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一、新厂房剪彩 一大早,江滨市动能设备厂横贯厂区的主干道上严明大步流星——错了,时间足够他没有迟到之虞,他只是练就了这样一种赶火车的走路节奏。用他自己的话说,打破这节奏就不会走路了! 严明的走路姿势较特别,步幅大还不算什么,或许是脚弓特别强劲有力吧,他每一步迈出落下都像是踩在弹簧上,看上去是一蹿一蹿往前走!这说不上什么美感,但绝对动感十足,鲜明于众不会混同!一架专业等级相当不错的相机,随着主人独有的行进韵律在胸前悠荡着,今天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做为摄影爱好者或者说一个拍客,严明整装以待。 江滨市的夏季短暂凉爽,清徐的晨风紧一阵慢一阵送上丁香花微苦的气息。丁香是江滨市的市花,这时节一簇簇一丛丛路边开得繁茂,更不安分地探出枝桠仿佛向路人献上拥抱、香吻。 撩开两条大长腿,一路加速度严明到岗时提早了大约一小时。今天是工段迁入新厂房第一个工作日,新厂房开工剪彩在九点整举行。 远远望见新厂房了,它整体一色为鲜艳的天兰,很有股龙骧虎跱的气势,严明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它了,长话短说心中的感受吧,每一次走近这个轻松吞吐货运列车的庞大建筑,觉得自身就是蝼蚁!就是尘埃!就是随时随地会被海绵吸干的一粒水分子! 新厂房正门前的广场上已经有工作人员忙碌了,巨大的舞台搭建好了,充气拱门树起来了,悬挂条幅的氢气球三三两两升空,今天是新厂房开工剪彩同建厂六十周年庆典一同举行的,瞧这阵式过会儿的场面不小啊! ——这也不是严明头一次进新厂房了,仍然为它的巨大所震撼!它可真大呀,从这头“极目眺望”那头,是的,你会不由自主想到眺望一词,你还会下意识地翘起脚手搭凉棚!正好,那头有一长列空车皮在机车牵引下出厂房,轰隆隆的声响传到这头来竟有一种飘渺旷远的味道……新厂房真大,太大太大了! 进了厂房腾腾腾迈步上了架空平台,严明打开更衣箱换工作服。新厂房是框架式彩钢结构,墙体四米以上是通顶玻璃窗。阳光像漫过堤坝的水一样涌进来!正当春夏之交,脱了t恤、牛仔就一条运动短裤,严明在水一样流泄涌动的阳光里伸展四肢。他不是那种有块儿的所谓形男,但是身材匀称没一处赘肉。 “嘿,嘿嘿!裸露狂,你有完没完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下面响起。 “肖田呀,来这么早?”严明换上工作服,这个声音太熟了根本不用看。 下面是肖田不会错的,她扬着脸没有等到严明的俯身探看失望气恼之余撇撇嘴,“没你早!一进厂大门就看见你了,结果越追越远!” “不会喊我一声么?”严明换好工作服腾腾腾下平台。 “懒的喊!就想跟在后面看你那样子!”说着捉狭地学着严明脚踩弹簧的走路姿势到他跟前,手里的东西递出去,“没吃吧!” 严明接了豆浆、包子、茶蛋,嘿嘿笑着:“这不等着你开饭那么!” 肖田佯怒训道:“不吃饭上班要落下病的!告诉你,我可不能总惯着你这毛病!” “那是,往后咱俩一定在家里吃,吃完再上班。夫妻双双的,多好呢!”严明大言不惭。 一提到这事,肖田就恨得牙根痒痒,拧住严明的耳朵,“往后!往后!哪天?哪月?哪年?你说要拖到什么时候?!给我个准信儿!” 严明呲着牙,嘴里含着豆浆含混地说:“能怪我么,是不良开发商一拖再拖的!” “还非得新房子吗?你父母那间不行么?他们常年在南方,咱俩结了婚先过渡一下不行么?我都不挑你挑什么?!” “不行!”这事在严明是没有商量的,“我宁可等也不能委屈你!” 这话严明说过十几遍了,恐怕再说个百十遍也灵验,肖田的气儿一下子就顺了,只是脸上还一时顺不过来。 严明贼兮兮的脸坏笑着贴上来,“咋这急呢?是不是有了?!”说着一只手摸上了肖田的肚子。 肖田的腰肢纤细挺拔,腹部平坦,稍有遗憾的是胸部也略略的平坦了些。 肖田板着的脸融化开了,在那只手上捶了一拳,乜斜着眼睛说:“要有就好了,我不急你儿子急!” 肖田的眼波闪动,严明的心里猛然打了个突,他停下了咀嚼直勾勾盯着肖田那只换过角膜的眼睛——“哎,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肖田不满严明的一时走神儿,但敏感的她马上察觉了症结所在,“怎么了?感觉到不一样了?” “没,没有!没有!”严明连忙掩饰。 这掩饰在肖田眼里等于越描越黑,肖田身子正过来与他面对面,“我知道的,阳光下两只眼睛的光泽不一样!” “心理作用!肯定的,心理作用!”严明强笑着努力驱散心里怪异的感觉,可那感觉却强烈地盘踞不去! 严明肖田也曾为这事问过手术医生,医生斩钉截铁回答:“不可能!眼角膜是无色透明的,怎么会有你们说的情况?!心理作用,一定是心理作用!” 尽管医生这么说了,却无助于俩人驱散心底时不时冒出来的怪异感觉。 俩人心意相通的,这感觉也袭上了肖田的心头,曾强令自己不去想的那一连串的问题又滋生出来了——这角膜是谁的?它原来的主人是男是女?他(她)遭遇了什么?想到这些,俩人就觉得给一个个巨大的问号勾住了脖子! “喂,喂喂!那边俩人干什么呢?这是工厂,不是公园!”突兀的一嗓子在这空旷的厂房里带着回音,肖田严明吓一跳分开了。 喊话的人远远站在调度室旁边的考勤机前,挤弄着一双小眼睛满脸是恶作剧得逞的坏笑。他是切管工小曹。 严明摸出了考勤箱钥匙和自己的考勤卡,快步走过去,嘴里报复着:“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是不是?今儿晚上我就去你们家窗下喊!也吓嫂子一跳!” 小曹那神情别提多得瑟了,“吓了你嫂子没什么大不了,吓坏你大侄儿——你可赔不起!” 严明惊诧,“这么快?你们上个月才结婚的吧?这就怀上了?噢——你小子无证驾驶啦!” 小曹伸出一根手指半真半假威胁道:“叫哥,听见没?叫曹哥!熊样吧,当个工头就敢没大没小了?快快快,赶紧开考勤箱,我要打卡上岗!” 严明开了考勤箱,自己先打了卡让给小曹,小曹打卡同时问:“班计划传过来没有?” 严明气乐了,“我的哥呀,你抢工时抢疯了吧!” 小曹苦了脸,“房奴哇,眼瞅着又是孩儿奴啦!”他咬牙切齿地发泄着心中的甜蜜和痛恨,楼梯跺得山响上平台换工作服了。 肖田换好工作服下来了。女工更衣冬天还好说,夏天比较麻烦,要在平台栏杆上挂帘子遮挡的。老厂房是这样,新厂房也别有奢望了。 严明跟小曹斗嘴转移了情绪,可肖田还沉浸在刚才缓不过来,严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肖田打了卡就默默上了天车。 工人们陆续到了,备料车间管材工段白班人员,包括工长严明在内共二十八人。班前会上严明简单扼要讲了几句,工人们换工作服上岗了。 工人们上岗了也是待开工,等待剪彩仪式那一刻才正式开工,这之前要忙活着把岗位周边也就是剪彩仪式的最后现场清扫得一尘不染,还有设备和工具也要擦拭得光可鉴人!这还只是“6s管理”中的头两项,清理、清扫,其他还有整理、整顿、安全、素养。 剪彩仪式这种大场面包括严明在内的工人是上不了台面的,只有穿好新款工作服戴上锃亮的安全帽,在新厂房里,在各自的岗位前静候——外面的仪式结束,董事长兼总经理吉向东进入厂房,肖田驾驶的天车将一捆管材吊起放上料架,由吉总亲手摘下吊料的钢丝绳。随从人员热烈鼓掌。*作工人起动设备,新厂房正式开工,庆祝仪式圆满结束! 据说这套仪式是本市最有名的一家礼仪公司策划的。吉总最欣赏的是摘下吊挂第一捆料的钢丝绳这一细节——很有象征意义,堪比铁路竣工仪式上国家领导人敲入最后一颗道钉…… 这边的一片喧闹、扰动,巨大空旷的新厂房仅出一角就全部收纳了。 说是一角,实际上是新厂房紧靠北侧的一跨。不知道别的重工业企业厂房内部如何划分的,反正江动厂是按照建筑结构按跨分的。所谓的“跨”,就是指在两排高三十五米,排列长度一百五米,间距三十米的,并行的钢筋水泥立柱上架设横梁,横梁铺设钢轨,天车骑跨钢轨在这一区间运行。这区间俗称一跨。 新厂房是由北向南排的,顺序称北一跨,北二跨,北三跨这样排下去。北一跨就是备料车间管材工段的地盘了。有四台天车在这一区间运行,管材工段为大件加工,一时半刻也离不开天车的。 算一下吧,这一角是多大面积?简单相乘,得出就是四百五十平方米!但对整座新厂房来说这里确实只是一角,仅仅一角,如果背对了这一角放眼看过去:新厂房绝大部分是空荡荡的。不过请放心,一千个一万个放心,今天所有镜头都会对准这喧闹、扰动的一角。 严明是个例外,他今天要以非主流的视角取景,他要置身喧闹拍摄新厂房空旷的纵深,他把镜头当做手术刀了,逐层剖解新厂房。 不过那是后话了,现在他要抓紧时间巡视各岗位,严明知道吉总素以狠抓“6s管理”著称,一点儿不敢马虎。他赫然发现切管工老乔穿的是一件旧工作服。尽管那套工作服洗得干净,但是在一顺水儿的新款工作服中显得那么扎眼! “乔师傅,新发的工作服怎么不穿?”,老乔胆小老实一天只是闷头干活,严明不想对他疾言厉色,可他明知故犯实在让人恼火,不由的语气加重了,“车间开会时候说得清楚:咱们管材工段是大搬迁的先行,要做到新厂房要新面貌!” 老乔听了严明的话,缩了缩脖子不做声。 起重工老沈正好走过来插嘴,“吉总最好面子了,你老乔不搽粉还要抹黑!知道多少人会跟你吃刮捞么?小严工长第一个跑不掉!” 工人的话向来直白不拐弯,虽说话有些粗俗又带着戏谑。 老乔皱紧一张脸,期期艾艾,“我——我拿家去了——” “拿家去了?”严明诧异,提高调门,“工作服你拿家去干什么?!” “太肥了还长,拿回家让老伴儿改改——” 老乔越说声越小,直到听不见了,严明急得团团转,“工作服哪有那么合身的?!老乔哇,你真是没事给我找事!” “是拿出去卖钱了吧?听说咱们这新款工作服劳保用品商店七十元一套收呢!”说这话的是小曹。 本来一件工作服还真算不上大事,可全厂上下都知道董事长就好死扣细节,用他的话说:成败在于细节!所谓精细化管理,到他那里就成了专盯犄角旮旯!哪个部门、岗位给他盯上了,祝那里的员工好运,等着一番身心蹂躏吧! 腹诽归腹诽,严明也觉得今天这场面是该注意点形象的——江滨动能设备厂的形象,备料车间管材工段的形象。 严明仰脸向架空的平台上望,工人的更衣箱都摆在走台上。严明决定撬开哪位夜班师傅的箱子,拿一套新款工作服给老乔换上。 拎着一根撬棍上了走台,严明犯难了:更衣箱昨天才分配的,还记不住哪个是谁的。严明只好挨个指着问下面的人,“这个是谁的?” 下面有人举手了,严明换了一个再大声问……两排更衣箱背靠着背摆在走台正中,严明约略明白了,夜班工人的箱子在后一排。 更衣箱摆到架高的走台上,一是为节省空间;二是为避灰尘;第三么,工人在更衣箱前哪怕多待一小会儿,整个车间都会一目了然!用吉总的话说:让那些偷懒的人无处躲无处藏! 严明绕到后一排,指着头一个箱子喊着问,“这个是谁的?是夜班的吧?” 工人们抬头张望一下,没人应声。严明开始动手撬箱子。更衣箱全厂统一制式的,二点五毫米薄铁板打制,一米九二高,一米宽,上下两层双门对开,暗锁。 薄铁皮制成的门,在撬棍持续用力下变形了,嘭的一声!这门似乎装了弹簧,门锁一坏猛力弹开,险些打着严明的脸! 严明躲得快,可还是感觉给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后一阵心悸!这没由来的怪异感觉持续大约三五秒钟,事后回想就像什么东西在箱子里关久了,锁头一坏就急不可耐夺门而出,与严明撞了个正着!又漫过他散逸开了。 这三五秒钟严明似乎落入一个梦魇,醒来才觉汗湿全身!就连头顶上发出的一声尖叫都没听见! 可是下面岗位前的工人听见了,纷纷扬头向上看,目光越过架空走台上的严明——再上面就是天车了,尖叫是从天车座舱里传出的,厂房还没有开工空荡寂静,这尖叫显得突兀凄厉——“怎么了,怎么了肖田?”下面的人问。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肖田从座舱的窗口探出头,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 这话严明听见了,他惊愕地张大嘴——不会吧,难到真像那些三流的言情片里描述的:真心相恋的人之间有心理感应?! 天车就停在头顶正上方,离严明近多了,所以他不用喊着说,“你真得感觉到了?是什么?” “说不好,像是一股阴风,像是一阵气流!”肖田趴在座舱窗口,俩人的脸上下相距也就三米多,她那只移植过角膜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她的感觉跟我一样!确认了这一点,严明好一阵心跳加速,说不上源于欣慰还是惊悚。妈的,这箱子里到底有什么?! 更衣箱大敞四开了,空的!怎么是空的?严明不解——搬迁刚开始,人员远未到齐更衣箱有富裕这正常,问题是把头这么好的位置,先到的工人们怎么会让它空着? 没功夫纠缠这些了,严明得抓紧再撬下一个更衣箱,为老乔找一套新款工作服换上——箱子侧壁上的三个字,顿住了严明要掩上门的手,他歪着脑袋细看——姚铁柱,这是个人名,土得掉渣的人名,用红油写的。这三个字因为蘸油太饱落笔又匆忙,笔画间给人以鲜血淋漓的错觉——确实不祥,难怪这箱子没人要了,这姚铁柱是谁呢?是真有其人,还是随手乱画上去的? 哎呀,没功夫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了,严明掩上箱子门,要走。可是这门一撒手又开了。三番五次就是掩不住,严明尝试着在门缝里塞报纸塞破布,可怎么整都不行!简直他妈是邪透门了! 正这时音乐声响起,剪彩仪式开始了,严明一甩这该死的更衣箱门子,三步并作两步下走台! ------------ 二、惊魂 二、惊魂“……六十年前的今天,江滨动能设备厂在抗美援朝的凯歌声中破土动工,它是前苏联援建的一百五十六个工业项目之一。六十年甲子一轮回,风风雨雨的历程江滨动能设备厂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今天,江动厂老树发新芽,十三号新厂房落成投产……” 这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吉向东激情扬溢的祝词。新厂房开工剪彩仪式暨建厂六十周年庆典,正式开始,并向全厂各车间科室实况放送。 严明这时得闲了,不忘先给英姿飒爽的肖田抓拍几张,吊车工因往来高处的工作性质,被工人笑称“空姐”。严明手里这架相机镜头效果不错,他有些担心肖田两只眼睛的色泽不一反映在镜头中!还好,这种事情没有发生,看来镜头是客观真实的,没有什么“心理作用”。 “空姐”的肖田回了镜头一个甜笑。她在早几天已经协助厂家的售后人员,对天车做完了最后调试。这台天车担负开工剪彩最后一项仪式,不能出半点差错的!实际上每台天车都不允许有任何的闪失,想想吧:十吨数十吨的工件给它抓起放下,拎到半空在人的头顶上头跑。一旦出了事故什么后果?! ――新厂房正门外,开工典礼暨建厂六十周年庆典,进行得如火如荼:省、市、区各级领导登台讲话,兄弟单位献词祝贺…… ――厂房里,工人们站在自己的设备前静听,严明一一摄入镜头――仪式最后,董事长兼总经理吉向东,在乐队现场演奏的欢快曲声中再次走到主席台正中,宣布:“让我们用鸣响的礼炮,放飞的吉祥鸽,把庆典的气氛推向高*潮……” 礼炮声声震耳欲聋地鸣响了,伴着欢呼声音乐声――严明知道该自己上场了,快步到厂房门口迎候。 ――江滨动能设备厂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名叫吉向东,不到五十就荣任万人国企的一厂之长。这位吉总很注重仪表,工作服给他按西装的标准穿得一丝不苟,乌黑的大背头梳理得光可鉴人。有工人曾戏言,苍蝇落上去都能闪了胯骨! 严明迎着前呼后拥的董事长走上前去,递上安全帽,说道:“您好,吉总,您已进入危险作业环境,请戴好安全帽!”严明递上的安全帽是深兰色的,额头的位置印有厂徽,厂徽是一个汉字的“厂”,下面是汉语拼音的两个大写字母“jd”也就是江动的缩写字头。 董事长接了安全帽,小心翼翼尽量不弄乱发型戴上,可能是顾惜自己的发型吧,他没有把帽带拉下来勒在下颏儿上。这么个场合周围人太多,再说要较真儿的话进厂房的每个人都要佩戴安全帽的。单单只给吉总一个人的,是因为新厂房还没有投产,安全帽不过是配合他摆拍的道具!谁会为一场戏较真儿?严明就忍住了没有出言纠正这不规范的劳保用品穿戴。 “各位贵宾请跟我来吧,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新落成的十三号厂房!这座新建的十三号厂房是我厂十二五期间为增产扩建的重点项目,总面积达四万七千平方米――” 董事长以赞许的目光,注视着近前的这位年轻又干练的下属。也许是正当春风得意之时吧,我们这位对下属一向不苟言笑的董事长,今天却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居然要为我介绍这座厂房?”董事长偏过脸对身边的随从笑语,转回头面对严明脸上笑意更浓了,“小伙子,我第一次看见这座厂房设计图纸的时候,恐怕这世界上还没有你呢!” 随从们齐笑,为董事长的幽默风趣捧场。严明也笑,他喜欢这轻松随意,刚才真不该对领导有不敬的想法。 有那会凑趣的,故意提些傻问题给领导喂招了,“吉总,这厂房前年才破土动工,那么早就有图纸了?” “说起这事全厂还真没有几个人知道的,”领导果然对这话题感兴趣了,娓娓道来,“老大哥当年援建的时候就有这座厂房的设计了,建设场地都预留出来了,后来人家撕毁合同撤走专家,又赶上咱们三年困难时期,就下马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重提这座厂房的兴建,我那时大学毕业刚进厂,参与设计图纸的修订重审。可惜呀,当年因为资金不足厂房又下马了!当时我就下定了决心――总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让这座厂房在我手里拔地而起!” 下属们为领导的即兴演讲热烈鼓掌!严明还是第一次近距离领略吉总的个人魅力!励志振奋! 厂房里凡是有工人到岗的机床都起动了,处于待运转状态,那嗡嗡低鸣似乎为主角的出场做铺垫。 呜――呜――呜――机车牵引了两节平板车箱徐徐驶进厂房,平板车箱上整齐码放着一捆捆的管材。管子上醒目地刷上了一道道的红油漆,这是识别色,识别色显示这捆管料的材质为12crmov。剪彩仪式这场大戏最后一幕上演了――肖田启动天车,天车钢梁上垂挂下喜气洋洋的大红底烫金条幅:庆贺新厂房开工投产! 天车悬停在车箱上方,条幅鼓荡高扬,又招展着缓缓垂落。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得流畅自如。 起重老沈,他也是起吊组组长,挂上一大捆经过喷沙除锈的管材,吹哨扬起手中小旗。肖田起吊,天车一路长鸣警示铃吊运管材到冷作加工区的一台机床上空――众位记者的“长枪短炮”开始了全程追踪…… 严明抬头望向肖田。全神贯注*作天车的肖田,居然觉察到了,报以浅浅的一笑。严明端起自己的相机留下几张抓拍…… 天车稳稳地停在那台机床上空。徒步跟进的老沈以标准的手语,指挥天车放料下落,大捆的管材安稳地放到了机床料架上。整个过程从挂钩、起车、运送、直到放料,干净利落! 董事长的随从中一位面色苍白,头发稀疏的中年人,这时明显松了口气。他就是严明的顶头上司,备料车间主任,陈树信。 最好的起重工、最好的吊车工、刚刚调试完成的新天车,这天车又出产于全国最有名的一家起重设备厂。当然万无一失了! 当严明向董事长递上手套,他在这场大戏中的角色就算完成了。他退开,又用自己的相机,寻找一些值得记忆的时刻――董事长戴好手套,大踏步前行,一场别有新意的剪彩秀就要上演了。摄影师当然不会错过精彩瞬间了,小跑在前抢站位置。 吉向东神采飞扬,微笑着向长短不齐粗细不一的镜头挥手致意――我们的吉总站在巨大的天车钩头下了,拿起钢丝绳做势要摘钩。摄影师不满意他站位处的采光,摆手示意。吉总经历这种场面无数了,很善于配合摄影师的,他向前跨了两大步,摄影师满意地竖起大拇指。涌入新厂房的道道阳光也聚集到了此一刻――站在吉向东这位置,要看吊钩摘钢丝绳就得大扬脖了,他头上扣着的那顶安全帽因为没有帽带勒住,不合适宜地摇摇欲坠!一直跟随的秘书当然不会让这种尴尬事情发生的,抢前一步伸手去扶,这一瞬间秘书正好是站在了董事长原来的位置――就是天车巨大钩头的正下方。 那早就不承重了,稳稳当当悬挂在半空的巨大钩头,突然间坠落了!毫无征兆地坠落了!震得长长的条幅呼啦啦抖动,在人们的视野中幻出一片血光!是的,血光! 耳中听到的只是一声低沉的闷响,同时脚下一震,然后,然后――然后,偌大的厂房一下子陷入死寂,落针可闻的死寂,静得吓人的死寂!整个新厂房断电了,起动了的机床齐齐停止嗡鸣,应急灯自动开启,一道道光束下新厂房中的所有人都恍如置身于舞台上!最跌宕起伏的情节剧,其悲喜转换也不过如此了,可眼前的不是剧!尽管有人当它是剧来演。 好半天,好半天,人们瞪大眼睛可还是不敢相信亲眼所见――乱纷纷的叫喊四起,一声高过一声:有人开始干呕!有人开始抽咽!有人开始尖叫!更多人醒过腔了,抢上去救援,可――不是说救晚了,而是事故一发生就无可挽回了!想一想吧,高悬的将近两吨的重物突然砸落下来,身处其下的生命会怎样吧?瞬间就绽放成一滩血肉了!就像吉总的秘书现在这样! 是的,瞬间发生的,根本救之不及!周围的人找到了一个自我慰藉的由头。他们原谅了自己,不约而同的怒火向着天车上的肖田喷发――肖田直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身体僵直保持着事发时的姿态,两眼空茫茫地大瞪着――怒斥肖田的人住口了,他们无一不是进厂十几年以上的老员工了,稍稍平静一下就想明白了:这起事故不关吊车工的事! 那就是生产厂家的责任了,正好他们的售后安装调试人员还在!事故发生了,找到责任人比什么都重要!所谓总结教训,以免下次,说说而已。 ――整个厂房都停电了,天车不能动了,严明爬上三十五米高的轨道接应困在天车上的肖田。架设轨道的混泞土柱梁宽仅半米多,严明小心翼翼前行……翻上肖田天车的钢梁了,他掀开驾驶舱顶盖脚踏铁梯钻进去――严明扶了神色木然的肖田钻出驾驶舱,俩人还要沿着轨道柱梁再走回去的,下面的无数双眼睛屏息仰头望着他俩。 肖田在严明把扶下跨过天车钢梁栏杆上了轨道,回头望天车钢梁,视线落在条幅悬挂处,喃喃自语,“那人怎么没了?他从哪下车的?” 严明回望一眼,天车钢梁上空荡荡的,根本没人!他轻抚肖田后背,说:“都过去了,什么也别想,快走吧。” 肖田很平静也很镇定,她又说了一遍:“我没看错,确实有个人,男的。出事的时候他还趴在钢梁栏杆上向下看!” 与其说是肖田的这番话,不如说是肖田的平静镇定让严明毛骨悚然!她双眼一直定定望着自己指过的地方!两只眼球的光泽又出现了差异! 心跳像鼓声一样在耳边响着,严明再次回转头,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跨度达三十多米的天车钢梁上人影也不见一个!严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肖田,你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玩儿!”严明恼火。 “什么意思?严明!我说瞎话吗?!”肖田问得很认真还带着些许的委屈。 严明下死力地看了肖田好一会儿,咽了口唾沫说:“算了,有话下去说吧!” 肖田的胆子足够大了,可毕竟是女的,走在这架空三十五米高的轨道柱梁上也是战战兢兢。严明在后把扶着她,身体彼此贴近听得到对方心跳。俩人就这么一小步一小步远离肇事天车,向梯子口那边走,严明后背突来一阵凉嗖嗖的掠过,他刚要回头。就听肖田惊叫一声:啊――她这一声把下面那些刚刚从俩人身上挪开的眼睛又拽回来! “怎么了?”严明压低声音问,他不想这种情况下成为众人目光焦点。 “他走了!”肖田用严明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声音打着颤。 严明悚然一惊,后背的那股凉意直冲后脑勺,头发都立起来了!他猛回头:身后空荡荡还是什么也没有!严明特别留意了肖田指过的地方,也是什么都没有! “别疑神疑鬼,小心脚下,这是距地面三十五米的高处!”严明声音虽低,可喝斥的意味明显了。 ------------ 三、如此善后 三、如此善后吉总的秘书“护主”心切,最终肝脑涂地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只得用铁锹撮起来装进一只铁皮桶里运走!这一过程在场的人没有几个敢直面的,纷纷背转了脸,但浓烈的血腥气息躲不开的,撕扯着人们的神精,抓揉着人们的肠胃,又有人开始呕吐了! 那块绽放过血肉的场地,和肇事的天车吊钩用清水反复清洗还嫌不够,又稀释了工业用强力清洗剂冲刷。 唯恐天下不乱,唯恐事态不够严重是记者的职业天性,他们在事故发生后就不忘闪光灯频闪,快门喀喀喀!(不过照片没有一张外流,都给江动厂重金买断了。当然这是后话。)连严明的相机也给一位保卫干事要过去,按回放一帧帧画面检查过了才还回来。 肇事场地的善后处理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却没有谁注意架空走台上,那只被严明撬开的,内壁上写有姚铁柱三字的更衣箱。那扇撬开后怎么也关不上的门在无风自动! 接到通知的厂家售后服务人员跑步赶到新厂房,两位年轻力壮的爬上轨道柱梁沿着严明走过的路线上天车。走到一半的时候,像突然停电一样又突然来电了,应急灯熄灭,嗡嗡的机床声响了起来,尤为震撼的是天车,非正常停电又非正常送电,天车发出了与救护车类似的警报声。寂静的厂房中这声音不及掩耳突兀而来,显得那么得凄厉夺人心魄! 严明和肖田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紧了,自从下了天车他们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他俩在这相握中向对方传递着体温和力量。而紧紧相扣的十指也锁住了一个秘密,就是刚才离开这台天车时俩人感觉到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事物。那是什么?鬼魂吗? 经过厂家售后服务人员的反复检查,最后认定:这台肇事的天车根本没有故障。送上了电再运行也是一切良好!那,那刚刚发生的一幕又怎么解释? 不过责任显然也不是*作者的,天车钩头以那样一种速度坠落,*作者就算是纯心想做都做不到! 这台天车的额定起重为四十吨,它的结构组成大体是――天车钢梁,钢梁下吊舱,钢梁上小车、小车中卷扬滚筒,由钢丝绳与卷扬滚筒相连的钩头,这几大件组成的。钢梁是天车主体,横跨轨道提供一个起重吊运支撑;小车是相对天车整体说的,如果说天车是前后运行的,那么小车在钢梁轨道上左右运行;而卷扬滚筒提供的是起落的动力,这三大部件配合运行保证天车把吊运物件运送到某一三维跨度空间的任意处。吊舱就不用解释了,那是吊车工*作天车所在。 再说说钩头,肇事这台天车的钩头重达两吨,它是由一个巨大的铸铁吊钩和动滑轮组组成的,钩子上悬垂着吊挂钢丝绳,动滑轮穿引着卷扬钢丝绳,卷扬钢丝绳连接钢梁小车上的卷扬滚筒。滚筒由抱闸制动,抱闸只有送电才能打开,断电后立刻抱死!而且卷扬滚筒还有限速装置的,超速也是自动断电。如此双保险,钩头怎么会发生坠落呢? 当然话不能说绝对了,天车坠落事故在江滨动能设备厂也有过那么几起,可无一例外的都是超重了,或者是钩头以下的吊挂钢丝绳,或者是钩头以上的卷扬钢丝绳断裂。可今天这起坠落事故打眼一看就不是这种情况,吊挂钢丝绳也好,卷扬钢丝绳也好,都完好无损!而且坠落也是不发生在悬挂重物时,而是在空载的时候钩头坠落!诡异!这起事故实在太诡异啦! 新厂房里所有人都仰着脸,注视厂家安装调试人员检测肇事天车。当他们给出的这台天车不存在故障的结论时,非但没有让人们松一口气,反而把人们的心揪得更紧了!没有故障,那为什么发生事故? 还有,整个新厂房的断电又是怎么回事?停电时间长达十五分钟,这也够得上一起事故了。停电事故与天车事故谁是因谁是果,还是相互无关联的两起独立事故,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呢? 但凡发生了安全事故,都要遵守三不放过原则的,就是:事故原因没有调查分析清不放过,事故责任者和群众没有受到教育不放过,没有采取切实可行的防范措施不放过。 可是今天新厂房这起事故,或者说是两起事故,注定是查不清了! 震怒的董事长传过来一句很是强硬的话,“责任就是设备厂家的!没有检查出故障你们也得认下!江动厂不想两家合作了几十年的关系因这起事故受到影响,现在的起重设备市场可是竞争激烈!” 吉向东这番话威胁的意味很明显了――重大安全责任事故是企业考核的否决性指标。而起重设备厂与江动厂不在同一地域,不属同一行业,他们那面要是认下责任两家都有了腾挪的空间了。在江动厂这边,死者和事故地点归属它,可事故责任是别人的。再说了,事发时新厂房还没有正式投产吗!起重设备厂那边呢,只要江动厂不张扬基本上对他们没什么影响,反而是保住江动厂这个大客户更现实些! 厂家代表马上打电话回去联系了,那面经过层层请示,又得到江动厂方面的几个保证后爽快地认下了责任。 事故的对外运作和对内善后是同步的,死者家属那面当然要安抚了,但谈到最后还是个赔偿数额的问题。可这种事历来敏感,抚恤金额都严格保密,从来不为外人所知的。 但有一点,全厂上下都知道:吉总那可怜的许姓秘书,是用蜡塑补齐了身体的缺失后,才火化的!当然这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一通折腾下来非但没有结果,反而多了不少的疑问,整个厂房里气氛压抑人人相顾失色! 职工的情绪急需稳定,备料车间会同安技、人事、保卫三大职能部门给工人们开会。陈主任没有到场,他去协助工亡事故的善后了,到会的是车间副主任冯戈――冯戈三十岁刚出头的样子,白净四方的一张脸,五官也算端正,只是眉宇间时常给阴鸷笼罩,这就使得他的那张脸不那么讨人喜欢。今天他这张脸一定经过调整的,借一句天气预报用语:晴好为主,有时阴。 是呀,因为冯大主任出现在新厂房会议室,主要目的是安抚职工的情绪――“事故责任不在我们江动厂,当然了也不在我们备料车间!”冯主任开宗明义一句话为这起事故武断地下了定论,“大家向墙上看吧,墙上悬挂着的是我们备料车间历年来获得的荣誉,这些荣誉是车间的,也是在坐每一位员工的!它来之不易呀!” 冯主任的目光鹰隼一般巡视会场,眼神中的警告意味明显,“今天这起事故发生在新厂房开工仪式上,这是我们在坐每一位的奇耻大辱,咱们关起门来说自家话:吃饭还有掉饭粒儿的时候呢,谁敢保证永远不出事故?一时不慎么!这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我希望在坐的每一位出了这个门管住自己的嘴,把今天所见所闻烂到肚子里!江动厂是个大家庭,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厂兴我荣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冯主任说着说着变得声色俱厉,“如果谁不听劝告,非要家丑外扬,他就是江动厂的仇人,备料车间的仇人,我冯戈的仇人!” 有工人悄声地私下嘀咕,“人嘴是麻袋么,勒根绳子就扎住了?!” 冯大主任完全忘了,就在身后墙上,他刚刚还指着炫耀的宣传板上,安全事故三不放过原则赫然在列:事故原因没有调查分析清不放过;事故责任人和群众没有受到教育不放过;整改措施没有落实到位不放过。 冯主任也不是一味强硬,他拿捏着火候,语调一转放缓了――“……事故的经过大家耳闻目睹,就不用我说了吧?很显然,事故责任不在我们,所以大家也不必背什么包袱。为了这次剪彩,我们备料车间可以说是做了精心准备的,派出了精兵强将的,肖田,肖田大家都知道吧?她在去年行业技术比武上夺冠,后来的表演大家也都看了吧,那是名副其实的天车状元,这种简单的*作她怎么会出现事故……” 冯主任此言不虚,肖田获奖时的大幅照片就挂在会议室的宣传展板上――去年东北三省同行业技术大比武,主办地江动厂,肖田一路过关斩将拨得头筹。因为占有主场之利其他选手心有不服。不过,她这新科状元用一场精彩的表演,让那些多有微词的嘴不得不为她喝彩――那天,场地上摆了二十只鸡蛋,肖田起吊一个八米长,三米八宽,两米九高,重二十一吨的工件。工件平整的底部涂了油彩,肖田*控着天车要用这巨大的工件给场地上的鸡蛋着色! 巨大的工件起吊时像稳如泰山,下落时如泰山压顶,落下去,落下去……接触到了鸡蛋,停住!全场在这一刻屏住了呼息――当肖田再起车,只见二十只鸡蛋个个沾上了油彩,却一个也没破!全场掌声雷动! ------------ 四、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四、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做为肇事天车的*作者,肖田被“请”走了,接受安技处和保卫处的联合调查,搞不好甚至要拘留的!毕竟出人命啦! 严明正为肖田悬着一颗心呢,安技处来电话了,说要当班的工长去一趟――安技处,安全生产技术监督处的简称,在厂部大楼。新厂房在厂后区,到厂部大楼要穿过整个厂区。大约公交车的两站地吧。 出了厂房,充气拱门和临时搭建的主席台还没来得及拆,氢气球悬挂的巨幅标语令人振奋――“构建和谐江动,创造美好未来!” “创建世界级的装备制造业航母!” 唉,大戏演砸了,舞台和道具仍光鲜依旧! 从前厂后区通往厂部的大道,现今路灯更新了、路面重铺了、步道板全换了,成为一条景观大道。 紧邻大道的砖砌围墙拆了,换成通透围栏,就为显露出花团锦簇的景观大道,还有粉刷一新的成排厂房。 工人们说:吉总一张脸价值千万! 吉总说:就是要改变重工业留给人们的傻大黑粗的印象! 工人们私下里口耳相传地说;吉总大会小会用扩音器说,谁的声音响亮呢? 走在赏心悦目的景观大道上,严明郁闷的心情稍有舒缓。就要到十八层厂部大楼了,路上有人拦截――那几人胳膊上带着“劳纪”两字的红袖标,是人事处劳动纪律监察组的。工人叫他们厂区宪兵! “黄帽子碰上红袖标,罚你多少是多少!”这是工人们自编的一套顺口溜儿。黄帽子指工人,工人安全帽的是黄色的,但少数特殊工种例外,比如起重工安全帽是抢眼的红色。 而干部,哪怕严明这最末一等的干部,安全帽的颜色都是蓝色的。蓝帽子又有红杠杠标注区分,比如:一道杠是工段班组长;两道杠是车间处室一级中层干部;三道杠是总厂级别的领导。曾几何时啊,国企居然成了等级森严所在! 严明沾了蓝帽子的光,红袖标对他还算和气――“这位员工,请你往回走吧!请吧!” 原因也不解释就让人往回走,虽说连用了两个请字,可依然掩饰不住骨子里透露出的蛮横! “我有事必须去厂部!”严明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 “什么事呀,非现在去不可?”又走上一名红袖标,问。 他们拦路可以不解释理由,你过路却必须说明理由!这种事如果不是发生在江动厂,拦路的一定给人打得满脑袋青包! 严明压不住火了,吊起眉梢侧目而视,“新厂房出大事了,不知道么?我去安技处协助调查!” 纸里包不住火,更何况红袖标一向消息灵通。事关重大,他们让路了。 再往前走,严明看见了,难怪红袖标拦路,原来厂部大楼又给请愿的内退职工围堵啦!保安手挽手组成人墙拦挡住! 还没到近前,严明就看见了他们打的那些七长八短的横幅――“内退是骗局!内退是欺诈!内退违反国家政策!” “内退工人要生存!内退工人要工作!内退工人要尊严!” 请愿工人的组织者用扩音器发表演说,“……是我们这些人不能干么?是我们的岗位取消了么?不是,都不是!赶走我们腾出岗位,他们聘用农民工!农民工没有基本工资、没有岗位工资、没有工龄工资、不用缴三险一金!想用就用,不想用随时随地可以不用!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用工体制改革!” “我们这些四零五零,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每月五百不到的内退金,养活自己都不够!让我们自谋生路?我们没技术、没资金、没门路,是说说那么容易吗?你们呢,去年修了条景观大道;今年重新装修厂部大楼!钱全让你们瞎折腾了!当官的脸面比工人活命还重要吗?” 另一个声音,“再说说你们搂了多少?贪了多少?你们谁敢拍着胸脯说我是干净的?” 原来的声音,“今天咱们只说有证据的事情!大家跟我一起喊:吉东亮良心呐?” 数百人打内心迸发出的呐喊何等震撼?严明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厂方终于有人出来回应了,“各位师傅,各位师傅,有话可以好好说,为什么非得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呢――” 严明还想再听下去,刚才拦截他的红袖标追上来,厉声说:“你不是去安技处有事吗?怎么不快走?快走!” 严明脚步加快。 ――江动厂大批职工内退是在严明进厂的第二年,两百人出头的备料车间一下子退了十七个!说是自愿,可是集体开会、个别谈话:不退定岗定编就没你们的位置!老师傅走的时候个个黯然神伤,有的甚至眼含热泪! 难怪六十年庆典安排到新厂房了,原来厂部遭围堵了!至今仍有老员工津津乐道:五十周年的厂庆才是盛况空前呢,光庆典会场就有三处,庆祝活动持续半个多月!据信吉总年初曾有豪言:五十周年的厂庆是空前的,但不应该是绝后的!可是这番豪言不知怎么就没下文了。原来是内退员工的请愿上访,让吉总的满肚子鲜花难以绽放了! ――进厂部大楼了,这十八层大楼,别说工人连严明也很少来的。大楼内部果然在装修,大堂正墙上原有的巨幅猛虎下山贴瓷画,给铲掉了。用吉总的话说:猛虎下山是陆上称雄,可如今国内市场已经满足不了我们的胃口啦,我们要扬帆出海! 猛虎下山改扬帆出海,没百十万拿不下吧?而整幢大楼为体现吉总的大手笔大气魄,又要花费多少?严明不由想起了自己打出生一直住到现在的家属楼。自从实行房改,职工买断房产,工厂再没建过家属楼了。 到了安技处,接待严明的却是位保卫干事,自我介绍姓张,摆出的一付居高临下的作派很是让人不爽,严明在心里暗暗丢出两个字“装**!”。 这里好像是监控室,并排摆开一溜显示屏,严明在这间屋子里没有看见肖田。 “听说你跟肖田是老同学,现在又是她的工长,有些事我们――”张姓干事在我们上加了重音“我们保卫处想跟你调查求证一下。” “关于肖田的?她怎么了?” “是这样,以你对肖田的了解――”张干事沉吟一下,用手指着脑袋脸上带着一种近似戏谑的表情,“她这里是不是有问题?” 张干事这付幸灾乐祸的表情实在欠揍,可严明没时间理会这些,他马上意识到肖田说了,把事故发生那一刻她在天车钢梁上“看到的”跟保卫处的人安技处的人说了,所以被认为脑袋有病! “没有,绝对没问题!这点全车间的人可以证实!”严明回答得坚决,问得更是急切,“她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跟你们说什么了?” “你一再地急切问她怎么了,看来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吧!听说呀,啊,听说你们――”张干事一直在观察严明,本来不过那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可现在像是抓到了奸情一样探问的兴趣浓厚了,打量严明的眼神也有了疑似的同情。 严明真的火了,双臂抱在胸前以这种抗拒的姿态反问,“保卫干事就这么调查问话吗?太不专业了吧!” 张干事尴尬挤出两声干笑,“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事故你也知道了,肖田不算肇事者总是当事人吧?我们保卫处要她来,我想安技处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是,不过是取个笔录,例行公事而以,她看见什么说什么就行了,又何必呢――何必编瞎话骗我们呢?!当时在场的人多了,她当我们保卫处是傻子么?!”张干事由尴尬转为了愤怒,看来保卫处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为求证肖田的一句话花费了一番功夫的。 严明无言以对,停了一会儿他平静地问:“她在哪?” 张干事紧盯着严明的脸,他确信自己找到答案了,说:“她最先跟你说了是不是?你也不信,是不是?看来她真是有问题了!” 严明很不喜欢被这么审视,表情变得很烂,加重语气再问一遍:“她在哪!” “就在隔壁。你劝劝她最好了,比谁都管用!”见严明拨腿招呼也不打就往外走,张干事又追上一句:“她的情绪一度失控,你别再刺激到她!”可看他那表情与其说担心这种事发生,不如说盼着发生。 严明出了监控室,站起走廊梳理自己乱糟糟的心绪:肖田一定是把她“看见”那人的事说出来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个故事讲还行,拿到事故调查这么严肃的场合说,不是无理取闹就是脑袋有病!唉,肖田呀肖田,你可真是的! 张干事,关键是保卫处安技处都是这么想的!那我该怎么想怎么办?先装傻吧,装傻应付过这阵再说。 ------------ 五、我没看错,我不改口 五、我没看错,我不改口隔壁是间小会议室,靠墙一圈儿沙发,调查问话选在这样环境是想气氛轻松些吧?严明推门进去见肖田正坐在长沙发一角,看上去很安静。 肖田不属于明艳那种,但是耐看,有味道,一双眼睛仍像黑曜石般闪亮,点化了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肖田双手交叠置于膝头,坐得很有女人味。严明进来她偏过脸注目微微点头,然后又恢复安静。这可不像她平素的快人快语,但也难说反常,毕竟出大事了。严明迅速做出自己的评估。 严明紧挨肖田坐了,他相信促膝才能谈到心的,但是怎么谈呢?在这敏感时刻,可是要字斟句酌的。 反倒是肖田先开的口,“他们跟你说我什么了?” “他们说什么重要吗?他们有我了解你吗?他们说你什么我就信呐?” 肖田低下头笑得很有节制,这样的场合这种状况,笑的出来就难能了。 严明找到了切入点,敲敲肖田的膝盖,“那,你对他们说什么了?” 亲昵的举动有时比用词还能达意,尤其是在女人的体会。肖田侧过身直面严明,“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就是那会儿下天车时候说的。” 严明直眉愣眼地想,*真的茫然表情竟骗过了肖田。 “我的话是耳旁风么?”肖田用一记白眼加重语气,“我也跟他们说了:就说在出事时,看见有个男的站在天车钢梁上向下望,我问他干什么,他不理!” “哎呀呀――”严明把戏演到底,“今天我这脑瓜子给太多的事情塞满了,某一句话是没装进去,还是装进去挤丢了?反正找不到了!” 严明的戏演得有点过了,肖田下死力在他脸上找,终于给她寻到了破绽,冷笑一声:“他们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严明你别跟我装傻充愣,你父母也不见得有我了解你!” 严明硬装出来的一张脸彻底垮了,他翻手抓住肖田放在膝头的手,肖田的手手指硕长,手掌薄薄的软软的,稳定有力,天车的舵轮握在这样一双手里才让人感到安稳。今天的事故绝对不是肖田的责任!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跟调查人员说那番话呢?严明在她脸上找答案,可是没有,肖田平静如常。 严明努力平静了自己,调动出了和颜悦色,“肖田,你不过是目击者,叫你来就是做个笔录。没什么人认为你有责任,你犯不上为了开脱自己,就就,就编出一个什么――” “你也不信我吗?”肖田打断严明,语气明显带着委屈,“实际上你也感觉到他了,是不是?” 本来就是强笑,这下这虚假的笑更是在脸上僵住了,严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那一刻的确感觉到了什么。可那东西有违常识,承认了它严明就要颠覆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的人生经验!不不,人的感觉有些时候并不可靠,尤其是在特定时候,又受到了某种心理暗示。 谈话到这里有些进行不下去了,肖田的手慢慢抽出严明的掌握,她抹下卷着的袖头,又系上袖口的扣子。肖田穿的是工作服,这件工作服提醒严明自己不单是她的男朋友,还是她的同事、工长,他坐在这里是带着任务的――严明的情绪调整回平静,“我当然愿意相信你,可是要符合逻辑,你的天车当时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呢,包括我!别人怎么没看见!你也要相信我,你说的那东西并不存在!” “是我脑子有毛病,行了吧!”肖田的手拂落膝头严明的手与他划清界线,又赌气地加上一句,“你跟他们一样!” 严明揉揉脸,“肖田,今天的事本身就邪门!你再这么一说,那就是有人蓄意破坏了!别给人家保卫处添乱了,行么?大门口有还请愿的呢!““严明你什么意思?”两颗黑曜石光芒冷冽了,肖田是真的生气了“是我无理取闹吗?” 严明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满地兜圈子,“肖田你要是一开始说错了,没关系。现在不好改口,跟我说。我帮你解释,行不行?什么时候说清楚了咱俩一起回去!行不行?行――不――行!” 肖田昂起头,直视严明,“我没看错,我也不改口!到哪我都这么说!” 严明一震,他仿佛又看见了十七年前,那个执意与自己去摸太平间门的倔强小丫头! 俩人四目相对,都不知说什么了,小会议室里好不尴尬沉闷! 正当这时,有人推开门,进来的是位女干部,带有大姐姐的和善,“有话可以慢慢说么。好了,这里有我,小严你去吧,你们陈主任也来了,在隔壁。” 女干部用纸杯在饮水机接了水,端给肖田,又挨了她坐下。 肖田不易觉察地向外挪动一下,这是心理上抗拒的表露,同时她瞥了严明内容复杂的一眼。 严明给这幽怨的一眼瞥得心绪烦乱,重要的一句话忘问女干部了,到了隔壁门口才想起来。心里有气,带着气用脚推门。 门洞开,到极限又弹回来,严明用手撑住,也不管里面是谁,一个弯不拐地问:“你们监听我俩的谈话了?” 隔壁除了原来的张姓保卫干事,还坐着面色苍白、头发稀疏的老主任陈树信。 陈主任本来有现成的一句话,等着自己冲动且不知好歹的下属的:什么监听?那是组织上对你负责!是的,在他年轻的时候遇上这种事,都怕讲不清楚主动要求组织派人在场监督的。 时代变喽,现在的年轻人个性强,讲究隐私保护。想到这儿陈主任顿住到嘴边的为你负责云云,重新组织一番词语才说,“这不情况特殊么,就怕你俩吵起来再刺激到她,到底还是拌嘴了吧?” 严明对这位与父辈年龄相仿的领导很尊敬的,想想刚才是工作场所又是工作时间,自己是不是矫情了?他垂下撑门的手,进屋。 “来,坐,坐下说!”陈主任推过一张椅子,等严明坐了才问,“小严呐,你觉的肖田像是无理取闹吗?” 严明摇头,“我看她是当真事说的,很认真!再说她也没必要说瞎话,说瞎话对她不利她应当明白!” 陈主任粗重地叹息一声,“这样的话,她的问题就更严重啦!我不是医生,可我听说过一种病叫妄想症!” 妄想症严明也知道,他接受不了这仨字与肖田联系在一起!腾地一下站起来。 “她就是受刺激了!恢复几天会正常的!所以不能再刺激她了!”说到后半句严明的脸转向保卫干事。 保卫干事冷冷的,“你是医生吗?你说能恢复就恢复了?” “你什么意思?直说!”严明反唇相讥,事关肖田他总是克制不住冲动。 陈主任及时插进来,拦住俩人将要发生的言语冲撞,拉了严明坐下,“小严你去一趟肖田家,接她妈妈来吧!” “是要送她进――”严明艰难问了半句,那地方他实在说不出来。 “先做个诊断,”陈主任痛惜地搓搓脸,“住不住的,听医生怎么说吧!” “肖田真倒霉!工伤刚好又碰上这事!”严明知道事情无法抗拒了,但感情上还是不能接受。 “有什么办法呢?至少她得在家休息一阵子了,吊车工是要害岗位,她这种情况不合适了!“张干事飞快掏出笔和本子,“严工长你说一下肖田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保卫处去人接她母亲!你的倾向性太明显,家属要是给你误导了,我们保卫处的工作更没法开展了!” 严明正当情绪恶劣,这话像是火上浇油,屁股被烫了似地窜起来!陈主任连忙拉住他,“谁去都是一样的!你赶紧回工段吧,那里更需要你!” ------------ 六、果真有一个“人” 六、果真有一个“人” ……出了厂部十八层大楼,严明胸口像是给什么东西堵住了,是废铁屑吧,扎得慌压得慌,更乱糟糟理不清!剪不断! 肖田那幽怨的一瞥,在严明脑际挥之不去,她眼神中有求助、有埋怨、有期盼、有失望,还有倔强!严明胸口隐隐做痛,肖田让我怎么帮你呀,一目了然的事情,我总不能说昧心话吧!除非,除非我能证明你说的那人存在! 想到这,严明嘴角牵出了一丝苦笑――证明了能改变什么呢?不过是多了个脑子有问题的――送走惊恐忙乱的上午,严明午休时给肖田打电话,关机。再打陈主任的,回说肖田母女这时恐怕上火车了,肖母认定自己女儿没问题,也不用去什么地方检查,要领女儿去外地换个环境散散心! 说走就走,这娘俩真够快的!看来肖田真生我气了,出远门也不来个电话。严明神色黯然。 迎来无聊难傲的下午,停工了不错,可还是工作时间,工人们除了休息室里闲坐什么也不能干。 当夜班到岗的工人都换上工作服了。车间的通知才下达到新厂房:管材工段的夜班取消了,明天所有员工上白班。 “他们早干什么去了?拿我们耍着玩儿么!” “啥意思?我们通勤大老远的,晚饭都带了!夜班说不上就不上了?!” 夜班工人围上来――“车间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明天领导来开会,就有具体布置了。”严明只有这么解释安抚。 ……好长时间没有正点下班了,严明去工厂食堂刷卡打了一份饭,工厂是按每个工作日十元的标准钱打到卡里的,只能消费在食堂。肖田出远门了,严明回复了“单身”,往后几天一日三餐都打算在这里解决了。 工厂食堂么,摆的都是那种大号的圆桌,来就餐的往往是熟人围坐一桌闲聊谈笑,斗嘴扯皮,一幅轻松随意的图景。可今天不同往日了,再没有各成一帮的高谈阔论,每一桌都有一个或两个用耳语的音量,耳语的神情向全桌讲述着,其他人敛气静听。不论是说者还是听众明明身处压抑气氛中,却掩饰不住的秘闻得窥的兴奋。总之餐厅里气氛很是诡秘。 新厂房发生工亡事故后,厂方大会小会地告诫员工们不要私下议论,不要到处乱讲,可是这告诫却成了反方向的作用力,助推此事更快地更大地扩散开去。果然是口袋嘴扎得住,人嘴扎不住的! 严明这事故亲历者却一个字也不想提起了。他麻木了。 解决了肚子问题,出了厂天还大亮的,严明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感到茫然无所事从:平日里的这个时候他只要不加班,多数陪肖田的。肖田突然这一走,严明的心在一时段一下子空落了,一时无法适应。 可严明不会真得无所事事的。 严明一边往家走,一边给肖田打电话,联系不上。她还在生我气,唉! 严明家还是住的那栋老楼,现在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砖缝中杂草探头探脑地招摇,楼顶的女墙居然还有灌木横生斜长! 近二十年城市扩张,江滨动能设备厂家属区不再孤悬郊外了,早与市区连成了一片,也改成了市政供电,不再动辄停电了,楼道里安了声控灯,不再有十七年前那种情况出现了。 这栋楼六十多户,只一个门洞一座楼梯,楼道里还没有窗户,严明从小住在这里以为就是这样了。长大了才知道,江动厂是个典型的“三边”工程,严明家住的这栋楼最初是当厂部大楼设计的,建设当中又改成了招待所,直到建成才定为职工家属楼。 如今住这儿的多是租房户,且流动大,这就导致严明常常是刚把一位邻居的脸记熟了,结果他却搬走了。唉,但凡有点本事的老邻居都搬走了,严明家不是不想搬,只是他父母接受不了拉饥荒买房,于是工薪一族的三口之家开始勒紧裤带攒钱,可是房价正好在这几年当中长了翅膀飞! 当最终意识到工资的脚步,怎么也追不上房价的翅膀时,儿子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一家人只好向现实低头,严明的父母愧疚又痛惜地砸出所有的积蓄做首付,定下了一套还算说得过去的期房。接着退休的年龄到了,老两口身体还算硬朗,发挥余热双双应聘去南方了,他们都是技术了得的车工呢! 推开房门,严明家的窗户难得一见地照进了阳光。这整幢楼是个大l型,严家是拐角第一户,他家的窗户在整幢楼的胳肢窝里,一天中只能享受十几分钟的夕照日。可惜就算这短暂的夕照日,严明也不是总能享受得到。 同夕照余辉一同灌入这斗室了还邻居炒菜的油烟味,这味道当你饥饿的时候闻着让人垂涎欲滴,当你吃饱了就变得刺鼻难闻了! 严明忽然在这一时刻想爸妈了――掏出电话拨通了,是母亲接的,老两口也是刚刚下班,老爸在忙活着炒菜,严明就跟妈妈聊上了――“妈,您和爸还好吧?” “都好,都好!就是这热得让人受不了,后半夜才睡的着!” “妈――,您就跟爸找个好点的地方住着呗!至少是有空调的,晚上睡不好明天怎么上班!” “跟儿子唠叨啥呢?要紧的话不说!”老爸拿过了电话,由“旁听”发言变成了主讲,“臭小子,你不是张罗结婚吗?怎么现在又没动静了?” 妈妈这时又抢回了电话,“儿子,肖田那孩子妈妈看着长起来的,错不了!你俩早办了吧,也了了我和你爸一桩心事!趁妈身体还行,也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哎呀妈,我的事你就别*心了!知道您和爸都好我也放心了,我有时间再给您去电话!”严明知道妈妈一说上这事就没完没了,连忙挂断了父母这牵扯不尽的挂念。 好,现在时间完全属于自己了,严明打开电脑,他自己有**的,也想混出点儿小名气的,好几天没发了,想想今天发点什么新东西――今天一天事不少,写哪件呢?事故还没有定性,写了也是干干巴巴的叙述,挖掘不出什么深意,而且不能具实名。内退工人请愿的事,虽说震撼,可四零五零离自己太远了,同情是虚悬着的,就像焊口一样对缝不严融化不透。 肖田的事最想写了,可是写了也不能发,只能珍藏,最多两个人共享的。 唉,还是看看照片吧,看看是否抓拍到什么新鲜的东东――数据线插入usb口了,等着传输的功夫,严明回了几个帖子。版主没义务每帖必回,可总不回帖也不行的。今天下班早就多待一会儿吧,最好还能拿出点新东东――照片传完了,有十几张吧,挨张点开看:画质还行,画面却没有出彩的,平庸,拿不出手! 最后一张,严明不抱什么希望了,瞟一眼就要关了,可拿鼠标的手僵直了,嗵嗵嗵的心跳在耳边越来越响――严明的抓拍是被肇事打断的,那这最后一张照片也就是在肇事那一刻了。而且,而且拍得也是肇事的天车――就在天车的钢梁上,有个男人的虚影扒着栏杆向下张望! 不对,说那是个影子不全对,他的脸清晰真实,身体越向下越虚,双腿根本就见不到了!这么一个残破的身子,像是挂在天车钢梁的栏杆上玩偶! 严明要窒息了,他拽开t恤领口的扣子,深深几个呼吸吐纳――好一点儿了,好一点儿了!心跳声不再震耳欲聋,大脑恢复思考。严明不记得自己拍过这张照片,而且逻辑上也说不通――那个时候站在天车下的吉总才是焦点,我怎么会拍天车呢?! 但不管怎么说,这张照片证明了肖田没有说谎更不是妄想症!想到这儿,严明拨打肖田手机――还是没人接。 严明又有了砸电话的冲动,他终于还是耐住了性子电话转拨另一人,自己的同学曲奎,若曲奎不接就拨张义铭!说起来严明、曲奎、张义铭,哦,再加上一个肖田,这四人能成为死党原于上学时一件事的,那是十七年前,小学三年级暑假的最后一天―― ------------ 七、童年往事(上) 七、童年往事(上) 严明记得那是十七年前了,小学三年级暑假的最后一天。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清早,职工家属楼里千篇一律的戏码又上演了,大走廊里脚步踢踏,人声嘈杂,卫生间、洗漱间、厨房这些都是几家共用的,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大人们,要抢在半小时内完成规定动作,这就使得原本就狭小的空间越见拥挤…… 然后走廊里稍有沉寂,人们各回自家吃饭了,接下来就是接二连三响起的砰砰砰的关门声了,给这忙乱的早上打上了一个个的句号。随着急匆匆的脚步远去,大走廊里安静下来了,整栋家属楼也安静下来了…… 严明父母是双职工,这个假期他基本成了“留守儿童”,今天他同往常一样独自在家做作业——这作业是补习班留的,令人痛恨地多过学校的暑期作业四五倍呢! 作业总算做完了,可是停电看不了电视,家属楼地处市郊不是市政供电而是厂区供电,所以每当生产用电紧张的时候对家属区拉闸限电就成了惯例。还好,每回都在白天。 没关系可以下楼去玩么,严明出了家锁好门,大走廊里这会儿变得空旷静寂,怕是连心跳都带有回声了!停电了走廊里却不是漆黑一片,每隔三两个住户就有一间公用厨房,那门或洞开着,或虚掩着,光亮就这么或宽或窄地泄漏进走廊里,跃动的浮尘在这或宽或窄的光束中显形。 长长的走廊像是被这一束一束的光亮间隔成了若干段,严明脚步带了回声有如穿行于废墟中!只有飘荡不散的炒菜油烟味儿,还在寂静中提醒着这里刚刚发生的拥挤和嘈杂。 楼道里就没有光亮的泄漏了,被黑暗严密地笼罩着,一心下楼玩耍的严明不以为意,熟门熟路地小跑着下楼,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同三年级小学生的心跳一样欢快!噢,明天一开学,他就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了。 从三楼下到二楼,原本不可撼动的黑暗被撬开一条缝,从折转向下的楼梯缝隙间透上来丝丝缕缕昏黄的光亮。严明微有诧异,又满心好奇,哪来的光亮?这光亮抖动不定,仿佛在招手到它身边去。严明恍如回到了一个记忆深刻却又场景依稀的梦境中! 光亮映照在楼道的墙壁上了,这老旧的家属楼墙皮斑驳脱落,再加上不知什么年代的涂鸦和污迹,直如光怪陆离的壁画一般。 严明有些不舒服了,换一种光源再变换角度投射到墙壁上——原来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地方有着不亚于惊悚片里的场景呢!这就是那个阴冷依稀的梦境吗?全身一阵凉嗖嗖的,严明不由地加快脚步逃离这少儿不宜的场景! 就这么,心慌慌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刺激收不回目光地一路折转向下,拐过从二楼下到一楼的最末一级缓台,毫无心理准备的,严明的视线撞上了那口棺材! 是的,一口棺材,一口漆成了暗红色的棺材!这口漆成暗红色的棺材贴墙摆放在小学生严明的必经之路上,严明要出楼栋门就得与棺材擦身而过! 棺材么,严明还是认识的,但亲眼见到实物到是头一次。起初严明还来不及害怕,强烈的好奇排挤了恐惧,他快步下最后一段楼梯走近那口漆成了暗红色的棺材——棺材前有供桌,供桌上有死者的遗像,遗像前的油灯薰染出黄橙橙的一片宁静,似乎要营造出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永远萦绕着逝者!这空间排斥外人的,当有人走近了,火苗突突突地跳荡摇曳,打破原有的宁静。于是,破碎错乱的光影中生成无数狰狞的幻景! 破碎错乱的光影有如实质威压三年级的小学生,原本被好奇排挤了的恐惧滋滋地打汗毛孔冒出来,顺了后脊梁沟流淌!严明大叫一声,落荒逃出楼道——外面是阳光灿烂的世界,孩子们在庭院中撒欢儿,三三俩俩的老太太们在树荫下纳凉。 但这些对若大一个庭院来说还是显得清冷了。江滨动能设备厂是家大型国有企业,建在市郊,也只有在星期天家属区才显出人气兴旺。 刚才的情景挥之不去,严明后背又湿又凉有些发苶,也就没心思同小伙伴们玩儿了。于是老太太们的窃窃私语传进他的耳朵——“昨晚儿就摆在那儿了!我儿子去问,人家说等车来就拉走……不想火化,要拉回老家埋喽!”说话的老太太压低声音像是怕惊动什么。 严明心里一颤,知道说得是什么了,鬼使神差走近细听——另一个老太太声音压得更低,“这家人真是够呛!也不想想别人!这要是有个猫、狗的过上活气儿,炸尸喽,咱这楼还住不住人啦!” 严明惊得头发根根直立,炸尸?他在电视里看过了,香港鬼片!天呐,这种事就要发生在身边么? “看你们说的,那是个空棺材,人还在太平间存着呢!” “那也够瘆人了!这不,我早想上楼喝口水了,就是不敢进门!你说这事咋没人管呢?” “你也想上楼哇,快快,咱俩搭个伴儿!” 听了这话严明也想:自己要不要同两个老太太搭伴上楼,可这样的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是个男孩子,长大了的男孩子了!让一口什么也没装的空棺材吓住吗?一会儿学习小组其他两位同学来了,让人家看出自己因为这么个破玩意儿不敢上楼可笑话死了! 做为暑期学习小组的小组长,严明的家是小组的活动地点。这个暑假最后一天的活动内容,就是互相检查暑假作业,用老师的话说,“就是你们自己为整个暑期打分!这是学会自我管理的开端!” 犹豫不决间,两个搭伴上楼的老太太消失在楼门洞里了。严明的心思又向另一种可能转换——要是其他两位同学被吓住了不敢上楼会怎么样?要是自己勇敢地下接他们那又是什么样? 我们的主人公,三年级的小学生被这个念头鼓舞着进了楼门洞。 一进楼道,严明就打了个寒战,又浸润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中了。还有刺鼻的油漆味儿,刚才兴许是太紧张了吧,严明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时的严明没由来的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走上去掀开棺材盖子往里看一看!我的天!严明被这念头吓坏了,可这念头却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手脚,与此同时另一个更强大的念头把他的身子向墙上拉,等到他后背靠到墙上了,前一个念头又开始反扑!三年级的小学生只得左手死死抓住就要失控的右手,右手又回过来握住颤抖的左手!后背紧靠在墙上——这时,原有的恐惧打棺材里升腾而起弥漫开来,混同刺鼻的油漆味紧紧攫住了严明!严明对那近在咫尺的恐惧怒目而视,后背蹭墙一小步一小步挪动着。楼梯登碰到脚了,他转身撒腿往上跑。越跑越觉得身后个东西追得紧——严明一口气跑上三楼,跑到自家门口,他手脚并用踢打着门!怎么没动静?他这才想起来:爸妈都上班了。 拿了挎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门,返身一使劲门哐的一声,这下把所有所有的都关在了外头!门真好! ……家里太静了,严明盼着同学快点来,嘿,这不,同学在楼下喊了——严明爬上窗台,冲楼下喊:“曲奎,上来呀!” 曲奎扬起肥嘟嘟的脸,“下来接我,楼道里有死人!” 严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个错误,他严重地高估了自己,他的勇气在刚才上楼时耗尽了。早知这样他就应该在楼下等同学到齐了结伴相互壮胆上楼的。这下好,给那棺材隔在两头了——“不是死人,是棺材!”楼上的纠正着楼下的一并给他鼓劲,“你咬牙一闯就过来了,我刚才就是闯过来的!” 楼下的原本也没打算上来,而且正给他找到借口了,“你不下来接我是不是?是不是?不怪我了,不怪我了,明天老师问我,我就说:你家门口有死人棺材,你不下楼接我!” 曲奎说完拧转身,以他臃肿的身子不该有的速度跑了,认严明喊破嗓子头也不回——严明喊他,是让他等一下,等肖田来了俩人结伴上楼。严明、肖田、曲奎就是三人学习小组的全体成员了。 肖田是女生清清爽爽文文静静,扎了两条羊角小辫儿,穿了件那时代流行的蓬松裙,当她站在楼下的时候,严明怎么也说不出口让她咬咬牙闯过来的话了。 “那可怎么办呢?”肖田着实替严明犯愁了,“老师说了,今天的活动最重要了,你是组长呢!” 严明的说也算仗义,“老师明天问,就说我不下去接你!” 文文静静的肖田,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 八、童年往事(下) 八、童年往事(下) 新学期开学,三年级的小学生升为四年级,四年三班。严明学习小组因为暑期最后一天,也是最重要活动没有开展,受到老师严厉的批评…… 老师的批评只是开了个头,同学的嘲笑更令严明羞愤难当! 课间午休,老师不在了,班里的几个捣蛋鬼把严明、肖田、曲奎围在中间,尽情发挥他们的恶作剧才能。一个家伙头和脚搭在两张书桌上,身子悬空挡住狭窄的过道,假装死尸——前面有人喊,“你家门口有死人,快下来接我!” 后面有人答,“我也怕怕呀,自己上来!自己上来!” 全班哄堂大笑。严明愤而推开书桌,起身就走。那个装死尸的捣蛋大王不依不饶,学了香港鬼片里僵尸的样子,伸双臂弯曲十指一蹦一蹦追在后面——“炸尸了,炸尸了!我专抓小孩,三年级的!” 全班笑得前仰后合,严明忍无可忍转身与那家伙撕打起来! 小胖子曲奎躲在一旁没敢上,肖田夹在中间拉仗,她哪里拉得开俩男生啊! 肖田急得直跺脚,“哎呀,别打了别打了,开学第一天就想老师找家长么?” 找家长的严重后果吓住了动手的双方,可严明终是不甘心就这么给人家嘲笑、捉弄的,尤其是当着全班男女生的面!他已经四年级了,就像羽翼渐丰的小公鸡一样地骄傲、好斗,他想起了一个挽回颜面的办法——“你要是真有种,现在就到我家楼下试试去!” “对,有种你去试试!”曲奎也气不过上来帮腔。 “试试就试试,谁怕论谁是小狗的!”捣蛋大王不怵这个,他叫张义铭,虽然学习成绩辜负了父母做“第一名”的美好谐音,但是捣蛋搞怪惹事生非绝对是班里第一的! 今天这事正是个树立“威信”的机会,张义铭一付豪气干云表演给全班,“怎么试,你俩说!” 严明想了想,“你敢在棺材上敲三下,我俩,不我们仨全服你!” “服我就完了?!女生没啥意思,就你俩了!只要我敲了,你俩要认我当大哥,以后永远做我小弟!” “那不行!”严明一向争强好胜,哪能随便给人家当小弟,“你敢敲我就敢敲!谁不敢敲谁才是小弟呢!” “这可是你说的,行!拉钩!”张义铭趁热打铁把话敲实了。 严明二话没说伸出小指,俩男孩子小指钩在一起,齐念:“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王八蛋!” 这回热闹大了,四年三班有半数男生跟着他俩出了教室,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又拐带上了其他班的若干男生。小学四年正是孩子精力旺盛,好奇心强烈,自我意思觉醒的时候,他们急需一些事情证明自己,所以唯恐天下不乱! 严明就学于江滨动能设备厂子弟小学,午休时间由工厂食堂统一送饭,校园的大门锁着的。可这锁住的大门反而给高年级的半大小子们提供了一个展示自身胆量和能力机会,翻墙比赛屡禁不止!这个中午最大一次翻墙比赛上演了,其中还夹杂着女生,肖田就是其中之一! 子弟小学离家属区不远的,三五分钟就看见严明家那栋楼了——那是一栋三层的呈l型的红砖楼。 转过楼角,学生们看见那口做为“赌具”的棺材被抬上了汽车。 一口气奔到近前,严明喘吁吁问:“怎么拉走呢?” 抬棺材的大人好气又好笑,“你这小孩问的,放这里你不害怕吗?” 严明竟然有些失落,闷闷不乐,捣蛋大王大大松口气,得意洋洋。 严明见了他这德行气不打一处来,又问:“叔叔,拉哪去呀?” 大人诧异地看他一眼,“太平间!在职工医院地下室,你也打算去吗?” 汽车门砰地关上,一溜烟儿开走了! 绝不甘心就这么完事了的严明,对捣蛋大王说,“送太平间了,你敢去吗?” 那家伙脸色变了,可当了这么多同学的面,只好硬着头皮强撑,“你敢去我就敢去!” 听说要去传说中的太平间,大半跟来的同学不敢去了。此一行的始作俑者虽然也是心中打鼓,可男子汉大丈夫,话说出去了还怎么回头? 小胖子曲奎万般不想去的,可是给摽上劲儿的严明和张义铭裹挟了,而女生肖田呢?她也跟了去纯粹是出于义气了,或许还一丝懵懵懂懂女孩子对英雄与生俱来的崇拜吧?反正从那个荒唐的中午开始,她就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心底觉醒了,萌生了。 职工医院也不远的,江动厂五十年代初建厂,是计划经济时代企业办社会的典型,职工食堂、职工医院、子弟幼儿园、子弟小学、子弟中学一应俱全!而这个小社会俨然自成一体孤悬于市郊。 职工医院正对着江动厂的大门,它是幢四层的框架式建筑,外刷冰冷的白色涂料,在阳光下显得刺眼。刚刚从家属楼拉走的那口棺材正歇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几个大人在一旁商量着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人多势众,几个孩子有了足够的勇气蔑视它!而被它羞辱了的四年级小学生严明,已经不满足以它做标准衡量自己了,他要挑战更高的目标证明自己!尽管这让他不堪重负,但他知道躲闪不掉的! 或许是一时疏忽吧,那天职工医院地下室的门没有锁,可是有胆量最终下到地下室的也就四个人,其中就有肖田,这足以让男生们对她刮目相看了。 职工医院地下室的走廊好长啊,四个小学生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给这漫长的走廊一点点消耗尽了!外面的太阳怒目横眉瞪得人直冒汗,可这地下室的走廊里冷嗖嗖让孩子们抱紧了肩膀。 