一次丝绸茶叶等货物过去,回程时也不捎外带外番商品,因此多年不曾引人注目,也一直只有一条海船而已。 燕承锦待人接物尚算温和,但做起事来却是不喜拖泥带水的性子,林景生了解他这一点,此时将图交给他,便是事先便斟酌过他就是急着要成事也有一定的把握。结果果不其然,当得知如今就有走过此路的水手可当向寻,燕承锦又已经有近小半年没有正事可做,此时完全就按捺不住了。 他如今的身子不能亲力亲为,但做些全盘掌控指使一下别人还是可以的。这三天时间便是仔细地想过各方面的因素,与林景生一番商议,大致的定了个脉络出来。 他琢磨着如今手里很是有一笔颇为丰厚的本钱,短日内要凑足货源也没有问题,很想打铁堆肥热地试着先让人走一趟探探深浅动漫热全文阅读。最关键的问题却是船。能出海的船与内河行驶的船只不一样,订做到交货再快也要将近一年时间,现买也没地方买去。但眼下已是四月,海上是一个相对比较平静的时期,最近的海国可以走一个来回绰绰有余,顺利的话甚至可以走远一些。等到得七八月间,海上时有台风,出海的风险可就大得多了。一耽搁说不定下半年也不能成行。 他便把主意打到湖广一带的水军身上,因要剿来海寇,军中不但装备有大大小小各式海船,且速度和性能都远胜过寻常商船。于是央着太后先去皇帝那儿探探口风,有没有这个可能。 太后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弊,但也不会听到风就是雨,现在这时间太过急切,皇帝向来谨慎,想必也要时间仔细地斟酌考虑,这事多半要拖上一段时间才能做出决定,只答应了转告与皇上,却不明确表示一定让他满意。转而又叮嘱了他些多休息静养,不要过于思虑操劳之类的话。 燕承锦也不指望一步登天,对此结果并不气馁,对于太后的叮嘱,表面上至少是温顺乖巧地满口答应下来。 林景生却是久去不归,让杜仲去打探消息,回来说是还被皇帝留在南书院内长谈。 燕承锦纵然心里有些担心,想了想终究是不方便找过去,怕给皇兄火上浇油。只得捺着性子等侍,略有点心不焉地陪着太后用了午膳,接下来撑不住又在太后寝殿中美人榻上小睡了一个午觉。林景生方才转来,叫醒了睡眼惺忪的燕承锦,恭恭敬敬地向太后告辞,又去各处宫中走了一遭,拜见了燕承锦的几位皇嫂,将准备好的名样礼物一一送出,又收了些象征性的红包啊玉器啊之类的贺礼回来。 本来计划还有几家有亲戚关系的府第要走动,但耽搁到了现在,也只有放到明天再去,两人打道回家。 燕承锦坐在马车中软榻上心不在焉地拆那些红包,时不时地抬眼瞄一下林景生。 林景生神色如常,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他番动那些小玩物。 终于还是燕承锦忍不住,丢开手中一个小香包问道:“我哥哥是不是骂你了?” 林景生抬起眼来,默默地看他,直到把燕承锦看得有些急了,大有一付摩拳擦掌要去为他讨回公道的样子,林景生方才笑起来,一摊手道:“骂了又怎么办?要兄债弟偿么?你过来亲一亲,权当安慰安慰我?” 虽然比这更令人羞涩的事情也做过了,到底两人还是新婚不久,光天化日提这种要求燕承锦终久是羞涩,的扭头不理他了,嘀嘀咕咕道:“少油嘴滑舌!” 林景生只是微笑。 过得片刻燕承锦终究还是闭了眼睛凑了过来,睫毛颤巍巍地一直在抖着,但最后还是将自己温热粉润的两片唇瓣椱到对方唇上,有些生涩地微微辗转碾压。被林景生轻轻咬着唇瓣啄了两口,稍稍退缩之后仍旧试探着追了上来。 两人相互追逐着,经历了一个安静又缠绵的深吻。 林景生的手原本扶着他的手臂,此时不由得向他背上滑去。 燕承锦却在此时惊觉过来,推开了他一番喘息。片刻后才攒起力气轻轻笑道:“皇兄其实是因为我迁怒到你,但终归他都是为我好,只有请你多担待些。” 林景生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皇上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本就不甚在意,且方才信口一言还得了这样的好处。伸手将燕承锦搂在怀里。两人依偎在一起,燕承锦方才因担心而产生的嫌睱早已不翼而飞。 “圣上宽宏大量,自然不会无端骂我。不过是留我谈了些正事。”林景生握住他的手,半晌慢慢笑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 第97章 燕承锦心里微微一动,便稍稍打点起精神看着他。 林景生捏了捏他的手笑道:“你想要的船,皇上答应了。”顿了顿又道:“不过皇上将这事交给别人来做,你不能管。你要是插手,船就没有,这点皇上不肯商量。” 皇上将林景生留在书房近两个时辰,其间倒没有发生燕承锦担心的那些事情。 虽然皇帝依旧看林景生不大顺眼,然而如今木已成舟,对方是臣子兼弟婿,他反而不好得如何,顶多不过是与之说话之时要格外严肃厉些,林景生小心应对,也就没什么了。虽然最初时的气氛并不算融洽,然而林景生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都尽量地做到推心置腹开诚布公,那些地图一事自然也在其中。虽然不可能让皇帝一下子刮目相看尽释前嫌,也总算勉勉强强达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共识。 在燕承锦将盒子中的东西给太后看的时候,林景生也正向皇上亶明了此事以及燕承锦的打算,交涉的过程自然艰难无比,不过皇上总算是同意从军方调配两条船连同船上军士暂借协助,并且附带着人员安插利益分配等其为严苛的条件,成本及花销都由这边出,要付大笔钱做为水军参与的犒劳,此外最后的得利还要再抽走五成。且赔了本全算是他们自个的。 燕承锦不由得有些埋怨他自作主张。由太后或是自己亲自去与皇兄商议,纵然是要省上一些工夫,最后想必都会得到比这个更宽松一些的条件。这根本就是有皇帝对他的成心刁难在里头。 林景生倒是不甚在意,他即做了人家的丈夫,便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该自己出头便出头,总不能事事都依凭对方。他把图交给燕承锦,便知道这与交给了皇家无异。他看事通透,燕承锦与皇帝血脉相连,自己对皇帝来说仍还是个抢走了弟弟的外人,他至今仍能感觉得到皇上那点若有若无的怨气。这个得时间慢慢化解,只要此次顺利,以后倒也不会都是如此苛刻。 况且皇家这两兄弟颇为志同道合,要做的事情或许不一样,但最终的大方向上都是一致的,其中事情的轻重缓急,皇上自会权衡。林景生倒还愿意如此,至于把燕承锦摘了出去,正好让他少操些心,把身了和孩子将养好。 当下哄着燕承锦道:“这也是为人臣子的本份,全部给了皇上也没什么,你关心的事皇上心里也有数,自然会酌情考量,再说这天底下都是他的,合该让他最操心,咱们小富则安就够了。你只管闲着,这还不好。” 燕承锦想了想,在让他闲下来这一点上,显然皇兄与林景生难得地已经达成了共识,反对也没用。然而自己几日白白兴奋一场,到头来全成了为他人做嫁衣,恨恨道:“我要钱也不是为着自己享乐的。” 林景生连连称是,又道如此一来皇上让各方尽力配合,最迟也不用到月底就能启程,还能赶在海上风浪大作之前回来。又与他说了对明达及孙况等人的一应安排。 明达年岁与太子相仿,暂时接他进宫与太子作个伴读。孙况等人则一半随船远行,另一半则破例划入各军营中。 孙况等人本身也想谋得个光明正大的出身,倒也愿意做事。至于明达这事,燕承锦隐约猜到皇上的用心,多少有点过意不去网游之如影随形。林景生心里却看得十分清楚,所谓帝王之道,自然不会轻信于人,如此留些后手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明达虽小,心志却是坚定的,他一心想要得分,这说不定也是个机遇,反倒十分看得开,反过来安慰燕承锦。最后说起皇上特许了他一个月的假,这才真正算是个好消息。 燕承锦想了想,仍觉得皇兄不厚道,但他也能明白林景生的用意,便暂时把这事丢开,韧性去想倒是他有了这些假期将要如何打发。一路说说笑笑的回了家。 第二日带着林景生去拜访了几家本来昨日就要去的圣亲,收了些贺仪回来。 后来几日有人事后得知两人成情的消息,几日内续续继继地有人送些礼物过来,林景生应酬了几日,也就渐渐平静下来。其中有些意料之外的却是陆家事后竟也送了礼物过来。燕承锦嶓看着那些东西,猜到必然是陆世青的心意,陆老夫人大约没这份闲心,让杜仲另备了些厚礼并着一些时鲜果蔬送到陆府上去,总之不叫人吃亏。 玉砚有一日进宫遇着他,听说了这事,又朝燕承锦发了一通小脾气,只道何必给对方如此颜面,那些东西都该丢出去,有什么可稀罕的。燕承锦也只是笑一笑便罢了。就算不论陆家是他的前夫家,就是如今的林景生,也还是陆老夫人的远房侄辈,真要论起来,还得称陆老夫人一声表姑母,哪里能当真就老死不相往来,只不过从前的事他如今既然不怎么在意了,两家维持着明面上的平和友善,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那些地图,他第二日便很干脆地着人送进了宫里去,痛痛快快地就表示不管了。皇上也不表示什么,只是一转头就把这事仍着落在林景生身上去,更指派了些差事让他从旁协助。月未船队顺利成行,但因为皇帝指派了别的些差事,虽是放了林景生的假,军畿处是不必去了,但每天仍得有小半日工夫去料理这些杂事。让燕承锦原本要趁着现在身子还灵便,与林景生二人到处走动游玩一番的打算落了空,仍只得每日乖乖留在府中。 为此燕承锦一连几次进宫来,见了皇上都是一付面无表情的模样。 但日子就也就这么的过着了。 从前养在五府中的老猫接了过来,用惯了的老人跟过来,那些方便移动的盆栽花木也零零碎碎地搬了过来,渐渐摆满了丙人居住的院子。又回廊和小道都摆了开去。两人的新家随着这些细微的变动,就如同一朵新绽的芍药,由内而外日渐地繁荣起来,一日日的有了家的味道。 每日清晨林景生最先起来,洗漱之后练完一趟拳脚或是枪法。练完之后正好端了些热水回房,燕承锦差不多就醒了,亲手照料着他穿衣洗漱。两人一同吃过早点。尔后林景生出门做事,燕承锦留在家中浇浇花弄弄草。 中午林景生会回来一道吃午饭,有时燕承锦会问他事情的进展,有时就说些外面的趣闻,有时两人什么也不说,也觉得轻松自在。饭后陪他散散步,小睡上一个午觉,下午有时出去,有时就留在家里,两人看看书下下棋或是一道商量些各种各样的琐事。晚上若是兴致来了,林景生还会亲自下厨给他做几个小菜。日子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平淡,然而两人却在其中琢磨出些情投意合的甜蜜,自个儿过得有滋有味。 他在这事上很是有天份,每每吃过便给照样做出来,又能举一反三,很是琢磨出些新花样出来。几次之后,只要他在家且没有别的事,晚饭基本就都变成了他的事情。 燕承锦起先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但几天下来,倒也喜欢这样悠闲的日子,便把一切心思都放开,只管专心吃好睡好,至于他心里那些宏图大略,也只得收敛收敛心思,留待孩子出生之后再去想了。 五个月之后孩子越发地活泼,也不分早晚,醒过来便让人腰酸背痛地折腾,燕承锦本来不是太过沉静的性子,但这时就算他还有出门逛一逛的兴致,也被它闹腾得没那个精力了,况且如今他腰身渐隆,夏日里衣物又轻薄,纵然他身材比寻常哥儿要高调,但坐着的时候,肚皮那儿顶出来的圆隆弦度已经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于是除了每隔上几日进宫里见一见太后,顺道看看两个小侄子和明达。其余时间倒是情愿留在家里。 ------------ 第98章 端午节前后,只要不下雨,天气便一日热过一日。 别人倒还能忍,燕承锦只觉得仿佛置身在火炉中一般,日日的就盼着下雨能凉快一些。他们住的院子倒有个活水建的小池,燕承锦让人搬了张凉榻放在有树荫遮挡的回廊上,一边靠着水池和凉亭,吹过来的风里便带着一丝丝微凉的水汔,比房间里凉快些,他就巴不得整天都懒在上面。 这日下午皇上事情不多,抽了空过来看看他。燕承锦一身轻薄衣物,裹着毛毯正睡得迷迷糊糊,倒是他身边蜷着的花猫见得人来,’喵喵’的叫了两声。燕承锦只睁眼朝站在面前的人影这边看了看,似乎还以为自己做梦似的,怔忡了一会,看那样子似乎又要睡过去。 皇上反倒有些宛尔,兄弟俩平常私下在一起时也没有多少讲究,被无视到这地步上也不恼,眯眼盯着他又看了会儿,见他一点儿也不受影响,依旧无精打采两眼惺松。再仔细打量,便见他不光是肚子更圆了一些,就连脸上也似乎长出肉来,整个人白白润润的明显是比成亲前胖了些,忍不住低声笑骂道:”惫懒成这样,亏得是还有人肯要你.”说话间进一旁招了招手,随行的宫人便把抱在怀里的小皇子放了下来,躬身退出院外。 燕枳跑到榻边,先看了看他父皇,见对方脸上微微笑着,并没有阻止之意,便大着胆子一边叫着小皇叔,一边蹬掉鞋子踮着脚想往榻上爬 燕承锦可以当他的兄长是个梦,却不好对小侄儿不理不睬,挣扎着醒过来,拉过几个软枕靠坐起来,要伸手去抱燕枳。皇上先伸手在燕枳背后一托,小家伙终于爬上去了。 燕枳手脚并用爬到里侧,又叫了一声皇叔,却不再和燕承锦说话,笑嘻嘻地叫着‘小兔子’,伸手就往燕承锦肚子上小心翼翼地摸来摸去。偶尔被顶了两下,他便咯咯地笑。 燕承锦最初还有几分慵懒,被燕枳摸了几把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燕枳得寸进尺,竟想要揭了他衣服将手手伸进去,燕承锦这才按住了不让,揉揉他的头发道:“再闹收拾你!”又从一旁小案上拖过一般奇形怪状的糕点过来,“你吃点心罢。” 燕枳便老实下来,捧着盘子坐到了一边,那些点心捏成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与他平时见过的都不一样。,燕枳边吃边拿着玩。 皇上也在一旁坐下来,见他如此简单粗暴地地制服燕枳,道:“你别吓唬枳儿。快当爹的人了,现在脾气这般大,小心影响了肚子里那个,日后生出个小魔头出来恶女仙途。” 燕承锦哼了一声也不理会,看看左右问道:“太子呢?怎么不带他来?” “燕凌要读书。”皇上道。 燕承锦想了想,小太子燕凌性情活泼跳脱,燕枳年纪小些,相对来说这时比他哥哥要乖巧听话。想想自己日后的孩子,还是像燕枳比较好,因此这时与小太子不常见面也好,免得真受了什么影响。因此也不再提,只是让天麻照桌上的点心准备一份,让皇兄走时给小太子捎回去。 吩咐完一回头,这边燕枳捏得满手都是点心碎屑,又忙寻了帕子沾水给他擦手。而燕枳吃饱之后滚在榻上拿了折扇的玩上面的坠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皇上看着他低头忙碌,动作神情间毕竟是有了些将为人父的温柔气息,心中感慨了一回,终究忍住不再拿话来打趣他。他摆软榻的地方选得好,即有凉风又有些透过藤花枝叶滤下来的阳光,不至于太阴寒,皇上小坐了片刻,也觉得此处甚是惬意,饮过一杯茶水,搬了棋盘来与他下了两局,一边商量了些正事。 一来是本次端午的龙舟大赛,往年皇家也会到场与民同乐一番,今年燕承锦如今身形已显,自然是不好再露面,太后与皇上如今也都没有什么看龙舟的心思,两人商议一番,定下了代表皇家出面的人选。 二来端午之后,便要放出郡王有喜的消息。毕竟做戏也需得做全套,皇室受万众瞩目,皇室添丁也算是大事。并非做不到悄无声息,但到时候这孩子总不能平空地就突然蹦出来,而且燕承锦虽已不再担任朝中重职,但之前所负责的事务繁杂重大,还不时有些事务需得过问他,但他现在的身子却已不方便再显露人前。现下将消息放出去,燕承锦便以需要安心养胎为借口不再见客,等孩子生下来养到一岁上再抱出去,告诉别人时只需在孩子生辰上做点文章,差上三五个月的谁又能看得出来。 商定了这两件事,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些别的不重要的,剩下的也就都是些闲话,言语间提到林景生之时,燕承锦脸上便满是淡淡笑意,显然婚后两人的生活十分和谐美满。 两人正说话间,林景生办完事情,从外头匆匆地赶回来。他方才就见阒院外森严的侍卫,知道皇帝在这儿,此时见了皇上也不显得太多惊讶,也就是笑着问候了一声。 林景生做了这一个来月的事,倒也周全妥当,皇上用得十分顺手,弟婿这个身份又是改不了的,怎么说也成了一家人,倒是也慢慢收起了成见,对他也不好得再处处刁难,倒是平心静气地示意他不必多礼。 林景生也当真不多礼,在旁边坐了下来,便将手中之物捧给燕承锦:“桃桃,方才遇到有人卖杨梅,给你捎了些。” 燕承锦也不去接,只道:“我又不爱吃杨梅。” 林景生也不在意,将那荷叶包着的杨梅放到案上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只是笑道:“昨天你不是还说想吃杨梅来着。” 燕承锦道:“昨天是昨天,我今天不想吃了。你只管忙你的,记着这些做什么。” 似乎在林景生面前,燕承锦便流露出些平时不会有的神态来。皇上在一看得不太对劲,轻轻咳了一声,燕承锦转过关来看看皇帝,半晌才对林景生道:“我饿了。” 林景生想了想,仍旧是十分好脾气地道:“不是给你做了梅子粥凉着么?你没让人去拿?” 燕承锦也不作声。 林景生看了看他,轻声道:“我现在去给你拿过来?”见他不反对,这才转身去了。 林景生一走开。皇上便咳了一声,看了看燕承锦:“你与他闹别扭了?怎么回事?”第一句话说得十分肯定,第二句才是真正询问的意思。 两人其实也算不得吵架,只是林景生下午突然有事要出去,燕承锦单方面地赌着一口小气,他也知道林景生做的是正事,自己有些不占理,然而心里就是不痛快,皇上问起,他便愤然道:“说好了只早上出去办事,白天就留在家里圣狩。今天下午要一起把摇篮做出来,结果言而无信……说起来还不都是因为皇兄你,明明答应了放他一个月的假,还要为你做这样那样的事,事情没少干,月俸却减半了。我们家林景生中的是武探花,你不能拿他当文状元用。这个月的假不能算,你还得再放他一个月。” 他前面还在说埋怨林景生的不是,后面突然话头一转变成指责皇上的不是。 皇帝本想林景生若有半分不对,少不了自己要代为教训一二,谁知不过须未小事,且最后问题还绕到了自己身上,沉默了片刻,半晌方才慢慢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燕承锦抿了抿嘴,看着皇帝也不再说话,但那样子分明就觉得自个委屈得很。 正巧林景生端了梅子粥过来,看见眼前情景,轻声向皇上赔着不是道:“……他最近身上总不舒服,脾气难免有些不大好,皇上别和他计较……”看他脸上的神色,似是很是认同皇上那种无理取闹的说法,然而眼睛深处带着笑,却是不大在乎燕承锦这点小性子甚至乐在其中的。 这当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两口之间的事,磕磕碰碰却也你情我愿,显然没有皇帝这个外人参与的余地。 皇上却也不会真与燕承锦记恨,怀孕之情怀难免古怪一些,当初两位皇子生母本是性情和婉之人,怀孕之后却都难伺候得很,只不那时皇帝也不是时时过去陪伴,感触并不算深,而此时燕承锦看起来脾气要大一些罢了。当下摇头笑道:“朕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想想心下倒也替林景生觉得辛苦,只是海航那头如今还得林景生照应着,暂且只能这样子,只等尽快选出擅于经济之人接手,免得再惹得某人不痛快。 那边燕承锦喝了两口粥,方才的小脾气已经烟消云散。见林景生额际有些微汗,本能地抽了帕子替他拭擦,擦了两下这才想起皇兄还在一旁坐着,又忙不迭地收回手来。 他面色古怪尴尬,皇帝也只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林景生从他手中接过帕子来,若无其事地自己擦了擦,说了几句闲话,将话题扯了开去。 京师这年的端午,改成了小太子代表皇家,在侍卫的重重环卫之下露了个面,小家伙十分兴奋,不过总算也知道这是大事,父皇有意让他历练历练,若是做不好,以后只怕几个月都别想出殿门一步,因此老老实实按着太傅的教导行事,顺顺当当也没出什么差错。 只是这令朝中有心人有些许意外,虽然燕承锦恢复哥儿的身份,但往年也有由公主太后出面的事,算不得僭越。而且看之前皇上与他本人的态度,仍然不会就此克守本份留在内宅之中,还是想让他出来做事的。 不过端午之后,随着皇室中传出郡王得了喜讯的消息,除了令人暗暗感叹新任郡马本事了得之外,关于他端午没有露面的些微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既已成亲,接下来怀孕生子这种事,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太后自然是十分欣喜,赏赐了不少,更有特意吩咐让他安心静养,让人不得打扰,就连想送些礼品上门拜访的人也只得息了主意. 皇家对这事十分低调,除了有宗亲问起时表示有这么回事,基本上都不怎么对外人提及。不过燕承锦之前的经历可谓命运多舛,此时低调一些不愿张扬,也是情理之中。 京城繁华盛大,可供谈资的事情每日桩桩件件,这事也是最初有几位官员上了贺喜的折子,见皇室反应平淡,识趣的官员便不再多事。至于集市坊间,小老百姓关心自家的衣食住行显然要胜过皇室溱丁,听过时议一议,过了也就过了。 这消息慢慢传着,最后还是传到了陆家。 ------------ 第99章 陆家已经退了婚书,之后对方便可自行婚嫁,两不相干。按说燕承锦这事和陆家已然没了关系,但陆老夫人得知的时机有些巧合,还是惹得她心里很不痛快。当然,便是换个时间得知,她也总不会为这高兴便是了。 那日午后炎热,老夫人记起前一日吃过的酥山,便让峰边的使女再去照样端一份过来。 使女不多时空手回来,说是没有了。 天气酷热,自然让人的脾气也要暴躁些。陆老夫人把那丫头喝斥了一通,又道便是没有酥山,端一碗冰镇酸梅汤来也好。 那使女无奈,她知道府中也没有准备冰镇酸梅汤,只是那时老夫人连话也不许她分辨一句,她拿不出东西,回去还得再挨一顿骂,无奈之下只得去寻了陆世青。 如今陆府是陆世青管家,他或许不是读书的料,但人还是聪明的,性子尚算坚毅,也不管别人说什么,自己把陆家的经济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他按照着燕承锦从前交代过的话,钱物上并不苛刻,只是偶有银钱往来,必须都得通过他。 陆家是骤然发达,去年冬日时正因为陆世玄的丧事忙得不可开交,那里有人想得到学真正富贵人家,取冰贮藏以供夏日消暑之用。此时府中没有藏冰,前日那些酥山,还是王府里送过来的。 陆世青当下听了小丫头的话,拿了钱让她出门去外面买两碗酸梅汤回来。此外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过去与陆老夫人解释一番,免得她改日又想要些家里一时没有的东西,让旁人难办。 王府中每过些时日,总会着人送些东西过来,一直没有中断过。 虽然他改嫁得匆忙,但真要仔细追究起来,却还是陆家对不住他的地方要多些。他本可以不管不顾,但还一直对陆家颇多照顾,对此陆世青很是承情。 陆老夫人却未必会这样想。陆世玄高中状元且又娶了郡王,连带着陆家也跟着发达起来,那些想走门路的,想托情办事的,走不了燕承锦的路子,免不了转过方向对陆家有所巴结。就算别无所图,对陆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谁也不想平白地得罪了人。 因此陆老夫人进京之后,日子一直过得甚是风光,三不五时上门来拜访的送礼的,也都是些体体面面的人家,俨然也让人生出一份如今自家已是上等人家的感觉。这样的情形,即使是燕承锦搬出陆家回府居住,来拜访陆家的人少了些,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梦回韩国。直到燕承锦再次成婚,那里还有人会看不清形势,知道陆家不会再有更大的前途,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人登门送礼。 这样的落差变化,这么一个多月来,陆老夫人如何会一无所觉。偶尔出门时,遇见从前那些对她和气亲切甚至有些巴结的官宦家眷,面上还是客气的,但言语和神情间无不疏离甚至高高在上起来。 因那个人而来的繁华贵气,自然因为那个人与这个家再无关系而失去。 本来在陆世青看来,兄长去世之后,又出了陆青桐一事使得燕承锦离开陆家,乍然富贵的家境再次中落本是无可厚非。这般人情冷暖亦在情理之中,然而其中的失落滋味对陆老夫人可就不那么好受了。 那日在寺中被玉砚言辞羞辱之事一直像根刺一般扎在心里。那时燕承锦在一旁虽没说什么话,但在陆老夫人想来,他未必没有看自己笑话的意思,说不定玉砚还是他背后指使。她隐约觉出自身的卑微,却是心中渐生怨恨,自不愿意去想当时燕承锦与她不过是偶遇,又如何有机会授意旁人做些什么。 陆老夫人眼下听得陆世青也这般说,虽是实情,但她只觉得甚是难堪窘迫,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口,大声呵斥道:“不就是送了些冰块过来,也值得你话里话外替他说好话。好似咱们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家里没有,便去买些回来。” 见陆世青站着一时没有答应,陆老夫人不由得动气,拨高了声音道:“如今让你当家才几天,便已经不把人放在眼睛里了。只不过让你买些冰块都这样难,日后是不是还要把我和你侄儿都赶出家去!” 陆世青是小妾所生,陆老夫人向来对他就不甚亲近,如今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请来的子侄管家又闹出些事情来,不得已由他掌了家,老夫人却又时时担心着他把持住家产,把自己日后亲孙儿的份额算计了去。如今对陆世青口出恶语,那些话却是一早就在心里如此这般地想着的。 陆世青气得不行,但他自小所评测的教养,终究还是忍下气来,仍旧耐心与老夫人解释,如今都是大户人家存了冰自用,便是有商家拿出来卖的,那价格也堪称昂贵,自家还不是能奢华得起的人家。 陆老夫人对自家的情形也不是一点儿也不知情,然而想到自家为一碗酸梅汤尚且要斟酌这许多,燕承锦那边说不定房子里都置着冰块消暑,却是心有不甘,想了想道:“……那边能送酥山过来,想来冰块是不缺的,你去与他们府上管事的说,别的一时用不上的东西就不要了,下次便多送些冰过来。实在不行,就算是咱们借的,大不了等明年再还……” 陆世青到底脸皮还浅,看看陆老夫人身上穿戴的,全都是那边送过来的好东西,再听她这样说话,还要嫌东嫌西的,完全是不识好歹了,脸上早已经臊得通红,那里好意思去开这个口。只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后来又被陆老夫人责怪,说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陆世青被骂得受不往,也梗着脖子道:“今郡王刚有了身孕,正在家中安胎静养,太后娘娘亲自吩咐了谁都不能去打扰。少君念在哥哥从前的份上,对我们家已是颇多照顾,那是他念旧情却不是我们家有面子。为这么点不事去打扰算是什么,反正我是不去的,陆老夫人要是觉得自己面子够大,要去你自己只管去!” 一席话把老夫人气得不轻,边骂他边哭自己命苦,很是折腾了一气,不过最终也没好意思亲自去讨要冰块,这事还是不了了之。 毕竟燕承锦的孩子与陆家有关,林景生暗中在陆府也布了两个眼线,留意着那边的动向,这是午时的事,到得傍晚,王府的管事便从陆府内的眼线处得知,又报到林景生这里,林景生想了一想,吩咐他们下次便将别样东西减了,当真多送些冰块过去。这倒并非情面或是退让,只不过有提醒之意在里边――陆府中的事情这边都知道得一情二楚,日后说话行事自个惦量着些。只是不知对方能不能看出这层用意来。 这对于林景生理时要处理的公事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回头便当作趣事一桩与燕承锦说了一遍。 ------------ 第100章 燕承锦正在给廊下的花木修剪枝叶,也就当作闲话听一听,对于林景生所做的处置也并无不满。只是听完回过头来与林景生报怨,道他管着自己,每日里只让他吃两份冰镇的饮品,完全解不了暑,热死了。云云。也是一付恨不得拿冰块当饭吃的样子。 府里倒不是差这点东西,只是前几天多吃了些冰镇的果子,结果大半个晚上肚子都不舒服,从那以后林景生就规定了他只许一天两碗的份额,还把大夫的话也搬出来,也只说是一味的贪凉不好。 这时候听着他嘀嘀咕咕的埋怨,林景生微微笑着,拿帕子沾了凉水给他擦脸,对他的话只做充耳不闻。 燕承锦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这番报怨里其实还有点儿撒娇的意思,也不是真要如何。只是说着话就有些分心,一时不慎将一大枝长势良好的枝叶错剪了下来。一眼看去好端端一盆花顿时秃了一块。 燕承锦愣了愣,一连想了几个补救的方案都觉得不妥,抿着嘴又把剪下来的枝叶照原样插了回去,放下了剪刀不吭声地退后两步打量了一会,觉得一时倒还看不出来什么。 林景生一只手扶着他,这时随着他退了两步,也不去揭穿他的自欺欺人。看了两眼只是笑道:“这盆木兰什么时候搬来的?” “别人送许维的,我帮他养两天。”燕承锦道:“……回头就叫他搬走,我也不是很喜欢……” 林景生失笑,不再往下细问。燕承锦口中的别人自然是冯二小姐,这姑娘对许维那点意思像是当了真的。这么长日子下来依旧兴致不减而且变本加厉。那木兰名义上是送许维的,实际上是对燕承锦投其所好。平素也常送些礼过来,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燕承锦收了也就收了,回头寻个什么理由,常常让许维于她家的新开的酒楼往来。 此事燕承锦与林景生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许维那人木讷,想来也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古怪。打这么一个人的主意,那冯二小姐委实是辛苦。 两人拿这话说笑一阵,燕承锦也并非全是看热闹的心思,把冯二小姐的种种表现看在眼里,倒真替许维想过这事。许维算是个官身,但武将的地位要比文臣略低。冯家有钱却是商贾人家。且冯二小姐常年在外抛头露面的,一般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就当了娘的都有,如今条件好一些的人家都不见得愿意要这样的儿媳妇。两相权衡,两人也算得门当户对。 况且冯洛华再怎么抛头露面,总也还是个女孩子,谈婚论嫁这种事总不好再叫人家先开口提出来。 燕承锦之前提到替许维说亲一事,倒不是随口一说。眼下燕承锦有大把的空闲,每日里闲得无聊,便琢磨着要把这事给撮合成了。 不过这也不能冒然。与林景生商议一番之后,先着人去探一探两人的意思。 冯家那边确定一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果然冯二小姐本就是那个意思,稍微装一装羞涩之后便扭扭捏捏地点了头。