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1 沙场秋点兵 一 金秋时节,本是瓜果飘香,丰收喜悦的时刻,这里却血气冲云霄,煞烟罩大地。无休止的击鼓撞金、狂声呐喊,一场野性的厮杀。两军对垒,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战鼓声震天地,叫喊声惊林樾。展眼间,这边阵营上死伤累累,眼见得已不堪一击。一位年轻将领血染盔甲、双目掣电,身骑战马、横冲直闯,口中吼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以战死沙场为荣!何惧一死哉?多杀几个胡虏,死亦何憾!” 残余将士士气大振,齐道:“誓死杀胡虏!”挥动干戈,剑光闪动,如同一群发怒了的狮子,敌人成群地涌来,成群地倒下。将士豪气干云,几千名敌兵竟对这不足百人的残军,心生俱意,不敢近前。持兵刃远远僵立,似若吓破了胆的雄鸡。 那胡军将领高高坐在马上,双目冷冷放光,脸上现出阴森的笑意,忽然,厉声喝道:“歼灭这起败军穷寇!灭了大宋,人人加官进爵!”群虏似找回了魂魄,一拥而上,前仆后继,宋军百十名勇士以死相抗,壮烈悲情感天地、泣鬼神。然而终究寡不敌众,一个个血浸战袍、遍体鳞伤,相继倒在这西疆的土地上。 胡军将领狂笑不止,口中吹出尖唳嘹亮的哨声,群虏竟相放歌,歌声飘荡在大宋军士躯体上空,宛似一曲悲歌。群虏大获全胜,载歌远去。 沙场上,止剩下两兵交战的殉难者,宋兵占其大半。方才还是热血沸腾,如今已是尸横遍野;刚才还是激烈交战,眼下已现凄凉苍桑。午时交战,酉时熄火,三四个时辰之间,无数生命已归献造物主。此刻天近黄昏,夜幕即将降临,远处的山峰似遥相守望着这些志士遗躯。 凄冷寒寂之中,隐隐传来一串对话之声:“把村里能干的都叫过来!”“不能叫英雄死无葬身之地!”“是啊,军爷驻守边关,宁可冷些、饿些,也不曾挠过我们一根毫毛。”“为了咱们,把命都丧了,……唉,那起西夏狗今后还不知怎么折腾我们呢……” 声音渐近,只见一起村民装扮的人正向沙场而来,其间有年逾七旬的长者、身在半年的壮士、有年轻温柔的姑娘、身材微丰的妇女、以及饱经风霜的老妪。分工明确,向着死寂的战场迤逦而来。那年轻力壮的青年抬着担架、竹床,姑娘老妪则挎着篮子,里面装着毛巾、水罐等,老者则行在队伍之首,引导众人如何操作。 说话之间,众人已来至将士身侧,一位老者仰天长叹一声,命众人道:“好生替英雄起灵,不得惊扰了英魂!”大家面色凝重,年轻的姑娘竟也无丝毫惧色,当先挎篮至将士身旁,取出湿润了的毛巾,替将士擦去脸上的血污,眼中滴下滚热的泪珠,落在将士已经冰冷的脸上。十几个老妪穿梭在阵前,搜寻着宋军战士,口中一边呼唤着,叫姑娘们媳妇们小心侍候,不要落下一个。不知不觉间,一具具将士遗躯已躺上了结实清洁的担架。 一名青年的脚下忽的给绊了一下,扑了一个趔趄,担架随即晃动了几下。这青年低头一看,是一个胡兵的尸体,立时恨恨地啐了一口,狠狠地踢了一脚,骂道:“遭千杀的畜牲!”立时迎来无数怒火中烧的目光和响应。只有方才那名老者凝色道:“士卒服瑶役,将军由君令,非其罪也。”众人沉默。忽然一个少女惊喜地喊道: “活的!”吓了众人一跳,急围拢了过去。只见这名少女十六七岁模样,鹅蛋脸面,鼻腻唇红,眉线修长,一双大眼睛如同一对放射着晶蓝光芒的宝石,镶着向外洒脱的长睫毛。此刻,她的双臂正揽着一个着将军服的战士,那身将衣已被鲜血染成了耀眼的血衣,白晰的双手映着将军的风尘血衣和那泥血交融的面庞,形成一副独特的画面。有人大声道:“这还是位将军呐!” 众人凑前,一名青年伸手触摸了一下将军的鼻息,爽朗地道:“还有气儿,快抢救!”众人惊喜,四名壮士上前,要抬将士上担架,少女竟茫然若失,似舍不得这将军离开自己的怀抱。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一名壮士道:“兰阿妹,快起来,救人要紧!”少女向他望了一眼,痴痴地放开手臂,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睛仍不离将军面目。那个壮士关切地道:“阿妹,小心着凉了。”目光中充满深情。少女向他木然地点了点头。 大家从傍晚忙到子夜,几个来回,总算将将士的遗体全部运回庄上,暂且停放在村庄的祠堂里。在这场战斗中,那个将军是唯一幸存的,大家心中着实惦念着他的安危。于是顾不得疲惫,了完手中的活计,便一齐赶赴德阿爷家,探视将军的伤情。 德阿爷是这个村庄——木兰庄的族长,德高望重,六旬开外的年纪,一撮山羊胡须挂在一张长而方的脸上,观之无比和蔼可亲。众人跨进门槛,德阿爷便迎了上来,先向大家报告:“将军正在休息,伤势虽重,却危及不到生命。大家请放心,我这里会好生照顾的。”大家闻言,深深地出了口长气,便散去了。 只见将军躺在一张宽敞的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崭新的棉被,犹自紧闭双眼,似沉沉睡去。床头侧靠着一位少女,手捧茶壶,盏上兀自冒着腾腾的白烟,一个壮士立在少女身侧,眼光注视着沉睡的将军,却又慢慢移向了少女,厚厚的嘴唇动了几下,终于说道:“兰阿妹,你也要早些休息,莫要……莫要累坏了身体。”那少女回头对他笑了一下,说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今天最累的是你,不是我!”那壮士立时欣喜若狂,颤声道:“阿妹,那……我走了。”说完倒退着向门边,少女又对他嫣然一笑,只听他“啊”的一声,身子一个侧弯,险些倒地——他只倾心于阿妹,却忘记了身后的门槛,被着实地绊了一下。少女咯咯娇笑个不停。壮士涨红了脸,终于出去了。 德阿爷送走了大伙儿,回到屋子,这时,老阿妈已端上热气腾腾的牛奶和奶酪,少女忙接了过来,一不小心溅了一地。阿妈笑嗔道:“瞧你这毛手毛脚的样子!”少女冲她扮了个鬼脸。 这木兰庄,处在大宋与西夏的交界,常年遭受党项族的侵扰,北宋曾一再派军驻守边疆,然党项人桀骜不驯、又狡诈多端,再加上朝廷权事不利,军事防御一直处于薄弱状态。方才两军交战地点距这个村庄不过十里上下,村民们听见那战鼓金鸣,厮杀喊叫,只盼将士能击退胡虏,大胜而归。然而事与愿违,宋军除下这名将领,余者全军覆没,这样的悲壮换来了村民们的真心相倾。 刚才的那名少女正是木兰庄族长的女儿,她上面有七位兄长,因其居幼,又是唯一的一名女孩儿,爹妈的娇纵,再加上几位兄长的呵护,脾性之中自然就多了几分顽劣。而方才那个壮士则是少女的恋人,名叫阿旺,生得身材魁梧,膀大腰粗,性情却是忠厚憨直,对少女更是赤胆忠心。 是夜,万籁俱寂,少女单薄的衣衫经不起夜气的侵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站起身来,顺手扯了一件羊皮袱披在肩上,依旧坐下。看着将军渐渐均匀的呼吸和那一起一伏的胸口,脸上不由得现出了红晕,将棉被替他往上拉一拉,又仔细地掖了一下被角,红润的嘴唇动了一下,不知发出了怎样的声音。许久,抬起那只羊脂般的右手,轻轻地拭了一把将军那张剑伤纵横的脸,两颗闪耀着的蓝宝石对着将军,熠熠生光。 黎明时分,少女靠在椅背上,朦朦眬眬地睡去,只听到有人低声叫道:“你是谁?我在哪里?”少女张开朦胧的睡眼,惊喜道:“你……你醒了?”那位将军见到这样一个妙龄少女伴在自己身侧,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少女轻柔地道:“将……你在我家里。”“军”字未出口,她便急忙收了回来,似乎生怕这人是个将军。“你家里?”将军依然惊诧。少女道:“你受伤了,在我家里休养。”“受伤了?”将军一脸迷惑。 正在此刻,门“吱呀”一声开了,少女一个机灵,道:“谁!”只见德阿爷笑呵呵地进来,见将军张开了眼,无比兴奋地道:“将军醒了?”将军一脸狐疑。少女则瞪视了一眼父亲,嗔道:“他才醒过来,你就这样闯进来,就不怕惊吓着了他?”她故意把“他”字说得重了三分,那模样似乎是保护一只受伤的小鹿,德阿爷捋着那撮山羊胡须笑呵呵地道:“哈哈,是我莽撞,待会儿你阿妈煮好了奶茶,你好生服侍将军吃了……”不等他把话讲完,少女便抢过话头:“知道了知道了。”撒娇般推着父亲便往外撵——她害怕“将军”这两个字眼,不管是别人说还是自己无意中漏嘴,她只希望眼前的这个伤痕累累的英俊少年是一个平凡的村夫亦或是流浪世间的孤儿。 天已大亮,门外熙攘之声不绝,原来是庄上百姓惦记将军的伤情,一大早便赶来问讯。少女在屋内皱眉,她的心思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只听德阿爷对乡亲们言道:“大家安心吧,将军已经醒转,只是身体虚弱,脑子尚且昏涨,还要加以时日多加调养。”这时,只见少女从屋内出来,向大家道:“父亲说的是真的,只是此刻他又睡去了,还请大家回去,我会精心照顾他的。”最后一个“他”字说得温柔体贴,情意绵绵。乡亲们闻言,纷纷言道:“兰姑娘辛苦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那我们就告辞了。”说着,纷纷散去了。 少女方要转身进屋,只听一声粗犷热情的喊叫:“兰阿妹,你可休息好了?”少女立刻皱起了眉头,极不情愿地回过头——来人正是她的恋人阿旺。只见他挑着两大筐东西风风火火地赶来,却听少女嗔道:“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干什么?”阿旺摸了摸脑门,憨憨地道:“嘿嘿,来给你送东西。”说着,已到了屋前,缷下沉甸甸的筐子。 只见一只筐里面装满了牛肉干、腊羊肉,个头极大的葡萄干等等。另一只筐中却是满满的一筐鹅蛋。少女假意作色道:“我不要!”阿旺立显慌乱之色:“兰阿妹,这是阿爹、阿妈要我送来的,你......”少女假意斥道:“是啊,又不是的心意,我怎敢受此大礼?”阿旺脸涨得通红,局促不安地道:“兰阿妹,你又说笑了......那位......将军怎么样了?”少女心中一动,道:“他已经醒了。”阿旺道:“那我去看看他。”少女忙拦住他,手点着他的鼻子,娇嗔道:“似你这么莽莽撞撞的,还不把人家给吓坏了?”阿旺低声道:“一个将军家咋能这般胆儿小?”少女瞪着他道:“你说什么?”阿旺忙道:“没什么。”少女板着面孔道:“既然没什么,那你就回去吧!”阿旺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遵了逐客令,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 第一章 2天赐奇缘如花梦 如此悉心照料,过了六七日,将军面色已微显红润,不再整日沉睡,还时常问些令人费解的问题。这一日,竟下得床来,在屋子里踱了开去,少女自后院打水回来,见他下了床,不禁惊呼了一声,脸上满现欣喜之色。这几日的贴身照理全凭她一个人――倒不是没有人手,而是她觉得只有自己一手操持更加放心,此刻那股自豪与甜蜜感确是无与伦比。将军竟也对她笑了一笑――几天的休养,他的精神已基本复元,神气颇爽。虽记不起许多事情来,却模糊地知道每次自己醒转,总是眼前这位姑娘相伴,因此见了她,心下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亲切的暖意。 “请喝奶茶。”少女笑吟吟地捧上一碗热奶茶,将军微笑地接过,一饮而尽。少女看到他仰脖子喝茶的气概,不禁垂首暗笑。待他放下茶碗,竟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径向屋外奔去。将军口中疑问着,脚步却不自觉地随她奔了出去。二人片刻间已奔到栅栏边上,只听阿妈叫道:“将军才好些儿,你要带他干什么去?”少女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口中应道:“我带他散散心去!” 二人一路狂奔,不一时,来到一株葡萄架下,高高的架子,有屋子那般高低,四下里葡萄藤蔓围绕着那一根根架柱,密不透风,俨然一间绿屋子。少女扯着将军坐在架下的一块大石之上,口中娇喘连连,将军环顾着这碧绿宽敞的自然小屋,心中好不惬意!忽然“噫”的一声,伸手抓住了一大串紫红色的葡萄,少女按住他的手腕,笑道:“好奇怪么?”将军顿显局促,少女洒脱地笑道:“这里的葡萄任你怎么吃也吃不完的,喏,你就吃个够吧!”说着,已摘下方才那串葡萄,揪掉一颗,剥了皮送入将军口中。 兰州的沙地葡萄一入口,那甘甜芳香的味道立时四溢于五脏六腑之间,将军不禁啧啧称赞。少女心中欢喜,说道:“这里好吃好玩的东西多着呢!待这葡萄采摘,做成了葡萄干,你不知那会有多美呢!”将军含笑点头,忽然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少女一怔,登时红了脸,说道:“我叫商若兰,这个名字好听么?”将军道:“好名字!”喃喃地道:“名字也好,景也好……人更好。”声音虽低,却字字句句敲击在少女的心坎儿上,一时间她竟无以对答,只手捏葡萄,伴着将军一颗颗地享用金秋的盛宴。终于一串硕大的葡萄只剩下了一枝干串儿,地上则是一堆厚积的葡萄皮。二人呼吸着葡萄香气,口中也尽是葡萄的气息。少女正要问将军的名字,却又咽了回去,生怕他忆起了过去,忽的飞走了。 忽然,将军一把揽过少女,激情四溢地说:“你待我这么好,我无以为赠,只好就地取材,送你一个惊喜!”少女心口怦怦直跳,呼吸粗重,口不能言。将军霍地站起,顺势扯下一根长长的葡萄嫩枝,折成几断,两只手三下两下地将枝条一个个从外包皮中褪了下来,止剩得几个通空的管状皮段。少女凝神注视,只见将军那双青筋暴露的大手如同绣女的纤手一般――他以一个石子的尖端当作绣花针,在不同的部位钻出大小不一的孔隙,不一时,几个皮管便被制成了布满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孔隙的“漏管”。这时将军面带笑容,拿起其中一个“漏管”放在唇边,气息微吐,一曲悦耳的音乐便萦绕在葡萄架内外。少女欢喜地一跃而起,说声“给我!”便夺过了那个“漏管”,学着将军的样子吹奏起来,谁知竟“扑”的一声,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将军哈哈大笑,接过“漏管”指给她看,少女“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原来“漏管”已成了“破管”。将军抚着她的肩耐心地道:“这是我们幼时孩童们自制的玩意儿,叫做‘土笛’一般都是用柳条制作的,可惜这里没有,我只好就地取材了。葡萄枝比不得柳枝柔韧,你用力过猛,焉有不破的道理?”少女脸上现出一层红云,将军轻轻拉过她的胳膊,笑道:“来,我教你!”说着,拿起另一个自制的土笛,放在唇边,忘情地吹奏。这一次,声音较之方才的那只大不相同:这一只声音悠远、舒怀,闻之,似置身于袤袤广原之上。少女诧异道:“这一般的葡萄藤,怎的会有如此分别?”将军不答,又拿出另一只,继续吹奏,这一只又较上一只大相迥异:声音明快刚劲,似万马奔腾,须臾间,绿屋中激起一番热烈欢腾的气氛。少女连连惊诧。将军的心神沉浸在音乐的美妙之中,忘情地轮番吹奏那各式各样的土笛。绿屋之中,一会儿激昂,一会儿柔婉,一会儿豪迈,一会儿幽雅飘逸......天籁之音,亦不过如此。 少女靠在将军身侧,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之中,忽然声音嘎然而止,将军立起身子,双手捧着十多个土笛,微笑道:“送给若兰姑娘,以致连日来照料之谢!”少女满脸通红,双手接过,犹似接着沉甸甸的金子,慎重地装入布衣的大袋中,携着将军的手,走出绿屋子,来到一片沙滩之上。 这片沙滩一望无际,除了几处瓜林、葡萄架依稀可见,余者一概被黄沙独霸。立在其畔,心中别是一番感觉。将军默不作声,似乎是陷入了困难的回忆之中。少女说道:“这里许多年前并不是黄沙之肆,据老人们讲: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海,不知什么时候,一场大变革,海水尽去,止剩下这一滩黄沙......不信,你看,这里还可以找到贝壳呢!”说着,便蹲身轻刨沙土……将军眉头紧蹙,疑问重重的样子。少女见他不动,不住地摇晃他的身子,与他凝神的双目相触,二人均似受了电击,将军忽地收起了苦思,对着少女天真烂漫的目光朗声大笑,接着伸展那长若白猿的双臂紧紧地抱住少女,将她当空抡了起来。只见一个花篮般的身体绕着一根擎天柱自由地旋转,一阵阵惬意的曼叫从花篮上端发出,与擎天柱上发出的口哨声交织在一起,犹似一段活力四溢的青春舞曲…… ------------ 第一章 3聚散情仇谁人定 在庄上又将息了个把月,将军的身体完全复元了,脸色也较先时更加丰润了。大伙儿十分高兴。这一日,德阿爷做东,请全村上下几百口到自己家中作客,为将军的康复而庆贺。村民们俱带了肉、奶、蛋、果、肉等,汇聚一堂,几个好事的妇人主动帮助阿妈下厨烧菜。说是在院中聚客,那院子怎容得下这一庄的老少几百口?餐桌直摆到村中的小巷夹道中,犹如一条长龙,村民们均献出自家的桌椅。 正席桌上,德阿爷请将军上座,若兰似喜似忧地陪坐在旁,几位兄长则坐在另一侧,众乡亲欢天喜地地谈笑着,目光聚焦在这位福大命大的英雄身上。那天夜里,只知抢救他的性命要紧,却没有时间去关注他的面貌,又加上是在黑夜,更不能清楚地端详其面目。今日则可以畅心一瞻英雄本色,谁知他一脸的惊疑,满目的茫然无措。大伙以为他认生,几个汉子喊道:“大家同为大宋臣民,将军不必见外!”将军仍是迷雾重重,口中喃喃道:“将军?将军?”大伙儿满心欢喜地为其祝宴,倒不把这细节放在心上,一气地穿梭来去,设酒、置菜,笑谈喧闹。 这时,却有一双眼睛注视着那张正席之桌,久久不转。若兰犹自坐在将军之侧,几位兄长招呼着大伙儿,倒也坐不安稳。将军眉头紧锁,极艰涩痛苦的样子。而那双眼睛却从未离开这张桌面,只是此刻从久久注视的若兰身上移到了将军身上,目光中有痛苦、有无奈、又透着浓重的愤怒之情。 在德阿爷等的忙碌操办下,将至午时,酒席开宴。爆竹冲天、鞭炮鼓燥,德阿爷站在首席,洪声道:“诸位安静,安静!”人们顿时静了下来,德阿爷继续道:“今天这场席面是特为我大宋英雄而设的!”说着,将手中的杯盏盛满了酒汁,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洒在地下,接着又道:“党项人长年侵扰大宋边界,我们这临界而生的百姓深受其害,这位大难不死的英雄将领理当受到我们的犒劳,来!就让我们为英雄干杯!”说着,目光转向将军。 那束电光经久不息地射向首席,与这众相捧贺的目光鲜明对比。只见将军此刻目光如荼,神情激动,口中说道:“感谢乡亲们的爱戴,赵某带兵不利,以致沦丧,实乃罪臣,有愧于国家与百姓,不敢受众乡亲的犒劳。几日打搅,多承照料,不日吾当回归京都,向朝迁请命,带罪立功!”说着,向众乡亲拱手行礼――显然,他已恢复了记忆。 …… 席间,乡亲们竞相敬酒与将军,场面热烈诚挚。 席毕,将军向众乡亲告辞,即刻便要成行。乡亲挽留他多住几个时日,然将军去意已决,毫无动摇之意。于是大伙儿纷纷捐出琐碎银两,以做盘费,将军一一致谢。德阿爷唤若兰为将军打点行李盘缠,一抬眼却发现她没了踪影儿。正奇怪间,只见若兰快奔而来,至将军身前,递上一盘包裹得结结实实的衣物行李,脸上淌满了泪水。将军连声道:“多谢姑娘!”连日来的快乐和她寸步不离的照料登时涌上脑海,只是口中却没了词儿,只有一个“谢”字并那深情的双目。谁知若兰竟蓦地从怀中掏出一团物事拍在他手上――正是那十多个土笛。只见她哭道:“还你!”将军脸上动容,轻声道:“那是送你的。”少女竟哭得更厉害了,“你......你人都要走了,这.......这又有什么用处!”将军无言以慰。 德阿爷上前道:“若兰,快回去!将军身系国家大任,不可惹他生烦,回去!”声音中充满了威严,虽然平素少女撒娇惯了,然而此刻却无丝毫的反抗,双手掩面,转过身子,冲开人群,奔向院外……这时那束异样的电光也急转向,随她而去。继而发出一声粗犷而关切的喊声:“兰阿妹,你要去哪里?”――这人正是阿旺,众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将军却僵立不动。 忽然,一阵阴森冷唳的怪笑将众人的心一凛,接着便是若兰急促的呼救声和阿旺粗犷的断喝声。 将军率先奔了过去,众人随即赶来。只见阿旺怔怔地立在地上,望着空中出神,口中仍自呼唤着若兰的名字。众人急问出了何事。阿旺木木地道:“走了,走了......”忽然将军跨上前来,抓着他的肩膀发力猛摇,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旺竟然暴跳如雷,双目掣电,射向将军, “问问你自己!若不是你,兰阿妹会出事么?”众人急上前劝阻,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阿旺掩面痛哭道:“兰阿妹,是阿哥对不住你,没有保护好你......” 原来,眨眼之间,若兰被那怪笑之人掳去,却如幽灵一般登时没了踪影,阿旺空有一身力气,一惊之下,却连走的方向都没有看清楚。众人嗟叹,忽听一男子说道:“恐怕......恐怕是回不来了,我那美貌的妻子就是被这邪魔给掳去的,至今杳无音讯......”说着,眼中现出无限悲楚之色。“这怪人专掳美貌女子,不知是什么来路,隔壁庄上有几个姑娘也是被这样......。”话未说完,只听阿旺仰天长啸,声音悲切可怖…… 将军上路了,临行前,握着德阿爷的手说道:“赵某对不住令爱,对不住您全家和众乡亲......”德阿爷目光凝聚,道:“生死有命,非将军之过也。”将军深感,凝眉无言。大家齐送将军至村头,止缺了阿旺。 在庄上又将息了个把月,将军的身体完全复元了,脸色也较先时更加丰润了。大伙儿十分高兴。这一日,德阿爷做东,请全村上下几百口到自己家中作客,为将军的康复而庆贺。村民们俱带了肉、奶、蛋、果、肉等,汇聚一堂,几个好事的妇人主动帮助阿妈下厨烧菜。说是在院中聚客,那院子怎容得下这一庄的老少几百口?餐桌直摆到村中的小巷夹道中,犹如一条长龙,村民们均献出自家的桌椅。 正席桌上,德阿爷请将军上座,若兰似喜似忧地陪坐在旁,几位兄长则坐在另一侧,众乡亲欢天喜地地谈笑着,目光聚焦在这位福大命大的英雄身上。那天夜里,只知抢救他的性命要紧,却没有时间去关注他的面貌,又加上是在黑夜,更不能清楚地端详其面目。今日则可以畅心一瞻英雄本色,谁知他一脸的惊疑,满目的茫然无措。大伙以为他认生,几个汉子喊道:“大家同为大宋臣民,将军不必见外!”将军仍是迷雾重重,口中喃喃道:“将军?将军?”大伙儿满心欢喜地为其祝宴,倒不把这细节放在心上,一气地穿梭来去,设酒、置菜,笑谈喧闹。 这时,却有一双眼睛注视着那张正席之桌,久久不转。若兰犹自坐在将军之侧,几位兄长招呼着大伙儿,倒也坐不安稳。将军眉头紧锁,极艰涩痛苦的样子。而那双眼睛却从未离开这张桌面,只是此刻从久久注视的若兰身上移到了将军身上,目光中有痛苦、有无奈、又透着浓重的愤怒之情。 在德阿爷等的忙碌操办下,将至午时,酒席开宴。爆竹冲天、鞭炮鼓燥,德阿爷站在首席,洪声道:“诸位安静,安静!”人们顿时静了下来,德阿爷继续道:“今天这场席面是特为我大宋英雄而设的!”说着,将手中的杯盏盛满了酒汁,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洒在地下,接着又道:“党项人长年侵扰大宋边界,我们这临界而生的百姓深受其害,这位大难不死的英雄将领理当受到我们的犒劳,来!就让我们为英雄干杯!”说着,目光转向将军。 那束电光经久不息地射向首席,与这众相捧贺的目光鲜明对比。只见将军此刻目光如荼,神情激动,口中说道:“感谢乡亲们的爱戴,赵某带兵不利,以致沦丧,实乃罪臣,有愧于国家与百姓,不敢受众乡亲的犒劳。几日打搅,多承照料,不日吾当回归京都,向朝迁请命,带罪立功!”说着,向众乡亲拱手行礼――显然,他已恢复了记忆。 …… 席间,乡亲们竞相敬酒与将军,场面热烈诚挚。 席毕,将军向众乡亲告辞,即刻便要成行。乡亲挽留他多住几个时日,然将军去意已决,毫无动摇之意。于是大伙儿纷纷捐出琐碎银两,以做盘费,将军一一致谢。德阿爷唤若兰为将军打点行李盘缠,一抬眼却发现她没了踪影儿。正奇怪间,只见若兰快奔而来,至将军身前,递上一盘包裹得结结实实的衣物行李,脸上淌满了泪水。将军连声道:“多谢姑娘!”连日来的快乐和她寸步不离的照料登时涌上脑海,只是口中却没了词儿,只有一个“谢”字并那深情的双目。谁知若兰竟蓦地从怀中掏出一团物事拍在他手上――正是那十多个土笛。只见她哭道:“还你!”将军脸上动容,轻声道:“那是送你的。”少女竟哭得更厉害了,“你......你人都要走了,这.......这又有什么用处!”将军无言以慰。 德阿爷上前道:“若兰,快回去!将军身系国家大任,不可惹他生烦,回去!”声音中充满了威严,虽然平素少女撒娇惯了,然而此刻却无丝毫的反抗,双手掩面,转过身子,冲开人群,奔向院外……这时那束异样的电光也急转向,随她而去。继而发出一声粗犷而关切的喊声:“兰阿妹,你要去哪里?”――这人正是阿旺,众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将军却僵立不动。 忽然,一阵阴森冷唳的怪笑将众人的心一凛,接着便是若兰急促的呼救声和阿旺粗犷的断喝声。 将军率先奔了过去,众人随即赶来。只见阿旺怔怔地立在地上,望着空中出神,口中仍自呼唤着若兰的名字。众人急问出了何事。阿旺木木地道:“走了,走了......”忽然将军跨上前来,抓着他的肩膀发力猛摇,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旺竟然暴跳如雷,双目掣电,射向将军, “问问你自己!若不是你,兰阿妹会出事么?”众人急上前劝阻,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阿旺掩面痛哭道:“兰阿妹,是阿哥对不住你,没有保护好你......” 原来,眨眼之间,若兰被那怪笑之人掳去,却如幽灵一般登时没了踪影,阿旺空有一身力气,一惊之下,却连走的方向都没有看清楚。众人嗟叹,忽听一男子说道:“恐怕......恐怕是回不来了,我那美貌的妻子就是被这邪魔给掳去的,至今杳无音讯......”说着,眼中现出无限悲楚之色。“这怪人专掳美貌女子,不知是什么来路,隔壁庄上有几个姑娘也是被这样......。”话未说完,只听阿旺仰天长啸,声音悲切可怖…… 将军上路了,临行前,握着德阿爷的手说道:“赵某对不住令爱,对不住您全家和众乡亲......”德阿爷目光凝聚,道:“生死有命,非将军之过也。”将军深感,凝眉无言。大家齐送将军至村头,止缺了阿旺。 ------------ 第二章 1 华清池畔风流戏 隆冬将近,寒气渐袭,骊山之中的华清池可熙攘非凡。这里挤满了争抢着沐浴温泉的人们:不仅有当地的男女老少,更有偶经此间的游客。想当年杨贵妃何等的受宠,以致可以独享这人间奇致。 忽然,另一番景象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只听得闹哄哄一阵吵嚷。放眼望去,只见通向华清池的道路正中,有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身佩长剑,倒在地下,正被一群人围拥着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那男子貌似惭愧状,双手不住地打拱作揖。一名精壮男子浓眉倒竖,挥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劈面便要向他打去。立即有一名女子抱住他的拳头,颤声道:“哥哥,手......手下留情。”那精壮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华服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愤愤地转过身去。 只见那女子生得娇妍若花,柳态披风,一双明目似恕似怜地注视着那华服男子。另有两名女子柳眉倒竖,手握长鞭,两张桃面似要炸了开去,其中那名稍长的女子对着华服男子厉声喝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人面兽心的野狼!我姐妹二人今日就结果了你这条狗命!”说时,长鞭双双起势,齐向华服男子劈去。只听那华服男子哀哀乞怜:“红玉阿姊,碧翠阿妹,手下留情!”说着已急转身体,避开两道功势凌厉的长鞭。谁知那鞭风只行到了半空便止住了,众人皆惊。只见两道刚劲有余的长鞭已紧紧地缠绕在一根金枪之上,这根金枪被一双凸着青筋的玉笋般的纤手紧紧握住。众人顺着这双手慢慢地将目光上移,只见那只坚定不移的胳膊根侧,微微隆起两座山峰,山峰之上,耸立着一根修长的玉柱,玉柱上擎着一颗令人荡心回肠的面容。简单精致的簪环间,长长地垂着一道光滑乌亮的瀑布,一身淡紫通体锦的袍熠熠生光。此刻的日阳已渐至中天,在强烈光芒的照耀之下,这女子更是散发出一身高贵诱人的气质。 只见她双目射出两道寒光,紧闭的樱唇忽然开启,说道:“我要他亲自死在我的枪下!”口中说着,那根金枪已摆了开去,两道长鞭霎时间荡漾走开。两名执鞭女子轻轻晃了两下,惊异的目光瞪视着那根金枪。只见金枪婉转灵动,倏而锋利无比地刺向那华服男子。众人屏息,那男子吓得急忙抱头滚开,却怎敌得上金枪的速度?只见一道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紧接着便是一个男子的大叫声:“英妹,你这是干什么!”随即是一阵慌乱的嘈杂声。华服男子忙上前抱住那鲜血直流的胳臂,用白净的大手为其止血。那精壮汉子立时揣了他一脚,骂道:“滚开!莫要再碰我妹妹的身体!”华服男子依旧紧紧地抱着那条胳膊,忽的从身上掏出一个金色的小盒子,倒出一把白色药末儿,洒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汩汩的鲜血登时便凝住了大半。 却见那名紫衣女郞双眉紧蹙,牙关咬紧,全身颤抖不已。许多时候,忽地窜上前去,伸出纤手,紧紧攥着那华服男子的胸衣,另一只手灵锐闪动,只听“啪啪”两声脆响,那男子“啊”的一声,双颊上已印出两棵摇钱树。两名挥鞭女子呆呆地望着这一出,脸上尽现诧异之色,方才的一团怒气竟飘至九霄云外了。 这场别开生面的好戏不容错过,本来是径向华清池而去的人们,竟回转脚步,和正向这边来的人群合拢。将这一戏台严字合缝儿地围了起来。只听得那华服男子低声下气地道:“都是我不好,今日就让我死在你们面前,以谢我一生沾花惹柳的风流罪!”说着,便要去抽身上的佩剑。紫衣女子双目凝视,待他长剑出鞘,横倒之时,四名女子的目中均是惶急之色。而那精壮男子则一脸冷毅。忽听一名女子道:“哥哥,你快......快......,不能......”——正是方才那名挡枪的女子。她的兄长痛心疾首地叹道:“都是为兄的对你关心不致,让你嫁与这样一般腌臜泼才!唉,爹娘走的早,我只念着小心呵护于你,谁知......唉!”他最后一声“唉”字透出满腔的悲愤与无奈。劈手夺过了华服男子手中的那柄长剑。 紫衣女郎突然冷冷地道:“这样一个腌臜下流胚子,还不趁早叫他见阎王?你留着他作甚?”说说之时,目光已是对着受了自己枪伤的女子——正是华服男子的妻子。只见妻子眼框中泪光闪动,嘴唇微微颤抖,却不出声,只是目中透出一束哀楚怜怜的光芒。那紫衣女子一怔,冷冷逼视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了开去。只听一名女子低声道:“姐姐,我们走吧,只当这辈子交了一场霉运,从此我姐妹二人远走他乡,再不受世间杂章纷扰。”说话的正是碧翠。 忽然,一阵粗躁的声音道:“奶奶的,你这不知好歹的狗贼,今天就给你小子个教训!”众人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环眼汉子呲着两排雪白的钢牙,正怒气冲冲地拨开人群向那华服男子抢去。尚未近前,只见两道长鞭“忽忽”地向他舞来,惊得他一步后退错了开去。紧接着一根长枪直向他面门刺去,他又是一惊,急伸右臂拨开长枪,口中骂道:“奶......我好心替你们出气,你们怎的黑白不分?”他本要再骂一个“奶奶的”,却又咽了回去,目光扫向对他出手的三名女子,却无半分凶光。只听三名女子齐声道:“我们自己的事情,谁要你来插手?”他喏喏连声,却迸不出半个字来,瞪圆豹睛,张口结舌,模样甚是滑稽,围观的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连那华服男子和那怒气盈胸的大舅哥都不由得露出笑意,华服男子自然多了三分得意。只见这莽汉一个奋身向前,冲至华服男子面前。众人一惊,只听他骂道:“王八羔子,今日得几位姐姐求情,方饶你狗命,否则,哼哼......”说着,伸出了一只银盆大小的拳头在空中晃了一晃,转身大摇大摆地去了。走出一丈远近,竟又回头向着那几名女子“嘿嘿”笑了几声,几名女子脸上登时现出红云,又好气又好笑。众人皆忍俊不禁。 “说吧!钱清江,你打算怎么办?”一声斩钉截铁的暴喝,正是华服男子的大舅哥。华服男子嗫嚅了一阵,口中道:“这......这......”这时只听得一阵呼呼风响,众人急循视,只见一个丈八有余的黑衣汉子大踏步应着风声而来,目光直视前方,行至戏台,一把抓起抱着妻子胳膊的华服男子,厉声道:“大丈夫立世,敢做敢当,一味的忸怩作态,实实玷污我须眉正气!端某平生最恨忘恩负义之人,今日姑且管管你这旁杂闲事。你务要有个明确的交待,否则,断不饶你!”众人一震:这人方才一直立于人丛之中,默不作声,此刻竟毫无顾忌地单刀直入,着实另人佩服。只见他铜黑色脸膛,浓眉狮目,曲发宽额,鼻翼高耸,鼻端硕大,一张大口周围镶着一圈金色的卷曲胡须;身后背着一根赤铜色的虎头戟,另有一柄腰刀随身斜挎。几名女子竟不由自主地垂下兵刃,听他裁夺。 霎时间,一片静寂,连风声都绕道而行。只见那华服男子放开妻子的手臂,立起身子,局促不安之下多了一层深深的惧意,良久,方对着那三名女子深深一揖。紫衣女郎“哼哼”冷笑个不停,声音中充满了凄楚苍凉,众人闻之,不胜怜惜。钱清江目中现出疼惜痛苦之色,口中低声道:“紫雁,你......我......对不住你,你......要多保重。”那对使长鞭的姊妹花眉目中现出忧郁之色,竟扑簌簌落下两串珠泪,碧翠揽着红玉的手道:“姐姐,咱们走吧!”红玉点点头,钱清江再次顾盼,“你们......”,话至半截竟咽了回去。二人毫不瞅睬,待步出一丈远近,红玉竟又回了一次头,这次却不是向着钱清江,而是向着紫雁:“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缘份已尽,又何必自寻烦恼?”这些话语,字字敲击在紫雁的心坎儿上。忽然,她双手掩面,失声恸哭,发疯般地跑了开去…… 钱清江赶上前,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哪里还有踪影?却听他大舅哥冷冷地道:“姓钱的,我妹妹对你一片丹心,自打结连理以来,家里家外她哪一点做得不叫人称颂?如今你竟做下这一干风流冤孽来,她又以性命呵护于你,你小子哪辈子积来这等阴德?从今往后你若再起那歪三扭四的邪心,休怪我申老大手段毒辣!”钱清江脸色难看,极尴尬的样子,口中招道:“大舅哥教训得是,小弟今后只一心意对着英儿,痛改前非。”黑衣汉子洪声道:“方才这位兄弟讲得情理兼备,端某实在佩服得紧,有你这位仁兄,令妹实在幸甚之至。”说着,将头转向钱清江,“你小子确是好大的福气,有如此贤妻,要是不知珍惜,可是瞎了一双狗眼了!你既已发了誓言,便不可再生他念,胡乱行事。若叫我撞见,定将你碎尸万段!”钱清江急忙拜谢,余光之中,却见妻子正呆呆地望着三位姑娘远去的方向,心下思索万千,一时无语,垂下脑袋再不抬起。 这时,只听哈哈一声大笑,一个身穿夹衫的粗犷汉子大踏步走上前来,伸手拍了端壮士一掌,端某惊了一跳,未及答话,只听这人笑道:“兄弟好样的!是否有兴致陪在下喝他个一醉方休?”端正闻言,心下一喜,方才的惊疑一扫而尽,朗声笑道:“承蒙兄长高抬小弟,畅游醉乡本是小弟平生之大好也,走,我二人就来他个不醉不休!”钱清江一家向端正行礼道谢,端正一拱手,便挽着夹衫汉子去也。众人眼见这二人风尘仆仆地远去,心中却是思潮起伏,今日这场戏的确名角儿辈出,美妙之至,观之乃平生之幸。继而向华清池不题。 却说那夹衫汉子与端正大步来到华清池侧旁一家酒肆中,酒店的伙计早已陪笑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那夹衫汉子大声说道:“把你们店里上好的酒来一三大坛!”伙计笑着道声:“好咧!”待二人坐定,三个伙计已搬上三大坛西凤酒,那跑堂的伙计陪笑道:“客官吃点什么?”夹衫汉子道:“先切五斤牛肉来!”伙计应声而去。夹衫汉子问端正道:“兄弟吃些什么?”端正笑着吆喝道:“一只炖全羊!”厨内应声,二人相视而笑。 店中吃酒的净是些做苦力营生的,抑或是做小买卖的商人,二丈见方的空间,上下两层挤满了客人,生意做得十分红火,氛围极是自由。二人目视对方,良久不言,忽然双双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对方是一面镜子,恰恰照出了自己。 那夹衫汉子当先问道:“兄弟如何称呼?”手中却已将两只大酒碗盛得满满的。端正答道:“小弟姓端名正,字泰真,家居吐蕃国。不知兄长上下如何?”目光始终不离夹衫汉子的面目,似乎是被他盖世的气概给迷住醉了。夹衫汉子端起酒碗,仰脖子一气喝干,说道:“你我兄弟相逢一场,我先干为敬!”端正也端起大碗一饮而尽。夹衫汉子却已将两只碗再次斟满,又是一气喝干。端正只得陪饮,谁知后来夹衫汉子便成了自斟自饮,一发不可收拾。端正十分纳罕,觉察出这人定是有着难言的伤怀之事。正在此刻,五斤熟牛肉和一只炖全羊一齐放到了桌子上,“客官请慢用。”伙计陪着殷勤的笑脸。那夹衫汉子抓起一块牛肉放在嘴里,便大嚼起来,自此嘴巴被酒肉占满,再无说话的空闲。端正倒是不吃不喝,只拿一双黑星目注视着这条汉子。只见他宽肩阔背,背着一把分量极重的宝刀,双臂粗壮有力,伸展开来,欲要过膝;眉宇之间豪气难藏,却透着一股冲天的怨气,漆黑的胡须足有尸把长,映着一张黑红脸膛,正如关公在世。 端正端祥其良久,忍不住说道:“这位大哥,有何烦心之事,不妨对小弟讲一讲,小弟抑或能帮衫一二也未可知。”那夹衫汉子闻言,放下酒杯,吞下口中酒肉,目视店外,久久不动,端正叫了一声:“大哥!”夹衫汉子方转过头来正对着他,勉强笑了一下,道:“适才在下一味单吃独饮,怠慢了兄弟,请勿见怪。”说着双手一拱。端正笑道:“你我侠义之人,怎可在乎这区区小节?只是小弟关心兄长,兄长何妨将心中积闷说将出来,小弟也好见个分晓。”夹衫汉子长长叹了口气,正待开口,只听得店外大声喧哗,闹嚷嚷一片,二人遂拔身而起,径向店外察看。 但见西北方向上火光耀眼,二人顾不及询问,急急飞身赶去,夹衫汉子甩臂后掷,一锭银子恰恰落在了方才吃酒的桌子上,喊了声:“掌柜的查收酒钱!” ------------ 第二章 2 见义勇为真豪杰 二人奔至火起处,只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火苗四窜,院内一片狼藉。二人冲进火场,唤那已乱成一团的家人,要了四只大水桶,飞步疾奔,将一桶桶井水灌浇在火苗之上,众人此刻如得了主神,一时间也奋力救火,人心齐至处,大火终于怏怏而去。 两条汉子顾不得被大火熏得焦黑的面目,待火灭,便急询问是何情由。一个仆人道:“唉!我家老爷名叫李恩庆,是这里有名的大善人,我家夫人与老爷夫妻恩爱,生有一子,年方七岁。日子本过得温温润润,谁知骊山之后有一个匪窝,十分嚣张,时常到附近庄上抢掠。不想他经过我家门前,瞧见夫人的美貌,竟起了霸占之心,便下令他那帮小喽啰到我家抢亲,我家夫人死也不肯。老爷见状,怒火填膺,破口大骂,急追上去,却被这伙强贼一并掳去,只可怜了我家小主人。这起强贼如此亦不干休,又放了一把邪火,要将这庄园烧毁。”说着,滴下几滴泪来。众仆皆悲愤,可见平日里主仆情深。一袭话说得英雄义胆乍爆,怒气填胸。 “你们小主人现在何处?”端正问道:“被几个兄弟保护在地窖中。”端正点了点头,转身向夹衫汉子道:“哥哥,此事端某不能不管!”夹衫汉子道:“咱们一同到匪窝救人,索性捣了这伤天害命的贼窝儿!”二人相对颔首,问清了强盗的据点和那匪首的名号,便对众家仆道:“众位好生保护小少爷,待我二人救出老爷夫人,令其合家团圆。”众家仆忙拜谢。二人飞身远去。 翻过山坡,来到后山,华清池的喧闹依稀可闻。二人依仆人所授路线,小心察索,终于在山坡下的一个窖洞口发现了一行粗陋的字迹:黑松寨。二人在窖洞旁立定,端正道:“大哥,我先去打探,你在此稍候片刻。”夹衫汉子道:“嗯,且以好言相劝,不可鲁莽。”端正应道:“是!”便向洞口行去,来到窖洞口,对着厚铁门“咚咚咚”敲击三下,只听得洞内有人骂道:“他娘的!爷爷才从烟火场上战将回来,一身的烟灰还没缷下呢!”接着听得脚步声渐近,铁门“吱吜”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穷酸的枯鬼脸,额头皱得像个倭瓜,身材瘦小,年纪却并不大,皱着眉头问道:“干什么的?”端正拱手道:“敢问你们大王可是尊居于此?”这穷酸鬼老大不乐意地道:“甚么尊不尊的,找我家大王有啥事?” 端正面现喜色,道:“在下一向对贵大王仰慕得紧,今日特来拜会,烦请这位仁兄通报一下。”那穷酸鬼听他讲话虽然文邹邹的,但听其语调煞是客气,大意也算明白,心下便多了几分喜欢,要知道:山寨之中,一向是上压下,大欺小。故转了态度,“嗯”了一声,道:“待着。”依旧关上铁门,上里面去了。 端正心下有了些着落,回身向夹衫汉子而去,将方才对话一一告白,其实夹衫汉子远远相候,耳朵却时刻关注着洞口的一声一息,屏息凝神。方才二人的一番对话自是听得只字不落,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一起门口相候。” 二人并肩行至窑洞口,足足等了有两刻钟光景,铁门复开,那穷酸鬼出现在眼前,看到夹衫汉子,惊疑道:“这是谁?”端正忙道:“这是我的结义兄长,本是结伴前来,欲一齐拜会大王,只是方才因要小解,故此刻才至。还请仁兄多多包涵。”夹衫汉子双手拱拳道:“在下朱秉臣,见过兄长。”他闻见端正将自己唤作“结义兄长”,心中增了厚厚一层暖意。穷酸鬼引二人向洞内进发,口中道:“大王今日本不会客,你二人是得了天大的面子。”二人道谢。 顺着黑乎乎的窑洞隧道约摸走了四五丈远近,忽见一束亮光射将近来。穷酸鬼引二人朝亮光处而行,片刻间已出了窑洞,来到了一条相对宽敞的山路。二人心中俱道:“原来窑洞不过是个幌子。”顺着山路,曲曲折折,一路下坡,又不知走了多少路程,但见一片青砖砌起的大院,放眼望去,不下一里见方。那穷酸鬼用手指了指大院,说道:“我们大王就在这个院中,你们先在院门外候着,我去通报。”二人点头,随他走至院门口,便站定不动。 不一时,院门开了,穷酸鬼叫二人进去,二人并不言语,随其一步步向院正中一座颇豪华的双层阁楼行进。环顾四周,一个个小平房似随意搭建,粗陋得紧,然却无一例外地围绕着这座富丽堂皇的主楼,颇有几分不协调,却彰显出一种独道的霸气。二人心想:这山大王想必就住在这主楼中,用掳掠来的钱财在这深山之中给自己盖了一座“皇宫”,独享众兄弟的奉敬和这片广阔的天地。 思想之间,已行至主楼阶下,只听穷酸鬼往里面吆喝道:“报告大王,两位客人已带到。”只听里面一个粗哑的声音道:“不是一个人么?怎么又变成了两个?”端正应道:“大王明鉴,本是二人同来,只因大哥内急,故在下先至门首叩门而已。”言毕,只听得里面传出“哈哈”几声大笑,接着一个满脸拉渣胡子的汉子步出宫门,身后跟着一名空手而立的汉子和六名手执单刀阔斧的汉子,模样个个凶悍已极,那为首的汉子中等身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野性,让人猜不出他到底是何血种,虽是剽悍,却又心机极重的样子。 见到朱端二人,一脸的热情,伸右手与二人一一对握,极是殷勤,但整个阵势却表明了他已做好了十足的戒备工作:除了身后的六名贴身护卫外,院中竟无半点杂音,这给院子增添了无限的紧张氛围。那穷酸鬼这时已退了下去,朱端二人神色之间并无大异,心中可是均紧绷了的。俱想:如何想办法救出李夫人。二人齐道:“久闻黑松寨主大名,实在仰慕得紧,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寻常。”那山大王哈哈一笑,观二人容貌气宇,决非自己能及,心下忖道:“若不是有事相商,便是有些原由牵扯,决不似慕名拜访者。”遂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赵不二躲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实出无奈,不敢受二位贵客嘉奖。二位远来是客,且请进我这陋室之中受享一番兄弟们的敬意。”言毕,回头向屋内叫道:“摆上大宴,为贵客接风!”只听屋内应了一声:“得令!”山大王便上前携住朱端二人的手,一边一个,跨步向正厅走去。那六七名汉子立时分作三班,手中无兵刃的那个候在厅门口,另外的六名分列门庭两侧,一边三个,严峻庄重,一丝不苟。二人无意中对望一眼,皆现出钦佩之意,同时记下了“赵不二”这个名字,却哪里是慕名拜访?分明是误打误撞。 为首的那名汉子待大王与客人至门边,伸右手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尔后迈正步将三位引至正厅西首的一张大方桌前。朱秉臣坐了上座,端正挨次而坐,那山大王坐下首相陪。门外的六名汉子已进大厅,立在席桌两侧,为首的那名汉子则立在山大王身后,这哪里是什么山寨?简直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几名汉子脸上的郑重决不亚于大内卫士。 酒菜端上来了,上菜的一个个均是男人,形容貌相也有颇显俊雅的,只是无一例外的都十分恭顺,可见这山大王的虎威。餐桌上唯有酒壶是粗制的大容量型的,其余一切餐具菜肴均与宫廷无二。佳肴色泽鲜美,使观者垂涎欲滴。然而侍立的几名汉子却视若旁闻,一脸的冷峻。 山大王开口道:“二位请。我这山中距闹市华街甚远,故没有什么新鲜物样儿,只就这些粗茶淡饭,凑合凑合吧!”神色之间甚是得意,朱端二人微微一笑,道一声:“请!”待主人动筷,二人毫不谦让,吃酒夹菜,煞是洒脱。那侍立在山大王身后的汉子则不停地替三人斟酒,动作既干练又稳当。酒至半酣,菜已去了大半,端正以袖抺嘴,直道:“好酒,好菜!寨主治山有方,佩服,佩服!”山大王做出谦逊不敢当的手势,目光中却自许非常。朱秉臣道:“我兄弟二人与大王得此机缘相逢,实乃三生有幸。有一事相求,不知大王可否赏与我二人一个薄面?”山大王脸上微微凝色,笑道:“何事?但说无妨。”端正道:“适闻大王新抢了一个妇人要做压寨夫人,不知当真否?”那山大王立时将笑容转作一道冷光,道:“二位有何见教?”他不答反问,显是心中早有准备。 端正正色道:“那已是一位有夫之妇,又有一子,大王怎忍破其家哉?”那山大王嘿嘿冷笑数声道:“她的那个脓胞丈夫早已上了西天了,她还是有夫之妇么?一个儿子守着一份诺大的家业,岂有受苦之理?她跟了我,不是傍了个极好的靠山么?”朱端二人听他胡搅蛮缠,知仅凭说理难成其事,然礼让三分,端正又道:“大王是一位有德有威的寨主,怎可因这等小事没了威名?”谁知那山大王摇头晃脑地道:“我生就是打家劫舍的强贼,从来没有什么声名,自然无需玷污,只渴望在这方圆几十里内盛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嗯,此生便足矣。”说时闭目养神,旁若无人。朱端二人主意打定,对视了一眼,心意已通。朱秉臣道:“那就对不住寨主了,我兄弟二人今日势必要带走李夫人。”语气平和,却中气十足,不容更改。山大王不答,依旧闭目养神,只听那侍立桌旁的汉子道:“那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话声甫毕,侍立两侧的六名汉子便手按兵刃,跃跃欲试。 朱端二人神色不变,按兵不动。朱秉臣道:“大王是明理人,何必如此?”这句话便是下了最后通牒,意思是说:你如不放人,可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那山大王一脸的不屑,拳头却是攥得紧紧的,说道:“二位请便。”显是不肯做出让步。朱秉臣说一声:“好!”刀光闪过,只听“啊”的一声,雪白的墙壁上便添上一道彩虹;紧接着便又是一声惨叫,另一名汉子应声倒地。端正扯下那汉子的衣衫,抹去腰刀上的鲜血。 转瞬之间,虎视眈眈的六条汉子,已剩得四名,其余的四名汉子未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便已见到同伴倒地,严酷冷峻的神色转成了惶恐不安。忽然一声清脆的掌声,一人道:“好身手!”便见人影闪动,朱端二人忙引目观望,只见一人飞身跃起,如闪电般欺至二人身后。 只见这人中等身材,一脸野性,手中执一件双头兵器:一头为阔斧,一头是大刀,光芒闪烁,锐利难当——正是黑松寨主,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取了这件兵器。这时,见他忽的俯下身子,这件兵器立时如旋风般扫向二人下盘,朱端二人没想到会突然受到如此攻击,急纵身一跃,躲开了这一横扫;脚根尚未着地,但听得“呼啦啦”一阵声响,大厅四檐下忽然开了四个大洞,继而只听“刷刷刷”几声风响,十余支短箭径向朱端二人身上招呼。二人尚未站稳的身体急向右侧倒,短箭“扑扑”地钉入了墙板,箭身尚自颤动不已。二人心下暗道:这里有密室,须当严加戒备。相互示了一下眼色,背靠着背,两双大手紧紧握了一下,告诉对方:不可再手下留情,要先发制人,反客为主。这时,“呼啦啦”从四檐开口处跳下四名黑扎衣的汉子。 于是,二人身形展动,分袭那执刀斧的几名汉子和这四名才下来的黑扎衣汉子,狠命疾攻,再无半分手软。饶是他人多势众,却怎奈得两位英年豪杰,叱咤风云?一时间,“啊啊”声不绝,血气充满室宇。那寨主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又多了一件兵器,只见那兵器作蜗牛形状,材料似若钢丝绳,根部却是一根大圆环。方才的那件双头兵器握在右手,左手将这件兵器向空中一抛,手腕抖动处,蜗牛展身,恰似一条银蛇,幽幽地探向端正腰际。端正一惊,急抽身相避,却是为时已晚。 银蛇触到端正身体,便灵锐地卷拢,越勾越紧,即而被那寨主振臂猛掣,脱落手中虎头戟,腰刀被缠住,身子倚在南墙壁上,一根钢绳紧紧套在身上。朱秉臣双眉紧蹙,怒气冲天,大刀挥起,直砍寨主面门,眼见那寨主的鼻子就要被削去一半,忽然一块大斧架在端正的脖子上,一名执斧手冷冷地道:“放下兵器!”朱秉臣心念闪动,收起大刀,身形却不停住,跟着斜步上前,左手翻转之下,如探囊取物般将寨主揽在自己怀里,紧紧卡住他的脖颈,于是那根银蛇自然松动了。这一套动作,决无半分中断犹豫的空间,似是提前预备好的一般,实实叫观战的敌人暗暗震服。 就在此刻,一声“好样的!”端正已劈手夺过那名刀斧手的兵刃,一斧将其劈作两半,解开身上缠绕的钢绳,纵身拾起失落的虎头戟,随手制住另一名汉子,眼见局势已对山寨极为不利,只听寨主道:“放了夫人,两家各罢兵!”众匪闻言,齐齐怔了一怔,随后向朱端二人喊道:“还不放手!”朱秉臣微微一笑,道:“见了人再说。”那寨主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叫道:“带路!”只见方才那名侍餐的汉子举步上前,为二人带路。此时,二三十名匪子只剩下十多名,却也不容忽视。端正紧紧挟着那名汉子,不敢再有些许闪失,以免再给兄长添乱。 ------------ 第二章 3百转千回柔肠断 一行人步出大厅,向左拐,斜向上行,只见山势陡峭,却比方才的凸石路大有不同。此处山林密布,翠草丛生,俄尔还可听到几声悦耳的鸟鸣。行得有一刻钟光景,但见眼前几座拱形门楼。门拴、门环、门钉、漆色,样样与候府之家无二。寨主叫声:“开门!”里面传出一陈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大门敞开,只见一个花草错落有致的院子现在眼前:中间一个大石屏挡住了视线,不得见正堂面貌。 开门的那条汉子闪在左边,目送众人入内,寨主举步不乱,被朱秉臣挟着至正堂门首,唤那个侍餐的汉子道:“放夫人出来!”那汉子应道:“是。”转身步入正堂,门帘掀处,但见室内陈设华丽,红艳满宇,两个大大的“喜”字分挂正堂两侧。那汉子转眼间便领出一个少妇,只见她双手背缚,口中堵着一条纯白毛巾,身上仍是一套家常衣服,泪水涟涟,体态丰盈有韵,犹似一雨中娇花。 端正心道:“难怪这匪头会如此着迷,这实较我家娘子还要胜过三分。”转眼看朱秉臣表情,只见他目光忧郁,似另有一番感触。当下不敢多想,急定神聚精,惟恐失于一朝。待夫人立定,朱秉臣冷冷地道:“放了她!”众人目光齐注目寨主,只听他道:“放人!”众人方解开绑缚,丢下毛巾。那夫人双膝下跪,颤声道:“谢二位壮士救命之恩!”朱端二人淡淡一笑,手中却不肯松懈半毫。那名侍餐的汉子道:“你们的人已经放了,干啥还不放我们的人?”朱秉臣冷笑道:“待夫人安全出了寨子,再放不迟。”众匪面色阴沉,黑松寨主大手一挥,甩头向后一望,众人立时开路。待寨主与朱端二人以及那名被挟制的汉子出门,五六名汉子慢下脚步,尾随在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行人原路返回,不知过了多少时刻,那断后的几名汉子忽然不见了,朱端二人心下犯了嘀咕,戒备之心更甚,一刻也不敢松懈。行至一棵大树下,忽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动,树上跳下五六个人影,两件兵刃已齐向朱端二人顶门砍下,二人急避,却已将肩头削破,鲜血汩汩而出。朱秉臣一怒之下,喝道:“哪里来的小贼?献上命来!”只见五六名汉子已向他们夹击,其中一名汉子将李夫人揽在怀里,阴笑道:“两位大侠,一命换两命,不公平交易!”说时,一柄短刀已横在李夫人脖际。只听夫人哭道:“二位壮士的大义小妇人铭记在心,却不可为我伤了性命。只求二位再发慈悲,转告我那仆人,务必将我苦命的儿子抚养成人。否则,我对不起那死去的冤夫!” 说着,放声恸哭。朱秉臣道:“就冲你这句话,我朱某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完好地救出来!”目光中射出一股慷慨的英雄之气和浓浓的情思。端正道了一声:“好!听凭大哥裁度。”朱秉臣将刀峰向寨主挨了半寸。略一使力便可切断他的喉咙,低头对他言道:“你这条命到底是要还是不要?”那寨主虽冷酷,但性命攸关的事却十分上心。朱秉臣回首向端正望了一眼,四目相对的一瞬,意思已经传达。 端正忽的飞身而起,放开那名被自己挟制的汉子,急欺至挟制李夫人的汉子身后,“扑”的一声,那汉子应声倒地,李夫人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端正抱起身子,飞身向山下而去。众匪更是一惊,寨主面上露出十分难看的颜色,只听朱秉臣道:“谁敢阻拦,立时叫你们寨主见阎王!”霎时间,一片死寂,谁也不出半点声息。 约摸过了三刻钟光景,朱秉臣估计端正已出了寨门,遂收起钢刀,纵身一跃,已是两丈开外,道声:“朱秉臣在这里谢过寨主。”说完,推开黑松寨主,不等答话,转身向洞口奔去。只听那寨主的声音远远传来,“姓朱的,咱们后会有期!”声音中充满怨毒之意。朱秉臣只管向前,见那穷酸鬼执着钥匙在洞门口打着哆嗦,便问道:“我兄弟和夫人出去了么?”穷酸鬼哆嗦道:“出……出去了。”“开门!”朱秉臣令道。穷酸鬼手不住哆嗦,开了几次竟未将门打开。朱秉臣一把夺过钥匙,“喀喀”两下,铁门打开,将钥匙丢在地下,疾步而去。不多时,便望见李夫人和端正二人的身影,抢上前去,说道:“夫人,府中已不可久留,请速速打点行装别处营生。”李夫人频频点头。朱秉臣向端正道:“兄弟,我二人只有护送夫人安全转移,才可离开这里,这伙强贼决非善罢甘休之辈。”端正点头,二人意会神通。 此刻朱端二人一心护送夫人回府,却见李夫人不住回首顾盼,端正血气方刚,怒道:“我兄弟二人拼死救你出虎穴,你如今却贪恋安逸,与这贼道有情耶?”只听夫人泣涕道:“我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安能忘记这弥天大恨?”端正道:“那你频频回头,又是何意?”妇人哽咽道:“夫婿对我一往情深,七八年来关怀爱护之情怎可忘怀?如今他因我而命丧,被这伙强盗杀害,尸身下落不明,我岂能一个人走了……”言至此,又是泣不成声:“我定要将他带回祖籍,生不能共存,死亦当相守。”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忽然,朱秉臣仰天长啸,声音悲切忧怅,端正闻之,心中又是一寒,见他表情黯然、专注,忽想起二人会酒之时他独饮闷喝之景,对这位兄长崇敬之下又多了几分怜悯,夫人不明就里,说道:“壮士是否觉得我贪生世间,有失道义?”朱秉臣沉默良久,方道:“夫人错疑了,朱某对你的洁操佩服得紧,只因往事入怀,不由感慨,夫人莫怪。”端正此刻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眼前这位兄长身上必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怨仇史。当下言道:“夫人,我们当速速回府,待你们安全转移,我兄弟二人定会找回尊夫遗骸,送往你们祖籍。”夫人双膝一曲,就要下拜,被端正一把扶住。只见她双目噙泪,喃喃道:“二位的大恩大德,奴家今生若不能报,来世做牛做马,但凭驱策!”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朱端二人护送夫人直奔府祗,夫人的体力自不比朱端两个,到府门口时已是气喘吁吁。及抬眼看见家中破败景象,不禁凄然:本一个峥嵘之家,顷刻间已成破墙残垣,上前三步,以手击门,口中唤着管家的名字,却见一个年轻男仆出来,脸色阴沉地道:“夫人,管家他……”“他怎么了?”夫人急问。“他已被杀害了。” 朱端二人顾不上夫人的情绪,急对男仆道:“速速打理行装,离开这里!” 三人进得院子,夫人忧心儿子,得知他无恙,闭目按抚胸脯。遂刚毅地道:“二喜,你快叫大伙到正堂来,将少爷带来见我。”那男仆飞也似地去了。 不一时,家仆聚齐,大家泪眼汪汪,小少爷见到母亲,两行泪水扑簌簌淌了下来。夫人此刻已平静下来,沉静地道:“大伙跟随我们多年,实不忍相别,只是事有意外,今非昔比。这些年,我还留有些积蓄,二喜,将账房里的银票都拿来!给大伙分散了,各自也有个营生。”众家仆个个恋恋不舍,二喜也立在原地不动。夫人叱道:“快去!” 分割已毕,大伙儿默不作声,夫人淡然道:“大伙儿散了吧!各自努力生计,莫要辜负了老爷平日里的教化。”众人含泪,渐渐散去。忽然两名婢子上前拜倒在夫人面前,泪流满面,“夫人,我们两个承蒙夫人收留,誓死跟随夫人!您要赶我们重新流浪么?”“快起来!”夫人忙扶二人。“您不答应,我们便不起来!”夫人无奈,只得点头应允。又有两名男仆死留下来。朱端二人亦点头道:“也好,路上也要有个照料。” 原来,这两男两女正是多年前流落街头的小孩子,被夫人救下后,一直跟随左右。如今感恩戴德,不忍相别。 ------------ 第二章 4兴衰聚散由天定 朱秉臣道:“我兄弟二人兵分两路,由我护送夫人归原籍,贤弟带二位壮士寻觅李老爷尸骸。”李夫人点头应允,唤那两个婢子道:“你二人速速打点行装,我们即刻起程。”二婢疾步而去。端正则向两位壮士道:“二位请指认尸骸,随我来。” 原来,朱端二人已计议好了,朱秉臣回家乡烈州,离兰州不远,故顺便送李夫人归乡;端正则是赴京洽谈药材生意,帮着寻着了尸身,便要继续赶路。那两名婢子不一时便打点了两三个包袱匆匆赶来。朱秉臣带着他们出了大门,将门虚掩,便急速朝西北方向进发。行有数丈远近,便听见身后人吼马嘶,声音好生熟悉,夫人身子一颤,朱秉臣道:“夫人莫怕,朱某自当护送几位安全转移,前面有几家客栈,到那里借辆马车,我们便可脱离虎口。”于是几人加快步伐,向客栈进发。 那身后传来的正是寨主及其匪兵的声音。朱端二人救走夫人后,寨主气愤难平,其手下军师献计:“大王,那两人身手确是厉害,可他们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待他们离开,咱给他来个回马枪!夫人依旧回来压寨,大王依旧得天独厚。”黑松寨主扫尽颜面,听他这一说,正中下怀,待朱端二人离开,即刻便起兵回劫李府。谁知竟失了如意算盘,真是既恼又愧,无从发泄。那军师此刻也是无言,倒是寨主说道:“|好!后会有期!”遂恨恨而去。 朱秉臣带着几人行至客栈,其时已是戌末时分,客栈中客人渐稀。朱秉臣进得店中,张口借一单骑和一驾马车,并叮嘱道:“要脚程快的,耐久力好的!”那店小二答道:“客官,今日借马的人太多,店中现只剩一匹马,年纪尚幼,体力应该不错。若借马车就请到别家问问吧。”朱秉臣拍出银票叫小二牵马。李夫人忙从身上取出银票奉上,朱秉臣摆手拒绝,夫人怎肯?终是朱秉臣依了夫人。即刻至另一家客栈借马车。那家店主人见他们情况紧急,又衣着华贵,朱秉臣虽布衣裹身,倒也不穷酸,似是护院一般人物,便起了不良之心,想趁机敲诈一笔。于是店主故意皱眉道:“客官,近日马车紧缺,草料又贵,若不是见几位行色匆匆,小人实在不愿相借……”未及其絮叨完,朱秉臣已明其意,正色道:“你的马可是好马?车子可是优等的?”那店主人忙夸耀道:“马是极好的马,车是极佳的车。”朱秉臣道:“那便请牵来叫我等过目。若合意,便连马带车一并买了去,岂不省了你的草料?”那店主人闻言,心下盘算,务必要定个高价。转身向后堂呼唤:“将上好的那套车马牵出来!” 不一时,小二牵来一驾马车,朱秉臣过去察看一番:马倒是一般品种,养得倒是肥壮,那马车的确是上好的质料。如此境地,不宜多耽搁,当下决意买下。那店主人伺候在旁,察言观色,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笑吟吟地道:“这套装备少说也得一百二十两银子,只是出门在外不容易,就去了零头,一百两银子了差。”朱秉臣纵横江湖,什么没有见过?这套马车充其量只是一二十两银子的差使,店家竟这般黑!忍住怒气道:“可便宜些?”店家见他说话谦和,以为是个不生事的安分主儿,便堆着笑脸道:“一百两银子,已是不多,您也要体谅我们呐,一分也少不得的。”价钱寸步不让,脸色却依旧灿烂。 哪知朱秉臣忽然吼道:“好不识抬举!小小店铺,竟如此敲诈勒索!二十两银子,车马都要拉走!”说时,目光掣电,直射向店掌柜面上,顺手拍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那掌柜的知道自己如意算盘落空,眼前这人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心想:莫要因小失大,好事变坏事。于是忍气吞声,仍旧笑脸相迎。 朱秉臣哪里将他看在眼里?牵马拉车,招呼众人上车启程,出了店,骑上单骑和马车并辔而行。自己乘上单骑便向前路进发。店主人见客人去远,忙收了银票,这钱给的也是宽宽绰绰的,只是自己的那套敲诈计划落空了。于是只叹息了一回,倒并不心疼。 出了客栈,走上大路,朱秉臣欲快马加鞭,赶攒行程。不料夫人在车篷中叫道:“朱大侠,请稍等。”朱秉臣停住,李夫人探出头来,将一叠银票递过,说道:“ 一路上多承大侠照顾,时时处处会有不便,这些银票请大侠放在身侧。”朱秉臣不接。李夫人面现愠色:“大侠若不纳,就请自此分手,分道扬镳!”朱秉臣无奈,只得接了银票,翻身上马,驱车快行。 此刻,正值夜深人静,路上几无行人,通行甚畅。朱秉臣思想不断:端兄弟不知现在何处,事情办得可顺利?想到一朝结缘,又恰逢仗义行事,敌场上肝胆相照,意会神通,虽熟识之人所未能及也。方才相聚,又便分离,此生不知还有缘相见否?冷毅的脸上竟然动容,眼框红了一圈。及听到车篷中母亲教育儿子的话,心中涌起万般滋味,真是百感交集―― 只听李夫人对儿子说道:“自此你不可再娇生惯养,好生习文练武,将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就像朱叔叔这样。也不屈了你爹的冤魂和娘的希望。”末了又补充一句:“一定要练得棒棒的!遇到恶人,决不可手软!”那孩子只一个劲儿地答应。朱秉臣心中叹道:“好贤德的妇人!相夫教子,却命运不济。”又想到她自匪窝至家中,一路上的一言一行,脸上现出敬佩之情,忽又转为黯然,心中一阵刺痛――爱妻的娇花美貌、温柔款款,一时间涌现脑海……一双冷目顿时模糊一片。两匹马并辔疾驰,不觉间已出了长安城。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得得”声,朱秉臣一个机灵,放缓马步,翻身下马,将马车赶至路边,于马身侧向后窥视。只见两匹黑马并辔疾驰,借着月光,依稀看见是两名健壮的男子,身形犹似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只听一人道:“我二人要速速赶上夫人,以防不测!”朱秉臣闻言大喜,原来是两个男仆,立于路中央,大声道:“二位止步,夫人在此!”那兄弟二人听出是朱秉臣声音,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先向朱秉臣施礼。 夫人在车中听到二人声音,喜道:“可来了!老爷的……”不等她问完,二人便抢道:“多亏端大侠仗义相助,已托他的朋友――镖局头领差人送往家乡了,也许比我们还要先到呢!”夫人噙着泪吟道:“好人呐……不知何时再得相见……” 朱秉臣闻言,忍不住问起端正,“端兄弟如今在何处?”二人道:“端大侠被朋友留宿,打算明天一早便向京都进发。”朱秉臣点头。夫人深情地道:“朱大侠,来日定要请端大侠与你一并到家中做客,以谢舍生相救之恩。”朱秉臣拱手,心道:“苍海茫茫,相聚是缘,谁又知能否再会?” 一夜,马不停蹄,至破晓将出凤翔府,人困马乏,须找个地方歇歇脚,喂喂马,养养神儿,朱秉臣道:“我们得找个店歇息一下。”男仆道:“前面不远,有一家茶馆,我们只需再走一刻钟,便可到达。夫人,您且再忍耐片刻。”于是,策马疾行,一阵狂奔,但见路侧一片田野,一个大大的招牌“麦香茶馆”就挂在田野旁一间双层楼阁上。待马车驶来,早有一名面相慈善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微笑道:“客家,里面请。”朱秉臣拍着马道:“相烦老板将我们的几匹马好好喂上一喂。多加些草料,饮些水。”妇人微笑道:“好办,客官放心。里面请!” 婢子扶夫人下车,孩子睡得迷迷呼呼。一名婢子回车篷中去拿衣物替他盖上,才出了门槛,立即惊慌失措地退回来,众人忙问其故,她答道:“那边……那边来了好多官兵,不知是干什么……”一听‘官兵’二字,朱秉臣心下一凉:莫非自己被发现行藏? ------------ 第三章 1缘人自逢缘中人 朱秉臣当下不及多想,已跨出门去,果然一队严装束服的的官兵向这边赶来。目中当即现出凶光,手指“喀喀”作响。只听屋内李夫人道:“小莲,不要大惊小怪的,我们又不曾犯了官司,自然与我们无干。”两名男仆同朱秉臣站在门首,心中想的却完全不同,他二人只道:夫人孤苦伶仃,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只见那官兵至前面一个庄园便停住脚步,将庄园团团围住。那庄园距此处数十丈远近,虽不甚华丽,却是明净大方。朱秉臣心中乱作一团:莫非是他们找错了地方?自己若不速速离去,非但自身难保,恐要累及众人。 那两名男仆见官兵围了别家院子,心下安慰,拍了拍朱秉臣的肩膀道:“朱大侠一路劳顿,务必好好休息一下。这事与咱们不相干。”朱秉臣向两人淡然一笑,以示感谢。一直注视着外面的夫人却觉察出他心事重重。心道:这位兄弟相貌堂堂,一路上慷慨仗义,却竟与朝迁作对,难道是什么帮会的头目?一时间,难解其咎。只向两名男仆道:“咱们在此不可久留,在店中带些干粮,速速赶路要紧。”朱秉臣心存感激,更赞其聪明机敏,知而不露。 于是二仆向店家要了一大份干粮和一大壶热水,店小二牵出车马,结清帐目,便呼唤朱秉臣一齐赶路。二婢子扶夫人进了车篷,三个男人攀鞍上马,一行人便欲向前进发。只听夫人在车中道:“咱们走小道吧,驿道大路风尘滚滚,叫人心神不宁。我正想要清净一会儿。”二仆道:“此处向右拐有一条林荫小道,虽不甚宽阔,倒也足以过得我们。”夫人道:“如此甚好。”朱秉臣在马上不言语,心中暗暗感激。 忽然,一声狂喝声自那庄园处传来:“反贼赵无忧,速速出来受降!”朱秉臣心一凛:赵无忧?他被冯拯介绍,担任皇家镖局的总镖头时,尝闻得赵无忧是一名忠君爱国的少年将军,据说家世背景极为复杂。今如何成了反贼?心中愁肠千缕,不能释怀,说道:“夫人,你们且先行,我即刻便赶来,在前面大路会合。”夫人沉默良久,朱秉臣心下发毛:莫非她起了什么念头? 只见夫人从车篷中探出头,悠悠地道:“朱大侠,你有何隐衷,不妨说来。我等黎民百姓与朝廷无瓜葛,但凭良心做事。我们虽无大能奈,但人多智谋广,指不定一两拨千金,能帮上些忙呢。”两名男仆露出惊疑之色,四目注视朱秉臣。朱秉臣心中一阵暖意:自己一路奔逃,不想尚有人体恤,可见世间真情常在。冷毅的双目竟然盈满了泪花, 爽口道:“戴罪之人,不值得夫人如此相待。朱某身犯重苛,虽欲护送夫人归乡,又怕连累众兄弟姐妹,只好就此别过,还请两位壮士小心保护夫人,朱某告辞了。”说着,双手一拱,勒马转向。只听夫人沉声道:“朱兄弟……”她改口“大侠”为朱兄弟,实是以嫂子的身份说话。朱秉臣勒马候听,夫人道:“世事皆出有因,我尚不问你来由,只就你萍水相逢,仗义相救,已知你非奸恶之徒。便是以我的性命换得你的安全,也无不可。”朱秉臣面露难色,实不愿她卷进自己这场纷纷杂杂的漩涡中来。于是将马一横,道:“朱某一人之事,自应一人担当,不劳夫人牵挂。”言毕,勒马便走。 夫人沉吟了一下,转向两名男仆道:“你二人留下,与朱兄弟同行,他若有难,救他便是报答我和老爷。”二人望着车篷欲言又止,夫人面色严肃:“我与两个丫头自己回老家,不必多言。”二男仆作难。朱秉臣锁眉,首项微颔,良久,方道:“实不相瞒,朱某此刻非为自己,只因那赵无忧是当朝正直之人,故不忍心他惨遭人害,欲出手相救。”夫人低头思考了片刻,镇定地道:“你既已是戴罪之人,如此恰是飞蛾扑火,连自己也要搭上去的。”朱秉臣双眉上扬,道:“便是拼了这身性命,也不能善罢甘休!”双方争持不下。这时只听一声柔和沉婉的声音道: “大家不必作难,奴婢自有道理。”众人皆惊,夫人道:“荆玉,你不可乱来!”却听荆玉丫头道:“夫人尽可放心,奴婢定可教这场事化险为夷,我亦毫发无伤。朱大侠只需将你那坐骑借我一用。”朱秉臣听这女孩子话语执著中肯,便不由自主地将马牵给她。只见她飞身上马,哪里还顾得上夫人在后面的呼唤?眨眼间,已驰出数十丈,径向那庄园而去。 夫人心忧,朱秉臣道:“我跟在后面,以防不测。”二男仆伸臂拦道:“有我兄弟二人在,朱大侠不必涉险。”言毕,已攀鞍上马,忽听车篷中一女子声音道:“两位哥哥,我也去!我和荆玉姐姐搭档日久,极默契的。”两个男仆先是呵呵笑了几声,随后觉得她说的在理,便教她坐在兄长的前面,自己兄弟两个权当保镖。 两匹马也去远了,这里只剩下朱秉臣和母子三人。孩子问道:“娘,荆玉姐姐能行么?”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孩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朱秉臣无言。 三人远远望见荆玉到了庄园门口,在官兵聚集处滚下马来,三人皆失声叫道:“荆玉!”那荆玉似甚不以为意,从容地爬将起来,在军官面前指手画脚,声情并貌,不知说些什么,竟将那军官说得心花怒放。待两匹马冲到跟前,那军官立即转善为恶,怒叱道:“干什么的?阻碍爷爷办差!” 却说朱秉臣与夫人在那边心中更忧,朱秉臣几欲亲自过去,又恐节外生枝。夫人口中不言,手心亦是捏了一把冷汗。正在此刻,见那起官兵四散开来,一个个整装束甲,攀鞍上马,向东南方向浩荡离去。眼见得一群叱咤风云的官兵消失得无影无踪,朱秉臣与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却是一般的喜悦。又见荆玉翻身上马,动作洒脱至极,纵马飞驰,二男仆竟落下几丈远,知她方才决不是失手坠马。于是只待着他们几人归来。 不一刻,已行至夫人面前,勒马缓行,翻身下马,向夫人拜道:“官兵已退,夫人放心。”又起身向朱秉臣道:“朱大侠,赵将军如果真在庄园,当速行。”那神态,竟是满脸的正义肃穆。朱秉臣大奇,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夫人脸上亦满是疑惑,那荆玉看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时,两个男仆带着另一名婢女小莲也驰了过来。朱秉臣道:“我到园中察问,救了赵将军,再相会合。” 夫人道:“叫大刚小勇同去。”朱秉臣没有推辞,于是两个男仆与朱秉臣去了。夫人望着三骑奔去的背影,默默发呆。这里小莲和荆玉却嘀嘀咕咕地讲论开来。两个少女边说边笑,直笑得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夫人见景,点着她二人的鼻子道:“两个小鬼,尽胡闹!”只听小莲喘着气道:“夫人……今后,我们可得防着荆玉点了,您不知道她的手段呢,您知道她是怎么支走官司兵的么?”说着,拿一双眼斜觑着荆玉,只见荆玉满脸通红,低声笑骂小莲。小莲却毫不为意,冲她拌了个鬼脸,便手舞足蹈地演说开了,引得夫人和小少爷也捧腹大笑。 却说朱秉臣他们已奔至庄园,只见庄上门户皆开,一名六旬左右的老翁被一名家仆搀扶着进入正堂,门外一群民众尚自指手画脚,议论纷纷。几名好事的上前和他搭话,问他们来此是何情由。朱秉臣借势发挥,“我三人路经此地,见官兵无故扰宅,实在愤恨,故想要请问诸位端的。”一名小伙子道:“是了,方才那帮官兵揪着郑老伯,硬要说什么‘私藏叛党’,将郑老伯拳打脚踢,唉,真是天纲失正,郑老伯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大善人,哪会结交什么‘叛党’?亏得方才那位姑娘来得妙,三言两语支走了凶神恶煞的官兵,不知那‘叛党赵无忧’究竟是个什么人,竟会那样无情,为了仕途宁可抛下自已青梅竹马的情人。我可是做不到……”说到此,众人也是眼中放光,又充满疑问。朱秉臣闻言,心下甚乐,不知这荆玉编出怎样一套说辞来。这里且先不管它,先救出赵无忧是正道!朱秉臣道: “多谢兄弟指教,我等游走江湖,行侠仗义,亦最见不得这横行霸道的叵耐事!还请哪位仁兄引我们到庄上去实察一番?”方才那个年轻人道:“这个容易,请随我来!” 却说夫人这边一片欢声笑语,夫人抿着嘴听她们两个讲述荆玉的丰功伟绩。只听小莲绘声绘声绘色地道:“刚才我见荆玉姐姐从马上要摔将下来,我的那心呀,简直要蹦出来!”说着,捧着心窝做了个放飞的手势,荆玉直向她撇嘴,小少爷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大刚小勇两位兄长急得快马加鞭,要上前救起她,谁知……”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了下来,撇了一眼红了脸的荆玉,继续讲道:“原来,她葫芦里卖有鬼名堂!那官差喝道:‘干什么的?’”边说边做个执鞭的动作,学着官腔道:“‘如实道来!’只听荆玉姐姐‘哎呀’一声哭了出来,一脸的怨愁,满面泪水,哀楚楚地道:‘赵无忧!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上了将军就忘了当初的海誓山盟!将我一个人弃在路上,自己却扬长而去。赵无忧,我便是做鬼也饶不了你!’她说着,竟整出一大盆眼泪来,几个官兵都哭得魂断神消,对她大发恻隐之心。”言毕,唧唧咯咯地笑个不住,荆玉嗔骂道:“不知死活的小蹄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要来掏她的咯吱窝。吓得那小莲忙向夫人求救:“夫人,你快看呐,她越发没个体面了。”夫人笑道:“后来呢?”“后来,那兵头子竟向恭敬地她打听赵无忧的下落,荆玉姐姐一脸酸楚,‘我和赵无忧从小青梅竹马,两家也十分交好,他口口声声对我说:‘月儿,我赵某今生今世非你莫娶!可如今他贪图名利,竟将我一人抛下……哼!我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定要让他瞧瞧我的厉害!’说着,竟又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兵头子被她的话题给迷住了,竟也没想想她是哪里的?怎会跟赵无忧青梅竹马?倒又是急切又是同情地盘问赵无忧的下落。‘姑娘放心,待我们抓到了他,治他个背义叛国之罪,要他向姑娘八拜九叩谢罪!只是他现在向什么方向去了?’荆玉姐姐信手一指,‘那边!’那起官兵得了宝贝似的,口中骂道:‘我们中了赵无忧这小子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哗哗啦啦地撤了去。”小丫头一脸的豪气,似乎这便是自己的丰功伟绩。夫人听了,也笑个不住。小少爷半懂不懂,只看着小莲那有声有色的表演挺有趣。 许多时候,不见朱秉臣他们回来,夫人十分焦急,注视着庄园的方向,只听孩子叫道:“娘,我饿了!”小莲忙打开干粮,拧开水壶盖子,说道:“少爷,委屈你了。到了老家,再好好补上几顿吧!”夫人却一脸忧虑,仍注视着前方。孩子咬了一口干粮,道:“真香!” 却说朱秉臣一行三人被老妇人引着转到了后园,这里是一片菜畦,时近初冬,也无别样菜蔬,尽是些萝卜白菜。园子倒蛮宽敞,打理得干净利落。朱秉臣无言,只将脚步随着老妪步步前行。至水井旁边,老妇停住脚步,四下里顾盼了一番,继而弯腰,以手拨地,将水井旁边一块田地的浮土轻轻拨在一旁,露出一个古铜色的方形木板,老妪向他们示了个眼色,以手指木板道:“就是这里。”遂一只手捱着木板的一角,另一只手扳动那头,一个黑洞洞的大口便出现了,原来这是一个暗窖。老妇示意朱秉臣下去,自己和大勇兄弟二人留在外面警戒。朱秉臣会意,纵身下窖,顺着一级级台阶下到了地窖底部,只听一人喊道: “谁?”朱秉臣坦言道:“赵将军不必惊慌,是我!特来救将军。”“哧”的一声,窖中霎时明亮起来。朱秉臣看到了角上的一人:面容憔悴,眉锁千愁,目凝焦忧,气吐百怨。看见他,先是沉默,尔后问道:“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如何知晓我的底细?”朱秉臣朗声道:“将军的英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适才在下在近旁的酒店中饮酒,听得这边人嚷马嘶,故远远观望,听见‘捉拿反贼赵无忧’几个字,心头一惊,便奔了过来。” 那人道:“官兵呢?”朱秉臣道:“已退去了。”那人犹疑了一阵,朱秉臣道:“适才同行的一位少女略施小计,将官军引走了。”那人仍是若有所思――经历过颠险的人也许都有这种戒备吧!朱秉臣不也如此?于是大声道:“大丈夫立世,当断则断!将军如若信得过我朱某,便请即刻动身,再晚恐生差池。”言毕,凝色伫立,一双黑星目冷毅地注视着赵无忧。赵无忧拿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迎上他的掣电双睛,心下一惊:真英雄何须曾相识?天下英雄心映心。心念既动,一跃而起,正色道:“立即便随大侠去也。只容我与叔婶道别。”朱秉臣冷颜道:“话休冗絮,事不宜迟。”赵无忧点头。便秉着烛光与朱秉臣走出窖来。 老妪见二人出来,庄严地道:“贤侄可速去,不必多礼。我与你叔父只求你能平安逃脱这场劫难,不失了赵家这根血脉。”说时,转身拭了一把老泪。赵无忧口中涩滞,俯身一拜,打了一拱。老妪引四人从后园侧门而出。 ------------ 第三章 2喜结连理尽释嫌 于是,朱秉臣三人带着赵无忧与李夫人等会合。两下见面,赵无忧先是一惊,李夫人上前道:“赵将军不必惊忙,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一家亏得朱大侠与端大侠鼎力相助,才得以死里逃生。今见赵将军之遭际,心中实不忍,故请赵将军暂且到我家乡避难,再做计较。”赵无忧迟疑了半晌,道:“恐连累各位。”夫人道:“将军勿要推辞,小妇人这条贱命是朱大侠给的,如今就算失了,也做一件有德之事,不枉惜。将军请速行,莫要耽搁。”赵无忧尚自犹豫,夫人急道:“将军不可因小失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了此身,今后仍可保家卫国。快走吧!”大刚小勇已将马牵到他面前,“请将军上马!” 赵无忧望了一眼朱秉臣,只见他目光灼灼,面现焦急之色。赵无忧道了一声:“好!多谢诸位!”翻身上马,一行人紧相联属,向兰州进发。 话说秋尽冬至,天气一天凉似一天。兰州城外一片寒彻,路上行人稀疏。忽而一阵时高时低的亲密热切的对话自路那边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对伉俪亲密相携,旁若无人,谈笑自如,径向这边走来。那少妇妆扮俏丽,姿色颇佳,那郎君风度翩翩,相貌俊雅,含笑携妻肩,一幅心满意足、夫复何求的神色。 只听少妇道:“你可改了那不轨的行径,从此与我恩恩爱爱,好生过活?”郎君温款笑道:“那是自然。我杜千秋自当改头换面,从头再来!”那少妇又道:“那些不明就里被你无缘无故害死的红颜,务必善加埋藏,立一块大碑,题名:冤红之冢。多烧些纸钱,度她们早日超生,也可减你些罪孽。”郎君道:“谨听娘子教诲,小生从此改过了。”停了一下,又道:“娘子,你是上天赐给小生的贵人,治愈了小生积年的情痴积郁,怪谲之癖,小生……不知如何报答你……”说着,竟红涨了脸,白晰的面上覆上一层春桃之色。 少妇见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亦起了红晕。笑谑道:“你只需改了那毛病,便足矣。莫要口是心非,朝三暮四,再伤了为妻的心。”说着,低下头,若有所思。郎君以手轻抚其云鬓,郑重地道:“我杜千秋对天发誓:若有半分非分之想,定要天打五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少女斜睨他一眼,嗔道:“装腔作势!” 正在此刻,只听一阵慌乱的呼救声从道旁的麦田传来。少妇急道:“快!莫不又是一个淫贼!”郎君脸上先是一红,继而抬头向喊声处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正惊慌失措地朝大路跑来。后面传来一声不堪入耳的秽语:“小嫩鸡,怎跑得出哥哥的手掌心,早早地依了我,两下欢喜……”那女子脚步已乱,后面那人的步子却既长又快。那女子更是心慌,惊悸之下,竟一跤跌在地下,这一来,那男子便一步跃上前,伸手抓她的衣衫。忽然听见“扑”的一声响,紧接着,“唉哟”一声惨叫,继而一声怒骂:“哪个多管闲事的,找爷……”一个“爷”字出口,未及说出第二个,又是“扑”的一声响,紧接着,“扑扑扑”几声连续的声响,“哎哟,哇呀”惨叫声不绝,却再也没有叫骂声了。 那摔了跤的女子怔怔地从地上爬起,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衫,确是一个可人的小家碧玉,她望着这个方才还紧紧相逼的得意浪子顷刻间已身中数只兵刃、爬在地下连声叫苦,心中既喜又惊,忽抬眼看到了几丈开外的一对伉俪,又看了一眼爬在地下的浪子,忽的拔步奔向伉俪,“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多谢恩人相救!”那少妇见了,忙扶起她,眼中充满了关切,“妹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眼圈一红,说道:“我是这村中的姑娘,尚未成亲,他……”说着,用手指向浪子,“他已娶了三妻四妾,又时常在外面沾花惹柳,却是三番五次地纠缠于我。我时常小心规避,不想今日……若非二位相救,恐怕……”说时,脸上现出一层红云,少妇也不由得心中一动,回首望了丈夫一眼,见他面有惭色,戏谑道:“今儿你可要以毒攻毒了!”那郎君脸上又红了一层,诡谲一笑,纵身跃向尚在地下叫苦的浪子,一脚飞过,踢得他连珠价喊疼。只听郎君道:“你如何可与我相提并论?我又怎如你这般滥淫无道?”那浪子方要讨饶,郎君又是一脚踢出,口中道: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那浪子叫苦不迭,“爷爷,祖宗……”喊个不停。郎君“哼哼”笑道:“我说你不济,果真不济,既然做得起,就要当得起。爷爷便是这里头铁铮铮的好汉,可如今已定情一处。只是娘子还不真了解我,放不下心……”说时,目光已转向少妇,他这明明是借机向夫人表白。那少妇早听到了他的弹辞,娇嗔地瞪视了他一眼。 只见郎君一把抓起爬在地下的浪子,“嗖嗖嗖”数声,浪子亦是“哎呀”不断,几柄闪着银光的三寸长短刀已回到了郎君手中。接着,“扑扑扑”又是数声,郎君拍了几下,汩汩流着的鲜血便凝住了。 这浪子见遇上了强手,“扑通”一声跪倒,求道:“好汉饶命,这番……是再不敢了。”那郎君对他冷笑道:“谅你这点能耐,要想再犯时,先想想这几柄刀子。”说时,几柄短刀在他面前晃几下。那浪子打了个寒噤,哆嗦道:“掌门人饶命,小子今日是服了,再若犯时,掌门人依家法严惩!”郎君乐了:自已成了掌门人了!这厮本事不济,戴高帽子的能耐倒是蛮高了。不过自己的造诣当了这情门的掌门人也是绰绰有余。心下忖着,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妻子,只见她正在那里偷笑呢。心中更是高兴,遂道:“今天爷爷高兴,叫你捡了个便宜。你只消记得,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你今后又做起了这营生,传到我的耳朵里,你休想再要这条狗命!”那浪子叩首不迭,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夫妇二人安慰了少女一番,便继续前行。只听少妇道:“相公,到了。”那郎君微笑道:“你爹爹会认我这个女婿么?”少女满含嗔意地睨了他一眼:“自然不会认你这个打家劫舍的淫贼!”夫君立即笑而不语。忽然少女惊叫道:“不好,是他!” ------------ 第三章 3旧情难忘怨妒生 只见少妇手拽丈夫衣衫,目光却注视着前方一个精壮魁梧的汉子,现出一幅局促不安的样子。郎君瞅了一眼那汉子,脸上现出黑沉之色,硬梆梆地道:“怕他做甚?”只见少妇使劲拽着他的衣袖示意他绕道而行,那郎君却像在地下扎了跟似的,忽而斩钉截铁地说:“走,我就要他亲眼瞧瞧你是我的妻子,他哪个地方配得上你?”说着,便要迎上去会那汉子,少妇即刻怒冲冲地道:“你就充你的假冒好汉吧!从今往后,不要再来招惹我!”说完,便赌气去了。那郎君忽然泄去满腔的郁愤,疾赶上前,揽住妻子肩膀,口中连连赔不是。 一盏茶工夫,二人已来到一个围着高高栅栏的大庄院。只见少妇面露难色,举措不定的样子。郎君握住她的手,使劲震颤了一下,少妇似得了勇气一般,向着庄院喊道:“阿爹阿妈,若兰回来了!”只听院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对老夫妇出现在了门口。那老翁一撮山羊胡须稳稳地缀在颔下,老妇则满脸风霜,见了二人,惊呼道:“若兰,原来你还好好的……”说时,已是老泪纵横,泣哽难言。 老翁转眼看那郎君时,却是一脸的疑惑,少妇迫不及待地说道:“阿爹,阿妈,恕孩儿不孝,叫二老忧心了。这……这便是孩儿的郎君。请恕孩儿自作主张之罪……”说时,已伏倒在地,深深叩首,新女婿也借此机会“扑通”一声跪下,向岳父岳母行礼,“岳父岳母二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搞得老夫妇二人如在云端一般。 这时,忽听见一阵粗重的暴喝:“淫贼!今儿个你自己送上门儿了!”正在门口的四个人急掣目相顾,原来正是那个被少妇绕过的汉子,只见他怒目圆睁,咬牙骂道:“你这泼厮!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胆量再来!老子今天就给你点颜色看看!”慌得少妇忙一步上前,挡在二人中间,急道:“阿旺哥,你听我说……”――原来这正是少妇昔日的情郎,这少妇却正是被掳去的商若兰,而这郎君杜千秋恰恰是那个阴森怪人――光天化日下掳走了商若兰,又在那间美女肢体藏库中被商若兰打动了心结,激情狂起之时占有了她,将她变成了自己的夫人。那汉子哪里肯听若兰解释?只道:“兰妹,待我消遣了这泼厮,咱们再叙别情不迟!”话声甫毕,已斜刺里绕过若兰的阻隔,张开大手抓住杜千秋的前襟,发野地一扯,“刺啦”一声,胸前一大片衣服已被扯了下来。却又听得“嗖嗖”几下声响,杜千秋已夺步在巷子中间,一双玉手如花般挥舞,对着巷子侧旁的一株白杨树“呼”的劈出一掌,白杨树上的一根枝干已“咔嚓”一声落了下来。将那一直痴望着的老夫妇并若兰与阿旺都震慑住了:没想到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秀雅可餐的书生竟有这般能耐。那少妇更是心头一颤: 没想到他除了刀法之外还有这许多功夫,他究竟是何来头,怎么我总觉得他身上潜藏着无数的秘密,他对我讲的情况是否属实?……竟陷入了深思。阿旺一腔愤怒憋在心里,难以发泄,黑红的脸面涨成了猪肝色。 这时,只听一阵轻盈又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及近,一声柔婉又焦急的呼唤:“阿旺,不可造次!”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少妇快步奔到现场,看她布衣粗饰,一脸朴挚,不施粉黛,犹自标致。一双眼睛放射出柔和又忧心的光芒,向众人道:“夫家鲁莽,请诸位谅解。”又向老夫妇道:“阿叔阿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耶?”未及二老回答,她的一双眼睛已扫至若兰的脸庞,不由自主地又扫向丈夫和这位俊雅郎君,脸上颜色先是黯然,须臾便复了原。心下道:想必这就是丈夫魂牵梦绕的情人了吧?怨不得丈夫对她恋恋不舍,旧情难忘,着实一活脱脱的大美人儿,莫说男人们着迷,就是女人见了也免不了生出几分怜爱。不过她和她那郎君倒是天生的一对儿,地设的一双,自己的丈夫本就不该插进来――想这些时,她已忘记了丈夫与若兰的感情要先于那郎君,也忘了自己也是一个美人儿。 阿旺对少女一往情深,一直等待着少女能够奇迹般地回来,然而商若兰却一去无踪影,故德阿爷阿妈决定退了这门亲事,以免误了人家的终身大事,将好事变成坏事。这情郎却一再难平,最后在亲友的撺掇下娶了现任妻子,即是眼前这位布衣红颜――她出身贫寒,却品性贞慧、端方大度,善解人意、长于操持,乡里乡亲无有不赞赏的,阿旺也颇感欣慰。然而每当往事浮现脑海,初恋之景便升腾胸臆,另他郁闷难当、忧思难忘,青梅竹马的浪漫纯情尽现在眼前。每当此时,他便借酒浇愁,酩酊始归。妻子亦常闻得他有段痛心的感情史,然善解人意的她却从不问及,虽然内心也十分的好奇,只是一心一意地爱他的朴实厚道,总任他自消自散。此刻,她心中澄亮:眼前的这绝妙佳人正是他的梦中情人,怨不得他如此着迷呢! 一阵静默之后,只听一声沉重老迈的声音道:“冤孽呀!”良久,复又道:“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你们各自好好过活,不可再有牵丝扳藤之念。”众人默听,这谆谆告诫之人正是若兰的阿爹――木兰庄的族长德阿爷,只见他忽的将头转向杜千秋,目光咄咄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只见杜千秋慌忙谦逊有礼道:“泰山在上,小婿本是杜家庄书香之后,因七岁上父母双亡,家业消停,被几个忠实的老仆照料至十四五岁,此后便行走江湖,历尽艰辛。因境遇孤凉,时常心中郁闷,曾追求过几个女子佳颜,皆嫌我无家世背景弃我而去。我因此受到重创,患下了情痴之症,但见美貌女子,便认定她们皆趋炎附势之辈,不想令爱心存恻隐,将我从万劫不复的深渊救起,小婿深感释负,打心底对她爱慕情真。得此貌神俱佳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从今往后,小婿当再回原籍,重建家业。”他这一番文诌诌的表白,让族长沉思了良久,只见族长一双深沉的眼睛注视他良久,又叹了口气道:“自古姻缘由天定,老夫亦是无奈。若兰,你可决意要嫁给他?” 说着,盯着女儿的双目,只见女儿含羞点头,眼框中竟噙着两行热泪。老阿妈亦是热泪盈眶――她只感怀着女儿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余者都未放在心上。只听族长喃喃地道:“赵将军此刻不知到了京都没有,也要他释了那份罪责才好。” 阿旺双唇紧闭,拳头犹自紧握着,眼睛茫然四顾,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妻子拉了拉他的手,他竟没有知觉。若兰见了,满怀歉疚,忙低下头。 至晚,若兰携着新郎的手同自己一家人聚宴,几位兄长嫂子见这妹夫一表人才,又见他对妹子一往情深,便拭去了起初因其掳掠妹子的厌恶与仇恨,席面上劝酒、夹菜,觥斛交错,谈笑风生,俨然一个和睦友爱的大家庭。 小夫妻在家小住几日,小夫妻两个便告辞起程。二老极是不舍,却亦是无奈。家中止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娇宠怪了、也使唤怪了,好容易久别重逢,却又要分别,这一去,不知几时方能再会。兄长嫂嫂也是泪水涟涟,几个嫂嫂赠她些闺阁物品,她哪里肯受?二人已预定了要无拘无束地游历一番,带着许多东西岂不是累赘? 兄嫂一再坚持,盛情难却,她只得略取了几样,收下了爹妈给的吉祥富贵长命锁坠儿。一家人依依不舍,洒泪而别。 行至村头,若兰不经意间回头,心中怦然一震:只见旧情郎正伫立在村中树林中,呆呆凝望,立刻心神不宁,急转目回避。她不希望这种难堪与心灵的折磨继续延伸,然而,她的心却不听自己的使唤,满脑子尽是当初青梅竹马时的一幕幕欢笑浪漫场面。忽而脑海中又闪现出赵无忧的身影――闪现出自己悉心照料他的那几个晚上,想起自己拉他到葡萄架下的景象,想起他亲口吹出的妙曲和他亲手送给自己土笛,还有他抱着自己恣意舞蹈的畅快,他如今又在何处呢?