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楔子 月黑,风高,遇龙峡官道曲折难行,峡谷边上便是湍急的江水,滚滚东去。两骑马从远处急驰而来,到了这里,也只得缓步而行。前面那匹白马上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另一匹红马上骑着个中年少妇,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绿衣的少女紧紧搂住她。 两匹马儿已经奔行了约数十里,早已精疲力尽。中年少妇叫道:云哥,要不先寻个遮雨的地方,休息片刻再走?那男子回头回道:且忍耐一下,过了遇龙峡,前面便是?轮莸亟纾?愫颓嗄癖憧梢曰毓愫??冶惴判牧恕p>  话音未落,男子突然闷哼一声,一动不动的伏在了马背上。那女子在后面看不见情况,听到男子声音怪异,急叫道:“云哥,你怎么了?莫不是蛇毒发作了?”她扬鞭猛抽,催马快跑两步到男子身边,左手一拉白马的缰绳,勒住了男子的马。再右手同时勒定自己的马,拉着绿衣少女一起跳下了马。 那男子伏在马背上,哑声道:“别管我,走吧。”女子道:“云哥,你说什么胡话。你我夫妻一体,你若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男子微微摇头,却也再不说话。女子想扶男子下马,正说话间,绿衣少女扯着女子的袖子叫道:娘亲,前面有辆马车…… 中年女子叫绿衣少女拉定白马,身子倏然而起,行云流水般掠到了马车旁边。这马车的车辕和车轴都已经断折了,像是被人丢弃在此。那女子扭身掠回夫女身边,和男子说:“云哥,到马车里休息一下。”少女拉着缰绳,目光殷殷的望着父亲,男子伸手微微抚摸了一下少女的长发,微笑道:“好!” 话音未落,他又吐出一口黑血,竟然就此闭上了眼睛,趴在马上一动不动。中年女子颤抖着去探丈夫的鼻息,已经没了动静。中年女子一时间竟愣住,面色惨白,不知所措。女孩看到母亲的脸色突变,像是明白了什么,尖叫了一声:“爹爹……”扑了上去。 少女的尖叫响彻山谷,前面的小山上,出现了一名青衫男子,似在寻找什么东西,被女孩的尖叫吸引而至。这男子站在那里,身上的青衫,在风中飒然作响。他看见白马和男子,双眉一蹙,目光一转,看到了那可怜而无助的立着的母女。 他拔身而起,几个停歇,便快到母女俩前。他急叫道:“秀清……”中年女子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方才回过神来,看到这男子,反而长舒一口气,她心中一松,心想:“这人终于来了。”她扬声道:“聿王,盼你照顾好青鸟,我夫妻永铭大德。”接着,手一翻,一把匕首刺入了胸口。她望着身边丈夫的身体,笑着说:“云哥,我这就来陪你了!”女儿的哭喊声“娘亲,娘亲”渐渐隐去,女子缓缓地倒在了她丈夫的身上,心中默默祝祷:“老天啊老天,愿你保佑青鸟像我一般,嫁著个好丈夫,虽然一生颠沛流离,却是一生快活!” ------------ 1 命运顺达 爹爹的身子越来越冰冷,娘亲搂着我的手渐渐的松开,她只是望着爹爹,不再理我,我死死的拽着娘亲的袖子,可是拉不住娘亲倒下去的身子。眼泪从眼中汹涌而出,眼前一片模糊,我只会不停地喊着:爹爹,娘亲!以往笑着抱起我的爹爹已不再回应我,以往总是牵着我的手的娘亲,她的手也已经冰凉。乔伯伯搂着我,我拼命的踢他咬他,他总是不放手,我累了,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轻,我闭上了眼睛。 “青鸟,爹爹和娘亲走了,你要自己照顾自己!” “爹爹,不要走;娘亲,不要留下我!” “青鸟,莫怕,爹娘会一直在你旁边看着你。” “爹,娘,别走……” “青鸟,不要怕,会有人像我们一样的爱你。青鸟,莫怕……” 哀痛如潮水,一波一波,将我推到岸边,又将我卷回海里。我想逃离这汹涌的潮水,却又情不自禁沉溺。我浮浮沉沉,不知道自己身体飘向何方,只觉得爹娘离我越来越远,去到了云彩的那一方。我挣扎着想随爹娘而去,无边的海水横亘在我们之间。我大声地叫着,叫着爹娘回来,但彼方毫无回应。我如此绝望,但又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在轻轻的呼唤我…… 等我慢慢睁开眼睛,我看到眼前的天色是大亮的。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在说:“云小姐醒了,你先去叫关大夫,再去禀告王爷。我在这里守着”。王爷……我不禁愣了一下,才记起那天失去知觉之前,是乔伯伯抓着我,那我现在,应该是在乔伯伯的聿王府了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有人来扶我,是个清秀的丫鬟。我问她:“姐姐,这里是聿王府么?”她扶我坐起来,还在我背后垫了两个软枕,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是。小姐前日被王爷带回来,今日方才醒来,已经睡了三天了。”我看她恭谨的样子,问她:“姐姐,你如何称呼?”她赶紧裣衽为礼,回答道:“婢女香宁,见过小姐!” “香宁姐姐,”我将身子靠在软枕上,又问她:“乔伯伯呢?”她不及回答。窗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推了门进来,是另一名侍女和一名郎中韩娱之新的人生。香宁说:“小姐,是关大夫。”我问:“是聿王府里的关至臻大夫么?”香宁回道:“是他。”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关大夫给我垫了脉枕,诊了脉,和香宁说:“小姐这两天心力交瘁,故而一直昏睡。眼下醒了,便无大碍了,多休息调养便是。”香宁问道:“那还要接着服药么?”我听关大夫说:“原先的药就不要再服了,药性太猛了。我再开几副温肝养脾的,长久养着就是了。”香宁赶紧道谢,又叫那名侍女随郎中去置药。 我见关至臻要走,心中有一件事情突然跃了出来,心想趁此良机,刚好问了。我叫道:“关大夫,请留步。”关至臻转了身回来,站在我床前:“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见他大约四十岁,须发皆有些白,样子极是清矍,我问道:“我曾听说乔伯伯说,王府内有位关至臻大夫国手无双,仁心仁术,我恰巧心中有件难题要请教关大夫。” 关至臻低眉垂手站着:“小姐请说,在下尽力回答。” 我说:“这世上可有一种蛇毒,人被咬之后,三日内毫无迹象,三日一过立时取人性命的?” 关至臻思索片刻,回道:“在下倒没听说有这样的蛇毒,不过……”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倒是有些药,可以将蛇毒暂时拖延,拖上几日,延时发作,以期在这几日内能找到解药。” “那若是找不到解药呢?”我问 “药性过后,蛇毒便会反噬,取人性命,片刻即亡。” 我沉默片刻,道:“多谢关大夫指点。” 关至臻微微一颔首,说道:“小姐无须忧心太过,先将身子休息好。你可听过庄子鼓盆而歌,送妻升遐的故事?”我低声道:“我爹爹教过。”他又道:“生死变数皆是命运,无须太过萦怀。”我见他所说,似对我出言安慰,又通爹爹所授的老庄之学。我连忙颔首为礼,谢道:“有劳关大夫了!” 他也不再客气,叫了引路的侍女和他去取药。我看着他的背影,沉吟着,却又不知从何想起。不如索性依照关大夫所言,先养好身子再说,心中一松,我靠在软枕上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昏天昏地,我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渐黑。香宁还守在我身边,床边还多了一个人。他便是聿王,爹爹的好友,我唤作乔伯伯的那个人。想起往事,我心潮有些起伏,但又强自按捺下去。 “乔伯伯,”我唤他。 “青鸟……”聿王声音似有点哽咽,他拍拍我的手,说:“好好休息,一切有乔伯伯。” “嗯……”我点点头,爹娘的身后事,我想问但又不敢问。但便如关至臻所说,若爹娘之死是命数已定,我便不应斤斤计较。我想起爹爹总叫我看透生死,说阴阳交杂在冥茫,便强忍了伤痛,再也不问。 御六阁在王府里独门独院,遗世独立,原是聿王向道清修的地方。如今他专门拨给了我,又让香宁和香馨服侍我,别人不来打扰,让我在这里养着身子。日子便这样如我所愿的清静,好让我有时间一日日的去思念爹娘,再一日日的去忘记爹娘。待我身子完全大好了,心情也看似无恙,愿意多见人的时候,已经是五个月后了。恰逢乞巧节,乔伯伯让香宁告诉我,晚上府里在大椿堂设了家宴,叫我一起参加。 入夜时分,香宁引我去大椿堂。聿王早已经坐在主位,见我过来,朝我招招我:“青鸟,过来坐这里。”我过去在贴他的左手坐下,一大桌人几乎已经坐满,聿王依次向我介绍,我也依次裣衽作礼。在王府里快大半年,虽足不出户,聿王也不许别人打扰我,但日常香宁香馨陪我说话解闷的时候,已经同我说了不少王府内的趣闻轶事。说是不知道是皇帝疏忽还是怎的,聿王府里的小王爷们,竟然都未封王,下人们也就公子小姐的称呼着。说是王妃和兰妃是亲姐妹,王妃只生了大小姐和三公子,其余的都是兰妃所出。又说二公子笑口常开,三公子温和寡言,五公子多情风流……以往我只当故事随便听着,今日可就得缘能一一见着了。 ------------ 2 兄妹初识 今日坐在聿王右手边的是王妃邱天碧,她容貌极美,对我垂询了几句,声音和暖,只是嘴角下挂,看上去带了一丝愁苦。王妃下首也是一名美妇人,眉眼和王妃极为相似,讲话娇声软语,带着许多媚气,问了我不少女孩子家的事情,便是香宁向我提过的聿王妾妃,王妃的胞妹邱天兰。 聿王又向我介绍桌上的几位青年,聿王有四子三女,大小姐予桑和四小姐予翘都已出阁,二公子和五公子不在,六子璋显七女予恩尚小,两人闹在一起嬉笑打趣。只见了三公子衡俨,他默默无语,只是嘴角微扯,似笑非笑坐在一边。我过来行礼,他将手一摆:“不必!”我见这人实在无趣,心中有些好奇,抬起头来看他。他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身长玉立,算得上俊美,虽然面目温和,双目却时而精光一闪,想是帝王家的王侯公子,见惯了庙堂风云变幻,早已经磨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 他见我仔细端详他,也不躲避,直视我的目光,倒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这样反客为主,令我浑身不自在。我有些势弱,一时气盛,笑着说:“三公子多福多寿,一定长命百岁。”他一怔,眉毛一挑,问:“何解?”我说:“我听医者说:多语则气亡,多笑则脏伤,多愁则心慑,多乐则语溢,多喜则志忘昏乱,多怒则百脉不定……” 停了一停,我见他还是不动声色,只是专心聆听,便继续说道:“三公子明道家养生之道,谨守不语不笑不愁不怒,必能福祚绵长!” 堂下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必聿王府上下都知道这三公子的脾气,连站着的下人都有些忍俊不禁。我眼角余光描去,聿王只是莞尔,兰妃搂着予恩咯咯的笑出了声,连一直不苟言笑的王妃也微微扯动了嘴角。 我有些得意的看着他,只盼他回我一句,我再将他一军。岂不料他只是摇摇头,也不理睬我,依然正襟危坐,吹了吹了茶,一口喝了下去。我一时笑结,这世上还有这么性子沉稳的人,遇着有人刻意挑衅,也能无动于衷。 璋显忽然上前问我道:“你叫青鸟?为何名字这样古怪?” 我一怔,回道:“我无闺名,爹娘一直叫我小字青鸟。”聿王伸手招了璋显过去,道:“青鸟的爹爹向道,青鸟是西王母的信使,为她父母传递情意。”璋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淡淡一笑,突然间想起以往在家里,我坐在桌前临摹爹爹的字,娘亲就着我桌前的灯做针线,爹爹则站在门口,望着天象,一家人何其乐融融。如今,我在这诺大的大椿堂里,乔伯伯虽待我亲厚,但这世上再无我的血亲。我顿时收敛了笑容,心情黯然的不知所以。 衡俨见我脸色黯淡,朝我侧了侧身子,轻声地说:“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他念的是《庄子知北游》中的几句,说得是生不足喜,死不足忧,生死只如春夏交替般的自然规律罢了。 我心神一凛,又想起爹爹的教导,醍醐灌顶。这个三公子,只瞧了我几眼,便猜中了我的心思,心机倒是十分深沉。但感他出言劝慰,我感激地朝他望去,他依然一幅臭脸,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领了我的谢意。 这时聿王突然蹙眉问道:“明希他们怎么还不回来?”王妃尚未来得及回答,兰妃娇笑着说:“知道今日给云姑娘洗尘,明希特地带了容植说去西郊打了野味,给青鸟尝尝!” 聿王哼声道:“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失了礼数。”大家都不说话,兰妃只是陪笑。局面略有些僵硬,就听到屋外有人传话:“二公子和五公子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御六阁,都穿着便服,一个穿蓝衫,一个着月白长衫。两人朝聿王,王妃和兰妃分别拜了拜抱得军医归。兰妃笑着说:“快起来吧,你们父王正盼着你们的野味上桌呢?”蓝衫青年说:“今儿个我只打了两只野兔,容植倒是射了一只小鹿,已经交给膳房,让他们按了父王的口味整治去了。” 我见聿王连连拍腿,颇有点食指大动的意思,不禁笑了笑,没想到聿王对野味竟是如此热衷,难怪二公子和五公子今日巴巴的去射了来,说是让我见识,其实是哄聿王开心。 着白衫的五公子容植见我坐在一旁,问道:“这是云小姐么?” 他俩朝我拱手作揖,我赶忙起身裣衽做礼。二公子明希说:“都是自家兄妹,你就和璋显他们一样叫我们哥哥吧,我们就叫你妹妹。” 聿王听到,连声说好,道:“正是,青鸟在王府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一般,谁都不许怠慢。”大家都连连说是。容植又问:“青鸟妹妹住在哪里?”我不及回答,兰妃说:“你父王把御六阁给了青鸟,你们可不许去骚扰。” 明希大笑:“难道连去看望妹妹都不成了么?” 容植说:“怎得不行,你扮成丫鬟给青鸟送洗脸水去,谁都不拦着。” 众人哄笑,我见如此热闹,衡俨仍是眼观鼻鼻观心,可真是怪人一个。马上野味也陆续上桌,聿王十分高兴,他自己大快朵颐,还连连劝我多吃一些。我心情变好,竟也慢慢吃了不少。 容植突然问我:“青鸟,我听说你老家在昭南?” 我说:“是。” 容植又问:“我听说昭南有位神仙山?” 我细细思索,但毫无印象,便摇头道:“昭南大得很,我或许不曾去过。” 容植道:“我听说那神仙山山势陡峭,盛产火油,最难得的是还有五颜六色的晶石。” 我恍然大悟,回答道:“是女儿山,那晶石叫姻缘石。昭南的姑娘们常常上山踏青,听说若是能捡到一颗姻缘石,便可有一段好姻缘!” 容植好奇:“果然有这座山。青鸟,你可有姻缘石?” 我笑道:“我不信的,捡了都送人了。倒是去南海摸了几颗珊瑚石。” 容植问:“你常常去南海么?” 我说:“是,以前爹爹得闲,就带着我四处游历,他还许了我好多地方,只是没有机会。” 想到了爹爹,我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不禁低下了头。 容植见我有些神伤,连忙说:“青鸟,过两日我得闲,便带你去曲靖城逛逛。不过,可要拿些好的报答我。” 我一愣,兰妃听到说:“尽说浑话,怎么还要妹妹报答?” 容植理直气壮道:“怎得不行?青鸟,你便带我去女儿山,帮我找几颗姻缘石。”他又在我耳边道:“二哥三哥都有了夫人,兰母妃日日盯着父王要帮我订一门亲事,日日聒噪,我和父王还有皇爷爷烦也烦死了。你若帮我寻到姻缘石,我便父王皇爷爷母妃都送一颗,,母妃再催,便叫她去问石头去,如此大家便都清静了。我在父王和皇爷爷面前也算是大功一件。” 他虽然故作附耳说话,可声音并不降低,满桌的人都听到他的说话。聿王抚掌大笑:“好好,那我在父皇面前也可得大功一件。”众人又哄笑,兰妃又气又恼又笑,王妃若有所思,连衡俨都扯了扯嘴角露了一丝笑意。 我见大家对我如此,我一个孤女,竟能得人人关照,不知比其他人幸运多少,心中惊忧渐去,缓缓而心安。 ------------ 3 镜湖结伴 过了许多天,一日黄昏,容植果然来御六阁找我。说要带我去曲靖有名的闹市看看,我其实并无多大的兴趣,但是容植执意拉我出去散心。我拗不过他,便让香宁帮我去寻一套男装出来,好乔装了出去。 不成想他拦住香宁,直接驳了我的意思,说:“好好的姑娘家,装什么五大三粗的汉子。我又不带你去那些青楼酒家,有我在,谁敢动你分毫。就是这姑娘家的模样,大大方方的跟我去便是了。” 说罢,他拉着我的手出门:“我在王府门口备了一匹马,快走。” 我奇怪道:“怎么不是两匹马,或者是马车?我坐哪里?” 他一边走一边笑道:“坐马车有什么意思?你又不会骑马,就跟我骑一匹便是。” 我哭笑不得,正想拒绝他。他回身柔声跟我说:“我以前也这样带予翘偷偷出去过,别怕。” 我心中一软,想他一番心意,把我当了自己妹妹,他既然豁达,我也无需扭扭捏捏的做小儿女状。 跟着他出了王府,果然外面拴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他扶我上了马,再翻身坐到了我后面,双臂一拉缰绳,将我拢在了他怀里。我靠着他,虽有些尴尬,但实在舒服无比,想起小时候娘亲也是这样抱我在马上,更觉得分外的安心。 我偷偷抬起头来看他,他的容貌和衡俨有些相似又不同,或许因为他母亲兰妃的缘故,他的五官更俊俏些,眼角总是上扬,鼻子笔挺,又显得分外坚毅,还有一双风流桃花眼。我略略有些脸红,不禁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以为我害怕,低下头轻声说:“别怕,有我呢!” 我不知为何,竟很开心,甚至有些窝心。我问他:“五哥,你带我去哪里?” 他说:“你知不知道曲靖城什么东西最有名。” 我沉吟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个三镜湖,听说很好玩。” 他奇道:“你倒是很喜欢游历名山风景。” 我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爹爹说:名山大川多是自然杰作,不多做作。世上的事情,一旦多了人工斧凿,就多了扭捏,少了几分自在。” 他笑道:“你这说话,倒和三哥有些相似。我以前偶尔遇到三哥出门,问他去哪里?他说在王府里呆得闷气,总想去外面舒舒心。” 我不以为然:“你们这些王子少爷,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想吃吃山野杂食,也是寻常。” 他道:“我看三哥倒不是只为了换换口味。他房子布置也简单,总以简朴自然为主。不过,三哥对他夫人倒是好的很,穿红着绿,也都随她的意思。” 我问道:“那你呢?” “我?”容植大笑道:“酒色财气,我都喜欢。哪个叫人畅快便喜欢哪个,何苦憋屈自己,总要想办法让自己痛快。” “对了”,他勒住了马,低头问我:“我本来想带你去见识见识曲靖有名的千手馆,里面的张千手大变活人妙得很,以前予翘就常常磨了我带她去校园全能高手。” 我心不在焉:“那好的很啊。” “我现在转了主意了,”他朝我挤挤眼睛:“我带你去三镜湖,让你看看曲靖的湖光山色。” 我笑道:“你若一直如此随心所欲,我也只好哂纳了!” 他将马勒转了头,用力抽了一鞭,纵马朝郊外驶去。嘴里还不忘回我:“别同我客气,理该如此!” ~~~~~~~~~~~~~~~~~~~~~~~~~~~~~~~~~~~~~~~~~~~~ 三镜湖,在曲靖城的东郊,因为湖面有两个地方收窄,好像三面镜子依小到大排列在一起,因此取名叫三镜湖。待我们湖边,夜色已上,新月如钩。已经看不清三镜湖的全貌,只见得薄薄的青雾浮在湖面上,如仙如梦。 湖边还有船家,正想收拾歇息了。容植上去三言两语,那船家就将小船留给了我们。容植拉着我跳上船:“我带你夜游镜湖。” 我皱着眉头说:“你会划船。” 他捡起双桨了,架在船尾试了试手,得意得笑道:“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 我坐在船头,背着风,啐他:“吹牛!” “吹牛?”他一边朝湖心划去,一边扬声说道:“你瞧我划得稳当不稳当?” 我点头道:“也罢,算你一件本事,还有呢?” 他笑着道:“我的本事多了,往后一一让你见识,时间长着呢!” 我愁眉苦脸说:“你若真有本事,就让这船上变出一桌美食来。” “哎哟!”他大叫一声:“你肚子饿了,我真是疏忽了。” 我揉着肚子道:“刚还说自己样样精通呢,我看是样样稀松……” 他没睬我,放下桨,皱着眉环视四周,突然舒眉笑道:“有了”。他扯起盘在船头的绳子,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系在绳子上,就着月光,手一晃匕首银光一闪没入湖面,再反手一拉,绳子带着匕首跳出水面,匕首上还带着一条一尺长的肥鲤鱼。他又手起刀落,从湖里连刺了好几条鱼。 我顿时欢呼出声,心悦诚服的为他拍掌,他朝我努努嘴:“这就给你弄晚膳去。” 他又拾起桨,将船调头回岸边,拴好船,再扶我下船。他随身带着火石,随手就燃起了一堆火,用木枝穿了鱼,先烤好一条给我,再烤下一条。 我坐在地上,用手撕了鱼吃,虽然有些山野气和腥味,倒也是格外鲜甜。我问他:“怎么你平日里随身都带着匕首和火石?” “以防万一。”他头也不回的答道。 “什么万一?”我好奇。 他没再答我,笑笑道:“你吃了这鱼,现在服气了么?”我深深点头:“划的了船,杀得了鱼,算是武功不错。”“只是武功?”他大叫:“也算是有勇有谋了吧?” 我指着他笑得肚疼:“烤了条鱼就算有谋略了?亏你不害臊。若有本事,再做首诗来听听?” 他哼了声:“做就做,还能让你小瞧了我?”又不说话,只是手里烤着鱼。我歪头看他,月光下,他神情专注,面容更显清俊,我心头突然跳得厉害。我慌忙把头扭到另一边。 ------------ 4 相思曲浓 他拍我:“有了有了!”我没回头,说:“念来听听?” 他清咳了一声,缓声念道:“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镜湖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他只将刘禹锡写洞庭湖的诗改了两个字就来炫耀,也亏得他厚的起着脸皮。 我笑道:“这明明是剽窃!”他笑着说:“什么剽窃不剽窃,一样美景一样写法,也是有的。” 他话锋一转,突然问我:“青鸟,你也做一首?” 我摇摇头:“我不会。就像你那样我也做不出。”我是斥他古为今用。 他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那你唱首小曲。” 我想了想,说:“我只和我娘学过一首曲子” 他赶紧将耳朵凑到我面前,做奉承状,道:“我听听。” 我清了清喉咙,轻轻地哼起来:“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 三镜湖四面环山,我的歌声在湖山间飘荡,似无若有。容植侧耳凝听,一言不发。我看他有所思地样子,突然觉着这首歌有些不妥。歌里的女子对他的爱人,一见钟情乃至情深一往,年华老去却始终不得男子的欢心。如今我和容植也是初识,孤男寡女在湖边,我怎么唱了这首《古相思曲》,若容植多心,岂不是觉得我在对他表达情意。我怕他误解,住了口。 他见我停下不唱,依旧默不作声,良久,才问我:“青鸟,你今年多大?” “十五。” “嗯……”他还是默然,半晌,他站起来,拍拍衣衫,伸手拉我:“我们回王府吧!” 容植带我骑马回王府时已经是戌时。我想着御六阁偏居聿王府一隅,我和容植夜归应该无人知道,只怕香宁担心。但又想香宁经验老道,应该不止于慌乱。因此叫容植慢慢而行。 到了聿王府,容植扶我下了马,我与他相视一笑,各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容植先去扣门,不知道他和门口的小厮说了些什么,就见他在门边笑嘻嘻的说:“回去吧,他们不会多嘴的,没人敢告诉父王。”我心中十五个水桶吊着七上八下,其他到也没什么,只是怕聿王知道我和容植出游,深夜才回来,一点姑娘家的体统都没有,若聿王不知道,我便放了好大一块心事下来。 正想偷偷的溜进去,突然听到门外“得得得”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停在了门口。有人下马匆匆直奔大门而来武者在洪荒全文阅读。我猝不及防,便站到了墙根准备避一避,免得被人发现再多闲话。 我还未来得及避开,那个似乎已经看到我了,断喝一声:“站住!”我无奈之下,只得背着身子站在那里。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那人朝我走过来,“转过身来。” 我听到着声音好生熟悉,分明就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衡俨,我只好转过身来,叫他:“三哥。” “青鸟!”衡俨没料到是我,我垮着脸没答话,容植从门内走出来叫到:“三哥。” 衡俨看到容植,脸色又沉了些。 容植坦白道:“三哥,我带青鸟去了三镜湖,刚刚回来。你莫要告诉父王。” 我也仰着脸一脸央求的看着衡俨,看他脸色阴郁,我心中也没有底他将如何。 他看了我,又看了看荣植,挥挥手道:“回去吧,下次知道分寸。” 容植连忙示意让我先回去,我朝他吐吐舌头,心想:“比乔伯伯还爱训人!”我朝他两人点点头,赶紧进了大门,趁夜溜回御六阁。隐约间,听到容植问衡俨:“三哥,事情棘手么?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 我回到御六阁,香宁静坐着候我。我问她怎么不担心我,她笑笑说:“见怪不怪了。”我想着大约容植做事常常这样天马行空,府里的人都习以为常了。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临睡前回忆今日,实在是我这几个月来最快乐的一天了。容植热情不羁,对人又关怀备至,实在不能不让人喜欢。至于衡俨,虽未深交,但他之前出言抚慰,刚刚又不事声张,依他的性格,也算是难得了。 我脑子里交织了各种事情,堆在一起挤来推去。时而是聿王拍腿大笑的样子,时而是兰妃千娇百媚的表情,时而是衡俨一本正经审视我的目光,时而是璋显予恩笑闹的场景。最后,都化成容植不羁的笑容,听我小曲时的专注神情,歌声在脑海里绕梁不去,一段一段,缠绵悱恻,伴我沉沉睡去。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我睡得如此踏实,如此安心。 前日累了,翌日便起得晚了。待到我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香宁伺候我梳洗了,我如往常一般坐在临窗的桌子前临摹黄庭坚的字,他的字圆劲飞动,我临摹的也格外快意。 香宁进来:“小姐,三公子来了。”我落笔滞了一滞,不知道衡俨来所为何事,但我想他对我关照之情,总归不会有恶意,于是让香馨备了茶,才叫香宁去请他。 衡俨今日穿了一件玄黑的衫子,银线做绣,趁得他愈发干练。我唤他:“三哥!”他点头示意,走近了书桌旁,看我的字。 我赶紧用纸将自己的字盖起来:“打发时间写的,不登大雅之堂,你不要看了。” 他已经瞄得了几眼,微微一笑:“你喜欢黄太史的书法。” 我回答道:“他诗词憨朴拙稚,书法则沉着痛快,颇合我的脾气。” 他点点头,端坐着抿了口茶,才又道:“你临摹黄太史的书法,字写的好不好且不说。能明白书风尚意,已经很难得。” 我心里笑得打跌,心想:“不过比我大了八九岁,管教人起来像个老夫子。”再一想不知道他平日里是如何管教他夫人的,便打趣他:“三哥,你夫人今晨画了一个横烟眉,问你好不好看?” 他一怔,还未及开口,我模仿他刚才的样子,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画这横烟眉,描得好不好且不说,这烟笼秋水的画意,已经很难得。”他这才明白我取笑他,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下。我有些怕他,忙端起茶敬道:“三哥,喝茶。” ------------ 5 时移世易 他也没多计较,淡笑了一下,从怀里摸了一个小秀囊递给我:“送给你的。”我接过来,奇道:“送给我的?” 我把秀囊放在手里掂了掂,倒也不重,再拉开秀囊,往桌上一倒,银光流动,竟然是一条银链子,上面还镶着一块绿色的珊瑚石。更难得的是,那珊瑚石分明是一只小鸟低头梳理羽毛的样子。 他看我又惊又喜的样子,说道:“前两日去南海县办事,记得你说你以前攒了几颗珊瑚石,估摸着你现今也寻不见了,就帮你找了一颗新的来。”我立时明白,他见我一个人孤身寄居,怕我思虑过多,便找了这颗珊瑚石,好让我寂寞时有个把玩的东西。 我朝他深深一福,说:“多谢三哥。”再抬头看他,觉得他的脸看起来竟也明快顺眼许多,他眼里神采流动,比那日第一次见他,亲切了许多。 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对我说道:“这聿王府便是你自己的家,出入自由,只是女孩子家,稍微矜持些好。”我心里记着他送我珊瑚石的好,也不计较他又来教训我,只?着脸说:“知道了。” “我先走了。”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说:“你刚才临摹《松风阁诗帖》,意蕴不错。但帖子后面提到东坡居士,黄太史心有所感,所以笔力凝重,结字也倾侧,你的字力道就差了许多,还得多斟酌斟酌。”说完,快步出了御六阁。 我张口结舌,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看他出了门,更是笑得肆无忌惮,也不知他在外面听到,作何感想,反正先笑痛快了再说。香宁在外面听到我大笑,进来便看到我抱着肚子笑跌在椅子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指着她,笑得肚疼说不出话来。她看看我,又望望出了门的衡言,最后只是摇摇头,叹口气出去了。 ~~~~~~~~~~~~~~~~~~~~~~~~~~~~~~ 如此,我慢慢习惯了在王府别居的生活。聿王一直很忙碌,我很少能见上他一面。王妃和兰妃倒时常差人送些瓜果点心给我,或叫我去她们处聊天;兰妃则更多送胭脂水粉给我;璋显予恩常常来我这里犯浑嬉闹,心情好时我由着他们,和他们一起爬高走低,烦躁起来没好气就将他们赶了出去,他俩不恼也不告状,隔几日又来聒噪;明希虽然只是偶尔让他的林夫人来陪我聊天,但我瞧他夫人恭恭敬敬的样子,想必他也常常叮嘱夫人要对我客气;而衡俨,每个月会在清晨来我这里坐坐,看我练字,陪我手谈两局,再训上几句,我则越来越不怕他,常常拿他取笑,他也不在意,随我捉弄。 至于容植,他常常黄昏的时分来御六阁找我,有时带我出府在曲靖城里晃荡,有时候给我的御六阁弄来了不少摆设。来了,我便与他不住的斗嘴,他走了,我又觉得时时挂念,心中常常盼着,下一次容植能早些来找我。我说不清楚自己对容植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愿时间能让我慢慢想了明白。 待到我来聿王府的第二年,过了重阳,王府里突然异常的忙碌起来。下人们都比以前更谨小慎微,不像以前那样说长道短;王妃和兰妃也少打发人来我这里,容植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像消失了踪迹一般。衡俨倒是偶尔还来,只是没说几句,茶还来不及上,便又走了。我不知道王府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好像心照不宣似的,唯独我一个人闷在鼓里。 直到大雪那天,王妃差人来御六阁传了聿王的口讯:前日夜里皇帝崩逝,聿王连夜入宫继了位,改国号绍庆,今日起举国服丧。我这才明白,这几个月来府里是为了聿王继位的事情奔波忙碌。王府里上上下下,聿王的荣辱和他们休戚相关,紧要关头自然人人心里揣着一股劲。至于容植他们兄弟几个,更不消说了。 又过了三日,新皇登基大封天下,王妃娘娘入主中宫封了皇后,兰妃则封了贵妃,人人受封,明希封了端王,衡俨封了肃王,容植封了睿王,就连璋显也封了豫王主角重生复仇记。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何况聿王一步登天做了皇帝。整个聿王府每日喜气洋洋却又闹哄哄的,不知道何日才能清静。我还是住在我的御六阁,波澜不惊的过着我的日子,香宁香馨也依旧妥妥的伺候着我,似乎外面的动静与她们也丝毫没有关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皇继位,百废待新,容植他们忙着为乔伯伯分忧,我已经许久许久见不到他们了。 大约忙碌了一个月,王府上下才渐渐消停,想必朝局也稍微稳当了些。前两日大寒下了一场大雪,我因畏冷懒得出去,宁肯呆在房里百无聊赖的练字。 突然听到有人扣院子的门,“砰砰砰”好像十万火急似的,香馨连忙跑去开门。我听到有人一边进来,一边大声地叫我:“青鸟,青鸟!” 我听着好像是容植的声音,但又觉得是自己迷糊中的幻听,再仔细听,真真切切,是他在喊我:“青鸟,快,快出来。” 我的心头有如给人砸了一拳,欢喜的将心都炸开了。我提着笔,没穿外衫,跳着就跑了出去。果然是他,他披着一件火红的大氅,站在院子中间,满院落的雪白,独他最耀目。 “哎哟!”他看我跑到他面前,惊呼一声,“怎么不穿衣服,连披风也不披一件?” 我笑着摇摇头,才突然间发现自己有点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容植解大着氅的扣子边说:“我真是糊涂了,非把你叫到院子里来,可把你冻着了。”说着,就把大氅裹在我身上,拉着我的手进了房子。 回了屋,就着暖炉,立时暖和了许多,我解下大氅让香宁收着。容植一边烤火,一边端详我,我问他:“你看什么?” 他笑着说:“靠近些,让我看看你变漂亮了没有?” 我啐了他一口,说:“油嘴滑舌。” 他说:“青鸟,我有多久没见着你了?” 我说:“有三个月吧。” “三个月……”他笑了笑,突然抓了我的手,合在他的手中间,问我:“你可想我。” “我……”我没料到他如此问我,一时不知所措,只是点了点头。 他一边用手暖着我的手,一边说:“父皇登基,朝中上下大小事务都须整顿。我是他的儿子,自然要为他分忧,丹州的守将武克鼎将反未反,南海那边又有些异动……我忙得没有时间来看你,你莫怪我!” 我摇摇头,说:“我不打紧,我知道你早晚会来带我去玩。” 他笑着勾了勾我的鼻子:“还没长大,光记着玩……”我听到他这话,心中厌烦他说我还是孩子,有些不是滋味,没接他话,只是顺势抽回了手。 他没在意,又把自己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说:“我刚得了空,就来看你。过几日带你到宫里去玩,父皇他们也想你了。” “你们都搬去宫中了么?”我问 “嗯。”他点头,“我和二哥有自己的王府,过几日便建成了;父皇把聿王府赐给了三哥,以后这聿王府就改成肃王府了。对了青鸟,你想搬去宫中,还是留在这里?父皇说随你的意思。” “我不想去宫中,”我想了想,道:“御六阁挺好的,三哥待我也好,我就留在肃王府吧。” “也好。”容植点了点头,“等我的睿王府建好了,你若喜欢,就搬到我那里去。” 我咬了咬唇,说:“来日事,来日再说!” ------------ 6 瞻然望仙 待真的入宫那天,已经是绍庆元年的立春了。容植早几日就嘱咐了今天要入宫拜见皇帝皇后,还嘱咐香宁香馨将我打扮得漂亮些。 我特地起了一个大早,洗漱了坐在镜子前。香宁帮我梳头,问我:“小姐,今日换个样式吧。入宫面圣,总不能还是小孩子的样子吧?” 她说者无心,我听者有意,连忙同意:“香宁,你帮我梳个漂亮的。” 香宁手艺好,动作又快,我看她左拢右捻,一转眼,头上两股发髻高耸,被系上粉绿两色的丝绦,瞻然望仙。香宁又给我细细的描眉施粉,再给我挑了一件石榴裙。我一切依她,盼着她将我打扮得与往常不一样。 她大功告成,叫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问她道:“香宁,我好看么?” “好看好看,便是天仙下凡也不如你!” 我听得声音不对,回过头,原来是容植,他抱臂靠在门上,笑盈盈的望着我。我顿时羞红了脸,一心顾着装扮,竟然连他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我用手蒙住脸,还想趴到桌上,藏起自己,香宁赶忙拉住我:“小姐,别把妆弄坏了。” 容植站在门口大笑,走进来,拉下我的手,又仔仔细细地看我:“一夜间忽地长大了,不是小姑娘了。” 我心中惊喜,仰起头问他:“真的么?” 他不答我,只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才说:“云家有女初长成。青鸟,你长大了!” 我喜不自胜,说:“过了年,我便十七了。” 他笑着点点头,说:“再收拾一下,我带你进宫。” 我坐着马车,容植骑着马与我同行,皇帝吩咐了直接带我去皇后娘娘的掬秀殿恶女仙途全文阅读。掬秀殿冠冕堂皇,大是气派,我心中赞叹皇家的庄严。皇后,贵妃,和端王妃都在殿内,还有平日里甚少见面的予桑予翘和肃王妃也都在。我分别给各人行礼,彼此寒暄,贵妃笑着对我:“起来吧。皇上还在和端王肃王议政,迟些便来了。今天是元旦家宴,不需要拘束。”我点头称是…… 皇后本来一直静坐不语,突然问我:“青鸟,你脖子上挂的可是南海珊瑚石?”我回道是前年衡俨送给我的。皇后转问肃王妃:“我记得你也好像有个珊瑚石的镯子?“ 肃王妃连忙回话:“是有一对,前年肃王去南海办事,给我带回来的,只是不如青鸟的别致。” 皇后点头道:“除了肃王妃,倒很少见衡俨给姑娘家送东西。”肃王妃默默瞧了我一眼,也没说话。我心里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望着容植盼能伸援手。 就听得有人接口说:“孩儿在南海给采苹买那对手镯的时候,店家搭送了个小玩意,恰好那时青鸟来王府,我就给了她。”我回头望向殿门,原来皇帝,明希和衡俨刚刚议事回来,衡俨听到皇后问我,便自己回了话。我冲衡俨咧咧嘴,谢他帮我解围。不知道他是不是见我今日装扮得与往日不同,略略愣了一愣。 众人都给皇帝行礼,皇帝说要换件常服,皇后便陪他去了偏殿。我还记得刚才皇后的话,好奇心盛,趁大家不注意,拉了拉衡俨的袖子,悄声问他:“三哥,你真的没送过东西给别的姑娘么?”他袖手而立,对我的话不置可否。我气道:“那你可别再送我东西害我!”他依然目不斜视,摇了摇头。我嘟起嘴,他见了,便低下头,压着声音说:“今日见你,倒象个女孩子家的模样了。” 哪个少女不喜欢别人夸她漂亮,更何况我今日得了好些人的赞许,我心里着实欢喜,但是又气他总是占我上风,便赌气地在他脚背上狠狠地踩了一脚。我自问这一脚已经用了不少力气,可衡俨竟然毫无反应,也不呼痛。我顿时丧气,他次次以不变应万变,我次次都拿他无可奈何,实在是我的克星。 我万分泄气,侧头看他,瞄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瞬间收敛了,但分明是满满的笑意。我再一扭头,看见容植和肃王妃,各自立在一处,正静静的望着我们。 过完元旦和元宵,衡俨搬回来聿王府,如今成了肃王府。容植还如往常般来探我,这一两个月忙了,又不来了,我没处寻他,也不想寻他引他误会。倒是明希有心,还是时常差端王妃来陪我说话,如今我不住在乔伯伯眼皮底下,他们也无需做这些事情给谁看,如此还惦记着我,实在是一片真情。我念他二人真心,也就对端王妃特别亲切体贴些。 天气渐渐暖和,大有春暖花开的势头。我想在院子里自己栽种些瓜果葡萄,于是在屋内暖房里用花樽种好等到发芽。然后这两日我又忙着把发了芽的瓜苗挪到院子里,满头大汗,脸上手上衣服上沾满了泥,忙得不亦乐乎。 衡俨从门口进来,看到我这个污糟样子,苦笑道:“那日大家闺秀的样子去哪里了?”我没空理他:“你若好心就来帮我,不然就免开尊口。”他道:“今日可不行。刚刚平了丹州,父皇今晚在皇宫里宴请功臣,我得下得进宫去。” 我头也不回道:“那你还来御六阁干吗?” 他淡淡道:“父皇吩咐了:若你想去,便带你去。”我未说话,他又道:“容植刚刚从南海回来。” 我心中一动,心想一则不要辜负了皇帝的美意,二则或许可以见到容植。我立时同意与他一起入宫。进了宫才知道,丹州的武克鼎一过完年就反了,朝廷派兵部尚书上官烈的儿子上官煌将军与武克鼎正面僵持不下。武克鼎写了书信给南海的郡守,请他派援兵并一道谋反,结果书信半道被朝廷截了。容植连夜带了两千士兵,奔袭到了南海,杀了意图串谋的为首几人,又整顿了南海的兵马,直接从南海攻打丹州。武克鼎腹背受敌,难以抵挡,在丹州抹了脖子。上官家和容植立了大功,皇上不胜欣喜,特地在梨花台设宴请了几位重臣和上官家的家眷。 ------------ 7 江之广矣 我想着容植战场上纵横捭阖的风姿,便一心想着给他贺喜,没成想到了梨花台,我和璋显予恩坐在台下,容植和衡俨他们坐在台上,和我遥遥相隔。 我远远的见到荣直身边坐了一个年轻的小姐,容貌清丽,举止秀雅,言语动作似乎和容植颇为熟稔。我心中急切,又找不到人问,病急乱投医,只好问身边的璋显:“考你个事情,你可知道容植身边的那位小姐是谁?” 璋显略打量了一眼:“不就是上官烈大人的孙女上官妍。” “上官妍?”我奇道:“怎么你也很熟么?” 璋显不屑道:“上官小姐钦慕五哥,众所周知。不过五哥一直对她忽冷忽热的,谁都不知道五哥心里打什么主意。” 我哦了一声,没再多问。突然看见上官小姐跟她的侍女不知道说了什么,独自退了席,我心中留了一个心眼,果然没多久,容植也告欠只身离开。我心心念念得想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于是跟璋显予恩说自己累了出去吹吹风,他俩只顾着美食当前,哪有闲功夫搭理我。我一个人便偷偷的溜了出去。 梨花台附近花径蜿蜒,就似迷宫一般。我兜了几圈也见不到容植和上官妍,遍寻不见又怕有人发现我偷溜了出来,正想放弃,忽的看到左手边的廊桥入口似乎有两个身影,依稀看着就是容植和上官妍。 我慌忙将自己偷偷的躲在一旁的假山后面,就着月光,仔细分辨,正是他二人。这初春将暖乍寒的天气,上官妍挽起了袖子,将两只胳膊环绕缠着容植的脖子,月光之下,说不出来那双胳膊有多么白腻动人;她又将身子软软的靠在容植的身上,仿佛娇弱得没有骨头,我看不见容植的脸和双手,只看见他贴着上官妍,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没过多久,上官妍就吃吃的笑起来。 我躲在后头,或许因这月色撩拨了我的心思,我心口一阵阵酸麻。月儿渐渐爬高,已经照不到他俩的身影,我干脆转过身不看,靠在假山上,深深地喘气。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直发软,想起来刚才是偷溜了出来,想要回去,身体又没力气不能动弹。我觉得喉咙和鼻子都发酸,使劲的捂住了嘴巴,眼泪便“扑簌簌”的滴了下来。 好一阵子,我才缓过劲来,稍微有点了力气,我蹑手蹑脚的想要回去梨花台,脚下却被绊了一下打了一个趔趄。我听到容植轻喝了一声:“谁?”我不敢回头看他,沿着花径快步跑回了梨花台仙子一笑全文阅读。 璋显予恩见我回来,大声问我:“青鸟,你去哪儿了?”我说“肚子疼”便只埋着头不睬他们。璋显和予恩面面相觑,我抬起头:“你们去帮我跟三哥说,让他去禀告皇上,我要回去休息。”他俩看我眼眶红肿,吓了一跳,以为我难受得哭了,璋显跳起来叫予恩说:“我去告诉三哥,你陪着青鸟。” 璋显一路小跑,上了雨花台,拉着衡俨说话,衡俨转身看我,我眼里只看见那两个席位还是空空如也,心口又一阵绞痛,索性低下头,不管不问。 没多久,衡俨过来,我只说身子乏了要回去歇息,他盯着我抽泣得半肿的脸,半晌才说:“父皇准了,我带你回去。”我站起来福了一福,身子还是软绵绵的没力气,我望着衡俨索性耍赖:“三哥,我没力气。” 他吩咐了太监用软塌抬我出去,再坐马车回肃王府。此时此刻,家家户户皆已休息,曲靖城里格外寂静,我听到马蹄落在石板上“嗒嗒”的声音,心里千头万绪。默然良久,干脆扯开车帘叫衡俨:“三哥,我不想回去,你陪我在外面呆一呆可好?” 衡俨没有回答,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轻声请我下车。我不知发生何事,下了车,车夫轻扬马鞭就驾着马车离开了。我吓了一跳,四处张望,看到衡俨骑着马停在前头。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趋马走到我旁边,伸手向我:“上来。”我抓了他的手踩着马镫慢慢的爬上马,坐在他的背后。他轻声说了一句“抱紧了”便策马急驰而去。 我从背后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清冽的晚风从脸上拂过,反而让我身心轻快。我也不管他要带我去哪里,只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偶尔有泪水滑落,迎风一吹也就干了。 过了好一阵,马蹄减缓,我问他:“三哥,这是哪里?”他还是不答我,勒定了马,才扶我下来。我看旁边有个草亭,一时不知道所在何方,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三镜湖,可容植几次带我来三镜湖,我都不曾见过有这个草亭。 衡俨拴好马,径自坐到草亭里去,我也过去,才发现这草亭所处的地势相当隐蔽,可视角极佳,放眼望去,整个三镜湖尽收眼底。眼下春来冰消,草亭旁边好似都已经开了不少花儿,但周边山上高处,还留了一些残雪,趁着清冷的月光,整个三镜湖还是一股萧索的气息。 “我以往心里若有事情想不通,便来这里坐坐。”衡俨望着远处说。 我有些惊奇,一向处变不惊性子稳若磐石的衡俨竟然也有事情想不通,这世上何人才会得圆满,莫非只有那上官妍么? “我可没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我有气无力的辩解。 他瞄了我一眼,又自管自己看着面湖。我讨厌他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恨恨得转过身倚在栏上,各自看各自的风景。 夜观三镜湖,别有一番静谧滋味。衡俨靠在对面,闭目养神,似乎已经沉沉睡去。我想起两年来荣直和我青梅竹马,毫无隔阂,可他刚刚和上官小姐俨然一副两情相悦的样子,一丝酸涩涌上心头。忽然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歌声,我没听错,竟然是衡俨在低吟浅唱: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我痴痴的听着,虽不十分明白其中的意思,却也能知道这歌里都是单思之意。我哂笑一声,衡严总是一语说中心思,便连此刻也是一样。莫非我对容植的心,便是如此写在了脸上叫人明明白白地瞧见了么? ------------ 8 两情相悦 那夜过后,我将一切装作如往常。没几日,端王妃来访,问我身子好些了没有。原来那夜我说肚子疼,璋显虽然只去叫衡俨,后来衡俨陪我离席,明希从璋显那里问清了缘由,于是差王妃来看我。我心想,以前香宁他们同我说二公子爽直,如今看来,分明是外粗内细,难怪皇帝让他管着户部,整个王朝的人口帐目,也只有他能弄的妥当清楚。 我原想今日讨个清静,打发了香馨香宁出去,端王妃看我一个人忙碌,一时心痒就拿了花洒帮我浇水。我看她也忙得不亦乐乎,身上全沾满了泥巴,一点都不像个王妃养尊处优的样子,串掇她道:“婉姐姐,你回端王府也给自己置一个小瓜圃,收成了,也让二哥尝尝。”她哀声叹气道:“青鸟,你不知道,端王爷待你们兄妹宽厚,唯独自己王府里的人管束得严,事事都要他准了才行。” 我有些意外:“二哥待你们很凶么?” “不凶,礼数周到份例不缺。只是府里事无巨细都得过他手,不可出一点差错。” 我惊道:“二哥管着户部,难道回到家里,大小事务也要亲自过问么?” “他就是这个脾气,宁可自己累着,也不放心别人做事。”端王妃压低了声音,贴着我耳朵说:“听说王爷小时候在皇后娘娘那边呆过几年,皇后要求甚高,所以养成了这事事操心的习惯。” 我笑笑道:“贵妃娘娘就不严厉么?”端王妃道:“睿王便是贵妃娘娘亲自带大的,瞧他对人多温柔体贴。”我心口一紧,故作不在意:“五哥还未成家呢,我听他说三哥对家眷也好。” 端王妃又叹了口气:“肃王虽然处事森严,可对肃王妃却好得很。就是我们家王爷……” 她又说:“贵妃娘娘正着愁给睿王选妃子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我听了,胸口发闷,紧的说不出话,她突然道:“青鸟,你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肃王府,要不让我家王爷去求求皇上的恩典,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我苦笑不迭,正想谢绝她的好意。就听到院门口有人说:“二嫂,青鸟年纪尚小,这事不劳您和二哥操心了。” 我和端王妃转头望着门口,原来是容植,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也不知道进来了多久。我心中有气没处撒,骂他道:“次次都要这样躲着偷听人讲话。堂堂一个王爷,就不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么?” 端王妃从未见过我这样和容植撒泼置气,她扯了扯我袖子,开口劝我:“青鸟,容植他也是好意……” 我明知自己无理取闹,又放不下脸面,丢了铲子,扭身回了屋子。躺到贵妃榻上,自顾自生闷气。就听到院子里端王妃惴惴不安的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容植道:“二嫂,不干你的事情,是我惹了她。你先回去吧!” 一会院门“吱呀”一声,像是被关上,想是端王妃回去了。我看见容植进了屋子,立刻扭了身子背对着他,再拿了把扇子盖在脸上,心里拿定主意,不管容植说什么,就是不理睬他。 他轻声地叫我:“青鸟!”我打定主意不理他,躺在榻上动也不动。 他又叫我,我还是不理妞非在下。他坐到我榻边,用手去拉我的扇子,我死死揪着,他又不敢太使力气,两人就这样么僵持着。 他无可奈何地,松了手,一会又叹了口气道:“青鸟,果然是你!” 我蒙着脸不说话。片刻,他才道:“那日我看那身影熟悉。后来听二哥说你身体不适,三哥送了你回去,我便疑心是你。” 我哼了一声,他又问我:“你身子好些了没?” 我心中烦躁,不客气道:“我便是死了,也不干你的事情。” 他柔声道:“怎么不干我的事情,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我瞧他温柔的样子,想起那天他那样待上官妍,恨声道:“上官家的小姐千娇百媚,你若有事寻她便是了。” 他哑然失笑,俯了身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青鸟,你喝醋了是么?” 我转回身气辩道:“我喝什么醋?”才发现他贴得我好近,近的我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他明亮的双眼盯着我,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但又深沉深浓得仿佛无边夜色。我想躲开,才发现双手被他抓住,他的脸他的气息他的唇,就这么朝我压了下来。 我从未体验这样的滋味,脑子暂停了思绪,也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只知道全身酥软,他的唇那么温暖,在我的唇上轻轻碾压,如同黑暗唯一一点光芒,我飞蛾扑火,根本不知道哪里是深渊。 我觉得自己快要失去呼吸的时候,容植放开了我,他抬起头,望着我,我也望着他,四目相对,我看见他眼里有无限的柔情。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竟然亲了我,我不知所厝,用手捂住了嘴。 他笑着拉开我的手,又叫我:“青鸟。” 我还未回过神来,他的唇再一次压了下来,而这次我毫不抗拒,抬起头迎接这美妙再次降临,就如同被蛊惑般。 容植,我明知前方是千难万险,但我仍愿跋山涉水,为你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才缓缓移开。我用双手蒙住脸,从指缝中望着他:“五哥,这是真的么?” 他眉眼俱笑,看着我:“是真的,青鸟!” 我还是没弄明白,眼前这一切是真是假。莫非这就是浮词艳曲中所说的情窦初开,两情相悦?我楞楞的注视着眼前那双温柔与坚定共存的双眼。 “五哥,你是在亲我么?” “是。” “你后悔亲我么?” “我为什么要后悔?” “你永生永世都不悔么?” “此生此世,永不言悔。” …… 我想着下午的时光,忍不住低声笑起来。他同我说早晚要在他的睿王府里盖一座院子,取名叫“蓬山阁”,好让我日日住在里面。如今我才知道,两人情投意合,就是在一起说这些不着边际的糊涂话,作些叫人笑话的糊涂事。 临走时他说这两日皇帝让他还去丹州办几件事,等过两日再来看我。我心里踌躇了多久的事情,不知该不该问,但终于憋不住还是问了他上官妍的事情,他轻描淡写地说上官小姐一厢情愿,他看在上官老大人的面子上才对她一直担待。我想起上官妍吃吃笑的神情,总觉得容植藏了很多话没说,但我已经不愿再去深究,只要他告诉我的,我便相信。 ------------ 9 天威巡南 过了几日,容植来看我,不知怎的,我紧张得手忙脚乱,不是自己给自己绊脚,就是打翻了茶盏,时而我俩眼光一碰,我便扭过了头不敢看他。连香宁香馨都觉察到异常,问我是不是不舒服?好不容易我才淡定下来,叫她俩去院子帮我的瓜圃除草摘虫。我说了之后又后悔,她俩虽是婢女,但我平日里也从不让她们做这些粗活,眼下是病急乱投医,好在香宁香馨也没说什么,带着一副诧异的表情出了屋子。 容植就只嘴角噙笑,待她俩出屋后握了我的手坐下:“青鸟,这几日我一直想你!” 我抿着嘴笑:“五哥,我也想你!” 他叹了口气说:“我是忙得没法子来看你,父皇说要南巡,朝廷里各大臣争执不下,头痛得很。” 我贴着他坐:“南巡不好吗?” 容植不停摇头:“皇爷爷将皇位传给父皇,皇伯父楚王一直心有不甘。这次武克鼎的事情他也逃不了干系。他写信和父皇说什么南海化外之地,丹州民心未定,必须皇帝亲临,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家威严,方能真心臣服。父皇一向部急躁,不知道这次怎么就听了皇伯父的。” 他又接着说道:“楚王的封地在?轮荩?富仕迪裙?ぶ荩?偃ツ虾#?挂?コ?醯母?∽隹汀!?p>  他以手覆额,叹道:“一路上大小好几个州郡,一路上劳民伤财不说,只怕有人有歹心。” 我听到?轮荩?械阏鸲??且淅锍痉獾囊唤潜磺崆嵯屏耍骸按幽虾?さ?轮荩?墒且?哂隽?俊!?p>  他说是。我沉默片刻,说:“五哥,我爹娘就是在遇龙峡去的。” 他明白过来,握紧我的手,对我说:“对不住!勾起你的伤心事。” 我没说话,心里模模糊糊的想起那天没有月色的夜晚,江水轰鸣而过,爹爹摸着我头发的大手。 他见我恻然的样子,赶忙转了话题:“听说你爹爹以前是楚王的门客?” 我一惊,从他怀里坐起来:“我不知道,娘亲只说爹爹以前是个相士,爹爹也确实只观天象,偶尔给人看看病武者在洪荒。” “可我听说你爹爹以前是楚王的门客,后来不知怎的,又离开了楚王府。” “我娘是在南海遇见我爹的。她是江湖中人,墨剑门的女弟子,怎么会和楚王府的人结识成亲呢?”我越听越奇,他口里的爹娘和我所知的完全是两个人。 他见我浑不知情,连忙说:“许是我错听了,你爹娘的事情自然是你最清楚。” 我愣了许久,直觉容植不会骗我,想到爹娘去世前的一些事情,心中动了一个念头:“五哥,若皇上真的决定南巡,你可否求求皇上,也带上我。” “若父皇真的要去,我便去求他。”他柔声劝我,“你莫要想太多,万事有我。” 他伸手搂住我,揽我到他怀里,我偎在他怀里,两人静静相偎。我有良人,又有何事伤怀。 过了清明,容植来跟我说皇帝即日南巡,但不准女眷随行,他开口便被皇上斥责。我去求衡俨,衡俨说一路上舟车劳顿,还是呆在家里的好。我无计可施,幸亏香宁给我出主意,叫我去求兰贵妃。果然贵妃娘娘进口一开,皇帝立时便准了。回头我得意洋洋的告诉容植和衡俨,衡俨倒无所谓,容植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只求路上衡俨能多约束我。 一路上果然不轻松,出了曲靖,马车便立刻颠簸起来,又难得下车休息,我直呼是受罪,香宁香馨不能同行,容植他们各有职守,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但我自己求仁得仁,只能硬气强撑。人前笑得欢畅,人后就只能坐在车里哀声叹气。 五日后的午后时分,仪仗终于入了丹州城,皇帝下令在这里停留十日,他还要见丹州的本地大小官员乡土士绅。我住定之后,推开窗外才发现,外面就是一大片荷池。我换洗之后,整个人焕然一新,便准备出门去园子里坐坐,欣赏毓秀园的美景。 初夏的荷池中铺满了一片片翠绿欲滴的荷叶,把湖面盖的严严实实的,中间隐约有几朵白荷在悄悄绽放。忽然听见后面有女子声音道:“云家妹子好。”一个女子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站在我身后,竟然就是那天在梨花台远远见过的上官妍。 我没料到她竟然认得我,我奇道:“姐姐认识我?”她微笑道:“你是睿王的妹妹,我自然留心着。”“睿王……”我喃喃念道,“你是五哥的朋友么?” “容植和我自幼相识。”她说到容植,娇羞无限,脸颊抹上了两团绯云,“他跟说我过他有个新妹子,娇憨可人。我听爹爹说这次你也伴驾随行,刚才远远见了,估摸着是你。” “皇上不许女眷同行,是我自己硬磨了来的。”我陪笑道,“可是一路上苦得很。” 她掩嘴笑道:“皇上可没有说不许女眷同行啊,许是皇上心疼你?” “皇上没下令么?”我愣道。 “我只听爹爹说,皇上说:女眷若要同行,只一点,可别叫苦。”她停了停,羞道:“我知道容植要去,他以前说过要带我去南海玩,我……再累也要去的。” 我见她娓娓道来,既无隐瞒,又无别意,似乎只是把我当成了容植的妹妹。她又貌美大方,如何叫人不怜她爱她,即便我自己对他也难生厌恶之心,心中有些刺痛,懒懒回道:“或许皇上知道怕我苦,先下令堵我的嘴,可我自己不识好赖。” 她上前握住我的手说:“路上累了闷了,就到我的马车上来,我陪你说话。” 我见她一片心意,反手也握住她:“多谢姐姐,我若乏了,就去找你。” ------------ 10 海天人一 用过晚膳,我没点灯,一人枯坐在房中。容植来敲门:“青鸟。” 我心中有气,不开门也不应他。他轻声道:“青鸟,你睡了么?” 我听到这话,赌气又将蜡烛点上,灯芯有些短,不够明亮,我又特地将烛蜡拨开,灯芯挑长,刻意让火燃的更亮些。 他又叩门:“青鸟,是我,你开门。” 我站到门边,轻声道:“你莫吵了,我不开门。我这几日就和妍姐姐一起,你不要来寻我。” “哪个妍姐姐?”他奇道。 我见他装糊涂,气得开了门道:“就是你两小无猜的上官妍小姐。你怕我扰了你同她南海之行,同我直说便了,何必托口皇上有旨,何必这么欺负我。” 我说完,将门“哐当”关上,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再不说话。 他也不再说话,就在门外立着,默然了许久,我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远,想是他回去了。我坐起身,想去开门叫他,终于还是强捺了下来。 上官妍就住在我旁边,来往十分方便。第二日她就来寻我,约我游毓秀园,又让他爹爹上官煌派人带我们去逛丹州的名胜。她只当我是容植的妹妹,对我尽心周到,无话不说。我常常想:若不是容植,我和她一定是彼此交心的好姐妹。其实她对我视若亲妹,反而是我心中有梗。而容植也一直没再来找我,反而上官妍常常拉了我去寻他。我不是借口推托了,就是远远的躲在一旁,就连容植不经意瞥我一眼,我都扭开了头。而上官妍每次回来总是满脸堆笑,话里话外长长短短是容植,掩饰不住地快乐。听得我心烦意乱,又体念她对我坦诚相待,只有自己心中不断纠结。 既然铁了心要避开容植,临行前我就去找衡俨,跟他说明日启程我要和上官妍同车,让他帮我将我的行李搬过去。他扬了扬眉有些惊讶,也没反对,只说大件的放在他那里,我自己带些小的随身过去。我觉得也好。翌日启程,我便上了上官妍的马车,同吃同住,就如同亲姐妹一般。 等到了南海郡,一日我和上官妍用过午膳,才在居所商量去哪里游玩,就见容植从门外进来。上官妍又惊又喜:“你怎么过来了?” 他微笑道:“父皇议完事了,不用我们殿前伺候。便想着来看看你们。”他说着看了我一眼,我低下了头。 上官妍说:“我正和青鸟商量着去哪里玩呢?你可有主意?” 容植说:“天人崖孤伫海边,直插云峰,是南海的一大风景。我们一同去?” 上官妍喜道:“好!一同去。”她又突然想到我在一旁,问我道:“青鸟,和我们一同去?” 我看了容植一眼,他头转去看一边的盆景天界混混全文阅读。我咬咬牙道:“妍姐姐,天人崖我去了好多次了。你和五哥去吧,我乏了。” “也好,你若累了,先休息。我回来找你”。她兴致冲冲,容植也没多说话,朝我点点头。他转身出去,上官妍向我微微一笑,喜滋滋的跟着他出了门。 我关了门,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百无聊赖。想去找衡俨,又怕他目光如炬看出我的心思。一想到等下容植和上官妍在天人崖上卿卿我我,心里头就万般煎熬。如此翻来覆去,我把心一横,开了门,蹑手蹑脚的一个人偷溜了出去。 轻车熟路就到了天人崖下。天人崖最出名的就是在天人台上观海天一色,我气喘穿吁吁的爬上天人台,上面只有寥寥几人,却见不到他俩的身影。我在天人台上遍寻不见他俩,不知道该做何计较。干脆下了天人台,沿着崖上的山径小路,随心所欲的游荡到旁边的次峰上,我见四周空旷无人,便肆无忌惮地坐在崖边,用手抓一把崖缝里的杂草,一根一根的扔到海里,扔完了再去寻一把。海风的咸味扑鼻而来,绕着我四周,让我身心都放松了。我瞧着四周反正不会有人,索性大剌剌的躺倒,海风柔腻,闭眼享受,分外惬意。 “海风伤人,小心着凉。” 突然身边有男人的声音,我顿时吓得坐起来。睁眼一看,眼前是容植笑盈盈的脸。 我站起来,退开好几步:“你怎么在这里?”“否则我该在哪里?”他又嬉皮笑脸的逼近几步。“妍姐姐呢?”我没见到上官妍,问道。 “我叫她回去了。”他漫不经心的回答,好似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见你。”他又靠近了些,几乎要贴到我身上,“你不见我,我只能想法子见你。” 我将他推远些,咬咬嘴唇:“我见不见你有什么关系?只要妍姐姐肯见你就行了。” 他叹气道:“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你明知道我心里头没有她。” “那你如何说皇上不让女眷同行?明明是骗我。” “我怕你辛苦,回?轮莸氖焙蛴执ゾ吧饲椤!?p>  “我不用你假好心,分明是怕妍姐姐见到我,和我说了不该说的。” “那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不管如何,我总是不信的。” “你不相信我也没法,可你若不见我,我便要难受死了。” “死了便死了,就从这崖上跳下去好了。” 我才说出了口便被自己吓住了,怎么说了这么绝情地话。我怔怔的望着他,他眼里一片黑幽,我压根看不透里面藏了什么。我扭转了头,不看他。 “我若跳下去,你就信我么?”他盯着我,问我。 “你若跳下去,我就信你。”我不甘示弱,转头直视着他:“你若跳下去,我一生一世都不离开你。” 他静静的望着我,我俩面对面,谁也不开口,似是对峙似的。可我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糨糊,叫苦不迭,说了这么负气的话,决绝的连个台阶都没了。 容植突然开口说:“好!”纵身就从崖上跳了下去。 我眼看着容植从我前面跳下崖去,唬得魂飞魄散。半晌才回过神来,我的泪水顿时狂涌而出。我趴在崖边,哭着叫他:“容植……五哥……”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 11 天人崖上 崖下就是翻滚的海浪,我不敢看也不敢望,不见了容植的身影,我完全失去了主张,泪如泉涌,只知道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我不明白,怎么一瞬间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不可收拾。 崖下忽然有声音喊:“青鸟,你还气不气我?” “我不气了!”我哭着说。只要容植回来,我千肯万肯。可是这个声音又是谁的?我猛然醒悟,趴着崖边,小心翼翼的朝崖下面望去,原来这崖下面有一个地方有一小块石头凸出,容植跳下去时已经用右臂抓住了崖壁上的树枝,站在这石头上。我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冲他叫道:“你快上来。” 他身子一弓,右臂使力,左脚在石头上轻点,窜了上来,笑嘻嘻的站在我面前,说:“青……” 我没等他说话,冲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只有这种拥抱的实在感,才能平息我刚才失去他的恐惧。他怔了一怔,立刻反手也抱住了我,那么紧,想要将我按进他的身体似的。 “青鸟,”他喃喃的说,“别离开我!” 我抱他更紧,在他跳下悬崖的时候,我便已经给出我的承诺了,不是么? 俩人就这么静静的拥抱着,世界都已离我们远去,只要这一刻是相拥的,就算下一秒山崩地裂也都没人在乎。 他让我坐下,除了鞋袜,我又羞又怕:“你做什么?” 他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戴到我的脚上,原来是一条金链子,两边各缀了一对展翅欲飞的青玉小鸟,我惊喜交加。他说:“早就备下了想要给你,可你一直不见我。” 我站起来坐看右看,喜不自胜。他笑道:“如今收了我的聘礼,可不能后悔了。” 我羞得扑到他怀里。“青鸟,”他仍抱着我,“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回到曲靖,我就去求父皇成全我们。” 我点点头,埋头在他的怀里。 容植,就算你以后会弃我负我,我也不后悔这一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我俩一起笑了。 “回去吧,”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你一个人出来,再不回去只怕要出事。” 我还是点头。他牵起我的手,在前面走,我跟着他高大身影,看不清前路,只由着他牵着我走妞非在下。突然容植停下脚步,松开了我的手。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从他身后慢慢走出,才看见是衡俨,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三哥。”我低下头,有些尴尬。 他看了容植一眼,对我说:“上官小姐说你不在房里,怕你出事,她找不到容植,便来找我。” “三哥,我这就带青鸟回去。”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容植的声音有些冰冷。 衡俨点点头,转身说:“回去吧,闹到父皇那里就不好收拾了。” 他举步前行,容植悄悄地捏了捏我的手,我们三人一起下了天人崖。只是,衡俨一个人的身影遥遥在前,看起来那么清冷孤寂。 上官妍在房里焦急等着,见我回来拉着我就问长问短,衡俨只说我园子不熟,自己迷了路回不来。她丝毫不疑,许是吹海风着了凉,我借口身子不适,躲在房里,后日启程的时候也没喝她同车,她只以为我染病怕影响她,其他毫无察觉,稍一歇息,便来对我嘘寒问暖。我心中愧疚,更不知如何面对她。 去?轮莸穆烦谈裢獾某ぃ?貌蝗菀椎搅艘淮i允滦菹3?蚁铝寺沓担?醯醚矍暗木吧?坪跤行┭凼臁n噬肀叩氖涛溃??撬德砩暇鸵??隽?浚?蛭?抗绕獒??虼艘?3嫡?伲??霸俜1?p>  我自然知道遇龙峡道路艰难,我人生的唯一苦难,就是在遇龙峡。我抬头望天,天色尚早,与那日的漆黑一片截然不同。时过境未迁,我如何面对。 车马又再启程,果然一入遇龙峡,车子颠簸的分外厉害起来。我静坐车中,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车马都停了下来,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过了一刻钟,才又起行。 我听到外面有人叫我:“青鸟。”我掀开车帘,是容植,他骑了马,伴行在旁。 我心中鼓声大作,我趴在车子的窗口,目不转睛的盯着车道。 好几辆破弃的马车被扔在路边,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一辆,车辕和车辙都已经断裂,上面结满了蛛网,盖满了尘土。我怔怔的望着这辆马车,脑中一片空白,那一夜的惨景,我竟然都忘记了么? 容植策马靠着车边,他眼中关怀备至,两两相望,突然两人一起伸出手来,静静地握在一起,又松开。 我似乎又听到娘亲叫道:“聿王爷,盼你照顾好青鸟,我夫妻永铭大德”。似乎又触摸到爹娘冰冷的手。我闭上眼睛,靠在车上,失声痛哭。 ~~~~~~~~~~~~~~~~~~~~~~~~~~~~~~~~~~~~~~~~~~~~~~~~~~~~~~~~ ?轮莩牵?驮谘矍啊3?醢谧懔伺懦。?诔峭馐?铮?鸵运砍裎?海?宦菲探??轮莩恰;实鄣某德硪钦蹋?妥咴谡庵挥懈还笕思也糯┑蒙仙淼某穸猩希?坪频吹吹慕??轮莩恰r宦沸欣矗??跞床辉诼放杂?樱??实鄣搅顺?醺?趴冢??糯油醺?锍隼础k?绱私竞崾Ю瘢?谌瞬嗄浚??实廴春敛辉谝狻?p>  楚王府里更是修筑得富贵奢靡,较金銮殿毫不逊色。皇帝说是这次来楚王府只为兄弟之情,楚王又好大喜功,大小官员及随行女眷都收到上命参加晚上的接风宴。我伤风也好了,欣然赴宴,衡俨见我跃跃欲试的样子,欲语又止:“莫贪玩,早些回去。” 容植在晚宴前来找我,示意我闭门,接着从怀里取了一样东西,对我说:“你将这贴身收了,万一有事,也可自保。” 我认得正是那时他在三镜湖为我取鱼的匕首,吓了一跳:“五哥,楚王有异心么?” 他没答我,只说这匕首叫挈燕,又交代了几句匕首的用法,便离开了。我将匕首贴身藏好,在房里静坐了片刻,心想理它是什么,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了。平复了心情,又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遍衣服,才出了门。 ------------ 12 谱名风云 晚宴设在楚王府的朝明厅,待我到时,里面已经济济一堂,我环视一圈,衡俨,容植,上官煌等各官员都已在场,皇帝和楚王还在别处。奇怪的是,上官妍竟然没来。 不多久,皇帝和楚王携手而至,大家分别就坐,我见楚王体态魁梧,面容硬朗,目有精光,更显得皇帝颀长消瘦。楚王双手一拍,两边舞姬鱼贯而入,翩然起舞。 舞过三场,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已有不少人不胜酒力向皇上楚王告退,我本就不喜应酬,坐着更无意思,想着容植和衡俨的叮嘱,思谋还是早点回房的好。 我望向皇帝,好似他和楚王相谈正欢,话里还提到明希等们兄妹。我正准备起身告退,就听得楚王问道:“听说皇上收了一个干女儿?” 皇帝颔首道:“故人之女,我受她母亲所托,只盼能将她教养成才。”皇帝又道:“她的父亲,和皇兄也是旧相识!” 楚王奇道:“是哪位,我怎得不知?” 皇上朝我招招我,示意我过去。我这才明白,原来他们说的正是我,如此说来,容植并未错听,爹爹以前果然识得楚王。我心下疑惑,脚步不停,上前向皇帝和楚王一一行礼。一时,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楚王望着我,狐疑道:“你是……”他又上下打量我:“莫非是……” 我低首回道:“家父姓云,单名一个休字,别号鲲溟居士。” 楚王噌的起身道:“你是云休的女儿? 我说:“是。” 楚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又坐下,讪笑道:“你爹爹曾和本王共事多年,交情非浅,乍听到故人离去,本王一时心绪难平。” 我抬头道:“两年前家父身中蛇毒,无力回天才去的。” 楚王奇道:“这可奇了,你爹爹医卜星象,无所不精,区区的蛇毒怎么能取他性命?莫非是什么天下奇毒?” 我紧盯着楚王的脸,不知是他故作诧异还是真的不曾料道我爹爹的死因,见他脸上一惊一乍,半分看不出作伪的样子。提起往事,我眼眶一红,低下头道:“爹爹确因蛇毒去世十男九美全文阅读。” 楚王看我伤心,不再多问,沉吟片刻,突然又问道:“你娘和皇上是旧相识吗?” “皇上以前还是聿王爷的时候,时有和我爹娘往来。我娘临死前,将我托孤给皇上,蒙皇上厚爱,至今不曾受半点委屈。” “哦!”楚王长叹一声。 “皇兄无谓再为这前尘往事挂怀,青鸟如今长大成人,云休夫妇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皇帝举杯劝慰道。 楚王连忙回敬,又问了我一句:“你爹娘生前可有什么嘱托没有?或是遗物?” “爹娘生前身无长物,事情又来的突然,并无其他吩咐。”我心中奇怪,楚王竟然还对我爹娘的身后事如此着紧。 楚王又长叹道:“云休兄曾在我府里做事,情同手足,如今骤闻噩讯,本王心中嗟叹。”他又转身对他身后的侍卫说:“赵申,去寻我的紫云镯来,赠与云姑娘,聊表哀思。”侍卫赵申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我连忙道:“王爷厚爱,受之有愧。”楚王哈哈一笑:“云姑娘莫推辞,等下我让赵申送到姑娘房里。”我推辞不过,却之不恭,也只好收下了。 回完楚王的话,我便告退回房。刚才与楚王交谈的一幕还在脑海里来回浮现。我直觉楚王并不知道我爹娘的死因,但又觉得他和我爹娘的死脱不了干系。还未仔细想,听得门外有门敲门:“云姑娘,在下赵申,奉王爷之命给姑娘送玉佩来了。” 我连忙开了门,赵申递上一个盒子,便退下了。 和上门,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赫然躺了一双紫玉髓制成的龙凤手镯,几乎全身通紫,仅带几丝翠绿,隐隐间有紫气萦绕手镯,仿佛龙凤将乘紫云而去。显然是玉中极品。 我将紫云镯带在手上,反复瞧着,心里却百思不得其解,我一介孤女,楚王何必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或是他意欲借此想向皇上示好。楚王和我爹娘是什么关系,诸多问题在我脑里冲来挤去,我头痛欲裂,只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 正半睡半醒间,我听得房间里好像有人,我迷糊问道:“香宁,是你么?”猛然想起香宁并不在此处,我惊坐而起,还未看清屋里的人,已被人一把扣住了喉咙。 那人一身夜行衣蒙着脸,嗡声对我说:“风云谱在哪里?快说” 蒙面男子手劲极大,一把便钳住了我的喉咙,我几乎无法喘气,他的问题,又着实叫我糊涂:“什么风云谱?我不知道。” 他手上使劲:“云休和白秀清的遗物呢?你放在哪里?” “我爹娘从未留下任何遗物。”我挣扎回道。 蒙面男子怒哼一声,也没再逼我,反手到了我身后,左手卡着我的喉咙拖到他身前,右手在我的枕下,匣子里翻找。 我被他卡着脖子,早已不堪忍受。他将我随身的行李翻了遍,却并未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在我身后用手紧一紧脖子,推我出门口,我见他似乎要将我挟持走,心中惊惧,只想争个鱼死网破,苦于没有办法。突然想起容植给我的那把防身匕首。他在我背后,见不到我前方,我假意挣扎,右手伸入怀里握住了匕首。 我顺着他的意思打开房门,被他推着出门,才下台阶,我就着月光,用力一刀扎在他抓住我的左胳膊上。他闷哼一声,松开了我,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边大声呼叫,一边竟然乘机上前在他的左肩上又猛扎了一刀。 他受痛却一掌将我劈开,我顿时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喉咙一阵腥甜,吐出了一口鲜血。他掌力极重,我承受不住,眼前顿时一片模糊,迷糊间看到侍卫如潮水般涌上来。蒙面男子似乎还要来抓我,我拿着匕首乱舞一气,就这样晕了过去。 ------------ 13 掌名黑疰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回曲靖的马车上了,上官妍随车照顾我,不住的滴泪,反而要我不停的劝慰她。容植和衡俨不时便过来看我。我几次问起蒙面人的事情,他们只搪塞蒙面人已经抓住,其他的待我回曲靖再说。 我回到御六阁,皇帝立时让御医关至臻来给我诊断。他看到我面色苍白,咳嗽连连,便不停的摇头叹息,我多时未见他,想到他初见时对我出言提点,反觉得亲切。 他给我把了脉,察看了伤势,又细细的问了蒙面黑衣人的出手姿势力道。我见他不断叹气的样子,心中调皮,故意东拉西扯一时记得一时忘记一时左掌一时右腿的回答他。 他问了半天,才意识到我在逗他,也就停了不问,摇头说:“伤得如此严重,还只记得打趣逗笑。” 我笑着说:“我有关大夫,自然放心。”说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瞪了我一眼:“油嘴滑舌。”我朝他吐吐舌头,卧在榻上已经有数日,其他人个个愁眉苦脸,也只有消遣消遣他了。 他提笔记录脉案,完了之后跟我说道:“这人所用的似乎是江湖罕见的‘黑疰掌’,此掌只有每年只有盛夏三个月时间方能能练习,靠经年累月之功,因此掌力阳毒极盛。” 我插嘴道:“这个蒙面人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只消问他用的是什么功夫即可。” 关大夫讶然:“你不知道那人已经死了吗?” 我愣住:“这几日他们都瞒住我,只哄着我养病,我并不知道那人已经死了。” 关大夫捋了捋胡子:“蒙面人便是楚王的贴身侍卫赵申,听说被你在要害之处扎了两刀,抓住后只来得及承认奉楚王命来抓你,便已身亡,。” 我只记得在他的胳膊和肩上扎了两刀,怎么致命,否则怎能受如此重伤。我心下狐疑,但没问出口。只问道:“楚王为何要抓我?” 他摇摇头:“这倒不知?听说皇上当时震怒下令彻查,楚王被抓,随车马回曲靖打入了天牢,这两日便审讯着。” 想不到事情急转直下,楚王那几日如此骄横,不料竟然如此收场。至于楚王的目的,便只能待审讯了才能知晓。 关大夫又赞我:“不想你一弱女子,手劲倒是极大驱魔天师阴阳眼。” 我思量了片刻,轻声道说:“关大夫,我只用匕首划伤了他左边的胳膊和肩膀。” “哦!”关大夫听到我的话一呆,又捋了捋胡子,“可惜并未见到赵申的尸体,不然……” 他话锋一转:“这‘黑疰掌’的阳毒需得用阴极之物中和,可你小时候常服天山川莲散,体质偏寒,再用极阴之物只怕你身体吃不消。我只能用荆芥、葛根、前胡、牛蒡子、防风等辛散热毒。但你也就得吃不少苦头,这三个月每日都须服药,不得懈怠。” 我奇怪道:“关大夫,你如何知道我服过天山川莲散?” 他又瞪了我一眼,哼道:“我乃大夫,一诊你的脉象便知。” 我见他有些发怒,吐了吐舌头,唯唯是诺。 他又语重心长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下次行事不可再如此犯险。” 念及父母,我心中恻然,只有诚心受教,保证不敢再犯。 他叫香馨同他去抓药,走到门口背对着我轻声道:“来日艰苦,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不知道他所指为何?正细细揣度。就看见明希,衡俨,容植三人结伴而来,在门口遇见关至臻,三人便停住了问他话。正说话间,容植转头朝房里看来,我看他眉头深锁,便冲他摆摆手,粲然一笑。 他们三人在门口细细盘问了关至臻许久,才挥手让他离去。明希第一个进门,笑着对我说:“卧床的滋味好不好受?” 我笑道:“二哥,你莫取笑我了,不如你来替我试试。” 他哈哈大笑,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身后衡俨和容植跟了进来,容植拉了张椅子坐在床头,衡俨则坐在我的书桌前。我连忙叫香宁奉茶。 我对衡俨笑着说:“三哥,今日你还要考我书法么?”他嘴角微晒:“嘴里还不饶人,看来这皮肉之痛她也没放在心上。” 我刚刚同关至臻谈了良久,已然累极,见他们来了,心中高兴多说了几句。当下又连连咳嗽了几声,牵动了伤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容植连忙俯身望着我,我见他眉头锁着,笑着跟他说:“你不必担心,关大夫说我多休息些日子便会好的。我只是想知道那个黑衣人如何了?” 容植望了望衡俨和明希,明希沉吟道:“那黑衣人是楚王派了来抓你的。” 我又连连咳嗽,容植不停的叹气,转身坐到我床边,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没料到他做得如此光明正大,不禁朝明希和衡俨望去。明希望着我俩,只是微笑,衡俨端着茶正饮,仿佛没见到似的。我想起那日端王妃必定将我和容植闹别扭的事情一一禀告明希,依着明希外粗内细的性格,自然心中有数。 我望着容植笑了笑,柔声对他说:“我身子没事,你若不放心便多来陪我,我便好得快了。”又牵动了伤势,不禁低闷哼了一声。 他手一紧,忙道:“我有空自然来陪你。你想知道,我们慢慢将楚王的事情讲给你听,你便好好躺着,不要再说话了。” 我点头称好。于是他们三人娓娓道来,我这才知道,原来那日黑衣人赵申来捉我,被我刺了两刀,我大声呼救,侍卫们听到及时赶来将他围住。他伤势颇重,没逃出去,被捉住了后之问出了是受楚王指示来要我爹娘遗物,便不治身亡。皇帝亲自审问楚王,楚王倨傲,竟然矢口否认。没料到他一个近身熬不住酷刑,招认了楚王本有意在酒宴上谋刺皇帝。皇帝雷霆震怒,气得头痛病发作,便下旨押了楚王,近臣及一干家眷回曲靖,严查楚王谋反罪状。 ------------ 14 守口如瓶 我记起蒙面人赵申追问我“风云谱”的下落,但看他们三个话里话外都没提起,想着还是私下里再告诉容植。只问:“不知道楚王要寻我爹娘什么遗物?”他们三人皆摇头,说赵申已死,楚王拒不承认他曾派人来拿我,只是赵申身份破露,他没得推托;谋逆之罪楚王倒是认得痛快。 我沉默良久,对容植说:“多亏你那日给我匕首,救了我一命。” 明希笑道:“倒是你救了父皇一命。” 我低声对容植道:“你其实早知楚王谋逆,又怕劝不住我别去赴宴,只好给我匕首防身。皇上这次南巡,其实早已拿定了主意要剪除楚王,不然在楚王的地界上,楚王立即反了,如何制得住楚王的叛军。是也不是?” 容植不置可否,说:“我也没料到你性子这么硬,竟然敢和赵申动手。” 我恍然大悟,难怪当初容植和衡俨皆不愿我随驾南巡。只是皇上既然谋定而后动,早已经布局妥当,要为何又同意女眷同行,莫非是为了迷惑楚王,让他放松戒备。若如此,上官煌必然也早已知情,他如何还让女儿同去。难怪那日晚宴,上官妍没有出席,那她既知有险,为了容植却慨然随行。她对容植的情意,实在算得上生死以之。 想到我们三人的事情,我心中又烦燥不堪。皱紧了眉头,不停地吁气。明希见状,站起身来说:“瞧你这身子,还是早点休息。这病得长久养着,房子里若呆得闷气了,改日我叫你婉姐姐来陪你说话。” 我勉笑道:“谢谢二哥。” 他又说:“我和三弟五弟还有事情商量,你先歇息了。” 容植握了握我的手,柔声说:“你好好休息,这两日忙完了,我便来陪你。” 我反握了他的手:“我等着你!” 他点点头,随着明希出了门。衡俨站起来,瞧着我,说:“养病切忌忧思惊惧,你若少想些事情,伤就先好了一大半了。” 他短短几句又命中我的心思,我哂笑道:“知道了,多谢三哥。” 他挥了挥手,转身大步流星出门。 这样在床上精细养了半个多月的伤,自觉已经没什么大碍。但关至臻来看,说进展甚好,不过外伤好了,行动无碍,余毒未清,药量从每日三副减到一幅,晚饭后服。如此再休息上一个月才算是全好了。三个月刑期减半我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走时又叮嘱香宁盯着我喝药,不可偷懒,香宁紧遵医嘱,每日都盯着我喝药。我没办法,只得随他们摆布。容植和端王妃隔三差五就来看我,这病榻也就没那么难熬。上官妍托容植带了些上好的参茸给我,说是对我养伤有益处。我又是感激又是烦恼,叫容植退了回去,容植则淡淡说随她去吧。 又服了大半个月的药,到了六月初六天贶节,香宁喊香馨开箱晒衣服,我也来凑热闹。三人翻箱倒柜,将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用竹竿一件件穿了,晾在院子里,五颜六色,日头一晒,甚是好看。我坐在瓜圃旁的葡萄架下乘凉,望着满院的衣裳,阳光灿烂,好不惬意[复仇者联盟]过度反应全文阅读。香宁和香馨还在进进出出的收衣服晾衣服。我突然想起容植好久没来了,问香宁,香宁说自上次来看我,已经二十三天没来了。我问她如何记得这么清楚,她和香馨便不说话冲着我直笑。她俩在我身边近身伺候,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香馨说药只剩下三副了,喝完了便得请关大夫再来,看看是否还需要服药。我突然意识到这一个来月,我竟然一直没见到容植,连衡俨也少见,不知道朝中是否又出了什么大事。我问香宁可知道外头有什么消息?香宁只是摇头。 香馨听到了,跑过来跟我说:“小姐,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两天他们都不同我们说话。” “他们?哪个他们?”我奇道。 香馨撅着嘴说:“就是肃王府里那些人喽!” 我笑着说:“你当自己不是肃王府的人了么?” 香馨忙解释道:“小姐,往常我去向府里管事要什么东西,他们总和我有说有笑的。连厨子送饭菜来,府里新来什么新鲜的好吃的,他们也会多提几句。可这两天,他们一个两个见到我,个个都似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个字都不吐一个。” “他们不给你东西?还是礼数欠周?”我问道 香馨歪着头想了想:“别的都和往常一样,要什么给什么,蔬果饭菜也不怠慢,就是不同我说话。” 我取笑她:“许是你得罪人家了也未为可知?” 香宁抱着衣服从屋里出来,也附和着说:“小姐,确实怪得很,我昨日遇见肃王爷的贴身四平,他远远见了我就扭头,我叫他,他头也不回就跑了,好似我是什么凶神恶煞似的。” “四平……”我这才觉得有些问题,沉吟道“肃王爷治下甚严,下人个个极有分寸,四平这样……莫非是三哥授意的?” 香宁香馨都摇头说:“想不明白……” 这时端王妃从院门口迈步进来,笑着说:“什么事情想不明白啊?” 香宁香馨连忙给端王妃见礼,我仗着自己有余伤在身,同端王妃又亲近,只笑着欠了欠身叫了声“婉姐姐”。香宁跑进屋去端了一张椅子出来,请端王妃坐,香馨则去给端王妃倒茶。 端王妃坐下来笑着说:“每次来你这御六阁,就觉得分外自在,不用像在王府里那样拘束。”香馨奉了茶,端王妃问她:“我在门外就听你们说像不明白,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香馨支支吾吾不敢说,我瞧了她一眼,笑着说:“我们在说不知是不是我得罪三哥,连累了她们。” 端王妃不以为然说:“你们三个日日躲在院子里,又不出去惹事,几个王爷一向疼你这个妹妹,哪会得罪人。便是得罪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香馨没接嘴,嘟嘟囔囔的说着“反正我觉得不对劲”去收衣服。 我想这事也说不清楚,转了话题说:“婉姐姐,你不晒衣服么?” 端王妃一听就气道:“王爷说王府里晾满了衣服算怎么回事,都收了。”她抿了口茶:“我就同他告了个便,来你这里寻消遣了。” 我道:“难怪一来就说我这里自在,既如此,晚上就在这里吃了回去?” 她连连说好:“我等下再在你的瓜圃里帮你摘几个黄瓜,天气热咱们做凉菜吃爽口。” 我笑着说:“今年总共才没结几个,都等着你来摘呢!” ------------ 15 八月初八 等到傍晚时分,我们摘了四条黄瓜,让香馨送到厨房去,做了凉菜,和晚饭一并送来。 眼看大半个时辰过去,香馨还没回来。我奇道:“这丫头莫不是为了不说话的事情,同厨子吵上架了吧?”端王妃笑着说:“若真是这样,你们这御六阁可算得上是主仆同心,主子能擒蒙面贼,丫鬟敢闹厨子间。” 我和香宁听到,大笑不止,就看到香馨领了个人气呼呼回到院子里来。 端王妃说:“瞧这气恼的样子,可是被厨子欺负了?” 香馨一听,就说:“小姐,他们欺负人光明纪元。” 我笑着问她:“还真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回事,慢慢说。” 她气鼓鼓的说:“我把黄瓜拿去厨房,想顺便到门房问看门的老赵一点事情,没成想看到老赵在撵人。” 端王妃说:“撵人就撵人,你气什么?” 香馨说:“可我听得明白,是上官家的小姐派人给小姐送信,他们却说小姐病重着,不见客。我恼了,就把那人带进来了。” 端王妃“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我看了看香馨后面站着的小厮,问:“你是上官府里的?” 那个恭恭敬敬的的说:“小人是小姐派了来给云小姐送信的。” “送信?”我奇道,“妍姐姐有事,一向都是托容植转告,怎么今日派人送信?” 端王妃听到,连忙说:“既如此,就让他先回去,来日再说。” 我瞧了端王妃一眼,觉得她说话更是奇怪,怎么就让人回去。我同那人说:“把信给我。” 那人取了信,转给香馨,香馨递了给我。我拆开一看,果然是上官妍的笔迹。 诺大的一张杏红薛涛笺,画着两朵木芙蓉,上面只写了一行字:“青鸟,八月初八,盼着你来。”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问那人:“妍姐姐还说什么没有?” 那人摇头说:“没有了,小姐只说把信交给云小姐,云小姐看了自己就会明白。” 我只好说:“知道了,你回去和你家小姐说我收到信了。”那人回了个礼,出门去了。 我正想着八月初八是什么日子,突然瞥见端王妃在旁边坐立不安,不禁奇怪问道:“婉姐姐,你怎么了?” 端王妃连忙说:“没事。青鸟,上官小姐说什么?” 我说:“她说盼我八月初八去,也不说去哪里?真是奇怪。婉姐姐,你知道八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吗?” “八月初八,不就是……不知道。”她连连摇头,又朝我说:“青鸟,我突然想起王府里还有事情,不在你这里用膳了。”说完,福了一福,急急忙忙的走了。 我同香宁香馨看得奇怪,香馨说:“小姐,莫不是你也得罪了端王妃。” 我拍她道:“胡说。” 香馨嘟囔着说道:“端王妃刚才还好好的,一见那人来了就不对劲了!” 用过晚膳,我仍旧坐在院子里乘凉,手里攥着上官妍的信,翻来覆去,似有所察,又觉得想不明白。听见有人缓步而来,瞥了一眼,是衡俨。 我叫香馨再去搬一张椅子到院子里来,再笑着冲衡俨说:“三哥,我还有伤,就不给你见礼了。”衡俨走到我面前,四处环顾了一圈说:“怎么不点灯。” “点灯招蚊子。”香馨端着椅子出来说。 我同衡俨说:“三哥,这丫头同我告状,说王府的厨子管事,连同门房都欺负她。” 衡俨眉毛一扬,似在询问香馨。香馨微嗔道:“小姐,我哪有告状。” 我摆摆手,让她进屋去,留我和衡俨在院子里校园全能高手。 衡俨问我:“身子都好了么?” 我笑道:“平日里是好了,若有人来了,便立刻不好,起不了身了。” 他讥笑道:“聪明都用在这些惫懒事情上了。那《松风阁诗帖》,多日未练了?” “不练便不练了吧。”我将身子往后仰,“我这里的瓜果可丰收了,也算我的本事了吧?” 他笑着瞄了一眼瓜圃和头上的葡萄架,没作声。 我说:“没作声便是默认了。三哥,你下次来,寒瓜熟了,你一定要尝尝。” 他笑笑说好,默坐片刻,又说:“楚王被贬黜了,父皇不忍心杀他。” 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沉思了片刻,跟衡俨说:“三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同你们说,那次赵申一直问我“风云谱”在哪里?可我并不知道什么是“风云谱”。” “风云谱?”衡俨将这三个字又复述了一遍,思索道:“我也不曾听过。” “我也不知道。”我说,“但听赵申的口气,是件极要紧的东西,或许和我爹娘的死因有关。”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去查。”衡俨道,“你莫再告诉其他人。” 我点头答是。 他静静坐着,不说话。我俩一时无语,只静静的望着天上的星星。 我说:“三哥,你瞧,那颗星好像有些赤色,莫非是心宿?” 衡俨抬起头,观看了好一会说:“确实是商星。” 我笑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参商两星若是夫妇,可有多凄凉,永世不相见。” 衡俨微哂道:“相见争如不见。也是平常。” “相见争如不见”我望着商星,嘴里喃喃念道,心有所思。 衡俨又沉默了片刻,说:“我先回去了,明日还要上朝。” 我点点头,他站起来,背着手缓缓地朝着门口走去。 我见他快到院门口,忽觉心漏了一拍,扬声道:“三哥,你没有其他事情同我说了吗?” 他的背影顿了一顿,转了过来,夜色已黑,我只能瞧见他修长的身影,却瞧不清他的脸。 他说:“八月初八,是容植同上官妍大婚的日子。” ~~~~~~~~~~~~~~~~~~~~~~~~~~~~~~~ 衡俨说完,又走回我身前。我瞧着他的脸慢慢从模糊变成清晰,竟然笑出了声:“三哥,你的脸真有趣。” 他皱着眉,瞧着我:“青鸟!” 我笑着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又静静的望着我,也不答我的话。 我忽得又笑:“五哥要和妍姐姐大婚了么?怎么五哥没来同我说?” ------------ 16 昨夜星辰 “楚王被剿灭,上官煌料敌先机,钳缴楚王军马,功不可没。父皇在酒宴上论功行赏,上官烈老大人跟皇上说,他家孙女仰慕容植已久,求皇上成全。”衡俨在我身旁坐下。 “五哥答应了么?”我愣愣问道。 “上官家屡立军功,皇上倚重,上官妍秀丽端庄,贵妃娘娘也满意。”衡俨道。 “五哥答应了么?”我反复只有这一句。 衡俨叹息道:“青鸟,你又何必……” “五哥答应了么?”我目光殷殷地望着他。 他重重的点头道:“五弟说和上官小姐情投意合,求父皇成全。因此皆大欢喜。钦天监说中秋之后并无好日子,因此贵妃就定了八月初八。” 我半晌未说话。良久,才木木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三哥,你帮我备一份大礼,到时候我们去给五哥和妍姐姐祝贺。” “青鸟……”衡俨不忍心,想开口劝我。 我挥手拦住他的话:“三哥,我乏了,我要休息。”说完,也没送客,径自回了房。香宁香馨见我进来,问我:“小姐……”我未待他们说话,跟他们说:“我乏了,你们去休息吧,不管房里有什么动静,你们都别进来。” 她俩讶异的望着我,终没多话,闭了门出去。 我愣愣的坐在书桌旁,桌上的蜡烛燃得如此明亮,我望着烛芯中“扑哧”弹跳的火花,觉得分外妖艳,自己一丝睡意也无。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就一直就这样痴痴的坐着,望着烛火。蜡烛渐渐的融了,烛蜡一滴滴从烛台上滴到桌上,我用手去接,竟然一丝痛也感觉不到。 终于蜡烛渐渐熄灭,我仍枯坐在桌前,窗外星月瞬间明亮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启明星起,房间里慢慢有了光亮。我方才用手支着桌子慢慢的站起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用力的打开门。 衡俨仍站在那里,一身青衫,负手望天,听到开门声,他转头看我。我瞧见他,茕茕孑立。我怔怔的瞧着,直到看见他的双眸,悲伤如此浓郁,浓得几乎要滴出来,我踉跄几步,扑到了他怀里。 他伸手紧紧地抱着我,我的泪无声无息的涌出,瞬间便湿透了他的衣衫。 ~~~~~~~~~~~~~~~~~~~~~~~~~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如同一切都未发生过似的,只管自己好吃好睡。过了大半个月,关至臻又来,终于说我好了,就此可以不再吃药了,我连连欢呼。他瞧我雀跃的样子,也忍不住捋着胡子轻笑我的主神游戏。端王妃还是常来我处寻自在;衡俨来得频了。他每日下了朝都会来小坐片刻。我磨着他要他陪我下围棋解闷,他以往便手臭的很,难得赢我一局,如今我更在他面前洋洋自得起来。他只是笑笑,说回去看了棋谱明日再战,但屡战屡败,每次都落得被我哄笑。 那日下到紧要处,我极为骁悍,正杀得他丢盔弃甲。香馨从外头回来,嘴里又低低嘟囔着。 我瞄她一眼,问她:“香馨,又??滦┦裁矗俊?p>  她回道:“小姐,刚刚我去曹管事处领这个月的俸禄,他们又同往日一样同我说笑,真是奇怪。” 我道:“是你自己多心罢了,人家总是一如既往。” 香馨挠了挠头,撇着嘴不说话干活去了。 我盯着棋盘,一边厮杀,一边道:“三哥,多谢你如此费心。” 他落了一白子,封住我的前路,道:“我叫他们不要多嘴,可没挡住尊下的厉害婢女。” 我瞧他难得调笑,遂笑道:“婉姐姐说了,有其主必有其仆。今信焉?” 他瞧着棋盘:“你在我肃王府一直住着,也不见你有半分我的稳重。” 我将黑棋子抛回棋盒,哈哈大笑道:“你只夸自己就罢了,还要贬我做你仆人。” 他取了一枚黑子给我:“我刚占了上风,你想赖吗?” 我哪里甘心,自然重整旗鼓,直到将他杀个人仰马翻。我瞧着他微微冷笑:“阁下可服了?” 他将白子一丢,推开棋盘起身就走:“不下了,明日再来。” 如此自娱自乐熬了快两月,御六阁里万事都如常,只是大家都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个名字。香宁香馨之前还念叨了几次,说容植好久没来,我只是神色淡然,后来估摸着同府里人聊天也风闻了睿王府大婚的事情,便再也不提了。 衡俨只问了我一次:“可要见他?” 我摇头道:“他若想见我,自然会来。若他不来,我何必强求。” 衡俨就此不问,我更不提。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日午夜梦回,我便见到容植站在天人崖的边上,嘴角噙笑问我:“我若跳下去,你便信我么?”说完便消失不见,我趴在悬崖边上,朝下面望去,茫茫云雾,我就此再见不到他。 八月初七,晚上肃王的小厮四平来传话,说明日睿王和新王妃入宫面圣,宫中盛典甚是繁琐冗长,衡俨已代我同瑞王交待,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只在晚上“亲迎”时,同我在瑞王府恭贺。我谢过四平,便叫香宁将楚王赠我的紫云镯寻出来,附上名帖,再仔细装点,明日送给上官妍做贺礼。香宁踌躇道:“小姐,楚王事败,送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我说:“紫云镯玉中极品,又是一双龙凤呈祥,意头极好。妍姐姐不是迂腐的人,他不会介意。” 香宁犹豫地望着我,说:“小姐,我瞧你这两天有些肺热咳嗽,明日就在家里休息,托肃王爷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我笑道:“傻姐姐,妍姐姐一片真心,她终于得偿所愿,我怎么能不去。” 香宁也不多嘴,只愁着脸看我。我嫌她脸臭,将她赶了出去。自己熄灭了蜡烛,早早的睡了,可一夜多梦,直到寅时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我赶忙用了午饭,赶紧叫香宁给我梳装打扮。香宁早已准备了一条枚红色的裙子,给我梳了一个盘桓髻,我瞧着镜子里自己脸色有些苍白,便叫香宁给我再多打些胭脂,定要有个精神焕发的样子才罢休。 ------------ 17 天造地设 申时衡俨来接我,微微笑道:“这条裙子好看的很。” 我笑道:“皇家婚礼,我怎么能失礼。” 他带我上了马车,我嫌闷气,拉开了帘子,日头渐沉,将地上洒满一片血红色,我愣愣的瞧着地上的夕阳残红一点点褪去,又渐渐的罩上一层灰黑。直到马车停下,衡俨来到面前,我才知道已经到了瑞王府。 下了马车,眼前的瑞王府一片簇新,到处张灯结彩,人人穿红挂绿。我叹了一口气,衡俨站在我身边低声说:“此刻回头,尚来得及。”我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头发,仰头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三哥,我们进去吧。”说完自己抢步走在了前面。 其时新人还在宫里,不少客人们都已入座。衡俨既是王爷又是兄弟,身份隆重,我和他递上贺礼后,被引坐在前面主桌上,我便挨着他坐了。直到酉时,突然宴厅里的客人都纷纷朝门口涌去,我听见有人嚷着说:“新娘子接来了。新娘子接来了。” 我没起身,只远远的瞧着外面,没多久,我瞧见新娘子盖着红盖头,频频袅袅的进来,周围人不停的起哄欢闹。她手里牵着条红绸,而牵着红绸另一端的,正是容植,一身湖蓝,胸口挂着朵红绸花,眉开眼笑的走在前面。 我不禁咳嗽了两声,衡俨闻声看我,我笑着摇头说不妨事。容植引着新娘子到了厅中,明希兼着司仪,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了大一段迎新纳彩的贺词。我耳朵里闹哄哄的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过了一会,客人们起哄要掀新娘子盖头。容植笑着从明希手里拿过称子,轻轻一挑,盖头从上官妍的头上飘下,她的脸娇艳欲滴,十分美艳并着五分羞涩,看到容植,又娇滴滴的垂下头去。于是众人都闹着要喝合卺酒。明希笑嘻嘻的拿了杯子,容植和上官妍一人一杯,手扣着手一饮而尽。众人一起鼓掌,鼓噪着“敬酒”。明希打圆场让大家先就座,新人马上一桌桌来敬酒,众人这稍微平息了些。 我一直脸带微笑着看着,瞧着容植和上官妍拿了酒杯,先去了右边上官娘家一桌,“恭喜”声此起彼伏,容植和上官妍一杯杯的干了。没几个回合,明希带着他俩到了我这一桌。上官妍一见我,便放下杯子握住我的手,惊喜地说:“青鸟,你来了?” 我连忙起身道:“妍姐姐,你的好日子,我自然要来得无双大帝全文阅读。” “你身子好了吗?我问了睿王好几次,他都说你身子一直未好,可我……”她又羞又臊,“我……实在想你来,所以才叫人送信给你……” 我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明白的,所以我来了。妍姐姐,你真是好福气,和五哥真是天生一对。” 她听了我话,喜羞不能自胜,瞥了容植一眼又低下头去。容植则一直站在一旁,他瞧着我,我恍惚见到他眼里哀伤一闪而过,可就一瞬间,不见了。 我举起杯子,对他俩说:“妍姐姐,五哥,祝你俩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我先干为敬。”说完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这酒如此辛辣,直冲脑门,我顿时两眼酸涩,连连咳嗽。上官妍见我狼狈的样子,关切的望着我。衡俨站起来,夺下我的杯子,笑着说:“酒量不好,就莫勉强了。”他又举起自己的杯子对新人说:“五弟五妹,我也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明希瞧这样子,忙打岔道:“三弟说的好,父皇一直盼着咱们家有个皇孙子,五弟五妹当仁不让。”满桌皆哄笑起来,上官妍羞红了脸,容植笑着说:“这个自然,不劳二哥三哥操心。”两人举起杯子饮了,明希连连拍手大笑。 明希又引他们去给别人敬酒。我待他们转到另一桌后,跟衡俨说:“三哥,我酒醉了!”他瞧我的面色,点头道:“我送你回去。”他扶着我到了旁边,我靠着他,笑着说:“三哥,我这惫懒脾气又犯了,你叫人用软塌送我出去。”话未说完,泪珠便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衡俨低着头定定的盯着我,叹气道:“你这样子,叫人看见成何体统。”说完俯身一把横抱起我,快步如飞的出了宴客厅。我躲在衡俨的怀里,眼角余光扫过,看见远处容植转身直直的望着我们,而明希在一旁紧紧地拽着他的左手。 ~~~~~~~~~~~~~~~~~~~~~~~~~~~~~~~~~~~~~~~~~~~~ 衡俨抱着我出了睿王府,马车就一直在门口候着。我同衡俨说:“三哥,带我去三镜湖吧。”他未说话,将我扶到马上,自己翻身上马坐到我身后,“吁”的一声趋马而行。 睿王府迎新的丝竹声渐渐远去,我一直默默不语,随他而去。到了三镜湖,他拴了马,牵着我的手,缓缓而行。我如坠梦中,迷迷糊糊随着他慢行。到了草亭,他拉我坐下,我勉力朝他笑了笑,又呆呆的坐着。过了良久,我才如梦初醒,朝衡俨说道:“三哥,上次你唱得那首歌好听的很,你再唱一次。” 他不待赘言,低声轻唱: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他来回只唱这几句,我也随着反复哼唱。半晌,问他:“这歌里的人见不着他心爱的人吗?” 衡俨解释道:“这歌唱的是一个樵夫,爱上了汉水中的一个姑娘,却难遂心愿,情思缠绕,无以解脱,惟有以歌咏怀了。” 我忽的笑出声来:“这樵夫真没出息。天下有那么多的好姑娘,却非要喜欢这一个。” “情之所钟,无可奈何。”衡俨喟叹。 我思索着说:“三哥,我若是樵夫,便去寻个新的好姑娘,快快活活的过这一生,强过日日在汉水无为而歌。” 衡俨道:“他心中喜欢了这个女子,便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旁的姑娘再美,他也是不喜欢的。” ------------ 18 有子惧内 我问道:“那五哥心里装了妍姐姐,便也再装不下别人了?” 衡俨摇头:“我不是他,不知道他的心思。若是我,便装不下。” 我说:“三哥,我幼时爹爹教我念书,读《道德经》,书里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若悲痛,必然下雨,地若悲痛,洪泽泛滥。可雷霆过后,万物依然不畏不惧兀自生长。” 我又说:“我以前摔伤了,就大哭一场,哭完之后便好了。” 他点头,说:“是。” 我说:“可是如今我哭了好几次,却怎么也忘他不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将我搂到怀里,他怀里如此温暖,将我眼眶的坚冰慢慢融化,我紧紧搂着他,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容植,茫茫人海,我寻到了你,你却弃我而去; 我一场痛哭,只盼着能将你和过往也一并舍弃; 从今往后,我再不念汉水 再不唱相思曲。 银汉迢迢, 你我永如参商。 ~~~~~~~~~~~~~~~~~~~~~~~~~~~~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平息。我从衡俨怀里抬起头,说:“三哥,我今后再不要听这首曲子了。” 他瞧着我,只说:“好。”又低声问我:“你的心中,可装得下旁人?” 我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看了我,突然放声大笑。我从未见他如此模样,问他:“三哥,你是笑我么?” 他收了笑声,声音低沉,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这世上痴人太多。” 我抹着泪笑道:“从今往后你再瞧我痴不痴,若能遇上良人,我便立刻嫁了,绝不后悔逆世女王最新章节。” 他问道:“如何才算是良人?” 我说:“不离不弃,不欺不悔。便可做我的良人。” 他默然不语,许久才道:“回吧,早些回去休息。过几日你我还得入宫赴中秋家宴,真是烦得很。” 我闻言笑道:“三哥也有烦的事情么?” 他轻声道:“怎地没有,我以前说过我有想不通的事情便来此处。” “我记得,可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呢?”我好奇问他。 他细细思索了一阵,又瞧了我半天,才缓缓道:“我幼时母后对我管教甚严,我学业出众,常得父皇称赞,可母后还是郁郁寡欢。后来我大了,明白母后是为了姨娘烦恼。” “皇后娘娘心中不愿意贵妃娘娘嫁给皇上,可是为了皇上又只能忍耐。她喜欢皇上,盼着皇上欢喜,只能自苦。”我劝道。 衡俨说:“你说得是。”他又坐下,缓声道:“只是她常常喜怒无常,我不喜欢这样,告诉自己学着忍耐,喜怒不形于色。” 我听他娓娓道来,一时忘了自己的事情,心中怜悯,不仅蹲了下来,握了他的手。 他冲我笑了一笑,继续道:“后来你来王府,我听父皇说你娘以死殉夫,我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恩爱夫妻。因此我待你,就有些不同。” 我喃喃道:“我爹娘确实恩爱的很。”念及往事,我又忽笑道:“只是娘亲常同爹爹拌嘴,爹爹日日叹着说要做道士去。” 衡俨闻得也笑,又道:“母后便不和父皇吵嘴!” 我知他所指,便笑着安慰道:“那你便和采苹姐姐多拌拌嘴,也能一偿所愿。” 他没接话,反而问我道:“你可惧怕采苹?” 我一愣,诚实回道:“苹姐姐少和我见面,几次见她,她都不苟言笑。我……” 他笑着接话道:“你心中惶恐?”他瞧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采苹家世显赫,品行端庄,可我每次见她,总觉得像见了母后一样,我也有些怕!” 我听得口瞪目呆,两人对视一眼,突然一齐捧腹大笑起来,我蹲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指他道:“三哥,原来你色厉内荏,其实是个大草包。” 他笑道:“如此你以后便不怕我了么?” 我立起身子,望着他眼睛极真诚地说:“我本来就不怕你。你虽然次次占我上风,我在你身上讨不到半分便宜,可我心中知道你对我一直是极好的。” 他收了笑容,仔细瞧着我。良久才叹道:“你真像你爹。” 我一惊:“你见过我爹?” 他道:“听父皇提起过你爹爹的相貌。” 我吐了口气,问他:“我爹娘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他摇头道:“有些线索,可还需再寻访消息。你爹爹若真在楚王府做过事,楚王应该并不知道你爹爹有家眷。”他又对我说:“那日我见你说你爹娘和父皇有交情,楚王诧异的很。” 我细想道:“我也记得,他没料到皇上认识我爹娘。” 他点头道:“这件事情背后殊不简单,你日后万事小心重生合家欢。” 我突然想起关至臻同我也说过一样的话,不禁心中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我同衡俨说:“三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没同你们说。”他扬起眉询问,我说:“那日赵申左手挟持了我,我右手拿了匕首,我先扎了他的左胳膊,后来又在左肩上插了一刀。那赵申武功如此厉害,一掌就害得我躺了两个月,我这两刀怎么能取他性命呢?” 衡俨沉吟了片刻,说:“我没见到赵申的尸体,若是照你所说,应该只是轻伤。” 我低声道:“爹娘去世的时候,我年幼不懂事,只知道心中惶恐,幸得皇上照顾,方不致飘零。可是如今我年纪渐长,才发现爹娘死因中种种曲折离奇的地方,我只怕爹娘是被人害死的,我想要找到害我爹娘的凶手。” 他望着我说:“我自然会帮你。” 我感激道:“三哥,多谢你!” 他笑笑道:“你只答应我,别将我“惧内”的事情传扬出去,我便谢天谢地了。” 我瞧着他光风霁月,突然说:“三哥,你往日笑起来总是只牵动皮肉,今日看起来顺眼极了。你若这样多笑笑,必定有许多女子为你倾倒。” 他没料到我这样说,竟然有些腼腆,转了头过去,说道:“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随他牵马回肃王府。 我回到御六阁,房里虚掩,房里还点着灯。我轻轻推开门,香馨整个身子都趴在香宁的肩上睡得正酣,香宁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搂着香馨,不住地点头打磕。瞧这样子是一直在等我。我轻轻拍醒香宁,她顿时睁开眼,我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莫吵醒了香馨。 香宁点头,轻轻搀起香馨,我帮着她扶着香馨回偏房睡了,才回来坐下。香宁一边帮我铺床一边问我:“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揉了揉头,说:“我以往回来还晚,你怎么不担心?” “以往是以往,如今不一样……”她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 我瞥了她一眼,说:“你说得好,以往便是以往,和现在全无干系了。” 她铺好床铺,走到我旁边,说:“小姐,睿王爷的贴身阿胜适才还来了,说睿王妃瞧见你在宴席上身子不舒服离了席,问可好了些?” 我头痛道:“你怎么回答的?” “香馨一听是睿王妃派人来的,以为你犯了病,脱口便说你还未回来。”香宁帮我揉着头。 我叹气道:“这丫头就是着急,不如你沉得住气。” 香宁边揉边说说:“她年纪小,又关心小姐,遇事想不明白,也是有的。” 我点头道:“我晓得。”我望着她,心诚说道:“我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我自己在这王府中也是寄居,私底下旁的人不知怎么嘴碎,只有你们对我最真心。” 