冯老爷子愁这个女儿的亲事愁了好几年,许维他也见过,小伙儿模样俊俏人又老实,他自然没什么意见,而她那位似乎对燕承锦颇有敌意的大姐前几日离开了京城,而且也管不了她的事情,总之冯家这方面没遇到什么困难。 许维对此倒是狠狠吃了一惊,这块榆木与冯二小姐来往了这许多时日竟也没有想到男女之情方面去。不过许维在一番手足无措面红耳赤之后,最后本份又老实地表示他一切听从王爷的安排。 燕承锦对他这个态度表示嗤之以鼻,跟林景生私下里说他明明是自己也想娶媳妇呢,还弄得好像谁强迫着他一般。不过这事也就算是这样定下来了。 如此就由王府出面替他寻了媒人上门说亲,林景生替他出了聘礼末日新世界最新章节。虽然许维表示他独身一人,娶妻还是入赘都无所谓,但燕承锦还是买了个单门独户的院子送他,虽然不大,也比不得冯家的老宅,但总算是有个他自己的家。 张罗这些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一切谈妥,把迎亲的日子定在了半年之后。 没把窗户纸捅破之前许维还觉得没什么,如今成亲的日期都确定下来了。他反倒腼腆起来,不好意思再独自与冯二小姐来来去去。每次去冯家总要寻人作陪。他本来在一座一干侍卫之中人缘还不错,但这事那一干大多没成亲的小年轻侍卫一个个都不乐意,自己媳妇儿还没影呢,谁爱跟着看你们两个人在那儿卿卿我我的? 于是最后多半与他一道出门的时候居多的人反而成了卫彻。 近来燕承锦整日窝在府中不出门,卫彻除了训练手下侍卫之外也有大把的时间空闲下来。他成过亲且脸皮奇厚,只要那两人好意思在他面前亲近,他只权当看戏。与许维作个伴也没有什么尴尬的。 不过卫彻觉得许维木讷寡言,泰半也说不出什么花言巧语来,冯二小姐又是个机灵的,当着他的面也不会说什么。便懒得去听他两人见了面都说些什么,多数时候都自个寻个地方叫些吃食茶点坐一会,等许维说完了话再一道回去,权当是出来闲逛。 这日在一家酒楼里坐着,不经意间瞧见陆家的马车停在街对面,马车中陆老夫人与那陆青桐都在,正探出头来一名扛着布幌的游方郎中在说着话,不多时两人下了车,带着两名丫头与那郎中一起上了对面茶楼中去。 虽然那名郎中看起来相貌堂堂看起来似乎颇有几分本领,但卫彻眼光老辣,早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这种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即使不是不学无术,多半也就是会几手药方小打小闹,没有什么真本事。卫彻对陆家没什么好感,也懒得去管他们家的事。对此并不怎么在意。 但不多时几人就从对面茶楼中出来,那朗中一脸愤色,朝陆家几人拱了拱手,依旧扛着他的幌子扬长而去。陆家几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陆老夫人满脸如丧考妣的神色,神情都有些恍恍惚惚,出门时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陆青桐脸色也是发白,低着头也不作声。他却比陆老夫人还要强上一些,还能在陆老夫人脚步踉啮时伸手扶了一把。 陆老夫人看向他的神色复杂难言,跺了跺脚却什么也没说,在丫环的搀扶下长呈短叹地上了车。 卫彻瞧着古怪,琢磨着要不要去寻方才的游方郎中,问问他到底说了什么使得陆家人这般情形,再一回头街道上却已经不见了那人踪影。 卫彻随便想了一想也就没往心里去。不过回去之后,傍晚与林景生燕承锦坐在一起乘凉闲聊时,倒把在茶楼看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天麻听这消息毫不掩饰地兴灾乐祸,笑嘻嘻道:“管他们怎么回事,横竖有事也和咱们没关系……”他被冬青暗中拧了一把,到底是把有事才好这句话给吞了回去。只是仍是高兴,笑嘻嘻地拎了茶壶挨个给杯子续水。 燕承锦听过也就算了,但同样有些好奇,但也仅仅只是好奇罢了,并没有想要去刨根问底。 不过这事很快就从陆家内线那里得来消息。陆老夫人不知上哪儿寻的郎中,道是能断人腹中胎儿男女性别。从无谬误。他断然言道那陆青桐腹中是一女婴,还因此与陆老夫人起了几句争执,最后连诊金也没要便走了。陆老夫人一心盼着孙儿,听闻此讯如同晴天霹雳,昨天回去之后黄土地是哭了半夜没睡,连带着对那陆青桐也没有好脸色。今天一大早便要急着另请医者来探看。 推断腹中胎儿性别这种事本就与大夫本领无关,向来没有十拿九稳的。寻常医者谁也不会轻易在这方面做向孕者家人作保。陆老夫人此番折腾自然是白费工夫。 林燕两人得知此事,最初也只觉得这事出得莫名其妙。 ------------ 第101章 燕承锦对于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或者是个小哥儿,自然也好奇过。即使他没有一点要生男娃娃或是女娃娃那样的想法,不过如果事先知道了的话,就可以先给孩子准备好合适的衣物鞋帽,最起码给孩子想名字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刘郎中和一名姓孙的太医如今就住在府上,方便随时照应,燕承锦也曾问过他们两位,自然两位大夫谁也无法给他说个明白,毕竟隔着肚皮的事,这年头谁也没长透视眼。 燕承锦也就不执着此事。反正对各种可能都做足了一番准备,虽然这孩子最后的名字大约得让皇兄来定,但这并不妨碍他与林景生乐此不疲地想了一堆名字出来。按林景生的话来说,哪怕是这次用不上,日后两人多努力,早晚也有用得上的机会。说这话的后果,便是林景生后背上挨了他一记恼羞成怒的拳头。 陆家如今为这种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事情大费周章,虽然陆老夫人对此事完全不肯相信,可那名郎中说得信誓旦旦,她心里如何会不存胡疑,一时虽还不会对陆青桐怎样,但态度显然会会有些变化的。 想起当初陆老夫人得知陆世玄还有一线血脉时的不尽欢喜,再对照眼下,难免令人感叹。 燕承锦对陆青桐始终有些蒂芥无法释怀,但自己也将为人父,腹中的孩子如今一日比一日的活泼好动,感受着它一次次舒展手脚的动作,倍感辛苦之余,心思却一点点一天天地逐渐柔软细腻起来。对于那个孩子的怨恨已然淡了下来。 林景生名义上还叫陆老夫人一声姑母,两人商议之后,只有让林景生暗中提点一下陆世青,让他多加劝慰,是男是女何尝不是她儿子的骨肉。 林景生比他考虑得更为周详,却不是只让陆世青劝一劝,还仔细叮嘱他这些日子谨慎一些,找几个明理宽厚的姑嫂劝老夫人且宽心些。若是陆老夫人闹得太过,务必要阻拦下来。 他做这些举措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陆青桐将近九个月的身子,陆老夫人若是太过折腾,真出点什么事,那毕竟是两条人命。 他们能做的也就这些,算是看在燕承锦与陆世玄到底做过一场夫婿,能照应的便照应一些,尽些绵薄人事。 陆世青之后照他的交代找了些婶婶辈的人去劝他母亲。只是陆老夫人十分固执,旁人宽慰的话不怎么听得进去。听说陆老夫人还与陆世青的一位表嫂争执起来,原来这人劝说毕竟男女都是陆世玄留下来的念想,实在不必如此介怀,让她且一视同仁。陆老夫人便道她孙子孙女都不缺,自然说这等便宜话。分明是不安好心。她既如此, 这些天陆老夫人仍然还是四处打听着寻了郎中来看,其中有说是男的也有说是女的,乱七八糟什么样的都有,只闹得陆老夫人忽忧忽喜,寝食不宁,只几天的工夫,头上的白发都多了几根。 内线如此将消息传来,令人无奈之余也只觉得有些可笑。她愿意自找不痛快,旁人也没有办法,只有等日后孩子出生尘埃落定,若如了陆老夫人的愿是个男孩子便皆大欢喜绝品斗神。若不慎是个女孩,那也事成定局,也由不得她想不想得开了。 这般过得数日,陆才夫人却没有丝毫偃旗息鼓的意思。她也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说是有一道人能配一味奇药,只要孩子尚未出生,佐以法术便给改变胎儿性别,保管叫人要男得男想女得女。陆老夫人一心想要孙子,这等荒诞无稽之言竟然也信了。当真从乡野中寻了那人来家里作法。 陆世青原先也想着要劝一劝陆老夫人,陆老夫人骂他更不客气,什么巴不得他兄长继后好独占家产什么的,委实无可理喻。陆世青也心灰意冷懒得与她理喻。只是林景生之前的叮嘱却还牢牢记得,陆老夫人要请郎中倒还罢了。请了这种野路子的道士来家里装神弄鬼乱开药的事情如何能信,无论如何只管死死拦住了不让。 他也算机灵,又知道陆老夫人在这事上十分偏执,只怕自己也没法令陆老夫人完全打消这个念头,一边赶去阻拦陆老夫人,一边就让自己身边一名仆从去寻林景生想办法。 如今陆家就只有陆老夫人两个正经主子。老夫人为人本就有些寡薄,丧子之后心性越发古怪,待人越发严苛挑剔,日子久了家里仆从都有些畏惧她,而陆世青虽然年少但掌管了家中钱财事务,也日渐有些威信。此时两人争执起来,这些人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只好磨磨蹭蹭地敷衍着拖延。 所以等到林景生来到陆家时,场面虽然混乱却还没有出什么大事。 陆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正拄着拐杖喋喋不休地指着陆世青厉声喝骂。 而陆世青推倒了搭在正厅前的法坛,将供品掀得一地都是,涨红着脸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之前能讲的道理都讲了,陆老夫人都听不进去,他又没法和陆老夫人对骂,只好默不作声,只是也不肯退让分毫。 一旁林青桐被两个粗使仆妇半是搀扶半是挟持着,也拉到院子里来。这两人大半也只是作个样子,便没有真正用强,而且陆青桐也不是太傻,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何肯乱吃那不知来历的药丸,只是摇头挣扎。 林景生也只当没看见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朝着陆老夫人便笑了笑,好声好气道国:“我从这边路过,想起有多日没来探望姑母了。正好顺道过来瞧一瞧。” 他声音平和,到了这个时候仍是从容镇定,与这一番人仰马翻的局面格格不入,却也轻易地将旁人的注意力都成功地吸引了过来。 他在陆家做过一个月的账房先生,那时和陆老夫人常常见面的,只是他一来便挤走了原本深得陆老夫人信任的管事。陆老夫人后也来知晓了那人确实做过些手脚,但也觉得被狠狠削了面子,再者对他这个远亲身份也颇看不起,一直便很少正眼瞧他。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就有些出乎意料了,无名之辈一举成了新科武探花,紧接着毫无异兆地娶走了燕承锦。陆老夫人就算再不喜欢燕承锦,但也不见得对他两人的亲事就乐见其成,对着林景生的心情难免复杂,总之看到他绝不会喜欢就是了。只是对方的身份今非昔比,亦不是当初林家的账房先生,她除了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再如何。 林景生倒是每过十天半个月的会来看望她这位名义上的姑母,也不管她的脸色好看以否。每次都和气温雅,保持着自己该有的礼貌和分寸。 起初陆老夫人有几分不以为然,但次数多了,隐约就觉得他这人有些不容易看透,不知不觉就多了两分忌惮。眼下见他还是那样一张微微笑着的脸,不是询问发生何事却是寻常问候,反而陆老夫人一时有些错愕,竟没想出来该如何作答。 作者有话要说:快困死了,错别字改天再查,见谅。 另外,这章貌似描述多了些,以后我尽量削吧,这章要削的话就只能用对话,未免太干巴了,爬…… 最后,仆床!亲们晚安,mua~~ ------------ 第102章 一旁的陆世青看到他就是看到了救星,也不管老夫人如何想,连忙挨过来三言两语把大致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些原委林景生之前已经听来报信的人说过一个大概,只是不及陆世青此时说得详细,他一边听一边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脸上的笑容一直未变。转眼四顾,周围站着的除了陆家神色犹豫惊慌的陆家仆从之外,一个三十多岁一身道袍打扮的人站在一旁,相貌也还周正。陆家乱成这样,这人原本还能勉强保持着高人的姿态,至少脸上看不出有多少慌张。直到看到林景生到来,他似乎觉查事情有些不妙,眼神不由自主地闪烁起来。 此时碰巧两人目光相接,中年道士有些瑟缩,垂下眼去不与他对视。 林景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说来说去,我们要不要请道长作法也是我们陆家的事!和外人没有什么相干!”陆老夫人见陆世青言语间颇有些指责之意,又担心怕林景生要横插一手,生生坏了她的抱孙大事。又怕两人言语间得罪了道长,对方一怒之下不肯再作法,急急拿话来堵林景生,又责怪陆世青道:“你兄长只留下这点骨血,你却一心要坏了他的子嗣,到底是什么居心!莫非以为只要没了儿子,这个家以后便是你的!” 陆世青被他当着众人说得这般不堪,红着脸扭过头去要与她分辩。被林景生在肩膀上拍了拍,这才又强忍了下来。 “姑母。我自然也希望表兄有后。”林景生笑了笑,也不介意被她指做外人,语气依旧温和,慢慢地道:“向来生男生女皆是命中之数,这般能将腹中胎儿偷龙换凤的本领,这般的说法……从古到今都稀罕得很,我有些好奇罢了。不过此等事情太过猎奇,已然近乎逆天改命,只怕有人借此等说法行骗,若是误信了传言,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姑母说,谨慎小心些总没有坏处吧?” 陆世青也曾说这等说法妖言惹众全不可信,仅仅开了个头陆老夫人便已暴躁如雷,只骂他不安好心,哪里听得进去。此时林景生也不管别人如何心急火燎,只平心静气地一句句说清楚,他说话时神色间不见喜怒,反而有种不怒而威的味道。偏偏他的态度又是和气得不能再和气,与商量的口气道来。陆老夫人也总不能说谨慎小心不对。 林景生见陆老夫人杵在那儿暂时被这话安抚住,也不等她细想,接着便道:“姑母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先等我问道长几句话,把事情弄清楚了也不迟大灵王全文阅读。” 转头向那名道人,略一点头,倒是客客气气地道:“还未请教道长高姓?是何方人氏?可有师承?如今住在哪外道观?可有官府的度碟?” 若是寻常的假道士骗人钱财,便架不住详细盘问。然而这人胆子也算大,神色虽有些不安,但还是将这些问题一一作答,姓名籍贯师承那些一时也看不出是否作假。他自称数月前云游至此,目前在城西葫芦巷租了间房子暂住,至于度碟,他倒是有,此时就带在身上。说到此处他似乎镇定了一些,还将度碟拿出来与林景生相看,原来是个火居道士。 此时这道士定了定神,嘴巴子也利索起来,与林景生说道,这等阴阳调和的事情,本就是道家所擅长,再辅与奇药炼至的丹药,人力便可胜天。 林景生却是从一开始便不信此人。他还有些看不清陆家近晶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却隐约觉得有些地方十分不妥,已决定要将此事阻拦下来。他做起事来手段强横,主意即定,反而不介意言辞间温和些。因此外人看来他一直是斯文有礼言语温和。那温雅风度似是与生偕来。 却不知此时他心里已经想过数种应对,也有最终不惜撕破脸捉了此人严刑拷问的打算。但面上依旧是微微笑着听道人把话说完,又过去看所谓的神药。那药装在一个素色的瓶子里,方才陆青桐挣扎着不肯服用,此时还攥在一名仆妇的手里,这时他伸手来拿,那妇人也不敢不放。 陆青桐还被两名妇人攥着胳膊拉住,陆家弄出这么些事来,他这几日难免要受影响,模样很有些憔悴,这时又受了一场惊吓,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有点儿可怜巴巴的。林景生看到他,向一旁妇人随口吩咐道:“去搬两张椅子来请老夫人坐吧。”说这话的时候朝陆青桐的方向捎了一眼,示意将其中一把给他。 他做这些事倒不是怀着多体恤怜悯的心思,只是看到他这样子难免想到家中的燕承锦,那位近日来越发不容易,或站或坐都不能坚持太长时间,但除了见到自己时喜欢小小地撒撒娇,平时倒是不怎么报怨。不过林景生仍能轻易瞧出他的辛苦,每日事无巨细,越发殷殷照顾。这时让人搬凳子,也只是平时天天照顾燕承锦的习惯使然。 他既然是无心的随手之举,也就不去理会陆青桐眼里的那份感激之色,低头察看手中的药瓶。 旋开瓶盖倒出来是一粒朱红的丸子,嗅了嗅,没有世人想象中神丹仙露该有的幽幽清香,倒是扑鼻而来一股药味。 林景生托着那药丸看了一会儿,仍放回瓶中收好,抬头问那道人:“你替陆家做成这件大事,收多少银子?” 这道人原本见他对那药刃颇感兴趣,,正思量着如何与他分说这药的神用神奇之处,却不料他首先问的便是这个,未及多想脱口而出道:“一百两。” 说完见林景生十分玩味地看着自己,道人心道莫非是要得多了?只得又道:“此丸制作不易,其中所用药材全都珍贵无比……” “一百两确实不贵。”林景生笑了一笑,不等道人松下口气,接着便道:“若真有如此神奇,别说是一百两,便是千两万两也会有大把的人趋之若鹜,更何况……这药材还珍贵无比。” 道人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已经觉察出对方来意不善。硬着头皮道:“贫道与此户人家有缘,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与道长有缘的人家还真不少。听说――道长已用此法为几户人家求得贵子?不知是哪几户人家?”林景生宛尔:“我想先着人去打听打听……” 道人面色微变,道:“与人为善之事,贫道如何会一一记在心里……”他见林景生仍是不为所动地微微笑着,不由得急了,嚷嚷道:“你家既然不肯信贫道便算了,贫道这就告辞玺卷天下。”说着话连林景生手中‘用珍贵无比的药材’制成的神丹也不要了。转身就匆匆要往外走。 “道长且慢。”林景生伸手拦住他,又朝一旁眼见道人要走急得跳起来的陆老夫人。他此时脸上收敛了笑意,声音便显得有些微冷:“近日巡城司报来,有人以求子灵丹行骗,已然弄出了人命。所以道长还是随我到衙门里解释一番,这药也得请医馆来验过。” 陆老夫人纵然想孙子想得几乎走火如魔,听到人命二字还是给吓了一跳,本要向道人赔罪拘留的话就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只迟疑不定地在林景生与那道人之间来回地看。 人命一事不过是他恫吓之言。但这道人本就心虚,闻言也不及细想,登时道:“那有此事?我好意来为你家施法。你反倒血口喷人!”一边却想是不是真这么出过人命,脸色顿时就白了一层。 林景生淡淡道:“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到了衙门里自然一清二楚,若是弄错了,到时我自然会与道长赔罪。” 道人哪里肯与他去见官,略略愣了一下,大喝一声便要乘机推开林景生夺路而走。 他看林景生长相俊秀举止温文,身材也不健壮,以为不过是个读书人。然而林景生那武探花却是实打实的凭自己本事得来。轻轻松松架开他挥过来的拳头,擒着对方手腕一拧,毫不留情地将人摔趴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倒也简单了。这人并不是多硬的骨头,林景生才给他舒了舒筋骨,一边顺道与他细细说了两三种刑具的操作艺术,再温雅地微微笑着任由他选一种的时候。这人哭爹喊娘的就全给招了。 他是道士这点倒不假,不过倒不是真有什么驱妖除魔的大本领,平日里给人看相算卦弄些钱财过活。十数日前有人给了他不菲的一大笔银子,同时交给他那粒药丸,只教他数日后若有人家为生子儿一事来求医问药,便把这药交出去。至于那些施法什么的,却不是对方交代要这样做的,只是他干惯了骗人的行当,见陆家颇为富裕陆老夫人为了孙子又十分的舍得花钱,这才又想出了还得施法一说,想再多赚些银子。 也亏得他多想了这一出,若只是将药交与陆老夫人,只怕陆青桐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戒心,早就顺着陆老夫人的意思将这药吃了下去。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陆家到底是什么人家,给银子的人他也从不认识,只记得对方太平间有些古怪,一口官话并不纯正,也不知道夹杂着那一地的文言口音。此外这人再也招不出别的,只哭天抹泪地赌咒发誓他只干过这么一桩昧良心的事,那骗出了人命的事与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大爷饶命云云。 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林景生便转而问起陆老夫人是从何人处得知此事。这消息却是有人与陆家一门亲戚透露出的。这亲戚此时也在场,听了这人的供言,早吓得脸都白了,一王一十地全说了出来,与她说起这消息的人倒是他认识的一个卖菜婆子,而且陆家将道人请来之前也在葫芦巷里寻人打听过,说法也和那婆子说得差不多。她只是一心想帮忙,绝对不知道其中隐情。 那人能买通这道士,想必再买通些旁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林景生倒也没有为难她,只说出过人命一事只是自己威吓那人,众人大可放主。 但话虽如此说,那药若真是进了陆青桐的肚子里,却是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样的事情。 陆老夫人如梦初醒惊惧不已,林景生回头安抚了几句,劝她日后莫要再轻信人言。又见她对如何处置此事也没有什么主意,并自作主张地将这道人押回去再细细询问,至于那造谣的卖菜婆子及一同作伪的妇人,也要去仔仔细细地查上一番。 安抚住了陆老夫人,那边陆青桐又过来道谢,再交代了陆世青几句。从陆家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林景生在陆家耽搁得有些晚,想了一想,让跟来的侍卫先押了道人回去,自己转去买了些糕点果脯,准备带回去哄燕承锦。 ------------ 第103章 陆世青让人来找林景生去救急的事燕承锦也是知道的。 他虽然不认为林景生去处理这点事会有什么问题,但耽搁得久了,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等来等去就有些心慌。 林景生回去时他扶着腰独自在院子里慢慢地踱步,杜仲站在一旁廊下,不甚放心地看着他。林景生朝杜仲比了个手势,后者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林景生则轻手轻脚地过去,从背后将人搂过来。 燕承锦促不及防,却没有受太大的惊吓,扶着肚子转过头来看起是他,原本还稍稍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软了身子靠进他的怀里。本来还在想着他被什么事耽搁到现在,这时见到他平和的眉眼却不由自主松懈下来,突然不想提这个话题了。 在林景生的怀里靠了片刻,便顺着香味去揪他的袖子,低头去寻林景生拎在另一只手里的各种吃食点心存情封仙。 林景生的本意也不是要吓他,但看他见他这么个懒洋洋一点影响都没有的模样,也是忍俊不住。低头在他耳根处亲了亲,扶着他就往房子里走,一边道:“晚饭吃了没?”不等他回答又十分了然地道:“饿了就该先吃,何必等着我。” 燕承锦已然不会嘴硬地非要说什么不饿。只笑嘻嘻地说自己不久前才喝过一碗汤来着。偏厅里已摆上了饭菜,就着林景生卖回来的小食又添作两个菜。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过饭,林景生这才提起陆家的事。他知道燕承锦的脾性,凡事都喜欢弄个明明白白,当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给燕承锦讲了一遍。 燕承锦原本也猜想那等转女为男的说法是江湖骗子想要图些钱财,没去想背后居然是有人指使。京城中从未听说出现过类似的骗术,对方显然是特别针对陆家。陆家去年才来到京城,陆世玄也只做过几个月的官,性情又温和,基本上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陆老夫人虽然性情上算不得好相处,但她整日住在宅院里,大半时间足不出户,也很难和人结下这般深的仇怨。 “也许是从前在老家时结下的仇怨,如今人家追到京城里来也不一定。好在有惊无险,”林景生道。陆家在老家时的事他却比燕承锦清楚得多,也想不出陆家结过什么大的仇怨,这般说只是不想燕承锦为此伤神。当下将话题引开,转而闲话其它。 第二日着人去查造谣的卖菜婆子以及为谣言作证的街坊,说词也与那道人基本无二,有人给了银两,只教他们有人来问时就这般说。那卖菜婆子只是与陆家亲戚中的那名妇人打过交道,并不知道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甚至更不知道陆家与燕承锦有这样的关系。而葫芦巷中鱼龙混杂,大半住户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为了银子设套串供这样的事自然也有人肯做, 之前最先断言陆青桐怀的是个女孩的游方郎中如今早也找不到了,想来也和这些人一般是收了银子替人办事。而幕后主使更是杳无踪迹。 此外再也问不出其它,只是那枚药丸经由太医检验,那里是什么仙丹妙药,常人吃了倒还无妨,若是怀孕的妇人哥儿吃了,只怕于腹中胎儿大大的不妥。如此一来,此事就险些涉及人命,再不是只为骗人钱财一般简单。林景生遂将众人移交京畿府去审问料理,一边着人将问出来的详细告诉陆家,想来陆老夫人经此一事,能够行事谨慎些,不要再轻信人言。 林景生做到如此,也算是对陆家仁尽义至。至于陆青桐腹中是男是女,陆老夫人最后又做何想法林景生也不想再去过问,此事就此作罢。 如此过得三五日,陆老夫人却备了礼物,一大清早亲自上门来对那日之事表示感谢。 虽然是先让陆家退了婚书,林景生才将燕承锦娶回去,但陆老夫人心里未必就觉得痛快,从前就是不怎么亲切的关系,如今更对这个远房侄儿心生恶感,自从林燕二人婚后,陆老夫人更是从未有过上门来往。 如今她突然赏脸光临,林景生纵然觉得颇为意外,却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仍是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到前厅中,听陆老夫人说了一番感激的话。谦逊地表示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对林景生来说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虽然对于陆家也确实算是个很大的恩情。换作别的人家只怕该感激涕零,但与陆老夫人的性子,林景生并不觉得她那些说得甚是殷切的感激之言确实是发自内心。有些琢磨不透她的来意到底是什么,也不打算和她交谈太多。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一问一答,此外并不多言。 几句场面话说过,林景生便委婉地表达出送客的意思。陆老夫人却腆着脸只当没看见,心不在焉地又反复谢了一次,终于忍不住似的。突然插了一句:“……怎么没有看见王爷?” 林景生眉心轻轻地一跳,将茶杯放回桌子上,这才朝她微微地笑了笑:“他最近身子有些不太安稳,一直在静养……” 陆老夫人‘啊’了一声,紧跟着便问燕承锦的情况,又絮絮地说些要如何保养之类的话重生之神魔战场。对于这些话林景生并不作回应,只是微笑听着。等她停下来换气之时这才不置可否地温和笑道:“多谢姑母挂心,他也就是身子还不太适应,太医也说不需太多医药,只是经不得烦杂喧闹,吩咐最好不要外人琐事打扰,养些日子,慢慢也就好了。” 陆老夫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听得林景生如此说,只好又讪讪地把话咽了回去,起身告辞了回去。 林景生把她送走,转身却多了一分疑惑。只觉得陆老夫人此番来得蹊跷,把感激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不论。听她话里话外总想打听燕承锦的情形,林景生可不会觉得这位姑母是莫名其妙地转了性子,良心发现想起来要对燕承锦关心一二。 怕燕承锦平白担心,这事也没有和燕承锦提起,只是回头整治了一份比陆老夫人送来的东西更厚重的回礼,让家中管事亲自送过去。 但陆老夫人第二日却又带着些补品登门,这次也不怎么拐弯抹角,就直言是想见一见燕承锦可好。陆老夫人的态度倒是放得十分诚恳,言道从前有些误会,陆家多有对不住的地方,希望能够与燕承锦当面化解,从此言归于好。 这理由听起来倒是似模似样,不过她这态度未免也转变得太快了些。就算她是真心想要尽释前谦,林景生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她见到燕承锦。况且林景生总觉得这事情并不像陆老夫人口中说的那般简单。昨日已经将燕承锦不宜见客的话说得足够清楚了,她今天却还这般自行其是,这作法难免让人心生不悦,诚意也不见得有多少。 大约是他神色间透出两分冷意,陆老夫人无奈之下,只得改口再来探望。怏怏地告辞了回去。 原本与两人颇有嫌隙的陆老夫人接连两天找上门来,林景生心下暗生警惕。陆家那边的线人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一时也推测不出陆老夫人的意图。不过这段时间林景生也绝不会让陆老夫人见到燕承锦。 把人打发走之后,林景生立即便吩咐门房若是陆家人再来,便说自己不在府中,她若要进门就带到偏厅招待着就是,反正他是准备避而不见的。 陆老夫人连来了两次,这事也不可能再瞒过燕承锦。陆老夫人不知何故还要找上门来纠缠不清,他委实也是头疼得很。对于林景生的做法倒是十分满意。 不过第三次来的人却不是陆世青,他口口声声说有要紧的事情,若是林景生不在府中,能向燕承锦通报一声也行。门前的侍卫看他脸上焦虑神色不似作伪,问他是什么事情他却又不肯对旁人说。侍卫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进去替他通报了一声。 陆家也就陆世青比较通情达理,年纪虽小,看事情却比陆老夫人明白得多,他说是有要紧的事,未必是虚言,陆老夫人吃了上次的亏,想必会安分一些,也未必是陆家又出了什么问题。 林景生听完侍卫的禀报,思索了片刻,向燕承锦道:“我还是去见一见他,看看他有什么事。” 他让人将陆世青引到西院书房。燕承锦对陆世青观感不错,觉得这孩子纵然不能在笠举上出人头地,论起做人做事倒是可用之才,对他颇为在心。