……此刻,她思绪繁杂,一阵意乱情迷。突然,一双大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 第三章 4小侠巧遇大侠助 却说端正自别过朱秉臣后,巧遇老友,这位老友在延安府开了一个镖局,故相烦他将李老爷的尸身护送至故乡兰州。了结了此项事宜,便一往直前,向京都汴梁进发。他此番进京,原是要和市师的一家百年药店洽谈一宗生意。 端正土生土长在吐蕃,自幼接触过各类藏药,父母亲过世后,一摊药铺营生便转于他手。因其自幼耳濡目染,又加上为人真诚慷慨,生意到了他手,倒做得越发红火了起来。去岁又经长辈介绍,娶了一个贤淑达礼、容貌庄丽的女郎为妻,可谓是家庭事业双丰收。 提起端正的父亲来,本是一名游商至此的日尔曼族男子,当时年已逾三十,只因一心经济生意,尚未娶妻。到了藏地,羡恋这里的物产丰美和民俗风情,便有意留在这里,偏巧又结识了一位温柔大方的藏家少女,二人一见钟情,互吐爱慕之心。于是便决意在此扎根,娶妻生子。端正之父百般讨好未来的岳父岳母,终于博得了二老的欢心,认可了这个远道而来的异族青年。端父如愿以偿地娶了自己心仪的姑娘,被招在门下。两下皆大欢喜,热热闹闹地结成边理。他便改姓作端,取意汉家“端方不逸,心志不移”之意,端母甚为他倾心。于是小夫妻开始计议未来的生活:在此间开一个药店,将举世闻名的藏药汇聚,一来可供应当地居民,二来也可将生意做到外面去,立一番坚实的家业,在这里站住脚根,繁衍生息。商议已定,端父便倾尽多年经商的积蓄,在岳父的撑腰下,开了一家名为“端家药荘”药店。端正便是在这样的景况中来到世界上的。 如今且说端正一径向京都汴梁进发,身挎长戟,足踏风尘,阔步前行。其时已是黄昏时分,端正抬望眼,看见天边云霞,心中升起一团暖意:这不正是妻子的笑脸么?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便越发快了开去。一路疾奔,忽听见前方一阵喧闹吵嚷,不觉举步跨上前去。只见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厮打。再细看时,见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动作虽灵动却掩不住那娇怯柔嫩。 只见他手中使一条筷子粗细的金丝线,只见那细长的金丝线婉转地穿走在众庄汉之间,手法灵动,妙趣横生,只是已略显不支。端正见此,剑眉横竖,厉声喝道:“都给我助手!”那一二十庄汉闻言,向后觑了一眼,见他单身一人,遂笑骂道:“哪里来的野汉子!来管爷儿们的闲事,可是身上痒了?索性连你也一并绑了去!”竟又回头去逼那小少年。端正一团怒火由心而起,盘旋胸间数个回合,一发径过喉头,张开狮口,一阵咆哮:“狗奴才!尝尝端爷爷的虎头戟!” 说时迟,那时快,虎头戟刺出,听得“啊啊”几声惨叫,几名庄汉应声倒地,那剩余的几名见来者不善,皆不敢冒然出手,只手握兵器,凝神注视着端正。那攥着金丝线的少年一脸惊奇,得了这个空隙,一溜烟钻出庄汉圈子,飞至端正面前,灿然笑道:“这位叔叔,你的本领好大呀!我练了几年的独门功夫,跟你比起来可还差得远了!”说着,伸手摸了摸端正手中威风凛凛的虎头戟,口中亦是啧啧不绝。人人爱听赞美,端正也不例外,又见这少年乖觉可爱,立时转怒为喜,“那我教你几招好不好?”少年欢天喜地地说道:“好啊!太好了!”却又立即现出一脸的忧虑,喃喃道:“只是我还要保护母亲……”端正听得真真切切,料他必有难言之隐。忽见他两耳垂上赫然两个耳朵眼儿,再加上那一身的秀气,心中顿时一乐。即而转眼看了那起庄汉一眼,恶狠狠地道:“还不快滚!”说着,手腕翻转,那柄赤铜色虎头戟便又指向众庄汉,那为首的庄客瞪视了一眼小少年,咬了咬牙道:“走!等回了老爷再说!”于是众庄汉连滚带爬地走了。 待众庄汉走远,端正拍着小少年的肩膀笑道:“小妹妹,他们为何难为你?”少年立即飞红了脸,恰如三月始盛开的桃花,继而露出一副伤心的样子,两颗泪珠在眼框里打了几转,红红的樱桃小嘴一抿,道:“叔叔,我们要快离了此间,他们一会儿定会卷土重来。”端正神情一凛,道:“有我在,怕什么!”女娃笑逐颜开,似一只得到主人保护的离群小鹿。即刻便又严肃道:“母亲还得我保护着呢,不能在此纠缠不清。”端正闻言,好生佩服: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魄力!笑道:“你母亲在哪里,我护送你去!”女娃笑道:“随我来!”其实她心中惦记着端正教她功夫的事,并非要他护送。 于是端正被女娃引着转向右侧的丛林中,须臾间便没了踪影。果然,不出一刻光景,那帮庄汉卷土重来,且又引来一倍的人手,那阵势,似不将这女娃缉拿归案、誓不罢休。不知这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倒底咋样得罪了这干恶汉?只见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怒气冲冲,四下里张望,不见女娃,于是一名庄汉道:“小杂种,还能钻进地缝儿里不成!”只听那为首的庄汉道:“分头追她!马上行动!这眨眼工夫,她跑不远,抓到了她,才能探得美人儿的下落,老爷那边才交得了差!”众庄客得令,当下分作七个班部,分别向西、北、南、东南、西北、东北、西南这七个方向追去了。只有那头领留在原地,东张张西望望,忽然盯着东面的林子出神。 却说此刻端正与那女娃正在东面的丛林中向北前进,早听见众庄客的对话。这片丛林正在庄客自东而来的大路侧旁。彼时,端正已听了女娃的遭际,又听见庄汉们凶霸霸的对话,义愤已升腾胸臆,心想:“待小丫头安全转移,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起为非作歹的走狗!”女娃心中却乱如麻团,只听端正道:“别急,我们只管向东走着。”女娃两眼已噙满了泪花,“可东面正是那霸王的府祗……那样岂不是束手就擒么?”端正微微一笑道:“叔叔还会害你不成?”那女娃使劲摇了摇头。端正拍拍她的肩膀,笑道:“那就听我的话!”说时,回顾了一眼那仍在张望的头领,拉着女娃的手,飞也似向东而行。 这样一来,那七个方向的庄汉便个个扑了空,追出了四五里不见踪影,均觉扫兴:这小鬼头究竟是什么脱生的?要么是个飞毛腿,要么是个鬼精灵!一个个奔回原地,向头领汇报。那头领正在烦心,他已经深入林子找寻了一番,可惜慢了一拍,没有见着一线影子,又想着大家能否追到。忽见他们全都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既愤怒又郁闷:该怎么向老爷交差?这小鬼头到底在哪里? 这里且不言那众庄汉如何的牢骚,如何的无奈,就说这女娃和端正一行在林中奔走,也已奔了数里路程。这时,端正说道:“小妹妹,我们该向北找你妈妈去了。”女孩一脸的疑惑,被端正看在眼里,遂笑道:“走!叔叔边走边告诉你为什么。”那女娃带着满腹的疑问,随着端正亦步亦趋地走着——她已别无选择,到底是个孩子,此刻心中唯一的依托便是眼前这条正义凛然的汉子。 只听端正缓缓地说:“孩子,遇事不要慌乱,急中生智,找到事情的契机和敌人的漏动是最关键的。你想想看,他们追了那七个方向,唯独不往自己的来路追,这对我们来说,是不是个便宜呢?那个头领很狡猾,留在原地,已查看到了这片林子,如果我们不离开,势必发现我们,虽然我对付他没问题,可事情便又要没完没了。所以我们就朝东走——这是他们出发的方向,一般很少有人会想得到,这会子估计他们已从各个方向撤回,要班师回府了,我们正好改变方向,向我们的目的地进发。与他们错开时辰和地点,保护你母亲便多了几分希望。”女娃连连点头,心中着实佩服这位叔叔。 那丛林深处有一条小河,南北走向。河上停着一叶小舟,舟上似空无一人,河的对面沿岸种着一排垂杨柳,枝条垂过水面,浸入水中,柳叶却大多已脱落,止剩下一条条如发丝般的柳条,灰蒙蒙的,倍添寒意。却隐约看见枝条上有红丝绦飘舞,谁知女娃惊喜道:“叔叔,我们有向导了!”端正吃了一惊,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只见并无一人,哪里来的向导?只听女娃兴冲冲地道:“我娘总是拿红丝绦作为指路标,小时候我不识路,娘就把我要去的路线隔一段拴一根红丝线,指引方向给我。这次,她一定是改变路线了,所以才……”端正恍然大悟:好一位细心的母亲!乱中神定,缜密周到。 “叔叔,我们上船吧!”女孩兴高采烈地说。端正看了她一眼,便一步跨上了小船,船上果然空无一人,只是船舱中有水、有碗筷、有干粮,小桌椅一尘不染。端正暗暗称奇,女孩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自豪地道:“这一切定是出自母亲之手!她每次做事都是这样周到。”端正心中称赞不已。 女孩却大大方方地去抓船桨,准备滑船。端正方从思绪中出来,伸出大手来握船桨,只见木桨的上端裹上一层厚厚的棉布,这一定是母亲怕船桨生冷,冻坏了女儿的小手。端正不由得动容,忽的想起远方的妻子,她现在不知可好? 小船行驶如飞,不一会儿便靠了岸。女孩一跳便下了船,顺手扯下傍岸树上的红丝绦,装进衣袋。放眼望去,右侧马路上也飘舞着红丝带,女孩扯着端正的大手,径向那红丝绦蹿去。 端正问道:“你累不累?”女娃一脸不屑地道:“不累!”端正心下道:“这一番折腾,连自己都有些乏了,她怎会不累?唉,可见思母心切。”到了那绑着红丝带的树下,女孩依旧扯下那红丝绦,又扬着小脸儿四下张望,只见正前方数米远的树上飘着根长长的红丝带,于是她再次奔向前……如此几番,见红丝绦而行,历经了几个站点周折,二人来到一个小山包上,在一个拴着红丝绦的茅草屋前停了下来。女娃边喊“妈”边往屋里闯。 ------------ 第三章 5缘中人相逢 端正静立不动,不一会儿,一名衣着得体,妆扮朴素淡雅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望着端正,深深一拜,含笑道:“谢壮士相救之恩!请到屋里叙话。及面对面近距离相望,但见那妇人:不施粉黛,犹似娇花;虽值中年,花容无缺;体态丰盈,倍添韵致;举足爽利,观之可敬。虽有十分佳颜,却无半分妖媚。使得端正又不经意间想起了远在家用乡的妻子,眉宇间透出一丝笑意,还了一礼,跨入茅屋。 只见这茅屋之中,并无甚陈设,像是临时打理起来的。未及端正问讯,女孩便欢天喜地地说道:“娘,这位叔叔好生了得!爹爹的武功也比不了他!”那妇人眉间先是一蹙,即而转笑脸道:“壮士勿怪,这里是亲戚家闲置的茅屋,为救我母女二人脱难,临时打理的,尚未备得许多食物,就应壮士先饮一杯清茶吧。”说时,已把着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给端正,端正忙接过,却瞥见她一双莹白如玉的手印着几道血痕,心中一怔。那妇人早觑见了他的神色,遂收起迎客的微笑,现出一脸的伤楚与愤恨,缓缓地道:“壮士与小女萍水相逢,仗义相救,这也是缘份。壮士侠胆柔肠,不妨将这一肚子的冤情苦水倾吐一番,以解壮士心中疑惑。”女孩立时露出伤怀之色,偎依在母亲怀里,静静地听母亲讲述。 妇人目视窗外,静默了片刻,方转过头来,悠悠地道:“壮士不知,我夫君本是此县衙门的捕快,因办事得力,甚得县令赏识,但遇机要难疑事体,皆赖他着手办理。夫君何有道受命于人,一腔热血,自不惜膂力,以报知遇之恩。如此,夫君在衙门红极一时,处处得意。只因一件事,使得他急转而下,命丧黄泉。那是上月初,他被任命侦破一起人命案,接了此案,夫君日夜操劳:白日里奔波,间夜间凝神思度。一月之间,人已瘦下一圈。我观其形容,心中着实不忍。一天,他从外归来,欢喜非常,说道:‘有进展了!’我也替他高兴,忙教他洗手吃饭。谁知又过了两日,只见他又是一脸的愤怒愁闷。我侍立一旁默默相伴,良久,只见他以手击桌,一声长叹:‘自古倚财仗势,横征暴敛者逍遥法外,本分矜持者纤毫必偿。’待他发散了郁闷,方讲出这场官司的情由――平日里他从不肯在家里提及衙门差使,这场杀人案的凶手正是此地呼风唤雨、遮天蔽日的大魔头张天霸,他因一项生意与外乡商人发生了冲突,便倚仗自己久居此地,肆无忌惮,将这商人害死,却丝毫不放在心上,量那小小县令也奈他不何!这县令又怎敢得罪于他?待知道了真相,便要将此案不了了之。丈夫费尽千般周折,终于查明了真相,怎能肯罢休?于是绕过县令,欲寻得清官司明主,为此案作主。不料被这逍遥王截住,要对丈夫惩戒。偏巧那天我与丈夫均在家中,有一个庄客模样的人到我家里,说那逍遥霸王张天霸有事要与夫君商议,要夫君上他家去一趟。夫君已感情况不妙,故推辞道:‘恕难从命,只因今日我有公差在身,稍待便要上衙门,你家老爷有事请到衙门讲话。’那庄客见他拒绝,又说出好多危言耸听的话来,无奈丈夫主意已决,再无更改。他终是愤愤离去。一日无事,谁知第二天丈夫到衙门办公差时,却遭一伙强人突袭,我闻听消息后,疾忙赶去。谁知我这一去,非但于他无益,反倒惹火上身,结果,他死于强人之手,我也被这伙强人带走……多亏我这孩儿,因从小跟他父亲习得些护身的武艺,趁夜间他们戒备松懈时,杀了看守我的两个人,将我救了出来。那伙强人正是张天霸的一干庄客。可惜我们在逃跑时被正上茅厕的一个仆人发现,于是孩了大声道:‘娘,你先走!这里由我来应付!’我不忍,孩子已冲了回来。我想:自己没有半点功夫,若留下,只能给她增加负担,她从小胆识过人,机智勇敢,这次孰当她试试牛刀,我实无他法,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于是咬了咬牙,一个人跑了出来。后在哥哥的帮衬下,暂时在这里安置。” 女娃拿一双小手替母亲拭泪,一身男装之下,更衬出了她与众不同的干练,一张小脸却掩不住自内散发的秀气。端正闻言,倒竖剑眉,义愤填胸,口中却不吐一言,将一双拳头在木桌上重重一砸,刚端上的一碗水立即溅得满桌都是。那妇人忙道:“壮士息怒,莫要因我们的事情忧心,能逃得出来,已是万幸了。兰儿,上你舅舅那儿取饭来,我们与这位叔叔共进晚餐!”女娃“嗯”了一声,一跃而起,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此刻,太阳已没去了半张脸庞,天边镶上一片赤黄色的晚霞。 用毕晚餐,端正便要辞去,妇人忙挽留道:“壮士,此时天色已晚,不若留下,明日再行。”见端正眉间微锁,妇人笑道:“我兄长正在此地不远,就请壮士到他那里委屈一夜,也可稍慰我心。”端正闻言,略一迟疑,遂道:“你兄长既有那许多客房,为何叫你住在这茅草庵中?”妇人微笑道:“壮士有所不知,这一带离逍遥霸王府不远,各门各户,若要搜寻,极为方便,不若这荒山僻野,不惹眼。”端正遂道:“好吧,就在此相扰一晚,明日一早便行。于是女娃欢天喜地地引端正往她舅舅那里去了。 但见一片屋舍俨然之中,有一座灰青色瓦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待女娃敲门,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宽宽的脸面,壮实的身材,俨然一个勤于操持的农家妇人。端正作了一揖,那妇人道:“兰儿,可是那位仗义相助的相公?”女娃笑答道:“就是他!”妇人满脸热诚地道:“请恩人快快进家!”端正略一点头,跨步入院,只见这院落虽不甚大,却建造得极其考究,每一分土地都有恰如其分的用途。两排厢房相对而望,正房稳稳座落正中,一株石榴树长在院子正中,树后有一石屏,正好将正房掩映,进院便有一股暖暖的气息萦绕周身。 只听那妇女朝正堂唤道:“当家的,快出来迎接恩公!”话音落处,一名男子从正堂出来,观其容貌: 一身布衣,浆洗得极其干净,一张面庞除较女娃之母方正些外,余者略无差别,绝然一美男子。见端正,快步上前,双手紧握端正之手,激动得热泪盈眶,只道:“恩人快请!” 是时,太阳落山,月上梢头,家中两个小少年见过客人,各自去了。女娃告辞,陪她母亲去了。止剩下端正与这一对夫妇。谈天说地,不觉熟识起来。男人问及端正家乡系何处,言日后若有机会,定上家乡拜访,顺便玩沉赏一下异域风光。端正满接满应,妻子也十分喜欢。端正忽问道:“令妹躲难于山中,亦非长久之计,兄台可有打算?”男子锁眉道:“暂无良谋。”忽然眉心一亮道:“壮士可曾娶亲否?”端正道:“小弟已娶妻在家。”男子先是低头,后道:“恩公若不嫌弃,……我这妹子虽然曾为人妇,却品貌俱佳,百十里难挑此一人也,若恩公乐意,我愿将她献于你,以为箕帚……”不及他把话言尽,端正伸右手制止道:“端正绝无此心,一人一妻足矣,怎可再有贪心?”男子面露惭色,一时无语。妻子忙倒茶搭话化解。半晌,端正道:“那逍遥霸王凶蛮成性,若是一味退避,反助其嚣张气焰,安分守已者终是被其压榨欺侮,纵是再怎样勤肯,也是为他们这起响马作嫁衣裳。”男人道:“争奈这霸王横行乡里,势力颇大,无人敢与他对抗。” 端正剑眉一扬,道:“一人不敢,难道众人联手也不敢么?”男人现出紧张的神色,道:“只是他势力甚大,普通百姓谁敢招惹他?”端正轻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不敢,我不敢,只待抱头痛哭时怨天怨天去吧!整日苦干,到头来尽献他人账下,还整日里担惊受怕,却不是愚民又是什么?”男人满面惭色,无言以对,转头对妻子道:“浑家,你可收拾好客房,供恩人安歇?”妻子道:“早就预备下了,只差一壶热水,我这就送去。”说着,已起身去了。端正闻言,便起身告辞,前去休息。 至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忆及那日在郦山相救李夫人之事,心中升腾起一股豪壮之气。又想起朱秉臣,他现在是否已经到了家乡?回想起今日之事,对自己言道:“姓端的,明日先了结此怨,再谈生意不迟。”想到这里,便沉沉睡去。待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 端正起身便要告辞夫妇二人,争奈二人执意不肯,无论如何也要款待他吃了午饭方作罢。无奈,盛情难却,端正只得用了二人预备的精致早点,尔后,漫步在院中。忽听一孩子叫道:“端叔叔,太好了!你还没走!你答应教我功夫的,现在就教两招吧!”端正立时眉开眼笑,见到活蹦乱跳、天真无邪的兰儿,他总有说不出的喜悦。轻咳一声道:“来,叔叔现在就赐你两招儿!”说着,便捋袖擦拳。“噢,对了。”兰儿忽然从袋中取出一件赤金色的物件来,双手捧着,毕躬毕敬地献给端正:那是一只赤金色的金麒麟,通体颜色绝正,不若黄金那般耀眼生辉,却是十足的稀世质料,贵不可言。端正忙后退,只听兰儿郑重地说:“母亲托我将父亲留下的这件金麒麟赠送给你,您若不受,便是瞧不起我们。”端正仍旧拒而不纳。这时夫妇二人也来了,齐说道:“小妹将这家传之宝赠送恩人,可见她的一片赤城之心,你若不收,必要伤她的心。再者,救命之恩,比天还大,怎是这一件小小的物件所偿得清的?” 端正无奈,只得接过,道:“好吧,这宝贝就暂由我保管,待日后兰儿长大,原物奉还,家传之物,还当由子嗣收藏更妥当。来,兰儿,闲言少叙,叔叔教你招数!” 说时,端正已迈开步了,拔腿至院中空地,张开两腿,如若扎根地下,身子前倾,伸出右臂,如章鱼般勾扎揽物,那架势,便似要将敌人尽揽怀中。兰儿直喝彩。端正却忽的变招,左臂疾出,直捣敌人下盘,说道:“兰儿,看好了,这一招叫做‘暗渡陈仓’,原创正是闻名华夏的大将军韩信,不过当时他将此招用在战场的大略上。记好了,对待比你凶猛的敌人切不可与之硬打硬拼,定要以智取胜,找其漏洞,迷其心志,使他百倍的勇猛无施展的余地。”“叔叔,我懂了,你方才那一揽,虚张声势,就是要敌人误以为你的重心在右臂,其实你早已准备好了左臂的偷袭……”“哈哈…..”端正开怀大笑,“好样的!来,试一试,一会儿再教你几招!” 日近中天,夫妇二人已将一桌农家自产自制的鸡鸭鱼肉,瓜果菜蔬满满地做了一桌,另有一大坛浑酒置于堂前。兰儿扯着他入席,那一对十多岁的兄弟是忙前忙后地张罗。端正如同一名大捷而归的将军,荣耀无比。兰儿到厨间另置了一份饭菜,盛在木碗中,随即将木碗装进竹篮,向众人道:“我给娘送饭去耶!”端正望着她跑出去的身影,正自出神,忽听一声霹雳当空而下,击得院里的石榴树折了一根粗大的枝干。屋里人均大惊,一齐夺到门首,望了天空一眼,啧啧道:“晴天霹雳,必有奇冤。唉,不知又是哪一良善之家遭了横祸!”男人怔了半晌,回到客席,唤道:“咱且不管他别家之事,来陪恩公畅怀痛饮一番是正经!”大家听了,便回来复饮,端正心口忽的一阵刺痛,险些叫了出来。 大年夹了一大筷鹅肉放在端正碗里,道:“叔叔,这是娘的拿手好菜――白鹅赴水,你尝尝!”其实,他们只有到年关的时候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制上一桌,不似官宦之家常练手艺,但对于儿子来说,母亲的做菜技术是高超去了的。端正强忍心痛,夹起来放在嘴里,大嚼起来,笑道:“果然名不虚传!好吃!”妇人十分高兴,频频给他夹菜,要知道:女人最在乎的问题之一便是别人夸她做的饭好吃。端正则边吃边忖度:自己一向身体强健,方才的一痛,直痛得前心凉至后背,陡然间如坠冰谷…… 却说兰儿拎着饭盒,一路飞奔,为母亲送饭。于半路上听得一声悚人的霹雳,也是一颤,口中喃喃道:“这是咋回事?”一边脚步不停,不一时,便至茅屋,并不叫唤,上前推开扇门,将饭盒放在桌上,母亲早已迎了上来,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了,爱怜之意顿生,眼圈早已红了。兰儿喘着粗气道:“娘,趁热吃了,今天好丰盛饭菜哦!”“兰儿,来,一齐吃!”于是母女两个围在桌前,开始吃午餐。过了一会儿,母亲问女儿是否将金麒麟交给端正,听到端正收下了,方闭了眼念叨了回,心下得了一丝安慰。“娘,我在路上听到一声霹雳,好吓人的……”母亲忧郁地道:“唉,许是又一桩冤情呐!”兰儿还要追问是何冤情,母亲不愿再谈这话题,她心下伤痛未消,忧患未除,实不愿谈惨案之事。给女儿夹了一箸菜,“好好吃!别饿坏了,正长身体的时候。” 那边端正一边吃饭,一边同兰儿娘舅一家闲聊,一门心思却如同小水蛇一般游走,神魂不定。酒量颇大的他今日只接了主人敬的那杯酒,毫无酒兴。席毕,便执意要去,不肯滞留片刻。夫妇只得唤二子备干粮,女主人又将自己亲自纳的几双千层底交在他手上。端正笑纳,双手打拱。男人又从身上取出细碎银两相赠,端正执意不收。于是一家四口送端正至村口,方依依话别。 ------------ 第三章 6端正侠胆斗霸王 话说那起庄客回府,见逍遥霸王,霸王大怒,“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都奈何不得,要你们这干人还有什么用?”立即便要宰了那为首的庄客,亏得众庄客求情,却难逃皮肉之苦,“重责二十大板!”庄客们哪里敢说个“不”字?实实地打了二十板子方罢。早有两名庄客将那满脸汗珠的头儿扶将起来,只听霸王道:“慢着,这门差使仍由你继续办理,若还无结果,重棒打出!”那头唯唯称是,身上痛楚难当,歪瓜趔枣般站着,心中却恨恨不已:“小杂种,害得爷爷受这般痛苦!待拿了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方解我一腔怨恨!”他不怨打他的主子,却将怨气尽撒在小小的孩子身上。忽又想起多管闲事的端正,一股无名业火涌上心头,“要不是你,老子早就了了这差使了!若是日后狭路相逢,须得赎回今日之辱方罢……”他思绪繁乱,一时不知如何,由家仆搀往里面去了。 却道那逍遥王生得何种模样?两道浓眉相接,斜倾额角,一双乌星目,上遮两道荆棘眉毛,鼻如鹰钩,唇如若方盆,活脱脱一黑煞星。众人恭顺服侍,一阵冷寂后,霸王大手一挥,“都去吧!”眼中尽是羞愤。一名亲随伴在身旁,他竟一掌推开道:“滚!”吓得那名亲随连滚带爬地跑开了。这霸王捏捏拳头,口中骂不绝声。恰逢一名侍妾浓妆艳抹地走过来,要搀他回房,被他一把攘开,踉跄着倒退数步,险些儿摔倒。那侍妾好生委屈,正待娇嗔,却撞上了黑煞星的一张怒煞脸,张开的荔枝艳口又乖乖地闭上了,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化作一道酸咸水噙在眼角。只听那黑煞星道:“他祖宗的,真材实料的纯色,一个都不来,掐脂弄粉的水货,倒聚了满屋子!”那侍妾捂着面颊,哭着跑开了:“自己不也是他说的水货么?” 这逍遥王赶走了所有的人,亮堂堂一间大屋子就剩下自己一人,怒气越发旺盛起来,一个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焦燥难耐,怎么想都不能平。一向骄横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因这么芝麻大的小事而棘手。连饭也不吃,竟倒在榻上气呼呼地睡去了。众人见他动了真火,哪个敢来招惹?只有那侍候饭菜的仆人悄悄将冷饭端了去。 不觉间,夜色已拉下帷幕。今夜,无星无月,一团漆黑――恰如这逍遥王的一张黑沉的脸。夜色中的逍遥王府一片静寂,甚至有些可怖。 忽然,隐约察觉一阵风声,从院中高墙上掠过。紧接着,听得一声喝问:“你们那死霸王在哪里?”一个抖抖索索的声音道:“在……在那边。”“带我过去!” 屋子里,逍遥王鼾声如雷。“咚”的一声,门被踹开,不及霸王从梦中归来,一双醋钵儿大手已卡在他喉咙上。吓得那名小家丁撒腿就跑去搬救兵去了,这人也不理他,只管吃劲掐着这作恶多端的野霸王,定要将这伤天害命的凶霸送上西天方解他心头之恨。 逍遥王叱咤江湖十数载,论机警也勘称一流,然而面前这人似乎招招行在他的反应之前,叫他的威风来有及施展。总算张开了睡眼,脖子马上便要被掐断了,气管中只有那么一细丝气息可以畅通,再不及时抗命,怕是真要逍遥游一回了。于是憋成猪肝色的脸使劲皱了一皱,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抬起一双大手去阻正那双醋钵儿大手掐断自己的喉咙。那人也不着急,似乎不想他立时毙命似的,只听他道:“你可是那横行霸道,无人敢管的逍遥王?”“你……你是什么来路?”这逍遥王因气出得不匀,故话说出口,犹显底气不足。“专来要你狗命的夺命判官!” 来者正是端正,他在兰儿娘舅那里问清了这黑霸王的底气,本要聚众生事,不想对方胆小怕事,也是那久被欺压,驯良惯了的“良民”。心中本已不乐,又想起前些日子山匪抢李夫人之事,更是难平心中义愤,于是坚决不再停留,与一对夫妇道别,托他们向兰儿母女转告一声,便上路了。兰儿的舅舅只道他是归乡,却哪里想到他到这里寻事?若是猜到,必要千劝万阻叫他莫招惹大头。 此刻,四目相对,杀气腾云。“说!你如何害死了外乡商人,又暗害了秉公执法的何捕快?”逍遥王此刻无论如何也逍遥不起来,常言道得好:能软能硬是条龙,只硬不软是条虫。此刻,逍遥王正是那为龙者,只见他紫青色的脸上绽出一朵温温的笑容,“好汉不知底里,先放开了手,容我慢慢解释。” 端正哪里惧他?道一声:“说!”便松开了卡着他脖子的大手。谁知那逍遥王“腾”的一下跃起,一双大手已迅速握成拳头,朝端正面门便咂去――这一着,出其不意,端正急忙躲闪,到底还是着了一半儿的力度,心中一阵恨意,“啊”的一声狂叫,如暴风般向逍遥王攻击,再也不顾一丝礼让和仁义…… 这逍遥王哪里是端正的对手,蛮夷之后体力本就胜过汉人,更兼正值壮年,时常习武,冬夏无阻,这逍遥王虽是曾经闯荡江湖,如今却是享受之时,两下对比胜负已分。眼见逍遥王渐渐不支,口中直喘粗气,忽然救兵至,端正似若不见,沉声道:“谁敢上前?”“我!”正是那庄客头目,见了冤家,便顾不上惧他的威猛,一门心思,只要出气。 “扑”的一声,头儿的身子便如软箭般飞了出去。接着,众家丁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上前。端正飞腿踢在逍遥王肋间,“咔嚓”几下,肋骨便似断了几根,逍遥王到底也是位刀山火海中出来的黑英雄,竟咬着牙不吱声,额上挂满了汗珠。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逍遥王直直趴在地下,动弹不得。“给你个教训,且寄下你这条狗命!今后若再横行霸道,目无法纪,便是如此!”说完,转身去了,健步如飞,哪个敢拦? 这边逍遥王这里,哪里有个不恨的?一个个憋着满腔怒怨,咬着牙望着端正离开的地方。 ------------ 第四章 1石破天惊现真面 大名府也是北宋一大繁华地带,国道穿梭,人流熙攘。几条繁荣的商业街围簇着国道,白天穿梭着来来往往的客商,流动商贩穿街走巷的叫卖声弥漫着整个街区,那叫卖声各具特色,唱辞也是各门各派,无所不有:有拖着长长的尾音唱戏般的:“烧饼,烧饼……奇香无比……”有活泼欢快,意气丰发式的:“修锅修盆儿,哪家有难我来助,锅碗标盆皆欢喜!”有斩钉截铁好汉般的:“卖梨,卖梨!”有千回百转莺啼式的:“用我的香粉儿,妆你那张脸庞,管叫那个蜂蝶儿,恋恋那个不舍……”自古有言道:“穷苦底层人民是文明的缔造者。”果真不错,这些游走的流动商贩给这商业街增添了无穷的趣味。住店、饮宴的客商常常随手捎上些他们担中的商品,出于好奇,出于自然。 居中的这条商业街最长,且被弯了几道弯,径直向里走去,只见家家旗旌飘扬,招牌醒目。无意间顾盼,只见左侧一家并不太大的酒店,门首坐着一个将近六旬的老妪,酒店装潢得甚是朴素,色调一概如农家居室,却是打理得煞是整洁。大店外并无旗旌招牌,只有四个方方正正的楷体墨字“王氏酒店”印在店门右侧的墙壁上,放眼望去,与这一带的繁华耀眼形成鲜明对比,似是一个古屋被移花接木般安插在繁花似锦之中。 只见这老妪倚在靠椅上,手托腮帮,两条腿叠放在一起,目光聚焦远方。她发际透出丝丝银缕,简单地挽着个髻团置于脑后,额上刻着道道卧蚕,面色犹如古铜,眉目间透着慈爱,鼻翼宽阔,鼻梁通直,略厚的嘴唇,言不尽的坦然。观之如若进了庙堂,参拜在送子观音座前。你便是有愁肠万绪,也尽可消泄一空。 但见她一双眼睛注视远方,顺其目光而望,只见街市对面向前十丈开外有一家店肆,客来人往,穿梭不息。那掌柜的身影飘渺,举手投足颇显独特,只是瞧不清面目,但绝无疑问是个女人。老妪坐在椅子上,似乎是欣赏一副稀世名画,目不转睛。只在客人上门时,浮上一脸慈厚的笑容,稳重热忱地侍候客人停当。 且近前来看,趋步疾行,不一时,便可到那家店门外,抬头望见店檐上挂着一个匾额,书曰:瑞云堂。俯首处,又见青石地面,一尘不染。放眼店内,只见这家店较之老妪店确是天地之别,不仅菜样品种较之前者繁多,而且一应陈设典雅韵致,食客满屋,酒香、茶香、菜香,香气四溢,使人不觉啧啧连声,如此生意红火,令人好生羡慕。客人不免惊叹:这人来客往,地板为何能够一尘不染? 只见一个伙计打扮的小生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鲜鱼汤向这边走来,口中唱喏道:“来嘞!让个道儿嘞!正宗的苏州鲈鱼汤炖!”从他过来的路径倒寻过去,便是厨间,定睛望去,但见方才那绰约的身影再现眼帘,只是她面朝内壁,操持打理,手中不停,难以瞧清面目,只可赏其背影,并那一身粗布缝制却极合体的絳黄色裙衫。越是不见真佛面,便越令人心中发痒,燥热难当。 这时,只听“哐啷扑啦”一声,接着便是那店小二迭迭连声的道歉,和客人的大声责骂,看时,只见方才那一大碗鲜美的鲈鱼汤汁溅了一地,一条鲈鱼温顺地躺在餐桌脚下,一堆破碎的碗片摔了一地。一个高大精壮的汉子浓眉乍开,破口骂道:“他妈的!干什么吃的!老子等了半天,就要入口,竟被你这毛手毛脚的小子给搅了好事!”说着,便要挥拳朝小伙计打去。众食客皆转头观看,吓得小伙计忙抱拳赔不是。 却又见近旁一个衣冠齐楚的男子一脸的怨责与委屈,指着自己那被鱼汤眷顾的雪白的衣衫,持着尖细的南方口音道:“怎么说呢?我这一身上等质料的衣裳,被你搞成这样,成何体统?叫你当家的过来!”只见他那大腿侧旁的白衫被染上了一大块鱼汤,犹自冒着热气,散发着阵阵鲈鱼清香。这时,忽听见一个嘻笑的声音道:“嘿嘿,你那衣服白粘了这鲜鱼汤,多大的光呢!还气什么气?”众食客闻言,一齐将目光扫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只见一个衣衫破陋的小少年靠在右侧墙壁上,屁股寄放在一张小方凳上,吊儿郎当地咂着嘴巴,眼睛兀自半睁半合的,似乎对这一屋食客的嘱目不屑一顾。 只见那衣冠楚楚的男子霍地站起,劈脸便要朝他掴去,那粗大汉子越发怒气冲顶,拔腿向他逼去,一双手便要揪住他的衣襟,似要他亲口评判那碗鱼汤该不该失手掉翻了,扫了自己的兴,去让那雪白的衣服粘光。不想那小少年竟似石头人儿似的,全然不顾这紧逼的汉子,好像自己的身子脸面压根儿就没长在自家身上一般。那掴出去的巴掌就要触到少年脸面,忽听得厨间一声长喝道:“且慢!”声音美丽动听却极具威严,不容更改。大汉伸出去的手不由自主地停在空中。 众食客亦大吃一惊,将目光转向厨间,那楚楚衣冠的男子也将手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只听店小二满怀歉意地颤声道:“老板,是我不好,惹得你……”话说半截,眼中竟盈满泪花,客人不免心中好笑:“这等不成才!”然而此念方出,忽然“啊啊啊”惊叫连声,只见那厨房合体里走出来的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一身合体的粗布外衫,一双蓝底绣花鞋,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这一身的装束之下,却托着一张煞人的魔鬼脸庞。你道怎生怕人:一张脸绝无人形,高低凸凹,糙若猪鬃,口鼻不成形状,一双眼睛只瞧得见两个黑窟窿,眉毛哪里得见?一屋的客人皆放下手中筷箸,张着大口,那口中有着各样的美味佳肴,此刻全都堵在喉头,不能下咽。连那两个因鱼汤生气的客人也惊讶得怒气尽消。各人心中均暗忖:怎晓得方才那一桌大快胃口的饭菜都出自这样一个怪物之手?唉……恨不得将一肚子的饭菜统统倒出来。那小少年这时也张开了眼,觑着那张脸,也是一般的诧异。店内鸦雀无声。 忽听怪物道:“客官不必生气,方才的一碗鱼汤算是我的,你的一身衣服由奴家为你浆洗,保管叫它清洁如新。”一张怪脸正对着这两个人。实话实说,这俩人还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怪物早望见众人的惊诧目光,口中不言,只将手臂轻轻扬起,露出一双笋白如玉的纤手,在空中轻轻抖动,如天女散花一般。满座宾客皆荡心回肠,方才那一番恶心之感顿消。她分明是在以无言之举告诉大家:做饭的是这双手,而不是那张脸。舞毕,令小二至厨间将自己新做的那碗鲈鱼汤再端上来。小二得令,疾步向厨房去了。只见怪物回转身,款款迈向厨房,身法确是佳人形态。半途中回首向那污了衣裳的书生说道:“请这位客官临行前将污衫留下,这里恰好有合您身材的衣服,先将就一些,回头再取您的衣服。” 这正反两面的格调叫一屋的客人足足怔了半晌,之后,方从新受享起那一桌可口的饭菜——是啊,是手做的,不是脸做的。不一时,议论之声沸沸扬扬—— 一个桌上的几名客人道:“唉,人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没想到这们一个人物,竟能烧出这等美味可口的饭菜。”“是啊,不是我吹,宫廷大宴咱也颇尝过几回,比之这里的烹饪,也高超不到哪里去!”“嗯,若是这手艺用到了高档食府,不知要为那里招徕多少四方豪客呢!只是……只是亏了这张脸……”“谁说不是啊,若是叫我先瞧了那张脸,我决计不会吃上一口,但此番先尝了饭菜,…….却反而忽视了那张脸……”其它桌上的客人也是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忽听一声粗鲁的高叫:“妈拉个巴子,这个丑八怪怎会做出这样的好菜?”众人齐将目光扫向说话的这人,只见他满脸短碴胡子,黑红发紫的脸面,正咂着嘴巴,舚着厚唇,拿着一双筷子敲击着桌面嚷道:“小二,把你那丑八怪老板做的拿手好菜一一奉上,老子今儿要尝个够!”一屋的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说实在的,“丑八怪”三个字在大家心中不知盘旋了多少个回合了,只是谁也不肯将它说出来。这时听到他粗鲁的喊叫,一股股怒火升腾在每个人心际,墙边的那小少年最是怒不可遏。这时,只见小二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手的鲈鱼汤,怒道:“客官吃饭便吃饭,何故信口伤人?”那汉子环眼一瞪,骂道:“小仔子,你还要撑腰呢!叫大伙儿瞅瞅,她是不是个丑八怪?”这时,满座宾客俱各义愤填膺。忽见那小少年拔身而起,径过这边来。 少年冷笑着骂道:“瞅你那副德行,哪配吃这里的美味?粘了大粪的狗嘴咋会吐出什么宝贝来,趁早滚出去,以免扫了大家的兴儿!”这一骂,将众客心中的怒怨骂了个百分之二百。有人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莽汉闻言,却是气冲牛斗,一双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啪”的一声往桌上一砸,溅了一桌的汤汁,骂道:“奶奶个熊!哪里冒出个野杂种,敢找爷爷的岔儿!”骂声甫毕,只听一声雷吼:“不是好汉的给我滚出去!”只见方才那为鱼汤争吵的汉子电也似地掠向这边,对着那黑脸汉子便是一拳,一屋食客齐声喝彩。不及粗鲁汉子回过神儿来,又是一拳,直打向他左眼,登时便现出了一个黑眼圈儿。人们有的暗笑,有的大笑,有的竟捧腹,那鲁汉眼冒金星,身子摇了两摇,半晌方羞怒交加地道:“好啊,那里来的野汉子,是不是看上了那丑八怪了!”口中边骂,边挣扎着伸拳头回击,怎知被那汉子伸出一脚,拌了个扑面倒地的口啃泥。 众宾客即时便有喝重彩的,只听大汉道:“这等熊样,有何资格骂人?仗着祖上留下的几个臭钱,逞什么英雄好汉!”小少年拍手鼓掌,道:“好样的!”那雪白衣衫的汉子竖起大拇指,口中叫道:“好!好!辱骂污浊成何体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众人见他念起了文章,不觉好笑,却见他此刻书生意气,如入佳境,于自己身上的污秽全已忘记。吵闹之中,只见那丑八怪再次步出厨间,立在店中,说道:“客官莫要因为我伤了大伙儿的和气。事实便如此,有何争持的?还请大伙儿赏我这小店一个薄面,好生慢用。小二,给每张桌再添一壶我密制的百合醇酒并一壶龙井茶!”小二在内间应道:“好嘞!”众客方自复席,只有那大汉尚一脚踏在“啃屎”黑汉的背上,不肯移动。 那黑汉虽想反抗,却终是挣不起来。只见怪物款步移至大汉面前,柔声道:“这位客官,请消消气愤,得饶人处且饶人,又何必如此较真儿?”只见那大汉眉头一蹙,目光凝聚若喷火,两排钢牙碰出“咯吱”巨响,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对那黑汉道:“看在老板的面上,且饶你这一回!”说时,抬起左脚,翻转开去,“呯”的一声,只听“哎哟”一声,那黑汉捂着肋下方拔起身来。怪物对大汉施礼道:“谢壮士。”忽见那黑汉一个瘸狗扑食,便要揪他后襟。大汉满腔怒火,腾腾四蹿,见此,急转身,抓过他一只胳膊迅捷扭转,另一只拳头对准他胸膛便是“咚咚咚咚”数下痛击,直击得那汉子口中喘粗气,连讨饶的机会也无。 这时,只听一声:“住手!”竟是那怪物所言。“他罪不至死,何苦下此毒手?”大汉本一腔热血贲张,却抬眼看见怪物奇形怪状的脸上那双放射庄严光芒的眼睛,不自觉间放下了即将挥出去的拳头。 “诸位今日在我这店中屡受惊扰,实在抱歉得紧,还请诸位谅解。些许小事,不足以扰了贵客的兴致。小二,去后院将那两只鹦鹉提来,以为客人解闷。”小二得令而去。须臾,手提两个精致的鸟笼,一对色泽鲜艳、五彩斑斓的鹦鹉在笼中左瞧右望,似乎对这一屋客人极感兴趣,尔后叫道:“官爷纳福,小人有礼!”惹得一屋客人大笑不止。 大汉酒足饭饱,从身上取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叫道:“小二收帐!”已在桌上丢下一大锭银子。怪物看见,忙赶上前:“壮士留步!还需找兑呢。”大汉大步向前,并不回头,大声道:“老板深明大义,洒家惭愧,无需找兑,他日再来!” 一屋人依旧吃喝,黑汉面上无颜,拍了一块银子,悄悄地溜走了。 ------------ 第四章 2路见不平 话说那开酒店的老妪,仍静倚在椅背上注视,这时客人入店,叫道:“上坛好酒!”老妪方回转精神,迎上前来。只见一个紧衣短服公差模样的中年男子踏入店门,径直坐在小店侧旁的桌前,看他一脸的精瘦,满目的冷肃,只是面朝店堂,要了一壶老烧、一盘牛肉、一碟花生、一碟豆干、一大碗羊肉面和一碟青菜。老妪面带微笑,步入厨间料理去了。却说她这店里没有雇一个伙计,一切全是她自己打理,朴素简洁,倒颇有回到家中的感觉。只见她脚步从容,手自闲逸,不一时,几样菜蔬便端了上来,“客官请慢用。”中年男子也不抬头,提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恰在此时,只听门外一阵闹闹嚷嚷,一个腆肚叠胸的阔佬摆在店门首,身后跟着一帮指手划脚,趾高气扬的奴才。那阔佬摆着一尊身体已跨入店门,一颗肥肥的脑袋左顾右盼一通,方道:“来六只熊掌,八只鸭信,五只烧鹅,二斤燕窝,还有……”未及他数家珍完毕,老妪已微笑上前,打手式致歉意,说道:“客官少歇,寒店不曾有这些样名菜,若要享用,请到那边……”边说,手已指向瑞云堂方向,那阔佬哪容她讲完,一抬袍袖,将一双肥腻的大白手指向厨间道:“扯淡!开酒店的,没几样下酒的菜,还开什么鸟店!”另一只手一摆,那帮奴才帮凶便如得了圣旨一般,一拥向前,径入店中砸摔。老妪此刻笑容凝滞,一脸惊惶之色,欲上前拦阻,怎奈自己一身老骨头,如何能对抗这帮蛮丁?正在忧急如焚的时刻,只听“哧”的一声,那阔佬便嚎叫着扑倒在地,紧接着,众奴才一拥而上,向那店中吃酒的中年汉子扑去。原来,那汉子坐在凳子上专心吃酒吃菜,见这伙人横行霸道、目无法纪,不觉大怒,常言道:“妇孺不欺。”这伙蛮道全无人性,平白无故对一个六旬老妪污言秽语、大肆欺凌,便腾地站起,拿手中白木棍一个长伸腿,横扫而来,那阔佬哪里提防得这突然袭击?正自霸气如云,指点江山,不想忽的来个“肥肉扑地”,两排牙齿登时便嗑到门槛上,鲜血直流。 只见众豪仆有的手执棍棒、有的赤手空拳,俱各有一番邀功请赏的派头。那中年汉子见了,一声冷笑,纵身蹿到门外,大叫道:“是好汉的到这边来!”那豪奴也是一般地纵过去,便弓腰收背,摩拳擦掌,准备聚众而上,一场厮杀。 那中年汉子手中执一条白木长棍,别无他械,你看他抖腕耍棒,运转自如。一条棍一会儿刺到左壁厢的粗汉,一会儿扫向右侧的群奴,一会儿当空而下,直击面前斗士。众豪奴手执各样兵刃,一时间乱作一团。只听那阔佬狠狠地道:“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拿下这贱泼厮,重重有赏!”那伙儿奴才听了这句话,立时便如发狂的猎狗一般,一阵紧扑滥打。中年汉子虽是身手了得,怎奈对方人多势众,再加上亡命狠扑,器械凶顽,渐露不敌之状,只有招架之功。 这时,只听一人道:“慢着!”众汉急掣目观之,却正是那老妪。只见她发足奔向阔佬面前,掩饰不住一脸愤怒,道:“这位相公,店是我开的,是直是屈,一切冲着我老奴家来,莫要跟这位相公为难。”那阔佬哪里是讲理论据的主儿?将一颗肥硕的大脑袋一横,口中道:“打,给我狠狠地打!不论是谁,只要冲撞了本老爷,便是大大的不敬!” 只听“咚”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哎哟”一声惨叫,眼见得那阔佬额头上起了青枣大小的疙瘩,拿双肥手不住揉搓,口中顾不得骂咧,但见那老妪手中抓着一个枣木方凳,方才落下,将这阔佬的头上砸出个青枣,又急向那正厮打着的群奴抡去。一个豪奴没提防,已被重重地击在了背上,眼见得方凳又要抡起,砸向另一个亡命奴才,忽然间“哐啷”一声,方凳直直地坠在地下,却见一双肥腻的雪白胳臂勒住了老妪的咽喉,中年汉子周旋于群奴之间,听得不对,一个顾盼,心下惊措,于是脚步错乱,棒法失纲,群奴一拥而上,将其紧紧扭住。只听那老妪道:“相公,都是老身连累你了!” 话声甫毕,便是一阵喘嗽,那阔佬手上发劲,目透凶顽,口中道:“爷爷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这晦气的臊娘们儿,尽扫老子的兴!今儿老子就驱驱你这晦气!”说时,便一发狠勒,眼见得老妪面色惨白,口不能言,怎奈那中年汉子空有一腔义愤,却动弹不得,顿足骂道:“丧尽天良的野狼!不日定遭天谴!”那阔佬一声长笑,“天谴?哈哈……”脸色一凝,又是一阵狂勒,即刻便要将这苦命的老妪结果。来来往往的客商大多小心翼翼,谁乐意自惹麻烦?只有临舍的两家小商户,一个是卖鞋子的,一个是卖膏药的,闻听不对,急急忙忙赶来,看见这阵势,堆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对阔佬道:“官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抬抬手,就过去了。小人替他们陪罪了!噢,来……小人这里有新制的布鞋,质料上乘,耐走长路,官爷,您一路劳顿,也该歇歇脚,换双鞋子啦。”那阔佬面露喜色,另一名商户见势忙道:“是啊,我那儿有专治酸痛劳倦的膏药,正好一发替官爷整治了。”阔佬闻言,手上由不住放松了。忽抬头道:“老婆子可饶,那泼厮难恕!给我一顿好打,带回府中发落!”两个商户虽有不忍,然见其可免老妪,心下亦自十分宽慰,忙要引阔佬过去,好早早息了这场事故。却听那老妪道:“感谢恩临相救,不过这位相公本因救我而落难,我不能置之不理。”端庄的脸庞更显出了几分从容刚毅。中年汉子道:“唉,都是我一时大意……”“啪啪啪啪”几声鼓掌,只见那阔佬正拍着双手,冷笑道:“感人呐,我都为你们感动。好,那就成全你们,来!一发带走!”说时,一脸的骄横与轻蔑。 正在这危急时刻,只见巷子一头来了一名英姿飒爽、步履铿锵的少年郎。见这里乱作一团,不觉加快了脚步,五步并作三步地赶来,一眼瞥见阔佬,剑眉登时攒成一团,大喝道:“贼泼皮,看剑!”只听一阵风声响处,雪亮的剑峰便要刺入阔佬心窝,众豪奴慌乱救应,却不得近前,只听那老妪道:“小兄弟住手!”少年剑至半空,只差数寸便可送那阔佬见真佛,老妪道:“小兄弟不可因小失大,若因此上闹出了人命,我等非但没有自救,反倒成了罪人。”少年郎对着阔佬重重地哼了一声,“还不快滚!”那阔佬闪出一脸谦卑的笑意,“多谢赵将军饶命!”肥手一挥,道声:“走!”于是一伙儿强霸抛下中年汉子,齐撤了出去。 这里的众人倒纳起了闷,“赵将军?这小少年一脸的俊雅,决无半分霸气,怎会是个将军?可明明听见阔佬这样称呼他,噢,对了,可能是他姓赵名将军。这样想着,倒满合情合理,只是这阔佬竟认识他,并对他存有几分愄惧。且不管他,平了危机,便是好事。 这时候,中年男子双手作揖道:“谢少年英雄搭救!”少年还礼,对老妪道:“请老妈妈做些饭食,我要速行。”那老妪忙整治去了,不一时,便端了上来。中年汉子本想与这少年郎沽饮三杯,但见他面露忧色,于是作罢,上前拱手道:“后会有期。”少年回礼。中年汉子提起白木棍,挎上灰布包袱,径自去了。 却说少年郎正自专心吃饭,只听一粗犷的男声道:“店家,上三大坛好酒!再切二斤熟牛肉,一只炖全羊!”只见这人身高八尺,宽肩阔背,臂如白猿,宛若一托塔天王。一张脸面方正有余,虬髯接鬓,身后背着一金色虎头戟,腰间挎着朴刀。老妪少年齐惊忙。这人环顾一遭,傍着少年坐下。老妪怔了一会儿,便去厨间料理。 这大汉却仔细打量着少年,口中啧啧有声,不时又喃喃自语。少年早已不耐烦,他平生最讨厌别人拿异样眼光瞧自己,终于忍不住了:“兄长有何话,大声说来,何必这般鬼鬼崇崇?真有负了你那副相貌!”大汉才发觉自己失态,忙连声陪不是。这时,老妪已将他要的东西端上来。大汉哈哈笑道:“小兄弟,非是为兄的不地道,实是你与我的那位兄长太一样了,虽说形容各异,然而那股身体里散发出的气质简直如出一辙!”少年闻言,顿时释去了满腔怒火,转而好奇地望着这大汉,道:“说吧!”便要听听这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汉子面露喜色,说道:“小兄弟好爽快!看来这确是缘份了。直说了吧,我路上曾新结识一位兄长,这人性情洒脱、豪爽、嫉恶如仇,特别是吃起饭来那副模样与兄弟真是别无二致:一样的埋头苦吃,旁若无人。似乎……”“似乎什么?”少年很上心,急问道。“似乎压着重重的心事。”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不再追问。那汉子却似乎没有受到影响,谈兴甚健。“他长得高大英伟,浓须垂胸,面如重枣,神似关公。叫人一见永难忘怀。”“是他!”少年惊叫道。“怎么?你认识他?”“可是朱秉臣大哥?”“是啊,你们……”“朱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噢,你可是端大哥?”汉子一奇,“你怎么知道?”少年大笑道:“朱大哥早已将你的英雄事迹说与我知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又见了这般气派,不是你却又是谁?”“哈哈……可真是天缘巧合呀!只是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少年面露难色。这时只听老妪喃喃道:“臣儿,是你么?”二人一齐将目光聚向了她,只见她神情恍惚,迷罔若失,齐道:“怎么?”老妪怅惘地说:“我与儿子失散已经十几个春秋了,不知他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方才你们讲的那人与我儿子实在太相像了!”二人听后又惊又喜,半晌,方道:“果然如此,当真是天大的好事。” 三人正谈论间,忽听一阵大呼小叫声伴着马蹄声自远及近地传来,少年脸上变色。老妪斩钉截铁地道:“二位,随我来!”接着,便听到外面传来:“捉拿反贼赵无忧!”二人随着老妪来到后厨,继而老妪揭开后厨地板上的一块木板——这木板与地面颜色浑成一体,若不是揭开,根本不知道这里另有洞天。木板下是一个黑黝黝的窖洞,老妪打火石一碰,三人顺阶而下。 这时,官军已进了店,老妪忙迎了出来…… ------------ 第四章 3相逢是缘 一个傍山坡的古村旁,一群孩子正闹作一团。只见十多个八九岁光景的男童揪着一名五六岁的男孩拳打脚踢,那男孩拼命反击,一张小脸早已被来来去去的拳脚整得鼻青脸肿,却瞧不见他有丝毫惧退之色。但听得那帮逞凶的孩子道:“打死你这没爹的野种!”孩子脸上忽的淌下几颗大大的泪珠,倔强地大声叫道:“我不是野种!我爹是个大英雄!”“嘿嘿,听你吹,你爹在哪儿?他怎么不来看你?就你这肿包儿子,还敢逞自己是英雄的后代!兄弟们,上!俢理这野小子!”男孩用袖子擦干泪水,忽的从地上爬起来,用一颗大脑袋撞向方才奚落他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虽说比他大得多,但猝不及防,生生地被他这使出全身力气的一撞,倒在地下,哎哟不绝,骂道:“好小子,你大爷今儿要了你的狗命!兄弟们,给我狠狠地打!”话声未落,拳头便如麻点般落在男孩身上,只见他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不哼出来。“你服也不服?!”男孩已是喘着粗气,可却没有丝毫服软的迹象,却也没有力气再回话,原本紫涨的脸上已渐渐变得惨白,无半点血色,呼吸既短又弱,眼见得就要昏厥过去,忽然一双大手骤然而至—— 抓起两名顽童,便抛向三丈开外,听到“扑通,扑通”两下声响,众顽童一惊之下,手中停滞,聚目望向两名顽童摔出去的方向,见他们正歪在地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屁股,口中叫苦不迭。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两名顽童被掷了出去,只听“啊哟”声迭起,恰好与先前掷出去的两个摔在了一起。这时所有的孩子均将目光移向那双大手的主人—— 只见一个高大健壮、浓须垂胸的红脸汉子正威风凛凛地站在他们身后,一脸义愤,又转眼看了看众顽童,凶光四射,吓得一帮逞凶使坏的孩子面如白纸,生怕他再如老鹰抓小鸡般将自己抓起抛落。一名胆小的孩子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要在平日,定要遭到一阵戏谑,可今天,没有一个孩子吱声。 “谁还想试试?”红脸汉子边说边抬起那双硕大的拳头。“不不不,大侠饶了我们吧,念在我们小孩子家,不懂事,今……今后再不敢了……”“扑通扑通”,这代表群顽童讨饶的小子竟当真在地下磕了几个响头。“小小年纪,便这样狠毒!若是从今往后再不思悔改,我将你们一个个丢下深谷,再也见你们爹妈不着!”哪里敢有人吱声?“还不快滚?”得了这个命令,十几名顽童有如丧家犬般逃去了。 那个挨揍的“野种”已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眼框中盈满了泪花,正待开口,却体力不支,“扑”的倒在地下,昏了过去。红脸汉子跨上一步,将男孩抱起,奔至山脚下一棵梧桐树下,轻轻将他放在树边,解下挎刀,脱了外衫,将孩子包裹起来,仍放在地下,让他休息。自己却靠着树身,静静地端详这孩子。见他圆圆的脸蛋尽是青紫,肿得不堪,只有那双眉毛清晰可辨,犹若两道长剑斜指向双鬓,一对眼睛紧紧地闭着,眉头紧锁。汉子看着,心中不免一阵凄凉。 大约过来半个时辰,孩子醒转了,望着汉子,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道:“叔叔,你的力气好大呀!”红面汉笑道:“是么?想和我一样么?”“当然想了!”“好,回头叔叔教你,那么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要一齐欺负你?”男孩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叫虎儿,大名唤作石虎。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啊,我娘不喜欢让人家知道我的名字的。那么叔叔,你又叫什么名字呢?”红面汉望着他憨朴的小脸,遂笑道:“好吧,我告诉你,你也不许告诉别人啊!”孩子很认真地点头。“我叫朱秉臣。记住了么?”“哦,朱秉臣,记住了。回去告诉我娘,让她也记下大恩人的名字。”“你不是说不告诉别人么?”“娘是自己人,不是别人!”孩子义正辞严地说。朱秉臣经不住笑了起来。 “叔叔,走,上我家去!娘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说着,便拉着朱秉臣的手向西跑去。朱秉臣边随他跑边道:“小兄弟,我还有事情,改天再去吧。”孩子哪里肯放?“不行,你救了我,我不能让你走,我还没谢您呐!”孩子边说边拉着他的手向前跑,一口气跑到西山脚下的一所茅屋前,大声叫道:“娘,快开门!”边叫边叩门。 里面一个妇人温柔地答应着,不一时,门开了,一个粗衣淡饰的中年妇女站在门首,先看到鼻青脸肿的儿子,一阵心酸,又看见了同儿子一齐回来的朱秉臣,细心地打量着他。孩子抢先道:“娘,这位叔叔好生了得,打走了欺负我的那帮坏孩子,将我救了下来。”妇人向朱秉臣施礼道:“感谢壮士的救助,请到寒舍小叙。”朱秉臣拱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随她入内。孩子欢蹦乱跳地跟着进了屋。 妇人叫道:“虎儿,去给叔叔倒杯热茶。”“是!娘!”孩子兴高采烈地跑进了厨房。不一时,已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来。看着儿子高兴的样子,又见他浑身上下俱是伤,又心疼,又怒怨:“又到外面闯祸了?”虎儿一脸委屈,“是他们先欺负我的!他们总是这样欺负我,说我是没爹的野种,娘,我听您的话,一次次强忍着,可他们却变本加厉了!……”正说间,忽转了副笑脸,“现在我不用怕了,叫这位叔叔教我功夫,我一定学得一身真功夫,教他们一个个见了我就像是老鼠见了猫!”那神气,便像是站在领奖台上的大将军。“娘,我去给叔叔整治些新鲜物样儿!”说着,一蹦三跳地走了。 见儿子去了,妇人摇了摇头,叹道:“唉,可怜了这孩子!”朱秉臣见她一脸苦楚,并不多言,只端坐着倾听。妇人接着道:“他自小没见过他爹的模样,只是在心目中勾勒父亲的形象,听我讲他父亲的故事,时常托着腮帮子苦思冥想:‘我爹应该是方脸浓眉,大大的黑眼睛……’,只可惜了父子无缘相见。”朱秉臣吃惊,料想这必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汉子。谁知妇人淌下一串泪来,接着道:“他父亲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却命运不济,生不逢时,以致惨遭横祸……”听到此,朱秉臣心头一颤,大有惺惺相惜之感,想象着这种境况下的孩子,哪有不受冤气的?妇人说到此,便不再说下去了,道声:“壮士一路劳顿,我去做饭。”朱秉臣从沉思中猛醒,道:“有劳了。” 这时,朱秉臣一人静坐,将目光环顾着屋子四周,只见这茅屋并不宽敞,屋内只陈设些简单的生活物事,却是打理得整洁、悦目。忽转睛扫向窗外,眼前忽的一亮:只见窗外一片正红的梅花,干枝上,一朵朵傲然挺立,如此观去,给这简陋的茅屋增添了无尽的生机与盎然。朱秉臣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从侧门转出,径向后院走来,口中啧啧不绝:这片梅林足有一亩地光景,一眼绝难望穿。他深入梅林,左右观瞻,纵情玩赏,顿觉自己到了一个世外仙居,尘世间的忧愁烦恼顿时抛到九霄云外。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畅快,只是闭目养神,独自受享这番美景。 忽然,梅林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朱秉臣心中一惊,掣目观之,只见虎儿怀里抱着一团沾着泥土的野物,又像是红薯,又像是山芋,看不出什么名堂;却见虎儿的小脸儿乐开了花,像个小太阳,口中直道:“快帮帮我,乔叔叔!”乔峰这才醒过神儿来,慌忙上前接住,问道:“从哪儿弄来的?”男孩自豪地道:“这个嘛,全是我一个人从后山挖来的,那后山上,有好多新奇玩意儿,只有我最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每到家里接不上顿的时候,我便上后山去挖这些野物儿。喏,这个名字叫做‘济贫汉’,味道又纯正,又充饥。”朱秉臣看着他,脸上沁出一阵笑意,道:“走吧,你娘也许已经做好了饭菜在等着我们呢!”虎儿点了点头,傍在朱秉臣身侧,忽然忧伤地道:“我娘好可怜哦,我真想快快长大,让她不用操那么多心,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朱秉臣心下触动,静静地问道:“你们平日里怎么过生活?”男孩凄然道:“娘花了好大的心血开辟了这片梅林,想将这些梅花卖给有钱人,那时我们就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还可以让我上好的学堂。”“那你们吃饭都从哪里来?”朱秉臣忍不住又问道。“娘在房子右边靠山的地方开辟了一个好大的菜园子,春夏秋冬四季的菜蔬都可以吃到,紧挨着菜园子的便是粮田,只要没有灾情,这些供我们吃饭已经足够了。”朱秉臣点了点头。 二人边说边走,不觉间已到茅屋门前,只见妇人正将一大碗炖鸡放在桌上,桌上还有三碗酸白菜、青炒冬瓜、盐焗蚕豆,见他们回来,妇人微笑道:“虎儿,快摆筷子,叔叔一定饿坏了。”自己却上前接住乔峰手中的‘济贫汉’, 朱秉臣道声“不必了,嫂嫂,我将它直接搁在厨房里。”说着,已跨步向厨房走去。这厨房就在茅屋西角,一个简易的油布篷子。朱秉臣顺手放在了灶台旁的土地上,妇人已将洗手水盛在木盆里,端到他面前,朱秉臣看了她一眼,心中一颤,往事涌上心田…… 三人坐在石桌旁,开始吃饭,此刻正值晌午时分,一束冬阳射进茅屋,暖气四溢。虎儿大模大样地给朱秉臣夹了一大块鸡肉,俨然一个小男子汉。只听他说道:“叔叔,多吃些!”母亲和朱秉臣望着他,都笑了。半晌,虎儿眨巴着小眼瞅着朱秉臣,说道:“你好像我爹。”显然,虎儿缺少父爱,乍见朱秉臣,受庇于他威严的保护,便有种从所未有的温暖和依赖。他母亲则是一脸的伤怀惆怅。朱秉臣拿手抚着他的头,和蔼地说道:“虎儿,想不想跟叔叔学几招制敌的本领?”握着刀柄的手故意摆弄了几下。虎儿立时兴高采烈地道:“想!”便要放下筷子,跟乔峰学招去。她母亲嗔怪地捏了他一把,侧头对朱秉臣道:“这孩子就是这样,一说要学本领,便什么都不顾了。”朱秉臣哈哈大笑道:“好苗子!吃了饭,叔叔便教你几招!”虎儿学着朱秉臣的样子,抱了抱拳,道:“谢师父!”母亲和朱秉臣都笑了。 却说那起官兵闯进老妪的酒店,不见了赵无忧,为首的便抓住老妪盘问,老妪指向东方,道:“他匆匆忙忙吃了饭,向那边去了。像是躲避着什么人似的。”官兵头子掼开老妪,问道:“他走有多长时间了?”老妪想了一下,认真地道:“约摸有半个时辰光景。”那头子审视了一下她的神情,半晌,方道:“他妈的,赵无忧这小子几次三番地逃脱,不知是哪路神仙保佑着他!”喊一声:“走!”退出门外,派一队骑兵向东面追去,自己引了一干人原路返回。 待官军离去,老妪在门首张望了一番,无意中又一眼瞥见那个远处的饭馆,此刻,却又无心观望,匆匆关了店门,到后院打开地窖,踏着梯级一步步走下去,只见窖中二人正谈得投机。老妪告诉他们官兵已退,却又问那个“朱秉臣”现在何处。赵无忧答道:“他说要回家乡避难,不知他现下到了家乡也没?”“他的家乡?”老妪张大了眼睛。“是啊,他说他的故乡在庆州,却又因父亲突然辞世,自己与母亲失散,至使多年不曾谋面,现不知母亲是否安好。”老妪的嘴唇开始颤抖,泪珠从眼框中滚落,喃喃道:“臣儿,你可是还活在这世上?”赵无忧和端正二人对视一眼,齐道:“老妈妈,您有什么难言之隐,何妨对我二人讲来?难道您还信不过我们么?”只见她端庄慈厚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现出无尽的苍桑与苦楚。 许久,听她悠悠地说道:“三十年前,我本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有一个忠义兼备顾家疼人的丈夫知一个可爱懂事的儿子,只因我那丈夫秉性耿直,不屈权霸,只愿将案件秉公处理,还民一个公道……可是,胳膊怎扭得过大腿?终于丧了他那英年韶华,也将这个幸福的家毁于一旦。”赵端二人相视点头。老妪又接着道:“这件案子牵扯到卖国通奸的当朝官吏,一时间我也闹不明白,直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只知道是什么通辽叛国,余者便都不清楚了。只可怜我那丈夫就这样丧于无名之状,儿子竟也难幸免,被拉去充军……至今音信全无。” 赵无忧闻言,眉头紧锁,满目阴霾,直直地道:“可是王钦若私扣朝廷商货一案?”老妪突然眼中放光:“正是,正是,我丈夫本是查一批私扣商品、杀人掩尸的棘手案件,不想等查出了元凶王钦若,上面便通知丈夫尽快报上原由来,似乎便要马马虎虎了账。谁知丈夫性子左强,凡事定要秉公处理,结果却送了卿卿性命。”赵无忧听完,握紧拳头往桌上狠狠一砸,切齿道:“王钦若老贼,赵某总有一天要把你送上西天!”老妪和端正都为之一震,心想:他必是与那王钦若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三人无言,老妪忽道:“二位当速行,以防不测。”赵端二人点了点头道:“老妈妈,告辞!但有哥哥的消息,我们必将及时报来。”老妪噙着泪水默然点头,引他们从后门出去。 ------------ 第四章 4喜相逢 却说商若兰正在云天雾地的想象之中,忽觉一双大手搭在自己肩上,猛一震颤,急顾盼,原来是丈夫,不觉脸上起了一层红云。只见丈夫好温和地对自己微笑,心中竟十分地不自在:自被掳以来,看怪了他那阴森冷酷的面孔,似乎这便不是他。见妻子木然的样子,扮了个鬼脸,透她开心,她先是一怔,尔后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他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竟会如此逗乐!将俏眼一斜,嗔道:“都是你这个活冤家,惹得我众叛亲离!”杜千秋竟抢至她面前,双手按住她肩,认真地问:“什么‘众叛亲离’?”商若兰故作娇怨道:“连爹爹都弃了我,还不是‘众叛亲离’?” 杜千秋缓了一口气,诡密地笑道:“不会的,爹爹永远不会不要女儿的,若真是那样……我就一人捍卫着你,呵护着你,珍爱着你,那岂不更妙?”若兰将一双玉笋般的拳头雨点般砸向他胸膛,笑骂道:“你个坏东西!专门消谴我!”杜千秋不作声,一把揽住她腰,拥在怀里,拿手抚她面颊,深情凝望,一双洁白的大手自娇颜抚至玉颈,又自玉颈抚向前胸……少女早已呼吸粗重,叫道:“放开我!光天化日之下,这又成何体统?”身上却已是绵软无力。杜千秋忽地将其抱起,飞速地拔向路旁的密林之中。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夹杂着一番荡心回肠的呻吟之后,只听杜千秋道:“娘子,我好坏么?”若兰一改常态,满面桃红,低着头,柔柔地道:“奴家这一切都是你的了,好坏又怎样?”杜千秋一时间喜得浑身发痒,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方道:“娘子,我虽然从前干了许多荒诞离奇、见不得人的贼勾当,但从今往后,痛改前非,心里眼里只有你,待……”“待什么?”若兰问道。“待你产下了咱们的宝宝,我们……”不等他说完,若兰便红涨了脸,腾地跳将起来,一把捏住他面颊道:“你哪里是爱我,分明是巴着我给你传宗接代,早日生出一个小淫贼罢了!”说完,自己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那杜千秋先是红了耳根,随后屈了身体,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道:“娘子在上,请原谅小生鲁莽,小生这厢有礼了。”若兰越发起了兴致,揪住他耳朵,道:“偏不饶!”“不饶?”“就是不饶!”“那好!”“哎哟……”杜千秋一双大手翻转自如,在她身上来去如梭,痒得她娇喘微微…… 这时,只听“哧溜溜”一阵响声,若兰忽然“啊”的一声尖叫,急用手捂住小腿内侧,杜千秋急问:“娘子,怎么样?”方才响声过处,他看见一条鲜亮的花青小蛇隐没在枯枝落叶之中。见若兰一脸难忍之状,以目视腿,杜千秋立即掰开她手,看见小腿上已肿起一个厚厚的黑包,那黑包中心夹着红点,竟有溃烂涂水之状,心中大骇,却又无从下手,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妻子团团打转。 若兰眉头紧锁,口中不住呻吟,杜千秋心急如焚,却只是无奈,用力捶打自己的胸膛,骂自己为何不小心。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刻,耳边传来悦耳的童声独唱,却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正向这边一蹦一跳地跑来,及至近处,瞅见夫妇两个,竟走到跟前。只见他圆圆的脸庞,水灵灵的大眼睛,两道斜飞的剑眉,好生可爱!听他问道:“可是受了伤么?”杜千秋点了点头,看他那小大人模样,竟忘记了自己的忧心,笑了起来。孩子却一本正经地说:“让我看看伤情。”情急乱投医,此刻顾不得别的,但有一线希望,便不容错过。“这里。”杜千秋引着孩子察看伤情。谁知孩子看后,眉头一皱,说道:“你在这里好好守着,不许她乱动,我去去就来!” 杜千秋没来得及问出个所以然,孩子已经跑得远了,只得在这里耐心等候,命悬一线,这孩子到底卖的什么关子?谁知,半刻钟光景,孩子便一脸兴奋地跑了回来,喜冲冲地道:“快,抱着她的腿,别让她乱动,我来敷药!”只见他捧着一把无甚出奇的青灰树叶,这时将它们堆在地下,抓了两片在口中嚼烂了,吐在手上,两只小手将夹着唾液的烂叶泥在掌心团成一团,小心地敷在少妇已经肿得不堪的伤口处。完成这一切,便大功告成般舒了一口气,操着清脆的童音稳稳地说:“这种蛇叫做‘十步倒’,被它咬后十步之内便会要了性命,若是不动,过了半个时辰不加救治,也是性命难保。幸亏她没动,我赶来的及时,否则……”看着他十拿九稳的模样,又看看妻子那肿得老高的腿肚子,杜千秋仍是心有忧虑,遂问道:“她这肿消得了么?这条腿会残……”“残”字说了出口,“废”字终究是咽了回去。孩子直言不讳:“不碍的,过不了一刻钟,肿胀自然会消失的。上次我还替一个过路的伯伯治过伤呢!”说时,一脸的神气。 果然,一刻钟未到,黑胀的腿肚一如往常,只是伤口处红红的牙印一时难去。夫妇二人便同孩子攀谈起来,问家在何处,父母做何事体等等,并一再感谢他,杜千秋拍出十两银子,定要他拿去,以示谢意。孩子天真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家就在西边山脚下,大姐姐新伤,还是到我家养一养吧。”夫妇二人有些不好意思,孩子笑道:“我娘可好了,常教我要多帮助有难的人,你们放心吧。”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孩子已经蹦蹦跳跳地在前引路了。杜千秋二话不说,负起爱妻,跟了上去。 不一时,便到一茅草屋前,孩子“咚咚”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探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头颅。杜千秋夫妇向她微笑,未及说话,孩子便抢道:“娘,这位大姐姐被我们山上的‘十步倒’咬伤了,我已用山中树叶给她解毒,让她在咱家休息一下吧!”他母亲闻言,笑道:“原来如此,快请进屋。” 进了屋,男孩急切地问道:“娘,朱叔叔呢?”母亲道:“在屋后梅林中。”接着对杜千秋夫妇道:“请二位随我来。”妇人引着他们来到侧旁的卧室。虎儿则将目光射向梅林,小脸上现出欢乐的笑容,遂一蹦一跳地向梅林跑去。只听一个洪亮的男声道:“虎儿,你上哪儿去了?”原来,这正是石虎的家里,朱秉臣正在梅林中怡情。虎儿答道:“朱叔叔,我上那边的林子中玩去了,都快晌午了,你不饿么?”朱秉臣沉静地答道:“嗯,不算太饿。虎儿,我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三天了,今儿也该起程了,跟你娘说……”不等他把话讲完,虎儿便抢道:“我不许你走,你还没教会我功夫呢!”说着,小嘴儿便撅了起来,眼中盈满泪花。朱秉臣一阵心酸,要解释,虎儿哪里肯听?他只得摇头道:“我只向你娘告辞便了。”说着,迈步转回茅屋。虎儿紧追而来。 进了屋,男孩急切地问道:“娘,朱叔叔呢?”母亲道:“在屋后梅林中。”接着对杜千秋夫妇道:“请二位随我来。”妇人引着他们来到侧旁的卧室。虎儿则将目光射向梅林,小脸上现出欢乐的笑容,遂一蹦一跳地向梅林跑去。只听一个洪亮的男声道:“虎儿,你上哪儿去了?”原来,这正是石虎的家里,朱秉臣正在梅林中怡情。虎儿答道:“朱叔叔,我上那边的林子中玩去了,都快晌午了,你不饿么?”朱秉臣沉静地答道:“嗯,不算太饿。虎儿,我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三天了,今儿也该起程了,跟你娘说……”不等他把话讲完,虎儿便抢道:“我不许你走,你还没教会我功夫呢!”说着,小嘴儿便撅了起来,眼中盈满泪花。朱秉臣一阵心酸,要解释,虎儿哪里肯听?他只得摇头道:“我只向你娘告辞便了。”说着,迈步转回茅屋。虎儿紧追而来。 刚至侧门,便听到一对年轻夫妇的对话:“可好些了?”“好多了。”朱秉臣不禁讶然,忙问:“虎儿,是谁在屋里?”虎儿笑道:“方才忘了给叔叔说呢,我刚才在林中玩耍,遇上了一个大姐姐被山中的毒蛇咬伤,我帮她治了伤,将他们带了回来。”朱秉臣脸上沁出笑容,一双大手拍了拍虎儿的脑门,说道:“你还会治蛇?”“那是我的老把戏了!”虎儿一脸得色。“好样的!”看着他那可爱自信的模样,朱秉臣心花怒放。 虎儿高兴地说:“他们就在那边的屋子里。”说时,小手已指向东南角的小屋。这时,他母亲正在厨间忙碌做午饭,听见朱秉臣和虎儿的对话,便叫道:“朱大侠,且到屋中少坐片刻,饭菜即刻便成。”朱秉臣忙道:“有劳嫂子了。”他本来是要跟她说道别的事,可如今对这对小夫妻产生了兴趣,极想见见他们。于是叫虎儿道:“虎儿,带叔叔去见见你那大哥哥,大姐姐。”“好啊,他们就在那边屋子里!”虎儿满口应承,欢跳着引在前面。 门扇开处,只见一对容貌秀丽的少年伉俪正在悄声细语:那少妇斜倚在草床上,相公则掇张凳子坐在床首温款相陪。朱秉臣不禁心中一动,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田,充盈胸间,鼻子一酸,险此淌出泪花来。虎儿大声叫道:“大哥哥,大姐姐,我义父想要见你们!”一语既出,满屋皆惊,最惊讶的要数朱秉臣了,抬头看他,只见他挤眉弄眼地朝自己拌鬼脸,不禁笑了起来,对少年伉俪拱手道:“适才我在梅林赏花,未与二位相见,不知弟妹的伤势如何了?”二人见这孩子竟有这般堂堂的义父,心中也是一阵欢喜,杜千秋遂道:“多亏虎儿救助及时,现下肿痛已去了大半了,只是伤口还需要捱些时日。”“嗯,好,一定不可急躁,待伤好了再起程吧。”二人相视一眼,点头应允。 ------------ 第四章 五尽是缘 虎儿早扯了把椅子放在乔峰身后,于是朱秉臣坐在二人对面,渐渐攀谈起来。杜千秋与朱秉臣极是投机,天南地北,政务伦常,无所不至,不觉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商若兰斜卧在那里,好是惊诧: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冷面郎君还能如此健谈,热情奔放,须是我小觑了他。谈到当下政局,杜千秋现出一脸的悲愤:“奸人当道,仁者退避,安享荣华者居要位,忧国忧民者倍受摧残,还能有什么好治头?”若兰闻言,更是吃惊:只道他是个风流情痴,不想他还有这般正义,他怎有这许多面孔?我与他相识于偶然,对他的过去一概不知,仅从他口中点点滴滴地听到一些,可见他决非寻常百姓家人物,我当要小心了解为妙。朱秉臣亦是满腔热血:“皇帝只被一干无为谄侫小人的蛊惑,安苟于小小的温柔乡中,若夷狄犯境,平日不强兵,临时抱佛脚……苦煞天下苍生也!唉!”二人谈论之间,满屋中尽是磅礴大气,连虎儿都现出满脸的正义。这时,忽听到厨间有人低声啜泣,这声音虽低,众人却极敏感。 原来,竟是虎儿的母亲,三个大人都吃了一惊。朱秉臣望了虎儿一眼,问道:“你娘怎么了?”虎儿懵懂地摇了摇头,末了,说道:“可能是想起了爹爹。娘曾经告诉过我,爹爹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后来……后来被坏人害死了。”说完,眼框中噙满了泪花。朱秉臣拿一双大手抚他的小脸,微笑地看着他,虎儿靠近他,倚在他怀里:自小到大,他从没有得到过一个男人对他这样亲切,只是和母亲相依为命。而身后的这个男人,不仅替自己救了架,还让自己感到了心灵的归宿,小小的一个孩子,需求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平衡的爱。所以,从朱秉臣救他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把“父亲”二字在心中念叨了无数次了,只是没敢叫出来。直到刚才,他才破口而出,只是稍加收敛,唤作“义父”。 朱秉臣忽地站起,沉稳地迈向厨间,只见妇人边盛饭菜,兀自伤心落泪。朱秉臣沉默了片刻,说道:“嫂子,有何伤怀事,但说无妨,您还信不过我么?”这时,杜千秋也走了过来,也道:“大嫂,您济我们于危难,我们实实感激不尽,有何难处,尽可倾吐,千万不要把我们当外人!”妇人闻言,揩了一把眼泪,叫道:“虎儿,去摆筷箸!”然后起身,说道:“咱们到饭桌前慢慢谈,不能饿了肚子,小妹能起来么?”若兰早已从草床上起来,应道:“能来!” 几个人围坐在石桌前,皆等待着妇人的倾述。虎儿倒是一派小主人的模样,忙着给大家夹菜,“你们可都要吃好了,我娘做的菜要是不吃个够,保管你们日后后悔!”大家紧绷的神经被他这一逗给逗乐了。一边夹着菜,一边绝口称赞。 妇人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半晌,目光注视着窗外的梅林,悠悠地道:“这孩子打小没见过他父亲长什么模样,他是一个遗腹子。他眼里的父亲都是从我口中得来的,再加上他小小心灵的幻想……唉,这话说来可长了——夫家本是当朝太尉手下一名得力勇将,只因抗金立场上意见不同而闹纷争:夫君一心抗敌,不意苟合,而他的顶头上司却主张逆来顺受,安于眼前之乐,于是他的上司对他耿耿于怀,视他作眼中钉、肉中刺,一心要拔了这颗阻碍他享受的棘刺儿。而丈夫却丝毫没有防备。终于有一天,这一场蕴酿已久的战争暴发了。”妇人眉头紧锁,似乎又回到了数年以前。朱秉臣和年轻伉俪听得聚精会神,虎儿眨巴着眼睛望着母亲,既替母亲伤心,又十分好奇。 “那是六年前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刚刚从梦中醒来,便听到一阵杂七杂八的踩踏声和叫嚷声:‘快保护夫人逃走……’,这正是家下老仆赵刚的声音,我听后,惊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那时,我正怀着虎儿,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产。恰巧那天丈夫一夜未归,家里只有几个仆人丫环。我一边胡思乱想着,李妈已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脸色凝重地说:‘夫人,赶快逃命吧!大人遭了官司啦,现在大内侍卫已包围了咱们的院子……’听了她的话,我吓得浑身瘫软,脑海中一片混乱,只大声叫唤着要和丈夫在一起。李妈见此,咬了咬牙,出门又唤来两个丫头,这时刚好有两个年轻男仆进来,严肃地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妈毫不犹豫地吩咐道:‘小红小月,你们两个收拾一下夫人的随身衣服,速速从东门赶来!大志大勇,护着夫人,随我来!’说时,她已抓起一件皮衣给我披上,跨步走在前面。我被他们架着身子向前走着,院中已是乱作一团,十几个家仆有拈刀的,有拿枪的,有的一时找不着什么兵器,顺手抄起铁锹锄头,只听一声:‘给我搜!凡石家人,一个不留,全部带走!抗捕者当场诛杀!’我已是魂不守舍,此刻只盼着丈夫在外不要被他们抓着,并且惦念着腹中的胎儿,于是默不作声,随他们而去。接着,身后便是一片厮杀狂喊,家仆顽强抵抗,只为延误时间,好让我们逃生,我心下一阵酸楚。谁知待我们刚出了东门,身后便涌来一起追兵,凶神恶煞地定要将我们拿下。这时,大勇叫道:‘你们向左拐,那条小路直通向相安镇,到那里雇辆马车,往别处安身。’说完,他一人朝来路奔了回来,只听身后一阵对话:‘死犯家属在哪里?如实交待,免你死罪!’‘我正要回去给她拿衣服,他们往西去了。’接着,便听到追捕兵士嘀咕:‘谁知他是不是蒙我们,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一队向东,一队向西。’忽听大勇叫道:‘不好,将军回来了!快跑啊,这里正抓你呢!’于是,追兵纷纷回转,要捉拿正犯。我也吵着要回去救丈夫……后来,才知道那是大勇急中生智,想出的声东击西之计。果然,我们安全撤离了,李妈带我们到她远方的姨妈家安身,几两银子打发走了两个丫环,叫她们找个好人家早有寄托,两个丫环死活不肯,终是被李妈给半劝半赶支走了。大智回去看情况,和两个仆人抬回了大勇马峰窝般的身体,我和李妈哭得泪人儿一般,我心里愧疚,直道:‘都是我一人害的,这份情我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这时,李妈和大志他们三个一齐跪在我们面前,含泪道:‘我们这命都是老爷夫人给的,便是死了,也不冤,活着的,永远侍候夫人。’他们本是李家村的村民,因一场大水失了家园,被老爷收留,如今知恩图报,可怜他们这般心意。我问起众家仆的情况,只见大志和两个男仆眼中含泪,方知道他们无一幸免这场灾难。自此,李妈常伴我身边,三个仆人也在附近做些活计,时常过来周济,两个月后,虎儿出世,我便一心一计照顾他,心想:若是丈夫能够逃过此劫,也好日后团聚,若不能,也给他石家留下一脉香火。到后来,李妈因病去逝,三个男仆也被抓了壮丁,便剩下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朱秉臣和杜千秋夫妇听着,良久无言。过了一会儿,若兰问道:“那么这么多年虎儿的父亲一直没有音信么?”妇人静静地摇了摇头。虎儿早已满脸泪痕。 饭毕,杜千秋和朱秉臣又聊了起来,若兰则同妇人谈起了女人孩子等等琐碎话题。只听远处一阵高亢激昂的犬吠,大人们谈兴正盛,虎儿却心生好奇,说一声:“我去耶!”便撒开两腿跑了出去。 却说虎儿循着犬吠声,跑出有近一里地,只见一名高大的金毛犬正同一群当地土狗厮打,那陈势,实是拼了性命。打场四周撒了一地的烧饼、馍馍,虎儿好奇,见那金毛犬虽健壮,但被这帮土狗围攻,必难久持。心中喜欢金毛犬的颜色灿烂、形容奇异,便想了个计策,欲使那围攻的众土狗撤去。 只见他伏在草丛中,捡起一块石子,照着一只狗的脑门儿便是一下,那狗吃疼,攻势减缓,如此这般,再逐个攻击其他土狗,土狗攻势顿减,虎儿抓起地下的馍饼向空中抛撒,土狗一哄向前抢去。金毛犬不甘示弱,也要上前,虎儿拦住它,只见它一脸愤怒,虎儿反转了笑容,拾起地下一大块饼抛给金毛犬,它咬在口中,却并不吞食,望了一眼虎儿,转身向东南方向狂奔而去,虎儿哪里肯舍下,撒开小腿,紧跟着它跑去…… ------------ 第四章 5道缘由 虎儿早扯了把椅子放在乔峰身后,于是朱秉臣坐在二人对面,渐渐攀谈起来。杜千秋与朱秉臣极是投机,天南地北,政务伦常,无所不至,不觉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商若兰斜卧在那里,好是惊诧: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冷面郎君还能如此健谈,热情奔放,须是我小觑了他。谈到当下政局,杜千秋现出一脸的悲愤:“奸人当道,仁者退避,安享荣华者居要位,忧国忧民者倍受摧残,还能有什么好治头?”若兰闻言,更是吃惊:只道他是个风流情痴,不想他还有这般正义,他怎有这许多面孔?我与他相识于偶然,对他的过去一概不知,仅从他口中点点滴滴地听到一些,可见他决非寻常百姓家人物,我当要小心了解为妙。朱秉臣亦是满腔热血:“皇帝只被一干无为谄侫小人的蛊惑,安苟于小小的温柔乡中,若夷狄犯境,平日不强兵,临时抱佛脚……苦煞天下苍生也!唉!”二人谈论之间,满屋中尽是磅礴大气,连虎儿都现出满脸的正义。这时,忽听到厨间有人低声啜泣,这声音虽低,众人却极敏感。 原来,竟是虎儿的母亲,三个大人都吃了一惊。朱秉臣望了虎儿一眼,问道:“你娘怎么了?”虎儿懵懂地摇了摇头,末了,说道:“可能是想起了爹爹。娘曾经告诉过我,爹爹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后来……后来被坏人害死了。”说完,眼框中噙满了泪花。朱秉臣拿一双大手抚他的小脸,微笑地看着他,虎儿靠近他,倚在他怀里:自小到大,他从没有得到过一个男人对他这样亲切,只是和母亲相依为命。而身后的这个男人,不仅替自己救了架,还让自己感到了心灵的归宿,小小的一个孩子,需求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平衡的爱。所以,从朱秉臣救他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把“父亲”二字在心中念叨了无数次了,只是没敢叫出来。直到刚才,他才破口而出,只是稍加收敛,唤作“义父”。 朱秉臣忽地站起,沉稳地迈向厨间,只见妇人边盛饭菜,兀自伤心落泪。朱秉臣沉默了片刻,说道:“嫂子,有何伤怀事,但说无妨,您还信不过我么?”这时,杜千秋也走了过来,也道:“大嫂,您济我们于危难,我们实实感激不尽,有何难处,尽可倾吐,千万不要把我们当外人!”妇人闻言,揩了一把眼泪,叫道:“虎儿,去摆筷箸!”然后起身,说道:“咱们到饭桌前慢慢谈,不能饿了肚子,小妹能起来么?”若兰早已从草床上起来,应道:“能来!” 几个人围坐在石桌前,皆等待着妇人的倾述。虎儿倒是一派小主人的模样,忙着给大家夹菜,“你们可都要吃好了,我娘做的菜要是不吃个够,保管你们日后后悔!”大家紧绷的神经被他这一逗给逗乐了。一边夹着菜,一边绝口称赞。 妇人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半晌,目光注视着窗外的梅林,悠悠地道:“这孩子打小没见过他父亲长什么模样,他是一个遗腹子。他眼里的父亲都是从我口中得来的,再加上他小小心灵的幻想……唉,这话说来可长了——夫家本是当朝太尉手下一名得力勇将,只因抗金立场上意见不同而闹纷争:夫君一心抗敌,不意苟合,而他的顶头上司却主张逆来顺受,安于眼前之乐,于是他的上司对他耿耿于怀,视他作眼中钉、肉中刺,一心要拔了这颗阻碍他享受的棘刺儿。而丈夫却丝毫没有防备。终于有一天,这一场蕴酿已久的战争暴发了。”妇人眉头紧锁,似乎又回到了数年以前。朱秉臣和年轻伉俪听得聚精会神,虎儿眨巴着眼睛望着母亲,既替母亲伤心,又十分好奇。 “那是六年前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刚刚从梦中醒来,便听到一阵杂七杂八的踩踏声和叫嚷声:‘快保护夫人逃走……’,这正是家下老仆赵刚的声音,我听后,惊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那时,我正怀着虎儿,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产。恰巧那天丈夫一夜未归,家里只有几个仆人丫环。我一边胡思乱想着,李妈已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脸色凝重地说:‘夫人,赶快逃命吧!大人遭了官司啦,现在大内侍卫已包围了咱们的院子……’听了她的话,我吓得浑身瘫软,脑海中一片混乱,只大声叫唤着要和丈夫在一起。李妈见此,咬了咬牙,出门又唤来两个丫头,这时刚好有两个年轻男仆进来,严肃地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妈毫不犹豫地吩咐道:‘小红小月,你们两个收拾一下夫人的随身衣服,速速从东门赶来!大志大勇,护着夫人,随我来!’说时,她已抓起一件皮衣给我披上,跨步走在前面。我被他们架着身子向前走着,院中已是乱作一团,十几个家仆有拈刀的,有拿枪的,有的一时找不着什么兵器,顺手抄起铁锹锄头,只听一声:‘给我搜!凡石家人,一个不留,全部带走!抗捕者当场诛杀!’我已是魂不守舍,此刻只盼着丈夫在外不要被他们抓着,并且惦念着腹中的胎儿,于是默不作声,随他们而去。接着,身后便是一片厮杀狂喊,家仆顽强抵抗,只为延误时间,好让我们逃生,我心下一阵酸楚。谁知待我们刚出了东门,身后便涌来一起追兵,凶神恶煞地定要将我们拿下。这时,大勇叫道:‘你们向左拐,那条小路直通向相安镇,到那里雇辆马车,往别处安身。’说完,他一人朝来路奔了回来,只听身后一阵对话:‘死犯家属在哪里?如实交待,免你死罪!’‘我正要回去给她拿衣服,他们往西去了。’接着,便听到追捕兵士嘀咕:‘谁知他是不是蒙我们,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一队向东,一队向西。’忽听大勇叫道:‘不好,将军回来了!快跑啊,这里正抓你呢!’于是,追兵纷纷回转,要捉拿正犯。我也吵着要回去救丈夫……后来,才知道那是大勇急中生智,想出的声东击西之计。果然,我们安全撤离了,李妈带我们到她远方的姨妈家安身,几两银子打发走了两个丫环,叫她们找个好人家早有寄托,两个丫环死活不肯,终是被李妈给半劝半赶支走了。大智回去看情况,和两个仆人抬回了大勇马峰窝般的身体,我和李妈哭得泪人儿一般,我心里愧疚,直道:‘都是我一人害的,这份情我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这时,李妈和大志他们三个一齐跪在我们面前,含泪道:‘我们这命都是老爷夫人给的,便是死了,也不冤,活着的,永远侍候夫人。’他们本是李家村的村民,因一场大水失了家园,被老爷收留,如今知恩图报,可怜他们这般心意。我问起众家仆的情况,只见大志和两个男仆眼中含泪,方知道他们无一幸免这场灾难。自此,李妈常伴我身边,三个仆人也在附近做些活计,时常过来周济,两个月后,虎儿出世,我便一心一计照顾他,心想:若是丈夫能够逃过此劫,也好日后团聚,若不能,也给他石家留下一脉香火。到后来,李妈因病去逝,三个男仆也被抓了壮丁,便剩下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朱秉臣和杜千秋夫妇听着,良久无言。过了一会儿,若兰问道:“那么这么多年虎儿的父亲一直没有音信么?”妇人静静地摇了摇头。虎儿早已满脸泪痕。 饭毕,杜千秋和朱秉臣又聊了起来,若兰则同妇人谈起了女人孩子等等琐碎话题。只听远处一阵高亢激昂的犬吠,大人们谈兴正盛,虎儿却心生好奇,说一声:“我去耶!”便撒开两腿跑了出去。 却说虎儿循着犬吠声,跑出有近一里地,只见一名高大的金毛犬正同一群当地土狗厮打,那陈势,实是拼了性命。打场四周撒了一地的烧饼、馍馍,虎儿好奇,见那金毛犬虽健壮,但被这帮土狗围攻,必难久持。心中喜欢金毛犬的颜色灿烂、形容奇异,便想了个计策,欲使那围攻的众土狗撤去。 只见他伏在草丛中,捡起一块石子,照着一只狗的脑门儿便是一下,那狗吃疼,攻势减缓,如此这般,再逐个攻击其他土狗,土狗攻势顿减,虎儿抓起地下的馍饼向空中抛撒,土狗一哄向前抢去。金毛犬不甘示弱,也要上前,虎儿拦住它,只见它一脸愤怒,虎儿反转了笑容,拾起地下一大块饼抛给金毛犬,它咬在口中,却并不吞食,望了一眼虎儿,转身向东南方向狂奔而去,虎儿哪里肯舍下,撒开小腿,紧跟着它跑去…… ------------ 第五章 1落魄寒冰 进了冬节,寒气越发逼人,这一日,平阳城中忽然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越下越密,及至后来,竟似一片不透风的大屏障阻隔在天地之间。自早上下起,至黄昏雪竟未停歇。地上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白褥,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迎来了这个繁华的商贸城久违的安宁。 却看城中那条宽阔绵长的马市街,尽被白雪覆盖,街市两旁矗立着各色各样的商业店铺,门牌字匾各具特色。一些酒肆茶馆还竖立起长长的竿子,挑着片片飘飘扬扬的旗幡,只是此刻尽被大雪覆盖,顾客也是稀稀拉拉。于是几家店铺干脆早早地关了店门,省得空耗精力。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多数商户都已闭了门户,只有几家不肯放过一门生意的老成商铺犹自干待着。 街西有一家“和生堂”药铺,此刻也已关门。不知什么时候,药铺的檐下便多了一卷呲着嘴的破被褥,破褥一头露出一缕乱蓬蓬的花白发丝,褥身兀自上下起伏着。映着这古色古香的店面,实在是大大的不协调。只见街东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冒着风雪,步履飘摇地向这边走来。雪渐渐住了,那个身影却并没有加快步伐,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飘零的孤叶,这个瘦小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和生堂”药铺的阶下,忽然,“扑”的一声,倒在了雪地里,竟再也没有爬起来。那卷破褥却蠕动起来,一头的花白发丝渐渐转向内侧,将一张古铜色的皱纹叠起的老脸露了出来。只见那张脸双目紧闭,似是睡得极其甜美,一张干裂的嘴巴却张了开去,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圆圆的鼻子呲溜了一下,迎着风寒,打了好响的一个喷嚏。这一下,将她从梦中惊醒,嘴巴咂了几下,两只小眼睛狠狠地挤了几下,极不情愿地张开了。于白雪映衬下,她发现了那个倒在雪堆里的小人儿,竟一骨碌从破褥中爬将起来,从被卷中抓住一件沾满污垢的羊皮袄披在身上,便趿了那双呲牙咧嘴的布棉鞋,向小人儿奔去。 只见一张煞白的小脸儿结了一层冰霜,犹藏不住满脸的秀气。冻得发紫的嘴唇紧闭着,眉间尚锁着一层愁闷。叫花子老太婆不禁喃喃道:“天杀的,好端端一个孩子咋的弄成这样?”口中嘟噜着,一双干裂的大手已将孩子抱起,蹒跚地踱向“和生堂”药店檐下,将孩子周身打扫了一番,去了他满身的冰雪,放进自己的破褥里。将被角仔细掖好了,自己便脱了那双破棉鞋,钻进了破褥的另一头,并没有躺下去,而是靠着药店的檐壁注视着这个娃儿,见他:约摸五六岁光景,眉清目秀,不像是普通的农家孩子。花婆婆不禁陷入了思索,爬满皱纹的老脸上竟增添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花婆婆钻进褥卷和孩子一同进入了梦乡。 夜过得如此之快,不觉东方已亮,“和生堂”药店檐下的老幼二人却依旧沉沉地睡着。各家商铺便有开门营业的,这会儿,“和生堂”药店也有了响动,不一时,店门敞开,一个伙计模样的小生望了一眼那桶破褥,笑了一下,摇摇头走上前,轻轻唤道:“花婆婆,天亮了,该起床了。”哪知没有动静,想是被窝中多了一个人儿,十分的暖哄吧! 只见从药店出来一个圆滚滚的阔氅老爷,一眼瞧见这卷破被褥,一张富态的脸面立时皱作一团,大声喝斥道:“都干什么吃的?叫这一干腌臜货糊在店门口,还不快快地给我赶走!”一齐出来的那个伙计笑脸申辩道:“单掌柜专门交待:对这个叫化子不要管那么多,晚上她睡她的,白天我们干我们的……”不等伙计说完,这圆滚老爷便瞪着一双黑豆眼——两只小黑豆镶在大大的白磨盘上,恰似春节时农家蒸年糕缀上的红枣一般,叫人看了就想咬上一口。