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 第一章 手艺人的买卖 当第一声鸡叫的时候,一直在被窝里睡觉的陈元龙,突然从被窝里做起。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个女人一直叫自己的名字,但自己却找不到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整整一个晚上就是这个梦境。直到第一声鸡叫,这才算把自己从梦境中拉回。坐在床上半天,忽然想起今天要去醉仙楼会一张‘买卖’。赶紧从床上下来,这时听自己的房门有敲门声“七哥,你起来了吗”? “进来吧,顺子”。一个穿着短褂的十四五岁虎头虎脑的男孩端着洗脸盆进来。顺子麻利的把洗脸盆和牙刷牙缸摆好。“七哥,我娘说了让你一会过去吃饭”。陈元龙一边穿衣一边说“行,你告诉你娘,我一会就过去”。顺子走后,陈元龙洗漱完毕,这才去顺子他家吃饭。顺子家住在陈元龙四合院的下房,陈元龙住的是皇城根下的一所四合院,这四合院是以南北纵轴对称布置和封闭独立的院落为基本特征的。按其规模的大小,有最简单的一进院、二进院或沿着纵轴加多三进院、四进院或五进院。 四合院的大体分布为大门、第一进院、大堂、第二进院、书屋、住宅等,两侧有厢房,各房有走廊,隔扇门相连接。而陈元龙住的四合院正是二进院,原是前清状元 张季直的宅子,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张季直把这个院子,卖给自己的侄子,很可惜他那个侄子不学好,吃喝嫖赌没过几年,就把这个院子个折腾给别人了,后来,陈元龙听说有人要出售这所院子,就买下来。有人说买皇城根的两进院子,这陈元龙这么有钱。他是干什么的。用他的话说“手艺人”﹖手艺人是干什么的。做糖葫芦的,还是做面人的。都不是,手艺人是一种对手工业者的统称,如果你要是个做糖葫芦,那你十辈子也买不起这院子,陈元龙是手艺人中最赚钱的买卖‘飞贼’,有人说不就是个小偷吗?话是这么说,但陈元龙不是一般的小偷,是跟北京另一个小偷齐名的飞贼。那个小偷叫‘燕子李三’而陈元龙则是‘飞天神鹤’。是在北平齐名的飞贼,但他跟燕子李三还又不一样的地方,燕子李三是逮谁的偷谁的。没有固定目标。但陈元龙是接单,就是说有一上家通过中间人要陈元龙去偷某某家的什么宝贝,然后谈好价格。陈元龙觉得价格合理,就接单做成后,把货交个中间人,然后从中间人手中再拿自己应得的那份。这样有一个好处,不会暴露自己。每回做完案,总要在作案现场留下一个纸质的仙鹤。所以江湖被称为‘飞天神鹤’。 已经顺子家里,就见顺子妈已经摆好了碗筷,就等陈元龙吃饭。“兄弟,赶快吃吧,今我可是给你从花市火神庙‘豆汁丁’买的”。顺子妈说。一听是‘豆汁丁’买的豆汁,陈元龙眼睛就是一亮,陈元龙早点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豆汁,尤其是‘豆汁丁’的豆汁。喝豆汁儿是有讲究的,首先得烫,正咕嘟着偶尔冒几个泡的热度最好,再者必须得配上切得极细的水疙瘩丝儿,就是最便宜的那种芥菜疙瘩,不过一定要浇上些辣椒油,同时还得搭上俩“焦圈儿”,主味酸、回味甜、芥菜咸、红油辣,五味中占了四味,再加上焦圈儿的脆和香,绝配! 一碗下肚,陈元龙觉得浑身舒坦,爽。顺子妈说“还喝吗”?陈元龙站起身说“婶,真不好意思,每天还叫你跑那麽远去给我买豆汁喝”。“说啥话呢!兄弟,要不是你,我和顺子早就饿死街头了,买个豆汁那算啥”。 顺子和顺子妈,是两年前从乡下来北平找自己男人,结果自己男人没找到,钱也花光。流落街头。陈元龙记得那时北平入冬下的第一场大雪,那天正好跟自己的中间人谈完一笔‘生意’,往回赶,走到自己住的胡同口时,看见地上躺着一人,陈元龙知道又是一个‘路倒儿’,陈元龙是见怪不怪,这年头北平这‘路倒儿’太多了。刚想绕过去,忽觉得有一只手抓住自己的一只脚。把陈元龙顿时吓一跳。低头看见那‘路倒’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脚。陈元龙蹲下身子,这才注意,原来是一个乡下妇女,他怀里还裹着一个半大孩子。那乡下妇女虚弱的说“行行好,把这个孩子收下吧,我是不行了,求你,救救孩子,给他口饭吃吧” 陈元龙最不能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这不由得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当他母亲把讨要来的吃的给只有五岁大的陈元龙吃的时候,饿死在一旁。陈元龙清楚记得他把只吃了一半的窝头往母亲嘴里塞时,母亲已经死了。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却选择了死亡。陈元龙哭着喊着母亲,希望母亲醒过来。一切都是徒劳的,母亲再也没有醒来。就在只有五岁大的陈元龙即将绝望的时候,一个老人抱起来他。安慰他说“不哭,有爷爷在,不哭”。这个老人就是自己的师傅‘飞天神猴’郝平。从此陈元龙就跟着师傅学艺,知道师傅去世。 陈元龙感觉自己眼里湿润起来,有点想哭。就叫来一辆黄包车把这娘俩接回自己住的四合院。救了他们,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来北平找顺子他爸,结果没找到,反而是冻饿街头,陈元龙一琢磨,自己的四合院平常没有什么人,如果让着娘俩帮自己看看房子也好,就跟他们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顺子他妈喜出望外,满口答应,帮助照料院子,并且帮助做饭。 吃过早饭,陈元龙换了一身行头。去醉仙楼回中间人,谈笔‘买卖’。大栅栏北平的前门大街和大栅栏地区在京都历史上是繁华的商业娱乐中心,是吃、喝、玩、乐的最佳场所,这里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商贾云集,街道纵横。文人墨客对此地有“京师之精华尽在于此,热闹繁华,亦莫过于此”、“繁华市井何处有,大栅栏内去转悠”的美誉。大栅栏不仅仅是指那条繁华狭长的街道,还包括由这里延伸出去,与此相邻的一片很大的街区。 醉仙楼位于前门楼子大栅栏西侧。醉仙楼分上下两层,下层是普通客人,吃茶聊天,听段子的地方,二楼是雅间。那是谈生意,取清净的地方。 陈元龙一走进醉仙楼,伙计赶忙迎上来笑着说“呦,七爷您来了,雅间已给您准备好了,您请”。陈元龙微一点头,就往里走,刚走到楼口,只见旁边有一个人喊一声“七爷,给您请安了”说着就请安,陈元龙赶紧扶住那人说“我说四贝勒爷,您这是唱哪出,怎么给我行起礼来了。我可不敢当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个被陈元龙叫四贝勒爷的叫金鹏是一个满族没落子弟,据说是祖上好像是乾隆爷的第四个儿子被封为贝勒。到他爸爸那辈家道中落,为什么中落呢?因为祖上传下了的东西全叫他爸爸个挥霍完了。老爷子没别的嗜好,就一个字玩。而且把玩玩到登峰造极。无论是玩什么都能玩出花样来。比如熬鹰是个苦差事,一般人顶不下来,必须是主人自为,轻易不可换人,不然将来鹰不听你招呼。他爸爸愣是三天没合眼,把那海东青熬得是羽毛下垂,眼睛迷离这才算吧。这要是一般人,还真不敢。等到了金鹏这时,除了在后海还有一处宅子,什么都没有了,你还别说,这金鹏还是有两把刷子,干什么。倒古董。不管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他都能个倒腾出去。 “七爷,您圣明,我手里有一个大家伙,我吃不准,您给章章眼”。金鹏欠了欠身子讨好道。 陈元龙拍了拍金鹏肩膀说“爷今有事,恐怕不行,明个吧。我去你那”。 金鹏看四下无人注意就凑到陈元龙耳边说“我手中的是北魏佛头,不过我吃不准。最好您今就看看,如果是真的,没的说。倒出去,我给你一成怎么样”?陈元龙想了想说“你在这等我,一个小时后,我跟你去看看”。金鹏连忙向陈元龙鞠躬道“成我就在这等你老”。 当伙计把陈元龙引到一间靠窗的隔断雅间时,陈元龙从兜里掏出一块铜板抛给伙计,伙计麻利的接住,千恩万谢的退下去。陈元龙坐在桌前,望着窗外外的街上,今天气氛有点不对。几个学生打扮的男女青年怎站在一个大箱子上,其中的一个梳齐耳短发,穿白上衣黑裙子的长得很漂亮的女学生正在声泪俱下的说“北平的父老兄弟们,同胞们,今天凌晨两点,日本军队向驻守在宛平城的我29军发动了进攻,我29军将士奋起抵抗,兄弟们,同胞们,敌人已经打到了我们的家门口,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北平危机,华北危机,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一切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要行动起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兄弟们,同胞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支援我29军将士,打退日本侵略者的进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北平!保卫华北……” 。 他对那女学生注意起来,倒不是那女学生讲演的感动,是自己注意,而是她的美丽的或者说是气质吸引了他。陈元龙心里直琢磨“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女人,那自己真的不枉活这一世”。陈元龙正在想入非非的时候有一个人挑链进来,看见陈元龙望着窗外发愣就说“发什么愣呢”。 ------------ 第二章 快跟我来 陈元龙正在想入非非的时候有一个人挑链进来,看见陈元龙望着窗外发愣就说“发什么愣呢”。陈元龙看见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袍,胸前挂着一块怀表,满面红光的男人。这是自己的中间人乔槐。陈元龙向窗外摆摆头。乔槐扒着窗户超街上看了一会,把头缩了回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长叹一声说“现如今,这世道不好混啊!就今天凌晨两点,日本军队向驻守在宛平城的29军发动了进攻,据说北平恐怕难保啊!我准备做完这单生意就去南方,小鬼子来了,那就不好混了。我也劝你,做完这单跟我一起去那边得了”。 陈元龙不以为然地说:“嗨!日本人怎么了?他来他的,咱过咱的。怎么小鬼子难道还不让咱们过日子”。乔槐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简单,要是国家都没了,我们还能安心过日子吗”?陈元龙笑道“你乔爷什么时候也忧国忧民起来,行了,我不是来听你忧国忧民的,有什么生意,你说吧”。 乔槐有些恼怒:“好好好,我不跟你说了”。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陈元龙,陈元龙接过一看说“紫金玉座佛,这可是刘宋王朝开国皇帝刘裕的镇宅之宝”。乔槐挑起大拇指说“不愧是飞天神猴郝平的得意高足,眼就是毒,没错就是刘裕的镇宅之宝紫金玉座佛”。“不过这玩意有点扎手啊!”陈元龙说道。乔槐撩开链子开外面没一个人,凑到陈元龙眼前低声的说“正因为扎手,我才请你出山吗。要是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陈元龙面无表情的喝了口茶说“对方什么价。”乔槐说“五根黄鱼(就是金条的意思)”。陈元龙闭目沉思起来,乔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开口。陈元龙沉吟良久,终于开口了“这种货在现在的黑市上,至少值十二根黄鱼,这样我要六根黄鱼,我就做这单,否则你另请高明。”乔槐听到这话,想了想然后点燃了一支雪茄说“成交,反正这是我在北平做的最后一单生意,就六根。”陈元龙拿着这张照片说“货在谁手里”。 乔槐猛吸一口雪茄说“在夏寅楚手里”。“夏寅楚,这名字好熟啊”陈元龙自言自语道。还没等乔槐提醒。陈元龙一拍脑门说“是不是北平联合工业总会的会长夏寅楚”。乔槐说道“就是他”。陈元龙把照片放进自己的上衣兜里说“十天之内我给你信”。“行,不过你要快点,买主科技的这货呢!”“这是自然,您放心。我的乔爷”陈元龙忙不迭地应着。 从醉仙楼二楼下来,看见四贝勒金鹏果然在楼梯口的一张桌子旁等自己,见陈元龙下来。四贝勒金鹏马上过来陪笑道“七爷,您看是不是先去我那”。“成,四贝勒头前带路吧”四贝勒金鹏领着陈元龙出了醉仙楼。看见满大街的游行队伍摇头叹息道“你说这帮学生是不是吃饱撑的,打不打仗,那是官府的是,你说他们这帮穷学生瞎起什么哄,打仗难道靠他们,还不是靠咱们四九城的爷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四贝勒忙不迭地应道“谁说不是,咱管谁坐天下。他不也得吃饭穿衣,日本人怎么了,他不也得吃饭穿衣,这帮学生真是瞎操心”。俩人叫了俩黄包车,一前一后朝后海四贝勒家驶去。四贝勒金鹏宅子在后海烟袋斜街附近,等到了宅子门口,陈元龙望着这个颇具气魄的大宅门。 大门一般开在东南角或西北角,院中的北房是正房,正房建在砖石砌成的台基上,比其他房屋的规模大,是院主人的住室。院子的两边建有东西厢房,是晚辈们居住的地方。在正房和厢房之间建有走廊,可以供人行走和休息。四合院的围墙和临街的房屋一般不对外开窗,院中的环境封闭而幽静。 这真是侯门深似海啊,不愧是满贵族的大宅子。四贝勒金鹏带着陈元龙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走到后院的一间屋子旁,金鹏掏钥匙正要到开房门,陈元龙说“我说贝勒爷,你这么大的院子怎么冷冷清清的,你媳妇呢”。 不提还好一提,金鹏咬牙切齿道“妈的巴德,我媳妇跟人跑了,说什么跟我一辈子没出息的货,早晚得饿死街头。”陈元龙颇为同情的拍拍金鹏的肩膀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夫子的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门打开后,陈元龙走进来,这是一件不大的房间,屋内陈设也简单。四贝勒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包裹,一个佛头展现在陈元龙面前,陈元龙走上前,端起佛头仔细端详。看了一会,把佛头放下。金鹏紧张的问“这是真货吗”? 陈元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这东西,花了多少钱买的”?四贝勒金鹏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说“一百块现大洋,怎么了,难道这是一个假的。”陈元龙又拿起佛头,他一边鉴赏一边回答“从面上看倒不像是假的,不过你这佛头不是中原的,很可能是西域那边的。到底是那个年代的我吃不准,要不这样,赶明个你跟我去找一个‘大家’(就是专家)让他看看,这佛头到底是那个朝代的,你看怎么样?” “既然您老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听您的” 从四贝勒家出来,叫辆黄包车准备回家,好养养精神,晚上好去夏寅楚家‘踩盘子’(也就是探路)。刚到前门楼子,就走不了了。聚集在这里游行的队伍把这堵住了,人力车夫一看,实在过不了了就放下车说“对不起爷,您也看到了这实在是过不了了,您多包涵。要不您就在这下车,车钱您看的给,实在对不起您那”。 人家车夫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元龙只能自认倒霉。下了车,给了车夫五毛钱。车夫千恩万谢的走了。陈元龙原想从游行的人群中穿过去,结果人太多,挤了好几次都被挤回来了。真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就听远处传来一声警哨声,陈元龙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躲进附近的一个胡同里,原因无它警察来了,当然不是来抓他,而是来抓游行的学生。 不一会从东西方向来了大批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后面跟着头戴钢盔,手里端着冲锋枪的宪兵,陈元龙一眼就认出这是北平宪兵三团的宪兵,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很快就把聚集在这的游行队伍包围了。其中一个军官提着驳壳枪从游行队伍喊道“你们都听着,我奉上司的命令,奉劝各位,赶紧离开这里,回学校去。你们的呼声上峰已经知道了,上面已经在跟日本人交涉,不日就有结果了”。 这时一个女学生从游行的队伍中走出来,正在胡同里往人群里张望的,陈元龙眼又是一亮,这不是刚才在醉仙楼那见到的那个漂亮的女学生吗?只听那女学生冷笑的说“交涉?正是因为你们地交涉,东三省全境沦陷,真是你们地交涉,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在交涉,是不是要把北平交给日本人”。 那名军官气的拿枪一指那名女学生说“好你个女共党,你竟敢辱骂政府,快,给我把她抓起来。”说完,有俩宪兵就要上来抓人。后面的游行的学生岂能任他们随便抓人,高喊“同学们,警察抓人了,冲啊”。顿时,场面一片混乱。警察,宪兵还有学生混战在一起,哭喊声,叫骂声,警棍的击打声,响成一片。躲在不远处看热闹的陈元龙不由得暗自摇头“这叫什么事,一帮手无寸铁的学生能干的过警察和宪兵吗?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忽然发现,有俩警察拖着一个女学生往外走,那女学生不断的挣扎,陈元龙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那个漂亮的女学生,陈元龙一看自己的机会来了。看四下真是乱哄哄的,没人注意自己。就悄悄走到那俩警察背后,使出自己的独门绝学‘翻云手’两只手各扣住两警察的后腰带,猛地把那俩警察甩出一丈多远,俩人当场晕了过去,事情太突然,坐在地下的那个漂亮的女学生顿时愣在那,陈元龙一把抓住她的说说“快跟我来”。 ------------ 第三章 你给我滚 坐在地下的那个漂亮的女学生顿时愣在那,陈元龙一把抓住她的说说“快跟我来”。陈元龙把那女学生拉到刚才自己躲进的小胡同里,俩人才长出一口气。陈元龙问“刚才多玄,我要是万出售一会,那帮警察话不把你吃了”。那女学生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说“大哥,你能不能把你的手松开”。陈元龙尴尬的松开一直握着对方的手说“你…你说你们这帮学生不好好上学,闹什么游行,你们的游行能把小日本赶出去吗?真是幼稚。”那女学生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日本人已经逼近华北,咱们要是再不抵抗,可真要当亡国奴了,华北之大,却放不下一张课桌”。 “好了,我说不过你们这帮学生”。陈元龙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那女学生还是很感激的说“不过真的得感谢你救了我,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夏岚”说着伸出右手。陈元龙赶紧双手握住夏岚的千千玉手说“我叫陈元龙”。“我看你好像会武术,是吗”?夏兰好奇地问。陈元龙很少有机会和年轻女性打交道,特别是如此美貌的女学生,心中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所问非所答地轻声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夏岚嫣然一笑“我是清华大学哲学系的学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陈元龙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哦,对不起。哪个我多少会那么一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夏岚这时往胡同外望去,真个游行队伍已经被军警个冲散了。大街上一片狼藉,鞋,帽子,五颜六色的旗子,打断的警棍。到处都是,夏岚转过头说“对不起,我得走了。”陈元龙鼓足勇气说“我以后能去学校找你吗”。夏岚笑了“当然可以,随时欢迎”。陈元龙到底还是没回到皇城根的自己宅子里,走到半道改了主意,决定现在去夏寅楚家看看。 夏寅楚住在北极阁三条71号,原是雍正的弟弟怡亲王允祥次子的宅子,辛亥革命后怡亲王允祥的后人就把宅子给卖了,后来,夏寅楚相中这处宅子,买了下来。经过装修,甚是气派。陈元龙在附近的一个茶摊上坐下,要来碗大碗茶,一边喝,一边观察,从夏寅楚家进出的人。这时,他注意到,对面墙根下蹲着的那个擦皮鞋的。这个擦皮鞋的很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那人不像别的擦皮鞋的,到那些人口流动大的地方去,而且不时往夏寅楚门口看,陈元龙心里突然动了一下,心想“难道他也是打夏寅楚的紫金玉座佛的主意,不行,我的去摸摸底”?主意打定,陈元龙汇完钱,走到擦皮鞋面前。 “擦皮鞋的,给我擦擦”说着,陈元龙把一只脚踩在擦鞋架上。擦鞋匠笑道“对不起先生,我现在正在休息,暂不擦鞋”。陈元龙摇摇头道“我看你不像擦皮鞋的,倒像一个来踩盘子的”。擦皮鞋的没想到被人一眼看穿。他漫不经心的往四周看了看低声的说“你也是吧,你到那喝大碗茶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陈元龙嘿嘿一笑说“看来咱们是一个道上的,报个腕吧”。擦皮鞋的也不示弱,他回答“我不想说,你要是有本事,咱今晚在夏寅楚家,见真章”。陈元龙毫不客气的说“好咱们就今晚见”。 乔槐一回到家,就见自己的媳妇在调桌子上的绸缎和珠宝,乔槐看着桌子上的东西说“这是怎么回事?”乔槐的媳妇一见自己男人回来了,马上高兴的放下手中的东西说“哎呦,你可回来了,东平,都等你好久了。”乔槐一听是自己的小舅子回来了,马上脸就下来了“我不是说不让他来咱们家吗?你为什么还叫他来”乔槐媳妇马上也不高兴“你说什么呢?那是我兄弟,他来看看他的姐姐到就不行吗?再说了,东平现在可出息了,你看这都是他给我买的。到底是自己的亲兄弟,没忘了自己的姐姐”。正说着,东平走了进来,一看乔槐回来了,满脸笑地说“姐夫你回来了”。 乔槐一脸怒色道“薛东平我不是告诉你,以后不要来我这吗,我不欢迎你来”。这个叫薛东平的是乔槐的小舅子,他这个小舅子,那可是五毒俱全,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无师自通,当初乔槐没少在他这个小舅子身上花钱,干嘛!从警察局里捞人,后来乔槐实在是烦透了,就对自己的小舅子下了驱逐令,再也不让他到自己这来。没想到,刚安生了半年,这个倒霉催的又找上门。 薛东平满脸笑道“姐夫,我这次不是来向您要钱的,恰恰相反,我是来给你送钱的”。“送钱的?什么意思”。乔槐一脸不解的问。“姐夫,是这样的,我现在是大日本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大佐的特别调查员,这次是奉大佐阁下的命令,来联络一下北平的一些爱好和平人士。”乔槐一听火冒三丈用手指着薛东平说“原来你投靠日本人,做起了汉奸,你给我滚,滚…”。 薛太太不高兴说“乔槐,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啊,当年,你说我弟弟不学好,什么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样样占全。现在我弟弟有出息了,你说他当什么汉奸,你到底想怎么样”。乔槐气的指着薛东平对自己媳妇说“你个老娘们,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他跟日本人干,那就是汉奸,你明白吗?”薛东平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说“姐夫,花可不能这么说,汉奸,那要找你那么说,当年满清入关,咱们汉人不都俯首称臣吗?找你这么说,那咱们老祖宗不都是汉奸吗?” “你他妈,还有理了!你给我滚,滚…”乔槐大声地说。薛东平安静的说“姐夫,有话好好说,您不要着急,我走还不行吗?姐,我走了,改天我再来看你和姐夫。”说完,轻声哼了一声,走了。乔槐颓然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说话。 天渐渐黑了下来,陈元龙吃过晚饭,就回到自己的屋里,闭目养神。今天,在夏寅楚家门口,见到的那个擦皮鞋的,肯定是个高手,他在给那人谈话的时候,注意到对方的的太阳穴是鼓起来的,一般像这种人,内功极为高深。看来对方要跟自己抢‘单子’了。一般是江湖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是双方约定一个时间,在某地进行‘拆货’(意思是看谁先把对方的身上的某一物件摘下来,就算赢,那么另一方,就必须放弃这个单子)。晚上又是一场苦战啊!陈元龙不由得暗自叹息道. ------------ 第四章 赛狸猫 晚上又是一场苦战啊!陈元龙不由得暗自叹息道.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时间到十点半,陈元龙换上夜行衣,全身的家伙式带好,打开房间门。一个一鹤冲天,轻轻跃上房顶。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夏岚与陈元龙分手后,就与已经会和的同学回到清华大学,刚到学校,就见自己家的老管家正在教室门口等着自己。夏岚说“老管家,你在这干什么?”老管家一看夏岚高兴的上前说“哎呦,小姐可算等到你了,老爷叫你回家,说有重要事要跟你说”。夏岚问“知道什么事吗?”老管家摇摇头说“这我还是不知道,不过看老爷的神情好像不太好”。夏岚想了想说“行,我跟同学说一下就跟你一起走”。 夏岚跟一起游行的同学打了个招呼,就跟老管家回去。到了家里,看见自己的父亲夏寅楚忧心忡忡的坐在书房看当天的华北日报,见自己的女儿回来了,高兴的从椅子上站起兰,走到夏岚面前紧紧的抱住夏岚说“乖女儿,你总算回来了,要是我不叫老管家去学校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想回来看看你的老父亲”。夏岚撒娇的说“说什么呢!我的好爸爸,我就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夏寅楚松开夏岚在她的精巧的小鼻子上轻轻一刮说“就会捡好听的说”。夏岚笑着说“爸爸,你叫老管家把我叫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夏寅楚脸顿时掉了下来,把华北日报交给夏岚看“日本人在卢沟桥跟咱们的军队打起来,你知道吧”。夏岚点点头说“我知道,今天我们还去请愿来这”。 “国军要放弃北平了”夏寅楚脸色很难看的说。“什么?爸爸,你说中国军队要放弃北平”夏岚难以置信的说。夏寅楚长叹一声,痛苦的点点头。“为什么,爸爸29军也号称十万之众,无论如何也能顶住一个星期,等到增援部队吧?”?夏岚依然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在夏岚眼中,尽管29军整体战斗力,不如日军,但不至于,这么快就要放弃北平吧。夏寅楚又长叹一声说“女儿,你有所不知,29军不可能挡住他们,根据情报,日军在丰台的兵力已经增至五千七百多人,关东军的两个独立混成旅已经进至顺义县城、高丽营地区,日本朝鲜驻屯军第20师团已进入天津一带,关东军飞行集团六个中队飞抵山海关、绥中、锦州,目前日军在华北的总兵力已经达到十万人,看样子是准备大打出手了,再说,南京政府根本派不出兵力来。” 夏岚心里一惊,他没想到局势会这么严重。然后说“爸爸那你叫我回来是…”。夏寅楚说“你跟我一起去南京”。夏岚倔强地说“我不去南京,我就留在北平。我要抗日”夏寅楚说“抗日你拿什么抗,那你手中的小旗子吗!乖女儿,跟我走吧,我就你这一个孩子,你妈临终前,我向你妈发过誓,一定要把你抚养成人。看着你,结婚成家”。 “我说过,我不会走的”夏岚依然倔强的说。“是不是,cpc不让你走”。夏寅楚忽然问道一句。夏岚诧异的看着夏寅楚“爸爸,你是怎么知道我加入cpc了”。夏寅楚自嘲说“你老爹我好歹是北平政务委员会委员,这点情报我还是有的,再说你早就上了军统北平站的黑名单了,要不是我与蒋委员长还有点交情,军统北平站早就抓你了”。 夏岚固执地说“让他来抓好了”。夏寅楚不高兴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必须跟我走”。夏岚赌气地说“我就是不走,你要是再逼我,我现在就离家出走”。夏寅楚气的一指老管家说“马上派人看住小姐,不要让她卖出房间一步”。老管家劝道“老爷,你看是不是算了,小姐她…”。夏寅楚脸色一沉说“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老管家叹了口气,转身去叫下人了。 陈元龙赶到‘拆货’约定的地点后,看见修鞋匠早就在那恭候了。这是一片小树林,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人身上,显出晕黄色的光。那修鞋匠也穿得一身夜行衣,见陈元龙如约到来抱拳说“这位兄弟,果然遵守信用。既然来‘拆货’,那咱就废话少说,动手吧”。 说着,修鞋匠摆出金刚八势,陈元龙一看心念叨“八极拳“,这八极拳意为发劲可达四面八方极远之处,其动作朴实简洁,刚猛脆烈,多震脚发劲动作。拳势有理打顶肘、左右提打、端档、托窗、转环掌、大缠、小缠、挎塌、跪膝、扑面掌、落步砸等。陈元龙使出当年师傅飞天神猴郝平交给自己的通臂拳,与之对抗。双方就战在一处。 十几分钟,谁也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修鞋匠不由得暗自吃惊,心想此人武功果然了得,尤其是他对自己的拳术出招,能准确的预判不简单。而陈元龙更是吃惊连连,自己在北平地面上也是混迹多年,没想到在这还有这么一个高手。陈元龙为了尽快的拿下对手,立即改变招数,使出自己的独门绝技‘翻云手’。 对方显然被陈元龙变换的招式弄得一愣,陈元龙趁此机会,朝对方的前胸打来。对方来了个鹞子翻身,掏出圈外。一抱拳说“这位兄弟敢问刚才你使的可是‘翻云手’”。陈元龙顿时一愣心想“他怎么知道自己使得是‘翻云手’,在江湖上真正见过‘翻云手’的没几个,他是怎么知道的”。想到这,说“没错,就是‘翻云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修鞋匠说“‘飞天神猴’郝平是你什么人”?陈元龙说“正是家师,敢问阁下是…”。修鞋匠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你师父给你说过一个叫段云飞的人”。陈元龙顿时吃惊的说“你是我的大师兄‘赛狸猫’段云飞”。原来,陈元龙在跟‘飞天神猴’郝平学艺时,郝平告诉过他,自己在关外收过一个徒弟叫‘赛狸猫’段云飞,此人轻功和暗器可以说是独步天下,无人出其右。有过有机会见到他,可以跟他学学暗器和轻功。没想到,今天在这碰到了。 陈元龙兴奋的说“师哥,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了”。段云飞也兴奋的说“真没想到我的师弟竟然是与燕子李三齐名的飞盗‘飞天仙鹤’陈元龙,不愧是师傅教出来的”。陈元龙说“你也知道我的名号”。“当然,在北平的地界,你的名字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哎,对了,师父还好吗”?段云飞问。陈元龙眼圈一红说“师傅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五年了”。 段云飞脸色一变叹口气说“我没能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真是不孝啊”。陈元龙劝解道“师哥不要自责了,师傅经常在我面前夸奖你,说你是难得的练武之才”。“师傅真的是这么说的吗?”。陈元龙点点。“对了,师哥,你不是一直在关外吗?怎么跑到北平来了,你怎么也在对夏寅楚家‘踩盘子’”。 段云飞说“一言难尽,要我从那给你讲起…”。段云飞刚要讲,忽然听空中有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段云飞快速的把在一旁发愣的陈元龙扑倒在地上,这时,在离他们不远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 ------------ 第五章 少林龙抓手 段云飞说“一言难尽,要我从那给你讲起…”。段云飞刚要讲,忽然听空中有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段云飞快速的把在一旁发愣的陈元龙扑倒在地上,这时,在离他们不远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 段云飞把陈元龙扶起来,陈元龙扒拉扒头上的土说“是炮弹吗”?段云飞望着前方脸色很不好看说“是日本人的92式步兵炮,没想到日本人炮都打到北平城里了,看来,北平失守只是时间的问题了”。陈元龙看着自言自语的段云飞说“师哥,你在说什么”?段云飞说道“没什么,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从关外跑到北平来了,我这次来是有任务的”。“任务?什么意思”。“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是军统的人”。段云飞解释道。陈元龙不解的问“军统,江湖上没听说有这个帮派啊,师哥是不是新成立的”。 段云飞哭笑不得的说“什么跟什么啊,军统是政府秘密单位,就是特工,你明白吗”?陈元龙挠挠头说“好像明白了”。段云飞气的骂道“你明白个屁”!原来段云飞加入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 段云飞原来是沈阳人,家境富裕,父母在沈阳开了个饭店,生意不错。后来飞天神猴郝平路过沈阳,在他们家饭店吃饭的时候,看见段云飞在自家院子里练武术,郝平观察他好久,觉得是一个练武的苗子,就决定收他为徒。在飞天神猴郝平的教导下,段云飞苦练武术,一年后,将轻功和暗器练得炉火纯青,出师后被师傅起名‘赛狸猫’,后来飞天神猴郝平离开沈阳云游天下去了,段云飞每天苦练武术。 有一天,有两个无赖来饭店吃霸王餐,被段云飞一出手就把那两无赖打飞出去,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段云飞知道自己闯了祸,在父母的极力劝说下,逃到南京。由于自己刚到南京人生地不熟,不久自己就被别人把身上的钱,骗的干干净净。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夜晚,跑到一家有钱人的家,进行偷盗,结果被人抓住。在看守所里,一个身材微胖,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接见了他,并对他说“年轻人犯点错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国难当头,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你愿不愿意跟我干。以前的事,我不会再追究,而且,我会给你一个远大的前程,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论是地位,还是金钱”。 走投无路的段云飞终于答应了。那中年人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我对你期望很高,不要让我失望”。段云飞后来才知道,这个中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复兴社特务处的戴笠处长,人称“戴老板”。段云飞被带到一个挂有“外国语言训练班”,的院子里进行系统的特种培训。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培训班真名叫“参谋本部特务警员训练班”,是戴笠培养特务骨干的地方。 民国二十四年,蒋委员长下令在军事委员会内设调查统计局,陈立夫任局长,第一处处长徐恩曾,第二处处长就是戴笠。段云飞在戴老板的关照下,经过一年的特种训练,成了二处的上尉军官,他在“特警班”的同学都成了调查统计局的骨干。这次是从东北来关内主要是他得到一个情报,日本特务机关派出一个高手要到北平刺杀北平政务委员会委员夏寅楚,他这次就是来调查那个刺客的。没想到在这碰到了自己的师弟。 “师弟,我问你,是谁要你道夏寅楚家去的,你是不是要刺杀他”段云飞说。陈元龙莫名的说“我刺杀他,这话从何说起”。“那你今天在夏寅楚家‘踩盘子’干什么”。 “哎呦,你们这个呀,我接了一单生意,有人要夏寅楚家的紫金玉座佛,开价六根黄玉”。 “哦,是谁要的”段云飞一听来了精神,不是别的,就是那紫金玉座佛。段云飞知道那可是无价之宝,据传是刘宋王朝开国皇帝刘裕的镇宅之宝。“这我不太清楚,是我的中间人介绍的”陈元龙说。“你的中间人叫什么名字”。“叫乔槐”。“乔槐?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段云飞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清楚在哪听见过这个名字。“师弟,这样我陪你一起去踩踩点,怎么样”。陈元龙高兴的说“那当然好了”。 说完,俩人施展轻功朝夏寅楚家而去。 此时的夏家,夏寅楚和夏岚还在为刚才的争吵,而各自生闷气。夏寅楚坐在书房的书案前,发愣,旁边的老管家这在劝“老爷,您干吗生那莫大的气,小姐已经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主见。您有什么话,慢慢跟她说。现在的年轻人逆反的心理特别重,你越说叫她咋样,她偏不,所以老爷您应该跟她好好谈谈”。 夏寅楚望着天花板长叹说“老管家,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局势这么紧张,北平失守,指日可待。我就她这么一个闺女,我能不心疼她吗?她要抗日,那是说说就行吗?那是要死人的,日本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把她留在北平我不放心呀。要是她参加抗日,一旦被日本人抓住,就那帮禽兽,会对她干些什么,我真的不敢想下去”。 “那老爷打算怎么办”。 夏寅楚皱着眉头说“老管家,天也不早了,你去歇着吧,让我再想想”。老管家躬身退出。 段云飞和陈元龙赶到夏寅楚家时,老管家刚刚从书房退出。段云飞和陈元龙趴在房头上,静静的观察,这夏寅楚真不是盖的,到底是北平有钱人,这宅子就像一个王府,不,它就是一个王府,房间众多,亭台楼阁,精美绝伦。段云飞小声问“元龙,你说他会把紫金玉座佛放在哪呢?会不会放在自己的书房”。“不会的,师哥你没有干过我们这行,一般像这种扎手的货,不会放在书房,要不是银行,要么是自己家的藏宝阁,我的中间人打听清楚了,夏寅楚的紫金玉座佛,藏在自己家里。看来,我们自己去找了,记住,师哥,你即使发现藏宝阁也不要动手,今天是探路,明天或者后天再来取货。” 段云飞点点头,俩人分开行动,陈元龙来到一个亮灯的房间,来了个倒挂金钩。透过模糊的玻璃向里面望去,“夏岚,这是她家”。当陈元龙看清屋里坐在床上生闷气的夏岚。“怪不得有那么好的气质呢?原来是夏寅楚的女儿,这女人也太美了。看来我也只能想象了”。忽然,陈元龙好像听到远处的打斗声,顿时一惊,心想难道我师哥暴露了,可听声音不像。赶紧飞上房。 定眼一看,不远处有两个黑影在房上打斗,陈元龙使出一鹤冲天飞到段云飞那,这才看清,原来是师哥跟另一个黑衣人打斗,那黑衣人功夫极其了得,俩人打了半天,难分胜负。那黑衣人看见又有人来了,赶紧来了个‘黄龙大转身’甩出两个飞镖,逃之夭夭。段云飞凌空接住那两个飞镖。俩人一看是梅花镖。陈元龙说“梅花镖,是峨眉派的人?”段云飞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说“应该不是”。“不是,那会是谁”?“刚才我跟他打斗的时候,它使得是‘龙抓手’”。 陈元龙闻听大吃一惊说“你是说少林‘龙抓手’”。 ------------ 第六章 无价之宝 能陈元龙闻听大吃一惊说“你是说少林‘龙抓手’”。段云飞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黑衣人逃走的方向发愣。“师哥,师哥,你怎么了”陈元龙看出段云飞似乎有些异样。“哦,没什么。对了,你打探到藏宝阁了吗?”陈元龙摇摇头说“没有,我刚想去找,就听见你这有打斗声,我就过来了,真没想到,这个紫金玉座佛惦记的人还不少”。 段云飞轻叹口气说“刚才跟我交手的那个人应该是个女的,内家功极为了得,尤其是她的龙抓手,我想除了少林寺的严悔大师,恐怕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陈元龙笑道“那我们就去问问严悔大师不就得了”。“那拿么容易,严悔大师现在云游四方,不知道在哪,怎么去问”。陈元龙笑眯眯地说“这你就问到人了,我知道”。段云飞狐疑的看着陈元龙说“你知道,在哪”?陈元龙神秘的一笑说“你猜”?段云飞可不想惯他这毛病“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拉倒”。 陈元龙一看段云飞着急了说“给你开个玩笑,我告诉你,严悔大师在北平的潭柘寺里挂单”。“那太好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陈元龙摇摇头说“我恐怕去不了,我明天还有事”。段云飞想了想也对,毕竟自己的师弟是吃‘盗’这碗饭的,跟自己这个官身不一样,没必要强求。说“那我明天自己去,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此别过,我先走一趟”。没等陈元龙反应过来,凌空一纵,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陈元龙不由得暗自摇头,自己的师兄还没说几句话,就又走了。自己还没问他住哪。这时,夏寅楚家热闹起来,不远处房屋顶上的打闹声,被夏寅楚家里巡夜的发现,赶紧喊来家里人,结果整个院里是人声鼎沸,“得,踩盘子也别去了,真特妈晦气。”陈元龙脚底轻轻一点,纵身消失而去。 第二天,陈元龙起了个大早,没有吃早饭,他有一个习惯,只有不是晚上去踩盘子,或者去‘取货’一般不吃早饭。从皇城根的家出来,叫上一辆黄包车,奔后海四贝勒金鹏家。到了四贝勒家,果然金鹏早早在这等着。陈元龙看四贝勒金鹏的脸色不太好,就知道金鹏怕一旦这个佛头是个水货,那可就惨了。笑着说“贝勒爷,你也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吓成这样吧!你呢吧心放到肚子里,我敢保证,你这东西绝对是真品,只不过我看不出他是那个朝代的而已”。 “那就托您的福了”。金鹏脸色很难看的说。俩人叫了黄包车一前一后朝海淀清华大学方向驶去。尽管,城外一直在作战,但是清华大学,还是有不少学生一直留在学校,准备支援29军抗战。陈元龙和金鹏下了车,俩人漫步走进清华大学,学校里学生是人来人往。看样子,有的是要撤退,有的是要去支援29军。俩人来到历史考古系门口,发现大门锁着,陈元龙透过玻璃往里看,里面也是黑乎乎的。 “两位先生你们再找谁”陈元龙和金鹏听见背后有人说话,转过身一看,陈元龙顿时眼睛一亮,站在眼前的是一个身穿蓝色短褂,黑色长裙,白色长袜。梅花布鞋的女学生,这不是夏岚吗?夏岚显然认出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高兴的说“元龙,怎么是你。你怎么来我们这了,是来找我的吗”。陈元龙听到夏岚这么说话,甚是高兴,尤其是后面那句话“你是来找我的吗”意思就是说,你可以来找我。听得心里怪痒痒的。 陈元龙说“那个…我呢,嗯,是这样,他…”半天语无伦次,夏岚看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就笑了起来,在一旁的金鹏看在眼里心想“这陈元龙也是个花心的主,见个漂亮的女人,就这德行”。陈元龙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是这样的,我们来找考古系的唐岭教授,结果这里没人啦”。 夏岚说“你找唐教授啊,他搬家了,现在局势这么乱。他搬到清华大学后面了,我带你们去”。然后,看着金鹏手里的包裹说“是让唐教授给你们鉴定文物吧”。金鹏不由得赶紧搂紧包裹,夏岚笑了一下“别紧张,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敢抢你们的宝物呢?因为以前经常有人来找唐教授鉴定文物,只不过现在,局势乱了起来,就没有人来找唐教授了。你们看,到了”。夏岚指着一个小院。 在客厅里,唐教授和陈元龙他们没有过多的寒暄,唐教授示意金鹏打开包裹,一尊佛头展现在眼前,唐教授一声不吭地用放大镜仔细研究了一番,然后摘下眼镜仰头闭目沉思起来,陈元龙他们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开口。 唐教授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金先生,恕我直言你这佛头是无价之宝,它不是中原之物,敦煌莫高窟佛头”。金鹏喜形于色道:“唐教授您是行里的泰斗,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这我就放心了。不过您说的这个莫高窟是怎么回事?”在一旁的夏岚说“金先生,这个莫高窟在现在的甘肃省河西走廊西端敦煌市,以精美的壁画和塑像闻名于世,它始建于十六国的前秦时期,历经十六国、北朝、隋、唐、五代、西夏 、元等历代的兴建,形成巨大的规模,现有洞窟735个,壁画4.5万平方米 泥质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圣地,近代发现的藏经洞,内有5万多件古代文物。也被称之为‘千佛洞’,您手里的这个佛头就是出自于敦煌莫高窟的。” 就在夏岚解释什么是敦煌莫高窟的时候,唐教授又拿起放大镜研究起佛头来,他一边鉴赏一边说“夏岚基本是对的,你这个佛头,是北魏时期的真品,北魏时期头饰为莲瓣形项光,顶为高螺髻,脸型方圆丰润,细目,双眼多为肿胀状,高鼻小嘴,佛身清瘦,像衣简洁贴身。这头像是罕见的北魏佛头啊”。 唐教授谈兴正浓,金鹏却懒得再听了,他不大关心这些年代的故事,他关心的是这佛头的价值。既然唐教授说是无价之宝,那它得总有个价格吧,难道我跟别人讲你出个无价之宝的价格。想到这,金鹏道“唐教授,我的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要是给他定个价格的话,您觉得什么价位好呢”。唐教授皱了一下眉头,他最不喜欢有人在自己说话是打断自己。想了想说“如果硬要给它定个价格的话,最低五十万现大洋”。 再看金鹏脸色瞬间变得脸色通红,眼睛真的想牛眼一样大声音颤抖地说“最低五…五十万,真的吗?”“当然是真的”。唐教授认真的说。金鹏这是抓住陈元龙的手说“七爷,我要发财了,我要发财了,哈、哈、哈”金鹏狂下不止,让满屋的人被他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就在这当口,一个男学生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对夏岚说“夏岚,不好了,有一队日本兵开进学校了”。 夏岚赶紧站起来说“不要惊慌,你慢慢说,日本人不是在卢沟桥哪吗?怎么这么快就到海淀了,走去看看。”说完就要跟那男学生一起去,陈元龙哪能让夏岚这样冒风险呢?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好歹我会武术,万一出什么事,我好应付!”夏岚深情地看了陈元龙一眼说“好吧!一起去吧”。 ------------ 第七章 你会是联络参谋 夏岚深情地看了陈元龙一眼说“好吧!一起去吧”.金鹏眼见着陈元龙和夏岚离开唐教授家,心想“我也赶紧溜吧,在坐在这,只能等死,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想到这,他对唐教授说“唐教授,我跟他没一起去看看,再见您那”。没等唐教授说什么,就把北魏佛头包好,溜之大吉。 夏岚和陈元龙来到清华大学门口,看见一个日本军曹带着排着四路纵队的日本士兵开进清华,那个军曹见学校门口有许多学生和老师,就说了一大片叽里呱啦的日本话,旁边站出来一个日本翻译说“皇军说了,他们是来保卫你们的,请你们不要害怕,你们这是是负责人”?清华大学早在开战前,就已经做了撤退的打算,到现在,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所以已经没有什么负责人。夏岚这时站出来说“我就是这的负责人”。 日本翻译在日本军曹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军曹倒是一愣,心想“怎么是个女的,呦西,支那的花姑娘就是漂亮”,然后,色眯眯的打量夏岚几眼,说了几句日本话,旁边的翻译说“皇军说了,要你跟他去司令部领良民证”。夏岚冷笑道“我们中国人为什么要领你们日本人的良民证,是你们侵略我们中华,让我们当亡国奴,没门!” 翻译像鸭子学舌有翻译里一句,这个日本军曹当时,就恼羞成怒喊了一句“八格牙路”就把腰里的指挥刀拔了出来,那四队日本士兵也把三八步枪举了起来,现场顿时紧张起来。“等等,西田君不要再校园里动枪”。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和服,脚蹬日本传统木屐,的日本人从日本兵对后面走过来。日本军曹一看,马上把指挥刀收了起来。并向那个日本人鞠躬行礼,那人也同样还礼。然后,冲夏岚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漂亮的小姐就是北平政务委员会委员夏寅楚先生的千金吧。” “没错,你是哪位”。“我可跟你的父亲是老同学,当年我们一起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上的学,鄙人叫大岛浩”大岛浩自我介绍。夏岚想起来,她曾经听父亲说起这个人,这个人身份背景极为复杂,很可能有日本军方背景,在美国留学期间,他不是潜心研究学问,而是经常接触,美国的一些跟军方或者是政府有关的人,他曾怀疑是日本派到美国的间谍,并告诉夏岚如果有朝一日碰到这个叫大岛浩的人,一定要格外小心。 “原来是大岛浩先生,我听我父亲说过你。”“是吗?那太好了,你父亲还好吗”。大岛浩虚情假意的问候。“我父亲他挺好的,不过大岛浩先生,你能不能叫这些日本兵离开我们的校园,这不欢迎他们”。大岛浩笑笑说“没有问题”。然后对身后的日本军曹说了一句日语,那军曹向大岛浩行了个军礼,一摆手带着日本兵撤走了。 看着日本兵撤走,在场的人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当时那紧张的气氛,陈元龙都想好了,只要日本兵敢动手,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夏岚保住,现在好了,这个日本人一句话,就把这群日本兵赶跑了,然后对夏岚悄声说“看来日本人中不全是坏人,还是有好人的,这位大岛浩先生恐怕就是一位。”他这么说,可夏岚却有另一番想法“这个日本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恐怕是一个唱红脸的,那个叫西田的军曹就是唱白脸的,我倒要看看他今天唱的是哪出。 大岛浩笑着说“夏岚小姐,是这样你看这清华大学现在是停课了,我知道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会干部,只要你能劝说现在还在学校里的同学继续上课,我保证给你们这请最好的老师,叫这所著名的学府,成为中日合作的样板,怎么样。只要你能劝说成功,我保送你去你想去的任何一个国家的学校读书”。 夏岚心里只冷笑“果然,这个老特务,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那我该怎么办”。想到这,夏岚说“这样你先回去,这件事容我想想”。大岛浩理解的说“当然,当然。不过要快,时间可不等人”。夏岚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好,那我就告辞了”。大岛浩鞠了一躬,离开了清华大学。 就在日本兵闯入清华大学那会,金鹏卷着北魏的佛头,叫上一辆黄包车正往城里赶。一路很顺利,可回来进城时却遇到了麻烦。这时往城里的道路全被日本兵封锁住了,两排蛇腹型铁丝网拦在道路前,只留出一个供单人行走的口子,两个日本兵站在口子旁检查过往行人,他们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刺刀在日光下闪着吓人的寒光。拉车的一看这架势,说什么也不往前拉了,就把四贝勒给丢到路上,黄包车夫一溜烟跑了。把金鹏气的直骂娘,怎么办。必须得进城。一咬牙,心想就是鬼门关也要闯一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守关卡的日本兵养成了毛病,凡中国人从他们面前经过必须要鞠躬,否则日本兵们就要打人甚至用刺刀捅人。这似乎不是日本军队的命令,而是日本士兵的自发行为,有北平人私下揣摩,这些日本兵大多来自日本底层社会,社会地位低下,现在一下子成了占领军,很有些小人得志。 尽管日本人还没有完全占领北平但是主人的架子倒是端起来了,只要你不按规矩办事,一个不顺,那就小命不保,四贝勒金鹏当爷当惯了,没有跟人鞠躬的习惯,结果出事了。他抱着北魏佛头正要从关卡的口子里过去,猛地听见日本兵哇里哇啦吼起来,看样子有什么事招他们不高兴了。四贝勒金鹏当然听不懂日本话,他也懒得搭理这些日本人,心说瞧他们小日本那揍性,金爷我不跟小鬼子一般见识,你拿着杆破枪吓唬谁?金爷我没招你惹你,难不成你枪毙我。 日本人怎么啦。他也的讲理不是。 四贝勒金鹏无动于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一个日本兵,那日本兵突然一挺刺刀,照着照四贝勒金鹏的脸上就是一个突刺动作,周围的老百姓都吓得惊叫起来,金鹏还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刺刀尖已经停在离他鼻子一寸远的地方,文三儿这才有了恐惧感,他脸色煞白,裤裆里变得热烘烘、湿漉漉的,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佛头也顺怀里滚落到地上。 这时,一个穿黄泥军装的人走过来,看见地下露出的佛头,惊呼道“莫高窟北魏佛头。”然后,对坐在地上的已经吓傻的金鹏说“这是你的…哎,这不是四贝勒爷吗”?四贝勒金鹏慌乱中看了一眼,那黄泥军装的人颤声说“长…长官,你…你是那…那位”。“哎呦,我的好贝勒爷,我是郑忠啊。”金鹏这会才想起郑忠是谁。不就是郑孝胥的侄儿吗。“你不是跟老爷子(就是溥仪,溥仪退位后前清的遗老遗少们对溥仪的尊称)去满洲了吗?怎么在这?”。 郑忠一把拉起金鹏又把他的北魏佛头也给拾起来,然后对旁边的日本兵说了几句话,日本兵把枪收起来,说了声“呦西”。郑忠拉着双腿打颤的四贝勒金鹏走过关卡,来到日本兵休息的地方四贝勒金鹏心有余悸的说“你这是从哪来来”。郑忠神秘的一笑说“我现在是,打日本陆军第144联队的联络参谋”。金鹏几乎不相信的说“你会是联络参谋”? ------------ 第八章 严悔大师 郑忠神秘的一笑说“我现在是,大日本陆军第144联队的联络参谋”。金鹏几乎不相信的说“你会是联络参谋”?郑忠很诧异地说︰“难道我不像吗?”金鹏赶紧点头道“像,太像了。”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想“姥姥,就你这德性,还他妈联络参谋。谁不知道,你小子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祖上传下来的最后一个宅子也卖掉了,幸亏他老婆醒悟得早,否则说不定他哪天手头一紧,一咬牙把老婆孩子给卖了也未可知。” 郑忠小人得志的说“我说贝勒爷,现如今这世道你还看不明白,这日本人要做天下了,这不皇上在满洲成立了满洲帝国,咱是从龙有功之臣,皇上给咱封了个锦州市警察局治安股的股长,这不皇军要往关内打,皇上要我跟着皇军来打前站,我给你说实话,皇上可能要回北平,到那时谁跟着皇上谁就是,拥戴之臣,到那时前程不可限量啊。” 这郑忠纯粹满嘴跑火车,什么都敢说。他算那颗葱,溥仪根本就不认识他,这次是日军进攻北平,需要有了解熟悉北平地方的人来做向导,恰巧郑忠在锦州警察局干的是名声狼狈,实在呆不下去了,郑孝胥就打发他给日本人去当向导,打发他去北平,眼不见心不烦。 金鹏小心翼翼的说“这可是当汉奸啊”。“汉奸个屁!贝勒爷你告诉我,什么是汉奸”。郑忠问道。金鹏看了看不远处的日本兵悄声的说“就是投靠日本人,给日本人办事的人,就是汉奸。”郑忠摆摆手说“错,我告诉你什么是汉奸,首先汉奸的汉,指的是汉人,奸指的是奸细。统称汉人的奸细。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满人,不是他们汉人。你听说过有满奸吗?” 金鹏一听心想︰也对啊,汉奸不就是指的是汉人吗?然后说“可咱们也是中国人啊,给日本人干会被自己的同胞骂的”。郑忠笑了笑说“金兄,你也太书生气了,中国人?你还当自己中国人,醒醒把你。你忘了当年老佛爷活着的时候,那孙大炮(指的是国父孙中山)喊得口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那驱逐鞑虏,就是说的咱满人,然后才是恢复中华,就是说把咱们赶走才能说是中华大地,咱们根本就是外来户。” 你还别说,让郑忠这么一忽悠,金鹏还觉得说的挺有理的。郑忠一见金鹏低头不说话了,知道被自己说活泛了,又说“贝勒爷,怎么样!跟我干,我抱你,吃香的喝辣的,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女人那就根本就让你能眼花缭乱了”。“这…你…你的让我想想”金鹏为难的说。 “要不这样,你跟我去见一个人,让他跟你说说,你在好好想想,怎么样”郑忠拉着金鹏就要走。金鹏吓得一抖索说“去…去哪”?郑忠以为他怕自己把他的佛头抢去说“我肯定不抢你的佛头”。连拉带扯的拉金鹏像进城的方向走去。 段云飞站在潭柘寺门口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想了一晚。那个跟自己打斗的黑衣人,应该是个年轻女性。自己在与她交手的时候,曾打到那黑衣人前胸,感觉软绵绵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女的,后来那黑衣人又向他打来梅花镖,再次让自己证明那是个女的,而且已经知道是谁?‘花蝴蝶’朱凤,据江湖传言,此女貌若天仙,轻功和掌法非常厉害。让段云飞想不明白的是,‘花蝴蝶’朱凤昨天出现在夏寅楚家干什么?难道她也要紫金玉座佛的主意? 这潭柘寺始建于西晋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寺院初名“嘉福寺”,清代康熙皇帝赐名为“岫云寺”,但因寺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故民间一直称为“潭柘寺”。素有“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民谚。段云飞走进庙门,向执事沙妳询问严悔大师所在的经堂,经沙妳指点后。段云飞向庙后走去。由于是战争期间,整个寺院显得冷冷清清。尽管冷清但是殿宇巍峨、庭院清幽,殿、堂、坛、室各具特色,楼、阁、亭、斋景色超凡,古树名木、鲜花翠竹遍布寺中,假山叠翠、曲水流觞相映成趣,红墙碧瓦、飞檐翘角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殿堂整齐、庄严宏伟。 严悔大师住在庙后的一间简单切干净的经堂。严悔大师五十挂零,并不像一般人认为的慈眉善目,而是瘦弱,一件宽大的僧袍罩在外面,显得极其不协调。但是段云飞却不敢小看此人,他是与自己师傅‘飞天神猴’郝平齐名的武林名家,他的大力金刚掌和少林龙爪手可以说在当今武林独步天下,无人出其右。不知什么原因,十年前,突然在少林寺出家。 段云飞上前躬身一礼道“在下段云飞,拜见严悔大师”。严悔大师正在念经礼佛,然后说“你是‘飞天神猴’郝平的弟子‘赛狸猫’段云飞。”“正是弟子”段云飞谦恭的说道。“施主,找老衲何事”。段云飞又是躬身一礼道“大师,在下有一件东西想让大师辨认一下,看大师可否认识”。严悔大师真开眼说“施主请讲”。 段云飞从前怀里掏出一枚梅花镖递给严悔大师,严悔大师接过一看说“你给我这梅花镖是何意”?“不知大师可否认识此镖?”严悔大师把托在手掌上的梅花镖仔细观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说“次镖你从何而来?”。段云飞就把昨天晚上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严悔大师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直到听完段云飞讲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冤孽,冤孽啊,一切终有因,必有果呀!”“敢问大师,那个黑衣人可是你最小的弟子‘花蝴蝶’朱凤?”。 严悔大师点点头说“真没想到她也在北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段云飞又说道“大师,你出家,是否跟你这个女弟子有关系?”“正是,当初…”。严悔大师刚要说。就听见外面有大批人的脚步声朝这里而来。