对陆家的照顾,也有几分是为着这个孩子。这时思来想去,到底有几分不放心,带着天麻寻着僻静小径绕到西院去,悄悄进了书房隔壁的房间,屏了呼吸凑到墙上去听。 对面的声音压得极低,需得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得到一些,然而他才听清了一句,身子一晃险些就跌了一跤。惊得天麻慌忙来搀他。 燕承锦脸色微白,却摆了摆手示意天麻噤声,又把耳朵凑到墙上去,越听眉心越是微微蹙起。 那边只听得陆世青略带稚气的声音忐忑地又重复了一遍:“……少君……王爷是不是……已经有了半年的身孕了?” ------------ 第104章 陆世青被人领着进了书房来。神色颇为不安,却又不说什么事情,反而先左顾右盼地张望。 林景生见状,摆手示意倒茶的仆从退下去。又吩咐了让人不要过来打扰。等周围没了旁人,这才对着陆世青笑道:“世青,现在没有外人,你有要紧的事总可以说了吧?” 陆世青似是放下了心,但看了看林景生,却又犹豫不决起来。 他曾经教过陆世青一些账目住来上的学问,算是陆世青的半个老师,两人之间又有个远房表兄弟的身份,陆世青也算是懂得些人情冷暖,知道谁对他好,也知道该对谁好。平时也挺向着林景生这边,倒真是把他当哥哥一样的,有什么话都会和他说。林景生倒是很少见他这般神色,等了一会儿道:“不是说有要紧的事么?” “那个……”陆世青被他一催,似乎是终于作出了决定,横下心来道:“景生哥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我也只是听说的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陆世青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林景生微微一愣,一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话既然说出了口,陆世青反而豁出去了,忐忑不安地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王爷……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半年的身孕?” 林景生这下子听得明白,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 陆世青也有些惴惴不安,结结巴巴地道:“我也只是听说的,也许只是谣言……” 林景生在片刻之间已经转过了数个念头。陆世青并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他既然跑来问得这般直接。想来心底里也是有所怀疑的。 当下林景生也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你听谁胡说的?” 他收敛笑意沉下脸来的时候,其实是很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的。陆世青也有些没由来的紧张起来,一连摆手道:“……我,我是陆老夫人让我写信寄回族里,要请三叔公里进京里来,我才听说的……” 磕磕碰碰的讲了半天,林景生到底还是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陆老夫人不喜陆世青,但陆家有什么重要事情也只能找他商量,更何况还要叫他给族中长老写信。只得含含糊糊的大致把原因和陆世青说了说。 也不知她是从什么人那儿听来的,说燕承锦当日已有了陆世玄的血脉,又不肯就此受困于陆家,这才匆匆改嫁。否则就凭林景生一介无权无势的草民,如何就突然能中了探花当上了驸马,还是因着燕承锦的缘故。 此人将事情说得似模似样,陆老夫人经历了前几日的变故,当时只道不信。但回头慢慢想想,倒也一一对应起来,又记起那段日子燕承锦确实曾有过脾胃不适的毛病,当时还寻了个郎中来看,后来那郎中就一直住在了府中,直到燕承锦离开陆家时,把那人也一并带了出去。 她当时心伤儿子新丧,对燕承锦又心存怨怼,就算是知晓些事也根本不曾对燕承锦有太多关注美艳老总俏佳人最新章节。此时细细回想,顿时就觉得燕承锦那时的症候,实在很像是在害喜。至于有关林景生的那后半句话,在陆老夫人心中他就该是凭借着燕承锦受到皇帝常识才有今日地位。如此才合情合理,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但前几天的的教训总算让她老实了些,也学着开始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曾再冒冒然地就凭着一句人言张扬开来。 但既然知道了可能有这么回事,陆老夫人的心里就不怎么踏实了。毕竟陆青桐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此事属实,陆家也不至于绝后。但她总算也知道若中厉害,若只是传言,她凭着一句没根没据的话便找上门去也是不妥,而且若孩子是燕承锦与林景生成亲前就有染的话,自己就算寻死觅活要把孩子要回来也是个笑话。 如此患得患失一番,陆老夫人还是决定先探一探虚实,起码确定一下燕承锦是不是如那人所说至少已有六个月的身孕。日后等陆青桐肚子里那个生出来,若不是男丁,少不得还要上门讨个说法,为了孙子就算得罪皇家也顾不得了。这才有了前两次的登门。 陆家在京郊也有两座祖坟,她让陆世青给族中写信,名义上是为了祭祀扫墓,实际上也是为着商量这件事。 陆世青不管信与不信,一想到此事若张扬起来不论对林景生还是燕承锦都是件麻烦事。他心里权衡再三,到底还是向着林燕两人多一些,他本能地觉得这事又不能让旁人知晓,这才亲自匆匆忙忙地跑来通风报信。 陆世青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好不容易把这些事情说完,自己也很是不好意思,只觉得一颗心仍在腔子里呯呯地乱跳。他见林景生蹙眉沉思,一时并不答话。他的来意本只是想着得将这事告诉林景生他们,总好预先有个准备,至于如何应对才好,他心里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此时陆世青又憋了半天,终于吭吭地道:“景生哥哥,我家那样的情形……王爷已经改嫁给你了,就算真是我大哥的孩子,也还是你们养着挺好的……别理老夫人也就是了……” 林景生也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的人,他原本就曾想过最坏的结局,只是陆老夫人突然知晓此事,还是让他一时有些惊诧。此时陆世青这话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真相透露出去,陆老夫人不肯死心的纠缠,将燕承锦带着前夫家的骨肉改嫁他人的人传扬得人尽皆知,也无非是让人闲话一番而已。陆家也没有本领能来抢孩子,无非是因为这事要被人议论上几年, 丧夫后改嫁之人要将子女留在夫家是不成文的规矩,可毕竟也没有那条律例上规定了孩子就不能带走,不论是自己还是燕承锦都是绝不会把这个孩子交给旁人的。他本来就准备将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骨肉,被人知道了真相,自己也不会改变了心意。如此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惧的。况且此时事得知陆家的打算,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从中设法斡旋,也有的是手段阻止陆老夫人将此事说出去,未必就会坏到那一步。反倒是在背后谋划这些事端的人更值得多在意一些。 想到此处他倒是释然不少,抬头朝陆世青轻松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走这一趟。” 陆世青其实对于孩子的真正身世还是十分好奇的,见林景生神色轻松下来,似乎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忍不住乍着胆子道:“景生哥哥,王爷肚子里的到底是不是……” “那是我们的孩子。”林景生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拍,“好了你一个小孩子不要总打听这种事,我一会就让人送你回去吧。这事记着不要再和别人提起,老夫人那边我会应付的。” 陆世青见他坦然自若,原本揪着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一开始只觉得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反而觉得是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林景生的话他一向肯听,此时收住了好奇的心思,让人送自己回去的时候,脸色上倒也平静了许多。 ------------ 第105章 将陆世青送走,林景生坐在桌前寻思应对之策之时。门被人从外推开。 他之前交代了家中仆人不要打扰,此时没有他的吩咐不会有人过来。抬眼看去时,进来的人却是燕承锦。 林景生微微一怔,看见看他脸上微微的愠色,却是顿时明白过来,一边起身去扶他一边道:“桃桃,你刚才在隔壁?陆世青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燕承锦却还称得上镇定,乌乌的眼睛转过来瞅瞅林景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林景生手搭在他腹侧,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他肚子里的孩子伸胳膊踢腿的,动静很大,可燕承锦就跟没感觉到似的,于是知道他心里其实也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当下不禁有些心疼。扶了他到一旁椅子上坐下,一边伸手轻轻安抚着他肚子里的孩子。 等他气息真正平和了一些,林景生这才放柔了声音道:“没事的。这些事我都会处理好。陆家老家要是真来了人倒也好,和陆老太太讲不通道理,要是换作陆家当家人反而好办些。” 燕承锦被他摸了肚子,这会儿才记起难受了,缓了会儿才摇头道:“……这事也没指望能瞒陆家一辈子,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漏了风声,偏偏挑在我没法露面的这个时候……这些都罢了,我却是在意背后搞鬼的那个人。” 陆老夫人那性情也不是第一天才这样,燕承锦气恼过一阵便只有暂时放开,转念却是想到背后一手推动此事的人,那才是该让人真正担心的。 起先他们都只以为那人是和陆家不对付,可如今看这一步步的安排,最终目的却是冲着林燕两人来的 若是没有前面两步,陆老太太燕承锦怀有陆家骨肉的事情也不一定会有这么多想法。 可那人先是说陆青桐怀的不是儿子,接下来一步若不是凑巧,那陆青桐不定就是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已然鸡飞蛋打的陆老太太再得知可能还有个孙子,只怕拼了命也要来争抢。当真要那么闹腾起来,只怕那场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纵然她抢不走孩子,闹腾起来也是让旁人看个天大的笑话。 这人的方法简单直接却称得上歹毒,纵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却也足够恶心人的。 但两人推测了一番,却也想不出有这么个仇家。燕承锦平时侍人随和,在公事上却向来不讲情面,偏偏他又一向只就事不就人,就算被别人记恨上了他自己却未必觉得。而林景生做事圆滑,但他大江南北的混迹多年,得罪过的人却是不少,反而想不出个能对得上号的。 也只得作罢,转而先应对眼前之事,按林景生的了解,陆家老家那一辈都还算通情达理,如今的家主也知道审时度势。只要能拿得出足够的好处来补偿安抚,到时候动之以利益晓之以情理,一个可能的陆家血脉和整个家族利益孰轻孰重,陆家当家人自会考量。 当初隐瞒此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陆家不肯退还婚书影响到两人的婚事。以及燕承锦不想将孩子留在陆老夫人手中。如今两人既然已经成亲,此事就是传扬开来也动不了两人根本,只是闲言碎语难听些罢了。 林景生斟酌一番,那人藏在暗处至今不知其面目,以其将此事放在别人手中时时提心吊胆,还不如选个适当的时机绕开陆老夫人先与陆家达成共识,让背后那人没法再拿此事做文章。 燕承锦也明白纸里包不住火的道理,他只是不愿让陆家讨回孩子,倒不认为这孩子就真的见不得光,这么多的事情经历下来,纵然没法不在意流言,却也学会尽量去无视, 此时也只好先同意林景生的想法,看看情形再说。他心里却是暗暗发了狠,到时若是陆老太太再不知好歹地纠缠不休,也就别怪他不顾念陆世玄的情分,非把人给整到什么庵里吃斋念佛地软禁起来不可。 此后陆老夫人又来过两次,林景生都避而不见,此外也算是安稳,背后那人也再没有什么动静。 有了陆世青的暗中的通风报信,六月底陆家家主带着两个侄儿和自家长子进京的时候,被林景生抢先了一步,算着时间着人在城门外候着,更为一行人事先准备了住所仆从,一番盛情款待。他也算是陆家的外族,如今身份地步又是水涨船高,如此体贴亲切的态度,就算来人辈份年纪都长过他,也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意思,倒也没人想拂了这面子提出要住到陆家去。毕竟陆家一老一小,一下子招待这许多人还是多有不便的,林景生又大包大揽地说会让人往陆家送信,将他们到来之事告知陆老夫人。 陆家近年来逐渐想往经商一途发展,也开始经营些茶叶布匹之类,此次进京便带着些货样,存了试探的心思,毕竟京城繁华,若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日后陆家自有兴旺起来的一天,陆老夫人那封信只能算是时逢其会。 这消息于林景生有如天助,孩子一事他也不急于挑明。他在京城虽然没做过买卖,但在别的地方却有路子,如今仍握在手中的资源也还有些,于闲谈间挑了个合适的买卖与族叔提起。他族叔一番斟酌下来,却是觉得大为可行。 林景生做这些事也是手熟,三两日间带着人在京城里逛了个遍,连店铺都已经看好了,又从中牵线介绍他们谈妥了几桩不大不小的生意。至于官府方面的关系,林景生也都一一打点到了,只管尽可能的住他们面前推些好处。 他从前随母亲返回中原时,这位叔公对他母子二人倒是颇多照应,只是下面的子弟大多没什么出息,有时想顾也是有心无力。此时让些惠利于对方,林景生倒也是真心愿意的。 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由不得几人不喜出望外,毕竟离着中元还早,也就谁都没想起来这几日陆家也没个人过来打声招呼。 林景生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将陆家来人的消息透给了陆家。 果然这日傍晚,陆老夫人便找上门来,进门看见林景生,虽然没有立即扑上前来撕了他,一双眼却是恨恨地看着他,那脸上神色明显得就很不好看了。 在场的还有个前来商谈买卖的店家,倒也颇有眼神,当下便起身告辞了。 陆家大伯已看出她神色不对,当下便道:“堂弟妹这是怎么了?” 陆老夫人扮上前两步,别人一个没拦住,她便跪到了陆家家主面前,放声哭道:“叔公,你可要为我作主啊!世玄他去得早,如今……” “姑母。”林景生从一旁插进话来,淡淡道:“无凭无据的事,可不在青天白日的乱说。” 他这几日都是一付和颜悦色微笑着的样子,此时露出淡漠神色来,难免就令人有些奇怪,陆家当家先是被陆老夫人吓了一跳,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又看了看跪在面前哭天抹泪的陆母,只得道:“有什么话,都先起来再说。” 陆老夫人本还想来个你不答应就不起来什么的,林景生又道:“姑母和我之间有点儿小误会,叔公不妨先听听。今日若由叔公居中调停,大约也就能化解了。” 说话间他却是上前推开了门,朝陆母道:“姑母这个样子,叫人看到了可不好,况且说来话长,还是起来的好。” 言罢他便自行跨出门去,另外两人相互看了看,虽然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知道得多了未必是好事,也跟着退出去,寻了个借口自去做别的事。 林景生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缓缓长出口气,这事比起自己提出,倒不如由陆母来开这个口,也有进退的余地。 所谓这些陆家算是得了不少好处,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许明面上仍要向他询问此事属实以否,但心里却未必会向着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一心扑在陆家子嗣上胡搅蛮缠,但陆家家主却能权衡其中利弊得失。他这几日展现给陆家的帮助并非一星半点,若是顺利发展下去,几乎关系到陆家能否东山再起,已经到了口的机会如何舍得再吐出去。 他于是倒不怎么担心叔公会站到陆老夫人那一边。只不过考虑需要时间,且若要说得陆老夫人点头同意,也需要些时间――或者那人根本就没办法说服,那么叔公不得不发起脾气来训人也需要时间,而且其余人就不方便在侍在旁边看着了。 ------------ 第106章 事情与林景生的所料着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请使用访问本站。现今当家的陆祈年为人耿直却不迂腐,做事却自有章程,听陆老夫人说了几句,便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也不会只听她一面之词就妄下定论,却是一句句地仔细询问起来。 这一问不要紧,想把整件事说得清楚明白,牵到的东西可就多了,难免拨起萝卜带出泥,有关陆青桐的事也就没法瞒过去。 陆老夫人自知在陆青桐这事上是自家理亏,言词间不由得遮遮掩掩,但陆祈年能做族长且支撑着没落的陆家这么些年,不说是十分精明,但也不是好糊弄的,一来二去,也从陆老夫人去去吾吾的言语中将事件的原由弄清了个大概。 陆祈年听到前面说燕承锦揣着陆家骨肉改嫁他人时,已然十分吃惊。等再问出陆青桐进入陆家的大致情形,陆祈年就算是个脾性好的,也几乎忍不住想扇这妇人个耳括子好叫她清醒清醒。瞪着眼睛瞠目结舌地道:“你,你就这样把那个叫什么青桐的,给安排在家里住了?” 陆老夫人在这件事上也觉得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自己那个时候可也是好言好语地求着燕承锦,他点头了这才把陆青桐留下的,再说陆世玄都没了,好不有个孙子的盼头,她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骨肉沦落在外不成,况且当时陆青桐那处境,要是没人伸一把手,还能不能活到现在都还两说。 陆老夫人当下期期艾艾地就道:“那时,那时候他也同意了,陆青桐这才住进来的……这要是换作了别人家懂事些的媳妇,还会主动张罗着给丈夫纳上一两门妾室的,他自己容不得人也就算了,那时才提到让陆青桐留下那个孩子,他却当即就扬言要改嫁来着,却原来是他那个时候就存了心不给我们家留下香火,世玄才刚走,他,他就这样,这好狠的心哪!二叔你看……” 起先她还有些畏惧,但到后来却又觉得自个委屈,说到后来不由得激动起来,比手划脚地把从前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翻出来,控诉燕承锦从进门起就如何如何的自作主张,不自己这个婆婆又是如何的不够恭顺,要上前来扯住陆祈年,一心想让他站在自己这一边前去出这个头。 陆祈年见她这般拎不清道理,也给气得胡子直抖,终于忍不住狠狠两个嘴巴抽了过去,辟头盖脸就是一通痛骂。直把陆老夫人打得懵了,一声嚎憋在喉咙里,捂着脸怔怔地看着他。 别的不说,陆世玄闹出这样的风流帐,先不论是不是被人人算计,总是理亏在先,陆老夫人偏偏一心只想着给儿子留下血脉,压根没去想想别人感受。也亏得人家只是搬出陆家,没有使出手段来对付他。 他知道这个侄媳妇从前就整日就在宅院中厮磨度日,不通人情事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打安之后看她还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恨恨道:“你家若想要温顺乖巧的儿媳妇,当初就不该高攀郡王;既然迎了郡王过门,就别嫌东嫌西,还指望事事都能顺应着你的心意!他原先就是那样的性子,世人皆知,又不是来了陆家才针对你。想要端出婆婆的架子来,也该先惦惦自己的斤两!” “他就算是郡王,进了我家的门,不也还是我儿媳……”陆老太捂着脸讪讪道,陆祈年是陆家的族长,辈分又高,真动手打了她,她也不能怎样。但此时见陆祈年面皮抽动,纵然心有不甘也怕再挨上两个嘴巴,忙又道:“这先不说,他肚子里的可是陆家的子孙,总不能随了别人家的姓去!二叔……” “你还想怎么样!”陆祈年一瞪眼睛道“无凭无借捕风捉影的事,你也拿着当真,还敢找上门去,没把你打出来已经算是好的。王爷改弦易张,按说和陆家已经没有关系了。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换个人就是不闻不问老死不相往来也说得过去。可人家看在世玄的面上,到现今都不曾亏待了你,已经很是难得。你莫要再不知好歹。” 其实陆老夫人一口咬定了燕承锦肚中的是陆家的骨肉,还把之前燕承锦不适的症状搬出来作证,再加上燕承锦婚后就一反常态的深居简出,陆祈年也有几分怀疑,不过这念头也就在心里转转罢了。 他从前对林景生确实颇为照顾,但就算如此,今次进京的时对方的态度也实在是过于殷勤了一些。之前不明所以心里还有些惴惴,眼下陆老夫人闹这一出,林景生的意图就清楚明白得多了。他虽然没提过此事,但显然是知道陆老夫人的打算。只是林景生先把好处一一地先送上门来,若是陆祈年想要插手此事,可就得先掂掂到底值不值得。 陆祈年倒不太在乎这个孩子是姓陆还是姓林,毕竟林景生也只有陆家这边的亲族。他有权势有能力,,可说是陆家莫大的助力。无凭无据的就去得罪林燕两人甚至皇室,实在是不智之举。而且瞧见陆老夫人越发上不得台面的嘴脸,陆祈年也不觉得能再教出什么好孩子来。反之那是燕承锦的亲骨肉,难道人家还会亏待了不成 这转念间他心里也有了定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搅进这滩混水里去。 “我不知好歹?”陆老夫人看陆祈年这态度八成是不会帮自己出头了,怔了一怔也想不出别的法子,豁出去将身子住地上一坐,抹泪哭道:“他们赖了我家的孙儿,还说不曾亏待了我,莫非我还得感恩戴德不成……” 陆祈年见她只一味的揪着孙子这事不放,完全不考虑其它,眼下又要撒泼耍赖。若她是个子侄而不是妇道人家,只怕忍不住要拿脚去踹。口中喝道:“起来说话,你如今也算是有脸面的人,还般耍赖给谁看?你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亏少了你?”陆祈年有些眼力,看着陆老夫人全身上下妥妥当当的穿戴有度,其中分明有京城织善局的针工,是有钱也难得买到的物事,陆家这一年虽然有些钱,却也供不起这样的花消。 燕承锦顾念着毕竟与陆世玄夫婿一场,自恃身份也犯不上在吃穿用度上克扣陆家而落人口实。每月都按时送些物品过去,陆老夫人平时不管家,又觉得陆世青管家占了便宜,要穿要用便只管张口,觉得是理所当然,也没去过问东西的由来。 被陆祈年这样一说,陆老夫人毕竟不敢再赖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起身来,再偷偷拉着衣襟看自己身上穿的,也觉得和在店铺里见过的布料委实有几分不同,想来所言不差,顿时有些拉不下脸面来,抽抽噎噎地道:“……若是我儿子还在,要多少绫罗绸缎不能挣得回来,如今我就连穿件衣服,也要被人这样拿来说事……” “你消停些吧……”陆祈年拿她这般无可理喻也毫无办法,深吸口气按捺下心头火气道:“世玄是个好孩子,可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他再好,也是个过世了的人,你老想着他还在便如何如何实在没有多大意思。人活在这世上便要懂得认清形势,从前你深居简出,少了些人情世故的经验,凡事总不会全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王爷也算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如今还肯照应着陆家。做人不可太过得寸进尺,你若是再不知收敛地胡闹下去,也不过让外人看了一场笑话,反而要将他对陆世玄的两分情意消耗贻尽,到时别怪人家对付陆家时翻脸无情。” 在族长的威信面前,陆老夫人到底还是有几分畏惧,然而终究是心有不甘。 陆祈年瞧着她讪讪的脸色,叹口气又道:“王爷已经不是陆家的人,他的孩子自然与陆家再无关系。你且死了这条心。既然当初把陆青桐弄回了家中,你如今还是好生指望着他吧,若是肚皮里那个争气,也算是陆家的造化了。” 当下好说歹说连骂带劝一番,见陆老夫人蔫蔫地没了起先的气势,陆祈年本想让她去向林景生赔个不是,见她委实不情愿的样子,想想这事尚未挑开,话也实在不方便当面说,只得先将她打发了回去,自己则去找林景生。 他这儿隐约提了几句,林景生本还预备着他大约还要与自己对证一番,没想到这位族叔公做事如此爽利,却是闻贤琴知雅意,从言语中已然猜出他的决断,淡淡一笑只说是姑母一场误会,如今说开了就好。又道有劳叔公周旋,今夜在鸿浩楼摆宴,邀了京城几家商行会首前来。陆祈年心下明白他这番引荐是为投桃报李,只管心里有数就好,也绕过了此事不再提起。 不过林景生也只想到是陆祈年权衡之后作主拦下了此事,却不知向来养气功夫甚好的族叔公难得发了一通脾气。陆老夫人更是挨了一通前所未有的责骂,甚至还挨了打。她初时被陆祈年压住,回去之后想想自己一把年纪还要遭罪出丑,委实是越想越气。 ------------ 第107章 陆祈年原本是忍无可忍才抽她嘴巴,下手也没想过留力,此时一张老脸上左右各一个通红鲜明的五指印,拿手帕捂着也不能完全遮住。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陆老夫人胸怀本就不算宽广,自陆世玄去世后,她心下哀伤怨愤,便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满腔郁郁无从发泄,脾气就开始刁钻古怪起来,近日心绪不佳,动辄易怒,下人往往因一点小事就挨了责骂,都有些苦不堪言。 今日瞧见他形容狼狈,更怕她把无名火撒到自己头上,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竟连个主动上前问候一句的都没有。也只有平素服伺她的丫环春桃实在没法躲开,打了水来,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她梳头洗脸。 所幸陆老夫人只顾着自己满腔怨恨屈辱,那心火一股股地腾腾上升,越想越是钻了牛角尖,只想得整个心窍都痴迷了起来。 小丫头没挨骂倒是庆幸,见她先只是捂着脸咬牙切齿地发了会儿呆,也没怎么着。便手脚利落地收拾着水盆出去了,也没多大会儿的工夫,等端水去倒了回来,就听见她嘴里开始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念叨着些什么。小丫头没听清楚,叫了两声老夫人她也不理会,便偷偷去打量她的脸色,又被吓了一跳,陆老夫人那表情一会儿似哭一会儿又似笑,原本还算端庄大方的面目五官都有几分扭曲,显得说不出的怪异起来。 要换作别人只怕要瞧出不对劲了,这个春桃本性却是个极为本分憨直的乡下丫头,陆老夫人正是看中她温顺老实的性子,谅她不会学那些偷主人首饰换钱的不规矩手段,才放心地让她贴身服伺。 小丫头这时也没想到别的,就呆呆地站那儿看陆老夫人唱戏似的自个变了会儿脸,转眼才瞧见陆老夫人不知怎么蹭得一身灰土,全身上下脏兮兮皱巴巴,只怕自个又要挨骂,忙又翻找出干净衣服来,战战兢兢地要给她换上。 陆老夫人一眼瞧见了那件用暗纹平绸新做成的罩衫,辟手就将衣服打落在地上,跳起身来尖声叫道:“谁稀罕那人的东西!”然后还觉得不够解气,又不顾体面地蹦跳着往衣服上踩了几脚。 小丫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看着她。陆老夫人这半年来喜怒无常,常常因为些微小事便对旁人大发脾气,却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失态过。 其实陆老夫人此时心里已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只觉得如此仿佛就跟踩了某人的脸面一般,心中很是高兴,不由得哈哈地笑了两声,也不管一旁惶惶不安的丫环,径自走出门来。 陆老夫人在院子里兜兜转转,带着鲜明巴掌印的脸上又露出笑容,这情形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她除了笑得古怪一些也没有别的引人注目的举动,平时她要做什么也没几人敢管,这时其他人又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仍旧没人上前来招惹她。 她走了两圈,似是想起什么,又晃晃悠悠地穿过两个院落,住陆青桐住的偏院里走去。 当初陆老夫人看重陆青桐腹中的胎儿,燕承锦搬出陆府没几天,就偷偷地给原本住在破落柴房里的陆青桐挪了地儿,当然她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终归没把人住正院里领,只是将最西边一个僻静小院收拾了出来安置陆青桐。虽然房子不大,但胜在单门独院的清静秀丽,又比下人住的大通院强得多了。 陆家下人不多,陆青桐那点事也就完全瞒不住,旁人口上虽不便说什么,但大多数人私下对他还是有些看法的,之前陆老夫人对他十分照顾之时,下人纵然私下打心里看不起他,也只是暗地里嘀咕几句,明面上也不好显露出来,别管心里怎么想,对他也总算是一直客客气气的。 前几日出了那桩事情,陆老夫人失望之余,对陆青桐便明显地冷落起来。若不是如今当家的陆世青按照林景生的吩咐,让家中众人待他一切照旧,只怕免不了有人落井下石,陆青桐的日子要更难过一些。 