只听他气呼呼地道:“如今是我当掌柜,单掌柜已将这店里的一切转让我手,你们不听我的听谁的?赶紧给我撵走这讨厌的花子!” 伙计无奈,只得上前,见他对着花婆婆的被卷轻声道:“花婆婆,天亮了,该起床了。”生怕惊吓着她似的。被卷动了一下,便又静静地不动了——许是原本一个人睡的被筩忽的两个人一齐睡着,较平日要暖哄许多吧?这时只听“噔”的一声,接着便是“扑通”一声,继而又是“哎哟”数声,伙计急看,不禁扑哧一声乐了:只见阔氅老爷抱着一双肥嘟嘟的脚丫子坐在檐壁下,狠命地揉搓,地下那双铮亮的鳄鱼皮鞋也似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刚才自己还好好地被他穿着,怎么这一眨眼的工夫就给扔了? 这老爷一边揉着,一边操着湘音骂道:“这是怎么回事啊?真是交了黄霉运了!还……还不快给我撵走!”他望了一眼一起一伏的被卷,缩回了眼睛,命令伙计的道。这年轻的伙计正将脸偏向一边暗笑,听他这样命令,急忙上前,对着被卷欲再叫,却见花婆婆理了理乱蓬蓬的银灰头发,慢慢地坐了起来,揉着迷离的睡眼道:“是谁大呼小叫的?惊醒了我的美梦!” 年轻伙计正要向她解释,劝她离开,以免这新掌柜的对她不敬,自己也好省了一样事。却见她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如同一个三岁孩童般天真烂漫,只听她道:“你那们大的一个人儿,又穿着赁么干净整齐的衣服,还扳着只臭脚丫,坐在地下就不怕人家笑话?”原来她一转眼瞧见了正揉搓着脚丫子的阔老爷。伙计一听这话,再也收势不住,捧着脸大笑了起来——他本是个青春活泼的年轻人,只是给人家打工,却还是自家的质朴本色。这下可惹恼了肥阔老板,见他张圆了那不大的润脂嘴唇,破口骂道:“你这兴灾乐祸的泼皮!还不快给老爷将这臭花子赶了去?小心我扣你的工钱!”这最后一句话极具威吓力,伙计立时收了笑脸,整了整形容,向花婆婆走去。见他极有礼貌地向花婆婆打了个无奈的手势,示意花婆婆快快撤离,莫要惹怒了老板,那样自己也没有办法了。 这花婆婆不知是看不明白他的手势,还是故意要跟这“不通世路”的新老板过不去。只见她将破被围了一围,拍拍还在熟睡的誉儿,说道:“乖孙子莫怕啊,这个老爷不通情理,咱们不跟他计较,别让他扰了你的美梦呐……你一路上风吹雪打的,可得好好地睡上一个大觉。”这誉儿也就是听话,睡得死死的。 忽然一个白嫩的肥拳向她这边打来,伙计的惊呼一声,她顾目去瞧时,只见那一拳像是亡命一般狠狠地砸在了墙上,“扑”的一声,清晰入耳。接着,那圆滚滚的身子便似皮球一般滚下台阶——原来这掌柜的听民花婆婆的一番话,气不打一处来,握紧了保养得白嫩可餐的拳头便朝花婆婆砸来——谁知花婆婆无意中一扭脸儿,恰好躲过了这一拳,那灌足了劲儿的拳头可收不住势,原路前行,直打在花岗岩砌的墙上,又因用力过猛,身子失了平衡,像一个皮球般滚了下来。 ------------ 第五章 2世间遨游 这皮球一径滚下台阶,仍不收势,反倒是沾了加速度的光,兴奋地滚向马路。这时,马路上已有稀稀的马车或是驴车。只见这团圆滚滚的肉团极有兴致地前行着,忽然,“咚”的一声,撞向一辆华贵的马车,那马“律”的一声扬起了四蹄,复落下时,正踏在肉团之上,一声惭叫从肉团上发了出来。马也是一惊:似乎不明白肉团如何能发声。车夫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哪儿不能滚,偏往马路上滚!找死也要瞅个好地方!”言毕,忙向华盖里的主人道:“主人莫惊,原是这泼厮不长眼睛,撞了咱们的车,须叫他赔咱们一笔抚慰金。”车上主人道:“好!”虽瞧不清面目,从口音上绝可判断她定非寻常百姓。 肉团被这马车绊住了,一时间改为静止,脸袋也清醒了。听见两人对话,立时明白自己闯了祸了。早已看到这是一权贵人家,于是堆起笑脸,一叠连声地赔不是,并声称定要照价赔偿。 那主人掀开轿帘,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只见这肥老板立时叠声献媚道:“啊不……,因我的不小心惊扰了您,双……双倍赔偿!”“双”字一出口,眉间便皱了一下,心头肉痛,然事已至此,息事宁人。在世道上,恃强凌弱便是真理。那主人见他一整付讨好的模样,倒是从鼻缝里挤出来一个“哼”字。 却说那伙计见了老板一门心思在这边,忙递眼色给花婆婆,示意她们快离开。花婆婆枯皱的老脸上现出满脸的鄙夷,看了看正揉着睡眼的孩子,说一声:“乖孙子,咱们走!”于是卷了那全副家当,牵着孩子的小手,踢跶踢跶地走了。到了一片干草丛中,将家当往里一丢,便什么也瞧不见了。拉着孩子,哼着曲儿朝大道上行去。 在这繁华的街区,最自在的要数这些流浪乞子,最低卑的也是这些低三下四伸手要饭的丐帮。世间事总是两面的,你得了一面,就必须放弃另一面。可这花婆婆似乎不同于这众多的“可怜丐”。你看她神气十足的样子,仿佛这世上当数她最伟大。不一会儿,二人来到一个小市集——在这繁华的商业区,这里也是繁嚷到了极点。烤肉的、卖面的、各样小吃、奇技杂耍,应有尽在,使人一时间不知往哪儿去看。 只见花婆婆拍拍誉儿的小嫩肩膀,皱起一脸的老树皮,笑道:“乖孙子,想吃什么,跟婆婆说!”孩子只道:“我饿了,只要挡饥的东西,都行。”花婆婆笑道:“这个容易,随我来!”说着,便到了一个机不灵灵的小伙子摊前——这是一个卖羊肉烤串的回族青年,只见他一边忙活着,口中一边哼着小调,不时地还叽哩咕噜地唱上两句白词儿。老妪到他摊前一伸手,便得了十来串烤肉串,孩子好不惊讶。“吃吧!”花婆婆一脸的慈爱,绝不是方才横眉冷对肥老板的那个形景。 不一会儿,孩子咂巴的小嘴,便吃下了四五串,翻着眼睛看着花婆婆,意思是“你怎么不吃?”花婆婆无比兴奋,呲着缺了豁儿的大黄牙笑道:“小子,莫管婆婆,快吃了,那边还有好玩意儿呢!”孩子楞是将一串塞到她手里,乐得她笑开了花。 日头已经升上了半山腰,昨日的大雪早已被扫到了路旁,天气格外晴朗。祖孙二人来到一家烩面店前,花婆婆扯着嗓门儿叫道:“来两碗面,都要大碗儿的!”里面出来一个圆圆的油光发亮的中年男子,一见是花婆婆,便笑道:“您老人家今天还带学徒来了!快请进吧。”……如此这般,花婆婆带着可爱的“孙儿”,周游了一遭,孩子既填饱了肚子,也观光了风景。花婆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孩子皱了下眉头,说道:“这个……你就叫我誉儿吧,我的名字实在太多了。”花婆婆似乎不怎么在意,道声:“好!” 边走着,只见前面围拥着一群人,誉儿问道:“婆婆,那些人在干嘛?”花婆婆也极有兴致,说道:“我也不知道,咱们过去看看!”说着,已牵着誉儿的小手向那边去了。拨开人群,挤到里圈儿,这不看不打紧,这一看,直气得花婆婆怒煞了那张老脸—— 几个身着公服的男人正在对一个老翁大打出手,眼看老头子早已吃不住,可那雨点般的拳头越发密密麻麻地砸下来。周围观众早已不平,可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这时,只听“啊哟”数声,那几个公服爷们儿使劲揉搓着方才还神气十足的打人之手,嗷嗷叫道:“出了邪了!哪里来的飞石?正打着咱们!”众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有花婆婆心中解恨——横行霸着道,该!几个爷们儿还要对老头训斥几句,又是一阵石雨打落,一个声音道:“不知体恤黎民,这样毒打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老人,官差不成了野狼了?”几个人一惊,忙向声音发出地看去,只见花婆婆一副教训人的姿势,正堂堂皇皇地立在人群之中,与她那一身破烂装束全然不衬。这几个爷们儿恼羞成怒,骂道:“刚才可是你打的石头?奶奶的,这个地方归咱们管,这不知趣的老头占了道儿卖梨,赶走他是咱们的任务,你一个叫花子老太婆横插什么手?”的确道旁洒了一地的烂梨。花婆婆厉声道:“你这是赶么?用得着这样赶么?虐待老人,知法犯法!”群众也被壮了胆气,一齐大声叫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几个人见群起而攻已,,倒是也能忍,一声不吭地走了。 此刻,花婆婆成了大名星了,赞扬声盈耳,美得她老脸开鲜花,边誉儿也觉得光彩。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人群。一路上,誉儿开了话匣子,问花婆婆哪里学来的招数,花婆婆只道:“不消学,天生就会。”嘻嘻哈哈地哄着小誉儿,誉儿却是听得蛮认真。 到了一个大厦前,花婆婆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事情,对誉儿说:“乖孙子,婆婆上那边去一下,马上就回,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可别乱跑啊!”誉儿温顺地点了点头——这个世界上,他本已无所依靠,可花婆婆正好在他最孤苦无奈时出现,不紧救了自己这条微不足道的小命,还给了自己久违的亲情,所以花婆婆便是他最亲最值得依赖的人了,她的命令,自己都无条件接受。 正呆呆地想着许多接不上头的心事,忽然一双大手抓住了他,“好小子,原来你在这儿!老太婆去哪儿了?”誉儿着实吓了一跳:只见眼前直直地立着三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是那殴打老人的官差。没等他张口,拳头点子便如雨点般打落下来。 ------------ 第五章 3侠胆柔肠 “住手!”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只听一声娇呼断喝,群奴不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紫衣云瀑的女郎立在闹市中央,手持金枪、双目掣电、柳眉倒竖、花容嗔怒,好似一只发了威的雌凤凰。群差官先是一怔,尔后俱是心头大乐:不想来了个打抱不平的美人儿!个个抓耳挠腮,燥痒难当。只听那怒凤凰厉声斥道:“大宋差官竟然群起欺负一个黄口小儿,国法何在?”这句话立刻在围观的群众中引起了反响,一个差官嘻笑着申辩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小孩儿目无法纪,屡次扰乱朝纲秩序,给敝城增添了无尽的邪祟纷扰,我们实是替朝迁排忧,为百姓解难。”那女郎仰天大笑,以玉手指着孩子道:“他,扰乱朝纲?大家信么?”围观的群众皆摇头。 那差官正色道:“料他一个人也难生事,只是他背后有一个诡异多端的老太婆,时常引着他一同兴风作浪!”紫衣少女冷笑道:“原来你们抓元凶不着,就拿这软柿子开刀了?”差头儿捏了捏鼻子,轻咳了一声道:“说不得便是这样了。”那紫衣女郎怒目横眉,道:“亏你们食着大宋的俸禄,却只会干这种欺软怕硬的贼勾当!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本姑娘金蛇鞭的利害!”说时迟,那时快,一根熠熠生光的金枪已舞于空中,枪头直刺差官当胸,只差半寸便可叫他当场见阎王。这时,忽听得一阵呼唤: “小姐,快快住手,这又是为何?”众人转睛顾盼,只见一个五十开外的管家模样的男人匆匆忙忙地赶来,口中尚自喘着粗气,紫衣女郎收回金枪,对他硬梆梆地说道:“忠叔,这起官差一齐欺负一个小孩子,你说这该不该?”那忠叔忙应道:“不该,不该,小姐生性豪爽仗义,老奴从来都是喜欢在心里,只是……老爷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再三叮嘱,要我好生照看,老奴受恩于老爷,自知责任重大,故不免多了几倍的小心。眼下这事,自有……”不及他把后半句话讲完,紫衣少女便抢道:“我管他谁来管呢,今天我就先管管这件事!”话声甫毕,金枪枪头便刺向那差头儿的上臂,只听他“啊”的一声,鲜血便汩汩冒出,众差官忙上前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包扎,那忠叔叹了口气,向众差官道:“你们还不快捉拿元凶去?要是再在这里无理,惊动了毕士安大人,那时叫你们一齐好看!”闻得毕士安几个字,除却孩子和紫衣少女没有什么反应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一惊,那可是当朝的兵部侍郎啊! 此刻,那见了血的差头忍着疼痛,现出逆来顺受的苦脸,向那帮兄弟摆了摆手,一齐灰溜溜地窜去了。孩子坐在地下,摸着那张被打得青肿的小脸儿,痴痴地望着这位拔刀相助的美丽大姐姐,只见她飞步上前,一把抱起坐在地下的孩子,疼惜地道:“还能走么?”孩子一咬牙道:“能!”紫衣女郞一脸上赞赏之色,笑道:“好样的!”老管家忙道:“小姐别忙,待我雇顶轿子来。”谁知孩子头一拧,倔强地道:“不用,我能走!”说着,已从紫衣少女怀里挣脱,歪歪扭扭地走在前面。少女和管家相视一笑,跟了上去。群众一阵议论之后,也陆续散去。 话说紫衣少女牵着孩子的小手,一径向府祇奔去。孩子跟在这样一个既美丽又体贴的大姐姐身旁,心中无比畅快,身上的疼痛便似一缕清烟,顷刻消散。只见他歪着小脑袋,用两只明目端详着少女,少女发觉,笑道:“怕我把你拐卖了?”孩子摇头,少女道:“那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孩子眨着眼睛道:“你长得好美。”一句话说得少女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一会儿,孩子问道:“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少女故意道:“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孩子欢喜道:“好啊!”可又马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怎么, 不方便么?”少女问道。“不是,我是告诉你哪一个名字呢?”“怎么……”少女诧异道。孩子目视前方,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有几个名字,每换一家,就要改一次名字……我就告诉你我的第一个名字吧,我叫赵誉儿。”少女心中一动:他定有着一番不为人知的坎坷经历。想想他小小年纪,已经历了人世沧桑,不禁更加体谅他了。说道:“好啊,这个名字挺好的。我的名字叫朱紫雁,今后你叫我紫雁姐姐就行了。前面不远就是我家到了那里,定叫你饱餐一顿!”赵誉儿却正咂着嘴,口中喃喃道:“紫雁,好美的名字啊,听着它,就像见到了娘……”朱紫雁早已听到了耳朵里,脸上一红,不再言语。许久,攥了攥誉儿的小手,笑道:“你娘一定很美吧?”誉儿迷茫道:“我没有见过我娘……”紫雁一怔,不愿再问下去。 一路上谈天说地,不觉间已到了一座雍容华贵的府邸前,两头石狮比目,一对朱门对衿,百口门钉闪烁,一块巨匾横卧门楣,书曰:朱府。管家一路上听二人谈心,不忍打扰,这时到了门口,抢上前去,拨动门环,“咚咚”地敲着,叫道:“快开门,小姐回来了!”不一时,门扇划开两道圆弧,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家丁迎了出来,笑道:“小姐,快请回。”誉儿“哇”的一声,几个人都看着他,只见他注视着院中的一切,好奇又惊诧的神情仿佛是进了玉皇大帝的金銮宝殿。紫雁笑着牵着他的小手向里去,管家关了大门。 但见那府中景致,如同画中神笔,迎门处乃是一座人工修砌的山石泉台,水流清澈,沥沥有声,选石考究,造工精致,浑然天成。山石之上,随意置放着几处盆景松竹。傍着盆景,搭建几处蝼蚁简居,书曰:风雅亭、醉仙阁、怡神居、惑心阙……,三五成群,散置其间,名目之多,不可枚举。转过泉台,一座高大儒雅的主楼矗立眼前:双檐斜翘,红瓦鳞次,两层楼阁,稳落院基。门上书云:轩安堂。院中宽敞明净,两排厢房紧连主楼,俨然一体。厢房之前,诸样花枝被修剪得齐齐整整,实难想象那花儿竞相开放时的繁华。 其时恰值正午,一缕阳光射入院中,倍添暖意,誉儿搓了搓那双肿裂的小手,仰头向着可贵的冬阳。紫雁对管家道:“忠叔,麻烦你给誉儿整治一身保暖的衣服来。”管家笑道:“小姐放心,我已吩咐下去了,午饭后便可拿来。现下且委屈小公子着件旧衣裳,以解暂时之寒。”话尤未了,只见方才那个年轻家丁托着一叠七成新的灰蓝撒花棉衣过来,说道:“请小兄弟随我来更衣。”誉儿瞅了一眼紫雁,随着他去了。管家随后摆饭…… ------------ 第五章 4千奇百怪 冬节渐深,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忽然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裹着浓浓的寒意,直冲击着马路上一个个行人过客。只见一个个行人低头缩脑,紧衣夹背,脚下步伐却丝毫不见减慢,急急赶奔,便似一个个自转的陀螺,要尽快摆脱这魔鬼般的风沙。行人之中,夹着一个身形瘦小、面貌白晰且病态十足的青年。只见他们一身灰青长袍,好似十分单薄,身后背着一个包袱,并不甚大,可在他身上便似有千斤之负。压得他佝偻着背,风沙之中,摇摇摆摆,只觉立时便要被刮倒,叫人见了,好不心酸。只是路上行人各个拼命狂奔,并无人顾盼到他。 不知何时,大风渐定,一轮冬阳升在半空,只见那名“可怜虫”依旧走在大道上,步伐虽然怯弱,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忽然,不知从哪儿奔出来一只花斑犬,似乎是瞅准了他那行头,对着他便是一阵狂吠,叫声甚是凶恶,像是极瞧不顺眼他那穷酸劲儿似的。谁知“可怜虫”还真的给吓得浑身哆嗦:两条腿得得地打起架来。这回,路人可均看在眼里,好几个人都笑出声来,“好德行,一只狗都能吓成这样!可真爷们儿!”忽听到一声爽朗粗鲁的大笑,接着便是“汪汪”几声怪叫,那只狂吠的花斑犬掉头鼠窜了。众人急回头,只见一个满脸浓密胡须的大汉在道旁的一棵杨树下,手中玩弄着几块石子儿,红通着脸大笑着,眼睛直瞅向那“可怜虫”,目光却不似路人的轻蔑态度,竟是满目意趣,像是欣赏一件稀世罕物。 打走了花斑犬,“可怜虫”似乎轻松了许多,直了直脊背,将那千斤重的包袱努力向上提一提,依旧跨步向前,似乎并不在意路人的眼光。只是行得十步远时,不自觉地朝那棵大杨树瞅了两眼,不知是瞅树,还是瞅人,然后继续前行,再也不回头了。只见那浓须大汉面上凝着痴笑,心中越发觉得这“可怜虫”有趣,口中嘟噜道:“奶奶的,这真是个怪物!老子闲来无事,就喜欢琢磨怪物!”说着,抓了抓那一脸的箕张胡须,瞪着一双豹睛,“噌”的一下跃了上来。但见他虎背熊腰,双臂粗壮修长,一身短扎束身武衣,足登轻步浮云履,两腿绑缚结实,恰似一赴武场的武生一般。他步幅奇大,量那“可怜虫”怎逃得过他的手掌心?本是相隔十丈有余,顷刻间便只剩得四五丈远近,“可怜虫”呆怯怯地走着,这浓须大汉却是异常兴奋,似乎品味着将那稀世罕物把在手中玩赏的快意。 正在此时,迎面冲来了一队人马,威风凛凛,霸气十足。马上坐客个个官装宫绦,严整已极。不知是那“可怜虫”蹭了马蹄,还是这帮官爷嫌“可怜虫”煞了他们的风景,一鞭去,便抽得“可怜虫”倒转了几个圈子,那千斤包袱兀自乘着风向旋转开去,犹如一架单薄的风车,煞是好玩。 这风车似乎是转上了兴头,渐渐地好似要脱离了那主轴,飞将出去。这可急坏了浓须大汉,他生怕这好玩物顷刻间失去了,那可要让他痛惜得不知如何了。只见他呲着钢牙,瞪起豹睛,两只醋钵大小的拳头攥得“咔咔”作响,狂步冲上前去,身后掀起一一道风尘,犹如突如其来的龙卷风。 那官兵乘着快马向前奔驰,这龙卷风竟一势儿追上了他们,不待官兵反应过来,龙卷风便扑倒彪躯,来了一个就地“开磨盘”,直打疾飞快马蹄,登时便掀翻了两匹快马,那马“嘘律”一声长鸣,滚倒在路旁。马上的两名高贵坐客直飞向四五米远,一人撞在路旁的一棵大杨树上,另一人――正是那个鞭击“可怜虫”的长官,则弓着脖子滚了开去,正撞在兀自打着转儿的“可怜虫”身上。这一下可恼坏了“龙卷风”,收起了磨盘――早已有几匹马掀翻在地,他直冲向那官兵头目,一把抓住后襟提在空中,口中怒骂:“贼泼厮!好不长眼睛,竟然冲撞我的爱物儿!”那头目尚在天旋地转之中,那里顾得上理会他? 此刻,只见那风车渐渐停住了――这要得益于方才那一撞。龙卷风倒是乐了,手上一松劲儿,“扑通”一声,将那头目摔在地下,一双手抓向“可怜虫”,这一下却非劲抓,而变成温柔的按抚。 且说那遭了秧的官兵,没伤着的都慌慌张张地下马,左扶一个,右搀一个,拍打着灰土,揉搓着脸面,拿捏着伤处。那伤了的,一半还未摸着头脑,一半口中抱怨:“皇上的差使还没办成,倒是先抹了一鼻子灰!”有两个胆大的,破口骂道:“哪里来的野愣头,竟敢对咱们动手!回过头来,须不剥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那“龙卷风”哪里忍受得住?前面的“皇上”二字倒是没有威吓住他,后面的“剥皮,抽筋”倒是字字敲在心坎儿上,贲张难耐,一时间兽怒大发:“爷爷先叫你尝尝剥皮抽筋的味道!”说时,便捋起袖子,要制裁那两个口出狂言的官兵。却见那“可怜虫”一把拦住了他,口中喃喃道:“皇上,皇上……”“龙卷风”吃了一惊:这爱物儿也有开口的时候。伸出的手竟不自觉地收了回来,眼睛直瞅着“可怜虫”。只见“可怜虫”抱拳向那官爷道:“诸位大人,实是小人妨碍了官爷赶路,这位好汉生性鲁莽,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谏谅,一切都算在小人身上。”声音竟儒韵颇至、顿挫抑扬、着实动听,只是有些底气不足。 言毕,便是一阵喘嗽。部分官兵闻言,方收了些怒气,唯有那出言不逊的主儿和官头儿并几名摔痛的倒霉鬼一脸的不屑,军头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担待得起么?”话音未落,却惹得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愣头”怒目横眉,他紧握双拳,大喝一声,疾步上前。只见他抓住那余威凛凛的军头儿,直举向空中,横倒身子,便转起了圈子,直转得他眼冒金花,耳边蜜蜂围绕,五脏六腑翻倒,酸甜苦辣咸,一齐涌向喉头,正待要吐泻出来,忽然“嗖”的一声,大手松口,将他有如火箭一般直飞向数丈开外。 众军官一时间哑然,只听“野愣头”道:“你们这起吃皇粮的下三滥,都给你‘龙卷风’爷爷听好了:爷爷不食皇禄,不受官束,一生不行不义,不欺忠良,皇帝老儿也干不着我奈何!只要再让我瞧见你这帮狗东西无事生非,扰乱黎民百姓,小心你们项上的那颗鸟头!滚!”说时,便伸出醋钵样的拳头做出掐断颈项的动作,官兵个个爬将起来,牵了马,疾向前驰去。早有那心地善良的主儿扯了官头儿的坐骑扶他上马,行至远处,竟转过头道一声“谢壮士手下留情!”野愣头轻轻“哼”了一声道:“还懂得点规矩。” 却说“可怜虫”望着远去的官兵,倒实实怔了半晌,“野愣头”十分不乐,憋了一刻,终于按捺不住,嗔喝道:“你对他们倒是蛮有情意的噢!那一鞭子是不是挨得不够痛快?”谁知“可怜虫”竟一点也不气恼,仍是呆呆地赶路。“野愣头”见他不理,反倒更加盛怒,推了他一把道:“你这人是不是没长耳朵?”“可怜虫”望了他一眼,遂又低下头迈步。这“野愣头”可不是个喜欢打哑迷的,见他故意不理自己,一团怒火打脚底涌泉升上头顶百会,一把抓住“可怜虫”那“千斤重”的包袱,使劲拽挣,定要撒撒这不明不白的冤气。不曾想这“可怜虫”像是拼命一般,一双怯弱的秀眼此刻迸出的两道愤怒的光芒,怨煞可怖,方才的那鼠胆形景顷刻间飞入九霄云外,狠命地护持着自己的包袱,像是保护自己的命根一般。 见此光景,“野愣头”倒是乐了,“呵呵”地笑个不止,那般怒气烟消云散,好奇之心再起。只见他平心静气地道:“兄弟,我的眼光没错,你果然与众不同,我‘龙卷风’生平最喜爱结交奇门怪客,你可也想跟我认识认识?”“不是早认识了么?”听了这句话,“野愣头”更乐了,“那你这包袱里装的究竟是甚么宝贝?是武功密籍?还是家传稀物?”他便是这种性格,也不管人家有没有什么隐私,只要是自己好奇的东西,他俱是穷追不舍。“可怜虫”却像是王孙公子一样金口玉言,一字不发,拢了拢包袱,继续赶路。这可把个“野愣头”搞得不知如何了:软也不是,硬也不是,冷也不是,热还不是。反正人家就是守着那老主意:不和你多说一句话。只是“野愣头”绝不肯放过了这个奇门怪货,仍是紧紧跟着,一路上自己要么自言自语、嘟嘟囔囔,要么耍两下拳脚解闷。“可怜虫”一如既往地保持原来的风范,纹丝不变。 如此顺着大路行走,约摸走了十公里路程,“可怜虫”虽然气喘,却仍不愿停下来,此刻日已至中天,倒是暖和了许多,再加上一路的疾行,身上竟汗透了。野愣头也是攒了一身的臭汗,正要脱下那身短扎武衣,谁知一瞥眼间,竟又发现一件乐事,只见他目光向着道旁的麦田之上,再次凝滞住了,麦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此刻正值当午,向阳的积雪便融化了一些,尤其是那田垄之上,雪已几乎融进泥土、小路,映着日阳,闪耀着亮晶晶的光芒。然而引诱“野愣头”的倒不是这美妙的田野风光,只见他目光锁定处乃是一个三岁大小的孩童――那孩童大大的脑袋,一身厚实的衣裳,显是爸妈疼他,怕他冻坏了身体。却也令人费解:既是这般疼他,又怎么叫他一个人跑出来到这泥泞的土地里来?想必是一时看管不好,他自己跑了出来。 “野愣头”目不转睛,只见那小孩儿摇摇摆摆,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污了那身冬衣似的。身后似乎背着件长长的物事,左肩亦挂着一个包袱,“野愣头”暗想:这娃娃倒十分的心细,小小年纪,考虑的如此周详。于是不由自主地向着田野走去,无意中抛下了“可怜虫”。至近前,“野愣头”瞪大了眼睛:这娃娃方方的脸庞,相貌堂堂,生着直绰绰的胡须,阔口直鼻,腮帮凸显,双目灼灼,浓眉横卧。“野愣头”足足呆了有半刻光景,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再也收势不住。他暗道:“今儿是个啥日子,先叫我撞见个斯文古怪的病痨子,又碰上这么个小大人儿!”正思想间,忽见那小大人儿欲跨过一道沟堑,虽是十分小心,却是步伐难张,几番试探,终于横下一条心闯关,不想闯关失败,仰面朝天,一跤跌在泥坑之中。只见他并不叫嚷急躁,慢慢地爬起来,向上攀去,恰好露出一屁股泥花,映着日光,照在“野愣头”的眼里,直笑得这兴灾乐祸的“野愣头”前仰后合,冬日开春花。一个回头,机灵了一下,“可怜虫”不见了!这才醒过来,要快快追赶爱物儿。待再回头,小大人儿也不见了,此时他心里一团糟,躁急难当,终于决定顺原路追“可怜虫”去。 这时,只听前面一阵哭喊喧闹之声,“野愣头”更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 第五章 5山重水复 “野愣头”快步赶上前,只见前面隐隐约约有一顶花轿向这边过来,花轿似乎十分不稳,摇摇晃晃的。再近些,看见五六名轿夫气昂昂地抬着花轿,那花轿犹自晃晃悠悠,忽见那头戴七彩冠的新娘将头伸向轿外哭嚷,轿夫只是不睬,花轿后面跟着一对抹着泪儿的老夫妇,这喊边作揖……“野愣头”看得正呆,忽见“可怜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直冲向花轿前,羸弱的身躯直挺挺挡在了马路当中。 “野愣头”一阵乐呵:这可不是来个英雄救美么?倒要看看这英雄如何救下这美人儿来!只听前面的两名轿夫大喝道:“哪里来的浑小子?还不快给老子让开!”再看那“可怜虫”:一副雷打不动的神气——似乎自己便是一泰山红将军,直挺着腰杆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不料那当头的两名轿夫阴笑着上前,伸出一根指头戳向他当胸,他瘦弱的身子便是一个趔趄,轿夫“哈哈”狂笑道:“就凭你?要充好汉也得先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一名轿夫忽的伸出一条腿,来了个猝不及防的扫堂腿,“可怜虫”直愣愣的身子登时仰面朝天,手里却依然紧紧地攥着那个包袱。 “野愣头”哪里忍得?蹿向前去,便揪住那使功夫的轿夫,要给他一顿好打。这时,花轿里的新娘叫道:“二位壮士,不要惹事,这起人你们惹不起!千万别因为我……”“野愣头”不等她把话讲完,便骂道:“老子连皇帝老儿都不怕,还怕他不成?这事儿我是管定了!”说时,便伸出那醋钵儿拳头,照二轿夫面上一人一拳,不偏不倚,正打在二人眉心地方,二人脸上立时便多了记黑云盖印。接着,拳头如雨点般砸落,直打得那两名轿夫伏地告饶。“野愣头”喝道:“饶你们也不难,告诉我你们那后台霸王是哪个鸟种!” 不及他两个告诵,轿后的老夫妇便上前来,抹着泪儿道:“英雄不知,我们本是外乡人,因家乡闹灾害,便逃荒到这洛阳地界儿。因空空而来,难以安家,正犯愁闷,外面来了一位大善人,慷慨资助,我们一家感激不尽,心想日后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待我们辛勤劳作有了转机欲到他家谢恩时,竟有一奴才自称是他家奴,来我们这里索债。我一惊之下,要与他对质,便一齐到了恩人家里。哪知这善人一改先前的和蔼面孔,板着脸道:‘日前我好心资助于你们,如今你们好过了,竟将我这恩情忘记了,这成何道理?’我一听这话,便知路子不对,忙道:‘大人不知,今日本是亲自上门谢恩,不想恰与这自称是您家奴的人勒索,于是便一齐前来了。’那善人闻言,没有什么表情,说道:‘没错,他确是我的家仆,本是我差他去索债的。’听到此,我的心凉了半截儿,只听他缓缓地道:‘你们一家欠我的情欠我的债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不过倒有一个好法子……’‘什么法子?’我急不可待地问道。‘你们不是有个女儿么,老爷我倒是看上了,将你们的女儿送来抵债,那这笔算不清的大帐便一笔勾销了。你看怎么样?这里头你们可是占了若大的便宜呢!老头子我一听这话,差点晕了过去,百般地求他开恩,说那债我们想办法来还,哪里管用?他是硬逼着我卖女儿啊!他一个大财主,家里不知有多少个老婆,如今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我那才十七岁的女儿也垫进去……”老妇人听到这里,也是一阵涰泣。 “野愣头”闻言,怒火三丈,正待问清名姓,只听身后呼呼一阵风响,急回头,只见那起奴才并后面的两名轿夫齐向自己涌来。“野愣头”一个机灵,急忙应对。于是一场好斗:一边是赤手空拳独逞技,一边是木棍刀枪齐登场;一边是单身硬汉咤风云,一边是群起而攻势如云。只听“咔咔”几下,几名奴才便被扳折了猴臂,“嗷嗷”叫着滚在路旁。却仍有那胆大不怕死的上前厮拼。“野愣头”杀上了瘾,左抡右击,不一时,又将几名奴才撂翻在地。这时,那为首的轿夫一声呼哨“走!”余者皆弃了花轿随其而去。 “野愣头”不追赶,转身对这一家三口道:“你们可以去了,只消告诉俺那假善人的名号!”新娘道:“他本名李继通,绰号菩萨蛮,只是他有着好大的后台,据说是当朝什么大官的外甥……”“好啦,你们只管放心走吧!”这一家三口哪里放心得下?生怕他一时性起,捅了大瘘子,一副主意不定的样子。这下“野愣头”可急了,正待发话,“可怜虫”上前道:“姑娘只管同二老去,这里由我二人应付。”话说得十分果断镇定。“野愣头”这下乐了,他喜欢听“我二人”这三个字,喜欢“可怜虫”把自己当自己人,喜得他摩拳擦掌,浑身发痒,给一家三口摆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示意他们快走。于是一家人感谢再四,唯唯喏喏地去了,至半道,那姑娘朝他们拱手道:“二位壮士,后会有期。”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马蹄“得得”声,循声望去,只见一高头大马踏着风尘而来,为首的那匹马上坐着一个威风凛凛、煞气盖云的中年男子,身披铁甲,头戴金盔,浓眉星眼,目光夺人,脸上棱角分明,下颔既尖且直,一个鹰钩鼻梁直贯脸面当中,直直挺立于马上,手掣缰绳,向花轿疾驰而来。身后跟着数十匹壮马,马上人等各是严装束冠,身携兵刃,霎时间便已冲到花轿之前,急收缰,那马个个“嘘律”长鸣,骤停下来。这时,已是午时将近,路上行人稀疏,但有过往路人,皆悄悄从侧旁闪过,谁也不愿沾惹麻烦事。 那为首的汉子在马上坐定,以鞭指“野愣头”道:“是你放走了我的新娘?”“野愣头”将两手一叉,放在当胸,大喝道:“你是哪路强贼?报上名来!死在你龙卷风爷爷手里,也不枉你到阎王那儿去一遭!”那马上汉子更不打话,忽的飞身下马,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青光四射的宝剑,便向“野愣头”当胸刺去。“野愣头”手无寸铁,只以一双拳脚并那一腔热血豪情相抗。这汉子剑光飞转,凌厉无比,势要力夺他的性命,以解失新人之恨。那“野愣头”义愤盈胸,务要教训教训这无法无天的猖狂恶霸,又要施展一下自己的能耐——赤手空拳治服这利刃凶蛮。 “可怜虫”闪在一旁呆看,心中只是祈祷:这个野家伙兄弟不要有事。那帮随从汉子也是守候在一旁,静静观望。交得二三十回合,仍不分胜负,恶霸心中已有慌措:自己横行乡里十载有余,并未遇上敌手,这人手无寸铁竟毫无败阵的迹象。一发下了狠劲,剑招来得又疾又猛,招招直砍要害,势必要顷刻间结果这坏了自己好事的“野愣头”。“野愣头”也是杀上了兴头,更是放开手脚,无拘无束,剑来则避,剑去则攻,虽是彪身虎体,却游走龙蛇,进退自如。渐渐的,胜负已见分晓:一个心焦,一个洒脱,一个心中有愧,一个乾坤朗朗。那伙帮凶好不怵得慌,可怜虫却是暗自高兴。 这恶霸一时间着了急,大呼道:“都是吃闲饭的?还不给我上!”须知这恶霸向来有规矩:自己和人单打独斗,不许他人插手,务要竟下个高低。然而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索性不要这张老脸了,先拿下这厮再讲!这一声令下,众随从一哄而上,谁敢不向前?如此,“野愣头”虽是力尚未衰,却终是寡不敌众,“啊”的一声狂叫,拼了浑身解数相搏,敌人连连后退,不一会儿,又围涌上来。忽的“咚咚咚”几声,“野愣头”已中了几下枪棒,立时,头晕目眩,再难招架。“可怜虫”急得直跺脚,干着急使不上劲儿。眼看“野愣头”就要被掳去。群凶趾高气扬,越发攻得起劲儿了。正在此刻,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悠扬悦耳的笛声—— 如泉水流入溪谷,涓涓而下,又若春风拂面,润彻肌肤,盈盈酥酥,沁心回肠。“可怜虫”闻之,一个机灵,欲循声觅那吹奏之人,然环顾四周,均未见人影,却仍是听得那笛声从四面八方悠悠地传来。他心中纳闷,不由回转头来,去看“野愣头”他们的战况,这一看不打紧,直惊得“可怜虫”张大了嘴巴半晌没合上,只见那一个个强功劲打的豪奴一个个温温顺顺,面带笑容,将凶器乖乖地放在胸前,慢慢卧倒,好似一个个赶赴鸳鸯会,就枕做春梦一般。 可怜虫又惊又喜,跨上前去,却见那“野愣头”此刻也是慢慢卧倒,面上亦是含着甜美的微笑,惊喜之色立时变作忧虑,心道:“听母亲讲过,江湖险恶,奇门异派,功夫密籍,家家独特……若是中了他人奸计,岂不是……莫不是有人坐山观虎斗,欲取渔翁之利?”他脑海里思绪万千,乱麻难解,忽的拔身而起,顾不得许多,直冲向“野愣头”,先摸他胸口,感觉到他心跳正常,又试他鼻息,觉察他呼吸均匀,心下稍慰;再拍他臂膀,却不见动静,又瞥见他那含笑的面庞,心中又是一阵急躁,仍用手撞打他的身体,欲使他醒转,如此几番,并不奏效。彼时,“可怜虫”失魂落魄,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眼睛四下张望,见那恶徒也是一个个睡得死沉。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这笛声有勾魂摄魄之魔力!可转念又想:自己也在这里,却全无一点干系。自是苦思无解,攒眉蹙目,忽见一团物事飞至手中—— 急回眼相望,却不见一人,乃握着那团物事细观。见是一个牛皮纸团,上面书八字:立即服下,便可醒转。“可怜虫”大喜,顾不得多想,便剥去纸皮,露出一粒小指肚大小的黑色药丸,将其放入“野愣头”口中,从包袱中摸出一个大葫芦,拧开塞盖,掰开他的嘴将药丸猛冲下去,只听“咕唧”一声,药丸咽下。过了片刻,只见“野愣头”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脸上笑意犹存,一双大手揉了揉睡眼道:“好美!”“可怜虫”见他醒转,喜得手无足措,慌乱道:“大哥,你醒了?”“野愣头”一愣,瞧见“可怜虫”那张喜气洋洋的白嫩瘦脸,心下也是一阵欢喜,问道:“兄弟,咋回事?”未及答话,早瞧见满地下躺着的敌凶,“啧啧”了半晌,一拍脑门儿道:“是你使了销魂术?”“可怜虫”一怔,遂笑道:“不是我。”三个字出口,便傻呵呵地干笑。“野愣头”见他苍白的脸上略起红光,笑容起时,恰是一俊雅儒流,只是亏了那羸弱之躯。想起方才他叫自己“大哥”,心中一阵快意。遂大声道:“兄弟,咱们走!”可怜那一起霸气咄咄、不可一世的豪客不知几时却可醒转。 二人相携而行,甚是亲密,“可怜虫”已不似方才的怯生,对“野愣头”有声有色地描述刚才那笛韵醉倒众人,解药自送之景,如此这般,娓娓道来。“野愣头”听得津津有味。二人互通名姓,“可怜虫”道:“我姓孟名达旦, 辽州人氏,我母亲临终前差我向皇上敬上一封信笺,她千叮咛万嘱咐,如我不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圣上,她死不瞑目。”“野愣头”方明白,原来他包袱中装的是封重要的信笺。于是哈哈笑道:“兄弟,恕老兄莽撞,方才对不住了!”“可怜虫”笑道:“不知者无过。”“野愣头”大笑道:“到底是读书人,这话说得就是不一样!大哥我单姓张名鲁川,在家行三,长年游荡,无妻无子父母皆古。只求一辈子逍遥自在,有酒有肉有朋友,此生足矣!兄弟,你文文弱弱,孤身一人闯京都,实在……”他本要自荐自己当“可怜虫”的保护神,忽想起方才若不是“可怜虫”,自己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呢!那“可怜虫”何其聪明?笑道:“兄长所言极是,路上多一人照料便多一分安全,况兄长武功卓绝,小弟若得兄长庇护,胆子便要大上一大截。”言毕,竟爽朗地笑了起来。“野愣头”亦笑道:“好兄弟,论口齿文采,你可是大哥的师傅呢!”二人说说笑笑,仍旧跨步上前,向京都而去。 ------------ 第六章 1悲心苦命 彼时,已是酉正时分,天色近黄昏,二人商议找家客栈歇歇脚,养养精神,明日一早继续赶路,于是边行边张望。约摸又行了二里有余,望见前面有道市井商铺街,二人加紧步伐,向那壁厢急奔而去。不觉间已到了跟前,但觉一阵暖意,酸痛之感顿时袭上身来。二人抬望眼,只见这道商业街绵长连亘,一望无际,不乏吃住一体的客店。 “可怜虫”道:“兄长,你看那家‘风韵斋’怎样?”“野愣头”连看也不看,“你看中便中,一样的睡觉吃饭,没甚分别!”“可怜虫”立时欢喜道:“好,那就住这里好了!”你道他为何如此开心?说来可笑,只因那“风韵”二字合了他读书人的雅韵,于是便忽略了其他,一心要住在这里。“野愣头”只盼着到里面大吃一顿,再睡个好觉,余者便均不关心了。 二人便欲进入店中,忽然一阵寒风吹来一阵窃窃私语,急回头看,却看不到人影。进得店,问掌柜的要了些茶酒菜蔬,面食点心,坐在临窗的位置吃了起来。“可怜虫”向不吃酒,“野愣头”却酒量惊人,一桌饭菜上来,“野愣头”吃去大半,“可怜虫”只拣些清淡饭食下肚。二人渐渐攀谈起来,掌柜的不时过来照看,温文尔雅,实不负了“风韵”二字。 不觉间月已至中天,各家商铺均打佯关门,只剩下那些熬夜市的开着扇门,由小二守着。赏着这闹市夜景,倒也别有一番趣味。白日里没有功夫,只是忙着生计应酬,只有到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才可享受这自然之美。仰望天空,只见黄晕环月,日日月月,岁岁年年,月仍是月,日仍是日,然人已非如故。只见月光洒在街心一棵二人合围的大古槐上,近旁一丈以内并无店宇,想必是建街时,修筑的人们不忍破坏了这古色古香。 只见古槐上静卧着几只“银鸟”,半晌,方听到几声乌鸦的鸣叫,才知那不过是几只着了月光的乌鹊,真真晦气死人了!叫声甫毕,却见几条黑影从树下蹿过,似乎是朝着“风韵斋”而去,即刻便隐没了身影。那老鸦又是一阵聒噪,继而一个矮墩的身影闪过,而后一切如故,夜依旧宁静。 “风韵斋”中也是一片静谧,显是客人均已入梦。哪知子夜过后,一阵“嗤嗤”声传来,接着便是一阵打斗声,随即油灯点亮,客店老板急匆匆地上来,循声而走,进到右边的一间客房里,唬了一跳:地下躺着四条铁铮铮的汉子,直挺挺僵立,脖颈上均划着道长长的血口;更有另其吃惊者,乃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儿立在屋子当中,手中秉着长剑,正还入鞘内,观其形容,更是一颤:若非那具身材,俨然一堂堂男子汉!老板张大了的嘴巴发不出丝毫声音。倒是那侏儒上前打了一拱,既恭敬又泰然地道:“店家莫要惊慌,适才这干人图谋不轨,要加害于我这两位兄弟,恰被我跟踪,将他四人结果,救下兄弟性命。望店家鉴谅。”说时,手指地下那四具尸体。老板见这侏儒形貌脱俗,身手不凡,诺诺连声。侏儒道:“店家不必担心,一会儿,我便将这四具尸体移走,还请店家安心歇觉。”老板满口应承而去。 却说床上的两个人睡得着实香甜,如此的惊心动魄场面竟不能将他们惊醒!只见侏儒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堆红色药末,踱至二人榻前,将药末吹至二人鼻息。片刻,只听“啊嚏”数声,二人打了个哈欠,醒转过来。及至张开了眼,看见侏儒,那大汉张大双眼重重地“啊”了一声:“是你!哈哈,你怎么在这里?”另一个文弱书生则木楞楞地瞅着。“要不是我,你二人便成了阴鬼了!”侏儒笑道。 原来,这二人正是“野愣头”与“可怜虫”,而那侏儒恰是他们在麦田里所见的小人儿。二人均看到了地下的四名汉子,“可怜虫”浑身瑟瑟发抖,“野愣头”满脸狐疑,侏儒道:“日间,二位救助一位姑娘,得罪了那恶棍,那恶棍不肯甘休,派几名杀手寻踪觅迹,要在夜间结果了你们。”二人到现在才明白:侏儒一直悄悄跟随着自己的。 “可怜虫”忽的一拍脑门儿道:“你!那笛子!”脸上充满了喜色,“野愣头”闻言,心中一动,也是直钩钩地瞅着他,似要亲自辨认一下这个小人儿有没有这般能耐?那侏儒笑道:“兄长好眼力!那小小把戏正是在下所为。”“野愣头”脸上现出欢喜,忽又布上一层阴云,恨恨地道:“他妈的,老子要亲手剥了这狼崽子的皮!”侏儒道:“我们要速行,先打发了这四具尸体要紧。”“可怜虫”点点头,便要动手去搬尸体。“野愣头”和侏儒均笑道:“兄弟还是歇歇吧!”遂上前,“野愣头”抓起一具尸体负在肩上,尔后一只手抓了一个,对着侏儒说道:“老弟,剩下的那个拜托你了!”只见侏儒不慌不忙,两只手搬起那尸体,一个空中旋转180度,尸体已负在了自己身上。“野愣头”和侏儒均暗赞了一番。这时“可怜虫”回过神儿来,忙去拿了包袱,三人大踏步走出房门。 春节将至,又是一个冬阳明媚的日子。值辰牌时分,大名府驿道上,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只见一个排场华丽的八抬大轿迎面走来,那轿身龙纹雕刻、锦绣镶饰,轿前两名衣着体面的宫样男子步履稳健、神态庄严;轿后跟着两列整齐的皇家警卫。――原来,这是皇帝驾临。路上行人、街边商客无不退避三射之地,咂嘴道:“好派头!” 只见轿帘揭开,轿中皇帝容光焕发,满脸盎然,极目四顾,点头微笑道:“爱妃,你说朕治下的江山如此太平昌盛,可是我大宋国之喜呀?”那妃子一身珠光宝气,浓脂艳粉,妖艳非常,将媚眼一眯,以手抚皇帝臂腕道:“皇上,臣妾也跟着您一起荣耀呢!”说着,娇柔柔地偎在皇帝怀中,将轿帘放下,只听轿中一阵欢笑。 又行得一程,只听轿前一大臣禀道:“皇上,再有四五里远近便到城隍庙了,是否寻家店歇歇龙体?”皇帝道:“今日朕有十分兴致,不必停歇。”那大臣毕恭毕敬回道:“谨遵圣谕。”一行人继续浩浩荡荡前行。 却说王氏老妪所在的那条商业街就座落在这条驿道近旁,也早已闻听皇帝驾临本地。街上亦攒集着进香的善男信女,原来,这两日是大名府城隍老爷的生日,各地均赶赴此城进香,派头可大了去了,要么皇上怎么从开府专程赶来呢?自是普天之下,人人均有拜神敬尊之权利,只是派头不同罢了。 却看那王老妪此刻在做些什么?自打上次遭遇凶蛮官差,又巧逢了端正、赵无忧二人,极力护送他们逃奔后,日子倒过得平淡充盈,客人不断,细水长流,只是心中时常回顾赵端二人的对话,越发觉得他们口中的朱秉臣正是自己的儿子,虽然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有很多,她只是凭直觉判断。应酬完客人,仍是静坐在椅子上,眼睛还是朝向“瑞云阁”方向,只是目光不再精聚,而是涣散扑朔。 这一日,忽见一对气宇华贵的中年夫妇相携步入“瑞云阁”,不觉眼前一亮,惊走了数日以来的思绪。心道:自己在这里开酒店已有数载,像这般华丽阔绰的客人还是头一遭见到。于是越发好奇,想要瞧个仔细,可惜恰有客人要添一壶酒,只得拔身而起。那边携手步入“瑞云阁”的中年夫妇正是当今的圣上和他的爱妃任妃,二人辞了大臣卫士、卸了龙凤襟褂,如释重负,欢欢喜喜地漫游去也,不经意间来到了这条商业街,见它繁华喧闹,兴致顿起。任妃道:“老爷,咱们就到这街上游玩一遭如何?”圣上当即应允,于是一同走进这条步行街。 一路上,二人东瞅瞅,西望望,啧啧连声――受享惯了宫中的雍荣华贵,如今见了这市井集镇,倒像两个三岁孩童一般,又好奇又兴奋。正行间,忽闻得一股奇香扑鼻,皇上惊道:“爱……,夫人,我闻得这香气沁脾润心,又有种熟稔温馨之感,且陪我一齐受用一番如何?”他方要将那“妃”字说出口来,立时便改做“夫人”。那任妃一路颠簸,此刻也是腹中饥馁,当然愿意。于是二人跨入店门,只见店中布置气宇轩昂,宾客盈堂,皇上不觉点头称赞,喃喃道:“果然不错,今日可要大饱口福了!”忽大声道:“小二,拿菜单来!”小二卖声高唱道“来咧!”不一时,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菜谱跑了过来,双手奉上,及至看到这客官的容貌,抖然变色,好半晌才变转过来。圣上一心在菜谱上,倒没有发觉他这神情,任妃却是觉察到一丝异样。 小二轻声道:“客官慢慢看,店中各样时鲜,水陆皆备,均烹法独特、色味俱佳,客官只消自己品味便知。任妃笑道:“好一张利落的口齿!这也堪称店中一绝呀!”说着,朝圣上身上蹭了一下。小二低头静侍。这边皇帝和妃子漫漫欣赏着菜谱,看那精致的设计,一样样品着菜的名字,开始点菜。皇上点了几样,便要任妃来点,她玉指跳跃,亦点了几样。言毕,轻步向厨间而去。 厨房里,只见小二向老板附耳低言了几句,那女老板面向灶台,闻言浑身颤抖,手足慌乱。小二安慰她道:“老板不必惊慌,一切由我来应付,您只不要露面便是。”停了一下,小二又补充一句:“菜上不必太下功夫。”老板默默点头。言毕,小二出外应酬去了。却说皇上妃子坐在餐桌旁待着,东张西望,四顾着店中景致:只见这店装饰简而不俗,朴中含韵,二人皆赞叹不已。“夫人,你看这店之雅不亚于咱们的家啊!”“是啊,想必这店主人不同凡响,那老爷就权当这里是家吧!”说着,献上一款戏谑的媚笑。二人皆哈哈大笑。 说话间,小二已端上了脆皮烤猪乳,道声:“客官慢用,敬请批评!”言毕,即又转向厨间。早有一股怡人香气扑入二人鼻息,撩拨起二人腹中的馋虫,不及多言,夹筷便是一箸。那妃子不禁闭目叹道:“果真不俗!”皇上点头不语,只笑着不断夹菜。不一时,小二长声吆喝:“东壁龙珠!”,单手托盘,步伐不乱,将托盘稳稳放在桌子上。二人顾不上细看,便要先尝为快。菜入口中,但觉软滑鲜美,香而不俗,皇帝龙颜大悦,眉目皆喜道:“夫人,便是咱家的高厨也烹不出如此美味,奇哉,奇哉!”忽然眉间一蹙,嗫嚅道:“好熟悉,好熟悉……”任妃见他变色,不知何故,便小心道:“老爷,咱家可不缺财帛,何不令这东家到咱们那里掌厨,这样,您不就可以天天尝到这美味了?”皇上闻言,转了笑脸,却仍有一团疑云盘在眉梢。 这时,小二又端上一盘菜来,一般的洒脱利落,将杯盘稍整,轻盈自然。皇上此刻却未动箸,只是望着那热气腾腾的烟雾,和那股奇香的味道,呆呆出神。妃子见状,妖艳一笑,唤小二道:“伙计的,唤你们东家出来,我和老爷要赏他!”谁知小二闻言,略露难色,“这位客官,我们东家一向不接受人家的馈赠,只是一分辛苦,一分收获,再说了,要客人满意,这也是我们份儿内的事情,何须赏赐?”那声音既温和又铿锵,头头是道。任妃先是无言以对,尔后增了一脸愠色,“难道你们东家见不得人么?这分明是抬举他,他还不识抬举不成?”那神态,绝绝是一贵妇的娇横。皇上有些不忍,说道:“夫人,人家不愿出来也就罢了,何必强求?”那任妃憋着一肚子气,将头摆向一边,不再说话。 这一番争持,引起众宾客的瞩目。小二此刻有如万麻揪心,不敢有丝毫放松,生怕出一点闪失。众宾客议论纷纷,一时间,喧嚷不已。皇帝本不愿多言,然那妃子丝毫不肯收场,显是平日里娇纵惯了…… 就在此时,厨帘开处,一淡妆丽人从容步出,只见她一身厨间操持衣裳,毫无饰点,却是通身清洁素雅,并无一点油污沾染。再看她身段丰韵有致,举足轻便娴静,形态若三十开外,远观如月里嫦娥。此刻,她正朝向皇上和任妃而来,口中温和爽朗道:“承蒙老爷夫人垂爱,奴家不胜荣耀,倘有不周之处,还请二位鉴谅。”听她说话,众人皆将目光扫向她一人,这一扫直扫得大家目瞪口呆―― 只见她面容姣好,皮肤莹润如酥,颜色婉若三春之月,明眸有如蓝田宝玉。连任妃都不觉为之一惊,皇帝更是睁大了龙目,巴巴地看着。若说最吃惊的莫过于那小二和众常顾之客:她如何顷刻之间变得如此靓丽?只是小二心头攒集的结子松了一半儿――不管它什么缘故,只要不生大事故便是幸运。那常客却是不能平静:都知道这店中老板是个窈窕的丑八怪,曾惊奇她缘何能做出那般美味的饭菜,怎么突然变脸成一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儿?是她过去易容刻意隐藏自己?还是她现在要耍什么花招?……一时间,不能裁决。 任妃终于说话了:“果然不同凡响,我就说呐,没有一番绝活儿异处,如何能得到我家老爷的赏识?”说时,一双眼睛斜睨了皇帝一眼,只见他一脸窃喜、竟然手无足措、摆手邀老板同坐。任妃已显不悦,那老板稳款地坐在皇帝身旁,眼睛却扫向任妃,说道:“谢夫人。”目中却尽是苍凉与怨痛。任妃看了她一眼,心中忽的触动一下,愠气倒是减了一半,回了一声:“不必。”便抬箸自食,那持筷的手竟是微微颤抖。 皇上此刻只有满腔热情,侧身相顾丽人,有种见了故人的感觉,暗自庆幸自己来到此间。说道:“你这菜和你这人实是堪称双绝,朕……正是我有福享受这天下无双的美妙啊!”他一个字错乱,及时改口,那老板脸上却变了颜色,立时现出苍白凄楚。“你……倒是同我那故去的……夫人十分相像,可惜她……”皇上接着道。老板沉默不语,掩饰不住的彻心痛苦。皇上沉浸于自己的思念之中,竟然没有觉察。 ------------ 第六章 2慈悲相助 那任妃已现出满脸怨毒,目光中透出重重杀气——难道她真如此狭窄好妒么?老板看了一眼任妃,良久,现出从容镇定的神气,说道:“二位稍待,我去做一道自己独创的秘菜献给二位。以为留念。”说着,已起身向厨房去了,皇帝露出不舍之色。倒是小二并满屋的熟客依然犹疑,似乎是看了一出蒙太奇式的剧本儿,如在云雾中一般。许久,小二才跑去帮忙去了。却说小二在厨间不时抬头看老板的脸,平日里他和老板可是无话不谈的,如今满腹狐疑竟然张不开口询问。老板早看出了他的心思,良久,方缓缓说道:“小德子,我是情不得已呀!如今虽然我易了面貌,可她是何等奸细之人,似乎已被她觉察,若是叫她再次算计,那可就完了。我现在心里很乱……”“稍后我这一道菜一上,皇上更是吃惊,只待皇上忆起旧恩,明察冤情,救我于水火之中。”老板接着道。原来她早就知道方才座上的是当今圣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那要是出了差池该怎么办?任妃对你已经怀疑了。”小二道,他竟然认得任妃!“这正是我要托你办的事情,”老板此刻将头转向窗口方向,眼瞅着窗户道:“那边王氏酒店的掌柜老妈妈是个好人,你可以央她来救我。对她说:‘苦命女乞求妈妈,二贵离店,速请来救!’”言毕,目中闪出一丝孤独和惧意。 小二泪光一闪道:“老板放心,我去了。”拔腿便从厨房侧门跑出去了。那老妪方才侍候完一位顾客,刚坐在椅子上,就看见小二朝自己跑来,一阵惊疑。正在思想间,小二已立在老妪面前,气喘吁吁地道:“老妈妈,有件事要同您商量。”老妪见他那急匆匆的神色,起身带他到后厨,小二便将老板的交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生怕老妪不明白,附耳低言将一通事情原由娓娓道来。老妪面现庄严之色,半晌,方道:“唉,同是天涯沦落人,怪道我对她时常有怜惜之感!”转头对小二道:“你好生回去照应,我随后就到。”小二闻言,扑簌簌滴下两串眼泪,纳头便拜。慌得老妪一把扶起。小二立起身,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跑走了。 老妪略一思想,即刻向外间客人道:“列位客官,老身实感抱歉,方才乡人报信说我家里有急事,我当速速回去。还请诸位鉴谅。今日酒菜全部免费!”客人中大多是常客,都十分理解,向老妪道声:“不碍,家里事要紧,我们改天再来。”仍将酒钱留下,复转身离去。只有几个生客,起初有两个甚不乐意,到后来听说酒菜全免费,高兴得手舞足蹈,立时将一桌上的能捎带的统统带走,不肯落下一样儿。老妪感怀,定要他们收了去,却哪里追得上? 送走了客人,老妪将店门关闭,径向后堂打理包裹,弃下一应杂重物事,锁了门户,背了行装,向“瑞云阁”方向而去。将至“瑞云阁”,遂止住,停在其斜对面的一棵老槐树下,将行李放下,靠着树身,佯作晒日阳,目光却注视着“瑞云阁”一切事务。忽一撇眼,从窗中觑见了那对华贵夫妇,便小心伺候,不敢怠慢。其时,恰至午时,冬阳洒落树身,垂下斑斑驳驳的光圈,连老妪身上也落下几点。沐浴着日光,好生惬意,老妪不觉打了几个哈欠。总是不敢怠倦,忙又打起精神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在一群群顾客进进出出之后,那对中年夫妇步出店门,只见店小二殷勤相送,听得屋内一个动听的声音叫道:“客官慢走。”老妪一个机灵,知这声音定是老板的,待那对华贵夫妇远去,立时奔向店中。只见还有一些客人在那里款斟慢饮,心下无比着急。老妪灵机一动,高声叫道:“小二,快叫你们东家出来,她爹爹病在沉疴,急等她回去见她一面,若是晚些,恐怕就见不着了!” 小二闻言,心下窃喜,应道:“是哪位老亲戚,快快请进!”一些知趣的客人便起身欲离去,小二忙道谢。还有一些客人不紧不慢地坐在那里饮酌,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老妪几步跨入后厨,急道:“现在不走,还待何时?”老板正在打理行装,老妪见状,急道:“不用打点了,我这里的足够了!快走吧!”这时,只见她望了一眼墙上笼子里的绿鹦哥,要伸手将它取下来带走。老妪忙止道:“带着它是个累赘,说不定到时候连你也保护不了它呢!”老板咬了一下牙,终于收回了手。 小二则在外面应付客人,好让他们快快离去,这样店也好关门。客人大多知趣,一个个离开了,只有三两个嬲缠的仍在那里,不肯离开。小二让道:“今儿这里酒菜全免花银钱!还请客官谅解,店要马上关门。”听了这话便有两个人站起身来,又夹了几筷子菜,吧叽吧叽地吃了几口,再扫一眼桌子,将那能携带的无一不落地都带走。小二心下稍宽,却仍有一个邋邋遢遢的男子满脸不悦,坐在那里只管吃着,口中还叫囔着:“老子花了钱,不能美美地受享一番,这成什么道理?”小二见状,忙上前好话相央,谁知不劝则罢,越劝越是难缠,这厮昂起头一番理论,屁股越发稳稳当当地扎在凳子上。急得小二额上直冒汗。 就在这时,忽闻门外一个声音叫道:“鲍老三,你好吃呀!你老婆正满大街叫着寻你呢!”小二忙看那人,你道他是谁?原来他正是那个平日里在店中白吃白喝的小乞丐,那日正是他嘲笑那白衣儒生沾了满衣裳的鱼汤。只见他一脸英气,只是灰土蒙面,脸上瘦削无光。谁知那鲍三爷一听见说老婆寻自己,慌忙丢了碗筷,“腾”起了身,问道:“她在哪儿?”小少年顺手指向店外,“就在那边,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那汉子便如被紧箍咒勒着一般,拔腿便向外跑。小少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接着冲向厨间,叫道:“老板!” 只见他一脸忧色,上前道:“我听说您家里有事,姐姐可有什么需要弟弟我帮忙的……”说时,脸上已溢出泪花。那老板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一阵酸楚。少年接着道:“这些年承蒙您的关照,小弟实在打心里感激您。您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再见?”老板张了张嘴又闭上,忽伸手到墙上取下那绿鹦哥交到他手里,深情地说道:“拜托你好生养着它。”少年吃惊地接过来,捧在手中,说道:“姐姐放心,小弟定会好生养着它的。”小二这时也赶了过来,说道:“咱们走吧!” 三人匆匆成行,少年哪里舍得?巴巴地望着三从远去。却说皇上和任妃复归城堭庙去了。一路上,皇上再不似饭局上那般惬意,妃子手携皇上衣袖,不住地道:“皇上,咱们到寺中可得好好歇息一下,这一路奔忙,我可乏了。”皇上不答,只顾低头走路,任妃好没意思。良久,皇上抬起头来,郑重地看着任妃道:“爱妃,你可还记得当年慕妃遭瘟暴毙的事情?”任妃闻言,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急措道:“怎会不记得?穆妹妹向来与臣妾情同姐妹,每每想起往事,臣妾便心如刀割。”皇上木然道:“彼时朕痛楚难当,却并未见到她的尸身……”任妃抢道:“皇上万乘之尊,怎可沾染瘟疫之躯?臣妾当时只恐瘟疫泛滥,又怕皇上劳神,所以就将遗体即时火化了,请皇上恕罪。” 皇上慢慢点头,喃喃道:“这也许是巧合,实在太巧了,实在太像了……”妃子无言,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皇上继续道:“这‘瑞云阁’的长贵与慕妃实在太相像,那举止、那神态、那一颦一笑,特别是那一碗“双鱼戏红藕”说至此,忽然仰天长叹道:“如果她真的还活在这世上,也当再与朕相会,云儿,朕如能再见你一面,死亦无憾!”任妃闻言,脸上现出阴沉之色,仍是无言。 许久,任妃道:“皇上是思念慕妃妹妹想得切了,穆妃妹妹是一副端庄贤雅的鹅蛋脸面,而这个老板却是柔婉清丽、楚楚动人的桃瓣脸,怎可能是一个人?”皇上闻言,方点点头,长叹了一声,继续赶路。任妃却是满脸疑虑之色:莫非她没死?莫非当时她尚有一口气在,被哪个多事的给救了出来,从此易容改面,埋没江湖? 二人相伴向寺中去,却是各自想着心事。 这边老妪他们三人一路成行,只求早些离开这是非地。行有一个多时辰,到一山坡上,老妪难撑——年迈之人怎可与年轻人相比?老板不忍,说道:“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吧?”谁知老妪坚决不肯,正色道:“但凡奸侫恶毒之人,心机细密,绝不肯放过一线希望,老身赶不上你们,把这银钗带上,到聚贤镇来客庄将它交给那家主人,他便会留你们在那里。我到那里找你们。”老板哪里肯依?她生怕老妈妈一个人出了什么闪失。老妪忽大声道:“你若不依,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省得给你们添乱。”见她如此,小二说道:“老板,老妈妈历经世事沧桑,人自然机敏得多,我们还是少惹她烦心为好。”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三人齐回首,原来却是那个小少年乞丐向这边奔来,身后跟着一帮与他年纪相仿的小丐,也是一般的褴褛。少年上前道:“不知哪里来了两个人,到‘瑞云堂’探视一番,见店门已锁,交头接耳了一阵,便跑走了。姐姐,你跟谁结下过仇怨不曾?”老板闻言,叹道:“看来,她是心有余悸,要先下手为强了。可见当年之事确是她所为,毁了我的容貌,我又险些被她夺了性命,方才我易容革面,她竟仍然猜度出我是谁,唉!人真是一步退,步步退啊!”“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众少年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个小少年便忍不住问道。老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说道:“那两个人必是当今的皇妃派去捉我的,我便是当年那个死于瘟疫的慕妃。若不是小德子,我怕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说时,眼睛瞅向伙计。“啊?”众少年都张大了嘴巴,他们谁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干穷要饭的会见到如此高贵的人物。 老妈妈说道:“事已至此,不可再耽搁,你们快快上路吧!”老板望着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小少年何等机灵,见景方道:“姐姐尽管放心,老奶奶这里自有我们照料,你快走吧!对我还不放心么?只是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老妪道:“我告诉你,先让他们走。”于是老板与伙计一齐向前走去。 却说小德子伴着穆妃,一路上马不停蹄,不觉日已西坠,腹中饥饿难当,再加上腿脚酸麻,越发难以支持。小德子道:“我们已走出了五六十里了,找个人家借上一宿,明早再走吧!”慕妃点头答应。这时,恰见前面有一排人家,小德子背着包袱上前探问。在一家门前,合门环敲了三下。门一会儿就开了,一个七八岁的老翁探出头来,一脸的榆树皮,还带着困难重重的疲倦和不耐烦。小德子忙上前道:“大爷,我们夜行至此,麻烦您行个方便,留我们一宿吧!我们支房费给你。”那老者尚在犹豫,只听他身后跑来一个人,不一时,也露出脑袋,道:“哈哈哈,我们院里有的是房子,快请进吧!”又转头对老翁说:“爹,您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那眼波乱转,闪烁不定,慕妃倒是心中一咯噔,说不出来的惧怕。 ------------ 第六章 3身处黑窟 慕妃同小德子进了院子,那年轻人笑嘻嘻地将他们引到了临街屋,笑道:“二位就住在这里吧。”慕妃皱了皱眉头,小德子笑道:“少东家,我们两个人住在一间屋里,实有不便,可还有间空闲的屋子?”那老翁揉了揉迷蒙的眼睛道:“杠子,那边的耳房不是空着么?”“爹,您歇着去吧!这里有我照应就行了。”那老翁方颤巍巍地去了。这里杠子便要带小德子上那边耳房中去,小德子忙道:“麻烦少东家再治条被子茶具放在这里,我们定会答谢你的。”那杠子笑嘻嘻的直点头,眼睛却不时地觑着慕妃的脸,再滑到她的胸前,慕妃心中忐忑,小德子却未发现。 小德子又到慕妃那里看视了一回,便在耳房住下了。慕妃不想让他心烦,故未将自己对杠子的疑虑说出来,只让他好生歇息,明日继续赶路。自己合衣躺下后,却是心烦意乱,思绪如乱麻般盘绕,一会儿想起老妪同那帮孩子们不知怎么样了,一会儿杠子那滴溜溜乱转的不轨双眼闪现在眼前,一时间不能平静。 夜已入静,慕妃方有些困意,半日来奔波的疲惫袭上身来,朦朦眬眬地将要睡去。这时,大门再次响起,一个机灵,从梦境中出来。只听杠子道:“谁呀?”门外一少年声音道:“深夜打搅,实是无礼,只因走到这里,四处没有客栈,只好求住贵宅,还请恕罪。”话音恭肃有礼,慕妃的脑海立时闪现出一个翩翩少年郎来。好奇之心顿起,一天的劳顿似乎都飘到了九霄云外,起身将门错了条缝儿,那杠子已将大门打开,不耐烦地说道:“深更半夜的,出了邪了!都是借宿的。”那少年果然气度不凡,只是满脸风尘,也似走了很长的路。只见他双手抱拳,再次致歉。杠子的一双贼眼扫了少年一番,见他随身只背着一柄长剑,另外就是一个松软的包裹,十分失望,带着愠色道:“跟我来吧!”少年毫不介意,迈步随他进院。 路过临街屋时,慕妃看得真切,这少年郞生着一对清晰墨黑的剑眉,眼睛漆亮,面色如玉,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美上三分,不觉动容,心道:这少年决非寒薄之后,不知又是哪一门侯爵家人物?复又躺下。 少年被安置在柴房里,只有一堆柴草,杠子早已离去了。少年心道:“人在江湖,什么滋味没有尝过?似这般嫌贫爱富的倒还是多数,能‘呼呼’地睡上一觉就满足了。”于是将柴草拨弄了几下,取下长剑,当做枕头,尔后自己倒在柴草上,抓起几把蒙在身上,便熄灭了油灯。 却说小德子在耳房中,也是不能成眠,心中仍放心不下慕妃。心想:这么些年来,自己一直伴在她身侧,虽说自己没有什么大能耐,然而总能在危急时刻起到些帮衬应急作用。慕妃虽说聪明机警,然终究是个女人,女人便是弱者,会时常遭受些莫名其妙的伤害。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常有危险伴其左右。所以,他感到自己的责任很大,再也不是在宫里时那个事事倚仗慕妃娘娘的小德子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于是他披上外套来到临街屋门口。“谁呀?”穆妃十分的机敏。“是我,老板。”小德子亲切地答道。“哦,是你,有事么?”“我来看看您,没事就好。那我睡去了。”“等等…….”小*子一惊,收住脚步。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穆妃四下看了一眼,将小德子拉到门边,轻声说道:“你可当心些,这少东家不地道。当心咱们的银子。”小德子一个机灵,喃喃道:“怪不得我一进来就觉有些不对。”遂说道:“好,那我现在就回去。”慕妃点了点头。小德子径向耳房去了。 待小德子回到房间,先伸手摸自己的包袱,发现果真如穆妃忧心的那样,包袱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穆妃叮嘱了小德子一番,方才关门而卧,忽然一个黑影破窗而入,不及她躲闪,那黑影便将她嘴堵住,直扑她身体。穆妃好不慌惧,欲看那人面目,却是蒙着头脸,着一身黑衣,借着夜光,只能感受到那溜溜的黑眼。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压在她身上,便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奈一娇柔女子如何禁得住恶狼之扑?万般抵抗,终是无济,忽然“当啷”一声,那恶贼一惊,慕妃趁机腾出身子,窜向门边,打开房门,拔出口中物事,大声呼喊。那恶贼见不成事,仍从窗户跃出,“噌噌噌”几下便跑远了。虽则有惊无险,慕妃终是再难成眠,于是整了整衣衫,拴好门,出去了。 却说小德子正在耳房中焦躁不安,忽听到脚步声响,却看到穆妃正朝自己这边走来,立时满脸惭色,低着头迎了出去。穆妃早看到他的神色不对,待近前,低声道:“发生什么事了?”小德子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将丢银子的事说了。穆妃一脸肃毅,小德子低下头,等待她责罚自己。谁知过了一会儿穆妃叹了口气道:“好像他呀!”小德子本以为要挨一顿责骂,没想到她根本没有责备的意思,奇道:“像谁?”穆妃将方才自己险些遭辱的事述说了一遍。小德子听后,恨得牙根直痒痒。正在此刻,一人健步至前。 那少年说道:“有什么事?”二人先是一惊,小德子打量着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穆妃却认得这正是刚刚借宿在这儿的少年,忙回道:“没有什么事。”那少年岂是可欺的?剑眉竖立,朗声道:“若无事,深更半夜的叫唤什么?快说,发生什么事了?”穆妃听他言语爽快,又先见了他那一身的英豪之气,遂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诉说了。少年也是一脸的犹疑,三人正在计议着,忽听见少东家杠子的呼叫:“出了贼了!出了贼了!”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立在原地,没有动。 不一会儿,杠子便跑到三人跟前,一脸张惶,口中不住道:“可见到有飞贼跑走?出贼了!出贼了!”三人望着他,只听他继续道:“我家那祖传的铜香炉被盗了!晚饭时还烧的香,这会子竟不见了,邪……”不及他把话讲完,少年便质问道:“半夜三经的,都在睡觉,你如何知道香炉丢了?莫不是贼告诉你了不曾?”小德子直在心中喝彩:“问得妙!问得好!”谁知杠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半夜起来小解,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洒了尿壶,故打扫一下,谁知过了堂屋,一瞥眼间,发现铜香炉不见了。这贼好大的胆子,好厉害的手段,失了东西,我竟一点也没觉察,若不是出了点差错,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三人听他说得情切切,意真真,一时无语。忽然,那少年道:“我倒要看看贼在何处!”说着,便跨步回柴房去拿宝剑,这杠子竟毫不迟疑地跟着他去了。小德子哪里肯落下?他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角儿,更何况这事与他休戚相关,如此,穆妃怎会呆在原处? 四个人前前后后地来到了柴房,这时,只见老爷子也打着哈欠从正屋里出来,摇摇晃晃地说道:“咋地了?啊欠……”那杠子一脸的负罪感,大声道:“爹,儿子不成器,没有守护好咱家的祖传铜香炉!”口中说着,眼睛却瞅着柴房的草堆。那老爷子一听说祖传之宝没了,“呼”的清醒,步子也迈得飞快,向柴房走来,竟然没有摔倒。 少年已掀了草堆,欲取出那柄祖传宝剑,方一掀开草堆,立时吓了一跳,只听杠子大叫道:“啊!在这儿!”小德子、慕妃、还有老爷子一齐朝草堆上看:一尊铜香炉赫然坐在草堆上,这不是失窃的祖传香炉,又是什么?杠子如得了皇上钦赐的上方宝剑一般,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对众人说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赃物在此,谅他还有何话可说!”言毕,目光直逼少年郎,那目光中既有得意,又有欣喜,更兼二分毒辣。却见少年满脸怒气,直直地望着他。小德子和慕妃一脸狐疑,却一时不知如何定夺,却听得老爷子颤巍巍地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看你堂堂相貌,一表人才,却是干这营生的,唉!?”杠子乘机将昨晚少年寄宿的事讲了一遍。老爷子道:“再有半夜造访的客人,不要再开门!扰得宅院不得安宁!”说时,又打了两个哈欠,“杠子!”老爷子叫道。“哎,爹,我在这里!”杠子好生听话。“这事你要办妥了,该报官的报官,不能容贼这样猖狂,还成甚么体统?”“是,爹!”杠子一脸春风。 这时,穆妃说道:“事情自有头绪,不可只凭这一条便定人之罪,须当仔细查明再言。”杠子理直气壮地道:“人赃物赃俱在,还有什么可查的?”穆妃望了杠子一眼,脑海中涌起阵阵浪潮,遂转头对小德子说:“小二,你也协助少东家查一查,连我们昨晚失窃的银两,查出了端的,决不可放过那可恶的贼!”小德子会意,立时说道:“老板,没问题,我一定好生配合少东家!”那杠子倒是眼睛朝向侧面,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小兄弟,有志气!走,咱哥儿两个破着今晚不睡觉,把这院子翻个底儿朝天,不相信就发现不了个蛛丝马迹的!”说着,大模大样地走在前头。那少年既义愤又尴尬,咬着牙也要跟去,穆妃轻轻扯住了他—— 少年吃了一惊,脸上一阵红晕,穆妃却神态稳绰地向他摆手,示意他不要去。少年是个极聪明人物,知这女子必有高见。于是随她同至柴房中,穆妃如此这般地悄悄吩咐他一番,少年面现喜色,双手抱拳道:“多谢大姐赐教!”穆妃含笑不言。 却说杠子和小德子在院子里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天已蒙蒙亮了,终究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这时,穆妃叫大声叫道:“小二,有什么影信没有?”小德子急忙答道:“老板,没有!”那杠子叹道:“这贼好生高超,竟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这边的少年不吱声,心中既憎恶又好笑,暗骂道:“好小子,耍到你祖宗的头上来了!” 穆妃埋怨道:“这可如何是好?白花花的银子不翼而飞,可叫我们怎么办呢?这天已大亮了,若不起程,便又误了行程了,唉,这天杀的恶贼道!”杠子已折了回来,站在茅屋门口,一脸庄重严峻地面对着少年,义正辞严地道:“你还有何话说?”少年望着他,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这杠子越发气势汹汹了,“你说怎么办吧?是随我一同上官府去讨说法,还是照价赔偿,当下私了,若要私了,你需交上一笔保口费——糊住我的口是需要代价的。” 小德子看看穆妃,闭紧了嘴,少年叹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怎样莫名其妙地偷了东西都闹不清楚,可见我是个糊涂虫,还是你指个道吧!”杠子闻言,郑重地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好吧,就看在你年少无知的份儿上,且替你谋划谋划。嗯……你身上可带有银两?”“一无所有。”“该不是要做贼呢,原来是个落魄子儿!你身上的那身衣服也不值几文银钱,倒是你的那口宝剑……”方提到“宝剑”二字,少年脸上陡然变色,满面怒气。穆妃轻轻咳嗽了一声,少年朝她望了一眼,方稍稍平复,道:“宝剑怎么了?”杠子接着道:“那口宝剑兴许还能换上点银子,你随我一起将他当了,再来偿付这笔黑账,如何?”少年暗自咬了咬牙,说道:“我这口宝剑系祖上所传,价值连城,不知你寻的那当铺可收得起?” 杠子笑道:“你是急用钱,这当东西还指望像卖宝贝一样么?”少年道:“好吧,就依你!”那杠子兴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大模大样地走在前头,少年一声不吭地紧跟在后头。不一时,二人来到一家唤作“济济堂”的当铺,只见这家掌柜的戴着一副黑圈花镜,眼睛眯缝得叫人看不见瞳孔,只怀疑他能否看见这个世界;一把胡子没有几根儿,却已尽花白,长长地垂在胸前,倒像是粘在下颔的几根饰物。 杠子上前,笑道:“安伯,今儿给你带来样大货!”说时,脸朝少年,示意他上来。那少年此刻十分听话,几步跨上,将身上宝剑取下,双手托给老者。那老者眯着眼察看了半晌,原本合得不透光的双眼登时射出一道电光,虽然那光只有一道细线,却早已叫杠子和少年看在眼里。少年不吱声,杠子问道:“可是个稀世奇货?”那老者立时转了平静之态,说道:“嗯,还不错,不过凡物,其价皆因时因地而定,若是此物到那御兵器房,可谓无价之宝,定叫好生收藏,永供世人瞻仰,可是到了典当铺,就只能当做件旧物来看。只是瞧在你这宝物确非凡品的份儿上,我给你五十两银子。”老者说话不卑不亢,听起来颇有见地。那杠子眼睛一亮,接道:“老伯,这五十两似乎是太少了。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少说也得给上一百五十两!”那老者故作难色,直摇头砸嘴。少年仍是不吱声,只看这杠子如何表演。 只见杠子一把揽了少年,道:“走,兄弟,咱们到那边去问问。”谁知那老者慢慢地道:“唉,看在我与你父亲曾是同窗的份儿上,今天就不与你争持了,来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杠子一脸得色,直待况清了银两,方又走在前面,回家去也。 至家中,仍由杠子主持,还了穆妃失的银子,自己又大大的取了一大笔,最后余下十两银子留给少年做盘缠。可怜一柄家传宝剑就被这样夺了去,唉,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一切交割清楚,三人便整理行装,准备上路了。杠子倒是仁义,跑进屋拿了几个馍馍叫他们做干粮。 ------------ 第六章 4偷鸡蚀米 杠子亲送三人出院,那老者似早已退居二线,对这一切都不在意,听凭儿子料理裁夺,自己只安享清福。却说杠子一直看着三人远远地离开,方关了大门,将门闩仔细地上好,然后悄悄地四下望了一圈。蹑手蹑脚地向后院走去。在一口枯井旁边停了下来,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甚异样,便蹲下身子,双手拨开浮土,片时,便露出一个布角,拌落灰土,解开来看,竟是白花花一堆银子!杠子露出得意又欣喜的神色,自言自语道:“纵他仨人灵巧机智,也难逃我‘小诸葛’李杠子手心!唉,只是那活脱脱一个美人儿给白白的走掉了,可惜,着实可惜!”言毕,犹自满脸遗憾。边说着,边兜了银子站起身来,忽听身后一声断喝:“好小子,干的好买卖!”不及他反应过来,一双大手便已搭在了他的肩上,直惊得他魂飞魄散。 杠子哆嗦着身子,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儿,蹲在那里不敢动弹,低着头、蜷着身,只心中道:“妈呀!他怎么回来的?怎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就立在了我的身后,莫不是个妖怪变的?”忽的额头朝地下“咚咚咚咚”捣个不停。那双大手紧紧抓着他丝毫不肯放松,厉声道:“泼贼头,还有何话说?”杠子立即转过身子对天发誓道:“求小兄弟爷爷饶了我这一次吧,若再有不良心思,叫天打五雷劈,永世不得轮回!” 原来,这人正是被杠子硬逼着当了宝剑的少年,他依着穆妃暗授他的计策,将计就计,于杠子欢天喜地全无防备之时,杀他个回马枪!谁知这一枪杀得一切真相大白。“老实交待,昨晚上都干了哪些勾当?”“我……我就是想贪图些不义之财,见到他们主仆两个那一包鼓囊囊的银子,我就心起邪念,趁小二不在房间那一刻,就将它盗去了。”“那又如何栽赃到我的头上?那铜香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我怕他们怀疑到我,于是就趁你出去的那一会儿,将香炉放在柴草堆上……”“哼!我懒得理会你这些见不得人的贼勾当,我只要你将我那柄祖传宝剑给赎回来!”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杠子一骨碌爬了起来,就要往外面跑去。“慢着,你不带上银子却怎么赎?我跟你一块儿去!”那杠子此时百依百从,只要保命,兜了那包银子并自己刚刚得来的白花花的银子走在前面。 来到当铺,杠子自然编了一套极合理的说辞,那当铺老板可是沉稳得紧,早看出他心怀急迫,故作难为地道:“我刚刚与人谈妥价钱就要成交,你这会儿又突然要赎回去,实在叫我为难:不还你吧,碍不过与你父亲故交的情义, 还你吧,我的信誉何在?你真是让我左右为难呐!”少年只管静候,不言语。杠子此刻说尽天下最动听的好话,什么“大人大量”啦,什么“忘不了您的大恩”啦,最后那老板咬了咬牙,做出个退让的姿势道:“好吧,念在我们的交情上,今天就还了你吧!只是你需交上一百八十两现银。”杠子一听,牙根儿恨得痒痒的: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吃。如今还要贴上三十两银子!便与老板还价,谁知那老板一口咬定,“非一百八十两银子不成交易!”杠子无奈,只得颤抖着交出了一百八十两银子多亏了刚才偿穆妃银子时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少年拿了宝剑,便上路了,临行,指着杠子的鼻子道:“若再起坏主意,不被我撞见不说,若被我撞见,定叫你脑袋开花!”说着,大踏步朝前去了。 待到了大路上,忽听道:“小兄弟,讲稍等。”少年一个机灵,忙看顾,原来正是同住杠子家的大姐――穆妃。心中一喜,眉目之间尽是悦色。遂将一通形景尽述于她二人。穆妃心下亦释然,说道:“好了,物归原主了。对了……”说着,从布袋中摸出几块银锭来,递到少年手上,少年立时拒绝,说道:“这是你们的盘缠,一路上多有消耗,再说,又叫那小狗才敲了一大笔……方才见他那副狼狈像,也不想再难为他。倒是亏了你们。”老板笑道:“哪里话,常言道:财破人心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因这场闹剧我们结缘,不也是极大的收获么?” 少年闻言,沉默良久,脸上露出酸涩又欣慰的神情,穆妃终是将那几块银锭塞到了他的手里。这次少年没有拒绝,只呆呆地望着二人,最后在的穆妃脸上静静掠过,心中波澜万起。小二张了张口,似有话要说,然而终于没有说出来,闭住了,转身对老板讲道:“我们还是快赶路吧,天不早了,若不抓紧,只怕…….” 穆妃皱了一下眉头,脸色再现惊悚,说道:“走吧!”小二遂向少年拱手道:“兄弟,咱们后会有期!”少年还礼,却无言。待他二人行出十丈远近,忽大声道:“二位朋友请稍等!”穆妃与小德子一惊,停了下来,小德子转身道:“兄弟有何吩咐?”少年大踏步上前,说道:“二位可将我当做是朋友?”穆妃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自然是的,我们萍水相逢,历经一场变故却如此投缘,当真是天意。”只见少年一脸冷肃,“好,既然如此,就请告诉小弟你们因何匆匆赶路?”他这一问,问得二人一齐惊措起来,不由得相觑了一眼。 少年朗声道:“明人不说暗话,二位若是信得过小弟,请将那隐衷但说无妨!”二人见少年一脸的坚毅,知他必是久经风波的主儿,小德子略一沉吟,望了一眼穆妃,尔后大声说道:“兄弟好仗义,那就不妨对你如实说了吧!”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拉着少年的手如此这般地附耳低语了一番。只见少年一脸义愤,一双拳头狠狠地对砸了一回,骂道:“皇上被这帮暗昧人围绕,不知几时才能清醒!”听了他这话,穆妃也是一惊,只是没有再问。只听少年道:“如此,你们快快上路吧!”说完,复转身去了。 ------------ 第七章 1母子重逢 山腰之上,爬上来几名黑衣扎束的男子,手持凶器,身法利落,动作捷敏。只见几人爬上山腰,交头接耳一番,便向那条常行山道奔去去。这条山道正是穆妃所经之道。 却说几名小少年护持着老妪,待她歇过那口气,也是寻了一处住宿,因她年迈又加劳倦,第二日起得又不甚早,于是便慢了穆妃他们近一个时辰,起来后,便迅速整装待发。上路了,渐行之间,忽听得身后簌簌风声,是有人疾行,又听身后人低声交谈道:“任妃娘娘一再勒令,‘不拿了穆妃的人头,小心你们的脑袋!’咱们可要机警些。”“唉,人生在世,就这么身不由已,若说穆妃娘娘,却是好端端一个女人,我们却要致她于死地,唉!”“别说了,兄弟,谁叫咱们出身贫贱?几两银子将咱们买来,便成了人家的奴才,在宫里当这无名的杀人魔头……”小少年脸色陡变,看了一眼老妪,正与她揪心的目光相对,二人皆不由自主地攒住脚步,要听身后那几名大内刽子手将如何行动。忽然,小少年转身向那几人奔去,老妪和众少年皆惊―― 只见小少年从容地向前走去,那几人早盯住他,警惕万分。待近前,小少年笑道:“你们一路上可瞧见一位五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儿,我们一家远路探亲,不想半路失散……”不等他说完,一名男子便打断道:“没见没见。”其中却有一名男子眼珠一转,笑容可掬地对他说道:“小兄弟,别着急,也许他在你们前面。对了,你可见一男一女打这里经过?女的长得十分标致,超凡脱俗,年龄在三十左右,男的瘦削精灵,约摸二十上下。”小少年心中一喜,脸上郑重道:“嗯,刚才确实见有这么一对男女在我们前面,身上还背着包袱,似乎沉甸甸的,向那边岔路去了,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这人欣喜若狂,抓着小少年的小手问道:“当真?”小少年装作受了惊吓的样子,颤声道:“是……是啊,你们是……”那人发觉自己失态,忙笑道:“我们也是寻人心切,小兄弟莫要见怪。” 几人便急急朝小少年所说的岔路行去,只听一人低声道:“我们须要留个心眼,防那孩子说谎,亦或那两个人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还是兵分两路更为保险。”其他几人立时赞同。却说老妪他们本与这几人相距不远,此刻这几人已超过他们,分向前面的两个岔路而去。小少年也转身飞步上前,要与老妪计议。 老妪毕竟年高阅历广,遇事不惊忙,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只管赶路,到时见机行事。”说着,便令孩子们速速起程。这时,小少年忽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左侧的林子中,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这边,心中很是戒备,不知那人又是何路数?――他虽年少,然久处江湖,自然比同龄的孩子多了许多历练老成。 于是少年更加慎虑,向老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多加小心。这老妪虽则年迈眼花,然机警却不亚于年轻人,略一点头,显然早已已发现了那个人。众少年见景,自然也知晓三分――流浪江湖,人人身上皆多了一条法宝,那就是――随时随地都要有防人之心。 一行人继续前行,务要赶在那帮杀手前面,又要防这不速之客来之不善。抬了有两步脚,忽听小少年怒气冲冲地道:“你究竟是何路数,来点爽快的!不要这么阴魂不散、鬼鬼祟祟的!”原来那林中之人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们,不肯超前,也绝不落后,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小少年终于忍不住暴发了。可那人却对他摆手示意,叫他不要声张,并加快步伐朝他们走来。这下,小少年可就不懂了。 谁知,老妪一见了这人,立即满脸激动热忱,心花怒放的神情,这人也是一样的情真意切,小少年越发奇了。只听那人道:“老妈妈,久别重逢,近来可好?”老妪百感交集,一时竟不能言。只听这人道:“妈妈不必多说了,我是特来接应你们的。”说时,扫视了一下四周。打了个手势,老妪既惊诧又兴奋,仍是张着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本久历世事,可一见到故人,心中不经意间便多了一层依托。小少年见如此,也是大喜,还要细问,却见这人摆手示意他以防隔墙有耳。少年突然眉头一蹙,说道:“不好!”众人皆惊,这人也是惊讶地望着他,少年急道:“不行,我们要快点走!不然一会儿叫他们给追上,那可就遭了!” 众少年早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方才那刺客的事说与这人听了。只见这人飞步上前,步速惊人,众少年不禁啧啧连声。于是众人也跟了上去。 众人行有半刻钟光景,只见前面两名黑衣人正飞速向前挺进,正当心焦之时,只见方才那人已飘至他二人身侧,正要赞他步速惊人,只见剑峰映日,熠熠生光,剑尖抚动,若西子携花,那两人脖颈上便多了两道红光,继而双双倒地。这眨眼功夫,有如一台妙戏未约而映。只听路上行人大叫道:“不好了!杀人了!”这人却无丝毫惊慌,向众人拱手道:“诸位,不要怕,这两个人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屡次潜逃,这次我奉上级之命缉捕他们,府台特准我若捕到,格杀勿论!如今我还要拿他二人尸首向官府交待。有惊扰各位之不敬,还请谏谅。”众过路之人见他气宇轩昂,言语又甚是义正辞严,倒找不出什么毛病来,一时间哪里想得到要他拿牌印对质?只见他一手提起一个,如抓起两只受伤的小公鸡一般,继续向前飞去了,众人只有摇舌称赞的份儿。后面老妪并众少年越发称奇不已,只乐得那小少年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心道:“嘿嘿,跟他比起来,我那师傅怕要当孙子了!” 这回是众人跟着他走了,却哪里跟得上他的步子?只遥遥地望见他走过了繁华地带,至一处林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便朝林子深处走去,这下可没了踪影了。 于林中,他顺手折了一根树枝,便刨起坑来,忽听一声断喝:“哪里行凶的贼人,报上名来!”惊得他急忙抬头,却只见一个虬须大汉怒掣双睛,正朝自己这边跨来。待定睛一看,忽的笑了起来,眼泪随着笑声而出,不知是喜还是惧甚而泣。 那人近前,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气,“无忧!贤弟!怎么是你?你这……是……”他终于止住大笑,满面欢喜地道:“朱大哥,你真是叫小弟忧心死了!我正打算上庆州那边寻你去呢!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原来这人正是朱秉臣,兄弟两个一别之后,没想到在这里再次巧遇。 只见朱秉臣四下里张望一番,遂低声道:“说来话长,我并没有回庆州。先说说你在这儿干的什么勾当吧?”赵无忧说道:“大哥,且先莫问小弟的勾当,先来帮小弟掩埋了这俩小厮,大哥,你当真信不过小弟么?”朱秉臣忽的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还跟我卖关子!为兄的且不跟你计较。”说时,顺手折下一根树枝,朝地下如钻井般钻了开去,他这钻术绝在韩信之上,不一时,一个大坑便成了。 朱秉臣也不等赵无忧再吩咐,两只手一边一个,抓起两个死鬼便投进了大坑。赵无忧抬头看看他,直眨巴眼睛暗暗称妙,于是抚下身将那堆浮土推下,朱秉臣并不停手,握着那根树枝,如线杆般将土扫平,如今看来,这里又如一片平地了。赵无忧呆了一会儿,仍觉不妥,两只脚上去,转着圈子将那虚土实实地踩了一遍,朱秉臣则再次使用线杆,将那许多脚印一扫而净。此刻,二人均觉满意,舒了一口气,丢掉手中的树枝,拍了拍身上和手上的灰土。 赵无忧道:“大哥,我们边走边谈,小弟此番是救人于危难之时,耽搁了时间便等于误了人家性命。”朱秉臣闻言,更不打话,只随他一步步朝林外走着。于是赵无忧将如何与穆妃相遇,知她的离奇身世和奇冤后,如何不肯袖手旁观,折回原路,恰遇上那出戏,知那黑衣人便是刺杀穆妃的大内卫士,而这边的众人必是穆妃所言的“自己人……”。二人出了林子,只听有人叫道:“大哥哥,我们可赶上你了!” 赵无忧抬头一看,笑道:“大哥,你瞧,他们来了!”朱秉臣一眼望去,忽的双目凝滞,茫然若失,口中喃喃道:“是么?是么……”搞得赵无忧一头雾水,只唤道:“大哥,你怎么了?” 这时,众少年已扶着老妪走进前来,忽听老妪失声叫道:“臣儿,可是你么?”“娘!”只见朱秉臣双膝倒地,一把抱住老妪痛哭道:“娘,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老妪早已泪流满面,“臣儿,你这些年都在哪里?娘牵肠挂肚了这些年,今天总算放下这颗心了。” 众少年和赵无忧先是惊讶,尔后个个欢喜。只听赵无忧道:“大哥,你该怎样答谢小弟?”朱秉臣拍了他一下,说道:“给你物色个知书答礼,善解人意的好媳妇!”赵无忧的脸上现出一丝深幽的遐想。老妪道:“切莫说人家,你这么大了,可成了家没有?为娘的就只盼着瞅瞅我那儿媳妇,抱我那小孙子呢!”朱秉臣闻言,脸上一阵青白之色,半晌方转过笑脸道:“娘,会叫你看到的。”老妪只道是他不好意思,也没多想,说道:“可别叫娘失望啊!”接着道:“你这是要去哪儿?我们可要救人去,不能再耽搁了,快走吧!”朱秉臣道:“儿子陪娘完了这趟差使!” 一行人踏着风尘上路。此刻,日已西沉,立时便要没下山腰。走着,朱秉臣道:“娘,天色已晚,你们一路奔波,须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不不,这可怜的姑娘如今不知怎样了……”朱秉臣平静地道:“我和无忧脚力比你们要好得多,你们跟着,那怎么成?你看,那边就有一家客店,在那儿好好歇一晚,明日赶路。”小少年上前道:“婆婆,大哥哥说得有理,咱们就别给他们添乱了。”于是唤众兄弟过来,搀着老妪向那边客店去了。 朱秉臣与赵无忧对望一眼,向前追去。二人皆脚力非常,胜于常人几倍,再加上夜间路上人少,更是如行云流水一般。却说穆妃和小德子行了这一日早已周身疲软,速度也就慢了下来。这一来,一个快追,一个不自觉地慢等,间程自然就缩短了。 大约行了有两刻钟光景,忽听赵无忧叫道:“兄弟,慢着!”朱秉臣吃了一惊,只见赵无忧已跨步上前,拍在一个小伙子肩上,小伙子身畔,傍着一位身姿婀娜的妇人。那妇人见了赵无忧,惊喜非常:“你……你怎么在这里?”小伙子也是一脸惊喜。 赵无忧转过身,向朱秉臣道:“大哥,这便是我们要救的人。”朱秉臣明白,不再絮叼,双拳一握道:“二位且留步,时候不早了,今晚怕是到不了目的地了,不若将息一宿,养足了精力,明早动身。我娘就在那边店中期待着二位呢。”这一句却把穆妃和小德子搞得瞠目结舌。 赵无忧忙过来将那一通情由连同自己回去会合老妪解释一番,二人方如梦初醒。于是四人欢欢喜喜向客栈进发。 却说那杠子自被韩信揭了老底儿,便满心里不自在:自己自打出道以来,仗着那灵便的脑瓜子,可从未失过手,自称‘在世小诸葛’,今天竟叫人连本带利加提成给愚弄一番,哪里能平了这口恶气? 