香宁红了眼眶,有些哽咽,我拍了拍她手,又笑道:“香馨回了就回了。何况我本来就没回来。”心中却叹气,容植啊容植,事已至此,你又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转眼看见香宁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心疼,连忙叫她去睡了。 我自己吹了灯,一人躺在床上,头痛一时有一时无,难以入睡。强逼了自己沉心静气,万事不理,这才慢慢睡去。 ------------ 19 西厢何厢 过两日又是中秋节,皇帝今年新添了一个媳妇,刚刚又得知明希的侧室有了身孕,便说一定要好好地阖家欢庆。我心中不想赴宴,一则不想见睿王夫妇,二则又替端王妃难过,她入门最早,却迟迟没有动静,端王才新纳了个侧室,便立刻有了身孕。瞧她常常来寻我,想必在王府里也不开心。但香宁说,皇帝新登基,今年是第一次家宴,皇上又视我如女,不可不去。我不以为然,心想家宴虽然是第一次,可大大小小的宴席不知道办了多少次,皇帝倒是和楚王一样喜欢热闹。 正想着找个托辞不去,眼瞧着端王妃迈进了门。我瞧她眉心紧锁,连忙拉着她到院子里坐。端王妃也不说话,我让香馨把去瓜圃里摘个寒瓜切了,她吃了好几块,眉心才慢慢的平了恶女仙途。 我问她:“婉姐姐,这瓜可好吃?” 她用帕子拭了拭嘴,说:“味道可真好。可惜我种不成。” 我笑道:“种不种都一样,想吃便来我这里,我们姐妹说说话也好。” 她听到我这话,又皱了眉头,瞧了我一眼。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婉姐姐,你怎么了?” 她又吃了块瓜,才说:“青鸟,我以前不知道,如今可真服了你。”我奇道:“为何?”她放下瓜皮,说:“你心里藏着那么大一件事情,表面上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定性真好。” 我问:“我心里有什么事情?” 她瞧瞧我的脸色,似乎是真的不明白,才说:“睿王……” 我这才明白,笑笑拿了块瓜吃了。她说:“那日我和肃王妃都在宫里,没去瑞王府“亲迎”。王爷第二日回来,说那晚你去了,还说你真是好气量,要我多学学你。” 我苦笑道:“婉姐姐,你莫取笑我了。” 端王妃侧了身子,靠着我,低声说:“刚刚王爷又嫌我同高氏置气,他只帮衬高氏。” 我恍然大悟,安慰她道:“姐姐,高氏有了身孕,王爷也是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你别在意。” 她鼻子一酸,哽咽道:“你瞧我这端王妃,做的可真没有意思。” 我连忙道:“婉姐姐,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你是先皇下旨明媒正娶的王妃,谁还能强过你去。” 她只是摇头,道:“我爹爹只是个正五品的中州别驾,哪里及得上睿王妃父祖两人都是朝廷重臣,就连肃王妃,她祖父是太傅,教过皇上,肃王待她又好。” 我想到衡俨说自己有些怕,心里头不禁偷笑,又不敢在端王妃面前露馅。只得连声劝慰:“这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瞧二哥待你也好的很。” “王爷待我不薄……”端王妃道,“就是一丝热火气都没有。不过我瞧他对高氏……,也是一样。” 我实在忍俊不住,取笑道:“若没热火气,可不就是死人了。” 她低了身,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读过《西厢记》,里面说张生情热似火,可我见王爷从来都是淡淡的,只讲规矩。”她又顿了顿,悄声说:“若是让我遇见个张生,我便死也值了。” 我大惊道:“婉姐姐,你可别胡思乱想。” 她苦笑道:“我也就同你说一说罢了。” 我想起明希总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又见她面色凄苦,伸手揽住她。我俩头依着头,两人不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过得许久,端王妃,直起身子,对我说:“青鸟,我这次来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我自然无有不应承,问她何事。 她说:“今年中秋,王爷要带高氏入宫。你来陪我坐一辆车,省得我一路上见着他们磋气。” 看来中秋入宫势在必行,我想若和肃王妃同车,不免心有戚戚,干脆就应了端王妃,只叫她届时来接我。 她见我答应了,心中高兴,又多吃了好几块寒瓜。我瞧她喜形于色的样子,心下也宽慰许多。 ------------ 20 棋里乾坤 待得中秋那日,端王府的马车果然来接我,明希坐和高氏坐在前面,端王妃一人坐在后面同我招手。我朝明希福了一福,上了端王妃的车子。 马车一路“得得”声入了皇宫,几位公公在城门口候着,拦下我们车子,传旨道:“家宴设在贵妃娘娘的翔凤殿。”明希问其他人可来了,回话说睿王肃王早到了,两位公主及驸马也来了。马车又去了翔凤殿,我们下了车入殿。远远看见皇帝端坐在殿中,贵妃娘娘盛装打扮坐在一侧,拉着睿王妃的手在说话。睿王就立在一旁,仍是一副丰神俊朗的样子。璋显和予恩坐在另一头,听予翘和四驸马一人一边正给他们说围棋谱。皇后不在,想必肃王他们也还在皇**里陪着皇后。 我们连忙上前一个个行礼。我瞧皇帝消瘦许多,身形也没以前灵便,想必是国事繁忙,拖累了身体。他见到我,极为高兴,说许久未见,又连连赞我漂亮了。贵妃娘娘笑着说:“皇上心疼青鸟,便早些给她寻个如意郎君吧,青鸟今年也有十七了吧?”我回答说是。皇帝一听,便说自己疏忽切不可耽误了我,立刻同贵妃商量起哪家将军公子品性俱优。我在一旁听得连连苦笑,扭转了头,却看到容直正望住我,我心中一痛,又低下了头。心想自己实在是做错了决定,当初就该推了端王妃,躲在御六阁里不出来。 正无计可施之时,外面传皇后娘娘御驾到了,众人忙起身迎接,我庆幸勉强躲过一劫。肃王妃和予桑扶着皇后进来,衡俨和大驸马两侧陪同。皇后娘娘的两道法令又深又直,比起上次见她,似乎又愁苦了许多。 众人见礼后,皇后挨着皇帝坐了。皇帝心情好,嘴上也不断的说好。又问三位王妃和高氏话,总归是些为皇家子嗣繁衍多尽绵力的话都市版英雄无敌最新章节。我心中无聊,又怕他们扯到我婚嫁的事情上,便挤去核予翘一起看棋谱。 璋显和予恩两人正争论不下,一个说要长,一个说要立,越吵声音越大。我和予翘听得头痛,说干脆两人下一盘,三局定胜负,省得聒噪。他俩一起拍手说好。皇帝听见了,笑着也要观棋。于是大家干脆搬了椅子围着两人,看他们手谈论高低。 璋显棋高一着,才二十来个回合,就把予恩压制得无还手之力。予恩气的把棋子砸回棋盒,叫道:“三哥,你来替我下。”众人皆哄笑,予恩跳下椅子,拉着衡俨说:“三哥,你帮我扳回这局。”衡俨笑着说:“输便输了,再来一局便是”。 我一时技痒,拉住予恩说:“我来替你下,你三哥手臭,莫理他。”众人听我说话,不知为何,个个都惊诧的望着我。我不知所以,回头以目光询问衡俨,他只摊着手,一副不干我事的神情。 璋显叫道:“青鸟姐姐,你怎么说三哥手臭?” 我神气非凡,笑道:“他次次都输给了我,手还不臭?”众人皆大惊,都望着璋显。 璋显大叫:“我不信,你还能赢了三哥。” 我徉怒道:“他输了便是输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璋显又叫:“你就是骗人,三哥,你同她下一局,她赢你了我就信她。” 衡俨摆手道:“今日先挂免战牌吧。” 我斗志昂扬,硬将他按到椅子上,说:“你今日不战也得战。”璋显,予恩连予翘都一起起哄,大叫:“三哥,迎战;三哥,迎战。” 衡俨再不推辞,瞧了瞧我,手里扣了一把黑子,道:“如你所愿。” 予恩立刻奉上一把白子给我,我哼的一声接过棋子。“啪”的一声先落一子,他紧跟一子,下了四十多子,我突然觉得几条路皆被封住,前有追兵,后有堵截,黑子虽然才几十粒,竟然将我围个通透。我左突右杀,才有生机,可是黑子漫天铺地涌来,我眼见自己的白子一颗颗被吃掉。没一盏茶功夫,璋显大叫道:“你输啦!” 我一惊,站起来定睛一看,显然是输了。衡俨正好整以暇的扔回棋子拍了拍手。我怒道:“再来一局。”璋显和予翘立即帮手将棋子收回棋盒。予恩一溜烟跑到衡俨身边,恭恭敬敬的端起棋盒给他。 衡俨不多话,又扣了一把黑子,我还是执白子先走。这次我变了棋风,只求稳重,七十子后才步步紧逼。他稍一后退,我立刻十几子跟上,眼见正要大功告成,突然他有黑子竟从边角掩杀出来,我猝不及防,立时束手就擒。 衡俨一颗颗取走我的白子,嘿嘿冷笑道:“阁下可服了?”我顿时抬起头,他俨然一副当初我嘲弄他的神气。我不愿置信,说:“这怎么可能?” 璋显叫道:“怎么不可能,三哥十六岁就赢了翰林院的吴士峰吴国手,他赢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可是……”我抬头,他的眼里抹过一道狡黠,我惊道:“你……” 他笑着朝众人道:“我瞧她养着伤可怜,便逗她开心。回回落败,还需天衣无缝,着实难为我了。”众人大笑,璋显和予恩挥着拳头大叫“三哥”;予翘搂着睿王妃咯咯笑弯了腰;端王妃站在贵妃身边,扶着贵妃,两人笑得花枝乱颤。明希海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只是嘴巴咧得大了许多,高氏掩着嘴站在明希旁边,两位驸马笑得手里的茶盖和茶碗不停打架。皇帝更已经哈哈大笑。予桑守着皇后,同皇后一起雍雅地微笑着,肃王妃站在皇后身后,瞧不见脸色,而容植则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半晌才明白过来,轻呼一声“天哪”,用双手蒙住脸。大叫端王妃:“婉姐姐,我没脸见人了,你快些带我回去。” ------------ 21 桥上桥下 此后众人尊称我“圣手”,直到晚宴快结束,我还被人拿着取笑,实在羞恼。皇帝说今日高兴,也笑累了,他要早些休息,其余人各行其便。又叫皇后贵妃随他走,免得耽误我们行乐,贵妃就叫了璋显和予恩随她一起走了。我心里想回肃王府,可除了予桑和大驸马爷告辞回去,其余众人还兴致正浓。我没法,只得留着,又不想见着容植和他的王妃,就一个人悄悄的出来。 夜晚的御花园凉爽静谧,头上月圆如镜,我一个人在御花园里闲逛。不知自己所在何方,瞧着前面似乎有座小桥,我走过去,倚在桥中间的栏杆上,望着桥下的明月,眼不见心则静,心情舒畅许多魔道人生最新章节。 “青鸟。”有一个声音叫我。 我吓了一跳,但立刻镇定下来。这声音多熟悉,我夜夜都在梦里听到,随着他的笑,跳下了天人崖,无论我如何呼唤,都再回不到我身边。我心里酥软,转不过身,只盯着湖里月亮的倒影,勉强笑道:“五哥。” “青鸟。”他站在桥尾,“别来无恙。” 我勉力支撑,道:“多谢关怀,我一切安好。” 他仍立在桥尾,也不上前,半天才缓缓说道:“我以前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知道,”我攥着栏杆,“我一直信你的。” “我……”他踌躇着不知道再怎么说。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身,阻止他再说:“容哥哥,那些日子,你同我讲的话,我一直都是信的。你同我的那些快乐日子,我也要感激你的。只是你生于帝王家,和我总是不同些。我不恼你,你我各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我笑了笑,坚定地说道:“只是往后,使君有妇,罗敷也必将有夫,就此别过了。” 他沉默着,喃喃的说:“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他冷笑一声,讥讽道:“三哥?” 我一怔,不知道他指为何,没接他的话。他又嘿嘿冷笑两声,说道:“你是准备跟着三哥吗?”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气道:“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他冷笑道,“他送你珊瑚石,费尽心思哄你开心,随你去天人崖,众目睽睽下抱你出我睿王府,又彻夜不归。哪一件是胡说八道?” 我恼羞成怒,负气道:“我竟不知你这样想的。你既知道我和他有私,你又何必来惹我?” “我几时想去惹你?”他泄了气,道,“只是这心由不了自己,能要一时快活便赖一时罢了。” 我听了这话,心又软了:“你又何必。” 他闻言反笑道:“你就能轻易忘了我么?” 我苦笑一声,说:“容哥哥,我现下确实忘不了你……” 我顿了顿,鼓足勇气说道:“可总有一日,我会忘掉你。” 他哈哈一笑,转过了身道:“小青鸟儿,可我不会忘了你,也不会让你忘了我。”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我撑着身子瞧他走远,才缓缓瘫在栏杆上。 过了浑久,我听到桥尾又有动静,连忙站直了转身问:“是谁?” 桥尾有人,静静立着,听见我问她,沉声答道:“是我。” 我听着是个女子的声音,她缓步走上来,到我面前,又说一遍:“是我。” 竟然是肃王妃,我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她瞧见了什么,我该如何应对。她只淡淡说道:“夜深了,众人也要散了,王爷说就不要麻烦端王爷,你就同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松了好大一口气,连忙道:“我知道了,苹姐姐,我这就来了。” 她也不答我,只静立着瞧我,不一会,她自己一个人仪态万方的走了。 ------------ 22 篷山筑阁 回去时和端王妃同坐着一辆马车,我心中惴惴不安,不时用余光看她。她倒是泰然自若,也不同我说话,二人同车竟然一句话也没有。等到车子到了王府门口,我长舒一口,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扬声同衡俨道谢一声,便急冲冲的跑回御六阁。 香宁香馨还在候我,见我回来,问我晚宴的盛况。我自然大大的夸耀了一番,只是断然隐去了自己下棋的这一节,香馨大是羡慕,香宁则微笑不语。 我瞧着往后的日子若没有意外也就这样了,这御六阁里温馨自在,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 可好日子没几天,贵妃娘娘又把我叫到宫里,还叫上三位王妃陪同,无非是问我可有中意的公子少爷,或者是谈话间扯出哪位将军大学士,我实在不胜其扰。端王妃知道我心思,也就不多说,肃王妃一向少言,可是睿王妃却极心热。她说和我情同姐妹,盼着我像她一样嫁给一个如意郎君,我明白她心意,虽心烦却也只得稳如泰山的坐着,有时真盼着听到哪个合适的便一条心将自己嫁了算了真龙兴宋最新章节。 这天贵妃娘娘又说,丹州新任的抚远将军陆青广文治武功出众,皇上器重的很。我坐在椅子上,也不接话,就只哀哀的看着贵妃。贵妃瞧我的神情,反倒是笑了,说:“这两日青鸟在这里听得耳朵也起茧了吧?” 我连忙说:“哪里哪里,只是人选众多,莫衷一是。三位姐姐还是帮我多参谋参谋。” 睿王妃揽着我道:“可惜我家里兄长都已婚娶,不然青鸟若嫁入我家,我才高兴呢!” 端王妃听道,竟然“噗嗤”一声笑出声,睿王妃莫名其妙,我赶紧扫了端王妃一眼,她朝我努了努嘴。 贵妃娘娘说:“今日先不提这个了吧。睿王妃,瑞王府刚落成,怎么听说又要新动土木盖房子?” 睿王妃赶紧回道:“回禀母妃,容植现在的书房用着不如意,便想着新盖一个。” 贵妃道:“书房不如意改一改也就罢了,怎么要新建一个?” 睿王妃答道:“容植现在领了兵部,日里在宫中办事,晚上常还有将军来议事到深夜,他说独门独院的,也方便些。” 贵妃听了,也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睿王妃又笑道:“那日我还和容植说笑:你这新书房,可有什么名堂?容植说:其他以后再说,书房的名字先定了叫“篷山阁”。你瞧,他不是把自己当做神仙了么?” 我乍听到“篷山阁”三个字,顿时心跳加速。笑也笑不出,只僵着脸扯了扯嘴。 贵妃哼声道:“他就是花样多,你以后可要看紧他了。” 睿王妃忙点头称是。这时,一直默默无语的肃王妃突然插话道:“篷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青鸟,这名字和你可相称的很。” 贵妃一听,也不禁点了点头。我心中又恨又急,恨得是容植总不让人清静,急得是肃王妃的话合情合理难免引人猜忌,一时不知如何圆这话。正慌恐时,端王妃笑着说:“我瞧睿王只怕是觉得自己娶了的这位王妃,如同蓬莱山上的仙女一般,因此一时得意,才取了这个名字吧?” 我赶忙接着说:“正是,正是,五哥钟情妍姐姐,自然得意。” 睿王妃听得,又羞得脸红,我又连忙打趣道:“你瞧你瞧,妍姐姐脸红了。”贵妃看睿王妃娇羞,也咯咯的笑起来。我感激地望了一眼端王妃,心中舒了一口气。再看肃王妃,正定眼看着我,我一时又心慌难当。 贵妃又叮嘱道:“睿王妃,你回去叫睿王仔细些。皇上一向疼爱儿子,但是期望也高,切不可有差池。端王,肃王,也都一样。”大家连忙称是。 晚上回去时,我特地拉了端王妃一起,端王妃自然千肯万肯。马车上,端王妃问我:“青鸟,你如何得罪了肃王妃?” 我哭丧着脸道:“我也盼着能有人说给我听。” 端王妃叹了一口气说:“你一向同肃王妃少有交道,她这个人……”她停住半晌不说,我望着她,她一瞧我的神情,终于一跺脚道:“唉……就同你说了吧,她这个人机肠颇深。这次,若是无意的倒也罢了,若你真的得罪了她,以后可有你的苦头吃了。” 我听得心中叫苦,心道难怪衡俨也宁可避着自己的夫人,嘴上哀求道:“婉姐姐,你可要帮帮我。” 端王妃道:“我这样的直肚肠,左右是没法子了。你若要想好过,无非两端,一是肃王,一是皇上。” 我问道:“肃王这端我明白,可皇上是怎么说的?” 端王妃大笑道:“你赶紧求着皇上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你搬出去了可就不用看人眼色了?” 我哀叹道:“这算什么主意修真高手现代游。”可心中隐隐觉得,这也确实是唯一的一个法子了。 晚上躺在床上,细细想着日间的事情,难以入睡。总觉得肃王妃那日在桥上必是听到了什么,可她又不去同睿王妃讲,也不去告诉皇帝皇后和贵妃,我实在摸不出她的心思,最好能远远避之方为大吉。若能远离这里,或许能将容植忘了也未为可知。可若真如端王妃所言,去求皇帝指嫁草草了事,自己又心有不甘。左思右想,也找不出好法子,既然睡不着,干脆就搬了椅子到院子里坐着纳凉。 正呆坐着,偏房“吱呀”一声开了门,香宁睡眼惺忪的起夜,看到我坐在院子里,吓了一大跳,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我:“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我笑笑说:“睡不着。” 香宁看看我,自己也去搬了张椅子,说:“小姐,我陪你?” 我笑着说好。香宁如厕回来,坐在了我身边。 我问她:“香宁,我来王府多久了?” 香宁屈指算了算,说:“两年五个多月了。” “才两年五个多月了?”我有些吃惊,笑道:“我竟以为有十来年了呢。” “两年前,七巧节后,容植带我去三镜湖,他问我:青鸟,你多大了?我那时回他:十五了。现今我十七,可不是两年多了。”我出神说道。 香宁关切地望着我说:“小姐……” 我回过神,笑笑:“香宁,我爹娘去世后,就来了这里。他们……你们……都对我很好。我也把自己当成了这家里的人。可如今……” “我愈来愈觉得这里的人和事像一团乱麻,我理不清楚,也逃不出。我……不喜欢这样子。” 香宁看着我,又唤我:“小姐……” 我摆摆手,示意她让我说下去:“若是离开这里,我不知道会怎样?可我总想试一试。” 香宁急道:“小姐,你要抛下我们?” 我摇摇头道:“我不想,可是香宁,你可有好的法子?” 香宁说:“小姐,我知道你从?轮莼乩春螅?睦锞兔挥泻霉??!?p>  我突然间又有些出神:“香宁,我真想回昭南,回我的老家,这样或许就睡得好了。” 香宁红了眼睛,呜咽着:“小姐,你若想回去,我们俩就陪着你回去。你别抛下我们。” 我望着她,叹着气,香宁突然叫道:“小姐,你何不去求皇上,说你要回昭南老家,说不定皇上会准的。” 我听到香宁的话,灵台立时清明。我不该留,不愿嫁,不如回昭南。昭南,我的山我的水我的父母血脉千里相连,这世上又有谁能阻挡河川归海,阻乳燕归巢? 一念想开,前途顿时豁然开朗,心情也立时轻松许多。当断则断,我抓着香宁的手说:“香宁,你说的对,我明天就去找贵妃娘娘,请她帮我求皇上,我要回昭南。” 香宁边哭边笑说:“小姐,反正你去哪里,我和香馨一定要跟着你去哪里,你到哪儿也不能抛下我们。” 我心中感动,上前紧紧地抱着她,哽咽着说:“荣辱不弃,生死不离。” ------------ 23 凉秋谕旨 第二日,我就一个人入了宫,去见贵妃,求她帮我说情。贵妃娘娘虽然诧异,但听到我说思乡情切,便没有拒绝,只说让我先回去,她找机会再问问皇上的意思。我知道贵妃这样回复已经极好了,回御六阁安心等贵妃的消息。 大约过了半个月,我见贵妃娘娘还没消息传来,心中有些焦急。香宁劝我稍安勿躁,我才惊觉自己的心怎么变得如此浮躁,竟然一点等待都忍受不了。心里告诫自己戒骄戒躁,可又更加期待回昭南,我在这里困了太久,只有昭南的温情,才能平复我已经变得焦躁的心,才能将我变回原来的那个山水间逐闹欢歌的青鸟。 于是又静心等待,秋日将尽,严冬将来。我的瓜圃又需要将结完瓜果的蔓剪除,再松土,等过完寒冬,明年再重新耕种。有了件事情寄托,人也欢快许多。 这日,我蹲在地上,仔细铲除深埋在地里深蔓,就听到有人“哐当”一声撞开了门,我起身回头看,是衡俨。他面若冰霜,到了我面前,袖手而立,冷冷的瞧着我。 我第一次瞧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害怕,更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想,莫不是肃王妃又给我使什么绊子了?可自己对衡俨从无隐瞒,他即便听到什么也不至于如此。 香馨从房子里出来,大叫道:“哪个这么蛮横?敢来踢……”待看到是衡俨,便也愣了。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赶紧回偏房去了。 我定了定神,轻声问他:“三哥,怎么了?” 他突得抓住我的手,拉我入了屋子,又重重的关上了门。我跌坐在椅子上,不禁地叫道:“三哥,你别这样,我怕得很。” 他紧紧地盯着我,双眼如此冷峻,如同有万年的寒冰,我满脸愁容地望着他,只盼能有人送一盆炉火给我,将它融化一些,好让我不要如此受迫。 他冷冷问道:“不知道我肃王府是哪里得罪了云小姐?” 我愣道:“三哥,你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得罪!” 他冷笑道:“那又是谁在皇上面前说要回昭南了?” 我听到是为了此事,送了一口气,说:“不是肃王府里有人得罪我。是我自己想吃昭南的糯米糕和凉糖粉了。” 他盯了我许久,眼里的寒意渐渐缓和些,我瞧着再不那么冰冷,终于他长吁了一口气,哑着声音道:“方才是我对不住。” 我摇摇头说:“不妨事。” 他叹了口气,就近寻了张椅子坐了,眼睛瞧着我书桌上的字,缓缓说:“父皇早上说你要回昭南,他心里决断不下,问我们可有好的意见。” 我说:“是我一个月前托了贵妃娘娘去求皇上,求他让我回昭南。” 他冷哼一声道:“在肃王府住得不适意么?” 我摇头,低声说:“这里已无我可恋之处,贵妃娘娘一门心思要将我配一个给朝里的重臣,我为难的很。昭南是我的家乡,我想回家了。” 他回过头来,望着我,沉声说:“你若不想嫁,父皇也不会勉强的庶女慧娘。” 我笑道:“三哥,我同你说过,我想嫁的,可这世上并无我中意的人。” 他半晌才道:“不离不弃,不欺不悔。这八个字,世上并无做不到的人。” 我苦笑道:“我知道,可是我没遇着。”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若有人能做到,你肯嫁么?” 我低了头,叹道:“若真有能如此待我的人,我便嫁了也无妨!只是三哥……”我抬起头,却看到他疾步如风,已经出得门去了。 我想既然皇帝已经知晓了,表态便是迟早的事情。果然三日后,就有人来传话说皇帝有谕旨下,叫我出去接旨。可是我心下又迟疑着,若说是为了我的事情,皇上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只叫肃王或者贵妃传个口信即可;若是因为肃王府里的事情,王府和我一向泾渭分明,何必专程叫我也去接旨。香宁知道我的心思,可也并无头绪,只劝我道:“小姐,快去接旨吧,几位公公都在外面候着呢。” 我想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寻个痛快。于是冲香宁香馨笑了笑,说:“好,我这就去。” 到了外面,衡俨,肃王妃等肃王府里的一干人都已经跪着了,我口里称着:“民女青鸟跪迎圣旨”,就着边上也跪下。 宣旨太监见人已到齐,展开圣旨念道: “上谕:三皇子衡俨与云青鸟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朕愿成人之美,许二人婚配。唯一切从简,肃王等可自行其便。”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战战兢兢地说:“公公,民女耳钝,可否请再念一遍?”宣旨太监有些莫名其妙,左右看了看,咳嗽一声准备再念一次。衡俨没待他开口,跪伏在地,伸手接旨谢恩道:“儿臣叩谢父皇恩典。” 宣旨太监将圣旨交给衡俨,冲他和我分别拱一拱手道:“恭喜肃王,恭喜……云小姐。”便回宫复旨去了。 我愣愣的跪着,左右的一干人都起身散去了,肃王妃被婢女搀扶着起来,她低下头,对上我的眼,我看见她面无血色,左手里的帕子攥得死紧,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我心里莫名的害怕,低下了头,觉得自己对她万分亏欠,可又觉得自己并无对不起她。皇上是如何下了一道如此不知所云的圣旨?什么“情投意合”,什么“两情相悦”,简直是无稽之谈,岂有此理……我慢慢从先前的惊恐中平复,越想越气,心中腾起了一把火,站起了身子只想要去找皇帝理论。 衡俨挡在我面前,问我:“你要做什么?” “我……”我见到他,更觉混乱,词不达意,只嚷着说:“你让开。” 他皱了皱眉,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道:“跟我回去。” 我怒道:“我不回去,你凭什么管我?” “凭什么?”他突然笑了笑,轻轻在我耳边说:“你不记得皇上的旨意了么?” 这话就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我怔怔的望住他,才想起皇帝已下旨赐婚。我红了眼,望着衡俨,哀求道:“五哥,你陪我进宫,我们去求皇上收回旨意。” 他冷笑道:“你想让皇上出尔反尔,你当圣意是什么?” 他的话句句在理,我心慌意乱,瞬间泪水迸出,哭着胡言乱语道:“我要去找容哥哥,他会帮我的……” 衡俨抓住我的手又紧了紧,冷声道:“说什么胡话,先跟我回去再说。” ------------ 24 旨下无违 我六神无主,被衡俨一路拖回房间。香宁香馨一见到我们回来,本想上来问个仔细,可看到衡俨和我的脸色,香宁拉了一下香馨的袖子,两人悄悄地回了偏房,只留我俩在屋内。 我满脸是泪,坐在贵妃榻上,泪水滚珠般地低下。衡俨也不理我,站在我书桌前把玩我的哥窑笔洗。啜泣的累了,连眼泪都再挤不出一滴,我眼睛和脸都肿涨着,想说话,可张了口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他瞧见了,提了壶给我倒了一杯茶。我端着茶一饮而尽,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些,他又帮我把手里的杯斟满,我端着茶小口的抿着,有气无力地问他:“三哥,你可有办法?” 他又挑了挑眉,只摇摇头,继续把玩着笔洗。 我无奈至极:“若你也没有办法,明日我只有自己进宫求皇上,左右不连累你就是了。只是……”我恨恨地说道:“不知是哪个在皇上面前乱嚼舌头根子,这般折腾我,我迟早扒了他皮。” 他淡淡说道:“若是我做的,你又当如何!” 我苦笑道:“三哥,你莫再逗我了。我心里烦得很。” 他放下笔洗,坐到我身旁,缓声道:“我前两日去宫里,求父皇将你许配给我。”我大惊失色,只知道转头看他,他又道:“父皇今日才下了旨意。”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呆呆地瞧着他,各种念头堵在胸口,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可不知怎么说出口。终只是挤了一句:“三哥,我不明白,你这是为何?” 他听到我的问话,可没有答我,又继续说:“你怨我恨我也罢,你想入宫,想去三镜湖,去找容植,都随你。”他说到这里,回头凝视着我,说道:“可只有一点,不许你再回昭南,哪里也不能去。” 我无法置信,叫道:“三哥,你是要将我困死在这里么?” 他淡笑,道:“你说是便是吧。” 我对着他无计可施,思来想去,只能里谋算着明日一早就入宫,求皇上收回成命。他瞧我脸色阴晴不定,又道:“你若不死心,也随你。父皇说一切从简,可也不能如此鄙陋,等下我便叫人将御六阁装点一下。” 他起了身,笑着对我道:“可也不能什么事情都由了你。”说完,留下我一人走了。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半晌,咬着牙齿又挤出一句:“我不愿意,没人能逼得了我。” ~~~~~~~~~~~~~~~~~~~~~~~~~~~~~~~ 第二日我起个大早,立即叫香馨去找管事要马车,我自己梳洗后便入宫面圣。突然听到香馨在院子里叫道:“你们做什么?” 我和香宁闻声连忙出屋,就看见四个仆人抬着两厢红绸,放在院子里,另有四个人,拿着锤子剪子刷子桶子候在一旁,香馨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停的说:“你们做什么?” 我心知肚明,同香宁道:“将他们给我轰出去。”香宁低低应了一声,拿了根晾衣服的竹竿指着他们道:“你们将这些劳什子都抬回去,一个人都不许留在这里。”香馨也立时效仿,两人一人一根,做势要轰,那八人没奈何,却也不争辩,只扔下箱子,自己出门去了。我瞧香宁两人一副泼妇样子,忍不住笑了出声,心情稍微好了些。 可没过半个时辰,又有人抬着其他箱子进来,赶走一批又来还有一批。如此络绎不绝,我实在不堪其扰。提笔写了两个“滚蛋”,叫香馨贴在院子的大门上,再紧闭了大门,任它谁人叫门也不开门。如此便清静了,可闹腾了一日,天色已晚,今日已经无法入宫去见皇帝了网游之绝世唐门。第三日我又早起叫香馨去找管事要马车,未及片刻香馨回来,说管事的说马车前一日都安排了去处,明日才能给我准备。我失望至极,可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可翌日准备妥当了,管事又说马车昨日办事的时候坏了,修缮还需几日,别的车子也都在外边办事,三日后再来。可如此三日再过三日,他们总有借口给不出车子。 晚上我呆坐房中着想不出法子,天色渐凉,香宁香馨在房里帮我缝被子。香宁瞧我苦恼的样子,劝了一句道:“小姐,你莫再想了,忧思伤身。” 香馨接口道:“总要想法子的,难道小姐愿意嫁给肃王么?” 香宁瞪了香馨一眼道:“胡说什么?” 香馨不服气道:“清清白白的身子,平白无故地嫁给人,谁会甘愿?可是小姐……”她对我说道:“我觉得肃王挺好的,虽然面冷,可处事公道,对小姐也好。” 我听得头痛欲裂,顶了她一句道:“你觉得好,你替我嫁了。” 香馨听了吐了吐舌头,再不说话。我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许了?” 香宁说:“小姐,说也奇怪,皇上也没给你封号,别说你不肯,就算肯了,这没名没分的算怎么回事?” 我听了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是我又不愿意嫁,自然不在乎这名份。香馨又接口道:“可不就是让小姐做肃王的侧室。” 香宁沉吟着说:“即便是侧室,也该有个名份,可圣旨里就这么语焉不详的,真叫人糊涂。” 香馨说:“既是侧室,有无名份也都一样,早知如此,还不如做了睿王的侧室,小姐心里头总还有些欢喜……” 香宁喝道:“香馨,住口……” 香馨瞧了我一眼,低低地唤我:“小姐……” 我摆了摆手,叹道:“不妨事,左右都是实情,说便说吧。” 香宁突然说:“小姐,不如我们想法子去求睿王,说不定睿王会有法子。” 香馨道:“对,小姐,明日我去找睿王,求他给小姐作主。” 我苦笑道:“傻丫头,这圣旨下了都有十来日了,若五哥有心,早就有消息传来了。你瞧现下这样子,连端王妃也不来了,不是被拦着进不来,就是……他也没法子。” 香馨说道:“早知如此,小姐就不去该求什么贵妃,咱们三个自己偷偷回了昭南,他们也拿咱们没办法。” 我听了,不气反笑道:“怎么会没法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三个小姑娘能逃出他王爷的手掌心么?” 香馨丧气道:“那就没其他的法子了?” 我只摇头叹气,没话好说。 香宁叹气道:“真瞧不出,肃王一向正经,竟也有这无赖脾气。” 我缓缓说道:“他和容植,两兄弟母亲不同,教养不同,行事风格不同。可骨子里脾气却是一模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只由着自己的性子。” 我意兴阑珊,挥手叫道:“罢了,罢了,十八年后便是一条汉子。” 香宁吓了一跳,扶着我道:“小姐,你可别做糊涂事。” 我笑了笑,说道:“香馨,明日替我去请肃王,我有话要同他说。”事已至此,也只有破釜沉舟了。 ------------ 25 挈燕如飞 晚上我待到香宁香馨睡了,悄悄地将容植给我的匕首寻了出来。这匕首名唤“挈燕”,他一直没收回去,说就给了我。我脑中放空,只痴痴的看着匕首,似乎瞧到了容植微笑的脸,一晃眼,又是衡俨淡笑的样子。我挥刀朝桌上的蜡烛横劈去,蜡烛应声落在了桌面上,可烛火未息,依旧点燃着。我一口气吹熄了烛火,上床睡了。 次日,我估摸着衡俨该下朝了,便叫香馨将房门院门大开,再去请衡俨。我收好挈燕,安坐在房中等他。等到申时初,他才来了。他今日穿了一件苍色的衫子,十来日未见,竟然有些消瘦。 我叫香宁香馨回避了,再闭了门,请他坐。他微一颔首,又坐在我书桌前,拿起笔洗,左右观赏。我唤他:“三哥……” 他听到我唤他,将笔洗放下,抬起头来瞧我。我走到书桌一侧,说:“三哥,你可愿意让我走么?” 他道:“皇帝金口一开,谁能违抗?” 我说:“即便我们有夫妻之名,你也可以让我回昭南。只要没人知晓,也不算是违命。” 他仍是漠然:“可我不愿意。” 我忍了忍,没同他再说,只从怀里缓缓拔出匕首,指着他道:“你非要我争个鱼死网破么?” 他微微一怔,不怒反笑道:“你倒真是个硬性子。” 我竟也笑道:“你真要做我的刀下鬼么?” 他微微一哂,道:“你杀不了我,再则,你真能下得了手?” 我苦笑道:“三哥,你对我好,我自然不会杀你,可是……”我将匕首一转,对着自己的胸口说:“可我若不愿意,就连皇上也不能奈我何。” 他没料到我这样,怒道:“你当真不要性命了么?” 我笑道:“五哥那日便说我是硬性子,你今日也说,若不是没法子,哪个不肯要自己的性命?” 他冷哼一声,也不说话,我俩就这样对峙着,我看着他,他眼里似乎有怒气,又有悲伤,我自己心中五味杂陈,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一咬牙举起挈燕就朝自己胸口扎去。 他大惊失色,伸手将我一格,我的手一偏,他左手立刻扣住我的右手,一把夺下匕首,他左手一甩,我跌坐在地上。 半晌,他才冷声道:“我可算是救了你一命?” 我哑然失笑,道:“那你可要我报你救命之恩。” 他冷笑道:“那倒不用。留在肃王府,你就如此不情愿么?” 他伸手将我拉起来,我瞧他冷冰冰的样子,服软道:“三哥,你这几日气盛的很,我心中害怕。” 他手里玩着匕首,嘲笑道:“你何时真心怕过我,连刀子都动了。” 我心下愧疚,辩解说:“我并不是朝你……” 他截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伤了自己,就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么?” 我闻言更是自责,道:“我……失了分寸。三哥,对不起。” 他点了点头,又沉声问我:“你住在这御六阁中,可知道御六阁的名字来历?” 我没料到他问了我这样的问题,点头道:“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他点头道:“不错,你爹爹号“鲲溟居士”,你必然也深明庄周之学十二大陆最新章节。我以前见你,心中再苦,倒还留有几分坦然自在的样子。可你现在“东西跳梁,不辟高下”,可不怕辱没了你爹爹的名号。” 我失笑道:“三哥,你是把我比作狸猫了么?”他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我强辩道:“我爹爹是我爹爹,我是我,我……” 他不待我说完,又说:“你若有万一,你父母的仇还要不要报了?” 我闻言如当头棒喝,浑身大汗淋漓,低声说:“三哥,我知道错了。” 他面色稍缓,跟我说:“你爹娘的事情,你可还要我帮你去查?” 我叫道:“自然是要的。” 他道:“那你安心呆在我肃王府,再摸提离开的事情。” 我缓缓点头,看他已经不再声色俱厉,默思片刻,忽问道:“三哥,你心中真要我做你的妻子么?” 他静默了不语,许久,才沉声道:“是。” 我心悸不已,许久说不出话来,终于拉住他的手,道:“三哥,对不住。我只知道胡闹,你莫恼我。” 他点了点头,我瞧他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才又低声道:“可我不喜欢被强……”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说话。 他忽然问道:“若我从天人崖上跳下,你可愿意了?” 我惊道:“你说什么?” 他反握住我的手,拉我坐在贵妃榻上,他瞧着我淡淡道:“那日我寻你去了天人崖,我瞧见你同五弟说:他若跳下去,你便一生一世不离开他。” 我苦笑道:“可终究是他离开了我。” 他长叹一口气,又道:“那日你说若有人对你“不离不弃,不欺不悔”,你便嫁他。” 我一时默然,片刻才道:“我现在就同那樵夫一样,虽不愿想他,可也装不下别人。” 他笑道:“我知道,我不逼你。”我朝他感激地点点头,他微微一笑,又道:“我听父皇说你要回昭南,不知怎的,害怕的紧,只怕晚一步,你就离开了,我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我柔声道:“三哥,对不住,我不知道……” 他轻笑道:“五弟这几日见了我,冷言冷语,全无好气。你却说你不知道,我真是白担了虚名。” 我听得好笑,也调笑道:“可你确实是皇上赐给我的夫君,哪是什么虚名?”话音未落,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仅满脸绯红。 他怔怔瞧了我半晌,柔声道:“青鸟,你就住在这御六阁里,如往日一样,只做你爱做的事情。总要你自己肯了,我不会逼你。” 我悄悄不语,想着他站在天人崖上看着我和容植山盟海誓,想着他那夜深宵在院里陪了我整整一晚,想到他在三镜湖同我交心深谈,他不顾众人侧目抱我出睿王府……我如此迟钝,今时今日才完全晓得他的心思。我终于点了点头,说:“好。”说完,脸上霎时又飞满红霞。 他眼中神采流动,虽不语却似乎极为情动,但终又按捺了下来。我将头倚在他肩上,两人静静的坐着。直到四平来寻他,说皇帝有急诏,宣他漏夜入宫,他才匆匆去了。 ------------ 26 墨剑擎空 衡俨再来,已经是三日后了。胡子拉茬,双眼红肿,身上还穿着那天的苍色衫子,进了屋就躺在贵妃榻上。我吃了一惊,没顾其他,连忙叫香宁去打盆水来,叫他好好擦了把脸。 他抹了脸,才冲我淡笑道:“这几日可累坏了。” 我问道:“三哥,朝中出了大事吗?”他点了点头,道:“楚王又叛了。”我听得满头雾水,奇道:“楚王不是已经已经废黜了么,怎地还乱?” 他用手指按在眼上,轻揉着眼皮,半晌才道:“楚王被贬,父皇不忍心杀他,将他锁在?轮荩?叛霞涌垂堋?伤娜涨按?聪?7担??跎绷耸涛溃?痈?锾恿耍磺叭沼钟邢?3?党?跆拥搅死髦荨!?p>  我劝道:“楚王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仔细搜着便是了。” 他大叹道:“若真是一个人便也罢了,厉州守将马时造,昔日就在楚王麾下,后来许是他见父皇得先皇器重,便疏远了楚王。厉州地势险要,兵家必争之地,因此父皇自楚王罢黜后,一直想换了马时造,再派个心腹之人。可因朝中局势,迟迟未动手,没成想他打着楚王的旗号反了,大旗一举,再召集楚王昔日部将,竟然有七八万人马。当真是头痛。” 他又道:“曲靖城现有兵马五万。朝廷统共也只有二十多万人,散在四地,召集勤王也需得月余,楚王和马时造谋划依旧,若一举攻入曲靖,便真是回天乏力了。” 我见他说的如此严重,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沉默片刻,突然问我道:“你说你娘当年是墨剑门的女弟子?” 我连忙回道:“是,墨剑门现在的掌门章华清,便是娘亲的师弟,我小时候也常常见的名门小日子最新章节。” 他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可知道墨剑门的来历?” 我思索道:“我听娘亲说过,墨剑门乃是墨家旁支,后来墨家式微,墨剑门的弟子便只在江湖上走动了;世易时移,首领也不再称巨子,就如普通的江湖门派一样称掌门。可娘亲说,墨剑门的弟子,依然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己任,天下若有异动,掌门号令,“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他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我也笑道:“那是自然,爹爹有几年在外有事,回家甚少,娘亲常带我回广湖墨剑门居住。她入门早,章师叔少年时,还得我娘指点几招呢!” 衡俨笑道:“你娘如此厉害,怎地不让你也学个一招半式?” 我说:“爹爹和娘亲都不喜欢我学武,更不教我。娘亲说女孩子还是不要舞刀弄枪了,爹爹总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说若我不懂拳脚功夫,旁人便也不会教我做事了。” 他点头道:“你爹爹倒真是深得老庄三味。” 我问道:“怎的你今日问我娘亲的事情,是我爹娘的事情有新的消息了吗?” 衡俨摇摇头,将身子躺回贵妃榻,半晌不说话。我瞧着奇怪,正想追问,他长吁一口气,坐起来道:“你娘亲说的,大多不假,只有一点,她却不曾告诉你。” 我奇道:“是什么?” 他道:“你娘亲说墨剑门的弟子现在只多在江湖走动,其实不然。”我“咦”了一声,他又道:“墨剑门的弟子众多,不少人入仕为官,只是他们极少显露自己墨家弟子的底细。”他停了停,瞧着我说:“无论是朝廷,还是楚王与马时造,都有不少墨剑门弟子深入其间。唯一知道并能号令他们的人,就是如今的掌门章清华。” 我惊呼一声,隐约猜到衡俨话中隐藏的意思,我叫道:“三哥,你的意思是……” 他躺回榻上,眯起眼睛道:“墨剑门的掌门章华清,如今就在曲靖……” “所以……”我试探道,“你们要说动章师叔。” “不错,”他颔首道:“墨剑门若能一击而中,下面群龙无首,自然人心涣散,届时朝廷只便只靠曲靖的几万精兵,也大有胜算。” 我赞同道:“不战而先屈人之兵,这办法倒是极好。只是……”我沉吟道:“章师叔少年时高傲的很,也不知道现在年岁长了,脾气好些了没有?” 他笑了笑,道:“若见到了甥女,再大的脾气也总会收敛些的。” 我顿时明白衡俨所指,大叫起来:“三哥,你要我去见章师叔?” 衡俨缓缓点头道:“是父皇的意思。我想来想去,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他坐起来,抓住我的手道:“青鸟,不知你肯不肯?” 我瞧他言词恳切,心下却大是踌躇。我迟疑着说道:“三哥,皇上对我恩重如山,他若有命我自然遵从,可我不懂军国大事,也做不来说客,我怕我会误事。” 他瞧我为难的样子,温言道:“有我在,你只当和娘家人见一面。” 我沉吟片刻,便点头说好。衡俨极为高兴,又靠在榻上养神。 我站得累了,干脆拉了一个垫子坐到地上,背靠在贵妃榻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回身同衡俨说道:“你可知道章师叔的年纪么?” 他闭着眼睛,嘴里答道:“只听说极为年轻十二大陆全文阅读。” 我轻笑了一声道:“我六年前在广湖见他,他才刚过弱冠。我娘亲领着我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听到他同太师父大声争辩。太师父叫他试驳“一尺之棰”,可他不知怎的,跟太师父说他觉得惠施之言十分有理,太师父生起气来,须发皆张,大骂他“毫无慧根”,尺子在桌子上拍得“啪啪”响。” 他瞧我说的有趣,睁开眼来,问我:“你那时多大?” 我歪头想了想:“六年前,我十一岁,章师叔也不过二十二,可是如今我已经十七了,章师叔也有二十八了,且已然是墨剑门的掌门了。”我想到一事,“哎呦”一声叫道:“三哥,你今年可是二十六?” 他点头道:“不错,他长我大两岁。”我笑道:“他与你一般年纪,你见了他,却要叫他师叔,那可真是亏了。” 他微笑地望住我道:“我倒是甘之如饴。” 我忽地明白他话内所指,顿时满面通红,将脸埋在榻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听他问我:“你那时方才十一,便已经懂得“一尺之棰”了么?” 我抬起头来,脸上红云未退,轻声说道:“爹爹自幼教我老庄道学。其实爹爹私下总和我说墨剑门从上到下一股苦穷之气,见了便要远远躲开;可他又说太师父他们是真的心怀天下的好人。” 他淡然道:“墨家节用,可你爹爹觉得非治国大道。” 我拍手道:“正是。爹爹也是这样说的。” 他忽笑道:“可我宁可自苦,也不愿日日窝在泥巴里。” 我跟着大笑:“庄子不愿意出仕,哪里是真正躲在泥巴里。若真藏在泥巴里,他可不是一只乌龟,倒真是一只泥鳅了。” 他见我说的眉飞色舞,眉眼含了笑,瞧着我。只时不时揉了揉眼。 我见他不停的揉眼,想起他这几日在宫里议事,已经多时未睡了。便赶他道:“三哥,你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他没答我,反而叮嘱道:“方才忘了告诉你,明日辰时,你便和我去睿王府见章华清。” 我道:“怎么明日就去?” 他说:“军情紧急。父皇昨日让上官煌同他手下的参军去请章华清,这人便是墨剑门的弟子之一,只说叙旧,并无其他。” 我听到睿王府的名字,思及另一个人,顿时脸色黯了些。衡俨解释道:“章华清性子高傲,不愿见皇上,因了你的缘故,才肯去。睿王府一头连着你,一头连着上官煌,最是便宜。” 我点头道:“好。”忽得又想起一事,拉住衡俨的袖子说:“墨剑门上下最厌烦“三妻四妾”,若是让他们知道皇上赐婚的事情,可便要坏事了。” 他摇头道:“若真是如此,也无可奈何。” 我沉吟道:“反正我俩只担了一个虚名,我也好和章师叔解释。”一抬头,才发现他紧盯着我,不禁有些羞涩,问道:“三哥,你瞧什么?” 他笑了笑,只说:“没什么?”可眼睛还是瞧着我,没移开分毫。我想到刚才说“只担了一个虚名”,心想他心里想的多半不是好事。脸上一红,赶紧拉起他道:“你快回去休息。” 他在贵妃榻上翻了一个身,道:“就睡在这里。”便沉沉睡去了,不久还有微微的鼾声传来。 ------------ 27 夜凉情浓 我瞧他是真的累了,也不忍心叫他,就叫香宁寻了条薄毯子给他盖上。一直到戌时,他还是依旧酣睡。我没法子,估摸着他要一觉睡到天亮,明日又事关重大,只好叫香馨去那边要衡俨的洗漱用具和换洗衣裳。 香馨应了声正准备出门,我犹豫了下,又叫她回来。我想起那天肃王妃的眼神,心中忐忑,叮嘱香馨谨慎些。香馨过了半个时辰便带着衣裳回来,我问她可有人刁难她。她笑道:“我寻了四平,叫四平去要的,我只在外面等着。” 我笑道:“果然聪明。” 香馨瞧了瞧我,欲言又止,我看她面色不郁,问她:“是不是有人嚼舌头根子?” 她一听,立刻气道:“其他人也倒都客气的很,就是花杏,嘴里不干不净的。” 我问道:“哪个花杏?” 她说:“便是肃王妃的贴身丫鬟,四平带我去找她要衣裳,她推三阻四的,还是四平骂了她,她才给了。” 我问道:“花杏说什么了?” “她说……”香馨迟疑着,吞吞吐吐道:“她说小姐无名无分的,还来指使她。还说……” 我瞧着她,道:“还说了什么?” 香馨气道:“她还说小姐狐媚……” 我闻言,不怒反笑:“肃王说我是猫狸,她说我是狐狸,倒是一脉相承。” 香馨叫道:“小姐,你还笑?上次香宁就说名分事大,你还……” 我扫了她一眼,沉声道:“你喊什么?肃王还睡着呢。” 香馨看了衡俨一眼,低着头,把衣服放好,蹑手蹑脚的出去了。我望着衡俨睡得正酣,叹了口气。又出去叫香馨抱条被子过来,放在床边。吹了灯,在帘子里换了衫睡下了。 许是房里多了一个人,睡到半夜,我忽然惊醒。深秋夜冻,感觉脸上凉飕飕的,怕衡俨着凉,连忙起床抱了被子给他盖上。 他躺在贵妃榻上,窗外的星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更显得他五官深刻,清新俊逸。我不敢多看,只细细地帮他将被子摄好,才转身准备上床。 忽的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愣,转回头去,衡俨闭着双眼,仍似睡着,他的右手从被子里伸出,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左手。 我一时不知所措,只得怔怔的站着,他的手凉得有些透骨,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暖和了些。我站得久了,身上越来越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的手用力一拉,我吃力不住转身扑倒在他的身上,他朝里面挪了挪身子,左手将大半的被子盖在我身上,可右手仍紧抓着不放。 我无可奈何,侧躺在他身旁,左手被他握着,右手只能贴着身子。姿势僵硬,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听得见他胸膛不断起伏的气息。如此躺了大半个时辰,我又累又困,再不顾其他,终于半靠着他的身子沉沉睡着了。 次日香宁将我叫醒时,我一人卷了被子躺在贵妃榻上。听她叫我,惊坐起身,看自己身上衣衫整齐,并无异相,才舒了一口气。我问她:“王爷呢?” 她低声地说:“在院子里,四平来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赶忙起身洗漱。香馨进来说我早膳备好了,我不愿出去见衡俨,便叫香馨去问他。 便听到院子里,他问香馨:“平日在哪里用?” 香馨说:“平时在房里,天气热便搬到院子里抱得军医归。” 他说:“这天气早晚院子已经凉透了,以后便都在房里吧!” 我隔着墙听了,心想也好,省得出去见他,躲在房里也不出声。香馨香宁将几样小菜清粥一样样挪进屋来,衡俨也跟着进了房坐在一旁。我心跳加速,目不斜视只埋头喝粥。 不一会儿便用完早饭,略休息片刻,就听得外面四平轻声在喊:“王爷,该出发了。” 衡俨低低应了,起身出门。我不待他招呼,只低着头,跟在他后面,他紧几步缓几步,我总是亦步亦趋。他骤然转身停下,我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他的胸膛。我气极抬头,正看见他一脸的笑意。他哈哈大笑,挥手道:“走吧!” ~~~~~~~~~~~~~~~~~~~~~~~~~~ 到了睿王府,恰好刚过辰时,我站在睿王府外,想起两个月前这里喜庆热闹的场面,忽觉有些有晕目眩。我用手覆额,容植说的极是,我并不能轻易忘了他,否则如何连再见都心有余悸。心中软弱,便不敢举步,正迟疑间,衡俨牵住我的手,轻声道:“跟我来。” 我心中陡然增加了不少勇气,虽然仍举步维艰,但竟勇敢很多。我跟着衡俨进睿王府。阿胜在门口相迎,说睿王在蓬山阁相候。我心中百转千回,只靠着衡俨握住的手苦苦支撑。 到了蓬山阁外,远远看见容植一身青衫,坐在石凳上,一人一壶一盏,分外寂寥。我心中顿时酸痛异常,恨不得转了头立刻回肃王府,可眼睛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分毫。他瞧见我和衡俨,站起来道:“三哥。” 衡俨点点头,牵着我的手向前。容植见我俩的手紧握在一起,忽笑道:“三哥对青鸟,果然是情深意重,鹣鲽情深。”衡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我只悄立不语。 容植忽又道:“小青鸟儿,我瞧你瘦了许多,三哥对你不好么?”衡俨皱了眉头,沉声道:“三弟……”我倚着衡俨,低着声音,说道:“五哥,我今天是来见章师叔的。” 容植笑了笑,说:“章先生还未来,先到我的书房里候着吧。”说完自顾自进了屋子。衡俨仍牵着我的手也随着进了屋。 蓬山阁内装修极为简单,和我的御六阁竟有四份相似之处。我们三人各执一椅,肃然无声。衡俨只好整以暇的喝茶,容植则微笑着瞧着我,我只能低着头,谁也不敢看。 突然听到门外有人传话说:“章先生到了。”我抬起头急切地朝门口望去,上官煌走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粗壮汉子,如此初冬,只穿了一件薄衫,腰上别着一个黑布包,脚上穿了一双草鞋,粗粗望去,就是一个简单的砖瓦匠,可他两边太阳穴高高耸起,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沉岳峙的气势。我瞧得真切,的的确确是章华清章师叔。 我眼眶含泪,站起来大喊一声:“小师叔。”便朝他奔过去,他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是我,忙快走几步,朝我迎来。我奔到他面前,他举起双手,想像小时那样将我举起,可又突然放下,退后几步,一边搓掌,一边“嘿嘿”地笑道:“不敢抱,不敢抱了。” 我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想笑,可脸上又挂着泪水,又哭又笑。章清华对着我这样一个姑娘家,只会搓掌,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我瞧他憨直的样子,和小时候被太师父训话的时候并无二致,不知怎地,没顾上姑娘家的矜持,上前将他紧紧搂住。 过得片刻,我听见衡俨说:“青鸟,章先生都僵住了。”我松开手,才瞧见章华清两只胳膊紧紧地贴着身子,双手张开,想抱不敢抱,脸上一片恻然。我抹了眼泪,笑着说:“小师叔,太师父的尺子可给了你了?” 章清华听得“嘿嘿”大笑,衡俨也微笑莞尔。其余人不知前因后果,只是陪笑。 ------------ 28 镜湖野鱼 我们五人进了厅坐定,婢女依次上了茶。我闻见茶香扑鼻,揭开一看,是上好的碧螺春。我转眼看章清华,茶放在边上,正眼瞧也不瞧回到天国当附马全文阅读。我笑嘻嘻地过去将他的茶端了来,衡俨和容植见到,只以为我胡闹,上官煌似觉得我无理,又不想在章华清面前得罪我,只紧紧盯着我。 我端了他的茶过来,又叫婢女道:“府里可有竹罐子,拿它灌上一壶凉水,拿来给小师叔。”婢女为难的望着容植,容植不以为意,只笑道:“竹罐子若寻不见,院子里竹子倒是多的很,你叫阿胜去劈几根下来,现做一个便是。”婢女这才领命走了。 章华清看着我笑道:“你还记得我喝水的习惯?”我笑道:“竹罐盛水,清冽自然,墨剑门又不独你一个。”章华清亦笑道:“正是,独你一人要放糖,亏得师父疼你……”我笑着接口道:“否则你便早教训我了。”两人相视大笑,其他人这才知道章华清不饮茶只饮水。 章华清问我:“这几年在王府可好?” 我忙道:“皇上待我极好,半分也没亏待我。” 章华清点头道:“我也听说皇帝待你不错。若是不好,我早来接了你回广湖了。” 我笑道:“你来接我,我也不回,广湖苦得很。”我原本是指他们生活清苦,我无法适应。没成想他点点头道:“也是,你如今成亲了,若无其他,自然不能随便让你回去。” 他又问:“肃王待你如何?” 我没料到他当着在座众人堂而皇之地问我,尴尬异常,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地听衡俨打了一个喷嚏。上官煌关切的问道:“肃王是着凉了么?” 章华清哼声道:“锦衣玉食,终究无益。” 衡俨微笑道:“无妨!青鸟昨晚上将被子都扯了去,这才受了凉。” 上官煌和章华清闻得了,心领神会,哈哈大笑。我瞪着他,不知他如何坦然自若地讲出这番话来。这话分外暧昧,我却无法辩驳。我抬起头,容植紧紧地盯着我,眼里一副不愿置信的神情。我尴尬万分,更不能解释,只能扭了头不看他。 章华清微笑道:“瞧来你们琴瑟和谐,我也可放心许多。” 上官煌说:“为人父母皆盼望子女安乐,肃王和夫人恩爱,章先生大感安慰。小女和睿王新婚燕尔,夫妻和睦,我也是老怀大慰啊。” 章华清“哦”了一声,道:“上官小姐便是睿王妃吗?” 容植接口道:“正是,只是现在楚王仔厉州虎视眈眈,若他们出兵曲靖,不知道多少恩爱夫妻就此别离了。” 章华清看了我和衡俨一眼,点了点头。 衡俨道:“我昨日同青鸟说你要来看她,她一个晚上喋喋不休,拉着我讲了好多墨剑门的英雄故事。” 章华清听了,极高兴,笑着问我:“是么?” 我瞧着容植又看了我一眼,心中喟叹,忙回答道:“那是自然。墨剑门“非攻,尚同”,哪一桩是为了自己。我自然要在肃王面前夸耀的。” 衡俨说:“青鸟爹爹虽好老庄,却也赞墨剑门是心怀天下的好人。” 章华清哼了一声:“若不是如此,师傅怎能将师姐嫁与他。不过你爹爹自号虽“鲲溟”,却和皇帝相交,只怕心中也未必真的清静。” 我黯然道:“爹爹是因为娘亲才识得皇上,他对娘亲总是极好的。” 章华清道:“你娘亲怎么认识皇帝?不是你爹爹以前和聿王相知甚深,才引为知己么?” 我愣道:“娘亲不认识皇上吗?”章华清摇了摇头,我不禁望着衡俨,他朝我做了一个手掌下压的手势,叫我暂且按捺妞非在下。 上官煌打岔道:“皇帝心存仁善,胸怀百姓,正因如此,才和鲲溟居士互引为知己。” 章华清又哼声道:“登基一年,天下已然三反……” 容植忙道:“先皇在时,楚王已经蠢蠢欲动,正因为父皇仁善,他才肆意妄为……” 章华清“哼”了一声,也不接话。 我瞧着场面尴尬,望了衡俨一眼,轻声地说:“小师叔,皇上和肃王待我极好……” 章华清瞧了瞧我,又瞧了瞧衡俨,笑了笑,再不说话。 这时婢女端着一个新制的竹罐进来,里面盛了凉水。章华清端着大饮了一口,用手背拭去嘴角的水,赞道:“这才喝得舒服。”众人一齐大笑。又有婢女说午宴已经备好,于是容植便领大家入席。 我瞧着席上并无上官妍,便问容植:“五哥,怎么妍姐姐没来?” 容植笑道:“她不喜欢来,随她吧。”上官煌也解释道:“小女自幼不喜欢这样的场面。”章华清略一颔首,容植率先入席,大家各自就座。 桌上各种珍馐美馔,不外是燕翅鲍参甲鱼乌鸡,我瞧章华清只略夹了几箸,知道他不喜爱,便低着头同衡俨说:“三哥,五哥怎么准备了这些?”衡俨瞧了章华清一眼,问我道:“可是你吃不惯?”他似压着声音只跟我说话,又恰好全桌人都可以听得见。 我笑道:“自小嘴巴刁,就想吃些山野小食。” 我又转向容植道:“五哥,你可莫见怪。” 容植微笑道:“你若想吃,怎会是难事。”他回头朝婢女低声嘱咐几句,婢女便匆匆出去了。未及片刻,便端来上几盘素菜,都是芋头冬笋等。我见了就拍手笑道:“这便是我喜欢吃的。” 衡俨提起竹箸,夹了一口芋头,赞道:“绵甜香糯。你的嘴果然刁的很。”他又向章华清道:“章先生也试试?” 章华清夹箸吃了一口,又连连夹了好几口,这才动筷试了其他的菜。衡俨朝我点头微微一笑,我也报以一笑。上官煌见了我俩的脸色,才面色缓和,也连连劝章华清夹菜。 忽听容植说道:“青鸟,还有一道菜,你和章先生必定喜欢。” 我瞧了他一眼,奇道:“是什么?” 他双手一拍,一个婢女端着盘子上来,我定睛一看,是几条肥美的烤鲜鲤。我心中一动,就听容植说:“章先生,这烤鱼你且尝尝。” 章华清夹了一箸,大赞道:“确实美味。”伸箸夹了一条,放到面前大快朵颐。上官煌大笑道:“睿王果然有心!到哪里寻了这等美味?” 容植淡笑道:“昔年同故人同游三镜湖,尝过此鱼。近日心念故友,便叫家丁每日去打上几条,聊寄相思。” 上官煌大笑道:“不知是睿王的哪位好友?”容植只笑而不答。 我心中柔肠百结,如鲠在喉,捉着竹箸的手失去了力气,竹箸“叮”的一声掉到了桌面上。衡俨瞧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帮我捡起竹箸,微笑道:“见到美味便动不了了么?” 我接过竹箸,勉强朝他笑了一笑,章华清笑道:“这鱼确实好吃,青鸟也来尝一条。”我连忙说:“小师叔,我吃饱了,你多用些。”我瞧了一眼容植,他若无其事,我却全无胃口,只知道痴痴的坐在一旁。 ------------ 29 相望相扶 也不知道几时他们叫人撤了筵席,只听见衡俨低声同我说:“你和章先生许久未见,多聊一会。”我勉力点了点头,瞧着他们一个个出了门去,又闭上了门。我吁了口气,提起精神,唤章华清道:“小师叔。” 章华清饮了口水,问我道:“青鸟,这几年你可好?” 我点点头道:“皇上和肃王丝毫没薄待我。” 他点头道:“那日我知道师姐的噩讯,派了不少人四处打听。才知道你被皇帝接走了。后来几个在曲靖的弟子传来消息说皇帝待你甚好,我想若接你回广湖,你的日子未必如在王府养尊处优,因此只叫他们暗中留心着。后来见皇帝确实疼爱你,便就此作罢了。” 我点头道:“我知道。”又问道:“小师叔,我爹爹可是真的中了蛇毒么?” 他瞧了我一眼:“你也觉得奇怪么?”我点点头。他思索道:“我曾让弟子去偷偷查了你爹爹的尸体,他说你爹爹确因蛇毒而亡,小腿上两个牙印也清晰可见。可是你爹爹怎么会被普通的毒蛇咬死。他虽不懂武功,但是长于医卜,普通的毒蛇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子。”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小师叔,你怎么说我娘不认识皇帝?” 章华清道:“咱们墨剑门的弟子,若要入仕并不违背教义。可一则从不主动结交官府的人,二则若有接触,都会一一说明,掌门好心中有数。你娘并不曾说过认识皇帝。” 我愣道:“可我记得爹爹跟我说,是娘认识了聿王,欣赏他的报国情怀,才引介给爹爹的。” 章华清摇头道:“你爹娘之死确实透着诡异,只是毫无头绪,难以查探。” 我又说道:“小师叔,我上次去?轮荨2胖?牢业??谷辉诔?跏窒伦龉?拢?沙?蹙共恢?牢业??屑沂摇!?p>  章华清听了,也奇道:“我以前未听你娘说过你爹爹帮楚王办事。” 我摇头道:“爹娘也从未同我说过。”我又低声说:“小师叔,我在?轮荩??跖闪巳死醋轿遥?饰业?锏囊盼铮?刮饰沂裁础胺缭破住保?憧芍?溃俊?p>  他沉吟了片刻,说:“我也从未听过。不过既然知道了,我便可以派人去打探。”他又问我:“这些事情,你还同谁说过?”我答道:“只告诉了肃王。” 他点头道:“肃王在内,我在外,都可帮你去查此事。你便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 我点头道:“是。” 他瞧着我说:“你可是真心嫁给肃王的?”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怕他看出我的心思,低着头说:“肃王对我很好。” 他又说道:“你心中清楚,我们墨剑门一向不许男子三妻四妾,也不愿意女子做人妻妾。你虽然不是我门中弟子,却是我的甥女。我听上官煌说你被皇帝赐婚给肃王做侧室,心中十分不悦。若你不高兴,我便带你回广湖。” 我低着头轻声道:“小师叔,肃王确实没亏待我。” 他“嘿嘿”一笑道:“出嫁从夫。你瞧你自己,前后张罗,唯恐我生气。” 我辩解道:“小师叔,我是怕他们招待不周……” 他又“嘿嘿”一声:“你莫真当我是个粗人……” 我低了头再不说话,他不知道这兰因絮果,我也不知如何向他解释,默默不语真龙兴宋全文阅读。但又想起衡俨说起马时造欲举兵直逼曲靖的事情,哀声说道:“小师叔,肃王这几日为了楚王的事情,不休不眠已经好几日了。” 章华清一摆手,说道:“我自有分数。”我瞧他胸有丘壑,便不敢再说了。 他又沉思了片刻,从包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似是一把用石墨做成的剑,只有小指大小。我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章华清道:“我听说你在?轮菔芰松耍俊蔽业愕阃罚??值溃骸澳懔糇耪狻澳?拧保?粲行枰??谧邮苯??闳迹??闷?套匀挥腥死凑夷恪!?p>  他又嘱托道:“你将这贴身收好,不可告诉他人。” 我倒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东西,瞧这墨信小巧可爱,又可作为墨剑门的联络信物,我心中喜欢,便收了下来,跟章华清说:“谢谢小师叔!” 他嘿嘿一笑,又细细嘱咐道:“连肃王也莫要告诉。” 我点头称是,二人又说了不少陈年旧事,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婢女这时叩门进来,说晚宴已经准备妥当,请我们随她入席。章华清皱着眉头说:“我不爱吃他王府里的这些劳什子。”他转身跟我说:“我回去了,你也回你的肃王府去。” 我着急道:“你住哪里,我明日去寻你。” 他一笑道:“上官煌的参军是墨剑门的弟子,我在他那住两日办完事情回广湖了。你也莫来寻我了。”他瞧着我,低声道:“夫妻和睦最要紧。” 我听了眼眶一红,他瞧我哽咽的样子,笑道:“莫哭莫哭,可别丢了江湖儿女的豪气。” 我听了又笑,点了点头。见婢女站在一旁,连忙叫她去装两袋芋头和烤鱼,她倒没推三阻四,立时便拿来了。我硬是让章华清拿上,他也不客气,接了过来笑道:“这实在是不错。” 我瞧着他大步流星的走出王府,觉得一位亲人又离我远去,突觉孤苦无依之感更甚。但又觉江湖中有人与我相望相扶,又不禁燃起些希望。一个人倚着柱子,不觉有些痴了。 过得好一会儿,听见有人叫我,我赶忙拭了眼角的泪。转回头,是衡俨。我低声道:“三哥。”衡俨瞧我神色黯然,上前揽住我的肩膀,我挣了挣躲不开他,心中软弱,便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才觉得茫茫大海中有一叶扁舟可得依靠。我稍得休息,可风雨片刻也不让我安宁,就听到有人叫我:“青鸟。”我认得是容植的声音,不愿见他也不敢见他,便愈发将头埋在衡俨的怀里,若能躲得片刻也是好的。 我听到衡俨说:“五弟!” 许久才听到容植说道:“明日我和上官将军去拜访章先生,不知三哥意下如何?” 衡俨道:“章先生的事情有五弟和上官将军一力承担,我便放心了。我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便不去了。” 我突然想起一事,抬起头来问容植:“五哥,我多时未见妍姐姐,可否让我一见。” 容植淡然道:“她和上官将军正话家常,只怕不方便。”他目视远方,神色漠然,我却见到他眼里竟然有凄怆之意。我不敢再瞧,扭开脸点了点头。容植,你不能忘我,我何尝能忘记了你。 衡俨道:“府中还有事情,五弟,我和青鸟先告辞了。” 容植漠然地点了点头,衡俨紧紧地牵住我的手,带我出了睿王府。 ------------ 30 回风迎雪 待回了王府,衡俨一路送我回御六阁。我想起今日和章华清见面,问他道:“三哥,五哥他们明日可是真要再去见章师叔?” 他点头道:“是。” 我奇道:“你如何不去?” 他淡淡道:“他们去了也是吃闭门羹,我何必走这一着。” 我听了更觉奇怪,追问他道:“这又是为何?” 他答非所问:“你说你师叔性格高傲,我瞧他年纪越大,这傲骨只增不减。” 我调笑道:“你瞧他长得粗鲁,便嫌他骄傲得过分了么?” 他也笑道:“他是你的亲师叔,我哪里敢得罪。” 恰好到了院子门口,我突地想起他昨夜赖在这里,今日又一派胡言,怕他今日又给我添麻烦。便站在门口,悄悄把住了院门,不让他进。 衡俨不知缘故,只站在一旁继续说道:“大凡性子高傲之人,大多心中主意坚定,旁人难以说动。能动者,唯情一字尔。你今日见了他,他再不肯见你,他心中应该已有分数。再多说也无益。” 我倚着院门,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可你为何不同五哥说,省得他白跑一趟。” 他低头瞧我道:“你岂不知容植也是清高之人?” 我淡淡一笑,没回答他。他也笑笑,又说道:“他太过自信,不愿揣摩他人心思,更不会听我的意见。” 我若有所思,低声道:“如此说来,只能听天由命。” 他淡然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我都已尽力,其他的,便交给上天吧。” 他举步要进院子,我拦住他道:“若有事情,便在这里说了。” 他道:“还未吃晚饭,叫香馨去厨房弄些来,我同你一起吃。” 我笑道:“你若想吃,便回去叫苹姐姐给你弄。我这里可不招待。” 他一愣,瞧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子,问我道:“你这是为何?” 我微笑道:“一个人若太过高傲,便只会由着自己,全不体谅他人处境,活该吃闭门羹。”说完,便“哐当”一声关了门上了拴,将他锁在门外。 此后衡俨便一直没再来御六阁,香宁遇见四平,才知道马时造一心攻其不备,没几日便整合了六万精兵,加上老弱病残后勤运输等,号称十五万大军,直取曲靖。各地勤王之师未到,曲靖城只有五万人马,朝廷一片混乱,各种不利言论甚嚣尘上,皇帝头痛病发作又病倒。容植在朝廷上训斥了主张和谈的官员,上官煌留下一万兵马守住曲靖城,自己带了剩下的四万兵马和马时造的大军在并州对峙。上官煌兵法老道,马时造气势汹汹,双方死伤无数,上官煌死伤一万,也挫了马时造的锐气,一时僵持不下。如今曲靖城人内,人人叫苦,更有奸商趁机抬价逆世女王全文阅读。幸得明希打开国库粮仓,衡严令官员严查囤积居奇,这才让物价平稳,百姓暂时安定。 这场战争如此惨烈,再打下去,不管谁胜谁负,只怕都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我避在御六阁,唯一盼朝廷的兵马能战胜叛军,再愿章华清能以苍生为念,出手相救。 约撑了一个半月,听说朝廷勤王之师陆续赶到,对厉州形成围势,可马时造靠着厉州天险,粮草又足,双方仍是相持不下。又过了十来天,才忽得听说厉州城的旗杆上,挂出了马时造的人头。他手下群龙无首,更是人心惶惶,各自散去,厉州城便不攻自破,只是楚王仍然不知所踪。 我估摸着,大约是章华清终于顾念百姓,因此将马时造一股而擒。我心中高兴,心想皇帝大约终可以静养身体了。只是衡俨仍没有来,他本来管着吏部,大战过后,又要重编整顿厉州的官吏,自然忙碌。 这时已是寒冬,窗外又是大雪纷飞,屋内烧了炭火。我着单衣站在窗前,不知道这雪何时会停,只瞧着它在空中纷纷扬扬,时而流风回雪,时而轻舞飘扬,别有一股潇洒。我看得呆了,不自觉双手拉开了房门,北风夹着飘雪扑簌簌的掉入屋里,我却浑然未觉。眼见得院门也被人轻轻推开,那人披着一条玄黑的大氅,迎着风雪迈进了院子。 我恍惚间看到去年的容植,披着一条火红大氅,站在院子里,高声叫我。我仿佛听到了容植唤我:“青鸟,青鸟,快出来。”我心悸难耐,只着了单衣,鬼迷心窍地跑出去接他,他见到我,从院门口紧走了几步。我在雪地里绊了一跤,踉踉跄跄的跌向前,却正被他抱入怀里。 我听到他叫道:“哎呦,怎么不穿衣服?”我泪水涔涔而下,抬起头来,望见的却是衡俨。再看又是容植,我分不清是谁,只被他一把裹入大氅内。他身体温热,暖和着我冰冷的躯体,我再不理他是谁,只贪恋他怀抱温暖。漫天大雪,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漫天的花雪落在身上,瞬间便融化了。 衡俨拥着我回屋,我裹着他的大氅坐在贵妃榻上。他转身关上房门,又将炉火挑旺了些,才坐到我旁边,握住我的手问道:“这么凉?” 我摇摇头。他嗔怪道:“怎地不穿衣服跑出来?” 我抬头朝他微微一笑,道:“你许久未来了。” 衡俨一怔,似乎没料到我如此回答,略有些惊喜,终又不动声色,笑道:“你把住了院门,我进不来。” 我又摇摇头,只笑不语。他抓着我的肩,将我身子转向他,柔声道:“青鸟,我……” 我微笑道:“从今往后,这院子的门一直为你开着。” 衡俨凝视着我,我毫不躲避的回望着他,他长叹一声,将我拥入怀里。轻轻叫道:“青鸟……” 我伸出了双手,轻轻抱住他道:“你若得闲便常来看我,只是别再赖在这里不回去。” 我感觉到他喉咙微微震动,笑着说:“莫非还要我再去请旨么?” 我也轻笑了起来,伏在他怀里,再不说话。脑海里突然浮现那天容植轻轻地拢住我的手,问我:“你可想我?” 你可想我? 你可想我? 我将头在衡俨的怀里微微磨蹭,长叹一声。 容植,容植……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 深院月斜人静。 ------------ 31 签中姻缘 衡俨自此每日如从前般下朝后来看我,已是深冬,户外也无什么好消遣。他便陪我手谈抑或字画。我只可捺下性子,虚心求教,倘若我气焰略微趾高气扬一些,下一局便是兵败如山倒,我气的将棋子搅乱,他也不恼,只一粒粒将棋子收好,再重启一局,我棋艺因此大有进步。或者我练字,他只夸上两句,接着又是一顿教训。我心中嫌他聒噪,但又觉得他在,便分外安心。只是他果然不再在御六阁过夜,时常夜深陪我看书看棋谱,但无论多晚,都被我推出门去,他也只是笑笑,转身便离去了。 心中所思所惧皆被放在一旁,暂不去想它,日子平淡安稳,正合我的心意。绍庆二年皇帝几次家宴,我不愿见不想见之人,便和衡俨都说不去。他也只是淡淡说道:“若不想去,便不去了。”我不知道他如何向皇帝回复,我只躲在暖房里,由着他为我遮风挡雨。 只是我爹娘的事情,我几次问衡俨,他总说少有头绪,我不知道是他贵人事忙抑或是其他。再追问他,他便淡淡的转了话题,我没奈何,只能盼着章华清能有消息传来。 转眼到了三月,春暖花开,燕儿归来。香宁和香馨从屋外跑进来说听说三月三上巳节,曲靖南郊蟠桃宫有庙会,今年尤其盛大,且暮江有水上快船赛。香馨不断的求我去南郊踏青。我想着一个寒冬在屋里也憋的闷气,确实可以去透透气。于是叫香宁去问管事,有没有车马三月三送我们去南郊。香宁回来说曹管事满口应承,说马车有的是,只是眼下虽是春天,可早晚冻人,建议我们未时再去,马车届时就在王府外等着。我听了也觉甚好,便和香宁香馨说好了,三月三用了午饭未时初再去。香宁香馨极高兴,香馨更是兴奋地不停唠叨去年上巳节的事情。 我想起去年上巳,我打发香宁香馨自己去南郊,容植却带我偷偷去了三镜湖。那时桃花已经盛开……我不禁摇了摇头……三镜湖比城里稍冷,桃花也开得比城里晚些,三月三的那些花儿,只是开在我的心上而已。 我突然又想起自从去年皇帝赐婚之后,我再没见过端王妃,便叫香馨去寻管事,可否叫人去端王府问问端王妃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踏青?过了两日,曹管事派人来回报说端王妃极想来见我,只是府里有事,只能暂时搁下了。我也只好作罢。 到了三月三,香馨早早便起来,香宁说她一晚未睡,可我瞧着依旧精神。衡俨巳时下了朝回来,问我字练得如何了?我对香馨使了个眼色,香馨心领神会。一边给衡俨奉茶一边对我说:“小姐,你早上头痛可好些了么?” 我心中暗笑,故意撑着头道:“好像比早上还疼些了。”衡俨听得清楚,问我道:“身子不舒服么?”我只点头不说话,香馨说:“王爷,还是让小姐上床休息一下吧?”衡俨瞧了瞧我,我连忙做头痛欲裂状,他点点头,叫香馨扶我上床。我和香馨背着他对视一笑。我用胳膊肘顶了顶香馨,她扶我躺好,挂下帘子。又转身对衡俨说:“王爷,不如让小姐好好睡一觉,你明日再来看小姐?”我眯着眼睛看衡俨,他又瞧了瞧我,终于点了点头,说:“若实在不舒服,就请御医来看看。” 香馨连忙答应,将衡俨送出房子,再看他出了院门,便跑过去将院子拴了,再将房门关上,才叫我起床。我俩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香宁在旁边也掩着嘴微笑。 终于用了午膳,挨到未时,我们三个悄悄地关上院门。沿着王府里的偏辟小路,悄悄地溜出了大门。没料到门外停了两辆马车,曹管事还亲自在场和车夫不知叮嘱些什么。香馨奇道:“曹管事怎么安排两辆车?” 香宁问道:“你是不是同曹管事说错了,抑或是曹管事听错了?” 香馨嘟着嘴摇了摇头。我笑道:“任它是什么,总有一辆是我们的。” 曹管事见到我们三个过来,忙不迭地叫香馨香宁坐后一辆马车,却领着我去前面的马车。我奇道:“曹管事,往日叫你帮我备一辆车子,你都推三阻四的,怎得今日如此大方?” 曹管事低着声音赔笑道:“夫人,我只听王爷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芳意浓。” 我一愣,曹管事掀起了车帘,我这才瞧见,里面赫然坐了一个人,可不正是衡俨。 我大叫一声道:“你做什么?” 衡俨正襟危坐,淡然道:“去南郊。” 我气道:“我只和香宁他们一辆车便可以了。” 他笑了笑,伸出手一把将我拉上马车,也不说话,只和曹管事吩咐了一句:“走吧。” ~~~~~~~~~~~~~~~~~~ 暖阳高照,一路上见到不少的马车同路驶往南郊,又有许多年轻男女结伴同行,异常热闹。我瞧这春天草长莺飞,万物生机勃发,心中适才的不顺气早已消失殆尽,只是坐在马车里不安稳,一时掀窗帘,一时掀门帘,迫不及待的想早些能到南郊。至于衡俨,无论我怎样,他总是一丝不苟地坐着,至多便是两句:“耐心些。” 终于到了蟠桃宫,庙宇并不甚大,进了正殿即为王母殿,正中供着一尊西王母,四壁墙上塑着从四面八方来给王母娘娘祝寿的群仙,不少善男信女今日都特地来烧香许愿。我瞧西王母的塑像面上笑容可掬,倒像个慈和的老太太,不禁上前拜了三拜,心中默默祝祷。香宁和香馨见了,也随着我一起拜了,只有衡俨站在大殿一角,任再多烧香的人从旁边经过,仍是目不斜视,袖手而立。 边上有个道士摆了一张桌子,上面写着求签问卜,好几个姑娘围着他让他解签。香馨见了,忙拉着我过去说:“小姐,这里可以求签,你也求一支?” 我笑道:“求签问卜只能知晓前程,却不能改命,问了徒增烦恼。还是算了吧!” 香馨说道:“能知未来也好啊,小姐,求一支吧!”香宁也连说让我求一支。我推辞不过,伸出手来从签筒中抽了一支出来。 旁边有好几个人叫道:“要从签筒中摇出来才行,你这样取一支不灵的。”我一愣,那个道士从我手中把签接了过去说:“无妨,福至心灵,都是一样。” 他看了签条,从他后面墙上取了一张签给我。我打开一看,是十五签,乙戊,中平。下面签词写着: 两家门户本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 待到春风消息转,却调琴瑟向兰房。 下面还写着:婚未合,讼未?q,名利远,音信缺,孕难生,防口舌,非知己,莫妄?。 那道士问我:“小姐可要解签?”我瞧这签词意思,是说看似门当户对的两人,却不是谈姻缘的好对象,就算是强求也不会有结果的,来日或许才有进展。我虽说无谓,心中难免有些郁结,笑笑道:“不必了。”道士点点头,便去给他人解签去了。 香馨和香宁凑上来说:“小姐,这签上说什么?”我连忙将签纸收起来,只朝她二人笑笑,走到衡俨身边说:“三哥,走吧。”香宁两人不知道签词,只好悻悻作罢,跟着我们出了王母殿。 出了蟠桃宫,香宁说今年穆江畔上节目众多,一定要去看看。我想着刚才的签词,心中有结,没心思搭理她们,只跟着她们慢慢逛向江边。她两人心热,瞧着热闹,愈走愈快,我和衡俨慢慢落在后面。 衡俨突然伸手拦住了我,我一怔,他慢慢的摊开他的手,似向我讨什么东西。我不知他所为何事,抬头看他,他瞧了我一眼,淡淡道:“签纸。” 我犹豫了一下,将收好的签纸放到了他的手上,低声说:“是中平”。他斜眼瞧着签词,哂笑道:“无稽之谈,亏得你放在心上。”手指一搓,将签纸搓成了一团,再轻轻一抛,不知抛到了哪里。 ------------ 32 马踏飞燕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暮江畔上,香宁远远的地从远处朝我们招手道:“小姐,快过来,这里有赛马,快过来看!”香馨早就挤在人堆里,只顾着朝里面看。我朝衡俨笑着说:“你瞧香馨这丫头,我们也去看看。”他淡笑道:“好。” 到得跟前,才知道原来今年上巳节,暮江边有两个新活动,一个是之前香馨提到的快船赛,一是眼前的赛马。参加赛马者可自行挑选对手,围观的人便可下注买胜负。香馨两人抢了一个位置,我扯着衡俨站在她两人旁边。 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比赛,一个身穿褐色劲装的中年人站在赛场中,牵了一批枣红色的骏马,一手揪着马缰,一手向围观的众人挥舞。他面如蜡色,却又看起来十分精壮,嘴里还高声叫着:“还有谁愿意上来一试?” 众人看他气势如虹,皆鼓掌喝彩。香宁低低地同我说:“听人说他刚刚赢了四场。”那人听到掌声如雷,再没人肯出来比试,他大笑着举起手,牵着马在赛场前兜了一个小圈,众人又纷纷鼓掌。这时,忽然有两人排众而出,喊道:“我来跟你比。”我定睛看去,这两人貌不惊人,个头也一般高矮,身上都穿着藏蓝粗布衣衫,只是一个年纪大的精瘦,大约四五十岁,一个年纪小的粗壮些,约是二十多岁。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那个褐衣汉子笑道:“你们哪个来和我比,是一个一个的上,还是两个一起上?”少年说:“我和你比。”精瘦老者从身后拉出一匹黑马,交给少年,那少年翻身一跃上马,众人齐齐喝了一声彩。 褐衣汉子瞧这少年身手,面色含了赞许,叫了一声“好”,也翻身上马。边上有个小亭,就看着有个老者举了一条红绸,站起来扬了扬,两人一起趋了马转回起点。老者又扬了扬红绸,就听得一声锣响,两匹马疾驰而出。 众人都大声鼓噪,我一边不住地眺望,一边问衡俨:“三哥,你看谁会赢。”他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搭理他,搭着香宁同香馨的肩膀,垫起脚尖朝远处望去。后面的人不停的推搡,个个都想挤到前面,衡俨抓了我的胳膊道:“留意些。”我头也不回地回了他:“好”。 这马场临时搭建,因此赛场略小,比赛者要在马赛上来回跑足十圈,哪个先跑完便算得胜。前面四五圈时,那个褐衣汉子领先了半个马身,可再跑上三四圈,那个粗壮少年竟然抢过了两个马身。香馨说:“这少年肯定赢了。”我瞧着也没什么意外,也说:“肯定是他赢了。” 果然,再过两圈,粗壮少年遥遥领先,一马当先冲回了起点。众人大声喝彩,纷纷鼓掌,褐衣汉子这才回到起点。两人一起翻身下了马,褐衣汉子一脸的垂头丧气,少年则面露得色,频频向大家挥手示意。 粗壮少年笑道:“可有人要同我比?”众人听了又鼓噪起来,齐齐拍掌。后面的人潮又不停的起哄朝前拥挤,我突然背后被人挤推,吃力不住,没抓住香宁的肩旁,朝前一跌,跌出了人群好几步。我正觉得尴尬,忽然旁边有人大叫道:“这位小娘子要同你比。”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那个粗壮少年目光朝这边望来,才知道是有人调笑。香宁两人赶紧过来扶我,我又羞又恼,拉着香宁的手退回去,躲到了衡俨的背后。众人又起哄道,“小娘子害羞了”,“小娘子上去比一场吧”声此起彼伏。我有些气恼,不知如何应付这场面,衡俨牵了我的手,微笑道:“走吧。” 我连忙点头,四人转身正想离开。不知是谁突然大声喊道:“小娘子,若你不肯比,叫你哥哥来同他比一场。”众人又大笑,又有人叫道:“若是哥哥输了,妹子就得跟人家走了。” 那粗壮少年听了,上下打量了下我们四人,大喊道:“公子,敢不敢比一场,若输了,就将你妹子许给我?”众人顿时掌声雷动,大叫道:“好。”我恼羞异常,恨不得有条地缝能钻下去,扯着衡俨的衣裳只想尽快离开。 衡俨握了我的手,转身扫视了一圈,淡淡一笑道:“内子不慎,烦请各位口下留德古色古香全文阅读。”众人齐齐“哦”了一声,人群中有人又叫道:“什么娘子妹子,输了马便把婆娘也输给人家咯!”众人哈哈大笑,那个粗壮少年倒是没再说话,只是嘿嘿笑着望着我们四人。 衡俨瞧了瞧我,我只低着头抵着他不说话。他淡淡道:“好,我同你比。”众人又聒噪起来,我抬头望着衡俨道:“三哥,别理他们,我们走吧。”他低声笑道:“你怕我将你输给他么?”我又羞又恼,还未及说话,他拉了我的手到了粗壮少年旁边,道:“我同你比。你若是输了,只需代众人向内子致歉便可。”那少年笑道:“若你输了呢?” 衡俨不置可否,转身扬声道:“哪位借马一用?” 刚才那个褐衣汉子叫道:“我这马给你。”衡俨正想接过,粗壮少年说道:“且慢,你这马刚刚跑了好几场,已经累了,还是换一匹吧。”褐衣汉子大叫道:“你既知道,如何还来同我比,岂非胜之不武?”粗壮少年笑嘻嘻道:“你自己不爱惜自己的马,关我甚事。”他转到人群后面,又牵出了一匹黑马,对衡俨道:“这匹马给你。” 衡俨微微颔首致谢,抓了马缰,将袍子一摄,轻身一跃,如燕子般飞上了马。众人又齐齐大叫道:“好。”粗壮少年似乎有些始料不及,一怔过后正想上马,他旁边那个一直未说话的精瘦老者突然说:“慢。”他慢吞吞地走上来,推开少年,一个轻身上马,对衡俨说:“我同你比。” 衡俨微点了头,我心中担忧,到衡俨旁边抓着马缰道:“三哥……”他瞧我忧心忡忡的样子,微微一笑,叫道:“香宁,香馨,看好小姐。”她们两人忙上来护着我站到边上,我没办法,只能站在一旁,暗自着急。 亭子里的老者站起来,挥了挥红绸,锣声响起。两匹黑马如离弦箭般射出,远远并驰而去。我瞧不清楚,只能靠着衣裳的颜色来分辨。瞬间便是三个来回,我瞧着时而是衡俨的月白衫在前,时而是老者的蓝衫在前,拉不开差距。我心中着急,紧紧地拽着香馨的手,香宁和香馨挥着手叫道:“公子,公子!” 转瞬已经第八圈,两匹马仍是马身胶着,身边有人叫道:“那老头要赢了”,又有人说:“我看这公子能赢。”我心中焦急,一眨眼竟然已经是最后一圈,两匹马朝着对面冲去,似乎老者还略为领先了一点。 忽然看到衡俨不知怎么将马身一拉,那马在转弯处前蹄提起仰天长嘶一声,纵身疾跃,瞬间超出了老者。两人一起并驰而回,众人大声鼓掌喊好,我不敢看胜负,只闭着眼睛问道:“谁赢了?谁赢了?” 就听得香馨和香宁大叫道:“是公子赢了,小姐,是公子赢了。”我睁开眼睛,衡俨正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那个少年。我问道:“真是三哥赢了么?”香馨抓着我的肩膀叫道:“小姐,是公子赢了。”我又听到旁边有人鼓掌,有人吹哨,有人丧气大叫道:“怎么老汉输了?”我这才相信是衡俨赢了。我大叫一声冲了上去,抱着衡俨叫道:“三哥,你赢了你赢了。” 衡俨猝不及防,被我一把抱住。他没料到我如此兴奋,看我又笑又叫又跳,微笑着由我胡闹。我笑叫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刚才失态,瞧着衡俨的笑容,不禁热红了脸。这时那精瘦老者上前来说道:“少年人,身手俊得很。” 衡俨微微拱手道:“承让。”老人微微一哂,又道:“今日就此别过,日后若江湖再见,再请你喝酒。”说完拱一拱手,背了身走了。衡俨瞧着我微微而笑,我拉着他的手,笑道:“三哥,我们也走吧!” 那少年突然叫道:“慢着。”他手上牵着两匹马,走上来,大叫道:“大家静一静。” 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便都静了下来。那粗壮少年说道:“我愿赌服输,给小夫人道个歉。”说着就朝我鞠了一躬,我连连摆手,躲到衡俨的后面。衡俨高声赞道:“言出必践,是条汉子。”少年抬起身,拱一拱手,牵着两匹马跟着老者走了。 我这才抬起头,看见衡俨一身月白长衫,迎着风站在赛场上,衣决飘飘,神采飞扬。我突然觉得自己脸又热了些。 ------------ 33 恩爱相疑 我招呼了香宁香馨,四人一起离开马场。我们渐行渐远,香馨和香宁还沉浸在刚才的赛事中,两人在后面不停的讨论,又夸奖衡俨赢得如何惊险漂亮。我跟着衡俨,赞他道:“三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马术如此精到。” 他斜睨着瞧了我一眼,没理睬我,我又贴着他说:“三哥,你的马术如何学的?”他仍笑而不语。无论我如何讨好他,他总是一言不发,我不耐烦起来,扯着他的袖子开门见山道:“三哥,教我骑马可好?” 他拉下脸道:“不行。”我气急败坏,问:“这是为何?”他只摇头不语。 无论我如何恳求,他始终不应承我,我低着头十分丧气。突然听到后面有女子叫我道:“青鸟!”我急忙转身,看见就在后面不远处,站着容植同上官妍。 我见到是上官妍,忙同她挥了挥手。她又叫道:“青鸟,五哥。”便和容植紧走几步上来。我见她过来,忙上前抱着她道:“妍姐姐,好久不见了。”衡俨招呼道:“五弟,五妹。”容植也淡淡道:“三哥。”香馨香宁连忙见礼。 上官妍极是高兴,抓住我的手同衡俨说:“三哥,你刚才真是英姿飒爽。”我一想到刚才的激烈场面,忍不住又有些激动,叫道:“你们也见到了是不是?三哥好厉害。” 上官妍掩着嘴笑道:“是,整个赛场属你叫得最响。我瞧三哥倒不如你高兴。” 我想起自己失态的样子,瞧了眼衡俨,朝上官妍吐了吐舌头,低下了头。 容植淡笑道:“三哥,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三嫂呢?” 衡俨道:“青鸟贪玩,便陪了她来。采苹不喜外出,不愿意出来。” 容植紧紧地盯着我,忽得一笑道:“青鸟,许久未见。” 我不敢看他,只低着头低声道:“五哥。” 上官妍瞧瞧我,又瞧瞧衡俨,笑道:“青鸟,你好呀……你和三哥两情相悦,竟然也不告诉我,亏得我还日日在贵妃娘娘那里给你出力。” 我听得心中大是叫苦,她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抬起头,瞧着容植,他的目光冰冷,衡俨倒是气定神闲。我只好叹气,低声同上官妍道:“妍姐姐,前面可还有好玩的?” 上官妍道:“好似前面有快船赛。”香馨接口道:“小姐,前面已经是暮江了。”我远眺了一眼,拉着上官妍说:“姐姐,我们去看看。” 上官妍满口称好,我拉着她,两人丢下容植和衡俨便走了。我又叫香馨香宁自己去玩,远远得听到容植同衡俨说:“三哥,前两日在朝堂,对不住了……”我心中奇怪,不知容植和衡俨如何为了公事争论。但上官妍在旁,不好偷听,只好挽了上官妍,边走边聊韩娱之新的人生。 上官妍问我道:“青鸟,肃王待你可好?”我心中苦笑,怎地身边人人都要问此问题,但我每每听到,总又不知如何回答。我笑了笑道:“三哥待我极好。” 上官妍笑道:“我瞧着也是,刚才肃王赛马,只是为你出气。真是大有千金买笑之风。” 我笑道:“妍姐姐,不若说他是夏桀,为褒姒烽火戏诸侯。” 上官妍掩着口又笑,好不容易笑停了,她瞧着我,突然说:“青鸟,我真羡慕你。” 我奇道:“羡慕我什么?” 她说道:“你瞧肃王待你多好,不惜冲撞皇上,也要娶你过门……”我听得一惊,道:“妍姐姐,你说什么?三哥冲撞了皇上?” 她道:“你不知道么?到也是,肃王宠爱你,自然不会让你忧心。我听容植说,他为了请旨赐婚,同皇上争论了起来。” 我更是吃惊:“他们争什么?” 上官妍道:“我也不知道,也是容植听宫里人说的。大约总是要纳你为妾的事情。” 我心下狐疑,又见上官妍忽得轻轻皱起了眉头,脸上挂了一丝愁容。我问她:“姐姐,你可是有烦心事。” 她摇摇头,道:“我只是羡慕肃王待你如此恩爱。” 我心念一动,问道:“五哥待你不好么?” 她皱着眉头,静默了片刻,又咬了咬唇,终于摇了摇头。我揽着她道:“五哥钟情你,怎会对你不好。许是近来朝廷事多,才冷落了你。” 上官妍还是摇头,我心中忽有所动,问她:“妍姐姐,五哥待你哪里不好?” 她轻皱着眉,犹豫了许久,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他待我也是极好的,日日嘘寒问暖。”我笑道:“那你还说他待你不好。”她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青鸟,我总觉得他心里有其他的人。” 我心中鼓声大作,强作镇定道:“妍姐姐,你多心了。” 她愁着脸道:“青鸟,你不知道。他时时留在蓬山阁,我总以为他在忙国事。可我有次给他送茶,才偷偷瞧见他痴痴坐在哪里,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皆是哀愁。”我叹气道:“妍姐姐,五哥或许就是为国事操劳。” “可我生生觉得,他是在思念谁。”上官妍转向我,抓着我的手道,“青鸟,我不知道他是在想念哪个女子。他日日说他有个故友同他如何投契,只怕……只怕那个故友便是他心中的人。青鸟,你可知道他以前中意过谁?” 我勉强安慰她道:“我没听过,你多心罢了。”上官妍还只是摇头。我自己也愁闷,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到香馨在前面招手道:“小姐,是快船赛!” 我连忙拉着上官妍道:“妍姐姐,我们去看快船赛。”转身又招呼衡俨同容植,他俩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似乎两人面色皆不郁,我跑上前去,对两人说:“三哥,五哥,我们去看快船赛。”容植默而不语,衡俨看了我一眼,微笑道:“好。”快船赛同马赛的规则极相似,也是一人一船,绕过若干标点,先回终点者为胜。只是这快船较之普通的船,要狭窄许多,顶多只能站立两人,船头高高翘起,只靠掌着船尾的橹前进。我们到得晚,湖面上只剩下三艘快船在比赛,其它的快船皆已停歇靠岸。江边人潮也逐渐散去,只剩下十来人尚在围观。 我,上官妍,香馨,香宁四人同觉得扫兴,我丧气道:“看不成了,也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香馨接话道:“听说今年快船赛是独一次,明年便没了。”香宁劝道:“没了便没了,明年说不定还有新花样。”上官妍也点头说是。 ------------ 34 三人两船 我想想也是,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谁知明年又有什么新鲜的等着我们,叹了口气,说:“那我们便回吧。” 我走回衡俨身边,牵住他的手,说:“三哥,我们不如回去吧?”衡俨点点头了,说:“五弟,五妹,我们就此……” 容植一直静默在旁,忽然笑道:“三哥,不如我们赛一程,遂了妍儿同青鸟的心愿?”上官妍听了,连声说好。我有些吃惊,忙跟衡俨说:“三哥,我累了,我们先回去。” 衡俨淡笑道:“五弟,今日天色晚了,改日吧。”我吁了口气。没料容植又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三哥又何必推辞。”说罢,他上前丢了一钿银子给船家,纵身跳上了一艘快船,将橹轻轻一晃,已经弹出了好几尺。 上官妍拍着掌大声地叫好,我紧抓住衡俨的手哀求道:“三哥,你别理他。”衡俨神色无奈,苦笑道:“我若不去,只怕他不会罢休的。”他轻轻将我一推,轻身一跃,也跳上了一艘快船,转眼间,便到了容植之旁。 容植扬声笑道:“今日只为尽兴,三哥,请!”衡俨微一颔首,道:“请”。两辆快船分别划出两道水痕,疾速朝前驶出,未及片刻,再前面芦苇处绕了一个弯,便不见了踪影。 我焦急地张望着,迟迟不见他们回来。上官妍笑道:“也不知道谁先回来?”我只顾着张望,没心思答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浑身有些战栗。香宁扶着我道:“小姐,你怎么了?”我摇头,问她:“香宁,你可带了银子?”香宁连忙从身上摸出半钿细银递给我。我拿了银子,跟香宁低声说了一句:“别让睿王妃跟来。”便跑到船家那里,将银子递给他,道:“带我去找刚才那两艘船。” 我手脚并用上了船,上官妍在岸上扬声问我:“青鸟,你做什么?”我说:“我去找三哥和五哥。”上官妍叫道:“我同你一起去。”我让船家开船,答她道:“这船儿太小,你在岸上等着。”我见香宁上前拦住了上官妍,心下稍安,只催船家快点开船。 这快船实在是小,我只能站在船头。小船摇摇晃晃,却又开得极快,我心中叫苦连天,不知道这快船如此吓人,只能紧紧地抓着船头。摇船的船家见我这个样子,橹摇得慢了些,说:“小娘子,莫心急,我看你两位朋友都是好手,不会有事的。”我心下焦虑不减,见船慢了下来,忙跟他说:“你再快点。”船家瞧我焦急的样子,又快摇了几下橹,同我说:“小娘子,你害怕便别站着,坐下来。”我勉强将身子坐下,幸得船头高高挑起,我便紧紧地背靠着船头,双手抓住船舷,虽然船仍是晃动的厉害,只能不看水面,强自忍耐,才稍微好些修真高手现代游最新章节。 船家穿过芦苇,在江上面兜了几圈,却始终不见衡俨和容植。我心急如焚,扬了声叫道:“三哥,五哥。”可仍是毫无音讯。我只得不住地大叫,叫了好几十声,才听到远远处衡俨的声音传来:“青鸟,我们在这里。” 我连忙叫船家将船朝声音所在摇去,果然看见衡俨的船停在江面上,小船晃动,船边一圈圈的水波荡出,他站在船上,似乎正在稳定小船。容植驶着船远远的停在一旁。我连忙叫船家靠近衡俨。 衡俨见我过来,高声叫道:“青鸟,你别过来,快回去。”我没理他,只叫船家靠近衡俨。船家极有经验,将船轻轻贴近,我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递给船家:“你快些回去,寻一艘大船来接我们。” 衡俨伸手扶我,我拉着他的手跌跌撞撞的上了船,船家轻晃了几下船橹,他和小船便消失在芦苇处,我见他回去,只盼他快点寻了船来接我们。衡俨的小船因我上来,又不停的左右摇晃,我赶紧坐了下来,如刚才那样紧抓着船舷。衡俨站在船尾掌着橹,瞧我手忙脚乱,又惊又惧的样子,忍不住道:“我叫你回去,怎么非要过来。” 我待到好不容易略为安稳些,才说:“我担心你们。”衡俨摇头轻叹了一声。我见容植的船泊在一旁,扬声叫他:“五哥。” 容植没答我,只将船轻轻摇得近了些。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便如天人崖边的石头一般,岑寂冷隽。我又叫了声:“五哥,你莫同三哥置气了。” 容植仍是不答我,两艘小船在江面上停着。日头西下,江面上一层一层涂满猩红,江面便如同血染的一般,偶尔有几只寒鸦掠过。容植背着夕阳而立,红霞映射在他身上,仿佛给他披上了那件火红大氅似的。我怕看晃了眼,忙闭了眼睛低下头。 容植突然道:“青鸟,你心中担心三哥,才赶来么?”我看了衡俨一眼,他也正瞧着我,我点点头道:“是。”我又说道:“我也担心你。”容植听到,沉默不语,又忽得一笑道:“你怕什么?” 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瞧着你们开了船,我心中不知怎地,惶恐的紧,我怕你们俩有事。” 容植笑道:“你是五哥的妻子,只忧心他一人便了,何必理我。”我听他这样问我,瞧了衡俨一眼,他只是微微一哂,并不说话。 我扶着船头,站起来道:“五哥,我心中怎么想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三哥也知。我不说违心的话。只是皇上将我赐婚给肃王,我自然要以肃王为重,若三哥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容植冷笑道:“赐婚?你以为父皇就愿意你做三哥的侧室么?” 我摇头道:“不管皇上愿不愿意,他下了旨,我便是肃王的妻子。五哥,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你已将我推出你世界之外,现下又何必斤斤计较?” 容植缓缓道:“是我对你不住。”他默然片刻,突然又说道:“可我实在后悔,若非父皇赐婚,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衡俨脸色一沉,沉声皱眉道:“五弟,莫失了分寸。” 我瞧着衡俨,淡笑道:“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所无奈何。你走你留,皆是你的事情,同我再无一丝干系。” 容植再不说话,衡俨负手立在船尾,我只瞧着衡俨。三人两船,残阳如血,江面上一片寂静无声。我只觉得时间分外难熬,忽然听到后面几声鸦啼,寒鸦扑簌簌地飞起。我转身看去,正是刚才的船家,划着只略大的船,船上坐了两个人,一漾一漾地从芦苇处转了过来。他先将船靠近我和衡俨,将我和衡俨扶上船,让船上其中一人摇了衡俨的快船先回去。又载了我们去接容植。我们一船四人,悠悠的摇回了江边。 ------------ 35 达生之情 上官妍三人正在江边焦急的等着,见到我们连连挥手,我也忙挥手。靠了岸,我正想上岸,突然想起,叮嘱船家道:“刚才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同旁人提起,你若多嘴,他们中任哪一个都能叫你立即家破人亡,生不如死。”船家看了看衡俨和容植,见他俩脸色阴沉,他连忙点头再不说话。 上官妍见我们上了岸,扑上去抓着容植说:“你们去哪里了,青鸟去寻你们,我等得好心焦。”容植笑道:“我一时心急,小船驶进了芦苇丛,三哥也没办法。幸得青鸟叫人来了。”上官妍这才松了口气,道:“下次莫再如此冒险了。”容植笑了笑,转身道:“三哥,青鸟,我们就此别过吧!” 衡俨颔首,道:“我们也回去吧。”上官妍似还想同我说什么,我转了身没理她,只跟衡俨道:“三哥,我今日真是累了。” ~~~~~~~~~~~~~~~~~~~~~~~~~~~~~ 回到肃王府时,天色已然全黑。香宁推开院门,我发现屋里竟然点着灯,香馨囔着:“谁在屋里?”急冲冲的跑回屋,门一开,竟然是两个婢女,正一盘盘地将菜从食盒里取出,摆到桌上。我晓得是衡俨预先安排,冲他微微一笑,道:“瞧你今日赢了马赛,便留你用了晚膳再走吧。”衡俨哂笑道:“多谢手下留情。”香宁和香馨连忙进屋,和两个婢女一起将晚膳摆好,等我们入了座,她们四人关了门,留我们在屋内单独用膳。 我早已经饥肠辘辘,坐下来便一声不吭地狼吞虎咽。好不容易吃了半饱,抬起头来,才发现衡俨一口都没动,手中持箸,静静坐着若有所思。我叹了口气,倒转了竹箸敲了敲他的碟子。他愣了一下,回神过来,淡笑道:“一时心有所感。” 我夹了菜放到他碗里,说道:“先吃饭。”他笑着举箸,扒了几口。我瞧他将菜吃完,又给夹菜,他闷笑着又扒了几口。一直到他将面前的饭全部吃完,我这才笑着说:“这方才有力气想事情。” 他道:“突觉如同幼时一般。”我笑道:“可是觉得我像皇后娘娘?”他摇头道:“母后严厉,若不吃饭,便是藤条伺候魔道人生。”我笑道:“我幼时若不吃饭,爹爹便端着碗在后面追我,娘亲便只会骂爹爹宠坏了我。”他微笑道:“因此你也没拿藤条出来。”我笑而不语。 他放下箸子,握住我的手道:“今日之事,你大可不必自责,原本就不干你的事情。”我笑道:“我知道。”他扬了扬眉,面含疑窦。 我淡淡道:“五哥若是今日这样性情,当日就不会瞒着我娶了妍姐姐。他眼中许多事情,都要紧过儿女之情。今日只怕是他借题发挥针对你而已。”我抬头望着衡俨:“可是三哥,你们两人又是因为何事闹成这样?” 衡俨的食指在桌上轻轻叩着,沉吟了良久,才说道:“自从马时造反了之后,父皇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上官老大人年纪渐长,只是挂个虚名而已。五弟协管兵部,上官煌是他岳丈,几次平叛,他在军中声望都极高。”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许久,才望着我说道:“前几日,我办了几个他手下的两个将军。”我道:“他们犯了事么?”他点头道:“其中一个姓黄的,因为小妾同家将私通,他放过了小妾和家将,却提了刀到两人的家里,将两家二十四口杀了干干净净。” 我吓得倒抽了一口气,惊道:“这世上还有如此残忍之人?”他叹气道:“可这人在军中深得人心,又屡立战功。他犯完事之后,便去求五弟,五弟怜惜他才华,答应保他不死。刑部捉了他,因为五弟不敢办他,便推托交给了我。五弟来找我,被我挡了回去。他去求父皇,父皇只说让我依法办事。” 我沉思了片刻,道:“还有几个,也是如此么?”他点头道:“是,只是这姓黄的将军犯的案子最大。最后都被判了斩立决。”我问道:“五哥无法向军中交代,因此记恨上你。” 衡俨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瞧他这样子,心念一动道:“他是埋怨皇上偏帮你么?” 他笑道:“你倒是识趣的很。”我哂笑道:“这种趣识了也没意思,于养生也大是无益。”他瞧着我微笑了片刻,又淡淡说道:“若是父皇将此事交给他,我估摸着他倒是会秉公处理。可父皇近来遇事只说由我去办。他不免有了其他想法。” 我奇道:“什么想法?”他瞧着我,沉默不语。我忽然心中一亮,道:“莫非是……” 他截住我的话道:“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我回想今日的一切,以及衡俨刚才同我说的隐情,心中惊惧,怔怔地望着衡俨。他叹口气道:“我是母后唯一的儿子,她对我期望极高,有些东西,不愿争也得争。” 他又长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柔声道:“我心中宁可只同你寄情山水棋画,可实在身不由己。” 我将头倚在他身上,不愿说话。他又问道:“你今日心中,是担心五弟多些,还是我多些?” 我闭上眼睛,低声道:“我若说是一样多,你可会生我的气?” 他淡笑道:“你今日这样护着我,我已经十分欢喜。只怕五弟心中更气。” 我听到他说白日里的事情,突然想起一事,直起了身,望着衡俨道:“三哥,皇上不愿意你娶我,为何你不告诉我?” 他笑道:“若告诉你,你当日只会逃得更坚决,我岂不是作茧自缚?”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道:“我不信。” 他淡笑道:“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你再多想,于养生也大是无益。” 我被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顿时瞠目结舌。他瞧我口瞪目呆的样子,双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起了身,笑道:“蒙君赐饭,不敢言谢,就此告辞了。” ------------ 1 方生方死 此后春意盎然,我又在院子里种田为乐。转眼一月过去,到了四月,衡俨下朝,同我提起昨日端王的高氏产下一子,皇帝极为高兴。他虽然口气平淡,可我知道明希,衡俨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子嗣,皇帝虽然不说,心中却是十分着急。此次高氏诞下皇长孙,预示着皇家子嗣绵延,福祚永长,自然举朝欢腾。皇帝册封高氏为端王侧妃,封皇长孙为密王,赏赐黄金珠宝,并擢升高氏母家。 衡俨说,明日皇帝让家人都去端王府,一为洗儿观礼,二为勉励女眷,他问我可想去。我听得哭笑不得,我和衡俨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若要勉励我,实在让我大大的为难。 说来也奇怪,衡俨成婚也已有五年,并无纳妾,肃王妃竟然无所出。我时常也为此觉得奇怪,可是毕竟闺房密事难以启齿,再则也不干我事,因此也不曾在意。只是听到高氏一门荣显,不禁替端王妃担心。她性子虽然随和,可也有些急躁,遇事并不能自我开解。之前为了高氏怀孕之事,已经心中不郁。如今她虽为正妃却无子,高氏虽为侧妃却母以子贵,在王府里只怕要比她尊荣许多。 我正想着,不若明日趁着明日去端王府顺便探望端王妃。衡俨见我若有所思,摊开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这才如梦初醒。衡俨问我:“在想什么?” 我笑道:“在想你何时也有洗儿之乐?” 他一怔,脸上竟然有些微红,咳嗽了两声,掉转了头去瞧我写的字画。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的尴尬神情,不禁觉得有趣。他翻阅着字画,问道:“近日读了些什么?” 我有心逗他,笑道:“这几日又在读《养生主》。” “哦,”他眉毛一挑,问道:“可有心得?” 我知道他必然要考我,心里暗自一笑,故作惶然道:“其它尚且罢了,就是读到第三篇,实在有些难以理解。”我故意默诵课文,作不解状:“秦失吊唁老聃,说: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可庄子又说:指穷于为蕲,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周先生究竟是乐死还是乐生?” 他淡笑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老病死,老更新替,都各安天命,岂有他哉?” 我困惑道:“如此说来,婴儿出生,老人逝去,便是自然法则,不必因生而喜,也不必因死而惧?” 他颔首道:“正是如此。” 我又问道:“那为何有人欢喜婴儿出生,而有些人却唯恐避之而不及?” 他正想再说,忽然见我托着腮笑盈盈地望着他,他方才突然醒悟,哼声道:“你是笑我不愿生儿育女么?” 我笑道:“我可不曾这样说,只是刚才不知是谁,一听到“洗儿之乐”便臊了,全不是平日泰然处之的样子。” 他道:“生老病死,又何必执着?况且……”他忽得瞧着我,淡然道:“你又不愿意重生之符气冲天全文阅读。” 我顿时面红心跳,被他一句话堵得捉襟见肘。我满脸堆红,左顾右盼,他站在书桌前,瞧着我,两人都不出一声。半晌,他长叹一声道:“我说过,我不会逼你。” 我这才抬起头,低声道:“多谢三哥。” 他摆了摆手,微哂道:“作茧自缚,说得便是你。” 我恼羞成怒,嗔道:“明明是你将我缚在此处,反倒说我的不是。”他瞧我恼了,哂笑道:“倒是你有理了,算是我错。” 我见自己这样强词夺理,也能找补回来,“噗”的一声笑了,对他说:“三哥,我同你赔不是,是我先惹了你。” 他道:“着实不敢。”我道:“皇上器重你,你迟迟没有子嗣,皇上必然心焦。” 他默然片刻,方道:“顺其自然吧。” 我笑道:“你若嫌苹姐姐闷气,不如纳个侧室?”我只管自己调笑,忽然见他皱了眉头,刚刚翻阅书画的手僵在空中,神色极为不郁。我一时不解,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做错说错,于是小心翼翼的探问道:“三哥?” 过得半晌,他才放下书画,缓缓道:“我瞧你着实是气量大,对我一点都不上心。” 我这才明白他为何生闷气,心中不禁责怪自己言多失语。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道:“三哥,对不住。我一时失言……” “我只是浑然忘了自己是你的妻子的身份,只是将你当成了我的好友。”我解释道。 他没瞧我,也不肯说话。我扯着他的袖子,低声道:“你从不同我置气……我今日失了分寸,你莫怪我。” “你待我如此好,若是你真的要新纳一位夫人,我……也不知道,只怕心里头也不舒服的很。”我又说道。他听了我的话,这才抬起头了,瞧着我。 我瞧着他面容俊逸,目光里皆是柔情,将我紧紧缚住。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容植,不知怎地,我踮起脚,在他的脸蛋上轻轻的亲了一下。他顿时愣住,只怔怔的瞧着我。 可我心中却有些后悔,只好假借羞涩坐到了床边,心中只是懊恼。我也不明白自己如何做了这样的举动,若是为了平息衡俨的怒气,我又何必如此,或者只是被他眼中的情意所惑。我只觉得自己实在是糊涂,如今覆水难收,才真正是作茧自缚。 他过来握了我的手,轻声唤我:“青鸟……” 我心下思定,抬起头,微笑道:“你莫再恼我了。” 他柔声说:“好。” 我又说道:“明日,我想同你一起去看婉姐姐。” 他还是只是瞧着我,说:“好。” 我羞道:“你瞧什么?” 他见我羞红了脸,极为情动,将脸贴近了我,低了头便要来亲我。我心中数百个念头转过,受了也罢,勉强也罢,可突然容植“嘿嘿”冷笑的样子一闪而过。我扭转了头,双手抵住了衡俨的肩膀,低声道:“你快回去……” 他怔怔地瞧着我,终于叹了口气,放了我的手。我瞧他走到门口,顿了顿,似再想回头,终于推开房门出去。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心中只是埋怨自己,可又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心中百转千回,不知如何排遣,呆坐了片刻,终于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八个字。情生情死,情死情生,何尝不是一样道理? ------------ 2 人面桃花 翌日四平来御六阁叫我,说肃王肃王妃皆已在门口等候,我愣道:“苹姐姐也去么?”这才想起,是皇帝下旨,女眷都要去观礼。我自然躲不开她,只好随机应变了。 到了府外,衡俨骑了马,见我出来,冲我微微一笑,我想起昨日的莽撞,脸又羞红了一些。曹管事请我上马车,他掀开帘子,我见到肃王妃端坐在马车中间,上车低声叫了一声:“苹姐姐。”她微点了头。 午时出发,到了端王府才知道,皇帝昨日晚上头痛病又犯了,今日只能卧床休息。只叫皇后和贵妃过来。婴儿出生时柔弱,我不愿到高氏房里凑趣惊扰他,又听府里的嬷嬷说未时日头最暖的时候,方才行“洗儿”礼。我见如此,连忙向明希和衡俨告了个便,到内院去见端王妃去了。 婢女引我到端王妃的住处,房门紧闭,我叫她下去,自己轻轻叩了叩门。可并没人理我。我只好再重重地扣门,终于里面端王妃叫道:“我叫你们不要来烦我。”我偷偷一笑,嗡着声道:“还不开门?”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端王妃嚷道:“哪个这么无礼?”一见是我,先是一怔,才大喜着揽了我进屋,一边说道:“我哪里知道是你,实在没料到你也来了。” 我笑着进了屋,瞧她的房里,颇为高雅,只是色彩摆件繁多。我笑道:“婉姐姐,你日日来我那里,我今日做客可是头一遭。”她也笑道:“你若想来,谁还能拦得住你,是你自己日日要躲在院子里。” 她突然停了笑声,拉住我,坐到椅子上,压低了声音问我:“你同肃王,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谕旨里说你们情投意合,可我偏不信。” 