但从前不怎么有人往来的小院,如今更是冷寂下来。只有一个当初被派来照顾陆青桐的丫头还在。陆青桐自知自己夫根无基,哪怕是下人他也是和声细语地好文言相对,只是旁人都不带搭理他,只有这个丫环年纪小心思也还单纯,陆青桐每日里只要有了什么好处不忘分她一分,却也将她笼络住了,到如今也只有她还尽心尽力的照顾着陆青桐的起居。 陆老夫人过来的时候,偏偏这丫环去了旁边小厨房里烧水,如今旁人没过来冷嘲热讽就是好的,饭食是按时送过来的,不过想要时时刻刻有热水势茶伺候着这样的侍遇也是不用指望着的。这天气热得人不动也是一身汗,全身上下都是黏黏糊糊的,每天要是不洗个澡便全身都不舒服,但陆青桐如今想要热水洗澡这样的事儿,就得让秋葵自已个动手烧水了。好在角落里就有口浅井,木柴也是不曾短少过,这才没变成一桩难事。 这天白日里烈日炎炎,到得傍晚却越发闷热得叫人难受。陆青桐只觉得胸气短腰背酸疼,似乎连肚子都要比往日沉坠了几分,整个人也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米粥就在床上躺了一会。 他是面朝里歪靠着。隐约觉得有人进来,只以为是去烧水的山葵,心下正奇怪为何这般快就将水烧好,只是此时身上困倦无力,实在不想起身洗浴,便道:“水先放着吧,要么你先洗,我等过会凉快些。” 却半晌没有听到人回答,陆青桐也没有怎么在意,昏昏沉沉地正要睡过去,突然听得屋子里突兀地有个声音嘻嘻嘻地笑了起来,顿时把他吓得一个激凌,睡意也不翼而飞。 陆青桐撑着身子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去,却见到是陆老夫人正正地在床前头站着,脸上是欢天喜地的笑容,眼睛里简直都要放出光来,直勾勾地就光盯着陆青桐彭隆高耸在身前的肚子了,还是那样嘻嘻地笑着,伸手就往陆青桐肚皮上摸来摸去,口中还不忘念叨着道:“奶奶的乖孙儿,可想死奶奶了!” 陆老夫平日也常把孙子挂在嘴边,可也从来显现过这种狗见了肉包子似的热情。更何况几天前才刚刚闹出孙儿变成孙女的传闻,陆老夫人对他已然是爱理不理,别人还没对陆青桐怎么着。她却就跟忘了当初陆青桐是她自己个一心指望着的,每日城总要朝着西院的方向指桑骂槐地咒上两句。 现下见她又这样巴巴的贴了上来,一幅恨不得往陆青桐肚皮上亲上几口的模样。与其说陆青桐是受宠若惊,还不如说是毛骨悚然,完全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本能地就抬手往肚子前面一拦,颇为难堪地道:“陆老夫人,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老夫人被他一拦,这才不悦地抬起眼来,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看那样子似乎才终于认出了他似的,竖起两道细长的眉毛来:“是你?” 陆青桐莫名其妙,却只能顺着她的话答道:“陆老夫人,是我……”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方才还笑咪咪地一口一个乖孙地摸着他肚子的陆老夫人就跟变戏法似的,刷一下换了个凶神恶煞夜叉似的嘴脸,跳起身来啪地就住他脸上抽了个嘴巴,恶狠狠道:“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每日里吃我的用我的,见了我来,竟还直挺挺地躺着,一点儿规矩礼节都没有,果然是个没教养的东西!” 她对自己做的事也不是太清楚,只瞧着陆青桐明显是懵了的神色,隐约记得自己似乎也挨过了打,现在在陆青桐这里报复了回来,心里只觉得快意。也不等陆青桐说什么,接着拍着手又道:“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你说说要你又有什么用?” 陆青桐这时已经坐起了身来,脑子里仍是一头乱麻,听她这么说,心里只觉得憋屈得难受,他这样的身份在陆家毫无地位,到这个时候也只得忍气吞声,低声道:“老夫人,前头大夫也说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再等十天半个月孩子生出来,也许是个男的……” 他说这话时自己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只喃喃的轻不可闻。与其是为了说服陆老夫人,倒不如算是给自己个心理安慰。 那边陆老夫人也不知听到没有,又不怎么理会他了,拍着手笑道:“孙儿,奶奶的乖孙,奶奶这就来看你……”转身摇摇晃晃的出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掩面,其实我才是最希望能够多更快更早点完结的那一个,可叹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一章写着自己都觉得有种暗挫挫的猥亵,这感觉真是…… 再忍这老太婆一两章,就快把她打发掉了。 嗯,最后,亲们晚安,扑床! ------------ 第108章 屋子里边,陆青桐忡怔了一会儿,默默抬手擦去了眼角泪痕,瞄见门口山茶巴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陆老夫人走远。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她听见动静过来,却是被眼前一幕吓住了不敢进来,陆青桐打点起精神朝着她招招手,山葵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了方才的一幕,此时面对着陆青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嗫嗫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话来安慰道:“小公子,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这事儿还真是谁都说不准的,不是也有大夫说你怀的是个男的么,日后要真是生出个男娃,那就都好了……” 陆青桐勉强朝她笑了笑,是不是男丁还真是谁都没数的事,自己也就把她的言语当作宽心话听一听就算了。这几日陆老夫人找上燕承锦的事他也隐约知道点儿,如今就算生下来的这个是男丁,也比不上那位的孩子来金贵。 从前他挨打受骂是等闲平常,挨上一两个巴掌这种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也是这些时日过得舒舒坦坦,纵然被人看不起,但明面上的却没有受过呵斥打骂,日子好过了不知多少倍。这才几个月的时间,陆青桐再回想起从前的生活,竟然快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所以今天对着陆老夫人一反常态地对他打骂,让陆青桐一时反应不过来,简直要以为自己在噩梦里又回到了过去。 陆青桐明白自己进陆家的方式实在并不光彩,然而那个时候他也是走投无路。在陆家的日子过得安逸富足,吃的用的是从前连见都没见过,也忘了自己只是为了孩子谋条生路的初衷,只想着这日子若是能这般过下去该有多好,因此平时对着陆老夫人一向温顺巴结。此时这般遭遇,多少也生出几分心灰意冷的感觉。 但他眼目前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有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又强打起精神与山葵应付了几句,终究是兴致不高。 山葵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两人正相对默然时,门口那儿又有春桃探出头来晃了一晃。她目光在屋子里游走,似乎在找些什么,正好与陆青桐视线遇在一…… 春桃一惊一乍的,只得讪讪地站了出来,朝着陆青桐干巴巴地叫了声小公子。又转向山葵道:“我过来找老夫人,她有没有来过这边?” 她和山葵从前都是老夫人的丫环,两人感情一直很不错。方才陆老夫人突然跑来没头没脑地又是打人又是打人的事,山葵本来还想和她报怨几句,看她脸上有些惊惶,口气又显得焦急,却是和平常大不一样,把话咽了回去,迟疑着道:“你怎么了?” 陆青桐也看出春桃脸色不大对劲,亲自倒了杯水给她,跟着道:“……陆老夫人是来过,刚刚走了没一会儿……你不要紧么?是不是不舒服?” 春桃正在忐忑不安,她方才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陆老夫人今儿不大对劲,她心里害怕得很,这事也不怎么该找谁说又该怎么说,经时见他两人问起,也巴不得有个人能帮着拿拿主意,。便把之前老夫人又哭又笑,摔了衣服在地上踩的事说了一遍。 听他说完,三人也是面面相觑,山葵想到老夫人方才的举动,顿时也觉得怪异起来,道:“这……老夫人她莫非是想不开,得了失心疯了不成?” 陆青桐倒比她两人都要稳重一些,连忙喝道:“不要胡说!老夫人近来心情不大好,难免有些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但心下也忍不住要这般想,只是绝不肯随便说出来罢了。 山葵自知失言,住了口不敢再开口,春桃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什么,但看她那样子,民是有几分认同山葵的说法。 陆青桐三两句将春桃安抚住了,又让山葵也帮着出去找一找。然而他自己也是坐立不安,当然是陆老夫人一力做主将他留在陆家,若是陆老夫人出了事情,别人要将他赶出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若真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陆家,他已然无处容身,更别提怎么生孩子养孩子。 其实即使陆老夫人真出了什么事,这家里轮到陆世青或是别的什么人来作主,若还要一分颜面,就只会刻意淡化此事,绝不会在风口浪尖上再大张旗鼓地把他赶出去,越发地落人笑柄。毕竟他肚子里的还是陆家的血脉,留也留了他这么久了,再翻脸不认人委实刻薄难看,陆家虽然现在还靠着王府的接济才过得这般风光,但多不多他这么一张口吃饭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他这辈子也就见不得光,日后什么名份地位什么的那是想也不要想的,顶多就跟府里多养个仆从下人一般。 但凡事关心则乱,陆青桐有些小聪明,然而有限的经历和见识就摆在那儿,自然不会这般住深处去想。虽然觉得陆家也不大可能就此把自己扫地出门,但难免也是暗自惴惴,坐在房中也是六神无主心烦意乱,那孩子也不安分,偏在这个时候来添乱,在肚子里也是动得有些厉害,越发地使人烦躁。 这头春桃山葵两人分头在宅院里转了一圈,却是到处都没见着陆老夫人的身影。还是山葵念头一转,又跑去向门房打听,这回倒是不久前有人看见陆老夫人拎了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一个人从侧门出去了。 门房见春桃一脸慌张,只以为她是做错了事而担心,想了想还好心安慰她:“你别太担心,我看陆老夫人还挺高兴的,方才都是一脸笑容出去的,你要只是打碎了东西这样的小事,小心认个错,老夫人大约也不会骂得太厉害。” 看来陆老夫人那时的情形还不算太反常,至少门房的人就没有看出异样来。山葵两人更不敢随便吐露实情,勉强和他胡乱答了两句,只得回来寻陆青桐拿主意。 陆青桐也是又气又急,对春桃道:“老夫人显然是不太对劲,也不知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你既然知道她自己一个人出门了,你不赶快去找,说不定还能追得回来,反而来找我做什么?找我又能有什么用?” 春桃几时经历过这种事情,抖抖嗦嗦的连话也说不全。山葵比她稍好上一些,却也是一付六神无主的模样。 陆青桐气归气骂归骂,看这两个丫头谁不能指望的模样,却也不能当真撒手不管。这种事他一时也不敢向旁人说,陆老夫人是从他这儿出的,生怕一个不好他便要担上莫大的责任。况且心里也还存着一线希望,陆老夫人只是一时受了点什么刺激而使得行为有些激动反常,若是他三人出去与人说陆老夫人发了疯,回头老夫人却什么事儿也没有,得知这些话只怕会跳脚,头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他。 他一味催着山葵让她和春桃一同去找,山葵不知是不是也想明白点儿其中的利害,站在那儿挪不动脚,被催得急了,苦着脸吞吞吐吐地道:“……就我和春桃两人,老夫人要是不财跟我们回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陆青桐气得笑了:“她要真是……她不肯回来,你们两个人,就算是拖也该把她拖回来!” 山葵想起方才陆老夫人抽人的那狠劲,脸色越发跟苦瓜似的,畏畏缩缩地道:“那我可不敢!” 陆青桐也实在拿她两人无法,又怕这一耽搁,陆老夫人这时候整个一神志不清的,放她一个人在外头耽搁久了,还不知会不会又闹出什么。这两天陆老夫人暗地里闹腾的是什么事,他也不是一点儿也不知道,还真怕陆老夫人当真找到那位的府里,再弄出点什么不可收拾的祸事。 一念及此,陆青桐也有些慌神,他身边除了一个山葵,再没有别的贴心得用的什么人,一番顾虑没有人能够商量,这时便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只得道自己也跟着她两人一同去寻,那两个丫头平时就被陆老夫人折腾得怕了,这时陆老夫人又是这般反常,她两人见了陆老夫人必定不敢作声,自己虽然心里也有些忐忑,却还有勇气敢壮着胆在一旁劝劝。再者陆老夫人是不是真发了疯颠这回事,没有亲眼看个实实在在,也委实是心里没底。 当下也顾不得天色暗沉,与山葵二人就一道出了陆家,一路问了几人,倒也有人见着这么个妇人,给指了个大概的方向,果然是朝着陆青桐心中所想的那边街道去的。 陆青桐心中骇然,当下也不敢有所延误,三人一路顺着那些人指点的方向找去。所幸陆老夫人神志时昏时醒,走得也是时快时慢,或许还有昏了头走错了路的时候。 三人紧赶慢赶寻了半天,在天将近全黑满街都上了风灯的时候,总算在一个道路口见着了陆老夫人的身影。此处距陆家已有大半个时辰的路,而离着林景生的府邸却只隔着三四条街的距离。 陆老夫人这时倒是没笑了,但也不比她笑的时候好多少,她两眼茫然混沌,春桃去前面拦她,她也跟有大认识春桃这个贴身丫环了似的。 此时这老妇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的,身上衣裳还算齐整,但原本今日她在地上撒泼时也滚了一身灰尘,这时更不知从什么地方蹭得许多污泥,头上发髻也散了一半,乱篷篷地披散下来,裙摆下隐约露出一只鞋尖,另一只脚上却只穿着袜子,鞋大约在路上跑丢了一只,原本洁白的袜子上黑黑黄黄一片,也不知踩到过什么,她却还无知无觉。幸而她不哭不闹的,有人见了也只当她是个乞婆。中原平泰多年,京城又是富遮之地,但乞丐也是偶尔可见的。 这条路上商铺也不多,这时天色近晚又是满天乌云堆积,闷雷声伴着天际一道道明晃晃的白亮闪电绵绵不绝,眼看一场大雨将至。店铺摊贩都已经纷纷收摊打烊,行人也忙着归家,大街上难得见着几个人影,倒没有人对她围观好奇。 陆青桐一路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大半,他就怕来得迟了陆老夫人已经跑到林景生府上去出丑现眼,此时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他从前整日劳作惯了,这几月来饮食也好,身体底子不错,走这段路虽勉强支撑得住,却也觉累得不轻,腿疼腰酸的十分不舒服,肚子也闷闷地坠着,时不时还隐隐隐约约地作疼上一阵,一路上走来十分难熬,心里早已经隐约后悔出来这一趟了。 但眼下看陆老夫人这情形,还真是个失心疯犯了臆症的样子,不过总算赶得上将人拦了下来,也不算白跑这一趟,眼下只有先将人哄回去再慢慢打算。当下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一边堆起微笑试探着道:“……老夫人,天不早了,我们回家去吧?”他也不敢问陆老夫人在这儿做什么,生怕这一问倒叫她勾起点什么来。一面示意山葵和春桃上前去拉住她。 陆老夫人神志这时显然不是太清醒,然而两个丫环上前拉她。她却不肯依从,两手一甩要推开两个丫头,鼓起眼睛道:“你们是谁,来拉我做什么!我这是要去……我正要去看我孙儿去呢!……我这就走……” 陆青桐一听这话,显然还是疯的,朝那两个丫头使着眼色让她们拉住了人不让她再往前边去,一边轻声哄道:“老夫人你记错了,你孙儿在家里呢,不是这条路……” 陆老夫人闻言顿时跳着脚道:“……骗人!你又来骗我!你们全是骗子!我家里那里有孙儿!我孙儿……王爷是我家的少君,我孙儿在王爷肚子里头呢!” 远处有人匆匆经过,见大雨将至他几人却站在街头不找地方避雨,朝这边好奇地张望了一眼,倒也没听清陆老夫人说些什么,又急着归家,急急忙忙跑过了。 陆青桐却是被吓了一大跳,这番话要是传了出去,说不得是一场天大的麻烦,当下也只能顺着陆老夫人的话道:“好好好,可现在天都快黑了,等你过去王爷都已经睡了,王爷家的人也认不得你,不会放你进去的!咱们先回家去,明天才去看,好么?” 陆老夫人道:“门房怎么会不认得我?林景生是我的侄儿,我去过他家好几次了,他们家门房见了我那一次不是恭恭敬敬的,还请我去厅屋里坐着吃茶呢……王爷……王爷在他家……”一边说着脸上却是也露出些迷茫的神色来,眉头也越皱起紧,似是很想不通燕承锦明明是自已家的少君,又怎么会住在林景生家里。 她若再想起燕承锦已经改嫁了林景生这件事,也不知是会正常些还是会更加不可理喻地闹起来。陆青桐忙截住了她的话头,放软声音好言好语地道:“现在咱们什么都没带,空着手上门也不好,总得准备点东西是不是?而且现在天都快黑了,他们又不知道你要过去,等你到他们家王爷已经睡了,门房不会让你进去的。” 陆老夫人看了看手里,她出门时提在手里的零碎点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光了,只剩一根麻绳还捏在她手心里,陆老夫人将那麻绳举在眼前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倒似乎是认同了没有东西不好上门这种理由,混混沌沌的脑子里也隐隐约约觉得门房不会让她进去的这话似乎也是真的。 但她已经疯颠的脑子里却也不肯就这么随着陆青桐回转家里,也不管地面腌脏,索性无赖之极地往地上一坐:“我就要坐在这儿等着,不让我进去,总也有他出来的时候……” 春桃和山葵要去拉她,她便要抓了地上的枯枝败叶去丢两人。 正僵持间,远处一道明晃晃的闪电打下来,紧接着‘轰隆隆’一个极响的炸雷响在耳畔。不等人回过神来,豆大的雨点已经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天色墨一般地暗沉下来,就算街角有官府提供的风灯还亮着,却也只能照出几个模糊的影子,就连面对面都要看不清面目了。 虽是夏天,那雨点却也是极冷的,而且既大又急,打在身上也是隐隐生疼。陆老夫人被雨一淋,似乎也觉出这滋味不大好消受,老实了许多不再闹腾,灰溜溜半推半就地任由着春桃两人将她拉至街边房檐下避雨。 陆青桐跟在她们三人后头,扶着肚子慢慢地也挪到房檐之下,看那台阶上还算干燥整洁,也顾不得许多便靠着墙坐了。方才那炸雷响起之时,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是受了惊吓,一时作动起来,只觉肚皮被撑得紧绷僵硬,肚中一股绞痛乱窜开来,一时只疼得他几乎闭住了气。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揉了一会儿也就缓解许多。 也听大夫说过,临近产期是总会有种种不适,这般的疼痛这几日也经历过几次。按大夫推算他分娩之日总还有小半个月,因此陆青桐对此也并不如何担心,如今的问题反而是如何哄着陆老夫人回去。现在这般大的暴雨,就算陆老夫人肯走他们一行人也是走不得了,更何况这里距离陆府那么远的距离,现在他腰酸肚子疼全身不舒服的,光是想想还要再走回去都觉得够呛。 但现在街上店铺全打了烊,放眼望去整条街上也就他们四人,连个行人的眼子都没有,更别说想雇辆马车或是桥子什么的。陆青桐就算是有点儿主见,要比那两个遇上事就乱成一团的丫头强上一些,但毕竟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时此地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陆青桐倒想让一个丫头回去报信让人来接应,偏偏那闪电一道道地打下来,陆老夫人似是有一些惧怕,这个时候在两个丫环中间,一手紧紧抓着一个放也不放,那两个丫头胆子更比她还要小些,平时也是害怕闪电打雷的,这时候要她们一个人走回去,她们那里敢。若说让她两人回去,陆青桐此时可没有自信一个人能拉得住再发起疯来的陆老夫人,只得作罢,且等着雨小些再打算。 唯一还称得上庆幸的是陆老夫人此时总算是消停了一些,倒也不再如何闹腾,只是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雨声哗哗的响着,三人听不清楚也没有多少心思去听。 方才几人外面的衣服就几乎全淋湿了,此时大雨来势汹汹,几人虽努力避在房檐下,还是有细小的水雾溅上来,寒意侵入肌肤,越发让人觉得濡湿难耐。 在隆隆雷声和连绵雨声的交织里,陆青桐坐在台阶上望着从房檐上几乎成串地垂下来的水珠出了会儿神。没有闪电的时候,檐角高挂的灯光也只能照见附近一小块地方,稍远一些的地方便只能看见周围房舍隐约的黑影,大雨仿佛将他们四个人隔成独岛。 陆青桐转头望望一旁狼狈不堪几乎算是丑态尽出自己却混然不觉得陆老夫人,突然有种莫名的疲倦涌上心头。他茫然了片刻,无可奈何地转开头,靠在墙上闭了眼稍作休息,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也不知陆家这时候有没有人发现他们不在府中,是否会出来寻找,更会不会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似乎如今的境地也只有如此百无聊赖地期盼一二了。 他正努力克制着身体上的不适,默默地算着陆世青要多久才会发现陆老夫人不在府中,进而发现不对劲而出来寻找,匆然听得一旁春桃和山葵几乎同时惊呼了一声,忙睁眼看时,陆老夫人已然放开两名丫环的手冲到了出去,而大街一队车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近处,这雨声太大,盖住了马蹄声响,他竟没有发觉。而两名丫环原是被陆老夫人抓着,闭着眼都是缩成一团,这时她突然放了手,始料未及之下也没反应过来。 透过雨帘看清来人挑着的数个牛皮所制的宫灯式样,陆青桐心里已生出不好的念头,一时竟不知所措地呆滞了片刻,再想让两人拦住陆老夫人已是不及,只能眼看着陆老夫人冲到街心正中。 雨声里似乎谁也没有听清陆老夫人喊了些什么。但提着灯笼的一行人仍是吃了一惊,都停了下来,好在对方只是策马徐行,没把这黑咕隆咚突然冒出来的人当场踩死在马蹄下。 一行骑卫身上都披着蓑衣,然而蓑衣下的手已然齐齐按上了刀柄。更有人已然拨出一半锋刃来。 当先领队一人眼力却好,隐约看清突然冲出来这人是个妇人身影,摆手示意众人暂且戒备,自己一手提了刀,别一手取过个灯笼上前一声断喝:“什么人!” 这时正好一道闪电打下来,卫彻借着这光亮瞧见眼前这妇人面容,犹自有些不敢相信地提高了灯笼照着又确定了一番,再看清她身上形容,神色就有古古怪怪起来,这娃娃脸的侍卫头子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陆老夫人?” ------------ 第109章 其实陆老夫人等人能在这儿和卫彻一行遇上,说来也是今天实在凑巧了。 林景生今日在外应酬陆家当家和几个有意合作的商户。但天色将晚时宫中来了人,却是上月出海的船队已回到潮洲,随行的官员今日进京回复,途中一切顺利,皇上甚喜,留他在泰合殿说话。因为林景生在这事里插手不少,也传他即刻进宫相谈。 燕承锦打发走前来传旨的宫人,算算时间派人去给林景生报信也是来不及,他也不想给皇兄扫兴,更不想实话实说道出请的是陆家,怕牵扯出陆家纠缠的事情来,又让太后和兄长烦恼。当初置办货物是他主持的,后来林景生处理的其它后继事务他也大半知情。而且他对这种事也十分关心,想想正好也有好几天没有见宫去看望过母后和兄长,索性就自己走这一趟。 谁知道这么巧就遇上了。 因为马车走得缓慢,燕承锦最初也没有发觉外面出了什么事,只到卫彻那声断喝才有所惊动。再听到后来卫彻那句‘陆老夫人’,不由得怔了一怔,原本要去掀开车帘的手就停在了那儿,事出突然,他一时也有些惊疑无措,转过脸来与车厢中的天麻面面相觑。 “陆老夫人?陆老夫人?”那边卫彻也策着马围着陆老夫人转了一圈,见她非但形容狼狈,就连面上神情也有些痴痴傻傻,问她话也不知道回答。他已经看见陆家两个丫环一前一后的跑过来,也算有人照应着,如此也懒得过问这老太婆冒着大雨出来冒荡是怎么回事。 他对陆老夫的满身狼籍暗地里喜闻乐见,面上笑嘻嘻又道:“陆老夫人这是在这散步呢?这般天气倒也好兴致。咱们还有正事,就不打扰老夫人雅兴了,还请让让。”当下也不等陆老夫人作答,朝一旁侧头示意,轻轻敲着马颈便要从一旁绕过去。 陆老夫人怔怔地跟了两步,突然一个激灵似是清醒了一些,张口大叫道:“我要见王爷,我认得你们的灯笼?我要见王爷!你让他出来。”见卫彻充耳不闻地不予理会,她竟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一扑,抱住卫彻的一条腿就不放,口中直嚷嚷着要见燕承锦。 此举实在是出乎卫彻的意料,还好坐骑还算温顺,没有受惊将他掀上来。如此卫彻也是恼怒,一甩蓑衣挣开她,沉声道:“老夫人自重请回,王爷且是你说见就能见。” 那老太婆却是念念叨叨的还要纠缠。 坐在外头驾车冬青见这情形古怪,敲了敲车壁,低声道:“王爷,陆老夫人的样子不大正常。” 车厢内天麻眨了眨眼睛,瞄了瞄燕承锦,小声地嘀咕:“我都说这天眼看着要下雨,劝过主子你不要出来了,偏不听,你看吧,遇上那麻烦的老太婆了……” 燕承锦没好气地抬手就在天麻头上拍了一记,他要是知道会这般节外生枝他也不愿意走这一趟,可现在放这种马后炮还有用么,先解决眼前的事情才是紧要的。 天麻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要不,我下去看看?” 燕承锦摆了摆手,转念间猜测了几种陆老夫人的来意,无论那一种都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然而眼下人家都堵到大街上来了,他要再一味退避,还不知老太波究竟想闹到何种人尽皆知的地步,觉得麻烦头疼之余,心底也有股按捺不住的恼意。 他倒也不怕露面,自己这边有这许多人,陆老夫人也没法近身,他坐在车里有车壁挡着,黑灯瞎火大雨倾盆又隔着老远,陆老夫那昏花的老眼也看不出什么端倪。若是陆老夫人放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安生日子不过,他也不介意放话与陆家从此一刀两断,陆家日后遇上什么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事也是自找的。 他示意天麻掀开帘子。外头的声响一下子就大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夹杂在雨声和雷声里,隐隐约约的有些听不太清楚。但他眼力却好,十米开外的几人大致情形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雨下得大,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陆老夫人从头到脚都已经淋得透湿,头上的钗子东倒西歪,本来已经散乱的头发左一缕右一绺地糊在脸上脖颈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她瘦小干瘪的身子上,像只傻头傻脑的鹌鹑。大雨虽然将她从头浇到脚,一时半会却没法将衣服上的污秽冲刷干净,反而浸得泥迹洇染开来。一只脚上没了鞋,袜子上糊得惨不忍睹,衣摆也垂了一片拖在地上,跟条尾巴似的。 这形容和她平时一本正经的装束比起简直是天差地别,燕承锦都要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待定眼看得仔细了,觉得荒谬之余又不由得有些想笑,因为不和时宜而忍住了,但燕承锦原本的恼意也此因而消散了不少。 想想也委实犯不上和她一般见识,平白地自降身份。 那边陆老夫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跳脚叫嚷着,翻来覆去就说燕承锦是她的儿媳,是他们家的少君,得带着孙儿一道回家去住。 卫彻就算有耐心也不想用在她身上,冷下脸喝道:“陆老夫人可夫是糊涂了,陆家已退了婚书,王爷已然改嫁林家,早已不是陆家的少君,陆老夫人眼下还讲这样的话,可实在太不妥当!” 陆老地人理也不理他这话,脸上迷迷登登地笑着,只一味念叨着要燕承锦和她回陆家去。 卫彻显然也看出她话语疯颠举止反常,转而向旁边的两人喝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虽然是天生的娃娃脸,但板起脸来吓唬人的时候也自有一番威严,那两个丫头头本来心里就十分忐忑,这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抖抖索索的不知该怎么说。 陆青桐这时才从后面慢慢赶上来,他身子不便,行动比两个丫头都要笨拙,方才急着起身的暑假又不知是扯到了那里,腹中遂然又是一阵急拘扭痛,好不容易稍稍缓过一口气,强忍着不适赶了过来。 但眼下几个人里他却是心里最明白的一个,知道陆老夫人这状况想要完全隐瞒过去是不大可能,一边在心里急急想着要如何把这事情大事化小地说清楚,脸上赔起笑来便要解释。 然而卫彻对他却没有丝毫好感,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转开不看向他。 陆青桐张了张口,话卡在嗓子眼里没机会说出来,本就勉强牵出来的笑容随之一僵,慢慢地淡成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下一刻头顶上的大雨却被遮去,一名面容端方的青年为他撑了把伞,见陆青桐看向自己,青年没什么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将伞接过去。 