正自胡思乱想着,听见门闩再次响起,一阵怒火从心底窜到顶门,骂道:“又是哪里来的野货,爷爷不是大慈大悲的关世音菩萨!”屁股粘在凳子上,纹丝不动。谁知门外之人似疯了一般,将个大门砸得便要卸下来。这一下可惹恼了杠子,一个纵身,气冲冲地奔到门边,将大门“呼”的拉开,方要撒一通窝囊气,谁知那来人一把抓住他的前襟,问道:“可有一男一女来过这里?那女的长得貌美如花……”杠子察言观色,发现这几个人一脸杀气,忙道:“有有有,昨晚确在两个不轨的男女在我这里投宿,家父可怜他们夜间行路至此,故留下了他们。我早瞧出来他们不是什么正经货色!……”不等杠子措辞完,那为首的人便打断道:“什么‘不轨的男女’!就是一个美丽的娘们儿带着一个年轻的奴才!你真见了?” 杠子心下早已盘算了一百遍了,只要能出了这口恶气,便是再当一次孙子,也值!于是再装笑脸,满口应承,拍着胸脯道:“他们应该走不了多远,这里我比你们熟悉,就充当你们的向导吧!”那神气,叫慷慨!这几个黑衣人见了,倒也乐上一番,说道:“好,若是你引得应了,管叫你这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走吧!” 凤翔府中,市集熙攘,诸般年货,竞相陈列。笑脸相迎的商贩,趁热乞讨的乞子,给这闹市再添生气。此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毛色油光发亮,身材壮健,散发出阵阵青春气息。那马撒开四蹄,向这集镇奔来。马上坐客亦是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又带着一脸的喜悦和急切。 却说这马入了集镇,丝毫没有减速,倒是诸位商客行人主动给它让道儿――谁也不肯自寻苦吃,被这霸气十足的马给踏上了,嘴上虽然不让步,行动上却是极力配合马儿。那马主人稳坐鞍鞯,神态自若,忽的一提缰绳,紧紧一勒,那马立时加大马力,一冲之下出了集镇。 来到城外的旷野,主人放声高歌,歌声粗犷豪放,语调锵锵欢悦,激情四溢;马儿也是放开一身的活力,与主人的歌声相谐。不一时,来到一座山边,循山道而行――这山道狭长蜿蜒,一眼望不到尽头,马不由得减慢了速度,忽的“嘘律”一声,前身蹋陷,主人从马上翻落下来。 ------------ 第七章 2惊失坐骑 那马正在兴头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怵了,再加上前蹄深陷,不能自拔,越发不知所措。主人此刻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马背,试图发力将马身从陷井中提起――这又如何使得?马儿哀鸣一声,双眼赫然盈着泪花,主人才知这马必是受了重创。 这可如何是好?主人直急得团团转,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被生生地困在这里?正在愁眉不展之际,忽听脚步声响,只见迎面走来一位中年长者,形容肃穆,仪态严庄。马主人见了他,如获至宝,管它三七二十一,上前求助道:“这位老伯,烦您帮个忙,我这马不小心踏进了陷井,受了伤,如今拔不出身来……”那长者不等他将话说完,便询道:“你打这儿经过,要去哪里?”主人忙道:“本是回家乡土蕃,欲走此捷径,不想给出了事故。”“哦,足下是土蕃人?不是契丹人?”“正是土蕃人士,怎会是契丹人?”那长者长长出口气,伸出左手在马腿上疾点几下,那马仍是嘘律一声,从陷阱中跃起,直看得马主人张大了双眼,怔了许久,对着长者又是作揖,又是答谢,一时间手无足措,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长者微笑道:“足下不必客气,只因契丹人常下中原侵扰,我方百姓既痛恨又无奈,因朝廷不力,只得自已想办法,于是便在这山周围挖设陷阱……”不等他讲完,马主人便问道:“那么就不怕将自己人也陷了进去?”“哈哈……”马主人不解,只见长者神采飞扬,接着道:“这陷阱经专门设计,循着五行八封而造,凡此中人皆知,只有那不懂事的小孩子,大人绝不会叫他们往这边来。” 见他一脸的惊疑,长者过去拍着马背道:“这马虽出了陷阱,可已不能再跑长路――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再给你物色匹好马!”说着便走在前面,引着他向山深处而去,显然,他并不想在陷阱问题上再多谈什么。马主人牵了马缰,随他向深山而去,果然,这马已大不似先前,一步一软。 大约行了有一刻钟光景,二人来到一处四面环山的平地之上,虽是冬节,犹可以想象草翠花开之时的繁闹。只听长者叫道:“长生,给我牵出一匹长行将军来!”话声刚落,便见到一个机灵敏捷的小伙子跑了出来,“张伯,又要上哪儿去?”长者坦言道:“不是我,是这位朋友,他的马入了陷阱,受了伤,不能跑长路了。正好留在你这里将养一下。”小伙子满口应承,可眼睛却不时打量着马主人。马主人生性豪爽,遂自报家门道:“在下姓端名正,土蕃人士,因上汴梁洽谈生意,路经贵地,不想马被陷身受伤,还请兄弟帮一下忙,济我一时之困。” 小伙子听他这一通告白,又见他人物光明垒落,心下喜欢,二话不说,跑进马厩,便牵出一匹雪白如玉的马来。谁知端正那马见了这小白马,竟不能平静,又是扯辔头,又是仰脖子,那神气真是叫人哭笑不得,这小白马竟也是一副心神动荡的样子。这下乐坏了那喂马的小伙子,“我说这‘有缘千里来相会’吧,还真是的,你瞅我这满厩的壮马,哪一个不能跟她配对,可她就是没一个看上的,硬是别着不肯,嘿,如今来了个外面的种,倒是情投意和了!”他这一番话,把端正和长者都逗乐了,二人相视一望,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也确是的,这马一白一黑,一公一母,且都在两岁上下,又都是名优良种,外加各怀不同的心理需求――黑公马一路风尘,正需温存,母白马常居山中,尚不曾远征,见了这风尘仆仆的公马,立时激荡起满腔热血豪情,于是两情相悦,暗递秋波。 长者呵呵笑道:“说来这倒是蛮不错的一桩姻缘啊,我说端兄弟,你这一趟远程,可不能将二马的姻缘至之脑后啊!”端正笑道:“怎会,怎会,我这马爷正要寻个贤淑能干的伉俪呢,当主人的见了这么好的亲家,咋肯轻轻放过呢?”三人哈哈大笑,二马情切切,意绵绵。小伙子忽的一拍白马马背道:“如今好生服侍你亲家公,讨得他老人家欢心,便可与你那黑马王子长相厮守,做个快乐娇妻!” 端正早已来到白马身前,翻身上马,这马得了主人嘱托,果然听话――也许这话正中她心窝。那黑马先望了一眼主人,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情侣,依依不舍。端正向小伙子道:“烦你照料好这马,出了年关,再会!”言毕,掉转马头,勒马夹鞍,疾驰而去。 前面一家酒店,正合端正心思――本已久未痛饮,再加上天气寒冷,于是进店便要了一坛热酒,点了几样下酒小菜,吃了起来。这家店的老板倒也殷勤热情,侍候得端正十分满意。就在这时,进来几个汉子,也是点酒点菜地吃了一通。只是交头接耳了一阵后匆匆离去,这让端正非常不乐――他平生最憎不垒落之人。 酒足饭饱后,端正装满那个随身携带的酒葫芦,起身向后院走去。三下两下便到了拴马的后院,及至望见那棵孤零零的榆树,心下一阵惊诧,急忙奔到树前:只见一条粗粗的拴马绳从中间截断,止剩下短短的一小截依旧拴在树身,再看那断口,明显是利器所割;地下印着杂乱的马蹄痕迹,循迹觅去,直通向东边丛林中。检查完现场,端正心中有了眉目:必是盗马贼所为。可心下又犯了嘀咕:自己在前厅,与此相距只有几步路远近,依自己的内功,如何连一丝混响马厮都未闻得? 想至此,心中一团怒火也消散了一半,走进厅堂唤老板道:“东家,我的马呢?”那东家也是个蒙在鼓里的,随口答道:“不是拴在后院的榆树上么?”端正哈哈一声大笑,倒着实惊了老板一跳,老板放下手中活计,呆呆地望着他。端正洪声道:“马已经没了。”老板大惊,“这……这怎么可能?我这里可从没发生过这样事情啊!”说时,一双眼睛睁得老圆,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端正见他怕事,便不再多言,说道:“我失了坐骑,无法走远路,你且将你家的马借我一匹。” 那老板见端正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心下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道:“客官请随我来!”说着,便在前引路,将端正引到后院右侧的厢房前,只见厢房尽头赫然便是一个宽敞的马厩,老板兴致勃勃地夸赞道:“我这藏马室里不乏良马名驹,过往客人常在我这里借马。”见他一脸的得色。端正轻轻点头,几步跨至门首,却见门锁落地,被削去一半留下一半的锁身垂在门上兀自晃晃荡荡。二人见景,均是一怔。 东家木楞楞地立在那里,活像一根木桩,只是还在颤抖着,口中喃喃道:“我的马……”端正见他这副德性,不禁一乐,拍着他们肩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喏,这是酒钱。”那老板民忙接了酒钱,却仍呆呆地立在那里。 端正不再理会,跨步入前厅,取了包袱,扶了扶身后的虎头戟,便出了酒店。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又瞧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心中一阵失落,想道:漫说失了马,便是有马在,如今也派不上用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喜马拉雅山脉,掐指一算,约摸还有百十里路程,若要徒步走,年关怕是难以到家,想起思夫心切的妻子,一阵酸楚,又想起二马许姻之事,心中一团乱遭遭。 ------------ 第七章 3柳暗花明 端正两条腿不自觉地向前迈出,脑海中一片迷茫。忽然“哎哟”一声,脑袋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立时清醒了许多,抬头看见原来是一棵高大粗壮的白杨树。揉着撞痛的脑袋,端正心中暗道:“好晦气!”忽然,他浓眉上挑,喜笑颜开,一拍大腿道:“有了!”手舞足蹈地解下虎头戟,在白杨树上比划起来,活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最后一挥虎头戟,砍下一根粗细均匀的枝干,削去外皮,然后扬戟劈下,立时变作两半,戟身翻转,唰唰两下,又将那两半圆弧状削去,留下两个水平光滑的枝干。此刻,方收起虎头戟,继而从包里取出一件件布衣,“呲呲”几下撕作宽窄相同的长布条,手不停歇,布条被他那一双麻利有劲的大手打结,系在一起。尔后,他将一只脚踏上那一半被制作成光滑平板的枝身,长布条如游蛇般盘绕、打结儿,这只脚便与枝身紧紧系在一起;坐在地上,另一只脚如法炮制,须臾间,也与枝条紧紧吻合。 如此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完毕,端正方呼出一口气,脸上溢出满意的笑容,左手抓起削去的那个半圆枝身,提起虎头戟,三下两下将它削成一根光滑的圆棍;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木棍点地,抓起包袱,背在肩上,右手持了虎头戟,站立起来,望了望远处的山脉,目光坚毅锐亮,信心百倍。 只见他略一顿足,身子便如快艇般飞窜出去,这一窜,便是百十米,两旁树木像流星般向后疾去。顺滑之下,心神顿觉清朗无比,胸臆间腾起一股豪气。端正心头一热,双腿越发卖力,身体奔越自如。不一时,便奔出数公里。 于是他兴致勃发,一扫失马之晦气,突然左腿侧弯,发足猛蹬,身子立时腾空而起,如鸿雁般疾掠而行,比先时又要快出一倍的速度。眼见双足欲落地,忽然虎头戟倒转而下,直插入积雪,撑着地面,一发力,身体便如弩箭般飞速前进。远望其身形,犹如展翅雄鹰。尽情翱翔之后,忽的斜掠而下,于雪地上略一顿挫,端正发出一声长啸,其声豪迈幽旷,播向四周山谷,激起一片回声。这时,他左手圆棍,右手虎头戟同时点地,身子突然前倾,险些栽倒,却见头部猛然朝下,身体翻转,一个筋抖翻出百米有余。双足点地后,心情大快,口中谱出熟稔的藏曲,忘情处,摇头晃脑,身随曲动,悠闲自得。半晌,身体再次启动,一波高一波低地滑翔于漫山雪地,轻盈如斯,疾而不躁,婉若春燕,温润灵动,忽而又如猎豹般一阵猛冲…… 如此这般变幻招数,娱情而行,不知不觉间已行了百里有余。立身在这熟悉的喜马拉雅山脉之中,心中既温馨又舒旷,观前程,似这般走法,不过三两日的雪程。端正心下一阵狂喜,妻子的音容笑貌在眼前不住晃动,她那柔情似水的眸子便似正传情于自己,温款中肯的关切似在耳际,感念至此,端正不由得热泪盈眶,忽又想起自己临行前妻子抚着自己的面颊,悄言温存,告诉自己:她已有孕在身。想到这里,将为人父的端正不觉心脉贲张,脸面潮红,一股巨大的幸福感与责任感涌上心头。 此时,已经过了藏?界,端正心中长长的为自己祝贺了一番,可脚下却不敢稍加停留,只盼早些与妻子团聚,还有那个鬼精灵小妹和那一帮打小摔打跌爬长大的伙伴们。于是再起豪情,纵滑而走,忽然一声大叫“哎哟”,右脚似被什么东西狠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栽出数火远,幸喜防范及时,虎头戟发力,深插入土层,身体倚戟而立,惊魂稍定,出了一口气,叹道:“真愧死我端某了!”一语未了,只听一个低弱的声音道:“何愧之有?” 端正真真唬了一跳,四下里寻觅,并无人迹,他纵是有撼山之魄,此刻也不免心头发怵,那些他过去付之一笑的鬼神仙狐的故事全都涌了出来,冲塞着脑海。听他鬼使神差地问道:“是哪路神仙?请报上名来。”虽然中气尚自充沛,底气到底怯了三分。方才那声音道:“我不是什么神仙,被你狠踢了一脚,从梦中醒来了。”端正一听,乐了,屏着呼吸,循声望去,只见刚才绊脚的那块雪地蠕动起来,露出一块褚黄色的衣衫,端正心头一阵大喜:在这大山之中,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了! 跨步上前,只见雪地里正爬出一个鹰鼻高腮的男人,见他双眼虽迷离,却仍掩不住那蓝宝石般的彩色光芒。这人除那双蓝宝石的眼睛外,周身尽被白雪所染,特别是那两道粗眉,镶着雪花,像两道大扫帚,外加一撮看不清颜色的胡须,似一团棉球,甚是滑稽,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那人卧在雪地上,也觉察到自己的狼狈,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呵呵笑道:“兄台好功夫!方才被兄台一踢之下,从睡梦中醒来,亲睹了兄台险而自救的能耐,只怕当今天下能如此危而不乱,应变神速的没有几人吧?” 端正听他说话涵养深厚,音质浑而不浊,心道:料他非寻常之辈。再看他那双闪着蓝光的眼睛,心下又是一暖:他与我同为夷狄,也许这便是缘份!只是不知他究竟是何来路。遂笑道:“兄长何以倒卧在此?”那人先是叹了一口气,随即紧了一下眉头,转了一圈眼珠――这一系列的举措无比协调、得体,又恰到好处。只听他说道:“我从家乡跋山涉水,欲往东京,途经此地,不想因身体乏倦,心力交瘁,又值大雪天,受了风寒,便支持不了,倒在这雪地里,若不是你狠踢我一脚,还不知要睡要什么时候呢!” 端正哈哈笑道:“你还应当谢我一谢呢!只是不知兄长这大年下的急匆匆赶往京都有何急事?”那人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酒葫芦,答非所问:“兄台若不弃,喝口酒暖暖身子。”端正见他似是故意峦开话题,也就不再追问,抓过酒葫芦,便是“咕咚咕咚”几大口,那人见端正如此豪爽,心中好生喜欢,大声道(虽然声音还有些底气不足,却是尽了最大的力量):“兄台,你我相逢一场,也是天赐之缘,只愿他日能重逢,那时由我作东,定要饮他人一醉方休!”只见他两眼已有泪光闪烁。端正心下触动,欲言又无从开口,只双手作拱,一双挚诚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那人滴下一滴眼泪,方爬将起来,拱手道:“后会有期!”端正知他心中必有难言之隐,故也是一拱手道:“兄长走好!”望着他转身的那一瞬,忽的想起和朱秉臣相聚的一幕,心中又是一阵澎湃,脑海里意念纷飞。 那人已走远,端正却还在思想之中,此刻,他似乎忘记了家中那殷切盼望的妻子。他在想着这人和自己怎么有这么多不谋而合的地方?同为蛮夷,却均无凶残之性,倒是周身透出股儒雅之气息,一样的好友,一样的城府深机……越想越觉蹊跷。一阵山风吹过,夹着冷森森的雪气,将端正从深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再次抬眼,估计着回家的行程,激情再次涌起,踏上自制的雪橇,一阵飞掠,如此一番加紧快行,中间没有停歇,几个时辰后,他便可遥遥望见家乡小河镇的影子了。稍一停息,正欲鼓劲再奔,一阵惊魂摄魄的悲唳自正前方传来,直攻端正心房。纵是端正有那惊天彻地的伟气,也不禁被这突如其来的怖人叫声哂得一阵冷战,站在雪地里一阵哆嗦。忽的感到:自己心中那股凉意恰如那日闻得晴天霹雳一般,只是比那日还要甚些。正思想间,谁知那唳叫声又起,端正一个机灵,掣目向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远处白茫茫一片,并无异常,正自纳闷,倏地发现两道绿亮的电光朝自己这边射来,心下一定:白狼!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白狼群生于雪山之中,凶悍无比,多少英雄好汉父老乡亲都一般地丧生在它们的爪下,消失在它们那利剑般的牙齿之下。 却说那个失了马的酒店老板失魂落魄地在马厩里晃荡出来,满脑子都是那些丢失的马的影子,盘算着这么些年来喂养它们付出的心血,一旦之间付之东流,心里那个痛呀,真是难以形容。恰在此刻,妻子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理会他那张哭丧着的脸,便急急地道:“当家的,外面来了一帮气势汹汹的汉子,个个身穿草莽布衣,朝咱们店里奔来呢!” 二人正惊惶失措之间,六七名体格健硕的红脸汉子已盛气凌人的闯进店来。为首的那汉子大声道:“方才可有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在这儿吃酒?”店老板忙上前道:“是……是有一个汉子在这儿吃酒,这会儿早已离去了,他丢了马,还有我那马……”没等他将话说完,那头领便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我问你他人在哪儿,谁叫你说那些没用的!”这老板立时堆出一脸的笑容(心里生怕他们一生气,砸了自己的店),说道:“几位要寻他也不是难事,雪这样厚,料他也走不远,我这店里有现成的酒菜,诸位吃些热酒暖暖身子,再追他更有劲头呀!” 这帮汉子中便有动心的,再瞧瞧老板娘那结实的身段,散发出强劲的活力,这样的女人比那娇美妩媚的佳人更实惠受用――尤其对于这些无甚讲究,只求泄火的粗汉而言。其中一个已燥痒难当,不禁说道:“大哥,咱们一路劳乏,在此休养一下,也是有益的啊!”说着,斜眼狠掐了老板娘一把。不料那领头的大哥将目光向那汉子狠瞪了一眼,冷峻又威严地说道:“你小子忘了当初咱们是怎么受辱的么?”那汉子立即低下了头。 只听领头的那汉子问道:“那个人向哪边去了?”店老板慌措道:“这个……我……”“到底往哪边去了?”那头领实在看不怪这样一个龌龊的男人,急问道。“我不知道,刚才我在马厩,正骂那帮可恨的盗马贼,他就一个人走了。”店老板总算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听到“盗马贼”三个字,头领露出一脸愠色,似乎极讨厌这仨字似的。只听头领喊了一声“走!”众汉立时一声不吭,齐向门外涌去。 只剩下这对老板夫妇,此刻如同被解了符咒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雪山之上,一对亮晶晶的绿光坚定不烁地射向前方,在这茫茫雪山之中,越发显得阴森可怖,又兼那一身雪白的皮毛与这大雪山俨然一体,又似是镶在崖壁上的两颗明珠。只是前方执着虎头戟的端正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他心里盘算着如果白狼攻击,他便先下手为强,拼死一战。谁知那白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这倒叫他难以判断,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僵持了近半个时辰,端正终于决定:先发制狼!哪知就在此刻,那白狼忽然低了一下头,然后迅速地奔向端正。端正握紧了虎头戟,进攻的心却不知不觉地去了一半,不知这白狼耍什么把戏。白狼奔到离端正三米远近,倏地刹势,定在那里,口中衔着一撮体毛,一双眼睛幽幽地望着端正,原来它刚才是咬下自己的皮毛。 端正此时全没了主意:凭自己的直觉,这白狼对自己全无半点恶意。可它究竟要干什么?据老人们讲,白狼久居雪山,吸纳大雪山精华,很有灵性的。莫非它要对自己传达什么神的旨意?思想不着边际,竟然胡思乱想起来。这时,白狼忽然慢慢走近前来,眨眼间,已到了端正面前,抬起头来,将那撮体毛高高地举了起来,目光如火如荼,那般热烈,绝不亚于看着生死与共的战友。端正凭直觉领悟到:它是要将那撮体毛送给自己。于是直觉地接了过来。白狼眼中竟然盈出了泪花。这让端正很是不能平静:白狼果真灵异,只是不知它为何送自己一撮毛。难道过去它和自己曾有过什么缘头?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端正正在思想之中,只见白狼蹭向自己,用一张削长的狼脸在自己衣服上摩裟着,那种形景,叫端正永生难忘:这绝是一个孩子偎依在母亲身畔的感觉。端正不由得陶醉了,竟然伸出手摸着白狼顺滑的皮毛。这时白狼忽的踅转身,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般迅速奔向来时的方向,须臾间,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端正默默地注视着白狼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继而妻子那温柔的面庞又闪现在眼前,心头又是一阵激动。于是再鼓士气,踏橇而行。 ------------ 第七章 4晴空霹雳 茫茫雪山之中,有一个村庄,叫做扎玛庄,就处在小河镇沿上,却是紧临中原。此刻,村头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一群青年傍火而舞。就在此刻,两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打这里经过,对着篝火“呸呸”吐上两口,十分鄙夷又极其怨毒地道:“不积阴德的丧命鬼!早晚死无葬身之地!”这话一出口,那热舞着的青年中便有两个脱口骂道:“找死!”马上有人响应,便要上前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谁知另有一名青年冷静地道:“谅他一对穷鬼不晓事理,放他们走吧!”那几名青年便不再上前生事,只口中骂道:“快滚!别在这里惹爷爷心烦!”那两名破烂青年口中依然骂骂咧咧,终于消失在一片白色之中。 放眼观望这个座落在大雪山之中的村庄,只见它的建筑群安详敦厚,尽显藏式风格。街巷之间有较大的空地,这也给喜欢运动的藏民一片放纵的空间。顺着篝火向西眺望,只见巷子北面有一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近前再看:哇!好不气派!原来这是一家极排场的药铺,房子及铺陈不似新整的,然而那匾额却是极其崭新又醒目的,用一行隶体藏文书曰:扎家药铺。 一群人忙得不可开交,穿梭在这个宽敞又拥挤的院子当中,只听一个膀大腰粗的藏族汉子在院中大声道:“伙计们,加把劲儿!新年就要来到,咱们就在这年关之际开个红运,祝咱们的药铺办得红红火火!”这话一出口,立即便有两个小仆附和道:“是,爷,咱们不能输给那姓端的外乡杂种!”那汉子听了此话,脸上现出一丝阴沉。忽然一个人闯进来,急报道:“爷,好像是……他回来了。”众人脸上立即锁上了一层冰霜,那藏汉――掌柜的额上似冒出一层冷汗。只见他暗暗将拳头握紧,咬着牙说道:“咱爷们儿天不怕地不怕,怕他作甚!”身体却打了一个寒噤。 却说端正马不停蹄,橇不歇空儿,已遥遥望见家乡的影子,心中狂喜不已:千里之行,即将还乡,此情此景,安有不归心似箭的?如此算来,不出三个时辰便可至家中。这时,忽见前面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定睛一看,不禁叫道:“仲老伯!”那老人听见他的声音,猛一抬眼,望着他那张英雄豪达的面庞,脸上堆起勉强又难看的笑容,嘴唇翕动了一下,挤出四个字:“你回来了?”眼光随即又垂了下来,像是不敢正眼面对端正似的。 端正心中大异:这仲老伯一向和自己亲密无间,待自己就像干儿子一样,……难道……家中出了什么不测?心中更是一怔。他一向行事豁达,这时便直问道:“仲老伯,我家中有事不成?有话但说无妨。”老人张张口复又合上,到底没挤出一个字来,竟然破了一张大口,“哇”的哭了起来。搞得端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前面有人喊道:“大哥,你可回来了!”定睛一看,这正是自己打小胡打海摔的铁哥儿们拐七拐八。二人因自小使孬,常常夹三带四,偷拐小伙伴的东西,于是就落下了这样两个名头。可他们对端正却是极好的。只因端正从不像众伙伴一样将他们视为“坏蛋”,常常宽容并劝告他们,理解他们这样也是因为家里太穷,亦尝接济他们,日久天长,便成了生死与共的铁哥们儿了。 见到他们,端正非常高兴,喊了一声:“好兄弟!哥哥一定好好请你们一顿,叫你嫂嫂做上一桌子拿手好菜……”话没说完,只听“扑通,扑通”两声,拐七拐八双双跪地,抹着两眼泪水,哭道:“大哥,我们对不起你,我二人没能照料好嫂子……”端正立时眼冒金星,血气上冲,“怎么回事?”拐七颤声道:“是……是扎西,他霸占了你的药铺,还掠走了嫂嫂,嫂嫂现在生死不明,还有卓玛阿妹,不知她现在何处……我们众兄弟舍生拼打,终是不济,有几个兄弟还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端正久久未言,忽然“啊”的一声大叫,踏起雪橇,“噌”的一下飞出,将三人抛在身后。 夹巷中,一个珠翠辉辉、身材苗条的女子一步三回头,极小心极机密的样子,忽的疾步上前,向一处农家院子奔去。至门前,再次回顾,只见她满目慈光,一脸秀气,只是夹着诚惶诚恐的怯意。见无人跟踪,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迅速取钥匙开门跨入门槛,转身插门,随即奔向堂屋,边跑边叫:“依诺阿妹,快出来!”这院子十分宽敞,又无闲杂人等,所以声音虽然不高,却是显得十分清楚。半晌,方听到屋内柔怯怯的声音应道:“是阿姊么?” “是我,阿妹,快跟我一同出去,这会儿他正在那边忙碌,我已吩咐阿丁在那边林子外候着了,由他带你出去。快!快!”这女子急切道。“不行,那样会连累你的!扎西哥的性子我知道。”屋内女子道。“他奈何不了我,我是他妻子。”无比坚毅的神情。“不!我不能害你!*哥性子上来,六亲不认……”“听话,快走!”…… 一阵争持,阿姊忽眨巴一下眼睛,轻声道:“阿妹,别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办法。”说着,对她附耳低言了一番。阿妹方化展愁眉,点头默认。 须知她身怀六甲,离产期已不远,眼见得孩子即将出世,他父亲又不在身边,自己却突然陷入这场劫难……还有丈夫辛苦治下的产业……想着丈夫的体贴,以及二人相守时的恩爱美满,心中不禁一阵刺痛。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升腾――一定要保住丈夫的骨血!说时,脸上现出一股豪气,更给她娇媚的容颜增添了一番意趣。除却她那一身粘满风尘的衣衫和一脸的劳倦与憔悴,展现眼前的的确是一个一流的美人儿:黛眉杏目,鼻腻桃腮,鹅蛋型的脸上撒着几点淡淡的黄斑,恰似对镜贴上的花黄,嘴唇略为苍白,掩不住皓齿盈口。让人见了,哪有个不疼的? “快走吧!”阿姊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便往外走,另一只手则提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待将翠红阿妹送出后门,望着她蹒跚地向南边林中走去,遂一咬牙,回转入堂屋,搬了个高凳,拿了根白布带,踩上高凳,在横梁上系了一个大圆儿,然后下了凳子,又将凳子推翻……一系列动作完毕,这里俨然一个上掉现场。 ------------ 第七章 5恩怨现结 此刻,那边巷子里,扎西药铺仍在热火朝天的张罗之中,掌柜的不辞劳倦地指挥着,训斥着,伙计们忙活着,倒是热闹非凡。就在此刻,一个煞气扑面的彪形大汉直闯入院,威风凛凛地立在院子中央,将手中兵器往地下一扎,环目四顾了一番,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掌柜的身上,那眼神,若雄雄烈火。 院中早已鸦雀无声,人人敛声屏气,掌柜的更是换上一副肃穆对阵的姿态,方才的趾高气扬了无踪迹。僵持了半晌,还是来者先开了口,“扎西,你将我的妻儿怎么样了?”掌柜的一脸赖皮神色,“被我关起来了。”“你要待如何?”“没想怎么样,只等你回来将这药铺与我交割清楚,我便放她出来。”来人火冒三丈,怒目横眉,“这药铺是我祖上传与我的,经我苦心经营方有今天的规模,如何要白白拱手让给你!”“哎,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话说当年若不是你父亲招赘在我扎家门下,倚了这棵大树,你父亲一个大洋彼岸的野小子如何能够在这儿生根发芽?如今你们赖着我扎家的好风水和旺盛的家势发了横财,可不能忘本呐,也该物归原主了。”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地说出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来,将那严肃对阵之气霎时变成另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来人捋着黑亮的长胡须,一言不发,眉间却凝着一股浓浓的杀气,忽的一挥手中虎头戟,直刺掌柜的喉头,惊得他忙退了三步,一个踉跄,险些倒地――他咋也料不到一向谦恭的端正会这样先下手为强。 来人正是端正,本是归心似箭,盼妻切切的喜悦,不料被那途中报信的拐七拐八一下子打到了黑风山底。于是一径奔来,寻这无理的扎家堂兄算帐。眼下慌神儿的是这掌柜的――他正是端正母亲的娘家侄儿。他深知:若要动真格儿的自己决不是这个表弟的对手。于是怪叫一声:“都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叫人去!”那帮伙计这才愣过神儿来,争先恐后地去了。 只听端正一声断喝:“还我爱妻,交出卓玛!”虎头戟再次指向这个张扬拔扈的表兄――人被逼到梁上都会六亲不认。掌柜的刚退一步,只听一声娇呼:“当家的,不好了!” 此时,院中只有端正和表兄,添上这个急闯直入的女人,一共仨人。这女人正是表兄之妻,看见端正在这里,略一迟疑,遂向丈夫道:“我……都是我不好……”说时,眶中竟滚下一串串豆大的泪珠,“我方才到那院子察看,谁知……呜呜……翠红妹她已上掉……”听至此,端正和掌柜的都是一惊――二人各怀心思,却都不愿听到这样的消息。端正此刻的心情自不必说,掌柜的亦是十分不安,他原本是拿这女人要挟端正名正言顺地将药铺转到他手,没想到弄巧成拙……这个怨可结大了。 见到丈夫信以为真,妻子心中暗喜:这下翠红妹可以逃生了。转身正要给端正示眼色,要他莫惊忙,不料虎头戟直奔她而来,吓得她面色惨白,闭目受命,一时间却无动静,心中忐忑,眼未张开,却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及张开双目,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原来虎头戟已转过戟锋,向丈夫点去。顷刻间,那个凶神恶煞、六亲不认的丈夫已直直地躺在地下。到底是夫妻一场,只见她不顾一切地奔向丈夫身旁,摸着他的鼻息,哪里还有半点气息?立时放声恸哭起来,边哭边骂:“都是你平日里不听我劝,要这么为非作歹,这可好,到阎王那里看你还知悔不……”哭了半晌,转头看着端正,只见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含着三分责怨地道:“你妻子被我放走了。” 端正仍是木木地立在那里,许久,“扑通”一声跪下,直艮艮地道一声:“嫂子,对不住了。” 忽的一阵喧嚷,只见院外涌进一干膀阔腰圆的短扎衣打手来,个个手执兵器,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而来。端正一怔,握戟之手颤抖起来――他不是怕了,而是觉得自己不能再痛下杀手,否则就太对不起这位深明大义的嫂子。来人却是凶煞无比,一眼瞧见地下直直躺着的掌柜,,诸般兵器一径对准了端正。这位丧夫心痛的女人忽的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兄弟们,你们的大哥是恶有恶报,咎由自取,你们不要再加深他的罪恶,只拜托你们将你大哥的遗体妥善安置,嫂子先谢你们了!”说着,躬下身去,深深地朝众汉鞠了一躬。端正为之一动,心中百感交集,不可言喻。 众汉已有回转,骚动起来,不一时,便分作两拔儿:一拔儿显是听进了大嫂的劝告,静立不动;另一拔儿则亢奋不已,终于涌出一位首领,朗声道:“嫂子不必担心,我们和大哥同生共死,虽说一齐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然而也算是臭味相投,情真意切,如今大哥落得个暴毙的下场,我们兄弟岂能坐视不管?”言毕,不等嫂子回答,便一涌上前,直奔端正。 端正见此景,向兄嫂道:“嫂子,兄弟对不住了!”说时,诸样兵器已刺向他周身。只听他一声怪吼,即刻像一头野狮子般狂打滥杀起来。虎头戟碰击刀枪棍棒,声音“铮铮”盈耳,早有几个着了戟,摔在一边,“嗷嗷”直叫的。群打手见此,更如发疯一般围聚而上,狠打滥砍,端正此刻已杀红了眼,管他什么仁义道德!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虎头戟在手,挺、戳、刺、扫,一串挥舞,不留丝毫空隙。一时间,“啊啊”惨叫声不绝,地下已躺下一大片。雄狮发威,哪有个不惊天动地的?戟身飞转,一时间,又是连伤几命。 眼见得这帮奴才打手就要尽毙于端正之手,只听一声娇呼:“住手!”端正忙抬眼,只见嫂子脸上挂着泪珠,一副大不忍的样子,端正不由得手软。却听得一声呼哨,一群“汪汪”狂吠的狼犬冲向院子,直向端正扑咬过来。此刻,哪里还有思考的余地?端正一咬钢牙,收起虎头戟,拔出身上佩刀,对准一只恶犬便是一刀,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那犬应声倒地。接着便是第二刀……立时便有三四只狼犬毙命。这时,忽听“啊”的一声,端正俯身捂住自己的大腿――一个不留神儿,腿上被狼犬狠咬了一口。又是一声呼哨,群犬得了这号令,越发趁机而攻,端正腿上受伤,又兼耗力过度,哪里经得住这群起攻之的狼狗?渐渐败下阵来。那堂嫂只有干着急的份儿。眼见得端正就要成为这群狼狗的一顿美餐,蓦地里,只听一声长嗥,声音由远及近,继而群起而应,响彻云霄。 群犬霎时间瑟瑟发抖。端正倒是呆住了,这声音好生熟稔,啊!对了,白狼!就是那只雪山之中与他邂逅的白狼!思想之间,白狼已引着狼群浩浩荡荡地赶来。那匹赠自己体毛的雄性白狼傲然挺立在群犬之前,又是一声长嗥,声音越发凌厉壮烈,声音未落,十几匹白狼便如雪剑般冲入犬群。本已战战兢兢的犬群此时溃不成军,几十只恶犬霎时间成了任狼宰割的羔羊,被这十几道雪白的剑气冲得元气尽丧,一个个瘫软在地,雪狼毕竟是雪狼,残忍是其本性,乘着大胜群犬之时,大大地美餐了一顿。雪白的皮毛衬着鲜血淋漓的狼口,无比鲜明。 那个指挥群犬的老仆早已吓得面色惨白,双腿直奏交响曲,却见那狼王默然静立,并未贪得一嘴血肉。目光直射向端正,充满着爱意与关怀。端正一阵触动,蓦地记起―― 八年前,自己在山中狩猎,曾救下过一只小白狼。彼时尚未成家,正值风华正茂之际,常到山中打猎,有时结伴而行,有时则独自一人。那日动身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待入了山,却忽的风沙大起。正自郁闷,忽见风沙之中卷来两道雪白的缎匹,定睛一看,原来是两群白狼,只见它们虎视眈眈地对峙,一场恶斗在所难免。不知是争夺地盘还是其它缘故,一时间无法探得清楚,横竖是提起了端正的兴头,那一股丧气劲儿一扫而光。 双方势力并不悬殊,只是左边狼群的狼王腿部受伤,却在极力支撑。相衬之下,对方倒显得精神焕发。于是未及交战,胜负已有分晓。 不知是哪一方先起了攻势,两群狼便混战开来,不一会儿,那占优势的一方便体现了绝对的优势――如虎入平川一般,直冲入这边的狼群,一时间这边狼群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击之力。然而受伤的狼王仍不失英雄本色,一声怪嗥,拼起浑身气力,冲向对面,一口一个,接连咬死了四只处于少年时期的白狼,确乎是老当亦壮。于是群狼士气大振,一下子找到了灵魂,开始了伟大的反扑。可对方虽死了三四匹白狼,然势力究竟不弱,怎肯将绝占优势的战局拱手相让?于是整顿精神,再挽战局。…… 这时,风沙渐停。经过一番难舍难分的殊死搏斗,胜负已分:那受了伤的狼王之族渐渐败下阵来,对方趁势猛攻,受伤狼王英勇牺牲,狼后怎肯罢休?率群狼又是一阵誓死反抗,其状令端正叹惋:世间万物本相通也,这与人何异?实实为这群坚强的狼族而喝彩,希望它们能够出现奇迹。 然而现实不因感情而变,弱肉强食,自古如是。弱势狼群终究败下阵来,完全任人家宰割。狼族中成员一批批倒下,最后止剩下两三只弱小的白狼。端正有些看不下去了――作为一个人,本应从容淡定,冷眼观自然之事,然而此刻,端正的心已进入到这个自然之围――他已被这群至死不渝的狼群深深地折服了。 正要上前助上一把,端正忽见那匹骨骼尚自弱小的白狼忽的直冲入对方狼群,全无一点犹豫和惧色,显然是拼了!余下的两只稍大些的见小将已出,也似离弦之箭疾冲而去,对方狼群一阵骚动。 端正此刻绝对是按奈不住了。拉开那张百十斤重的弓,稳搭铁箭,只听“扑”的一声,接着一声悲嗥,强势狼王应声倒地。群狼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骇得立时乱作一团,而那只拼命的小狼则望了一眼箭头由来的方向,一声劲嗥――声音虽不高,却极有魄力,转身逃离,那两只稍大些的白狼紧随它而去。那强势狼群回转过神儿,立时要追去,“嗖”的一声,便又是一声悲嗥。群狼被镇慑住了――风沙之中,端正远远躲在侧旁,是不易被发现的。出其不意的两下打击,让这群本要凯旋的狼群顿时无所适从,忐忑难安。这时,三匹小狼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这匹小狼早已成长为一代狼王,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正在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端正实在为这匹白狼的记忆和其机敏而折服――那时,它不过是只尚需保护的小狼,却能准确地发现――在那般危机之下发现自己,并及时地作出决策:逃离敌口,与自己的相助默契配合。如今事隔八年,仍不忘报恩,在自己最危难之时及时出现――人中之义也不过如此。更可奇的还有它的智慧,它如何知道自己要回来?而在那里专候?如何又知晓自己在这里有难?而及时赶到。这一切都另端正无从猜测。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确乎是一匹知恩图报的义狼。 ------------ 第八章 1聚散皆是缘 却说穆妃和小德子随着二人一路朝客栈进发,边走边谈。赵无忧异常兴奋,此刻,就像一个孩子一般。先对穆妃他们讲道:“知道么?开酒店的老妈妈就是朱大哥的母亲!”小德子瞪大了眼睛,“真的?”穆妃则是一脸的欢喜,口中喃喃道:“太巧了,太巧了……”然后赵无忧又将如何在朱母的酒店中吃酒,如何巧遇端正,谈及朱秉臣,朱母询问等等一通讲了出来。听到“端正”,朱秉臣忽的眼睛一亮,“他现在何处?”赵无忧摇了摇头,“不知道,当时他说是进京洽谈药材生意,现在不知返回了没有。”朱秉臣怅然感叹一声:“唉,人海茫茫,不知几时再再相见。”赵无忧也是一脸的怅惘。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行至客栈,只见那扇窗打开着,灯光明亮,一个脑袋探出向来路张望,正是朱母见他们回来,无比高兴,“臣儿,快带他们上来!”几人加快脚步,噔噔噔上了楼,“妈妈!”穆妃一下子扑在乔母怀中,失声痛哭起来。众人无言,小少年们呆呆地看着,似乎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知今生还能否再回到她们的身边…… 历经了数载的沧桑,除了小德子伴在身边,便再无依靠,面前的这位老妈妈与自己不沾亲不带故,甚至从未正面相对或是说上一句话,只凭意念相通,灵感所至,便将性命相托,实实冒着大风险。然而,有时灵感比考察认证更为准确,老妈妈果然不负所望,尽全力相帮。在这茫茫人世间,人正犹如一片叶儿,漂零无依时,哪怕是一个檐角,就足以令它定心与感激。朱母对于穆妃来说,正是那块给她心理基石的檐角,而彼时朱母对穆妃的关注也恰恰是自己心灵的温润,这两个天涯沦落人正是心心相印如同母女一般。而朱秉臣的意外出现,无疑给她的母亲带来了强劲的心理支柱。 经历重重险阻,相聚一堂,边吃饭,也自然少不了尽情攀谈一番。众少年表现得犹为活跃,他们争先恐后地将这一路的惊险历程和见闻绘声绘色地道来,特别描述了赵无忧妙手杀刺客的那一幕。穆妃抬眼端祥了一阵赵无忧,又是惊奇,又是感激,赵无忧却被看得有些局促不安。 驿站小聚,欢乐非常,然这终究不是归宿,不是可以寄托的安全地方。朱母催促道:“早点安歇,明日一早动身。”大家休息不提。 第二天拂晓,朱母便起床,唤醒了迷迷糊糊的小少年们,要他们快点起床打理,其它人早已醒来,准备动身。简单迅速的整装后,便动身了,朱秉臣下楼清算了房钱。 朝着聚贤镇方向行进,众人的心里矛盾重重――虽说那里是暂避之处,却终不是久安之地,只是谁也不愿将这层挑明罢了。 息了一夜,各人精神焕发,不觉间,已行出了四五里。若照如此走法,两个时辰之内,便可达目的地。路上行人渐渐多了,彼时已是腊月二十,赶集备年货的人潮如流。小少年忍不住道:“又要过年了!”这一句勾起了每个人心中的酸楚:漂泊流浪,“过年”二字简直是奢侈品。只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少年面露喜色,搓拳擦掌的,似乎喝西北风过年也是件快活的事。余者皆沉默不言。 正在此刻,人潮中涌出一个白须老僧,面色红润,体态微福,一脸泰然,左手持着一钵儿,右手执着檀色锡杖,与竟相采办年货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忽又见从他身后转出来一个小沙弥――原来他还带着徒弟。 最好奇使孬的是这几个小少年,“婆婆,快看!秃驴!”大家早已看到,只是听到他们这帮小鬼口中放雕,均禁不住笑骂他们一通。穆妃嗔怪了他们一回,却将目光定在了老僧身上。 那老僧师徒向这边走,众人向那边去,这样,片刻功夫,便走了个正迎面,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只听那老僧洪钟音发:“我空门中人,还要漂泊到何时才能醒悟?”闻此言,众人心中一咯噔,均想:是说我么? 却见那老僧一双明目直向穆妃射去,众人心中似有了悟。而此时穆妃正垂着眼皮,不知思量些什么。只听那老僧又一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本非世中人,处处漂无依。”末了,长叹一声,不再言语,脚步也停了下来。 “我跟你走!”声音清亮入耳,让正在行路的人也不由自主地回顾关注。大家无言,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也许是她最好的选择,从此远离世间纷扰,让那受伤的心和疲惫的神魂身体沐浴在佛的慈厚宽爱之中,让她忘记这个曾经深深伤害她的世界,同时也让世界忘记了曾经荣耀光灿的穆妃……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只见赵无忧呆呆地望着迈向老僧的穆妃,忽然大声道:“不!你不能走!”这一声,直叫每个人惊讶,更让路上的行人驻足观看,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此刻,他心中只有这个即将离他而去的女人,他一步跨上前去,紧紧抓住穆妃的手臂,一双眼睛似要长出钩子来,将这个铁了心的女人拉回来。 迎着赵无忧那双“钩子”光芒的是穆妃那双淡然幽远的目光,这让那双“钩子”无从着手,因为这是一双抓不住的遥远的目光……小德子含泪道:“赵将军,您就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娘娘受苦的。你……你什么时候想她了,就要寺里来……”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日后有缘,请到五台山灵光寺相见!”说着,便径直走在前面。小德子陪着他的主子跟在后面,那个小徒弟向众人来了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端正将兰儿护送至茅屋,又在她娘舅家呆了一宿,第二天便决意要走。却说他没有直接成行,而是惦念着那个逍遥王,于是一番好斗,逍遥王终落下风,端正一番义正辞严的喝斥,解了满胸的怒恨之气。却道那逍遥王,如何取了“逍遥”二字?这正是他目无法纪、天不怕地不怕的写真。这样人物可忍得一时,却忍不得一世。 待端正离开,这霸王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心中攒集着万道怒恨之气,恨不能一口撕吃了这个叫他在众家下仆人面前失脸的煞人星――端正。一夜之中,竟然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屁股连沾沾板凳的乐趣都没有。众家下仆人谁不晓得他此刻的心情?那是又怒又愧却口不能言的难言之隐。便俱各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这霸王便召集所有家人――包括那个挨了板子的庄客头目,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并重锁浓眉道:“这次就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务必办妥了!我逍遥霸王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等窝囊气!记住:挨家搜,谁包庇拿谁开刀,寻着了,若她依了便罢,若再生法子,格杀勿论!……老子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 第八章 2 同是患游人 彼时,兰儿正同母亲一处谈心,回忆那逝去的美好时光,两双眼睛迷茫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未来迎接她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远望娘儿两个偎依的身姿,是又温存又酸楚。直到晌午,母亲唤兰儿道:“你该上你舅舅那边去了。唉!也难为他们了,我们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方要落下一滴泪来,只听一个惊悚的声音道: “不好了!”母女两个一齐寒毛箕张,将目光聚向来人的身上—— 只见兰儿的娘舅正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赶来,边跑边向后面回头。兰儿看看母亲,只见母亲锁紧了眉头,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脚步却奔向自己的哥哥。兰儿哪里肯闲着,撒开小腿,飞向舅舅那边,她自然要跨在母亲前面,谁叫她自小跟父亲学了功夫呢? “兰儿!快带你娘走吧!这儿不能再呆了!”不等兰儿到他跟前,舅舅便大声道。兰儿莫名其妙,但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然一向沉静的舅舅怎么这样慌措?此刻,她充当的是母亲的头一号保镖,责无旁贷。 于是,她当机立断,回头向母亲大声道:“娘,咱们走!天大地大,岂能没有我们娘儿两个安身之处?”好志气!这分明是一介侠客的英雄气慨。母亲看了一眼兄长,目光尽是忧郁之色——她此生第一次与颠沛流离结缘,心中本已十分落寞,再加上温柔体贴,想到因自己给这么个十来岁的孩子添了多少麻烦,此刻,她萌生出一可怕的念头——然而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就在她一眼看到了女儿那双坚毅又美丽的大眼睛时,这双眼睛里既有自己的影子,也有她父亲的风骨,她是真舍不得! 兰儿见母亲不应,心中着急,再次大叫:“娘!事不宜迟,我们要赶紧动身!”跑得气喘吁吁的舅舅也是一声疾傕:“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恕哥哥无能,不能保护好你们......”说着,眼中已滴下一大滴泪珠来。喃喃道:“若是当初听他一言,何至今日这后患?”声音极低,然而兰儿母女却均听得十分清楚,她们心中对这个人有着共同的猜测,但谁也不愿说出来。大难临头,盼救星倒不如靠自己——远水怎解近渴? 一番简单打理,母女二人便要辞行,这边的娘舅只能干流着两行热泪,目送她二人远去。母女二人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的不舍与无奈?只是强装着笑脸一招手,道声:“后会有期!” 如今且说那个被朱秉臣救护的虎儿,独自一人跑出去玩耍,被一群抢食儿的狗所吸引,在静观战局后,对那名孑然一身的金毛犬生了爱怜之情。正在危急时刻,他轻施小计,助了金毛犬一把。谁知这金毛犬衔着那张大饼,急匆匆地跑走了。 虎儿心下不甘,便紧跟上去,要看看它跑向何方…… 只见那金毛犬一阵舍命狂奔,左拐右转,终于在一条废弃的巷子前放缓了脚步。虎儿已是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却张得大大的。这金毛犬跑进了那废弃的巷子,虎儿自然远远跟着,忽然见它撒欢儿般奔向蜷在巷子角落的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面前,将那张拼了性命抢来的大饼衔在他嘴边,极温顺的样子…… 虎儿的双眼张得更大了——好忠实的义犬!想起方才它一身独战群土狗的英勇,不禁咂了咂嘴。 主人显是饿坏了,伸出接饼的手颤抖着,终于将饼拿在手中,两只手费劲地将饼撕成两半,一半拿在自己手上,一半递到金毛犬嘴边。只见金毛犬双唇紧闭,主人便用一双大手颤抖着轻抚它的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金毛犬终于张开了嘴巴,主人将那半张饼塞进它的嘴巴…… 虎儿看着这景象,心潮澎湃,视线开始模糊……这么些年来,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不也是如此么?想起自己打小的成长,没有父亲的庇护,在外面,时常遭到顽劣小子们的欺负,可回到家中,总有母亲温柔的抚慰……他的思绪不能止,不由间又想起那个伟大的男子汉,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那帮野小子趴在地下求饶!从那一刻起,自己便想往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和他一样伟大,成为一名武艺超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真希望有那么一天,那个人能真正地接受自己叫上他一声“义父”!…… “那边的孩子,你过来!”正沉浸在思绪中的虎儿惊了一跳,急忙朝那声音起处望去。只见那吃了半张饼的金毛犬的主人正在向自己招手呢!虎儿的心不由得突突跳了起来,然而,他的双腿了不由自主地迈进巷子…… “孩子,你的家在哪里?”裹着一身脏兮兮的破夹袄的中年男子竟长着一副端庄泰然的脸膛。“我家离这儿不远。”虎儿率直地道。“哦?”中年男子打量着这个五六岁的孩子,见他年纪虽小,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心下一阵喜欢。“那你一个人跑出来玩耍,爹爹和妈妈知道么?”虎儿的小脸沉了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只听娘说过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中年男子对自己的问话感到后悔,不再追问。 “这位伯伯,你……怎么会在这里?……只吃那一点东西不行的,到我家里去吧,娘一定给你做上一大桌子饭菜,让你们吃个够!”最后的这个“你们”,显然是把金毛犬也包括了进去。 “这……”中年男子有些犹豫。 “不用担心的,娘好慈祥的!现在我家中还有三位客人呢!”虎儿自豪地说。 中年男子又看了虎儿一眼,终于道:“好吧,到你家去看看!” 彼时天色已晚,夜幕即将降临。虎儿欢蹦乱跳地在前引路,金毛犬紧跟在他身后,十分亲近的模样,使得后面的中年男子不禁笑了起来 …… “娘!”虎儿兴高采烈地向母亲介绍自己的这位——不!是两位新朋友,“娘,这是我刚刚认识的两位朋友,这位伯伯,还有这位可爱的金毛犬!朱叔叔和大哥哥大姐姐呢?” “他们等你不回来,便先走了。”母亲道。 “什么?大姐姐的伤情能行么?”虎儿有些失望,又十分担心。 “经过你的及时救治和半天的休息,已无大碍。他们急着要赶路,托我转达向你的谢意,还特意留下了一个小扇坠儿给你。” “那朱叔叔有没有什么话留下?”虎儿现出一脸的期待。 “哦,这位朋友,请到屋里来坐!”母亲对中年男子道。 “好,谢谢!”中年男子进屋,金毛犬也随之进屋。 “朱叔叔走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呢?”虎儿十分认真。 “他嘱咐你好好读书,要听话。”娘柔声道。 “那就没有别的了么?”虎儿对这样的嘱咐毫无兴趣。 “对了,他还说将来有机会,他会教你些功夫。”娘眨着眼睛看着满怀期待的儿子。 “真的么?”虎儿一跳三尺高。“他真的说要教我功夫了?”水灵的大眼直放光彩。 “嗯。”娘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所说的‘朱叔叔’是谁?”中年男子问道。 “朱叔叔是我义父,好伟大的,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一帮蛮小子打得落花流水!”虎儿自豪地说,他肆无忌惮地称朱秉臣是他义父。 “是啊,”母亲瞟了一眼儿子,拿眼睛嗔怪了他一下,接着道,“是啊,朱大侠生得一副英雄相,当时虎儿被一帮顽童欺负,恰逢朱大侠在此经过……我们便有幸结识了这位大英雄。” “可是朱秉臣朱总镖头?”中年男子惊奇道。 “他是叫做朱秉臣,只是不知他是位镖头。”虎儿母亲也有些惊奇。 “想必是他了,唉,只是英雄总是命运多舛……” “伯伯,你也认识朱叔叔?”虎儿更加有兴致。 “名扬四海的朱总镖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中年男子道。 虎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哦,我都忘了,你们聊着,我去做晚饭!”虎儿母亲微笑道。 ------------ 第八章 3再相逢 却说兰儿计议已定,她要去找一个人,这个人她在童年时期见过,那是父亲的武术师父,有着一身高超的武艺和一副魁梧的身材,而这个人却又无比和蔼,见了兰儿总是笑呵呵地逗着她玩。兰儿凭着儿时的记忆,只身一人去拜访他,要求他传授自己武术绝技,自己要亲手杀了害死自己父母的恶霸——逍遥王纪通海! 第二天,兰儿便独自一人上路了。一路上,她晓行暮宿,饥餐渴饮,不觉间已行了五六日,身上带的银两也花得差不多了。兰儿心想:要到庆州,才行了个零头,这样可不是个法儿。想到这儿,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忽的,一个念头闪现在她脑海:我何不用自己的功夫在闹市区耍它一耍?想当初,父亲带自己出去玩耍,自己是多么羡慕那些技艺高超的艺人呀! 这样想着,她便谋划着在哪里“开章”了。偏巧,这天一早,逢上当地集会,兰儿便决定在此大显身手。忖思了一会儿,她跑到集市入口,大声吆喝道:“瞧一瞧,看一看啊!有幸赶上今天的集市,本姑娘为各位爷爷奶奶、大叔大娘、哥哥姐姐、小弟小妹们演上一出独角戏!本姑娘自幼习得一身粗浅功夫,如今因远行,身上盘缠不足,在这里还请众位乡亲捧个人场,发发慈悲,姑娘我感激不尽!”她学着人家艺人的口气,嘟嘟噜噜说了一通。 偏就有些好奇心强的,围上来瞧热闹。兰儿见有人来,心中便欢喜上一阵,自信也更增了三分。只见她将包袱往路旁一撂,仅剩下的一些银两放在贴身的衣袋里,伸胳膊捋袖,准备露手。“首先,我给大家表演一出翻山功!”说着,她一个头朝下,翻过去一个筋斗,接二连三,竟一口气翻了二三十个筋斗,最后竟“腾”的一下窜上老高,接连在空中翻了五六个筋斗方才落地。这时,她转着微红的脸蛋儿向围了一圈的顾客招手。 “好!”她的表演博得观众一阵喝彩。“呯……”地下已被扔了一层铁币。兰儿扫了一眼地下的铁币,兴致更高了。“腾”的起身,从胸前掏出父亲传给自己的金丝软鞭,向四周的观众道:“请诸位乡亲让开些,本姑娘再给大家献上一拙技,叫做‘金丝鞭戏舞天地风’,请在场的高人指教!”这一次她倒是学着谦逊的口吻了。 一条软鞭在她手上便如一条听话的银蛇,行云流水、灵动自如,一会儿阵阵紧逼,一会儿柔婉动人,一会儿刚猛怖人,一会儿左忽右闪,难以捉摸。而兰儿则如同一个驯蛇技师,满面笑容,只凭着两只手臂引导金蛇…… 很快,兰儿的精彩表演引起了强烈反响,地上已堆起了厚厚的一层铁币。围观的人们将集市口堵个水泄不通。忽然,一个人过来,带着虎虎之风,推开人群,直奔向正在表演的兰儿! “诸位,我再为大家献上一技,以助今日之兴!”这不速之客边说着,边伸出一根重兵器,将兰儿的小金蛇缠在上头,尔后轻轻一抖,那金蛇自动松开。兰儿见到这人立刻张大了嘴巴,却听那人道:“小姑娘,可愿与我合演一出?”兰儿立即应道:“好!”说着,拼起周身解数,让自己的小金蛇极力配合这人的重兵器。说来也怪,二人乍一相逢,竟配合得如鱼得水,天衣无缝。地上的铁币较之刚才又添了一倍。 场面推向高潮,再有赶集的人物,不看也是不成——入市口已被堵死。这时,一个腆着大肚皮的人过来,嘴里嚷嚷着,围观的人们开始渐渐散去——原来这人是集市的管家。 “快走,快走!这里是集市,不是戏台!走迟了可是要送官府的!”听着他喳喳呼呼的恐吓,兰儿瞅了一眼地上堆的铁币,心道:反正也不少了,这一出也真划算!便大声道:“感谢众乡亲们捧场!今天就到这里,咱们后会有期!” 兰儿望了望那位不速之客,示意他帮自己捡地上的钱币。忽见那名腆着大肚皮的管家上前,对着正拾铁币的兰儿笑道:“姑娘,你怎得不懂世理呀?”说着,伸出一双白白胖胖的手来。兰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位不速之客。 只见那不速之客面不改色地向着那管家,摆了摆手中的重兵器,一言不发。那总管皱了一下眉头,有些怯意地道:“在我的地盘上做买卖,总得有些表示吧……”下面的话竟没有说出来,因为那重兵器已逼向他的咽喉。 “好,好……你们……嗨!今儿个可真不走运!”一句话没有说利索,他竟扭着肥胖的身体跑走了。 “哈哈……”他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这正是平日里被他讹诈的小商户。宋朝的集市,尚无严格规范的管理,各商户对这些直管他们的狗腿子总是逆来顺受,为的是不给自己找麻烦,以便能够安生地在这里做生意。——孰不晓得,这样更滋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你怎么会在这里?”待众人离开,那名持重兵器的人问兰儿道。 “我……”兰儿见到这人如同见到了亲人,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哭了出来,“端叔叔,我娘被逍遥王逼死了!” “什么?唉,都怪我当时心慈手软,放过他一条命!”——这名不速之客正是带着一腔悲痛,从吐蕃来到中原的端正。 “端叔叔,你不是回家乡了么?怎么会到这里呢?”兰儿问道。 端正强自忍受着一腔悲怨,长叹一声道:“世事难料啊!兰儿,叔叔同你一样,也是家破人亡啊!” “真的吗?”兰儿大吃一惊。 “不说这些了,先说说你现在要上哪儿去吧!”端正直爽道。 “有你在,那人地方不去也罢!”兰儿转忧为喜。 “为什么?”端正不解地道。 “我本是要去庆州寻父亲的武术师父,求他传授我一身好武艺,好为冤死的爹娘报仇,如今你……” 端正打断她的话道:“我送你过去,恰好为这只金麒麟找一个安全的落脚地儿。” “端叔叔,你……”兰儿有些惊奇,更有些失望。 “兰儿,端叔叔现下一人独自飘零,居无定所,哪里能够静下心来教你功夫?我这次到中原来,一则是心中郁闷,要舒散一番,二来是想找一找两位结义兄弟。”端正苍然道。 “那你送我去庆州,我再托师尊替你打听,这样找到的机会不就更多了么?兰儿马上接口道。——只要能留住端正,她什么都愿意。 “好吧,我就先送你去庆州吧!“端正笑道。 兰儿一蹦三尺高,跑去拿行李…… ------------ 第八章 4聚散情依依 却说穆妃随五台山老僧去后,赵无忧怅惘若失,朱秉臣母子和众丐少年均劝慰他。终于,赵无忧落下一串泪来,“同时世间心碎人,待我了却了心事,便到山中与你相守!”众人默然。朱秉臣道:“兄弟有何隐衷,不妨说出来,大家也许能帮上一二,在场的哪一位不是苦海中人?”听了这话,赵无忧抬起垂泪的双眼,看了大家一眼,看到朱母沧桑的面庞、丐少年们破旧不堪的衣衫,以及朱秉臣饱经风霜的双眼,恨恨地道:“这一切都源自家父受人诬陷,说他与辽私通,被打入死牢,正在月子中的母亲忧愤之下,不久便离开人世,留下尚未满月的幼弟,被家仆带着,如今不知身在何方…..我当时只有十来岁,只身一人奔逃,总算逃过了那些人的暗中追杀。后来,朝廷重招老臣子弟入朝为官,我便接替父职做了将军,无数次浴血搏杀,谁知,去岁中秋之后在兰州与金兵会晤的那场本要胜利的战斗竟莫名其妙的全军覆没……我本欲戴罪立功,哪知早有人参我一本,说我继承父志,叛国秉性不改,是我故意卖关,使得全军覆没,而我一人安然无恙,不知暗中得了多少好处……听到此信,我便打消了回朝廷的念头,然而对方似乎不见我的尸首,便誓不罢休,到处都张贴着捉拿反贼‘赵无忧’的布告……于是便有了朱兄所见的那场事,幸得你们相救……” 朱秉臣绷着脸仔细听着,“那场兵败定是一场阴谋!”他肯定地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当朝的议合派居众,他们时时刻刻与少数的顽抗派斗争着,欲将他们消灭怠尽。”赵无忧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样?”朱秉臣问道。 赵无忧摇了摇头。 “我倒有一个地方,安全隐蔽,可供兄弟静心休养。”朱秉臣道。 “哦?”赵无忧惊奇道。 朱母与丐少年们一直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这里,丐少年们相互商议了片刻,他们的小头目左亮道:“奶奶,二位叔叔,我们现在此地一杆帮中谋事,你们尽管放心,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只管找我们。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着,众丐少年向他们一揖到底,转身离去。朱秉臣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你们要照顾好自己!”朱母叮嘱道。朱秉臣和赵无忧则目送他们远去。 “嗯,咱们后会有期!”走出老远的众少年回头道。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三人方才收回目光。 “咱们到烈州去,那里有一个朋友和他母亲住在一起,母子俩相依为命,也是有一番凄楚故事的。”朱秉臣爽朗地道。朱母看了看赵无忧,见他沉思了片刻,忽的抬起头来,“好,咱们现在就出发!”朱母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三人即刻向烈州进发。 “虎儿,在家么?”一阵敲门声响起。 “娘,是朱叔叔!”虎儿从床上下来,光着脚丫子便将门打开。 “虎儿,你娘呢?”朱秉臣笑着问道。 “娘正在做早饭,这是……”虎儿看着朱母和赵无忧,疑惑地道。 “先让我们进屋来,再向你汇报,怎么样?”朱秉摸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开玩笑道。 “你们进来吧,告诉你们,我家现在还住着一位客人呢!”虎儿兴致勃勃地说道。 “哦?”朱秉臣他们眉头皱了一下,兴头上的虎儿哪里顾及得这些? “朱大侠,只管坐着,不要客气啊!我这会儿正做早饭,你们还没吃饭吧?”虎儿母亲在厨间说道。 “夫人只管忙着,弄些能下肚的吃食便行!咱们几位没有挑剔的,哈哈……”朱秉臣洒脱地道。来到这里,他便如到了自己家中,正是那次邂逅与交流成就了这份情谊。 “虎儿,来,朱叔叔向你介绍一下这二位新朋友!” “义父请讲!”虎儿当着大家的面儿再次称朱秉臣为义父。 伴着母亲和赵无忧惊奇的目光,朱秉臣介绍道:“这是你的奶奶,也就是你义父的母亲,这一位是赵叔叔,他也有一身真功夫呢!” “哦,见过奶奶和赵叔!”虎儿立即行礼道。――他第一次听到朱秉臣认可自己为义子,心中说不出的快乐。 正在此刻,从后门走来一人,这人进屋便叫道:“赵将军!”众人一齐将目光向他聚集。 “孟章叔叔!”赵无忧望着这人,惊喜道。 朱秉臣他们倒是怔了半晌,虎儿母亲在厨间听到屋里的对话,也进屋来,看到大家彼此间都相识,心中既奇且喜。 “足下可是名满天下的朱总镖头?”孟章望着朱秉臣问道。 “哪里,哪里,在下如今是草民一芥了!哈哈……”朱秉臣笑道,说着,将目光转向赵无忧,向他询问这孟章的底细。 “朱大哥,听我来说。这位孟叔叔系父亲的门生,同父亲一样,坚持抗外敌,不意苟合,父亲被害后,他依旧坚守主战的阵营……” 不等赵无忧把话讲完,孟章便接口道:“如今我也是草民一芥了!师父走后,我不忘师门教诲,坚决反对向外敌妥协,无奈皇上心理脆弱,经不起一帮小人花言巧语的糊弄,摇摆不定……嗨,朝中难安呐!” 朱秉臣将目光转向窗外的梅林,这些梅花在一场冬雪之后,开得越发可人了! “难道朝中就没有能主持正义的大臣了么?”虎儿母亲义愤地道。只见她胸脯起伏不已,显是激起了内心深埋的往事。 大家一阵沉默。朱母则将目光投向儿子。――她了解儿子,他同他父亲一样,喜欢将心事埋在心底,不会轻易抛出。同他父亲不同的是,他比父亲更加持重,这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也许,这正是他从小便只身飘零的背景造就的。此刻,儿子一定是在思考着什么,所以,她一语不发,又将目光转回屋里。 虎儿双眉紧皱,小嘴绷得老紧。孟章和赵无忧则义愤难释,隐入了深思…… 早饭在厨间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然而却无法改变屋里的哑静。 “朝中之事我已经年不晓,然而这么些年来,我踏遍神州大地,却知道壮志抗外敌,报国心切的血性男儿不为少数!”朱秉将目光从梅林移向屋子,庄重地道。 众人一齐望着他。 “朱总镖头的话正合我意。这件事我本在考虑之中,这下我的信心便坚定了。”孟章蓦然间明朗了许多。 大家要听他怎么计划。 “朱总镖头当年之事我也略听得一二,唉,人是经历了挫折之后,才能对他有判断的啊!朝中议合派居众,然而,坚定派还是有的。据说,朝廷打算起用寇准,这个寇准最是立场坚定,正直刚正,另有毕士安、王旦等忠良老臣在,我们便多了一些保障。眼下我要去寻一位旧相知,这位老朋友虽说早已退隐,不在仕途,然而一颗心却不离朝廷。并且他家资巨富,祖祖辈辈皆是商贾大豪。如此,我便想和他接洽一番,请他散些家资,招募民间义军,与朝廷接洽,与皇家军齐力抗敌。” “嗯。”朱秉臣和赵无忧均赞同。 朱母与虎儿母子在一旁认真听着。 三个人在饭桌上如此这般地计议一通――这一顿饭吃得好有滋味! 饭毕,三人定下日程,明天一早动身,去寻那位退隐老臣。虎儿依依不舍地望着朱秉臣,“能带我去么?”朱秉臣对他笑了一下,道:“好好听娘的话,快快长大,到时朱叔叔教你一身的好武艺,你也像你爹爹一样,做个大英雄!”虎儿闷闷地“嗯”了一声,他母亲忙过来劝道:“待你朱叔叔他们从战场凯旋归来,娘陪着你一同去迎接!”听了这话,虎儿方回转过来。 “娘,您留在这里,好吗?”朱秉臣对母亲道。 “不!娘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娘要亲自同你们到朱府,待了解了这一切,娘去集贤镇你姨娘那里,我姐妹两个正好有个照应。”可怜天下父母心呐!朱秉臣没有说什么,点点头。他知道:母亲同自己一样,迫切希望父亲的沉冤早日昭雪,别看她平日里总是宽和坦然,她的内心里压着巨大的心事。 虎儿忽然“噌”的一下跑出去,大家望着他的身影,正在担心他会有什么事,只见他托着一个自制的小弹弓跑了回来,将它递到朱秉臣手中,十分认真地道:“朱叔叔,这是虎儿赠你的礼物,打敌人的时候,看看,便会想起我,您一定要……活着回来!”说着,两串晶莹的泪珠已滚落下来…… 大家的眼睛都湿润了,这哪里是一个五六岁孩子啊?这分明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朱秉臣笑着接过这个精制的小弹弓,眼中同样闪着莹莹之光,“放心吧!我们大家都会回来的!” 虎儿笑了,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纯真…… ------------ 第八章 5群豪初会 “端大侠!” “你……紫雁姑娘!” “你怎么到了这里?” “哦……” 却说端正护送兰儿到庆州去寻他父亲的师父,正要了却这一桩事情,哪知天不遂人愿,这位武艺高强的师尊早已举家迁徙,如今也不知居于何地。兰儿极其失望之下,心头猛然一喜——如此,端叔叔就无从推辞了!正央着端正收自己为徒,忽听见一怕呼唤,转头看来,只见一位容貌惊人气质娴雅的女子满面惊喜地招呼着他们。 “端大侠,前面就是我家,既然到这这里,不妨到家中歇歇脚!这位小姑娘是……”朱紫雁热情地道。 “这是我的小朋友,名叫兰儿。兰儿,这是你紫雁姐姐!”端正介绍道。 “紫雁姐姐好!”兰儿上前施了一礼。 “好可爱的孩子!”紫雁微笑地看着兰儿,充满喜爱之情,接着又转向端正道:“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情么?” 端正看了一眼兰儿,叹口气道:“这孩子命苦,被一个恶霸逼死了父母双亲,偏偏她又生性倔强,定要为父母报仇雪恨,便独自一人去寻他父亲当年的师父,要学得一身好武艺……合巧我从吐蕃再来中原,和她又碰面,于是便陪她一齐前去。不想,那位师父已举家迁居,不知到了哪里。” “哦,原来是这样。那端大侠这次到中原来有什么要事么?” “嗨!”端正长长出了口气,没有再出声。 紫雁冰雪聪明,见到此景,不再言语,又看了一眼兰儿,说道:“走吧,先到我家,那里还有一位可爱的小朋友呢!”说着,引着端正和兰儿向自己家而去。 半道上,忽见一名个头极矮的人牵着一头毛驴向他们招手,三人停下来,只见这人向他们施个礼道:“诸位可曾见过一个叫花子老太婆,整日里在大街上串悠?”说着,连打手势,如此这般地描述一番。紫雁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谨慎地问道:“你是……”“哦,我是她的儿子,只因她有些神志不清,到处乱跑,这一时期竟跑到庆州城来,我打听了一路也没打听着她究竟在哪里落了脚……” 朱紫雁迟疑了一下。那个小矮人灵机一动,心想:这姑娘想必知道她的下落,便笑道:“姑娘,母亲虽然神志有些不清,可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不会忘记的,姑娘如若知道她的下落,不妨带着我前去,我自是感激不尽!”说着,又施一礼。 朱紫雁再次打量了他一番,深思片刻,说道:“好吧,你就同我们一齐走吧!看看我家里的那位婆婆是否是你的母亲。” 几个人快步向前,不一时便到了一座轩昂气派的府祇门前,门楣之上,用朱红大字写着“朱府”二字。未进门,便有门人出来报道:“小姐,今天家里来了一帮客人,说是老爷生前的同僚密友,现在正由赵叔陪着呢!” 紫雁听毕,便当先跨进府门。 不及进堂屋,便听到里面喧嚷声一片。只听一个男声道:“师妹,我们师兄妹多少年没见面了!不想今日巧遇,实乃天赐良机呀!”另一个女声道:“是啊……” 紫雁心生好奇,正欲跨至屋内看个究竟,不料跟在自己身后的侏儒抢上前去,掀开帘子便叫道:“师叔、师伯你们都在这里!”只见他一脸的惊喜,惹得屋里屋外都一齐看着他。 不一时,紫雁同端正和兰儿也进得屋来,屋里立即有人叫道:“端大哥!”“端兄弟!”端正也是满脸惊诧,叫道:“朱大哥,赵兄弟!”——这二人正是朱秉臣和赵无忧。 “贤侄!”屋里方才的那两名说话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衣衫褴褛的女花丐齐向侏儒道。 这屋子一时间沸腾起来,彼此寒暄、叙起旧情新事来。紫雁心中既奇怪又兴奋,一言不发,只看着眼前的一切。 待大家平静下来,陪侍在一旁的赵叔上前对紫雁道:“小姐,正是这位先生要拜访老爷,我将家中的变故说与他听,如今便盼着你回来了。”说着,拿手指了指方才与那衣衫褴褛的女花丐讲话的中年男子。紫雁快速地打量了一遍这位布衣裹身,气度轩昂的客人,上前道:“见过伯父,父亲早于三年前不幸去世……”说时,眼圈微红,足见父女情深。“唉,真是世事难料啊!想当年你父亲在朝为官,我们情同手足,一直志在拥军抗敌,你父亲曾信誓旦旦地说:‘若有朝一日,朝廷用兵,征讨夷帮,我愿倾尽家资,以为军饷!’多么赤诚的话语啊!可惜我孟某竟未能再见他一面!”说至此,双眼涌出两行热泪来。 朱紫雁哪有不伤心的?父亲的去世和他对朝廷当局的举措不定、黑白不明是分不开的,只因此事长年折磨,他便忧患成疾,一病不起。半晌,方道:“朝中现下情况如何?”“唉,皇上被一些贪图眼前利益的小人围着,唉……多亏了朝中还有像毕士安、王旦这样德高望重的正直大臣在,我此次来,正为此事而来。” “方才伯父说自己姓孟?”紫雁问道。 “我叫孟章,是你父亲当年的同僚与密友,想当初我二人深夜交谈,一谈便是一个通宵!”“哦,原来是孟章伯伯!父亲时常提起您,临终前还念叨着不能一见。孟伯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自当与父亲生前一般模样。”紫雁真诚地道。 孟章眼中盈着泪花,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真是名门之女,就是不同凡响!我现在也是一介草民,自从被罢了官后,便游走他乡,尝尽了人间苦楚。现下我欲招募民兵,便想得到些资助……” “这个孟叔不用担心,我当尽全力配合!”紫雁爽口道。 孟章感激地点了点头。正妆大家谈论着大事的时候,忽听外面一个童声道:“婆婆,您交给我的差使都办好了!”说时,进来一位眉清目秀、乖觉可爱的五六岁左右的男孩,乍一看见满屋子的客人,不由得呆住了。 “誉儿,过来,不用怕,都是自己人!”那名衣衫褴褛的女花丐道。朱紫雁忙上前摸着誉儿的头,爱怜地道:“这位是我们府里的小朋友,叫做赵誉儿,喏,还有这位新来的小朋友兰儿!”说着,拉着兰儿的手向众人道。大家向他们投以喜爱的表情。 “赵誉儿!可是我那个失散多年的小弟?”赵无忧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赵誉儿,失声道。 老花丐看了看赵无忧,又看了看一脸惊奇的小誉儿,说道:“我来同大家解释一下,誉儿这孩子是我到庆州城中卧底,了解民情时遇上的,当时,他只身一人,穿一件单薄的衣衫,冻得几近晕倒,我便把他拉进了自己的破被卷,我们两个竟十分投机,便以祖孙相称了。”她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本是吕梁山青莲派现任掌门花玉娇,只为不引人注目,好更真实地了解情况,便化作了这副行头。孟章是我大师兄,后来入仕为官,我们兄妹已多年未见;这位是我师侄,”她指着侏儒道,“他是我二师兄门下头名大弟子,才华横溢、气度不凡,只因旧时生病,落下了毛病,个子便长不高了。我青莲派源自五代时后周的十三王子,他因厌恶军阀为了各家的利益长年征战不休,而出家做了道士,在吕梁山上修行,最终创立的自己的门派,便是现在的青莲派。青莲派以黎民百姓为本,教义便是要体察民情,永远与百姓站在一起,以一派之力量,保护一方百姓。师父临终前将掌门人一职传于我身,我便要继承这一教义,尽到掌门之责。”说着,一抬手,撕下一张面皮来,露出一副绝色的美人相,在场各位无不失声惊呼——原来一脸松树皮的花老太婆竟是一位绝色的中年美妇! “掌门人的易容术不知骗过了多少世人,这样她便可以在不同的地方换不同的角色,不被人家怀疑。要论长相,她可是我青莲派的头等大美人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赵无忧几步跨上前去,抓着赵誉儿的双肩激动地道:“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幼弟!你的眉间有一颗黑痣,这是我匆匆离家时最深刻的记忆,只是这颗黑痣现在长大了。”一屋子的人都望着他们二人。 只听赵无忧缓缓地道:“想当年,父亲遭人陷害,下狱惨死,母亲生产不足一月,忧愤交加,撇下尚未满月的幼弟,撒手人寰,一时间家破人亡。幼弟被家仆带着,不知去向。我则被劝早些离开京师,以防加害……直到前两年被皇上亲笔诏回,要我承继父业,戴罪立功……谁知那一战,本将大胜,却突生变故,莫名其妙地惨败,本应同将士们一同殉难的我,却因尚有一口气在,被木兰庄村民救护,苟活下来……本要回朝廷请罪,求皇上再给我机会,将功赎罪,谁知,中途便看到处处张贴的‘捉拿反贼赵无忧’的布告……”说到这里,他将目光转向赵誉儿,轻声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赵誉儿一脸的迷茫,忽闪着大眼睛,痴痴地道:“我被人贩子不知倒卖了多少次了!这一次是我趁着他去方便的时候自己逃出来的 。”停了一停,他又道:“我从小没有见过爹娘,只记得三岁时,一名对我如同儿子一般的老伯伯卧在榻上,将我交给他的一个亲戚,说他命将不长,托这位亲戚好好照顾我。临终之前,他一再嘱咐我:你叫赵誉儿,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大将军,名叫赵佶,你的长兄名叫赵无忧。读完这些,他便永远闭上了眼睛。我在他身旁哭了好一阵子。……那位亲戚先时待我还不错,可后来,觉得我是个累赘,在我身上讨不到丝毫的好处,还要每天供我吃喝。终于有一天,这里来了个陌生的男人,和这个亲戚说了好一晌话,要将我带走,那亲戚笑着对我说:‘这里条件不好,跟着这位叔叔,你便可以过上好日子。’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对我笑过了,那天的笑叫我心中好不安宁。然而,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就被这个男人硬带走了,他是一名人贩子。从此,我便成了人贩子手中的道具,他们坑蒙拐骗,骗小孩、骗那些没有孩子的家庭,到头来拿着我们这些小孩子赚取了不 少的黑心钱,那些家族也落得人财两空……好在我一个人逃出来,到了这里,正好天下大雪,我是又冷又饿,就要昏过去,是花婆婆救了我。”说着,他抹了一把眼泪,用沾着泪水的小手指向已撕去花老太婆面皮的花玉娇。 “誉儿,果然是你!”赵无忧兴奋地抱起了赵誉儿,将他举得老高,“咱们终于见面了!” 满屋子的人都在替他兄弟两个高兴。 只听端正看了看同样高兴的朱秉臣,对着赵无忧大声道:“三弟,大哥二哥祝贺你们兄弟团圆!一屋子的人都要为你们庆祝上一番,紫雁姑娘,烦你摆上酒席,为他们的相会庆贺一番,为咱们大家的聚会,今日定要痛饮一场!” “好!赵叔,麻烦你去张罗一下。”紫雁对官家赵叔道。 “哎!”赵叔应着,自去了。 …… 席间,大家觥筹交错,直到深夜,相叙别后的往事一幕幕。终于,谈及正题。孟章将一盘打算慢慢道来,“我招募民兵,以补充朝廷军队之漏。自开国以来,夷帮国家都没有停止过对我大宋的骚扰,而我大宋用兵不力,且对内暴厉,对外迁就,如此就滋长了他们的野心。若我宋廷再如此下去,势必走向衰落。尤其是我被贬之后,在反对派的暗中追杀下尝尽了人间疾苦。我便决定这样做了。” “没问题!这个家如今是我一人说了算,您的所需我倾力提供,只恨我是女儿身,没有上战场杀敌的本领,然而我的一腔热血决不亚于男儿!” “好!不愧是名门之后,巾帼女杰!”花玉娇凤眉一翘,笑道。 “我们将一切商议妥贴后,须差人上报朝廷,再者我们当与民间的抗敌组织取得联系,再从民间取得一些开明的商贾,作为后盾……”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共商卫国良策,忽听房檐上一阵响动,众人齐喝道:“谁?” “哈哈……别管我是谁,你们无视国法,在此妄议国事,诬蔑大宋朝廷,罪不容赦!”那人大声笑道。 “是他!我要新手杀了他!”兰儿一张脸憋得通红,紧紧地咬着下唇,恨恨地道。说时,便欲出门。身旁的端正一把拉住了她。 那人仍旧哈哈大笑,只是笑声渐远。 大家的脸色凝重,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兰儿。兰儿尚自气愤未平,胸脯上下起伏着。端正道:“这人正是杀害兰儿父母的逍遥王纪通海。据说,他是朝中丁谓的干儿子,他这一出也许是冲着我而来,只是他一旦与丁谓接头,到皇上那里来个恶人先告状,我们可就被动了。” “嗯。”大家赞同道。 “这样,贤侄同我一齐进京,托朝中大臣向皇上说明咱们的计划。其他人则留在这里,等我们的音信。”孟章道。 “我同你们一齐进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赵无忧道。 孟章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只是到了京师,你要相机行事,不可妄使蛮性。” “我明白。”赵无忧答道。 紫雁为他们准备了三匹快马,于是三人速速成行。 余者送三人出门,则各自安寝。 第二天,兰儿向大家道:“我尚自年幼,不能为国效力,在此是个累赘,不如去的好,咱们后会有期!” “你要去哪里?”大家关切地问。 “我回舅舅家。”兰儿平淡地道。 誉儿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我们两个可以互相照顾啊,那就不是累赘了。”誉儿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好弟弟,我们会再见面的。”说着,兰儿摸了摸誉儿的小脸。 端正没有吱声,他知道这个年纪不大,却极有性子的小侠的脾气——她必定不会上她娘舅家去,而她一旦作出了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并且她会坚忍不拔的做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最后,他望着兰儿走出去的北影说了一句:“保重!” 兰儿回头望了一眼端正,闪着泪花,重重地“嗯”了一声,便朝门外去了。 兰儿走后,朱秉臣要送母亲去姨娘家安置,大家嘱咐他一路上小心。 花婆婆带誉儿出去,屋内只剩下紫雁和端正二人。二人闲聊,端正将家中的惨祸慢慢道来,紫雁静静地听着,一言未发,一颗心却深深地体谅着这个伟男子心中的痛楚…… ------------ 第一章 七色之光1 初春,清晨,蓝天,白云,普达山,无妄谷,安闲、静谧、幽逸、旷远,闲得令人发慌——怀疑世间怎会有这么一片无风无浪的田地——在这个时常被战火嚣烟无休止惊扰的人间大地上。 这恰如大宋的江山一般:雍荣、丽质,彬彬有节,却又令万万千千的生灵终日惴惴不安。此刻,这万千百姓无意欣赏那官面堂皇的气度,以及那温文尔雅的风范,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股同样的热血:快涌出一干凶神悍将来吧!将那喋血的胡子痛击一番,叫他们永远不敢再到中原来撒野!收起他们的狼子野心! 一时间,爽风乍起,给这静得令人发慌的山谷带来一丝飒飒的生机,令人耳目一新。蓦地,一道清亮之光从山侧飘来,袅袅娜娜,翩翩若鸿,注目细观,只见一行清一色穿戴的女子向这边徐徐而来。一、二、三、……共是七位女子,均是雪纱裹身,只是蝉翼般的纱巾均透出各异的颜色来:赤、橙、黄、绿、青、蓝、紫依次排列——恰是七色之光! 只见为首的那名赤衣女子面容冷峻,白晰的鹅蛋脸上耸立着一架高挺的鼻梁,鲜红的嘴唇纹丝不动,更见一双秀目射出两道寒光,叫人不免周身一凛:这样一位冷美人,真真叫人既爱怜,又可惧,似乎稍一触碰,便会引起火山爆发;不经意间将目光转向第二位女子,只见她鲜明靓丽,澄目放光,周身散发出一股难遏的活力,叫人立刻想起满树的娇杏,相形之下,倒显得那名首女子越发冷酷;目光飞转,再看第三名女子,心中另是一番感受:犹若仰望星空,欣赏漫天璀璨星光;接着的那位绿衣披肩的少女,一股鲜活的生命力跃然眼前;尔后一抹寒淡之气袭来,青衣少女紧步后尘,只见她面容秀丽、宁雅、傲气暗蕴;跟在她身后的是明朗无邪的蓝衣少女,只见她双眼活泼,天真烂漫,谁见了都忍不住想多瞅上几眼;而队尾的那名紫衣女子,似乎不是与前六人一行的:她双眸深遂、举止淡定,周身上下透着一股高贵俊雅之气,犹似大雪山上独开的一株雪莲花,只可透出重雾去遐想她的美丽,却无法绰手可得她的芳香姿容。 一行女子逶迤向这边走来,只听那橙衣少女与黄衣少女两个叽叽咯咯说笑不停,不知黄衣少女说了些什么,那橙衣少女在她身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痛得她“哎哟”一声,竟自大笑起来。为首的红衣女子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两位女子似有所忌惮,略加收敛,只是过不了一会儿,便又恣意逗笑起来。 “我把你这个叼钻贫嘴的!叫你嫁得个凶神恶煞狠郎君,看你那时还神气!”黄衣少女立时羞红了脸,却听见后面的绿衣少女幽幽地道:“似我们这般造化的,还有哪个公子敢要呢?”说着,纯真的双眼眨巴了几下,似乎透着深深的期望,又夹杂着无奈与失望。蓝衣少女搭话道:“咱们已是无人敢碰的魔女了!唉!不过,咱们才不稀罕那些臭男人呢!你们想:是谁把咱们逼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田地的?”说时,活泼明朗的双眼立时放射出两道恶毒的光芒,橙黄两位少女竟也同她一样,目光射毒。 沉默良久,四个人又开始叽叽咯咯了,又是骂世间男人恶心,又是叹世道不公……诸如此般,喋喋不休,除却首尾两名女子,将个片言不语的青衣女子夹在中间,说不出的难受。只见这青衣女子紧蹙双眉,似乎在回忆极痛楚的往事,却又咬紧双唇,极力要否认这段往事似的——小小年纪,竟有这等辛酸,唉!可悲可叹呐! 就在此刻,只听“唰”的一声,剑光刺目,接着便是一声断喝:“不长记性的!谁也不许再提那破事!我看你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心里又犯痒了吧?”顺声望去,却是为首的那名红衣女子,她年纪较诸姐妹稍长,更兼她一脸冷峻,此刻更是柳眉倒竖,目光掣电,手握剑柄,高举上空,霎时间空气便似凝滞了,再无敢嚷嚷,吵嚷着的几名少女一个个低一了头。 红衣女郎的怒气似乎还未消尽,随着空气继续膨胀,丝毫不因吵闹的休止而减弱。这股怒气发自她自己的胸臆,忽的她挥舞手中宝剑,对着身旁的树丛林一阵乱劈,吓得姐妹们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吱声。一阵狂挥乱舞之后,她大声吼道:“诛尽世间贼男子!”言毕,竟自顾自地放声痛哭…… “任世间痛楚万千,我心依旧;听凭凶残跋扈,永向佛山行……”说话的,正是那队尾的紫衣女郎,仍是那般幽雅淡定,只是目光中增了三分苦楚。七人之中,除却队首的红衣女子年长外,就数她岁数大了,七人如此排列队伍,兴许也有一番讲究吧! 听了这话,红衣女郎渐渐平息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宝剑收回,插入鞘中——方才,只顾注目众女子相貌,倒忽略了她们每人外衫之下均挂着把宝剑,剑鞘均与衣服同色,是以更难令人发觉。 “姐妹们,你们看!”突然,一直保持缄默的青衣少女大声叫道。 众姐妹闻声,一惊之下,顺着青衣女子的手望去,只见一群农夫打扮的汉子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还不时地朝这边张望。其间多为三四十岁的壮年汉子,只有一名年迈的老者,须发皆已花白。 见到这番景象,众姐妹一时间忘记了方才的口角,俱各繃紧了面孔,手中剑柄也被攥得牢牢靠靠,只待一触即发。那红衣女子哪里忍受得如此情景?冷酷的双目立时转作火红的炭炉,怒喝一声:“姐妹们,还等什么?难道要等到他们下手么?” 众姐妹此刻无一例个地响应:“再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先下手为强!”说着,紧随红衣女子疾步那那群农夫逼去。此刻,七名女子无一例外地冰霜裹面,双目射毒。 那边的农夫似乎并未察觉这杀气腾腾的阵势,兀自窃窃私语,还不时顾盼着她们,一边比划,一边热烈谈论。 女子们的怒火随着每一下迈进的步伐而增加一成,尤其是更清晰地看到汉子们指手划脚的兴致时。农夫们则直等到女子们与自己只有十步远时,才从意识上感受到她们是冲自己来的。及至看到她们脸上凝聚的可怖的怨毒之意和七人手中紧握的长剑,心中一时间慌措不已。只有那位长者稍微镇定些,道声:“莫急,看看再说。”话音方落,七女子已咄咄逼人地立在他们眼前。 仍是那名红衣女子先发话:“谁先来领教?报上名来!”话声未落,剑已出鞘,剑尖直指当先的那名精壮汉子,那汉子强作镇定地说道:“姑娘莫急,有话慢慢说……”可红衣女子却将他这句“有话慢慢说”理解成了他讨饶的方式。剑梢未动,绣腿先上,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厉声骂道:“不长眼的野汉子!也不看看小姑奶奶们可是好欺的主儿?”说时,又是一脚,痛快之极!直引得众姐妹兴致大发,似乎都要试试自己的绣腿能否与长姊相媲美,更想心中一团经久的屈辱怨结发泄在这干“不长眼”的“贼”汉子身上。 只是这下可苦了那名汉子——庄稼人靠操劳营生,面对真功夫只有实挨的份儿。就在此刻,一声沉洪之声响起:“姑娘们稍安勿躁,我们不是坏人,而是附近的农民,只因地亩被辽人抢占,故只有到这山中另辟荒地。方才你们的出现叫我们揣测不定——你们必不是本地人士,又猜不出你们的来路,辽人的侵扰已经将我们变成了惊弓之鸟,政府无睱顾及我们这里,我们自己便要处处小心。看你们确不像坏人,怎么也不肯将你们同侵扰者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红衣女子逼问一句。“因为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仁义之风。”“是么?”这一次是红衣女子自言自语了。“辽人,又是辽人!”一声怒喝——这一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七名女子齐声暴喝。 众农夫此刻是又惊诧又宽慰——惊诧在她们也这般痛恨辽人;宽慰在她们已与自己站在一边,而不是红眼相对了。 良久,红衣女子向众汉拱手道:“对不住大家,我们失礼了。” 那名长者回道:“哪里,本是一场误会。”一句方了,便听一名汉子惊叫道:“快看!”众人一惊,齐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身披铠甲的辽兵正向这边行进。众农夫立时叫道:“快走!别让他们盯上。辽狗们生性残忍,杀人如麻,走迟了可要做他们的耙子了!”说着,便拥着老者要一齐离开。只听老者回头道:“姑娘们,他们可不是好惹的,快走吧!