一个小沙妳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大师,日本人来了”。 夏岚看见日本兵全都撤走了,就和陈元龙一起到教室,这里有许多同学在等着。夏岚对陈元龙说“元龙,你能不能到外面望一下风,我跟我的同学说几句话”。陈元龙说“行,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们把风”。陈元龙闪身出去。夏岚这时说“同学们,现在情况很不好,北平的沦陷恐怕也是时间的问题,北方局的领导指示我们,没有暴露的同学就地潜伏,已经暴露的马上转移,我会通知北平地下党的交通线掩护大家去根据地。” 真在外面站岗的陈元龙也许不知道自己这个不经意的事件,会给自己今后的人生带来多大的变化. ------------ 第九章 我有话对你说 在外面站岗的陈元龙也许不知道自己这个不经意的事件,会给自己今后的人生带来多大的变化.段云飞从潭柘寺出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望着溅落西天的红日,自己的心情有一种说不清的惆怅。今天早上他接到指令,北平站要留下一批人员长期潜伏,自己被任命为行动组组长。这是戴老板的意思,他不能不服从。戴老板的指令很简单,希望军统同志在敌占区能有一番作为,目的只有一个,使用一切手段袭击日伪军政要员,把北平变成一座恐怖城市。段云飞喜欢这种任务,这意味着冒险和刺激,而且在行动中有较大的自主权。 这时他想起自己的师弟‘飞天仙鹤’陈元龙,他可是一把好手,要是能把他拉进来。那自己就是如虎添翼,后来又一想自己的师弟是个江湖中人,讲的是江湖利益,如果能帮他把那紫金玉座佛弄到手,那他肯定感激自己,到那时候,在劝说他岂不更好。主意打定,段云飞决定今晚再去一探夏寅楚家。 不过自己还要先去军统的联络站一趟参加一个秘密会议。段云飞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里一切事赶到法源寺。 法源寺建于唐太宗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是北京最古老的名刹,唐时为悯忠寺,清雍正时重修并改为今名。法源寺坐北朝南,形制严整宏伟,六院七进。主要建筑有天王殿,内供弥勒菩萨化身---布袋和尚,两侧为四大天王。大雄宝殿上有乾隆御书“法海真源”匾额,内供释迦牟尼佛及文殊、普贤,两侧分列十八罗汉。观音阁,又称悯忠阁,陈列法源寺历史文物。净业堂内供明代五方佛。大悲坛,现辟为历代佛经版本展室,陈列唐以来及多种文字经卷,蔚为大观。藏经楼,现为历代佛造像展室,陈列自东汉至明清历代佛造像精品数十尊,各具神韵,尤其是明代木雕佛涅盘像,长约十米,是北京最大卧佛。寺内花木繁多,初以海棠闻名,今以丁香著称,至今全寺丁香成林,花开时节,香飘数里,为京城艳丽胜景。 段云飞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没有急于走进寺院,而是仔细把寺院内外的地形地貌研究了一下,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第一件事就是想好撤离的路径。这法源寺占面积为6700平方米,结构严谨,采用明清流行的中轴对称格局,主要建筑多为明建清修,坐北朝南,建筑规模宏大,主体建筑是七进殿,分布在230米长的中轴线上。由南至北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即悯忠阁、悯忠台)、毗卢殿(原名净业堂)、大悲坛、藏经楼等建筑,东西两侧有廊庑、庭院等,共七进六院,布局中规中矩。由于是战争期间整个寺院静悄悄的,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宗教氛围。 会议的地点是毗卢殿内,参加会议的人大部分都不认识,段云飞意外地发现,会议主持人王天木竟是老同事,此人是军统北平站的老特工,也是戴老板的红人,他在军统内的职务是国民党军统特务华北区区长,段云飞在南京时就认识他,算是老熟人了。 这个王天木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那张脸在任何时候都毫无表情,只有那双不大的眼睛里显露出一种冷冷的杀气。他向段云飞点点头,没有一句寒暄,只是把他拉到一边,开门见山地介绍起情况来。通过介绍,段云飞才知道今天参加会议的大部分人是北平站潜伏组织的骨干。 王天木说“云飞兄,尽管现在29军真跟日本人在卢沟桥那,打的热火朝天,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平沦陷只是时间问题。戴老板已经奉委座的命令叫咱们军统华北区,做好潜伏准备。老兄,你的任务就是潜伏起来,等待行动的指令。为了你能更好的潜伏,为你准备组成家庭。” “组成家庭什么意思?”王天木示意段云飞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你看见坐在墙角的那个看书的姑娘了吗?”段云飞往墙角看,果然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在那看书。段云飞感到眼前一亮,这女子穿着一件月蓝色软缎旗袍,剪裁得恰到好处,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浑身起伏的曲线,有如弱柳扶风,婀娜动人。 段云飞脑子里闪出一个字“美”。 段云飞惊讶的问王天木“这女人太美了,不太适合做潜伏工作,容易引起敌人怀疑。”王天木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说“怎么你不喜欢,你可不要小看那女人,她可是青浦班的高材生,戴老板身边的红人,据说他的哥哥可是胡长官身边的机要参谋,正经八百的天子门生,你要跟他搭上,前途不可限量。” 然后,王天木冲那女人喊“徐丽,你来一下”。那美丽的女人放下书,走到王天木和段云飞面前,立正道“军统北平站中尉报务员徐丽向长官报告。”王天木笑了笑说“徐丽啊,见过你的丈夫。”徐丽恭敬地向段云飞鞠了一躬道:“夫君好,徐丽向您请安了。”“不是,我…”段云飞转向王天木“你不会是让我们真结婚吧?” “那就看你是怎么理解了,给你和徐丽一个月时间谈恋爱,俩月后结婚,但必须是明媒正娶,摆出排场来。” “你的意思是真结婚啦?”段云飞更加吃惊地问。至少形式上是这样,当然,你们是否行夫妻之事没人干涉,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们弄假成真,因为我看你们还是挺般配的。怎么样,云飞兄,有什么问题吗?王天木说道。 段云飞玩世不恭地笑道:“当然没有问题,按说国难当头,大丈夫理应效命疆场,不过要是伴陪美人儿也是任务的一部分,那段某也只好笑纳了,天木兄,多谢你向我传达了一项美差。” 徐丽面无表情的说“段长官,别高兴得太早,我跟你只是同志关系,你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否则,你会死的很惨的。”徐丽把最后‘你会死的很惨的’这句话说得很重。说完,又回到角落里看起了书。 段云飞尴尬地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哟,脾气不小,这哪是我老婆呀,简直比我妈还厉害。”王天木望着徐丽的背影说“一个大小姐脾气,你也被在意。工作第一。”段云飞这是说“天木兄,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我想拉一个人进咱们组织里来”。王天木身子往前一倾说“什么人,可靠吗?”段云飞就把自己昨晚刚刚见到的自己的师弟陈元龙的事说了一遍。 王天木没有说话,给自己点燃一支香烟,抽了几口说“云飞兄,这样你过几天把他约到这来,我见见他,再做决定,你看如何?”段云飞转念一想,也是等自己把紫金玉座佛拿到手,交给陈元龙还怕他不感恩戴德。就说“就按你说的办。”王天木这时冲在场的人说“开会了!” 当夏岚开完会后,见众同学各自散去,就对陈元龙说“你能送我回家吗?”陈元龙兴奋的说“当然”。夏岚嫣然一笑说“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我还有话对你说。” ------------ 第九章 北平沦陷 当夏岚开完会后,见众同学各自散去,就对陈元龙说“你能送我回家吗?”陈元龙兴奋的说“当然”。夏岚嫣然一笑说“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我还有话对你说。” 当夜幕再次降临在古城的时候,在城南的隆隆炮声似乎小许多。夏岚望着城南忽现忽闪的炮光,悠悠的说“元龙,你听说过tc吗?”“tc是个什么组织?帮会吗?”陈元龙头一次听说,北平还有一个这样的组织,或者是他所理解的帮会。夏岚忽然有所思地一笑说“如果你理解成帮会的话,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们是全天下的劳苦大众获得解放的‘帮会’,是想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的一个组织。你想加入吗?” “不想”陈元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一向是独来独往,不愿意受到所谓的帮规约束,不过他很好奇的是,像夏岚这样美丽的女子,家境富裕,为什么要加入帮会。在陈元龙看来,一般加入帮会的都是家境贫寒,生活凄苦的人。他就问“夏岚,我不明白你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加入帮会呢?” “帮会?嗨,我们从你的角度说的话,算是帮会,但我们的‘帮会’又跟你理解的帮会又不一样”。夏岚道。“怎么不一样”?“我们这个‘帮会’,有军队,有组织,有根据地。”陈元龙不解的问“根据地是什么?”夏岚说“就是你们所说的‘堂口’。陈元龙问“那你们的堂口在哪。”夏岚深情的说“延安。”“延安?那你们的扛把子是谁?”夏岚这时觉得这陈元龙越来越有意思了“我们的领导人叫maozedon”“那他一定很厉害吧?”夏岚笑道“是很厉害,他曾歼灭过十几万人的国民党军队”。 陈元龙摇摇头说“太厉害了,那你能不能让我去见见他?”“当然可以,不过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参加抗日活动吗?”陈元龙拍拍胸脯说“只要你喜欢我都愿意”夏岚笑了,她笑的是那样甜。自从上次陈元龙救了自己后,不知不觉的突然对这个自己都不知根知底的年轻男子产生了好感,夏岚问自己,难道是一见钟情吗?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吧?这很有可能就是传说的一见钟情。不管怎么说,她对身边的这个男人很着迷。女儿心深似海啊。 陈元龙刚回到皇城根的宅子,顺子急忙说“七叔,有一个自称是你师哥的人来找你,就在屋里”“哦,是吗?顺子,你呢赶紧把门给我看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我屋,明白吗?”顺子点点头说“七叔,你放心我一定看好”。陈元龙摸了摸顺子的头。然后,走进自己的屋,看见段云飞正坐在茶几上喝茶,见陈元龙进来,放下茶杯说“师弟,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东西了”说完,他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呈现在陈元龙面前。 四贝勒金鹏有着夜里不睡,早上不起的习惯。不过今天他起了一个大早,不为别的,自己现在有一个差事了。什么差事?日本人控制的一个组织‘维持会’,他当了‘维持会’的干事长。这个维持会干事长并没有人强迫,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为什么?那天郑忠把他介绍给了日本驻华北派遣军特务机关长吉川贞佐少将,经过吉川贞佐少将和郑忠的威逼利诱,四贝勒金鹏终于愿意为皇军效力。吉川贞佐少将对这次劝说非常满意,就给四贝勒金鹏一个维持会的干事长,要他做好准备,迎接皇军。 金鹏是想明白了,现如今这世道,那就得有一个靠山,再怎么着,现在是日本人吃香,管他汉奸不汉奸,再说自己是满人,不是汉人,压根就不算是汉奸,也就无所谓这些了。这个维持会名字是有了,哪的需要人手吧?哪去找人能?正在托着腮想着呢。就听外面有人敲门。金鹏说“谁呀”“我,快开门”。四贝勒金鹏眼睛一亮,心想“他怎么来了” 从7日卢沟桥开战以来,北平的市民们已经观望二十多天了,在这期间,双方的代表在走马灯似的进行谈判,一会儿说不打了,签订了停火协议;一会儿又互相指责对方缺乏诚意,停火是假的,利用停火协议调兵遣将才是真的,于是战火又起。双方的士气都很高昂,在数次较量中,双方各有伤亡。在7 月25日的廊坊之战中,29军226 团激战之后放弃了廊坊,日军川岸师团第77联队欢呼雀跃,奏军乐列队绕城向天皇谢恩。而十几天前在争夺永定河铁路桥的战斗中,29军吉星文团组成敢死队,在铁桥上抡开了大刀,和守桥日军展开肉搏战,这次29军占了便宜,数十名日本军人成了刀下之鬼,29军的士兵士气大振,当集合号吹响时,部队硬是收拢不起来,阵地四周到处是玩了命的中国士兵举着大刀追杀逃窜的日军士兵,像是狗撵兔子。 7 月28日晨,情况急转直下。沉寂了几天的战事骤然爆发,日军向北平市郊发动总攻,以第20师团主力在坦克部队和炮兵掩护下,对南苑展开攻击。日本驻屯军步兵旅主力由丰台向南苑进攻,切断了南苑守军向北平方向的退路。驻守南苑的29军第38、第132 师及特务旅等部被迫仓促应战,利用营房周围障碍物及村庄为掩体,顽强抵抗,有些阵地失而复得。但由于日军飞机与大炮轮番轰炸,守军无法展开,加之通讯设施被炸毁,指挥失灵。守军苦战至下午1 时,伤亡五千余人,副军长佟麟阁与132 师师长赵登禹阵亡,南苑失守。同一天,日军独立混成第1 、第11旅在飞机的配合下,猛烈向北郊中国守军猛烈进攻,占领沙河、清河镇等地。第29军第37师与第38师一部也向日军反击,一度收复丰台、廊坊,后在日军反扑下再次失守。宋哲元命令所部当晚向保定方向撤退,北平陷落。 9日,驻天津29军第38师一部与天津保安、警察部队向日军驻津机关及租界发起进攻,一度攻占北仓飞机场、天津火车站,逼近海光寺兵营,给日军以较大杀伤。日军旋即组织反攻,守军不支,向马厂撤退。与此同时,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所属的通州保安队突然哗变,包围了日军守备队的营房,随后袭击日本人的商店、旅馆、民房。住在通州的日本侨民中,约有二百多人遭到杀戮,其中大部分是妇女儿童。中日两国政府对这一事件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中方称此事件为“通州事件”,而日方则称为“通州惨案”。 “通州事件”的发生,导致平津地区大规模的反日浪潮,不少日本侨民遭到暴力袭击,一些不法之徒竟打着抗日的旗号趁乱抢掠财物,(被禁止)妇女。在此事件中,最满意的应该是日本军部,那些激进狂妄的少壮派军人总算是找到全面开战的借口,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起来,恐怕连上帝也无法制止了。 至此,平津两市陷入敌手。1937年7月29日,北平沦陷. ------------ 第十章 你找谁 平津两市陷入敌手。1937年7月29日,北平沦陷。日本人进城的那天,四贝勒金鹏带着自己认识的狐朋狗友,站在广安门外,打着膏药旗,欢迎日军进城。日本士兵是排着四路纵队进了广安门,军乐队走在最前面,不停地奏着军乐,咣里咣当的挺热闹。金鹏正要喊“大日本皇军万岁”有人在背后捅了他一下,四贝勒金鹏扭头一看,是自己认识的一个人,铺国将军溥洋。“我说贝勒爷,咱们这人数是不是太少了点,你看咱们背后有那么多老百姓,是不是也让他们也喊,皇军看到了,肯定高兴。” 四贝勒金鹏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干吗?”铺国将军溥洋说“你就瞧好吧!”“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呀!”溥洋一缕胳膊冲手下喊“兄弟们跟我来。”他们走进看热闹的人群把怀里都抱着一大捆日本小膏药旗,正挨个儿分给看热闹的人,嘴里还吆喝着:“喊呀,喊大日本皇军万岁,欢迎大日本皇军进城,大伙儿一块儿喊,谁不喊谁就是反对皇军,宪兵队里伺候,喊呀……” 。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小声骂道:“这几个孙子是‘治安维持会’的,鬼子一进城屁颠屁颠地张罗开了,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汉奸,x他妈的,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净干这掘自家祖坟的事儿。”他话音没落就挨了一个嘴巴,一个面相凶恶,胳膊上戴着“治安维持会”白箍儿的家伙揪着文三儿的衣领骂道:“他妈的,你喊什么哪?跟皇军叫板是怎么着?找不自在你说话,宪兵队的老虎凳正空着呢。” 那中年男子忙不迭地向那人鞠躬赔不是:“老哥,老哥,您息怒,您老本跟我一般见识,有什么不对的您管教就是。”那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那中年男子对着他的背影小声骂道︰“什么东西,一条见日本人摇尾巴的狗……”。 日本大队人马,不断往城里进。四贝勒金鹏和铺国将军溥洋带着自己的手下在卖力的喊“大日本皇军万岁,欢迎大日本皇军进城 。”一个骑的高头大马的日本军官走到跟前。金鹏抬眼一看“呦,郑忠!”郑忠在马上一看原来是四贝勒金鹏,然后从马上跳下来,笑着说“我当时谁呢!原来是贝勒爷,你这场面搞得不错”郑忠往金鹏后面瞅了瞅,尽管身后的老百姓喊得是有气无力,但总比没有强吧! 郑忠拍拍金鹏的肩膀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被大日本帝国华北派遣军任命为北平市警察局特务大队的大队长,兼任满洲帝国驻北平的副代表。我现在正在招兵买马。贝勒爷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干干。” 金鹏和溥洋就像两只恶狗见到一只肉骨头一样,两眼直冒金星。“特务大队,那敢情好。以后那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还敢瞧不起我,到那时,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溥洋问“那我们能在里面,当什么官?”郑忠得意洋洋的说“给你个小队长干干”。“法枪吗?” “废话!没有枪,能叫特务队吗!”金鹏瞪了溥洋一眼然后笑的对郑忠说“那我能干什么?”郑忠说“你就给我当特务大队的书记官,管理特务大队的日常事务,也就是说我要是不在特务队,你说了算”。 金鹏一听,好悬没晕过去,他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就是说自己是特务大队的二当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郑兄,你…你没开玩笑。”郑忠笑着说“你看我像开玩笑的吗”。这时,四贝勒金鹏激动地高喊“大日本皇军万岁,欢迎大日本皇军进城。”手底下的也跟着喊了起来。 北平沦陷后,日军主力兵分两路,一部分师团向保定方向追击撤退的29军,另一部分师团从天津大沽口上船去增援在淞沪战场上苦战的日军。8 月13日在上海爆发的淞沪会战使日军大本营颇感头疼,中国军队不惜血本投入了占陆军总数三分之二的部队与日军决战,前后投入战场的兵力总数达70万之众,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淞沪战场成了个巨大的血肉磨坊,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 北平的日子倒是相对平静,市民们由于缺乏消息来源,对发生在遥远上海的战争不大关注,人们关心的是眼前的日子,譬如粮价上涨这类问题。明眼人都能看出,日军强大的外表掩盖不住其虚弱的后勤支援能力,它有限的运输力只能优先保证作战急需的军火弹药,而庞大的作战部队所需要的粮食却保证不了供应。对此日军各师团采取以战养战的方式,靠掠夺占领区的资源维持战争,使平津两市的粮价竞相攀升。如果说草民百姓们以前对“亡国奴”这个称呼没有什么概念的话,那么现在是尝到滋味了。日本人所谓的“同种亲善,共存共荣”,不过是把你的粮食共到日本人的嘴里。 原本夏岚是要去延安的,但是很快上级就传达下来指示,要求夏岚利用自己熟悉北平的环境,隐蔽下来,组成锄奸队,对在北平的日伪进行必要的刺杀,具体行动,有北平市委直接指挥。夏寅楚随着29军撤离北平,临走之前,夏寅楚再三劝说夏岚跟自己走,结果夏岚一口气拒绝,赌气离开家住进学校里,夏寅楚看劝不了,长叹一声要老管家留在北平,看住小姐。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王克敏,毕竟夏寅楚跟王克敏私交不错,不会见死不救的。临走之前,夏寅楚望着这个伤心之地,长叹一声,自己的紫金玉座佛不翼而飞,自己的女儿离开自己。能不伤心吗! 夏岚接到这个任务后,第一个想到的是陈元龙,首先陈元龙身手了得,第二人很善良,当然,夏岚对陈元龙并不是很了解,只是从自己的主观上觉得陈元龙不像是一个坏人,她把自己的想法,想自己的上级老钟汇报了。老钟就问夏岚,你对这个陈元龙了解多少。夏岚如实的说,了解的不多。老钟觉得夏岚这个姑娘不是个多疑的人,她生性善良,从不把别人往坏处想,从某种角度看,她并不适合做秘密工作,只因为夏岚的上级考虑到她的出身背景和特殊的社会关系。 老钟语重心长的说“夏兰同志,现在斗争这么残酷,我们不能不多留一个心眼,那个陈元龙你都对他不了解,你怎么敢让他参加如此重要的组织呢,你想过没有,万一他是日伪特务呢?那我们不久暴露了吗?这样吧,你呢先了解他一下,把他的身份搞清楚在进行下一步打算。”上级的话夏岚认为是有道理的,看来自己有必要去陈元龙家看看。 当夏岚来到皇城根陈元龙家门口时,不由得一愣,没想到陈元龙住着这麽好的房子。她轻轻抠打房门,一个半大小子把门开开说“小姐,你找谁?” ------------ 第十一章 章 别怪我不客气了 当夏岚来到皇城根陈元龙家门口时,不由得一愣,没想到陈元龙住着这麽好的房子。她轻轻抠打房门,一个半大小子把门开开说“小姐,你找谁?”夏岚一笑说“小弟弟,我找陈元龙,他在家吗?”顺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夏岚心说“这姐姐,真漂亮,就跟画里的人一样”。 这时,顺子的妈也出来,看见站在大门口的夏岚。然后赶紧把顺子拉到一边,笑的对夏岚说“这位小姐,你找七爷,那快进来吧!”“七爷,七爷是谁?”夏岚不解的问。顺子妈抱歉的说“你瞧我这嘴,说顺了七爷就是您说的陈元龙。”夏岚一边往里进一边问“你们为什么叫他七爷,他排行老七吗?”顺子妈在前引路说“那倒不是,因为道上的人都这么称呼他,我们也这样叫他。” “道上,是什么意思。”夏岚不解的问。顺子妈又笑说“你瞧我这张嘴,怎么给你说呢?我还不好说。”夏岚说“他不在家吗?”顺子妈轻轻扇自己一嘴巴子说“你瞧我,光说一些不着调的事,陈爷,就是陈元龙去一朋友家里了,可能一会就回来,要不你等一会?”夏岚想了想“也对,今天就是来了解他的,如果连面都没见着,实在是说不过去。”就说“那好吧,我就在这等等他。” 此时此刻,陈元龙正在乔槐家里。乔槐看着这尊紫金玉座佛发愣好久说“七爷,你把他拿回去吧!”这句话好悬没把陈元龙从椅子上摔下来,“不是,你什么意思。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冒着日本人的炮火,从夏寅楚家偷来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这不是耍我吗?”实际上,这根本就不是陈元龙偷出来的,是段云飞为了想叫陈元龙加入军统地下组织,而给他的见面礼。 乔槐一脸苦笑说“七爷哎,我哪敢耍您,咱们也不是合作一两次,我实话告诉你,这尊紫金玉座佛的买主是谁吗?”“是谁?”乔槐叹了口气说“王克敏。”陈元龙皱着眉头说“王克敏,就是那个大汉奸王克敏。”乔槐点点头说“七爷,这紫金玉座佛,可是咱中国的国宝。要是把这宝贝交给王克敏这个大汉奸,他还不把这尊宝贝献给日本人。那咱的罪过可就大了。所以,我教你拿回去。” 陈元龙想想也对,盗亦有道,不能干出卖祖宗的事。这几天,他听了不少夏岚讲给他的一些道理,思量再三,陈元龙说“乔爷,您仁义,没的说,就冲您刚才那句话,我陈元龙佩服您,定金,我也不要了,赶明个我把钱给您送过来。” 乔槐说“那倒不必了,是我先坏的规矩,钱您留着,就当我赔罪。”陈元龙这时看乔槐精神不太好说“乔爷,我看你精神头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憋在心里。对了,我怎么没见嫂夫人。”乔槐叹了一口气说“家丑啊,家丑。那个败家的,去她弟弟那住了。”陈元龙急切的问“到底怎么回事?”乔槐这才把见到自己小舅子的是说了出来。 薛东平吃过饭后,用牙签剔着牙,吩咐管家老张被车,自己要去姐夫家一趟,劝劝姐夫,让他跟大日本皇军合作,为皇军去寻找北平的宝物。薛东平加入联络会并没有人强迫,是他自己争取来的,联络会是北平沦陷初期,由日本占领军策划成立的亲日组织,这个组织吸收成员也是有规矩的,最好是社会名流,名气越大越好,本来以薛东平战前的身份加入新民会并出任副会长是不可能的,一个小流氓无论如何不能算做“名流”,但薛东平有自己的办法,他知道,若指望同是中国人的联络会核心层接纳他无异于与虎谋皮,国人内斗的传统在联络会里表现得尤为激烈,连当汉奸都要争出个高低来,会长王克敏和几个副会长之间谁也不服谁,都把战前的身份亮出来加以比较,争论着谁的身份更为尊贵,经常吵得不可开交。 自己战前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打死自己也不能跟这些大汉奸比,咋办,对于薛东平来说,世界上就没有自己办不到的,好事是需要自己去努力的,被动地听凭命运的安排,这不是薛东平的风格,他要主动出击,与其和奴才商量不如直接去找主子,主子倒是往往比较好说话。他直接找到日本驻华北派遣军联络部部长喜多诚一毛遂自荐。理由是自己是土身土长的北平人,对北平的风土人情颇为了解,尤其是自己能帮皇军搞到,大量的文物。 喜多诚一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薛东平的话有几分道理,联络会刚刚成立,再多安排一个副会长的职务也无所谓,反正上峰也没有规定联络会的具体编制,于是薛东平便如愿以偿地成了副会长。 薛东平发迹后在西四劈柴胡同买了个四合院,也雇了管家和佣人,日子是好过多了,一开始他还不大习惯,长这么大还没让人伺候过,有时佣人给他端茶,他还下意识地说句“您受累”一类的客气话,倒把佣人吓了一跳,其实薛东平并不是真过意不去,而是小人物当久了产生的惯性。 薛东平坐在黄包车上哼着歌,这几天心情很愉快。自己不再是让人看不起的小混混,而是北平的有身份的头面人物。到自己姐夫家的门口时,真好见一个人夹着一个包裹从姐夫家里出来,薛东平瞅了对方一眼,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了。薛东平一见姐夫说“姐夫我来看你了。” “你是夜猫子进来,无事不来。又到我这来干什么?” “姐夫,不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吧!我姐一直惦记着你,说了过几天就回来。我说姐夫,不要那么不开眼,现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国民政府怎么样。南京不也丢了吗?老蒋跑到重庆。我还给你这么说,日本人可相当看重姐夫你,松井太久郎大佐说了只要你帮他找到紫金玉座佛,他老人家就给你一个北平文物管理局主任。姐夫,你觉得怎么样?” 乔槐冷笑说“说完了,你给我滚,告诉你的主子,我不会帮他找什么佛,也没那本事。当不了什么官。”薛东平还要说,乔槐往门外一指“赶紧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滚。” 薛东平也冷笑说“好,姐夫,你既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告辞!” 段云飞这几天过的日子不太好,首先是钱不值钱再,有就是粮食太难吃。日本占领当局先是宣布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禁止流通,取而代之的是日本“军票”。谁也说不清这种军票的发行量,是否有硬通货作为储备,它能否叫做货币也很难说,说它是某种票证或代用券倒是沾点儿边。由于日本军队所需的粮食全部取之于占领区,再加上华北连年干旱,各地普遍歉收,引起北平粮价暴涨,日本占领当局采用了转移目标的手法,将责任归罪于粮商的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日本宪兵队对北平的粮食商号进行了突击检查,在一天之内逮捕了一百二十八个粮商,查封了大批存粮,同时宣布对粮食实行管制,偷运粮食属于走私罪,违者处死。下令全市各粮号禁止按过去的正常方法加工粮食,要求各粮号将各种杂粮混合在一起,搀上麸皮、米糠、橡子等物,磨成混合面供应市民。 北平的市民还没遭过这种罪,以前再不济也有窝头吃,棒子面虽然不好吃,可好歹是纯粮食,比起现在的混合面来就算是美味了。混合面的颜色灰暗,牙碜,口感苦涩还有异味,吃下去不是腹痛拉稀就是大便干结拉不出来。更糟糕的是,即使是混合面也要凭证定量购买,甭想吃饱了。 ------------ 第十二章 别来无恙乎 北平的市民还没遭过这种罪,以前再不济也有窝头吃,棒子面虽然不好吃,可好歹是纯粮食,比起现在的混合面来就算是美味了。混合面的颜色灰暗,牙碜,口感苦涩还有异味,吃下去不是腹痛拉稀就是大便干结拉不出来。更糟糕的是,即使是混合面也要凭证定量购买,甭想吃饱了。 买回来的还是混合面,对于段云飞来说简直是遭罪,当年在东北在不经也能吃上棒子面,就凭这一点,老子就得把小日本赶回老家去。刚走到自己住的胡弄口,就看见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年轻女子站在自己面前,段云飞当即一愣,然后笑道“我还以为我今天走了桃花运呢?闹了半天是仇家找上门了。” 那年轻女子笑吟吟的说“我怎么会成为你的仇家呢?你说的可不再理,再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段云飞放下面袋,掸了掸身上的面说“‘花蝴蝶’朱凤,我说的没错吧!”“看来你知道我的身份,不过你的武功也不错。”段云飞笑着说“朱小姐今天来不是给我说这些话的吧。”朱凤说“你说的没错,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陈元龙说“帮什么忙。”朱凤说“帮我杀一个人。”“谁”“沈万山”段云飞眼睛一亮说“你要杀沈万山,为什么?”朱凤咬牙切齿的说“我的父母都死在沈万山手里,我要为他们报仇。”段云飞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帮你。”“因为你也要杀沈万山。”段云飞哈哈大笑“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的上级要你杀他。”朱凤说道。段云飞眉头一皱说“你还知道些什么?”朱凤笑了笑说“我还知道你是军统北平站的潜伏人员,你们的站长是王天木,我说的对不对。”这时,段云飞心里一直在盘算“这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如果她是日本人的特工,那就是太危险了。尽管她是严悔大师的弟子,并不能说明她不会投靠日本人,现如今的中国汉奸太多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段云飞问。 “因为我一直在跟踪你。”“你一直在跟踪我?为什么?”朱凤笑了笑说“因为我对你感兴趣”。“就这么简单。”朱凤说“这样,你可以跟你的上司谈谈,只要他同意,我可以帮你们一起去除掉沈万山。”说完,还没等段云飞说话,朱凤就在段云飞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胡同。 回到家中,他看到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徐丽,最使段云飞感到憋屈的是眼前的日子,他是个以四海为家的男人,不喜欢家庭生活,尤其是现在,他居然要硬着头皮和一个陌生女人过起小日子,更要命的是这个“老婆”还处处和自己对着干,根本没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数月前,段云飞按照上峰的指令,经过一个月的“恋爱期”,和徐丽结为“夫妻”,在谈恋爱的一个月里,两人口角不断,有几次还在公园里吵了起来。段云飞声称若不是为了执行任务,他才不受这种洋罪,娶徐丽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长相虽然马马虎虎过得去,可脾气却像个王爷,动不动脸就拉下来了,手里有什么敢摔什么,哪有半点儿妻子的贤惠?徐丽本来长得很漂亮,从小被人夸到大,没承想到了段云飞嘴里,她的相貌成了“马马虎虎过得去”,于是火冒三丈地回敬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磨坊里的毛驴都比他长得顺眼,若不是为了工作,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嫁”给他。 恋爱”期间两人互相看着都不顺眼,都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么个搭档。其实在外人看来,段云飞和徐丽从年龄、相貌和气质上看,无疑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回到家里,屋子里脏乱得像个猪圈,以至于段云飞都看不下去了,只好自己收拾。徐丽也不会做饭,连煮个面条儿都会把锅底烧穿,段云飞还说不得,说一句她顶一句。气的云飞恨不得给她一大耳刮, 徐丽说“你怎么才回来,我都饿了,赶快做饭。”段云飞苦笑说“我说大小姐,要是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就不吃饭了。”“对呀,你不回来做饭,我当然就不吃饭了。”段云飞顿时无语。摇摇头说“得,你今去外面吃吧!”徐丽说“为什么到外面吃?”段云飞说“我要去站长那一趟,有事找他商量。” 徐丽无所谓地说“你随便,对了,咱们的家也太乱了,要不我去请个佣人来。”段云飞马上拒绝道:“不行,这里又是枪又是爆破器材的,你瞒不过佣人的眼睛,走漏了风声你我谁也跑不了。” 徐丽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两人自从结成假夫妻以来,时刻都生活在高度警惕之中,连睡觉时都把上了膛的手枪放在枕头下,生活在日本人占领的北平城中,到处弥漫着恐怖气氛,稍有不慎便会带来杀身之祸,环境实在太恶劣了。徐丽说过,一旦身份暴露,她绝不会让鬼子活捉,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留一颗子弹,日本宪兵队的审讯室是个比地狱还要恐怖的地方,她对此早有耳闻,万一被捕她担心自己挺不下来。 段云飞是个职业特工,他对各种恶劣环境早已习以为常,但凡干这行的人都不大在乎生命――别人的生命,也包括自己的生命。他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干成大事。依照段云飞的想法,最好是组织一两次行动,把日本驻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及其日本驻北平特务机关的机关长松井太久郎大佐的项上人头摘下来,只杀几个汉奸没多大意思。 段云飞到了联络点,从联络员手里接过指令。发现指令上写的要他到宣武门一个耳朵胡同15号见面,段云飞知道,那里是军统北平区的区本部,在军统平津两地的特工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地址。 段云飞不敢怠慢,他回到家里和尚未出去吃饭的徐丽打了个招呼,便马上动身赶到宣武门一个耳朵胡同15号。进入胡同后段云飞注意观察了一下靠左的第一个红门,门前有两个警察在站岗,他知道这里是有名的“大北平俱乐部”,原先是北洋时期政务院高级职员休息的处所,现在已被华北伪政权所占用。据说日本驻华北派遣军喜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经常来此处会晤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委员长王克敏和伪北平警察局局长沈万山。 段云飞似乎 漫不经心地闲逛,把周围的地形地貌记在心里,最后出北极阁又转到金鱼胡同,从金鱼胡同的旁门走近了东安市煤渣胡同37号,段云飞按照约定的暗号敲了敲院门,一个中等个子、三十多岁的男人打开门满面笑容地和段云飞打招呼:“哎哟,表兄啊,您可是有日子没来啦,请进!请进!” 段云飞一边往院里走一边笑着和这人寒暄:“表弟,看来最近日子过得顺心啊,都有点儿发福啦。”这个人是军统北平区的代理区长毛万里,段云飞在战前就和他很熟,他是戴笠的同乡,又是军统干将毛人凤的族弟,因此戴笠对毛万里极为器重,先是选他做自己的机要秘书,如今因北平区长王天木在天津搞游击工作,毛万里暂时代理区长职务。这人看上去给人一种老实憨厚的印象,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同事们都很怕他。段云飞与毛万里虽然很熟,但并无深交,军统的纪律很严格,不允许内部人员之间关系过密。 毛万里将段云飞引进客厅,王天木迎上来笑道:“云飞兄,别来无恙乎?” ------------ 第十三章 我说了算 毛万里将段云飞引进客厅,王天木迎上来笑道:“云飞兄,别来无恙乎?段云飞也笑着伸出手:“站长,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从天津回来了。”王天木和段云飞握手,开门见山道:“云飞兄,国难当头,闲话就不叙了,我这次从天津赴北平负有重要使命。” 王天木请段云飞坐下,递过一支香烟用打火机替他点燃,直截了当地说:“最近沈万山通敌卖国,出任北平市警察局长,咱们军统北平站损失惨重。老头子很恼火,命令戴老板干掉沈万山。昨天戴老板给我下达了命令,对沈万山‘相机予以制裁’。云飞兄,这次戴老板特地点了你的将,要你协助我,怎么样,有问题吗?” 段云飞说“我真要给你说这件事呢,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也有人要我们杀沈万山!”王天木也很是意外说“是哪方面的人,延安的?”段云飞摇头说“不是,是江湖人士”然后,段云飞把他与‘花蝴蝶 ’认识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王天木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直到段云飞讲完。 王天木兴奋地站起来说“太好了,你去联系她,多一个人手,就多一份力量。哦,对了,戴老板已经同意你那个师弟参加军统了,有你来指挥也让他才加这次刺杀沈万山的行动,就算他的投名状吧!”段云飞感激的说“感谢你在戴老板面前为我做的一切。”王天木拍了拍段云飞的肩膀说“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好,你先介绍一下沈万山的背景,这个人我还不大了解,只知道他是个大汉奸。”段云飞说。 王天木笑道:“云飞兄,你还是老样子,不无缘无故杀人,如果出手便一定要有出手的理由,在我们军统行动人员中,你这样的人可不多。” 段云飞正色道:“为国家和民族利益惩恶扬善,这是我的原则,否则,我为什么要杀人?” 陈元龙拿着紫金玉座佛,回到家的时候,只见顺子在门口探头探脑,陈元龙说“你在门口看什么呢?”顺子看见陈元龙回来,赶紧走过来说“有一个漂亮姐姐在屋里等你很久了。”“漂亮姐姐,她叫什么名字”。顺子挠挠头说“好像叫夏岚。”“什么,叫夏岚!”陈元龙顿时吓了一跳,“你确定是她”。顺子说“她说她叫夏岚。” 陈元龙把手中的包裹递给顺子说“顺子,这东西先放你那,记住千万不要打开看。”顺子知道陈元龙是干什么的。郑重的点点头说“七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看的。”这样,陈元龙才放下心,轻咳了一声。挑链走进屋里。 夏岚在这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有点心烦的时候,看见陈元龙条帘进来,高兴的说“元龙你回来了。”陈元龙笑道“我说今早起出门的时候,喜鹊一直在我头上叫,我还纳闷呢。是不是今我要遇喜事,这不你这个金凤凰来到我这个草屋来了吗?”夏岚轻笑道“你的嘴真甜,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有这么好的房子。” 陈元龙说“怎么,你怀疑我这房子来路不明。”夏岚知道陈元龙理解错意思了说“不不,你别多心,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好奇问问。”“嗨,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是你不要告诉别人”“行,你快说。”夏岚急切地问。陈元龙严肃的说“你知道,北平有两个出名的飞贼你知道是谁吗?”夏岚说“我知道,一个是燕子李三,另一个是叫‘飞天仙鹤’名字我不知道。” 陈元龙说“我就是‘飞天仙鹤’陈元龙。”夏岚睁着眼睛大大的几乎不相信陈元龙说的,颤声的问“你真的是‘飞天仙鹤’陈元龙?”“当然”。‘啪’夏岚给陈元龙重重一耳光,把陈元龙打的当时一愣,夏岚说“我算是瞎了眼,没想到你就是盗走我们家紫金玉座佛的飞贼,你这个汉奸,你竟然把我们的国宝送给日本人,怪不得你有这么好的房子呢!这都是日本人给你的吧!” 捂着脸的陈元龙万分委屈解释说“夏岚,我是飞贼不假,可你们家的紫金玉座佛,不是我偷的。你等一会我让你开一件东西。”然后,冲屋外喊“顺子,把我的包裹拿来。”顺子答应一声,提着包裹进来.陈元龙打开包裹,一座金光闪闪的紫金玉座佛展现在面前,只闪的顺子直闭眼。夏岚看见自己家的东西果然在陈元龙手里,就更加相信自己家的宝物是陈元龙偷得。 鄙视的看了陈元龙一眼说“刚才,你还信誓旦旦说你没有头我们家的宝物,那这是什么?”陈元龙说“这确实不是我偷的,是我师哥‘赛狸猫’段云飞偷得,他给我是想叫我加入他们军统。”夏岚冷笑说“这偷宝物,跟加入军统有关系吗?编瞎话,你也编圆乎了。撒谎都不会。” 陈元龙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你。”“骗没骗我你心里明白,我算看错你了。你让开,我要把我们家的宝物,拿回家。”夏岚把紫金玉座佛包好,头也没回走了。只留下陈元龙愣在当场。 段云飞的“固执”在军统局内部人尽皆知,他执行刺杀行动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杀人必须要有正当理由,否则他拒绝执行杀人任务。而王天木等人杀人却不需要理由,只要戴老板发话,杀谁都可以。段云飞的“固执”曾使军统局内同事颇有微词,认为他对党国、对领袖不够忠诚,军人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应以自己的好恶评判为标准。奇怪的是,在军统局一言九鼎的戴老板竟然对段云飞网开一面,默许了他的“固执”,若是换作别人,戴笠早下令清理门户了,他如此宽容段云飞,原因只有一个,他喜欢段云飞,认为他是个有才之人。 段云飞 对沈万山的背景材料进行分析后得出自己的结论:对这样死心塌地的汉奸,段云飞认为杀他十次都不多。唯一使段云飞感到踌躇的是徐丽,她并不是专业特工,在战前只是个军统内勤人员,北平沦陷后她才加入军统潜伏组织,只受过使用枪械的短期训练,别的就是无线电报务。前些日子,段云飞奉王天木指示潜伏下来,由负责王天木解决段云飞的“老婆”问题,王天木选择了徐丽,并且把徐丽纳入军统北平区行动组。按照规定,徐丽是行动组的成员,归段云飞领导,这次行动组要执行刺杀任务,徐丽理应参加,但段云飞自从参加军统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为难,他实在不愿意徐丽参加这次行动,身为专业人员,他深知这次行动的凶险,一招不慎便会带来杀身之祸,让徐丽这样的年轻姑娘参加刺杀行动是不是太残酷了? 段云飞对王天木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王天木却冷冷地问道:“云飞兄,每日拥美人儿而眠,是不是英雄气短了?” 段云飞有些难堪地回答:“这倒也不是,她是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女人,恐怕在行动中会拖后腿,这是我最担心的,能不能不让她参加?” 恐怕不能,你知道,我们的人手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再说了,抗日救国是每一个中国人分内的事,男女都不例外,蒋委员长说过,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云飞兄,你是军统的老同志了,怎么能在关键时刻儿女情长呢?” 王天木正色道:“云飞兄,恕我直言,你可有些变了,在我印象里,你是个忠于职守的冷血杀手,把男女之情看得很淡,这次是怎么啦,让那小娘们儿把魂儿勾走了?真拿她当老婆啦?” 段云飞一把揪住王天木的衣领,直视着他的眼睛,凶狠地说:“姓陈的,徐丽他至少是我名义上的老婆,你要是再用这种口气说她,我会把你脖子拧断,你记住了!” 王天木 面无表情:“好,我不再说了,你倒是会怜香惜玉的。但徐丽必须参加行动,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我说了算。” ------------ 第十三章 刺杀沈万山 王天木 面无表情:“好,我不再说了,你倒是会怜香惜玉的。但徐丽必须参加行动,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我说了算。”站在裱糊店门前的段云飞感到一股浓浓的杀气弥漫在四周。下午一时五十七分,两辆黑色“别克”轿车一前一后地驶过来。段云飞稳稳地转过身子仔细辨认,只见司机和一个卫士坐在前座,后座却有两个人,段云飞认出了沈万山,他已经无数次看过沈万山的照片,绝不会认错。 段云飞从王天木嘴里得知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是沈万山,他在战前曾是军统的人,后因挪用公款被查办。沈万山怀恨在心,北平沦陷后投了日本特高课,专和军统的潜伏人员对着干,此人熟悉军统局内部情况,对军统人员的行动方式了如指掌,一上任就端掉了军统北平站的几个秘密联络点,于是军统局高层誓言一定要对沈万山进行处决。 ‘花蝴蝶’朱凤,这次是第一次参加军统行动,当她看见沈万山从别克轿车里出来的那一瞬间,掏出自己手中的梅花镖甩向沈万山,沈万山到底是在军统混过,当他从轿车里下来时,就感觉气氛不对,当他发现附近的一个年轻的女子向这里张望,他就知道要出事。本能的下意识弯腰,那梅花镖顺着头皮飞了过去。 沈万山真不是盖的,就地十八滚。眨眼工夫已经在七八米开外的马路牙子底下卧好了。坐在豆汁摊上的王天木放下手中的汤匙,猛地站了起来。这是没想到,这个江湖人士,尽然不听自己的指挥,擅自行动。时不我待,只能抢先下手。王天木迅速把一顶黑缎小帽戴在头上,这是事先约定的射击命令。 段云飞掀开皮袍抽出两支驳壳枪,双手举枪扣动了扳机,枪声爆豆般地响起,子弹像泼水一样打进轿车的风挡玻璃……与此同时,其他杀手们也开始了连发射击。刹那间枪声大作,密集的弹雨狂风般卷向目标,两个行动组都按事先的计划各自进攻自己的目标,而周围的老百姓则吓得四处逃窜,一时间秩序大乱。 按照计划,段云飞和徐丽不属于一个行动组,段云飞一组人负责主攻,毛万里、徐丽一组负责掩护,主攻组的三人每人持两支二十发弹匣的驳壳枪连发扫射,打空弹匣后即可撤离,后面的事由掩护组负责。行动前段云飞和王天木测算,首轮攻击的一百二十发子弹在几十秒钟的抵近射击下,足以使沈万山和卫士们死上几次的。 但是真是天算不如人算,没想到‘花蝴蝶’不按常理出牌,抢先下手。打乱了这个计划。段云飞只好玩命的开枪。枪声夹杂着风声。大约持续了二三十秒。枪声忽然停了下来。四周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忽然静止。 段云飞看见自己手下的两个杀手甩掉驳壳枪,骑着自行车从容地朝南驰去,看来第一小组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事自有王天木和掩护组去处理,段云飞扔掉手里的枪,骑上自行车拐进了金鱼胡同向胡同的西口驶去,他刚刚驶出金鱼胡同,就听见煤渣胡同方向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坏了,徐丽他们遇到麻烦了!一个念头从段云飞的脑子里闪过,他猛地停住车,双手习惯性地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他的两支枪已经扔掉了。 一队身穿土黄军装的日本宪兵荷枪实弹地向枪响的地方扑去,段云飞一拳打在电线杆上,无奈地骑上自行车…… 。 担任掩护的毛万里一组运气不太好,当段云飞一组全力攻击沈万山的座车时,第二辆的四名卫士以极敏捷的身手跳出车外拔枪还击,毛万里等人没容他们开火就扣动了扳机,四个卫士在猛烈的火力下被打得手舞足蹈地跌翻在地,这时不远处的王天木发出了撤离信号,毛万里抄起靠在墙边的自行车,一个飞跃蹿上车,蹬了几下就没了影子……徐丽刚刚推起自行车,后面又响了一枪,她只觉得腿上一麻,便不由自主地栽倒了。这一枪是一个受重伤的卫士打的,他在咽气之前发出了最后一枪。 徐丽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这时在20号斜对面的日本宪兵队已经作出反应,一群日本宪兵持枪冲出大门…… 。按计划,王天木应该最后撤离,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者,他没有参加攻击,他的职责是控制全局,指挥全体人员安全撤退。 还有一个拿不上桌面的理由,是确保行动人员中不能有一个人被俘,否则会给平津两地的潜伏人员带来极大的危险。王天木是个现实主义者,他从来不相信人的意志能抗住酷刑,特别是日本宪兵队的行刑室,到了那里的人只有一个念头――只求速死,不会再有别的想法。问题是,那些凶残的日本宪兵怎么会让你一死了之呢? “不行,不能让一个女人搅乱了全局,对于刺客只有两种选择,或成功或死亡,没有第三种选择,这个女人已经完了,她走不了了,她必须死。不管她是谁的妹妹……”王天木想到这里便下了决心,他闪电般掏出手枪向徐丽扣动了扳机,眼见徐丽在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下栽倒在地上才放了心,他骑上自行车从容离去……。 徐丽没有死,王天木的一枪只击中了她的左肩,由于是手枪发射加之距离稍远,子弹没有造成贯通伤,弹头射入身体后卡在后背的肩胛骨间,这样的后果更糟糕,按创伤弹道学的理论,徐丽的身体将弹头带来的巨大动能全部吸收了,由此造成的震荡波会伤及其他器官。不过徐丽的生命力很顽强,第二次负伤只使她昏迷了短暂的几十秒钟,随后又在剧痛中苏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失血很严重,整个身子都浸泡在血中,腿部、肩膀上的伤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徐丽看到七八个日本宪兵已经正呈扇面向自己包围过来,而王天木和掩护组的成员已经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 徐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万万没想到身为行动负责人的王天木会在自己负伤后不但没有实施救援,反而向自己开枪,以达到灭口的目的。尽管徐丽也是特工,但她只是个文职特工,对于行动并不在行,她抱着以抗日救国为己任的目的参加地下抵抗运动,当段云飞告诉她,军统局华北区行动组正式把她纳入编制时,徐丽当时感到很激动,毕竟进入真正军统核心组织,而不是这天坐在重庆局本部办公室抄抄写写,它的全部存在意义在于维护国家安全,加入这个部门意味着直接为自己的国家服务,这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工作,她在国旗下宣过誓,愿意为国家利益赴汤蹈火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 而眼前的现实击碎了徐丽所有美好的想象,冷酷的现实告诉她,这个代表国家利益、维护国家安全的机关却在关键时刻抛弃了自己,王天木等人都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他们遵循的理念只是特工的行规,这种行规不关注人性,没有温情,只有岩石般的坚硬和冷酷,你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只是这部机器上的一个零件,机器的主人随时可以更换这个零件。 徐丽挣扎着爬到墙角的电线杆后面,倚靠着电线杆掏出了“马”牌橹子,她剧烈地喘息着想,我爱这个国家,可国家却抛弃了我,但我决不投降……徐丽瞄准正在逼近的日本宪兵猛地扣动了扳机……“啪!”“啪!”两个日本宪兵被子弹击中胸部仰面栽倒,其余的日本宪兵慌忙卧倒,看样子他们想捉活的,没有贸然还击。徐丽仰天大笑:“日本鬼子,你们怕啦?来呀,来抓我呀!”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 ------------ 第十四章 请爱我一次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 日本宪兵们利用地面的各种障碍物慢慢地匍匐前进,他们很有耐心,这个女人最终会因为失血而昏迷,时间不会太长了。 徐丽感到一阵昏眩,神志在逐渐模糊,伤口的疼痛已经消失,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如羽毛,正在天空飘起……这种感觉真好,徐丽艰难地举起手枪,将枪口顶在太阳穴上扣动了扳机,手枪撞针撞击子弹底火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弹头却没有呼啸而出——子弹哑火了,徐丽举枪的手无力地垂下,眼前出现一片玫瑰色的霞光…… 。 就在徐丽万念俱灰的时候,日本宪兵忽然有几声惨叫,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徐丽失血过多,隐约觉得有一个人落到自己的身旁,把自己拖起来。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王天木在王府井南口扔掉了自行车,改坐人力车回到煤渣胡同西口的37号,他收拾了一下行李,打算乘火车回天津。王天木知道事发后日本宪兵肯定会逐门逐户进行搜查,他没有办临时户口,万一被查出来,定会祸及军统在北平的工作。 毛万里出去打探消息了,下午才回来,只见他拿着几份报纸,神情沮丧。王天木打开一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报纸上说沈万山并没有死,被打死的是日本顾问小岛一郎,此人是个日本浪人,为日本“黑龙会”成员。他名为沈万山的顾问,实则是松井太久郎安插在沈万山身边的一个内线,不料做了沈万山的替死鬼,这次行动又失手了。 王天木想办法搞到了去天津的火车票,也打探到刺杀行动结束后的细节,当得知徐丽没有死,在昏迷中被一个不知名的黑衣人救走了的消息时,他松了一口气,但又立刻紧张地盘算起来,在参加这次行动的人员中,除了段云飞和毛万里,其余人并不知道煤渣胡同37号是军统北平区的区本部,因此这个地点暂时还没有危险。 但是,是谁救了徐丽呢?cpc在北平的地下组织,王天木暗自摇头,不会,他了解cpc他们是不会插手军统的行动的,那会是谁?王天木恍然大悟状,怎么忘了那个‘花蝴蝶’朱凤,刺杀开始后,就没见到她,徐丽很有可能是‘花蝴蝶’朱凤救走得,只要徐丽没有落入日本宪兵队手里就好办。这样他也可以像戴老板有一个交代,毕竟徐丽的哥哥是西北战区司令长官的亲信,要是让这位胡长官一恼,到蒋校长那告一状,那可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天木与毛万里于是就放弃了撤往天津的打算,离开煤渣胡同37号,火速赶往另一个秘密联络点——平西潭柘寺。 段云飞是第二次来潭柘寺,他坐在马车上和赶车的慧云和尚闲扯,远远望见山坳之中的千年古刹,早春时节群峰如黛,层林染翠,黄顶红墙的潭柘寺在夕阳下显得幽邃庄重。 一路上他心里很乱,这是他从事秘密工作以来,第一次出现心神不宁的状态。这一路上,徐丽的一颦一笑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懊丧地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了,变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什么都不会做家务,且常常跟自己吵架的女人。一个杀手要是到了这步田地,他的职业生涯也该终结了。徐丽是谁?她不过是自己的临时工作搭档,这种临时性的组合以前也有过,军统的女特工都很懂规矩,在床上个个风情万种,任务一旦完成后各走各的,决不纠缠,若是以后遇见,有时还能重温旧梦,共度一个浪漫的夜晚,同事之间决不可能产生什么感情,段云飞比较习惯这样与女人相处。 唯有徐丽是个例外,这个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勾住了段云飞的魂儿,以前和一些喜欢眠花宿柳的同事谈论女人时,有人说天下女人都一样,只分两种——让干的和不让干的。没想到接触过徐丽后,段云飞渐渐感悟到,那些同事的话大谬不然,对于男人而言,女人就犹如树叶——天下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不同的女人会给男人带来不同的感受,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徐丽很特别,她是那种让你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段云飞说不清,也道不明,很奇怪。段云飞想起刺杀沈万山的前一天晚上,段云飞和徐丽躺在床上,尽管两人睡在同一个床上,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让人浮想联翩的事情,按到以往以段云飞的性格,早就霸王硬上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徐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在床上两个人都没睡,徐丽转过身子,看着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的段云飞说“云飞,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没事。”你有,告诉我。”徐丽固执地要求。 我在想明天的行动,还不知谁能活下来。”段云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徐丽轻声说:“我们都宣过誓,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能不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只有凭天意了。” “徐丽,你怕吗?”“我说过,我不怕死,但怕被俘,所以一旦有被俘的可能,我唯有一死。”段云飞猛地坐起来:“徐丽,我想好了,明天你不要去,马上给我离开北平,到后方去,我知道你哥哥是西北战区司令长官胡寿山的机要秘书,徐丽,你去西安找你哥哥,这里的事由我负责。” 徐丽摇摇头:“不,我绝不走,这是临阵脱逃,是要受纪律制裁的,再说,我也不想做胆小鬼。” 段云飞吼道:“可你是个女人,打打杀杀不该是你干的事,中国的男人还没有死绝呢,你给我走,有什么事我顶着就是。” 徐丽忽然抱住段云飞温柔地吻了一下“你爱我吗?”“我爱你!”段云飞感到脸在发烧,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自己都觉得别扭。 “云飞,你猜我昨天遇见谁了?”“谁?”“我以前在北大的校长司徒雷登先生。”“司徒雷登?外国人?”徐丽点点头“他是美国人,我问他为什么没有离开北平。你猜他怎么说?”“他怎么说”段云飞问道。“他说︰在人类生活中有许多基本的关系,政治关系只是其中的一种。当年耶稣并没有设法逃出古罗马人的统治,而是在压迫中继续他的事业和使命。’我认为北大必须在沦陷区坚持下来,为沦陷区的人民提供受教育的机会。” 段云飞听得入神,他发现这些上过高等学府的女人毕竟是些有文化、有思想的人,她们争论的问题自己以前根本没有想过。司徒雷登先生还告诉我他认为北大留在北平的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应该是反抗日军的占领,他告诉我,北平的很多地下抵抗组织里都活跃着北大师生,有些人还成了反抗组织的领导人。他还说,我们虽然不能拿起枪和侵略者进行直接的战斗,但是我们用自己的知识去宣传抗日,号召人们反抗日本占领军。 我没有吭声,心里想,谁说女人不能拿起枪参加战斗?我的提包里就放着上了膛的手枪,北大的女同学里有几个像我这样直接参加战斗的?