我淡笑道:“你不信便不信。你自己不来看我,还想我同你说什么贴心话。” 她叹气道:“我是真想去看你,怕你出事。可是我们王爷不让我去。” 我奇道:“二哥为何不让你来?” 她低声道:“一则是听宫里人说,似乎皇上并不愿意赐婚,实在是因为怜爱肃王,才勉强下了旨。” 我淡淡道:“这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她又道:“皇上的谕旨没给你封号,我们也没去道贺,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摇头道:“我倒是没留意这一层。” 端王妃又道:“二则,王爷不愿意我常去看你,怕落人话柄。” 我问道:“是怕皇上恼怒么?” 她摇摇头道:“不是。”我瞧了她一眼,心中奇怪,她接着说道:“王爷说眼下时局微妙,她不愿让人以为他想借我刻意亲近肃王。” 我心中大约明白了八九分,只微笑道:“因此你便要避嫌么?光明纪元。” 她叹道:“我们王爷外表粗直,心里头精细。听说睿王现在深得军心,他岳丈家势力又大,只怕早晚是他……” 我突得想起那日衡俨的小船在江面上左右摇晃,容植停泊在一旁,袖手观望,不知道那日他俩说了些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心中又徒增了恐惧。我抓了端王妃的手说:“婉姐姐,莫再说了。” 端王妃揽着我的肩旁,叹道:“我晓得你心中定然放不下他们两个。”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问道:“你眼下告诉我,你到底是舍不得睿王,还是决意要跟着肃王了?” 我苦笑道:“皇上下了旨了,我便只是肃王的妻子。” 她叹道:“我瞧肃王对你实在是一片真心,你若心里顾念肃王,也是情有可原。可若是睿王依旧对你有情,你也还喜欢睿王,那就是管它什么天王老子,两人也要在一起。。” 我嗔道:“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认真道:“我是和你说姐妹的体己话,我以往不知,如今才明白,有情有爱才是正经,其他什么名分地位,都是虚话。” 我笑道:“我原来担心你因为高氏心里头难受,如今瞧你半分也没当回事。” 她哼声道:“她做她的端王侧妃,密王娘亲,与我何干。” 我瞧她说得硬气,安慰道:“姐姐,你若心里不痛快,可别憋着。” 她摇了摇头,再不说话。可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眶红了,怕她心里憋屈,我连忙拉着她起来,笑道:“姐姐,这大半年你没来看我,自己可有什么新鲜玩意?” 她一听,忽又笑了。拉着我到了桌子旁,我这才发现这普通的桌子上放了一块砚一支笔,还放着几张纸。她拿起其中一张给我:“我瞧你爱写字,你帮我看看,我写的可对?” 我接过纸仔细一看,原来都是一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字写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却似乎一笔一笔写的极为用心。我笑道:“姐姐,你每日都在闷头写字么?” 她笑道:“你只说我写的好不好?” 我问道:“可有先生教你,还是自己临帖子?” 她摇了摇头。我夸道:“若是自学成才,已经写得很好了,只是熟方能生巧,还是要多练。” 她一听我赞她,满面生辉,喜不自胜的将纸条接过来,说:“那我便多练练。” 我取笑她道:“练好了,给二哥看么?”她哼了一声道:“我若给他,他转眼就送给高氏了。” 我笑着搂住了她,她含笑看着手里的字,两人站着低声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婢女敲门叫我们去高氏房里观“洗儿”礼。她仍是不情不愿的,我连忙拉了她出去。 ~~~~~~~~~~~~~~~~~~~~~ 到了高氏房里,才发现除了明希,衡俨和肃王妃,皇后和贵妃都在,睿王妃上官妍也到了,荣植却没有来。我和端王妃连忙向皇后和贵妃行礼。皇后只是略点了下头,贵妃笑着说:“都起来吧。” 高氏躺在床上,房子正中放了一盆热水,嬷嬷从床上抱下来小皇子密王,将裹着的棉被掀开,解开一半衣衫,用帕子蘸了水,在身上轻轻擦拭,然后将衣服穿好。再将小皇子的手脚放在温水里浸泡了几下。小皇子分外惬意,伸拳舒腿,吧唧着嘴巴,十分逗趣。大家都看得笑个不停,贵妃等嬷嬷把小皇子包好了,自己伸手抱了过来,笑着说:“让奶奶抱抱!” ------------ 3 洗儿有训 我倚着端王妃,悄悄地斜眼看着皇后,皇后闭上了眼一副漠然的表情,衡俨和肃王妃瞧着小皇子,突然肃王妃朝我看来,我吃了一惊,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瞧着我,就如同那日领旨时一样。我连忙低下了头,听见嬷嬷向皇后贵妃禀告礼成,贵妃又道:“皇上说,高王妃诞下皇子,劳苦功高,他十分欣慰。只盼众儿媳再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大家都明白了吗?” 众人个个俯首称是。我猛然想起昨晚和衡俨调笑,心想媳妇再用心,若儿子们不尽力,也没奈何,忍不住望着衡俨偷笑了一下。没料到衡俨正瞧着我,我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约摸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忙瞪了他一眼,把脸转开。却看见皇后和肃王妃正瞧着我们。 我心中打了一激灵,连忙低了头,不敢再看。端王妃偷偷地在我耳边说:“你何时给肃王生个小皇子?”我哭笑不得,用手狠狠地在她背上拧了一把。上官妍见贵妃说完话,过来握了我的手说:“青鸟,今日又见了。” 我连忙道:“妍姐姐好。”又问道:“五哥呢?” 她道:“他早上听说父皇头痛病发作,便去看望父皇去了。”端王妃瞧了我一眼,我笑道:“三哥好孝顺。”上官妍低声在我耳边道:“他对谁都比对我用心。” 我心中叹气,只握着上官妍的手说:“你若给他添个皇子,他自然对你用心。”说完又觉得心中有些许隐痛,上官妍倒是掩住了嘴偷偷地笑。 皇后对明希说:“我有些乏了,送我先歇着。”明希连忙要引皇后去房中歇息,我松了口气,可听到皇后又说:“让肃王妃和青鸟伺候着,端王叫婢女带路便可。”我心中一惊,抬头望着衡俨,衡俨瞧着我,只是轻轻摇头。我见他没办法帮我,只得领旨跟着皇后走了。 婢女引了我们到屋里坐定,皇后叫她闭了门出去,只留我们三人。肃王妃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皇后以往虽然待我不薄,可自从聿王做了皇帝,皇后也自然增添了皇家威严,尤其现在我名分上是她的儿媳,我不知如何服侍“婆婆”,心中不免有些惶惶。 皇后正想说话,可好似喉咙不舒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见桌上放了一壶茶,连忙提了壶倒了一杯茶,端给皇后。皇后接过了茶,微微抿了一口,将茶放在一旁,又闭起了眼睛。 我不知皇后心中的主意,只能和肃王妃静静候着修仙。我正觉得站得有些腿酸,皇后开口说:“坐吧!”肃王妃低声称是,才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我连忙效仿,也坐了下来。 皇后说:“高王妃诞下皇长孙,实在是皇家的大喜事。”肃王妃和我都凝神聆听,不敢多话。 皇后又对肃王妃说:“你和衡俨成婚也有五年了,至今未所出。”肃王妃低低地应了声是。皇后说:“我心中一直着急,若不是这次衡俨执意要娶青鸟,我也想着要给他纳个妾室。”肃王妃还是低声地应了是。 我只低首听着,皇后顿了顿,又对我说:“青鸟在府里日久,我知道你的禀性纯良。皇帝……有皇帝的道理,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连忙回答道:“儿臣不敢。” 皇后点点头,又说:“只是为了你,衡俨冲撞了皇上。”我至今不知道衡俨和皇帝如何为了赐婚的事情起了冲突,屡次听人提起,可衡俨又不愿意多说,着实感到冤枉,可在皇后面前又不敢多言。只好低声说:“是儿臣不好。” 皇后哼声道:“皇上喜欢的,未必就好,皇上不喜欢,未必就不好。我看得出,你和衡俨情投意合,如能早日为衡俨生下一子半女,也是好事。” 我连忙点头称是,心中却是啼笑皆非。今日端王妃拿此事取笑我,现在皇后又“委以重任”,想起衡俨适才似笑非笑的嘴脸,心中气苦,自己被他害得实在不轻。 “只是有一点,”皇后突然冷声道,“谁也不能消磨了衡俨的志向,耽误了正事。” 我心中一凛,想起衡俨说他是皇后之子,不争也得争,我似乎才有些真的明白。皇后得不到皇帝的欢心,便把心思放在衡俨上,一心教导衡俨成器,好为她争一口气。聿王做了皇帝,她这个皇后却不比贵妃荣宠,她自然愈加希望衡俨可以坐上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皇后又说道:“自你成亲以来,衡俨说你身体一直不适,因此从未入宫请安。连我都不得不借今日的机会才能跟你说上几句。我听采苹说,你也从未向她请过安?” 原来衡俨以我抱恙为借口,方才让我免了入宫之苦。我心下暗笑,又感激衡俨。忙道:“儿臣上次在楚王府受了伤一直未完全康复,时而复发。因此才不得不失礼。” 皇后点了点头:“若真的身体不适,就叫御医来看。”我听到御医两字,眼前浮现出关至臻的须发皆白,被我逗趣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同他再见,忍不住道:“儿臣以往蒙关至臻大夫看顾,觉得还是关大夫看的最对症。” 皇后说:“若如此,我回去便教关大夫去看你……”她沉吟道,“也可以给你们两人调养一下身体,免得耽误了……” 我见皇后心中总挂记着子嗣的事情,便再也不敢多嘴,静静地坐在一旁。良久,才听到皇后突然又沉声说:“你的性子也要改一改。衡俨脾气再温和,为人妻子也不可太刚直。你莫学我……”我一愣,才意识到皇后是说肃王妃。肃王妃低着头,低声说:“肃王极少来臣妾这里。”皇后冷哼了一声,肃王妃再没有接话。 我心想,皇后虽然用了刚直两字,只怕心里头也知道肃王妃阴郁,不合衡俨的心意。衡俨说自己怕肃王妃,也只是托词而已,三分敬重,七分无趣倒是真的。只是虽然衡俨说皇后对他严厉,可看起来知子莫若母,皇后终究心中还是疼爱衡俨。 皇后和肃王妃再不说话,两人只静坐着,偶尔听到皇后咳嗽一声,我便只替她端茶倒水。直到申时中,贵妃娘娘命婢女来请皇后。皇后这才起身离开,贵妃娘娘说容植在宫里伴驾,于是叫了上官妍三人一起回了宫。 我也同端王妃,明希一一告辞,随衡俨回府。马车到了门口,我想起皇后说我从未向肃王妃请安,连忙端端正正地向肃王妃行了一个大礼,她点了头,这才下了马车,瞧也不瞧衡俨一眼,径自回御六阁了。 ------------ 4 春树暮云 没两日,四平就领着关至臻大夫来了。我正在院子里浇水,见到他来了,十分欢喜。他倒是皱着眉头,见面问道:“怎么旧伤时常复发?这可真是麻烦了。”我谢了四平,又叫香馨搬了桌子椅子到院里,请关至臻坐,拿了两个杯子,砌了壶茶。这才笑盈盈地同关至臻说:“我若不这样说,怎么能请关大夫来坐坐呢?” 关至臻哼了一声。我拎起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说:“关大夫先喝喝我这里的茶。”他端起来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又一口气将剩下的喝完。我又倒了一杯,他又一口喝完,我再倒一杯,他才只小饮了半口。我见他如此喜欢这茶,正准备开口调笑他,突然见他仰着头望天,眼中竟然有凄然之色。我心中一愣,再不敢说什么,只静静地等他。 他过了许久,才低头下来,举起杯子又喝了一口。他双眼怔怔的瞧着茶壶,又将茶壶提起来,打开盖子朝里面看。 我说:“关大夫,这是我自己制的春茶,你若喜欢,我教你做。” 他又哼了一声,半晌,才清了清喉咙,问道:“这茶是谁教你做的?”我说:“是我爹爹教我的,我爹爹善于医卜,他说春季多风,风邪侵袭人体,体内郁热发散,因此要喝他特制的春茶。” 他轻轻抚着茶壶,又问道:“这茶里除了普通的枸杞,菊花,桑叶和决明子,似乎还加了一料。” 我微笑道:“关大夫真是行家,是黄花地丁,爹爹说对女子身体有益,因此格外加了这个。” 他轻叹了一声,道:“黄花地丁也很常见,只是一般若放了菊花,便不放黄花地丁了。两味一起加,苦味尤甚。”他又抿了一口,闭了眼睛,缓缓才道:“春树暮云,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我微微一怔,不知谁是春树,谁是云?我探问道:“关大夫以前喝过这茶?” 他猛地睁开眼睛,淡淡说道:“数年前,一个老友喜爱此茶,和他一起饮过。”我听了他打话,心中疑惑。这茶虽然普通,可刚好如我爹爹一样放了这五味草药,却又不多见。我忍不住又问道:“关大夫,你的老友也是名医么?” 他淡笑道:“不是,他只是山野蛮夫,平时见惯了药草,懂得搭配而已。” 我点了点头。他摸着茶壶,又道:“你没痛没灾的,为何想要见我。” 我缓缓道:“我记得我刚来王府的时候,问过关大夫一件事情,关大夫说等我病好了,可以找你询问。只是我那时候十分懵懂,因此一直未再请教关大夫超级百宝囊全文阅读。现今大了,方才明白些事情,想请关大夫指点指点。” 他沉吟道:“你是说蛇毒?” 我点头道:“正是,我爹爹中了剧毒的五步倒,可蛇毒确三日后才教他吐血身亡。” 关至臻闭上眼睛,缓缓叹了口气道:“你爹爹去的可痛苦?” 我摇了摇头:“人都好好的,顷刻间吐了两口血,便去了。” 他又叹了口气道:“我记得跟你说过,可以药物封住蛇毒,延缓发作。你爹爹精通医理,自然会用。” 我闻言一惊,问道:“关大夫,你如何知道我爹爹精通医理?” 他“哦”了一声,片刻才说:“你刚才给我喝你爹爹配的药茶,想必你爹爹必然精通医理。” 我晓得他必然是敷衍我,因为这春茶虽然特别,但稍通医道即可明白,丝毫没有艰深的医理,哪里能看出配茶的人医术如何。我想起他之前说我幼时常饮“天山川莲散”,总觉得他对我知之甚深。可他既然顾左右而言他,我便也不想勉强他。 我又道:“关大夫,我仍是奇怪。我爹爹确实精于医道,可我以往随他出去,蛇虫鼠蚁都近不得我们的身,我们在家里好好的,爹爹却被五步倒咬了。” 他沉默片刻,突然冷哼道:“黄蜂尾后针……我可就不晓得了。” 我瞧他态度转变,似乎有些怒气,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他说不知道,我也没法问。我又说:“关大夫,现在皇后娘娘请你来看我,我只想请你时时指点我一些。” 他问道:“指点你什么?” 我笑道:“我想学些粗浅的医理,万一遇上危险,也可自保。不知关大夫肯不肯?”说着,我又提壶给他满了一杯茶。 他闭了眼睛不答我,默思了良久,突然又对我说:“皇后娘娘说让我为你调养身体,你且把手伸出来。” 我大大方方的将手伸出来,他从随身的药箱里取了脉枕,垫在我手下,搭在我手上。未及片刻,便取了脉枕,说:“身体倒也没什么大碍,调养调养也好。”我暗自一笑。突然看见衡俨从院门进来。 我连忙叫香馨再拿一张椅子和一个杯子,请衡俨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关至臻起身向衡俨行礼,衡俨摆了摆手,又请关至臻坐下,才问我道:“怎么身体不好了?” 我笑嘻嘻的说:“关大夫是皇后娘娘请来看我的。” 衡俨一怔,又扬了扬眉。关至臻忙回答道:“皇后娘娘让在下时常来瞧瞧肃王妃和夫人,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照应着。” 衡俨愣道:“这又是为何?”关至臻踌躇着不知如何措辞,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衡俨又望我,我笑着道:“皇后娘娘心里急了。”他皱着眉似乎没未明白,突然用手敲了敲桌面,“嘿嘿”淡笑了两声。 关至臻起了身,说还要去肃王妃那边去瞧瞧,衡俨点了点头。我见他背了药箱要走,又叫他:“关大夫。”他转回来,说:“夫人请吩咐。” 我说:“我刚才求你的事情……” 他恭恭敬敬地说:“在下隔日即来,夫人有兴趣,在下尽力就是。” 说完,他朝衡俨和我行了礼,出了院门去。我知道他是答应教我,喜形于色,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衡俨问我道:“你求他什么?” ------------ 5 灵枢九针 我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请他喝茶。他也不再追问,满饮了一杯,才说:“这几日忙,都没时间来探你。” 我说:“不要紧,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突然又觉得自己说的淡漠,怕他像上次一样有气,又说:“可我一直等着你。” 我瞧他淡淡地一笑,心里才松了口气。曾几何时,我也变得如此在乎他的情绪起落。 他说道:“我坐坐便走,等下还得去刑部。” 我说:“又有大案件丢给你来办么?” 他摇头道:“有人揭发朝廷里有楚王的余党,父皇要我去查。” 我忽得笑道:“一个皇子成日查案办案,御史大夫都死绝了。”他淡道:“父皇心病重,事事都不放心。” 我点了点头,说道:“你自己小心。” 他一扬眉,面含疑窦。我说:“我上次坐船去找你,你的船在江里摆来摆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起来心里头害怕。” 他闻言喝了口茶,片刻才道:“你别忧心太过。” 我笑道:“我知道。”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起了身,说:“我先走了。”我连忙叫住他,跑进屋拿了两包前日备下的茶包,塞到他怀里给他。不等他问,便说:“你日日这么操劳,忧心伤肝,我知道宫里御医多,可这是我自己配的药茶,驱邪降火,你一定要每日都喝着。” 他拿着药包瞧了瞧,微微一笑,道:“却之不恭,多谢!”我也朝他淡笑致意。天高云淡,院子里两人对视而笑。 至此衡俨再没有来御六阁,倒是关至臻每隔一日便背着药箱来我这里。第一日他只拿了一本《灵枢》给我,只叫我一页页默记于心。我瞧这《灵枢》里面讲的都是脏腑、经络、病因、病机、病证,我毫无基础,自然看不明白。关至臻只说默记住即可,其他日后再说。第二次来,他便给我讲经络腧穴,先从十二正经,再到任督二脉,他又不知从哪里给我搬来了一个木人,叫我仔细检视木人上面的各个穴道,每日默记穴道的位置。我不明就里,他教什么,我只记什么。我改口叫他师傅,他先是不允许,可我执意要改,他也就不再反对。 大约过了一个月,我硬生生记住了一百零八大穴名称及位置古色古香。他一一考我,看我分毫不差,他才拿出了一个小布包,在我面前打开,竟然是大小不一的九根银针,最短的仅有小指长短,最长的也不过我的手掌长,每根针尾都缀有一朵银质的梅花。 我知道他要教我针灸,可我又十分意外,我问他道:“师傅,你是要我生了病,便自己针灸疗伤么?”他斜睨了我一眼,捋了捋胡子说:“善用银针,非得十数年的功力,你自然不行。” 我泄气道:“既然说我不行,何必要教我。” 他冷笑着捻起其中一根道:“难道就只能救命么?” 我大吃一惊,仍是不明所以。他问我:“那日你在楚王府,蒙面人是如何劫持你的?”我站到他身后,学着蒙面人左手虚扣着他的喉咙。他嘿嘿一笑,我突觉左手的太渊穴一阵酸麻,一点力气也没有,左手跌落了下来,转眼间他的另一手已经按在了我的肩井穴上。 他冷笑道:“刚才我太渊穴刺偏了一寸,你已经吃痛不住,那日你若插中他这两个穴道,他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哪还能在你身上补上一掌。” 我还未回过神来,他已经将这九根针细细的包好,交给我,说道:“这梅花九针,是我故友所制,与一般的银针巧妙不同。我如今教给你,你反其道而行之,先学制人,日后再细学医理,再图治病。如此,即便有人来害你,你也可以自救了。” 我这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心中不知如何感激他。他瞧我神色激动,张嘴欲言的样子,又嘿嘿一笑道:“你别跟老夫来这一套,这梅花九针难学易用,你若想要用好,还得好好的下功夫。” 我自然无不应承,他又用半月余时间一一跟我讲这些针的用法,如何贴身收藏,如何视情况运用。直到我手法自如,认穴精准,他才对我说:“这点时间也只能教你这么些,以后便要靠你自己多用功夫了。” 我听他话里的意思,竟然是不再来了,着急道:“师傅,你不再来教我了么?”他捋了捋胡子,笑道:“我是宫里的御医,这两月是假托了皇后的旨意,才能来教你。可你脉象安稳,并无不妥,若再日日来,自然落人话柄,肃王妃那边也会起疑。再者你已经粗通针法,这本《灵枢》就留在你这里,你自己慢慢研习。” 我心中难受,拉着他道:“若我学不会,可怎么办?”他双眼一瞪,叫道:“你爹爹的英名,你都不要了么?” 我闻言不禁轻笑出声,我瞧着他,心中思索了片刻,终于定了心问他道:“师傅,你认识我爹爹,是不是?” 他哼声道:“你爹爹是哪个?我不认识。” 我说:“我爹爹姓云名休,别号“鲲溟居士”,你真不认识么?” 他怒道:“我一直跟着皇上,哪里认识什么江湖上的虾兵蟹将。” 我低声说:“可你却知道我至小常服“天山川莲散”,你喝过我爹爹独门特质的春茶,话里话外总是捧着我爹爹,你别当我瞧不出来。” 他怒哼道:“医者父母心,你可别多心。没处和你讲理去。”说着,背了药箱就要走。 我扯着他的袖子,哀求道:“若我病了,到哪里去找你?” 他双眼瞪得大大地,胡子都翻了上来,大叫道:“我又没死,若你病了,教人来宫里请我就是了。” 如此,我再不舍,关至臻终还是回宫去了。我前两月被关至臻逼着背书认穴,忙得一点时间也没有,衡俨来了几次,我也是心有旁骛。现在略微得闲,才猛然想起衡俨这一个多月不过来了区区几次,每次都略略坐了片刻就走了。我问香宁香馨,他们也说肃王来得少了。我记得他之前说要查楚王余党,也不知道他查出了些什么,是不是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助我寻找我爹娘的死因。 ------------ 6 我心悄悄 我心里念着此事,手里捏着银针,就着烛火,将银针在烛火上翻来覆去地烤着,忽然觉得手中一痛,我“啊”的一声,银针掉到了桌面上。原来一时烤得久了,烫到了手指。香宁正在一旁做针线,听到了,忙过来看我的手指。我笑着说:“只是略微烫了一下,并无大碍。” 香宁不放心,又看了许久,并无变红水泡,才放心,又埋怨我道:“好好的,学什么梅花针。”我笑道:“反正闲着也是无聊,何必浪费了大把好时光。” 香宁闻言点头道:“也是,小姐比起半年前,已经开心了许多。”我道:“你觉得我开心么?”香宁说:“是,那时候小姐虽然不说,可总是郁郁寡欢;现在虽然讲的话同以前一样,可是神情却和乐了。” 突然我听到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我连忙将银针藏到背后,起身朝院子里望去。原来是香馨,抱了一盆不知什么花草进来。我不知怎么,心情怅然若失,低笑了一声,坐了下来。 香宁瞧我这样子,轻声说道:“小姐,你是挂念王爷么?” 我可是在挂念他?我淡淡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又说道:“朝廷里有事情要办,他哪有空闲的时间。” 我又想起上次给他的两包药草,跟香宁说:“你帮我明日再去寻曹管事,让他教人再帮我配些药茶来。”香宁说:“家里还有不少,过两日再配也还来得及。”我低声说:“你还是明日去吧,像上次一样,帮我备上两大包。” 她细细地瞧我的脸色,低声说了声是,出了门去。我一人坐在屋里,听到香馨同香宁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便跑出院外。也不知道香宁叫香馨去做什么,我低下头,还只是在瞧着手里的银针。 梅花针的手法,十分简单,但若是要藏在手心,不弄伤自己,却又要不少时间。我正细细琢磨如何更好收藏这银针,忽然听见香馨又从院外跑进来,嘴里嚷道:“小姐,小姐。” 香馨嚷得大声,香宁听到也从偏房里出来,我瞧她每次都是如此咋咋呼呼,不禁笑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跑进房,说:“我刚才去请王爷,可是王爷和四平都不在,我问了门房,他说已经好多天没见到王爷回来了。” 我奇道:“你无端端的去请肃王做什么?” 她怔道:“不是你叫我去请的么?” 我皱了眉头,瞧着从门外进来的香宁。香宁低声道:“小姐,是我叫香馨去的。”香馨瞧了瞧香宁,又瞧了瞧我,大惑不解地站在一旁。我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他们两人低应了一声,帮我闭了门出去。我反复练者梅花针的手法,直到自己觉得累了。才上床歇息。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太过劳累,翻来覆去睡不好,勉强睡了,可都是噩梦重生之魅眼妖娆。突然见到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吐着信子朝我袭来,我吓了一跳,坐起了身,才发现又只是一场梦而已。可胸口憋闷地难受,我起身到桌子旁倒了一杯凉茶喝了,才稍微平复了心情。 我走到书桌旁,坐下来,扫了一眼桌上的笔墨纸砚,星月的光芒透过窗户抹在桌面上,仿佛将万物都搽上了一层暧昧的白苍色。这夜晚同那日何其相似,我突得站起身,走去拉开了房门。四方院子里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几声蟋蟀的叫声,头上明月当空,将院子照得一清二楚,空空荡荡。 山高月小, 我心悄悄。 我思谁人在远道? 我倚着房门,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过了许久,才哂笑一声,关上了门,躺回到床上。 ~~~~~~~~~~~~~~~~~~~~~~ 这日我又在房里练梅花针,练过右手再练左手,手法纯熟,银针忽闪忽现,连自己都不免有些得意。香馨瞧我嘴角含笑,十分得意,笑嘻嘻地同我说:“小姐,你现在可是高手了?” 我得意道:“高手自然是高手,只不过只能将人治得半死不活。”我对香馨说:“你过来让我试试?”香馨连连摆手,说:“不好不好,小姐先治好别人再说。”我笑道:“你不让我试,我怎么知道治的好不好?”说着,作势就要去扎她,她吓得四处躲闪,我拦着她不让她走,不停的唬她,她看见银针闪过,吓得尖叫起来。我瞧着她害怕的样子,扶着桌子直笑。 香宁进来贴着我的耳朵说:“小姐,肃王妃和睿王妃来了。” 我一愣,道:“谁?” “肃王妃和睿王妃,就在外面。”香宁低声道。“他们怎么来了?”我叫香馨将我梅花针收好,开了门出去。 肃王妃和睿王妃两人就站在院子里,没带婢女。我连忙出去给他们俩行礼。上官妍握住了我的手,说:“青鸟,好久不见你,我来看看你。”我点点头。肃王妃说:“我今日去给给皇后请安,没成想遇到睿王妃,她说许久没见你了,我便请她来肃王府坐坐。”上官妍又朝我笑了笑。 我忙不迭请她们入房来坐,香馨手脚快,已经将碍眼的东西都收好了。香宁奉了茶,站在一边,我忙提起壶给她们倒茶。 上官妍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到青鸟的闺房来,实在是托了肃王妃的福。”我自然赔笑,肃王妃淡淡地道:“这御六阁自从青鸟住进来之后,我也是第一次来,倒是我托睿王妃的福了。”上官妍略略吃惊,抬头望着我,我笑着说:“这里简陋的很,近日两位王妃驾到,蓬荜生辉。”肃王妃淡淡一笑,扭转了头。 上官妍笑笑,站起来对我说:“让我好好瞧瞧你的屋子。”我屋里无非就是一张床,一张贵妃榻,一张书桌,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她上上下下将屋里打量了一遍。忽地轻轻的皱了眉。我问她:“妍姐姐,怎么了?”她迟疑着说:“你这屋子我第一次来,可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我笑道:“莫非是梦里见过。”上官妍笑着摇了摇头。肃王妃说:“睿王妃可是在见过什么地方和这里格调一样?”上官妍微皱着眉,若有所思。 我伸手拉过上官妍,按着她的肩旁让她坐下,又送上茶,说:“妍姐姐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费脑子,喝喝我这里的茶。”我又送茶给肃王妃,请肃王妃喝。 上官妍喝了一口,又皱起眉头说:“这是什么茶,这么苦?”我瞥了肃王妃一样,她喝了几口,不动声色地坐着。我说:“我自己胡乱弄的。姐姐不喜欢,就不要喝了。” 肃王妃突然说:“这茶虽然苦,不过肃王爱喝。他们兄弟同根,睿王想必也爱喝。” ------------ 7 夜深蹄急 我瞧了肃王妃一眼,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我淡笑道:“睿王自己最爱喝妍姐姐倒的茶。至于是什么茶,倒是无所谓了。” “是么?”上官妍却没笑,沉思道,“我上次给睿王送茶,睿王说……” 忽然,她掩着嘴“啊”地轻叫了一声。我忙问她:“姐姐,你怎么了?”上官妍皱着眉似在思考什么。我眼余光扫去,瞧见肃王妃嘴角微微一扯,淡笑了一下。 上官妍又站起来,再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我的屋子,又走到书桌前,一件件地看上面的摆设,若有所思。 肃王妃立起身,说:“你们姐姐好好聚聚吧,我先回去了。”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说走,陪笑道:“苹姐姐难得来一次,不再坐坐了么?”她瞧着上官妍在书桌那里看着我的笔洗笔架,转身背着上官妍,嘴角轻轻一动,一副漠然的样子:“我在这里,难免碍着你们姐妹!” 她又转身对上官妍道:“睿王妃,请自便。”上官妍竟没搭理她,我叫她:“姐姐?”她仍是没理我。肃王妃淡淡一笑,说:“无妨”,径自出了门口。 我瞧着肃王妃出去,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没想到肃王妃快到院门口的时候,上官妍突然似如梦初醒似的,大声叫道:“肃王妃,且等等我。” 我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叫道:“妍姐姐,你怎么了?”上官妍转身楞楞地看着我,退了几步,靠着墙,又立刻直起身,朝我福了一福:“我忘了睿王府尚有急事,妹妹见谅。”说完就急冲冲地从屋里冲了出去。 肃王妃静静的立在院子里,见到她出来,说:“睿王妃怎么不再多呆一刻。”上官妍道:“我……府里还有事情。”肃王妃也不多问,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频频袅袅地出了门。上官妍回头看看我,咬了咬唇,转身也跟着她出去了。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浑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驱魔天师阴阳眼。香宁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我:“小姐,睿王妃这是怎么了?”我楞楞地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清楚,我从未见过妍姐姐这样失态。” 香宁又低声说:“小姐,我怎么觉得肃王妃刚才句句都有所指?” 我疑惑道:“指什么?”我思索着,却怎么也想不到肃王妃到底想说些什么?香宁迟疑了一下,又说:“我看她似乎知道你和睿王……” “容植……”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上次在贵妃那里,肃王妃对我说:“篷山阁这名字和你可相称的很。”我恍然大悟,抬起头看着香宁,心口憋闷,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心灰意冷道:“随她去吧!” 到了入夜,我早早打发了香馨和香宁去休息。可我自己却无法入睡,披着衣服在窗前练字,可没几下又心烦意乱。也不知上官妍到底明白了多少,可我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并不需分外揪心。想到上官妍,便又想到荣植,自从上次暮江一别,便再也没有见面。可一想到他,他的音容笑貌就浮现眼前,挥之不去,平添烦恼。只是,往常若心中郁结,尚有衡俨握着我的手,与我并行。可他已有多日未曾来御六阁,我不知他为何事如此繁忙,也不便去寻他。只能一个人练字以平心静气。 大约练了一个时辰,突然听到外面长街上马蹄声异常紧密,我开了门。香宁也被吵醒,批了衣服出来看。深府大院,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可是觉得外面街上人声吵杂,似乎还点了许多火把,映上黑夜。这样的吵乱,竟然能传到偏居一隅的御六阁,真不知外面闹成了什么样子。 香宁说:“曲靖城好久没有这样子过了。上一次皇上即位,虽然有许多兵马封城,可也没有这么大张旗鼓的。”我没说话,香宁低声说:“皇上即位未满两年,却诸乱纷繁。”我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乱说话。可我心里却想起去年章华清说的:“登基一年,天下已然三反……”我实在觉得做皇帝是天下最难的事情,可是却有人抢破头去做。我摇摇头,外面的声音朝西面涌去,王府四周渐渐恢复了清寂。我瞧也没什么好观望的,便叫香宁赶紧回去休息,自己也关了门。 未及片刻,听到有人叩门。我以为香宁睡不着,笑着说:“睡不着,要跟我聊天么?”说着,就打开了门。 门外站的,不是香宁,单衣草鞋,竟然是半年未见的章华清。我喜出望外,轻叫道:“小师叔,怎么是你?” 章华清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进了房门,将门闭好,坐下来。我给他倒了一杯茶,说:“房里没水,这是我家的药茶,娘以前在广湖也泡的,你将就着吧。”他点了点头,抓起杯子喝了口凉茶,用手抹了抹嘴。这才冲我笑了笑。 我问他道:“小师叔,你什么时候来曲靖的?为何此时才来找我?” 章华清“嘿嘿”一笑:“墨剑门出了一个叛徒,我来清理门户。”我惊道:“什么叛徒?”他又喝了口水,道:“咱们墨剑门不阻门徒入仕,可是做了官也要守规矩。有人贪赃枉法,朝廷不管,只能我自己来管。” 我问:“你如何管?将那人押回广湖罚他面壁?”章华清闷声低笑:“面壁是对付你的,对付这些不守门规的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大吃一惊,道:“可这些人在曲靖做官,都是当朝大员,你就这么取了他们性命,朝廷一定会同你追究的。”他哼了一声:“他们自己求死,与我何干?” 我叹了口气,突然想到刚才外面喧闹的声音,问道:“那刚才那些声音,是来抓你的么?”章华清又喝了口茶,摇头道:“不是,我适才来找你,也瞧见了,好像是皇帝的御林军。似乎在搜什么东西。”他又冷哼几声:“我看这皇帝,做得实在不怎么样。” 我默然不作声,皇帝做得再不好,也是我的恩人,更是我名义上的公公,我岂可置喙。我瞧着章华清,叹了口气。他见我这个样子,笑道:“我给你几分面子。”我微微一笑:“小师叔对我一向好,上次马时造的事情,还未多谢小师叔呢。” ------------ 8 汾水渔女 他大手一挥,道:“你莫谢我,我是看民不聊生。不然的话……”他话音一转,笑道:“我也看在肃王对你不错的份上。”我淡笑了下,没接他的话。 他想了想,说:“我今日来,是为了几件事情。”我瞧着他,他拍了拍腿:“我办完厉州的事情,顺道去了?轮荩?伊撕眉父龀?跻郧暗木刹浚??嵌妓挡恢?莱?跏窒掠泄?蚌镤榫邮俊闭庖缓湃宋铮??幸桓鋈颂?宋颐枋瞿愕??娜菝玻?凳前司拍昵俺?醺?锢戳艘桓瞿笔浚?形?问拢??跫??髦兀?菝埠湍愕窒嘞瘢?皇遣皇悄愕帧!?p>  “八九年前……”我思索道,“小师叔,那时候我爹爹常不在家,隔了三五个月才回来,娘亲带了我常住在广湖,你可还记得?” 章华清点头道:“我也是想到此节,你娘当时说有家大户慕你爹爹的名气,请你爹看风水勘坟,只是风水好的坟地难找,因此你爹爹一直在外。” “小师叔,当时我在楚王府说我爹爹的名字,楚王一点也不惊讶,他早已知道我爹爹的名字。”我又道。 章华清沉吟道:“你爹爹在江湖上名气不薄,若真的要去楚王府办事,胡乱用了一个名字也是有的。他向楚王坦白,楚王才肯用他之才,可他要瞒别人,却是容易的很。” “如此说来,我爹爹是真的在楚王府里做过事情?” “不错,”章华清点头道,“应是如此。只是你爹爹一向淡泊名利,不知是为了什么愿意去楚王府里做事?”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爹爹和娘亲从未对我说过。” 章华清起来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又坐下来说:“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你娘的。”我奇道:“我娘亲又有何事?”章华清拿着空杯子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许久才说:“我回了广湖,问了师傅,才知道师姐当年是带艺拜师。” 我轻叫道:“我娘不是墨剑门的弟子么?” 章华清道:“你娘十八岁才投身墨剑门最终救赎。师傅说,当时师姐说她是汾水上的渔家女,爹娘被幼年被强盗害死,师姐幸得人救了,跟着那人学了几年粗浅的功夫。后来年岁渐长,也不好再跟着人家一个独身汉子,占着有几分拳脚功夫便独自一人在汾水打鱼为生。恰好陆师叔去汾水时,遇上强盗要害你娘,便将你娘带了回来。” 我凝神倾听,章华清又敲了几下杯子,再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我去问陆师叔当年和你娘是如何相遇的?陆师叔竟然不答我,被我逼得急了,只说了一句:我当年一念之差做错了事情。无论我再怎么问他,他都不闻不问。他年纪已长,我实在没法,也只能由他去了。” 我细细品着章华清的话,沉吟了半刻,迟疑道:“小师叔,你是说我娘的来历有问题么?” “我不知道。”章华清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陆师叔为何说自己做错事情。”他又说道:“两年后,南海有飓风,百姓家破人亡,咱们墨剑门本长于机械,师傅要派弟子去南海帮助重建房舍,你娘亲讨了差事,和几个人弟子一起去了南海。飓风过后,瘟疫横行,恰好你爹爹为防治瘟疫,也去了南海。他们两人因此结缘成了亲。” 我呆坐听章华清娓娓道来,心中五味杂陈。十八年来,我竟全然不知爹娘以前的事情。如今爹娘身世成谜,我自己也便似一个无根的人一样。我苦笑了一声,抬起头看章华清,他插着腰又站起来走了两圈。章华清挥挥手道:“如今事情尚未明朗,咱们多想也无益。我再去寻寻,可有知情的人。” 我点点头,望着章华清恳切说道:“小师叔,全拜托你了。” 章华清笑道:“我上次便说过会帮你,你不必忧心。”他环顾了四周,又笑道:“我甥女婿呢?” “甥女婿?”我一时未回过神来,愣了片刻才知道他说得是衡俨,淡笑道:“他这几日忙得很,已经好多天没来了。” 章华清冷哼了一声:“要做人妾室,自然要挨得了苦。”我啼笑皆非,瞧着他,哀求道:“小师叔……”他“嘿嘿”一笑:“不说,不说了。” “我这两日还是住上次那个参军处,”章华清道:“他同我说,现在朝廷里党同伐异,似乎人人都在谋自己的前程。” 我说:“肃王说皇帝身体不好,众人都急了。”章华清一听便明,冷笑道:“内忧外患,皇帝也不好当。” 他又说:“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情。我在厉州时,并没有找到楚王,马时造的官邸里似乎也没有楚王的踪迹。我总怀疑楚王并不在厉州。那个参军说,这两日朝廷里在查楚王同党的事情。虽说两件事情并无多大的瓜葛,可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沉吟道:“肃王说是有人告发朝廷里有楚王的余党,若能找出余党,说不定也能找出楚王。” 章华清仍是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一时也说不上来。不过……”他坐下来,看着我道:“你同肃王,还是要小心些。” 我点点头,对章华清道:“小师叔,你也小心些。”他哈哈一笑:“我一江湖老粗,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笑了笑,说:“墨剑门徒深入朝廷,只怕有人不觉得这是好事。” 章华清听了我这话,静默了片刻,缓声说道:“那个参军跟我说,自上次之后,上官煌也极少叫他办事。他觉得无处效力,大有退隐的意思。可是……”他用手摸着下巴,沉吟道:“当官的墨家弟子,大多会隐瞒自己的江湖身份,不知道上官煌是怎么知道这个参军是我们门人的。我问那个参军,他说他并没透露身份,是上官煌自己来找他的。” 我说:“我只听肃王说了一次,似乎皇帝也知道此事。”“嗯……”章华清思索道:“皇帝怎么会知道我们墨剑门的底细……” ------------ 9 山雨欲来 我俩对坐沉思,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叫道:“小师叔,我娘认识皇帝。”章华清瞬得转身看我,我说:“我同你说过,我爹爹说,我娘认识皇帝,可你那时非说皇帝是我爹爹的朋友……”章华清越听越沉默,只是不停的拍自己的大腿。 我心中愈来愈恐惧,低声叫道:“小师叔……”章华清“嗯”了一声。我轻声道:“小师叔,若是我爹娘做了什么对不住……”我心中惊惧,张着嘴竟说不下去。章华清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说:“你爹娘是你爹娘,你是你。更何况如今只是咱们都是猜测,并没证据说你爹娘做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你爹娘在南海救助灾民,尽心尽力,墨剑门的弟子个个都是瞧在眼里的。” “只是……”我心中狐疑不断,“爹爹隐瞒自己在楚王府的事情,娘亲隐瞒自己认识皇帝,若不是有……又何必东遮西掩?陆太师叔又说自己做错事情……” 章华清又挥手道:“你只没做过对不起本门的事情,我便永远是你的师叔,怕什么?”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他说:“今日话也说完了,我得走了。不然我这么个大老粗呆在你一个肃王夫人的房里,万一传出去,对你不好。”他走道门口轻轻打开门,四处探望了一眼,又轻闭上门,说:“你和肃王万事小心,若有急事便用墨信寻我。”说完,不待我留他,打开房门,轻轻将门合上,在门上轻叩了两下,便再无声音。 我一个人呆坐着,想捋清章华清告诉我的事情,可头晕脑胀,不知不觉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第二日早上,香宁推门进来,才叫我躺倒床上去睡。睡得昏昏沉沉之时,听到外面有人喧哗。我迷迷糊糊地醒来,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脑子尚且不能思考,只知道低声地叫香宁。 香宁没答我,我又大声一些叫她。香宁仍是没有回答,香馨倒是在外面应了一声。香馨开了一个小缝,进了门,又将门关上。我半撑着坐起来,问她:“外面怎么这么吵?” “皇上的御林军来了。”香馨低声地说。我愣道:“你说什么?” 香馨又说了一次:“是皇上御林军,说是要搜王府,请小姐到前厅去候着。” 我听得稀里糊涂:“皇上的御林军怎么会在这里,好端端的搜什么?”香馨摇了摇头。恰好香宁推门进来,也压低着声音说:“御林军的高将军在外头,说是要搜整个肃王府。我说小姐在睡觉,让他稍缓点时间。”我诧异道:“为何要搜肃王府?”香宁低声说:“我刚听高将军的意思,是皇帝怀疑王府里有什么东西。”她从门缝里瞧了瞧外面,又说:“我瞧他的意思,似乎端王府,睿王府也有人去了。” 我这时才稍微回过神来,想了想,从床上起了身,穿好衣服,简单洗漱完毕。随身带上关至臻送我的梅花针,将其它东西皆照原样留在房里,再叫香凝打开房门:“既然皇上叫搜的,我们听命就是了。不可给肃王添麻烦了。”香宁将门户大开,我只见到四五个兵士守在院里。并没见到什么高将军,想必是带了兵去别的地方了。我出门对那几个兵士说:“几位军爷,是要留在此处,还是同我们一起去前厅?” 其中一个士兵站出来说:“我跟着夫人,他们几个留在这里。”我略一颔首,叫上香宁和香馨,跟着他一起到肃王府的中堂。 到了中堂,果然看见一个高瘦的将军模样的人站在厅中,肃王妃坐在堂中的椅子上,所有的婢女仆人都挤在院子里,衡俨却不在内。 带我的士兵到高将军旁边附耳说了几句话抱得军医归最新章节。那高将军朝我望来,我?裣为礼,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夫人无需多礼。请入中堂坐。”我留了香宁和香馨在院里,进了厅,又朝肃王妃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肃王妃斜睨了我一眼,既不点头也不说话。我直起身,站在一旁。 高将军大声说道:“在下御林军朱雀营高中举,奉皇命搜查肃王府。府上所有人等一概留在此处,若有擅离者,杀无赦。”他一挥手,一队人马把住了中堂的门口和院门。他带着剩下的人涌向后堂别院。 院子里人人肃手而立,一片鸦雀无声。只偶尔有声音隐约传出:“皇上要搜什么?”瞬间便有人低声呵斥他:“快住口……”肃王妃直着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这气氛如此压抑,人人都面有难色。我站在肃王妃身旁,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衡俨在哪里。瞧着院子里的香宁,低眉垂首稳稳地站着,香馨却有些忍耐不住,不时地左顾右盼。恰好对上我的双眼,我笑着朝她摇了摇头,她吐了吐舌头,偷笑着低下了头。 我们出来的时候是辰时中,眼瞧着日头中移,越来越盛,院子里许多人头上都冒了大汗,不停地用袖子擦试。我虽然站在堂中,不受日晒之苦,可早上未用早饭,早已经饥肠辘辘,只是强自忍耐。日头又逐渐西斜,我估摸着大约是未时,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院子里开始小声地喧哗,有人不停的说:“怎么还没搜完?”有人说:“也不知道搜什么东西?” 不少人坐到了地上。我瞧着香馨抓着香宁的胳膊,左摇右晃,便双手朝她做了一个向下的姿势,叫她先坐下来休息。她见到我的手式,如蒙大赦,拉着香宁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我心里觉得好笑,自己却已经是难以支撑,可肃王妃沉着脸,我不想在这样的时刻让她心里添堵找刺,只将自己的身子微微地靠在后面的柱子上。 正在这时,那个高将军带了人马从后面过来,朝肃王妃和我拱手为礼:“肃王妃和夫人受惊了,下官奉旨而来,职责所在,还请肃王妃原谅。”肃王妃脸上稍微缓和些,沉声道:“高将军毋庸多礼。可是搜完了?” 高中举颔首道:“下官这就回宫复命去了,告辞。”他言简意赅,又不失礼数。说完就一挥手,几队人马跟着他有条不紊地撤出了肃王府。 府里的人见御林军走了,顿时大声喧哗起来。肃王妃皱了眉头,一拍桌子,大声道:“吵什么?”众人连忙噤声。肃王妃又道:“平日里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个个都给我做事去。若有一个在背后多嘴,我就拔了他的舌头。”说完,看着我冷哼一声,径自到后堂去了。 其它人也纷纷散了,我瞧肃王妃刚才的气魄,心里着实有几分佩服,可想到她刚才的眼神,又有些不寒而栗。只怕哪天我若犯了什么落到她手里,她必然会让我生不如死。我摇了摇头,一阵晕眩,差点跌倒。幸亏香馨跑进内堂,扶住了我。 我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噜噜直叫,苦笑着对香馨说:“赶快回去,弄些吃的。”香馨和香宁忙扶了我回御六阁。 回到御六阁,院子里有些杂乱,但屋内里并未十分糟糕,只是有几件衣服扔在地上,一个杯子被砸碎了。想必高中举约束手下士兵,叫他们不可胡乱行事。香馨去厨房拿糕点,空气越来越湿闷,呆在房里憋得难受,干脆叫香宁搬了椅子倒院子里,恰好香馨回来,就着凉茶狼吃虎咽了几口糕点,身上的虚弱感才略微缓和了些。香馨突叫道:“小姐,你瞧这天。” 我抬头看了看天,适才的大太阳早已经不见了,换了满天的阴霾,西南角黑压压的坠着一块乌云,渐渐地朝这边逼近,空气中一点风色也无。现正是梅雨季节,难怪空气湿闷难受。我瞧着天空,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香馨奇道:“小姐,哪来的风?明明是一点风都没有……” 我瞧她惊奇的样子,和香宁相视淡笑,说:“吃完了便把椅子搬回房里去,等下下雨了再搬就麻烦了。” 香馨应了一声,嘴里还是嘟囔着:“哪里来的风,热都热死了……” ------------ 10 我思张侯 自从那日高中举来搜府之后再无消息,府里一切如常。我暗中叫香馨去找四平打听消息,香馨回来说四平和肃王都不在,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又过了两日,香宁说王府里有人说是朝廷里有人告发楚王同某位皇子有染,也有人说是有皇子要谋反,皇帝要找出谋反皇子埋的一批盔甲,还有人说是衡俨得罪了皇帝,总之众说纷纭。我虽然不知道这传言哪句真哪句假,可如果谣言纷传,对肃王府和衡俨都不是好事。果然肃王妃有雷霆手段,杖责了几个多嘴的人,下面的人才没有一个敢再多话。 可这样一来,我们在御六阁也收不到任何消息,我只差香馨每天去打听,可总说衡俨没有回来。外面的梅雨也淅沥沥地下不完,不只是因为这天气还是因为旁的,我总觉得身上又粘又湿,寝食难安。时常坐在书桌前发呆,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而后又不能安眠。香宁几次看见了想劝我,都被我拦了回去。 直到五日后,我坐在书桌旁,香馨回来说听门房说衡俨早上似乎下了朝回来了,她连连说要去请衡俨过来。我沉默了许久,说:“别去闹肃王。” 香馨撅着嘴吧不说话,出了门去。香宁看着我,低着声音说:“小姐,你担心王爷,不如就叫香馨去请王爷。”我淡笑道:“你去看着她,可别让她真去了。” 香宁看着我,轻叹了口气,转身也出门去了古色古香最新章节。 我坐到书桌边,随手取了一本贴子,竟然是黄庭坚的《松风阁诗帖》。我想想也罢,就练黄太史的字好了,可写到后面,后三句怎么写也写不满意,总觉得差了许多意境。我看自己笔意枯竭,哂笑一声,抛了笔,再不去想它,上床歇息。这天气又闷又热,一晚上都睡不安稳,直到凌晨凉快了些才好睡了。 接下来一天仍是下着雨,晚上香馨抱怨道:“今年这雨真是奇怪,梅雨来的晚,莫不是梅雨没来,下得是夏雨。”香宁说:“天要下雨,你有什么办法,管他是什么雨。”香馨笑着说:“就是说上几句心里也舒服些。” 我觉得头有些重,便叫香宁看看,她摸摸我的额头:“小姐,好像有几分热。”我说:“可能这两天闷热,我睡觉蹬被子,有些着凉了。”香宁说:“要不要叫医生看看。”我笑道:“这么点小事情便叫医生,我还是不是关御医的弟子了?蒙着被子睡一觉便好了。”香馨连忙给我沏了茶放在桌上,我躺到床上,蒙着被子,昏昏沉沉地瞬间就似要入睡了。迷糊间听到香馨问香宁道:“怎么办?要不要去请王爷过来?”我撑着叫道:“我叫你别去闹他。”香宁推了推香馨,两人闭上了门出去。 蒙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被子捂得严实,我的汗一身一身的出来,搅得我透不过气来。到了半夜,才觉得被子里渐渐地凉下来。可我却慢慢醒了,摸了摸额头,似乎已经凉了许多,也不再头痛。我爬起来,想到桌边到杯水喝,可脚下一个趔趄,脚踝在床角磕了一下。我十分吃痛,连忙坐下,用手摸着脚踝,却突然摸到了脚上有一个东西,又冰又凉。 我细细地摸着那个东西,左右两只脚各有一条,各镶了一条展翅欲飞的青鸟。那是容植在天人崖亲手给我戴上的,他笑着说:“如今收了我的聘礼,可不能后悔了。”我答应他我不会后悔,因此无论我怎样哭,怎么心痛,我都不曾将他取下。可如今,我摸着它,便似一双脚铐似的,锁住我自己,叫我无路可去。 我抱着腿坐在床上,往事一幕幕而过。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我吁了口气,摸索着,找到脚链的扣子,将它们取下。我将它们放在手里,怔怔地瞧着,青玉雕的小青鸟,在这漆黑的房里发了一丝微弱的绿光,泫然若泣。我忽地笑了一下,举起两条链子,走到书桌旁,挂在了我桌上的哥窑三山笔架上。 如此觉得脚上异常轻松,我喝了水,躺回到床上,不知怎的又将那首《古相思曲》轻轻地哼唱起来:“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可这歌如此乏味,我唱的索然无味,未及片刻便倒头睡去。 翌日我起身,香宁摸了摸我的额头,高兴地说:“小姐,真的好了。”我笑道:“我是御医的弟子,讲话自然是灵的。”香宁说外面雨停了,可是天仍然是阴沉的。我说:“不打紧,早饭坐到院子里吃吧。”今日我格外神清气爽,坐在院子里,连早饭也多吃了好多口。香宁看我胃口大开,脸上也满是喜色。 可没多久,又一阵一阵地下起雨来,我们又连忙逃回屋里,身上湿了一大片,格外狼狈。香馨不停地嚷着:“讨厌。”我摸着身上的湿衣裳,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笑得虽然开怀,可又只能躲在房里,到了傍晚时分,这雨便绵密不停。我们三人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十分无聊。香宁打了一个打哈欠,我瞧她俩又累了,连忙将她们推出屋,叫她们早些睡去。 可我自己却睡不着,我坐到书桌前,提起笔,又一笔一墨地练着《松风阁诗帖》,练到“张侯何时到眼前”,突得心中一沉,笔力凝重了许多,再走下去竟然十分艰涩,勉强拖到最后一句“舟载诸友再周旋,”笔尖竟然有千钧之力,一撇一捺都写不下去。我突得想起衡俨那时同我说:“这帖子后面提到东坡居士,黄太史心有所感,所以笔力凝重,结字也倾侧,你的字力道就差了许多。”我淡淡一笑,原来以情写字,情字相通,我三年前只知道笑个痛快,是因为那时我对这字并无所感,可如今,我自己的笔下也有这许多浓思之情了么? 我放下笔,不小心竟将挂在笔架上的金链子涂了一块墨渍上去,我连忙找湿布擦掉墨渍,可还是在链子上留下了几丝黑印。我痴痴的地看着这金链子,窗外雨声潺潺。隔了半晌,我突然站起身,到门边拿起油伞,打开门撑了伞出去。 ------------ 11 梅子黄时 香宁两人住的偏房已经熄了灯,我悄悄地开了院门。可我又不知自己想去何方,只是在雨里撑着伞缓缓而行,雨中的肃王府漆黑一片。我穿过荷池,穿过园子,穿过假山,穿过小楼,穿过走廊,我鬼使神差般一步一步走着,终于看到前面似有灯火,我才停了下来。 前面屋子里点着蜡烛,有人似坐在窗边,许久未曾动过。烛火将人的身影映得格外地大,他一动不动,我竟痴痴地伸出手想去抚摸这身影。可这身影突然动了一下,瞬间拉的细长,似乎那人站起来,走到了离烛火远的地方。 我低声哂笑了一声,定了心神,转过身去,正要回御六阁。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道:“青鸟。”我闭上眼睛,心中长叹一口气,但终于睁开了眼,缓缓转过身来。那人打开了门,站在门边,又冒着雨朝我走来。 我微微笑着,举着伞也迎向他。他到了我面前,我将伞举到他头上。我见他的脸,又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似乎连腰带都有些松。他接过我的伞,叫我:“青鸟,你怎么……” 我莞尔一笑,抬起头对他说:“我晓得这几天你必定心里头不好过,我本不想打扰你,可我……”我低下头想了想,又笑着仰起脸道:“可我这两天练黄太史的字大有进益,《松风阁诗帖》越写心中越是牵挂。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已经明白你当初训我的话了。” 他微微一怔,但立即明白过来。他直直地瞧着我,神色动容,我毫不畏惧地笑迎他的目光,漫天的雨只能落在了我们身旁。我张开双手,抱住了他,将自己偎在他的怀中。他撑着伞低头瞧着我,终于长叹一声,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 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可我清楚自己的心, 我瞧见了自己的心, 如今它终于装得下了一个你。 衡俨,衡俨 君问痴心得几许? 一川烟草, 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复仇者联盟]过度反应最新章节。 ~~~~~~~~~~~~~~~~~~~~~~~~~~ 衡俨陪着我回御六阁,两人身上皆被雨淋得湿了。我叫他背过身去,我在帘子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可衡俨却没有换洗的衣服,我问他要不要回去拿,他笑着说不用。我只好拿了帕子,帮他将头发,身上细细地擦干。 他在书桌前坐着不动,任由我擦拭。我想起刚才见他消瘦的身子,说:“你瘦了许多。”他沉沉地“嗯”了一声。我又说:“很累么?”他仍是回我一个嗯字。我将头微侧着看他的脸,果然,两边都不如以前显得饱满,可温文尔雅的气质不减,我正想再细细的瞧一眼。他突然道:“你看什么?”我脸一红,低声道:“没看什么。” 他说:“把你临的贴子给我瞧瞧。”我朝桌上努努嘴:“就在桌上。”他伸了手,取了字看着。我临这《松风阁诗帖》,前面还是平心静气,可后面就已经是笔迹错乱,一塌糊涂,我低着声说:“我写的不好。” 他将字又放回桌上,微笑道:“我很喜欢。”他见到我扔在桌上的两条链子,又问我:“这是什么?”我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在天人崖上五哥送给我的。”他问道:“怎么不戴了?”我淡笑道:“嫌它拘束,便取下来了。”他闭上眼不说话。 我突道:“那日你也在天人崖上,别装作不知道。”他低低地闷笑了几声,握住我的手,说:“下次我送你一条。”我笑道:“不必了,我可不想让皇后和肃王妃再来问我的话。” 我俩对视一笑,他站起来道:“不用擦了,一会儿便干了。”他拉着我的手,躺到贵妃榻上,我坐在边上。他说:“这十来日我累得很,你这里清静,今日能不能在你这里睡一觉?” 我微笑着说:“这御六阁的门一直为你开着,可你自己不愿意来。” 他叹了口气:“这几日事情接踵而至,想不明白,不愿意惊扰你。”我瞧着他,心中怜惜,轻声道:“我给你拿条毯子。”我到床边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他拉着我的手说:“你也陪我。”我听得脸上一红,觉得不妥,正想回绝,他哀着脸像个孩子般望着我,我心中一软,低声说“好”。 我小心地侧躺在他旁边,榻子虽小,仍然跟他隔着一些距离。他倒似并无任何歪念,只闭了眼睛,似乎已然睡着了。我不禁仔细瞧着他的脸,他的额头又高又平,眉毛直插入鬓,鼻子高直,睡着时两边嘴角略略往下挂,有些严厉却又显得稳重。我正认真地看着,他翻了一个身,将脸转到我这边,我忙闭上眼睛,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听得他再没动静,我才敢睁开眼睛,从正面又看着他的脸,他的五官虽然深刻却让人觉得温和文雅,丝毫没有凌厉突兀之感。 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的脸,正觉得百看不厌。他突然嘴角上扬,微微一笑,睁开眼望着我。我吃了一惊,本想低下头,可突然间又觉得舍不得躲开他的眼神,便毫不回避,也望着他。他瞧了我许久,突然又一笑道:“相看两不厌,惟只有青鸟。” 我“噗哧”一笑,还未来得及取笑他,他的唇便无预兆的贴到了我的唇上,我全身酥麻,丝毫不能动弹。他的吻温柔而坚决,我如坠幻境,飘飘然沉醉的其中,几乎要窒息。我浑然不知身在何方,只知道抓住他的手,全身微微颤抖。 直至宛若魂游到了世界的尽头,他才轻轻的放开了我。我满脸绯红,怔怔的瞧着他,轻轻地叫他:“衡俨。”他双目含笑。我又唤他:“衡俨。” 他一把将我揽进怀里,低声说:“是我,青鸟。”我蜷缩着身子,将头埋入他的怀中:“衡俨,你可会骗我?” 他将下巴搁在我的头上:“不离不弃,不欺不悔。” 我轻叹一声,再不问其他。衡俨,但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可即便你日后会骗我欺我,我也不愿今日有悔,只因我不愿错过有你的幸福。 ------------ 12 夜黑烛明 次日香馨进来时,我和衡俨在榻上和衣而眠,双手交握,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她推门声惊动了我,我微微睁开眼,看到她满脸讶然,却又满含欣喜,又悄悄地关了门出去。 我悄悄地起身,替他将毯子摄好,才出门去。香馨背对着我正眉飞色舞地和香宁在院子里不知道说些什么,香宁见到我出来,连忙叫她住嘴。她转过身,嘴上还是停不住:“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来了……” 我没同她计较,只叫她准备早饭,再去叫四平过来,我才去偏房洗漱。香宁进来服侍我道:“小姐,我听香馨说了,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我淡笑道:“你们两个,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微微一笑,托着脸盆出去。 今日阴天,偶有太阳,我在院子里站着望天,听到房里衡俨叫我,我连忙进屋。他躺在榻上,睡眼惺忪,问我:“你去哪里了?”我道:“日上三竿了,还不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笑道:“还是你这里好睡。”我微微一笑,柔声对他道:“你不嫌睡得憋闷?” 他坐起身,摇头道:“睡一万年也是舒服,怎么会憋闷。”我听到外面四平的声音,低声同他说:“我叫了四平过来,你叫他回去给你拿套新的衣裳来换上。”说着打开门,叫四平进门。我在院里帮着香馨准备早饭,听到他不知同四平吩咐了什么,四平低声应了出门去了。 我端了水给衡俨洗漱,他微笑道:“今日真有些做人妻子的样子。”我心中又羞又喜,将脸盆在架子上一搁,瞪了他一眼出去。不一会儿他出来,我叫他坐了,在院子里用早饭。 正吃着,四平从外面回来,后面还跟着人抬了个箱子过来,我不知他搞什么鬼,待到他把箱子放在屋里,我奇道:“你拿了什么东西过来?” 四平打开箱子说:“都是王爷刚才吩咐的,几套换洗衣裳,这是王爷从宫里带回来的,还有王爷日常看的书……”他一一介绍,我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些东西,瞪着衡俨道:“你做什么?”衡俨微微一笑,没理睬我,只指挥四平和香宁将东西收拾好我的主神游戏。我心中恼羞:“你是要长住在这里么?”衡俨好整以暇道:“正是。” 他气定神闲,我总是被他压了一头。我气道:“搬这些劳什子,还不如叫四平去给你搬一张床来,省得你人高马大窝在我这榻上难受。”香宁听了,连连捂嘴偷笑,四平不知所以,一时望着我,一时望着衡俨道:“王爷,夫人……”衡俨轻声笑道:“也好!夫人的话,你可听明白了,等下便去搬张床来。”四平听衡俨出了声,连连称是,又出去寻人搬床。只是到了院子里,还拉着香馨问道:“房里明明有张床,夫人为何还要床,要什么样的床?”香馨大声道:“你管这么许多,只要搬张床来,王爷睡得舒服就是了。”四平摸了摸脑袋,茫然不解地出去了。 不一刻,四平果然又带人搬了张床进来,香宁指挥着摆放,我瞧着诺大的一间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还放了两张床,四平又在这里时常出入,心中不免叫苦。可覆水难收,而且又见衡俨今日笑得欢畅,只能咬咬牙忍下了。 衡俨一日都呆在御六阁,他又叫四平搬两张竹制躺椅和一张小茶几过来,放在葡萄架下。用晚膳时,我才想起他今日没去早朝,他淡笑道不去了,我便没再问。用过晚膳,香宁和香馨收了碗筷,便很识趣地躲到偏房里去了。 衡俨对我道:“陪我在这里坐坐。”我瞧了瞧天色,坐了下来:“只怕夜里又要下雨。”他将身子往后躺着:“下了便回去。”我俩各躺一张椅子。天上阴沉毫无星光,只有屋内的烛光透过窗户,隐隐照亮屋前的院子。 我瞧着烛光闪烁,说道:“不知怎么的,平日里不觉得,今日天色越黑,反而觉得烛光越亮。” 衡俨淡笑道:“烛光总是一样的,你心中在意天色,便忽略了烛光。” 我笑道:“是,我以往只在意自己,忘记了肃王你。” 衡俨微微一笑,我俩伸出手握在一起,笑而不语。 静默了许久,衡俨突然说:“你不问我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我淡然道:“你若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你不告诉我,必然是为了我好。” 他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那日高中举来搜府的时候,我和二哥,五弟都被父皇拘禁在宫里。”他顿了顿,又说:“楚王余党的案子,我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线索。反而父皇不知得到哪里的消息,说楚王和朝中皇子有勾结,还在曲靖藏了一批盔甲,只要时机成熟,便内外一起举事。” 我问道:“真有此事么?”衡俨摇头道:“白虎营之前在城西的林子里确的确挖出五千件盔甲,父皇大怒,着拘禁我们,又叫御林军在我们三人的府里搜查,虽然一无所获,但父皇心中只怕对我们已经有猜忌了。” “二哥,五哥也教搜府了?”我又问。“是,”衡俨说道,“青龙营和玄武营分别去搜了他们的王府。” “我被拘在宫里,与你们不得见面,虽然问心无愧,可心中实在着急的很,只怕你们出了意外。”他转身对我说道,“其实朝廷里并无楚王党羽的真凭实据,父皇一向优柔寡断,才会叛乱不止。可我没料到父皇这次行事如此果决,断然就叫御林军锁了我们。”他冷笑了两声,再不说话。 我晓得他心里难受,他身在帝王家,一直深受皇帝重用,虽然见多了骨肉相残的事情,可这次皇帝亲口拿了他们,若有万一,父子亲情几乎一朝断送。他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可心灰畏惧苦涩心寒自是难免。 我不知怎么安慰他,只握着他的手,瞧着他不说话。 ------------ 13 疑云重重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道:“这次楚王的案子,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父皇之前叫我去查,我查来查去,并无多大的进展。白虎营在城西的林子里,除了盔甲,还挖出了一个石碑,应该是楚王为了篡位特地制的。” “碑上写了什么?”我好奇道。 衡俨缓缓地念道:“河山倒,双木出;剑北指,伍员首;交相拜,共携手;鼎在碣中求。” 我沉吟道:“双木是个林字;伍员伍子胥,若取字首,便是个疋字,双木加上疋,便是个楚字,暗指楚王。鼎仔曲中求,便是要问鼎中原,碣语应验。可是交相拜,共携手又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指和朝内有人勾结,携手谋反的实情。” 我听了衡俨说的话,说:“你说是朝内人,不是皇子么?”衡俨道:“我不曾做过,我亦不信二哥五弟会做。再说,并无证据。至多是朝内有人。” 衡俨又说道:“其实我心中还有一个大难题。绍庆元年夏楚王被拘,可白虎营挖出的盔甲里,竟然掉着几个去年底才铸的铜币,这石碑上的刻痕也是簇新的。五弟也说,只怕这盔甲和石碑都是新铸的。我在朝上曾和父皇条分缕析,父皇听了,只是不置可否。”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栽赃楚王?”我奇道,“楚王早已叛乱,栽赃楚王又有何意义?” 衡俨道:“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章华清那日同我说的话,忍不住道:“章师叔同我说,他在厉州时,四处找不到楚王的踪迹。他说他怀疑楚王并不在厉州。” “章先生几时又见你了?”衡俨一愣。我笑了笑:“章师叔神出鬼没,只是为了关心你我而已。他说楚王的事情似乎不太对劲,叫你小心些。” 衡俨微笑道:“章先生对我倒是很好。”我笑道:“他说你是他的甥女婿,自然要关照些。”说完,我脸又不自觉地红了红,幸亏夜色黑,衡俨应当是看不出来。 衡俨沉吟道:“连章先生都觉得不对劲,这事显然有古怪重生如棋全文阅读。” 他摇头道:“楚王伯父……实在是朝廷的一个大祸患,各种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我愣道:“楚王还犯了什么事情?”衡俨淡笑道:“之前他和父皇争位,也惹了不少麻烦。” “不过他手下倒是真有不少能人异士……”他话锋一转,道:“前几日上官煌的手下将军在?轮葑プx艘桓鏊?郧暗哪笔浚?核突鼐?n壹?怂??乔上榔?4木吣甭浴k??宜邓?俺?趺餍逃??芭┦拢?搜?#?亟袒??上c?跆??淮印h舫?跞险娲恿耍?慌?轮堇髦菀淮??诵脑缁唬?岩酝旎亓恕!?p>  我笑道:“你见到人才难得,便心生惋惜了么?” 他颔首道:“我这几天想着向父皇保下此人,若他在朝廷为官,应当能助朝廷一臂之力。可惜父皇……” 我嘲讽道:“你一心为公,丝毫不想想自己么?皇上一心铲除楚王余孽,你便事事听从罢了。既然时局波谲云诡,干脆明哲保身,何必处处和皇上对着干,弄得自己也不讨好。” 他淡笑道:“我自小到大,凡事便凭着自己肃心,要什么东西便光明正大地去争,父皇也常常拿我没办法,他封我一个肃字,也是因为如此。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我听了他话,心生惭愧。低了头道:“对不住,我不该瞧低了你的志向。”他笑着捏了捏我的手:“不过若真遇到难题,用些机心也无妨。” 我想到他跑去请皇帝赐婚,又叫人将我困在府里,不禁瞪了他一眼。他瞧着我,似笑非笑,我好胜心起,睨视着他,嘲笑道:“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命不同。” 他听到哈哈一笑,牵着我的手站起来道:“肃肃宵征,抱衾与?,??命不犹。”我本是嘲笑他早晚为朝廷奔波忙碌,我却享着清闲,同人而不同命。可他接的那句,却是说自己因为忙碌,不得遗弃了室家之好,抛却了我这里的香衾软枕。我又被他反将了一军,至此对战记录从无胜绩。我一时气结,赖在椅子上不肯起来。 他见我有气,蹲下来,柔声劝我道:“好青鸟,莫气了。夜深了,随我回去休息。”我第一次听他这么细声软语的叫我,忍俊不禁,随着他回了房。 可回了房,又着实尴尬。我今天一时没想周全,被衡俨顺竿而上,叫四平搬了床来。可晚上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各卧一床,这又算怎么回事。我站在房里,心中踌躇,不知如何是好?更不好意思问他。他瞧我这进退维谷的样子,径直坐到了书桌前,说道:“你先睡吧,我再看点书。” 我喏喏地点了头,放下帘子,想换衣衫,可又觉得不妥,转回头看他。他看着书,不瞧我,淡然说道:“君子不欺暗室。你放心睡吧!” 我听了心中放下一大块石头,可转念想了想,背着身子低声同他说道:“皇上虽然赐了婚,我心中却还未嫁给你。我心中再爱你敬你,可……总要有一天,我完全肯了,才……才……可以。” 我鼓着勇气说完,他却没有回应。我有些窘迫,怪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突地听他叹了口气道:“你若再不睡,我便再也做不成柳下惠了。”我听到这话,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羞,连忙换了衣服,盖了被子睡了。依稀见他就着烛光不知在看什么,心中喜乐和暖,便这样睡着了。 ~~~~~~~~~~~~~~~~~~~~ 今年的梅雨十来天后结束了,天气立刻炎热起来。衡俨每日除了处理朝廷的事物,定时问候肃王妃,便呆在我这里。我时而会想起肃王妃望我的眼神,感到畏惧;时而又觉得眼前幸福难得,不愿舍弃,便像乌龟一样,只躲在自己的壳里面,不理其他。转眼又到七月七,香馨又说今晚曲靖城里,官家特地用彩绸设置了一座彩楼,邀请城中女子穿巧。但凡女子,无论出嫁与否,皆可参加,胜者官家赠彩绸三匹。我知道她们想去,可衡俨去了宫里尚未回来,于是给了她们银子叫她们自己去玩,只是一路上小心些。她们俩极识趣,得了银子欢天喜地去了。 ------------ 14 揽鸟归巢 我一个人摇着团扇坐在葡萄架下,凉风习习,好不惬意,浑然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听到有人问:“怎么一个人坐着?”我侧头望着他:“在等你。” 衡俨问道:“今日是七巧节,怎么不出去?”我微微一笑:“怕你见不到我,追到西王母哪里去。” 他轻笑一声,走到我跟前,我见他神色有些黯然,又似乎有些憔悴,全不是昨日见他的样子。不禁一愣,问道:“有事情很烦心么?”他摇头说:“不妨事。”又问我道:“可想出去?” 我想了想道:“有些想去,可怕你累了。”他淡淡一笑,将我从椅子上牵了起来:“想出去便趁早,晚些穿巧大会就结束了。”我问他:“真的不妨事么?”他摇了摇头,拉着我出了御六阁。到了门房处,叫人给我们准备车马。 我见他似乎心中有事,心念一转,连忙跟他说:“不用准备车子,你带我骑马去。”他点了点头,门房连忙去找管事备马。片刻便准备好了马,于是我坐在他怀里,他趋马缓缓而行。路上张灯结彩,十分热闹。我不知怎得,心里放心不下,转身跟他说:“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不如你带我们去三镜湖?”他低声应了,转身便策马飞奔三镜湖而去。 皓月当空,盛夏的三镜湖野草茂盛,野烟袅袅。我们下了马,牵着手漫步而行。一路上衡俨默默无语。我也不说话,只跟着他到了草亭那里。他拉着我坐下来,我俩并肩而坐,四周都是蝈蝈蟋蟀的鸣叫声。 衡俨突然说道:“你那日说天色愈黑,才觉得烛火愈明?”我点头不语。他又道:“今晚你不去穿巧凑热闹,却陪我来这里呆坐。” 我说:“你自己说,若有事情想不通,便来三镜湖坐坐。”他哂笑道:“我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十男九美最新章节。……只不过有人在?轮莩峭舛??锏奈谏剑?11至艘痪呤?澹?匆伦派聿模?坪跏浅?酰?懒艘丫?写蟀肽炅恕!?p>  “楚王早死了?”我惊道,“难怪章师叔说他在厉州寻不到楚王的踪迹……” 衡俨挥手阻止我继续再说,只说道:“我还会再查。叫我头痛的是:有人在朝上说白虎营挖出的石碑,上面藏了一个肃字。” 我惊叫道:“怎会?”他淡然道:“河山倒;剑北指;交相拜;你将山字倒过来,加上一横一竖,两边像不像两个人遥遥相拜。这凑起来不就是个?字。” 我在心中将肃字写了一遍,惊惧道:“果真是个肃字,怎么会如此?”他摇头道:“只怕有人早存了心,只不过这人将石碑做的簇簇如新,而眼下又发现楚王早死了,因此也无需太过担忧。” “我上次在父皇面前好不容易保下的楚王谋士齐纪略,前两日又不见了。”衡俨叹气道:“我只觉得这桩桩件件,透着古怪,便似这黑夜似的,铺天漫地涌来。可我还未摸着头绪。” 他又沉默了许久,又道:“只怕烛火身在无边夜色之中,早晚有燃尽的一日。”我低声说:“黑夜总是暂时的,即便烛火燃尽,可转眼天明即至,夜色总是不得不褪去的。” 他低低笑了两声:“你次次都强词夺理,可乍听到又觉得有几分道理。”我假嗔道:“我明明是最讲道理的,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他默然了片刻,又忽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你便说我不语不怒,必能福祚绵长。” 我笑道:“我那时年纪小,从小到大都喜欢笑脸迎人,第一次见你面色漠然,府里的人又都说你老气横秋的,我心里不由自主地讨厌你。” 他又低声闷笑,对我说:“你可知道,那次是我自懂事来,第一次有人当面挑衅取笑我?”我略微有些吃惊,问他道:“真的么?”他点了点头。我低声叫道:“可我瞧你一点都不气。” 他笑道:“我为什么要气?”他瞧着我,道:“我只瞧见一只小青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有趣的很!” 我心中甜蜜,抿了嘴笑道:“因此你就送珊瑚石来害我么?”他微笑道:“我去南海办事,早上起来,看见有只鸟儿从树上的巢里跌了下来,不停的哀鸣。风大雨大,我便将他养在屋里,可办完事回来已然不见了。触景思人,便去寻了颗珊瑚石,叫银匠镶好,盼着这只小鸟儿能早些回巢,莫受风雨相侵。” “你费尽心机,终于寻回这只鸟儿了。”我喃喃道。 “我说过,若真要遇见难题,用些机心也不妨。”他淡笑道,我啐了他一口。他瞧着我,微微笑着。我瞧着他,也微笑以对。两人默默相依,直坐到亥时,才回去。到了王府,门房说香宁两人早回来了,我这才放心,随着衡俨回御六阁。 到了房里,蜡烛已经燃尽。我又点了一根,房间里瞬间有了明亮。我突然看到地面上扔着一个杯子,椅子也翻倒在地,衡俨嗔道:“这两个丫头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弄倒了东西也不收拾。”我笑道:“许是回来晚了,累了便先去睡觉了。”我拾起杯子,放好椅子,才发现衡俨站在房里四处环顾。我笑问道:“怎么了?” 他朝我做个一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声音说道:“这房子里有人来过。”我一愣,突然听到屋顶上的瓦片轻轻的“喀嚓”一声,我未及反应。衡俨已轻身掠出了屋子,脚在地上微微一点,纵身飞上了屋顶。 我担心他出事,忙跑到院子里望着屋顶。看到上面站了一个黑衣人,衡俨伸手抓他的右肩,黑衣人左手一格,“噌噌噌”倒退了几步。衡俨揉身想再拿他,那黑衣人“嘿嘿”冷笑了两声,突然跳到院里,左手按住了我的右肩,右手捉住了我的胳膊。 我被他扣着身子,嘴上大声地叫道:“你是什么人?放开我。”衡俨从屋顶上飞下,黑衣人没理我,只朝着衡俨低声说道:“肃王爷,你若不想你爱妻丢了性命,现在便来捉我。” ------------ 15 风急雨骤 衡俨冷笑着未答他。我叫道:“你捉了我威胁肃王,算什么本事?”黑衣人也不说话,左手抓了我的右胳膊,一拉,将我和他面对面站着,右手却亮出了一把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衡俨声道:“你若放下刀子,万事好商量。”黑衣人连连冷笑:“我若放开刀子,只怕就出不了这院子了。我不敢得罪王爷,可夫人的性命,我可不能担保”他侧着身拉着我,朝院门挪去:“夫人,得罪了。”我见自己离院门愈来愈近,衡俨怕他伤害我,只能步步跟着。我心中念头稍纵即逝,左手梅花针一翻,朝他右手太渊穴刺了下去,他吃痛闷哼一声,左手松开了我的胳膊,抓住了右手腕,匕首在我脖子上轻轻划出了一道血痕掉在了地上。我见一击生效,咬了咬牙,梅花针又朝他右边厥阴俞穴刺了下去。他大叫一声,倒退了好多步,左手还握着右手,右手不停地发抖。 衡俨见机立即轻身上来,一把将我拉到了身后。黑衣人左手一挥,似乎有一根细锁链射出订在了院外的参天大树上,轻轻一跳,跳上了大树,瞬间不见了踪影。 我和衡俨瞧着大树,看黑衣人依然逃走,他轻声对我说:“回屋再说。” 衡俨护着我回到屋内坐下,帮我检查伤口。香宁被打闹声吵醒,出来查看,看到我脖子上的血痕,吓了一跳。衡俨叫她不可声张,再让她去找四平要刀伤药。不一会四平和香宁带着金疮药一起回来,衡俨挥了挥手,叫他们回去。 他细细地帮我将金疮药敷好,先前倒不觉得,如今敷了药反倒是有些痛楚。膏药一碰,我吃痛便轻轻地叫唤了一声。他紧张道:“很疼么?”我哀声道:“痛是有一些,可脖子上若留下伤痕,便难看死了。他沉着脸,仔细瞧了瞧我脖子,突地手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将桌上的杯子震的“哗啦啦”地互相碰着乱响超级微信最新章节。我吓了一跳,他怒声道:“谁叫你逞这个强?若这刀子再深几分……” 我瞧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自己心中也后怕,垂着头不敢说话。他又怒道:“上一次被人一掌躺了两个月,你还……”我听他怒气不消,不愿再顶撞他,抬起头只哀着脸瞧他。他怒视着我,过了许久才缓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我的脖子,沉声道:“还好只是轻轻划了一道,过上几日应该就无碍了。” 我仍是巴望着他,哀求道:“求你莫再生我的气了。”他轻哼了一声,仍是不理我,我低声说:“我怕他把我截走,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他一听,似乎怒气上涌,举起手又要拍桌子,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莫再拍桌子了,再拍我这桌子便裂了。”他扭了头不看我,半晌,才叹了口气道:“那人只想逃命,并不想得罪我,我只要放他离去,他应当不会伤你性命。” 我想起那人当时说了一句“我不敢得罪王爷”,方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衡俨又道:“他知道你是我的爱妻,又不愿得罪我,只是想借你逃走,没料到中了你的招。”他话音一转,朝我摊开手,问道:“你用什么东西刺他?” 我见他询问,不敢隐瞒,从身上取了银针,交给他道:“前几日关大夫为我针灸,我记得人身的几个大穴,因此冒险一试。”他捏起银针,仔细看了看,问道:“这针似乎不是一般的银针?”我忙从他手上夺了下来收好:“我自己觉得好看,才镶了梅花在上面。”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过得片刻,忽笑道:“次次都要逞强,次次到也有几分运气。”我连忙打蛇随棍上,赖着脸道:“全仗王爷庇佑,小女子感激不尽。” 他听我这样说,又望了望我,半晌才道:“风急雨骤,也不知道能庇护你到何时?”我瞧着他恻然的样子,话里有话,似乎认为这黑衣人是因我而来,刚见他对黑衣人又十拿九稳,心中疑窦渐升。可我知道他若不想说,再如何问他也是枉然。因此脸上仍是笑着说道:“你未免也小瞧了我,我识得好赖,自然会趋吉避凶。”他淡淡地笑了笑,挥挥手再不说话。 次日一大早,衡俨就入宫去了。香馨看见我脖子上的伤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拉住我问长问短,我只说是自己练梅花针不小心划伤的。香宁看着我,愁容满面,我到不当回事。只是这接下来两三日,衡俨都没回来,我以为他朝中事忙。可香宁从外面回来说听说他日日都回来,只是这几日宿在肃王妃处。我听了,面上淡淡的不当回事,肃王妃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宿在肃王妃那里是人伦纲常;我亦明知自己和他只是有名无实,可至从那雨夜之后,我同他的关系便和以往不同。我只一想到他若和肃王妃卿卿我我,心中便真真正正地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只一想起,便喉咙哽咽眼眶发热。 随手拿了本书看着,翻开了才知道是《道德经》,勉强逼着自己看下去,一章章翻下去,翻到第十三章说:“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上,辱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又翻到第十六章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心想任他们来来回回,我依然是我,致虚守静,回归宁静便是了。 读了半日书,如此自我开解,心中才略略平静了些。可我自己心中清楚,若自己尚需要自我开解,便不是真正的回归静根,也不过是假做安慰罢了。可既然能如此开解自身,便是有静根,缘生缘灭,顺其自然罢了。 正胡思乱想之时,香馨和香宁进屋来,说七巧节那日,得巧的是曲靖城里有名的绣季坊的绣娘,还说绣季坊里的绣品花样繁复,色彩斑斓,十分好看。我听了不免有些心动,问他们可曾去过,香馨说以往绣季坊名气就大,只是从来无缘去过。我想想一静不如一动,便提议说不如三人一起去看看?香馨自然是说好,香宁说只怕府里没车。我笑着说:“府里没车,可我有些私房银子。你们上次去可不就是租了马车去的?”我上次被衡俨以府里没车的借口困在府里,后来仔细了解,才知道曲靖城里有人以出租车马为生,尤其是王府附近,人来人往,更是做生意的好地方。香馨听了大声叫好,香宁不说话似是默认。我说不如就不吃午饭,在外面找些小吃好了,香馨又是拍手叫好。我振臂一挥,道:“立即出发。” ------------ 16 迷梦难穿 我们到了王府门口,门房的老赵见我们三个出来,连忙出来问我们要去哪里?又问要不要叫人陪同。香馨笑道:“我们去绣季坊,不要陪同。”我和香宁站在一旁看香馨和老赵说话。突然见老赵站直了身体,香馨也福了身子,朝门口恭恭敬敬地行礼。我正觉奇怪,才看到衡俨在前,肃王妃在后,从门口进来,后面还跟着四平和花杏。 我一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又知道不能缺了礼数,只好和香宁一起,低身福了一福,口上称呼道:“三哥,苹姐姐。”肃王妃似是没预着我,愣了一愣,只点头示意。衡俨瞧到我和香馨香宁一起,停了脚步,皱眉道:“你们做什么?”我好几天未见他,一见面他态度却如此生硬,胸口一酸,淡淡答道:“我们想去绣季坊。” 他的眉又皱的紧了些:“好端端的不呆在御六阁,出去做什么?”我不知怎么回答是好,随口便道:“绣季坊的绣品好看,我们去挑一些。”香馨和香宁似乎也没料到衡俨是这样的神色,都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衡俨哼声道:“成日里只想着玩。我今日和采苹去宫里,母后说你从不曾入宫请安,早晚也未向采苹请过安,一丝规矩都没有。”我听得糊涂,以往我问他,他总是说:“若不想去,便不去。”皇后也说他在皇后面前总说我身体不适替我挡驾,怎么现在提起这事,且在这府门口给我难堪。 我没奈何,忍着气,低声说:“是我不对重生如棋。”他瞥了我一眼,道:“回房去。”说完便走了。我怔怔地瞧着他,肃王妃,四平和花杏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进去了。我望着衡俨的背影,咬了咬下唇,低声对香宁和香馨说:“回去吧。” 回了御六阁,我便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见到桌上的《道德经》抓起来便扔到一旁,连香馨叫我用午膳都无心理会,香宁拉了我坐在桌子旁,劝我道:“许是王爷在宫里受了气,回来撒气罢了。”我尚未说话,香馨便叫道:“王爷以往几时对小姐发过脾气,真是奇了怪了。” 我沉声道:“都不要说了。”说完只扒了几口饭,便叫她们收拾了。我想着衡俨总该会来给我解释今日的事情,可一下午等到晚上戌时,他都没有来御六阁,我心一横,叫香馨拴上院门,倒头睡了。 过了几日,衡俨仍是没来御六阁,倒是叫四平过来,将那一箱子搬过来的东西,又搬了回去。我在房里见香馨和香馨帮着四平收拾,这才渐渐觉得事情有些异常。我问四平道:“肃王这几日在朝上可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四平垂着手,态度恭敬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冷哼了一声,心想你若不肯说自然是你家王爷吩咐的,挥挥手,淡笑道:“都搬走吧,等下顺便将这床也搬走。”四平仍是恭敬地应了,没多久便叫了人把床搬走了。香馨口瞪目呆瞧着他们将这里一搬而空,愣道:“这是要做什么?” 我淡淡一笑,道:“香馨,等下将院门拴了,再不要叫人进来了。”自己拿着《道德经》,低声念诵: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 不知念了多久,天色渐黑,我躺在床上又诵念了许久,才迷糊睡着了。一晚上又多梦,似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容植,他笑着纵身跃下了天人崖。我伸手去抓,却变成了衡俨冰冷的脸。我哭着求他们俩回来,可容植和衡俨,都只是对我淡笑着,消失在了云雾之间。 我被拖在迷梦里迟迟穿越不出,直到香宁将我摇醒,我才知道我梦魇不醒,只是一味的哭泣。我一摸两腮,果然是两道泪痕。香宁用热水浸了帕子递过来,低声说:“方才听到小姐在叫睿王和肃王。”我接过来擦了脸,淡淡地说:“做了噩梦而已。” 我起了床,用完早饭,便和香馨香宁说我自己要去三镜湖,叫她们不要跟着,也不要告诉任何人。香宁忧心忡忡,道:“小姐,你从未一个人出去过,三镜湖离这里又有好多里地,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我笑道:“我便是从未试过,这次非要自己一个人出去逛逛。你们都不许再说了。”说完,我出了院门,非要她俩将院门栓上,这才一个人出去。 到了王府门口,老赵又上来问长问短,我耐下性子跟他说自己出去逛逛。老赵只是摇头道:“夫人,你一个人出去怎么行?还是去问一声王爷吧?”我说得逐渐火起,大了声喝道:“老赵,你再聒噪,你瞧有没有好果子吃?” 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娇声说:“是谁没有好果子吃?”我转回头看,花杏穿了一身的桃红,站在我后面。我漠然道:“我不是同你说话。”转身同老赵说:“你不许再说,回你的门房去。” 花杏突然娇笑道:“真是好大的气派,还当自己如珠如玉呢?”我淡然一笑,没理会她,正准备出门。花杏却不依不饶,欺身上来说:“我听见王爷叫四平去你那里将东西都搬了来,我看王爷是没准备再把你放在心上了。”我被老赵堵在门口,忍无可忍正想发火,她又来激我一将,突地灵光一闪,微微一笑,左手揪着她的衣领朝前一拉,右手将两根梅花针夹在指缝中,一翻手对着她道:“王爷放不放我在心上不要紧,你若太放我在你心上,只怕你自己也不会太好过。” 花杏“啊”的惊叫了一声,再不敢说话也不敢动,老赵连连劝道:“夫人不要动怒,好好说话。”我瞧自己的银针颇有震慑作用,心中得意,正准备收手,突地听到有人喝道:“青鸟,你做什么?”竟然是香宁带着衡俨和四平赶了过来,想是香宁终觉得不妥,没听我的话,去找了衡俨。 ------------ 17 与君相绝 我右手收了银针,左手再一松,将花杏放了回去。花杏将身子一缩,抓着衡俨的袖子躲到了他后面。衡俨怒道:“青鸟,你要做什么?”我瞧着花杏的样子,心中冷笑。负手笑道:“我昨晚做了噩梦,早上起来有些事情想不通,想去三镜湖呆一呆。” 他一愣,可瞬间又回复了怒色,道:“你要出门,何必对花杏动手?”我看他声色俱厉,是我从未曾见过的模样,淡笑道:“我不过是唬她一唬,她自己胆怯,我哪里会真欺负她。”衡俨哼声道:“我前几日进宫,母后让花杏做了我的妾侍,她已不是婢女,你怎么能欺负她。” 我听得一呆,再瞧了瞧花杏,她缩在衡俨背后,悄然媚笑。我似被人狠狠戳了一刀,身子略略颤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叫他们看不出破绽,只笑道:“难怪今日穿了一身桃红,原来是好事临身。”我又瞧了瞧衡俨,笑道:“三哥,你是要我也祝一遍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么?” 香宁跑到我身边,扶住我,低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我乘机将身子靠在香宁手上,可嘴上却丝毫没松:“三哥,你新婚燕尔,心情自然好,便容我出去罢了。”可心中一酸,终于忍不住又说道:“免得我在此处碍眼。” 衡俨沉声道:“青鸟,回去。”突地他背后有声音传来:“王爷,青鸟如此放肆,你就不管教了么?”我定眼看去,原来是肃王妃,她悄无声息地从里面出来,也不知瞧了多久。我冷笑着瞧着衡俨,心里想到:“今日可真是大日子,肃王妃终于也说话了。”就听得肃王妃又说道:“我那日在皇**里,听王爷说你不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他心中痛惜。我那时还不信,如今看你,实在是嚣张跋扈。亏得我求皇后将花杏给了王爷,几日前喝了合卺酒,否则依你这样的脾气,王府里都没了家法了。” 我一字一句地听到耳里,浑身打颤,紧抓着香宁的手勉笑道:“三哥,你若嫌我犯了七出,便将我休了便是,何必又将我拘在这里,叫我不得自由。” 衡俨瞧着我,沉吟着未答话。肃王妃冷笑道:“皇上赐婚一年,你不曾入宫拜见皇上皇后,是为不孝;不愿意生养,膝下无子;欺侮花杏,便是善妒。任哪一条,都可以休了你,何况你一犯便是三条。” 我冷笑了一声,心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也再不说话,只瞧着衡俨。他瞧着我,沉吟了片刻,终于缓声说:“青鸟,自你我成亲以来,你不孝不育,又欺凌花杏。已然犯了七出之条,你这样的脾气始终不改,我这肃王府里再也容不下你。” 我见到他嘴巴张动,似在说话,却浑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见到肃王妃似不敢置信地望着衡俨,听得香宁惊呼:“王爷……”我反倒缓缓恢复了冷静,只忽地笑道:“三哥,我又听不见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都随我回中堂。” 衡俨,肃王妃和花杏在后,我和香宁在后,几人一前一后地回了中堂大厅。香宁扶着我,不时地瞧着我,低声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前两日都好好的……”我抓着她的手,轻笑道:“我也不知道,势异时移,许是人心变了。” 衡俨和肃王妃坐了下来,花杏立在他身旁。香宁扶着我,站在堂中。我不再说话,只等着他发落。他叫四平道:“去取笔墨同纸来。”四平低声应了去。肃王妃听到,又瞧了一眼衡俨。 四平即刻便从后堂拿了笔墨纸砚来,衡俨沉吟片刻,提笔便在纸上写字重生合家欢全文阅读。我瞧他笔走龙蛇,似一丝迟疑也没有,自己心中只是连连冷笑。未及片刻,他一挥而就,叫四平交给我。 四平拿着纸,到我面前,恭敬地递给我,我斜睨了一眼,上面赫然写了两个字“休书”,我冷笑一声,却不接它。香宁伸手接了过来,我默念道: 绍庆元年,皇上赐云氏青鸟为妻,岂期云氏过门之后,行为乖张,举止失当,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我看着上面龙飞凤舞,正是黄太史的行书,他下笔沉稳,轻顿慢提,比我写的不知沉着痛快多少。我看得眼酸心疼,不愿再看,手一扬,将休书折好塞到袖子里。肃王妃又瞧了一眼衡俨,低声道:“王爷……”衡俨回手阻她再说,只对我说:“从此后你便再不是我肃王府的人,各自嫁……娶,各安天命。” 我微笑道:“三哥,人人都说你为了我和皇上争执,如今你休我,可还要去请皇上的旨意?”衡俨微一摆手,沉声道:“父皇那边,我自然会和他交代。” “好……”我细思片刻,同香宁说:“你去我房里将我放在书桌上的那条金链子取来。”香宁看了看我,低声应了,匆匆离去。 衡俨忽地轻声叹道:“你终究是放不下五弟。”我淡笑道:“我来王府时身无长物,身上所有皆是皇上和诸位兄嫂所赐,我都舍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对链子是五哥送的,价值不菲,我本想亲自还给他,苦于没有机会。现下要走,也只好带在身上。我御六阁中各种旧物,想必届时必弃若弊履,若弄丢了,我不好向五哥赔罪。” 他听了,淡淡一笑,再不说话。肃王妃瞧着我,似仍不信,花杏站在衡俨身后,嘴角牵动,似欢笑又未敢笑。我只悄然而立,撇开了头,望着门口。 好不容易望见香宁急匆匆地带着香馨过来,香馨一边走还一边掉泪。到了跟前,香馨拉着我不说话,香宁将链子递给我,我接了过来,链子上墨迹依旧。我将链子塞到怀里,转身望着衡俨,长吁了一口气,柔声道:“衡俨……” 他听到我当下这般温柔地唤他,一愣之余,抬起头看着我。我瞧着他,柔声道:“我那日问你:你可会骗我?你答我道:不离不弃,不欺不悔。我自此以为终于觅到我的良人,一世便可安乐。” 他听了,微微一哂,转了头去。肃王妃倒是冷笑了一声。我又道:“可我没料到,你爱惜了那鸟儿多年,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推她出巢,让她再痛跌一次。”说着,我右手在脖间用力一扯,硬生生将他送我的珊瑚石银链子扯下来。链子银光一闪,在我的脖子上又细细拉出了一道血痕,加上原先未好的伤疤,恰好两道一上一下,并列在我左边脖子上。 我将手一扬,珊瑚石砸到了地上,顿时崩裂开来,溅了出去。将花杏唬的惊叫了一声。香馨抱着我道:“小姐……”我笑着对香馨和香宁道:“你们俩是肃王府的人,我没办法带你们走。”我望着香宁说:“可昔日姐妹情份,绝不会断送,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来带你们走。”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缓步出了门去,香馨哭着跟在我后面,香宁一边走一边哀求着衡俨同肃王妃。我不理不顾,只知道迈步向前,到了门房,老赵再也不拦我,只是朝我鞠了一躬,我淡笑回礼,便只顾自己昂首出门。 我出了府门,转回身去,香馨和香宁仍是一左一右地站在我面前,老赵低头站在门房外,远远地依稀见到衡俨和肃王妃似仍坐在中堂之上,花杏的那点桃红也依然晃动。我抬头望了望天,正是中午,日头毒辣,日光映得门上匾额里的“肃王府”三个字看也看不清楚。 我微笑地想叫香馨和香宁回府,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勉一张口,却是喉咙一阵腥甜,一口鲜血溅了出来。香宁香馨惊得大叫起来,似看到老赵从门房里出来,中堂里也有人跑出来,我望着自己绿裙子上的血红印记,又笑了笑,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 18 鸟歇篷山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模糊间看到香宁守在我身旁滴着泪,香馨似站在边上不知在做什么。我勉强开了口道:“怎么又哭了?”可一口才发现自己气若游丝,声音也虚的很。她俩听到我说话,都围了上来,我有些无力,闭上了眼睛,听到香宁跟香馨说:“快,快去叫王爷来。” 我睁开眼,微微瞧了一眼周围,似乎正是我的御六阁,可又有些不同,我一时说不上来。只低声说:“香宁,你把她叫回来。”香宁一怔,即刻便反应过来,低声道:“小姐,是睿王。” “五哥……”我听得一愣,“怎么五哥来了?”香宁给我倒了一杯水,低声道:“小姐,你现在是在睿王府里。”我无力道:“我怎么会在五哥府里?” 香宁扶着我,让我抿了几口水,才说道:“你前日在……晕了过去,是睿王将你抱了回来。”我听得云山雾罩,忽地听到门“吱呀”一声推开。我眯起眼睛,门外日光鼎盛,似是中午。我见两个人进来,连忙做手势叫香宁“噤声”。 当先进来那人,穿着一身青绿长衫,容貌俊秀,正是容植。我眯着眼瞧他,轻笑道:“五哥,我竟然又是在病榻上见你。”香宁连忙起身,容植坐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还只是知道调笑,一点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我略微有些尴尬,勉力想将手抽回,可他抓得紧,我身上无力,只得随他去,我仍是笑着道:“我若不笑,你想见到我哭么?”说完便有些喘气,他连忙扶着我坐起来,从香宁手里接过水,喂我喝着悠然山水间最新章节。香馨跟着容植进屋,站在床边,突然抽泣起来:“前两日还见小姐和王爷亲亲热热的,怎么就……” 香宁瞪了一眼香馨,低声道:“快住口。”香馨不说话,仍是断续地抽泣着。容植似乎十分不悦,皱了眉头,叫香馨和香宁先出去。香宁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头,跟她说:“你们先出去,你劝香馨莫再哭了。再哭将我烦死了,你便连小姐都见不到了。”香馨“扑哧”一笑,被香宁扯了出去。 我瞧着他们把门关上,朝容植笑了笑道:“你怎么把她们两个带过来的?”容植重哼了一声,又笑道:“我若想要,谁还能拦得住。”我喝了水,喉咙舒服了许多,啐了他一口道:“吹牛!”他笑着说:“吹牛?你瞧她们俩不是稳稳地在我睿王府里么?”我微微一笑,挪了挪身子,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了两声,我俩不由得同时朝我的肚子看去。容植微笑道:“睡了两日,水米未进。自然是饿了。” 他站起来,到外边吩咐了一声,一会有个婢女端着一碗枸杞百合粥进来。他叫婢女出去,自己端了粥,轻轻地吹气,一口一口地喝着。我心里有些别扭,扭转了头说:“五哥,你叫香宁来伺候我吧。”他笑着又将汤匙挪到我嘴边,说:“我喂得不好吃么?” 我叹气道:“你堂堂一个王爷,干嘛做下人的事情?”他又喂了一口,微笑道:“日日做王爷也没什么意思,做一回下人也无妨。”我摇了摇头,再不说话,肚子又饿,只得由着他喂了。喝了半碗粥,舒服了许多,容植扶着我躺下来,低声嘱咐道:“我等下还要去办事情,晚上再来看你。你便在我这里好好住着,谁也管不着你。” 我笑了一下,说:“五哥,妍姐姐呢?”他皱了皱眉道:“她身子不方便,你毋庸理会她。”我本想说身子好了想见见上官妍,但容植转了身去,只说:“过两日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出去逛逛。”说完,便出门去了。 未及片刻,香宁便进来。我问道:“香馨呢?”香宁瞧了瞧门,悄声说:“睿王打发她做事去了。”我淡淡一笑:“五哥嫌她话多。”香宁叹了口气,问我道:“小姐,你还要喝粥么?”我摇了摇头:“你给我倒杯水吧!” 香宁给我倒了水,放在我手里。我手里握着杯子,静默了半晌,才问她道:“五哥怎么知道的?” 香宁瞧着我,踌躇了片刻,才低声说:“小姐晕过去的时候,我和香馨都吓坏了,外面的人都围了过来。老赵,四平也跑出来。我和香馨不知道怎么办,幸亏四平悄悄提醒跟我说,叫我去找睿王。我这才想起去找睿王。” 我闭了眼睛,问道:“肃王府和睿王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有两三里路。你便这么一路跑过去么?” 香宁说:“一开始我便只知道跑,只想到若求了睿王来救小姐,小姐便没事了。可跑了许久,实在跑不动了,幸好遇见上次来搜府的高将军。我没顾得上其他,求高将军帮忙。他人极好,听说是你出事了,要求睿王帮忙,便叫我先回去,他叫人帮我去找睿王。等我回去的时候,睿王骑着马就到了。” 我望着她,叹气道:“真是难为你们两个了。是我不好,总给你们添麻烦。” 香宁抓着我的手急道:“小姐,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们伺候你本来就是应该的。”我瞧着她,黯然道:“你们出来,只怕以后就回不去肃王府了。”香宁说:“小姐不回去,我自然不回去。” 我又静默了片刻,又问道:“五哥就这么把我从肃王府带走么?”香宁看着我,叫道:“小姐……”我笑了笑,香宁迟疑了片刻,才说:“睿王先到了,见到小姐晕在地上,他抱了小姐,本来想立刻上马的,突然不知怎的,又抱着小姐气冲冲地冲进了肃王府,我怕他冲动,跟着进去。王爷……肃王……还在堂上坐着,睿王就望着王爷,眼里便似要喷出火来,王爷就只坐着,也不理他。我拉着睿王,求他先救小姐。睿王才抱了你出来,阿胜也来了,睿王就叫我们跟着阿胜回来,他自己抱着你骑马回来了,又叫了大夫。大夫说你突然间忧惧过盛,伤了肝脾,只有戒忧戒惧,静心休养才行。适才你醒的时候,已经睡了两日了。” ------------ 19 身陷否乱 我淡淡道:“我知道了,多亏了你。”香宁踌躇着,又说:“小姐,好好的,怎么搞成这样?”我摇了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香宁说:“肃王对小姐一向好,前几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心中突然绞痛,低下了头。香宁见状,忙住了口:“小姐,对不住……” 我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道:“不要紧,在我面前你无须忌讳。不过你同香馨说,往后在睿王面前不可再提此事了。”我停了停,又叹气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凡事必有因果,我虽不知其所以然,但也会安然顺应。你们不必担心我。” 香宁点点头。我问道:“你在这里两天,可见到睿王妃了?”香宁摇头说:“我们一直守在篷山阁,没见到睿王妃。”我这才知道我所在的地方是篷山阁,上次和衡俨匆匆而来,只是隐约觉得有几分相似,如今看起来里面的摆设件件都仿足御六阁,只是都略微大了几号,不似我房里的,闺阁气太重。我又想起那天上官妍来御六阁,乘兴而来,仓惶而去,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香宁见我又叹气,忙劝我道:“小姐你莫再多想了,大夫说你要戒忧戒惧,不然身体只会雪上加霜。”我冲香宁微微一笑,道:“好。”香宁说:“我在这里守着你,你再好好睡一觉。” 我笑道:“睡了两天,还睡不够么?你去书桌上随便拿本书给我看看。”香宁为难道:“小姐,我学来学去,只认得你桌上的几本书名。睿王这里的书,我怎么会认得?”我将杯子递给她,微笑道:“你去看看,必然有你认得的。” 香宁将信将疑地去书桌上堆着的几本书里翻了翻,突然喜色上面,抽了一本书给我道:“小姐,我认得你桌上的书也有这幅画。”我笑着接过了,一看原来竟然是我日常少看的《周易》。我笑道:“香宁,你这书拿得极好,恰好给我解闷。” 香宁喜上眉梢,问我:“真的么?”我笑着点了点头,随手翻开一页,竟然是“否”卦,恰好第一行便写第二爻: 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 象曰:大人否亨,不乱群也光明纪元全文阅读。 我心中苦笑一声,果然是身陷否乱,不知何时才能否极泰来。抬眼看一眼香宁,她仍是满面笑容地站在书桌前一本一本看着书名。我笑了笑,就干脆从六二,六三,九四一路看下去。直到看的累了,才又小憩一会。 ~~~~~~~~~~~~~~~~~~~ 容植口上虽说晚上来看我,可接着五六天都没回府。我一则只盼着身体复原,二则心事重重,无心记挂他。白日里听足大夫的话,只顾着捏了鼻子喝药下去,身体大有起色,行动早已如常,只是肝脾的调养却需要时日,并不是一两日之功可及。我睡前又喝了大夫开的养神药,一连几天晚上睡得十分安稳,只昨日晚上隐约听到外面似乎有些吵闹。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香馨和香宁都在,我吃了早饭,喝了药,问她们:“昨晚上怎么似乎外面有些吵杂?” 香馨本欲张口答我,又看了看香宁,又闭上了嘴。我瞧她的脸色,想必之前香宁细细地叮嘱了她一番,不禁笑道:“我只叫你在别人面前谨慎些,在我面前还是有什么说什么。” 香馨面色顿时放松了下来,瞥了香宁一眼,撅着嘴说:“都快憋死我了”。香宁看着她,无可奈何的苦笑了声。我笑道:“亏得有你们俩陪我,到哪里都开开心心的。” 香馨听了喜不自胜,坐到我身边,说道:“小姐,昨晚上吵闹得很,我们在府里看不见,听阿胜说外面街上到处都是人马,似乎在拿人。” 我见她眉飞色舞,仿佛就是她自己亲自带的队似的。不禁取笑她道:“那你拿到人了么?”香馨没听出我话里的调侃,仍是嚷道:“后来听声音一路向东去了,阿胜也不知道拿到了没。” 我听她说声音向东,不禁想着这一路东去,路上是何情形,脑子里不知不觉便走到东面的那所大宅前。日光鼎盛,照耀得上面三个字瞧不清楚。我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躲开日光,扭转了头。 香馨见到,忙问我:“小姐,你怎么了?”我回了神,道:“没什么。”我又问道:“睿王这几日都不在府里么?”香宁说:“昨日晚上我顺口问了阿胜,阿胜说这几日睿王都在宫里。” 我闭了眼,仰头靠在床上,思索了半天,方才睁眼,说:“我心里有件事情,想同你们商量,又怕苦了你们两个。”她们两人听了,齐齐一怔,围到窗前说:“小姐,有什么事情,我们自然都听你的。” 我笑了笑说:“我名分上是你们的小姐,可我比香宁还小一岁,香馨还逼我小半岁,我们就同姐妹一般。现在我又不是……肃王府的人了,你们更不用这样伺候我了。”我想了想,又道:“我同睿王,肃王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一清二楚的。我现在留在睿王这里,也是无可奈何,睿王妃以往同我亲热地很,可这次却迟迟没来见我,只怕多少也知道了些我以前同睿王的事情。” 香馨听我这么说,低声叫了一声:“小姐……”我伸手挡住了她的嘴,示意她先听我说完:“你们两人最明白,我遇上事情,面上便是一副淡漠无谓的样子,外人总以为我看得开。可其实我只会躲避,以往有……肃王……” 我喉咙有些微酸,转了脸长吁了口气才继续道:“他时时提点我。可现如今……我又是如此……我留在睿王府只有尴尬,我也不愿呆在曲靖。” 我喘了口气,望着她们俩,说:“我想回昭南,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她俩人长长松了口气,又齐声道:“自然愿意。”香馨接着说:“可这次,我们不能再去求贵妃娘娘了。”我听了笑道:“我已经不是她们的媳妇,如今连皇宫都进不去,怎么去求?” “我自有办法,叫人带我们走。”我轻声道,“若你们愿意,这两日暗中准备,等容植回来,我同他说清楚,不管他愿不愿意,我们总是走得成的。” 我想了想,又说:“即便不回昭南,我们也可以去广湖,只是哪里的日子都清苦。” ------------ 20 不见张侯 她们两人听了大是兴奋,连连说好。我又特地叮嘱香馨,叫她在睿王府务必谨慎小心,讲话需得思前想后,不能叫人看出了破绽。至于香宁,老成持重,我自然放心的过。 可左右等了五六日,容植还未现身。香宁又去问阿胜,回来才说:“阿胜说那天晚上便是楚王在曲靖被人发现了,御林军到处寻他,寻到时已经死了,抓住了凶手,现今满朝都是在折腾此事。”我听了十分惊诧,衡俨说楚王应该是在马时造谋反之前已经死了,可怎么又又出现在曲靖?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作罢。 晚上吃了晚饭,坐在书桌前,推开窗子,凉风习习,月色似被乌云遮住了,只在云后面透出了一点光亮。我问香宁:“今天是什么日子?”香宁想也不想,随口就答道:“八月初五。”我望着五月,凉风将云层慢慢推开,果然露出新月如钩。我怔怔地望了半晌,想到楚王生死成谜,突地一句话脱口而出:“也不知道他是否平安?” 话一出口,心中就暗自喟叹不已。只默默瞧了香宁一眼,香宁面有不忍,走过来站在我边上,也望了望天上的新月。我苦笑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香宁倚在在墙上,望着月儿默默不语,许久突然说:“小姐,你常常讲话文绉绉的,我和香馨都是一知半解。可是……”她望着我,又说道:“可我知道,王爷能懂你的话。” 我淡笑道:“他是王爷,自小博闻强记。若是你自小认字读过诗书,自然同他一样听得懂。” 香宁摇头道:“你和王爷,都是心里有主意的人。我以前伺候你们,常见王爷说话只讲了半句,你却知道他后半句的意思;有时见你们相望一眼,便好像有千言万语都无需再讲一样。” 我沉默望着明月,香宁又说:“可我觉得你和睿王便不是这样。你和睿王再要好,我仍是觉得睿王不懂你的心思。”我突地觉得眼眶微红,扭转了头,瞧着空白一片的桌面。 “小姐,你莫怪我多嘴。”香宁又说。 我点了点头,道:“我说过,我们情同姐妹,你不需忌讳。” “小姐,我觉得王爷心中还是顾惜你的。”香宁突地说道,“我后来想着那天……四平一向受王爷管教,不该讲的话一句也不会讲,可那天他怎么会出言提醒我去找睿王?” 我细细想着香宁的话,默然了许久,才开口道:“我不晓得。若他心中真有难言之隐,也不该使这样的手段。他说过不会骗我,可那日他那样绝情……” “小姐……”香宁蹲下来搭着我的手,“我知道小姐心里还是相信王爷。”我反抓着她的手道:“我不知道,香宁……”我还未来得及说话,突然从窗里看到阿胜从外面进来,敲了敲门。 我和香宁对视一眼,香宁扬声道:“阿胜,门没锁,进来吧。”阿胜推开了门,给我行了个礼,又对香宁说:“香宁,你出来一下,我问你一件事情。”香宁瞧了我一眼,我抽了一叠纸,又在砚上倒了两勺清水,拿了墨磨着,对他俩道:“去吧,我自己写字。”香宁这才放心同阿胜匆匆地出去。 我正站着仔细的磨着墨,突然门被人推开,我瞧了一眼,原来是容植。我淡笑道:“来了就来了,干吗叫阿胜来把香宁支出去?”容植笑而不答,只问我:“你在做什么?”我放下墨,说:“刚磨了墨,想临临字。” 容植说:“可正好,我这里有一大摞字帖,你那里有的我这里都有。”