严明和张义铭虽然还互不相让地走在前面,可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大义凛然”,他们俩都盼着对方先草鸡了,自己好借坡下驴!小胖子曲奎先怂了,甘愿做小弟,谁敲了太平间的门就做谁的小弟!但他没有勇气独自走回去。 走廊拐了一个弯,尽头那扇白铁门赫然就是太平间了!四个孩子停下——“走廊尽头白色的铁门就是了,敲三下,”捣蛋大王张义铭伸头探看一眼又缩回来,声音打着颤,“你俩搭伴儿,你俩先!”他向严明身边推战战兢兢的曲奎。 严明本想大声说,可开口几乎是耳语了,“我先敲是大哥,你也敲了是二哥!”他给就要哭了的曲奎鼓劲儿。 “我要撒尿!我憋不住啦!”曲奎终于哭出声了,两手捂在那地方再也不迈那怕一步了! 曲奎的临阵退缩一度动摇了严明,但马上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坚定了他——“还有我呢?”肖田不满被忽视。 严明感激地推开她,“你是女生不用去了!” “咱俩是一个小组的!”倔强的小姑娘回答的坚决,女孩子早长的,她的个头比严明还要猛些,因而生出了一股保护弱小的侠骨柔肠。 严明与肖田各出一手十指相扣,拐进了通向那扇铁门的走廊。走廊里冷嗖嗖的,脚步带回音。严明估算不出走廊有多长,抬头数天棚吊灯:一盏、两盏、三盏……共七盏,每一盏相隔大约十来步——走廊长、天棚高、灯光暗,伸展而去的狭长空间笼罩在昏黄的光晕当中,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强烈的尿意下涌,严明两股战战迈腿艰难! “直管向前冲吧,我掩护你!”似乎是哪部影视剧的对白,孩子总是模仿力很强的。 肖田嘴中呵出的热气拂在严明脸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涌动充实了四年级小学生濒临崩溃的信心! 严明偏头看见了肖田的眼睛,亮晶晶闪着黑曜石般的光泽。 “冲!”严明吼一声,拉紧肖田的手向着那扇铁门飞奔! 胸口有一面越敲越紧的鼓催*着飞奔的脚步,嘭——严明一头撞上了那扇铁门!热辣辣紫胀的一张脸,贴上了铁门,光溜溜凉丝丝真舒服,严明偏转头把另半边脸也往上贴——“严明你疯啦!”肖田惊呼,她猛拉了一把严明。 严明这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他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猛推一把铁门,推得那白色大铁门踉踉跄跄向后退去! 肖田拉转对铁门怒目而视的严明。严明机械地转回身,他看见了在走廊另一头守候的张义铭和曲奎,他努力做出个笑模样要胜利欢呼,谁成想一张嘴竟然惊天动地打了个喷嚏!这喷嚏真是惊天动地,空旷的走廊愈加放大了它的效果! 张义铭、曲奎双双惨叫一声撒腿就跑!严明拖了肖田也开始胜利大逃亡! 跑啊跑,那条带着空旷回声的走廊时常在严明的梦里重现,更被当事人加工成不同的版本十多年来了争执不下——“你没敲太平间的门就跑回来了,我俩全看见了。是不是,曲奎?”说这话的除了捣蛋大王张义铭还有谁,他小子在江动厂也算是官二代了,父亲曾经是这家万人大厂的副总之一,如今仗着父亲的老情面开了一家动能设备配件商行,里外两头倒腾吃上江动厂了,“好,就当你脑袋撞那下也算,可还缺两下呢?是不是,是不是吧!” “你这是心服口不服!耍赖不认大哥!曲奎你说,我敲没敲?” 小胖子曲奎如今更胖了,用同学们的话说“胖得都不是人类啦!”这部分跟他现在从事的行业有关,他如今是个职业游戏人,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带了一帮九零后小弟打装备卖钱,日子滋润活动又少一身肥膘够宰的份儿了! “服,我心服口服!四年级小屁孩敢摸太平间的门,我服!可大哥我不能认,对不对。咱有言在先要敲三下的,你最多算敲一下!” “我、我真没敲?真没敲吗!哎呀,酒喝多了这脑袋不好使!”严明转头四下里找,“肖田,肖田呐,肖田你说,我那天到底敲没敲?敲没敲?” “嘿嘿,肖田今天没来,来了她的话也不算数!谁都知道你俩啥关系?” 一桌人笑!这就是江动厂子弟小学,九八届毕业班每年几度的聚会之一了。这传统持续十几年了,期间他们升中学、上大学、恋爱、工作、结婚…… 而这期间严明大学毕业进了江动厂工作,头两年学徒劳动,第三年进办公室当技术员,又一年升任全厂最年轻的工段长。 也是这期间,父母离异跟着母亲过的肖田她没有考大学上了子弟中学的职业高中,毕业后进江动厂当吊车工。同学聚会她一直是活跃分子的,今年因工伤一只眼睛失明,现正在家病休。 “透露一个最新消息:肖田做了角膜移植手术,复明了!再休息个十天半月就要上班啦!” “看看,还是严明关心她!别人咋不知道这消息?” “什么呀!”严明挥手驱赶大家煞有介事的目光,“我俩在一个车间!” “噢——”同学们的表情更加意味深长了,“那不是更近便啦!” 有女同学出来打抱不平了,“怎么的,这不好么?有本事呀——你们也找个同班同学呀!” 曲奎乜斜着那位女生,夸张地叹口气,“可惜呀,班花,你嫁了,我胖子下手晚喽!” 一桌人大笑,那女生也不恼,端起杯接着自己的的话茬儿说:“严明,我祝你跟肖田成夫妻!喝喜酒的时候咱班同学一个不能少!” 又是曲奎,他的话接得比微醺的严明还快,痞着一张脸说,“你祝福晚了!人家两个虽然不是夫妻,可是已经享受夫妻的待遇啦!” 这一句让全桌笑翻了天! ------------ 九、鬼影呈像 九、鬼影呈像严明挎了相机去找曲奎,这小子在电脑网络方面算得上一个鬼才!这些还不算什么,他小子还有个时尚到就像是刚出锅的猪头肉一样鲜亮的从业资格――捉鬼师! 时代不同了,老母猪都能上树喽!曾经还没摸到太平间门就吓得要尿裤子的家伙,居然干上了捉鬼师!刮目相看啊! 曲奎的游戏工作室在网吧的里间,拉了一帮小弟打装备卖钱,小弟们奉他为神明,他得意洋洋自称十几个人七八条枪,有的同学干脆就叫他胡传奎了!说有十几人是他鼓气卵子,今天来明天走不算数的,稳定的也就那么五六人,七八条“枪”到是所言不虚,他那间屋了几乎给电脑占满了。 外间的网吧是他家人投资的,名子是曲奎起的,叫新新人类根据地!这名子起得可真是牛一下*一下,真真是太牛**啦! 曲奎算是这的总管吧。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管理的,钱,由吧台收,每天数一遍钱账相符就行了。还有就是网络了电脑了有了故障什么的,他来解决。这种事拿曲奎自己的话说“用一只左手就能修好!”而且十天半月也不见得出一次的,余下的大块时间曲奎就安心地从事自己热爱的“专业”了,游戏和捉鬼。 曲奎的工作室白天也拉着窗帘,因为他们这些新新类人的眼睛习惯了屏幕闪光下的半明半暗。 严明到来时曲奎的小弟们吃饭去了,他自己一身肥肉懒得动,等着人家给他捎回来。见了老同学这又胖又懒的家伙还是挺开心的,很给面儿地扭动肥胖臃肿的身子从转椅上站起身,企鹅一样甩着两条腿迎上来――“小工头哇,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来了?咦,肖田呢,肖田没跟你一起来吗?你们俩什么时候拆过单呀?她没来也好,我去叫张义铭,他还没走!咱们好好喝一个!” 从前的捣蛋大王张义铭如今也是老板了,他的买卖义铭动能设备配件商行跟“新新人类根据地”是邻居。严明一来就狐朋狗友凑一块了。 严明不愿意话引到肖田身上,也没心情喝酒,直接递上相机,“这里有张相片你看看。别吓着啊,我事先提醒你了!” 曲奎不屑一顾的撇撇嘴,接了相机舒服地坐回去,开始埋头鼓弄。有倾,他的呼吸粗重了,继而哆嗦着满脸肥肉喃喃自语:“精品呐,精品!这要发到网上肯定轰动!” 念叨完了这几句,他才带着一脸的原来我小看你了的神情问严明,“这照片你在哪拍的?” “这么说你认为它是真的喽?”严明在曲奎身边找了张椅子做下。 “就你?造假要有本事才行!”层层肥肉下发出的笑声带有很好的共鸣,“是真是假瞒不过我的眼睛!坐在你身边的是谁?这一行当里的老大!” 严明扬起头,夸张地声音说:“地上不剩啥了,往天上看吧!飓风来袭的时候母猪都能飞上天!” 曲奎不以为意,搓搓手*起电话,要小弟带几瓶啤酒两个好菜回来。 “我说胖子,你还喝呀,你这身肥膘够宰啦!”一直以来语言上蹂躏胖子都是严明他们班男同学的乐趣。 “这不是你来了么,又给我带来了好东西!”曲奎畅快地笑着,一付好东西当仁不让据为己有的无耻样子,他麻利地把相机连在了电脑上,相片上了大显屏更具震撼效果了,严明也凑上来审视――曲奎这台显屏的分辨率没得说,画面放大到某一细部也不失真,严明拍到的那个影子穿着江动厂老款工作服,能看出来他相当地年轻,他面色苍白得可怕,两眼有一圈乌黑发紫的痕迹,整张脸透露出浓浓的死意!他向下张望的表情很复杂,颇耐人寻味,似乎带着些许惊诧,嗯――更多是不甘,还有懊恼!这正是事故发生那一瞬间! “精品呐,真真是精品!”曲奎赞不绝口,“这东西哪拍的?别告诉我是你们厂里!”他是第二次问相片的出处了。 “还真是我们厂,就今天上午的事!”严明简略说了事故经过,不用什么添油加醋事件本身就足够震撼的了。他只是略去了肖田。 曲奎脸凑近了屏幕下死力地想再发现点什么,“还有这么个好故事,更完美了!完美呀!” “死胖子,你个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严明咬牙切齿叫骂,“别忘了你也曾是江动厂的家属!” 曲奎嘿嘿干笑两声,做了个含意不明的手势,说出一句让严明大吃一惊的话,“咱们再去一趟现场怎么样,说不定还能拍着点什么呢!” 严明好一会儿目瞪口呆,才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特意拍就拍不到了!” “我相信我的人品,我相信我的诚意能感动鬼魂!”曲奎严肃了,可是他严肃起来给人滑稽好笑的感觉。 不过严明确实有点给他说动了,认真地想了想才摇摇头说:“你进不去厂啊!进厂要打卡的!” 胖子诡秘一笑,屁股不离椅子用两只脚扒拉地面,带轮的椅子哗哗向前,奔墙角的柜子去了,他拽开柜门在乱糟糟一堆中翻出一张白板的磁卡。 曲奎举着这张磁卡,又扒拉脚来到一台联着不知名设备的电脑前,他要过了严明的考勤卡跟那张白板卡并排放上去。造假的过程也就三五分钟吧,当曲奎拿回那张依旧白板的磁卡时,严明知道江滨动能设备厂的大门沦陷了! 小弟们回来了,带着曲奎要的酒菜。严明催他快去快回,回来再吃。 “你真不懂假不懂?鬼魂都是在晚上出来!”曲奎起开一瓶啤酒塞给严明。 “嘁,那我白天咋拍到了?!”严明用事实说话。 “运气呗!瞎猫走了运捡到死耗子!兔子走了运猎枪都打不着!你小子今天走了狗屎运!” 严明翻翻眼睛,这也算走运吗?莓运吧! 你想像不到一个曲奎这种体积的胖子细嚼慢咽是什么样子,一顿饭生生给他磨到了天黑透喽!吃完了还不是抬腿就走,他要武装一番――曲奎的一套捉鬼的设备购自网上,奇形怪状的五件套,六千大多的价格。 严明摆弄着这些玩意儿痛心不以,“败家呀,胖子!有这钱你捐给灾区呀!资助俩贫困儿童完成学业呀!六千多块呀,就这么让黑心烂肝的奸商坑骗啦!” “你理解不了的,道不同不相与谋!”曲奎向两个大包里塞他的设备,独独把摄像机留下。 “带这么多门岗不查你才怪!最主要的摄像机你偏偏不带?” “就用你那架相机,它跟鬼魂有缘!” 这话说得严明满脑门子火星子,差点扑去咬他一口! 严明强迫曲奎留下了远红外线呈像仪和次声波接收仪,小巧一些的温差仪和风向仪用一个包装了,出发。用现代化设备捉鬼,真他妈荒唐透顶! 出了门,曲奎指着隔壁门脸前停着的一台新款奥迪说,“张义铭的,叫他开车送我们!” 严明破口骂道,“不显摆能死吗?走两步腿能折吗?瞪大你的小眼睛看看,江动厂的大门在望!” “望山跑死马呀!”曲奎嘀咕着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了严明步行。 跟曲奎一道走严明别扭死了!他小子甩开企鹅步累得直哼哧也跟不上,不得不三番五次停下脚步等他,“迈开腿,管住嘴!胖子,再这么懒下去你就废啦!”严明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告诫着自己的老同学。 厂门口,俩人面对的是一台机场车站常见的通关设备,一个旋转的带有四根栏档钢柱,验明正身才能放行。曲奎的冒牌考勤卡跟严明的效果一样,门卫见设备放行了,岗亭里向外瞄了一眼就懒的理了。 过了这一关严明的心放回肚子里了,开始虚心求教,“听说这种现象叫鬼影呈像是不是?叫得挺吓人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奎气喘吁吁,边说边走,“所谓鬼影呈像,是因为光线在不同介质中传导,产生折射或反射,呈现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影像,灵异照片大体如此。既然是折射或反射了,那么在附近应当能找到鬼影原形的。” “嗯,听着有些道理!” “可这说法民间不同认的!”胖子一脸愤慨,“鬼魂现身明明是有事要说,有的是有冤情申诉!有的是在人间有事未了!有的是报仇雪恨!不然它为什么露面?你以为它们愿意搭理人吗?你以为人是什么好东西吗!现在这世道除了狗以外谁还愿意搭理人呢?!什么叫封建迷信?自己解释不了的事情就给别人扣帽子,这是科学态度吗?” 曲奎这番义愤填膺要是搁在昨天肯定要招来严明一番冷嘲热讽的,可今天严明只是默默听着――“港澳台就不用说了,西方国家和日韩都有捉鬼师这一行当的。那都是经过专业考核执证上岗的!多刺激的职业呀!”曲奎一脸神往地咂着嘴。 “你还真知道得不少!”严明罕有地赞了胖子一句,“关于这些个鬼呀魂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按民间的说法,有怨鬼申冤,恶鬼掏心,小鬼难缠,厉鬼索命……” 寂静的厂区,空荡荡的主干道,又是在晚上,严明不由地给说的一阵阵头皮发麻,为自我掩饰他嘲讽道:“这还是我们的曲奎吗?还是没等摸太平间门就吓得要尿袜子的曲奎吗!刮目相看呐!” 曲奎脸上现出一丝扭捏,“知耻近乎勇么!胆量是练出来的!” 严明话归正题,“你认为我拍到的是个什么鬼?它想要申冤?掏心?难缠?还是索命?” “这个――还不好说!不过这正是勾起我浓厚兴趣的地方!”停下脚步喘匀一口气,曲奎甩着两条腿追上严明说:“还没到么,新厂房怎么这么远?!” ------------ 十、刚才它上你身了 十、刚才它上你身了进入新厂房了,既然来的目的是捉鬼,那就只有摸黑不能开灯了。所谓摸黑只是相对而言,通顶的玻璃窗透进街灯的光亮,厂房里呈现半明半暗。 这半明半暗的光亮有如实质,水波一般流淌在两个前来捉鬼的年轻人周边,俩人游走其中看上去像是劈波斩浪! “到了!”严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尽量平稳自己的嗓音。他就站在事发地,脚下就是吉总秘书绽放成一滩血肉的地方! 曲奎还嫌不够贴近现场,竟然蹲下身手指头在地面抹了抹放到鼻子下闻!他的胆子究竟是怎么练成的?像他那身膘一样肥! “嗯,还有浓浓的血腥味!”胖子装模作样地像个勘察现场的侦探。 “别扯了你!”严明给他说得头发都立起来了,“自来水开足了冲了足足十来分钟!哪还来的血腥味?我怎么没闻着?” “这就是差距!不是什么人都具有我这种素养的!”曲奎的两眼放射着狂热,而整张脸又给斑驳的光线涂抹的光怪陆离! 严明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恶狠狠骂道:“死胖子!你是捉鬼还是装鬼?!” “这两者有时候就分不清!”曲奎挥手做势驱赶严明狠毒的目光,“别罗嗦了,拍照吧!” 在俩人的关系中严明一直是站上风的,可是今天自打进入这新厂房起风向就转了,曲奎站主导了。被气氛所迫,严明乘乘地听从吩咐对着事发地拍照,用他那架与鬼魂“有缘”的相机。 拍了十几张吧,曲奎老练地挥手叫停,问:“事发时,你拍天车站哪个位置?” 严明对曲俊这警探般的口吻很是不爽,但他只想早点结束,也懒的计较了。往后退了几步再横移几步,大概就是这位置了,严明举起相机对准天车――“停,停!谁让你拍了?我说拍了吗?天车是这位置吗?应该直上直下吧!”曲奎一直站在事发地,曾经的血肉绽放之地! 好你个死胖子,气焰太他妈嚣张啦!等着,你给我等着!严明不出声骂着,上前把相机塞进他怀里,朝天车梯口走去。事发后上去n多人检查了,天车当然不会还停在肇事的位置了。 严明不是吊车工,但身为工长管辖范围内的设备总得多多少少会摆弄吧。严明进了肇事天车座舱,送上电起车,天车轰隆隆到得事发的位置。 曲奎还站在原地没动。是你小子说的要直上直下的!严明脸上浮现恶意的陌生的笑容,起动钢梁上滑走的小车把巨大的钩头移动悬吊在了曲奎头顶! 曲奎依旧站在那曾经的血肉绽放之地,一动不动凝视悬在头顶的巨大黑影,既而*视座舱里*作这巨大黑影的严明! 严明这时的脸不知因何扭曲了,咬牙一推卷扬舵把向下放吊钩!下面站着的,座舱里*作的,俩人相互*视谁都不眨眼! 嗡――嗡――,电机欢快地唱着巨大的钩头向下落!向下落!严明的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因何浮上了一层狰狞狠厉之色!青筋暴起的手把卷扬舵把推到了极限!这只手很稳,没有一丝的颤抖! 天呐,他要杀了曲奎吗? 突然一束强光打到了严明的脸上!严明猛醒,搂住卷扬舵把!巨大的钩头离下站的曲奎脑袋只差数寸啦! 与此同时,一连串的画面在严明眼前炸开,冲击波横扫脑际――钩头坠落,血肉横飞;痛不欲生的家属;茫然无措的肖田!彻底醒过来了,醒来才觉满头满把的冷汗!浑身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的无力!刚刚是场噩梦么? “你是谁?干什么的!”随着厉声喝问,下面又有两束强光打到严明脸上! 严明起身推开座舱窗户,自报家门,“我叫严明,备料车间管材工段的!” “严工长?你干什么呢?你们工段不是没有夜班了吗?”手电筒移开了,严明这才看清下面站着的五六个人。 来人看样是认识自己了,可怎么听不出是谁呢?不过严明还是大大松了口气,说:“等我下去说!”他坐回去要起动天车。 “等等!”曲奎喊道,说着他以同自己体型不相配的速度退到严明示范过的位置,举起相机冲着天车一通咔嚓嚓!他这举动遭到来人喝斥。这下,严明知道他们是谁了――保卫处更夫队护厂巡视。 严明下来了,他认出领人巡视的是上午见过的那位保卫处张干事,难怪呢。 “严工长你这是干什么?!”张干事没有因为认识严明就口气稍有缓和。 下来的途中严明就打好腹稿了,半真半假才是撒谎的最高境界,那就半真半假了,“捉鬼!这台天车邪门,我女朋友在上面撞着鬼啦!你知道的!” “捉鬼!”张干事不由地心中一凛,向领子里缩了缩嗖嗖直冒凉风的脖子,马上他想起自己是干什么的,缩进去的脖子又挺出来,语带讥诮地问:“捉鬼?捉到了么?” “不好说,你们要是不来兴许就捉到了!” “严肃点儿!我们是干什么的你知道!” “怎么的?我说的哪不对吗?” 是呀,哪不对吗?张干事细想:这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可联系了白天的事却也――却也合乎情理之中。只是听上去――太荒唐。 “他是谁?”张干事不再纠缠转指曲奎问。他们一群人里一直是他在问话。 “他是我雇的师傅,捉鬼师傅!” “捉鬼师傅?他怎么进来的?” “翻墙!” 翻墙?就他!几人再次目测曲奎的体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询问中曲奎一直不做声,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位捉鬼师傅的神秘、矜持。 “你这兜子里装的是什么?”张干事直接对曲奎发问了。 “探鬼的工具!”曲奎打开包把两样东西展示出来,并大哧哧地开讲了,“鬼的出现无一例外都是伴着嗖地一股凉风!这个是温差仪!这个是风向仪!听我说啊,鬼魂看似出没无常,其实它们的活动也有规律的,比如说吧,它们一股都是出现在一些阴气比较重的地方,你向是夜晚啊,空旷僻静的地方啊,刚刚死过人的地方――” 这黑灯瞎火的,如此细致剖析鬼魂的出没规律难免让人头皮发麻,张干事打断曲奎的话,“你刚才拍的什么?给我看看你的相机!” 曲奎大大方方递出了相机,严明暗暗着急可是没有办法,因为情节事先自己设定了,那么推演下来这相机不该是他的。 张干事也在纠结,他接了相机就像接了一个烫手热山芋,查看里面的内容?他还真有点儿――想一想心里就打鼓!看都不看就还回去么?那也太落保卫干事的面子了,也算他历事多油滑了,他说:“这个我拿回去仔细检查,严工长明天你去保卫处取!你们俩赶紧走吧!告诉你们:下不为例!” 依照常例张干事不该这么便宜放走曲奎的,外人私自进厂要以偷盗嫌疑带回保卫处盘问的,嫌疑排除也少不了一番批评教育的。只是曲奎这厮捉鬼未见行,装神弄鬼到是很有一套,带了他回去,这个――那个什么――还是拉倒吧! 就这么,严明曲奎被张干事带领的更夫巡视队“押戒”出厂了。 一出厂大门,严明压低声音恶狠狠说:“死胖子,那是我的相机!里面还有难得的珍贵的照片!” 曲奎像变戏法一样递上一样东西,是内存卡!严明相机的内存卡! “真有你的,手够快的!”严明转怒为喜,他嘿嘿笑着拍拍曲奎多肉的肩膀,算是赞赏也是道歉了。 “刚才,就在刚才,它上你身啦。”曲奎不看严明的脸,话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严明悚然一惊,一时热血冷凝,身子本能地向后躲闪这句话,却色厉内荏回了一句,“扯蛋!” 曲奎转身直视严明,“其实你也知道,装做不知!” 严明勃然做色一把拽过曲奎,心有余悸地吼着,“那你怎么不躲?!明明知道它要杀你,为什么不躲!你就让它借我手杀人?!” 曲奎掰开严明的手,无所谓地笑笑,“它没想真杀我,只是想吓吓我的!我们打搅了他!” “拉倒吧你!要不是张干事他们来得及时,你现在就是一滩血肉啦!” “相信我,严明!”胖子的神情严肃得像是临终托付后事一样,“鬼魂不会随随便便杀人的,除非是有仇,除非是万不得以!” “那你说鬼魂跟吉总的秘书有什么仇?又有什么万不得以?” “我想那是它误杀!”胖子语出惊人,“你仔细看它那一刻的表情了吧?惊讶、懊恼,不甘心,这说明什么?说明秘书不是它想杀的人!” “它想杀吉总?!”随着这话脱口而出,严明心中翻起巨浪,冷汗涔涔而下!只能是这个解释了,如果不是吉总为了摆拍向前跨了两步,如果不是安全帽滑落秘书上前去扶,站在了吉总原来的位置――“为什么?”严明怒目*视曲奎,“它为什么要杀吉总?!” 胖子含笑与严明要吃人的目光对视,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像两朵妖异闪烁的鬼火,他不语。 严明喘了几口粗气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说话要有证据,别信口开河!” “我这也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么!” “不可能,以吉总的为人不可能招惹到鬼魂杀他!那得做出怎样天怒人怨的事!”严明是发自内心地在维护他的吉总。 “那是你自己的描述,事实是要靠证据说话的!” 严明还想再说什么,揣在裤兜里的电话振响,掏出一看肖田来电! ------------ 十一、入梦来 一直赌气拒绝联系的肖田,主动来电话了,严明心里小小地幸福激动了一把。他对着电话说了一句:“开微信视频对讲,我想看看你!” 肖田痛快地回了一个字,“好!”。听她这轻快利落地吐字,看来她现在是真的还好。 视频对讲很快开通了,严明细细地打量:看上去肖田的气色还不错,精神头也蛮足的,只是略略显出些疲惫。身边有个“电灯泡”说话多有不便,严明只淡淡问了句:“到了么,你这是在哪呢?” 肖田手机举开了给严明看身边,她置身在一个面积不小的院落里,她解释说:“到了,是我妈曾经下乡的地方,看,这院子还不错吧?” “天黑,看不清,好像面积不小。” “你好像也不在家里吧?让我看看!” 严明举远了手机给她看。 “这是厂门口呀,你才下班吗?你旁边的人是谁?” 曲奎这才凑过大脑袋,举手在脸旁五指频动打了个时下很流行的招呼卖萌,“嗨,班花,是我胖子!好久不见!” 肖田笑骂:“油嘴滑舌!你见到哪个女生都喊班花,我可不领你这情!严明就是你带贫嘴的!” “冤比窦娥呀!”曲奎抗议道:“我胖子一向在苦难压迫的最底层,谁给我当小弟呀让我带?!” 肖田大笑说,“不跟你扯了,你让严明说话!” 严明收回举远的手机,肩膀撞了曲奎一下,“还在这里赖着呀?” “得,不给你们两口子照亮了!走喽!”说着转过身手在脑后摆了摆,甩着企鹅步走远了。 这下没有碍眼的了,严明换了个口气,“心情好点儿了?” 肖田听了收敛笑板住脸,“嗯,笑一笑畅快些了!” 严明此时心中满是愧疚,自己曾不相信她,还帮着那些人向她施压*她改口,不由地就低声下气了:“不生我气了?” 肖田赏了他一个大在的白眼儿,“还知道人家生气呀!” 严明脑子飞快地转着:要不要跟她说自己拍到了鬼影的事?就算说也不能在晚上说,于是他说:“好媳妇,我下回不敢了!唉,真想你呀,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月吧,我现在休的是年假。车间强制性要我休的,我现在是精神有问题的人!”肖田愤愤不平,又被这种情绪主导了还要说下去。 “这下好了,咱俩都没有年假了,拿什么度蜜月?!真得明年喽!”严明连忙把话引开,肖田其实最在意的是严明的态度,严明这是等于告诉她了管别人怎么看呢,反正我铁定跟你结婚了! “还说呢,都怪你!拖拖拖!” “唉,我也不想拖!行了,别说这烦心的了,说说你吧,你们娘俩去的是什么地方?” “我母亲当年下乡插队的地方。” “怎么去那里了?三十多年了,还有熟人吗?” 肖田那头沉默一会儿说:“这也是我父亲的家乡,我的出生地。我母亲返城大潮的时候落户当地了没回来,直到姥爷退休我母亲才接班进江动厂,那是退休接班政策的最后一班车了……” 原来如此!严明释然,二十来年的疑惑释然……就这么一路说一路走回到家。家是十五米的一个单间,新买的婚床差不多占去了一半的地方,床贴墙放在窗下,床头挂着大幅的婚纱照。 严明进门就把自己扔到床上,说:“肖田,孤枕难眠啊!” 肖田轻笑,“这可怨不着我!是你自己拖着不办的!好了好了,快睡觉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呢!真想我的话你就看着照片睡吧!” 挂在床头的婚纱照上,严明肖田穿着纯白的礼服依偎在花床上,严明微微偏转脸注视肖田,目光滚烫;肖田的眼睛直视着镜头,眼神中的含意要复杂丰富得多,那里有渴盼,有憧憬,还有一丝丝的留恋,还有一丝丝的惆怅。照片留白处提有一行诗句:我梦到哪里都有你! 严明曾嘲笑道:“酸词儿,酸倒满口牙,鸡皮疙瘩掉一地!” 可是肖田就好这调调,感动得红了一双眼睛吸着鼻子说:“粗俗!不懂浪漫!” “浪漫,浪漫专掏女人的兜!” “知足吧你,”肖田伶牙俐齿地反驳,“也就我这嫁不出去的剩女才将就你这不会浪漫的人了!” 严明孤枕难眠?没有这回事,他一向是沾枕头就着的!特别是今天,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了,他身心具疲――严明一夜好睡到天亮,新婚的肖田俨然就是一个称职的主妇了,做好了早饭等着丈夫。新家就是不一样,大清早阳光就涌进了窗口,阳光里严明惬意地伸展着懒腰。 严明甩开两条大长腿进了工厂大门,今天新厂房开工剪彩要早到的。咦,肖田怎么没跟上?明明一起出门的。算了,不等她了,再等要迟到了! 严明紧赶慢赶赶到新厂房时,吉总已经进入厂房了,严明递上安全帽。吉总担心弄乱发型,小心翼翼把安全帽扣在头上。严明注意到他没有按规范拉下帽带勒在下巴上。 吉总大踏步地跟着吊运管材的天车,完成剪彩仪式的最后一项了。肖田*作天车停下,吊运的管材下落,落稳在料架上,吉总伸手要摘钢丝绳。跟进的摄影师们不满意吉总的站位,吉总向前跨了两步。这时,空载的天车吊钩突然砸落,但站在下面的不是吉总秘书,而是严明!严明试图阻止,仰脸对着趴在天车钢梁上向下张望的那个虚虚的影子,声嘶力竭地喊:不,不不,错了,别杀他!是我的错!是我少说了一句话!那虚影狰狞一笑,化做烟气消散了! 严明大汗淋漓逃出梦境!回想刚才的情景就像是在眼前明明白白发生的一样。细究梦中自己的话,“错了,别杀他!”这话大有毛病啊,这是暗示杀吉总才是对的吗?内心来说,严明对吉总还是怀有景仰之情的,没错就是这个词:景仰,他还偷偷地把吉总当做自己的奋斗目标。那句话怎么说来的: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在当下全球经济减速,国内外市场一片萧条之际,江滨动能设备厂能够在同行业中一枝独秀,有赖于吉总当初的远见卓识。四年前上任之初,吉总就判断出行业严冬要来临,告诫全厂要有忧患意识,要储粮过冬。并适时提出:练内功抓质量,走出去拼市场!全员营销,厂兴我荣! 那么,游荡在新厂房的鬼魂究竟同吉总有什么仇怨,为什么要杀他?他们又是谁呢?该死,我怎么让死胖子给拐带了?现实中根本就没有什么鬼魂,这就是一起意外事故!而且责任不在江动厂! 严明给这些乱糟糟的念头折磨地再睡不着了,可是天才刚蒙蒙亮,又实在无聊,他摸过了手机开微信想摇个附近的人搭讪几句解闷儿。谁想一上微信就给肖田搜到了。 视频对讲开通――严明:怎么,一宿没睡吗?就算休假也不能这样啊! 肖田: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吗?不上班了?别打岔,听我说,我是吓醒的,做梦了。我梦见天车钢梁上那个人了! 严明拿电话的手一僵,少倾舒口气,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的心理负担太重了,放下这些吧,你不是去休假的么? 肖田:别打岔,听我说么!那人还跟我说话了,他说他杀错人了!他想杀的并不是吉总的秘书! 半倚在被窝的严明噌地坐起来,脑子里喀喀崩出一连串的火星子就像电器短路了! 肖田那头看见了,说:喂,说话呀!不至于吧,凭你的胆量会吓成这样吗? 严明捋了一把脸,手法复位脸上的表情,问:那影子还跟你说了什么了,说它原本想杀谁了吗?是吉总吧? 肖田错愕半晌,才说:严明你也梦到了?那你的问题跟我一样严重了!不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没跟我说?! 严明猛一甩头:咱俩这有病吧!别扯没用的了,天还早再睡一会儿!说着不等肖田应答就关了视频。 天光见亮,看得见床头的婚纱照了,这是肖田眼角膜移植后重新拍的。由此,一个严明一直压抑着的念头萌动难以遏制了,为什么别人都看不到那鬼影?单单肖田看到了,就因为她移植了眼角膜么?这不由的又让严明联想到三个月前那起匪夷所思的工伤―― ------------ 十二、仨月前那起工伤(上) 说起来那起事故地点同样在新厂房――那天刚一上班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车间主任阵树信就把严明叫到办公室,笑眯眯说:“小严呐,咱们备料车间算是熬出头喽!第一批设备安装完了,全是你们管材工段的。厂里正在验收,你带着咱们的人去配合!“严明兴奋又忐忑,纠结着说:“主任,这么大的事,我就一工长行吗?” 边上副主任冯戈的话透着不耐烦,“是人家设备处验收!咱们的人去只管让设备运转起来就行了!明白么?” 新厂房严明期盼已久了,他不想冯主任的生硬的一句话毁了心中的快意,但态度还是要有的,他对冯的话置之不理特意对陈哆嗦了一句可有可无的话,就为晾着冯,“陈主任,咱们现在算正式接手新厂房了呗?” 冯和陈俩人都体会到了严明态度上的温差,冯沉默不语,陈笑呵呵回道:“早就接手喽!自打去年秋天基建完工,咱们备料就接手新厂房了,我和冯主任没少往那跑!”接着老主任加了一句感慨,“没想到哇,退休之前还能搬进新厂房!” 严明给说得按捺不住了,兴冲冲出办公室,陈主任的一句话追出来,“有粉给我搽在脸上,去的人不在多,个顶个都要硬手!” ――忙碌在新厂房的的不只是本厂员工,还有基建收尾人员;新设备的厂家调试人员等等,往来穿梭,南腔北调。 严明这工长全充做起重工挂钩吊料了,专配的一台天车由肖田驾驶,伺候老切管工乔师傅挨个演示新设备。设备处、工艺处、总师办的一帮工啊总啊的围在他身边,以质疑的目光审视一切。这让老实巴交的乔师傅很是紧张,这仿佛不是验收新设备而是考核他的技术。老乔目光惊慌像做错了事,严明只能当做未见了,这场合一个小工长说不上话的。 肖田是配合验收的三人中最清闲放松的,不久前闯下的名头让那些专门挑毛拣刺的工啊总啊们的对她放软了身段,而她本人也是见过大阵仗的,练就了免疫力。四台天车的验收顺利过关。 为乔师傅上完料,肖田就停在这台机床的料架上空待命了。这新天车的驾驶舱太敞亮了,除了顶棚、地板外四面都是玻璃窗,关上窗户厂房里的嘈杂就隔绝在外了,仿佛置身于一个小世界。这感觉太棒了! 肖田现在就喜欢有个空间自己回味了,还常常会不由自主笑出来。凭驾驶天车的一手绝活,严明撺掇肖田报名央视中国达人秀节目,肖田也认真地为之做准备。严明说了上了达人秀节目后俩人就结婚。肯定能上的!肖田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昨天星期日,她和严明在江滨市最有名的一家婚纱摄影预定了时间。肖田第一次见到婚纱摄影照,是给妈妈牵着她参加同事的婚礼,那美仑美幻把凡人变成明星的画面震惊了还是小姑娘的肖田。后来,见多了肖田不再惊艳,但期盼却在心底悄悄地滋生堆积,她期盼婚纱摄影甚至于强烈过做新娘子!肖田最骄傲的就是自己这双眼睛了,她相信以婚纱摄影的技术拍出来,自己这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不逊色明星的! 可严明这家伙就是不理解,说什么房子还没下来婚纱照急什么?下面的人好像为什么事起了争执――呀,我怎么走神了?这可是工作时间! 肖田推开座舱窗户,天车是为地面服务的,她这吊车工不能同地面隔绝。 下面,本厂验收一方同设备厂家代表发生了小小的争执,当这台机床以最高速切削时,下刀的铁屑不是正常的打卷那种,而是细小的碎屑一片片飞溅!验收一方认为是机床导轨超差所致,厂家代表认为是*作者的车刀角度不好所致。 焦点转移到乔师傅这儿了,他在众多严厉目光审视下一时手足无措,严明捅了他一下使个眼色。 “我,我再磨一把,再磨一把!”老乔硕大红鼻头上密密麻麻布满汗珠,抄了一把新车刀小跑着去了。 回来上了新磨出的车刀,起车再试同样碎屑飞溅!没等双方争执再起,就听头顶传来尖叫――“啊――眼睛,我眼睛!”是肖田! 严明抬头惊问,“怎么了肖田?!”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崩进我眼睛里啦!” 严明向天车梯口跑过去,边喊:“靠过去,让我看看!” 肖田忍痛起车,巨大钩头带动空挂的两根钢丝绳,钢丝绳悠晃着像天车两支闲不住的手臂――天车和严明几乎同时到梯口,严明拉开门进驾驶舱,就见肖田紧闭着眼睛,眼泪哗哗流! “哪只?让我看看!” “右眼!” 严明扒开肖田的右眼倒吸口凉气――有剪下的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片铁屑扎进了她眼球! “看见了么,是什么?” “铁屑!我不敢动,得上医院!走,快走!” 肖田顺从地什么也不问,给严明扶着下了天车。严明向负责验收的领导说明情况,领导一叠声地催着他,“快,别耽误喽,快送医院!这头还有别人!” 严明扶着肖田边走边给老厂房那头打电话,他要文书开一张出厂证再到楼下等着。文书说两位主任都不在,没人批! 严明又拨陈主任电话,自动回复说:已关机或不在服务范围内!又拨冯主任的,同样的回复!怎么会?!工作时间,两位主要领导都不在办公室,还关了手机!真真岂有此理! 脚步不停到了老厂房大门前,文书早等在那里了。她与肖田很要好的,见肖田的样子也慌了不停地地询问。眼睛里崩进东西,疼是一方面,最要命的是磨得慌,那种异物感简直让人疯狂!肖田哪有说话的心思!严明三言两语讲明情况。 文书诧异,“跟前的人都没事,怎么偏偏崩着她了!” 这也正是严明心头盘旋不去的疑问,直到这时才有功夫细想:是呀,这他妈是怎样一片逆天的铁屑!天车中的肖田在产生铁屑的切管机上空二十多米处,相距也有七八米!切管机是有防护罩的,这片铁屑打车刀上甩出去后,要经过几番折射反弹,才无巧不巧崩进不在一个高度,不在一条横线不在一条竖线的肖田眼中?太尖端了吧?!太高难了吧?!这种概率理论上不能排除,发生在现实中当真匪夷所思! 江滨厂工作时间严禁随意出入的,确实有事要单位的当班领导开出厂证。当班工长只有夜班开出厂证的权力。 情况特殊,门岗没有留难他们,文书和严明扶着面色苍白泪流不止的肖田进了一道之隔的职工医院。医生稍做检查面色严峻地说:“我们也不敢动,快去医大吧!别耽误喽!” 严明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上了出租车他又给两位主任打电话,结果还是没人接!他不出声地咒骂着翻自己的兜――“谁在工作服里揣钱呐?”文书说,“别翻了,我这有!” 到了医大附属医院,挂了专家的号,他是位教授,博士生导师。那位眼科专家在门诊手术室取出了肖田眼中的铁屑,这块铁屑同剪下的指甲盖形状大小相似。他见文书扶肖田先出去,示意严明留下,说:“你是她领导吧?” “领导算不上,是她男朋友!”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专家有些犹豫。 “她到底怎么了?您尽管直说!” “你女朋友的那只眼睛恐怕保不住啦!角膜穿孔还有――”专家别开脸说出这句话。 严明后面的话听不见了,有一列特快列车撞在他胸口,又在他脑际隆隆驶过!他奋力从隆隆轰鸣中挣扎出来:“不就是,就是――就是那么一小片铁屑么?!” “铁屑有温度的,烫坏了周围的组织!” 这点忽略了!飞溅出的铁屑温度多少没人刻意量过,可据经验总有个二三百度吧!而且,要是材质硬、切削速度高、刀磨得不好,铁屑还会更烫! “没办法了吗?医生!您是专家,您是教授,您是博士生导师,您一定有办法!她还年轻,她不能――不!不!您一定有办法是不是!是不是呀?!”严明像落水的人一样想奋力地想抓住点儿什么,幸亏身边就有棵大树。 这位医大教授、导师级的专家见过太多这种场面了,情绪平稳不为所动,回答得简约明了,“这种情况一般是角膜移植!” “那就角膜移植!她是工伤,费用没有问题的!什么时候手术?” “要有人捐献角膜才行,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等上一两年也是常有的!你,你们俩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严明失魂落魄地出了门诊手术室,文书似乎问了什么他也没听清,气急败坏掏出手机又给领导打电话。 这回通了,彩铃响,提示对方待接,这本来是支欢快悦耳的曲子,可它没心没肺响个没完没了!严明此时此刻心里也扎进了一根滚烫的铁屑,灼痛刺痛,只要呼吸那怕联想都会牵扯着疼痛加剧!肖田的眼睛,黑曜石一股闪烁的眼睛,难道要熄灭一只吗?该死的,怎么还不接电话?!接呀! 那头把电话挂断了!混蛋!严明怒不可遏抡圆了手里的电话砸在医院走廊上!随着哐啷一声响亮,那不堪回首的一天也砸在了他的记忆:三月二十号! *****************认真写作,诚惶诚恐更新,这样的态度是不是可以求收藏、推荐,书评了! ------------ 十三、仨月前那起工伤(下)(求收藏,求推荐,求书评) 十三、仨月前那起工伤(下) 严明的失控让肖田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了,她执意向医生求证,谁也拦不住的,她又走进手术室! 肖田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当获悉自己的情况那一刻她表面上很平静,可平静表像下是内心剧烈地震荡:我要瞎了么?我今后只剩一只眼睛了么?可我还没有做新娘呢,甚至连预约好的婚纱照还没来得及拍! 忍住,忍住,不能哭!医生说还有希望,说角膜移植是现代医学领域里掌握得最好的一项器官移植技术!只不过得等,要等多长时间?一年?两年?达人秀节目不能上了,婚纱照不能拍了,恐怕连结婚也――难道我就这么什么都没了吗?不,我还有坚强,这段时间里我不能拖累严明!二十来年的相识相知,肖田确信严明不会在这最困难的时候弃她而去,但肖田是有尊严的!尊严这东西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看不清是什么样子,现在像是一棵巨木悄然生长出来,撑住了肖田濒临坍塌的内心世界! 回家的路上肖田一言不发,严明也是一言不发,只有文书一个人在解劝宽慰着。严明没有像来的时候坐前面,而是同肖田并排坐在了出租车后座,一上车他就握住了肖田的手。而肖田的手既没有挣脱,也没有回握,就那么僵硬地擎着。 车到家门口,肖田拒绝严明搀扶自己下车上楼。 肖田的家总是那么一尘不染,井井有条,外人去了站哪儿坐哪儿都觉不安,生怕弄乱弄脏了,所以就算严明去得也不多。从小就是这样。 从小同学们很少来肖田家,还有个原因是怕肖田的妈妈,这位李阿姨从来不高声说话,也没给过谁脸色,可她的眼睛特别厉害!像闪光的黑曜石,记得肖田的眼睛么?就是来自母亲的遗传。这眼睛只要瞟谁一下,黑曜石的闪光就照射进你的骨子里了,这种穿透虽无伤,却不寒而栗! 那时候就没见过肖田的爸爸,小时候大人们的风言风语听不太懂,等到长大了单亲家庭这种状况已经成社会常态了,也想不起向肖田深究了。 肖田的母亲是返城知青,早几年从江动厂年退休的。她现在出去了,也没有随身带电话的习惯,严明本来想陪着肖田让文书先回厂。 可肖田却执拗地说不用人陪,谁也不用,严明心知肚明肖田是撵自己,果然当他提出自己回厂了,肖田就不再撵文书了。 文书见频频使眼色也拦不住严明,就追到门外,压低嗓音疾言厉色说:“这种时候你怎么能走呢?谁陪她也不如你!” 严明叹一声笑得那个苦,“你不如我了解她,她这人外表随合实际上很强势,这种时候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同情别人的可怜,特别是我的!我也不急着在这一时表现了,日久才见人心呢!” 文书愣愣看着严明,一时间泪眼汪汪。 严明一身怒气回车间,见到人就想咬一口的模样进车间办公室。这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文书和计划员两位女白领共用,现在只剩计划员在了。严明门也没敲就推开里间门,见两位主任都不在,他回身问计划员。 “多少人找他们俩呢!人不见电话也不接,真是的!”计划员抱怨着,计划员姓白,长得也挺白,脖子还长总是昂着头走路对工人不屑一顾,所以工人们送一外号大白鹅。 严明听愣了,怎么会这样?什么情况?他又问:“他俩什么时候走的?” “九点多吧,哎,就是派你们去新厂房验收后不久的事,他们好像是接了个电话然后急急忙忙走的!” “说去哪了吗?” “没有!我看他们走得匆忙就趴窗户看了一眼,向厂后区走的!” “厂后区?是去新厂房吗?” “我想也是吧?不然他们能去哪呀?” 严明心中疑惑:难道是为肖田的事?也不对呀,正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计划员接起听了一会递给严明――我的?严明有些诧异。 电话是负责验收工作的设备处张工打来的,“小严工长啊,你可真难找哇,怎么不接电话呀?” 严明难堪不以,嗫诺回说:“电话,电话坏了!” “你们那位吊车工师傅眼睛怎么样了?” “情况不好,角膜烫伤了,医生说恢复视力要做角膜移植手术!” “哎哟,这么严重!那的赶紧报工伤啊,别耽误喽!” “是是,我这正准备办呢。多谢您关心!张工我有个事打听一下,这件事您给我们领导打过电话吗?” “工伤的事吗?没有,当时我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哦,那我走后我们两位主任去新厂房了吗?” “没看见呐!”这就怪了,严明愣愣地握着电话听筒,电话那头不见动静催问了,“喂,我这儿很忙,你还有什么事吗?” “噢,没了,没了,谢谢您张工!”严明撂下电话,眉毛拧成个疙瘩,两位主任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后离奇失踪了!这算什么事儿呢?! 严明除了一肚子火要撒,找两位领导主要是为肖田报工伤的,在程序上他们是第一道关的。 等吧!可一直等到下班也没见到两位主任影,问谁也不知道去向!怪了,真真是怪事!这是工作时间,堂堂两位主任就这么不见的踪影,又断了联通信,这叫什么?脱岗! 下班了,严明又去了家里看肖田。肖田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严明觉得有必要找个时间跟她好好谈谈了。 第二天上班见到了主任陈树信,严明吃一惊:仅仅一天没见他怎么憔悴成这样了?面对面坐着,严明根本没办法把他同昨天早上那个笑眯眯端着茶杯,派遣自己去新厂房协助验收的车间主任联系起来!昨天一天,他接到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肖田的事我知道了,她现在怎么样了?”陈主任主动提起肖田工伤的事,说话时他眼神涣散没有聚集,嗓子嘶嘶啦啦的像是喊声伤了。 领导都这状态了,严明心里有多大火也发不出来了,老实回答:“没住院,包扎处理一下就回家了,有角膜捐献了医院会通知的!” 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陈主任就再没话了表情呆滞枯坐。身为下属严明有满腹的疑问也得憋着,默默退出办公室。 又过一天副主任冯戈才出现在车间。比之陈主任的魂不守舍,这位副手的失态表现为颓唐乏力萎靡不振,一向精力旺盛的他眼睛里全然没有了往日里亢奋的神采,往日里他不管出现在车间什么地方总要有一番喳喳呼呼的,今天他的出现简直失去了存在感,两手插兜缩着肩膀快步进了办公室。 计划员大白鹅不提防冯主任就这么蔫蔫的进来,送上的一个灿烂的笑脸却被无视了。冯主任推门了里间,随手门关严了,这门一上午紧闭。 快中午的时候有电话打到冯主任手机上,他觉得关严门的办公室都不保险,出了办公室出了厂房远远站在厂区僻静的一角接听。用鬼鬼祟祟形容他一点都不过分! 而这一整天,陈主任都没露面。有一个星期吧,两位主任轮流在车间出现,换句话也就是说轮流地失踪!备料车间一时间谣言四起――有说俩主任在新厂房基建过程中有经济问题,正接受厂纪委调查。马上有人嗤之以鼻,他们两个上月才接手好不好?接手了也主要是为了熟悉情况,照你这么说小严工长还领人去了呢,他是不是也有经济问题呀! 又有说了,冯戈和大白鹅关系不一般,露馅了!冯主任老婆闹到了厂里!这话马上又招来冷嘲热讽,他俩是不是有那种关系还说不准呢!再说了,那陈主任算怎么回事,陪绑的么? ……各版本谣言都是漏洞百出,解释不了两位主任因何行踪诡秘。而两位主任都挂着相呢,谁会傻到自触莓头去打听,拐弯抹角也不敢!于是谣传开始向鬼魂方面延伸了――终极的一个版本是:新厂房原址是日军七三一细菌部队用来毁尸灭迹的万人坑!这下没人反驳了,只是纠正说,不是万人坑,是炼人炉!可就算炼人炉也离着大老远呢! 严明无心理会这些,肖田的事就够他愁肠百结了,每天下班他都要去肖田家,肖田一直是那么淡淡的。 报工伤的事由文书在跑,保险公司方面受理了,这算是个好消息吧。 期间,严明陪着肖田去医大复诊,复诊医生还是那位取铁屑的专家,护士摘下肖田右眼上的纱布,专家边检查边说:“伤口愈合良好,没有发炎迹象,眼底对光有感应――” 他说,边上一男一女两个比严明肖田还要年轻的实习生刷刷在本子上记。 “还算不错,回家休养吧。有了角膜捐献医院马上通知你们!”专家对严明肖田说完这句,示意护士粘纱布。 “等等医生,不沾这个行吗?就半天,半天时间!”严明问得小心翼翼。 见专家不解地看着自己,严明连忙解释:“我俩一会去拍婚纱照,不方便戴这东西――伤口不是愈合了么?”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诊室,一道道如紧绷的琴弦,严明的话拨动了道道琴弦,听众的心在颤动,一时间医生、护士、实习生的目光都投向了肖田。而严明紧盯着教授、博导级的专家,他的权威无可争辩,严明像是在等宣判! 肖田恍若置身事外静静坐在那儿,头低垂着看不到表情。 “行!”严明终于等到这个字,专家还有一句叮嘱:“完事了别忘再沾上!” 严明道了谢,伸手扶肖田,肖田顺从地跟着严明出了诊室,走廊里人群汹涌。医大附属医院是全省最权威的医院,每天都像在赶集。 肖田默默不语顺从地随严明出了医院,直到站在大街上她才开口,口气很硬,“严明你别对我这么好,欠了你的我还不起!” 严明的回话更冲,“你怎么就还不起?你必需还!给我生个儿子!” 肖田仰起头,一只眼睛望出去:天的蓝云的白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严明伸手来擦,肖田扑到他肩膀上号啕。严明抱着她,也不劝认她哭。大街上熙来攘往俩人视而不见! 今天不是他们俩预约拍照的日子,严明找前台经理通融,人家说都是顾客让你插队了有损我们的声誉,直到严明拿出了肖田的病历。严明这时候眼睛红红的,嗓子发堵,说话鼻音很重,他一直压抑着现在有点控制不住了。 经理的视线越过严明的肩膀:肖田安静地坐在休息区,显得那么地孤单落寞,没由来地让人心酸。 经理说,“明白了,什么也别说了,你们做准备吧!” 肖田怎还不知严明干什么?她不是为自己,她是为严明来的。她不说破。为他们服务的一干工作人员一定受到某种提醒的,对肖田小心翼翼,特别是化装师竟然没有给她的眼部化装。肖田忍住了,无论如何她要配合严明唱完这出戏。 肖田告诫自己:我的忍是有底线的,只配合他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事情。如果他要结婚,那一定要在自己的眼睛好了以后! 婚纱照拍了几乎一整天,肖田一度想哭想逃,自己的一双眼睛再不能引以为傲了,婚纱照还有什么意义!不,有!为了严明,为了严明对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肖田忍着心中痛楚,强颜欢笑坚持到最后。店家约定了一星期后去看片选样。 出了婚纱摄影,严明悄声说:“咱不说他们都看不出来,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肖田提醒自己应该笑的,可面部一牵动却梗咽不止了――拍婚纱照只是严明筹备婚事的一项,接下来他请了年假开始收拾父母这间旧房子,等不急新房子下来了。喜悦又回到了肖田脸上,尽管有很大一部分是装给严明看的。 上天垂怜这对年轻人,就在约定了去婚纱摄影看片选样那天,医大来电话通知肖田住院,有角膜捐献了! 手术那天,两位车间领导都到了。主刀医生熟人了,就是那位为肖田初诊、复诊的专家,手术顺利。一个星期后纱布拆下,心中惴惴的严明又看见了两颗黑曜石的闪烁! 肖田伤愈出院,严明婚事的筹备就停顿了,认肖田怎么催他还是坚持最初的想法:在新房子举行婚礼!肖田无奈让步了――随着工伤补偿款到位,这起匪夷所思的工伤故算,连同事故当天那个神秘的电话,还有两位车间领导数日的神出鬼没,都随着时间淡去了――********************************新人初来乍到,求收藏,求推荐,求书评。另,今天还有一更,敬请期待。 ------------ 十四、吉向东的纠结(给点鼓励好么) 董事长吉向东这一夜注定也不会平静的,下班后他就直接赶往秘书家,安慰悲痛欲绝的家属。这位许秘书跟了他五年了,名牌大学毕业虽然学的理工可是文笔相当不错,五年来中规中矩用得挺顺手的。 许秘书的老家在外地,父母得到消息了正往这边赶,他这一去扔下了新婚才两年多的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孩子!想一想不禁让人唏嘘感叹! 吉向东临走时悄悄留下了五千块钱,这是他个人的一点心意。工厂补偿方面,他会尽力为自己这位曾经最贴身的下属争取的。吉向东确实想为自己不幸的秘书做点什么,尽力做吧,做到仁至义尽,不能寒了下属的心,事情早晚会过去,秘书一职也会有新人填补的。 回想今天上午的事故,吉向东现在还不由地腿肚子抽筋!死亡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近得就在身后两步!回望自己熟识的人瞬间成为一滩血肉涂满一地,吉向东的胃里像开了锅似的往上涌!但是他压抑住了,身为领导者需要忍的太多了,他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离开现场。 直到出了新厂房,吉向东才在心底发出一声感叹:谢天谢地!凭直觉,他感到刚才那一下子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不是向前迈了两小步,那么现在血肉一地的就自己了!尽管吉向东不知是谁,又为了什么,但是他相信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强烈而准确! 吉向东当场没有发火是因为他一向注重仪表,注重风度,他在全厂牢固地树立起了一个文雅而又威严的形象! 回到厂部大楼顶层的办公室,董事长的怒火一层一层地降落下去!令吉向东大光其火的还不只是新厂房的事故,内退职工对厂部的围堵同样让他怒不可遏!这是在厂庆六十周年的日子!这是往他眼里插针! 内退职工要闹事的风声他早就有所耳闻,为求稳妥他把庆典安排到了厂后区新厂房,同时维?稳的工作也没有放松,层层布置了挨家逐个人去做工作。可是事儿还是闹起来了,闹得这么大这么轰动! 车到吉向东家楼下了,小车司机轻声问:“吉总,时候不早了,还去健身吗?” 吉向东从沉思中惊醒,看了眼表:差五分八点,就说:“当然去,等我,十五分钟后下楼!”吉向东的时间观念很强,他一向以分钟安排自己日程的。 进了家门,晚饭早就做好了,妻子没动等着他一起吃,女儿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就他们俩人了。 妻子是子弟中学的英语老师,为人贤惠善解人意,消息传得快,不论是新厂房事故还是内退职工围堵早传得满天飞了!所以她小心翼翼尽量少开口,言多必有失的——十五分钟后,两口子准时下楼上车,去健身会馆。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吉向东的健身是雷打不动的。 当吉向东乘坐的这辆纯黑色的奥迪商务车又回到自家楼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车上的三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在前面的另一栋楼拐角处隐着一个人,那人戴着摩托车头盔,正冲着下车的吉向东两口子拍照!一直到他们两口子进楼门看不见了,倫拍者才收起相机骑上摩托扬长而去! 做为万人大厂的老总来说,吉向东的家只能算高档,还称不上奢华。吉向东不糊涂也不乏定力,他是不会认一些身外之物成为自己向上攀爬的阻碍的!洗漱完了,妻子自去睡了,吉向东上床的时间还没到,他进了书房。 打开电脑,他先上女儿的微博:没什么新东西。“这丫头真懒,三天没更新了!”微笑着留下这句,吉向东就退出了。这是上午新厂房事故发生后他第一次笑。 吉向东打开他在线订阅的报刊杂志,他的阅读面广又杂,这从他的订阅就能看出来,有《经营报》、《经济报》、《大参考》、《环球时报》、《人物》、《十月》、《收获》、《当代》、《围棋天地》等等等等。经典大部头他没少读过,但他更喜欢这些鲜活的,贴近时代的,这对紧跟潮流开拓视野有好处。 但今天吉向东的阅读总是走神儿,上午新厂房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故,或者不如说事故后那个强烈的直觉,这会儿得空从他的意识深处浮上来。许秘书替他挨了这一下,可他心中一点没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庆幸,反而是心情沉重——究竟是谁?为什么对我下手! 吉向东先从官场仕途这方面考虑:我是不是挡了谁的道,抢了谁的位置?这肯定是有了,可是就凭自己的情商是不会*得任何一个对手走投无路的,自己绝对没有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这点吉向东是有自信的。 那么接下来再排除,自己是不是断过谁的财路?这也不会,以他的财商从不干那种吃独食的低级傻事的,他的原则是有钱大家挣! 那会不会在行使董事长权力的时候无意中得罪什么人了呢?当官不可能不得罪人,这他心知肚明,但他同样心里有底,自己从没有把谁或某一群人得罪到非要置他于死地的。他看上去在江动厂大权独揽说一不二,实际上好事他都捞到自己名头下,坏事他总是把责任分解了下放找人共担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么这起事故仅仅是个意外么,是偶发的?吉向东不认同,只有把所有可能都排除了才能下这种定论呢。 就这么抽丝剥茧,一桩桩一件件地排查,那件事就暴露出来了,莫非是他们?想到这吉向东不由地心里一阵阵发紧! 就在他沉思默想的功夫,电脑屏幕发生了变化——吉向东设定的屏保是家庭相册,可是这一家三口轮替出现的笑脸突然在某一刻中断了几秒钟,屏幕上诡异地出现了成排成列的数字像瀑布一样流泄!这种情况如是三回,吉向东想得太入神前两次面对面都没有发现,最后这次惊醒了他。 吉向东惊愕地扶下眼镜,脸凑近显示屏仔细看想探个究竟,可是屏幕很快恢复正常了。太快了,他似乎怀疑是产生了幻觉。 可是360有个电脑加速的软件窗口显示,那上面显示已用空间的窗口变成了警告性的红色,已用空间占到了百分之九十七! 不会吧?!吉向东诧异,我现在打开的网页只有三个,平常的话也就占用百分之五十左右的空间,应该显示可用内存充足才对。可现在呢,显示可用内存极少!怎么可能?! 吉向东关闭网页,却发现鼠标点过后网页没有响应,再点过后光标显示的还是沙漏等待,足等了一分多钟网页才关闭。就算网页全部关闭了,内存占用的百分比仍在高位没什么变化! 吉向东悚然一惊!不好,我的电脑遭到黑客攻击!黑客控制了我的电脑,在后台运行文件!吉向东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电脑已经关闭不了了,几次尝试都不行,他果然地拨下电源线,电脑黑屏! 面对黑屏的电脑,吉向东的心怦怦跳得自己都能听见!这是偶然的,还是恶意针对我的!就像,就像上午的事故?!吉向东试图做出判断,这两者间是否存在联系呢? ***************************努力写作,扎实更新,求收藏、推荐、书评!望眼欲穿! ------------ 十五、延续(推荐、收藏、书评,求啊!) 严明像昨天一样提前进厂,可心情再不复昨天渴盼新厂房开工仪式的跃跃欲试了,但脚步没有因为心情的灰暗稍有拖沓,他足下生风到得厂保卫处。他要拿回自己的相机。 江动厂保卫处二十四小时值班,值班这部分人员也是二十四小时一个班次轮换,午夜前最后一次巡厂后通常是睡觉了。 昨晚没收相机的张干事刚刚洗漱完,脸还没擦干就见了进门的严明,他冷笑连连,说:“好,好,耍我一道是不是?拿空相机唬弄我是不是!” 严明见自己的相机正在办公桌上,伸手拿过,皮笑肉不笑回到,“我哪敢呢!耍你也是捉鬼大师,有事你找他说!” “你们俩是一伙的!翻墙进厂?还翻墙进厂呢!就他那熊样的还翻墙?翻个身恐怕都得要人掫吧!”张干事是一脸阴谋揭穿不过如此的表情,“我调监控录像了,你们两个一前一后划卡从厂大门进来的!说,他到底是谁?他哪来的咱们厂的考勤卡?!” 严明路上想到这一层了,所以表情淡然,“他都划卡了,你再劳劳神调取卡内信息不就全知道了!” “那是张白卡!”张干事声音尖利唾沫星子喷到了严明脸上,“卡里什么信息也没有!就能在大门口划个响骗骗门岗!这还了得,这还了得,江动厂大门形同虚设了!你说,他这卡哪来的?!” 严明终归是做错事了,底气不足,倒退着出了保卫处的门,继续嬉皮笑脸,“哎呀,是不是公交卡呀,听说那玩意儿在咱厂大门也能划响的!” 张干事追到门口,好一付义正词严,“严明,你别想蒙混过关!这事我会一查到底的!你等着挨罚吧!” 严明哪还敢再答话,脚不沾地逃离! 不管怎么说,相机拿回来了,这相机跟新厂房里的鬼魂有缘的——我呸!死胖子,我就跳不出你画的圈儿了么! ——今天暂不开工,工段内部做安全培训,新厂房有会议室的,可是给内退职工代表座谈占用了。 管材工段算上严明共四十一人,白班夜班两个班人员合并了,休息室显得有些小,半数的工人站着。严明也是站着——“昨天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不用我多说。我只说一个细节,吉总的安全帽是我递上的,当时就发现他没按规范戴,可出于礼貌还有种种不必要的顾虑,我没有提醒没有纠正,结果安全帽滑落,许秘书上前去扶被掉落的钩头砸中!” 这话严明昨天就想说的,可牵扯到吉总,而且他还占主要责任。再说已经认定责任是天车制造厂家的,自己节外生枝等于跟吉总唱对台戏!可这话在心里发酵了一天一宿,不说出来实在憋闷很——“因为小小的帽带,最后出了一条人命,谁能想得到?!可这万万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发生在我们眼前!血淋淋的教训啊!安全工作,来不得半点马虎大意,那怕一个细小的疏漏都会酿成大祸!”严明把话引申开了说。 “看看我们工作的环境吧,头顶、脚下、身边,处处可能存在隐患!相互提醒,相互督促检查,这才是真心关爱!再说说我们各位师傅,有哪个不是家里的顶梁柱,想想你们要出了事,家人会怎样?我年轻,我一直不想像个老太婆絮絮叨叨,昨天是个教训,今后我宁愿多说一百句,也不想少说一句将来后悔莫及!” 严明不再说什么,开始每人一张发放学习材料。关于安全生产的,像安全事故“三不放过原则”,“三不伤害原则”,“四懂四会”等等等等。 “大家把这些熟记在心,这就是我们今天的工作了,一会发起人车间要来人考核的!” “这算考试吗?多大岁数了还给我们来这套?!” “形式主义!纯粹的形式主义!白白浪费这纸了!” 工人们怨声载道,可是说归说还是按着要求默记这洋洋数百字的学习材料了。还有比中国工人更顺从的么? ——吉向东是很明白这个的,更娴熟地加以利用——内退职工代表被请进了厂后区的会议室,一路走着心里就打鼓了。不少人后悔当这个代表了,枪打出头鸟啊!毕竟是有求于工厂的,他们还要回来吃这碗饭啊! 所以所谓的座谈会,人人都有满肚子的话,可是你推我让都想别人说,最后是谁也不说。座谈会干脆就是受教育了——其实关于内退职工的事,吉向东早有腹案了,只要他们愿意,只要他们不挑三拣四可以重回原单位的。这不是吉向东心慈面軟,也不是他屈从于压力,这是大势所趋只能顺应!现在工厂招人难了。 外聘合同工看着省钱省事,可不是长远之计,这些人流动性大忠诚度低,工厂没法也不敢下本钱培养。而原来正式招工的两大渠道:技校职高招工,退伍兵分配,都面临着源头干涸的困境,现在的年轻人宁可在家啃老也不进工厂!从前企业是高端人才难招,现在是一线干活的人更难招! 说到这最后一批职工内退是在七年前,那时候还不是吉向东掌江动厂这个家。如果说在那之前的内退还有些合理性的话,这最后一批内退纯粹是缺乏远见之举!没有料到中国的人口红利行将耗尽了! 内退的这些个四零五零后,虽然不是技术能手,但胜在踏实肯干,他们知道自己飞不高也蹦不远,所以认命了安心在工厂出苦大力,什么理想个人价值的在他们早就淡了,他们只是一门心思挣钱养家。 吉向东有这个心思一直没放出风去,他不想惯着那些人的毛病!对,惯吃惯喝就是不能惯毛病!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以后人人都得跟我闹了! 但事情发生了,僵着不理也不行,吉向东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向上的台阶不会止于江动厂的,围堵的事情方方面面都在看着,危机处理好了就是机会! 所以吉向东对这次内退职工事件,采取的是原单位分片包干,“谁的孩子谁抱走”的办法,“孩子再哭找家长”! 所以这座谈会是原单位领导与内退职工代表一对一的谈,吉向东是不出面的。 午休时间到了,平常吃过午饭吉向东一般是办公室眯上一觉的,那怕十分八分的,下午工作也会精神抖擞!可是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心神不宁,就为昨天的事,特别是自己的电脑遭到黑客攻击一事! 昨晚吉向东果断拨出电源线后,又拨出了网线,他再启机重做了一遍系统。现在看这是不够的,应该把那台电脑都换掉!吉向东是个追求绝对保险的人!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问题的关键是吉向东直觉,黑客攻击一事绝非偶然,莫不是昨天上午新厂房一事的延续!一定的! 那么究竟是谁在对我下手呢? 为了挣脱这个暂时无解的迷团再度纠结,吉向东泡上一杯茶,端出黑白子摆出棋盘,开始打谱。 随着清脆的落子声,棋盘上黑白双方渐渐显出了缠斗的大模样。吉向东不用看谱的,他自信一招不差!围棋培养的就是人的思维慎密,记忆力超强! 吉向东棋艺不俗的,但很少与人对弈,他喜欢的就是复盘名局,在打谱中体味国手们的天马行空又滴水不漏! 可今天他沉浸不到棋里去,他的一颗心时常开小差——那件事我是否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呢?是不是什么地方需要补棋? **********************下午还有一更。以诚肯勤勉求收藏、推荐、书评。 ------------ 十六、冯主任新政 新厂房工亡和内退职工围堵同时发生,全厂为之震动,方方面面也都屏息静气看着。董事长吉向东临危不乱从容布置,在突发事件过后的头一天江动厂平稳度过了。 备料车间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才算站稳了阵脚,一切恢复正常了,有关新厂房这边的生产组织运作流程也该出台了――关于这套组织运作流程,车间的两位主要领导是有分歧的,陈主任偏重考虑工人们的承受力,冯主任偏重于考虑生产任务的完成。 最后还是冯主任的意见占了上风,这并非是争权夺利谁占上风的问题,而是形势比人强!国内外的大环境是经济趋缓,制造业遭遇严冬同行竞争残酷,要生存下去必须接受订货方更加苛刻的条件!比如说在产品质量方面,比如说在供货时间方面。吉总说要挖潜――挖潜的方面包括:理顺工艺流程,科学编排工期,最大限度利用现有的产能,前面的两项基本上是做到极致了,那么只有在最大限度利用产能上着手了,说白了就是挖掘工人的潜能。 来工段开会的是副主任冯戈。他三十出头,正当年轻有为,是吉总的红人。陈主任没来,据说是继续规劝疏导请愿上访的内退职工了,那其中有备料车间的。但实际上他是对就要出台的新厂房生产组织运作流程有抵触的。 全车间都知道,慈祥如老妈的陈主任顶多再有一两年干头了,这冯弋铁腕风格很受吉总赏识,工人们都说:将来日子要难熬了。 不用将来,管材工段的日子马上就要难熬了!冯戈会议室一落坐,也不做什么铺垫直捅会议主题――“因为搬迁时间紧任务急,技职人员和辅助工人缺乏,管材工段不具备两班运行的条件。好在新厂房场地空间足够大,设备数量充足,车间考虑两班合并一班,从明天起实行早八晚九,每周六天工作制――” 冯主任的话音刚落,会场就嗡嗡地议论开了。 “这还让不让工人活了!设备还有维修浇油的时候呢!” “我们就这么大本事了,再榨也榨不出多少油水了!” “强迫加班,这就是强迫加班呐!国家可是明令禁止的!” 冯戈不为所动,敲敲桌子两眼冷嗖嗖向下巡视,议论纷纷被压制住了――“早八点到晚九点,十三个小时听起来挺吓人,实际算一算呢,有一小时午休,在原来的下班时间五点到五点半,又安排了半个小时的晚休息。算下来,新工作制一天当中只增加了三个半小时。这三个半小时,车间按整天为大家记加班的!”说到最后一句冯主任拨高的音调。 “整天又怎么样啊,加班费不过八块钱,二十多年前的标准啦!” “怎么说改就改呀,跟大家商量了么?这算不算强迫加班?” “车间怎么不考虑考虑工人的体力呀?多出了三个半小时,未必能多干出多少活来!” 只是这一波的议论声音小多了,嘁嘁喳喳几近耳语。 冯大主任仍旧不依不饶,向下*视着,一字一顿:“谁在下面开小会呢,想说上来说!要是你行,你当这个主任怎么样!我开会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噪音,那怕一丁一点!” “噪音”终于被彻底压制住了,冯主任在“静音”环境中继续他的工作布置。 严明心不在焉,冯戈这番布置他昨天下午就获悉了,不良情绪提前有所释放。话说回来,就算他有情绪也不能表露,毕竟自己是工长。 “严工长!”严明被点了名,抬头正遇冯戈目光如炬,“工段的休息室从明天起,只能午休一小时和晚休半小时进人。平常上锁,钥匙归你管!如果其他时间发现有人进休息室,按脱岗处理,当班工长负领导责任!” 严明默默听着,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至于吗?工人得空进休息室喝口水抽颗烟,耽误不了什么的!还有比我们的工人更勤快的吗? 冯大主任的雷厉风行今天体现的是淋漓尽致了,临走他又亲手沾贴了两张罚款通报――通报一,管材工段切管工乔福河,在新厂房开工庆典期间没有按照工厂要求统一着装,罚款300元。当班工长严明监管不力罚款100元。另扣管材工段经济考核分,两分。 望管材工段全体员工以此为戒,认真对待工厂布置的各项工作。 