北平在战斗,我的同学们都在战斗,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退出战斗呢? 段云飞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知识女性啊,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其实在这种刺杀行动中,女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闹不好还要添乱,干这种活儿需要的是亡命徒,是我和陈恭澍这样的人,徐丽,你听我的,明天就别去了。 “云飞,你告诉我心里话,为什么不愿意我参加明天的行动?是真觉得女人会给你添乱,还是你心疼我,不愿让我冒险?” “我……是心疼你……”段云飞很困难地承认。 “你真的爱我吗?” “我真的爱你!”。徐丽的嘴唇热烈地迎了上来,把段云飞要说的话堵了回去,在狂热的亲吻中,段云飞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沉下水去,一种窒息的感觉…… 。 徐丽狂吻着段云飞语无伦次地说:“云飞,我要你,我要你,请爱我一次,我把一切都给你,你来呀……。” ------------ 第十五章 我马上就出来 徐丽狂吻着段云飞语无伦次地说:“云飞,我要你,我要你,请爱我一次,我把一切都给你,你来呀……。”段云飞真在胡思乱想之际,就听“施主,到了,请随我来!”。 段云飞下了马车由慧云和尚引导走进庙门,两人穿长廊,过流杯亭,一路宛转,经过千余米的羊肠小路,来到了龙潭,慧云和尚请段云飞稍等片刻,自己则躬身告退。段云飞这是第二次到潭柘寺来,上次由于来时匆匆竟没发现这里的风景如此美妙,他环视四周,只见脚下潭水深不可测,对面山峰壁高万仞,不禁暂时忘却了烦恼与忧虑,欣赏起景色来。 王天木与毛万里出现在小路上,近日天气转暖,两人都换了春装,王天木着一身铁灰色的派力斯三件套西装,系藏青色领带,显得风度翩翩。他老远就兴高采烈地喊上了:“云飞兄,咱们兄弟总算是又见面了,老兄一路还顺利吧?” 段云飞不动声色地讥讽道:“还好,还好,天木兄还真是一表人才,真乃玉树临风啊。” “云飞兄拿我开心,是不是?”王天木已来到段云飞面前。 段云飞突然一个勾拳打在王天木脸上,王天木猝不及防仰面跌倒……毛万里一把抓住段云飞的手臂:“云飞兄,你疯啦?”段云飞肩膀一晃,毛万里飞出两米开外。“嗵”的一声摔进龙潭,水花飞溅。王天木正待爬起来,段云飞上去又是一脚,王天木满脸是血地倒在岩石旁…… 。 云飞兄,这是为什么?你要打人也该说说原因啊,兄弟我哪儿得罪你了?”王天木躺在地上问,他的语气很平静。 王天木,你别他妈的装傻充愣,什么原因你该知道,起来!你不是号称军统局第一杀手吗?今天我和你过过招儿,生死凭天命,我要是输给你,这龙潭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段云飞冷冷地说,他的脸上杀气在逐渐凝聚。 “不许动!”浑身水淋淋的毛万里用手枪指着段云飞命令道。 “毛万里,你小子有种就开枪,来!照这儿打!要不敢打,等会儿我把你脖子拧断。”段云飞轻蔑地看着他,敞开了衣服,拍拍胸膛。 老毛,放下枪!都是自家兄弟,犯不上舞刀弄枪的。”王天木大声呵斥道。他站了起来,西装上沾满了泥土,鼻子和嘴唇也在流血,模样很狼狈。 “王天木,你出手吧,我今天来就是找你做个了断。”段云飞拉开格斗的架势。王天木却掏出香烟递过来:“来,抽支烟。” “少来这套!” “云飞兄,我知道你为徐丽的事恨我,但这件事我用不着解释,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干我们这行的怎么能感情用事呢?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徐丽已经负伤,我们救不了她,与其让她被俘,不如采取果断措施,如果换了你也会这么做。” 段云飞无言以对,他心里全明白,但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一个年轻姑娘根本就不该参加这种敢死行动,退一万步说,即使参与了,也该由男人掩护她先撤离,可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当她负了伤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却落井下石,不但没有帮助她,反而向她下黑手,以达到灭口的目的,我们还是人吗? “云飞兄,干我们这一行是有规则的,谁都得照规则办事,我们只对事,不对人,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换句话说,如果当时负伤的是我,你照样也会向我开枪,但我不会怨恨你,因为我知道,我们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为了抗日救国。”王天木说得慷慨激昂。 “抗日救国?要是为了这个理由,就把我们变得没一点人味儿,我看这个国不救也罢,我们就应该亡国灭种。”段云飞愤愤地说。 王天木克制地回答:“那是你的想法,并不代表我们,我始终认为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为了国家利益,个人的牺牲算得了什么?云飞兄,恕我直言,当年在特警班受训时,我就看出来了,你老兄的业务能力全班三十人无人能比,但唯独你不适合干特工,因为你是个性情中人,过分强调自己的判断,照你的话说,是凭良心去做事。可你错了,干别的行业可以凭良心,唯有当特工却不能凭良心,为了国家利益,使用任何手段都不算过分,这是对一个特工人员最起码的要求。” 段云飞冷笑道:“要是戴老板也这么想就好了,我倒宁可去带兵打仗,你以为我愿意干这行?” “没错,戴老板护着你是因为你能干,平心而论,就业务能力我不如你,可你想过没有,这次行动为什么让我做负责人,而只让你做我的副手?明说吧,就是因为你的心理素质不如我,要是你能在这方面调整一下,你老兄在军统局将前途无量。”王天木诚恳地说。 段云飞扭头刚要走。 “云飞兄,先不要走,我要跟你说说徐丽的事。”王天木在后面喊道。 段云飞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句:“人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王天木走到他的跟前说“我要告诉你,徐丽没有被日本宪兵对抓走,而是被人救走的,你会不会不再恨我了。” 段云飞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王天木激动地说“你说的是真的?那她被谁就走了?”王天木刚要说,就听身后一声“阿弥陀佛。”“严悔大师,是您!”段云飞忙上前势利道。王天木茫然的问“云飞,这是?”“哦,这是严悔大师,他出家前是跟我师父‘飞天神猴’郝平齐名的武林宗师。” 王天木和毛万里忙上前施礼。严悔大师又道了声“阿弥陀佛。”“段施主,刚才你与这个王施主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的那个女子徐丽是被小徒朱凤所救,如果你要见她,就到西山的关帝庙找她。”“真的吗?我马上就去。”段云飞头也不回的快步跑出潭柘寺。 “云飞兄,安心在这里住几天,等待上峰的指示,千万不要回北平。”王天木在后面喊道。 毛万里凑到王天木跟前悄声的说︰“就这么让他走了。”王天木瞪了毛万里一眼说“那你还想怎么样,杀了他。”毛万里马上说“站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下一步还有好多事需要他。”王天木一摆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我会向戴老板回报的,请他老人家来裁决吧!” 夏岚此时脑子里很乱,近来麻烦事儿实在太多,上级向她传达了当前的形势及上级指示,今年3 月初,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第一支队政委邓华率部进入门头沟地区的斋堂川,创建起平西抗日根据地。平西是华北的最前线,是晋察冀边区的北部屏障,也是冀中八路军十分区的战略后方,创建平西根据地的意义在于建立八路军向热河、察哈尔方向的前进阵地,此举既可牵制敌人,又能巩固边区。上级指示,北平地下党的同志应协助根据地建立由北平至门头沟地区的物资运输通道,将根据地所需药品、布匹、电讯器材、化工原料运往平西,并尽可能动员更多的北平青壮年到根据地来,以壮大抗日武装力量。 前几天因为陈元龙对自己的欺骗,让自己对陈元龙伤透了心,为什么会这样,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爱上了这个‘飞贼’,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他,自己也闹不明白。这几天,陈元龙来找过自己几回,被自己家的老管家挡了回去。夏岚正在生闷气的时候,老管家走进来说“小姐,昨天来找你的那个先生又来了,他今天说要是见不到你,就不走了。” 夏岚一想,不见他不是个办法,不如见他一面。想到这说“老管家,你叫他在外面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 第十六章 要追求的美好的东西 夏岚一想,不见他不是个办法,不如见他一面。想到这说“老管家,你叫他在外面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夏岚穿着一身旗袍走了出来,陈元龙一看夏岚出来,高兴的上前说︰“夏岚,你还生我的气,我今天就是想你来陪罪的。”夏岚一脸严肃的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夏岚直径朝中山公园方向走去。 于天安门西侧的中山公园原是明、清时的社稷坛,是明清皇帝祭土地和五谷之神的地方,建于明永乐十九年。因1925年孙中山先生的灵柩曾停放在园内拜殿中,所以1928年被国民政府命名为中山公园。 夏岚走到明殿一个角落,站住脚对陈元龙说︰“你说吧。”陈元龙叹口气说︰“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可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当初我接这个‘单子’我还不认识你,后来我认识你之后,我就没去你们家盗宝,紫金玉座佛是我师兄‘赛狸猫’段云飞盗走的,他想帮我完成这个单子,好让我欠他一个人情,好替他办事。” 实际上,上次夏岚给陈元龙一耳光后,就后悔了。她感觉自己心瞬间像被谁偷走了一样,空虚下来。难道这就是爱情吗?难道我爱上了一个‘飞贼’,夏岚无数次想过自己未来的那一半,该是什么样的,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会爱上一个小偷中的‘大偷’。 从陈元龙家回来后,她通过关系得知,自己家的紫金玉座佛不是陈元龙偷得,是他的师兄军统北平区行动组组长‘赛狸猫’段云飞偷得,目的就是希望陈元龙能对自己感恩,而借机拉拢。夏岚转过身朝陈元龙胸膛狠狠砸上几拳“你就是个骗子,你不仅偷我们家的东西,你还偷走我的心,你就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是,我是个大骗子,我偷你的心,是我真心喜欢你。”陈元龙一把抓住夏岚的手,把她拽进自己的怀里,夏岚依偎在陈元龙那宽大厚实的胸膛上,甜蜜的笑了。陈元龙的呼吸有些急促,夏岚温软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使他感到很陶醉,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和年轻女性有过任何肢体接触,他盼望这种亲密接触的时间能尽量延长一些。 夏岚依偎着陈元龙怀里像说情话一般轻声道:“元龙,军统方面对沈万山进行了一次刺杀行动,你师哥段云飞他们干得不太漂亮,只打死了沈万山的日本顾问小岛一郎和几个卫士,沈万山倒是死里逃生躲过了袭击。但据我们内线情报,沈万山被这次刺杀行动吓破了胆,他现在深居简出,连伪政府的公务也不过问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人尽管还活着,但对日本人的价值已经不大,军统方面不会再采取什么行动了。” 我师哥这件事找过我,他想让我参与刺杀行动,被我给拒绝了,我还听说他们的一个队员负伤被一个叫‘花蝴蝶’的江湖人士救走了。”陈元龙回答。 “你认识她吗”。“曾经交过手,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他的师父严悔大师现在就在潭柘寺挂单“陈元龙说。“你们俩谁厉害?”陈元龙想了想说“要论轻功她不如我,但论武术我不如她。”“我真想见见这个女中豪杰。”夏岚说。 “元龙,你愿意加入我们cpc吗?跟我们一起去打鬼子。”陈元龙说︰“愿意,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杀日本人我最愿意,他们不但杀我们的人,还抢我们的粮食,让我们吃混合面,就凭这也要赶走小日本。” 夏岚看着陈元龙她知道陈元龙讲不出大的道理来,但他有这中国人最朴素的理由,你不让我过好日子,那你就是我们的敌人。夏岚想赶快向上级报告关于吸收陈元龙加入地下锄奸小组。夏岚说︰“元龙,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要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等等,夏岚,我们再散散步好吗?我……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陈元龙鼓足勇气请求道。 夏岚微笑着为陈元龙整整衣领,柔声说:“元龙,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我们每天都面临着流血和死亡,个人的事……以后再谈,好吗?” 陈元龙固执地说:“你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个土包子,如果你看不上。我那我以后绝不再提这件事,我们继续保持朋友的关系。”“元龙,你可真是……真是个小布尔乔亚。”“什么,什么小布尔乔亚。”陈元龙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夏岚嫣然一笑“告诉你,你也不知道。”本来要走的夏岚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建议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那我当然求之不得。” 两人走到筒子河边坐在长椅上,夏岚望着河对岸紫禁城灰色的城墙和略显残破的角楼若有所思。 夏岚轻声朗诵普希金的诗句:“爱情的喷泉,永生的喷泉!我为你送来两朵玫瑰。我爱你连绵不断的絮语,还有富于诗意的眼泪……。” 陈元龙扭过头看看问她道:“这是首诗吗?有文化真好,我小的时候,师傅教过我念书,不过念的都是些四书五经,不像你们学的都是洋文。”夏岚安慰他说“没关系,不是有我吗?以后我教你。” 陈元龙高兴的说“那太好了,你读过很多书吗?”“当然了,上中学的时候看了不少杂书,功课都耽误了,那时抓到什么就读什么,小说、话本、唐宋诗词、‘五四’以后的新体诗,还有普希金、莱蒙托夫、惠特曼、泰戈尔的诗集,我和同学们都是深受‘五四’运动影响的少年,满脑子全是‘科学与民主’,那时我曾立志将来做一个诗人。” “真好,我要是能有你们那样的机会就好了。”陈元龙深深叹息着。 “没关系,等到共产主义实现的那天,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许你能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就像普希金那样。”陈元龙好奇地问“你说的共产主义,是什么东西。普希金是个人名吗?”夏岚哑然失笑心想︰陈元龙肯定不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谁是普希金?因为他们只关心眼前的,而不是那虚无飘渺的东西,或者说理想。 陈元龙此时感觉到一点自卑,不由得转换话题说︰“你刚才念得是一首什么诗,挺好听的。”夏岚说︰“那说是叫《巴赫奇萨赖的泪泉》,一首俄国诗。据说“巴赫奇萨赖是俄国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古城,16世纪初,克里米亚汗国定都巴赫奇萨赖,并在此建造了可汗宫。巴赫奇萨赖汗宫的灵魂当属泪泉,它位于汗宫喷泉庭院的一角,由一块长方形大理石雕刻而成。大理石的正面雕刻成拱门的轮廓,泉眼就处在拱门上方的中心位置。下面则是几个盛接泉水的石头托盘。据说泪泉是由当时的可汗克雷姆-吉列伊汗为纪念早逝的爱人季莉娅拉建造的。吉列伊汗对设计师说:”谁也没看过我流泪,但我的心每天都在滴血。人有心灵,石头也有灵魂。让石头像心灵一样哭泣吧。石头的眼泪,就是我的眼泪。‘于是,一座日夜’流泪‘的喷泉便诞生了。1820年,被沙俄政府流放到南方的普希金来到了克里米亚巴赫奇萨赖汗宫,从他的情人索菲娅。波托茨卡娅那里听说了关于泪泉的故事,便创作出这首抒情叙事诗,后来这首诗被广为流传,普希金去世后,为缅怀这位伟大的诗人,巴赫奇萨赖汗宫的管理员每天都要在盛接泉水的托盘上放上两朵玫瑰,一朵红色的,一朵黄色的。 陈元龙无限神往地自语:“真美,尽管我不太懂这首诗的意思,但你读的那句‘人有心灵,石头也有灵魂。让石头像心灵一样哭泣吧。石头的眼泪,就是我的眼泪。’这话真令人伤感……。”夏岚说“这正是我们要追求的美好的东西。” ------------ 第十七章 告诉我你的姓名好吗 夏岚说“这正是我们要追求的美好的东西。”陈元龙说︰“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夏岚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真正的革命者?”陈元龙如有所思的说。“对,真正的革命者,元龙你知道吗?革命者是由不同阶层、不同文化水平的人组成,我们有些出身工农的同志总以没文化自喜,甚至由此产生一种优越感。 恩格斯的遗嘱执行人伯恩斯坦是个地道的工人阶级,他当过火车司机,伯恩斯坦说:”工人们是什么样子,我们就必须把他们看成什么样子。他们既没有像《cpc宣言》所预见的那样普遍地赤贫化,也不是像他们的臣仆们要我们相信的那样不受偏见和弱点的束缚。他们有着他们在其中生活的经济和社会条件的德行和罪恶。 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大多数都住得很挤,教育得很差,收入不稳定也不充分的阶级有那样高的知识和道德水平,而一个社会主义社会的建立和维持是以这样的水平为前提的。” 陈元龙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你说我算不算你说的无产者。”夏岚坐直身子,看了看陈元龙说︰“你还算是一个无产者,不过你是流氓无产者。”“什…么,我是流氓,这怎么可能,我顶多是个飞贼。”夏岚一看他理解错意思嫣然一笑︰“是我说错了,你是飞贼无产者。” 陈元龙说︰“夏岚,你还记得我带人去你们学校时代的那个人吗?”夏岚想了想说︰“是不是那个叫金鹏的人。”“对,就是他。”“他这么了?”陈元龙说︰“他投敌了。当上了北平市警察局特务大队的书记官,活的可滋润了,我就劝他别做汉奸。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他不是汉奸,因为他是满人,根本跟汉奸不爱套。金鹏脑子里既没有国家与民族的概念,也没有人的尊严,只是浑浑噩噩地为活着而活着。看来你们那个伯什么斯坦说的有几分道理,他们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绝对不能人为地夸大他们。” 夏岚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但是我们党内大部分同志恐怕不会认同这种看法,至于我本人,还要仔细想想。元龙,我恐怕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坚定的革命者。” 陈元龙说︰““至于你所说的真正的革命者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不过在我眼里,你可是我见到的最革命的革命者。因为你真诚、善良、浪漫,所以我才会被你吸引。” “谢谢!你能这么评价我,我还是挺高兴的。” “那你同意了?” “同意什么呀?”同意我追求你,做我的女友。”陈元龙期待地望着夏岚。 夏岚想了想,抬起头来大胆地看着陈元龙:“元龙,说实话,我以前没有谈过男朋友,你知道,我父亲对我管得很严,上大学之前都是在女子学校度过的,也没接触过几个男人,所以……我对自己将来会选择什么样的男人毫无概念,好像也没有想过,你给我点时间想想好吗?” “当然可以,我有耐心等,我认为我们很般配,我这个人还是有些优点的。”陈元龙毫不谦虚地介绍自己。 夏岚微笑道:“是吗?那你介绍一下自己,都有什么优点啊?” 有为自己爱人献身的勇气,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韧意志,对美好事物具有异乎寻常的敏感力,对自己心爱的人忠贞不渝……这些还不够吗?” 夏岚放声大笑:“陈元龙,你可真能自吹自擂,你说的这些优点能不能容我以后考察?我再给你提一条要求……。” “提吧,我会照办。”陈元龙惊喜地保证道。 “我最熟悉的男人应该是我父亲,他是个商人,在我眼里,他是个儒雅博学,正直高尚的人,作为男人,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书生气太重,不够强悍,我很胆小,因为我们这个家庭向来缺少安全感,总觉得一旦有危险父亲不可能保护我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我也同样不够强悍?” “元龙,你不要生气,你哪儿都好,要是能强悍一些就更好了。” 陈元龙不以为然地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说:“嗯,明白啦,我搞个假胡须戴上,再把脸弄得糙一点儿,然后我再穿上夜行衣带上我的全套家伙事。这样也许会符合你的要求。” “别瞎说,谁要你去化装?我看重的是男人内在的强悍。”夏岚解释道。 陈元龙叹了口气:“那你就等等看,也许我死了以后才能证明。” 金鹏现在可是今非昔比,现在是北平市警察局特务大队的书记官,金鹏不在乎戴上个汉奸帽子被人戳脊梁骨,反正他是个小人物,留芳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罢,他都无所谓,犯不上去琢磨。 金鹏没有当亡国奴的感觉,他认为国家和民族从来就是个虚幻的概念,作为一个小人物,国家也从来没给过他任何好处,既然没给过好处,那他凭什么要给国家卖命呢?北平这地界儿,谁爱来谁来,谁有能耐谁就是爷,不管是蒋委员长还是日本人,都他妈的差不多。都说蒋委员长抗日最坚决,那也是应该的,因为蒋委员长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可日本人不让他过好日子,想把他的好日子夺走,那老蒋能干吗?他当然要和日本人拼命,由此说来,事情就很清楚了,打仗是老蒋和日本人之间的事,关金鹏屁事? 前几天,郑忠给他上了一堂课,告诉他日本军队为什么要来到中国?讲的真是透彻,这个问题老百姓们可能不大理解。 这不奇怪,愚民都是这样,大多数都是稀里糊涂一脑袋糨子,这就需要告诉他们,他们生活的这块地方叫做亚洲,咱们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自古以来就生活在这块地方,而那些白皮肤高鼻子、一脑袋黄毛的西洋人总想到这里来找便宜,所以亚洲人应该团结起来,揍那些不要脸的西洋人,把他们赶走,日本军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中国的。 今天,他们警察局抓住一个女共党,为此,日本北平宪兵队队长武田军亲自审讯,金鹏做记录。武田军的中国话说得很好,口音中带有明显的东北味儿,如果不穿军装,谁都会把他当成中国东北人。 他是在中国东北长大的,父母都是甲午战争后来中国的早期“拓荒团”成员,1932年后这个半军事性质的组织被称为“满蒙拓荒团”,人数也扩展到上万人,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黑田坚持认为,支那人是劣等种族,而一个劣等种族是没有资格占有如此广袤的土地和资源的,我们不妨把眼前这个世界看成一个大丛林,以丛林法则去思考问题,什么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人类不就是这样从远古走到今天的吗? 如果武田军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选择审讯年轻女人,这对审讯者来说是一种愉悦,意味着自己可以对一个年轻女人的为所欲为,还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一切都是在国家利益的名义下进行的,武田军个人没有良心上的负担。 当女共党被架进审讯室时,武田军只是询问了一句:“这位女士女士,告诉我你的姓名好吗?” ------------ 第十七章 劫法场 当女共党被架进审讯室时,武田军只是询问了一句:“这位女士,告诉我你的姓名好吗?” 女共党沉默地摇摇头。 武田军满面笑容地轻声追问了一句:“请说心里话,你想死吗?”“既然落到你们手里,我就没打算活。”女共党终于开口了。 “可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战争期间女人可是稀罕物品,更何况是个美人儿了。” 女共党打个冷战,保持沉默。 武田军一挥手,两个宪兵立刻上前拽下了女共党身上的衣裤。女共党面无表情,没有挣扎,显得很从容,她知道反抗是无用的,任由宪兵们把她的衣裤剥掉。女共党本能地想用手遮挡,但马上就放弃这种无意义的打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地站在审讯室中间,还甩了一下头发,冷漠倔强地抬头盯着宪兵们,漠然地随宪兵们把她的手脚绑到刑架上。 武田军对女共党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这类人都是为了某种信念去从事抗日活动,决不是因为没有饭吃才去铤而走险,作为审讯者,当然要允许他们表现一下自己。使武田军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年轻的女共党居然挺住了烙铁的烧灼,尽管惨叫不已,但叫声平息后便是沉默,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武田军走到女共党跟前,狠狠捏住她的伤口,用手使劲挖着被烙伤露出鲜肉的伤口。女共党忍住疼痛,额头和脸上沁出细小的汗珠,依然保持着沉默。 武田军向宪兵们挥了挥手说:“继续吧。”他又回到了座位上。 一个粗壮的宪兵拿着两根闪着冷光的粗钢针分别扎胸口处,她忍不住喊了一声,随即便咬着牙,一声不吭。宪兵捏住针鼻,反复来回捻动插在胸口深处的钢针,把钢针拔出来后再慢慢地插进去,针尖搅动刺伤着女共党最敏感的深层神经…… 。 女共党紧张地挺着胸脯,肩膀无助地抖动了几下,大滴的血珠从(禁止)处慢慢沁出。但她还是顽强地坚持着,控制住自己不再喊叫。 武田军全神贯注地盯着女共党,他用手枪柄敲了敲桌子,宪兵停止了动作。 “女士,我可以告诉你实话,来到这里,你无论是说还是不说,都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不同的是,你如果配合我们,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反之,你会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我要问的是,你准备选择哪种死法?” 女共党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她正在用全部意志力抵抗着胸前传来的阵阵剧痛……恍惚中她想,一切都毫无意义,就算自己挺不住酷刑,吐露了组织成员和联络地点也毫无意义,地下组织等人不会这么傻,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转移人员,撤空联络点,切断任何与自己有关的联系,这是特工人员最起码的常识。唯一使她能够挺下来的是对自己那份信仰的坚持,她祖国的爱,就凭这份感情也绝不能出卖自己的同胞,哪怕心里闪过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都不能,她不愿让自己和家人背负汉奸的骂名,哪怕是在自己死后,自己的同志早晚会知道,自己到死也没有说一句对自己组织不利的话,她也没有出卖自己的同胞。 武田军终于不耐烦了,他环视一下审讯室里行刑的宪兵们问道:“大岛君、利川君,你们多久没有玩过女人了?”“武田君,好像有一个世纪这么久了。” “那好,你们替我好好照顾一下这个女人,我觉得她也很需要男人。”“谢谢武田君!我们很有兴趣。” 武田军扭头走出审讯室。 宪兵们兴奋地开始脱衣服,女共党惊恐地注视着他们…… 。 这让在一旁作记录的,金鹏看的是魂飞魄散,感觉自己的裆下有点湿,自己一模,原来是尿裤子了。刚才的那一幕,可以说让金鹏永生难忘,他曾反复想过如果自己要是也抗日的话,那跟这个女共党一样要受这样残忍的折磨,自己是否能挺过来。不敢想,也不去想。这一切就是那样残酷血腥。 昨夜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打在枯叶残荷上沙沙的雨声时紧时疏,深秋的寒意伴随着秋雨在北平的大街小巷间弥漫开来。早晨起来,北平的市民们发现泥泞的街道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远处的西山被如织的烟雨笼罩着,只能远远看到朦胧而模糊的暗影,一种压抑的心情就像阴沉沉的天空清冷灰暗,总也开朗不起来。 在前门大街两侧的小巷胡同里,一股强烈的躁动在漫延,人们冲出院落,沿着胡同奔跑着,汹涌的人群犹如千百条小溪汇入奔腾的大河,转眼间,南北走向的前门大街两侧的街道上便挤满了人群…… 。 多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们在互相打听:“爷们儿,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我一瞅见街坊们往外跑,也跟着跑出来啦,我这儿还打听呢。” 一个中年市民说:“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刚才我们那片儿有‘维持会’的人挨家通知,说是让街坊们都到大街上来,有重要事儿。” 市民们纷纷议论着,都闹不清日本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一惊一乍地把老少爷们儿都轰上大街来,有病是怎么着? 陈元龙今天在前门楼子这等夏岚,自从上一次在中山公园的谈话后,陈元龙正是加入cpc北平地下锄奸组织,主要负责锄奸和营救被捕的cpc地下党员。昨天,夏岚通知他明天上午在前门楼子集合,准备营救一个被日军逮捕的cpc员,陈元龙早早就到前门楼子这,从北向南穿过前门牌楼就被汹涌的人群挤到了马路边上动弹不得。 没想到今天人会这么多,他心里暗叫一个不好,看来劫法场凶多吉少。人群又是一阵躁动,站在最前排的人纷纷向后退,后面的人不明就里又纷纷向前挤,有人小声喊:“老少爷们儿,别挤,别挤,日本人过来啦,都上着刺刀呢,留神给您一下。” 后面的人问:“怎么回事?这大清早儿的,日本人干什么呢?” “轻点儿,好像是犯人游街,瞅这路子是把犯人拉到永定门外枪毙,哎哟,过来啦,是个女的……。” 这时,陈元龙感觉身后有人拉了自己一把,转过头是夏岚,今天她穿着一身长裙,头戴遮阳帽。“元龙,我看今天的情况不太好,你就在这,我去另一个地方看看,还有别的同志在等我消息。你要等我回来。”陈元龙点点头说︰“你要小心。”夏岚点点头,消失在人群中。 陈元龙站在最后面,背靠着一家店铺的砖墙,他努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前看,发现大街两侧都站满了警察和日本宪兵,马路中间缓缓地驶来几辆卡车,头一辆卡车的车斗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木制门板,门板上好像订这一个人……。 那名女共党的身体呈“大”字被粗大的铁钉钉在门板上,使用的铁钉竟然是棺材铺为钉棺材盖而专门打制的那种粗糙巨大的方形铁钉,女共党的四肢被牢牢地钉在门板上,她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胸前,门板上溅满了已经凝固的鲜血……人群中发出一片惊恐的叫声,站在最前排的一个中年女人竟然当场昏倒,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地将昏厥的女人抬到后面。大街两侧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人们被这恐怖的景象震惊得屏住了呼吸…… 。 夏岚站在大栅栏东口的街面上,静静注视着驶近的卡车,当卡车驶过他身边时,夏岚的脸色变得铁青,双手在微微颤栗,这是夏岚近距离望着那名女共党,这名女共党是自己的革命领路人,是她把自己带入这个革命的洪炉里。可是今天,她痛楚地闭上眼睛,在想,天哪,这就是法西斯主义,今天总算是看到了它的实质,它总是能把人类中最残酷的暴行推向极致,在如此残暴的敌人面前,我们的民族没有退路,必须坚持战斗下去,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一阵剧痛使女共党从昏迷中醒来,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从被穿透的四肢传来,她的身体已经被冷汗浸透。女共党努力抬起头来,用力甩开遮挡在脸上的长发,大街两侧的老百姓们发出一阵惊呼:“她还活着!” 这里是她的家,但今生今世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有些伤感,她非常想向人群喊几句,她想说:我的祖国,我的同胞们,我爱你们!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知道自己的声带已受到严重损伤,是受刑时忍不住发出惨叫造成的。 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她在人群中发现了夏岚,夏岚穿着一件黑色细布长裙,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清楚地记得,夏岚除了参加西式葬礼,从来不穿黑色服装,如此说来,她今天是特地穿上黑色的旗袍来为自己送行,她感到由衷的温暖,她向夏岚微笑着点点头,用目光向她传递着信号:她知道,党没有忘记她。好姐妹,谢谢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多保重…… 。 站在人群中的夏岚猛地用手捂住嘴,禁不住泪如泉涌,她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悲苦,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 ------------ 第十八章 女人的无助和恐惧 站在人群中的夏岚猛地用手捂住嘴,禁不住泪如泉涌,她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悲苦,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 阵阵剧痛使她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她盼望着刑车能开得快一些,尽早赶到刑场,在这种时刻死亡的来临将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这样怀着迫切的心情盼望死亡?此时恐怕只有她自己。 当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刑车已经来到天坛的西门前,这条大街的路西是当年皇帝祈求五谷丰登的先农坛,而路东是皇帝祭天的天坛。她对这里很熟悉,战前是她经常到天坛、先农坛的林间草地上读书聊天,在几百年树龄的古柏间打闹嬉戏,那段时光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岁月……。 街两侧的人群中传来一阵低沉的、被压抑的抽泣声,成千上万人的抽泣有如海啸般的声响滚过阴沉的天空,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成千上万的人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北平的市民用悲痛的眼泪为自己的英雄送行。 押送刑车的日本宪兵们迅速作出了反应,他们纷纷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然后端起枪警惕地注视着人群,准备在人群中发现肇事者予以逮捕,但日本宪兵们发现,他们无法逮捕成千上万的人,除非你把北平这座城市变成一座巨大的监狱。 她含着热泪用目光向北平的父老兄弟告别。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路西一处院子的台阶上,一个戴着礼帽、穿着长衫的人将提包抱在怀里,另一手则伸进提包……陈元龙,是陈元龙,她惊喜地睁大眼睛,浑身的疼痛感似乎也减轻了,她熟悉这个人夏岚曾在自己面前不止一次提过这个人,一个武林高手一个有着良心的中国人,此时他手里肯定握着一支子弹上膛的驳壳枪,保持着随时拔枪射击的状态。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陈元龙,心里默念着:陈元龙,谢谢你为我送行。陈元龙所站的位置离她的刑车不足五十米,这是一条胡同的入口处,位置极佳,一旦出现情况可以迅速从胡同里撤离,这条胡同连接着天桥一带密如蛛网的胡同小巷,对于日本宪兵来讲有如迷宫一般。 当夏岚把营救计划告诉陈元龙时,被他断然否决了,原因很简单。在敌人重兵护卫下劫法场的故事只有在小说里才可能出现,你想都不要想。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是帮助她早些解脱痛苦。在也不会承受这么多非人的折磨。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夏岚,看见她脸色苍白的向自己点了点头。 两行泪水顺着陈元龙的面颊滚落在胸前,他左手将提包调转方向,伸在提包里的右手猛地扣动了驳壳枪的扳机,枪声爆豆般响起,一排子弹穿透皮制手提包,高速飞过五十米距离打进她的胸膛…… 。 人群一下子炸了营,街道两侧顿时大乱,押送刑车的日本宪兵们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一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陈元龙趁乱闪进胡同,在撤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她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在秋风中飞扬…… 。 泪眼蒙眬中,这景象永久地驻留在陈元龙的脑海里,今生今世不会忘怀。 陈元龙至死至终都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共党的名字只知道她有一个美丽的代号‘海棠’。 但是夏岚知道她叫王芳,是自己在清华的直属书记,这次被捕,是有人出卖,被北平市警察局特务大队逮捕的。王芳牺牲后,夏岚从老管家处得知,王芳遇难的消息全北平已经家喻户晓,唯独她父亲王尚金还不知道,王家的佣人和街坊邻居把王尚金瞒个死死的,连这一带的管片儿警察也良心发现,悄悄扣下王芳遇难的消息。 夏岚踌躇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去看望一下王尚金,虽然此举严重违反地下工作的纪律,但夏岚却顾不上了,她和王芳是好朋友、老同学,两家又是世交,从哪方面讲,她都应该去一次。夏岚佯装散步,在耳垂胡同8号院附近转了几趟,她确信这里已无人监视才走上台阶叩响院门。 王家的佣人刘妈来开门,一见夏岚便惊慌地要说什么,夏岚轻声说:“刘妈,您放心,我只是来看看王伯伯,不会说什么。” 刘妈点点头,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老爷子正喂鸟儿呢,夏小姐您说话留神点儿。” 正站在王尚金藤萝架下喂鸟儿,一对儿黄鸟儿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欢实得很,老爷子今天心情不错,一见夏岚就大声打招呼:“是岚儿啊,你今天怎么有工夫串门儿啦,是找我还是找芳儿?” 夏岚强装出笑脸:“王伯伯,我是来看您的,不是好久没来了吗?” “来来来,坐这儿,刘妈,给岚儿上杯茶,夏岚呀,你爸好吗?”王尚金说话中气十足。 “我爸挺好,他现在在重庆活的可滋润了,那毕竟是大后方,日本人和汉奸的势力是无法进入。”夏岚边说边逗着笼子里的黄鸟儿。 “我也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想的,他跑到大后方,把你一个女孩家留在沦陷区,这算怎么一回事?”夏岚怕他在提王芳,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慌乱地说︰“王伯伯,我最近……功课很紧张,马上要毕业了。如果不把书念完,这几年就算白念了。”王尚金看着笼子里的小鸟笑着说︰“夏岚呀,最近碰见我家芳儿了吗?” “王芳虽然和我是一个系,可……我们不是一个班的,我……我最近好像没……没看见……。” “嘘!”王尚金把食指放在嘴上,“小声点儿,隔墙有耳,夏岚啊,你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实话,我家芳儿可能是走了”。 走了?”夏岚大惊,她怀疑王尚金已经知道了女儿遇难的消息,老爷子的神经不太正常了。“王伯伯,您……说她走了?” 王尚金得意地说:“那当然,我是她爹,芳儿去哪儿当然会跟我说,告诉你吧,芳儿跟几个同学去大后方啦,走得好啊,年轻人就是比我们这些老东西有志气,他们才不窝在北平当亡国奴呢,哟,对了,夏岚啊,你也赶快走吧?芳儿她们他们也是怎么瞒着你,没跟你说?这可不应该呀,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夏岚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止不住了,她困难地说:“我知道了,王伯伯,清华的很多同学都走了,王芳她们……和我……不是一批,我……马上也会走,王伯伯,我今天……是向您告别来的,您……您要多保重……”夏岚终于忍不住了,她泪如泉涌。 王尚金却以为她是来向自己告别的,女孩子爱哭,这也正常,况且是要到大后方去,这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以后再回来也不知哪一年了。他安慰着夏岚:“闺女啊,别哭,你们都大了,翅膀也硬了,不能总在父母跟前儿守着,总要飞出去见见世面,别哭,来,擦擦眼泪,到了后方你要是见着芳儿,让她记着给家捎信儿,告诉她,只要我闺女好好的,我这把老骨头随便埋哪儿都成,我就不信他小鬼子能把北平老百姓全杀干净。” 夏岚哽噎着,不住地点头:“王伯伯,我记住了,我和王芳是好朋友,我们会互相照应,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们回来……。” 王尚金慈爱地摸摸夏岚的头:“闺女,放心大胆地去吧,别惦记我们,路上要小心。” 走出王家小院,当夏岚确定王尚金没有跟出来时,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 “ 夏岚,你怎么了?”夏岚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发现陈元龙站在她面前。‘海棠’遇难后,组织上很关注王尚金家的动静,生怕王尚金从哪儿得知女儿惨死的消息酿出大问题,所以命令陈元龙注意观察在观察敌人是否继续对王家进行监视。 夏岚哭得说不出话来,她指一指王家的院门,陈元龙立刻就明白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夏岚,这里不宜久留,你马上离开这里。” 夏岚在悲痛中突然感到很无助,她希望和陈元龙呆一会儿,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擦着眼泪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陈元龙警惕地四下里望望回答:“组织上让我多关注王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已经关照了邻居们,千万不要把‘海棠’的事告诉老爷子。”夏岚感激地望着他,心想,这个男人真细心,也很善良。 “元龙,你现在可以和我谈谈吗?”夏岚问。 陈元龙干脆地说:“这里绝对不行,一个小时后我们老地方见,我帮你叫辆洋车,我随后就到。”陈元龙陪夏岚走出胡同,远远瞧见一个拉黄包车的拉着空车走来,陈元龙叫住,扶夏岚上了车才转身离去。 陈元龙把手头的事安排了一下,便赶到中山公园,公园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游人,他远远看见夏岚从社稷坛的大门里向他走过来。夏岚好像刚刚痛哭过一场,满脸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擦去。陈元龙默默地迎上前,他知道‘海棠’的死使夏岚格外悲痛,她俩毕竟是一个学校的而且‘海棠’是夏岚的上司和好朋友,夏岚一时还无法从悲痛中解脱出来。 陈元龙掏出手帕递给她,充满温情地轻声说:“夏岚,哭有什么用?我们该替‘海棠’报仇才是。” 正在想那天看见王芳时的惨状,她竟然被粗大的铁钉活活钉在门板上,简直令人发指。夏岚难以想象,王芳是如何挺过那些酷刑,这需要承受多么巨大的痛苦?每当想起这些,夏岚就禁不住浑身颤抖,她突然感到,在一场残酷的战争中,面对如此残暴的敌人,作为一个女人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恐惧…… 。 ------------ 第十九章 上楼的脚步声 在一场残酷的战争中,面对如此残暴的敌人,作为一个女人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恐惧…… 。 夏岚呆呆地看着陈元龙,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是可以依靠的,他总是这样沉静如水,这样充满理性,夏岚感到自己无法克服那种来自女人天性的软弱,她需要有个男人的胸膛可以依靠,这没什么可丢脸的,自己本来就是个弱女子,夏岚顾不上矜持,一头扑进方陈元龙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 陈元龙没有精神准备,他被夏岚的举动震惊了,自从认识夏岚后,陈元龙始终认为她是个坚强的cpc,也是个坚强的女性,可眼前的夏岚居然变成一个软弱无助的女人,这使他很惊讶,他轻轻抱着夏岚,心想,这样也好,这才更像个女人。 夏岚终于平静下来,她不好意思地从陈元龙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对不起,元龙,我刚才有些失态,你不要在意。” 陈元龙有些动情:“我当然在意,你在我心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我不想乘人之危。” 夏岚望着他,口气中带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说过,我这个人还不够强悍……。”夏岚用手捂住他的嘴:“元龙,你别说了,我只能说,以前我不太了解你,你要原谅我,好吗?” 陈元龙奇怪地问:“是什么原因使你改变了对我的看法?”“别问,我不告诉你!”夏岚为什么不想告诉陈元龙自己心中的想法呢。她不知道,也许这就是少女的情结吧!陈元龙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爱的,夏岚也说不清。因该是他那博大的让人感觉温暖的胸膛。 她只想对陈元龙说,她同意和陈元龙调整一下关系,从此以后,他们不仅仅是同志,还是恋人。 但是他们的关系,最终也搁浅了。因为夏岚接到上级指示,要她在11月底撤离北平,并做好远途跋涉的准备。为此陈元龙和夏岚都猜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很有可能是延安。 自从上次两人在中山公园的谈话后,夏岚对陈元龙产生了一种依恋感,她发现陈元龙从骨子里是个感情奔放、细腻浪漫的人,在党内同志中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夏岚和一些工农出身的同志虽然也能和睦相处,但毕竟没什么共同语言,尽管她努力、主动和这些同志搞好关系,可由文化和出身带来的差异是无法消除的。唯有与陈元龙谈话可以给自己带来愉悦,他看的书不多,但有有独立思考能力,他参加革命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寻找真理,寻找一条救国救民之路,建立一个公正、自由的社会,这和有些人因为生计问题而参加革命不属于一个层次。平心而论,夏岚更喜欢这种理想主义者,就像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并非出于自己的阶级利益去反抗暴政。 夏岚决定和陈元龙作进一步接触,以便好好了解一下这个男人,她现在对陈元龙充满了爱恋。 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开始却要结束了,上级的指示使夏岚感到很突然,她发现自己对北平还是很留恋的,毕竟她出生在这里,北平有她的亲友和同学,更令她难以割舍的是那个陈元龙…… 。 临行的前一天,两人又在中山公园见了面,这一次见面并不是为了工作,而是纯粹的私人会晤,也是严重违反地下工作纪律的。 两个青年却顾不上纪律的约束了,夏岚轻挽着陈元龙的胳膊,两人并排走着默默无语。 夏岚的心中充满了忧郁,她不知该说点什么,沉默半晌才轻问一句:“元龙,你怎么不说话?” 陈元龙答非所问地低吟:“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记得你给我念的这首诗吗?”夏岚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元龙,别这么说,我还会回来的……。” 陈元龙仰望苍穹道:“夏岚,你我心里很清楚,我们都是小人物,谁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更何况现在是战争时期。” 夏岚下了决心:“元龙,我有个要求。” “说!” 夏岚鼓起勇气说:“你等我,等我回来,在这期间……不要和其他女人来往……。” 陈元龙静静地望着夏岚:“要是我牺牲了……。” 夏岚一把捂住他的嘴,抢先说道:“如果我牺牲了,请找到我的坟墓,在墓前放两朵玫瑰,你应该记得,一朵黄色的,一朵是红色。” “哦,你还记得‘泪泉’的故事?” “怎么会忘呢?大概从那天起我就对你有了份牵挂,元龙,你答应我好吗?” 陈元龙点点头:“我答应,包括那两朵玫瑰。” 夏岚轻声朗诵普希金的诗句:“爱情的喷泉,永生的喷泉!”陈元龙接上︰“我为你送来两朵玫瑰。我爱你连绵不断的絮语,还有富于诗意的眼泪……。”“哦,你把《巴赫奇萨赖的泪泉》看完了?” “我几乎快背下来了,真美。”陈元龙说。 陈元龙微笑道:“诗的意境和战争氛围简直南辕北辙,到了那边你要谨慎,小布尔乔亚情调是要受批判的。”“知道了,元龙,还有件事……”夏岚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 “说嘛。” “我有点儿……有点儿说不出口,可明天我就要走了,再不说就……就没机会了……我还是说吧……。” “夏岚,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想让你……吻吻我……”夏岚的脸上烧得通红。 陈元龙如梦初醒,他一把将夏岚抱在怀里,夏岚热烈的嘴唇已经迎了上来,两人的嘴唇胶着在一起,四周的景物似乎旋转起来……。 战争已经进行了七个年头,据说国军在西南一带守住了战线,日本人打不过去,国军也打不回来,双方就这么干耗着,此时北平的市民们觉得战争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在金鹏的意识中,这场战争早在民国二十六年29军撤出北平时就结束了,至于南方正在进行的战争,金鹏觉得那好像是另外一场战争,和他关系不大。每当夜幕降临时,东安市场的“吉祥”戏院、大栅栏的“广德楼”照例是灯火辉煌,梨园名角儿纷纷粉墨登场,台下捧角儿的主儿比以前一点儿也没见少。东单三条“泰安红楼”的俄式大菜照样有人吃,到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品尝法式口蘑鸡的阔人去晚了还订不上座儿。更红火的是八大胡同,每天迎来送往,车水马龙,卖笑的窑姐阵容比战前扩大了一倍。 韩家潭是八大胡同中最著名的一条胡同,明朝时有凉水河支流在此积水成潭,先取名寒葭潭;后有清内阁大学士韩少元住这儿,就改叫了韩家潭。别看金鹏儿没正经逛过窑子,可提起八大胡同的各家妓院他却很门儿清。韩家潭的“庆元春”是一等妓院中名气最大的,这是个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楼,门楣上端有乳白色电灯,灯罩上有红漆书写的“庆元春”字号,周围还挂有成串的彩灯,门框左右各挂一块长方形铜牌,上有红漆书写的“一等”二字,下面是竖写的“清吟小班”字样,门楣上还挂着红绿彩绸,垂向两侧,门外墙壁上挂着的铜牌上写有窑姐的花名儿。 “庆元春”的头牌姑娘小凤凰住在楼上的一处豪华套间里,外间是个大客厅,全套法国路易十五风格的家具,客厅中央摆着一圈沙发供客人聊天、听音乐,小凤凰常用的琵琶挂在墙上,墙角还摆放着一只古筝。靠墙的唱片柜顶上放着一台德国“西门子”公司出产的手摇唱机,挨着唱片柜的是一张樱桃木的美人榻,唱机的铜喇叭里传来肖邦的《夜曲》…… 。 这次是有人请自己来这种地方,不是别人,就是日军北平特务机关特别调查员薛东平,这个一毛不拔的家伙,忽然请自己到这种地方,恐怕有求自己。不然太阳一定从西边升起。这时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小凤凰为他冲咖啡。 他打量着室内的陈设向小凤凰恭维道:“凤凰小姐不愧是洋派女性,这客厅里的家具我敢说全北平也没几套。”小凤凰把一杯咖啡放在茶几上说:“先生过奖了,家具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如今的北平不需要鉴赏家,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 金鹏一副见多识广的口吻:“路易十五风格也称洛可可风格。法王路易十五执政期间是18世纪,那时形成了以女性为中心的法国沙龙文化,由于是少数人的社交活动,所以在空间比较小的房间里,洛可可风格的家具体形较小,也更趋于女性化设计。凤凰小姐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选配的家具都能表现出女主人的高雅。” 小凤凰惊奇地看了金鹏一眼道:“先生留过洋吧?竟然对欧洲文化如此熟悉。” 金鹏摇摇头道︰“非也,非也。”他刚要吹嘘自己的知识,就听门外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 第二十章 凄厉的尖叫 金鹏摇摇头道︰“非也,非也。”他刚要吹嘘自己的知识,就听门外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门一开,进来两个个戴礼帽的的年轻人,小凤凰一见不认识,就说︰“你们俩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年轻人摘下礼帽笑道︰“我们在这等薛东平,我是他们朋友。”说完,也不等小凤凰反应,就坐在金鹏旁边,金鹏是何许人也,眼毒得很一眼看出着两个家伙,都带着‘喷子’(就是手枪),感觉不妙就想开溜。 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一把按住金鹏说︰“你不是也在等他吗?咱们一起等。”金鹏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了,浑身冒汗乖乖坐下,心里暗自祈祷,能逃过今天的劫难。这两个年轻人就是‘赛狸猫’段云飞和自己的助手向小山。此次行动还是冲着日军北平特务机关特别调查员薛东平来的,这家伙近年来越发不像话,他配合日本特高课又端掉了军统北平站的几个秘密联络点,被捕的军统人员除几个扛不住酷刑叛变的人以外,其余的全部被杀害,戴老板对薛东平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 自从段云飞在西山的关帝庙,见到身受重伤的徐丽。就一直照顾她,带伤好后,把她送到了大后方。自己则返回了重庆。这次他从重庆出发,穿越无数道封锁线,足足走了二十多天才进入北平。 刺杀行动选择在“庆元春”妓院,段云飞觉得这次行动倒是很省心,不用自己费脑子,反正照指令行事即可。 助手向小山是个富家子弟,战前曾在巴黎留学,也游历过不少国家,他没什么远大抱负,对名牌大学的文凭毫无兴趣,终日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留学五年,正经的本事没学会,吃喝玩乐倒样样精通,还和一个漂亮的法国女郎同居,日子过得颠三倒四,有今天没明天。抗战爆发后,向小山突然猛醒,他发现自己尽管行为荒唐,可爱国心还是有的,向小山当即遣散女友,收拾行装回国,在重庆,向小山拜访了宋美龄女士,向家和宋家是世交,宋女士一直很喜欢这个小老弟,为他回国参加抗战感到很高兴。当宋女士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工作时,向小山毫不犹豫地回答:最冒险的。宋女士微笑着点点头说,那我给你介绍个人。就这样,向小山和戴老板见了面,抗战初期正是用人之际,戴老板思贤若渴,当即批准向小山加入军统,并保送军统局所办息烽训练班学习,向小山毕业后被分配到段云飞所在部门担任他的助手。 段云飞对这个助手还是很满意的,向小山身手一般,但精通四国语言,熟悉欧洲文化,对上流社会各种礼仪更是烂熟于胸,更难得的是,此人生性极好冒险,具有非凡的勇气,并具备良好而稳定的心理素质,似乎从来不把自己生命当回事。段云飞曾带他去上海执行过几次刺杀任务,向小山在行动中表现出过人的勇敢。一九三九年圣诞夜,段云飞,向小山等几个军统特工在上海西区兆丰公园附近的夜总会袭击了汪伪政权的官员以及汪伪情报机构“76号”的特工,时值圣诞之夜,军统投敌人员陈明楚及“76号”的特工人员正在夜总会的酒吧舞厅里饮酒作乐,向小山率先冲进夜总会,向人群一阵扫射,陈明楚当场毙命,保镖们来不及掏枪,顷刻间当场被撂倒了七八个。在段云飞等人的掩护下,向小山乘混乱跳上备好的汽车迅速脱离了现场……段云飞等人到达安全地点后却找不到向小山,原来他趁这会儿工夫又勾搭上一名富商小姐一起参加圣诞舞会去了,而舞会的地点只和刺杀现场隔着一条街……一个从没吃过苦,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富家子弟,能有此等勇气,殊为难得。 小凤凰也不亏是个高级女郎,眼力价不是白吹的,她看出金鹏的害怕神情,知道这两位不是善茬,得罪不起。就赶紧给其上两杯咖啡说︰“二位先生既然也是在等薛先生,那也是客人,两位要慢用。” 向小山端起咖啡很优雅的喝了一口道︰““凤凰小姐显然也受过西式教育?从室内陈设到喜欢的音乐,还有喝咖啡的习惯都能表现出来。” 小凤凰客气地回答:“先生好眼力,我在杭州文德女中读过书,那是所教会学校,不好意思,让先生见笑了。” 向小山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口气说:“可我不明白的是,凤凰小姐既然受过西方教育,至少也该是个‘茶花女’,怎么会做了‘杜十娘’在八大胡同安身?是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吗?还是出于某种生理原因?” 先生,到这里来的男人目的都很明确,很少有先生这种带有强烈好奇心的人,敢问先生是什么人,是告诫我‘非礼勿行’的孔夫子?还是爱上茶花女的阿尔弗来德?先生不觉得到这种地方来讲‘礼’有些荒唐?您要求一个风尘女子去读《烈女传》吗?”小凤凰被向小山的挑衅激怒了。 段云飞见两人谈僵了,连忙打圆场:“凤凰小姐,我这位弟兄不会说话,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们是生意人,四海为家,这次到北平办事,听朋友们说‘庆元春’的凤凰小姐色艺双绝,名震北平,我等俗人纵是千金也难买一笑,我这兄弟不相信,非要来一睹芳容,至于费用嘛,全凭小姐一句话,我们决不还价。” “真对不起,我今天约了朋友,他一会儿就到,这位先生的美意我心领了,我看还是再约时间吧。”