别撞在枪尖上!” 众姐妹一齐望着红衣女子,只听她笑道:“诸位请先行,我们即刻就走。”——这一笑,确是倾国倾城——一向严峻的美人儿一旦笑来,必是珍若昙花。待农夫们离去,众姐妹对望一眼,相继离去。 数百米之外,几十名辽兵金戈铁甲,正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一个个透着难遏的蛮性。此刻已过午时,太阳升上了大半个天空,空气不似先前的那般清凉,倒是增了几分暖意。辽兵一边叽哩咕噜地嚷嚷,一边东张张西望望,不一时,又张开大口唱起粗野豪犷的辽歌,唱毕,大笑不已。笑声中,充满了无限的自豪与轻蔑。这笑声,足可以传遍普达山的每一个角落,也许尚未跑远的农夫们也听到了,不知他们此刻会是怎样的感受?恐怖、丧胆、抑或是痛恨…… ------------ 第一章 七色之光2 山中人烟稀少,更增了大山的幽雅。忽然从远处飘来一个小白球,不远处紧跟着一点灰蓝色,不一时便飘到了辽兵面前。只听辽兵大笑,嘴里叽哩咕噜不知说些什么,极兴奋的样子。接着,前面的两名辽兵扑向小白球,一抓之下竟没能抓住,哇啦哇啦地叫嚷了一阵,便又要来抓。这时,只见后面的一名灰蓝布衣男孩大声叫道:“这是我的!不准你们动它!” 辽兵闻言,先怔了一下,尔后阴飒飒大笑起来。两名辽兵继续抓那团白色物事——原来竟是一只野兔。后面两名辽兵便上前来抓紧男孩,男孩似乎对这野蛮的辽兵毫无惧意——不知是从来未经历过危险还是被饿昏了头脑,丝毫不理会向自己逼来的辽兵,仍是努力抓那只兔子——自己苦追了半天的猎物怎能叫落入他人手中? 到底苍天公道,兔子终究是让男孩给抓住了,气得两名辽兵“叽呱”乱叫,后面的辽兵大笑,对着他二人指指点点,捧腹不已,两名辽兵初战失利,被个毛小子给抢占了上风,两张脸霎时间气成了紫茄子,狂吼一声,便上前来夺兔子。另外两名辽兵已扑到男孩身边,要将拳头揍在男孩身上。 孩子顾不得别的,却紧紧护着兔子,命根儿一般。两只大拳头提起,落下,孩子身上便多了两朵紫云圈儿,那两名夺兔子的主儿哪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乘机上前来夺兔子,谁知孩子们视兔子为生命,发誓与兔子共存亡,尽管身上乌青一片,可是两只胳膊却是扣得紧紧的。兔子在他怀中倒是十分听话。气得这两名丧气主儿一阵乱打,四人合力将个男孩打得鼻青脸肿。孩子咬紧牙关,接受雨点般的拳脚。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大声说笑,话语娇美动听,这声音如同层层电波传到辽兵耳中,一旦传入,便再难摆脱。辽兵个个像着了魔一般,浑身上下燥痒难当。不经意间便放松了对男孩的攻击,目光一齐向笑声处望去。 这一望不打紧,直望得几十名辽兵瞠目结舌,呆若傻牛——只见不远处一座山峰上围聚着七名天仙美人儿,衣带飘飘,婉若神妃仙子,更兼得七人谈笑风生,旁若无人,越发醉人心志,令辽兵神魂颠倒,登时间迷醉在这副天赐美人图中,个个如同石雕泥塑。 男孩倒也机灵,趁着这个当儿,抱着兔子呲溜一下便跑走了,跑到远处,回头大喊一句:“狗娘养的杂种,跑到咱们家门口来撒野!待小爷回去叫娘吃饱了再来收拾你们!”声音依旧清脆响亮,似乎刚才不是他挨揍,而是他揍别人。 辽兵呆呆地望着山峰上的七美人,对男孩的谩骂毫无响应。七美人依旧谈笑自若,只是当男孩的壮语随风传到她们耳际之时,齐齐望了男孩一眼,只那么一瞬,便接着说笑了,不经意间朝辽兵抛上一个媚眼。辽兵如同得了号令一般一呼哨向着“美人峰”而去。 七美人似乎并未觉察到辽兵的行动,直到他们涌至山峰脚下时,才如惊弓之鸟般逃散。说来也怪,一散便了无踪影,好似长了翅膀,一惊之下,振翅高飞了。这下辽兵可傻了眼了:本是冲着美人儿而来,可美人却瞬间蒸发了,这可如何是好?心内又极是不甘,于是便绕着山峰左转右转,似乎美人儿被山石吸了去。 转来转去,究竟无果,去吧,总是心中难舍;留吧,却又从何下手?一时间,几十名辽兵如同蒙了头的苍蝇一般左突右撞。那领头的如今也不知该如何下决策——大辽境内实在找不到如此天仙,便是有,也是凤毛麟角,轮不到咱们享受。如今得了军中号令,秘密到这鄢州城攻城,冒着生命的危险,替国建功,若不就势捞得些便宜,岂不可惜?可若为了这个小便宜,慢了军令,可是要搭上一条性命的!孰轻孰重,早下定夺!——须知,咱们不过是小小的士卒,奉命到这普达山中探察线索的。思量之下,终于说话了:“兄弟们,咱们切不可因小失……” “大”字未出口,只听一名士兵叫道:“快看那边!”众辽兵立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轻纱一拂,一女子闪过。辽兵便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美人并未远去,仍在近边,咱们还有希望!这是所有辽兵此刻共同的心理。 于是辽兵向着女子闪过的地方奔去,谁知就在这一霎那,后边林中也是一闪,又一女子闪过……如此一番,此起彼伏,前后左右,不时有女子闪过的身影,而且均是匆匆而去,连眨上一眼的功夫都等不得。几十名辽兵一时间被转得头晕目眩,停在原地,不知如何。忽的一个辽兵大叫道:“奶奶个熊!一帮子大老爷们儿奈何不了几个丫头片子!咱们何不分头捉去?”——竟是地道的汉话,不知他什么时候习的汉语。“对!”于是辽兵兴致勃勃四面寻去了。 普达山树木蓊郁,葱葱茏茏,漫山遍野,尽被翠绿遮满,更兼得时值初春,花木自是欣欣向荣。山势连绵,无数峰头突兀,又尽皆色同韵近,身处其间,不知到了何处。几十名辽兵正是这种感觉,本是初到此地,又被美人儿牵着鼻子走,这会子确是误打误撞,从这里钻出来,不知再要钻向何处,而女子们明明就在身边,却怎么也碰不见…… 忽然听到一声野蛮的狂笑,一听便知是发自契丹人的嗓子,接着便是辽兵起哄式的群声呼哨。随着笑声的增大,山峰间的响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杂。铠甲与树枝的摩擦声、辽兵的笑骂声、兵器的碰撞声、女子的叱怒声…… 山林之中,映着晨时的日光,女子的衣带飘来飘去,若隐若现,辽兵的重甲不时击打在树木之上,窣窣作响,他们仍是阴笑不断,似乎这是他们的专利,不用便亏了本儿似的。女子们却是极其认真的,只听“扑”的一下,一名辽兵惨叫一名扑倒在地,女子们齐喝一声:“好!休叫走脱一个!”辽兵吼叫连连,已不似方才的玩世不恭了。——这七名女子,可是等闲之辈?哪一个不是历尽苍桑,苦修而来?殉命的那名辽兵,着实给众同伴敲了个警钟——这班奇色可不是好占得的。 七姐妹穿梭在丛林之中,游走自如,和辽兵玩起了藏猫猫,可见她们平日里一起玩怪了的。这起辽兵干这个可不是她们的对手——生长在旷野之中,大砍大杀怪了,一时间急得哇哇乱叫,将片林子砍得乱七八糟,面目全非,却丝毫没伤到一名女子。 见如此景象,红衣女郎将纤手放在口中,一声犀利的口哨,直透云霄,六姐妹回应同样的哨音,接着便开始了阴毒的进攻。“啊啊”声不绝,辽兵一个个倒地,情况大好不过。眼看辽兵久战不利,忽听得“啊唷”一声娇呼…… ------------ 第一章 七色之光3 众姐妹忙道:“蓝妹!”便循声觅去,只见一名辽兵揽着蓝衣少女的脖颈,正将她拖向别处。在辽兵粗壮的臂弯中,蓝衣少女显得那样弱小无力,手中的长剑早已被卸,一边呼救,一边毫无反抗地被辽兵拖走。 六姐妹从四处丛林中探出身来,欲一齐救护蓝衣少女,然而一窝蜂的辽兵哪里肯放过她们?一边狞笑着,一边挥动金戈铁甲,极力阻拦,一方面助自己的这位棋开得胜的兄弟顺利猎艳,另一方面决计要让这余下的六美人缚手就擒——大功告成,指时可待。 到底是寡不敌众,虽然六姐妹个个身怀绝技,但要论持久战,决计不是这些勇悍桀骜的辽兵的对手,更兼得心中牵挂着蓝衣少女,一心分作两用,渐渐落下风头来。这下可乐坏了垂涏欲滴的辽兵,趁热打铁,欲一举拿下美人儿,兄弟们分享,辽兵已喜形于色。 蓝衣少女的呼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弱,这边六姐妹已趋于不利地位,不知是哪一位突然叫了一声:“姐妹们,干了这起辽狗,再去救蓝妹!”一声呼唤,六姐妹顿时如梦初醒,收回分岔的神经,奋起平生之力,对辽兵进行狠命反扑。辽兵大奇——没想到娇娇弱弱的美人儿竟有这样的暴发力!略一迟疑,便要使蛮性摄住她们——男人喜欢美人,更喜欢发了疯的美人儿,尤其是这几个浑身上下充斥着野性的热血男儿——发了疯的美人儿决无半点矜持、作做,将一身女人的风情尽现眼前,正合了辽兵贪婪的野性。 于是,一场真正的较量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温和静谧的山谷被这场争持较量立时升温、改调,这里充斥着激情、热血,与针锋相对。也许,大宋的臣民看到了这番景象,会受到些鼓舞与安慰,更有那赤诚的,还要洒下几滴热泪。 总之,六美人儿毫无怯意,拼着周身解数搏击着,又有几名辽兵惨叫着倒地,浸出的鲜血在初阳的映照下格外鲜红耀眼,辽兵发了野性,看到同伴倒地,头也不摆,向着美人儿步步紧逼…… 终于,六美人儿不支了,举起的宝剑颤颤巍巍,口中一个个喘着粗气——到底是纤弱女儿身,以六人之力干掉了十几名敌人,早已破了纪录,在余下的二三十名辽兵的猛攻下,力不从心,剑不随人愿,等待她们的只有一种结果:束手就擒——在没有意外发生的情况下。 果真,辽兵怪叫着,唱着刺耳的歌,让人听了有如野猪成灾一般感受,却让胜利者无比振奋。先是黄衣少女被缴械就擒,尔后,青、紫、橙、绿、红,一个个皆被控制,辽兵大获全胜,野性盛极。制着美人儿的辽兵在她们颈项旁深深地嗅着,闭了眼,嘴里啧啧不已。美人则被他们身上那种特异的味道熏得喘嗽不止,六柄宝剑被几名士兵把玩着,还不时地被拿来与她们的主人对比…… 忽而,几声嗥叫,如同山中野狼,循声望去,六名美人儿已被擒着她们的辽兵压在身下,她们薄如蝉翼的纱衫被辽兵撕得支离破碎……她们怒骂着,挣扎着,一切都无济于是,很快,注定的结局便要成为现实…… 蓦然间,一句地道的契丹话语自不远处传来,声音中充满了威严、震怒、与不容置辩。话声甫落,契丹兵便如中了神符一般,一个个冷却下来,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 一名贵公子装束的契丹青年绷着双颊正冲着他们而来。那站着的辽兵一个个忙跪下行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六名压着美人儿的辽兵连滚带爬地起来,慌措地行礼——原来这是他们的王爷。这名王爷狠狠地斥责了他们一番,便将头转向正在整理衣衫鬓发的六美人儿,深深地躹了一躬,用纯正的汉语道:“我契丹兵士不听训化,冒犯了姑娘们,在此,我向你们致以深深的歉意,待回去我一定重重惩治他们!望姑娘们恕罪!”说着,又深深地弯下腰去。 突然间来了个彬彬有礼的主儿,众姐妹一时间还没回过味儿来,契丹兵个个如同野狼,竟有这样的主子?这下叫她们一个个都怔住了,将目光一齐投向红衣长姊—— 只见红衣女郎满脸鄙夷之色,片刻之后,冷笑道:“来得好是时候!怕是事先商量好了吧?由这干毛脚鬼作孽,你却趁机来充好人,收买下我们的心,好叫我们记得你们辽人的好处,是不是?”那目光中只有烈火与咄咄逼人,再没有别的意味。尚未理好的鬓发随风飘动,扫过眼帘,犹若一个个冥顽不化的女大王,捍卫着仅留的方寸之地。 契丹王爷望着她,听着这冷嘲热讽的质问,慌忙道:“啊,不!姑娘你误会了,方才我闲游在山脚,被一个飞跑着男孩撞了一下,见到他满身伤痕,便问其缘故,他眨巴着眼睛看了我半晌,方将他在山上的遭遇说给我听……于是我便来寻这些不长出息的兵士……” “噢……果是个好人呐!”红衣女郎语调不改,冷冷地给了他一句,这声音足以叫人周身寒疯,如入冰窟,未等契丹王爷接话,紫衣女郎突然道:“现在还不是谈判的时候,姐妹们,他如果真有诚意,就叫他带着这帮兵士们一齐将蓝妹给找回来!” 听了这一句,姐妹们“腾”的一下起来,“是啊!”红衣女郎目光立即转作忧虑,眉头紧锁,朗声道:“好!紫妹说得是,你既是好人,就下令他们将那个天杀的野狗揪出来!还我们的蓝妹!” 契丹王爷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不由自主地瞟向众辽兵,询问式地望着他们。领头的那名辽兵对他叽哩咕噜了几句,大手一挥,众辽兵一齐随他去了。王爷点点头,尾随在他们身后,六姐妹自然不肯落在后头。 两拔儿人在周围的树林杂草丛中搜搜罗罗,口中都不停地喊着两个名字:“蓝儿!”“萧光!”哪里有回应?只有这大山不时地将他们的叫喊声折射回来,送回他们每一个人的耳中。 契丹兵木讷着脸,一边执行命令,一边盘算着如何回去交待。六姐妹则个个黛眉紧锁,心中忐忑不已。契丹王爷跟在众人身后,半知半解。 寻了大半晌,仍是既不见人影,又不听回声。大家不免着慌:辽兵担心王子动怒,也担心回去上司责罚自己失了正业,折了人马;六姐妹心中均想到了一个结果,然而却无一例外地不敢承认,一个个紧绷着嘴,一言不发。 就在双方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打破了沉寂,众人均被这一声给震慑住了。只见黄衣少女双手掩面,口中喃喃道:“蓝妹……”众姐妹脸上皆变色,然而谁也不愿哭出来,将仇恨的目光一齐投向辽兵以及契丹王爷。尔后如发了疯一般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奔去。王爷如在梦中,不自觉地跟在他们身后,契丹兵自然跟在王爷身后。 …… 很快,眼前的一切印证了六姐妹方才所想到的一切—— 蓝衣少女赤裸着身体,雪白的肌肤被钱上一道道深深的红印。蓬乱的发丝依旧随风舞动。而她那圆睁的双目却一同往常,只是多了份胜利的得色与安慰,没有丝毫遗憾与恐惧。而那名侧身揽着她的辽兵,则一只手抓挠自己赤裸的一身,另一只手扣着少女的脖颈——显然是这只憋足了全身力气的手置蓝衣少女于死地的。这名辽兵面上全是痛苦的抽搐,凌乱的战甲透出他黑乎乎的胸毛。 众辽兵惊呆了,王爷半梦半醒——少女手无寸铁,完全没有还手余地,而辽兵尽占优势,如何……难道是他突然旧病复发? 这一切都成为待解之迷,围观的辽兵个个张口结舌,王爷口中喃喃不已。六姐妹则噙着泪花对视一眼,咬了咬嘴唇,将目光再次投向辽兵。王爷不停地低声道:“怎么回事?……”忽听得一声尖唳: “怎么回事?都是你们这些惨无人道的辽狗造的孽!”王爷一惊之下,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又是她!只见一双喷火的双目向自己喷出雄雄烈焰,火红的双眸,火红的纱衫,还在那气得火红的双颊,更兼那如火如荼的性子,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的她。 火是炽热的,本应激起更强劲的烈火,然而,此刻,这团烈焰冲斥在契丹王爷心田,却荡起了一片涟漪……他不知为什么见到她那如火一般烈的性子,自己心中总是升起不尽的温暖,她的不留情面总是给他以亲近的感觉……总之,他不怕她,也不讨厌她,更不恨她,他只沉浸在她那赤红之韵中,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是大辽国至尊的王爷,更忘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蓝妹,姐姐今天要让这起辽狗统统为你陪葬!”红衣女郎又是一声暴喝,说时,长剑已挥起,要去砍一名辽兵。面对突然袭击,这名辽兵慌忙躲闪,众姐妹亦是一腔怨愤,均挥着宝剑随长姊攻向辽兵——连一向淡雅、宁静的紫、青二位女子也无一例外地动了真气,满面怒容,挥剑砍杀。 辽兵不得不招架,心中依然顾忌身后这名高贵仁慈的王爷,等待着他的指示。只听一声庄重毅然的声音道:“我愿以一死谢过几位姑娘,请你们将刀剑在我身上尽情泄愤,我无怨无悔,只是肯请你们放过我的这些兄弟,他们是可怜的,随军出征是遵王命,战死杀场是听天命,不遵王命是死,违天命也是死,便是死也是默默无名……请姑娘们谅解!允许以我的一死来赎他们一时之罪!”正是那名契丹王爷。说着,已拨开人丛,踏步上前。只见他面无表情,泰然自若,背负着双手,挺直腰杆,向着六柄闪着寒光的宝剑走去。他魁梧的身躯步步紧逼,似乎是他来要挟宝剑,而非宝剑要杀他。 六姐妹呆住了,她们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是好,个个手握剑柄,一动不动。许久,红衣女郎哼了一声,轻蔑地瞪视了他一眼,“好小子,不愧是大辽的王爷,兵书没有白读!到这里来使软敌惑心之计,姐妹们,别上了他的当!”说着,挥起宝剑便要砍向正在走近她的辽王子。 眼看,剑锋就要擦到他的颈项,须臾之间,便可使他重返地府,丧生于九泉之下。忽然,众辽兵大声叫嚷,群起沸腾,个个挺戈挥戟,将六名女子连同辽国王爷团团围住,一名辽兵冷不防治住了东张西望的黄衣女子,用汉话大声道:“一命换一命!放了我们王爷,这位好妹妹,我们自当完璧归赵!” 众姐妹一时间定了下来,齐齐将目光聚向红衣女郎,只见她握剑柄的那只手颤抖不已,却似不肯收回剑身。而那契丹王爷双目紧闭,纹丝不动,只听他道:“放了那位姑娘,都给我退下!”契丹兵呆在那里,无动于衷。“都给我退下!”这一次,他是带着震怒的暴吼——眼睛依旧紧闭,身子却足足震颤了一回,脖颈与剑锋轻轻触碰,若是稍一用力,立时便可结果他那卿卿性命。 红衣女郎嗫嚅了一下双唇,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来,从一只手把剑变成双手擎剑,似乎单用一只手已不能支撑剑的重量。 此刻,契丹兵已退到一边,蓝衣少女也恢复了自由,与另外的四姐妹一齐注视着长姊与这位特别的契丹王爷。只见这名王子慢慢张开双目,蓝汪汪的眼睛注视着红衣女郎的双眸,淡淡地道:“能死在你的剑下,是敝王爷一生的荣幸,也是我难得的解脱。自小我就痛恨辽对宋野蛮的挑衅,亲眼看到父王率领大军侵略的野蛮,特别是对无辜百姓的摧残蹂躏。后来,父王驾崩,我年纪稍长,曾不止一次地劝太后和王兄实施仁政,以治理强国,一味的争战只能两败俱伤……然而,我的微言不足以打动太后及王兄铁定的野心。于是我只能以离家出走来抗议这一切。到这备受侵扰的宋界来体会一切,看看一身罪孽的自己能为他的子民们做些什么……如今,让你这样一位美丽刚毅的女子一剑杀死,将是我最好归宿,来吧!让我死在你温柔的剑下!”说着,重闭双目,挺项迎剑…… ------------ 第一章 七色之光4 辽兵一个个呆住了,五姐妹直直地盯着长姊手中的剑,此刻,她们没有思想,没有猜测,只是屏息静待。忽然,剑锋映着晨阳那金黄的光芒挥舞了一个大大的金圈――自契丹王爷的颈项重落到红衣女子的脚踝。辽兵松了一口气,五姐妹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契丹王爷的双目仍是紧闭着,红衣女郎死死地盯着这个雷打不动的“找死者”。 过了良久,红衣女郎重重地哼了一声,倒像是带着哭腔,尔后掉转头颅,愤愤地转身离去。五姐妹无言,默然随长姊离去。只有那名契丹王爷仍呆呆地伫立原地,痴痴地望着远去的众姐妹。众辽兵用辽语叫道:“王爷,随我们一同走吧!圣上和太后着实惦记着您呢!将军此趟若带您回去,还不知要得到怎样的奖赏呢!”这干辽兵口里说着,心中着实念着王爷的归来能削减自己的罪过。 没想到王爷大发雷霆:“都给我滚!”他用尽余力大声吼道,“做你们的刽子手去,我再也不回那无人性的国度!”辽兵无语,王爷的个性他们是知道的,一旦他做了决定的事,谁也别想改变。 这样僵持了半晌,为首的辽兵上前与王爷行了个大礼,道一声:“请王爷珍重,属下告辞!”带着众辽兵离去。在这名头领心中已经开始编织着美丽的故事――大家正在山中探查,忽的发现一群民间抗辽组织,于是大家与这个群体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虽然伤亡不轻,然而对方被全部歼灭;恰巧,又遇见了灵光王爷,我极力劝说他一同回来,只是他一心离去,无奈,我们只好自己回来了……想着想着,脸上沁出了自豪的笑容。 大山之中,只剩下一名契丹王爷,像是与群山融成了一体。时已近正午,山气渐热,他呆呆久立,无动于衷…… 忽然,一双大手拍在他肩上,惊得他周身一颤,接着“哈哈”几声粗犷的笑声,只听道一人道:“好兄弟,有想我二人在这里生逢了!看什么呢?这样专注?”灵光王爷听到这熟悉的话语,心中一动,急回头:“啊!原来是兄台!”痴痴的脸上沁出了笑容,那人上前紧紧搂住他的肩膀,这人宽阔的肩膀和长而有力的手臂让灵光王爷感到久违的依托――这位虬髯异性兄弟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然而见到他,心中却尽是洒脱,放纵,无半点矜持――这是除了在母亲身边之外,他所从未感受过的。 他问道:“兄台如何也到了这里?不是回家乡了吗?”没想到这位兄长的脸色立时黯淡下来,黑沉沉的像是雷阵雨突然来临,着实唬了他一跳。过了许久,只听这位兄长道:“那是一场噩梦,一梦之期,妻离子散,家破人消……”灵光闻言,不再多问,上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他自己也同这位兄长一样,已无家可归――不,他是有家不归,那个家早已不属于他,至少他的心已离它远去。他的内心充满着对弱小者的同情,对残暴者的仇视,这是一名契丹王爷所不应具备的气质,也许这正是因为他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一名汉人女子所传给他的血液。他怎知道:这位虬髯兄台与自己有着同样的背景,而正是这一点给了他亲切的感觉。――这人正是遭受了家庭剧变后离家出走的端正。 “兄弟,尚未领教大名,承望赐教!”端正发话了,声音洪亮。“在下耶律灵光,辽国第十八王爷。”“哦?”端正到底还是惊了一下。“哼哼,兄台不喜欢了吧?我知道大宋的子民没有一个喜欢和辽人打交道……”“啊,不……辽国也并非都是无人性的啊……就比如日尔曼人,生性野蛮好战,然而父亲就不是这样,不然,他怎会留在西藏,与母亲结成连理?”“啊?你……”“哈哈……,不瞒你说,我是一名日尔曼与藏族的合成品。”“原来如此……呵呵,彼此,彼此,我身上也有一半汉人的血统。”“哈哈……”二个一齐朗声大笑。 半晌,端正问道:“那么兄弟一人站在这里发呆,所为何事呀?”这一问,将耶律灵光再次引入了忧郁沉默之态。端正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静默了良久,耶律灵光长叹一声,终于将方才的一个切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统统泻出。端正沉思了片刻,慢慢地道:“你当真喜欢她?”耶律灵光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么你便应理解她的感受,任何一个大宋子民都是一样的感觉――他们都恨透了长期欺凌他们的契丹人,她自然也不例外。”“也许我能帮助他们。因为没有一个汉人比我更了解辽国当局的计划与行动,以及辽国上层的机密。”“这……”端正显出十分惊讶的神情。 “兄台不必多虑,我虽长在辽国,贵为辽国王爷,然而在我心中却厌恶透了辽国上下那惨无人道的国风。也许正是母亲感染了我,她是一名善良的汉族女子,被父亲掳掠至辽,做了小妾,在父亲眼中,女子不过是个玩物,尤其是汉族女子,柔弱温顺,在他需要泄欲与温存时便想到了母亲,其它时候,他的心中只有不断扩张的野心……而兄长只是站在一个做大哥的角度去关怀我,其实从内心里很瞧不起我身上那点汉人的软心肠。我从不为自己是一名辽国王爷而感到自豪,相反,这反倒成了我内心的压抑。” 端正点了点头,严肃地道:“也许我们有合作的机会。兄弟可愿同兄长一同到一朋友家小聚?那里有我们想要见的人,可以谋划我们想要做的事。”耶律灵光不假思索,爽快地道:“请兄长带路!”二人一齐大笑,举步成行。 二月二,龙抬头,九州大地的子民们都不会忘记了这个阳气喧腾的日子。德兴县自然也不例外,这个小镇谈不上气派,却是情意融融,特别是逢上这些民俗佳节,善男信女,批红挂彩,那个热闹,真叫够劲!辰正时分,马市街上已是人头攒动。劲头十足的青年男女着上鲜亮的衣裳,那些个爱俏的姑娘媳妇们将胭脂香粉抹在脸上,粉嫩艳丽,扭动柔嫩的腰枝,那个喜呀,真真叫绝!兴头十足的小伙子用姑娘们的胭脂将自己拌成牛鬼蛇神、凶徒恶煞,一脸的顽皮,嬉闹个没完。老头老太太们则挎了篮子、包袱,里面装上一大早就准备好的炸供,和大堆早早扎成的纸货,簇拥着赶往镇上的龙王庙。 这里距龙王庙不足十里,是各村通往龙王庙的必经之路,故此得名:“赴龙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夹杂着过路的行人,他们虽各有事务,却也免不了对这繁华景象张望一番,心中也可沾上些喜气。 在这些行人中,有一批另类行人――说他们另类,倒不是因为他们衣着特别,行为怪异。只是这批人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与众不同。――他们的装束比其他人更为得体,举止更为从容,他们的一切似乎无可挑剔,而这一切的“无可挑剔”也许正是他们另类的体现。好比舞台上的演员,演绎得比真实原型还要像上三分,然而这三分的超越却注定了他是一名替身。这批人夹杂在群众当中,东张张西望望,好像乡巴佬进城,事事好奇。 ------------ 第二章 龙王庙会1 赴龙道上,人虽渐渐多起来、杂起来,因为这条道路本是东西南北的交通要塞,三教九流都免不了要打这里经过。更兼得今天是传统的大节日——龙抬头,除了本镇的进供香客外,还有其他地方慕名而来的香客游人,皆要在这赴龙道上留下欢声笑语、杂谈浅议。 且说说这德兴县的龙王庙会,虽说地处名不经传的小镇,然而其名声可谓四海远播,据说此地龙王与尧舜禹同宗祖,只是后来尧舜禹统治了陆路,龙王潜居深海,一统四海之域,可谓声名显赫,与陆路君王平起坐。“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因为此地龙王的名声,德兴县也就闻名四方了。 言归正传,且说一说今年的这场庙会,大不可与往年相类比,你晓怎得?且听我说来:忆起往年龙王庙会,皆由庙里因循承办,百姓集资,方丈主持,常有些富家子弟、员外多捐些资本,于是龙王庙会年年办得都还算热闹光彩,末了庙里总还要落下一些梯己、彩头。可今年却非比寻常,只因这县令大起兴致,说是此地年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全赖龙王庇佑,作为一县之长,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岂能不带头为龙王他老人家庆祝一番。于是从镇上银库里拨出一笔款项,用于庙会之资,并四处张榜公示:二月二龙抬头,大喜之日,由本县县令亲自主持编排,好戏连连,望各乡亲父老及诸位香客友人届时参加,大家同喜。 不知不觉中,赴龙道上的香客已赶了一半的路程。却说路旁才发芽的麦田上一行四人,望着道上熙攘的人群,交头接耳、小声热议,极好奇的模样。且看这四人如何装束?为首的那名蓬头垢面,无拘无束,一身破烂鹑衣被他左摇右摆的身体扭得随风舞动,像是风中飘落的枯叶一般——虽是破烂,却极是潇洒自在,旁若无人,口中不知嘟哝此什么。后面的三个倒是老实得多,一根长木棍握在第二人手中,第三、第四个人抓着木棍,握得那样牢靠,似乎这根木棍联系着他们三个人的生命,有它在,三个人可以共生死,同呼吸一般。对于前面的那名痴癫的领头人,三个人是紧相跟随,倒不十分在乎他自顾自的浪荡风格。 且说这一行四人行进在麦垄上,望着路上的繁华景象,正一步步地赶上大路来。也不知他们是哪里人士,欲往何方,只从他们那污垢遮身、烂麻披肩的形景来看,他们必不是有固定居处的人物,说不清这种随遇而安的飘荡生活已经历了多少个春秋了。四人渐渐行进大路,大批的香客已向前走出了一段路程,尾随在众人之后,四人加快了步伐,决不肯错过这番热闹的意味。只听那为首的痴癫客嘻笑道:“哈哈,好风景!敝公子可要瞧仔细了!”说着兀自拍手陶醉一番,倒实实地透出一般王孙公子的韵道来,只是与那身脏兮兮的鹑衣极不相称。后面的三人似乎并不为他的兴奋所打动,只有最后那名丐子点了点头道:“嗯,且听听去!” 四人与大队人马相距越来越近,众人到龙王庙的路程也止剩下一二里的零头。这时从大路的小岔道上闪出七八名衣冠华丽的青年男子,踏上大路,目光先扫了四名花丐一眼,轻蔑地冷笑数声,尔后将目光转向大队人马,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相互看了几眼,即而跨步上前,混在众人之中。观其衣着打扮,绝是仕宦贵胄子弟,而其行止风流无羁,放任傲慢,透着三分野性。 此刻,虽距庙会地点还有一二里路程,可庙会中的吹奏弹敲之声早已传到行人耳中,于是刺激了每个人的兴奋细胞,脚下的步伐也就更快了。这群人马的最后,自然是四名花丐压阵无疑,他们虽然早已赶上了大队人马,却毫无心思混进他们的群里,总是留上几步的距离,似是不习惯事事当先。 待众人赶到庙会现场,这里早已是旌旗漫天、喧声震耳。大舞台一律用红地毯铺就,舞台的深处放着一张大八仙桌,端坐在首席的正是德兴县县令,只见他满面春风、笑容可掬,一双蒲扇大手捋着齐整的黑须,正与两位贵客攀谈,却说这两名贵客是谁?正是邻县的两位县令,平日里与德兴县县令交好,且各县交际事务繁多,故此次待为上宾。另外还有一个名长者与县令紧挨着,便是这庙中住持。 且看八仙桌上占了四位,还缺了四位,不知那四位又是些什么人物?如何这时候还未到?八仙桌上摆满了各样鲜果蜜点,精心之至。舞台四周彩旗飘飘,由县衙亲派得力衙役维持治安工作。舞台之下,是人山人海的群众,附近的百姓早早地赶来,巴盼着这千载难逢的庙会。杂谈声、欢呼声、嬉笑声,声声入耳,闹成一片。而县令则端坐在八仙桌首座,依旧谈笑风生,泰然自若。 直到一名衙役小跑至他身侧,悄声汇报了些什么,他方一摆手,站起身来,收起自由的笑脸,清一清嗓子,用气量十足的男中音宣布道:“各位乡亲,诸位嘉宾远客,时值佳节二月二,敝县龙王庙将延袭历年风俗,照旧举行龙王庙会,只是感恩于龙王经年庇佑,以至本县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三登,故今年特由官府亲自承办本届庙会,本县令倾己之力,欲使本届庙会办得风光体面,大伙儿如愿!一则令龙王欣慰,二来也给大家一次聚兴开怀的机会。嗯,本届庙会除却已经编排好的节目外,另预备了一个特殊的节目,由到场的嘉宾自由献技,但凡有一二奇技者,均可登台展现,对于表现优异者,本县将给予厚重嘉奖!……”说着踱至那四个空座位之前,拍拍椅背,继续道:“喏,但凡被评为前四名者,可入席贵宾座,由本县亲自赐予奖品。呵呵,此项设计,一来为龙王庙会添彩增色,二来更是本县广募英雄之意,望四方才子志士踊跃参与,共庆这场庙会!呵呵……”说着,自己先鼓起掌来。接着在座的三位贵宾、众衙役带头鼓掌,台下掌声顿起,只听得一片欢呼声。 待掌声稍稍平息,主持向县令递了个眼色,县令点头,主持便站起身来,面向台下洪声道:“各位乡亲,香客,小庙能博得大家的爱戴,今岁又得县衙亲自承办庙会,小庙简直是蓬荜生辉啊!现在由老纳宣布第一个登台的节目……” 话声甫毕,舞台后面便步出一队彩衣素绸,鲜艳无比的舞队来,其中多为中老年妇女,个个插红戴绿,衬着一身身五彩斑斓的衣裳,真真现出一派老来俏的风情来,叫人不免为她们先喝上一彩!这个舞队大约有二三十名队员,踩着主持的余音,已徐徐登上场来,到底是身经百战,没有一丝杂乱,迅速地占据了舞台的中央,各就各位,以年轻戏子的俏模样向观众行了一个集体见面礼,立即博得满堂彩。接着,进入正式舞蹈阶段,俏老太们一个个妩媚风情、笑容灿烂、不减当年,扭摆腰枝,毫不累赘,场下呼哨声不断。 舞者开门红,为庙会启了一个大大的彩头,当舞者荣耀退场,主持再度宣告节目时,眉目中散发出夺人的光彩。“下一个节目,由桃花村青年献上绝技:打十翻!”说着退后,可却不见“打十翻”的登场,观众东张张西望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台下乱成一片,却仍是不见舞台后面有人出现。八仙桌旁的四位大人长者一时间吃惊不已:方才明明在舞台后面,一切准备就序,怎得忽然间都没影了呢? 想想看,主持已乱,场子哪有不乱的?任凭几名衙役高声呼喊:“安静,安静!耐心,耐心!”场下没有不乱,只有更乱。一些性子急躁的已经开始大声叫骂了:“什么鸟排场?刚开始就出岔子!还官府承办的,气派个鸟!”坐在八仙桌正席的县令脸上可挂不住了,红一阵,紫一阵,可又发泄不得,人家说得确实在理,心中将那“打十翻的”恨得牙根痒痒的。 正在全场一片杂乱,无头苍蝇一般时,只听“扑通、扑通”接连不断数声,众人齐向舞台望去,哇噻!一帮子花脸青年嘻皮笑脸,刚从四面八方翻向舞台中央,立定站稳,齐向台下拱手道:“小生失礼了,还请大家鉴谅!”说着,扮了个鬼脸,趁着这个当儿,看一看他们的面貌,一个个装扮成小鬼、老妖、凶神恶煞……竟没有一个雷同的,再看那一身色彩鲜明的衣裳,真个叫扎眼!这不正是赴龙道上的那一帮小青年么? 嘿嘿,好样的!只见他们“腾”的倒翻过去,一纵便是六七米高度,尔后顺势回转,在空中舞出一串彩色光带,及至落地,猛地来个整转一盘,稳稳地盘坐在原地,双手合十,闭目养神。这一招险中见稳的表演,顿时掀起场下一片欢呼——中哨声、尖叫声、掌声、欢跳声、响作一片,将方才久违不至的气恼一时间抛到九霄云外。小伙子们更来了兴致,一个金蛙穿空,再度跃起,这一次不是向空中,而是向着伙伴们,你冲我来,我冲你去,一翻十八弯,由纵向变横向,整个舞台被他们扑腾得眼花瞭乱,只看见一道道光彩,却看不清来龙去脉,倒像是群龙狂舞,妙在没有一条龙头碰着龙尾的遗憾。 小伙子们一连在台上耍了七八个花样,直叫台下喝彩声由低到高,由高到再高,由响彻云霄到沙哑颤抖……忽的,哗啦啦,台上眨眼间空无一人,四处张望,哎?小伙子哪去了?“哈哈……”一阵调皮的笑声自人丛中发来,原来,他们已翻回到群众中去了,竟连个人影也没看清,就又给翻回来了! 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台上主持不断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足足闹腾了十多分钟,才渐渐平息下来,主持笑容可掬,一脸自豪,在心中将“成功”二字品味了无数遍。“各位观客、朋友,方才壮士们精彩绝伦的表演让我十分激动,生机勃发、活力四溢,仿佛我又回到了青春年华。只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呐!接下来的一出戏也是我少年时期的最爱,想必大家也爱看吧,由德贤村少年献上‘杂耍高跷’!” 舞台后面早已高高地矗立着七八个踩高跷的,他们的脸上被画成小丑、妖老太婆、孙猴子、大花脸、……五颜六色的行头,高高在上,极为引人注目,未上台,先就是一片哗笑声。看他们踩的高跷,足有四五米高度,笔直的竹竿,人立在上头,大约有两层楼高低,看起来,表演者均是二十岁上下年纪,都是小伙子,哦!那一名,身姿纤柔,婀娜妩媚,脸上被画成黑大嘴的,必是个姑娘无疑!此刻,她夹在高跷队伍中央,同队伍一齐踩向舞台。 ------------ 第二章 龙王庙会3 平地行军,对于训练有素的高跷队员来说,算不上是难题,可踩着四五米高的竹篙爬上几级台阶,登上舞台,可需要炉火纯青的技术了!乍一看,一个个都无所用心,依旧我行我素,如同他们脸上的彩绘一般,细观察,七八个人正在暗自协调,采取上台的最佳方式。最后,那名纤巧女子第一个登上舞台,余者随后,无形中分作两班,分护她左右两大方位。 眼看女子前脚稳稳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脚抬起,忽的一个趔趄,身子后仰,直直地便要摔将下来,台下一阵惊呼尖叫,这时只见后面两班小伙子同时上前,从两边分别抓住高跷的左右腿,硬朗朗地将个高跷如同升旗一般再度升起,一个扮相老太婆的小伙子嘻笑道:“妹子,可是要试试哥哥们的本事?舍生救妹,义不容辞!这是当哥哥们的本分!”一句话出口,全场一片哗笑。透过姑娘脸上浓脂艳抹之隙,看到那微微泛起的红晕。 八仙桌旁的四位也不禁泛起了笑意,现在高跷队伍已全部登上舞台,占据了舞台中央横竖高空一大片田地。只听一名扮相小丑的小生嬉笑道:“呀,今天这里可欢庆啊!男女老少齐捧场,大妹子,你常常抱怨咱们村子人稀丁薄俊男少,不足以配你这天仙美女,今日这里群英荟萃,大妹子可莫失良机呀!”话声甫毕,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太婆”站在高跷上撇嘴道:“哼,你小子别得意!指不定这满场的男儿本姑娘都看不上!”说着,故意扭了扭腰枝,脚下的竹竿倒没有丝毫捍动,这一技加上那滑稽的逗笑使得满场一片哗笑。“乡亲们,大家做个鉴证,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们,都上前来!看一看谁能打动美人儿的芳心!”“孙猴子”挤眉弄眼,向着台下吆喝道。边喊边推了“老太婆”一把,老太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谁知又神奇地恢复了平衡。“孙猴子”乘机大叫:“怎么样?咱们的这位美人儿才貌双全呢!好儿郎可不能错失良机呀!” 台下一片骚动,一些俏皮小伙子、及至老当益壮的爷们儿摩拳擦掌,都要加入这场闹剧来…… 台上闹得一波强似一波,台下亦是热闹非凡,观众的队伍似乎是扩大了,想必随着表演的进展,过路的行人也有驻足观看的。嗯,没错!这几名绝色女子绝对是刚刚落脚在此,这一刻,正在巴巴地望着舞台,小声议论:“功夫倒不浅,没有七八年的底子不敢这样放肆。”“嗯,耍嘴皮子的功夫也蛮可以,江湖卖艺铁饭碗!”“嘿嘿,你瞧那‘妖老太婆’,那个臭美的!”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嘀嘀咕咕,一时间倒难以停下来。声音虽不甚大,可在台下却引来了一片观注,将周边观众的目光从台上引到了台下她们身上。这一转眸不打紧,“好姑娘!确确是天仙一般人物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将观众的目光一齐拉向了这几个美人。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这一次却换了个主角儿,只听一声冷俏的声音道:“的确标致得紧,回去给我当小妾也够格儿了!”这一声无疑又是一个焦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翩翩少年,面容俊秀,正摇着镶金折扇,斜睨着秀目,望着这几名女子,其身后是同样装束华丽的几名阔公子,这时,正在摇头晃脑地拍手叫好。 这下,几名女子成了众矢之的,又气又恼又不便发作,当真是憋闷得紧。这时不知是谁骂了一句:“臭要饭的!凑什么热闹?挤来挤去,当心弄脏了爷爷的新衣裳!这可是俺媳妇新制给俺的!”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只见右边观众席正挤进一行四人来,看他们一身打扮:破破烂烂的、脏脏兮兮、丢丢溜溜、邋邋遢遢,一个鹑衣癫客引路,一根竹棍搭三人同行……不是赴龙道上四花丐,却是谁?但见他们个个张目眺望,不知是看节目,还是看热闹,对一旁人家的叫骂丝毫不以为意。 “哼哼,这帮野货,竟也配到这里来凑趣!看我要他们好看!”说话的正是众阔少爷中的一名。说着,便摆着赤金折扇上前来,却被他身旁的一名少爷给扯住了:“兄长,你忘了临行前父亲的教诲么?”听了这句,那位阔少极不情愿地拧回脖子,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台上忽的哗啦啦一阵声响,再次将观众的目光引向前台,哎哟哟,这下可不得了了!你瞅咋的?一帮子高跷演员一个个如同大厦倾倒,歪三扭四,突然栽倒,已是45度斜角,人命关天,要出大事!慌得八仙桌旁的县令主持及贵宾,站起身来,大声疾呼:“当心!差役,快!”口中叫着,心里并不知该怎样救护……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齐声呼唤:“伙计们,露手的时候到了!”伴着这句话的尾声,只见高跷上头的各色人物你碰我一下,我撞你一招,七上八下,竟神奇般地再次立定,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轻而易举。 这一下,可博了大彩头,台下欢呼雀跃,连连叫好。掌声、呼哨声、怪叫声,接连不断,在众相捧贺的赞美声中,高跷队荣耀退场。主持走向前台,伸出双手以示安静,欲报下一个节目,这时只听一声大吼:“县令大人不是说接下来还有一个节目,叫所有来宾都可以展示参予么?如今已经是巳时一刻了,现在不开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家齐观注,只见正中央观众席间立着一名红脸大汉,一条身板如同一堵透风的铁墙,直挺挺站在那里,双拳握、牙关咬,一副跃跃欲试、展头露脚的姿势。主持张张口,没有发出声来,望了望八仙桌那边,却见县令已站起身来,朝他摆手,走向前台,主持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只听县令道:“这位壮士,本县确有此言,如今已备节目尚未表演结束,然而你自告奋勇,本县大为赏识,特准你开启这群英演义的序幕!但不知你有何独家技艺?”红脸汉不卑不亢,仰着脖子直挺挺地道:“放屁!” 一时间台下一片哗笑,县令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一团羞怒的火焰从脚底涌泉烧至头顶百会,心道:“哪里来的野汉?竟敢如此侮谩本县!”然而到底是涵养深湛,没有发作出来。主持一步踏上前来,焦急地向着台下仍旧梗着脖子的红脸汉道:“这位壮士,讲话要放尊重些,你有何本领,但说无妨,为什么出口伤人呢?”只见县令长长出了口气,目光转作冷峻,盯着这红脸汉子――显然,他以极快的速度调整好了情绪。 ------------ 第二章 龙王庙会4 正在百家争鸣的时刻,几名姿容娇艳的女子,款款上前来,面向观众,频频施礼,娇声道:“小女子别无他技,见众位好汉各施妙技,心下亦是蠢蠢欲动,常言道:‘巾帼不让须眉’,今日我们姐妹几个为大家献上一套‘媚功’,以飨众位观众。望大家支持!”说着目光已转向县令,同时向他抛了一个媚眼,县令有些不知所措,将眼皮立时下垂,口中低吟道:“听便,听便!” 台下一阵骚动,都要看一看这几名女子的“媚功”如何。只见几名女子从容应对,由首位女子摆了个“弱柳披风”,后面的几名则充作伴当,立即迎风救美,伸手扶之。首名女子感恩戴德,腰身抚地,款款上移,双目蕴藏百般柔媚,楚楚动人,待火候到位,将目光投向观众席,耐心静待,久立不动,似若镜中之花,遥遥相望…… 观众席一片尖叫,正彩、倒彩、迷醉、调侃……无所不有。接着,第二名女子步出队伍,独立舞台前首,一双勾魂摄魄、穿透人心的眼睛从台下兜了一大圈子,然后绕回舞台,射向县令,再转至嘉宾,再到衙役……无一遗漏。最终将目光电闪雷鸣一般迅速收回,落在自己胸前,尔后摆动腰枝,颔胸俯首,双腿游走,如同水蛇穿梭在浪花之中――游走自如。双臂向四面八方激荡不迭,搞得在场观众眼花缭乱,如同章鱼狂舞――数不清的臂弯,看不清的套路。脖颈也不闲着,轻、重、缓、急……配合身体,惟妙惟肖…… 总之,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处于激活状态,都在释放逼人的浓香烈酿,叫人不销魂便过意不去。忽见她舞速加快,步步提速,最终舞成一个自行运转的陀螺,一招一式已再难看清。然而她周身上下激荡出来的妖冶风情却播散到台上台下的每一个空间,勾走了无数男子的心魂,惊煞了众女子的神志――这人非妖即魔,正在弥漫着唑人的气息。 舞渐停,人尚醉,许久,从台下发出一阵浪言浪语:“回去给咱做舞姬,还说得过去,只是不知肯不肯白送……”“美的你了!”…… 忽的后面的观众涌动起来,仔细观之,原来几位手摇折扇的富家子弟挤向前来,边挤边嘀咕:“美倒是美,艳也确是艳,只是‘真人不露相’,咱们台下还有更销魂的名角儿呢!你们算是抛砖引玉吧!只是不知这名角儿肯不肯赏大伙儿的脸……”说着,将目光投向观众席尾的几名女子,面露狡黠、调戏之色。 几名女子登时火冒三丈,恨恨地瞪视了他们一眼。一旁的四名花丐以及后来的壮弱二人皆愤慨有加,齐将愤怒的目光射向他们。而这几名公子只当没有看见,不屑一顾地继续发感想:“世间多少英雄救美,只是成功者能有几例?除却真英雄伟丈夫,余者不过是以可怜博得美人儿芳心,最终演变成了‘美人儿救懦夫’,哈哈……” 一席话出,几伙儿怪客义愤填膺,他们本就不喜欢台上的一干妖媚女人,只是强忍着,要看看接下来她们还有什么寒碜的“妙计”,没想到倒引出了这一伙儿浪子来! 在几组看客的红眼相对中,在观众疑窦重重的目光中,几名富家公子傲气十足地登上了舞台。用一对冰霜般的调戏眼神斜睨着几名献“媚功”的女子,那光芒好似在冬市上收购从结冰的河水中刚刚捞出的鲤鱼――这些“鲤鱼”正是奄奄一息,收购者趁此危势大捞一笔,实在物美价廉。 几名女子早已心中打鼓,不谈别的,说他们那一个个盛气凌人的气势和那目中彻骨的寒光就足以叫她们手脚发颤――如此境况之下,还有什么功夫好拿将出来的?众衙役早已上前,喝道:“你们几个无故扰乱会场,该当何罪?”县令也是严肃对之,几名公子毫不以为意,笑道:“扰乱会场?我们可是来捧场来了!”那名俊秀公子道:“县令大人号召所有与会者均有参与竟技的权利,我们也是心中激动,又见这几位姑娘‘媚功’施展得如此用心,便不胜感动,看到精彩处,不觉动了真情,就欲上来和她们亲近一把,这也是鉴证她们功夫超群的绝好方式呀!”说着,斜眼一瞟几名女子,如同戏耍一群可爱的小鸟。 几名女子又羞又愤又有三分怯弱,拿张黑脸色回应他们的无礼,一时哪里还有半点媚相?一名年轻公子哼了一声道:“好不识抬举!我们小公子可不是寻常眼光,能叫他青睐上一眼,可是你们的荣幸。‘山外山,楼外楼’,别说世上胜于你们姿容风情的,就我们会场之中,便有你们的师尊呢!人家可是冷艳冰霜,不逢名主不出的。你们这野草山花哪里能与人家相提并论呢!”说时,将目光转向观众席尾的几名绛纱女子――正是那怒火填胸、恨他们入骨的六美人儿。 台下观众不知是看戏还是演戏,将目光随着他齐齐射向六美人,只见观众席之尾六名绰约玉女怒目横眉,几欲喷火,唬得胆子小些的观众转回了目光。 “将这寻衅闹事、无法无天的分子给我拿下!”县令终于忍无可忍,几名衙役得令即出,一涌而上,立时便要制住几名轻狂公子,哪知刚一近前,数把折扇飞起,“扑扑”数声,一个个便如在雕一般僵立不动,只有面部不停地抽搐着,表达他们无比焦急愤怒的心情。 几名公子将轻蔑的目光转向县令,用眼神告诉他:“就凭你手下几个小兵就想奈何本公子们?”县令乱了方寸,既愤慨又无奈,眼睛从台上转向台下,似是企盼着台下出几个能耐的主儿。 台下先是一片静寂,叫个心头发慌,稍待片刻,只见先前那名施展“屁功”的红脸大汉走向前来,表情木讷,双拳一抱:“在下来领教几位!”轻狂公子斜目一飞,笑道:“原来是放屁大师呀!这一回,打算放什么屁呀?” 屁功大师既不羞也不怒,仍是面无表情,如一座黑塔般立在几名公子面前,一言不民,伸出双手,竖立双掌,掌心朝前,如移山易地般,势道雄劲地一推,几名公子便如同风中嫩雁一般向后仰倒。而就在此时,“屁功大师”的功力尚未施及一半,待公子们从地下爬起来,他仍是稳稳地立在那里,公子们又羞又恼――自打他们出娘胎以来,哪里受过如此羞辱?最多不过是启蒙师父抓来几个毛脚小鬼和他们比拼一下,以显出自己“名师出高徒”的能耐。眼下,他们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对付这“狗屁大师”,以解方才之辱。 谁知他们刚刚直立,一股强劲的力道再次袭来,将他们重重推在地下――其实,这根本不是又一道功力,而是大师方才那道没有施展完的余力,将他们击倒时,他们身上只受了三成的功力。几名公子颜面扫尽,这一次,似乎是受了重创,躺在地下竟没有起来。 忽的听到“扑的”一声,接着屁功大师惨叫一声,手按前胸,摇摇欲坠,只见他胸前插着一只飞镖,一名公子冷笑道:“大师傅,也尝尝咱爷儿们的厉害!”言毕,放声大笑。屁功大师闷哼一声,便倒地不动了。 众公子从地下爬起来,大笑道:“屁功大师,也不过如此!还敌不过小爷自治的金创药!”县令脸色煞白,目光在台上台下游移不定。这时,一人如旋风般冲上台来,大声道:“小子们,来和你大爷比试几招!”一上台便展开了凌厉的攻势。正在得意的公子哥儿们猝不及防,在猛攻之下,节节后退,这人乘机再攻,一刻也不松缓。只见一名公子手摸上衣,县令刚叫一声:“当心!”这人便“哎哟”一声,几乎与那打来的物体同时倒地。公子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中原好汉原来都这么不济事!早就听闻说中原有无数铜墙铁臂的金钢汉,难道这都是说来蒙人的么?” 话声甫毕,只听一声怯弱的声音喊道:“李大哥!”伴着这一声高叫,一名羸弱儒生已奔至舞台,台上台下一片瞩目,那几名贵公子先是一惊,尔后笑道:“哇呀呀!中原可真是人杰地灵啊!还有这么秀气可餐、弱不禁风的俊小子!这要是养在花园,也是一道醒目的招牌呢!”众公子立即捧场哄笑。儒生却不理会他们的嘲讽,趴下身子呼唤李大哥――原来,这正是龙卷风――李三杆,这羸弱儒生正是“可怜虫”――孟达旦。 任凭可怜虫怎样呼唤,龙卷风都没有任何反应。“可怜虫”这一次是怒极了,转身面对台下大声喊道:“在场的难道就没有能制住这几个撒野的坏小子的么?叫他们在这里胡作非为!” 就在此时,台上又是一声惨叫,全场瞩目,又是一人倒地。只是这一次倒地的不是别人,而一名撒野公子…… ------------ 第二章 龙王庙会5 伤他的飞行物正是发自刚才“一命呜呼”的龙卷风。台下一阵喝彩,不知是为这精彩的戏面喝彩,还是为中原人士的胜出喝彩。 “可怜虫”高兴得涕泪交加,“李大哥,你……没死?”“哈哈……我龙卷风哪有那么容易死了?小子们,功夫不济,使阴招侥幸得胜,能算什么本事?你‘龙卷风’爷爷今天以牙还牙,权当教训一下你这帮不晓事的黄口小儿!回去教你那师父再教你们念几年诗书再来中原亮相!” 阔公子们脸色煞白,这当儿,顾不得争面子,只围簇着那名受伤的公子,一筹莫展,不停地道:“怎么办?出门忘带解药了,没想到……”“没想到自食其果,是不是?”龙卷风接口道。阔公子不敢吱声。 只见这边县令搂着“屁功大师”,含泪道:“一命抵一命!外帮野种,无故到中原滋事,伤了我们的人,毫不在心上,也叫你们尝尝滋味!” “龙卷风”眉头紧锁,对“治毒疗伤”这一行当,他是一窍不通。只“可怜虫”喃喃道:“可惜,可惜,我虽知其法,然无人相助,也是徒劳。”台上众人捕风捉影,听得此言,立时问招儿。 于是“可怜虫”说道:“我倒有一法可治活大师,只是需要至少六名内功深湛的人相助,方可……”县令闻言,目光向四周转了一圈,意思是说:“可有能相助的大侠在场?本官定重谢!” “龙卷风”当先站出,接着四名花丐由首名癫丐引着,踊跃参与,已有五名了,还有谁呢?正在此时,从台下翩翩飘来六朵洁雅之花,分别衣着红、黄、绿、橙、青、紫六色,外罩蝉翼轻纱,于是虽有六色之别,观之却仍然朦胧协调――正是方才那被轻狂富家公子言语亵渎的六美人儿。 六美人登场,款款立在舞台中央,台下一片哑然――美,有不可言喻的震憾力,超凡脱俗的美更是不可言喻。那几位高傲公子正围簇着遭毒器中伤的同伴,一直静观这边的情况,此刻,也不由自主地为之一个颤:这不是夺目的璀璨之花,而是透心荡魄的摄魂之韵!方才台下的浪语,再也出不得口,因为她们每一位的目光中均射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这是刚才在台下所没能瞧仔细的;同时自己一方现处劣势,更兼得听到六名女子下面的台词,并亲眼目睹她们的壮举后,他们一个个在心中骂自己“狗眼不识泰山”! 六女子立定舞台,齐向县令行礼,由长姊代众姐妹说道:“县令大人在上,我姐妹六人年纪虽轻,然以我六人之内力,足可以抵得上再三名内功深湛的大士,如今已有五位豪杰挺身而出,再加上我们,我想救活这位兄弟的希望就大多了。”台下一片哗然,“难道正如书中所言:才貌可以双全?如此绝色,再配上绝世功夫,那将是奇葩异株一丛了!” 台上已达成一致,屁功大师已被扶着盘腿正坐,由内力之众协调聚力,“可怜虫”亲自为屁功大师疏导筋脉气息,只见他煞有介事地点点这里,拍拍那处,一会儿又狠掐一把……众人的手如同接竹竿一般拍在前一个人后背,最前面的那名则拍在屁功大师的后心处。“可怜虫”摆治完前面,又立起身来,走到他背后,在众聚功者面前演起了“按摩秘术”,就这样折腾了约摸一刻钟,只听“咳咳”两声,从屁功大师口中喷出两道乌黑的浓痰,见他慢慢张开眼睛,手也渐渐抬起…… 那边公子们张大了眼睛,惊诧无比――被他们视作无能为力,非解药不可救助的绝毒之方竟然被这外道之人――尤其是这个被自己不放在眼里的小书生给解了!简直不可思议!同时在他们心中也开始打同一个算盘。 屁功大师已完全醒转,此刻已渐渐立起身来,台下一片喝彩――为自己人命转阳间而喝彩!为中原人士的团结一心而喝彩!为中原的人才辈出而喝彩!为美人儿的才貌双全而喝彩!…… “咳……我说……”这时,台上有一人走向众豪杰,并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满含歉意地道:“我们兄弟年纪都轻,不晓世事,不意间冲撞了众位高人前辈,如今领略了诸位前辈的身手,实在是又愧又悔,五体投地,还请众位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我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永生难忘!”说着,双膝着地,“我们……这位兄弟命在旦夕,还请诸位大侠发发慈悲,救他一救,我们没齿难忘!”说着,揩了一把眼泪。 这人正是众轻狂少年中年纪稍长的那位。只见他在众豪杰面前毕恭毕敬,全然没有半点轻狂之态。众豪杰相互望了一眼,无言。许久,主持沉声道:“何以见得你的诚意?”这名公子忙道:“我对天发誓:若有半句假话,立时叫我天打五雷霹!死无葬身之地!” 众豪杰仍是沉默了片刻,良久,花丐之老四道:“先说说你们是何方人士?”“这…..我们来自北方,是女真族一个部落的少年,听说中原很好玩,便偷偷地跑了出来……”丐老四思量了一会儿,对众人道:“这话真假参半,我们若再不救人,怕是再难救活了。江湖之人,以行善为本,不计他事。若他们使诈,那时以我们众人之力,量他们也难逃!” 众豪杰仍在犹豫,“可怜虫”道:“我赞同丐师父的意见。” 于是,一场救护工作形开始了。同样的套路,只是群豪却不如先时之力,要知道:靠内力替人疗伤是极耗真气的。大约过了一刻钟光景,那名公子渐渐苏醒过来――正是那名俊秀婀娜的小公子。 众少年公子一拥上前,围聚在他周围,诸豪杰方渐渐收势,形容已显疲惫。台上县令、主持等皆要上前来扶持。谁知就在此刻,一名少年公子抱起小公子跳下舞台,一溜烟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而余下的七八名少年则如猛虎般扑向众豪杰。众豪杰大惊,台上台下一片惊呼。好在豪杰终归是豪杰,久历江湖世事,自然比常人多了三分机敏应对,情急之下,终是躲开了这冷不防的突然袭击,然而因为不测,到底有些狼狈。少年公子趁势疾攻,一个个如张牙舞爪的豺狼。而众豪杰则力图在应对中尽快调整气息体力。 忽然只听“啊唷”一声,急观之,只见“可怜虫”已经被一名少年制住――他柔胳膊细腿,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被勒中这名少年的臂弯,倒着实是个“可怜虫”。然而“可怜虫”骨子里却不是虫的本性,用他那底气不足的颤音大呼道:“别管我!赶紧制住他们是要紧!”勒他的少年冷笑道:“还是条好汉呢!”说着,使劲扭了一下他的胳膊,拖着他向一边去。“可怜虫”咬紧牙关,只待群豪赶紧行动。 众豪杰哪里肯置这位好兄弟之不理?一愤之下,迅速调息好身体,一跃而起,对七名少年狠命反扑,量这初生牛犊怎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之对手?渐渐地,败下阵来,众少年一看势头不对,那为首的年长些的少年一声呼哨,众少年齐撤后,扑向在一旁呆看的县令,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将县令掠走,与那边制住“可怜虫”的少年汇合在一处。 众豪杰哪里防得这一招儿?这帮少年来得不明不白,诡异多端,闹不清他们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在这充满火药味的空气中,那名长少年说话了:“我们本无伤人之意,方才的举措纯属失手,还请诸位前辈原谅。只是我们久慕德兴县大名,对贵县的人文地理、政治经济颇感兴趣只请县令大人将贵县县志以及各样收藏档案借小生观上一观,我们便放了你们。不知县令意下午如何?”说时,一双狡黠的眼睛俯首注视县令。 只听县令“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喷向他细嫩的脸上,愤愤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本县的档案资料岂可让你轻易拿去?本县区区一条性命任由你处置!”这少年一抹脸上唾沫,冷笑道:“好!那就就叫你尝尝‘冰霜笑煞’的厉害!”说时,手中便多了一根银光闪闪的绣花针,针尖徐徐刺向县令,县令毫无惧色,任针尖一寸寸挨近。 “这‘冰霜笑煞’可不是凡品毒药,一旦入体,便会叫你周身痒痛难当,百种世间痛苦滋味一齐袭来,如万蚁噬身,若百虫掏心,其难忍之状非言辞可以形容。中毒之人疯疯癫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位公子如讲评书一般,将毒药特点娓娓道来。县令双眼一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 第二章 龙王庙会6 台上台下,一片肃穆,有人正在思考应对之策,有人则揪着一颗心静待事态的发展变化。忽然,空中飞来无数只“嗡嗡” 直叫的黄蜂,振动翅膀一齐飞向众少年公子,将他们铺天盖地地包围,在他们第一个人的脸上、身上、胳膊上、屁股上……献上亲切之吻,立时便是一片鬼哭狼嚎,公子变成了疯子,那差半分便要刺向县令的银针“叮噹”一声掉在地下。 再看舞台那边,一片寂静,似乎在一齐欣赏黄蜂“吻”公子——啊,不,疯子的妙趣。这边,疯子公子变成了浑身上下红疙瘩遍布的“癞蛤蟆”,“嗖嗖”两道疾风,飞向那边舞台——原来是“可怜虫”和县令趁机逃回己方阵营。 台上台下,中原人士似乎是一齐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汇聚在一处,犹似一道长虹,直贯云霄。 这边公子们被黄蜂折磨得不成样子,那副狼狈相,绝不亚于光着屁股满大街呼唤“救命”。这时,只见花丐之老三,高高擎起一个大大的蜂窝——明光闪闪,显是抹了厚厚的一层蜂蜜,另一只手放在口中,吹起一声嘹亮的口哨,群蜂如得了上级指令一般,迅速飞向蜂窝,一时间隐没在蜂窝之中。 众人张大了眼睛,原来这乞丐竟将黄蜂训练得这样有素!县令和“可怜虫”忙向他行礼道:“谢前辈救命之恩!”这丐张了张嘴,点点头,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客气。这时首丐癫客拍手笑道:“他是个哑巴!别指望他答你们的话!”这丐老三对这直白的点明毫不以为意,点了点头,以表示首丐此话不假。 那边众公子哪里还有人形?忍着疼痛争取不发出声音,可哪里做得到?黄蜂走了,身上的难受却比先时更甚,怎么办?是讨饶索治伤药,还是逃走?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数条飞蛇扑向他们,在空中盘旋数周后将他们一个个套牢,如同“鲛龙戏虾”般将他们抓在爪中,一个个拉向舞台那边,最后七个人被拢在一起,挤尿床似的一屁股墩在地下,恰好坐在丐老二面前,尚自摸不着头脑,只听丐老二沉声道:“小子们,乖乖地告诉爷爷,你们是哪里的野种?是谁派你们到这里来的?”这帮少年早已面如土色,一时间不能回答。丐老二再次道:“如实招来!我这套龙索套龙尚且有余,更别说你们这小鱼小虾!若是不照实处来说,哼哼,有你们好受的在后头!”说着,另一只手又要摆弄起来。 几名少年支支吾吾,仍是长少年道:“方才我已把来由道明,此时还要我们说什么呢?”“听你小子胡诌!还不说实话?”“呯呯”数下,一气呵成,七名少年便一个个呲牙咧嘴,拧屁股调腰,只见丐老四黑洞洞的双眼瞪视着他们,好不恐怖!“我招!我招!只求你先解开我们的穴道。”“哼哼,你当老子我是三岁小儿?先招了再解穴!” “好,我说。”难忍之至,任何人都会退一步。“我们是金国公子,这一次奉王命到贵县探查,欲将贵县上下各层探查得了如指掌,方才……情急之下,……实在对不住得很……”“哼哼,你小子编瞎话倒是行家,再叫你尝尝我丐瞎子的金刚指?”说时又要出指。“啊,不!这话句句属实,您老便杀了我,也是这些了。请……解开我们的穴道吧!否则我们死在这里,父王一旦得知,必然引起两国……”“哼,死到临头,还敢要挟本老爷!”“不,不……小生口不择言,求您老人家宽恕!”话音已经是带着哭腔。 “你们还不招?”丐老二将索龙套又是一勒,大声道。首丐拍手大笑,向丐老二打手势比划,告诉他小子们已经招了。原来丐老二是个聋子。 “看来,这一次,他们说的是实话。”县令沉吟道。“金人相貌性情,我倒有所闻,从他们的言行举止来看,也确是相像,同时他们的气度决不似普通宦家子弟,我想这话应该不假。” 众豪杰深思片刻,六美人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最后丐老四解开了众公子的穴道,道:“看不见你们的俊模样,摸着身上嫩嫩滑滑的,也不像粗茶淡饭养的。”——原来他是个瞎子。 “还请众位前辈放我们回去,我们定向父王报说中原人士友好敦厚,对我们以礼相待,并有意与金国修好建交。”长少年再次说话。 “哼哼,你小子的话可保不了!”癫丐若无其事地道。 “噢,不敢,不敢!我们这里有上好的金国产的玉石,随身携带,不成敬意,以作留念。”说时,用一双被蜇成红熊掌的手抖抖索索地从贴身内衣中取出一块透亮的白玉来。 “好!看在你们知错能改的份儿上,我就给你们治治蜂伤!”癫丐大声道,“老三,将你那特制药拿来!”哑丐十分听话,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一个青花瓷瓶来,递给癫丐。 …… 两刻钟后,已近正午。金公子一个个完好如初。癫丐向聋丐打手势示意他放开套龙索。聋丐有些不乐意,似乎让这一帮小子坐在自己面前,极有威严似的。癫丐道:“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中原卧虎藏龙,像我们这样般能耐的,不过是跑龙套、捧花场的,叫他们打主意前先掂量掂量自己!” “是,是,是!”公子们此刻一个个毕恭毕敬,将乞求的目光一齐投向聋丐。那聋丐一副大老太爷的阵势,清清嗓子道:“滚回去!再也不要叫本大爷撞见!否则我的套龙索将你们一个个打入十八层地域!叫你们永世不得超生!”一抖套龙索,八名少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口中大叫:“承谢了!”跳下舞台,不一时便没了影踪。 咦?癫丐怎么也不见了?忽然远处闪出无数道银光,如漫天星光,向舞台飞速飘来,然而瞬间便如慧星般扫地。银光飞来的方向,但听得“啊哟”声不绝,癫丐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仍是那般癫癫散散,邋邋遢遢,“小子儿,跟疯爷爷一起玩儿,快活吧?”“哎哟,下次再不敢了……”“下次,还有下次?来,爷爷给你们每个人留个纪念,以答谢你们的汉白玉!”“啊,啊!”只听得惨叫声不绝。“好了,都回去吧!对了,乖孙子,忘了告诉你们,老三的解药只解得一时之痛,却治不了一世,那黄蜂的毒性不定期发作,但逢心念杂乱,恶性大发时,必然发作,如今再加上我这‘百骨穿钉’,你们的武事尽废,今后只可好好做人,再休起那歪思邪念!……还不快滚?”众少年带着哭腔道:“谢爷爷不杀之恩!” 这边舞台上一片哄堂大笑,丐二道:“还是老大心细,不然我们可要遭这帮贼小子算计了!”“兄弟们,这一回,他们是再不敢来回马枪了!”话间刚落,丐老大便摇摇摆摆地重回舞台。“别说,野小子们还真是没白读兵书呢!深知‘兵不厌诈’的道理。哎,咱们若是稍稍疏忽,便要遭小子们的毒计啦!……嗯,咱们中原若不加防范,将来不可设想啊!别国的小少年竟能这般厉害……”说着,癫丐似转入思考,全然不似方才的满不在乎,也决无半点癫狂之态。 众人哑然,良久,县令正色道:“众位乡亲,这位英雄所说极是。若非我大宋暗弱,敌人怎会如此嚣张?今日恰逢诸位豪杰相聚本庙会,实在荣幸之至……”说时,目光已转向众位豪杰,“若诸位对敝县有那么些喜爱之意,本县诚心诚意延请诸位为上宾,教化敝县兵士及百姓,习武强身,防御外敌侵扰……” 此话方毕,台下一片响应。只见六美人上前施礼,红衣长姊微笑道:“我们姐妹六人功夫尚浅,不足以担当此任,况且我们有要事在身,不能久耽,望大人谅解。”县令方要答话,四丐上前,瞎丐道:“我们兄弟四人漂泊江湖,已无拘无束惯了,若就此定格儿,实在难以忍受,还请大人鉴谅。”……如此,一条龙式的辞别,县令心中着实失落。 正在尴尬之际,黑塔山一步上前,洪声道:“我赖某人无牵无挂,承蒙大人青睐,情愿留下,听凭大人驱使!”说着,俯下身子深深一躬。 这一出,县令如得了贴心丸一般,转忧为喜。手无足措道:“好,好!欢迎,欢迎!” …… 众豪杰告辞。主持宣告演出结束,百姓观众到附近小摊上吃饭去了。台上诸人到庙中就餐。一场跌宕起伏的庙会就这样拉下了帷幕。 ------------ 第二章 龙王庙会7 此刻,午时将过,六姐妹茫茫然继续赶路。许久,无一人言声,最活泼开朗的橙黄二姐妹此刻也是萧萧索索,魂不守舍。她们无一不念起故去的蓝衣少女。先前,她们本是无拘无束嬉闹怪了的,转眼间,一人已赴黄泉,乍一想,心头酸酸楚楚,难以释怀。红衣长姊更是百结于心,杂乱如麻,紧绷着双唇,默默无言。紫衣女郎一向高骛静远,不喜多言,然而今日倒是先打开了话匣——也许是要调节一下这压抑的气氛吧! “姐妹们,咱们距京师不远了啊!似乎那边就是城门了。”众姐妹闻言,均张望了一下。绿衣少女道:“快些到了吧!好了了师傅一桩心愿——师叔不知会不会替师傅上奏?”“到了就知道了。只是他要问起蓝妹来……”黄衣少女终究是将大家的心头病公之桌面。——是啊,不管你愿不愿讲它,它都是现实,而且是最直接的现实。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浸出了晶莹的泪花,透过这些泪花,蓝衣少女鲜活明朗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活跃着…… 终于,红衣女子忍不住了:“辽人,金人,都拿我们宋人当吃才!错,错,错!这到底是谁的错?”“当然是大宋皇帝的错了!”橙衣少女瞪着纯真的大眼睛直言不讳地说道。“小声点!”黄衣少女提醒她。“本来就是他的错嘛!若是他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繁荣昌盛,看还有谁敢来歁负咱们!周边夷帮也不必虎视眈眈地瞅机会了。再说,方才的几位义士豪杰,哪一个不爱国?哪一个没本事?可都是沦落无依,饥寒交迫,你看看那干子当官的,哪一个不是皇粮喂得白白胖胖的,可他们都会做些什么?都做了些什么?……”她小小的人儿,发起议论来倒是夸夸其谈,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反驳她——包括一向暴戾的红衣长姊。“对!橙姐姐说得一点儿没错,孩子不出息,自然是做父母的管教不力。大宋幅员辽阔,却常常向边垂夷帮低头进贡,哼!”一向缄口不言的青衣少女,今天竟被点开了话匣子。 “你们说,辽人那样残虐,怎么还有这样心慈仁厚的俊雅小王爷?”一句充满深情与遐想的话语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原来绿衣少女眨巴着一双充满生机的眼睛幽幽地望着远方。她的神情格调与群情激昂义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连不意世俗的紫衣女郎也透着难饰的火焰——而她,小嘴微微上翘,一只手还放在嘴角,极幸福的样子,目光中同样燃烧着一团火焰,不过,这是一团青春、活力,充满希望的生命之火。 也许,世间的每一个人都不相同,面对同样一件事情,有人悲,在人喜,有人忧,有人疑……是啊,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更何况屈指可数的人类祖先经过了多少代繁衍组合,脱胎换骨,更是诞生了无数各色各样的人类后裔——每个人身上也许都蕴藏着神的美德,同时也潜伏着魔的残忍。在每一次正邪的较量中,必有胜负,负的一方除去死者,余下的皆要融入胜的世界中。如果你硬要将人分成好人坏人的话,除非你用手术刀将每一个人分割,将他们身上好坏分子一个个分离……只是每一个分子中尚且藏着恶与良…… 是故,善恶是人类永久的话题,也是永远没有定论的话题。可有一条定律是铁定不变的,那便是:胜者王,败者寇。大宋正是频临于这胜与败的边界之上的悬崖之马——论成功,宋先祖从一员单身孤将,到引领众多追随者破十国,灭五代,成为数十年来首度一统割据混战的王朝;论失败,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国度,却要时常和颜悦色地讨好周边夷帮,以名贵的帛绵黄金去换取人家一时的“友好”…… 谈起国事,天下事,千丝万缕,百结穿心,真是一言难尽。如今且说六姐妹一行念及蓝衣少女丧命的那一幕,每个人心中都是心痛如割——这是她们最不愿翻起的一段新历史画面,然而却是最易揭出的,不论打开哪一幅史画,都免不了要经过它,努力地将它放在最后一页,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浮到了首页。 蓝衣少女的死无疑更加深了六姐妹对契丹以及众夷帮的痛恨,尤其在刚才亲见了金公子的放肆后。红衣女子终于说话了:“姐妹们,咱们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咱们都是有爹疼有娘爱的小姑娘,哪知被辽人一番侵扰,将咱们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这还不够,他们还要……还要……”说着,泪水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止。这一下余下的五姐妹也把持不住,“哇”的一声,一齐放声痛哭……眼泪能洗去她们内心深深的伤痛么?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看着她们,对她们的突然变化十分惊诧。可正在倾泄情怀的她们却毫无所知。“这帮禽兽,夺去子我们纯洁的童心,这是一生的痛……多亏师父慈悲为怀,将我们收留,授给我们技艺,给我们师长兼母爱,让我们从柔弱的花苞迎风绽放,如今一个个坚强自立,她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此生难报!这次进京,见了师叔,定要将师父一番报国恤民之心阐述明白……” “是啊,师父救了我们,把我们变成一个个毒花异草,谁招惹谁倒霉……”黄衣少女信口道。众姐姐瞪了她一眼,不知是警告,还是无奈。过了一会儿,红衣女郎道:“若非如此,蓝妹怎会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与那辽狗同归于尽?”谁知,黄衣少女又接上一个句,“那你为何不一剑杀了那契丹王爷?” 只见红衣女郎紧蹙双眉,咬紧嘴唇,似乎陷入了极痛苦的思绪。黄衣少女倒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她常常口出无心,而这句话却字字撞击着红衣女郎心中最伤痛的部位。 “他不是个坏人,契丹对大宋无礼,而他没有;辽兵对我们无礼,而他没有……他是一个叛逆者,一个对自己的民族叛逆,对自己的家族叛逆的苦行僧。他恨自己民族的残忍,所以他远离自己的国度,来到大宋;他为自己身上流淌着辽人凶蛮的血液而自卑,所以他自责痛苦……他的苦无人能解,因为他已经与自己的国家势不两立,又被宋人所排斥。也许有一个人可以给他安慰,只是……” 红衣女郎更加不能平了,可以看见她起伏不已的胸脯和颜色变化不已的面庞…… “姐姐,何必苛求自己?他值得你去爱,莫说契丹人能如此,十分难得,便是宋境之内,这样的男人有好多么?”紫衣女郎注视着红衣长姊,更进了一步。——姐妹七人之中,能这样劝说长姊的也只有排行第二的她了。 “我,我……”一向刚强桀骜的红衣女郎竟结结巴巴、手无足措了,只见她双肩颤抖,忍不住掩面大哭。呜咽道:“我不想害他!”这句话正中每一个人的心窝,“我们哪一个不是自小被喂上了百毒?这让我们的功力大进,体格强健,可……可也让我们成了毒草,但与男子交合,必丧他于温柔乡之中……”原来如此,那个与蓝衣少女同归于尽的辽兵原来死在百毒之身的蓝衣少女手中。也活该他找死!鲜花常常长着毒刺,美味可能便是诱饵。只是死前总归是快活了一场! “难道你就不能给他一点回应,或是安慰?我们……虽然不能与人为妻,但给他一点精神的安慰,总……总还是可以的吧?”紫衣女郎自己也有些捉摸不透。 “哼哼,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感情点破了必要发展,两个人还能不……那样只能伤他更深。所以我只有快刀斩麻,情丝百了。”红衣女郎咬了咬牙道。 “情是那么好断的么?他指不定要单相思一辈子.…..”没想到不问世事,清心寡欲的紫衣女郎竟对感情有这么深的见地,众姐妹奇了。正要再议,只见两个人影闪动,大家立即齐声道:“谁?” “是我们!”一个纤弱的男声道:“噢,原来是你们。”众姐妹立时收起百般愁容,问道:“你们要去哪里?”那二人互相望了一眼,仍是那名纤弱男子道:“要上京师给皇上一封信。”众姐妹惊诧——难道他也是同自己一样的目的? “这是我娘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我将这封信亲自交到皇上手中,说这是爹爹一生赤心报国的鉴证。”六姐妹转忧为喜,“那么我们可以同行了。” 原来,这二人正是“可怜虫”与“龙卷风”,他们本与六姐妹相距不远,只是当时她们谈得太投入,竟没能觉察。于是两拔儿人同行——在一场大难中相遇,双方的赤诚大义化去了彼此间猜忌的天性,这便是情谊的真谛。 ------------ 第三章 纳音之谷1 一座笼罩在重雾中的青山,蜿蜒陡峭,奇石嶙峋,透过重雾,只见山体被高大的树木遮掩,几乎无一遗漏。浓雾之下,只见深深一片,这是一座静谧沉稳的山谷——除青一色外,再无它色点缀。四周近旁又无居民处所,山上似无甚建筑设施,由此,这山定是与世隔绝,不被世人打搅的清静去处。 此刻,将过子时,守望着青山幽谷,便如守着一团脉脉情愫。由这青山守口珍藏,再无其它顾虑。在世间众色之中,“青”象征着冷漠、无为、深远、旷达,既似无情,又若深情。哲人常道:“多情常道:多情常似无情种,无情恰是有情人。”也许这正与“青”之意暗合。无怪乎豪言道:“青山处处埋忠骨,马革何须裹尸还?”“青”是经历的风雨沧桑之后的沉淀与精华,可以包容一切世间难解之事。 “青”在尝尽了人间七情六欲之后,看破红尘,退祛尘缘,只拿一颗明静坦荡的心灵来观望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看世间百转千回,风云变幻,犹似有一条若有若无的定律神秘把持,让这世界总在它的约束下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便是一时间抛了锚,也总会在另一时间被神秘地拉回,如同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也总还是如来佛的手掌心中一般。 月已西沉,月光之中,深青色的山谷被笼罩上一层薄薄的轻纱,更增了山的隐谧。夜,沐浴在银光之中,来独赏这山之韵。不得不说是种独特的享受。借着月光,只见山脚下有一条人行的轨迹——稀稀疏疏的脚印铺出一条自然之路。偱着这条路径,渐渐走向山谷入口,但见山口的巨石上赫然刻着三个篆书大字:“纳音谷”。笔迹苍劲老成,刻工深湛圆润,显是出自名家之手。——原来,这山谷早有人青睐。品着“纳音”二字,继续依路前行,但行处,山路崎岖,然而却总是前方有路,引着一颗好奇之心不能自已。丛林之中,仍是静谧一片,只是忽然哪一处扑簌簌飞起一群宿归之鸟,许是被告急促的脚步声给惊扰了。 依着这条线路迤逦而行,大约走了五公里左右,其时已近寅时,月亮滑下大半个天空,天际之缘依稀露出些鱼肚白。回首望着踏过的道路,方知自己已置身山林深处了。忽抬头望向前方,不远处隐约有一处房舍,注目细观,房舍四周绝是有人精心修整过,层层绿竹,犹似道道屏障,将房舍不经意间遮掩。引身向前,边行边看,只见这些绿竹何止遮于房舍前方:简直是拥房舍入怀! 房舍依平直角而建,简单大方,无甚装饰,屋顶青瓦与青山一色,浑然天成。房舍左右知有两间紧相连属的简易篷房,石砌模样,上面用大竹板斜搭而成。房尾前后左右皆有片片绿茵,参错在层层竹林之中,像是房屋的主人自辟的菜畦。站在房屋正前方的竹林外,可见屋子有一扇好大的窗户,遮着厚厚的牙黄色窗帘,月光之下,有如天幕之色。 在这样一座大山之中,独辟这样一所居处,不免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不知这居所之中住着的是哪方神仙高人,抑或是厌倦了世俗纷扰的文人雅士? 就这么静静地耗着,时光如梭,丝毫不肯歇歇脚步。月已没在天际,天已澄亮。整座青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擦亮眼睛观之,确是那般清秀、娴雅、与世无争,较月下青山更真实,坦荡。而这竹林独屋也更率直地展现—— 白昼之光,无孔不入,足以叫人从各个角落空隙窥视全局。忽然,发现独屋门楣上有几个大字曰:纳音仙子居。原来这山名正是据这屋子主人之名取的。他(她)已将这里这视作自己的家,也将自己当作山的主人。 陶醉于山色之中,忽的看见一人顺着崎岖的山路向这边而来。再看那人尖头细脑,圆赗遮顶,一身灰青布长衫,行动身手,只在三十岁左右。却见他伸头缩颈,东张西望。哈着腰,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态,叫人不得不想起六七十岁的小老头子,遇事小心谨慎,生怕捅了篓子吃罪不起的模样。 这人绝对是冲着纳音仙子而来,只是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告诉人们:他生怕别人发现自己来过这里。再看仙子房里的厚重窗帘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拉起,透着古木制的窗棂来。此时,窗扇已被推开,屋内的陈设映入眼帘,只见:一石桌,石凳,石椅,石床……一切家具均是石砌,且均以“一”字计量,绝不多出一件来。似乎房屋的主人并不欢迎客人造访。正屋后墙上有一扇门,显是通向里间,此刻这扇门紧闭着,房屋的主人也许正在里间梳妆。 却说那个畏畏缩缩的“小老头子”跑得倒蛮快,这时已至竹林之外,口内喘着粗气,喃喃道:“可算是上来了。”稍一缓冲,便朝竹林深处继续前行,直待走到中间的一排竹墙前,猛的一刹脚——只见之层竹墙被一道半人高的栅栏围起,栅栏之上,有一个醒目的牌子,牌子上用墨笔写着一行娟秀行楷:倾述者止步。这人至此,只得夹步伫立,怔怔地望着纳音仙子的房间——这道竹层距房间不过十米远近,然而前面尚且有四五排竹林掩映,故仍是在掩掩映映中观望房舍。 这时,窗前端坐着一位秀发披肩的女郎,头上无甚装饰,只有一根长长的象牙头簪横插在发髻之上。女郎的面部用黑纱遮掩,只露出双眼及上方的眉毛、额头,余者一概隐没在黑纱之中。便是仅露出的那一少部分面部器官生动地传达出她娴雅坦荡的内心,这颗心愿意接受全世界人痛苦的倾述和隐衷的表白,这颗心可以包容世人酸甜苦辣咸的心声——这人无疑便是纳音仙子了。 那个尖头细脑的“小老头子”此刻立在栅栏外头,一眨眼欲哭无泪的眼睛,凸着双唇,皱着眉头,整张脸挤成了倭瓜……那副可怜虫相,简直无法形容。这时只听屋内传来一阵舒缓宁远的声音:“但说无妨。”短短四字,却充满着对倾述者的安慰与宽怀。 这人一听此言,憋着的双唇忽的咧开,带着哭腔道:“俺果然没有找错地方……早就听说您的大名,只是我胆小如鼠,生怕您名大气高,碰了您的钉子,没想到……”说着,一拧鼻子,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好似迷路失踪的孩子重回家园,扑在母亲的怀里。 只见这人一下子泪如泉涌,两只手不停地抹着眼泪,这眼泪却是越抹越多,再也止它不住。谁知这样一个男人竟有这般伤痛的心事。他一边大把抹泪,一边哽咽道:“仙子,我……我是个窝囊废!我他妈的……不是个男人!”他居然如此开场白。纳音仙子端坐窗前,与初时别无两样,这人却入了境界,如开了闸的水库一般,滔滔不绝,两只手从交替抹泪到不停地捶击胸膛,那情景直叫过瘾! 竹林之中,这个人成了主角儿。纳音仙子、竹叶、土地、房舍、外加青山绿草,都是他忠实的听众。“你知道么?今天早上我是挨了老婆的棍杖家法之后才出门的,街坊邻居巴巴地看着我挨家法,没有一个人上来帮我……呜呜……老婆的棍杖功夫可是远近闻名的,不听声响,内功逼人,几下闷棍,打得我骨软筋折,皮肉上的黑紫青一个月都下不来……呜呜……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嘴里吃的、脸上抹的,哪一样不是我桂(龟)老三制的?哪一样都是庄上,就连镇上也是不能比的……我桂老三别样本事没有,偏就是这挣钱的本事,他们没有一个敢和我较劲儿,别看我整日里游手好闲,吊儿郎当,可是挣起钱来,便如同是天上下雨一般自在…..”说到这儿,他顿一顿,脸上的泪也停住了,一双手不再捶打,而是背在身后,似乎是找到了自信,啊,不!简直是自豪! 纳兰仙子也变幻了一下姿势,从端坐变成一只手托腮,稍稍侧位,显是对这人产生了兴趣,要继续听下去。谁知他突然暴跳如雷,从地上生生蹦起两米的高度——想他平日里也难创如此纪录。大声吼道:“可我就不是男人!不是男人!”纳音仙子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清嗓子问道:“怎么就不是男人了?” 这人对这问话毫不意外,哭丧着脸道:“老婆整日里骂我没有男子汉气概,低头哈腰给别人当狗,赚钱也没脸!邻居朋友整日拿我当笑料,说我在老婆面前是夹着尾巴的老鼠,整日里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她讨好。老娘骂我没出息,说我是败家子儿,儿子见我总是黑着个脸,嘟囔着我是走狗……我究竟得罪了谁?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说着,叉开两腿,哈着腰,仰面朝天唉声长叹。纳音仙子不禁又要发问,移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姿势,然而刚张开的口尚未发出声来,这人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那一腔的积怨一气儿泻将出来,“说来也是我该死,”只见他重重地擤了一下鼻子,接着道:“父亲在世的时候时常管教我: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可我生性好吃懒做,将他老人家那一番用心良苦的话当作耳旁风,尽抛脑后。后来他与娘计议,给我物色了一名知书达理、贤惠能干的媳妇,人家进门后也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在家中操劳,任劳任怨,可我还是浪心不改……哼!”说着竟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将她的善意规劝都当做是聒噪,一怒之下将她给休了……这都是我不知好歹啊!”说着,又抹了一把泪。“爹娘气得要死,二老一生就我这么个独苗,一心要将我教化出息了,不想我不但没能光宗耀祖,反倒连祖宗几代‘书香门第,德贤之家’的招牌也给砸了!父亲一气之下,不久便下世了,娘含泪在族人的帮衬下操办了父亲的丧事,并接着我跪在父亲的灵堂前,教我不能让父亲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我当时不住地朝灵堂叩头,发誓今后若不改邪教归正,做出一番大事来,便死无葬身之地!……” 纳音仙子轻轻咳嗽了一下,一只手似乎轻掀面纱,像是要瞧瞧仔细这个立志男儿的形象。只见这个男人陶醉在自我的境界中,继续讲述,“我打点行礼,告别了母亲,告诉她儿子不闯荡出个模样决不回来!母亲见我主意坚决,便软下心肠,摸着我的头嘱咐道:‘儿啊,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次可要长计性了!在外照顾好自己,别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一番里里外外、细致入微的叮嘱后,娘奔回里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交到我手里,含泪道:‘这是我和你父亲半辈子的积蓄,拿去权作路费吧……’” 说到这儿,只见他闭上口,憋了足足有半刻钟,一个字也没能再说出来,眼眶内又聚了一眶泪水。最后,终于哽咽道:“我做了一笔生意,赚了些蝇头儿,心思便又活跃起来,想着不出力不投大本儿也能赚大钱的门道儿,偏偏就有这么一天,运气叫我给撞上了!那日我正在租的店里卖水产,客人络绎不绝,后来进来几个斜眉大汉,一个个肌肉发达,显是在塞外长大的。在我这儿要了解一大批货,并拍出一张大票搁在柜台上,还对我讲不必找零了。喜得我心花怒放——没想到自己财运亨通,刚入道儿,便遇上大财神了!于是上前招待……这几个人对钱倒是并不放在心上,却给我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要我每日里关注客人们的谈话,对里面的新鲜事件记录下来,报与他们,若是消息有价值,便每日给我发饷,绝胜我每天起早贪黑地苦干……” “嗯。”纳音仙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这样,我被钱蒙昏了头脑,给他们提供消息,倒是赚了不少外块……谁知后来便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了,直到有一天我才如梦初醒:他们是大辽的奸细,专程到大宋来找探消息,给辽国当局传递真实情报,以便攻打大宋……我便是再浑蛋也不致于出卖自己的国家。于是就趁着天黑将盘缠一裹,逃回到了家乡,本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谁知在我睡了一个通天大觉之后,一出门便被他们堵上了,接着我的手装作是旧相识,硬要带我上酒馆喝酒,无奈,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单身小子怎敌得过他们几个彪形大汉?……酒馆中,他们要挟我,如果我再不配合,他们便对我的母亲开刀,我吓得屁滚尿流——本来就已不忠,现在再背上个‘不孝’的罪名,一时间我脸色十分难看;他们又好言相慰,若是我乖乖地听话,日后黄金、白银、财帛、美人儿便如风而至,我将是大辽的功臣,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我的一份儿……” “我被他们套牢了,”说着,他又抹了一把鼻涕,“身不由己地干起了贼勾当,后来我的任务渐渐加重,凭一人之力已难完成,无奈之下,我又发展了几名新手……我现在是不愁吃不愁穿,可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活,我不是个人!”说着又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么你可知道辽国的消息?他们对你隐藏这些么?”这一次,是纳音仙子提问了。“嗯,有时他们也会漏一些给我,现在,他们谈话时也不避我,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一只只会跑腿传话的走狗,别的什么也不会!”讲这几句时他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显是恨透了辽国奸细,同时也有一些对自己的不满。 “嗯,那么你觉得哪些消息令你最为吃惊?”纳音仙子似乎是一名不明前路的向导,一边试探一边引路。 ------------ 第三章 纳音之谷2 “噢,对了!他们说什么不久便会兴兵讨宋,要让大宋对他们俯首称臣。”“那是要在哪里兴兵呢?”“这个…..好像是在一个叫做澶州的地方。另外还有一个叫做什么太后的主战呢!”“萧太后!”“噢,对!就是她!,仙子,你也知道呀?”纳音仙子不言。这男人倒是手无足措了。许久,纳音仙子方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当心走晚了,你老婆又要使家法。……嗯,虽说他们看你很紧,可你也要想办法脱身,据老人们讲,辽人最善于过河拆桥的!” “是……是么?”最后一句话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比她老婆的家法更有威慑力。只见他对着纳音仙子千恩万谢,尔后转身战战兢兢地朝着来路去了。 日已当空,山谷中多了些阳光,鸟鸣声迭起,偶尔还听到走兽穿梭于丛林的窸窣声,午时的青山别是一番景象,与那夜间的致远脱俗确有不同,似乎是隐谧惯了的高人出山踏访一般,兴致勃勃、满怀激情。 不知不觉中,日阳斜倾,已是午后,忽见一摇摇曳曳的身影已踏上山路,朝着竹林而来——又是一名倾述者!这一名是位女性,身姿婀娜,神情妩媚风骚,从身上衣饰与行走姿态看来,绝非寻常妇人。只见她急匆匆赶来,口中不住地喘着粗气,显是平日里没有这样奔波过。 如同第一名倾述者一样,到了那道写有“吐音者止步”四个字的竹墙前停住了脚步,透着几层竹墙,望见“纳音仙子居”几字,窗前无人,不知此刻,仙子是否午睡未起?这个女人不似那名男子一般胆小怯弱,而是开门见山:“我是特来向仙子求取治心良药的,请问仙子可在家中?”此声方了,只见纳音仙子遮着面纱款款行向窗前,依旧端坐,隔着面纱,端详了来客一番,开口道:“施主有何烦心事,但讲无妨。”声音依旧沉静、亲切、富有磁性。 女人——如同所有慕名来到此的倾述者一样为这声音所倾倒,一时间心中激荡,一串串往事尽浮脑海。 “我……我现在总是半夜被噩梦惊醒,一场梦总惊得我一身冷汗,久久不敢沾床……”说到这儿,停了半晌,似乎那噩梦就在身边,一点便至,只见他下意识地四周张望了一圈,接着道:“过去的那些冤魂时不时在梦中向我索命……可我这命只有一条,怎么赔给他们?别看我整日里荣华富贵,山珍美味,其实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有朝一日那些往事沉冤,浮出水面……唉,若真是那样,皇上定是要龙颜大怒……我必然是千刀万剐了……我真的不敢想,你……你可别笑话我,素闻仙子你胸怀广阔,能容世间真善美、假恶丑诸般心事,从不以世俗之心面对倾述之人,所以,我赶了几日的行程,向皇上告假闲游,终于在今早到了这里……我……我这一腔忧闷若再不倒出,怕是没有人治我于死地,我也早被憋死了……” 听着她一口气的语无伦次的倾吐,仙子耳中留下了几个特殊的敏感词:冤魂、皇上、索命……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无甚眉目,只是确定这女人系一皇妃,做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停了许久,仙子开口道:“你可曾想过要用今后的时间去赎你往日之罪?”声音平淡无奇,随口而来。那女人听了,转了一下眼珠子道:“这怎么可行?若是漏了风声,我可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仙子无言,女人似乎感到自己的话太过露骨,遂接口道:“若说昧良心,我的确是的,可宫廷之中,争风吃醋,就看谁毒,谁辣,否则怎样排斥众佳丽,独占鳌头?有时,你心软一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仙子依旧无言,女人却是打开记忆之门,话匣子一倾而出—— “想当初梅、慕二妃姿色出众,妩媚诱人,皇上一见倾心,于是后宫佳丽三千,都成了她们的陪衬,我自然也不例外。然而我却不同于那三千佳丽——逆来顺受,我对这样的现实极为不平。她二人沉醉在皇上的宠爱之中,在自己的园中消谴散淡,二人关系极密切,与我们这些被冷落的姐妹素无瓜葛。于是,一套计划在我心中酿成了。二人因常得皇上驾幸,故皆有孕在身,其时她们已是身怀六甲,我耐心等待,并不时派人送去礼物、佳品,趁机打探情况。她二人对我毫无戒心,万分感激我的关心,有一日还登门答谢。我心中一喜,时机成熟了!……几个月后,二人生产,慕妃产下一子,梅妃产下一女……” 这女人开始自忆历史,纳音仙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不知是困倦了,还是走神儿了。 “我便将早已安排好的绝妙之戏搬了出来:买通负责接生的婆子下人,趁接生之乱,抱走了两个人的孩子,悄悄送出宫外,给了两家没有孩子的夫妇;然后搞了两个早已准备好的死婴放在她们身边,并四处散波流言,说梅、慕二妃身上阴气太重,对子嗣不利,故孩子一出生便夭折了。皇上闻言,龙颜大怒,立时便将二人打入冷宫,昔日的宠爱一时间抛入九霄云外。我仍不敢罢手,生怕日后皇上回过劲儿来,二人百转千回,事情露出端倪,逐点查去,那时我便不得安宁了。