通报二,管材工段在新厂房开工庆典期间,2号走台有一只更衣箱的门没有关,违反了6s管理的相关规定,罚当班工长严明100元。另扣管材工段经济考核分,两分。 望管材工段全体员工以此为戒,认真对待工厂布置的各项工作。 工人们围在告示栏前,忿忿不平,“砸死个人不见他们提一句,芝麻绿豆大的事揪住不放!” “妈的,就这么两张通报一家伙卷走了五百元!谁的钱不是汗珠掉地下摔八瓣儿挣来的!他们就下得去手?!” “五百元?你看明白了:这还有经济考核扣分呢!一共四分!” “对了,四分合多少钱?” “这就不好说了,看咱们工段这个月干多少工时了,乘上百分之四就是了。干的多扣的就多!我休估摸两千块打不住!” “两千――两千五百块呀!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哇!” “才看出来么?进了这厂房咱就是人家盘子里的肉啦!” “各位师傅,各位师傅,快点开工啦!快点!”工长严明来催了。 老乔换上了那套惹祸的新款工作服,手里捏着两张大票,憋得满脸通红捱蹭到严明跟前,趁他不备把两张票子掖进他兜里拨腿就走。 严明莫明其妙,掏出一看是钱全明白了,追上老乔拉住说:“乔师傅您这是干什么!一码归一码,这钱我不能要!” “小严你受我带累了,我不能让你损失!”老乔想法朴实话也直白。 严明给这一说心里越加不是滋味了,“也确实是我疏忽了,我要早点发现咱俩都不能挨罚!” 大伙见这俩人争执推让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帮着严明劝老乔。这老师傅是个认死理儿的,怎么劝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钱死活不收回去! 起重工老沈说:“老乔啊老乔怎么说你好呢,一辈子尊章守纪就因为一件工作服,唉!我就不明白了,你当初怎么想的?” 老乔窘迫心慌得像无路可逃的兔子,“还差两个月就要退休了,这么好的衣服穿个不新不旧糟蹋东西呀!我就寻思省下来也算是件新的!““省着省着,窟窿等着!穷命,穷怕了!“小曹一贯地嘴尖牙利,“现在你这件工作服跟名牌一个价了,二百太少了,后面添个零吧!“严明胳膊肘儿拐了小曹一下,“乔师傅我看这样吧,您就要退休了,今晚咱们是最后一个正常上下班,往后就没机会了,咱提前开个欢送会吧。钱呢,大家齐,这二百算你的份子了,好吧!” 这主意大家齐声叫好,老乔感激得眼圈都有些红了――吱――吱――吱――搬迁到新厂房的管材工段正式开工了,尖锐刺耳的金属材料切削声如约而至。这锉拉人神经的声响,就是今后的主旋律了。 ------------ 十七、这一万是什么钱 喝酒的事小曹张罗得最欢,午休时候他出厂找饭店定了包间,回来报功的口吻说:“俩幌的饭店,严头,正合咱这档次。那家菜码大,味儿也可以,实惠!” 下班了,全工段有半数的人去了,亏了下手早订了个大包间,不然还真装不下这些人呢! 小曹这场合喳喳呼呼更欢实了,“今晚我替咱严头张罗啊!我自封桌长,有竞争上岗的没有,没有我就走马上任啦!好,我自己先干一个!”他这一“个”是一整瓶啤酒,他几乎是直接把酒倒进嗓子眼儿里的! 走马上任的曹“桌长”开始立规矩了,“咱们清一色啤的,手把瓶喝,不敬不让自己喝自己的,到时间交瓶!好哇!酒是粮食精啊,越喝越年轻啊,走一个!” 菜还没上齐一桌人就连“走”两个了,“今天咱们是欢送乔师傅,乔老师傅一向有量的,看看,看看,是不是越喝越年轻越喝越可爱了?” 说老乔年轻可爱是忽悠,可这平时的闷葫芦话多了可是真的,他大鼻头闪闪发亮,浑浊的小眼睛也见着光了,严明敬了他一杯问:“乔师傅,您这身体还行,家里孩子上大学正用钱,我看退休办留用手续吧!咱们工段正缺人,您多带几个徒弟!”世事变化太快,七年前*着在岗的男四十五女四十以上职工内退,现在工厂空了缺干活的人了。 “不,到时候就走,一天也不留!”随口问问的一句话,老乔竟敏感起身一付拨腿要走的样子!那急切慌张可不是装出来的!这未免有些奇怪了。 严明不好细究,转了话题。“乔师傅到退休多少年工龄?” “四十三年,我七零年进厂的!”老乔对这个话题到不排斥,“人家上山下乡我进城进厂!我本来是农村人,江动厂的知青点建在我们屯子,我爸给知青点建房子时候砸死了,江动厂招我进厂算补偿了。” “唉,四十三年,一晃就过来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老师傅感慨万端,“我从小没娘,十几岁爹又走了,命苦哇!人家都我的名子起得不好――” “名子不好,乔福河――幸福就像一条河――” “流走了啦!”老乔一句话插进来,接着是长长的叹息。 严明被这话咽住了继尔暴笑,“乔师傅,你这抽冷子幽上一默跟赵本山有一拼了!不过呢,幸福像条河流走了,可也源源不断流过来呀!你老就是在幸福的冲击下,对不对?” 老乔只超常发挥了一句,就又恢复了常态,嘿嘿笑着不吱声了。 “嗨嗨,乔师傅,还有你严头,你们俩跟上进度啊!看看这一桌就你们俩没交瓶啦!”曹“桌长”不满俩人的进度了,这种喝法俗称啤酒灌溉。 “小曹哇,这啤的灌大肚子,我还是来白的吧!”老乔抗议了。 “好好,今天就你老师傅有换酒的权力!别人不能破例的!服务员,上白的!” 这种灌溉喝法,一桌人马上就酒酣耳热了,互相对望人人的脸都红得像猴身上某一处了! 曹“桌长”确有过人之能,这时候才跟严明谈正事,“严头,这桌上没有外人,酒喝到这份儿了你给大伙儿交个实底――为啥这个月工时还是那些,绩效工资少了一大块?” “是呀,是呀!”桌上的人马上有附和了,“这个月工时跟上个月一样,可是绩效工资比上个月少了快一半了!” 严明乜斜微醺的眼睛,“你们都少了,全都知道了?” “可不都少了!一个两个说瞎话还能大家伙都说瞎话?” “全知道了你们等着挨罚吧!绩效工资隐形发放,背靠背点钱,不许打听不许泄漏!这是工厂三令五申的,你们打听了泄漏了还串通一气!” “嗨,我说严头!”小曹一听这话就撂脸子了,“你这工长干了快两年了吧?你自己说说,这两年当中弟兄们捧不捧你?不是弟兄们捧着你这工长好使么?咋的,官当久了不会说人话了是不是?!” 严明知道这是立场问题了,他身为兵头将尾的工长立场问题上就像蝙蝠一样尴尬,他就打算照一贯的模糊处理,“行行,是我不对!好了吧?我说曹哥呀,这事呀你该去问冯主任!他正管!” “他要是说人话我们还用问你吗?”见严明态度软化了小曹也缓和了口气,给严明倒酒碰杯。 大伙儿陪着,一连气儿干了三个,喝得有些急,严明有点儿大了,本不该接的话接了,“冯主任怎么说?” “他说,工时差不多这没错,可这个月咱车间完成的吨位比上个月少,工厂拨过来的绩效工资就少,大河没水小河干!可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干得一样的活怎么就拿不上一样的钱?!““你当然不明白了!不明白就对了!工厂考核车间是吨位,车间考核工人是工时,工时再合算成钱打到你们的工资卡里!”严明确实喝大了,说话没有把门儿的了,“这就像是三根不同口径的管子对接,中间有两道换算:吨位换算到工时,工时换算到工资。你们现在觉得工资这块不对了,要想逆着推回去找到问题出在哪。那你就换算吧,怎么算你也算不过人家!” “你是说他们是有意的?那算来算去,他们就不嫌麻烦吗?” 严明冷哼一声,“再麻烦还有你干活辛苦么?绩效工资明面的目的是奖勤罚懒,实际上它还是个迷宫,数字迷宫!前面说了三根不同口径的管子对接还不算,还有什么岗位技能系数,岗位工龄系数,工龄系数,出勤率等等等等吧,你的血汗钱进了这个迷宫就说不清道不明了,最后是人家给多少算多少啦!” “太过分了吧?原本就是他们吃肉工人喝汤,连这口汤还要算计吗?”这话问的满是火药味了。 年轻的工长借了酒劲也火上浇油,“上学时有篇课文叫伐檀,记不记着了: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獾兮?” 小曹使劲一墩手里的酒瓶,“这帮**养的!明天找他们去!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能草鸡了,一起上去找他们去!” 严明给这一下墩醒了,知道自己酒后瞎说实话闯祸了,呵斥道:“拉到吧你!人来疯啊?听风就是雨的!知道了在心里揣着就是了,告诉你:咱们这桌人都加起来也整不过人家!” 这一闹气氛低沉了,再怎么也调整不上来了,一桌人各自喝闷酒。散席的时候严明看表:十点多了。 老乔啤酒掺了白酒喝得有些打晃,徒弟鲁晨送他回家,俩人边走边说:“师父,你真不想留用吗?” “小鲁哇,说实话我怎么不想啊!师父家你那兄弟正上大学,大学毕业还要找工作,还要买房结婚!我太想多干两年了!可是,可是这新厂房实在,实在让我心惊肉跳!” 听了这话鲁晨不由缩紧了脖子,“不能,师父,不能吧!” “那你说昨天是怎么回事,天车好好的怎么会掉下来?” 鲁晨给着一问张口结舌,更觉的刚喝下的酒顺着汗毛孔滋滋地钻出来濡湿了衣裤! 师徒俩谁也不再说话了,一路闷闷地往家走,街灯把他们两个的身影一会儿抻长了,一会儿压短了…… 老乔回到家,老伴正在洗衣服,大盆大盆的工作服用碱水泡了用刷子刷洗,老伴早退休了现在做为清扫员聘用进厂打扫卫生。她也借进厂之便收进脏工作服回家洗,六块钱一套。 “喝酒在家喝,钱紧不下饭店!这是谁说的?”老伴兴师问罪了。 “这顿酒是大家欢送我的,能不去么?” “咋地?”老伴扔下刷子站起来了,“你还真想走哇?!你儿子要是那有本事的你退休享清福也没啥――” “谁说我要享清福了?江动厂退了我不能去别的地方吗?有技术在哪都能有碗饭吃!” “我说你有毛病吧!干熟不干生,江动厂四十多年干好好的,你非要换个地方?那人生地不熟的――” “没功夫跟你磨牙!我要睡觉了。反正江动厂我到日子就走一天也不多留!” 老乔犯倔起来老伴儿还真拿他没则,只好换了个话题,“还有事问你,就是前一阵子你拿回家的那一万是什么钱?我在厂里问过了,这阵子没发钱呐。再说,就是发钱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多!” 老乔一听暴跳如雷,“你这败家娘们没事给我找事是不是!发钱不好么,你嘴大舌长出去胡咧咧什么?” 老乔的怒火吓住了老伴儿,她低声下气说:“不明不白来这么多钱我心里不踏实,我就是想问个明白!” “怎么就不踏实了?我偷了我抢了?我还是拿了昧心钱?!”老乔说到这后一句时声音打了个颤,连忙加上几句做掩盖,“隐形发放你懂不懂?江动厂的规矩!你再到处张扬我就得挨罚啦!” 老伴儿撇撇嘴不服,可也不再问了。不管怎么说一万块不是个小数,家里钱紧正派上用场。 老乔也不是存心瞒着老伴儿什么,他还巴不得有人为自己分担一下这山一样沉重得让他透不过气的秘密!可他知道老伴儿嘴大舌长,心里存不住秘密! 尽管喝酒了,老乔上了床一样睡不着,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三天两头失眠。 ――同是喝了酒回家的鲁晨可是倒头就睡,他老婆可不像他师母那么绕舌难缠,随便一个理由她就信了,孩子小学升初中择校下需要钱! 老婆咬牙切齿地发狠,“砸锅卖铁也得把我儿子培养出来,不能让他像他爹妈一样当工人,受苦受累还得受窝囊气!” 鲁晨就是抱着这一信念入睡的,睡梦中突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闯了进来:这一万块是什么钱?说呀,是什么钱! 鲁晨拼了命的跑,可是怎么跑也跑不过那声音! ------------ 十八、漫长的一天 新的一个工作日,大班十三小时工作制正式实行。工人们陆陆续续到岗了,在考勤机前排起长队打卡。本来这情况不会发生的,刷卡也就是一、两秒钟的事。可是新厂房在刷卡机前安装了摄像头,工人在刷卡同时必须面对摄像头,以备人事处劳动纪律组监察的。 于是,刷卡时间延长到五六秒,这过程看上去也有些搞笑――高个的工人要猫猫腰才能面对摄像头,矮个的工人则必须翘翘脚。 “*,拿咱当猴耍!”有工人爆粗口儿。 “妈的!吃大苦受大累也就算了,还得当三孙子!是个‘长’就管着你!” “耍得就是你!累的就是你!谁让你是工人的!谁让你当初不好好念书的!知识就是力量,咱没有力量啊!是不是,严头?!” “不能要求口号像定理那么严密,就像砖瓦不等于房子一样,知识也不等于力量!”严明这话回得也算滴水不漏了。做为工长,严明是工又是长,不是工也不是长,他这兵头将的位置像蝙蝠一样尴尬。 刷卡机不理这些满腹牢骚,嘟――嘟――嘟欢地叫着,小屏幕上蹦出刷卡的时间、卡号等。 严明站在考勤机前,做为工长他现在的职责之一就是监督工人刷卡,如果出问题他要连带受罚的! 这所谓的问题包括:有人代未出勤的员工打卡,有人不在自己的单位打卡等等,就因为全厂近万的员工里面,出现了几起考勤卡代划、划卡后半路溜号等一些弄虚作假现象,就要惩罚工人全体了!是不是这一群体太善良太懦弱了,人善被人欺呀! 轮到切管工老乔刷卡了,矮小瘦弱的他踮起脚同摄像头对脸,一只手向考勤机送上工卡。考勤机发出的是一声怪响,随之黑屏了。老师傅以为错在自己,青筋暴起的大手捏着工卡翻来覆去地看――没折坏也没划伤,好好的。 “可能是消磁了吧,外表看不出来的。”严明接过工卡再试,考勤机依然黑屏,那声伴随着的怪响,听来――听来像网络游戏中的人物挂了时的惨叫! 老乔局促不安,宽短的一张脸皱紧了,肉墩墩的红鼻头越发光鲜! “可能是程序出错了,”严明安慰他,“我到电脑前给你看看!” 进了铁皮房子一面玻璃墙的调度室,严明激活休眠状态的电脑,打手势给外面的老乔要他再刷卡。 ――屏幕左上角的小窗口是摄像头的显示框,严明看见老乔仰脸嘴微张的影像了。这是人翘脚往上够时不自觉的表情,摄像头工作正常。严明等刷卡,工卡刷过后电脑上会显示出执卡人的姓名、年龄、单位、工种、工号和预留的彩色免冠一寸照片。 ――少倾,刷卡人的半身照出来了,严明倒吸口冷气,老乔,确切说,切管工乔福河的照片,惨不忍睹!在他的“脸上”横过一道贯通左右的裂缝!愣怔中照片不断放大,乔福河残破的一张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哪个混蛋攻击了我的电脑!这是严明的第一反应。玩笑有这么开的吗?会不会是死胖子那货干的?! 嘭嘭嘭,敲窗户声吓了严明一跳,老乔脸贴玻璃向里张望,肉墩墩的大鼻子挤扁了,使他急切的表情看上去越发夸张怪异! 严明快步出了调度室,对不知所措的老师傅轻描淡写说,“可能是电脑出毛病了吧,你的卡先放我这儿,的空我去人事处给你问问。快换工作服吧,一会要开班前会了!” 严明为老乔刷卡时的诡异现象百思不解――胖子也不能的,厂内的局域网与外界隔绝的。 开工了,老师傅乔福河遭了刺激,严明有心解劝又不知说什么,就特意在他的工位多转了两圈。见他情绪还算稳定,才放心。 走开两步严明又回过身,不知为什么他一来到老乔的工位前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这感觉是那么得强烈清晰! 忙忙碌碌一上午过去了,严明午休时间给曲奎打了个电话,“胖子,我那张照片你发到网上去了吧,效果怎么样?” “效果怎么样我要说那叫自吹自擂,你自己上去看!”听了胖子这话就像看见了他那张面包脸,只是这面包你不是想啃一口而是想踩一脚! “行了行了,别装**了,给我地址我自己上去看!” “我给你账号,你上去自己聊!”胖子这是要装**装到底了。 挂断电话,曲奎那边一会儿就把账号、密码发过来了,严明用手机上网查了一下他昨晚的发帖――嚯,二三百跟帖啦! 严明匆忙去食堂吃饭,一路上边走边看跟帖。 有帖子说:楼主做图技术不错,再配上编的故事,鸡皮疙瘩呀! 马上有五六个帖子站出来,替版主说话:故事编没编不敢说,图肯定没做过!帖主还推荐了几款识别照片真伪的工具,并提供了链接。 其他帖子还有说其他的――可不管骂也好赞也好,都是来捧场的,熊样奎哥(曲奎的网名)的帖子肯定是今天人气最旺了! 严明一个帖子一个帖子看,多是一笑,值得一回的帖子还没有。 当他翻到一个叫震耳欲聋的回帖:看来鬼影呈像可能性较高了!你不如在附近找找看。这或许是破解这张图的一条思路。 这帖子似乎说得有理,严明回帖问:能具体说说怎么找吗? 发这帖子的时候严明已经吃完饭,回到调度室了。帖子发出去了,什么时候回,甚至回不回都难说。 严明转成微信同肖田聊:新厂房这边开工了,你还好吗? 肖田:环境还不错,就是能聊聊的人少,闷。那台天车正常吗? 严明:目前还正常,实际上它根本没有毛病。不说这个,什么时候回来,我接你去。 肖田:早就说了,要半个月么。就那么急吗? 严明:也是,不就半个月么,急什么?那――喜欢什么礼物?说,先买下,等你凯旋! 肖田:哟,是暗示我给你买礼物吧? 严明:你把肖田带回来,这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肖田:哈哈――嘴真甜! 严明:是吗,还记着我的嘴甜呢? 肖田:一边去! 严明:好,一边去。要开工了,我得下了。 肖田:严明你小心!你一说开工,我就心慌得厉害! 严明愣了愣,说:肖田,你不会是成仙了吧? 肖田:严明我说真的!我总预感车间还要出事! 严明:别胡思乱想了!等着你回来,这么聊不爽! 肖田:那你一定多加小心! 严明:好。b――肖田:b――调度室隔壁的休息室,人声鼎沸,烟气弥漫!冯主任一道工作时间休息室上锁的禁令,可苦了烟民,无论什么时候在场地吸烟都要重罚的!视情节轻重,罚500――1000不等。 “我实在憋急了到厕所里抽了一颗――” “嘿嘿,说啥呢?说啥呢!大伙儿都在这吃饭呐!”抗议的是女工。 “我就不明白了,早就不是大锅饭了,自己挣自己的的工时,哪个不是争分夺秒?有必要锁休息室的门吗?”说这话的是另一个工人了。 “就是,要把工人绑到床子上吗?绑上就能多干了?”先前那位接话。 “多干少干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拿这些小事把咱们训得服服帖帖的,到后来人家喝你血吃你肉,你都不敢吱声!”这位的话血淋淋地直白了。 “cao!那不成奴隶了?” “你以为你是啥呀?看见老乔了吧?工作服没按人家要求穿,就罚三百!到哪说理去!对了,怎么没见老乔呢?” 老乔这会儿上走台了,他心神不宁吃不下饭,裹了件破大衣把瘦小的自己塞进更衣箱最下头一格里。他想眯一会,最近他的精神头越来越不济了。 像老乔这岁数还在生产一线的,全厂都数得过来了。老乔能躲过内退,据说是跟分厂的一把老陈是师兄弟。或许有这层原因吧。但最主要的,老乔进厂至今四十多年,干过管材工段所有的工种,吃透了每台机床的脾气秉性! 腾腾腾楼梯响,徒弟鲁晨上来了,“师傅,你咋不吃饭?” “心里堵得慌!唉,老了,招人嫌了!” 鲁晨四外溜一眼,蹲下身掏出个扁扁的玻璃小瓶子,递上,“师傅,来一口!”这师徒俩都好这口儿的。 老乔吓一跳,连忙往外推,“嫌我罚得少哇,酒后上岗算旷工呢!” “少喝点儿,不碍事的!”鲁晨又巡视一眼左近,再摸出一包五香花生。 师徒俩鬼鬼祟祟喝上了,老乔沾上酒就憋不住话,“小鲁你说,进这新厂房我咋就心惊肉跳呢!今天早上的事你看见了,你说是不是他冤魂不散,要――” 鲁晨手一抖,满把花生米差点儿扬出去,“师傅你可别瞎说!” ------------ 十九、预见死亡 下午,严明各岗位督促,不能光顾了抢工时忽视质量。今天一倍半的工作时间,居然也按一倍半下工作量!下计划的人就不考虑工人的体力消耗么?超时工作偶尔一用还行,长时间必然工作效率不高,劳民伤财的! ――五点钟原下班时间到了,工人们却没办法去食堂吃饭,食堂那边要拖后下班时间十分钟开饭的,而从厂后区新厂房到厂前食堂要十五分钟,根本就不能按时回来的。 饥肠辘辘的工人们开骂了,“这他*妈的让不让人活了?重体力劳动啊,还有四个小时呢,饿着肚子干么!” 这事显然是车间考虑不周,做为工长严明也疏忽了。可就算是没有疏忽他能做的也不多。 严明抓紧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上网――震耳欲聋居然回帖了,够快的。 既然是光影折射,那么原型就该在附近,大约该是熟人吧,而且可能就在现场!把鬼影的头像放大,让大家辨认一下。 严明一拍脑袋瓜子:笨!多简单的办法!我怎么没从这个角度想问题呢! 严明刚要回帖,调度室外有人敲玻璃,他抬头顺了敲窗户的工人手指望去:远远见陈主任进厂房了。 陈主任领了两个送外卖小伙计,仨人每只手都拎着一大摞盒饭。阵主任人虚胖还有糖尿病,他一定是走急了张嘴喘得不行。 严明撩开大长腿迎上去,“您打个电话就行了,干吗还要亲自送呢?” 陈树信团脸,淡眉无须,笑口常开,难怪工人称他慈祥老妈。他掏了手绢擦汗,看着围上来的工人,笑呵呵说:“我明天联系人事处那边,让他们准许咱们的晚休拖后半小时,你们这边呢――安排俩人把大家的饭集体拿回来!吃饭的事就解决了!今天是我考虑不周,就算罚车间请客了,好家伙,我扳指头一算你们工段四十一人,要三百多元呢!” 有工人气不顺,顶了一句,“三百算啥,当官儿的出去吃顿饭,哪瓶酒少过二百了?一瓶茅台多少?一瓶五粮液多少?” 陈树信对这等风凉话应答起来也算棉里藏针了,“你说我么?我连糖都不敢吃还喝酒?” 那工人尴尬,“老主任,你心里清楚,我有气可不是冲你去的!” 陈树信在他脑袋上敲一记,“就你话多,省省那张嘴赶紧吃饭吧!” 老陈出身工人,能够体味到工人的疾苦,工人们拿他也不见外。 有三名女工捱捱蹭蹭到跟前,其中一个说:“老主任,我们这些家远的女工可怎么办?九点下班我们换了衣服再走到厂前,出厂基本就是九点半了,末班车都收了!还让我们等到半夜坐通勤车么?” “哎呀,这事呀――”阵主任拍拍脑袋回答女工的提问,“怪我,怪我,又疏忽了!这样啊,小严这样――你统计一下,看有多少家远的职工,我联系一下通勤车看能不能为你们这些人专发一班车!” 三名女工问题得到解决,喜笑颜开地去了。 老主任话题转向严明“小严呐,这阵子还半宿半夜的上网吗?” 严明笑得窘,“一上去就忘时间。” “不行啊,小严,工作这么繁重得注意休息了。你现在年轻不觉怎么样,等到我这岁数身体累垮了,后悔也晚了!” 陈主任这长辈的轻责,让严明心里热乎乎的。 ――十三个小时的工作日,好漫长的一天啊! 赤白耀眼的碘钨灯混淆了夜与昼,粉尘、铁锈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单调刺耳的噪音令人昏昏却又睡意全无。头顶隆隆作响,天车吊了大捆的管材徐徐而过。严明给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工拉下安全帽带,下巴上勒好。 新厂房的功能是容纳整个备料车间的,包括管材工段、板材工段、梁材工段、探伤工段、喷沙工段、酸洗工段、目视检测工段。小小的管材工段仅仅是掀起了暗夜的一角,由这灯火通明处向新厂房黑沉沉的深处望去:尚在安装调试的设备其轮廓千奇百怪,如同大群怪兽威*着这灯火通明的一隅。 一排机床巡视到头,第一个工位就是老乔了。只见他高耸了瘦削的双肩,佝偻着身子,脸浸进了床头灯的昏黄光晕里。或许是眼神不济吧,他还在向前探着身子,又探,再探!那情景就像是被一个光亮的漩涡吸进去了!严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八点四十五分。严明在调度室里书写当班日志,最后一句话写的是:人员、设备、场地均完好,各工位安全圆满完成班计划。他画上句号抬头――透过窗玻璃,他看见工人们纷纷扔下手里的活儿,疯了似地往前跑。严明心里一翻个儿,莫非出事了? 严明出调度室,脚不沾地一路狂奔到头一排工位,拨开人群低头看――呼出去的一口气久久吸不回来!他看见――老乔四仰八叉摔倒在机床前,肉墩墩的大鼻子像烂柿子一样糊在脸上,血喷涌而出闪着耀眼的鲜红!老乔脸上的伤口,就在,他*妈的就在今天早上电脑里已经预演过了! 老天!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严明血涌到了脸上,脑子一片空白! “一定是工件没有卡牢,甩出来崩脸上啦!”有工人嗓音打颤在严明耳边说。 “找,快找!看看是啥玩意儿打的!”严明声嘶力竭。 喊完这一句,严明蹲下身探试老乔的鼻息,正当心慌意乱手感迟钝,他干脆俯身耳朵贴在老乔胸口上――好一会儿,好一会儿,严明神色凄然站起身。 好几个声音抢着问,“还有心跳吗?” “我没听见!”严明嗓子眼儿发涩声音干瘪。 “他――死了?”终于有人用上这大家都竭力回避的字眼儿了! “分头打电话吧。120、安技处、车间领导。”严明这时心在颤手却不抖。 甩脱伤人的工件找到了,是一截半米长的管径¢的不锈钢管。在五六米开外的铁屑箱边找到的。天,这截管子甩出后打倒一个大活人,又飞出五六米远!老乔断切时打了多少转? 肇事的机床还嗡嗡响着,切削的刀具极速飞旋幻出一轮耀眼的寒芒! “别动它,等安技处的人来!”这是保护现场的必须。 ――救护车警灯频闪开进了厂房,那划破夜幕的警笛带来的不是慰藉,反而把恐慌更快更远地扩散出去! 急救中心的医生跳下车来,娴熟的一套检查下来正式认定:切管工乔福河死亡! 工亡!这是新厂房的第二起工亡事故了! 安技处两位专家稍后赶到,现场拍照,粉笔画下老乔倒地的位置,尸体才抬走。又测量了死者的站位,甩脱工件的尺寸,距离。他们的初步结论是:死者属于违章*作! 在江动厂,只要*作者因事故死伤,多半跑不了违章的! 严明提醒,“林工、孙工,看看他这台床子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怪的事!” 他们两位站到老乔的床子前不禁讶然出声,“不可能,这不可能!” 机床的转数控制手柄,明明打在每分钟一百二十转的位置。但稍有经验的人就能看出来:绝对不止一百二十转!甚至于不止这一类机床理论上能达到的最高转数:五百二十二转! 使用了测速仪器,结果让人瞠目结舌:每分钟一千一百八十转! 矮胖的林工,摘下眼镜不停擦拭,口中喃喃:“不可能,一千一百八十转!是人疯了还是机器疯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旁孙工念叨的也是这句话,“我解释不了,找设备处吧!不,直接跟生产厂家联系!” 严明遭到气急败坏的冯戈严厉训斥,“……你当时在干什么?机床以这种疯狂速度运行,你为什么不制止?你履行自己巡视工位的职责了吗?新厂房,两天两起人命事故,如果说前天那次另当别论,今天这次你绝对脱不了干系!告诉我,事故发生前你在干什么?这里是最远的一个工位,你有没有巡视到?!” 严明给顶头上司连珠炮似的责难、发问轰炸得体无完肤,他莫百口莫辩,因而垂头不语。 冯戈兜了几个圈子站下来,“不服是不是?你心里说:我尽心尽力了,可还是出事了!对不对?不要跟我强调客观,强调过程,我只看结果!你巡视了十遍二十遍,一百遍,出了事故也是你的责任!” 严明彻底寒心了,他只要结果不要过程!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官大一级压死人么?严明猛抬头,“冯厂长,事故出了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该怎么样你看着办吧!” “严明,你这是什么态度!”冯戈的手指快戳到严明鼻子上啦! 严明心里冷笑:你怎么不抡圆了扇过来?! 一只厚实多肉的手搭上严明的肩膀,又轻拍两下,“有什么话进调度室说吧。” 是陈主任。陈树信脚步蹒跚走在前头,严明跟上,到调度室近前抢上一步为他开门。后头冯戈见了,脸上浮现一丝轻蔑的笑! 陈主任坐下了,严明看见他的腿分明在颤抖。陈树信这两天时常一侧肢体麻木,伴有恶心、视线模糊。本想去医院看一看的,结果就是没时间。 “咱们分派一下吧,小严事故前后你知道,留下协助调查。小冯你跟我去安抚家属吧。” “你吃得消么?还是我跟冯主任去吧!”严明担心地说。 陈树信厚实多肉的大手一下一下捋着自己的腿,缓解肌肉的紧张,“你不行的,家属这时候都是情绪激烈,还得我这老家伙去呀!” 陈主任站起时有些吃力,严明上前扶了他一把。这两天急火攻心,陈树信的口腔味很重,不用正对着,只要开口说话就能闻到,“小严你把事故前后的经过写一下,不要遗漏了什么细节,责任也分直接责任,间接责任,领导责任呢。明白我的意思么?” 这几乎是明示了,老主任一番关爱呵护之心让严明眼睛潮湿了。 两主任出了调度室。冯戈快步前行张罗什么去了,陈树信身体虚胖行动迟缓,脚步拖沓。 ------------ 二十、与鬼有约 老乔的尸体运走了,120也走了,安技处的设备处的还有当班的工人更逃也似地离开这新厂房!严明没走――严明面对着电脑显屏,打出了事故报告几个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他不是没有可写的,而是想写的不能写――这起事故从预兆到发生,以及其后的种种匪夷所思能写吗? 手机振动,有短信。是肖田――肖田:发n次了怎么不回复? 严明连忙向前翻看――二十一点零五:下班了么? 二十一点二十:到家了吧? 二十二点:还没收到么? 接下来是刚到的这一次,都二十二点十五分了。正在翻看的功夫,肖田的短信又来了:睡了么,明早再联系。 严明回复:还在厂里。老乔死了,事故同前天一样邪门诡异! 那头足足等了半分多钟才回复:崩溃!厂房是不是有鬼? 严明:同感。而且这鬼似乎想对我说什么!或许是我们两个,还有你! 肖田:瞎说什么!这玩笑不好玩儿! 严明:所以决定不走,会会这鬼! 肖田:鸡皮疙瘩掉一地呀!别玩这个,求你!求求你啦! 严明:不是你风格!忘了从前吗?我怕谁。 肖田:那次有我陪你,这次谁陪你? 严明:有你的短信! 肖田:唉,就知道说服不了你!那答应我,千万千万――严明:我答应你,千万千万! 有心会鬼不能干等鬼上门的,严明决定主动去找它!严明拿出老乔的考勤卡,出调度室到考勤机前。此时此刻,偌大的――数万平方米的厂房人走灯熄,仅有他自己一个人,调度室一盏灯。严明豁出去了,一味躲是不行的! 不豁出去行么?那鬼魂似乎有什么事要说,对!它一定有事要说的,管材工段的几十人都成了它的人质,它就是个挟持了人质*着大家听它说的疯子!它已经杀了两个了,看这架势它不介意继续杀下去!直到有人听它说! 严明也幻想过,自己是神勇的特警队员,一枪毙敌解救人质!可现在他就算有枪也没处瞄,劫持人质的是个影子,鬼影! 想明白了这些,严明吸足一口气义无反顾地把老乔的考勤卡贴上去――嘟的一声轻响,小屏幕上蹦出了卡号和刷卡时间。这张闹鬼的工卡恢复正常了! 严明不死心,快步进调度室――电脑上毫无异常地显示出老乔的照片和个人简历――姓名:乔福河性别:男民族:汉出生:1953年6月10日入厂:1970年9月单位:江滨动能设备厂备料车间管材工段。 严明捧住脑袋,今天早上是我的幻觉吗?不对,电脑前或许是幻觉。打卡机前除了我之外可是不只一位工人耳闻目睹的! 一想到老师傅昨晚这时还与自己对坐,边喝边聊,聊七零年人家上山下乡他进城进厂,聊人生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江动设备厂,聊他四十三年工龄只差两个月就退休!聊幸福就像一条河流走了!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悲愤像是火药,这一时间点在严明的胸腔里炸裂开来!严明咆哮:“你究竟想说什么?!别他*妈装聋作哑!说呀,快点说!” 厂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严明的咆哮在回荡,街灯从四米高处泄漏进来,沉降稀释了夜色。严明觉得自己仿佛处身一个黑暗深渊的底部。 好,这个先不急,换另一个,我一个一个会你!严明回调度室,掏出随身带着的相机取出内存卡,将前天拍的灵异照片输进桌上的工作电脑。这台电脑是厂内局域网的,与外界隔绝的。 严明按照震耳欲聋的办法,放大鬼影的脸――它渐渐占据了整个屏幕,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凝神向下张望。表情么,似乎懊恼又有不甘。这表情随整张脸一同放大,显得夸张、怪诞,紧紧揪住人的视线不放! 严明开始没意识到,待他察觉奋力挣脱了已是汗透工作服!回想一下,自己肯定没见过这张脸! 自己没见过不能说这人不在现场,庆典的时候现场外单位人不少,要不要给陈主任认一认呢?或许还可以扩大到冯?再进一步扩大到整个工段?因为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 严明马上否决了扩大到整个工段,在这敏感时期自己如此做无异制造恐慌!他也划掉了冯,冯与他还不够推心至腹,起码现在不是个可以共享共担的人。就限定在陈主任吧。 严明理出了些头绪,心也不像刚刚似地燥动不安了,他偏过脸由调度室里望出去:空旷的厂房里盛满了浓厚的夜色,远处的街灯透过窗户斑驳洒落。严明不记得上一次在街灯下与肖田漫步是什么时候了,工厂像一头怪兽,榨干了多少人的精力、心血呀! 电脑在严明苦思苦想的功夫进入了屏幕保护,一幅陌生的画面翩跹而来。严明绷紧了身子:这是什么?我设定的屏保画面是海底世界呀!那画面占满屏幕,定格三两秒钟,又翻滚着回归幽蓝深邃的底色。 严明迅速准备好软件工具,又修改进入屏幕保护为最短的时间一分钟。做完这番准备,严明静静地等――那惊鸿一现的陌生画面翩跹又来,严明使用截图工具牢牢捕获了它――这是一张照片,整张照片的光线不太充足,画面是一片稀疏林地,林地里多是幼树,镜头正对着的是一个大坑。坑似乎新挖的,翻出的土还没有运走。看树根下还有没化净的残雪这是初春或是初冬时节。 这是哪儿?厂区内吗?江动厂里有这样的地方么?严明眼睛盯着屏幕,脑子里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一分钟时间很快过去了,电脑又进入了屏幕保护程序,画面变成了新的,这一幅是镜头直对着大坑的。严明这才看清这大坑不是直上直下的,是沿一定的坡度向下,通往一个未知的幽深……那未知的幽深牢牢吸住了严明的视线,他着了魔一样站起身脸贴着屏幕的左上角,顺着大坑的坡度像探看实物一样往下往远了观瞧――一分钟早过去了,奇怪的是电脑没有再进入屏幕保护程序,就定格在了这一画面上……冷汗顺脸流淌下来的蜇得眼睛生疼,严明清醒过来!邪门了,刚才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梦魇: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明明内心拼命地抗拒,可双腿却还是顺着大坑的坡道走进未知的幽深――它通向哪?怎么像是个墓道的入口? 严明期待屏保出现新画面,期待它提供进一步的细节,可这一画面占据屏幕十多分钟了,屏保再没有新的画面滚动出现。电脑死机了,截屏工具没法使用,严明只好用相机对着屏幕拍下这一画面。 严明重启电脑,然后等着进入屏保程序――海底世界的画面轮番滚动一遍了,那两幅硬插入的照片还没有出现,就是说它不再来了?严明确定它不会再来了掏出电话打给曲奎――“胖子,你没攻击我单位的电脑吧?”严明有这一问,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是排除曲奎。 “说什么呢?我到是想了,可你们那是局域网,物理隔离的,我进得去么!” “我想也是,随便问问,你别多心!” “这么说你还在单位呢,还没下班么?” 严明停了好一会,说:“它又杀人了,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它还向我的电脑上传输了一些奇怪的照片!之前传了,之后又传了!” 那头无语的时间更长,长时间的停顿后曲奎说,“来我这吧,戴着它传给你的那些东西。正好,我也有些东西给你看!” ------------ 二十一、煎熬 吉向东接到新厂房又出工亡事故的电话时,正在健身会馆,他不动声色地对妻子说了声:“你自己回家吧!”就匆匆往厂里赶。他进了厂车都没下,面无表情在厂部大楼前听完事故汇报,又一言不发的打了个手势,司机会意启车送他回家。 十多位下属的表情各有其精彩,目送着他们吉总的坐乘出厂远去。没有谁发现,停在大门外的一台摩托车,等到吉总的车出厂了远远地跟上。 吉总面无表情听汇报,一言不发挥手离去,这些都是愤怒极了,失望极了的表现。陈树信、冯戈这两位事故辖区的主管格外地压力巨大!厂部大楼前的小广场上灯光照如白昼,一同陪绑的还设备处的,安技处的,保卫处负责人,俩人恨不能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 就算有地缝能一钻了之么,最煎熬人的一项还没开始呢,安抚家属!陈、冯俩人无颜与同僚一起走了,推说还要去新厂房看看,折回向厂里走,迎面正碰到下大班的管材工段的工人们――“鲁晨,正好,你陪我们一起去乔师傅家吧!那是你师母,你能说上话!”冯戈眼尖,叫住就要出厂的鲁晨。 鲁晨听到叫自己的名子身上一哆嗦,师父的惨死让他变成了惊弓之鸟!他惶惶不可终日只想往大群里躲,只想早点回家。 可还是没有躲过冯主任的眼睛。两位主任都在看他,陈主任的眼神意味深长,冯主任的*裸带有了警告和威吓! “不行啊,主任!我想回家,我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了!我就想回家!”鲁晨苦苦哀求着。 冯主任的目光像是带着钩子,似乎想拽出鲁的魂儿来看看!而鲁晨这时早就魂不附体了! “算了小冯,让他回家吧,鲁晨人老实!”陈树信说话了。 冯戈阴阴笑了笑,颇有弦外之音地说:“人老实不假,就怕他做出糊涂事来!” “行了,行了,别吓他了!快走吧,今晚上事不轻啊!”陈主任转回身蹒跚着走了,冯戈跟上了俩人出厂。 俩人再回头向厂外走,一路上不说话,谁心里都开锅似在闹腾着那件事,可谁也不说出来――“鲁哥,他们俩啥意思?”见两个当官的走远,一直憋着的小曹问,“特别是冯戈!他那眼睛要吃人呐!” 鲁晨像是虎口逃生了,两腿战战满头满脸是汗,根本没听见小曹的问话! “嘁,啥事呀吓成这样?”小曹推了鲁晨一把。 鲁晨给这一推惊得“呀――”一声尖叫,那叫声简直不像是从一个黑黑壮壮的大老爷们口里发出的。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小曹提高了调门,“不就是乔师傅出事了么,还至于吓成这样!” 老沈劝,“是太惨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说实话谁的心里也是――唉!” 给老沈这么一说,鲁晨呜呜咽咽哭起来,眼泪混进了鼻涕抻得老长。边上的其他工人也是黯然神伤,大家默默无语出了工厂大门。出了工厂大门竟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慨叹! 大群人进了家属区分散了向自家楼下走,一路上街灯通明,鲁晨还是走得战战兢兢,他总是疑神疑鬼街灯照不到的角落躲藏着什么,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发疯似地往家跑! 家住六楼,鲁晨一气儿到得家门口抬手擂门!妻子趴猫眼见是他,开了门没好气地问:“他作死么!这是自己家的门!咦,鲁晨,你怎么了,满头满脸是汗?” 鲁晨鞋也不脱直接进卫生间,放开水龙头洗过脸目光呆滞坐在狭小方厅里。妻子心里发毛连声问怎么了也没有回答。 鲁晨进厨房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杯子也不用嘴对嘴一口一口,不是喝是灌!瓶子空了。当第二瓶喝到一半他的眼睛迷离了――妻子人在方厅看电视,心却在鲁晨身上,丈夫今天大反常态,他是怎么了?就听厨房里没头没脑传出一句话――“前一阵子我拿回来的一万块钱在哪?” 这突兀的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据实回话,“给儿子择校用了,他下半年就要升初中了得选个好学校――” “我说了这钱别动的!”鲁晨声音尖利似把刀直刺出来,“要回来!去要回来!” 妻子三步并两步进厨房,拉上门急赤白脸地喝斥:“你嚎丧什么!儿子刚睡,明天要起早开运动会!求人办事的钱还能往回要么,这关系到儿子的前程!” 听了这话鲁晨身子向前一抢,喝进去的酒全喷了出来!妻子惊叫一声,恼怒被担忧排挤了,还有震惊和悬心,一定出大事了! 她轻轻为还在俯身干呕的丈夫捶着背,放柔缓了声音问:“鲁晨,到底怎么了,别让我干着急好不好!” “我师傅,我师傅死啦!”鲁晨呜呜咽咽哭起来,“管子,管子崩脑袋上了!” 妻子吃一惊,“就今天?!” “就今天,下班前几分钟!惨呐,太惨啦!”鲁晨抬起身抓住妻子的手,哀求,“要回来吧,一万块钱还人家,这钱拿得亏心呐!” 妻子又气又急,“这该一万块钱什么事呀?再说了,工厂发了的钱还带往回要的么?!” “不是工厂发的,是从义铭配件商行拿的!” “不是厂里发的?”妻子彻底糊涂了,“这,这又该着义铭配件商行什么事?!” ――就在这同一刻,还有一位妻子预感到出大事了,询问自己脸色铁青的丈夫,但得到只有一言不发。 吉总下班后的健身是雷打不动的,下属们都知道,那么这时候来电话一定是出大事了――“你去睡吧,我心情恶劣,有话明天再说吧。”妻子终于等到了吉向东的一句话,无声叹息着进卧室了。 吉向东就这么一动不动坐在空旷的方厅里,形单影只。从前,上网浏览骚女*娃,妖精打架是舒缓压力的好办法,可是现在不敢了!那怕是新买来的电脑也不敢用了。他越发的肯定有一个针对自己的阴谋在酝酿、实施――新厂房致命一击阴差阳错躲过了,这是侥幸!随后是针对自己电脑的攻击!那今天这条人命又算什么呢?要用怎样的逻辑把这三件事串连起来呢?借用公安的一句话,可以并案处理吗? 如果单出一件事还只是怀疑,那么三件事串连起来一定是他们在报复自己了!这让吉向东绝望、无助,在这初夏的夜晚遍体生寒! ――夏日里的男人火气旺,除了聚在一起脱光膀子喝啤酒,更愿意去另一个地方泄火。那地方男人们通常不在嘴上说,心照不宣一个闷骚的笑就会意了。 这种地方也分三六九等的,丽丽卖的地方算是高档场所了,丽丽算是她的花名吧,玲姐起的。 这种工作都是夜班的,丽丽八点到“岗”开始细致描画自己。丽丽清秀又聪明,所以不做浓装埋没真容的傻事,对装容浓淡的把握还真得下一番心思的。四十分钟完成了轻描淡抹,看镜中人,在周围一片浓妆艳抹当中她这“素面朝天”绝对是别具一格的! 接下来她换上“工作服”,雪白的长筒丝袜,雪白的护士服,现在的大叔们可不是腥膻油腻不忌了,都好上了清淡这一口儿! 就在丽丽整装等待“上岗”的时候,没由来一阵心悸袭上来,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冲乱了她清雅的淡装!她的脸变得比身上的护士服还白! “怎么了丽丽?丽丽,丽丽,听见我的话么?”姐妹们在叫她。 丽丽摆了摆手,缓过一会儿才说:“告诉玲姐,我今天不做了!” 又缓了好长一段时间,丽丽出了酒店,酒店临江。夏夜的江风清爽怡人,深吸几口压在心头的石头像是欠开了一条缝,丽丽感觉好些了――这种感觉丽丽三个多月前有过一次,那次的感觉比这次要凶猛强烈得多,姐妹们还以为她是突发心脏病了!会不会是我牵挂的人出了什么事情,丽丽平时爱看书,特信心灵感应的,她拿出电话拨打家里。在上一次她的询问只落下了一个人,就是这个落下的人三个月来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更没有来找过她,丽丽一直后悔,只是一个电话而以,当做朋友间的询问不行么? 电话是嫂子接的,回说全家都好!她还不放心,逐个问了爸妈、奶奶、哥哥、小侄,都好,真得是全家都好。 那还会有谁呢?莫非真是他吗? 丽丽翻出来那个半年未曾拨打过的电话号码,而且这个号码三个月来按约定也再没给自己拨打过。要不要给他打一个询问一下呢?不打,实在悬心不下,打么,那半年来的坚持会不会像这江水一样付之东流了? 是呀,这个电话打了,很可能再勾起他对自己的幻想呢。情人节当天退回了他的鲜花,自己的态度够决绝了!伤心伤到底就一次了,对俩人都好,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可今天这事确实不同,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呢?丽丽知道:心里这么想了就是还在挂念他,不由地气恼!而且他事先又说过:这段好长时间里他是不会接听拨打电话的。 就这么前思后想,纠结不决,丽丽呆呆地站在江风流泪,再等着江风吹干,为她擦泪那个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 二十二、没查到不等于没有 神秘的摩托车跟踪吉向东坐乘到他家楼下,摩托车手已经没兴趣偷拍了,望着他进了楼门自己也转头离去。 这辆摩托车在新新人类根据地停下,骑手进网吧又进里间工作室,他边走边摘下头盔,我们看到他相当年轻。 “奎哥,我回来了!”年轻人蔫蔫地打了声招呼。 “回来了,亮子,有收获吗?没被人家发现吧?”曲奎问。 摇摇头,叫亮子的年轻人什么也没说。曲奎拍拍他肩膀算是无声鼓励。 “奎哥,找个有意思的活给我干不行吗?我拜师可是学捉鬼的,这是狗仔队干的活呀?” “捉鬼得先认清哪个是鬼对不对?有的鬼在阴间,好认,有的鬼在阳间,混在人群里,要想认出来就得下点功夫了!”曲奎好一付语重心长循循善诱。 “你就瞎掰吧你,唬得人家小孩一愣愣的!”严明走进来了。曲奎拍拍肩膀把亮子打发走回头才对严明“小工头啊,干什么这么失魂落魄的?发昏当不了死的!”胖子一语中的,严明这时两眼无神头发凌乱,面色灰败。曲奎是拿话激他振作起来。 工作室的众位小弟戴着耳麦正在电脑前奋战,他们一个个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视身外为无物,亮子一走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了,严明瘫在一张椅子上,来到这里他不用再绷着了,彻底地放松了:“它又杀人了,这回是提前预告的!”严明说这话时语中带了呜咽,痛惜来得晚了些可绝对不是装的,事发后精神一直紧绷的他才得一口喘息,找到表达的空档了,“是一位老师傅,还差两个月就要退休了――” 曲奎不接话只是静听,在严明的整个叙述过程中他沉默得像座肉山。直到严明讲述完了他才说:“给我看看他那张闹鬼的考勤卡。”曲奎拿了老乔的卡放在自己的的设备前反复检验数遍,没什么异状,又问:“它异常呈像时你截图了吗?” “我当时蒙了,根本就忘了这回事!不过后来插入我屏保的两张图留下了!”严明把相机和手机一起递给曲奎。 胖子把两张照片都传到了电脑上,研究了半天也是不得要领,就问严明,“你怎么看?” “我彻底蒙了,我不知道!”严明捂住脸,声音打指缝里挤出来,“我不知道它举起的屠刀还会在哪落下!恶鬼!这个恶鬼!” “你失去方向感了!”胖子试图冷静地为严明分析。 “滚你的方向感吧,有多远滚多远!”严明大暴发了,咬牙切齿对着曲奎,“什么鬼魂不会随随便便杀人!什么杀许秘书是误杀!它目标是吉向东!那今天的事怎么解释?它根本就是滥杀无辜!我就是让你的狗屁理论误导了,才麻痹大意的!我发现问题就该给乔师傅放假的!”严明大口喘着粗气。 “说完了?”胖子一付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好脾气,“你说完了听我说:直觉告诉我头一次事故就是冲着你的吉总去的!直觉还告诉我:这第二次事故是头一次的延续!” 严明跳起来,“直觉?直觉!直觉比狗屁还不如,是狗屎!直觉要是好使人还要鼻子眼睛嘴干什么?!” 胖子非但不生气,反而笑脸相对,“骂街要是有用可省事了,我跟你一起骂!有用吗?” 严明张张嘴颓然坐回去。 胖子接着说:“你仔细想想,除了恶鬼复仇的解释外,我们在这一事件上就没有抓手了!” “可你怎么解释今天的事?乔师傅是树叶掉下来都怕砸脑袋的人,他会与谁结仇?”严明以为击中胖子的要害了。 “恐怖分子知道吧?对当政者不满,却拿老百姓开刀!老百姓招他们了?是他们杀不着当官的!” 严明语塞,开始认真思考这一问题,他一度全盘接受曲奎的观点,尽管心中抗拒,但事情摆在那里再没别的解释了。有了今天的事为证据他满以为可以全盘推翻胖子了,却发现事情不是非此即彼那么简单。 不能总围绕着人家的思路或赞同或反对,事情毕竟发生在我的“辖区”,我是亲历者,我得有自己的主张――想到这儿,他试探着说:“是不是还有这种可能――它,我是说那鬼魂,它屡屡杀人是想用轰动事件引起观注,他有话要说。” 胖子仔细想了一会儿,说:“你的意思,它有冤情要申诉,杀人不过是它吸引人注意力的一个噱头?” “这么说站得住脚吗?” 曲奎的置疑很有技巧,“只要你能解释清两个问题,我就完全信服:一、它为什么偏偏找上你,你并不是公检法的干警,你有能力为它申诉么?二、鬼魂现形就足够轰动的了,它何苦要杀人呢?它一边在你的地盘上杀人,一边又让你为它说话,你会同情它么?它不考虑你的逆反心理么?” “实际上它在要挟我!它把我们工段的几十人当成人质,要挟我!至于我是不是公检法干警,这不重要,我可以向公检法机关举报啊,冤情一样昭雪!” 胖子含笑不语,很有涵养的样子。 如果曲奎还要置疑,严明会接着辩驳,置疑得越强烈辩驳得越强烈,可曲奎这不阴不阳地笑反而让他无可借力,心里憋屈,“瞅你那一脸奸笑,又憋什么坏主意呢!” 曲奎身宽体胖肚大能容,不理严明的毒舌攻击,“你那头说完了吧,听听我这头的――”他点开一个文件夹,选择了自动播放。 照片一张一张在屏幕上打出来,严明越看心越惊,“这,这是吉总啊,胖子,你敢跟踪监视我们吉总!” “这算什么?收集证据的常规手段而以!”胖子的表情风清云淡。 “常规手段而以!莫非你还有什么特殊手段?!” “算你猜着了!几天来我就没闲着,我进入了他的电脑,我还查了他的通讯记录――” “胖子,你走得太远了吧?这是犯法的!知道不?” “得了吧,真当自己是公检法了!我这是以毒攻毒!” “毒?我看最毒的是你这条舌头!” “你还别不服!他们这些人是腐败高发人群!养小三儿、拿回扣、公款大吃大喝、克扣工人!都是他们干的事!” “你这是有罪推论,再说了,这些跟眼前这件事有关吗?” “我正在查!天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鬼魂想杀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严明心里不服可嘴上没词了,他愣了愣颇为郁闷地说:“胖子,从什么时候起我在你面前不占上风了――” 胖子咧嘴一笑很是低调,端正了严明的态度他开始讲几天来的收获了,“从几天来的跟踪看,吉向东还算规矩,他下班后每天定时健身,然后就回家不出来了,没有与什么人幽会,也没公款大吃大喝!” “我就知道!吉总这人口碑不错的!” “他了两个qq,还博客了,可是都不太用。他常上的一个博客是他女儿的。除此外他订阅了大量在线杂志,面儿很广。噢,他还少量浏览过一些黄色网站,似乎对重口味有所偏好!” 强烈好奇压倒了抵触情绪,严明问:“我说你攻击了他几次获得了这么多的信息?还有他的通讯记录你是怎么获取的?莫非你连移动或联通一块做了?” “哎,跟你这菜鸟还得从头解释,攻击电脑一次足够,我可以把他的硬盘拷下来慢慢查他的历史记录!他用的是智能手机,同理进入就行了!” “通信记录查到什么了?” “查了近两个月的,没发现异常通信量!” “这就是了,你等于是为我们吉总洗脱了!” “你可是吉向东的铁粉了!告诉你:我只是没查着,不等于没有!” “胖子,你怎么就认定他有问题了?” “直觉,强烈的直觉告诉我:问题的关键就在他身上!” “胖子我警告你:江滨厂不是八卦新闻产地,你别把狗仔队那套往我们吉总身上使!” “严明,你这叫盲目崇拜!那个吉向东有什么呀,你这么维护他!” “胖子,我们这是两个方向两条路线的争执,跟维护谁没关!我认为鬼魂要我替它申冤,我这么说是有证据的,证据就在你手里,只是一时解读不了。你却认为鬼魂要杀吉总报仇,凭的就是直觉!这就好比羊丢了你去儿狼群里找,你拼命要证明吉总是一条狼!可从法律的意义上说,就算他是狼,跟吃了你的羊也是两码事!” 胖子沉默了,严明不敢奢望自己说服了他,只盼他认真考虑自己的话在行动上有所收敛。 “严明你的话提醒了我,”曲奎说这话时笑得有些邪,有些妖,严明叹一声我的话非但白说反而产生反作用了,果然就听胖子说:“吉向东很狡滑,发现电脑遭攻击马上重做系统了,想揪出他狐狸尾巴很难,不如*他一*!” 严明暗暗叫苦,这胖子真是一条道跑到黑,我的一番规劝反而促使他推出升级版了,就听他说:“我可以在网上造他的谣!*他在这件事上澄清自己!只要他开口就好办,只要他开口我们就有抓手了!这叫谣言倒*真相!” 严明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但朋友的责任还是该尽到的,“胖子,如果有一天你锒铛入狱了,可别怪老同学没有苦口婆心劝过你!” “我这是万不得以的手段,事情恐怕没走到那一步就会出现转机了!” 严明可是不敢信他这番说词,“看你一脸奸笑,我怎么觉得这手段像是你随时准备拿出来用的选项!” 胖子挥挥手,“说到这我突然想了,事情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根本就不是鬼魂作祟,而是活人在装神弄鬼?” 严明愣了一会儿说:“不会吧?除非这人有异能!” “咱们连鬼魂都信了,怎么就不能信活人有异能呢?” “嗯――算你吧!”严明受到启发思路打开了,“我在你当版主的论坛上认识了一个叫震耳欲聋的。他建议我拿照片给身边人认一认!” “嗯,我也看见这帖子了,值得一试的,不过――”曲奎的大脑袋里不只有异想天开,也有小心谨慎,“认之前应该把图像处理一下,第一,那种照片吓着人家怎么办;二呢,那影子跟真人变化挺大的,就算认识他的人也未必敢确认了,处理一下更接近原型!” 说着曲奎另点开一个文件夹,拖出天车钢梁上的鬼影照片,严明凑上去看:那年轻“人”苍白可怕的脸色稍稍润饰了一下,有了些许的红润接近正常人脸色了,眼睛周围一圈乌紫也清除掉了。行,就拿这张给老主任辨认! “不错,胖子!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 曲奎搓着他那对熊掌,沾沾自喜,“这也是当大哥当惯了,事事都得想在前头!” “装**吧,胖子!使劲装!过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胖子越发地自我感觉良好了,“严明,你这是羡慕嫉妒恨!” “别管是啥了,今晚就干了这么一件有用的事,其他都是瞎磨牙!” “这是什么话?!今晚咱们通过激烈思想交锋理清了案件的脉络!真理是越辩越明的,咱们找回了方向感!”曲奎的用词夸张,表情也夸张,带来了强烈的喜感。 严明忍住笑,“收获,收获不小哇!我走了,记住我的话,胖子,别做得太过头了!” ------------ 二十三、陈主任认识他 发昏当不了死,哪管连续发生了恶性事故新厂房仍旧开工,完成生产任务是第一位的。 走近这座新厂房严明就不由自主地心惊肉跳,它就像一只巨大的怪兽盘踞在那里,等待着吞噬工人的血肉!今天这里还会发生事故么?以什么样的方式?那阴魂会不会再杀人?他杀人的手段花样翻新,防不胜防! 这新厂房里的每一个面孔严明都是那么熟悉,数年来朝夕相处,身为他们的的工长却听任他们鲜活的生命任由一个喜怒无常的阴魂拨弄,这种无助和愤懑足以使人发疯! ――工人们提早半个多小时就陆陆续续到岗位了,但这并非自愿的,可也不能说谁*的,只能说形势所迫。用工人话说,“早来拿好活儿!” 以往工人们拿个人班计划,是轮流坐庄的方法:今天你第一个挑活,明天就排到后头去,下一位工人顶上来!这是老一辈工人养成的规矩,数十年了也算企文化的一种了。冯戈主官生产以来,这一传统成了他诸多革除当中的一项。冯大主任的新办法很简单:谁早来了,谁挑好活儿。 所谓的好活儿,比如材质软容易切削,如:t12、t22、15crmov等;其次,同一加工尺寸的“号”大,一个班八九百根管子一刀下来。坏活儿么,就是料“号”散、材质硬,但工人们最避之不及的是收尾活。 好活儿与坏活一个班干下来差得太多了,尤其是当今这样的大班制。计划员虽然在工时上有所调整,但是远远不能弥补。于是被这种人为制造的形式所迫,工人们不得不自我加码,一个比着一个的早来抢好活儿。 抢的结果自然是矛盾频发,往往要严明出面调解。可所谓调解也不过是安抚性的,难有实质改变。积怨就在心底存下了,干活时显现出来了,比方说:你今天干20g口径¢的管子,37.5度的坡口,在从前工友之间都是相互串换刀具、卡具的,因为终归有人昨天干过这活儿的,而你昨天用的刀具、卡具也会被别人借走的。这也算是大协作的一种吧,自发的。 现在吗,不行了,刀具、卡具自己调吧,每天调一次,至少是一次!结果是人人都误工,人人都麻烦。 这就是现今的江动厂了,工人成了随意拿捏的面团!岗位间的人际关系破坏殆尽,而且这破坏还是打着建立企业文化的幌子!讽刺吧? ――严明接到陈主任电话时,正在调解两位争得面红耳赤的工人,还不是抢班计划了惹来的! “小严,你马上到厂部大楼来,吉总要听取事故情况汇报。事故的详细经过写了吧,带上!”说完正题,陈树信还不忘嘱咐一句,“整理一下自己的仪表,吉总最注重这个了。” 严明甘愿有这么一张婆婆嘴唠叨、提点,可惜如今这样的领导太少了。就是有恐怕也是招某些人烦了。严明曾经听冯戈私下说过:陈老爷子太面了!那就是一床棉花套子,成不了大事! ――严明二十分钟后赶到厂部楼下,陈、冯两位主任正等着他。 陈主任打量自己这位年轻的下属,几天来在他身边发生了许许多多,可他的精神丝毫不见萎靡,腰板还是笔直的。他的一张脸轮廓鲜明、线条硬朗,发型是毛寸,浓密乌黑,根根直立,透出倔强。他穿的是工作服,但青春是遮掩不住的,旺盛地洋溢在周身。 同样是没有休息好,陈树信的状况就差多了,眼泡浮肿,面色灰败,脚下像是踩着棉花。安抚家属料理后事,让他身心交瘁!只一宿他又苍老了许多。 冯戈一惯的衣冠楚楚,穿工作服也不忘扎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活脱脱一个吉总的翻版! 仨人怀揣忐忑在厂部大楼最顶层出电梯。 董事长、总经理的办公室,宽大气派,吉向东正在伏案写什么,三位下属进来头也没抬,只冲沙发点了点手。 仨人敛息屏气地落坐,可是如坐针毡,终于等到他们的吉总抬起了头――镜片折射了清冷的光亮,仿佛是给主人的话增加锐利似,吉向东开口,“话说三遍淡如水,同样的话我大会小会说过何止三遍!像我们这样的国有大型企业,重大安全事故是考核的否决性指标,突破了任何荣誉都与我们无缘了!” 陈树信木然呆坐;冯戈不停地擦拭额角涔涔冷汗;到是严明有种站起解说的冲动,是的他想说说两天来,发生在新厂房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吉向东看出来了,一个强劲有力的手势封堵,“辩解的话我不想听,省省力气多查找自身的原因吧!备料车间,什么意思?那是全厂的先行官!知道吗?与你们协作的单位有十多家,你们的一举一动有巨大的传递效应!如果你们再以这种精神状态工作,备料车间的班子就得重组啦!太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你们自己回去反省吧!“――他根本不是听事故汇报的,他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别人,这是了解情况吗?严明揉烂了早起赶写的事故报告,出了办公室就扔进垃圾箱。 陈树信感叹自己真是老了,连激愤都消耗尽了。 沿着厂区景观大道往回走,严明也不背着冯戈,说:“陈主任,我要去你办公室,你帮我认个人。”说着就跟拐进了老厂房。 才短短的几天,老厂房就给严明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看来对时间的体验是因人、因事、因心情的。 冯戈很知趣的,进厂房就忙别的去了,或者是假装忙别的去了,办公室里间只有严明和陈树信。 陈树信坐进转椅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乔福河老伴儿高分贝的哭喊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身为车间主任,料理工亡者后事安抚家属,这是他众多工作中冷嗖嗖的一项!心力憔悴的一项! 严明掏出数码相机的内存卡有些犹豫了,他知道陈主任昨夜几乎没合眼,这一上午又是硬撑过来的。 “小严,不是有人让我认么?快输进去吧!”陈树信看出严明的迟疑不决,说着下巴还点了点办公桌上的电脑。 严明不再多话了,插上开始传输数据。陈主任抓紧这短暂空档闭眼休息一小会儿,他太累了。陈树信的下眼袋松垂,尽显老态疲态,毕竟快六十的人了。最近常常眩晕耳鸣,可一直不得空去医院。 传输结束,严明鼠标点开那张处理过的灵异照片。陈树信边掏出老花镜,边滑动转椅凑到屏幕前,随口问,“哪拍的?” “在新厂房。大前天,这张照片里的人在肇事的天车上向下看,我无意中拍到了!这证明肖田说的没错,当时天车上确实有人,暂且算他是人吧!” 咕噜一声吞咽响亮,陈树信俯身屏幕前,好半天听到他嗓音浑浊不清似呻吟地说:“真是他?难道他不甘心吗?” 阵主任果然认识!严明急切地问:“您认识,他是谁?” “太小,太小了!看不清!”看不清是一道自我保护的屏障,尽管陈树信隐隐约约猜出屏障那边是什么,但看不清就不必直面了。 “没关系,可以放大了看!” 严明的话好似一声惊雷,陈树信脸皮一下子胀得青紫,嗓子里带着痰音,喉结上下窜动。可惜严明没有注意到这些,只顾*作鼠标放大画面了――趴在天车上太小看不清的一张脸,迅速扑下来扑到眼前,占据整个屏幕!陈树信猛地站起来想躲,结果椅子翻了,他同椅子一起翻倒! “陈主任!”严明听到声响回身抢上去搀扶,结果发现陈树信面部扭曲,嘴角挂着长长的口涎!严明知道大事不好,冲出办公室喊人。 冯戈头一个进来,只扫了一眼就喝住还要动手扶的严明,“是中风,跟我爸症状一样!别乱动他,放平,快放平!挂120!” ------------ 二十四、情何以堪 陈树信被就近送入了职工医院,诊断为脑溢血,进入抢救室! 家属赶到,抢救室外向冯戈、严明询问发病原因和经过。冯戈抢着说,“老主任这是累的,昨天又出事了你们也知道的,老主任后半夜才回家!工作压力太大了,连我俩这样的年轻人都吃不消!” 家属接受了这一解释,它符合逻辑。 独有严明心中疑惑,冯戈完全可以说阵主任是受了我的刺激,他分明听见了自己那句话,并知趣地没进办公室的,结果就出事了。连严明都认定自己是罪魁祸首了,若不是冯戈抢着说,严明就要向家属请罪了。冯戈他完全可以不说的。 冯戈这么做倒像是为严明打掩护了,这可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再说,他就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吗?他就不想知道,自己要让老主任认什么人,以至于他受刺激发病吗? 人做下了什么,最难的是瞒过自己,严明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双手抱头瘫软坐下。痛惜、自责、悔恨轮流撕扯他的心——严明你个混蛋!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让他辨认照片,你就不能再等两天么?你不知道他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吗?你不知道他是个年过半百,患有慢性病的老人吗?你不知道你给他看的照片有多大的刺激性? 手机振动,来微信了,是肖田的。严明捂住脸,指尖抹净了泪水,这些天步步惊魂,事事不顺,肖田的短信是他唯一的慰藉了——肖田:午休了,吃完饭了么? 严明:没有。在医院呢。陈主任抢救。我刺激的。 肖田:你刺激的?怎么说? 严:我给陈主任认了一张照片。 肖田:认照片?照片怎么了?急死我了,严明你别一点点挤行吗! 严明:那天你在天车上看见的那个,暂且管他叫“人”吧,他是真实存在的,我拍到了他的影子。不过当时在相机我不知道,直到回家了才发现。我去找胖子,他说我的相机跟鬼有缘,。 肖田:噢,为这个你们俩大半夜的还进厂了,是不是? 严明:是,胖子幻想着再拍几张这样的照片,结果没拍着肖田:那当时你怎么不跟我说? 严明:照片挺恐怖的,我怕刺激到你。 肖田:知道恐怖还拿给陈主任认?! 严明: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拿这样的照片给陈主任看!胖子在电脑上把照片处理一番的。 肖田:陈主任认识? 严明:肯定认识。只是没来得及说是谁就发病了。昏迷不醒。我是罪魁祸首! 肖田:不必太自责。你也不想啊! 严明:冯很怪。主动打掩护。你知道,他不容别人一丁丁错的。 肖田:不怪,陈病,冯就要扶正了,笼络你呗! 严明:只有这么解释了。 肖田:冯看见照片了吗? 严明沉吟半天,他还真没想过这问题。按说他有机会看到的。 严明:说不好,当时很忙乱。咋问这呢? 肖田:秘密通常是害人的。 严明:书上都这么说。 肖田:又害一个了。谁知前头俩是不是? 严明:严重同意。 肖田:新厂房是不真有鬼?对了,昨天会着鬼么? 严明:一两句说不清。真想你早回来。 肖田:快了尽快吧。 严:听口气,你还有什么事没办完? 肖:没有哇,别瞎猜! ——下午一点多,陈树信推出抢救室,外头守候的人围上去,抢着问:“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吗?” 护士答,“还不能确定,监护室点药慢慢恢复吧。” 严明松了一口气,就是说老主任基本解除危险了,医护人员向来出言谨慎的。如果不是病情有效控制了,他们早让家属转院了。职工医院,毕竟医资力量有些差距的。 午休时间,陆续有工人来探望老主任了。还不满足于探视,有几位工人排定班次,陪护老主任。严明这才开始真正感激冯戈,不是他打掩护,给大家知道了老主任因自己刺激发病,那将情何以堪? 严明要今晚陪护,冯戈坚决不允,“我们这些人都是有备份替换的,就你那里没有!” 冯戈抢下了头一宿的陪护,这才在严明肩膀轻拍一记,“这下放心了吧?快回工段吧,现在是非常时期,拜托了小严!” 冯戈这就摆出当家作主的姿态了,放下身段笼络严明。为了他现下的示好,和上午的掩护,以及许多说得出、说不出的,严明也必须忘记与他之间的不快。 但是以严明的性格,感激的话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放心吧,冯主任,我会尽力而为!你也多注意休息!” 冯戈一直送严明下楼,分手时再次拍了拍他肩膀,“小严,新厂房那头我就交给你了。踏踏实实地干,别为一些不值当的事误了前程!我是看好你的,吉总那里你也是挂了号的!记住,什么是你的本职工作!” 他这是在暗示么?他想暗示什么?他到底看没看见刺激陈主任发病的照片?这件事上他又知道多少呢? 严明进厂了,他心里还掂着那张照片,拐进老厂房又进办公室。当时真太忙乱了,数码相机都没拔,电脑也没关,现在自动进入休眠了。严明拔了相机,激活电脑,那张脸跃然屏幕上!因为是人为的放大,这张脸看上去带有说不出的怪异,透着森森鬼气! 严明咒骂一句删除了这张惹祸的照片,像做贼一样慌慌张张出了办公室。 冯主任十有八九看见这张照片了!那他刚才对自己的暗示就是有的放矢了:有关这照片的一切就是不值当的事,会耽误我的前程! 五点晚休时,手机振动提示短信,严明会心一笑,这时还会有谁呢——严明:掐得真准! 肖田:那是,我谁呀?老主任好些么? 严明:脱离危险了,点药恢复。 肖田:醒了么。 严明:没有。醒了也不敢让他认照片了。我真后怕。 肖田:不说这个了,行吗? 严明:行!亲爱的喯儿一个先,我想抓紧时间上网问一件事。咱下班聊。 肖田:好吧,我的大忙人! 严明上网用曲奎的账号进入论坛,他利用版主的权限查找到震耳欲聋正在线,于是用站内短信联系他——急切想同你说说鬼影照片的事,请问有时间吗?——熊样阿奎。 当然了,希望能帮你。——震耳欲聋。 你的办法我用了,闯了大祸!照片刺激下辨认人发病,经抢救才脱离危险——熊样阿奎。 这可真不幸,看样我出了个馊主意——震耳欲聋。 不不,这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有拿捏好。你的主意我觉得方向是对的,为我提供了很大帮助——熊样阿奎。 谢谢夸奖,还有吗?——震耳欲聋。 这个,我只是不明白它,我是说那阴魂为什么找上我?——熊样阿奎。 阴魂不散,大体上不外两类情况:一,申冤讨命;二、接续前情!你说的显然不属于后一类了。那么前一类还可细分为两种:一、向仇家索命;二、向不知情者申诉冤屈,以求昭雪!——震耳欲聋。 我的一位朋友同你一样的观点,只是我们俩人分歧在于:我认为鬼魂的目的是想通过我申冤昭雪,我朋友认为鬼魂的目的是就在复仇,复仇的对象是我们单一位广受尊敬的领导——熊样阿奎。 这个么,或许是我分得太细给你误导了:复仇跟申冤有时候根本就是两位一体的,根本没法拆分。复仇是目的,申冤是手段,通过申诉冤情博得同情调动身外的力量复仇。——震耳欲聋。 还有,如果鬼魂要申诉冤情的话怎么会选中我呢?要知道,我并不是为它昭雪的最好人选。——熊样阿奎。 或许鬼魂的能量只够支持它在特定的范围内显形,你是这小范围内的最佳人选,它无奈中选了你。再有,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小瞧自己!更不要小瞧网络的力量!想想,近年来有多少内幕,多少贪腐,多少冤情是网上揭露出来的?只要你拿出真凭实据一定会在网上一呼百应的!最终现实世界也不会忽视网络上这种呼声的!——震耳欲聋。 很独到的见解!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震耳欲聋不是白叫的!——熊样阿奎。 旁观者清而已!还有吗?——震耳欲聋。 暂时就这些了。希望还能得到你的帮助。再见!——熊样阿奎。 随时恭候。再见!——震耳欲聋。 严明觉得震耳欲聋就像是心灵鸡汤,在自己的内心像负重的钢丝绳一样嘎嘎绷紧的时候给予营养滋润。 晚休半个小时一晃就过了,昨天老乔就是在下班前十五分钟出事的,今天呢?