说着就从后面柜子里取了一沓的字帖放在桌上。我笑了笑,右手提了笔,左手随手抽了一张字帖,说:“就临这个好了。” 容植笑道:“好,让我看看你的字,可有进步?”我将帖子翻开,不禁一愣,竟然是《松风阁诗帖》逆世女王。我心中不愿意再碰,讪笑道:“我不爱临这个帖子。”容植奇道:“我以往常见你临黄庭坚的字,怎么不爱临了。”我淡笑道:“临得疲了,便不想临了。” “不临就不临了。”他到了我桌旁,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个好玩的,你猜猜是什么?”我笑了笑,道:“我从来都猜不出你的心思,你不要同我打哑谜了,便拿出来。”容植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愣,又似混不在意,从怀里摸出一支小鸟,递给我,说:“你瞧。” 我正眼看去,竟然是一只绿色的幼鸟。羽色翠绿,头上有些蓝色,喉咙下面还有几丝黄色的毛。我又惊又喜,将它小心翼翼地拢在手里,这鸟儿似乎刚刚出生,眼睛都尚未睁开,许是容植已经将它喂饱了,只是埋着头,偶尔抖了抖翅膀。 容植问我:“你可喜欢?” “嗯,”我点了点头,问他:“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见我对这鸟儿爱不释手,笑道:“回来的时候,路上捡的……”我喜爱这鸟儿,一边左右瞧着它,一边冲容植笑了笑,仔细听他说话。” “我今日在宫里办事,出来时,见到宫门口那颗大树下,躺了这只小东西。我抬头看树上有个鸟窝……”我听他说到这里,不觉有些怔呆,把小鸟放下,描了一眼窗外。容植没注意到我的异状,仍是笑着说道:“该是还未学会飞,便从窝里掉出来了。我心里想着你肯定喜欢,就把它带回来给你……” 我听到这里,早已经心绪难平,心中便似有人拿着火炭四处搅动。容植见我怔愣,叫我道:“青鸟……”。我抬起头,强忍着心悸对他说:“五哥,我不喜欢这鸟儿,你把它送回它的巢里去吧。”说完,又扭过了头。 “刚还说喜欢,”容植奇道,“怎么又不喜欢了?” 我撇着头,许久才说:“你把它带了来,它回不了自己母巢,心中害怕惊忧。若呆在这里,只怕也活不了几日。你还不如将它送回去。” 容植笑道:“这里好吃好喝养着……”许是发现我有些异样,他问道:“青鸟,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拿起放在一旁的笔,说:“我写字解闷。”蘸了墨,一下笔,便是“张侯何时到眼前”,我瞧了半天,一把抓起来,揉了一团。再下笔,竟然还是一个“张”字。我心慌意乱,又将这字揉了,正想落笔,可心中冒出的还是同一句话。我抛了笔,双手扶着桌子,仰天闭上了双眼,两串滚烫的泪珠便“扑簌簌”地滴了下来。 如此一发不可收拾,这泪便再也止不住,一滴滴地滴在纸上,瞬间就将大半张纸都滴湿了。我想将纸上的泪水拭去,可手刚碰到纸,手背上却立刻掉落了好几滴泪。我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只坐在了椅子上,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天上的新月。 容植一直静立一旁,默默地瞧着我。过了许久,他突然问道:“青鸟,那日我和妍儿成婚,你可也是这样痛哭?”我听了这话,转回头,泪眼婆娑,怎么也将他看不清楚。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将我揽到他怀里,嘴里喃喃地说:“青鸟,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他抱得太紧,我挣不开他,只能靠着他大声啜泣。他搂着我半天不作声,突地蹲下来,抓住我的手,对我说:“青鸟,你可知道我心中有多悔,将你硬生生推给了他。如今你再回来我身边,我便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你答应我,做我的妻子,我永不让你再落泪。” 我听了他这话,不知怎么,反而心中苦楚尽去,泪也缓缓地止住。我望着他,勉强将嘴角扯动,似笑又笑不出,问道:“你可愿意去求皇上再赐一次婚?” 容植怔怔地望着我,我也看着他,两人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月亮转到天的另一边。他突然冷笑一声,缓缓地站起来,再不看我,开了门,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 21 玉蟾冰影 那夜之后,容植便再也不来。我想起那一夜,只后悔自己没有同他说要走的事情。几次想要就此离去,可又总顾念着与他的情份,二来心中总想再见一见上官妍,因此只好叫香宁她们再等待些时日,好在她们两人倒也无大所谓。 一转眼便是十数日,我自己心中又有些忍耐不住,我怕容植再不肯见我,到时我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没想到,今日用过晚膳后,他又笑盈盈地进了蓬山阁,只是再没叫阿胜将香宁她们支出去。 我见了他,心里莫名地倒有些惭愧,总是不敢看他。他瞧我这样子,竟然还是笑着说:“怎么不敢望我?”我叹了口气,抬起头说:“那夜我说话过分,实在对不住。” 容植笑笑道:“我早忘了,你何必还放在心上。”他又问我:“身体可都好了?” 我淡笑道:“早就好了。五哥,我有一件事情想同你说……” “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容植笑道,“今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说着,他拉着我就走。我被他拖着,问他:“你带我去哪里?” 他笑而不语,一路拉着我出了睿王府。府门外仍是只停了一匹马,我叹气道:“五哥,你莫不是又要我同你骑一匹马?” 容植大笑道:“坐马车有什么意思?你又不会骑马,就跟我骑一匹便是。”这是那年我刚到聿王府时他带我出去时说的话。我听他这样说,不禁笑了笑,他见我笑了,一把将我抱着放到了马上,又翻身坐到了我背后。我皱了眉头,道:“五哥,你是王爷,不要太不成体统了,放我下来悠然山水间最新章节。” 容植淡笑道:“我是王爷,谁敢对我说三道四。”他一抖马缰,马儿缓缓走了几步。他突然又说:“你如今说话,越来越像三……”他低头瞧了一眼我,我只装做浑然不觉。他“驾”一声,纵马奔了出去。 我不知他带我去何方,一路上觉得路上的景色似乎都未曾见过。可跑了几里路之后,又觉得周边似曾相识,再奔了一两里,眼前景色开阔,似有波光闪耀。我才知道,容植绕开了肃王府的路,带我来了三镜湖。 他勒定了马,跳下了马,将它拴好。我待马站稳,也自己跳下了马。他扶了我一把,说:“小心。”我嘴上问他:“去哪里?”自己不由自主就朝前走了 “哎……”容植拉住了我,“你去哪里?” 我一愣,才知道自己又不知不觉地朝山上走去。我停下来,抬头瞧了瞧上面,野草茂盛,草亭又隐蔽,我在山脚,并不能看见。我对他笑了笑,说:“许久没来,认错路了。” 容植拉着我,说:“跟我来。”一路带着我朝湖边去。到了湖边,看到一只小船泊在湖边。容植朝我一笑,拉着我上了船,他自己一摇桨,将船划离了岸边。我问道:“五哥,天色晚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笑而不答,只顾着自己划船,直至划到最大的镜湖的对岸,他将船系好,又拉着我上了岸。我不知他带我去哪里,客随主便,只好跟着他。约摸走了半里路,他停了下来,说:“到了。” “是什么?”我东张西望,却什么都见不到,只看到我们站在一座小桥上。容植拉着我靠着栏杆,我朝下看去,原来桥的旁边有一条细长的长涧,溪水从上面流下,一半落在桥上,一半落在下面。而下面是一片狭长的深谷,谷中有湖,湖中有月。夜静山深,涧籁声声,顿时叫人有神游世外之感。 我望着湖里的明月,玉蟾清冷,冰影如霜,猛然醒悟:“今日是中秋?”容植笑嘻嘻地望着我说:“日子过得糊涂,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他又说:“这个峡谷,天工巧设,湖面虽窄,可不论是何季节是何时辰,只要站在这桥上望下去,月亮便恰好嵌入其中,月升月落,尽收在湖中。夏日清妙,若是冬天落了雪,雪中望月,意境更美。” 我听得神奇,不禁一直盯着湖面看。果然见到月如银盘,瞧好卡在了谷里,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我分外惊奇,不禁看了又看。 他见我欢喜,笑着转了身,不知从哪里拎出了一个食盒,打开来,清香扑鼻。我靠在桥上,仔细看食盒里,原来是十来个只有铜钱大小的月饼,他取了一个给我。我放入嘴里,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吃不出什么馅,却带着一点荷花的清香。我不禁伸手又拿了一个,这一个仍是香甜软糯,却是茶香四溢。我连连称赞,问道:“五哥,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好吃的月饼?”容植见我喜欢,十分高兴,笑着说:“可要喝点茶?”我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着说:“好。”他拉着我从桥上而过,一转,桥的另一边竟然别有洞天,放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石桌上有炉火,他提了壶到涧边,叮叮咚咚地接了半壶水,再放在火上烧开。我看得饶有兴致,耐心地等他烧开,又打开食盒的下层,放着一个罐子,他打开罐子,我看竟是普通的绿茶,不禁有些失望。他见我神色微变,笑了笑,勺了茶叶,洗茶泡茶,再端到我面前。 我笑道:“我且勉为其难地喝一口。”我微抿了一口,入口是月季,再品又是茶香,回味却是荷香,我有些吃惊,每喝一口,便有不同的感觉。他问我:“可好喝么?”我点头道:“次次皆有新味,五哥,这是什么茶?” 他笑着说:“这茶叶炒制时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加入不同的花瓣,炒过后必将旧的花瓣剔净,因此喝起来便有百般变化。喝起来精妙,其实简单。只是要用心而已。” 我瞧他这忙前忙后的样子,忽得心生感激:“五哥,多谢你!”他道:“谢我什么?”我说:“谢你为我这样用心。”他淡笑道:“你若欢喜便好。如今我便再做再多事,也不能补偿我当初伤你的万分之一。” ------------ 22 曲声悠扬 我闻言心头一黯,低了头不说话。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五哥,今年中秋皇上不设宴么?”他淡然道:“父皇囿于楚王的事情,今年没了兴致。” 我听到楚王两字,心头跳动,又不敢细问,只装做不在意道:“楚王不是一直没有捉到么?”他看了我一眼:“前几日楚王在京城被杀了,父皇正在严查。” “是吗?”我低低地沉吟道,忽地又问:“你今日怎么不带妍姐姐出来。”他沉默了片刻,说:“她身子不舒服,不愿意出来。” 我站起来道:“五哥,你让我回去瞧瞧妍姐姐。” 容植缓缓点了点头,说:“自然。”可他并不起身,又取了一块月饼给我。我微微一怔,接了过来,对容植说:“五哥,你不回去么?” 他笑了笑,对我说:“你难得这么有兴致,我再陪陪你。”我叹了口气,望着容植,柔声说:“五哥,我便是这样了,你不必理我。你好好陪着妍姐姐才是正事。” 他笑道:“你便是怎么样了?”我低着头没瞧他,他起了身,站到我面前,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低声对我说:“青鸟,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三镜湖?” 我点了点头,却不回答。他说:“你那小曲唱得好听,你再唱一次给我听?” 我静默片刻,说:“五哥,我已经多时不唱了。” 容植笑道:“那便让我唱给你听……”我一愣,他放开我,自己坐在石凳上,扬声而唱。他声音柔美,曲声高亢,在这夜晚山间回荡,较之我的浅吟低唱,这《古相思曲》更多了几分回肠荡气。 一曲唱完,他笑着问我:“好听么?”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他又说:“我第一次听你唱这曲,只觉得奇怪。这女子为何既然相思如此之苦,却只知道苦苦等候?”他叹了口气:“母妃喜欢父皇,便嫁给他,既然两情相悦,怎会有相思之苦。” 我淡笑道:“世事无常,人岂能知。这女子虽明白自己的心,却不知安时顺命,她自己要苦,又有什么办法?” “不错,”容植道,“难耐世事变幻。不过……”他又笑道:“若如父皇般成了九五之尊,世上佳丽便可予取予求。” “可若一个人只喜欢汉水中的樵夫,便是让她做了皇后也没意思。”我淡然说道。 容植笑道:“青鸟,你方才说教那女子安时顺命,若命里让她当了皇后,她何必又去记挂樵夫呢?” 我无话可说,低下了头:“情之所钟,无可奈何[复仇者联盟]过度反应。德至高者,几人能够?” 他伸出手,握住我,柔声道:“青鸟,我对你也是情之所钟,无法忘怀。我不信你心中再对我一丝情意也无。你可愿再为我唱一次这相思曲?” 我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五哥,莫再说这样这样的糊涂话了。” 他道:“我那时只是一个皇子,自然不能抗拒皇命。父皇赐婚,你也一样没办法。待过些时日,父皇……想开些,我再去求他。” 我淡笑道:“五哥,你总将我当成小孩,总来诓我。皇上本来就不喜欢我嫁给肃王,现在又如何肯将肃王的弃妇嫁给你。只要皇上在一日,便是绝无可能。” 他柔声道:“只要你肯,假以时日,我总有办法,至多等上几年。” 我看着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容植叹气道:“你是放不下他么?”我没说话,他见我不言不语,突地面有愠色:“他连休书都写了,你这又何必?” 我又只是摇头,突然听见树旁有只寒鸦惊起,直冲向天,漆黑的身影在明月中一闪而过,不禁出神说:“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过了半晌,才低声说:“五哥,山上风大,我冷了,你带我回去吧。” 他瞧了瞧我,我撇过了头。半晌,才听到他说:“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说完淡笑一声,说:“走吧。” ~~~~~~~~~~~~~~~~~~~~~~~~~~~~~~~~~~~~~~ 中秋那夜,我和容植一路默默无语地回道肃王府,到了房里,我又软声求他:“五哥,我挂心妍姐姐,你说她身子不方便,我想见见她。”容植终于说过两日,等上官妍的身子方便了,便帮我安排。 过了五六天,果然有一个自称琳琅的婢女来篷山阁请我,说睿王妃有请。我心中欢喜,可又觉得说不出的古怪。但心中挂念上官妍,只匆匆地随琳琅去了。她带着我在王府里穿行,终于到了一座两层的楼阁前面,她又引我上了二楼,说睿王妃就在里面。我轻声地叫了门,里面有人来开了门,我进了屋,果然看到上官妍坐在房里,身旁还站了一个婢女。 我见到她,极为高兴,到她身边唤她:“妍姐姐。”她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出神。听到我叫她,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青鸟,你来了?” 她叫我坐下,我瞧着她的脸,似乎气色有些黯淡,不禁有些担心:“妍姐姐,五哥一直说你身子不方便,不让我来吵你,你身子可是不舒服?” 她微笑道:“容植总是担心过甚,我身子好着,何必拦着你。”“可是……”我瞧她的脸,脸色略为有些白,眼圈微肿,“你睡的不好?”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正待再问,她旁边婢女说:“王妃有了身子,这几日都是食不知味睡不安枕,看起来人都憔悴了。” 我听了,又惊又喜,抓着上官妍的手道:“妍姐姐,真的么?”她含着笑点了头,婢女说:“大夫说现下未满三个月,要好好养着,等到过几日满了三个月,小皇孙就安稳了。”我听得心中欢喜,掐着指头算了算,笑道:“明年三月份,我便可做姨娘了。” 上官妍只是微笑,我突然想到自己要回昭南,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见到他们的孩子出生,不禁有些黯然。上官妍似没留意,这时另一个婢女又端来了一碗燕窝,我见了连忙端过来,笑着说:“先让我这个姨娘,伺候伺候我的小外甥。”上官妍听了一笑,我一勺一勺地喂着她,见到她将一碗燕窝吃的干干净净,她旁边的婢女拍手笑道:“这下好了,王妃前几日都吃不下东西,今天把一碗燕窝吃的干干净净。” ------------ 23 还君明珠 上官妍微笑道:“都是青鸟的功劳。”她叫她身边的婢女把盘子收了,然后说:“碧玉,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和青鸟说。”婢女都应声下去了。我见她们走了,握着上官妍的手说:“妍姐姐,可想死我了。上次你到我的御六阁来,一声不吭走了,我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你了。”上官妍仍是微微一笑,道:“王府里有事,我忘了,便回来了。哪有什么事情?” 我细细看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头的大石,说:“这便好。你说五哥对谁都比对你好,可如今你有了身子,你瞧他多紧张,都不让我见你,唯恐惊扰了你。” 她听到我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道:“他对我一直很好。” “这就好。”我瞧着她,心头有些哽咽,道:“你和五哥和和美美的便好,明年小宝宝出生了,你再寄信告诉我。” 她微微一怔:“你要走么?” 我点头道:“我要回昭南老家,这里的……伤心事太多,我不愿呆着。”她听了,反手抓住了我,说:“你的事情,我听容植说了。你若不想呆着,回昭南也好,不过……”她想了想,道:“容植可知道你要回去?” 我摇了摇头:“我还未告诉五哥,我只想见见你,见到你和五哥夫妻恩爱,我才放心。” 上官妍似有些激动,又说道:“只怕容植不会让你走。”她突然面上又似有些尴尬,停了停又说:“你才从肃王府里出来,身子还未大好。” 我摇头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我的老婆是学霸最新章节。我见过你便安心了。你先不要告诉五哥,我过几日自会同他说。” 她点了点头。我突然想起一事,伸手从怀里摸出了那条链子,放在上官妍的手里,对她说:“妍姐姐,明年宝宝出生,我都不一定能来。我身上一无是处,只有这对链子,就当做是给宝宝的见面礼,你先收着。” 她仔细看了看这条链子,惊叹道:“这两只鸟儿,做工精细的很。”她微笑道:“却之不恭,我代孩子收下了。”我笑着说:“这链子是我一个朋友送的,配得上宝宝。”我又问她:“妍姐姐,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我想要个甥女,便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上官妍低了头说:“容植说男孩好,皇上贵妃都会更欢喜。” 我心中低叹了一声,再不问她,只和她聊了聊家常,两人一起在她房里,我哄她吃了大半碗饭,直到天色晚了,我才回了篷山阁。 ~~~~~~~~~~~~~~~~~~~~~ 我见了上官妍,见她和容植夫妻和睦,又有了身子,心中既欢喜又感叹。喜得是上官妍终于一举有孕,各遂了两人的心愿,叹得是她终究是幸运之人,总能心想事成。我现在唯一的念头便是和香宁她们三人一齐回昭南。只是连上官妍都说出容植不会让我轻易离开,我若想走,只能悄悄行事,我将链子转赠给上官妍,也是想借机物归原主。若我走了,容植便会安心地守着上官妍,若他见了链子,必然明白我祝福他和上官妍的心意。 第二日我便叫香馨和香宁暗中准备行李,隔日我一个人起了早,悄悄地在王府里转了一圈,瞧来瞧去,似乎只有那日琳琅带我去上官妍阁楼的路上,有一处地势开阔但又地处偏僻,若我半夜在这里燃起墨信,园子里人不一定察觉,可墨信燃起来直冲云霄,若在外面必然看得清清楚楚。我选定了地方,松了口气,准备回房,待到晚上子时,再来点燃墨信,叫墨剑门的人想办法将我们带出王府。 心中放松,心情便好,才有了闲情逸致,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一边瞧着园子里的风景,一边回房。 突然见到前面两个婢女匆匆而来,一个手上拿着食盒,一个抱着许多帕子,正是那天我见到的琳琅和碧玉。我怕她们见到我,节外生枝。因此悄悄地将身子隐在一旁。 忽然听见琳琅说:“怎么会这样?王妃都好好的……”我听到她提起睿王妃,不禁凝神留意听着。碧玉哀声叹气道:“王爷脾气大,那天和王妃吵了起来,王妃激动……”突然碧玉“哼”了一声:“都是那个扫把星,她去了哪里,便要克哪里的人。”我听得心中一愣,又听到琳琅说:“她可不是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又克了肃王爷,现在又来克我们王妃。”我听得不明不白,不知她们指得是谁,如何克了肃王,又克了睿王妃,正想现身问她们。碧玉说道:“要不是那个扫把星送了一对链子给王妃,王爷也不会为此和王妃吵起来,王妃也不会小产了……” 我顿时明白她们说的是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便是这一两日之内,容植竟然为了我的链子和上官妍争吵,导致上官妍小产。我听到琳琅和碧玉越走愈远,只远远的飘来一句话:“大家都说是她克了肃王,现在肃王府被抄,反倒她一个人在这里逍遥……” 我脑中顿时如炸开了一声惊雷,肃王府怎么会被抄,才月余时间,怎的一切都天翻地覆?肃王府若被抄,衡俨又会在哪里?我心中惊惶,踉跄着想跟着碧玉她们去找容植问个明白,可突然想到上官妍小产,我若再去,只怕大家更没体面。我转念一想,便朝王府大门跑去。 我跑到府门口,门房里出来两个人拦住了我。我急叫道:“我是王爷的妹妹,你们让我出去……”他们两个只是拦着我,劝我回去。我一时情急,只知道说:“我只是去肃王府,你们让开。”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人叫另一个人说:“快去叫王爷。”他伸手仍是拦住我,我心神俱乱,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一时忘了如何是好。 未及片刻,便见到刚才那人气喘吁吁在前面跑着,后面跟着容植。我见到容植过来,扑过去抓住他道:“五哥,是不是肃王府被抄了,三哥呢?三哥在哪里?” ------------ 24 如梦初醒 容植抓住我,沉声道:“你先跟我回去。”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知道抓着他,带着哭腔道:“五哥,求求你让我回肃王府,我要去见三哥。” 他直直地看着我,许久不出声,我只是求他,他突然间哼声道:“肃王府已经被查封,三哥现在已经在去搴西的路上,你还要去么?” 我思绪凌乱,几乎不能思考:“搴西荒僻艰苦,为什么要让三哥去那里?三哥到底犯了什么事情?” 容植冷眼瞧着我,声音冰寒,道:“他串通楚王篡国,收藏楚王,事情败露,又杀楚王灭口。如此谋逆大罪,父皇只是让他去搴西静思,已经是格外宽宥了。” 我终于听了七八分明白,皇上因为衡俨谋逆把他拘禁在搴西,可听明白了,我又觉得分外清醒,我问他:“三哥怎么会谋反?” 容植道:“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人不信。” 我冷笑了一声,抬起头看他,高声道:“他是皇后嫡子,皇上器重,这天下有一半已经担在了他的肩上,他何必要谋反;即便谋反,何必和楚王串谋,楚王是他伯父,又野心勃勃,他岂不是与虎谋皮?衡俨要争什么,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去争,哪里需要做这许多下作的事情出来。” 容植听了我的话,忽地淡笑道:“你和三哥,才一年光景,瞧不出你对他所知如此之深。” 我盯着他,反问道:“你和他二十多年同胞兄弟,你竟不比我清楚么?为什么你一句帮他的话都没有?” “父皇有令,谁也没有办法。”他淡淡的道。 “既如此,你便什么也不要同我再说。”我恨声道,“我现在要去肃王府,你不要拦着我。” 说完,我转身出了睿王府,我虽明知容植说肃王府已经被查封,可我总是要亲眼见了才甘心。即便无马无车,我仍要一步步地走去肃王府。 不知跑了多久,仍是没到,只觉得日头逐渐热盛起来。我跑不动,只能缓步地走着。突然听到后面有“得得”的马蹄声,我转回头看去,竟然是阿胜驾了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我旁边:“小姐,王爷叫我送你去肃王府。” 我感激地朝他点点头,爬上马车,坐在阿胜的身边,他扬鞭趋马,只片刻便到了肃王府门口。曾经门口车水马龙的肃王府门口,竟然萧索地一个人都没有,偶尔有人经过,也是紧贴街道的另一面匆匆而过。门内里里外外站了八个士兵,另有两队人马沿着墙根巡逻。 我从马车上跳下,直直走到门口,正想进去。最前面的两个士兵拦住了我,喝道:“你做什么?”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阿胜跟了上来,在一个士兵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那个士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声说:“不行,皇上下了令,谁都不能进肃王府,就是睿王也不能进。” 我连忙拦住阿胜,说:“我只瞧一眼便走。”士兵瞧了瞧我,又瞧了瞧阿胜,不吭声。我站到边上,朝里面望去,忽的见到两个女子,用竹竿抬了一桶水,在里面步履艰难地走着。我问道:“阿胜,不是被查封了么?怎么还有人?”阿胜朝里面望了一眼,说:“皇上特别恩准肃王妃及一些女眷下人仍是住在肃王府,只是事事皆要亲力亲为,艰苦的很。” 我要了摇头,里面的两个女子似乎听到外面有人声,将桶放了下来,站直了身体朝我这边看来极品贵族。我认得其中一个,竟然是花杏。她似乎也认出了我,双眼直勾勾地瞧着我,突地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狠狠朝我扔过来。 阿胜眼疾手快,拉着我一躲,那东西掉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滚了好几圈,滚到了街中间才停住。我仔细瞧了一眼,竟然是半个窝头。我心中叹息,一个士兵过去推搡花杏,她仍是恨恨地望着我,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蹲下去拿起了竹竿。 我害怕花杏那满是怨恨的眼神,情不自禁躲到了一边,心中却不明白她为何那样恨我。阿胜拉了我一下,说:“小姐,咱们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由着他带我回了睿王府。到了府里,我朝阿胜福了福致谢,一个人失魂落魄般地回到了蓬山阁。 ~~~~~~~~~~~~~~~~~ 香宁和香馨见我一副三魂不见七魄的样子,围着我问长问短。我一字不答,只低声说刚才在花园里呆了许久。她们见我不愿意说,也没办法,只好狐疑着走开。我心里不知怎的,只记得花杏那双愤恨的双眼,挥之不去。 第二天晚上用了饭,我说要静心练字,便将香宁两人都撵了出去。我坐在书桌前,只是想着花杏,偶尔又想起了上官妍,不知她现在如何,我又不敢去探望。想着想着,竟然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正半梦半醒间,忽然见到花杏瞪着双眼,拿了一个窝头使劲朝我砸来。我吓了一跳,顿时惊醒。 “花杏为什么恨我?为什么要恨我?”我喃喃自语。花杏为什么要恨我?她原本已经做了夫人,有大把的荣华享受,现在却被拘禁在府里,做着杂役。我本应该和她一样,在里面吃着窝头挑着水。而我却站在门外,来去自由。我凭什么?我不过是衡俨的下堂妇,花杏为什么要恨我这个弃妇。 香宁那天的话,忽然又飘荡在耳边:“小姐,我觉得王爷心中还是顾惜你的。四平一向受王爷管教,不该讲的话一句也不会讲,可那天他怎么会出言提醒我去找睿王?” 花杏为什么要恨我,是因为衡俨么?我想起衡俨冷淡我前一日,他神色黯然,身形憔悴,陪我去了三镜湖,他说他只怕烛火身在无边夜色之中,早晚有燃尽的一日。他又说:“风急雨骤,也不知道能庇护你到何时?” 我突然站起了身,我终于明白了,是因为衡俨。他知道有人暗中谋害,也知道避无可避之时,我必不会舍他而去,因此索性将我逐出了肃王府,堂而皇之地和我划清了界限,又叫四平提醒香宁去找容植,因为他知道只有容植愿意保我平安,又不会叫我知道事情真相。 一念相通,事事皆通,花杏恨我,是因为她也想到了这一节。她恨衡俨让我逃出生天,而她却不得不被锁在府里,还有肃王妃,应当也是留在肃王府。衡俨,一人被拘禁在冬日苦寒夏日酷热,人烟荒僻的搴西。而我,却仍在这睿王府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平日子。 我哂笑一声,我有何德,蒙他厚爱至此。自以为被他伤彻心扉,只知道自怨自艾。岂不知受尽煎熬的人是衡俨。他在朝廷上备受压力,受人栽赃嫁害。只为了抢先一步将我平安送出肃王府,他一日日装模作样地冷淡我,在皇后面前抱怨,无非是叫众人不要生疑罢了,直到那日痛斥我的过错,亲手写了那封休书。他心中的苦,可有一分少过我? 我苦笑不迭,若事情因果如此,我怎么能安心住在这睿王府里。 若去搴西,路漫漫其修远,可总强过如此天涯相望。 丝箩既托乔木, 岂能独生? 衡俨,你可愿等我,我迟些便来。 叫你知道,我从未曾怨过你。 ------------ 25 往事重提 翌日我便找了一个借口打发香馨出去,只留香宁一个人在房里,叫她关了门窗,我有话要对她说。香宁有些惊讶,仍是照做,她闭好门窗,我叫她坐下。 我开门见山,问她:“香宁,我有事要一个人去搴西,无法带上你和香馨。你们是要留在睿王府,还是去广湖墨剑门?” 香宁低叫道:“小姐,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们?” 我苦笑道:“前路茫茫,带上你们太过危险。我已经下了决心,如今你便是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缘由。” 香宁望着我,欲言又止。我摆手道:“只说你们想留还是想走?” 她愁眉苦脸地说:“若小姐真的一个人要走,我便去广湖,我知道香馨和我的想法一样” 我点了点,从怀里摸出墨信,递给她。香宁拿起墨信,左右观察,问我:“小姐,这是什么?” “这是墨剑门的联络信物。”我说,并且告诉她先莫问缘由,只听我讲解用法。她心中虽然疑惑,但仍仔细听我所说,默默记好。 我将墨信的用法教给她后,说:“你将这墨信贴身收到。我走的那日晚上,你在子时到王府花园点燃墨信,等上片刻,自然有人找你。你同他们说,你和香馨是我的金兰姐妹,求他们将你们带出王府,送你们去广湖暂住。” 香宁点了点头,正想同我再说。我拦住她,淡淡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也不会听的。你帮我去找阿胜,同他说,我心情不好,问睿王几时有空,带我去城西的晔香楼坐坐。” 我扳过香宁的肩膀,将她推出,再紧闭上门,静坐屋中,再不搭理任何人。 次日下午,我听见有人叩门,未及开门,容植已经推了门进来,淡笑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对他说:“五哥,这几日我对你发了脾气,真对不起。”他笑道:“我怎么会同你计较。” 我笑了笑,说:“我想起你以往常带我去晔香楼饮茶,如今我心情不好,你可愿意再带我去?”容植瞧着我,半晌才浅笑道:“好。” 我朝他微微一笑,率先便出了门。到了府门外,我对容植说:“五哥,今日便不骑马也不坐车,便像以前一般,慢慢地一边玩赏再一边过去好么?”容植笑道:“怎么今日这么有兴致?”我笑而不语,伸出手牵住了他重生之魅眼妖娆。他微微一怔,终于一笑,也反手牵住了我。 睿王府离晔香楼不到一里路,两边多是酒楼茶坊,丝绸和古董玉器铺。我瞧着两旁的店铺,一家家地进去看,瞧中好玩的,再讨价还价,等到买家让价的时候,又拉着容植离开。我笑得花枝乱颤,容植更是满面欢容。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晔香楼。 容植带我上楼坐定,要了一壶茶,我提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笑着说:“五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他心情极好,举杯说:“好。”我们俩人一饮而尽,我瞧着楼下,人来人往,异常热闹,笑了一笑,问道:“五哥,你还记得,我刚来王府的时候,你时常带我出来玩?” 容植笑道:“自然记得,你见什么就买什么,可最后总是不知道忘在哪里。没有一次买到东西带得回去。”我听了也不住微笑:“我那时,只是想你陪着我,哪里真的要这些东西,自然没放在心上。” 他听了我这话,颇为动容,伸手握住我的手,柔声道:“你日后若想要出来玩,我便日日陪着你。” 我说:“你不陪妍姐姐么?”他淡然道:“她识得大体,不会同你计较。” 我撇开了头,看着楼外:“我突觉今日好似以往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又转回头看他,他笑而不语,我说:“五哥,谢谢你今日陪我一程。” 他笑道:“我说过,日后我时时陪着你。” 我淡笑道:“五哥,我初到王府的时候,你瞧我是个小姑娘,皇上又着紧我,因此你待我也格外亲厚,是不是?” 容植一愣,沉默了片刻,才说:“是。” 我又道:“你对我那样好,我后来慢慢地喜欢了你,我自己尚想不明白,可你心中却早就明白了,是么?” 他低了头饮茶,并不答我。 我微笑道:“我那时不过十五六岁。你英姿勃发,潇洒多情,待我又好。我和你性情又相合,我中意了你,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想起少年往事,忍不住心中扬起一丝甜蜜,脸上有些泛红。 容植瞧着我,忍不住也微微笑着。 我笑着看他良久,又说:“五哥,你同我那么好。可你同妍姐姐的事情,你之前为何要瞒着我?”他一怔,正想答我,我摆手阻止他,继续说道:“妍姐姐倾慕你,她们家在朝中几乎是只手擎天,若同她结亲,便是天造之合。” 他微一叹息,低声道:“那夜在御花园里,我猜是你见到我和妍儿。后来听二哥说你身子不舒服,不知怎得,我心中也难受得紧。”他抬起头:“后来见了你,我便不能自遏……我想着早晚有两全之策。” 我听了他说的话,淡淡一笑:“五哥,谢谢你今日同我讲了真话。” 他微微苦笑,道:“我在楚王府里见到你中掌吐血倒在地上,心中惧怕的很,生怕你便离我而去。我这才知道我实在是放不下你。可父皇和母妃都中意妍儿,又值上官老大人亲自求婚,当时骑虎难下,只能应承了。” “我只想若等上些时日,我再去求父皇,让你做我的侧妃,那时我们也能……”他突然哼声道:“可我没想到,被三哥横插一手。” “我听到父皇赐婚,才知道事情再无回圜。”他语调温柔,轻声对我说:“可我没想到,我们还有今日,青鸟……” 我摇了摇头,淡笑道:“五哥,你可知道,你置我不理,同妍姐姐大婚,我才知道你心中所想。如今你对我好,一则是因为得而复失,你难免心有不甘,二则是因为那个人是三哥。可你怎知,我那时心中放不下你,难免自苦,亏得有三哥,他不计较,才叫我释然。” ------------ 26 别君西去 “他不计较?”容植冷笑道,“他若不计较,怎么会休了你?” 我淡然一笑,说:“他要休我,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你自然早已明白,何必又装作不知。” 他轻哼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楼外,我说:“我和三哥,这一年只是有名无实……”他一怔,转过头来,伸手捉住了我的手,柔声道:“青鸟……” 我轻轻一笑,抽回了手:“我和他虽然有名无实,可他坦诚相待,我俩之间,两心莫逆。五哥,我这才知道,少年时那些情窦初开,都不算什么。真正两情相悦,便是相知相谅,互以对方为重。若你见对方忧苦,便是感同身受,你耗尽千万分精神,也只盼他平安欢喜。” 我看着容植,说:“五哥,三哥便是如此待我,我怎能不如此待他?” 他没答我,只是怔怔地瞧着我,我正想再说,突然听到楼下街上有人喧哗,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一个女子的哭声。我转身朝楼下看去,见到下面人群里围着一个贵家公子拉着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布衣荆钗,满脸泪痕,却难掩姿色。她不住地哭叫:“公子,求你让我回去。”那个贵公子只是拉着她的袖子。旁边的人不住地指指点点,却没一个人插手。 那个女子突然说:“公子,我家男人呆在牢里,我一定要去见他。求你放过我。”那个贵公子只是摇头:“你现在去找他,还不是自寻死路,快跟我回去。” 我听着这话,忽然心念一动,同容植说:“五哥,我去看看。”他只是看着手里的茶杯不睬我。我冲下楼,挤过人群,伸手拉过这个女子,对贵公子说:“你做什么?” 贵公子一愣,似乎没料到出来一个女子多事,围观的人因我出面,也不免叫嚷起来,有人大声说:“人家不是你娘子,你拉住她做什么?”“这人真是霸道,莫不是贪恋小娘子的美色。” 贵公子瞧人群都针对他指责,那女子又躲在我身后啜泣,于是大声道:“她男人同人争地,把人家打残了,这样的莽撞男人,我怎么能让她再回去光明纪元。”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不少人又劝这女子道:“小娘子,这公子讲得有道理,你又何必回去呢?”女子只是啜泣,拉着我的袖子说:“小姐,求求你帮帮我,我要去找我男人。” 我瞧了瞧她,哭得梨花带雨,言语却十分坚决。我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对那公子道:“她丈夫在牢里,你又是他什么人?”那公子听我问他,迟疑着讲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她是我家的奴婢。”女子听了这话,大声叫道:“我早已经不是你家的奴婢,两年前夫人将我嫁给阿良的时候,就说我再也不是你们的人了,怎么还是你家的奴婢。” 我听了这话,冷笑道:“这位公子,你既然已经将人嫁出去了,怎么又出尔反尔。”那公子有些气急败坏,高声道:“那是我家夫人做的事情,我还未同意,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不嫁便是不嫁。” 我未及说话,那女子就跪下,求着那公子道:“求求你,阿良是我男人,他对我好,我若不去寻他,便是猪狗不如。我嫁给了阿良,就是一心一意对他,公子,求你莫再纠缠我了。” 周围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都屏住了呼吸看戏,皆不出声。我大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伸手将这女子拦到身后,对那公子说:“她以前是你家的奴婢,你瞧她长得好看,喜欢她是不是?” 那公子四处看了看,扬着头说:“不错,我本来是要纳她为妾的……”我不待他说,便接了下去:“可你夫人不肯,将她嫁给了……阿良,现在阿良出了事,你又来骚扰她是不是?” 公子沉默不语,片刻才说:“我夫人嫁她时,我并不知道,我若知道……” 我截口道:“你当初若喜欢她,便直截了当纳了她,她也未必不愿意。可你慑于你夫人的威势,自己心中惧怕,不敢承担,便由着你夫人出头,嫁走了她,是不是?” 公子叫道:“我真不知道,我若知道……”我冷笑道:“你既然是一家之主,家里突然少了一个婢女怎会不知?你若真喜欢她,一日不见便着急了,怎么等得了这两年。只不过是如今你瞧她家里遭祸,才想混水摸鱼,趁乱将她带走。可你想不到她对她丈夫忠贞不渝,怎么都不肯跟你归去。” 那公子扭着头再不说话,我转身对那女子说:“你现在便回家去,你丈夫犯了事,愿不愿意守着是你自己的事情,可若这公子再纠缠你,你便到官家去告他坏你贞节,这里许多的街坊邻里都可以作证。”众人顿时个个叫嚷起来说:“小娘子,你莫怕,我家就在这附近,我们都帮你。”……那女子一听,跪下来朝众人磕了一个响头,便朝东边跑去,瞬间没入了小巷中。 那公子正想要追上前去,周围的人齐齐将他挤住。我冷冷地瞧着他,道:“无勇无义,还是个大丈夫么?”那公子一听,叹着气垂了头,终于一跺脚,转身走了。 众人见两人都各自回去,戏已唱完,纷纷都散场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原本街上围了许多人,忽然间四处散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晔香楼的门前,我抬起头,看见容植负手站在楼上望着我。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朗声对他说:“五哥,我此刻便要去搴西。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只望你善待妍姐姐,她待你情深一往,莫再负她了。” 容植站在楼上,直直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说完,俯身朝他福了一福,直起了身,再不瞧他一眼,转身朝西行去。 ~~~~~~~~~~~~~~~~~~~~~~~~~ 我离开晔香楼,没行得多远,日头便逐渐黑下来。我一心要离开睿王府,并未作太多打算。眼见得前面就是曲靖的西门,我手上并无银两,只有头上的两只珠钗可以置换,可眼下当铺都已关门歇业。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去搴西,心下犹豫着,如何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忽地见一个老头驾着一辆牛车从旁边经过,正欲穿过城门,我连忙扬手道:“大爷,请问你可知前面有无客栈投宿。” ------------ 27 破庙命悬 牛车并未停下,老头一边朝城门赶去一边叫道:“没了,就是出了城门还有一座破庙。”我听得心里着急,多年深院独处,别说江湖经验,便连遇小事决断也常想不明白。心中便没了主意,心想既有破庙,聊胜于无。先出了城再说。我连忙加快了脚步,赶着时间出了城门,果然见到城门外半里多地矗着一座破庙。 可待我进了破庙,心中才知道叫苦。破庙四面漏风,除了几尊泥菩萨的雕像,便是几堆稻草,便连一丝烛火也无。天色已晚,我无处可去,只好将稻草铺到庙的后侧,躺在上面,再铺上一层稻草当被子。我原本以为如此深秋九月不死也得冻伤了,岂不料破庙后堂没有窗户,吹不进风,这几捆稻草盖在身上,极为暖和。我暗自庆幸,只盼熬过了今晚,明日一早再回曲靖去当了珠钗,再做计较。 可我毕竟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身上虽然不冷,可终究觉得不舒服。又在这荒郊野外,睡得便不踏实,时不时便睁开眼瞧一眼,一刹那又闭上眼睛睡去。就在这将睡未睡之间,忽然听到庙的前堂有些动静,我躲在后面,不知是什么东西,又不敢发出声响,只能一动不动地,屏气凝神地细听。 似乎是细微的脚步声,若隐若现,又有搅动稻草的声音。我正心里害怕,忽然见到一个人影一蹿,一把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这滋味我可尝过两次了,丝毫不陌生,我苦笑了一声。一只手将我从草堆里扯了出来,那人手里火折子一晃,火舌骤升,屋中一亮。我一看,有一个人黑衣蒙面之人,一手横了刀,一手拿着火折子。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突然嘿嘿的笑道:“肃王一走,夫人竟然落到这样的田地。”我心中一惊,仔细回想这声音,似有几分熟稔,心中猛然想到那晚和衡俨过了一招的黑衣蒙面人。我惊叫道:“是你?” “夫人好耳力,几句话就认出在下了重生如棋最新章节。”他低低一笑,“上次夫人两针害得我好苦啊。”我心中虽然害怕,可面上却只能装做毫无惧色,笑道:“莫非你又想尝尝我银针的滋味?” 那人闻言将刀朝我肩上重压了一下,冷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夫人的手段,在下并无兴趣再尝一次。”我冷哼了一声:“你若敢动我一根寒毛,让肃王知道……” 他截了我话道:“肃王现在自身难保,在下也无需顾虑他。夫人多虑了……”我听他几次三番提到我和衡俨的关系,他顾忌衡俨,现在又知道衡俨和我的处境,突然心头灵光一闪,惊叫道:“你是朝廷的人?还是宫里派来的?” 蒙面人手中的火折子微微一晃,低声道:“夫人真是聪明,看来一刻也留你不得了。”说着正准备手起刀落。我闭上眼急忙大叫一声道:“慢着!” 我见刀迟迟没落下,心中长吁一口气,说道:“我既便是要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谁要杀我?为何要杀我?你不告诉我,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就算我的鬼魂不能耐你何,我也要托梦给肃王,睿王,端王他们,叫他替我报仇……”我命在旦夕,嘴上一通胡说八道,没想到那人竟然有些迟疑,刀举在半空没劈下来。 “夫人还是不要再问了,我只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若要找人便到宫里找去。”那人说完,又将刀一举,正准备砍下。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从远处飞来,“叮”的一声将蒙面人手里的刀撞到在地,又“嗖”的一声将火折子撞灭。有人拉着我的手,低低地说“跟我来。”拉着我就冲出了破庙,我一边跑,一边听到破庙里似乎有打斗的声音。 我们越跑越远,只听到打斗声越来越轻,破庙离我们越来越远。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正准备喊那人,突然见他也停了下来,不知从哪里牵出了两匹马。我苦笑道:“我不会骑马。”那人低声道:“如今情况危急,夫人不会也得会。”说着叫我将脚放在马蹬上,他将我一推,推上了马背。他低声说:“夫人抓住缰绳,实在害怕就趴下抱住马脖子,不可抓马的鬃毛。” 我点了点头,心里一横,紧紧搂着马的脖子。没想到两匹马训练有素,他将他的马轻轻一催,我的马也跟着跑开。我趴在马上,摇摇欲坠,只能闭上眼睛,觉得冷风在脸上嗖搜掠过。好在这人知道我不会骑马,并没有全力催动马跑,我尚可勉强应对。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一路向南,渐渐闻到空气里有潮湿之气,我心中奇怪:莫非是到了暮江边?这时,两匹马也放慢了脚步,逐渐地停了下来。 等到马停定,那人扶了我下来,说:“夫人,请进屋”。我定睛一看,前面竟然是一间茅草屋,隐隐见到周围有人影攒动。那人又说:“夫人不用担心,周围都是我们自己人,屋内有人等着夫人。”我这才定了定神,点点头,抬头挺胸进了茅屋。 屋里只有一人,身穿黑袍,背着门而坐,听到我开门的声音,转过身来。我看见他不禁一惊,叫道:“二哥。”原来正是明希。 ~~~~~~~~~~~~~~~~~~~~~~ 明希见我进来,眉头微松,朝我点点头,示意我关上门,长吁一口气,低声道:“总算来得及。”我关了门,他示意道:“坐。” 我拉了一张凳子坐下,心里急切,问道:“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答我,只微笑道:“可吃了不少苦头吧?”我苦笑一声:“总有人要杀我,真不知道我得罪了什么人?”他听了,只笑了笑。 我问他:“二哥,怎么是你派人救我的?” 他略一沉吟,沉声道:“三弟出事后,我一直留意曲靖城里每个人的动态,今日晚上接到消息说你一人出了城,五弟又不闻不问,我怕你出事,便立即叫人去找你。果然救了你一命。” ------------ 28 来龙去脉 我低了头:“二哥,对不住,我总是惹麻烦。可我怕三哥……”我抬起头,望着明希:“二哥,三哥怎么会谋反?我一点儿都不信,他必定是遭人陷害的。” 明希叹声道:“事已至此,你我不信又有何用,父皇震怒,圣意一出,已难收回了。” 我听明希话里的意思,似是他也不信衡俨谋反,我追问道:“二哥,整件事的情由是怎样的?” 明希站起来,思索了许久,点点头道:“这事情要从去年楚王谋反说起……” “楚王谋反后,父皇便觉得朝廷里有楚王的余党,便亲自叫三弟去查此事。三弟查了许久,并无进展,他在朝上同父皇说,只怕是有人诬告,欲趁机搅乱朝廷。可没几日,父皇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楚王同朝中某皇子谋反,在曲靖城里埋了一批盔甲,便于起事。父皇当晚即叫御林军搜查了曲靖城……” 我顿时想起章华清来找我的那晚,外面明火熏天,人声吵杂。我问道:“是御林军搜王府的前一天么?” 明希点头道:“那夜我和三弟,五弟都留在宫中,后来白虎营果然在城西的林子里挖出了五千件盔甲和一块石碑。” “三哥同我说过,那石碑上面写了“河山倒,双木出;剑北指,伍员首;交相拜,共携手;鼎在碣中求。”暗指肃王和楚王要携手夺取天下。”我道。 “不错,”明希点头道,“只是一开始我们皆未多想一层,因此只瞧出了有楚王谋反这一层意思。” 明希又道:“那夜搜出盔甲和石碑后,消息证实。父皇当晚就将我们三人各自拘禁在宫里,再派御林军搜府。搜肃王府的时候,你应该也在?” “是朱雀营的高中举将军,”我点头道,“但是并无搜出任何东西。” 明希苦笑道:“虽然三个王府都一无所获,但父皇疑心不消,仍是将我们拘在宫里。派了人一个个地审讯我们,可我们不曾做过,自然毫无突破。” “三哥倒并未告诉我皇上这样对你们。”我喃喃说道。 “后来三弟提出要检视证物,父皇允了。我们三人站在殿前,旁边围着御林军,我们一件件地检视盔甲,被三弟发现有几件盔甲暗处藏有几个绍庆二年初新铸的铜币。三弟同父皇争辩道,这盔甲里子挖出后无人动过,可见盔甲是在绍庆二年才新造的,马时造十二月被诛,其时楚王势力已经风雨飘摇,如何能在次年无声无息地在曲靖城外大张旗鼓地埋下这些盔甲和石碑网游之魔力风华全文阅读。” “五弟也争辩说这石碑一望便知是新铸的,若楚王真要借天之口,必将这石碑弄得老旧残破,否则一望便假,楚王怎么愚蠢到如此地步。父皇听了,许是觉得有几分道理,这事终于不了了之。父皇将我们在宫里拘了几日之后,还是将我们放回了府,只是不许我们再多碰朝中的事物。” 我想起那几日衡俨日日在书房,形销骨立,在我面前却是若无其事,心中不禁更是凄惶。 明希又道:“过了几日,上官煌的手下将军在?轮莩峭獾奈谏剑?11至艘痪叱?醯氖?澹?剖?宓母?们榭觯?丫?懒艘丫?写蟀肽炅恕c娌恳老】杀妫?砩匣褂谐?跤衽澹?硇我伦牛?抟徊皇浅?跛?小!?p>  “三弟说,既然楚王早已经死在?轮荩?慌侣硎痹煲仓皇墙璩?踔?谄鸨踉趺椿鼓苋コ锉缚?住3?鞘怯腥宋芟莩?酰?獾拱樟恕v慌掠腥艘?鹗拢?皇峭辛顺?醯拿?哦?选!?p>  “可这时朝里风传说,那楚王的石碑上的碣文,其实暗含着三弟的肃字……这下形式急转直下,三弟之前在父皇面前保的楚王旧谋士齐纪略又失了踪,父皇心中只怕对三弟已经是疑心重重了。” “齐纪略,智巧侠气、饶具谋略。”我想起衡俨同我说过这个人,“他还劝楚王明刑狱,劝农事,兴学校,敦教化。” 明希奇道:“你见过这个人?”我摇头道:“三哥同我说起过。” 明希叹了一声,说:“就是这个人,失踪了几日,却又在御史府出现。他说三弟要杀他灭口,他不得已要自保。只好出首状告三弟谋反。” “齐纪略说,三弟同楚王密谋已久,盔甲被发现后,是他教三弟偷偷叫人放了铜钱进去,石碑也是他教三弟,在外面涂抹新泥,以做时间佐证。父皇叫人细细切开石碑,果然里面做旧,外面新涂了一层泥。齐纪略又拿出了三弟和楚王来往的密函,确是三弟的笔迹印章。” “他在楚王和三哥手下都做过事情,笔迹印章若要作伪,一点都不难。可这些盔甲石碑,却是蓄谋已久,明摆着要引三哥入斛。”我问道:“二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明希一愣,道:“七月下旬,那时三弟刚刚将你逐出了王府。” 我苦笑道:“他一番苦心,我如今才完全知道。” 明希微一摆手,道:“过了几日,御史府收到密信,说在曲靖城里发现楚王踪迹。父皇大惊,立刻封城搜查。可没料到……” “没料到什么?”我问道。 “没料到御林军发现了楚王的踪迹后,一路追过去,楚王竟然逃到了肃王府里,等到被御林军抓到的时候,竟然被一只毒镖暗中杀死。” 我听到此处,心里一清二楚,冷笑道:“因此三哥便是假做尸体,助楚王逃匿,现下又收藏楚王,眼见事情败露,便杀人灭口。这罪证桩桩件件都指向肃王,不由得皇上不信。” 明希长叹一声:“若是旁的,还有转圜的余地。可父皇之前同楚王争帝位,只怕心中对父子兄弟相争的事情,极是在意。这事正好犯在他心头大忌上,他第二日便下旨绑了三弟,送至搴西,再抄了肃王府,只留老弱妇孺在府内。” 明希望着我:“现在你终于明白这来龙去脉了?” 我点了点头,突地站起身,朝明希盈盈一拜:“二哥,多谢你。如此情形下,你仍然相信三哥的清白。” 明希连忙扶起我,叹气道:“我幼时和衡俨同在皇后膝下长大,对他的脾性自然清楚。若说他要谋反,我是一万个不信。只是现在如何找到证据,助他回朝,才是一件大事。” ------------ 29 暮江船泊 “齐纪略……”我沉吟道,“二哥,这个齐纪略只怕极为紧要。” “不错,”明希赞道,“但是自从三弟被送走后,齐纪略就从天牢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父皇已经叫人四处搜查,可就此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我想了想,才道:“若真有人借他诬陷三哥,如今大功告成,自然不再需要他了。只是死在天牢里,未免叫人怀疑,反而便宜了三哥。助他逃出天牢,之后是死是活,就未为可知了。” 明希听了,连连点头,说道:“正是此节。不过我仍会叫人追查,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感激。静默了许久,又说道:“二哥,你可知道是谁要杀我?” 明希略略沉吟,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见他这样的反应,淡笑道:“那人不是朝廷的人便是宫里来的,三哥不肯说,你也不肯说。倒是让我觉得,他是宫里派来的。” “我确实不知。”明希道,“我只是收到探子说有人跟踪你,但是想不出是谁派来的。” 我点了点头,终于又说道:“二哥,三哥在搴西,我放心不下。” 明希叹道:“他是皇子,虽说是犯了大罪,可皇上没谕旨,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皇帝拘禁了他,只是不得自由,日子艰苦,但人身安全,你毋庸担心。” “可是,搴西那样的地方,他心中又苦……”我抬头望着明希,恳求道:“二哥,我想去搴西,若我能陪陪他,他便好过许多。” 明希只是摇头:“你莫要再说了,只怕是我肯,三弟知道了也不肯。原本你呆在五弟那里最好,也不知你和五弟闹什么别扭,他就由着你出来了。唉……” 我不言不语,许久才说:“他总当我使小性子,任由我在外面吃些苦头,便知道回去了。” 我又问道:“二哥,你可知道睿王妃小产了。” “前两日听说了,五弟说睿王妃下楼时不小心滑了一跤,因此小产了。父皇母妃都痛惜不已。” 我苦笑道:“是我自己糊涂,我将五哥以前送我的链子送给了妍姐姐,结果五哥同她争吵了起来,才……” 明希听了,良久才重重叹气一声:“事已至此,今日你就先呆在这里。我明日再叫人悄悄把你送到我的别院。” 我听了,急道:“二哥,我只想去见见三哥。” “你便是去了搴西,你也见不着三弟。”明希好言劝道,“他被拘在一处所在,内外把守,旁人不得出入,他一月也只能出来一次。我已经暗中打点,叫那边对他通融些。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处。这事,你莫再提了,眼下还是你的安全最重要。” 他这样一说,我心中便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送我去搴西。我便也再不多说什么。明希又对我说:“你只安心,先呆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我见他要走,忙问道:“二哥,婉姐姐可好?” 明希一听我问端王妃,忍不住摇头直叹道:“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嘛就躲在房里成日不理人,要嘛一出房就和高氏闹不是。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我听了埋头轻轻地笑着。明希又说:“等过两日我将你安顿好了,干脆将她送来和你一起住两日,省得我心烦芳意浓。” 我笑着说:“也好!” ~~~~~~~~~~~~~~~~~~~~~~~~~~ 说完话,明希便趁夜走了,怕我有危险,又留下了两个人在外面守着。我一个人独坐在茅屋里,点了一盏油灯,吃了点他叫人送来的饭菜。虽然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只想着衡俨在搴西的情形。适才又问了明希,他说搴西是边陲重镇,虽然偏僻,但其实人口并不少,民风彪悍,只是冬日较长较冷,春秋夏三季较短,夏季又酷热,加上天灾频繁,朝廷无暇顾及,因此那里的人对朝廷有些怨气。我心里知道去搴西一路必然艰难,可觉得他必然是拣些可怕的来劝我。一想到衡俨一人被关押在那里,我便心中煎熬,坐立不安。 可要去搴西,若是按照寻常的路从城出发,虽然时日短些,可是若有人在路上守着,我必然被他守株待兔捉住。我突然想到刚才一路向南,这茅屋应该是在暮江边上。若我能沿着暮江向西,到了米郡,便可再从米郡朝北,到达搴西。可如今明希放了两个人守着,我必然是跑不出去。如何绕过这两个人,实在是我心中的一大道难题。 眼看着天色将明,我若不趁早走,待明希明日派人一到,我便是再也走不成了。急中生智,倒是有了一个主意。我取了剩下的两个馒头揣在怀里,举着油灯到了后屋墙角,悄悄地点燃了屋角。这房子是茅屋所建,极易起火,又在江边风大,不一会便成了熊熊大火。 我听到那两个人在外面叫嚷:“夫人,走水了,快出来……”我假意装作才发现火苗,惊呼道:“怎么有火?”便连忙打开门冲了出去。那两个人拦着我道:“夫人,你先在一旁,我们两人来救火。”我连忙点头,瞧着他们一人拿了一个桶,不知道绕到哪里去打水,我悄悄趁着他们手忙脚乱,沿着小路一路朝南快跑而去。 我越跑越慢,天色也渐渐变亮,眼看就到了暮江边上。我力气全无,只怕那两人追上我带我回去。恰好见江边上停了一艘不小的货船,天色尚早,四周无人,只有甲板后面有个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也不太注意。我心一横,悄悄地爬上了跳板,趁着那人不注意,偷偷地溜进了船舱。 船舱如普通人家的中堂摆设,一张桌子,两面各有一张太师椅,下手两排有各摆了几张椅子。我忽地听到外面似有动静,连忙转到了中堂后面。恰好见到有一个楼梯向下,我怕那人进来发现我,便悄悄地踩着楼梯到了下面。 下面原来就是货舱,一袋一袋地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整整堆满了整个货舱。我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靠着麻袋,见那人也没下来,才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稍事休息。 这几夜都不曾睡好,这船在水上,摇摇晃晃,我竟然睡得十分舒服。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船上甲板上脚步声频繁,似乎许多人在上面走来走去。我虽看不见,也顾不得许多,只盼他们不要发现我就好,唯一想着就是不知道这船是停在江边还是驶向何方?若是朝西最好,若是朝东或者是朝南,我就要多走许多冤枉路。 隐隐听到上面声音越来越吵杂,似乎有人吵了起来。我也不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掰成两半,一口一口地啃掉了半个先垫着肚子。突然听到上面安静下来,有一个人粗哑大声嚷道:“我们今日就是截了你们船,也没什么。这船上的货物原本就是你们从我们这里截去的。” 这时有另一个尖细声音说:“这暮江上的生意,一向都是我们腾蛟帮的。你们不烧香不拜码头,自己在这上面做起了生意,截了你们的货就当作教训了。” 粗哑声音又嚷道:“这暮江难不成都被你们占了不成?” 尖细声音“呷呷”笑道:“不错,这暮江便是我们腾蛟帮的天下,要想喝一瓢江水都要问问我们。” 我正仔细聆听着,突然听到甲板上“哐哐”几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接着竟然是半截剑尖穿过了甲板,卡在了我的头得正上方,不住地晃动。我惊得大叫一声,手中的半个馒头掉到了地上。 ------------ 30 妇孺能当 我连忙将馒头抓回来,放入怀里。突听到上面有人打开了甲板上的舱门,我还未来得及躲避,就有两个人站在了我面前。两个都是光脚黑衣,头上带着斗笠,腰上别着刀剑。其中一个见到我,笑道:“原来是个小娘们。”说着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拖着我上了甲板。 那人推着我上了甲板,我好不容易站定,才看见甲板船舱这边,有人搬了一张太师椅坐在正中,旁边站了三四个人,都是一样的光脚黑衣打扮。甲板上插了一把剑,船头那一边,也站了四五个人,穿着藏蓝粗布衣裳,我乍见有些眼熟,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藏蓝衣裳中有一个人,见到我被推上来,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你们腾蛟帮也做起了拐卖妇女的勾当,亏你们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帮众行侠仗义。”我听他的声音,嗓门大且又粗哑,正是刚才叫嚷要截船的那个人。 几个黑衣汉字顿时都嚷起来,坐在椅子上的那人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他旁边一个瘦子尖叫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船上来的?”这声音尖细,正是我在下面听到的,却不是椅子上那个为首的人。 我脑子里迅速打了一个转,低声说:“我要去米郡,可没有银钱,所以……胡乱上了这船。”船头那几个人又看了我一眼。 那瘦子道:“你这一副富家小姐的打扮,怎么会没钱?又怎么一个人要去米郡?” 我见这人精细的很,连忙道:“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那瘦子又问道:“家里有福不享,为什么要跑出来。” 我一时想不到借口,又不愿告诉他实情,只是低着头不说话。那瘦子见我不答他,大步走到我面前,指着我大声说:“怎么不说话?你要去米郡,可别是他们黑马帮派来的吧?”我还未回答,那几个船头的人顿时喧哗起来,嚷道:“你自己船上发现的人,反来无赖我们,实在是无耻。”有一个人说:“小娘子,瞧你娇娇弱弱的,到这船上,只怕现在是羊入虎口啊江山国色!”两边又叫骂起来。 我见这混乱场面,想到这几日没有衡俨的庇护,自己四处奔波逃命,又想到衡俨在搴西的苦楚。忍不住,眼眶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掉了下来。椅子上的那人把手一挥,几个黑衣汉子都安静了下来,那个瘦子本来转过身去叫骂,这时又转过来,看我哭得伤心,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一手撑在腰上,一手摊开,对我说:“你哭什么?”我仍是哭着摇头。瘦子大叫一声,指着我喊道:“你若再哭,便把你丢到江里喂鱼去。” 我唬得顿时收了声,只是微微抽泣。那瘦子见他恐吓生效,哈哈大笑起来。那椅子上的人似是老大,朝他挥了挥手,瘦子退到了一边。船老大沉声对我说:“小娘子,你可知道我们是谁?”他面色枣红,声如洪钟,虽不似衡俨般尊严,可声音里自有一股草莽豪气,叫人不得不回答。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又缓声道:“那你为何要去米郡?”我扭着头,不答他,只是落泪,说:“我只是想去米郡,其他的,你莫逼我,便是你逼我,我也不会说。” 船老大大笑道:“这小娘子的性子倒是很硬啊。”我突然想到衡俨和容植皆这样说过我,不禁含泪笑了一下:“我家两个兄长也这样说我。”船老大没想到我又哭又笑,愣了一下,才摆了摆手说:“我瞧你实在不是江湖中人,你偷上我这船,我也不怪你。不过我们这船可不到米郡。你若要去米郡,需问问对面这几位。” 我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望着船头的几个人,那个粗哑汉子说:“我们黑马帮是在米郡不错,可是如今我们和腾蛟帮的账还未算清楚,小娘子可真抱歉了。”我一听眼泪便又不住地落下来,那个粗哑汉子瞧瞧我,又瞧瞧船老大,拍了一下大腿道:“你要不怕,就跟着我们,我们若有命从这船上下来,就带着你回米郡。” 这时船老大说:“四当家何必如此负气,我只说叫你们大当家来同我说话,可没说要拿你们的性命。” 粗哑汉子四当家嚷道:“我若拿不回这货物,我回去也无法向大当家交代,反正是个死字。我如今就同你们拼了。”说着拿起手里的刀,就要冲上去。那边的黑衣瘦子和几个人立刻抽了刀剑,针锋相对。 我一见这人要打要杀,心想若这样闹下去,别说自己不能从米郡去搴西,在这船上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忍不住大声嚷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莽撞,人家船老大话里话来都说要你们和谈,你拿刀是做什么?” 四当家一愣,将刀一指船老大,叫道:“他截了我们货物不还,叫我无法同大当家交代,他不是要我死是什么?” 船老大微微一哂,也不说话。我见尚有说话的余地,便大了胆子站前一步,说道:“我虽不知道缘由。可刚才在船舱下听见说你们说话,他们截你们货物,这事旁的不说,你们在他们的地盘上做生意,损了人家利益,他们不高兴也是常理,换成你们也是一样。他们现在说要你们事事问过他们,又叫你们大当家亲自来谈,这事情便是有极大的回圜余地。你自己脑子如此不好用,听不懂人家的话,自己便是要死,何必又要带着兄弟一起去?” 四当家一听,大喝一声,举着刀作势要砍我,我心中害怕,大叫了一声。抬头一看,他举着刀,面色尴尬地站在那里。我壮了胆子,大声叫道:“你只会恐吓妇孺,叫人传扬出去,脸都羞死了,还做什么四当家?” 我的声音虽然柔弱,随风即逝,可这四当家憋红了脸,一句也回不出话来。船老大这边几个都哈哈大笑,船老大笑道:“小娘子聪明的很,话也说得明白,可惜有人脑子糊涂。”我听这话,分明就是默认了我的话,顿时胆子一壮,对四当家说:“你听明白了没有?人家是嫌你粗鲁,说话不够分量,叫你大当家来谈,大家凡事都可以商量。” 四当家瞪了我一眼,左右瞧了瞧,跟他旁边一个人低声说了几句,又大声说:“我们大当家现在鹿郡等我消息,过不来这船上。” 船老大微笑道:“也罢,我今天瞧在这小娘子的份上,给你几分薄面。阿威,叫他们调转了头,咱们到鹿郡。” ------------ 31 两家争端 四当家听了,挥挥手,这才点了点头,几个人就地坐到了甲板上。我见争斗暂时消弭,自己便有希望去米郡,不禁喜形于色,也瘫坐在甲板上。那船老大,挥了挥手,叫人从后面端了一壶水给,我早已经又累又渴,连忙拿出馒头,举着壶,不顾体面,仰头从壶嘴里接水喝。 船老大突然说:“小娘子如此精明,兄长必然也不凡,不知是哪里的人物?”我听到他问起,触动了心事,眼眶一红道:“我几位兄长在曲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自幼跟着他们耳濡目染……”喉咙哽咽,便说不下去了。船老大瞧我的样子,点了点头,再不问我。 船掉头去鹿郡,刚好是顺流而下,风助船势,竟然两个时辰便到了鹿郡码头,只是天色已黑。待船靠了岸,四当家朝一个人嘱咐了几句,那人跳下了船,一路飞奔而去。 我在船上吹了这么许久的风,早已经头昏眼花,这时船老大说:“大家都进舱去等吧。”我连忙进了船舱,也不管了那么许多,找了最下首的椅子坐了下来。不待片刻,便见刚才那人引了三个人进来。 当先一人是个精瘦老头,后面跟着一个粗壮汉子,再后面是也是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黝黑汉子。我见了这老头,似乎有些面熟,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四当家一见这三人,站起来拱了拱手,叫道:“大当家。”老头点了点头,朝船老大拱手道:“方老大,我这老四遇事莽撞,你莫见怪。” 方老大哈哈大笑,站起来一拱手说:“孟大当家亲临,有失远迎。快请坐,奉茶。”他话里虽然客气,可他自己不愿在外面相迎,分明是托大的很。孟老头面色微愠,和手下依次坐了下来。 他未说话,先四周环顾一圈,见了我,不禁一愣。突然道:“小夫人,又见面了。”我一怔,抬起来头,仔细看他,仍是想不起来,只好抱歉道:“尊驾认识我?”坐他旁边的那个粗壮汉子叫道:“三月三,暮江边上马赛,你忘了?”我心中一明,这才认出,原来是上次赛马输给了衡俨的那两个人光明纪元。 孟老头说:“小夫人,你家男人呢?”方老大奇道:“孟大当家认识这位娘子?”孟老头点头道:“一面之缘。三月三暮江的赛马,我输给了她家男人。”方老大大为惊奇:“竟然有人能赢得了黑马帮的帮主?” 我听他这话,只怕这老头大有来历。连忙打圆场道:“那日外子侥幸,这位先生的马又先赛了一场,因此外子略占了些便宜。”孟老头听了我这话,微笑不语,方老大这才点了点头,说:“能和孟大当家不分轩轾,也是人才难得。” 孟老头又问:“小夫人,你家男人呢?怎么叫你一个人和腾蛟帮的人在一起。”我正想着衡俨那日在马场上的英姿,听他问我,终于熬不住,低着头说:“他犯了事情,被关到搴西。” 孟老头奇道:“你家男人,人品俊秀的很,怎么会犯的事,犯了什么事?” 我低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人要害他,可我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情。”孟老头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听我手下说,你要去米郡?” 我连忙点头说:“我要从米郡去搴西找他,烦请先生帮忙。” 孟老头摇头道:“你要去搴西,应该从曲靖往西,何必到米郡绕个大圈子?” 我说:“我到了曲靖城西,可我们家的仇家在那里等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才想着从米郡绕道去,也可以躲开仇家。”孟老头和方老大对视了一眼,终于缓缓点头道:“若如此,等下我们事情了了,你便跟我们一起回米郡。”我连忙感激道谢。 孟老头一摆手,转身对方老大说:“方老大,不知要如何才肯将我们货物归还,还请划下个道来。” 方老大哈哈大笑:“孟大当家果然痛快,我也明人不说暗语。”他一拍椅子:“这暮江上的货运生意一向都是我们腾蛟帮的,你们四当家偷偷自己将货运了私船,可这叫我为难的很。我若放过他,人无信不立,我们腾蛟帮在江湖上做事便再也没有信誉了。若我不放过他,我又不想伤了咱们俩家的和气。我想着是……”他瞧着孟老头,微笑道:“不如你们的利润我们三七分账。” 孟老头也笑道:“三七分账,我七你三?”方老大大笑道:“孟大当家说笑了,自然是我七你三。”孟老头听了只是冷笑摇头。 我在一旁听他们互相讨价还价,又听到方老大让步说四六开账,孟老头仍是不同意。两边便僵持不下,又吵起来,似乎又要抄家伙。我心中害怕动手误伤到我,更怕他们谈僵了,孟老头一怒之下不能带我去米郡,可这种场面实在不是我能掌控,只好躲在一旁焦急的观望。 这时那个尖细声音的瘦子陈历年突然说道:“孟老大,米郡产米占了天下的三分之一,你们垄断了米郡的大米,现在又将想将米从暮江运到扈州,你们的野心也忒大了。就不怕招祸?” 孟老头嘿嘿冷笑道:“米郡不过是个小地方,谁不想将生意做大。你们把控天下的漕运,老巢又在曲靖城边。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你以为皇帝那老小子心里头就舒服?” 我听到他们讲到了皇帝,不由得凝神细听。方老大这时笑道:“皇帝现在麻烦事不断,哪有时间管我们江湖上的事情。到是你们,将全国的生计掌握在手里,你们又通过马市同朝廷做战马的生意,趁着朝廷几次大战赚了大钱。我要是皇帝,第一个先找谁的麻烦,大家心里头都清楚。” 孟老头听了这话,沉默了不说话,只是摇头。过片刻道:“皇帝管不到老子,你们腾蛟帮更管不了。今日这账,我七你三,便还好说。若是要按你们分法,就算了。动刀动枪,随你们便。” 方老大笑了笑,只又说:“听说朝廷前段时间,有位肃王说,早晚要换了米郡的大小官员,只怕人家早知道你们同官商勾结。孟大当家,你现在麻烦比我多,你是想再多招些,我们也奉陪。” ------------ 32 旁观者清 我听到他提到衡俨,不知怎么的,心中满是自豪,又突然平添了许多勇气。我一扶椅子,站起来道:“两位,可否听我一言。”我话音一出,满舱的人都齐齐朝我看来。 陈历年尖声笑道:“小夫人又要多管闲事了?只怕这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四当家大喊了一声,道:“让人家小夫人说一句又不少块肉,你怕什么?”说完,却不看我,撇着头看着别处。我瞧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里想我帮他的忙,可又拉不下脸。我笑道:“多谢四当家仗义直言。”他转头看了看我,上次赛马的粗壮汉子轻笑捶了四当家一拳。 我瞧着孟老头和方老大,微微一福,道:“两位,我今日在此,全赖两位保我安全,我本不该多言。只是孟大当家与外子有一面之缘,方老大为人又宽厚,我便腆着脸说两句。”孟老头和方老大对视一眼,一起对我抬了抬手。 我说:“我适才听各位交谈,两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黑马帮私运大米,犯了腾蛟帮的忌讳,两位又为了分成的事情争执不下。其实这事极好解决,咱们且先不说江湖上的事情,只在商言商。黑马帮要运米,便交给腾蛟帮来运,腾蛟帮来收你们运费便可妞非在下全文阅读。” 陈历年立刻尖叫道:“这点运费比他们黑马帮的利润,不过是九牛一毛,你这死娘们分明就是鬼话连篇。”我看了他一眼,道:“不错,这利润不多,可对你们黑马帮来说,可是堂堂正正的收入。若你们不要,可便不知道要拿多少人命去换了。” “杀人便杀人,我们还怕了不成。”陈历年大叫。孟老头和方老大看了他一眼,方老大抬手示意他不说话。 “若能不流血不杀人办成一件事情,何必要打打杀杀。难怪你们这些江湖人日日过着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原来是你们不晓得闷声发大财的道理。”我淡笑道,“方老大若嫌钱少,这次又是黑马帮坏了规矩,便加价一成,或是两成三成皆可商量。两家合作愉快,孟大当家日后生意通达各地,方老大自然可以给个折扣,届时方老大的漕运也可四通八达。两家合则两利,分则两害,难道你们不懂么?” 他们几个互看了几眼,都不说话。我又笑道:“我适才听两位说,朝廷对两帮十分防备,早晚要除之而后快。两家若能联手,便是朝廷想动,也要忌惮三分。若两位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争斗起来,血流成河,朝廷不动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渔人之利。到时候,江湖上又有别的帮派虎视眈眈,不知道是谁在这暮江上赚这便宜银子,又不知道是谁在米郡卖米卖马?” 我说了这话,船舱里一时众人都默默无语,方老大突然说:“各位何必站着说话,先坐先坐,再上茶。”孟老头也点点头道:“万事好商量。小夫人倒也有几分道理。”我笑道:“各位都是江湖上见多识广的,那里轮得到我多嘴。无非是当局者迷,我旁观者清而已。” 方老大沉吟着说:“两家合作倒确是一件好事,不过这细节,孟大当家的,咱们再仔细商量商量。”我见他们双方各有退意,微微一笑,坐了下来。孟老头干脆坐到了方老大的旁边,两人低声商量了起来,下面的几个人又唧唧呱呱地讲个不停,四当家朝我嘿嘿笑了两声。我瞧他笑得憨直,也对他微笑示意。我这两日几乎未曾好好睡过,眼下心里一松,又听不见他们说话的细节,便靠在这椅子上,迷迷糊糊的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叫我:“小夫人。”我立时吓醒了,一看正是那个赛马的粗壮汉子,我这才晓得自己睡了过去。我看满堂的人都坐着喝茶,低着头偷笑了一声,再抬起头望他,我不知道他姓名,只好说:“这位……大哥,有什么事情?”他笑嘻嘻地说:“我叫孟得,大当家是我爹。”我说:“孟大哥,你好!”他说:“我们谈完事了,等下咱们坐这艘船回米郡,方老大说里面有床铺,叫你去睡去。” 我连忙朝他们衽裣致谢。我正准备跟人到后舱去,方老大突然说:“小夫人见事透彻,处事明快,不知道夫家又是曲靖城里的哪一位人物?”我怕他看出破绽,低头说:“外子姓云,生意做得好,却无权无势。不然也不会着祸入狱……”方老大看了我半晌,点头道:“夫人去休息吧。咱们有缘见识一面,我也感佩夫人千里寻夫的勇气,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腾蛟帮的地方,云夫人只要到有漕运的地方招呼一声,我们腾蛟帮在所不辞。”我听了他这话,更是福了一福致谢,陈历年和孟老头都瞧了瞧方老大,陈历年只是冷哼了一声。 ~~~~~~~~~~~~~~~~~~~~~~~~~~~~ 待我第二日睡醒,方老大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下了船,原来他将船留给孟老头,送了货物和黑马帮回米郡,再让他自己的船夫带船回曲靖。我见这船终于驶向米郡,心里不知有多欢喜,站在船头,迎着江风,心便如江上的飞鸟一般,恨不得早日飞到搴西。 突然后面有人叫我:“云夫人。”我一转头,是四当家和孟德。我微微一笑,道:“四当家好,孟大哥好。”四当家朝我拱了拱手,道:“云夫人,我那日对你凶,你别介意。”我微笑道:“四当家一心为帮上办事,其心可鉴,我自然明白。”孟德听了,又笑着捅了捅四当家,四当家摸着脑袋,想了半天说:“你说话中听,死得都能讲成活的,我便总是坏事。”我听得心中好笑,只是抿嘴笑了。四当家摸了半天脑袋,又冒出一句:“你不要再叫我四当家了,我叫周获。”我笑着说:“周大哥。”他朝我笑了笑,又朝孟得笑了笑。 ------------ 33 解难赠钗 孟得说:“方老大的船快的很,日行三四百里,下午我们便可到米郡。你休息上一晚,阿爹说既和夫人有缘,明日派人护送夫人上路。只是过了米郡,便是搴西,那边不是我们的地盘,便不好管你了。”我连忙点头道:“有帮主派人护送,已经是我的大幸事了。只是……”我为难地看着他:“我不会骑马,只怕送我那人,要吃不少苦头了。”周获叫道:“昨日我听到大当家说你男人马术了得,你竟然不会骑马?” 我听到他说衡俨,心下黯然,突然想起那日我求他教我骑马,他总是不肯,低了头说:“他爱护我,不肯叫我碰一点危险。”周获“哦”了一声,孟得说:“这倒是看的出来,那日赛马,他便是嫌众人取笑你,才要为你出头的。”我听得心中更是郁结,低了头一声不吭。周获忙道:“你若累了,就去里面休息。”说着便拉着孟得要走。孟得瞧了我一眼,笑嘻嘻的跟着他走了。 腾蛟帮的船果然快,天色将黑时便到了米郡,孟老头叫人带我去了他们黑马帮的总堂,自己又要处理货物。我在黑马帮的总堂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起身,可仍是没见到人,正坐在堂上思量,看见孟得从外面进来,说:“马备好了,你跟我走超级微信。” 我连忙跟着他出门,门外停了两匹黑色的骏马,却没见到别人。我问他:“孟大哥,我和谁同行?”他翻身上了马,说:“周获说你一个妇道人家,路上麻烦事多,跟阿爹说了叫我来送你,至少这米郡的地界上,便没人敢动你一根寒毛。” 我一听大喜,孟得是黑马帮帮主的儿子,在米郡的地界上,若有孟得护送,实在是方便许多。我立即慢慢地爬上了马,好不容易抓住了马缰,直起了身子。孟得见我骑马的姿态这般窘迫,不禁叹气道:“这可真是一桩苦差事,本来快马三两天的路程,起码要五六天了。”我腆着脸笑了笑,说:“孟大哥,对不住了。”他又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了我的马缰,“驾”一声,催着两匹马缓缓前行。 我见孟得马术极好,我们路上又走的慢,便求他教我骑马,他一路上无事,便教我如何腿夹马,腿蹭马肚,如何拉缰绳驱使马行走转向,再如何随着马身的起伏调节身体。两日下来,我竟然大有心得,第三日便骑的快了许多,孟得大是高兴,不住地跟我说要我叫他师傅,我怎么也不喊他,他只是高声叫嚷。路上他又同我说了许多江湖上的规矩,如何识别恶人,躲避危险。到了第五日夜里,到了一个人极少的小镇。孟得带我找了一家客栈,同我说:“前面便是是米郡和搴西的边境了,这里是米郡最后一个小镇。我怕入了搴西,你人生地不熟,买不到东西,这天马上就冷了。你明日去买些干粮,厚衣裳,我再帮你找人问问路。”我见他替我思虑的周到,低声朝他谢道:“孟大哥,多谢你!” 他瞧着我,道:“咱们江湖上混的,做人要讲义气,你待你男人好,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帮帮你也是应该的。”我正想再谢他,他又笑嘻嘻的说:“若你找不到你男人,你便来找我。”我瞧他话里又调笑,低着头不理他。半晌,他又说:“你可有未出嫁的姐妹?” 我心念一动,说:“我家里有个妹妹,只比我小半岁,长得美丽,人又可爱。”他笑道:“若有机会,倒想见识见识你这个妹妹。”我沉吟道:“那日你在曲靖南郊应当是见过她,她如今该是在我老家,若我寻到……他,有机会我便带我妹妹去看你。”他又笑道:“若你寻不到你男人,你怎么办?”我摇头道:“我一定能找的到他,他也一定会带我回曲靖的。”孟得瞧着我,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觉得你男人对你好,你这样对他也是应该,可如今看起来,你也倒是难得。”他喝了口水,道:“你早些休息吧,下次让我瞧瞧你妹妹。” ~~~~~~~~~~~~~~~~~~~~~~~~ 第二日,他带我买了不少衣服,食物,帮我问明了搴西主城的方向,叫我遇事可以报他们黑马帮的名号,又给我留了一匹黑马和一些银两。他同我拱手告别,我见他骑上马要走,心中感激,叫他道:“孟大哥。”他回马看我,我从头上拔下一根钗子,道:“我受了你这许多恩惠,无以为报,身上也就这根簪子值些银两。还请收下。”他接过簪子,仔细瞧了瞧,笑道:“你这簪子比这点银两可贵重多了,我收了岂不是赚了。”我笑道:“江湖儿女,讲得是道义,哪理它这么多,再说我说了要带妹妹去见你,日后也好做个凭证。”他听了大笑道:“你还真有些江湖儿女的样子,好,我便收下了。”说完双腿一夹马,疾驰而去,远远地又喊了一句话:“你妹子若长得丑,可不要来见我。” 我同他相识了不过五日,但是他豪爽仗义,一路上讲话聊天觉得他人又风趣,此时见他离去,不禁有些依依不舍。望着他背影渐远,我慢慢地骑上马,望着前面朝着搴西的大路,长吁了一口气,策马缓缓而行。 搴西地广人稀,人口基本上都集中在搴西城里,从米郡到搴西城,还有四五百里的路。我害怕路上遇到强人,只敢沿着官道行走。白天行路,晚上早早便投栈,问清楚方向和下一个客栈的距离,买好食物,时而还有客栈里的商队见我一人落单,便叫我跟他们一起走。我问他们搴西城有什么生意可做。他们说搴西城虽偏僻,人口不少,许多曲靖里寻常的东西,在搴西变成了稀罕玩意,况且从搴西便可以出了国境,还可以同外国的人做生意,其实大有利可图。我听明希说搴西民风彪悍,现在见他们果然时常聚众打架,只是大多就事论事,不牵扯他人。待人也算客气,只是性子刚硬,遇事一言不合喜欢动武。 ------------ 34 初入搴西 我小心谨慎,说话处处小心,只敢跟着大的商队同行,一路上到也平安无事。就这样走了一日能行五六十里,大约走了八九天,终于同随行的商队进了搴西城。 可进了搴西城,我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衡俨被拘在哪里,我不熟悉这里,若想找他不弱于大海捞针。没办法,只好随便先投了一个客栈再做打算。 晚上翻出银子,细细点算,竟然只有半两多钱,若没有入账便是撑不了几天。现下已经是初冬,搴西天气寒冷,也不可能露宿街头。我不禁锁了眉头,不知该怎么办。肚子咕噜噜做响,心想着还是下楼吃了饭再说。 到了楼下,铺子里头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掌柜在门口打着算盘算账。我点了一碗面,手里拿了箸子,正吃了一半。突然从门口进来两个人,走路东摇西摆,满脸堆红,开口便和掌柜说:“掌掌掌柜,要要两碗酒……”我这才知道这两个人是醉汉。我生怕招惹了麻烦,忙低下头。 掌柜似有些不耐烦,高声叫道:“我们打烊了,你们还是走吧。”其中一个醉汉说道:“不是还还还坐了坐了这么多人嘛,上上上酒。”掌柜怒道:“你们天天赊酒,又没钱还账,我便是有酒也不卖给你们了,你们快走吧。”两个醉汉嘻嘻一笑,也不理掌柜,径自坐了下来,正好坐在了我对桌。掌柜瞧见了,就过去同小二说了几句,小二便从门里跑出去。 我见这两个醉汉的样子,只怕他们会惹事。连忙起身坐到了远些的桌子,可没料到这样竟然引起了醉汉的注意韩娱之新的人生最新章节。就听一个醉汉同另一个人说:“你看那那那那边,那个小娘们长得挺俊俊俊俊俏。”另一个抬眼看过来,也笑道:“还落了单。”我听他们这么说,手里紧紧地抓住箸子,心头有些紧张。果然他们遥遥摆摆地走过来,拉着我的袖子说:“小娘子跟我我我们走走吧。”我想将袖子扯回,可他俩一人扯袖子,一人竟动手要来搂我。店里虽有几个客人,可能都怕麻烦,都远远的转过身去装作瞧不见,掌柜的站在柜台,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想管又不敢管。 我没办法,又不敢随意在搴西露出银针,随手拿起一只箸子,狠狠地朝其中一个的头前神庭穴扎了下去。箸子毕竟不是银针,扎不进去,可我力道极大,一下插到它的神庭穴上,竟然凹了下去,那醉汉身子一下子便倒了下去。另一个醉醺醺的要来搂我,将嘴快要贴到我的面上,我见一招成功,用箸子在这个醉汉人中穴又狠狠地戳了两下,果然这个醉汉闷哼了一声,也倒了下去。 我惊魂未定,刚松了口气,突然门口小二带着一个衙役冲进来,一边跑一边叫:“这次就将他们捉到牢里去。”可一进来,见到两个醉汉躺在地上,不禁一愣。那个衙役问掌柜说:“他们怎么躺在这里了?”掌柜叫屈道:“我也不知道,适才他们还对这姑娘动手动脚,可就这么一眨眼就躺在地上了。”衙役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醉汉,问我道:“他俩是你打倒的?” 我连忙道:“官爷,我怎么打得过他们,我害怕拿了箸子乱戳,不知怎的他们就倒下了去。”衙役听了我的话,过去翻了翻两个醉汉的脸,嘟囔道:“瞧这样子是晕过去了……”他又直起身,说:“许是你乱戳中了什么地方,也算你好彩,逃过一难。” 说着他就着桌子一坐,同小二说:“你把他俩扔到外面去。”掌柜的一听,连忙道:“黄头,现在初冬,晚上可冷的很,他俩醉成这样,若到了外边,只怕就冻死了。” 衙役冷笑道:“那就留在你们店里,明日你再派人来叫,我便不来了。”掌柜一听,连忙挥挥手,叫小二把这两个人拉出门外。衙役笑道:“这才对了。我跟你说,你们这些人就是蠢,这种混人早扔出去死绝了,你们就省麻烦了。就算关到牢里,咱们也是这样对付他们。” 我听他说到了大牢,心念一动,可又不敢直接问他。假意到了门口,问掌柜道:“掌柜,你可知道搴西的大牢在哪里?”掌柜的一边算账,一边抬起眼望了我一眼,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低下头却故意大声说:“我哥哥犯了案子,被关到了搴西的大牢,我听说这里有许多大牢,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我哥哥。” 那衙役听到我这样说,说道:“姑娘,咱们搴西除了一个犯人,其余地都关在城北的虞奉大牢,哪有那么多的大牢。”我心中一跳,问道:“怎么还有人不关在大牢里?” 那衙役笑道:“那人听说是个什么王公大臣,因此要客气些,两个月前送来的,就在我家对面的院子。”我听得心中狂跳,眼红鼻酸,怕他瞧出我神色不对,低着头不说话。 衙役又笑道说:“那个人被拘在院子里,虽然不上锁,可门口有人把守,一个月只能出来一次,后面还有人看着。我昨日还见他出来,人长得倒是不错,不过王公大臣当成这样,还不如我们这样的小衙役自在。” 我心痛如绞,低着头闭了眼睛,眼泪涔涔而下。掌柜笑道:“黄头哪里是个小衙役,是我们搴西城独一无二的大衙头,家里娘子又有本事,谁不羡慕?”突然又叫道:“哎呦,姑娘,你哭什么?” 我被掌柜见到了自己哭泣,索性用袖子抹了泪,低声说:“我刚刚想到了我哥哥,也不知道他在牢里怎么样?”黄衙头听我这样说,便问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事情?”我已经知道衡俨的下落,便瞎编了道:“我哥哥叫云乔,他同人争地,杀了人。”掌柜和黄衙头齐齐“哦”了一声。黄衙头说:“我明日帮你去问问,看看是关在哪个牢房。” ~~~~~~~~~~~~~~~~~~~~~~~~~~~~~~看到各位给我的留言鼓励了,让我在扑街的绝望中又感到一丝振奋。谢谢大家的鼓励,我一定会把这个故事讲完。它有些老套,但是我心中的爱情的样子。 ------------ 35 落地歇脚 我连忙道:“谢谢官爷。可是……”他看着我,我又说:“我一路寻我哥哥过来,还未寻到他,可身上已经没了银两。官爷若可否介绍个地方,我也好谋个生计,再慢慢找我哥哥?” 黄衙头听了,沉吟了半天,对掌柜说道:“你这里可还缺人手?”掌柜的忙摇手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客人,我不缺人。”黄衙头听了,又低了头沉吟,掌柜的突然说:“我上次看你们家娘子生了儿子,店里似乎缺个人手,这姑娘人也伶俐,你们不如留下她。”我一听心中大喜,连忙恳求道:“官爷,若是这样,求你留下我吧。” 黄衙头沉吟了许久,苦笑道:“姑娘,我这家里我做不了主。”掌柜笑着对我说:“他家里娘子是条母大虫……”我心里叹了口气,软声道:“官爷,你若为难,就帮我问问你夫人可否愿意。我……我实在是没了法子……,有吃有住便好,寻到了我哥哥,我便走了。”掌柜的听了,就说道:“黄爷,你便问问你娘子也无妨,吃三顿饭也花不了多少钱,你家又大,平白得了一个杂役,你家娘子肯定愿意。” 黄衙头仍是沉吟了许久,终于一拍桌子道:“我去问问我家娘子,明日再来回你。”我见事有盘桓余地,心中欢喜,连连道谢。坐回桌去,拔了双新箸子,将剩下的面一口一口吃完芳意浓最新章节。 ~~~~~~~~~~~~~~~~~~ 第二日一大早,小二便端了洗脸水来砸我的门,我睡眼惺松的出来,他将洗脸水一放,指了指楼梯口,说道:“黄头来找你了,快下去。”我一听,连忙简单梳洗了一下,匆匆下楼去。果然黄衙头坐在正中,见到我就叫道:“我家娘子说叫你去给她见见,若是见得好,便留下你。要是我娘子不中意,我可就没办法了。”我听了大喜过望,连忙上楼收拾了行李,拉了马,跟着黄衙头去他家的铺子。 一路上,黄衙头见我拉着的黑马,不停地说:“你这马可真俊……”我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心里想黑马帮帮主儿子挑的马,自然是好马。走了许久,黄衙头停下来,说:“到了。”我定眼一看,眼前热气腾腾,原来是个包子铺,旁边还有半间屋子,有几位客人在里面喝着豆腐脑吃着包子。笼屉后面,站着一个中年妇女,脸倒还清秀,可身子略胖,背上还背了一个几个月的婴儿,店里还跑着一大一小两个丫头。 我听到黄衙头叫那妇人说:“娘子,我将那姑娘带来了。”那妇人只顾着给客人拿包子馒头,没搭理他。黄衙头有些尴尬,朝我嘿嘿笑了笑。我没顾得上理他,转了身瞧着对面,果然是一座半旧的小院子,大门紧闭,院里一棵大树伸出头来,院门口站了两个拿刀的衙役,也不知里面有几个看管的衙役。我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只瞧着那门,明知道它不会打开,却傻傻地盯着看。 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说:“你瞧什么?”我一转头,原来就是那个胖妇人。我连忙低了头,对她福了一福,说:“夫人。”她大笑,对着旁边的人说:“这姑娘还文绉绉的,叫我夫人。”我知道她平日里都是和贩夫走卒打交道,少有人这样称呼她,只微微笑不说话。店里大点的丫头听到这妇人说话,跑过来对我说:“你讲话好听,你可认识那门上的字?”说着把手一指,我顺着她的手看去,正是对面小院的门上,贴了八个大字。 我心中痛楚,转回头,低声说:“我认识。”大丫头问:“那写了什么?”我咬了咬唇道:“那上面写着“内有重犯,闲人勿近”。”大丫头听了拍着手说:“你说的对,上次有个人也是这样说的。”说着转身对那妇人说:“阿娘,这个姐姐会识字。”夫人点了点头,对大丫头说:“找妹妹玩去……”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大声对我说:“我这里包你吃住,晚上同我那两个丫头一起睡,饭菜洗衣用不着你,你白日里帮我卖包子,招呼客人,可没工钱。晚上再教教我这两个丫头读书写字,怎么样,干不干?” 我听了欢喜,无不应承。倒是黄衙头叫道:“娘子,两个丫头学写什么字?学些针线活缝缝补补就好了。”那妇上上前一把揪了他的耳朵说:“丫头怎么就不能学写字,我让我家丫头学写字,也好日后遇上个比你强一万倍的贵人,省得像我一样在这里卖包子。”我见这个黄衙头昨日处理那两个醉汉,爽快利索,毫不手软,可现在被自己夫人揪了耳朵,却动弹不得,果然是“恶”人总有“恶”来磨。他哭丧着脸说:“我好歹是个自由身,总比对门那个贵人好吧?”我听了不由自主又望着对院。那妇人笑道:“贵人做了囚犯也是独门独院的,你要是犯了错,不知道丢在死牢哪个犄角旮旯里呢。”店里的众人大声哄笑,有人叫道:“黄大娘,你招了这么一个标致的姑娘在家里,就不怕黄头心痒?”黄大娘大笑道:“你瞧这姑娘斯文的样子,能看得上我们家老黄这窝囊样?”说完,揪着黄衙头耳朵的手又紧了紧,笑道:“你倒是给我老实点,不过我料你也不敢。” 我耳朵里听着他们谑笑打闹,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对院。衡俨,衡俨,我就在这里,你可知道? ~~~~~~~~~~~~~~~~~~~~~~~~~~~~~~~~~~ 就这样我便住在了黄衙头的家里,除了卖包子招呼客人,闲了便在店里教大妞二妞学字。我自己幼时跟父亲学的是老庄的道理,现在也只能教她们念念《道德》启蒙。这两个丫头聪明,一教便会,没几日,便会在客人面前大背:“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客人有见识的,便不停地在黄大娘面前夸奖这两个丫头,黄大娘满脸欢喜,对我更好了许多。我慢慢地,也跟她学做包子,也同周围的老客人熟稔了起来。我每日都数着日子,盼着衡俨允许出来放风的一天。 ------------ 36 云水相会 过了二十来日,一日晚上打了烊,黄大娘在铺子里揉面团拌肉馅,她四个月的儿子躺在摇篮里,我教大妞二妞认字,突然黄衙头从外面推了门进来,大叫道:“苦差事苦差事啊!” 黄大娘望了他,怒道:“叫什么,儿子在睡觉。”黄衙头连忙蹑手蹑脚,轻声地走到黄大娘旁边道:“刚刚闵老大说要回老家几天,叫我顶他的班。”黄大娘问道:“哪个闵老大?”黄衙头叫道:“就是看着对院的那个闵老大,我顶他的班,便得日日吃住在里面,一直等到闵老大从老家回来。”黄大娘哼了一声:“你自己巴不得住在里面,饭来张口,你当我不知道?”黄衙头连忙嘿嘿地给黄大娘作揖。我听了,连忙问:“黄大哥,你是要住在里面看着那个犯人吗?” 黄衙头说:“是,这院子外面有两个人看着,里面有两个人看着,外面还时不时有人巡逻。我便是要到里面去看着他。”我低了头,低声问道:“他真的一月能出来一次么?”黄衙头说:“那是自然,他虽是重犯,也得出来放风,不然憋在里面早晚把人憋死了。”我听到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了泪下来武者在洪荒。黄大娘一看,埋怨黄衙头道:“你说什么浑话,把人家云青姑娘都弄哭了,叫你帮他找哥哥,你也找不到。”黄衙头叫冤道:“这牢里这么多人,我总不能一个一个的去问吧,问了几个看牢的,都说没这个人。”黄大娘哼了一声。我连忙擦了泪,强笑道:“大姐你莫怪大哥了,我慢慢找便是。”又问黄衙头:“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黄衙头掰着指头说:“闵老大这一来一去,起码也要二十来日,他要在家里呆得久一点,只怕我就要在里面呆上一个多月了。”我问道:“那犯人什么时候能出来。”黄衙头摸了摸下巴,道:“上次见他出来,似乎是十五。今天是初九,再过六日他便可出来放放风了。”我点了点头,再不说话,专心教两个丫头念书。 ~~~~~~~~~~~~~~~~~~~~ 这六日说长不长,说短却着实不短,我每日都耐着性子,边教丫头们念书,一边也勉励自己耐心等待。终于等到第六日,我早早地起了身,我生怕衡俨见到我邋遢的样子,细细地将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住在这里只能穿着粗布衣裳,可也要平整伏贴。我闭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到了铺子里,给黄大娘帮忙卖早点。 可我站在铺子前,心里头却只惦记着衡俨,不时地瞧着对门。好几次不是给错了包子,就是算错了数。黄大娘瞧我今日有些异样,抱着儿子对我说:“要是累了就回去歇息会,莫硬撑着。”我连忙摇了摇头,专心卖包子。直到来买包子的客人越来越少,我晓得一早上马上要过去,心下失望,只怕是黄衙头算错了时间。我叹了一口气,帮着黄大娘收拾笼屉,突然天上稀稀落落下起了雪粒子,黄大娘大叫道:“衣裳还晾在外头。”说着把儿子往我手里一塞,跑进后屋去收衣服去了。 我苦笑一声,左手抱了孩子,右手正收着笼屉,突然发现一只污手伸进了笼屉要拿包子。我微微一笑,伸手往下一揪,揪出了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被我揪住了耳朵,大叫道:“云姐姐,我肚子饿了。”我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揪着他的耳朵,笑道:“肚子饿了便能偷东西么?”他大叫道:“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我揪着不放:“你这不敢说了多少次了,还不是次次敢。”他哭丧着脸说:“我这次真的不敢了。”我笑了笑,放开他的耳朵,伸手扔了一个包子给他,低头同他说:“下一次你若再偷东西,我便叫黄大哥把你的手剁下来。”他一惊,抓了包子就跑,我看得好玩,抱着孩子就大笑起来。 突然二妞拉了拉我说:“云姐姐,那边有个人在看你。”我一愣,转回头看去,那间小院,门户大开,出来四个衙役,中间站了一个人。他白布长衫,身长玉立,须发皆净,只是身形略微消瘦了点。他双眸亮若星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黄大娘从后面跑了出来,叫道:“这鬼天气,我才收好衣裳,又不下了。”她伸手要报孩子,我朝她莞尔一笑,竟没理他,手里抱着孩子就朝那人走去。 我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他紧紧地盯着我,短短的几十来尺距离,便像走了一个甲子一样长。终于我到了他面前,还未说话。他后面站上来一个衙役,要来推我,他转身同另一旁的衙役低声说了几句,那衙役瞧了瞧我,犹豫了一下,上前把那个衙役拉了回来。 他盯着我,我也紧紧地望着他,他仍是同以前一样沉稳俊朗,只是略微黑瘦了些,可又显得结实了许多。突地他眼神朝下压了压,皱起了眉头。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原来他在瞧着我怀里婴儿。我微微一笑,说:“这是黄大姐和你后面的黄衙头的儿子。”他转身看了看怔在一旁的黄衙头,点了点头。 我抱着孩子,对他说:“我现在帮黄大姐卖包子,你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他瞧了我许久,又点了点头。突地嘴角上扬,眼含戏谑,微微一笑。我笑道:“你瞧我刚才那个样子,十分泼辣是不是?”他淡淡一笑,伸手拉了我,便朝黄大娘的铺子走去。 黄大娘和店里的几个零星客人正愣愣地看着我们,大妞二妞仍是在店里戏闹。他牵着我的手,到了一张空桌子前坐下。后面四个衙役立刻围了上来,守住了店门口。 我抱着孩子,交给了黄大娘,又拿了盘子,夹了一个包子。端过来,帮他抽了一双箸子,笑道:“你瞧我做的包子好不好吃?” ------------ 37 积雪封霜 他看了看我的手,我见自己的手有些肿胀,悄悄地放到了后头。他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在嘴里细细的嚼着,又慢慢咽下,低声说:“你的手艺很好。” 我笑道:“我还学会了骑马,你不肯教我,我仍是学会了。”他瞧着我得意的样子,淡笑地摇了摇头。半晌,突然问我:“怎么不留在五弟那里?” 我黯淡了脸色,低声说:“我是肃王的妻子,怎么能留在睿王府。” 他怔怔地瞧了我许久,又问道:“身子可都全好了吗?” 我一怔,立时明白过来,咬着牙说:“你下次若再这样待我,我便不看大夫不吃药,瞧你会不会后悔?” 他仍是紧盯着我,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道:“再无下次了。” 我终于又见到他这般温柔同我说话,心中一恸,正欲流泪,却强自忍了住。换了笑容道:“你可还好?” 他微微而笑:“我自然比你好,我有人伺候吃喝,可你却还要做包子。”说完,我俩对视一笑。他再不说话,只微笑瞧着我。过了许久,突然又叹气道:“我归期杳杳,你陪我在这里……” 我笑道:“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他尚未说话。大妞二妞跑了过来,说:“云姐姐教过我这话,我知道。”二妞又说:“云姐姐说这话的意思是万物之间要互相扶持,不可自私,方能天长地久。”他微微一笑,对大妞二妞说:“这姐姐说得极对,你们也记得清楚。”她俩仰起了头,十分得意。我拍了一下二妞的手,笑着说:“自己玩去。” 我瞧着他,他瞧着我,两人心意相通,便再不说话。我只望着他一口一口吃完馒头,才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给他,他展开看了看,指着上面的几个字念道:“听凭改嫁,并无异言……”淡淡一笑,随手便撕了个粉碎仙子一笑全文阅读。他又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给我:“物归原主。” 我接了过来一看,竟然是被我摔裂了两半的珊瑚石,只是中间被人用细细的银条封上了裂缝。若不细看,一点也看不出被摔裂过。我想起那日自己伸手扯下链子的疼痛,不禁伸手摸了摸脖子。我笑着把链子递还给他,撒赖说:“我瞧不见,你帮我带。” 他淡笑一声,伸了手过来,帮我将链子戴上。我摸着脖子上的珊瑚石,冲他甜甜一笑。 这时一个衙役走进了店里,又踌躇着没靠近我们。他低声说:“我要回去了。”我看了看衙役,低头道:“我知道。”他又说:“我一月只能出来一次。”我低着头,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知道,我等着你。”他低低叹息了一声,站起来朝黄衙头和黄大娘拱手道:“内子顽劣,在此叨扰两位,还请包涵。”说完,再也不看我,朝着对院走去,四个衙役忙跟着他走回去。我痴痴地望着他进了院门,两个衙役守在了门口,黄衙头和另一个衙役“哐当”一声关上了门,终于咬了咬牙,只笑了笑。 黄大娘和那几个客人见他终于回去了,忙围了上来,问道:“云青姑娘,你怎么同他认识?他是你什么人?”我微笑道:“他适才说我是他的内子,他便是我的丈夫。” 黄大娘看了看对院,摇头道:“你是来找你哥哥的,怎么你男人也在这里。再说……”她朝我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眼,仍是摇了摇头:“你这身型举止,分明还是处子,哪是成了亲的妇人。” 我见几个熟客人也竖着耳朵在听,轻笑一声,拉了黄大娘到一旁,低声说:“黄大姐,是我对不住,欺瞒了你。我说是来找我哥哥,是因为以前我住在……他家里,便是叫他三哥。我们俩确实成了亲,可没有……他便被关在这里了。” 黄大娘将信将疑,突然又叫道:“不对,我们老黄说他好象是什么王爷,你说你是他女人,莫非你是王妃?”我摇头道:“他是王爷,我却不是王妃。” 大妞二妞过来拉着我说:“云姐姐来再教我们认字,你教得好,刚才那人也夸我们了。”我低声说:“大妞二妞乖,姐姐同你们阿娘有话说。”黄大娘看了看我,看了看对院,又看了看两个丫头,低声道:“我也不理你是什么。你只不要做错事,不给我家惹麻烦,便可留在我这里。”说完,抱了儿子回里屋,又道:“刚才瞧你们俩情深意重的样子,我心里头也不好受。不过,若是我家老黄被关了,我也不会一个人独活。” 幸得黄大娘开口,我仍安稳地住在黄大娘处,日日帮她卖包子豆腐脑,再教大妞二妞念书。过了二十来日,黄衙头晚上推了门进来,我和黄大娘仍在做事。他指着我似要说什么,黄大娘瞪了他一眼,他便忍了回去。我低声叫他:“黄大哥。”他点点头,在铺子里头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站到我身边,轻声问道:“他是皇子?”我点头道:“是。” “他犯了什么罪?” “皇上说他谋反,便将他关了起来。” 黄衙头瞪着我道:“谋反大罪,你不怕牵连,还跑来找他?你这不是还要牵连我们家?”我摇头道:“黄大哥,真是对不住。可那是有人害他。皇上一时间被人蒙蔽,早晚会慢慢明白。” 黄衙头又转了两圈,叫道:“我可真服了你们两个。一个跑了千里的路来看一个反贼,另一个……”我转头看他,黄衙头拍着头道:“我在里面陪了三十多日,他每日气定神闲,按时用饭看书。一点也不像那些牢里的犯人颓丧,个个要死不活的。” 我听了,微微一笑道:“他抱积雪封霜之骨,怎么会因一时之挫堕了志气呢?” 黄衙头睁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看黄大娘,问道:“她说什么?什么雪啊骨的?”黄大娘瞪了他一眼,又啐了他一口,道:“叫你不好好读书。”黄大娘又说:“你在里面一个月,可没出什么岔子吧?” ------------ 38 君子乾乾 “你男人我是老江湖,能出什么岔子?”黄衙头拍拍胸脯,又低声嘟囔道:“有几个晚上轮我值夜,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幸好醒来也没啥事情。”黄大娘听了,又啐了他一口。我轻轻笑了,说:“黄大哥,再过几日,我可是又能见他?”黄衙头掐指一算说:“不错,腊月十五,他便可出来。”说完又指着我说:“你说你何苦,跑来这里,就为了一个月见上一面。”黄大娘又瞪了他一眼,怒道:“你给我回屋去。”黄衙头连忙朝里屋跑去,黄大娘又叫道:“改日把你抓进去,我立刻带着孩子改嫁了,也叫你尝尝滋味。” 到了腊月十五,我仍是早早地起来,梳妆打扮。再到铺子里帮忙卖早点,这次我心中安定许多,果然等到巳时,客人少了。对院“吱呀”一声开了门,他前后跟着四个衙役出来。黄大娘见他出来,便在店里叫道:“打烊了打烊了,今日打烊了。”说着便收了饭钱,将客人打发走,又搬了门板,将门插上,只留了一扇门,又搬了四张凳子到外面。我朝黄大娘微笑致谢,恰好他到了店前。黄大娘打了四碗豆腐脑,笑着给衙役一一递上,又对着其中一个衙役说:“老黄上次给你闵老大替班,回来便说你们这差事辛苦。今日就好好在这里歇歇,喝点我店里的豆腐脑。”她朝我努了努嘴,我瞧了瞧衙役,他们端着黄大娘的豆腐脑,坐在板凳上喝着,扭了头装作没看见。我仍朝他们福了福,拉着衡俨的手进了店。 黄大娘冲我笑笑,自己背了儿子,拉上两个丫头,进了里屋,也拴上了门。这铺子里便只剩下了我们两人,留了一扇门,方便门外的衙役当差。他瞧这里的情况,忽地一笑:“这倒也挺好。” 我笑着拉他坐下,问他:“你可要也来一碗?”他只看着我,淡笑着摇了摇头灵魂主宰全文阅读。我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你这样看我,定是我变丑了,你不愿认我了。”他笑着按下了我的手。 相视了片刻,他问我道:“上次没问你,你一个人是如何从曲靖来到这里的?” 我见他相询,不敢隐瞒,便把自己如何从睿王府出来,破庙遇到黑衣人,被明希所救,又遇上腾蛟帮和黑马帮的事情一一相告。衡俨望着我,似笑非笑,道:“瞧不出,你倒也有几分江湖行走的本事。”我听了羞红了脸,强辩道:“我爹娘本是江湖中人,我自然有这本事。” 他笑着看了我半晌,我又低声道:“我叫他们合作,可是给朝廷惹了麻烦?” 他微微沉吟道:“他们两家,一家掌天下漕运,一家做马匹大米生意,都把握着朝廷命脉。我之前便想,迟早要将他们慢慢钳灭,可惜自己遇到了麻烦。”他看着我:“他们合作是早晚的事情,你不过是顺势而为。不过两家既然争利,我们早晚有办法除了这两颗毒瘤。” “我听你说,那个方老大较之孟大当家,似乎圆滑的多?”他又问我,我点头道:“是,我见他为人和善,容易求全,算盘打得精细,不似他们黑马帮的人,莽撞直楞。”衡俨微一颔首:“该是如此,腾蛟帮紧贴着曲靖,了解朝廷里的动态,他几次三番问你兄长夫家的情况,想必是瞧出些端倪。”我听了点点头,他又说:“他后来说但有所求,无有推辞,便是向你示好。” 我问道:“他可是瞧出了我的身分?”他摇头道:“你说的话错漏百出,一时兄长在曲靖大有脸面,一时丈夫只是一个小商人,可又有仇家。他们是老江湖,怎么能听不出来。只不过他放长线钓大鱼,若你背后身分显贵,如此便可以和朝廷搭上关系;若你家世平凡,倒时他随便将你打发了,也不是难事。” 他又道:“这个方老大好财,又想左右逢源。凡好利者,逸出于道义之外,其害显而浅。日后从他下手,倒也不错。” 我瞧他只听我所说,便似自己亲身经历一般,笑他道:“你自己都身陷囹圄,还操心他们的事情。”他瞧了我一眼,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笑。 我倚在他身上,想起那天黄衙头说的话,笑着说:“黄大哥说你不像个囚犯,每日看书吃饭,十分认真。”他低声说:“这个黄衙头,表面无赖,内里精干。你住在他这里,我倒也放心。”我点头道:“是,上次他对付那两个酒鬼,干净痛快。只是有些惧内。” 一提到“惧内”两字,我即刻想到了肃王妃,不禁抬头看了看他,他也正低头看着我,想必两人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他叹气道:“采苹和花杏受苦,我对她们不住。不过采苹既然是肃王妃,便只能和我共进退。她性格坚毅,当能过了这关。日后再补偿她们就是。” 我听了他这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一时苦涩难言,便直起了身子低下了头。他瞧我这个样子,伸手抓住了我,柔声道:“我当时也是权宜之计,顺水推舟。合卺酒是喝了,可我并没有……” 我一怔,抬起头望着他,他笑道:“我只怕你日后再不原谅我,美人当前,也只好忍了。”我听了这话,顿时心情开朗,抬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他身子一震,俯身想来亲我,我指了指门口,推开了他。他瞧了瞧门外衙役的身影,长叹了口气。 我瞧他这个样子,连忙找话道:“黄大哥说几次值夜,都睡过去了,幸亏你没事。”他瞥了我一眼,低声说:“他精明,睡着了不知道才对他最好。”我听他话里有话,瞧了他一眼。 这时门上“笃笃笃”,响了三声。他听见了,对我说:“我得回去了。”我拉着他不说话。他低头在我耳边柔声说:“且忍耐些时日,我正在设法。”我点了点头,他又低声说:“父皇多疑,齐纪略失踪,于我大是有利。时机一到,我自然可以脱困。” 我微笑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方可或跃在渊。”他瞧着我,摇头笑道:“你爹爹教得好。”说完,挥手道:“我走了,你便终日乾乾做馒头吧。” ------------ 1 暗夜杀机 绍庆三年四月底,我到了搴西城已经有六个月,看守衡俨的衙役如今同我也十分熟稔,虽仍是一月一见,却给了我们许多方便。总共也才见了他六次,可我心里已经非常欢乐满足。