小凤凰冷淡地敷衍道。 段云飞心中狂喜,薛东平马上就到,只要他踏进“庆元春”的大门,今天就别想活着出去,选择的这个刺杀地点简直太妙了。 向小山 摆出一副轻佻的嘴脸对小凤凰说:“没关系,等您那位朋友来了,我会和他商量,毕竟大家要按规矩办,出钱多的一方自然要优先考虑,您说呢,凤凰小姐。” 小凤凰冷冷地回答:“如果二位有这个胆量,你们可以等等看,不过……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大好……。” 向小山嬉皮笑脸地说:“他又不是老虎,还能把我吃了?”在一旁的,金鹏现在是如坐针毡,这两人分明是要来要薛东平命,不是cpc,就是军统方面的,现在金鹏那个后悔呀!心说我怎么这么寸,碰见这两个催命鬼,愿神佛保佑我躲过这个灾难,我一定重修庙宇。 “庆元春”门外的街道上是车夫们等座儿的“车口儿”,陈元龙打扮成一个车夫正坐在自己的车斗里,听其他车夫聊天。自从夏岚离开北平前往延安,陈元龙被组织上派往根据地,进行安全保卫训练,刚刚被派回北平,前不久,他接到上级指示,要他在“庆元春”门外,监视一个叫小凤凰的高级女郎,有情报显示,这个高级女郎被日本特务机关特别调查员薛东平给包了,而且,薛东平很可能已经被军统方面盯上,组织上要求陈元龙以车夫身份,作掩护必要时可以帮军统一下。 只听一个车夫对邻一个车夫说︰“哟,梁子啊,你可是我亲舅舅,我舅舅来啦。” 别以为那个车夫打算认梁子当长辈,这是北平下层人骂人的圈套,上来就亲热地管你叫舅舅,你还以为占了什么便宜,紧跟着旁边就有人说话了,一句话就把你装进去。 果然,这时站在一边的另一个车夫说:“老韩啊,我x你舅舅。” 老韩也起哄道:“梁子,老没见了,听说你娶媳妇了,还是个八十多岁的黄花闺女,有这事儿吗?” 车夫们哄笑起来。 梁子一点儿也不恼,他乐呵呵地回嘴道:“梁爷最近有点儿背,是要饭的掉了棍儿——受狗欺呀。”梁子在嘴上从来不吃亏,就这一句,把在场的几位都骂了。 这时那个半天没吭声的陈元龙说话了:“别价呀哥们儿,怎么把我也捎上啦?我可没招你呀。”梁子赶紧赔不是:“唉哟老哥,您甭误会,我可没说您,您也瞅见了,是这帮孙子先拿我打镲,我们哥们儿之间逗惯了。老哥,我看您眼生呀,是新入行的?” 老韩介绍:“这是小陈,早先住东直门外下关,最近才搬到南城住,你当然没见过。小陈,我来引见一下,这是梁子,您可得留神,这孙子打小就不是只好鸟儿,对啦,您家要有什么大姑娘小媳妇的可得藏严实点儿,梁子长了一狗鼻子,闻着味儿就能寻上门去。” “老韩,我x你大爷。”梁子骂道。 陈元龙赶紧客气地说:“哥们儿,兄弟我初来乍到,到南城来混碗饭吃,还得指您多照应。” “客气啦,客气啦,南城地面儿上有什么事儿您言语。”梁子大包大揽地说。 老韩是给“庆元春”当红窑姐小凤凰拉包月的,他的洋车显得很气派,车两侧安着脚铃,是进口的洋货,坐车人用脚一踩就丁丁当当响起来,车前的大灯和车后的尾灯都是烧电石的,车把上有个铜喇叭,车厢是圆形的,上面涂着紫和黑两种颜色的油漆,车身上还包着白铜活儿。坐这种车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在虎坊桥的“西福星”洋车行,这种车的标价为一百七十五元。 梁子先是假意夸老韩的新车,老韩不大禁夸,才几句就咧着大嘴乐了,梁子的话锋一转,拿老韩开起心来。他问老韩那个小凤凰长得什么模样,老韩说:“一个鼻子俩眼儿呗,别看咱见天儿给她拉车,也没太仔细瞧过。” 梁子坏笑着给老韩出主意:“没仔细瞧过?那是因为她坐在你后面,你屁股上虽说有眼,可那是有眼无珠,看不见东西。梁爷教你一招儿,下次拉上她你就找个窄点儿的死胡同钻进去,走到头才假装发现走错了路,胡同太窄又没法调头,怎么办?这时候你就转过身来,和她脸对脸地把车倒回来,保管让你瞧个够。” 车夫们哄笑起来。这时见一辆黑色“福特”牌轿车开进胡同,左右车门的踏板上还站着两个穿黑色警服挎着盒子炮的马弁。汽车停在“庆元春”的门口,马弁拉开车门,里面钻出个清瘦的青年男人,那人似乎漫不经心地向车夫们扫了一眼,梁子等人都吓得住了嘴,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看样子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别的甭说,就冲他看人的眼神,透着一股阴冷的凶光,给人一种感觉,谁要是犯在这人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陈元龙认出那就是乔槐的小舅子薛东平,心里只想如果里面待会打起来,我如何接应。 那个人和马弁进了“庆元春”后,老韩才敢抬起头来:“哥儿几个,知道这人是谁吗?”梁子 “呸”地吐了口唾沫:“当官儿的呗。” 老韩说:“这人可不是一般的官儿,这是日本特务机关特别调查员薛东平和我们小凤凰是相好,自打小凤凰靠上他,别的客都不接了,您有多少银子都没戏,顶多陪您打打麻将、喝杯茶,想干那个?门儿也没有。哥儿几个,咱们可哪说哪了,嘴上把严点儿,这姓薛的可黑着呢,头些日子,日本宪兵队抓了北新桥汪大人胡同‘永顺成’粮店的姜老板,说他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据说就是薛东平做的局。我有个老街坊和姜老板沾点儿亲,说姜老板被抓的前一天还和薛东平搓了几圈儿麻将,那天姜老板手气好,愣是赢了薛东平五百块大洋,薛东平当时阴着脸走的,第二天姜老板就出了事……。” 梁子儿幸灾乐祸地说:“姜老板我见过,胖子,中不溜儿的个儿,老挺着个肚子,没见他系过裤腰带,总用两根带子吊着裤子,人五人六的,都是钱烧的,这回可褶子啦,宪兵队是闹着玩的吗?也该让这些有钱的主儿尝尝滋味啦。” 老韩继续说:“姜老板在沙滩红楼的日本宪兵队地牢里溜溜儿呆了三个月,老虎凳,辣椒水儿挨个儿尝了一遍,薛东平这时候才出面做好人,保出了姜老板,为这事儿,姜家不知花了多少钱,没有上万也有个几千,人出来了,姜老板也倾家荡产了……。” 薛东平进了“庆元春”的大门就直接上了楼,他的两个马弁照例留在一楼会客室,由老鸨负责招待。身体已经掏空的薛东平顺着楼梯爬到二楼时已经气喘吁吁了,当他抬起头准备进入二楼走廊时,却发现迎面站着两个穿长衫、戴礼帽的男人,薛东平心中一惊,额头上一下子渗出冷汗来,他分明看见那两人手里都举着二十发弹匣的驳壳枪,薛东平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来不及多想,闪电般地将右手伸向腰间的枪套……然而晚了,段云飞和向小山的枪口吐出长长的火焰,爆豆般的枪声响起来,薛东平的身体在弹雨中抽搐着滚下楼梯,此时套房中的小凤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作者的话: 不好意思,前几天因为办事,耽误了更新文章,尽量补齐。谢谢 ------------ 第二十一章 去看看师弟 段云飞和向小山的枪口吐出长长的火焰,爆豆般的枪声响起来,薛东平的身体在弹雨中抽搐着滚下楼梯,此时套房中的小凤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正在一楼会客室的两个马弁反应奇快,在枪响的一刹那便迅速拔枪在手,向楼上扑去,此时段云飞和向小山正顺着楼梯跑下来,两方在楼梯拐弯处相遇,便同时开了火,近距离的枪战没有赢家,经验老到的段云飞一个短点射将三发子弹打进一个马弁的额头,而对方子弹也射入了他的大腿……另一个马弁的出枪速度显然比向小山快,向小山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两发子弹已经打进他的胸口,那家伙身手很是了得,在子弹出膛的同时身子便跃过楼梯扶栏跳到一楼,回身又是一个长点射,趁段云飞躲避的一瞬间蹿出“庆元春”的大门……。 段云飞回身看看向小山,他已经栽倒在楼梯上,胸前赫然排列着两个弹孔,鲜血在不停地涌出伤口。段云飞试了试他的鼻息,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一瘸一拐地追出大门……。 陈元龙等人正在谈论薛东平,就听见“庆元春”的大门里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夜晚的枪声显得格外震耳瘆人,车夫们都吓愣了,他们呆呆地站在墙根儿下,眼睛都死死盯着大门,谁也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陈元龙站的位置离大门最近,他看见一个人影敏捷地蹿出“庆元春”大门,这人手里拿着一支驳壳枪,边跑边回头向大门里射击,枪口发出的火焰在暗夜中显得很醒目,灼热的弹壳蹦溅在地上又弹了起来……,他认出开枪的人是薛东平的一个马弁,刚才连薛东平在内一共进去三个人,而现在却只跑出一个,他们显然是遭到了袭击,是谁在追杀他们?肯定是军统北平行动组的。但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师兄‘赛狸猫 ’段云飞。 陈元龙一愣神的工夫,“庆元春”的大门里火光一闪,随着两声枪响,那个马弁的身体猛地痉挛起来,他摇晃了几下就一头栽倒……陈元龙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近距离的枪战,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发现梁子和老韩等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没命地蹿出了胡同。陈元龙赶紧想进去看看,就在这工夫,“庆元春”的大门洞里一瘸一拐地跑出一个人,那人右手拎着手枪,左手捂着大腿,鲜血从指缝中流淌下来,他艰难地爬上陈元龙的洋车,朝陈元龙一挥手低声道:“快跑!” 他的话音没落,陈元龙已经拉着车蹿出了胡同口,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边跑边回头看看这位强行坐车的人,正是自己的师兄‘赛狸猫’段云飞。段云飞只是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去香厂路‘新世界’,快点儿。” 陈元龙嘴里应着,脚下拼命地跑着,他心里盘算,从韩家潭胡同到香厂路“新世界”大楼顶多只有一里地,转眼就能到,陈元龙这么想着,已经跑出了陕西巷口,正要横穿马路进入万明路北口时,迎面跑过来两个日本宪兵,他们显然已经发现坐在车上的刺客,这人太显眼了,浑身是血,手里还握着枪,别说是日本宪兵,就是个普通老百姓也能认出这是个受了伤的刺客。两个日本宪兵用日语大叫着,边跑边掏枪,受伤的刺客没有丝毫的惊慌,他抬手就是两枪,子弹从陈元龙的脑袋上飞过去,准确地击中了两个日本宪兵的额头,他们被子弹强大的冲击力打得仰面飞出去…… 。 位于香厂路的“新世界”大楼是座外观呈环形的五层大楼,形状与轮船颇为相像,是仿造上海“大世界”而建造的,始建于1913年,由前九门提督陈光远投资,英国人包工建造,1918年开业。当时成为京城的一大胜景,娱乐业的龙头老大,直到1928年国府南迁,“新世界”才冷寂下来,最后竟倒闭关张。陈元龙在战前经常到这玩耍,对这里很熟悉,不过他从来没有进去过,与其花那三十个铜板的门票钱还不如去买二两酒喝。 陈元龙拉着刺客狂奔到“新世界”大楼时,迎面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两个穿西服的汉子将受伤的刺客扶进汽车,段云飞在钻进车门之前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头对陈元龙说:“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陈元龙说︰“怎么,师哥,几年不见,连我都不认识了。”直到这时,段云飞才看清这个拉车的是自己的师弟‘飞天仙鹤’陈元龙。激动地说︰“是你师弟,你怎么在这。你这几年都去哪了。” 陈元龙看了看四周说︰“师哥,你赶紧走吧,以后你要是找我,到皇城根那找我,哪里的邻居都知道我,快走吧!”段云飞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好点头道︰“师弟,你要小心,等过了这阵风,我会专程来找你,师弟,谢谢你救了我,你好自为之吧。” 汽车开走了,陈元龙看看四周,没有可疑的人,拉着洋车消失在夜幕中。 过了几天,陈元龙买了份报纸,报纸上都登了,北平日本特务机关特别调查员薛东平和两个马弁在韩家潭胡同的“庆元春”同时遇刺身亡,据称,刺客为两人,在枪战中一名刺客中弹身亡,另一名刺客负伤在逃。据一个勘察过现场的警察私下透露,这是连环案,当刺客得手逃走后,“庆元春”又遭到第二次袭击,在这次袭击中,老鸨、门房及小凤凰被枪击身亡,薛东平的皮制文件包失踪,仅北平市警察局特务大队书记官金鹏侥幸逃脱。据案件调查人推测,这两起刺杀案为同一组织所为,其行动计划极为周密,第一批凶手负责打死薛东平和马弁,然后迅速脱离现场,而第二批凶手的目标很可能是薛东平的文件包,至于被杀死的小凤凰等人是凶手为消灭目击者所做的杀人灭口行为。目前,北平警方及日本宪兵队正在全力追捕,据警方发言人称,此次刺杀行动极有可能是重庆方面军统人员所为…… 。 段云飞是带伤撤离北平的,在刺杀薛东平的行动中,他的搭档向小山中弹身亡,他自己腿部中弹,因流血过多险些丧了命,薛东平那两个保镖也是高手,若不是段云飞以逸待劳,突然出手,谁死谁活还说不定呢。事后段云飞回忆起这次行动的细节,不得不佩服这个策划行动的负责人代号‘牧师’,此人的计划极为周密,他把接应脱身的汽车安排在香厂路的“新世界”大楼的确是个高招儿,因为韩家潭胡同的位置处于密如蛛网的小巷区,汽车在这种地形下很难迅速撤离,对方如果反应迅速,只需在几个主要出口设下障碍,那么刺客只有束手就擒了。这个“牧师”的确是个特工高手,行动计划安排得丝丝入扣,段云飞刚刚撤离现场不到两分钟,隐在暗处的“牧师”就发起了第二次袭击,不仅拿到薛东平的公文包,还果断地将一切目击者全部干掉,达到了灭口的目的,然后从容隐去。此人到底是谁?看来军统局内藏龙卧虎,人才济济,也许是一个平时不起眼的同事,段云飞还曾经和他一起喝过酒,由于军统内部的严格纪律,同事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沟通,也不可能有朋友,段云飞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神秘的“牧师”是谁。 段云飞 靠惊人的毅力摆脱了日本宪兵队的追捕,在内线的帮助下撤离了北平。他在天津杨村的秘密据点里养了半年的伤,伤刚好就收到“牧师”的指令,要他立刻赶到北平,段云飞心里明白,“牧师”怕是又有新动作了。 段云飞到北平已经十几天了,他像一头在丛林里觅食的豹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接近猎物,这是个慢活儿,绝对急不得。他的猎物不是等闲之辈,而是身怀绝技的日本黑龙会成员大岛浩。此次行动之前,徐金戈查阅了大量关于日本黑龙会和主要成员的背景资料,那个神秘的黑龙会渐渐从暗夜里的迷雾中浮现出来……。 至于助手向小山的死,段云飞没有太多的伤感,干这行的人最忌动感情,他认为向小山是条好汉,但就一个特工而言,他不过是尽了职责而已,段云飞把这次行动得到的全部奖金通过人事部门转交给向小山在国外的父母,以表示作为同事的慰问,从此他不再用固定的助手。 这是日本最大的浪人团体,其前身为“玄洋社”,成立于中法战争之后,由日本浪人平冈浩太郎所创立,也是最早在中国进行间谍活动的特务组织。黑龙会出现于1901年,其头目头山满在日本的右翼团体、政界、军界和财界都拥有极大的影响,日本军政界的许多著名人物,如土肥原贤二、香月青司、广田等都是头山满的得意门徒。黑龙会的宗旨之一是标榜“大亚细亚主义”,极力策动政府侵略中国和朝鲜,它表面上是个民间团体,而它的党羽却遍布于日本军政界,在政治上具有极大的势力。黑龙会的总会长头山满没有担任过任何官方职务,其原因是日本没有一个官方职务能适合他的超然地位,连首相要找他商量事情,都要移尊就教去登门拜访,这种地位没有做官的必要。 根据段云飞掌握的情报,大岛浩是黑龙会派驻中国的重要成员,他在20年代就以浪人身份潜入中国,中日两国之间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中都有大岛浩的影子。种种迹象表明,大岛浩是黑龙会派往中国华北搜集情报的总负责人,和日本军部及日本谍报机关是既独立又交叉的关系。段云飞注意到,这个大岛浩虽然长驻北平,但他始终行踪莫测,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址,据军统驻北平站的内线人员报告,大岛浩曾租下西四附近的一个四合院为住宅,但却很少在那里居住,军统情报人员曾试图对他进行跟踪,但由于种种原因,都没有结果。大岛浩以日本浪人的身份广交朋友,上至清朝遗老,下至三教九流,他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生活放荡不羁,热衷于声色犬马,在北平的各种圈子里都有人望。 还有一条重要情报引起段云飞的注意,大岛浩是个古玩迷,经常去琉璃厂淘古玩,这让段云飞想起一个人来,自己的师弟‘飞天仙鹤’陈元龙,他是这方面的专家,看来有必要去看看师弟了。 ------------ 第二十二章 可是郑忠郑大队长 还有一条重要情报引起段云飞的注意,大岛浩是个古玩迷,经常去琉璃厂淘古玩,这让段云飞想起一个人来,自己的师弟‘飞天仙鹤’陈元龙,他是这方面的专家,看来有必要去看看师弟了。 段云飞反复看情报资料,以他一个特工人员的眼光看,这个大岛浩绝对是条大鱼,他掌握着黑龙会在中国惨淡经营多年的情报网,这个极有效率的情报网独立于日本情报机关之外,十分隐秘。换句话说,假如日本战败,大岛浩的身份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只是个日本侨民,按照国际法原则,你无法把他列入战犯加以逮捕和审讯,按“牧师”的指令,对付大岛浩最好的选择是秘密绑架或是干脆干掉他。 段云飞认为,对于大岛浩这种危险人物,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消灭他,对于其他手段他不感兴趣,也没有必要使操作复杂化,既然“牧师”给了他两种选择,段云飞当然要选择最容易的操作方法。 当段云飞站在陈元龙宅子门口的时候,不由的感叹,这宅子的大气,怪不得陈元龙不愿意跟自己干呢。这宅子没有一千块大洋,根本买不到。北京的四合院讲究这四合院是以南北纵轴对称布置和封闭独立的院落为基本特征的。按其规模的大小,有最简单的一进院、二进院或沿着纵轴加多三进院、四进院或五进院。 四合院的大体分布为大门、第一进院、大堂、第二进院、书屋、住宅等,两侧有厢房,各房有走廊,隔扇门相连接。而陈元龙住的四合院正是二进院。段云飞撬开陈元龙家的大门,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打开的门。上下打量了段云飞一眼说︰“先生,请问你找谁?”段云飞礼貌的说︰“请问这家主人陈元龙在家吗?”小伙说︰“在,请问您是哪位?”段云飞笑着说︰“你就说一个叫段云飞的人来找他。” 小伙答应一声,去里面叫陈元龙,不一会陈元龙从里面急匆匆跑出来,一把抱住段云飞说︰“师哥,你总算到我这来了,快请进来。”在陈元龙引导下,段云飞走进这座大院,一边走一边说︰“师弟,我跟你干算了。真羡慕你呀,能在这京城之内买这么一处宅子。我看我干一辈子也不一定能买这么好的房子。” 双方落座后,陈元龙说︰“师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也是在战前买的,现在就是卖也没人要,你看着市面,百业萧条,都是日本人闹得。”段云飞也深有感触的说︰“是啊,抗战打了七个年头,不过小鬼子没几年奔它了,师弟,我给你交个实底,日本人在马里亚纳海战全军覆没,美军的轰炸机都炸到日本本土了。” “这我知道,6月19日,日美双方舰队在马里亚纳西部海域遭遇,爆发了激烈海战(日方将此役称为“马里亚纳海战”,美军称为“菲律宾海海战”)。日军投入了联合舰队的全部主力舰只和大部分岸基航空兵,原想一举扭转战局,不料又以惨败而告终。美军仅2艘航母、2艘战列舰和1艘巡洋舰受轻伤,无一艘军舰沉没,舰载机损失117架。日军被击沉航母3艘、油船2艘,被击伤航母3艘、战列舰、巡洋舰和油船各1艘,舰载机损失404架,占全部舰载机的92%;岸基飞机损失247架,几乎全军覆没;此外日军出动的36艘潜艇也被击沉20艘。虽然联合舰队侥幸逃脱了被歼灭的命运,但飞机和飞行员的损失,日军在短时期里是无法补充的,经此一战,日军可以说其海军的核心力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中太平洋上的制海权和制空权随之彻底落入美军之手,从此后,日军舰队失去了远洋作战的空中支援,使日军在以后的战争中更为被动和困难,而美军取得了战略主动和战区制海权、制空权,能够从容选择下一个进攻的目标,获得了更大的主动。”陈元龙一口气把他前几天在党小组会议上,党支部书记给他们介绍国际形势的稿子,背了一遍。 段云飞顿生警觉,因为刚才陈元龙说的那些话,不是一个江湖人士能说出来的。以自己多年的特工经验,陈元龙一定参加了什么政治组织,军统,不可能如果他要是参加军统,自己不会不知道,日伪,更不可能。他了解自己的师弟,他还不会走到哪一步。这时,他想起前不久,自己在刺杀薛东平时,陈元龙恰好就在现场,这决不是巧合。他一定是参加了cpc。 想到这,段云飞说︰“师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参加了cpc。”陈元龙当即一愣,没想到段云飞会这样问“我不瞒你,没错我是参加了cpc,你不是也参加了国军吗?”“师弟,我劝你不要在跟cpc来往了,他们太危险。我告诉你,日本人早晚要完蛋的,这天下是蒋委员长的。cpc早晚要完蛋的。” 陈元龙一听不高兴了,说︰“师哥,你大老远跑到我这就是跟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一说,倒把段云飞说醒了,对呀,自己来这是要说大岛浩的事。就把大岛浩的事情说了一遍。陈元龙沉默一会说︰“师哥,你说的这个事,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叫郑忠是伪北平市警察局特务大队的大队长,兼任伪满洲帝国驻北平的副代表。这个人跟大岛浩走的最近,只要你跟他搭上关系,就可以接近大岛浩。” “哦,有这个人资料吗?”“有,不过,你给我几天时间,我给你详细的资料。” “好,那就拜托你了。”说什么呢,咱们是师兄第。”陈元龙说。“师哥,你别走了,就在这吃饭,我叫人做点好吃的。”不由段云飞说话,陈元龙就张罗顺子妈,赶紧去做饭。段云飞不由得暗自摇头。 郑忠近来心情不大好,他被吓着了,以至于夜里经常做噩梦。他所在的北平警察局特务大队看上去是自己说了算,实际上被日本占领当局牢牢控制着,按日本宪兵队的要求,特务大队的成员必须要监督举报市民中的反日言论及行动,还要定期写出书面汇报。这是件得罪人的事,郑忠实在不愿意干,他是个胆小的人,谁也不愿意招惹,他只想当日本人的顺民,并不想和自己的同胞过不去,可宪兵队也不是好糊弄的,若是不表示一下,日本人会怀疑你的合作诚意。事情是明摆着的,别人都在吃混合面,你郑忠却有特殊配给,大米白面始终没断过,总不能便宜都让你占了,人家要你帮忙的时候自己却一毛不拔?这说不过去。 郑忠在特务大队的一个同事经常在私下里议论时局,还偷听重庆方面的广播,有一次和郑忠一起喝茶时还劝他不要为日本人做事,国民政府早晚还会打回来,到那时戴个汉奸帽子实在是不值得。郑忠考虑很久,最后决定行使一下特务大队大队长的职责,他向日本宪兵队举报了这件事,这位同事当即被捕。郑忠本以为此事就算过去了,谁知日本宪兵队竟通知他去审讯室和那位同事对质,因为他拒不承认自己的反日言论。当郑忠在审讯室里见到这位老同事的时候,他被吓得差点儿昏过去,老同事的双腿已经被老虎凳压断,他浑身是血,面目血肉模糊不可辨认,一个光着膀子的日本宪兵正在专心致志地用老虎钳把他的牙一颗一颗地拔下来……这件事对郑忠刺激极深,平心而论,他和那个同事无冤无仇,甚至还是朋友,他只是想讨好日本人,并不想要老同事的命,谁知后果竟如此严重。郑忠本是个胆小的人,内心里从来没想过和杀人的事沾边儿,他算是明白了,日本人干事就是这么认真,谁哪怕是口头上反对他们而并无实际行动,也敢要了人的命。后来郑忠听说这位同事被宪兵队枪毙了,他当天就发起了高烧,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星期。 郑忠知道有很多人恨他,把他叫做汉奸,他对此有不同的理解,什么叫汉奸?都说吴三桂是个大汉奸,那林则徐算不算?一个汉人却做了满人的大官,怎么没人说他是汉奸?甚至还被说成是民族英雄。照郑忠看,这两人的区别在于时间上,吴三桂投靠满清早了些,老百姓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他自然要多担些骂名,要是晚个几十年,吴三桂兴许就是国之栋梁。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人嘴两张皮,当然是怎么说怎么有理,郑忠才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如今既然是日本人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闹不好也像满清入中原似的,二三百年就下来了,中日成了一家人,到那时还有汉奸一说吗?再者说了,也不能排除有些人是出于嫉妒,这北平市警察局特务大队的大队长是好当的?是个人就能当?非也,日本人也要看看你的身份,是不是有头有脸儿,是不是栋梁之材。 广义轩”茶馆是郑忠常来的地方,茶馆的楚掌柜知道郑忠是北平市警察局特务大队的大队长,日本人的红人儿,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于是一心想巴结他,便把靠窗户的那张桌子定为郑大队长的专座儿,不管有多少客人,只要郑大队长不在,那座儿永远空着。 郑忠这两天正为一见事而苦恼,听说在北平西郊最近挖掘出一座古墓,里面有大量的珍宝,这个消息让大岛浩知道了,大岛浩叫郑忠帮他搞到那些珍宝,他哪敢以为那些珍宝早就被南京政府的那几位高官,私分了。 怎么办,正在抓耳搔腮,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问:“对不起,敢问这位可是郑忠郑大队长?” ------------ 第二十三章 另有一番意思 怎么办,正在抓耳搔腮,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问:“对不起,敢问这位可是郑忠郑大队长?” 郑忠转过身来,见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个子,穿着一身做工考究,剪裁得体的藏青色三件套西装,系银灰色领带,头戴蓝色呢制礼帽,此人看打扮就是个有身份的人,陆中庸连忙站起来,双手抱拳道:“在下郑忠,先生是……。” 那男人自我介绍:“鄙人段东平,在南京政府财政部供职,此次来北平是因为公事。” 郑忠打量着对方:“南京财政部,您是汪先生的人?” “在汪先生手下混碗饭吃,惭愧了。”化名为段东平的段云飞恭敬地鞠了个躬。 “哪里,哪里,段先生过谦了,汪兆铭先生是当今伟人,是中国的一面旗帜,没有汪先生的努力,就没有今天中日亲善的局面,鄙人对汪先生是仰慕已久啊。” 段云飞做了个手势道:“郑先生请坐,恕我冒昧,刚才我听到茶房称您为郑大队长,便猜到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平警察局特务大队大队长郑忠郑先生,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大您的大名,和您神交已久,很佩服先生的能力,愿意和您交个朋友,所以就忍不住贸然打扰了。” 郑忠听得心里很是受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段先生,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嘛,如有用得着郑某的地方,段先生尽管吩咐。” 段云飞招呼茶房撤去郑忠的旧茶,换上最昂贵的武夷山“大红袍”,郑忠道:“真不好意思,让段先生破费了,改日我请您去‘全聚德’吃烤鸭。” 段云飞说:“如今这年月,能享受一天是一天,以后怕是享受不到好日子了。” “段先生这话是怎么讲?似乎对时局很悲观呀。” “郑先生,您难道不为时局担忧?别忘了,您和我这碗饭都是日本人给的,日本人要是不行了,我们也就完了。您听说了吗?俄国人已经逼近柏林了,如果不发生奇迹,希特勒先生恐怕是回天乏力。太平洋方面的战事也很糟糕,美国人的轰炸机已经直接轰炸东京了,据您看,日本人还能支撑多久?” 郑忠淡淡一笑道:“此言差矣,段先生大可不必悲观,您只看到了事物的一个方面,因此对时局的估计难免悲观,其实不然,对于中国来讲,眼下时局恰如在下的名字,郑忠……。” “哦,愿闻其详。” “事情是明摆着的,此次世界大战无非是两大阵营,同盟国对轴心国,这么说吧,不管欧洲和太平洋打得有多热闹,不管将来哪个阵营获胜,咱中国都是战胜国。您想想,重庆的蒋先生是同盟国一边的,而南京的汪先生则是轴心国一边的,他们两人都代表中国,都是政府,谁打赢了都是中国赢了,割地赔款的事断不会发生,胜者王侯败者寇,蒋汪两位先生各押各的宝,各下各的注,输了赢了是他们个人的事,可中国还是中国。汪先生的‘曲线救国’确是高招儿,蒋先生的‘抗战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轻言牺牲’也是大有深意,就像大街上两个人打架,一个瘦小枯干,一个五大三粗,旁边还围着一群看热闹的。那瘦小枯干的主儿只要咬住牙坚持个两三回合,最好还被打得鼻青脸肿,这时就会有人看不下去了,您放心,好打抱不平的主儿什么时候都有,一旦有人挺身而出,得嘞,您就用不着打了,自然有人替您出气,关键是头几回合您得撑住,不然就没下面的戏了。这蒋委员长玩的就是这招儿,结果怎么样?美国人、英国人、俄国人都卷进来了,蒋委员长倒踏实了,他不着急了,和日本人干脆进入了‘相持阶段’。高啊,真是高,蒋汪两位先生都是高人,联手玩了个‘中庸之道’,一下子把两大阵营都搁进去啦……。” 郑忠的高论听得段云飞一阵犯愣,这种理论他还是头一次听说,真不知郑忠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匪夷所思,难怪郑忠愿意当汉奸,闹了半天他有自己的一套歪理,甚至认为自己也是这场“过家家儿”游戏的参与者,也在“曲线救国”。段云飞很想一枪崩了郑忠,这种人留着除了给中国人丢脸,别的什么用也没有,若不是行动计划的需要,段云飞早就出手杀了他。 段云飞放声大笑起来:“高论,高论,郑先生关于时局的高论果然是有见地,段某受益匪浅,佩服,佩服,您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郑先生,咱们说定了,今天晚上我来做东,您可不许跟我抢,说什么也得给我个面子……。” 晚上,在醉仙楼段云飞和郑忠坐在雅座儿里,一瓶“五粮液”已经见了底,郑忠的话也明显地多了起来,原来他也有一肚子委屈。 老弟呀,如今的差事不好干,咱们这些人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儿受气。日本人的饭不好吃,也不白吃,您得隔三差五检举几个‘抗日分子’,不然宪兵队和特高课饶不了你。可咱检举谁呀?都没冤没仇的,人家就是真有抗日思想能让你知道吗?我郑忠多少也有些肚量,被骂几句汉奸无所谓。人嘛,哪有不挨骂的?以前我当过仆人,不是也没少挨骂吗?问题不在这儿,我是为咱中国人担心哪……。” 段云飞夹了块肘子放在郑忠的碟子里:“怎么着?郑兄还有点儿忧国忧民?” 郑忠激动起来,他把酒盅重重放在桌子上:“嘿!我认为中国的问题在于国民素质,国民素质的低劣导致国家的贫弱,四万万人哪,有思想有见解的人有多少?大部分人还不是浑浑噩噩?就这种素质,你还想抗日?根本不可能嘛,想我郑某人,对军事问题也有研究,拿淞沪会战来说,蒋先生可谓是大手笔,短时间内调集七十万大军,是全国陆军三分之二的兵力。日本人有多少?一开始只有一万多人,后来大举增兵也不过是二十多万人,结果怎么样?照样是兵败如山倒,连首都都丢了,您看看越抵抗亡国越快,人家西方人就比较灵活,您瞧瞧荷兰、比利时,打不过就不打,立马宣布投降,德国人能怎么着?人家能把你灭了?把老百姓都杀光了?不可能嘛,老百姓照样娶妻生子过日子,不过是换了个政府嘛。” 段云飞给郑忠斟上酒,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呀,听郑兄一言,兄弟我茅塞顿开,老百姓就是老百姓,政治家毕竟是政治家,各自的想法不一样。” 郑忠抿了一口酒,侃侃而谈:“对老百姓来说,总得有人管着,不是张三就是李四,谁管不是管?管就管吧,关咱老百姓屁事?咱中国人打仗不行,就得玩软的,日本人怎么啦?他来了咱不招他,踏踏实实做顺民,我看他坦克大炮打谁去。 段云飞笑道:“郑兄的意思,眼下对付日本人也得用这招儿,不抵抗,只当顺民,用软功对付?” “对喽,这招儿比什么都管用,要不我怎么佩服汪兆铭先生呢,人家那曲线救国的确是高招儿。战争初期,汪先生也是坚定的主战派,在抵抗日本的问题上和蒋先生是惊人的一致,可为什么汪先生后来又改变了主张呢?这就不得不承认汪先生在审时度势方面确比蒋先生略高一筹。原因很简单,在尽全力抵抗之后,发现咱中国根本不是日本的对手,硬打下去,只有生灵涂炭,亡国灭种的结果。他蒋先生倒是可以成全自己的气节,可咱老百姓招谁惹谁了?老弟啊,咱中国人和洋人的观念不一样,西方人讲究‘不自由毋宁死’,咱中国人讲究‘好死不如赖活着’。说句不好听的,洋人的脑子不大好使,绕着绕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其实这道理是明摆着的,要是脑袋都没了,那要自由有什么用?也不可能有自由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段云飞叫起好来:“好啊,高论,真是高论,郑兄不愧是特务大队的扛把子,能把道理讲得深入浅出,兄弟我受益匪浅啊。” 郑忠显得很谦虚:“哪里,哪里,老弟过奖了,其实,世上没有很深奥的理论,所有的理论原本都很简单,不过是被人为地复杂化了,在下的责任就是把复杂的理论还原成简单的道理。” 段云飞话锋一转:“郑兄,我现在关心的是战争的结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日本人在太平洋可有些撑不住了,美国的轰炸机已经把东京炸成一片焦土,欧洲战场上德国人也在节节败退,俄国人已经逼近柏林。我在想,如果这场战争轴心国方面打输了,我们怎么办?将来蒋先生从重庆还都,我们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不知陆兄有什么打算?” 郑忠用餐巾擦擦嘴,胸有成竹地回答:“老弟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凡事都要谋划在先,但凡战争总要有个结果,无非是三种结局,或胜或败或言和,日本人打胜了自不必说,若是打败了或者言和肯定会对我们不利,这点我早已想到了,也有了对策。” 段云飞说:“哦,愿闻其详,请陆兄指点迷津。” 老弟,你我认识时间虽不长,但一见如故,郑某诚心交你这个朋友,若是换了别人,我是断不会透露的……。”郑忠凑近段云飞压低嗓音道:“想办法加入日本国籍,此为上策。” “为什么?” “如果日本战败,盟军方面也会按国际法行事,我们会作为日本侨民被遣返回国,中国政府无权追究一个日本公民在战争中的责任。所以说,身份问题太重要了。” 段云飞忧心忡忡地说:“可是……这日本国籍可不是好加入的,这其中恐怕有不少具体规定吧?” “还是得看关系,一是看你在日本人那里是否有面子,是否算是社会名流。再一个是你对日本是否有较大的贡献。不瞒老弟你说,这两条老哥我都占了,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些有身份的日本朋友帮忙,对此,我是高枕无忧啊。” “郑兄能否为兄弟我想想办法?你知道,我们这些为日本人做事的人,难免会得罪一些人,有时也是身不由己,为了混口饭吃,谁会想到如今连条后路都没有了,郑兄若是有办法,该拉小弟一把才是。” 郑忠叹了口气道:“老弟啊,世事如棋局,聪明人要走一步看三步,你早该考虑后路问题啦。不过,你我既然是朋友,我肯定要帮你这个忙,我有个日本朋友叫大岛浩,此人很是神通广大,他若愿意帮忙,应该是没问题,只是这里面有个费用问题。” 段云飞连声道:“这不成问题,这不成问题,规矩我懂,咱们一切按规矩办,您放心,事成之后,您这个中间人我也会另有一番意思。” ------------ 第二十四章 随机应变 段云飞连声道:“这不成问题,这不成问题,规矩我懂,咱们一切按规矩办,您放心,事成之后,您这个中间人我也会另有一番意思。” “这您就见外了,咱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不言利,段某的为人,日子长了您就明白了。” “那是,那是,我心里有数,段兄,我还想问一句,您那位日本朋友是在政界还是军界?” “他是个日本浪人,他的真实身份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此人背景极深,别说是政界军界,甚至和日本皇室也有密切联系。” 段云飞凑近郑忠低声道:“郑兄,如果您方便,能否为我和大岛浩先生安排一次会面?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兄弟我愿向大岛浩先生提供一条有关南京政府方面的绝密情报。” 郑忠吃了一惊:“绝密情报?能和我大致讲讲吗?” “对不起,陆兄,事关重大,恕我不能详谈,请您转告大岛浩先生,自从汪兆铭先生在日本病故以后,南京政府中的陈公博、褚民谊、周佛海、梅思平等实权人物在进行秘密串连,而且已和重庆方面建立了某种默契,关于具体细节,我只能面见大岛浩先生后再谈,请郑兄见谅。”段云飞一再道歉。 郑忠谅解地说:“没关系,既然是绝密情报,我就不打听了,您放心,我会安排这次会面。” 大岛浩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在他眼里,郑忠不过是一条狗,是他养的很多狗中的一条不太出色的狗。 既然郑忠的地位还不如一条狗,那么这条狗介绍来的人大岛浩就更没兴趣了。日本帝国国土狭窄,资源贫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所以,当郑忠提出自己想加入日本籍时,大岛浩几乎笑了起来,他认为这种要求近乎荒唐,就像自己想当日本天皇一样。不过,陆中庸提到的那个段东平倒引起了大岛浩的注意。此人声称掌握南京政府内的重要情报,大岛浩对此很有兴趣。 汪精卫政府所辖的军事力量,总计为第一方面军的两个军及苏北绥靖公署下辖的十二个师,两个独立旅,一个独立团,总兵力数十万人。 在一九四三年以前,日军占领当局也没有把这些投降的二流部队放在眼里,问题是,现在的时间是一九四五年年初,这场战争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日本帝国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挽回败局。大岛浩心里很清楚,长江下游的京沪杭三角区是中国最富庶的地区,在这片水陆交通便利,经济发达的地区内盘踞着数十万心怀不轨的军队,很有可能在某一天夜里,把驻守在京沪杭地区的日军守备部队变成了一盘菜,后果是相当严重的。 大岛浩决定见一见段东平,按郑忠的介绍,段东平自称是南京政府的工作人员,现已辞职做生意。出于慎重,大岛浩还通过电台向南京方面查询过段东平的情况,南京方面的答复是:财政部有段东平这个人,三个月之前已辞职。这似乎无懈可击,但这仍然没有解除大岛浩的疑虑,他很清楚,如果段东平是个专业特工,他必然会把自己的来路策划得无懈可击,况且那个风雨飘摇的南京政府本来就靠不住。出于以上种种考虑,大岛浩对段东平的疑心更重了。他没有答应郑忠的要求,只是请郑忠安排了一次“相面”活动,大岛浩在暗中观察,观察的结果却更加深了他的疑虑,从段云飞走路的姿势和站相,大岛浩认定他是个受过严格武术训练的人,此人动作敏捷,眼睛里充满了机警,看起来是个很难对付的人。那天的“相面”活动安排在“全聚德”饭庄,由郑忠做东,大岛浩在另一个包间里暗中观察段东平,从一个细节上大岛浩看出了段东平的一点微小破绽。通往包房的走廊有个九十度拐弯,段东平拐弯时并不顺墙壁猛拐,而是向墙角的反方向跨出一步,然后才拐过弯。大岛浩身上掠过一阵轻微的颤栗,他似乎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此人八成是个同行。一个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会随时保持着警觉,他要时刻提防藏在死角处对手的突然袭击,只能加大转弯角度,以便在对方突袭时迅速作出反应,久而久之,这种警觉和习惯动作已经浸到骨子里,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大岛浩决定会一会这个自称段东平的人,不管段东平出于什么目的,首先应该搞清楚他的来历,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要知道,大岛浩的公开身份不过是个日本浪人,难道姓段的预先知道他的身份?也就是说,姓段的更感兴趣的是大岛浩身后的“黑龙会”,如此看来,此人是来者不善,需要好好对付。大岛浩请郑忠通知段东平,约段东平在西四附近的砖塔胡同40号会面,由于事关机密,郑忠就不必去了,大岛浩将准时恭候段东平先生的到来。 段云飞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在大岛浩暗中对他进行调查的同时,他也布置了对大岛浩的反侦察。当大岛浩在“全聚德”饭庄的包房里暗中观察段云飞时,却没想到他自己也失了一招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岛浩一现身就被军统北平站的特工盯上,段云飞甚至提前知道了大岛浩的住址。 段云飞这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把自己的师弟陈元龙约了出来。 在“翠云轩”茶馆里,段云飞对陈元龙说的第一句话是:“师弟,我问你,你真的是是cpc吗?” 陈元龙看看四周说︰“师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管你是国民党,我还是cpc。这些重要吗?我们现在的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 段云飞干脆地说:“那好,我实话告诉你,现在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陈元龙笑着说︰“说吧!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段云飞给陈元龙续上水说:“明天我要去拜访大岛浩,我不需要你做别的,只要你在门口等着,如果我进去二十分钟还没出来,你要马上按我给你的地址去找一个姓马的老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就没你事了,从此你干你的cpc,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陈元龙说道︰“你是不是要去杀那个黑龙会在中国情报组织负责人大岛浩。” 段云飞冷冷地笑了:“看来你们cpc北平地下情报组织不简单,竟然连大岛浩这个日本浪人的真实身份都知道。” 陈元龙又说︰“师哥,我个人不赞成你去杀他,你杀了他,就能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吗?我们应该从组织上打倒日本侵略者,而不是一味的暗杀…。” 段云飞的耐性终于到头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壶、茶碗蹦起老高,他低吼道:“混蛋!我没工夫和你磨嘴皮子,你到底帮不帮?痛快点。” 陈元龙看见段云飞发怒了说︰“师哥,我帮你。我要不要再找些帮手?”段云飞想都没想说︰“不必了,你们cpc那,除了你我谁也不信任。”陈元龙看段云飞已于以此,只好答应自己帮助他。 段云飞把茶钱扔在桌上,起身低声说道︰“你等我消息。” 段云飞能清醒回忆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时,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这次行动很不顺利,本来段云飞有个助手,两人一直配合得很默契,谁知动手之前的当天下午,他的助手突然在旅店被日本宪兵逮捕了,行动迫在眉睫,临时再找帮手是不可能了,段云飞决定自己干。从他掌握的情报来看,大岛浩还是个柔道和剑道高手,但段云飞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刺杀行动不会靠拳脚取胜,他多次执行过刺杀任务,每次都是将目标一枪毙命,纵然是有一身武艺也根本用不上。 在段云飞的记忆中,只有一次行动失了手,那是一九三九年三月二十一日在河内刺杀汪精卫,那天运气实在不好,汪精卫临时和秘书曾仲鸣调换了卧室,段云飞和三个弟兄踢开卧室门,兜头一阵乱枪将床上的一男一女打死,然后就迅速撤离了现场,本以为汪精卫必死无疑,谁知第二天才从报纸上看到,汪精卫安然无恙,他们打错了人,为此段云飞受到戴老板的严厉训斥。 在这次行动之前,段云飞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考虑到了,大岛浩是个老牌特工,他的智力绝不在段云飞之下,如果带武器进入41号,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段云飞的手下肯定要例行搜身,这是问题的关键。段云飞对此也做了准备,他搞到一支特种手枪,这是一支英国制造的,伪装成雪茄烟的7.62毫米口径单发枪,子弹为钢芯弹头,穿透力极强,这支枪和其他几支真正的雪茄烟放在一个盒子里,外形上足以乱真。这是一招险棋,万一被大岛浩识破了,只好随机应变了。 ------------ 第二十五章 一缕青烟 这是一招险棋,万一被大岛浩识破了,只好随机应变了。这次行动段云飞的运气不太好,他几乎失手了。 当他走进大岛浩的客厅时,他的目标却没有出现,只有两个穿黑色和服的日本人。那两个日本人向段云飞鞠了一躬,其中一个脖子短粗的家伙汉语说得很流利:“段先生,大岛浩先生马上就到,请您稍等一下。对不起,我们能对您进行例行检查吗?” 段云飞装出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大声抗议:“难道你们日本人就这样对待客人?连一点起码的礼貌都不讲?” 那两个日本人毫不理会段云飞的抗议,只管蛮横地动手搜身,段云飞的雪茄烟盒子被搜了出来。那脖子短粗的日本人打开盒子看了看,突然抽出一支雪茄从中间折断,段云飞的心猛地一沉,马上意识到今天的行动有些棘手,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日本人又折断了第二支雪茄,心里迅速作出判断,看样子对方打算把所有的雪茄烟都折断,若是这样,尽管目标还没有现身,他却不得不动手了。 当那支伪装成雪茄的特种手枪被那日本人拿起来时,段云飞果断出手了,他闪电般地一掌击中日本人的后脑,那家伙的头骨发出一声闷响,段云飞凭手感就知道,对方的颅骨在他铁砂掌凌厉的打击下被打得粉碎,那支特种手枪已被段云飞夺回手中。此时,另一个日本人已经以极快的手法掏出一支“南部”式手枪,还没来得及打开保险,段云飞双臂一合,一个“双风贯耳”击中对方头部,随即双手一错,那个日本人的颈椎骨发出一声轻微的断裂声便无声地倒下……。 段云飞不到一分钟时间,徒手连毙两人,但他心里清楚,此时他已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既然日本人已有防备,就绝不止眼前这两个杀手,说不定第三个杀手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他正待转身之际,突然感到脑后起了一股微风,段云飞心知不妙,这是有人在他身后进行偷袭,然而他想作出反应已经迟了……。一根细细的钢丝勒住了他的喉咙,钢丝猛地抽紧,像刀子一样切进了皮肤,鲜血从切开皮肤的创口里迸溅出来,段云飞徒劳地挣扎了一下,钢丝勒得更紧了,段云飞绝望地感到,再有个十几秒钟,锋利的钢丝就会切断他的气管和颈动脉……钢丝突然松了一下,段云飞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段先生,鄙人大岛浩向你请安啦……。” 段云飞呼出一口气回答:“大岛浩先生……久仰了……你就这样招待客人?” 段云飞抓住这个机会已经从口袋里摸出那支“雪茄烟”,他的手指也按在了发射钮上,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所处的角度根本无法向目标开枪,大岛浩双手勒住钢丝,膝盖屈起顶住了段云飞的后背,使用的手段是典型的“印度绞杀法”,使对手无论有多强武功也毫无还击余地。 段云飞耳畔传来大岛浩的声音:“段先生,在你临死之前,我还有点儿问题想核实一下,我的问题是,你这个刺客是受哪方面指派的?另一个问题是,你们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段云飞勉强吸了一口气:“大岛浩,你下手吧,有人会替我报仇……” “嗯,拒绝回答?真遗憾,像段先生这样的高手要是能为我们日本帝国服务该多好,可你拒绝合作,这我就没办法了……。” 钢丝又勒紧了,段云飞感到一阵窒息,他的思维渐渐模糊,在失去知觉的一刹那,一个念头在段云飞脑子里如电石火花般地闪过,鱼死网破,这是最后一点机会了……。段云飞毫不迟疑地将“雪茄烟”抵住自己的胸口,猛地按动了发射钮,“砰!”枪声响了,一颗7.62毫米口径的钢芯弹头以极大的能量冲出枪管,迎面碰上一堵柔软的肉墙,弹头欢快轻松地洞穿肉墙,谁知穿出肉墙的钢芯弹头又撞上另一堵肉墙,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它还有足够的能量穿进另一堵肉墙,于是,钢芯弹头又义无反顾地撞进肉墙中……段云飞和大岛浩在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下同时仰身跌倒,他们身后的白粉墙上溅满了鲜血,就像一幅“野兽派”的绘画…… 。 金鹏那天夜里也被卷入这个事件中,自从“庆元春”事件后,金鹏那个后怕,从此再也不敢去那种地方鬼混了。跟日本人也不那么亲近了。这几天夜里日本人全城搜捕抗日分子,警察局当然也不能闲着,金鹏他这个特务大队的书记官被派往珠市口一带进行夜巡,本来是两个人一组巡查,但他的临时搭档孟凡才晚饭不知吃了什么,走了没多远就蹲下捂住肚子喊起疼来,金鹏一不耐烦就把他打发回家,他一个人顺着西珠市口大街向东巡视,当他走到和前门大街交汇的十字路口时,发现这里被设了路卡,一道蛇腹形铁丝网将路口拦住,两个日本兵和一个中国警察在铁丝网后面站岗。 那警察老远就和金鹏打招呼,他走近了才看清,这是局里的同事王怀保,这家伙日语很好,正和两个日本兵聊得很热乎,金鹏向他们点点头准备继续巡视,他实在厌恶王怀保,这个人就不是个好东西,尽管自己也算个汉奸,至少不是铁杆汉奸。哪像他呀,王八日的。 王怀保偏偏不识趣,见金鹏要走开便热情地邀请他参加讨论:“金书记官,别走啊,一块儿聊聊,我正和两位太君讨论女人问题呢。” 金鹏淡淡地说:“哟,这我可没兴趣,你们聊吧。” 王怀保用日语对一个日本兵说:“金书记官的日语也不错,他也可以参加我们的讨论,反正现在也没事,离我们下岗还早着呢。” 那日本兵说:“金桑,你不要走,我和王桑讨论的问题是,支那女人和日本女人在床上的表现有什么不同,是这样吧?王桑。” “是这样,金书记官,你有什么看法?”王怀保向金鹏好色地眨眨眼睛。 “老王,我说过了,我还要去巡逻,再说我对这种无聊的话题也不感兴趣。”金鹏冷淡地说。 “哟嗬,金书记官你可是个正人君子,你是真没沾过女人?你不是有一房媳妇吗?这我不大相信你没有,啊……。”王怀保还在继续纠缠。 这时,一个人力车夫,从远处过来日本兵警惕地端起步枪喊道:“准备检查!有个人力车过来。” 王怀保也掏出了手枪,举起左手示意人力车停下。 拉车的是个青年男子,在一旁的金鹏一眼认出是陈元龙,这时北平沦陷后,第一次见他,显然陈元龙没有认出金鹏。之见陈元龙向日本人鞠了个躬说︰“太君、老总,我家里人得了急病,要去医院看病。” 怀保瞪起了眼:“有这么跟太君说话的吗?都给我下车接受检查。” 一个日本兵用手电向人力车后座照照,金鹏看见一个穿长衫的人斜靠在后座上,头上的礼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脸面。 两个日本兵立刻用步枪对准后座上的人哇啦哇啦叫起来,王怀保也举起手枪命令陈元龙:“你!把他的帽子拿开。” 陈元龙面对着刺刀无法下手,实际上陈元龙以自己的身手,对付这两个日本兵不成问题,但是,那两个伪警察,这是他看见站在旁边的竟然是金鹏,没想到他竟然当上了伪警察。这可麻烦了。 无奈之下在枪口的逼迫无奈地将那人的礼帽拿下,金鹏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段云飞……。 段云飞浑身是血,人已经昏迷不醒,他的头无力地耷拉下来。 日本兵和王怀保兴奋地大叫起来,他们没想到一条大鱼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撞到自己的网上,这个浑身是血的人肯定是个要犯。王怀保晃动着手枪对陈元龙大声喊道:“快!给我举起手来! 陈元龙地举着手……金鹏的脑子里此时飞快地运转起来,怎么办?帮不帮段云飞和陈元龙,显然他们一定是特工。现在的局势,明摆着,日本人没几天混头了,要是再跟日本人混,一旦光复,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被捕?一个中国特工落在日本人手里会是什么结果,金鹏是非常清楚的。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金鹏会悔恨终生。 一旦国府回来,自己那就是必死无疑了。救了他们也许能给自己留条后路。 金鹏来不及多想,他迅速观察了一下自己所站的位置,王怀保和两个日本兵都站在自己的前面,这是一个多好的射击位置,干掉他们!金鹏迅速下了决心,他悄悄解开警服胸前的纽扣,将右手插进左腋下,那里藏着一支袖珍手枪,弹容只有五发,足够了。他考虑得很周全,警局所发的佩枪绝对不能使用,日本人的弹道专家不是傻子,他们会根据弹头找到发射它的那支枪,金鹏才不会留下这种破绽。 王怀保已经拿出了手铐,准备扣上陈元龙的双手,金鹏能看出来,陈元龙的身上可能藏有武器,不过是面对两个日本兵的枪口未敢轻易出手,看眼前的情景他稍有异动就会被击毙,日本兵的警惕性高得很。金鹏的右手已经轻轻拨开了手枪的保险,不能再等了,出手!金鹏猛地拔出手枪向前面的日本兵扣动了扳机……“砰!砰!”枪声在深夜的街道上显得格外震耳,子弹打进两个日本兵的后脑……金鹏迅速调转枪口,还没来得及开枪,“砰!”又是一声枪响,王怀保的脑门上中了一枪,三个敌人倒下后,金鹏看见陈元龙的枪口里冒出了一缕青烟……。 ------------ 第二十六章 鞠了一躬 “砰!”又是一声枪响,王怀保的脑门上中了一枪,三个敌人倒下后,金鹏看见陈元龙的枪口里冒出了一缕青烟……。 “金鹏,身手不错,谢啦!”陈元龙赞赏道。 “你出手也很快嘛,你是军统的人?”金鹏将手枪插回腋下枪套。 “这重要吗,不过你是哪部分的?” “中国人!快走吧!你们这伙计快不行了。”金鹏环顾四周催促道,陈元龙赶紧推上车走了几步说:“前面不远有我们的藏身点,你要不要去避避?” “不用,我有办法脱身,你们的据点里有医生吗?”金鹏惦记着段云飞的伤势。 “放心吧,什么都有,毕竟在这儿混了八年啦,兄弟,后会有期!”陈元龙像箭一样蹿出去,转过路口消失在黑暗中。 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警笛声,金鹏迅速闪进煤市街南口,在黑暗中奔跑起来…… 。 后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没给金鹏留下什么印象,他没几天就把段云飞这个人给忘了。金鹏属于那种生活在混沌中的人,警察局特务队里的老同事们都说金鹏是属耗子的,撂爪就忘。 金鹏只是在两天后遇见了郑忠,从郑忠的嘴里才知道,那天晚上砖塔胡同41号出了大事,两个日本人被杀,大岛浩受了重伤。事后日本宪兵把那一带都戒严了,还在全城展开了大搜捕,至少抓了一百多个嫌疑犯。据郑忠说,大岛浩是经过抢救才保住的性命,而姓段的凶手却神秘地失踪了。巧的是那天晚上珠市口也发生枪击事件,日军12联队的两个士兵和一个中国警察中弹身亡,凶手也没有抓到,这两起事件之间有没有联系还不清楚。 郑忠叹气道:“这姓段的不仗义呀,我郑忠拿他当朋友,谁知他却是重庆派来的杀手,差点儿把我也搁进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幸亏日本人对我还是比较信任的,不然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呀。” 金鹏心说,你他妈活该!谁让你给日本人当狗?但表面上,他安慰郑忠说︰“我说兄弟,没事的,日本人对你还是信任的,不然你这会恐怕得带宪兵队里干活了。” 郑忠想了想说︰“你说的还真对。” 金鹏再看见段云飞时,已经是一九四五年的十月份,那时战争已在八月十五日结束了。据报纸说,本来日本人还能挣巴两下,谁知美国大鼻子可不论秧子,照着日本国“咣”“咣”就是俩大号“麻雷子”,炸得日本天皇当时就尿了裤子,还没缓过劲来,老毛子又来拉便宜手,在东北几天就把满洲国给灭了,这回日本天皇可真扛不住了,没二话,立马认栽。咱蒋委员长本来想就势灭了日本国,后来一看日本天皇认了,蒋委员长心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都认了,咱中国人也不能没结没完不是?算啦,饶了这帮孙子吧。 金鹏可并不同意蒋委员长的观点,他有自己的道理,原先日本人横的时候咱惹不起,就先忍着,现如今日本人了,该轮到咱收拾日本人了,就不能轻饶了这些小鬼子,欺负了咱中国人八年了,现在跟没事儿人似的想走,门儿也没有。他那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汉奸呢? 国民政府的先遣部队已经开进了北平,听说准备把日本人分批遣返回国。国民政府的接收大员们也一批一批地出现在街上,他们进城时坐的是美式吉普车,才几天工夫,官员们的座车全换了,别克、奥斯汀、菲亚特……北平城成了万国汽车博览会,什么牌子的汽车都有,看来接收逆产是件很惬意的工作。 先是郑忠中箭落马,唯怨这小子太张扬,他抗战之前在北平城算个啥,靠的坑蒙拐骗名声那个坏都臭变了整个北京城,况且后来又上赶着去当汉奸,其迫切程度不比科举时代赶考的秀才们差,还生怕日本人看不上自己,把当汉奸的名额给了别人。用金鹏的话说:跟他妈的吃了蜜蜂屎似的,谁拦住他当汉奸他跟谁翻脸,这孙子,打小就吃喝不落空,占便宜不让人,这下褶子了吧?自己只不过是帮凶,不,连帮凶都不算。抗战一结束,自己由于帮过军统,被军统列入不追究分子,逃过一劫。不由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暗自高兴。 郑忠是在一个深夜被逮捕的,国军宪兵煞有介事地来了二十多人,还开来好几辆汽车,其中一辆闷罐车被漆成血红色,一跑起来就呜呜乱叫,二里地以外都能听见。听说这玩艺儿叫“飞行堡垒”,专门逮人用的,不是要犯还没资格坐这种车。这回郑忠算是露了大脸啦,人家宪兵一脚把他家大门踹开时,这小子还没醒过味儿来,披着件丝绸睡袍还伸出手要和宪兵们握手,为首的一个宪兵劈头给了他俩大耳光,郑忠被抽得原地转了一个圈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两个身高马大的宪兵给放翻了,麻利地扣上背铐,然后像拎只小鸡子一样把郑大队长扔进“飞行堡垒”,宪兵们从停车到走人没用了两分钟。郑忠的一个邻居目睹了全过程,第二天就眉飞色舞地描述出来,市民们听得很过瘾,都说不能轻饶了这王八蛋。 段云飞这次返回了北平,被任命为北平市警察局督察长兼任军统北平站行动队队长。这次他要完成另一个计划 。 大岛浩在砖塔胡同41号门前向正在下车的段云飞恭恭敬敬地鞠躬:“段先生,里面请……。” 段云飞不计前嫌地向大岛浩伸出手:“大岛浩先生,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吧?” 大岛浩回答:“这是段先生第一次见到我,因为那天我是从你背后偷袭的,段先生没有看到我的脸,而我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你了。” 两人走进客厅,大岛浩说:“请坐,段先生。” 段云飞没有坐下,他仔细盯着大岛浩的脸,像是在研究什么。而对方毫不退让,也用目光迎上来,双方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在交锋,彼此的心里竟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是在这间客厅里,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还发生了一场血腥的格斗,格斗的双方差点儿同归于尽,都以重伤为代价退出战斗,若不是战争的结束,两个人之间的决斗恐怕还要继续下去。 段云飞在客厅里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问:“大岛浩先生好功夫啊。” 大岛浩躬了躬身子回答:“段先生过奖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败军之将不言勇’。” 