严明的内心焦虑,忐忑,惶恐,又无助! ------------ 二十五、显形 小曹没到晚休就饿了,偏又时间紧去不了食堂,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各处讨要吃的,“各位兄弟姐妹,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别吃独食啊!” 半个小时的晚休转眼过去了,绝大多数工人得饿着肚子干到晚九点了。 老主任昨天这时候答应的对新厂房的一些特殊政策,比如说人事处晚休拖后半小时,工人们有时间去厂前食堂就餐;比如说协商夜班车为新厂房特发一趟,送公交末班车已过的职工特别是女职工回家,因为少了老主任的强力推动或成画饼了——“人事处领导说了:让咱们发扬奉献精神克服一下!”下午的时候,严明如实转述了向人事处沟通的结果。 “人理处向来不办人事的!指望他们对咱们睁只眼闭只眼那是妄想!” “他们盯工人的眼睛从来没闭上过!盯自己的眼睛从来没睁开过!” 电话又打到了车队,那头一听这边的要求只说一句,“你们等回话吧!”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回话很快就过来了,大概是水平所限吧,回话人没有人事处的漂亮官话,轻蔑和不耐烦表现的*裸,“你们的要求让车队作难,就为你们六七个人车队安排一个加班么?要是人人都像你们新厂房一样的工作没法干了!”说完不等回话电话就挂断了! 严明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让有关方面有些作难,但这要求被人家如此的轻慢不屑,他的火腾腾上来了!可这股邪火偏又无处发泄,只有拿电话听筒出气,恨恨摔了下去——“什么东西!新厂房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么?你们再难有一天干十三个小时的工人难么!” “老主任病倒了,咱们这些新厂房的工人们就像没妈的孩子了!”起重工老沈说,还拍拍肩膀安慰严明。 “正常,太正常了,工人就不是人!工人在江动厂一贯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另有工人阴冷地接话,牢骚归牢骚还是那句话,发昏当不了死!千难万难只有自己克服了,短暂的晚休后新厂房又开工了——漫长的十三小时工时制,又饿又累的工人们盼着早点下班,可又怕下班这一时刻,昨天就是这一时刻,老乔——严明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一直巡视到八点五十五分,等最后一位工人关闭机床了才进调度室写交接班日志。 八点五十九分,严明出调度室打开考勤箱,等待工人下班刷卡——厂房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只有墙壁上的夜行指示灯幽幽散射着柔和的光晕。 这一天算是平安度过了吧?疲惫袭上身了,还有饥饿!工人们苦中作乐相互间打趣着——“窗户外的月亮真像盘子呀,哈,回家我能吃满满一盘子炸酱面!”说这话的是小曹。 “看清楚喽,那是空盘子!”严明接话。 “空盘子怎么了,空盘子我都想啃上一口!” “吹吧你,就凭你能啃着月亮?”严明不屑,“我扛着你啃还差不多!” 俩人这疯话引得众人一阵轰笑!忽然大家都不笑了,也没人说话了。 咦,最前一排工位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是不是有哪个马大哈忘记关床子了,是指示灯在闪亮吗?这是严明的第一反应。 不对,床子没有关闭会发出嗡嗡声响的,可这会儿整座厂房里除了他们这些人彼此听得见的怦怦心跳,寂静无声! 不对,还有嘚嘚嘚牙齿磕碰的声音!因为这厂房中有四十几名工人,一个看到了,两个看到,三个看到了……大家都看到了! 啊!终于有女工忍不住发出凄惨的惊叫!这叫声尖利,像锥子扎进耳朵! 是它么,来了吗?就在老乔昨天倒地那位置,就是画出他尸体轮廓的那条粉笔线,现在放射出妖异的光亮!那光亮清冷飘忽,如烟似雾,好像一阵风就能吹灭驱散。 不对,它是彻骨森寒的阴风,它是勾人魂魄的鬼火!有人拨腿开跑,有人上前——那不是要上前看个究竟,根本就是失魂落魄下的不由自主! “别乱!别乱!”严明扯开嗓子大喊,他喊也是为自己壮胆,“跟住我向厂房外走!一个跟一个!” 严明这一声喊住了开跑的,喊醒了失魂落魄的,大家一个跟一个撤出了闹鬼的厂房。站在厂房门口严明精点人数,万幸,一个也不少。众人如逃出生天,个个相顾失色! “保卫处!快报告保卫处!” “得了吧,报告保卫处说啥呀?咱这么大一群人让鬼火吓得屁滚尿流?要脸不要啦!”说这话的是小曹,“严头儿,咱俩进去看看,我就不信了!” “得了小曹,由它闹去吧!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严明拉住小曹。 “咋地严头?刚才不是挺镇定的么,别告诉我你这会儿怕了!”小曹眼睛瞪得像牛卵蛋那么大个。 “我跟你说小曹,鬼魂也是人来疯,你越搭理它它越登鼻子上脸!不理它,晾着它!” 大家赞同严明的话,推拥着小曹,小曹汉子装了台阶也有了半推半就出厂。厂门口有辆校车在等着。车是工人自己想办法找的,九点十多分这车送完学生空返,捎上七个人也算司机的外快了。 严明抱拳说:“师傅,尽量送到楼下好不好,特别是三位大姐。单位出了点儿事,她们受惊吓了!” 挥手见车开远了,这一耽误住家属区的大帮工人也走远了,这正是严明的目的,他又溜回厂里奔新厂房去了。但愿它还在——进了新厂房大门,严明就看见那如烟似雾,清冷飘忽的光亮了。严明的心跳愈加剧烈,好像到了嗓子眼儿!严明似乎又回到童年那条走廊了,他和肖田手拉着手去摸太平间的门!他这时候一颗心两个方向使劲,抗拒又期待!心底里一个声音说,停下停下,它是索命的厉鬼!另一个声音说,快快快,它出现了,它有话对你说! 看见了,严明热血为之冷凝:昨晚这条粉笔线连同血迹一起早已经冲洗掉了,就算是没有冲洗净一条粉笔画的线怎么会反光?! 是你吗?!严明冷笑,冲着黑暗中大叫:“怎么不显形?你不是用种种的异像约我来吗?出来呀,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没有回应。只有严明的声音在空洞黑暗的厂房中回荡——严明打亮灯,高悬的典钨灯乍一通电像块烧红的铁,继而像一轮皓月当空,最后如艳阳不敢对视了!曾经反光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了!不论是血迹还是粉笔线,没有一丝的痕迹! 再关上了灯,典钨灯的光亮渐次暗去,那条反光的粉笔线又显形了!似乎是报复严明刚才的戏弄,更放射出了绿中透着蓝的荧光,那妖异的光芒紧紧吸住了严明的视线,让他难以自拔…… 粉笔线的轮廓在严明眼前幻化了,一忽儿是趴在天车钢梁上向下观望的那个影子,一忽儿又是乔老师傅脸贴玻璃窗,挤扁了肉墩墩的大鼻子向调度室里张望…… 严明的眼睛一时热烈一时空洞,面部表情一时眉飞色舞一时呆滞茫然——严明俯下身把自己扭曲成粉笔轮廓线描绘成的姿势,躺进荧光放射的圈圈里,可是依着老乔身体描画的轮廓线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严明的!严明努力地锲而不舍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那条原本淡淡的放射荧光的轮廓线也似给他鼓励,光芒流转赤白耀眼…… 猛然一声汽笛鸣响,厂房的另一头极远处一列货运列车驶入,地面在微微地震动! 严明骇然惊醒!他跳起来已是浑身冷汗浸透! ------------ 二十六、短兵相接 严明清醒过来,他冲进调度室拉开抽屉抄起相机返身赶回来,那粉笔轮廓线还在反射着妖异的荧光,可是严明的镜头里却捕捉不到――调换为夜景模式,变换角度怎么的都不行!管不了那么多了,严明按动快门一气拍了十几张。 放下相机他掏出手机拔打曲奎,那头接听了,可不知为什么通话效果极差,耳机里滋滋啦啦听不清!严明试着走开几步,情况稍好,是鬼魂在干扰么?严明怒目*视着闪射荧光的轮廓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滋润火烧火燎的嗓子! 严明冲出厂房,这下信号勉强能通话了,就听胖子那头喂喂喂一个劲地喊着,那种急切不是装出来的。到底是老同学呀! “胖子!”严明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带上你全套设备进厂,它出现啦!” 胖子也不罗嗦,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严明就站在厂房外等。胖子来得很快,比那天快得多,他坐车进来的,开车的竟然是另一位老同学张义铭!严明目瞪口呆看着走下车的胖子,舌头有些打结地问:“你,你们怎么开进来的,大门,大门不管么?” 胖子直接无视了这句问话,车里拎出两个沉重的大包,一个自己挎了一个递给严明,话直奔主题:“走,带路!” 严明接了包,回望方向盘前没有挪动意思的张义铭,张义铭赶紧表白:“你们俩的事,我不参合!” 严明也不勉强,进厂房带路到老乔的工位前,地上粉笔轮廓线的荧光反射暗淡多了,而且还继续地暗淡下去。 “跑?晚啦!”胖子冷哼一声,他再不复平日里笑呵呵肉头一个,浑身透漏出的狞厉凶悍连习惯“欺压”他的严明都不由胆寒。 “设备,设备!傻站着干什么,快,它要跑!“胖子低声咆哮! 严明甩下肩膀上的包,也不管哪个是哪个伸手就掏出一个来。 “对,就是它!温差仪!”胖子劈手夺过形似采访话筒的探头,导线连接的温差仪主体还在严明手里拎着。 粉笔线闪射的荧光彻底暗淡无光了。胖子搬开仪器开关,一个与老式手机有一比的小显示屏亮起来,蹦出一串数字。胖子把探头伸向暗淡了的粉笔轮廓线,显屏上的数字变换! 胖子瞄一眼那不断变换的数字,说一声:“跟紧我!”就晃动着探头向前走去,他好像追踪到了什么。 胖子不时瞟一眼显屏上跳动的数字修正追踪的方向,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架空平台,胖子走过一个又一个更衣箱,又返回来在其中的一个前面站住,十分肯定地说:“就是这个,它就在里边!” 这更衣箱严明前几天撬开过的,为老乔找新款工作服,撬开后门又关不上,为这关不上的门严明被罚款二百元!这箱子的门锁是昨天上午才修好的。 “怎么又傻了,找东西把它撬开!去呀!“曲奎居然呵斥严明来了。 严明浑浑噩噩下架空平台,最后一步踩空了前扑摔倒手破了也不知道疼。他找到了上回用的那根撬棍,伸手握住这根撬棍严明空洞的眼睛里闪露出凶光,这撬棍真趁手! 严明拎了撬棍脚步沉稳,一蹬一蹬上平台,胖子背对着他一叠声地催:“快点儿,怎么这么慢?你怎么了?” 严明走到更衣箱前,伸出撬棍猛然抡圆了砸向胖子的脑袋!可却是他自己的眼前一片金星灿烂,随后又是一黑,严明栽进了一片黑暗中――醒来时,严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仄狭窄处,身子还轻微地颠簸晃动――原来是躺在小车的后座上。严明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失忆,一点点回忆起来了,自己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撬棍抡向曲奎的脑袋! 天呐,胖子!严明手搭座椅靠背想起身――“醒了?”前座传来胖子共鸣很好的声音,“你最好躺着别动!” 哦,胖子没事!严明这才觉出自己浑身酸软头疼欲裂,依了胖子说的躺着不动了,说:“它又上我身了,它这回是真想杀你啦!” 胖子颤动着一身的肥肉笑起来了,座椅的靠背都跟着颤动,“想法!就它那点道行?”说着举起手边的电击枪晃了晃,“我早防着呢!” 严明消耗过巨早没有从前的劲头了,连愤怒的发泄都显得软绵无力,“你对它引蛇出洞,却打我的七寸!是不是?” “这话,这话让你说的,我当时,我当时也不是很确定!”阴阳怪气比暴跳如雷更让人难招架,胖子连忙解释,可砍的终是没有旋的圆,越解释越尴尬。 张义铭不插话可是在偷笑,胖子喝斥:“笑什么笑,专心开你的车!” 胖子话题一转,自言自语:“不知道那箱子里有什么?” “空的,我撬开过!”严明这才想起自己把重要的一个细节漏过了,那只箱子的种种诡异大有一说的,只是他嘴里像刚烧过一场大火,舌头打弯都困难,就先说了一句:“有水吗?” 胖子向脑后递过一瓶水,严明接了拧开含了一口在嘴里,他不是口渴他只是嘴里干得厉害,瓶子又拧紧了盖枕在头下躺得舒服些了――车窗开着把夏夜的凉爽送到脸上,严明微微阖上眼睛,体味着口腔中清水的滋润,好一会儿车内无话。凭车外的寂静可以认定,车行驶在厂区景观大道上,这么说我昏迷的时间不长。 车到厂大门了,门卫问都没问就为辆车起横杆放行了!张义铭很有风度很有教养地回了两声鸣笛。 “常来常往,如履平地呀!”严明嘴里滋润些了,舌头也就闲不住了。 “瞧人家严明,到底是上过大学的!净四个字四个字说话!”张义铭回嘴。 “他小子现在鼓捣大发啦!”胖子插嘴,对严明说,“他的义铭配件商行就是个幌子,一个桥,他搭上你们厂的高层里外两头倒腾,什么赚钱做什么!别人就不行!” “关系呗,还不是仗着老爷子从前的老情面!”张义铭到也坦承,“你们都是追求的人,我没有,我就是闷声发财!” “闷声发财的人要八面玲珑才行!今晚你才说了两句话,不是你的风格吧!你就一点不好奇?”严明这话很有些诱拐的意思了。 “拉我入伙呀?想也别想!”张义铭对严明的诱导报有高度警觉,“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你和胖子两个的事,我的原则是提供帮助,不闻不问!” “装**也是有境界之分的,”严明掰着手指头细数:“适当引用古语者,上品;三言两语自我总结者,上品――” 胖子接话,“某些人两者兼俱乃上上之品了!” 张义铭很是受伤,愤然道:“原来我拉了两个白眼儿狼!” 严、曲二人奸笑连声。 出厂区拐个弯就到胖子的网吧了,严明下车时还有点头重脚轻的,可他坚决不用胖子扶。 张义铭呢,再次言明不参与的原则,“喝酒喊我,出车喊我,其他的恕不奉陪了!”然后一付闪身大侠的风范施施然进了他门脸气派的义铭动能配件商行。 ------------ 二十七、“他”想对我说什么 严明只觉得进了胖子的工作室自己就特别放松,那怕是惊魂初定。放松的状态下思路就特别地活跃,他又含了一口水滋润口腔连同嗓子,他知道又一场争论难以避免了――“胖子,今晚的事你怎么说?是不是可以证明了,那鬼魂要我替它申冤?” “你没那么容易说服我的,我这里也有了新证据了:你们的吉总重做了系统还不算,甚至原来的电脑都不要了,换了新的!手机也是!” “胖子呀,你还在跟踪监视他么?你可以跟我赌一口气,可是不能不把法律当做一回事呀!” “我不是赌气,事出反常必有妖!电脑受攻击了重做系统就是了,用得着换电脑么?现在吉向东是电脑手机一起换了!他一定有鬼!我盯牢他啦!” 严明盯着曲奎,他发现自己这位老同学太像一只狗熊了,不只是在体形上的像,而是实质上的像。比如:他表面笨拙,憨态可掬,性格嘻哈,但内在的他却是异常机敏的,带有强烈攻击性的!如今显露出来了! 想到下午在网上同震耳欲聋的讨论,严明做了个和解的手势,沉吟一下说:“胖子,我们之间的争执其实就是侧重点的问题,好,就像你说的:鬼魂要杀吉向东!当它认识到单凭自己无法复仇时转而求助别人,它要把自己的冤屈说出来,它找上了我。申冤报仇,报仇申冤,这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咱俩非得把它掰开么?” “赞同,严重赞同!”曲奎又现笨熊的憨态可掬,“凭咱哥俩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块使,没有成不了的事!” “胖子!”严明不为曲奎颇具喜感的外表所动,他要细究内在,“实话对我说,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投入这么大的热情?” 曲奎很坦然地相告:“前一阵网上很火的系列视频,叫捉鬼季,几个年轻人组建工作室专拍一些灵异事件,他们拍了一段总是莫名其妙发生车祸的高速公路,还拍了一家废弃的医院――” “嗯,这个我也看了,他们还拍了一个闹鬼的阁楼.!” “咱俩也做个这样的视频发到网上,不好么?”曲奎热切地对坐在对面的严明大腿上拍了一记。 严明还是不为所动,*视着曲奎再问,“就这些么?就没有别的了?” 曲奎在严明的*视下眼神游移飘忽了一阵子,最后坚定下来说,“我隐隐觉的这事一定牵涉到罪恶,在之前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有人捂住了盖子!我要揭开这黑幕!”曲奎说这话时水灵灵的小眼睛里散射着精光,不要忘了憨态可掬的笨熊也是猛兽! 严明回拍曲奎大腿一记,大笑道:“好好!胖子,有志气!闲话不说了,看看我今晚是不是拍着点儿啥了!” 相机接上数据线很快向电脑传输完毕,曲奎点开新建文件夹略过之前的,查看今晚拍摄的内容――嗯?头一张照片就让俩人一愣,严明曲奎面面相觑,这就好像是战士以上战场的标准披挂了,结果却做了游客来一次农家乐旅游――曲奎点开的画面根本不是黑暗中闹鬼的厂房,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自拍照,照片的画质不是太好大概是手机拍的。对就是手机拍的,而且还是生活中的随意抓拍――那年轻人置身在一片庄稼地里――是玉米地吧?对,正是玉米地,包米棒子已经显形了。时节为盛夏,那小伙子戴草帽光着膀子,人长得结实,黑黝黝一张脸挂着富足的笑意――等会再细研究吧,接着翻看下一张――这张还是庄稼地里,这回是别人替他拍的,劳作间的小憩吧,小伙子来了个摆拍,黝黑的脸堂配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他浑身就像周遭正在拔节生长的庄稼一样洋溢着蓬勃向上的朝气! 照片一张又一张,小伙子反复出现,多是在田间劳作,偶有在房舍前,院落里休憩,都是他一人,时间由夏到秋,可灿烂笑容不变。借用第一夫人的成名曲来形容,就是在希望的田野上! 看到这里严明曲奎对望一眼,俩人心中存了同一个疑惑,可还是没有时间细究,接着往下翻,照片剩最后三张了,这三张里的头一张场景发生变化了,不知名的小伙子在江滨火车站站前广场自拍,那地方是江滨人就能认出来的,小伙子换上了冬装,却敞开着衣襟,在他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下两张拍自什么地方就不那么一目了然地好辨认了,一张是在电脑前的,背景昏暗模糊,小伙子满怀希冀又微显腼腆忐忑,这是众多自拍照中他唯一没有笑的一张;最后一张画面明亮,窗外的景物清晰,不知名的小伙子胳膊拄在桌子上,冲着镜头在笑,可笑容里又透漏出一丝拘谨些许的胆怯。 不知名小伙子的个人相册到此结束了,总共十三张,这可不是个吉利的数字!就像新厂房的编号一样。 胖子鼠标上的手没拿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探询严明,“我怎么觉得他像,是像,嗯,像――太像了!” “我也觉像,对比一下!” 胖子另点开一个文件夹,拖出那一张照片与十三张相册中小伙子最清晰的一张并排摆在一处――“是他!就是他了!”俩人齐齐呼出一口长气齐齐吐出这句话。 胖子新拖出来的是肇事天车上那张鬼影照片!同一个人的两张照片并排摆在一处,一张透露出勃勃生机,一张散发着森森鬼气,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就像是悬崖失足,令人头晕目眩! 坐在电脑前的严明和曲奎就觉着周围的空气一时间变得沉重坚硬了,沉重得像山一样压在胸口,坚硬得像岩石一样呼不出去也吸不进来,好一会儿好一会儿,严明才说――“这回你相信了吧,他有话对我说!”严明用的是耳语气腔,像是怕惊扰了照片上的人。 “是呀,他想跟你说什么――”曲奎呼吸粗重,声音闷闷的。 胖子撒开鼠标身子沉重地后靠,椅子发出吱呀呀地呻吟,“我先梳理一下说些浅显的吧,他是从希望的田野来到我们这个嘈杂的都市的,看吧,由夏到秋再到冬,这是前十一张告诉我们的。这后两张他是想告诉我们,他落脚到我们这个都市什么地方了,只可惜他给的线索太少我们现在还解读不出来。不过没关系,咱们慢慢来!” “慢慢来?恐怕不行吧,他已经不耐烦杀第二个人了!”严明痛心疾首,“看这意思杀人不只是他引起关注的噱头,还是他的胁迫手段――” “他想要我们帮他,可是最重要的线索却没有给――他是谁?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胖子手托腮帮子愁眉苦脸。 “这就脑袋疼了?我这还有呢――往后你再进厂可得小心了,咱俩被那个张干事盯上了!你划卡进厂的录像他都调出来了,他让咱耍了记仇呢!” “还有这种事?嗯,不行,找个机会我得把那录像删掉喽!可不能让这小小的细节牵连到你!你是这案子的关键呢!” “嗨,真把自己当人物了!还案子呢!”严明给胖子压了一晚上,这下可让他逮着话把了,“你才是案子关键呢,你是福尔摩斯,我顶多算华生!” 胖子嘿嘿笑着也不还嘴,“哎呀,半夜了,叫张义铭过来哥儿几个整两瓶?” 严明连忙起身,“我可陪不过你们两个啤酒桶!我得回家了,明天还上班呢!” 出了曲奎的门严明才想起来,自己有一件事忘说了,就是那个更衣箱,那个似乎有什么东西关在里面撬开门锁后就迫不及待要冲出来的更衣箱,它又是今天晚上探测仪追踪到的鬼魂去处的更衣箱!那箱子内壁上写有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名:姚铁柱! ------------ 二十八、不可触碰的秘密 或许是折腾得累了、厌烦了;或许是达到目的了,游荡在新厂房的鬼魂不再闹事。连续几天的消停,严明的心弦反而越绷越紧!按震耳欲聋的说法,鬼魂申冤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呢!这番平静是否他正在酝酿什么?严明了解他的手段的,想起来就不免心惊肉跳! 除此外工作上的事情也让严厉俊崩溃,昨天管材工段转下道焊接工序的一大批产品被退回来了!退回的产品有十几大捆上千根,由机车牵引着平车拉回来,像小山一样压在全工段所有人的心头! 这样大规模的退回事故惊动了检查处、工艺处、生产处、总师办,工啊总啊们的像赶集一样的来了,默默看过又一言不发地走了。大家都知道管材工段是冤枉的,退回来的是合格产品――只是“看”上去,注意是“看”上去有问题! 造成这种情况的就是所谓的内镗划痕!内镗划痕的产生源于加工刀具的金属反弹回力,这是管材工段的老大难问题了。 要明白这个问题先得说清楚内镗:单指管材工段来说,内镗就是在管子一端内部切削,目的是扩大管径或清理氧化层,为不同口径的管子对口焊接备料。加工进刀时管端比较细,镗刀因挤压变形,退刀时管径粗了挤压力小了,回弹力在光滑如镜子的切削面上留下一道划痕!尽管这划痕仅有零点几毫米深,却把整个管材工段划得鲜血淋漓! 因为这道划痕在无损探伤呈像上看上去与焊接对缝不严,或母材出现裂纹极为相似!压力容器上焊接对缝不严或母材裂纹会出现泄漏的,是极为严重的事故! 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没有,使用没有反弹回力的刀具,比如说陶瓷刀具,但是成本太高了,用不起! 另外的途径是在探伤呈像上入手,使退刀划痕与焊接对缝不严和母材裂纹区别开。这也有两种方法,一是在工业无损探伤的设备上加装一款软件,量化区分两种情况;二是靠经验,经验丰富的检查人员凭肉眼也能区分开的。 这一途径的两种方法引得计算中心和检查处的相互推诿激烈争吵!计算中心博士硕士扎堆,却无能编出这种软件,如果他们承认自己的无能也好办了,可以外包出去请别人干,可博士硕士们都是要脸面的,外包出去脸往哪搁?于是他们就说,编软件之举是劳民伤财,探伤人员完全可以用肉眼区分出来退刀划痕的! 这一说检查处不干了,争辩说――肉眼能区分出来是不假,可是嘴上说人家不认可的,甲方监理要检查处领导签字保证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责任谁担得起呀! 这两家僵持不下各说各理,最后就是工人倒霉了,管材工段数十人,下道工序焊工数百人,为一个不是问题的难题反复折磨!不是工人们没有理可说,而是他们的声音没有人家的响亮! 工啊总啊们的狼一波狗一波来了就走,谁也没有给焦头烂额的管材工段技术上指导一下。办法只好自己想了,大家集思广益:再上一遍镗床恐怕是不行的,可以用风铣试试。 严明找来风带,接上压缩空气,他要先试试,有老师傅叮嘱,“戴上风镜和口罩,工作服的领口和袖口系紧了!” 严明干了几根,小曹接过来干,严明闲下来给冯主任打电话,“主任,我们这边找到返修的办法了,效果还行。就是这工时怎么算呐?修一根比正常干两三根还费劲!” 冯戈那头咋着牙花了,“哎呀,小严你真会给我出难题!我哪去找这笔钱?” 严明一听就急了,“主任,这根本就不是咱们的毛病!是他们计算中心无能还死要面子!是检查处没有担当不敢负责!” “小严呐,这事我心里明镜似的,”冯戈那头苦笑,“问题是这些单位咱们惹不起!” “那也不能他们有病给我们打针吧!”严明不再用“咱们”了,他知道怎么套近乎人家也不会跟他一个立场。 “行行,”那头也不耐烦了,“多少工时你记下,就在你们工段的质保奖金里出,你自己分配就行了!” 严明火冒三丈,“这不是拿我们耍着玩儿么!我们的质量根本没有问题!” “那你让我怎么办!十个锅九个盖儿,我怎么盖也盖不周全!” 严明不想再听,忿忿地按断通话,对已经听出个大概的工人说:“放着,等厂里有个正式的说法再干!欺人太甚!” 电话又响,严明以为还是冯戈,一看才知是老主任女儿的电话,接了就听,“严哥,我爸醒了,他急着说话可啊啊啊地谁也听不明白!从他口型上判断他反复说一个‘严’,可能是找你有话说!” “明白了,我这就过去!”严明工作服也来不及换就出了厂房。 老主任想说的一定是跟我让他认的照片有关!严明心急火燎进了老厂房,到办公室文书那里开了出门条,再进里间找冯主任批。 “小严,你那头那么忙怎么过来了?”冯戈一见严明诧异道,他只是诧异他还不想把俩人刚刚通话的不愉快带进来。 “陈主任醒了,找我有话说。也就几句话的事,我快去快回!”严明当然也想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就事论事。 冯戈神色一变,盯着严明的目光像锥子一样尖利,“严明,你扔下新厂房的工作就为这?!我昨天在医院跟你说的那番话都白费吗?” “老主任肯定有重要事情对我说!这很可能解开连日来发生在新厂房的――”严明就事论事他不想纠缠那么多。 “严明!”冯戈厉声打断他,“你还想让他跟你说什么?你害得他还不够吗?!” 严明被这句话击中要害,颓然跌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抱头坐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谢谢你替我打掩护,冯主任!如果您要是知道些什么,我也不必去打扰一个重病患了!”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冯戈桌子砰砰敲得山响,“我重复一遍昨天的话:踏踏实实干,别为一些不值当的事误了前程!我是看好你的,吉总那里你也是挂了号的!记住,什么是你的本职工作!” 同样的话重复一遍严明品出了一些不同的内容――就是吉总也站在他一边,所谓“不值当的事”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秘密!他们会不择手段阻止! 严明可以起誓他绝对无意跟顶头上司对着干,更不要说一厂之长的吉总了!可是这个秘密,这个不长眼睛的秘密撞到他身上了!冤魂恶鬼以新厂房工友们的生命做要挟,*他揭开这个秘密!而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如何成为鬼气森森的冤魂,这巨大的悬疑又牵引着他对这个秘密不能放手!难道我就这么躲不开绕不过了,非要同能左右自己前途的一股强大力量迎头相撞吗? 严明权衡着,可是思绪纷乱梳理不清,内心的天平摇摆不定不知沉向哪一头。肖田,肖田在这一刻浮上来,如果我能揭开这个秘密也就还她一个清白了,她是那么出色的一个吊车工,现在却被当成脑子有问题强迫休假! 严明放下手,站起来,姿态尽量放低,话往轻描淡写了说:“没那么严重吧,冯主任?” 冯戈意外又失望,更为自己刚刚的一番语重心长不值因而气恼,话变得铁一样坚硬冰冷,“这世上唯独没有的是后悔药!你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话威胁的意味明显了,如果说严明起初还不是太坚定,冯戈这威胁口吻的一句话反方向助推他不再动摇,“明白,我明白,可我坚持去!” 冯戈盯着严明的眼睛一点一点收紧,语气也变得淡了,“那就对不起了,你这假我不能批!”他把严明填好的出门条推了回来。 严明盯着推回的出门条没有动它,声音轻得只有面对面才能听见,“不批是你的权力!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午休再去!” 严明退出了主任办公室,他没有回新厂房等,他就在冯戈的窗下等。天地良心,严明不想对抗,可是相互间却躲闪不开了,这就是宿命吧! ------------ 二十九、三个什么 午休的号声响了,工人们从厂房里涌出来,涌上了厂区干道上。密密麻麻!严明觉得他们像蚂蚁,像蚂蚁一样勤劳,像蚂蚁一样忙碌,像蚂蚁一样无足轻重!而巨大的厂房就是吞吐蚂蚁的巢穴了! 严明心里涌上了一阵悲凉,为蚂蚁般的工人们,也是为了自己。 严明顺着人流向厂外走,肖田的微信准时地到了,他边走边“手”聊――肖田:午休了,上午工作愉快? 严明:不愉快,很不愉快,跟冯戈闹翻了! 肖田:为什么呀,你不会忍忍,非得招惹他么?他现在可是咱们一手遮天的顶头上司了! 严明:老主任醒了,有话对我说,他阻拦我不让我去! 肖田:听你的意思,他不只是阻拦你同老主任见面那么简单了? 严明:明摆着的!他在阻拦我接近一个秘密!他还抬出了吉总压我! 肖田:秘密?有关新厂房接二连三的事故么? 严明:肯定是的!冯强力阻挠更说明我的方向是对的! 肖田:吉总都抬出来了,这是什么样的秘密呀? 严明:当初胖子跟我说鬼魂杀吉总的秘书是误杀,他的言外之意吓我一跳!后来回想当时的情景――对了,你当时在高处看得比我真切,如果不是吉向前迈了两步,如果不是安全帽滑落秘书去扶…… 肖田:别说了,太可怕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严明:我现在接近这个秘密了,所以冯出来阻拦!这个秘密把吉、冯、还有老主任串到一起了! 肖田:压抑呀,你越说我这心里越沉甸甸的! 严明:我也是,我在挑战一个庞然大物!它动动手指头就能捻碎我! 肖田:那你还去见老主任么? 严明:去,当然去!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肖田:看不出你压抑呀,还有闲心悲壮呢! 严明:苦中做乐呗,自己逗自己玩儿吧!肖田,你还得一个星期才回来吧?想死你啦! 肖田:问过文书了,她说年假十五天是按工作日算的,加上三个大礼拜天该休二十一天。我还得两个星期才能回去。 严明:愤怒!我早就说过是这种算法的!可已往咱们管材工段休年假,有一个算一个,他们都把三个大礼拜天打进十五天里的!他们生生卡掉了咱们六天的假期!这回他们强迫你休假了,又把这六天给你塞回来!他们是想怎么就怎么,想怎么捏工人就怎么捏! 肖田: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嘴大呀! 严明:嘴,他们那也叫嘴么?人嘴的两扇皮是横长的,长在上面;他们的两扇皮是竖长的,长在――肖田:停停,打住!死严明,不许说黄段子! 严明:太气人!他们太无耻了!不光是这休假的事,别管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还不是想横着出就横着出,想竖着出就竖着出么! 肖田:又是黄段子了,又来了! 严明:行了,骂两句心里畅快多了。职工医院到了,过会儿再聊。 肖田:问出结果了告诉我一声。 严明:告诉你有什么用呢?白跟着悬着心! 肖田:你忘了么,小时候,也是在职工医院,在地下室走廊我跟你说过的话么:你直管向前冲,我掩护! 严明迈步上台阶的脚停下了,站在职工医院门前定定看着肖田发过来的这句话。鼻子发酸,他吸吸鼻子,把这句话握在了掌心里。 进了职工医院,愧悔之情就如同消毒水的味道一样,汹涌地袭向严明! 严明快步直上五楼,原本的职工医院只有四层,五楼是近几年加盖的。职工医院不单是加盖了,还扩建了,由原来的独栋变成了三座呈“门”型排列的庞大建筑,它虽然还没法同医大、没法同省级市级医院相比,但在区一级里它是头子了,三甲级医保定点单位,无假日面向全社会的。 严明进了五楼的重症监护室,老主任搬走了,他只好返回正对楼梯口的护士站,询问当班护士――那护士在电脑上查了一下说:“陈树信在509病房!” 严明道谢了沿着走廊向里找去,509是个单人间,推门进去,自愿陪护的那位工人去打饭了,病房里只有老主任和他女儿。 老主任眼巴眼望在等他,等了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严哥你怎么才来?”老主任女儿说了一句眼泪就止不住了。 严明也要流泪,可他得忍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老主任斜倚在摇起的病床上,脸像盖在身上的被单一样苍白,脸皮又像婴儿一样的薄、嫩,似乎一阵风就能吹破,所以这病房门窗关得紧紧的! 陈主任枯槁失神的眼睛捕捉到了走近的严明,认出了他,眼泪止不住了,嘴里咿咿唔唔亮晶晶的口涎淌成了溜儿! 女儿呜咽着上前来擦,老主任唔唔叫得更急切了。 严明也上前单膝半跪在床边,抓住他手,这手软绵绵冰冷得像是没有体温!严明这时的心就像被一圈儿圈儿上着发条那么难受!哽咽着说:“我在这,老主任,有什么您尽管说,我听着!” 陈树信吃力地从床上翘起手,伸出三个手指头,嘴里不再咿咿唔唔了,老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严明。 “您有三件事要交待我么?”严明试探着问。 陈树信嘴里又发出急躁的咿咿唔唔声,三根手指头还伸着――“等等等等,您是说三天前或三天后的什么事么?”严明急得满头汗了,汗流进眼睛里了蜇得睁不开眼睛,但是不敢闭上他生怕错过了老主任那怕一个微小的表情。 陈树信紧闭上眼睛,头向后仰去嘴大张着,那种有话说不出的愤懑活活能把人憋屈疯喽! “噢,不对不对,您别急别急!让我想想,再想想!这样,我把能想到的都列在纸上,您来指认――”严明不敢胡乱猜了,他生怕再不对又刺激到老主任。 陈树信脸转过来了,紧闭的眼睛睁大了浑浊的老泪成串的滚落,翘着三个指头的手也落下去了,嘴里咿咿唔唔在述说。 严明摸出笔,又找纸,老主任女儿递上医院打印的药费清单,严明在背面大字写下了:三月分、星期三、三号、三厂房、十三厂房,想想又写下了三件事、三个人。 陈树信在等待期间的呼吸,就像没吃饱的人拉着一个破风匣,沉重又杂乱。 严明把写好的字举给他看,“老主任,您要说的在这上面吗?” 陈树信辨认一会儿,空洞枯槁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后发出声音黯哑的哭泣! 对了,严明抑制住紧张,纸拿到他手近前,说:“那您指指是哪个。” 就这时,门开了了护士和大夫闯进来,大夫指着严明,“你干什么?病人刚苏醒,不能长时间说话!” 护士干脆向外推严明了,“探视时间过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请吧!” 陈树信在这一过程中额角有一条青筋崩起,似要破皮面出! 严明挣扎着解释着,“他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我!非常重要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病人的生命!” 严明给这句话驳得哑口无言,被护士推出了病房。他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跺跺脚走了。 医生看着他走远,电话就在手里握着,按下一个储存的号码,等着接通了说:“他走了,院长――看那样子是一无所获――嗯,明白,明白了!放心,再也不会让他接触到病人啦!”这名医生胸前的名签上是内科主任。 到医院楼下了,严明才想起打算表示一点心意的五百块钱忘了给了。钱不是万能的,这世上就没有万能的东西!但钱是等价物,给出去了就等同从心头搬去了一份沉重。可是没给出去!严明心里格外沉重。 电话响,严明以为是肖田的,拿起来一看是曲奎的,刚一放到耳边就听那头急切地说:“严明你到我这里来!快!倒数第二张照片的拍摄地点找到了!” 严明脑子里打了个转,“你是说那十三张照片里,倒数第二张在电脑前拍的那张么?” “对,就是那张!他是在我的网吧的电脑前拍的!” “什么?你的网吧!”严明的脑子有些不会转了,咋这么巧! “对,我的网吧,新新人类根据地!别罗嗦了快过来!我正在调录像,你快过来帮我认认!” ------------ 三十、就是他(求收藏、推荐、书评) 三十、就是他 职工医院同江动厂一道之隔,那离胖子的新新人类根据地也不远了。严明一路走一路想:他的阴魂在新厂房出没,他穿着江动厂的老款工作服,陈主任或许还有冯戈吧,又认识他。那么,他一定与江动设备厂有莫大的联系了,他出现在离江动厂最近的新新人类根据地也属正常! 严明一进网吧,曲奎就手舞足蹈地迎上来,“我把那张照片做一番简单的技术处理,结果昏暗模糊的背景清晰了,我认出他是在我的网吧拍的!哈哈――还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吗?” 胖子絮絮叨叨引严明进网吧,大中午的网吧里空荡荡的,曲奎指着第三排的一个座位,兴奋难拟地说:“就那个座位,他就在那个座位拍的!而且我还辨认出了拍摄时间!哈哈――也是巧,真得很巧,他在情人节时间拍的!情人节的头两天和后三天我这里特别布置了一番的!” “来,这儿来!看监控录像,帮我确定一下是不是他!”曲奎拉了听得愣头愣脑的严明到了收款吧台前。 “情人节是二月十四日,公安局要求我们的监控录像保存半年,嘿嘿,还真派上用场啦!”胖子一屁股坐进椅子里,不理那椅子吱吱嘎嘎像要散架似的声音。 吧台的电脑上正放着监控录像,曲奎鼠标一点启动暂停的画面,他把若干个小窗口的一个放大成全屏――“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他?!” 严明俯身到显屏前,录像上显示的时间是二月十三日,十八点四十七分,他下死力盯了画面上的人好一会儿,不是很有把握地说:“像他,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就是他!”胖子不满道。 “是他怎么样,叫他出来谈谈?”严明讥讽到。 胖子不理严明的话中带刺,指着显屏说,“接着看,接着看他干什么!” 画面里的人在键盘上输入着什么,输入一会停下,眼睛向桌上瞄,再输入。输入完,他又跟桌上白色小卡片核对一遍,很慎重的样子。 严明要求胖子重放一遍,他借着这功夫大脑飞速运转,抓住问题的关键了,他兴奋地惊叫:“他在实名,桌子上的卡片是身份证!” 胖子厚重的熊掌在严明肩头狠拍一记,“英雄所见略同!” “狗熊所见也略同!”严明冷哼一声,情绪滑落,“这画面放大到极限了吧,还是看不清他姓甚名谁呀!” “那你知道俺胖子姓甚名谁吧!”曲奎得意洋洋,甩着企鹅步朝不知名小伙子四个月前用过的电脑去了。 “你要查电脑历史记录?”严明脑袋里灵光一闪,一闪又灭了,“拉倒吧,四个多月前了,还有吗?” “别人不知俺胖子姓甚名谁,你严明还不知道么!”曲奎越发地叫嚣了! 严明是彻底服了,跟上胖子问:“你需要多久能恢复?” “半个小时吧,这还是多说了!”他在那台电脑前落坐。 严明站下,“给点吃的!我饿了!” “自己拿!”胖子头也不抬开始敲击键盘。 严明到吧台后的柜子里拿了一碗泡面,一联火腿肠。这个时候,江动厂方向隐隐传来号声,严明愣了愣,午休结束又上班了。管他呢,随他去吧! 严明泡上了面端着到胖子身边,在他面前的显屏上数字像瀑布一样倾泄着。严明知道帮不上忙,一旁坐下等着面泡好…… 电话来了,是冯戈的:“严明,号响五分钟了,你怎么还没到岗位?!” “我请假了,不是么?” “可我没有批假!” “批不批是你的权力,我也有我的自由!” “严明你在跟我示威吗?我奉劝你不要任性!你这是脱岗行为!” “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严明按断了通话,曲奎转过头,“你这是跟谁呀?” “我们领导!”严明低下头揭开泡面的盖子。 “行,有个性!”曲奎评论了一句又忙活自己的了。 方便面泡得半生不熟的,严明将就了,叉子挑了往嘴里送,他知道同冯戈的关系修复无望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找到了!”胖子一声叫,把严明的视线吸引过去,数字瀑布停顿了,显屏上出现一个页面,正是网上银行的页面――铁定是实名制了,这回可抓住你了,严明美美喝口汤抻长脖子等――“看到了,他名叫姚铁柱!” 姚铁柱?!严明听了这个名子惊叫一声,还没咽下的一口汤全喷了出来! “怎么,你知道这人?”胖子转过脸问。 严明抹了把嘴边淋漓的汤水,“记着你让我撬的那个更衣箱吧?那箱子里就有这个名子!在那之前我已经撬过一回了!那里面好像关了什么东西,撬开门就冲了出来撞着我了,还撞到了在我头上驾驶天车的肖田!” 胖子眼睛立起来了,“怎么早不跟我说!好像我还问过!” “那时候我脑子还没缓过来,什么事一打岔就忘了!”严明这话说得理不直气不壮的! “现在脑子好使了吧,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忘说的?” 严明翻翻眼睛,表情很烂的样子,“胖子你别得理不饶人好不好!我说是我愿意说,不说谁也不能强迫我!知道么?” “行行,算你狠,有个性!行了吧?有啥快说吧!” 严明喘了口粗气,“还有就是今天的事了――” 胖子有个好习惯就是他能够静心听人说,现在他熊掌托着多层台阶的下巴面对严明静听――直到确定严明讲述完了他才开口,“让我们归纳一下手中的线索:姚铁柱不知什么原因,什么时候死的,死在江动厂了――” “这点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大活人死在厂里了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风传?谁有本事消息封锁得这么严密?!” “这个咱们先存疑,听我往下说,”胖子因为严明的打断稍有不悦,“这个人你们的老主任认识,冯认识,或许吉也知道他的存在。他们封锁了消息,那就是说封锁消息对他们有利,你要碰触这个秘密了,所以冯阻挠你!” “基本认同你的分析!” “再说你撬过的更衣箱,大凡鬼魂一类在阳间存身总有一个寄宿地的――” “你是想说,我撬开了箱子放出了鬼魂!是吧?” “看看,看看,你怎么不能学学我静听别人说话的好习惯!”胖子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思路给你打断了!” “好好,我闭嘴听!真是毛病!说吧,说呀!” “他死得冤要报仇!向谁报仇?冯这么极力阻止你,又隐约把吉抬出来了,这就证明了我从前的观点。”胖子的话屡屡被打断也不败兴,话仍是滔滔不绝收不住! “你说完了是不是?我说,”严明的倾述欲望同样强烈,但他并不是想就什么观点同胖子争辩,“我想知道姚铁柱为什么选上我当这个冤大头?就因为我撬开了他存身的箱子吗?!” “有这个可能,不过看似偶然,偶然中存在这必然!因为你有正义感!” “你少忽悠!”严明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很享受这顶高帽子的,“哎呀,好人难当啊!肖田被当成脑子有问题强制放假了,我――唉!不说了!咦,胖子,愣什么神,说说咱们下步怎么办吧!” 胖子从手托下巴的思考者形象回到正常坐姿,“我在想,你们陈主任比划的三是什么意思?”他展开严明攥成一团从病房拿出的纸。 提到这事严明刚有斩获的喜悦心情又变得沉甸甸了,“唉,医生护士来得真是时候!” 曲奎撇嘴,“头脑太简单,你以为他们是赶巧才到的么?我猜十有八九是有人打电话指使的!” 严明直眉瞪眼愣了半天,说:“胖子,看来没有你我还真是斗不过他们!” “你有这样的认识我很高兴!”曲奎一付朕心甚慰的神情,“不说这些了。仅凭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还不能向有关部门举报,这一切都是猜测!我们需要落实下来――姚铁柱确实进了你们江动厂了,在哪个部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动厂又是怎么封锁消息的?” 严明有点蒙,“这个,这个太高难了吧!噢,我忘了,忘了对面坐着谁了!福尔摩斯先生,您拿个主意!” 胖子属于施点儿粪肥就茁壮那种,搓了搓一对熊掌,“进入你们厂的局域网查,查他的出入厂记录,考勤记录,工资发放记录,等等吧,有关证明他存在的一切!” “行啊,胖子!”严明这回是真心实意地赞美了,“你这大脑袋可真不简单,装满了智慧!” “还有正*义和公正!”曲奎沾沾自喜地补充。 “还有自吹自擂吧!”严明实在看不惯胖子得瑟的样子,“行,就这么说定了,九点后我下班,让张义铭拉你进厂用我的电脑查!” “不不,这事坚决不能跟你有牵连了!”胖子摇晃着他那装满了正*义和公正的大脑袋,“我另想办法!” “另想办法?我们厂的网络同外面是物理隔绝的,你那黑客一套不好使!” “这个我比你明白!”胖子像是被挠到了痒痒处,神秘兮兮地,“告诉你把,你们那所谓物理隔绝的局域网有个对外窗口――职工医院!” “职工医院?”这四个字在严明的脑子里打了几个来回,恍然大悟,“胖子,亏你想得出!高!实在高!” *********************新人不易呀!给点收藏、推荐吧!什么都行!给点吧! ------------ 三十一、突破口(求收藏、推荐、书评) 曲奎提到职工医院,严明连声称高!进入江动厂局域网的突破口选在职工医院真是神来之笔,胖子这家伙堪称鬼才逆天! 原来江动厂职工医院同厂里的局域网是相连的,江动厂对职工医院有个扶持政策,本厂职工在职工医院看病,门诊不起动医保有百分之二十的报销,住院起动医保在医保外也有百分之二十的报销。还有职工病假,是不需要开实物假条的,医生会把休假人的病历和休假建议直接传输给本单位文书。外院开的病假,要本人拿着病历、用药、假条到职工医院经医生询问,认可传输给本单位文书的。 严明不由地想起了《谍中谍》里的经典桥段,阿汤哥身系绳索从天而降盗取电脑信息――想到这儿严明坏坏地笑着打量曲奎的一身肉,“哎呀,阿奎哥呀,粗点的绳子我能找到,就怕职工医院的天棚承受不了你的吨位呀!” 曲奎不屑一顾地挥挥手,“那些个都是等而下之!奎哥玩儿的是智商,懂吧?” “那你要怎么个玩儿法呢?跟护士谈恋爱么?天天往医院跑?可那是情商啊,跟智商两码事的!”严明还面带戏谑可却不是纯开玩笑了。 “你呀,思路就会在三流言情片的情节上打转!理由是现成的么,我住院呐!你们厂职工医院不是对外吗?” “住院?你当医院是旅店么,想住就住!” “我有高血压的!”曲奎小有得意,这也是得意的事么? “我怎么不知道?高到什么程度?” “平平常常的,低压在一百三左右,高压在一百七八!” 严明吃一惊,“胖子,你不晕吗?赶紧吃药哇!跟你说我就算下夜班量,低压才七十,高压才一百零五!” “没事!这算啥呀?我早习惯了,要是跟你们正常人血压一样了我没准还受不了呢”曲奎越发地得意了,仿佛在炫耀自己的特异功能,“我要是喝了酒高压能到二百!” “服了,奎哥!从今往后我是再也不敢跟你‘高压大侠’喝酒啦!” “没那么严重吧!” “不严重,不严重,没什么事,反正三年两年的死不了!住院吧,赶紧住院吧,不能再耽误了!其他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你这血压得先降下来!你这是大病!” “大病也是在我身上,我都不急你那么急干什么?落个关心同学的好名声是不是?”曲奎挤弄着一对小眼睛,半真半假地说。 “反正话我说到了,听不听由你了!好了不跟你扯了,我要进厂上班了!查到了什么马上通知我!”严明站起身。 “行了快去吧,不必要巴结领导,可也没必要跟领导作对是不是?喂,你那有什么进展了也马上通知我!”曲奎望着严明出了网吧。 回到新厂房冯主任正在,他还领来一个新人,说新人也不准确他是内退重返岗位的,而且就是从备料车间内退的。七年前严明还没进厂,所以不认识,他姓陆,五十多岁人蔫蔫的。 “这人我怎么安排?”严明请示冯戈。 “老陆也是咱备料的老人,你们管材工段的活他基本上都能拿起来,你看着安排吧!”出乎意料的冯戈没有把俩人间争吵的情绪来进来,更没有追究严明脱岗的事,只是就事论事谈工作。 “那好,先让他干镗床吧,上乔师傅的床子!”严明转脸瞥一眼老陆也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陆缩了缩脖子,期期艾艾说:“严工长,那床子――那床子――” 严明无声地叹道: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不愿意上那台闹鬼的床子!想了想又说:“那就跟着沈师傅干起重吧,你还没有*作证先让他带着。” 严明做了这番安排后看冯戈,备料车间实际上的一把无可无不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合格产品返修的事――你们顶着不干是办法么?下道工序急等着用呢,耽误了生产咱们备料车间的责任就大了!”冯戈最关心的还是这事。 冯戈这是商量的口吻了,再出严明预料之外,不知是他实质上成了一把有全局视野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反正这不是冯戈的一贯作风。顶头上司的身段放软了,严明再强硬就是不知好歹了,他说――“冯主任,这次我听从车间的安排,下一次――反正你也知道错不在我们!” 冯戈点点头,含意不明地注视了严明一会儿转身走了,俩人从始至终谁也没提上午发生的冲突。 严明自己动手返修这数百近千根“看上去”有质量问题的管子了,工人们于心不忍纷纷上来帮忙,小曹气鼓鼓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等着吧,管材工段遭罪的日子在后头呢!” “不会有第二次了!我跟冯主任说得明白!” 专心致致地干活时间过得就快,转眼到晚休了,工人们自带了晚饭凉着吃。严明撕开一袋方便面,懒的开水泡了直接干嚼。 肖田的微信掐准点儿到了――肖田:老主任跟你说的什么? 严明:他手指比了个三,没等我琢磨明白就给医生护士撵出来了! 肖田:这么巧么,是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呀? 严明:这我当时还真没想! 肖田:你这人呐,说你聪明比谁都聪明,说你傻比谁都傻! 严明:这话怎么说? 肖田:你只有在动了心思的时候聪明,平常脑袋里少根弦! 严明:处处提防,处处小心,战战兢兢累不累呢! 肖田:现在是什么时候呀? 严明:什么时候?!我就不信谁能一手遮天!好了肖田,咱不说这个,告诉你一个就算是好消息吧:在新厂房闹事的鬼魂胖子找到了他的前身!他名叫姚铁柱!记得么,他用过的更衣箱我撬开过,就在新厂房剪彩那天! 肖田:怎么不记得,出来一股阴风! 严明:咱俩都被他冲撞到了!如果不是我放他出来可能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肖田:话不是这么说,你不放他他一样出来!更衣箱又不是魔瓶关不住鬼魂的!就是不知道他出来想干啥? 严明:算了算了,净说这事了。你在那边还好么? 肖田:我很好,你就不用*心了。反倒是你照顾好自己,记住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让我*心! 严明:嘻嘻,肖田,你越来越像我媳妇了!媳妇,后天就是星期天,我去看你怎么样?就当度蜜月了! 肖田:要是大礼拜么,没问题的,可车间就休一天你回不去呀! 严明呻吟一声,打上两个字:扫兴!没等发送出去那边又来了。 肖田:到点了,别想这些了,安心工作!b――晚休后这三个半小时是新厂房最提心吊胆的,连续两天都是在下班前后有状况出现!严明揣不住烦燥不安的一颗心,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那种有事要发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活活能把人*疯! 总算是平安地捱到了九点下班,整个管材工段都长吐一口气!下班换衣服的时候,严明路过姚铁柱的更衣箱,他站下脚步轻声说:“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在努力弄懂你的意思,给我时间――” 等了足够长的时间,对着仿佛静听的更衣箱严明又说:“你不吱声,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 三十二、柳岸花明又一村(求收藏、求推荐、求书评) 下班出厂时已是万家灯火了,严明一路走一一路想: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思念总是在这种时候趁虚而入的,严明开始思念父母思念肖田,思念小时候家属区的红火了,那时候大走廊里家家敞门过日子,就像一个大家庭。 如今这里多是外来租房户,白天晚上忙于生计,邻居间别说熟识连见一面都难! 开了自家门进屋,房间里的油烟味还有存留,严明索性大敝开门。打开电脑严明找震耳欲聋,他正在线太好了――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晚上又有许多状况出现,严明原原本本地告之,诚心诚意地寻求帮助。震耳欲聋很快回话了――算起来它至少有三次附体你了,可他没有一次害过你!或者试图伤害你!现在基本可以认定它不想害你!当然,精神上的损失不算的!――震耳欲聋。 那么你现在倾向于它有话对我说喽?――熊样阿奎。 记得我曾说过:申冤与复仇是一体两面的,不可拆分!――震耳欲聋。 但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位广受人尊敬的领导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招来鬼魂的仇杀?!――熊样阿奎。 送你一首白居易的诗吧: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震耳欲聋。 明白你的意思!但事情赶到这儿了,没有时间长期观察盖棺定论了,我的朋友正采取特别手段收集证据。我认为在没有证据前不该对一位广受人尊敬的领导做有罪推论。――熊样阿奎。 我注意到你两次用了广受人尊敬一词,就是说他人前很风光喽?那我告诉你: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或者兼而有之!当然我这只是泛泛而论,因为我不认识你的领导没办法对他做出评价。但我能感觉到,你对他怀有景仰之情。――震耳欲聋。 ――就在严明与震耳欲聋网上交流的同时,曲奎也有所行动了。他悄悄出病房,医院的走廊里灯是通宵亮着的,正对楼梯口的护士站前不见人影,原来值班的护士趴在桌子上打盹了。 曲奎手拿一款轻巧的平板电脑蹑手蹑脚到护士站前,连宽大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小了,卷起袖子露出的胳膊上带着留置针。 护士站吧台上的电脑处于睡眠状态,曲奎拨下网线接在了自己的电脑上,他就站在吧台前侵入江动厂的局域网。 值班护士觉察到跟前有人,抬起惺忪的睡眼问:“六床患者,你怎么不回病房休息?”网线换了地方,这太“细节”了,除非特别留意才会发现的。 “哎呀,睡不着,想找美女聊聊,见你睡了我在这儿打会儿电脑!你接着睡,接着睡,我在这儿不影响吧?”胖子心理素质良好,嘴上抹了蜜,一付人畜无害的样子。 小护士被哄得甜甜一笑,又垂下了强撑着的脑袋。但是曲奎忽略了,天棚一角的摄像头正对着他在护士站前的一举一动! ――严明接到曲奎电话时留意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二十三点二十五分,这么晚来电话一定是胖子有所斩获了! 严明兴冲冲接通电话。“怎么样胖子,查到了?” 那头回话显得有气无力,“没有,查无此人!”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漏查了什么地方?!” “该查的地方我都查了:你们车间的考勤、人事处劳务合同、财务处工资发放、厂大门出入记录!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是该查没查的!” 严明掰着指头替曲奎数着,最后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承认,“就是这些地方了,除此之外还有哪里显示一个员工的存在呢?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咦――”严明眼睛一亮,“时间,会不会时间不对?你前查了几个月的?” “想到这点了!”曲奎回答得老声老气横秋,“我前查了二十个月的,一年半还多!” “这就怪了,怎么可能!”严明举着手机狂燥地在自己的小屋里兜着圈子,“他穿着江动厂的工作服,我们车间陈主任认识他,他的名子出现在新厂房的更衣箱里,他阴魂不散在新厂房闹事!他*妈的,江动厂怎么会查无此人?!” “只有一种可能,我的小工头,一种可能――嘿嘿――你想想,你能想到的!” “你是说有关姚铁柱存在于我们厂的所有记录都被删除了?!” “这只是表面的,再深入地想想――你一向很聪明的,就是懒得动脑筋!” “胖子,你用不着这么阴阳怪气的一步一步引我,你不是就是想说只有吉向东才有权全厂跨部门地做这种删除吗?”严明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恶劣,他想起了震耳欲聋送的那首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曲奎看不见脸色的,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往严明的枪口上撞了,“很高兴你提到他时不再说我们吉总啦!” “肥贼,死猪!你幸灾乐祸不得好死!” “哈哈――小工头,恼羞成怒大发雷霆么?我的小工头,你现在应该翻然悔悟痛哭流涕才对!” “听着臭狗熊,死猪头!我现在应该割了你专会说风凉话的舌头下酒!” “啊哈――你说到酒了,好主意!好主意!快来吧,咱俩喝一个!” 严明泄气,严明哭笑不得,“胖子,我怎么碰上你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别忘了你正住院呢!想作死你就喝!用不用我告诉你120怎么打?” “我住院又不是为治病,这你清楚。来吧,快来,我有重要话跟你说!” “不去!”严明吼了这两个字就按断通话。 没过上一分钟,曲奎的电话又来了,严明唬着脸接听,曲奎换了郑重的口吻,“严明,你怎么耍上小孩子脾气了?过来吧,我有重要话跟你说!” “胖子,我是真累了,身心俱疲!我想睡觉了!” “严明,这么点儿打击就受不了了?告诉你,没查着不等于一无所获,他们越是这么防范越说明此事见不得人!咱们已经触及到重重黑幕啦!” “是触及到了,碰了一鼻子灰!” “我说你怎么这么消沉呢?什么叫:山穷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胖子你又有新主意啦!”严明像嗨了药似地来精神了。 “哎呀,不交个实底看样是请不动你了!你给我听着:网银是为了网购,对吧?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姚铁柱接下来就该网购了,咱们追查他买了东西寄到哪――” “明白了,我这就去!” 职工医院离新新人类根据地比较近,但严明的腿比曲奎的快,当曲奎在椅子上落坐的时候,严明也进了网吧的门。 姚铁柱用过的那台主机曲奎早撒下来,当“物证”保存了,见严明进来他吹出一长声口哨,咋呼道:“小工头,等着我胜利的喜讯吧!” “你就那么肯定他在你这儿网购了?”严明有此问不是真的怀疑,而是看不得胖子轻狂的样子。 “我有七成把握!你想他离家在外的打工者还能去哪上网!” 严明翻翻眼睛,本想踩胖子一脚不想却给他喂招了,一脸苦**像坐等。曲奎记住了上回的路径,再找那段内容就快多了――“料事――如神呐!”胖子停止敲击键盘,晃悠着一身肥肉以唱腔宣告他的成功。 严明凑近了屏幕细看:姚铁柱在网上礼品店订购了一束玫瑰,要求情人节当天送到本市某大酒店客服部,接收人苗丽云。 ********************期盼您的收藏、推荐鼓励! ------------ 三十三、咋这么难 自从认定了姚铁柱曾经真实存在过,胖子曲奎就把调查的重点由吉向东转移到他身上。但调查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人对曲奎来说力有不逮,好在他有在这方面专长的朋友。说白了就是私家侦探。 曲奎在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这家调查公司曾求过他追查一些网上的线索,胖子当时就说了:咱这是取长补短“易货贸易”,我不收钱算你们欠我一个情。用人早交,用钱早攒,曲奎明白这道理的。 两天前的委托有回信了,电话打给曲奎:“姚铁柱家找到了,就是你给的地址,可邻居说他们家三个月前搬走了!” “那你接着找啊,我想知道的是姚铁柱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这半截子消息哈意思?” “奎哥呀――”电话那头拉长了声调,显出为难,“人家这面正赶上并村,从乡里到村里都乱轰轰的,我找谁问详细情况去?人家没功夫理我!” “这是你的专业呀,你吃的不就是这碗饭么?跟我叫什么苦!” “奎哥,真是查不下去了!”那头又开口称哥了,尽管他比曲奎岁数大不少,“你也知道我是靠这个养家糊口的,我耗不起呀!” “几个意思老许?”曲奎不干了,“怪我耽误你挣钱了呗?咱们是不是有言在先,咱们的合作是相互换工,属‘易货贸易’形式!” “可是咱们的付出不等值呀!我求你的就是拨拉拨拉鼠标,你求我的得脚打后脑勺地跑!市里不算还跑到市外――跑到农村来了!” “市里市外的你哪样给我跑明白了?我让你给我查查近三个月江动厂周边是不是有车祸死了人,又是私了解决的?你查了一圈最后告诉我,没查着这种情况!你到是挺会留后手,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说没查着!” “曲奎,别矫情好不好?我们这行当都是这么说话,顾客懂的!” “别给我扯这个,我给你办事的时候说话一是一二是二吧?!什么时候拖泥带水了?怎么的,以后不用我了呗?!” “行行行!奎大爷!我再给你跑跑看!得了吧!”那头终于是服软了。 曲奎冷哼一声按断了通话,长叹:“唉,咋就这么难呢?!” 曲奎的推测:吉向东掩盖姚铁柱的存在,无非是掩盖他的死因,那就是说姚的死会对他产生巨大的不利。一个进城打工者的哪种死法会对一个万人大厂的董事长产生不利影响?曲奎用一张白纸一一罗列如下――第一种,姚死于吉的无证驾驶。(吉没有驾驶证,吉曾无证驾驶,曲奎都已证实了,跟踪他的亮子在短短一星期内就发现过两次!)领导无证或酒后驾驶,肇事后找人顶缸,这种事情揭露出来的不在少数了。 第二种、死于工伤,而且是违章指挥的工伤。这种情况因严明极力否认,就只做为一各可能列出来了。 第三种、死于人为暴力,施暴者为厂保卫处或是基层干部。这种可能相对来说要小一些。 所以,曲奎请私家侦探重点查第一种情况,查三个月内江动厂周边是不是有车祸死亡,特别是私了的的案子。为什么是三个月内?曲奎猜测严明的老主任比划的三个手指,应该是三个月的意思,而且从现下前推三个月也是在情人节后。查江动厂周边,因为这一带吉向东路况熟悉,而且姚铁柱一个外来打工者基本也是活动在江动周边。亮子也说了吉向东两次无证驾驶都是到江动厂附近的。 .只可惜曲奎找了个二货,他的一句“我没查着这样的事”让胖子有种尿撒了一半又憋住的感觉!他怎么能不恼火?! 缓了一会儿,不良情绪过去了,曲奎沉下心来静想:那二货侦探其实不二,他只是不想把话说满,这非但不二反而是圆滑表现。再看他跑的那些地方,交警队、保险公司、4s店、修配厂,医院、甚至还有报社殡仪馆,这些地方没查着,就应该趋向于相信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了。 那还剩一种可能了,就是江动厂厂区内。厂区内实在是个练车的好地方,特别在晚上。而且出了事又便于封锁消息,如果姚铁柱是当场死亡的话,吉向东不修车,再自掏腰包赔偿那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了!这事找谁问呢?严明问过了,还有张义铭,他小子消息灵通,他的话可以和严明互为印证。 曲奎费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甩着企鹅步去隔壁――张义铭的员工妹纸们都去逛街了,只剩他自己咬牙切齿打一款警匪枪战的游戏,正当险象环生时曲奎进来了,他连声大叫着:“胖子,胖子,快,帮我过关!” 曲奎坐下后特意用左手接过鼠标,张义铭那面交出了鼠标在衣襟上擦着手心的汗。曲奎用左手*纵着人物一路过关斩将不说,嘴里还闲聊着:“你帮我个忙,你好好想想,从情人节以来,江动厂内发生过车祸吗?” “没听说过这种事呀?怎么问这个?” “行了,我也不跟你绕了,你就说吧:吉向东在厂区撞死过人没有?” “说什么呢?!吉总这个人一向做事谨慎,而且实话告诉你:他开车比我还好呢!他就是没时间走那个过程!” “那他怎么不买个证呢?好多人都这么干的!” “要不怎么说他这人谨慎呢,他是怕留下个污点影响了将来――”张义铭做了个扶摇直上的手势。 “那就是确定他在厂区没有肇事过喽!”曲奎紧盯着张义铭的眼睛问。 “看屏幕,看屏幕!哎呀,你要死啦!”张义铭惊呼。 曲奎回头,*纵着人物灵巧地避闪过,又反杀了对手。 张义铭长嘘一口气,“胖子,你在他身上是找不着破绽的,凭你们俩挑战他那是自不量力,那是找死!我还告诉你,他抱负心极强!” 曲奎嗤之以鼻,“吓唬我,吓唬我是不是,奎哥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同行!” 张义铭那嘴咧得要是没有耳根子挡着脑袋都能耍圈儿喽,“胖子,考你个脑筋急转弯呗:你说,女士内裤是干什么用的?” “你这不是脑筋急转弯,是黄段子!” “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张义铭贴着曲奎的耳朵一字一顿,“是装**的!” “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没有黄段子了吧?我接着问:你听说过厂里刻意隐瞒过什么意外死亡事件么?比如说工伤、病死、斗殴致死――” “怎么不问小工头?他在厂里上班的!” “他向我说过没有!我也不是不相信他,我是担心他消息闭塞不知道!” “不可能!这又不是谋杀,事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突发事件难保旁边没人的,很可能还不只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的,想想吧谁能封住众人的嘴?!要是我跟小工头两个都没听到风声,那这事基本就是没发生!” 曲奎不作声,游戏打过关了,他问:“你现在闲着没什么事,是不是?” “又要差谴我,是不是?”张义铭翻翻眼睛,拉长声问:“去哪呀?” 曲奎嘿嘿笑,“聪明人就是好办事!” ――姚铁柱送花的那家酒店临江的,前往要穿过整座江滨市花二十分钟车程的。到的酒店楼下了,凭曲奎怎么说,张义铭就是不下车,曲奎只好自己下车,甩着企鹅步进酒店去找苗丽云。 张义铭坐在车里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拿烟的手就架在车窗上,陷入沉思――那件事不在胖子询问的范围内,可是在三个月内时间上重叠,而且很奇怪挺神秘的,要不要告诉他呢?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张义铭也不例外,只是多年混迹于商场变得老于世故了,他学会了约束自己的好奇心。 大约,嗯,就是两个半月前吧,吉总的许秘书也就是后来砸死在新厂房的那位打来电话,要张义铭准备好三万块现金下班后有人去取。许秘书还特别叮嘱,问清来人的名子就行,不用写收条的。 先来的是俩人,一个叫乔福河,一个叫鲁晨,核对了名子无误张义铭付钱。后来的一个姓秦,张义铭开始留意这仨人了,发现他们常在自己店前经过,果然他们是江动厂的职工。这就怪了,江动厂给自己的职工发钱为什么要经我手? 