陆青桐曾在燕承锦身边见过他,不知道名字,只认得是燕承锦贴身随从中的一人,常常是跟在燕承锦左右。他既然出现在这里,那燕承锦也有很大可能就在后面马车之中。 看着陆老夫人的狼狈模样,陆青桐知道自己的样子大约也好不到那里去。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为何会拿一把伞给自己,更何况他还是燕承锦的亲随。陆青桐有片刻的惘然无措。不过片刻之后就被肚子里一股股的抽痛唤回神来,其实他身上也几乎是里里外外都湿透了,然而光是被雨打在身上的滋味也极不好受,能有把伞遮一遮,多少也要好上一些。当下也没有精力去想那许多,低声道了句谢,伸手接了过来。 :“是王爷让我将伞给你的。”冬青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解释了一句,转而对卫彻道:“卫统领,王爷吩咐让他们上前回话。” 既然是燕承锦自己的意思,卫彻也就不再阻挡,轻轻抖着缰绳将马往旁边让了让,岙后的待卫也让在出一条道来,容他几人过去,马车左右依旧有人守着,并不让他们靠得太近。 事到如今陆青桐也没别的办法,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慢慢走过去。见他动了,那两个不知所措的丫头此刻唯他马首是瞻,一边一个搀扶着陆老夫人也跟在他后头过去。 也不知腹中孩子是不是被大雨寒气所激,从方才全身淋湿起腹中就一直在时缓时疾地隐隐作疼。动作稍一大就会有所牵,短短的几步路陆青桐走得也十分艰难,好不容易走到近前,原本涅槃冰冷的身子意也出了通身的汗,只不过本来就全身是水,谁也看不出来罢了。 身后的陆老夫人大约是见到了燕承锦的缘故,胡乱叫唤的声音大了起来,两个丫头几乎抓不住他,却是旁边有侍卫出了手,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只是燕承锦不发话,他们也就给这老妇人留了两分面子,没有将她如何,虽是一左一右地死死擒住了她的胳膊,看去却还似搀扶着她一般。 陆青桐此时却顾不上理会别的,身体的不适占据了他极大的心神,以至当陆青桐走到马车面前时,一时意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就连见了王爷要行礼也忘了,仍是直愣愣地抬头看去。 燕承锦半个身子依在车窗边,微蹙着眉头沉默地看着陆老夫人疯疯颠颠的举动,再到她被侍卫掐小鸡似的拎在手心里,始终不发一语。 车内小几上点着的琉璃盏,伴着跳动的火焰有清淡的松枝香味氤氲,明亮而温暖的烛光照耀下,燕承锦显得从容端庄,与林景生成婚之后日子过得和美如意,面容丰腴了起来,而心境上的满足反映到形容上,再加上将要生为人父的柔软心思,看人的目光也显得柔软安静,整个人都格外温和了许多。 陆青桐落汤鸡似的呆呆地站在雨里,纵然心有不甘,也终于不得不清楚地明白那人和自己实在有如云泥之别。 燕承锦的目光只在陆老夫人那外略略一扫,却是转而向陆青桐看来,看着陆青桐分外苍白的脸色,还那个沉沉地垂在他身前的肚子。他自己如今身子一日比一日不便,看见大肚的妇人和哥儿,平白的就要替人一阵没由来的担心,虽然并不侍见陆青桐,却也不曾例外。 他略略挪一挪身子,轻咳了一声道:“你这个样子只怕走动已是不方便了,不好好的呆在陆家,还非要跟着陆老夫人闹腾不可么。来这里干什么?” 他口气虽是平平,但陆青桐却是万万想不到他一开口先说的却是这句话,一时连腹中疼痛也忘了,张了张嘴也只是微微喘息,全忘了要作答。 燕承锦身边还有个天麻,却是一直恶狠狠地瞪着陆坳夫人,不时又转过来瞪瞪陆青桐,听到燕承锦这话可不太乐意,大着胆子偷偷扯了扯燕承锦的袍角。 燕承锦也意识到这话问得有些不着调,却是说也就说了,并没有打算要替自己掩饰那一分隐约的担心,转而朝一旁吩咐:“回府再备一辆马车过来,一会儿送陆老夫人回去。” 立时就有侍卫领命,调转马头策马奔去。燕承锦这才又看向陆青桐道:“陆老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咳,进度总比我相像的要慢上一些…… 算来算去,加上李代的番外,我一貌似共还欠着五到六个包子,掀桌…… 群mua~ 扑床晚安。 ------------ 第110章 陆青桐似是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一怔之后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突地就没了替陆老夫人遮丑掩瞒的心思,法下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三言两语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虽然陆青桐没有明着说陆老夫人是得了失心疯,但燕承锦还是听得出这个意思。再看看祟老夫人那疯魔颠狂的样子,想不相信都不行。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陆老夫人经历了儿子高中迎娶郡王再到陆世玄意外亡故,之后也发生了不少变故,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承受不住而患上癔症也并非突然。 若是平常时候,陆老夫人在她自家里疯也就疯了,燕承锦在对她同情一二之余大约还会不太厚道地松一口气。可他知道陆老夫人今天去找陆家族长为她作主,结果被对方狠狠斥责。想来陆老夫人这突如其来的失心疯与此也有关系。 虽然陆老夫人性情越发刻薄挑剔,陆家下人都觉得她难以相处,最近她时不时的骚扰一番对燕承锦来说也是诸多烦恼。但燕承锦的本意也只是使她不再纠缠,却没想过要让她疯颠,眼下看到她落到这般地步,现下又撞到自己面前,燕承锦心里多少也有点儿不是滋味,一时哑口无言。 他不作声,旁人也不好自作主张地替他处置四人,场面有了片刻的沉默。 陆青桐突然低低痛呼了一声,一手捧着肚子弯下腰去,另一只手也再也撑不住伞,啪地垂落下来。 他的呻吟声夹杂在雷雨里,听到的人倒没有几个,不过他的动作却是谁都看见了。 燕承锦本来就离得他不远,更是被吓得最厉害的那一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试探着道:“你怎么了?你……你该不会是……” 陆青桐摇了摇头,一时似是疼得说不出话来,身子弓得像是一样,山葵过去扶他,他却动也不敢动,将伞拄在地上支撑着身子,这样僵了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来,咝咝地吸着气道:“……不知道……大夫说……应该在下月初十左右……” 今日是六月二十五,离他说的日子正好还有半个月,而且陆青桐缓过那一阵,似是也好过了许多,也能够直起身来,虽然脸色还是极不好看,但脸上并没有再露出什么痛苦的神情。 但燕承锦心下稍定,点头道:“等马车到了,便送你们回去。陆老夫人的病也不用担心,稍后便会让太医去诊治。”说到这儿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瞄向陆青桐的肚子:“你……你回去也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陆青桐被山葵扶着,勉强道了声谢。 燕承锦也再没别的话说,眼看这大雨一时半会没有要停息的意思,四人都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也不忍让他们再这么干站着,示意他们暂且到街边商铺檐口下避雨,并留下两名侍卫陪着等候马车,再一路护送他们回去。 陆老夫人原本被人捉着,动弹不得便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旁人已然知道她脑子不太清楚了,也没有谁去理会她。这时见到燕承锦的马车要走,她却像是又清醒了一些,突然住地上‘扑嗵’地一跪,嘶声叫道:“王爷……王爷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就不起来……” 燕承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陆老夫人的所作所为,已使得他对其再无敬意,然而陆老夫人曾做过他的婆母,又是林景生的姑母,怎么说也算是个长辈。本朝在官家威严之外更讲究孝悌之意,她这般作法其实十分难看,已然是分毫颜面也不顾惜了。燕承锦非但没有感到丝毫快意,反而又因她出言无状,有种受其挟持的不悦。 见他面无表情,卫彻十分有眼力地轻轻咳了一声,两名原本抓着陆老夫人的侍卫忙加了把劲,要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陆老夫人却不知那儿来那么大的劲,使劲坠着身子就是不动,口中叫道:“王爷,老身知道从前是老身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世玄的死是他的命,并非是你克死的!你那些日子谁都看到你不容易……老身不该怪罪到你身上,处处与你为难……你还不记前嫌一直照应着我们家……老身知道王爷其实心善……王爷……你回来吧!……陆家不能绝了后啊!” 陆老夫人一向爱光艳要颜面,凡事总不肯轻易低头,要她承认自己的不对已是难得,燕承锦更没想到陆老夫人竟会当着众人的面,在泥水四溅的大街上向自己下跪并且承认自己错了。 他曾经那么忍让那么努力地想化解开陆老夫人心中的怨气,然而到得此时他对这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都不是那么在乎了。他知道自己没有错,也一直委屈,但所有的情绪,在听到陆老夫人道歉认错的这个雨夜里,终于得以完全释然,除此之外他对陆家却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至于陆老夫人要他回去的事,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地痴人说梦罢了。 陆老夫人的嘶声喊叫终于破音,她隔着雨幕看到燕承锦只朝自己扫了一眼,目光平淡,然后摇头与一旁的人说了几句,接着那车帘子就被放了下来,车轮涌动,马车开始向前行去。陆老夫人膝盖还浸在泥泞街道上横流的污水里,然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寒冷,心里隐隐约约倒是明白了些,她心心念念的孙儿是绝不会回到陆家。这明悟有如天崩地裂,令她如堕冰窟,哪里还感觉得到其它。 车厢内天麻却很是高兴,忍不住嘻嘻地笑道:“这就是现成的恶有恶报!那老太波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也会有给人下跪认错的一天!王爷,你看她之前疯得那么厉害,连鞋跑丢了也不知道,这时倒还会说句人话,你说她是真疯还是装疯呢,王爷王爷……” 燕承锦心下感慨,脸上却也没什么喜色,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有错没错摆在那儿,她承认不承认还不都是一样……你也向冬青他们学着稳重些,有什么值得这么咋咋呼呼的?” 天麻心中大畅,只管边想边笑,也不怕他教训, 马车还没走出多远,只听得后头似乎又喧闹喝骂了起来,接着便是一声长长的凄厉痛呼划破雨幕传来。 天麻给那声音吓了一个哆嗦,也不等燕承锦开口,忙向外头问怎么了怎么了。 卫彻折回去看,不过片刻便回来,他悻悻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口气也很是不善,恶狠狠地道:“那老太婆又突然发起疯来!非要说是那姓陆的小哥儿的错,骂那小哥儿是丧门星,正因为他害的你离开陆家,让她没有孙子!咱们的人一时没有防备,姓陆的被她推了一把,地上又滑,给摔了一跤!”又抹了把脸上的水,终是气愤不过,恨恨道:“这多事的死老太婆,疯了也不让人安生。” 此时再责怪陆老夫人抽疯或是侍卫看管不力都于事无补。燕承锦急忙道:“人呢?人怎么样?不要紧吧?”不过听着那声凄惨的痛苦呻吟,燕承锦怎么也不觉得像是没事的样子。 卫彻不愧是当爹的人,这方面十分有经验,绷着娃娃脸摇了摇头,平平地道:“不像是没事,我看他方才就不太对劲,现在再被推倒摔了一跤,只怕就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掩面,这几章边码边觉得猥亵敲不下键盘是怎么一回事…… 回明早:李代的包还一直揣着呢,总得把包子弄出来见见天日,不过虽然这样想,也说不定是那一天出来…… 最后,扑床,晚安。mua~~ ------------ 第111章 就、就要生了?! 燕承锦目瞪口呆,看着卫彻如此轻描淡写地把这话说出来,脑子里有片刻的呆滞。纵然他为人沉稳见多识广,可也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突发情况,而且由于他自身的原因,他对这件事格外惶恐而不能泰然处之。 因此燕承锦也慌了手脚,只能结结巴巴地问当过爹的卫彻:“那,那现在怎么办?” “先给他们找个地方安顿吧,总不能还待在这大街上。”幸好卫彻很及时地发现他的手足无措,想了想道:“产婆也要接着就请……” 燕承锦点了点头,对这种事也没经验,卫彻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他也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最初的慌乱过后,勉强定下心来,至少表面上倒是镇定一些。让人去备的马车还没有到,然而这时候却也不能再等了下去了。直接让人将陆青桐搀过来。 陆家老太太那一阵子疯劲还没有完全过去,连抓带挠的带要闹,谁维是个木直的性子,见她不肯走,而陆青桐那边的情形显然又十分紧急,关键起来也没有多想,左右开纪弓的便是几个大耳插子抽过去。打得顺手了,还反手就抽出刀来困到老太婆脖子上,怒喝道:“不看看都什么时候!闹什么闹!” 那刀刃锋利得很,只是轻轻搁在那儿,仍旧轻而易举地割破了皮肉,一滴细小的血珠子慢慢的渗出来,立即被雨水冲散来去。而许维习武之人,那手劲比陆家当家可是大得多,两巴掌抽得一张老脸立即就肿得跟发面馒头的。 许维这才想起这人再怎么讨人嫌,毕竟也还算是自家王爷挂名的长辈,一看自己这一手造成的效果,也不由得傻眼。 但也亏得这一番武力镇压的威慑,老妇人肿成猪头的脸上露出些惧怕神色,人倒是老实安分下不少。 也算他急中生智,打量着这夜雨里大约也没人看清,忙收了刀,一把将她提到身后马鞍上打横搁着。但陆老夫人那张脸却委实遮不住。许维本来担心因此要受些责备,不料卫彻冷眼见了,也只是笑眯眯地往他肩膀上一拍,道:“干得好!” 那边燕承锦忙着招呼人将捧腹□不止的陆青桐搀上马车,垂着眼只当没看到他做了什么。他这时才借着灯光瞧见陆青桐下衫上沾染了慢慢扩散的血迹,才瞄了一眼就觉得心里发颤,忙转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许维松了一口气溜到一边,也不搭卫彻这话。听得卫彻又低声问燕承锦:“咱们把人送到哪?”按说该将人送回陆家同他家人照料是最好,可看陆青桐这样子显然受不得颠簸,从这儿过去最快也得小半个时辰。而林宅离得最近,但这将人带回去也有诸般不妥, 燕承锦微微沉吟起来,说实话若是可能他即不想去陆家也不愿将陆青桐带回自已家,都有点后悔今天不该出来就没这回事了。但这事儿碰上就是碰上了,要他视而不见地让陆青桐将孩子生在大街上,这种事他也做不出来。低声道:“人命关天的事,哪儿近就去哪儿,这有什么可说的。” 许维方才打了陆老夫人却什么事儿也没有,正有点儿受宠若惊,此时听出燕承锦口气无奈,难得的机灵了一回,插嘴道:“属下的那个院子,正好离这儿也不远,除了两个平时打扫的老仆也没有什么人住,不如就去那里。” 燕承锦几乎没怎么想就同意了,当下又让人分头去陆家报信、请产婆。想了想还觉得不放心,又让人回去将一直住在府中的太医和刘郎中一并请过来。 觉得一切都布置妥当了,他这才转头去看车厢中的陆青桐。 陆青桐显然是疼得厉害,虽然竭力忍耐着,还是有断断续续的□从牙缝里传出来,车里榻上铺着雪白的锦衾,他只敢挨着一点儿边坐。 燕承锦看了一眼便明白他心中畏惧,放缓了声音道:“这些东西都比不上人要紧,脏了也就脏了……你还是躺上来些吧。” 陆青桐肚子疼得像有把刀子在四处乱搅,这样勉强坐着只觉得肠子都要断了似的,听他这么一说也于顾不得许多,从牙缝里接出声音来道了句谢,这才由人扶着慢慢地躺到了榻上。 这马车十分宽大,容下四个人并不觉得拥挤。燕承锦又见陆青桐全身湿透,车上一向备有几套自己的替换衣物,忙让天麻取一套出来。 天麻平时十分讨厌陆青桐,但这个时候也知道轻重缓急,一声不吭地地照做,与冬青两人合力替陆青桐换下湿透的衣物,大致擦了擦头发。冬青又在四下找了找,夏天这个时候车上也没有准备被褥等物,只翻出一条薄毯,凑合着与陆青桐盖了。 陆青桐腹中还是疼痛不止,但换上过干爽衣物裹上毛毯之后,身上渐渐暖和过来,比之方才站在大雨之中不知好过了多少。他也就稍稍安静了片刻,积攒了一点精神转眼向旁边看去。 马车十分宽大,因此容下四个人也还不算拥挤。但软榻上大半的位置还是被陆青桐战友去,只能委屈燕承锦坐在榻上的一角,此时燕承锦正从一旁小几上取一碟点心,递给冬青道:“你喂他吃些东西罢。” 冬青依言接过来,挑了块软和些的枣糕送到他口边。陆青桐却不张口,只怔怔地望着燕承锦,不一会儿眼中就流下泪来。 燕承锦觉察到他的目光,抬起眼望了望他。 其实陆青桐今年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自小养父母也不曾疼爱过他,他只有自己顾着自己些,平时总学着别人的样子勉强做出镇定从容些的姿态来,乍一看也还似模似样。但现在拜会着肚子在榻上,半湿的头发贴着脖颈,满脸怕恐无助的痛苦表情,又这样默默地流着泪,倒真正像他这个年纪的青涩少年,又弱小又可怜的模样。 燕承锦见他这样,也房间不再去想从前的那些过节,又瞄了瞄毛毯下高高隆起的肚子,轻声道:“你吃得下就吃一些,多少也有点力气。” 陆青眼泪却越发流得凶了,一边胡乱摇着头,一边哽哽咽咽地道:“我我知道那个时候我不该找上门来……对不起……可、可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他看见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被团成一团胡乱地丢在车厢角落,上面的血迹赫然刺目。他毕竟年纪不大,也从没有见过这般景象,加上肚子又疼痛难忍,心里也是害怕之极,脸上满是无助的惊恐,那眼泪流得越发的凶了。 其实燕承锦白长了他七八岁,又何尝见识过这种事,心里其实也是慌得没边没际的了,偏自己还是这一行人里头一个做主的人,只得强撑着表面上的镇定坐在那里而已。这时听到陆青桐这样产,他要努力整理一下思绪才想明白陆青桐说的是哪一件事,想了想轻声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不用再多想。并非你没有错,只是我已经全不在意了。” 这话倒不是平空说来安慰陆青桐,他对陆青桐曾有过恨不得咬一口肉下来的时候,然而到得如今改嫁之后日子如意又美满,之前的很多念头也就淡了,再想想若不是陆青桐闹上门来,他也至于痛下决心与陆家决裂,只怕现在他还是陆家守寡的少君,不会与林景生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种种因果一啄一饮,隐约还有陆青桐的一分功劳。 陆青桐也不知想不相信他这话,仍是哭着道:“我……我会不会就要死了?救救我……我好疼啊……” “你自然不会死的。”燕承锦只得柔声劝道:“生孩子就这么回事……你忍一忍,忍忍就好了,啊?”他那里又比陆青桐懂得更多多少,只好如此大而化之地出言安慰。 这话对于肚中疼痛显然毫无用处,不过倒是让陆青桐稍稍镇定了一些,在冬青又在一旁劝说,陆青桐勉强止了泪,被扶着半靠在冬青身上,在继继续续的□和和抽噎里勉强接过一块糕点捧着吃。 燕承锦都说过不在意了,冬青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把陆青桐当作一个临产之人来照顾,邮他能自己拿着东西吃,不需人喂,便伸手在他腰腹上轻轻抚揉,以期缓解他一两分痛苦。 揉了片刻觉得手掌下的肚子突然僵硬起来。冬青吃了一惊,忙抬头看去,只见陆青桐手中一块没吃完的点心抖抖地掉下,又顺着衣襟一路滚了下去,他却混然不觉地举着手僵在那里,只直直地盯着自已的肚子,目光难以置信,仿佛那个肚子不是长在他身上的一样,虽然张着嘴,但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然而他这样只维持了极短暂的片刻,一瞬之后,陆青桐便从喉咙里“呃”的一声长长惨叫起来,抱着肚子从冬青身上一头栽了下去,扑在软榻上几乎翻滚起来。 他就像是一只脱了水而扑腾挣扎的鱼一般,偏偏那大如箩匾的圆隆肚子小山似的坠在他腰上,使得他每次挣扎都只能将身子抬起一半又重重地跌了回去。他从嗓子里发出如兽一般的嘶吼,胡乱地叫着肚子疼,疼死了。头颅徒劳地向后弓起,脖子上一根根的筋脉都挣了出来。 车厢里三人都吓了一跳,冬青最先回过神来,怕他这样翻腾多有不妥,连忙伸手抓他肩膀,陆青桐剧痛之下却是力大,冬青一个人险些制不住他,又急忙叫天麻也来帮忙。 两个人勉强按住了陆青桐,燕承锦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好,没有多想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急急忙忙地胡乱道:“你忍忍啊……”陆青桐此番挣扎间毛毯已经掉落下来,夏日的衣物又轻薄,隔着数层软纱摸上去,那肚子硬得跟石头雕成生铁铸就一般,根本不像是血肉生成。 燕承锦像被火烫了一般,只摸了一下,刷的便收回了手。 陆青桐此时已经疼得有些神志不清,喉咙里‘呃呃’地哼叫着,头拼命地摇着,捏着拳头在榻上砸了三四下,又忍耐不住地要去捧着肚子,脚也疼得胡乱踢蹬。 天麻吓了一跳,他最是护着燕承锦,连忙道:“王爷,你让开些,别让他碰着了你。” 回头一看,燕承锦已经远远退在一旁,整个人都几乎已经贴到车壁上去了。他微微缩着脖子,肩膀也忍不住耸着,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模样有些怪异。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直直地瞪着榻上捧腹□的陆青桐。 听内子天麻的话连忙道:“我没有事,你看着他吧。看看他怎么了?” 天麻见他没事便放了心,陆青桐这边也是挣扎得厉害,只好把注意力都收回来,努力地按着陆青桐不让他挣扎太过,等着这一阵疼痛过去。 却不知道他和冬青两个人也就罢了,燕承锦一个同样身怀六甲的孕夫瞧见这场面,感受自己和旁人不同,心里惊涛骇浪山崩地裂似的言语难以形容,简直都快要给吓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让别人多折腾会儿,等桃桃到了时候,就吃快餐好不好? 好久不见的水水出现了,亲一个。 沉淀亲,另外的包子是李代桃僵里的,到现在还没有蒸出来,咳咳。 最后,亲们午安……不能扑床好忧伤orz…… ------------ 第112章 陆青桐被疼痛折磨得不停辗转翻覆,一路上呻吟声时高时低,一直就没有断过。 燕承锦这里倒是备有一些安胎应急之类的药丸,可他到底没学过医,并不精懂医药之道,看陆青桐这情形十分凶险,更怕药不对症反而坏事,犹豫了半天也不敢胡乱拿给陆青桐吃。 他这时是不敢再冒冒失失地凑上前去了,可车厢里再宽大毕竟也有限,你就是想要回避害也没有别的地方可躲。一个大活人就在身边抱着肚子呻吟,疼得死去活来地挣扎翻腾,燕承锦就是想刻意无视也做不到,只能束手不策地看着陆青桐痛呼不止,徒劳地安慰几句,手心里不知不觉攥了一把的冷汗。 马车怕有所颠簸又不敢走快,直让人觉得这短短的路程竟是万分煎熬。 好在许维的新家确实是离得真不算远,总算尚且平安地到了。 许维骑马先到了一步,已经将房间备好,叫起两个仆从候在门前,马车一到就被迎了进去。这时陆青桐自己是一步也走不了了,下车也是靠几名侍卫上前七手八脚的连搀带抬。几人要将他挪到一间厢房里去,动作稍稍大了一些,他便痛呼不忆。 燕承锦听他叫得实在凄厉可怜,不由得向抬着他的几人道:“……你们手脚轻一些。”自己也跟在后面下了车,脚下却是情不自禁地发软,自己也没觉得,着地时才险些崴了一下,天麻和冬青两人一直在旁边小心着,连忙伸手扶住他。 看天麻的样子还想嘀咕两句,燕承锦那里有心思听他念叨,扫了他一眼将他的话噔了回去。冬青倒是没有什么话,为他撑了伞,紧紧地护着他跟在几人身后进了正厅。 陆老夫人同那二个丫环被淋得落汤鸡似的,好在许维是准备将来要在这儿成家过日子的,这些日子很是花了些心思收拾,东西物件都还齐全,只是却没准备女人衣服,胡乱找了两身自己没穿过的衣服给她们去换上。 因没有女眷,两个丫头被叫进房间内帮忙,陆老夫人则被带到另一间厢房里由人看守起来。她被许维那一通吓唬得老实了许多,这一路又被当成麻袋似的横在马背上颠了一路,那姿势自然十分不好消失,途中便将胃里的食水全倒了出来,此时蔫蔫的倒也没有力气闹腾了。 产婆还没有请来,刘郎中和另一名太医却是已经到了,燕承锦也顾不得讲那许多虚礼,摆手让他们先去给陆青桐瞧瞧。 两人行医多年,场面倒也见过不少,虽然陆青桐那挣扎叫唤的架势十分吓人,但生孩子这样也不奇怪,丙人也并不十分紧张。不一会儿出来回话,摔一跤动了胎气是自然的,不过陆青桐本身也到了瓜熟蒂落将要生产的时候,那一跌使得发动剧烈了许多,人要多吃上些苦。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产婆便是。 燕承锦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请两位大夫都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时产婆也请到了,一边张罗着让人去烧热水,一面就往里头走,那位对这种场面更是见惯了,对房间里产夫的呻吟痛叫罔若未闻,还有空宽慰在旁的众人几句,自称自己替多少人家接过生,手艺没得说,让不必担心云云。 陆世青却是最后一个来的,他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出中无措得很,先被人领着去一旁厢房里看了疯疯颠颠的陆老夫人,回到厅里时一脸的茫然惶恐,脸上表情瑟瑟的也是怕得很。 燕承锦见他这样显然也不是个能主事的,还得反过来宽慰他,自己也只能陪着留在大厅里。他面上看似平静镇定,其实也不比陆世青松快多少,甚至由于自己也是个有孕在身的,想到自己再过两个月也即将分娩,对眼前这情形更是有种莫名的畏惧,心里的紧张惶恐比旁人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只觉得一分一秒格外的缓慢煎熬。 他不走其余的侍卫也就不好得走开,除了去烧水忙活的几个,其余人都在院中寻了个避雨的地方候着。这时候雷声倒是止住了,大雨还在哗哗的下,却盖不住陆青桐尖叫呻吟的声音,到后来嗓子都已经哑了,却还在是一味的痛呼,听来就像只被掐着脖子的猫,听得一干人等心里发毛惶惶不安。 这一干人里除了卫彻早早做了爹,其余多半是大小伙子,就是成了家也还没来得及生儿育女的那种,听着这动静那心底里的尴尬怪异可想而知。 燕承锦更是如坐针毡,他到了这个月份身子已是不太方便,久站或是久坐都实在不舒服。坐不了一会儿就要起身走动,也借此压制着心里的莫名焦躁与不安。 他觉得厅里气闷,打发了亦步亦趋的天麻不让他跟着,自个走到廊下透气,站了没多会的工夫就见山葵进进出出的端了几次热水和毛巾,燕承锦自觉地给她让了道,山葵大约也是忙昏了头了,也没留意到给自己让路的是谁,低着头捧着盛水的木盆忽忽忙忙地就跑进去了。 燕承锦不知不觉地跟在她后头走了几步,一抬头也来到厢房门口。陆青桐时断时续的呻吟声越发清晰地传到耳中,听来痛苦无比。燕承锦站在门口沉吟了片刻,也说不清那时候自己心里是好奇还是惊惧来着,不知是怎么想的,抬脚也跟了进去。 里头烛火点得通明,陆青桐仰躺在床上,山葵和天麻一左一右地按着他不让他挣扎太过。似乎此时正痛得厉害,偏偏又动弹不得,只能朝后拼命地抑着脖颈,拉长了声音呻吟。他身上的衣物被揭开,产婆正伸手在上面推按,没有衣物的遮掩,那个小山包似的肚子大得有些吓人。而他挣扎间隐约可见身下有殷红的血迹…… 产婆无意间一抬头见他扶着门框呆呆地站在那里,也没等看清是谁,咋呼呼地嚷嚷道:“快出去快出去,这有什么好看的?这地方污秽腌脏,万一冲撞了可不是好闹着玩的。”她做惯这一行的,这一眼却是瞄到了燕承锦的身上,又小声嘀嘀咕咕地道:“自个早晚也有这么一天,急着看什么呢……” 燕承锦猛一个激灵,也没胆量再上前去安抚陆青桐,一句话也没说地讪讪转身出去。 退到廊下想着方才情形和那名婆子的话,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心里有点不大舒服,这种不适直接便反应在身体上,胃里没来由的就有些不适,扶着廊柱先就吐了一回。 被卫彻留意到了,过来连哄带劝地要把他扶进厅里去坐着。照卫彻的意思,其实认为燕承锦等在这儿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暂且先去休息,毕竟他身子也是重了,经不起折腾。 燕承锦不置可否,要断了卫彻的话低声道:“你儿子当日出生也是这般?” “……老大和老二都挺顺利,没有这般折腾。”卫彻也没听出燕承锦的用意,顺口就答道,也是他对陆青桐这人没好感,连带着对他的事情也实在不上心,而且陆青桐也没有胎位不正之类的异常情况。他心里大致有数,于是里头叫唤得再怎么惨厉对他也没有多少影响,此时满不在乎地随口又道:“生孩子么,都这样……” 这话方才燕承锦情急之下也对陆青桐说过,此刻再次从旁人的嘴里听到,燕承锦抿紧了嘴点点头,也再没什么可说的,当然心里也依旧得没底的很。 说话间已经到了厅前,天麻奔出来从卫彻手里接过手搀他回去坐着,一路上免不了唠唠叨叨地念上几句。燕承锦心不在焉地听着也不答话,当然也不和他提起自己方才跑到产房里去看的举动,顺从地坐了回去。 然而身上终是不适,之后又忍不住吐了一次,倒让旁人都担心起来。冬青只怕他是淋到雨着了凉,伸手来试了试他额头温度,觉着还好。不敢大意,又把两位还没走的大夫叫起来诊了一回脉,也不瞧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一日之内情绪起伏受惊,一时有些不适,休息过来就没事了。 