段云飞摆摆手说:“您不必谦虚,说实话,能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后,使我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中招儿,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大岛浩先生的确是个高手,段某自愧不如。” 大岛浩神色肃然:“请恕我直言,一个四万万人口的泱泱大国,如果像段先生这样的血勇之人再多一些,我们恐怕早就输掉这场战争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尽管打了八年,可毕竟是你们输了。” “日本并未败给中国,如果不是美国参战,再打八年我们也不会输。当然,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我想知道的是,贵国情报部门准备如何处置我。” “那我先开个价,你考虑,我要你交待你及你的情报网在中国境内的全部活动,也包括贵国‘黑龙会’的内部情况,作为交换,你可以作为日本侨民被遣返回国,我国政府保证对你既往不咎,这个条件你是否满意?” 大岛浩笑了:“对不起,我无法满足你的要求,首先,我的身份本来就是日本侨民,而不是战俘。第二,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是个受日本政府雇用的情报人员,要搞清楚这一点并不难,现在盟军已在日本登陆,我国情报部门的档案对盟军而言已不再是秘密。因此,我再重申一遍,我的身份是日本侨民,按国际法原则,我理应由贵国政府遣返回国。” 段云飞冷笑道:“那么黑龙会是个什么组织呢?” 大岛浩耸耸肩膀:“对不起,我从没听说过这个称呼。” 段云飞知道大岛浩这类人并不容易对付,况且黑龙会这个组织至少在名义上不属于日本政府控制,你很难抓住他的把柄。段云飞决定不再纠缠,他索性把话挑明:“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有个小问题不知先生考虑过没有?贵国目前在中国的侨民成千上万,具体数字恐怕连贵国政府都搞不清楚,若是有几个日本侨民在遣返之前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大概不会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 “你是说,如果你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让我永远消失?” 段云飞笑笑:“这种可能是存在的,同行之间不必隐讳这一点。” 大岛浩反问:“难道我没有死过吗?你我有缘,曾经共享过一颗7.62毫米口径的子弹,这颗子弹先是打穿了你的身体,然后又钻进了我的身体,并且留在了里面。一个医术高超的外科医生给我取出了子弹,他告诉我,在你前面的那个人伤势会比你重,因为他抵消了弹头一半的能量,受的是贯通伤,此人能否活下来我无法推测。段先生,当时我就想,是否以前犯了一个错误,我低估了中国人的血性,其实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个民族中都会出现勇士,片面地看待一个民族的勇气是愚蠢的。哦,扯远了,说到现在,既然你可以毫不犹豫对准自己胸膛开枪,那么我为什么会怕死呢?” “你的意思是拒绝合作?” “当然,如果你能给我一把武士刀,我将感激不尽,大和民族在选择死亡的时候,更喜欢用刀来解决问题。很遗憾,你们的宪兵搜查得很彻底,连一把武士刀都没给我留下。” 段云飞站起来:“大岛浩先生,你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今天是不是就谈到这里?将来如果需要,我会送刀给你。” 大岛浩深深地鞠了一躬. ------------ 第二十七章 那儿不要钱 大岛浩深深地鞠了一躬.北平光复后,陈元龙又做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不过不再是偷盗,而是转向做古董生意。北平地下党要求每一个地下党员做到职业公开化。避免引起国特怀疑。尽管现在是日本人投降了但是,各种矛盾立刻尖锐起来,先是国共两党的矛盾,蕴藏着极大的危机,如此发展下去,内战将不可避免。 陈元龙早起早早起来,穿上衣服顺子妈早早做好饭,陈元龙也没有吃,出了院门,望着头顶那带着哨声飞过的一群鸽子发呆。“陈先生,您的电话!”顺子妈喊道。 陈元龙走进里屋拿起话筒:“喂!哪位?” “元龙,是我。”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话筒中传来。 陈元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你?” “是我,老地方见!”电话被挂断了。 陈元龙的心中掠过一阵狂喜,她终于回来了,还没有忘记自己。七年了,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着夏岚,他牢牢记着当年的承诺,除了夏岚,他决不和另外的女性作进一步接触,这是夏岚的要求,他作了承诺的。 他把手头的事安排了一下,便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 还是中山公园的社稷坛,陈元龙远远地看见夏岚从大门里向他走来,夏岚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七年的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痕迹,她还是那样年轻漂亮,穿着一件蓝布旗袍,颀长挺拔的身材显得亭亭玉立。 陈元龙有些踌躇,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冲过去,像久别的恋人那样把夏岚抱在怀里,在这七年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还是当年的夏岚吗? 两人走近了,在相隔一米处站住,两人互相凝视,良久没有说话。 还是夏岚先开了口:“元龙,我想问你一句话。” “请讲!” “你,还是以前的你吗?回答我。” “我没变,你呢?”陈元龙反问。 夏岚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她轻轻吟出那段令两人铭心刻骨的诗文:“爱情的喷泉,永生的喷泉!我为你送来两朵玫瑰。我爱你连绵不断的絮语,还有富于诗意的眼泪……。” 陈元龙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夏岚,你还记得这些?” “永生难忘!元龙,我回来了,你还等什么?”夏岚期待地望着他。 陈元龙热泪长流,他猛地将夏岚抱在怀里……。 陈元龙和夏岚相互依偎着坐在河边的长椅上。 比起七年前,夏岚的话似乎少多了,即使回答陈元龙的提问也是很简短的一句。 “夏岚,这些年你在哪儿?” “先是延安,后来又去了重庆。” “在重庆干什么?” “当记者,在《大公报》。”夏岚似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陈元龙扳过夏岚的脸捧在手里:“夏岚,你的性格好像有些变了,以前你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现在……为什么变得沉默寡言?告诉我。” “没什么,我过得挺好,也成熟多了。”夏岚淡淡地回答。 陈元龙固执地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现在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夏岚若有所思地说:“我还记得当年分别时你说的话,你说,诗的意境和战争氛围简直南辕北辙,到了那边你要谨慎,小布尔乔亚情调是要受批判的,要学会保护自己,你我都不是无产阶级出身,要格外注意。元龙,四二年延安整风时,我一次次地想起你的话,当时我的日子很难过,以国民党特务的身份被关在社会部的窑洞里。” “怎么会这样?随便就怀疑别人是特务?后来呢?” “后来调查清楚了,又恢复了名誉,四三年我被派往重庆工作,现在《大公报》要在北平建立记者站,我跟接收大员们的飞机回到北平。”几句话就把几年经历说完了。 陈元龙决定不再问敏感的问题,他的话题转向工作上的事:“你的组织关系接上了吗?” 夏岚低声回答:“接上了,还是单线联络,很遗憾,和你那条线毫无关系,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其实……你也知道,我们今天的见面,已经严重违反了纪律,可我必须见到你,不然我会疯掉。” 陈元龙态度坚决地说:“我们可以自己安排联络方式见面。” “即使违反纪律也要见面?” “顾不了这么多,我们已经七年没见面了,如果还不能和你经常见面也太残酷了,我豁出去受处分也不在乎。” “元龙,我听你的。”夏岚温柔地同意道。 “不说这些,咱们谈点儿高兴的事,解放区的形势怎么样?” 夏岚立刻变得神采飞扬:“太令人兴奋了,河北、山东、中原、江苏到处都有我们的解放区,我们的军队已经发展到一百多万人,还有将近二百万的民兵,蒋介石别想消灭我们,前些日子,我利用记者的身份走了不少解放区。” 陈元龙也很兴奋:“快说说解放区的见闻,这些年我像是被锁进了地窖,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郑忠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被以汉奸罪判处死刑。听说的罪过本不该死,在长达八年的沦陷期内,有多少中国人当了汉奸,要说都该枪毙,那么兵工厂得再开工生产大批的子弹。你琢磨吧,光伪军部队就好几百万,再加上为日本人和伪政权服务的人,你算算该枪毙多少?郑忠的罪行主要是助纣为虐,以告密的方式协助日本占领当局屠杀和迫害自己的同胞,他间接造成五个中国人的死亡,就凭这一点,足够枪毙他五次了。 金鹏本来以为会公开枪毙郑忠,这样北平的老少爷们儿也可以去法场开开眼,看看枪子儿是如何将郑忠的天灵盖掀去半个,这种热闹可不是天天能看见的。 这几天金鹏那叫个爽,原因无他汉奸帽子摘了,自己如果不是当年帮了一把段云飞,自己早就跟郑忠一样,吃‘花生米’了(子弹的意思),今金鹏收拾妥当,哼着歌朝前门外的天桥走去。 前门外天桥是北平最热闹的地方,天桥地区的几条街属中间那条最热闹,那里集中着京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卖大力丸的、拉皮条的、卖香烟的、拉黄包车的、说书的、卖唱的、打把式卖艺的无奇不有。京城的职业犯罪者、小偷、毒贩子、骗子、赌徒无不钟情于此。对于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来说,这里最可怕的还是外五区警署里的警察和黑道儿上的人,自古官匪一家,您要是没点儿道行甭到天桥来,平头百姓被这些人敲诈、欺凌是家常便饭。一句话,天桥既是个娱乐消遣的好去处,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金鹏昨儿晚上去寿长街逛暗窑子去了,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破鞋睡了一宿,现在是头昏眼花腿发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破鞋折腾累了,其实金鹏自己明白,这一夜他什么也没干成,那东西跟人一样,不能受惊吓,一旦吓着就不争气了。 寿长街一带是典型的贫民区,一道丈把宽的臭水沟和土路平行,土路的另一侧是几排低矮破烂的平房。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户人家都开着房门,只在门框上挂着一块布门帘儿,已是人老珠黄的yaojie儿们都坐在门口儿的小板凳上,等待嫖客们选择。yaojie儿们不会自己开口招揽生意,她们的眼光都很独到,只要有男人走进这一片街区,她们马上就能分辨出来人的目的,然后用两片破鞋底子“啪啪”拍两下,嫖客们自然心领神会,于是直接撩门帘儿进屋。 据说有人考证过,这种拍破鞋底子招揽嫖客的规矩要追溯到清朝乾隆年间,北方人把不正派的女人称为“破鞋”,大概典出于此处。 按外五区警署的巡警们解释,这儿的yaojie们都属于非法营业,既不做性病检查也不向政府纳税,总之是没有纳入政府的管理之下。说是这么说,但巡警们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一是这里臭烘烘的,巡警们懒得到这里巡视;再有,巡警们都知道寿长街一带的老娘们儿不太好惹,就算她刚脱了裤子正要和嫖客行好事时被你抓住,那也没用,她敢一个饿虎扑食把你扑倒,等你经过一番厮打将她制服,嫖客早已穿上裤子逃得无影无踪,这时yaojie就一口咬定你诬陷她,反正你也没了证据。因此,巡警们只要这里不出人命,一般是不会来这里。 金鹏来这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轻车熟路,他是天黑以后去的,也不像新手那样对yaojie的模样挑挑拣拣。金鹏知道,挑也没有用,卖东西的原则是一分钱一分货,想要好的你该去八大胡同,甭到这儿来。有人要问这金鹏不是有钱吗?好歹也是个贝勒,怎么就去这下三滥 的地方。嗨,钱全给了段云飞让他给自己疏通门路,把自己的汉奸名字给划掉。现如今就将就点吧。 总的来说,昨儿个和那yaojie睡觉的感觉不是很好,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进屋就把衣服全脱光了,那yaojie儿的岁数足有五十,一脸的褶子,两颗镶金门牙,还有点儿对眼儿,两颗黑眼仁往中间凑,金鹏有充分理由怀疑,这娘们儿看什么都是双影儿,兴许现在就能看出俩金鹏来。 yaojie儿“咣”地关上门,对金鹏笑道:“哟,大哥够性急的,您还没问问价儿呢,怎么就把衣服都脱了?” 金鹏摆出见多识广的样子:“大爷我是常客了,还能不知道价儿?三毛钱打住了吧?” “您说的那是老皇历了,现如今什么不涨价儿?您给五毛吧。” 金鹏怒道:“什么?就你这模样儿还敢要五毛?你有镜子没有?先照照镜子去!” yaojie儿不紧不慢地说:“嫌贵呀,上猪圈找老母猪呀,那儿不要钱。” ------------ 第二十八章 天桥艺术 yaojie儿不紧不慢地说:“嫌贵呀,上猪圈找老母猪呀,那儿不要钱。” 金鹏被噎得没了词,他连忙找衣服准备挪挪地方:“得嘞大姐,您是金枝玉叶,该去八大胡同卖,这儿真委屈您了,劳驾了您哪,能把衣服递给我吗?” 那窑姐儿一屁股坐在金鹏的衣服上:“想走?没那么便宜,给两毛钱再走,要不就把衣服留下,您要是能光着身子走,我也就不留您了。” “嘿!砸明火呀?大爷我不玩了还不行?咱说清楚了,我可连碰也没碰你。” “大哥,您进了门,衣服也脱光了,还说得清楚吗?再说了,我还陪您搭了工夫,噢,想提上裤子不认账呀?那您可找错地方了。” “哟嗬!看出来了,您这是孙二娘开窑子――玩不玩都得掏钱。我要是不给呢?您还能把我做成人肉包子?” 窑姐儿扭头喊了一嗓子:“来人啊!” “来啦!”一个大汉应声蹿了进来,这人手里拎着一把雪亮的斧子,一开口话就横着出来:“谁呀,谁他妈活腻歪啦?” 金鹏一看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当年镇国将军溥洋吗,这小子怎么干开这个了? 溥洋显然也认出了金鹏:“哟,这不是贝勒爷吗?有几年没见啦,怎么着?今儿个是来砸我买卖的?” 金鹏看着他手里的雪亮的斧头眼睛直跳,赔着笑脸:“哪儿呀,大哥,兄弟我不是不知道吗?咱们哥们儿还真有好几年没见了,老爷子还好吗?(指的是溥仪)” 溥洋没好气地回答:“谁知道他好不好,老子早不跟他干了,我说金鹏,几年没见你还他妈长行市了,想逛窑子不给钱?” “哪儿能呢,我这不是和大姐逗闷子吗?您放心,该多少是多少,我一分不差您的。” “唔,这还差不多,得,金鹏,你先忙着,我还要到别处照应,没事儿常过来啊。”溥洋拎着斧子出去了。 那窑姐儿见金鹏已认可了价钱,便眉开眼笑地脱了衣服爬上床来。可金鹏却不行了,金鹏那把斧子老在他眼前晃悠,使他感到很不踏实,早知道这样,这五毛钱干什么不好?这叫什么事儿哟,这娘们儿长得猪不叼狗不啃也就忍了,怎么门外还有把斧子看着? 金鹏一宿没睡好,在床上辗转反侧,那窑姐睡觉打呼噜山响,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拉风箱,还是漏了气的风箱。屋子里的气味也很重,熏得金鹏脑袋仁儿疼,起初他闹不清是什么味儿,后来才闹明白,那窑姐有口臭,被褥上有臊味,床下面还有两个散味儿的东西,一个是积酸菜的坛子,一个是尿壶,这四种气味混在一起使金鹏度过了噩梦般的一夜。他迷迷糊糊想了很多,思绪杂乱无章,他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想走,既然这五毛钱已经花了,这会儿提上裤子走人就太窝囊了,金鹏还什么事儿都没干成呢。溥洋这小子怎么干上这个了?以前给老爷子当碎催好歹也是个正经差事,如今居然落到这个地步?其身份比窑子里的“大茶壶”好不到哪儿去,连金鹏都看不起他,混成这样了,他还拎把斧子横什么?赶明儿碰见段爷得和他说道说道,你兄弟我让人家欺负了你管不管?段爷为人仗义,肯定得管,人家中校军服一穿,再叫上几个国军弟兄带着家伙坐着吉普车来,溥洋这小子不尿裤子才怪…… 。 桥的第一条街摆食摊子的多,那儿的食摊子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的…… 金鹏在人群里看见唐岭教授正坐在食摊儿的条凳上斯文地小口抿豆汁儿,桌上还有一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唐教授抿一口豆汁儿就一口咸菜,在嘴里回味半天才恋恋不舍地咽下去,竟是一脸的满足感。金鹏向唐教授哈哈腰招呼道:“唐先生,您老也来逛天桥?” 唐教授客气地回答:“哦,是金鹏啊,来碗豆汁儿吗?” “不啦,唐先生,我吃过了,您慢用。” 唐教授感慨道:“逛天桥是一种享受啊,我很难设想,没有了天桥,北平还能叫北平吗?金鹏啊,你可能不觉得,可我是整天躲在书斋里的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北平的市井小民,引车卖浆者流。我跟你说,我喜欢这儿,穿行于三教九流之间,耳畔听着鲜活纯正的市井俚语,很有人在江湖的感觉。范仲淹把‘庙堂’和‘江湖’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是有道理的,在我的眼里,天桥就是真正的江湖。” 唐教授的感慨却使金鹏听得一头雾水,他很不习惯这种文绉绉的语言,不光听着别扭,还很令人费解,但这话是从唐教授嘴里说出来的,大概也是一种学问,金鹏就是再烦也得应付几句:“听唐先生说话就是长学问,我逛天桥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听说天桥是什么……糨糊?” 唐教授还真是个书呆子,他根本听不出来金鹏话中的揶揄,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范仲淹也迂腐得可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话纯属扯淡,那是大人物们关心的事,市井小民可管不了这么多,人家关心的是柴米油盐和老婆孩子热炕头……” 唐教授越说越激动,他恼怒的是国共两党领导人为什么不听他劝几句,就这么叽里咣当干了起来?似乎没给他唐教授面子。金鹏感到很好笑,都说读书人呆,看来还真不假,人家打仗关你个屁事?你教你的书,我干我的书记官,一天仨饱一个倒,操这么多心干吗?你唐教授喝着豆汁儿忧国忧民,我这儿还没饭辙呢,金鹏打断罗教授的感慨:“得嘞,唐先生,您先慢慢喝着,回见了您哪。” 金鹏老北京喜欢逛天桥,只有在这地方他才如鱼得水,才没有当外人的感觉,就北平这个城市而言,天桥才是下层市民玩乐的地方,尤其是闻名遐迩的“天桥八怪”,皇城根儿底下的草民没有不喜欢的。 “天桥八怪”的名声由来已久,其中有好几拨人。据老辈儿人说,第二拨“八大怪”中,属“让蛤蟆教书的老头儿”最为怪异,此人又干又瘦,黄胡子,黄眼睛,嘬腮帮子。他身穿长袍,举止斯文,上场时带一大、一小两个罐子,一个细颈瓶子,一块木板。开场后把木板平铺在地上,先将大罐儿口打开,嘴里叨念着:“到时间了,上学啦!”这时从罐儿里爬出一只大蛤蟆,跳到板上蹲踞在中间,俨然像老师上了讲台。老头儿又拿出小罐儿打开,嘴里喊道:“上学了,先生都来了,学生怎么还不来上课?”只见从小罐儿里依次跳出八只小蛤蟆,爬到木板前,面对大蛤蟆排成两行蹲在那里。等小蛤蟆蹲好,老头儿又喊:“老师该教学生念书了!”这时大蛤蟆叫一声,小蛤蟆随着齐叫一声。就这么着,一叫一答,真跟教书似的。此起彼伏叫了一阵,老头儿又大喊一声:“到时间了,该放学了!”小蛤蟆先起来,依次爬回小罐儿。大蛤蟆为人师表,看见学生都进罐儿了,才慢悠悠起来跳入大罐儿。老头儿收起罐子,拿出细颈瓶打开盖子,嘴里说着:“快出来排队,上操啦!”这时从瓶里爬出一大群黑、黄两色蚂蚁。老头儿一边喊着排好队,下达立正、看齐的口令,一边用手撒些小米。这时只见混在一起的黑、黄两色蚂蚁,依照颜色排成两队,绝不混杂。待蚂蚁排好队后,老头又下口令:“收操啦!”蚂蚁即爬回瓶中。听老辈儿人说,世上驯兽、驯鸟儿司空见惯,而驯蛤蟆、驯蚂蚁确属罕见。老头儿过世之后天桥再无此项表演,他的玩艺儿可算空前绝后。 先来到“云里飞”的场子上。“云里飞”是“天桥八怪”之一,以唱滑稽二簧为生。有两手绝活:一是把舌头伸出来,“啪”的一声能贴在鼻梁骨上;二是把耳朵捏巴捏巴塞进耳朵眼里,过一两分钟,说声“出来”,耳朵就能从耳朵眼里张开来。 金鹏对云里飞这些绝活儿早看够了,这些玩艺儿只能蒙蒙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金鹏可是老天桥了,对此不屑一顾。 金鹏走到天桥公平市场南,见有数百人围了个大圆圈儿,里边有个人直嚷,嗓音洪亮,围着的人群时时传来一阵阵哄笑。金鹏挤进人群里一看,见场内站着一个人,长得人高马大,大脸大鼻大嘴大嗓门,一脸络腮胡须,面上净是皱纹,年纪有七十多岁。头戴缎子瓜皮帽,迎门嵌块宝石,蓝缎子夹袍,黄缎子坎肩,下(禁止)着黑绒套裤,足蹬青缎面千层底双脸儿鞋,手持一个油光红润的葫芦和一挂香木捻珠,左肩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丝绸“弹子兜”,兜底短穗抖动,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 金鹏一见就乐了,这才是他要看的乐子,此人为“天桥八怪”之一,大名鼎鼎的“大兵黄”。 “大兵黄”原名黄才贵,山东人,少年时曾拜董海川第一代传人学习八卦掌和八卦门器械。年轻时先后在张曜、马玉昆、姜桂题、张勋等军阀部下当兵,并于光绪二十二年参加甲午之役。张勋复辟失败后,“大兵黄”从张勋的“辫子军”中退役,因生活没有着落,遂落魄天桥卖艺。初期尚练些武艺,后来干脆以骂大街为生。 有位作家是这样描写:“……‘大兵黄’入场伊始,先将手中那根木棍挑在裆前,形象殊为不雅,他将那木棍左扫右扫,扫得看客纷纷退避,很快便清出一块丈把见方的场子,这招数和用开路叉打场子是一个意思,不过在‘村’、‘野’上更为别具一格,更有‘大兵黄’特色便是。场子既开,骂街便也开始了。三皇五帝他爹,达官显贵他妈,前届总统他姐,无耻小人他妹,唾沫横飞,一泻千里……”此公逮谁骂谁,骂起街来时而妙语连珠时而不堪入耳,骂上一个小时绝无重样,骂得痛快淋漓,骂得风云变色,此时周围的观众群情亢奋,同声喝彩。“大兵黄”又深藏着足够的平民智慧――他的开骂,从来不涉及当时的掌政者,凡到此处,或暗示,或迂回,或借古讽今,因此,虽出语惊人,却又能避免麻烦,久演不衰。纵观古今中外,以骂街为生而且成名的人物,恐怕只有“大兵黄”一人了。他每骂完一阵,便推销他自制的薄荷药糖,称曰:沙板糖。每包卖一大枚。看客们从他的骂街中过了瘾,解了气,当然也乐意帮他,于是纷纷解囊,买下一包药糖。 “大兵黄”以不伦不类的打扮及跳脚骂街的特殊表演,为北平各报新闻记者甚至政府当局所瞩目,因而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连外五区警署的巡警们都拿他没辙,惹怒了“大兵黄”可不是闹着玩的,谁的名字到了他的嘴里绝对是场灾难,从祖宗八代到亲戚朋友及兄弟姐妹都得挨着个儿让他x一遍。 ------------ 第二十九章 赶紧走 “大兵黄”以不伦不类的打扮及跳脚骂街的特殊表演,为北平各报新闻记者甚至政府当局所瞩目,因而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连外五区警署的巡警们都拿他没辙,惹怒了“大兵黄”可不是闹着玩的,谁的名字到了他的嘴里绝对是场灾难,从祖宗八代到亲戚朋友及兄弟姐妹都得挨着个儿让他x一遍。 金鹏向“大兵黄”点点头,“大兵黄”向金鹏眨眨眼,算是打招呼了。金鹏早就认识“大兵黄”,因为他是天桥卖艺者中谱儿最大的一位,除了卖艺还有一门本事那就是倒古董,抗战前,他和金鹏合作过多回。 “大兵黄”今天的路数变了,不上来就开骂,却娓娓道来地讲起了故事:“x他个妹妹的,我‘大兵黄’也干过对不起国家民族,对不起咱中国老百姓的事儿,我后悔呀,常言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听众里有位老头儿似乎和“大兵黄”很熟,便在人群里发话了:“‘大兵黄’你别扯淡了,你是谁呀?还对不起国家民族?对不起中国老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蒋委员长呢,嗨!还有的说没有?没的说就回家孵豆芽儿去。” “大兵黄”似乎很诚恳地接受了老头儿的批评:“是是是,您老教训得对,我给蒋委员长提夜壶都不够格,能给蒋委员长提夜壶的怎么着也得是个少将中将节度使什么的吧?对不住您哪,这差事咱干不了,到时候哪位爷问我,您这个少将是打小日本得来的?我说,真对不住您,咱没见过小日本,咱这少将是倒夜壶倒出来的……。” 观众们大笑起来。 “大兵黄”颇有相声演员的风度,众人乐得东倒西歪,他却一本正经没有丝毫笑容:“列位看官,咱书归正传,为什么我说对不起中国老百姓呢?且听我一一道来,忘了是哪年了,有一天傍晚我去逛窑子,那天我看见贝勒爷金鹏也在,贝勒爷啊,你还记得吧……。” 人群里的金鹏听得一愣,但马上就醒过味来,他知道“大兵黄”在拿自己开涮,他的故事都是即兴式的。金鹏笑道:“记不清啦,您当时去逛得那个姐姐的家。” 观众们哄笑起来。 “大兵黄”勉励了金鹏两句:“贝勒爷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倒是越来越上道了,练出张好嘴儿,赶明儿你也别当你那书记官了,给我当干儿子吧,你爸爸我把这身功夫都传给你。” 金鹏笑说:“叫爸爸给钱么?要给钱我现在就叫,叫一声一块钱,怎么样?” “大兵黄”嘿嘿一笑:“当然给钱,你小子不是刚说了吗,老子骂街就是钱。” 金鹏语塞了,他发现自己没两句话就落进“大兵黄”的圈套里,论斗嘴自己还嫩呢。 “大兵黄”继续讲故事:“列位看官,咱们接着聊,刚才我说了,我想去逛窑子却坐错了车,没承想这一坐就坐出事啦,那天我多喝了二两,一上车就眯瞪过去,一会儿就听见那车夫说到了,我睁眼一看,x他个妹妹的,这是什么地儿啊?大爷我要去韩家潭啊,这时那车夫说了,这是寿长街呀,这儿逛窑子便宜,我这不是替您老省钱吗?你们瞧瞧,这小兔崽子,有这么省钱的吗?车夫又说了,得,您就凑合一宿吧,我也该收车了,回见了您哪,这小兔崽子拉起车就走,把大爷我闪那儿啦……。” 人群里的老头儿笑呵呵地接话:“那地方可不是您这身份去的地儿,再找辆车回家吧。” “大兵黄”朝老头儿一作揖:“这位大哥说得是,可我当时回不了家,怎么呢?说来不好意思,咱这杆枪还顶着火呢,不给放出来非他妈的走火不行。” 观众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很多人笑得弯下腰捂住肚子。 “大兵黄”一本正经地继续讲故事:“唉!既然来了咱就将就吧,我随便找了一家,一撩门帘钻进去,谁知一进去就把我吓住了,那姐们的模样儿让人没法将就,三角眼、断梁眉,长着一嘴耗子牙,咱还没看清模样儿,就被那姐们一个‘德合乐’(是中国式摔跤的一种招式)撂平在床上,身手那叫利索,我心说了,这不是咱天桥沈三儿的路数吗?没听说他收这么个徒弟呀……。” 金鹏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兵黄”这老东西,真是逮谁骂谁,连沈三儿都饶上了。名列“天桥八怪”之一的沈三儿是个摔跤高手,在一九三三年的南京全国运动会上得过冠军,还曾在比武中击败过俄国大力士麦加洛夫,这样的高手都成了“大兵黄”嘴里的笑料。 “大兵黄”从怀里掏出个鼻烟壶,打开盖子嗅了嗅,痛痛快快打了两个嚏喷,然后言归正传:“列位看官,至于我和那姐们都干了点儿什么,今儿个就不说了,别脏了老少爷们儿的耳朵,咱要说的故事在后边呢。过了些日子,那姐们托人给我带话,说她有了,问我怎么办?我说有了就生呗,反正我‘大兵黄’的儿子多了,养一个是养,养一群也是养,不就是要点儿钱吗?咱给,就这么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指我是指不住,咱想起来就给点儿钱,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其实孩子他妈真不容易,全靠卖炕把孩子拉扯大,谁知这孩子长大却不学好,好好的中国人不当,这小兔崽子民国二十七年投靠了日本鬼子,硬是当了汉奸,和鬼子混在一起欺负咱中国人,唉!老少爷们儿,我大兵黄没脸见人呀,弄出这么个东西来,对不起中国老百姓啊,早知道这样,我该把这小子甩到南墙根儿上喂苍蝇……。” 人群中的老头儿又发话了:“我说‘大兵黄’,你说了半天,我们还不知道你儿子是谁呢?” “大兵黄”这时才笑嘻嘻地抖开了“包袱”:“不好意思,大名儿是我起的,叫汪精卫,字号是他妈起的,叫兆铭……” 观众们哄堂大笑。 “大兵黄”把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扔,骂了句:“x他妹妹的……” 观众们都知道,这是“大兵黄”特有的口头禅,一骂完这句,就该卖他的“沙板糖”了,得等他卖出一拨儿去,才能听他新一轮的骂街。 金鹏突然想起来,这一上午就顾着逛天桥了,今天的饭还没吃呢。他正要走开,只见人群中走出几个学生打扮的男女青年,为首一个穿中山装的男青年对“大兵黄”打了个招呼:“黄先生,您好!我们都是北师大的学生,想对您说几句话……。” “大兵黄”似乎没受过这等礼遇,人家大学生居然一口一个“黄先生”,这很使“大兵黄”感到受宠若惊,别看他平时骂街嘴皮子很利索,但见了文化人就有些口拙了。 “大兵黄”向学生们拱拱手:“您客气了,有话您就说。” 那大学生说:“黄先生,我们早听说您是天桥民间艺人中的一面旗帜,您愤世嫉俗,针砭时弊,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我们在报纸上都看到过介绍您的文章,同学们都很佩服。刚才您的节目我们也听了,我的问题是,您为什么只敢骂以前的汉奸而不敢骂当今的卖国者?” “大兵黄”搔搔脑门有些困惑地问:“我说学生,当今谁卖国我可不知道,您要是知道就给大伙说说嘛。” 大学生慷慨激昂地说:“好啊,我就给大家说说,北平的市民们,同胞们,就在几天以前,一个北大女生在东单操场被两个美军士兵糟蹋了,事后,我们的政府都做了些什么呢?据可靠消息,北平市警察局局长汤永咸于事后给中央社打电话,要求中央社通知各报不要刊登这一消息。中央社当即以警察局的名义给各报发了一个启事,声称:”关于某大学女生被美兵酗酒奸污稿,希望能予缓登。据谓此事已由警局与美方交涉,必有结果。事主方面因颜面关系,要求不予发表……‘为了阻挡发表这一消息,汤永咸还将民营亚光通讯社总编辑王柱宇和一些报社记者叫到市警察局,叫他们具结,保证不发表此消息。市民们,同胞们,看看吧,这就是我们的政府,他们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企图蒙蔽民众的眼睛,可是,他们错了,我们北平的新闻界是有良知的,就在今天,北平《世界日报》、《北平日报》、《新生报》、《经世日报》等几家报纸,不顾中央社和警察局的阻挡,都刊登了亚光社的新闻。《新民报》还将中央社的有关电令编成一条新闻发表出来,把他们封锁消息的行为也告诉了社会……。” “我x他妹妹的,这事儿是真的?美国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糟蹋咱中国女人,还他妈的没王法啦?揍他个小舅子的!”“大兵黄”还没听完就骂了起来。 围观的人们群情激奋,都纷纷骂了起来。 金鹏也愤怒起来:“x他个姥姥的,骟了那个美国大兵,他胆儿不小,敢玩咱们中国娘们儿,反了他啦?” 大学生继续喊道:“市民们,同胞们,我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今天我们北平各大学的同学们汇同北平各界人士举行抗议美军暴行的示威活动,我在此呼吁,每一个有血性,有良知的中国人都站出来,参加我们的游行,向政府提出我们的要求,严惩罪犯!美国军队滚出中国去!要民主,要自由!打倒独裁统治!” 市民们听得热血沸腾,都跟着大学生们高呼口号,加入了游行队伍。 金鹏也激动起来,他拉着空车骂骂咧咧地跟在队伍后面,一会儿随着大学生高呼口号,一会儿又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先是骂美国兵,后来又骂起看热闹的市民来,他认为,连金爷都上街游行了,你们这帮孙子怎么还好意思看热闹呢?你们还他妈的是不是中国人?金鹏隐隐约约地听见,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大兵黄”正放开喉咙抡圆了骂街,什么“x他个妹妹”,“小舅子”之类的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游行队伍刚走到前门牌楼就遇上军警组成的警戒线,带队的大学生和警察们没说几句就冲突起来,手执警棍的军警们和学生市民们厮打成一团……。尽管自己也是警察局的,但到这时金鹏怒火冲天,从身旁卖汽水的小摊儿上抄了几瓶汽水,像掷手榴弹一样将汽水瓶扔向混乱的人群,他觉得汽水瓶爆裂的声音像爆竹一样动听,真他妈的,天下没有比示威游行更痛快的事了。卖汽水的小贩像豹子一样不顾死活地扑过来,一把拉住金鹏,要求金鹏赔偿汽水钱,金鹏却觉得这人很不懂事,大家不是在爱国吗?怎么连几瓶汽水都舍不得?我看你他妈的就是卖国贼。金鹏一怒之下掀翻了汽水摊儿,汽水瓶稀里哗啦摔碎了一地,小贩哭喊着扑过去抢救残余的汽水瓶,金鹏觉得很过瘾,正在东张西望寻找称手的家伙,准备继续参加战斗。这时只见“大兵黄”拎着他的葫芦以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身手拉住金鹏,冲他说:“赶紧走,赶紧走……。” ------------ 第三十章 谢谢关照 这时只见“大兵黄”拎着他的葫芦以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身手拉住金鹏,冲他说:“赶紧走,赶紧走……。” “怎么啦?‘大兵黄’,不游行啦?”金鹏觉得意犹未尽,根本没打算走。 “大兵黄”使劲跺跺踏板:“不玩啦,大爷我不跟他们玩啦,好家伙,这他妈的哪是游行呀,整个一全武行,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这么折腾,赶快走,你没见警察过来啦?” 金鹏这才想起自己一天还没吃饭呢,怎么着今也得叫这个老小子掏钱请自己吃饭,他不情愿地说:“‘大兵黄’,咱丑话说在前头,你今可耽误我不少时间。今你得请客,你老小子可别拿‘爱国’说事儿,也别拿骂街当饭钱,咱该多少钱是多少钱,到地方你的请我吃饭,要不然,你找别人去‘爱国’吧。” 别看“大兵黄”骂人时三皇五帝都敢招呼,这会儿可真被混战的场面吓坏了,他破天荒地掏出一块钱拍在金鹏手里连声道:“这钱先放你手里,到地方咱们可劲的吃,金鹏啊,我叫你声金大爷,咱赶紧走吧?” 段云飞直到抗战胜利后才知道,那个神秘的“牧师”就是大名鼎鼎的军统华北办事处主任,兼任北平市民政局长的马汉三,这个马汉三道行不浅,当年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化装成车夫,潜伏了好几年。 段云飞不得不佩服马汉三的专业能力和钢铁般的意志,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以少将之尊潜伏在社会最底层,并且担负着指挥军统北平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行动,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 “八一五”光复以后,有一次段云飞去保密局华北办事处公干,在那里他遇到马汉三,那时他还不知道马汉三就是大名鼎鼎的“牧师”。马汉三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在走廊里碰见刚办完事的段云飞,他像老熟人一样和段云飞打招呼:“云飞老弟,你还是老样子嘛,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段云飞望着他肩上的少将军衔立正道:“长官,您认识我?” 马汉三笑了:“我太认识你了,我们打了八年交道,你说,我能不熟悉你吗?” 徐金戈惊奇地问:“长官,您是……” “还记得‘牧师’吗?那正是鄙人。”马汉三转身要进办公室。 “长官……”段云飞轻声叫了一声。 马汉三回过身问:“还有事吗?” 段云飞脚跟一碰,向马汉三规规矩矩敬了个军礼,他的眼睛湿润了。 马汉三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有个师弟叫陈元龙是吗?” “是的,他是我师弟,长官,他怎么了?”段云飞很惊讶。 马汉三沉吟道:“你该去感谢一下,你受伤的那天夜里,是他救了你,这人是个快枪手,有些身手,你问问他,是否愿意到我们北平站工作。” “长官,那天夜里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等我清醒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长官怎么知道?” “这不奇怪,他也救过我,光复后我在警察局查到这个人,才知道他叫陈元龙。是一个身手了得的江湖高手。如果他要是愿意到军统北平站来干,我会重用他。” “长官,我会去找他,这个人好像只喜欢做买卖,对别的工作没什么兴趣,我试试吧。”段云飞向马汉三隐瞒了陈元龙是cpc的身份。 马汉三挥了挥手,淡淡地说:“去忙吧,有事就来找我。” 段云飞站得笔直,他坚持道:“长官先请!” 马汉三说了声:“再见!”便转身进了办公室。 这次会面给段云飞留下深刻印象。 刚回到站里,行动处一队的队长,对段云飞说︰“组座,刚才北平警备司令部来来了一个女上尉,长得跟画上的一样,那个漂亮。她来找你说是你的一个老友,在这等了你半天,看你没回来,就走了还说改天还会来找你。” 段云飞顿时一愣,心想“警备司令部,我好像在警备司令部没有认识的人,嘶!女的,回事谁呢?想到这,摇了摇头然后摆摆手,一队队长告辞而去。 段云飞近来忙得很,抗战胜利以后他就没消停过,先是甄别日侨的身份,以便从日侨中找出有价值的情报人员。段云飞相信,对日战争虽然结束,但从地缘政治角度考虑,在今后的几十年里,中日两国会不会再次爆发战争?这是无法预测的,既然守着一个危险的邻居,你就要随时保持戒备心理,这是任何一个情报部门都要首先考虑的问题。目前日本虽已战败,但它在中国惨淡经营几十年的情报网并不会因为战争的结束而消失,它有可能暂时进入一种“冬眠”状态,一旦国际形势发生变化,这条毒蛇就会复苏。段云飞要做的是找到这条毒蛇,让它彻底消失。 最使段云飞头疼的就是大岛浩这个老牌间谍,此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根本不打算合作,反而一再向段云飞要求自裁的机会,段云飞相信,如果他真把大岛浩的武士刀还给他,这混蛋会毫不犹豫地切腹自杀,他认为自己是个武士,只有用武士刀切腹自杀才合乎他的身份,别的死法他暂时还不考虑。 段云飞对大岛浩的生命毫无兴趣,他需要的是线索和情报。问题是,段云飞的时间很有限,日本侨民遣返委员会的官员已经几次向段云飞交涉,对大岛浩的间谍身份如有确凿证据,可以立即逮捕。如没有证据,应将此人作为日本侨民遣返回国,此事要慎重,因为日侨的遣返工作都是在盟军观察员和国际社会的监视之下进行的,一招不慎将会引起国际舆论的连锁反应。段云飞私下冷笑,我要是有证据还等得到现在?就算没证据他也是百分之百的间谍,我宁可私下干掉他,也不能让他跑了。 国共内战的爆发使段云飞的工作暂时停顿下来,此前他估计到内战不可避免,但没想到战争会来得如此之快,8 月15日日本投降,10月底国共双方就在山海关大打出手,与此同时,中原、河北、山东、苏北等地战事一触即发,这期间由美国人充当和事佬,双方谈谈打打,打打谈谈,越谈仗打得越大,内战终于全面爆发。根据上峰指令,段云飞的工作重点应该放在侦破cpc地下组织方面,关于日本间谍网的侦破工作只好先放一放了。 但是,事情发生的很快,大岛浩经过草草的甄别,其结论为“大岛浩的间谍身份查无实据,按日本侨民身份遣返回国”。看到这个结论,段云飞气得七窍生烟,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自己以毕生精力为之流血卖命的机构竟然如此荒唐,如此不负责任。这是有关国家安全的大事,不管这个国家将来由谁执政,大岛浩的间谍网存在一天就会对国家安全构成重大威胁。 段云飞找到站长乔家才,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他,希望站长能听取自己的意见。 乔家才是军统局的老资格了,黄埔六期毕业生,和戴笠老板是同学,不过他比戴笠的学历要高得多,黄埔军校毕业后,乔家才又考入北平民国大学政治经济系,“九一八”事变后入军统局从事对日情报工作。照理说,乔家才多年从事对日情报作战,尤其是“七七事变”以后北平沦陷期间,他和代号“牧师”的马汉三等人都属于潜伏在北平的高级情报人员,对日本间谍的重视程度应该不亚于段云飞,但他现在的心思却不在这儿。乔家才近来的注意力全放在破获北平cpc地下组织方面,根本无心他顾,他对cpc的仇视要远远超过对日本人的仇视。 乔家才笑眯眯地递给段云飞一支香烟,还用打火机替他点燃,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说:“云飞老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所说的也很有道理,说心里话,我又何尝不想把这个案子搞个水落石出?问题是,现在咱们的工作是在国际盟友的监督下进行的,你指控大岛浩是日本间谍,那好,人家要你拿出证据来,既然我们搞不到证据,那也只好把他算做侨民遣返。老弟啊,现在不是搞秘密工作那会儿啦,管他有没有证据,怀疑他就可以让他消失,现在可不行喽。” 段云飞皱着眉头说:“长官,干咱们这一行的都知道,情报工作没有战时与和平时之分,一场战争的结束有可能就是下一场战争的开始,我们为什么不能把眼光放得远一些……。” 乔家才打断他的话:“这些我比你清楚,我只问你,对这个大岛浩,你有什么建议吗?” “有,绝不能把他放走,此人属于日本秘密组织‘黑龙会’的重要成员,从理论上讲,他所掌握的谍报网是独立于任何官方部门之外的,也是最隐秘、最具威胁性的,我判断这个谍报网的人员名单都记在大岛浩的脑子里,对于一个高级特工人员来讲,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如果此人的意志足够坚强,那么得到潜伏名单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但同时我们也掌握了另一方面的主动性……。” “不动声色地让此人永远消失,大岛浩的消失会使他的谍报网变成一盘散沙,这个谍报网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乔家才若有所思地说。 “长官,这正是我所想的,恐怕要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段云飞斩钉截铁地说。 乔家才合上眼睛不说话了,显然,段云飞的话打动了他。 段云飞默不作声地等待着。 乔家才终于睁开眼睛:“云飞老弟,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对此,我有两点忠告:第一,此案事关重大,我和你都不能沾手,保密局的任何在编制人员都不能参与;第二,我希望这个人像水汽一样蒸发到空气中,至于如何蒸发,那不是我考虑的问题,只不过是我的个人愿望,你明白吗?” “完全明白,长官。” “云飞老弟,你的薪金好像不太够用吧?以后如果钱的方面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好吧,你可以走了。” “谢谢关照,长官。” ------------ 第三十一章 老总有事吗 “云飞老弟,你的薪金好像不太够用吧?以后如果钱的方面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好吧,你可以走了。” “谢谢关照,长官。” 段云飞走进“翠云轩”茶馆时,金鹏已在此等待多时了,他要了一壶“碧螺春”,还有几碟瓜子、云片糕之类的小吃。段云飞显得心事重重,落座后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金鹏呀,你拿我当闲人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快说,我可没时间和你喝茶扯淡。” 金鹏咂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段爷,看您说的,咱们哥们儿没事儿就不能一起坐坐?我是想咱段爷了。” 段云飞狐疑地盯了金鹏一眼:“又缺钱了吧?要不你找我干吗?说吧,需要多少钱?” 金鹏显得很伤心地摇摇头:“段爷,您干吗总觉得我要钱?我金鹏可不是那穷鬼,在好歹也是官面上的人,我呢还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段爷一起坐坐。” “好吧,那就聊聊,也算我休息一会儿,我说金鹏啊,你也该成个家啦,不能总一个人晃荡吧?”段云飞的眼睛在习惯性地四处观察,心不在焉地问。 “成家?您饶了我吧,咱也不是没有家?想当初我是贝勒爷那会,家里给说了一门亲,是一个铺国将军的女儿,结果怎么样,人家嫌我无能,最后带着孩子走了。我现在是想明白了?还是光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走哪儿都是家。” “扯淡,我听说你把挣的钱都送到窑子里了,有这么回事吗?” “不是经常去,有时候一个礼拜还轮不上一回呢,人哪,还是得有钱,有了钱天天都能入洞房。” 段云飞笑道:“看你那点儿出息!干什么不好,非要到那种地方去?我劝你还是娶个女人吧,要是钱有困难,我还可以帮你,就是千万别到那些下等窑子去,那种地方太脏。” 金鹏放下茶碗四下看看,然后凑近段云飞小声说:“段爷,干咱行也得有几个眼线吧?这个我懂,别说您了,就是干我们这行那些警察,哪个没有自个儿的眼线,上回英国领事的娘们儿逛天桥让人掏了包儿,这娘们儿二话没说就找了市长,市长怪罪下来,限期破案,外五区的王巡长一看这洋娘们儿惹不起,就和手下眼线打了个招呼,谁偷的自个儿送回来,少了根毛王爷我扒了他皮。嘿!就这么一句话,顶市长十句都管用,第二天贼就把东西送到警署,还送了王巡长五块大洋赔罪钱,哎哟,王巡长可是露了脸儿啦。” 段云飞打断金鹏的絮叨:“行啦,行啦,我说金鹏,你到底想说什么?有事就说,怎么这么多废话?” “得嘞,您瞧我这臭嘴,一说秃噜了就收不住,咱说正事,您还记得吧?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开战那会儿,北平出了个大案子,日本笠原商社的老板佐藤一家七八口人被杀,家里被人抢了个精光……。” 段云飞一下子直起身来:“我还记得,当时北平的很多报纸都报道过,是个特大抢劫杀人案,当时已经是战争前夜,北平危在旦夕,警察局也无心破案,这案子就成了悬案。” 金鹏得意地拍拍胸脯:“段爷,您瞧,认我这个兄弟不吃亏吧?这个案子前前后后咱都知道,谁干的?都抢了什么东西?作案人现在在哪儿?你兄弟我都门儿清呀,段爷,您别着急,先喝口茶,我慢慢给您说……。” 陈元龙出了事,前不久一个美军当街把一个买水果的小贩给打了,陈元龙出于气愤上前把美军士兵揍了一顿,结果被警察局给抓了进去,要不是组织上反应快,马上通过警察局内部关系把他营救出来,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陈元龙在党内的联络人老胡代表上级对他进行了批评,当然是从另外的角度,作为党的地下工作者,他无权做出任何未经上级许可的事,作为一个老党员,他更应该模范地遵守党的纪律,不能凭一时的冲动做出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事情。 陈元龙接受了批评,他私下里想“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干潜伏工作,属于性情中人,只要是不对的或者是看不惯的总要说一说管一管,当然,这些想法他和谁也没敢透露,哪怕是夏岚。 一想到夏岚,陈元龙心里又有些不自在,这不是刚因为违反纪律挨了批评?其实上级不知道,他还有更严重的违纪行为,那就是和夏岚的幽会。两人都是老党员了,道理谁都懂,就是克制不住那种急于见面的渴望,明知道这是错误行为,却也顾不上了。 他和夏岚的见面地点改在北海五龙亭旁的一个茶社里,这里守着湖边,对岸就是琼岛上的白塔,冬季的北海公园游人寥寥,湖面上结着厚冰,显得死气沉沉。 陈元龙支走了茶博士,自己动手沏茶,夏岚默默地注视着陈元龙忙活,眼睛里充满了爱意。 他们每次见面就是喝喝茶,扯一些家常,唯独不谈工作上的事,更多的时候是两人相对而坐,互相凝视着对方,该说的都说过,不该说的自然不能说。 陈元龙将茶水倒进紫砂杯递给夏岚:“夏岚,最近好吗?” 夏岚望着陈元龙幽幽地说:“很紧张。” “紧张?你指的是心理还是工作?” “都有吧,尤其是见到胜利曙光的时候,情况会越发险恶,当然,我有应付一切变故的心理准备。” 陈元龙神态自若地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我倒是早习惯了,就是很难想像将来,要是有一天我处在没有危险的和平环境,还不知我能否习惯。夏岚,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 夏岚摇摇头轻声道:“你恐怕帮不上我,你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好在时间不会太长了。” “夏岚,对于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吗?”陈元龙似乎话里有话。 夏岚露出了璀璨的微笑:“当然,我想和自己爱的那个人结婚,若是条件允许,我还想生两个孩子,最好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哦,这个要求不算高嘛,我保证你能做到,夏岚,你猜猜看,此时我最想做什么?” 夏岚眼波一闪,顽皮地说:“知道,你很想吻一个女人,但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你过来坐,我告诉你。” “不行啊,亲爱的,这里的环境实在不好,再忍耐一下,好吗?” “夏岚,等到那一天,我会什么事也不干,每天都把你抱在怀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多长时间就做多长时间。” 夏岚明知故问:“亲爱的,你要做什么?” “做一些爱人之间应该做的事,你明白吗?” 罗梦云的脸红了:“呸!你这个人越来越坏,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陈元龙警惕地望望窗外,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夏岚,我为你担心,我们所处的环境太残酷了,每天都面临着流血和死亡,有时甚至还有比死亡更残酷的事,我常常想,让你这样的姑娘去承受如此残酷的命运,实在是一个错误。” 夏岚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元龙,我能承受的底线就是死亡,除此之外,我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 “夏岚,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吗?” “你说!” “要小心,好好保护自己,活到我可以拥抱你的那天。” “我答应你,亲爱的,你也要保重。” 早上起来,溥洋的第一件事就是蹲在门口磨他那把斧子,其实那斧子已经够快的了,他不过是习惯而已。干他这行的手里没有好家伙不行,能不能用上无所谓,关键是能吓住对方就成。开这种下等窑子也是有天敌的,这天敌不是警察,而是来自于嫖客本身,这也不奇怪,有钱有势者不会来这地方寻欢,来的都是下九流,掏个三五毛钱都有困难,如果不能一出手就把他们吓住,有些嫖客敢天天不花钱白玩。 溥洋边磨斧子边琢磨事,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他也不喜欢这个职业,一个老爷们儿靠几个老娘们儿卖身子过日子,这本身就是件栽面儿的事,但凡有点办法谁干这下三烂的事?溥洋心里也很窝囊。要怨只能怨薛东平死得早。 民国二十六年“七七”事变时,溥洋和薛东平,带几个弟兄做了佐藤一家,当时洗劫的财物就装了满满一大车。薛东平是个老江湖了,他选择的时机大有讲究,城外的卢沟桥正打得不可开交,北平城内老百姓的反日情绪高涨,薛东平早看出29军不是日本人的对手,北平城早晚要丢,这时候干他一票才真正是渔翁得利。薛东平是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他没有任何政治倾向和国家民族的概念,在他眼里,日本人和蒋委员长都是一路货色,只要有机会,干谁都一样,关键是能不能搞到钱。薛东平的嗅觉出奇的灵敏,29军还没撤退他倒先撤了,就像扎猛子,从北平一家伙扎下去,等他露出头来的时候人已经是北平特务机关的特别调查员。抗战八年里据说也没闲着,战时的北平缺什么薛东平倒腾什么,钱恐怕是赚海了去了。问题是,像溥洋这样忠心耿耿为薛东平卖命的弟兄,薛东平是怎么对待的呢?仅用了二十块大洋就把溥洋打发了,这八年里溥洋过得容易吗?日本人刚进城时,溥洋还混了个“维持会”干事的差事,跑跑颠颠地干点儿杂事,溥洋的特长是耍胳膊根儿,讲道理他不会,动手打人还是可以的,后来跟着金鹏投靠了郑忠,哪知光复后,郑忠被当成汉奸处决了。金鹏老小子命好,投靠了保密局。自己呢?警察局是不可能要自己了。像溥洋这种身份的人自然不能考虑,溥洋因此而失业,百般无奈下才干起了这行。 溥洋还没有磨完斧子,门口便停下一辆美制中吉普,一个佩戴中尉军衔的国军军官带着四个头戴钢盔、胸前挎冲锋枪的士兵走近屋子。溥洋慌忙站起身子迎过去,赔着笑脸问:“老总,您找谁?” 中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那个叫溥洋的人?” 溥洋点点头:“就是我,不好意思,老总有事吗?” “没事儿我上这儿来干吗?比他妈猪圈还臭,你,跟我走一趟。”中尉一挥手,四个士兵一拥而上,前后左右将溥洋夹在中间。 溥洋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便有些不知深浅,他刁顽的野性被激发出来,竟使开拳脚左右开弓将身边的两个士兵放倒,还没来得及对付下一个,他的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枪托,鼻梁骨被打得粉碎,鲜血迸溅……溥洋哼了一声便栽倒了,四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扑上来用枪托捣,用皮鞋踢,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溥洋弄成了一堆蠕动着的烂肉……。 中尉军官扔掉手里的烟蒂:“行啦,再打就没气儿了,把这混蛋带走。” 士兵们将血肉模糊的溥洋抬起,像扔麻包一样重重摔在吉普车上……。 ------------ 第三十二章 感激之情 士兵们将血肉模糊的溥洋抬起,像扔麻包一样重重摔在吉普车上……。 溥洋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两眼失神地看着街上走过的行人,脑子里却走马灯般地转着各种念头。首要问题是谁在黑自己?要说过去在薛东平手下干的时候,确实得罪过不少人,可那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近年来自己窝在寿长街的“暗门子”里混口饭吃,虽说让人瞧不起,可也没得罪过谁,是谁把那些兵爷给引来的?溥洋长这么大从来没和大兵打过交道,还不大知道深浅,现在他明白了,这年头儿最惹不起的人就是当兵的,人家根本就不和你讲理,上来就用枪托子招呼,不到一分钟工夫,溥洋就变成了血人,鼻梁骨被打碎,肋骨断了三根,真他妈的狠啊!把人打成这样还不知道因为什么,这是什么世道!溥洋的记性不是很好,他早忘了,自己以前也没少打过别人,甚至更凶残。 溥洋只记得那天大兵们把自己带到一个审讯室里,一个少校军官很和蔼地问了一些问题,其中主要是有关薛东平的事。溥洋当然要死扛一下。谁知那少校是个笑面虎,他一点儿也不动怒,只是做了个手势,四个大兵就很利索地将溥洋绑在了“老虎凳”上,一眨眼工夫,溥洋的腿下已经塞了三块砖,一阵剧痛从双腿传来,溥洋感到,自己两条腿此时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只要再加一块砖,他这后半辈子就得废了。一个大兵已经拿起了砖,正准备塞入溥洋的腿下,他终于扛不住了,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瘆人的惨叫:“啊……兵爷饶命,我说,我全说……” 从“老虎凳”上解下来,溥洋是问什么答什么,表现得很配合。那位少校很满意,最后还给了溥洋十块钱治伤,用吉普车把他送回了家。 溥洋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审讯室在哪里,那少校军官是哪部分的,但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些人是冲着薛东平来的,可是薛东平已经死了,为什么他们对一个死人这么感兴趣。 溥洋觉得左侧被打断的肋骨又隐隐作痛,他连忙换了个姿势坐,幸亏自己身子骨结实,伤好得快,要是换个人两个月也爬不起床来。突然,一个念头如电石火花般闪过……这个给自己使坏的人会不会是金鹏那小子?你别说,还真有可能,自己在寿长街混饭有七八年了,一直风平浪静,怎么金鹏一露面儿祸事就跟着来了呢?溥洋越琢磨越觉得金鹏可疑,在审讯室,那少校最感兴趣的就是当年杀佐藤一家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想到这儿溥洋终于有些明白了,他后悔自己当年太大意,小瞧了这个不起眼的古董贩子。当年他只用了半斤莲花白就金鹏嘴里套出了佐藤家的情况,溥洋本想搞个嫁祸于人的手段,设套儿把金鹏装进去,让他当个替死鬼,谁知动手那天夜里,这小子提前赶到了,一见到佐藤一家的尸体,他溜得比兔子还快。现在看来,当时留下金鹏一条命是个失策,早知如此,那天夜里就该把金鹏一块儿做了。究其原因,溥洋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实在是没拿这个古董贩子当回事,才酿成今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审讯室在哪里,那少校军官是哪部分的,但他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些人是冲着薛东平来的。 溥洋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只软绵绵的手溥洋搭在的肩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兄弟,你在想什么?” 溥洋猛地回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段云飞身穿咖啡色软缎长衫,头戴黑色礼帽就站在他身后,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一个人若是恐惧到极致倒有可能产生破釜沉舟的勇气,溥洋在一瞬间便稳住了自己,心里想千万不能慌。缓缓站起身来朝段云飞拱拱手:“这位军爷,你打算干什么,直说吧!” 段云飞满面笑容地拍拍溥洋的肩膀:“兄弟,我喜欢你的直率,交个朋友,怎么样!” 溥洋不敢搭话,怕在说错什么话被带进去,那可有自己罪受了。段云飞知道这是被自己吓得,然后笑了笑说︰“听说过保密局吗?” 溥洋摇摇头:“不太知道,只是模模糊糊听说过一点儿,好像是政府的什么衙门吧?” 段云飞神色凝重:“没错,是政府的秘密机关,正式名称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民国三十五年改称国防部保密局。我主要负责对日作战的情报工作。你想到我那干吗?” “进保密局?”溥洋几乎想都不敢想,还有这样好事。想了一下说“我真能加入?”段云飞肯定的说︰“当然。” 段云飞的脸倏然变得严肃起来:“溥洋同志,请你立正站好。” 溥洋忙不迭地合拢脚跟,挺直了身子。 “现在我代表中华民国国防部保密局宣布一下对溥洋同志的任命,现委任溥洋同志为中华民国国防部保密局北平站上尉行动组组员,从即日起享受国军上尉军官的薪金及待遇。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九月十一日。” 溥洋挺胸抬头:“多谢大哥栽培!” 段云飞皱着眉头纠正道:“叫长官。” “是!