怪事还不只这些,一星期后吉总秘书又来电话,要张义铭向三个神秘的账户各打二十万。六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必须说清楚了,不等他问那面先说了,厂部大楼内外装修开始了,装饰建材进料的活就包给你了。张义铭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可那头的话来没说完,钱你这两天就打过去,记住打钱的日子,如果我这面没有另行通知的话,三个月后你还按这个数向那三个账户上打钱。 厂部大楼内外装修消耗得建材如山,能独揽这活张义铭想都不敢想的,但是扣去了先后打给三个神秘账户的一百二十万,他只能算是小挣一笔。小挣也是挣,现在让张义铭愁肠百结的是,联系这事的许秘书人没了,打款的日期一天天临近了,自己连问的人都找不到。但张义铭知道,这钱不打是不行的,那死鬼秘书不过是个传话的人,他没了不会影响这事,自己昧下这六十万一定有麻烦的! 几天来这件事就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来。曲奎就喜欢这类神神鬼鬼的事,也擅长鼓捣,是不是让他查一查呢? 胖子出了酒店大门,一甩一甩地向这边走过来了。要不要跟他说呢?说了会怎么样,我能不能承受住泄密的后果?自己同江动厂可不是一锤子买卖,除非是傻子才会咬喂自己的手!好奇,好奇害死猫啊! ------------ 三十四、这是叫**鸡 胖子嘟噜着满脸肥肉闷闷不乐地坐进车里。 “怎么了,奎哥,没找到人还是让人家当要饭的轰出来了?”看着胖子吃瘪张义铭忍不住说风凉话。 “去去去!我的事你不是不打听么?!开车,走人!”曲奎等于是认了张义铭的判断,但他终是心有不甘,嘴里咕哝着“我就不信她能飞上天去!明天我让老许来打听!” “地址不对是吧,查无此人是不是?”挨了抢白的张义铭才不会真生气,想问的还是问。 “有这么个服务员不假,只是她三个月前辞职不干了,去哪了不知道!”曲奎回忆着当时人家回话时古怪的表情,还有盯着他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这里面肯定有事的!三个月前,又是三个月前。三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响,是短信提示,曲奎拿过来一看是陌生的一个号码,点开一看:晚上来,找*小*姐丽丽! 什么意思?这没头没脑说得是什么?发错了吧! 张义铭也凑过脑袋看了:“晚上来,找*小*姐丽丽!”他读出了声带有戏谑的腔调,“胖子你终于开窍了,不想再守身如玉啦!我跟你说呀,这找*小*姐你得――” “闭喽,你给我闭上嘴!”曲奎指着张义铭的嘴喝令。 “看看,看看――说着说着急了,我不闭,我拨个台行不?你听我说,你当时去问苗丽云,人家可能是不方便告诉你,等你走了才来短信,意思是服务员苗丽云变成小姐丽丽了,找她晚再上来!”张义铭看来是精于此道了。 这到是个入情入理的解释,曲奎倾向于接受了,如果不是张义铭只凭他自己的生活经历一时还真绕不到这上头来。是了,怪不得回自己问话的客服部经理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呢?原来她想到这上头了! 哎呀,不对呀,我没问着苗丽云的下落只想着让老许来查,转身就走的没说想起什么给我打电话之类的侦探片里常用词,那经理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曲奎低头再看自己的手机,来的是条微信,发信人的位置在二百米左右!曲奎歪头目测了一下酒店,自己刚去的十二楼窗口距这里肯定不过百米!想到这他悚然一惊,转头四顾,就在这附近二百米左右,有人监视自己!更可怕的是,他还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 “怎么了胖子?”身边的张义铭问,“脸色这么难看!” “我被人监视啦!” “拉倒吧,你以为你是明星么?谁监视你呀!” 曲奎递出手机,“看看吧,他在二百米附近,他知道我找谁了,他还知道我的电话!太可怕啦!” 张义铭接了手机看过,也颇为紧张地四顾,然后猛地起车,同时大声问:“除了我之外,你找苗丽云还有谁知道?” “还有谁?还有就是小工头了,他不会的,他在上班!” “别这么肯定,打电话问问他,是不是他跟你开玩笑?” 尽管不是很信,可一个电话的事,曲奎还是打了――那头一接,曲奎听见厂房的噪音就知道决不是严明同他开玩笑!自己确实被什么人监视了! ――工作时间接到曲奎电话,严明边接听边向厂房外走,“怎么样胖子,去那家大酒店找到苗丽云了吧?” “她辞职了,不干了――”曲奎那面的声音有些拖泥带水。 “辞职了?那她去哪工作了?” “没去哪,还在这家酒店工作!” “胖子你逗我玩儿是不是!告诉你我这是上班时间,没功夫跟你闲扯!” “*,你耐心点儿行不行!我的意思:她辞了服务员的职,入了小姐的行,还在那家酒店挣钱。明白啦!” “这么回事呀,怪我没听明白!”严明干笑两声,“那你找她问了么?” “找你家锅盖问!她上夜班!” “夜班,夜班你等晚上问不就完了么,现在给我打什么电话?” “严明,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我晚上找她那是叫*i!” 严明愣了愣,暴发出大笑:“对对对,我把这茬忘了,我傻,我是真傻!哎,哎――不对呀胖子,你说这一套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我叫么?” 胖子那头嘿嘿奸笑,“聪明人一点就透!” 严明冷笑了,“不会吧胖子,猴子想吃粟子怕烫,就让猫兄弟到火里去拿――” 胖子不干了,“严明你这话丧良心!这怎么是我叫你火中取栗呢!是咱俩的情况不一样!” “情况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了?我长的你没长么?!” “说着说着就下道了!告诉你怎么不一样!”胖子说到这声音有些扭捏了,“我,我不是处男么,我要去那种地方,是不是――可你不一样啊,你残花败柳之身了,你怕啥呀!” 严明哭笑不得,“这也算理由么?要是那样我不去的理由不是更充分么,我去了对不起肖田呀!你没这顾虑!” 曲奎这时显得低声下气了,“严明,俩人合作要取长补短,是不是?我这长相太扎眼了,做了什么坏事蒙混不过去的!你扔人堆儿里就找不到,比我风险小!” “行啊,行啊,反正都是你的理!反正就是舍我这张脸呗!不过得星期天了,我下班要九点呢!” “正好哇,晚九点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严明呻吟一声,“非得我去了,非得今天,是不是!” “哥们你就受累了,我胖子给你护驾!” “行!警察抓了我你马上拿钱去赎!” ――叫*i的经历俩人都没有的,到的那家大酒店的高阶下严明曲奎踟蹰不前了。 抬头望二十多层的酒店大楼似乎与星空相接了,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视线下落看到酒店大门了。这是一座旋转门,酒店内灯火辉煌,随着门扇的旋转忽而泄漏出忽而遮拦住,它就像酒店不停眨动的媚眼儿。 不时有车在俩人身边无声滑过,或是驶入或是驶出地下停车场――“我说咱别在这傻站着,这里是停鸡坪!”曲奎捅捅严明说。 “什么,停机坪?”严明有些惶惑。 曲奎目光向旁一引,严明这才发现酒店前的小广场上有三三两两装束妖艳的女人在看似闲逛着,他恍然――大明白!原来此鸡非彼机! 有几个从业者已经关注这边了,所以没有行动只是还吃不准这俩年轻人是干什么来的。 “快上去吧,别让人觉得咱俩是山炮进城!”曲奎低声催促,自己也踏上直铺到台阶顶的红地毯。 严明跟上,悄声说:“张义铭怎么没来,他小子是个中老手!” “他要是肯来我何必让你上前线拼刺刀呢!”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他时时跟咱俩画清界线的样子,他怕啥呢?” “怕啥,怕耽误挣钱,江动厂是他的金饭碗!好了别说这些了,马上进去了,记住咱俩是来洗浴的,你别开口就说要叫*i!” “让你说的!不是胖子,我有那么傻么?!” 酒店的旋转门远看是眨动频抛的媚眼,近了就是一张吞噬的巨口了,不过来者都是自投罗网的。 ------------ 三十五、苍*井*空老师上课 严明曲奎进了酒店旋转门,早有迎宾小姐红地毯两侧夹道欢迎了,燕语莺声送入耳中:“欢迎光临!本店会带给您帝王般的服务!” 严明没经历过这个,他只能尽量走得器宇轩昂一些,让自己配得上这“帝王待遇”。曲奎有点滑稽了,需要小跑着跟上严明的“龙行虎步”! 引客的小姐迎上来了,她同迎宾小姐穿着款式一样的坎袖旗袍,不过颜色有所区别,职业的笑容职业地重复着工作用语,“请问二位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洗浴!”严明两眼饱览秀色吐出这两个字,他用得是正眼大模大样地看,进酒店到目前为止他见到的女性都是仪态端庄,着装大方的。 “洗浴在六楼,二位请跟我来。” 引客小姐叫下电梯让进俩人自己也要跟进来,曲奎说:“我俩进来了就不会跑了,就不劳美女押送了吧!” 引客小姐展露真实笑颜,仅是一闪而过马上又恢复了职业仪态,微微躬身说:“二位先生请便!” 电梯门关上就俩人了,曲奎说:“谁叫咱不是警察呢,只好做她客人了!” “胖子,你这张嘴最会哄女孩儿了,要不这客人你来扮?” “我不行!还是你卖相好!再说就我这身手遇上扫黄的跑都跑不动!” 严明给这一说心里慌得不行,这要是落个嫖娼的罪名被抓脸皮就成地皮了,人见人踩! 电梯上六楼也就俩人说几句话的功夫,这回是穿燕尾服的侍应生引俩人到吧台前,发了手牌儿收了鞋。俩人穿拖鞋进入一个金碧辉煌的所在,这还只是更衣间,再往里走才是正地方――向里再走是洗浴区了,这里装潢的像座宫殿,西式的宫殿,墙面是乳白色大理石的,依了四面墙做了功能划分:有淋浴区、桑拿熏蒸区等等严明一时没看明白又不好意思问的物事。 宫殿正中就是浴池了,这浴池看上去就像个巨大的鸳鸯火锅,在一个大锅中分出几个小格,有常温池、高温池、冰池、冲浪浴、泡泡浴等等顾客各取所需,严明想下池子给曲奎拉住,悄声说:“冲过沐浴再下池子!” 黄澄澄的手柄造型奇特古朴,曲奎说那是镀金的!“一个沐浴而已,用这么奢华么!”严明叨咕一句转动手柄放水淋浴。 匆匆沐浴过了,严明回到池边,他把冷的热的温的冲浪泡泡都试了一遍!最后发现还是喜欢冲浪浴,舒服地躺进去呻吟似地叹息一长声――曲奎一直静静躺在这个池子里微合着眼睛,感觉到严明进来了,他说:“烧包够了?不都试一遍觉得钱白花了是不是?一会有人问别说我领你来的!” 严明先暴了个粗口才发表感想,“唉,我是在工厂呆傻啦!有什么办法?大老粗没见过世面!你跟张义铭常来吧,这小子不是东西,就没说请请我!” “讲点道理好不好!是你怕肖田有想法自己不来的!有什么呀?看看我胖子,来了这许多回不还洁身自好!” 严明不想同胖子磨牙了,他闭上眼睛享受波浪的冲击,工作一个大班的劳累袭上身他有些昏昏欲睡了。 曲奎拉他起来,“行了行了,享受一会差不多了,咱们还有正事呢?” 俩人又回到更衣间,换上无纺布一次内裤,再穿上浴袍,胖子把他的平板电脑也拿上了。 严明不由地紧张了,嗫诺地问:“这就会丽丽吗?” 胖子坏笑着,“怎么着,憋不住了?急着要放了?” 严明当时脸就黑了,甩手转身要走,胖子连忙拉住他,“干什么干什么?逗两句还不行么?是不是让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别不认啊,你现在脸红得像猴身上某一部分了!” 严明干笑两声算是掩饰吧,隔了一会问:“胖子,我就不信你是柳下惠,一点儿心思也不动!”’曲奎的回答堪称精妙,“你是吃过糖的,食髓知味放不下了!我呢,根本不知道糖打哪甜,醋打哪酸,所以不想!” 俩人闲扯着进了休息大厅,大厅里光线暗淡,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严明发现大厅里摆满铺位,铺位周边又有纤维板隔断,像是办公室一样营造出私密有限的一个个空间。 这大厅是男女混用的,所以有俩人铺位的空间。曲奎严明刚选了个这样的空间,在各自铺位上坐下,就有侍应生跟进来送上被褥枕头,麻利地铺好后还不走,盯着俩人问:“先生还需要别的服务么?”他特意把“别”字加了逻辑重音,眼神意味深长。 “当然了,不过要等会儿叫,你先出去!”曲奎显得很老练。 侍应生退出了,严明苦笑,“我说奎哥,要杀要剐给我个痛快,别这么吊着!” 曲奎神色严峻地像是在拯救地球,“我是在为你的安全考虑,知道么?想想,如果你们俩进去正赶上扫黄了,你冤不冤?!” 这一说严明也紧张了,“谁说不是呢?!那怎么办?还能不问了!” “所以我拟定了两个为你保驾护航的方案,但是――效果不一定好!唉我是真头疼!” “说说看,咱俩一起头疼!” “一个呢,我接上酒店的监控视频,”他拍拍自己的电脑,“用它替你看着!” “胖子,好莱坞电影看多了吧?你怎么接到人家的线上去呀?好,或许你能解决这个难题。那我再问你,酒店也怕扫黄的,警察有行动能不背着他们么,结果是你、我跟酒店一起被警察偷袭了!” “哎呀,谁说不是呢,那你听第二套方案:我调到警用频道上监听!” “这个到是有点谱,不过万一人家制订了行动方案,来了就行动不用对讲机联络呢?” 胖子面色不善了,“我就知道,干事的人不如说嘴的人!你把我批得体无完肤,那你自己拿出个方案来!” 严明拍拍胖子肉敦敦的肩膀,以示安慰,“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的安全着想,不过呢,你考虑问题同我们厂子那些个工啊总啊们的技术官僚一样,跳进了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遇上事了,不是从现实出发,而从自己的技术专长出发,结果简单的一个事情硬是自己搞复杂了!” “你别跟我这穷白话,往实事儿上说,说现在怎么办!” “行,就说实事儿!先有一个事我要搞清楚:你说警察要是扫黄,扫不到这个大厅里吧?” “那当然,这儿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你要是叫丽丽到这来,人家酒店可不干,人家要挣你包房钱呐!” “给他,不用包房也给他!反正咱也确实不想干什么?冤大头当到底了!” 曲奎小眼睛卡巴几下,脸上见笑模样了,“别说,这还真是个简单可靠的办法!”他招手叫侍应生。 侍应生快步进来,曲奎一个弯不拐地说:“我们找丽丽!” “只找丽丽一个人吗?”听这一问俩人心落了地,酒店确实有这什么个人。 侍应生得到肯定答案转身要走,曲奎叫住他,“等等兄弟,不去包房,叫她到这儿来!” 侍应生面有讥诮之色了,“这不好吧,我们有规矩的!” “知道你们的规矩!包房钱一个子不带少的!”严明插上这句,这要是让人家误会了自己叫*i还舍不得花包房钱!他都不想带这张脸回家了! 侍应生脸色稍有缓和,但还是带有难色,“不好吧,大厅这么多人――” 曲奎摆手,“我这兄弟是有几句要紧的话问她,不想干什么!明白?” 侍应生将信将疑地看了一会儿俩人,又问:“只找丽丽是吧?一个钟还是两个钟?” 严明没听懂这话,曲奎明白了,一时间脸胀得通红,人家始终是不大相信他的话,这是在问你们俩是要一起上她还是分别上她? “我说你小子咋这么不上道呢!”曲奎的手指快戳到侍应生脸上了,“要我再说一遍么?我兄弟有正事找她谈,不想干什么!明白?!” 侍应生落慌而去。严明这才问,“他说什么了惹你这么大火,就一个钟两个钟么?什么意思?” “这是术语了,就是叫一回的时间,一般是四十五分钟!” “四十五分钟?哈――那不是一堂课的时间吗?” “对,就是一堂课!苍*井*空老师给你上课!”曲奎恶狠狠对严明说。 “嫉妒羡慕恨!是不是?”严明向后一仰躺下,左腿架右腿晃荡着脚说:“出去吧,苍老师一对一给我上课的!” 胖子站起来点指着洋洋得意的严明,威胁道:“好好听讲!要是交了白卷,哼!看我咋收拾你!” ------------ 三十六、丽丽(上) 侍应生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严明一直紧张地注视他,不过用的是余光,表面上他还拿着矜持装做没看见。 侍应生进到隔断里了,严明“这才看见”,就听侍应生说:“先生,换个人好么?我们这有十多个小妹呢!” “我说了找丽丽的,怎么她不来么?” 侍应生有些尴尬,“丽丽有客人了,过一会才能过来。您还等她么?” “她一定过来,是吧?”严明问,得到肯定的表示后他说:“等!” 侍应生走了,曲奎过来,问:“怎么回事,她不来么?” 严明气急败坏还得压低着声音,“别人正上她呢!我得等下一趟!听着他*妈的就恶心!” “啥恶心?你这是矫情!你又不打算跟她干啥,爱谁上谁上呗!再说了,你不知道她是公共汽车吗?你还较个什么劲!” “哎——我说胖子,你怎么总跟我唱反调?!我他*妈心里憋屈就不能说道说道?!我是花钱消费来啦!” “胡说!咱是花钱买消息来的!这才是目的!我就是看你情绪不对头怕你事情搞砸了!记住她就是只鸡!记住我们只想在她嘴里掏消息!除此什么也没有!” 严明给曲奎训焉了,想想也是,若不是你自己指名道姓非等丽丽,侍应生随便领一个空闲的来,也就不会把这个人人假装不知的龌龊捅开了。咋整,等吧。 等了一会儿曲奎又过来了,他问:“你手机没忘带吧?” 严明按按浴袍的口袋,说:“怎么会呢,我还要给她辨认照片呢!” “那你别忘了把你俩的谈话过程录音!” “这不好吧!再说了,难道我连几句话都转述不明白吗?”严明瞪着眼睛问。 “不光是这个,这也能侧面证明你来这儿不是嫖娼!” “行行,你走吧!走吧!”严明挥手向外轰曲奎。 “还有呢,你拿手机把这个号码记下!”曲奎举了自己的手机给严明看。 严明照着记下了,随口问:“这是谁的电话?” “就是这个电话发微信告诉我:丽丽就是苗丽云的。你问问她知道这个电话么。” “打过去问问不就得了?这么麻烦!” “我还不知道么?那头不接!这很重要,记住了别忘问!” “好,我给你问!” 胖子还在不厌其烦,“记住,别跟她说你干什么的,是谁,特别不能留你的电话!如果她有一天被抓了,你的电话就是给警察留的!” “行行,老大,兄弟记住了。快回避吧,一会儿人家来了!” 严明这一等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好在带着手机呢,他可以看书。他现下追看的一本军事题材的新书,热血意*得狗血淋头,他一贯是攅足了好几章看个爽的!有事沉浸其中了,时间过得就快…… 那个娇俏的白衣丽人,穿着软底的护士鞋悄无声息到的满脑子铁血拼杀的严明近前,严明觉察了抬头看,一位清雅脱俗的白衣天使!他傻呵呵张着嘴,问出一句特二的话:“你,找谁?” 白衣天使展颜一笑,“是你指名要找丽丽的呀,我来了!” 不带这样的,蒙死人不偿命吗!严明心里哀叹,其实他眼睛看书,耳朵一直在听的。听高跟鞋踩出的笃笃声,高跟鞋是小姐的必备着装,除此还有吊带短裙,还有浓妆艳抹!谁知道这丽丽,嗯,就是苗丽云反其道而行,妆扮成了清纯的白衣天使!不沾一丁点儿风尘味道!反而是这么得清丽脱俗!唉,她这么个人怎么干上了这个?暴殄天物哇! 丽丽很享受客人因难以置信显露出的惊讶神情,淡淡地又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听说你有事要问我,问吧!” 休息大厅里半明半暗,严明拉亮围屏隔断中的落地灯,将要进行的谈话眼睛读到的恐怕比耳朵听到的重要,必须创造个察言观色的环境。 严明的表情转圜常态了,他觉得必须说点特别的扭转自己刚才二呵呵的形象了,就来了一段卖萌:“阿姨你要打针么,打胳膊还是打屁股?” 丽丽伸手摸上了严明的脸,咯咯笑说:“小朋友好乖,阿姨不打针,阿姨就是摸摸你发不发烧(骚)!” 半躺着的严明直起身,拿开丽丽的手,也是一语双关,“在家退烧(骚)了,要发炎(言)才来的!” “哟——在家自己退烧(骚)哇!”丽丽笑了起来,虽然是轻声的,但笑得很放荡很放肆。 严明给笑得恼火,“自己退烧(骚)多惨呐!我家里有专人退烧(骚)的!” “是吗——都有专人了?!要多漂亮的美女才能配上我们的帅哥呢?”小姐以讨人欢心为职业,那么察言观色就是基本的生存技能了,客人恼了丽丽马上话向回圈。马屁是不会过时的,只要与时俱进变换拍法。 严明这会儿也在自我调整,与丽丽这场遭遇战打得有点儿乱,一上来正事还没说先打情骂俏了。不过也好,到是摸清了,这丽丽尖牙利嘴的反应很快的。 “坐吧,”严明自己先盘腿坐好了,再邀丽丽,“坐下我有正事说。” 客人让坐又没指坐哪,那丽丽就在他床沿儿落坐。严明重新打量着丽丽,他要澄清俩人之间的关系,像刚才那样不三不四的就是精神上嫖娼了——丽丽一张心形脸,五官精致皮肤也好,这是她敢于淡妆接客的本钱,丽丽的眼睛大而水灵,只是缺失了神采雾蒙蒙的,她一动不动坐着像假人,对对,就像网人成人用品店卖的假人!肖田不如她漂亮,但肖田眼中的神采——*,*!脑瓜子让门掩了吧?拿她跟肖田比! 严明想到这无意中嘴角上牵带出一个弧度,这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在丽丽眼中那就是轻蔑了。丽丽感到了刺痛,但她知道自己是无权计较客人态度的——实话说丽丽是怀揣对严明是好奇的,她想不明白有什么人会烧包地花几百块钱到这里来,就为——问话。我会知道些什么呢? 见到这位客人后丽丽承认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为这样的客人服务是件愉快的事情。如果他能常来,那自己这吃阳间饭干阴间活的生意也不会度日如年了。但是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经过一番自我调整,俩人各归自己的角色,丽丽打破这难堪的沉默说:“我实在想不出来,我能知道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东西?你认错人了吧?” “你是苗丽云吧?如果是,我就没认错!” 丽丽眉头一跳,然后马上埋下头,这是给人窥破了的慌张表现,“原来还真是你们呐!你们上午去客服部找过我,她们说没告诉你们,我也相信她们不会告诉你们的!”丽丽若有所思抬起头,“你们不会是警察了,那就是私家侦探对不对?” “丽丽,咱们先做个约定好吧,”严明平心静气但是态度坚定地说,“我这儿有你想知道的,你那儿也有我想知道的,我先问然后你再问,行么?” 丽丽偏过头,不甘心嘀咕着,“凭什么你先问?都是女士优先的!” “因为我是专为问你问题大老远来的,如果不是我来咱俩也不会见面,有些问题你就是想问也没处去打听!” 丽丽颇为不服的撇了撇嘴,“忽悠人!咱俩第一次见面,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哪有什么想问你的?” 严明在赌,赌姚铁柱与她相恋过,赌她背着姚从事现在的职业,他淡淡笑着说:“姚铁柱,你认识吧?” 丽丽蹭地站起来,惊慌和恼怒再也掩饰不住了,“他?他也不知道我干这个的!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休息大厅里一直静悄悄的,时过半夜了有人已经进入梦乡了,这一二人围屏隔断中的高声难免招来不满的目光。 严明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再悄悄说:“看看,看看,我刚约定了的,我先问你后问。转眼就忘了!”严明拉手要丽丽坐下,同时他心里画魂儿——这丽丽真不知道一个在情人节给她送玫瑰的男人发生什么了?真的还是装的? 丽丽甩开严明的手,“那是你是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 “好好,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我服了!我惹不起!我找别的渠道打听!”严明起身要走,他还是赌,赌丽丽除了自己再无获知姚铁柱消息的渠道了。 丽丽扑过来整个身子压住严明,脸上调动出受了委屈噙着泪的扮像,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有你这样的大男人么,就不会哄哄女孩子!” 俩人这时鼻子对着鼻子了,严明能闻到丽丽秀发上清扬洗发水的淡淡香气,情不自禁在她脸上亲了亲说:“咱们只有一堂课的时间,别吵了好不好,抓紧时间!” 丽丽撅着嘴坐回去,她算是默认了严明的约定。严明自己也再次盘腿坐好。 ------------ 三十七、丽丽(中) 丽丽表面上乖了,暗中却弄了小手段报复严明,她这回坐下后腿有意无意地翘高了,护士制服的长襟两下里滑落,白丝袜只过膝,往上就是肉光滋滋的大腿了,顺了两条雪白大*腿再向上,看到汇集处纯黑色的小内内…… 这近在咫尺的,真是要命啦!严明使劲拨出自己的目光,可是浑身躁热,身体的某一处按捺不住探头探脑了,把浴袍顶起了个小帐篷!盘腿坐姿是不行了,他跟紧伸开腿——丽丽吃吃地笑着,伸手指刮自己的脸,“有人说,他在家退烧(骚)了!” 严明扯过被盖住自己的囧态,一付青面獠牙地威胁道,“丽丽,男人发情了就是兽,你比谁都清楚,到时候你可什么也问不着了!” “知道我了厉害了?还欺负我么?”丽丽放下了腿,换成了小女孩儿的撒娇。她很清楚自己拥有的是系统杀伤力,综合加以利用。 “不敢了,服了!好丽丽,咱们进入正题吧!” “好吧进入正题,姚铁柱么,我认识的,我们是老乡又是同学。” “就这些么?他情人节可是给你送过玫瑰的!”严明提点了一句。 “嘿,你说还是我说!”丽丽丢过来的与其说是白眼不如说是媚眼。 严明做出个中招的动作,然后身子坐得更直了,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式。 丽丽撩了撩挡眼的留海,这个动作有点拨云见日的效果,她眼中的蒙蒙雾霾似乎给阳光驱散了,这阳光来自内心。严明不记得了是哪本书里说的:爱是女人心中的太阳! 看样她是不知情的,这太阳还没有在心中陨落。这时丽丽的明艳是出自本真的,没有一点职业的成份。严明不敢面对了,心中顿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悲凉! 真相就在手机里装着,硬梆梆沉甸甸,严明猜测这份爱情或许就是丽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那个“岸”。由我来告之她这个“岸”已经沉沦了么?!严明忽然明白了,曲奎为什么推三阻四不愿扮这个嫖客了!自己给这个猪一样肥,猴一样奸的家伙耍了!好你个肥贼,你等着! “嘿,上课的时间要注意听讲!”丽丽敲敲严明的膝盖提醒他别溜号,然后就开始了讲述——苗丽云跟姚铁柱是高中认识的,那年他俩考进了县一中分在同一个班,这是他们县最好的中学了。他们俩的家一个在县里最北面的乡达岭,一个在最南面的乡茄子沟。苗丽云有哥,辍学在家务农;姚铁柱有个弟弟学习也一向不错,只是因为发挥失常没有考进县一中,在乡里上高中。 因为俩人家住偏远,家境又比较困难,在班里遭到若有形若无形的歧视,俩人走得比较近。三年高中转眼过去了,姚铁柱考进了天津一所名校,他的弟弟也很争气考进了北京一所名校。这本来是喜事,双喜临门,在姚家却成了愁事,父母只有能力供他们兄弟中的一人上大学。最后姚父想出个没办法了的办法,让他们兄弟二人抓阄——“姚铁柱的嘴真严,这些事从前我都不知道,是我们俩好上后才对我说的!” 抓阄的结果弟弟姚铁成去北京上大学了,哥哥姚铁柱在家养殖木耳同种地的父母一起供弟弟上大学。 怀揣白衣天使梦想的苗丽云,高考成绩足以进入不错的医科大学了,可她却进了一所医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她不想给父母和哥哥太大的压力,再说医科大学学制五年,医专学制三年,她想早点挣钱为家人分担,特别是哥哥——哥哥挣钱供她上学,她要挣钱为哥哥讨老婆。 说起来医专就是为县级医疗单位培养人才的,可苗丽云毕业后回到县里,却发现进县城的医院要凭关系,乡镇医院又常年开不出工资,无奈她只好放弃所学专业进省城江滨找工作,说起来这是两年前的事了。 姚铁柱也在省城打工,为弟弟挣学费,他弟弟姚铁成念的是“本硕连读”七年学制。俩人就是在这段时间确定的恋爱关系的。 “姚铁柱在什么地方打工?”严明潜伏这许久终于看到了“猎物”的影子! “多了去了!有汽车修配厂,有装修公司,有建筑工地、有网吧……” “他最近,我是说他最近在哪里打工?” “江滨动能设备厂!” 严明的眉梢一跳,对上号了!他的问话变得小心翼翼,“能具体说说他在哪吗?江动厂大了去了,下属单位百余个!” “这个我也说不好!”丽丽显露回想的神情,“哦,他说了,是在一个还没有投产的新厂房搞安装。” 越说越接近真相了,严明按捺住渐趋剧烈的心跳,问:“接下来呢?接下来他怎么了?” “接下来?接下来我俩就不联系了!” 严明就觉得像是与对面的小狐狸精在男女互动,正要进入*时她抽身走了!对,严明现在就是那种给撂到半道上的抓心挠肝!不行,她得陪我到底——严明探身抓住丽丽的双肩摇晃着,“不联系了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喽!” “呀——轻点,你弄疼我啦!不联系就是不联系了,还不明白吗?!还要我怎么说?!” 严明给这一顿抢白始觉自己失态了,放开手缓和了口气从另一个方向问:“那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就是情人节那天,我们吵了一架说再没联系了!” “这不对吧,恋人间吵嘴也算正常,四个月不联系可是不对劲了!”严明这是*问到底非要一个结果了。 丽丽歪着脑袋审视青面獠牙的严明一会儿,说:“原因肯定有,可这是我的隐私我不想说!行么?” 严明捧住了头,这不是审问他不能强*人家开口,他只得再来软的,“丽丽,其实你一直不开口我也说不出什么来!你说了,就是对我的帮助,不管说多说少我都感谢你!而且我还向你保证:只要你说出你知道的,我也会一字不落回答你的问题!” 丽丽一直歪着脑袋打量眼前的小伙子,他同姚铁柱一样有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睛,他的肩膀宽阔结实给人以依靠感,就为这要向他完全敞开心扉么?是,可不全是,丽丽要说是她想说,她心里积存了太多的话了,今天可算遇到了一个倾听者——“两个原因,情人节那天我退回了他的玫瑰,我决定结束我俩之间的这段感情。我越来越觉得这段感情就像他送我的玫瑰,只开花不结果!” 严明默默听着,他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插嘴打断。 “还有个原因,姚铁柱跟我约定,从二月末起直到七月,这段时间他不会跟我联系,我也不要联系他。包括打电话、发短信、微信,还有qq、伊妹!” “这可真怪!他要干什么?” “奇怪么?实际上去年上半年这样的事情有过一回了!” “他怎么跟你解说的原因?” “没有,他只说等机会成熟了会原原本本向我解释的,那时候我会收到天大的一个惊喜!我们俩人的命运也会为之改变!可现在不能说!” “故弄玄虚!那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太明显了,他入了传销组织!听听他那口气,大到没边儿的许诺,还一惊一炸云山雾罩!这就是传销组织忽悠人那一套!他太不靠谱了,太让我失望了!” “那你就认他走下去,不拉他一把?”话到这已经完全偏离了主题,可那个未曾谋面的同齡人的命运紧紧牵扯住了严明,他不得不追踪下去。 “我怎么不想拉他,可他死活不认入了传销,还跟我赌咒发誓!我跟他狠吵了一架,我提出分手!他太让我失望了!”丽丽说到这里黯然神伤,欲哭无泪! 严明下死力盯着丽丽的脸,想找出她说谎的破绽,如果她说得是真的,那自己和曲奎从一开始就错了—— ------------ 三十八、丽丽(下) “嗨,知道的我都说了!”丽丽对严明的沉默有些不耐烦了,用膝盖碰碰他的腿,“该你回答了,不许耍赖哟!” “哪能呢,我说话算数,你问吧!”沉了沉严明又加上一句,“但是我想把下面的话录音,你同意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录音?”听不出丽丽有恼怒的意思,她只是出于好奇就事论事地问。 “你的话我有些吃不准了,录下来与同伴研究。我想你也不愿意同样话再对他说一遍吧?” “你同伴就是那边的胖子吧?客服部向我描述过他的,一定是他!他太显眼了!” 丽丽对严明的要求没提出反对,严明当她默认了,说声谢谢按下了录音键,然后做了个请问的手势――“你先说你是谁。还有,你打听姚铁柱干什么?再有么――”丽丽歪着脑袋像个花狐狸,“再有我想起来随时问!” 严明清了清嗓子,让自己下面的话显得更郑重一些,“我的工段搬进了姚铁柱安装设备的新厂房,我是那里的一个小工长――” 严明说到这沉吟一下,接下来的问题挑战丽丽的承受能力,他想绕过去做些铺垫再说。陈主任给他的教训太惨痛了! “哟,是领导哇――”丽丽面现揶揄之色,夸张地拉长声,“我们姚铁柱怎么了,你调查到这来了?” 严明仔细观察着丽丽,凭着不算太丰富的人生阅历她说得像是真话,那这事就有点蹊跷了,她说的姚铁柱和我说的姚铁柱是不是一个人? 严明的屡屡停顿和迟疑让丽丽误解了,因而担心,“喂,你可答应了一字不落哟!男子汉大夫说话要算数!” “嗯,这么回事,丽丽,好像哪出了岔头了――”严明还有话问要取信丽丽,他尽力把话说明白了,“你说的姚铁柱跟我说的看着是一个人,可我又觉的有地点儿对不上号!你认认是这人不――” 严明手机举到丽丽眼前,给她看“希望的田野上”相集。丽丽一看就乐了,“你俩关系不错呀,有些照片我都没见过,这是他家吧?” “他家你没去过吗?你们不是老乡么?” “嗨,到了北京上海所有东北人都是老乡,到了省城同一县的就是老乡,其实我们两家远着呢!” “那就是说你一直没去过他家?” “这有什么奇怪么,我一直没去过他家而且没见过他家人!”丽丽说这些的时候表情黯然。 “不可能吧?你们俩恋爱了两年!” “是跨两年,不是整两年!而且还刨去他失踪的几个月!咦,你还没说姚铁柱他怎么了?” “你们俩已经中断恋爱关系了,是吧?”严明踌躇着说道,“关于他的一切都是过去时了,那我――” “到底多严重的事呀,这么吞吞吐吐的!你就不能痛快点!”丽丽不耐烦了。 严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我怀疑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丽丽初则惊诧,后来两个嘴角上弯咯咯地笑了起来,越笑越止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别逗了你!你这大工长老远跑来就为把我的前男友说死?!” 丽丽的表情是那么的自如鲜活,情绪也是前后连贯的,看不出她在造假,严明有点发蒙,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根弦搭错了!不,我有证据的,严明坚定了自己。接着他咬牙切齿地想:我为你好你反到狗咬吕洞宾!看样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好笑是吧?你再看看这个!”严明手机又送上一副照片。 丽丽再看这幅照片不笑了,皱紧了好看的眉毛,“这是哪呀?一座桥上吧?” “不是桥,这是天车的钢梁,你没有工厂的经历所以认不出来!不过这人你不会不认识吧!” “快要认不出来了,你怎么把他做成这样?鬼气森森的!这是闹着玩儿么?闹着玩儿可没这么闹的,你这是闹着玩儿下死手!” 丽丽是见了棺材也当闹着玩儿!严明满头黑线气苦难言,“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他不在人世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鬼话?!”丽丽着实地恼了,“把人说死了好玩儿么?人家说了精神病不是傻子,很可能说话文质彬彬有板有眼的!我说今天是不是精神病院的大墙倒了?” 精神病院的大墙倒没倒严明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有挠墙的的冲动!克制下了急躁,严明说:“丽丽,你已经四个月没联系过他了,理论上说在这四个月中他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你怎么这就这么肯定他没事!” “他有事也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他大不了是鬼迷心窍入了传销!而且这期间我还给他打过电话,电话还通了!” 严明听她这一说腰杆一挺,“什么意思?电话通了!你不是说他约定你们这四个多月不通话,短信,不qq,不伊妹么?!” “那是他说!他说怎么就怎么样吗?我不答应!” “就是说你俩还没断?” “断了就不能当个好朋友聊聊吗?” “你俩聊了?” “没聊!电话通了,他没接!” 严明语气不善,带有怒气了,“丽丽,成心耍我是不是?!” “怎么是耍你,实话实说呀!我提出分手是他太多让我失望了――”丽丽说这句时声音小,语速也快,过了就恢复正常了,“可是中断联系的事我不能同意,我在江滨就他这么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万一有什么急事他是个援手!我跟他约定了连叫三遍就是有急事了,他必须要回话!” “他同意了?” “同意了!” “那你遇到急事了么?” “没有,可我拨过他的电话,只拨了一遍,是通的!他等我呢!”丽丽说着嘴角漾出了甜蜜。 说到电话了,严明再问胖子交待的那个号码就不显突兀了,像是顺口问的,“那你知道这个号码么?”他又举手机给丽丽看。 丽丽只扫了一眼就抬眼狐疑地望着严明的脸,“这就是姚铁柱的电话号码!” “顺杆爬是不是!”严明乜斜着眼睛,“实话告诉你:我见都没见过你的前男友!” “鬼话!信你才怪!你们在一个厂房上班,你存着他的电话,你有他的相集,一下就是十三张!你还说你俩没见过面!” 严明戗茬胡撸一把自己浓密粗硬的板寸,“是呀,搁我我也不信!这事太离奇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丽丽,算我请求你,证明给我这是姚铁柱的电话号码!” 丽丽又歪着脑袋,假如有同学或同事在跟前就会指出,苗丽云从前没有这样的习惯动作,这是个职业姿态罗莉卖萌! 不知丽丽歪脑袋时候真想了,还是做样子,她眼睛一亮说:“你现在就拨打这号码吧,彩铃是‘歌声与微笑’!” 严明二话没说电话就按出去了,然后又按了免提俩人听,扬声器里静默一会就传出了“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的童声合唱。 “怎么样?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丽丽合上节拍晃动着身子,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严明没言语,按断了再拨打第二遍,通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接,他按断拨第三遍!脸上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 “省省吧,就你!他只会我的号码连拨三遍才回话的!”丽丽笑得好不得意。 “那你拨一个!” “干什么?没事喊狼来了呀!等狼真来了他该不信了!” 严明五指插进头发里,窝着身子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丽丽,这不算证明,顶多是证明了一半!” “你还要怎么证明?我问你,如果像你说的,一个死了的人他的电话会一直通着么?” “人死销号了,他用过的号码别人会挑走的!” “挑走那人还会用原来的彩铃么?要知道歌声与微笑又不是江南style,它老早就不流行了!知道我们俩为什么一直用这彩铃没换么?高中第一学期歌咏赛我班合唱的就是这首歌,我是领唱!” 严明无话反驳了,尽管他心中还是不服。他又戗茬胡撸自己的短发了,他彻底的不会了!他是循着一条若隐若现的路径找到丽丽的,满心以为只要丽丽一开口,眼前就会豁然开朗!不成想丽丽一开口反而是彻底摧毁了他的方向感!如果她的话可信,那几天来自己和曲奎最基本的判断都要推倒重来了!严明说不清楚自己现下的心情! 近处有人假咳嗽两声,似乎在提醒什么。严明从围屏隔断的豁口望出去,见刚才替自己叫人的那个侍应生站在外面。 “他什么意思?”严明身子紧绷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警察扫黄! “噢,他是提醒到钟了!”丽丽脸上带出了怅然若失,也不知是职业的还是本真的,恐怕她自己也混淆了吧。 “到钟了!四十五分钟这么快么?” 丽丽对这种傻问题避而不谈,张开手臂,“道个别吧!” 严明心无邪念拥吻了她,说:“把你的电话留给我,想起什么我再问你!” 丽丽说出自己的电话号码,又说,“打给我看看。” 严明照说的做了,一会儿丽丽的电话在兜里响了,丽丽看过存上了。这是互留电话了,曲奎的叮嘱严明没忘,只是当耳旁风了。 丽丽像是一个白色的精灵飘然而去,走出大厅的时候她似乎回头了,似乎吧。近前亮大厅深处暗,严明吃不准。 ------------ 三十九、震耳欲聋 严明和曲奎匆匆离开这家酒店的时候已经过午夜十二点了,出旋转门下高阶刚刚在小广场上站稳,就有一辆出租车像猎食的秃鹰一样扑过来,引掣突突突空转着。 俩人却没有就走的意思,曲奎头脑缺氧了要吹吹江风清醒清醒!沿江是个带状公园,草木琳琅天然氧吧! 盛夏图个凉快,曲奎挺大个脑瓜蛋子剃了个福娃头,乍瞅就像郭德刚挺有喜感的。如果是白天就能看到他的秃脑瓜蛋子挠出了一条条血道子,也难怪他下死手挠头,严明转述来的信息实在太烧脑了! 严明等丽丽,加上会丽丽,前后大约两个小时,曲奎在这段时间无线上网,受严明影响他也开始关注论坛上一个名震耳欲聋的网友了。 近一个星期“熊样阿奎”都是严明使用的,曲奎上论坛多用马甲或者马甲都懒得用干脆是游客身份。 使用了版主的权力,胖子查到这震耳欲聋的时间在自己发“天车灵异照”的五个小时后,而且他后三分钟内就发贴了,这第一个贴子就引起了严明的关注。短短几次对话严明对他崇拜有加,屡屡私聊问计。嘁,他神在哪呀? 曲奎发现,严明几次时间不定的上网这震耳欲聋都在,难道他二十四小时在线?曲奎用了些技术手段查他登陆时间,这个震耳欲聋除第一回那次,每一次登陆都是在“熊样阿奎”登陆的两分钟之内!这绝对不是巧合的,他十有八九用软件监控着“熊样阿奎”这个网号。 这个发现让曲奎惊诧地扬了扬眉毛,更亢奋地吹了一长声口哨!有点意思,这震耳欲聋想干什么?严明这个傻狍子,让狼外婆盯上了还不知道! 翻看俩人的聊天记录,曲奎不自觉地产生一种类似于嫉妒的情绪,严明对人家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他什么时候对我这样过?这可真是远来的和尚好念经啊!瞧瞧,瞧瞧他小子多贱多傻,上论坛就屁颠屁颠追着人家聊,怎么他什么时候上人家就什么时候在呢?对这,他一点都不生疑吗? 曲奎看了眼表,登陆论坛早过五分钟了,他不理震耳欲聋,偏等着他自己上来搭讪。他是不是别有用心一下就看出来了! 果然,震耳欲聋那头沉不住气了,主动发来私聊:真巧,你也在线呀! 熊样阿奎:可不是巧么,我一上来你就在,每回都是! 震耳欲聋:也不算巧,我有闲功夫常在论坛逛,你上来就碰上了。 曲奎冷笑:你自己先说巧的,又不承认了,慌忙解释常在论坛上逛。解释什么?哪解释哪有问题!我还跟你闲扯,我看你怎么开头! 熊样阿奎:比不了你呀,工作太忙我只能抽空上来透透气。 震耳欲聋:还是你们新厂房那件事吧?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你果然是冲这件事情来的!曲奎嘴角扯出一丝嘲讽。 熊样阿奎:拿不到确凿证据,不好举报,空口无凭! 震耳欲聋:你不是说有人认出他了么。 熊样阿奎:有什么用,那人病倒了语言困难!所以我至今还在事件外围徘徊,接近不了核心。 震耳欲聋:你指的外围是什么?核心又是什么? 熊样阿奎:外围就是我知道有人出事了,他死得不甘阴魂不散,他要申冤!我只是推测出来,他大概是在我们新厂房出的事,他的报复对象是我们董事长! 震耳欲聋:接着说,核心是什么? 熊样阿奎:核心是,他是谁?在哪出的事?出的什么事?又怎么牵涉到我们董事长了?这些我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没法举报! 震耳欲聋:嗯,思路清晰。我建议你整理事件前后经过,然后发到一家影响力更大的网站论坛上,或者干脆自己开个微博。要知道网上能人无数! 熊样阿奎:就凭我掌握的这些,发上去等于是造谣! 震耳欲聋:谁让有人捂盖子呢?不用谣言*一*能出真相么? 熊样阿奎:谣言倒*真相。这是破釜沉舟一招,搞不好我的饭碗就砸了,说不定砸饭碗还是轻的! 震耳欲聋:可你也说不定会成为网上红人呢!在这个人人有麦克风的自媒体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忽悠,太会忽悠了!难怪小工头“腿瘸”了呢!胖子冷笑连连飞速打出如下字::随便问一句,我怎么觉得这件事你比我还上心?! 那头沉默了,曲奎以为他无言以对要下线了,震耳欲聋的回复才来:你用的熊样阿奎的号,不是本人吧? 曲奎摇摇头,心说:要是一开始认识的就是李鬼,那李逵就是假的了。 熊样阿奎:我怎么就不是本人了?说说你的依据。 震耳欲聋:你说话的口气从一开始就不对,还有你打字的速度快许多。 震耳欲聋:我说的对不对。你怎么不回话? 震耳欲聋:你下了么?你不回话,你默认了呗? 曲奎不回复,他忙着另一件事,他上了自己的云盘取了几件工具,再做了数据包给震耳欲聋发过去!他对此人的用意大感兴趣,他想窥视一下对方何许人也? 出乎意料的,曲奎没能攻破对方的设防,更有甚者,对方发动反击了,自己设定的拦截一层层被突破!不好,对方是高手!曲奎好生郁闷,他这一脚踢到石头上了! 曲奎连忙下线,这还觉得不够,又启动一键恢复重做系统。这等装蛋不成反撞了满脑袋青包的事,曲奎自然是不会同严明说的,反而是严明成了他的出气筒了——“我跟你说了整个谈话过程都要录音的,你就录了半截!半截好干什么?我怎么去伪存真!” “不是,胖子,我一上来就跟人家说谈话要录音,人家甩手走了怎么办?咱不是警察对不对?”严明这话显的低声下气,俩人这时换好了衣服鞋出洗浴进电梯,刚刚在更衣室里严明事情说了个大概。 “谁让你征求她同意了,她是谁呀?!” “偸录哇?不好吧!”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就你这束手束脚的还能成什么事!” 严明给训斥的火起,刚要发作电梯下到一楼,门开了,迎宾小姐恭候在外头。忍住气出了旋转门,夏夜真好,江风送爽,略略驱散了俩人心头的烦闷。 “要不,我打电话约她,你再问一遍?” “你还提电话呢!我一开始就告诉你,千万不能给她留电话,弄不好就是给警察留的!” “行了行了,再说也是留了!要想挽回只有杀人灭口了!” 曲奎恶狠狠盯了严明好一会儿,“我是担心你小子迷上她了,留电话是假公济私!知道不?” 严明翻翻眼睛,“你少扯!有正事说正事,没事回家!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 四十、她说的是真的么 江滨是全国最靠北的一座特大都市,这里的人以豪饮啤酒著称,特别是在夏夜里乘着凉爽的江风,那真是神仙了! 沿江一带旅游景区,白天整治得严,造成环境脏乱差的一些小食摊几乎绝迹,而到了晚上他们打一些通江的二三类街道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头,一家挨一家挤占了整条街。这里大致上是以烧烤为主,烧烤各种肉串、鱼虾、昆虫、蛇、鸟等等。摊主们一手扑哒扑哒扇着炭火,一手翻转着滋滋泛着油花的美食,就连街灯的光晕都油汪汪了!这里基本上要到天蒙蒙亮才散呢。 严明垂涎欲滴了,一手拎了四个啤酒,一手攥了大把的烤串,追曲奎。曲奎这会儿戴着耳麦,捧着手机正在听严明丽丽谈话录音。 比之通往江边的横街们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江畔公园幽静幽深,午夜已过仍然吸引着情侣们流连忘返。两个傻老爷们结伴而行显得不尴不尬,手里拎了酒就自然了。 严明追上曲奎递上酒又递串,曲奎接了酒没理串,咬开瓶盖直接向嘴里倒进去大半下子,回手瓶子又递回去。 严明下意识接了,想想不对,兜屁股给他一脚,“死胖子,我什么时候成你跟班了!” 曲奎浑做不觉,继续听他的录音,严明上去一把拽下耳麦,说:“行了行了,听一万遍也就那么几句话!核心问题就一个,她说姚铁柱没死,你信不信吧?” 曲奎找了个长椅坐下了,从严明手里拿过自己喝了一半的酒,闷声闷气说:“假如他没死,就会衍生出许多问题,让人头疼的问题!” “比如呢?”严明没跟着坐下,站着问。 “比如吧,如果他没死,人哪去了?他怎么就这么消停地‘被’江滨动力厂失踪了?死的人是谁?在你们新厂房阴魂不散的申冤者又是谁?” “他加入传销组织了,这算不算一个说法呢?”严明自己对这个说法都没底。 “这个说法只能勉强解释人哪去了。其他的问题一个也解释不了!接下来还有更头疼的——” 严明知道这是要长篇大论了,长椅上坐下递出手里快攥不住了的串。 曲奎大口撸串还没嚼出滋味就灌了口酒送下了,说:“又比如,没死的姚铁柱知道自己前女友做小姐了或许不难,但他知道我要去找他前女友就不可思议了,当我寻访苗丽云不得的时候,他及时地把丽丽就是苗丽云的短信发给我就匪夷所思了!而且我还想问上一句,他要干什么?” 严明只剩频频点头了。 “他要做到这些必须知道我的电话,知道我正在查这个案子,而且知道查到哪一步了!公安局也未必能做到吧,你说他得有多逆天的本事?!” “但苗丽云不像在说谎,她虽说没法证明姚铁柱还活着,但她起码是证明了自己没说谎!比如吧,姚铁柱家住址这部分她说的与我们掌握的是一至的!”严明插了一句。 “嗯,就我听到的这部分看苗丽云事关我们这部分没说谎!但不是没说谎!” “我怎么没听出来?跟你说,我一直是盯着她眼睛听的!” “男人就是这样,见到了漂亮女人就把她想像成表里如一地美!也不管这女人跟他是不是像风过树梢似地仅一面之缘!” 严明给点中了要害,变得有些臊不搭的,“这话给你说的!你左一口一个男人,右一口一个女人的,你是中性第三性?原本没涉及到咱们的事我也懒的理了,可你这么一说我还非得问问:丽丽哪说谎了?!” “听着,就是她在中断同姚铁柱的恋爱关系这件事上,说法就很不厚道!她把责任都推给姚铁柱加入了传销组织!可其实是一个打工者的收入满足不了她的消费!肯定的!这种事多了!” “不对吧,我看得清楚,她提到姚铁柱时眼睛里透露出的甜蜜是发自内心的!” 曲奎恨铁不成钢地表情,点指严明,“枉你还是谈过恋爱的你,女人的内心都不会解读!她那是出卖自己出卖得不彻底!就像精神层面的恋爱代替不了物质层面的享受一样,物质层面的享受也代替不了精神层面的恋爱!这女人贪心,她两头都不想舍!她把姚铁柱做自己的备胎了!她知道小姐这碗青春饭不能吃到老的!” “唉,胖子,别说了,是这社会太残酷,非得*着女人舍一头!其实我看苗丽云不是个坏女人,她也是无奈。她哥哥挣钱供她上学,她要挣钱给她哥哥娶媳妇!至少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嗨,咸吃萝卜淡*心!跑题了,跑题了!还回到正题上来,苗丽云没在咱们事情上说谎,不等于她的话就是对的,万一她受蒙蔽了呢?万一她判断有误呢?我跟你说:用原始资本挣钱的女人脑袋都不怎么样!”曲奎起身随手把喝空的瓶子甩进江里,扭着企鹅步自顾自走了。 “我说胖子你什么素质?当母亲河是垃圾场么?哎,哎哎,你去哪呀?”严明几个跨步追上了曲奎。 “我想起个地方能验证苗丽云话的对错!” 严明一听这话酒和串也不管吃完没吃完,奔个垃圾箱统统扔进去产,跟上曲奎一叠声地问:“什么办法呀?快说说!” “破费十块钱给那个号码交上,不就知道机主姓名了么!” “哎呀,哎呀呀——奎哥!”严明手舞足蹈胡撸着曲奎肩膀上的大肉球,“你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地呢?源源不断排泄着智慧呀!” “*!排泄?弄错器官了吧!” “缴费好办,哪也不用去!”严明掏出了手机,“网银交!” 曲奎一手拦出租车,一手拽下严明按键子的手,“还是去收费厅,最好是能打印能查询的!” “这都后半夜了!你当收费厅是你家锅盖,想啥时候掀就啥时候掀!” “不知道就别跟着瞎呛呛!车来了,上车吧!” 出租车直到江滨火车站,在站前广场一角有家二十四小时收费营业厅,这里生意还真挺火的,需要排队。排队的人提着箱包,*着南腔北调继续消耗着他们就要告罄的电话费,像曲奎严明这样空着手的根本没有。 排了大约五分钟吧,曲奎才到柜台前,他报出号码递上十元钱,收费小姐键盘敲上了号码做例行的核对,“机主姓名姚铁柱,缴费十元,对吧?” 曲奎同跟在边上的严明对望,俩人都看到对方眼神中的凝重——收费小姐有些不耐烦,又问一遍:“机主姓名姚铁柱,缴费十元,对不对?” “哦,十元,十元,对对!”曲奎歉意笑笑。 收费小姐按确定,打印机嗞嗞嗞开始打印收据,同时说:“下一位!” “噢,问一下,咱这儿能查看费用明细吧?”曲奎问。 “能,那边有自助查询机,输入电话号码和本机密码就可以查询了,有需要的话可以打印结果。收费两元。”收费小姐的回答详尽机械。 曲奎严明奔那台自助查询机去了,电话号码很快输入了,本机密码不知道。 “一般都是拿自己生日做密码的,试一试!” 曲奎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存下的姚铁柱身份证号,从1986开始输入了六位数,不对。又从86开始输入了六位数,还是不对!又把身份证的十八位号码切成段分别输入,依旧不对!幸亏这不是银行密码,不会锁死! “等等,等等,胖子,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根本没设密码?” “如果他没设密码,那就是移动给的基础密码:521521!” “试这个,试试!” 输入了521521界面果然打开了,严明曲奎相互传递了个兴奋的眼神,通话记录一目了然:真如苗丽云所说,在二月二十五日后,这个电话再没有拨打过!在二月二十五日,这个号码有七次拨出,其中五次拨打的是丽丽的号码,三分五分十分不等,还有两拨打的也是同一个号码,每次都在半小时左右。 严明马上按这个号码拨了过去,别说这后半夜的那头还真接了,一个年轻沙哑的男人声音:“哪位呀?找谁?” “我找——”严明看了一眼曲奎,鼓足劲说:“我找姚铁柱!” “错了!”那头似错愕了片刻才说的这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在一间阁楼斗室中,一个年轻人也放下了电话。房间里没有点灯,我们只能借着电脑屏幕的光亮看到他两条粗黑的浓眉。 年轻人把手机放在桌上一个随手的位置。正这时,抽屉里又有电话响了,这是短信提示音,年轻人颇为诧异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久不曾用了的手机,他点开短信就见:亲爱的神州行用户,某日某时,缴费十元成功。 年轻人拧紧了眉头陷入深思!他面部肌肉不可遏制地抖动着,显露出内心的挣扎—— ------------ 四十一、推倒重来? 后半夜的站前广场依然熙来攘往,人们行色匆匆目的性很强。扩音器中不时报告列车到站的信息,那独有的声音挟带出的寂寥落寞,相信每一个旅人都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 严明就这么茫然地站着心下空落,他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彻底失去了方向感。曲奎也好不到那里去,眼神涣散就像广场正中高大的灯柱,亮得没有聚焦。 曲奎的沉默让严明无名火起,现在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了,“猪头猪脑地在那想什么呢?我说你整出个动静行不行!傻啦!” “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想让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是挺能嘞嘞的么,这会怎么闭上了!” “唉,本以为一眼看尽头手到擒来了,结果却是――变化莫测摸不着门路了!” “那你说,这就能证明姚铁柱没死吗?” “单凭这证明他没死很勉强,可是咱们证明他就是闹鬼阴魂的证据同样不牢靠,打个喷嚏都能颠覆了!” “那他到底死了还是没死呢?你说话别两头赌好不好!是不是咱们得推倒重来了?”严明问得咬牙切齿。 “严明,你再*就要出人命了!我现在脑子短路了!”曲奎说得可怜,面相一付呲牙咧嘴! “好吧!”严明叹一声,“回吧!”他伸手拦车。 车到新新人类根据地天已经蒙蒙亮了,严明也不回家了就在网吧眯一觉早起上班也近。 曲奎的工作室床和被褥都是现成的,严明栽上去谦让转椅上落坐的曲奎,“你不睡么?挤挤凑和吧!” 曲奎摆摆手,“你睡吧,我不习惯夜里睡觉!” 严明是困狠了,说话的功夫眼睛就打架了……严明是被摇醒的,醒了之后才见窗外通亮了,听见口袋里的手机狂唱个不停! 严明胡撸一把脸,按下接听手机举到耳边,那头是小曹的声音。“严头,你在哪呢?啥时候到呀?大伙打不开考勤箱啊!” “哎呀呀,迟到了!迟到了!这么着,你们先撬开它!” “别呀!你要是十分钟内到就不迟到!我们这等着你!要是上岗前两分钟你还不到我们再撬考勤箱!你可快呀!” “哎,好好好,谢谢大家了!”严明心里涌起莫名感动,差十分钟就要上岗了自己这工长还没到,工友们完全可以打电话给车间的。现在大家伙非但没有打这个电话,还表示要等他,冒着迟到的风险等他! 严明撂开两条大长腿在厂区主干道上飞奔,他上气不接下气进了新厂房,远远见考勤箱已经撬开了,工人们正在排队打卡。严明长长舒了一口气,两条腿酸软无力,他放缓了脚步走过去。 从队尾到排头,严明一路走着一路同工友们开着无关痛痒的笑话――“看来考勤箱的钥匙得再配一把了,还有调度室的钥匙!” “严头你放心,没人想夺你的权!” “我这算什么权呐?芝麻绿豆大也是权?!” 大伙轻松说笑着,突兀间考勤机一声怪响黑屏!所有的人都僵住了,扭脸紧盯打卡人――是鲁晨!他这时面色如土,两腿筛糠! 严明脑袋轰的一声!他强自镇定了,抢上前一步安慰:“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今天不干了,我放你假!手别抖卡拿好了,我进调度室,看我手势你再划一下。” 鲁晨像烫了似地扔掉工卡!连连摇头步步后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严明弯腰他捡起考勤卡,递到鲁明手里,“拿着!像个爷们!” 严明带了小曹、老沈两个证人进调度室,仨人屏幕前站好了,严明向外举手示意外面划卡。鲁晨的半身照,极速放大占据屏幕,冲撞观者的心脏! 小曹老沈毫无准备,给下撞了个正着!鲁晨照片的脖颈位置,有个圆形创口! “见鬼了,大白天见鬼了!”小曹喃喃自语。 “老乔,老乔那次也有这个么?”老沈这才明白严明叫他俩来的用意。 “有,所以它又来我多了个心眼儿!找你俩作证,总不会三个人同时出现幻觉吧!” “不是幻觉,”小曹老沈齐说,“真真的,不能再真了!” 严明截屏后出了调度室,外头鲁晨如大祸临头一般地等着。严明努力控制自己,可还是没有控制住视线扫过他脖颈,他看见鲁晨的喉结上下滚动,透露出主人的惶惑惊恐! 严明知道不是时候,知道这是往鲁晨的伤口上撒盐,但事关重大必须问,他抓住鲁晨的手盯牢他的眼睛,强挤出笑容问:“鲁哥,先是乔师傅,这回又是你,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师徒是不是――” 严明问的正是大家伙想知道的,几十双眼睛紧盯着鲁晨。 几十双眼睛注视下的那张脸上,血色迅速褪去,额角一条青筋蠕动似要破皮而出!鲁晨当胸猛推严明一把,严明冷不防趔趄后退,他挣脱手臂要跑!但是给反应过来的严明紧紧揪住! 鲁晨挣不脱孔武有力的严明,身子堆随下去呜呜咽咽哭起来――小曹厌恶又轻蔑地冷眼看着,同时又恨铁不成钢地说:“鲁哥,有话说话你咧咧什么?!你说你像个爷们吗?你的卵子白长了?!起来!”他上去扯领子提起鲁晨,“有话说!哭不管用!” “不能说!不能说!”鲁晨摇晃着脑袋就会哭喊这一句,他那样子女工看在眼里都面露鄙夷。 小曹对这个好友的怯懦彻底无语了,掰开严明的手,说:“放了他吧,这就是摊糊不上墙的烂泥!你问不出来的!” 严明万般不甘也是没辙。 老沈这时也说:“行了,放假让他回家吧!” “回家,回家吧!沈师傅你送送他,他这状态不行!” 严明跟着鲁晨老沈出厂房大门,看他俩沿了景观大道走远才放心。 严明给曲奎打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没人接听,他这才想起来胖子一宿没睡正在睡觉,他那帮小弟恐怕也各回各家了。这肥贼睡过去就是头猪,电话肯定是叫不醒的。 这节骨眼儿上最大的臂助联系不上,严明急得直跺脚!他忽然想到了震耳欲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病急乱投医了――早八点的时候想在网上碰上一位没有事先约定的网友,这种事还是挺难的,可震耳欲聋就给严明“碰上”了。 这巧合得有点过分了,严明有些发愣,但是同所有面对神秘的不可知心中惶恐的人一样,他急需拉住外部力量壮大自己,明显的不合常理也就视而不见了。他的拇指快速在键盘上点动着――熊样阿奎:它的警告又来了,还是像上次杀人一样事先在考勤机上警告! 震耳欲聋:你截屏了吗? 熊样阿奎:截了!妈的他到底想干什么?为查实他的冤情我没日没夜奔走,他还要怎样? 震耳欲聋:也许他认为仅仅靠你的奔走还不够,他要造出更轰动的效果! 熊样阿奎:那就可以滥杀无辜吗?! 震耳欲聋:或许在你眼里某些人是无辜的,在他那儿却不是!他觉着这俩人对不起他! 严明一愣他马上联想到了鲁晨还有乔师傅,是呀,我怎么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他马上打出这样一句话――你的话提醒了我,我有件事马上要办,咱们暂时聊到这儿! 震耳欲聋:忙你的吧,寄个地址给你,我的微博,我的空间,有空去坐坐。 严明回了一个“好”就转换界面拨通老沈的电话,“沈师傅,你俩没出厂吧?” “还没有,刚开了出门证!” “等我,我马上过去!” 严明在老厂房追上鲁晨老沈,他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鲁哥,你认识姚铁柱吗?” 鲁晨茫然地摇摇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子!” 严明盯着鲁晨的眼睛,要求自己平静再平静地说:“鲁晨,你,可能还有乔师傅吧,你们肯定知道一些我们大家不知道的事情!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说吗?你说了或许就能救下一条人命!” 平静也是一种力量,一种安抚的力量,鲁晨望着严明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五指叉开又并拢,并拢再叉开,显露出内心的摇摆挣扎,当他两手攥成拳头的时候,严明知道他下定决心了――“他叫田二牛!喊我师傅一声表叔的,他来咱江动厂打工,就住在我师傅家,我在师傅家见过他还一起喝酒!” “说,接着说下去!” “他,他死了――”说到这鲁晨声音抖身体也跟着抖,“死在厂里!” “死在厂里!”严明老沈都吃了一惊,抢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三月份的事!” 严明老沈对望一眼,相互传递了惊骇和难以置信,又问:“这不可能啊,死个人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我也说不好,反正当官的不让我俩说,还一人给了一万块钱!” “还给封口费了?”严明暗暗佩服那震耳欲聋,真给他说中了,严明乘胜追击“谁给的?陈主任?” “不是,我俩是在义铭配件商行拿的钱!” 张义铭?!严明嘴张得恨不能把鲁晨给活吞了!怎么张义铭也牵扯进来了!他觉着自己严重缺乏睡眠的脑袋有点运转不灵了,翁翁做响。 “他具体死在哪?怎么死的?”严明隐约听着老沈在问。 “这我不知道。我师傅可能知道吧,他没说,我也没敢问!” 严明在努力理清,张义铭也卷入进来了,要不要直接问问他呢?不,还是先跟胖子沟通一下再问的好。 严明打开手机再拨曲奎――这头猪睡死过去了!严明问老沈,“沈师傅,你开的几个人的出门证?” “一个人的,就鲁晨自己。” 严明急得直跺脚,“我让你送鲁晨回家的,你怎么就开一个人的出门证!”严明本想替换老沈送鲁晨的出厂的,顺便找曲奎。 “我也说了,可冯主任就是不批,他说出门证人事处控制得严,每个单位一天只有三个名额!” “人事处啥事都干就是不干人事!”干着急出不去厂,严明气的直骂街。可说什么也没用了,江动厂的门岗是真不惯着,没有出门证你家里就算着火了也别想迈出大门一步! ――送鲁晨到厂大门口,跟老沈趴在大门的铁栏杆上,严明觉得像是置身监牢中想往自由的世界,俩人看着鲁晨安全过了马路才放下心。 严明一路回走默默无语,脑袋里却像是开了锅,乱轰轰的念头冒出来,可他因缺乏睡眠精神难以集中抓住的只有一个念头:死者真的不是姚铁柱,整件事要推倒重来了! ------------ 四十二、总会过去的 严明丧打游魂似地回到新厂房,他巡视一遍各岗位,正常,就进了调度室抓了纸笔桌前坐下,脑子乱他只好借助纸笔梳理了——姚铁柱这条线索的脉络是,他的名子出现在新厂房某个更衣箱里,他身穿江动厂的旧款工作服,他在情人节的头一天在新新人类根据地了网银账号,向某大酒店一个叫苗丽云的服务员寄送玫瑰花,他家住本省一个偏远小县的偏远乡村——达岭乡北烧锅屯…… 关于这个姚铁柱他二月十四以来的活动轨迹也是清晰的,他的存在由一个一个落实了的点支撑着,严明还有曲奎几乎认定他就是屈死在新厂房的冤魂了。本以为事情一眼望到头了,不想顺了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俩人却陷入了泥淖——首先是江动厂没有关于这个姚铁柱存在的任何记录,再有他的前女友坚决否认他死了,对俩人失去联系的解释是他入了非法传销组织,而且她有证据(尽管这证据不是那么过硬)证明自己的话。 而就在刚才,鲁晨又提出一个死者是田二牛说,这个田二牛因怨恨表叔乔福河拿了封口钱帮助隐瞒自己的冤死,结果杀了他,又想杀同样知情的鲁晨! 最让严明抓狂的是自己的另一个老同学张义铭也给牵扯进来了,回想他当初说过的话“提供帮助,绝不参与”这就是他内心矛盾挣扎的表露了,他一方面极度关注,一方面又怕牵扯进来。 田二牛,严明在纸上重重写下这三个字,然后掏出电话拨打鲁晨,那头很快就接了,严明问:“鲁哥,我刚才忘问了,这田二牛的家在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就知道他跟我师傅是一个屯子的——”鲁晨顿了顿又说,“师傅老家我也吃不太准,我问一下师母,一会儿打给你!” 严明放下电话等着。五分钟不到,鲁晨来电话了,“田二牛家住本省一个林区a县的三道冲乡,田家营子。” 严明记这个地址时手顿了一下,肖田同她母亲就是去的这个县的,巧合吧?一定是巧合!严明摒弃横生出的枝节,看着凌乱写满字的这张纸,努力想理出个头绪,结果眼皮越来越重竟然坐着睡着了——砰砰砰,有人在调度室外敲玻璃窗,严明激灵一下惊醒,抬眼看是小曹,他身边还跟着一人,是内退重新分配回来的老陆——别小看眯了这一小会儿,严明只觉神清气爽,他出调度室问:“你俩有事?” 老陆人蔫话少,这才拉上小曹的,那小曹这会儿就是说客了,“严头儿,鲁晨的床子空下来了,老陆想上去试一试!” “鲁晨只是请假暂避一避,他又不是不干了——” “我知道,知道,要不怎么说试一试呢,老陆的意思先拿这床子练练手熟悉一下,鲁晨回来再让给他!” “这到没什么不行的。陆师傅,内退前你就是干镗床的,是吧?”严明直接问老陆。 老陆窘迫地搓了搓手,“干了二十年!” “那行,练一练吧,其实你一来我就让你干镗床的!”严明略有不满地说。 小曹连忙替老陆解释,“乔师傅那床子不是闹鬼么!” “总有过去的时候!我就不信会总闹鬼!”严明发狠地说。 不管姚铁柱还是田二牛,把进城务工的青年同游荡在新厂房的冤魂联系起来,严明一度对他抱有深深同情,打内心说严明是愿意为他申冤的,如果他真的有冤的话。可一想到他以杀人为噱头、做要挟,要自己为他申冤,就心生强烈的抵触和忿恨,这就好比是自身受到不公正却劫持了人质讨公道! 真真是岂有此理! 这事想起来就让人心情沉重又不知从何说起,特别是在今天,曾经在老乔身上验证过的凶兆又出在鲁晨身上了!着实让人抓狂——好吧,就采取见怪不怪的策略,视而不见该干啥干啥! 镗床也好切床也好,第一件事是磨刀。老陆匆匆忙忙去砂轮间磨刀了。镗床最多也就用三把刀,一把内镗刀,一把倒角刀,一把刮边刀。老陆进了砂轮间半个多小时还不见出来。 就三把刀用得上磨这么长时间么?他可真是“磨”刀!从前的乔师傅,还有现在的鲁晨和小曹磨这三把刀顶多十几分钟的。严明工位前等得颇不耐烦,不免暗自嘀咕:这老陆也太慢了吧,难怪当初车间要他内退! 老陆三把刀足足磨了四十多分钟才出砂轮间,严明看他回到床子前表情寡淡,可这事也不好多说,人家毕竟是干了二十年的老镗工了。且看他对刀吧。 