这里没有容植上官妍,也没有肃王妃花杏,更没有朝廷里的诸事纷扰,只有衡俨和我。搴西城的冬日寒冷,我丝毫也察觉不到。春日来得晚,可到了四月底,终于还是到来了。 我半月前方才见了衡俨一面,我曾问他,他可知道谁是暗害他的人,他总是欲言又止。我瞧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约摸明白五分,叹了气便不想再追问下去。我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是宫里的人要杀我,求他告诉我谁是幕后之手,他瞧着我,仍是绝口不提。我心里有气,可又知道他心中的计较,宫里来来去去便是那几个人,无一不是与他关系密切。他怎么可能直言相告,让我同他的至亲反目。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是谁要杀我,又是为了什么要杀我。 我又听他话里的意思,近日朝廷里有人说肃王冤枉,历数了不少疑点。一说肃王本来就是皇后嫡子,长子端王又无意皇位,皇帝一向器重,他根本无须谋反,此疑一;肃王参与楚王平叛,处事严明公正,众人历历在目,肃王毫无偏袒楚王之意,此疑二;齐纪略失踪,便没了人证驱魔天师阴阳眼最新章节。他之前说唆使肃王篡改物证,可细节语焉不详,造假之人也未寻到,许多证据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此疑三;无一不与我当初的疑问相吻合。新年后,明希又几次在皇上面前提起他,说搴西如何艰苦,皇帝似颇有些悔意,只是之前金口谕旨,无法更改。只差天赐转机,我晓得衡俨必然暗中筹谋,可我心中却只盼这天晚些到来,如此我便可不用回去面对诸多我不愿面对的人与事。 这晚我和黄大娘,黄衙头在铺里做事,天气暖和,铺门半开,两个丫头蹲在门口用树枝在地上写字。黄衙头帮黄大娘揉面,黄大娘则在做包子。我逗着他们的儿子阿岩咿呀学语,时而从门里瞧一眼对院的大门。大妞叫我道:“云姐姐,你来看我这字写得对不对?”我笑着出去看,原来她将姐字中的且字写了三横,同二妞争论了起来。我笑着说:“不对,你多写了一横,将这横抹掉。”二妞笑嘻嘻拿手帮大妞擦掉了一横。 我正笑着,突然耳朵里似乎听到“扑簌簌”的声音,似是什么动物爬过,又像是轻快的脚步声。我抬起头,街上一片死静,半个人影也无。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低头又听到这样的声音。我顿时警觉起来,进门低声同黄衙头说:“黄大哥,我刚在外面似乎听到有些异响。”黄衙头抬头看我,我点了点头,他眼里精光一闪,说:“叫两个丫头进来。” 我连忙叫大妞二妞进来,黄衙头将门关好,再将油灯熄灭。趴在门缝里对外看,我和黄大娘对视了一眼,静坐在黑暗中等待。许久,他突然叫道:“不好。”我一愣,问道:“黄大哥,怎么了?” 他叫我趴在门缝上,轻声说:“你看对面院子的大树。”我仔细看去,月光微弱,那大树新长了叶子,枝繁叶茂,暗月下只是一团黑影,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瞧了几眼,问黄衙头:“黄大哥,我瞧不见,那是什么?”黄衙头又看了看,低声道:“你没见到树上有几个人?” “有人?”我转身又看,可仍是一无所见,我惊道:“黄大哥,是不是有人要……” 他略一沉吟,说:“你和你黄大姐留在这里。我去衙门叫人。”他想想又说:“你盯在这里,只要见到不对,便立刻大叫。这院子附近有衙役巡逻,你高声呼叫,说不定能将他们引来。我快去快回……”说完,抓起他的佩刀从里屋悄声蹿了出去。 我趴在门缝上瞧着,几乎不敢眨眼。黄衙头去了已经一刻钟,可还未回来。我心中着慌,所幸尚未看到异动。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门口的两个衙役有些打盹,突然瞧见墙头和树上几点银光一亮,似有身影从四面八方飘进了院子。 我想起黄衙头同我讲的话,转身同黄大娘说:“大姐,你在家里将门锁好,切莫不可出来。”她拉住我,问道:“你做什么?”我没答她,只开门出门,再从外面将门闭好,便听到里面传来“咯噔”拴上了的声音。 我快步跑到对面,正想推门进院,那两个衙役被我吵醒,拦住我道:“你做什么?”我喊道:“我瞧见有人进去了,你们快进去看看。”突然里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两个衙役对望了一眼,开门冲了进去。 衡俨一人站在院子中间,旁边围了六个黑衣人,院内的两个衙役身上带伤,护在衡俨身边。我大叫道:“衡俨……”他见到我,高声道:“青鸟,这里危险,你快走。”门口的两个衙役没敢冲上去,只护住了我站在墙根。 那六个黑衣人见这样的情形,一个似乎为首的低声说了句:“速战速决。”四个黑衣人上前分别引开了四个衙役。剩下两人提着刀揉身上前只取衡俨,衡俨见他们攻来,身子一闪,左掌一挥,拍到一人的肩上,那人闷哼了一声,倒退了两步,又挺身向前。另一人提刀朝衡俨砍去,衡俨身子一侧,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左手在刀上一弹,将他的刀从他手上夺了下来。就势又将另一把砍来的刀格开。 我见他一人对战两人,仍可勉强自保,心下稍安。可四个衙役功夫不深,一个已经躺在地上,满身是血,另外三个也是勉强招架。一个黑衣人立刻舍了这个躺下的衙役,冲上前去,同那两人一起攻向衡俨。衡俨一人对付两人,已是勉力支撑,如今三人齐上,若那三个衙役再撑不住,那便是死在眼前。 ------------ 2 一箭穿来 好在黑衣人一心只取衡俨性命,似见我不懂武功,也未来碰我。我见形势危急,转身冲出院子,到街上大声呼叫,有几户人家亮了灯,却没人出来,巡逻的衙役也未来,更不消说黄衙头去叫的人。我又冲回院子,衡俨对了三人,被他们刀势所制,明显掌风迟滞,只能招架勉强护得全身,全无反击之力。 我贴着墙,只知着急,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见到上前到那躺在地上的衙役,我忙问他:“你身上可有报警的东西?”他低声呻吟道:“没有,只有一个火折子。”我左右环顾,见到院子大树下堆了几捆干草,情急之下,伸手到他怀里,摸了火折,迎风一晃,扔到干草上,顿时大火熊熊而起,火势烧到了大树上,沿着枝叶一直朝上蹿。我心想如此,整个搴西城都可以看到这里的警示。 火势虽旺,可仍是无人响应,我又急又惊,这时院子里又“蹭蹭”又跳进了两个人,手里提剑,正仔细观战。我以为黑衣人来了援手,心中惊恐万分,突然看见那两个人手里的剑中间有一道墨线,顿时心明眼亮,大叫道:“你们可是墨剑门的弟子?章华清是我师叔。”那两人朝我望来,提着剑微一拱手。我指着衡俨喊道:“快帮我救肃王。”他俩分清敌我,一点头,上前分别挑开了两名攻向衡俨的黑衣人。 他们剑术颇精,两名黑衣人顿时左支右绌。另有有两名黑衣人似撂倒了衙役,又上前攻向衡俨。 这时一名墨剑弟子一剑刺倒了一名黑衣人,又转身便攻向一名围攻衡俨的黑衣人。我突然听见外面有黄衙头的声音:“快快,就是这里。”我心中一松,援兵一到,后面便可源源不绝,这几个黑衣人功夫再深,也挡不住我们人数众多。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黄衙头带着一群人从院门鱼贯而入,一声呼哨“风紧,扯呼校园全能高手。”他们几个手里银光一闪,飞爪一扬,卡在了墙头。五个人蹿上了墙头,转眼消失了不见。地上躺了一个黑衣人,被墨剑弟子刺倒,无法动弹。我见黑衣人撤走,忙跑上前去,望着衡俨:“你没事吧?”他不住地喘气,却对我微笑道:“还好。” 突然墙上“嗖”一声,一只短箭从上而下,扎到了那黑衣人的胸口,他顿时气绝身亡。我尚未回过神来,突然见又一只短箭朝衡俨迎面射来。我尖叫一声,情急之下扑到了衡俨身上。就觉得左背上有东西灌肩而入,一阵剧痛,我便晕了过去。 ~~~~~~~~~~~~~~~~~~~~~~~~~~~~~~~~ 我不知自己怎么了,忽而感觉身子沉重,睁不开眼皮。忽而觉得自己身轻如燕,飘到了空中。可回头又似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衡俨抓着我的手,一声声叫我:“青鸟。”我想开口叫他,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要伸手去抓他,又只是抓了一个空。 这样的日子格外怪异,我时常看见衡俨呆坐在我身旁,闭眼不语;时而坐在桌子旁,几个人围着他和他说事。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心中干着急。就这样飘飘荡荡了不知多少时日,突然有一日左肩一阵尖锐的剧痛,我大叫了一声,睁开了眼。 我一睁开眼,便瞧见衡俨正望着我,他形容消瘦,脸上胡子拉喳,不修边幅。我勉力笑着,轻声叫他:“衡俨……”他紧紧地望着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回过神来,叫我道:“青鸟,我在这里。”他又转身冲外面叫道:“关御医,青鸟醒了。” 我依稀见到外面有个人背着药囊冲了进来,到了床边,先摸我的额头,又搭我的脉,再看我的左肩。他须发皆白,似乎比起去年我见他,老了许多。我低声说:“师傅,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听我这样说,似乎气得鼻子冒烟,大叫道:“你年年都要折腾自己身子一次,次次都是大麻烦,下次若再有事情,我便再也不来了。”我勉强笑了笑,说:“师傅,辛苦你了。”他哼了一声,终于声音有些哽咽,低声说:“还好赶得及救你,不然我也不知道如何向……交待。” 我又笑了笑,转过头,看到衡俨的脸,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我想伸手帮他抚平眉头,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笑道:“你莫气我。”他紧盯着我,我见他喉结一上一下滑动,可又终于背了身去。 我瞧他这个样子,只好对关至臻说:“师傅,我这次要吃多久的药?”他听我这样问他,冷哼了一声:“吃多久的药?你可知道你自己的伤势?”我摇了摇头,他哼道:“短箭从你左肩穿过,若是偏下了几寸,你的小命便没了。”我心中后怕,可仍笑道:“既然没偏,便还好。师傅会救我。”衡俨听我这样说,转过来,瞪着我,眼中全是怒火。我畏惧地瞧着他,又瞧了瞧关至臻。关至臻摇了摇头,只说:“我出去看看药弄的如何?” 我见他出去,心中更是害怕。闭上了眼睛,低声说:“要打要骂由你,可我不后悔。”说完便闭着眼睛等他发火,可迟迟没听见声音,再睁开眼睛,他撇开了头,瞧着别的地方。 我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见门口又进来一个人,笑道:“青鸟,你躲着我逃到这里,现下这卧床的滋味好不好受?”我听了心中却十分欢喜,笑道:“二哥,这次你再来替我试试。”明希对我笑着说道:“仍是会说笑,仍是把这皮肉之痛不放在心上。倒难为了三弟,这十数日陪在你身边,不眠不休。” 我瞧着衡俨,他微微一哂,眉头仍是深锁。我心中唏嘘,低声问明希:“二哥,你怎么来了?”衡俨和明希对视一眼,明希说:“衡俨教人送信给我,我禀明了父皇,便带着关御医快马来了。” 我看衡俨仍是一言不发,便瞧着明希,朝他眨眨眼。他心领神会,拍着衡俨的肩膀说:“关御医说青鸟若醒了,便可逃过这一劫。眼下我瞧她好的很,你便不要心焦了。”说完又对我说:“这次你们也是因祸得福。父皇听说了衡俨和你的事情,立刻教我带上关御医来看你,我顺便调来了我王府的卫队,如此可保安全无虞了。” ------------ 3 师徒话别 说完,他瞧瞧我俩,笑着道:“我也出去,陪关御医说说话。”我见另一个救兵也走了,只好苦着脸,望着衡俨。我见他眉头始终不松,又想伸左手去摸,但是剧痛非常,我闷哼了一声。心中又痛又怕,瘪了嘴哭了起来。 我晕迷了多日,刚刚醒来,哪有力气真哭,只假做哭泣。再眯着眼看他,他脸上又气又恼又是好笑,终于沉声说:“别哭了。”我立刻云收雾散,睁眼看他,他望着我半晌,慢慢脸色放缓,目光柔和,低声说:“你这样待我,我便是一生一世也还不清。” 我微微一笑:“那便留到下一世,你再还我。”他仍是定定地瞧着我,许久才道:“好。” 他见我还想说话,又皱了眉头:“才刚刚醒,好好休息,莫浪费气力。”我眨了眨眼,他这才微笑道:“如此才好。” 关至臻端药进来,衡俨接过了药,小心将我扶了起来。端着碗喂我,关至臻见我老实喝药,这才笑道:“若每次这样好好喝药,再日日换了肩上的药,两个月便可好了。”我瞧了瞧衡俨,又眨了眨眼睛。他一笑,对关至臻说:“我看着她,一定遵着医嘱。”关至臻哼了一声,竟没理他是皇子,不客气道:“你若负了青鸟,我第一个不饶你,还有那个什么章华清,只怕也不会放过你。” 我一愣,忍不住开口道:“小师叔来了吗?”衡俨看了我一眼:“他没来,那日两个墨剑门的弟子却是他派来的。他们说收到章先生的信,说你可能来了搴西,怕你孤身犯险,让他们在这里守着你。”我听章华清知道我来搴西,想必是已经见到了香宁与香馨,她俩当可无恙,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我说了这许久的话,现在见到衡俨无恙,又见到明希和关至臻,知道许多亲人安好。心中喜乐,喝了药便又昏昏睡去。 过了几日,身子好了许多,除了箭伤未好,左臂无力,其他行动自如古色古香全文阅读。才知道这次刺杀的事件让皇帝震动,他放宽了对衡俨的拘禁条件,许我留在院内养伤,又许衡俨自由出入,更加强了戒卫。衡俨虽恢复了肃王身份,却仍算是拘禁着,不可离开搴西。如今我们就如同寻常人家一样,可又比寻常人家威风一些,除了明希带来的王府卫队护卫,黄衙头也兼领了守卫衙头的职责,黄大娘则常来探望。明希朝内有事回去,关至臻特意留下来看顾我,我虽有伤痛,可觉得这样才是我想要的日子,只盼皇帝便就此把我们忘记。 衡俨白日里陪着我,我所需所求无不应承。可我深夜偶尔醒来,时而见到他坐在桌前,奋笔疾书,时而听到他在屋外,似与人低声交谈。我知道他肩上责任非常,所谋亦大,绝非我这样的儿女心思所能困囿。可我总想着拖一日算一日。 过了月余,终于有一日,关至臻来找我辞行。我心中不舍:“师傅,你又要舍下我了么?”他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早晚要分别的。” 我回想起他这次说的话,扯住他的袖子说:“你先同我讲了真话,方可以走。”他叹了口气,道:“什么真话?” 我低声道:“师傅这样疼我,是因为认识我爹爹的缘故。”他又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我又接着说道:“你在我那里喝的茶,以前便是我爹爹泡给你喝的。你说春树暮云,是因为你同我爹爹是好友,因此你才格外看顾我。你自恃是我长辈,对肃王讲话才十分不客气。” 他捋着须子,嘿嘿笑道:“这聪明倒有几分像你爹爹。”我听他这样说,分明是默认我适才说的话。忙抓紧了他的衣袖道:“师傅,你果然认识我爹爹。” 他伸手从怀里摸了一本书,递给我。我接了过来,封面上写了四个字“梅花九针”,这字铁钩银划,我自幼便熟悉,我惊叫道:“这是我爹爹的字。”他说:“你翻开再看。”我急忙翻过一页,便在这封面的背页,写了几行字: 关兄,君受余之托,入王府以做内应,感激不尽。余自幼向道,自以为已至逍遥。然天地为炉,造化为工,世事可期难料。今大难将临,遗下妻女,无人照拂。梅花九针,后继无人。唯盼兄薄施援手,免我九泉之下有目难瞑。鲲溟顿首。 我匆匆念完,惊叫道:“师傅,是我爹爹临死前将这本交给你的。”他点了点头:“你爹爹临死前托人秘密交给我,可我却是在你入了王府后才拿到的。”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说道:“我和你爹爹是多年知交,当年你爹爹求我去聿王府,也未说缘由,只说若日后有事,可作照应。聿王连着皇宫,可以借到不少皇宫大内的医学典籍,我也乐尔往之。不料几年后,突然从聿王那里听到你爹娘的死讯,我过了几日才从别处拿到你爹爹这本书,我见聿王将你接入府中,甚为照料。便没同你透露身份,只是暗中看着你。” 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书,猛然又叫道:“师傅,我爹爹分明是知道有人要害他,不然怎么会说“大难将临”。”关至臻点了点头:“不错,你爹爹医术高明,除非有人暗害,否则如何能被普通毒蛇咬伤。” “可是……”我细细思量他说的话,又道:“即便是被毒蛇咬伤,我爹爹自然有治愈的办法。他既担心我同娘亲,却怎么只是服下拖延的药,甘愿就死。师傅,这不合情理。” “以你爹爹的性子,若不是他甘愿为人而死,怎么……”关至臻哼声道。我听他话里有话,问道:“师傅,你知道是什么人害我爹爹的?他为什么为那人而死。” 关至臻仍是哼了一声,却不答我。我揪着他,哀声道:“师傅,你既然已经说了这么许多,便将你知道得全部告诉我。” 他沉吟了片刻,才低声道:“这也是我自己胡乱猜测的……”我殷切地望着他,他连连叹气,终于说道:“这人在你家里害了你爹,一则要同你爹亲近,二则要叫你爹心甘情愿。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 ------------ 4 别有前因 我心中似明不明,摇头道:“师傅,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望着我,眼含怜悯:“你便和你爹爹一样,为了一个情字连命都可以不要。” “师傅……”我突然浑身颤抖,叫道:“你是说……是说……我不信,我娘为我爹殉死,怎么会害我爹。我不信。” 他摇了摇头,说:“我说了我也只是胡乱猜测。你娘待你爹爹忠贞不假,可我之前瞧她,为人处事总是透着几分神秘古怪……”我突然想起章华清说我娘来历不明,陆太师叔悔不当初,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六七分,可又实难接受我爹爹是被我娘亲害死的事实。 我伏在桌上,哀哀地痛哭了起来。关至臻拍着我的背,低声说:“我胡乱猜测,你莫当真。”我抬起头,哭着问他:“娘亲为什么要害爹爹?她害了爹爹又自尽,他们都不要我了么?” “你爹娘舐子之情,怎会有假。只是人心难测,又时常会身不由己。” 他又说:“你上次问我“风云谱”的事情,我后来细想过。你爹爹去楚王府之前,曾同我说过,他游历天下,要将天下的山川地势,气候变化,矿藏资源,甚至兵马驻扎的攻守之势,绘成了一本书,日后希望能交给有缘之人,顺势而为平治天下。他又说楚王所在的?轮莺椭鼙咚?形蠢吹眉盎嬷疲?慌滤?コ?醺?闶俏?舜耸拢??钦馐楸闶恰胺缭破住保俊?p>  我听关至臻这样说,稍微平息了心情,问他:“师傅,你可曾见过这本书?”他摇头道:“我不曾见,你爹爹也不曾交给我。不知放在哪里。”我沉吟道:“赵申向我询问此书下落,爹爹定然将他收好了,没让他们找到。” 他点了点头,又道:“你同我说过赵申死因有古怪,我想来想去,这事情不是因楚王便是着落在宫里,便在皇宫里留意各人的举动,只是一直探听不到消息。直至有日晚上,我本来要去给皇帝请脉。到了乾极殿,听到里面似有人同皇帝低声争论,侍卫又拦我回去,只隐约听到肃王高声说了一句“……必要先问过我网游之魔力风华最新章节。她做了我的妻子,看谁敢下手伤她。”我当时不知肃王说的是谁,直至几日后皇帝下诏将你赐婚给肃王,我才知道肃王要娶的是你。” 我愣愣地听着他娓娓道来,心中不敢置信,半晌才抬头说:“肃王知道有人要杀我,才去求皇上赐婚,借此来保护我?” “只怕是如此。”关至臻摇头道:“我见他护着你,他在朝内声誉又好,想着对你不是坏事,也便没多事。”他叹了口气:“你爹娘若在,定然是盼着你嫁个好夫婿,一生安乐。可没想到,你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喃喃自语道:“可他却没告诉我,我以为他只是……”我突然醒悟,他知道是宫里的人要杀我,怎么会将这事坦白告诉我,因此他只让我以为他用强逼婚,让我留在他身旁,宫中那人忌讳他,只好按兵不动。他知晓自己有难,这才想办法将我送到睿王府,那人想必对容植也会避忌三分,我便可暂时安全。可我一离开睿王府,便立刻有人来杀我。 我用手蒙着脸,心中如烛火般明亮。我心中喟叹,衡俨,我不过为你挡了一箭,你便要倾一生来报,可我被你护了这么许久却懵然不觉,我又该如何来回报你。我摇头淡笑,衡俨,我如何当得起你如此珍爱。 关至臻瞧着我,叹气道:“这事情因果你已经知道了七成,其他的也只能靠你自己了。我离开皇宫,便不能再帮你留意宫里的情况了。” 我听得一惊:“师傅,你不回曲靖皇城了么?”他摇头道:“这一次我见你和肃王的样子,只怕拦不住也劝不住。我看他早晚会离开这里,他既待你好,我心中也放心。皇宫里的典籍我都看过了,呆在里面伺候人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悬壶济世,浪迹山野去……” “可我如何再找到你?”我低声道,“师傅,你便是我爹爹一样,我舍不得你。”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道:“痴儿,你爹爹没教过你: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既合一,你见着天广地阔,便是见着我同你爹娘。痴情哀怨,无须萦怀。”他又笑道:“你爹爹自号鲲溟,其实自己却看不透,你和你娘也都是一样。我倒是勉强比你们都强一些。” 他拍拍桌上的《梅花九针》:“你爹爹研制的这梅花针,手法原理我都已经教过你,你自己收好这书,能学多少便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说完就背着药囊飘飘而出。我扶着桌子,忍住了泪,目送着他飘忽的背影,在院门转了一个弯,便消失不见了。 ~~~~~~~~~~~~~~~~ 晚上衡俨回来,见我一个人痴痴地坐在桌旁,笑着问我道:“在想什么?”我见他回来了,不敢说什么,笑了笑道:“想你一个朝廷重犯,白天做什么去了?却叫我替你在牢里呆着。” 他听了好笑,敲了敲桌子道:“搴西城的郡守有事情找我商量,一坐便是一日。”我“噗哧”笑道:“郡守找反贼商量事情,可真是天下奇闻。” 他摇头叹道:“朝中风向稍变,他们便闻风而动,如蚁附膻。”他又敲了敲桌子:“只不过我恰好也想了解下这搴西城的情况,因此就顺便坐着看了看郡志。” 我听他说道朝廷风向,低声问:“皇上要诏你回去了么?”他说:“尚无旨意,他们也只是揣摩圣意罢了。”我听了暗松了一口气,他见我这样的神情,问我:“不愿回去,宁可守在这里过苦日子。” 我不知如何回答,突然想起那日容植说:“只是这心由不了自己,能要一时快活便赖一时罢了。”这话倒是我现在的真实写照。我笑了笑,出神道:“也不知五哥现在可好?” 他一愣,也不说话。我忙握住他的手说:“对不住。”他微微一哂,淡笑道:“你与他自幼投契。你挂念他,乃是人之常情。” ------------ 5 渝水洪涛 我见他这样说,连忙问他:“你看了搴西的郡志,可有什么好玩的?”他牵了我的手,笑道:“你手还不灵便,就想着出去玩了?”我故意撒娇:“去年来的时候日日做包子,现在才得闲了些,天气也不冷,自然想要要去玩。” 他拍了拍我的手,笑道:“这搴西城倒没什么好玩的,无非是西连边塞,南接米郡。若说风景,倒是西边有条渝水,乃是暮江的源头,平日里翻腾汹涌,气魄极大。”我说:“那我倒是要去看看。”他笑道:“这渝水并不好玩,时常发大水,冲了许多人家,前年同去年天气干旱,没多少雨水,因此还好。今年夏天若雨水多些,只怕要出大事。” 我奇道:“年年发大水,为何不修河堤?”他说:“渝水河道曲折,修河堤不易。不过这倒是次要。只是这里的百姓,认为发水是上天降怒,只知道在河边磕头求上天赎罪,若是要修河堤,他们反而觉得叫他们失去赎罪的机会。”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如此愚蠢,河水发洪,再跪在河边,岂不是平白失去性命?”衡俨点头道:“正是,百姓埋怨朝廷,觉得是朝廷不行善举,才招致上天降罪,因此怨恨朝廷。可朝廷要拨款修堤,他们又不愿意执行我的老婆是学霸最新章节。因此民心不稳,成了朝廷里好大一个难题。” 我见他忧心忡忡地样子,取笑道:“若发了洪水,将你这个带罪的王爷当成沙包去堵,百姓便不埋怨朝廷了。”他一愣,沉思了片刻,突然说:“明日我去同郡守说,叫他们提前准备些沙包,一旦发水,也好有个缓冲。”我见他总是挂心这事,知他心中忧虑,想到风云谱的事情,不禁说道:“若是有本书,记载了各地的天时地利,或者能帮你许多的忙,你便不用这样苦恼了。” 他沉吟了片刻,笑道:“这个主意倒是极好,只是哪里有这样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人,而且非得十数年之功不可。”我淡笑道:“自然有人愿意去做,只是不知书在哪里?”他一怔:“你说什么?”我笑道:“我说你还是先教郡守准备沙包吧,我的肃王爷。”他用手指了指我,笑而不语。 这件事原是我同衡俨调笑时说的话,岂不料一语成谶,进入六月,搴西城便不停地下大雨,渝水的水位一日高过一日。渝水虽还未泛滥,可百姓家里,若是砖瓦房子还好,有些贫苦的家里房子是泥胚筑的,年久失修,这十数日的大雨一下,便都塌了。没了家的百姓都挤在搴西城的郡府大堂,怨声载道。 衡俨站在屋里,皱着眉头,望着屋檐上潺潺而下的雨水。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坐在一旁只是暗自着急。我上去拉了他坐下:“多想也无益,说不定明日雨便停了。”他仍是皱着眉,低声叹了气,突然站起来道:“常何,叫吴郡守来我这里一趟。”外面高声应了一声,就听到有脚步声匆匆而去。待得片刻,就见到端王府卫队长常何带着一个人撑着伞匆匆赶来。 那人进来就朝衡俨和我拱手道:“王爷,夫人。”他穿着郡守的衣服,个子不高,面如满月,鼻小嘴小,两道眉毛如八字落下。我觉得他长得好笑,轻轻地笑了声。吴郡守不知所以地望着我,衡俨瞥了我一眼,同他说:“吴郡守,现在郡府里有多少衙役?”吴郡守低头掐了指头说:“把王爷这里留守的几个算上,满打满算,八十人。”衡俨皱了皱眉头,说:“我看这雨一时停不下来,渝水只怕要发洪。你这八十人,除了老弱病残的。先叫三十人,拉了沙袋,堆到到渝水边上,垫高堤坝。其余三十人,叫他们随时待命。”吴郡守两道八字眉又往下压了一点,连忙遵命出去了。 不料到了第三日,吴郡守又匆匆冒雨而来,急道:“肃王,糟了,糟了……”衡俨皱眉道:“什么事情糟了?”吴郡守说:“渝水已经满了,岸上的沙包也挡不住。而且这堤上也出现了裂缝,眼看就要垮了……”衡俨道:“叫上剩下的三十人,我这里还有三十名王府侍卫,再去试。”吴郡守摊着双手说:“渝水边上跪了两三百人,在求老天开恩。我们一去,便将我们赶回来。” 衡俨怒道:“这渝水一旦发水,这几百人立即便淹死了,届时屋倒房塌,死伤无数。你身为一郡之首,不去劝他们回来,你是嫌自己命长了么?”吴郡守为难说:“肃王……这里的民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实在劝不住啊。”他转个身,说:“我刚刚从那里回来,他们不听劝啊。”他全身湿透,衣服都贴在身上,站在屋里,雨水不停地从衣服上滴下,地上流了好大一滩水。衡俨上下打量了一眼他,冷哼了一声,扬声叫道:“常何,备马,带我去渝水。”他又对吴郡守说:“你现在马上回去,将死牢里的囚犯全部给我带到渝水。” 吴郡守拱手道:“肃王,这些可都是犯了大罪的,万一出事,我吃罪不起啊。”衡俨翻身上马,对他说:“决堤死人了,你就吃罪的起吗?你只要将这些人带到渝水,若有罪责都是我的事情。” 他骑马夺门而出,后面跟了十来个护卫。吴郡守也跟在了后面出去。我心中怕他出事,跑出院子,恰好见到黄衙头带了两个衙役进来。他见我站在院门边,叫道:“这么大雨,你不在里面呆着,出来做什么?”我叫道:“黄大哥,我的马呢?”他说:“在我家后院养着呢。”我拉着他道:“肃王和吴郡守去了渝水边,黄大哥,你带我也去。” 黄衙头为难道:“他们去是干男人的事,你别去凑热闹。”我哀求道:“刚才吴郡守说渝水即将决堤,黄大哥,他们现在去,我放心不下。”他左看右看,一时叹气一时挠头,终于拍了下腿对那两个衙役说:“你们给我去也找匹马来。”说着就跑到对门拍开了门,从里面拉出了孟得送我的那匹黑马。 ------------ 6 同生共死 那两个衙役也不知道从哪里给他也牵来了一匹马,我们俩翻身上马,他叫道:“跟紧我,雨路泥泞,千万小心。”我点点头,一夹马肚,黑马疾冲而出。 雨水将许多泥路上都泡得软了,我在马背上,一下高一下低,身上又淋着雨,泥水飞溅在身上脸上,着实难受。我心里挂心衡俨,全然不顾,只知道趋马前行。约摸一盏茶时间,终于到了渝水边上。 渝水的水几乎已经与沙包齐平,不少水从沙袋的缝隙里汩汩留出。可地上跪了三四百人,都是成年男子,有老有少,个个只知道磕头求恕,无论衡俨和郡守怎么劝说,都不肯走。衡俨见到我和黄衙头从后面赶来,叫道:“快回去。”我摇了摇头,骑了马停在一旁。 衡俨没顾得上我,翻身上了岸边的一个小山丘,大叫道:“各位,你们看到了,这水马上就要决口了,你们再不走,死在顷刻。” 下面有人叫道:“我们不走,我们走了,老天爷便不会原谅我们,我们求了饶赎罪了才好。” 衡俨喊道:“这雨固然是天灾,可只要我们筑好堤坝,明年后年此后年年年都可得安全,不是什么上天降罪。我是朝廷的肃王,你们回去,若有灾,便叫他降在我身上好了。” 下面又有人哄叫道:“你只是一个被贬黜的戴罪王爷,你凭什么替我们顶罪。要顶罪,便叫皇帝老子来。” 衡俨道:“不错,我是被贬黜在此,可我仍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对我,仍有父子亲情。我妻子在这里受了重伤,皇帝立刻派了御医过来,又叫我皇兄来看我。你们难道就没有父亲儿子了吗,难道就不知道父子之情了?” 大雨倾盆而下,下面的人个个鸦雀无声,只听到雨声和渝水的波涛声韩娱之新的人生。衡俨又高声道:“我在千里之外戴罪,皇帝一旦知道我有了难,便立刻叫人来帮我。父亲疼爱儿子,天下皆是一样。你们若死了,你们的父亲该如何?你们的儿子女儿又该如何?” “你们死了便死了,只是父子伤心也罢了,可若你们不让我们堵堤坝,河水决堤,冲到你们家里,家里的妻儿老小,个个都陪你们死去。这可是你们愿意见到的?” 下面的人突然有些骚动,有些人仍跪在地上,有些人瘫坐在地,有些人则站了起来,想走又不敢走。这时吴郡守和几十个衙役,拉着一两百名死囚跑了过来。衡俨伸手朝吴郡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吴郡守让死囚候在一边。 衡俨突然将手对我一指道:“她是我的妻子,她为了我千里迢迢孤身从曲靖来到这里。我适才过来,她不放心我也跟了过来。今日我若死在这里,她必不会苟且偷生。你们可有妻子?你们若死了,你叫你们的妻子如何独活?” 无数人朝我看来,有些人要走,又被人拉住。我心中激动,眼中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我望着衡俨,骑马上前,转身对着众人朗声说:“我发誓要和肃王同生共死,他若出事,我必然随他一起去。”我转身对黄衙头说:“黄大哥,大姐也同我说过,若你出了事,她绝不独活。”我又对众人说:“你们都认识黄衙头,也认识她的娘子,想必知道我所说不假。你们想想你们的妻儿,若你们死了,他们会怎么样?” 这时人群大声鼓噪起来,有人大叫道:“快回去,水要来了,先把老婆孩子安顿好。”有人叫道:“我阿爹走不了路,我若死了,他怎么办?”有些人已经从边上零零散散地跑走。我见事情大有转机,心中欣喜万分。黄衙头一拍脑袋,跳下马,大喊道:“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就这么丢下父母妻子,自己逞什么英雄?有本事回去把房子修好,好好照顾他们,别在这里填堵闹事。”他一边说,一边拉着人起身,推搡着他们回去,旁边几个护卫和衙役也跟着将人一个个的哄走。两三百人走的走,散的散,顷刻间只剩下了十来个人,仍跪在地上。 衡俨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一挥手,吴郡守将两百囚徒带了上来,衡俨扬声喊道:“你们都是犯了死罪的囚犯,关在牢里只是等死。今日若堵不住渝水泛洪,浸了大牢,你们早晚也是一死。我此刻便赦了你们,只要你们同心协力堵住了洪水,活下来的,在搴西为百姓做事,三年循规蹈矩不犯错事,便可自由留去。活不下来的,朝廷仍赦去你们的罪名,表彰你们的妻儿子女。如何?” 囚徒们互相交头接耳,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大叫道:“迟早也是一死,老子便死得轰轰烈烈。不过你说话可算得了数?” 衡俨道:“我是皇嫡子,朝廷的肃王,说话自然算数。”吴郡守见状,连忙带着衙役举拳喊道:“我们都听肃王的,肃王一言九鼎,我们都听肃王的。”囚徒又大声商量,有一人越众而出叫道:“好,我们干。”两百名囚徒顿时同时振臂响应道:“我们干!” 这时又有十数名衙役用车子推着沙袋赶来,囚徒们一拥而上,抢了沙包争先恐后跳到渝水里。我瞧这危机眼看着有解,支撑自己的力量顿时消失,浑身冷的不停打颤,便把自己趴在了马上。 衡俨见到我这样,跳下来,摸着我的手。我全身冰冷,他低声跟我说:“我现下还不能离开,你先回去。”我点点头,他挥手便叫常何骑马带我回去。突然听见黄衙头叫我:“云青,你刚才说我娘子说她不会独活,可是真的?”我勉力笑了笑,打着颤道:“黄大哥,我不骗你,那日我头一次见着肃王,黄大姐同我说的。” 黄衙头摸着头嘿嘿笑了几声道:“这死婆娘。”他又挥手道:“快回去快回去,叫你大姐快给你煮几碗姜汤喝。这里有我们男人。” 我朝他点了点头,常何牵走了我的马。我回头望着衡俨,他站在渝水边上,仍在和郡守大声说着什么。雨水打在他身上,他浑然不觉,反倒是水花在他身边漾起了一层水圈,他便好似一尊天神一样,万事只要他在,便可安心。我望着他,想着这样的人是我的夫婿,心中不知有多欢喜,可身子又累又冷,便趴在马上便沉沉地睡着了。 ------------ 7 夫唱妇随 我昏昏沉沉发着烧,在屋里躺了了两日才完全退去,可衡俨仍未回来,黄大娘给我熬了姜汤,喂我喝下。大妞二妞在屋里玩,阿岩躺在我的脚旁。 我把姜汤喝完,问黄大娘:“大姐,肃王呢?”她笑道:“渝水堵住了,你放心。听说肃王现在在郡府说事情。”我点了点头,她拉了拉我的肩膀,低声说:“你跟老黄说我要陪他一起死?” 我笑道:“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一时心急,什么都说了。” “哎呦……”黄大娘说大叫道,“你这一说,老黄现在在家里气焰长了,你可真是害死我了。”我听了好笑,笑道:“你天天欺负黄大哥,现在叫他扳些回来,也是应该的。” 她又大叫道:“我们平头百姓,不像你们,两个人斯斯文文亲亲热热地。我好不容易拿住了他,你可把我都搅乱喽……” 我微笑道:“你一揪他耳朵,他便听话了。”黄大娘一听,又蒙着脸哈哈大笑。笑完了,她又说:“我听老黄说了前日的情形,他说肃王指了指你,你就说了好多话。老黄说,这叫什么夫什么随?” “夫唱妇随。”我笑道。 “对对,”黄大娘又说:“老黄还说你那天说了什么同什么死?” “同生共死!” 黄大娘道:“对,我听老黄说了,你说的真好!” 我见她突然一本正经,微微一怔。她又大笑道:“哪日他发达了,也要去做大事,我也这样说:夫唱妇随,同生共死。”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黄大娘陪我吃了晚饭,点了灯,才带着阿岩和大妞二妞回去。我前两日睡得多了,坐在床上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到衡俨推门进来妞非在下最新章节。他见我坐着,微微一愣,道:“怎么还不睡?” 我瞧着他,微笑道:“等你。”他听了微微一笑,过来坐在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说:“这下子不烧了。”说着,又皱起了眉头,叹道:“你这性子……真叫人头痛。”我抓住他的手,笑道:“既然知道我的性子,便不要再骂我了。” 他淡笑道:“我几时真骂过你?”我笑了笑,只抓着他的手不放,他又说道:“这几日的事情郡守已经快马递到曲靖了,估计过两日就有旨意下来。我擅作主张,私赦死囚,也不知道父皇会怎样?” 我抓他的手,低头说道:“凭他什么,我只与你同生共死。”他听了,盯着我看了看,将我揽到他怀里,低声说:“好。”过了许久,他说:“你给我挪些地方。”我心中顿时鼓声大作,不敢抬头,只悄悄地将自己挪进去靠着床边。他笑了笑,吹熄了灯,掀开被子便躺了下来。见我仍是坐着,说:“我累了,睡吧。”我点点头,躺了下来,我的肩膀碰着他的肩膀,不知道他会如何对我。我心里正忐忑不安,又是担心又是羞怯,突然听到旁边他的呼吸沉稳,转头看去,他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想是这两天太过劳累,身体早已疲倦,而我自己却还在胡思乱想。我咬了咬嘴唇,笑了笑,拉着被子睡着了。 ~~~~~~~~~~~~~~~~~~~~~~~~~~~ 四日后曲靖快马消息,皇帝称赞搴西郡守处事妥当,厚葬填堤而死的囚犯,同意表彰他们家人。活下来的,愿意为军的皆可做衡俨的卫队,由常何统领,不愿意为军的则须留在曲靖为百姓修筑房屋与堤坝,无过错者三年后可许回乡。明希的王府卫队则返回曲靖端王府,只是仍是未免去衡俨的罪责,亦未诏他回曲靖。 这样的决断已经比我预想的要好上许多。而且如此一来,竟然有一百余人愿意参军,常何又去芜存菁,留下六十人,编成三队。每日操练巡逻。我奇怪皇帝为何会同意死囚做衡俨的卫队,衡俨答我说这些死囚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这次因为他的缘故不但活了下来,还可以成为王爷的近身卫队,这些人以后必然将对他衷心耿耿。我心想如此说来,皇帝对衡俨实在是用心良苦。可我又不明白为何皇帝仍是不愿意赦免衡俨的罪责,衡俨只是淡笑道时机未到。 衡俨白日里空闲倒多些,时常陪着我。可到了晚上,尤其是夜深的时候,便常能看到隔壁的房间点了灯,人影攒动。他并不刻意避着我,可我却不想触碰这些事情,我自觉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因此晚上便去教大妞二妞读书认字,以免遇着了尴尬。 那日教完两个丫头,又同黄大娘说了一会话,我看时间已晚,便告辞回去。进了院子正想回房间,不知怎的突然站在院子里心绪难平。我瞧着隔壁的房间,里面除了衡俨,似乎还另有一人。我一向不愿理睬这些事情,可这次竟然悄悄地贴着墙根,立在那里听壁角。 可他们声音极轻,隐隐约约听到他们提到“楚王”,“睿王”,“齐纪略”还有“上官煌”这几个熟悉的名字,其他的即便听到,也是一闪而过。又听他们提了几次“齐纪略”和“睿王”。 我心中有些焦躁,紧贴着墙却听不太清楚,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往前倾,半个身体几乎都贴在了窗户上。忽地里面灯熄灭,有人打开了门,左右一探看,倏地又是一把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衡俨随即出了门,见到是我,愣道:“青鸟。” 他伸手将那人推开,低声说:“你先去吧,便照刚才说好的去办。”那人低低应了一声,朝他一拱手,脚在地上一点腾空上了屋顶,两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影。 衡俨瞧了我一眼,沉声道:“跟我进来。”我不声不响地跟在他后面回了屋,坐了下来。他见我低着头不说话,叹了口气,坐到我身边,温言道:“你若想知道什么,便来问我,我不会瞒你。” 我听他这样说,并无责怪我的意思,抬起头轻声说:“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我本也没兴趣听这些。” 他笑了笑,道:“我知道。” ------------ 8 文君当垆 我沉默了许久,才又说:“你们在说五哥。”他点了点头,却答非所问:“我们在丹州发现了齐纪略的踪迹,有人见他狼狈不堪,似乎有人正追杀他。” “我已经叫人去救他,保他不死……” 我突然截口道:“谁要杀他?” 他瞧了我一眼,道:“他帮谁设计害我,便是谁要杀他。” 我又问道:“他帮谁害你?” 他微微一哂,淡笑道:“你说腾蛟帮的方老大赞你见事快,怎么现在又糊涂了?” 我再不说话,房子里一片寂静。过了许久,他才又柔声对我说:“你当日从睿王府出来寻我,便应该知道早晚有这些事情。” 我木然不语,他又说:“若遇着大是大非,你倒好决断;可一旦这事情牵扯到情份两字,你心中便拿了杠秤量来量去,增一分减一分都心痛。非把自己要磨得肠穿肚烂不肯罢休。” 他将我的心思说的清清楚楚,我心中恼火,不服气道:“我本来性子就懦弱,我欢喜时笑,难过时哭,只想着自己身边的人都莫要离我而去。我本来就不爱决断,也做不来坚韧的事情,你若喜欢那样果毅的女子,你便去寻苹姐姐好了,她必然不会似我这般自苦。” 他听我这样说,不禁哑然失笑,笑道:“好,你要哭便哭,要笑便笑,谁都管不了你。” 我听他这样说,自己绷不住脸,又偷偷笑了起来。过得一会,我伸手拉了他的袖子,低声道:“我害得五哥和妍姐姐丢了孩子,我对不住他们。” 他沉声道:“我与他之间有多少事情,也不会叫你与他们生分。可有些事情,与你本无干系,你也不要放在心里左右权衡。” 我听他这样说,不禁又恼火起来,怒道:“什么事情与我没有干系,你们一个是我……一个是五哥,我……”他瞧了我一眼,说:“你能怎样?” “我……”我迟迟说不出口,这才知道,我并不能怎么样。衡俨又柔声道:“这里头的事情,你何必理他,叫自己为难。” 我沉默片刻,忽地又问他:“你不告诉我是谁要杀我,便也是不想叫我为难么?” 他一愣,转了身去不理我点妆。我想起关至臻说是我娘害了我爹,突地心头有一股火瞬间燃起,迁怒到了衡俨。我恨声道:“你便是不说,我也要寻出真相。我只是不明白,他既然要杀我,又何必让我在王府里舒舒心心过了这许多年?那日若是叫我随我爹娘去了,今日也便没这么多难处了。” 我这话冲口而出,没料到衡俨将手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啪”的一声将我吓了一跳。心中又气又怕,低下头去不说话。 半晌,才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夜深了,你早些休息。”说着便出了房。我听着隔壁的门“呀”一声被拉开,又“哐”的一声关上。鼻子一酸,拉了被子蒙头就睡。 第二日,我便搬去了黄大娘家去住。黄衙头晚上见我不回去,在我身边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晚上不回去?”我漠然道:“我同大姐说了,晚上和丫头们睡。”他看看我,又看看黄大娘,黄大娘怒声道:“你管我们的闲事做什么?管好你自己罢。”黄衙头顿时一缩身子,蹿到了里屋。 我忍不住呵呵的笑起来,黄大娘哼声道:“男人便是要这样管教才好。”又低了声问我:“你真不回去?”我瞥了一眼门外,闷声道:“不回去。” 黄大娘低声劝道:“我和老黄,那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也不敢同我吵。可他是王爷……” 我低了头不说话,黄大娘又说:“你不能指望他像我们家老黄一样。”我起了身,朝黄大娘福了一福,低声说:“大姐,我进去睡了。”便逃到了大妞和二妞的房间。 接下来十来日我又想去帮黄大娘卖包子,可她不让我做事,只让我坐在铺里,我无甚趣味,只好陪着大妞二妞玩。时而见到有人从对面院子里出入,可却未见到衡俨的身影。 我正和两个丫头铺外头在玩丢沙包,突然大娘叫我:“云青,你帮我看下铺子,我到里屋拿点东西。”我连忙回到铺里,恰好有人要来买包子,我连忙招呼客人。正埋头忙碌着,突然好像人都似散开了,我一愣,抬起头,才发现衡俨负着手站在包子铺面前,后面还站着几个护卫。 我低低地哼了一声,大声说:“要买便买,不买便别挡着我们做生意。”他左看右看,既不走开,也不说话,我看的心烦,转了身靠在柱子上不理他。这时黄大娘从里屋出来,瞧这阵势,愣了一愣,讪讪地在一旁陪笑。 突然听到他对黄大娘说:“黄大娘,你这里可还请杂役?”黄大娘又一愣,陪笑道:“我这小店,有云青帮我便行了,哪要请什么杂役。”他淡淡一笑,挽起了袖子,伸手取了一块抹布,便去抹桌子。 黄大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着他道:“王爷,王爷,这些粗重活,不是你这样的千金之体干的。我来我来……”可她抢不过衡俨,不禁着急叫我:“云青。你看看……” 我靠在柱子上瞄着他,走到他面前一拉他的袖子,扬声问他:“你做什么?”他将抹布一扔:“你要学文君当垆,我只好效司马相如打杂了。” 我忍不住“噗哧”喷笑出来,他见我笑了,双手扶了我的肩膀,低声说:“莫再淘气了,跟我回去。”黄大娘一见,过来就将我推出门外,叫道:“快回去,快回去,不然我这铺子也别想再做生意了。” 他陪在一旁,低着头殷殷地瞧着我,我咬了咬牙,自己便朝对面院子走去。 进了房,我便坐在床边,一声不吭。衡俨跟着进来,正要将门关上,我高声道:“这么闷热,关什么门?”他瞧了瞧我,又瞧了瞧门,讪讪地点了点头,开着门,坐到了我旁边。 他伸手要拉我的手,我躲了开扭转了身子过去。片刻,他低声说:“那晚是我不对,你莫再生气了。”我低低地哼了一声,仍是不理他。他突然说:“你爹爹向道不向佛。你可知道佛国护法的“二十诸天”?” ------------ 9 不翼而飞 我听他问得奇怪,转回身看他,仍是微哼了一声。他说:“里面有一位密迹金刚,佛祖觉得他本领大,便叫他把守山门。”我不禁问到:“他有什么本事?”衡俨笑道:“他腹怀窍中二气,若他将鼻一哼,响如钟声,还喷出两道白光,吸人魂魄。” 我沉吟道:“这是什么本事?他如何吸人魂魄?”抬起头,看到他正笑盈盈地望着我,才猛然醒悟他是在取笑我。又羞又恼又好笑,只跺着脚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突然凑上来,吻住了我的唇。我心中一酥,便只知道靠在他身上,云里雾里,不知方向。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我,我推开他,低声道:“门还开着……”他瞧了瞧门,笑道:“谁敢对我说三道四。”我想起容植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不禁一愣。 衡俨柔声道:“下次你若生气,便呆在屋里对我生。”我又一怔,问道:“为何?”他淡笑道:“你一走,我便心慌。若呆在屋里,倒也还让我心里安定些。我又着实不会哄人,实在是为难的很。”我想起他说自小都无人敢在他面前挑衅取笑他,如此一个人又怎懂得去哄人。心中顿时升起歉意,将头倚着他的肩膀,不说话。 他扳过我的身子,将头抵着我,低声说:“我绝不会让人再伤你,你莫再为了此事郁结。”我抬起头望他,望见他眼里皆是哀求。我想到他的一番苦心,终于点了点头。 他伸手将我揽入了怀里。我伏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似乎越来越快,他的身子也越来越热,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不禁有些奇怪。直起身问道:“你怎么了?”他没答我,我伸手摸他的额头,可并无异常。我正疑惑地瞧着他,他微微一笑,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去关了门窗,好不好?” 我瞧了瞧门,又瞧了瞧他,忽然明白过来,又羞又急,像兔子一样蹿到门边。可又挪不动脚,只靠在门上低着头卷着衣角,心中满是娇羞却又莫名有丝期待。 突然听见常何在院子里喊了一声:“肃王,吴郡守来了。”我一愣,果然看见吴郡守立在院子里,两只眉毛不似平常那样像个八字,反而像两条蚯蚓一般缠在一起。衡俨过来朝我招招手,一边扬声对常何说:“请他进来。” 我到了他旁边,低声说:“吴郡守好像有烦心的事。”他瞧了瞧我,点了点头。吴郡守一进屋,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衡俨一愣,问道:“吴郡守,你这是为了什么?”吴郡守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肃王,求你救救我。” 衡俨和我对视一眼,坐了下来,说:“你先起来说话。”吴郡守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仍是要哭不哭地说:“王爷,修河堤的银子出事了。”衡俨皱了眉头:“什么事情?” “这次修河堤,朝廷上说要给搴西拨八十万两真龙兴宋。先拨二十万两,河堤修筑一半再拨三十万两,其余等完工后再和朝廷汇报总数结算。” 衡俨点了点头,说:“不错,你上次给我看的朝廷文书确是如此。” “前两日皇上叫人押了这二十万白银过来,我亲自察点签收,锁进了衙门的库房。这两日因河堤开工,需要结清部分帐款,今日我便叫人把库房打开,不料里面的银子竟然都不翼而飞了。” “什么?”我不禁叫道,“吴郡守,你是在讲故事给我们听么?” “我……我……”吴郡守看着我,哀叫道:“我也是不知怎么回事,这白银是我亲手验收的,我关进库房的时候确实是都在的,可现在却全不见了。” 衡俨问道:“银子是谁押送的?” “是朝廷的振威校尉冯啸仁。他待我签字确认,拿了收条,便回去了。” “库房是谁看管的?” “钥匙只有一把,我随身带着,看守库房的是衙门里的衙役。每队十人,两队每日轮班。” 我望着衡俨,他只是低头沉吟不说话。吴郡守跪在地上,两腿似乎都在打颤。过了许久,衡俨才说道:“你先回去,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你哪日做了什么事情,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便是同我此刻的说话,一一记录下来,写成奏章,今晚便快马密送给皇上。” 吴郡守一听,不停的哀求道:“肃王,我若写了这道奏章,我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衡俨冷哼道:“该怎么写便怎么写,你若有半点隐瞒,你以为你的小命就能保得住么?” 吴郡守一听,叩了一个头,起身飞奔而去。 我待吴郡守出去,低声问衡俨道:“怎么会这样?” “这个吴郡守,遇事便想着推诿。”衡俨轻哼一声:“他只知道他小命不保,却不理我的命也悬在他手上。” 我大吃一惊,问道:“他丢他的银子,你不过是一个被罢黜的皇子,与你何干?” “当日事急从权,我在渝水旁说叫上天降罪给我,他口口声声说咱们都听肃王的,一半是形势所逼,一半他顺便将这所有责任推到了我身上。”衡俨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道,“后来父皇叫死囚做了我的卫队,其余的去修河堤。我便和这事情搅在了一起,若死囚和河堤出了一丝问题,便都是要拿我抵罪的。” 我越听越惊,叫道:“所以这次银子失踪,吴郡守大可往你身上一推,你便是百口莫辩。” “该是如此。这振威校尉冯啸仁,以前在我下面作过事情,左右都是我的事情。”衡俨冷笑道,“不过这吴郡守虽爱推诿,也还有三分厚道,先来支会我,叫我知道这件事。如此一来我也能有准备。” “可你刚才叫他禀告皇上,若是皇上知道,自然第一便怀疑到你身上。” “父皇多疑,越是隐瞒,他心中便越是存疑,倒不如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向他坦白。再则这样做,便是要告诉他,我与他父子一体,丝毫没有贪墨本意。”衡俨又道:“我去衙门的库房一趟,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将这二十万两白银运走的?” 我拉着他说:“我同你一起去。” 他笑道:“事事都要同我搅和到一起,你又有几个脑袋?” 我遇上这样的大事,心中其实十分惊惶,可听他这样调笑,我竟忧惧俱去。我微笑道:“只有小命一条,交给了你,你便瞧着办。” ------------ 10 蛛丝马迹 衡俨立刻叫常何备马,带了几个护卫,我们去了衙门。吴郡守还在埋头写奏则,看见衡俨来了,伸手从脖子上摸下一根钥匙,交给常何,又自己带了我们去库房。库房在衙门的东北角,青砖所建,并无异象,门窗都是铁制,若真的按照吴郡守所说,只有他一把钥匙,要从这库房里将装了二十万两白银的十个箱子无声无息地偷走,实在是一件难事。但眼前事已发生,只能细细推敲。 常何经验丰富,立刻叫了当时的几个衙役,一一询问银子签收入库时的情形,和库银的摆放情形。虽小有出入,但大致和吴郡守的说法一致。都说银子运来开箱,几个人都是见过的,也是众目睽睽下锁进了库房,如今平白失了踪,人人都觉得惊奇。 众人都仔细看这库房,想要找出一丝蛛丝马迹。这时突然有一个衙役说:“这两个箱子似乎位置上下调换过。” 常何一听,立刻上前查看这两个箱子,问这衙役说:“你如何知道?”那个衙役说:“那几日雨刚刚停了,我鞋上都沾了泥,我搬这箱子时候,顺势在下面的箱子上蹭了一下。可现在这蹭下的泥还在,只是箱子放在了上面。” 常何立刻将两个箱子搬了过来,上下查看,突然说道:“肃王,这箱子瞧起来倒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这箱脚两边似乎有划痕,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衡俨蹲下来,仔细看着,又用手轻轻的摸着划痕,沉吟道:“这划痕并不深。”常何突然说道:“肃王,你的手……”衡俨瞧了瞧自己的手,奇道:“我这手怎么了?” 常何说:“肃王,你的手指这样弯着,便像是一个钩子。莫不是这是被钩子钩过的?”衡俨摇头道:“若是寻常的钩子,怎么能只留下这么淡的划痕,非把这箱子扎出几个印记不可。” 我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手里正忽闪忽闪地玩着梅花针古色古香。听衡俨这样一说,忽然觉得那划痕倒挺象针痕,只是略微粗了一点。我走过去,蹲下来,手中银针一闪,竟沿着划痕插进了箱子。我一愣,叫道:“你们瞧?” 众人都围了上来,我拿的是梅花针中最长的一只,这针从箱脚的缝隙插了进去,几乎是一只手的长度。衡俨瞧了瞧我,向我摊开了手,我另取了一只给他,他从另一只箱脚也插了进去。 常何突然道:“这缝隙比这银针似乎还要大些。若用精铁做成细钩,便可插进去。两边若一起使力,便可拖动这箱子。” 衡俨和常何对视一眼,常何叫道:“将这些箱子搬开,再好好搜一遍。便是一只蚂蚁也不要放过。” 我收回银针,和衡俨站到了库房的一角,衙役们将箱子搬出,又仔细地搜了一遍。一个衙役叫道:“在这里,在这里……”常何上前一看,便在刚才放箱子的地面上,取出了一根细钩,这细钩卡在了石砖的缝隙里,上面杂乱放了箱子,地上灰尘又大,竟然一开始没被发现。这时另一个衙役又叫道:“这里也有一根。”两根细钩相距约两尺,沟底还有丝线。 衡俨突然喊道:“将这地面给我拆了。”众人上前七手八脚,瞬间便将地砖搬开,还有人说:“这砖是松的,一拿便出来了。”众人散开,下面竟然有一个大洞,一条暗道,不知通向哪里。 常何“嘿嘿”笑道:“原来便是这样将银子运走了。”我还未明白过来。常何对衡俨说:“肃王,有人挖了密道,从下面将银子运走,再将这箱子照原样放好。只不过最后两个箱子,要盖住着密道出口,他便用钩子钩了,摆好石砖。自己躲在密道里,拉着箱子放好位置,再在下面剪掉绳子。” 衡俨点了点头,微蹙道:“库房这点地方,若要找出银子不见得缘故,倒也不难。不过……”他对常何说:“你叫人去看看,这密道通往哪里?最要紧的是找出这银子在哪里。” 常何领命而去。衡俨又对吴郡守说:“刚才的事情,也都一一写在奏章上,赶快递到皇上那里。”他瞧了瞧我,低声说:“先回去,等常何的消息。” 我随他回了小院,他坐在桌前沉思。我见他忧心,便出去泡了壶茶,斟了一杯,递给他说:“一日之内,事情便有了大进展,是好事情。” 他伸手接过茶,一饮而尽,淡笑道:“二十万两纹银,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没了,必然有线索留下。我本也不怎么担心。”他将杯子递给我,我又倒了一杯,他接了过去,道:“但这银子的去向,才叫人头痛。现在查不出来,河堤便无法修下去;若查出来下落,但凡和我有丝毫联系,我便又是一桩大罪。” 我坐下来,低声说:“你疑心这事情是有人做了要害你。” 他瞧着我点了点头,却不说话。许久才说:“如今朝中局势,洞若观火。父皇身子是在苦苦支撑,容植和上官煌翁婿在军中呼声极高,得了朝中大半的支持。二哥无心皇位,璋显年纪尚小。我被贬黜,原是以退为进。眼下父皇虽未赦免我,但看他的意思,对我在这里做的事情,多半是支持的。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又被推到了明处,上次教人杀我,这次又借库银之事想将我牵连在内。” 我撇了头,静默了片刻,终于说:“若真是他这样害你,我心中也不会原谅他。”衡俨淡笑了一声,拍着我的肩膀道:“难得听你这样说。”我心中一酸,靠在了他怀里,低声说:“我只盼我们躲过了这些劫难,一切像以前一样。” 他搂着我,低声道:“你放心,这件事一了,我便带你回曲靖。”我心中一惊,直起身子道:“皇上没谕旨,你怎可回去。”他微笑道:“谋定而后动,父皇早晚会有旨意。” 我微点了头,靠在他身上,幽幽地说:“还是搴西好。”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再不说话。 ------------ 11 马嘶人归 过了四日,银子并没有找到,也无进展。但有快马带来皇帝的旨意,竟然丝毫没有任何责怪,只说皇帝知道了,案子令郡守继续追查。至于修堤坝的银子,则让吴郡守自己从搴西城内富商筹集。我想着衡俨估摸着摸对了皇帝的心思,皇帝终于对自己的儿子手下留情。只怕从衡俨遭人刺杀始,皇帝心里的想法便和从前不同了。只是这银子一直寻不见,这事情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 又过了五日,皇帝又叫人送谕旨来,说衡俨在搴西静心思过,而谋反之事疑点颇多,尚待追查。他助守河堤,乃功劳一件。且中秋将近,皇后身体欠佳,思念肃王,请肃王立即启程,回曲靖共叙天伦。 我坐在屋里,看着院子里面人来人往,外面人嚣马嘶,人人都准备着回曲靖,喧闹中隐隐含着欢喜。我愣愣地看着摆在桌上的圣旨,长叹了一口气。 衡俨从外面进来,看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理我,只微笑道:“明日就起程了,我陪你坐车,可好?”我只垮着脸,讪讪地冲他笑了笑。他吁了口气,倒扣了手指,敲了敲桌子。我低声说:“我去黄衙头家坐一坐。”便冲出了院子。 黄衙头仍在衙门里当差,黄大娘正在冲洗铺子,大妞见了我就叫道:“云姐姐,你们明天要走了吗?”我拉了她的手,轻声说“是。”他们的儿子阿岩也已经一岁多,摇摇摆摆地在地上学走路,二妞正看着他。 黄大娘端着水,到了我旁边,瞧我神情黯然,朝我努了努肩,说:“你不想回去?”我望着她,苦笑着点了点头。她将水往地上一泼,笑道:“你倒是奇怪,当初要死要活得过来,现在又宁可呆在这里,也不要回王府享福。” 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说道:“一回曲靖,便是生死相搏。”黄大娘一愣,道:“什么生啊死的?”我这才醒悟过来,摇头道:“没什么。” 我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簪子,当日从曲靖出来,身上只带了两只簪子,一只送给了孟得作为日后的见证,一只便是眼前这只。我拉着黄大娘,递到她手里道:“大姐,我在这里大半年,都蒙你和黄大哥照顾,无以为报,这只簪子留给你,只是聊表心意。” 我未待黄大娘说话,又说道:“你莫要再叫黄大哥读书念字,也莫要逼他出人头地点妆。他在这里做一个衙头,一家人天伦得享,老小平安,便是最大的乐事。”说完,径自跑回了院子。 衡俨仍在屋里坐着,见我回来,站了起身,我心潮起伏,远远地便冲过来扑到他的怀里。他一愣,低声问道:“怎么了?”我抬起头,笑笑道:“想到要回曲靖了,便有些欢喜难耐。”他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才说:“这样便好。” 第二日便人马齐整,六七十人浩浩荡荡地返回曲靖。这条路从搴西一路向南,直通曲靖,我不用担心被人追杀,又坐在马车里无需吃苦,只要按捺了心事,一路上只观看风景,倒还轻松适意。大约走了十来天,终于一日下午常何过来说马上就到曲靖西门,前面有座破庙,可是要歇息一下? 我听到是破庙,心念一动,便叫了衡俨下去。站在破庙里,似乎柱子上仍有几道厮杀的刀痕,我想起那日被人追杀的狼狈样子,不禁笑了笑。衡俨站在我旁边,问道:“是这里?”我点头道:“正是。”他握住了我的手,低声说:“是我叫你吃苦了。”我只是微笑不语。 衡俨大声道:“常何,牵两匹马过来。”我一愣,他在我耳边说道:“不要坐在车里,同我一起骑马入城。”他眼神坚定,不容我辩驳,拉着我的手便出了破庙。 常何已经牵了两匹马,衡俨扶我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马。我趋马和他并行,缓缓地驰向城门。 城门下早有宫里的人候着,除了迎接肃王归来之外,说肃王府已经收拾妥当,一切如旧。皇帝让肃王今日稍事休息后,明日再入宫觐见。衡俨叫常何赏了他们银子,打发了他们回去。 我与他两匹马在前由西门进入曲靖,两边街道早已经被肃清,由西向东的这条路上一片寂静冷清。那日我由睿王府跑到肃王府,又和容植到晔香楼,我和他拜别的情景历历在目。我知道由西向东先要经过睿王府,不知怎的,心中忐忑,不愿抬头去看。可忽觉得眼前这里也十分熟悉,回头一看,竟然是晔香楼。我微微一哂,笑自己竟然忘了晔香楼便在睿王府的西边。我正欲催马前行,忽然心绪难平,回头朝晔香楼的二楼望去。那里赫然站了一个人。 他容貌俊朗,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袍,负手站在那里,便如玉树临风一般。我不禁勒住了马,叫道:“五哥。” 衡俨听见我的叫声,也一勒马缰,调转了头停到我身边。容植望着我,微笑道:“青鸟,别来无恙?”我回头看了看衡俨,他面色阴冷,一言不发。我扬声道:“五哥,你怎么在这里?” 容植仍是微笑道:“昔日你在这里别我而去,今日我便在这里迎你归来。”我心中心跳加速,又苦涩难言,低声唤道:“五哥,多谢你。” 他又笑道:“三哥,你旅途劳累,明日又要入宫见父皇,我过几日再为你接风洗尘,如何?” 衡俨淡笑道:“好,劳你费心。” 容植转身下了晔香楼,缓缓走到我身边,上下仔细打量了我,才道:“青鸟,我听说你受了伤,可好了吗?” 我忍着心悸,点头道:“都好了,你不用忧心。妍姐姐可好?” 他淡淡一笑,不理我的话,又问道:“从搴西那苦地方回来,怎么还皱着眉头,心里头不欢喜么?” 我鼻子一酸,咬了咬唇,低声说:“五哥,我……” 忽听到衡俨笑道:“五弟,我过几日再带青鸟同你好好叙旧,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就此告辞。” 他说完便调转了马头缓步朝前行去。我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容植,低声说:“五哥,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说完,也拉转马,跟着衡俨而去。可西沉的日头将容植的身影拉在我的马前,我的马蹄一步步踩在他的身影上,我低头瞧着他的身影渐渐退后,才一夹马肚赶上了衡俨,与他并排同行东去。 ------------ 12 物是人非 到了肃王府,远远地见到四平和老赵在门口候着,门内乌泱乌泱地似乎也站了不少人。我抬头望了望上面“肃王府”的牌匾,已然被擦得一尘不染。衡俨下了马,将马交给四平,伸手要扶我下马。我本来已经伸手,忽地看到肃王妃和花杏便站在门内,不自觉地将手一缩,低声道:“我不想回去。”衡俨微微一笑,伸过手抓住了我的手,轻轻一拉,便将我拉下了马,轻笑道:“可由不得你。” 说着,便拉着我的手进了肃王府。迎面便是一群人下拜,他微笑道:“都辛苦了,如今我回来了,各位仍照旧做事去吧。”肃王妃直起身,叫后面的人都散了,低声道:“肃王,你终于回来了。”衡俨松开我,看着她,伸手又扶住她的肩膀,微微叹息道:“这一年叫你们辛苦了,我连累了你们。”肃王妃似有些哽咽,摇头道:“同王爷相比,这点苦不算什么。” 衡俨点了点头,说:“来日我定要好好补偿你们。”说着便与她并肩进了中堂,花杏跟在后面随行。我望着他们三人的背影,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愣在一旁,四平低声唤我道:“夫人?” 我这才回过神来,淡笑道:“四平,当日多谢你了!”四平赔笑道:“夫人说哪里话,都是王爷安排的,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见他们三人渐行渐远,又问四平:“御六阁可收拾好了吗?”四平答道:“都收拾好了,香宁和香馨没在,曹管事另外叫了两名懂事的婢女伺候夫人。”我想起香宁香馨,心中温暖,笑了笑,低声同四平说:“我先回御六阁了。”四平闻言一愣,我又说:“你同王爷说,好好陪着苹姐姐,无须理我。” 我静静地一人回了御六阁,小院里一切如常,只是比以往静谧了许多。苗圃虽在,可瓜苗都已经干枯。葡萄架下仍是放着两张竹椅和茶几。房门大开,里面隐约有声音传来,我忽然错乱了思绪,叫道:“香宁?” 里面有人低声应了,出来了两个婢女朝我行礼,我全然不识。只好问她们姓名,她们说自己一个叫花开,一个叫并蒂。我被这名字惹笑了,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花开笑道:“是曹管事给我们改的。”我笑道:“曹管事倒是有心了。”说着我进了屋去,一切便如以往一样,一沓字帖还堆在桌角,便如我那日离去般一样。我问:“你们收拾过屋子?”她俩点了点头真龙兴宋。我忽然想起一件东西,问道:“你们可见到一把匕首?” 并蒂又点了点头,打开柜门,取出了“挈燕”,问我:“宫中将所有东西都归还了,夫人问的可是这个?”我连忙取了过来,随手一抽,挈燕冰冷的身子便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我静静地望着刀面上自己的面容倒影,终于又将它插了回去。 我将挈燕贴身收好,笑道:“上次走时忘了带了,这次可一定要收好了。”花开和并蒂只是垂首听着,我忽然想起若是以前,香宁必然会愁着脸嫌我随身带匕首,香馨则定然会要见识见识这匕首,突然心中落寞。摆了摆手,坐到了书桌前。 这时外面有人来传话,说是肃王叫我去大椿堂家宴。我今日一回曲靖,已然遇着两件自己不愿面对的事情,此时若叫我再去大椿堂,只怕自己更难堪。我低声同花开说:“就说我路上累了,已经睡了,晚一点悄悄到厨房端点饭菜给我便是了。”她俩对视一眼,低声应了。 御六阁虽是旧地,不知怎的,一晚上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我爬起了床,点了蜡烛,坐在贵妃榻上,瞧着书桌,便是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与我而言不知发生了多少刻骨铭心之事。以往累了烦了,便可练字静心,可我现在却碰也不想碰它。 衡俨,衡俨,今夜你在哪里? 他在哪里,我怎会不知? 我哂笑一声,既然随他回来,便是心知有这些事情,何必现在又自讨烦恼。我鼓足了气,一口吹灭了蜡烛,便卧在榻上睡了。 ~~~~~~~~~~~~~~~~ 回到已然好几日,衡俨回朝,想必有许多事情,因此一直未来过御六阁。我只将自己锁在房里,看爹爹留给我的《梅花九针》。原来这梅花针,除针灸治病之外,果然有伤人自救的作用。只是我毫无武学功底,因此关至臻便只是教我以针灸的叩刺法用针。可爹爹的书里,却详细地记录如何发针,如何收针,手法繁复。我以前听关至臻说着梅花九针难学易用,心中深不以为然,如今看了爹爹的书,才明白自己的浅薄。一得闲便按照书上说的,一招招地练习,只是避着花开和并蒂,不让她们知道。 可这回来的日子实在不好受,我分外怀念坐着方老大的船逆江而上的畅快,又想起和孟得一路上的调笑欢快,更想念搴西的黄衙头一家,还有那沥风沐雨的日子。我练得心烦,干脆拉开门,一口气跑到府门口。忽然听见有人从后面出来,我转身一看,原来是常何。他朝我拱了拱手:“夫人。”我忙回礼:“常将军要去哪里?” 常何道:“刚刚端王有事寻我,叫我去端王府一趟。” 我笑道:“二哥要将你叫回去了吗?” 常何也笑道:“端王叫我就留在肃王府,只是有些首尾的事情,需回去交待一下。” 我一听,一边借口有事情问他,一边同他一起出了王府。到了门口,我才问道:“常将军,我的黑马呢?可否将它牵来给我?”常何自然应允,叫他的士兵为我去牵马。他自己上了马先去端王府,这恰好如我所愿,等到有人牵了黑马出来,我朝他道谢后便翻身上了马。 肃王府在曲靖城的东边,我不愿往西,往南是端王府,我又怕遇见常何,往北是皇宫,我自然不愿意去。因此将马头朝东边一拉,朝东边疾驰而去。 一路上风驰电掣,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一开始心中有些害怕,可马儿越跑越快,我竟然越来越兴奋,心中十分畅快,只盼着马儿便这样一路跑下去,千万不要停下来。不知跑了多久,日头偏西,四周人烟稀少,四边都是野草,似乎到了三镜湖。我勒慢了马,在湖边缓缓而行。 忽然见到前面有个红衣的女子,正拉扯着她的马,那马的马蹄似乎陷落了进去,拔不出来。那女子手中有剑,可似乎剑身太长,不好使力。我心中好奇,下了马,走近了去看。 ------------ 13 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十分警觉,我稍一靠近,便起身看我。她月三十来岁,面如满月,眼如秋水,虽然没有涂脂抹粉,却艳光四射,面上又英气十足。她见我是一个女子,只是朝我笑笑,仍是使劲拉她的马。 我瞧了瞧,原来有几块大石嵌在地上,石间有缝,马蹄好巧不巧,恰好掉进了石缝,便卡在了里面出不来。我对那女子道:“你这剑好像不趁手?”她微笑道:“若是短小些的兵器倒还好,现在只怕是没法子了。”我突然记起自己随身带着“挈燕”,便从怀里取出,递给她:“我有匕首,你看看可好使?” 她没料到我竟然随身带着匕首,一愣。又看着我手里的挈燕,笑道:“你这匕首贵重的很……”我又往前一递,微笑道:“这是我五哥给我防身的,若好用,你先用着。”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接过了挈燕。 就见她手起匕落,只两三下,便将石头划开。她轻轻一拉,马便将马蹄抬出了石缝。她将挈燕递给我,拍着手说:“这下好了,多谢你!”我笑着接过了挈燕放入怀里,问她道:“姐姐是来三镜湖游玩的么?” “这里叫三镜湖?”她反问道。 “正是!”我点头道,“这里是曲靖城的东郊,三镜湖。” 她笑道:“我不是本地人,恰好办事经过此地。我相公去前面问路了。” 她手朝前面一指,恰好见到一男子骑了一匹马从那边驰来。停到我们面前,高声叫道:“若眉。” 那女子笑道:“枫哥,我这马蹄卡住了,幸亏这小妹子帮我。” 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朝我一拱手:“多谢小妹子!”他又对红衣女子说:“我适才问了人,他们说只能朝西走,回了曲靖城才能向南。”女子点了点头。 我好奇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他俩对视一眼,红衣女子笑道:“我们要去暮江魔道人生全文阅读。”我忙道:“我认得路,我带你们去。不过……”我又道:“我二哥家在南边,我不敢叫他看见我出来。我带你们到曲靖城里,再告诉你们如何去暮江。” 两人微一迟疑,那红衣女子朝我一拱手,笑道:“天色将黑,若有小妹子带路也好。如此便多谢了!” 我一听心中格外欢喜,忙不迭地上了马,笑道:“既如此,便跟我来吧。” 我一路上与他们并骑回城,才知道他们两人是夫妻,红衣女子叫柳若眉,男子名叫严慕枫,我只告诉他们我叫云青。他们见我这黑马格外神俊,问我是哪里买来的。我说:“这马儿是黑马帮的马。” 严慕枫“哦”了一声,又说:“黑马帮的马虽好,却还比不上你这马神气。” 我笑道:“严大哥好眼力。我这马是黑马帮的大当家的儿子亲自帮我挑的,自然比一般马儿好。” 他俩又对视一眼,严慕枫问道:“你认识黑马帮的大当家。” 我点头道:“我一个人跑到米郡去,遇到了麻烦,幸亏孟大哥帮了我。”严慕枫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米郡去?”我摇了摇头,没说话。柳若眉笑道:“若不想说,便不说。” 我见她豪爽大气,心里喜欢,连忙点头。他俩似对江湖上的事情极为熟稔,可对曲靖城不甚了解,我们三人互通有无,一路上谈天说地,笑语盈盈。 我正笑得欢畅,忽然抬头看见对面衡俨同两三个穿着官服的人,带了几个侍卫从对面疾驰而来。我连忙低下了头,待听到马蹄声过去才敢抬起头来,柳若眉说:“这几个人似是当官的?”我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 我带他们到了南街,眼见端王府就在前面。我勒定了马,对两人说:“柳姐姐,严大哥,我便送你们到这里,前面出了城门一路往南便可到暮江。”他俩朝我一拱手道:“多谢妹子。”我摇手挥别,正想回肃王府,忽然听到柳若眉在后面笑道:“妹子,我们家在庸州,若你什么时候一个人又跑到庸州,便来找我们玩。” 我奇道:“庸州,可是在广湖边上?”他俩说:“正是。”我笑道:“我迟早要去广湖,到时候顺道去庸州找你们。” 他们笑道:“好。”说完便一夹马肚,两人向南疾驰而去。他们俩伉俪情深,在江湖上同进同退,又来去自由,着实教我羡慕。我见他们没入夜色之中,心中有些惆怅,微微一叹,催马回肃王府。 我到了肃王府,将马拴在外面,进了门房,对老赵说:“我的马在外头,你帮我将它收好。”老赵二话不说,便点了头,又低声说:“夫人,适才王爷回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说你是和常将军一起出去的。”我淡笑道:“他要问你便告诉他,只是你不要拦着我出去便是了。”老赵连忙摇手道:“我哪里敢拦着夫人,我们都是听王爷吩咐。”我微微一笑,径自回了御六阁。 花开和并蒂早备了饭在里面等着,我一日不见踪影,她们也不急,只耐心等候,到叫我佩服了她们几分。我玩的肚子饿了,忙不迭地吃饱了饭,待她们收拾好了,嘱咐道:“我今日累了,谁来都说我睡下了,不见人。”她们俩连忙点头。我闭上房门,开了窗子,坐在书桌旁再静心地看爹爹的《梅花九针》。 大约到了戌时末,我实在是累了,正准备睡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进来,花开听到声响,也从房里出来。我斜着眼,从窗户里瞄出去,原来是衡俨。花开似乎在同他说什么,只听到他扬声叫我:“青鸟。” 我站到窗前,瞧着他,他也正看着我。我将窗户“哐当”一关,又将蜡烛一吹,再不理他。过了片刻,有人敲门,花开低声说:“夫人?”我叹了口气,道:“什么事情?” 花开低声说:“王爷回去了,他说后日是中秋,夫人届时要同王爷王妃和花夫人一起进宫。”我沉默了片刻,终于说:“知道了。” ------------ 14 月圆人聚 挨到八月十五,我一人坐在屋里,到了未时末,有人来传话说车马都在外面,请我出去。我一个人到了王府外,外面两匹马一辆车,一队护卫。肃王妃和花杏都坐在车上,掀起窗帘正看着我。肃王妃面色俱冷,一丝也看不出她的心思,花杏瞪着眼睛看我。我连忙上前行礼,肃王妃略一点头。花杏突然冷笑一声道:“教人等她,真是好大的架子……” 我低了头没理她,低头问候在一旁的曹管事:“肃王呢?”曹管事正想回我,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青鸟。”我转回头去,衡俨才从府里出来。他上前道:“我叫人给你备了马,你自己骑马,可好?” 我朝他一福,一声不吭上前便翻身上马。他在背后轻声地笑了笑,也上了马,扬声道:“走吧。” 到了皇宫,衡俨说先去见皇后。车马浩浩荡荡地朝皇后的掬秀宫行去,进了宫,才见到皇后靠在榻上,两颊消瘦,显得法令浅了,可双眼有些下凹,眼角更多了许多皱纹。她见我们进来,挥手摒退了宫女,只留我们四人和她说话。 肃王和肃王妃坐在榻前,花杏站在肃王妃后面。我不知所以,只是远远地在下首站了候着。皇后靠在榻上,低声同肃王妃不断地说话,我听不清楚,只见到肃王妃不断地点头微笑,时而唇齿启动回复皇后。衡俨只是垂首听着,偶尔抬起头瞧了我一样。 我突然觉得他们四人其乐融融,便是真正的一家人,而我自己甚是多余。喉咙酸痛,只得不停的抿了抿嘴,才能消解。突然听到衡俨叫我:“青鸟,过来。”他朝我点点头,我想着可能是皇后要问我话,连忙收拾了心神上前[复仇者联盟]过度反应。 皇后盯了我许久,才沉声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很好!”我不知道皇后所指什么,只是低着头不敢声张。过了许久,皇后又说:“你对衡俨有情有义,我很高兴。”我不知如何回应,只会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皇后道:“如今你们一家团圆,必要同心协力,不要出任何岔子。”我听到她说“一家团圆”,触动心事,再也忍不住,眼里的一滴泪竟轻轻地落到了地面的青砖上。我自己唬了一跳,略抬起头才看见皇后闭着眼睛,肃王妃和花杏正看着别处,并未看到我失态,连忙偷偷地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可忽然见到衡俨双眉微蹙,正望着我。 我低下了头,皇后闭着眼又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你们自己心里都明白。”她又对衡俨说:“皇帝身体不好,他叫我和贵妃陪着他在乾极殿,我们便不出去了。他只叫了四位皇子和家人,便是想要一家和解,他自己也好心安。” 衡俨点了点头,皇后又冷笑了两声,才道:“皇帝叫你们去梨花台,那里设了宴,兄弟间共叙旧情。”我一愣,似乎皇后的意思是今日的宴会,皇帝皇后和贵妃并不出席,只叫衡俨四兄弟相聚。我心中觉得好笑,可又觉得这也是皇帝无可奈何之下的能行之举。皇后挥了挥手,淡声道:“你们就随了他的心意,去吧。” 我们四人领命出来,衡俨和肃王妃在前,花杏在后,我则远远的落在后面,朝梨花台而去。我走得慢,渐渐地瞧不见他们三个的影子,可自己知道梨花台的方向,便慢慢走去。忽然听到前面欢声笑语,似有许多人,我到的近了才见到前方蓁叶亭里,明希和容植正对坐下棋,高氏领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王爷在一旁观望,端王妃远远地坐在一旁望着月亮。容植旁边站着璋显和上官妍。上官妍的小腹微微隆起,似有了身孕,正在和肃王妃,花杏寒暄。衡俨负了手,站在边上观战。 我放眼望去,眼前除了明希,端王妃和长大了的璋显,无一是我想要见的人。我微微踌躇,正准备转身躲一躲。忽然听到端王妃喊道:“青鸟,是不是你?”我心中叹息,转回去笑着对端王妃说:“婉姐姐,多日不见了。”端王妃快步上前,一把将我揽到怀里,高声说:“什么多日未见,都快一年半了。”我笑道:“正是,上次见你时密王小王爷才刚刚出世,如今都是会跑会走了。”端王妃拉着我进了亭子,璋显见到我,跑上来笑道:“青鸟姐姐。” 我最后一次见璋显是两年前的中秋,如今他已经十五,个子长高了许多,竟然有几分容植风流倜傥的样子,只是略微有些憨态。我不敢再拉他的手,只看着他道:“璋显,你长高了好多。”璋显笑道:“人人都说我同五哥像,你来说说?” 我看了看容植,他仍是低头和明希对弈,我又细细看着璋显,叹道:“是很像。只是我从未见过五哥这般年轻时的样子。”璋显听了哈哈一笑,又跑去看容植对弈。我望着上官妍,她也朝我微笑,对我似乎毫无芥蒂。我一愣,上前道:“妍姐姐,你好。” 上官妍微笑道:“青鸟,你上次不告而别,如今终于又见到了。”我瞥了一眼容植,听到璋显叫道:“五哥,这子下错了。”我笑了笑,瞧着她的肚子,上官妍笑着说:“上次是我无福。这个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御医说如今稳当多了。” 我点了点,蹲下来,捉着上官妍的手,正想说话。突然听到旁边花杏低声说:“四个月也是要小心,有些人,防不甚防。”上官妍微蹙了眉头,肃王妃只是淡淡地一笑,我眉头一皱,正想回敬她,端王妃拉了我到一边低声说:“别理她们,我们俩说说话。” 我笑了笑,便靠着她,坐在一旁看月亮。她问我可有什么借月相思的诗词,我笑着说:“上次的人面桃花我还记着呢,这次又要对月相思,婉姐姐,你这肚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她笑着啐了我一口,又拉着我要我讲中秋的诗词,我只是取笑她,却不帮她。 突的听到璋显大叫道:“二哥,你这棋真臭,还不如青鸟。”我听见明希哈哈大笑,眯了眼看去,正瞧见容植和衡俨皆望着我微笑。璋显跑过来,拉我过去:“青鸟,你瞧,二哥这棋多臭,已经输了三盘了。” ------------ 15 自绝其路 我瞥了一眼棋盘,淡笑道:“我多时未下棋了,都忘了。” 璋显奇道:“以前三哥还陪你手谈,怎么如今你们成亲了,反而不下了?” 我瞧了衡俨一眼,他只是微笑着,我也淡淡一笑道:“我下得不好,他不爱陪我下。” 容植一直未说话,突然说:“青鸟,你来同我下一盘,我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退步。” 我一惊,正想婉言拒绝,璋显一把就将明希从椅子上推起了,拉了我坐下道:“好,青鸟,你同二哥下。” 璋显三两下便把棋盘抹的干干净净,伸手递给我一把黑子,说:“来。”我抬头看了看衡俨,他只是负手淡笑,我心中似有火起,从璋显手里接过了黑子,“啪”的一声落定。 容植迟迟不落子,我抬头正想催他,他笑道:“我让你三子。”我一听,毫不客气,又抢了两个角,他这才跟着我落了一白子。 我许久未碰围棋,一时手疏,每一子都要细细思考方才落下。容植倒是毫不犹豫,只我落子他便跟上。我见他眼明手快,明显他占了上风,再落了两子,眼看就要落败,心中不禁有些沮丧。 忽见容植“啪”地一声置了一白子,就听见璋显叫道:“五哥,你怎么回事?”我定睛看去,原来容植这一子将自己封死了一大片,我眼前顿时开阔了许多。我一愣,容植笑道:“落子无悔,只怪自己看错了。” 他将自己棋路封死,我再落了十来子竟赢面十足,我瞧自己只要这一黑子下去,便可获胜,可不知怎么,手里举着黑子,迟迟落不下去。 我正想换一个不紧要的地方落子,突地容植伸手将我执子的手往下一按,黑子应声就落在了那一点上。我抬起头愣愣地瞧着他,他笑道:“你下得好,是我输了,不必让我。” 他只望着我,眼里满是笑意,我只怔怔地瞧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突地肃王妃朝我身上撞了一下,笑道:“青鸟,你赢了。”我这才回过神来,起了身,低声道:“五哥,承你相让。” 他只笑着不语,衡俨忽然一伸手轻轻将我推开,笑道:“五弟棋艺长进了,不如你我来叙一局?”容植淡淡一笑,伸出右手相请我的老婆是学霸。衡俨坐了下来,将棋子一粒粒的收起。 我正犹豫是否观战,端王妃拉了两个凳子,叫我在一旁坐下,笑着说:“别看了,下棋有甚么意思,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我奇道:“我哪有什么故事?” 她贴着我的耳朵说:“就那天我们王爷救了你,你怎么一个人去搴西找肃王的?” 我笑道:“我这一路上甚是狼狈,不说也罢。” 端王妃仍是逼着要我讲。我见容植和衡俨正在下棋,明希,衡俨和高氏正在观棋,那一边上官妍,肃王妃和花杏正在说话。便笑着问:“你要从哪里开始听?” 端王妃搂着我,问我怎么逃走的,她问一句,我答一句,两个人讲的津津有味,意趣十足。我笑着说:“你不知道,那个周获,又凶又狠,拿着刀要砍我。可被我一骂,他又不敢吭声,后来又同我道歉。”端王妃咯咯直笑,我又同他说孟得如何送我去搴西,如何教我骑马,我如何住进了黄衙头家。 她问我道:“你真的将簪子给那个孟得了?”我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与他道义论交,一个簪子算得了什么?”她笑着捅了捅我,又问道:“这世上真有黄衙头如此惧内之人。” “怎么没有?”我叫道,“他平日里办差干净利落,杀人不眨眼,可一回到铺子,只要黄大姐眼睛一瞪,他便乖乖地做事去了。”我想到黄衙头和黄大娘,心中欣喜,可口中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道:“我真是羡慕他们,他们是少年夫妻,一直在搴西城里住着,生了三个孩子,一生一世便只有对方一个。”端王妃听了我这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想起了柳若眉,又同端王妃说道:“我还认识一对夫妇,他们两人江湖驰骋,虽然餐风露宿,可两情缱绻,只认定了对方,互相以生死相托。”我拉着端王妃的手:“婉姐姐,你可知道,那便是我想要的日子。” 端王妃一时无语,搂着我,低声说:“我也羡慕两个有情的人儿。” 我笑道:“他们叫我有空去庸州找他们,我说等我回广湖的话便找他们玩。我还要去米郡找孟得。” 端王妃叫道:“怎么你要去广湖么?去广湖做什么?” 我靠着她,瞧着天上的月亮,有些出神:“我常觉得,我是从江湖中来的,必然是要回到江湖中去的。就如我娘亲一般,只要是寻到了心中的那个人,便是一生在江湖中颠沛流离,却是一生快活。” 我正茫然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端王妃忽地用胳膊肘撞了撞我,我一愣,回过神来。她咳嗽了一声,我抬起眼,才看见衡俨和容植棋子只下了一半,停在那里,与众人一起,都静坐着听我和端王妃讲话。我望着衡俨,他瞧着棋盘,眉头微蹙,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我一时尴尬,正不知如何化解,只听见容植将棋子一抛,笑道:“三哥,不下了,我听青鸟讲故事。” 容植又问道:“青鸟,我第一次听你讲这些故事。你告诉我,你在搴西是如何为三哥受了重伤?”我微微一怔,肃王妃和上官妍都朝我往来,神色甚是惊讶。我低了头,低声说:“五哥,只是小伤,不足挂齿。” 容植笑了笑,不再追问。亭子里顿时一片静默,众人皆无语。我心中只怪当时一时口快,和端王妃絮絮叨叨说了这么许多,如今不知如何收场。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亭子外面花草传来“簌簌”的声音和细微的脚步声,大家转身朝声音来处看去。隐约见到有四个人抬了一张软塌从花草中穿过,又有一个太监过来传话道:“请王爷王妃们去梨花台,皇上正等着诸位。” 端王妃碰了碰我,低声说:“是皇上么?”我看不真切,摇了摇头,奇道:“皇后说皇上不来赴宴,怎么又来了?” ------------ 16 栖而复惊 皇帝有命,一行众人即刻便起身去了梨花台,端王妃和我两人落在后面。到了,才见到梨花台上,皇帝歪着身子斜躺在一张软塌上,我两年多没见他,只觉得他浑然不似当初在遇龙峡接我的那个英姿飒爽的乔伯伯,只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如此中秋盛夏,他仍然裹在一件厚大的袍子里面,还时不时地咳嗽。我见他这样子,本来心中有无数疑问,几丝恨意,不知怎么的,竟然强压了下来。 皇帝和四位皇子坐在台上,高氏领了密王陪侍在侧,其余家眷皆坐在台下。我心想这样最好,和端王妃靠近了坐在一端。也不知道皇帝和衡俨他们在台上说了什么,只看到他们几人面带微笑,时而举杯,时而欢谈,皇帝似也十分高兴,虽然连连咳嗽,可似乎还喝了不少的酒。 酒过三巡,皇帝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太监们又将软塌抬走,只传话说皇帝叫他们兄弟今日一定要尽兴,多聚片刻再回王府也不迟。我和端王妃见皇帝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悄悄地从一侧溜了出来。 端王妃拉着我的手,在御花园里穿行,我们走了许久,才到了一座桥边,她拉着我站到桥中,靠在栏杆上,笑着说:“刚才闷死了。”我觉得这里似曾相识,不禁左右打量,原来竟是那夜中秋我和容植说话的地方。 我皱了眉头:“婉姐姐,我不爱呆在这里。”端王妃说:“只有这里清静。”她又说:“你如今可忘了睿王了?”我愣道:“你说什么?” 端王妃低声说:“刚才下棋的时候,我看睿王对你可是丝毫不曾忘情。”我低了头,她又“咦”了一声道:“连我都看出来了,睿王妃怎么能看不出来,我瞧她一丝火气也没有,便似没事人一样。” 我低了头,半倚着栏杆,许久才道:“我也理不得那么多了。”端王妃笑道:“正是,你理她做甚,你喜欢什么便做什么。”我叹气道:“婉姐姐,你现在帮我,若我是高氏,你可还会帮我?” 她一怔,啐我道:“你怎么会是高氏?”我低着头:“我在肃王妃的眼里,便是你眼中的高氏一般。”我扯了她的袖子,低声说:“我知道她恨我,换作我是她,也不会好过,她恨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端王妃听我这样说,也转过身靠在栏杆上,静思了片刻,才道:“若你是高氏,我定然也厌恨你重生之符气冲天。只是你身不由己,是被皇上赐了婚的。” 我淡笑道:“高氏便能由得了自己么?婉姐姐,我如今就如同当初一样,不愿想不愿碰,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端王妃笑道:“早知今日,当初你从我们王爷那里逃走,便不要去搴西,自己去广湖,去米郡都好。” 我也笑道:“若能呆在搴西不回来,我情愿在那里卖一生的包子,省得回来遇见这么多烦心事。” 有人接口道:“你有什么烦心事?” 我和端王妃一愣,朝声音来处望去,竟然是容植,他笑着从桥下上来,对端王妃说:“二嫂,烦你避一避,我同青鸟有几句话要说。”端王妃看看我,又看看容植,转了身就朝桥的另一端走去。 容植见她走得远了,又笑着说:“你如今有什么烦心事?” 我勉笑道:“五哥,你又来管我的闲事。” 他笑道:“你若不说,便让我来猜一猜。”说着,他将身子也靠在桥上说:“你从搴西回来,便见到我在晔香楼等你,你怕三哥怪你,是不是?”我淡淡一笑道:“这怕什么,他也没怪我,便是怪我我也不理。”容植微微一笑,又道:“妍儿上次没了孩子,你心中不安,不愿再见我,是不是?” 我被他说中一件心事,笑了笑,低下了头。 “你日日要面对肃王妃和花杏,心里烦闷,是不是?” 我笑道:“我不用日日对着她们,只是……”我转念一想,叹道:“五哥,你说的对。” 他微微一笑:“你不愿见到三哥同我不和,因此心烦,是不是?”我还未及回答,他又说:“你总不愿意进宫,以前我以为是你气父皇赐婚,叫你尴尬。可如今,似乎又另有别情,只是猜不出来缘由了。” 我心中所思皆被他说中,不禁笑道:“五哥,你猜得准,我不瞒你。” 他见我笑了,忽地柔声说:“如今我可算是懂你的心思?” 我望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叹气道:“那日你走时骂我的话,我细细想了许久。的确有几分道理。是我当初做错,若我当初能坦诚直面,或者你我之间便不是如今这样子了。” 我见他侃侃而谈,情真意切,握住了他的手道:“五哥,无论如何,我们少年的情谊总是不会变的……”忽地听到远处端王妃笑道:“王爷,肃王……”我一愣,便看到明希,衡俨从桥的那端过来,端王妃在一旁,肃王妃,睿王妃花杏皆在后面。 我瞧着衡俨,目光清冷,脸上一丝笑容也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端王妃笑着对明希说:“我适才同睿王和青鸟在这里正谈诗词呢。青鸟,刚才我们说什么来着?” 我一怔,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明希低声怒喝道:“阿婉。”端王妃连忙对我使了一个眼色,诺诺地站到了明希的后面。不知是不是被明希的喝声惊到,林子里忽然有几只鸟儿“扑簌簌”地飞了起来。我只愣愣地瞧着鸟儿,竟和容植异口同声说道:“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我心中一惊,一时忘了其他人,只看着他,似又回到去年中秋他和我在三镜湖的那一幕。就听见容植笑道:“适才和二嫂,青鸟在这里闲话。我和青鸟,都只觉身如寒鸦,栖而复惊,心中惊而忧思,便觉得是这句词最应景。”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叹息,低下了头,心想:“容植,你句句说中我的心思。只是你如今却为何惊而忧思?”正思虑着,容植又笑道:“天色已晚,我还是带妍儿回王府赏月好了,诸位自便。”说着,拖了上官妍的手离开。 ------------ 17 云水交融 明希对着端王妃怒声道:“你同我回去。”端王妃撇了撇嘴,朝众人福了一福,跟着明希离去。我抬起眼望着衡俨,他仍是面无表情,瞧着天上的月亮,肃王妃微微笑着,花杏一脸不屑地望着我。我撇过了头去,半晌才听到衡俨说:“既都散了,我们也回府吧。” 夜深人静,我和衡俨策马在前,肃王妃和花杏马车在后,一路“嗒嗒”地回了肃王府。我跳下马,不敢望他们一眼,便朝王府内冲去。衡俨在后面沉声唤我:“青鸟。”我转身见肃王妃和花杏从车上下来,仍是不发一言。低身行了礼,径自回了御六阁。 接下来许多日,我便呆在屋里研习《梅花九针》。时而想出去骑马,可又怕再给自己惹祸,便忍了下来。将近九月,夏末已至,可仍是热得叫人心中烦躁。我和花开并蒂又说不上话,便叫她们回房去,莫要再管我。我一人坐在葡萄架下,摇着扇子,望着天上星星。商星仍在,参星难见。我又去寻牵牛星和织女星,却怎么也寻不见,只能见到北斗星光芒灿烂,十分夺目。 我不禁放下扇子,合了掌闭上眼朝北斗星略拜了拜。心中暗道:“爹爹,娘亲,师傅说你们只盼我找到一个好夫婿。可你们想要怎样的女婿?” 北斗星仍是闪烁发亮,我却忽然觉得似娘亲对我眨了眨眼睛。我笑道:“你定然说叫我不要寻爹爹那样的。”我想起爹娘之前的恩爱,又觉得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娘亲害了爹爹,心中左思右想。院子里渐渐凉了下来,我觉得十分舒服,竟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正睡得舒服,忽然听见有人摇着我,低声说:“青鸟,外面凉,回房去睡。”我睁不开眼睛,呢喃道:“别吵我,我困的很。”说完仍是闭着眼睛只顾自己睡觉。 突然觉得有人将我腾空抱起,我唬了一大跳,顿时瞪大了双眼校园全能高手最新章节。才见到是衡俨,我怔怔地望着他,他低头瞧了我一眼,将我抱进了房放在床上。又去虚掩了窗,关上了门,这才坐到了书桌前。 我困意顿失,坐在床上,抱着腿,两人皆沉默无语。过了许久,我熬不住这僵持的气氛,终于开口说:“你若觉得我和五哥有私情,直说便是。无非是再写一封休书与我罢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低声笑了笑,不答我话,只将手指在书桌上轻轻叩着。“笃笃”的声音传到我耳里,异常难受,我叫道:“不要敲了,烦死了。” 我将被子往身上一拉,蒙住脸,高声道:“我困了,你出去。”半晌,我仍没听见动静,悄悄地将被子拉下,想瞧一瞧他可是走了。可才一拉开被子,便见到他坐在床边,微笑地望着我。他眼里情思缠绕,我一时忘了生气,也只是瞧着他。 他伸手将我的被子往下拉好,望着我,可眉头微皱,眼里便似又多了几分怅惘。我一怔,他低声说:“你想要那样的日子,我是永远都给不了你的。”我胸口一紧,鼻子微酸,扭过了头去。良久,他又低声说:“可你若想要离我而去,我又万万不能答应。” 我眼角一痛,一滴泪立时滑落了下来。我转回头,伸手抓住他的手,哀声道:“若在搴西,一切便是好好的。”他笑道:“只想着嫁个惧内的丈夫,好教你管教得严严实实的。” 我忍不住“噗”地一笑,他怔怔地盯着我瞧了半晌,忽地埋头亲了下来,又一掀被子,翻身覆住了我。我又急又慌,却推不开他,只听到他在耳边喃喃说道:“你的心,你的人,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他的气息哄热了我的耳朵,叫我心中酥氧,再也没了力气。只知道伸手紧紧地抱着他,魂游物外,由着他胡天胡地肆意妄为。 ~~~~~~~~~~~~~~~ 我身上酸痛,第二日睡到晌午时分才醒来。我一摸身边冰冷,衡俨早已不在,花开说他一早便离开,只嘱咐莫要叫醒我。我回想起昨日他的吻在我身上辗转缠绵,他在我耳边说了无数羞人的情话,我们十指交缠,一室皆春的样子,便羞红了脸。好不容易起了床,梳洗了,并蒂帮我收拾床铺,见到褥子上的小块血红,不禁一怔,叫道:“夫人……” 我一瞧便胀红了脸,只低声说:“拿出去烧掉吧。”她疑惑地瞧了瞧我,收拾好了,又给我换了一条新的单子。 衡俨这一去又是数日才回来,这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便只见了他三面,每次匆匆一见,却是无尽的缠绵。我不知其他日子他身在何方,忙些什么,可心里又一清二楚。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那一日,绍庆三年十月二十六日。 那日晚上下着大雨,我不知衡俨是否会回来,只坐在屋里看书。到了亥时,忽然有人又密又急地在敲院门,花开起身开了门。曹管事领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将军进来,那将军说道:“夫人,肃王请你入宫一趟。”我不认识这个将军,问道:“将军高姓大名?”他拱手道:“末将御林军统领周群逸。” 我一愣道:“周将军,可知道肃王叫我入宫所为何事?”周群逸道:“末将不知,只请夫人随末将入宫。”我心中疑窦丛生,直觉得衡俨不会叫我不认识的人来叫我,可这人若能堂堂正正地进入了肃王府,身份自然并无疑问。我略一思量,叫他在外面稍候。转身取了挈燕随身带上,装束停当,才出门随周群逸而去。 他带着我,出了府门,登上马车。马车一路竟然无声无息地朝皇宫而去,我心中惊奇,掀开了帘子看,才看到马车的轮子,和马蹄上都包了软布,又在大雨滂沱声中,因此听不出丝毫声音。我不知他们搞什么玄虚,只能不动声色,静观事态。 马车果然一路向北,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皇宫。又过了片刻,马车停了下来,周群逸在外面叫道:“夫人请下马。”我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看到前面宫殿上的三个大字,不禁一愣。我竟然是在乾极殿的宫外,周群逸低声道:“夫人请入宫,皇上在里面等着夫人。” ------------ 18 深宫密语 “肃王在哪里?”我奇道。周群逸道:“末将奉了皇上的旨意来请夫人。”我这才明白原来是皇帝借口衡俨来叫我,也不知他叫我所为何事。我伸手一探怀里,挈燕正贴着身子,煨得温热,我心下稍定,扬首进了乾极殿。 乾极殿外殿两边点了蜡烛,灯火通明。我一路无人阻拦,径直到了皇帝的寝室。只见到皇帝靠在一张软塌上,身上裹了一床厚厚的被子。旁边只有两名宫女,吹熄了几支蜡烛,皇帝正闭着眼睛,微微地咳嗽。 我不知如何自处,正欲开口请安,就听见皇帝低声说:“可是青鸟来了?”那声音苍老枯哑,毫无生气,便如一个普通的花甲老人都不如。我连忙上前致礼,低声道:“皇上,是青鸟来了。” 皇帝挥了挥手,两名宫女给我端了凳子,便告退出去。偌大的乾极殿,只剩下了我和皇帝两人。皇帝又低声说:“坐吧。” 我坐了下来,离着他近,不禁仔细地打量他。我记得他以前还是聿王的时候,身高手长,浓眉大眼,潇洒俊逸。可就这就几年,他不过五十多岁,竟然干枯衰老至斯,又不住地咳嗽。我心中恻然,不禁低声叫道:“乔伯伯。” 他一听我这样叫他,似十分激动,又咳了许多声,才笑道:“你还叫我乔伯伯?”我忙道:“皇上,青鸟失礼了。”他微摆了手,道:“不妨事,我喜欢你这样叫我。”我这才松了口气。 他闭了眼,默然不语,我也只好静观其变。过了许久,皇帝才缓缓说道:“我乔氏,不过是一个边陲小国,趁着乱世,先祖创立了基业。自立国以来,到了我手里,已历四世。”我不知道他为何要从立国讲起,只低了头仔细听着。 “我自小性子懦弱。我记得八岁的时候,先皇叫我去杀狼,我心中害怕,不敢动手,被楚王嘲笑。我心中气恼,转了身,却将身边的太监宫女身上鞭得血淋淋的,还叫他们不许告诉他人古色古香。” 我听皇帝这样说,心中打了个寒战,但又只能强做镇定。皇帝又说:“我不似楚王,他一向杀伐决断;而我要做些事情,只能背地里想了法子,再悄悄行事。”他咳了几声,笑道:“我这几个孩子,明希和容植的性子都有几分像我,只衡俨最不像我。” 我听到他说到衡俨,不禁微微笑了笑,突然觉得小腹有些隐隐作痛,我微微蹙眉,忍着痛耐心细听着。皇帝说:“衡俨若想要什么,便是摆上台面据理力争,我十分头痛,好几次我都拿他无可奈何。”他指着我,淡笑道:“上一次为了你,他便在这里同我争了起来。” 我低声道:“乔伯伯,是我不好。”皇帝摇了摇手,说:“我跟他说:你若娶了她,早晚会后悔。他同我说:他终身不悔。”我听到他跟我说衡俨说自己终身不悔,心中情热,不自觉地笑着,又咬了咬唇。 “嘿嘿……”皇帝笑着摇了摇头:“我拗不过他。因此胡乱下了道旨。便是我不下旨,他早晚也会有法子。子不类父,嘿嘿,可我心中却很欢喜。” 皇帝说到这里,显得十分劳累,不停地喘气,过了半晌,才又缓缓说:“我才疏却志大,一心要做先皇几个儿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可心智不足,犯了不少错,先皇迁怒到明希他们身上,便连个封号也没给他们。我因此纵情于山水,才认识了你爹娘……”我听到他提到爹娘,不禁凝了神倾听,只盼他说的事情能解决我心中的一个大疑问。 “他们伉俪情深,叫我艳羡。”皇帝咳嗽了两声,“我虽然有两位妃子,却从未像你爹娘这样琴瑟和鸣,她们心中都恨我。嘿嘿,早知今日,还不如都舍我而去,省得在此煎熬……” 皇帝停了片刻,又说道:“你爹爹以“风云谱”为饵,为我去楚王处卧底,帮我探明了好几桩楚王的劣迹,才叫我在先皇面前扳回了颜面,终教他对楚王灰心,传位给了我。”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乔伯伯,什么是“风云谱”?”皇帝叹道:“你爹爹穷一生心力,将我国的山川河流,气候地貌绘成书,又添写注释,以做攻城守备之用。这书若成,一旦被有心人得到,必然牵动天下风云变幻,因此名为“风云”。”这说的便和当初关至臻说的一丝不差。 “那这书是留给了皇上么?”我问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你爹篆书时,我见了前几章,大是惊叹。可书成后却从未得见。” 皇帝又连连咳嗽,用手指着桌上的药。我连忙端了药给他,一口口喂他喝下。他喝了药,静卧了许久,才又能开口说话:“你爹娘死前,你娘传信给我,叫我抚养你。我心中虽不愿意,可迫于无奈,还是勉为其难去接了你。”我听到这里,才知道皇帝那时去接我,心中并不情愿。可他对我确实十分亲厚,我不知他为何不愿意收养我,又为何不原意将我嫁给衡俨。 “可我没料到你娘竟然以死殉夫……”皇帝说到这里,大口喘气,双眼瞪得极大,许久才说:“我亲眼得见那一幕,竟成了我的梦靥,我时时在梦里见到你娘临终前的样子。” “楚王……那些因我死掉的人,先皇……”皇帝低吼一声,又喃喃说道,“我心智不坚,无才无德。才会为心魔所困。” 我听到他提到先皇,十分震惊。可又不忍心,出言劝慰道:“皇上仁善,是不忍心生灵涂炭。” “仁善?”皇帝嘿嘿笑道,“我造孽太甚,以致心魔肆虐,便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无法相信,教衡俨和你吃了不少苦头。” “有人存心要害肃王,皇上也是被蒙蔽了。”我低声道。 皇帝又闭上了眼睛,胸口起伏不平,不住地咳嗽。待平复了些,才说:“听说你在搴西为衡俨挡了一箭?”不待我回答,他又说:“你同你娘一样的烈性。我知道之后,后悔不已,才对你的杀心尽去。” ------------ 19 一物相托 我听到此处,心中惊惧,皇帝的话和我心中的猜疑不谋而合,我不禁叫道:“皇上,你为何要杀我?” 皇帝连连地咳嗽,咳的几乎将身子都弓了起来。他不答我的话,却说:“你去将桌上的匣子取来。”我这才看到桌子上竟然放了一个半尺见方,狭扁的匣子。我起身去取了过来,皇帝将手压在这匣子上面,哑声道:“你将这个拿去给衡俨。告诉他,莫要重蹈覆辙,兄弟相残……” 我摇着头,只知叫道:“皇上,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既要杀我,为什么要让我呆在聿王府?” 皇帝仍是不理我,大叫一声:“周将军,带青鸟去见肃王。”我听到外面周群逸低应了一声,转眼便进了寝宫。我抓住皇帝的手,叫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是不是你杀了我爹爹?求求你告诉我。” 皇帝挥了挥手,挣开了我,周群逸立刻拉着我出了寝宫。我仍是不停的哀求皇帝,突然听到皇帝在内殿厉声叫道:“万方有罪,罪皆在我一人……”这声音浑然不似他适才低哑的嗓音,高亢凄怆,在乾极殿里不停的回荡。我不知所措,周群逸一边将我拉出乾极殿,一边低声说:“夫人,你手里的东西关系着肃王的成败,你切不可糊涂。” “肃王怎么了?”我一个激灵,抓着他急问道。他低声说:“末将奉命带夫人去见肃王,夫人跟我来。”他带着我在皇宫里穿行,左穿右绕,我完全不辨方向,只见到大雨停歇了,云收雾散,一角还掉出了几颗星星。约一盏茶时间,他将我带到一间略小的宫室前,说:“肃王就在里面,夫人自己进去吧。” 我瞧了瞧他,抬头又望了望天,深吸一口气,才提步进了宫室。这房子里面只比御六阁略大些,一人站在书桌前,正负手看着桌上的东西。我瞧着他,愣了许久,才叫道:“衡俨。” 他听到我唤他,抬起头,似是一怔,忙过来扶着我坐下:“青鸟,你怎么来了?”我抓着他的手,浑身打颤,原想开口问他,可终于忍了下来回到天国当附马。从怀里拿出了匣子,递给他,颤声说:“是皇上叫我来的,他教我把这个给你。” 他将匣子放在书桌上,打开一看,随即又合上,我坐在书桌对面,并不能看见。他低声问我:“谁带你来的?”我回答道:“周群逸周将军,皇上叫他从肃王府把我带到皇宫,又带我来这里。” 他一听,立刻沉声叫道:“周将军。”周群逸在外头应了,进了宫室,衡俨在他耳边低声地说了几句。又叮嘱了一句:“将皇宫封锁,没有命令,任何人和消息都不得出入。”就听到他说道:“末将领命。”便告辞而去。 衡俨见我浑身打颤,忙端了热茶给我。我喝了一口,略微平复些,抓着他道:“衡俨,你怎么在这里?” 他低声说:“父皇五日前就将我秘密召进了宫,我一直住在这里。”他问我:“父皇叫你把这东西给我,还有什么嘱托没有?”我摇了摇头,细细回想适才皇帝说的话:“他说叫你们莫再骨肉相残,重蹈他的覆辙。” 衡俨眼里精光一闪,瞬间又黯了下来,点了点头。我望着他,又喝了口水,才想起道:“皇上说是他要杀我。衡俨,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杀我?”他一愣,坐到了我身边:“父皇还说了什么?”我浑身发颤,忍着小腹的隐痛,低声说:“他不肯告诉我。”我伸手抓住了他:“你知道的,是不是?你当初便是怕他要杀我,才去求他赐了婚,其实是叫他不要杀我,是不是?。” 他反手握住了我,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是,赵申和那个黑衣人,都是父皇派了来杀你的。” “赵申?”我惊道,“他不是楚王的侍卫吗?怎么是皇上派来杀我的?”衡俨道:“赵申是父皇派在楚王身边的细作,父皇没料到他行事失败,干脆结果了他,嫁祸给楚王,然后借机将楚王一举成擒。” 我想起我当时同他说自己怀疑赵申不是自己所杀,又想起赵申向我索要“风云谱”和父母遗物,皇帝说“风云谱”所图者大,一时不知再问什么。只听到衡俨说:“你同我说赵申死有可疑,我便暗中去查。我宫中眼线回报来消息,估摸着是父皇要杀你。你若在我肃王府,我还可以暗中照拂,可你后来坚持要回昭南,我怕你一旦离开,便有危险。因此才下了决心,找父皇赐婚,便是告诉他,教他看在我的情面上,对你网开一面。” 我终于听到衡俨亲口说出真相,心潮难平,只知道抓住他的手,泪水止不住地流下:“衡俨……”他淡淡说道:“后来那次,只怕是父皇以为我要谋反,便叫细作来暗中察看。而在破庙那次,当是见你一个落了单,可没想到被二哥叫人救了。” 我摇头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何要杀我?衡俨……”我抬起头望着他:“是不是同我爹娘有关,是不是?若不是如此,他何必对我娘的死心怀愧疚。” 衡俨望着我,眼中皆是怜悯:“我实在不知。这秘密全在父皇心中,他不肯说,我们便无法知道。”他扶着我的肩膀,柔声说:“青鸟,你我若还要做夫妻,你便不要再追问此事。父皇寻你来,心中已有悔意,你瞧在他现在如此可怜……” 我冷笑着摇了摇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叫我如何不问?”他仍想再说,我扭转了头不睬他。他叹了一口气,只坐在我身边,也不再劝我。 桌上的蜡烛,一分分地融化了,滑落了下来。眼见着一根蜡烛将燃尽,周群逸在外面低声道:“肃王,梁大人他们来了。”衡俨起了身,坐到书桌前:“叫他们进来。” 他看了看我,我不待他说话,起身坐到了远处,他叹了口气,又起身给我换了杯热茶,才坐回书桌前。外面六个人鱼贯而入,三人穿着文官服,两人穿着将服,还有一个人却是普通文士打扮。他们朝衡俨拱了拱手:“肃王。”他们见到我在一旁,皆都有些怔愣,互相对了一个眼色,但仍是不露声色地各自就坐。 ------------ 20 谋事在人 衡俨沉声说:“诸位,适才皇上叫青鸟送了此物给我,烦请各位参详参详,皇上有何深意?”说着,他打开了匣子,转过来对着这六人,我远远地瞥了一眼,匣子里面从右向左,依次放了半片虎符,四个令牌,还有一个纯白的玉扳指,上面雕刻了细碎的图案。我忽觉那玉戒上的纹饰似曾相识,正想再仔细看,衡俨伸手取了扳指,戴到自己的手上。 那六人看了匣子里的东西,沉默了片刻。一个短须武将模样的说:“这是总管天下兵马的虎符,还有号令御林军四营的令牌。” 六人和衡俨又默不作声,过了片刻,一年约花甲的文官低声道:“皇上将这个交给了肃王,便是将天下的兵马和皇宫的安全都交给了肃王。” 另一个虬髯武将道:“可那半片虎符在上官煌手里,如今的形势,他和睿王唇齿相依,五万人马几乎将曲靖城握在手中,我们绝不可能以虎符约束他。这虎符便是一个废物。” “此话不然。”那个书生道,他声音粗厚,浑然不似一个文士,我不禁多看了他几眼,才见到他脸上似乎纵横交错了许多刀痕,有一道从左眼斜斜划过,一直拉到了耳边。我吓了一跳,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他说:“皇上将此物交给肃王,便是告诉肃王,他属意肃王接位。只是朝中局势,他已无法掌握。但肃王有了此物,便是占了天时。” “不错。”另一个瘦长的文官道:“我们有了虎符在手,上官煌和睿王若敢用兵,便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尚有机会。” 虬髯武将说:“眼下最要紧的是皇城的局势,若掌握了皇城,其他州郡便可慢慢梳理驱魔异能者。只是我们现下能调动的只有皇宫里的两千御林军,加上我和邱将军从丹州?轮菝孛艽?吹娜??寺恚?崾?还?迩?恕?缮瞎倩秃皖m跏掷锶从凶な??富食堑奈逋蚓??k?侨艟偈拢?颐且砸坏惺??肝奘に恪!?p>  这时周群逸又在外面道:“肃王,端王来了。”就看见明希匆匆进来,他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又看了一眼我,坐到了我旁边。我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茶:“二哥。”我俩目光一接,他朝我勉强笑了笑,我俩都默不作声,只在一旁静听。 “肃王占天时,睿王占人和,可我们尚有地利可图。”书生道,“只要能做掉睿王,他们群龙无首,更出师无名,一旦用兵,便是叛乱,若如此,上官煌下面便没多少人愿意跟着他们干了。” 我听到他们说要做掉容植,心中一惊,又见众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不禁望着衡俨,他瞥了我一眼,淡声道:“若能擒了睿王,便有一半胜算。”他只说要擒睿王,我不知他是真心顾念兄弟之情,还是怕我多心。我望了望明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书生笑道:“我有一计,不知道肃王肯不肯从?” 衡俨望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继续。书生道:“如今宫禁都在肃王手上,消息未出皇宫。睿王他们还不知道皇宫里的情形,我们只要教人将睿王引入定鼎门的小城,我们将所有人马埋伏在城墙上下。睿王一进城,我们出其不意,便可……” 众人互相交视,终于那花甲文官说:“兵行险着,这倒是险中求胜的一策。唯待肃王决断。”众人纷纷附议,唯有明希一言不发。适才那一位短须邱将军说:“陆将军丹州一万人马,已经悄悄到了?轮荩?由衔业娜?蛉寺恚?馑耐蛉诵璧眉纯潭晒?航??绱嗽勖欠娇梢杂肫湟徊?!?p>  衡俨朝他点了点头,邱将军起了身,匆匆而去。 花甲文官又说:“只是如何将睿王引入定鼎门,倒是难办。便是教人去请,也得是睿王信得过的人。否则的话,徒增他的疑心,反而坏了事情。” 书生“嘿嘿”一笑,缓声道:“人选到不难,就看肃王肯不肯了。”衡俨扬起眉,做询问状。他环顾了一圈,又瞄了我一眼,才道:“听说肃王有位夫人,自幼和睿王相交,是睿王的知心之人……” 衡俨和明希的眼光皆朝我看来,我低着头,心中只是冷笑。衡俨断然道:“不行,青鸟不能去。”我暗中松了口气。