多谢长官栽培。” “溥洋同志,今后你的一切行动都要服从于我的指挥,特别是要注意保密,你的真实身份除了我,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违者,严惩不贷!” “是!长官。” 大岛浩站在客厅的门口向段云飞深深地鞠了一躬,段云飞还了个美式军礼,两人一起走进客厅落座。 大岛浩在软禁期间早已没了仆人,凡事都得自己动手,他边沏茶边问:“段先生,贵国政府对我身份的核查是否已有了结论?要知道,战争结束已经两年了,我非常想念我的祖国和家人,对此我为贵国政府的工作效率感到遗憾。” 段云飞彬彬有礼地回答:“大岛浩先生,我今天是专程来向您道喜的,经过甄别,您的身份已经被确认,因此您将作为日本侨民被遣返回国,我向您表示祝贺!” 大岛浩淡淡一笑:“我想,这个结果可是非段先生所愿吧?” “当然,坦率地说,我个人对这个结论很不满意,从同行和对手的角度看,我非常希望您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可我人微言轻,又没有确凿证据,既然是军人,我只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您赢了。” “谢谢您的坦率,如果我能够回到祖国,我将会想念段先生的,那颗7.62毫米的弹头我还保存着,这是你我之间缘分的见证。” 段云飞站了起来:“大岛浩先生,明天是您回国的日子,我就不送了,今天就此别过,祝您一路顺风。” 大岛浩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们来日方长,段先生,您也多保重!” 大岛浩坐在前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他的身边挤满了抱着孩子,背着各种行李的日本侨民,人群中以老年人和穿和服的妇女居多。大岛浩感慨地想,这场战争真是得不偿失,大和民族为夺取生存空间已经竭尽全力了,青壮年男人都被应征入伍送上战场,他们在中国、南洋群岛、太平洋的岛屿上战斗,能够活下来和妻子儿女团聚的恐怕连一半都不到,这场战争的失败,不是由于我们不努力,而是天意,是上帝抛弃了大和民族。此时,坐在这些老人妇女组成的人群中,大岛浩有一种耻辱感,一个壮年男人出现在这样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他的同胞们会不会把他当做逃避兵役的怕死鬼? 大岛浩看看手表,再有二十分钟就可以检票上车了,这是一列发往天津塘沽港的专用列车,日本侨民们将在那里上船回国,从火车站直到港口,被遣返人员由日俘日侨管理处工作人员和宪兵监督负责。 大岛浩知道,自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以后,驻扎在北平周围的日军坦克3 师、独立2 旅、独立8 旅等五万余人先后开进市区集中缴械投降,由国军第11战区长官司令部受降,国军受降仪式举行后,日俘前往设在西苑、丰台和通州等地的北平日俘集中营。在天津地区负责受降的部队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第3 团,国民政府之所以将天津地区的受降权交给美军,其目的是为了让美国军队替国军控制天津的塘沽港。大岛浩由于身份问题被“甄别”了将近两年,等到他被遣返的时候,日军战俘已经全部回国,只剩一些日本侨民了。 当大岛浩得到通知,他可以作为日本侨民遣返回国时,他并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老牌特工,职业要求他对任何事都不抱有幻想,尤其是喜讯将临的时候,也许就是你生命终结的先兆。大岛浩用换位思考的方式判断自己的结局,如果自己处在段云飞的位置上会怎么样?结论是:段云飞不会轻易放手,那等于放虎归山。事情是明摆着的,关于间谍罪的指控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被法庭所认定,但大岛浩的对手并不是法庭,而是一个庞大的情报机关,他们也同样是由一群经验老到的特工人员所组成,世界各国的情报部门都是一样的,他们有自己的特定规则,目的永远是第一位,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是不重要的。大岛浩盘算了一下,如果在上火车之前不出事,那么到了天津也有可能出麻烦,那是美国人管辖的地区,而那个无孔不入的中央情报局,恐怕也会对大岛浩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并不怕死,这辈子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他对死亡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问题是,如果他多年来惨淡经营建立起的谍报网也连同自己的生命一起中止的话,大岛浩会觉得死不瞑目,这意味着自己这辈子一无所获,这个谍报网的联络方式、人员名单及提供经费的渠道都贮藏在他的脑子里,一旦这个脑袋没有了,谍报网恐怕也就消失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大岛浩有些后悔,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以为采用单线联系的方法,把全部秘密装进脑子里,就可以做到万无一失,谁知到头来也是失策在这上面。 大岛浩现在能做的,只是在心中暗自祈祷:但愿一切都是自己神经过敏,如果今天能够逃过此劫,他愿意用一生的积蓄打造一尊金佛,送到京都最大的寺院里,向神明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 第三十三章 杀之而后快 大岛浩现在能做的,只是在心中暗自祈祷:但愿一切都是自己神经过敏,如果今天能够逃过此劫,他愿意用一生的积蓄打造一尊金佛,送到京都最大的寺院里,向神明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溥洋今天的心情很好,此时他要干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等着瞧吧,明天北平的各大报刊就会以头版头条的位置登出特大新闻,义士溥洋的大名就会传遍全国。这种露脸儿的机会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次? 溥洋走进了候车室,在等车的日本侨民中寻找着目标。他牢记着段云飞嘱咐:你干掉那鬼子以后,只需仰天大笑,喊一句,此仇总算是报啦!这时宪兵会马上扑上来抓住你,你千万不要反抗,也不要暴露你的军官身份,等你被押到宪兵司令部时,我会和保密局的长官们在那里等你,长官要给你授勋章,到时候你就是英雄了。此时溥洋一边寻找着目标一边想像着当英雄的感觉……段云飞说得不错,那日本鬼子不难找,在老人妇女的人群中,溥洋一眼就把大岛浩认出来了,这家伙中等身材,显得很粗壮,穿着一身黑色的和服,他的目光很锐利,溥洋的目光在一瞬间和那人的目光骤然相遇……目标确定无疑,溥洋闪电般地抽出驳壳枪狠狠地扣动了扳机,震耳的枪声在候车室里爆响起来……。 从溥洋走进候车室那一刻起,大岛浩的目光就锁定了他,此人在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旅行袋,上面的拉链已被拉开,大岛浩立刻作出了判断,几天来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老对手段云飞要出手了,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大岛浩没有恐惧,他平静地注视着溥洋抽出驳壳枪,将枪口对准自己,大岛浩乌黑的枪口里看到了段云飞含笑的目光……驳壳枪连续扣动了三次,三发7.63毫米口径的子弹直接击中大岛浩,他身子晃了晃,并没有倒下,刺客的枪法实在太差,两发子弹分别击中右肩和右臂,另一发子弹却从大岛浩的左侧颈动脉部位擦过去,糟糕的是颈动脉被划破了,在每秒钟83.3毫升心脏泵血的强大压力下,大岛浩的鲜血从创口处喷射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创口,想以此减慢失血速度,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照这种失血速度,恐怕用不了十秒钟,失血量就可以达到一千毫升以上,自己今天横竖是活不了了…… 。 溥洋从容地射出三枪之后便停止了射击,他像演戏般仰天长笑:“痛快啊,此仇总算是报啦!”说完这句台词他心里还有些不踏实,“痛快啊……。”这三个字是自己即兴发挥的,段云飞将来会不会怪罪?现在他在等候下面情节的发展,按照事先的约定,宪兵们该扑上来扭住自己。当然了,为了使情节更加逼真一点儿,宪兵们的动作可能会粗暴一些,溥洋有这种心理准备……但是,溥洋突然感到有些不对,不远处的两个宪兵并没有扑过来,反而以飞快的速度掏出了手枪……这是怎么回事?不对呀!在这一刹那,溥洋似乎明白了什么:妈的,上当啦…… 。 两个宪兵的手枪几乎同时打响,溥洋的思维猝然中止,因为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另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脑门,溥洋最后一刻的感觉是,大地正以飞快的速度迎面向他扑来……。 大岛浩终于撑不住了,他慢慢地倒在地上,两眼凝视着天花板,嘴里含糊不清地在嘟囔着什么,两个宪兵蹲下,把耳朵凑近大岛浩的嘴,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们只听清楚一句,这个日本人说:“段先生,你赢了……。”说完,大岛浩的头一歪,断了气。 关于大岛浩的死,北平《世界日报》、《北平日报》、《新生报》、《经世日报》、《新民报》等几家报纸在事发的第二天,都以头版头条的位置登出了特大新闻。段云飞早晨上班时也随手买了一份《北平日报》,上面以大号铅字印出醒目的标题: 日侨丧命,凶手喋血本报记者丁本昌报道:据可靠消息,昨日上午十时二十五分,前门火车站候车室发生激烈枪战,交火中两人丧生。经本报记者走访市警察局、宪兵司令部等部门得知,本次事件中死亡者之一为即将被遣返回国的日本侨民,名为大岛浩。此人无正当职业,更不知以何为生,北平市民们称此类人为“日本浪人”。大岛浩于战前便居住在北平,至今已十五年矣。本次事件中死亡者之二是北平市民,名为溥洋。据调查,溥洋于战前属北平某帮会成员,后不知何故脱离帮会,落魄于天桥寿长街一带,依靠几名下等小姐卖淫为生。 据事发时在现场值勤的宪兵中士杨广和陈述,溥洋手提牛皮旅行袋走进候车室,待发现等候乘车的日人大岛浩,便从旅行袋中掏出一支德制毛瑟式手枪向大岛浩连射三弹,后者中弹倒在血泊之中,凶手尔后仰天狂笑曰:“痛快啊,此仇总算是报啦!”由于事发突然,杨广和及同事宪兵下士孔元庆已来不及制止,为避免凶手伤及无辜,两位宪兵果断开枪将其击毙……。 据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官王志英先生推测,此案可能为江湖恩怨引起的仇杀。其根据有二:一、日人大岛浩侨居北平多年,据云与北平各帮会间颇有往来,其间有可能与某位江湖中人结下过梁子。二、凶手溥洋的突然落魄是为疑点,其中是否因大岛浩所致?如以上两点推测能够成立,此案的结论便不难得出……。 段云飞平静地看完新闻,随手将报纸扔进垃圾筒,他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扬起头吐出一个烟圈,他在思考,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下一件事又迫在眉睫,那个cpc的地下电台在哪儿呢? 为了表彰段云飞的功绩,乔家才向段云飞许愿,他将为段云飞申请一枚二等“宝鼎”勋章。 乔家才是个大玩家,对古玩字画颇有鉴赏力,他仔细翻检着段云飞从薛东平家人手上搜来的字画财物,还特地用放大镜鉴赏那幅《兰竹图》,然后对段云飞说:“马湘兰的手迹只能算中等级别的文物,不过在民国二十六年能值三千大洋,价格也算不低了,若是现在拿到琉璃厂,恐怕五千也不止。薛东平真是个土包子,一听说此画价值几千元就认定是个大买卖,甚至不惜干出灭门血案,流氓毕竟是流氓啊,眼皮子浅,没见过值钱的东西。” 段云飞请示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乔家才反问:“你看呢?” “当然是上交了。” “老弟,你就不想留下一些?这值不少钱呢。” “我连想也没想过,这是国家的文物,若是据为己有,那不成贪污了吗?” 乔家才赞赏道:“说得好啊,我喜欢不爱钱的人,如今这种人越来越少了,好好干吧年轻人,只要我当你一天的上司,就保证你的前途。” “谢谢长官!” 乔家才站了起来:“这样吧,这幅画儿我还要鉴赏一下,先由你保管,其余的东西造册上交。” “是!长官。” 乔家才没有来得及兑现自己的诺言,给段云飞申请授勋的事就告吹了,因为他自己出了事。7 月份的一天,乔家才和北平市民政局长马汉三都接到通知,晚上八点以后到位于灯市口的资源委员会等待保密局毛人凤局长的接见,谁知这却是毛人凤设下的鸿门宴,乔家才和马汉三一进门就被毛人凤的手下五花大绑,送入保密局的监牢,夜里钉上脚镣,随后乘飞机押解到南京海宁路保密局特设的监牢。 段云飞和同僚们听说此事时被惊得目瞪口呆,乔家才和马汉三都是军统的资深干部,在保密局系统内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两人都是少将军衔,乔家才所领导的保密局北平站是权倾一时的单位,而马汉三公开身份虽然是民政局长,但还同时兼任保密局华北办事处处长,还有个“国大代表”的身份,在华北地区也属炙手可热的人物。段云飞不明白,这样的人物怎么也说抓就抓起来了? 有些了解内幕的同僚告诉段云飞,乔站长被捕的原因主要是受了马汉三的牵连。据说抗战胜利后,马汉三作为接收大员首任北平市民政局长,此人常以军统老前辈自居,又伙同保密局北平站站长乔家才、女秘书刘玉珠、北平市民政局兵役科长李效愚等人组织“建国力行社”,从军统北平市各公密单位中吸收社员,作为“建国力行社”的基础,以此发展社员,排挤保密局局长毛人凤的势力。当时他组织的基本成员已发展到三五百人,马汉三还暗中指示李效愚向外宣传:要用三个月时间打倒军统在华北势力,号召北方人士大团结。这就是马汉三、乔家才、刘玉珠、李效愚等人被捕的主要原因。 还有的同僚说,此案还另有原因:戴笠死后,毛人凤接任保密局局长,每次召开会议时,马汉三、乔家才都自恃功高对毛人凤和各处处长不加理睬。有一次马汉三到南京开会,保密局军法处长李希臣请马汉三再来南京时在北平琉璃厂代买些名人字画,而马汉三却置之不理,致使军法处长李希臣不满。当马汉三率保密局华北办事处人员接收北平以后,从接收的日伪财产和日本战犯手中克扣大量黄金、珠宝归为己有,北平各方面舆论都对马汉三的贪污行为进行指责。后来毛人凤到北平查办马汉三,了解他贪污情况时,马汉三还理直气壮,满不在乎,认为接收大员中捞好处的又不是他一个,比他职位高的人有的是,你毛人凤有能耐就先整当大官的。马汉三的狂妄激怒了毛人凤,他以整顿保密局内部纪律为由,闭口不提马汉三秘密成立小集团组织之事,而只以马汉三有贪污行为逮捕了他,实际上这里含着官报私仇的成分,毛人凤要借机杀死马汉三而后快。 ------------ 第三十四章 金圆券 马汉三的狂妄激怒了毛人凤,他以整顿保密局内部纪律为由,闭口不提马汉三秘密成立小集团组织之事,而只以马汉三有贪污行为逮捕了他,实际上这里含着官报私仇的成分,毛人凤要借机杀死马汉三而后快。 段云飞还有一种说法:马汉三被杀真正原因是因为他身为北平市民政局局长,没有把毛人凤局长的女友刘秋芳选为北平市的立法委员,因此而得罪了毛局长,所谓贪污,不过是借口而已。 过了一个月,听说马汉三、刘玉珠于7 月30日晚在南京被枪毙,乔家才被判无期徒刑,李效愚被判有期徒刑。段云飞颇为感慨,马汉三是他的老长官,乔家才是他的顶头上司,在平时交往中都对他不薄,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对于马汉三、乔家才的结局,段云飞感到愤愤不平。 乔家才被捕后,保密局北平站站长一职由王蒲臣接任,此人是戴笠和毛人凤的亲信,浙江江山县人。段云飞早听说过,戴笠和毛人凤都是浙江江山县人,他们手下的干将有“十四太保”之说,都是清一色戴笠的浙江同乡,局外人称之为“十四亲信”,军统内部则称他们为“江山子弟兵”。戴笠不愧是蒋委员长的高徒,在以乡谊结党方面,不仅丝毫不逊于委员长,而且青胜于蓝。在军统局里,他先后提拔的江山籍将级军官就多达十七人,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毛人凤、毛万里、毛森、姜绍谟、周养浩、王蒲臣、张冠夫、何芝园、刘方雄、周念行等人,军统局唯一的女少将姜毅英,也是江山县人。军统局的机要部门,也多被江山人占据,最机密的译电部门,几乎是清一色的江山人。在军统局里,江山籍干部相互交谈时,常有意说江山话,不让别人听懂,很明显地自成一个派系。王蒲臣与戴笠是小学时同学,加入军统后曾为戴笠办理机要,后任军统南昌和贵阳办事处主任,乔家才被捕后调任保密局北平站站长。 王蒲臣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北平站全体干部大会亲自训话,除了“精诚团结”之类的老生常谈,主要是为了肃清乔家才的“余毒”,他警告道:“今后凡在保密局内部结党营私、发展小集团者,一律严惩不贷,决不姑息!凡和前站长乔家才小集团有牵连的人员应主动交待问题,具结悔过。否则,一旦查出,军法从事。” 段云飞感到很不以为然,他心里明白,什么“小集团”?这不过是保密局内部派系倾轧的结果而已。他自忖和乔家才完全是工作方面的接触,没什么个人私往,所以心里倒颇为坦然。 王蒲臣到任后还特地找段云飞谈过一次话,他对段云飞前一段的工作例行公事地提出表扬,然后话锋一转,指出今后的工作应该把重点放在侦破共党秘密电台上,在此之前,由于乔站长的无能,北平共党的地下活动非常猖獗,华北地区国军的每次重大军事行动都会出现泄密现象,这说明共党的情报人员已经渗透到国民政府的中枢机构内,这种情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不然就会亡党亡国云云。 王蒲臣推心置腹地说:“小段呀,你不要把我当成上司,我比你痴长几岁,论起来我应该是大哥,你是兄弟,以后咱们在机关里用官称,私下说话就以兄弟相称了。” 段云飞回答:“长官,那可不行,卑职不敢坏了规矩,长官永远是长官,下属永远是下属。” 王蒲臣亲切地拍拍段云飞的肩膀道:“老弟,此言差矣,蒋总裁在公文手谕上从来不称官职,总是以兄弟相称,比如昨天给我的手谕上就称我为‘蒲臣弟’,当然,你说得也不算错,官场是有官场的规矩,但当长官的人对下属也免不了有亲有疏,常言道,秦桧还有两三个朋友呢,更何况你我?当长官的也需要有人帮衬,不然就成了孤家寡人,我王蒲臣初来乍到,今后的工作还要指望北平站的弟兄们捧场,没有你们这些弟兄,我什么事也干不成,所以说,我们不应该仅仅是上下级的关系,还应该是兄弟的关系,世界上还有什么关系比‘兄弟’之间的关系更亲近呢?” “是!卑职将谨记长官的教诲。” “小段呀,我上任后仔细翻阅过你的档案,发现你是个干才,参加过军统局的历次重大行动,可说是出生入死,屡建奇功,这样的人才我不用还会用谁呢?好好干吧,只要我当一天北平站的站长,就不会亏待你。” “谢长官栽培!” “x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啦……”金鹏从警察局下班回来,一走进自己家大门就破口大骂起来。 对门儿杂货铺的于掌柜,见金鹏一脸的怒气,便问道:“怎么啦金书记官,是谁招咱爷们儿生气了?” “谁招我生气?我他妈也不知道,是哪个杂种x的弄出个金圆券来?金爷我就骂他。于掌柜,您说说,这金圆券叫钱吗?还他妈的顶不上擦屁股纸,咱长这么大还没用麻袋盛过钱,这几天局里发工资要我准备一口麻袋,我还寻思着发工资要什么麻袋,今儿个一上午给我发了足足两麻袋金圆券,搁在自行车座儿上比他妈拉个大活人还沉,到了中午我用这两麻袋金圆券买了两根油条,卖油条的李老六数钱就数了一个多钟头,数得头都大啦,数完钱他回身给我拿油条,一脑袋就撞在门框上了,脑门上肿起个大包,还没来得及揉揉,得,又来了一位爷,愣是扛了四麻袋金圆券要买油条,李老六当时就急啦,操!我他妈不卖了,这哪是卖油条啊,这是收烂纸呢。我说了,李老六你小子知足吧,那油条不卖了你还能自个儿吃,金爷我招谁惹谁了?两麻袋票子才买了两根油条,还不够塞牙缝儿的,我找谁说理去?”金鹏愤愤不平地骂着。 于掌柜叹了口气劝道:“消消火儿,消消火儿,您光骂街可没用,还是得想点儿辙把票子换成袁大头,现在市面上就认袁大头,黑市上1 枚袁大头能兑换5 亿金圆券,您算算吧,按1000元面值的票子计算,5 亿金圆券得装多少麻袋?我跟您这么说吧,自打金圆券一出来,我就觉着不对劲,政府以1 元金圆券收兑300 万元法币,说好了是1 元金圆券含纯金0.22217 克,当时我就不大相信,心说是不是咱政府又跟老百姓玩花活儿呢?不是咱不相信政府,是政府老惦着做套儿把咱往里搁,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先咱使银元的时候,物价不涨不跌,挺让人放心。到民国二十四年,政府强制推行法币,禁止白银流通,用法币强行收兑银元和民间藏银,就这么一下子,全国的银子都让姓蒋的卷走了。我算看明白了,甭管是什么政府,也甭管咱归中国人管还是归日本人管,反正被算计的总是咱老百姓,咱政府打不过日本人,一撒丫子跑到重庆去了,把咱老百姓搁在北平当亡国奴,日本鬼子又卷了老百姓一把,先是把法币兑换成日本军用票,兑换率从军用票1 比法币2.1 滚成1 比10.4,最后还禁用法币,全用伪钞。这倒也不奇怪,咱早知道日本人不是个东西,要不为抢东西人家到中国来干吗?咱只当是走夜路碰上打劫的了,自认倒霉吧。但最可气的是光复以后,咱自己的政府回来了,我心说熬了八年这回总算是盼到天亮啦,谁知政府比鬼子还孙子,鬼子黑到家了也不过是军用票1 比法币10.4,可咱政府比鬼子还黑,上来就宣布1 法币兑伪钞200 ,反吃了老百姓一口,《大公报》上都说了,这叫虎狼兑换率。到了今年8月份金圆券出台,又成了1 元金圆券比法币300 万元。您算算吧,从民国二十四年到现在不到十三年时间,老百姓连着被卷了四把,其中一次算在鬼子账上,剩下的三次可都是咱自己政府干的,说句不爱国的话,要这么比较,咱还真不如别抗日了,当亡国奴也挺好,鬼子虽说也黑,可再黑也黑不过咱自己的政府。说句不好听的,您走夜路碰上土匪还好办点儿,跟土匪兴许还有商量,闹不好还能给您留点回家的盘缠,可您要碰上政府,想商量?没门儿,想扒您三层皮您给两层半行不行?不行,您想都甭想,三层就是三层,一点儿不含糊,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告诉您吧,就因为政府改行了,改成什么了?改成土匪啦。” 金鹏咂巴着嘴叹道:“如今连逛窑子都不敢去了,从古到今还没听说过扛着一麻袋钞票逛窑子的,还没见着窑姐儿呢自己先累趴下了,哪还有精神头儿和窑姐儿招呼?这叫他妈的什么世道。” 孙二爷说:“金书记官啊,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当那些窑姐儿傻呀?人家门坎儿精着呢。我有个兄弟好这一口儿,不吃饭可以,不去逛窑子可不成,那你还不如杀了他。上礼拜他去石头胡同‘翠云楼’会一个相好的窑姐儿,那娘们儿叫‘石榴’,我那兄弟一开始也想拿金圆券糊弄一下,谁知石榴姑娘眼里不揉沙子,人家说了,要么给实物,大米白面、布料绸缎高跟鞋都成,要么您给袁大头、金条、金戒指,就是不收金圆券。我兄弟说,我这儿倒是有根‘大黄鱼’,就怕你石榴姑娘兑不开呀。你猜人家石榴说什么?石榴说,您见过公园的月票吗?您的‘大黄鱼’就只当是我这儿的月票了,一个月之内您随便来,到了下个月咱再商量……。” ------------ 第三十五章 法律当放屁 石榴说,您见过公园的月票吗?您的‘大黄鱼’就只当是我这儿的月票了,一个月之内您随便来,到了下个月咱再商量……。” 金鹏深表赞同:“那是,搁我我也不干呀,‘翠云楼’的姑娘要价高,您扛去十麻袋金圆券还未准够,好嘛,您把票子往那儿一倒,就是一座小山,够老鸨数一天的,能把眼儿数直了,脸儿数绿了。” 于掌柜笑道:“金书记官,你当是买油条哪?告诉你,如今大宗交易都是把钞票过秤,一千万元多重,一亿元多重,都有准数儿,真要靠人去点钱,非出人命不可。” 金鹏又想起了什么:“于掌柜,前些日子政府三天两头枪毙人是因为什么?” 于掌柜撇了金鹏一眼,似乎嫌他孤陋寡闻,他指了指院外说:“你没见布告上写着吗?枪毙的都是投机居奇的奸商,还有私藏黄金外币的有钱人,八月十九日,政府公布了《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除了宣布金圆券的流通和金圆券与法币的兑换率,同时还限期收兑黄金、白银、外币、法币,有私存黄金者,格杀勿论。老百姓胆儿小,政府一吓唬就照办,把家里存的黄的白的都拿到银行换成金圆券了,可也有胆儿大的,就是不去兑换,把金子藏起来,看你有什么辙。政府心里跟明镜似的,它能没辙吗?政府想了个招儿,鼓励举报私藏黄金者,举报人有重赏,这下可褶子啦,咱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告密的,一说举报有重赏,把亲爹卖了的主儿都有,那些被枪毙的人,都是被人举报的。” 金鹏很是幸灾乐祸:“该毙,死一个少一个,反正我没有金条,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用不着提心吊胆,政府要收拾有钱人,我举双手赞成。” 于掌柜不爱听了:“嘿!金书记官啊,你怎么像cpc啊,老和有钱人过不去?” “于掌柜,这就是您多心了,我不是说您,您又不是有钱人,您不就是有间杂货铺吗?那不算有钱。” 于掌柜可不爱听了说︰“金爷,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什么叫我不算有钱。您老是吃公家饭的,合着饿不着是吧?”说完,扭头进了自己的杂货铺里。把金鹏晾在外面。金鹏愣了一会无辜的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都是我的不是。”一跺脚也回了自己的宅子里。 乔家才被捕后,段云飞被新任站长王蒲臣调到二组,北平站第二组是负责侦破cpc地下组织的单位,名曰侦防组,组长是谷正文上校。 由于工作性质不同,段云飞和谷正文并不熟悉,两人只是点头之交,没有深入打过交道,但在保密局北平站内部,谷正文是公认的特工高手,很有名气。此人深得戴笠老板的赏识,历任北平站站长都对他青眼有加。关于他的轶事,段云飞听说过不少。据说谷正文自幼酷爱读书,且兴趣庞杂,涉猎范围极广,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时,谷正文正在北京大学读书,他无心学习,转而投身爱国学生运动,成为cpc北平学生运动委员会的书记。抗战前夕,谷正文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被捕,经戴笠等人的策反,谷正文抛弃了共产主义,正式参加军统局。抗战时期,他潜伏在沦陷区的北平,据说干过不少漂亮事,多次获得过戴笠的嘉奖。那时段云飞多次潜入北平执行任务,也和北平站的一些老牌特工打过交道,但从来没见过谷正文,不知那时他潜伏在北平哪个角落里。 段云飞第一次到谷正文的办公室报到时,谷正文几乎没有客套,他开门见山地说:“欢迎你到二组工作,你也是局里的老同志了,客气话就不说了,我先给你介绍一下二组的工作进展。你知道,侦防组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侦破共党的地下组织,我们前一段的工作进展不大顺利,原因首先是缺乏能干的人手,其次是共党地下组织潜伏得非常隐秘,成员都是单线联系,只要有一个人被捕,他的上下线便会自动切断联络。说实话,我们和cpc既是对手也是老朋友,国共两党自民国十六年反目以来,双方明里暗里、刀光剑影斗了二十多年,双方对各自的工作方式都非常熟悉,目前的敌我态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北平市警察局、华北剿总司令部,甚至保密局北平站内部都有共党的潜伏人员,国军在战场上的一切失利,都与此有关。” 段云飞说:“请你介绍一下现在的工作进展,另外,我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谷正文回答:“我们当然也没闲着,最近也找到不少有价值的线索,昨天还抓到了几个比较重要的共党分子,现在正在审讯中。当然,这都与你的工作无关。至于你的具体工作是由王站长亲自指派的,我不过是负责传达罢了,王站长的意思,是请你负责共党秘密电台的侦破工作,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我关心的是,现在有什么线索吗?” “当然有,昨天我们就发现重大线索,云飞兄,你出身绿林,听说过段云鹏吗?” “听着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说过。” “那我就先介绍一下段云鹏,这小子是河北冀县人,自幼受高人指点,练习轻功和攀登术,这似乎是武侠小说里所说的‘飞檐走壁’吧?段云鹏行伍出身,退伍后曾为京津一带大盗,据江湖上资深人士说,当年段云鹏与‘燕子李三’和‘飞天仙’陈元龙鹤齐名。民国三十五年,段云鹏遇到马汉三,被马汉三招募进了保密局。此人文化不高,但的确身手不凡,也许因为当年做过窃贼,他习惯于夜间活动,而且好好的大街不走,就喜欢在房顶上行动,王站长曾经和我说过,这小子看来还是恶习不改,闹不好就会顺手牵羊偷人家东西,但考虑到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就不好在小事上过多计较了……。” 段云飞笑道:“看来这个窃贼发现什么线索了?” “没错,前天夜里,段云鹏潜入一个大户人家,在一个放杂物的阁楼上发现了一部无线收发报机,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这家伙深更半夜跑到人家阁楼上干什么?”段云飞问。 “这恐怕就说不清楚了,段云鹏自己说他怀疑这户人家,其实,我看他是犯了老毛病,在行窃过程中意外发现电台。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个重大发现,这样的收获若是多一些,我倒宁愿段云鹏天天偷东西。” 段云飞睁大了眼睛,急切地问:“调查了吗?这户人家是什么背景?” “第二天就查清楚了,这户人家还真不大好惹,是35军王牌,101 师少将参谋长赵明河的私宅,云飞兄,这件事有些棘手啊。” 段云飞不解:“为什么,一个少将的住宅难道就不能搜查?” 谷正文叹道:“若是平常,别说一个少将,就是上将有通共嫌疑,我们也照抓不误,只不过要办些手续,但不是大问题,可是现在……时候不对呀,目前共军兵逼北平,其战略意图是决战平津,华北的共军已经够难对付了,昨天我又接到通报,通报上说,东北的共军已经出关,直奔平津而来,你猜有多少人马?整整八十万呀,据空军飞行员报告,共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密云,而后续部队还在沈阳没动地方呢,整个京山线上全是共军的行军纵队。国军在平津地区有六十万人,可东北和华北的共军合成一处就是一百四十万人,人家有绝对的优势。在这节骨眼上,我们在北平城里要是动35军的师级军官,恐怕会引起连锁反应,35军是华北国军中的王牌,清一色美式装备,军长郭景云是傅老总的红人,眼下正率35军赴张家口增援,我们在这时候查抄他手下军官的家,非出大乱子不可。” 段云飞也表示赞同:“这件事的确很棘手啊,两军正是决战之时,谁占有第一手情报,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可我们竟然眼睁睁看着共党的秘密电台束手无策,党国到了这一步,岂有不败之理?” 谷正文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云飞兄,隔墙有耳,说话要谨慎。不管怎么样,你我这条命是拴在军统这辆车上了,我们和cpc结的是死仇,cpc就算饶了傅作义也饶不了咱们,没办法,真要有城破的那一天,我们只好杀身成仁了。” “这个电台怎么办?” “王站长已经向毛局长作了汇报,毛局长现在正和南京国防部交涉,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我们目前需要做的是监视布控,不能让共党分子跑了。” 段云飞点点头叹道:“也只好这样了。” 金鹏这几天就没好好上班,原因无它共军快兵临城下,北平市警察局个个是人心惶惶。他也正好不用上班。早起七点起来,想到外面吃点东西,他饿着肚子从虎坊桥走到珠市口。冷媒买到东西。 这几天的物价毛得更厉害了,金圆券已经成废纸的代名词,无论是买家还是商家,一见了金圆券就像见到了瘟疫,人人避之不及,买卖双方私下里已经开始了易物交易,如五斤大米换一斤猪肉,一斤煤油换四节电池等,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违法的,闹不好要吃官司,可谁都顾不上了,人总不能不吃不喝守着一堆金圆券过日子,政府要是不给老百姓活路,就不要怪老百姓拿法律当放屁。 ------------ 第三十六章 守口如瓶 这几天的物价毛得更厉害了,金圆券已经成废纸的代名词,无论是买家还是商家,一见了金圆券就像见到了瘟疫,人人避之不及,买卖双方私下里已经开始了易物交易,如五斤大米换一斤猪肉,一斤煤油换四节电池等,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违法的,闹不好要吃官司,可谁都顾不上了,人总不能不吃不喝守着一堆金圆券过日子,政府要是不给老百姓活路,就不要怪老百姓拿法律当放屁。 金鹏从珠市口调头向西继续寻找买早点的,结果在陕西巷南口碰上了乔槐。自己见乔槐是在抗战前,多年不见看样子乔槐近来混得不错,他居然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装,脖子上是一条白地紫花图案的丝质领带,脚上是黑白双色的软底皮鞋,发型也变了,是那种很时髦的大背头,还上了发蜡,显得油光水滑。在文三儿的印象里,白连旗别说穿西装,就连稍新一点的长衫都没穿过,看来这位爷近来是发了财。 金鹏老远就向乔槐打招呼:“怎么着,乔爷,老没见了。” 乔槐笑道:“是金贝勒爷啊,扫马路哪?”金鹏生气的说︰“扫个屁,正找饭辙呢?”说着,转身就要走。“别价,怎么一见咱爷们儿就要走啊?甭着急,聊聊。”“乔爷,瞧您这身打扮像是发啦,好家伙,西服革履大背头,我快不认识您了。乔爷,您也跟我说说,这年头儿干什么能发财呀?” “嘿!能发财的事多了,贩烟土、贩军火、奔窑子里贩姑娘,都能发财,您敢干吗?”乔槐轻飘飘地挖苦道。 “不敢,贩烟土咱缺上下家儿,贩军火咱没路子,往它窑子里卖姑娘就更犯不上了,有姑娘我还留着呢,干吗往窑子里送?” 乔槐四处望望,小声地说:“有袁大头没有?我出钱买。” 金鹏笑道:“您看我像不像袁大头,有那玩艺儿我还用满街找饭辙?” “嗯,没有,那你要不要袁大头?我卖给你。” “怎么个卖法儿?” “六亿金圆券买一个袁大头。” “别扯淡了,六亿金圆券得用汽车拉,您要看我像金圆券就把我买了得了。”金鹏明白了,闹了半天乔槐当了钱贩子,从事银元和金圆券的兑换活动,从中赚取差额。金鹏听人说过,自从政府发行金圆券以来,不少人都干上这行,据说利润很可观。 乔槐掏出一块银元送到金鹏眼前:“瞧瞧,这是民国三年发行的银元,你看,这上面袁世凯的眼睛是闭着的,行话管这叫‘三年闭眼儿’,这种货最值钱。你要是手里有了银元,就到陕西巷口来找我,不过价格得随行就市,这玩艺儿价格一天三变,拿今天来说吧,现在不是上午吗?您觉得六亿金圆券换一个袁大头吃亏,甭着急,等您吃完午饭再眯瞪一觉,下午没准儿就涨到六亿五千万换一个,等到了晚上,保不齐得涨到七亿换一个。” 金鹏问:“干这个能赚着钱吗?” 乔槐说:“能赚着钱吗?您把‘吗’字去掉,不挣钱我吃饱撑着了没事儿跑这儿站着?跟您透个底吧,要是没遇上警察,咱一天下来也能赚上好几个袁大头。要是遇上警察又让人家抓住手腕,那这一天就算是白忙活了,闹不好货全没收,还得蹲几天小号,反正乔爷我是想开了,有钱咱就闹一肚子好下水,死了也不冤。要是运气不好被关进小号,咱就踏踏实实在里面呆着,反正警察局哦,对了你不是在警察局当差吗?到时候你多照应不久完了,好处一点都不会少您的。再说哪里得管饭,有吃有住的,爷我怕什么?” 金鹏疑惑地搔搔头皮问:“政府不是出了告示吗?私藏金子银子就算犯法,闹不好还得枪毙,前些日子我们那可毙了不少人。乔爷,您干这个可得留神点儿,要让警察拿住,蹲几天号子倒无所谓,别真给您毙了,那可不值当。” 乔槐亲切地在金鹏脑袋上拍了一下道:“金大贝勒爷啊,我看你是在警察局算是白干了,您说得可是老皇历了,那是八月份的事,政府也确实枪毙了一些私藏金银外币的人,这些人按咱北平话说叫‘倒霉蛋’,您还别说,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些倒霉蛋,其实私藏金银外币的人有的是,人家都没事儿,可这些倒霉蛋就偏偏玩‘现’了,不毙你毙谁?得,金圆券发行了不到三个月,倒霉蛋们该毙的也毙了,到11月11号,政府不知哪根儿筋又动了,又一份告示贴出来,出尔反尔,又准许老百姓持有金银外币了,还可以用金圆券兑回金银外币,可是比率却高出三个月前政府买价的五倍。您说说,这不是拿咱草民当猴儿耍吗?早知如此,你干吗要枪毙这些倒霉蛋?人家招谁惹谁了?你当官儿的鼻子下面长得是嘴还是屁股?堂堂政府怎么说话跟放屁似的。” 金鹏也骂了起来:“x他姥姥的,这政府也太孙子了,白爷,我算是悟明白了一个理儿,平常咱瞧见砸明火的土匪流氓还能躲着走,现可不成喽,怎么话儿说呢,如今流氓成政府啦,您想躲都躲不开,抢你没商量。” 乔槐惊奇地盯了金鹏一眼:“咦?您这话说得倒是挺有嚼头儿,如今流氓成了政府啦,这话说得挺在理儿,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全国的老百姓让这个流氓政府耍得滴溜溜儿转,您瞧报纸了没有?老百姓即使吃大亏,也要黄金不要纸钞。昨天《大公报》上说,全国百姓争相兑换黄金,上海市民发生了向黄浦滩中央银行拼死挤兑黄金的大浪潮。头一天就挤死九人,伤者不计其数。《大公报》评论员说,毕竟兑现出的黄金还是极少数,大量黄金已经被劫运到台湾去了……。” 金鹏不解地问:“乔爷,台湾在哪儿?” “台湾在……好像在大海里,反正您拉着洋车是过不去,那得搭船。” “那这么多金子干吗要往台湾运?咱蒋总统把金子搁在手头儿花起来不是更方便嘛,干吗往远地儿运?”金鹏感到很不理解,他从来是把钱放在手头,不愿意存起来。 乔槐小声说:“金贝勒爷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共党已经把北平城围啦,保不齐今儿个晚上就打进来了,不信您把我话搁这儿,将来的天下闹不好就姓共,老蒋怕是扛不住啦,这会儿能敛点儿就敛点儿,敛完了就该撒丫子啦。” 金鹏还是不明白:“乔爷,共党来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哟,这得看谁说了,共党是穷人党,见着有钱人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变着法儿也得收拾他们。见了咱穷人呢,闹不好还得分咱们点儿东西,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听说共党就像梁山好汉,专干杀富济贫的买卖。” “给穷人分东西,白给吗?”金鹏很关心这个问题。 “当然白给,要不怎么叫杀富济贫呢,前几天我有个朋友从房山过来,他说共党一到就把国军的仓库打开,按人头分大米白面,只要是穷人,见者有份儿。有钱人可就褶子啦,共党来了二话不说,上来就先共产,犯各就戴高帽子游街,您没瞧见有钱人全躲到北平城里来了?不瞒你说,昨儿个晚上做梦我还梦见我爸爸呢,我在梦里就给我爸跪下了,我说老爷子您真疼儿子,要不是您喂鸟儿养虫儿的把家产都造没了,儿子我现在麻烦就大啦,托老祖宗的福,儿子我现在是穷人啦。” 金鹏感叹道:“我的天!按人头分大米白面?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儿,这不是天上掉馅儿饼吗?就冲这个,我就待见共党。” 两人正说着,金鹏就听见马路对面有人喊他,听声音耳熟,但是一会又想不起来。然后跟乔槐告别,横过马路等他冲过马路才发现,原来是夏岚。 夏岚穿着一件深蓝色软缎夹旗袍,脖子上围着一条浅灰色开司米围巾,她站在马路边,下巴微微上扬,挺拔的身材在人群中显得极为出众。夏岚微笑着注视着金鹏:“金大哥,还认识我吗?” 段云飞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赵明河少将的基本情况及家庭成员查清楚了。 赵明河是陕西三原人,一九二三年毕业于西北军学兵团,该团即西北军校前身,西北军的总教育训练单位,当时团长由冯玉祥兼任。在中国近代军史上,西北军以系统庞大、人事关系繁杂著称,西北军起家于北洋六镇(师)第一混成协(旅),后改编第二十镇,后来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成为骨干力量,其中走出了冯玉祥、鹿钟麟、石敬亭、石友三、韩复榘、张之江、宋哲元等中国近代军史上赫赫有名的重量级将军。国军第35军是傅作义的起家部队,前三任军长——傅作义、董其武、鲁英麟是清一色山西乡党,唯第四任军长郭景云是陕西长安人,赵明河当营长时,郭景云是团长。后来郭景云当了101 师长,赵明河又升任团长。一九四八年一月,35军军长鲁英麟在涞水战役中兵败自杀,郭景云接任35军军长,赵明河升任101 师参谋长。看来这个赵明河与郭景云的关系非同一般,而郭景云又是华北剿总司令长官傅作义的爱将,难怪谷正文对这个案子头疼,这不是赵明河一个人的问题,是从上到下的一条粗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是一个谷正文,就是毛人凤局长亲自处理这个案子又能怎么样?况且目前华北的军事态势对国军极为不利,郭景云的35军是华北国军战斗序列中的精锐,说句泄气话,有35军在,北平城还能多撑几日,否则,北平城将随时不保。 段云飞还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星期前,共军华北第3 兵团杨成武部突然包围了张家口,镇守张家口的国军第11兵团司令官孙兰峰向北平告急,傅作义将手中王牌——35军调往张家口增援,军情似火,刻不容缓,郭景云率35军日夜兼程沿平绥线向张家口开进。奇怪的是,35军编内的101 师参谋长赵明河却在这时请病假留在了北平,没有随部队出发,这里面肯定有些问题。至于赵明河本人是否通共,段云飞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但他的家属中肯定有人是共党,不然怎么会有电台?段云飞知道,这个秘密电台的出现至少已有一年以上的时间,北平站电讯情报技术室使用了美国最新的电讯测向技术和它周旋了很长时间,每次都是功亏一篑,刚刚把它锁定在一片狭小的街区,还没来得及展开抓捕行动,那电波就神秘地消失了,没过几天电波又会出现在另外的地区,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和保密局特工玩起了捉迷藏。谷正文认为,结论只有一个,问题出在保密局北平站内部,共党的谍报人员已经成功地渗透进来,在每次抓捕行动展开之前就把消息通知给共党地下组织。基于以前的教训,谷正文和段云飞取得共识,此次行动要绝对保密,在北平站内部,知情人应限制在五人以内,段云飞甚至对自己的助手赵建民都守口如瓶。 ------------ 第三十七章 从容转移 在北平站内部,知情人应限制在五人以内,段云飞甚至对自己的助手赵建民都守口如瓶。 段云飞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一沓文字材料摊开,这是关于赵明河家庭状况的调查材料。 赵明河现居住地住址:北平市南城教子胡同8 号。 目前家中常住人口如下:丁如萍,赵明河之妻,现年五十一岁,家庭主妇。 夏岚,前北平政务委员会委员夏寅楚之女,现年二十八岁,民国二十五年考入北平清华大学,为西方语言文学系一年级学生。北平沦陷初期仍在清华大学就读,后离开北平去向不明。民国三十二年到重庆,曾在《中央日报》任时事版记者。民国三十四年“光复”后由重庆返回北平,进入《大公报》任职,现为《大公报》驻北平记者站记者。今年7 月,夏岚住进姨母丁如萍家至今。 其他情况:赵明河、丁如萍身边无子女,他们的子女共三人,都已成年,目前两人在美国留学,一人在南京工作。 赵宅目前有管家一人,男女仆役四人,汽车司机二人,人力车夫一人。 赵宅之武装警卫人员共十二人(隶属关系为国军第35军第101 师警卫营编内)。 警卫人员之武器装备:美制“汤姆森”冲锋枪四支,美制“m3”冲锋枪四支,加拿大制“勃朗宁”轻机枪一挺,美制火箭筒一具,德制“毛瑟”式手枪、加拿大制9 毫米口径手枪若干,并配备美制手雷。 段云飞哼了一声,心说这哪里是个警卫班,它的武器配备及火力简直比野战部队的突击队还强,若是强行进入,没有一个连的正规军配合,北平站的行动组等于送到砧板上的肉,还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段云飞认为,这份名单上,最为可疑的人是夏岚,仅从她的履历上就可以发现诸多疑点。譬如夏岚在“七七事变”之前已读完大学一年级,那么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北平的?也就是说,夏岚应该在民国二十九年前从清华毕业,而调查材料上表明,民国三十二年夏岚突然出现在陪都重庆,那么她从毕业后到去重庆之间有三年时间不知去向,她能去哪里?会不会是去了延安? 段云飞从卷宗袋里抽出一沓照片,这些照片都是保密局北平站的特工们在各种场合以各种角度偷拍的,其中有赵明河及夫人丁如萍、外甥女夏岚、赵明河的副官胡绍棠及全体警卫人员、厨师、司机、佣人、车夫等人的单人照。段云飞挑出夏岚的照片仔细端详着,这是夏岚外出时坐在人力车上被偷拍的,街道的背景好像是前门大街,不可否认,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皮肤光洁细嫩,五官搭配得很精致,更难得的是雍容华贵的气质,段云飞心中不由一动,暗自叹道,美丽的容貌与高贵的气质结合得恰到好处,一张完美无缺的脸配上挺拔婀娜的身材,真是个光彩照人的女性,这样的女人居然会是共党?真是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中,共党应该是体现底层民众政治诉求的团体,是暴民政治的产物,他们对高贵的出身,良好的教养,优雅的谈吐都怀有一种天然的敌意,是什么原因使夏岚这样的女人也加入了共党? 段云飞合上卷宗,点燃一支香烟,他望着挂在墙上的那幅《兰竹图》心里盘算着,根据北平站电讯情报技术室提供的数据,隐藏在教子胡同8 号的这部电台,近一个月来使用频繁,颇有不要命的架势,结合目前华北的军事态势,估计这部电台是在传递大量的军事情报,以配合共军在华北的作战行动,此案不宜久拖。目前毛人凤局长已经越过国防部将此案直接呈递到蒋总裁手里,马上就会有结果,只要拿到总裁手谕,别说是一个赵明河,就是傅作义也照抓不误。在此等候期间,只需严密监视教子胡同8 号,以防这部电台转移。 段云飞正要把卷宗袋放进文件柜,却发现那些照片还摊在桌子上,他动手收拾照片时又意犹未尽地拿起夏岚那张照片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段云飞竟然大吃一惊,刚才他只顾着看夏岚了,却没发现这张照片上还有一个人,这个站在夏岚旁边说话的人怎么这么眼熟?我的天哪,这不是金鹏吗,难道这小子也和共党混到一块儿去啦? 最近金鹏有钱了,是银光闪闪的袁大头。钱怎么来的?前几天,警察局抓了个杀人犯,杀人犯的亲属找到金鹏给了三十个袁大头,相见杀人犯一眼。金鹏给警察局打了个招呼。这钱轻轻松松就转到手了。 手里有了点儿钱,金鹏感到腰杆子硬了不少,自打政府发行金圆券以来,他再也没下过酒馆,现在他手里居然有了三十块银元,无论从哪方面说,这都算是一笔可观的财富,还不该喝两口吗? 金鹏买了一瓶“二锅头”,半斤油炸花生米,半斤“月盛斋”酱牛肉,还跑到八面槽的“全素斋”买了一斤“素什锦”。回到自己房间他迫不及待地吃喝起来,三杯酒下去,金鹏的脑袋便大了一圈儿,眼中所见的一切物体都变得光怪陆离,恍恍惚惚,按照惯例,金鹏一喝到这个份儿上便胆气横生。他想起了陈元龙,以前和陈元龙喝酒是个乐子,从来是金鹏抡圆了吹,陈元龙拼命捧,酒喝完了金鹏也吹舒坦了,陈元龙是多好的一个兄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堂兄在吗?堂兄,是我呀,我来看你啦。”外面有人敲门。 金鹏止住叫骂,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这儿没你堂兄,就有你金贝勒爷。” 来人推门走了进来,金鹏的眼睛立刻直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来人竟是身着长衫礼帽,商人打扮的段云飞。 金鹏万没想到段云飞会找上门来,他有很长时间没见过段云飞了,金鹏感到纳闷,段云飞可从来没到过自己的家,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又一想段云飞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他亲自登门拜访实在是给金鹏脸呢。 此时金鹏正被酒劲顶着,说话便没有了顾忌,他大声说:“哎哟,这不是老段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以往金鹏见了段云飞从来是恭恭敬敬地称“段爷”,今天是有些喝高了,居然称起“老段”来。 段云飞倒不在意金鹏的不恭,他向窗外望了一眼,小声道:“记住,要是有人问,就说我是你堂弟,做生意的。” 金鹏眨着小眼睛半天没醒过味来,心说他不是保密局的吗?怎么又成了生意人?他不解地问:“您改行做生意啦,那保密局…” “嘘!小声点儿,千万别提保密局,我是你堂弟,是做古玩字画生意的,记住啦?” “记住啦,您不是保密局的,您是……” “金鹏啊,你可真是个猪脑子,我和你说几遍了?千万别提保密局,一个字也不能提。” “是,是,你是我堂弟,我说堂弟啊,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保……什么的是个多露脸的差事?干吗不能提?上次大裤衩子跟我犯各,我一亮牌子,这小子一听当时差点儿尿裤子,这牌子可管事儿啊。” 段云飞一撩长衫坐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说:“堂兄,你怎么一个人喝酒?也该让让我吧。” 金鹏这才想起让酒,他给段云飞倒了一杯酒:“请,段……堂弟,咱哥俩儿一口干了。” 两人都一口把酒干了。 金鹏又替段云飞把酒满上,小心翼翼地问:“堂弟,你怎么做上古董儿生意啦?这年头儿,窝头都快吃不上,还有人买字画儿?” 段云飞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说:“当然有,古董这东西到什么时候价格都只升不降,关键是看你手里有什么货。堂兄呀,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一笔买卖,这件事还要请你帮忙,要是做成了,你我都能捞上一笔,你干不干?” 金鹏一口干掉杯中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态度坚决地回答:“干,只要有钱挣,又不用掉脑袋,我干吗不干?再说,战前我就是干这行的。那里面的道道可多了。” 段云飞凑近金鹏:“还记得你献给日本人的那个北魏佛头吗?” “怎么不记得,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到的,当年我还叫七爷跟我去鉴定过。” “现在在我手里。”“啊”金鹏张大着嘴愣在当中。 夏岚在国立北平图书馆的大门前下了车,然后走进图书馆的大门。这里是夏岚常来的地方,她每个星期至少要来三次,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联络员在这里将已翻成密码的情报交给她,由她通过电台发出去,至于这些情报的内容,夏岚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并不掌握密码。 夏岚走进阅览室,填写完阅书单后将书单夹在运书机上,然后坐下来等候。这个图书馆建筑最新颖的地方即为运书机与地砖。其运书机可自挟阅书单由前楼至后楼索书,并运书转来,不需人力;其地砖更有特点,貌以坚硬光滑,实则柔软而富有弹性,着皮鞋步入其中,无橐橐之声。夏岚等了不到十分钟,运书机便运来她需要的书籍,夏岚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当她确定身旁无人注意之后,便取出夹在书籍里的情报装进自己的手提包里,一次交递情报的活动就这样轻松地完成了。这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办法,处处体现出策划者的高明,取情报的人不知上线藏在哪里,即使被当场抓获,保密局的特工们也只能得到一份用密码写成的“天书”,除非你把后楼书库里的几十个工作人员全部逮捕,逐个审讯,即便如此,你也不敢保证能锁定那个“上线”的藏身位置,他也许在你展开行动之前就已从容转移了。 ------------ 第三十八章 喷涌而出 你也不敢保证能锁定那个“上线”的藏身位置,他也许在你展开行动之前就已从容转移了。 夏岚将参考书和笔记本摊开,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 坐在阅览室另一个角落的段云飞似乎也在专心致志地看书,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夏岚。为了防止泄密,段云飞连自己的助手赵建民都没有通知,对夏岚的跟踪基本上是由自己一个人完成的。从夏岚刚才的举动看,这里为共党的接头地点应该是确定无疑。段云飞不得不佩服对手的聪明,要想抓住那个递送情报的联络员恐怕不大容易,除非你进行一次大规模行动,拘捕图书馆后楼书库的所有工作人员逐一审讯,即便如此,你也很难保证能找到那个联络员,况且在共党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进行大规模搜捕行动势必会引起北平各界强烈反弹,政治上恐怕很被动。段云飞考虑,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是严密监视,等待南京方面的命令,据说,毛人凤局长已经将此案的材料递到了蒋总裁手里,总裁目前还没有表态,下一步该如何进行,自然由总裁去定夺。 段云飞低下头继续读书。 今天该着金鹏倒霉,从警察局下班后,看天色尚早金鹏顺着文津街向西走,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刘兰塑胡同南口。 金鹏本打算从刘兰塑胡同南口进去,到天庆宫旁边的一个茶馆去喝茶,谁知刚一进胡同就遇上了李二虎。这李二虎可是北平有名的黑道人物,今正带着几个兄弟骂骂咧咧往外走,金鹏自觉地靠在墙根给这伙爷让路,李二虎一眼就盯上金鹏:“哎,我怎么瞅你眼熟?” 金鹏恭敬地哈了哈腰:“李爷,给您请安了,您真是好记性,我是金鹏。” 李二虎停住脚步:“嗯,金鹏,听着怎么耳熟?” 金鹏启发道:“我是当年跟郑忠混过的警察局书记官。”李二虎一拍脑袋说︰“没错,是你老小子,现在还在警察局吗?”金鹏恭敬地说︰“还在,还在。”“李爷,你先请。在下就告辞了。您要有什么事,尽管言语。”说完,就想走。 李二虎说︰“站住。”金鹏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走了吗?李爷。” 李二虎眼一瞪:“走?想什么哪,今爷有事,正好让你做个证。”“可是……李爷,我还有事,你看。” 一个喽啰踢了金鹏一脚骂道:“你哪儿这么多废话,活腻歪啦?” 李二虎吩咐道:“都给我带好家伙,咱们去北海夹道。” 北海夹道与曾是皇家御苑的北海公园仅一墙之隔,高大的御苑围墙与低矮的民居之间有一条不足三米宽的夹道,这里哪怕是白天也行人稀少,是个僻静的去处,治安案件时有发生。民国三十二年七月十四日,先天道会长江洪涛夫人姚氏在北海夹道被不明身份的人击伤,当时的北平市警察局侦缉队、内六分局都介入了调查,各大报刊纷纷报道此案,成为敌伪时期北平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此案的侦破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后来黑道上的人都看好北海夹道的僻静,凡有江湖火并,聚众械斗之事都约在北海夹道进行,内六分局的巡警们即使接到线人的报告,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巡逻,他们认为,凡流氓地痞械斗,打死一个少一个,巡警们乐得清静。 金鹏在警察局当书记官时对黑道儿上火并的事听说过不少,但从来没有见识过,今天被李二虎胁迫而来实属无奈之举,不然打死他也没这个胆子。 今天械斗的起因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二虎的一个兄弟“疤拉眼儿”在东四十条的一个饭馆吃饭,正巧碰上“东四青龙”手下一个叫“板儿牙”的弟兄也去吃饭,两个人只对望了一眼便发生冲突,“板儿牙”认为“疤拉眼儿”的目光中含有挑衅意味,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会遇到这种目光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无论如何得说道说道。而“疤拉眼儿”也有自己的理由,他固执地认为,大爷我瞧他一眼是看得起他,怎么啦?既然双方都很有理由,那么动手过招儿就在所难免了。本来“疤拉眼儿”和“板儿牙”半斤对八两,谁也差不到哪儿去,偏偏这时“板儿牙”的两位兄弟路过这里,一时兴性起就坏了江湖上单打独斗的规矩,三个人一起将“疤拉眼儿”打个头破血流。此事的后果很严重,这关系到“达智桥李二虎”的面子,自家兄弟被人打了,如果不闻不问,以后在江湖上还混不混了?李二虎考虑到“东四青龙”好歹也算个成名人物,江湖上的规矩还是要走一走的,他派人给“东四青龙”送了帖子,对方也按规矩回了帖,双方约定于某日某时在北海夹道一决雌雄。 金鹏算是赶上了,稀里糊涂的卷进黑道儿火并里来了。 双方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整,李二虎一伙人早到了十分钟。十点整的时候,“东四青龙”带着七八个弟兄坐着洋车赶到了。双方犹如古代打仗各自列阵,两阵之间隔着一块空地,文三儿估计这块地就是一会儿的主战场。 “东四青龙”是个高大粗壮的中年汉子,约摸四十来岁,脑袋刮得泛着青光,这位爷一下了洋车就把棉袄脱下来甩在车座儿上,露出了上身的腱子肉,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刺青从胸前盘到后背。此时正是寒风凛冽的冬季,“东四青龙”竟然像夏季一样赤裸着上身,神态自若,对刺骨的寒风毫不在意。他的嗓门很大:“哪位是李二虎啊?站出来让咱也见识见识。” 李二虎走上前去一抱拳:“在下就是李二虎,看样子你就是‘东四青龙’?” “东四青龙”也抱拳回礼:“我就是,江湖上的朋友送的绰号,一点儿虚名而已,我说兄弟,今儿个咱怎么个玩法?” 李二虎说:“都是江湖上混的,道儿上规矩我不说你也明白,凡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你手下人打了我的弟兄,而且是三个打一个,又是在自己地盘上,这么干未免胜之不武,也有损你的名声,兄弟我今天来就是想讨个说法。” “东四青龙”大笑起来:“说法倒是有,告诉你手下,以后少到我地盘上来,就是来了也没关系,是龙你盘着,是虎你卧着,你我自然相安无事,要是在我地盘上横着膀子走道儿,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那对不起您哪,我是有一个灭一个。 李二虎一听便勃然变色:“听你这意思,东四是你家的后宅院,别人还不能去了?那你的人要是去南城怎么办?我也见一个剁一个?” “东四青龙”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要是你李二虎能在四九城一手遮天,别说我手下的弟兄,就是我青龙也听你的。” 头上包着纱布的“疤拉眼儿”早已按捺不住,大声喊道:“大哥,别跟他废话,让我剁了这王八蛋!” “东四青龙”盯着“疤拉眼儿”冷笑道:“小兔崽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敢骂我?今儿个我非弄死你。” 李二虎接过手下喽啰递过的一把铁尺,吩咐道:“都给我站远点儿,腾腾场子,我来会会青龙。” “疤拉眼儿”从袖子里掣出一把雪亮的剔肉刀走上前来,他指着青龙提出挑战:“青龙,我跟你单挑,这点儿事犯不上我大哥出手,你抄家伙吧。” 青龙接过手下人递过的一把斧子,指着李二虎说:“姓李的,你先往边儿上靠靠,等我收拾完这小兔崽子,咱哥俩儿再玩。” 李二虎无所谓地回答:“行啊,咱是有屁股不愁挨板子,我等一会儿没关系,让我兄弟先陪你玩玩。” 金鹏没见过这阵势,此时已经被吓得腿肚子转筋,他很想趁没人注意自己时偷偷溜走,但转念一想,将来李二虎怕是饶不了自己,除非李二虎一伙在火并中全部被对方砍死,可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李二虎一伙被对方收拾了,那么“东四青龙”会不会把自己也当成李二虎请来的帮手?要是这样可就麻烦啦,这些黑道儿上的人杀个人比捻死个臭虫还容易,金鹏真是左右为难,但无论如何,此时还是不逃为好。 “疤拉眼儿”和青龙转眼已经过了好几招儿,刀子和斧子相撞发出尖锐的金属铮鸣声,“疤拉眼儿”报仇心切,一把剔肉刀抡得风雨不透,时而刺,时而砍,刀刀不离对方要害。