燕承锦也真是因为今日短短几个时辰里受了不少的惊骇,如今心里一团乱麻似的,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来。 就连陆世青也看出他气色不大好,过来劝他先去憩息,称自己守着也就够了。 燕承锦这次也没再坚持,起身跟着许维去了后一重院子。许维虽然最近都住在这儿,但毕竟成亲还是数月之后的事,平时没事也不会铺几张床放着。不过房间是收拾干净的,只是床铺还得现铺。 冬青忙着铺床的时候,燕承锦就坐在一旁发呆。这时没有了旁人,他也就不再强撑着非要装出一付镇定的模样来,神色间露出点儿萎靡不振的疲倦来。正恍恍惚惚地发着呆,隐约听得雨声里似乎有人朝这边过来,天麻忧心忡忡的小嗓门在告状道:“……让他憩着,偏不听……方才一共吐了两次……” 另一人沉默听着并没有说话,走过来的步子却更急了些,片刻间已然到了门口,几乎没有停顿就推门进来。 林景生关切之色溢于言表,一边道:“桃桃……”一句话没有说完,抬头看见燕承锦的模样,却是怔了怔。 燕承锦见着林景生,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刚想说句你来了,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滴眼泪先不受控制的自个掉了下来。 不说把林景生吓了一跳,天麻跟了他这么些年也没怎么见他哭过,更是与冬青一道张口结舌。就连燕承锦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抬手抹了抹脸,然后瞅着指尖上的一点泪痕发起呆来。 林景生急走两步过来道:“桃桃,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燕承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冬青天麻,没吭声。 天麻咋咋呼呼的刚要说话,被一旁颇有眼色的冬青给拖着走了。临出去时还不忘替他两人把门合上。 眼下没了外人,燕承锦索性哭就哭了。这么一想心里的委屈畏惧种种苦恼不适全翻了上来,那眼泪顿时就有点汹涌的趋势,往林景生的肩头上一扑,痛痛快快地哭个稀哩哗啦的,一边抽抽噎噎地小声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 ------------ 第113章 天麻嘴快,方才已经和林景生说了今日的事,这么短的时间当然不可能把事情说得详尽。天麻在删减枝节的同时,免不了也要根据自已个的好恶在某些情节上加油添醋一番。如此一来。林景生便只想是燕承锦觉得委屈,本来这段时期他情绪变化就大,突然之间激动起来也算不得奇怪。倒也不会去想燕承锦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委屈,而是被陆青桐那凄惨的场面给吓着了而已。 不过他看见燕承锦这样子也觉得心疼,一边任由着他埋怨,好脾气地赔着不是小心解释,说他回来的路上正好与前去报信的人错过了,回到家里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来晚了些。一边搂着他又好好哄了一阵。 燕承锦哪里是真觉得委屈又责怪他回来得晚了,只是脾气上来那时随口就这样说了,仿佛惶恐不安跟着泪水流起了不少,哭了一阵之后心里觉得痛快了许多,终于有心思记起自己方才的举动,这时候不禁尴尬起来。把脸埋在林景生肩头上不好意思抬起来。 林景生倒没觉得他这番小心思,见他没了声音,又好言安抚一番,哄孩子似的把他从自己身上拉起来,掏了帕子给他擦脸。 他虽然没有猜中燕承锦今日这般失态的真正原因,却知道这人脸皮薄又要面子,这时他冷静下来,想起方才的事肯定要难为情,他便也知情识趣地不再去仔细追问原委。转而说起今日宴席上与陆家的商议,只略提了提结果,转移开燕承锦的注意力。 果然几句话之后,燕承锦略显无所适从的神色就缓和下来。他也不是不知道林景生的用意,自然顺着台阶就下来了。精神大起大落之间,燕承锦倒也睡意全无。方才把晚饭吃的那点东西都吐出去了,又支撑了这大半个晚上,这时真觉出有些饿来,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他这时在这种事上不会再亏待自己,大言不惭理直气壮地顺带着转移话题:“我饿了。” 林景生不由得宛尔,起身道:“我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这里可不比家中,许维也不想是会过日子的人,太讲究的东西不一定会有。你可别挑嘴……面吃不吃?” 见燕承锦点了头,他便转身出去,没用多长时间还真端着两碗面回来。 一来林景生怕燕承锦对太油腻的东西没胃口,二来许维这里还真没有多少准备,面只是很普通的清汤面,切了点香葱淋了麻油上去,上头还卧了个煎鸡蛋,倒也香气扑鼻。 燕承锦这些日子都是少食多餐,给他的那碗中面不算多。燕承锦坐到桌边,往两只碗时看了看,比较一番之后,熟门熟路地把林景生碗里的荷包蛋划拉到自己碗里来。他将两个煎得嫩嫩的蛋黄挟出来吃掉之后,又觉得吃不了剩下的两个蛋白,又全挟到林景生碗里去。 这毛病完全是林景生平时里给惯出来的,但凡是他喜欢的全尽着他。这时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含笑着看燕承锦挑挑拣拣吃得差不多了,表示已经够了,他这才将剩下的东西一扫而空。 若方才燕承锦还有一点儿强自镇定的话,此时倒是完全放松了下来。看着林景生低头收拾的身影,心里没由来就觉得轻松了八九分,再回想起方才的那没来的恐惧和惊吓,虽然此时也不能说全无影响,这时却似乎变得模糊了起来。 外头的雨依旧没有止歇,看这架势大约要下足一夜,这儿离得前院远了一些,倒是也听不到陆青桐那些让他心惊肉跳的动静。哗哗的雨声反倒营造出一种万籁俱寂的氛围出来。仿佛这一天一地间就只剩他们两人似的。比起平时身边总有侍人环绕,两人说句私房话都得把人打发开才有机会,这倒是种难得的体验。也不需要彼此做什么特殊的举动,光是知道对方就在自己身边,便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林景生仿佛心有灵犀,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正巧看见他嘴角一抹还为不及收敛的恍惚微笑。林景生心中莫名一动,也有片刻的失神。怔忡了一会过去轻轻一扯燕承锦的脸:“笑什么?” 燕承锦朝后微微仰头避开他的拉扯,然后又主动挨过去在他手上蹭了两下,只是笑,也不回答,心里边的真实想法当然是不会说的,反正林景生也不能拿他怎样。 林景生果然不再追问下去,摸摸他的脸,又顺势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体温正常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便十分自然地将手搭上他的腹部,和里头的小家伙打了声招呼。 这大半个晚上孩子也没有怎么折腾,或者说是有些动静也因为燕承锦注意力没在它身上而被忽视过去了。如此憋屈了一个晚上,好容易此时得了林景生的关注,立即十分欢快地舒展手脚与之呼应。 它这样的动作燕承锦已经称得上是习以为常了,倒也不是有多难受。只是被肚子里这一提醒,倒是又想起陆青桐来。 从林景生回来到现在这段时间,他竟把这么要紧的事全给记得干干净净。心里难免暗暗生出几许惭愧,忙拉开林景生的手道:“今天的事……方才天麻都跟你说了没?这时候前面怎么样了?” “都还正常。”林景生道:“不过太医说他是头一胎,这一时半会的也不会有什么消息。恐怕要磨上一夜。我刚才顺便让守着厨房的那两人做些吃食给大家都送过去。” 林景生在燕承锦面前提到陆青柚时向来十分克制,这次也不例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却不知燕承锦此时的心思与往常又大是不同,见他话里没多少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事,暗暗有些失望,可这事要他刨根问又委实不知该从何说起,张了几次嘴,最终也只是讪讪地道:“……前面只让陆世青一个人守着,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实在让人有些不放心……你不去看看?” 话是这样说着,手里却下意识地捉紧了林景生的手不肯放开。 林景生低头看了看,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道:“陆世青也没你想的那么不济,有他在就够了,再说,卫彻和刘郎中、孙太医他们都在那儿呢,难道不是人?有他们在,出不了什么事。”只是不说自己去看的话。 燕承锦皱着眉心,其实他内心也并不希望林景生对旁人太过关注,但方才陆青桐的情形实在把他吓住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只是他也没去想若真有个万一,林景生也不是神仙,在与不在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的这番纠结全写在脸上,叫林景生看得一目了然,稍稍一想也能明白他的担忧。将人搂进怀里稍一寻思,并不热切地淡淡道:“等你睡了我再去看看。” 这样的办法也算是折衷,燕承锦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刚吃过东西,也不好立即就上床就寝,又在林景生的搀扶下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才休息。 这一夜委实是有些劳顿,然而他也不知是认床还是心里有事,翻来覆去是难以成眠。又隐约惦记着林景生等他睡着他便要去前面看看的话,每每将要入睡时又猛然惊醒,情不自禁地要转过头去看看林景生还在不在房间里。 最后还是林景生看不过去,脱了外衣躺下陪他,将他圈起怀里道:“睡吧!” 燕承锦这才老实下来不再乱动,过了片刻方才蹭了蹭挪到个舒服的位置,听着窗外簌簌的雨声,果真不多时便乖乖地睡了过去。 这一合眼却是梦也没做一个的一夜好眠。早晨时还是在孩子伸胳膊动踢腿的动作里给惊扰的。 他才轻轻地‘唔’了一声,一旁立即有双手伸到被下安抚他肚子里那位开始不太安份的主。 不过燕承锦被这一打扰,意识还是一点点地清醒过来。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刚想伸个懒腰,呵欠打到一半却停住了,盯着眼前明显不是自己见惯的床帐小小地发了会儿呆,这才把昨天的事一点点地想起来,同时也发现自已竟还是躺在一人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数月来日日与他相拥入眠,不论是温暖还是气息都并不陌生。只不过燕承锦显然也是想起昨天林景生说过等自己睡着便去前院的话,而此时自己还好端端的睡在他的怀抱里,显然这话说也是白说了。 他在‘啊’了一声时,林景生已经凑过来亲了亲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前面没什么事,我去看过了,陆青桐生了个女孩儿,就在刚刚,父女二人都平平安安。”顿了顿又亲他另一边脸颊。“你可以放心再睡会儿。” 燕承锦这才看到林景生昨日脱下的外衣此时已穿在身上,只是自己睡得沉,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起身又是何时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14章 不过既然醒过来了,且看天色已是不早,又是在别人家里,燕承锦无心再睡,强打着精神起床。林景生劝了他一次也就随着他,从一旁拿过衣服亲自帮他穿戴起来。 知道陆青桐已经顺利生下孩子,燕承锦暗自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慢悠悠的由着林景生打理自己,一边还有心思听他说说对陆老夫人的安排。 林景生从天色蒙蒙时就出去,这期间除了看过陆青桐那边的情形,也终于记得请了刘郎中去为被关在厢房里冷落一夜的陆老夫人。她的情形倒是合了之前春桃等人的猜测,这段日子以来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终于让她承受不住,一时肝火上升痰迷心窍,蒙蔽了心智神魂,得了癔症,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失心疯。 不过陆老夫人这病也不算是发作得太厉害,日后只要让她不再受太大的刺激,辅以汤药针石,静养些日子便会有所好转,至于能好到哪一步,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事了。 林景生听完这番话,请刘大夫开方抓药的同时,当即与陆世青商议,准备把陆老夫人送到一处城外的庄园子里去静养,同时也少不了安排一众身强力壮的家丁前去“保护”陆老太太安心养病不受打扰。 陆老夫人昨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将她如此变相的软禁起来又是陆世青也同意了的,陆家其它人也无话可说,而且陆家当家此次得了不少好处,自然也会体谅许多。不过林景生心里自有一番打算,无论陆老夫人的病能治好还是治不好,没个几年都不打算把陆老夫人放出来给自己添堵了。 燕承锦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半晌长出口气,算是默认了林景生的做法。 他二人之间已然十分默契,林景生光从他的神色上便能明白他的态度。两者都是聪明人,此时也不是详谈的时候,此话便点到即止。 天麻听见响动,端了热水进来。脸上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朝着前头呶了呶嘴,颇有点儿兴灾乐祸:“……还真给那一伙骗子说准了,生下来可不就是个女娃?果然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叫那些没安好心的都没有好下场……” 林景生瞧他那模样有几分小人得志。忍不住好笑道:“你以为这对陆青桐是件坏事?” 天麻看他神色不似戏弄自己,有点儿茫然地‘啊’了一声,反问道:“难道不是?” 若是陆老夫人还好端端的,有她在背后支撑,陆青桐生了儿子自然能够一切顺当。但陆老夫人这一疯,陆世青便成了陆家真正能当家作主的人,他现在还有些孩子气的良善柔软,但时日一长只怕也会有些想法,陆青桐无根无凭,在已经掌了陆家实权的陆世青面前那里有半点站得住脚的机会。如今是个女孩子儿,陆世青顾念着兄长的情分,反而会多加些照顾。 林景生这些心思自然不必向天麻解释,笑了笑不再言语,照料着燕承锦洗漱完毕,便搀着他一同到前院去。 陆青桐折腾了一夜,筋疲力倦地觉觉睡着。燕承锦知道他没事,两人又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也便不急着去看他。林景生查颜观色,提议先去看看孩子。 那小女娃被洗净包裹好安置在一旁房间里,因为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去请奶娘,厨房里帮忙寻了些羊退席,由山葵手忙脚乱地照顾,好不容易喂她吃了一些,哄得她安静地睡了。 燕承锦这一来自然要凑近了细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刚刚出生的这样小的孩子,一面觉得那孩子红通通皱巴巴跟个核桃似的一点儿也不好看,在心里把她的相貌作了一番比较,觉得还看不出陆世玄有几分相似,就连和陆青桐也觉得不是太像。一面又忍不住好奇手痒,情不自禁地伸手指去戳了戳那皱巴巴的小脸。 他潜意识里知道那娃儿还是个娇贵柔弱的小东西,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已经放得轻而又轻,但也架不住他左戳戳右摸摸没个消停,弄得人家睡梦里也不得安宁,终于不给面子地大哭起来。 她声音倒是很嘹亮健康,把燕承锦吓了一大跳,再一看除了林景生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见其余一屋子人全都古古怪怪地看着自己,燕承锦脸上老大的挂不住,讪讪地缩回来手来,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林景生宛尔,转眼看见陆世青也在一边,招手叫过他询问起对这孩子有什么打算,也算是解了燕承锦的尴尬。 陆世青的想法倒和林景生心里的揣度相差不大,他想到这个女娃如今也算是自已兄长留在世间的血亲骨肉,倒愿意将孩子接回陆家去好生抚养,说话间有些吞吞吐吐,似乎颇有点担心因此而惹得燕承锦不悦。 陆世青说到这儿,见燕承锦朝他这边看来,连忙又接着解释,这事却是陆青桐自个儿不愿意。陆青桐经了这场变故,似乎倒是想通了些事情,他也不否认这个女娃和陆家的关系,当却情愿坚持自己在外找些活计来养活自己和女儿,不肯再住进陆家,如之前萍草一般地依附着陆家。 燕承锦略有些惊讶,闻言却也只是默然。林景生想了想,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陆青桐无处可去,也不可能现在就带着孩子搬出去,只让陆世青拿些银子给他在外凭个房子请两个下人先照应着。这倒是挺要紧的事,现在这院子是许维的家,虽然暂时让给他住一住许维也不会说什么,终究不合情理,一直住下去也不是个说法。他又不肯回陆家,另找个房子让他安身便成了当务之急,别的事倒可以缓一缓再说。 昨天帮的忙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又有陆世青接手,虽然他父女二人处境颇为可怜,燕承锦却也不想再去操心他的事情。 他也无心再去与陆青桐照面,谢绝了许维的午饭,掉头回了府中。一路上又想起来许维用来成亲的房子让给陆青桐生了孩子,又是个女儿,也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忌讳讲究他却是不懂,琢磨着要不要另给许维换个院子。 拿这话问林景生,林景生知道他的打算,倒是劝他大可不必,毕竟有了些年头的院子,里头有人出生也是正常的。见他依旧忧心忡忡,不由得好笑道:“……说起这个,昨晚上咱们睡的被褥大约是许维准备成亲用的,算是咱们一家三口替他压了一回床,这可比那个还要讲究得多,就算是你赔人家一套新的也不成……你是不是非得生个儿子才行,要不然就是对许维不吉利?” 燕承锦稍稍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进来,脸色微微发白道:“这由得我么?”他回想了一下,昨天夜里他也顾不上关心那些小事,似乎那床上的被套等等似乎颜色花样都过于红艳了一些。顿时心里竟也隐约觉得自己要是不生儿子就跟对不起许维似的,暗自唾了自己一口,又不禁想到昨天陆青桐生孩子那情形,心里到底还是怕的,说了这一句,恹恹地转过头去不理林景生了。 林景生这次却没猜到他的心思,毕竟这时候他脾气大得很,一点点不高兴就很明显地写在脸上,只当说生儿子那句惹他不快了。摸着他的肚子哄道:“……就算咱们不生儿子,女儿我也一样喜欢……” 哄了半天,却是燕承锦自己平利了情绪,又与他说起话来,但那畏惧的思绪却是埋在心底里挥之不去的。 ------------ 第115章 一路闲话着到了家,才进前院,就看见几名宫人低头候在廊上,为首的总管在正厅门口转来转去,神色略显焦虑不安。 燕承锦昨天本来是打算进宫一趟的,谁知半路上遇到了陆家这档事,给耽搁了下来。当时事出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一众人手忙脚乱人仰马翻,燕承锦倒还记得自己本来要进宫这回事,让人去回禀了一声,只说是有事耽搁了。 本来昨日后来便下了那样大的雨,被阻住去不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皇上也得知林景生那时不在家中,反而也不会希望燕承锦冒雨走这一趟。 但若是因为别的原因而受阴阻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皇上不想让燕承锦冒着雷雨往返宫中,却也不见得就乐意就让他去摊上陆家那档子破事,虽然问清原委知道当时的情形也是情非得已。 但皇帝心里依旧极不痛快,忍了一夜没有下旨明言让燕承锦别管陆青桐死活,却是大清早的就让人过来探问消息。 总管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先后跟过太后和当今天子,可说是看着燕承锦从小长大的,倒也是真切的在关心他,之前从家人口中得知了燕承锦昨日一夜未回的消息,他不知道昨日的情形如何,只担心燕承锦因此劳累受惊,一颗心正悬着,若不是担心弄出的动静太大,都要直奔许维的住宅里去找人了。 这时大老远就看见了燕承锦,颠颠的就跑了过来,把燕承锦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还是完完整整囫囵个儿的,才大大松了口气,他在担忧之余说话间多少就有些越了本分,尤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叹气道:“小祖宗!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时候!别人生孩子是能去凑热闹的么?那种事可晦气得很,你自己身子也重了,万一被冲撞了有个闪失谁担得起?你……” 燕承锦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跟他说什么生孩子的事,见他还要啰嗦下去,连忙打断道:“那也是凑巧了遇上,可不是我自己愿意掺合的,再说昨天没有回来了清过是因为雨大,我才在许维那里留宿了一夜,并非全因为陆家。” 老总管见他如此说,也不像是熬了一夜的样子,多少也放下了心。记起自己来此的正事,问明了燕承锦无事,转而又问及昨日的情形。 这些想来却是皇上吩咐他必要仔细询问的,林景生虽是后来方才赶到,后面的事项却一直是他在照应,之前的经过他也从卫彻天麻等人的口中得知,倒也不必劳烦燕承锦,便由他接过话去。 知道昨天这事的人不少,早晚也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去,林景生言谈之间索性也不隐瞒此事,跳过了之前种种不说,只从昨日燕承锦在路口遇到陆老夫人讲起,把经过原原本本说得清清楚楚,最后将对陆老夫人和陆青桐父女的处置也说了一遍。 不过燕承锦仅是在一旁听着,潜意识里免不了要把昨天陆青桐呻吟辗转的痛苦情形又回忆了一遍,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等到林景生说完,他手心里已经暗暗攥了一把冷汗。 林景生在一旁瞧出他面色不对,伸过手来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示意他不必担心。又向总管言道:“此事说来话长,只等微臣改日入宫之时,再向圣上一一禀明。”陆老太太这一失心疯,这事也算是闹得大了,皇上只要有心,之前陆家的种种作为想必也会被牵扯出来。毕竟之前那些都不算多大的事,他们两人便能自个处理,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于是都没有去惊扰皇上。此事原本的用心是不想皇上太后再为燕承锦担忧,但皇上若是得知实情了,想必仍会有一番恼怒是免不了的。 林景生此举便在示意燕承锦安心,如今燕承锦身子不便,里里外外的事都是他在处理,这这事也自有他担着。他两人平素只需一个眼神动作便能明白对方大半的意思,燕承锦自然能体会到林景生的心意。不过这一次倒是难得的没有猜中燕承锦的心思。 燕承锦心下苦笑,也不好意思告诉林景生,说你想错了。至于皇兄会不会知道陆家的那些所作所为,事到如今知道了也不能拿他怎样。他虽然有些担心,但隐约更为畏惧的却是另一件颇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那总管能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自然也是聪明人,听了林景生所说,隐约就想到这事只怕还有些前因后果,又看了燕承锦神色,心下也是明白了些。只不过他两人此时不愿说,他也就不再多问,只待他两人进宫之时私下与皇上商议便是。他出来也有了些时候,此时也算是将皇上交代的差事办完,又反复叮嘱了燕承锦千万要小心保重,便赶着回宫向皇帝交差。 也不知他回去之后是如何说的,又或者是太后理解燕林两人与陆家的关系,体谅他们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是有自己的为难之处,在皇上面前替燕承锦说了几句好话。 皇帝那边勉强称得上风平浪静,没有预想之中的大动肝火——或者是顾念着燕承锦如今的身体,他在这事情当中又着实是受了无辜牵连。皇帝也不想这个时候再若他伤神,却是勉强先咽了这口气,反而另着人前来温言安抚了一番,这期间又从宫中一股脑的送了若大的一堆温和滋补的药材过来。 燕承锦当时紧张着尚不觉得如何,过后倒着实感到疲累,一时腰酸腿疼的全身不适,好生休息了两天才缓过来劲来。 他这一缓过来,皇上太后那里总不好再拖着避而不见。只得同着林景生走了这一趟。 皇上果然也知晓之前的种种,见了他只是磨了半天牙,到底顾忌着他现在这状态打不得也骂不得,半晌方才恨恨地道:“……那刁妇这一疯,倒是便宜了她!” 燕承锦便只是小心地陪着笑,顺着他的话点头称是,也不肯多说什么。 皇上瞧着他这样子又是可气又是怜惜,心下叹了几回气,面上却冷着脸摆手道:“你去寻太后说话吧。她挂念了你这好几日,若不是于理不合,她早便要出宫去看你了。”又看向林景生道:“你便不必去了,留下来朕有事商议。” 燕承锦见他两人有正事要谈,告辞出了正殿。带了天麻杜仲两人向着后宫慢慢行去,心里又开始盘算着一会儿见了太后,要如何向她问起那个惊扰了他这几日一直令他忐忑不安的问题。思来想去,除了让自己觉得羞臊窘迫之外,尴尬得脸颊发烫之外,仍旧没想出到底要怎么开口来。 ------------ 第116章 `p`jjwxc`p``p`jjwxc`p`  “皇叔?” 他正迟疑着,燕枳从廊柱后头探出个小脑袋来,看清楚是他,欢喜地叫了一声,接着就啪哒啪哒地跑过来。 杜仲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笑道:“小殿下好。”其实是怕他一头撞上去,虽然燕枳现在还人小力薄,但燕承锦此时也经不起他这一撞的。 燕枳却是跑了两步就自己停下来,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绕过杜仲挨到燕承锦身边。 “小兔子。”燕枳一边踮着脚就伸小爪子要往他肚子上摸,肚子里的小东西近来一日比一日活泼好动,似乎也有点儿人来疯的性情,这时立即活动手脚舒展身子地回应,直逗得燕枳咯咯直笑,越发兴奋地叫道:“一窝小兔子!” “不是小兔子。”燕承锦哭笑不得,一边牵开了燕枳的手。最初时燕凌骗他说皇叔肚子里藏着小兔子,他便牢牢地记着。如今看见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在他口中居然从小兔子变成了一窝小兔子,真是岂有此理。可燕承锦又实在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只需着性子纠正他道:“是小宝宝。” “小宝宝。”燕枳这次倒是便不十分坚持,顺着他的话改了口,过了一会又仰起脸看着燕承锦:“皇叔,你什么时候生小宝宝?” 燕承锦可没想到就连他也会问出这么一句,虽然对方还只是个什么事也不太懂的小孩子,燕承锦要和他说这个也不太好意思,怔了一怔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快了。” “以后让小宝宝和我玩吧。”燕枳可不懂自己的话会让他尴尬,尤自嘀咕道:“现在太子哥哥都不太带我玩了……” 这倒不是燕凌突然转了性子变得不爱玩了。只是两个月前皇上将明达接进宫里来与他做了伴读,两人年纪相当,正好能玩到一处的说到一块。燕凌四岁便开始读书,而明达仅仅是认识几个字而已,学问上根本比不过燕凌。明达那敬佩崇拜的小眼神自然让燕凌舒坦无比。为了保持自己这种领先的优势,他在学业上倒是认真了许多,来找燕枳玩耍的时间自然也就少了。 不过燕枳也快满四岁了,等过了中秋就到了开蒙的年纪,也就不可能这样整天玩耍了。 燕承锦随口哄了他几句,牵着他的手朝太后的宫中去。 今日太后这里却比平时热闹,皇上的几个妃子过来请安时碰巧凑在一处,此时正陪着太后说话。 燕承锦身份变换之后自已觉得十分尴尬,平时出入宫中时也只去见见皇上和太后,对皇兄的一众嫔妃可是能避就避的,然而现在再要退出去也是来不及了,只得讪讪的一一问好。 他这些名义上的嫂嫂可都有好长时间没有与他照面,虽然隐约知道他的情形,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这下子突然遇到,一看竟然肚子都这么大了,又知道太后和皇帝都对他颇为看重,这些嫔妃都免不了要对他好一番关怀问候。接下来的话题也只围绕着他的肚子打转。 评论他肚子是尖是圆是生男还是生女几时生之类的都还算是小事,再问起孩子名字产婆奶娘是否找好之类的也不必提了,更有那好奇的或者是关心他的,总要伸手往他肚子上摸一摸,燕承锦也不好明着拦住了不让。他向来不擅长和女子打交道,此时又被一个个问题问得尴尬无比,内心已然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太后当着这许多人也不问他陆家的事,只是自然也少不了问他最近是否安好,饮食如何等等,叮嘱他仔细将养之类,又吩咐人取了些补身的东西带回去。 应付这么会儿的工夫,燕承锦已然是窘迫得近乎麻木了,背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流了一身冷汗,脸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偏偏肚子里那位主显然跟他不是一条心,只兴奋得一个劲地挥手挥脚,只弄得燕承锦十分不适,又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显露出来,简直苦不堪言。 至于之前他就没想好怎么向太后打听生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有多痛等等,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更是开不了这个口。