天车轰隆隆吊过一捆料,在老沈的指挥下落在鲁晨的床子的料架上。材质t91,管径¢51mmx6mm,长度12m,一捆60根。加工要求两头坡口∠30度角,同时内镗达到39.5mm。 这是鲁晨的个人班计划,老陆要试试就由他接着干了。 鲁晨忘留钥匙了,他的工具箱打不开,老陆用的是小曹的工具:卡尺、角度尺、内六角搬手。严明站在边上看老陆对刀,天气本来就热,在床头灯照耀下老陆像是满脸涂了油彩。 上刀盘,对卡具,调导料轮,老陆动作麻利精准,看出一个二十年本岗位工齡的老师傅范儿了。严明趁这功夫拿起他精心磨的三把刀,打眼一瞅就不由地喝彩,刀刃薄、开槽深、切削面像床子车出来的一样规整!真是慢工出细活呀! 老陆起手打了每分钟二百六十转,摇动手柄进刀——严明没忍住提醒一句,“陆师傅,这可是t91!”t91是管材工段常碰到的最硬的材质之一了,比如说小曹、鲁晨吧,他们都是用每分钟一百二的慢转干的。快了烧刀。 陆头也没抬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这是很不屑的口吻,分明是严明多嘴的意思了! 说话的功夫进刀切削声响起,吱——吱——铁屑打着卷儿下刀,是金属母材的本色,严明叫声好!这才是切下来的而不是刮蹭下来的。 老陆摇出了加工好的这根料,严明目检内镗和外倒角光滑度,不错,吃刀面像镜子一样能照到人了!他又拿了卡尺和角度尺,检查加工后的内径和角度——都符合要求。 严明放下卡尺、角度尺微笑着说:“不错呀,陆师傅,不愧是干了二十年镗床的老师傅了!” 一直来表现腼腆的老陆机床前一站,从动作到眼神到表情就像换了一个人!支撑这转换的是自信,是专注,恐怕还有敬业吧。 对来自工长的表扬老陆并不答话,只是笑笑,旋扭松开卡具,推出加工好的成品,按动翻爪哐啷一声扔进下部料架,顺手接过导轮送来的下一根料,卡具卡紧摇手柄进刀。这一套动作给他做得行云流水。 严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去别的岗位巡视了。严明耳朵好使,走远了也能分辨出老陆那工位哐哐的放料声,比别人快。这就是所谓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吧。 二十多分钟吧,老陆快过别人干完一头,招呼天车起料调个,干管子另一头。老沈那头一时忙不开,严明过来为他挂勾,严明到老陆跟前问:“陆师傅,我就奇怪了,凭你这又快又好的手法,当初车间怎么会让你内退?” 老陆又显露出了腼腆,揪起工作服领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说:“是我自己要求的,我老婆开了个小吃店忙不过来”’调过来的料又上了架子,老沈忙赶过来摘钩,接上话说:“那小店火得不得了,老陆掌勺就有七个菜,小店名叫七味小厨。” “就七个菜能撑起一个店么?”严明颇有些不信。 “没吃过的都不信,吃过的准想下一回,他那小店都是回头客,天天暴满!”小曹也干完了自己头一捆料,凑过来划料单。 俩人这么一说,严明充满期待了,不解地问:“这么绝呀!陆师傅你哪练的这手艺?怎么又不干了?” 老陆嘿嘿笑着搓着手,说:“我爸是厨师,家传。小店是我自家住房,窗改门做商用了,今年春天动迁扒了。小店利薄租店面就挣不着钱了,就回来了!” “哎呀,可惜呀,尝不到陆师傅的手艺了!”严明半真半假地说。 “容易,容易,赶休息了去我家——” “行,我就等休息了,尝尝陆师傅的小厨七味了!” 小曹老沈也跟着起哄,老陆人焉却是爽快性格,“都去,都去,家里地方小搬到楼下支桌子!” 严明也乐见这有说有笑的场面,从早上起整个工段的气氛太沉闷压抑了。 ------------ 四十三、小心震耳欲聋 快到午休的时候,曲奎来电话:“什么事这么急?不知道我睡觉么,连打三个电话!” 严明冷笑,“睡得像头死猪!真有急事还能指望上你么!” “有事快说!我还没睡醒呢!” 严明停顿一下整理思路,他将上午得到的信息拆分成三部分,简要的通报胖子,“老乔死前的凶兆又出现了,还是在考勤机上,那人是他徒弟,叫鲁晨。画面我截屏了。阴魂所以要杀这师徒是因为他们生前认识,死者叫田二牛――” “等会儿,等会儿!”曲奎那头跟不上了,转回头捋严明给出的信息,“你是说,冤魂用凶兆警告了还没动手杀的徒弟,冤魂的前生是个叫田――田什么?” “田二牛,他叫老乔表叔,进城打工住在他家里。鲁晨在师傅家见过他,还一起喝过酒!” “那为什么要杀他俩?这不是恩将仇报么!噢――知道了,知道了,这俩人隐瞒了他的死,对吧?那这个二牛是怎么死的?死在哪?” “死在厂里是肯定的了,具体在哪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而且这师徒俩是拿了封口费的,各一万!你猜,他们在谁手里拿的?” “严明!”严明在电话里能听到胖子愤怒的鼻息,“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儿这小孩儿把戏!” “在张义铭手里拿的!”严明抛出这重镑炸弹。 胖子那头果然是哑火了,半天说不出话只听粗重鼻息声。调整了一会儿曲奎又问:“姚铁柱是谁你问他了么?” “问了,他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子!” 曲奎呻吟一声,语气里满含挫败感,“侦探不是那么好当的呀!本来以为摸着门路了,结果是个死胡同!” “你看看张义铭那头能不能挖出点什么来吧!”严明还没有胖子那么悲观。 “估计他也只是个工具,江动厂不好直接给钱才经他倒把手!没看他紧着跟咱俩凑合么,我猜他心里慌着呢,还绷着说不搀和!别对他那抱太大幻想!” “你这是不愿意去呗?我去!你去职工医院进江动厂局域网查查田二牛!” “职工医院不用去,上次我资料都考进硬盘了,那几个地方再查一遍就是了。张义铭那头么――下班你来我这儿,咱俩好好商量商量怎么跟他说,十多年的老同学了别为这事伤了感情!” “也是,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过我觉着他的心是向着咱们的。”严明还是比较佩服胖子的慎密细致的,话一转,“那你说姚铁柱这条线就放弃了呗?可我怎么总觉着――”严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先放一放吧,不是说放弃。对了,那个田二牛的家在哪说了么?我这方面有人,可以去查查。”曲奎有些重燃斗志了。 “哦,你记一下:a县三道冲乡田家营子。” “好,记完了。再有什么事情咱俩及时沟通。” “上午还有个事,”严明说起这事有些迟疑,就是那个震耳欲聋了,这人或许真是通灵了有逆天之能!他仅凭严明掐头去尾的讲述就能给出指导建议,他咋就这么灵呢?也正是因为这事严明对这个神秘人物有着强烈的兴趣,还有一丝惶惑和畏惧,他不知道怎么跟曲奎说。 “啥事儿呀,吞吞吐吐的!”胖子那头不耐烦了。 “早上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心里发慌急得不行,我就上网找那个跟你说过的震耳欲聋――” “找他,找到他了?”曲奎不等严明说完打断他,口气显出紧张。 “找到了――” 又是不等严明说完,曲奎抢话,“你不觉得怪么,什么人大清早在网上泡?还有,你没觉出来么,你每次上网他都在,就像专门在等你!” 严明听这话愣了愣,“别说,你这一提醒我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好像每一回我进入论坛他都在!说实话今天早上我是抱着碰运气的心理上论坛找他的,他还真在,我也奇怪自己的运气太好了!当时急着说事儿,就没多想。” “缺根弦儿呀,你脑袋缺根弦儿!”胖子那头肯定是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几个意思?几个意思!还学会长辈口吻说话了,不怕人家把你这肥贼当大叔哇!” “你就是缺根弦!我告诉你:有一种软件能监控账号登陆,我特意查了,这个震耳欲聋除了第一次外,每次都是在你登陆三分钟之内登陆的!” “*,他是老美国安局的网军不成!”严明给这一说心里也打鼓了,只是嘴上不服。 “你还别不服,他的技术不在我之下!你好好品一品吧,这个震耳欲聋对咱们的事情异乎寻常地关心,多个心眼儿吧,加点儿小心,这个震耳欲聋居心叵测!” “好吧,奎叔,听您的!”严明嘴上吊儿郎当,心里却警戒又提高了一个等级,同时也在想:关于震耳欲聋发来空间地址一事说不说呢?还是不说吧!要是这事都说了,自己真成那肥贼的小弟了! 通话到这儿俩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时候午休的号声也正好响了,严明掏出考勤卡追上去食堂的人群递上考勤卡,说:“小曹,给我捎回一份来!” 小曹翻翻眼睛,“刚才叫什么来的!” “曹哥,小曹大哥!我过会儿还要打个电话,脱不开身!”严明陪着笑。 “吃啥呀?”小曹接了卡,又嘀咕着,“刚放下电话又打,电话癌呀你!” “什么都行,你吃啥我吃啥!” 严明实际上是想肖田了,一向都是她来微信的,可是这两天她一直没信息过来,严明总算抽出个空了――严明:难道说一去不回了?什么时候回呀? 肖田:哟,大忙人想起人家了?还记着我呀!我发恨了,就不找你,看你找不找我! 严明:什么话?不用想起,从来就没有忘过!实在是太忙! 肖田:忽悠吧!不信!你说你想我,怎么想了? 严明:我想你想得,想得都想不起来你啦! 肖田:去!去去去!!!!!! 严明:有什么事呀,这都一个多星期了!车间没权流放你对不对?他们强制你休假,你回到家里一样休么! 肖田:是我妈有事。 严明:亲戚常走动,可不是住起来没完没了!什么亲戚呀,住这么久不打扰人家么? 肖田:随她老人家吧。妈妈很少出远门的。 严明:你说a县,我看地图了是在报晓雄鸡的鸡冠子处!好远呐,有八九百公里吧? 肖田:可不?五个小时呢。 严明:这么慢?火车不是提速了吗? 肖田:提速后才五个小时的,慢车要一天一宿的! 严明:李阿姨什么事呀? 肖田:一两句说不清。等我回去的! 严明:好吧,等等等等!对了,a县的什么地方,总有个乡、村、屯吧? 肖田:干什么?调查我! 严明:什么话!关心你!想去接你,看样我不去接你是不回来了! 肖田:哈,那我更不能告诉你啦!我是有人身自?由的! 严明:好吧,我的自?由女神!就是说除了等我就没有办法了呗? 肖田:嘻嘻――你还可以想啊!你可以看着我照片想啊! 严明:照片?照片不当真人用啊!告诉你,我天天起床得哈着腰好半天才消! 肖田:哈哈――没出息!没出息! 严明:啥叫没出息?这是强壮!身强力壮!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要憋不住找*小*姐啦! 肖田:你敢?!现在就把工资卡邮过来,没收! 严明:好厉害呀,不敢了!肖田,赶快回来来来来来来来吧! 肖田:疯了疯了!我可的躲远点儿! 肖田下线了。 回想刚才的对话,肖田有多处闪烁其词:她为什么不回来?她们娘俩住在什么亲戚家?她在a县具体什么地方?本来严明是随便问一问的,田二牛家在a县三道冲乡田家营子,肖田母女也去了a县,有巧合的可能。 可是肖田闪烁其辞,最关键处根本就是不告诉了,就不由的严明多想了――肖田母亲李阿姨做为知青下过乡,李阿姨的父亲当时是江动厂的职工;而乔师傅说江动厂的知青点儿设在他们屯子,他父亲死于知青点儿的建设事故,做为补偿进的江动厂。那肖田母亲当初下乡的地方是不是三道冲乡田家营子呢? 肖田说母亲没有随知青返城大潮回江滨市,而是结婚落户当地,肖田也出生那儿,直到李阿姨父亲也叫是肖田老爷退休时才回城接班进厂的。回头看肖田的名子,肖是她的姓,田是不是指田家营子呢?中国人有把出生地加进名子里的传统的。是不是可以就此说,肖田母女正在田家营子呢?! 肖田怎么对我这样,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 四十四、躲过一劫 午休后一上班,车间来电话冯戈告诉严明:热处理加温炉午后试生产,有四名*作者要过来,暂编入管材工段由你管理。 严明说:“我手伸太长了吧?他们甚至不是咱备料车间的!再说高温热处理这块我一点不懂!” “不懂就学么,这是厂里的统一安排,下午人过去了你接收就是了!”冯的语气俨然是一把手的不容置疑了,“哦,对了,生产任务这么紧,你怎么给鲁晨放假回家了?” “一个星期前乔师傅出事,事前有预兆的,今天早上同样的预兆出现在鲁晨身上了!他情绪波动剧烈,我怕真出什么事就放他假了!现在工人们都说这新厂房闹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严明举着听筒等,事情闹了这么久严明还是第一次跟自己的顶头上司摊开来说过。严明高度怀疑他是知情人,至少是比自己知道地多。严明当然希望他能对自己开诚布公地讲出来。 沉默了快有一分钟,那头才说:“关键是你不信,多做做大家的工作吧。有困难尽管找我!好,就这样吧!” 冯戈口气软下来了,可沟通的大门还是紧闭着!严明越发地相信自己的两位领导知道些什么了,陈主任是想说不能说,冯是能说不想说! 就像小曹说的,严明真成电话癌了,这头厂内电话的听筒刚撂下,手机又响是曲奎来的。 “怎么样,有好消息了?田二牛查到了?”严明抢先问。 “你做梦娶媳妇吧!”胖子那头气儿不顺,“我怕看漏了,把数据考到word文档上用编辑栏查找功能都没找到这个田二牛,就像上次查姚铁柱!” “你是说田二牛跟姚铁柱一样在江动厂的记录被删除了?这么说,你也是放不下姚铁柱这条线了,可这条线实在太折磨人!明明咱们伸胳膊就要抓住他了,突然出来个前女友证明他没死!这又有知情人说死者另有其人!我简直要被这个姚铁柱折磨疯了!” “关于这事,我刚才忽然冒出个想法,”胖子在这关键地方停顿一下,说不清是卖弄噱头吊人胃口,还是真在字斟句酌,或是两者兼有,反正是严明急得快骂娘了才等来他下面的话,“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事故中死了两人?!” “你快拉鸡?巴倒吧!死一个就够严重了,还死两个?!一下死两个人的恶性事故谁敢隐瞒呐?!瞒得住吗?”这是严明的第一反应,第一反应往往也是本能反应,说实话他给胖子这个假设吓着了。 曲奎似乎对严明这般反应心中有数,起码语气听上去波澜不惊,“这事还可以反过来想,因为事故的严重性不敢上报!至于你说的瞒得住,瞒不住的,侥幸心理谁都有,起码现在是瞒住了对不对?”” 严明不得不佩服胖子的开放性思维了,天马行空不受条条框框束缚,身为江动厂的员工,入厂以来反复多年的安全教育,严明不敢想像那些整天把安全规程挂地嘴上训斥别人的人,会触犯法律瞒报事故。 还想说什么,老沈在调度室外敲窗户,原来是高温加热炉的四名*作者到了。严明迎出来,握过手了他礼貌地等着对方先开口――“本来说是六十年庆典同你们备料管材一起进新厂房的,也不知耽误在哪了拖了一个多星期这才来!”说话的人四方脸身材敦实,三十多岁看来是四人中领头的了,“严工长,我们领导交待了,到了新厂房一切听你安排,我姓黄。” “行啊,黄师傅,咱们都听领导的――”严明与向加热炉走过去。 二十分钟后加热炉生火,那呜呜的声响就像狂风在狭窄门洞中穿行发出的呼啸!不由让人胆战心惊!这家伙的煤气消耗量,相当于二百户居民同时点火做饭!由地下伸展上来与之相连的管道煤气管道,严明目测少说有300mm口径! 严明陪*作者守在大炉前,忙活到五点,开始五个人通身是汗,汗水濡透了工作服,又给前面炉火烤后面风机吹变干了。工作服干了的同时,人也给高温蒸烤的皮肤火烧火燎,喉咙干渴刺痛。厂里特供的降暑汽水不是喝是灌下去,马上变成浓稠的汗再次濡湿工作服,就这么干了湿湿了干等到晚休进调度室的时候,严明脱下工作服把它扔到椅子上,发现它是硬的,立在那里慢慢地倒成一堆! 看起来,厂里把加热炉安排到北一跨管材工段不是没有道理的。 晚休时间一过,工段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老乔出事就是在晚休后临下班的几分钟的。今早凶兆又出现在他徒弟身上,鲁晨走了可老乔的床子还在,与之相邻那台床子的*作者干脆晚休后收工了! 工长严明对他说:“帮着沈师傅忙活忙活吧,注意你没有*作证,起重挂钩的时候听老沈的指挥!”他点头默许了一百五十米的北一跨,严明从这头走到那头,心一直是吊着的,走过的每个工位*作者也没人跟他搭话谈笑,大家的心也是绷着的。 人们对恐惧的感受和承受往往呈现出令人费解的差异,比如有的人对死亡的恐惧不如对死尸的恐惧显得那么惊悚。再比如现实中看得见摸得着的危险,像车祸像工伤等,总是心存侥幸甚至是漫不经心,管理者伤透脑筋还是杜绝不了中国式过马路,还是杜绝不了违章*作。可是对鬼神阴魂这些虚无飘渺的“威胁”,却是战战兢兢避之不及! 又走到紧把头的第一个工位了,自从老乔出事后这台被床子一直空着,一个多星期前,这台床子以超过理论速度的高速运转甩出工件打死了老乔!因为发生的事情实在常理无法解释,后来又发生了擦掉的粉笔线反光等种种灵异现象,工人们传说这台床子闹鬼! 严明抄起一块绵纱拂去机床上落满的灰尘,一边轻声念叨:“乔师傅,你是个厚道人,去到那边了的什么错就都担下吧!毕竟是错了对不对?替大伙说几句好话,求他们别总在这里纠缠了,好吧?” 这是一台新机床,几下擦拭就光可鉴人了。严明放下绵纱往回走,每路过一个工位他都嘱咐*作者,把现有机床的运转速度放慢一个档位。听者或是心领神会,马上停车搬动手柄调慢了运转速度,或是愣一下恍然醒悟,停车换档位。 本来想是不停地巡视到下班的,可是严明浑身少有地乏力还有些头晕要呕吐,实际上他不知道这是轻微的中暑表现。他高温加热炉前呆的时间太长了。他实在挺不住了要回调度室歇歇。 让严明意外的是,冯戈在调度室里坐着,见了他严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反到是冯戈先开口,扫一眼严明换下来那件像盔甲一样支愣着不服软的工作服,“肯定是炉前呆得时间太长了,你怕是中暑了!” “我没事的。”严明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了些许的感动,这是陈主任的风格,难道冯戈放弃铁腕改走温情路线了么? “冯主任还没下班吗?”严明这么问可不光是应景,他心中萌动了与冯促膝交谈的想法,在这阴魂又高举了屠刀全工段员工生命遭到威胁的时候,做为领导他应该放弃成见,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的。 “哎呀,在家心惊肉跳地呆不住哇!”冯主任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如此作答等于承认自己的软弱了。 “能想到的我都做了,放了鲁晨的假,让所有*作者放慢机床运转速度!冯主任再不放心那就全体收工吧!”严明因无助绝望而情绪恶劣,“我觉得自己像条牧羊犬看护着一片草原,可需要防御的威胁却是无形的,不知来自哪个方向甚至不知以什么形式出现!”严明心力憔悴向顶头上司求助,都这种情况了他应该说出自己所知的了。 冯戈面无表情保持着沉默,长时间的沉默,看他紧锁的双唇冰冷的眼神,严明知道不可能了――在主任的亲自督战,在各岗位严防死守下,阴魂无机可乘退缩了。管材工段今天算是躲过了一劫。 ------------ 四十五、田家营子、田老汉 田老汉一宿睡得不好,原因归结于他昨晚在村街上碰见的那个女人。自从老伴走后,田老汉有意无意克制着自己不看陌生的女人,这个习惯成自然了,所以那女人从哪边来,高矮胖瘦老少美丑都没有印象。可是擦身而过时那女人瞥了他一眼,田老汉有一种被强烈穿透了的感觉。 田老汉当时就愣住了,好像有一柄锤子直接敲在心脏上!后来回想,那种感觉用强烈熟识怕是只能道出一二,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至爱亲人才会有的感觉!别看田老汉饱经风霜的一张车辙子老脸粗糙,可他的心思细密,他区分得开:这种感觉只有俩女儿有,若说还有人有那就是走了已经三个多月的儿子田二牛和走了十多年老伴才有了! 如今两个女儿早嫁了,老疙瘩二牛也不在了,用不着给儿子攒钱说媳妇了,田老汉一下子就没了奔头,他不知道还活该干什么?这几天他特别地想死去十多年了的老伴,他特别想跟老伴唠扯唠扯,老疙瘩不在了这三个多月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唉,对不住老伴呀! 二牛走了,他的命换来一大笔钱,记的当时在乡里信用社拿到这笔钱时,田老汉跟两个女儿抱在一起,爷仨手里捧着钱哭得是人!二牛是田老汉的心头肉,两个姐姐的掌中宝啊!两位女婿劝,劝也劝不开,最后陪着一起落泪! 二牛这孩子来得不易呀,他妈怀他的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政策最严厉的时候,当时有这么句口号:该扎不扎墙倒屋塌,该流不流抓猪牵牛!可是田老汉两口子魔障了似的想要个儿子,拿命换都干!老婆挺个大肚子东躲西藏,最后总算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可是“墙倒屋塌,抓猪牵牛”的口号不是白喊的,田家为这个儿子基本是倾家荡产了!不过两口子觉得值,儿子那是田家的根,钱财算什么,身外之物!没了还能挣!田家两口子都是能干的人,种地、养猪、培植木耳,没日没夜地干,干啥还像啥,也就三五年的光景吧,田家的日子又见红火了――老天不长眼呐!眼瞅过上好日子了,这家的女主人查出了癌症!其实这病早有预兆,只是女主人一辈子刚强,小痛小病不当回事硬挺着,再说她也是麻痹大意了,寻思自己一向强壮怎么会有病?!直到实在挺不住了才去医院,一查――肝癌,晚期! 到了这个地步医院基本无能为力了,仅能做的是开一些止疼药缓解疼痛,同一病房的病友家属也悄悄地劝:“回家吧,她想点啥吃就买点啥吃吧!” 可那时候病人已经吃不了东西了,肿胀的肝区顶死了胃的空间,吃进一点东西就打滚地疼,然后呕吐!不出一个月就耗成了人干! 老伴临死闭不上眼,老田知道她是放不下儿子,就拉了刚刚五岁的二牛到床前,就听老伴说:“我走了,你等老疙瘩长大了再娶,我怕他受后妈气!” 二牛娘走那年四十二岁,老田四十三。 老田记着亡妻的话,苦守儿子二牛到十八,这期间两个女儿相继嫁人了。当田老汉确信老疙瘩大了,生出再娶念头时,可也到了为儿子张罗说媳妇的时候了。这年头农村娶媳妇难,女方家十万二十万地要彩礼,还得有自己独住的新房,还得再加把劲干呐,挣钱给儿子娶媳妇。至于自己的事,再推一推吧。 儿子二牛挺懂事,说:“爸,我就是不愿意念书,我想去城里打工!” 二牛是过了今年正月走的,一走就再没回来! 儿子没了,田老汉像是抽去了魂的行尸走肉!终日神情恍惚,两个女儿轮流陪伴了他一个多月,有一天两个女儿聚到一起,郑重对他说:“爸,你再找个老伴吧!现在咱有钱了,你找个可心的!” 女儿不是说说拉倒的,开始给他张罗了,相了几回亲田老汉终于看中了一位,人家对他也算满意。女方小他十多岁,丈夫车祸死的,独身拉扯一个十七八的大小子过了两年。看她那模样是没下过田的,皮肤那叫一个白一个嫩!像城里人。一打听:果然,人家在屯子里开着一个食杂店。 守了十多年的老光棍,怦然心动了。彼此双方都是过了浪漫年龄的人了,如今走到一起所图的都很实际,表达起来也更加的直来直去。女方见面没几回就话不拐弯告诉田老汉,我本人都好说房子不需要新的现成的收拾一下就行,彩礼仪式啥的意思意思就行了,主要的是你的帮我儿子说上媳妇。 田老汉一听就知道了,人家是冲着他的二牛命换来的那笔钱来的!田老汉的心就像给门缝子挤了一下似的疼!刚刚结疤的伤口又向外渗血了。 见田老汉这边没有响应,面色也不善了,人家女方那面就猜到了个大概,脸就冷了。田老汉讪讪地回了。他先去大女儿家,把这事说了。 女儿就劝,“爸,我跟老二给您养老送终都没问题,可我们不能总陪着您是吧?你说人家程姐比我只大七岁,比你小十多岁呢!图你啥?不就图你半路给拉个帮套么?程姐这人其实不错的!” 田老汉嗫诺:“话是这么个理,可我对不住老疙瘩呀!” 女儿听了这话眼睛就红了,半天才吸着鼻子说:“爸,你太对得起我老弟了,为了他不受后妈气,您直到现在才动再娶的念头!现在他走了,你还要苦着自己么?” 田老汉给女儿这么一劝,本就不太坚定的心思就活泛了,徐娘半老的程寡妇的一颦一笑又到了眼前。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老疙瘩冰冷冷地去了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却要平白地给人家的儿子娶媳妇,心里就隐隐做痛! 在大女儿家吃过饭,田老汉一路心绪纠结回到田家营子,在村街上就碰到了那个女人。愣怔间,那女人飘忽不见了。一辈子就在农村这个环境里,鬼怪狐仙啥的田老汉虽非深信不疑,可多多少少存有畏惧之心的,回过神儿来他觉得这是老疙瘩生气了,托狐仙给他过话来了! 果然,夜里二牛就入梦了,他飘飘荡荡身子没个定形,声音也忽远忽近,说:“爸,妈的话您忘了么,这还没过门呢,您就让后妈给我气受了!” 田老汉连忙说:“没有的事二牛,爸只是只是动了一点心思!” 二牛似乎接受了这解释,身影荡悠悠要淡去,田老汉抓狂了,说:“二牛呀,老疙瘩!你开春一走就再没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不跟爸多唠唠么?” 二牛渐淡的身影又凝实了,说:“爸,还是别说了,有些话我不想说!” 田老汉那依,一叠声说:“说说,啥不能说的!爸就想跟你唠唠!” “那我就说了,爸,”二牛不再顾忌放开了说:“爸,你看着我屈死怎么不吱声,还拿了他们的钱,我一条命就值那几个钱么?!” 田老汉大急,“儿呀,爸整不过他们呐,人家是万人厂!大国营啊!” 二牛,“那您就看着我屈死么?你还是不是我爸?!” 田老汉大叫一声醒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就想起仨月前上省城给老疙瘩办后事的前前后后,越想越憋屈,一步步都是让人家牵着走的!越想越愧疚,我这当爹的没给儿子主持公道哇!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 四十六、村官小杨 一早八点多钟的样子,小扬主任来敲门了,小扬是大学生村官,前年考上的田家营子中心村村委会副主任。田家营子中心村管着周边八个村屯。 田老汉就知道:大滨子他们家又为大滨子的补偿款闹了!大滨子和二牛一块出的事,两家家属一趟车去的省城。大滨子长二牛几岁,去年秋说的媳妇,家里抬的钱(民间借贷)拉了一屁股饥荒。他去省城打工还债。 大滨子父母没啥文化,脑子又慢不会办接补偿款的银行卡,这卡由大滨子媳妇办的,结果这小媳妇把一大笔钱都罗网到自己手里了! 钱是大滨子父母抬的,听说他们的儿子死了补偿了一大笔钱,老两口一回家就给债主堵门了!可大滨子他媳妇那边就是不出钱,不出钱也就罢了,还商量也不商量一声把怀了三个月的孩子流了! 原本是一家人,就这么彻底地闹翻了!这事村民委员会介入调解几回了,直到要上法庭了,大滨媳妇,主要是她娘家那边才吐口同意劈钱! 这事叫上田老汉是因为他同大滨媳妇娘家拐弯抹角扯上点亲戚,再说又是一趟车去省城办的这个事。 大滨子结婚后分家单过,在村东头新盖的青砖大瓦房,屋顶还安了太阳能。这房子在全村也是头子了。 村官小杨名叫杨建中,本县人省城念的大学,上得专业不好又不是名校,就业前景暗淡。当同学们一片唉声叹气的时候,他放下了身段做保险、跑销售、送快递送牛奶送报纸,毕业后他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不但养活了自己还攒钱游遍了大江南北开阔眼界。 觉着历练得够了他回到家乡,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他相信自己的机会在农村。回家后他先做了半年的代课老师,后来考上了村官。 杨建中很有些野望的,他仔细研读过本届政府各位高官的任职履历,发现他们几乎都有基层工作的经历,而且多数是在农村。这让他很受鼓舞,于是他立志深扎根了,深扎根是为了高增长!至于个人问题有父母*心呢,反正他是要先立业后成家的。 这杨建中不是人们印象中的回乡大学生,一付眼镜面白文弱,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样子。他黑黑壮壮的,敢喝小烧(自家酿的高度白酒)不忌粗口,看上去跟些泥腿子乡村干部没啥两样,只是少了他们的世故油滑。 村民调解工作就是东家长西家短,调解成了人家不领你的情,调解不成都是你的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村委会里谁见谁躲,杨建中是新来的又有干劲,这活就都归他了。说起来滨子家的事没有闹上法庭,没有打得头破血流跟杨建中尽心尽力的调解有直接关系。 田老汉跟小杨主任出了院子,就见大滨子爹妈蹲在自家院门口,就说:“他叔他婶呀,咋不屋里坐呢?” 大滨子爹的头发全白了,一口里出外进的牙掉了个七七八八了,就像懒汉家的墙栅栏,他打了个唉声说:“老哥呀,丢人现眼呐,哪有脸去人家串门子!” 大滨子妈咿咿嘤嘤哭开了,“养儿啥用哟,苦熬苦盼他成了人,还得砸锅卖铁给他说媳妇,他娶了媳妇就忘了爹娘啊!” “终了,终了,嚎丧个啥?!有那唾沫星子攒着说正事!”大滨子爹喝斥着。 “我要憋屈死了,还不兴说几句敞亮敞亮!”大滨子妈很响地擤了把鼻涕,“他田叔,你说有这么不讲理的吗?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抬钱给他们盖房成家,一付碗筷一条手巾那都我们的钱呐!口丁口牙丁牙说好两头一起还饥荒的,大滨子没了债主毛鸭子了(慌了神儿的意思),堵着门口要账啊!那小英子掐着我们大滨子用命换回的钱就是不撒手哇!她眼瞅着我们给人家*死呀!” 大滨子爹不再喝斥老伴了,一脸的悲苦愤懑,四个人就这么一路向屯东头去了。大滨子妈还在喋喋不休控诉,“还有那孩子,在她肚子里就她一个人说了算么?那是我们大滨子放进去的老田家的种,她跟谁商量了说做就做了?” 田老汉不做声是因为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村官小杨不做声是因为他知道,这位田婶的哭述除了真的不平之外还有表演的成分,自己只要略表同情就会被她理解为有了倾向性,那过一会儿原本说好了的财产分割她就会有额外要求的。 屯子东头到了,远远看见大滨子家的三间新房了,房子是青砖的,房顶是彩钢瓦楞板的,天兰色勾着明黄的边框,漂亮气派呀!上前拍院门,叫了老半天没有人回应,只听狗叫唤。 狗的叫唤也不是为主人看家护院凶悍那一种,而是来赖赖唧唧哀求地叫声!狗一叫又引来鸡鸭鹅的叫。院子外头有三个是农村生活大半辈子的人了,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鸡鸭鹅狗这是饿了,怎么没人喂呀!” 家里看来是有人的,门在里头插着而不是在外面锁着,“英子,英子,开门呐!”没人应声,鸡鸭鹅狗可是叫得更欢了。 村官小杨干脆翻墙进了院子打开门,就见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狗栓着鸡鸭鹅圈着,这些畜禽见了人叫得更欢了显是饿狠了! “瞅瞅,瞅瞅,太阳晒屁股了也不起,这是过日子的人么?!”大滨子妈唠唠叨叨奔正房去,正房的门虚掩着推门就进去了。三个大老爷们想着人家年轻轻小寡妇还没起床,就在院子里站着。 就听屋里“妈呀——”一声惨利的尖叫,大滨子妈连滚带爬地出来,一头栽进丈夫的怀里面无血色抖着嘴唇想说,可却发不出声。 村官小杨和田老汉觉出不好,推门进屋一看:双双倒吸一口凉气!刚刚死了丈夫的小寡妇英子,吊在房梁上了! ……人缷下来的时候,已经硬了,杨建中还算有点常识觉出事有蹊跷,报了110退出院子守住门等乡派出所警察来。 田老汉刚才跟着放尸体的时候没觉着害怕,过后回想不由地后脖梗子冒凉风,估摸是这英子做得太过分了,大滨子回来把她带走了! 这么一想田老汉心里打鼓,两腿都软了,昨儿晚二牛也回来了,他们两个是搭伴走的,也搭伴回来的么?二牛怨自己这当爹的太窝囊没给他申冤!想着想着田老汉眼睛就直了——二十分钟后警车鸣笛进了田家营子,人们这才知道出大事了,跟着警车到大滨子家院门口。村委会的小杨主任挡在门口,说是保护现场。 乡派出所来的是一位警官两名协警,警官叫于朗,也是本地人,正规公安大学毕业,学刑侦专业,成绩优异进县局做刑警,现正在职读研,读的是犯罪心理学。三道冲乡最近破获了一起神汉敛财案,犯罪嫌疑人采用了精神*控手法,于朗很感兴趣,下到乡派出所蹲点做案例分析,也是为毕业论文搜集素材。他是杨建中同届校友,又同在省城读大学,所以俩人成了好友——“我觉着不像是自杀,她丈夫死了三个多月了悲伤早平复了,而且这几天我一直调解她家的赔偿款分配纠分,英子起独吞之心无非是想重新开始的生活会过得更好!你再看这院子里收拾的干净利索她像个要寻死的人么?” 杨建中陪着警官于朗进了院子,边走边说直到正房门口,于警官自己进了房里。过了一小会儿他出来,对杨说:“我在明面的地方大致看了看,没有看到遗书什么的。你说的有道理,这案子我得上报分局,让刑警队来查!” “还有一件事,”年轻的警官说得有些犹疑,“你闻没闻到这屋子里有股怪味?像是——哎呀还真说不上来” “不是供着黄大仙那么,烧香的味儿呗!” “不对,烧香的味儿我还闻不出来么?” 县公安局接报,刑警队一下来了四辆警车,现场保护得很好方便了堪测,死者死于昨夜二十二时左右,身上没有外力作用痕迹,是自行吊到房梁上去的。但是现场遍查不见遗书,一个人要寻死有个心理过程的,联系她死前几天的表现来看,死得有些突兀、蹊跷。 调查当场就展开了,先是寻问第一个到现场的人,小杨、田老汉、大滨子父母,该说的对警官于朗都说了,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然后是走访街坊邻居,有一家人说:在昨晚傍九点多钟的时候看见有人走出了大滨子家的小院,恍惚见是个女的。 这个女的引起了刑警队高度重视,撒下网找这个女的! ------------ 四十七、疯狂的管子 冯戈顺理成章坐上了备料车间主任的位置,尽管头衔前面有个代字。冯主任到是没来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只是将从前自己的思路强化、细化而已。 冯戈首先对班计划考核做微调,原考核办法:工段、班组、个人,因不能自主的原因没能完成班计划,写明理由可以不受处罚。现改为,任何原因没有完成班计划,都要经济考核扣分的! 新的考核办法大会小会讲了不算,还打印了张贴出来,工人们只是觉得身上又加了一道绳索,却没想到这仅仅是人家埋下的伏笔!大张旗鼓的广而告之了,紧跟着就是不动声色的渗透――小曹这天到的早,手疾眼快抢到个好活儿:15crmov管径¢51mmx4mm,两头坡口加工∠37,5度角,同时内镗达到内径44mm。新排的料单刚来的料,大批量。好活儿啊! 小曹乐颠颠去床子前调刀了。这名从前干活吊儿郎当的80后,自打变身为房奴又当上准爸爸后,就开始咬牙切齿抢工时了。今天给他逮着了个爽的!看着老大一捆管子吊上了料架,小曹心花怒放:这一捆有近百根儿吧?调个就是二百多头!这料软,今天就拼一把干出一千二三百头来! 料卡上一碰刀,小曹就觉出不对了:管端歪!他三番五次停车,松卡具,调整管子,再起车,一根管子干下来连急带忙活满头汗!下一根还是这样!小曹咒骂着取出卡尺,一量直气得七窍生烟!管壁厚薄不均!厚与薄之间居然相差一毫米!再量一根还是! “cao!这tama什么玩意儿!”小曹破口大骂,接着喊,“工长,工长!严头!” 严明正在接电话,鲁晨爱人打来的,说鲁晨从昨晚开始发烧,吃药不管用一宿高烧不退胡话连篇,早起热才稍退睡过去了。 严明说:“真不好意思嫂子,我这工长每月对每人只有一次批假的权力,鲁哥这情况你得跟车间请假了!” 正说着,小曹在调度室外头敲着窗户喊了,严明匆匆告知了车间办公室的电话出了调度室。 严明跟小曹到了他工位前,细看料架上这一捆管材,管壁厚薄不均到肉眼可见了,严明在当中抽查了七根管子,仅一根勉强合格!再找有钢厂喷号的那根管子,很是费了一番劲没找到了。严明的火腾腾上来了,调度室也没回直接用自己的手机拨通电话――“目视检测工段吗?过来个人看看,你们是怎么干活的!我是哪?我是新厂房管材工段!对,是材质15crmov管径¢51mmx4mm的料!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让我找冯主任说去!好啊,好,这可是你说的!” 严明气呼呼关掉通话,再拨下一个,拨冯戈的电话,通了――“冯主任吗,我严明,目检工段太不像话啦!刚到的一捆材质是――” “这事我知道。”冯戈抢过话解释得很有耐心,“事情这样的,因为外界的一些原因,咱们江动厂这个型号的材料供应出了一些问题,供应处不得不在本地的一家二线钢厂采购了这批料应急的。质量方面是不太理想。小严呐,有困难克服一下吧!” 严明闷闷地放下电话,回身再看料架上的管子,他用手套擦去几根管子上的浮锈,终于在一根上面发现了喷字:果然是个陌生的厂家,而不是早已耳熟能详的宝钢、安钢、首钢、马钢等等这些一线厂家。 小曹掂了脚视线越过严明肩膀看他忙活这捆料,终于憋不住了问,“严头,车间怎么说?” 严明勾着头,声音闷闷的,“就是这料了,干吧!” 小曹一听就急了,“怎么干呐!就这料,我保质量完不成班计划,赶班计划质量就不保了!严头你不如直接整死我算了!” “行了,行了,少哇哇两句吧!干一个我看看!”严明也烦呢:冯在撒谎!进料要降等的事早有风传了,谁都知道:名厂家的产品与杂牌厂的产品在质量上差距和价格上差距一样明显,老主任在时坚决顶住了一些人的蠢蠢欲动!现在他老人家躺在病床上了。 小曹不断地起车、停车、调整、再起车,干完一根管子用时近两分钟!如果正品的话,这种管材一分钟能干三四根的! 小曹按动翻料臂,哐当一声把这根快折腾熟了的管子放进下料架,回过头像要啃严明一口,“严头,这活还有得干吗!” 严明这时调整了情绪,努力轻松地说:“没那么严重,大放0.3个就好了!” 从前,管端内镗允许有正负0.3mm的工差的,如今这收放0.3的权力只工长才有了。不经工长同意私下收放,算不合格产品! 小曹微松几扣紧固刀具的螺丝,用手里的内六角扳子轻敲镗刀――位移是肉眼难见的。小曹再把紧螺丝。起车,管子再碰刀,效果显著:管壁吃刀大了,当然就填平了原有的厚薄不均了! 小曹露出笑模样,严明皱皱眉拿了床头放的卡尺。量过后说:“放得大了,快0.5了,得往回收收!这根就放下去吧,下一根。” 小曹笑脸变哭脸,扎撒开两手,“这0.2可是太难调啦!” 严明什么也没说推开他,站到床子前替他调刀。试过一根后再量,合格了。当然了肯定不如放0.5的填平效果好,可也只能这样了。 小曹开始批量生产了,速度当然比正品要慢多了,可是也没慢到不可忍受的程度。或者说,工人早就没有底线了,什么都得忍受! 严明离开小曹工位,起重工老沈迎上来。就小曹的嗓门儿,来料尺寸超差闹的整个工段都知道了,他怎不知严明这时的心思?没等问就说:“这批来料八十吨左右吧,解放大挂进的,整整两车!” 严明听了一咧嘴! 老陆今天还上鲁晨的床子,他干的也是有问题的料,他同样是起车,停车,反复折腾,但他比小曹多跑了两趟砂轮间磨刀。 严明对他有些期待了,远远见他新磨的刀调好了,启动机床摇手柄进刀――中间他只调整了一次就干完了一根管子。嗯,有门,给他摸到了! 严明站在小曹和老陆的工位间,替他俩数着:老在一分钟内干完了两根料,小曹在一分钟内还没干完一根!这就是差距了。 严明上前询问,“陆师傅,这批料超差严重,怎么你干起来好像不费劲似的,有什么窍门么?” 老陆不无得意,加快进刀干完这根料从头说起,“我刚进厂是八十年代,那会儿咱们国产的料都不过关,干多了我琢磨出了一些道道来,要干这料首先是刀刃不能磨得太薄,免得崩豁口了――” “等等,等等。陆师傅,我把其他镗床*作者叫来,你这经验给大家伙讲讲!”严明知道材料降等是顶不住了,要学会对付超工差的管子。 八名镗床*作者聚到老陆床子前,听他传授“绝招”,“……卡具*得近一些管头少探出一点就行,探出长了进刀发颤……”老陆边说边演示着,包括严明在内的听众纷纷点头。 “还有这进料导轮,第一个导轮尽量往后去,跟卡具拉开距离才好,探出卡具的管子不需要弹性所以越短越好,卡具与第一个导轮之间反而需要弹性,管子偏弹性大点便于卡具找正。至于说间距多少合适,我还有些吃不太准,咱们边干边试――” 这可能是老陆重返岗位后说得最长一段话了,打倒车,十二米长的管子缓缓后退让出了第一排导料轮,再停车,带动导轮的电机安静了。老陆拿了扳手去松紧固导料轮的螺丝。 退后的管子是打了坡口的,锋利的坡口使管子成为一杆长枪,正对老陆的咽喉!而老陆正在聚精会神的调整导料滚轮! 轰的一声,严明脑袋里的两件事接通了:昨天早上电脑显示的照片上鲁晨脖颈位置的圆形创口;现在正对老陆咽喉的“长枪”!严明一陈心悸! 嗡――导轮电机绝不可能的异常起动!导轮随即转动向前送料! “老陆!”严明这声喊撕心裂肺,他撞开前面的人跨步向前――可是,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材质15crmov管径¢51mmx4mm,一头倒角后坡口为∠37,5的,长十二米的钢管,在突然启动的导料滑轮驱动下像一杆锋利的长枪刺穿老陆的咽喉! 前冲的严明刹不住脚步撞在机床上,他张嘴喷溅出一口呕吐物!他想说什么可是给呕吐物呛着了,剧烈地咳嗽,弯腰佝偻着身子蜷缩做一团!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吸入这味道的每一个人的脸都像风中抖动的纸张一样苍白扭曲! ------------ 四十八、痛恨、选边站 老陆人还清醒,可是说不出话了,只能眨眼与周围人沟通。120赶到了,医生们也不敢在这种状态下动穿透他咽喉的管子,又向消防队求助。消防战士赶到了,在距创口一米处切断这根管子! 老陆连同刺穿他的管子一起被抬上救护车,救护车把凄厉地鸣笛留在了这空旷的厂房,打印在了人们的心底! 严明和冯戈同乘一辆车追着救护车去医院。 上午正是大城市交通高峰时段,江滨市也不例外,救护车心急火燎尖利鸣笛,可是前面拥堵的车辆有心无力,只能做有限的避让。救护车只好在凝滞的车流中艰难穿行,或者不如说一点儿一点儿向前挤! 严明就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前面的那辆救护车,他暴躁他焦虑他心急如焚,可他又不得不在重重阻碍下艰难前行。他有心想杀开一条血路,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他痛恨,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所有的阻碍,这痛恨就从身边开始——冯戈,妈的,他就是自己获知真相的障碍!严明现在越发肯定他知道些什么,而且是关键的部分,可他就是不说,把真相紧锁在双唇间。更可恨的是他还阻止自己通过别的渠道获取真相!经曲奎和肖田提醒,严明现在相信了:一定是他通风报信,或者根本就是他指使医生护士打断了自己对老主任的询问! 想起那一天,严明就不禁扼腕顿足!老主任伸出的三个手指代表什么意思?严明确信自己那时候摸到了真相的一角,撩开这一角向里张望或许就能揭开整个事件的谜团!或许今天老陆的事,昨天鲁晨的事都可以避免,或许今后新厂房的工人们也不用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这些或许都被冯戈扼杀了!他再有什么难言之隐,迫不得已,难道比工作在新厂房的几十条人命还重要?!这个杂种!混帐王八蛋!他是恶鬼的帮凶! 再说冯戈那头,获知事故发生,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新厂房,他带着气急败坏劈头就问严明:“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有脸问我!”严明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折转出来,悲愤又胀满了胸膛,他欲哭无泪两眼喷吐着怒火,“你知道得比我多,多得多!你怎么不问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在下属锥肉见血的目光*视下,冯戈的目光退缩了闪避开,同时像昨晚一样他选择了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事到如今他还隐瞒真相,他这是对新厂房几十条生命的漠视!严明对冯不存什么指望了,他只有恨!恨自己,他恨自己不是宪兵队,不是特高课,不是军统保密局,不是中美合作所,无能撬开冯的铁嘴钢牙! 工厂派的小车很快到了,解救下来的老陆抬上救护车,救护车凄厉鸣笛启动。小车前,冯拉开车门招呼严明,这是个示好的举动。严明毫不领情,钻进车里就重重地摔上了车门。冯戈只得绕到另一侧拉开门上车。 司机已经发动引擎了,严明不理推开门下车,再拉开前门坐在副驾使的位置上。两次的推拉关门,他用力都很重带着呯呯声响。 冯戈对下属这明显的敌意、羞辱性举动保持着沉默。冯戈沉默并不是他涵养好,也不是他存心装**玩深沉,他现在真得是神情恍惚。 车行缓慢,车上三人谁也不说话气氛沉闷压抑。冯戈同样觉得自己像是裹挟在车流中的救护车,重重围困下左冲右突就是找不到出路! 下属的顶撞、摔摔打打,誓不同席而坐,这些羞辱性的举动除了让他愤怒之外,还让他感到些许的痛快淋漓和羡慕嫉妒。 冯戈何尝不想发泄一番?!以他那张扬的个性居然能在这件事情上隐忍了三个月之久,他都不知道该敬佩自己还鄙夷自己了! 这件事情对他的折磨实际上更甚于对严明的折磨,好比说吧:这件事是个定时炸弹,严明是隐约感觉到了在摸索在寻找,事图拆除;而对冯戈来说这炸弹分明就背在身上的!耳听它滴答作响为爆炸做倒记时,他却无能为力。这实在是让人疯狂! 严明的心思冯戈清楚得很,有那么一刻他曾动摇了,何不把这个*得自己做人不成做鬼不甘的秘密合盘托出呢?但是在最后一刻他遏制了这冲动,他不光为自己守着这秘密的! 电话响,冯戈掏出一看知道是谁了,犹豫一下对司机说:“师傅停一下,我下车接个电话。” 前排严明一听,目光冷嗖嗖地扫过来,冯戈当然不喜欢这种目光甚至是痛恨,可是这会他的气场弱调动不起上司的威严顶回去,只得嗫诺:“哦,不用不用管我,你们跟上救护车,我自己打车,去医大对吧!” 冯戈下了车,在车流中曲折穿行上了人行道,这期间握在手里的电话一直振响不停。放从前,这电话他是绝对不敢稍有耽搁的,可现在冯戈就任他响着,恶意不去接听,他仿佛看见那人急切的等待接听的脸,这么想着他心里带有一丝的快意。他现在痛恨那张脸!事情到了今天这地步都是因为他! 接通电话拿到耳边,就听那头气势汹汹的声音,“怎么不接电话?出这么大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责难,一连串的责难!冯戈真想像严明刚才对自己那样回答,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却也不是从前的忍气吞声了,回话不软不硬:“第一时间该救人!我现在正追着救护车在路上!” 那头一下子咽住了,他得有个适应过程!冯戈想,他这会儿也算是体验到了严明顶撞自己时的那种痛快淋漓。 估计有半分钟吧,那头调整好了心态口气缓和了,“要不借代价救冶!听说他很严重,据你看有希望吗?” “明白,”稍微放纵了一下,因为情况特殊上司没有计较,冯戈见好就收开始向自己的职业角色回归,“情况是很严重,不过我看到他时他人还清醒,还不算太坏吧!”冯戈说这话时带着深深的叹息。 电话那头也同样向自己的职业角色回归,不满和责难明明白白的带出来了,或许他是不经意的,“又是这种恶性事故!我一而再地苦口婆心,你们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吉总!”冯戈打断了上司的话,这在俩人间可是第一次,“你以为这是普通的事故么,把这一连串的事故联系起来想一想,你不觉着非常非常奇怪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静默,声音再传过来没有了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变得推心置腹了,“小冯,你怎么有这种联想?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我现在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还有别人这么认为,”冯戈话到这顿了顿,以增加那头的期待和压力,“新厂房的工长严明你认的的,昨天我在他办公桌上发现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人名:姚铁柱、田二牛!” 电话里没有传来惊呼,也没有粗重的喘息声,但冯戈知道这只是证明了与自己通话的人能够很好地掌控自己的情绪,可即便是他也要用长久的沉默平抚心中的震撼。 冯戈脸上挂上一丝快意的冷笑,其实那张纸上的内容还很多,特别是关于姚铁柱的,比如:他的名子出现在新厂房某个更衣箱里,江动厂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录等。这些冯戈都不知道的。看样严明这小子做探长比做工长还称职! “是那个叫,叫鲁晨的工人说的吧?呃——不对,鲁晨不知道姚铁柱存在的!”这是心理活动了,慌不择言地带出了心理活动足见吉向东已不淡定了,他可是城府很深的人呢。 但这同时冯戈也不得不佩服吉的记忆力惊人,鲁晨的名子冯记着只跟他提过一次,还是在三个月前,还是说别的事情时一带而过的,他居然就记住了! 吉向东换了个方向再问,“会不会是陈说的?” “不可能!陈病倒了,语言障碍,你去探望过的!” “就不能是病倒之前么?” “这个——我不敢肯定没有,但想来可能性不大,别忘了:这件事也牵连着他呢!”冯戈可以肯定陈没有说,不然他也不会在严的刺激下发病了。 冯隐瞒了有力的证据,他的话在吉听来就有些为陈开脱的味道了,冷哼一声说:“要是他想洗脱自己呢?你敢保证他没这种小心思么?” 这话在冯戈听来可不是味儿了,回嘴道:“吉总,我可以把这理解成是对我的警告么?”如果是放在以前冯戈是绝对不敢这么说的。 那头干笑两声,“想到哪去了,小冯!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奇怪,严明是从什么渠道获知这俩人名子的?” “吉总,你忘了一个人!”冯戈虽然说得小心翼翼,但内心已经认定是那人了。 “你说——他?怎么会!他不顾自己的前程么?他也有短处捏在我们手里呢!再说了,他同严明从前也好,现在也好,都没有什么交集吧!” “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不那么肯定了!” “呃,说说怎么不肯定了?” “咱们都忘了他学的是什么专业,而且他还有在江动厂工作过的经历,向厂里某台电脑传递些什么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听了这话吉向东那头彻底不作声了,冯戈空举着电话等了好一会儿突然觉着累了,很累很累!他放下手。 没有谁是天生划邪恶的,那种一坏到底坏到骨子里的人也为数极少,冯戈明显不属于那种,他只不过是把到手的东西看得过重一些罢了。同样是性格强悍的人,但就是这一点使其有别与严明,不能像他那样痛快淋漓地发泄。所以冯羡慕严明,忌妒严明,还有点儿——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佩服严明。 冯戈隐瞒了他偷看到的那张纸上的大部分内容,包括隐瞒了严要陈辨认照片和应招到病房继续询问这些事,他固然有留些秘密以求自保的小算盘,但无可否认:他也是真心为严明打掩护。吉是什么样的人冯很清楚,如果要是让他知道严在主动调查这件事,那严的结果可想而知了。无论从哪个方面,冯都没理由看好严的。所以才阻止严,或明或暗地警告他不要接近那秘密! 可是严明,那不知好歹的小子,显然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甚至更糟当成逆向的助推力!让冯戈吃惊的是,严明居然走得这么远了,他近乎触摸到秘密的核心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笑吉向东竟然还删除了姚铁柱等在江动厂存在的记录,这简直是欲盖弥彰么!反而激起了年轻人继续探索下去的斗志!冯戈并不老,但是面对严明他也不由地生出后生可畏的感叹! 现在看,严明暂时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一切在他还只是猜测。以冯戈对严明的了解,他一旦掌握了确凿证据一定会暴起发难的,这绝对是个不借玉石俱焚的主! 我该怎么办?继续屁股决定脑袋,扭曲自己的本真么?力量对比放在那里了,我选哪边站呢?我有资格反戈一击么?我在这件事情上陷得很深了,就像染缸里出不来白布! 冯戈面对蠕动向前的滚滚车流,呆站着眼睛里没有聚焦。 ------------ 四十九、较量 冯戈下车了,严明也抓紧这时间通报情况。还好,胖子这不习惯夜里睡觉的家伙醒了――“新厂房再次出事故了,我以为放了鲁晨的假,以为躲过昨天就没有事了。结果还是出事了,就在我眼前!这个恶鬼!它偷袭!卑鄙的偷袭!”严明的这种情绪是顺着腰杆子一路顶撞上来的。 “你是说它无差别攻击了?” “也不是,老陆使用的是鲁晨的床子!”严明想到了老陆的七品小灶,想到了他对全工段发出的宴请。 “就是说死的人叫老陆呗?” “放屁!谁说他死了,他正在送医院的路上!老陆是个极好的人,好人有好报的!懂不懂?!” “好好,让我们为他祈福!” “是呀,为他祈福,除此外我们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是没有可做的,还是你不想做?”曲奎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又想来你的谣言倒*真相么?”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犹豫不决么?” “总得有点真凭实据吧?到时候满纸荒唐言,通篇瞎扯蛋,非但击中不了要害反而让人家笑话!” “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当断不断必有后患的!” “胖子,我这是砸自己的饭碗!不该谨慎点吗?” “说到底你还是怕了!” “一时说不明白的,胖子你别*我行不行,我现在心里很乱!” “我可以不*你,可是那冤魂明显是不耐烦了!” “肥贼,你给我闭嘴!” “好吧,等你缓一缓我们再谈!”胖子挂断电话。 ――像老陆这等凶险的伤情,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也是少见的,数个科室调集了精兵强将,紧急制定了手术方案――老陆从上午十点多进手术室,那扇门就一直紧闭着。期间,冯戈下楼买盒饭也给严明捎一盒上来。 这一举动让严明生出了期待,走廊里静静的,隔了一扇门江滨市最好的医生为挽救老陆的生命在争分夺钞!此情此景对他应该有所触动吧――可是只到等严明吃完了饭,冯戈还是没有吐露一个字!严明的心凉了,冰凉到底,冯戈这个人不可救药了! 安技处的领导匆匆地来了又走,严明和冯戈都礼貌地点点头,情况人家在厂里就了解了,手术的情况他们也不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安技处领导走后,手术室门前的俩人又陷入了僵冷、沉闷的对峙。 其实,冯戈也有所期待的,自己热脸贴冷屁股做了这么多,严明也该体味到自己的示好和忍让了吧?我好歹是你的顶头上司,我一再地折节下就,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小子还要我怎么样? 冯戈想要个台阶,只要严明给了这个台阶,冯戈有满肚子话想说的,对,是他想说。当然,严守了三个月的秘密除外,这不仅是他自己的秘密。问题是除了这件事就再没有可说的了么?这件事只是一时的焦点,不应该是俩人关系的全部吧?绕开它,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行么?抚平彼此情绪上的一些疙疙瘩瘩,以利于今后的工作。 按说,严明对冯戈的心思也有所体察了,可他现下心绪恶劣,除了被隐瞒的事实真相外什么也不想听不想谈。他这是任性,他这任性老主任可以包容,胖子曲奎可以忍让,可眼前面对的是冯戈! 或许这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吧,两个同样性格强悍的人,就这么违背本意地陷入了冷战!空旷的手术室门前的走廊上,俩人都不动声色,但是较量却逐步升级,气氛降至冰点――忽然手术室门响,守在走廊里的俩人目光齐齐投过去!一位着浅绿色连体衣裤,鞋帽均为浅绿戴着大口罩的护士匆匆出来,俩人上前要询问,她连连摆手小跑着去了。 走廊里又恢复了安静,这是令人不安,让人窒息的安静,各自以为没有退路的两个人用沉默做武器持续他们的较量!结果却是两败俱伤,俩人越发地忌惮对方,讨厌对方了。 严明有些厌倦了,他掏出手机自顾自消磨这难耐的漫长等待,这种对顶头上司的无视也算一种挑衅姿态吧。 曲奎说了要小心震耳欲聋,严明是不信邪的人,震耳欲聋昨天给他发过来空间地址,结果一直忙没时间去坐坐,现在算是得空了吧。胖子把那家伙说得像另一个斯诺登了,严明更想看看他有多邪乎了――点开地址进入空间,首先看到的是音乐调频器画面,调频器还启动了,显示声波率动的曲线起伏不定――怎么,先来一段么?严明戴上耳机,果然是一首歌曲的前奏,开唱了――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这是汪峰的《存在》,但肯定不是汪峰唱的,是震耳欲聋自己唱的么?如果他不是歌手的话,应当算是不错了。严明淡定地做此评价。可是当唱到: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 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 我该如何存在? 严明不由地小小震撼了一下,这个震耳欲聋感情到是很充沛。如果是中国好声音的话,该有导师转身了吧? 歌曲继续,严明听得更加专注了,他似乎在这歌声里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定。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味道还没咂摸透,整首歌结束了,严明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空落。 收拾心情往下看,下一页是一段摘录:体面劳动,一九九九年六月,国标劳工组织提出,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权利能够得到维护,有足够的收入,充分的社会保护,让劳动者有尊严地工作。 再下面还是摘录,看行文风格应该是网文了――狮子带领一只豹子,十只狼结伙打猎,然后让豹子给大伙分配食物。 豹子把肉平均分成十二份,自己取了一份,其余的给狮子和狼。 狮子不满意,说做为老大我得的太少。十只狼也都感觉自己分到的少,于是合起伙跟豹子唱对台戏。豹子干不下去,只好灰溜溜地找狮子辞职。 狮子说,你这是吃社会主义大锅饭,上上下下都一样,干好干坏都一样。没有体现效率的原则,无法调动积极性,资源不能优化配置,必须改革。以后都听我的!虽然我也没有经验,我们摸石头试验。 第二天打猎归来,狮子自己先挑了一块肉,然后对豹子和狼说:剩下是你们的,你们自*由民*主决定这些肉怎么分,分多分少别怨我哦! 狼群沸腾了,恶狠狠互相攻击抢夺,有劲的抢得多,没劲的捞到少,多数得到的都没有以前平均分到的肉多。但是大家很满意。吃完呢,谁都不抱怨,倒地呼呼大睡了。 豹子钦佩地问狮子,这是为什么? 狮子微微一笑,这叫经济学,听说过绩效工资吗? 下一天,狮子依然先取肉,自己先挑走了三块,给豹子一块,说我吃一块再储备一块,合理配置资源。然后对狼们说: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十只狼立刻飞快抢肉,比头一天抢夺更狠。有比较弱小的狼总抢不到肉,连续吃不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豹子对狮子说:它会死么? 狮子微微一笑,说:你没听说过末位淘汰法吗? 再一天,狮子、豹子还是先取走肉,然后对其他狼说:你们自己去分。 群狼争夺起来,最后出现一只最强壮的狼打败所有的狼,一个人独享战利品。直到自己吃饱以后,它才允许其他狼过来啃剩下的骨头。那些狼已经被它咬怕了,都甘做它的小弟,恭敬地服从它,按照它的眼色,有顺序地过来享用它的残羹。 狮子很开心,对豹子说,以后有事情只吩咐这只领头的狼就可以了,其它再不用咱们*心。 豹子钦佩地问狮子:这是怎么做到的? 狮子微微一笑,反问:你没听说过“竞争上岗”吗? 再下一天,狼群的猎获物不多。于是狮子自己把所有的肉全独占了,然后吩咐头狼带领狼群去吃草。因为之前的激烈竞争,狼群已经分裂衰落,连抗议的勇气也没有了,于是只能逆来顺受。 豹子钦佩地问狮子:它们现在怎么这么听话呢? 狮子微微一笑,问:听说过对生存资源的垄断吗? 以后狮子就什么都不干,每天只管吃大肉晒太阳。只是派豹子监督着狼群出去狩猎。 狮子对豹子说:现在我是老板了(董事长),你是我的职业经理人。整个草原都是属于我们家的私产。这些狼能活着,全靠我为它们提供了生存和狩猎的资源。 草原上的所有动物资源都成了狮子家的私产,神圣不可侵犯。狮子很满意,对豹子说:你看,通过市场公平竞争,草原的资源现终于得到了最公平、最合理的配置。 狼族们给狮子家打工。尽管每天都在辛勤工作,却总有一些狼因为抢不到肉而被饿死。 豹子有点担心,说:它们会不会抱怨啊? 狮子微微一笑,问:难道你不懂“资本主义的劳动力规律”吗?饥饿――是最好的工作加速剂。 “那这些狼会不会起来造你的反呢?”豹子还是感到担心。 狮子神秘地一笑,说:不可能。我雇了经济学家每天给狼们上课。经济学家教导它们这叫“自由竞争,优胜劣汰,适者生存”。那些饿死的,都是活该的,只说明它们自己太懒惰、太愚笨! 这篇网文针砭时弊,一针见血够辛辣的!严明又往下翻――可是,没了。没了?没了!真没了!这太潦草简陋了吧!与震耳欲聋以往的深刻大相径庭啊!他空间这么简单怎么还会把地址发给我?糊弄我玩儿么。 严明气哼哼退出来,登陆论坛要找震耳欲聋问问,胖子不说他用软件监视着熊样阿奎的账号么,找他应该不难吧。想不到账号居然登陆不上去了!页面提示,账号或者密码输入错误?怎么可能!因为是在手机上用,严明账号设定的是自动登陆的,电脑还会记错账号、密码么? 正在百思不解,走廊里的安静给杂沓慌乱的脚步声打断,是老陆的亲属赶到了…… 快到晚上七点,手术才结束,老陆推出来就给哭哭啼啼的家属围住。 老陆还沉睡在麻醉中没有醒,同时他还在危险期,被推往重症监护室观察,他只有一张脸一只输液的手露出来,脸苍白如盖在身上的被单,手粗糙且青筋暴起。这是只右手,严明回想起它的摆弄管子时的灵巧,联想到它掌勺翻炒时的自如,一时间眼里蓄满了泪! 手机振响,是胖子曲奎的,严明接通拿到耳边,曲奎就开始劈头盖脸兴师问罪,“严明你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发图为什么不事先说一声?一发还是五张!你用的是我的账号,知道么?我是论坛版主,我带头发这种重口味吓人的图,影响极坏!你知道么!知不知道!” 严明蒙了,傻傻张着嘴呆愣一会儿,才想起辩解,“等等,等等,胖子,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外,我哪有那闲心!我还发图?发你家锅盖呀!” “有意思吗,严明?!熊样阿奎的账号一直你在用,你没发我没发,难道是鬼发的?!” “不对呀,不对,大概是中午吧,我登陆这账号,页面提示账号或密码输入错误!原想问问你的,结果老陆家属来了,一打岔就忘了!” “登陆不上去?那时候你登陆论坛干什么?” “我去震耳欲聋空间了,听你把他吹神了,我就想上去看看有多邪乎,谁知就一首歌再凑些名言警句,然后就没了。这不糊弄我么,我想登陆账号问问他,结果发现上不去!” 听严明提到震耳欲聋,胖子就呻吟一声,等严明说完他一叠声地叫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震耳欲聋,震耳欲聋,我告诉你要小心他的!” “什么完了?怎么就完了!世界*末*日么!” 曲奎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被盗号了,傻**!” ------------ 五十、有图有真相 被曲奎骂做严明傻**,严明无心计较,他转换页面上论坛,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图把胖子*疯了。 众人跟着转运病人的担架轮床往前走,严明撒后了几步,找到署名为熊样阿奎的帖子了,标题为:有图有真相。严明点开——图片共五张,前两张是同一个场景不同角度拍摄,拍摄的是三具并排摆放的尸体!后三张是逐个特写这三具尸体。照片的效果极好,其中一具脸上的呕吐物都那么真切,看上去触目惊心! 严明强忍住厌恶,—张—张照片反复看,他有了个心惊肉跳的发现,证实了心底隐隐的猜测:全景三具尸体的第二张照片,右边框处有一只拎在手里的安全帽,那是察看尸体的人不经意间入镜头了。安全帽上有江动厂的厂徵,还是三条!就是说帽子主人是总厂级领导! 这个震耳欲聋究竟是什么人?他哪得来的这些照片?没有时间,没有地点,但那只安全帽的出现江动厂脱离不了干系了! 只是严明搜肠刮肚也回想不起,厂里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恶性事故。今年?去年?前年?工伤?车祸?斗殴?一下子死了三个人,这么大的事情一定轰动全厂!我没理由不知道的! 事故被隐瞒了!一定的!这就是我苦苦追查的真相吗?是,肯定的!老主任病床上伸出的三个手指,意思就是有三个死者!对上了! 严明的心跳呯呯如鼓,两腿发软迈不动步了,他靠在走廊的墙上缓了缓。老陆在众人推送簇拥下到走廊心头了,在等电梯,没有谁注意到严明的异状,只有冯戈在进电梯一刻察觉到少了严明,从徐徐关闭的门缝间向走廊这边投过讶异的一瞥。 缓过一会儿,严明注意力从照片上转移开,关注其他一些细节:这帖子就是五张照片,通篇没有一个文字,发表于十三点零七分,自己进入震耳欲聋空间大约在十二点左右吧。不怪曲奎骂,我真是脑袋缺根弦儿! 我自己走进了人家的陷阱!妈的,震耳欲聋!严明悲愤、憋闷,又委屈,震耳欲聋,枉我那么信任你了,你却害我!你这是帮我么,你这是害我! 这个帖子震耳欲聋使用版主的权力加精置顶了,总是在最上面最显眼处,于是就越加地火了,网友浏览过了意犹未尽还发表评论,垒起了高楼! 这时严明又有了一个发现,他现在进入到“熊样阿奎”的账号了,他设定的是自动登陆,只要上论坛就进入这个账号了。只不过刚才心急火燎视而未见!就是说震耳欲聋盗了用过这个账号后,又还回来了。他只是想借用一下“熊样阿奎”这版主的特权。这让严明的心里稍稍好过了一些。 电话,是曲奎来的,这肥贼时间掐算得挺准,等严明看完帖子一些事情也大致理出头绪了才来电话。 “对不起,胖子,对不起!我没管好你的账号!” “行了行了,别整那些没用的了!”曲奎呵呵笑着,“我说么,你小子弄来这照片得先给我看,不会自作主张发到网上的!哎呀,说起来这个震耳欲聋帮了咱们一个忙啊!一个大忙!用不着谣言倒*真相了,现在是有图有真相!等着看那帮狗**的挠墙吧!哈哈——” “嗯,震耳欲聋也算讲究人,用完账号还还回来!” “呃,这你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曲奎心情急切不想在这上头多做纠缠,“说正事吧,你在这五张照片上看出了什么?” “因为那个安全帽的出现,江动厂铁定脱不了干系的!” “嗯,具体是什么地方知道么?” “近景,看不出来!不过是室内,这点可以肯定,地面好像还有些倾斜。还有一个点,特写第二张,就是脸上沾有呕吐物的,我觉着像姚铁柱!” “嗯。嗯。那,人是怎么死的看出来了么?” “嗯?嗯是什么意思!胖子!”严明不干了,“你是老师,我是学生,回答对了你就嗯一声是不是?!” 曲奎嘿嘿笑着,“那你当老师,你问行了吧?” “那你说说,人是怎么死的?” “没看见有明显的伤口,也没看见流血,可能是电击、溺水、中毒一类的吧。” “你这回答的——勉强及格!到底是哪一样致死呢?” “我说小工头,你守着医院,问问医生不就完了么!” “太唐突了吧?我又不认识人家!不过我到是想起一个人来,而且还能顺便问些别的。” “谁呀?噢——苗丽云吧?对,她是学医的!” “你别管了,等我消息吧。”严明边说边走已经出了医院。 严明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七点二十,还没到丽丽“上班”时间。 电话打过去丽丽很快接了,她是看过来电显示才接的,也不绕弯子了,“你好,大工长么,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你好,苗丽云,”严明叫的学名以示郑重,“你那里通话方便吧?上网也方便吧?” “怎么了,弄得这么严肃?!”那头开初轻佻的口吻变得郑重了。 “事情确实很严重,我想请你帮忙辩认一下,网址是!?