相比之下,青龙显得游刃有余,他步法灵活,动作敏捷,一一化解对方的攻势,并不急于向对方反击,看得出来,此人很有格斗经验,他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而是在有意消耗对手的体力,寻找破绽。“疤拉眼儿”几次扑空后,便急躁起来,他急于贴近对手以求近战,因为一旦近战对方斧子的威力就会降低,而自己短刀的长处就能充分发挥出来。青龙也看出了对手的意图,他才不上当,在腾挪闪展之中始终和对手保持一段距离…… 站在一旁观战的李二虎这时玩开了心理战:“青龙啊,你步法还可以,看得出来,你是个练家子,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只会躲闪不会攻呢?难道你师娘没有教过你?不好意思,我来教你一招儿,短斧贴身进招儿时,虽说杀伤力大于刀子,可速度忒慢,一般多是力大之人用,换句话说,除非你把斧子使得像刀子一样活泛,不然你很难占上风……” 李二虎话没说完,青龙已使出了绝招儿,他手腕一抖,斧刃向“疤拉眼儿”门面斜劈过来,“疤拉眼儿”慌忙举刀格挡,谁知青龙倏地变了招儿,斧子在空中调转了方向,以极猛的力道砍在“疤拉眼儿”持刀的手腕上,犹如热刀子切黄油,他的右手被齐崭崭砍断,掉在了土地上。“疤拉眼儿”惨叫一声,鲜血从手腕断茬处喷涌而出……。 ------------ 第三十九章 A 号行动 “疤拉眼儿”惨叫一声,鲜血从手腕断茬处喷涌而出……。 金鹏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他觉得自己裤裆里有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流下来,一直流进了鞋里,他双腿猛烈地颤抖着,身子顺着墙壁慢慢地出溜下去,瘫倒在地上。 李二虎大吼道:“弟兄们,给我上。”他一马当先挥动着铁尺向青龙扑过去,他身后的弟兄们也都红了眼,纷纷亮出手里的家伙扑上去。青龙的手下也不示弱,立刻掏出各种凶器迎了上来,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混战……。 蹲在墙根儿下的金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发现空地上转眼间已经成了屠宰场,到处都有鲜血在喷溅,到处是一对对滚动厮杀的人,咒骂声,惨叫声,铁器的撞击声,钝器击中的闷响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世界末日的降临……突然间,一柄短斧在空中翻着跟头呼啸而来,“砰”地砍在离金鹏头顶几寸远的墙壁上,短斧被弹了出去,碎砖末儿纷纷扬扬落在金鹏头上,金鹏霎时被吓破了苦胆,他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劲儿,竟然一个“旱地拔葱”蹿起三尺多高,转眼间已跑出了几十米远,顷刻,金鹏没命地逃走了…… 。 一身商人打扮的段云飞敲响了教子胡同8 号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胸前挎着“汤姆森”冲锋枪的国军中士,他向段云飞敬了个礼问:“请问您是金先生吗?” 段云飞点点头:“鄙人金宜生,我在电话里和夏小姐约定的时间,麻烦您通报一下。” 中士打开大门:“夏小姐在客厅里等您,请随我来。” 段云飞随中士走过天井,他仔细观察着这座宅院的建筑布局,发现这不是一座传统的中式四合院,而是民国初期盛行的那种中西合璧建筑风格的宅院。它的前院是中式平房,供仆役和勤杂人员、警卫人员居住。 穿过一个月亮门便进入后院,里面竟别有洞天,花园里草木繁茂,地势起伏,一条木制中式游廊顺着地势环绕其间。主人居住的是一座两层小楼,小楼为全木结构,既有中国传统的斗拱、椽檩和飞檐,又有西式风格的宽大露台及落地式玻璃窗,显得不伦不类。 段云飞心想,难怪段云鹏这老贼看上了这个院子,这等排场不招贼才怪呢。再往深处想想,段云飞也感到一种沮丧,国军中的现役将军恐怕得两三千人,一个少将的职位也许不算高,但如果每个将军都拥有这般财力,那么中国的军费开支恐怕有一半儿都花在将军们身上了。 夏岚对段云飞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他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三件套藏青色西服,头戴同样颜色的呢质礼帽,举止彬彬有礼,很有绅士派头。夏岚暗自惊讶,金鹏儿长得跟一个大烟鬼一样,怎么会有这样一位高大强壮、相貌端正的表弟?据金鹏介绍,他爷爷和这位金先生的爷爷是堂兄弟,早先都是有钱人家,不过金鹏的爷爷后来学会了抽大烟,这一抽就把儿子和孙子的幸福生活给抽没了,自己虽然和金宜生是堂兄弟,但并无来往,不过是前些日子在大街上偶然相遇,才知道堂弟是做古董生意的,当时堂弟手里拿着刚收购的北魏佛头,金鹏觉得眼熟,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是当年这是当年自己的东西,原本自己想买下,结果囊中羞涩,只好跟夏岚说了。没想到,夏岚想买给自己远在香港的父亲,这样金鹏就把自己表弟介绍给夏岚。夏岚不是个多疑的人,她生性善良,从不把别人往坏处想,从某种角度看,她并不适合做秘密工作,只因为夏岚的上级考虑到她的出身背景和特殊的社会关系。 夏岚向段云飞伸出手道:“金先生,还劳您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您请坐。” 段云飞曾仔细考虑过,夏岚好像在在民国二十六年抗战爆发时见过自己,那时自己曾跟师弟陈元龙去过学校找过她。时隔十一年她是否还记得?按常理推测,一般人很难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尽管如此,为慎重起见,段云飞还是化了妆,将自己的相貌做了某种改变。 段云飞不愧是个好演员,此时已完全进入角色,他对角色的定位是一个只关心利润的商人,对其余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连必要的寒暄都免了,他显得心不在焉地和夏岚握了手,开门见山地说:“夏小姐,佛头我带来了,请您过目,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在前面,首先,这佛头的来历是明确的,您当年大概你也知道,这佛头是金鹏当年献给日本人,这也算敌产。他呢是我表哥不假,但是亲兄弟还的明算账不是。他没有那麽多钱。我不可能卖给他。这些都是您知道的,我认为您也应该知道以后发生的事,这佛头是如何落到我的手里,因为作为一个收藏者来说,他有权知道他将收藏的文物在此之前的流传轨迹,这也是判断文物真伪的一个重要凭据。” 夏岚微笑着回答:“哦,金先生真是行家,也是个负责任的商人,请您说下去,我很有兴趣听。” 段云飞掏出一支雪茄有礼貌地问:“对不起,我可以吸烟吗?” “请便。” 段云飞用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点燃雪茄,吸了一口,将烟雾慢慢喷向天花板,他必须要掌握谈话的节奏,既显现出一个商人的精明,又要表现出自己是个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的富家子弟,金鹏关于堂弟家世的谎言都是出自于段云飞的授意。 段云飞打开楠木盒子,拿出北魏佛头请夏岚过目。 段云飞现在的身份是商人,他自然要用商人的思维去行事,商人是不在乎别的,他关心的是如何把生意做成,因此他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口吻继续说下去:“好了,您已经知道这北魏佛头的来历了,关于鉴定真伪的其他方法,我相信夏小姐家学渊源,会有自己的判断。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是价格及付款方式,您知道,此北魏佛头在战前已经以一万大洋的价位成交,现在十一年过去了,价格翻一番应该是合理的价位,这是我的一口价,不容还价,这点还要请您原谅。” 夏岚点点头回答:“我承认,它值这个价儿。” “那么您认可这个价格,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可以,我不还价。” “夏小姐不愧名门出身,出手果然爽快,金某佩服,相比之下,鄙人倒像个市井小贩,锱铢必较,真不好意思……那么咱们谈下一个问题,也就是付款方式,我的条件是不收纸币,只收银元,当然,黄金也可以,不知夏小姐是否方便?” 夏岚仔细看着佛头随口回答:“您的条件可以理解,我同意。” 段云飞站了起来:“夏小姐,我们可以成交了,按照规矩,这北魏佛头可以在您手里放三天,三天之内您随时可以退货,如果没有什么异议,您应该在三天以后付款。” 夏岚也站了起来:“请金先生放心,三天以后我会请您堂兄将钱送到您手里,我不送您了,再见!” 北海夹道的惨烈格斗以死亡三人、重伤五人而告终,“东四青龙”的胸部被捅了一刀,造成了血气胸,差一点死掉。而李二虎的嘴上挨了一菜刀,这一刀砍得很阴损,是顺着嘴角方向横砍的,这一刀使李二虎的嘴扩大了一倍,两边的嘴角被豁开各两寸,整排的下牙也被砍掉,协和医院的一位大夫像鞋匠绱鞋一样把李二虎的嘴修补好。 这件事还没有完,打成这样双方仍然是谁也不服谁。“东四青龙”在病房里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去告诉李二虎,两个月以后在老地方见,大爷我打算卸他两条腿。” 李二虎的回话也是豪气冲天:“李爷我除了对青龙的身子和脑袋没兴趣,其他多余地方一律卸光。” 话虽说得都挺狠,但多少还保留一些理智,至少是都没提卸掉对方的脑袋。话又说回来了,若是双方的誓言都兑现了,人们就会看到另外的情景,缺了两条腿的李二虎坐在轮椅上;而“东四青龙”却像个大号的咸菜坛子。 段云飞终于等到了南京方面的指示:立即执行a 号方案,违令者与阻挠者,杀无赦! 段云飞想,看来是老头子下了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破获共党在北平的地下组织,口气之严厉,显得杀气腾腾,而别人不会用这种口吻下命令。段云飞估计,老头子之所以没有立刻对赵明河住宅中的共党秘密电台作出反应,完全是出于对平津战局的考虑。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35军中将军长郭景云、101 师少将参谋长赵明河,这些将领都是一条线上的人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头子心里明白得很,他不会为了一部共党秘密电台而干扰平津战局,大敌当前,老头子要倚重郭景云的王牌军保卫北平,当然不能因小失大。而从昨天起,战局发生了重大变化,郭景云在新保安兵败自杀,35军全军覆没,共党的华北部队仅用了十个小时就消灭了这美械王牌军,战斗力之强悍,令人不寒而栗。事情是明摆着的,35军已经不存在了,那么以前对赵明河住宅的所有顾忌也就不存在了,老头子的动作够麻利的,昨天35军全军覆没,而今天a 号行动方案就批下来了。 ------------ 第四十章 这是我的命 那么以前对赵明河住宅的所有顾忌也就不存在了,老头子的动作够麻利的,昨天35军全军覆没,而今天a 号行动方案就批下来了。 35军被消灭的消息传到保密局北平站内,在工作人员中引起的震动绝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连杀人如麻的站长王蒲臣、侦防组长谷正文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其他同僚私下里也在忧心忡忡地议论,北平恐怕守不住了。当王蒲臣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时,便怒火万丈地一拳砸在写字台上,怒吼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给我打掉那部电台,有人胆敢阻挠,就地消灭!” 谷正文说:“云飞兄,这是你们行动组份内的事,你多带一些弟兄走一趟吧,我看还是请警察局出面配合一下,不管怎么样,我们在警方的辖区内抓人,总要和他们打声招呼吧。” 段云飞对王蒲臣说:“站长,如果赵明河的警卫人员拒绝我们进入,难道还真要打一场攻坚战?在北平城里展开作战行动,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闹不好要出大乱子。” 王蒲臣说:“我会和剿总司令部打招呼,至少到目前为止,军方还没有哗变的迹象,你去执行吧,一切由我顶着。” 夏岚的卧室在小楼的二层,是一个大套间,外面是起居室,里面才是卧室,而卧室里还有专用的浴室。她使用的电台一开始设在小楼顶层的阁楼上,后来夏岚又将电台挪进自己的专用浴室里,她发报时总是把水龙头打开,给家人以洗浴的假象,赵府的老妈子都知道,罗小姐是个一天要洗两三次澡的、有洁癖的女人。 夏岚没有固定的发报时间,她采取这种无规律的方式是出于一种谨慎,防止对方的电讯测向车从电波讯号中找到可寻的规律。北平快要解放了,解放军的部队已经大军压境,把北平围得紧紧的,丰台、五棵松、海淀,就连西直门外白石桥都已被解放军占领,攻占北平将指日可待,越是在即将胜利的时刻,敌人的报复将越发疯狂,夏岚早有这种心理准备。她太了解自己的对手了,保密局北平站的电讯测向技术是由美国提供的,其水平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他们有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捕捉电波,迅速定位,锁定目标。夏岚根据经验测算过,一旦发报时间超过五分钟,被对方精确定位的危险概率便呈几何级数增长。夏岚十分清楚,在一个固定地点连续使用秘密电台本是地下工作的大忌,但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最近敌人加大了搜捕力度,几个备用地点都被破获。昨天,夏岚收到了北平地下党城工部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紧急消息,此处已被敌人所监控,命令夏岚立刻放弃电台,按预定方案转移城外。夏岚踌躇良久,最后决定推迟转移方案,她还有很多重要情报没有来得及发出,此时大战在即,军情如火,情报决定着战争的胜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耽误,即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况且,如果敌人已对赵府进行了监控,夏岚即使现在就走,也未必能走得出去,她横下一条心,决定破釜沉舟,舍身一搏,管它结局如何,先把情报发出去再说。 夏岚拖动家具将自己房间的门顶住,然后走进浴室把收发报机的电源接通,戴上耳机,开始敲动电键……这么多年了,她的心理感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放松,她第一次感到,敲动电键居然也能带来一种美妙的快感,无数文字被翻成密码,随着电波飞向那不可知的远方……她想像着,在离北平三百多公里的那个叫西柏坡的小山村里,在低矮的农舍里,此时应该有一部接收电台,一个和夏岚同样年轻的,穿着灰布军装的女兵正在全神贯注地将纸带上的密码译成文字,这些文字会立刻被送往作战室,迅速转化为军事决策……从一九三六年夏岚参加共党以后,她早就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她始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为了建立一个自由、公正的社会,她愿意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那是夏岚的终极目标,是她心中的梦想,是多年来唯一支撑她挺过无数危险时刻的精神支柱。 这些年夏岚无数次想起过自己的上级王芳,上大学时她和王芳在一个系里读书,关系也很好,没想到抗战爆发后她才知道王芳是cpc清华的直属书记,自己的上级。王芳的惨死使夏岚很久都没有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战争期间死亡见得多了,本没什么奇怪,但王芳的死亡实在是太惨烈了,夏岚无法想像,王芳是如何挺过那些令人发指的酷刑,那些日本宪兵是一群灭绝人性的野兽,他们的残暴是一个正常人无法想像的。 夏岚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被敌人逮捕,面对着审讯室里那些可怕的刑具,自己究竟有没有承受严酷刑讯而不出卖自己同志的能力,要知道,在某些特殊情境下,意志也会背叛灵魂,夏岚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可能没有这种承受力,她可以承受死亡,却无法承受酷刑,因为她不具备铁一样的意志,她只是个从小在养尊处优环境中长大的普通女人。 记得有一次,陈元龙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夏岚的回答是:亲爱的,请放心,没有人能活捉我。 此时她的脚下放着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五磅美制烈性炸药,一支敏感度极高的拉火雷管被绑在炸药上,夏岚测算过,她的房间位于小楼二层的楼角,这包炸药的威力可以炸塌小楼的二层楼角,而不会伤及其他房间,她不想给亲人们带来灾难。 夏岚继续敲动着电键,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切准备都已做好,该来的事情就让它来吧……。 陈元龙早在抗战不久,因为组织的要求,通过金鹏的关系,进入北平市警察局刑警大队。当了第一分队分队长。这天正要下班,却接到局长的电话,局长最近肝火正旺,北平这座城市此时就像个开水锅,下面炉火正旺,锅里的开水沸腾着,强劲的蒸汽直冲锅盖,捂住这边那边又被顶起来,局长就是那捂锅盖的人,他已经焦头烂额了,连说话声音都是沙哑的,像是得了伤风。局长说:“老陈啊,又来事儿啦,你现在可不能下班,一会儿还有趟差。” 陈元龙说:“局座,有什么大事啊,总不至于是共军打进城了吧?” “这倒不至于,我刚刚接到保密局北平站王站长的电话,他们要去查抄一部共党的秘密电台,要求我们派出一些刑警协助,当然,行动方面由他们负责,我们的人只是负责外围的安全。我看你还是带几个人去一趟吧。” 陈元龙打了个冷战,但马上就镇定下来说:“行,没问题,地点在哪儿呀?” “好像是南城教子胡同,具体门牌一会儿保密局的人会和你说。” “是!”陈元龙放下话筒,他感到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气正从脚下升起,慢慢地将他笼罩在寒冷中……教子胡同,秘密电台,看来保密局的人没闲着,他们已经一点一点接近了夏岚。陈元龙感到心急如焚,既然保密局的人已经决定动手了,那么他们肯定早就对赵府进行了监控,包括赵府的电话、进出的人物及车辆,陈元龙凭经验判断,夏岚身份被暴露的时间应该晚于上次在北海的约会,不然陈元龙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恐怕早就被捕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用最有效的方法通知夏岚,让她马上脱身。陈元龙考虑再三,又无奈地摇摇头,他无能为力,按照地下工作的纪律,他和夏岚根本就不应该发生横向联系,他们的约会已经违反了纪律,特别是现在,陈元龙的一切行动都要服从于自己的上级,没有上级的命令,即使夏岚此时就站在眼前,他也必须视同路人,这是一个地下工作者必须遵守的铁的纪律。 楼下院子里有汽车引擎的声音,陈元龙从窗户里向外望了一下,他发现几辆汽车开进了警局的院子,从车牌号码上看,这几辆汽车是保密局北平站的,这是巡警、交通警们必须要记住的号码,见到这类牌照的汽车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给予方便,绝对不得阻拦,否则后果是很严重的。 陈元龙叫了几个刑警下楼,正好看见段云飞从汽车里出来,老远地就向陈元龙招手:“师弟,真没想到你也干上警察了,吃上政府饭了。” 陈元龙也迎过去打招呼:“师哥,没办法。我也得要吃饭,这不,局长刚派的差,配合你们保密局办案,你多关照吧。” 段云飞穿着一身黄呢子军服,肩章上佩着两颗银梅花的中校军衔,左胸是两排五颜六色的略章,显得很神气,他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烟盒,掀开盖递过来,陈元龙抽出一支香烟,段云飞用打火机替他点燃,说:“时间还早,抽完烟再去也不迟。” 陈元龙吸了一口烟问道:“又是抓共党?你们保密局自己干就行了嘛,干吗非拽上我们?” 段云飞笑道:“对不住啊,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次抓捕情况特殊,不光是要你们配合,必要时还得请军方合作。” “师哥,不该问的我不问,我懂规矩,到那儿你就告诉我该怎么配合就行。” “哪儿的话,你我师兄弟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还能信不过你?事情本来不大,不过是个女共党,还有部电台,若是平时,这点儿事我们自己就干了,可现在有点儿麻烦,这个女人藏在101 师一个少将家里,院子里还有一个装备精良的警卫班,要是这个警卫班拒绝交出案犯,恐怕你我都对付不了,只能请宪兵帮忙了,闹不好就是一场恶战。” 陈元龙凑近段云飞小声道:“师兄,问题不在于一部电台和一个女共党,北平城里你知道有多少共党,多少电台?你恐怕抓不完,如今共军已兵临城下,你觉得我们守得住吗?” 段云飞神色黯然道:“够呛,华北战局令人担忧,东北共军和华北共军合成一处,将近一百五十万人,共军处于绝对优势,我看,不光是天津,北平恐怕也守不住了。” 陈元龙试探道:“北平万一城破,你我命运如何?你考虑过吗?” 段云飞叹了一口气:“你比我可能还强些,共党不会放过军统的人,这我有心理准备,这没办法,我是军人,对政治不感兴趣,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对于共党,我没有个人恩怨,也并不了解他们的信仰,多年来只是奉命行事,反正我是和政府绑在一条船上了,如果船沉了,我也只好和船一起沉,这是我的命。” ------------ 第四十一章 事情很棘手 如果船沉了,我也只好和船一起沉,这是我的命。 陈元龙扔掉烟蒂,说:“你认命了?” 段云飞惨笑道:“不认命又怎么样?自古以来就是胜者王侯败者寇,作为个人,我们似乎没有选择的权利,全在于你当初上了哪条船,一旦上了船你就要死心塌地干下去,如果你总是考虑哪边得势就投靠哪边,这样的人哪边也看不起。” 陈元龙做出一副焦虑的神态自言自语:“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这些当警察的会怎么样?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人生难测啊。” 段云飞拍拍他的肩膀说:“师弟,你在考虑后路了?我看问题不大,共党不会拿你们这些警察怎么样,哪个政府都需要警察,再说,你也没和共党结过仇啊。师弟,说实话,我和你认识十来年了,可我看不透你,你说话很谨慎,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政治倾向,要说你是那种为混饭吃当警察的人吧,也不像,所以说,我看不透你。” 陈元龙开玩笑:“师哥,我有这么深的城府吗?你该不会把我当成共党吧?” 段云飞也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你要是共党倒好了,要是有一天兄弟我让共党抓住,在枪毙之前我会说,伙计,你先别忙着毙我,我老兄就是共党,你把他叫来送送我,等你来了,你肯定会说,哟,这不是我师哥吗?赶快松绑,这是一好人,毙不得……。” 陈元龙大笑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故事,就冲这个,我现在是不是就去参加共党?” 段云飞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小声点儿,别让我手下人听见,不瞒你说,我们站长最近杀共党杀得眼睛都红了。” 一个保密局的少校军官匆匆跑来,向段云飞小声报告:“长官,警备司令部派来一个连的宪兵,现在已经到位,我们可以开始了。” 段云飞看了看手表说:“师弟,我们出发吧。” 方景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钻进汽车……。 段云飞和陈元龙等人赶到南城教子胡同时,这一片街区已经被宪兵封锁,北平警备司令部派来的一个宪兵连长是个年轻的中尉,他向段云飞和陈元龙等人敬礼:“报告长官,我是宪兵五连连长张智达中尉,现奉命协助您围捕案犯,请指示!” 段云飞还礼道:“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为党国效劳!”中尉立正回答。 段云飞说:“中尉,请报告一下情况。” “是!长官,我们已经包围了这个院子,附近的所有制高点也被占领,也就是说,一旦案犯拒捕抵抗,这个院子将处于我们的火力控制之下。” “中尉,告诉你的士兵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 陈元龙将自己带来的警察布置在胡同口的外围警戒线上,警察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他们在街道上安放了车辆禁行标志,宣布对这一带进行交通管制,禁止闲杂人等靠近。北平的市民一向有看热闹的传统,不一会儿,外围警戒线上就聚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陈元龙布置完警戒线就转身走向段云飞,想打听些情况。段云飞正站在一辆电讯测向车前向技术人员问话,一个头戴耳机的少尉报告:“长官,这个电台一直在发报,似乎已经毫无顾忌了,看来这个共党分子是铁了心啦。” 段云飞扭头对陈元龙说:“师弟,告诉你的人离远点,说不定一会儿就是一场恶战,赵明河的警卫可是清一色的自动火器。” 陈元龙问:“赵明河在里面吗?” “不在,上午我们通过警备司令部给他设了个小圈套,通知他参加城防会议,等他一到就把他软禁了。” “赵明河是不是共党?你们调查清楚了吗?” “这还不清楚,至少目前没有证据,但夏岚肯定是共党,我们对她监控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元龙望着8 号院紧闭的铁门问:“你打算强攻吗?” 段云飞回答:“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下令强攻,我看还是先谈判吧,最好是让警卫自动交出武器,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师弟,你往后站站,我要开始喊话了。” 段云飞举起一个铁皮喇叭向院子里喊:“院子里的国军弟兄们听着,我是国防部保密局北平站的段云飞中校,现在我奉警备司令部的命令前来逮捕共党要犯,请你们配合我执行公务,现在,我命令你们走出大门,交出武器,我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并承诺不予追究任何责任……。” 8 号院铁门上的瞭望窗被打开了,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中校长官,我是101 师警卫营中士班长徐元成,奉赵长官之命,我率全班弟兄在此负责警卫8号院的安全,没有赵长官的命令,任何人无权进入8 号院,请长官谅解。” 段云飞喊道:“中士,我命令你打开大门,我可以向你出示警备司令部的书面命令,军人应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中士沉默了,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段云飞向宪兵中尉下达了命令:“中尉,叫你的人打开大门,准备强行进入。” 宪兵中尉手一挥,宪兵们冲向大门,段云飞和陈元龙等人紧张地注视着那座紧闭的铁门…… 。 突然,大门猛地被打开了,里面竟是一座用沙包垒起的射击工事,工事后面露出了黑洞洞的机枪枪口,那个中士从沙包后面探出半个身子,用冲锋枪朝天打了个长点射,宪兵们都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停在原处不敢动了。中士大喊道:“我再说一遍,没有赵长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否则,我将命令警卫人员开火。” 沙包工事后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 宪兵中尉拔出手枪请示道:“长官,咱们开火吧?” 段云飞摇摇头回答:“不行,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火,给我继续喊话。” 陈元龙说:“师哥,这一带是居民区,居住人口非常密集,一旦开火恐怕会伤及无辜,现在城里人心浮动,如果给市民造成了伤亡,怕是会出大乱子。我看还是请示一下上司为好。” 段云飞表示同意:“也好,我看也没有必要扩大事态,还是让上面做主吧,我也不想做恶人。” 教子胡同8 号院的大门前,双方还在对峙,院内的沙包工事后面,有一挺“勃朗宁”轻机枪和十来支冲锋枪弹上膛,处于随时开火的状态。赵府的警卫人员对宪兵和特工们的喊话无动于衷,他们不像是国军,倒像是赵府的护院家丁,除了主人,他们谁也不认。宪兵连长张智达中尉也很恼火,他当宪兵快十年了,已经习惯于军人们俯首帖耳的服从,在以往执行军务的生涯中,军人们一见了宪兵就犹如耗子见了猫,再蛮横的军人也不敢和宪兵直接对抗,可今天的事却出乎中尉的意料,这些家伙根本没把宪兵放在眼里,竟然公开持枪对抗,真是反了他们啦。张智达调来一具美制火箭筒架在大门对面的民房顶上,他打算一旦双方交火就一炮轰掉对方的沙包掩体。 守院子的警卫班长徐元成在工事后面一眼就看见对面房顶上的火箭筒,他冷冷地喊道:“中尉,请把对面房顶上的火箭筒撤走,不然我马上用枪榴弹敲掉它,对不起,这事关我手下弟兄们的性命,兄弟我只好先发制人了。” 段云飞一听就急了,他大声训斥着张连长:“谁让你架火箭筒的?马上给我撤下来,你这蠢货,把火力点设在人家的射程下,对方就不会先干掉你?” 徐元成中士马上对段云飞的话表示赞赏:“还是这位段长官明事理,兄弟我在战场上端掉鬼子的火力点不下十个了,这会儿还怕再多一个?” 段云飞说:“中士,请你克制一下,现在双方的长官正在交涉,一会儿会有一个解决办法,请你约束手下的士兵,不要做出过激行动。” 陈元龙走过来问:“师哥,外围警戒线上压力太大,老百姓越来越多,我手下的人手不够,是不是调一些宪兵过去?” 段云飞为难地回答:“师弟,再坚持一下吧,我这里人手也紧张,院子里这些家伙都是打过仗的老兵,装备好,战斗经验也丰富,要是突然来个反击,宪兵们未必挡得住。” 陈元龙递段云飞给一支烟,说:“上面交涉得怎么样?要么咱们撤兵,要么就打进去,总得有个解决办法吧?” 段云飞焦虑地吸了一口烟回答:“哪儿这么容易,赵明河的十来个警卫当然不算什么,问题是我们在北平城内大打出手,势必会引起军方的强烈反弹,恐怕会引起连锁反应。这件事警备司令部都做不了主,现在我们站长王蒲臣、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宋肯堂都在华北剿总司令部和赵明河谈判,连傅长官都惊动了,还不知能谈出什么结果,事情很棘手啊。” ------------ 第四十二章 满脸的泪水 这件事警备司令部都做不了主,现在我们站长王蒲臣、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宋肯堂都在华北剿总司令部和赵明河谈判,连傅长官都惊动了,还不知能谈出什么结果,事情很棘手啊。” 金鹏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中午时分。原本琢磨回家吃饭,一想回家还的自己做饭。干脆自己找饭着算了。于是溜达到白塔寺附近的一个食摊上要了两碗卤煮火烧,刚出锅的卤汤上面撒着嫩绿色的香菜,金鹏加了些老陈醋和蒜末儿,香喷喷地勾人食欲,金鹏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却被烫了舌头,他咝咝地吸着凉气把碗放下,想凉一会儿再吃。谁知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工夫,有个破衣拉嚓的老乞丐蹿过来,“呸!呸!”两口唾沫儿吐在两个碗里……金鹏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揪住老乞丐,扇了他一个耳光,老乞丐抱着脑袋,身体蜷缩着做出一副挨打的样子。金鹏余恨未消,正准备一脚踹过去,转念一想,真踢出个好歹来,这老东西还不讹上自己?但凡这把年纪的人在街头耍无赖,多数都是在找棺材本儿,谁要是气不过揍了他,也就上了套儿,得,您就给他养老送终吧。金鹏明白这里面的圈套,他才不上当。 金鹏松开老乞丐,眼珠一转便露出了笑容,他盯着老乞丐说:“老东西,跟我斗气儿是不是?我知道你在算计什么,想恶心我?等我一转身这两碗卤煮火烧就归你了?呸!你想得美,金爷我偏不上套儿,咱不怕恶心,我让你瞅着我吃,连口汤也不给你剩,老东西,你给我看好喽。” 金鹏面不改色地捧起碗,从容不迫地吃起来,他吃得很香,仿佛刚才老乞丐吐的不是唾沫,而是胡椒面儿之类的调味品。 老乞丐没有走,而是呆呆地看着金鹏,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要说什么。金鹏一边喝汤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训道:“甭玩这套,金爷我什么没见过?横着膀子走道儿,耍胳膊根儿的主儿我见得多啦,还怕你吐唾沫?还怕你满世找棺材本儿?你个老东西看金爷我面善是不是?鬼子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跟鬼子找棺材本儿……。” 老乞丐突然开口说话了:“这……这位爷,您是……是金……金鹏……。” 金鹏吓了一跳,他从板凳上蹦了起来:“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两行眼泪从老乞丐的眼中滚落下来:“真是金贝勒爷啊,我是……郑忠啊……。” 金鹏惊呆了,他迟疑地问:“你是……郑忠,那个郑孝胥的侄儿?” 郑忠拼命地点头,连声说:“我是郑忠,我是郑孝胥的侄儿呀。” 金鹏朝摊主招招手:“再来两碗,快点儿。”他把桌上没动的一碗卤煮火烧推到郑忠面前说,“郑忠,你先吃,甭着急,不够还有,今儿个咱管够。” 郑忠像是被饿坏了,他来不及用筷子,直接把手伸进碗里捞出火烧塞进嘴里,连嚼都不嚼就吞了下去,看那样子就像是条饿了很久的狼。金鹏索性不吃了,他掏出香烟点上一支,默默地看着郑忠,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几分怜悯也有几分自得。真是风水轮流转,眼前这个老叫花子居然是自己以前的上司,想当年郑忠大宅院住着,成千上万的银子从手里过,每天晚上不是赶饭局就是搓麻将,迎来送往都是有头有脸的主儿,怎么一眨眼工夫成了这副模样儿? 郑忠连吃了三碗卤煮火烧,才算给肚子垫了个底儿,他推开空碗小声问:“金爷,能再来点儿吗?” 金鹏心说,行,这郑忠比以前懂礼儿了,还知道叫金爷了,以前他当上司的时候可没这么懂礼数,别说叫爷,连金鹏都懒得叫,张嘴就是“小子……”,人怎么一穷就懂礼数了呢? 金鹏叫过摊主吩咐道:“瞅见这位爷没有?听他的,他要几碗你就给他盛几碗,我结账。” “好嘞,他吃几碗我盛几碗,我这儿还一锅呢,有的是。”摊主大声回应着。 金鹏对郑忠说︰“ 您先歇口气儿,一会儿管您够,咱们先聊聊,我说,民国三十四年(即1946年),你不是被政府处决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郑忠接过摊主递过的一碗卤煮火烧,边吃边说:“别提了,那天我确实被拉到刑场,就要枪毙了。结果,那个,就是保密局中校段云飞对我说,只要我交出手中的宝物,就饶我不死。我一想有活的机会,我干嘛不用呢?就连同你那个北魏佛头一起送给了他,这才保了一命,找了个替死鬼,替我死了。” 郑忠手里的碗又空了,摊主不失时机地又递上一碗,郑忠用手指拣出一截猪大肠放进嘴里继续唠叨:“金爷,我是对不起你,我把你那个北魏佛头一起给先出去了。你不怪我吧?” 金鹏叹口气说︰“怪你能怎么样,段云飞我也惹不起。” 郑忠说话的时候嘴里一直没停止咀嚼,他似乎被饿坏了,想把自己变成骆驼,尽量多贮存一些食物在驼峰里,以抵御今后面临的饥饿。他仔细把空碗摞在一起,推到一边,又捧起了满满一碗卤煮火烧吃起来:“金爷,真对不住,让您破费了,不好意思,我这肚子也邪门儿了,就像是无底洞,越吃越饿,您不知道,我真是被饿怕了,五天了,我只吃了三次东西,每次都是半儿拉窝头……。” 金鹏瞧着吃得满头大汗的郑忠,心中竟生出几分对人生的感悟,他点上一支烟感慨道:“人哪,这辈子保不齐就有走背字的时候,金爷我虽说是警察局的书记官的,没钱没势受人挤对,四十大几的人连个媳妇都跑了,人家晚上搂着媳妇睡,金爷我只能搂着枕头睡,有钱人吃大鱼大肉,金爷我只能啃窝头。看着咱够惨吧?可话又说回来了,咱再倒霉还能倒霉到哪儿去?咱本来就啃窝头,倒霉了也不能啃土坷垃不是?不还得啃窝头吗?咱本来就搂着枕头睡,再倒霉也不能把枕头换成刺猬不是?要这么算,咱也有穷的好处,你就是一穷人,没人拿正眼瞧你,世上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都无所谓,这就对啦,这样就没人算计你,你活得比有钱人还踏实,这好比孩子玩藏猫儿,有钱人总在明处,你总在暗处,他算计不了你,你倒是能瞅机会算计他一把,他还不知道让谁算计了,乔槐说要给他爷爷、他爹磕头,也是这个理儿,要不是他爷爷、他爹把家产都败光了,共党来了你就闹心吧,非他妈的收拾你不可。老郑哪,你再熬几天,说不定哪天共党就进了城,我听说共党就待见穷人,你越穷他瞅你越顺眼,到那时候你就他妈的抖起来了,闹不好我都得沾你的光,我不如你穷啊……。” 金鹏被吓得一激灵,他往桌下一看,发现郑忠已经躺在了地上,眼睛睁着,嘴张得大大的,嘴里还含着没吃完的卤煮火烧……文三儿像火烧屁股一样蹦了起来,他数了数郑忠吃完的空碗,发现就这么会儿工夫,这位前上司竟然连吃了十三碗卤煮火烧,他被活活撑死了。这下可麻烦大啦,花钱请人吃饭倒惹出了人命官司,看来这好人是没法当啊,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搁进去了,一个叫花子当了“路倒儿”,没人会在意,可要是掺和到活人身上,这就是事儿,闹不好巡警来了就得讹上你,谁让你请他吃饭?好嘛,上来就十三碗卤煮火烧,你这不是把人往阎王爷那儿送吗?是不是故意杀人你说得清楚吗?郑忠想着想着就准备起身逃走,却被摊主一把揪住:“怎么着爷们儿,吃了我半锅卤煮火烧,怎么没事儿人似的就想走?您忘性也忒大了点儿吧?” “哎哟,对不住您哪,我忘了……。” “忘了?那我告诉您,以后您就是忘了自个儿媳妇长什么模样,也别忘了吃饭掏钱……。” 金鹏挨着摊主的数落,掏出钱来把账结了,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郑忠,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教子胡同8 号院的大门前,双方还在对峙,段云飞看天色已经到了快中午了,在拖延下去,恐怕恐生变数,正准备下令强攻。 宪兵连长跑来报告:“长官,赵明河将军到。” 只见担任外围警戒的宪兵和警察们闪开了一个口子,一辆黑色的“奥斯汀”轿车开进来,副官先跳下车,拉开了后车门,身穿黄呢军服的赵明河下了车。 段云飞向赵明河规规矩矩敬了个军礼:“将军,我是保密局段云飞中校,此时正在执行上峰命令,请训示。” 赵明河的脸色不太好看,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他不耐烦地还了个礼,略带讥讽地说:“不敢当,我哪敢有什么训示?不过是奉剿总司令部的命令,以共党嫌疑犯的身份命令我的卫士放下武器罢了。” 段云飞站得笔挺,目不斜视地回答:“赵长官言重了,我们并不认为您是共党分子,不过,我们有充分证据表明您家里确实藏有共党分子和秘密电台,这个电台刚才还在发报,还请赵长官配合我们执行公务。” 赵明河冷笑道:“中校,你很会说话呀,看来我得向你们王蒲臣站长保荐你,给你个嘉奖什么的。” “卑职不敢,请赵长官息怒!” 赵明河转身向院内喊:“徐元成。” 警卫班长徐元成从沙包工事后站起来回答:“到!请长官指示。” 赵明河铁青着脸下了命令:“给我把工事拆除,全体卫士交出武器,撤出哨位,听候宪兵的检查。” 徐元成顺从地将冲锋枪扔在地上,卫士们也纷纷站起来把武器扔掉,宪兵连长指挥宪兵们冲进院子……。 突然,负责侦听的中尉在电讯测向车里大喊道:“长官,那个电台又开始发报了……。” 段云飞,陈元龙等人冲进车内,头戴耳机的中尉正在全神贯注地边听边报告:“长官,这次她居然用的是明码。” 段云飞惊讶地说:“明码?你把它译成文字念一下。” 中尉将四个一组的阿拉伯数字依次写在纸上,用明码本把数字译成汉字并念出来:“亲——人,亲——人——们,我——爱——你,我——爱——你——们,永——别——了!” 中尉的话音没落,院内“轰”地传来猛烈的爆炸声,段云飞等人蹿出汽车向院子望去,只见那座二层小楼腾起一股烈火硝烟,破碎的砖木、瓦块被高高扬起,向四边飞溅开来……。 陈元龙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着爆炸声变成了无数碎片,他的思维在一瞬间变成空白,浑身像虚脱了一样软软地瘫坐在汽车脚踏板上…… 。 陈元龙恍惚中听见段云飞在大声喝令坐在侦听车里的人下车,又觉得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拽进了汽车,陈元龙清醒过来,他发现段云飞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的目光很复杂,陈元龙镇定了一下问:“师兄,有事吗?” 段云飞却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没事儿,把脸擦一擦再出去。”说完他走下汽车。 陈元龙疑惑地用手帕擦了擦脸,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满脸的泪水…… 。 ------------ 第四十三章 解放区的天 陈元龙疑惑地用手帕擦了擦脸,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满脸的泪水…… 。 随着天津战役的结束,华北问题已经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个孤城北平了。 此时北平城的外围阵地已经全部丧失,国军的防御阵地被压缩在外城墙一线,已无防御纵深可言,冷兵器时代的城墙对于城外解放军的三千多门大炮来说,恐怕只比窗户纸稍微厚一点儿,就算手指头捅不破,美制榴弹炮也能在一瞬间将它撕烂。 明眼人都看出,共党人进驻北平,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儿。此时北平的军政界到处人心惶惶,军政大员们人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后路,蒋介石开始把他的亲信们逐渐从北平调往南方。军统局北平站也不例外,站长王蒲臣、副站长宋元和都是蒋介石、毛人凤的亲信,他们布置好潜伏工作以后,都坐飞机撤离了,由毛人凤调来一个叫徐仲尧的接任站长。此人东北军出身,当过阎锡山手下的特工,后来投靠了蒋介石。他不是息烽特训班出来的,自然不受蒋介石、毛人凤的重用。在这样的危难时刻让他出任北平站站长的职务,明摆着是一个替死鬼的身份。徐仲尧自己当然也明白,只是无可奈何罢了。就在全站人员给新站长接风的宴会上,徐仲尧竟然当众落泪,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心中的委屈大家心知肚明,如今的北平已是一条到处漏水、即将倾覆的破船,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谁都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教子胡同8 号院的爆炸案发生之后,段云飞就患上了失眠症,他自己都奇怪,以前他一挨枕头就能睡着,而且从来不做梦,睡眠质量良好,但从那天起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一闭眼就能看到爆炸发生时,小楼的半边楼顶被冲击波掀到半空中的情景,那种感觉来得格外刺激,格外震撼。段云飞是个职业杀手,一向视他人的生命如同草芥,在取人性命的过程中从来没有心理负担,当年戴老板曾称赞段云飞具有超人的心理素质,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唯独夏岚的死使段云飞的神经系统险些崩溃。这简直不可思议,一个有着花一样容颜,风情万种的姑娘,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竟然这样决绝、义无反顾地引爆炸药,在一瞬间将自己柔弱的身躯化作一缕青烟……当最美好的东西被暴力毁灭时,恐怕连魔鬼也会为之颤栗。 爆炸过后,段云飞命令士兵们把赵府所有的角落都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这个女人走得干干净净,她的电台、密码本、文件,连同她生前穿过的衣物都在一声爆炸中化为灰烬。段云飞是个无神论者,也没有任何政治信仰,他看重的只是责任,一个军人对国家的责任,至于这个国家由什么人来领导,领导的好与坏,那不是他考虑的事。他知道,国共两党在理论上的分歧无非是在中国推行三民主义还是共产主义,这两个党派在信仰方面表现得同样执著,段云飞是个军人,他没兴趣去研究这些枯燥的理论问题,但是夏岚的死,使段云飞第一次感到信仰的力量,这是任何暴力都无法消灭的力量,看来蒋先生和戴老板都没想明白这一点,在思想和信仰面前,暴力并不是万能的。 师弟陈元龙的失态使段云飞在一瞬间心里就全明白了,此人绝对是个共党分子,而且和夏岚有着亲密关系,不然就难以解释一个多年从事秘密工作的人会在一瞬间泪流满面,感情外露从来是特工人员的大忌,陈元龙不会不懂得这一点,除非他的理智被巨大的情感伤痛所击垮。段云飞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并非出于为自己留后路,他的想法很简单,陈元龙是自己的师弟,他不能出卖自己的师弟,否则自己就是个小人,共党和国民党之间的恩怨他管不着,保密局的刑讯手段段云飞太清楚了,要是把陈元龙送到那里,自己可真成了卖友求荣的人。 从爆炸现场回来整整两天,陈元龙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恍惚中他走进一片薄雾笼罩的山野……在春夏秋冬季节的不停变幻中,面容娇美的夏岚轻轻向他走来,张起双臂环绕着他的脖颈,她的目光柔和如水,迷离如梦,她依偎着陈元龙悄嗔谑笑,呢喃密语……。 即使在梦中,陈元龙也能深刻地意识到,夏岚不在了,她像梦一样消失在一团炫目的火光中,陈元龙泪如泉涌,五内俱焚,在梦中他死死握住夏岚的手不忍离去,而夏岚却将视线移向苍茫的远方,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犹如冰块慢慢融化在水中……。 陈元龙站在生死的界河岸畔,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却听不到夏岚的回音,唯见远方草木萋萋,雾霭绵绵,寥廓云天和苍茫大地寂寞相守,脚下的河水无声地长流,带走了他的眼泪,他的痛苦,他的绝望…… 。 等陈元龙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一种精神的蜕变,像换了一个人,从此他不会再流泪,他的心变得像岩石一般坚硬无比。 段云飞带着一篓水果来宿舍看望陈元龙,两人一见面只是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懂了所要表达的信息。段云飞面无表情地问:“师弟,让我猜猜看,此时你在想什么,我想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一枪干掉我,对吗?” 陈元龙微笑着回答:“说真的,有这个愿望,而且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段云飞点燃一支烟,注视着陈元龙说:“可以理解,胜者王侯败者寇,胜利者无论做什么都是在维护真理,是因为他拿到了关于真理的解释权。作为失败者,我得认这个账。” “还有个办法,在失败前把该解决的事都解决掉,这也是一种不错的方法,师哥,你难道不想试试?”陈元龙挑衅地说。 段云飞摇摇头苦笑道:“那又何必?古人云,君子绝交不出恶言。既然连恶言都不能出,又怎么能加害于自己同门兄弟呢?除非我们不是君子。” “你的意思是,将来有一天,希望我也做个君子?” “不,你理解错了,我只说我自己,却不要求你回报,不然我们就成了在讨价还价的商人,你知道,为了干掉敌人,我可以对着自己的胸膛开枪,难道还怕别人杀我?”段云飞站起来向陈元龙敬了个礼,“保重!师弟,在历史的大背景中,个人的命运无足轻重,顺其自然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再见!”段云飞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师哥……”陈元龙轻轻喊了一声,段云飞停住脚步却没有回身。 “几十万大军已经把北平围得像铁桶一样,城内的守军就像砧板上的肉,快沉的破船,你难道就心甘情愿随这条破船一起沉没?为什么不采取一种更明智的办法?要我帮忙吗,师哥?” “不,战争中没有个人意志,军人以服从为天职,长官要打我打,长官要降我降,总不能哪边势大就上哪边的船,做人不能这样,这条船就算要沉没,我也没有选择,随它一起沉掉就是了。”段云飞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段云飞近来脑子里很乱,各种不痛快的事都搅在一起,弄得他心情很烦躁。如今北平城局势危如累卵,城破是早晚的事,城内军警宪特各系统都处于一片惶恐中,和南京方面有过硬关系的人都早早地以各种借口坐上飞机撤离了,剩下的就是真正的替死鬼,抵抗是死路一条,不抵抗更是前途莫测,尤其是宪兵部队和保密局系统的人,更是生活在恐惧中,以往他们曾残酷地虐待共党的被捕人员,与共党方面结下了死仇,这回恐怕是在劫难逃了。段云飞倒不是很在乎,自从他参加军统以来曾多次死里逃生,这种危险的经历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常态,使他对生死问题看得很淡。 段云飞不怕死,却怕糊涂,他不明白中国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样复杂,在他看来,国共两党本没有必要结下如此大的仇恨,政见不合在战场上刀兵相见,这还可以理解,但如果把抗战时对付日本人、汉奸的“焦土政策”和“刺杀行动”用来对付共党和其他党派,就太过分了。 前些日子他和南京来的保密局行动处处长叶翔之顶撞起来,叶翔之到北平来是为了指挥暗杀前市长何思源的重大行动。解放军包围北平城后,何思源力主和平解决,北平军政界、工商界不少名流,包括已被解职的赵明河将军都卷入了,并为之积极活动。此举触怒了南京方面,决定对何思源采取行动,具体负责的是保密局北平站侦防组长谷正文、行动组长杨丕明及杀手段云鹏、崔铎、刘吉明等人,谷正文提出用定时炸弹炸毁何宅并由段云飞负责现场指挥,段云飞当场提出异议,认为此举属小人勾当,堂堂的国民政府怎么能干鸡鸣狗盗之事?这和抗战中惩处敌特汉奸的暗杀行动不是一回事。叶翔之似乎是第一次遭部下顶撞,顿时火冒三丈,当时要掏手枪毙了段云飞,段云飞自加入军统以来也没受过这种气,连戴笠都没有训斥过他,他哪会把叶翔之放在眼里?面对暴跳如雷的叶翔之,段云飞只是冷冷地说:“叶处长,有话可以说,就是别对我比划手枪,不然先倒下的会是你。” 当时站长王蒲臣还在,他知道段云飞的脾气,若是叶翔之真把手枪掏出来,段云飞还真敢先发制人,他的出枪速度北平站的特工无人能比。王蒲臣那时已经接到撤离命令,他才不想在临走之前闹出大乱子,于是决定对双方进行安抚,并且撤销了让段云飞参加暗杀行动的命令。 段云飞后来才听说,这个暗杀行动最终还是执行了。一月十八日凌晨三时,段云鹏在锡拉胡同何思源住宅的房顶上,安装了四枚定时炸弹,四点五十分定时炸弹爆炸,何思源的二女儿当场被炸死,何夫人被击中四块弹片,受了重伤,而何思源本人仅受轻伤,送到德国医院治疗,几天以后,有消息传来,何思源已到了共党的解放区。 ------------ 第四十四章 问题所在 段云飞后来才听说,这个暗杀行动最终还是执行了。一月十八日凌晨三时,段云鹏在锡拉胡同何思源住宅的房顶上,安装了四枚定时炸弹,四点五十分定时炸弹爆炸,何思源的二女儿当场被炸死,何夫人被击中四块弹片,受了重伤,而何思源本人仅受轻伤,送到德国医院治疗,几天以后,有消息传来,何思源已到了共党的解放区。 通过这件事,段云飞心里完全能得出判断,国民党的政权已经是民心丧尽,怕是无力回天了,他的心情很矛盾。 和谷正文发生冲突也促使段云飞下了决心。昨天谷正文找他研究关于对北平的破坏计划和“密裁”计划,按照国防部保密局制定的计划,国军在撤离每一座城市之前,要破坏掉发电厂、自来水厂、重要桥梁、隧道、军事设施等目标,决不能把完整的城市交给共党。此外,在共军入城之前还要完成对在押政治犯的“密裁”行动。段云飞对此感到厌恶,他对谷正文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正文兄,我觉得政府这样做显得肚量狭隘,我们不是在和外国入侵者作战,为什么要使用‘焦土政策’?共党也是中国人,有何必要采取这种极端方式?把北平毁掉,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嘛。” 谷正文却不以为然:“云飞兄,以妇人之仁是赢得不了战争的。” 段云飞反问:“那么我们以毁灭城市为代价就能赢得战争吗?如果不是因为打输了,我们为什么要撤离?” 谷正文放下手里的文件夹,盯着段云飞的眼睛说:“云飞兄,你的思想不对头啊,若不是因为我了解你,还真以为你是共党呢,战争是什么?就是一种极端的暴力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民国二十七年,我们掘开花园口以水代兵,就是壮士断臂之举,以牺牲几十万民众为代价挡住了敌人,破坏了敌人的战略意图,你能说它没有必要?” 段云飞反驳道:“那是对付日本人,而不是中国人,再说了,此举是否有必要还有待商榷,要是牺牲的老百姓比敌人还多,我看就是个糟糕的决策。” 谷正文终于发火了:“段云飞中校,我提请你注意,请看看我肩章上的军衔标志,我在以上校的身份和你谈话。” 段云飞冷笑道:“对不起,我还真没注意你的军衔,不过……戴老板还是少将呢,我和他说话也是这样,没办法,我就是这脾气,改不了。”段云飞说完扭身走了。 段云飞气愤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一进门,就是一愣,看见有一个身穿美式军装,头戴船型军帽的女军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窗户前。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那女军人转过身来叫了一声︰“云飞。”段云飞眼里闪烁的是难以自持的神情,猛扑过去一把抱住那女军人说︰“徐丽,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吧?”“不是这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回来了,你还等什么?”徐丽期待地望着他。 段云飞热泪长流,他猛地将徐丽抱在怀里……。 段云飞和徐丽相互依偎着坐在办公室的长椅上。段云飞问﹕“徐丽,你这几年一直在那?” “你把我送到重庆后,我就转到西安陆军医院,我哥哥一直照顾我。半年后,我才好。我一直打听你,知道你又返回了北平。我想来找你,可是被我哥哥拒绝了。我就在军统西安站工作。抗战胜利后,我来找过你,可惜你没在。我有跟我哥哥去了东北沈阳。这不我们才从锦西撤回来。准备撤往台湾。” 段云飞说︰“这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一面。我以为我们今生再也见不着了。” 徐丽说︰“不许瞎说,云飞,这次来我不能多呆,要马上从东单机场转飞台湾,你跟我一起走吧。我给你准备好了,特别通行证还有飞往台湾的机票。” 段云飞轻轻推开徐丽说︰“我哪也不去,北平这么大的城市都守不住,台湾哪一个小岛,难道能守住吗?” 徐丽一听就急了说︰“云飞,你想过没有,我们是军统人员,在共党眼里那就是够特务,饶谁,也不会饶我们。我们手里有太多共党得血。” 段云飞说︰“我不在乎。”“可我在乎,我不能没有你。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不会走的,你走吧。”这时,楼下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徐丽知道时间到了。他想再做一次努力,说“云飞,跟我走吧。”段云飞只是默默无声,站在那。徐丽万念俱灰,哭着走啦。站在窗前望着远去的汽车,段云飞留下了晶莹的泪水。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徐丽了。 徐仲尧来到保密局北平站以后,一直在冷眼旁观,此人不愧是个老牌特工,观察环境的目光的确很独到。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徐仲尧认为北平站的工作人员中,似乎只有一个段云飞还是个人物,特别是他两次顶撞上司,拒绝执行有损道德的任务,表现出一种不唯上,堂堂正正、独来独往的性格。因此便有意识地接近段云飞,先是徐仲尧做东,请段云飞在“便宜坊”吃烤鸭。段云飞过意不去,自然要回请,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特别是喝酒的时候,三两酒一下肚话就多了起来,两人各有各的苦闷,便借着酒劲儿一起发牢骚,谈得最多的是政府的腐败,蒋先生军事上的无能,年轻时怀一腔救国救民之志出生入死,如今却是小人当道,黑白颠倒。徐仲尧的谈话由浅入深,逐渐从时局的恶化谈到自身处境的恶化,他绕来绕去,总是有意无意地和段云飞探讨有没有第三条路线可走,只差说出“能不能投靠共党”这七个字来了。可就这七个字,不到关键时刻,徐仲尧是绝对不敢开口先说的。 段云飞是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站长的弦外之音,但他故意不去迎合徐仲尧的试探,不是因为怕事,而是心里很矛盾。照理说,党国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作为一个正直的军人应该把自己的命运和党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若是哪边得势就靠向哪边,不是男子汉所为,段云飞鄙视这类随风倒的人。那次他对陈元龙表明的态度正是他的心里话——做人不能这样,这条船就算要沉没,我也没有选择,随它一起沉掉就是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段云飞渐渐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怀疑,问题在于国民党政府实在是越来越糟糕了,它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民心,把越来越多的人推到共党一边。就段云飞个人来说,从他拒绝参与撤离前的破坏计划和“密裁”计划那天起,便对这个政权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厌恶。他完全清楚,自己的言行早已被叶翔之、谷正文之流汇报到毛人凤那里,若是在以前,他段云飞十个脑袋也搬家了,无论是军统还是保密局,决不会容忍来自内部的叛逆行为,你可以吃喝嫖赌,可以贪污腐败,甚至可以倚仗权势欺男霸女,却唯独不能有独立的思想和拒绝同流合污的正直,否则,你的上司就会认为你不忠诚,有叛逆的思想苗头。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喝酒,是因为毛人凤、叶翔之等人还没腾出手来,北平的时局把他们搞得焦头烂额,暂时顾不上罢了。 直到有一天在站长办公室里,徐仲尧终于向段云飞吐露了心曲:“老弟啊,北平眼看就是共党的了,从全站同仁的前途考虑,咱们也应该跟共党打个招呼;只可惜咱们天天抓共党,如今要跟共党对话了,却找不到共党。老弟要是有这方面的线索,不妨帮我联系一下。” 段云飞淡淡一笑:“共党还不好找?北平城里遍地都是嘛。” 徐仲尧大喜过望:“你老弟有路子?” “我能找到,问题是,我怎么谈?告诉共党,国民党大势已去,所以我才投共,噢,叫起义。您就不怕共党把咱们当成趋炎附势的小人?如果这样,我还不如和国民党这条船一起沉掉。” 徐仲尧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说:“不能只考虑个人荣辱,要先考虑北平这座古城,北平是全体中国人的,国民党和共党不过是中国的两个党派而已,谁也没有权利毁灭这座文化古城,否则,我们就是千古罪人,和西湖边上那两座铁像一样,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永远遭人唾骂。” 