那书生又是“嘿嘿”一笑,竟然不理衡俨,对我说道:“听说夫人出身墨剑门,当知何为“兴天下利,除天下害”?肃王和睿王若兵戎相见,烽烟一起,情形便一发不可收拾。如今皇上属意肃王为天下之主,夫人只一人之力便可为肃王除天下害,又何乐而不为?” 他振振有辞,大有道理,我无法辩驳。众人又瞧了我一眼,只沉默了不说话。我见众人对我竟然皆有期许之意,不禁冷哼一声,道:“先生对我所知甚深,不过你可知道我爹爹师出何门?”书生一愣,并不说话,衡俨淡淡一笑。我哼声道:“我爹爹一心向道,道家以上善若水。他常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神圣两不相伤,故德交归。先生大才,当知我的意思,两不相争刀兵入库方为上策。”我听他们谈这些事情,早已心慌意乱,只是随意攀扯,无非是说自己不愿做这事。这道理我虽讲不过他,可我态度已明,书生被我呃住,悻悻地瞪了我一眼,再不出声。 明希突然道:“都莫争了,我去。”我低低唤了一声:“二哥。”他淡笑道:“我和容植是同胞兄弟,他至多当我不偏帮他,当不至于怀疑我会害他。”众人都瞧着衡俨,只待他决断,衡俨只是沉吟,迟迟不决。过了许久,书生急道:“肃王,当断不断,错失良机。”衡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正要说话。 外面忽然传来周群逸的声音:“贵妃娘娘!”又听见一个娇媚的声音低笑道:“周将军,你不去管着你的御林军,在这里做什么?”周群逸压低了声音回答,贵妃又高声说:“适才去见皇上,皇上说青鸟在此,我和青鸟多年不见了,周将军可否通融?”她娇声软语,以她贵妃之尊,大可以置周群逸不理,她反而软声去求一个将军,倒似周群逸刻意为难她一样。 ------------ 21 情义两难 衡俨将匣子往书桌内一收,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个机关,书桌后面的书柜竟然慢慢移开,露出一个小房间。衡俨对明希说:“二哥,你和梁大人他们先进去避一避。”明希一点头,和其余五人迅速躲进书柜后面,书柜又缓缓地移回原位。 衡俨低声对我说道:“别怕,我同你一起。”我心中一宽,点了点头,他扬声道:“周将军,可是贵妃娘娘在外面?”周群逸回道:“正是。”衡俨笑道:“快请贵妃娘娘进来。”话音未落,贵妃便带了两个宫女进了房间。她娇笑道:“只听说青鸟在这里,不成想衡俨也在,真是巧了。” 我多年未见贵妃,这次见她,竟然丝毫未见衰老,只是两个嘴角略微有些陷落。我连忙行礼道:“贵妃娘娘。”衡俨笑道:“姨娘,父皇叫青鸟来说话,我陪着她一起来了。” 贵妃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娇声笑着,说:“皇上也真是的,好不容易进了宫,竟叫你们窝在这么个偏僻的小地方。要不是我瞧见了,还以为皇上欺负自己的儿子儿媳呢?” 她上前拉了我的手说:“不如叫青鸟去我那里睡,陪我说说话。”说着拉着我的手便要走。衡俨一笑,上前微微侧身一拦,牵了我另一只手,道:“姨娘,我们夫妻一起来,你怎的叫我们分开。” 贵妃娘娘一怔,笑着松开了手,又坐下道:“是我不对,怎么能叫你们夫妻分开。”她瞧了瞧四周,似全不在意,说:“我适才去伺候皇上,皇上说我这次煲的万寿汤十分美味,叫我来给你们也尝一尝。”说着,朝着随侍在旁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那宫女随身带了一个食盒。她将食盒打开,里面恰好只放了一个小罐子,两个碗。两个宫女一人捧了一碗,端给我和衡俨。贵妃微笑道:“夜深了,你们饮了这汤,也好歇息。” 我和衡俨对视一眼,我伸手接了过来。衡俨伸手正想接,他对面的宫女正抬起了眼,见到他手上的玉扳指,微微一怔,手上的碗尚未碰到衡俨的手,便一松跌翻了下去。衡俨一愣,贵妃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再给肃王盛一碗。”那宫女连忙又盛了一碗,端给衡俨,可她的大拇指微微张开,向下压动,似在磕头一般。又轻轻朝碗里吹了口气,却又似在微微摇头。衡俨瞧了我一眼,伸手将汤接了过来。我心念一动,左手微侧了碗,做欲饮状,右手梅花针一闪,伸到汤里探了一探。 梅花针是银制,一入汤里,微一提起,便看到底部全黑。我吓了一跳,将汤碗甩了出去,靠着衡俨说:“你看。”衡俨一瞧我的梅花针,不怒反笑,道:“姨娘,不知道我和青鸟哪里得罪了姨娘,姨娘竟要下如此毒手。” 贵妃见到汤碗跌碎,我手里的银针乌黑,冷笑了一声,道:“既已知道了,又装什么糊涂。”她一拍椅子,立起了身,对两个宫女喝道:“回宫。”衡俨一侧身,将门挡住,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我叫人送姨娘回宫。”说着,扬声叫道:“周将军。” 周群逸应声出现,衡俨说:“帮我送贵妃娘娘回宫,姨娘累了,便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知道也听不见最好主角重生复仇记全文阅读。”贵妃怔怔地瞧着衡俨,突然甩手打了那个宫女两巴掌,怒喝道:“是你,是不是你?”那宫女捂着脸低下了头。贵妃叫道:“是你告诉肃王这汤里有毒的。你是那老东西的细作,他叫你藏在我身边的,监视我,是不是?”宫女只是低头啜泣,一声不答。 衡俨淡笑道:“姨娘,事已败露,多说无益。还是让周将军陪你回宫吧。”说着背了身去。我见到周群逸带了三个人,在贵妃和两个宫女的脖后风池穴上轻轻一按,她们便昏迷了过去,又将她们缚了起来。周群逸一挥手,那三人背着贵妃和宫女,趁着夜色不知去向哪里。 衡俨见她们走了,回身低声问我道:“你没事吧?”我望着地上的碎碗,恐惧万分,突地紧紧地抱住了衡俨,泣声道:“怎么会这样?贵妃为什么要这样害你?” 衡俨抱住我,苦笑道:“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自古便是如此,姨娘不过是护着自己儿子罢了。”他伸手抹去了我的眼泪,低声道:“我还有事情,你先坐在一旁。”我点了点头,仍是坐回原位。衡俨叫周群逸清理了碎碗,才按了机关,让里面的六人出来。 我见明希面有悲色,想是在里面已经听到经过,正不知如何安慰他。衡俨道:“二哥,我只是叫姨娘先暂时莫与外面通上消息,不会伤害她分毫,你放心罢。”明希缓缓点了点头,回到我身边坐下。我心中不忍,伸手握住了他,他一怔,抽出了手拍了拍我的手,反来安慰我。我瞧他心志尚坚,便再不说话。 虬髯将军低声叫道:“贵妃娘娘定然是在皇上那里看出了端倪,才着急动手了。” 那书生冷笑道:“机会稍纵即逝,肃王,可不要作茧自缚啊。” 衡俨瞧了瞧我和明希,沉声道:“叫人去请睿王。只是再寻一个人罢了。” 书生大叹一声道:“肃王,怎么你也有这许多妇人之仁。稍有差池,睿王的五万大军一举攻入宫里,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唉……” “便是我去好了。”明希站起身来,“我只说母妃身体不适,想念容植,叫他进宫一聚。”说着他便提步要出去,那书生拦住了明希,似想叮嘱什么,又一时没说出口。 我瞧着衡俨,他眉头微蹙,只盯着桌面。我想起刚才那碗毒汤,若是衡俨喝了下去……我摇了摇头,心志一坚,扬声叫道:“二哥,你不要去。” 明希听到我的叫声,转回了身。我站起身道:“你和五哥一母同胞,如今夹在三哥和五哥之间,已经大大的为难。难道你真的连骨肉亲情都不想要了么?” 明希一时无语,只叹了口气,道:“大义灭亲,也不是不能为之。”我从怀里取出容植送我的挈燕,一拔出,便是一道寒光。我愣愣地瞧了半晌,右手一挥,无声无息地将书桌切了一个角下来。 我将挈燕收入怀里,笑道:“我去。” 衡俨沉声道:“青鸟,这事与你没有干系,你不要去。”我转回身,握了握他的手,冰冷透骨。我朝他笑了笑,低声说:“你说过,我次次都要逞强,次次到也有几分运气。”他一怔,反手握住了我。我又说:“你只答应我,莫要伤了五哥性命。”衡俨紧紧地瞧着我,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将手轻轻抽出,朝门外走去:“周将军,帮我备马,我要去睿王府。”周群逸低声应了,身后隐隐传来那书生的声音,赞道:“肃王夫人,果然好胆识。”我停了下来,转身望着他:“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他似未曾想到我有此一问,讪讪道:“在下齐纪略。” “齐纪略……”我喃喃念道,“闻名不如见面,原来是先生。”说着,我朝着衡俨盈盈下拜,高声道:“愿肃王早得天下,干戈消弭。” 说完,直起了身,出了房门,没入了夜色之中。 ------------ 22 请君入瓮 我一人骑着马,由皇宫向南再向西,去往睿王府。曲靖城里雨早已停歇,只地面上仍积了不少雨水,我只知道趋马向前,偶尔听到马蹄踏入深坑的水溅声。到了睿王府,门口挂着两个灯笼,我骑在马上怔怔地瞧着头上“睿王府”三个字,翻身下了马。我走到门前,正欲叫门,突然小腹有些扯痛,我一时吃痛,靠在了门上,好不容易才举起了手,拍着门道:“开门,我要见睿王。” 没拍几下,门内传来脚步声,有人微开了门,见到是我,忙把我迎了进去,一边朝里面叫道:“快去通知王爷,是肃王夫人。”不一会,阿胜便从里面出来,扶住了我说:“小姐,王爷在蓬山阁候着。”我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手,低声说:“你带我去见五哥。” 我跟在阿胜后面,一路到了蓬山阁,还未入内,却见到了上官煌坐在外面。我一愣,朝他微微行礼,他朝我点头示意。我不知他是否清楚我和容植,上官妍三人之间的纠葛,只看他对我虽是不冷不热,也不甚有敌意,略放了心,随着阿胜进了房。 屋里一切如我一年前离去时一样,毫无变化。容植坐在书桌前,见我进来,示意阿胜关门出去,才对我说:“青鸟,怎么深夜过来?” 我脑子里想着适才发生的一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思谋了片刻,才开口道:“五哥,皇上要见你。” 容植一愣,淡笑道:“父皇要见我,随便差人来就是了,何必叫你来。” 我咬着唇说:“我也不知道,皇上先叫人把我叫到宫里,同我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叫我来叫你。” 容植听我这样说,起身坐到了我旁边,问道:“父皇同你说了什么?” 我闭了眼睛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他要同我说什么无双大帝。他说乔氏立国不易,又说你们兄弟之中,你与他性情最相似,三哥子不类父。可又说要你们兄弟和解。五哥,皇上便是絮絮叨叨讲了这么许多,我真不知道皇上要同我说什么?” 我这话里没有一句假话,只是隐去了前因后果。容植听着,半晌才道:“他同你说,要我们兄弟和解?” 我点头道:“皇上说他做了不少错事,叫你们不要重蹈他和楚王的覆辙。叫我同你们说,莫要兄弟相残。”我抓住他的手,叫道:“五哥,求求你,听皇上的,莫要兄弟相残。”他也握住了我的手,柔声说:“父皇病糊涂了,怎么同你讲这些话。不怕把你吓到。” 我听他说“把你吓到”这四个字,突然想起皇帝说他要杀我,泪水顿时汹涌而出。我哭着说:“皇上还说,是他要杀我,他之前要将我除之而后快。赵申也是他叫来杀我的,五哥,皇上为什么要杀我?”我越说越激动,泪水难止。容植轻叹一声,将我拥入怀里,我心中既歉疚又恐惧,伏在他怀里,只是哭道:“他为何要杀我?他不同我说,我只猜是和我爹娘有关。我必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容植搂着我,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我才抹了泪,直起身来,说道:“皇上说叫我来请你,要你入宫,当着他的面,和三哥讲和。”容植看着我,沉吟了许久,才道:“父皇叫你来请我,三哥呢?怎么不叫你去寻三哥?” 我顿时哑口无言,一时心慌着急,眼泪又不住地迸出。容植侧着头细细地看我脸色,我没奈何,将心一狠,伏在他怀里哭道:“我已经许多日没见到他了。他如今心里,便只想着你们的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皇上叫旁的人去寻他了。” 我听到容植又轻叹了一声,低声同我说:“你在这里候着,我去去便回。”他开了门出去,我见到上官煌站起了身。我想着他定是要和上官煌商量,不能叫他们看出了破绽,只能低了头侧耳听着。 容植和上官煌先是低声耳语,再而声音越来越响。只听到上官煌说:“睿王,若要入宫,便带上人马去。” 容植说:“我瞧无需如此紧张,父皇尚在,御林军两千人当持中立。” 上官煌又道:“探子说陆青广和邱陵从丹州和?轮荽?巳寺砉?矗?笤加腥??恕nm跻?牍??辽俦愕么?衔迩?寺恚?苑劳蛞弧!?p>  容植说:“若父皇真是只叫我们讲和,我带了五千人马入宫,便是逼宫去了,父皇怎么想?难免落人口实。” 上官煌笑道:“谋大事者,不拘小节,睿王不可大意。五千便五千,一则保平安,二则也是趁了这个机会,索性一股成擒……”他朝屋内看了一眼,“大事可成。我再带其余人马在外接应,当保无虞。” 容植微一沉吟,便点头道:“也罢,便这么定了。” 他转回身,对我说:“青鸟,我随你进宫。”我低声道:“五哥,你们刚才讲话大声,我全听见了。你们真的要对三哥……”我说不下去,只全身颤抖。他低头看了我半晌,扶住我的肩膀,和声说:“父皇要我们和解,我自然不与他斗;若他不甘心,我也只求万全而已。青鸟,我不会伤他性命,你放心。”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却知道他全是为了抚慰我随口而说的。我拉着容植的手说:“五哥,你不伤他性命,我便不让人伤你的性命。”说着,小腹又一抽,我疼得弯下了腰。容植急道:“怎么了?”我忍着疼直起身,说:“不妨事,可能是吸了冷风,我们走吧。” 我执意和容植骑马并行,他身后虽只跟了几十人,可再后面,却是五千人马,浩浩荡荡地跟着后面。我不知道衡俨如何应付,只是现在骑虎难下,便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到了云龙门,大门紧闭。容植叫人叫门,里面人在城楼上应道:“睿王,皇上病重,心中不安。叫晚上宫门全闭,只留定鼎门出入。我们不敢违抗圣意,劳你再走几步,从定鼎门进宫吧。” ------------ 23 旧痛新伤 容植皱了皱眉头,奇道:“父皇如何将城门都关闭了?着实奇怪。”我料想是衡俨叫人预先安排了,忙道:“皇上同我说,他夜夜梦魇,想是觉得闭了城门能挡鬼神。我适才也是从定鼎门进出的。”容植“哦”了一声,将信将疑,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拉转了马头道:“便去定鼎门吧。” 到了定鼎门,果然城门大开,门口只站了四个侍卫。容植问道:“皇上叫人闭了宫门吗?”侍卫应道:“皇上说只留定鼎门,其余一律不得出入。”容植点了点头,问道:“今晚还有谁来了?”侍卫说:“适才交班的时候,见到肃王夫人出去了。还有青龙营的十来个弟兄也出去了。”容植又问:“青龙营的弟兄出去做什么?”侍卫说:“听他们说去请肃王。” 容植道:“肃王来了么?”侍卫说:“还未见到。”我将一切听在耳里,不知是衡俨和我心有灵犀,还是他有通天的本领,竟帮我瞒得滴水不漏。容植瞧了瞧我,笑道:“咱们进去吧。”我驱马到他身边,低声说:“五哥,你答应我,再不要同他置气。”他笑道:“他不与我斗,我便不和他争。走吧。”说着一马当先,进了定鼎门。我跟在后面,随他而入,陪在他身边。 他身后几十名侍卫随着我们一起进了定鼎门小城,忽然听到城门“嘎嘎”做响,我回头一看,城门竟然被人关了,还用铁链锁上。外面顿时叫杀声响起,小城城墙上四周“哗啦啦”密密麻麻站起了无数弓箭手,人人执弓,弓上附箭,齐齐对着容植。容植面上惊色一闪而过,转了身对我冷声道:“青鸟,我竟没想到你帮着他来骗我。” 我见了这么多箭对着容植,心中着慌,只辩解道:“五哥,三哥答应我不伤你性命,你认输了便是。”容植拔出剑,指着我,只是“嘿嘿”冷笑,我心中又急又慌,小腹又疼了起来,我忍耐不住,伏下身趴在了马上。 城头上一人喊道:“睿王,肃王说了,若你放下兵器,便容你不死,保你王位。”我听那人的声音,似是常何。我扬声叫道:“常何,肃王呢?”常何回道:“夫人,肃王安好,你放心。”我高声道:“肃王答应我不伤睿王,你叫他们放下箭。” 常何却再不回我,只对容植说:“睿王,还请放下兵器,束手就缚吧。”容植笑道:“你这区区一两百人如何困得住我,我外面五万人马,不消片刻便杀进来,瞧瞧是你死还是我亡?” 他举剑一指常何,怒声道:“父皇尚在病中,你们带了兵入皇宫,杀皇子,肃王他是摆明了要谋反么?” 我听到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响,又似有人在大力撞门,若城门被撞开,怕便是上官煌的大军一涌而入仙子一笑全文阅读。容植又笑道:“怎么不放箭,是肃王没下令,还是你们怕伤到了他的夫人无法同他交待。”他冷冰冰地瞧着我,哼声道:“他对你如此着紧,竟也能叫你来做这九死一生的事情,我真是小觑了他。” 我腹痛难忍,只伏在马上,摇了摇头,勉强说道:“五哥,我没有……”忽然听到几声箭响,容植扭头看去,他身后的侍卫拿着剑挥舞挡箭,有几个中了箭倒在地上。我忙抬头望向常何那边,见到有人在一旁的弓箭手身后一闪,那两个弓箭手手一拉一放,两根箭从城楼上朝着容植直扑而来。 我大惊失色,一时顾不得其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从马上纵身一跃,抱住了容植,将他扑倒在地上。一声箭响,那箭又从我的左肩灌入。我强忍着痛,望着那箭,正从上一次的伤口处穿出,只插伤了一点容植的后背。容植扭回头看我,眼里又惊又痛,我勉强笑了笑,对他说道:“五哥,我说过我不会让他伤你性命。”就这样又痛晕了过去。 我在一个四面漆黑的地方飘荡,不知时日,见不到光亮,也见不到自己。我无法出声,却觉得自己可以呼喊;我睁不开双眼,却觉得自己看得见一切;我不能动弹,却觉得我伸手可及万物。可我见不到衡俨,他不再似以前那样守在我身旁,我焦急万分,不信他就此离我而去。我一声声地叫着“衡俨”,可这里毫无回应。 衡俨,你在哪里? 我泪流满面,衡俨,你可是舍了我而去? 我忽觉得有人在为我拭去泪水,似乎又能听到有人在叫我。可那不是衡俨,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在叫我:“小姐!”好像是香宁。 香宁,我终于又见到你。 “香宁……”我大声地叫着。我听到她答我:“小姐,我在这里。”我又大声地叫她,她一直应我。我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叫道:“香宁……”这声音竟如游丝般细。我发现自己能睁开了眼睛,可眼前光芒太刺眼,我瞬间又闭上了。我叫道:“香宁……” 耳边有声音真真切切地响起:“小姐,是我。”我微微地睁开双眼,朦胧中看到一张素净的面容,是香宁。我慢慢地看得清楚了,确实是她。我笑道:“香宁,你什么时候来的?” 香宁突然泣不成声,捉着我的手说:“小姐,你终于醒了。”我无力地看着一方,仍是勉笑道:“我睡了多久?” 香宁不住地抽泣,好不容易才答道:“小姐你整整昏迷了二十多天,你若再不醒来,香宁真的不知怎么向皇上交待。” 我凝了凝神,突然想起有两支箭劈面射来,我不禁眼睛一闭,叫道:“五哥。” “睿王没事。小姐,睿王一切安好。”香宁忙说。 “他在哪里?” “睿王只是轻伤,皇上已经让他回睿王府。”香宁答道。 “皇上?”我低声道,“他可怪我害了五哥?” 香宁低声说:“小姐,皇上怎么会怪你?皇上……皇上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 我觉得好笑,道:“皇上本来都瘦成那样了,若再脱了形,岂不是只剩下骨头?” 香宁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低声说:“小姐,先皇薨了,肃王继了位。” 我一愣,闭上了眼睛,半晌才道:“他终于做了皇上吗?” ------------ 24 天残地缺 香宁点了点头,又说:“先皇十月二十八去了,皇上第二日便继承大统,改了国号为“庆熙”。” 我默默无语,想着老皇帝一死,许多事情终究没了着落。忽然听见香宁说:“我见小姐醒来,欢喜得傻了,忘了去告诉皇上。皇上若知道小姐醒了,定然高兴坏了。”她转身便要出门。我低声唤她:“回来。” 我轻声说:“我不要见他。” 香宁瞧着我,踌躇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我想起香宁和香馨应当是在广湖,不禁又问道:“你们在广湖,怎么又来了这里?”香宁坐到了我身边,低声说:“墨剑门弟子知会章掌门说曲靖紧张,掌门怕小姐有事,便和我来了曲靖。恰好皇上也叫人寻我。” “小师叔呢?” “掌门见皇上夺了位,局势稳当,前几日便先回广湖去了。” 我微眯了眼,又问道:“他怎么知道你回曲靖?”香宁似是一愣,回道:“我也不知道,皇上自有他的办法。” 我叫香宁喂我喝了水。香宁说我昏迷的时候,只能每天勉强喂些水米进去,如今我自己能喝水,身体便会好的快了。我瞧着她忙前忙后,忽得心念一闪,问她:“皇宫里宫女如云,他何必巴巴地把你寻来?” 香宁望着我,面上十分为难,眼里又掉了眼泪。我想挥手叫她莫哭,忽然觉得左手毫无力气,便像是有一块大石坠在我的胳膊上,无论我如何用力,都无法举动。我又急又慌,叫道:“香宁,我的手……动不了……” 香宁忙上前,掀开被子,帮我将左臂微微抬起,可她一松手,我的胳膊又掉落了下来天界混混最新章节。香宁急道:“怎么会这样,日日敷药,上次孙御医明明说伤口快痊愈了。”她转身到外面,不知同谁吩咐道:“快去请孙御医。”便有脚步声匆匆而去。 过了片刻,便有人急步而来,一个婢女领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夫进殿来。香宁见到他,便说:“孙御医,小姐说手臂无法动弹。”孙御医点了点头,连忙看我的伤口,又搭脉又试探手劲。我的左手指尚能微微屈张,可左肩却无法使力。孙御医看了半天,只是低着头沉吟。香宁几次催他,他仍是沉默不语。 我心中渐渐有了分数,勉笑道:“万物无全用,天残地缺,何况一身。孙御医,你便直说了吧。”孙御医微微点头,道:“夫人年纪轻轻,能明白天地不全的道理,着实难得。”我笑了笑,他话锋一转:“夫人的左肩被利箭先后两次射中,筋骨大伤。兼之这次中箭后未及时治疗,只怕以后左臂便就此不能受力。” 香宁问道:“可有补救的办法?”孙御医摇了摇头:“以前关御医为御医院翘楚,若他在,说不定还能有办法。如今他不见踪影,我医术有限,只怕帮不了夫人。” 我听他提到了师傅,忽地又想到了爹爹,出神道:“这世上还有人,医术独步,能医却不自医。天地法则,总不叫人圆满。”孙御医又看了我一眼,长叹了一声。我见他无能为力,只问了自己用药敷药的情况,便叫香宁将他送走。 香宁送走他,扶着我的胳膊,哽咽道:“我要是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小姐或许便有救了。”我笑道:“你又不是神医,能有什么办法?”她摇摇头:“我若早点来,睿王便会早点放开小姐。小姐就不会……” 我微微蹙眉道:“关睿王什么事情?” 香宁犹豫着看了看我,我皱眉道:“说。”香宁低着头,终于低声道:“我一到,皇上便叫我立即去见睿王。他满身是血,腿上锁了链条坐在地上,左手抱着小姐,小姐肩上还插着箭,几乎奄奄一息。睿王手里拿着剑,谁都不让靠近。我同他说:我是小姐的婢女,叫他将小姐交给我。他开始还挥剑要刺我,我一直求他,他终于认得是我,才肯将你交给我。皇上这才叫了御医给小姐诊治。” 我默默无语地听着,想起那夜惊心动魄,我抱着他挡了一箭。我苦笑道:“我有这么多对不住他的地方,只拿一只胳膊还他,也还是赚了。”香宁叫道:“小姐,你哪里是只拿一只胳膊还他,你……” 她话未出口,忽然听到外面有人称呼“皇上。”我瞧了香宁一眼,说:“我不见他,你叫他走。”说完,便双眼一闭假寐,再也不理任何人。 随即我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听见他问:“青鸟可醒了?”香宁并没答话,过了许久,又听见他一声低叹:“好。”脚步缓慢远去。香宁过来将我的被子摄好。我闭着眼,就这样又睡着了。 此后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过了一个月,只是伤口未完全复原,左臂不能动,但身子行动无碍。香宁说肃王妃做了皇后,住在以前贵妃的翔凤殿,花杏封了婕妤,却和皇后同住一殿。太后仍住在掬秀殿,可贵太妃却不知在哪里?而我,皇帝只是让我住在乾极殿旁边的勤问殿养伤,分封赏赐,一样俱无。 刚过了元旦,眼下便是庆熙元年,宫里处处张灯结彩,十分漂亮。只有我这勤问殿,服侍的不过三五人,时常黑灯瞎火,冷冷清清。香宁常说要陪我出去散心,可我白日不愿见人,只是在夜里肯到殿外望一望天。冬夜时常积雪,皇宫一片静谧,我便披着一件大氅远远立着,望着乾极殿灯火通明,那处再夜再冷也时常有人出入,和我勤问殿大是不同。 日里刚下完一场大雪,香宁来扶我:“小姐,外面天冷,回去吧。”我看着天空,雪后天空洁净,星辰闪耀。我指着几颗夺目的星星说:“香宁你看,那是参宿七星。”香宁也瞧着天空,不解道:“小姐,什么是参宿?”我望着天,说道:“参宿是天上的二十八星宿之一,它和心宿,一颗冬日耀目,一颗夏日闪亮,两颗星互不能见。” ------------ 25 中元之夜 香宁皱眉道:“若不能相聚,那可有多苦。”我淡笑道:“我以前也问过他,他说“相见争如不见”,这都是人间寻常事。”香宁望了望天空,低声说:“我不如小姐想得开,我若喜欢了一个人,必定要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 我第一次听香宁这样对我说心事,不禁一愣,低了头柔声说:“香宁,你可是有中意的人了?”香宁抬起头,脸上绯红,却不说话。我笑道:“是谁?”香宁涨红了脸,许久才说:“那人是小姐的亲人。”我又一怔,我不过一个孤女,便是连衡俨他们算上,也没几个亲人,一个个排想过去,又觉得没一个对得上号。我见她羞不自胜,忽然灵光一现道:“莫非是……” 我抓住她,叫道:“我知道了,是小师叔。”香宁又羞又喜,低着头一声不吭。我笑道:“你和小师叔在广湖,日久生情,便喜欢了他,是不是?” 我一转念,问道:“你可知道小师叔怎么想得?”香宁低声说:“我来的时候,他说等你伤好了,便叫我带着你回广湖,莫要在这里受罪。”我听了,不禁心中欢喜,连连道:“小师叔也中意你,太好了。”我又对香宁说:“你可知道墨剑门的弟子,都须对自己的妻子一心一意,不可三妻四妾,要叫自己妻子终生幸福?” 香宁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还说……”她忽然隐而不语,我微瞪了她一眼,她才说:“他说小姐就是想不开,非要嫁给……皇上……做妾,不然哪里来那么多事情,为皇上吃了那么多苦头。我同他说小姐是身不由己。他对皇上的使者,也不客气的很。” 我望着参宿,怅然叹道:“是我不好,我总是心里存了万一。”我一声哂笑,对香宁说:“是我拖累了你,不然的话,你也无需和小师叔分开。待我身子再好一点,你便回广湖去。”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么?”香宁又说,“是我问的傻,小姐自然是要和皇上在一起的。”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心里还放不下,等哪一日心里若真正放下了,便去找你们真龙兴宋。” 香宁点了点头,扶了我要我回宫,我正准备回去,忽然香宁说:“小姐,你看。”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乾极殿外,一人披了一件玄黑大氅,立在雪中,静静地望着这边。 我和他默默相望,谁人也没挪动一步。香宁急道:“小姐,我去叫皇上过来,别在这里杵着,小心冻僵了。”我没理她,只是痴望,这时有个人跑到他身边像是在说什么,他转了身进了乾极殿。 我回首对香宁说:“回去吧。”香宁左右看了看,一言不发,扶着我回了勤问殿。 庆熙元年上元节,宫内宫外都热闹非凡,香宁说新皇登基以来,今晚第一次大宴群臣嫔妃;我又听说曲靖城里积雪消融,人人都出来赏花灯猜灯谜。这原本是我爱凑的热闹,可我如今也没什么心思意趣,连灯笼也不叫人挂,只按平时一般时辰歇息。 睡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慌慌张张地叩门一边叫“香宁”。我迷迷糊糊地醒来,见到香宁从外面跑进来,对我说:“小姐,皇上派人说睿王妃快不行了,请你去睿王府。” 我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妍姐姐,她不是快生产了么?什么快不行了?”香宁连忙给我穿衣服,说:“我也不知道,来人只说睿王妃要见小姐,皇上叫安排了马车就在殿外候着。”我站起来,忽然一阵头晕,忙抓住了香宁,香宁扶着我,我慌道:“香宁,会不会是……” 香宁低声说:“这个时辰,只怕是临产出了事情。”我慌不择路,便要冲出殿去,香宁连忙抱着大氅:“小姐,衣服。”我随便一抓,便出了殿。 外面候着的竟然是御林军的高中举,我一愣。他朝我微行了礼,沉声道:“末将护送夫人去睿王府。”我唯有点头,他带着我上了车,骑马护卫在一旁,叫马车驰往睿王府。 我在车里禁不住胡思乱想,掀开窗帘,问高中举:“高将军,怎地叫你来送我?”高中举在马上答道:“睿王府有重兵把守,非御旨不能进。事出紧急,只能由御林军护送,方可出入。” 我听了心中连连冷笑,老皇帝当初深夜召我,无非是想叫我劝他们不要兄弟相残。可曾几何时,睿王便也同当年的楚王一样,被拘禁在府里。睿王府又在天子脚下,比起当年楚王在?轮荩?垂芨?茄厦鼙阋恕?勺?钜幌耄?背跄值饺绱说夭剑?绕鸪?跄倍?炊??葜材鼙w⌒悦??赓惨膊凰闾p>  我心中喟叹,许久又问道:“睿王妃到底是如何了?”高中举道:“适才睿王府的守将叫人来报皇上,说睿王妃昨晚生产,却迟迟……等到孩子出生时,已然没气了……” 我听到此处,便如听到一声惊雷般,大叫道:“你说什么?” 高中举压低了声音:“夫人,小皇子夭折了。”我瞪大了双眼,右手抓着车窗,冷风扑面而来,却不抵我心中的冰寒。我摇头道:“怎么会如此?怎会如此?” “几个御医都在睿王府,可是回天乏术,睿王妃流了许多血,只说要见你。守将问了御医,说怕是没多少时间了,才没耽误,直接禀报了皇上。皇上立刻叫我护送你去睿王府。” 我怔怔地坐在马车里,听着高中举详说始末,只怕晚了便见不着上官妍,连忙同他说:“高将军,越快越好。”高中举应了,连连催马车快行。 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到了睿王府。府门口站了无数守卫,高中举上前示意守卫开门,我才冲进门,便见到阿胜候在门房外。他朝我微一行礼:“小姐,请随我来。” 我连忙随他而去,高中举也跟在一旁。到了睿王妃的小楼,我见楼上楼下仍是有不少士兵站岗。阿胜带着我们上楼,我一进门,便见到里面坐了三个御医,还有琳琅立在一旁抹泪,上官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无血色,唇色苍白。 ------------ 26 人之将死 我忙叫阿胜关了门,扑到床边,轻唤道:“妍姐姐,我来了。” 上官妍睁开眼,苍白的脸上微微露了笑容:“青鸟,你来了?” 我坐到了床边,左手无法用力,只能用右手抓住上官妍左手,哽咽道:“妍姐姐,是我。” 上官妍轻声说:“青鸟,我想同你说说话,教他们都走开。” 我连忙点头,便对站在一旁的高中举说:“高将军,这府里防守如此,便是插翅也难飞。你叫那些人都退了吧。我同睿王妃只说姐妹间的私房话。” 高中举微一沉吟,道:“末将领命。”说着便挥手叫房里所有人出去,关上了门,只剩下我和上官妍两人,我见到门窗外士兵的身影也全部散去,才低声对上官妍说:“妍姐姐,都走了,只有我在这里。” 她微微一笑,道:“青鸟,你还可好?”我摇了摇头,她左手轻轻摸了我的手:“我都知道,你为了救睿王,受了伤。” 我低了头说:“妍姐姐,是我对不起你和五哥,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上官妍淡笑道:“你帮皇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并没什么对不住我们的。”她歇了歇,又道:“换成是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事情。”我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抓着她的手,一声不吭。 “我谢你帮他挡这一箭,可我又恨你为他挡这一箭。”她闭了眼,轻声说。 我一惊,道:“妍姐姐,你说什么?” 上官妍望着我:“你救了他,我感激你。可他本来便对你念念不忘,如今这一箭便教他永世也忘不了你,我如何能不恨你。” “姐姐……”我心中愧疚,垂下了头:“是我对不住你。” 她微微摇头:“我幼承庭训,从不愿叫人觉得我不如意。因此在你们面前,总是装作和容植相敬如宾的样子。其实他……对我一向冷淡,只在皇上贵妃和我爹爹面前,才和我亲热。我一直不知缘由,直到那日我在你的房里,见到你的屋内和蓬山阁并无二致,我心中才明了。” “五哥只是因着先皇的缘故,才格外待我。他心中,只你是他的妻子。”我黯然道。 上官妍勉笑道:“他娶我做她妻子,何尝不是因为我爹爹和先皇的缘故。爹爹几次见我不郁,都被我彻词掩饰了过去。他一心要做大事,我是他的妻子,便要帮着他。” 我点了点头:“是。” “当初他若娶了你,如今你也未必比我好得了多少点妆。可阴差阳错,他反而对你牵肠挂肚。我常心中后悔,若他未娶我,说不定此刻我便是他心尖上的人。可惜,我舍不得睿王妃这个名份。”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了下来,喘了好大几口气。 我没料到她心中对容植竟然明白至斯,将他的心思揣摩得通通透透。我心痛如绞,叫道:“姐姐,是我对不住你。” 上官妍又摸了摸我的手,浅笑道:“你心中只有皇上,哪里有对不住我?”她忽地皱了皱眉头,又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我急道:“姐姐,我去叫御医?” 她蹙着眉却摇了摇头,许久才低声说:“青鸟,我今日叫你来。本不是要同你说这些事情。可一见你,便想对你说个明白。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 我连忙点头道:“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应承。” 她笑道:“这件事未必好做……”我泣道:“再难,我都会帮你去做。” 她点了点头:“容植如今,便同当年的楚王一样。只怕哪一日,便叫人害了。我上官一族,皆被下在狱里,无人相托。他心中又多有不甘。青鸟……”她抓住我的手:“我思来想去,惟有求你,来日定要保他性命。” 她将如此大事托付与我,我如今却连在宫中如何自处尚不知道。我一时手足无措,不敢应承,扭了头看着别处。 上官妍见我并未答应,只紧紧抓住我的手:“青鸟,我只求你这一件事。”说着便从嘴里涌出一丝鲜血。我唬得魂飞魄散,忙大声叫:“御医,御医……”她紧拉了我的手:“青鸟,求你应承我。” “妍姐姐,我答应你。”我只有勉强应下来。我听到有人冲冲上楼,阿胜和三个御医从门外进来。我连忙让开,御医围在床边,忙着救治上官妍。 我插不上手,问阿胜道:“睿王呢?睿王妃这样,怎么他不在这里?” 阿胜在我耳边低声道:“王爷在蓬山阁。” 我心中气恼非凡,对阿胜说:“你带我去见他。”阿胜点了点头,带我下了楼,高中举侯在楼下,拱手道:“夫人要去哪里?” “我去找五哥,妍姐姐命在旦夕,他为何不在一旁守着?”我低声叫道。高中举却将手一拦,沉声道:“皇上并没旨意,叫夫人去见睿王。” 我听到楼上不住地有错乱的脚步声,也不知御医在做些什么。我又急又气,冷笑道:“他这个皇上是怎么做上的,你我心知肚明。我现在便要去见睿王,你不拦我倒也罢了,若要拦我,你便提我的人头去见你的皇上好了。” 我声色俱厉,高中举一愣间,放下了手。阿胜连忙带着我去蓬山阁。我一路小跑,到了蓬山阁,才见到里面门窗大开,容植一人披了那件火红的大氅,坐在外面,石桌上放了一壶酒一个杯子,他一个人自斟自饮。 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五哥,妍姐姐快不行了,你随我去见她。”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微笑道:“青鸟,你来了。” 我急道:“五哥,你怎么不去陪着妍姐姐?还在这里喝什么酒?” “生死有命,你不常说要顺时安命,如今她要走了,不也是好事一桩?” “你……”我心中气急,伸手抓了他的杯子便往地上一摔,碎片四处迸溅,他却连眼都不眨一下。我气道:“妍姐姐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你却这样待她,你哪里是教她顺时安命,你明明是自己心中愧疚,无颜以对罢了。” 他瞧着我,微微一哂,别过头去。 ------------ 27 掬秀夜惊 “她明知你只是因为朝中形势而娶她,她却对你百般维护。若她稍有颜色,上官煌怎可全心帮你?你若对他女儿不好,他便是做了国丈心中也不安稳,何必为了你起事?她不顾自己性命,却只求我帮你。你得妻如此,却在这里自暴自弃,你……你……哪里还当得起先皇封你的这个睿字?” 容植默默坐着,一言不发。我又说:“你心中若歉疚,怪自己以往待她无情,此刻便去见她,叫她欢欢喜喜的走。你自己也可心安。可你若坐在这里,只想着自己,我便永远也瞧不起你。” 我说的激动,全身气血上涌,忽得又觉晕眩,正想扶着桌子。可我忘了自己左手无力,右手一撑,却吃力不住,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容植一怔,问道:“你的手?” 我摇了摇头,只用右手抓着他,哀求道:“五哥,你若有心,便去陪陪妍姐姐。能惜得眼前人,日后心里也有个念想。晚了,便是后悔莫及了。” 他怔怔地望着我,又望着我的左臂,良久,才叹了口气,扶起我道:“走吧。” 我大喜过望,拉着他便跑。一直到小楼下,高中举仍是守在那里,见我拉了睿王,低声说:“睿王妃怕不行了。”我和容植对望一眼,我拉着他上了楼,冲进门,见到三个御医都只是坐在一边。上官妍闭着眼睛,只是喘气。我把容植往上官妍床边一拉,高声叫道:“妍姐姐,五哥有话要对你说。” 说完,我瞧了容植一眼,他朝我点了点头。我挥手叫御医和我一起出去,再关上门,缓缓下了楼。见了高中举,低声说:“高将军,适才得罪了。”高中举微一摆手:“夫人同睿王夫妇情深意重,末将明白。” 我抬头望了望楼上,又对他说:“此处已经不需我了,高将军,带我回去吧。” 高中举点了点头,拱手道:“夫人,走吧。” 正月十六卯时,睿王妃因难产薨逝。 待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无泪无声,只枯坐在勤问殿里,不言不语,不饮不食。香宁几次要劝我,我都没理睬,整整坐了一日,到第二日凌晨,才上床昏昏睡去。直睡到晚上酉时,天已全黑,我却又醒了。香宁陪我用了晚膳,低声道:“皇上来了,见你睡了,坐了片刻才走了。” 我心中一紧,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驱魔异能者全文阅读。过了一会,我忽然觉得浑身燥热,甚是难受,我起了身道:“我去殿外站一站。”香宁给我披了衣服,戴上帽子,才陪着我出去。 我望着满天星斗,嘴里喃喃道:“香宁,我常听人说“人死如灯灭”,你说这可是真的?”香宁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半晌我又道:“可爹爹说:死生,命也;便如日夜交替一般寻常。到底人死之后是如何呢?” 香宁惊道:“小姐,你莫说胡话。” 我哂笑一声,道:“我刚才说的确实都是胡话。”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劝道:“睿王妃去了,我晓得小姐心里不好受。” 我没说话,只是又望了望天,低声说:“我的心思他总是一语中的,若我死了,也不知他是为我欢喜还是为我伤心?他可愿来见我一面?” “谁?”香宁一怔,即刻醒悟道,“小姐说皇上?小姐莫说胡话了,小姐现在好好的,怎么不停的提这些不吉利的话。皇上虽只来了两次,可那是因为他知道小姐不愿见他,他才……” 香宁又问我:“小姐,可是挂念皇上。” 我低了头,喃喃道:“我今日劝五哥珍惜眼前人,日后心中也有一个念想。可我自己……” 香宁叫道:“小姐,你心中念着皇上,又何必自苦。”她转身道:“我去找皇上,皇上定然能开解小姐。”说着,就匆匆而去。 我望着她离去,伸手想叫她回来,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见她走下台阶,正要朝乾极殿而去。忽然听到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尖叫,声音凄怆尖利。我浑身一惊,香宁也听见了,忙朝我奔回来:“怎么回事?” 我朝着声音来处道:“似乎是掬秀殿。”香宁和我对望一眼:“太后娘娘。” “快去看看。”我看见不少侍卫宫女都朝掬秀殿奔去,急道,“莫不要出了什么事情?” 香宁忙跟着我,我俩快步朝掬秀殿星去。眼见得掬秀殿就在眼前,里外围了不少侍卫,还有太监和宫女从里面退出来,却趴在门口张望。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一慌,一个趔趄,便摔倒了在地上。我听见香宁叫我,一只手伸了过来,抓着我的右手拉我起身。我急道:“香宁……”可一抬头,见到的却是衡俨。 他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常服,脸颊消瘦,往常明亮的眼中全是血丝,丝毫没有那做九五之尊神采焕发的神气。我怔怔地望着他,心中一软,扑到了他怀里。 他一把搂住我,脸在我耳边微微一贴,我闻得他长嘘了口气,随即又拍了拍我,低声说:“掬秀殿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去瞧瞧。” 我直起身,说:“我也去。”他点了点头,我回头叫香宁回去,跟着衡俨快步去往掬秀殿。 殿外的侍卫见到衡俨过来,连忙赶走观望的太监宫女,我见到周群逸,皇后和花杏从里面出来。周群逸低声对衡俨说:“贵太妃在里面,绑了太后。” 衡俨皱眉道:“不是叫人看着吗?怎么会在里面?”周群逸道:“听说太后下午知道睿王妃薨逝的事情后,教人去请贵太妃过来的。”衡俨和我对望一眼,又问:“里面还有什么人?” “贵太妃把里面的太监宫女全部轰出来了,绑了太后。御林军没有旨意,不敢妄动。”衡俨点了点头:“留一两个心腹的人在此,将其余御林军撤走。”他又看了一眼皇后,道:“你也回宫去吧。” 皇后见我跟着衡俨,唤道:“皇上,臣妾心中担心太后。” 衡俨温言道:“你回去好好歇着,这里朕自会处理。”说着带我一起进了掬秀殿。我听见皇后在后面冷冰冰的声音道:“花婕妤,我们回宫吧。” ------------ 28 姐妹恩怨 我们一进内殿,便见到掬秀殿里椅倒桌歪,四处乱扔了东西。太后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子似被什么帘子胡乱绑着。贵太妃头发凌乱,背对着我们,手里拿了一支簪子正对着太后,嘴上仍是娇声软语道:“姐姐,这滋味可好不好受?” 衡俨低声道:“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贵太妃听到衡俨的声音,转过了身,却仍将簪子对着太后。她见到我们,笑道:“衡俨,你来了?”又对我说:“青鸟,你也来了。” 我见她笑语盈盈的样子,可发乱身歪,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不忍道:“贵太妃,何必如此呢?” 贵太妃仍笑道:“今天姐姐请我来,跟我说昨日妍儿过身了,是不是真的?” 衡俨微一颔首:“不错,睿王妃难产,大小都没保住。实在教人痛惜。” “去了就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贵太妃又笑道,“再教容植娶一个王妃便是了。” 我不禁皱了眉头,道:“贵太妃,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话?”贵太妃冷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一个不够,再娶一个便是。老东西,衡俨,明希,哪一个不是这样?只有我的容植,从头至尾便只是对妍儿一心一意。” 衡俨微微一哂,瞧了我一眼,并不说话。我一时心有所感,也无话可说。 贵太妃又冷声道:“姐姐,当初你便也是这样想的吧?老东西不喜欢你,你便叫他再娶一个。可你又不放心别人,便叫自家姐妹来受这个罪。” “他喜欢你,你怎么叫受罪。”太后适才一声不吭,突然也冷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先皇吗?” 贵太妃恨声道:“他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他。我心中只有阿明一个人,可你……”她又将簪子对着太后道:“我便是太相信我的姐姐了,才告诉你我要和阿明一起。你却暗中教人赶走他,硬是将我推给了那个老东西。” 我不知太后贵太妃和先帝之间,竟然有这样的纠葛。我瞧了一眼衡俨,他微一叹气,伸手一拉我,与我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太后和贵太妃,便似在看做戏一般。 太后也淡笑道:“他宠爱你,我心中不知多羡慕驱魔天师阴阳眼最新章节。你怎么不谢我?” “谢你?”贵太妃哈哈大笑,忽地又狠狠地说:“我生了孩子,你竟然怂恿老东西给他取名字叫“明希”,还说他“明正庄严,大有希望”。好姐姐,你只不过想日日提醒我:阿明走了,我便是连希望都没了,是不是?” 太后微微一笑,却不答她。我越听心中越是不忍,忍不住哀求着望着衡俨,衡俨摇了摇头,附耳在我耳边说:“她们结怨多年,此刻若不说清楚,往后日子谁也不好过。” 太后笑道:“你不喜欢明希,我便帮你养他。我桩桩件件都为了你,不成想没一件落了好。” “你不过是怕自己万一生不出儿子,以后在王府里失势罢了。你把明希抱走,叫我们母子不得亲近,分明是要断送我们母子亲情。姐姐,你的心也忒狠了。” 我听到他们说到明希,想起当年端王妃说明希在皇后膝下寄养过一段时日,原来因果确是这样,更是思绪万千。 皇后不住冷笑,又说:“妹妹,这个中因果咱们自己清楚便是了,何必在皇帝和后辈前面失态?” 贵太妃忽然转过身盯着我和衡俨,半晌,又咯咯笑道:“青鸟,你可记住了,若日后诞下一子半女,千万收好了。衡俨的皇后,也不是好相与的……”她又上前几步,指着我笑道:“我几乎忘了,你可刚刚……” “姨娘,你是长辈,说话莫失了分寸。”衡俨突然截口说道。贵太妃恨恨地瞪了衡俨一眼,对着衡俨叫道:“我不是你的姨娘,你娘害我,你便害我儿子孙子。你娘知道妍儿去了,不知道多开心,硬是从御林军手里将我要了来,只为了巴巴地告诉我这样的好消息。” 衡俨瞥了太后一眼,微微一哂,也不搭理。太后听了,反笑道:“你儿子媳妇不成器,你怪得了谁?”贵太妃一听,突然间一声不吭,反而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一件难题。 我见贵太妃似有些痴愣,甩手推开了衡俨。上前几步,右手握住了她的簪子,柔声对她说:“贵太妃,你心中这么苦,何必都放在心里,早些告诉先皇,他自然会放你走。” “她若不卧薪尝胆,怎么能有机会向我报复。”太后笑道,“可惜,终究是我的儿子做了皇帝。” 贵太妃望着我,痴痴道:“那老东西怎么会放我走,他恨不得将我绑死在他身边。”我仍握着簪子,摇了摇头说:“那日先皇曾和我说过,他晓得你和皇后心里恨他,宁可放你们自由。” 太后忽然问道:“青鸟,先皇真的这么说么?”我点了点头:“先皇确实这样说的。你们和先皇这么多年夫妻,他自然瞧得出你们的心思。可你们,便连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么?” 太后和贵太妃对视了一眼,又互相撇开了头去。 我一手握着簪子,一边瞧着衡俨,低声说:“贵太妃,我和衡俨两人,中间夹了好多事情,我几次想就此作罢,可心中却总舍不得。你和先皇,生了三子二女,你对他,便真的只有怨恨么?” 贵太妃闻言,呆呆地站了许久,终于缓缓地坐到了地上。我道:“你爱恨两难,便不让大家好过。你一心教五哥争了皇位好替你解气,可即便是五哥坐上了皇位,你心中的怨只怕仍是化解不开,结果反而害了五哥和妍姐姐。” 衡俨叹了一声,低下头去。我转回头,却见到太后紧紧地盯着我,我心中一寒,不由自主便生了惧意。贵太妃喃喃道:“我怎么会去害自己的儿子?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自言自语,突然右手一挥,将簪子从我手中硬生生地抽走,将我的右手割出了一道血痕,我一痛,跌坐在地上,只见到右手上鲜血便一滴滴地滴下来。她娇笑道:“既不好过,便大家都不要过了。”说着举起了簪子,便朝太后扎去。 ------------ 29 青鸾随风 我大惊失色,便见到衡俨一跃而上,用手轻轻一格,便将贵太妃格开。贵太妃一击不中,又朝衡俨扑去。衡俨侧身一让,伸手抓住她的簪子,沉声说:“姨娘,五弟尚在,璋显予恩年幼,你若有个万一,叫他们如何自处?” 贵太妃闻言一怔,又使劲一抽簪子。可衡俨握得牢固,她拔不出簪子,却不松手,只盯着衡俨。衡俨摇了摇头,横掌在她脖子后面微用力一切,贵太妃就此晕了过去。 衡俨伸手帮太后解了捆束,又扶起了我。太后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一动不动。衡俨沉声道:“母后,你也莫再为难自己,叫大家都好过些。” 太后瞪了衡俨一眼,怒喝道:“你是我的儿子……”衡俨微微一哂,也不理她,伸手揽了我的胳膊,出了掬秀殿。 衡俨带着我回勤问殿,一路上我脑中都只是适才太后和贵太妃两人的恩怨。这两日我眼见着这许多变故,不知怎的,心中又徒然生了许多怨恨,一瞬间便又都迁怒到了衡俨身上。眼见要到勤问殿,见到香宁在殿外候着,我使劲将胳膊一甩,挣开了他的手。 衡俨一愣,上前两步,柔声对我说:“叫我看看,手怎么样了?” 我将身子一缩,怨声道:“你不要管我。”我瞧着他,他一幅莫可奈何的样子。我心乱如麻,大声地吩咐香宁道:“不要叫任何人进来,我谁都不见。”说着便跑回了殿里。 我坐在桌前,摊开手,望着自己手上的伤痕,过得许久,才见到香宁捧了一个药匣子进来。她从药匣子里拿了膏药出来,抓过我的手,帮我抹了药。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帮我处理伤口,待她包扎完毕,才问她:“他呢?”香宁摇了摇头:“皇上回乾极殿了。”她又看着我说:“小姐,你这是何苦?” 我苦笑道:“爱恨两难,便叫大家都不好过。” “无端端的,那来的恨?”香宁道。 我低了头,再不说话。良久,才说:“香宁,咱们回广湖吧?” 香宁一边抹药,一边低声说:“若小姐真的不好过,我们便一起回去最终救赎。” 可我心中却柔肠百结,时而一心要走,时而又舍不下。香宁劝我手上的伤痊愈了,再将身子养好些再想办法走。我心中依赖香宁,便一切听了她的。我忍着心,与衡俨一面都未再见。只是她一日拖一日,一拖便拖到了三月初。 三月三又是上巳节,香宁问我可想出去南郊。我想起两年前今日,我尚和衡俨,容植,上官妍同游暮江。那时他们兄弟虽有不睦,情分尚在,可如今形同陌路,上官妍和我也天人相隔。我低声同香宁说:“便不去了。”香宁笑着说:“便是不去,就在宫里放纸鸢可好?” 我意兴阑珊,仍是不愿动,香宁硬是拉了我出了殿,指着天空说:“你瞧。”我抬头一看,皇宫内外,漫天都是纷飞的纸鸢,各自形状,五颜六色。我心情大好,笑道:“真好看。” 香宁同我一个个的纸鸢数过来,忽见到城南有一张青绿色的纸鸢,拖着长长的尾巴,脱颖而出,越飞越高,在高空中飘荡。我问香宁:“那是什么?”香宁看了看,说:“好像是一只青鸾。” 我一愣,仔细看去,果然像一只青鸾。一阵风吹来,将这鸟吹翻了个,我忽然见到纸鸢的下方,染了许多鲜红的颜色。我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又问香宁:“那边是什么地方?” 香宁只说不知道。恰好一队御林军巡逻而过,我心念一动,上前拦住他们道:“诸位将军,你们可见到天上的那只绿色纸鸢。”他们抬头看了看,都点了点头,我问道:“可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其中一个士兵瞧了瞧,笑道:“好像是城南。”另一个士兵说:“我看是端王府放的纸鸢。”我心中一跳,忙问道:“为何是端王府?”士兵挠了挠头:“我随口一说,不过我依稀记得是那边是端王府的位置。” 我悻悻地朝他们道了谢,可心中疑惑不解。忽听到香宁说:“小姐,你瞧那纸鸢,像不像一只鸟儿染了血?”我吓了一跳,再一看,果然如香宁说的,越看越像一只染血的青鸾。我怔怔地望着香宁,喃喃道:“莫非真的是端王府放的纸鸢?” 香宁笑道:“端王府怎么会放这么不吉利的纸鸢。”她话音未落,便看到那纸鸢似乎断了线,轻飘飘地被风朝西吹去,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我的心越跳越快,猛然一声惊鼓,我抓着香宁的手说:“香宁,我要去端王府。” 香宁为难道:“小姐,如今不比在肃王府,你怎么出得了皇宫?再说,好端端的何必要去端王府。” 我心神不宁,胡乱挥了挥手,半晌才对香宁说:“你去找皇上,说我要去端王府,现在便去。”香宁瞧我这心慌的样子,安抚道:“小姐,此刻皇上只怕是在议事,不如再等等。” 我望着香宁,只觉得心慌难耐,但终于点了点头。 等到午后,我心慌愈甚,便似有大鼓在锤我的胸口一般。我心慌意乱,等不及叫香宁,自己跑出了勤问殿,一路跑到乾极殿。可我从不在勤问殿之外出现,乾极殿的侍卫太监宫女无一认识我,还未待我靠近,侍卫便拦住了。无论我怎么请求,只将我越拦越远。 我见他们铁面无私的样子,只怕我再说什么,便要刀剑伺候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见到有人带了一队侍卫,从乾极殿前经过,恰好是常何。我忙大声叫道:“常将军。” “夫人?”他听到有人叫他,转身朝我看来。见有侍卫拦住我,挥了挥手叫侍卫退下,“夫人,怎么在这里?” “常将军,我要见皇上。”我叫道。 常何一怔,随即又将适才的侍卫叫了过来,低声地问了几句。才对我说:“夫人,皇上和皇后在殿里。”我点了点头,哀求道:“常将军,那你便帮我同皇上说,我要去端王府。” ------------ 30 事端旁生 常何略一踌躇,转身对侍卫说:“你去禀告皇上,说夫人要去端王府。”那侍卫愣道:“哪个夫人?”常何还未及回答,我忙说道:“我住在勤问殿,你同皇上说,我现在便要去端王府。” 侍卫领命而去,随即便回来道:“夫人,皇上请你进去。”我朝常何点头致谢,跟着侍卫进了乾极殿。 远远地见到衡俨和皇后对坐,似正在对弈,花杏站在衡俨,笑逐颜开。衡俨见我进来,放下了棋子,唤我:“青鸟。” 皇后也转了过来,面上清冷。我朝皇后做福行礼,见皇后淡笑示意,才对衡俨说:“我要去端王府。” 衡俨微一蹙眉,还未说话。花杏叫道:“你怎么不向皇上行礼?”我一愣,气血上涌,竟也没顾得上他是皇上,只硬邦邦地说道:“我要我的马和出宫的令牌,我现在便要去端王府。” 衡俨也不答我,只又用食指在棋盘上轻轻叩着。皇后微微冷笑,花杏白着眼看我。我立在下面,正觉得自找难堪。忽听衡俨和声说:“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端王府?” 我左右思量,才回道:“我挂念婉姐姐,要去见她。”皇后突然道:“你想念端王妃,过几日我叫她进宫,你们在宫里相会便是,何必急着要出宫。” 我说不出理由,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咬了咬唇,低声道:“我现在便要去端王府。”说着抬头看着衡俨:“你不许,我也要去。”说着便掉头要出殿而去。皇后冷笑道:“皇上,不知道皇后还是不是**之主了?” 我听了这话,转回头道:“皇后娘娘,我并无不敬的意思。我只是……”我心慌哽咽,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皇后冷哼了一声,才听到衡俨说:“来人,叫人快马去请端王妃来,说青鸟想见她。” 我同皇后顶撞,他不能不顾皇后的尊严,如此处理,实在已经是顾到了两人的体面。我没奈何,只好站在一旁等待。花杏笑着说:“皇上,适才你和皇后才下了一半,便接着下吧。” 皇后笑道:“我怎么下得过皇上,不过是皇上让着我罢了。”衡俨微笑道:“皇后棋艺一向不弱。”皇后见衡俨赞她,掩着嘴不住的笑。他们三人一团春意,我瞧在眼里,突地脑子里回响起贵太妃的话:“既不好过,便大家都不要过了”,我心神一凛,忙摇了摇头,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复仇者联盟]过度反应。 如此煎熬了有两刻钟,有人进来道:“皇上,端王说端王妃身体不适,要卧病静养,过几日等病好了再入宫请安。”我听得这话,脑里顿时浮现了那幅染了血的青鸾。我惊叫道:“婉姐姐定然是出事了。”说着拔腿便往殿外跑去,可站了许久,腿脚麻木,两步便跌倒在地上。我勉强用右手一撑,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衡俨也未叫我,只听到花杏叫道:“皇上,这也太没有规矩了。” 我理不得这么许多,只知道朝宫门跑去,还未跑到一半,听到后面有人高声叫我:“夫人……” 我回头望去,常何骑了马上前。他下了马,从怀里又拿出一块令牌交给我:“夫人,皇上让我把这马和出宫令牌给你,叫你速去速回。” 我一人一骑直奔端王府。还未进门,便被门口的侍卫拦住,我将宫里的令牌一举,高声叫道:“我是端王的妹妹,我来找端王。”两个侍卫见确是宫里的令牌,便叫人去通传。很快便有人引我到中堂坐着,并给我上了茶。可不知怎么,我等了许久,明希和端王妃却没有出来。 这情形愈是古怪,我心中愈是狐疑,可只能在中堂候着。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才见到明希笑眯眯地从后面转出,对我道:“青鸟,今日怎么一个人到我这里来了?” 我见到明希与往常一模一样,心下稍安,细细看他的面色,仍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只是两眉间比以前多了几道竖纹。我说:“二哥,我在宫里,不知怎的,心里挂念你和婉姐姐,便向皇上讨了令牌,来看你们。” 明希笑道:“适才宫里来人来请了,阿婉身体不适,过几日再去。可没料到你这么性急,自己跑来了。”我连忙道:“我便是听了婉姐姐身体不好,才一心要来看她的。二哥,你让我见见婉姐姐。” “她自觉体弱,不愿见人。”明希摇了摇头。 我急道:“那我更要见见她,若能陪她说说话,开解开解也好。”可无论我如何好说歹说,明希总是笑着不肯,只是叫我回宫去。 我见这情形,心中愈狐疑,便愈是不安。一想到那只染血的青鸾纸鸢,便是一点耐心也没了。我忍不住说道:“二哥,你若不让我见婉姐姐,我现在便回宫,叫衡俨下旨,到那时,你不让见也得见。可我们兄妹何必无端闹成这样?” 我只不过是随口唬他,瞧这下午的样子,衡俨也未必会由着我。可明希望了我一眼,竟然皱了眉头,一言不发。 “二哥,婉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见他愁眉不展,轻声问道。 他抬起头,勉强笑了笑,良久才道:“你要见,便去见吧。”说着便叫人带我去后堂见端王妃。 我见事有转机,连忙朝他一福,跟着那人去见端王妃。那人带我到了端王妃的住所,,我见门上竟然锁了一把大锁,愣道:“这是做什么?”那人并不回答,只拿了钥匙开了锁,伸手请我入内。 我不及多问,便进了房,那人在外面又将门一关。房里一片阴暗,似一点生气也没有,我四处打量,才发现整个房间只有一个人在床上。我仔细一看,才见到正是端王妃。我跑到床边,低声叫道:“婉姐姐。” 端王妃趴在床上,似正小憩,听到我的声音,突然双眼一睁,笑道:“青鸟,你终于来了?” “婉姐姐,二哥说你病了,不让我见你,你是怎么了?” 端王妃笑道:“我哪里有病,只不过被他鞭了几十鞭,不让我出房见人罢了。”我听了她的话,掀开了她的杯子,果然薄衫下面,身体上交错了无数道血红的鞭痕。我大惊失色,叫道:“二哥做什么,为什么要鞭打你?” ------------ 31 去年今日 端王妃冷笑了一声:“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鞭打我也是应该的。”我不明所以,房内又阴冷,只能帮她将被子盖上,低声说:“你做了再怎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也不该这样对你,着实太狠了。” 端王妃忽地一笑,对我说:“他不让我见你,可我总有法子见着你。青鸟,你可是见着了什么信才来的?” 我忙答道:“我在宫里,忽然看到端王府放了一只纸鸢,青鸾见红,便觉得心神不宁,怕你们有事,硬是出了宫来。” “那小妮子还算聪明。”端王妃笑道。 “哪个小妮子?” “我以前的贴身婢女,如今被罚到别处去了。那日王爷捉了我的时候,她被王爷带着过来,我悄悄同她说,若有办法,便叫你来。她估计是没了法子,趁着上巳节放纸鸢,胡乱试一试,没料到你倒真的见着了。这便是老天要让我见你一面。” 我越听越觉得心乱如麻,问道:“婉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端王妃微微一笑,伸过了头,在我耳边悄声说:“青鸟,我遇见了那个张生。” “哪个张生?”我抬头愣道,她脸上一红,低了头不回答我,我忽然想起那年中秋,她同我说:“若是让我遇见个张生,我便死也值了。”我如梦初醒,叫道:“姐姐,你同旁人有了私……” 端王妃抿了嘴微微而笑,才对我说:“那年你被赐婚,王爷不叫我去看你,他又忙着处置叛乱的事情。我没处解闷,上元节独自出去闲逛。那天天上还落着雪,他在街边卖字画,我随意挑了一幅桃花,他便说要送给我。” “到了上巳节,你叫人来请我,王爷说最好还是不去了。我没法,只好回绝了你,可一个人无趣,竟又逛到了那个字画铺。他见了我,便提笔写了两句话给我。” 我想起密王出生,我去见端王妃,她躲在房里练字,回来都是那一句。不禁喃喃念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端王妃笑道:“便是这句。我不知道意思,还是他教了我。我才晓得,他对我一直念念不忘。” “婉姐姐,这人才见你两面,便不住地引诱你,分明是个轻薄浪子,你怎么……”我轻叹道。 端王妃愣了一愣,低声道:“你说的真对,他果然是个无形浪子,他同我枕上海誓山盟,可那日王爷带了人来捉我们的时候,他半分也不顾我,便从窗子里逃出去我的老婆是学霸。王爷见我躺在他的那间破屋里,伸手就拿起了马鞭,不住地抽我。” 我又气又痛,捉着端王妃的手,胸口憋闷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端王妃笑道:“你难受什么?我自己做错事情便自己承担,不过是一条性命罢了。”她又低声说:“可我又想求你帮我。” 我说道:“我去求二哥,叫他原谅你。” 端王妃啐了我一口,冷笑道:“谁要他原谅。这事情我便从来也没后悔过。”她瞧着我:“我只是想叫你帮我救他一命。王爷现在暗中派人找他,若寻到了他,只怕小命就保不住了。他虽然对不住我,可我仍是不愿他受一点苦头。” “婉姐姐,我……”我摇头道,“他做错了事情,我如何救他。再说,这宫里宫外都没有我说话的份。” 端王妃笑道:“你别当我不知道,皇上护着你,你叫皇帝下一道旨便是了。” “姐姐……”我无奈道,“他做了皇帝,处事各方都要思虑周详。我今日出宫,都是和他闹僵了才出来的。” 端王妃一愣,低下了头黯然不语。我瞧她心神俱伤,低声说:“我等下去劝劝二哥,叫他发发善心放那人一马。” 端王妃听我这样说,大喜过望,连连说:“你现在便去,现在便去。”我本想再陪陪她,她不住地催我,想必是心中焦急,我只好起了身,说:“我等下再来看你。” 端王妃笑道:“你若劝住了王爷,便不要来看我了。”我叹了口气,便要出门。 “青鸟。”端王妃叫道,“我渴了,你帮我把桌上的杯子递给我。” 我连忙回身给她倒了杯水,喂了她喝下。她将杯子握在手里,略一沉吟,又对我说:“等下便不要再来瞧我了,早些回去,莫跟皇上闹别扭。” 她见我眉毛越皱越紧,柔声道:“我这以后若要见你,只怕也难。往后这路上,我无法陪你,你自己好自为之。”我点点头,起了声,她又笑着推我:“快去吧,快去吧。” 引路那人还在外面候着,见我出来,将门带上,又锁了门。我长叹一口气,对他说:“我还有些话要和王爷说,你带我去见王爷吧。” 明希仍在中堂坐着,见我出来,一言不发。我到他对面寻了张椅子坐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求他。天色渐暗下来,有人上来点了蜡烛,又问明希是否用晚膳,他瞧了瞧我,我只是摇头。他挥挥手,叫其他人都下去,只留我们两人对着蜡烛枯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问道:“怎的不回宫去?” 我轻叹了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二哥心里苦闷,我便陪着二哥。” “我那里有什么苦闷?”明希淡笑道,“我瞧你自己倒是苦闷的很。” 我听了忽觉得好笑:“那便做一对苦闷兄妹好了。” “青鸟,我们兄妹相识几年了?”明希突然问。 我微一思量,道:“我来王府时十五,如今已经是二十了。一直蒙二哥看顾,不知如何言谢。” “我哪有看顾你?倒是三弟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最多。”明希淡笑道。 “三哥……自然与你们不同。可是无论先皇待我是冷是热,三哥际遇是高是低,二哥待我都是一般无二。所以我心中,几位兄嫂都是我真正的亲人。” 明希微叹道:“你少年失怙,叫人不忍心。” ------------ 32 好自为之 我沉默了许久,才说:“二哥,你长在王府,父母虽在,却不相亲。想必于心戚戚,便格外体恤我。” 明希听了这话,哑然失笑,良久才道:“听说那日母妃和太后冲突,你也在场?” “是。”我点头道,“若非如此,今日怎么能说得出二哥心中的酸楚。” 明希拍了拍椅子,黯然道:“我自幼长在太后膝下,母妃心中只有五弟,太后的脾气……嘿嘿,幸得和三弟相互扶持,互相勉励。他的性子果决坦然,我却懦弱许多。” 我忽地想起那天先皇帝说自己性子懦弱,被人嘲笑后,却只会拿宫女太监出气。明希鞭打端王妃,果然正如先皇帝所说,父子两人性格何其相似。可我不忍心再戳他伤疤,只淡然一笑,说道:“二哥,你不畏人言,大义灭亲,怎么能算懦弱呢?” 明希干笑了两声,摆了摆手。我沉吟了片刻,终于道:“二哥,婉姐姐有事求你。” “叫我不记前嫌放了她?”明希淡笑道。 我咬了咬牙,才低声道:“她求你放过那个人。” 明希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他抓着椅子,不怒反笑,可双手却不住地颤抖。他的手青筋暴出,越抓越紧,竟然将指缝都抓出了淡淡的血丝。我怔怔地瞧着他的手,忽然叫道:“二哥,你一心想着婉姐姐回心转意,你便好好待她,何必让她吃这么多苦?” 明希望着我,半晌才轻声道:“事已至此,诸多做作又有什么用?” 我瞧他自苦的样子,摇头道:“你将心事放在心里,弄得自己苦,别人也苦,于事却一点补益也无。” 明希嘿嘿了两声,淡笑道:“你何尝不是一样。” 我一怔,许久才答道:“如今是我来劝你,怎么变成你来说我。” 明希挥了挥手,道:“三弟那日,危悬一线,他那样做,你不必苛责他。” 我苦笑道:“那夜明明是我自己要去请五哥的,我怎会苛责他?” “既如此,你又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我望着明希,眼眶一红,却强自忍住,我高声道:“我便是放不过自己。当日我怎么就去请了五哥,若非如此,怎么会使五哥陷于危险之地,妍姐姐也不会死御宝天师最新章节。可我若不去请他,三哥便死在顷刻。我只是恨他,为何叫我陷在这样两难的境地,可我又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自讨苦吃。” “这还都罢了。他既答应我不伤五哥性命,可那日是谁叫常何用箭对着五哥?又是谁叫人用箭射向五哥的?” “常何只叫射了五弟身后的侍卫,想逼五弟就擒罢了;叫人射五弟的是齐纪略,与三弟并无干系。” 我冷笑一声:“都是他手下的人,哪个人有什么心思,他自己一清二楚。派那个被五哥追杀得亡命天涯的人去,他存了什么心思,我会不清楚?” 明希长叹一声,哑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便是知道你会因为此事与自己过不去,因此既不册封也不赏赐。若因此事赏了你,你便一辈子都背上了这个包袱。” “谁稀罕他的册封赏赐?”我冷哼一声,忽地又温言对明希道:“五哥,婉姐姐也不稀罕这些名分地位,她只求你真心待她。” “我待她如何不真心?”明希哼道,“她处处为难高氏,又不生育,我好不容易在母妃和父皇前面,保住了她正妃的名份,不教她在府里有一丝为难,还要我如何真心?她要喜欢那样登徒浪子的轻薄行径,我便是一丝办法也没有,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我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若如此,你便放了她去,由着她吃了苦头,方知道你的苦心。” 明希重重的哼了一声,正待说话。突然有人从外面冲进来,叫道:“王爷,不好了,不好了。” 明希怒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那人冲进中堂,指着后面,叫道:“王妃……王妃自尽了。” 我一愣,和明希对望一眼,两人齐齐朝后面跑去。待我们冲上小楼,房子门户大开,门内站了一个侍女,已经被吓得不能动弹了。我跟着明希冲进房内,才见到端王妃趴在床上,左手腕跌在地上,浸在好大一滩的血中,地上扔了一个破碎的杯子,端王妃的右手捏了一片杯子碎片,血从左手腕的割痕中渗出。那血中,还扔着一张纸。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拾起了那张纸,纸面泛黄,上面正写了那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可字迹轻佻,流里流气,分明就是一个行为无赖轻浮的人写得。 我抬头见端王妃趴在床上,面色如生,嘴角似乎还含着笑意。我浑身不住地发抖,一阵晕眩便向后倒去。恰好明希在一旁接住了我,我欲哭无泪,只是望着明希。明希的脸上早已是涕泪纵横,他忽然大吼一声道:“来人,将青鸟送回宫去。” 有人来要带我走,可我紧紧地拽着明希的袖子,他闭着眼睛用力一挣,挣脱了我。他挥了挥手,我就这样被人半拖半拉地拉走了。我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也不能动,只能由着他们将我带出端王府,又有人将我扶上马,拉着我的马缓缓前行。 我痴痴地坐在马上,竟然一丝泪水也无,我抬头望着天空,满天星斗璀璨,不断闪耀。我对着星空,高声叫道:“婉姐姐……”可周围除了马蹄声,丝毫没有回应。我趴在马上,突然耳边似乎响起端王妃温柔的声音:“我这以后若要见你,只怕也难。往后这路上,我无法陪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我一把从牵马的人手中扯回缰绳,将马肚一夹,便朝前疾驰而出,那人在后面不断地叫我,我丝毫也不理睬。我半分力气也无,只会俯身抱着马脖子,只由着这马在曲靖城自行其路。 没料到这马自己认得回皇宫的路,竟一路“得得”地将我带回了云龙门。有人上前来问话,我只将马交给他,他接过马,却仍拦着我。我被他不住地询问,恍惚间方才知道从怀里拿出了令牌交给他,他这才放我入内。 ------------ 33 爱债难还 我站在皇宫里,眼见着四处都灯火明亮,我不知往哪里去,只失魂落魄地在皇宫里随意走着。可我见到亮光便害怕,只敢在阴暗处躲藏。我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哪里,眼见得前面有一个台阶,旁边放着一个水缸。我走的累了,不顾地上冰冷,靠在水缸上,抱着腿痴痴地坐着。 过了许久,我坐的僵了,仍不愿动。突然听到台阶上面有人走过,我便将自己缩在暗影了。上面似乎是两个宫女,一边调笑一边慢步走过。一个人说:“姐姐,皇后每日都叫这个时辰给皇上送汤饮?”另一个人说:“是,皇后娘娘爱惜皇上,怕皇上国事操劳。不过今日皇上不在乾极宫,也不知在哪里,等下我也不知怎么向皇后交待。” 两人似乎停了下来,那年长的似乎有些苦恼:“但凡皇上有些异动,皇后娘娘便朝我们撒气,唉……若不是你是我亲妹妹,我连倒苦水的人都没有。”另一人也没接话,过了许久,我以为她们已经走了,突然听见妹妹问道:“姐姐,我初来宫里,总觉得奇怪,勤问殿为何总是黑灯瞎火的,里面住着什么人?”原来此处僻静,两人竟然停在此处聊起了天。我听到她问到勤问殿,悄无声息地苦笑了一声。姐姐说:“我也不知道,新皇登基,放了一批宫女出去,我才入了宫。听说里面住着一个女的,可也不是皇上的妃子,好像是皇上的妹子。” 妹妹又问:“宫里不是只有一个年幼的公主么?怎么还有个妹子?” 姐姐答说:“我不知道,皇后从来不提此事,我也是从花婕妤那里听来了一些。好像是先皇在外面收的孤女,和皇上还有睿王都有些不清不楚。” 妹妹奇道:“一个孤女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姐姐笑道:“怎的没有,听说还珠胎暗结了呢。可惜小产了,也不知道是皇上的还是睿王的。” 我在下面本只当作闲话听着,可听到此处便如五雷轰顶。我心中惊诧,按耐不住,伸手往怀里一抽随身的挈燕,起身上了台阶。那两个宫女突然见到有人出现,吃了一惊。我右手持着挈燕从她身后一绕,虚横在她的脖子上,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两个宫女唬得魂飞魄散,一起哀求道:“我们什么都没说情圣物语。” 我刀一紧,说:“什么珠胎暗结,说。” 那宫女直打哆嗦,说:“不是我说得,是花婕妤说得。” 我冷声道:“她说什么?” “她说勤问殿里的女子和睿王有染,怀了身孕,睿王兵败那日,她也不知怎么地小产了,听说当时有两个多月了。” 花杏说得可是我?可为何我竟然一无所知?我突然想起那夜小腹不住地抽痛,茫然无措,缓缓地放下了挈燕。两个宫女忙躲到了一边,我抬眼看了她们一眼,狠声说:“今天的事情,你们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若有一字泄露,我便杀了你们,听见了没有?” 她们急忙点头,我挥挥手,再不理她们。抬头认清了勤问殿的方向,如游魂般缓缓地游荡回殿。 到了勤问殿外,我已几乎精疲力尽,便连迈过门槛的力气也没有。我倚着门口的柱子,怔愣了许久,终于回过了神,背靠着柱子,厉声叫道:“香宁……” 我听到里面脚步声响起,香宁匆匆出来,见到我满面苍白,惊呼道:“小姐,你怎么……” 我扑到她的怀里,她吃力不住,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她搂住我,着慌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我伸手揪住香宁的袖子,望着她,张着嘴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过了许久,才终于有力气叫道:“香宁,婉姐姐死了,她死了。”这话一出,我的泪水潸然而出,再也无法忍耐。我抱着她,泣不成声:“婉姐姐死了,我亲眼看见了,她身上都是血,她就这样走了,走了……” 香宁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他们都要离我而去,”我止不住泪水,哭道:“我爹娘死了,师傅走了,妍姐姐死了,婉姐姐也自尽了。五哥生不如死,二哥也是苦不堪言。香宁,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我,都离开我了!” “小姐,没有人离开你。我还在这里,清哥和香馨也在广湖等着你。”香宁急叫道,“小姐,你还有皇上,皇上他……” “衡俨……”我猛然醒悟,想起适才两个宫女的话,我揪着香宁,厉声道:“她们说我有了孩子,可他和五哥相斗那日,却没了,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小姐……”香宁被我的样子吓得哭了,“那都已经过去了,你身子好好的,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那便是真的,她们没有骗我。”我身子摇摇欲坠,“你们为什么要瞒住我?” “小姐,”香宁哭道,“皇上不忍心。小姐既然不知道,何必再叫小姐多痛苦一次。” 我木然地听香宁哭诉,忽地冷笑道,“也好,也好。我欠衡俨的,便教这个孩子还给他。我和他之间,再也无拖无欠了。” 香宁唬得用手要来捂我的嘴巴,她哀求道:“小姐,你别说了。皇上便在这里,他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我抬起头,才看见衡俨负手站在一旁。我伸手推开了香宁,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衡俨。可等到我站在他面前,我满腹的委屈愤怒与怨恨,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直直的望着我,我一点也看不出他眼神中所蕴之义,只知道抬头望着他,大声地抽泣着。 终于我尽全身的力气,对他叫喊道:“为何是我?为何要是我?”他闭了眼仰天长叹,俯下身搂住了我。我又哭又叫,拼命想挣开他,却被他紧紧抱住,无论我如何拳打脚踢,他都只是不放开我,在我耳边喃喃说道:“诸多种种都算是我亏欠你的。可你若离开我,你叫我怎么还你?” ------------ 34 命在旦夕 这一夜,我眼泪哭干,精疲力尽,只知道躲在衡俨的怀里。我无法抗拒,只觉得他身体温热,恰好温暖我冰冷的身躯;他和我肌肤相亲,我才觉得不至于那么恐惧;我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他,指甲嵌入他的肌肤里,将他背上抓出了五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他和我这般耳鬓厮磨,我才觉得心中稍安。我又累又痛,只知道抓着他,便如在暴风骤雨中抓住那根救命的桅杆一般,昏昏地睡去。 正沉睡时,忽觉得旁边微微一动,我顿时惊醒,伸手便捉,揪住了衡俨的胳膊。我睁开眼,他低声说:“我还有事情要做。”我望了望窗外,天仍漆黑,便捉着他不放。他微笑道:“快到五更天了。”我这才想起他是皇帝,若无大事,日日都要上朝。我咬了咬唇,坐了起来,说:“我来服侍你。” 我先起了床,为他洗漱,再帮他将朝服穿好。他只是浅笑望着我,由着我服侍他。待一切妥当,他要上朝去时,我突然心中一阵不舍,上前几步扑到他怀里。他一怔,抱住我柔声说:“我不会舍你而去,等下便回来陪你。” 我点了点头,见他大步流星的出门而去,心中长叹一声,才叫道:“香宁……” 香宁应声而来,我问她:“如何才能让我们回广湖?” 香宁一怔,仔细地瞧着我,许久才说:“宫里有墨剑门的弟子,我见过他,若小姐要走,我便去寻他。” 我微一颔首,说:“你去寻他,说我此刻便要离开。” “小姐……”香宁哀声想劝我。我瞧了她一眼,淡笑道:“小师叔还在等你。”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正想交待些事情,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香宁,香宁匆匆而出,随即便回来,低声说:“小姐,太后叫人来请你?” 我不由得一愣:“太后这个时辰叫人来请我?” “说是太后噩梦惊醒,叫小姐去陪着说说话。” 我和香宁对视一眼,不知道太后闹什么玄机。莫非那次和贵太妃之事,闹得她心里不安,见我是知情之人,才叫我去说话。可是太后性格如此冷硬,城府又深,怎么会轻易要对人吐露心声,何况是我这样旁观之人。 既想不清,便随他去。我说:“太后既然相邀,不得不去。你只留在这里帮我想出宫的法子。” 说着,便出门随来人去了掬秀殿。天只蒙蒙亮,除了前朝,**一片寂静,只我和来人在宫殿内穿梭。又见迎面有御林军过来,想必是在宫中巡逻,我随眼一看,带队的是高中举。他见到我,也有些微怔,我俩也不交谈,只互相点头示意。我仍跟着那人去了掬秀殿。 掬秀殿早已经不是那日的狼狈样子,太后坐在殿中,旁边也无随侍的人。她见了我,挥手就叫那人下去,对我说:“坐吧。” 我坐了下来,斜着眼偷偷的瞧她。太后衣容整齐,妆容精致,脸上还有一丝浅笑,一点也不像是刚刚从噩梦中刚醒来的样子。我心中微有疑惑,就听得太后说:“青鸟,那日多亏了你。” 我一愣,才明白她指得是那日和贵太妃的事情,我低声道:“儿臣只是尽绵薄之力而已神武破天机。太后临危不惧,才真是大智大勇。” 太后微微一笑,道:“你那日说先皇晓得我们恨他?” 我低了头:“是。” 太后笑道:“你和皇上做了这几年夫妻,你可觉得皇后憎恨皇上?” 我又是一愣,半晌才道:“皇上皇后成亲多年,皇上在搴西受苦,皇后一人支撑肃王府,若非是对皇上情深意重,也不能如此。” 太后点头道:“这话说得公允。”她沉吟了片刻,说道:“先皇心中只有天兰,我对他诸般示好,他从不放在心上……” “可我却不恨他,只要他顾惜我多些,我也不会……”她又笑道,“我最恨的,便是天兰这贱人,她心思全不在先皇身上,可先皇心里却只想着她。” 我抬起头,太后正盯着我,嘴角冷笑,我心中不禁一寒。太后说:“自先皇把你接来王府,你也算为皇上费了不少心力。可是……”太后微一顿,“皇后却说她度日如年。” 我听太后这样说,心中不住的打鼓,只觉得她要同我说一件极重大的事情。我望着太后,太后不住地冷笑:“你从不敬皇后,时常出言顶撞,在皇上面前也是肆无忌惮。听说昨日你便对皇帝皇后一点都不客气……可皇上还都由着你。” 她说到这里,拍了拍手,随即便有婢女从后面出来,盘上端了一个酒壶和一个酒杯。婢女提壶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递给我。 我瞧了瞧太后,她笑道:“喝吧。”我伸手接了过来,可心中狐疑不断,只端在手里,并未喝下。 太后盯着我,也不劝酒,只又笑道:“我本来顾念着皇上,可是昨天皇后同我说你在她面前骄横傲慢的样子,我一想,可不又是一个邱天兰?” 我心中一凛,盯着手里的酒,双手不禁有些微抖。太后沉声道:“花婕妤说得更有几分道理,你和睿王又夹杂不清,那孩子幸亏没了,若生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谁的?留下了你,不仅给皇后留下祸患,只怕以后连皇上也要被你害了。” 说完,她笑呵呵地望着我,劝道:“你还不喝么?” 我怔怔地瞧着手里的这杯酒,抬头见太后正斜睨着我微微冷笑。我心神一定,扬声道:“太后,我本来就无心眷恋,你又何必如此操之过急。”随手就将手里的杯子扔了出去。 太后没料到我胆大如斯,双目一瞪,喝道:“果然是个无法无天的,敬酒不吃便吃罚酒好了。”说着,双手一拍,从后面跑出了五六个太监,人人手里拿着绳子,看样子便是要来缚我。 我大是畏惧,可也不愿束手待毙,转身便朝殿门跑去。我毕竟是一个女子,绝不如那几个太监行动迅速,眼见得两个太监跑到门口拦住了路。后面又有两个太监跑上来,一人将绳子往我身上一绑,另一人正准备也来捆我。我心中一急,右手一抬,一根梅花针急射而出,正中一个太监的膻中穴,他摇了摇身子,就此倒了下去。可另一个太监仍用绳子绑住我,前面两个太监又朝我跑来,我心中连连叫苦,只怕就此要死在掬秀殿。 后面的太监见缚住了我,连忙多绕了两圈要将我缚死。我听得太后笑道:“这罚酒可好吃?”我心中着慌,原想呼叫,可不知怎的,竟然一声也不愿意吭。只趁着后面那太监还未完全缚住我的手,一根梅花针射出,插中了对面太监的气海穴,他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倒退了好几步,坐在了地上。可我的手立刻被缚得紧紧的,无法动弹,就见一个太监伸手捞起了那个酒壶,要往我嘴里逛。 我只道这一次是必死无疑了,心中数百个念头一闪而过,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能闭上眼睛待死罢了。忽然眼前又见到衡俨衣决飘飘,负手而笑的样子,我长叹一声,心想:“罢了罢了,便是如此诀别也好。” ------------ 35 相忘江湖 正要引颈就死,又听到“叮”的一声,便听到有东西砸在地上跌碎的声音。我睁眼一看,那酒壶竟然掉到了地上碎了。四个太监望着酒壶,正有些怔愣。忽然门外飞进来一条链子,将我绕了一个圈,外面用力一拉,便将我从殿内拉了出去。 待我落定,才看到我面前有一个黑衣蒙面人,一手抓住了我,一手收起了铁链。他左手在我身上一扯,绳子便寸寸碎落。他低声道:“跟我来。”抓我的手边疾奔而去。 我只能跟着他一路急奔,眼见得他带我在宫中几个来回,便远离了掬秀宫。又左右穿越,将我带到了一个小房子前面。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只觉得周围十分偏僻。他左右环顾一圈,伸手推开了门,拉着我进了门。屋里堆满了许多破旧的兵器,中间正站了一个人,却是香宁。 “香宁……”我扑了过去,抱住了她。她见我仓惶失措的样子,紧搂住我,低声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我一愣,道:“不是你知道太后要害我,教人去救我的么?” “太后要害你?”香宁惊呼,她望着那蒙面人,问道:“高将军,是怎么回事。” 我回头看那个蒙面人,他伸手将蒙面的黑布一拉,原来是高中举。他沉声说:“幸亏我赶的及时,没想到太后要杀夫人。” 香宁见我一时愣住,忙解释道:“高将军便是墨剑门的弟子,我同他说我们要回广湖,可小姐被太后叫去了。他便带我来了这里。” 我点了点头,上千朝高中举福了一福:“将军,多谢救命之恩。” 他右手一抬:“夫人不必多礼。” 我拉住香宁,说道:“高将军,如今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你可有办法带我们离开?” 高中举道:“夫人,太后要杀你,我若去警示皇上,皇上必然能护得了你的性命。” “那我便是叫他们母子反目,我身上又多了一条罪状。”我苦笑道,“将军,我心中已经决断。你便想办法送我们回广湖吧。” 高中举微一沉吟,点头道:“既如此,便要速战速决。方才,太后必是想趁皇上还在朝上趁机了解了夫人,此刻她必然不敢去告诉皇上。皇上在前朝,无人知道你和香宁在此。便趁这机会送你们出宫。” 我和香宁躲在一个大箱子里,上面再小心搁置了许多破旧的兵器网游之魔力风华最新章节。不知高中举用了什么办法,顺顺利利的将我们送出了皇宫。到了外面,他将我们从里面放出,交给我们一张纸条,低声说:“我还得回皇宫当差,稍有差错,皇上必然会起疑。这纸条上写的地址,便是刘参军的住处。你们趁天色还早,赶到刘参军那里,他已经向朝廷告隐,见到夫人自然会护送夫人回广湖。” “哪个刘参军?”我随口问道。 “就是以前上官煌手下的那个参军,掌门几次来都住在他那里。睿王出事前他便辞了官,因此并没有牵连到他,如今他正住在南郊。”高中举伸手又将马牵给了我。 我点了点头,先扶香宁上马,再翻身上了马坐在香宁背后。高中举朝我一拱手道:“夫人,香宁,一路珍重。” 我朝他点头示谢,回头望了一眼皇城,再不敢留恋。扬鞭一抽,马儿放开了四条腿儿,朝南欢奔而去。 刘参军见到我们,听我们详说情由,只说要尽早离开。我们立即在刘参军的护送下回广湖。他老谋深算,带我渡过了暮江先向西南走鹿郡,再向南过厉州,由厉州往东返回?轮荩?俅?轮菹蚰希?贝锕愫?b飞嫌挚桃庾叩穆唤倘?艘宦酚紊酵嫠??任颐堑搅斯愫?氖焙颍?日?5穆烦蹋?丫?嗷?诵矶啾兜氖奔洹h氖侨绱耍??允墙形颐侨?舜虬绯傻朗浚?欧祷啬?c拧?p>  待我们深夜到了墨剑门的时候,我远远便见到章华清和香馨在门口候着。章华清仍是单衣草鞋,香馨娇憨可人,如今他们都是我世上仅剩的几个亲人,我和香宁一路跑着到了他们面前。她和章华清双手一握,却又瞬间分开。我和香馨抱在一起,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我便在广湖暂住了下来,章华清说一月前皇帝派了人来问我们的下落,他只是叫人一顿臭骂,扫地出门,他们只好悻悻而归。因此我们仍不敢怠慢,只是扮做男装,深入简出,有章华清看着,倒也没惹出麻烦。 回到了墨剑门,香宁也不似以前在宫里那么拘束,章华清虽是掌门,可墨剑门一向清苦,他少有人照顾,而香宁心细如发,恰好处处为他考虑周到,两人实在是天作之合。我见香宁和章华清感情甚笃,便和香馨时不时催他们成亲。章华清听到便是不住地搓手掌,哈哈一笑,香宁却笑着躲进屋去。 而我,学着心如止水,一心要忘了过往的一切。可时而望天,便总是想起衡俨,他双眸亮若星辰,情丝难解,我目不忍视,唯有闭上双眼。可若闭上双眼,又见到他笑意盈盈,俯身来抱我。 衡俨,衡俨, 我晓得你我,与其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我想忘, 而不能忘。 该如何是好? 这天我和香馨又在调笑香宁,许是我们说的多了,不知怎得,香宁突然沉默下来,一声不吭。我朝香馨使了一个眼色,香馨伸手便去呵香宁的痒。香宁受不住,才又笑了。我笑问道:“摆臭脸给谁看?” 香馨笑道:“怎么能给咱们看?自然是给掌门看的。” 我见香宁仍拉着脸,不仅觉得有些奇怪,靠近些瞧她的脸,她愁着脸,泫然欲泣。我吓了一跳,连忙拦着香馨,柔声问道:“香宁,你怎么了?” 香宁摇了摇头,我和香馨对视一眼,又问道:“可是小师叔欺负你了?” 她仍是摇头,我和香馨不知所然,只好默默地陪在一旁。过得许久,她才低声说:“清哥说他房子太小,要换个房间。” 我一愣,奇道:“换变换,你伤心什么?” ------------ 36 义结金兰 她瞥了我一眼,却不说话。香馨聪明,拍着手笑道:“小姐,我知道了,房子太小,住不下两个人。若要住下两个人,三个人,便要换一个大房子,是不是?” 我这才明白,笑道:“墨剑门子弟众多,又长于机械。若要大房子,不出七天便给你盖好了。小师叔先提了这事,便是好事。” “小姐……”香宁低声道,“可我是个孤儿,自幼便被先皇收养,从未见过父母的面,若我真的出嫁那日,便连拜别的人都没有。” 香馨也黯然道:“我爹娘自小便把我卖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出处。” 我自然知道这无依无靠的滋味,可我却笑道:“你们哪里是孤儿,不是有我们姐妹?” 我伸手一拉香宁,说道:“我们三人,都无父无母,萍水相逢,却相互扶持,不如我们便就此结拜成姐妹,如何?” 她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我笑道:“咱们不拘俗礼,也不行跪拜了,说了是姐妹,便一世不变。”说着,便朝香宁福了一福,叫道:“姐姐。”香宁一怔,回身福道:“二妹。”香馨却不做福,拱了手朝我们叫道:“大姐,二姐。” 我和香宁不禁哑然失笑,我搂住香馨,靠在香宁身上,三人只是微笑。 香馨突然叫道叫道:“糟了。”我和香宁两人一愣,她叫道:“香宁是我们姐姐,掌门却是小姐的小师叔,这可怎么是好?以后香宁是叫掌门小师叔,还是小姐叫掌门姐夫?” 她这话颠三倒四,关系混乱,我笑道:“理它什么是什么。我只记住一点,若是小师叔对不住我姐姐,我定然要收拾他。”香宁羞得转过身去,香馨却拍着手哈哈大笑。 忽听道外面有人说:“你们要收拾谁?”我听得是章华清的声音,扬声叫道:“小师叔,我们在教香宁如何收拾你。”章华清哈哈大笑,迈进门来,笑道:“收拾便收拾,不过你们看,我带了什么人来了?” 他后面跟了一个人进来,我定睛一看,不禁一愣:“高将军。”那人冲我微微而笑,抱拳道:“夫人。” 我在广湖,许久没人叫我“夫人”,乍听到这两个字,不禁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道:“许久未见高将军了,将军一切安好?”高中举笑道:“上次一别,已然半年了。” 我掐着指头算了算,如今已经是九月多,果然已经是半年了,我淡笑道:“我日子都过糊涂了。” 章华清笑道:“都坐下说魔道人生全文阅读。”香宁起身出去提了壶,给每人倒了一杯水。 我问道:“高将军怎么有空回广湖?不做朱雀营的统领了么?” 高中举笑道:“末将自从当了官,便爱上了这人前显贵的滋味,怎么能轻易放弃?” 我第一次见高中举不当差,没料到私底下却是十分风趣。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香宁问道:“那高将军这次是来办公差么?” “是奉了皇上谕旨,来办几件差事的。” 我一愣,顿时静默无语。香宁见了,拉了香馨起身,又叫章华清道:“清哥,上次你教我墨家“三表”,我还未学会,你再来给我和香馨教教。”章华清一听,立刻心领神会,可又瞪了我几眼,才跟着香宁出了门。 我见他们关了门,却一时也无甚话说,只是闷坐。倒是高中举笑道:“夫人,我一路奔波,又暗中来见你们,实在劳累。你若再不说话,我便要睡着了。” 我听得好笑,轻笑道:“对不住高将军了,不知……高将军所为何来?” “皇上说昭南有山盛产火油,火油本是军中利器,可之前先皇陷于内乱,一直没有善加利用。好在这火油提炼不易,对于江湖中人来说也无甚利益可图。皇上这次叫我暗中去找昭南郡守,想办法在当地提炼火油,日后好为朝廷所用。皇上说了这么一件差事,我着实有兴趣去见识一下火油提炼之法,便主动向皇上讨了差事。”高中举轻声道。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道:“他做事一向便是如此,谋定后动,有条不紊。” “夫人知道皇上。”他再压低了些声音道,“这一年天下初定,皇上治理的大有章法。朝内万象俱新,倒是听说有江湖帮派趁乱掳财,瓜分朝廷的利益。皇上目前虽分不出手,可居安思危,多做些准备罢了。”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既教你去昭南,你怎么来了广湖?” 高中举瞧了我一眼,却不说话,良久才说:“临行前,皇上突然同我说:“昭南离广湖近,有空便在两处都仔细逛逛。”我初始想不明白,几乎以为皇上知道了我的身分,后来才想到,皇上是……” 我突觉心跳漏了一拍,低声说:“昭南是我老家,广湖有墨剑门在。” 高中举点了点头:“因此我也就堂而皇之地来了广湖,只是不敢以墨剑门弟子的身分现身。” 我心口哽咽,许久方能开口:“他可知道太后与我的事情?” “那日皇上回了勤问殿不久,便叫四营巡逻的人问话。我假意装作不知,只说早上巡逻的时候,见到夫人随人去了掬秀殿。皇上便立刻去了太后处,但不知太后同他是如何说的。” 高中举举杯喝了口水,我低声道:“太后要杀我,可无需处置香宁。他若知道有人救了我,香宁又同我一起不见,心里大约猜到了几分。我在世上几无亲人,唯一的着落便是墨剑门。所以他便教人来墨剑门打探。幸而刘参军经验老道,带我们慢行而回,才避过风头。” “这次皇上又叫我探问,只怕心中还是……”高中举低声道。 我摇头笑了笑:“他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的人,你这次若再无消息,他自然会放下。” 高中举默默点了点头,我全身无力,良久,才又勉强问道:“衡俨……皇上,可还好?” “听说皇上自太**里出来,一人在勤问殿独坐了一日一夜,直到第二日才上朝去。后来便叫关了勤问殿,只教人每日拂拭,夜里点上火烛,似夫人在时一样。可皇上却一次也未再去过。” ------------ 37 方解前因 我一阵心悸,暗叹一声,实在说不出话来。高中举清楚我和衡俨的瓜葛,只是同我默默对坐。桌上油灯愈来愈暗,高中举挑了挑灯芯,才说道:“末将还有些事情同章门商量,明日需得奔回昭南。夫人若无其他要问的,末将先告退。” 我挥了挥手,正想谢他,突地心念一动:“将军明日要回昭南?” “正是。”高中举答道。 我沉吟道:“高将军,我也正想回故居一趟,可否带上我?” 高中举略一踌躇,道:“想必也无人猜得到夫人与我同行,只要夫人乔扮成我的贴身侍卫,倒也方便。只是掌门那边……” “我自己会同小师叔交代。”我想了想,“我多年未回故乡,他拦也拦不住。” 高中举点了点头,朝我一拱手,出了门去。 章华清虽不放心,可也并未硬拦住我,只叫我自己一路小心。我笑着叫他早日盖个大房子。他涨红了脸,只是搓掌嘿嘿地笑。我又叫香宁香馨顾好自己,才同高中举一起骑马上了路。 我们到了昭南,便投了驿站。前几日我尚且顾及自己的身份可否会暴露,见几日无事,便按捺不住,同高中举交代了一声,趁夜回了故居。 昭南在广湖的南面,四面环山,山中多竹,城中有数条清溪就中穿过。我少时在这里长大,身在其中却不知欣赏,如今时隔多年,再回小城,才明白小城的质朴清新。而我家的房子深藏在西南的竹林之中,我一路沿着熟悉的山路回家,忽又觉得自己似回到了十四五岁在山间跳跃时的心情。可时过境迁,我心中又有无限怅惘。到了那间皆是竹子搭建的房子前,我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片刻,才打亮了火石,推门进去。 进了屋子,我不禁一愣。我和爹娘虽然仓惶离家,当时家里却是丝毫不乱。可现在眼前竟然是一片狼藉,桌椅倒在地上,墙上的字画皆被撕下,竟似被人反复搜罗过一般。只不过灰尘颇厚,好像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愣了许久,才想到要将房子收拾原样,我左臂不能使力,又多年受人服侍,一间斗室竟然足足打扫了一夜。直到天色微白,才将房子拾掇干净御宝天师。我站在窗前,阳光从东边漏入窗户,我忽然一瞬间似乎看到了爹爹,他时常也是如此站在窗前,一手按在窗前的茶几上。 我不由自主学着爹爹,将右手往茶几上一按,忽然听微微的“喀嚓”一声,似从茶几上传来。我一怔,伸手在茶几的另一角上用力一按,仍是有“喀嚓”声传来。我忙坐下,仔细地瞧着茶几。这竹制的茶几,只有四条腿加一个厚几面,并无抽屉,上面只是一个浅浅的八卦的标志。 我一愣,心中一动,想起房子在西南乾位,便伸手在这乾卦上按了按,可仍是“喀嚓”几声,茶几并无异相。我又见这茶几向东,便又按着震卦的顺序按去,依然是有声不动。我将八卦方位一一按遍,可仍无动静。 我呆坐在茶几前,望着窗外,沉思良久,忽地想起小时候爹爹常抱着我说:“青鸟,你可知道咱们住在哪里?” 我那时只会摇头。爹爹便笑着说:“你记住了,这房子在山上,你抬头便可以瞧到天,天上有云。风水变化方成云,云便是咱们的姓氏。”我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突然心中一明,山为艮,天为乾,风为巽,水为坎,我伸手顺着艮,乾,巽,坎依次一按,就听到“咯嘣”一声,几面竟然向上弹开了。 我又惊又喜,朝下面看去,里面是一个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的匣子,一本书长宽,厚度也不过两本书厚而已,匣上有扣,入手颇轻。我以火石微晃,这匣子丝毫不损,似是不惧水火。我忙将匣子打开,上面只有薄薄的几张纸,我展开一看,竟然是娘亲的笔迹,且是写给我的。 只见信上写着: “青鸟孩儿, 日间见你与你爹爹在林间闲谈,父慈女孝,实乃人间佳话。明日此时,只怕已家破人亡,骨肉分散。心中千言万语,提笔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本是汾水上的渔女,父母被强盗所害,我幸蒙人相救,且教我习武认字,我心中感激,便拜他为主人。他教人引我入墨剑门,为他打探江湖消息。后又教我去南海,认识你爹爹,与你爹爹成亲。 云哥一身所学,通达寰宇。我蒙其相爱,且又诞下青鸟,吾生幸甚,妇复何言。聿王欲用其所长,便叫我为他引荐。云哥也因此入楚王府任事数年。他待我甚厚,我却屡屡叫其陷于危境,终于酿成大祸。聿王于我有活命之恩,兼有主仆之义,我不能不从之,你爹爹与我夫妻之情,可鉴日月。我进退两难,只有胡乱从命,若他不治,死生我必从之。 娘亲唯一不舍之人,便是我的青鸟孩儿。你不知江湖之险,又无武艺随身。我若将你交付他人,聿王必要千方百计斩草除根。为今之计,我索性将你托给聿王。他要杀你爹爹,我却以他要害之物相胁,他必不得不保你性命。我只诓他我已经将书信交于心腹之人,若他留你性命,日后自然焚了书信,可若你有丝毫不测,便叫人将他谋逆的书信昭告天下。他生性多疑,必不敢轻举妄动。 纸短言长,寥寥几句,难说一生恨事。青鸟孩儿,我孤注一掷,唯盼你一生无虞。日后若觅得夫郎,不求富贵,只求同心。 白秀清” 这信正是我娘亲的笔迹,可字迹潦草,多出错字,又称呼杂乱,显然是娘亲出事前匆匆写下。我见这信里的意思,显然是先皇在做聿王的时候救了娘亲的性命,娘亲为他办事,且因此结识了爹爹。可不知因何缘由,聿王要杀我爹爹,娘亲无奈之下,遵命从之,给爹爹下了蛇毒,可她自己心中也早存了必死之心。她用计教聿王抚养我,聿王被娘亲所制,不得不留我在聿王府,且做出对我十分亲厚的样子,好掩知情人的耳目。可他心中终究不安,又叫人来搜我家,谋夺了皇位之后,便趁南巡厉州楚王谋反之时,假托楚王要来杀我。幸而被我逃脱,后来衡俨大约猜中些事情,便求赐婚来护着我,因此先皇才对衡俨说只怕他日后会后悔。许是先皇一则因为见我确实不知就里,二则又实在怜惜衡俨,因此也没奈何。直到搴西归来,他人之将死,才对我去了杀心。 ------------ 38 阴差阳错 我仔细再读一遍,却发现信的右下角,盖有一个印记,其状若鹰,赫然便是衡俨的玉扳指上的纹饰。我心中顿时透亮,先皇将玉扳指交给衡俨,便是将他生前安排的内外眼线,皆交与了衡俨处置。难怪贵太妃说那婢女是细作,她见到了衡俨手上的玉扳指,便知道衡俨是她的新主人,自然要护得主人安全。 想及此,我不禁掩信长叹,娘亲临终铤而走险,竟然生效,先皇终于也容我活了这许多年。只是她如何也料不到,我和衡俨之间,又因此生出了这许多事端。她说教我觅得夫郎,不求富贵,只求同心,而我如今,却只得一人形影相吊,岂不是造化弄人? 我呆坐许久,收起了信,想将信放回了匣子。手指一碰匣子,忽觉匣底略为松动,我不禁用拇指将匣底使力一捏,这匣底竟然被我向上提了起来。原来匣底竟然只是一个夹层,内里还有乾坤。 我将这夹层提起,下面放的是一本书,三封信。我拿起书一看,封面上正是我爹爹亲笔题的《风云》两字。我随意一翻,才知道爹爹果然著成此书,并未交于任何人,只是将它藏于屋内。另外有三封信,其中两份信封上并未署名。而另一封,上面写着“吾妻秀清 亲启”,可不正是我爹爹的字迹。 这信用火漆封住,显然娘亲并未拆看。我长吁了口气,伸手撕开了信。爹爹的字行云流水,行间整洁,偶有涂改,倒像是深思熟虑后写下的: “秀清吾妻, 自南海一遇,而至今日,已然十六载矣。浮生若梦,不知是汝梦中有吾,抑或是吾梦中得汝。如今青鸟已至及笄,自觉一十六年,你我恩爱甚笃,平生已足。 然世事福祸相倚,吉凶同域。聿王为人,其心大,其志却不坚;外宽而内多猜忌,实非明主。汝为聿王谋事,举步维艰。吾心不忍,乃为汝计,甘愿受其驱使,度来日若有良机,汝大恩得报,便可脱身。 岂料聿王狼子野心,竟至于意图谋害生父。他与谋事者往来书信,被楚王所得,又被吾顺手牵羊。他知吾得知此事,不欲吾漏事,必教汝来夺信害吾。 而今吾甘愿受死,教汝不坏主仆之义。匣中《风云》一书,盼为我觅有德者而付之修真高手现代游。聿王之书信,汝可留而挟之,使其放汝与青鸟离去。 吾早知你我夫妻当有今日。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德人无累,知命不忧。细故蒂芥,何足以疑!汝与青鸟,当效庄子鼓盆而歌,休做俗人状。 云休” 我看完爹爹的信,心中又惊又惧,连忙又展开另两封书信,果然是聿王与人商议意欲谋逆,其中一封,更有“诛无道,夺其位”的话。我想起先皇临死前,说多人因他而死,他内心难安,其中有我爹娘,他更叫着“先皇”两字。那时我心中疑惑,如今这信正是验证了我当时之念。 爹爹早已知晓娘亲是聿王的细作,却甘愿为了娘亲为聿王办事,还叫关至臻到聿王府为他做眼线,心中只盼着能暗中帮娘亲脱出牢笼。他既为聿王寻到了楚王的劣迹罪证,叫聿王增大了即位的赢面,没料到聿王耐心不足,一心想要害死自己的父亲以图皇位,可他行事不密,被楚王和爹爹拿到了他的谋逆罪状,聿王便叫娘亲害死爹爹,取回书信。爹爹早料到聿王会如此行事,便将《梅花九针》交托给关至臻,又写下这封信,同娘亲说清真相。并甘愿受娘亲蛇毒相害,自己服下拖延的药,一心想护送娘亲和我到广湖,以保平安。 可娘亲当时只怕心神错乱,丝毫未看到爹爹已经放了书信在匣子下层,只匆匆留书给我,盼我日后知道真相。这阴差阳错,终使娘亲在遇龙峡以死殉夫。 我不禁苦笑,难怪爹娘都不让我学艺,只因他们都对“怀壁其罪”深以为然。爹娘信里都说恩爱甚笃,可两人终究存了自己的心思。若爹爹一早便告诉娘亲,自己所知所想,两人齐心协力,说不定我们一家早已脱困而去,何至今日。爹爹若知道娘亲不愿独活,又怎么会甘愿受死,自是想尽办法保一家三口平安。 可我转念一想,实不该以平常之心揣度爹娘。他们二人各自隐瞒真相,只是一心要自己承担苦楚,留对方自在。孰料阴阳造化,便是如此不可测度,终叫他们痴心枉送了性命。 我忽而想到衡俨,他那日取了玉扳指随手便带上,想必心中早知道其中关节。可他总是瞒了我许多消息,他只怕我知道真相,心中煎熬,我俩便再也做不成夫妻。他宁可心中藏了所有事情,也不想叫我难受,只是这人间合散消息,安有常则,我终究是别了他而去。 我一人呆坐屋内,将这四封书信置入怀中,又将《风云谱》翻开一页页地粗看。这书上面详细记载了国内州郡的天文地理,各地奇珍,兼有兵家攻守之势,甚至还记载了昭南女儿山盛产火油,以及火油提炼之法。 这书里大有乾坤,我只是粗略一翻,已叫我坐到了下午。我看完之后,才晓得天地之大,造化之妙,岂能是我困坐愁城所能知晓。终于我将《风云谱》和书信收好,再放火一把烧了这房子,一个人下了山。 回到驿站,高中举正在等我,见我平安回来,才松了好大一口气。第二日,我告诉高中举,请他帮我带一件东西给衡俨。 高中举问道:“交于皇上不难,只是皇上必然要追问夫人的下落。末将该如何回答?” 我翻开《风云谱》,思忖了片刻,提了笔在背面写下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衡俨,衡俨,你我情爱不疑,却要各归其位,各得圆满。庙堂江湖,你我就此相忘罢了。 我再将书和四封信放入匣中,再用火漆封好,交给高中举,嘱咐他此物对皇上至关重要,务必小心。我又道:“将军将此物交给皇上,他自然不会再问你我的下落。” 我叫高中举候着我,我又亲笔给章华清和香宁写了一封信,叫他们早日成亲,无须念我。我交给高中举,叫他托人带给章华清。待高中举一切收拾妥当,我微一思量,又叮嘱道:“高将军,宫内宫外,皇上眼线不少,你自己当心。”他双眼精光一闪,朝我望来,我淡淡一笑,他点了点头。 而我,就此与高中举别过,一人一马,江湖浪迹而去。 ------------ 1 庸人佳酿 我一人一马,就此江湖浪迹。这三年内,我一人几乎走遍了《风云》谱上的每一个角落,走过爹娘的足迹,看到爹娘看过的河流山川,我性子已难再改,心胸却扩大许多。我谨小慎微,《梅花九针》已然烂熟于心,不仅自护无虞,再协之以《灵枢》,偶尔还可以为自己治些伤痛。 我去过南海,重上天人崖,崖上悄悄,再无当日的眷恋气息;我过了遇龙峡,父母死因已明,心头大事了却,我亦无惶然之心;我去过鹿郡,过了米郡,又重回搴西。我不敢见故人,只悄悄到了黄大娘的铺前,她仍然爽快利落,教训起黄衙头毫不留情,黄衙头仍是只会抱头鼠蹿。渝水的堤坝已经修好,长堤坚固,百姓再无洪水之忧。我立在渝水之旁,那日的滂沱大雨声便又响起,衡俨一人站在数百人之前慷慨陈词的情状便历历在目。我只苦笑问自己,为何仍未学会,将这些前尘往事抛却? 至于衡俨,这三年他只是叫百姓休养生息,官不扰民。若照当年高中举的揣测,他只怕是先要收拾朝中先皇遗下的烂摊子。昭南故地早早设了“军火监”,专用于加工火油,想必高中举定然已将书信交到他的手里。 庆熙三年二月,宫内简昭仪产下龙子,昭告天下,叫普天同庆皇室有后。我听到了,也只能淡然笑之。他做了皇帝,**佳丽不胜枚举,若他有心,想必早已经将我忘怀。这岂不是我一心之所求? 我从搴西返回米郡,从米郡上了船,沿着暮江顺流而下,一路到了庸州。庸州在曲靖东南,一江之隔。城内多是桑农,养蚕生丝,再制成丝绸,城内百姓大多富庶,自然也生活讲究,饮食精致。 我到了庸州,因此便要先去这全城最有名饮食之所:庸贤楼。庸贤楼一共两层,临着暮江,若能登楼临江,一望暮江之浩荡,自然大是风雅。我哪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便立刻上了二楼。可到了二楼方才知道,这二楼雅座需提前预订座位。而我今日毫无准备,自然无有位置。 正懊恼时,就见得临江的那片正有一张空桌,我问小二道:“那里不是有一张空桌,为何不让给我?” 小二陪笑道:“我们这里都是预订了雅座的,客人即便不来,也是付了订金,要给客人留着的重生如棋最新章节。” 我无奈,正准备悻悻离去。突然楼梯这边传来笑声道:“相请不如偶遇,我定了位置,若不介意,小娘子……小姐……这位姑娘……” 我听那人连换了三个称呼,仍是吃不准,心中觉得好笑。转回头去,见到楼梯那边上来了一个二十多岁书生装扮的男子。若说他是书生,却随身带了一把剑,可说他是剑客,脸上却一股痴气。他上得楼来,却依然歪着头,眉头紧皱,指着我,嘴里念念有词,似还在捉摸如何称呼我。 我见他这迷茫的样子,笑道:“我叫云青。” “啊!”他一拍脑袋,说道,“云姑娘,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 我微一思量,虽说他与我素未谋面,但我一人在外浪迹了三年,胆子也大了不少,且见他面相也善,便点头笑道:“那便叨了兄台的光了。” 他伸手做请状,我和他便一起入了座。他笑道:“我叫梅若松。” 我微点了头,称呼道:“梅大哥好。” 他一听大为高兴,道:“瞧你不知道这庸贤楼的规矩,想必是外乡人。你可知道庸贤楼最好的是什么?” 我摇头不知。他手舞足蹈道:“便是有名的庸人酿。”他见我不解,解释道:“他们选米郡顶尖大米,冬日梅树上的积雪,自家百年的酒麴,每年桃花盛开时酿好,埋在桃花下,三年后方才取出。这酒虽不是陈年的老酒,可甘冽清甜,回味无穷,别有一番风味啊。”说着,他便叫小二上酒。 那小二端上来两小坛酒和两个碗,梅若松一见,便哈哈大笑,还未饮酒,先发起酒疯般,居然以筷击壶,豪放不羁地吟唱起来:“烹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唱完,抓起一个酒坛,仰首咕噜咕噜连灌数口。顺手一甩,将另一个酒坛撞向我。 我一愣,却也随手打开了坛子。我虽不懂酒,仍觉得清香扑鼻,绝非俗品。可我一则着实不会,二则又怕喝酒误事。只拿了酒勺微勺了一点到碗里,再略微饮了一口。 梅若松见我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瞠目道:“你这样喝酒有什么意思?像我这样干了才好。”说着又提起酒坛喝了一大口。我苦笑道:“梅大哥,我实在不会饮酒,你莫取笑我。” 他瞪了瞪眼望着我,才说道:“哦,你是个姑娘家,也罢也罢。”说着,将我那坛也拿了过去,径自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我见这个人虽有几分痴气,可又不减豪爽,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他几口喝完,一抹嘴巴,大笑道:“好酒好酒,等上三日才更添风味。 他又叫小二上酒,我听他之言,问道:“梅大哥,你也不是本地人吗?”他笑道:“我是庸州人,我姐姐叫我帮她去扈州一趟,可我预先订了位置,故此特意拖了三日。明日便要启程去扈州办事。” 我随便一问,他便侃侃而答,似乎毫无机心。我便又问道:“这雅座如此抢手,想必价格不菲?”他笑道:“一坛酒五两银子。” 我听得一愣,我一人漂泊三年,只靠高中举当年给我的一点银票傍身,时刻牢记节俭,深知普通百姓的花费。我不禁道:“这可是普通百姓一家四口一月的花销。” 梅若松笑道:“不妨事,我姐姐给了我银子。”说着,便从怀里拿了一把银票晃了晃。我如今都深知钱财不能露白,可这人身上虽佩剑,却似毫无江湖经验似的。我不禁皱了皱眉头,正想暗示他两句,忽然听见旁边有几个人大声叫嚷起来。 ------------ 2 救人一命 原来是身边那桌两个人不知因什么事吵了起来,互相推搡,一个竟把一个推到我们桌边,差点扑到桌上。梅若松一把扶住他,说道:“小心。” 那人起了身,笑道:“没事。”他指着与他推搡的那个人说:“他与我掷骰子输了,反倒不认账。”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副象牙骰子。 梅若松一见这骰子,似十分喜欢,伸手拿了过来,笑道:“我听说要学赌术,必要从骰子练起,可我姐姐从不让我碰这些东西。”我听他口口声声不住地提他姐姐,心中觉得好笑,又见这骰子是象牙制的,便也多看了几眼。 那人说:“这位公子若是喜欢,咱们便来一把?” 梅若松一听,将骰子在手里一捏,蠢蠢欲动。那人朝对桌叫道:“拿海碗来,既然你耍赖,我只和这位公子赌。”对面扔过来一个海碗,这人信手接住,放在桌上:“开始罢?” “且慢,”梅若松叫道:“我听说骰子可以作假,我先验验骰子。”说着将手里的骰子举起来,对着明亮处仔细察看。这象牙与一般骨制的不同,牙纹清晰可辨,看起来无法灌铅做鬼,那人既敢让他仔细检验,想必不可能找出毛病。果然我们两人仔细查验了一遍后,梅若松将骰子往碗里一扔,笑道:“那便开始罢。多少钱一局?” “公子先请吧。”