#¥%……—*”严明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又特意嘱咐一句,“看到的很可能令你不舒服,我希望你看,可没权力要求你看。你自己决定看是不看。” “你这么说反倒挑起我的好奇心了,我非看不可!” “那我谢谢了,谢谢!十分感谢!” 那头一时没有回音了,接着严明听到倒吸冷气的声音,还好不是尖叫,到底是上过医专的。 “不好意思,让你惊吓着了,”严明小心地表达着歉意,“我第一个问题是,这三个人的具体死因——” 丽丽的声音还算正常,不过有些机械听上去像是在背教课书,“呕吐是煤气中毒的特征之一,再看尸体的皮肤:呈现樱桃红色,这是煤气中毒特有的。可以判定他们死于煤气中毒!” “煤气中毒!明白了,”严明重复了一句,下面的话更加小心翼翼,“你已经同姚铁柱分手了是不是?那就是说——”严明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想说特写的第二张,脸上有呕吐物的那个吧?”听得出丽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语调,但是在尾音处还是带出了颤音,她咝地深吸一口气嗓音尖利地回答道:“我看像,像是他!” 没等严明接话,丽丽一连串的责问劈头盖脸砸过来,“你弄这些东西给我看,就是想证明你对了我错了,是不是?!这关你什么事!告诉你,我还是认定姚铁柱没死,没死!你去死吧!你!” 严明给这突如其来的痛骂砸晕了头,一句也回不上来。丽丽终于控制不住了,嚎啕大哭!电话挂断了。 严明茫然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心里满是愧疚,这是我第二次莽撞行事伤害他人了!我真混蛋!他心下茫然,不知往哪去了。 电话又响,拿出来看是丽丽的,是来骂我的吧?严明惨笑,也好,我该骂!要是骂我一通你心情能好些也值了! 严明按下接听,不想听到的是这么一句问话,“你那些照片是真的么?” 严明很想说,刚才我是逗你玩儿呢,可想想这样的安慰太廉价了,也未必唬得住丽丽,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有个朋友,对了,就是那天跟我去的胖子,他在电脑方面是天才,假的肯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刚才平静地想了想,你不像是那种小心眼儿,非得争一句话对错的人!你把那些东西给我看恐怕也不是辩认一下吧?你肯定还有事要我做!” 丽丽这话说得严明几乎落泪,他鼻音很重地说:“我怎么还能——丽丽,你已经做得很多了,我深表感谢!深表歉意!我怎么能还让你做呢!” “可是你已经把带进来了,就这么把我扔半路上么?我做事有始有终!” 严明犹豫一会儿,说:“好吧,丽丽,你觉着现在算是‘急事’了吧?” “急事,什么急事?我没听懂!” “就是你与姚铁柱约定的,需要他援手的急事!” “噢——你是说连续拨打三遍是吧!我现在就打!” 丽丽挂断了电话,严明掐着时间,在一分十二秒后丽丽的电话又打过来,“他的电话关机了!” ------------ 五十一、一波三折 “她说他的电话关机了,你觉着这话可信不可信?”严明到了曲奎的“根据地”,俩人面对面讨论“案情”。 “她的话可不可信咱们分两个层次说――”曲奎扬起多肉的下巴,摆足姿势,“首先是她本人想不想骗你,再一个是电话那头的人――假如有人的话,他会不会说服丽丽骗你。” “行了行了,别装了,没人告诉你么,你那下巴低下来是多层的,扬起来是双层的!”严明一如既往地打击胖子的自信。 可是曲奎在这千锤百炼之下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把装蛋进行到底,“先说她自身这层面吧――她是痛骂你一顿后又主动打电话要求做点什么的,注意:她也想证明姚铁柱没死的!所以她本人没有主动骗你的动机!” “接下来,她只用一分十二秒就给你回电话了,刨去拨号时间,也就剩几十秒的时间了,什么人能用这么短的时间改变别人的初衷呢?所以她的话可信!” “那前天晚上拨这个号的时候有人接,这又怎么解释呢?” “也许那会儿正赶上他开机,也许是前天晚上的电话惊扰了他,他就不再开机了。” “你的意思,姚铁柱用过的电话号现在别人用了?这人没换从前老旧的彩铃,而且还有意无意地提防着什么?” “我说小工头,你这不是钻牛角尖么?你较什么劲?你跟谁较劲!” “哎呀,胖子,你不知道哇,这都是丽丽给我闹的!” “怎么,你俩还有别的通话?” “别打岔,听我说!”严明烦燥地使劲一挥手,“事后想,我觉着我做得真不是人事!我这是硬把人家从梦里叫醒,*着人家承认自己的男朋友死了!” “过了,严明,过了!没怎么严重!再说,那也是她前男友,而且她干上这个了心里还有前男友么?!” “胖子你这么说很不厚道,她干什么了是她的事,咱们得一视同人对待,何况人家还帮了咱们――好了,闭嘴听我说!” “当丽丽帮我打完那个试探电话,实话实说那头关机后,我对她说:‘丽丽,这事是我考虑欠妥,我要跟你说抱歉太轻了,这样,我给你一个宰我的机会让你解恨,去哪你选!’你猜她什么表现?” “你爱说不说!”胖子明明被吸引了,却是不买账严明的噱头,“我告诉你,在肖田那儿你出轨了!在我这你儿走私了!” 严明说到兴头上顾不得计较这些,“她笑了!在电话里笑得嘎嘎的!我当时给她笑得一愣一愣的,头发都立起来了!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笑,还笑得出来,别是让我刺激疯了吧!” 严明说到这捋了一把自己的板寸,回手又拍拍自己胸口长出口气,“还好,我听到她那头说话了,她说‘我刚才是一时给你蒙住了,给那些照片蒙住了,我跟你说,你肯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我现在还坚持认为姚铁柱没死!’让她这么一说我到是蒙了!人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她怎么看了照片还不认账啊!莫不是我真得错了,当然了,我是不敢再跟她纠缠这个问题了,不是人的事做一会也就够了!胖子,这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你这是在问元芳吧!”其实曲奎挺重视丽丽这一态度的,一直表情凝重在听,严明这一问他故做不屑一顾,“女人是感情动物,你要跟她谈理性,那是葫芦绞茄子整不明白的!” “胖子,你这是对女性的轻蔑,就是这种心态造成你现在还是老哥一个,处男之身!悲哀呀!” “我说你话扯到哪去了?从路灯扯到月亮上去了!” “好,不扯了,直说,你认为姚铁柱死了还是没死?!”严明盯住曲奎眼睛。 “我认为他死了!”曲奎略有迟疑下了决断。 “好,三个死者中的两个落实下来了!” “关于他们具体死在哪?还有致死的原因,过会儿也能落实了,”说到这儿曲奎又沾沾自喜了,“我雇的人昨天晚上就动身去a县了,今天早上打电话说到三道冲乡田家营了!等他找到田二牛家人,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 “不错胖子,高效率!”严明少有地夸赞道,“那张义铭那头怎么办?不知道他卷入有多深!” 这一问俩人都不吱声了,该死!张义铭怎么就卷进去了呢?俩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事。 严明转了话题,“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震耳欲聋在哪弄到的这些照片?他是谁?他什么目的?” “你说,一般情况下这种照片什么人拍呢?”曲奎没有直接回答。 “安技处吧,程序上是这样的!”严明顺着曲奎的思路自己找到答案了,“到底是安技处的哪位大侠呢?神龙见首不见尾呀!” 曲奎似乎对自己提供思路找到的答案不太满意,还在闷头苦想。 严明却跃跃欲试了,“好期待呀!要是能与他联手那可是无敌了!” 严明这边摩拳擦掌,曲奎那边冷言冷语,“别高兴得太早,我细一想,你们江动厂恐怕还没有这等斯诺登级别的高手!他绝对是高手,我俩过过招的!” 严明不爱听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江动厂一万多人呢!这一万多人里就没有一个藏龙卧虎的!” “你不知道的,我们这个圈子实际很小的,不能说人人都熟吧,可谁是什么虫儿变的大概心里有数!没听说江动厂有这样的高手!” “嘁,身怀绝技的人都是深藏不露的!你懂不懂!” 胖子嗤之以鼻,“你武侠看多了!说到我们这行,那必须互相交流切磋的,不然就落伍了!” 严明翻翻眼睛,但嘴是闭上的,他知道电脑方面自己跟胖子的差距那真是路灯跟月亮的距离!这件事上俩人意见不统一,暂成悬案了。 曲奎的电话打断了这沉默,掏出一看胖子兴奋地宣布,“有好消息了,是老许的电话!” 曲奎几步路都懒了走,转椅背过去就接听了,“怎么样许老哥,察到了吧?嗯?怎么的――田家营子发生凶杀案――你被人家轰出来了――我说老许,你跟我编故事,是不是!” 胖子站起身,满地绕着圈子一身肥肉在抖,“你怎么不说有土匪拦路劫道!老许你听着,这回我是明码实价雇的你,你就这专业素质么!我算认识你了!――少跟我扯这些,我不听不听!” 严明愕然望着青面獠牙的曲奎,原来这一直饱受自己“欺压”的家伙在社会上是这么强势,愣了一会儿才说:“胖子,你也别这么武断,有可能人家说得是真的呢!” “你不了解他,这老小子是个滑头!”曲奎气咻咻地挥着手,“他是私家侦探,从前没少求我,我不收他钱算他欠我个情!姚铁柱我地址告诉的明明白白让他去调查,他可好――” “胖子这事你跟我说过,说过一不止一次的!” “啊,我说过?唉,我真是让他气晕了!” “这回跟上回不一样,上回你耽误人家挣钱了,这回你花钱了,他没有必要骗你,是不是?!” 曲奎斜瞟了严明一眼,面目不再那么凶狠了,缓过这一会儿他明白这道理了,只是面子上下不来找了个话题掩饰尴尬,“不说这个了,接着刚才的说,你看咱们还要为这五张图配文字说明么?” 严明一摆头,“那是画蛇添足!震耳欲聋不是没配么?有图就有真相了!胖子,算我多嘴,你认定这些照片是真的!是吧?” “我也多嘴再告诉你一遍,绝对假不了!” 严明端着的肩膀塌下来,舒口气,“蝴蝶的翅膀扇动了,什么时候演变成风暴呢!” “这个不好说了,没准给人家和*谐了呢!不过就算澡堂子里的风暴也是狠狠给了江动厂那些家伙一刀!”胖子的攻击性又表露出来了。 严明没接话,双手合掌肘拄大腿默默无语,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胖子这一刀像是也捅着他了! “小工头,咱俩分个工吧!你厂里情况熟悉,负责查死亡发生地;我厂外的关系比你广,我负责追查三具尸体,我量他们也不敢像谋杀案一样在荒郊野外毁尸灭迹吧?!我这回一定找个能干的侦探,追着这三具尸体,看存在哪了,哪里炼的,一查到底!” ------------ 五十二、三月二十日 按有关规定,像新厂房这样短期内连续发生重大安全事故的,该停产整顿的。只是这代价高昂,江动厂人才济济不乏长袖善舞之人,不知怎样一番运作便逃脱了监管――严明到单位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老陆家属打电话,回说老陆醒过来了,情况比预想的好。严明舒了一口气。 昨天一整天太戏剧化了,心情像是坐过山车,悠忽上下晕头转向,真是身心俱疲,严明没有跟肖田联系。早上上班的路上打了个电话,结果那头关机,可能是充电吧?这会还没上班严明儿抓紧发过去一条微信――昨天惊心动魂,实在腾不出手!亲,别生气!想想他又加上一句酸的,其实思念也是一种浪漫,对么? 放下手机严明想:只是这思念的浪漫给现代化的通信交通破坏殆尽了!揣好手机,严明去换工作服。 一上班,高温热处理大炉就点火了,那呜呜的声响没进厂房都能听见。今天是热压缩口,比如一批管子¢口径的,需要变径为¢51mmx10mm,就把需要变径的一端加热到通红,再用模具慢慢挤压使其缩口。 这大家伙一工作,整个北一跨仿佛都进了烤箱!人人挥汗如雨! 不管什么也挡不住工人抢工时,特别是小曹他今天又是最早来的,抢到了一项“好活儿”,只是材料降等把这“好活儿”变成了折磨。 见严明走近了,他眼光有些慌乱。严明就觉出有鬼,再看他下料架干完的活儿,每根都是那么漂亮,心里大概有数了,拿了卡尺一量。果然不出所料:放大都超过0.5了!也就是半毫米。 严明起身卡尺放回床头,还没等他说小曹先开口,“严头,我今天班计划九百头,这料太坑人了!你让我咋办?” “可你超工差了!你是快了,下道工序麻烦了。是不是?”严明不忍看小曹汗涔涔哭丧的脸,可该说的话还得说。 “这不欺负人吗!”小曹愤然摔下手套,“来的是垃圾破烂儿,非得让我出精品!我是神仙么?!” 严明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迟疑一会儿他掏出笔,在床头上找到这捆料的转运卡片添上自己的工号,说:“这捆料我放行了,有问题算我的!下一捆你必须调回0.3以内!” 小曹不好再说啥了,可终归是气苦难消。 午休,小曹没有去食堂,他带的饭。省钱倒是其次,关键是省下了来回跑食堂的时间。孩子出生在既,加上还房贷的压力,他只好更加地压榨自己! 工段里就他年龄相仿,严明实在不好意思劳动那些四十来岁的老师傅给自己捎饭,只好自己去食堂了。 肖田一上午也没有电话或短信,严明只好电话打过去。怎么还是关机,充电需要一上午么?严明有点儿心急了――到食堂的时候,人家厂前区的大部队已经吃完撤了,食堂里显得空荡了。严明打了饭找个挨窗户的桌子坐下,给大炉烤了一上午,吃饭可找到一个风凉的地方。转脸向窗外看,他拿筷子的手僵住了,哎呀,这景物好眼熟,对了,这不是这不是――严明人呆愣在那,可脑子却是极速地运转着,意识流如有实质的画面在他眼前流转,最后定格了!严明啪地一声筷子拍在桌子上,这一声引得邻桌人扭过脸。严明顾不得这些了,掏出电话打给曲奎――“胖子,”严明身子探出窗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我找到姚铁柱最后一张照片的拍摄地点了,就在我们厂食堂!妈的,怎么把这地方漏掉了呢!食堂买饭也划卡的!胖子你查一查,快点查一查,但愿他们也疏忽了食堂这地方!” 严明放下电话重又拿起筷子时手竟然有些发抖,他有预感这回可是抓住真凭实据了!人的思维大致是相同的,自己和曲奎在查找的时候漏掉了食堂,删除的人大概也会漏掉这地方吧! 想到这儿严明心情大畅,猛往嘴里扒饭,却是没滋没味品不出来!当他撂下筷子抹嘴时,曲奎的电话也过来了,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上去有些沉重,“严明,这地方你想到了,他们,我是说删除记录的人,唉――” 严明心一沉,完了,又让人家抢先了一步!严明快步出食堂。 曲奎的声音突然变得悦耳动听,“妈的,他们也没想到!哈哈,他们也没想到――让我逮住啦!逮住跑不了啦!哈哈哈!” 严明的心也跟着胖子的一惊一乍坐了过山车!他没有功夫追究,急切地问,“找到了,一个还是两个?” “两个,姚铁柱!田二牛!呃,恐怕是三个,还有一个叫田丰年的,这个名子的出现跟他们俩多数时候是挨着的!可能是排队打饭时挨着吧!他们三个早中晚都在你们厂食堂解决!” “嗯,嗯,就是说照片上的三个人都落实下来了!” “应该算吧,”曲奎的态度还是较谨慎的,“他们的名子截止到三月二十日早饭后就再没出现过!” 严明一震,三月二十日!这个日子他记忆犹新――肖田就是那天出的工伤!于是,就像一只苹果砸中了牛顿的脑袋,毫无相干的事情一下子接通了!联系起来了! 曲奎还在那头叫,“喂喂,喂――小工头!小工头你在听么!” “胖子,胖子!”严明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电话拿得近清清楚楚传过去了,连同颤音。 “干什么,干什么?叫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好像知道他们死在哪了!我这就去――证实!奎哥,给我力量!” “给你,都给你!乘胜追击,拿不下别回来见我!” 严明撩开大步越走越快,后来干脆两耳生风跑了起来,比脚步更快的是大脑的运转:――三月二十日?三月十日!那天,两位主任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向厂后区去了,接下来俩人连续几天行踪诡秘。 ――病床上老主任努力伸出三个手指头,想告诉自己有三名死者。 ――果然死者是三名。震耳欲聋发到网上的照片,三具尸体摆放在倾斜的地面上。 ――乔师傅出事那天晚上,莫名其妙进入自己工作电脑的两张照片――残雪尚未化尽时节,稀疏林地中开挖出来的一个倾斜向下的大坑。 ――自己入厂的前几年,厂团委每年春季都要组织团员青年去厂后区植树。可连续几年存活来的少,枯死的多,紧挨工厂后墙的那片空地根本没有成林。 ――自己同肖田拍摄婚纱照时,正当春寒料峭,背景是稀疏几点绿意,可到了照片上却是浓荫一片。 ――高温加热炉前天才正式投产,据*作者说原计划同管材工段一起开工的,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耽误了一个多星期。 新厂房,天呐,新厂房后那片空地!我搜肠刮肚想遍了全厂,怎么就没有想到那里?这就是灯下黑么?如果不是有一只“苹果砸中”脑袋,严明根本不会把这些散乱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拼接起来! 绕过怪兽一样盘踞的新厂房,严明来到给它巨大阴影笼罩之下的一片空地。这片空地东西长南北窄,比一个足球场要大些。几年前团委植下的树,稀落地点缀在杂草丛生中。 一目了然,没有大坑,到是有一座新建的泵房似的建筑。严明所以认定它是泵房,是因为看到从厂外跨过院墙有架空的管道拐下来接入这建筑,走近了还能听见嗡嗡的机械轰鸣声。 这泵房还有架空管道绝对是新建的,当年严明来此植树时肯定没有的。记得自己当时还曾经攀上院墙,墙外是座货运列车编组站。像江滨动能设备厂这样的重工业企业一定要紧邻铁路的,邻近货运编组站就更方便了。 那大坑是这泵房的地基么,似乎小点儿吧?再说了,地基需要底部倾斜吗?严明走近这座泵房,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了一圈,泵房后他有这新发现:还有个更小的建筑物给泵房遮挡了。那建筑像常见的地下车库出入口一样,侧看是个倾斜向下的搭建物,正面是包裹了铁皮的厚重大门,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大锁头。门前还一圈铁栅栏,阻止闲杂人等靠近。 趟着没过人深的荒草,翻过铁栅栏,严明到了那搭建物前――锁头生锈说明不了什么,风吹雨淋的一把新锁不出一个月就会变成这样,要看得看砖,这砖的颜色还是新的,说明搭建的时间不会太久的。 严明耳朵贴在门上,根本什么也听不见,转而研究起门上的锁头。他现在可以断定了,这个出口就是那个倾斜向下的大坑!这是个什么出口先不管它,关键是怎么进去呢?他要进去看看,一定要看看! “喂,干什么的?!”身后突来的厉声喝问吓了严明一跳。 回身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师傅,面带警惕地站从泵房的一扇窗户探出头,他穿着江动厂的老款工作服,虽说破旧了可洗得干净,见严明穿着工作服,手里拎的安全帽还有一道杠,老师傅口气中的严厉稍缓,“我说,你是哪个单位的?那里不是好玩儿的地方,午休闲得慌去别处逛!出来,快出来!” 严明在老师傅的*视下翻栅栏出来,到窗前问:“你好,师傅,我是前面新厂房的,我想请教一下:那是个什么出口?” 老师傅戴上花镜辨认了一下严明佩带的胸卡,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严明说,“还是个工长呢,干得不错呀,年纪轻轻当上工长了!有文凭吧?” 严明笑笑没接这个话茬,而是就刚才的问题又问一遍,“能告诉我么,老师傅,那是什么出口?这不保密吧!” “那是管线暗渠出口!你没听说过么?” 管线暗渠?严明可是真没听说过,但顾名思义应该是在地下的,走管线的,他接着问,“都是什么管线呐?” “哎呀,这可多了去了,有电缆光缆,上下水管道,供暖管道,工业用氧,压缩空气、乙炔气、煤气等等的管道!” 煤气!严明听到这两个字眉毛一跳!他越发认定是这里了! “老师傅,我能进去看看么?” “你这小年轻的!那是好玩儿的地方吗?” “老师傅,我就是好奇想进去看看,没别的意思!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嘿,我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不进盐酱啊!再胡闹给你们领导打电话了!你是备料车间的,你们陈主任冯主任我都认识!” “有那么严重么,老师傅!咱江动又不是军工厂,有什么地方对内部人还保密么!” “怎么没有,严重着呢!我告诉你,这里出过事,年初那会儿――去去去!别在这儿烦我!”老师傅觉出说走了嘴,连忙关上了窗户,隔着玻璃窗还一个劲的摆手要严明快走! 就是这里了,严明认定距真相只隔着一扇门了,一时进不去不会永远进不去。严明转到泵房前面,他这才细读泵房门品的牌子:动力能源处后网六号泵站。 ------------ 五十三、冲突不断 下午一开工,严明签了工号放行的那捆料,转到了下道工序,料摊开了放上氩弧焊焊工的料架。 肉眼难见的问题,在对口焊接时显现了。大0.5毫米的这捆料与别的料对口不严,如果硬要焊不是不行,得浪费焊材填补母材的身陷,这且不说,最主要的是延误工期。电焊工也拿工时,也要完成班计划的。 下道工序的反馈电话打到了备料车间,接电话的人又转给了冯戈。冯戈一听就火了,电话打给严明――“小严你是怎么回事?超差0.5的产品也能放行吗?也敢放行吗?” “主任,那料你也知道的,只放0.3总有镗不着的地方。放大0.5电焊工还能干,如果氧化层镗不净,焊口要出汽泡的!” “这就是原因吗?那为什么其他的料都镗到了,单单这捆不行?是*作者有畏难情绪!还是你纵容这种情绪!” 严明无言以对,就事论事说冯戈的话一针见血!可深究主因,是车间以次充好人为造成工人的*作困难! “你去要车,把那捆料拉回来!切掉镗大的部分,按工艺要求重新镗!再通知计划组,材料长度有变动了,让他们重新排料!记住,我们的工作,质量永远是第一位的!” 冯戈这番话义正词严,可听在严明耳朵里却变了味儿,是谁在源头上视质量为儿戏,在进料环节以次充好的?!如果说材料降等需要突破的第一道防线是本车间的*作者,第二道防线就是下道工序的电焊工。下道工序总是反馈来料不合格,那就证明二线钢厂的材料确实不能用! 下道工序在外车间,冯戈手伸不到。那就必须让下道工序什么也说不出来!必须把降等的不利因素消化在本车间!具体说就是管材工段! 冯戈意犹未尽,“材料降等,整个管材工段都有抵触情绪,这我清楚。可是必需执行!企业要降本增效有错么?企业视质量为生命有错么?” “没错,所有错都是工人的!当工人是最大的错!全社会都这么认为的!所有的父母都这么教育孩子的!”严明狠狠地顶了回去。 昨天老陆工伤,严明与冯戈都期待以此为契机转圜相互的关系,可是却无奈发现:俩人只能是同路并行的车,强要交汇必然带来毁灭!这么说来俩人间的关系用势成水火来比有些过了,比做形同路人吧。路人间也要说话的,比如说不小心踩了对方的脚。 ――不合格的产品从下道工序转回新厂房了,严明把整捆料在场地上摊开,拖过一台无齿锯,切割加工超差的管端。小曹特别过意不去,上来抢――“忙你的班计划去,我说了出问题算我的!”场地上粉尘弥漫,严明说话不敢大张嘴听上去含混不清。所谓无齿锯,就是一张薄砂轮片靠高速旋转把切割物磨断。 小曹知道严明这么说了,自己别想抢下他手里的活了,就跑上架空走台从自己更衣箱里翻出一付防尘口罩替严明戴上。防尘口罩与通常的口罩形状上相去很远,戴上了就像人长了猪嘴,接近防毒面具了。 这捆料五十五根,共一百一十头,严明花了四十分钟切完。料上小曹的料架,今天他就干这一个号了,所以刀不用调,直接进刀内镗,嗨,按工艺要求镗出的管子是合格的!小曹又干了几根都是这样。 那就是说这批降等的不合格管料,只是在管端处超差,切下这部分――大约是十五毫米吧,里面就是合格产品了。这也算是无意中的一个发现吧。 严明为慎重仔细地挨个量过了,放下卡尺说:“再切两捆试试吧,要是都这样咱们也算是找到对付超差管子的办法了。” “每根都切那等于是多了一道工序,工时谁出啊?”工人们围过来七嘴八舌议论着。 “车间出呗!材料降等,他们赚了多少呢!” “冯戈?哼,他会出这血吗?要是老主任在么,或许还会考虑考虑――” “哎,我可听说呀,这钢厂的老总都住进咱们厂招待中心了,还拉了两车土特产!挨个部门攻关――” “咱附近酒家的生意又该红火了!还有夜总会的!” 严明汗津津的脸上沾满粉尘,不用做色也是铁青的!这情况不用听说的,想也想到的! 企业要降本增效没有错!企业视质量为生命没有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撕开了就是*裸的利益!钢厂的、总厂的、厂供应处的、车间的!但这利益环节中唯独没有工人的,非但没有,他们还是利益的受损方! 他们为此要多付出体力不说,还要承担产品质量不合格的风险! “车间要是不出工时,这料咱们就不干!晾着他们!妈*的,欺人太甚!” ――小曹一直干到八点五十多,才进调度室报班计划,他气苦又无奈,“刚干五百头,严头你说这计划怎么报?” 严明边向电脑里输入他的班计划,边说:“这不是你责任,冯主任也知道的,不会扣你考核分儿的!” 小曹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愤愤不平,“他们还有脸扣我分,他们耽误了我的工时!不是这破料,我今天能干一千多头!” “明天早来,再拿个好活儿,把今天损失抢回来!”严明边安慰小曹,边点鼠标反馈全工段的班计划给车间计划员。 调度室没人了,严明埋头填写工作日志。15crmov管径¢51mmx6mm的来料不合格,做为重点记载了。 肖田一整天没有回信,严明错过了午休时间,只好在下午工作时间发了两个短信过去。可那头还是没回,如果今天早晨是担心,午间是忧心,现在就是揪心了,肖田出什么事了么?是她人出事了,还是电话坏了?这种焦急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有点像――电话响,瞟一眼屏幕显示:肖田的号!再说严明这会儿的感觉,就像有一回肖田不听话结果俩人走散了,好一番周折才找到,突来一阵欣喜还有气恼!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一天都不接我电话!我多担心知道么?!知不知道!”严明没等那头说话首先倾倒自己一天积攒下的气恼。 电话里静默一会儿才传来一个――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么说你是肖田的男朋友了?” 严明一听桌前猛起身,椅子带翻了都不知道:“你是谁?!我女朋友的电话怎么在你手里?!” “我是a县刑警队――” “刑警队!肖田,肖田出什么事了?!”严明只觉有一列特快列车碾压过来,耳边只有隆隆回响! “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说,肖田她本人很好!只是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她协助调查――喂,喂喂,你在听么?” 严明给这一连串的喂喂喂招回了魂儿,紧接着气不打一处来,冲着电话嚷道:“警官你很不专业,知道么?你这么说话要吓死人的!” “行啦,行啦,算我不会说话好不好?我这也是忙晕头了,你个大男人就理解一下吧!” 严明哼了一声,余怒未消可也不再计较了,他还有更重要的要问:“究竟是什么事呀,你们要扣她一整天!” “还是我问你吧,肖田来a县到底干什么来了?” 严明这时多了个心眼儿就说:“能不能让我女朋友接电话?总不能你说是刑警队的就是了吧,我要核实!” 那头没了动静,等了有一会儿肖田的声音响起,“严明么,我没事的,只是在协助警察调查!” 严明舒了口气可还是不大放心,问,“肖田你的眼睛怎么了?” “眼睛?眼睛不是工伤了么?” “什么时候?” “三月份――三月二十号!” “后来呢?” “后来角膜移植了!” 电话里声音又换回了刚才的男声,“怎么样?这下相信了吧?” “算是吧,你有话问吧?” “我就是想知道,肖田母女来a县干什么?” “肖田是我们单位的吊车工,十天前吧,她驾驶的天车出事故了,砸死人了!她受了些刺激,我们单位放她年假让她缓一缓。” “噢――是这样。这没什么呀,她怎么就不说呢?” “恐怕是伤自尊吧,我们单位认为她那方面有问题了,你明白吧?” “嗯,嗯!” “这事我告诉你们了,所以就别在这事上刺激她了!” “这不用你提醒,我们知道怎么办!你说的这些我会向你们领导核实的!” “好,你拨!?#¥%……%…―*这个号码找冯戈就行,他是我们领导。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就拨江滨市114查号台,问江滨动能设备厂备料车间的电话!” “好好,谢谢你说了这么多!” “喂喂,警官,你看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向我透露一下,肖田究竟因为什么被牵连了?她整个一天都不许接电话,这恐怕不是一般的配合调查那么简单吧?” “这个不便向你透露,我只能告诉你:肖田她其实没什么事的,只要她配合我们马上可以放她走的!可她就是跟我们硬顶!” “这个肖田,你说她――唉!她这人吧,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其实内心很倔强的!” 那头苦笑着插了一句,“是呀,我领教过了!” “不过我敢保证她绝对不会做坏事的!这样好吧,我过去一趟帮你们劝劝她!” “现在看没必要,其实问题不在她那儿,在她母亲那里。” “李阿姨?不会吧!她能出什么问题?噢,对对对,我不打听!不过她们在哪出的事,这可以告诉我吧?” “a县,三道冲乡,田家营子!” 严明按着桌面的手攥成拳头,慢慢又松开,到底田家营子田二牛的家乡!严明情绪控制好了才又说:“我叫严明,严肃的严,明天的明,我的电话你知道了,有事尽管联系。请问警官您是――” “哦,我叫于朗!” 道了再见,严明撂下电话。透过调度室玻璃窗望出去,厂房里人走灯灭了,陷入黑暗。严明不急着走了,闭了调度室的灯坐在黑暗中,今天一天获得的信息量太大了,他需要梳理一番的。 黑暗中,喧嚣的现实世界退缩了,严明得以静下心来深思默想:可以这么说肖田开启了这整个的事件,可是开启后她就远离了,谁想到转了一圈她又重新搅了进来。三道冲乡,田家营子,曲奎雇佣的私家侦探说那里发生了谋杀案,肖田被刑警队扣押调查,问题出在肖母身上。严明不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么用怎样的逻辑把这一切串连起来呢―― ------------ 五十四、杀人夺命的眼睛 田老汉家的房子差不多是屯子里最好的。田家营子也不算小了,有百十户人家呢。田房子的地点也好,把屯口第一家,田老汉点上一颗烟出家门,烟没抽完就上国道了。 经过昨天大滨子家那件事,田老汉的人更显得清瘦眼窝深陷。田老汉原本就面色黝黑,一双手骨节*青筋暴起,这是常年风吹日晒下劳作的结果。他老实了大半辈子,窝囊了大半辈子,穷困了大半辈子!可新盖起的全村最好的房子他并不称心如意,因为这房子是老疙瘩二牛的命换回来的! 与二牛一同出事的大滨子家,因为钱闹出人命了!唉,钱咋就那么好呢!人没了钱又算个啥呢?擦屁股都嫌硬! 田老汉庆幸自家没遇上这样的事情。可这也正是老田心头隐隐的钝痛,儿子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白白在这世上走一回呀!至于说传宗接代,如今在农村这种观念也淡了。 这天一大早,田老汉点上一颗烟,又走到村口国道旁发呆了,不时有车辆呼啸而过掀起他的衣襟,撩动他花白的头发。正是这条国道把儿子带走的,走的时候他是个欢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呀!他还对田老汉说:“爸,我去城里打工,挣下钱自己说媳妇!” “城里的钱哪么好挣地?你老子比你去的早,挣下啥了?”田老汉说。 “不是妈不在了吗?我小,你得回家照顾我!”说起这个儿子脸色黯淡了。 “出外不比在家,凡事多长个心眼儿!”田老汉绕过儿子挑起的话头。 “嗯呐,爸你回吧,车来了!”对城市的憧憬冲淡了陈旧的伤痛,笑容重回二牛脸上,“爸,我会常来电话的!” 儿子上车了,田老汉在车下追着,“不用掂记家里,还有你姐你姐夫呢,电话少来,贵着呢!” 车远去了,谁成想这次对话竟成父子间的永别! 儿子是田老汉抱回来的,就那么一个小盒子,冰凉梆硬!三个多月过去了,田老汉的胸口还留有它硌出的钝痛! ――那个女人是昨天晚上,只记得天都透黑了,田老汉要睡下的时候她进的田家院子。田老汉对她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在哪见过。还是人家自我介绍,曾经在这里下乡插过队,三十年前返城了。 噢――想起来了,与其说想起她人,不如说想起她的眼睛,她有双黑曜石一般闪亮的眼睛。三十年了,小丫头变成了老太婆,唯有这双特别的眼睛没变。 田老汉面前这双眼睛突然锐利起来了,像照射,如穿透,赛刮骨,似椎心!这双眼睛的主人开口了,嘴里冷冷崩吐出的与其是话不如说是冰碴子! 田老汉透骨生寒,寒彻肺腑! 那女人走了,一直面对面坐着的,田老汉竟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田老汉整个被掏空了,于是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在一片空旷中肆无忌惮地游走――“爸,我死得没名没份,不能转世投胎,成了孤魂野鬼整日游荡!” “爸,新房子盖好了,给我留一间了吗?” “爸,我是孤魂野鬼连妈也见不到,您能过来陪我吗?” “爸,儿子没出息,用命换这些钱给您养老吧!” “爸,您让他们糊弄了,他们欺人太甚!” “爸,我知道你斗不过他们,可儿子真是心不甘哪!” “爸,我饶不了他们的!就算他们一手遮天,我也得把天捅个窟窿!” 整整一宿,田老汉也摆脱不了这几句话。而眼前又时时浮现出儿子的脸,一乎儿,儿子笑语:爸,我会常来电话的!又一乎儿,儿子躺进了大冰柜里,脸上结了厚厚一层白霜!田老汉要伸手替儿子拂去结霜,给周围的人死死拉住,一叠声地解劝…… “俺老疙瘩冷,他冷!二牛啊,爸给你捂捂!” 可周围的人就是不让他给儿子捂脸,硬生生拉开了呼天抢地的田老汉! 儿子是想我了,要我去看看他!田老汉站在国道旁,等着手里的烟燃尽,等着一辆呼啸而过的车捎带他去看儿子――吱――刹车声刺耳!司机尤嫌不够,同时猛打方向盘,大货车堪堪避过傻站在路中央的田老汉。 司机惊魂初定,推开车门指着田老汉,破口大骂“你他妈活腻了是不是?活腻了找别地方死去!我又没该你又没欠你,坑我个穷开车的干啥!“田老汉站在路正中,心中满是无助凄凉:儿子,人家不愿意捎咱呐! 正这时,村官小杨领了一帮子人急吼吼赶过来。 “那儿呢,老田头在那儿呢!他没事!没事!” “谁说还没事?好悬要出事!这老东西自己找死!”大货司机总算逮着倾吐的对象了,“不是我反应快你们这会儿收尸吧!” “年轻轻的嘴里积点德!告诉你,我们昨天刚收完尸,吊死的!” 大货司机见这帮来人神情不善,脚踩油门一溜烟走人了! 田老汉不理身边的人和事,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了,那里只有儿子和他。二牛啊,我知道你怨爸,可爸当时说,说不过他们,告,又不知去哪里告!大滨子媳妇先把钱都接了,爸还能怎么办? 田老汉自顾自的念叨着,深陷的眼窝畜满了泪,像两眼就要干枯的井! “小杨村长,老田头是不是疯了?” “还问啥?快拽他回去!“田老汉在众人的撕扯中呼天抢地,“俺要跟俺二牛再说两句!就两句!” “疯了,果然是疯了!”众人拎胳膊拎腿把田老汉抬进他家院子。 村长含一口凉水喷到田老汉脸上,他终于镇静下来。 “叔,您这是咋了?”小杨村长蹲下身,“邻居说昨晚你家灯亮了一宿,你还一会说一会笑一会哭,叫门你也不应。早起见你失魂落魄上国道了,觉着要出事赶忙给我打电话!” “俺家二牛回来了!”田老汉两眼散射着精光。 田老汉的话加上了这表情,听得边上的人一阵阵后脖梗子发紧! “叔,您老迷瞪了吧?二牛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村官小杨说。 “你咋就不信呢!告诉你,他是一个眼睛贼亮亮的老太婆领来的!” 说起那老太太,田老汉一激灵,“她给俺二牛捎话来了!老疙瘩死得屈,托她捎个话!二牛啊,爸不该要那钱!让你没名没份!”田老汉又陷入迷乱! 小杨站起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好,刑警队的人没走!” 于朗进田家的时候,田老汉已经酣睡过去了,他又闻到了似曾相识的怪味道,对昨天进入大滨子家也闻到过这味道的。田老汉家同样供奉着黄大仙,难道真是烧香的味道? 种种迹象显示:大滨子媳妇是自主吊到房梁上去的,如果认定是自杀的话就没什么搞头了,刑警大队昨天下午就撤了,只不过这小媳妇自杀得有些蹊跷。还有,就是在她自杀前从她院子里走出去的那个女人――她是谁?她为什么来这?她都说了些什么?于朗和一名姓王的老刑警留下把这些事情搞清楚。 田老汉说的“眼睛贼亮亮的老太婆”很快就查到了,她同她的女儿十天前才到田家营子的。说起来她十多年前在田家营子插过队,一度落户田家营了,后来返城接班了。田家营子上点岁数的老人都知道这事。 ------------ 五十五、安眠药过量 这是一座典型的东北农家小院,土坯垒的院墙,青砖红瓦房舍,院子里一群小鸡雏在唧唧唧地啄食。 肖田一早起来打扫院子。这小院儿是她家的,她出生在这里长到六岁才进省城的。肖田母女相继进省城,肖田的父亲也另娶了搬进了县城,这院子就由隔墙的沈姨家当成了下屋,也就是储藏杂物的地方。 肖田母女回来了,沈阿姨收拾了一下倒出来给她们娘俩住。近一二十年,人们都往城里奔,田家营子同所有的中国乡村一样面临着空心化,人少房多。关于村屯合并的事早就哄扬开了,只怕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了。 肖田的户口不随母亲,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有政策,落户当地知青的子女符合政策的可以返城。肖田的户口落在了老爷家。肖母进城是江动厂的政策,本厂职工子女是落户知青的,可以不考虑户籍进厂接班。那时候,江动厂还是个充满人情味的地方。 肖田边扫院子边逗弄小鸡雏,她好稀罕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有些淡忘了的童年记忆一点一点唤醒了。小时候这个院落里也养有一群鸡雏给她玩儿。 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还没醒,在往常都是她早起做饭的。现在只有肖田做了,农村也不用烧柴禾了,用的是液化汽罐。没什么事做饭不用太早,她掐算着时间给严明发短信。早了严明没睡醒,晚了他上班了,看了短信没时间回。这家伙说话不算数,昨天一整天也没跟自己联系。 有人敲门,拉开院门,外面站着两名是穿制服的警察,其中一名昨天姓杨的村官领着来过。昨天他们不是兴师动众地来过么,盘问了个底朝天,今天还来干什么! 肖田的不悦明明白白挂在脸上了,身体挡在门口根本没有让进的意思——“现在是几点?你们不戴表么?”肖田说里带刺。 “我们今天找的不是你,是你母亲!”领头的一位年长的警察说。 “我母亲还没睡醒,你们过会儿再来吧!再说了,你们昨天不是找过她么?” “昨天是排查,我们在找一个女人。不说这个了,昨晚她是不是出去串门了!” “串门怎么了?莫名其妙,警察还管我们串门么?”肖田的不悦升级了,摆出对着干的架式。 “公民肖田!”年轻的治安警于朗使用了这样一个在中国很少有人用在口头上,因而隐隐有某种提醒作用,并隐隐形成压力的称谓,“你这是在妨碍公务!现在是有人指控了,你母亲的串门闲谈造成一起未遂自杀!” 肖田脸上显出惊讶难以置信的神情,继而语带讥讽,“真的假的?我妈还有那本事!不是说警察从来都是靠证据说话么?我怎么听着像故事!” “是不是故事,问问就知道了,你就打算这么挡着我们么?”于朗说话时紧盯着肖田的脸,边上的老刑警也是眼也不眨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肖田愣怔有一会儿,才转身闪开门领着两个不速之客向院子里走。边走边手机开机,六点四十了,该给严明发个信息什么的了——“肖田,你现在不能对外联系!”这声警告来得严厉,两警官一起说的。 “为什么?!”肖田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懊恼和不解。 “你母亲有重大嫌疑,你对外通风报信怎么办?!” “这么说我还不能打电话了?” “不能!如果你不配合,我们要收缴你手机!”警察在此事上的态度是毫不妥协的。 肖田狠狠横了两名警察一眼,手机揣进兜里,情绪对立越发严重了。 推门进正房是灶间,左右两边才是住屋,肖田母女住右边。 进门土坑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炕上有两套被褥,一套整整齐齐收拾起来了。肖母正用着另一套,她睡得很沉,睡相不好,口涏湿了枕巾。 肖田有些发窘,上前轻摇母亲的肩膀,肖母睁开眼睛,但这只是条件反射,她的眼神没有聚焦,然后闭上眼睛又睡去。 肖田直起身苦笑着看来人,话没说意思明显了:我就说么?你们看见了! 老刑警神色凝重了,俯身上前察看,于朗一眼瞥到炕沿上有个小小的纸袋。这种纸袋他小时候见到过,现在很难见到了。小时候有病去诊所,医生开了处方,药房按处方用小勺从瓶子里取几粒药片装进去,然后写上药名服用方法,患者拿走。现在满大街药店比粮店多,人们都是成瓶成盒地买药! 于朗拿起小纸袋,上面果然标着:安眠药!他举给老刑警看——“王队,我怀疑她是服用安眠药过量了!”那位老刑警不是队长,于朗做为协查调入工作的年轻干警表示尊敬才这么叫的。 老刑警拿过药袋,见里面还剩一粒半。眼睛就像锥子似地扎到肖田脸上。 “你母亲昨晚吃安眠药了?!”于朗的提问绝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潜台词理解起来很有涵意。 “是的,我妈失眠经常吃的,可是没有一回是这样的!” “这药哪买的?这是国家严格管制的精神类药物,需要医生处方的!” “对呀,是在村里诊所开的!” “田家营子么?” “是,怎么了?”肖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边问边脱鞋上炕把沉睡中的母亲掫起来。 于朗给村官刘建中打电话。 这边老刑警开始询问被强制唤醒的肖母——肖母言语不清,但是呼吸和体温都正常,脉搏也正常。俩人扶了肖母下地行走,她的平衡力和定向力发生障碍所以步态不稳。 肖田慌了手脚,使劲摇晃母亲。老刑警制止,建议她喂些水给母亲喝,又让她打了冷水给母亲洗脸。 这些都做过了,肖母的情况不见有实质性的好转,肖田急得快哭了,“咋办呐,快送我妈去医院吧!” 正这时村官小杨领着小诊所的村医来了。村医原本是县医院的药剂师,她是附近一座地级市的医专毕业,四十多岁从业经验也算丰富了。村医先为肖母量血压,正常,又翻开眼皮查看瞳孔,也正常。 “她只是轻度服用过量!”村医心怀忐忑地对严厉注视她的两位警察解说。 “你给她开了几片?” “七片。噢,这不是容易中毒的老式安眠药,七片都吃了问题也不大的!” 肖田斥道,“你还说呢,那我妈现在怎么这样?她好像还没全吃呢!” 村医避开情绪激动的肖田,面向两们警察解释,实际也是说给肖田听的,“人体有差异性的,对同样的药物反应不一,这是医学的常识——” “哎呀,你别说这些了,我妈现在该怎么办?!” “安眠药过量一般是送医院洗胃的,但我看她不必要了,没那么严重的。要知道洗胃很遭罪的,对身体也是伤害!”村医也算尽职尽责了,贡献她的专业知识和从业经验。 肖田心下稍安,只是稍安心还悬着,“那你的意思就这样了呗?” “多给她喝点水吧,让药性尽快代谢出去,免得伤肝。其他的也就没啥了。” 紧急的事说过了,警察才开始询问,“这药你是什么时候给她开的?” “昨天,她说她来时带的药早吃没了,到田家营了心情好一直没有失眠。昨天遇上点事,怕晚上失眠开了预备着。” “你确定是七片?” “确定!昨天下午的事不会忘的!”就是说肖母吃了五片半,于朗瞄了一眼手里的小药袋确认。 没有什么再问的了,于朗道谢眼神询问老刑警后放村医走了。 “你母亲吃药的时候你看见了?”于朗转而问肖田。 “这我没注意!好像没全吃,口袋里还有。” “吃了药就睡觉了?” “对,我妈先睡的,我后睡的,我看了一会儿书。”肖田扬了扬捏着的手机。 “你母亲有没有夜里起来干过什么?” “这话问得多怪呀!她现在还没全醒,夜里怎么会醒?” 是呀,怪了,那夜里去田老汉家的是谁呢?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是田老汉的幻觉? ------------ 五十六、讯问 肖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清醒,同时也担心她再出什么状况,母女俩被一起“请”进了村委会。 “我们娘俩是被扣押了么?”路上肖田闷闷地问,早上七点多了,村民在自己家院子里对街上这一行人指指点点,让她如芒刺在背。 “怎么会呢?没必要扣押你们的!”做为熟人村官小杨替警察解释道,“几句话问完了就没事了,主要是阿姨现在这样子我们不放心!” 肖母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她一直神情恍惚在肖田和村官小杨搀扶下一付听凭摆布的样子。 村官小杨跟警官于朗还是有些默契的,搭上话了他就替警察套一些或许有得着的信息,“陪着你母亲住了有十来天了吧?” “嗯,十二天!”肖田心事重重不想多说话。 “可不是么,十二天了!这么久,你不用上班么?” “我休年假!” “休年假呀,看来单位不错呀!起码不是私企了!” 肖田白了小杨一眼,“套我呢?替警察?我在哪工作跟现在的事有关系吗?” 被人家点中了,村官小杨干笑两声掩饰窘态,边上树着耳朵听的两名警察也是不尴不尬的。 话不投机,一路闷闷地进了村委会。村委会紧临村街,一栋平房分五间没有什么突出的,只是全村就这间房子没有院墙围绕因而显得扎眼。在房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白地蓝杠的警车。 肖母直到快中午才算清醒过来,清醒后也是情绪极度低落,这药物的作用。 询问马上开始了,肖田陪着母亲,村官小杨也在场。这不是审问,警察也想气氛随和些。 肖田母女坐一张长沙发上,参与问询的三个男人拽了折叠椅围着娘俩坐了,两名警察在腿上摊开本子。肖田搀扶母亲的手一直没放下,挨着母亲坐,应警察的要求她放开手坐到沙发另一头。 问询开始,经验老道的刑警老王先是关心了一番肖母的身体状况,才由于朗提问――“阿姨,昨晚你去过什么地方吗?” 肖母摇摇头,她没有与人沟通的愿望,只是被迫应答。 “你确定?好好想想――” 肖母没反应似乎又要睡过去了。 “这就怪了,有人说你夜里去他家串门了!” 肖母抬头脸上露出讶异神色,虽然还是没说话可意思谁都明白。 这样的问话应答让于朗郁闷得要吐血,可没办法这是工作,他换了角度再问,“田学民,你认识吗?” “田学民――”肖母总算开口了,声音嘶哑干瘪,话听上去又像是气短的人说的。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表认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下乡时认识的,他跟肖田她爸关系很好。” “噢――那么这次你回田家营子,去过他家么?” “去过吧?”这话说的不是很肯定。 “什么时候?” “刚来的时候吧。”又是个不太肯定。 “刚来的时候是哪天?能说具体点儿么?” “忘了,反正去过?”似乎这是她唯一能肯定的。 “那你们说些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主要说他儿子的事,田二牛!” 询问的两位警察精神一震,来了! 于朗按捺住心跳,小心翼翼地循着话茬问下去,“你说你认识他儿子,是么?你跟他都谈了什么?” “他儿子让我给他捎话儿!”肖母脸上表情寡淡,眼睛茫然没有聚焦,脑袋像是擎不住了总是低垂着。 肖母的话不紧不慢地说,可她的话就像是一圈儿一圈儿上发条一样收紧在坐三个男人的心――给他儿子捎话?他儿子不是死了么?!三个多月前死在省城! 屋里在坐的四个听众中,只有肖田是不知情的,她莫名其妙地发现母亲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让三个大男人脸上变了颜色!其中两个还是警察。这是怎么回事? 于朗,包括老刑警和村官小杨都在观察肖母,他们首先要认定这话她是不是严肃认真地说的。如果她没有恶作剧的故意的话,接下来还有个判断:她现在的意识清醒么? 于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话还得接着问下去,“你说替他儿子田二牛捎话,捎的是什么话?” “这孩子让我告诉他爸,说他死的不明不白,没名没份,不能投胎托生!” 肖母说得平淡无奇像是话家常,可在听者耳朵里却是一声炸雷! 一心寻死的田老汉被救下后,这句话让他呼天抢地反反复复,许多人都认为这是谵妄之语,心理负担过重再受了某种刺激,有些人就会出现幻听幻觉!万没想到这句话是有人真切对他说过的! 这女人,这女人当时不在场,不可能听到田老汉的呼天抢地的,两下里印证就是说她确实对田老汉说过这样的话!那她为什么说昨晚没去过田老汉家呢?如果像她所说,这话是从前说的,田老汉为什么等到今天凌晨才发作?问询的仨人脑子飞快地转着,却发现越转越晕,脑子不够用了! 肖田同样震惊,她现在才明白警察迫切地想在母亲那里得到什么,她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妈!你说什么呀!你怎么会给死人捎话?!”坐沙发另一头的肖田长身扑过来,摇晃着母亲,“妈你还没醒么,醒醒,醒醒啊!” 肖田强行拽起了母亲,“妈,咱不听他们胡扯了,回家!咱们回家!” 肖田这一出乎预料地举动让问询者措手不及,于朗连忙起身拦挡,“话还没问完你们不能走!” “问话问话!你们三番五次的想把我妈*疯么!听听她刚才说的什么话?”肖田毫不客气地推开警察的手,扶了母亲向门口走。 村官小杨拦在门口,急急地说:“你们真得不能走,真的!人命关天民警总要搞清楚才行!你们有配合的义务!” “来的时候你说不是扣押,现在又不让走,这不是扣押是什么?你说,是什么?!是什么!”肖田骨子里的倔强上来了,声声质问。 被质问的三个男人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静了一会儿老刑警说:“肖田你这么急着领走你母亲是为什么?” “还用问么?听听她刚才说什么了?谁会给死人捎话?她根本就是糊涂了!她药劲没过还没醒!我领她回家睡觉!有话等她彻底醒了再问吧!” 在这激烈争吵过程中,肖母一直是昏昏欲睡的样子,身外事在她如无物。 仔细观察了一阵子老刑警说,“你母亲的情况我们也看到了,正是这样我们才不放心,实在怕她再出什么事。田家营子这两天的事还少么?” “能有什么事?”肖田冷哼,“回去睡觉能有什么事?大夫不是说了么,没什么大事了!” “万一呢,万一真有什么事你自信能应付过来么?你看这样好吧,我们暂时不问了,让你母亲去隔壁睡,叫村医来看护她。有什么话等她彻底醒过来再说。”老刑警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稀疏,说话没有疾言厉色却是不怒自威。他这形象触动了肖田,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是渴望父亲的慈祥和威严。 肖田眼眶有些发红,这种时候要是有父亲撑着该多好,孤单单母女俩少了一棵大树依傍啊!肖田由此想到了严明,要是严明在也行啊!眼泪就止不住了。 一直强硬的肖田软化下来,问询的仨人也松了口气,一切就按着老刑警说的来了―― ------------ 五十七、勘测现场 村医在肖田母女的住处捎来了被褥,跟肖田一起少喂了肖母李凤琴一些吃的,就安顿她睡在了村委会的值班室。 肖田闲下来了,呆坐在一边陪着。 两名警察可闲不下,于朗首先咨询村医,“依你看李凤琴的安眠药是什么时候吃下的?” “这个――具体的说不准,但大概是上半夜没错的!” 上半夜这概念太宽泛了,九点钟是上半夜,十一点五十也算上半夜,李凤琴完全有可能先去田老汉家做些什么,回来再服安眠药上床入睡。很可能过量服用安眠药就是一种掩盖! 可偏偏这点无法证伪或是证实,检验药物在胃里的消化程度得出的结果最权威了,可那是法医解剖才行的。 老刑警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她这么一直昏睡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在县医院干了十多年药剂师,这点把握还是有的!”村医不像早上那么慌张了,专业的精通足以支撑她的自信,“这种情况是常见的,有人安眠药过量要昏昏沉沉好几天呢!” 村医这边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从别的方面出突破吧。于朗出了村委会走访肖田母女的邻居,也就是肖田的沈姨――“她们娘俩昨晚挺早就闭灯了,应该是睡下了吧?” 于朗对这含糊的说法很不满意,“沈婶儿,能给我个确定的说法么,昨天晚上,嗯――九点以后吧,她们母女,主要是李凤琴到底出没出去过?” “这谁说得准呐!我们又不住一个院子!” 于朗也觉得这样提问确实有些难为人了,转过脸向肖田母女住的院子望过去,心里一动问,“沈婶儿你看,你们两家的院门是并排的,你家的狗又栓在临近她家院墙这边。那她家那边有人出院子你家的狗会不会叫呢!” “这到是,平常她们娘俩出门我家狗总叫的,特别是晚上!昨天晚上我家狗没叫,那就说她们娘俩没人出门!” 似乎有答案了,可这仍然是不确定的,如果那母女俩有谁出去的时候不走门呢?于朗是农村长大的,他很了解家养的看门狗,它耳朵虽然很灵能听出去老远,可你要是不走进它的警戒区它是不会叫的。 走出沈婶家的院子,他对狂吠的大黄狗做了个开枪射击的手势。他绕过肖田母女住处的院墙,到另一面。这院子是一趟住房最把头的,东面的院墙邻道了。 于朗身高一米七八,院墙跟他比齐胸高,他踩着墙根的高低不平检视墙头,垒墙的土坯经年累月了多有破损,露出了里面当做“钢筋”用的草梗,这东西很硬的刮衣服。去年有个案子,罪犯翻墙进院盗窃,不小心裤子刮破了,布丝留在了草梗上,于朗以此为证据破案。 夕照日正对着这堵墙,于朗锐利的双眼一寸一寸沿着墙头向前捋――土坯是浅黄色的,破损处露出的草梗颜色更浅几乎就是白色的,这两样颜色都是陈旧的暗无光泽的。 视线在这陈旧暗无光泽中推进难免视觉疲劳,但于朗一丝不苟地坚持着,他是个急性子,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耐心,没有细致。细致耐心是刑侦工作者的必备素质,在警校时老师曾反复强调――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一下,那东西就在墙头细看又没了,于朗退回一步找刚才的角度――看见了,于朗小心地用指甲挑下来,是两根长丝。是头发么?头发没这么亮,也没这么细!那是什么呢? 于朗对着夕阳研究着手里这两根长丝――是丝袜上的!对,是丝袜上的!看它这么长,应该是女士的长筒袜!哈哈,可逮着了,你在这里跳墙了!于朗振奋! 心中得意,可该做的事于朗没有忘,他兜里掏出了粉笔在取下物证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做标记。接着再探看墙里的地形,墙里直上直下的,在这处下面原来应该搭过――鸡笼或是狗窝一类的东西吧,目测有八九块卧砖的高度。有此处垫脚院墙的高度就是齐腰了。 昨天来时就知道有可能勘测现场,有所准备随身带了卷尺,于朗掏出卷尺抽出来捋直了翘脚探身――准确的数据出来了,垫脚处的高度是四十五厘米。 拿着物证于朗匆匆赶回村委会,悄悄跟老刑警商量了几句,俩人决定先讯问女儿,就算是齐腰高的墙对一个老年妇女来说也太困难了,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只是女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先问问女儿,这很可能是个突破! 肖田正在村委会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看报刊杂志,她今天穿的是牛仔短衫短裤,赤脚帆布球鞋,修长的大腿结实匀称,显得很是利落。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a县在东北也地处偏北的,三道冲乡更是群山环绕,就算夏夜也凉意袭人了,穿长筒袜外出正好。再说她这身手对付那堵墙也不是问题! “肖田,昨天晚上你出过自家的院子没有?或许不一定是从门出去的!”于朗开门见山地问。 警察在提问后加上的那句很奇怪,肖田不得不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话你们一直问我妈来的,到是没问过我,可我记得我说过:我没出去过!你后面那句什么意思?” 于朗冷笑,手指掂了两根长丝举到肖田面前,“这东西是我在你家墙头找到的,刮上的!你怎么解释?” 肖田仔细看了一阵飘飘荡荡的长丝,终是没有研究明白,白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小警察,“这什么东西呀,还让我解释?有病吧,你!” 于朗也不逗那气,直接把话点透了,“这是女士丝袜上刮下来的!我在你家的墙头上找到的!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啊?!”于朗说到后面声调拉长了,带有调侃揶揄的味道。 肖田听明白了,也气乐了,“说了这么一大圈你就想说我跳墙了呗!” “除此外你还有别的什么解释么?我很想听听!”小警察步步紧*。 小警察越是这么紧张兮兮的肖田越想笑,想大笑,但她知道这时候该严肃,就苦忍住笑,“我是有长筒袜,好几双呢!每回都是穿过了就洗,洗完了晾在院子里,风吹到墙上去了,我摘下来可能就刮上了吧!” 于朗愣住了,连俩人商量好了负责静观肖田表情的老刑警也愣了,本以为是铁证如山,没想到人家哈口气儿就吹翻个了!这事儿还真是她说有就有,你没法反驳的。 至于说怎么无巧不巧的袜子吹落到有垫脚处的墙头了,于朗只能存疑在心头说不出口的,现实生活中真有那么巧的事,谁能排除啊! 虽说证据被推翻了,可是疑虑在两位警官心头存下了,会不会是这个女儿跳墙出去扮演了母亲呢?为此她故意给母亲过量服用安眠药?尽管这念头很荒唐,更是没有证据支撑,但却在俩人特别中于朗心头顽强地盘亘不去! 这一轮交手占了上风,肖田乘胜追击,开始反问警察了,“你们打算扣我们娘俩到什么时候哇?” “噢,等你母亲自然醒了,我们再问几句话你们就可以走了!”于朗庆幸人家追问的不是刚才那个话题。 但是真就放了这疑点重重的母女俩,于朗和刑警老王谁也不甘心。 于朗心有不服趁着天光大亮又去勘察现场了。刑警老王趁这功夫向队里请求传讯李凤琴肖田母女二人,队里说由他掌握如果有必要可以传讯的,这是放权但何尝不是推卸责任――过了好半天于朗垂头丧气回来了,闷闷地说:“天旱,土干地硬,没有找到脚印一类的证据!也只能相信是风把丝袜吹落到那里了!”他实实地不甘心呐,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刑侦工作了,不但与犯罪分子斗,现实生活中的一些巧合或不可知也在跟你作对。 ------------ 五十八、精神控制 肖母这一觉睡到晚六点多还没醒,这期间两名警察一直在为这起离奇的案子纠结着:这是不是一起精神控制杀人案呢? “按李凤琴的供述来说很像!”不抽烟的于朗向老王要了一支烟,跟着他一起吞云吐雾,“还有如果未遂的这起是,那大滨子媳妇已死的那起是不是呢?这个李凤琴同样在出事前去过她家的!” “这话我刚跟队里说了,领导只说考虑考虑没有接着往下说,我是能体谅到队里难处的:前一个案子已定性为自杀了,从收集到证据来看也算是说得过去。可如果采纳我们的意见,那就是命案了,在咱们国家命案必破的!明白么?” “那也不能对疑点视而不见吧!” “不会视而不见,是慎重!最近几年接连报道了一些冤案错案,唉——我们这些干刑侦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呀!” 话说到这有些沉重。俩人闷头抽了会儿烟,于朗叫了声王队,似有话又咽下,于朗叫王队就像新兵通常叫老兵班长一样是尊称,他这“新兵蛋子”内心有些挣扎,需要“老兵”鼓励。 “有话说,这儿就是咱俩!” “你说咱们还弄不弄下去,我看这案子大有弄头!” “你说精神控制杀人?” “是,这种案子你以前碰到过么?” “没有,干了二十几年刑警了也没碰到这样的案子。可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精神控制犯罪觉见的是邪*教组织和传销组织,其他的很少见!噢,农村的跳大神儿也算一种吧!” “今天咱们是不是遇上了一起?!”于朗的脸因兴奋胀得通红。 人都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刑警老王也有激情燃烧的岁月,但那段岁月终归是过去了。他没接于朗的话茬。 于朗沉浸在自己的激情中了,“现在只是不知是母亲还是女儿精神控制了田老汉,唆使他自杀的!看见她们母女俩了么,身材容貌都很像,特别是她们的眼睛!如果有意妆扮的话,田老汉在神情恍惚时很难分清谁是谁的!发生在大滨子家的更不用说了,邻居只见了个背影又是天黑!” “很奇怪,你为什么认为是女儿而不是母亲呢?就是因为墙头发现的两根长丝吗?可你别忘了,母亲的供述跟田老汉话对上茬了!” “女儿可以教母亲说的!安眠药服用过量,会不会是女儿做的手脚呢?至于丝袜的事么,她虽然把我的证据推翻了,但是不能说明她昨晚没有跳墙出去过!” “你这是纯粹的推理了,根本没有证据支撑!”刑警“老兵”不得不出言归拢“新兵蛋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还有最重要一点,母亲也好女儿也好,她们精神控制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于朗半天没有作答,但他的想象并不是被这盆冷水泼灭了,反而像淬火一样变得更精纯了,“是呀,动机,昨天我们就是因为实在找不到李凤琴加害大滨子媳妇的动机,才放松对她的警惕的,结果今天早上出了田老汉的事!” “如果你这缺乏证据的推理连动机也给不出来,小伙子,那就只能是讲故事了!”老王实在忍不住教训于朗了。 于朗固执地摇摇头,“王队,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这里头有戏,她一而再地出事前与自杀者有过接触,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么?至于动机,可能是我们没有找到。还有可能——或许动机根本不存在她们身上,有没有可能她们根本就是媒介,是另有人精神控制她们,间接地控制了受害者——” 刑警老王听到一半眼里就泛了嘲弄的笑意,耐心地等于朗说完了,也就不再客气了,“小于呀,你不用干警察了,去写小说算啦!” 于朗默不作声了,但是想象力这东西有时你盼它来它不来,可一旦它来了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汹涌澎湃不可遏制! 砰砰砰,有人敲窗户,躲在村委会外面研究案情的俩人回头见是肖田在敲,就听她说——“喂,我妈醒了,你们有话快问!天都要黑了,我们还回家呢!” 于朗答应一声,眼睛就盯住老王,用眼神在询问。 刑警老王犹豫一阵,说,“好吧,你跟她们说,现在正式传讯!”他的态度有些勉强。 “两个人吗?”于朗按捺住兴奋确认。 “对,两个!” 两名警察进屋的时候,村医也正好把刚睡醒的肖母李凤琴扶进办公室,她看上去精神头好了一些,也仅仅是好一些而已。 于朗进来了就郑重宣布,“李凤琴,肖田,经我们俩人慎重研究又请示队领导,现在决定对你们母女正式口头传讯!” 肖田给说得一愣,怎么这会儿才传讯么?这会儿才正式传讯那早上到现在算什么?她张张嘴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 于朗看见了,可不加理会,接着说:“根据规定,我向你出示警官证件,”他递出了自己的证件,“因为是口头传讯,可以不出示相关文件的,这点在讯问笔录中会记载的!” 肖田接了于朗的证件有些蒙,不过就算她不蒙以她那点粗浅的法律常识也发现不了的。其实于朗在程序上的一个小错误——口头传讯通常是对现场发现的嫌疑人的,而她们母女显然不是,是警察后找上来的,这就得需要法律文件了。 于朗接着做交待,“按规定传讯持续的时间最长不得超过十二小时。不得以连续传唤、拘传的形式变相拘禁!”领导放出的话有些含混,于朗可不想自己有什么毛病事后被抓住,该交待的一定要交待清楚,正好有村委会主任和村医作证。 可肖田还是在他的话里抓住毛病了,“十二小时么,你说十二小时对不对?那好,我们娘俩是早上七点多来的,现在快晚七点了!呃,还有十五分钟!快问吧,你们就有十五分钟了!” 于朗气乐了,“不是你这种算法,是从我说的时候算起十二个小时!” “那我们早上到现在算什么?非法扣押么!”肖田扣起帽子也不含糊的。 “你可别乱说,你们是协助调查,身为公民有义务为公安机关提供线索!” “在家提供就行,为什么非到这来?我们娘俩像游街似的让你们押来了,好多村民可都看见的!” “你不愿意来当时可以说么,你没说我们就认为你是自愿的!”于朗头疼了,这女人不懂法,可是说话总能抓住理,伶牙俐齿不见得比律师好对付。 “我们哪知道这些,你知道你怎么不说?我们不懂法,你们也不懂么?” “肖田,你要是不服我的决定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到队里询问!”于朗有点招架不住了。 “你们是一伙的,问了也是向着你说!” “那你要怎么办?我提醒你,不要胡搅蛮缠妨碍公务!” “你少扣帽子,谁胡搅蛮缠,是你们不讲理在前的!” “我们是依法办案的,是你不懂法!” “不懂法你就唬我,是不是?!” “那你可以去问呐,你这也不信那也不信,你到底要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办,说实在的肖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好在她还没有乱了方寸,无意间她看到了办公桌上的电脑。她急中生智,指着电脑说——+“上网,上网查,百度应该能查到的!” “胡闹!”于朗好气又好笑,。 肖田占了上风也不再言语纠缠了,看着眼表说,“你不同意我上网也没关系,我现在给你记时了,已经过去三分钟了,你们现在还有十二分钟。告诉你,到点我们娘俩就走!谁拦着谁违法!” 话说到这儿两下里僵住了。刑警老王一直没有参与到争吵中,就算是“中立”一方吧,年轻的有冲劲一直顶在前面,老谋深算的在后掠阵,老王同于朗虽说头一次搭档,却是绝配了! “肖田呐,不懂法没关系,咱们得讲理是不是?你母亲来这儿了多数时间在睡觉,我们根本没法问!是不是?” 这位老刑警没由来地总是勾起肖田关于父亲的联想,打内心说肖田不愿意跟他硬顶,再说人家的话也入情入理,法律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规定她不知道,但按常理人家说得没错——“那你的意思,把我妈睡觉这段时间刨除,是不是?” “嗯,这么说才通情达理!你母亲睡了有——” “四个半小时,我掐着表呢!就是说,我们在这呆到十一点十五!” 于朗当然不服,张张嘴没等说就给老刑警的手势拦住,各让一步吧!谁让当初考虑不周,非要带人家来村委会的? 当事人认可了,于朗宣布下一步措施,“传讯期间你们俩人都要交出身份证件和通讯器材!” 既然认可了被传讯,肖田也不啰嗦痛快地交出手机,“我妈没有手机,身份证怕丢在家放着,你们要我回去取!” 肖田回家取身份证,没用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传讯正式开始,先从肖田来,主要就问她夜里有没有跳墙出去。 肖田当然否认。 再问安眠药是不是肖田喂给母亲的,半夜有没有发现母亲起床出去,有没有跟外界联系过。 肖田一概是否认。期间跟负责讯问的于朗多有言语冲突,好在都给老刑警平复了。中间又为找那双刮破的丝袜回了一趟家。 又问肖田母女来田家营子的目的。 肖田坚持说这与现在问的事无关,拒绝回答。 那就只好讯问肖母李凤琴了,可她除了重复上午说过的话以外,再也提供不出什么了。 