段云飞想了想,说:“据我所掌握的情报,傅长官早已和共党谈判了,这些道理傅长官比我们还要明白,我看,北平是战是和,还是由傅长官做主吧。” 徐仲尧摇摇头道:“就算傅长官和共军达成协议,和平解决北平问题,但危险仍然存在,首先,傅长官无权指挥保密局系统,他对保密局系统的行动方式、密语都不了解,哪怕北平守军全部放下武器自愿接受改编,只要保密局人员不合作,北平城照样有危险,我们有大批的潜伏人员和秘密贮藏的爆破器材,有预先制定好的破坏计划,有些重要目标甚至早已安装好爆炸物,只等待命令了。老弟啊,可以这么说,没有保密局北平站的参与,北平守军照样放下武器接受改编,北平问题照样可以和平解决,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我们可以造成另外一种事实,那就是……使北平变成一座废墟,这才是问题所在。” ------------ 第四十五章 夜幕浸染 徐仲尧摇摇头道:“就算傅长官和共军达成协议,和平解决北平问题,但危险仍然存在,首先,傅长官无权指挥保密局系统,他对保密局系统的行动方式、密语都不了解,哪怕北平守军全部放下武器自愿接受改编,只要保密局人员不合作,北平城照样有危险,我们有大批的潜伏人员和秘密贮藏的爆破器材,有预先制定好的破坏计划,有些重要目标甚至早已安装好爆炸物,只等待命令了。老弟啊,可以这么说,没有保密局北平站的参与,北平守军照样放下武器接受改编,北平问题照样可以和平解决,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我们可以造成另外一种事实,那就是……使北平变成一座废墟,这才是问题所在。” 段云飞不由打了个冷战:“长官,这我倒没有想到。” “那么现在是时候了,你该好好想一想。” “不用想了,您说得对,不能只考虑个人荣辱,要站在全体中国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说实话,长官,我心里完全清楚,共党方面早给我记上账了,就算饶得了别人,也饶不了我,对此我有这种心理准备。请长官放心,即使将来共党枪毙我,我也要为保护北平尽一份力。” 段云飞走出站长办公室,在长长的走廊里,他点燃一支香烟思考着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师弟陈元龙,听说他几天前已从警察局消失了……。 走廊的另一头出现了段云飞的助手赵建民中尉,他一步一步向段云飞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脚跟一碰向段云飞立正敬礼:“长官,我代表北平城工部对长官的明智之举表示欢迎!” 段云飞惊讶地问:“小赵,你是共党?” 段云飞站在景山的制高点上眺望全城,此时太阳已经落进西山,西边天际一片深红色的云霭,勾画出群山的轮廓,如剪纸一般瑟瑟淡远。暮霭夹着淡淡的炊烟弥漫在城内的青瓦红墙间,紫禁城那暗灰色的城墙,飞檐斗拱的角楼,故宫那高高的暗红色的宫墙,巍峨屹立的太和殿,无处不显示出一种被压抑的宏大气韵来。这景致很适合配上一阕苍凉的散曲,极情尽致酣畅淋漓地诉说前朝往事的离合韵律,诉说历代兴亡的众生悲喜。战争与和平的主题在空间中恍惚交错,却在时间中远远相隔……一种安详宁静的氛围笼罩着北平城,若不是东单公园临时机场上频繁起降的飞机增添了一些战时的凝重,人们简直感受不到此时的北平是处在几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中。 段云飞长叹一声,低声吟道:“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 陈元龙顺着小路登上峰顶,随口接道:“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段云飞淡淡地向陈元龙伸出手道:“看来师弟也喜欢纳兰词?” 陈元龙握住他的手说:“好词啊,哀婉凄美,令人柔肠百转,就是有一样,心情压抑的时候最好不要想它。这首诗还是夏岚教给我的。” 提到夏岚,段云飞想解释什么。陈元龙并不理会,段云飞长叹一扭过头去望着暮霭中的神武门,仿佛挑衅般地吟道:“谁能瘦马关山道,又到西风扑鬓时。人杳杳,思依依,更无芳树有乌啼。凭将扫黛窗前月,持向今朝照别离……。” 陈元龙叹了口气:“师哥,你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不错,我们胜利了,我们的解放大军就要开进北平了,国民党政权的垮台指日可待,这一切已成定局。但就我个人情感来说,的确应了你刚才吟出的词句,人杳杳,思依依,更无芳树有乌啼。凭将扫黛窗前月,持向今朝照别离……师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况且你我又是同行,彼此心里在想什么,不用说也心知肚明。你没有利用我的失态去邀功请赏,足以证明你是个够朋友的人,师兄,我还欠着你的人情呢。” 段云飞仍然望着远方,所答非所问:“真可惜,那是个好女人,师弟,要是没有这场内战该多好?我为你感到难过。” “谢谢!这也是我的心里话,都是中国人,谁愿意窝里斗?可是蒋先生执意要打,我们也只好奉陪了。师兄,我知道你早晚会来找我,我一直在等待。” 段云飞指指灯火辉煌的东单临时机场说:“师弟,如果我愿意,这些飞机上随时有我的座位,你知道现在一个飞机舱位的行情吗?告诉你,两根‘大黄鱼’。我们站长王蒲臣、副站长宋元和早走了,就在昨天,谷正文也走了。我本来也想走,徐丽她在台湾等着我呢?可当我到了机场又改变了主意,决心还是留下,,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留下吗?” 陈元龙平静地回答:“你总有自己的道理吧,如果你愿意说,我当然也愿意听。” 段云飞凛然道:“原因有两个,第一,这场内战实在没意思,我已经感到厌倦了,你知道,就算北平守军全部放下武器,接受和平改编,只要保密局系统拒绝参与,那么北平的战事仍然不会结束,这座古城很可能会变成一片废墟。作为一个有理智的中国人,我们必须要对战争的成本进行考虑。无论我们双方各有什么充足的理由,这充其量是一场内战,内战的胜利再辉煌,对国家和民族也是巨大的损失,我认为,为尽可能地保存民族元气,这场内战应该停止了。为了这个理由,一切个人荣辱都可以不考虑。” 陈元龙默默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谢谢你,师兄,还有一个原因呢?” “为了保密局北平站全体同仁的身家性命和他们的前途,希望在他们放下武器后,贵党能善待他们。” 陈元龙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代表北平城工部表态,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接受和平改编,我们对所有起义人员将一视同仁,既往不咎。你们为和平解放北平作出了巨大贡献,是立了大功的,人民会永远感谢你们。” “贵党能如此宽大为怀,我和我的同事们当感激不尽,愿意为新中国效力!” 陈元龙神色凝重地望着暮霭笼罩的北平城低沉地说:“师兄,你我相识是在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前夕吧?那时战争迫在眉睫,北平上空就像一层厚厚的夜幕,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那时我们虽然政见不同,但对待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却有着某种共识,那就是为国家和民族而战斗,不是胜利就是死亡。师兄,在抗日战争中我们干得不错,终于打赢了,没给中国人丢脸。关于这场反侵略战争,无论是共党还是国民党都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国家和民族。至于这场内战的是是非非,也许我们现在说不清楚,但历史早晚会作出公正评判。师兄,看看这座城市吧,自一九三七年到现在近十二年时间里,北平的老百姓有过几天和平的日子?不为别的,只为北平的老百姓着想,也该结束这场战争了,夜幕散尽,和平到来,我们一起来建设一个自由、公正、民主的新中国,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段云飞默默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段云飞望着西面暮色中的群山喃喃自语道:“夜幕散尽,和平到来,这的确令人振奋,但下面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古人有训: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又要改朝换代了,但愿你们共党人能跳出这个历史的周期率。” 陈元龙自信地回答:“此言不准确,不是改朝换代,而是人民得到解放了,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解放。” 山下的北平城亮起了万家灯火,古老的城墙外,五颜六色的信号弹此起彼伏,在宝蓝色的天幕中划出无数抽象的图案,犹如节日的烟火……。 公元一九四九年一月三一日,阴历正月初三。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部队从西直门开入北平城与国民党军交接防务,北平市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员也同时入城接收市政。北平的所有城门上,换成了身着绿色军装,臂戴“平警”臂章的解放军士兵站岗,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换成了人民解放军的军旗在北平城头随风飘扬。 段云飞走出监狱时已经是一九七五年了,从一九五○年被捕算起,他在监狱里整整度过了二十五年,这一年他五十五岁。 他还记得被捕的那天,是全城统一行动的,抓捕对象是旧政权的军、警、宪、特人员。其实“肃反”运动刚刚开始时,段云飞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凭他保密局中校军官的身份,再加上地下党员夏岚的死和他有直接的关系,共党不会轻饶他。从被捕的那一刻起,段云飞就认命了,干特工这行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能活到今天已经是白赚了,段云飞知足。 多亏了陈元龙,如果不是他为这个同门师哥作证,段云飞活不过“肃反”这一关。应该承认,陈元龙还是很念旧情的,为了使段云飞能免于死刑,他做了不少工作,最终他提出的三点理由引起了办案人员的重视:第一,段云飞在抗日战争中做了一些对国家和民族有益的事;第二,在地下党员陈元龙身份暴露的情况下,段云飞没有采取行动,从某种意义上说,挽救了陈元龙的生命;还有一点,段云飞在北平尚未解放时主动与北平城工部联系,按政策应算起义人员,对北平的和平解放有一定的贡献。 办案人员承认了前两点理由,否决了第三点,他们认为,段云飞的起义是被迫的,当时解放军大兵压境,国民党军如惊弓之鸟,他段云飞不起义就只有死路一条,这算不上什么贡献,反而有投机革命之嫌。 段云飞最终被从宽判处了无期徒刑,一条命算是保了下来,在当时那种形势下,陈元龙为段云飞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对此,段云飞是领情的。 ------------ 第四十六章 鲜活的方言 段云飞最终被从宽判处了无期徒刑,一条命算是保了下来,在当时那种形势下,陈元龙为段云飞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对此,段云飞是领情的。 段云飞在监狱中度过了漫长的二十五年。一九五九年,国家宣布对部分前国民党战犯实行特赦,监狱里的原国民党军政人员无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谁知这次特赦并不包括原国民党中下级官员,只是在原国军高级将领中选择了部分确有认罪表现的人实施特赦。大家空喜欢一场,免不了要发些牢骚。 “照理说,官儿越大罪过越大,怎么把大官儿倒放了,官儿小的就该把牢底坐穿?” 监狱管教人员也向大家做工作:“别着急,以后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这不是刚刚开始吗?只要你们改造得好,人人都有机会。” 囚犯们终于安下心来,继续改造,等着吧,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们的。这一等又是七年,到了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大家谁也不盼着出狱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外边已经闹翻了天,到处在抄家打人,别说是他们这些真正的“五类分子”,就是共党的高官、大学教授、京剧名角、艺术家大部分也被打翻在地。这时囚犯们才擦着冷汗庆幸道:“老天爷,还是共党心疼咱,要是五九年就把弟兄们‘赦’出去,这会儿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喽,还是监狱好,简直是个保险箱,得,这辈子哪儿也不去了,打死也不出去了,就在监狱里养老吧。” 段云飞父母死得早,在外面没有任何亲属,他早已心如古井,对自己的未来不抱任何希望,也从来不做重返社会的美梦,在漫长的二十五年监狱生活中,他有很多次机会越狱逃走,那时他还年轻,凭他受过的训练,逃出这座监狱似乎不算难事,但他放弃了这些机会,逃出去了又怎么样?偌大的一个中国,哪里不是共党的天下?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最终逃到了台湾又怎么样?国民党会如何对待这个“投敌”人员?就是段云飞自己也早对国民党政权失去了信心,他厌恶这个政权。 一九七五年,根据人大常委会决议,国家决定释放全部在押原国民党县团级军政人员,段云飞正好够上线,他在原国军中军衔为中校,理所当然属于“县团级”。 段云飞出狱时,全国正在“批林批孔”,段云飞由统战部门安排了工作,考虑到他少年时读过旧式私塾,自然熟悉古文,他被安排到区文化馆“工农兵学哲学小组”任古文翻译,工作还算清闲。 一日段云飞路过前门大街路东的鲜鱼口,他记忆中当年鲜鱼口里有个老字号的兴华池澡堂,早年他曾在这个澡堂洗过澡,算起来得有三十年了,段云飞决定进去看看那个记忆中的老澡堂还在不在。 段云飞记得当年鲜鱼口最热闹的地方是个小小的十字路口,路北依次是专卖炒肝的天兴居、兴华池澡堂、便宜坊烤鸭店、天成斋鞋店,路南依次是联友照相馆、黑猴百货店和马聚源帽店。这都是他当年常去的地方。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华乐戏院、正明斋饽饽铺和长春堂药店。 段云飞记得抗战胜利那年,他陪乔家才站长在华乐戏院看过京戏《挑滑车》……眼前的一切都已残破不堪,当年的华乐戏院倒是还在,名字却改成了“大众剧院”,幸好兴华池澡堂还没有拆,居然还在营业,段云飞走进澡堂买了张澡票,这是个星期一的下午,澡堂里顾客很少,他冲了淋浴便在卧榻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喧哗声吵醒,抬起头看了看,见存衣柜的另一侧有几个老人在大声说笑,这些老人看样子都有六七十岁了,从他们在公共场所肆无忌惮大声吵闹的行为上看,应该属于底层的体力劳动者。段云飞翻了个身,想再睡一会儿却睡不着了,这几个老人的嗓门实在太大,他们好像在议论“文革”中的一些事。 “我说,满世的抄家那年应该算民国多少年呀?我一算这个就犯晕,脑袋里老想着民国历。” “我看出来了,您脑袋瓜儿里尽是糨子,抄家是六六年,要按早先的民国历算,应该是民国五十五年。” “对,就是那年,老哥儿几个还记得吧?那年热闹呀,我从虎坊桥蹬着车奔天桥去,这一路上就没消停,到处都在抄家,砸东西,这么高,这么粗一咸菜坛子愣从四楼扔下来,‘咣’一声砸马路牙子上啦,咸菜汤溅出好几丈远,当时我还纳闷,谁呀?这不抽风吗?您抄家就抄家吧,干吗跟咸菜坛子过不去?好嘛,下午我给‘全聚德’送货,一瞅可了不得,红卫兵愣把‘全聚德’招牌给卸下来扔火里烧啦,敢情那仨字是锡做的,一进火里就化了,‘全聚德’的经理正撅着屁股让人斗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红卫兵在一边儿数落着,烤鸭是劳动人民吃的吗?你们怎么专为资产阶级服务?一管事儿的厨子点头哈腰地问红卫兵,小将,小将,您下指示,明儿个我们卖点儿什么好?红卫兵说,打明儿个起卖窝头吧,您猜怎么着,第二天‘全聚德’还真卖上窝头了,三分钱一个,窝头蒸得又大又暄,到底是名饭庄,窝头蒸得都比别处地道,‘全聚德’什么时候这么红火过?那长队排的,都排到前门楼子了……” “扯淡,这也算排队?我告诉你,民国三十四年夏天我那辆洋车出毛病了,修车铺说得三天才能修好,我心说了,那我这三天的饭辙怎么办?总不能拿根绳儿把嘴扎起来吧?咱得想辙呀,第二天我就在六部口支摊儿卖上酸梅汤了,俩大子儿一勺,街上的人一瞅见我呼啦一下子就围上来,我左一勺右一勺,左一勺右一勺……只管低头舀汤,等锅见了底,我抬头一瞧吓了一跳,您猜怎么着?这大队排的,从六部口排到西四牌楼了……” 几个老人大笑起来,一个没了牙说话漏风的老头儿笑骂道:“你就吹吧,站在六部口怎么就看见西四牌楼啦?到西单路口就得朝北拐了,你那眼神儿也能拐弯儿?” 这时一个胖老头儿下围着毛巾从热气腾腾的浴池间里出来,朝几个老人打招呼:“哎哟,老哥儿几个,有日子没见了,今儿个可得好好聊聊。” “这不是老车轴吗?我瞧您最近好像瘦了,怎么回事儿?” 胖老头儿笑呵呵地摆手道:“别提啦,说出来让哥儿几个笑话,家丑啊,不提啦,不提啦……” “不行,不行,您得说说,哥儿几个也不是外人,是不是咱老嫂子给您气受啦?” “这她倒不敢,咱在家好歹是一家之主,回了家是横草不拿,四仰八叉往那儿一躺,老婆子上赶着给我捶腿,好吃好喝伺候着,要说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就是有一样,一到晚上睡觉我就犯愁,说出来让哥儿几个笑话,我家老婆子总拉我干那个,我说我不行了,我都多大岁数啦?孙子都有了,再干那个可有点儿为老不尊,可老婆子不干,愣是跪下来求我,我他妈……一怒之下,一脚就把老婆子从床上给踹下去啦……” “等会儿,等会儿,我说老车轴啊,咱老嫂子今年多大岁数?” “嘿嘿!不好意思,比我小一岁,今年七十九啦。” 老头儿们哄笑起来,段云飞这才听出来,他们是在寻开心,那胖老头儿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他老伴儿恐怕也是这般光景了,哪还有劲头儿干这个?段云飞半合着眼,仔细听着老人们的调侃,他第一次感到纯正北京话的鲜活,也只有北京的底层社会才能保持这种方言的鲜活和生动。 胖老头儿突然大惊小怪地喊:“哟嗬,这不是金爷吗?您可是半天没言语了,今儿个是怎么啦?每回见面就属您话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话痨儿’呢。” “不着急,我算看出来了,老哥儿几个哪是来洗澡的?是来舒坦嘴的,不让你们说舒坦够了行吗?要是文爷我一开口,还有你们插嘴的份儿?” “得嘞,金爷,您只管说您的,今儿个有的是时间,对了,上次您说六六年有个红卫兵头儿拎着酒来看您,说是请金爷出山,想摆平什么人,有这事儿吧?上次我听了这么一耳朵就没下文了,这回您接着说。” “嘿,还记着这事儿哪?那我就给你们来一段儿,那年红卫兵先是抄家、砸东西,后来该抄的抄了,该砸的砸了,又没得玩啦,又琢磨着揍小流氓了,这下子揍出点儿麻烦来,西单那边有几个小子,让红卫兵追得走投无路,都跑到宣武门教堂的二楼上,拿着菜刀和棍子守在楼梯口,专等红卫兵,上来一个收拾一个,瞅这架势是要玩命了,红卫兵把教堂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可谁也不敢上去,那红卫兵头儿没了主意,跟手下人说,去!打听一下,西城这一片儿谁说了算?当时有人说了,这还用问?金爷呗,这事儿还非得搬金爷不可,要不然派出所警察来了也没戏,就这么着,那红卫兵头儿拎了两瓶‘二锅头’,两条‘大前门’,还有俩点心匣子,死说活说求我出山,咱收了人家东西,总不能黑不提白不提吧,再者说,连毛主席都给红卫兵戳着,金爷我怎么说也得意思意思吧?那天我穿了一条练功用的灯笼裤,腰上扎一条三寸宽的板带,脚上穿一双‘踢死牛’,上身光着板儿脊梁,咱这身腱子肉就这么翻着,我噔噔噔就上了楼,那几个小子见有人上去,菜刀棍子都举起来了,说话就要血溅教堂啊,您猜怎么着?一见了我立马没了脾气,领头儿的那小子说,哎哟,这不是金爷吗?您老人家怎么上这儿来啦?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还劳您跑一趟。我说了,谁让你们跑教堂来了?这是人家念经的地方,不是耍胳膊根儿的地儿,都他妈给我滚下去,我跟红卫兵说了,人家答应不揍你们。领头的那小子说,得,金爷,我们听您的。本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这时又出了个岔儿,有个小兔崽子不是西城这一片儿的,没听说过金爷的名号,嘿!敢跟我叫板,他小眼儿一瞪说,你这老棺材瓤子是打哪儿蹦出来的,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当时我就怒了,你个小兔崽子,活腻歪了吧,敢跟你金爷这么说话?我一个‘通天炮’正中他鼻子,紧接着又是一个‘黑狗钻裆’,把这小子扛起来,他滴溜溜像个风车一样在我头上转了十几圈,然后我一发力,嘿!愣把这小子从二楼顺下去啦……。” 老头儿们大笑起来。 “老金哪,你就抡圆了吹吧,留神把税务局的人吹来,让你上税。” “老金,我记得你这辈子摔死的、打死的有七八个啦,公安局长是你大爷吧?要不然你咋还好好地坐在这儿。” ------------ 第四十七章 一肚子气 “老金,我记得你这辈子摔死的、打死的有七八个啦,公安局长是你大爷吧?要不然你咋还好好地坐在这儿。” 连段云飞都被逗乐了,喜欢吹牛的人不少,但这么能吹的人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不过……听这人说话怎么有点儿熟悉,难道以前见过这个人?二十五年了,多少记忆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去,段云飞努力在头脑中搜索着支离破碎的回忆……二十五年前的往事犹如被迷雾笼罩的山峦,朦胧而遥远,一朵火花倏然一闪,从茫茫无涯的历史深处划过,被悠长岁月尘封的许多往事在一刹那间像被灼亮的光源所照耀,全都像电影画面一样鲜活地呈现在段云飞的眼前……天哪,这是金鹏,他还活着?段云飞发现,二十五年来流逝的岁月并没有淹没掉记忆,它们贮藏在段云飞的记忆深处,每一个细节都保存得完好无缺…… 。 段云飞走到金鹏面前,仔细辨认着:“你是金鹏,还认识我吗?” 金鹏的头发眉毛都白了,背也驼了,黑乎乎的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就像一截老树桩,金鹏愣了一下,马上就认出了段云飞:“您是……哎哟,您是段爷……您还活着?” 金鹏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段爷……我还以为您被枪毙了……这么多年了……您在哪儿啊……我总梦见段爷您,……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您了……呜呜呜……”金鹏哭了起来。 段云飞在这一瞬间也百感交集,多少年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对自己而言,这个世界真的非常冷酷,自从徐丽去了台湾后,他觉得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也随着死去,早已变得心硬如铁,却没想到今天自己还会激动,还会有一种见到故人的欣喜……。 段云飞握着金鹏的手说:“金鹏啊,我还活着,坐了二十五年牢,就算我有天大的罪,现在也该赎清了,见到你真高兴,咱们得好好聊聊,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金鹏用浴巾擦了擦眼泪鼻涕:“段爷,一言难尽,我过得再不好也不能跟您唠叨,您可是受了苦啦,咱们现在就穿上衣服,我得请您吃饭。” 北平和平解放后,最先倒霉的是金鹏,这怨不得别人,要怨只能怨他那张臭嘴。解放军进城后,新政府贴出告示,要求凡在国民党军警宪特部门工作过的人尽快到各区的登记站进行身份登记,有武器的要交出,凡隐瞒身份或藏匿武器的,一经查出,严惩不贷。那段时间里,各城区的登记站前排起了长队,金鹏路过时还经常停下来看看热闹,这些排队的主儿都蔫头耷脑,显得忧心忡忡,金鹏很有些幸灾乐祸,可他忘了他就是警察局的书记官,而且还当过日伪时期的特务大队的书记官。看来这世道是真变了,穷人还真翻身做主人啦!想到这儿,金鹏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优越感。 金鹏终于在一天夜里被几个武装士兵从被窝里拎出来,戴上手铐拿进公安局,连续二十四小时的突审把他审得头昏眼花,审讯者提出的问题很简单:“你什么时候参加的军统?你的上级是谁?为什么不参加登记?” 金鹏大呼冤枉,说自己压根儿就不知道军统的大门朝哪边开,自己就是一个小小抄写员,还不是正式的警察,人嫌狗不待见,就是上赶着往前凑人家军统都懒得搭理。 负责审讯的干部刚从作战部队转业到公安局,本来也是个粗人,他一听金鹏绕来绕去,车轱辘话来回扯,王顾左右而言他,便心头火起,认定金鹏是个受过反侦察训练的老手,他把上了膛的驳壳枪往桌上一拍吼道:“金鹏,我给你三分钟时间,再不老实交待我一枪毙了你!” 而金鹏还没到三分钟就尿了裤子…… 。 这件事很快就搞清楚了,那不存在的“军统特务”是金鹏自己吹出来的,这怨不得别人,金鹏为自己这张嘴付出了一定的代价,白白蹲了一个星期的号子。 金鹏还在一个建筑工地上见过乔槐,这位爷正灰头土脸地给人家当小工呢,金鹏寻思,这就对了,新社会可不养闲人,您凑合着筛沙子吧。 金鹏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抗美援朝战争、三反五反运动、社会主义改造运动……这些运动似乎和一个搬运工没有太大关系(自己被清除出警察系统),只有一件事使金鹏一直耿耿于怀,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金鹏加入了街道办事处下属的企业——货运联社,成了集体所有制企业的职工,每月工资四十二元,这倒是件好事,旱涝保收,干多干少都是四十二元,比起解放前饥一顿饱一顿的强多了。 一九六六年“文化革命”运动爆发时,金鹏整好六十五岁,按他的年龄五年前就可以退休,但金鹏考虑到退休后的收入会减少,再加上身体也不错,所以就没办退休手续。 对于“文化大革命”的认识,金鹏和那些狂热的青年学生没什么两样,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平淡,提不起精神来,这时猛不丁地来场运动也是件挺热闹的事儿,不仅是以前的一切章程都不作数了,而且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揪了出来,正撅着腚挨斗呢。 金鹏感到很兴奋,有一次他从绒线胡同经过,看见红卫兵正在斗争一个胖子,据说此人是个资本家,金鹏停下三轮车冲进人群,照那胖子的屁股上猛踹了一脚,胖子摔了个嘴啃泥,金鹏由于用力过猛,一时收不住脚,也跟着一头栽倒,把嘴唇都磕破了,靠两个红卫兵小将帮忙才站了起来。 金鹏的举动引来围观人群的一阵喝彩,一位女红卫兵还夸奖了他,这位老大爷觉悟真高,在旧社会一定是个苦大仇深的人。金鹏在众人的称赞中凯旋般地骑车离去,心里很是受用。这些批斗会使金鹏有了一定的感悟,幸亏自己是个穷人,这年月当个穷人好处实在太多了,至少是没人惦记你,算计你,一个穷人就像一颗不起眼的沙粒,一旦掉进沙堆里别人想找也找不着,金鹏觉得自己算是悟明白了。 唯一使金鹏不习惯的是,联运社也增加了“天天读”的新规矩,每天出车之前要集体学习一个小时,主要是学习“老三篇”,上级要求每个人都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两个星期以后领导要亲自来考核,必须人人过关,这可难坏金鹏等人。联社里共有职工四十一人,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多岁了,基本上都是文盲或半文盲,除了金鹏本人。其他的别说是背诵文章,就是会写名字的也没几个。既然是上级派下的任务,大家只好硬着头皮死记硬背,不然交不了账。 天地良心,金鹏在这两个星期中连酒都没敢喝,他确实下了工夫,连蹬三轮车的时候嘴里还唠叨着:我们的共党和共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但金鹏满脑子里都是老三篇,越搅和越稠,最后又终归一片混沌,他彻底地放弃了这项政治任务,按金鹏自己的话说,叫“该死屌朝上,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两个星期后,金鹏遭到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迎头痛击。 那天照例是“天天读”,联社里的梁宝才结结巴巴读了一段《人民日报》,大伙对梁宝才的朗读水平大为不满,众口一词地说,你是他妈的什么狗屁秀才?把哥儿几个念得都快迷糊着啦。其实这怨不得梁宝才,他统共才念了一年小学,能把文章结结巴巴念下来已经很不错了。大家正吵闹着,只见金鹏像火烧屁股似的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解开裤腰带脱下裤子。原来金鹏刚才打了个盹儿,一不留神把手里的烟掉在裤裆上,直到燃烧的烟头烧穿裤子烫到皮肉才惊醒。伙计们都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梁宝才突然发现金鹏的内裤有点儿特别,仔细一看,原来金鹏的内裤是用几个红卫兵袖章拼接而成的,更可乐的是,这些袖章竟分别属于不同的造反派组织,正面是“maozedong主义红卫兵”,左右两瓣屁股分别是“井冈山造反团”和“千钧棒战斗队”,这条奇异的裤衩把大家笑岔了气。 金鹏坦然解释道:“我们街坊家二小子是什么造反团的头儿,这种‘红箍儿’有的是,那天这小子往家扛了一麻袋,我说,老二呀,把你那红箍儿给我几个,老二往麻袋里抓了一把给我,我一数有二十多个,好好的布料挂胳膊上多可惜?咱得派上用场,我求对门老胡头的儿媳妇做了几条裤衩,你还别说,除了颜色花点儿,穿着还挺舒坦。” 梁宝才说:“这叫紧跟形势,如今讲究‘红海洋’,您瞅瞅大街上,院墙上,电线杆子上都拿红油漆写上标语了,我还琢磨呢,赶明儿咱们都得穿红大褂儿,这不?还是金鹏觉悟高,连裤衩都成‘红海洋’啦。” 金鹏边穿裤子边得意地问:“哥儿几个,知道什么叫‘四红’吗?告诉你们,叫庙里门儿,火烧云儿,宰猪的刀子,语录皮儿。” 金鹏说得正起劲,没想到街道办事处分管联社的干部老于推门进来,他已经在门外听一会儿了,心里很气愤,这些污七八糟的老家伙居然把“天天读”开成这样,简直是反动透顶,老于憋了一肚子气。 ------------ 第四十八章 向他招手 金鹏说得正起劲,没想到街道办事处分管联社的干部老于推门进来,他已经在门外听一会儿了,心里很气愤,这些污七八糟的老家伙居然把“天天读”开成这样,简直是反动透顶,老于憋了一肚子气。 一见老于进来,一屋子人都不吭声了,金鹏更是傻了眼,他讪讪地坐下,又拿出一根烟讨好地递给老于。 老于一摆手拒绝了金鹏的烟,开门见山地问:“老金啊,‘老三篇’背得怎么样?” “还……还行吧。”金鹏回答得很没底气。(金鹏一见老于就晕,说话就不利索。) “那你给我说说,白求恩是谁呀?” “烧木炭的……是吧?”金鹏也不十分肯定。 “那张思德是谁?” “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每天挖山不止……” 老于讽刺地说:“学得不错嘛,金鹏你怎么说也是个文化人吧,您可真受累了。” “哎哟,您客气了,领导才辛苦……”金鹏真诚地认为老于在表扬自己,赶紧谦虚几句。 “金鹏啊,你在旧社会也算是个穷苦人吧?那你就谈谈新旧社会有什么不同,再谈谈自己对共党毛主席的认识。”老于和颜悦色地问。 金鹏挠挠头皮,迟疑地说:“要说……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也就是……旧社会我就是警察局抄抄写写的,到了新社会……我蹬上三轮啦,不用不用抄抄写写了了,可话又说回来,不是还得用两条腿儿蹬吗?三轮车总不能自个儿走吧?能自个儿走的那是摩托……旧社会咱挣钱是死工资,有时一天能捞几个外快,新社会呢……大伙儿吃大锅饭,都是四十二块钱,撑不着也饿不死,就是得算计着过日子,要不然顶不到月底……。” 老于打断金鹏的唠叨:“我问你对毛主席、共党的认识,你说说。” “毛主席?毛主席好啊,那是大救星,要不是他老人家……我还拿不上这四十二块钱呢,可就是有一样……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你说嘛,知无不言,言者无罪,这是毛主席说的。”老于热情地鼓励道。 “你说刚解放的那会,我自己买辆洋车。我那辆洋车……可是我自个儿的,当年在虎坊桥‘西福星’车行花一百九十五块大洋买的,可……公私合营那年咋稀里糊涂就成了公家的啦?好嘛,那辆车本来姓金,才过了一宿,就他妈的改姓啦,不姓金了,改姓毛啦……” 老于突然翻了脸,他声色俱厉道:“金鹏,你不要再说了,这样吧,把你的车钥匙交出来,从今天起,你停职反省,等候组织上的处理。” 金鹏越老越糊涂一时没闹明白“停职反省”的含意,他只当是老于给他派了新任务,不用干活儿了,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于同志,您的意思是……我不用出车了?那开支时扣不扣我工资?” 老于懒得和他扯淡,转身走了,金鹏再看看周围,伙计们早都溜得没影儿了。 金鹏还没来得及深刻“反省”,第二天就被拉去参加批斗会了。这类批斗会他参加过很多次,可这回不一样,金鹏被勒令站在台上,弯腰低头,身体必须弯到九十度或小于九十度,和他同时上台的还有三个人,都保持着这种奇异的姿势。金鹏用余光扫了一下两侧,突然惊奇地睁大眼睛,他发现左边站着的竟是京剧名角儿杨易臣,杨老板老了,头发胡子全白了,他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灰布中山装,和当年穿着光鲜戏装,扎着背靠的那位名角儿判若两人。这时台下开始呼口号,按照姓名排列把被批斗的人“打倒”了一遍,金鹏这才听清楚,自己的罪名是“现行反gemin分子”。革命群众对他的态度是:“现行反gemin分子金鹏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金鹏心说了,那我要是投降呢,这事儿是不是就算过去了? 按照程序,口号过后是各界代表上台发言,内容无非是揭发批判台上的人,至于金鹏的具体罪行他没顾得上听,倒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了杨易臣的“罪状”,大致是些“散布封资修流毒,到处种植大毒草,极端仇视社会主义制度”等等。金鹏感到很激动,他甚至觉得能和杨老板站在同一个台上完全是自己的造化。杨老板是谁?名角儿啊,当年杨老板一出《挑滑车》,平津两地无数戏迷为之倾倒,平津有名的大饭庄都设有杨老板的专座,杨老板不到,座位永远空着,别人想坐坐,门儿也没有,甭管你多高的身份,如今金鹏能和杨老板肩并肩地站在台上,实在是高攀了。 此时台下的口号声如火山爆发,此起彼伏,大有山呼海啸之势,而金鹏却充耳不闻,只当是放屁,他密切观察着杨老板的一举一动,杨易臣低着头,眼睛半合,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金鹏不禁大为感慨,名角儿就是名角儿,那张脸生来就是为万人瞻仰的,杨老板才不管台下有多少人,多大的嗓门儿,人家早习惯了。当年杨老板扮《六五花洞》中的dafa官,戏中一声:“领法旨呀!”台下顿时炸了窝,喝彩声震动全场,久久不息……今天台下虽说也挺热闹,但比起当年来可差远了。金鹏为杨老板感到很自豪,他甚至庆幸自己在“天天读”时胡说八道,继而感谢街道干部老于,若不是他帮忙,自己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和杨老板站在同一个台上,总有一天,杨老板会回忆起今天,他遭难的时候是谁陪着呢?金鹏啊。想到这儿,金鹏不由得兴奋起来,他抬起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台下的人群,感觉自己也成了名角儿,正在登台献艺……。 “啪”的一声,金鹏的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巴掌,有人喝斥道:“老实点儿,低头!”台下又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口号声:“金鹏不低头就叫他灭亡!”金鹏哆嗦了一下,低下头去……。 那段时间金鹏算是露了脸,参加过几次陪斗,成了全脱产人员,和专职干部的待遇没什么两样,可能是由于街道办事处劳资科的疏忽,他的工资发放居然没有受影响。按理说,凡属“牛鬼蛇神”都应该只发十二块钱生活费,为此金鹏总是偷着乐,觉得占了很大的便宜,他不觉得陪斗有什么丢脸的,无所谓嘛,反正他平时也没什么“脸面”,所以也没什么可“丢”的,这回稀里糊涂就成了“脱产人员”,不用干活儿还白拿着工资,这种好事可不常有。 倒是街道干部老于先明白过来,他发现金鹏总是主动请示:“今天去哪儿接受批判?”看他这意思好像不是去陪斗,而是去参加旅游,脸上没有半点儿沮丧的表情,倒是很有些亢奋,这使老于感到特别扭。领袖说过:“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gemin分子难受之时。”金鹏这狗东西不但没有一点儿难受的样子,反而像吃了蜜蜂屎似的,比过年还兴奋?老于琢磨了很久才悟出点儿名堂,这小子本来就属于最底层的小人物,按北京话说,叫人嫌狗不待见。他什么都没有,因此也不可能失去什么,马克思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老于终于明白了,照这么说,这狗东西恶毒攻击了党和领袖之后,居然什么都没失去?还他妈的“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这简直美死他啦。 老于想明白了之后,金鹏又蹬上了三轮车,“脱产人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段云飞和金鹏的交往中断了二十五年后,又恢复了联系。比起二十五年前,金鹏的变化不大,除了面相上的衰老,他个人的生活、习性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金鹏有了一间自己的住房。一九五○年镇反后,金鹏的房产被充公,金鹏和几个三轮工被政府分配了住房,那时住房资源还不算紧张,金鹏也没觉得自己被充公的房子能要回来,反正自己好歹还失有一间房子是多么了不起,可到了七十年代,住房紧张的问题就显露出来,金鹏的房子简直成了香饽饽,左邻右舍都盯着这间房,邻居们都认为金鹏简直太奢侈了,居然一个人住一间房,他凭什么? 金鹏的家段云飞去过一次,那是间只有九平方米的破烂平房,睡觉的铺板是用四摞旧砖垫起来的,屋子的角落里有个破旧的衣柜,上面竟然缺了一扇门,金鹏四季的衣服都放在里面,还有一张桌子和一个长板凳,看破旧程度可能是从哪儿捡来的。比不了当年在后海的大院子。 段云飞问金鹏为什么不在娶个媳妇。 金鹏回答:“我他妈连养自个儿都费劲,哪儿还养得起娘们儿?算了吧,还是一个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九七八年的一天,段云飞接到通知,他被告知自己被选为区政协委员。他很奇怪,自己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在政治上是个“贱民”,怎么突然成了区政协委员?要说是被“选上”的,自己除了认识个金鹏,谁会认识自己?既然谁都不认识,又如何被“选上”?谁选的? 段云飞自从当上政协委员后,开会的时间多了,工作也比以前忙了许多,他有很久都没见过金鹏。一日段云飞路过果子巷,忽听见有人叫段爷,他发现金鹏坐在一家小酒馆靠窗的位子上,正向他招手。 ------------ 第四十九章 帮这个忙 段云飞自从当上政协委员后,开会的时间多了,工作也比以前忙了许多,他有很久都没见过金鹏。一日段云飞路过果子巷,忽听见有人叫段爷,他发现金鹏坐在一家小酒馆靠窗的位子上,正向他招手。 段云飞走进酒馆,因很久没见,想和金鹏聊聊。 金鹏喝酒的方式使段云飞大吃一惊,他要的是九分钱一两的劣质白酒,没有下酒菜,他把桌上免费提供的酱油、醋倒进碗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露出一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段云飞目瞪口呆地看着金鹏,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只见金鹏把鹅卵石放进酱油里泡了一下,然后用筷子夹出放进嘴里嘬一嘬咸味儿,就一口酒喝下,又把鹅卵石重新泡进碗里。 段云飞问:“金鹏啊,你怎么跟块石头干上啦,这是种新喝法呢,还是兜里没钱,买不起下酒菜?” “不是月底了吗?没钱啦,离开支还有几天呢,先凑合着吧。”金鹏说着又咂巴起鹅卵石。 段云飞要了一瓶“剑南春”和几个凉菜,对金鹏说:“别咂巴你那石头了,我请你。” 金鹏没动筷子,他神色黯然地说:“段爷,我没脸吃您的,当年您在抗战光复后帮我摆平了汉奸的帽子,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您。段爷,我对不住您,您坐了二十五年大牢回来,照理说我该帮帮您,可我无能啊,自个儿都混不好,我他妈能帮谁呀……。”金鹏说着眼圈都红了。 段云飞安慰道:“别这么说,我段云飞如今举目无亲,只有你这么一个故交,当年你两次救过我的命,是我欠你的情,不过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力回报你,真的很惭愧,来,什么都不说了,咱们喝酒。” 金鹏喝下一杯“剑南春”,心情似乎好了起来,话也多了:“段爷,您还记得你师兄陈爷吧?头些日子我碰见他啦。” “陈元龙,他还活着?” “活着呢,就是活得不太好,也是坐了十年大牢,今年年初刚放出来。” “怎么,他也坐牢了?不会吧,他可是个老革命呀。” 金鹏夹了一块猪耳朵放进嘴里:“解放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可也是,人家当了大官儿,谁搭理我一汉奸兼臭拉车的?陈爷先是公安分局的局长,到了‘文革’那年,陈爷已经是市局的副局长啦,照理说陈爷混到这份儿上不容易,可不知咋回事儿,六七年底陈爷被拿进大牢,一关就是十年,听说陈爷是叛徒又是日本特务、国民党特务,罪过大了去啦。” “金鹏啊,你拣重要的说,他现在怎么样?你怎么看见他的?” “头前日子我帮煤站拉蜂窝煤,不是要过冬了吗?家家都得存点儿煤生火取暖呀,煤站的人忙不过来,办事处就叫我们联社去帮忙送煤,我负责教子胡同那一片,陈爷被放出以后,上面说他的事儿还没完,不能分配工作,就暂时住在那儿,还真巧,陈爷住的那个院离当年夏岚小姐死的那院只隔了一堵墙,是上面分配的还是陈爷自个儿要求的我就不清楚了。那天我把煤往院门口一卸就打算走,我朝院里吼了一嗓子,谁要的煤?可自个儿看好了,回头丢了我可不负责。这时陈爷端着块木板搬煤来了,他把蜂窝煤一块块码在木板上,再从院门口端到他住的小屋里,弄得自个儿跟煤黑子似的,我瞅着他眼熟,一琢磨,哎哟我的妈呀,这不是陈爷嘛,他怎么住这儿来啦?我说陈爷,您还认得我吗?陈爷抬头看了看,一眼就认出了我,你是金鹏吧?您瞧瞧,记性真好,要么怎么说是当警察的呢。不像我,属耗子的,记吃不记打,什么事儿撂爪儿就忘。我说陈爷,您还记得你师兄段云飞段爷吗?他也出来啦,您想见见吗?陈爷说,哦,以后再说吧……。” 段云飞马上打断金鹏的话:“金鹏啊,你以后再看见我师兄陈元龙不要再提我的事,人家虽说也遭了难,可那都是共党内部的事,和我这种人性质不一样,我师兄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们应该体谅才是。” 两人走出酒馆时,金鹏说要送送段云飞,他用一块干净毯子铺在三轮车的平板上,请段云飞坐上,然后蹬起了三轮车:“段爷,您可能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如今有了新称呼,叫板儿爷,我喜欢这称呼,好歹是爷呀,比原先叫我们臭拉车的强多了。” 金鹏熟练地在街上的车流中拐来拐去,犹如鱼儿入了大海一样自如。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酒量也见长,喝了半斤“剑南春”居然没醉,除了有些亢奋话多外,还不见失态,看来金鹏如今已经摘掉“酒腻子”的称号了,他正兴致勃勃地哼着一支小调: 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遮满了天儿。 在其位的你就明哎公,细听我来言哪,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松老三。 提起了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儿婵娟哪。 小妞哎年长一十六啊,起了个乳名儿,荷花万字叫大莲…… 一辆公共汽车将要进站,慢慢靠向路边,一个年轻的女售票员从车窗里探出头喊道:“汽车进站了,请让一下……。” 金鹏似乎浑然不觉,继续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蹬着车,公共汽车被金鹏别得进不了站,女售票员拍打着车门喊:“嘿!说你哪,成心是不是?” 金鹏一脸坏笑地用手指着女售票员继续大声唱道: 大莲妹妹你慢点走,等我六哥哥……。 段云飞心说坏了,金鹏这混蛋故意扮出一脸的轻佻相,明摆着是在调戏妇女,这家伙怎么这样?好歹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简直是为老不尊。 金鹏果然惹出事儿来,公共汽车停住了,泼辣的女售票员冲下车来一把揪住金鹏嚷嚷道:“你这老家伙,耍什么流氓?” 男司机揪着金鹏的衣领吼道:“老流氓,今天你要不说清楚,我他妈揍你!” 汽车站上候车的人群一下子围了上来,北京人似乎有这个传统,对看热闹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段云飞感到很尴尬,他被夹在人群中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这时金鹏说话了,他和刚才挑逗女性时判若两人,先是照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骂道:“打你个老东西,让你喝点儿马尿就胡说八道,打你这臭嘴……。”金鹏向女售票员深深鞠了一躬,痛心疾首地检讨道:“大姑,大姑啊,我跟您赔不是啦,您别往心里去,您外甥我今天喝多啦,您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就是千万别生气,为我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大姑啊……”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人们似乎还没见过如此滑稽的场面,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头儿不停地向一个年轻姑娘叫“大姑”,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您外甥”,女售票员被文三儿一连串的“大姑”叫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男司机也悻悻地松开金鹏。 金鹏又不停地向男司机鞠躬:“大舅,大舅,外甥给您赔不是啦,您不打那是心疼外甥,回头外甥我自己打……。” 人们大笑不止,男司机和女售票员骂了一声:“神经病……”转身回到车上,汽车在一片哄笑声中开走了。 段云飞也被逗乐了,他看见金鹏还在不停地朝汽车离去的方向鞠躬,嘴里还在嘟囔着:“大舅,大姑,您走好,您走好……”金鹏直起腰,脸上露出坏笑,“走啦?嘿嘿!您玩去吧……段爷,您坐好,咱也走。” 段云飞埋怨道:“我说金鹏,你都这把岁数了,怎么没点儿正形?幸亏人家不和你计较,要是把你扭送到派出所,我看你怎么办?” 金鹏笑道:“段爷,我看出来了啦,您最近心情不太好,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不是逗您开开心嘛,人哪,有什么事儿别闷在心里,得自个儿找乐儿,甭管有多大难事儿,一乐心里就舒服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段云飞心中有些感动,他只拍拍金鹏的肩,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段云飞下班回宿舍。 他被释放后政府分配了一套独居室单元房,楼里的邻居身份都和段云飞差不多,不是前国民党县长就是前国军军官,大家都是从监狱里出来的,有这么一套住房已经很知足了。 段云飞发现金鹏坐在楼门前的台阶上,他把两手揣在破棉袄的袖子里,蜷缩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段云飞连忙上前招呼:“哟,这不是金鹏吗?你怎么在这儿?” 金鹏站起来说:“段爷,我跟这儿候您半天了。” 段云飞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嘁,您这楼可有名儿,谁不知道这叫‘战犯楼’?”金鹏还是老样子,一开口就得罪人,净说些招人不待见的话。 段云飞苦笑道:“真要是战犯倒好喽,恐怕早特赦出来了,也用不着住这儿。金鹏啊,进去坐坐吧。” “不进去了,我呆不住,就是想告诉您个信儿,是有关你师兄陈爷的。” “陈元龙?他怎么了?”段云飞很奇怪。 “嗨,陈爷最近新搬了家,是个独门独院,昨儿个我从他院门口过,碰见看门儿的大老张,大老张原先也在联社,后来岁数大了,街道上照顾他,给他找了个看大门儿的活儿,就是陈爷家。” 段云飞催促道:“你说话能不能简短点儿,拣主要的说。” “您别急呀,是这么回事儿,大老张说,金鹏啊,好久没见了,咱哥儿俩找个地方喝二两去,我说行啊,该你小子请客了,咱去铁门胡同南口小吃店喝去……” 段云飞打断他的话:“唉,你得把人急死,说了半天还不知你要说什么,我师弟陈元龙到底怎么啦?” “哎哟,对不住您哪,我这嘴一说就收不住,咱说正题,大老张说,陈副局长明天上午要去西郊万安公墓,说是给以前的一个战友扫坟去,还打发司机去买花儿,我一琢磨,对了,陈爷肯定是去看夏岚小姐,我忘了跟您说,解放后陈爷给夏岚小姐在万安公墓弄了个坟,其实夏岚小姐什么也没留下来,早粉身碎骨了,这您知道,可陈爷那人太轴,他找了几件夏岚小姐穿过的衣服埋进坟里,每年夏岚小姐祭日都去扫坟,这不,明天又该去了。段爷,您可不知道,陈爷现在官复原职了,平时想找他可不容易,我琢磨着,你们老哥儿俩也该见个面儿了,怎么着您是他师哥不是。他一当副局长的,只要说句话,闹不好就给段爷您安排个一官半职的,您段爷可不是一般人,解放前就是中校长官了,总不能跟我似的,黄土都埋到嗓子眼儿了,不定哪天就听蛐蛐儿叫去啦……。” 段云飞终于听明白了,真难为金鹏了,他认为段云飞这样的人就该当官儿,至于当哪边的官儿并不重要,无论是国民党的还是共党的都行,只要段云飞向陈元龙低个头,说几句软话,陈爷兴许就帮这个忙了。 ------------ 第五十章 尾声 段云飞终于听明白了,真难为金鹏了,他认为段云飞这样的人就该当官儿,至于当哪边的官儿并不重要,无论是国民党的还是共党的都行,只要段云飞向陈元龙低个头,说几句软话,陈爷兴许就帮这个忙了。 金鹏走了以后,段云飞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决定明天去万安公墓看看,不为别的,他想去看看夏岚的墓,他羡慕自己的师兄陈元龙,夏岚多少还留下几件衣服,还可以做个衣冠冢,可自己的爱人徐丽呢?虽说她没死,可能在台湾,也可能在美国。人家也许是子孙满堂。每当想起这些,段云飞仍然会悲伤不已,很长时间不能从抑郁状态中解脱出来……。 万安公墓地处香山脚下,始建于一九三○年,公墓规划完善、中西合璧。据称是开北平现代公墓之先河。这里环境清灵淡雅,有松竹之幽、兰荷之雅。苍松翠柏间埋葬着不少晚清、民国等时期的文化名流,名人墨迹、碑石文脉遍布,是个很雅致的陵园。 段云飞在公墓管理处查到了夏岚墓的位置,他沿着林间小径一路探寻来到一片墓碑之间,他终于看到了,夏岚的墓碑是一块不大的白色大理石,上面刻着几行碑文: 爱情的喷泉,永生的喷泉! 我为你送来两朵玫瑰。 我爱你连绵不断的絮语,还有富于诗意的眼泪……。 段云飞在墓碑前发现两朵用红丝带扎在一起的玫瑰花,一朵是黄色的,另一朵是红的。 看样子自己的师弟陈元龙已经来过了,这两朵玫瑰是他带来的。 段云飞触景生情,不禁悲从中来……他非常理解陈元龙那种痛彻心怀的情感,恋人的温情犹在唇齿间存留,而此生却阴阳隔阻,永远无法相见,怎不叫人难以忘怀? 段云飞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手帕塞进嘴里,他使劲咬住手帕忍不住呜咽起来,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在草地上……。 这一天晚上,公墓的看墓人在关闭公墓大门之前进行例常的巡视,他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块墓碑前,就像一座石头雕塑……。 一九七八年年底,段云飞的“历史问题”得到平反,有关部门经过调查得出结论:段云飞同志当年参加起义,为北平的和平解放作出了一定的贡献,由于错误路线的干扰,段云飞同志受到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为此,根据中央××号文件,为段云飞同志落实政策,予以平反,恢复名誉,参加革命日期按一九四九年一月算起,并享受县团级干部离休待遇……。 段云飞和陈元龙在分手三十年后又见了面,两人约定的见面地点颇具怀旧意味,仍然是景山中峰上的“万春亭”。 景山中峰不算高,海拔高度仅仅为88.7米,当年段云飞多次登过此山,那时他还年轻,从山脚下到峰顶所用时间不过十几分钟,如今可不行了,在坐牢期间他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两条腿的关节像是生满锈的轴承,隐隐发出“吱吱”的响声,才爬了一半就气喘如牛了。 段云飞歇了三次,用了四十五分钟才爬上峰顶。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这里的风光依旧,当年解放大军压境,北平城中一片混乱,从这里望去,东单公园临时机场上频繁起降的飞机给守军一方带来一种末日临头的恐怖感……如今,段云飞站在“万春亭”上向东南望去,当年的临时机场一带已是草木葱绿的公园,向西边望去,唯见天际间一片火红的霞光,黛色的群山隐约可见,一种安详宁静的氛围笼罩着北京城。 此时和当年一样,同是暮霭时分,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仿佛三十年光阴并没有远逝。段云飞百感交集,他还记得自己当年望着暮霭中的神武门,伤感地吟诵纳兰词:“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 当年陈元龙顺着小路登上峰顶,随口接道:“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往事如烟啊。 一个声音由远而近:“犹记当年军垒迹,不知何处梵钟声,莫将兴废话分明。” 段云飞惊回头,只见陈元龙穿着一身铁灰色的中山装,手执拐杖向他走来,段云飞快步迎上去伸出手,两人的手在相隔三十年之后又握在一起。 相比之下,陈元龙显得更加衰老,才六十多岁的人走路已经需要借助拐杖了,很难想像他怎么走上峰顶的,十年的铁窗生涯似乎严重摧毁了他的健康。 “师弟,当年不是你多方奔走,吾命休矣,这是你第二次救我的命,我欠你的情啊。”段云飞颇为动情地说。 陈元龙淡淡一笑:“彼此,彼此,若不是师兄你高抬贵手,我恐怕也不能活着走出保密局的审讯室,你不必谢我。” 段云飞望着北面的钟鼓楼,声音低沉地说:“当然要谢,那年在监狱里,每天都有犯人被拉出去执行死刑,我每天都做好上刑场的准备,把最干净整齐的衣服穿好,就这么一天天的等啊等,等得很烦躁,你知道,我不大在乎死亡,但我不喜欢等待,尤其是被动地等待死亡,我得承认,其实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恐惧感,每天太阳落山时我的心里都会轻松一些,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段云飞啊,你又活过了一天,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至少今夜你是安全的。师弟,这种等待的日子我过了将近一年,每天都可能是生命的终结,每天都会出现新的希望,而这种希望只能来自太阳落山后,当我知道自己可以活下来的时候,我想到了你,共党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除了你,不可能有人为我开脱。” “师兄,这件事我很抱歉,当年我以北平地下党城工部谈判代表的身份向你保证过,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接受和平改编,我们对所有起义人员将一视同仁,既往不咎师兄,我食言了,多年来这是我的一块心病。” “师弟,别这么说,这不能怨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谁也不可能超越历史,记得当年我们在这里也探讨过历史兴亡问题,那时我们都很自负,都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其实,现在看起来,你我的个人命运一旦融入历史的大背景中,谁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师兄,当年你可是个冷酷的职业杀手,怎么,坐了二十五年牢倒成了个非暴力主义者?”陈元龙半开玩笑地问。 段云飞也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师兄,找个地方小酌几杯如何?” “乐意奉陪。要说喝酒,该把我们共同的老朋友找来,这些年他的酒量可是见长。” 陈元龙猛地停住脚步:“你说的是金鹏?怎么,你还不知道他的事?” 段云飞惊讶地问:“我有半年没见到金鹏了,他怎么了?” “两个月前他去世了,死于脑溢血,要是早点儿被发现,也许还能抢救过来,可惜他发病时身边没有人,就倒在自己的屋子里,第三天才被邻居发现。” 段云飞沉重地坐在台阶上:“该死,都怨我,最近事情太多,就没和他联系,我该早去看看他……。” “我恢复职务以后,金鹏来看过我两次,每次都帮我干些家务活,我当然不过意,就送他一些烟酒、衣物之类的东西,你也知道金鹏那人好吹牛,他拿着我送的东西到处吹,说和我是亲戚关系,他去世后,联运社的上级单位街道办事处通知了我,他们真以为我和金鹏是亲戚,我让秘书帮他料理了后事,骨灰存在老山骨灰堂,办的是三十年存放期。”陈元龙补充道。 段云飞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金鹏救过我的命,我一直记在心里,总想着有一天我的情况好一些了,再好好报答他,谁知道他这么快就去了,我心里很难过,总觉得欠他很多。” 陈元龙说:“他和我们一样,都是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小人物,所不同的是,他有能力化解痛苦,就像俗话说的那样,没心没肺,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愉快的一生,真的,他活得比你我都愉快,而且总是沉浸在自己制造的神话里,我想,金鹏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大概是抗战胜利后,你给他摘了汉奸的帽子,以保密局特工自居,把自己说成是抗日英雄,尽管他后来也为吹牛付出了代价。” “你觉得金鹏活得很愉快?”段云飞问。 “至少没有我们这种沉重感,他的思维简单明了,却接近生活中最本原的东西,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不要什么,而且很快能得出自己的判断,其实旧时代大部分老百姓都是这样,他们对什么主义,对理论都没有概念,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他们只希望过安定的日子,能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又平平淡淡地离开这个世界,政治家们要做的,是尽量少折腾他们。” 段云飞站起来:“师弟,我们下山吧。” 陈元龙拿起拐杖道:“走吧,走吧,生者如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两人互相搀扶着向山下走去。 走下台阶时,段云飞向西山方向望了一眼,只见天际间一片血红,秋日正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