总算太后知道他脸皮薄,见他如坐针毡的模样于心不忍,开口放了他出来。 燕承锦在众妃嫔别有深意的目光和窃窃私意中落荒而逃。等林景生与皇上议事完毕出来找到他时,他还有些失神落魄的模样,就连林景生到了近前都没有觉察。 林景生不知道他今日在太后宫中平白地受了一场不小的骚扰,更不知道他忧心忡忡地想打听分娩的事却无人可问,此时正满腹心思。 直到林景生搀着他上了马车,还见他微微皱着眉心,抿着嘴一付深思熟虑的严肃模样。他这么一付一本正经的样子,再配上那个圆鼓鼓挺着的肚子,实在是又可爱又有些可笑。 林景生伸手就将他揽过来搂进怀里,忍不住凑过去往他紧抿着的嘴角亲了两口,这才轻声细语地道:“桃桃,想什么想得这样入迷……是不是又饿了?” 燕承锦正自出神,被他亲了两口也没有多大反应,直到林景生问他是不是饿了时他才清醒过来。气哼哼地道了声‘不饿’。说得好似他就知道吃一般。就连皇兄和太后都是这样,总要叮嘱他多吃一些,简直是在拿他当小猪养。 岂不知他吃得越多,孩子长得越快,肚子便越来越大…… 他想到这里打了个寒颤不愿再想下去,然而心里也不由自主地生起一种不为人知的愁苦,转过脸去拿委屈无比的眼神责备地看着林景生,那模样要说气愤又有些可怜巴巴的。 林景生被他瞪得莫名其妙,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宠着他惯着他已然成了习惯,第一反应就是寻思自己是不是哪儿做了,就算实在想不出错在那里也莫名的觉得底气不足,反正怀孕的人最大,让着他就是了。失笑道:“好好,不饿就不饿。”手上却是将小几上的点心拖过来一些,摆在方便燕承锦拿取的地方,一边吩咐马车回府。 燕承锦想了一想,突然地开口道:“不忙着回去,先去一趟我舅母家。”见林景生微微有些吃惊,燕承锦先自有些心虚,抢着道:“我去看看玉砚,寻他说说话,不可以么?” 说来他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燕承锦认识的男人一抓一大把,可是这怎么生孩子的事男人哪里会懂?就算卫彻是做了爹的人,儿子见了他都知道行礼问好了,可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去打听人家老婆当时是怎么生孩子的,还要脸不要了? 但他认识的其他女人和哥儿就实在是少得可怜了,太后和两位皇嫂那儿委实抹不开脸面去不耻下问。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玉砚表弟还算熟一些,别无选择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去张这个口。在他想来玉砚好歹也是第三胎了,要经验有经验,两人是同辈的表亲,说起话来也总比太后等人要方便些。 林景生倒不记得燕承锦与他那位表弟的关系几时这样好了,他两人的性情可谓是南辕北辙,平素见了面打过招呼之后就不怎么说得到一处,不见得有多少话说。不同得微微惊诧道:“去看玉砚?他似乎就在这个月底就要生了,只怕已经不方便招待你,咱们这个时候去不太妥当吧?” 见燕承锦委屈万分地扫了自己一眼,沉默地抿着嘴角低下头去。林景生心里就是揪着的一软,搂着他改口道:“……那就去一趟,若是他不方便见客,咱们就回家去,好么?你累不累?” 燕承锦稍稍松了口气,只是摇头。 林景生便掀了帘子吩咐一声,马车便掉了个方向朝东而去。 `p`jjwxc`p``p`jjwxc`p` ------------ 第117章 虽然燕承锦和林景生是不请自来,但李彦家还是十分热情地与礼相待。李彦的两个儿子,大的有五岁小的三岁,也都被叫出来见过两位舅父舅丈,两个孩子性情都更像李彦一些,反倒不似玉砚那样活泼,一大一小都十分乖巧稳重地按着大人的吩咐一板一拍的行礼。 等两个孩子告退后不久,玉砚也闻讯从内宅那边过来了。他离产期还在半月之后,这又已经是第三胎了,李家倒也不如何紧张。只是近日开始让他在家安心养胎不许再出门走动,倒远远没有如临大敌一般小心到已经不能出来见客的地步。他性子好动,被半强迫地静养了这几天,已经快闷出鸟来了,听到燕林两人过来的消息,不说是大喜过望,能够借着这机会出来走动走动,有个人说说话也是乐意之极。 燕承锦还遮遮掩掩地声称自己是路过,顺道过来看看玉砚。玉砚却是十分爽快地一摆手:“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说说话呢。”回头看了李彦和林景生一眼,也不怎么理会他两人,只管上前就拉了燕承锦道:“他们在这里聊他们的,咱们到别处去散散步。” 李彦对自家这位少君的性情显然是习以为常,无视他拉走燕承锦的举动,仍向林景生笑道:“……探花来得正巧,近日我得了些今年的新茶,这就拿出来请林兄品尝。” 林景生早就因公事与他打过交道,后来又因为彼此燕承锦与玉砚这层表兄弟的关系,两人算是沾亲带故,彼此也有些熟悉,坐在一起倒不至于无话可说,这时从善如流地笑道:“就知道你这儿有的是好东西。” 他们这儿说着话,那边燕承锦悄悄松了口气,自以为乘人不备的随着玉砚走了。 李家的这宅第燕承锦还是第一次来,玉砚打发了两人随行的侍从,亲自在前头引路,并不往内宅里走,却是引着他走进后花园中去。 李彦的父亲曾官至户部尚书,虽然已经致仕多年在家含饴弄孙,但这早年置下的宅子却也宽阔得很。玉砚又是有心避开旁人与他私下商谈,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一直往园子深处走。 燕承锦虽然情急之下想到来向玉砚打听,可事到临头他又有点迟疑起来――好像他和玉砚也没有熟悉到无话不谈,可以聊这种私密隐讳问题的地步? 在他扭扭捏捏患得患失的时候,玉砚已经远远走到前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正不耐烦地停在路边等他。玉砚虽是个哥儿,但自小被父母如珍视宝地疼爱,这才养成这般直爽的性子,虽然没到燕承锦这样格外与众不同的地步,但比起其它小哥儿来,无论是要活泼得多。 此时玉砚虽已经挺着不小的肚子,动作间却不见他有多少小心谨慎,看得燕承锦都有点儿心惊胆颤的,忍不住道:“玉砚,你还是走慢一些。” 玉砚立即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如今就要多走走有好处,以后孩子出生的时候才容易。” 燕承锦想分辩说多走走大约也不是像你这样风风火火的走法,再想想人家已经是是两个孩子的爹,自己与他理论实在底气不足,只得讪讪地住了口。 玉砚占了上风,微微有点小得意,不过被燕承锦这一提醒,他走路时倒是稍微小心了那么一点点。两人再走了十来米,绕过一座假山,眼前便是一座凉亭掩映在树荫之中。 玉砚招呼燕承锦到进而去坐,看了看燕承锦略显郁怏的神色,大大咧咧道:“前几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陆家那老太婆是咎由自取,那人生的又是女儿,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简直该拍手称快才是!虽然事情闹成这样是不太好看,可你也用不着难过吧?” 燕承锦微微一愣,道:“我没有难过啊?” “你也不看看你那张脸,都要滴出水来了。”玉砚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单手支在石桌上托着下巴,一付我就知道的表情。“那你一付愁眉苦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干什么?你不要是心里觉得苦恼,你会想得到来看我?” 燕承锦微微一怔,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心说难道有这么明显么。他觉得自己脸上大约是露出点闷闷不乐的形迹来的,不过至于真正的原因和玉砚所说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知道玉砚是误码会了,但他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玉砚倒是真想给燕承锦开导一番,只是他性格使然,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话题又偏了方向,从安慰燕承锦不用对陆老太太失心疯一事介怀,整整掉了个个,变成打抱不平地痛斥对方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又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地责怪燕承锦处事方法太温和,要是早上收拾了那老虔婆,或者是那天干脆就不出门,自然不会有前两天那场闹剧出现。 事后再放马后炮自然要多容易就有多容易,玉砚直说得头头是道。 燕承锦知道玉砚这人也就是嘴巴上比较厉害,他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在家时有父母疼爱,成亲后又有李彦事事为他张罗,心思虽是好的,然而为人处世的手段却要差得多,凡事难免都有些按自己的想法来理所当然。说好听了这叫心直口快,说难听了他这人对不相干的人多少有点儿没心没肺。 燕承锦也不去与他争论这个,只由着他痛痛快快的把话说完。比起之前在皇宫里那几个嫂嫂刨根问底的那些令他窘迫无比的问题,玉砚这种直言不讳近乎自说自话的方式,不知不觉间反倒轻松了许多,其实他们两个都是孕夫,不管怎么说还是比较容易找到共同语言的,渐渐的也就不那么拘束了。 等到他听到玉砚埋怨到自己不该对陆青桐太宽容的时候。燕承锦回想起那时的情形仍觉得凶险万分,犹自心有余悸地道:“你是没看到当时他那模样有多吓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玉砚一边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一边不以为然道:“你就是自己吓自己,这天底下那么多人家生孩子,还不都是平平安安的,真出事情的只是少数。真要是都照你说的,不用几年就剩不下什么人了。要是没了你,那姓陆的难道还就不生孩子啦?” 他只是无意之间的几句话,燕承锦却是听者有意。那日所受的惊骇一直有种阴影笼罩在心里,让他这两日寝食难安,仿佛时时刻刻有柄利剑悬在头上似的。虽然玉砚这说法难免有些武断偏颇,但燕承锦潜意识里本就隐约希望他当日所见只是个特殊例子,本心里自然愿意相信生孩子其实并不是那么艰难的事情,也就估且自欺欺人的稍稍放下些心来。 这桩心事解开大半,他脸上的神色顿时松快下来。玉砚有所觉察,狐疑地看看他,忍不住道:“你对陆家的那点破事是当真不放在心上。那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的,总不会真是顺路过来看看我的吧?” “也不全是看你……”燕承锦垂下眼睛去看着他的肚子。“我是来看看你儿子的。”玉砚自从有孕以来就一直受到李家精心照料,好吃好喝加上心情舒畅,虽说月份比陆青桐还小些,但看上去那肚子的规模却足足比陆青桐大了一圈,正随着太砚的说话和呼吸一鼓一鼓的。 “什么儿子?”玉砚不满地瞪他一眼。“儿子我已经有两个了,这次我和李彦都想要个女儿。倒是你,最好生完这一个,再努把力赶快接着再给林探花生个儿子。人家现在对你都够好的了,等真正再有个你们自己的儿子,他还不得更对你千依百顺。” 燕承锦虽然与他说话渐渐不再那般尴尬拘束,到底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也不愿意他老将话题放在自己接着生孩子这个问题上。心想林景生现在都够对我千依百顺的了,人可得知足点儿。只接了玉砚的前一句话道:“你想要女儿就是女儿?万一还是儿子呢?” “那就再生!”玉砚十分豪气地一挥手道:“反正我还不算老,非要生到女儿不可?” “你就一点都不怕?”燕承锦终于把在心里盘桓许久的话不动声色地问出来了:“……不疼么?” “亏你还曾经做过男子,怎么连点痛都不能忍?”玉砚十分鄙视他。 燕承锦讪讪地勉强笑了笑,他实在是被陆青桐当天那情形给吓坏了。 好在玉砚接着便道:“也没有多疼,就跟拉肚子差不多。忍一忍就过去了。”他冰肌玉骨从次生孩子确实都没有受多少苦,这时仔细想了一想又压低了声音凑近燕承锦道:“……你可不要去和别人乱说……我生老大的时候就跟拉肚子一个样。生老二就像是吃坏了肚子想拉又拉不出来似的。” 燕承锦只听得一脸的愕然,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根本想不出要说点什么才好,这番话要是日后叫玉砚他两个儿子听到了,简直都要没脸见人了。 不过他见识过了陆青桐分娩时的惨烈,对玉砚这番令人哭笑不得的话多少还有些心存疑虑,迟疑道:“……不是这样容易吧?我那天看陆青桐就不是这样的,他好像科得都忍不住的样子……”他接着把那天见到陆青桐生产时如何痛苦难当的情形悄悄跟玉砚描述了一番。 玉砚虽只见过陆青桐一面,对这个人却厌恶得很,完全是把陆青桐的惨痛经厣当作喜闻乐见的趣事听。当听到陆青桐被腹痛折磨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他只管没心没肺乐不可支,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道:“你管他做什么,他死也是活该!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既做了个勾引有夫之夫的混帐东西,他肚子里那个自然也是小混帐,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哈哈……啊!咝……” 他笑到一半,声音突然半途而止,拍在桌上的手也同时跟着一僵,半晌才叫了一声出来,手已经伸到桌下去摸着肚子,咝咝地吸了几口气,缓过劲来才稍稍抬头看着燕承锦,仿佛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一般,与一种茫然得近乎麻木的表情看着燕承锦,小声地讷讷道:“我肚子疼……突然就疼起来了……好疼……啊!”最后一声却是尖着嗓子低叫了出来。 ------------ 第118章 燕承锦看着他在短短一会儿工夫里就变了脸色,额上也也冒了一层细汗出来,第一时间就大气也不敢出了。 不过他经历过陆青桐那桩事情,也算是有些经验,虽然心里万般的不愿意相信,可还是不得不试探着问道:“你,你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不可能!”玉砚立即尖叫着否认,这位要比燕承锦还要不能够面对现实。难以置信且竭斯底里地叫道:‘“明明还在半个月才到日子!现在生什么生!” 他自己都这样说了,燕承锦虽然心存疑虑,也只好忍住了不再发表看法。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顾茫然了一小会儿。燕承锦看他冷汗直冒,忍不住心中忐忑,小声地问道:“那你怎么……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你没看到我正疼着呢嘛!”玉砚没好气地道,他本来就是被家人丈夫捧在手心里宠惯了的,这时候身上正难受着,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玉砚小口小口地吸着气,只觉得疼痛似乎有增无减,几乎连腰也伸不直。他伸手按在石桌上,还没等站着起来,又抱着肚子坐了回去,向前躬着身子咝咝地直抽。 燕承锦倒是真正害怕起来,也不顾自己些时行动也不太灵便,,就想上前去搀扶。他也没敢再和玉砚争论这到底是不是要生的问题,只是小心翼翼地道:“你既然不舒服,那还是先回去吧?” 玉砚现在何止是不舒服的问题,他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一切都有人照料得妥妥当当,又没生过什么大病,顶多就是着凉感冒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连割破手指这样的小事都少之又少。也是他命好,前面两个子儿都顺顺当当的,根本没让他吃什么苦,所以他才会理所当然地放出豪言壮语,说什么一定要有个女儿这样的话。 但这一次不知是不是运气到了头,显然没有前面那般的好事来便宜他了。其实肚子的痛倒也并不比别人更剧烈几分,只不过他向来享福惯了,这本属正常的疼痛在他看来就格外难以忍受。 玉砚只觉得肚子里疼得厉害,肠子都跟要绞断了似的,要不是燕承锦在这儿,使得他还要顾忌两分面子,简直都想抱着肚子在地上滚了; 。他现在觉得大喘气都像是会扯着肚子,想想来时那弯弯绕绕的路,他那里肯受那个苦再一步一挪地走回去。 玉砚连忙拨开了燕承锦的手:“别……我现在走不回去……好疼……” 燕承锦只当他是真的走不动,也不敢勉强拉他,只得另设他法,转念一想道:“你先忍一忍,坐在这儿再坚持一会,我这就去找人过来……” 他说着就匆匆要走,却被玉砚一把拉住了。 那股子突如其来的疼痛纡解一些,剩下绵绵扯扯的闷痛,总算是不那样疼得抓心抓肝的。但这也是玉砚还从没吃过的苦头,这时候再不情愿也隐约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了,他心里知道应该让燕承锦去找人来帮忙。然而他心里也是害怕的,再加上身上难受只想有个人能在自己身边陪着。想到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越发觉得不能够忍耐,一时间任性压过理智,那里肯让他这就走了。 “你不准走……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能把我丢在这里……”玉砚这一下子就给疼得怕了,这时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一边愤愤地向燕承锦抗议道:“……又不是你受这个罪,讲得倒容易,说忍就能忍啊?换你来忍忍试试……不行又疼了,我坚持不了……唉哟疼死我啦!” 大约是阵痛的间隙过去,又一股疼痛从腹底升起,玉砚伸出一只手去按着肚子,另一只手却还抓着燕承锦不放,一边忍不住大声叫疼。而且因为疼痛,攥着燕承锦的手上不由得加大了力气,平素看上去娇贵纤细的人竟然能捏得燕承锦也觉出痛来。 再加上他样咋咋呼呼的叫唤得夸张,燕承还以为他这得是有多厉害呢,也不敢强行挣开他。可这么两个人呆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他心里比玉砚还要惊慌惶急。又怕自己表现得太害怕让玉砚更失控,只得耐着性子劝他道:“你这样抓着我在这里也没有用啊……你先放了我让我去找人……很快就能回来了,好不好?” “不好!”玉砚又唉哟了两声,疼得眼泪汪汪的,却还不忘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燕承锦道:“这园子能有多大啊?你不会大声喊人吗?你大叫几声,自然就会有人听见过来了嘛!这不比你去叫人快得多!呃……” 还没等燕承锦回过神来,玉砚肚子里突然又是一扭,他自己先忍不住,放开燕承锦抱着肚子大声叫唤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我肚子好疼,疼死我啦!我要死了!快来救我,肚子疼!好疼……啊……” 他扭动挣扎间也没法再在围栏上好好坐着,眼看就要滑到地上去。燕承锦虽然很想乘这机会脱身,却也不能眼睁睁放任着玉砚一个将要生产之人就这么满地乱滚。迟疑了一下,只好重新坐了下来,将玉砚稍稍搂住,以免他从石栏上滑下去。 玉砚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难受得左右直扭,他本来就受不得苦又生□咋呼,又向来忍不得疼,现在一半是直疼的一半却是潜意识里觉得不能忍受了。他脸上五官都扭曲拧巴到了一起,闭着眼睛抱着肚子哼哼着叫疼,时不时两脚还难耐地在地上乱踢乱蹬。 当疼痛再次稍稍一强烈,玉砚终于不顾面子地哭喊起来,他不知道燕承锦坐在这儿已经是乍着胆子,心里只想离得越远越好,一边哭一边呜呜咽咽地跟他说自己怎么怎么疼,就算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他也觉得这样说出来似乎能好受些; 疼痛的间隙里,他还不望怒瞪燕承锦,抽着气道:“你、你怎么还不叫、叫人过来!” 他涕泪横流地说这话自然没有什么威势,而且他自己叫唤的声音就不小,燕承锦都不认为自已张口叫人就能比他更大声。况且这会儿的工夫大约已经有人听到了这园子里头的动静,燕承锦已经听到前前远远的有人正朝这边过来。 所以燕承锦只是小声地安慰着玉砚,说很快就有人来了。 玉砚恼怒,一掐燕承锦哭道:“很快是多快啊?……我都快疼死啦,就像刀在肚子里刮似的,我要死啦……都怪你都怪你!非要和我说那姓陆的怎么怎么样,要不我也不会这样……好疼啊……”他这完全是在无理取闹了,根本不管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燕承锦也是被吓着了,结结巴巴地小声辩解道:“这,这怎么能怪我……不关我的事啊……” “就要怪你!”玉砚叫道,眼看着前面来了人,原本呜咽的声音顿时拨高了一个调上去,放声大哭道:“李彦,快来救我,我肚子好疼啊,呜……” 李彦倒是镇定得多,上前代替了燕承锦让出来的位置。他显然知道玉砚那大惊小怪的性子,任由他咋呼叫唤,一边柔声安慰着,一面抱起他往前面走。李彦还有空回过头来微笑着朝燕林两人招呼一声,自己先行一步。 燕承锦呆立在那儿,听着玉砚叫唤的声音渐渐远去,紧绷的肩膀才放下来,小小地喘了两口气。林景生在一旁陪着他,他和李彦同样一眼就看出玉砚这完全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叫得这样欢显然有的是力气,倒也不是十分担心,牵着燕承锦一边往往跟了上去,一边道:“我和李彦过来时正好听见玉砚的叫声,已经让人去准备了,他家里产婆什么的都已经是早已请好的,你不用担心。” 燕承锦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跟着林景生慢慢到了前院。 玉砚的夫家和他娘家院子本就挨着,只是正门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两家结亲后又在相邻的院子处开了个小门,方便两家人来往,等他们过去之时,玉砚的父母和公婆连两个小儿都已经在厅前等候,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忙着送热水送毛巾。 屋子里玉砚的叫痛大哭的声音不断传来,声音大得简直能把房顶上的瓦片都震下来。 两个小孩子显然也是被吓着了,一个个缩在大人身边不敢说话,李彦和玉砚的父母虽有些紧张,倒也不是十分忧心,还有心情彼此聊丙句闲话,商议一下孩子的姓名。国公夫人见了燕承锦,还好心叮嘱了两句让他小心身体之类的话, 见李家不便待客,他二人也不好再留,匆匆告辞了出去。 燕承锦本来是想来求个心安,谁知平白的受了一场更大的惊吓,直到上了马车出了李家,倒霉的可怜孩子脸色都是惨白惨白的,一付就跟丢了魂似的无助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那什么,虽然我觉得我十分清水,但是因为题材,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本文后面可能会写得短促一些,尽快完结。不足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今后一段时间暂时可能去写友情向的清水文了,求继续支持…… ------------ 第119章 回到家里他也没有从这样的情绪中缓解过来,整个人恹恹的情绪十分低落。 他这样反常的状态,林景生在马车上就察觉出来,只是那时当着旁人不好细问,这时摸摸燕承锦的手,只觉得冰凉的一片。林景生稍稍琢磨了一下缘由。揽着燕承锦轻声道:“你那表弟就是那样爱咋呼的,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 燕承锦偏过头来看了看他,又垂下眼去揉着衣角并不说话。 他这样的情形平时却是少见,多少带些孩子气的动作里带着点难得的软弱和不安。 林景生心里暗自有些奇怪,其实除了玉砚喊痛之外,他和李彦也只是听到两人的最后几句话,后来匆匆忙忙的,也没来得及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林景生将燕承锦的手拉过来握着,轻声道:“对了,你今天要去找玉砚到底有什么事,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他怎么……” 玉砚气急败坏之余说出‘都怪你’这样的话来,燕承锦虽然不认为全是因为自己引起的,只不过他和玉砚谈论那些话的心思,就算是面对着最亲近的林景生依旧有几分难以出口。他看了看林景生,摇摇头没有说话,却不知自己是一付委屈之极的小模样。 林景生觉得他这样子最好现在不要招惹,后边的话就卡在喉咙里,愣了一愣,向来镇定的他难得有些慌乱,一边放软了声音失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也没有说什么啊……好好,你们说什么都不要紧,玉砚父子俩也会平平安安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他不提玉砚还好,一说这个燕承锦心里更是堵得慌,这郁闷又不知要从何说起,悻悻叹了口气,算是认同了林景生的话。 林景生见他情绪仍旧沮丧,不再言语。伸手将燕承锦搂进怀里,慢慢地抚着他的后背以作安慰。 这样做似乎有些效果,燕承锦将脸埋在他肩头半晌没作声,最后吸着气挪动了一下,将脸在他的衣襟上悄悄蹭了蹭。然后伸手轻轻捅了捅林景生,抬起头来低声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小,林景生一时没有听清楚, 燕承锦悄悄地瞄了他一眼,低头摸摸肚子,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又道:“我不太想……不想生孩子……” 他的声音仍没比第一次大多少,林景生倒是听清楚了,半晌哭笑不得地道:“……胡说什么呢?” 燕承锦也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实在可笑,但他亲眼看陆青桐和玉砚情形,那简直是越想越怕,噙着一点点眼泪委委屈屈地看了看林景生,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景生突然心里一动,扶着他的肩道:“今天玉砚的事是不是吓到你了?” 其实是很早的时候就被陆青桐吓到了,再经历今天玉砚之事更是雪上加霜,他就觉得揣着肚子里七个月的孩子就跟揣着个爆竹似的,这爆竹离爆发最多也不超过三个月,而且看另外那两个人的先例,这三个月的时间明显做不得确数,要他一点儿心理阴影也没有实在不可能。 听到林景生这样问,燕承锦那强自镇定的外表再也撑不住了,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林景生,索性撇下脸面哭丧着脸道:“……我又不喜欢陆世玄,我干什么要给他生孩子啊?”他这话显然是随口而出,发泄不安的成份居多。话才出口,却是被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虽然没有叫出声来,手却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安抚着那受他情绪感染不知是兴奋还是激动的孩子。 林景生见他这样明显的口是心非,知道他并不是真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不会为了安抚而去附和他; 。又想尽可能缓和他的情绪,只是慢吞吞地笑道:“你看到只是意外,其实也并非全是那么辛苦的事……” 燕承锦立即拿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那黑溜溜的目光里全是谴责:又想骗我,玉砚今天不也还说得那样轻松,结果一转眼就用事实证明了敢情那些话全是糊弄人的! 他瞪了林景生半天,直到看得向来镇定的林景生都有点心虚起来,燕承锦还觉得不足以解气,小声地嘀咕道l:“你又没有亲眼见过,你当然说得轻松。换你来试试?”当然这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就是林景生愿意换也没法换,这话还是委屈的成份居多。 林景生苦笑不得,情知此时不是和他较劲的时候,只得避开后一句话,想了想道:“……也不是没见过,我,其实我也算是接生过的……到时候我陪着你,一步也绝不离开,总行了吧?” 燕承锦对他这个许诺不算满意,出于矜持控制着自己不太好意思露出太过欣喜的神情。念头一转反而觉下脸来道:“你……你给谁接生过?”说到后来,很有点一言不合就要人好看的架势。 “我看人家给羊接生过……”林景生连忙道,想了一想又补充说明:“从前养马的时候,我也给母马接生过,还挺顺利的,真的!’ 燕承锦心里一松,随即却又恼怒:“那是牛马,我是人,怎么能一样?”话虽如此,却也没有要再往深里追究的意思了。摸了摸已经安静下来的肚子,又悄悄拉了拉林景生,压低了声音道:“你自己说的,你到时候要陪着我,那里也不许去!”顿了顿又可怜巴巴的说了实话:“我害怕……” 林景生自然是满口答应,为着让燕承锦安心,本来随着商船返舫有一大堆帐目等着审查的林景生这一下午丢下所有事不做,当时是寸步不离的陪了他一下午,又想法设法好生安慰了他一番,总算是将他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直到傍晚时管家过来禀报,说是冯二小姐上门求见,才算是打破了两人的独处。 燕承锦情绪缓解之后,回想起自己这前的举动,早就暗自觉得羞愧,可是却不好意思也不大愿意赶林景生走。这时眼看总算有这个机会,也不等林景生如何答复,连忙推了推他道:“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这儿没事了。” 林景生反而还有点依依不舍,答应得不干不脆的。管家瞄了瞄燕承帛,想起冯二小姐的叮嘱,咳了一声道:“王爷,如果方便的话,冯二小姐想拜见的是你。”冯二小姐与许维定亲之后倒是常厚着脸皮来走动,她在商场上历练数年,真要有心与人打好资产对她并不是什么难事,随着她走动的多了又笑脸迎人,在一众侍卫面前事事做得通情达理,就是降彻对她的观感也有所心变。