于是派人紧跟至冷宫,要将二人假以产后中风之疾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然而事有不巧,二人中途被人救走,我还是晚了一步。那一刻,我心中一团乱麻,后来,我派人紧跟出宫,梅妃早已逃之夭夭,穆妃却正在一名太监和一名宫女的护送下出城,派去的人便欲将穆妃强拉入宫,谁知那二人舍命相护,一时难以得手。我的那名下人便急中生智,将随身携带的浓硫磺就势泼出去,于是美若天仙的穆妃就变成了丑八怪。从此她莫想再进得宫来——那张脸,还不把皇上吓死?……虽说如此,然而心中仍是有所担心,只是十几年中无甚事发生,直到去岁我见到了那个饭店老板,便心不能安,虽然她与慕妃模样不同,可看见她总好像见到了慕妃。便想:她是否易了容? “那么你现在打算如何?”纳音仙子发问道。“打算?我现在是一头雾水,尤其是赵家冤案被揭,皇上雷廷大发,我便如热锅上的蚂蚁。虽然梅、穆二妃毫无影信,但我内心总是难安。”“赵家冤案与你有何干系?”纳音仙子总是因着事情发展提问,情绪声调决无半分激动。“那赵家冤案原系十六年前投降派大臣王钦若等陷害一大批主战派,为自己能安享辽国暗中送给的巨额陏赂和维持宋朝的‘平安无事’,生怕主战派‘挑起事端’,影响了‘清平世界’的享受。对于投降派来说,跟着谁都是一样,谁能叫自己多得惠处,便傍着他那棵大树。这里面受冤者不计其数,赵家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这中间的底细,知实情者廖廖无几,然而就在前几天,被揭了个底儿朝天!” “嗯,蜜蜂飞过还有影子,做过的事不怕不被人知道。”纳音又哲学地评判了一句。末了,又补充一句:“你打不打算主动请罪,求皇上宽恕?”“这?哈哈……那不是不打自招了么?那结果不是被赐死就是被打入冷宫。”“你不觉得自己有罪?”“有罪?那干侫臣不比我的罪大得多么?他们哪一个认罪了?到现在还是努力开脱自己的罪名,有些还脚踏两只船,一方面跟皇上拍拖,另一方面暗中与辽国通信,欲求前往。” “嗯,那你有什么后台?”纳音仙子的问话叫每一个倾述者都自然而然地接受,因为它不含任何感情,只是据情理而论之。“后台?哈哈,我的后台自然是皇上了!”“那么一旦事情败露,皇上还会宽恕你么?”“这个……正是我所担心的……”“那么你对梅、穆二妃可有些惭愧?”“惭愧?宫廷之争,只有胜与败,无情无义。”她现出一脸冷酷与坚定。 “嗯。”纳音无言,轻轻地应了一声。 这女人又絮叨了一番,末了,从手脖上去了一个玉镯来,——一看便是稀世珍品,显然她也是极得宠的妃子。挂在竹枝上,向纳音仙子告辞:“且以此答谢仙子的包容与倾听。”说着转身而去。 仙子无言,坐在窗前,静默着。不知是目送她下山,还是追忆着什么…… 直到未末时分,仙子从窗前起立,踱出屋门。只见她一身雅白衣衫,衬着面上黑纱,格外鲜明,她踱向竹林,取下那妃子方才留下的玉镯,端祥了一阵,显出举措不定的神情。口中喃喃道:“真的是这样么?”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豪犷无羁的声音道:“纳音妹,今日好兴致!”纳音仙子着实惊了一跳…… ------------ 第三章 纳音之谷3 方才她一个人正不知沉思些什么,低着头,双手抚肩,一副沉醉的模样。这人的热烈呼唤将她一下从思绪中拉回现实,猛抬头,只见这人虎背熊腰,身长七尺有余,浓眉豹睛,正威风凛凛地行进“止步牌”,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看就要跃过“止步牌”冲上前来,纳音仙子疾喝一声道:“沈大哥止步!你竟忘了这里的规矩!”声音冷肃干练之极。 这位被纳音仙子唤作“沈大哥”的男人大声笑道:“纳音妹,跟我还讲究这个?咱俩的交情,这座青山能比得了么?”纳音仙子毫无所动,冷冷地道:“交情归交情,规矩是规矩。”“何必这样?阿妹……”沈大哥脚步依旧不愿停下来,“阿妹,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的知音,我所有的梦想、情怀对你都毫无保留,将来待我得了天下……” “请止步!”这是一声严厉的警告,纳音仙子动了真火了,黑色面纱不住颤动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说着,朝身后的两个临主房的蓬房望去,沈大哥似乎并不知道她究竟会怎样“不客气”,然而从他止住的脚步看来,他是有些惧怕的――这个神秘的仙子若没有高超的防身手段,如何在这空旷无人烟的大山中独自一个处得如此安闲自若? “阿妹,这次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他的声音有所收敛,不似方才那般狂傲无羁。仙子无声,背对着他,大约有十米远近,一副倾听者的姿势。 “大辽就要对宋兴兵,这次可是多管齐下,宋廷仓促应对,似有些底气不足……我那筹备多年的宏图计划只怕就要实现了……”纳音似有些关注,“是么?”“阿妹,”沈大哥继续兴致勃勃地讲道:“目前我手中精兵十万,虽不算十分多,倒也不为少数目,这些人全是听我一人号令的,另外我在朝也挂了一个‘左将军’的头衔,与朝廷也有些瓜葛,一旦朝中有响动,朝中与我交好的大臣定会与我通风报信。那时,我先坐山观虎斗,若是辽胜数大,我便一马当先,挟制宋廷向辽称臣,大宋的主权便将落于我手;若是宋廷胜数大,我便勇披战甲,拼力抗辽,那时我将成为大宋的首号功臣,日后的进取便步步为营了……” 听着他眉飞色舞的讲演,纳音轻轻地“嗯”了一声,沈大哥的谈兴似乎意犹未尽,只见他神采飞扬,继续道:“若是我兴了大事,自然不会忘记你,你便是我的皇……”话未讲完,纳音便截断了,“小心你的口风,别看这里寂静,指不定哪里藏着窃听之人呢!你不怕我还怕呢!”说着,将面纱一抖,扭头向着沈大哥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要注意休息。”说着,转身向房间走去。“阿妹,等等……”纳音稍稍回头。只听他说道:“难道……难道我就不能见见你的真面目么?”这一句话有些发颤,显然是想了好久才敢出口的。 对他的请求,纳音会怎么做呢? 只听仙子冷冷地道:“本姑娘从不破例,你该走了。”说着,已转身向屋子走去。“难道我也……”沈大哥有些手无足措。“无一例外。”仙子无动于衷。沈大哥仍站在原地不动。仙子道:“你还不走么?”“我……”“那我可要逐客了。”仙子的话不带任何感情,接着一声呼哨,从两边蓬房中跃出两头猛兽,张牙舞爪,呼啸着向沈大哥扑来…… 这威风凛凛的沈大哥一时间不知所措,双腿发软,颤声道:“阿妹,何必如此?……我走……我走……”仙子一声呼哨,伴着这一声相对柔和温厚哨音,两头猛兽长啸一声,掉头奔到纳音仙子身边,拨浪着硕大的脑袋,取宠一般。仙子轻抚它们的皮毛,嘴里不知嘟噜些什么,两头猛兽奔回蓬房去了。这两头猛兽似虎非虎,似豹非豹,既有虎的威风,又有豹的敏捷。 沈大哥看呆了,纳音仙子大喝一声:“还不快走?”他立时撒开两腿奔下山去了。 夜来得是这样的快,月亮赶着太阳的步伐,直到将它赶落山方才罢休。今夜,山谷同昨夜一般的静谧无扰――幽远、神奇,然而山谷主人纳音仙子的心绪却不同于昨夜――昨夜,她心如止水,同山谷一般的气质;今夜,她坐卧难安,心如乱麻。白天的三位客人,让她心潮起伏,久久难平――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深思焦忧之余,她方感受到自己的孤独――野兽终归是野兽,永远无法体察到人类心灵深处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它们所有的只是一点一横,更多者便是一撇一捺的触感,它们不会转弯抹角,更不会柔肠寸断。 纳音仙子,只“纳”不“吐”,试想想,她能痛快么?每日里总有人上山来向她吐露心事,各色各样,而她真的就没有自己的烦心事么?她又当向谁倾吐呢? 夜深了,明月当空,足见得明天是个好天气。山更静了,静得能清楚地听到每一下心跳。除了两头野兽之外,这山谷中原本只有一颗跳动着的心,然而此刻却似乎又多出一颗来,那又会是谁呢? 冥冥之中,只感觉这颗心自山下到山上,从山道向竹林……与纳音仙子的那颗心在逐渐缩进距离,越缩越短,直到相距数步远近,戛然而止,两颗心就这么相距着、相持着、相望着,似乎有一股相互排斥的力量在阻止它们走到一齐…… “纳音!”一个清朗的声音柔和地道。房屋内的纳音仙子哪里安歇得下?听到叫声,“嚓嚓”地从床上起来,没有惊奇、没有恐惧、更没有愤怒。她已站在窗口,透过窗帘,借着月光望着门外之人,轻声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声音亲切自然,无半点责怪与做作。 “纳音,我已经决定了……”这声音充满激情,发声之人长发披肩,束冠抹额,身着通身雪氅,真是一位翩翩少年。一阵凉风轻袭,只见他长发微起,衣带飘飘,首项微颔,双肩耸立,端端一神仙人品。 ------------ 第三章 纳音之谷4 纳音无言,只在屋内静静地等待着。 “纳音,过去,我沉浸在忧愤之中,替父亲抱不平,替那些同父亲一样遭侫臣陷害的忠良鸣冤,可自己又无能为力……一个没落仕宦的遗子,何去何从?何枝可依?自己结交的这些江湖朋友,虽则个个不凡,然而却与当局无丝毫瓜葛,朝政如今又混沌一片,皇上行事犹豫不决,留在朝中的忠良之辈不及奸佞的权高势大,便就有心也是无力……” “咳……”纳音轻咳了几声。 “你着凉了么?”这是公子关切的声音,一只手已不自觉地放在门上,片刻方又垂了下来。“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一次声音有些发颤。 “没事,刚才呼吸有些急,岔了气儿……”纳音轻描淡写地道,说着又轻咳了两下。 “父亲选择了朝野,他的命运是上天赐的;我生性放荡不羁、风流倜傥,喜交江湖逸士高人,不喜朝政。过去,我将自己埋在家仇的坟墓中,不能自拔,不仅于事无补,反倒连自己也要颓废掉了……如今,我终于醒悟过来: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他该做的、不该做的;能做的、不能做的,强求不得……纳音,你说是不是?” 纳音还未回答,他便又滔滔不绝地讲述开了:“我要离开这个令我伤心的地方,去一个无人嚣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那里将开出我新的生命之花,用我的才华和技艺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和心仪的朋友时常聚饮……” 他的声音更加激动了,语速更快了,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那么你呢?纳音,别看你总是心如止水、淡泊无奇的样子,可我知道,你的内心一定压抑着重大的心事……不是么?纳音……”他的这几句话是那样的诚肯贴心,以至于屋内传出了纳音急促的呼吸声。 “纳音,我早就感受到了你的压抑,我实在佩服你!在这方面,我比不上你,”这声音是多么动情,多么忘我,“可你这样长此下去,总有一天要爆炸的,那时,……也许你……会一发不可收拾……你为何不肯将这一切说与我听呢?难道你认为我不值得依赖么?” 屋内没有回应,只有更加粗重的呼吸。 “纳音,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去开始新的生活呢?” “不!”屋内终于有了回复,这声音如此响亮,似是憋足了劲道,那一切的压抑凝聚在这一个字上。这后,便又是一阵胜似一阵的粗重呼吸,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啜泣声。 “为……为什么?”这一次,少年诧异了,他曾企盼着她对自己渲泄,哪怕是劈头盖脸的痛骂,都无妨。然而却没有想到,她竟以这样一个决绝的字眼来回答自己,太意想不到了!不知是等待,还是不知所措。 宁静、压抑、静待、蕴酿……时光在夜的世界中静静穿梭,步伐依旧,月亮已又滑下一截。屋内屋外,对立着、僵持着…… 终于,爆发了!是偶然,也是必然。 屋内传出纳音悲恸的哭声,如此的放肆,这般的忘情!此刻已难以将“纳音”二字与她结合在一起。哭声足可传遍整个山谷,更是声声敲击在少年的心坎上,击得他又心疼、又费解。然而,他是极懂人心的,此刻,他凝眉矗立,静静地隔门相守,耐心地听着、感受着…… 任何一个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需要心灵的释放与寄托,不管他有多么明朗乐观、通情达理,都希望有那么一刻将自己的一腔心事怨结向一个足可以包容自己、理解自己的人去倾诉——不管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长辈还是晚辈,是陌生人还是熟相识。——纳音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面对这个拨动她心弦的的男人,她不能克制自己感情的渲泄,情不由衷地爆发了那么久以来平静外表下那颗久久压制的内心。然而,她却拒绝了这个可以寄托的男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 “纳音……”少年轻声呼唤,此刻屋内的大声悲恸已变成了低声抽噎,“我……我可以进来么?”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天光已微亮,启明星在天际发出耀眼的光芒,少年在门外站了一夜,直等到天光照亮了窗棂,方才决定开口请求。 屋内没有声音,许久,传出纳音平静的回复:“你可以进来,也可以看到我的真面孔,但……”她没有将这句转折的话说出来,也许这也是她内心最矛盾的事情,然而她的决定总是那样坚定,不可更改。 少年早已知道她那“但”字后面的话,这个字敲击着他的心,好重好痛。 “你进不进来?”纳音又问了一遍。她似乎有些期待他踏进这间目前只有她一人踏过的房间。 少年心中一阵狂喜——她是在乎自己的,只是她一定有什么急需做的棘手事情,不愿说出罢了。也许自己能帮她一把,那样…… “请开门!”少年自信地道。 “那你必须答应我:我是不会和你一起走的。”纳音坚定地道。 “我答应你。”少年毫不犹豫,虽然心中百般不忍。 “吱呀”,门开了,门内站着身姿绰约,蒙着黑纱的仙子,除去门的阻隔,与这翩翩少年郎正面相对。 “请进。”纳音亲切道。 少年心情激动,竭尽全力压制着自己的心潮,举步从容,款款入内。 这是一间简单、古朴、雅致的房间,屋内后墙有一挂门帘,显是通向里间的。这屋子里的布置与透着窗看到的别无二致:石桌、石凳、石椅、石榻,均以“一”字计量。屋内陈设,但凡可以用石器的,决不用其它东西。似乎房屋的主人十分怀恋老祖宗那个神秘的石器时代。 倒是房间的各个角落,摆着一盆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盆花,这些花皆叫不出名堂,似兰非兰,似桂非桂,然其雅致的淡香决不亚于世间名种。屋子的右侧陈列着一架七弦古琴,像是有些年代了:琴身完好,琴弦是刚刚换上的。从琴身的质料色泽来看,必非是寻常人家的传承之物。屋子左侧有一打竹简摞在那里,不知是哪朝的典籍。竹简之旁一个石台,石台之上,一厚打纸制书籍。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请坐。”纳音一改平日里的缄默态度,“我祝福你找到了自我,找到了人生的指向标,可我……”她手拈黑纱,有些矜持,然而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如果不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也许会考虑同你一齐远走高飞;然而,仅此一天,让我更加明确自己需要做什么。”少年张大了眼睛,急于要听她讲今天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让纳音误认为她要瞧清自己的真面目,怕自己食言,故以这种暗示的方式提醒自己。 黑纱揭开了,屋内立时闪了一道白光——那是一道笋白如玉的脸庞,俊眼修眉,红唇赛樱,葱鼻矗立,巧夺天工……早有心理准备的少年还是给惊了一跳,在石凳上险些滑了下来——这决非世间所能有的面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年终于问道。片刻,纳音方道:“只是三个倾述的客人。”“那又有什么相干?”“他们的倾诉共同印证了一件事:大宋的江山岌岌可危。”“那……你又能怎么样?”停了片刻,纳音道:“还有一件事,直接牵涉到我的出身及母亲的冤情。”“哦?”少年对此十分关心,胜于关心大宋的江山。 “我有愧于自己的母亲,却无从知道她如今在何处,更不知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世上竟有这样这般毒辣的妇人!” 少年在听,他不愿插上半句,以免错失了她一个字眼的表白。 “别的我不想说,也说不清。但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希望你能理解。”纳音深沉地道。 “什么?你只管说!”少年十分慷慨,亦是十分迫切。 “我爱你,爱你的风度,更爱你的心地,但我也许不能同你在一起……” “为什么?!”这一句是少年吼出来的。纳音十分平静,“想知道原因也无妨,只是我说出来,你不要太激动。” 少年的眼睛一眨不眨,少年的心在火烧。 “我身上流淌着赵氏的皇家血脉,我替母亲恨他们的昏愦,也无法摆脱自己的出身——因为也是他们的后裔。我希望他们向一切蒙冤的人平反赎罪,同时也不希望他们一败涂地……”话似乎还要说下去,却被她强行地止住了。 “你……”少年似懂非懂。 “我是一名从未被父皇看顾过的公主,你应该明白了。还有许多事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也正是我一直纠结在心中的藤蔓。今天中午那个来倾诉的女人,让我找到了一丝头绪,更让我坚定了将这一切澄清的决心。这便是我要做的事。” 少年更加糊涂了,这一套东拉西扯的陈辞,算是怎么回事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纳音决不是平凡女子,而是一名被皇帝遗弃民间、尝尽艰辛的当朝公主。同时还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立场是不可动摇的——这也许正体现了她身上的龙性——决不肯向他人倚傍的独立性。而这样,她的立场正好和自己对立,这便是她不肯同自己一齐走的原因。然而她对自己的那种依恋与倾心早已溢于言表——这还不够么?像她这样个性的女子,还能要求她怎么样呢? 二人皆沉默,空气是那么紧张、不自然,终于,纳音开口了:“希望我成功地找到答案,同时解开那一批被陷害忠良的沉冤。……除了对自己的良心负责外,也算是……对你的回报……愿我们后会有期。”最后一句是在告别,又似留恋。——在那批忠良之中,自然有少年的父亲。 少年无言,从眼眶中滴下两颗大大的泪珠,忽然拔出身上佩剑,纳音惊了一跳。只见剑梢划下他的一撮乌黑的发丝,发丝被迅速地打结。剑已归鞘,发丝则被颤抖着的双手呈给纳音。只见少年正色道:“但愿有那么一天,不管我们是否还年轻,重逢之日,洞房花烛……我臧天男对天发誓:今生今世非你莫娶!” “我……”纳音站起来,用同样颤抖的双手接过那缕青丝,“谢谢你,我会将它珍藏在心中。你不该为我毁了本可以幸福的一生。我……心已在空门,只是尘世间还有这桩未了的心事……”她哽咽了一下,少年接着道:“自从认识你的那一刻,我便没有想过再求取功名,出人投地,这和出家还有什么区别?如今你我坦白这一切,难道不是志同道合吗?你又有什么好歉疚的?” “我……你……”纳音不知如何是好了。“若是能够重逢,自是再好也不过;若是不能,我会将你永远珍藏在心中。” “嚓嚓”两声,一缕青丝从纳音的发髻滑落,被少年及时捧在掌心,小心打成结,放入胸前贴心处。 “给你。”纳音双手呈上剑身,一双坚定的目光注视少年。这一下,是在逐客,也是在鼓励对方为了共同的约定和各自的梦想去努力。 “吱”,门开了。脚步声响,渐渐远去,没有回头;屋内,没有动静…… 这,难道预示着未来满有把握的结局? ------------ 第三章 纳音之谷5 话说朱秉臣本欲将母亲送回烈州老家,然而转念一想:家乡并无可以依靠的亲人,自己发誓与兄弟们一同进京,一来鸣冤,二来建功立业,重振男子汉阳刚之气,那么母亲就必须妥善安置,一时间愁眉不展。母亲看出他的心思,劝慰道:“臣儿,娘还硬朗着呢!不消你牵挂。你忘记了你那个远房的姨娘?她与我情同亲姐妹,儿子早丧,如今她孤身一人,娘正好过去与她同住,两下刚好是个照应。” 朱秉臣闻言,眼睛一亮,深思片刻,点头道:“恕孩儿不孝!”向母亲深深鞠了一躬。“傻孩子,你是为国尽忠,也是替你父亲雪冤,又不是去烧杀抢掠、胡作非为,为娘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母亲笑嗔道。停了片刻,叹了口气道:“若是你爹还活在世上,看见你这志气,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说着,眼圈泛红。朱秉臣用厚重的大手拍拍母亲的肩膀,以示安慰,也是无言。 …… 妥善安置了母亲,朱秉臣意气风发,身挎宝刀,踏上了返回朱府的道路。这一次,他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一条他自小熟知的捷径——从这条路回去,可以省去三分之一的路程。一路上,他浏览了刻在儿时记忆中风景,虽然许多地方已改头换面,但总的来说,总能与他记忆中的景象接上头绪。——那时,他是一名无忧无虑的顽童,边走边踢着地上的石子,同母亲一齐上姨妈家串亲戚,姨妈总会准备一大堆他喜欢吃的点心,让他吃个够!还有那个可爱的小表弟,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跟在他后头叫着……可惜,一切今非昔比了:七岁那年,一场瘟疫夺去了他幼小的生命,姨爹则被抓去当壮丁,再也没有回来,于是只剩下姨娘一人过活……如今母亲这一去,倒是给她送去了一份倚伴和温暖。不知不觉中,他又想起:每次从姨娘家回来,父亲总少不了在自己的小脸蛋儿上亲上一口,再问一句:“玩了几天,我教你的功夫还记不记得了?”…… 念及这些,朱秉臣心中一阵酸楚,不由得又忆起那温柔善良的妻子和那即将出世却重又被无情地打入地府的孩子……他的心在绞痛,热血在沸腾…… 猛抬头,望见远处那座青山,心中估算着余下的路程,想起此刻朱府中那些赤胆相知,心中又升腾起一股豪气,轻吼一声,加快脚步。 不觉间,已行至山前,这座山他是见过的,儿时的记忆中存储有这座山峰,只是从未踏进过,每次总是匆匆而过,心中留着份遗憾。今天,他兴致勃发,心道:从山上通过,并不减缓行程,兴许还会加快进程呢!因为,这座山将那条通往平阳城的道路斜划了一道。 于是,他便向山脚走去。只见山口处大石牌上刻着“纳音谷“三个字,心中不免一奇:这是什么时候建的?记得小时候没有见过啊……这三个字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只见他大踏步向入山口行进。 其时已是近午,肚子早已开始“咕咕”了,于是他打开粮袋,坐在入山口的一块青石上大嚼起来,几口开水下肚,这一餐算是应付了。只是他越走越渴,加上太阳渐渐高起,袋中的开水眼见得就要告空。他咬着牙,剩下最后一口便再也舍不得喝了,只盼着山上长些野果酸枣之类的,也可以解得一时之急。然而时值初春,果子并不现成,只好忍着。心想:既然山有其名,想必山中有守山之人。怀着这份希望,他鼓足劲头向上攀爬。 不知不觉间已攀至半山腰,望望山下,已缩成一个小点。于是,鼓足勇气,继续攀爬。到底是久经锻炼,身强力壮,虽然嗓子干得直冒烟,然而,在一股信念的支持下,步速不减,反倒是加快了。山林之中,不时有飞鸟出没,这在他看来,俱是在给自己加油。正行间,他的双腿被前面的一片竹林吸引住了,只是这片竹林并非密密层层,而是如同风墙一般排排植建,只是比风墙稍微稀疏些便了。脚步迈近,朝竹林进发!——他也是同孩子一样,拥有一颗极好奇的心,但凡遇到新奇事物,不探个明白,决不罢休。 渐渐地,他已跨入竹林,这才发现竹林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因为从自己迈进的这个方向开始,它便一直向四周扩散,一眼难以望穿。心想:单是走出这片竹林,怕就要耗上些功夫。猛一抬眼,只见层层竹林的环抱中竟然齐齐整整建着一屋宇。这屋宇虽不是精工巧匠的杰作,却是经过主人一番构思的,从屋宇外观来看,足见得他(她)的静雅宁逸。门楣之上书着“纳音仙子居”几字。朱秉臣立时与在山下所见的石刻三字“纳音谷”结合起来。“纳音……纳音……”他不由得在心中揣摩起来。越发起了兴致,大步向前。 行至中间一排竹层,猛然瞧见一个招牌挂于竹竿之上:吐音者止步。这叫朱秉臣又是一番思想:纳音,吐音……他不由自主地反复思量着,脚步却不能停下——干渴的喉咙使得他的双腿不能自已。 这样,不知不觉间,他已跨过了那个牌子的阻隔,向着屋子走去。很快,他已站在屋子面前,顾不得其它的,只是破着喉咙干叫道:“请施主给些水喝,在下路过此间,口渴难忍,麻烦您家了。” 可他只管叫着,屋内并无回应,这叫他心里有些发慌:好容易盼到了这里,不会是间被人舍弃的空屋子吧?于是他又仔细察看了一番,发现屋子形影绝非无人居住的模样:房门未上锁,尚透着一道缝隙,临门的窗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透过窗户还能将屋内布置略见一斑:石桌、石凳、石椅、石床……无一不是明净已极。心想:我就在此等候一会儿,主人也许临时出门,不一会儿便会归来。于是他便寻了一块石头,坐在上面小憩起来。只是口中燥渴难当,叫他无法安睡。 忽的,他听到些响动,是从房子之中发出来的,心下便是一惊;不一时,又是一阵响动,他忽的起来,警戒之心抖然升起:久经江湖的他反应确是比常人快出几倍,大声道:“在下远道而来,并无恶意,望主人宽心。”一句话方了,又是一阵响动,却并无人应声,心下既怒又疑,心想:如此不光明垒落,还不知是什么人在此设的陷阱呢! 一怒之下,口中的干渴更甚了几分,喉中冒火,如此这般,便把那房屋主人想得更坏了十分。他豪情起,抓起随身宝刀,对着竹林便是一阵狂挥乱舞,遭殃的是这片翠竹林,它们本自被主人精心栽培,安安闲闲地生长在这里,也不知今日怎会遭如此暴力。片刻之间,房前的那几排翠竹便被砍得遍体鳞伤。 这时,只听见一阵狂吼,声音宏大,如虎如狮,这叫朱秉臣怔了一下,判断这吼声来自屋子两旁的蓬房。呆了一阵,方转过身来,注意到屋子两旁的蓬房被扯开了一道缝隙,铁门不停地被剧烈的震动撞击着,他灵机一动——原来方才的几下响声均起自这两个蓬房。他踱过去,透过两道门缝,只见两头似虎非虎、似狮非狮的猛兽正咆哮着欲破门而出。——显然,他刚才的粗暴激怒了它们。 朱秉臣既好笑又自悔:主人果真没在,自己这一出实在太莽撞…… 一人做事一人当!索性坐在这里等待主人回来。 约摸过了两刻钟,只听一阵轻盈的步伐快速而来。朱秉臣的心先揪了一下,迅速调整情绪,做好赔礼道歉的准备。谁知来人远远地便吼道:“是谁破了我的竹林?如此大胆!难道不怕我的‘恶星,煞宿’将他撕吃了不成?”朱秉臣闻言,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在下朱秉臣,冒然至此,一时失控,毁了主人的竹林,甘愿认罪!” “噢,你一时失控,毁了人家几年的心血,说来轻巧!你说怎样个认罪法子吧?” 朱秉臣一时语塞,确是自已理亏,听这女子口气,也不是个便宜的主儿,唉!听天由命吧!思量之间,那女子已款款落在他面前——黑纱遮面,神气傲然,冷冷地对着他,一言不发。朱秉臣更是不知如何了。只是双手作揖,连连赔不是。 那女子端详他半晌,方道:“朱秉臣?可是冯拯手下闻名四海的朱总镖头?”“在下不敢。那早已是昔日之尘了!”“哈哈……”女子大笑,笑声豪放无羁,笑声中,黑纱轻拂,些微露出她莹白的面部肌肤。朱秉臣不由得一低头。 这女子正是纳音,只见她向着朱秉臣道:“听说你后来离开冯府,重没江湖,可是当真?”朱秉臣深思片刻,道:“正是。”“那你日后又有何打算?”朱秉臣皱眉道:“姑娘还未谈责罚之事,怎的拉起这些不相干的?” 纳音无言,又是一阵沉默,隔着面纱观察对方有极有利的条件:一来可以瞧个仔细,不用担心自己的表情被对方发现;二来雾里看花,另是一番感受;三来自己看清了对方,而对方却不能看到自己,自是占据主动。在这三条有利条件的支配下,纳音将朱秉臣足足透视了一刻钟尚有余。这叫一向镇定自若的朱秉臣心下难免慌乱,正要开口,只听这女子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本是缘。足下不必对我过于矜持。这片竹林就随它去吧!人命在天,它们也是如此。我正要离开这里,去做一件此生最为重要的事情,不知足下要去哪里,可否同路?” 朱秉臣久历江湖,戒心自是比常人多出十倍,然而这女子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拒绝。思忖片刻,他道:“我要上庆州府。”“哦?庆州府!我也要从那里经过。”纳音十分高兴。 “这……”朱秉臣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放心?怕我耽误了你?” “我是赶路,不是游山玩水……” “我也是赶路,不是游山玩水。”纳音毫不相让。 朱秉臣板着面孔,一声不吭。 “哼哼,”纳音冷笑着,“不管你怎么不乐意,我都打定主意要与你同路了。——这就算对你冒冒失失的惩罚吧!”她略带顽皮地道。 “你……”朱秉臣张口结舌。 “你不用担心我会图谋不轨,也许我们还有合作的机缘……”纳音顽皮地道,哪里还有半点仙子的持重? 朱秉臣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道:“好吧!我答应你。只是你的‘恶星,煞宿’怎么处置?” “这个嘛,就不劳你费心了。”说着,她依次飘至两个蓬房前面,“呯呯”地将门打开,怒气未消的两头猛兽咆哮着奔了出来,直向朱秉臣扑去。纳音急呼哨两声,它们方才止住,吼声连连。 好家伙!朱秉臣不禁暗暗叫道。同时心中估量着这少女必非寻常人物,能将如此猛兽驯化得对自己言听计从,不是宗师,便也是高手了。 只见她轻挽两头猛兽的头,口中不知念叨些什么,忽见两头猛兽长长地悲吼一声,双眼向她眨巴几下,似闪着莹莹泪花。她轻拍它们的脊背,两头畜牲便站起身来,向竹林奔去。奔到远处,又回头望了一眼……终于消失在丛林之中。 纳音的黑面纱似是被露水打湿了一片,许久无言。忽的拔向正屋,取出两个早已打点好的包袱,道:“走吧!”便已走在前面。 朱秉臣紧跟上去。 ------------ 第四章 奇人奇缘1 驿道上,一匹纯白色骏马十分引人注目,而更加另人观注的是马上的一对少年夫妻。这对夫妻堪称绝配:丈夫风流倜傥,亲切地揽着妻子的腰身,妻子妩媚温柔,偎依在丈夫怀中。白马呈中速行驶,丈夫手抚妻子腹部,并轻声耳语;妻子则颔首应答,微露羞涩之意……——真真一对恩爱夫妻!两旁过往行人忍不住向他们望上几眼,口中啧啧不绝。 不觉间,这匹马已载着二人行出一段路程,来到一家客栈门口。看看太阳已渐直射。丈夫温言道:“娘子,咱们下马歇息一下吧?”妻子点头应允。于是丈夫稳勒缰绳,飞身下马,尔后伸出双臂将妻子抱下马,顺手在她小腹上轻拍了一下,笑道:“不知惊着了他没有?”妻子斜了他一眼,笑嗔道:“原来你关心的就只是他!”丈夫忙道:“怎么会?第一个要关心的自然是娘子了!” 二人说说笑笑,无比亲切自然。客栈伙计早已殷勤地上前招呼:“客官,进来饮杯茶水吧?”少年郎君道:“将你们店里上好的事草料弄来,好生喂喂这马,再饮上一大桶清水!”“客官放心,咱们店里有的是精细草料,伙计们办事上心着呢!二位只管安心吃茶便是。”说着,便唤后堂的伙计过来牵马,自己仍是笑吟吟地将二人引向客厅。 少年郎君无比尊贵的神态、典雅的装束气质与少妇绝艳的佳姿,让客栈伙计不得不殷勤备至,将二人当贵客来伺候。二人进店,屋内客人一齐向他们行注目礼,似乎少了这一礼节,便会留下终身的遗憾。 二人在店中美美地享受了一番,郎君唤伙计牵出自己的马,结帐。见到白马饱食后的神采,郎君不胜开心,拍出一张银票,道声“不找了!”便将妻子小心抱上马背,自己依旧飞身上马,轻勒缰绳,马儿撒开四蹄,奔腾开去。店中伙计冲他道:“客官下次再来,这银票足可以再使上两次!”少年郎君在马上回头道:“算赏你的小费吧!”小二摸摸脑袋,不知是高兴还是费解。 春天已经展头露脚地来到世间,万物迸发出勃勃生机,包括生在其间人类。然而身处边境的大宋臣民,心头却压着一块巨石,使这股生机蠢蠢欲动,却难以出头。只是有一个地方,它过着与世隔绝的悠闲日子,既不常受宋廷惊扰,又不被外敌看顾,这似乎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地方。只是当时赵匡胤一统天下时不经意间将它划归了大宋版图,这样,此地居民便都知道自己是大宋制下的。这便是当初隶属于秦凤路的德安镇,虽说如此,这里却几乎与世隔绝,现如今似乎是一个被世间遗忘的地方。这里的居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朴日子,以农耕和畜牧为主业。 如同往日一样,这里的居民忙完了田里的活计,便回到家中,喂养着一年四季不断的牲畜,以及打杂料理这中的一切。这里有着极好的民风:本本分分、兢兢业业,一如既往地守着祖先流传下来的光荣传统。如若哪一家出现了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种,必是要遭到全族乃至整个小镇的鄙视与指责。所以,这里的晚辈,几乎没有“败类”,一概勤勤勉勉,循祖规蹈祖矩。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这不,你瞧,镇上临水的一个村庄,正有一名青年坐在青石板上,望着河水发呆。只见他一身皮革,显是取之自然,简制而成。头上扎着一个高高的发髻;肩宽背厚,双臂既长且壮,身后背着一柄古朴的长剑,直直地坐在那里,一脸冷峻,似是与这河水有着深仇大恨。你看,大家都在忙碌,而他就这样干坐着,不是“不务正业”,又是什么?可是打这里经过的乡亲没有一个对他指责谩骂的,倒是见到他,都缩着脖子悄悄过去了。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怕他身后的那柄长剑么?也许正是此故吧!——世上有多少地痞野汉,从来不务正业,也从来没有人敢怎么样他们,而且是别人整日劳碌尚且食不饱,力不足,可他们是从来不愁吃不愁穿的。 却说那一对白马上的少年夫妻,继续被马儿载着长途跋涉,看样子,这一趟,他们的目的地够远。马不愧是好马,已跑了头天的路程,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人也不愧是有情人,丈夫不时地在妻子耳边软语温存,生怕她受不了旅途的颠簸与无聊,同时除却一只握着缰绳的手,另一只则不离妻子腹身。显然,他关心的是两个人——妻子和她腹中的胎儿。 “你说咱们到了京城,你的那个童年伙伴会认出你吗?”妻子眉头微蹙,担心地问。“应该会。但是认不出,通过我的一番讲述,他必然会忆起当初之谊。”丈夫满怀自信地道。“你们到底是怎样的交情,神神秘秘的,咱俩相处了半年多了,我都如在雾里一般。”妻子道。 “唉,说来话长,总之,当初爹爹是同他父亲一齐被陷害的。他们都是大宋的栋梁之材,也是披肝沥胆的臣子,然而却被那批投降派给陷害……不说了,他如今在京城,据说皇上经老臣屡谏,已对当年这场大冤案有所反思。所以这一趟,我必是要去的。一来为父亲雪冤,二来希望能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也好将一身才学得以施展,不枉了父亲对我的期望。”说着,眼圈微红。 妻子不再言声——他一向嘻皮笑脸,如此的模样是不多见的,可见这是他极重心的事情。在她心目中,自从他缷去了冷酷无情的面纱后,他便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丈夫,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风流浪子。 “赵无忧,但愿他不忘故交。”他喃喃道。 “赵无忧……”妻子的表情剧变,双手微颤:是他?难道真的是他?她在心中反复地喊着。“怎么了?”丈夫发觉妻子的异样。 “没什么,你说他叫‘赵无忧’?”“是啊,他是我童年的好伙伴,怎么?你认识他?”“啊,不,我只是觉得好熟悉的名字……”“哈哈……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丈夫大笑道。妻子无言。目光却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明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黑压压一片向大地重重袭来,一时间天地改色。德安镇劳作中的人们忙出家门察看,一个个皱眉道:“奇了怪了,大好的天气,怎么说变就变?这一场雨不会小了!”大家相互招呼,做好排水工作,便欲回家。谁知尚未抬脚,从天际奔来一股烟尘,滚滚腾腾,势不可当,迅速袭向德安镇,漫卷开去,立刻变作大风沙,似乎是将塞外的沙尘尽皆裹来,要将这小镇团团包围,吞入腹中…… 这一刻之间的剧变,叫小镇一改平日的安逸温雅,变作一窝不知所措的兔子,突遇猎狐夹攻,又惊又惧,又无招数。阴云覆盖着烟尘,叫里面的人们既憋闷又心惊胆战。这一瞬,人们心中再也想不起什么来,只有一遍遍地祈祷老祖宗的保佑,请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庇佑子孙后代安然无恙…… 那条依小河村流淌的河流,此刻也被这种突然而来的剧变给惊扰了一般,翻腾着汩汩的浪花,急速奔流,好似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要跑回家找妈妈寻求保护。河水之畔,一人静坐,无动于衷,犹若石雕。这风沙乌云、气象波澜,似乎都无法刺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恐惧、兴奋、急躁、伤怀……这所有的人类应当具备的细胞个体生在他身上,便似被一把百年铁锁死死地锁住,休想迸出来一个!——他是所有活生生的细胞之监狱;他,正是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定定地坐在这块青石上的冷颜怪人:身披革衣,头扎高髻,背挎长剑,面朝河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 第四章 奇人奇缘2 烟尘在这小镇上恣意狂舞了一阵后,许是疲累了,轻轻地夹着尾巴离开了,只有那黑沉沉的阴云仍镇定自若,定在当空,无动于衷。小镇依然黯淡一片,哪里还有春的生机?一片死寂。接着,一阵强劲的蹄声自远及近地向小镇袭来,刚劲悍猛、得得不绝。听声音,少说也有百十匹健马。 每一个小镇上人们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这霸气十足的声音在逼近,一种危机感迅速笼罩小镇的上空,怎么办?人们下意识地张望着。而各家各户所有的尽是铁锹、锄头、钉耙、镰刀……一系列耕种工具。情急之下,一切能用的都要派上用场!马蹄声更近了,听其声音,应该是便要踏进小镇的边界。这时,一阵鸣锣声急促地响起。伴着锣声,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沉沉地道:“男人们都紧张起来,带上家里能抗敌的工具,迅速到聚义台集合!” 于是各家的男人将方才已目击过的急用器械扛上肩头,踏着沉重的步子向聚义台而去。——这的确是一支没有防御力的部落,因为它的与世隔绝、因为它的养尊处优、因为它的得天独厚……镇民们已习惯于这种无干无扰、怡然自得的浪漫生活。他们不知道小镇之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这个世界上有残忍、有凶暴、有血腥、还有屠杀……是的,他们不知道。他们从未出过小镇这块田地,他们也无需知道。因为这片田地中有足够的资源供他们消耗,应有尽有,用之不竭。 多亏了镇上还有和镇长(族长)一般年纪的长者在,他们比镇上大多数人多经历了些春秋,阅历——当然只限于小镇这方天空的历史,自然更丰富些。好像在他们尚是孩子的时候,小镇遭到过一次突然袭击,那一次,据说是一个偶然经过这里的外族狩猎队伍,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小镇秀丽的风景后,兴致勃发,一齐闯进小镇的清平世界,待看到小镇的富足安康,越发起了侵占之心。那时,这里的人口尚没有现在的规模,多则不过一百号人口。于是这批强霸的外族队伍利用手中的猎器,对这里进行了野蛮的攻击。 最终,因为一个特殊的人物,小镇得救了,异族侵犯者未能得逞。这个人如今早已入土,然而他的石刻雕像却矗立在小镇的祠堂里,成为小镇永远的守护神。——这是后来族长亲自讲述的。现下且说一说当下全镇男子一齐奔赴聚义台——这是镇上聚众议事的中心点,不知是哪一代镇民建设的。 聚义台中央,站着白发苍苍的镇长,他身后是几名族中元老。台下则是手执各样农用器械的壮士,马路声近在咫尺,那情形怕是已踏进镇来,再有半盏茶功夫,便会冲到聚义台前。族长伸出颤巍巍的胳膊,做出了一个力保家园的动作,口中只道:“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虽然这声音还有些怯弱,但却是鼓足了每一个人身上的勇气喊出来的。女人们缩在家中,心中祈祷着小镇无恙,自己的男人能平安归来…… 不错!那一匹匹健马上乘着的果真都是毒煞主儿!从他们一个个的环眼扎须、噬人大口便可以瞧出。这还不够,他们坐在马上,双腿劲夹,身体前倾,那股野性足足印证了他们的目的。再听到他们口中粗豪狂野的吆喝声……这哪里是安居良民所能接受的? 侵扰者很快就叫嚣着来到了镇心,遥望着聚义台前的众男子,“哼哼”冷笑个不绝。显然,对于剽悍野蛮、手持利刃的他们来说,这些聚集的镇民不过是一群撑足了胆的蚱蜢,他们这些噬人猛兽连眼睛也不需要眨一眨。 马蹄声止,侵扰者已全部停在聚义台侧,与“全副武装”的镇民对望着。不错,马有三四十匹,个个健硕,马上人物无需再绘,个个身挎重戈。双方僵持良久,只听为首的那名头插翎羽的男人吆喝一声,听不出是什么话,接着他大手一挥,指向众镇民——那神情,多么冷傲霸道! 族长发话:“我的孩子们,咱们祖祖辈辈在这里耕耘,生活,你们愿意将这块田地拱手相让么?”“决不相让!”“誓保家园!”族长的话引起一片热烈回应。“好!咱们与家园共存亡!”族长言毕,面向那批入侵者,向他们打手势道:“我们寸土不让!你们来吧!” 于是,一场血腥的屠杀开始了——说它屠杀,是有道理可循的。你瞧,人家那战备,一个个闪着银光,锋利无比,和镇上的临时兵器尚未相碰,便已见分晓。这场争斗,结果早已注定:如果不妥协,小镇必败无疑——在没有意外发生的情况下。 很快,“铛铛……”数声碰撞,几名镇上男子手中的临时兵刃被震落在地,“啊,啊……”数声惨叫,几名镇上男子倒在血泊中……敌人尚未使出两成的气力,镇民们的抵御力早已不及。还有一部分刚毅的镇上,壮士坚决抗击,可相当一部分手握农械,体力不足的男人,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他们是消极的,同时他们是清醒的,他们知道自己不具备英雄气概,所以他们就这么耗着…… 敌人的势头远远强过己方,他们已吹响了胜利的号角,一声声古怪的腔调从他们的喉咙中发出;我方是紧张的,也是懈怠的,无法用一个统一的词语来形容。 族长强自镇定,最后,终于仰首长叹道:“唉,难道我族就要灭于此么?”他的这句唉叹淹没在血腥的屠杀之中,没有任何反响。只听一声惨嗥,急望去,啊!一名侵者被一名勇士用铁锹削去了脖颈!这给几近绝望的镇民带来了无限的支持与力量。“杀!”一阵吆喝声起,镇上男人们狠命反扑,可这队异族狂客个个是冷血杀手,越是见血,便越是眼红——见到同伴的死,更加狂野。 于是,又有一大批壮士倒地,眼看死者过半,再战下去,怕是无一人可以幸免。强者却是兴致更高,一件件凶器不停歇地挥向几无反抗能力的镇上男人……眼看,族将灭,家要失,强者要得惩……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厉喝:“我来也!”这声音冷酷无情,直透云霄,将强弱双方的目光一齐转向。只见一名革衣少年,高耸发髻,横眉冷目,面若冰霜,手挥一柄青光闪闪的长剑,骑着一头棕黑色骏马向阵前疾奔而来,剑尖直指侵犯者。 ------------ 第四章 奇人奇缘3 第四章奇人奇缘3 这不是小河旁游手好闲的小青年,却又是谁?难道是河水的愤怒终于打动了他冰冷的心?还是这边血腥的味道侵扰了他冷漠的细胞?敌战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似乎是被他的冰冷给罩住了,一齐直直地望着他。镇上一名男人大叫道:“天远,你来得真是时候!快将这帮野人撵出去!” 马上青年没有回音,只见他将剑身“唰”的一声从剑鞘中拔出,一柄闪着彻骨寒光的宝剑便直指凶蛮侵犯者。那帮马上悍客似乎不屑于屠宰这干毫无战斗能力的羔羊,如此顺理成章地屠杀下去,即便杀得一个不留,也没有什么味道,犹若屠宰场因循照旧完成屠宰任务一般。他们在静待着这名铁血青年,要和他来一场大争斗,感受真正的搏杀之激情。 镇上男人自觉退后,给他开了一条通道,而聚义台前则留下一大片空地——这是留给他的,留给这名游手好闲的己族“败类”的。 很快,这匹棕黑色骏马载着他的主人屹立在空地中央,堂堂正正地直对着侵略者,台上的族中元老没有吱声,凝神注目着前方的一切。久经世事的他们懂得:此刻,需要专注,需要冷静的头脑,于是,他们更充当了沉默的观战者,只是那一颗颗心难以平静。而退后的族中男人则不辞劳苦,为他加油助威。——这一切,对于这名铁血青年来说,都无甚影响:依旧冰冷的面孔、刚毅的姿态,只是不知他的内心是否同外表一般的模样? 长剑挥起,在空中舞了一个好大的剑花,向敌阵一指,示意他们:出招儿吧!众悍客挥动金戈铁戟,一涌而上,青年立定原地——准确地说,是稳坐战骑,毫不躲闪地迎接一件件攻击来的武器。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全包围:几十名外敌坐在高头大马上,将他层层包围,轮番攻占。他的那柄剑如若空中挽花,总能跳出敌人的兵戈圈,探向敌人的身体,恰似灵动自如的银蛇,在人类稍一不经意间,便在你身上镶上一朵美丽的红花,顺便要了你的性命。青年手中的银蛇婉转游走,只听“啊啊”声不绝,内层的敌人一个个倒地;剑走银蛇,狂舞不断,从婉转自如到渐露刚劲,再看青年脸色——冷若冰霜一如初。 敌人不敢再轻视这片土地,也许因为这个冷面杀手的出现,这里将成为自己的坟墓。族中男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原来这个平日里一言不发的怪癖青年竟有这等能耐!长者一个个全神贯注,除却那一双双迸发亮光的眼睛,便再也没有其它的表示了。战斗进行得激烈振奋,毫无喘息机会。青年的雪剑已变成了力道劲猛的杀手锏,所到处见血伤生,无一例外。这柄剑正释放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其凶猛劲拔之力显然还未施展出一半,而敌人的势头便有些不支了。 久久注视这激昂的战斗,眼睛不觉有些酸痛,略一转眸,忽见从小镇的街道上远远飘来一个人影,观其形影,似一壮实少年,行动不怎么灵便,然而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强壮的力量,正尽全力向聚义台跑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因为所有的个都在集中全部精力关注台前那场以一搏众的战斗。 眼下,敌人已完全牌不利地位,而铁血青年尚自得心应手,滚滚杀气从他那把雪剑尖上——噢不,是血剑尖上迸发出来,刺向敌人的要害,一点致命,决不肯多费一分力量。 眼前的敌人一层层落地,只留下一匹匹无人乘骑的孤马,口咬嚼环,俯身望着躺在地下的主人,四蹄不停地踢跶着,毫无目的与方向,恰如失了导航的航空母舰。 远处的风景依旧靓丽,小镇的环境依旧得天独厚——不管这里发生怎样惨绝人寰的厮杀,它都是上天匠心独造的一块风水宝地,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使但凡从这里经过的异客,都会留连忘返,甚至起那侵占之心。 “秋哥,你瞧!好美地方哎!”“嗯,的确是处好去处!兰妹,咱们也行了一段路程了,到这里停歇一下,顺便带你赏赏这里的景致,怎么样?” “好啊!秋哥,你可真懂我……”——一匹雪白的骏马,乘座着一对俊美少年夫妻,丈夫一手紧握缰绳,一手轻揽妻腰,一只笋白大手自然地搭在妻子腹前——正是那对恩爱小夫妻。可曾记得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在一场大宴之上,一名怪诞冷客掳走了族长的爱女,从此杳无音讯,直到有一天,他们登门认亲……这不是天作之合的杜千秋、商若兰夫妇,却又是谁呢?她,商若兰,永远不会忘记在那间阴森凄冷的大屋子里,他怎样征服了她,哦,不!是她征服了他,征服了他那颗冰冻了的心,那颗与其外表一般冰封已久的雪霜之心,正是在那间陈满了美人零件的大屋子里,她发现了这个冰冷得令人发怵的怪人,内心深处潜藏着无尽的热情… 他,杜千秋,无法想象自己还能重新找回自我,燃烧早已尘封在深渊的热情。而这一切,都在那间被自己视作心灵坟墓的雪白屋子里,由这名被自己准备用来制作新标本的女人激活;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一刻,自己涌出来的热情和久违的温存……是她,让自己重回人世间;是她,让自己擦亮眼睛,再见阳光;是她,让自己告别那走火入魔、越陷越深的冰窟…… 如今,那一切都成历史,眼下,他们要做的便是进京寻旧友,鸣冤进身,立业兴祖,还有——延袭祖宗香火!嘻嘻,这是令杜千秋心头跳躁不已的事情:他也同千千万万要当父亲的年轻男子一样,期盼着新生命的降临。而她——商若兰,更加柔情万缕,初为人母的期待让她整日沉浸在甜蜜的温柔乡中,这让她忘记了旅途的疲惫。除却那触动心怀的往事袭来时,内心呯呯地跳上几下,又遮掩着不愿让丈夫发现外,余者,她便偎依在丈夫怀中,任凭这匹洁白的千里骏马撒开四蹄,载着他们奔腾不已。 小镇的美,也许只有身处其间才可真正领略。杜千秋夫妇首次踏进这块人间福地,口中啧啧不绝。陶醉、贪婪、留连、惊讶,他们环顾不睱,然而他们无法将小镇的美尽收眼底,因为顾及了这里,又漏掉了那里,如若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初至上界,眼花瞭乱,欲尽揽奇珍,又无从下手一般。 忽然,只听商若兰大叫道:“秋哥,你闻一闻,这里透着血腥味呢!”杜千秋眉头一皱,道:“嗯,不错!听到了么?就在不远处,正进行着一场拼命厮杀呢!咱们看看去。”他十分干脆地提出,似乎他对血腥大战有着浓厚的兴趣。而商若兰在亲历了从死人堆里扒活人之后,胆子便大了起来,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心起,应道:“好!” 杜千秋轻勒缰绳,静听厮杀声传来的方向,然后两腿一夹马肋,白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商若兰“哎哟”一声,杜千秋一只大手将她揽紧了一些。马驰如飞,不一时,只听商若兰惊道:“天哪!又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博杀!”半年前的那惨烈场景不觉又浮现脑海,身上不禁打了个寒噤。杜千秋忙道:“怎么了?宝贝儿,害怕了么?”商若兰随口应道:“是啊,我真的好怕!”“哈哈……”杜千秋放声大笑,“兰儿,将来为夫的上阵杀敌,比这还要残忍呢!敌人面前,来不得半点心慈手软。”最后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目光已再次移向前方战场。商若兰的眼睛从未离开过那个小战场——那个孤战英雄虽然较之先前的那个“他”的壮烈小了许多,然而她从他的一招一势中似乎看到了“他”的影子——那个英俊、坚决、孤傲、永不服输的少年将军。 马已被杜千秋勒住——这种场面,局外人还是不要轻易卷入的好。他们坐在马上,静静地观望远处的一招一式,二人一样的专注,虽然各自心中想着不同的心事。忽然,商若兰叫声:“不好!”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二卷 ------------ 第四章 奇人奇缘4 第四章奇人奇缘4 杜千秋着实惊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她是怎么回事,只见从战场上一名躺倒的入侵者手中飞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名孤战的铁血青年射去。然而那名正一心战斗的青年完全没有发觉,他正挥剑与马上仅剩的五名敌人搏击,敌人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愈战愈勇,丝毫没有因为己方的不利局势而懈怠绝望。 那柄匕首已经朝他飞速地袭来,而专注于战斗的他还没有培养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忽然台上一名老者提醒他道:“防暗器!”这时他一个分神,险些被敌人的重戈给伤着了。待他看清那匕首的影子,匕首锐利的锋刃已将插向他的后心,他的手怎会及得上被赋予了加速度的匕首?镇上男人皆搓手唉叹:“怎么办?”在战场上,他们一个个如同温顺的羊羔,任人宰割,此时,更是无奈了。 商若兰十分着急,终于忍不住道:“秋哥,难道他就这么……”说着,竟要滴下眼泪。杜千秋不言语,麻利地取下挎在左肩的弓箭,弯弓搭箭,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一时,一枚力量奇大的金箭头便飞向了那枚即将射向青年的匕首——以它的重力加速度,也许将在十分之一秒内打在匕首上,阻止它暗刺青年的行动。 商若兰缩在杜千秋怀中,一双雪白纤手抓紧了他放回自己身前的大手,心中忐忑不已:他真的有救么?他应该像“他”一样命大福大……在商若兰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他“他”二字,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他”字的蕴含了她多少情绪、思想。杜千秋心思敏锐,用轻握马缰的那只大手抚着她的长发,自信地道:“放心吧,兰儿,我的金箭头是那匕首的克星——我和你一样,不情愿这名英勇的青年死在这不防的暗器之下。”最后的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商若兰的心:“一样?难道他早已知道我心中的秘密?难道……他这个怪人有时真叫人捉摸不透……”商若兰的心思如同一缕没有头绪的乱麻,穿丝扯藤,越理越乱。 “兰儿,你看!”杜千秋忽然惊叫道。将商若兰从千丝万缕中惊出,她抬头再看远方战场,“啊,好神奇!”——原来,在杜千秋的金箭头差一乍的距离便要撞上匕首的时候,一块高速旋转着的石子已从侧面打向了那柄匕首,匕首被斜斜地撞出十米开外,顺便削去独战青年身旁那匹丧了主人的乱踏战马身上一大撮皮毛。 这一下,在场的敌我双方都惊得目瞪口呆:本先大家都寄希望于那枚突如其来的金箭头,如今这块石子却“跑”在了它的前头,可刚才谁也没有发现它,直到它撞击上匕首,难道是因为它本身那灰蒙蒙的色泽?也许正是如此。不管人们怎么猜测,至少有一件事是铁定如山的,那便是:铁血青年得救了! 这时,从小镇的街道上传来两声含混不清的憨笑声:“嘿嘿,没想到我打中了!天远哥,你可得请我一顿烤蛙肉呢!”循着这声音,人家终于使目光找到了凝聚的方向。只见从街区跑来一名十四五岁的憨少年,长得愣头愣脑,一副结实的体格,行动不怎么便捷。难道方才的飞旋石子竟出自他手不成? 人们,尤其是镇上的人们不敢相信。因为他是全镇出了名的“傻大头”,自小他就木木呆呆,较之其它孩子的机灵,十分不及一分,人家跑到西头了,他还在原地打转儿;人家说说笑笑了一大通故事了,他还愣在一旁,人家准备回家了,他冷不丁问上一句:“讲完了?”……他常常惹得小伙伴捧腹不已,饭后茶余,他是大家的笑料,亏得小镇是个祥和无扰的清平世界,人们心无恶念,最多不过是笑笑而已,并没有人欺负过他。 他就这么呆呆愣愣地闲逛着,度过了十五六个春秋,如今已长成一名壮实少年了。父母弟兄把他当作家里一名吃闲饭的,余者一概不攀扯他,和自己家那只按时回家吃饭的小花狗同理。 然而,事实永远是铁证:从石子飞出的方向足可判断是出自他手——镇上的人们除了呆在这里的妇女,便都在聚义台前了——包括晚来的铁血青年。 在大家进行思想斗争的时间,这名愣头愣脑的少年已奔到了战场——使得连续战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战斗因他而止。谁知他一上来,便对着马上的五名敌人理论道:“这是我们的家,你们凭什么来这里闹事?”谁也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来一出。敌人一时间啼笑皆非,对这孩子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有谁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言辞辩论?他们拿一双带着笑意的探索目光望着这孩子。 镇上的人们替他捏着一把汗,生怕残忍的敌人伤害了他。将目光投向铁血青年。只见铁血青年的剑已收起,正静观眼前的一切。就在此时,又一柄匕首从地下飞起,直向台上射去。这一次,大家都看见了,惊呼不已。眼看匕首就要射向年老体弱的族长,大家的心收作一团。 铁血青年见此,飞身下马,伸出长剑去格那柄匕首。然而在他的身体只飞出了一半时,匕首已被击落在地,同它一齐落地的还有一枚同刚才一个模样的金箭头。 在大家要寻找发射金箭头的主人时,只听一声惨叫,将大家的目光拉向了地下的一名受伤卧倒的敌人身上。只见他额头上镶着一颗金箭头——和方才的那两金箭头一般模样,双眼圆睁,面目狰狞,四肢已僵硬。从他的手势来看,方才的两柄匕首皆出自他手。——他被铁血青年砍伤后,是唯一一名没有被致命的侵者,这便给了他暗箭伤人的机会。若非天佑这名铁血青年,他早已得逞,然而就是这没有保票的意外,让这名青年安然无恙。 马上的五名侵者面无表情,不知他们此刻在想着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死上几个人,乃至全军覆没,都在常理之中,没有什么可吃惊的。 这时,只听铁血青年厉声大叫道:“远处的朋友,请现出真面目来,咱们一齐痛饮一回!”说时,冷峻的目光转向眼前的五名敌人和身旁的憨少年,目光之中,似有些笑意,却又让人找不出铁定的证据来。 声音响彻云霄,底气充沛,传到杜千秋和商若兰耳中时,独自带着霸气十足的穿透力。然而,在杜千秋听来,他的这霸气,竟是那般的温柔动人。杜千秋拍着妻子轻声道:“咱们过去看看?”商若兰笑着点点头。杜千秋一声长笑,这笑声豪迈婉转,柔中带刚,以另一种魅力传到聚义台前。 待杜千秋纵马驶到聚义台前,向众人一拱手道:“在下杜千秋,携妻子偶游至此,见这里热闹景象,心生好奇,方才这人暗器欲伤台上老者,故杜某心中不忍,遂出手相阻……”说着,目光从台下扫到那名被他射死的入侵者,再至铁血青年,恰与铁血青年四目相对,晶光迸射,忽的,二人齐放声大笑,笑声畅快淋漓。商若兰坐在马前不禁呆住了:他、“他”‘他’竟有这般相像之处!若不是机缘凑巧,自己怎会领略到如此英雄风采?谁也不知道她心中的这一系列“他”究竟都是谁,总之,这一切都起自于木兰庄——那个风水宝地,让她身不由己地一步步迈向这大千世界…… (紫琅文学) ------------ 第四章 奇人奇缘5 第四章奇人奇缘5 聚义台前,只有杜千秋和铁血青年的笑声,仿佛一切都在为笑声让步。这一笑,好长、好快活,伴着笑声,几句掷地有声的话语从阵前传来,这是纯粹的汉话:“我等冒然侵犯贵地,实在罪不可赦,我们替死去的兄弟向你们赔罪,同时肯求你们的宽恕,我们愿留在这里,听凭差谴,将功赎罪!”说话的正是五名侵者。 听到这忏悔,台上台下沉默了片刻,尔后台下的镇上男人议论纷纷:“饶了他们?谁知他们安的什么心?对咱们死去的兄弟怎么解释?”铁血青年无言,将目光移向台上族长那里。只见族长目视远方,似乎在追忆着一段美妙的故事,许久,方道:“你们强悍无比,留下来岂能在这里安稳度日?”那五人不慌不忙,由前面的那位先开口,他诚肯地道:“前辈,我等虽不才,留下来也许能派上用场,方才……”他下意识地顿了一顿,似乎是害怕人们想起刚才血气冲天的情景,引起对方的激愤,“方才的一场打拼,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么?若不是这位英雄……”说完,将目光转向铁血青年。最后这一句,戛然而止,简短有力。 “哈哈……”铁血青年和杜千秋同时放声大笑,“好,你就留下来!陪我们喝上几坛好酒!”铁血青年果断地做了决定——应该说是替镇长做了决定。同时一拍憨少年,“阿春,走,荆大哥今天要敬你一杯!”一直呆愣的少年嘿嘿一笑,道:“哪里,哪里,该是我敬大哥,真的好羡慕大哥的英雄气耶!”说时,憨态可鞠。 镇上男人手执铁锹,东张西望,尚自费解,台上的族长面露欣慰,向族人宣告道:“大家各自回家,将肥美的鸡鸭献上,到咱们镇上的宴会厅与我们的客人接风!”全族男人懵懵懂懂,然而对族长的命令,无一不遵从。 铁血青年和傻憨少年早已策马带着杜千秋他们到宴客厅去了…… 彼时,已经过午,然而大家的兴致不减,虽然许多人尚有犹疑,聚会的场面依旧热情洋溢。杜千秋夫妇和那五名侵者均是客,都受到了热情款待。 一杯酒下肚,那五名侵者便开了话匣,一人道:“大家对我们不必太戒备,我们也曾是受尽欺凌的主儿……”说着,目光中沁出一股黯然之色,“我们是一支游牧民族,与契丹傍临而居,然而强悍的辽人时常抢夺我们辛辛苦苦捕来的猎物,坐享其成。可我们又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潜移默化中便形成了一个规矩:我们捕来的猎物,总要拿出一半分给他们。后来,竟要分给他们一多半。族中一些刚强的青年不能忍这口气,便提出训练已族战技的建议,全族响应。谁也不愿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最后,我们终于摆脱了他们的挟制,重新自由自在……”话到此处,他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似乎不愿再说下去。 “说得好!”镇上一名元老捻着长须郑重地道。将目光投向了铁血青年,未等他回答,杜千秋拍手道:“妙!”“我们愿意充当这里的防卫队,由这位英雄做我们的首领。”说着,齐齐指向铁血青年。憨少年也拍手叫好。谁知铁血青年将目光转向了杜千秋,似乎是征求他的意见。杜千秋神秘地一笑,停了片刻,方道:“屈尊在这里,会埋没了英雄。”说着,看了商若兰一眼,她似有悟,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他人则莫名其妙。杜千秋轻咳了一声,道:“这里是否也归大宋制下?”“是的。”镇长答道。“好,如果大宋软弱,我们这里能够太平么?”说完,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铁血青年。 铁血青年似有所悟。镇长喃喃道:“你的意思是……”像是自言自语。 “不瞒大家,我此度便是要往朝廷,除却一些琐碎之事,便是要效力朝廷,抗击时常侵犯我大宋边境的异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我愿意!”铁血青年斩钉截铁地道。杜千秋喜出望外——他的意愿直接代表着其他几人的意愿,因为,他是一名公举的首领。 “我们也愿意!”果然不错,五名降者和憨少年一齐道。 …… 要走的终究留不得。宴后,已近黄昏,镇民劝他们歇上一夜再走。盛情难却,几人便在小镇的宴会厅后厅歇息。 第二天,在镇上人们热情相送下,他们离开了小镇,带着人们相送的干粮、开水、和女人们新手缝制的鞋袜之类。 商若兰坐在杜千秋身前,不停地用余光打量这几名跟随者,特别关注那名铁血青年,不时地露出神秘的微笑——她的心不知又飞到了何处?一行人风餐露宿,又朝着京师的方向行了一大段路程。杜千秋道:“兄弟们,人困马乏,需要济济营养了!”言毕,率先跳下马背,将妻子抱下马,在路旁拣了一块平整地儿,迅速摆出干粮,水袋……商若兰也不闲着,一双莹白纤手轻盈地跳动着,帮助丈夫。 铁血青年、憨少年、以及五名投降者也跟着下了马,一齐来到那块平整地儿。这是一块茂密的丛林入口处,人烟稀薄,一看就极少有人打这里经过,除非这是必经之路,否则,便少有人会主动选择这这里。 一条小河傍着这片深林,清澈的河水映着蓝天,不时有吐着气泡的鱼儿跳出水面。在入口处,一行人拴好坐骑,让它们在小河旁尽情地喝个够。自己则回到那块平整地儿,盘坐在一起,享用美餐。 那五名降者到底有些拘束,还是傻愣少年先打开了话题:“你们说京师是什么样子的啊?”大家将目光转向他,看着他充满好奇的憨实相,不由得笑了起来,连一向冷酷无情的铁血青年也不禁浮起一丝笑意。商若兰拿一双既美丽又温柔的眼睛望着他:“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有天下各样的神奇物样儿,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她眨着双眸,像是在哄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傻愣少年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嗯,这么说,咱们去这一趟也值了。只是……这么好玩的地方,为什么还要打仗?” 这一句,倒将大伙儿问住了,脸上的笑意被漠然代替——不是么?因为小镇的美,才遭到来客的侵扰,因为人人渴望将美好归为已有,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抢掠。侵者与被侵者都是因为这“美好”二字起争端,“美好”二字的背后,不知掩藏着多少血泪史…… 大家没有回答他的这一句问话,而是埋下头,让乡亲们送的美食填饱自己饥饿的肚子,她继续赶路。傻愣青年似有些不满足,可饥饿的肚子也使得他和大家一齐享用美餐。 此刻,已然过午,望着这片密密层层的树林,大家思忖着:也许便要在林中过上一夜,亏得这里人人身怀绝技,身携利刃,又结伴同行,否则,自是要寒气彻心。 食饱,起身,收拾,牵马,进林,——开始林中之行。 莫说,这林子除却幽深、静僻外,倒是瞒可人意的。翠色绵延、生机盎然、层层叠叠、相互映衬,不时地看见飞鸟掠过,给寂静添上些缀饰。渐渐地,行到林子深处,发现这里竟也有平整之地,在这块平整地上,有一石板、石凳(一块光滑的的青石)、石桌(一块平整的自然之石)。显然,不久前有人在这里休憩过,这让一行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在思想着是什么人打这里经过,忽听得前面一阵剧烈响动,一颗颗心提了起来,朝响声处走去。 “兰儿,保重好自己,让你受累了。”杜千秋疼惜地抚着妻子的面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将她扶到石凳前坐下,对她亲切地道:“坐着别动,我去看看!”说着,便向前去了。铁血青年动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商品若兰,止住了将要迈出的脚步——初经战场的他正因防备不周,险些丧了性命;此刻,他要做的是一名坚定的守护者,守护在这唯一的女性身边,以防万一,确乎是吃一欠长一智啊! 这让商若兰十分感动:她喜欢英雄,更喜欢有血有肉的英雄,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先后感受到了三位英雄的风采——大将军赵无忧、风流才子兼丈夫杜千秋和眼前这名铁血青年。此刻,她闭了眼,享受这种幸福,对远处的闹声毫不放在心上。 憨愣少年最喜新奇事物,如同小孩子一般,早已跟着杜千秋去了,五名侵者也不落后。很快,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四章 奇人奇缘6 第四章奇人奇缘6 “噢,是我们!”一行人迎着这翩翩少年而来。脸对脸,七张陌生面孔,少年惊诧犹疑,半晌无语。 “啊,兄弟,不必紧张,我们也是打这里经过的,忽听到前面打斗声,心生好奇,便赶了来……兄弟好身手,在下佩服得紧哪!”杜千秋忙解释道,并做了个极其夸赞的手势。憨少年瞪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翩少年,伸出一根大拇指,一板一眼地道:“棒!真棒!”五位莫良族壮士也上前施礼。少年方才缓了口气,道:“让诸位见笑了,不知诸位欲往何方?” 杜千秋再次打量了他一眼,片刻之后,说道:“我们要进京。”翩少年足足地吃了一惊,同时含着半分喜悦,他的心思开始转动:我进京,他们也进京,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杜千秋历尽人间沧桑,更兼秉赋聪敏,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兄弟,大可不必多疑,我们此次进京是有要事方行的,不知兄弟可是到京城赏光游玩的?”杜千秋故做随意地道。 少年脸上一阵复杂的表情,却不知如何回答。他自然不及杜千秋的经历丰富,脸上也不会遮掩。 然而,这对于杜千秋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回答。——在一个人经历了诸多的沧桑之后,便不再重视表相的应对,而更在乎事物本身的内涵与实质。杜千秋,这个曾经的名宦公子,在顷刻之间变成一名落魄孤儿后,这巨大的转折将他从安乐太平一下子打到了流浪孤独的旷野,从此,这种冷漠孤独感便一直伴随着他,成了他最形影不离的伙伴,多少次,他梦中遨游,和自己心仪的知交一起谈天论地,对剑饮酒,欣赏被剑风震落的片片梅花……可是一梦醒来,他依旧是孑然一身、清冷孤独……直到有一天,他掳走了一名女子——在无数个被他肢解、制成工艺品展览的美女后,这名女子奇迹般地将他从心灵的坟墓赎回,让他重回世间朗朗世界。如今,在这名面露难色的翩少年将言未语的表情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多么熟悉,又多么遥远……这使得他异常的兴奋,同时又多了几分自豪。 “兄弟如愿意,我们何不同行?”杜千秋用真诚的话语进一步说道。——他一个一直都相信直觉的人,常常用直觉来判断某个人是敌是友还是陌路人,是真是假还是真假参半,这种确乎迷信又鲁莽的习惯在他短短的二十年生涯中倒还是次次应验。 “我……”少年仍在犹豫。 “兄弟定是有着沉冤往事,心中久难释怀,对不对?”杜千秋开始了攻心术。少年面露惊惧,这人像是一个专门研究心理的。 “只是你还无从下手,对不对?”杜千秋步步紧逼。 少年眉头一蹙:“你究竟是什么人?”、“哈……”杜千秋放声大笑,“一个和你一样将沉冤埋藏心底十数年的苦命人!” 少年大吃一惊:眼前的这人风度不在自己之下,心思细密,判断力敏锐却远在自己之上,而那慷慨率真的言辞难道不是自己的影子么?——然而这只是过去的自己,如今,自己哪还能这样呢?孰不知眼前的这位走出黑谷,也是因为一场奇遇成就了一个姻缘才成的? 这二人的区别,只是因环境带来的区别,除此之外,便再也难察出别的异同了。 “兄台进京是要面见圣上么?”少年终于说出了第一句真诚的话语。 杜千秋略一迟疑,随即兴致勃勃地道:“倒不是见圣上,却是要见圣上手下一个极得宠信的人。” “哦?”少年显出好奇的神情。 正在此时,只听那边商若兰大叫道:“秋哥,你们怎么还不来?”这一声如同一道急诏,将杜千秋的神魄从遥远的想象空间一下子召回到了眼前。“兰儿,我们这就来了!”他急忙应道。手无足措地对翩少年道:“这……是我内人在那边等候。” 于是,几人向石桌方向而去。见到自己人之中多了一位翩翩少年,商若兰和铁血青年一齐刷亮了眼睛,心中无比好奇。 正是有缘皆由天定,无缘对面难识。众人一起,不由得将各人心事志向言谈开去,借着从德安镇带来的醇酒,一番畅饮漫谈。 …… “赵无忧?你认识他?”“认识!何止认识?那是童年的玩伴!”“真的?”“那还能有假?”…… “杜千秋?原来你是杜老伯的少爷!失敬失敬!家父时常提起与尊翁的交情,不想今日天缘凑巧……” “臧天男?原来你是臧叔叔的公子!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来,兄弟们,咱们痛饮这一回,为大家聚义进京干上一杯!待见到了赵大哥,咱们再叫他为咱们摆上好酒,畅饮个够!干!”杜千秋从来没有这样兴致过。商若兰看傻了,铁血青年热血沸腾:自己果然没有走错这上步——真是英雄息息相通啊! 一场欢喜之后,他们向京师进发。那十足的劲道已非白天黑夜之更迭可以阻隔。 一道曲折的道路傍在大山脚下,行人稀少,夜幕将至,在这条小路上,有两条人影相依着向这边起来。那条长长的身影,娉娉婷婷,只是略显单薄,那条短短的影子寸步不离地伴在它的身侧。 夜色,无疑给这条偏僻的小道增添了些忧心与恐惧,尤其是在几无行人的时刻。“姐姐,我有点害怕。”这是男童的声音。“别怕,有姐姐在,保管你没事!”这是大姐姐拍着胸脯向小弟弟打保票。孩子稍稍镇定了些,却还是有些担心,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大姐姐将他紧紧揽在臂弯里,似乎她的这条胳膊便是最有效的护身符。 就这样,姐弟两个相偎着,穿行在夜色笼罩下的山底小路上,似乎要在夜间走出这黑幽的地方。只见他们下意识地将各自身上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向上提了一提。 忽的,一阵杂七杂八的马蹄声传入耳际,听得出来,至少有二三十匹健马,马蹄声越来越近,男孩往姐姐身旁又靠紧了一下,大姐姐轻轻拍了他一下,柔声道:“别怕,有姐姐在呢!来,咱们先在这棵大树下躲一躲,看看来的是些什么人!”“嗯。”男孩十分听话。于是二人向着一棵粗壮茂密的大槐树走去,紧靠树身,掩藏了自己。 “哎?不对吧?方才我明明看见有两个人影儿,这会儿怎么突然不见了?”“是啊,我也看见了。”……那批跑马队伍已现眼前,放缓马步,议论着。“不然咱们下马搜寻一番,指不定是个大货呢!” 槐树下的姐弟二人绷紧了心,姐姐又将弟弟搂紧了一把,弟弟吓得面色苍白,他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赖的就只有身旁的这位姐姐了。 “兄弟,你瞧,那边有棵槐树,指不定咱们的马蹄声惊扰了他们,他们藏在槐树下了呢!”“嗯,看一看再说吧!”于是马蹄声朝着大槐树而来。声音越来越近,男孩忍不住叫了一声:“姐姐!”这名大姐姐兵反倒落落大方地从树下走出来,向着来人一拱手道:“众位好汉,我的这个弟弟大病初愈,身子尚弱,行了一阵子路,渐渐不支,故在树下休息片刻……前面小路更窄,众位好汉要当心些,我们刚才可是领略了一番的。”那模样神情,自信慷慨,又充满诚意。 “哈哈……原来是个俏姑娘!兄弟们,咱们福气不潜哩!刚刚被辽狗骂了回,现在老天有眼,给咱们兄弟一个散闷的机会!”“二哥说的是,这姑娘长得标致着呢!”一个细细嗓音的男子柔声道:“谁先上?”“大哥不在,当然是二哥了!”众汉道。“好!兄弟们好义气!那我就不相让了!你们一个个来,人人有份!哈哈……” 这名女子一看情况不妙,从身上抽出一条两米来长的软鞭,向着男孩大叫一声,“远远地站着!”男孩圆睁着两眼,踱到那边去了。他知道:姐姐要动武了。每当这时候,他都十分听话,因为他亲眼见过姐姐那鞭子的厉害。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四章 奇人奇缘7 第四章奇人奇缘7 男孩天生的自救功能使他顾不上别的,大声道:“好汉叔叔,快救救我姐姐吧!”声音异常响亮, 迎面而来的马上坐客似乎被这一句话感染了,马速显然也加快了一倍,不一时便现在众汉面前,众汉一个机灵,立时戒备起来。及至看到地下的一幕,这马上之客眉头一蹙,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却从身上拉出一条不知有多长的带钩索链,将那欲火中烧的汉子一勾而起,在空中一圈圈缠紧,拉向马前,那汉子倒十分听话,乖乖地跟着索链来到白马身前。“啪啪”两记耳光,他的双颊立时起了两朵红花,不等他对话,马上客便指着前面的众汉道:“放下孩子!将你们身上最齐整的衣服扒下来给她!”说着,一只手又指向躲在地下的一身破碎衣裳难遮身体的女子。那女子躺在地下,一声不吭,不知是强忍着一股气儿,还是崩溃了。 众汉不动,似在犹豫。这马上客一手抓着索链,另一只手从身上摸出一把尖刀,对准链子套的头目眼睛便要戳去。“放开他!你们听见了没有?”这一次是他们的上司发话,他们无法抗拒。 孩子自由了,跑到姐姐身边,用淌着泪花的小脸亲着她,替她理那乱蓬蓬的鬓发。姐姐紧闭双眼,似乎是没脸再见到弟弟。那边一名汉子已脱下自己的外氅抛向她,孩子要扶她起来,为她套上外套…… “说!你们是哪里的强盗?”马上客厉声问道。“哼哼,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后面一名大汉傲气十足地道。“老子先抽了你的筋!这世上还没有老子我怕的事呢!” “大辽国你可知道?咱们是大辽国驻宋特编队!” “哼哼,原来是大宋的走狗!老子就先拿你开刀,替我大宋长长士气!”说着便要一刀剜下他的眼睛。“慢着,杀了我不打紧,后面还有一批大队伍,有种你就等着!”这汉子嘴倒挺硬。 马上客闻此言,略显犹豫。就在此时,一声厉声尖叫传来,“黑松寨主赵不二,当初你掳走夫人的那股蛮劲儿哪儿去了?今日杀了这批走狗,也是你将功赎罪,重做堂堂正正男子汉的机会!”这一声,叫在场的所有人震惊,此话正是出于那位姑娘之口,没想到她与这马上客相识,没想到她居然有这股底气! 马上客被这句话实实震惊了一下,他不知道躲在地下的这位姑娘的底细,她却深知自己的底细,脑海中汹涌一片,顾不上想别的,已被她这一激将之法激出了他内心深处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于是他雄性大发,“扑扑”数下,白光亮闪闪,已有十数名汉子应声倒地,马前的头领和剩下的十几名汉子已显慌乱。只听头领道:“兄弟们,还不操起家伙来?等死么?”一声呼唤,众弟兄拔出腰刀,催动马步向前杀来,又是“扑扑”数声,七八名汉子倒地,止剩下几名汉子,眼见形式不对,掉转马头,朝后喊一声:“大哥,耐着些!”便疾步奔逃,“扑扑”几下,又有几人“啊啊”叫着落地,却已跑走了两名。 黑松寨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对着那头领道:“你打算怎么样?”那汉子将脖子一梗,道:“随你!”“呵呵,倒是条硬汉!”黑松寨主踢了他一脚,笑道。然后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喃喃道:“我若一刀杀了你,倒没什么意思,若不杀你吧……” 谁知那头领打断他的话,直冲冲地道:“要杀要剐干脆些,莫要婆婆妈妈的!”这一下倒叫这杀人不眨眼的黑松寨主来了兴致,“嗯”了一声,将目光转向地下躺着的那位姑娘,说道:“姑娘,你说说该怎样处置他吧!” “留着!”那姑娘斩钉截铁地道。黑松寨主怔了半晌,忽的喊一声:“好!”将铁索链一提,三下五除二便将那汉子坠在白马身侧,腾出两只手来,习惯性地拍了一下,向那边姑娘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是何来历?怎会知道在下的私事?” “哼哼,你的那些贼勾当,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的了!”黑松寨主赵不二更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只听那姑娘接着道:“你久居郦山之中,时常抢掠周边村庄及行人过客,可是事实?”赵不二只得默认。 “你可还记得李夫人和遭你毒手的李老爷?” “你是……”赵不二更加吃惊。 “我是李夫人的贴身丫环,名唤荆玉。先时因我无家可归,街头流浪,被艺人拐去,授我技艺,让我卖艺替他们赚钱。他们待我不好,我偷逃了出来…直到遇上夫人,被她好心收留,夫人待我如同已出,我乞能忘记了她的恩情?”说时,已坐起身来,脸上淌满泪花。 “原来如此。”赵不二摸着脑袋,攒起眉头,似乎陷入了回忆。自从他落草为寇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经历可谓丰富多彩,渐渐地,他也在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尤其是去年那场劫掠,遇上了两名高手——朱秉臣和端正,之后,他是既气愤又迷茫…… “咳”挂在马侧的大汉重咳了一下,不知是被吊着难受还是被荆玉的肺腑之言给打动了。 “姐姐,你说就是他……”孩子小手指着赵不二问道。“是的,你就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黑松寨主赵不二!”“噢……”男孩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既怒又疑,既恨又爱——他实在不希望眼前的这位救助他们的英雄好汉就是自己的弑父仇人,然而荆玉姐姐是从来不说谎的,那么他杀了自己的父亲,自己怎能不恨? “啪啪”两下清脆的声响,在夜色笼罩下的大山之间激起了回声,这一次不是别人,正是黑松寨主赵不二自己给自己的耳光。在场的三位都不同程度地吃了一惊,只听他道:“赵某自从不得已落草以来,干尽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近来也时常心中有所思,郁闷之时,借酒浇愁,终难解心中之苦。今日得姑娘之箴言,令赵某如梦初醒,赵某谢姑娘!”停了片刻,问道:“那夫人现在何处?” 荆玉不言。孩子伤心地道:“娘已故去了。”赵不二不再多言,心中更添了几分罪责。看了一眼马侧的头领,重重地“嗨”了一声,转头向姐弟俩道:“那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未及二人答言,忽听对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这边滚滚而来。四人一齐将目光转移——只见几十匹战马已奔涌至眼前,在这群战马的乘客中,有两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方才逃走的两条汉子。只见他们指着赵不二对着为首的大汉道:“就是他!”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四章 奇人奇缘8 第四章奇人奇缘8 只见那一脸横肉的的头领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赵不二,甚至不愿分些目光瞧一眼自己的兄弟,“你!”他终于开了口,拿一根粗壮的指头指向赵不二,“要干什么?”在他面前,赵不二不过是只健壮的雄鸡。 “我,不想干什么,先问问你们的人都干了什么?”赵不二不卑不亢,学着他的腔调道。“你为何将我兄弟绑架?”那头领火气蛮大。“他欺凌良家女子,我便治裁他一下。” “哈哈……”那头领忽的哈哈大笑,“区区一女子,算得了什么?老子的营中关着无数个黄花闺女,都是顺手抄来供弟兄们快活消遣的,谁又敢怎么样老子?”说着,露出一脸的粗俗与傲慢。那模样,实实叫荆玉咬牙切齿了半天。 赵不二怒火填膺:我赵某虽也曾不地道,然而却是拿真心对待心仪的女人,且只要一个压寨夫人便足矣,哪似你的禽兽,将许多良家女子拿来做玩物!他越想越恼,尤其是想到荆玉姑娘方才义正辞严的一番训教。——他已决定改邪归正,那便从眼前的这一事开始。 “那就看招儿吧!”说时迟,那时快,赵不二已经出招,一条铁索从中间分开,一半绑着方才的那头领,另一半向眼前的头领招呼。那头领不慌不忙,伸出一根随手拈来的木棍,让滚滚而来的铁索缠在上面,另一只手则飞出四五件明晃晃的利刃打向赵不二,想那赵不二是何等样人物?自然是此中的高手,抬起胳膊,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个口袋在袖口,将那几件飞刃尽皆套住。对方有些吃惊,便要再发,赵不二怎会等他出手?抢在他的前面将方才接住的暗器还施过去,那头领忙趴下身子,只听“嗖嗖”数声,飞器夹着风声从他耳边擦过,顺便割下他的几缕青丝,只听“啊啊”数声,几名汉子坠落马下。 这头领动了心火,大吼一声:“兄弟们,一齐上!活捉这个野贼!替死去的兄弟报仇!”于是,后面的汉子一窝蜂地涌来,刀、棒、枪、箭齐发,一时间尽向赵不###来。赵不二不慌不忙,将那大汉从马侧提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冷笑一声,道:“来吧!”这大汉被铁索勒得紧紧的,丝毫没有反抗能力,谁知竟也是能忍之人,一言不发。对方不敢乱来,稍一迟疑,便再次涌来,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聚——那姐弟二人自然也在包围圈中,忽的,那边头领冷笑数声,驰到俩身边,一手一个,抓起二人放在马上,得意地道:“怎么样?两命换一命,不过得先让我亲上两口。”说着,便拿那张长满拉碴胡子的大嘴对着荆玉,气得荆玉“呸”的一口唾沫喷到他脸上,他更是不肯罢休,死死地搂着荆玉,开始抓她的前胸。赵不二义愤填膺,趁他分神之际,飞出两个毒镖,便向他打去。 “当心!”被铁索勒着的头领提醒他道。那大头领不愧是身经百战,疾忙一闪,射过了毒镖,却又有两名汉子躲闪不及,成了替死鬼。 “那野大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雷老大只要你放过我这位兄弟,对你伤了的几名弟兄既往不咎,这姐弟俩也完璧归赵。”头领凶暴,倒也知进退——自己虽然可以应对眼前这野主儿,可那被铁索套着的弟兄却不能,再这样下去,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赵不二思忖了一下,“哼”了一声。“好!你先将他们放下,我便放了他!”赵不二决定了,“不过你得先向我交待一下,你们都替辽狗做了些什么?”“这也是你管的?有种自己向辽人打听去!”头领五脸的不屑。“好,我就先收拾了你!”赵不二话音方落,铁索上霎时间多了一双钢爪,直抓向那头领。先时那头领还可以应付,然而随着赵不二蛮性大发,他渐渐抵挡不住,更兼得前面有两个人碍手碍脚,便立即拿姐弟俩做人质,用匕首在二人脖颈上比划两下,要挟赵不二。赵不二当即为难了。 正在为难之际,只听“嗖”的一声,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头领坠马不起。荆玉愣了一下,转而迅速拍马驰向赵不二这边——她天生的随机应变又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这时,只见一名魁梧的汉子纵马驰向这边,臂弯正张着一张弓,随时可发。赵不二心下一阵安定,这不速之客于危急时刻相助,可谓缘分,观他一副英伟形状,更是欢喜。未及答谢,那魁伟大汉便先道:“早就见你们行凶杀害良民,如今仍旧恶行不改,要不要再尝尝厉害?”说着,一张弓拉成了满月。众汉有些慌乱,纷纷道:“我们都是被逼无奈……” “弟兄们,咱们何不弃暗投明!当初咱们被迫降辽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有这两位好汉在此,怎可错失良机?谁汉有犯过错误?这位英雄不也是知错能改么?”说话的正是被铁索绑着的大汉。 这一句,叫赵不二、荆玉、以及这不速之客均惊了,一齐拿疑问的目光望着他。只见他一脸的平静,给自己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赵不二便将他稍微放松了一些,以便他讲话时出气均匀。只听他道:“我们弟兄本是附近庄上的村民,因苛捐杂税的压榨,难以承受,便改行狩猎,然而仍难逃政府的杂收,于是便落草为寇,投奔了方才坠马的那头领,跟着他干起了抢掠烧杀的营生,后来他投奔了大辽,咱们弟兄心中有不愿,然无奈之下也跟了。辽国蓄意灭宋,已不是一朝的事情,我们虽在其中,倒也不打算长期倚靠。头领则一心向辽,辽国不惜从大宋得来的巨额黄金,向各投靠他们的当地组织行赏,为的只是他们死心塌地地效劳于自己。许多人觉得降辽也不错,大宋何曾这样对待过自己的百姓?然而兄弟们心中如明镜:叛徒终究是叛徒,叛徒总归不会有好下场——里外不是人,宋**,但这里是自己的故土,一旦失了它,便成了亡国奴……” “好!还算有良知!”不速之客大声道。“你们呢?”说着,便拿弯弓指向众汉子。 “我们同大哥一心!”众汉齐声说道。 “那如何表达你们的真心?”一向狡诈的赵不二戒备心极重。“刷刷”马上众汉一个个自缷兵器,堆成一堆,然后趋马聚在一旁。“兄弟!”赵不二向魁伟大汉示意。“嗯,兄台好心计!”说着,便纵马驰到一堆兵器前面,看管着。 “二位英雄,我们兄弟决无二心,请你放下我来,也好从长计议。”被铁索链锁着的二头领向赵不二诚肯地道。 “刷……”,赵不二松动索链道:“赵某行事,一向阴冷谨慎,今日首次以义气识人,赌他一把,看看你给我长脸不长脸!”“大哥放心!”大汉一边揉动被勒麻的胳膊,一边道。向赵不二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谢大哥不杀之恩,我李二蛋从此一心向正,决不食言!”说着又向荆玉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好!我南平江游山玩水半年多,又得了一帮义气兄弟,可谓收获匪浅啊!来,都是一家人了,且下马叙他一叙!”说着,已跳下马。 原来,大汉所言不假,他们不过是辽国在大宋收买的一个代表,诸如此番杂牌儿军,何止一二?众人皆愤慨,然后南平江转向赵不二,问他何以至此间?赵不二脸一红,道:“往事就不提了!我家便在此间,还有几十名弟兄在这山中……”“噢,原来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呀!”南平江朗声笑道。“哪里,哪里,那些勾当早就叫荆玉姑娘痛骂过了。休要再提起……”“哦!”南平江面现疑问。“这位仁兄莫要着急,若是同行,让我慢慢向你道来。”荆玉和声悦气地道。对这一脸正气的新识汉子,她毫无戒备,就像当时对朱秉臣一般。“好,好!”南平江不再追问。赵不二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顺口道:“兄长是……” “噢,我南某无妻无室,无牵无挂,游山玩水,近日到朋友家不玩耍一和回,顺便游览当地胜景,打这里经过,欲归家中,不想与众位巧遇,也可谓是缘分啊!”众汉子久未这样兴致过,在辽人的管制下,虽说酒银钱女子都不缺,但却总是觉得心中空空荡荡,每日里愣愣瞪瞪,日子过的也挺不是味儿。也许缺的正是主心骨吧!人,一旦失了主心骨,整个的人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我有一事相求……”就在各位兴致勃勃之时,荆玉开口了——月光之下,她如同一名披着银纱的仙子,只是憔悴无比。众人一齐看着她,要听她有何事。赵不二朗声道:“姑娘有事但说无妨,我赵某甘效犬马之劳,赵汤蹈火,在所不惜!以赎当年恶行之罪!” “我和少爷本已同夫人归乡,倚傍李家尊翁和老夫人,谁知二老年下染疾故去,夫人不久也因忧疾交加而离开了我们,剩下我和少爷。族中不能容我们,我反复思量,在此不是长久之计,便带着少爷欲投奔老爷昔日的莫逆之交,然而路上多险恶……” “没问题!”赵不二抢着话题道。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还有,”说着,荆玉从身上掏出一封折叠仔细的信笺来,“这是夫人给朱大侠的信,夫人临终前特意托我将此信交给朱大侠,感谢他和端大侠的救命之恩,同时拜托他收下少爷为徒,教他习得一身好武艺,再休像他父亲一样文弱慈软….”赵不二涨红了脸,半晌方道:“姑娘可信得过我赵某?”荆玉盯了他半晌,方道:“只盼你莫要像当初那样出尔反尔便好。”她没有正面回答,却以此话直指当年赵不二杀回马枪一事。赵不二正色道:“姑娘放心,赵某已不再是当年的黑松寨主了,过去无法改变,只是人生百年,赵某愿用余生之力尽赎那深深的罪孽!姑娘若信得过我,便请将信交于我手,我会想方设法将信交到朱大侠手上。如若天缘不巧,赵某愿将一身武艺尽传少爷,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他这一字一句,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能不为之感动。小少爷望了望荆玉,只见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显是已经默许。——一个经历了几番风雨的少女已不再是纯情少女,她的思想之中更多了几分人生的磨砺和沉重的责任感。 “既如此,就请众位且先到我寨中将就一晚,明日再作计议,如何?”赵不二爽口道。众人俱应。 第二日,赵不二聚了众兄弟到议事堂,宣布道:“弟兄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赵某歹说也当了你们十来年的头领,如今要弃暗投明了,这位南大哥在京城有位把子兄弟,已经是民间抗辽组织的领袖人物,如今我意已决,要同他前往,兄弟们请自便。山中有多年来积攒下的财物,愿随我去者,我还是你们的大哥,不愿的,这些东西,各自拿去些,重谋生计。只是今后生再莫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众兄弟虽说在一处时常闹些别扭,甚至对这狠大王心存不满,然而毕竟相交一场,分别之时都有不舍。最终去了一半,留了一半。 于是,赵不二将山寨积蓄分封已毕,留下的大半由跟随自己的兄弟押送,打算进京充作军资。同时带着荆玉和李少爷,欲将他们安全送至那朋友家,了结自己一桩心愿。 一行人上路了。 (紫琅文学) ------------ 第四章 奇人奇缘9 第四章奇人奇缘9 一行二人,一男人一少女,一魁梧,一纤巧,一庄重,一活泼,一欢言巧语,一缄口不言,正步出山谷, “朱大哥,你好像托塔李天王啊!”少女生动地道。 “是么?”男人应道。 “和你在一起,心里好踏实。” “是么?” “你一定有一番不寻常的历史!” “是么?” ……少女不停地转换话题,以找到与男人勾通的入口,男人一概以“是么?”应对,搞得这聪明伶俐的少女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也闭了那张巧嘴,一声不吭。 如此,二人一左一右,默默无声,只是迈动两双腿赶路。这里要不是同大千世界相连属,那简直要窒息的!许久,只听一厚重的男声道:“你究竟要去哪里?”这男人原来对少女一直存着戒备之心。 少女无声,似乎被他这一句充满威慑力的话问出了原形。男人却没有吃惊,更没有向她看上一眼,似乎是现实早已印证了他的猜想,无需再旁证了。又是一阵沉默,较之方才,更添了几分压抑与其矜持。 许久,一沉静悠远的女声缓缓道:“相知何必曾相识?”这话语的深沉决不似出自一名少女之口——真玉良言,惜字如金,戛然而止。这一次,男人心中的好奇与惊疑促使他不得不转动那颗庄严神圣的头颅。这一望不打紧,却叫他霎时间触目惊心——眼前是一名容貌俊秀的绰约少女……黑面纱被少女悄悄褪去,一双不应当发自少女目中的光芒正对着男人——这是一个看破红尘的得道女真人的目光。 这一回,不平静的变成了男人,他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讲出话来。 “如果你对我仍有疑忌,那么我不妨将自己的背景简单介绍给你。”少女诚挚地道。 男人无言,这似乎更显示了他高度关注的神经。 “我是一名弃儿,被养父母抚养成人,他们膝下无子女,对我情同己出,到我十五岁那年,他们毫不犹豫地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这让我既吃惊又难以接受,足足怔了三天三夜,一个人坐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把二老吓坏了,以为我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现实。于是两个人唠叨着,抱怨着,不该将真相告诉我。” 说着,她哽咽了一下,停了半晌。这对于男人来说,无疑是设了个悬念,犹如“广告之后,马上回来”一般,专心聆听的耳朵不敢放松。 “可是,第四天,我竟平平静静地起了床,大大地吃了一顿,给二老将家里整理得齐齐楚楚,这叫他们又高兴又吃惊,不知怎样才好。因为我心中已生成了一个计划,那就是: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结束她那悲惨的生命遭遇……” “你的父亲呢?”男人忍不住问道。——少女善辩的言辞和恰当的悬念终于收到了效果。 “也许正是你们需要见到的人。”少女目视前方,平静地道。 “你说他是当今的……”男人不得不惊奇道,只是没能将那人物说出口来。 “正是当今的圣上。我的母亲便是多年前神秘失踪的梅妃。”少女坦然道。 “这……”男人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怎么?你不相信?觉得我是一个骗子?很会演戏的小骗子?”这一句简直是逼问,一句带着讽刺意味的逼问在。——似乎是讥笑唐僧因不识真假,怀疑所有的女子都是妖怪一般。 “这个问题有待事实的回答,只是你无需再转弯磨角,告诉我,你需要我帮助些什么?”男人毕竟是男人——一个历经世事坎坷的成熟男人,他这句大器中肯的答复一箭双雕,既立足了自己堂堂男儿,又客观友好地回应了少女的两项疑问,亮明自己的立场:对她人品的认可和她身世的待察。 佩服!少女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位头脑冷静、思维清晰的铁骨汉子!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她的脑海不由自主地又闪现出一位翩翩少年来——如今不知他和怎么样了? 随即,她重回现实,“那么好,朱大哥,就请你带我与你的那些朋友相会,一起进京。”这句话透着欣喜。 男人凝了一下眉,干练地道一声:“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少女要与他一齐,只是到现在才知道她并无恶意。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不仅是她的身世,更是她不寻常经历刻在她身上的睿智。 “这是怎么回事?” “大哥莫惊,这人是个奸细,要将我们引向歧路,加以暗害……快请进!我们正谈着大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这位是……” “噢,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纳音小妹,路上偶遇,与我们同路,所以正好同行。” “哦,原来如此,请这边坐。” “这位是端兄弟,这位是紫雁姑娘,这位是花婆婆,这是小誉儿,将来你都会一一熟悉的。”“这位是?”朱秉臣介绍到耶律灵光时停住了。 “哦,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大辽国当今的小王爷,叫做耶律灵光。”耶律灵光忙向大家行礼。 朱秉臣先怔了一下,端正忙解释道:“大哥不必担心,这位王爷宅心仁厚,最是痛恨自己的国度大行杀戮与侵略,如今他便背离了皇室家族,只身来到我大宋。” 哦,原来如此。每个人心中都转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一番介绍寒喧后,屋内转入庄严的气氛,言归正题。 ——这里正是朱府,大家这这里等着朱秉臣,等待着孟大人那边的消息。而朱秉臣一路上同纳音仙子通了心思后,便一径向朱府而来。至于那名奸细,已被盘察清楚是投降派大臣鲁旦派来阻挠义士们进京并暗中加害他们的。他的身上带有迷药,毒酒,只待众豪杰不备时操纵,完成上司交给自己的使命。 众豪杰何等样人物?早已洞察出他强忍着的急切心情和不轨动机,却不露声色,顺藤摸瓜,从他的口中套出了幕后的主使鲁旦,朱秉臣听到这一番诉说,眉间蹙起,立即担心起孟章的安危。 众人决定先处置了奸细的尸体,再作计较。 方才处置了这具尸体,坐了下来,便听到门人报道:“侏儒回来了!”这一消息足以叫大家高兴上半晌,只见他风尘仆仆地踏进屋来,大家便知必有好消息! “孟大人已将一路见闻和自己肺腑之言进谏皇上,皇上颇为感动,再加上若干年前的陈冤旧案被拉出水面,皇上已加强了对朝政的重视,决定用心整顿一番,并决心任用一批正直有为的大臣,来对外抗击大肆进攻的辽军和治理冗乱的朝政……咱们的赵无忧将军可是当下的红人呢!”侏儒进门便将这一通喜人的好消息告诉了大家。 “真的?”大家也顾不上让他坐下,便直问道。 “那还有假?”侏儒八字眉一翘,自豪得够可以。“现在我是代表皇上宣你们进宫。孟大人已将大家的英雄事迹向圣上禀明,皇上二话不说,道:‘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不论出身,但有才情者,皆可破格录用。’差我火速宣们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五章 风流场绎风流戏1 第五章风流场绎风流戏1 春雾中的郦山更加温融秀丽,仿佛一名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妇,斜倾墙角,手抚面颊,脸沁微笑……身处郦山之中的华清池风姿依旧,吐着热气,昼夜不停…… 天已蒙蒙亮了,大山还在沉睡之中,尚未苏醒,然而却从山的那边传来一番热闹的声响。借着微亮的天光,依稀看见傍山的驿道上,那条繁荣的商业街上,有一家大酒店热情洋溢,不知在张罗些什么。 这家酒店不知开了多少年了,据说起初是一名游历四海的大商人开办的,后来商人因一场变故病逝,便将酒店由他的独生儿子来承继。这家酒店生意向来红火,从未曾因何事而有些干碍影响——看来,商人的子嗣,血脉之中自然承继着商人的智慧。 大多数人家还未起床,只有少数需要早起的人们稀稀两两地穿梭在山脚下。驿道上,不时地向着这个热闹非凡的大酒店张望。只见这酒店披红挂彩,几朵鲜红的大绸花,挂在酒店门楣之上,长长的彩色绸缎自左向右,自上而下,将个宽敞豪阔的酒店妆扮得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双层的阁楼,外观设计雅致精细,叫路人一见,便想象着里面的豪华气派、古色生香。那些个有资本的,不免要踏进店来,亲自受享一番,而那没资本的,也会站在远处,向它瞅上几眼,或是梦想着哪一天也到这酒店中畅畅快快地享受一回;或是摸着羞涩的口袋,酸溜溜上一阵,再狠狠地看上它几眼——便是没福气进去,也要大饱眼福,做回没本的生意;还有的拿着不屑一顾的眼神瞥上两眼,心中想:不就是有几人臭钱么?待咱爷们儿发迹了,开个更排场的!…… 再看酒店两旁,彩旗飘扬,布列大器。酒店正中央是一块宽敞的空地,这空地如今被一条崭新的红地毯铺陈,地毯上,安放着一个大大的擂台(抑或是舞台),周围一应陈设,应有尽有。那阵势,足可以纳四海之客。在擂台的后方两侧,排着身着彩装的锣鼓队,此刻正叽叽咕咕地议论着今日的场面如何操作配合。——场上诸多冗杂布置,店里伙计如何忙碌,均不消细说。 此刻,天已澄亮,路上行人过客渐渐多了起来,这个酒店便成了众相瞩目的核心。只见酒店老板一身吉庆外衫,正忙不迭地指挥着——仅从其背影及那披肩长发便足以见得他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掌柜;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材微阔,华丽打扮的男子,观其形容,似乎是二掌柜,抑或是掌柜的密友,被请来帮衬一时的。这也是一个排场家伙,安排布置、操心策划,与老板配合得极是默契。 一切尽在筹备之中,各项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 不知这筹备工作从何时开始,只看今日这场面,便知不止一月半月的工夫。老板为何要这般用心?是嫌生意还不够红火,要将周边的客人全吸引来?也许是吧!只见旁边的几家店铺在这华丽衬托之下,黯然失色,楚楚可怜。 站在驿道边上,踏着红地毯的边缘,抬眼可见鲜红的绸花簇拥之下,几个赤金大字:钱记酒楼。右下角一行小字:赵冉书。淳化元年七月八日书。能请得动赵冉的老板必是个来路不小的。再看擂台之下,早已扯上一条宽布红绸,上面书着几个黑漆大字:竞技台。 这时,已近辰时,一切大事小务、冗杂工作皆已完成。伙计们分别垂手侍立擂台两旁、酒店外,还有那一直在店里穿梭忙碌的——须知,一旦场面热闹起来,客人自是水泄不通,店中没有充分的安排是对付不了的。过路看顾的行人不少,几乎人人难以错过:过往行人驻足静待的,早早地闻听了消息赶来的,甚至同行的掌柜也好奇地围观——要看看钱记酒店这个风流老板今天会耍什么花招,闹出个什么花名堂。 在众相瞩目之下,酒店老板登场了,只见他面带笑容,踱着方步,从容登上擂台。上台的一刻,将开襟的大红长衫向后一甩,傲然登台,那风度,绝绝一潇洒阔郎君!接着,那名副手捧着一个红布包裹着的盒子也上了擂台。 不一时,二人已处擂台中央,掌柜的道:“诸位嘉宾、朋友,今日我钱记酒楼大庆,以贺我店开业二十周年。敬请各方英雄豪杰前来捧场,小店感激不尽,并有大礼相送,决不怠慢了大家!这场打擂竞技赛店庆的消息我早在两个月前已散布各处,相信远方的侠客会陆续前来,届时希望大家捧个热场,更希望在场的能人志士也来献上一二技,以助兴头。我代表酒楼上下二百号伙计向大家致以诚挚的谢意!”说着,躬下身去,行了一个大礼。尔后,从副手的红盒子里拿出一张红贴子来,道:“我来宣告一下敝酒店今日邀请的贵宾:凤翔府州长贺远山、平西将军蓝凌、兄弟会会长熊德江、独行侠岳四方…… 众人不禁啧啧,这些都是当地响当当的大人物啊!在大家的啧啧声中,钱掌柜开始宣布店庆的内容,“首先,由我钱记酒楼请来的太真武师登场,为大家献上倒立真功,以为序幕,更是抛砖引玉的一块开场红砖! 说着,二人退下擂台,一名剔着锃亮光头的短小精悍汉子登上舞台,与观众行了个见面礼,道一声:“献丑了!”说着,肌肉累累的双臂向地下一扑,双手按地,尔后头部着地,双手收回,盘在前胸。这时,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这颗光光的脑袋尖上,身体挺得笔直,开始旋转,一分、两分、三分……越转越快,丝毫没有不禁的感觉。这样转下去,再转上几个时辰也是没有问题!这脑袋足可以称上是铁脑袋了! 忽的,他双手猛一按地,即刻重收起,那颗脑袋立时转得像陀螺一般快…… 台下观众有喝彩的,有拍手的,有为之担心的——那样锃亮的光头如此转下去,还不是要蹭下一层皮儿来? 这汉子却并不着急下台,在观众的叫好声中,他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神态自若,向大家拱手道:“众位朋友,在下能在这里展现技艺,实在倍感荣幸。在下愿再献上一技,名曰‘好汉拳’,以助大伙儿兴头!”说着,跨步至擂台之侧,摆弄架势,只见他双腿稳稳站立,如扎根地下,两只胳膊捋起,露出结实的肌肉,两只手握成拳头,朝着擂台中央直直地挥去,双拳交替出招,虎虎生风…… 这汉子在台上不断地变幻姿势、拳法,欲将“好汉拳”给大伙儿展示个淋漓尽致。台下却一阵骚动,并伴着一串嘀咕声。 只见台下站出一位身材高大魁梧,赤肩露膊的黑汉,胸前一撮长毛,浑身上下迸射出一股强大的野性,那阵势,是要上来将这名光头武师揍个稀巴烂!他边向擂台走着,边发出挑战性的吼叫。他的身后跟着一位衣着华丽、傲气十足的青年。只见他向观众叫道:“这是我契丹族著名的大力士萧蛮儿,因见你们大宋武师的表演,心中不服,特要上台较量一番,望诸位做个鉴证!”说着,他自己已先鼓起掌来,观众中有个别人稀稀两两地应和,就在这当儿,大力士已步上擂台。 太真武师已停下了个人表演,准备应战。那契丹大力士自信十分,在距这名中原武师五六米远近的时候,停了下来,看着与自己胸口相齐的太真武师,伸出一根食指勾动着,示意他出招儿。短小精悍的太真武师毫不相让,上前便施起了好汉拳中最精彩的一招儿,只见他双拳虎虎生风,直攻向大力士的心口处。这名大力士纹丝不动,就在拳头距自己只有半尺远近的时候,伸出两只老虎爪般的大手,抓起太真武师的两只攻向自己的胳膊,像抡猴子一般,将他扔下擂台。台下一阵惊呼。 那太真武师不肯善罢甘休,从地下“腾”的起来,重新登上擂台。这一次,他更加慎重,先未施招儿,而是步步逼近大力士。大力士的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身子仍是一动不动。太真武师仍是步步紧逼,在离大力士一步远近时,猛的一抬右脚,要踢向他前裆,那大力士先时未动,待武师的那条腿蹭着自己大腿两内侧时,似乎是觉得痒痒了,才本能地一夹,看看将太真武师的左脚夹住。太真武师一惊,疾忙用上浑身的力气去夺,可哪里曳得动?失去了这条腿的自由,身体便失去了平衡,他正在思考着怎样才能拔出自己的左腿,忽听到一人道:“让我‘飞天蜻蜓’来会会这契丹大力士!”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五章 风流场绎风流戏2 第五章风流场绎风流戏2 台上台下的目光一齐转向这名不速之客,钱老板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这名自号“飞天蜻蜓”的青衣侠客已飞身落在武台中央,将那高束的发髻一摆,双目炯炯,青秀奇丽,那身姿,端端一立水蜻蜓。此刻,已直直面向大力士。那契丹大力士见到来了一名俊秀小生和自己挑战,心中不由得一笑:“找死!”抓起被自己夹着右脚的倒立武师,双腿一开,“唰”的一声,将他重又扔下武台,即刻向前跨了两步,傲气十足地面对着这名“不知死活”的小生,嘿嘿地冷笑两声,那意思很明白:小子找死,来吧,爷爷叫你死个痛快! “飞天蜻蜓”立在台上,似乎并不着急与大力士比出高下,而是拿一对明目上下打量着他,大力士本想一口气拿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俊小生,谁知他竟定在原地不动,大力士的火气就上来了。而“飞天蜻蜓”似乎还没有欣赏够这个健壮的大力士,一双水晶似的眼睛仍旧盯着他。大力士难耐了,反守为攻,只见他怂恿着强壮的身体,气势汹汹地朝着“飞天蜻蜓”逼来。这一次,“飞天蜻蜓”仍是无动于衷,好比方才倒立武师攻向大力士时,大力士的无动于衷一样。如此,更来气儿的是大力士。他觉得:眼前这小子在藐视自己!他迈动的步伐更重了。眼看他就要径直到“飞天蜻蜓”面前,将“飞天蜻蜓”揍个稀巴烂。谁知,就在他的手伸向“飞天蜻蜓”的那一瞬,“飞天蜻蜓”忽然“振翅高飞”了! 这可惊了大力士一跳,只见那“飞天蜻蜓”从原地拔起,旋了一周,落在大力士身后,那大力士刚一察觉,“蜻蜓”又一次飞起,大力士忙着看视这“蜻蜓”,飘飘忽忽竟不着急落下来。大力士心中没有着落,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只有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他那飘忽不定的身影。“飞天蜻蜓”终于落了下来,大力士决不肯错过机会,疾赶上去,欲抓住他狠狠地泄泄心中的愤怒。谁知又是等他伸出大手来,未搭上“蜻蜓”时,这“蜻蜓”再次“高飞”……如此反复,“蜻蜓”未出一招,大力士的一身力气无从使唤,憋了一腔的怒火终于忍耐不住,“嗷嗷”地狂吼起来,一双大拳头毫无目标地狂舞起来——似乎不发泄出来,便要爆炸似的。 “飞天蜻蜓”则在空中舞出了兴致,不停地展示自己的多样飞行技术,这会子又“飞”近大力士,在他身后一点,恰似“蜻蜓点水”,优雅温柔。谁知这一“点”,竟点得大力士狂吼一声,转过身来要抓“飞天蜻蜓”,“蜻蜓”十分知趣,随即飞开,再次旋到他身后,又是一点,大力士再回身,“蜻蜓”再躲…… 这样,“蜻蜓”不断舞动,将大力士逗成个绕自己转的陀螺,自己还可以不失时机地揍上他几下。大力士明显已经失去了平衡,一身力气化成了东倒西歪的重力。 台下一阵喝彩,钱老板更是捻着发丝与副手笑谈,他身后还站着个精壮汉子。在众相捧贺之时,有几个人最为焦急,那便是指使大力士登台挑战的华服青年和他的帮众——此刻眉头紧锁,攥着拳头,像是恨“飞天蜻蜓”搅了自己的好事,又像是恨自己的人不争气。后来便开始小声讨论…… 就在这时,从武台的侧面飘出两条人影来,犹若一对比翼双飞的鸾鸟,飘向舞台,落在距“飞天蜻蜓”和大力士不远的地方,二人相互看视了一眼,便双双起舞。——这二人面容奇丽,身材高挑,是一对绝色舞伴。身着紧身舞衣,在台上自顾自地舞着。二人眉目传情,身姿相协,叫在场的每一个人羡慕不已——这不仅是一对舞伴,更是一对形影不离的情侣。他们的登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飞天蜻蜓”和大力士倒暂时给冷落了。 及至大家的目光再次扫向他们,一齐叫出声来——“飞天蜻蜓”已不再飘舞自如,而像是被打晕了头脑,变成了一只误打误撞的没头苍蝇。那大力士则摇摇晃晃,似被摄了魂魄一般。而那边的情侣舞得更来劲儿了,更忘我了,魔力十足,勾着台下观众的眼睛…… 台下,一片喧嚷,对台上的鲜明对比指手划脚。忽然,台下站出一名身着公服的中年汉子来,大喝一声道:“西域魔舞,竟然跑到我中原来兴风作浪!”全场惊诧。那汉子飞奔向舞台,只是他身后挎着的佩刀并没有要拔出来的意思,而是正步走向那对舞者,一脸正义。 西域舞者看了他一眼,继续翩翩起舞——他们心中似乎只有自己这段不知有多长的舞蹈,余者一概不放在心上。这名公服男子步步紧逼,毫不为激情眩目的魔舞动情。直到与他二人相距半步距离,他忽的双手一伸,“啪”的一声,两只手掌同时落定,分别按在了男女舞者后心。只这么一下,舞者双双踉跄,难以再舞。那边的“飞天蜻蜓”和大力士早已魂不守舍,在台上耍着“醉拳”。 公服男子上前抓住那名男舞者,厉声道:“拿解药来!”男女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那名男子从身上摸索出一个小瓷瓶来,递到他手上。公服汉子并不伸手去接,而是要他亲自为二人施解药。那男舞者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照做。 这时,台下有人叫道:“好样的!”众人一齐看顾,只见台下一名短小精悍的汉子和一名身材魁伟的汉子正眉开眼笑地拍手叫好,他们身旁傍着一名女子和一名男童,身后似乎还有一帮壮汉。 “好!咱们也来凑凑热闹,会会中原武林的铁砂掌!”说时,上来一位浓眉黑目的夷帮汉子。这汉子身材高大健壮,身上的肌肉隔着外套犹能透出强劲的箕张力。只见他迈动着两条并不甚长,却精壮有力的双腿,踏上舞台,没有带任何武器,径直走向公服汉子。其时,公服汉子已挟迫着那对外道魔舞者为中毒的二人解了毒,那二人方渐渐清醒过来,张了张眼睛,向公服男子致谢。公服男子示意他们下去调息一下。二人下了武台,大力士的怒气早已泄去。 这名夷帮汉子逼视着公服男子,公服男子也毫不松懈地望着他。二人相持着。忽的那夷帮汉子如一阵旋风般转向公服汉子身后,公服汉子疾忙躲闪,还是差了一步,只感到后背一阵阴瑟瑟疼痛——夷帮汉子的一双阴毒掌风已然在他的后心拍出了两个掌印。公服男子立时感到周身阴云密布,透不过气来,接着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一股闷痛之感涌上心头,站在武台上左摇右晃…… 这一系列的变化揪着台下观众的心,而那夷帮汉子毫无半分收敛之意。此刻,一对魔舞者已稍稍镇定,最后一记铁砂掌伤他们不轻,但毕竟是阳刚之功,并无毒入,见到公服汉子的形影,二人乘机报复,翩翩舞到他身侧,伸出双手向他进攻。公服汉子此刻已毫无反抗之力,他的情况急剧恶化…… 不知什么时候,台上飞来无数密密麻麻的蜜蜂,这些蜜蜂聚在一起向夷帮汉子进攻,将他浑身上下蜇成了马蜂窝儿,同时顺便给了那对舞者几下,叫他们不得不收回伸出的双手——这一切,对于公服男子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影响,他已失去了自持,摇摇欲坠,然而夷帮汉子却大不同凡响了:这奇痛难忍的滋味冲散了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气。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五章 风流场绎风流戏3 第五章风流场绎风流戏3 台下一疯癫丐者拍手大笑道:“四弟,你果然厉害!不能放过他!江湖中久已不见这禁闭的阴毒‘紫砂掌’,一旦它重出江湖,不知多少英雄好汉要丧于其掌下!”只见那名被他称作“四弟”的丐子站起身来,手指夷帮汉子,又指一指公服男子,然后手托一个瓷瓶,面向夷帮汉子,抬了抬手中的瓷瓶——这人是个哑巴,他在示意夷帮汉子解了公服男子身上的紫砂剧毒,以自己秘制的蜂毒解药来做交换。 夷帮汉子似有不愿,觉得自己身上的蜂毒忍一忍就过去了,而自己的紫砂毒与这蜂毒完全不是一个价值级别的。谁知,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越发难忍……终于,他妥协了,极不情愿地拿出了解药。 台下有人高叫一声:“四丐果然又来了!”声音清厉阴冷,却不知是哪一位叫出来的。台上变成了药房,哑丐已走上台去,打算在亲眼看过了公服汉子被治愈之后再给对方解药,他似乎对方才台下那人的呼叫声并不放在心上,然而他的面色却转向严肃。 就在此时,“唰”一声,不知是谁往台上投了一团物事,那物事冒着烟气,台上即发生了翻天的变化——哑丐、魔舞者、公服男子、紫砂掌汉子齐齐倒地…… 这一下,台下沸腾了。最着急的当属钱记掌柜了:好好的武场突然间遭此突变,那出手的势必与自己为难么? 于是,他立即吩咐身旁的精壮汉子去查处这一切,那汉子带着一拨儿人去了。然后自己向前走了两步,大声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朋友何不到明处来?使这鬼鬼祟祟的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 台下已乱成一片,各路人马,各行其是,鱼龙混杂,不成章法。一直泰然静观的嘉宾虽然仍坐镇原处,然而一个个目光锐利,射向台下乱成一片的观众。同时,台下似乎还有几路看客冷眼观着这不堪的情景。 …… 钱记酒楼成了一团糟,邻居们有的仍瞧着稀罕,要看看钱记酒楼的这场大戏何去何从,同时也祝福着这场戏演砸了!马路上行人已多了起来,看到这边闹成一团,也不由得上前观看。 渐渐地,台下似乎找到了线索,花丐中的其余三名已奔向武台。谁知,待这三名花丐刚一踏上武台,又一包物事飞出,三名花丐齐齐倒下…… 台上台下,一片混乱,观众去留参半,有的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惟有那几束从不同方向射来的锐利目光穿透着这一切。 忽然,一名短小精悍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混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金公子,接着他身旁的魁伟男子将金公子身边的彪形大汉制住,一条铁索链将二人紧紧绑在一起。 “你……你们……”金公子大惊失色,他早看见这一行四人站在自己不远处,已觉察出这两名男子不是一般角色,正在观察之中,不料叫人家先下手为强。心中既悔又怯,将目光投向身边的观众,这些观众不由自主地向金公子聚拢来。 忽的,两道长鞭“唰唰”地扫来,直打在那几名聚向金公子的观众身上,他们的“哎哟”声只喊出了一半,身子已被两道长鞭勾住,甩出几米开外,混乱中的群众急忙让开一条道儿,以免误伤了自己。精悍男子和彪形大汉身后的一帮壮士立即跑出去将那一个个甩出去的观众擒住。金公子见此,叹了口气,双眼紧闭。 混乱中的人们见到台下开战,逃之夭夭的占了一多半,惟有少数胆大好奇的,侧着耳朵、瞪着两眼注视着一切。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拔儿人制住了虎视眈眈、冷眼观战的契丹贵族青年及他的随行之众……路上行人绕道儿、邻居们一个个缩回脖子,躲在自家店里,透着窗户张望——台下恢复了平静,只有那制住和被制住的帮子和所剩无几的观众。而台上也是一片静寂——那三名刚刚倒下的花丐和先前倒下的诸人,仍直直地躺在那里。 钱清江与副手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店里的伙计一个个出来,怔怔地观望着稀世难逢的局面,充当新的观众。惟有几名嘉宾坐在原处,仍然用锐利的目光扫向钱记酒店四周,忽的,四名嘉宾相视一眼,一齐站起身来,向比武台迈去。 这四名嘉宾的出场,使得全场静寂之中,多了几分庄重,浮动的心开始有了着落,一齐观注四人的举措。 “远处的兄弟们,你们的主子已经被我们拿住,你们知道:汉人有句老话,叫做:擒贼擒王、制罪制首,这里英雄云集,你们是要做那愚忠的俘虏,还是做知时务的俊杰,全在此一举了!”站在武台中央的凤翔府州长柔中带刚、气势逼人地道。 一语既出,全场惊愕,只有伴在他身旁的三名嘉宾面不改色,仍将目光注视远方。不一刻,从远处过来一队布衣武士来,只见他们个个身强体壮,正从骊山脚下向这边而来。只听走在前面的那名武士操着大宋官话道:“我们愿意投降,只求你们放过我家公子一条性命!”说着,一只手指向被精悍男子紧紧绑着的金公子。 “嗯,你果然明智!先举起你们手中的武器,缴了械再说!”那名精悍男子边说边示意钱清江的卫队上前缴械。那些武士高举沉重兵器,待人家过来缴械。 谁知,就在卫队走近他们的时候,台上发生突变——只听一人大声道:“不能缴械!”说着,一双大手便要分别拍向州长和华夏同盟会会长后心!这一下,全场惊诧,眼看两位嘉宾便要实实地受这掌力的摧残,忽听“噗噗”两下,那双拍出的大手定格在了空中——再看他正是那名使紫砂掌之人。接着,“唰唰……”几声响动,台上的魔舞双绝、萧蛮儿、以及这名紫砂掌人已被一条铁索链勒得紧紧的…… “那金国的公子,别来无恙啊!身上的巴尼黄蜂毒怕是又要发作了吧?你是向我四弟来换取解药的吧!”只见台上方才倒下的三名花丐竟奇迹般地苏醒,首名癫丐半笑不笑地望着被制住的金公子道。 “我……啊!”金公子忽然全身抽搐,赵不二慌忙将他的索链勒得更紧些。台上台下都在观注着这名白净俊雅的金公子:一时间他体面尽失,仿佛一条蛹虫般蹭搓着身体,一张脸扭成了倭瓜。 “还不令你那拨儿小厮们束手投降?没有我四弟亲手配制的解药,世上怕是无人能解你身上的蜂毒!”癫丐阴阳怪气地道。 “噢,好,我这就下令他们缴械,只是我们兄弟几个身上都中了……”金公子奇痛之时,仍不忘自己的兄弟,也是一个做大哥的本色。 “这个,哼,就恨你出尔反尔……”癫丐道。 “大师放心,下次再不敢了!”他一向懂得该软时决不逞强。 “那你就下令吧!”癫丐不与他说那么多。 “你们将兵器放丰原地,上前来投降!”金公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于是一拔儿人举手投降。钱清江的卫队上前将他们五花大绑。“你们也降了吧!”那名契丹贵族对后面的几十名武士道。 这样,台上台下再被中原豪杰控制。只听台上的癫丐道:“四弟,还没睡够?大家都替你摆平了,你倒清闲!”说着,踢了丐老三一脚。这时丐老三方揉揉眼睛爬了起来。“你先让那金国后生舒服些,叫他解了台上众人的再说癫丐小声道。“嗯丐老三边揉眼睛边应着,将一包药粉递到他手上,犹自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癫丐将药粉抛向精悍男子,那精悍男子伸手接住,撕开纸包倒进金公子口中。 金公子一口将药粉吞了下去,长长舒了口气。“还不拿出你那解药?”精悍男子厉声道。“在……在我的内衣口袋里,我的手被绑着……”金公子怯怯地道。“嗯精悍男子伸手入他怀中取出解药,另一只手仍紧勒索链,将解药仔细端详了一番,抛到台上。 台上昏迷的人被解药一一救醒,那几名作乱的夷帮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绑得结结实实。癫丐拍了一下紫砂掌人,笑道:“你不仅掌力阴毒,做人也够阴险。没想到吧?中原人最擅长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那紫砂掌人将脸拉得老长,他只知道自己与金公子一唱一喝,自己假装被迷倒,然后乘乱一齐动手,不想主仆二人倒成了人家手中的道具——金公子的竟然帮了人家将同自己一齐来中原作乱的夷帮同伙儿迷倒。三名花丐老奸巨滑,用了闭气功,假装昏倒,在自己觉得最是时机的时候,一出手,竟……唉,真是人外有人啊! …… 一番审判之后,除却俘虏们至死也不肯说出的机密外,中原豪杰已将几个夷帮的来意察明:他们是常驻宋的间谍——不管他们在各族中是卑是贱,他们的任务便是游走宋境,为和国提供大宋的情报。这一次,他们得知钱记酒店举行武会,便一齐前来凑个热闹,随机应变,从中取利。没想到会是如此结局。 众豪杰从他们口中得知,西夏长年扰宋,旨在疲宋,而辽的近期安宁,则意味着不久的大规模侵略,金的势力相对弱势,暂不构成威胁。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处置俘虏了。大家一齐将目光投向州长,这凤翔府的一州之长面色冷峻,停了片刻,说道:“斩了他们的头领,杀一警百!余者编入我军中!” 此话一出,几名夷帮头子脸色煞白,看看众豪杰的表情,一个个如泄了气的皮球——这一次,他们没有求情的余地了。 “好!”众豪杰一阵响应,开始行动…… 一番处置后,钱清江热情地邀请豪杰们进酒店赴宴,观众散去。钱清江满面春风,引导在前,只是目光扫至两名使软鞭的女子时,脸上不由自主的红涨起来,急忙收回。而那名副手则在看到挟制契丹贵族的那名头领时,极不自然地投上讨好的一笑……然而这一切,都不为群豪所留意,大家平息了一场风波,如今受钱老板邀请,一个个心花怒放地朝钱记酒店走去,只是相烦钱老板差人照料几匹远行的坐骑,这些自然难不住家资万贯、仆伇成群的钱老板。 于是,众豪杰进了酒店,南北奇珍、水陆毕陈,一副上好的席面已然摆布停当。钱老板请州长上座,州长一再推辞,大家齐声道:“正首之位,非州长莫属!”余者三位嘉宾依次而坐,钱清江与副手陪侍在侧,几拨儿新到的豪杰以及四丐位列西宾。 宣坐已毕,钱老板让自己的卫队将店门紧闭,在四周巡逻,用双眼仔细扫视了一周后,清清嗓子道:“各位豪杰,这次武会以庆祝敝店开业为名,实乃招揽四方义士豪杰。我大宋江山连年遭受外敌侵扰,朝廷用兵优柔寡断,致使周边夷帮越加猖狂,今日武场已可见一斑。自己的家园要自己的人民来捍卫,神州大地上的血性儿女大有人在,便是眼下就有几个成了规模的自发抗战组织,我现受义林军之托,请诸位相助,不知在坐的豪杰意下如何?”说着,将目光在席上转了一周。 太真武师首先道:“在下武技粗浅,不足以担当大任,钱老板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好!太真武师真快人快语,够爽快!”钱老板与四位嘉宾齐道。 飞天蜻蜓也道:“在下同太真武师一般心思!”席间渐渐活跃起来。 两名女子开口道:“方才钱老板所说的可是义林军?”钱老板听听到两名女子问话,脸面登时红涨起来,点头道:“是的。红玉,碧……”未等他把“翠”字吐出,二姐妹便接口道:“我们姐妹如今在义林军中供事,大头领乔天澜特令我二人为女子特卫队主副二帅,不知钱老板何时与我家大头领结识的?”二姐妹正视钱老板,无遮无拦。钱老板见此,越发不好意思了,在场的众人也瞧出了些端倪,只是闭口不言。“我与你们大头领于三年前八拜之交,他早就动员我参与义战,为战事散些义财,无奈当时我事务繁忙,无睱顾及此事……”说到这里,钱老板脸上又是一阵红云——他正是去岁华清池畔那个华服青年,“事务繁忙”四字在二姐妹面前出口,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乔天澜?可是京师那个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与精悍男子一道儿的魁伟汉子道。 “正是钱清江答道。 “事情怎有这般凑巧?”这名汉子喃喃道。 众人一齐拿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瞒大家,这位乔头领与在下乃莫逆之交,我与这位兄台此行便是要到京投奔他的,不想在此与大家邂逅,实乃机缘凑巧——原来,这正是与赵不二一齐向京城进发的南平江。他二人携着荆玉和李家小少爷,众山中兄弟相随,路过此间,见到如此场面,不觉心生好奇,便凑上前来。 “真是太妙了!”钱清江拍手道。“乔头领不日将荣至这里,到时大家再来他个一醉方休!”众人一齐叫好。 这时,制着契丹贵族的青年说话了:“钱老板仗义爱国,实在令杜某钦佩,我们几位此行是要进京去找一位朋友,这位朋友乃名将之后,眼下在朝中为皇上的爱将,名叫赵无忧——这正是杜千秋他们。 “赵无忧!是他么?”一直保持沉默的公服男子十分惊讶地道。 “怎么,您也认识他?”杜千秋道。 “可是……”公服男子将自己的那个“赵无忧”描述一番,杜千秋不住点头,最后道:“足下是……” “在下名叫赵刚,与赵将军曾有一面之缘,仅此一面,便终生难忘,赵将军少年英雄,气魄盖云 ……. 一番自报家门,大家竟扯出了许多关系来。四位嘉宾拍手笑道:“这场武会没有白开!来,咱们当庆祝一番,祝贺大家有缘相聚!我们四人在凤翔府中留守,诸位但有事需要,只管开口。至于抗外敌,支持民众,我们义不容辞!……今日之会,钱老板,咱们可要尽到地主之谊呀!”“好说,好说!来,干!” …… (天津) ------------ 第六章 首战初捷1 第六章首战初捷1 开封府的驿道上,一行八人正风尘仆仆地向着宋宫而来,这八人中,有六名女子,皆绛纱披肩,身材楚楚,衣衫有些破损,而那两名男子则一壮一弱:壮男子身挎宝刀,雄赳赳,气昂昂地阔步前行;弱男子背着一个蓝布包袱,十分努力地向前走着,从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笑意,这也带动了他的双颊跟着变成了绯红色。 这八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同进京的六色之光(蓝妹不幸罹难)和可怜虫与龙卷风一行。自打他们在龙王庙会散场后,再次相遇,各道情由,便相携进京,一路上马不停蹄,直盼着早些完成自己的使命。 此刻,天光微亮——他们是赶了一段夜路的。京城中,行人稀稀两两,使他们更有机会去欣赏这京城建筑。“京师到底是不同凡响啊!你们瞧瞧这建筑群,哪一个不是精心设计,匠心独具的?”黄衣少女不禁称赞道。“那是自然了!皇上整日呆在这里,看看哪儿不顺眼,便使工匠修建来,国库里的金银财宝办这点差使,还不是轻而易举?”龙卷风吼着大嗓门儿若无其事地道。引得路上几名行人伸着脖子张大眼睛瞅上他几眼。可怜虫忙拽了拽他的衣角,黄衣少女似找到了知音,拍着手道:“这位大哥,好爽快!”惹得红衣女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其余的姐妹绷着脸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最后,红衣女郎严肃地道:“我们都是有责任在身,大家的言行都要注意一下才好。”这话出口,可怜虫立即面向龙卷风看上两眼,意思是说:“你也听见了吧?”龙卷风大手一挥,粗声道:“放心吧!为了你这个朋友,我就是闷死了,也不再多说一句!”说着,拍了拍可怜虫的脊背。 “我们要找师叔张顺,你们却要见皇上……你们看这样如何:咱们一齐见师叔,待我们呈上了师父的信,再将你们的来由向他阐明,由他引荐你们面见皇上,你们意下如何?”红衣女郎认真地向可怜虫他们二人道。看着可怜虫的目光略带温柔,使人难以想象她火焰四射时的锋利桀骜。可怜虫慢慢地点了点头,“那就拜托姑娘们了。”说着,向她们行上一礼。众姐妹见他彬彬有礼,倒更生出了几分爱怜。 却说这开封府,还有一拔儿人也怀着同样急切的心情行在驿道上。只是他们从另一个方向而来。这一行人个个乘着健马,略带风尘的脸上均透出与众不同的气质。其中,一马载着两人,恰是一对少年夫妻,这正是杜千秋夫妇。这一行人一路上扯东道西,天南海北,无所不谈。那五名莫良族壮士也渐渐随便起来,不再像当初那般拘谨,只听他们兴致勃勃地道:“和你们在一起真的开心得很!我们从没有这么多新鲜话题。整日里都是搜寻猎物、狩猎、奔波,最多也不过是吼上几声,表达一下心情罢了。”“唉,多亏了当初结识了一名汉人猎户,学会了一口汉话……”五名莫良族壮士感慨道。的确,在幅员辽阔的九州大地,他们是微不足道的,他们的民族也没是微不足道的。他们仅是一个四处游猎,没有固定家园的小部落,在历史的教科书上也难以找到他们的民族,因为他们的人数实在少得可怜,虽然他们个个英勇顽强。 “应该是快到了!”杜千秋自言自语道。这下商若兰显出一脸的不安,只是面朝前方,没有给杜千秋发现。李春显得格外兴奋,终于禁不住问道:“赵将军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商若兰一听他这句话,立即答道:“英俊潇洒,武艺高强,是个难得的少年将才。”“是么?”李春显得局促不安,声音有些发颤。杜千秋回头向他们笑道:“娘子将他当做神仙了,难道真见过他不成?”“哦,这个……”商若兰立即紧张起来。“哈哈……,他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再说了,我难道不够风流倜傥么?看着我的样子,你们就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哈哈……还有他们,都是现成的英雄!”说着,指着荆天远和莫良族五壮士道。听了他这一番戏谑,李春心中释放了。商若兰则攒了一肚子的心思,久久难平:她方才明明已露出了自己见过赵无忧,可丈夫故意和自己打马虎眼,难道…… “哈,你们看,赵将军府!”李春兴奋地道。余者皆精神抖擞,唯独双人乘坐的白马身上,商若兰眼波闪动,不能平静…… 杜千秋亲自下马,对商若兰说一声:“我去敲门!”便跳下马身,径直走到赵府门前,“当当当”三下,府门打开,一名家仆走了出来,问道:“干什么的?”杜千秋忙道:“我们是赵将军的故交,经年不见,特来拜会!”说着一拱手,那家仆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见他一表人才,倒也有三分喜欢,略一迟疑,说道:“赵将军现有在府中,他近来事务繁忙,回来后便是倒头就睡。”杜千秋有些失望,脸上倒没有露出来,微笑道:“那么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晚应该回来,就请诸位进府来先歇歇脚。耐心静候。将军曾吩咐,但有故人造访,皆不可怠慢了。”家仆边将他们向里面让,边说道。各人马匹已被几名家丁牵往草料房喂草去了。杜千秋心下稍慰,手扶娇妻,和自己的一帮人随着家仆走进了将军府。 一行人边走边四下张望院中景致,啧啧声不绝——这显然是极得宠爱的的功臣之宅院:从整体设计,到一草一木,从屋宇建造,到这亭台水榭,哪一处都不是普通工匠所能成的。李春张大了嘴巴。杜千秋则陷入了回忆:自童年时曾来过这里,这一别十数载,没想到,这里竟无甚大变化,只是颜色稍稍显些岁月。商若兰默不作声,只被丈夫牵着向里走去。 仆人边走边向大家介绍这里的家常习惯。很快,进了大厅。门帘掀处,一副大型工笔展现眼前——画的是太祖当年陈桥兵变时的情景,画中的太祖黄袍披身,正在加封大功之臣。侧旁的几行蝇头小楷写道:太祖开疆辟土,统一九州,结束纷争割剧,建立百年基业,来之不易。赵氏一族誓承祖德,安帮兴国,造福百姓,永不灭此志。——太祖侄赵襄。原来,赵无忧是皇亲国戚。杜千秋知道赵氏一门满门忠烈,个个是能征善战的勇将,这在他父亲的嘴边是时常提起的,只是从不知他们的家世背景。这一刻,他低头不语,心道:谁说宝贵皆紈绔?那不过是心无大志的贵胄找给自己享乐的理由罢了,同时也对自己过去的自甘堕落惭愧不已……他越想越多,竟然顾不上身旁的妻子了。 而商若兰此刻已魂不守舍,胸海中尽是葡萄架下、沙滩之上,还有那间自己守护了几日几夜的小屋子……她的脸上沁出了微笑。其余众人也各有所思,只是都十分恭谨,默不作声。倒是仆人端上热茶时,打破了这无声的氛围。 却说“六色之光”与“可怜虫”他们如今也到了张顺府上,一番自我介绍之后,门人将他们请进候客厅,告诉他们师叔可能晚些回来,他们便在候客厅中耐心等候。自从张顺入朝为官,与玉女门的交往便少了许多。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中夜幕已降临,大家的心情不免有些焦急。“可怜虫”仍是紧紧攥着那封信笺;“六色之光”不由得向屋外张望;只有“龙卷风”仍是无所事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就在大家各得其所的时候,外面一个男中音响起:“贤侄别来无恙啊!”“六色之光”立时喜道:“师叔回来了!”从坐椅上“腾”的一下起来,便要向门外去,谁知,张顺已踏进屋来。 “你师父可好?”张顺道。 “她老人家身体倒还硬朗,只是时常记挂着您,不知您在京城可好?”红衣女郎答道。 “还算可以,只是事务繁忙了些。……你们一路上辛苦了,咱们先吃饭吧!”张顺道。 “哦,师叔,师父专程让我们送信给您……”红衣女郎忙道。 “哦?”师叔奇道。 “喏,这便是她老人家的亲笔信。”红衣女郎从贴身衣袋中取出那封一路上小心呵护的信笺。 师叔拿起信笺,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笔体,心中一阵暖流。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地阅读,不时将眉头紧锁,终于,将信收起,对“六色之光”道:“我已将信之大意铭记在心,明日上朝,便向皇上禀告。”说着,将目光转向“可怜虫”和“龙卷风”,“可怜虫”忙上前施礼。红衣女郎向他道:“师叔,这二位是我们路上所遇见的,二位也是赤胆英雄,只是这位兄弟有一封信要亲手交给皇上,于是我们便一齐进京。”师叔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可怜虫”一番,觉得他似乎与“英雄”十字相差甚远。停了片刻,问道:“蓝姑娘没有一齐来么?” “六色之光”脸色陡变,互相觑视着。师叔觉察出异样,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nb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六章 首战初捷2 第六章首战初捷2 “哈哈……是秋弟啊,久违了!” “赵大哥果然好记性,不忘幼时友谊!” “这位是……” “大哥,这是小弟的内人,若兰,快来见过赵大哥!” “赵大哥!” …… 赵无忧从皇上那儿回来,听门人说来了几倍客人,待听到“杜千秋”三个字,立时兴奋不已,顾不上疲惫, 原来赵无忧的父亲与杜千秋之父本是同朝为官,赵父为将军,时常征战在外,而杜父乃文官,二人一向契合,于是一文一武,里外相应,甚是默契,那臧天男的父亲也是一位朝廷老臣,和他二人形同莫逆,只是他自小在老家长大,故与赵无忧和杜千秋并不相识,只是途中巧遇杜千秋,一番谈话,说及自己的父亲时,方喜上眉梢,原来俱是忠良之后。 三个老臣之后,谈及父辈之冤,不由得一阵叹息,他们的父辈均是铁骨铮铮的朝中栋梁,无奈被一干谄侫小人陷害,如今已均不在人世……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 在一番回忆之后,赵无忧将一双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商若兰—— 一向风流婉转,不拘小节的她脸上立时变得通红,竟然手足无措起来。敏锐的杜千秋立即觉察出这一切,脸色陡变,“兰妹,你这是……”听到这句问话,赵无忧也是一阵不知所措…… 厅中诸人见此景,一个个既惊且奇,静观着一切。杜千秋从疑到怒,吼道:“到底怎么回事?!”若兰吓呆了——她从未见丈夫发过如此大的火气。 “我来说明这一切!”赵无忧正色道,俨然一将军令,众人一齐瞩目。他的目光转向杜千秋—— “那是去岁的一场惨烈的战斗,我被朝廷任命为抗边主将,去平叛西夏的侵略,先时,我所带军士所向披靡,直打得辽兵节节败退,眼看胜利在望,谁知西夏头领在收到一封文书后,突然改变战术,专门攻击我军的弱区,并个个得手,我心中纳闷,欲改变战术,已是不及,对方似乎被这封信指点着专袭我军的漏洞,写信之人不仅极悉我宋军,更是对我也了如指掌……我率众军拼命撕杀,又无救应,终于全军覆没……只有我侥幸得救,还苟活在世上……”说着,拭了一把眼泪,那场战事栩栩如生的再现他眼前。 杜千秋触动了一下,然而他此最关心的不是这些。 “我来说下面的事!”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冷冷地道。全屋人都为之一惊。——这人正是商若兰! “我们木兰庄地处西夏与大宋的交界,时常遭到党项族的侵扰,去岁他们欲从边境入侵大宋,宋廷差军防御。我们相距十多里便听到金鼓鸣响……村中的探信者悄悄到附近观看,回来告诉我们,我大宋将士已全部殉难……于是,族长——正是我的父亲,率领着全村村民一齐清理战场,为烈士们收尸……我们仔细地翻着,找着,踢开压在我烈士身上的胡兵……当我去为一名身着将军袍的烈士擦脸时,惊奇地发现:他还有着微弱的气息!于是便告诉了大家,将他带回村中养伤……这便是眼前的赵将军!”商若兰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只略去了她赵无忧独处的那一段。 杜千秋的脸上泛出了红晕,这一次,是他错怪了妻子,他感到内疚,同时,因为此事,他在众人面前丢脸现形,也是件失脸面的事…… “直到后来,遇见了孟大人,我才得知事情的原委,这一切都源自朝中投降派的暗中作弊。我将自己的家世冤情与自己的一番遭遇结合起来,心中了悟:立场问题不容马虎,所以自己才一再遭到朝中正得势的投降派的迫害。”说着,目光转向杜千秋:“秋弟,祝你与弟妹幸福恩爱到永远!”说着,坦然地笑了一笑。——他,赵无忧,心中已被令一个女人占满,那便是已度入空门的穆妃。 “好了,一切真相大白了!咱们该喝杯团圆酒了!”臧天男爽朗地笑道。 “对,我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李春瞪着大眼道。 大家一齐笑起来。 …… 次日早朝,晴空万里。皇上入龙座,百官朝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一番仪式之后,皇上道:“今日众卿家可有事上奏?” “启奏陛下,臣有事上奏!”只见张顺举牌上前道。 “张爱卿请讲。” “皇上,昨日微臣府上有人来访,正是微臣当年在玉女门修行的晚辈师侄。她们专程为她们的师父捎信于我,央我在皇上这里禀告一番。”张顺道。 “哦?”皇上吃惊道。 “皇上,她们的师父,便是我的师姊,现任玉女门掌门。玉女门地处真定府量山之中,自创立之初,便秉着静心修道,接纳虔诚弟子,扎根民间,造福一方百姓为宗旨。信中说道:‘数年来的亲眼所闻,使自己实感势单力薄,力不从心。亲眼目睹百姓常年遭受外敌欺凌,烧杀抢掠,淫人妇女,无所不为。我们虽常相打击,然而,防得一时,难以长久。夷帮临国,如此嚣张跋扈,分明是无视大宋的尊严,若不给以强有力的痛击,日后怕是后患无穷啊!’”皇上面无表情,心中不知在考虑着什么。 “皇上,臣还有一事。”张顺看皇上呆呆的,便轻声叫道。 “说来!”皇上抬起了头。 “另有一年轻人与师侄一同进京,是有一封父亲临终前留下的信,务必要新手交到皇上您的手中,他才肯瞑目。” “将信呈上!”皇上道。 “哦,这个年轻人现就在殿外。” “宣他进来!” 不一时,“可怜虫”那孱弱的身子便出现在大殿之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家父临终前嘱托,‘此信要亲手交给皇上,否则我死不瞑目。’” “特准你上前来!”皇上大声道。 “可怜虫”激动不已——自己为了完成父亲这一桩遗愿,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总算见到了皇上! 众大臣皆屏息凝视,想要听听这封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皇上打开信封,展开信笺,先就惊了一跳!——原来,信笺之上赫然印着一个鲜明的血手印!众大臣见皇上的状态,也不免紧张起来,然而见皇上往下仔细阅读,便静立着等候。 皇上凝目细读,只见信笺上用钢劲的笔体书写着: “皇上:末将乃民间抗战头领孟洪刚,奉朝廷之命率手下三千将士抗击侵扰雄州的辽军。后辽方不断增加兵力,敌众我寡,难以支撑,我便差人向上级请求紧急援助,然援兵久而不至,终使三千将士全部殉难。我因重伤被抬回营地,垂危之际,留下这封血书。末将死不足惜,只是临界夷帮,蛮性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六章 首战初捷3 第六章首战初捷3 “”皇上仍是以一字回应。然而,这一次,却多了三分感慨——难得老臣如此忠心呐!忠言逆耳利于行,自古正直之人,言辞往往直梗难听…… “孟大人忠心朕感激涕零,你可将你那一应计划与这里的众位英雄商议一番,明日早朝,将你们的商议结果呈上来!”皇上的目光向殿下的众草根英雄示意一番。 “谢皇上!”大家一齐兴奋地道。大家早盼着这一天呢!他们相互之间本有牵扯,这一来,更给了他们极大的发挥空间。 “毕士安,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当尽力相助!”皇上又加上一句。 “是!”毕士安长长出了口气——他做事向来缜密,这次孟章的引荐工作还算没让他失手。 “退朝!” 次日上朝,一番仪式之后,皇上先问及孟章等的商议结果,可见他对此事十分重视。孟章上前奏道:“启奏陛下,我等已达成一致。据我们所得消息,辽军将对我大宋进行大规模入侵,故我们刻不容缓,立即便应作好应战准备。在春末与夏季进行演练,使众民兵具备上战场的实战能力,秋初便往各地驻扎,消灭已安插在各地的辽兵,并阻止从各地向内地涌入的辽兵,以便大敌对垒之时我大宋的主力部队可以一心一意地决战。”说到这里,孟章稍停了片刻。 皇上的眉头稍紧了一下,众大臣也是一番沉默,显然,大家在仔细听他的陈述,同时,也对辽军的入侵持着紧张情绪。皇上轻咳了一下,以缓解这种压抑的情绪,复抬头看了一眼孟章,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赵无忧将军率主力部队进驻澶州附近的芦荡营,杜千秋一行为其前部,先行打探消息,后二军合为一体。澶州为开封的门户,也是外敌攻击的直接入口,故必须严加防范,不可掉以轻心。孟达旦与我师姊花玉娇及师侄高玉堂一齐率兵至定州驻扎,那里也是辽方进攻的重要通道。而玉女门弟子则速归量山,真定府距辽境不远,那里更加危险,另有民间豪杰朱秉臣、端正二人,在秋初率兵至量山与你们会面。” 说到这里,孟章停了下来,他已将梗概叙述完毕,等待皇上的指点。皇上凝神了良久,点点头道:“嗯,不错,朕再拨五千军与你们,另赐三千两军饷,你们定当好生应对,不可辜负了朕对你们的一片信任。” 孟章与众人都俯身谢恩。 “再者,朕特派你为芦荡营的督军,对赵将军等,预以监督指导。他们尚且年轻,望你不负朕的重托,尽到老臣的本分。” “遵旨!”孟章仍跪在地下,大声道。 “张顺负责与玉女门的联系接洽,以便届时民间义军能顺利到达量山。” “遵旨!”张顺答道。 毕士安终于露出舒心的笑容,朝着孟章那边微笑地点了点头。君臣之中,王旦、丁谓等顾目四盼,却口不言声。 今日的朝堂,十分简单,除此事之外,再无他事。于是,众豪杰便要回去组织操练,大臣们呼着“万岁”退下朝堂。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义军从春末开始操练,日日不敢懈怠,不觉已度过了炎夏,秋初渐近。于是,众将领便商议着准备向各自的驻地进发,同时向皇上禀告。 …… 皇上率君臣目送众军远去,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暗暗祈祷他们能够英勇无敌,大宋的江山能够固若泰山…… 却说杜千秋引着五千军马奔赴澶州附近的芦荡营,臧天男为副将;荆天远、李春和莫良族五壮士为前探,先行于大军。一路风尘,马不停蹄,荆天远初次受命于朝廷,十分慎重,不敢有丝毫疏忽。行至途中,进入一个偏辟的山道,李春禁不住道:“这山好阴森呐!”莫良族五壮士应道:“要当心为妙!”荆天远不言声,一颗心保持着高度的警觉,眼睛、耳朵同时关注着周围的一切。 时在初春,树木正是蓬勃生机之像,遮着这连亘的大山。这倒也给路人增添了忧心。然而毕竟这七人都是不怕事的血性男儿,所以,人虽少,结伴而行,倒如同一个强大的的军队。 就在几个人小心前行之时,忽听到正前方“得得”的马蹄声滚滚而来。几人相互交换眼色,将马驱向山根的大树内侧,七个人则隐在杂草丛中,静等这批人马的到来,要看看他们究竟是何路数。 不一时,便看见一匹高头大马上乘坐着一名头戴银盔的夷帮首领,紧接着,一匹匹战马奔涌而来,踏起滚滚风尘。那夷帮头领放缓马步,用契丹语轻声对身旁的副将说道:“此次咱们奉命转移阵地,是十分机密的事情,要处处当心,莫出差错。”副将点了点头,及时招呼后面的大部队跟上来。在静谧的山谷,这些声音足以传到隐在杂草丛中的七人耳中,只是,他们大多不懂辽语,所以莫名其妙。只有那五名莫良族壮士将字字句句听在耳中,转眼看见满面狐疑的荆天远和李春,将那一通契丹话翻译成汉话给他们,多亏了德安镇的祖先传给了他们这开朝之时习过的官话。荆天远凝眉再观辽军动静,李春则不声不响,他的状态总是和大气氛那般吻合,完全无需大脑的指挥。 辽兵已行近他们藏身的路段,惊奇地发现路边拴着几匹无骑乘之马,那将领神色一凛,再次用契丹话道:“众兵当心!”凌厉的目光四下搜索着,及至看到茂密的杂草丛,一双眼睛便似带着钩子一般仔细察探着,接着,大手一挥,令兵士下马搜查。 也就在此时,从杂草丛中跳出七名精壮之士,飞身上马,逃之夭夭,这一串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一气呵成。那边辽军将领大叫一声,做了个“追”的手势,众辽兵便如一窝蜂一般向前追去。 谁知七人不紧不慢,恰可以叫辽兵跟上。同时,出了岔道,便分作六个方向,使得辽兵也不得不分散着追击。这样,约二千名辽兵便被分成了六拨儿,一拨儿不过二三百人,很快,七个人引着追踪的辽兵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两名头领在后面锁紧了眉头,忽然,那名主将大叫一声:“快回来!”可哪里还来得及?这里只剩下他和副将二人,急得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马背,那马“嘘律”一声,将他险些从马背上掀下来。 却说杜千秋和副将臧天男率着五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向芦荡营进发,忽然见前探七人急匆匆地奔了回来,忙问他们什么情况。 荆天远道:“此地辽军主力已向澶州转移,欲会合主力对大宋的皇家军展开攻击。方才一批辽军,大约有两千人马,已被告我们采取分兵法散开,如今正如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特向杜将军借二百人马剿灭这起辽兵,大军主力请立即向澶州助战!”说时,剑眉上扬,目光坚毅。 “好!”杜千秋心下大悦: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这果真是一名将才!将来指不定要成为大宋名将呢!即刻拨给他二百兵马,问一句:“二百人马,够么?”“已足矣。”荆天远毫不犹豫地答道。“好!祝你们早些赶上大部队!”杜千秋大手一挥,引领大军掉头向澶州行进。 “走!”七人引着二百军士,分作六队,去袭击那二千辽兵。李春跟着荆天远,禁不住道:“咱们可不能白打他们,得将他们的好兵器弄回来一些!”“好小子!你还是外憨内精呢!”荆天远拍了一下他道。众兵士也不禁笑了起来。有人戏谑李春道:“小兄弟,好好干!将来建了功业,叫皇上赐你一门好亲事!”一句话说得李春满脸通红……众人边说边笑,如同沐着春光游山狩猎一般。 那五名莫良族壮士各率几十名兵士,已迎上了方才追击自己的敌人,身上的蛮性再次激发,横劈纵砍,不一时,便砍倒一大片。辽兵本就没有头绪,经这么一阵猛打,更是晕头转向。宋军士一个个上前,跟着英勇的头领,奋力杀敌……辽兵顿时倒成一片。五名莫良族壮士汇合之后,便向荆天远那边奔去,远远地听到厮杀声震天,便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七章 险象横生1 第七章险象横生1 话说朱秉臣与端正率着五千人马向量山进发,耶律灵光随行。一路上边行边四处察看,十分谨慎。正行间,忽听到对面一阵马蹄声浩浩荡荡而来,心生戒备,便令众兵驻足静待。不一时,只见前面现出身披战甲的领头将军,后面大军接踵而至。观其装束,可判定这是一个辽兵部队。 大家正在揣磨这行辽军的由来,忽见眼前的辽兵顷刻间人仰马翻,躺倒的战马一个个嘶声底里,像是吃了剧痛的样子;紧接着,一个个飞石从两旁林子中飞击而来,打在辽兵的头上、脸上、胳膊上、腿上……还有辽兵被打在上,痛得他们捂着###,却又被打在揉的手上……一些不走运的,当场毙命,剩下的,身上接连受那石子的欺负。 辽军头领气恼万分,要看一看是哪起野贼在这里兴风作浪,却被迎面飞来的一颗石子正打在额头上,打得他头晕目眩,嗷嗷直叫。气急败坏的他用粗重的契丹话向辽兵大吼道:“搭起弓箭,向两边林子射击!” 这一句号令,使得吃尽苦头、没有头绪的辽兵找回了失落的魂魄,冒着石雨搭箭射击。谁知就在一个个箭头要离弦的时候,“轰轰”几声巨响,将远处观战的朱秉臣和端正率领的宋军惊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待张开眼睛,只见眼前的那起辽兵已被炸得不成样子,后面的辽兵哪里还敢上前?站在原地朝丛林中惊惧地望去,既想以速取胜,又怕自己快不过人家,到头来落得和自己的同胞一般下场,于是拨弄着手中的弓箭,不知如何…… 正在这举棋难定的僵持中,忽的从两旁丛林中传来少年人的话语:“你们乖乖地缴械投降,我们决不为难你们。从此,你们可以恢复自由身,也可以留下来投奔我们,否则,就同你们那起伙伴们一起到阎罗殿会面去吧!” 听到这声音,朱秉臣心头一热:好熟悉的声音!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只见众辽兵尚在犹豫之中。 “好吧!”丛林中再次传来两个干练字眼,伴着这短短的尾音,一根根链索从丛林中抛出,将那辽兵一个个套牢,拽向道路两旁…… 所有的宋兵都惊呆了:这到底是哪里的队伍?训练有素、招招逼人,决不给敌人一丝喘息的机会。正在大家心中暗暗惊叹之时,只听那少年声音再次响起:“朱大哥,你们奉命抗辽,为什么站在那里干看?”这声音略带撒娇的意味。 哈,是他们!朱秉臣终于想起来了,“好,你们干得好样的!弟兄们,这是咱们自己人!”他一边回应林子中的话,一边向众兵士道。端正和耶律灵光莫名其妙。“走!”朱秉臣呼唤众兵士向前。 “当心夹子!”林子中传来少年的提醒。朱秉臣猛的一勒马缰,才想起方才辽兵人仰马翻的情景。待马身平稳,立即指挥众兵士搭起弓箭,欲向辽军扫射…… “你们快些决定,是死是活,不然咱们的大英雄便要开杀戒了!”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死了头领的残余辽兵哪里还有斗志?纷纷弃械投降。 这时,丛林中跳出十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花丐来,向着朱秉他们挤眉弄眼。 “好小子!真有两下子!”朱秉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怎么样?我们够不够参军的条件?”左亮调皮地道。端正和耶律灵光也是心中喜欢,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朱秉臣。朱秉臣向他和众人介绍道:“这是咱们的朋友,曾经帮助过我的母亲完成过一件大事众人方醒悟。 “说吧,你们是去是留?要去的,我们决不为难,只是从今往后,不可再与大宋为敌,否则,哼哼……想留的,我们决不亏待,有我们吃的,便有你们喝的!还有,你们方才要向哪里去?照实说来,若有半句假话,当心你们的狗命!”少年气势汹汹地对着被套着的辽兵道。 “我们被命令向澶州进发,上面说是要各处兵力汇集,全力攻打宋朝的皇家军,没想到半路……”一名士兵说着,便垂下了头。 “好!那你可愿意跟着我们?”少年逼问他道。“愿意那名士兵用汉话道。“嗯,若是你的话掺了假,可别怪咱们手下无情!”少年狠狠地道。“决无半句假话!”那士兵忙解释道。“兄弟们,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倒不如跟了这位小侠混口饭吃!”这名士兵向他的众同伴道。众兵纷纷投降。 “好!收你们入编可以,只是到了军中要执行统一号令,不可擅作主张。……当然,在允许的范围,可以自由发挥!”朱秉臣对众丐少年道。最后一句,显然是对少年人方才精彩战斗的认可。朱秉臣生平最赞赏有谋有断,随机应变的人物,战争也好,战斗也罢,包括江湖之争都少不了这样的能力,而众位丐少年则将此运用得得心应手。 …… 一番叙旧,谈论之后,三合一体,众军士向澶州而行。 几路人马之中,赵无忧所率军队是主力部队,约有一万人左右,此刻已将至芦荡营。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断关注周边情况,所幸者无甚意外发生。就在思量着如何布置军士、安扎军营,进行统一管理时,忽听到赵刚道:“将军看那边!”赵无忧猛一抬头,从思索中拔出神儿来,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眼前不由得一亮—— 那是一名少年英雄,坐乘着一匹棕红色战马,身挎强弓,手持宝剑,引着一行百十位少年战士正向这边驰来,看他们衣冠装束,应是民间自发的队伍,各少年衣饰无统一设计,均是自家缝制,只是做工精细,显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却说那匹棕红色战马,不敢说它便是世间难得的汗血宝马,但从它的活力与身姿来看,它与那汗血宝马绝对有着同样的血性与气质。其他少年人的坐骑颜色各异“灰、白、棕、黑……各见一斑。从这些战马的奔腾之势看来,均不像是家养之马,可以想象出他们一行少年人经常结伴外出狩猎,于山中野外制服一些健壮的野马,经过驯化,成为自己的坐骑。 众少年一边驰向这边,一边打着呼哨,群情欢悦激昂,不住地回头向后方张望。不一时,从他们驰来的方向涌来一批战马,马上军士呲牙咧嘴,挥动长戈指向少年队伍,谩骂不已,那神态,显是愤怒至极;那话语,是地道的契丹话无疑。他们一个个身披战甲,怒目圆睁,头发微曲——这是一起辽兵,他们怎的在这里出现?赵无忧、赵刚并那众宋军兵士皆凝神静观。 就在此刻,为首的那名英俊少年一声呼哨,喊一声:“打!”众少年立即弯弓搭箭,转身向着前方,“嗖嗖……唰唰……”随着一阵有节奏的发射,辽兵惨叫声不绝,他们的箭还未拔出,身上已中了少年人的箭头。少年的箭没有停歇,因为后面的敌人滚滚而来,他们就这样有节拍地群战,竟像是专门训练过的特种部队。这时,赵无忧关注到他们发射箭头的方法:一弓搭三箭,箭头分别指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弦上设有三个固定的机关,以方便一手控三矢。赵无忧不禁暗暗稀称奇。 后面奔来的部队不为少数,这百十名少年能否应对自如?赵无忧和赵刚甚至宋军兵士都在为他们担心。赵无忧暗暗道:一旦他们不利之时,自己便率众兵一冲而上,尽歼辽兵!只是,此刻,他不愿少年们知道自己这一方的存在,以给他们完全的空间去发挥。 的确,后面来的辽军吸取了前面殉难者的教训,未近前已将弓箭准备停当,且不说先发制人,至少不被人先制。这样,面对数目远远超出自己的敌人,众少年个个严肃对待。忽的,首名少年大呼一声,“兄弟们,打回去!”众少年齐齐收回弓弩,一个个掉转马头,俯下身子,不一时便不见了。他们到了哪里? 哦,原来他们一个个侧挂在坐骑身侧,任凭疾驰的坐骑将自己带向敌群。那刚刚做好了周全准备的敌人哪里料得到这一出?忙收了弓弩,拔剑曳刀,此刻,众少年已深入敌阵。只听敌群中一阵人仰马翻,那战马一个个悲声嘶鸣,倒地扑腾——原来,众少年已暗通消息,一齐砍断马蹄。 失了坐骑的辽兵只能站在原地抖展功夫,这是何等被动?众少年决不给他们以喘息的机会,攀鞍上马,挥剑斜扫——一个个大好头颅便成了喷血的泉眼。 赵无忧的部队一直观注着这场与众不同的战斗——他们不忍心破坏了战斗的真实性,所以一直远远驻立,不让战斗双方发现自己。赵无忧大略一算,被这百十名少年歼灭的敌人已不下五百人。后面渐渐没有敌人跟上来了。众少年舒了口气,七嘴八舌地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会合大部队?咱们已经歼灭了几个辽军分部,可除了咱们自己和死去的辽兵,再没有其他人看见,真见子大部队,他们会不会相信咱们的能力?”“是啊……” 听到这率真的话语,赵无忧不禁一乐,暗暗道:“小兄弟,你们好样的!这一切我们都看到了!”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队伍,只见众兵士一个个面现喜悦,私下里正议论着呢!赵无忧心头一动,正准备高喊一声:“小兄弟,大宋的部队就在这里!快过来吧!”却见从另一个方向奔来百十匹战马,径向自己的军队而来。赵无忧的心收紧了一下,副将赵刚握紧了手中的钢刀。 只听那队战马得得地奔来,马上头领向着宋军这边大声呼唤:“赵将军莫惊,我叫光楠,这些是和我从小一齐长大的伙伴,我们是特来投奔大部队的!”赵无忧心中稀奇,那队伍已驰在对面,惊扰了少年英雄队,他们远远地望着自己这边,鉴于方才专心战斗,从未关注到其他,听到这头领的呼唤,竟也向这边驰来。 …… 一番自我介绍之后,赵无忧方知道:这群少年郎是附近山中农户的子嗣,因这个地区时常被辽人侵扰,故自发组织了这个少年战队,得益于一名山中老者的指点,渐渐技能娴熟,又因亲自经历了几场突发战斗,经验也增进了不少。而那百十名毛遂自荐的队伍则是这山上独战的民间队伍。他们靠着精心布置的八卦阵,阻拦了不少的敌人,可一味的孤军自战,总不是个出路,于是,这个头领便提议去寻找大部队。他在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之后,终于得知赵无忧率领大部队将从这里经过。于是,他们便早早地在附近等候。而这个头领,恰恰是帮助端正换马的老者之子。 (天津) ------------ 第七章 险象横生2 第七章险象横生2 从京师通往定州的道路上,杂草丛生,人迹罕至,粗略估计一下,少说也有三四千人。只见引领在前的几位头领形容奇异:位于中间的是一名中年妇女,容貌端庄秀丽,此刻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片刻又将目光向四周转上一圈,无比警惕的神情;她的右侧是一名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小人儿”——这人身长不足三尺,却长着一副魁伟的脸孔;她的左侧则傍着一名文弱书生,面色惨白,弱不禁风,叫人担心他能否坚持到目的地;他的身侧是一个结实、粗壮的大汉,一圈浓密的胡须,伴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四个风格迥异的人物引领着几千人马经此路向着定州方向前行。 就在大军前行之时,只听中年妇女大声道:“你们看!”引得众人向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有一批金戈铁甲的人马不断地向那边的山中窜去。 “哼!说不定正是一群辽兵,看见了我们的大部队,便趁早逃跑了。”粗壮大汉冷笑道。“不管他们是不是逃兵,我们都要察个清楚。指不定与我们这次的战斗相关呢!”文弱书生道。那边的“小人儿”和端庄妇人都点了点头。“婆婆,我们跟上去看看?”文弱书生彬彬有礼地道。“嗯。”那中年妇人点点头。于是,大军向着那边的山中行去。 ——这一行人,正是花婆婆、侏儒、“可怜虫”和“龙卷风”带领的大宋部队。 山势巍峨险峻,尚未入山,便被一股阴鸷的气息所侵袭,叫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可怜虫望着这山,目光中充满了犹疑,张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来。那批逃兵已进了山,众宋军正要被四名头领带领入山。忽听侏儒道:“众军听好了!前面的五百名跟着我们进山,余者驻扎山前,一旦里面发生意外,你们再齐力拼杀,救应我们。如若难成,就请你们依原路继续行军,替朝廷效力。”众军齐道:“是!” 这时,可怜虫道:“还请花婆婆留下,作为众军的头领。不知婆婆意下如何?”“嗯,你们要当心。”花婆婆慎重地点了点头,嘱咐他们道。三人一齐向她行了一礼,转身带领五百兵入山。花婆婆和余下众兵目送他们消失在转弯的山道之中,心中祈祷他们平安无事。 话说进山的这五百余众,小心翼翼,因山路崎岖,众人俱下马步行。忽见前面闪出几名辽兵,仓皇失措的样子,似乎是一路逃兵,方自逃脱,又看到了后面这起半路追击他们的宋军,不知所措。三名头领心想:他们必然为数不多,不然不会这么胆战心惊,于是,引领众军大胆地朝前面追去。这山好大、好险,山势有如迷宫,东转西旋,竟似没有尽头。那在逃的辽兵,不停地向后山逃去,还不时地回头望望追他们的宋军,显是十分害怕的样子。 三名头领不会甘休,他们极力想探明这些辽兵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与本次的战争有何关系,并且,他们是被谁击溃的。 正在他们一心向前追击的时候,忽听身后一声巨响,惊得大家回头张望。“啊!”三名头领并五百兵士皆惊呆了: 一扇厚厚的石屏从“天”而降,阻断了他们的来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众人尚在迷雾之中,忽听四周一阵“哈哈”狂笑,众人惊心,朝着笑声望去,只见四围的山峰之上,站立着无数身披战甲的辽兵,正充满嘲弄意味地望着己方军队。只听龙卷风骂道:“好不长脸的家伙,放着自己的国家不忠,却去向那辽狗卖命,呸!连我都替你害臊!”说着,朝地下吐了一大口唾沫。可怜虫也恨恨地朝山峰上瞪视一眼。 那人冷笑道:“手下败将,事到临头了,还敢嘴硬!”说着,将那恶煞脸一摆,示意辽军好好看守,莫让他们钻了空子。——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菩萨蛮”李继通。 侏儒搭话道:“你身为宋民,不思为朝廷效力,反倒替敌人卖命,如此悖逆之事,想必你也有自己的苦衷,不妨说来,我们也好代你禀告圣上……”“哈哈……”不等侏儒把话说完,李继通笑道:“还是这位小兄弟懂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我没有什么苦衷,就是要反宋向辽,开启一个新时代!早就看不怪大宋的窝囊,现在索性豁出去了!”边口出狂言,边向身后的辽兵道:“兄弟们,将他们暂且困在这里,待咱们去收拾了他们山前那大部人马,再回来慢慢料理他们!走!” 且说三怪与这五百宋军被困山谷之中,万分焦急。“龙卷风”骂道:“他妈的!没想到爷爷被这帮孙子算计了!”侏儒和“可怜虫”默不作声,四面张望,察看着山势地形。众兵则看着三名头领。 亏得这李继通绰号“菩萨蛮”——既有欺人的蛮性,又有菩萨的心思缜密。这山中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情况都被他考虑得滴水不露。三怪不禁暗叹:如此精明人物投奔辽国,不得不说是大宋的悲哀,而宋朝当局的主旨不明、定力不足,则是铸造这一切的根本。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到一阵踢踢跶跶的声音自远及近而来。三人并众兵士屏息凝神,不知这又是些什么来路的。接着,只听一阵铁索链的抖罗声音,大家的心紧攒着。忽然,一阵“唰唰”之声,一条不知有多长的铁索链从天而降,直直地落在宋军被围的小天地,垂立不动——显然,它的另一头仍被人拉着。这一下,三名头领和五百宋军是又惊又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兄弟,忘了咱们‘丐帮四杰’了?”一个放荡不羁的声音道。“啊,是丐前辈!”“可怜虫”眉间一喜,不禁叫出声来。“龙卷风”哈哈大笑:“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呐!”说得大伙儿一齐乐开了花。 “快点儿!事不宜迟,你们先上来七八个人,再拉下面的人,这条链子足够长足够结实,是二弟的师传之宝!”癫丐大声道。 “侏儒”浓眉一扬,吩咐兵士道:“你们先上去几个!”靠近索链的几名兵士依令抓着链条被捞了上来。接着,又上来十六名,再后来,上来三十二名……如此,五百兵士连同三怪不一会儿功夫便都从封闭的山谷###来。望着四丐,心中无比亲切。 “丐老伯,你们怎么也到了这里?”“可怜虫”问道。“哈哈……,你们一路行军,早被咱们‘盯’上了,都是大宋的臣民,又在那龙王庙会上结缘,对你们自是特别的关心。于是,便暗中跟在你们后面,直到你们被骗入山谷……我们仅此四人,不便明着来,所以,只能采取这阴招儿了。”癫丐若无其事地道。 “哎,还是咱们兄弟义气!我“龙卷风”这一生就喜欢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龙卷风”激昂地道。“可怜虫”向四丐拱手致谢。侏儒却还在迷雾之中,只是已知这四名花子与两个兄弟是旧相识,对自己这边只有相帮之意,没有恶意。众军士无比轻松,遇上这样的角儿,用不着紧张,又十分有依托感。 “高大哥,我来介绍一下,我和李大哥与这四位前辈曾偶然相识,在我们来京城的路上,经过一场庙会,偏遇夷帮作乱,于是在场的几方面侠士便挺身而出,扶正抑恶。四位前辈施展了自己奇特的自家功夫,让小弟永生难忘。”“可怜虫”向侏儒介绍道。 “失敬,失敬!”侏儒将那方方正正的身体端端正正地挪向四丐,向他们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四丐好生喜欢:不仅喜欢他的知礼,更喜欢他的光明大器,同时还有一点让他们一见倾心——那便是他那与众不同的身材和自己的邋遢与短处相匹配,正是因为这一点,叫他与他们瞬息之间成了一家人。 “丐前辈,那‘菩萨蛮’正带领强兵袭击我军主力,众兵只有‘花婆婆’一人带领,我们还是快些赶去吧!”侏儒郑重地道。三丐点点头(聋丐听不见)。 于是,一行人依着蜿蜒的山路,奔回山口。边行着,耳中已接收到激烈的撕杀声。过了约摸两刻钟,终于来到山前,一场惨烈的战斗展现眼前:“花婆婆”那端庄秀丽的脸庞已被染成大花脸,众兵士顽强抵抗,伤者不计其数……尽管花婆婆精通战术,可面对早有准备的强悍敌人突然袭击,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四丐心血来潮,癫丐大叫一声,“兄弟们,今儿个咱们再玩它一把!”说着,便要大打出手。忽见“可怜虫”跨步上前,叫道:“且慢!”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七章 险象横生3 第七章险象横生3 只见他转向“龙卷风”,“李大哥,你……”后面的话是附耳低言,众人更奇。“可怜虫”向大家微笑着。“龙卷风”听毕,哈哈大笑,向着激战双方吼道:“咱们既然打不过人家,何不弃暗投明?这名头领的确是个英雄人物,跟着他建功立业,不比给无能的宋廷卖力强上百倍?” 一语既出,全场惊诧,战斗不由得中止。花婆婆面露怒色,直咄咄地望着他,又扫向“可怜虫”、侏儒他们,似要找出他们片刻之间倒戈的理由,带着深深地谴责。宋军本抱着誓死不降的态度,不想自己的头领未战先降,心中既气又恨,一时间闷着都不吭声。 “弟兄们,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要明局势呀!”“可怜虫”在一片哑静之时发表感想。谁也料想不到,他这样一个孱弱书生会在此时厚着脸皮说出这样不地道的话来!许多宋兵往地上吐唾沫,“可怜虫”毫不以为意,将目光向身旁的侏儒和四丐扫视一遍,再次说道:“愿意同我们一齐降辽的,到这边来!”众宋军一动不动,却见四丐和侏儒并“龙卷风”已向他靠近,还有那五百名同他们一齐从山谷###来的宋军,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向他们靠拢…… 这一切,简直把花婆婆的肺都要气炸了!端庄的脸已然变形,狰狞可怖。别人她还可以原谅,只是她一直视作人之龙凤的侏儒最让她气不过!她实在想不通:这怎么连抗也没抗一下,就这样软骨头了?众宋军更是破口大骂…… “菩萨蛮”李继通一直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狡诈毒辣的目光在深思了良久之后,方道:“这位兄弟的诚意实在让我感动,只是如何表达你们的诚意?”“可怜虫”不慌不忙地道:“这有何难?既然他们与我们已不是同一道上的,当然先拿他们开刀了!”说着冷冷地望了一眼花婆婆那边的宋军。“好!兄弟好胆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可怜虫”让众人刮目相看了!他的内心实在与其模样有着天壤之别!花婆婆在盛怒之下,已带领着宋军主力做好迎战的准备,大声道:“今日咱们就决一死战!”宋军群情激昂,令每一个在场的人感动——包括那批被“可怜虫”鼓动着投降的宋军。只是“可怜虫”没有丝毫的悔意。 “那就请兄弟动手吧!”“菩萨蛮”道。他的语调平淡无奇,可他的心中却无比幸灾乐祸,示意众辽兵退后,让宋军自相残杀。“可怜虫”已麻木,对着侏儒道:“高大哥,与其咱们空耗力气,倒不如你将那笛功再施展一番,一则省咱们些力气,二来也让辽兵弟兄开开眼界。”侏儒随口道:“这有何难?”说着,便拿出了一款古色古香的长笛,当场便要吹奏起来。本来,这是多么富有情调的事情啊,可是此刻,人人都感到一阵恶心——他与“可怜虫”狼狈为奸,竟是这样默契!厚颜无耻!连那同他们一齐降辽的五百宋军也难以平静。 花婆婆破口大骂,“悖逆师门的小崽子!拿着你师父传于你的师门之物来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真丢尽了我们青莲门的脸面!”侏儒毫不为其所动,不一时,一曲悠远荡魄的妙曲便随风荡开去。在这边,这是一曲美妙绝伦的天籁之曲,在那边——怒气填膺的宋军主力,则是一曲失魂丧魄的魔曲,眼见得他们一个个歪倒在地,倾刻间,倒下一大片,最终花婆婆也倒了下去…… “菩萨蛮”目光中现出惊奇之色,同时仍带着十分的警惕,心想:他这小人儿如此了得,到了我的帐下,如何奈何得了他?正在他起杂念之时,侏儒的笛声戛然而止,向他说道:“李将军不妨去试一试他们的鼻息……”看着侏儒一副坦诚自若的样子,李继通倒是有些惭愧,略一迟疑,便令手下一名侍兵前去,他则睁大双眼看着。 那名侍兵下去试过后,大声道:“好神奇!果然没气了!”这时,“菩萨蛮”方长长出了口气道:“嗯,兄弟果然好身手!佩服,佩服!只是这笛子到了军中……”侏儒早已料到他会这样,笑道:“区区一破笛,有何珍惜?”说着,便将笛身在膝盖上一磕,只听“咔嚓”一声,一只精美古笛便成了两断。这一次,吃惊的不止一人——在场的每一一个,包括同他狼狈为奸的“可怜虫”及“龙卷风”。而他的面上却尽是不屑一顾的神情。 “菩萨蛮”乐开了花,“好!小兄弟果真豪气盖云!我‘菩萨蛮’就喜欢这样的人物!走,咱们一齐进山,共商大计!”众将士便随着几名头领跟在辽兵后面,向山中去了。 “可怜虫”一行死心蹋地地跟随李继通进山,这“菩萨蛮”好兴致头儿,一路上滔滔不绝,不停地讲述着自己的兴业计划——在排除一切心理障碍和疑忌之后,他将这一干人当作了自己难得的精英,以大将的风范同他们谈论大事。 直到将他们带到自己亲自布置的军营——扎在山中的一个营地,向他们介绍这些营地建造时花费了多少心血与人力,并指着前面的一个山包,自豪地说道:“那是我们的兵库,里面有不计其数的高水准兵器……”在他的后面,一个个辽兵服服帖帖,默然静听,显然他们已被李继通统领已久了——也就是说,这不可一世的“菩萨蛮”已投辽不止一日了,并且在辽军中有着相当的地位。 菩萨蛮兴致极高,不无得色地道:“自小我舅舅吴天敬便看中我的胆识,故将这一宏伟蓝图交由我来完成,我也早已下定决心,不负重望,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那神气,绝是唯我独尊的神态,辽国又怎是他乐意久倚的靠山? 众宋军降士随在他们身后,毕恭毕敬,忽听李继通道:“你们去打开兵库,叫咱们这新到的兄弟开开眼界!”众辽兵听命前去,只留下几个随身侍卫伴在李继通左右。“可怜虫”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已挪到四丐身旁,一只纤弱之手分别拽了拽四丐的衣角,四丐的表情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常色,侏儒则视而不见。李继通大摇大摆,只待这些新到的辽兵见到兵库的壮观后对自己的崇仰……忽的,一条长长的铁索从身后套向他的脖项,一圈圈盘绕,越缠越紧,如若一条黑蟒,瞬息间便要将他窒息。 菩萨蛮哪里有应对的时间,换句话说,他哪里想得到会遭到如此突然的袭击——要知道,从前施阴谋的总是他,哪里会想到今天自己被人家暗算了!他被这条黑蟒向后拉去,节节败退之时,他口中挤出来几个字“你……你们”,便再也难以说出其它的什么来了。那几名亲卫被这一下突变着实惊了一跳,要上来救护他们的主子,谁知尚未起身,便被几个硬邦邦的指头点得动弹不得…… 这时,天空中忽然飞来一只鸟儿,只见它飘飘悠悠,闲然自得地飞向兵库,李继通并那几名侍卫连同所有的宋军降士都注视着这只突现眼前的曼妙飞鸟——它匀速飞行,不紧不慢,像是训练有素的宇航员,驾驶着操纵自如的飞机,一边执行严格的任务,一边体会遨游的快感…… 这只飞鸟已然飞行了一多半空程,它揪着所有在场人的心,山谷再次变得鸦雀无声,空气便似凝滞了一般——在这个空间里,唯一动着的便是这只飞鸟。待飞鸟距兵库剩下一丈远近的时候,从兵库###来几名辽兵,正要向首领汇报“各项工作均已停当,就请前来。”忽的看到眼前突变的局势,便要大叫起来,抬头看见这只飞鸟,不由自主地呆住了…… 飞鸟现已飞至他的头顶上空,马上便会飞至兵库的上空,就在这一霎那,它突然坠落,恰落在兵库的入口。众人不禁“啊”的一声,伴着这一声惊呼,兵库“轰”的一声巨响,倾刻间成了冒着浓烟的烟囱,火焰熊熊燃烧,热气直扑众人之面——在这相隔几百米的距离下,有如贴身之火炉。 所有的一切——那花费了不知多少年心血的高水准兵器,那尚在库中未出来的辽兵,还有那刚出门的辽兵,嗯,还有那只美丽的飞鸟,都随着浓烟倾刻间消失…… 这边,“菩萨蛮”李继通瘫软了,成了一个被铁索套着的肉条。大家亦是无比惊诧:包括那几名被控的辽兵侍卫,唯独两个人面不改色,那便是“可怜虫”和“龙卷风”。 许久,只听“可怜虫”道:“我的这只飞鸟定时炸弹会在此时此刻派上用场,也是它的光荣,我花费了一个月的功夫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大家带好这野霸王,千万别让他逃了!”接着转向众军道:“大家忍辱和我们一道,我真是打心眼里感激你们。” “我们得回去救花婆婆他们了。”侏儒道。听到这话,李继通也是为之一动,“怎么?难道这是一场别人早已设好的陷阱,只等着自己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七章 险象横生4 第七章险象横生4 却说朱秉臣与端正率着五千人马,昼夜不停,终于赶到量山脚下,方待略松一口气,忽听到四周马蹄声滚滚而来,接着便是阵阵吼叫声,霎时间杀气腾腾。宋军立时紧张起来,顾不得旅途的疲惫,挺枪扛刀,做好迎战准备。朱秉臣与端正二人眉头紧锁,一边被沓杂的声音充斥着隔膜,一边思忖着如何对付不速之客的突然袭击。 就在这疑雾重重之下,四面已形成了包围圈,将五千宋军紧紧围在核心。只见敌军前面两匹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二人,其中一人浓眉星目,鼻若鹰钩,一脸凶相,另一人儒雅风范,略显不安。二人身后不知有多少人马,只见浩浩荡荡一大片,四周军士皆看两名首领行事。 端正破口大骂道:“没想到你们狼狈为奸,做这等下流之事!”那儒雅之士闻言,不自觉地垂下了头,而那恶眉恶相的头领则拿一副傲然的姿态面对,“哈哈……怎么样?咱们狭路相逢,就再较量它一番?” 朱秉臣默然无语,心中在思忖着如何破出重围——敌人的兵力远远超出自己,要想突出重围,实非易事。耶律灵光身处宋军之中,静观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身一人的飘零,使得他遇事格外冷静,他发现:突然包围宋军的人马之中,有一多半是汉人,只有少数系契丹族人,而这两名头领无疑都是汉人——那名凶神恶煞的头目他不认得,可这名儒雅之士他是认得的,正是玉女门六姐妹的师叔张顺,当时,大殿之上,他是何等的忠贞不二,怎么此时却倒戈叛宋?这其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难道他早有反叛之心?只是装出一副忠臣良相的模样,以便在朝中更有利地与反叛之士里应外合?……耶律灵光一时难以找到答案,只是他的心久久难安:张顺叛变了,那么战事布局时与他联系的玉女门将危险重重,他们此刻是否也被暗算?想到这里,耶律灵光眼前尽是红衣女郎的影子,她的冷嘲热讽,她的傲气十足,充斥着耶律灵光的整个头脑。 终于,他挺身而出,策马奔向敌阵,向着两名头领道:“敝下系大辽国第十八王爷,敢问你们是奉谁的旨意至此?”张顺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那凶恶面相的头领盯视了耶律灵光片刻,似有怀疑,这时只听军中有人叫道:“王爷吉祥!”耶律灵光循声望去,发现他们正是普达山无妄谷中做乱的那批辽兵。这恶霸定了定神道:“你既然是大辽的王爷,怎的会在宋军当中?” 耶律灵光严肃地道:“作为大辽驻宋的使者,到宋朝商议两国相交之事,此刻我正要赶回去面圣,你们却在此纠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呵呵……,原来如此,失敬,失敬!这是上级的临时决定,我们也不知缘由,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恶霸立即转了副面孔。 “那好,既然如此,我身为使者,两国之事不便插手,就请让开一条道路,让我赶回去向圣上汇报与宋国的交洽。”恶霸有些迟疑,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让开了一条通道,张顺始终没有吱声,在大义凛然的朱秉臣和端正面前,他没有勇气抬起头来。耶律灵光已策马奔走而过。众辽兵叫道:“王爷走好!”耶律灵光头也不回,一径去了——连对朱端二人也没有任何表示,他似乎对这里没有任何的留恋与牵挂。 朱秉臣与端正二人望着他干干脆脆远去的背影,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呆呆地怔视了片刻,然后,重新面对敌人。那恶霸大声道:“端大侠,咱们的较量可以开始了吧?是你们弃戈投降,还是……?若是你们自认降服,那咱们就不动一刀一枪,和和气气便成一家人了。” 听着他这嘲弄的口气,又望了望器械严备的四面之敌,朱秉臣和端正二人心中升起团团烈焰,大###一场!二人心中同时道。 “朱大哥,端大侠,咱们不用怕他们!咱们手下的兵士,哪一个不是不怕死的热血男儿?更何况还有我们助阵呢!”左亮回头望望自己的兄弟们,自信十足地道。少年们一齐点头道:“是啊!”接着,左亮又转向身后那批被自己降服的辽兵道:“你们呢?”那批辽兵忙表示:“我们决无二心!”他们可是尝过这帮丐少年们厉害的! “好!”朱端二人齐声道。“兄弟们,咱们就在此与叛敌大战一场,便是死,也落下个忠贞不二的好名声!”众宋军齐声应和,声音冲向云霄。 “那逍遥王,你们出招吧!”端正昂着脖子道。——原来,那凶恶的主儿正是当初受他之辱的逍遥王! 说时迟,那时快,端正已与逍遥王战在了一起。这逍遥王虽然也报复了端正一回——逼死了兰儿的母亲,然而,大丈夫为人,对付女人使蛮,算不得英雄好汉,他心里仍旧憋着一团窝囊气。这一刻,他与这曾打败自己的仇人正面相对,分外眼红。端正更是义愤填膺,新憎旧怨一齐涌向心头,挥舞着虎头戟便朝他的面门狠刺过来。 吃了一次亏的逍遥王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忙以钢刀应对,这样戟来刀往,舞起一大圈刀戟之花,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朱秉臣向着众军喊道:“兄弟们,杀敌卫国的时候到了!”已拍马纵向敌阵,向张顺出招。身在朝廷十数载的张顺乍一见朱秉臣那一身英雄怒气,心中不免有些畏惧,然而事已至此,自己只有拼他一把了!他已没有退路。于是,拍马上前,拔出宝剑,与朱秉臣的钢刀拼打起来,虽说他常以文事圣上,然而天资聪颖的他自幼在青莲门习得师传的武学精髓,虽久却并未忘怀,每于闲时,时常拿出来演习一番,琢磨揣测。这样朱秉臣的刚猛之功施在他身上,总被他的阴柔巧夺之功化解,一时间,竟难以奈何得了他…… 在四名头领的周围,辽宋两军兵士也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一阵死拼烂打,顿时混成一团。几名丐少年胆气冲天,将自己那拿手玩意儿再度施展开来,也是小有战绩! 如此这般,混战了约摸两刻钟,虽说朱秉和端正略占上风,可面对四围之攻,宋军渐显不支,丐少年究竟是年少,拼着浑身解数,末了,体力难支….. 逍遥王面对昔日的强敌,内心深处怎不生怯?只是回首顾盼一下众军的局势,不禁发出一股野性,大声道:“大败宋军!回去咱们个个加爵进禄!”