那人礼让道,“咱们只是玩玩,一局只一两银子。”这人说是玩玩,可一局一两银子,绝非小数目,我不禁又多看了那人几眼。他也只是寻常人面目,只是下巴上长了一颗痦子,上面还有一根黑毛,叫人印象深刻。 “我先便我先。”梅若松应了一声,伸手将骰子拿在嘴边猛吹一口气,掷入碗中。三粒骰子只跳了几跳,翻滚两下便停止。 “六六六,豹子。唉……”那人大叫一声。 梅若松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从怀里拿了一两碎银,扔给梅若松,丧气道:“三个六豹子,和四五六一样,谁先掷出便是谁赢。” 梅若松一听,大为兴奋,将银子推到一边,笑道:“再来驱魔异能者全文阅读。” 这次是那人先掷,他伸手一抓起碗里三粒骰子,随即撒向碗中。三粒骰子立刻成品字形,如同陀螺似地急速旋转。三人目不转睛,盯着碗里三粒旋转的骰子,速度逐渐缓慢下来,互相碰撞几下之后,连翻带滚,终于全部停止。我一看,竟然是个一个一二三。那人不住地叹气。 梅若松笑道:“这个我知道,一二三小,这下看我的。”他伸手一掷,可似乎用力太猛,三粒骰子全跳出了碗外,又要重掷。他将骰子收起,重新掷入碗中。三粒骰子跳了几跳,便告停止,赫然是两个五,一个六。 梅若松哈哈大笑道:“我大你,给银子。” 那人“唉”的一声,重重一拳击在桌面上:“我输了,公子好手气,我愿赌服输。”说着,便又摸出了一两银子,丢在桌上。伸手又拿了骰子,朝他的同伴一挥手,叫道:“我又输了,咱们回去吧。”那几个同伴围上来,他朝我们一拱手,几人便下楼去了。 梅若松拿着这二两碎银,喜笑颜开。我见他怀里揣着大把的银票,却将这赢来的碎银爱不释手,倒像是一个大孩子似得,忍不住赞了他两句。他把银子往怀里一揣,笑道:“我回去给我姐姐看看。” 他突然眉头一皱,伸手在怀里四处摸来摸去,抬头叫道:“糟了。” 我奇道:“怎么了?” “那人是个贼子,将我的银票摸去了。”他大叫道。我一愣,也叫道:“还不去追?” 他跳起来,往楼下冲去,我也跟着他冲到门外。可外面空空荡荡,除了进出酒楼的几个人,那几个贼早已不见了踪影。 梅若松望着我,大叫道:“唉呀,我这如何向我姐姐交代?”我瞧他又提他姐姐,也不知他姐姐是何方神圣,只好劝慰道:“你只当破财消灾便了。” 他蹲在门口,过了许久才站起来道:“罢了罢了。”他朝我拱手道:“我今日被人骗了银票,回去姐姐定要责罚我,也没心情喝酒了。云姑娘,山高水长,咱们来日再会。” 我微微一福,微笑道:“梅大哥,后会有期。” 庸州虽然富庶,可除了临着暮江,风景毫无出色之处,城里富商大贾众多,个个趾高气扬,倒有几分像曲靖城里。我在庸州呆了四日,觉得无趣,便骑了马,再东去扈州。 由庸州去扈州,只有一条官路,还好来往商旅颇多,因此路上有不少客栈方便投宿。我眼见得天色将黑,这段路又有些荒僻,便扬鞭催马行快些到前面投栈。 马蹄正急时,突然听到一边的草丛有异响,我掉转了马头沿原路听去,原来是草丛里有人呻吟。我心中一紧,下了马小心翼翼地朝草丛内探视。 里面正躺了一个人,蜷着身子,不住地打滚,口里还不断的呻吟着。我连忙上前,将那人翻过身子,惊叫道:“梅大哥,怎么是你?” 原来那人是我前几日遇见的梅若松,他仍是不住地呻吟,低声说:“我中了毒……”我见他脸色铁青,嘴唇指甲发紫,确实是中毒的迹象。可这荒郊野林,到哪里去找解药,更寻不到大夫治病。我正踌躇之时,他低声道:“你别管我,自己走吧。”我见他可怜,着实不忍心,微一沉吟,对他说道:“我有梅花针,或许可以帮你护住心脉。可我也少给人治病,若是万一不慎,再伤了你怎么办?” 他听我这样说,强笑道:“反正早晚也是死,你便试试看,将我死马当成活马医。”他这般大难临头,讲话还是惹人痴笑。我咬了咬牙,扶他躺平,右手一挥,三只梅花针齐出,瞬间封住了他的心脉。他闷哼一声,我有些担心,停下来看着他。他笑道:“并未变糟,再来。” ------------ 3 重遇枫柳 我点了点头,又分别封住了他的四肢经脉。他朝我笑了笑,呼吸渐渐平缓,似乎也没有那么疼痛。我想这梅花针终究是有效,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仍由他躺在这里,只怕仍有意外。 他脸色稍缓,低声对我说:“我怀里,有我姐姐给我的联络之物,你帮帮我。”我点点头,伸手到他怀里一摸,果然找到了一个竹筒,上面还有一根引线。他说:“拉……” 可我左手将近已废,我苦笑道:“我只有右手可用。”他一听,看了我左臂一眼,卯了劲伸手从我手中一拉引线,顿时一声尖啸,竹筒冲天而起,在高空中“砰”的一声裂开。 我见着信号已然发出,便只是守着梅若松。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有许多脚步匆匆而来,有人冲进草丛,见到梅若松躺在地上,大叫道:“三少爷在这里。”又有几人冲进来,一个人提了剑便指着我:“你对我们三少爷做了什么?”我还未答话。梅若松叫道:“莫胡来,云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几人一听,连忙放下剑朝我拱手,又七手八脚要将梅若松搬回去,我正欲离开,忽听到梅若松叫道:“糊涂,把云姑娘也请回去,叫我姐姐好好谢谢人家。” 那几人一听,立刻持剑围住我,陪笑道:“姑娘也跟我们回去吧?”梅若松仍在前面大呼小叫,我瞧着几个人的阵势,若不跟他们去,只怕他们又会胡来,兼之又好奇梅若松的姐姐是何人物。便笑了笑,道:“我跟你们回去。” 这一路又回了庸州,我跟着他们,到了暮江边一所大宅子里。他们几人将梅若松抬到了中堂,四处叫嚷道:“快去叫小姐姑爷和二少爷。”我见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不便多事,便负了手,悄然站在一旁。 未及片刻,便见到两男一女从外面冲了进来。我看那女子,眉目如画,一身红衣,正像那年在三镜湖遇见的柳若眉,我不禁愣道:“柳姐姐?” 她听到我叫她,转过身来,却似没认出我,仔细瞧了我,才指着我叫道:“枫哥,你来看她是谁?”那两个男子正在查看梅若松的伤势,一个男子转过身来,瞧了我几眼,笑道:“不正是我们在曲靖城遇到的云青妹子。” 柳若眉仍指着我,咯咯一笑,上前捉了我的手道:“小妹子,没料到你真的到庸州来了十男九美。” 我指着梅若松说:“我在路上遇到梅大哥,才跟着来了这里。”这时梅若松又叫道:“姐姐,是云姑娘救了我。”柳若眉奇道:“你们先前认识么?”我摇头道:“我一人来了庸州,几日前梅大哥请我喝酒,我才认识梅大哥的。” 柳若眉大笑道:“原来那日和他喝酒的人就是你。”可正说着,她转了身就扇了梅若松两巴掌。我唬了一跳,见周围的人都视若无睹,我也不敢多嘴。只听到柳若眉怒道:“你是我弟弟,跟我在帮里学了这么多年,竟一点长进都没有。在酒楼给人骗了银票到也罢了,今日又差点给人害了性命。你……”她指着梅若松,一时说不上话,又打了他一个巴掌。 严慕枫忙拦住她道:“三弟中毒了,先让二弟仔细瞧瞧。” 柳若眉瞪了一眼梅若松,伸手又拍了拍地上蹲着的另一人道:“二弟,怎么样?可有办法解毒?” 那二弟半天也未开口,只是低着头不住地沉吟道:“妙……妙……真是妙……”过了许久,柳若眉见他仍无进展,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怒道:“你不救你弟弟,还说什么废话。” 她二弟将眼一翻,高声道:“大姐,你看三弟身上插的针,这落针的位置以及手法,实在是独步,同普通的针灸大是不同。且在此处扎一针,本来是大伤心脉,可三弟反而保住了性命……” 我听得口瞪目呆,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比梅若松更痴愣的人,眼见弟弟身中剧毒躺在地上,却不施救,只是研究针法。柳若眉伸手便又打了她二弟一个巴掌:“妙什么,还不救三弟。” 我和严慕枫在一旁只是摇头。我见他二弟仍是在看我的针,忍不住上前道:“二公子,这针是我扎的,你若有兴趣,等救了梅大哥,我们有时间再切磋也不迟。” 二弟眼睛一瞪,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正待说话,梅若松大叫道:“二哥,就是云姑娘施的针。”二弟看了看我,才伸手从他自己怀里取出了一根银针,在梅若松身上一扎一提,带了许多黑血出来。他又伸手沾了一点,在嘴里微微一舔,便吐掉。 他沉吟了许久,才道:“这毒里有附子和海檬果,都是剧毒。不过倒也不难解。只是缺了一味药引。”柳若眉问道:“是什么?” “若有三天内采下的红佛莲便好了。”二弟道,“红佛莲来自北方,解海檬果的毒最是对症。本来就已稀少,即便药铺里有卖,也都是采下晒干入药的,可如此一来,红佛莲原来的解毒效力便大大不同,不能解海檬果的毒,只能做一般的清热下火之用。只是现在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新鲜的红佛莲。” 柳若眉和严慕枫对望了一眼,二弟又说:“先不要动三弟,我先配药保他毒不恶化。待我们找到红佛莲再说。”柳若眉双眉一皱道:“这可如何是好,即便是叫人去了北方,寻到了新鲜的红佛莲,也不一定能在三日内带回来。” 我听她这样说,突然想到当初在《风云》谱里似乎见过“红佛莲”三个字。我仔细思量,猛地叫道:“扈州的龙虎山,便有红佛莲。” 柳若眉一听,忙问道:“可是真的,你如何知道?” 我说道:“我爹爹当年去过扈州,曾将那里的珍稀之物记录下来,写在书上。我依稀记得扈州的龙虎山之侧,便有红佛莲。” 严慕枫道:“若是龙虎山当真有红佛莲,对我们倒是十分容易,龙虎山就有我们的人,叫人去拿便是了。只是云青妹子记得可准?” 我低了头,低声说:“那本书如今不在我这里,可我记得应该大体不差。”柳若眉道:“也无其他法子了,便叫人两头都去试一试吧。”说着便立刻吩咐人分头去北边和扈州。她适才和两个弟弟说话,有点疯疯癫癫,可临机决断,却是十分果断。 ------------ 4 暂居绮绣 柳若眉又叫我在她家暂时休息,我反正四处闲逛,若有住处便是很好了,何况又是旧日相识,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第二日柳若菊便来找我,说要请教施针之法,我推辞不过,兼之昨日又答应了和他切磋,便胡乱应付他。孰料他不仅医术高超,对事情十分顶真,我没办法,只得打起精神仔细应付。所幸第三日便从扈州寻回了红佛莲,柳若菊便忙着配药解毒去了,我才稍得轻松一些。 过了几日,梅若松的毒便全解了,柳若眉十分高兴,说我对梅若松有大恩,兼之旧日之谊,摆了一桌请我。桌上梅若松除了道谢,便是不住地喝酒;柳若菊则时不时又来问我梅花针法。幸得柳若眉凤目一瞪,将他两个弟弟骂走。 柳若眉问道:“小妹子,我们在曲靖城里碰面,是哪一年?” 我一愣,回道:“那是绍庆三年八月。” “正是。”严慕枫道,“迄今已有四年了。小妹子记性真好。” 我笑了笑,绍庆三年八月,我同衡俨从搴西返回曲靖,我怎会不记得?我不愿再想,淡笑道:“柳姐姐,怎么你和你梅大哥的姓氏不同?” “我和二弟是跟我娘姓,三弟是跟我爹姓。”柳若眉笑道。 “她娘亲是原先绮绣帮的帮主,爹爹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入赘,因此被她娘亲抢了一子一女去,只余了一子给他爹爹。”严慕枫笑道。柳若眉摇头道:“我们柳家一直就是阴盛阳衰,我将绮绣帮改名为奇秀帮,便是想换个彩头,仍是无用。两个弟弟,真是不成器。” 我忙陪笑道:“柳大哥精通医术,梅大哥豪爽仗义。都是好汉。” 梅若松举杯笑道:“正是正是。” 柳若眉笑道:“我这两个弟弟,都是痴气重得很。人都是好人,就是办不了大事。”她话锋一转,问道:“小妹子,当年你说自己一个人跑到米郡去,如今还是一个出来吗?” 我默然许久,才答道:“我与家里人吵了架,不愿意呆在家里,便跑出来散心了。” 梅若松叫道:“你这脾气也太大了,跟家里人吵了几句。便跑了出来。我和二哥日日被我姐姐骂,我们可从未放在心上过。” 我和严慕枫忍不住微笑,柳若眉笑着啐了他一口。我说道:“梅大哥。我家里事情多,诸多不顺,我才出来的。”柳若眉见我这样说,突问我:“小妹子,我记得你年纪也已经不小了重生如棋全文阅读。可有夫家?”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夫家在曲靖城家大业大,我小门小户,配他不上。” 严慕枫和柳若眉齐齐望了我一眼,我低下了头。梅若松叫道:“原来你已经嫁人了。倒瞧不出。” 我淡笑道:“我一人在外面漂泊惯了,手臂也不方便,所以只是胡乱装束。” 柳若眉说:“我们那时见你。你双臂都是好好的,怎么出了岔子?” “那时其实已经受了伤,只是后来愈发严重了。”我只一句带过。 梅若松瞧了我左手一眼,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你夫家嫌弃你。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便是四海为家。也是挺好的。” 柳若菊一听,立即插话道:“那你便留在这里,将你家的这梅花针法讲给我听。”梅若松也说道:“这也好,你一个姑娘家,四处漂泊,也不是回事。若留在这里,日后红英来了,也有一个人做陪。” “红英是谁?”我愣道。 “是三弟未过门的妻子,她们家在曲靖城南,明年便要成亲了。”柳若眉笑道,又对我说:“若是真没去处,便在这里留个一年半载也无妨,想好了再做计较。” 我瞧了他们一眼,默默不语,这几年一人漂泊,风餐露宿,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若有一个地方歇息,倒也不错。可我不愿凭白吃住,便沉吟道:“柳姐姐,不知道你这里可有什么事情做?我不能在你这里白吃白住。” 严慕枫笑道:“这个到真是好办,你可会写字?”我笑道:“我旁的都不会,只会写字。” 严慕枫说:“我们卖绸子的绮绣楼,到正是缺了一个人。那里的客人不是官家,便是有钱的财主,你原先家在曲靖,想必见过的世面也大,又会写字,不如你到那里帮忙。你住在这里,我们每月算你工钱,如何?” 我还未回答,柳若菊便道:“如此最好,云姑娘什么时候有空,我再去请教针法。” 我哑然失笑,不过倒真觉得这工作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柳若眉家又方便,便应承了下来。 我去了绮绣楼,见到这楼上楼下两层人来人往,方才知道柳若眉生意做得大,这绮绣楼在庸州城里颇为有名,不少达官贵人都来捧场。我奇怪她既然做了生意,又做什么帮主。可既然她不计较我来历不明,我自然也懒得搭理其他。我虽在王府住了几年,可从未在意这衣着用料的事情,倒是这几年的飘荡,让我对不同州郡的风情见识颇多。因此遇到客人口音有异的,便能搭的上话,如此一来,这生意便好做了,柳若眉也十分欢喜。我料不到自己竟也能做长袖善舞之事,心中颇有几分洋洋自得。 没几日,我正在绮绣楼中,忽然有人来叫我:“云姑娘,帮主叫我来请你。” 我奇道:“可说了是什么事情了么?” 那人低声说:“上次害三少爷的人逮住了,帮主叫你去认人。” 我一听,连忙交待了一声便随这人走了,可转念又问道:“害三少爷的人,我亦未曾见过,三少爷怎么自己不认?” 那人笑嘻嘻道:“三少爷一向糊涂,颠三倒四,云姑娘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听得一笑,随他回去。 一回庄园,便发现外面院子里站着几人,柳若眉见我回来,招手道:“云青,你过来。”我挤进去一看,地上捆了三个男子,我定睛一看,其中一个下巴的痦子上长了黑毛。 ------------ 5 酒后真言 我到了柳若眉身边,悄声道:“这人便是在庸贤楼骗了梅大哥银票的那个人。” 柳若眉对那三个人喝道:“到底是什么人主使你们?快说。”那三人躺在地上,一声不吭。柳若眉也不气,微微一笑,提剑便将为首那人的无名指和小指剁了下来。那人惨叫一声,在地上不住地打滚。我低声惊呼,转过了头去。 严慕枫笑道:“若眉,莫切的太快,待他不疼了些再切,一个时辰一根,便差不多。” 柳若眉嘻笑着,提剑单腿踩在一个人身上:“听到了没有?还说不说?”那三个人只是哀唤,却不求饶。严慕枫又笑着说:“这几人嘴既然硬,是条好汉,只好试试别的办法。”他转身问柳若菊道:“二弟,你上次说如何将人阉了做太监?” 柳若菊沉吟道:“方法有两种,如要做太监,自然是全去了好。姐夫若需要,我还要准备工具……”他一本正经,嘴里尚在点算工具。那三个人不住地打颤,突地有一个人叫道:“是葛妙坊的夏葛叫我们干的……” 柳若眉和严慕枫对视一眼,又问道:“他为什么要叫你们来害我三弟?” 那人叫唤道:“你们奇秀帮垄断了本地的生丝,商家便只和你们做生意,庸州的四周生意得利官家占了一分,商家占三分,你们倒占了六分,不给其他人留余地,人家自然要找你们麻烦。” “既为钱财,何必要下毒害人性命?”严慕枫喝道。 “夏葛说你这弟弟虽然无用,却是你的心头肉。他又和腾蛟帮方老大的甥女结亲,若除了他,也能叫你生疼一阵。” 我听到他提到结亲,这才明白原来梅若松说的红英。竟是腾蛟帮方老大的甥女,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可再一想,倒也是情理之中,方老大把控漕运,柳若眉若真的垄断了丝绸生意,自然要和方老大合作,两家结亲便是最好的办法。 我这时才真正明白,这些江湖帮派,若是做得大的,大多是掌握了国计民生要紧的东西。比如方老大,孟大当家和眼前的柳若眉。我想起以前高中举便说衡俨对这些这些江湖人有戒心。我那时心中总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江湖人自己争利。朝廷何必插手。可如今一听,若官家只得一分利益,其他尽归商家帮派,朝廷怎肯善罢甘休?只怕衡俨日后要对付的,便是这样的江湖硕鼠。 我还未及深思。就听到柳若眉笑道:“既明白了,我也不折磨你们了,你们去了吧。”说着一剑一个,瞬间这三人便被杀死了。 我吓得大叫一声,柳若眉瞧了我一眼,笑道:“你还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和我这三弟一样心慈手软。”正说着,梅若松从里面跑出来,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大叹了一声,叫道:“姐姐,你又杀……” 柳若眉双目一瞪道:“还不是因为你,你倒来怪我……” 梅若松看着尸体,又扫视了一圈。我心中亦觉得柳若眉过分残忍,忍不住劝道:“梅大哥……”我话未出口。他伸手一拉我,说:“走,跟我喝酒去。” 说着便拽着我出门庄门,我回头看柳若眉,就听到她哼声道:“云青,你可帮我看好他,莫教人又骗了钱去。” 梅若松一路拽着我去了庸贤楼,上到二楼,寻了一张空桌坐下,大叫道:“上酒……”小二二话不说便提上来两坛酒极品贵族。我奇道:“这不是要预订席位的么?怎么你不赶他走。” 小二陪笑道:“三少爷的姐姐入了股,要不要等三日是他的事情,我们怎么会拦着三少爷?” 我哑然失笑,梅若松打开坛子,提起来便喝了一大口。我也不知如何劝他,只皱着眉头望着他。片刻他便将一坛子酒喝完,又伸手打开另一坛。 突然听见下面上来几个人,对着楼上高声谈论:“众位,众位,皇上又有喜事,各位可知道?”我听到他提到衡俨的喜事,不禁一愣,转过头去听他们谈论。 另一桌人笑道:“都昭告天下了,如何不知?”另有一桌又叫道:“我们还真不知,是什么?” 最开始那人笑道:“钰妃娘娘给皇上生了一个龙子,故此大昭天下,与民同庆。” 有人笑道:“皇上去年便得了一个小皇子,今年又得了一个,正是预示着国运昌隆。” “你这马屁虽响,可隔着万里之遥,皇上已经闻不见了,也不能赐你个一官半职。”又有人调笑。众人纷纷哈哈大笑,又开始说做皇帝如何逍遥,如何坐拥后宫,如何在三千佳丽中流连忘返。 我听得怔怔愣愣,转回头见梅若松刚喝了一口,把酒坛子放在桌上。我正想微笑劝他几句,可不知怎的,口中苦涩难挡,竟然一伸手便提了他的坛子过来,仰头喝了一口。 我一大口酒下去,立时不住的咳嗽,喉中腹中便似有一团火在燃烧。梅若松笑道:“可还要喝?”我没理他,抬手又喝了一口。 梅若松一愣,笑道:“这酒是好东西。小二,再多拿几坛酒上来……” 小二立刻又端了不少酒过来。我喝了两口酒,脑子里晕晕乎乎地,只抱着酒坛发愣。 就听梅若松说道:“我和二哥,自小便是姐姐一手带大的。” 我心中想着自己的心事,也叹道:“我爹娘也早就去了。” 他说:“我姐姐接下了奇秀帮,把它做的如今这样大,她诸多不易,我心里都知道。” 我说:“他们离我而去,所幸我又遇到了一个待我好的人。” 我们俩一人一口酒,也不知说些什么,一人一语,各说各话。 “可她手段太过,我实在接受不了。她叫我做什么,我便胡乱应付。” “他从不叫我受半份委屈,便连骑马都不让我学。” “我便是不想同她一样。幸好红英是个大家闺秀。” “他教我临字下棋,又护着我,我从未见过这世上还有事情能难得到他。” “我不想去认那三个人,便是不想教姐姐伤了他们。” “他说若喜欢了一个人,心里便装不下别人,可如今他是将谁装在心里?” “我以后不要叫红英碰半点江湖上的事情,她只要坐在家里读书做女红便好了。” “是我要离他而去,本来也怪不了他。” …… 我连喝了几大口,眼前只见到四五个梅若松晃来晃去,耳朵里一片嘈杂,嘴里嘟嘟囔囔,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 6 新帐难算 也不知梅若松是如何将我带回去的,我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傍晚。等我起床的时候,才见到柳若菊和梅若松站在外面。 梅若松正对柳若菊说道:“她若喝得伤了,我就罪过了。” 柳若菊说:“她死便死了,只是梅花针我还未明白透了,可惜。” 我听得好笑,叫道:“梅大哥,柳大哥。” 梅若松一看我醒了,似松了好大一口气。忙上前来道:“你说你不会喝酒,昨天却喝了大半坛的酒。我背你回来,姐姐将我骂得头破血流。只好拉了二哥在这里,万一你有事,他便可以救你。” 我笑道:“我是不会喝酒,可昨天喝了觉得也还好,不如现在再去?”梅若松一愣,笑道:“我是无妨,你可受得了?” 我摇头道:“再去喝一点也好,否则现在醒了,这一晚上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大喜,挥手道:“再去,再去。”说着,又拉上柳若菊:“二哥,一起去。” 柳若菊正当推辞,我低声笑道:“若你一起去,我便告诉你为什么那针扎在神厥穴上,却不伤人,反而保了梅大哥心脉。” 柳若菊提步便走,大声道:“可是去庸贤楼?现在便去……” 这次我再不如昨日那样毫无节制,只请教梅若松,如何饮酒。他极为高兴,不住地告诉我,如何喝酒,如何品酒。我们三人交谈颇多,我才知道柳若眉和严慕枫成亲多年,一直没有生育,她长姐为母,自幼便对两个弟弟格外宠溺,一心要两个弟弟继承奇秀帮。可柳若菊痴心医术,无论柳若眉如何勉强。都不愿加入奇秀帮,也不愿意成亲。而梅若松,则是因为不喜欢她姐姐的做事手段,因此做事总是阳奉阴违,宁可纵情饮酒作乐。他见惯了他姐姐的手起刀落,对江湖上的女子毫无兴趣。可腾蛟帮的方老大的妹妹是嫁给了曲靖城里一个普通富贾,因此女儿许红英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大家闺秀,只知绣花描眉。梅若松这才与她一见钟情,恰好也遂了他姐姐的心愿,彼此定了亲。明年四月便要成亲。 我知晓了这些。不知怎的,对柳若菊和梅若松大有好感。于是便答应每日认真教柳若菊半个时辰的梅花针,他大喜过望。连声感谢。梅若松则说得闲便来带我来饮酒,我昨日饮了一次,这才明白难怪人人都说饮酒可以忘忧,因此也并不推辞。 自此以后,我和他们两人交往颇多。白日里仍在绮绣楼做事,晚上则教柳若菊针法。再时常三人一起出去饮酒。梅若松便说:“这世上难得三个痴傻人,恰都聚到了一起。”柳若眉乃是江湖中人,我和他弟弟男女过从甚密,她倒也不在意我的主神游戏全文阅读。见我教柳若菊针法,倒对我不住地言谢。我在绮绣楼又尽心做事。她对我也愈来愈放心,连绮绣楼的一些帐目,也不避着我。 转眼一年将尽。庸州与曲靖隔了一条江,却一点不似曲靖寒冷。冬日里最多只是下雨阴冷,柳若眉财大气粗,兼之有柳梅二人看顾,我在这里的日子一点也不比在王府里差。 到了年底。严慕枫说要盘点绮绣楼帐目,因此将绮绣楼关了门。账房,管事和我在里面算账,只算得天昏地暗。忽听得账房说:“往年到了年底,绮绣楼的生意都是比平常要好,今年不知怎的,生意清淡了许多。” 严慕枫一听,过来问道:“怎会如此?” 账房将今年的入账数交给他,他看了皱着眉头道:“确实是少了很多,你再给我看看,少了哪些生意?” 账房连忙拿了算盘和账本,重新点算。 这时管事又说:“庸州城里又开了不少新的绸缎庄,想是抢走了些生意。” 严慕枫略点了头。我只在一旁帮忙整理各项账本,只听得账房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过了许久,账房说:“可真有些奇怪。” “怎么回事?”严慕枫问道。 “往年年底都有几桩官家的大买卖,可今年却没接到,这便少了不少入账。”账房又道:“还有几个大户,往年也都是这个时候来购置绸缎的,如今也没有来。” 严慕枫一愣,伸手拿了账本边看。他越看越皱眉头,沉声道:“还真是如此。” “只怕是被别家抢了生意。” 严慕枫摇了摇头:“只怕没这么简单。这些官家只和庸州的大绸缎庄做生意,必须要多年的信誉,品质可靠,他们方才签合同。新来的几家是成不了这事的?” “会不会是葛妙坊来抢生意?” 严慕枫仍是摇头,同我们说:“你们把帐目算好,晚上拿回去给若眉再看看。” 可说曹操,曹操就到。严慕枫话音刚落,柳若眉便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柳若菊和梅若松。她进门便笑道:“你们算帐算糊涂了,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严慕枫道:“什么日子都不如算帐重要。” 梅若松笑道:“姐夫,你忘了今日是腊月二十八,往年咱们家总要聚在一起吃饭的。” 严慕枫哈哈大笑,说:“忘了忘了。”可他又将柳若眉拉到一边,将刚才账房算得帐目给她过目。 就听得严慕枫问:“你说可有些奇怪?” 柳若眉伸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看了半天,说道:“我心中也有些事情,要跟你说。”她又说道:“上次三弟的事情,我几乎把葛妙坊给铲平了,可他们现在元气又似恢复过来,还同官家做了几笔大生意。” 梅若松一听到说“铲平了”三字,立刻皱了眉头,到我身边道:“今晚上同我们一起吃饭。”我瞧了瞧柳若菊,也冲我点头。我笑道:“算完帐再说。”梅若松低声道:“我姐姐年年都要说明年如何杀人越货的事情,若有旁人在,她会收敛些。” 我瞧了柳若眉一眼,她又说道:“我才叫人去问问官家的情况,过了年咱们再请那几个管事的吃饭,瞧瞧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说着便叫我:“云青,同我们回去一起吃饭。” 梅若松一听,立刻一拉我的袖子道:“走吧。”我独在异乡,恭敬不如从命,便笑着跟他们一起回庄了。 ------------ 7 重返曲靖 原来柳若眉一家年年腊月二十八便要全家聚会,今年自然不例外,只是多了我一个外人。桌上大家正吃饭谈天说地,说得不亦乐乎,这时进来了一个人,在柳若眉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柳若眉挥了挥手,叫他退下。 她皱了眉头说:“刚才他们去问了官家采办下面的人,他们说似乎今年朝廷有建议,尽量不和庸州的丝绸商做生意。一些朝廷的采办都去了米郡。” “米郡?”严慕枫愣道:“米郡是黑马帮的地盘,盛产大米,怎么还卖丝绸?” 柳若眉沉吟道:“这可奇怪了。”她突然问我道:“云青,我记得你说你和黑马帮有交情,可听过他们说米郡有人做丝绸生意?” 我摇了摇头:“我和孟大哥也只是数面之缘。不过也的确没听过米郡有丝绸。” 严慕枫说道:“若只是要生丝织成绸缎,到也容易,加几座织机便是了。可若在当地种桑养蚕产丝,必得一两年之前便下功夫。” 柳若眉和严慕枫又对视一眼,两人有些沉默。这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梅若松举杯道:“先喝酒先喝酒。”他又问我:“云青,你家在曲靖城哪里?” 我笑道:“在东城,你怎么无端端地问起这个?” 柳若眉突地笑道:“他自然要问,过了年,他便要去曲靖城接红英来成亲了。”我恍然大悟,笑道:“不知许家小姐家住在曲靖哪里?” 梅若松笑道:“在城南,她家有几十亩田庄。我去年的时候,顺便还在曲靖城里逛了一圈。” “是吗?”我突地心有所感,低了头沉默许久,才笑问道,“曲靖城可好玩?” 严慕枫看着我的脸色。问我道:“可是想家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梅若松叫道:“那日你喝醉了酒说胡话,明明心里还挂念着你相公。你还说,是你自己要离家的。” 我心中一酸,低了头一声不响。只听得严慕枫咳嗽了两声,梅若松忙笑道:“我那次去曲靖,我便见到了皇帝,你们可知道皇帝长什么样?” 我听得一愣,抬起了头。他笑道:“他身高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一开口声如洪钟,我在一里外都听得见。” 我越听越好笑,明知道他是胡扯。可忍不住笑道:“他明明没有胡子,哪里来的虎须?” 梅若松笑道:“我只说我心中的皇帝是什么长相,真皇帝可真没见着古色古香最新章节。” 众人哈哈大笑,严慕枫突然问道:“云青,你怎得知道皇帝没有胡子?” 我心中一惊。脑子里微微一转,笑道:“那日喝酒,听人说皇帝才有了几个小皇子,想必他年纪也不大,便猜他没有胡子。想不到便把梅大哥诓住了。” 梅若松叫道:“你可想回去曲靖看一看,若想去。我带你去。” “我……”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抬眼看了看柳若眉,叫道:“柳姐姐。我……” 柳若眉笑道:“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留下来给我办事。” 一直一声不吭的柳若菊插话道:“便不要去了,我这梅花针还未学会。” 我想了想,对梅若松道:“梅大哥,你什么时候走?” “二月二十。” “我若想去。届时再同你说,可好?”我问道。 他笑道:“自然没问题。” ~~~~~~~~~~~~~~~~~~~ 过了年转瞬便到二月份。离二月二十愈来愈近。我心中总是踌躇,虽说回曲靖未必会遇到衡俨,只是近乡情怯,故地故事,总是教人怅惘。可故人故地,又总教人心中有几份牵挂。我正左右思想之时,一日去庸贤楼喝酒,忽听到梅若松说他姐姐姐夫这次也要一起去曲靖。我问他可是为了一起迎许红英,他说是腾蛟帮的方老大寄了信来,说有要事相商,似乎是和朝廷有关。我一听到朝廷两个字,便总记起衡俨说要早晚从腾蛟帮入手。我不知这次可是同他有关,心中好奇心大盛,终于决定同他们一起回曲靖城。 二月二十,方老大派了船来接我们,柳若菊不愿出门,便留在庸州,其余众人和我,便坐上了方老大的船。我当年见识过方老大的船,日行三四百里,虽然是逆流西行,依然不慢。我们的船二十日中午启程,终于在二十三日上午到了曲靖城南。 船一靠岸,船上的人纷纷大声欢叫,有人跳下去下锚,有人去架跳板,有人去拿行李。我站在船头,竟然有一丝畏惧,不愿下船。眼见得人人都下了船,船上只剩下我和几个船夫。我立在船头,正不知所措,忽地见到梅若松又从跳板上跑上来,叫道:“我便说没见到你,还不下来?” 我仍是怔在那里,听到他叫我,抬起眼朝北面看去,曲靖地广城深,我在此处便是连曲靖城的南门也见不到。我哂笑一声,只笑自己多虑,回身拿了行李便下了跳板。 梅若松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地方你可来过?” 我摇了摇头,他笑道:“你说你家在曲靖,可连这里都没来过。”我笑道:“曲靖城那么大,我怎么可能处处都去过,若到了城里,我自然比你熟。” 他笑道:“那正好,过两日你带我们到城里去玩。”我心中一跳,心怪自己又言多必失,只淡笑道:“你夫人娘家都在此,哪里轮得到我带你们去玩。我跟着你们才是。” 他哈哈大笑,道:“你说的对。再走一点路,便是方老大的庄子。红英的家在城南,在方老大的东面,有半里地。” 我点了点头。他又说:“咱们便住在方老大家,过两天我带你去见红英。”我见他眉飞色舞,显然是想到马上便要见到心上人,便有些沾沾自喜起来。我见他欢喜,不知怎么也沾了点喜气,人也爽朗起来。 眼看便到前面那座庄子,果然见到一行众人在庄外候着,远远的便见到当前一人,面如重枣,个子虽不高,却体态魁梧,正是我当年见到的方老大。只是当年见他,他也只是一袭布衣而已,今日倒是身上穿了绸衫,活像一个富贵员外。 ------------ 8 闷声发财 他见到柳若眉一行过来,抱拳道:“柳帮主。”柳若眉也抱了拳,笑道:“亲家舅爷……”众人纷纷见礼。方老大见了一圈,见到我悄立在后,一愣道:“这位……” 柳若眉笑道:“这是我新认的妹子。” 方老大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抱拳道:“云夫人,久违了。” 柳若眉这边不禁齐齐一呆,我早知道左右也躲不过,便上前施礼道:“方老大,您老可好?” 梅若松奇道:“方老大,你和云青认识么?” 方老大笑道:“我不认识什么云青,倒是认识这位云夫人。当年她曾给我帮了一个大忙。” 我笑道:“方老大客气了,予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多谢当初方老大也没同我计较。” 柳若眉眉毛一皱,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身低声道:“柳姐姐,当年我一人去米郡,不小心上了方老大的船,恰遇上黑马帮的孟大当家来交涉,才有幸认识了他们几位。我无心隐瞒,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同你提起而已。” 柳若眉“哦”了一声,方老大又问道:“小夫人怎么又认识了柳大帮主?” 我淡笑道:“我这人有几分运气,出门总是遇到贵人。” 方老大笑道:“是夫人出门遇贵人?还是夫人自己就是贵人,因此才处处径行直遂?”他双目炯炯,瞪着我,我不禁有些心虚,低下了头。 没料到方老大竟又笑道:“今日遇上了小夫人,幸何如之,各位快请进吧。”柳若眉和严慕枫瞧了我一眼,率先跟着方老大进了庄子。我和梅若松跟在后面。梅若松问道:“方老大这人表面上虽然和善,可骨子里对常人倨傲的很,怎么今日对你这么客气?” 我想到他那日对孟大当家也是傲慢的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许是记得当年我帮了他一个小忙。” 梅若松问道:“你帮了他什么忙?”我笑道:“我几乎都忘了,你去问方老大自己吧天界混混最新章节。” 我刚刚到了方老大给我安排的房子,还未坐定。柳若眉便来敲门,她瞧着我,淡笑道:“小妹子。你是如何认识方老大的,现在可同我说一说?” 我晓得她心里怀疑,便将自己当初同方老大说的同她再说了一遍。只说夫家露财。被人陷害,自己如何上了方老大的船,如何到了米郡,又如何到了搴西,一五一十地同她说了一遍。她听了许久。才面色稍霁,却又问道:“方老大说当年孟大当家说你相公人品很俊,你既去寻他,又为他受了伤,你对他如此有情有义,他如何还嫌弃你?” 我这才知道她已经先去问了方老大。才来问我。若我稍微欺瞒,只怕她挥手便是一剑。我心中有些惶然,又听到她问我夫家为何嫌弃我?不禁又想到了衡俨。眼眶一红,低声道:“我只是他的侧室,他纳我时便人人反对,姐姐和婆婆都不喜欢我,我便跑了出来。他现在又同……别人有了孩子。只怕早已不记得我了。” 她这才微微叹了一声,道:“瞧你好好的一个姑娘。何必去做别人的侧室。”我一听心中更是恻然,轻声道:“柳姐姐,情钟于斯,我也没办法。” 她瞧着我,又叹了一声:“既已如此,你也不要多想了,方老大摆了酒宴,咱们出去吧。”我心想自己终于过了她这关,心里松了一口气,忙跟着她出去。 到了宴客厅,众人都已经入座,只等着柳若眉。柳若眉笑道:“我同小妹子说话,一时忘了时间,各位恕罪。”说着便拉我坐了,他们几个便互相寒暄起来。 梅若松见我眼眶微红,忙问道:“我姐姐可是为难你了?”我摇了摇头,他低声道:“我姐姐在刀尖上过日子久了,听见什么都疑心。你救了我性命,又教二哥梅花针,她还怀疑什么?” 我淡笑道:“你都说柳姐姐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小心点自然是好的,何况我没有刻意瞒她,她自然相信我。” 梅若松笑道:“这倒也是。我刚听说这里附近有赌场和酒楼,咱们有空去逛逛。” 我正想拒绝,突然听到方老大说:“这次趁着红英和若松的婚事,把柳大帮主叫了过来,实在是有件大事,要同柳帮主好好商量一下。” 柳若眉笑道:“好说好说,方老大但说无妨。” 方老大说:“咱们做了这漕运的生意,说白了也是铤而走险。原本这漕运该归朝廷的“漕运司”管,可之前朝廷常年打战,咱们便趁机做大了,其实也是抢朝廷的饭碗。” 他咳了一声,又说道:“我如今年纪也大了,心中总想早日金盆洗手,可这么多兄弟跟着我讨生活,我若不干了,兄弟们可怎么办?” 柳若眉和梅若松只是侧耳凝听,默不作声。方老大看了我一眼,笑道:“小夫人那年说了一句话,我便一直记得。她说:“闷声发大财”。小夫人,你可是那样说的?” 这话最普通不过,我当时随口一说,他如今只怕也是随意拉扯。我笑道:“正是。”方老大哈哈大笑:“小夫人富贵人家出身,自然懂这道理。” 他又看着柳若眉,低声道:“如今朝廷私下派了人来找我,说国家艰难,皇帝手紧。又说这几年战乱稍微歇息了些,能不能将漕运分些给朝廷的官船做?我思来想去,咱们自己草莽出身倒是无所谓,可老了死了,妻儿子女怎么办?你说红英她爹,也是同我一起做了生意,才好起来。若我有个万一,只怕红英以后也难过好日子。现在既然是朝廷有意,我想着是背靠朝廷便好做事。可又怕影响亲家,因此便趁机叫你们来一起商量一下。” 柳若眉看了严慕枫一眼,严慕枫笑道:“咱们做生意,跟谁不是做,方老大若想将漕运让渡些给朝廷,那是方老大仁善。只是,我们这些丝绸,可怎么说?” ------------ 9 三月南郊 方老大笑道:“我想的是,朝廷若是想做丝绸的生意,便叫他们接了你们的货。至于这价钱,咱们便好好同朝廷谈,打些折扣下来。” 柳若眉嘿嘿一笑,道:“亲家舅爷,你是有子女的人,我虽然没有子女,可我有两个弟弟,虽不成器,可也是我爹娘两家的传宗之人。你说的要为子女着想,我心里头一百个同意。丝绸这也是小事,可别的东西,我还是只信你们家的船。” 我听她这么一说,似乎她们和方老大除了丝绸之外,还有其他的生意,那东西极为机要,不禁十分留意。方老大哈哈一笑:“要紧的东西自然还是咱们自己人来。” 他又低声道:“朝廷里说若是可行,过几日便叫人来和我们谈价钱。咱们两家一起,一起看看他们开的价码怎么样?” 柳若眉笑道:“亲家舅爷,你要同朝廷分钱,是你和朝廷的事。只要我们的货价钱不变,我便没什么意见。” 方老大听柳若眉如此说,分明是一棰定音。不禁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柳大帮主最是痛快,三两句便拍了板。既如此,我便给他们回话,过两日教他们来谈好了。” 严慕枫笑道:“方老大好大的排场,还要朝廷的官员亲自上门拜会。” 方老大嘿嘿一笑,摆手道:“他们有求于我们,自然要礼贤下士,还能等我们去求他们?” 众人皆哈哈大笑,再不提漕运丝绸相关的事情,只是劝酒。我听不到消息,也只好悻悻作罢。正默默吃菜,梅若松又拉了拉我说:“我听说那酒楼不错,咱们一起去喝酒。” 我心思还在刚才的事情上,随口便回了一句:“也好。”梅若松十分高兴。又不住地喝酒。 第二日,方老大和柳若眉一家便去了许红英家,这一呆便是八九日才回来。我原本便不想在曲靖抛头露脸,只是躲在方老大的庄子里。这日下午,梅若松回了来找我,说道:“咱们喝酒去?便是上次他们说的那个酒楼?” 我见他日日记着喝酒,不禁取笑他:“你日日喝酒,便应该叫你夫人好好练一练,陪着你一起喝我的老婆是学霸全文阅读。”他笑道:“此话差矣,酒哪是什么好东西。我便叫红英半分也不要沾酒。”我一听为之气结,假嗔道:“你明知道酒不是好东西,还叫我同你去喝酒?” 他笑道:“这么多人中。我只觉得你有些痴气。同你投契,才叫你喝。可自己娘子,便舍不得。你上次说你相公半分委屈也不让你受,你瞧他让你喝酒不喝?” 我一愣,不说话扭过了头去。他“哎呦”一声。拍着脑袋道:“说错话了,说错话了。”说着一把拉起我往门外走去,“既说错话了,我向你喝酒赔罪去。”我没奈何,只好跟着他出了门。 他带我去了那家人人说好的酒楼,不过是城南的一家小酒馆。只是江湖中人,喝酒随意惯了,哪家得兴便说哪家好。梅若松喝了几口酒。皱眉道:“这酒怎么能叫好?便连方老大家里的都不如。”我笑道:“你喝惯了庸贤楼的酒,自然喝不下去。曲径城里若想喝酒,便要去晔香楼。” “晔香楼?在哪里?”他好奇道。 “在西城,是曲径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他笑道:“好,过两日你带我去。”他突然又说道:“后日是上巳节。红英叫我定要去城南逛逛,你陪我去?” 我掐指一算。后日正好是三月三,离我那日离开皇宫,几近四年。我心中微叹,面上却微笑道:“上巳节自然是你夫人陪你去,怎么叫我去。”他叹道:“红英这两日忙着准备嫁妆,腾不出空,只叫我自己去。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我喝了一口酒,略有些出神,轻声道:“我上次上巳节去南郊,已经是六年前了。” 梅若松说道:“那你正好再去玩玩。”他突然指着外面,说道:“那是什么?” 我转身看去,原来有个老婆子挑着担子,在外面卖相思豆。那豆子鲜红欲滴,我心念一动,随手给了钱便买了一把。 梅若松问道:“你买这做什么?”我笑而不答,只说:“回去你帮我去寻些猪骨头来?” 他笑道:“这个好办的很,可你三月三陪我去南郊?” 我说:“你明日给我弄到猪骨头,我后日便陪你去。”他哈哈大笑:“一言为定。” 三月初三,上巳节,梅若松和我,各自骑马,从方老大的庄子朝东,一路到了南郊。三月阳光明媚,男女情侣结伴而行,到处皆是欢声笑语。梅若松大赞道:“这曲靖毕竟是皇城,庸州城便没有这里热闹。”我瞧着故地,只是笑而不语。 忽然听到前面人声鼎沸,许多人拥着一处地方。梅若松一抽马鞭,叫道:“去瞧瞧是什么?”我见他便如个孩子般的四处凑热闹,没奈何也只能跟上他。 到了近处才知道,今年又有人在这里围了场子赛马,听说这两年曲靖的上巳节没了马赛,因此这次格外引人注目,人人都要凑近了瞧一瞧。 梅若松问我道:“这马怎么赛?”我望了四周一眼,似乎和当年无甚不同,便道:“你只随意选人同你赛马尽兴,旁人另外下注买输赢,与你无干。”他一听,笑道:“那你同我赛一场先试试。”说着便一马当先冲进了赛场,大叫道:“我和我朋友要比,大家让一让。” 我眉头微蹙,驱马上前,微嗔道:“你要比就找人比罢了,怎么找我?你瞧我这胳膊,如何同你赛马?”他一怔,陪笑道:“我让你,你将就一下。” 他见我仍是皱着眉头,低声道:“若输给你还好,输给旁人,无甚面子。若我输了,便叫你随意差遣我,决无怨言。”我听他这样说,突地想起当年衡俨和孟大当家斗马的场面。自己斗心忽起,笑道:“比就比。你无需让我,只一点:你可别嫌我手段无赖。” ------------ 10 马场得胜 梅若松哈哈大笑:“你在马上能有什么手段?”随即便拉了马身站在起点处,朝我笑道:“我们只赛三个来回,我还让你一个马身。” 我微微一笑,一夹马肚到了他身边。马场旁众人见我应战,纷纷鼓掌吹哨。亭子里似仍是当年的老者,扬起了红绸,一声锣响。我和他两马疾驰而出。 这马场本是要数十个来回方能定胜负,我和他转瞬便是两个来回,我只有右手揪着马缰,不敢用鞭策马,自然比不上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回合,他在我前面一个半马身,眼见我便要输了。可我心中气盛,心念一转,微一俯身就马,右手翻手便是一根梅花针射出,订到了他的左臂上。 他大叫一声,左臂高高挥起,瞪大了双眼回头来看我。我见他马速略缓,干脆破釜沉舟,双腿紧紧夹着马肚,直起了身子,右手放开马缰。马鞭一扬一伸,卷住了他的胳膊。他又是大叫一声,我猛地向后一拉,将他拉下马来。我自己却连忙伸手揪住了马缰,往前直冲过了终点。 马场周围顿时鼓掌喧哗声四起,不住地有人说:“耍赖,耍赖,这局不算,把银子还我。”我勒了马回头,见到梅若松满身是土,灰头土脸跟着马回来,心中得意,不禁纵声大笑。 他跑到我马前,张着嘴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叫道:“你……你……无赖,真是无赖。”我俯下身子,笑道:“是你要和我比,我早有言在先,别嫌我手段无赖。认赌服输了吧。”他指着我,仍是不住地说“无赖,无赖……” 我多时没有如此春风得意过。一时笑得忘了形,右手一松,便从马上跌了下来。幸好梅若松一把接住了我,我靠在他身上,喜笑颜开,伸手将他身上的梅花针收了回来。 他将我扶了站好,挥着手冲着人群大叫道:“各位,我和我朋友这场不算,你们自己瞧着办吧我的老婆是学霸。”我听了这话,知道他心里不服气。便也不说话,只笑逐颜开地站在他身边。 他转回头跟我说:“输了还有什么意思,回去吧?”我见他心中不服可嘴上却认了。便笑道:“回去便只差遣你一件事情罢了,何必气恼?” 他哼了一声,只管自己拉了马走。我笑着拉马跟在后面,可忽觉得后面似有目光注视。我转回头去,只看到人头攒动。只有一个青裳女子十分出众,笑盈盈的望着我,她身边有一名男子转过头去正在与别人说话。我见她风姿绰约,不禁多看了几眼。其他也未见异常,我便笑笑出了马场。 回到方老大的庄子,我便叫梅若松帮我去寻猪骨头。小刀,小匣子和木夹子等一些东西。他嘴里不住地哼哼,但手上还算利索。叫他寻什么便帮我找来,只是不同我说话。 他帮将东西弄好,见我再无吩咐,哼声便出门去了。我也不理他,只做自己的东西。我将猪骨剖成两面。镂空了镶入一颗红豆,再将剖开的两面嵌上去。复成六面,成了一个骰子,一望过去骰点六面皆红,甚是好看。我那日在南郊赛马,似是吸了冷风,有些咽痛咳嗽。做骰子需得叫我平心静气,不言不语,只细细地剖解,因此喉咙也舒适许多。每落一刀都似将自己思绪理平一次,便一日不拉地做了好几日,只是成果不多,才勉强做了两颗。 梅若松自从输了马之后,好几日没来寻我。他性子率真,喜怒形于色,我想着过几日便好。果然没几日他又来悄悄地告诉我,这几日有人带他去了附近的赌坊。我只叫他莫像上次一样被人骗了,他说方老大的人陪着他去,自然无人敢骗他。又跟我说后日朝廷里有人来同方老大和他姐姐讲数。他说他不愿理睬这些事情,到时候便躲出去,问我要不要同他去喝酒。 我咳嗽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扬了扬手里的小刀,笑道:“我有这许多事情要做,你自己去吧。”他看我桌上一摊子东西,我又不理他,才悻悻作罢。 到了后日,庄子里婢女仆人甚早起来,又四处忙活,我记起梅若松说今日朝廷里有人来和方老大他们协商漕运的事情,想必他要准备妥当。我虽好奇,可着实不方便出去,便掩上了门,一人躲在房里做我的红豆骰子。 大约到了巳时中,突然有人来敲我的门,进来后同我说:“云姑娘,今日有御医来给夫人瞧病。等下便来你这里。” 我一愣,道:“御医给方老大夫人看病,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哦,是我没说清楚。”那人歉声道:“我们老爷之前说夫人身体一直不适,这次朝廷里派了梁大人过来,梁大人便带了御医过来给夫人瞧瞧。恰好方老大无意中说起云姑娘身子微有不恙,便让御医也来看看。” “我只是有些伤风咳嗽,不妨事。哪里用劳动御医大驾。你帮我谢绝了吧?”我不想见任何与朝廷有关的人,自然回绝。 那人为难道:“这……我们老爷一开口,御医便满口应承,云姑娘又何必推辞呢?”他又说道:“听说那人是什么以前什么神医关至臻的弟子,医术甚为高超。” 我听到是关至臻的弟子,不禁愕然,许久才说:“那便多谢方老大了,稍后请御医过来吧。” 那人应声出去。我只想着若这人真是师傅的弟子,或者能从他那里知道师傅的行踪也未为可知,可我又不想叫人看见自己。屋内瞧了一圈,忽然看见屋角放了一架屏风,本是随意堆在一角,我觉得甚好,出门恰好遇见两个奇秀帮的弟子,便叫他们帮我将屏风展开,隔在床与桌子之间。 未及片刻,便听到有人敲门说李御医来了,我坐到了床边,请人进来。只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又问道:“这是……” 我在里面低声道:“先生可是关至臻的弟子?” ------------ 11 一屏两端 李御医答道:“在下在御医院里曾得关御医指点,传授了些他的独门医术给我。”他声音苍老,似乎年岁已大,只怕比关至臻还要老许多。我说道:“既然如此,烦请先生关了门再说话。” 我听见门被关上,我又说道:“先生请坐。” 李御医声音似有些不悦:“方老大叫我来给夫人看病,夫人却避不见面,这叫我如何瞧病?” 我心中一笑,咳嗽了两声,笑道:“先生莫气,我只是着了风,并无什么大不了的。我与关御医有些叔侄情谊,才想请先生与我叙叙旧。我性格孤僻,不喜见人,先生勿怪。” 我听那李御医也笑道:“夫人说自己性子孤僻,倒真是和关御医有些相似。”说着,我见到半个身影,颤颤巍巍地从屏风后晃出,到一旁的柜子上摸了笔墨纸砚下来。 我一愣,道:“先生要用笔墨么?”他答道:“年纪已大,若要说话,便要笔墨记录,方好梳理。”我听得好笑,未说话,又咳嗽了几声。李御医又嘟囔道:“夫人既有咳嗽,又不叫人瞧病,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可不好。” 这天下的医者,大多都是父母心,我又想起当年关至臻也是这样说我,不禁调笑道:“生兮若浮,死兮若休,哪有什么糟蹋不糟蹋了。先生一把年纪,见多了生死,怎么比我还瞧不开?” 李御医未及回答,我便听到屏风后面另有一人哼笑了两声,我愕然道:“先生还带了其他人过来么?” 李御医道:“是我的贴身弟子,我年纪大了,需得有人在旁边照应。” 我点了点头,这才道:“先生可知道关御医现在的下落?” “五年前关御医去了搴西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至今未有消息。” 我遥想起他对我的精心照顾,他在搴西飘飘而出的背影,低叹了一声:“师傅他要做闲云野鹤,学太上忘情,再也不愿见我们了。” 李御医一时似不知如何回答,也只是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我才又问道:“先生既然从宫里来,对宫里的人事当是颇为熟稔了?” “在下身为御医二十载,宫内宫外的王爷娘娘大多都服侍过。” 我沉默了半晌,又道:“我在宫内也有些故人。心中有些挂念,不知道先生可愿意赐告一二。” “在下但有所知,自然知无不言。夫人请问罢。” 我心中左右揣摩了一遍,才问道:“不知道端王安否?” “端王体康身健,一切安好。” “豫王呢?” “豫王每日习武,身体健硕。” 我又想了想,问道:“贵太妃网游之绝世唐门。可好?” “贵太妃娘娘行动无恙,只是神智有些混沌不清,常常认不得人,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 我微一喟叹,又问道:“太后……” “太后年事已高,每日便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我一愣,才想到衡俨已有了两个皇子。微微一哂,继续问他:“先生可去过睿王府?睿王如今可平安?” “在下这几年无缘得去睿王府。不过听说睿王在府里安逸闲适,做着富贵闲人。” “富贵闲人?”我不禁苦笑道,“他那性子,若真的闲下来,如何受得了……”我想起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却因一时话多。不住地咳嗽。隔了许久,那李御医也未说话,想是年纪已大,并没留意。 只听他忽然问道:“夫人这匣子里放得的可是骰子?你这骰子做得漂亮,正所谓:玲珑……”我听他这么说,突地心事像被人猛然揭开一样,我气恼他多话,截口道:“先生怎么这么无礼,问也不问,便开我的匣子?” 他听我这样说,只是讪讪地呵笑两声。 我哼道:“我只是有朋友好赌,便一心为他做了好玩而已。先生莫多心。” 我被他搅得心中心绪不平,便打算请他回去,正想说话。忽听道他又问:“夫人适才问了这么多人,似乎和宫里人事大有关连。只是夫人怎么也不问一问皇上?” 我一愣,这御医实在是多事,好说不说,偏偏每一句话都敲在我的心坎上。我起了身便想发怒,可心中柔肠百转,终于坐了下来,只是冷哼道:“他是万民之主,自有神灵庇佑。何况上有太后皇后,下有……下有这诸多妃嫔嘘寒问暖,何必要我去问?” 他似乎还想再说,我说道:“今日与先生得以一叙,受益颇多。先生知道我性子孤僻,不愿见人,可否将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免得为我招惹麻烦?” “夫人大可放心,今日之事,必不叫第四人知道。” 我点了点头,正想起身送客。突然听到梅若松在外面叫我:“云青,云青……”我扬声应道:“什么事情?” 他伸手便推了门进来,叫道:“你有客人么?好端端的搞什么屏风拦在这里。”说着,转到我这边,便想要帮我把屏风抬走。 我忙拦住他道:“你咋咋呼呼做什么?再如此莽撞,我便不理你了。”他瞧了瞧我,笑道:“好,好。不动便不动。”我笑了笑,他又说道:“你瞧,我在赌坊,赢了不少银子。” 他从怀里拿出银票一扬,我笑道:“如今可得意了?”他哈哈大笑,又拉住我说:“我适才回来,在路上见到一家绸缎铺子,便想来叫你去扯一些布,做衣裳。” “绮绣楼多得是绸子,何必在这里买?”我道。 “这里的绣纹绣工都漂亮,庸州比不上。我要扯几匹红色的,回庸州成亲那日穿,你穿什么颜色的?” 我对这成亲的风俗礼节一无所知,只记得那日衡俨叫人抬了几箱红绸来,便笑道:“既是成亲,我自然是穿至正的红色的。我从未穿过红色,这次便穿它一次。” “好,”他笑道,“我们现在便去……”说着便要拉着我出去。我指指外面,低声说:“你先帮我送了客再说。”他哈哈一笑,便转了出去。 只听他“咦”了一声,把屏风一把推开:“这两人,嘿……连声告辞也不说便走了。”我见外面只有梅若松一人,原先桌子上的东西被推到一边,桌上又放了笔墨纸砚,纸上墨迹斑斑。 ------------ 12 旧不如新 梅若松跑到门口张望,回身跟我说:“这两人真是有些古怪,年轻的在前面走,年长的在后面低头跟着。毫无礼数。” 我微微一笑道:“他们是宫里来的御医,方老大请他们来给我看病。想必是脾气比旁人要古怪些。” 梅若松点了点头,扯着我便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走走,你在绮绣楼帮过手,再帮我给红英看看,有没有好的?” 我被他扯着,半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苦笑着跟了他出去。他一边走还一边比划,说在赌坊怎么赢了钱,那绸子铺里的花纹是如何华丽。我被他一路拉到庄子门口,忽见到那里站了一个人,手里按着剑,一幅将军模样打扮。 我正想拉着梅若松避开,那将军转过身来,跟我打了一个照面。他面色威严,两只丹凤眼微微上挑,下颌蓄了短须。不是侍卫首领常何是谁? 我满脸愕然,微一怔愣便想转身,可常何立刻冲我拱了拱手道:“夫人。” 我心神慌乱,不知是走是留,又该如何回应。常何又道:“夫人,严御医说,夫人伤风咳嗽,不可耽误医治,务必要爱惜自己身体。”我一愣,抬起头道:“适才不是御医院的李御医么?” 常何拱手道:“适才去瞧夫人的御医,姓严名衡。”他低声在我耳边说:“他说,给夫人留了一张方子,便放在桌上的匣子里面。” 我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只盯着常何不放,他冲我微微颔首,又拱手道:“末将告辞。” 他转身出了门去。我怔怔地站在门口,梅若松拉着我说:“怎么了?我们走吧。”说着又把我扯出门口。 我猛地拉回自己的袖子,转身便朝房里奔去。我磕磕绊绊地跑回房,几次差点跌到。回到房里,转身拴上了门,伸手便打开了桌上的匣子。 我原本放在匣子里的两颗骰子已经不见了,匣子里另折了一张纸。我颤着手将它打开,上面墨迹未干,只写着两行字:“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这字笔重线长,我如何不熟悉?多年未见,愈发平实稳当,只是写的急了。那个新字草草收笔。我怔怔地瞧了半晌,开了门又朝外面跑去。 梅若松正朝我跑来,我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他叫唤道:“你怎么回事?比我还冒矢?”我没心思理他,提了裙子便跑。他在后面又不住地叫我。 我跑到庄子门口,常何早已不见了身影。我四处远眺,只见到东北方远远地有些烟尘扬起,似乎是许多人行过。我只倚着门。望着那方向,人都痴了。 我只将自己关在房里,诸事不理,时常便是连饭都不吃重生如棋。柳若眉夫妻和方老大有要事,自然不会理我,只有梅若松。见我这个样子,常来敲门,可我总是不睬他。 直到五日后凌晨。梅若松又来敲门,他在外面叫道:“云青,姐姐说咱们三日后便回庸州了,你自己收拾行李罢。”我一愣,仍未理他。过了一会,他又叫道:“你若想去城里买东西。便叫上我。” 我思忖片刻,打开了门。他仍在外面,叫道:“哎哟,你终于愿意出来了,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我笑了笑,道:“梅大哥,咱们去喝酒,可好?” 他这次倒是瞧了瞧我的脸色,挠着脑袋,过了片刻才说:“好,便去那个小酒馆?” 我笑着点了头,随他到了外面,他去牵了两匹马,我们一人一马,便朝小酒馆驰去。 到了酒馆,他只叫了两碗酒,笑道:“这里酒不好喝,喝一碗便算了。” 我微微一笑,伸手端了碗便是一大口,喉咙一辣,又不住地咳嗽。他皱了皱眉,说道:“云青,你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我静默了片刻,缓声对他说:“梅大哥,他叫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哪个他?”梅若松愣道。我瞧了他一眼,低下了头。他愣了半晌,突然拍着脑袋道:“你是说你相公?难怪你……” 我点了点头,他道:“他怎么知道你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他朋友多,许是我被人瞧见了。” “他叫你回去?”梅若松问道。 我默默不语,从怀里取出那张纸,伸手递给了他。他展开一看,叫道:“这不是你的字么?” “不对不对,”他又摇头道,“这字比你老练多了,笔架结侧皆有力道,你不能比。” 我见他痴气又上来,只顾着评论这字,只苦笑着看着他。他瞧了半天,又说道:“这是温飞卿的诗,你不知道么?和你做的那骰子有几分关联。”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笑道:“我来告诉你,这话便是说衣裳一定是新的好看,旧的总是不如新的……” 他罗嗦了半天,见我漠然望着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将纸还了给我。又低声说:“这句后面还有两句,你可知道?” 我将纸放入怀里,点了点头,他说:“你既知道,便不说了。只是这话的意思,似乎说另有新人,别有怀抱。” 我抬起眼望他:“我便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写这话。他既心有她属,何必来见……何必叫人送这信给我?” “或许是他觉得你另有新欢,才出言讽刺……”梅若松劝道。 我冷着脸瞧了他一眼,他讪讪笑道:“你这样子,哪里能有新欢,人都被你唬走了。” 我抬手又喝了一大口,瞧着窗外,默不作声。 梅若松一口干了他自己那碗,又叫了几碗。过了半晌,突然说道:“我说你这个人……虽不似我姐姐那样打打杀杀的,可你心思深机肠多,一有事情便闷在心里,表面上还要装豁达,这也叫人厌烦。红英这点便是好,从不瞒着我,有什么便悄悄地告诉我。” 我苦笑了一声,他说道:“你若不明白,便去问他,自己在这里思来想去,于事无补。” “我与他早已成陌路,我只是怕……”我竟诺诺地说不出口。 ------------ 13 故人相候 “怕什么?”他截口道,“我告诉你,我至小到大被我姐姐打骂了多少次,可我每次要做什么,从不害怕。” 他喝了一口酒,说:“我喝了酒,被我姐姐骂了,可我第二天若还想去喝酒,我只想一想昨日畅饮欢快,便全然不顾,仍去喝酒。” “我嫌姐姐老是杀人,不愿为她办事,她打我骂我,我只觉得自己良心好过,往后仍是一样做事。云青,你便想想,你可后悔从前和你相公在一起?” 我听他一番道理,仔细想了想,微笑道:“绝无悔意。” “这便对了,”他一拍桌子,说道:“你只想过去,可知将来,当下便好决断。你不悔与他的过往,你心里便是盼着仍与他在一起。那你如今便去寻他。” “我与他之间,有这许多瓜葛。我只是怕,相见争如不见。” “你若不问清楚,如何知道相见好还是不见好?”他大叫道:“你这人平日做事挺利索,怎么现在如此拖泥带水。尽人事,听天命。我常听你说什么天道,什么道法自然,那你便将一切交给上天,上天自然会帮你决断。” 他哼了一声,又道:“红英便不似你,她要嫁我便嫁我,明知道我姐姐是这样子,她仍是嫁我,我喝酒她也不管我……” 我耳里听着他絮絮叨叨念着红英的好,想着他适才说的“尽人事,听天命”,忽地想到那两颗不见了的骰子。我为何要做这红豆骰子?我以为那一刀刀割平的,是我的思绪,便可再不念他,可刻入骨的,却是我的相思之情。是再也割舍不下。 玲珑骰子安红豆,刻骨相思知不知? 既相思, 何不相知? 我倏地站起了身,对梅若松道:“梅大哥,我现在便去找他。若他……若他已经另有所爱,我便从此死心,随你回庸州。” 我出了酒馆,伸手解开缰绳,翻身上了马。梅若松从酒馆里跑出来,道:“我们二十一日回庸州。这三日我便在这里喝酒,若你回来,便来这里找我。” 可他又拱手笑道:“愿你我再会无期。” 我朝他微微一笑回到天国当附马。也不说话,纵马便往曲靖城跑去。 马儿一路朝北,驰进了曲靖城,我心中激荡,只盼着它快点到皇宫。可突然心念一转。调转了马头朝东跑去。 过了片刻,马便停在了一所大宅子前,我下了马,抬头看门匾,“肃王府”三字如故,只是似乎许久未曾擦拭。蒙上了些许灰尘。下面大门只开了一半,我牵着马站在一旁,朝里面望去。里面冷冷清清,门房老赵趴在桌子上打盹,似乎这王府已然闲置了许久,不知道为何没叫另用。 我站在门口瞧了许久,“物是人非”四个字突然在脑海里跳了出来。我拉了马转身回去。我如此怯懦,如何敢就此去寻他。我伸手从怀里取了那张纸。怔怔瞧了半晌,才又放入怀里,牵着马,缓缓朝北行去。 可无论我如何刻意慢行,一人一马终究漫行到了云龙门,我见有侍卫驻守,又有巡逻往来。本待上前,可突然心中一怯,又躲了回来。只牵着马,低着头朝西而去,走了许久,听到有许多脚步走动,我才抬起了头。 原来我竟然到了定鼎门,仍是有许多侍卫驻守巡逻。我怔怔瞧了定鼎门三字,突觉一箭迎面飞来,我扭头闭上了眼,才知道那只是自己的错觉。那夜我一心为了他,挈燕一挥决心便下,心志何等坚决,如今怎的如此软弱? 我思忖了许久,咬了咬牙,终于牵马上前。到了定鼎门下,立刻有侍卫来拦我,喝道:“做什么?皇宫禁地,岂能是你乱来的?快走。”我抬头瞧了瞧天,天色洁净,万里无云,心中不禁念道:“尽人事,听天命。” 那侍卫见我还不走,正准备推我离开。我微微一笑,伸手抽出了一根梅花针,递给他:“将军,烦请转告皇上,故人今夜在御六阁相候。” 他一愣,我伸手将梅花针放在他的手上。转身便上马离去。只远远听到有人大声问道:“什么事?”…… 我不敢回头,不问不听,只催马快行。马儿向东又一路回了肃王府。我将马拴在门外马柱上,见老赵仍是趴在桌上打鼾。我微一侧身,无声无息地进了肃王府。 王府里空空荡荡,一路上竟半个人影也见不到,我径直回了御六阁。进了院,推开了屋门,一切皆如我被周群逸带走那夜一样,便是连床上的被子都未收起,半截蜡烛插在烛台上。 我伸手一摸,这上面的灰尘倒是不厚,只是薄薄一层,倒似有人时常来打扫。我伸手拿了帕子,将桌上椅上的灰尘掸去,坐了下来。 我只坐在书桌前,瞧这天色暗下来,我用火石点了蜡烛,可一个时辰过去,蜡烛终于熄灭,这天色,似乎已到戌时,我不禁有些痴愣,只在黑暗中枯坐等候。 三月初的天气,到了半夜仍是寒意料峭,可我身上比这夜色更冷。直到了子时,我再也煎熬不住,起身关了门窗,趴在了书桌上。 我趴在书桌上,眼睛望着外面的星空,光线明暗交错,我心中一阵阵寒意上涌。闭上了眼,不敢再想,这才倦意袭来,沉睡了过去。 我愈睡愈沉,可身上寒意不绝,突然浑身打颤,醒了过来。我抬头一看,启明星已起,屋内空空荡荡,与我睡着前一模一样,并无人来过的迹象。 我忽地心酸哽咽,仍将自己趴在桌上,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直了起身,我瞧这屋里的一切,哂笑一声,也不知是天意不曾将消息传达,抑或是果然旧物不如新。但既然上天已帮我做了决断,这旧物无趣,舍了也无妨,我长吁了一口气,终于上前开了门离去。 这才瞧见院子的葡萄架下悄然站了一个人,玄黑长衫,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听到我的开门声,才缓缓转过身来。我瞧见他,雅人深致,双眸明亮如昔,只是眼角多了几道尾纹,双鬓竟然有些斑白,也不知是白发还是染上了这清晨的霜冻。 ------------ 14 相思相知 我倚在门上,两人对视而立,竟谁也不上前一步,也不出一声。他面色清冷,并无一丝暖意。我心潮汹涌,却又忐忑不安,最后又都成了涩楚,我低声唤道:“三哥。” 他听我这样叫他,微微哂笑,也轻声道:“青鸟。” 我心猛然一跳,似要跳出心口,可又强自按捺。盯着他,半晌才道:“三哥,别来无恙?” 他微微一笑,只瞧着我,叹道:“生兮若浮,死兮若休,有恙无恙又有什么打紧?” “原来真的是你。”我喃喃说道,他说的正是那天我和李御医说的话,他在一旁听了,还曾哼笑了两声。 我煎熬了一夜,开门见到他却是如此不冷不热。我心中涩楚淡去,怒气微升,冷哼了一声道:“我原以为你宫中倚红偎绿,不会来了。既来了也见了,心事也了了,便就此别过了。”说完,便忍着心酸,朝院门口走去。 他突然在背后叫我:“你去哪里?” “我一人江湖漂泊惯了,你理我去哪里?”我冷声道。 “可是要回庸州?”他又问道。 我心中不住冷笑:既然你一清二楚,还来问我做甚。我头也不回,只是淡笑道:“便是回庸州。” “嫁衣可作好了?” 我一愣,不知道他是何意思,只轻轻一哼,并不回答。 他又说:“他又是何许人?” 我又是一怔,问道:“哪个他?” 他默然许久,才叹气道:“你说你从未穿过红裳,成亲那日便一定要穿一次……” 我忽地心中一跳,顿时眼明心亮。我转过头,微微一笑道:“他叫梅若松。” 他微点了头,低下头去。我一边朝他走去。一边仔细瞧着他的脸色:“四月初八是成亲的日子,三月二十一日船便要回庸州,。” “我看了你的信,心里拿不定主意,梅大哥同我说,衣裳与人,皆是旧不如新。他还说,我性子优柔难决,便叫我来与你说个清楚……” 他只是不住地微微点头,见我到了他面前。竟然不敢看我,扭过了头去。 我瞧了他片刻,才轻声说:“所以我便是来问你。你当年的休书可还在?” 他一怔,回过头来盯着我。 我柔声道:“你若不与我休书,我怎么能一女二嫁?” 他一声不吭,双眸只是紧紧地盯着我超级微信。 我微笑道:“你若再不答我,我此刻便回庸州去了。”说完我转身便走。 “青鸟……”他低声叫我。伸手一把拉住了我的左手。我肩上吃痛,闷哼了一声,他急忙放开了我的左手,却又捉住了我的右手,低声道:“对不住,我忘了……可还痛么?” 我抬起头瞧他。见到他眼里的关切,心中才有些欢喜,可自己眼里的泪珠却潸然而下。我抽泣道:“你自己有了旁人。便当我也是这般三心二意的人么?还是你心里厌弃我,一心叫我嫁给别人,好叫你清静些?” 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怔怔看了我片刻,突地将我拥入他的怀里。他力气如此大。便像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一般。我伏在他怀里,只是不住地哭泣。过了许久,才伸出右手抱住了他。 两相思,两不知。 衡俨,这多年的两两相思,直到今日才可两两相知么? 他抱了我许久,我抽泣渐息,身上却愈来愈冷。他见我伏在他怀里不住打颤,打横抱起我,快步进了房,将我放在床上,又拿被子裹着我。 我心中仍是有气,伸手便把被子掀掉。他又拿了被子将我裹上,我一掀手又甩开了被子。他瞧了我半晌,突然不住地微笑。他伸手将被子再将我裹上,两手却抓着,坐在我身边,柔声道:“好青鸟,是我错了,我怪错了你,莫气了,好不好?” 我咬着唇望着他,他伸过身子要来亲我,我扭了头躲开。他捉住我的手,转头又来亲我,我躲避不及,只狠狠地将他的唇一咬。他低哼一声,直起了身。 我见他下唇上,渗出了一片血丝,我瞧着他,自己心中却又急又慌。他伸手一抹,瞧了半天手上的血迹,又不住地微笑。 他伸手将我拥入怀里,附耳低声说:“这下再不气了,好不好?” 我伏在他怀里,再不说话。他轻声说:“常何说上巳节在南郊见到你同人赛马,还说你同那人行状亲昵。” 我身子一挣,正要说话。他又将我搂紧些:“我本不愿相信,只当他看花眼了。可方老大来问梁大人说可知道一位叫云青的夫人,还说你在他宅子里。我这才敢相信你回来了曲靖,才随着李御医,乔装了想去见一见你。” 我伏在他怀里静静听他说话,他又说:“你无端端隔了一个屏风,叫我想见也不能见。后来那人进来,说要带你买红绸成亲。我只当你真的与别人有了白首之约,心中郁结,便写了两行字,不顾而去。” 我轻笑道:“梅大哥年纪比我大,却像个孩子般憨痴。他四月初八便要和方老大的甥女成亲。我只是随口答他一答,你却当真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从前说若是寻到了相知的人,在江湖上流浪也罢。一别四年,我只怕你已经寻到了那个人。” “可我嫁过人,年纪大了,身子不灵便,性子又不讨人喜欢,哪还有人会要我?”我轻声道,“我嫁给了你,心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他扶起我,瞧着我,伸手从怀里取了那根梅花针交给我,微笑道:“你回来找我,却只随意给了侍卫这根梅花针。若不是那个侍卫头领是当年搴西的囚犯之一,依稀记得你的相貌,才冒险将这针交给了常何,我和你便不得再见了。” “我心中决议不下,梅大哥说叫我“听天由命”,我便将一切交给上天决断,想不到竟真叫你拿到了这针。”我又蹙了眉头,怨声道:“可我在这里冻了一个晚上,你却对我冷言冷语。” 他抱着我,低声道:“我心中害怕的紧,怕不是你,怕你没来,怕你同我说你要与别人成亲。我迟迟不敢来,来了便只敢在外面站着。” ------------ 15 一日之约 我抬起头看他,他面容比以前消瘦,鼻口边竟然有了不浅的法令,显得面色愈发威严。我摸着他斑白的两鬓,想起他如天之威,竟也有害怕的事情,心中一软,靠在了他怀里。 “回来了,便随我回去,好不好?勤问殿日日有人打扫,日日都等着你。” 我正要点头应承他,突地脑子里掠过一件事情,心中恼怒,直起了身,推开了他。他一愣,柔声道:“怎么了?” 我哼道:“我在外面,人人都说,皇上坐拥三宫,日日流连……”我斜睨了他一眼,漫声道:“庆熙三年二月,简昭仪诞下皇长子,庆熙四年五月,钰妃为皇上诞下二皇子,皆昭告天下,教天下同庆皇室后继有人……” 他听我这样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颇是尴尬,却也不辩解。半晌才哑声道:“我有我的难处,你若是因此而怨我,我也不怪你。” 我瞧他苦恼的样子,又怜又痛,皇帝自有皇帝的家国大任,他说有难处,未必不是实情。我伸手抱住了他,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既回来,便已决心将别的事情统统忘了,从今往后我都陪着你。只是你晓得我的想法,别再教我为这些事为难,可好?” 他眼睛一亮,瞧着我点了点头。我又觉得太容易叫他好过,忍不住说道:“可你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搂住我,无奈道:“说吧。” 我笑道:“自我嫁给你,你总是忙来忙去,从未好好的陪过我。如今你便陪我在曲靖城里逛一日,同我做一日寻常夫妻,我若觉得遂了心愿。才随你回去。” 他摇头笑了笑,只搂着我说:“好。” 我身上渐渐暖了,伸手掀掉被子。他摸了摸我的手,问道:“可暖和了。” 我笑道:“暖和了,眼下你便带我出去玩。” 他叹气道:“还是只挂心玩……”我低声说:“一日转瞬即逝,我只不过想你多陪我一些时间。” 他脸上微微动容,哑声说:“好。”我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出门口,他放声大笑,由着我拉他出门。我笑嘻嘻地拉着他到了院门口。才发现常何和两个侍卫穿了便服守在门口。他一见我,便抱拳道:“夫人。” 我脸色一红,低声道:“常将军。”便躲到了衡俨的后面。 衡俨笑着对常何说:“你们回去吧。朕在外面呆一日,到时候自然会回去。”我听到他自称“朕”,虽不是第一次,可仍是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只能撇了撇嘴。又长吁了一口气。 常何急道:“皇上,这不行。这太危险了……”衡俨笑道:“朕说行便是行,都回去。”我一听,拉了他便往外面走,常何和两个侍卫只是紧跟着。我叹了口气,叫道:“常将军。你们这样跟着,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皇上么?” 常何愁着脸,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衡俨笑着冲我眨了眨眼。我笑道:“你们要跟便跟着,可离我们远远的,十尺……二十尺……三十尺,要五十尺一百尺那么远……” 衡俨大笑着同我出门,到了门房庶女慧娘。老赵竟然仍是趴在桌上酣睡。衡俨摇了摇头,曲起指头在他桌上重重的叩了两声。老赵顿时惊醒。抬头一看,吓得站了起来,叫道:“皇……皇……上。”他转身又见到我,双目圆睁,又叫道:“夫……夫……夫人。”我笑道:“老赵,你是见到鬼了么?” 他点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衡俨不住地微笑:“老赵,你这差事当的极好,改日教人赏你。”老赵不知所以,只是嘿嘿的陪笑。 我将他拉出门,我的马还拴在外面的马柱上,我解了缰绳,轻轻一翻便上了马。衡俨抬头笑道:“马骑得愈发好了,跟人赛马,还拉人下马。”我低低叫了一声,蒙住脸道:“常何全告诉你了么?” 他笑着翻身坐到我后面,问道:“要先去哪里?” 我歪头想了想,忽地叫道:“梅大哥还在酒馆里等我,他怕你负了我,我便不得不跟他回庸州。”我瞧着他,低声道:“我们先去同他道别,可好?” 他点了点头,伸手一拉缰绳,马儿驮了我们两人,朝城南跑去。我窝在他怀里,迎着风向前,说不出的畅快惬意,不住地回头望他,他面上也含着笑,我只盼着这路一生一世也骑不完。 我给他指路,很快便到了南郊酒馆。下了马,他牵着马站在一旁,对我说:“去吧。” 我点了点头,跑进了酒馆。果然见到梅若松正在饮酒,身边还陪着一个绯衣女子。我叫道:“梅大哥。” 他转身看到,叫道:“云青,你回来了?”又皱眉低声道:“怎么你回来了?” 我笑道:“梅大哥,你毋庸担心,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他一听一愣,突然哈哈大笑,对他旁边的女子说:“红英,你瞧我说的吧,她果然要回去了。”那女子微笑道:“你说的自然是准的。” 我见那女子,娇弱温婉,竟有几分昔日上官妍的气质,问道:“楚大哥,这便是你的未婚妻子么?” 梅若松笑道:“正是。”他给我们介绍,我和许红英互相福了一福,又对视一笑。 我说:“梅大哥,我这便回去了。只是我不辞而别,要麻烦你代我同柳姐姐说一声,绮绣楼的事情我也只能撂下了。” “这有什么打紧,”梅若松笑道,“便都包在我身上了。” 我正想出门,突然又回身对许红英说:“你记得别喝酒,若他让你喝酒,便都浇回到他头上。”许红英微笑着点了点头,梅若松指着我大笑,我屈身朝他们一福,便出了酒馆。 衡俨见我出来,拉了马迎向我,托我上了马,问道:“现在又去哪里?” 我思忖道:“我许久未去千人馆和晔香楼了。”他趋马前行,微皱了眉头:“这两个地方,人多眼杂,只怕有人认得我。” 我心中有些失望,可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我笑道:“若这样,先在前面随意买些包子吧,我肚子饿了。”他又蹙眉道:“我身上没有银子。” 我斜着身子不屑地瞧他,他微微苦笑。我笑道:“我身上还有些私房银子,可你日后要加倍还我。”他笑道:“好,十倍还你。”我哼声道:“我这钱是我做工得来了,你若要还,也得用你的工钱还。”他哭笑不得:“只怕没人敢给我发工钱。”我笑道:“你喝酒若输了给我,便赏你一文钱,你下棋输了给我,也赏你一文钱……” 他突然哼声道:“连喝酒也学会了?”我“啊”的一声哀叫,回身亲了他脸颊,笑道:“莫要再训斥我了。” ------------ 16 落子无悔 我们在南郊的集市随意吃了些东西,我想着城内既然达官贵人多,便不要入城好了。我和他在集市上东扯西逛。我见糖葫芦,买了一串,咬了一口便皱眉递给他,他接过来咬了一口,也皱眉递给了我。我嘟着脸接过来,却伸到他嘴边硬逼着他吃完,他酸得不住地皱眉,我却哈哈大笑。偶尔转身便看到常何三人远远地跟在后面,我冲他挤挤眼,他只是摇头微笑。 如此逛到下午申时末,他问我道:“可还要去什么地方?”我眼见天色将黑,对他说:“再去一个地方可好?”他扬起眉,我笑道:“你猜一猜?”他微一思量,和我异口同声道:“三镜湖。” 他笑着拉了我上马,二话不说便直奔三镜湖。到了湖边,我们一起登到草亭,他坐在亭子里,我如以前一样倚在他身上。他低声问我:“这几年都去了什么地方?”我想了想,将自己的去处一一的告诉他,又同他说了如何遇到梅若松和柳若眉。他听到柳若眉是庸州奇秀帮的帮主,不禁皱起了眉头,正要问我,我笑着掩住他的嘴道:“这些事情往后再来问我,今日不说这些。” 他点头拉下我的手。我说道:“你可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给我唱的那首曲子?”他微一思忖,问道:“汉之广?”我点头道:“正是,我还要再听一次。”他哼笑了声,低声说道:“常何他们不知在哪里?”我笑道:“不理,便是要你唱。” 他摇头笑了笑,清了清喉咙,扬声便唱:“翘翘错薪,言刈其蒌……”这曲声悠扬清亮,全无当初的怅惘哀思,竟夹杂了几许欣喜畅快之情。 我靠着他。听他一曲唱完,咬了咬牙,拉着他站起来道:“我们回宫吧。” 他瞧着我,问道:“真要回去么?” 我点头道:“决心已下,子落自然无回。”我瞧着他踌躇的样子,笑道:“若你不放心,我便先回庸州,只是改日你再来请我,我便不一定教你寻得见。” 他将我的手一紧,高声叫道:“常何庶女慧娘全文阅读。” 常何应声出现。衡俨道:“回宫吧。”他又道:“叫人先回去。将勤问殿收拾干净。” 一路通行无阻,云龙门无人再问,勤问殿灯火辉煌。我站在殿前。回身瞧着皇宫,这宫里的一切,仍同以前一样。勤问殿里出来两个迎接宫女春景与秋花,都是旧日在殿里伺候的,说明日宫里会再多安排人来伺候。 两日一夜几乎无眠。我实在劳累,便想早些休息。我坐在妆台前,伸手要拆头发,可不知怎的,发绳揪着头发,我只得右手一时怎么也扯不下来。我正想叫宫女帮我。忽见到衡俨站在一旁皱眉道:“怎么了?” 我一愣,道:“你怎么不回乾极殿?”他微微一笑,站到我身后。伸手帮我理那发绳。这九重深宫中,一路上无数人朝他下拜,我自然而然无法再像白日里那样对他。我拉过头发,低声道:“你快回去,我累了。” 他伸手将我的发绳扯开。我的头发顿时全批散了下来,青丝如瀑。他在镜子里凝视了我半晌。忽然俯身在我耳边说:“你自西王母处回来,怎忘了昔日巫山之事?” “你说什么?”我脸热心跳,不敢看他。他微微摇头,伸手便抱起了我,笑道:“朝云暮雨,不荐枕席?”我浑身酥麻,再也动弹不得,只由他息烛落帐,满殿皆春。 翌日我醒时,天已大亮,宫女说他自然一早便上朝去了。我伏在床上,低声轻叹,自这刻起,便再不是寻常夫妻。他的时间,若七分给了朝廷,只怕能有半分给我,已经是万幸了。 一早上这殿里殿外,多了许多宫女太监忙碌。四处是人,忙进忙出,又不停地来问长问短,哪有我一个人闲散适意。过了许久,他们仍是在忙碌,我愈发烦闷,叫了领头宫女过来:“叫他们都下去,留两个人伺候便好了。” 领头宫女正想说话,我又说:“我不叫你们为难,我自然会去同皇上说,你只留原来的那两个宫女春景与秋花下来陪我便好了。”她见我这样说,又看我皱着眉头面色不郁,便挥了挥手,叫众人都退了下去。 我这才觉得清静,坐到书桌前,百无聊赖,正想看一看书。忽听到殿外有宫女说:“娘娘,你不能进来。”有一个声音,婉声说道:“这殿日日关着,今日开了门,我便进来瞧一瞧,又有什么大不了?”宫女又是劝阻,那娘娘说:“你们都不要聒噪,我只进来瞧瞧,若再拦我,我便去告诉皇上罚了你们。” 这便听到脚步声轻缓,一路进来。我不知是哪路神圣,只得叹气坐在书桌前,瞧着窗外。转瞬便有人进了来,我转回头来,当先一个女子服饰华丽,长得更是花容月貌,眼含桃花,风情万种,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后面跟着两个宫女也是秀丽不俗。 她见到我坐在桌前,不禁一怔,问道:“你是这殿里的宫女?怎么敢坐在这里?”她声音十分婉转,风风韵韵,浑身上下竟寻不出一点不好。我想到自己左臂已废,久在江湖,身上又有不少落拓气息,突地有些自惭形秽,低下了头去。 春景听到有人进来,连忙过来,正想张口帮我解释:“钰妃娘娘,这是……” 钰妃喝道:“我又没问你,你插什么话?”她走近了些,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冷笑道:“见到娘娘也不下跪,好没规矩。” 春景忙道:“娘娘,这是……”我不欲生事,伸手拦住春景,起身朝钰妃福了一福:“娘娘万福。” 她冷眼瞧着我,哼了一声。又上下左右打量这勤问殿,突然对她自己的宫女笑道:“这勤问殿比我的瑶华殿要大了许多,离皇上的乾极宫又近,你们觉着好不好?”那两个宫女忙不住地称赞,钰妃喜笑颜开,道:“早上花婕妤同我说勤问殿开了门,叫我来看看,没成想果然是个好地方。我等下便去求皇上,叫他将这里赐给我住。”那两个宫女说:“皇上厚爱娘娘和二皇子,定然会答应的。” ------------ 17 倦鸟知返 她转身见到我和春景站在一旁,皱了眉头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我低声对春景说:“你去做事吧,勿须理会我。”说着便朝钰妃行了礼,自己出了勤问殿。 我一人站在勤问殿外,突然想起若是以前,便是香宁陪着我在此处望天,我顿时十分想念香宁与香馨,也不知道她们如今是怎样光景?香宁和章华清是否成婚,香馨可有了意中人? 正胡思乱想间,听到后面有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我转头一看,当头那人眼细眉长,正是我十分熟悉的高中举,不禁叫道:“高将军。” 他听到有人叫他,回头看来,见到是我,愣了一愣,转身叫他身后的侍卫继续巡逻,他自己到了我身边,低声道:“夫人怎么在此?” 我朝他施礼:“我昨日回了宫。” “夫人的意思是……” “我答应了他,再不离开他……”我低下了头。 高中举嘿嘿了两声,说:“那日与夫人一别,末将就回曲靖将书信交给皇上,只说在昭南遇见夫人,又说夫人烧了故居,不见了踪影。皇上瞧了里面的东西后,便不再问了。想不到皇上还是神通广大,将夫人寻回来了。” 我听了这话,默默无语。瞧了瞧四周无人,低声问道:“小师叔他们可好?” 他左右睨视,也压低了声音:“掌门一切都好,和香宁成了亲,还有了一个女娃,一岁多了。” “真的?”我又惊又喜,“太好了。香馨呢?” “似乎还未有婆家。” 我奇道:“三妹年纪与我一般大,竟都不急?” 高中举低声笑道:“听说她日日与人拌嘴,人人都怕了她。” 我想起香馨那牙尖嘴利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高中举忽又问道:“夫人怎么不在殿内,一人出来?” 我转身瞧了瞧勤问殿方向,皱了皱眉头,笑道:“被人赶了出来。” 高中举一愣,奇道:“是谁赶夫人出来?” 我淡笑道:“似乎是他的妃子,花容月貌,我见犹怜逆世女王。” 他听得一怔,瞧我面带惭色,突然正色对我说:“我和掌门都谨守门规,也不屑这妻妾之事。不过你的境况。我到能明白体谅几分。我看他不是薄性之人,你和他共过患难,又助他成事。我和常何这几个知情的。暗里也都叫一声佩服。这深宫内院中,虽要谨小慎微,可你有你的好处,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他不再称末将,亦不称我夫人。显是以墨剑门弟子的身份来提点我。我见他和章华清年纪相当,却一直不知道他的辈分,便低声了应了一句:“是。”又问道:“高将军是门内几代弟子?” 他笑道:“若论辈分,掌门还得叫我一声小师叔。” 我双目圆睁,瞧着他,半晌才笑道:“多谢太师叔指点。” “我和掌门也不论辈份。只论年齿。”高中举笑道,又同我告辞,“末将还要去巡逻。改日再陪夫人叙旧了。” 我点头示谢,他大步流星的离去。我正感念他的赠言,暗自琢磨,忽见他又带了一个太监过来,那人见到我。便丢下他朝我跑来。 那太监说:“夫人,总算找到你了。皇上请你到乾极殿相候。”我连忙跟着他去。 他带我到了乾极殿内,对我说:“皇上还在朝上议事,夫人请在此稍候。”我点了点头,他便退下了。 这乾极殿,自衡俨搬进后,我只上次要见端王妃时来过一次,却未细看。如今我仔细看来,布置却极为简单,并无半点奢华,作皇帝做的这般清苦,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我走到他的书桌旁,一边堆着不少奏折,一边却是两颗鲜红的骰子正放在一本书之上,我拾起了骰子,红豆在中间不住地晃动。我才觉这书有些熟悉,翻过来一看,却正是爹爹的《风云》谱。翻过了一页,背面便是那句“云在青天水在瓶”,我将两颗骰子信手往书上一丢,骰子滴溜溜地在书页上打转,慢慢的停下来,一颗落在了“云”字,另一颗落在了“水”字上。我抓起来又随手一扔,两颗骰子一撞又分了开,停下来,一颗落在了“天”字,另一颗落在了“瓶”字上。 我瞧得怔了怔,忽听到门外有人称呼“皇上”,我忙将书和骰子照原样放好,立在一旁。就听得有人问说:“皇上昨日怎的没去上朝?大臣们等了许久才散了。便连今日也比平日晚了些。”又听到衡俨似在轻笑道:“是,昨日西王母派了使者来请我……” 我第一次听他在旁人面前轻松调笑,觉得好笑,却又欢喜,我听那人声音十分熟悉。便看见衡俨和一个人进了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明希。我一时激动,顾不得其他,跑上去高声叫道:“二哥。”明希听到我叫他,愕然抬起头,看见是我,怔愣了半天,才呵呵地指着我和衡俨大笑起来。 衡俨也不理我们,只自己坐到了书桌前。我顾不上其他,拉着明希坐了下来。明希笑道:“我便说有古怪,今日无缘无故邀我来这里。原来有倦鸟知返了。”我瞧了衡俨一眼,他一手执了笔,一手翻开奏折,却望着我微微一笑。我转回头,笑道:“二哥,外面海阔天空,我怎会倦,是我挂心你,特意来瞧你罢了。”明希哈哈大笑:“你莫要挂心我,我吃罪不起。” 我见衡俨在看奏折,便只顾和明希聊天,明希又问我在外面的情形,我只挑自己得意的事情同他说,他听得一时惊一时叹,不住地说:“倒是难为你了。”两人正有说有笑。外面有人进来禀告说:“皇上,简昭仪和大皇子求见。” 衡俨放下了笔,说道:“叫他们进来罢。”我瞧着明希,偷偷吁了一口气,明希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随即便有一名绿衣女子牵着一个小皇子进来。她朝衡俨行了礼,又叫小皇子给衡俨行礼,这才抬起头笑道:“桓儿刚还玩得好好的,突然便说想见父皇了,硬是拉了我来。”衡俨微微点了点头。 ------------ 18 老更新替 我坐在一旁,见她抬头,才仔细看她。她风姿绰约,语笑嫣然,似曾相识。我忽然想起那日在南郊赛马场上,我回头望去,见到的正是这个女子,不禁指着她说:“怎么是你?” 她听到我的叫声,朝我看来,也是一愣道:“你……” 我说道:“三月三在南郊,可是你见到我和梅大哥赛马了?” 她瞧了瞧衡俨,衡俨仍是不动声色。她望着我,眼里惊愕未退,说道:“不错,那日我求了皇上,皇上叫常将军陪我去南郊,正好瞧见姑娘在同人赛马。”她又说:“姑娘那日赢了,马上英姿,教人至今难忘。” 她娓娓道来,声音谦和,叫我生了好感。我不禁笑道:“我赢得无赖,梅大哥好几日都不肯理我。”明希奇道:“如何赢得无赖?”我瞧了衡俨一眼,轻笑道:“我拿针射他,叫他不好策马,又用鞭子将他拉下了马。”衡俨不住摇头微笑,明希大笑道:“果然是卑劣行径。” 简昭仪见到我和明希调笑,想是猜不出我的身份,只立在一旁。那小皇子忽然跑到我面前,小手一指,道:“你……会骑马……”他稚声稚气,个子虽小,头上却带了金冠,眼眉有几分像衡俨。不知怎的,我对他竟一丝火气也没有,蹲下身子问他:“我会骑马,你可要骑马?” 小皇子又指着我说:“你……打人……”我听他这意思,似乎是听明白了我适才说自己的无赖行径。又惊又喜,正想夸他。忽然衡俨重重地“哼”了一声,沉声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不会称呼人么?” 他口气极重,简昭仪低下了头,我瞧了眼明希。他微摇了摇头。小皇子瘪了嘴,眼眶通红,却又不敢哭,只是憋着,教人看着十分心疼。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道:“你叫我姑姑,你父皇便不生气了。”小皇子瞧了瞧衡俨,低声说:“姑姑。”衡俨又重哼了一声道:“什么姑姑,姑姑也是你叫得,叫……” 我忙截口道:“便是叫姑姑回到天国当附马。我叫端王二哥。小皇子说,你要叫我什么?” 小皇子挠着头想了想,道:“皇姑姑。”他着实聪明。我一听更是喜欢,伸了右手想要抱起他:“小皇子真聪明,可我只是姑姑,并不是皇姑姑。”他身子沉重,我一时竟抱不住。使了好大的劲才抱起来,笑道:“小皇子好重,姑姑抱不动。” 他指着我的左臂道:“那手,抱……”他是叫我用左手一起抱他,我笑道:“姑姑的手不好使。”我抱着他看着窗外,说:“你瞧到天了没有。天上有云,云才是姑姑的姓氏。”不知不觉,我竟然将当年爹爹抱着我说的话讲了出来。我自己都不由的一愣。小皇子高声叫道:“云……”我回头仔细看着小皇子的脸,依稀觉得那便是幼时的衡俨,竟然不自觉地轻声地说:“小皇子乖,姑姑喜欢小皇子。” 明希忽然咳嗽了两声,我回过神来。才看到衡俨僵着脸,撇过了头。眼里却似有几许哀恸。我一愣间,忙将小皇子交给了简昭仪,到了他身边,柔声说:“对不住。” 他微一摆手,我淡笑道:“你自己说生老病死,老更新替,都各安天命。怎么都忘了?”我说的正是那日我考他《养生主》时,他答我的话,他说子嗣的事情,顺其自然便好。我又笑道:“我已然都忘了以前的事情,你又何必记得?” 他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低头又看着奏折。简昭仪和小皇子站在一旁,也不敢造次。我见这场面尴尬,拉了明希道:“二哥,我还有话,咱们到外面说去。”说着便拉着他出门,明希朝衡俨微一行礼,跟着我正要出门。 忽然又有人进来禀报道:“皇上,钰妃娘娘求见。” 我一听是钰妃,皱起眉头瞧了明希一眼,明希哈哈一笑,拉着我出了门。到了门外,正见到钰妃带着带着两个宫女立在门外,等着衡俨宣召,见到明希拉了我的袖子,愣了一愣。明希也没搭理她,只拉着我朝殿外走去。 明希和我下了台阶,渐行渐远。我回头见乾极殿已远,钰妃似也进了殿,才对明希说:“二哥,多年不见,你可还好?”明希淡笑道:“便是如此,也没有什么好不好。朝廷收支紧张,皇上对户部也看得格外紧些。” 我转头看他,依然是一幅笑容可掬的样子,只是皮肉似比几年前松乏了许多,两腮略略下垂,再不如以前饱实。我轻叹道:“你们都清减了……”他笑道:“哪能如你只顾一人在外逍遥。”我笑了笑。 他又说道:“外面五湖四海,虽苦天地却大。回来固然好,皇上也了了一件牵挂。只是你自己,便不得自在了。”我瞧他对我的心事了若指掌,便也不再说什么。许久才问道:“你可见过五哥?” 他叹了口气道:“我一年也不过能见他一两面。他倒也还好,听我说你不顾而去,只是笑着说羡慕你一人逍遥。” 我想起容植一人一盏,孤坐在蓬山阁,又想起他初始见我,放纵不羁的样子,不禁心头一酸:“若有机会,我去求皇上,与他自由。” “千万不可,”明希正色道,“先不说你们之间的瓜葛,只他设计陷害皇上谋逆,教人刺杀,又拥兵谋反这几项大罪,只被关在府里,已是万幸了。你既要留在宫中,万一为此事和皇上起了争执,岂不麻烦?” “衡俨……”我低声道,“他不会如此……” “他从前丝毫不在意子嗣,如今不也接连有了皇子。”明希叹道,“他坐了那个位置,便要做平常人不能之事。若赦了容植,朝廷便无法度可言,他还如何约束群臣?” 我听他对我剖析利害,自己半分也回不了嘴。半晌又强辩道:“他对小皇子,未免也太严厉了。” 明希道:“父皇楚王,他和容植,皆是前车之鉴,他如何不怕?管教得严厉些,也无妨。” ------------ 19 夙夜在公 他又对我说:“五弟那边,我自然会想办法。适才我说的,可记住了?”我只得轻叹点了头。 我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二哥,你可放过了那个人?” 明希的面色一滞,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我可从未应承过什么。”我心中一震:“你终于……”说不出口,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默然片刻,又挂上了满面笑容,回头瞧了瞧乾极殿:“说了这许久话,回去吧,教皇上等着我们,太不成体统了。” 我心有所思,淡声道:“他在里面左拥右抱,哪里顾得上怪罪我们。”明希笑道:“寻常人家便是三妻四妾,已经叫人不堪了。你道这三宫六院的滋味,真是好受的?” 我低下了头,笑而不语。他扯了扯我的袖子,笑道:“走吧。” 到了乾极殿门口,我正想进去,明希拉住了我,使了个眼色,我长叹一声,站到他身后,听他同侍卫说:“去通传一声,我们在外面候着。” 侍卫一入一出,说皇上请我们入内。我这才跟着明希进了殿。衡俨沉着脸瞧着奏折,简昭仪,小皇子和钰妃默声站在一旁,面色皆有些难堪。衡俨见我们进来,沉声说:“其它的事情,若不明白,便都去问皇后。勤问殿,以后谁也不许去打扰。” 他扫视了一圈,才道:“下去吧。”简昭仪三人静静退了下去,我低着头悄悄朝后看去,瞧到钰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见自己又招惹了人,心中只是不住叹气。 明希也道:“皇上,微臣也先行告退了。”衡俨挥了挥手,我正想跟在明希身后一起出去,听到衡俨叫我:“青鸟……” 我皱了皱眉。转过身来,明希轻笑的出了殿去。衡俨皱着眉瞧我,问道:“适才钰妃将你逐出勤问殿,怎地不同我说?” 我低着头悄然不语,他瞧了我半晌,叹气道:“不教人伺候,由着钰妃胡闹,又让桓儿叫你姑姑……”他起了身,到我身边说:“你心中是半分也不愿呆在这里。” 我低声说:“我答应了你,便不会变。” 他淡笑了声御宝天师全文阅读。我倚在他胸口,道:“我只想做你的夫人,却不想做皇上的妃子。”他仍是淡淡一笑。伸手摊在了我面前。 两颗骰子在他手心,白中嵌红,红外裹白。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这般滋味。我还要再尝一遍么?我瞧了片刻,才低声说:“我闲散惯了,一时难改,你莫生气。” 衡俨坐在桌前,埋头批着奏则,我拿了《风云》坐在一旁看。翻到扈州那一篇,果然写着龙虎山后峡谷中有红佛莲;我又往后翻,看见上面有写到龙虎山疑有银矿。我记起明希说朝廷开支紧张,若龙虎山真有银矿,开采出来便能缓解朝廷的窘境。 我到了他身边,轻声叫他,他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我指着说,对他说:“你可看过这书了?” 他揉了揉眼。才点了点头。我指着扈州那一篇,对他说:“你瞧这里,爹爹说龙虎山似有银矿。”他仍是点头,我说:“爹爹记得便是准的。他说龙虎山有红佛莲,我们便在那里找到了红佛莲。”衡俨伸过头来,瞧了瞧,仍只是点了点头,我瞧他波澜不惊的样子,急声道:“若我爹爹说的准,那龙虎山便是真有银矿。朝廷开支用度大,你自己日子过得这么清苦,连庸州城里的大富商都不如。既然看过了,怎么不叫人去那里瞧瞧?” 他听了,竟然只是微微笑道:“我连庸州哪个富商都不如?” 我一愣,才道:“我在奇秀帮帮主家里,他们庄子里金碧辉煌,日日吃的山珍海味,便是婢女都有金银首饰,穿绸着缎。梅大哥和我去喝酒,一小坛庸人酿便是五两银子,我们喝了多少坛,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衡俨笑道:“你是嫌我寒碜,要回庸州去么?” 我红着脸,低声叫道:“你尽胡扯。”他笑了笑,这才正了颜色,道:“早有人偷偷在采那银矿,只是他们尚有节制,我又有其他事情要做,先容他们几年罢了。” 我一愣,奇道:“怎会这样,连你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他皱了眉道:“父皇在位几年,多生叛乱,他自己又缠绵病榻,无心治理朝政。政事混乱,我费了许多力气才梳理清楚,叫法度重立,百姓休息。江湖上的豪强便趁机坐大,各自割据利益。” 他又说:“你认识的那些什么黑马帮,腾蛟帮,奇秀帮,甚至……墨剑门,各自都霸了一方,从朝廷手里不知道拿走了多少好处。” “好端端,怎么扯到墨剑门上去了,”我有些不悦,低声叫道,“墨剑门门规森严,怎么会从朝廷取利。” 他淡淡一笑,说道:“不说这些了,你陪了我一下午,累不累?” 我瞧他桌上扔堆了不少奏则,笑道:“怎会比你累?”我又问道:“你日日都这么操劳么?” 他摇了摇头:“前几日有些懈怠,积了些事情。”我不禁取笑道:“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他微微一笑,牵着我的手站起来道:“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我当年以此话调笑他,他以此话答我。如今虽时过境迁,我仍以此话取笑,他仍是以此话答我。 我俩相视一笑,我感他心志不变,伏在他胸口,两人静静相拥。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你如此辛劳,怎么又懈怠了?”他笑道:“我听到你将人拉下了马,只怕我这穷酸要陪一大笔钱给人家,心里便十分忧愁。” 我一怔,才晓得他说的是三月三那日我与梅若松赛马,他虽说不信,只怕心中也有些不安,我与他隔着屏风相见,他又误会而去,想必更是心潮难平。我正低声想说对不住,突然想起那日简昭仪也在赛马场上,不禁又嘲弄道:“你忙中仍记得叫常何陪你家夫人去南郊踏青,想必对她也是情深意重的很。” ------------ 20 情诉衷肠 他伸手扶住了我肩膀,低头看我的脸色。我脸有薄怒,可又有些心虚,只是低着头咬着唇。他看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一把将我搂入怀里,道:“她原是个歌姬,那年元旦筵席,我问她可会唱汉广,她唱得婉转动听,我正心有所念,她又举了酒杯对我说:祝皇上福祚绵长。她穿着青绿色的衣裙,便如我初见你时一样。我一时间晃了神,便……” “她说三月三南郊庙会热闹,想去瞧瞧。我想起那年上巳节,我和你去南郊,不知怎的,便同意了。岂不料今年竟然是你在同人赛马,且叫常何见到了。” 我听得心潮澎湃,突然抬起头对他说:“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我自己学而不明,可你定然明白,许多事情,得与不得,皆是命定。你有这许多妃子,其实你我之间,许多事情大可不必勉强。” 他瞧着我许久,才淡笑道:“当年你说“福祚绵长”那话时,我心中丝毫不气,反倒有些欢喜;那日你知晓了五弟的婚讯,我隔着窗子见你一夜未眠,竟不知不觉在院中也立了一宿。我只知情起,却不知何以起,因果难循,如今你叫我如何使之消?” “她们……自有她们的好处,若当初那晚我见着是她们,想必今日又是另一番场景。若不是你,我在搴西便已死了,抑或现在只是阶下之囚,又怎么会再叫她们遇见我?如今种种,我不过只是安之若命罢了。” “一生一世,能遇上一人知心便已是万幸,我怎会再奢求。”他低头柔声说道,“青鸟,我当这个皇帝,责任重于乐趣。其实毫无乐趣。你若不在我身边,我便只好去做汉水的樵夫,郁郁此生。” 他笑意盈盈,我们四目相望许久。我扑到他怀中,低声说:“知易行难,拿着大道理来胡搅蛮缠,若周先生泉下有知,只怕你我又要再气死他一回了。” 衡俨大笑道:“曲解便曲解了,几人能如圣人般离“有待”入“无待”。先随了自己的心意再说。”他又说:“我同母后交待过了,叫她不可再寻你的麻烦。你只安心的住在勤问殿。其他事情,便都由了你。” 我笑着点了头,再不问其他。 过了十数日。我刚用过午膳,进来宫女说:“简昭仪和大皇子,在殿外问可否进来见见夫人?”我想起那日衡俨语气颇重,叫她们不要来勤问殿打扰,想必因此简昭仪才如此客气。虽不知道她有何事,连忙叫请他们进来。 简昭仪牵了小皇子,频频袅袅地进来,我看到小皇子,便笑着说:“桓儿,要叫我什么?” 桓儿瞧了眼简昭仪网游之绝世唐门。慢吞吞地说:“夫人。”我一愣,仍笑道:“怎么叫夫人,要叫姑姑。”桓儿瞧着简昭仪。不敢出声。简昭仪微笑道:“皇后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桓儿自然不能叫你姑姑。”我笑着搂过桓儿:“便是叫姑姑,皇上不会怪罪的。” 桓儿立刻大声地叫了一声“姑姑”。我听了欢喜,不住地逗桓儿。忽然想到简昭仪在一旁,才歉笑道:“昭仪娘娘寻我有事么?” 简昭仪忙道:“桓儿刚刚在玩。忽然叫了姑姑,想是记得夫人。便带着来与夫人说说话。”我笑道:“桓儿想姑姑了,就常来看姑姑好不好?”桓儿不住地点头,简昭仪笑道:“不知怎的,桓儿似乎很喜欢夫人。”我想到衡俨教训他时的严厉,低声道:“许是少有人这样哄他……”简昭仪脸上一黯,点了点头。 我道:“你莫叫我夫人,你是昭仪娘娘,我不过是……”我想了想:“我的名字叫青鸟。” “青鸟?”简昭仪突的一愣。我瞧她惊异的样子,笑道:“可是觉得我的名字古怪么?”她默默地点了下头,我解释道:“我爹娘伉俪情深,他们说我是西王母差来为他们传递情意的信使。” 简昭仪喃喃道:“难怪……” 我说:“昭仪娘娘便叫我青鸟好了。” “青鸟,”她又默念了一遍,道:“听皇后说,当初是先皇赐婚,皇上才不得不纳了你的。” 我点了点头,她又问:“怎么皇上如今不册封你?”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笑道:“若册封了我,我怎么做桓儿的姑姑?桓儿你说是不是?”我不欲叫她再问,便笑着问她道:“昭仪娘娘,桓儿平日里都玩些什么?” 她道:“无非都是小孩子玩得那些玩意。”我转身问桓儿道:“桓儿,你每日都玩些什么?” 桓儿说:“写字……”我一愣道:“只写字么?”桓儿点点头,仍是说:“写字……” 我不禁心中有些狐疑,问简昭仪:“昭仪娘娘,你不是说桓儿玩小孩子的玩意么?怎么桓儿说他只写字?” 简昭仪忙说:“桓儿日常都是教养嬷嬷在带,我也不太清楚。” 她说话颠三倒四,一时说桓儿正在与她嬉玩,一时说桓儿都是教养嬷嬷在带,又说不清楚桓儿日常行止,我心中虽有些疑惑,但想到她是桓儿的亲生母亲,终只是点了点头。 我对她说:“若桓儿喜欢来我这里,便经常带他来玩。我左右都是一个人,若他来陪我,我也热闹些。” 简昭仪笑道:“这自然好。” 正说笑着,外面春景禀告说:“夫人,皇上教人带一个人来见你。” “是什么人?”我问道。春景说:“皇上只说是你想念之人。” 我怔了一怔,便叫她们带人进来。随即春景便带了一人进来,见了我便叫:“二姐。”我一愣,惊喜道:“香馨,你怎么来了?” 我拉住香馨的手不住地看,她仍是如以前一样脸圆娇憨。香馨笑嘻嘻道:“昭南的官员要回朝复命,皇上叫他们顺道去广湖将我接了来。他们说二姐一个人在深宫寂寞,要有人陪一陪。” 我又惊又喜,拉了她坐下来,问道:“香宁和小师叔可好?”香馨笑道:“他们好的很,小甥女还没取名字,大姐说要让你来取。” ------------ 21 红颜白发 我又惊又喜,拉了她坐下来,问道:“香宁和小师叔可好?”香馨笑道:“他们好的很,小甥女还没取名字,大姐说要让你来取。” 我笑道:“我哪里会取名字,自家儿女的名字自然是自家来取。”又问道:“你们都知道我回宫了么?”香馨点头道:“前几日便收到消息了。后来皇上使者说要我来陪你,我自然一口就允了。” 我忽然想起简昭仪还在一旁,忙同她们介绍道:“昭仪娘娘,这是我的三妹,一直住在广湖。” “三妹?”简昭仪看了看我俩,奇道:“你们可一点都不相似。” 我笑道:“我们是金兰姐妹,以前她们和我一起住在肃王府。” “原来如此……”她颔首道,“既然你们姐妹久别重逢,我便不打扰了。”说着,便起身带了小皇子出去。 我顾不上她,只拉了香馨说话。她说自我从昭南出走,章华清便叫各地的弟子,若见到我的踪影,必要护着些,只是未有表露身份。我一直以为自己谨慎才得保几年江湖平安,原来还是章华清在身后看顾,不禁深深喟叹。她又说章华清知道我回宫,十分不悦,只说我是在自己找罪受,我听了也只得笑笑。只是我奇怪衡俨只说要香馨来,莫非他早知香宁已经嫁人生女。但这疑问只在心中一闪而过,便只顾得上和香馨说家常了。 我已经许多日未曾见过衡俨,只道他国事繁忙,没料到他竟然记得寻了香馨来陪我。我感他一片苦心,心中又思念他,待迟了些,便去乾极殿想寻他道谢。可不料守卫的侍卫同我说他不在殿内,我又问了殿内的太监。才知道他晚上去了钰妃那里。我闻得呆了一呆,可又知道这不过是平常之事。 我想起香馨说章华清说我是自己找罪受,忽觉得又害怕回宫面对香馨,只一个人站到勤问殿外。站的累了,便又坐到了台阶上。天上乌云蔽月,空气越来越闷,果然不一会便纷纷扬扬下起牛毛小雨来重生如棋。我见这雨也不大,不需躲避,兀自呆坐在台阶上。 过了许久,听到香馨在后面叫道:“二姐。下雨了怎么不回去。”她拿了一把油伞,想必是见我许久不归,又见下了雨。便出来找我。她也不顾有些湿,便坐到了地上,举着伞帮我挡雨。 我突又觉得自己并非独自一人,便将自己靠在她身上。她急道:“二姐,再坐下去便淋出病了。”我笑道:“这是春风化雨。不伤人。我小时候在昭南,常在林间淋雨,我爹爹也不管我。”她听我这样说,也笑道:“我在广湖住了这几年,也觉得若没了那么多规矩,才活得舒坦。” 我见她与我心意相通。大是感动,可又不禁取笑道:“住了这么多年,也未寻到一个贴心的人么?”她哼声道:“广湖那些门中弟子。个个闷不作声,毫无情趣,我怎地会喜欢他们?” 我突然想到了孟得,幽默风趣,又讲信义。我对香馨说道:“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人既能干,又爱调笑。只是多年不见了。不知道他娶亲了没有?”香馨说:“那是什么人?” “他是黑马帮大当家的儿子,便是他教我骑马的。上次在南郊赛马,你应当也见过。”我想了想道,“若有机会,我要带你去见他。我曾赠簪许诺,要让他好好见一见你。”香馨笑道:“好,若有机会,我也要跟着二姐闯荡江湖去。” 我忽想起自己已经允诺了衡俨,再不离他而去,只觉得机会渺茫。可又不忍心让香馨失望,只笑道:“好,你一定喜欢他。” 有香馨相陪的日子,比孤身一人要开心许多。我以往多喜欢香宁的体贴细致,可如今年岁渐长,反而更喜欢香馨的直爽开朗。因为衡俨的缘故,勤问殿再也无人打扰,宫女也减少了许多,一切皆合心意。简昭仪常说小皇子想念我,便带小皇子来看我,我觉得她温婉可人,小皇子又可爱。可香馨私下同我说,她总觉得简昭仪有些古怪,我问她什么地方古怪,她又说不出来,只说觉得她的装扮总是哪里不对。我想着各人眼光各异,怎么能一概而论,便也不在意。 这平淡日子一晃而过,衡俨有时来勤问殿陪我,有时叫我在乾极殿陪他,我晓得他已经是尽量为我抽出时间。我既然下了决心要与他相守,便只能过这宫里的日子,他去钰妃简昭仪处也好,去皇后花婕妤处也罢,抑或是其他我不知名的妃嫔处,我皆不闻不问,只安心做一个深宫守候的女子。 这夜我一人坐在宫中,无甚消遣,想起以前所谓江湖跃马的快意,又觉得现在的日子颇有些难熬。杂念四起,我索性同香馨吩咐了一声,一个人出了殿去。我只寻人少灯黑的地方行路,竟似一人在玩躲避侍卫宫女的游戏。走了许久,不知道到了哪一角,几乎见不到人,只有几个宫室点着零星几盏灯。我正想这里偏僻,我再无需躲避,忽然前面一个宫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了一个宫女,我才见到那宫室前面竟然还站着两个侍卫。 我忙躲在一旁,远远地瞧那宫女和侍卫说了几句,侍卫挥了挥手,那宫女又进了宫,片刻便扶了一个人出来。那是一个女子,满头白发,行动迟缓。面容虽苍老,却依稀可辨,若年轻时必然是个羞花闭月的美人。可我瞧得清楚,她分明就是昔日千娇百媚的贵太妃。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又悄悄地贴近了些。 一个侍卫对宫女说:“莫走远,就在此处,不然我们不好交代。”宫女连声答应,只扶着贵太妃在室外坐着。贵太妃眼神涣散,双手不住地颤抖,嘴里念念有词,时而靠在宫女身上,时而一个人站起来手舞足蹈,那宫女也都由着她。 我看得心口哽咽,正想扭了头不看,贵太妃忽然又对宫女不知在说什么。那宫女大声说道:“娘娘,你不能出去,便只在这里走走。”贵太妃又嘟囔着什么,宫女喊道:“睿王在睿王府,不能来陪你,你便在这里走走好了,我们等下便回去。”贵太妃拉着宫女的手,指着南方,似在哀求什么。那宫女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大声说:“娘娘,我们不能出去,睿王也不能来看你。”侍卫对宫女叫道:“你带贵太妃进来吧,次次出来都说要去睿王府,若不小心真的跑了,我们吃罪不起。”那宫女低低应了一声,扶起了贵太妃,贵太妃突然大叫一声:“容植,妍儿。” ------------ 22 六宫之主 宫女吓了一跳,连拉带扯将贵太妃拉进了房。许久才出来到侍卫身旁,说道:“多谢你。”侍卫和声说:“贵太妃是被拘在此处。我们虽睁一眼闭一眼,但也莫要叫我们难做。明日再出来吧。” 我见了这一幕,早已经双目泪珠涟涟。贵太妃以前风华绝代,如今却是一个痴傻的白发妇人,究其根源,虽着落在她和太后之间,可其间的因缘,竟也有不少因我而起。 我捂住了嘴巴,靠在墙上无声地抽泣。贵太妃的房门,始终没有再打开过。我瞧了半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住地打转,转身朝乾极殿跑去。 我一直跑到乾极殿,正想往里面冲,却被侍卫拦了下来。我问侍卫衡俨可在里面,侍卫答我说适才皇后来了,正和衡俨在里面。我听到皇后也在,想到上一次我顶撞她,便不知叫自己吃了多少苦头,又想起明希的叮嘱,只敢在门口思量踯躅,终是决定先按捺了下来。 忽然里面有太监丁有善出来,问道:“是谁在外面?”我抬起头,丁有善见到我,笑道:“原来是夫人,夫人要见皇上么?”我低声道:“我不进去,不劳丁公公了。”丁有善还未及回应,听到里面皇后说:“是谁啊?皇上叫他进来。”丁有善忙伸手请我,我骑虎难下,定了定心神,只好随着进了去。 衡俨靠在榻子上,皇后坐在榻边背对着我似乎正和他说着话。我见这情况,晓得自己又撞错了时机,心里不住地叹气,可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衡俨见我进来,不由得一愣,坐了起来:“青鸟。怎么了?” 我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路过乾极殿,叫丁公公看见了。”我正要告辞离去,皇后转身过来,扬声道:“若不是有事,怎么这么晚还在乾极殿外游荡?” 我不欲与她相争,仍低声道:“皇后娘娘,我只是无心路过的,我这就回去。”我正转身要走,皇后忽然说:“哎哟。怎么还哭了?眼眶红红的?”想是我适才没顾得上擦去泪痕,被她看出来了。 她缓声道:“青鸟,这三更半夜的。你在乾极殿外哭什么?”她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我故作可怜搏人欢心。我抬头见到衡俨皱着眉瞧着我,心头顿时火起,索性横了心,抬头道:“皇后娘娘。我正是有事来求皇后娘娘的。” 我这句话讲她说的一怔,她淡笑道:“你会有什么事情来求本宫?” 我高声道:“皇后是六宫之主,后宫大小事情,都是皇后主持武者在洪荒最新章节。我正是为了此间的一件事情来求皇后娘娘的。” “这……”她瞧着衡俨,又瞧了瞧我,才道:“是什么事情?” 我吁了一口气。道:“贵太妃娘娘一人久居深宫,十分思念睿王,求皇后娘娘开恩。叫她见一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说着,便跪下来给她磕了一个头。 皇后一时怔愣在那里,我起了身又说:“我这便回去思过。”朝他们两人行了礼,转身便出了乾极殿。 我闷闷不乐在殿里坐了一日。直到点了烛火,我晓得天色已黑。香馨留了饭菜在桌上。硬拉着我坐下,可我仍是不愿动箸。瞧了几眼。坐到了书桌前。过了半晌,从怀里摸出了容植送我的挈燕,银光闪耀挈燕脱鞘而出。我伸手去摸它的刀锋,冰冷犀利,只微一走神,中指便被割了一道口子。 鲜血顿时一滴一滴地渗出,香馨在一旁看到,叫道:“二姐,怎的这么不小心?”她正准备要拿帕子来包扎,我冷声道:“不要动。” 桌上立时滴了不少的血迹,香馨顾不得那么多,忙上来用帕子将我的手指包好,又端了水将桌子擦净,埋怨道:“二姐,你这是做什么?”我淡笑道:“我只是想知道这有多痛?” 香馨叫道:“你自来聿王府便隔三差五地受伤,连左臂都……你还能不晓得这有多痛?” 我淡淡一笑,说道:“香馨,你可还记得五哥?” “睿王?”香馨叫道,“我听说他被拘禁在睿王府么?” 我哂笑一声,道:“我初到王府时,五哥待我最好,陪着我四处玩耍。他同我说莫要憋屈自己,总要想办法让自己痛快。他风流倜傥,放纵不羁,我便情不自禁地钟情他。他那般英姿勃勃,又有多少女子能不钟情于他?” “可是如今……”我闭上了眼睛,“他们同我说他只呆在睿王府做富贵闲人。