就这么翻来覆去的,两个小时过去了,根本没有什么收获。大失所望下,于朗提出搜查肖田的手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肖田认了,反正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打开手机,发现有两条短信,三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一个号码的。肖田说是我男朋友。 “我要打过去问一问。”于朗心里始终存了这母女在特定时候被人精神控制了的想法。 电话打通了,那面很配合,肖田一直避而不说的事情,一一如实道来。起码听上去像是真的。 “你男朋友比你通情达理!”于朗放下电话做了这番评价。 肖田撇撇嘴没理他。 没有收获也不气馁,还有时间老刑警换个角度来问,说谎的人必需记性特别好才行,不然在这种车轮似的问话中很容易露出马脚!刑侦工作就是这样,大多时候重复着一些枯燥乏味的事情。 十点多的时候,肖田的男朋友再来电话,指名让于朗接。那面先让他上网查些东西,查过后于朗的脸色就变了,拿了电话去外面。 隔了窗户见于朗的脸色凝重,两个素不相识的大男人一通电话讲了一个多小时。于朗回来的时候肖田忍不住问,“你们俩说什么这么长时间?” “不是我不说,是你男朋友不让我告诉你!过后你自己问吧。” 传讯的时限到了,于朗苦劝母女俩在村委会留住一宿,肖田是坚决要走,肖母李凤琴听女儿的。 再没理由扣着人家了,于朗只能目送母女俩消失在夜色里。 俩人走后于朗连忙把与肖田男朋友,自称严明的人通话内容简略地告诉了老刑警。刑警老王的脸色也变了。 “怎么办,王队?”于朗问。 “守着吧!”老王扔下烟头狠狠踩灭,向警车走去。 警车载着两名警察悄无声息地停在肖田母女院外的村街上,屋里的灯还亮着,怕是母女俩在洗漱吧。 刑警老王说,“分派一下,你值上半夜,我值下半夜。” “不行,”于朗不干,“这眼瞅就要过午夜了——” “听我的!”老王不由分说,“我现在困了,先睡了你盯紧点儿!别看我呀,看院里!灯灭了你都不知道!” 于朗无奈只好盯住屋里熄灯后,变得漆黑的小院子。心里想:这个自称严明的说得是真得么? ------------ 五十九、借助 时值盛夏,这个夏季高温酷暑和暴雨洪水轮番肆虐,一些桥梁垮塌道路冲毁,还有高温过四十度马路上能煎熟鸡蛋诸如此类耸人听闻的报道不时见诸于媒体。好在东北较少受这极端气候影响。 说到江滨,更地处东北的北部,是中国纬度最高、平均气温最低的大都市,素有冰城之称。夏季住在江滨可是享福的一件事——曲奎领着下班的严明在一家路边摊落坐,摊主是熟人了问也没问先上两个俗称“炮弹”的灌装生啤。 “肥贼,你这是作死呀!高血压还敢这么喝!”严明知道阻止不了可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句。 曲奎笑嘻嘻大言不惭,“我这是生命不熄,战斗不止!” 摊主最爱听这话了,乐呵呵端上餐具连带还有煮毛豆、炝海带一类的压桌小菜,这才问:“奎哥,还是老样呗?” 曲奎熊掌豪气地一抡,“不用问了,快点上!” 严明特意声明一句,“酒就这些了,不能再上了!” 曲奎不痛快了,“小工头,你怎么越来越娘们了?我至今没找媳妇就是不想让人管着,知道不?!” “行了行了,别扯了,说正事吧!”严明心绪不宁。 “肖田那头你有劲也使不上的!还允许你们通话,看上去事情不会太大!”曲奎安慰着。 “但愿吧!”严明呆愣地盯着杯中泛起的泡沫,灯光下这泡沫显出五颜六色。邻桌都喝得兴起了,脱光了膀子高谈阔论,就这桌显得有点闷。 “我说小工头,不能喝就别喝,喝闷酒容易醉的!”胖子也学会体贴人了。 “咳,着急上火也没用,我左右不了的!”严明率先掫下一大口酒,他没有借酒浇愁的意思,而是想着就这两灌酒自己多喝了曲奎就少喝了,他酒后高压上二百呀,够吓人的。 曲奎端着杯在观察,严明这是不是借酒浇愁,就听问了,“我这头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找的私家侦探调查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咱们江滨就两家,一火葬、二火葬,调查员上午跑二火葬,下午跑一火葬,从三月二十号向后查,就没查到姚铁柱、田二牛、田丰滨的名子!”曲奎气恼地干下一杯酒。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你想,他们都能删除三个人在厂内的记录,还会用真名火葬这三人么?这种事以前有过报道的,好像是一家煤矿,尸体用假名而且还是在外地炼的!” 曲奎没接严明的话茬,好一会儿不作声两眼闪闪烁烁的,有什么新点子在他聪明绝顶的大脑袋里生成了——“小工头,你说咱们是不是借助一下警方?有些事咱们办着比登天还难,放警察那里不过轻松一个动作!” “胖子,你说了正确无比的一句废话!警方出手当然是无往不利了,可是咱们不得先拿到证据才能举报么?震耳欲聋的图传上去有两天了吧?只有轰动没有行动啊!有关部门,被网友评为最最神秘的有关部门,究竟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呢?”严明这话里透露出深深的无奈和无助。 “死脑筋,不知道转弯儿!”曲奎点指严明示意他倒酒,“你现在不是跟一个警察搭上了吗——” “三道冲的治安警于朗?哥呀,奎哥!我们俩仅仅是通过话而已!”严明不听曲奎说完就抢白道。 “我说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这毛病你一直就不改!”说到这儿他敲了敲桌子,“倒酒!” 严明知道理亏而且急等听他下文,乖乖倒酒,也给自己的半下倒满——拿足了架子曲奎这才开口,“老许去三道乡调查田二牛家人,反到给人家扣住了,好一通调查人也没见到就被撵回来了,说是发生凶杀案了!我当时不信,以为这老奸巨猾的家伙蒙我!直到你跟我肖田的事!” 曲奎说到兴头上,一口掫干杯中酒,抹一把嘴上的泡沫接着说:“想一想谁被谋杀了,田二牛家人!咱们再看一看肖田和李阿姨,这俩人能杀人么?连他们都被调查了说明警察根本是没有目标的!” “我说胖子,一加一到底等于几,你别跟我列竖式了直接告诉我得数行不行!”严明急得不行了。 “好好,看样三道冲那头还不知道江动厂发生的事,最起码是没有引起重视。江动厂极力隐瞒事故,很有可能他们看见了网上的爆料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听到这儿严明倒吸口凉气,“你是说他们雇凶杀人灭口!不会吧?这可是在中国!谁敢这么丧心病狂!三家家属呢,他们得杀几人?” “你看看,你看看,就说你转不过弯呢!是不是这回事交给警察好了,咱们只是把隔绝在两头的信息打通!” 严明长嘘口气,“警察也会碰到咱们的碰到的,他们一查所有的都大白于天下了!胖子,你好算计!可是你没想想,肖田跟李阿姨不是被搅进去了?” “她们已经搅进去了,而且你这也是帮她们!我说了你别急眼:假如是她们干的,咱们知道这点事警察早晚会查到的!不是她们干的,咱们知道的情况能让警察少走弯路!” 严明怔怔看着曲奎不说话,很奇怪他想的不是曲奎的提问,而是曲奎这个人。眼前这肥贼长了颗有别于他人的大脑袋,在江动厂这起事故瞒报案中,他屡屡不按常理出牌,才使得一没手段二没经验两眼一摸黑的自己接近了事件真相。 这是个鬼才!他精通电脑网络有着黑客的身手,可黑客给人的印象是瘦弱的,神精质的,面色苍白头发蓬乱,不修边幅。这印象完全给眼前的家伙颠覆了!他肥头大耳面色红润,表面随和内里强悍,表面玩世不恭内里古道热肠,得意时嘻嘻哈哈像个大头娃娃,发起怒来咆哮如雷就是个土匪! “犹豫不决了?严明我就说你是个急脾气,慢性子!急脾气在平常!慢性子在关键时候!”曲奎对严明也算了解透彻了。 严明抓起杯同桌上曲奎的撞一下,自顾自一气干下,掏出手机就要拨号——曲奎按住严明的手,“看看,说你急脾气吧!你打算怎么跟警察说呀?” 严明拂下曲奎的熊掌,“先让他看发到网上的那些图,然后说咱们知道的这些事儿,说咱们卡到哪了?鬼魂灵异的部分略去不说!” “嗯,大概是这个意思了,你小子口才不错,注意说明白就行,别添枝加叶!”曲奎熊掌撑了多层台阶的下巴想了一会儿,又说:“你认定这个于朗是警察么?” “认定了。我还没那么傻!” “再认定一遍!” “没必要吧?磨叽,招人烦!” “非常必要!知道么,你这头慎重了认真了,他那头才相信你是真的!” 严明没什么可说了,只有竖大拇指,接下来开始拨号,所幸肖田的手机开着,一会儿有个男声接听了——“于警官么,我是肖田的男朋友!”严明自报家门。 “对不起!肖田在接受讯问,不能接电话!” “不,我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有什么话,说吧!”那头语气冷淡,似乎猜到严明要说什么。 “我想说的绝不是你想的那样,相信你能感兴趣,这只前呢——我想再证实一下你的警官身份!”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跟女朋友通话,是不是!”那头对严明玩儿的这套小把戏很是不屑一顾。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为女朋友求情的,因为没必要,我相信肖田不会做违法的事!我想向你提供一些情况,我肯定这对你有帮助!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开手机免提,听听我跟肖田说什么了!” 那头再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耳机里听到肖田的声音,“喂,严明,我!” 听了这声音严明心里不由地一颤,问了句,“你还好么?”这句问严明在打腹稿的时候提醒自己是绝对不要加上去的,可事到临头还是问了。 “还好,我们没事!”肖田很平静,这种时候她还能这么平静严明不得不佩服。 听出那面没开免提,严明说,“你开免提,咱们的话不背着警察!” 周围的杂音一下子清晰了,严明知道那头开免提了,郑重地问:“肖田,那位于警官见你的时候穿制服了么?” “穿了,两位都穿了,一直穿着。” “噢,是两位呀?那他们的警官证你看了么?” “看了,确实是警察不假的!” “好,你把电话给于警官吧!” “严明,你到底想说什么?”肖田终于憋不住了。 “肖田你相信我不会害你,是不是?你相信我这时候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是不是?” “当然,那是当然!” “好,电话给于警官吧!” “有什么话你说吧!”声音恢复成于警官的,杂音也小了,免提关了。 “怎么跟你说呢?嗯——你那里上网方便吧?” “还行!”听到那头不想多费一个字,显见着是有些不耐烦了。 “你去这个地址!?#¥%……*”严明说着就听见那头敲击键盘的声音了,然后是好半天的静默。 过了大约四五分钟,严明听见那头说:“我不知道这些吓人的东西跟你要说的有什么关系?” “冒昧地问一句,你那面是田二牛家出事了吧?” “我不知道你问这些干什么?故弄玄虚么?”那面话是这么说,可语气却不是很强烈,显见是心服口不服。 “就是说我没说错是吧?那我告诉你,那些照片中有一张是田二牛的!这很容易证明,找人认一认就行!” “田二牛的?!你等会儿,等一会儿我电话打给你!” 严明撂下电话,对着直脖瞪眼听的曲奎说:“奎哥,曲老大,你这招——绝!把警察都装进来了!” “咳,你小子这话真不中听!好像是我设套儿了!” “是是,奎哥,我不会说话!罚我一杯行吧!”结果是俩人比着干下一杯,严明还落后了。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了,严明与曲奎兴奋击掌,接听。 “请原谅,我要把这次通话录音,你同意吧?噢,你也可以这么做!” “没意见,这很公平!”严明打开录音功能。 “我找人认过了,有田二牛的,还有田丰滨!还有一个不认识!” “田丰滨!田丰滨也是田家营子的人!”这收获太意外了,其实连田丰滨这个人的存在也只是严明曲奎猜测的,要证实还不知要花多少精力呢,单单这一点就赚了! “怎么?这个你不知道么?” 严明半晌无语,无语不是真的没有话说,而是话太多拥堵在咽喉处了,为了落实遇难者他同曲奎怎样一个艰辛了的呀! “你有什么话,说吧!”这是那头第二回这么说了,先前是冷淡,现在是急切。 “现在你知道了吧,在你们那头可能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在我们这边——江滨动能设备厂却是个秘密!绝秘密!这三人的存在记录被删除了,知情者拿了封口费闭口不言——”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那边——瞒报!” “对,瞒报!这种事情揭露出来的不是一起两起了,相关报道想必你也看过!” 电话那头有了一段沉默,严明问:“于警官,你在听吧?” “噢,在听在听,你接着说!”于朗方才有片刻的走神儿,自杀的大滨子媳妇,自杀未遂的田老汉,都有家人工伤遇难,这条线索田老汉出事后到是注意到了,可是向这个方向努力没有结果,也就放弃了。事故瞒报是个新情况,是不是要重新捡起这个线索呢——严明接着说:“为了落实田二牛这个遇难者,我们雇了私家侦探去田家营子,结果他撞上了凶杀案好悬被扣在田家营子回不来!” “这事我到是听说了,不是我经手的,你提起这事是不是想暗示我,瞒报事故的人要杀人灭口?!” “这个,我也说不好,你看呢?” “太疯狂了吧?这可是在中国!”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事情发生了,不由得我不向这方面联想!这就是我急着给你打这个电话的原因!” “就算真有这事,谁会派这么两个‘杀手’执行呢?!咦,你这人到是怪,女朋友和她母亲被调查了,你非但不为她们开脱反而说这些!” “难道于警官没听出来么?我说了这么多实际上就是在为她们开脱!首先,我相信她们绝对干不出违法乱纪的事,她们只不过是有些事情讲不清楚,那我主动提供一些情况让你们少走弯路尽快查明真相,她们也就解脱了!” “嗯,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也谢谢你提供线索!你说的这些你女朋友知道么?” “有些知道,可大部分不知道!” “哦,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关于线索的事,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我还有些事情需要请教——” “别客气,尽管说,只要我能说的!” “你认为现有证据够举报么?” “说来说去,你好像就有这五张照片是吧?我再问一句或许不该问的,是真的吧?” “这个我可以保证,而且网络上能人无数,要是有做的痕迹旱被人揭发了!” “嗯,说的有些道理。那你有原件吗?” “这个没有!” “这就有些难了!” “那么拿到遇难者家属的证言行么?” “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了!证言的事我可以帮你,虽然我不便于直接出面,但是我可以给你介绍个人,他叫杨建中。田家营子村委会主任,”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于警官!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有事多沟通!” “好的,多沟通,再见!” 严明放下电话,摇摇头自言自语,“希望能帮上肖田吧!” ------------ 六十、羊角疯 乡村的夜晚没有声光污染,夜空恢复了古有的深邃,星星仿佛变得近了不少,一眨一眨似乎向守夜的人倾述着什么。偶有一两声犬吠打屯子深处传过来,蛐蛐也开始起劲儿地鼓噪,似远又近。 吱呀呀,不知哪家主人起夜了,推开门嘴里还嘟嘟囔囔,这夜有声有色。 困倦袭上来,于朗眼皮打架想抽颗烟提提神,回转身见后座上王队睡着了,忍着吧。 难熬啊!于朗脑袋偏出车窗外回想大片的火爆场面,刺激濒于怠工的大脑。有短信提示音,拿过手机见显屏上时间,过午夜十二点了。短信是村医发来的,她这时人在县城,于朗一看脸色就变了,睡意全无――于朗回头看老刑警,犹豫着是不是叫醒他。 “我醒了,什么事?”老刑警后座上撑起身。 于朗手机递过去,短信只有一句话:李凤琴的尿液中没有安眠药含量! 老刑警看过后不动声色问:“哪儿检的?谁去的?” “村医田姐,在县医院!” “我说你俩下午嘀嘀咕咕的呢,她好像快四点才走吧?” “过四点走的,又是搭的便车,到县医院就半夜了。其实也不是诚心瞒着您,只是这种感觉吃不准,所以――”于朗解释得小心翼翼。 老刑警宽厚摆摆手,“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奇怪:你怎么想起给她尿检的?她嗜睡的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符合安眠药过量的症状!” “我就是觉得怪,田姐开药的时候反复叮嘱过量服用后果严重,而且用安眠药自杀的事谁都听说过吧?那这李凤琴怎么还五片五片的吃呢?看不出她有自杀倾向啊!” “可李凤琴嗜睡的表现又怎么解释呢?真睡假睡我们两个会看干走眼么?” “是呀,这点真让人困惑,向队里汇报吧,这事太蹊跷!我是说这前前后后的一切,包括江滨动能厂那个自称严明的所说的。” 老刑警下车由后座到前排,“明天吧,这事也不急在一时。你去后面睡吧,到我值班了。” 驾驶位置上的于朗没有动,愣愣地出神。 就这时,一个尖利的女嗓划破静夜,“妈妈,妈妈妈,妈你怎么了?怎么了!” 声音来得突兀,警车里两个人一时无法判断声音的出处。稍静一会儿,他俩守着的小院子里的灯亮了,刚才那声音接着响起,越加慌急还拖着哭腔――“妈妈妈,妈你别吓我!妈你怎么了?怎么了!” 于朗冲出警车,刑警老王打亮车顶探照灯!于朗在雪亮的灯光里冲向白天堪察过的那地方,手搭土墙借力再两脚一登上了墙头,伸右腿落下踏在有八九块卧砖高的垫脚处,紧接着抽墙头上蜷着的左腿时,膝盖处的裤腿给什么刮了一下。 于朗无尽理会这些,冲到亮灯的窗口,夏天玻璃窗敞着只隔了一层纱窗,于良冲里面喊:“开门,我是刚才的警察!”这时隔墙邻家的狗开始狂吠。 窗帘撩了一下里面人确定了外面的人,老刑警这时也跳墙进来了,一会儿门开了肖田在门口跺着脚,快哭出来了――“救人呐,警官,快救救我妈!救救我妈!” 两名警察推开她进屋,在屋里的土炕上,肖母李凤琴面色青紫,两眼大睁上翻,翻到只见眼白不见黑眼仁,同时她的躯体四肢绷直了牙关紧咬,一阵一阵地抽搐,嗓子里还伴着尖叫! “羊角疯!(癫痫病)她在发羊角疯!”老刑警毕竟是见多识广,他拉住要掐母亲人中的肖田,“没用的!” “那怎么办呐?怎么办!看着不管吗?!”肖田快急疯了。 “你母亲有假牙么?”老刑警掐住肖母的颌骨掰开她的嘴,肖母嘴里吐出一股股血沫子! “没有!”肖田抖得要说不出话了,谁在夜里突见家人这种状态,没有吓疯也算是坚强了! “呃,要是有就麻烦了,弄不好会卡进气管儿里!”老刑警看样是应对过这种情况,“找个什么塞嘴里,别让她咬坏舌头!” 于朗和肖田都是光是听说过羊角疯这种病,却从未见过病人发病的恐怖情景,一时间脑子空白了。听了老刑警的话他们醒过腔,慌急间一时不知找什么好,肖田拿起了坑沿上的扇子,于朗递上的是木梳。 “枕巾,枕巾卷上!”老刑警不得不出言指点。 卷成卷儿的毛巾塞进嘴里,老刑警放开手!肖母还在一阵一阵发作,但是剧烈程度一阵弱于一阵了…… “就这样了么?”肖田这时急急忙忙穿上了衣服,不甘心却又无助地问。 “暂时只能这样了,等发作过后送她去医院。现在叫不醒的,盯着别让她自我伤害了!” 肖田瘫坐在母亲身边开始无声地啜泣。 “你母亲从前发过这种病吗?”老刑警问“我只是听我姥爷说过,我妈年轻时候有过这病!后来她好了,反正我从来没见她犯过!” 于朗趁着俩人说话的时候,眼睛在这小屋里找,如果安眠药没吃的话去哪了? 土炕上肖母不再折腾了,沉沉地睡去。肖田趁着母亲手脚软下来了,开始给她穿衣服。两个大男人躲了出去。 外屋是灶间,两名警察的眼睛一起盯住了灶间门旁的垃圾筐,俩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目光。老刑警用眼神制止于朗的妄动。 “衣服穿好了,能走了么?”里面问。 “哦,你试着叫叫,看能不能叫醒。醒了咱们就走。”老刑警应声。 肖田依言轻声呼唤母亲。 于朗想起一件事,悄声问:“王队刚才跳墙刮着裤子了么?” 老王笑得意味深长,“老喽,比不了你们年轻人了!你上墙后一条腿跪在墙头,另一条腿直接向下迈,踩到实地了再下落蜷着那条腿,刮着裤子了。我没那柔韧劲儿了,上墙后先转身,两手在墙头把稳了才向下跳,刮不着的!” 于朗低着头若有所思,“王队”也不再多问。 “我妈醒了,快去医院吧!”里面肖田在催了。 “王队”走在前面,回头向于朗使了个眼色。于朗会意,左手插进兜里抹下了挂在小指上的车钥匙。 李凤琴醒来了,倚着女儿半躺半坐,神情困顿茫然,一些散发沾在了汗湿的额头上,憔悴的不成样子。女儿为她梳头。 “王队”走近了问:“认识我么?知道你刚才怎么了?” 李凤琴先点点头,后摇摇头,羊角疯病人只对发作那一时间段的事情失忆的。 “我们这就送你上医院,你能走么?” 李凤琴颤巍巍下地,老刑警“王队”跟肖田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出屋,还没等走到院子门口邻家的狗就狂吠起来。 于朗抢上两步抽门闩推开院门,让在俩人搀扶下的李凤琴先走。 “王队”说,“你先走,把车开过来!” 像演员听到导演一声“开拍”,于朗马上进入角色,向前跨了两步猛然停住,两手上下摸着,嘴里自言自语,“咦,钥匙,车钥匙呢?” “下车时我看挂手指头上了,是不是落屋里了?”老刑警提醒。 “你俩扶人先走,我回去找找!”于朗很自然地向肖田伸出手。 肖田不疑有他,递上家门钥匙。 于朗开门进屋,先打亮了卧室的灯,再撤回到灶间蹲到垃圾篓前,他摸出手机用显示屏的光亮照着检查。篓里的垃圾不多,于朗很快就找到了:一粒,两粒,三粒……五粒!于朗把这疑似安眠药的五粒攥在手里,这是重要物证又细小容易丢失。犹豫一下,他扒下手机罩五粒小药片放进去,再套上手机,出门。 ------------ 六十一、刑侦是门实证的科学 一夜没合眼的于朗回到队里,脑袋一团浑糨糨的糨糊,他拿过自己的手巾进卫生间,冷水洗脸再冲头。清醒了,他用手巾没头没脸胡撸一把,湿淋淋出卫生间找队长汇报。 老刑警“王队”已经在办公室了,昨晚的情况向队长说了个大概,见于朗进来说,“小于有地些想法挺有意思的,某种程度上我也认同,就算他是代表我们俩说吧!” 刑警队长姓杜,三十多岁,人不高很结实,精明强干的样子,他指着于朗,“小于你打不起精神可以喝浓茶,抽烟也行,这样要落下病的!” 于朗嘿嘿一笑,大模大样拿了办公桌上队长的烟叼上点着,“拿回来的药片确认了,就是安眠药,就是村医田姐开的!” 队长点点头,“李凤琴怎么样?” “不好!凌晨五点多又发作一次,医生确诊为癫痫了!她清醒的时候也跟医生说过,年轻时候有过继发癫痫病史,省城医科大附属医院下的诊断。回队里的路上我给省城的同学打电话了,托他去医大查病历,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到?” “你让队里查的江滨动能设备厂,有回信儿了,三月份确实没有三人群死的重大安全事故上报,咱们这里人证确凿可以认定他们瞒事故了!”队长说,“可这不归咱们管,已经向省安监局反映情况了!” “队长,队长,”于朗听这一说被烟呛着了,连连咳嗽说不出话,掐灭烟缓过来才说:“让他们那面等等行不?咱们的刑事案优先!” “这没问题,不过你得说出自己的道儿道儿来才行!” 于朗掐灭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这还是肖田的男朋友,自称江滨动能设备厂工长的严明给我的,他说工厂瞒报事故了,他费好大力查明了遇难者的姓名,雇私家侦探到田家营子取证时,田丰滨媳妇却自杀身亡!” “他是在暗示事故瞒报者杀人灭口么?”队长神情凝重,“这太疯狂吧,在中国这种治安环境下,可能吗?再说,得杀几个人呐?可行有多大?” “我初时也是这想法,可是有个细节又不得不让我向这方面联想,”于朗瞄一眼队长的烟,可是不好意思再拿了,队长看出来主动递上烟,于朗点上吸了一口过堂烟说,“田丰滨家,田老汉家,还有李凤琴家,我都闻到一股子怪味儿,村委会主任说是给黄大仙上贡烧香的味儿。可是前两家供奉黄大仙了,李凤琴家却没有,怎么也会有这味呢?再说了,普通的香烧出什么味儿我还是能区别的!但有一点我不否认,那怪味应该也是燃烧后产生的!” “联想,还是联想,我经常上网,有时候点击某些网页会跳出一些广告,其中一则广告给我印象特别深――是卖一种特殊的迷香的,这种迷香的作用不是使人昏睡,而是致幻!在医院的时候我又查了一遍,广告解说词是这样说的:让她昏睡多没情趣,让她与你一起疯狂才叫嗨!” “你是说,李凤琴网购了这种迷香,在幻觉下诱导田丰滨的遗孀和田老汉自杀?那,那她为什么还给自己用呢?”队长问。 “不,我不认为是李凤琴干的!我认为是她的女儿肖田装扮她干的!她们母女不论是相貌、身材、动作、形态都很像!” 说到这儿于朗看一眼沉默不语的老刑警“王队”,“或许这能算个物证支持我的论述吧,就是刮在墙头上的那几条丝袜的长丝。我仔细堪察过了,墙里那鸡架或是狗窝的旧址有桌面高,迈上这高度再上墙头还是桌子高,年轻人抬腿就上去了所以不会有刮蹭的。反而是跳墙回来的时候,年轻人性急的下法十有八九要刮上的,我就刮上了!上了些年岁的人,腿的柔韧度差了,他们的下法刮不到。王队就没刮上!” 老刑警“王队”报以微笑,“是有这回事!” “这么说就有些牵强了,人的体质千差万别,不能以你来做标准!你那种下法翻墙了,别的年轻人一定跟你一样下法翻墙!这种逻辑本身就不对!而且你别忘了,你是受过训练的警察!你与之比照的是个普通人还是女的!”杜队长思维慎密马上抓住了于朗的漏洞。 “好,算我在这一处缺少说服力!按肖田说的,丝袜是风刮到墙头上的,它怎么偏巧刮到有垫脚的那处墙上了?拿的时候又不小心被刮坏了!”于朗找到新的论据支撑自己的论点。 “同样是主观臆断成分居多!”杜队长毫不客气一针见血,“我们不的不承认,现实中还真就有这样的巧合!我们可以把过于巧合当成疑点排查,但不能把过于巧合当成有罪推论!什么是必然的什么是或然的,这是我们在工作中要认真加以区分的!” 于朗不是那么容易服输的,反而是杜队长这种辩难似的诘问淬炼了他的推论,把自己推论的各个环节又梳理了一遍他接着说――“那被刮破的这双丝袜找不到了又怎么解释?当时我到是没有像队长你想得这么多,只是不甘心嫌疑人轻飘飘的一句‘风刮上墙了’就推翻了我的物证,我特意陪她回家找这双刮破的丝袜!结果翻遍了这母女俩的所有丝袜,黑色的,棕色的,白色的,就没有这双兰色的刮破的丝袜!” “那当时嫌疑人给的是什么解释?”杜队长感兴趣了,追问道。 “后来实在找不到了,她的解释是扔掉了!” “唔?”杜队长重视起来了,“你的意思她发现翻墙时刮破了袜子?那为什么不把墙上的长丝取下来?只扔袜子有什么用?” “也许刮的时候没有知觉,回头找找不到了吧?” “那袜子刮破的件事她知道,扔掉了只隔一天的事也不会忘!”杜队长边想边说,“她还要带你回去找,是为了把戏演得*真!” “杜队认可我这个论具么?” 杜没有回答,而是又转到了下一个论具――“那肖母昨天白天还有夜里的状态你又怎么解释?” “掩盖!肖田对自己后一次的诱导自杀不是很有把握,她怕受害人指认,借服用安眠药过量这件事证明母亲晚上没有出去过。” “那让她又让母亲承认跟田老汉说过那些话干什么?” “这正是她的狡滑之处,她让母亲把说这番话的时间提前了,试想:田老汉是在那样一种状态下指认肖母的,两下一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田老汉神志不清搞混了时间!” “那你认为肖田对自己母亲也用了制造幻觉的迷药,诱导她记住自己不曾说的话呗?” “嗯,是这样!队长认为我这一番推理站得住脚么?”于朗想想又加上一句,“而且在医院的时候我咨询过医生了,曾有癫痫病史的人,精神上受了强刺激很有可能诱使再发病!” “哦,还忘了一句:我请教过自己读犯罪心理学的导师,周教授,他说:人被致幻精神*纵后,通常是情绪极度低落或嗜睡。这些在田老汉和李凤琴身上都体现了!” 杜队长倚着办公桌,双臂环抱胸前听得挺认真,起码看上去是的。他没有马上回于朗的话,这让于朗很是紧张,要知道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个犯罪过程的推理复原,他焦急地等着领导的评判――“听我说小于:刑侦是门实证的科学,”杜队长不紧不慢说着:“证据包括,人证、物证、技术验证,一句话咱们刑警就是吃证据这碗饭的!想像力当然要有,可不是天马行空,是要以证据框架为依托的!” “证据当然要拿的!”于朗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田丰滨家的邻居见到的那个女的,会不会是肖田母女?我们可以找那两个目击者来辨认!物证方面,我建议搜查她们的住处,能找到致幻迷香最好了!技术验证么,给李凤琴抽血化验,正好她住院,检验她体内有没有致幻剂成分!” 杜队长想了一会儿说:“前两项么,我同意。抽血化验么,我不看好,首先我们不知道致幻剂的具体成分,查什么?再则,如果像你推断的是吸入式的,那肯定是微量的,她现在住院又大量用药,没戏!” “那就前两项了!”于朗沙发蹦起来。 “有别人呢!你,”杜队长敲敲桌子加重语气,“你老实给我在家睡觉!” 队长亲自领人去田家营子了。于朗就着队长办公室的长沙发,一觉睡了四个多小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吵醒他,是队长来的,说目击证人就要到了,让于朗去县医院。 于朗问:“搜查有结果么?” 杜队长说:“你还有时间下楼吃碗面!” 于朗就知道,搜查大概是一无所获了。出师不利呀!好在还两名目击者。他匆匆吃了碗面就往县医院赶。 ――县医院早不是从前的样子了,翻修加盖了的大楼呈门字形,门诊和住院部连做一体,中间是个绿意盎然的庭院。 肖母李凤琴在女儿的搀扶,护士监护下,庭院中漫步,她刚刚挂完吊瓶,躺了一上午要出外走走。庭院中三三两两的病人,或站或坐或散步。 医院安排了一间空病房,田家营子来的两名目击者中的一人,隔了玻璃窗辨认她们母女。 “你回忆一下,护士身边那俩人谁像前天晚上从大滨子家出来的那女的?”警察问“都不像!”目击者胡子拉喳,说话瓮声瓮气。 “你看仔细了么?哪不像?你说说――”于朗不甘心。 “反正,反正不像!就是不像!”这人笨嘴拙腮的,就这么一句话。 于朗还想说什么,杜队长挥挥手,招进下一个。这个是女的,四十多岁吧,脸上挂着精明,嘴唇薄薄的挺能说的样子――杜队长问,“麻烦你认一下,院子里这些人当中有你前天晚上见到的那女的么?” “我这双眼睛记人贼准!她在我就能认出来!”这位大婶不是照警察的话做,而是接上话茬聊。 “这里头女的,一、二、三……有七个,轮椅上的老太太肯定不是了!推着她的小姑娘也不是!”没人聊大婶自己聊,聊自己的内心活动,“还有一个是护士吧?也不是!她身边那娘俩,呐,是娘俩长得多像,还那么亲热――” 说到肖田母女了,于朗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可话痨的大婶偏偏停顿了,于朗恨不能伸手把她嘴里的话掏出来! “也不是!还有那边的扫地的,和做*的胖子都不是。没有那个人!” “大婶您仔细看看,就护士边那娘俩,不是么?”于朗迫不及待跳出来了。 大婶很重视警察的提醒,趴在玻璃窗上闭紧嘴睁大眼睛很是努力的辨认一番,最后没说话摇摇头。 这位大婶回头见两位警官一个神色严峻,一个面露失望,为没帮上忙心中忐忑,“要不,你们再找几个让我认认?” 于朗给这句话说得不知该哭该笑,“大婶,您肯定这里没有了是吧?” “要是她们没走动,我还不敢这么肯定!咋这么说呢?因为我前晚儿见的那女的走路像男的!” “男的!”于朗同杜队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那会不会就是男的?” “不会!不会!穿着裙子呢,我还能看差吗?” 杜队转身出病房,交待门口的下属送目击者回田家营子。这一趟白折腾了! 于朗追着队长讨个究竟,“队长,就这么算了么?” 杜队长站下脚,看着于朗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虽然没有证实,可是我说的那些疑问还它们之间若隐若现的联系,都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于朗把自己的理由说透,“这里面大有内容可挖!”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小于,如果这是个电视剧的话,肯定很有看头了!”杜队转身又走,边走边说,“可我们是现实中办案,刘丽英(大滨子媳妇)案定性为自杀,证据充分!田老汉自杀未遂李凤琴母女确实有纠扯不清的地方,可是我们的证据不过硬!你又凭借想象把两起案子归并同类――” “这就需要我们投入力量去找证据了!”于朗抢了一句。 杜队长又站下,盯着于朗脸色变换一阵才说:“我们人手紧,这你知道,但我也不打算就此放弃。小于,你在这案子上投入了不少精力,还有自己独到的想法,不如就由你来盯着!” “这我行!队长。”于朗振奋,“我可以对李凤琴母女采取什么措施?我是说现在,就这么散放着么?” “不好再采取什么措施了!她不是正住院么,你到是可以从医院方面想想办法,让医生拖她个十天八天的。母亲住院,女儿也拖住了!” 于朗迟疑,“队长,这招有点那什么――” 杜队长又走,“那什么?那什么!我这是替你出主意想办法,你小子别狗咬吕洞宾!” ------------ 六十二、忍无可忍 小曹到得比严明还早。工作服也不换守在调度室门口,他就怕抢不上最好一档活儿。房贷重压下的日子难熬啊! 严明开门进调度室,小曹跟屁股进来了。严明打趣他,“行啊,小曹,主人翁意识觉醒了!” 小曹一撇嘴,“屁,谁拿咱当主人了?我这是债*的!快点儿吧,严头,赶紧打印班计划!今天我死活不拿昨天的活儿了!” “行啊,八十吨呢,大家伙轮着干吧!不过你昨天用的刀盘可得借给今天干这活儿人呐!” “借就借吧!快打印计划吧,一会儿人都上来了,不好挑了!” 严明打开电脑,车间那边计划传过来了。严明大概扫一眼,愣了愣又瞟小曹一眼,闷声不响打印个人班计划――小曹守在打印机前,待它吱――吱――吐出一张就拿起来审看。 严明看着他自我吊起胃口,不知说什么好。车间太过分了! “得了,就这张了!”小曹喜滋滋拿了计划要走。 严明不得不叫住他,“小曹,你的计划才打印出来,看,顶你名子下的!” 小曹诧异地接过严明递上的计划,扫一眼就炸了,“凭什么?凭什么还让我干昨天的活儿?冯戈想整人就直说!” “谁想整人呐,我可没那意思!”冯戈不知什么时候进的调度室,似笑非笑站在俩人身后了。 小曹回身见是冯主任,先气短了三分,但仗着自己有理分辨道:“这料不合格,昨天计划九百头,我才干出五百头!” “料合格不合格,是你说得算吗?”冯戈板起脸,“你只干五百头谁说你什么了,车间按你完成任务记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我都干一天了,为啥还让我干?干这活我得耽误多少工时呀?” “因为你干过一天有经验了,所以今天让你接着干!第二,毕竟你昨天没有完成班计划,今天必须完成了!”冯戈的脸色和语气冰冷冰冷的。 “那昨天只差四百头,今天怎么下六百呢?”小曹知道顶不住了,只盼人家下手别这么狠了,冯戈不为所动,“一个大班,下四百头说不过去吧?而且你昨天干了五百了,今天下六百也是顺理成章!” 什么顺理成章?根本就是得寸进尺!小曹,严明心里都这么想,只是不能明说。 “算我倒霉!”小曹跺跺脚,摔门出了调度室。 “你怎么过来了,冯主任?”严明实在不想说什么,可总不好晾着顶头上司,不咸不淡问。 “材料有问题,我来这盯着点!” 材料降等,必然要遭生产一线抵制的,对这点冯戈不存幻想。几天来他打开了一个缺口,今天他要盯牢这缺口并伺机扩大!如今各车间独立核算,原材料降一个等级意味什么再清楚不过了。现下与他同一战线的有供应处、储运中心,当然还有供货厂家的代表!就算他想回头,那几家也不会干的! 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冯戈出了调度室,他在布告栏张贴了一张通报,巡视各工位。 昨天有一整捆料加工尺寸超差,小曹心中惴惴,预感到通报的会是自己,撂下手里的活儿,到布告栏前一看,结果――管材工段曹滨强在加工令号162966,管径¢51mmx6mm,长度12m,材质15crmov的工件时超工差,对下一工序造成不良影响。为教育本人,警示全工段,曹滨强罚款200元。 工长严明,质量意识淡薄,明知工件超工差,依旧放行到下一工序。对这起质量事件负主要责任,罚款300元。 望全工段加强质量意识,杜绝此类事件再度生。 小曹怒不可遏,追上就要出新厂房回车间的冯戈,“明明是材料的毛病为什么算我身上了?!还带累了严工长?”自己出问题牵连了别人,这是小曹最不能忍受的。 “材料是死的,你人是活的!再说了,同样的材料同样是你干的,怎么单单那一捆出问题?还是你质量意识不够!质量是企业的生命!降本增效是企业的出路,这话要我说几遍?我看光靠磨破嘴皮地说是不行了,必需实实在在有所触动才行!”冯戈偷换概念把事情带到了这一话语平台上说,而在这一话语平台上,工人怎么说都是没理的。 明明自己占理,却又说不出小曹火顶脑门子,安全帽狠摔在地上,“妈了个b!姓冯的你欺人太甚!” 冯戈半步不让,*视小曹,一字一顿,“曹滨强你把帽子给我捡起来!捡起来!” 俩人的争吵声越拨越高,岗位前的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望过来,严明也出了调度室向这边张望。 小曹在大主任的*威下弯腰,捡拾安全帽,额角青筋暴起似要破皮而出。他捡起安全帽,猛直腰冲冯戈抡过去! 冯戈就觉满眼金星!可他挺住没倒! “小曹!”严明抢步上前擎住他已经高举的第二下! 工人都惊呆了,张大嘴望着这一幕。反倒是冯弋镇静自若,他在血流如注的鼻孔抹一把,举这只手如一面旗帜! “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曹滨强动手打人!我打不还手!” 小曹给这一刺激更是暴跳如雷,“放开我!放开我!” “小曹,你傻呀?知道打领导是什么后果吗?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好好说?谁听我说?没人听我说!没人听我说!” ――原材料降等理不直气不壮,若要推进、铺开必须非常手段。这非常手段就是杀一儆百!而小曹这个倒霉蛋,“配合”得出乎意料的好! 敢动手打领导?这可是反了!小曹被带到保卫处,如果冯戈不同意和解,他就要行政拘留的!而厂规又明文规定,受拘留或拘留一上处罚的,工厂除名! 严明极力从中斡旋,又陪同小曹家人去职工医院探望鼻梁骨折的冯戈。 冯主任大人不记小人过,同意和解,但前提是:小曹必须做出深刻检讨。最近这十几年来,罚款大行其道,检讨几乎被人们淡忘了!冯戈拿来用,相信定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对了就是出奇制胜!冯戈咧嘴笑,伤口被牵动了疼得他嘶嘶直吸凉气! 小曹的检讨根本就是冯戈口授的。 这份千余字的检讨书,第二天一早就张贴到告示栏里,是小曹强忍着泪亲手贴上去的!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呐! 小曹就是那个给大家打样板摸索经验的人了,他是冯主任选定的突破口!被人家硬一手,软一手,又打又拉,彻底整服了! 冯戈可是不玩游戏的,他一向动真格的!有了两天的试验,再挟整治小曹的余威,原材料降等要全面推开! ------------ 六十三、他要丢车保帅 小曹亲手张贴自己的检讨书是后话了。小曹和家人还有严明一走,冯戈住了半天的院也结束了。车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呢。 冯戈身体一向很好,这次是他活到三十多岁第一次住院,他讨厌医院的味道,从病房到诊室到走廊,无处不在的来苏水的味道!还有,特别是这家医院的地下室!想到这儿他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本来住院也是个整人的手段,现在目的达到了冯戈进来得麻利走得痛快。 刚穿好鞋,病房门开了,进来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冯戈抬头愕然,“关院长!” 冯戈住院最不希望见到的人就是这位关院长。职工医院和备料车间同属总厂算是平级,他俩除了相互知名外没什么交集的。不对,还有那一次!但那是冯戈极力想从记忆中清除的! 但是人家来了,总得说点什么吧。冯戈调动脸上的肌肉算是做出个笑模样了说:“我也没什么大事,所以就没惊动关院长!” 关院长可是没有心思寒暄,他本来是个壮实的红脸汉子,一向笑口常开的,这会儿脸色很不好连寒暄招呼都免了,直接拿出手机搜出画面递给冯戈。 冯戈一看脸色就变了,“你这哪来的?!” “网上!”关院长一付大难临头的颓丧,还有不甘和愤恨,“你和许秘书指天划地说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怎么就让人曝到网上了?!我让你俩拖下水的!坑死我啦!” 冯戈脑子有那么一刻空白了,他不记的谁拍过这五张现场照片的。这事连安技处都瞒得死死的,怎么会有照片呢?!一定是许秘书了!这个欠手爪子的东西,你死了还要害人么! “冯主任,这事靠咱们怕是顶不住了!快让大头拿主意吧!”关院长是半路给拖下水的,他不知也不想知道总厂有哪个高层参与了,但有些事就是凭脚后跟也能想到的,“冯主任,冯主任,你到是说话呀!” 关院长仿佛是叫魂儿,喊醒失神的冯戈。 “现在最主要的是冷静!”冯戈嗓子发紧,他咽口唾沫润喉却发现吞咽都有些困难了,“严格说这个不能算证据!谁敢肯定地说事发地在咱们江动厂?!” “你没仔细看么,”关院长夺下了手机,点指着,“看见这个安全帽了?看见这厂徽了?还是三条呢!” 冯戈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病房,出的职工医院,失魂落魄。直到一声急刹车,给司机指着鼻子臭骂冯戈才知道自己上马路了――网络曝光!到底被网络曝光了!杨达才(表叔)、周久耕(天价烟)、韩峰(*日记)、蔡彬(房叔)、龚爱爱(房姐)……冯戈细数这些个名子,难道在这一长串名子后面还要还要再添上个冯戈(瞒报)么? 不对,瞒报这个名声怎么也不该我顶!凭我自己干不出这挨雷劈的事情,我是不折不扣地被指使!现在该主使人来顶雷了! 冯戈拨通了电话,“吉总,是我。关院长给我看了网上几张照片……什么,您早知道这事了?!” “您说是严明?我几乎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想想他怎么拿到这些照片的?我反复想了,这些照片一定是许秘书拍的――” “嗯,好好好,不在电话里谈!我现在在厂门口了,就去您办公室――” “哦?晚上?健身会所边上的酒吧?嗯,我记住了!” 怎么还约到外头了,还不是工作时间?冯戈心里画魂儿。再说了,他去的那家健身会所酒吧、茶室、洗浴都有的,甚至还有会员专享的电影院,这些都是谈话的地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要在外头的外头另找酒吧谈?冯戈心底隐隐地拉响了警笛! ――吉总约谈冯戈一向是早到十多分钟的,这次也不例外,不想这次却遭到了训斥――“怎么到这么早,怕人家不注意你么?” 这家酒吧紧邻江滨最高档的住宅区,地处僻静,进入其中灯光幽暗,加上若有若无的音乐更烘托出暧昧隐晦的氛围。这时晚八点刚过,客人们还没上来,酒吧里空桌很多。 吉向东穿了一件深色的防晒衫,帽子也拉起来了还戴着墨镜,他坐在冯戈相邻的一桌,还在压低声音训斥――“别向我这边看!一进来就盯着我瞅,怕别人不知道咱俩认识么?!” 冯戈心里的警报声越加地凄厉刺耳了,瞒报的事一直是老陈和我顶在一线,他通过许秘书遥控的。现在许死了,陈失语了,眼瞅着事发了,他要丢车保帅了! “对不起吉总,我没有受过间谍训练!”冯戈狠狠的一句话顶回去! “小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我提请你记住:溃退往往是全军覆没的结果,而有计划的撤退某一部分受损了却保住了全体!况且这又不是真的战争,不会产生不可弥补的损失!” 冯戈平抑住不公和委屈,屏除了愤懑,细想这番话:他说得在理,自己要是与他切割揽下了所有,或许被判,但这种事应该不会太重的也就三五年吧。那么保住了他,自己确实没什么不可补偿的损失!只是这口气难咽!算了,算他有理吧!妈的,怎么总是他有理! 等冯戈吃透想明白了自己的话,吉向东再说:“这里说话也是不方便,捡起地上的电影票出去逛个十分八分的再进影院!” ――进入吉常来的这家会所要出示会员证的,但有电影票不一样了,这可能是会员送给朋友的。这家电影院上映的都是别处看不到的分级片。 冯戈持票进场时电影已经开演了,他摸黑进了私秘性很好的观影包箱,吉向东体贴地递上饮料。 冯戈谢也懒得说了,话带无尽的悲凉直奔主题:“吉总要我断后,我敢不从命!不过,有些事是不是事先说下――” “小冯,你考虑的我都考虑到了,而且只会比你更全面!”吉抢过冯的话,“但是,还没到那地步吧?” 忽悠!冯戈想到这两个字。 “我这不是忽悠!”吉向东似乎听到下属心中的这两个字,“确实是因为现在的风向变了!如今整治网络谣言的风越刮越紧,秦火火、薛蛮子被抓是个标志性事件,两高(高法高检)关于网上造谣、传谣的解释又划下了红线。所以我说现在风向变了,不是从前了!” 吉说的这些冯戈也有所风闻,但那都是一鳞片爪的,囫囵吞枣的,还没有达到跟自身联系起来的透彻理解,“高层有什么精神传达么?” “这些都是公开的信息呀?你不看新闻不读报么?”吉向东讶异地问,其中包含着夸张的成份。 冯戈沉默。 “噢,对对,备料就你自己了,你太忙了!”吉向东颇为体谅地自语,可话锋一转,“但是呀,年轻人,再怎么忙学习也是不能放下的!这就好比是开车看方向!是不是?” 冯戈还是沉默。 “你注意了么,这些照片发上网有三天了,并没有在现实中引发反响,而且就算是网上也没有掀起‘人肉’狂潮!这就确确实实地说明风向变了!” “吉总的意思,我们不加理会呗?”冯戈终于搭腔了。 “也不是!我已经雇人动用技术手段查了,查这个‘熊样阿奎’是谁?”吉透露了实底儿让部下安心。 “有眉目了么?”冯戈急切地想知道。 “这个网名是实名登记的,登记人叫曲奎,经查是厂门口一家网吧的老板!可发这五张照片的id号却不是这网吧的!” “狡滑呀!”冯戈说得咬牙切齿。 “是呀!狡滑呀!”吉向东跟了一句。 “这就完了么?”见吉没有下文,冯追了一句。 “当然不会!等这帖子传过五百条,够两高的线儿了就报案!” “我现在只是奇怪,这曲奎什么背景,能掌握这些第一手资料?它们应该在许秘书的手机里才对!” “等吧!相信警察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结果的!” 吉向东这是在搪塞,其实他同冯戈现在都想到了一个人,如果那人要是不顾一切的话,他们俩人就万劫不复了!所以他俩都不愿提起这人。 “以后,再有事的话别打私人电话,打我办公室的坐机!然后我打给你,咱们约地方谈!”吉向东不想就这事再说下去了。 冯戈知道他现在就动手跟自己划清界线了,心中涌起无尽地悲凉! ……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吉向东提前出了电影院。冯戈想到的是丢车保帅那是象棋的思路,而吉向东是按围棋行事的,他在补棋。这到不是说他从前出现漏招了,反而是今天的局面没有超出他算计范围,只是当初“行棋”时为争大场抢先手不得不留下这个破绽。 也算是天照应,原来的三个知情人一死一失语,如今只剩下一人!但也不是说这一招棋就补净了,只是这一破绽被他缩小为一个“劫材”,如果整局棋没有出现劫争,那么这一处就不算毛病;如果出现劫争了,这一块棋就当做弃子好了。 ------------ 六十四、根本利益的冲突 新厂房。 进料的车排起了长龙,对,是汽车,解放大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省内来料。物流中心当然笑逐颜开了。至于说供应处,他们那点猫腻早就尽人皆知,不需要揭底了!到备料分厂这儿,能拿三成冯戈就心满意足了。最大的受益者理所当然是总厂了,不然吉向东会默许原材料降等吗? 至此,利益链条清晰显现,如果说一线*作工人还能得点什么的话,那也是残羹剩饭吧。而说到付出,他们就不折不扣地站在第一线了! 这些管子,疯狂的管子,向着利益链条无情地输送工人的血汗! 严明脸色铁青看了一捆又一捆的管子落到工段场地上。严明有气可不能像工人痛快骂出来,他是工长。工长是兵头将尾,像蝙蝠。工人的报怨他们真就充耳不闻吗?非得*着再出几个小曹吗? 说到管子的残次,绝大部分出现在管端,上床子两头各切去50mm,基本上合格了。但这两头各一刀工人付出劳动了,要工时的。 严明态度强硬向车间讨要这部分工时,冯戈核算了一下不亏,答应了。 但他马上后悔了,下属在跟自己讨价还价,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无异于助长这种苗头,就恶狠狠加了一句,“工时我给了,延误的工期你要自己消化!加班费我是没有的!”冯戈的鼻子还没好,说话瓮声瓮气,像是加了效果音。 严明不耻于斤斤计较的,可偏偏摊上了这么个顶头上司!他据理力争,“本来就是大班,还要再加班,加班费又没有!我怎么跟工人说?” “说什么说,不用跟他们说!关键是你想通了!想通了监管就到位啦!”电话在那头蛮横地撂下了。 嘟嘟的忙音挑逗着心火越窜越高,严明破口大骂摔下听筒! 看来,不管工人的什么要求,在他们眼中都是可疑的,你越是强调合理性,人家越要加强监管! 刚刚摔下听筒,电话铃声响了,严明接听,还是顶头上司,他这回的口气变得有些暧昧――“小严呐,工资昨天就打到个人帐户了,你看了吗?” “这么忙,我哪有时间去刷卡呀?” “你应该看看的!”冯戈撂了电话。 这是有所暗示喽?严明电话查询个人帐户――江动厂如今还在逆社会潮流而动,隐形发放员工工资!工人辛辛苦苦干活,不能明明白白拿钱! 查询的结果是:个人帐户余额九千三百六十元整。严明做了个减法运算,得出的结果,工资不对――这个月严明三次被通报,罚款共计五百元。可到帐的工资显示,这五百非但没扣,反而多出了一千! 冯戈在向我示好啊!严明冷笑。难怪当官儿的喜欢这种不得人心的隐形工资,至少是给他们留了下做手脚的空间了! 严明下到各工位,转告――主要是向切管工转告冯主任的意思。 工人们用沉默回答他。冯戈这点说得没错,不用跟他们说! 是了,工人就是沉默的大多数了。企业中今天整顿明天治理,改来改去,最后代价都是转嫁到他们头上!怎么改,怎么治,怎么整,方方面面各有所得,唯有他们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啊!就像小曹!年长日久,工人养成了沉默的习惯。因为他们的沉默所以随意被压榨!因为他们数量庞大,那怕每人次些微的损失,汇集起来也足以滋润一小撮利益掌控者了,所以人家每每锱铢必较! 不管怎么说,新厂房冯戈每天都要走一趟的。这之前他先看了新厂房的进料。 冯戈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机在管材工段打开个口子,就有人来搭原材料降等的便车了。谁都知道唐僧肉好吃,各路妖精小鬼儿闻风而至!难的是妖精小鬼儿背后都有大神撑腰,神通广大的孙猴子尚且无能为力,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又能奈何? 料进来了,简直惨不忍睹!降等用的是次等料,可这些料根本是等外品。冯戈捂住带伤的鼻子,牙疼似得咝咝吸凉气,说,“上架子选一选吧。” 目视检测一番下来,勉强合格的不到三分之一!送料的胖子一看急了,说:“冯主任这哪行啊?我折腾一趟容易吗!”然后就搬出身后那尊大神,接下来是社会上一些场面话,最后是塞钱! 公平的说,冯戈还没到什么钱都拿的地步,对于将来他还是有一番抱负的。他不想因小失大。可这胖子身后那尊神他惹不起。向上的台阶刚刚起步,高踞云端的大神攀附还唯恐不及呢! 冯戈笑脸推回了钱,说:“我这是通过了,送管材工段吧,他们是生产一线,小严工长说行就行了。”冯戈的新厂房之行就此打住了。 胖子和大挂两车的等外料,就这么推给了严明――车进新厂房,严明搭眼一看,就知这批料不行,两头管端都是呲牙咧嘴的!严明更是一付呲牙咧嘴,心里骂:冯戈你太不厚道!好人你做下了,烫手山芋甩给别人! 胖子察言观色,不等严明发做,宽大身子遮蔽了外人视线拿出跟冯戈使过的那一手。 严明见了钱心中一动,心说有这个就好说话了。他手插兜里没有拿出来,说,“钱我拿,可你要出个书面东西说明白了!” 胖子把严明的姿态理解为傲慢,心里骂:你人不大官不大niubi挺大!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是懂的。按严明口授写下了:给付管材工段原材料返修费两千元整。签上名。 递上这张条子和钱时,胖子特别地看了严明一眼,说:“行啊,老弟,脑瓜子够用!” 严明接了钱喊来起重工老沈,这老沈是起吊组(起重、吊车)不脱产的代班长,也算工段的“二把”了。 “沈哥,你挑三个人,算你四个,用无齿锯切这两车料。”严明钱交给老沈,“每人每天一百,两天大概抢出来了吧。要是还能干点别的料就更好了!反正你们抢的多,咱们就少加班!剩下一千二,咱争取今天九点下班,餐一顿!” 老沈兴奋,“行,这活来劲!” “找腿快的去车间领口罩,要特种防尘那种!” “好嘞!”老沈揣了钱去安排了。 切床断料跟无齿锯断料各有优劣的。切床断料,切口平整、噪音小、无粉尘、铁屑可回收,但速度慢;无齿锯断切,切口工差大,噪音大,有粉尘、易伤人,但工效高,*作者不用培训。 老沈四人拖了无齿锯去厂房深处了。所谓无齿锯,就是用沙轮片代替锯片,靠高速旋转磨断切割的。这种方法效率高出切床一倍多。 几分钟后,一种像电刨子声,但更甚于电刨子刺耳的噪声响起,一长串的火花飞溅!粉尘弥散开来,比烟重比雾浓,却像烟雾一样无孔不入! 但即便是想尽了办法,下道焊接工序还是发生了成批次的焊口返工的质量事件,原因就是管端加工超差。 吉总震怒,冯主任亦震怒!下重手罚款管材工段八千,罚工段长严明一千! 在调度室里,严明与冯戈暴发剧烈争吵――“冯主任,这种处罚,管材工段难以接受!你明明知道是原材料不好,责任不在加工!管材工段也强烈要求停止原材料降等!” “降不降等不是你工段长管的事情!你还是多在自身找原因吧!”说到原材料降等,等于直捅冯戈肺管子,他怒不可遏,“材料不好?同样的材料前几个批次怎么合格了?还是你们没有尽心尽力!” “如果都像绣花那么干工人还挣不挣钱了?一天十三四个小时,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谁不为养家糊口?” “质量是企业的生命!砸了江动厂这块招牌,他们上哪挣钱?这道理工人不懂,你这个工长也不懂吗?” “究竟是谁不懂?抓质量应该源头抓起,给我们的是垃圾破烂儿,非得管我们要精品,谁是神仙吗?”严明把小曹的话搬出来了。 冯戈差点给这句话顶了个倒仰,问题出在哪里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可物流中心、供应处乃至总厂都尝到降等的甜头了,就算备料车间想刹车调头,身后的几家也不会干的。他冯戈仅仅是整个利益链条上的一环! 高压,唯有高压,原材料降等必须推进到底!冯戈吸足一口气说:“干活是工人的本分,什么理由都不能为不合格产品开脱!” “可工人也不是无限潜力可挖的!” “严明!你口口声声工人工人,你是想把工人跟工厂对立起来吗?别忘了你这个工长是谁提的!” 严明紧抿住哆嗦的嘴唇,安全帽就扣在桌子上,他也有了小曹当初的冲动,把这东西狠狠抡到对面那张脸上! 他总以为,如今厂里干群关系严重对立是沟通的问题,现在看来不是的。这是根本利益的冲突,无法调和的。 ------------ 六十五、前往取证 管材工段集体停工,抗议分厂无理罚款。严明很有默契打开休息室的门。 冯戈来了,他过调度室不入,视严明如无物!冯戈直奔休息室。工人们见到气势汹汹的主任心里都有些打鼓。 冯戈嘴角挂了一丝讥讽又带了轻蔑的冷笑,两眼像刀在工人们一张张脸上刮过,没有工人敢与冯大主任对视。冯戈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 “曹滨强,”冯戈点名了,“你也打算罢工吗?” “没有主任,没有!”大伙儿研究好了统一口径对付上头的一句话,给小曹说得像哀求,“没法干咋干呐?” “是没法干还是不想干?”冯戈进一步施压,空气为之凝滞。 “为什么单单找上我?”小曹环顾左右,曾经信誓旦旦要共进退的工友,这时没有一人站出来声援他,那怕一个眼神!小曹终究不想当“叛徒”的,他做最后的抵抗,“他们干我就干!” “我不问他们,我现在只问你!”冯戈两眼锋利如刀,话比刀还利,“曹滨强,我问你干不干?到底干不干!” “谁说不干了?”孤立无援的小曹防线崩溃了,他的勇气早在第一次与冯戈的碰撞时透支了。 小曹不敢看周围的工友,拎了安全帽和手套低头快步到门口,但众目睽睽之下总要为自己的颜面做点什么,脸皮终归不是地皮。他说,“我干车间的料,不干胖子送的料!” “行,只要你干就会得到嘉奖,我保证通告十分钟之内张贴出来!至于你说的那两车料我马上退回去!” 如果说管材工段这一闹对冯戈还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借口,把那些拿原材料降等当唐僧肉的妖精小鬼封堵回去! “鲁晨,你要怎么的?”冯弋找到下一个薄弱点了,他以切香肠的手法一点一点瓦解看似抱成一团的工人。 有小曹在前,鲁晨声也没吭溜出休息室。 主任与工人单挑,强势对弱势,结果是没有悬念的。现今有关企业管理的书籍可谓汗牛充栋,而指导工人对抗管理的,恐怕只有毛老人家的理论了,只可惜他老人家早已经离去三十多年了! 挟小胜两局的余勇,冯戈向还在休息室静坐的工人总攻,“车间早有明文规定:工作时间进休息室按脱岗处理,你们这算什么?嗯!如果你们现在回到岗位我还可以既往不咎!听见了吗,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冯大主任当门而立,工人们一个个屏息敛声,侧身溜出休息室!冯戈认休息室的门大敞四开着,起脚踹开调度室的门,手指安坐不动的严明――“好,严明,很好!我的好工长!”言罢,摔上门扬长而去。 开工了,工人们在人家的*威之下又一次一败涂地!严明长长地一声叹息,除了叹息他还能怎样呢?连鲁迅先生对这种民族性也只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冯戈说到做到,小曹的通报嘉奖张贴了,胖子的两车等外品的管材也拉走了。是胖子自己雇车拉的,临走他恶狠狠盯着严明,显然把这账算到一个小工头身上了,打牙缝里崩出三个字,“你等着!” 这一天严明很少在场地出现,他把自己关在调度室中打辞职报告。晚九点收工,他认真填写了工作日志,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填写工作日志了。 下班的路上,严明一时想着厂里的事,一时又牵挂起人在a县的肖田,由于分心,他没留神那几个人是打哪冒出来的。那几个人不由分说,围上来拳打脚踢! 严明大叫,“打错了,打错了!我不认识你们!” “打得就是你这拿钱不办事的!”严明一听全明白了,只有抱头蜷紧身体硬挺了……挺到后来雨点似的拳脚在他只不过是闷闷地一震! 过去了,严明第一感觉是静,震荡全身的拳脚着肉的嘭嘭声终于结束了。他挣扎着爬起来,抹把脸只觉粘糊糊的,不用问是血了。 严明高一脚低一脚就近到了职工医院,对医生的询问只说是遭劫了。医生不再问,为他涂药检查,见没有太严重的外伤就放他走了。 回到家严明拿过镜子,镜子中那张脸吓他一跳:眼眶青肿,眼球像蒙了一层红膜;上嘴唇肿得只差封住鼻孔了!是那个送料的胖子动的手,这点几乎可以肯定,冯戈在其中起没起作用呢?不好说,但他一定觉得很解气! ――严明凭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开了三天的病休,连同辞职一道让工人转交冯戈。他买了当日的火车票,赶赴a县。 火车上严明发微信――严明:去a县路上,告具体地址。 肖田:天,你要来呀,车间准假么? 严明:这个见面谈,地址。 肖田:a县第一人民医院,住院处306病房。 严明:脸上受点小伤,提前说一声,见面别怕。 肖田:你受伤了?怎么搞的!严重吗? 严明:这个也面谈,昨晚没睡好,想抓紧车上时间睡一会。 肖田:车次? 严明:不用了,能找到的。 车到a县,严明很容易找到了第一人民医院。还没进住院处大楼呢,就给窗口眺望的肖田看见了。 肖田迎下楼,她搬住严明的脸,可是连轻轻亲一下地方都找不到了,眼泪就下来了,“是打的吧,什么仇哇,下这么狠的手!” 严明淡淡一笑,“我挡了人家的财路!”他开始打量肖田。 肖田痛惜地捧着严明的脸,手没有松,“要是我在,他们敢!” 说这话时她脸上掠过一丝线令人心悸的狞厉!特别是她那只做了角膜移植手术的左眼,尤甚! 如果不是面对面打量,肖田这一闪而过的表情就会漏掉的,严明捕捉到了,心忽悠一下子,但马上回复了常态,调笑说:“真以为自己是母老虎吗?” 肖田破啼为笑,拉了严明的手上楼。也许是日照充足的原因吧,肖田略显苍白的脸变得红润饱满了,配上齐耳短发更显精神利落。 “李阿姨怎么样?” “见好了!”肖田对母亲的病情不愿意多说。 严明点点头,又问,“那天晚上你怎么没陪李阿姨出去,你在干什么呢?” “我么,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困,很早就睡了。妈妈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村长领人来了,说村里有俩人自杀一人自杀未遂,刚好这三家我妈前一天晚上都去过,还跟他们三个单独谈过。”肖田叙说整件事情时语气平淡不急不缓,显然不是头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了,“后来乡派出所来人了,强行把妈妈送进这家医院了,还说要送省城专科医院。” 说着话,306病房到了。肖母精神状态很好,正将一头稍有花白却不见稀疏的长发挽了个发髻,别地脑后。 见了严明肖母挺高兴,“小严呐,厂里那么忙还让你跑一趟!我这儿没什么事的。” “说这些就外了,李阿姨。我跟肖田不是同学吗?” “同学,同学!我看你们俩要同学到啥时候!”肖母此不满不是一日两日了。 “妈――”肖田打断母亲,“严明是来探望您的,其他事另找时候说吧!” “探望我什么?我就没病!那个姓于的小警察让我训得不敢来了,你又气我!” 唠了一阵家常,严明告辞出病房。在走廊里他对肖田说了要去田家营子取证的事。 肖田也想去,可陪护脱不开身,就说:“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人家对你动过一次手了!” ------------ 六十六、田家营子一行 去田家营子坐车要两个多小时,长途汽车出县城,国路两旁就是一望无际似与天际相连的庄稼地。这里就是昔日鼎鼎大名的北大荒了,如今是东北著名的产粮基地。同车乘客说,道东是玉米,道西是黄豆(大豆)。再问田家营子,人家指着影影绰绰的远山告诉他:山脚下! 平原景色缺少变化,看一会儿就腻了,严明掏出手机给小杨村长打电话――小杨村长很是热情,就听他说:“什么时候到,我给你准备饭!” “我也不知道,车刚出县城!” “那就快了,一个多小时吧。” 严明又在网上查看线路站点图:出县城第一站是龙庆乡,然后是某某农场,农垦第几管理局,多少多少连队。这还保留着农垦兵团的称呼。 过龙庆乡才是三道冲乡,可一路查下去却不见田家营子。 严明问车主,“师傅,怎么没有田家营了这站。” 车主答,“那不是正景一站,有人下我就踩一脚停下;有人上我就踩一脚捎上!”又问,“走亲戚吗?” 严明笼统答,“去办点事!我第一次来,到了麻烦叫我一声!” 一小时十来分钟后,车到田家营子,车主指着路边一股岔道说,“看见了吗?走下去就进田家营子了。” 岔路顺国道路基缓坡而下,进了田家营子。小杨村长在村委会门口迎着了,二话不说拉了严明进屋,炕桌早摆上了。这顿饭吃得农家味十足,金黄的粘米饭蘸蜂蜜,水灵灵的黄瓜小萝卜蘸大酱,还有腌得透油的大鹅蛋! 严明直吃得腰快哈不下了,才撂下筷子。他抹净了嘴开始商量正事――“原来我想走正规渠道揭发他们,现在看指望不上了。好在当今社会网络发达,咱们在网上曝光他们,所有的罪恶都见不得阳光的!” “好,你说怎么办,我配合!”小杨答应的爽快。 严明一路来的车上,早打好腹稿了,“我的相机也有录像功能的,咱们的视频就从你开始。你做为田家营子村委会主任,对整个事件的背景先做详细介绍。接下来,是死者家属,也就瞒报事件被封口的当事人回忆事情的经过。死亡赔偿这么大的事,家属总不能一个人去谈,对不对?所以,除了田老汉外还有当事人的。怎么样,小杨村长,你看行吗?” “嗯,就是这路子!两家当事人的视频,在村委会做还是到他们家里做?” “我晚上得赶回县城,当事人就挑田老汉一家做吧。那一家你帮我做了,网上传过去。没有问题吧?” “行,没有问题!” 俩人出了村委会,严明录小杨村长说,一路奔村口田老汉家去了。 田家院门紧闭,没等到敲门,院子里的狗就狂吠起来!院子里是簇新的一正两厢三间大瓦房,田老汉打正房里推门出来。 见村长来了,他拴上狗开院门。上次事件后他得了教训,大白天院门也上锁,有陌生人来除非村长领着,否则决不开门。 进了院子,小杨介绍,“叔,这位是省城来的,江滨动能设备厂的严工长。就是你家二牛打工那家工厂!” 田老汉瘦削的脸扭曲一下,然后表情木然地看了严明一眼,就再无表示了。 严明接话,“大叔,这么大个院子就您自己住哇?” “儿子走了,俩闺女出门子了。” “叔,再找个婶子吧,”小杨劝,“一个人闷出病来!” “自己挺好!”田老汉说话属于别人推动型的,你问我答决不多说。 “叔,严工长来,就是想听你详细说说,年初跟江动厂谈的事情。”小杨村长小心翼翼绕过一些敏感的字眼儿。 “早说过了么,还问!”田老汉嘟哝着转身进屋。 小杨和严明跟进去。田老汉的房间一点不像跑腿子(鳏夫、光棍)住的地方,地面、桌椅、门窗一尘不染,什么东西摆什么位置,规规矩矩。 田老汉给俩人倒了水,就坐下闷头抽烟。 严明开口,“田叔,我要给咱们的谈话录视频,发到网上去。你不反对吧?” 田老汉茫然地看村长。 小杨给他解释,“有一年的春节晚会看了吧?小品,赵本山的那个。小沈阳访谈的,跟这是一个意思。” 田老汉听懂了,又嘟哝一句,“有啥说头,说了谁听?” 这是没人听我说的变种了,严明加重语气也是为自己鼓劲,“总有老百姓说话地方的!你要想为儿子伸冤,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对着镜头说!” 田老汉所说基本同证词一致,他提到了接触频繁的三个人:陈树信、冯戈、和许秘书――而站在这三人身后的吉向东,他没见到。 拿视频证词顾然重要,可不是严明来田家营子的全部。肖母母女的事令严明心存疑惑,他这次来更想揭开这个迷团。 “田大叔,你再回忆回忆害你那个老太婆的事?”严明提醒。 田老汉脸抽搐了一下,“她眼睛像锥子,一口牙亮得晃眼!” “还有呢?” “她的脸死板板没有表情,说话一会儿是女人声,一会儿是男人声!还在我眼前走来走去!”田老汉呼吸急促了。 “就这些吗?” “她来时我家狗没叫,她走时我家狗还没叫!”田老汉张嘴大喘着。 小杨村长捅了一下严明,连忙安慰,“叔,没事,没事的,不问了,事过去了,早过去了!” “他就是我家的二小子啊,”田老汉猛地站起,张开双臂似要抱住虚空中的什么,声音凄厉,“我家的事没他不知道的!” 小杨抢上一步抱住他,“二牛不在了,叔,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田老汉僵硬的身子地村长怀里软下来,“你们都寻思我魔症了,我没有!他真的啥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他都知道。还有你说的话呢。” 小杨扶田老汉上炕,自己也坐在炕沿上,倾身向前一付哄劝的神态,“是吗,我的话,我说什么了?” “你对俺二牛说打工挣钱不算啥,能带回个媳妇去才是本事呢!” 村长前倾的身子向后一仰,像是躲避这句话的冲击波! “不可能!这话是我去年到省城办事,见到田二牛开的一句玩笑,你不可能知道!” 田老汉脸上头一次露出笑容,可惜是苦笑,“我就说是俺二小子回来了,没扒瞎(瞎扯)吧?” 村长揉搓着自己的脸,复位到规劝别人应有的表情,“叔你不能总这么独处了,沉浸在幻觉中对你很不利的!多走动走动,去邻居家串串门,到村委会也行啊!反正别自己一个人瞎想就好。” 村长起身要走了,严明有心再问几句可是不敢了,原有疑团未解反而又添了许多,真是于心不甘! 村长说:“要不给你家两闺女电话,让她们回来陪一段时间。” “可不能。可不能!”田老汉连连摆手,“她们忙着呢!” “打工有不忙的吗?可是钱和爹哪头更重要?” 临走,田老汉往严明的背包里塞了几罐蜂蜜,说是自家产的。严明盛情难却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