这一声呼唤,立即在辽方军队中引起一阵反响,向宋军展开经猛烈的攻击。 这一下,宋军明显处于劣势,久战数量战备远胜于自己的敌军,宋军已筋疲力尽,虽然个个心中不服,身手却已不听使唤。 朱端二将相互对视一眼,朱秉臣向宋军呼唤道:“兄弟们,咱们已尽了忠心,只是力不从心,大宋也怪咱们不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请弟兄们随我杀出一条血路,逃得性命再说!”说着,便甩开与张顺嬲缠在一起的兵刃,夺路而逃。逍遥王倒没有急追,而是命令手下兵士把好关口,阻拦宋军逃奔。端正也弃下张顺,逃了出去。 众宋军士卒闻得将领的号召,先是一怔,后来便分作两拔儿:一少部分随二将逃奔,其余的留下来死战。朱秉臣与端正已奔出百十米远近,回头大声呼唤道:“要命的快出来!左亮,你们难道也等死么?”左亮和自己的兄弟们闻言,愤怒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一瞬之间,便齐向外奔去,并对众宋军道:“大家想想看,死战有什么意义?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先走一步吧!”宋军中有人大骂:“软骨头的小杂种!要走你们走,有什么好说的?”众丐少年似乎毫不生气,相呼唤着拍马向外奔去。这一次,又有一大批宋军奔了出去。辽军加强了包围的力度。 面对眼前的局势,逍遥王锁紧了眉头,看看一脸茫然的张顺,转头向死战中的宋军道:“你们的头领已经逃走了,如果你们愿意降服,到了我们这边,自是待遇优厚,决胜于宋廷给你们的那微薄的俸禄……再说了,宋廷暗弱无能,手下尽是些无用的脓包——方才那两名威风凛凛的将领还不是见证?哪里抵得过强盛开明的大辽国?大丈夫相机行事,你们何不弃暗投明?” 一番慷慨陈辞到了宋军兵士的耳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从则辱,抗则败,是降是战,全在此一念之间! 于是,包围圈中的宋军分成两拔儿——一拔儿已打算忍辱偷生,只是暂且没有表现出来;另一拔顽抗分子将脖子一拧,已作好拼死的准备。 这时,张顺开口了:“降辽才是明智的选择,我身在宋廷多年,早已看够了宋朝百官的无能与**,宋廷危机四伏,兄弟们何不为自己谋得一条出路?”这深情的以自身实感所做的劝慰更是有理有据。 宋军已明确分成两派,一派战,一派降。逍遥王定了定神,便下令归降的宋军和己部军队剿灭那批顽抗分子。 这时,没能逃出去的那几名丐少年再次道:“张伯说得有理,咱们不能执迷不悟啊!我们愿降!只是肯请将军暂且饶过他们,我定会说服他们降服的,这样也可以给辽军增一股力量啊!”说着,目光已是朝向逍遥王。 这叱咤风云的逍遥王乍一看这几名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心中便多了几分喜爱,笑道:“哼,小小年纪,便足见明断大器!好!本将军就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暂且不与他们计较。兄弟们,咱们现下要向澶州进发,去那里和大部队会合!待灭了宋朝,一齐享荣华,受富贵!”宋军中响起一起骂声:“卖主求荣的软骨头!不得好死!”——这正是那起顽抗到底的宋朝军士。几名丐少年看了他们一眼,不知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意味。 逍遥王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死不回头的贱骨头!收了他们的兵器,押走!”丐少年再次看了他们一眼,似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紫琅文学) ------------ 第七章 险象横生5 第七章险象横生5 黄昏的量山,薄雾蒙蒙,透着阵阵幽思。忽然,从山上哗啦啦下来一批齐装整束的人来,只见他们个个手执兵器,动作迅捷有序,齐齐向山下奔去。——这批人中,只有数目极少的几名男子,余者尽是女子。只见这其中有一名夷帮男子正对首名女子说了一番话后,那首名女子便招呼众人——约有三四千人,道:“咱们在山东驻扎拦截!”“是!”众人应道。 却说逍遥王和张顺引着众兵沿着量山向大路行去,准备到澶州与大部会合。一路上,几名丐少年不停地讲着稀奇古怪的事情,透得逍遥王心花怒放,越发喜欢上了这几个小少年,连博学多才的张顺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二人皆想:如此机灵的孩子,若是加以开导,将来必是一代英杰。而那投降了的宋军一个个垂头丧气,低头不语,大家虽则保住了性命,却总要低人家一等,想着日后的生活,心中不禁一阵酸楚,越发痛恨起了那带头逃命的头领,对眼前在逍遥王面前求荣邀宠的丐少年也是一肚子的憎恶与怨气。 渐渐地,大军已行至山口,这道岔口分向两个方向:一个通向东山,一个通向西山,这西山是一群曲折绵延的小山丘。逍遥王引着众军向东山进发。“快点儿!出了这山,咱们拣个安全地带歇息一下,再向澶州进发!” 谁知,他此话方毕,忽见迎面飞来两骑,马上二人不由分说,挥起兵器便朝逍遥王和张顺发起了猛烈的攻击。逍遥王和张顺不料会在这里突然遭袭,急忙应对,只见对面黑压压一片,涌来一群持着刀枪棍棒的兵士来。二人心中一惊——何止他二人?整个大军都惊呆了,唯独那几名丐少年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时,对面的几名同样衣衫褴褛的丐少年向对面喊道:“从兄弟们,叫你们受苦了!忍辱负重,你们好样的!现在,咱们里外夹击,消灭这起反贼逆党!” “好!”方才还垂头丧气的宋军降士顷刻间变得斗志昂扬,挥戈挺枪,向身边的辽兵以及投辽的汉人发起猛烈进攻…… 原来,这些正是跟着朱秉臣、端正一齐“逃命”的宋军。这时的逍遥王面色极其难看,他哪里想到:朱端二人使的诈败之计,而这几名丐少年又是这样的历练,与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将众宋军也埋在鼓里,这便更增加了戏的真实度。 此刻,别无选择,逍遥王露出恶相来,欲与这昔日对手使出辣手,一决高下;而张顺便注定要与朱秉臣真实较量了,也打算出死手了。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只是一时间难以分出高下。 正在热烈交战之时,迎面又来了一批队伍,这批队伍身着齐装,却并非军装,那为首的女子上来便道:“投辽之狗到了我量山之中,休想逃出一个!”说着,一挥手,身后三四千一齐涌上来,战那正与宋军激战中的辽军。——这一行人,正是久居量山这中,修身习武,潜心练道的玉女门弟子,前面的几名正是赴京师送信的六色之光。彼时她们正在山中调兵谴将,打算照圣上的旨意迎战到这里作乱的辽军,不想忽见耶律灵光气喘吁吁地奔来,告诉他们:“你们的师叔叛变了!” 玉女门上下一片惊诧,将信将疑,尤其是掌门人——六色之光的师父空空真人,锁紧眉头听他将一切讲完,沉思良久,断然命令座下六名弟子带领山上四五千徒众下山拦截。 “姐妹们,休得手下留情!捉住这不忠不义的叛徒!”红衣女郎面容冷酷,向玉女门下令捉拿师叔。“是!”众玉女门弟子齐声应道。正在与朱秉臣激战师叔此刻面色惨白,他深知玉女门门规对叛师逆道者的惩罚,那是要比国法还要残酷的手段;同时,他自知与朱秉臣久战下去,必败下阵来,于是他心思转动,留心着周围的环境,打算逃之夭夭。于是张顺卖了个破绽,朱秉臣扑了个空,张顺便拍马向西山群丘而逃——自小在量山长大的他熟知山中的一切,虽说西山之中道路繁杂,然而这正给了他甩掉追兵的机会。 “哪里走?”红衣女郎一声喝斥,拍马追了上去,五名师妹一齐跟上。张顺回头望了她们一眼,继续飞驰。六姐妹哪里肯放过他?穷追不舍。试想,六姐妹才刚下山,一身血气,张顺久战身疲,他怎能逃过?忽的,他一个回头,甩开袖子,立时便听到一声惊呼——是红衣女郎的声音! 跟在他们身后的耶律灵光心中一痛,急忙上前,口中叫道:“姑娘!你醒醒!”朱秉臣也已赶了上来,望着远去的即将没在山丘中的张顺,“嗖嗖”地飞出二枚匕首,那边的张顺应声倒地。朱秉臣向耶律灵光及玉女门众弟子道:“快带姑娘回山去!” 玉女门众弟子和耶律灵光围着红衣女郎,向朱秉臣和端正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便一齐回山去,急救红衣女郎去了。 这边端正与逍遥王战得如火如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也不愿甘败下风。宋军里应外合,再加上玉女门众弟子的极力配合,辽军渐已难支。逍遥王眼见局势对自己不利,浓眉紧锁,咬紧钢牙,心中已开始思退身之计。忽的他一扭头,叫一声:“兄弟,你可来了!”引得众人急向那边望去,端正也是一怔,谁知这逍遥王是虚幌一招,借此机会拍马就逃。端正哪里肯放过?策马追去。 逃命之人,自是拼足了劲头,端正被他落下一段路程,情急之下,折了山路旁的一枝树枝,“嗖”的一声,掷向逍遥王后心,膂力过人的端正拿起任意一件东西都能用之以武,得心应手。 那么这逍遥王也活该倒霉,一根树枝便将他掀翻在地,坐骑犹自飞出一段距离。端正策马赶上前,正要看看他性命如何,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端叔叔,叫我来收拾他!” 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金丝线小侠兰儿,只见他一脸怨气,手持一柄锃亮的朴刀,身上依旧挂着那条不离身的金丝软鞭,只见她怒气冲冲地跑到逍遥王身旁,狠命地踢了他一脚,这一向专横跋扈的逍遥王重重地“哼”了一声。“心狠手辣的野狼,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就让我代死去的爹娘向你讨债!”说着,锃亮的朴刀便要自他的脖颈砍下。 “慢着!”义愤填膺的兰儿方要一刀结果了野霸王的性命,只听远处一声断喝,方抬起头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将张顺刺下马来的朱秉臣。兰儿柳眉倒竖,双唇不住颤抖,“你……”朱秉臣一捋那齐整的山羊胡须,庄重之中透着慈爱,说道:“娃儿,我们同你一样义愤,只是杀了他,会有许多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惩处,到了皇上那里,自然不会轻饶了他。”语调平实,挚朴,使得兰儿不由自主地重下了朴刀。 “对,兰儿,端叔叔一向赞赏你是一个极有前途的孩子,果然没错!咱们岂可因小节而误了大事?”端正接过话茬。兰儿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不再吭声。在这个世界上,她对一个人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这个人便是救她于危难之时,令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端正。 “将逍遥王和张顺一齐带上!待战事了结,一齐压解回京,由皇上裁处!”朱秉臣下令道。于是,众兵士将已从西山口抬来的张顺和倒在地下的逍遥王一齐置在马上,准备向澶州进发。——原来朱端二人手法娴熟,所伤二人者均无致命之险,却使他们丧失了行动能力。 兰儿噙着泪花,咬紧嘴唇,默不作声。朱秉臣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你放心,皇上那里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兰儿将头一别,一串泪珠便甩了出去,在场之人无不为之痛心。“好!我便和你们一齐走,这一身功夫虽不甚了得,杀他个十个八个敌人也还使得!……待班师回朝,我要亲眼看到这恶贼的下场!”兰儿终于将自己的一腔怨气道了出来。朱秉迟疑了一下,将目光投向端正,端正盯着兰儿看了半晌,毅然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带上她!”兰儿愤怒的脸上浮起一丝喜悦。“谢将军!”说着向朱秉臣和端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奔至一匹丧了主人的战马前,攀鞍上马,动作娴熟,众军佩服不已。朱端二人相视一笑,向众军道:“走!” 如此,宋军再整旗鼓,踏上了向澶州的征程。 兰儿随着大军向澶州大战场进发,心中充满豪迈之情,先前的那股忧愤塞胸的感觉散去了好多,哼起小调,好不自在!端正见此,不由得一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兰儿的脸色再次严肃起来,“我和你们分手之后,心中茫然一片,不知何去何从,后来,无意中听来了逍遥王的消息,说他将率兵到量山截杀将到那里的宋军。我便心头兴起,管它是真是假,就昼夜不停地奔到这里,谁知竟果真如此,再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你就这么来?”端正看着她的两条腿惊奇道。 “嗯?嘿嘿,我不知换乘了多少匹马?最后这一段倒是自己走来的。”望着她率真的样子,端正不由得一阵感慨。“好样的!”朱秉臣听着,由衷地赞叹道。从朱府到量山,这么远的距离,没有相当的毅力,怎会坚持到底? 却说玉女门上下回到山中,师父空空真人察看了红衣女郎的伤情,向大家道:“伤势虽重,却无大碍,你们分作两拔儿,各二千人。一拔儿同我一齐守山门,一拔儿由我座下五弟子带领,快去追朱端二将军的部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紫儿,红儿有伤,你便为长姊,路上须好生看顾!” “是,师父!”紫衣女郎道。师父她老人家一向如严父,又如慈母,待她们恩重如山,对她老人家的吩咐,大家都是铭刻在心。 “师父放心!”众弟子道。 于是,这一拔儿弟子便由五色光带领着追赶大部队去了。 (紫琅文学) ------------ 第七章 险象横生6 第七章险象横生6 黄昏的量山,薄雾蒙蒙,忽然,从山上哗啦啦下来一批齐装整束的人来,只见他们个个手执兵器,动作迅捷有序,齐齐向山下奔去。——这批人中,只有数目极少的几名男子,余者尽是女子。只见这其中有一名夷帮男子正对首名女子说了一番话后,那首名女子便招呼众人——约有三四千人,道:“咱们在山东驻扎拦截!”“是!”众人应道。 却说逍遥王和张顺引着众兵沿着量山向大路行去,准备到澶州与大部会合。一路上,几名丐少年不停地讲着稀奇古怪的事情,透得逍遥王心花怒放,越发喜欢上了这几个小少年,连博学多才的张顺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二人皆想:如此机灵的孩子,若是加以开导,将来必是一代英杰。而那投降了的宋军一个个垂头丧气,低头不语,大家虽则保住了性命,却总要低人家一等,想着日后的生活,心中不禁一阵酸楚,越发痛恨起了那带头逃命的头领,对眼前在逍遥王面前求荣邀宠的丐少年也是一肚子的憎恶与怨气。 渐渐地,大军已行至山口,这道岔口分向两个方向:一个通向东山,一个通向西山,这西山是一群曲折绵延的小山丘。逍遥王引着众军向东山进发。“快点儿!出了这山,咱们拣个安全地带歇息一下,再向澶州进发!” 谁知,他此话方毕,忽见迎面飞来两骑,马上二人不由分说,挥起兵器便朝逍遥王和张顺发起了猛烈的攻击。逍遥王和张顺不料会在这里突然遭袭,急忙应对,只见对面黑压压一片,涌来一群持着刀枪棍棒的兵士来。二人心中一惊——何止他二人?整个大军都惊呆了,唯独那几名丐少年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时,对面的几名同样衣衫褴褛的丐少年向对面喊道:“从兄弟们,叫你们受苦了!忍辱负重,你们好样的!现在,咱们里外夹击,消灭这起反贼逆党!” “好!”方才还垂头丧气的宋军降士顷刻间变得斗志昂扬,挥戈挺枪,向身边的辽兵以及投辽的汉人发起猛烈进攻…… 原来,这些正是跟着朱秉臣、端正一齐“逃命”的宋军。这时的逍遥王面色极其难看,他哪里想到:朱端二人使的诈败之计,而这几名丐少年又是这样的历练,与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将众宋军也埋在鼓里,这便更增加了戏的真实度。 此刻,别无选择,逍遥王露出恶相来,欲与这昔日对手使出辣手,一决高下;而张顺便注定要与朱秉臣真实较量了,也打算出死手了。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只是一时间难以分出高下。 正在热烈交战之时,迎面又来了一批队伍,这批队伍身着齐装,却并非军装,那为首的女子上来便道:“投辽之狗到了我量山之中,休想逃出一个!”说着,一挥手,身后三四千一齐涌上来,战那正与宋军激战中的辽军。——这一行人,正是久居量山这中,修身习武,潜心练道的玉女门弟子,前面的几名正是赴京师送信的六色之光。彼时她们正在山中调兵谴将,打算照圣上的旨意迎战到这里作乱的辽军,不想忽见耶律灵光气喘吁吁地奔来,告诉他们:“你们的师叔叛变了!” 玉女门上下一片惊诧,将信将疑,尤其是掌门人——六色之光的师父空空真人,锁紧眉头听他将一切讲完,沉思良久,断然命令座下六名弟子带领山上四五千徒众下山拦截。 “姐妹们,休得手下留情!捉住这不忠不义的叛徒!”红衣女郎面容冷酷,向玉女门下令捉拿师叔。“是!”众玉女门弟子齐声应道。正在与朱秉臣激战师叔此刻面色惨白,他深知玉女门门规对叛师逆道者的惩罚,那是要比国法还要残酷的手段;同时,他自知与朱秉臣久战下去,必败下阵来,于是他心思转动,留心着周围的环境,打算逃之夭夭。于是张顺卖了个破绽,朱秉臣扑了个空,张顺便拍马向西山群丘而逃——自小在量山长大的他熟知山中的一切,虽说西山之中道路繁杂,然而这正给了他甩掉追兵的机会。 “哪里走?”红衣女郎一声喝斥,拍马追了上去,五名师妹一齐跟上。张顺回头望了她们一眼,继续飞驰。六姐妹哪里肯放过他?穷追不舍。试想,六姐妹才刚下山,一身血气,张顺久战身疲,他怎能逃过?忽的,他一个回头,甩开袖子,立时便听到一声惊呼——是红衣女郎的声音! 跟在他们身后的耶律灵光心中一痛,急忙上前,口中叫道:“姑娘!你醒醒!”朱秉臣也已赶了上来,望着远去的即将没在山丘中的张顺,“嗖嗖”地飞出二枚匕首,那边的张顺应声倒地。朱秉臣向耶律灵光及玉女门众弟子道:“快带姑娘回山去!” 玉女门众弟子和耶律灵光围着红衣女郎,向朱秉臣和端正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便一齐回山去,急救红衣女郎去了。 这边端正与逍遥王战得如火如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也不愿甘败下风。宋军里应外合,再加上玉女门众弟子的极力配合,辽军渐已难支。逍遥王眼见局势对自己不利,浓眉紧锁,咬紧钢牙,心中已开始思退身之计。忽的他一扭头,叫一声:“兄弟,你可来了!”引得众人急向那边望去,端正也是一怔,谁知这逍遥王是虚幌一招,借此机会拍马就逃。端正哪里肯放过?策马追去。 逃命之人,自是拼足了劲头,端正被他落下一段路程,情急之下,折了山路旁的一枝树枝,“嗖”的一声,掷向逍遥王后心,膂力过人的端正拿起任意一件东西都能用之以武,得心应手。 那么这逍遥王也活该倒霉,一根树枝便将他掀翻在地,坐骑犹自飞出一段距离。端正策马赶上前,正要看看他性命如何,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端叔叔,叫我来收拾他!” 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金丝线小侠兰儿,只见他一脸怨气,手持一柄锃亮的朴刀,身上依旧挂着那条不离身的金丝软鞭,只见她怒气冲冲地跑到逍遥王身旁,狠命地踢了他一脚,这一向专横跋扈的逍遥王重重地“哼”了一声。“心狠手辣的野狼,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就让我代死去的爹娘向你讨债!”说着,锃亮的朴刀便要自他的脖颈砍下。 “慢着!”义愤填膺的兰儿方要一刀结果了野霸王的性命,只听远处一声断喝,方抬起头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将张顺刺下马来的朱秉臣。兰儿柳眉倒竖,双唇不住颤抖,“你……”朱秉臣一捋那齐整的山羊胡须,庄重之中透着慈爱,说道:“娃儿,我们同你一样义愤,只是杀了他,会有许多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惩处,到了皇上那里,自然不会轻饶了他。”语调平实,挚朴,使得兰儿不由自主地重下了朴刀。 “对,兰儿,端叔叔一向赞赏你是一个极有前途的孩子,果然没错!咱们岂可因小节而误了大事?”端正接过话茬。兰儿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不再吭声。在这个世界上,她对一个人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这个人便是救她于危难之时,令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端正。 “将逍遥王和张顺一齐带上!待战事了结,一齐压解回京,由皇上裁处!”朱秉臣下令道。于是,众兵士将已从西山口抬来的张顺和倒在地下的逍遥王一齐置在马上,准备向澶州进发。——原来朱端二人手法娴熟,所伤二人者均无致命之险,却使他们丧失了行动能力。 兰儿噙着泪花,咬紧嘴唇,默不作声。朱秉臣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你放心,皇上那里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兰儿将头一别,一串泪珠便甩了出去,在场之人无不为之痛心。“好!我便和你们一齐走,这一身功夫虽不甚了得,杀他个十个八个敌人也还使得!……待班师回朝,我要亲眼看到这恶贼的下场!”兰儿终于将自己的一腔怨气道了出来。朱秉迟疑了一下,将目光投向端正,端正盯着兰儿看了半晌,毅然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带上她!”兰儿愤怒的脸上浮起一丝喜悦。“谢将军!”说着向朱秉臣和端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奔至一匹丧了主人的战马前,攀鞍上马,动作娴熟,众军佩服不已。朱端二人相视一笑,向众军道:“走!” 如此,宋军再整旗鼓,踏上了向澶州的征程。 兰儿随着大军向澶州大战场进发,心中充满豪迈之情,先前的那股忧愤塞胸的感觉散去了好多,哼起小调,好不自在!端正见此,不由得一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兰儿的脸色再次严肃起来,“我和你们分手之后,心中茫然一片,不知何去何从,后来,无意中听来了逍遥王的消息,说他将率兵到量山截杀将到那里的宋军。我便心头兴起,管它是真是假,就昼夜不停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八章 一决雌雄1 第八章一决雌雄1 赵无忧所率大军可谓一路顺风,尽管他们小心谨慎,时刻准备应对着意外,然而在各路人马当中,抵达芦荡营后,方要指挥军队安营扎寨,便听到后方报信:朱秉臣和端正所率部队正在向这里汇聚,忙令军士让开道路,要问问是何缘故。 于是朱、端二人率先上前,押着逍遥王和张顺前来见赵无忧,如此这般,将事情叙述一遍。赵无忧深沉地点了点头,道:“好!这二人暂且安置在帐中,由几名得力兵士看守,待大战之后,再回京治罪!”“是!”朱端二人齐声应道。如此,两方面部队很快就驻扎了下来。 夜幕降临,星辰当空,将士们搭起临时灶台,开始烧饭。一路奔波,这时浑身的疲劳都袭了上来,饥饿的肠胃也开始闹腾了。迅速地操作,不一时,热气腾腾的饭香便飘满了营帐,散发到营帐四周……这种享受,对于征战在外的兵士来说,可谓是个不小的享受。 夜静,人乏,众军饱餐后,俱各休息。卧在简易的帐蓬之中,头枕着坚硬的剑柄,任夜风拂面,心思却如野马一般奔驰,无边无际。想到家乡的亲人,多么亲切,仿佛就在身边,可要走近他们的路又是那样遥远;再想想曾经的战斗中,自己是多么幸运,那么多战友殉难沙场,自己竟然活着,而那种场景又是多么令人振奋鼓舞,自己当时又是怎样的英勇…… 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心思,也有着共同的情肠,有些兵士几个人小声交谈着…… 夜,是那般短暂,启明星照例升起,预示着第二天的到来。很快,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已微亮,惯以征战的兵士从梦中醒来。他们穿戴整齐,起灶做早饭,然后等待军令。从朝###来时,他们只知道:辽军将从这里通向澶州,而自己这路人马的首要任务便是尽可能地拦截和消灭涌向澶州的敌人,以减弱他们对驻扎在那里的皇家军队的压力。只是一来消息不够确切,二来宋军兵力不足——除去被朝廷点去澶州的大军外,其余兵力还要应对散布在各地的敌人,若不是民间抗战组织的加入,恐怕边此也难以保障。故赵无忧的这一部军身负重任,虽然一路没有风波,可赵无忧的心情却是沉重的,好在有一位阅历丰富的赵刚在身边,倒是给了他一些安慰。 朱、端二人一大早便向着赵无忧的帐篷赶来,只是路上事先到绑押的逍遥王和张顺的地方察看一番,见几名兵士恪尽职守,便放心了许多;同时仔细地察看了他们的伤势,以防在未进京的途###什么意外,发现被拔掉箭头的匕首的伤口正在愈合,没有发炎的症状。 于是,二人跨着大步向赵无忧那边赶去,途中听到丐少年们一起嬉闹的声音,二人笑着摇了摇头。远远望见赵无忧和赵刚的身影,便叫道:“二位将军起得好早啊!”赵无忧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一阵喜悦,忙回身道:“二位兄长,小弟正心思烦乱,快来,咱们正好商议一下当前的战局!”说着,便拉着二人的手。就在这时,忽见一匹棕黑色的壮马踏着草地撕开四腿狂奔的身影。它的身后还有一个穷追不舍的影子。“咦?这是怎么回事?”几个人奇道。 只听端正喃喃道:“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像什么?”朱秉臣和赵无忧一齐问道。“像我从前的一匹坐骑。”“是么?” 众人一边谈论着,忽听到军中一片混乱。于是四个人并肩而行,去看个究竟。不一会儿,只看见一匹纯白色战马载着一个凶悍的男人冲进营中,他的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一群人马,被一名魁伟男子和两名女子带领着…… 赵无忧脸色突变,唤赵刚道:“召唤全军拿起武器,准备起来!”却见朱、端二人一动不动,异口同声地道:“他怎么会在这里?”赵无忧又急又莫名其妙,正在兵士们做好战斗准备时,只听马上人叫道:“兄弟们莫惊,都是自己人!只是……这马……忽的不听使唤……” 那马上之人结结巴巴,一句话尚未说明白,已被白马载着飞奔过去。他的确没有半点要动武的意思,相反,更显得慌措不已。 ……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以然的时刻,只见方才那匹黑棕油亮之马从左边斜刺里奔过,差一点撞翻了一面军旗;它的主人早已被甩得远远的,这匹马边狂奔着,边发出疯狂的嘶鸣,而这嘶鸣声立即被另一声嘶鸣应上…… 所有的士兵均呆住了,他们眼下不是看着自己的将领的指示,而是被两匹马吸引住了,几名将领也是紧紧盯着这两匹从不同方向驰过的黑白二马。 谁知,二马竟向着同一方向奔驰,渐渐缩短距离,马上便可相遇,这可苦了那马上坐客,只见他张着大口喘着粗气。 二马终于放缓了脚步,相遇了。一见面,便耳鬓厮磨,如同一对久未谋面的恋人,好不亲热!它们的颈项交织在一起,尽情地亲吻着,像是在诉说离别之苦,马身不断扭动着……那状态真是如醉如痴!主人终于跳下马来,犹自大口出着气。 这时,两位女子和那名魁伟汉子带领的队伍已经赶来,待勒停马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不禁惊呆了—— 所有的人都在看马——看这二马之恋,军士、将领,如今都在围着二马。然而二马却“目中无人”,忘我地扭缠在一起,马蹄不断踢跶着,长长的尾巴配合着扭动的身躯有节奏地摆动着…… 忽然,端正跨步上前,直迈到尚自喘着粗气的白马主人面前,“啪”的一声拍在他肩上,道:“好有缘呐!黑松寨主!”朱秉臣也已上前。只见那精悍的白马主人抬起头来,看到二人,极难堪的样子,“二位……大侠,许久未见,你……你们还是这样英气勃发……”像是那股气尚未回转过来,又像是在套近乎。 “哼!说说你这马哪来的?”端正浓眉一挑,厉声道:“端大侠莫急,说来话长,容我慢慢道来。”端正方垂下了抓他肩膀的大手,双目炯炯地盯着他。 “去年大雪之时,我手下的弟兄外出揽一笔生意,不想恰巧撞见了骑着白马的您,于是他们便暗中跟随,在那个小酒馆中盗……盗了这马,连并那酒馆的几十匹马也一并盗了去,想将你困在那里。他们即刻来到山中向我报告,我便依着他们所指的路线即刻追去,欲报了当日山中之辱。谁知,天不遂人愿,我扑了一场空……” “那我们现就在眼前,你可以报仇雪恨了!”端正冷冷地道。 “不,端大侠,容我讲一去。我在郦山中,闲闷时也不断自悔,自从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做了山大王后,干尽了丧天良之事,虽然衣食无忧,心中却总是孤凉不安……直到那日偶遇被自己杀害父亲的李家小少爷和那名义胆昭彰的荆玉姑娘,我才如梦初醒。……之后,不钱记酒楼的一场精彩大戏后,我投奔了民间抗辽组织,喏,他们便是和我一起的……”说着,指向那名魁伟男子和二女子。 “红玉,碧翠!”端正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你们认识?”黑松寨主赵不二吃惊道。“端大侠,这位赵头领的确已改邪归正,投奔了我们所在的抗辽组织,还有这位兄弟——南平江,我们在解决了一股转移中的敌人后,便赶来投奔大部队。组织上得到可靠消息,辽军主力已全部向澶州转移,要移中兵力打过澶州,直扫宋都汴梁!” “原来如此,那李家少爷和荆玉姑娘现在何处?”朱、端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说来话长,他们现在李老爷生前的一个生死之交那里。” 正说间,那黑马的主人也气喘吁吁地到了现场。端正正要问他何以得了此马,他已摆了摆手,示意叫他喘过气儿再说。 那黑白二马业已平静下来,渲泄够了别离之苦,如今并肩而立,傲然一对含情脉脉的情侣。 “父亲告诉我说,这马是一位壮士的,因他经过我们当地设下的八卦阵陷阱,这马一个前踏,踏在陷阱中,前蹄失足,受了伤。这名壮士十分着急,恰撞上父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八章 一决雌雄2 第八章一决雌雄2 “大哥!” “赵将军!” 说话之间,杜千秋与花婆婆和三怪所率部队已腾腾的来到。几路人马全部聚齐。简单地寒喧之后,杜千秋和侏儒分别向赵无忧汇报了所擒反动头目的情况。这时,“菩萨蛮”和那名暗箭伤人的侍卫已被带上前来,被缚得紧紧的,垂着头…… 赵无忧道:“嗯,将他们押在账中,和那两名俘掳一齐看押,到时一发带回京处置 “好!”杜千秋率先应道。 谁知,就在这个当儿上,滚滚马蹄声自远及近地传来,声音中夹杂着兵戈铁甲的撞击声。众军立时紧张起来,几名将领默不作声,张着耳朵感受那声音的味道。片刻,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同样杀气腾腾的马蹄声…… 几位将领相互对视一眼,暗示将随机应战。 “大家马上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待众军全副武装,各位首领便商议着如何应战——听这势头,对方的兵力不为少数,且气势汹汹。赵无忧皱紧了眉头。 “贤侄,你是否可以发挥一下?”花婆婆对着侏儒道。 侏儒深思片刻,点点头,向其它的几名将领道:“小可在吕梁山曾习得八卦阵法,纸上用兵,时常演练,如今危急关头,愿献上拙计……”未等他将话讲完,方伟便道:“家父曾指导乡亲在村镇周围的山道上设八卦阵陷阱,我也略知一二,虽无深湛研究,实战经验倒还有一些 其它将领听了,微微点头,大家都知道八卦阵的厉害,只是也知道这阵法若是用妙了,便不得了,若用遭了,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二人压力挺大,因为实实在在用计,也将拿这次做实验,而这个实验所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气氛有些压抑。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信得过二位前辈的技艺!大敌当前,任何事都是一次挑战!”众人奇之,只见说话的正是赵无忧帐下的一名英俊少年——那名以奇技战败辽兵的少年队伍之头领。赵无忧暗暗佩服道:好小子! “贤侄一向深藏不露,行事严谨,逢场不乱,就给他一次机会,赏罚自有朝廷国法花婆婆庄肃地说。 “嗯,诸位将领觉得如何?”赵无忧沉着地征询大家的意见。 “好!”众将领一齐道。 侏儒看了大家的神情,心中更加珍惜这次大展身手的机会。此刻,敌军的马蹄声便又逼近了相当一段距离。 侏儒开始布置一切,“赵将军,你统揽大军,身负重任,请引本部人马于阵外,随机应变,将敌人引入阵中。对阵中之事,不必担心。方伟,你我分领黑白二阵,你领白阵,我领黑阵。我这里有黑白两种颜色的布,各部看我二人旗令行事,切不可轻举妄动!”最后这一句,他讲得十分郑重严肃。说着,将手中白布递给方伟,然后将几路人马分成黑白二阵,并令各部铭记在心。几部将领均对部下再三强调。 在宋军紧急应战之时,两路敌兵已现眼前,的确是辽军——虽然队伍中夹杂有汉人,然主将及主力均是契丹人,况且两军皆打着写着“辽”字的大旗。这两路敌军一登场,便看到杂乱不成章法的宋军,两路军将领便欲把握战机,击宋军混乱之时,击他个措手不及,不顾旅途的疲惫,一声令下,命令兵士们进攻! “看指令迅速布阵!”侏儒大声道。 片刻之间,宋军已摆开阵势,赵无忧率己部于阵外;其它各部皆用眼睛盯着黑白二旗;诸部将领更是专心致志,关注着敌人的情况,同时操心着自己的部下。而些刻,最费神儿的当属侏儒和方伟及赵无忧了。 辽军将领觉得:眼前的宋军不过是一群惊弓之鸟,此刻胡乱地聚在一起,经不起猛打滥杀。兵家言:一鼓作气,再而休,三而竭,正是此道理。 前面的这股辽军已和赵无忧部拼上了,赵无忧命赵刚为先锋,打头阵战凶猛的辽兵。赵刚上前,举起钢刀便战辽军副将的长戈。那辽军副将见对手是一个瘦削文雅的汉子,心中不禁笑道:“好啊,就让你尝尝塞外勇士的厉害!”一阵猛攻。 谁知这赵刚不焦不躁,婉转回旋,将他的阵阵猛攻,化作一阵清风。那辽军副将使了半晌的蛮劲儿也没能如何。 正在这时,一旁观战的赵无忧大声道:“赵刚,打不过,便退下!我来!”赵刚十分听话,立即退下阵来。赵无忧拍马上前,那名副将见对方主将亲自来战,便更加兴奋,心道:立功扬名的时候到了!大声吹了个口哨,将自己的野性激发出来。 赵无忧挥起那柄祖传宝剑,照着副将的脑袋便削去了他的一缕卷毛,惊得他一个机灵,怪叫一声,加倍小心,拼起周身解数,要与眼前的宋军将领决一高低!赵无忧似是被他的这股野性给震慑住了,招式渐乱,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步步亦趋…… 除了黑白二阵观战外,赵无忧部兵士已经与辽兵展开了拼杀。两股辽兵合在一起,约有一万一万多人马,个个剽悍已极。在头领的较量带动下,辽军渐占上风,最后赵无忧一个闪失,败下阵来,逃回后方,辽副将义无反顾、齐追而上,后面主将见势,大手一挥,众辽兵蜂涌而上,如大浪淘沙般,将宋军冲散,直入宋军后方。 后方阵营也似极不牢靠,任辽军长驱直入,辽军气势大振,许多宋军兵士都怀疑:这个小矮子能不能将那纸上文章应用得法,这可是胜败当头的大事啊!莫不要将那赵括的悲剧重新上映?虽然每个人心中都有所思,但军中一切以军令至上,没有黑白二旗的指示,决不能轻举妄动。再看看诸位将领,皆肃穆静待,闭口不言,任辽军兵马冲撞。 就在此刻,侏儒高举黑旗,做一个“杀”的手势,所有听令黑旗的将士便一齐行动,和冲至身边的辽兵拼力厮杀,谁知,力气哪里用得尽?没怎么费劲,已杀伤一大片,原来方才那辽兵一涌而入,恰恰进入了侏儒的黑阵。八封之中,黑白相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知其道者,不为所迷,不知者,常常着了道儿,尚不知为何。 后面跟着杀来的辽兵,见前面的兄弟战事不利,又急又奇,蒙着头涌上来,见缝就钻,见宋军就砍,宋军此刻满怀信心:在没有得到指示的情况下,以躲为上,以护己身为道,并无甚大碍。忽的,侏儒的黑旗在空中摆了几下,方伟的白旗高举,这两下示意众军:主力已到白阵,黑阵稍歇,白阵当全力杀敌……如此这番,两路辽兵几近覆灭,只听赵无忧大声道:“留下几条性命来,将他们绑上!”众军听令。早已将那几名垂死挣扎的辽兵五花大绑送到赵无忧面前。 在整场战斗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只有两个人,这两个人便是被俘的菩萨蛮李继通和那个特殊的侍兵。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战斗的始末,却毫无行动的能力,不知他们到底是何心境与思想? (天津) ------------ 第八章 一决雌雄3 第八章一决雌雄3 夜幕即将降临,而众军的心却久久难平,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寂静,持续了一刻钟左右,接着只听一道传报:“督军大人到!”众军心中一阵温暖——来的是自己人!赵无忧上前迎接,孟章看到这场面,问及情况,孟章深思了片刻,道:“贤侄,你学艺精深,可否将那阵法套路活学活用?大敌当前,如此拘谨,我军各部必然不能发挥极致。阴阳八卦阵能松能紧,可收可放,万变不离其宗,几路辽军将于今晚陆续抵达,我们不能懈怠,要做好连续作战的准备。情急生智,平生所学往往在危急时刻超常发挥,这也是历代奇人所验证的。” 听了师叔的一番教诲,侏儒浓密的眉毛紧锁,片刻后展开,对各部将领道:“师叔所言极是!如方才之举,好似缚住了诸位的手脚,自然被动得很,现在就请诸部散开,分立东南西北各方位,敌人来时,大家听己部将领的指挥应战。我与方伟只在必要时刻以黑白旗示意,那时请各部谨记自己所在之列,与我们默契配合!”然而方伟上前,将白旗也交于他手,实诚地道:“军中号令,一人为佳,我的造诣不及兄长,请兄长一人指挥!”侏儒有些矜持,方伟大声道:“大敌当前,不容迟疑!”众军皆道:“请总指挥快快布局!” “正是!”赵无忧与各部将领齐声应道。这些豪情侠士个个侠胆义肝,大敌当前,只有共同的目标,而无争风吃醋的小节。现下,侏儒成了战斗的总指挥。众军及时散开,各据一方,在肃穆的等待中,大家度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终于,急促翻腾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陆续而来,其中还夹杂着大声的吼叫声。这下,宋军找到了注意力的主线,一个个从窒闷###来,活跃起紧绷的神经,沸腾起满腔热血,准备迎战。 果不其然,正如孟章所言,这几路敌人的数目远远大过方才那两股,而且战备军纪都在前者之上。转眼间,几路敌军便将散开的宋军包围在中央,他们没有先前的两路军一般急于开战,他们的将领用狡黠的目光扫视了一遍被围在核心的宋军,然后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对着四丐和“可怜虫”他们先发起了进攻。——这是世道上最通俗的道理,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吃柿子要拣软的捏! 这最软的柿子闷声不吭,其它方位的宋军也一动不动,唯有两处少年队伍看不过眼了——这便是光楠和众位丐少年之队伍。此刻,他们两部的心最相通,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众宋军对他们的行动丝毫没有反应。 这时,围攻四丐和“可怜虫”他们的辽兵已然逼近,要拿他们开刀,杀鸡警猴。谁知就在他们盘算着稳操胜券时,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子儿打在他们的屁股上、腰上,紧接着,“啊啊……”惨叫声不绝,辽兵一个个倒下。后面的辽兵有所畏惧,欲要退后,却只见那名被他们视作弱势群体的中年美妇已搭着一弩十矢射向自己。他们亲眼看到她的箭头是如何被主人发动机关后突然转向,向着四面八方而去的。他们也难逃被射杀的噩运,只是较之前面的兄弟,做了明白鬼。 “可怜虫”看呆了,花婆婆竟然会这样的技艺!他身不由己的拍手叫好,谁知就在此时,一条索链勾向了他,眼看就要将他勾向敌阵,作为人质,却在此时,另一人飞身迎向索链自送虎口,代替可怜虫作了人质,两军皆惊——这人要干什么? 这人正是癫丐,只见他被敌军的索链套向敌阵,却见他另一只手臂活动自如,被索链拉着到了敌阵,这只手对着持索链的辽军副将一阵猛攻,顺手揽住他的腰身,没等辽军明白过来,另一条索链从宋军阵营中飞过来,缠绕在癫丐腰上,这样癫丐抱着这名副将,被索链一齐拉回宋营。众宋军一阵欢呼。 此时,侏儒大声叫道:“看我旗令行动!”只见他高举黑旗,指向东面,原来那处的辽兵蓄势待发,正在窥伺。侏儒于军中留心观察,及时下令,先下手为强!其它方向的辽兵见宋军已主动攻击,便一涌而上,欲以强势占据上风。侏儒叫道:“看旗!”只见他双手平开,黑白二旗随手势散开,这意思显是要各部缓战,各归其位。辽兵见势,欲趁此时机一涌而上,大破宋军。 这时,忽听宋军阵营之中有人叫道:“不要过来,以免上当!”辽军莫名其妙,不知此刻进好还是退的妙。然而冲在前面的辽兵已被圈入阵中,这告诉他们:宋军之中,有向着自己的人!于是慌忙撤退,这时,只见侏儒双旗并举,后面的黑白二阵齐上前来,将正在撤退的辽军又圈入一大批。只听宋军阵营中再次响起那熟悉的提醒:“让后面的援兵快快击他们后方!”没被圈入的那部分辽军立时狂奔回去,呼唤后面的军队道:“快齐聚他们后方!” 侏儒两旗并立,直竖竖立起,这是要黑白二阵开出一条道路,静待来敌的意思。然后听到“龙卷风”大声骂道:“他妈的!死到临头,还敢作乱,看你还乱不乱?”说着,一只手按着被俘的“菩萨蛮”,一只手将一团物事塞进他的口中。另一头,荆天远也做得相同的动作,只是他没有择声——那名不寻常的卫士也被他堵住了口。——原来,方才在营中喊话的正是“菩萨蛮”李继通!而那名不寻常的卫士一直保持缄默,荆天远却从他无比沉静的状态中觉察出异样,为防止意外,他也与“龙卷风”同步,堵上了这名俘虏的口,并将绑着他的绳索更勒紧了一些。 辽军势如破竹,直冲而上,侏儒一刻也不分神,直到他们通过那条让出来的道路,他两旗交织,示意二阵合围,这样,全部进攻的敌军便尽被包围。后面的敌军见大军已势危,便要掉头逃跑,这时,起无忧一声令下,“追!”率领己部兵马紧追不舍。这时,赵不二部下一人大声叫道:“快回来!让他去吧!这是他们欲进故退之计!”赵无忧听了后面的大声呼叫,略一迟疑,令众军停下,转身回来。这时,呼叫之人道:“他们见这里把守严密,便假意逃走,待我们的人追去,他们便四散逃窜,其实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而他们则从不同的方向再次向澶州进发——辽人最是知进不肯退的性情,我们在其军中待过两年,深知此理。”这人正是被赵不二在骊山脚下降服的投辽之匪。 此时,黑白二阵已尽灭包围圈中的辽军。果不其然,那批逃窜的辽兵的声音复远而近,赵无忧忙道:“堵住他们的去路!”这一次,剩下的这批辽兵已无机可乘,除去被杀的,其余的一律倒戈投降。 …… 在众军忠于职守的把关下,时光也匆匆而逝,转眼已是十一月,众军收到前线大军的消息,辽军主将萧挞凛身丧,我方在寇大人和几名坚决主战的将领的支持下,又得皇上亲临战场,士气大振,辽方欲与我大宋妥协……当下,群情激动,大家均想:何不趁势将辽军大败?扬我大宋威名? 然而,不一刻,便接到上面的命令:战事已毕,众军可速归京城,等待嘉赏。众军士将领个个感到失望——真丧气! 军令如山,众军只得打理行装成行…… (我爱我家书院) 【,谢谢大家!】 ------------ 第九章 前因后应1 第九章前因后应1 班师回朝,在好好休息了一番后,皇上便要对本次的出征进行一次总结了。数日后上朝,朝堂之上,一片振奋,尤其是本次出征并立了战功的人物。寇大人是首当其冲的——他心中依旧激情澎湃,脑海中回顾着两军对垒时的激烈,胜负系于一线之间的惊心动魄...... 而王旦这个毫不通战事的文臣也因“守城有功”之名得到了显赫的封赏,与他一齐被封赏的还有一大批寸功未建,挂着头衔的“老臣”......这一切实在叫众多耿直的大臣和众豪杰愤慨,然而,皇上的决定谁又能怎样?只能在心中悄悄地思想着朝廷、百姓以及自己未来的方向。只是,当皇上对赵无忧、臧天男、孟达旦等父辈之冤给予明朗的昭彰之后,这一下,大家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不少。众冤臣之后目露悲楚与感激,不由间回忆起辛酸往事........ 谁知此刻皇上眉间喜色绽现,兴致勃勃地道:“在本次战役中,还有一批可歌可泣的英雄们!他们自发革命,为本次战役的胜利作出了不可抹灭的贡献!”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众位豪杰身上。 “现在,朕要亲自嘉赏他们!”群臣之中多数人也如同皇上一般向他们投以赞许的目光。 “赵无忧统揽大军,时刻以大局为重,明大义、识大体,战功卓绝,赐予‘神威将军’封号,享一等候俸禄,另赐黄金百两,金衣铠甲一副;孟章忧国忧民,时刻以国事为己事,令朕感激涕零,另督战有功,封‘一品大学士’,享一品士大夫禄,另赐黄金百两,金砚一尊......” 杜千秋被封“偏将军”,红玉姐妹为“双娇女侠”,朱秉臣为“庄穆武侠”,端正为“端德仁侠”,赵不二与赵刚同为四品带刀侍卫,南平江为“自由神侠”,光楠为“俊逸”郞将,花玉娇为“大义真人”,“可怜虫”为“智勇军师”,“龙卷风”为“殿前武师”,四丐为“逍遥神丐”,左亮等丐少年为“少年侠丐”,臧天男为“忠义少将”,荆天远为“铁血悍将”,李春为一等侍卫,莫良族五壮士为“夷帮五义”;另赐“玉女门”与“青莲门”“爱国仁教”的称号...... 群豪皆被一一封赏,好不风光! “你们可以选择留在朝中,继续为朝廷效力,同时朕也不勉强你们。去留在于你们自己,去的留的都是大宋的骄傲!” 话音落下,众豪杰渐渐分成了两拔儿,去留已见分晓,诸般大事已毕,皇上刚要宣布退朝。 此刻,赵无忧上前道:“皇上,还有几名战俘有待皇上的裁夺!” “带上来!”皇上立时威严地道。 伴着皇上的话音,“逍遥王”继通海、张顺、“菩萨蛮”李继通和那名侍卫一齐被押了上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最难堪的当属张顺了——他一双眼睛不知瞧向何处为好。 “张顺,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伙同反贼兴风作浪,该当何罪?”皇上怒指张顺道。 “皇上,臣只因一时糊涂,被人威逼利诱,误入歧途,臣罪该万死!只望皇上念在微臣一向勤勤肯肯、小心从事的份儿上,能饶臣不死,给臣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群臣一个个默不作声,等待着皇上的定夺。 “革去他的官职,从此不得再入京!”皇上下令。 “你们又是受谁人指使,勾结辽人,谋反朝廷?”皇上开始审问余下的三名俘虏。 只见三人皆闭口不言,只低着头静待着。 皇上有些恼怒,正要发作,忽听“可怜虫”道:“皇上,李继通与其师叔吴天敬早已内外勾结,蓄意谋反......” “哦?”皇上立时拿一双严厉的目光瞧向吴天敬,只见吴天敬直直地站在那里,故作镇定的神态下可以明显地露出一丝不安。此刻,欲开口说话,不料被“可怜虫”孟达旦抢在前面,“你们的兵工厂已经被我的木鸟炸弹摧毁了,一切都是铁定的事实!” 一听到“兵工厂”三字,吴天敬的脸上明显变色,尤其听到“炸毁了”,他的气势一下子泄了六七分,再看看李继通低头不作声的模样,便彻底丧失了应对的底气,只等着最后的判决。 “哼!全都给我严办!食着大宋的俸禄,却私下里干这种大逆不道的勾当!” “皇上......” 正在皇上怒发冲冠,全盘否定的时候,那名侍卫说话了,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只听他缓缓地道:“皇上,小民只因一时糊涂,作下了这滔天大罪......” “你?”皇上怀着疑问地看着他,将目光投向押送他进殿的杜千秋等人。只见这几人皆摇头。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一个声音道:“我认得他!”引得众人一片注目。 却说纳音仙子直接奔入朝堂,搞得满堂惊诧,皇上更是睁大了眼睛转向殿下诸人,不知这形容姣好的妙龄少女是何来路。那臧天男正要答话,只见朱秉臣踏上一步向皇上下跪道:“皇上莫惊,这名女子冒闯朝堂,其中也有我的过失。”“哦?”皇帝更奇。 “当初进京时,她主动要求与我同行,说她有着一腔的怨结故事要向皇上诉说,末将未敢将其所言事情信以为真,然而却不忍心拒绝她坦诚又迫切的请求,于是便将她带上,与众兄弟一齐赴京,只因战情紧急,国事为重,只得将她寄与孟章大人居处,准备等征战回来再作计较……如此情境,正是她急切心情所致,望皇上恕罪!” “哦?”真宗皇帝的好奇心更增了十倍,这边朝堂之上的百官也被好奇心充斥着。然而那名被缚的侍卫却现出不安的神情,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既熟悉又陌生,既温暖又冷酷的话语:“沈大哥,没想到我们在这里会面吧?”——这个侍卫竟是纳音谷中向仙子倾诉的沈大哥!“纳音妹,你……” “哼!你既然做得出那叛逆的事来,就要有种将你那一通阴谋说出来!这可是你的最后机会,若再心怀叵测,怕是永无回头之路了!”听她这一通理直气壮的训教,朝堂上众位大臣将军也为之一惊,皇上对她更是刮目相看——小小年纪,言辞思想竟是这等鲜明锐利! 沈大哥决不是等闲人物,纳音的一番直咄咄的批判叫他那一路上不得要领的思绪找到了线头。世间就是这样,越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关键时刻越是犹豫不决,举棋难定。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紫琅文学) ------------ 第九章 前因后应2 第九章前因后应2 “好!沈某先谢过纳音妹!”说着,那名侍卫扭动一下被缚得发麻的身体,向纳音拜了一拜。接着,转向皇上,俯下身子,又毕恭毕敬地拜过,尔后道:“皇上,沈某有罪,过去我私下聚兵十万有余,为的是能够在有机会的时候替朝廷出一把力,顺便也可以得取一些功名,然而因我们来自民间,无名无分,数番上奏,均不能引起朝中的注意。我便有些心灰意懒,产生了投辽的念头。只是心中仍有着对宋廷的留恋,于是,便作了脚踏两条船的决定,若辽方愿意诚心接纳,便投辽,若是宋廷回心转意,则必以家乡为本,报效朝廷!……如今一切已成过去,只因一念之差,犯下滔天大罪,唉!若皇上能略施慈悲,留得性命,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殿上诸位闻之不免感动。纳音冷笑了一下,好厉害的嘴巴!同样一件反叛之事,在谷中诉说得是那样的嚣张跋扈,而如今朝堂之上,又是这般楚楚可怜,感人肺腑!几名大臣动了一动,不知是站累了还是想换个舒服的姿式,别人看没看见,纳音却俱各看在眼里,从他们的神态中,纳音判断,他们便是沈大哥在谷中所说的那些朝中亲党! “嗯,众位爱卿,你们说当如何处置他?”皇上谦逊地向众大臣询问。“谋反朝廷,罪不可赦!”群臣道。皇上没有表示,再次将目光投至寇准和毕士安。 “皇上,叛宋投辽是所有背叛者的大错,同时也反映出我朝在求贤纳士上做得不够好,再加上朝中纲领法度的失缺,于是才出现这许多不幸事件。皇上,此时,正是趁机整顿朝纲的时候啊!望皇上定夺。”毕士安上前道。 “臣赞成毕大人之言!”寇准上前道。 “嗯,现将一应新旧罪臣交由刑部审理,由毕大人与寇大人亲自监督审判,三日之内上报朝廷!退朝!”皇上下令。 “慢着!”又是她! “你还有何话要讲?”皇上有些不耐烦了。 “我要讲一断故事给皇上听。”纳音从容地道。 殿前一片肃静。皇上既烦又好奇,今日的早朝事情实在太多了!可是经不住好奇心的趋使,终于道:“讲来听听!” “想当初皇上风华正茂,曾有两名爱妃,一曰穆妃,一曰梅妃。此二妃温柔娴静,甚得皇上喜爱。偏二人又情趣相投,故相交甚厚。她们独居在沁香园中,不大与众嫔妃来往,除却清闲的生活,便是尽心侍奉皇上……”纳音将故事娓娓道来,声音富含磁性。 皇上的脸色已发生了变化——她小小年纪,怎知这番内廷历史? “后来,因皇上时常驾幸,二人先后怀上龙种,然而生产之时,却产下两名死婴……”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皇上无比激动,当年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如在雾里。二妃产下死婴之事自己并未亲见,只是听任妃等一干张罗者说的,当时自己一怒之下便将二妃打入冷宫。后来,听说二妃俱丧于一场瘟疫,听到这些,心中有些酸楚,感到对她们太过分…… 纳音不再说话,而是直勾勾地望着龙椅上的皇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到皇宫要干什么?”皇上在一番深思考后,有些不知所措,便直直地问道。 只见纳音捋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笋白如玉的胳膊,大声道:“皇上可愿滴血认亲?” “你是…….”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半清半浊。 “将您的血与我的血滴在一起,看看它们能否融合。”殿上除了朱秉臣和臧天男外,都睁大了眼睛,望着皇上和这位奇怪的美貌少女。 “好!”这一句话不是皇上应的,而是一名突然闯入的中年尼姑应的。 “站住!”殿前侍卫奔在她身前,挡住她前进入大殿的道路。 “穆妃娘娘!”赵无忧失声道。 这一声将全部人的目光均聚向了这名中年尼姑身上。及至她抬起头来,皇上、众大臣、以及众位豪杰都瞠目结舌——这就是穆妃?只是赵无忧没有惊,朱秉臣没有惊。 这正是瑞云阁的女老板。 皇上也惊了一跳,欲言又止。难道这个自己在大名府瑞云阁中见到的女老板真是当年的穆妃?当时自己就有些怀疑,尤其是亲口品尝了的她的双鱼戏红藕后。只是她虽也面容姣好,然而却与当年的穆妃不是一副形容,难道…… 正在思量之间,只见这女老板——中年尼姑身后的随从(正是同她一齐剃度的小德子)上前劈手撕下女老板脸上的一张面皮,霎时间露出一张煞人的非人面孔! “啊!”殿上一片惊呼,连皇上也不由得大叫一声。 “皇上,您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我便是当年那个貌美如花的穆妃……”中年尼姑道。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便要问问任妃姐姐!”尼姑直直地道。 “对,皇上,任妃娘娘一来,此事当真相大白!”纳音接口道。 皇上义愤填膺,正要宣任妃上殿,忽听一声歇声底里的呼唤—— “娘!” 正殿之上,一片紧张气氛被这句呼叫打破,大家的目光聚向这喊叫之人。然而这不是别人,正是在赵无忧身侧,刚刚被封赏的光楠!这一下,连赵无忧都给惊住了!望着早已痛哭流涕、飞奔向尼姑的光楠,怔怔地观望。 “娘,我终于见到您了!”光楠泪流满面地跪在尼姑面前。 尼姑不成人形的脸上出现出一丝惊喜之色,同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伸出一双洁白的纤手要摸他的面颊,又似触电一般收了回来。 “这个秘密我在心中守了十几年了,在我四岁上,那位一直照看我的叔叔交待于我:‘你娘曾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妃子,当年深得当今圣上宠爱,只因奸人所害,现下容貌被毁,面容怖人……在你不能确认之前,不可轻泄这个秘密!唉,但愿你们母子还有重逢的机会!’这位叔叔照顾我到六岁,便将我交给了山中的老农,他从此没有再出现过。从此我便在山中生活了下来。” “宣任妃进殿!”皇上大声道。 大殿之上,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这英雄少年与丑八怪尼姑的相会情境。纳音呆呆地看着这对母子,脑海中飞速地闪现出无数画面——难道事情就这般凑巧?这就是当年与母亲——梅妃情同姐妹的穆妃娘娘?那么自己的母亲现今在何处?自己是否也与这个同胞兄弟一样幸运?——哪怕她也是千疮百孔……纳音的思绪一发不可收拾,心头微微作痛。 在大殿上众人的瞩目下,在皇上怒气冲冠的目光中,雍荣华贵的任妃进殿了。踏进这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看到眼前的一切,她不由得面色苍白,犹如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野兔。一向泼辣大胆的她拿着双战战兢兢的眼睛抬头望着那个昨儿个还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真宗皇帝。 “任妃!”皇上厉声道。 “臣妾在。”任妃的声音有些发颤。 “将你从前的那些勾当如实招来!”皇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什么事情?……”任妃有些不知所措。 “梅穆二妃的事情!”皇上直截了当。 任妃的头脑开始眩晕,她感到大殿乃至所有的人都在转圈,都在拿嘲笑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二人不是都死于当时的一场瘟疫么?”她终于定住了涣散的神经。 “难道我是鬼么?你可认得这个?”一句厉声质问惊了任妃一跳——正是那个丑八怪尼姑!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枚蓝宝石钻戒——这不正是当年皇上赐给穆妃的礼物么?……从进殿开始她便扫视了一遍大殿的四周,只是没有看见面朝皇上的这张可怖的脸孔。她的脸色开始由白转青,再看看那名跪在丑八怪身侧的少年——那张脸确与皇上有着三分相像…… 皇上冷冷地望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寸步不离的任妃,心如刀割。 “任妃,还我母亲!” 这一声厉喝再次惊起了任妃,“你……你是……” “可还记得纳音谷?”纳音出示纳音谷中任妃赠给自己的玉镯,双眼喷火——这再不是那个心如止水的仙子,此刻,这是一只发怒的火凤凰,似要吞噬这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恶妃。 “你怎么……”任妃接受不了眼前这一系列出奇的事件,话不成句。 “没想到吧?当年的梅妃便是我的母亲!”纳音冷冷地道。 任妃看着这个少女,当时她遮着面纱,如今一张俏脸尽现眼前,这不就是当年的梅妃么?简直是一个模子,太像了!……想起自己在纳音谷中畅快淋漓的一番表白,不禁一阵哆嗦。一切都完了!真的是苍天有眼、罪有应得么? “皇上,现下一切人证俱在,何不当场滴血认亲,让事实来证明一切?”一脸义愤的赵无忧大声道。饱经风霜的他最知蒙冤的痛苦,于是他也希望所有有冤情的人都能得以昭雪。 “对!”殿前所有的豪杰和多数大臣齐声附和道。 “拿碗来!”皇上下旨道。同时他捋起左臂的箭袖,拔出随身佩带的宝剑。 下面,纳音和光楠一齐上前,站在皇上面前,露出两条白晰的手臂…… 玉碗已奉上,皇帝拿起宝剑,“噌”的一声,一滴鲜血滴在碗中,“噌噌”两下,两滴鲜血落下,与那一滴溶在了一起…… “任妃,你还有何话说?”皇上带着怒怨之色望着她。 “皇上,我……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是我不好……”从来不可一世的任妃不得不认罪求饶。 “哼!当初你蓄意加害我与梅妃妹妹时怎么不念着我们的姐妹情意?”失了芳颜的慕妃厉声道。 “你身为一朝宠妃,却藏着如此歹毒的蛇蝎心肠,朕当初真瞎了眼了!”皇上怒不可遏。 “皇上,任妃之罪确是深重,只是……” “只是什么?”面对毕士安大人的请求,皇上板着面孔道。 “只是梅妃尚自下落不明,当初此事由任妃而起,今是否可令她戴罪立功……”毕士安接着道。 “嗯。”皇上怔了半晌,终于缓过了那口气。“任妃!限你一月之内将梅妃的下落查明,否则,你自行了断便是!”皇上的语气是那样的生冷。 “谢皇上!”任妃趴在地下颤声道。——此刻,她曾经的心腹太监及交好的大臣都在大殿上,可哪一个敢为她求情? “退朝!”皇上一声宣布,殿下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们留下!”皇上立起身来。谁都明白这个“你们”的含意,于是,余者都悄悄地退下了。 “爱妃,皇儿……”皇上步下御阶,伸出双手…… “皇儿,同你姐姐一齐好端端服侍皇上,娘去了……想娘时,就到五台山灵光寺寻空灵仙姑。”说着,穆妃便要小德子扶自己出殿。 “云儿!朕对不住你,可今后朕会加倍补偿……”皇上龙颜哀伤,两行眼泪滚滚而下。“娘!” “穆妃娘娘!” ……在一片呼唤声中,穆妃款款而出,将出大殿,说道:“容颜已毁心已碎,灵光寺中抚伤心。皇上国事为重,不必为贱妾担心!”言毕,头也不回,竟自去了。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紫琅文学) ------------ 第十章 飞鸟各投林1 第十章飞鸟各投林1 却说那任妃拿性命作担保,费尽了万般周折,终于找到了梅妃的下落,好在梅妃福大命大,如今与一位寡居的农妇相依为命,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会重回朝廷,而且是被自己时刻躲避着的仇人低声下气地请回去...... 任妃已经谢天谢地了,若是梅妃果真命短,那自己恐怕也得殉葬了。 最终,任妃被准许出家修行,永不问世事,也算是给她一个退身之地,算其做恶时的种种行迹,这真是再仁慈不过的处置了。 梅妃母女团聚,涕泪交加自不用提。 却说那“五色之光”向师父询问了红衣长姊高晴的情况,便欲一同前去探望。她们向师父拜别,顾不得旅途的劳累,便一齐到后山去。 踏进后山,远远望见那个独处的茅屋,五姐妹若有所思。一齐向茅屋先进,渐渐听到屋内的对话—— “红儿,我爱你!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灵光,我也一样的爱你,只是……” 五姐妹听到这里,便一齐停住脚步,相互对视一眼,现出不安的神情。 “只是什么?……难道是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还是因为我身上有一半契丹人的血统?” “不,不是这些。灵光,我……”红衣女郎哽咽了。 “五色之光”面面相觑——她们的长姊何曾如此温柔动情过? “红儿,你怎么了?你不相信我么?……就是你患了绝症,我也不会舍弃你!我要陪你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天……因为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才能感受到生命中阳光的存在……红儿,不要拒绝我……”耶律灵光无比激动,声音开始颤抖。 “灵光,你是一个好人,是唯一一个走进我心灵的男人,所以……我不愿害你……”红衣女郎有些失方寸。 “为什么?难道你爹妈和你师父定下了卖身契?我才不怕呢!”耶律灵光越发激动。 “灵光,你不知道,”红衣女郎啜泣了一下,“自打我们在无妄谷中那一场交葛,你的影子在我脑海中便永远不能拭去,只是我必须忍痛割爱!” “为什么!”耶律灵光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到底有什么沉重的心事,该向我痛痛快快地讲出来啊!” 站在远处的“五色之光”咬紧了嘴唇,眉头也开始皱起——长姊的心事也是她们每一一个人的心事。 “唉,我们玉女门的入门弟子个个都是遭受了一番凌辱的苦命女孩。师父她老人家从前也是一般的命苦。她收留我们入此门时,便说了一句话:只有自己长本事,才可免受伤害!这一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我那些同门师姐妹也同我一样将师父的教诲刻在心上。……于是我们开始练习一种特异的功夫,这门功夫练好了,不仅可以强身健体,防御侵袭,同时还……”说到这里,红衣女郎顿了一顿。远处的五姐妹屏住了呼吸,她们知道:长姊要说出她们共同的秘密了。 “同时,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了毒草了!”红衣女郎咬了咬牙,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 “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听得入神的耶律灵光莫名其妙。 “我们所练的这门功夫,需吃下百味之毒,这样便可令我们的功力日新月异。我们每日苦练,这些毒素对于我们已无甚大碍,只是……只是毒素永远充斥在我们全身的精血之中,若有人不小心接触,必然命丧于顷刻之间……玷污蓝妹的那名辽兵便是因此而丧。”说到这儿,红衣女郎戛然而止。 一片寂静。 忽的,一声哈哈狂笑,打破了这片寂静。 “我耶律灵光无家无业无牵挂,区区一死又有何憾?只愿死在我心爱的人怀中,如此长眠,岂非我我耶律灵光最好的归宿?” 他疯了么?“五色之光”睁大了眼睛,红衣女郎张大了嘴巴…… “红儿,用一生的悲伤来换取一时的人间至欢,不值么?”面对红衣女郎的惊愕,耶律灵光温柔地道。 “灵光……”屋内传来红衣女郎的呜咽。 “五色之光”的眼中同样盈着泪花,她们看不到屋里的情景,但她们觉得:此刻长姊应该扑在耶律灵光的怀里,伤心泣诉……这使得她们也勾起了内心深处的痛苦……耶律灵光的那句话确是有理!长姊好幸福…… 屋内许久没有声息,屋外同样沉默。忽然,一阵剧烈的响动,伴着衣服被撕扯的“哧哧”声…… 五姐妹相互看了看,五颗心紧紧地揪着,然而她们没有朝前迈进。 “灵光,不要!……”这是红衣长姊歇斯底里的呼喊,然而响声没有因此而停止,相反,变得更加强烈。屋内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和女人绵绵的###,还有那简易木床的“吱吱”声…… “五色之光”闭了眼,普达山无妄谷中的那一幕再现脑海——全身**、含笑永逝的蓝妹,下身**、面目狰狞的辽兵…… 她们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眼前出现一副新的画面:茅屋门开、披头散发的长姊泪流满面,痴痴地望着一尊直挺的裸尸……至此,她们收住思想,不敢再往下想象。 一分钟,两分钟…… 半个时辰过去了,茅屋中渐渐平静下来。“五色之光”的脸色也变作苍白,她们只静待着屋门打开。 屋内仍旧没有声响!五姐妹失去了耐心,要亲自看到心中最担心的事情会是什么结果,终于,她们破门而入! 眼前的情景让她们一时间不知所措——两个身体紧紧相偎在一起,那般甜蜜,两个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五姐妹的脸登时变得通红,进退两不是…… “师妹们,长姊失节了。”红衣女郎沉静地说道。 耶律灵光没有动,只紧紧地搂着心爱的情人,竟与红衣女郎一般的泰然! “师妹们,这也是上天的造化,他竟然克了我身体中的百毒,……姐姐让你们失望了吧?”这声音是如此动情,如此温柔,让“五色之光”都怀疑是否出自长姊之口,她们不由得又扫视了一遍——一具是她们再熟悉不过的,与她们一起同吃同住了十几个春秋的长姊,而此刻又觉得她是那样陌生与遥远;另一具则是既陌生又极具诱惑力的异性身体,雄劲、野性、阳气勃发……她们赶紧闭了眼,因为每个人身上的细胞都开始跳动,越发不能自持,五颗心更是怦怦直跳…… “紫妹,”红衣女郎竟直直地坐了起来,身前的两个醒目的物事直对着五位师妹,“姐姐!”一向雅静的紫衣女郎涨红了脸。“我走之后,你便为长,请代我向师父忏悔……”紫衣女郎没有吱声,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红儿,师父祝福你们!”——这是师父的声音!屋里屋外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难道师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一切?——声音来自五十米开外。 “这是你们的造化,走吧!那契丹王爷,我将爱徒交于你手,你切不可改变初衷,辜负了她。否则,我决不会轻易放过你!”师父的声音庄严不可更改。 “谢师父!”这是七人共同的声音。 “咱们的仗打得如何?”耶律灵光和红衣女郎一齐问道。“大获全胜!”“五色之光”笑道。耶律灵光与高晴一齐笑了。“端大侠如今在哪里?”耶律灵光关切地问道。“端大侠定会与紫雁姑娘一道儿上朱府去,只是赵不二的婚宴将要进行,众豪杰都要参加的,他自然是不能缺席的!”——量山,松树林中,耶律灵光与高晴背着行装,正被“五色之光”相送。 “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孝敬师父她老人家!长姊会回来看望你们的,但愿你们也……”后面的话红衣女郎止住了。然而“五色之光”已经领悟,一齐笑道:“祝姐姐姐夫白头到老!”每一个人眼中均泛着莹莹之光——蓝妹永远地走了,长姊也要离开……“七色之光”如今剩下五色,谁知将来会怎样?她们不敢往下想了。 “再见了!” “再见!” 一对恩爱的伉俪渐渐远去,几位丽质少女遥遥目送……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紫琅文学) ------------ 第十章 飞鸟各投林2 第十章飞鸟各投林2 在宫外一个打扫得清清净净的四合院中,众豪杰相聚一堂,有说有笑,一片热烈喜庆。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红红的对联映入眼帘。一身鲜红袍褂的新郎新娘被簇拥着进入大厅,大厅中挤满了绽放笑脸的客人,瓜子糖果琳琅满目,一应阵列在桌子上。众丐少年已换上了干净整洁的礼服,那英俊模样越发可人,这会儿正冲着新郎新娘俏皮起哄呢!将一把把花边金纸撒在他们身上…….外加上附近凑热闹的孩子们,叽叽喳喳,院里院外闹嚷个不停。 这时,听到一声宣告:“皇上驾道!”众人忙准备向皇上行跪拜礼。话音刚落,便听到皇上哈哈大笑地说道:“诸位好早,朕来晚了!”众人齐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免礼!今日朕是主婚人,大家不必拘谨,那些细微末节的礼仪一概免去!”说着,已下了龙椅,被簇拥着进入大厅,为二位新人主婚。 ——这便是赵不二与荆玉的婚宴现场。只见赵不二容光焕发,咧着一张大嘴瞧着荆玉,喜不自胜;荆玉则戴着五凤彩冠,微低着头,一副羞涩的样子。立在他们身后的两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也笑呵呵地左顾右盼,正是端正与朱秉臣二人,他们是赵不二与荆玉婚礼的见证人。兰儿红妆粉面,笑嘻嘻地站在荆玉身后,今天她可是重要的一角儿——做了新娘子的小拌娘! 院中的众豪杰那个兴奋劲儿自不必说,附近赶来瞧热闹的群众满满地挤了一个四合院…… 此时,已是辰时一刻,皇上坐在大厅的八仙椅上,开始主持婚礼。“现在我宣告:新郎赵不二与新娘荆玉姑娘的婚礼现在开始!首先,由证婚人为二位新人证婚!” 端正与朱秉臣一踏上前,由端正捧着红红的证婚辞笺开始诵读:“赵不二与荆玉二人情投意合,两相自愿,于景德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结为夫妻,特为此证。证婚人:端正,朱秉臣。”朱秉臣接着道:“我二位证人一齐为这场婚礼作证,没有异议。”新婚夫妇笑着对视一眼,下面一阵热烈的掌声,恭贺二位新人走进婚姻殿堂。 “好!证婚完毕,下面新郎新娘开始拜堂!”皇上大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一系列仪式之后,皇上宣布:“现在由新郎发表婚礼感言!”赵不二显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半晌,方恢复常态,清清嗓子道:“我赵不二今生有幸得荆玉姑娘为妻,这是几世修得的福分。想当初,我被逼无奈,落草为寇,横行骊山周围方圆几十里,不知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荆玉,表情越发郑重,“后来,也曾想着要改邪归正,重新开始,然而终究是举棋不定、难下决心……是荆玉姑娘——我现如今的妻子教育了我,让我如梦初醒,彻底告别那打家劫舍的过去,与一帮弟兄加入了民间抗敌组织,在战场上小有战绩,得到皇上的赦封……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这位深明大义、知书达理的贤妻!”说着,转身向荆玉鞠了深深的一躬。 “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立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荆玉抬了抬头,以作回应,今天,她格外的腼腆,让人想象不出她从前的刚烈。 客厅外的门廊角上,一对夫妻小声嘀咕着,不知丈夫说了些什么,妻子娇嗔着朝他背上重重的砸了一锤,“好厚脸皮的相公!”丈夫扮了个鬼脸,笑道:“没有那一番光辉历史,怎能将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娶进门?”“呸!”妻子假作生气地别过脸去,手抚着自己已凸起的小腹,小声道:“爹是英雄儿好汉,爹是……”不等她把话讲完,丈夫抢过话头道:“爹是情种儿不赖!”惹得妻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身边的观众不由得分了眼神来瞧他们二人的闹戏。——这正是杜千秋与商若兰小夫妻两个。 院中,还站着一位身材魁伟的汉子,他的身旁伴着两名妆扮鲜艳、丽质夺人的女子,此刻正相互交谈着。汉子笑道:“好啦,从此,山大王成了有妇之夫了,咱们云游四方便多了一门亲戚!”身旁的两名女子一怔,异口同声地道:“你还要走么?”两双眼睛一齐盯着他。 汉子转头看了看两名女子,望着她们水晶般的眸子里透着浓浓的情谊,心下不由得一阵触动,停了片刻方道:“这脚步也不知何时方能停歇下来。”二女子没有吱声,像是陷入了深思。——这却是南平江与红玉二姐妹,他们身为赵不二的结义兄妹,来为他与荆玉的大喜祝福,却被喜庆气氛所感染,浮想联翩。 院中的热闹,围捧着屋内的焦点。 …… 新郎新娘即将被簇拥着进入洞房,正在此时,只听外面人报:“有客人造访!”大家一齐张望。 话音甫毕,只见一个锦绣遍身的阔老板笑吟吟地踱着方步进入院子,其身后还跟着一个阔绰的二掌柜,以及一个手捧贺礼的小厮。 “在下钱记酒楼老板钱清江,特携贺礼至此,参加赵英雄与荆姑娘的婚姻大喜!祝二位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白头偕老!”说着,令小厮打开礼盒献上。执事人孟章上前接过,只见:一副纯美的玉镯,一枚翡翠钻戒,十条极粗极长的金锭。 赵不二与荆玉忙向他行了一礼,道:“谢钱老板!”刚要入洞房。谁知,又听报有客造访! “今日的婚宴好生排场!”众人议论道。伴着话音,进来一对靓丽情侣,相携步入院子。那男子手捧礼盒,准备进献礼物。 “灵光!”站在大厅中的端正不由得叫出声来。原来这一对情侣正是耶律灵光与红衣女郎高晴。他们从“五色之光”口中得知今日之喜,便先行赶到了这里。 “我二人远道而来,未曾带得丰盛礼物,只将小生这一家传汉白玉扇坠儿献上,权作称贺之礼。望新郎新娘笑纳!”说时,耶律灵光款步上前,孟章接过礼盒,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惊!这小小的扇坠儿可是价值连城啊!——原来,这扇坠儿正是耶律灵光的父亲辽景宗耶律贤在其出生时赠他的见面礼,堂堂辽国皇帝,抬手之间,便是大礼,更何况是赠给自己儿子的见面礼? 新郎新娘哪里晓得这东西的珍奇,只道是朋友一场,大家的一片心意。孟章也不便将一通底里在此刻讲出来。然而皇上早已觉察出今天的两位远道客人不同寻常,于是私下里向孟章询问一通,待听完一切,脸上绽放出自豪的笑容。 接下来便是入洞房了,谁知,一出接着一出,皇上尚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人已跪倒在自己面前,着实惊了一跳。待他定睛一看,发现是才得了功勋的少年英雄臧天男!“你这是……”皇上有些莫名其妙。 “求皇上赐纳音于我为妻!”臧天男口无遮拦,开门见山。皇上惊诧无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经意间看到了与紫雁站在一起的纳音,只见她双颊飞红,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正半怨嗔半骄傲地望着跪在父皇身前的臧天男。 皇上一下子明白了——久经风月场的他对这种情怀是再熟悉不过了!当下一阵喜悦,心想:女儿与这位忠良之后又一表人才的少年结为连理,不枉是一桩美姻缘!心下计议已定,龙首一抬,当下道:“好!今日就趁着这喜庆之时,朕将纳音许配于你为妻,在场的诸位俱是鉴证,你切不可违背初衷,否则休怪朕对你不客气!”“好!”四下里一片响应,均笑对着这一对新情侣。“皇上放心,小将便是海枯石烂也不会对纳音变心!”臧天男信誓旦旦地道。“嗯,哈哈……待朕择了良辰吉日,再为你二人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 臧天男喜笑颜开,跪在地上,大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宾客一齐鼓掌。 新郎新娘终于入洞房了。孟章便开始张罗着收拾起一应物品,准备摆筵。这场筵席由御膳房的名厨亲自下手操持,自是天下第一等的席面。待桌椅摆设停当,众客便准备入座。皇上和几位大臣坐在大厅中,余者皆在院中入座。 在热闹纷纷的场子中,只见钱清江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在场中搜寻着什么,不一时,将目光定格在南平江旁边的红玉碧翠二姐妹身上,略定了一下神儿,脸色微红,顾不得招换自己的二掌柜和小厮,独个儿一人径自跑到红玉姐妹身边。南平江惊了一下,打量着在骊山边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风流倜傥的钱老板,拱了一下手,道:“钱老板,有幸再会!”钱清江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回了一礼,语无伦次地道:“红玉、碧翠二人自幼孤独,相依为命,我对不住她们!……南大哥英雄盖世,着实令小弟佩服……我这儿有一张三千两的银票,请你们收下……”说着,红了脸从上衣中摸出一张崭新的银票来,递到三人面前。 碧翠看了看红玉,南平江看了看二姐妹,一时间南平江哈哈大笑,一双大手拍在钱清江肩上,笑道:“兄弟知错能改,又这般有情有义,不愧是一代风流豪杰!红玉、碧翠,咱们就收下钱老板这一份人情吧,否则,他真要懊悔终生的!”红玉的脸一下子红胀起来,碧翠则瞪视了一眼钱清江,“唰”的一下,从他手中夺过了那张银票。 “谢南大哥!”钱清江欣喜若狂,再次看了一眼二姐妹,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忽然,又是一双大手拍在他身上。钱清江急观之,不禁惭愧地笑了一笑。原来,这位正是当初为自己的一摊风流冤债评理的端正!南平江见是端正,忙起身来招呼。只见兰儿笑嘻嘻地跑来,扯一扯端正的大红襟袍,小声道:“紫雁姐姐叫你呢!” 一听“紫雁”二字,钱清江脸上又是一阵风云变幻,在场的每一个人自然都看个一清二楚,笑了一笑,只当没有那回事。端正大声道:“让她到这里来见我!”兰儿调皮地笑了一笑,“哧溜”一下便跑走了。 不一时,兰儿拉着紫雁的胳膊走了过来。紫雁早已看到这里的一切,她之所以不愿过来,正是因为钱清江以及红玉姐妹三人的缘故,不料端正英雄大气,却“木楞楞”的,哪里顾及到这些?于是被兰儿拉了过来。 端正越发“木楞”,竟示意紫雁坐在这里,和大家同坐一席。看到紫雁一副既尴尬又怨气的脸,钱清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拱手行礼,转了一圈子,无比赤诚地道:“我钱某人早年风流成性,欠下了不少孽债,紫雁姑娘与红玉姐妹受我伤害极深,当年,我因对她们迷恋得不能自拔,故不肯向她们说明自己已有家室的事实,以至……唉!事过境迁,过去无法重来……”说着,立起身来,向端正与南平江郑重一揖,道:“二位英雄为证,今后,三位姑娘不管遇到什么难事,我钱清江都会一马当先,义无反顾!”三位女子无言。端正与南平江相视一眼,一齐点头道:“好!敢作敢当,此之谓大丈夫也!” 钱清江看了看三位女子的表情,心下一阵触动——红玉二人已心向南平江,朱紫雁是明打明跟着端正了,虽说自己了了一桩心愿,然而那一段难忘的感情不经意间刺痛着他的心…… 端正一阵大笑,南平江拍手道:“咱们也该开席了!”周围的宾客早已观看着他们这一桌的杂戏,此刻,也收回了目光。那一帮豪杰只当没看见,只管划拳猜令,已闹得可以了。菜已上满,钱清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道:“妙得很!”终于回转过来,意味深长地向着端正与南平江道:“感谢二位!一切都拜托你们了!”便不再说话,只管大吃一气。“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我说大家,今日乃喜上加喜,一来赵英雄喜结连理,二来咱们这情门之中,众浪子改邪归正,汇聚一堂,可喜可贺呀!”杜千秋一巴掌拍在身边的钱记酒店副员外身上,大言不惭。商若兰暗中掐了他一把,小声道:“好没脸没皮的!”却让每个人都听个一清二楚,一齐笑了起来。杜千秋则理直气壮,大发感慨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想当初我这位情司掌门人以绝技制服了路上施暴行淫的浪子,不想他今日也已入归正道,成为钱大员外的副掌柜……”不等他讲完,副掌柜忙应喝道:“都是掌门人教导有方,小徒才会有得今日!”他生怕杜千秋将他那一通往事诉说出来,让和自己在一起的小厮以及一桌上的客人见笑——他正是当初被杜千秋夫妇路上撞见欲行非礼农家少女的阔少爷岳浪。听着他俩一唱一喝,商若兰白了他们一眼,娇嗔地“哼”了一声。一桌上的客人不知底里,便大声道:“咱们有缘一聚,今日当痛痛快快地喝一回,来,干了!” 那边桌上,端正大声道:“大家难得一聚,爱恨情仇交织的,方是缘分,来!为咱们的 有缘相识而干!““干!”众人一齐道。这时,只听一人道:“二弟和众朋友在一起,也不叫大哥一声?”众人抬眼一看,这人正是庄穆武侠朱秉臣。“大哥,快请上座!”众人一齐道。 …… (紫琅文学) ------------ 第十章 飞鸟各投林3 第十章飞鸟各投林3 话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赵不二的婚宴在一片热情洋溢的气氛中结束。次日,各人便要分道扬镳了,赵不二夫妇尚在新婚之中,故大家没有向他们辞行,以免影响了他们的甜蜜新婚夜。 杜千秋夫妇与阿旺要回木兰庄省亲,荆天远等随行。杜千秋满面春风,这一次,他再也不是死皮赖脸的淫贼了,而是被皇上亲口赦封的将军!阿旺俨然成了若兰的娘家人。于是一番打理停当,便准备成行。走前,向打算去灵通寺的朱秉臣等交待,一定要代自己好好安慰一下赵无忧,待自己省亲归来,一定亲自上灵通寺去探望。朱秉臣一一答应。 钱清江心事已了,旧情人已有归宿,他如释重负,心头不免升起一股落寞忧伤之感——想到昔日这三名让自己醉生梦死的佳人要投入别人的怀抱,那种感受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得到。然而,毕竟是风流豪杰,临行,向端正与南平江道:“二位若有机会,请到钱记酒楼,咱们再来他个一醉方休!她们……便交给你们了……谢二位仁兄!”说着,便要下拜,被二位豪杰及时扶住。钱清江别过脸去,对二位随从道:“咱们走吧!”紫雁和红玉姐妹发现,晨曦的映照下,他英俊风流的脸上挂着闪闪的泪痕,这一次,也许是永别了……过去一切的情仇爱恨都将成为历史……他,究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浪子,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三个女子相视一眼,默默地目送他们远去。端正与南平江向他们招手话别,然后对着自己的女人微微一笑…… 丐帮四杰再次批上那破烂的鹑衣,只是外面套上了皇上御赐的黄马褂,自此他们不再是普通的江湖侠丐,而成为处处可以索求的逍遥丐!“可怜虫”、“龙卷风”、众丐少年以及赵刚等送他们出宫。四丐谈笑自若,一如平日。丐少年告诉他们,待自己看过了赵无忧,便也将与他们一样,逍遥自在。四丐冲他们笑了一笑,“莫忘了捎上我们的一份问候!”丐少年笑着点点头。 南平江与红玉姐妹打算回神州忠义堂打个照面,向赵不二辞行,果然,二人尚未起床,李家小少爷上来招呼,三人如此这般地交待他一番,便向神州忠义堂出发了。二姐妹伴着南大侠,俨然一家人…… 侏儒成了国师,要留在京城,他正备车送花婆婆和赵誉儿回吕梁山。赵誉儿方才认了兄长,不想兄长却度入空门,小小年纪,心灵上有多么失落!而花婆婆早就打算把这个乖觉伶俐的小子带回山去,把他培养成青莲门日后的宗师,将门户发扬光大! 耶律灵光与红衣女郎高晴与众豪杰告别后,带着端正与大家的祝福,默默地上路了。他们尚没有明确的目光,但他们知道:天涯之大,随处便可为家,两个人所在的地方,便是他们的家…… 接下来,便是上灵通寺与灵光寺的一行人了。只见光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朱秉臣和端正笑道:“即刻成行!”少年的脸上现出一丝喜悦。 这时,左亮与众丐少年也已回来,和早在这里等候的赵刚、纳音受娘亲的托咐,要亲自看一看自己当年的好伙伴——穆妃,自己命运苦楚,不便同去,以免见面彼此伤心。以及朱秉臣、端正、紫雁、兰儿他们一齐,打算动身。只见孟章匆匆地赶来,向众人托付道:“我因有公事在身,不能前去,请带上我的问候!另外,朱大侠,虎儿母子现在不知怎样,我心里实实感激他们,你若是见到了他们,一定告诉他们:若有事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朱秉臣道:“孟大人放心,我们一定照办!” 却说灵通寺与灵光寺同在五台山上,二寺隔山相望,在山上的暮霭之中,如同两个相守的恋人,深情、淡逸,不十分热情,却相约永远…… 不曾想,今日,二寺迎来了一帮客人。小德子方才出来打水,只听门僧唤他道:“有施主要见空灵大士,方丈特准她出来相见。”小德子一听,忙回身去向主子报告。只见空灵大士静坐窗前,披着一身尼袍,正“邦邦”地敲着木鱼,伴着节奏均匀的木鱼声,听完了小德子的诉说,她淡淡地道:“知道他们会来,为了彼此不至伤心,还是不见的好。小德子,你将这封信拿去,交给他们!”小德子双手接过信笺——这是一封早已写好的信,看来,娘娘早已将一切心事化了,这封信便是她断绝红尘的了结。 …… 众人看着小德子亲手奉上的信笺,心事重重。光楠劈手夺过,将信笺展开,——这是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上面记载着用心灵哭诉出来的文字—— “光楠我儿,不可辜负了为娘的一番希望,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切不可为儿女情长所困扰,你与你纳音姐姐好相共处,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伴君如伴虎,你们好自为知……娘在佛祖面前日日替你们祈祷……” 读到这里,光楠泪眼模糊,大声哭道:“娘!”声音足可以传遍山中的每一个角落,想必那静坐窗前的空灵大士也听到了吧?她大概还不知道:她的苦命姐妹——梅妃也有了下落了。 光楠把信笺给了大家—— “左亮孩儿,苦海无涯,你们年轻的心灵要及早找到归宿……祝你们幸福!” “朱大侠,请代我向妈妈致谢!一定要照顾好她老人家!” “众位豪杰,感谢你们替大宋的百姓保卫家园!” 信至此,戛然而止。大家有些怅惘,呆立了半晌,心道:这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端正道:“咱们去灵通寺吧!” “嗯!”大家一齐应道。 暮色已然黑沉,远远望去,暮霭中的灵通寺越发深幽静谧…… 在这里,大家见到了已剃度的赵无忧——空空弥陀。大家的一番相叙之后,赵无忧问道:“她现在怎样?你们可去看过她?” 谁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然而也最怕他提起此事来。大家有些不知所措,想安慰他她一切都好,可这话即将出口,却又感到有些造假…… 正在众人不知如何的时候,光楠大声道:“赵将军,这是娘的亲笔信!”大家听了这话,看了一眼从容自若的光楠,心中有些担忧——赵无忧若看到了信中没有一句提及自己的,心不知要伤到什么地步! 只见赵无忧将信翻来覆去……终于,他的一双手停住了,双眼盯着信纸,脸上沁出了笑容…… 大家莫名其妙。许久,只听赵无忧长叹一声道:“够了!这便足矣。”说着,将信纸示给大伙儿,大家凑过来,看着信纸背面空荡荡的一片,一脸茫然,再仔细瞧瞧,只见上面用淡淡的香灰绘着一片云彩,云彩之上,二鸾比翼双飞…… 大家的心终于归了位,这应该是比较圆满的大结局了,于是准备向赵无忧告辞。赵无忧要大家在寺中歇息一晚,明日再动身。大家不肯。于是他便目送众人而去。一边行着,只听他问了一句:“誉儿怎么没来?” 大家告诉他,誉儿已随花玉娇回吕梁山青莲门了。赵无忧的眼睛呆滞了半晌,喃喃道:“恕为兄的不能照顾好你,祝你将来出人头地,莫要向我这般多情……” 赵无忧目送大家消失在黑暗的山中,一个人呆呆地怔了不知多少时刻…… 端正与紫雁带着兰儿回朱府,天南地北,情牵一线,终成一家人…… 丐少年重回江湖,仍做自由人,带着厚重的收获——历练、情义、以及皇上的特别恩赐…… 赵刚带着光楠和纳音一同回京,纳音要向母亲汇报穆妃娘娘的情况…… 只有朱秉臣依旧孑然一身,与众人告别,独自上路。大家一齐向他道:“体重!后会有期!”他依旧豪迈地一笑,向大家挥了挥手,以示回应。 曾经的苦难、各人的恩怨、共同的大义、相逢的美妙……一个爱恨交织的故事,刻在每个人心中,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朱秉臣一人独行,思潮再次涌动:从前自己是一个人,如今又重归一个人,多么映照!有时,孤独也是一种美。这一年多的经历,让他更加成熟,也如释重负:父亲的沉冤已昭雪、心中的大义实现了、又结交了这么多侠肝义胆的朋友……只是死去的父亲和妻儿再也回不来了…… 正当他一个人漫无边际的遐想之时,忽然听到一个清脆又熟悉的声音: “义父!” 这是虎儿的声音!朱秉臣心头一阵温暖,但转念一想,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在这静寂的山谷,虎儿怎么会来呢?自己正要去看看母亲,然后一齐去探望他们母子呢…… “义父!”又是一声呼唤,这一声较之刚才更加响亮。朱秉臣不由得四下里张望一番。 “义父!”伴着这一声呼唤,一双小手已握住他的大手…… “虎儿,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娘呢?” “义父,娘就在那儿!我们在这里等你好久了!”虎儿无比兴奋地道。 “真的吗?”朱秉臣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 “是啊,我和娘在家里一直关心着你们在前线的事。后来听说你们大胜归来,为咱们大宋夺回了颜面和主权,便高兴得了不得……便到宫中去寻你们,好容易找了个管事的人物,给人家一些好处,才打探出来你们今天要上这里来……” “好虎儿?”朱秉臣自豪地道。他俨然将虎儿当成了儿子。 “义父,咱们不去接奶奶么?” “咱们这就去!”朱秉臣大声道。 “娘!”虎儿兴高采烈地接着朱秉臣的手向前跑去…… 月光之下,只见两个长长的身影夹着一个半长的影子向山下而去…… (紫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