至于传个话这样的小事,管事还是愿意替她做一做的,至于见与不见,那却要看燕承锦的意思了。 燕承锦稍微想了一想,之前因为陆青桐的事,他还曾琢磨过会不会不太吉利而想许维重新换个房子,后来被林景生劝住了。这冯二小姐是个无奸不商的生意人,难道是觉得吃了亏想来要点别的好处的么? 反正他之前瞒着自己有孕一事也是担心陆老太太找麻烦,如今陆老太太横竖已经疯了,再有人拿这事作文章也只能传几句风言风语。话虽然有些不太厚道,燕承锦私心里仍觉得自己就像去了一块心头大石,再也不用担心她的夫理纠缠,就觉得心头松快了不少,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出门都得躲躲藏藏。再想想冯二小姐日后与许维成了亲,也算是自己人,倒是见上一面也无妨; 当下开口点了几个菜名打发了不情不愿的林景生去做晚饭,自己刚在花厅里接见了冯二小姐。 冯二小姐却不是为着好处来的,先送了一大堆礼,又殷勤地距寒问暖了半天,就是不说来意。还是燕承锦觉得有些不太耐烦了,心说你到底是想要个多大的房子啊,用得着这样舞蹈弯抹角的么?一摆手道:“冯小姐,咱们明日不说暗话,你有事不妨直说?” 他已经在琢磨着冯二小姐的胃口到底有多大,谁知却全不是那么为事。冯二小姐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强做出来的笑脸慢慢敛去,变成了一付可怜兮兮担惊受怕的表情,咬了半天嘴唇,这才期期艾艾地道:“王爷,陆家的事我听许维说了……实在是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燕承锦先还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突然间想明白过矗锶坏溃骸笆悄阍诒澈笊2枷4又凶鞴郑磕愕降紫敫墒裁矗俊 “不是我!”冯二小姐给吓了一跳,急忙分辩。看了看燕承锦,小声道:“这事虽然是我不小心说出去的,不过背后使坏的人却不是我。” 接着她也顾不得隐瞒,便把当日何均喝醉后如何将燕承锦怀孕之事向自己合盘托出,而前些日子自己姐姐重回家中,她两姐妹自小关系就好,自己在闲谈之中不小心向大姐提到此事。而她从许维口中得知陆家的事,心里隐隐约约就觉得有些不妙。小姑娘待许维倒还真是一往情深,生怕燕承锦查明真相之时让许维毁婚,这才急匆匆地找上门来。 燕承锦的她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颇为不解。自己和冯家大小姐貌似没有多大仇气,怎么就值得她这样子对付自己。 冯二小姐见他没有让许维退亲的意思,放下心来胆子也大了一半,亏得她一番员员喳喳的一番解释,燕承锦才想明白其中原因。 原来塔泽对冯大小姐倒也有同分真情意在其中,且冯大小姐手中握有财路,人有活络能干,塔泽对她的依重也不全因为感情的原因,只凭着这一点,就算塔泽有再多的女人对她也没有多大的威胁,哪怕是之前随塔泽回国的那个重臣之女也一样。所以她才放心的留在京城而不是随塔泽回西陵。 而燕承锦则不同,在塔泽有兴趣的几个男女妃子之间,燕承锦无论背景还是手中的力量都可以把她远远地比下去。虽然塔泽向中原求亲的事两次都泡了汤,燕承锦却成了她心里一根隐隐约约的刺横亘在那里,光是想想就能让她感到不舒服的地步。况且这次她本也想在海船上有所发展,偏巧又被林景生抢了先,这可真是新仇旧恨全加在一起。 得知了燕承锦有孕的内幕,她从中高法做些绊子也就不足为奇。 虽然旁观者清二小姐也没有亲见,不过她却是最为了解其长姐有仇必报的性格,为着自己与许维的幸福生活也顾不得其它,将此事说得信誓旦旦,从手段和方法都能百分百保证是其姐姐使的坏。当然自己除了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事是一点儿也没有掺合进去的。 燕承锦听得哑口无言,只得叹息女人嫉恨起来真是可怕。对于旁观者惴惴不安的冯二小姐倒也生不起多少怨恨心思,表示自己不会追究就让她回去了。 至于这事让皇上得知后开始重视扶助明达,多年之后助他回国后找杀父仇人一家清洗算帐去是后话了。 ------------ 第120章 玉砚依旧是得了个儿子,燕承锦几日后也去探望过。虽然不是玉砚想要的小女儿,却也胖嘟嘟的十分招人喜爱,倒不像上次陆青桐的女儿刚出生时皱巴巴红通通的样子。 玉砚事后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大约也觉得自己在燕承锦面前丢了脸,倒是一改平时念叨数落的话痨性子,闭紧了嘴绝口不提当日的事。却不知燕承锦已经被他给吓怕了,此时那里还会想向他打听那天的事。 两人都心知肚明地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些别的闲话,燕承锦逗了会儿孩子,也算相处融洽。 让他看看孩子的可爱显然能够适当缓解燕承锦的紧张情绪,不过比起林景生预期的效果显然还得差得多。燕承锦表面上虽然没有再耍赖地说什么不生这孩子了之类的话头,但还是能明显地看见他心里依旧还是紧张兮兮的。 接下来不需要再顾忌陆老太太,最后两个月的时光风平浪静的也就过去了――只除了燕承锦因为时间的一天天临近而日渐不安,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 进入最后一个月的时候,除了常驻府中的太医和刘郎中,太后那边也早早就安排了稳妥信任的婆妇,一并住到府中以备不时之需,各种以防万一的物品也准备得万无一失。燕承锦的恐慌又再一次掩饰不住,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这因为陆青桐和玉砚两人的生产都提前了的缘故。他对太医的推算打从心底里就有些不太信任,总有些疑神疑起来,老觉得肚子疼。其实这不全是他的错觉,最后这一个月里难免比平时要更多一些不舒服,不过自然也不是令人畏惧的真要生了,结果每次都只是虚惊一场。 这样的次数一多,别人还不会埋怨他什么,反倒是燕承锦自己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勉强让自己不要那么大惊小怪的,所幸后来再有几次腹痛发作,也都是假性的收缩,过一阵子便自行缓解了。小家伙一直都四平八稳地呆在他肚子里面,没有半点想要提前出来的意思。 原本太医们推算出的时间也只能是个大概的日期,也不可能做到分毫不差。 眼看着就快到了估算的日子,肚子里依旧安安稳稳,那些临产前的种种征兆都还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而太医诊脉一切尚好,孩子十分健康平稳,让他不必担心。只是这孩子出生的日间大约要推后些日子。 可怜燕承锦担心受怕度日如年地挨到现在,一听孩子最近几生还不会出生,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明知道这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拖得一天是一天的念头,转为盼着这孩子再晚两天出来。 但这种事完全是人算不如天算,头一天上太医例行看诊时还说他脉像平和胎儿稳健,恐怕还得等上好几日才会出生。 于是燕承锦很是放心地安安稳稳睡了一夜,早晨时则在一阵带着明显轻微收缩的疼痛中醒过来。那腹疼也并不强烈,和这几日时不时的假性收缩没什么不一样。燕承锦因此也并不在意,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懒洋洋地配合着林景生给自己穿衣,这阵疼痛也和平时一般去得很快。 但等到他洗漱过后吃了些早餐,不舒服的感觉又再次找上了他,腹痛依然不紧不慢的没有加剧,不过那种腰酸坠涨的感觉却明显了起来。 燕承锦心下难免有些嘀咕,伸手摸摸肚子,孩子倒不怎么闹腾,腹部的收缩也不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他又担心像之前一样虚惊一场,只是压住隐隐的不安,面上尽可能的不动声色。 本来平时趁着早上天气凉爽,早餐之后林景生都会陪着他到庭院朝左走两圈散散步。今天燕承锦身上不适,就没了这个兴致,恹恹地道:“我还想再躺一会我。” 本想睡会儿就会好,可是渐渐的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一阵一阵的仿佛没完没了。他翻了几次身都总觉得不舒服。等到林景生再次问他是不是不舒服的时候,燕承锦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有点儿疼……” 最近因为一有风吹草动就去打扰两位太医的次数多了,燕承锦实在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反而是林景生到了后期对此越来越重视,只要他一说有什么不舒服,就不厌其烦地一定非要让太医过来看看。这次也不例外,自作主张地将大夫请过来。 太医倒和之前几次有了不同的说词,而且比起之前整日里提心吊胆担心着的日子,这个孩子肯如期到来倒是让太医们都松了口气。 这一天还正巧了就是之前估算的产期,刘小老头儿甚至笑嘻嘻地拈着胡子笑道:“老夫就说嘛,按理就应该在这一两天,怎么样?果然分毫不差吧……”他倒是没看到燕承锦在一旁脸都快绿了,偏又不能埋怨他算得实在太准。 倒是林景生早就知道他心里害怕,伸手抚着燕承锦的背安抚他,一边朝刘郎中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岔开话题道:“……那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孙太医接过话去:“到孩子出生还早着呢,若是王爷支撑得住,适当走动一番会有所帮助。” 这时疼痛还不明显,也还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中。他虽然因为玉砚的现身说法,对走动的效果颇为质疑,不过此时也只有乘乘听从。让林景生扶着到院子里走了两圈。 辛苦还是其次的,关键是院子里准备这样那样东西的仆从来来往往的,其余人也知道了府里今天将要迎来新生命的事,就是没事干的人也要溜过来打探一二。偏偏每个人见了他都是掩饰不住的一脸喜色,这别提让满心忐忑的燕承锦有多不是滋味了。 好不容易踱完两圈,只觉得脸上烫得都要烧起来,他也不管走得够不够,说什么也不肯在外面这样供人观瞻了; 中午就在他的忐忑不安和林景生的柔声安慰里慢慢过去,阵疼时缓时疾,一点点地强烈起来并有了规律,进展还算是十分顺利。所幸这一整天下来,虽然磨人,却也还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这倒让燕承锦稍稍放下些恐惧。 直到晚上的时候才渐渐让他有些不能够忍受了。林景生倒是依照之前的允诺一直守在他身边,旁人提醒了几次,他也不肯出去。这点倒是让燕承锦在那紧密的疼痛之中稍稍有些安慰。 燕承锦觉得自己大约能支撑得过去,但后来剧烈起来仍旧超乎他的相像。他实在疼极了终于也忍不住哭,只是他哭起来和旁人也不一样。 别人是疼极了痛哭叫喊,他却是在疼痛缓解的时候小声的呜呜咽咽,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的埋怨这埋怨那,一会儿怪陆世玄不该让他生孩子,一会儿埋怨皇兄不该非要让自己成亲,如此种种。直要疼起来的时候,他却又闭口忍耐,不是疼得厉害了呻吟两声,反倒是一声不吭了。 太医和仆妇在一旁照料,耳朵里都不知听了多少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话进去,除了太后之外包括林景生等人都被他挨个怪罪了一番,偏偏他那语气委屈伤心之极,听上去可怜极了。 刘郎中最先听不下去,他还没有孙太医那种装作听而不闻的涵养,忍不住苦笑着开口劝道:“……王爷,你有哭的力气,不如用在生孩子上倒能省事些,趁这机会吃些东西也好……再说也快了,你就别哭了……” 燕承锦正好缓过一口气来,闻言倒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瞪他,眼泪却是越发掉得啪哒啪哒的,万分委屈地道:“……我,我都那么疼了……还、还不让我哭一哭……”呜呜咽咽地显然比之前还要伤心了。 刘郎中只得悻悻安慰道:“好好,你哭你哭,你哭吧……” 燕承锦显然是疼痛又起,屏着一口气收了声。等好不容易撑过了这一阵 ,只觉得眼前都一阵阵的发黑。有气无力地小声道:“……我会不会死了?” 他的情形很是顺利,虽然受些苦是再所难免的,但出事的可能却是小之又小。在孙太医看来他这只是疼怕了胡言乱语,正要出声解释。一旁的林景生却抢在了前头道:“你会好好的!” 他一直在旁边照顾着燕承锦,但他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不时的柔声安慰燕承锦几句,等到后来这安慰也没有什么效果的时候,他也就很少出声了,只是牵着他的一只手一直就没有松开过。这时开了口,嗓音却比燕承锦的琮要沙哑。燕承锦党棍到他握着自己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了,接着手背上被温柔的亲了亲,有什么微烫的液体就沾到了上面。 燕承锦听到他微颤的声音在耳边安慰道:“咱们一家要都要好好的,以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咱们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 接下来刘郎中便发现燕承锦没再怎么哭过,按照自己之前的建议抓紧机会喝汤吃点心。有了他的配合,接下来便顺利了很多, 在凌晨的时候,婴儿呱呱的啼哭声终于响起,林府的第一位小公子嘹亮地宣告自己的出生,叫整府人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 第121章 `p`jjwxc`p``p`jjwxc`p`  “靖平。”燕承锦头疼无比地看着只比自己膝盖高一点点的小萝卜头,尽可能地放软声音道:“乖,自己去旁边玩。听话?”见他不为所动,又改口哄道:“要么去找李嬷嬷?嬷嬷那儿有糖!” “不。”小家伙终于仰起头来看了看他,顺便把脸在他腿上蹭了蹭,把不知是鼻涕还是口水的不明液体全蹭上去之后,口齿不清地断然拒绝:“要爹爹!爹爹抱!”他还更紧的抱住了燕承锦的腿不松手,以此来表示自己意志坚定。 燕承锦欲哭无泪地瞪着他,靖平大无畏地和他对视片刻,丝毫不受影响地又叫了一声爹爹,攀着他的腿就想往上爬。 原本以为生孩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可谁知道孩子的出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啊,真正更麻烦的一大堆事情还在后头等着呢。 最初的几个月还好,孩子是交由奶娘照顾的。两名奶娘和几个照料的妇人都是太后亲自挑选的,无论是性情还是经验都无可挑剔。燕承锦要做的只是每天让人把孩子送过来抱一抱逗一逗。喂食穿衣洗澡之类的琐事都不必他亲自经手,自有人会代劳。顶多是夜里靖平醒过来要吃东西或是尿床串门时不放心,需要过去看一看之外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而且这孩子健健康康的,一直都没病没灾,吃东西又不挑食,只要吃饱喝足了就很少闹腾。 燕承锦虽然没带过孩子,可自觉得自家儿子实在是很好养的了; 。为此还在玉砚抱怨他小儿子有多难伺候的时候没少得瑟炫耀。 两孩子都被奶娘抱着,靖平总是睁着圆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随便谁逗一逗就笑,而另一个多半是闭紧了眼睛猴似的挥抹黑着手脚哭闹。谁更讨人喜欢自然一目了然。把玉砚羡慕的不得了,直嚷嚷要把两个孩子换过来养算了。 燕承锦明矾上自然要谦虚两句,但心底里暗自得意终究是免不了的。 然而现世报来得快,自从靖平七个月的时候学会了认人,燕承锦的烦恼也就跟着来了。 这倒不是靖平突然变了性子顽劣起来,实在是这孩子认人之后就开始无缘黏人。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黏燕承锦。 燕承锦明明觉得自己既不会带孩子也不会哄孩子,偶尔照料一下靖平也有些磕磕碰碰的。属于喂个水能把孩子给呛着的那种,而且面对这完全没法说道理沟通的小东西,他也算不得多有耐性。反而是林景生对这孩子疼爱得很,一直都是又温和又好脾气。 可就是这样,靖平就是认准了燕承锦不放。 早上从睁开眼就哭着找他开始,洗脸要他洗穿衣要他穿,吃饭要他抱着,喝水要他倒,走路要他牵着玩耍要他看着,如此种种,直到晚上要他哄着才入睡。 实在找不到他的时候才去黏林景生,两人都不在才肯委委屈屈地跟着奶娘。 稍小一些的时候还好说。狠狠心让人把他抱开,任由他哭一阵闹一阵也就能忘记一段时间了。如今人家学会了走路,一个没看住他能摇摇晃晃地迈着两条小短腿自己找来。再不比之前能让人把他抱走了事。 玉砚的三儿子整天跟着两个哥哥玩耍玉砚想见他都得到处找的时候,燕承锦则被小狗似的靖平整天抱着腿缠住,听他喋喋不休的叫着要‘爹爹抱’。 你说你非要拉下脸来不理他吧,小家伙倒不怎么哭闹,就站在那儿啪哒啪哒的掉眼泪,哼唧哼唧地哭给你看。 那呜呜咽咽抽抽答答委屈无比的小模样实在太让人崩溃了…… 林景生与燕承锦玩笑时曾戏谑地提起,说靖平这习性完全是像他,谁让他生靖平的时候就是这么哭来着,现在有样学样了吧。 燕承锦回想当时,只觉得自己那一哭完全是令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根本不想再就此与林景生深入讨论下去,转过头去只当没有听见。 原本他还想成亲也后仍能做出些事业,也曾想过会因此遇到的阻力。现在作为丈夫的林景生对他要做的事一向支持,却是硬生生被这个小东西给拖住了脚步。 “爹爹抱。”靖平还在坚持不懈地试图往他身上爬,不提防被人从后面一抱抱了起来。 靖平扭头去看了来人一眼,挣扎了两下,见林景生被有抱他从燕承锦的身边抱开的打量,也就作罢了。 燕承锦乘机松了口气,对身子在林景生怀里却还试图伸手来搂自己的靖平道:“我去拿点心来给你吃。” 喂了靖平小半碗蛋羹,小家伙总算趴趴在林景生肩头上睡着了; 燕承锦长出一口气,丢下碗勺往软榻上一倒,只觉得无比的疲倦,简直都不想动弱了。 林景生安置好孩子,也过来在他旁边靠下来,过得片刻伸手推了推燕承锦,笑嘻嘻道:“潮州有批货得人去看看才能定下来。要不咱们去一趟,就当是出去玩几天?” 燕承锦困了这么久一听就心动了,然而一想到靖平一头冷水就当头泼了下去。那小家伙身上的肉结实得很,看着个子小份量可不轻,出门在外定然要被他缠着“爹爹抱”,燕承锦虽然习过武,可一想到那滋味,便觉得一整天下来手会断的。 可林景生随即又道:“咱们自己去,反正一去一来也用不了几天,靖平就留在京中,让别人带他几天,也就不会这么黏人了。太后不是一直在说想把他接去宫里住几天么。” 燕承锦一转念,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放心的。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送到玉砚那里去就行,他之前就说过让靖平去给他小儿子做伴玩两天的……” 呼呼大睡的靖平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两个父亲私下决定甩开了,几天之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趁着他熟睡,被一辆马车给接到宫里边去。醒来免不了大哭一场,但那一对无良的父亲和爹上已经出了京城,奔着二人世界去了。 本来说好只去十天天,结果两人足足去了一个多月。等到拜见了太后将孩子接回府中,靖平倒还真不黏人了。叫过了父亲爹爹,抱着两人给他买回来的一堆小玩具就拿回房去玩。 燕承锦反而惆怅起来,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嗔道:“……靖平就一定都不想爹爹?爹爹过几天要坐大船出海,不带你去啦……” 靖平只顾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新到手的玩具,根本不为所动。 燕承锦还想再说几句话来逗逗他,直起身时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差点手一软松开了孩子。幸亏林景生在一旁有所察觉,伸手扶了一把才没摔下去。 见他脸色有些发白,忧心地搭了搭他的手腕,片刻之后神色不明地看了燕承锦一眼,伸手将孩子从他怀里抱了过去,还空出一只手来牵着燕承锦道:“这一路辛苦,你先早点儿休息。” 走开两步,又忍俊不住地轻轻笑道:“……这次的出航,你恐怕是去了成了……下次吧?咱们来日方长……” 他突然说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口气却是轻快而愉悦的。令得燕承锦愣了愣神,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林景生只是微笑,一手抱靖平,一手牵着他出了前厅,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要如何安抚得知真相之后,必定有很长时间处于炸毛状态的燕承锦。 外头阳光明暖,而他们来日方长。 `p`jjwxc`p``p`jjwxc`p`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完结了,自个转圈圈撒花花…… 准备紧跟d的脚步开下一个坑,看我的正经脸=。=233333 ------------ 第122章 太子燕凌的番外 慎买 燕凌的一天 (燕凌:摔!一点都不快乐好不好!每一天都是血泪好不好!) 因为皇叔与叔父两人有事外出,太后把靖平接进宫里让人照看几天。 太子燕凌为此高兴了大半个晚上睡不着觉。 靖平两岁不到点儿,走路很稳当了,不过说话还不大清楚,他年纪幼小,根本不是好玩伴。只不过有个好处是燕凌可以用陪伴表弟的理由,理直气壮地让教他文治武功的师傅们将功课减少大半。而且他和靖平相处好了,皇叔为了感谢自己,说不定能送他匹大宛马,他早就想要匹强健的座骑了,小马驹骑起来太没意思…… 向来聪明却不爱努力的小太子因此兴奋莫名,最后在嬷嬷们的再三警告下,终于隐约意识到自己已经睡得太迟,而给他上晨课的太傅一向严厉――自从燕凌发现自己随便学学就能远远胜过旁人之后,伴读能起到的激励作用就越来越小,太傅手中不讲情面的戒尺是少数还能阻止小太子不思进取的大杀器之一。 那么让人期待的兴奋造成的结果却是半夜里恶梦连连。小太子梦见自己起床迟了且背不出昨日布置的功课,太傅刻板的脸愈显青面獠牙,戒尺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小皮鞭,啪啪作响地飞舞着越来越近。 燕凌生生被吓醒,愤愤地在心里诅咒着太傅早晚要被鬼吃掉,不过既然醒了,顺便起床尿尿。 接下去倒是一夜好眠,早上嬷嬷叫也叫不醒他,果然误了时辰。太傅脸色严厉,所幸并未如梦中一般化身吓人的鬼怪,昨日背的功课也还未忘,勉强顺利过关。 燕凌得以松一口气,斜眼看向一旁还空着的位置――燕枳已经习字读书,不过父皇说念在他年纪小,可以让他晚半个时辰来书舍――你弟的!太子心下愤然不平,两年前自己也年纪小,可怎么就没有这待遇! 燕凌觉得当太子实在太倒霉,还不如个普通的皇子。他有学不完的学问做不完的功课听不完的教训,就连寻常的言行举止,都有一番特别的要求。反观燕枳,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分明都要比自己自由自在得多。 燕凌心想这事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评书里总说太子有多威风云云,那是无知小民幻想出来。当太子的辛苦谁当谁知道!你弟的!远的不说,光看自己父皇和皇叔可不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父皇批折子到深夜,五更却便要早朝,整日里有这样那样的忙不完的事,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劳心劳力,责任重大马虎不得。反观皇叔和叔父两个人,人家可不就有闲暇与兴致跑出去玩儿,连儿子可以暂时丢下不管了。 燕凌有时想想,简直都不想做太子了。不过他读了那么多书,书上说自古以来废太子的命运都是很凄惨很凄惨的!燕凌想象了一下饿死冻死上吊投井等等废太子的一百零八种死法(你想太多了……),突然一低头发现自已经骨瘦如柴,被关小黑屋里一身破衣捧只脏兮兮破碗喝凉――他愣了愣,顿时啊啊啊惨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书舍里一片寂静,几名有资格入宫陪读的官宦子弟齐齐看向睡得直冒口水泡泡的小太子,心道你睡觉就睡觉大家就当没看见好了,非还要说梦话,这得是有多想不看。看看看看,太傅今天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黑得像锅底,终于忍无可忍化身为鬼了吧…… 燕枳来上学的时候,正看见太子哥哥垂头丧气地被太傅打了两下手心。还好心眼地上前要给他吹吹。燕凌大觉没有面子,不理会弟弟的讨好,沉着脸坐回位子上去。 好在太傅只点到为止,只罚他将今日的功课多抄两遍,此外也没再严辞厉色地教训他,而今天的早课也比平时放得早了半个时辰。 燕凌的不高兴只是最初一会儿工夫,很快心思就放到多余的空闲怎么玩上去了。再后来听说下午的习武也不必去了,更是眉开眼笑,被打手心的事已经抛到了九宵云外去。 关于怎么玩儿他脑子里可有不少主张,最后却只能摒弃掉那些不切实际的花样,决定带着弟弟去钓鱼。御花园里有宽阔的湖泊也有极浅的人工开凿的河道,最深处也只到燕凌膝盖上去一点,里头养着成群队的锦鲤,又有宫人陪着,钓鱼并不是十分危险的事。 燕凌读书习武时总要奸滑躲懒,对于玩乐游戏之事他却又喜欢亲力亲为,砍了修竹做鱼竿,自己绑好了鱼钩鱼线,又率领着两个弟弟去掘做鱼饵的蚯蚓。太后本来不放心他把靖平带走,无奈靖平离了燕承锦总哭个不停,只是小太子还能哄得住他一时半会,见了小太子就不要奶娘。 燕凌又是个好动的性子,房子里片刻就呆不住,太后只得仔细叮嘱他哄好弟弟,又让几个宫人一并跟去多加留心,让两个大孩子牵着靖平去了。 他挖蚯蚓选的是没人住的小院子,草木本就疏于打理,就算他把院子整个翻过来了也不会受责。赶走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宫人,只让他们守在院外。这院子里平坦得很,没有什么危险,又只有一道院门可供进入,宫人只需守在院门口也十分放心。 燕凌先在最矮的台阶上垫了个软垫,抱靖平坐在上面,让他守着装蚯蚓的茶盅子。小太子在这些方面倒颇有点当哥哥的人样子,并不会只顾着玩就把靖平丢在一旁。他负责把潮湿处的花木拨起来,燕枳则拿小棍在泥士里头翻翻找找,将来不及逃走的蚯蚓装进茶盅里。燕凌拨一两棵草,就抬头瞧瞧靖平。 靖平一开始在好奇地东张西望,不过人还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坐着,很好。 再拨一两棵草,再抬头看看。 靖平正好奇地凑在茶盅前往里瞅,但他没有跌跌撞撞到处乱跑,这很好。 再拨两棵草,再看看……再拨两棵草,再看看…… 燕凌的动作突然一顿,满脸震惊地僵住了; 燕枳发现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僵住了。 也不知道熊孩子到底怎么突发奇想的,只见靖平嘴角挂着一截蚯蚓,手里还捏着一条,见两个哥哥都瞪着自己,不明所以地咧开嘴回以一个笑脸,蚯蚓的半截身子还在扭来扭去……呀啊啊啊啊啊…… 关键时刻还是燕枳当机立断,立即冲过去扯掉蚯蚓,并试图从靖平嘴巴里抠出可能的半条身子。而他那自诩英明神武的太子哥哥扭过头去默默地吐了。 一通忙活之后,总算把靖平脸面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是靖平口齿不清,燕凌也没办法问明白那半条蚯蚓是不是全吐出来了还是被他吃了些下去。 靖平被他两人一番盘弄显得很不高兴,小脸越皱越紧,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含糊不清地要找奶娘。 守在门外的人闻声涌进来。 奶娘抱着哭哭啼啼的靖平哄着,一边朝着太子歉意地道:“小少爷要午睡了。” 燕凌心里有鬼,生怕奶娘看出点儿不妥,干巴巴地应了。 燕枳倒没想太多,等众人走远,拉了拉还站着发呆的兄长:“太子哥哥,咱们不告诉嬷嬷靖平弟弟吃了地龙的事么?” 燕凌猛然惊醒,慌忙捂住燕枳嘴巴,看看左右无人,这才松开手小声声道:“别乱说!你想挨训么?”其实三人中以他最大,责任自然是他首当其冲,燕枳顶多摊上点儿毛毛雨。顿了顿又道:“我看书上说地龙能入药,吃了不会有事吧。” “鱼吃了没事,人也应该能吃。”燕枳偏头想了想道。过了会儿又拉拉燕凌袖子:“咱们还去钓鱼去么?” 燕枳的话总不能让燕凌完全踏实,他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好在傍晚时看到睡足了午觉起来的靖平,仍旧活蹦乱跳的,燕凌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靖平口齿不清又不记事,根本把中午发生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看样子谁也不知情。不过燕凌看着靖平又黏过来非要亲自己,又想起日间一幕,不由得一阵阵恶心,简直连饭也要吃不下。 好不容易挨到晚膳过后回来自己的殿中,燕凌刚坐下来,燕枳就从门口冒出头来。 原来燕枳这时候总算回过味来了,从前老实本份的孩子如今大了有了长进,于是知道跑过来向太子哥哥要好处:“你要是不给我,我就跟皇叔说弟弟吃了蚯蚓的事!”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成功要走了燕凌宝贝得不得了的老鹰大风筝牛角号连环锁等等物品若干。 燕枳心满意足的抱着战利品回去了。却把燕凌肉疼的心尖滴血,好不容易努力不去想了,又记起功课没做。仔细一看,太傅说的是功课抄两遍,可作为功课的那篇文章足足有万来字……摔! 于是燕凌这天照样睡晚了,第二日顺利成章的再次起迟了,太傅的戒尺照样啪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