他想必多年都碰不得马了,谁还记得朝内曾有一位睿王,正是他当年带了人夜袭南海,上万人中取了将军首级?” 我睁开眼,不知自己心中该去恨谁,信手抓起桌上的挈燕,狠狠的往桌上一插,挈燕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桌面,只剩下手柄留在桌上。香馨似被我这举动吓住了,只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你既说要将过去统统忘掉,如今为何又自寻烦恼?” 我听到声音,一愣之余抬起头来。衡俨站在那里,冷冷地瞧着我。 我怔怔瞧着他,过了许久,才说:“我昨日见到了贵太妃。” 香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想要将挈燕从桌上拔走,可匕首插的深,她无法拔动。衡俨挥手叫她下去,又伸出手捏住刀柄,轻轻一提,将挈燕提出了桌面,桌上只留下一道薄痕。 他瞧着挈燕,上面还有一点血迹,说:“这是五弟当初在楚王府交给你的?” “是。”我点头道,“若非有它,我早被赵申害死了,哪里还能安然呆在此处?” 他叹了口气,将挈燕推进了刀鞘,交给我。瞧了一眼外面桌子上的饭菜,问道:“怎的不用膳?” 我瞧了一眼那边,不欲与他斗气,便到了桌边,坐下来扒拉了几口饭,看着他道:“吃好了。” 他淡笑了一声,到我身边坐下,在盘子边上敲了敲,我心里一松,夹了几口菜,他再敲,我才又夹了几口。 我忽地“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瞧着我半晌,也微微而笑。我这才低声说:“我昨日瞧见了贵太妃的样子,心里头十分自责。” ------------ 23 纵躯委命 “若我被拘在肃王府,你便欢喜了么?”他淡笑道。 我心中一惊,忙道:“你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瞧了一眼远处忙碌的香馨,说:“我那时觉得无依无靠,便和香宁香馨便结成异姓姐妹,也好互相慰藉。你和五哥本是亲生兄弟,他和贵太妃这样子,我和二哥心里都不好过。” 我拉着他的手哀声道:“我晓得轻重,我也不叫你太为难。只让他们悄悄见上一面可好?” 他沉默不语,良久才叹了口气,道:“过几日去谢谢皇后仁善,开了恩。”我一怔,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喜出望外,正想要开口先谢他,他又在盘子上敲了敲。我轻声一笑,忙多吃了几口,笑着说:“你可莫要拿藤条出来,我这便吃多些。” 他摇头笑了笑,问道:“可是在宫里闷得慌?” 我忙摇头道:“你特地寻了香馨陪我,我怎么会闷?” “那如何夜深了还跑到贵太妃那里?” 我低着头,轻声道:“这宫里又不是独我一人闷。”他柔声道:“往后我再多抽些时间来陪你。” 我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斑白星鬓:“日日殚精竭虑,竟然都有了白发。无非都是那么点时间,这边多一些,那边便少一些,我可不想见你头发全白了。” 他微叹了口气,又笑道:“若得闲了,我们去庸州,叫我也喝一壶庸贤楼的庸人酿?” “你要去庸州么?”我惊喜道。 他摇头道:“只是这两日在商议庸州的事情,便想起你说过的庸人酿。”我不禁十分失望,只瞧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依了衡俨的嘱咐,一早便去翔凤殿向皇后谢恩。到了门口,叫人通报,等了许久。才听到皇后宣我进殿。我丝毫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进了殿。 皇后妆容齐整,正端坐在殿中,花杏随侍在一旁。见了我进来,花杏先冷笑了一声:“今日倒放下架子了。” 我顾不得她,连忙低下头,向皇后行礼:“多谢皇后大恩大德,叫贵太妃得偿心愿。” 皇后半晌才说:“仁孝为天下之本,皇上以孝为先,本宫自然与你方便。”她这样说。倒是十分客气,我心中正松了一口气。她又冷声道:“只是皇上许你和睿王对贵太妃行孝,可有人却让他不孝于太后。” 我听了这话。不禁暗中苦笑,又不敢出声,只得俯首听着情圣物语全文阅读。皇后说:“太后年纪虽大,可目光敏锐,雷厉风行。若本宫有太后的手段。这翔凤殿何至于此?” 我低声道:“宫里上下皆称赞娘娘,皇上都赞皇后坚毅果敢,娘娘和太后殊途同归,一样叫人敬仰。” 她一愣,道:“皇上赞我?” 我说:“是,娘娘当年一人在肃王府吃苦。皇上便称赞娘娘性格坚毅,与他共同进退。若无娘娘支持,皇上如何事事顺遂?” 皇后默然不言。许久才低声道:“想不到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我淡笑道:“娘娘是怎样的人,我便说怎样的话。娘娘为人,太后和皇上都交口称赞,又怎么是我胡乱说的呢。” 突然花杏哼声道:“嘴巴上功夫厉害,和贵太妃真是一模一样。” “花杏!”皇后喝道。“贵太妃也是你能置喙的?给我闭嘴。” 我伏在地上,只是一声不吭。片刻皇后才冷笑道:“青鸟。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我抬起头看着皇后,她朱唇粉面,分明还是青春好儿女的样子。衡俨对她,虽相敬却不相亲,她多年孤寂,我又怎能装作不知。只是这情爱际会,哪里由得了人。我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半晌才只说得一句:“苹姐姐,我也只是纵躯委命,随波逐流罢了。” “好一句纵躯委命,随波逐流。”皇后笑道,“你既托身于命,便让我们瞧瞧你的天命是如何庇佑你的。” 她又对我说:“你也无需对本宫说这许多好话,恩是皇上开的,却叫你来谢本宫,无非是教本宫念着你的好,不要为难你。他为了你处处费尽心思,就如同先皇对贵太妃一样……花杏虽多嘴,可她有一句说的倒是极对,你同贵太妃到真是如出一辙。” 她这话和当初太后要杀我时几乎一模一样,我顿时心中一寒。她轻笑道:“你无需担忧,皇上既然护着你,我们自然不能拿你怎样。” 她对花杏说:“听说上次钰妃去了勤问殿,被皇上训斥了。”花杏笑道:“只怪我没同钰妃娘娘说清楚,勤问殿里住的是什么人?她便莽撞地去了……” 皇后也笑道:“你瞧,你的勤问殿不是谁人都踏不进一步?你便放心好好住着吧。” 我闭目不言,只安静听她训斥。 终于她说了一句:“你下去吧。” 我伏在地上,又冲她磕了一个头,才直起身子,谢恩而去。 虽然不知衡俨如何开的恩,但他既答应了,自然不会反悔。贵太妃固然痴呆,但母子若能见上一面,多少也是安慰。而与我自己,多少也能自我开脱些。 天气越来越热,转眼便快到中秋。许是天气闷热,这几日我终日恹恹欲睡,毫无食欲。好在简昭仪时时带了小皇子在我这里嬉闹,桓儿越来越大,越来会逗趣疼人,将我们几人哄得不住欢笑。 我忽见到衡俨进了殿来,简昭仪,小皇子和香馨背着他,并不曾见到。我忙着逗桓儿,只是朝他笑了笑,并不理他。他见我们说笑,也不说话,远远地寻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时桓儿笑嘻嘻地伸手在我脖子上一拉,我吃痛,忙低头看去,他手里正拽着我那条珊瑚石的银链子。我忙哄着他放手,简昭仪也帮忙将他的手掰开。她仔细看着我的链子,说:“你的这个坠子,好像一只鸟儿。” 我笑着点了点头,她又说:“怎么中间似乎裂了,还好叫银条封上了。”我摸了摸珊瑚石,淡笑道:“被我摔了一次,叫人补好了。” ------------ 24 不念蓬莱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了?”她又问。我笑而不语,抬眼朝衡俨瞧了一眼,他也正瞧着我微微笑着。 桓儿刚拿了一块糕点要塞到我嘴里,我立刻张开嘴巴来接,桓儿笑嘻嘻说:“姑姑吃糕点。”我抵着他的额头捏了捏他的脸蛋,香馨笑道:“二姐这两天饭吃的少,可小皇子却将二姐喂饱了,小皇子功劳最大。” 桓儿不住地给自己拍掌,众人大笑,我瞧着桓儿笑道:“等到再过些日子,桓儿大了,还愿意来陪姑姑么?” 桓儿大声道:“愿意。”简昭仪笑道:“桓儿便是一个人太孤单了,才会来赖着你。” 香馨奇道:“钰妃娘娘不是有一个小皇子么?简昭仪怎么不去钰妃娘娘处坐坐?” 简昭仪低声道:“钰妃娘娘怎么会愿意同我来往,我虽生了桓儿,可我的出身……”我想起衡俨同我说她是歌女出身,想必是钰妃嫌她身份卑微。我不禁抬头瞪了衡俨一眼,他冲我苦笑摇了摇头。 我见简昭仪还要再说,怕衡俨听了多心,忙打断道:“来日方长,昭仪娘娘再生一个陪桓儿便是。”我又问桓儿道:“桓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桓儿道:“妹妹……” 香馨笑道:“小皇子晓得自己有个弟弟了,因此便想要妹妹。” 忽听得衡俨微笑道:“朕也喜欢女儿……”,说着起身到了我们边上。 桓儿突然见到衡俨,似有些害怕,诺诺地站在一旁,眼中就掉下泪来。简昭仪和我忙去哄他,可他还是抽泣着揪着简昭仪的裙子,躲在后面。 我见到桓儿这畏缩的样子。瞪了衡俨一眼道:“都是你不好,把桓儿吓哭了,还不向桓儿赔罪。”香馨一听,不禁捂着嘴偷偷地笑。衡俨哭笑不得地瞧着我,半晌才闷声道:“莫哭了。” 没料到桓儿一听又哭得响些,简昭仪连忙牵了桓儿的手,低声道:“皇上,我先带桓儿回去了。”说着,一牵桓儿的手便匆匆离去。 我见简昭仪和桓儿离去,更是埋怨衡俨。气道:“你是如何做父皇的,怎地叫桓儿怕你怕成这样?” 他皱着眉,说道:“对男儿管教严厉。方是正道。若是女儿,我自然会宠爱些。” 我哼声道:“可惜你只有两个儿子,尚未有女儿。”我又道:“怎么来勤问殿却不叫人通报?悄无声息的进来芳意浓。” 他淡笑道:“不过一时兴起,想瞧瞧你在做什么。” “你若想知道我做什么,何必亲自出马。你手上的玉扳指便都告诉你了。”我嗤笑道。 他微蹙了眉头,缓声道:“我怎会在你身边安插眼线,这岂是你我相处之道?” 我听得心中温暖,低了头微微而笑。他也不再说话,坐到我身旁,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奇道:“你瞧什么?” 他左右打量着我:“想瞧瞧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我一怔,香馨突然笑道:“二姐,皇上是叫你生个女儿。你怎地不明白?” 衡俨指着香馨。微微而笑:“香馨伶俐,等下便有赏。”香馨搭着我的肩俯下身笑道:“二姐,我说的对不对?” 我又羞又急,啐了她一口,她笑着躲了开。 衡俨见她走开了。握住了我的手道:“若有只小青鸟儿在我面前叽叽喳喳,我不叫她受一丝丝委屈。日日宠着她,好不好?” 我不知怎么答他,低下头,只是不说话。许久才说:“你以前不是说,顺其自然便好?” 他瞧着我,淡笑道:“你若牵挂多了,便不会再念着蓬莱的好处。” 我心悸难遏,低声道:“我应承了你,怎么会变?你这般不相信我么?” 他笑而不答,只微笑说:“你若真应承了,我便再送你一份好礼,你必然喜欢。” “这样的事情,哪里是我应承便可以做到的……”我低声道,“你只说你的好礼是什么?” 衡俨笑道:“中秋那日,宫里照例有宴,你莫要再一人留在勤问殿,也去赴宴,便知道了。” 简昭仪这两日仍是带着小皇子来玩,又说做了糕点,叫小皇子喂我。我见到小皇子可爱,想到若是真有一个妹妹与他在一起嬉戏,心中便不由得也有些许期待。只是一直猜不出衡俨说的好礼是什么?好在中秋转瞬即至,我也无需等待多久。 中秋晚宴仍如往常般设在梨花台,我不知如今是何情景,若是按照先帝的习惯,便是只叫家里人设宴相聚。若如此,必定太后妃嫔都在,我其实十分不愿意去,但既然衡俨开了口,我实在不愿叫他失望,薄施了胭脂,才往梨花台去了。 钰妃和二皇子早在梨花台上候着了,我在台下下首随意寻了位置,才发现简昭仪竟然带了桓儿坐在台下。也不知是她自己怯懦,还是皇帝皇后的意思。她朝我招了招手,我笑着坐到她身边。台上仍空了六个位置,想必是太后,衡俨,皇后,还有三人不知道是谁? 过了片刻,才见到衡俨和皇后,花杏陪着太后上了梨花台,他目光朝台下扫视而来,对上我的目光,微微一笑。我见到太后和皇后总是畏惧,随着众人小心翼翼地行了礼。 衡俨他们尚未坐定,便看到明希和璋显匆匆而来,一边上台一边施礼,像是在致歉。彰显多年未见,稚气已然全脱,竟是个英俊青年,我看了不禁有些眼眶微红。这六个位置已然坐满了五人,仍余了一个位置。 我理不得那么多,只顾着和桓儿逗趣,桓儿不知从哪里又取了一块糕点塞到我嘴里。一会儿便有太监来宣简昭仪和桓儿上台陪太后讲话,可她们仍是陪侍一旁,并未坐下。 我自己提壶倒了一杯酒,宫里的酒醇和绵软,自然是好酒,却远不如庸人酿甘冽静爽,更无和柳若菊,美若松三人对坐交谈惬意。远远地瞧着台上,我舌尖一转,又觉得这酒有一丝涩味。我正自酌自饮,却见常何引了一个人上台,到那个空位坐下。 ------------ 25 濯濯春柳 我远远地瞧到那人,一怔一喜,心潮一涌便站了起来,正想高声唤他,可忽见到台上的其他人,终于按捺了坐下。 他只着了一件蓝衫,面上淡漠,这多年的幽禁生涯,可半分也没磨灭了他的风采,仍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我怔怔地瞧着,他仍是那濯濯如春月柳的睿王。我不禁捂住了嘴,既悲且喜。 见到他们酒过三巡,花杏陪着太后回去,简昭仪带了桓儿回座。她见到我的样子,有些怔愣,正想问我,我挥手阻住了她。忽见到容植起身拱手,似要告辞。明希拉他坐了下来,又同他附耳说话。他瞬地站起来,朝台下望来,他的目光在台下巡了一圈,终于和我四目相对。 我不由得站了起来,他丝毫也没理会衡俨,径自下了梨花台,朝我而来。我捋了捋头发,微笑着迎他。他到了我面前,瞧了我半晌,突然却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怎地又回来了?” 我转身斟了一杯酒,举杯敬他:“我学会了喝酒,便想寻你喝一杯。”他淡淡一笑,信手接过来一饮而尽,却又提壶也斟满了一杯,递了给我,我仰头干了,笑道:“五哥,这酒便是叫人畅快的东西,我如今也喜欢上了。” 容植纵声大笑,转过身对台上一拱手,扬声道:“皇上,这里宫禁深严,我顾忌青鸟,也不会造次,你毋庸多虑,且容我们兄妹好好说一阵话。”说着,提了酒壶,将我一拉,朝园子深处行去。 我浑浑噩噩,竟也只知道跟着他在御花园行走,直至到了一个亭子。他才停了下来。他笑问道:“青鸟,那年中秋,我和你在这里下棋,你可还记得?” 我抬眼瞧了一眼这亭子,正是蓁叶亭。五年前诸人在此对弈说笑的场景瞬间涌出,我低声道:“彼时亲友皆在,如今已然面目全非了。”我又道:“五哥,你风采依旧,叫我心里安乐许多。” 他笑道:“我正说这许多年,他怎得突发善心让我入了宫见了母妃一面。今日又召我入宫侍宴,原来是你回来了。”我轻声道:“他念着兄弟之情,与我何干?” “他若念兄弟之情。也不会……”他正要说,突然又点头道,“诸事皆同你无干,可你却因我们卷入其中,连累了你。” 我伸手将他手里的壶取了过来都市版英雄无敌。抬手一倒,仰头喝了一口酒,才笑道:“因缘际会,如何能说的清楚。我因此与睿王和肃王有缘,是我的幸事。” 我又将酒壶一递:“五哥,你也来一口。” “在王府里喝了五年。都喝厌了,有甚么味道?” 我一笑,自顾自又饮了一大口。他瞧我这样子。微笑道:“你不必心怀内疚,我早已经不怪你了。”我缓缓地放下酒壶:“你虽不怪我,可我自己心中仍是歉疚。” 他大笑道:“做了便做了,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中又有何益?屈老夫子不也说: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他又低声在我耳边道:“我便从未悔过。若有机会……” “五哥……”我忙拦着他,“他已经是皇上。你如何还说糊涂话?” “皇上……”容植哼声道,“他做过了,也不知道这滋味好不好?”他突然又说道:“你适才只说肃王,却不提皇上……”他淡笑道,“可是他做了皇上,待你不如从前了么?” 我一愣,才回过神来,轻声说:“五哥,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他哼了一声:“他若真为你好,便不该叫你回来。” “他这个皇帝做的无甚趣味,我……”我低声道。 “无甚趣味?”容植哈哈大笑,“手掌天下生杀予夺之权,只会食髓知味,怎么会无甚趣味。” 他手指着我,摇头笑道:“青鸟啊青鸟,当初我诓了你,如今你又被他所骗。” 我听了他这话,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恼羞成怒,嗔道:“五哥,你……” 容植截口道:“青鸟,你自幼在林间长大,十五岁才入了王府,如何懂得我们兄弟的心思。他若真不想做皇帝,他撇了一切同你浪迹山野去便了,抑或当初他从搴西回来便弃局认输,我也会留他一命。他背水一战,叫你引我入定鼎门之时,你难道真不知道他心中是如何想的?” 我浑身冷汗涔涔,不禁提起酒壶又喝了几口。他又笑道:“我不怨他将我拘在府里,但又何必将母妃迁居别室,乏人照应,还严加看管?璋显大好男儿,却叫他只在深宫嬉剑;二哥为他尽心竭力,他又何必格外盯着户部?只不过他一心要做个继往开来的中兴之主,才处处装模作样……” 我立刻截了他的话道:“五哥,你说便说,莫要牵连了二哥。若不是二哥暗中照应,便只是我几句话,怎么叫他让你去看贵太妃?” 容植哼了一声,道:“你既知道是二哥之力,他却故意在你面前示好,叫你以为他顾念的是你的情分。青鸟,正是唯独你只念他的好,念着他的难,却瞧不见其它,他因此才格外着紧你……” 我将壶里的酒一口气喝完,随手就往地上一砸,碎片四处飞溅,我叫道:“五哥,你莫要再说了。” 容植瞧着我,嘴里却不住地嘿嘿冷笑。我心乱如麻,只将自己靠在柱子上,过得许久才低声说:“妍姐姐当初是如何对你,我如今便是如何对他。不过如此罢了。” 他一怔,却默默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瞧着一旁,默不作声。我浑身大汗淋漓,倚在柱上只不住地颤抖。忽觉得脚尖有一丝的麻木感,一直沿着手指往身上传递,又突然腹痛如绞,直递到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低声叫道:“五哥……” 容植未理我,我瞧着自己手指,十分沉重,竟无法提起,我奋力大声叫道:“五哥……” 他听了我叫他,转过头来,却似吃了一惊,跑到我身边,惊声道:“青鸟,你怎么了?” ------------ 26 毒积于身 我只是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掰开我的手掌一看,又看了我的面色和嘴唇,微一搭脉,沉声道:“怎么会如此,像是中了毒。”他着急道:“快回去,叫御医。” 他正要抱我,我强忍着疼痛,使尽全身力气,翻手在自己身上连扎了三针,护住了心脉,这才身子一软,倒在他的怀里。 容植一把抱起我,放腿直奔回梨花台。没跑几步,便看到有侍卫四处涌出拦住他,他叫道:“去告诉皇上,青鸟中毒了,快叫御医。”许多侍卫立刻叫嚷着护着他奔向梨花台,我已经毫无力气,只能眯着眼,瞧着眼前的一切。 他抱着我回梨花台,我见到衡俨从上面冲下来,我想抓他,却根本伸不出手。衡俨颤声道:“怎会中了毒?”他大声叫御医,容植抱着我,似是朝勤问殿奔去。我瞧见衡俨在后面,我想唤他,却一声也唤不出口。 容植抱着我奔回了勤问殿,将我放在床上。我只是不住地大口喘气,我听见脚步声纷杂,又听到香馨的哭声。我仅剩了一点神志清明,微睁了眼看着身边。 转瞬便有三四个御医进了来,其中便有我认识的孙御医。他们轮流着给我搭脉,检查身体,几人又似在商讨什么,容植不住地催促他们,衡俨则是默默地坐在一旁。 几个御医似商量完毕,朝着衡俨跪下,这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我才听到孙御医说:“……毒倒是可解,且夫人已经用银针护住心脉,便已救了她一半性命。” 我又听到容植怒道:“那还不快解毒救她?” 那几个御医齐齐拜伏在地,孙御医直起身子说:“可夫人身上有着身孕,这毒侵入躯体。胎儿已经不能保了,只能服药使其滑胎……” 衡俨突然脸色煞白,瞬地立起身,朝我看来。我竟完全不明白御医们是什么意思,只是眯着眼瞧着衡俨。 又看到容植指着衡俨怒骂道:“你要做皇帝便做,何必要拖累她?你叫她回来,便是叫她一再为你吃苦。一次如此,两次仍是如此,你只顾着自己,自私过了份。既无法护住她。你做了这个混账皇帝又有何用?”衡俨瞧着我,一声不吭,只是由着他骂。 过了许久。衡俨才挥手道:“送睿王回府。”容植似乎仍未解气,两个御林军进来将他挟了出去。衡俨又对御医说:“去配药吧,旁的朕皆不理,只要救回青鸟。”御医们磕了头而去。 他到了我身边,坐到了床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悠然山水间。我无法动弹,只能使尽了力气,微微地用手捏了捏他。他抬起头看我,却又撇过了头去。我心中又急又痛,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又听到御医匆匆忙忙跑回来,塞了几颗丹药到我嘴里。喂水服下。我只是瞧着衡俨,他低声说:“莫怕,我便在这里陪你。” 我听见他说了“莫怕”两字。终于心中一安,再无惊惧。可身子再也熬不住,眼皮沉重,晕睡了过去。 我睁开眼时,天色似是下午。我身子已能动弹,只是十分无力。孙御医和香馨在喂我吃药。见我睁开眼睛,孙御医似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低声问道:“皇上呢?”香馨忙侧开了身子,我才见到衡俨坐在书桌前。他见到我醒了,忙起身到了我身边坐下。他眉头深锁,我只敢微笑道:“我可是没事了?” 他微微一哂,转身瞧向孙御医。孙御医忙答道:“大部分毒已化解,只是夫人的毒侵入身,似乎已有时日了,需得慢慢再服药化清,不可留一丝余患。” 我听得一怔,问道:“我怎么会中了毒?” 孙御医垂手道:“夫人身上的毒日积月累,只是分量不重。恰好中秋那日,夫人喝了不少酒,将毒性激发出来,这才……”我越听越奇,瞧了瞧衡俨,道:“我怎么身上会有积毒?” “这个……”孙御医踌躇道,“夫人最近可吃了什么东西?” 香馨接口道:“二姐这几日胃口都不好,都没吃什么东西。”她突然哽咽道:“原以为是天气闷热的缘故,我才一时没多想……” 她瞧着我,脸上皆是歉疚。衡俨淡然道:“只说青鸟吃了什么?或是碰了什么?” 我和香馨面面相觑,一丝印象也无。孙御医说:“如此若要寻找来源便难了。” 衡俨沉声道:“朕已经叫常何和周群逸去查了,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说着,他瞧了我一眼,柔声说:“你先歇着,我这两日积压了些事情,回来再陪你。”说完,也不待我回答,叫了孙御医一起出去了。 香馨瞧着衡俨背影,低声叫道:“皇上在这里陪了二姐两夜两日,如今你醒了,他却走了,真是……” 我瞧了她一眼,心里叹了口气。正想提醒她,她忽然又叫道:“二姐,你这几日虽然什么都没吃,可桓儿喂你吃了不少糕点。” 我一愣,和她四目相接,两人呆了片刻。她目露惊惧,叫道:“我这便去告诉皇上。” 我心中顿时许多念头闪过,眼看她便要奔出去,猛然大叫道:“回来。” 她听到我叫她,迟疑了片刻,才缓缓而回。我沉声道:“那是他的大皇子……” “二姐……”香馨委屈道,“桓儿才多大,还不是……” “我自有分数,”我又厉声道,“你不可对任何人吐露一个字,听到了没有?” 香馨看着我,终于不甘地点了点头。我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一句。 自从那日衡俨离去,自此一个多月,从未踏足我的勤问殿。至于是谁下了毒,竟无半点消息。我在香馨的细心照料下,身上余毒渐清。我自觉身体已差不多完全复原,便对香馨说:“哪日你帮我悄悄去寻高将军。” “寻高将军做什么?”香宁奇道。 “叫他哪日方便,帮我将秋华殿的侍卫引开。”我冷声道,“我要去见简昭仪。” 香馨瞧着我面色冰冷,也恨恨地点了点头。 ------------ 27 秋华带雨 十月十一,高中举告诉香馨,说这日是他们朱雀营当值,他会寻借口在丑时将秋华殿的侍卫支开,只叫我小心行事。 我一人在殿里坐到丑时将近,才冷笑一声,孤身朝秋华殿而去。初冬寒意渗人心房,天上乌云掩月,只能偶见光亮,我藏在暗色中,无人瞧得到我。直到了秋华殿,门口更是一个人也没有,我晓得高中举已经将侍卫调开,推门便进了秋华殿。 殿内早已休息,当值的两个宫女,坐在外殿,背对着我正低声说着话。我悄悄地掩身过去,飞快地分别两人的昏睡穴上一扎一收,她们便互相靠着睡了过去。 我进了内殿,见到简昭仪熟睡在床上,小皇子却不在身边,想必是和教养嬷嬷睡在偏殿。我摸出火石,点亮了一支蜡烛,瞧着简昭仪。她虽然闭目睡着,依然是一幅玉貌花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瞧了半天,才冷哼一声,将挈燕贴着她的耳朵,信手一拔,挈燕扬声便出了鞘。 这金玉撞击般的声音,在耳边听来,极为清亮。她陡然惊醒,睁大了眼睛不住地喘气。才发现身边有亮光,转身朝我看来。 我上前随手就用挈燕顶住了她的喉咙,她正要大声尖叫,我稍稍用力,笑道:“昭仪娘娘,睡得可安稳?” 她瞪大了双眼瞧着我,终于强忍下了叫声。我微微一笑,收了挈燕,坐到了桌子旁。她怔怔瞧了我片刻,才披了衣服,站到了我对面。 “青鸟,你若有事,明日叫人来请我便是了,何必深夜前来?”她低声道。 我淡淡一笑:“不是夜深人静。昭仪娘娘如何肯对人吐露心事?” “你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心事?”简昭仪赔笑道。 “昭仪娘娘是聪明人,何必故作糊涂?”我冷笑一声,“桓儿日日喂我吃的粟米糕,莫非也要我请娘娘吃一块么?” 她闻言浑身一颤,终于坐了下来,半晌才悄声说:“我并不是存心要害你的。” “那便是有人逼着昭仪娘娘了?”我冷声道史上最强大魔王最新章节。 “我只以为那是藏红花。可我没想到那东西竟然有毒。”她低声叫道,“若我知道,我定然不敢这样做。” 我摇头哼道:“你自己落的毒,你如何不知药性?” 她道:“这药是我从钰妃手里拿了的。她只说这是藏红花,我便信了。” 我听得一愣,道:“你自己说钰妃一向自视甚高。怎么又同她往来?” 简昭仪默然了许久,才哑声道:“钰妃一直瞧不上我,可那几日在皇后处,她又同我讲话。后来又来我秋华殿寻我,她同我说。她虽有二皇子,可皇上一向对皇子不亲厚,对我们也是若即若离。如今皇后都避忌着你,若你一朝有了身孕,她和昊儿,便是再无地位可言了。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几次。我听了总是心跳。” “她又说听说我月信不调,给我带了一包藏红花,又叫我莫要多用。说怕用多了便会不孕,我便收下了。那日在你殿里便听到皇上说想要你生个孩子,我想到桓儿,一时鬼迷心窍,便……” “可我真不知道这药里有毒。我……”简昭仪拉住我,哀声道。 我怔愣了半晌。苦笑道:“莫说你不知道,只怕钰妃也不知道。” “你说什么?”简昭仪怔道。 我沉声道:“她既想借你手来害我,若知道这里面有毒,怎会叫你服用?若你出了事,她如何撇的清?她虽鲁莽,可也不是蠢钝之人。” 简昭仪一怔,脸上忽现惧色:“钰妃说这药她从花婕妤处要来的,她说藏红花珍贵,只能借花婕妤和皇后娘娘之手,才能从御医院多要来了些。我只当她要与我结好,在宫里自保,可我没想到……” 我想起那日皇后同我的一番讲话,心中透亮,不禁冷哼了一声。我抬头看着简昭仪,恨其不争:“你怎的如此糊涂?这十数年来,前后两朝因皇子相争闹出了多少事情。皇上心有余辜,才会对桓儿严加管教。可你无心照料桓儿,日日借桓儿之口去寻他,如今又做了这些事情,若被他知道,早晚连累了桓儿。” 她听我这样说,怔了许久,瘫了下来,喃喃道:“我怎会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歌女,我怎么会知道这许多纠葛?” 我冷眼瞧着她,心中又气又痛,许久才低声道:“你若还要桓儿好好的,不欲骨肉生离,从此便莫再行差踏错,也莫再轻信人言。”我闭眼叹道:“我只为了他和桓儿,便当作什么都不晓得。”说完,我便欲离开。 “我怎么会知道……”简昭仪仍是喃喃自语,突然对我叫道:“我怎会知道皇上的心思,他将心思藏的那么深,我每次只能去猜,可我怎么能猜得透皇上的心思。他对桓儿严苛,我只以为是他未将我这个娘亲放在心上而已。” 她突然起身拉住我,指着房里道:“他只问了一次我可会写字,我便寻了帖子日日学什么黄太史的字;他第一次说我穿青色好看,从此我便只有青色的裙子;他只问了一句蓬莱青鸟几时回返?我便在殿里豢养了这许多蓝色的鸟儿。可我如今才知道,是因为你以前爱临那字,你爱穿青绿的衣裳,青鸟不过是你的名字……” 我转身看这秋华殿,殿里挂了好几个鸟笼,只是现在笼门大开,鸟儿早已不知所踪;书桌上果然放了不少帖子,还扔了一张写了一半的字;我想起香馨曾说她服饰古怪,想必以香馨之伶俐,早就看出了些端倪。我瞧着她,她面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由得温言道:“你何必如此?” “我不过想讨他欢心罢了……”她泣不成声,“我出身卑微,只有皇上宠爱我,我方能在这皇宫里站住脚跟。” 我百感交集,轻声道:“投以木瓜,他必报你以琼琚。何必挖空心思,只要以诚相待,他自然知道。” ------------ 28 莫若以明 “若非一片真心,谁会日日去做这些无趣的事情?”她恨声道,“可我枉花了各种心思,不过是东施效颦,皇上心中早就心知肚明,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笑话罢了。” “他若只将你当成笑话,你如今还能平安住在这秋华殿里么?”我冷笑道,“你莫真当自己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这宫内宫外不知有多少人为他办事,你真当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低头看着简昭仪,沉声道:“他只不过顾念着你的一番痴心,顾念着皇后和花杏曾与他共历患难,顾念着太后,顾念你是桓儿的娘亲,不忍心叫桓儿小小年纪没了母亲罢了。” 简昭仪越听越痴愣,浑身不住地发颤,用手指着我,似要说什么,终垂下了手,只是哀哀泣道:“青鸟,为何这深宫后院中,独你一人如此幸运。六宫佳丽,独你晓得皇上的心,皇上只对你一人魂牵梦系……” “幸运?”我不住地冷笑,伸手一把揪起了她。我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我爹娘因先皇而死,父母之仇我却不能报。我得衡俨相爱,可睿王却因我而被拘,睿王妃因此而死,贵太妃因此痴颠,还叫他们母子咫尺相隔。我亲眼见了端王妃在我面前自尽,我死过多少回,臂膀废了,两个孩儿无辜因我而去,自己只落得一个残躯。我一身担了这么多的罪孽,你却只来说我幸运?” “昭仪娘娘,我眼下便可将这幸运送给你,只来换你母子相守的一刻,你可要么?”我随意一推,松开了手。她瘫坐在地上,再不说话,只是默默垂泪。我冷眼瞧着她片刻。终于掉头而去。 转眼便又是将近一月过去,户外已经是大雪纷飞。我躲在勤问殿,香馨不住地在我身边埋怨,一则怨衡俨不来探我,二则怪寻不出下毒之人,三则在外面听了不少闲话受气,总归是我和睿王有私,衡俨冷落我之类。自从中毒之事之后,她越来越似章华清,动不动便是说我“自讨苦吃”。或者便指桑骂槐说衡俨如何无用。若是我现在提回广湖,只怕她立马便会去寻高中举。她胆大嘴利,又在广湖染了不少爽直习性。我只能由着她去,若烦了,便一人在殿外站着瞧着天。天寒地冻,雪花落在身上,直叫人寒彻心扉。可每次我悄立殿外。香馨又会在我身边撑伞静静地陪着我。 我笑着问她:“怎的不说我了?” 她低声说:“是我多嘴。” 我拉了她的手:“既是姐妹,说得都是知心话,哪里是多嘴庶女慧娘全文阅读。” “二姐你每次望天,便是有心事。”香馨嘟囔道,“以前在肃王府,在广湖皆是如此。大姐说过。只陪着你莫多话便好。” 我笑着揽过她的肩,靠着她的头,说:“我的心事便是如何将你嫁出去。” 香馨哼了一声。许久才说:“二姐以前说自己有事只会放在心里,只有皇上才明白。如今心中既想不开,即便皇上不来看二姐,二姐为何不去寻皇上?” 我转身看着天上,乌云密布。无风亦无月,只有白雪簌簌。我淡笑道:“我尚有他来提点。他若有难处,却只能埋在心里。” “二姐……”香馨叫道,“当了皇帝,还有什么难处,不然何必人人争着当皇帝?” 我摇头,淡笑道:“回去吧……”说着不由她,拉了她的手便回了勤问殿。 殿内炉火正旺,温暖如春。殿内殿外冰火两重天,正如各人心中冰火争斗一般。我在书桌前坐了许久,取了纸,提笔写了字。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我写了这许多,又觉得写得不好。撕了重写,重写又撕,撕了再写,写了五六遍,终于有一张较为满意的。我默瞧了许久,才叫了香馨过来:“帮我将这个拿给皇上。” 香馨展开了一看,皱了皱眉头,二话不说便朝殿外走去。过了片刻,才匆匆而回,一边抖落身上的雪屑,高声叫道:“二姐,我懒得见皇上,只递给了丁有善。” 我听得好笑。她拉了一张凳子坐到我身边道:“二姐,你刚才那纸里,我只认得一,人和方生四个字。里面究竟写的什么?” 我笑道:“你识得方生两个字,便是已经瞧到了精要了。” “真的?”香馨大是欢喜,“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春夏花开娇艳,到了秋冬皆落入尘土,来年又是繁花似锦。生既不息,死亦不绝,生死本只是轮转,勿须执着。” 香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俩沉默了许久,她突然又说道:“二姐,我晓得你说的是要看的开生死。可你既然将死都不放在心上,为何心里却放了那么多事情?” 我一愣,淡笑道:“我哪有那么多心事?” 香馨站起来笑道:“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二姐最放不下的便是皇上。”说着便笑嘻嘻地跑到一旁不知做什么事情去了。 我痴痴地坐在桌前,我既无所谓生死,为何却放不下情爱?我日日诵读爹爹教我的道理,可终究我只是只学到了皮毛,何时我才臻逍遥无待之境? 香馨,你怎知道,我对简昭仪说的那一番话,其实只是自我开脱而已。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我执于情爱,便只有忍心舍弃其它了; 不过,是在等早晚那一日罢了。 过得几日,香馨说外面许多太监和宫女在外面堆雪人,硬拉着我和春景秋花到殿外也要堆一个。我索性将桌上的毛笔和砚台统统收罗了来,又叫她们拿了木盆和衣服,四人一起到了殿外。 ------------ 29 休戚与共 这雪人看起来简单,其实十分难堆。用木盆刨雪,却一定要用手将雪塑好,可这天寒地冻,手稍微一碰冰雪,便冻得生疼。香馨烦躁起来,拿着木盆便想来将雪拍实,结果将做好的半个雪人身子拍瘫了,我们又只好重塑。 我们四人嘻嘻哈哈耗了不知多少时间,才好不容易堆了一个身子和一个头。用两颗棋子做眼睛,砚台做冠,香馨信手就插了一支毛笔做鼻子。 我将红色的衣裳给雪人穿上,蹲在地上左右打量了半天,摇头道:“不对,这手需得背在后面。”我正将袖子拉到后面束好,忽听到有人说:“我几时穿过这样鲜艳的衣裳?” 我从雪人背后站了起来,香馨她们和侍卫都站到了一旁。衡俨沈腰潘鬓,负手站在雪人前,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拍了拍手,笑道:“谁说这雪人堆的是你?” 他皱了眉头,前后瞧了瞧:“你这雪人没有嘴巴,面无表情,不喜不怒,不是我是谁?” 我站到他身边,细细比照他和雪人:“这雪人眼眸比你黑,鼻子比你高,机肠没有你深沉,哪一处都比你好。” 他笑了笑,忽地牵了我的手,转身便朝台阶下行去。侍卫们正要跟来,他挥手道:“都不要跟着,朕和青鸟在这清静世界里走一走便好。” 皇宫积雪甚厚,一片洁白素净,我和他并行在雪地上,远远望去,只瞧得见一黑一青两件大氅和两排脚印。 我只由着他牵着手,两人漫无目的,踩着白雪前行。也不知到了哪里,他带我上了一座廊桥。俯瞰着下面的银装素裹。 过了许久,他说:“那年上巳节,五弟和我赛船,你在船上同五弟说你是肃王的妻子。我心中便觉得十分欢喜。” “欢喜什么?”我问。 “你那时心中放不下五弟,却决意与我和衷共济。我便晓得日后你我定然是休戚与共,便如你爹娘一样。”他瞧着我。 我微笑道:“分明是你自己先说你终身不悔的。” 他一怔,笑道:“父皇和你说的么?” “是。” 他微微摇头:“可我如今却十分后悔,若不是我执意要娶你,也不会叫你吃了这么多苦。五弟骂得极对,我……” “你护不了我。顾虑又多,无法惩戒害我之人。你心中觉得对不住我,又怕我怨你。便不敢见我,是不是?”我淡笑道。 他讪笑一声,点了点头:“也不是无法,只是朝内新定……”我伸手掩住他的嘴,看着他微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会和你休戚与共。又何必自责?” “我说过,此生不离不弃,不欺不悔。”我说。 他瞧了我半晌,喃喃道:“不离不弃,不欺不悔。” 他揽住我,低声说:“既如此。便回去吧,莫冻坏了。”我倚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我们沿着原路返回主角重生复仇记。他突然又道:“你多年都不曾练字,不仅没有长进,反而退步了许多。” 我大笑道:“你嫌我写字来指点你,便故意来寻我的错处。自我和你认识,你处处强压我一头。便连今日,阁下都不肯服输么?” 他闷笑了几声。终于道:“让你一回。”转过身对我拱手道:“多谢夫人!” 衡俨既说我写字退步,为免严师训斥,我只好每日抽出时间好好练字,顺便也教香馨习文认字。香馨聪敏,不但学得快,甚至能举一反三,我俩都十分高兴。 外面进来了丁有善,笑道:“夫人,皇上请你去乾极殿。” 如今若非有要事,衡俨已极少叫我去乾极殿。我奇道:“可知道什么事情么?” 丁有善道:“适才下了朝,皇上带了梁大人,齐先生回乾极殿,这才叫我来请夫人。” “哪个齐先生?”我问道。 “齐纪略,齐先生。” 我想到那张满脸都是疤痕的脸,心中微跳。长吁了一口气,才随着丁有善去了乾极殿。 乾极殿里坐了几个人,我侧目看去,便是常何,周群逸,齐纪略,年约花甲的梁大人四人。 衡俨示意我在一旁坐下。我抬起头,看见齐纪略正在看我,我不禁瞪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站起来拱手道:“多年未见夫人,夫人风采依旧。” 我心里厌惧此人,见他示好,却冷哼了一声,仍坐在椅子上淡笑道:“齐先生说笑了,我如今身有不便,全拜先生所赐,怎敢还说风采依旧?” 他听我这样说,只讪讪地笑了两声,又坐了下来。衡俨蹙眉瞧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叫我莫要任性,便扭过了头去看着一旁。 衡俨说:“青鸟曾在庸州住过一年,和绮绣楼大有关联。我叫她过来,诸位若有什么其他细枝末节想知道的,便可问问她。” 我转过来头来,愣道:“怎么是绮绣楼?” “庸州出了乱子,和绮绣楼有关。” 我想起柳若眉随手一剑杀死三人,皱了皱眉头,低声说:“绮绣楼只是一个绸缎铺子,我在里面呆了大半年,对他们来往的客人和帐目,只是略知一二。” “夫人可知道奇秀帮?”梁大人问道。 我道:“梁大人,奇秀帮是绮绣楼的东主,这在庸州城人人皆知。当日你去见腾蛟帮的方老大时,那时奇秀帮的帮主柳若眉便在一旁。” 梁大人和衡俨对望了一眼,奇道:“我并不曾见到什么奇秀帮的帮主,不知是哪一位?” 我问衡俨道:“你也未瞧见么?”衡俨摇了摇头:“我只随陈御医一起,并未和他们罩过面。” “这便奇了。”我思忖道,“当日方老大写了信请柳姐姐来,又在席上说叫柳姐姐和他一起同梁大人讲数。你们怎么会未见过柳姐姐?” 梁大人微一思量道:“若是女子,当时定然没有。倒是方老大身边有个男子,讲话像是庸州口音,好像是姓……” “姓严。”常何接话道。 “那便对了。”我笑道,“严大哥是柳姐姐的夫君,他们谁在都是一样。严大哥为人精细,大事则由柳姐姐决断。” ------------ 30 重赴庸州 梁大人道:“方老大邀了奇秀帮的帮主,却不叫我们知道,不知是因何缘故。” 衡俨扬眉向我望来,我沉吟道:“我只知道方老大的船替柳姐姐运丝绸,方老大要和朝廷合伙做生意,怕柳姐姐不放心,因此才叫了柳姐姐过来。” “不过那日,我在席间听到他们说话。柳姐姐丝毫不在意丝绸的事情,但是他们之间似乎还做了另外一宗生意,柳姐姐倒是十分紧张。可惜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生意?” 众人都点了点头,我见梁大人还要问我,不禁笑道:“梁大人,我知道的不过是皮毛。你莫要着急,我这便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我微微理清了思绪,才缓缓将柳若眉,严慕枫,柳若菊,梅若松四人的关系性情,奇秀帮和庸州丝绸生意的关联,和葛妙坊的纠纷,和白老大的姻亲关系,以及绮绣楼年底帐目的事情一一奉告。 众人听完,梁大人道:“诸位,事情与我们所知的几无出入。绮绣楼去年见到了丝绸生意不对劲,今年自然尤其关注,他们经验老辣,便会想到朝廷在釜底抽薪,压制他们的生意。若照夫人所说,柳若眉性情狠辣,这才鼓动桑农年底闹事。庸州的官府吃不消,就报上朝廷来了。” 我听到柳若眉鼓动桑农闹事,不由得一惊,可总觉得以严慕枫的精细不至于此。齐纪略嘿嘿笑道:“只怕不止如此。”我瞧他和我所想一样,便听他说:“鼓动桑农闹事,事情可大可小,若闹大了便是叛乱,奇秀帮气焰再嚣张也不会明目张胆和朝廷对抗。若真是他们做的,背后定然有其他的原因。” 他讲话一针见血,我不禁和众人一起点了点头。齐纪略笑道:“咱们坐在这里也不过是管中窥豹。我倒想去庸州一趟,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常何和周群逸齐齐低声说了一句:“不错。” 我听到这话,心中颇为兴奋,不禁笑道:“诸位可需要帮手?我识得柳若眉夫妇,可为你们引介芳意浓。” 衡俨瞧着我,摇头微笑道:“青鸟要去,诸位意下如何?” 我眼巴巴地望着众人,可众人皆都讪笑着不答,我十分丧气。齐纪略看了看我的脸色,笑道:“夫人熟悉那边。若能去自然能带来不少方便……” 衡俨沉思了许久,才道:“梁大人和周将军便不要去了。如此,便是齐先生。常何,再加上朕与青鸟四人去。” 我又惊又喜,望着衡俨。常何不住地摩拳擦掌,惟有梁大人劝道:“皇上,庸州正在闹事。你若去太冒险了。” 衡俨一拍桌子道:“在这皇宫里闷了五年,朕也该出去透一透气。只去几日,耽误不了事情。朕倒要去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要和朝廷对抗。”说着,瞧着我微微一笑:“顺便也去尝一尝鼎鼎大名的庸人酿。” 我们四人坐了船。一路乘风破浪到了庸州。下了船,第一件要事自然是我带他们去庸贤楼。到了庸贤楼,常何先上楼去问。下来道:“小二说这里的位置要提前预订,今日没位置了。”他脸上十分失望,又不住地吸了吸鼻子,想是在楼上闻到了酒香,却无缘一尝。 我笑道:“常大哥。你跟着我,自然有酒喝。”说着自己便上了二楼。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跟在我的后面。 我上了楼,随意便找了一张空桌叫他们坐下,招手便叫小二。小二过来一瞧,笑道:“原来是云青姑娘,多时未见你了。”我笑着说:“我回老家了。小二,给我们拿十坛庸人酿来。”小二连忙去拿酒。 常何低声道:“夫人,我适才出了多少倍的价钱他都说不行,怎么你一来便肯。”我笑道:“以前我和梅大哥常来这里喝酒,他们认得我。他们卖的是梅大哥的面子,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说着小二便拿了托盘端了十坛酒上来。衡俨皱眉道:“怎么叫这么多酒?”我叫道:“这只是小坛子酒,我们以往三个人来至少要十坛,如今四人才要十坛哪里算多?”我说着自己开了一坛,喝了一口,笑着说:“我先喝为敬。” 衡俨瞧我如此张狂,哂笑着摇了摇头,对常何和齐纪略说:“在外面便随意些。”他们两人立刻各拿了一坛,一喝便叫道:“好酒。”便连连喝了好几口。衡俨却伸手将我面前的酒提了过去喝了一口。我为之气结,随即又开了一坛,对常何道:“常大哥,我和你喝。” 常何一听便欲举坛,忽然听见衡俨哼了一声,他讪讪地看了衡俨一眼,陪笑道:“我自己喝,夫人自便。”我斜睨着衡俨冷哼了一声,他淡笑道:“酒哪是什么好东西。” 我忽地想起梅若松同我说的话,心中一暖,放下了坛子,笑道:“我听你的,不喝了。”他微微一笑,伸手给我倒了一碗:“只喝这一碗。” 我抿着眼前的这一小碗酒,同他们介绍庸州的特色。正说着热闹,忽然听到楼下街上由远及近传来阵阵喧哗。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有许多人聚在一起叫嚷。常何放下酒,到了楼边朝下看了片刻,回来低声道:“桑农闹事。” 衡俨和齐纪略立刻起了身站在楼边瞧着,我和常何跟在一旁,下面的街道自西向东挤满了人,人人手里拿着锄头,一边朝前走一边举起锄头叫道:“官府无良,压低丝价,官逼民反,公道何在?”他们似乎有人约束,只是叫嚷,却不打架。两边商家店铺也习以为常,仍是做着自己的生意。 这时东边有一人骑马带着一队士兵而来,骑马的人一副军官模样。他举着剑叫道:“众位,这马上便要过年了,天寒地冻,各位还是先回家吧,莫要闹事了。”闹事的民众却不搭理,只是绕开他和士兵,继续朝前叫嚷移动。军官却似习以为常,也不发怒,只随意叫了几声道:“各位回去吧。”他没叫士兵动手,民众也仍是不予理睬,只是在城里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叫闹。 ------------ 31 美酒当前 闹事民众一行朝东而去,我们四人回到席上坐下。沉默了许久,齐纪略压着声音道:“这事确实有些古怪。只闹事却无主张,官兵也无动于衷,十分不合情理。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衡俨沉着脸默不作声。齐纪略又说:“若真是奇秀帮搞得鬼,倒真想去见识一下那对夫妻。” 我和常何齐齐叫道:“不行。”常何低声说:“不过是闹事罢了,大不了叫州官镇压,怎么能叫皇……公子冒险?”我也急道:“柳姐姐做事手段狠辣,若被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哪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 衡俨冷笑了一声,面色稍缓,同齐纪略说:“先缓上两日,再瞧一瞧动静再说。”齐纪略点了点头,我和常何对视一眼,才松了口气。 四人正默坐无语,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道:“真是烦人,日日吵闹,堵得我差点来不了这里。”我听这声音熟悉,忙转回头去叫道:“梅大哥。” 梅若松刚上二楼,听到我的叫声便朝这边看来。见到我们四人,又惊又喜叫道:“云青,你怎么在这里?”说着便上前拉过了我,附耳道:“你怎么回庸州了?可是你相公又对你不好了么?” 我摇头笑道:“你放心,是他听我念叨这里的美酒,陪我出来游玩。”他转回头看了看:“哪个是你相公?”我指了指衡俨,他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怎的这么眼熟?”他又看了看常何,又说:“那个人似乎也见过。” 我和他在方老大那里,衡俨乔装来看我,他曾瞥了一眼,又在庄子门口见到常何候着我,想必是有些印象。我笑道:“你见得人多。将这人那人都混淆了。他们都是我们家里的人,极少出门,你怎会见过。” 梅若松哈哈一笑,拉了一张椅子同我坐到一起,伸手拍开了一坛酒,仰头喝了好几口,这才拱手对衡俨说:“我叫梅若松,不知你高姓大名?” 我不待衡俨回答,接口道:“他叫云乔。”梅若松一愣,拍着脑袋道:“我差点忘了。方老大说你夫家便姓云。”衡俨举起酒,微笑道:“内子承梅公子照拂多时,感激不尽。” 梅若松哈哈大笑。举坛和衡俨一碰,笑道:“哪里哪里,云青对我有救命之恩,干了干了。”说着便一口喝完,将坛子倒扣在桌上。衡俨只是微微喝了一口。便放下坛子。梅若松瞧到了,皱起了眉头。我笑着对他说:“你莫理他,他便是这个样子。” 齐纪略朝我使了一个眼色真龙兴宋。我微一思忖,问道:“梅大哥,你们一切可安好?”梅若松笑道:“我和红英便很好,二哥每日都埋怨我把你放走了。” “柳姐姐和严大哥呢?”我一笑道。 “他们这几日忙得很。跑到扈州去了。” “去扈州做什么?” 梅若松拍了拍脑袋,皱眉道:“你晓得我一向不爱搭理这些事情,只听说他们去了龙虎山……” “龙虎山?”我不禁瞧了衡俨一眼。他朝我摇了摇头。我又问道:“梅大哥,怎么这次来,庸州城里这么乱?处处都在闹事?” 梅若松叫道:“谁说不是?也不知怎么的,就闹起来了,绮绣楼也做不了生意。姐姐姐夫气得要命。” 我拉了他,低声道:“这些桑农不都是听奇秀帮的么?柳姐姐气什么?” “正是因为这个。不知道是谁叫他们闹事的。去年米郡就开始产丝,庸州城又来了几家新的丝绸店,我们的丝绸生意已经难做了。如今又赶在年底闹事,分明是叫人不要好过。姐夫私底下同桑农交涉了好几次,仍是没用。”梅若松叹气道,说着又喝了好几口,笑道:“云青,莫要提这些了,你和你相公哪日来我们庄子聚聚?二哥每日都念叨你。” “柳姐姐不气我不告而别么?”我低声说。 “她哪会如此小气?她只说你莫要糊涂了,回去又叫人欺负。”梅若松笑道,“只是姐夫问了好几次你相公是什么人,被我胡乱敷衍了过去。” 他忽然叫道:“糟了。”他拱手道:“各位,红英只许我出来喝半个时辰的酒,我适才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只好失陪了。”又对小二叫道:“小二,云青他们的账都算在我头上。”说着便要下楼。 我大笑道:“梅大哥,你不是说你夫人从不管你喝酒么?” “我哪里知道她成了亲后是这个样子。”他一边往下跑,一边回道,“云青,明日我还来,你们等着我。” 我见他仓皇而逃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可转过头去,却看到衡俨面色冰冷,便似罩上了一层寒霜一般。我从未见过他有过这样冷峻的神情,心中惊惶,靠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良久,他才冷哼了一声道:“这庸州刺史当的不错。”我一愣,齐纪略低声道:“未必是刺史存心欺瞒,他下面的人如何回复,他便如何上报。怕有人同他说是奇秀帮闹事,他未深究便当真了。倒是奇怪下面的人为何来欺瞒他?” 衡俨面色稍缓,对常何道:“叫人去龙虎山看看。”常何应了。衡俨对我说:“酒可喝够了?”我将剩下的酒全部往常何和齐纪略面前一推,笑道:“两位,我是无福享受了,你们替我消受了吧。”常何嘿嘿一笑,伸手都揽了过去。 回了客栈,齐纪略同我们分手,常何早不知哪里去了。衡俨一直皱着眉头,进了房便坐到了桌边。我一人生起了碳炉,将房里烘得暖热,关门掩窗,又出去叫了茶来。这才坐在桌子前,托着腮看着他。 他见我看他,淡笑道:“这次来庸州,倒真是来对了。” 我提壶到了一杯茶给他,他接了过来,正要喝,却又转了递给我。我一怔,他笑道:“以茶代酒。”我接过来一饮而尽,笑道:“你一心想让我出来解闷,才陪我出来。我本欲领情的,可你却不叫我喝酒,实在是无趣。” 他轻叩着桌面:“酒便不喝了,若无趣,现下带你去逛庸州城。”我想了想,央求道:“若只有我们两人才好。”他笑道:“只消同齐先生知会一声,免得找不到我们着急。” ------------ 32 引蛇出洞 将近年关,庸州城里一点都不冷清,到处在叫卖东西。衡俨和我只是随意沿街逛着,我估不到竟然还有这样两人独处的时光,不住地说自己又赚到了一日,他听了只是微笑。逛了许久,我觉得累了,便随意到了边上一家茶铺坐下。 我见到铺子前面有人在卖新鲜柑子,便过去想买上几个。卖柑子的老头正帮我挑鲜甜的柑子,忽然旁边不少人涌来,将我挤得坐倒台阶上。 衡俨过来扶起了我,我抬起头一看,原来那些闹事的桑农又兜到了这里,仍是像适才看到的那样,一边举着锄头,一边叫嚷。人群一拨拨地过去,便似无穷无尽。他和我干脆便坐到了老头的旁边,瞧着这些人。 老头低声地骂道:“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这些恶棍,将我们庸州城闹得鸡犬不宁。” “这些人不说自己是庸州城的桑农吗?”我奇道。 “嘿……”老头道,“这里头一半是桑农,一半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了。” “大爷,你如何知道只有一半桑农?”衡俨问道。 大爷摇头道:“我家隔壁便有个不孝子,不愿下地种桑,前些日子不知被什么人叫去了,也在这闹事的里面。”他低声同我说:“他爹叫他不要去,万一出事了,官府要问罪的。他说有银子拿,便不肯听他爹的,他爹日日同我诉苦。” 我和衡俨对视一眼,衡俨正想再问。突然从那闹事人群里过来两个人,一高一矮,却都十分肥胖,伸手便到老头的篓子里取了几个柑子。他们说也不说,也不给钱,正要离去。老头连忙扯住他们道:“年轻人,你们还未给钱。” 高胖的那个哼了一声,扬起手上的剑:“这群人都是老子的手下,拿你几个柑子又如何?没拿你的银子,便是便宜你了。”老头一呆,一看他们的匪气十足,松了手。两人哈哈大笑,正准备扬长而去。 衡俨突然伸手扔了一钿银子给老头,高声道:“大爷,我替他们赔你银子。”又笑着拉起我道:“夫人。这次我可记得带了银子出来,你可还笑话我么?”我一愣,突然见那两个人回头紧盯着我们上下看了好几眼。我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既带了这许多银子出来,便陪我去买那条碧玉簪子,可好?” “现在便去。”衡俨拉了我转身便朝外面走去。他只捡偏僻的地方行走,越走越偏,我听到后面“簌簌”地脚步声。正想回头,衡俨一紧我的手,低声道:“莫要回头,只跟着我走。”又高声道:“夫人,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可别是记错了方向。走错了路。” 我靠着他,他又带着我朝偏远处行去,直到离闹市越来越远福星嫁到最新章节。天色渐黑,行到了一处林子里。他这才又埋怨我道:“我便说你走错了路,如今如何是好?不如我们再沿原路回去?” 他拉着我一转身,果然那两个人正站在我们背后。他们见我们转过身来,不住地嘿嘿笑。又上前两步道:“两位。碧玉簪子可买到了?借我们观赏一下?” 说着,那个矮胖的便要来扯我。衡俨轻轻一拉。将我护到他身后,笑道:“两位,银子簪子都在我身上,只找我好了。” 矮胖的笑道:“银子要拿,小娘子也要。”伸手仍是来拉我。衡俨左手一推,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将他推出了两三步。那两人一呆,高胖的哼声道:“原来是个练家子。”说着两人抽出了手里的剑便要刺来。 我一惊,伸手从怀里摸出了挈燕递给衡俨,他信手接了过来,手中一震,挈燕的刀鞘飞出,打在了高胖那人的身上,闷哼了一声。矮胖的那人一剑急刺而来,衡俨侧身避到一旁,伸手用挈燕将他的长剑一隔,长剑无声无息地断成了两段。矮胖的一瞧剑断了,扔了剑一声怒吼,便扑了上来。 高胖的乘机绕到了一旁,提剑要来刺我。我连忙躲到了一颗树后,伸手一弹梅花针,射到了他的腿上三阴交穴,他大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衡俨见我无恙,伸腿也踢到了矮胖的腿上两边三阴交穴,矮胖的也大叫一声,趴在了地上,衡俨一脚踩到了他的背上,伸手点了他的昏穴,他一晃便昏了过去。 他提着挈燕到了高胖的身旁,高胖坐在地上,仍是要提剑削衡俨的腿。衡俨轻跃到了他的身后,将挈燕在他的脖子上微微一抹,高胖的脖子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衡俨喝道:“若不想我再抹得深点,便老实点。把剑扔了。” 高胖的忙把手里的剑朝远处一扔。衡俨转身蹲到他面前问道:“适才你说那些闹事的桑农都是你的手下?” “是……不是……” 我到了衡俨身边,衡严喝道:“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和丁立志一人带两百人。可我们还要听上头的。”高胖地朝矮胖的一指,“他叫丁立志,我叫胡文光。” “谁是你们的头?” “我们都听赵强的,他叫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他叫你们做什么?”衡俨问道。 “他说每日带着人在庸州城游行,喊口号。我们便可以拿银子,他还说他们安排好了,只要说自己是奇秀帮的人,官府不会为难我们,声势越大越好。” “赵强是奇秀帮的人?” “不是,他是葛妙坊夏老板的手下。” “葛妙坊?”我愣道,“可是叫夏葛的?” “正是,正是。葛妙方的夏葛,赵强便是他的人。” “夏葛为何要叫桑农闹事?”衡俨喝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拿钱办事,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了。”胡文光连连求饶,“好汉,放过我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了。” 衡俨收了挈燕还给我,对胡文光说:“滚吧。”他拉了我,走到丁立志身边,伸手便解开了他的穴道。 忽然后面一阵寒光,我还来不及反应,衡俨转身将我揽到了他身后,他的左臂上却被划出了一道剑伤。原来是胡文光提剑从背后要杀我。衡俨狠狠一脚将他踢开,伸手从地上摸起了丁立志的半截断剑。我只听到他们两人闷哼了两声,便再无声响了。 ------------ 33 渔人之利 我见到衡俨的左臂上汩汩地流出血来,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愣在一旁。衡俨上前在胡文光和丁立志身上一摸,摸出了两包金疮药递给我,我这才看见那两人已经死了。 我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我将金疮药敷在衡俨的左臂上,又用剑在自己裙子上割了一条布帮他仔细包扎好。 他抬臂看了看,笑道:“如今我们两个,可真相称的很。” 我一言不发,只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起回了客栈。 到了房里,我为他重新冲洗伤口,又涂抹了自己带的金疮药,再绑上纱布。我仔细看了又看,忽地扑到他的怀里。 衡俨一愣,伸手抚着我,柔声道:“吓到你了?” 我一声不吭,许久才低声道:“第一次见你见了血……” 他笑道:“只是一点皮外伤。我日日在宫里,功夫都荒疏了,才被他得了手。” 我靠在他胸口,低声说:“你是万乘之尊,身系天下,为了这些许小事,怎可如此冒险?你若有事,我怎么办?” 他低头瞧着我半晌,才道:“你以往不是说,若寻到了心中的那个人,便是一生在江湖中颠沛流离,却也是一生快活么?” 我闻言不禁笑道:“我只想着自己不怕苦,却忘了会叫那个人受伤。若知道是如此,我宁可与他从此相忘江湖好了。” 他凝视着我:“你真的愿意与我相忘?” 我直起身,默然片刻,才摇了摇头。他伸手揽住了我。笑道:“我也不愿与你相忘。你放心,我以后自然会小心行事。” 我点了点头,伏在他的怀里,与他相依偎而坐。 过了片刻。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我直起了身,听到常何在外面轻声叫道:“公子,有事禀告。” 我上前开了门,常何朝我一拱手,进了门又将门关上。他看到衡俨的左臂带了伤。惊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衡俨淡笑道:“不妨事,遇到两个小毛贼。什么事情?” 常何朝我看来,我朝他摇了摇头,他见状,上前道:“本来叫人去龙虎山,却恰好他们也有事情禀报皇上网游之绝世唐门。” 衡俨扬了扬眉,常何低声道:“咱们的人在扈州一直没查出是谁在龙虎山开采银矿。他们采矿的量不大,皇上只教看着龙虎山,因此他们也未多事。可前日。有人见到奇秀帮的柳若眉几个去了龙虎山,还运了几个箱子出来,恰好遇上有人劫持。趁着他们争斗,咱们的人浑水摸鱼抢了一个箱子。结果里面一箱并不是白银。” 常何停了一停,又说道:“箱子里竟然是许多个白银的模子,可这模子中空。却不是普通的铸银模子。”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模子出来,递给了衡俨。 衡俨沉着脸瞧了许久,才同常何道:“去叫齐先生来。”常何忙领命而去。我到了衡俨身边,从他手里取过了模子,仔细看了看,奇道:“这中间挖了这么大的洞,分量不足,这样造出来的银子谁人肯要?” 衡俨冷哼了一声,却不答我。常何领着齐纪略匆匆而来。衡俨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将模子递给齐纪略,说道:“齐先生可见过这样的模子?” 齐纪略接过来,上下一看,笑道:“夫人哪里弄来这样的东西?咱们国库虽不充实。可也不能用这样的东西去哄骗百姓。” 衡俨又重重地哼了一声,齐纪略这才看到衡俨的脸色阴沉。他看着我,我低声说:“这是从奇秀帮的手里拿来的。” 齐纪略恍然大悟,惊呼道:“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他对衡俨说:“皇上,这是做假银子的模子。外面为真银,里面中空,灌以锡铜,下面再以白银封上。普通百姓,几乎不能分辨。” 我和常何听得目瞪口呆,只是瞧着衡俨。他脸色铁青,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怒道:“胆大妄为,实在是胆大妄为。庸州的收成,一成归官府,七成归他奇秀帮,朕尚且可忍耐。他们要开采矿银,朕也暂时由了他们去。只想与民休息几年,可他们竟然贪心不足,造这假银欺瞒百姓……” 他指着常何,怒道:“去告诉庸州刺史张文彬,叫他即刻调兵……” “皇上,且慢。”齐纪略拦住他道,“庸州官府里只怕另有其他人在作祟,不然的话如何不约束闹事的人,且谎报是奇秀帮的人闹事?” 衡俨一怔,沉着脸思量。我说道:“齐先生,我和皇上今日遇到了两个毛贼,他们说是主使闹事的是葛妙坊的老板夏葛,还说他们在官府内都安排好了,官府的人不会为难他们。还有,还有人想要劫持奇秀帮的这些东西,。” 齐纪略沉吟片刻,道:“我仔细想来,这模子若真是奇秀帮的,只怕方老大也知情,这才是他们真正在做的生意。至于想要劫持的人只怕就是葛妙坊。若是葛妙坊做的,倒也好猜量,他叫人假借奇秀帮闹事,引来朝廷的关注,便可借朝廷的力量除去奇秀帮,他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衡俨点头道:“朕也是想到此节。” “可葛秀坊竟然能打通官府,教人假报此事到朝廷,又叫官民沆瀣一气,这一点才叫人不可思议。”齐纪略又说道。 衡俨沉思了许久,才缓声道:“朕以往忙于朝堂之事,只听了齐先生的话,教米郡种桑织绸,将米郡和庸州互相牵制。如今看来,对于这些江湖帮派一直姑息太甚,若再纵容他们,只怕朕这几年功夫都要白费了。” 他冷笑了两声,才对常何道:“明日一早便将庸州大小官员的名单拿来给朕。”他挥手道:“今日大家都乏了,你们先回去。明日去庸贤楼候着那姓梅的,朕要去奇秀帮瞧一瞧。” 我,衡俨以及齐纪略,第二日仍在庸贤楼。只是这次虽叫了四坛酒,可坛碗在前,却无一人饮酒。时而楼下传来桑农叫闹的声音,时而楼上有人议论纷纷。我们三人只是闷坐,候着梅若松。 ------------ 34 七星聚会 没过多久,常何从楼下上来。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了衡俨。上面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名字和职位,想必是昨日衡俨昨日要他去办的庸州大小官员的名单。 衡俨瞧着名单,忽然皱了眉道:“游骑将军冯啸仁……”他抬起头看着我们三人:“冯啸仁?你们可记得这个冯啸仁。”齐纪略摇了摇头,常何只不住地说:“这人好熟,可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也陪着搜刮肚肠,忽地灵光一闪,叫道:“常大哥,可记得在搴西,库银失窃?”常何“啊”一声,对衡俨低声说道:“押解二十万辆银子的人,正是冯啸仁,那时他还只是振威校尉。” “那二十万两银子,一直没找到么?”我奇道。 常何摇了摇头,衡俨冷笑道:“只怕是要着落在庸州了。” 这时听到楼下有人叫道:“小二,云青来了么?”小二笑道:“二少爷,三少爷,云青姑娘一直在等着你们。”衡俨将名单收入怀里,我们四人忙正襟危坐。 梅若松从楼下上来,远远见到我便叫道:“云青,你看我带了什么人来看你?”我见他身后转出一人,苦笑道:“柳大哥,你怎得也来了?” 柳若菊上来便拉住我说道:“跟我回去。”梅若松笑道:“二哥,云青是跟他相公出来游玩,你要叫人夫妻分离么?” 柳若菊这才扫了其他人一眼:“只消一两月便可,无需那么长时间。” 我微微一笑,右手一扬。七针齐出,钉在对面的柱子上,七朵梅花由高到低,排成北斗星状。在柱子上微微颤动。齐纪略瞄了我一眼,常何大叫了一声:“好。” 我到了柱前将手一抹,瞬间七针便被我收入掌中。我心中得意,看着衡俨微微而笑,他见我轻狂,只是摇头淡笑。 柳若菊大叫道:“便是这招七星聚会。我自己琢磨了许久,可怎么也使不出。”说着便拉起我:“跟我回去,现在便教我十二大陆。” 我连忙拦着他道:“柳大哥,你要我教你不难,可我相公他们……”他抬头看了三人,挥手道:“这有何难,同去同去,房间有的是。”我转身笑着对衡俨说:“柳大哥拳拳盛意,我们便不要推辞了,一起去吧。” 梅若松叫道:“你们同二哥先回去。我喝了这酒,到了时辰再回去。” 柳若菊一路将我拉回柳若眉的庄子,到了门口,我见庄子里人少,停下来道:“柳大哥,你不让我先见见柳姐姐么?”柳若菊随意便扯了一个人问道:“姐姐姐夫呢?” 那人回道:“帮主他们还在路上。听说晚些便能到。”柳若菊对我说:“先来教我,等下姐姐回来了,再去见她们。”我瞧了衡俨一眼,他朝我点了头,我这才随着他回了后院。 到了后院,他只顾着请教我梅花针,也不理衡俨几人。我只敷衍着他,衡俨三人便四处看着。过了许久,才听到衡俨摸着院子里汉白玉的石桌石凳道:“这庸州的大富人家,日子过得果然比曲靖的皇族要奢靡许多。”我听到了正想取笑他。忽听到他一掌重重地拍在了石桌上,把我和常何都吓了一跳。 我远远地瞧着他,他面有愠色,手指又在桌上轻轻叩着。若在朝堂上,只怕这一下不知有多少人要下跪求饶。柳若菊便似未闻未见一样。只顾着手里的针。我叹了口气,却见到有个家丁跑进来,对柳若菊说道:“二少爷,帮主回来了,叫你快点出去。” 柳若菊不急不徐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等下再出去。” 家丁急道:“姑爷受了重伤,你还不出去?” 柳若菊一听,立刻拎起桌上的药匣便冲了出去。我到了衡俨身边,低声说:“柳姐姐回来了,严慕枫受了重伤。”衡俨叫了常何和齐纪略:“咱们也去看看。” 我们到了中堂,瞧着前面人进人出,便悄悄地躲在一侧,从虚掩的窗缝朝里面看去。严慕枫身上都是血,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柳若菊正在为他察看伤势。柳若眉身上也血迹斑斑,扶着额头坐在一旁。他们身边站着几个人都是满身鲜血,分别有人在给他们包扎伤口。 柳若菊道:“姐姐,你们身上这些伤倒都不打紧,只是皮外伤。只是姐夫身上这一剑,伤到了脾脏,我瞧着有些危险。” 柳若眉一听,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双眼一瞪正想骂人,却强忍了下来,低声说:“你一定要救你姐夫。”柳若菊看了看柳若眉,点了点头,又去帮严慕枫整饬伤口。 柳若眉木然瞧着严慕枫,突然一拍椅子,叫道:“夏葛伤了枫哥,不把他们葛妙坊杀个鸡犬不留我誓不为人。” 她站起来,大步走到外面院子,又冲着身边跟着的两个人叫道:“还不给我去把人叫齐了。”我们四人远远地躲在一侧,看到庄园内外的人四处跑动,不到半个时辰,院子里里外外竟然聚集了三四百人。人人手里提刀拿剑。 柳若眉见人约摸到齐了,将手中的剑一举道:“众位兄弟,葛妙坊的人沟通官府,栽赃陷害我们奇秀帮。又叫人在路上埋伏,劫了我们的财物。之前毒害三弟,现在又伤了枫哥。” 她扫视了一圈,喊道:“自我接掌了奇秀帮,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众位兄弟,你们来说说,我们该如何办?” 院内院外顿时大声叫嚷起来,最后都汇成一句话,众人齐声不断高呼道:“除葛妙坊,杀夏葛;除葛妙坊,杀夏葛……”整个庄园人人喊杀,一片杀气腾腾。我耳不忍闻,往衡俨身后缩了缩,衡俨瞧了瞧我,笑道:“这柳若眉果然厉害,三言两语就叫人去为她拼命。” 齐纪略也笑道:“女人之中,可谓难得。”我听他虽是称赞柳若眉,可话里仍是有轻视之意,不禁哼了一声。他看了我,又嘿嘿地讪笑了两声。 ------------ 35 同舟共济 柳若眉一挥手,众人鸦雀无声。她喊道:“众位与我心思一样,我决心铲灭葛妙坊,不要再为我们奇秀帮留下麻烦。各位今晚就同我一起,咱们兵分几路,去将他葛妙坊的老巢,杀个干干净净。” 这时庄园外面忽然有声音响起:“柳帮主,怎么要如此大动干戈?”这声音轻柔飘忽,我踮起脚望去,一个面貌阴冷削瘦,双腮塌陷的四旬中年人,后面跟着十来个人,从庄园门口踱了进来。 众人看到这人进来,人人鼓噪起来,又是一幅喊打喊杀的样子。柳若眉将手一举,叫众人安静,才冷笑着对那人说:“夏葛,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我们奇秀帮?” 夏葛阴森笑道:“奇秀帮又不是什么皇宫禁地,我为什么不敢来?”他又道:“我来点算点算你们奇秀帮有多少家财,也好尽快接上手。”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柳若眉一听,不怒反笑:“夏葛,你们小小葛妙坊,能有几斤几两,我们还不清楚么?还敢在这里张狂?”她话音刚落,一群人便齐齐围了上来,围住了夏葛和他身边的人。 我正瞧着入神,忽然听到常何低声说:“皇上,似乎有些不妙。”我们转身看过去,见到后院又有人影闪动。常何又低声说:“外面似有埋伏。” 衡俨看了一眼,沉声说:“咱们相机行事,若有机会便走。”可柳若眉一干人把住了大门,我们无法从前门出去。我想了想道:“后院还有一个小门,咱们从后院走……”他们三人齐齐点了头,我们悄悄地又溜回了后院。 忽然听到前院杀声震天,似是两班人马已经杀斗了起来都市版英雄无敌。齐纪略叫道:“那夏葛只有十来个人,怎么弄了这么大的阵仗?”我顾不得那么多,上前便要开门。 突然见几个人冲入后院,见到我们拿刀便砍来。常何和衡俨上前挡住他们。齐纪略和我站在一边。我伸手开了门,叫道:“常大哥,这边。” 他们两人便战边退,衡俨叫道:“青鸟,你和齐先生先走。”我略一踌躇,却只是拔出了挈燕,守在了齐纪略的身旁。衡俨和常何退到了门边,我低声在常何耳边道:“务必要护住皇上平安。”常何一点头。先护着了衡俨朝门外退去。我正想出门,一人朝齐纪略和我砍来,齐纪略一闪,竟然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我忙上前,瞧准了机会在那人的右臂上一扎,那人刀一松,靠在了墙上。我急叫道:“齐先生,快拿上刀。”齐纪略这才回过神来,连爬带滚到地上抓起了刀。 突然门外又冲进了不少人。我从门内看去,衡俨和常何已经被人群逼到极远的地方。我眼看着和齐纪略无法逃出,只能叫道:“齐先生,跟我来。” 齐纪略抓着手里的刀一通乱舞,跟着我朝庄子里面跑。我仗着熟悉庄子,带着他在里面左兜右绕。追我的人似乎不熟道路,渐渐被我们拉下。可是前面又是冲天的打斗声,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旁边的一个房子打开了门,里面的人冲我招了招手。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梅若松的娘子许红英。我心中一松。低声叫了齐纪略跟我进房。我一进房,便拴上了门,又叫齐纪略搬桌子堵住门。她叫我:“云青姑娘,外面是怎么回事?”我急道:“梅夫人,葛妙坊的人杀了进来,他们人多得很,柳姐姐似乎挡不住。” 外面不住地有脚步奔跑的声音。又似乎有人在撞门。许红英愣了片刻,同我说:“跟我来。”她带我到床前,叫我们三人坐了上去,我正不知所谓,她伸手在床头一按,那床板竟然倾侧,我们三人全都滑到了下面,那床板又恢复了原样。 我听到上面的房门似乎被人撞开。又有人在里面叫骂。我们三人皆不敢出声,直到听到声音渐消。我才从怀里摸出火石点亮。原来下面是一条狭长的通道,许红英低声说:“我嫁过来第一天若松便同我交待了有这条密道,若有危险,便可从这里逃出去。” 我和齐纪略对望了一眼,他沉声说道:“江湖险恶,自然要时时为自己留退路。”他又嘿嘿笑道:“不过这奇秀帮得罪的夏葛,可真有些来头。”我和许红英一愣,他提起手里的刀,递给我:“夫人,请看。” 我和许红英仔细看这刀,才看见刀背上竟然镌了几个字:庸州府衙。我一惊道:“这是官府的刀。”齐纪略点头道:“夏葛埋伏在外面的人,都是庸州府的人。”他又沉吟道:“我初始只料到他同官府勾结,可没料到他竟然能调动官府的兵马。” 许红英忽地泣道:“不知道若松他们怎么样了?”我忙劝道:“我们适才跟着柳大哥回来,梅大哥还在庸贤楼喝酒,怕是躲过了这一劫。”许红英怔怔地望着我,齐纪略道:“夫人,当务之急,还是要先逃出去再说。” 我问许红英:“梅夫人,你可知道这密道通往哪里?”许红英摇了摇头,齐纪略微一思忖道:“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这密道既然是奇秀帮造的,自然想到了怕会有今日,应当设计周全。我们便沿着密道出去。” 我和许红英跟着他沿着密道出去,可这密道着实长,我们竟然一直走不到头。许红英娇弱,只能走走停停,休息片刻再走。我坐在地上,望着这前后狭长黑暗的密道,忽地笑道:“齐先生,当初你叫人用箭射我,可想不到今日还有与我同舟共济的一日吧?”齐纪略干笑了两声,道:“我从未叫人射夫人,夫人多心了。”我轻轻哼了一声,却听到他叹道:“适才夫人没舍公子而去,又护住在下,在下到真的佩服了夫人几分。” 我一愣,才想到衡俨和常何下落不明,心中顿时惊惶起来。齐纪略瞧了我一眼,低声道:“他们两人有功夫防身,比我们要好。”他见我仍是目露惶恐,又说道:“常何身上时时备着救急信号,他们应当无恙。”我心下稍安,这才叹声道:“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来庸州。” ------------ 36 赶尽杀绝 齐纪略嘿嘿笑道:“夫人无需自责。庸州和曲靖只一江之隔,庸州若乱曲靖怎能平安,公子心中只怕早就想来看看了。” 我听得怔愣。许红英突然问道:“你们说什么?曲靖怎么了?”我连忙说:“没什么,我们说怎么回曲靖去。”许红英抽泣道:“若找不到若松,我肯定不会回曲靖。”我长叹了一声,仍是劝道:“梅大哥不会有事的。” 许红英休息够了,我们又起身行走。这样停停走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看到前面有了光亮,我们从密道里出来,才发现是在庸州城西的山中。我们辨明了方向,又朝城里行去。 待我们回到客栈,已经是第二日凌晨了。常何和衡俨竟然没有回来,我只好陪着许红英睡在房里。可等到第二日中午,他们两人仍不见踪影。我不住地心惊肉跳,只怕他们出了事,可齐纪略却十分淡定,只说他们定然无事。他屡次都铁口直断,从无纰漏,我也只好姑且相信他。等到第三日,仍无任何消息。齐纪略便说叫我们先回曲靖城再做计较,可许红英在房里却不住的哭泣,只说要去寻梅若松。 我一个人没了主张,又挂念衡俨,见到许红英这个模样,只好思量:“奇秀帮的庄子是肯定不能回去了,不如去绮绣楼看一看。”许红英忙不迭同意,我俩坚持,齐纪略亦无法,只好陪着她悄悄地去了绮绣楼,才发现绮绣楼早已经人去楼空,外面不但锁住了,还贴上了官府的封条。 许红英叫道:“官府为什么要封了绮绣楼?”我和齐纪略对视了一眼,却没答她。正想劝她回客栈再做计较,忽然前面过来了一个乞丐,歪歪扭扭地冲过来,撞上了许红英点妆最新章节。我见了忍不住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许红英却伸手拉住了我。我见她眼神狐疑不定,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伸手握住了我。我这才发觉她手中似有东西,我一愣,她点了点头,我装作若无其事和她到了偏僻的地方。她才摊开手,原来其中夹了一张纸条。齐纪略伸手便取了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庸贤楼”三字。 我低声问她:“这是刚才那个乞丐给你的?”许红英点了点头。我问齐纪略道:“齐先生。这庸贤楼三字可有什么含意么?” 齐纪略沉吟道:“我记得夫人曾说过,奇秀帮也是庸贤楼半个东家之一。若绮绣楼出事,庸贤楼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许红英叫道:“那我们快些去庸贤楼,说不定若松他们便在那里。” 齐纪略只是沉吟不语,我心中毫无主张,许红英见我们一声不吭,拔腿便朝庸贤楼的方向跑去。我一惊,只好对齐纪略说道:“齐先生,如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咱们就去一趟庸贤楼了。” 齐纪略仍未点头,我见许红英已然跑得远了,没奈何,只好追了上去,齐纪略见我去追许红英,也只好跟了上来。 庸贤楼人来人往,一切如常。我们三人上了二楼,也仍是只见到宾客满座,并无异常。许红英拉住小二便问:“可见到若松?”小二摇头道:“三夫人,两日都未曾见到三少爷了。” 许红英一听。不禁呆坐在楼上。我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陪坐在一旁。小二又端了酒过来,齐纪略皱眉道:“我们没叫酒。”小二笑笑:“云青姑娘每次来都是叫酒的。”说着便把酒往桌上放,可不知怎么的,一坛酒竟然倒了下去,洒到了齐纪略的身上。 小二连忙赔笑脸道:“真对不住,弄湿了客官衣裳。不如我带客官去换衣服?”齐纪略正欲发火,突然笑了笑。说道:“好。两位夫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也陪着去?”小二忙点头道:“好,好。” 齐纪略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拉起许红英跟在他和小二的后面。小二带着我们三个到了一楼,去了厨杂间,又一转一绕,不知从那里推开一道门,门口还有一个小楼梯。我们沿着楼梯上了楼。可并不是适才喝酒的二楼,只有一个关了门的房间。小二上前推开了门。低头对许红英道:“三夫人,帮主他们在里面。” 我和齐纪略跟着许红英冲进房里,果然见到柳若眉,梅若松站在一旁,两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许红英上前便扑到了梅若松的怀里,大声哭泣。床上躺了两个人,一个是严慕枫,而另一个人却是柳若菊。我一看两人皆是气息奄奄,不待和柳若眉打招呼,挥手便教梅花针封住了他们两人身上的大穴。又看两人的伤势,严慕枫倒只是原来的旧伤,伤口抹了金疮药。可是当时柳若菊说他伤了脾脏,如今两日未得好好治疗,伤口化脓,仍有鲜血渗出,只怕难救。柳若菊身上有几处刀伤,腿上一刀,深而见骨,但情况却比严慕枫好些。 我抬头叫道:“柳姐姐,严大哥她……”柳若眉木然道:“云青,你可能救他?”我摇头抱歉道:“柳姐姐,我只会施针,却不会疗伤。只能叫他们再拖延上些时日……” 柳若眉听了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梅若松抱着许红英,面上皆是悲愤:“不知道我们如何得罪了这个夏葛,竟然如此赶尽杀绝。”我望了齐纪略一眼,他只是斜眼看着地面,并不出声。 柳若眉忽然对我说道:“云青,这是我们奇秀帮和葛妙坊的事情,你不是我们帮里的人,你莫要呆在我们这里。”我一愣,叫道:“柳姐姐,我在奇秀帮住过一年,蒙你们关照……” 柳若眉冷笑道:“你莫要废话,我叫你滚便滚。”说完转过了身,只是瞧着床上的两个人。齐纪略将我一拉,说道:“夫人,你不要寻公子了么?”说着便拉着我要出门。 我一惊,心中左思右想,才说道:“柳姐姐,梅大哥,我出去若有办法,定然叫人来救你们。”齐纪略和柳若眉听了,两人齐齐冷笑。梅若松忽然叫道:“云青……” ------------ 37 黄雀在后 他将许红英往我身上一推,说道:“你帮我将红英送回她的曲靖老家。”我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只伸手牵住了许红英。可她却将我一把推开,跑到梅若松身边哭道:“我不走。我只与你在一起。” 梅若松一愣,正想推走她。柳若眉转过身来将他一拦,淡笑道:“我们柳梅两家,便连弟媳,都是好样的。三弟,你不必赶走她……” 梅若松怔愣了片刻,才低头对许红英柔声道:“你要留,便留下吧。”又笑着对我说:“云青,多谢你将我娘子带来给我。改日再来庸贤楼,我们再好好喝几坛。”他脸上豪气干云,全然不是我初见他那痴憨的样子。我的眼泪只在眼眶打转,哀声唤道:“柳姐姐,梅大哥……”齐纪略用力一拉,将我拉出了房门,柳若眉“砰”地便关上了门。 我失魂落魄地被齐纪略拉着,正要出庸贤楼,忽地他将我一扯闪到了一边。我抬头道:“怎么了?”他朝一边努了努嘴,我凝神看去,才看到是夏葛带了一群人进去。我惊道:“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齐纪略冷笑道:“咱们去绮绣楼,他们就不会去吗?跟着咱们自然就能找到这里。”我心中突然才明白:“所以柳姐姐适才才叫我们走,她必然猜到夏葛会循迹而来。”齐纪略仍只是笑了一下。我急道:“我要回去告诉柳姐姐。” 齐纪略扯住我道:“她们藏在里面,这里又有这许多客人,夏葛一时半会也不一定找得到他们。你现在若进去,反而叫他们发现踪迹。” 我不知所措,只知道问道:“齐先生,现在该如何是好?”齐纪略瞪着双眼,十分不屑地对我说:“适才你不是说出去若有办法,定然叫人来救他们么?” “我……”我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驱魔天师阴阳眼。齐纪略笑道:“你若能搬来官府的救兵,说不定还能救他们。”我恍然大悟,急拉着他出门道:“可到哪里才能找到皇上?”他白了我一眼:“我只说回曲靖是最好的法子,可你不听我的。” 他只是冷嘲热讽,全然不将衡俨和柳若眉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我心中气苦,可又晓得他说的是正理,和他站在街角盯着庸贤楼的动静,心中决断不下。 突然听到庸贤楼楼上一声惨叫。有人从楼上翻了下来,躺到了街上一动不动。庸贤楼里不住地跑出客人,周围的人也纷纷躲闪。我和齐纪略吓了一跳,他定睛去看,撇了撇嘴道:“是那个小二。” 我见他对小二的生死如此无谓,狠狠地甩开他,正准备去看那个小二,他突然又拉住了我。我一看,从一边来了一群士兵。当先一个将军浓眉大眼,骑着高头大马,他身边有人叫道:“将军有令,到里面捉了奇秀帮的柳若眉及其余党。” 那将军跳下了马,待他的士兵冲入庸贤楼,又叫人围了庸贤楼,他才慢慢地踱了进去。我又惊又慌,齐纪略冷笑道:“终于按捺不住,出来了。”我惊道:“你说什么?” 他指着这将军的背影道:“你瞧他的服饰,分明就是这里的将军。想必就是他和夏葛勾结。” 我听到庸贤楼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不知柳若眉他们如何。我拉着齐纪略哀求道:“齐先生,求求你,我晓得你有法子,求你救救梅大哥他们。” 他只是嘿嘿笑道:“我能有什么法子。”我见他不肯救,自己左顾右盼却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他指着上面说:“夫人自己看。” 我抬头一看,围着庸贤楼一圈的楼房,不知什么时候统统站满了弓箭手。拉着弓瞄着庸贤楼。数个街口,也布满了弓箭手,只是这些弓箭手的服饰和适才那将军带来的,略有不同。齐纪略将我一拉,隐到一家空铺子里面,低声道:“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马?” 突然见到又有两位将军模样的人骑马带队过来。其中一人将手中的剑一举,高声叫道:“青锋营听令,庸贤楼里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齐纪略蹙起眉,自言自语道:“青锋营。不是扈州的兵么?”我头晕脑胀,又心慌意乱,哪里理他说的话,只是盯着庸贤楼。里面的打斗声渐消,适才那将军走到了庸贤楼的门口,大声叫:“在下庸州游骑将军冯啸仁。不知是扈州哪位……”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青锋营的将军叫道:“放箭。” 瞬间数百只箭从不同方向射出,箭矢如雨,齐齐射向冯啸仁和他身边的士兵。他毫无防备,顿时被许多只箭射中,竟站在那里不动,就好像箭靶子一样。我吓得大叫一声,转身伏到了齐纪略的身上。他伸手就推开了我,又将自己往前站了些,笑道:“螳螂补偿,黄雀在后,皇上决断好快。” 我听到他提到衡俨,惊呼道:“你说什么?”他瞧了我一眼,高声道:“趁这这几个匪类自相残杀,再一举歼之,速战速决。我便说怎么两三日都没消息,庸州的兵不牢靠,原来就近去调扈州的兵去了。” 我眼里看到青锋营的士兵从门口鱼贯杀入,里面厮杀声又起。我怔怔地听齐纪略念叨,眼里竟然不知不觉地掉下了泪,我扶着柱子喘着大气道:“柳姐姐,梅大哥……” 齐纪略瞧了我一眼,撇嘴道:“夫人应该高兴,皇上一举便将奇秀帮,葛妙坊和冯啸仁这几个心腹之患剿灭,庸州若得治,曲靖也安稳,国库便会更加充盈,又正好去了皇上一块心病,实在是一举多得。” 我瞧着他,他便似在乾极殿侃侃而谈,说的只是国策货品,而不是这与我息息相关的人命事情。我心中无比愤恨,猛地推开他,正要冲进庸贤楼。他一把抓住我,道:“夫人去哪里?你不要命,我还要命。若将你弄丢了,我拿什么赔给皇上。”他紧紧地拽着我,丝毫不放松,我挣脱不开,只能被他困在店铺里。我听得里面不住地传来惨叫声,整个人只是发呆。 ------------ 38 风雪归程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青锋营的士兵从里面又一个个退了出来。那马上将军一挥手,又见到十来个士兵冲了进去,没过多久,便见到他们将尸体一具具地抬出来。 我趴在柱子上,摒着呼吸瞪大了双眼紧紧地盯着抬出来的尸体,只想着或许他们早已经逃走。可终于我瞧见了一件红色的衣裳,她伏在另一个人身上,剑从她背后灌入,穿过了下面那个人的身体。我不敢再看,捂着嘴巴,泪水滚珠般落下,我喃喃念道:“柳姐姐……” 这时又有人将尸体抬出,一个士兵叫道:“这两具也分不开。”我抬起头看去,梅若松几乎右边半个身子都已经不见,可他的左手还握着许红英的手。许红英躺在他身边,身上中了三箭,嘴边都是血。 我终于无法忍耐,尖叫一声:“梅大哥……”便冲了出去。 那些士兵见我冲出去,立刻上来拦我,有几个举起了箭对准我。我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哭叫道:“梅大哥,柳姐姐……” 齐纪略从铺子里踱了出来,到了那个将军身旁,同他说话,从怀里取出了什么东西给那个将军看,又指着我不知说了什么。那将军扬了扬手,那些士兵放下刀箭,给我让行。 我扑到许红英身上,她双目紧闭,面上都是鲜血,却似一丝痛苦也无,她和梅若松的双手紧紧牵在一起,无论那些士兵如何掰也掰不动。我转身看到柳若眉扑在严慕枫的身上,似要护着严慕枫时被人从后一剑杀死。旁边还放着柳若菊的尸体,身上有数不清的剑痕和刀痕。 我怔怔地瞧着他们,低声唤道:“梅大哥,柳姐姐……”却瘫软在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将军连忙叫人将我搀了起来,他自己下了马。叫人把我扶坐到马上。对我抱拳道:“夫人请节哀。”我泪眼朦胧,却还知道冷笑看着他。 他瞧了地上柳若眉他们的尸体,皱了皱眉头,低声说:“末将这两日在奇秀帮未寻到夫人和齐先生,想着两位逃了出来。皇上四处寻找夫人,叫末将务必寻到夫人,送夫人回曲靖。” 我神情木然,未及回答。一旁的齐纪略问道:“皇上呢?不在庸州吗?” 那将军答道:“曲靖出了急事,皇上已经赶回曲靖了天界混混。” “什么急事?”齐纪略问道。 “末将不知。”那将军说道,“末将也未曾见到皇上。只听说曲靖出了事,皇上才无法在此等候夫人,先赶了回去。” 他们还在说些什么,我却充耳不闻,只是远远地望着尸体。柳若眉和严慕枫在三镜湖联袂策马的风姿,梅若松柳若菊与我打赌喝酒的畅快,梅若松在小酒馆送别我那一刻。瞬间便在眼前不断的飘过。这庸贤楼原是我念念不忘的快乐所在,如今却一片狼藉,我哭着伏在了马背上,喃喃地叫道:“梅大哥,柳姐姐……” 齐纪略上前在我耳边叫道:“夫人,不知曲靖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立刻启程,尽快赶回去。” 我猛地抬起头,瞧着齐纪略,冷笑道:“先生又急着回去运筹帷幄了么?” 他瞥了我一眼。讪笑了两声。走了开去。 我转过头再不看那些,过了许久,才抹了眼泪,听到齐纪略对那将军说:“便劳烦将军早些派人送我们回曲靖吧。” 我和齐纪略坐了庸州的官船回曲靖,一路上他似想寻我说话,可我对这个人实在是厌恶至极,总是冷着脸不理他。他自讨了没趣。也只好作罢。 眼看着船将到曲靖,竟然下起了大雪。我和他在船头,各据一边迎风雪而立,冬日寒风扑面而来,面如刀割,可我反倒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我侧了身子看齐纪略,他嘴里念念有词,脸上一副得兴畅快的样子。我心中升起一股火气。终于淡声道:“不知道先生遇到了什么事情如此欢快?” 他见我终于肯和他说话,靠近了我些。笑道:“眼见即刻便可回曲靖,难道夫人心里不欢快么?” 我冷哼了一声,瞧着这广阔的江面,有些地方有不少浮冰,飘雪落在江面,转瞬即逝,我突然叹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齐纪略哈哈大笑,又靠近了些,低声说道:“夫人见到昔日故人死在眼前,心里便觉得皇上做的不对?” 我瞥了一眼他,淡笑道:“先生以为如何?” 他笑道:“老子言: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当年夫人也是以老子的话来搪塞在下,可后来夫人是如何做的?” 我心中一愣,低了头默不作声。他放声大笑:“夫人自己心知肚明。世间万物,若不节制约束,便会走入歧途。当初睿王如此,如今庸州也是如此。皇上不过稍加管制,只要事情纳入正轨,于国家百姓有利,死上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我哼声道,“先生当初被追得四处逃亡之时,可曾也拿此话勉励过自己?” 他嘿嘿一声:“当初在下被睿王追杀,虽然惜命,无非是想留有用之躯行有为之事。可在下丝毫没心疼这张脸。”他将自己贴的近些,指着自己的脸道:“若不是我将自己的脸划得稀烂,怎能从睿王的手里逃出命来?” 我这才知道他这脸是自己划花的,更觉此人心狠手辣,连自己都不放过。我扭过了头,不敢再看他。 他见我扭转了头,又哈哈大笑道:“这几日和夫人朝夕相处,觉得夫人也算有勇有谋,怎么就不敢看在下这张老脸?” 我微微哼了一声,不愿接他的话,随意问道:“先生料事,百发百中。可猜得到曲靖城里发生了什么急事?” 他闻言略一沉吟:“在下也在考虑此事。如今朝廷内,大事皆定,庸州之事又在皇上掌握之中。若皇上如此着急回曲靖,只怕若非宫中有事,便是……” ------------ 39 肺腑直言 “便是什么?”我问道。他嘿嘿一笑:“夫人回到曲靖便知道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我嗤笑道:“先生若猜不中便猜不中了,何必掩饰?” “在下何须掩饰?”他哼了一声,“在下一生也做错了不少事情,先后投靠楚王,睿王,可都未得明主,直到遇见了皇上,才鲲鹏展翅。这些错事,在下也从未掩饰过。” 他沉默了片刻,可又突然嘿嘿笑起来:“若说起来,夫人和在下也是际遇相同,先事睿王,再事当今,才终得皇上垂怜。” 我淡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我和睿王虽有情,可从未越雷池半步,这个事字从何说起?自先皇将我赐婚给肃王,我便一心一意待他。若如先生所言,我以诚事主,未有二心,才方得皇上垂爱。可先生……” 我瞧着他冷笑道:“先生先择楚王,楚王事败,却弃主而去,便是不忠;又投睿王,为其谋事却识人不明,落得四海逃亡,便是不智;直至遇见皇上,虽得施所长。但不知,是因为先生目光锐利择到了明主,还是皇上仁德,终于容下了先生这样不忠不智之人呢?” 他听了我这话,默默不语,屈指成拳,在船舷上狠狠地砸了一拳。过了许久,才又淡笑道:“夫人聪敏,在下自愧不如。”他只说智慧,却不说品德,显然仍是觉得自己德行无亏。 我微微一笑,也不理他。我和他都瞧着江面,甲板上片刻便积起了一层薄雪。他伸手在船舷上一抹,手上便沾上了一抹白雪。他轻轻一弹,低声叹道:“千里马易得,而伯乐不常得,时也命也,在下也无法逆天行事。” 我想起当初容植舍我而娶上官妍。竟然与他生了同感,虽未答话,却也点了点头。 他见我点头,又笑道:“夫人坦率直言,倒也难得。” 他突然转口夸我,我一时反应不及,只是愣住了不做声。他上下打量了我,眼带不屑。说道:“昔日听说睿王和肃王皆钦慕夫人,在下只当是寡人有疾,深不以为然。论美貌,夫人不及后宫诸位娘娘远甚;论才艺,则身无长物;论家世,夫人乃是出身草莽……” 他说的本是事实,我被他贬低得虽然郁结,可却无法辩驳,只是悄然看着江面古色古香。他又说:“不过。到正是这一点与生俱来的好侠任性之气,想是在王府深宅中也掩饰不住,才显得夫人与其它官宦女子不同。因此睿王和皇上才多看了夫人一眼。” 我听他时而贬低,时而夸奖,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只能凝神细听。他又说:“夫人重情重义,料事亦明,本可大有作为。只是夫人沉溺于男女私情,便毫无格局可言。” 我听得好笑,不禁嗤笑道:“我要什么格局?” 他嘿嘿笑道:“夫人在急难时虽有侠气。可平日里却远非如此。心中存了顾虑,遇事畏缩绝不敢放胆去做,处处想要求全。夫人若是觉得自己难做,只怕在旁人眼里,夫人倒是心计颇重。” 我听得不由得一愣,却无法辩驳,这齐纪略目光如炬。与他讲话根本来不得掩饰。我忽然低声道:“我孑然一身,哪里有什么顾虑?” 他笑道:“夫人心中只有情爱,却无志向,大好机遇却无所作为,这格局岂不是小的可怜?不过我瞧皇上,便也是怜夫人一点痴心,不顾其他而已。” 我忽然又想起容植对我说:“正是唯独你只念他的好,念着他的难。却瞧不见其它,他因此才格外着紧你……”他和齐纪略两人。各执一词,各有褒贬,只因他们与我交情有深浅,说话有轻重,但话中所蕴之意竟然都异曲同工。 我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知道哼声道:“先生同我说了这么多,不知所为何事?” 他笑道:“感念夫人对在下的肺腑直言,便也坦诚相告罢了。在下今日见夫人对皇上颇有微词,便知夫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夫人既然托身皇上,帝王之心,上达九天,下至五渊,绝非寻常百姓夫妻可比。夫人以江湖道义去衡量皇上,岂非可笑?” “他背水一战,叫你引我入定鼎门之时,你难道真不知道他心中是如何想的?……他一心要做个继往开来的中兴之主,才处处装模作样……” 容植的话倏然在我耳边响起,我蓦地倒退了几步,靠在了船舷上,甲板上顿时被我踩出了好几个脚印。我紧紧盯着脚印,突然抬头道:“我本一介孤女,只求家小平安,哪里理会得那么多。” 齐纪略哈哈大笑:“夫人山野出身,怎懂得帝王家的心思?”说着扬长而去,只抛来一句话:“今日直言,出了我口,入夫人耳,其余的都随风雪去了罢。” 我呆立在船头,心中只不住地问自己: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心思么?我哂笑着摇了摇头,瞧着这漫天的风雪,伸出了手,几片雪花落在掌心,许久不化,恰似一只蝴蝶展翅欲翔。 庄周梦蝶,梦耶幻耶,皆在我一心; 而我,亦不过只在我梦中罢了。 庸州府官船在腊月二十九傍晚到了曲靖城南郊。曲靖风雪已停,沿岸却与往日不同,多了不少官兵巡逻。已是年关,怎会多派兵驻守,我不禁又望向齐纪略,他只是瞧着巡逻士兵不语。 待我们下了船,岸边早就有一位将军带了一队士兵在迎候我们。齐纪略低声跟我说,这是御林军白虎营和统领吴正辅。他上前对吴正辅笑道:“吴将军,曲靖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多了这么多人把守?” 吴正辅瞧了我一眼,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听说出了几个小毛贼,才叫派兵捉拿的。”他又对我拱手道:“夫人,皇上叫末将护送夫人,请夫人即刻跟末将回宫。” 我瞧了瞧齐纪略,问道:“吴将军,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叫御林军的人来护送?”吴正辅目不斜视,只回道:“末将不知。” ------------ 40 旧年恩怨 我和齐纪略无法,只得坐上马车,先跟吴正回宫再做计较。 天色已黑,雪虽已停路仍难行,只能缓缓前行,我和齐纪略坐在马车上面面相觑。他瞥了我一眼,掀起帘子瞧着车外,脸上阴晴不定。我终于忍耐不住,问道:“齐先生,你可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齐纪略放下帘子,沉声说:“皇上还能叫御林军来接夫人,宫内当是无恙。若真是毛贼横行,哪里要大动干戈派这么多官兵驻守,只怕不是普通毛贼。” “不是普通毛贼?”我奇道,“难道是江洋大盗?” “什么江洋大盗?”齐纪略嗤之以鼻,不屑道,“江洋大盗需要皇上丢下夫人赶回曲靖么?” 我被他小觑,却回不了口,只好悻悻地望着他。他沉吟道:“皇上派吴正辅来,他显然知情,可又对我们三缄其口,我看,是避忌着夫人。” 我嗤笑道:“朝廷大事与我何干,不说便不说了,我只是心中好奇罢了。” 他白了我一眼,却不说话,又掀开帘子看着窗外。我也靠在车里闭目养神,一路舟车劳顿,我竟然睡了过去。 过了片刻,突然听到他大叫了一声:“哎呦。”我一下子惊醒,环顾了左右,却并无异动,我问道:“怎么了?” “有人劫道。” 我也掀开车帘,向外望去,马车周围护了十来个御林军,前方果然有人在和白虎营打斗,我顿时觉得荒谬不堪,叫道:“怎么有强人来劫御林军?” “齐先生,这下该如何?”我问道。 他瞥了我一眼,耻笑道:“夫人淡定。这是天子脚下,有御林军守着夫人,怕什么?” 我心中微微一定。可突然听到周围有惨叫声起。马车突然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四下摇晃。还未待我扶稳,便有一个蒙面黑衣人蹿了进来,他手一扬,便撒了一把黄色粉末出来。我顿时迷迷糊糊神智不清,朦胧中见到他拿了两个袋子,分别套住齐纪略和我。我眼前一黑,便再也不知道了。 我晕晕乎乎醒来时。似被装在一个黑布袋中,只隐约觉得有人将我扛在肩上一路奔跑。我不知道是谁带了我去何方,目不能视,眼前一片漆黑,心中只是畏惧只想痛哭,却又全身乏力,丝毫也哭不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停了下来,将我往地上一扔。又似有个软绵的东西重重地倒在了我身上。过了片刻,听到有人说:“将那个男的解开。”那压着我的重物似被人挪开,我身上顿时一轻。 忽然听到有人轻笑道:“齐先生,久违了。” 这声音十分熟悉,我听到不由得一震。齐纪略只冷哼了一声,也未答话。 那人又笑道:“与先生一别六年,竟想不到还有重逢之日。” 齐纪略仍是默不作声,过了许久才听到齐纪略嘿嘿笑道:“你今日费了这么大阵仗抓我,却不怕被御林军发现抓回去么?” 那人笑道:“我这个人恩怨分明,记得先生欠我一笔账御宝天师全文阅读。便怎么也忘不了。” 齐纪略哼道:“一啄一饮。岂非前定,若非王爷教人杀我,何至于有今日?” 我听他这样说,便知道那人便是我猜之人。我软瘫在地上,只静静地听他们说话,只盼这黑布永远也不要掀开。 静默了片刻,那人又道:“我听说先生从庸州回来。便想请教一下先生,不知道先生去庸州所为何事,庸州城现在是凉是热?” 齐纪略道:“庸州桑农作乱,我不过是代天巡视罢了。那边桑农闹事,如今还未平息。” 我听他分明是瞎说一气,不由得心中一愣。 “代天巡视……”那人又说,“既是代天巡视,怎地无官无职?” 齐纪略又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那人笑着说:“当日定鼎门,先生一心想要立功。教人射我,可不料皇上也没承你的情啊。” 齐纪略默然了片刻,忽然嘿嘿笑道:“昔日定鼎门之夜,王爷还有一位故人在此,怎么不同她叙叙旧?” 我闻言只得心中一声叹息,有人立刻将黑布上的绳索解开,我眼前一亮。我见到自己在一所破旧宅子里面,堂上坐了一个人,惊诧地望着我。我无可奈何,站起来唤他道:“五哥。” 他怔怔看了我半晌,笑道:“青鸟,你怎么和他在一起?”我低头看了齐纪略一眼,他瞥了我一眼,微微摇头,才将头扭向了别处。 我心里打了几个转,低声说:“我知道齐先生要去庸州,怀念以前在庸州喝的酒,便求了他让我跟齐先生一起去。” 容植淡笑道:“难怪他们同我说,皇上派了白虎营去迎齐纪略,我正心中疑惑,以他的性子,怎么会如此隆尔重之的去迎这么个东西,原来是怕你撞上我。” 齐纪略坐在地上,闻言重重的哼了一声,他身边站了两个人,踹了他一脚。 我正欲上前,那两个人齐齐举剑拦住了我。容植远远地瞧着我,我只得叫道:“五哥,这里是哪里?你怎么不在睿王府?” 容植笑道:“睿王在哪里,哪里便是睿王府。青鸟,你便呆在我这个王府里如何?” 齐纪略冲我冷哼一声:“你怎的如此愚蠢,皇上要抓的江洋大盗可不正是他?” 我心中一惊,四处观望,这宅子十分破旧,梁上结满了蛛网灰尘,屋外又站了不少卫士。我惊叫道:“五哥,你从睿王府里跑出来了?” 容植望着我,微微一笑:“什么跑不跑的,那地方呆腻了,便换个地方。”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人,对容植拱手道:“睿王,皇上封锁了整个曲靖城,说是不叫一只蚊子出入,现在城郊也是重兵驻守。现在要出曲靖,只怕……” 容植坐着沉吟了片刻,挥手叫那人下去了。我哀声求道:“五哥,你走不了的,你跟我回去吧,我去求他,教他莫要同你计较。” 他一声不吭,也不理我,只是坐着思量。突然齐纪略哈哈大笑道:“当初若不是你要杀我,我便不会为肃王设计杀你;如今仍是你要杀我,却叫你自己陷入困境。你看紧个人恩怨,不重大局,才屡屡失败。睿王啊睿王,我齐纪略小命一条,何足道哉,能拉上你睿王垫背,也是值了。” ------------ 41 同船共渡 他不住地大笑,竟似收不住,笑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我见容植紧紧地盯着他,脸上阴晴不定,我气他这时说话仍是不知轻重,三两步上前,一把揪起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要命了?”说着伸手甩了他两个巴掌:“你给我住口。” 他被我打得一愣,却又笑道:“我一直说夫人胆略不凡。可惜和睿王一样,拘泥于儿女情长,早晚也要一败涂地。” 我见他仍是不知进退,正想再抽他耳光。容植挥手阻止我,他走到齐纪略身边,冷声道:“你以为皇帝是因为你被我劫了,才封锁曲靖的?只怕他收到的消息便只是几个鲁莽山贼不知死活,撞到白虎营的刀尖上,晓得自己活不了便狠心烧死了马车上的人。他派了这么多兵四处巡逻,逼得当贼的日子也不好过,与我何干? 他又笑嘻嘻地对齐纪略说道:“齐先生还未完全见识过我睿王的本事吧。我既有本事从皇帝的眼皮底下逃出来,便有本事从曲靖脱身而去。” 他转头看我:“你毋庸担心,我不会杀他。”又对齐纪略笑道:“齐先生,我会把你一直带在身边,叫你瞧瞧我如何东山再起的。” 齐纪略赖在地上,嘿嘿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容植定定地看着齐纪略,转身对我温言道:“青鸟,先委屈你几日。”我伸手扯住他,求他道:“五哥,你莫要糊涂了,我们一起回去。我一定不会教他伤你。只求你和我一起回去。” 容植淡淡地点了点头,柔声对我说:“我自然信你。”我以为他终于要应承我,不禁大喜。可他脸色一沉,厉声说:“可我却不信他,既已跃龙在渊。便只有拼死一搏了。谁还要回去过那无望被拘禁的日子?” 说着,将我一把推开,挥手叫人将我和齐纪略带走。 我被人带到这破旧宅子的另一处,和齐纪略分开拘禁。他们虽然没有缚住我,却将我身上的银针和挈燕都搜走,只将我放在一间还算完整的房子里情圣物语最新章节。一日三餐有人送来,我无心吃饭,每日只是匆匆扒拉了几口。我几次说要见容植。可他却再未肯见我。我躲在房里,寒风从门缝窗户缝里钻进来,教人钻心地痛。 这样约摸过了十多日,忽然有一日夜里,他们又将我嘴里塞了麻核,蒙了眼睛,被缚了手不知带去哪里。约摸走了一个时辰,我几乎精疲力尽,忽然又觉得自己踩着木板向上走去。再仔细听周边似有江涛声。我想来想去,估摸着只怕已经是到了船上。容植实在是神通广大,也不知他如何在这天罗地网中,竟能寻到一艘船送他逃亡。 我不知被带到哪里,只被扔到一处,事已至此,我索性叫自己好过些。随意挪了地方,靠着便打了瞌睡。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又有人过来叫醒我,给我松了绑。解开黑布。除去麻核。我这才看见自己在船下的船舱里。那人推搡着我,将我带了上去。 他将我带到楼上的船舱,里面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容植只一人坐在正中。他见我进来,笑着说:“青鸟,坐。” 我叹了口气。依言坐到了他的旁边,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杯子。我信手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干,皱眉道:“这酒不好。” 容植哈哈大笑,指着我说道:“我只道那日你是为了陪我才胡乱喝一气,今日看来果然是真的学会喝酒了。”他拎起这酒壶,左右看了看,叹气道:“如今能弄到一壶酒也是不易。你便将就一下吧。等到了庸州,我再请你喝庸贤楼的酒。” 我听他提到庸州和庸贤楼。不禁一愣,问道:“这船是要去庸州么?”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心里总觉得有一件事情大不对劲,却怎么也琢磨不出来。过了半晌,我问道:“他以为我已经被强人杀死了?” 容植淡笑道:“不仅死了,还死的很难看,一把火将马车和你都烧成了焦炭了。” 我哂笑两声,提壶给他和我各倒了一杯酒。我举杯道:“五哥,你同我干一杯。”他笑了笑,举起杯和我一起一饮而尽。 我笑道:“五哥,既然他以为我死了,你便收留我,可好?”他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 我又柔声说:“你在睿王府呆了这么多年,呆得闷了,我以后便陪着你游山玩水,你可愿意?”他提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只笑不语。 我低声说:“我晓得那样日子不好受,你要出来,谁也不能怪你。若你愿意,我便一直陪着你,你要去庸州也罢,去南海也罢,我总是一直陪着你。” 容植淡笑道:“你不想回宫去见他么?” 我轻摇了头道:“既然他以为我死了,我又何必回去,他的后宫佳丽任哪一个都是国色天香,哪里会缺我一人。” 容植低下头仔细瞧了瞧我的面色,忽然嘿嘿笑道:“但凡这事情和他扯上关系,你便从不会犹疑。当初在定鼎门,你将我骗得好苦;如今你又要来诓我。你一心保他帝位安稳,便来哄我和你远走高飞。青鸟,你那几分聪明,几时才能为自己谋算一下?” 我苦笑道:“五哥,我哪里是哄你,你自己都晓得我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他派了这么多兵到处抓你,你只剩下这十几人,如何与他抗衡?你若不谋其他,我们便隐姓埋名,他一时半会儿也拿我们没有办法。”我望着他,低声道:“我十五岁孤身入聿王府,这十来年,唯有几位兄嫂是我的亲人。如今妍姐姐和婉姐姐都走了,我不图别的,只求剩下的人都得保平安。” 他听我这么说,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许久,又轻声说:“今儿是十五。” 我一怔,到了窗边抬头一看,天上虽有雾霾,但果然是圆月悬空。我瞧着他,柔声说:“若妍姐姐知道你日后天天要东躲西藏,她怎会心安?” ------------ 42 前因后果 他踱到了船边,也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许久,他突然冷笑一声道:“待到了庸州,便无须如此狼狈。到时候再做计较罢……” 我心中奇怪,问道:“到了庸州,难道他便不捉你了么?” 容植笑道:“当年尚有余力之时,便在庸州留了两个人,如今便用上了。” “两个人?”我脑子越来越混乱,总觉得自己知晓这许多事情都大有关联。我皱着眉头,望着江面,只是想不出这其中的关键。我心事重重,走回到桌旁,却一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我脚上吃痛,蹲了下去,忽然看到椅腿上印了一个鲜红的“腾”字。 我伸手去摸那个腾字,忽地脑子里灵光一闪,倏地站起来,问容植道:“五哥,这船是哪里来的?” 他皱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急道:“你告诉我,是不是腾蛟帮方老大的船?” 他愣道:“方老大,哪个方老大?” 我指着这椅腿上的“腾”字道:“所有腾蛟帮的财物,皆会印上这个“腾”字。这条船便是腾蛟帮的船。” 他俯身去看那字,起身问道:“便是腾蛟帮的船又如何?” 我心急如焚,叫道:“你哪里知道,腾蛟帮暗中已经和朝廷做了生意。若你这船从腾蛟帮弄来的,朝廷早晚必定知道的。到时候……”我一时语结,只是焦急,却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沉吟道:“如今船已经驶向庸州,顶多是教他知道我去了庸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庸州……庸州……”我次次听他提到庸州便心惊肉跳,终于脑子里灵光一闪,抓住他厉声叫道:“五哥。你安排的那人是不是叫冯啸仁?当年他送二十万两白银到搴西,却偷偷将银子从地道里偷走了是不是?” 容植倒了一杯酒,笑道:“你如何知道?” 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不住地摇头:““这里头一定有问题,我说不出来。五哥,你把齐纪略叫来,他必然知道。” 他见我思绪混乱不堪的样子。目光闪烁不定,微一思忖,起身到后面吩咐了两声,不一会便有人将齐纪略带了上来。他瘦骨嶙峋,双手被缚,脸上身上皆是伤痕,想必这几日极不好过。我顾不得那么多,上前揪着他便问道:“你告诉我,这些事情究竟有什么关联?” 齐纪略虽然满脸是伤。可听了我的话,却仍是嗤笑道:“什么事情?” 我静了静心,理了理思绪,沉声问道:“五哥认得庸州的冯啸仁,这船是方老大的,你既然自负才华无双,你现在便想,告诉我这几个人和皇上还有睿王有什么关系?” 他冷眼看了看我和容植,歪头微微思量,笑道:“夫人不都猜到了么?还来问我做什么?” 我低声道:“齐先生神武破天机最新章节。我实在心智有欠。事关睿王生死,求你帮帮我。” 他冷笑了一声,沉默了片刻,突然扬声道:“敢问睿王,这船是谁帮你安排的?” 容植一直站在一旁听我和他对话,闻言也不犹豫,沉声说:“是我的旧部夏葛。” “夏葛?”我闻言大吃一惊。瞧着齐纪略,齐纪略不住冷笑:“夏葛何时帮睿王安排了这船?” 容植道:“便是前两日,我手下同他联系,说已经帮我安排好船,可直接送我们去庸州。” 我听得一身冷汗,齐纪略却哈哈大笑:“夫人,你这不是便清楚了么?” 容植盯着我,冷声道:“青鸟。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抓着他,颤声道:“五哥。冯啸仁和夏葛在我们离开庸州之时,早已经死了。他们怎么会帮你安排船只?” “你说什么?”容植一怔,抓住了我的肩膀。我说不出话来,齐纪略笑道:“睿王,你也别为难夫人了。这事情我虽然只知片断,但要猜这前因后果,倒也不难,让我来告诉你。” 他清了清喉咙,高声说道:“那日我听夫人说这冯啸仁是当年押送二十万两银子的人,是不是?” 我答道:“是。” 齐纪略说:“他押送了纹银,却受睿王之命,暗中取走了银子。后来睿王事败,这银子便跟着他到了庸州。若按睿王适才所说,庸州还有一个夏葛是他的同党,因此两人结党。一个经商,一个为将,靠了这许多纹银之助,在庸州也有些势力。” “可惜这两人,贪心不足,看奇秀帮在庸州势大利丰,便想鼓动桑农闹事,欺上瞒下,借朝廷之威了结了柳若眉他们。可惜他们没料到,皇上自己去了庸州,结果趁他们鹬蚌相争,反而一举灭掉了他们三家。” 他咽了口水,瞧着容植,笑嘻嘻道:“睿王又恰好在皇上去庸州之时逃了出来。皇上一收到消息,便连夫人都撇下了,赶回了曲靖。”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睨视了我一眼,容植也望着我,我鼻子一酸,扭过了头去。 齐纪略又道:“皇上虽然一时抓不到睿王,可在庸州估摸着猜到了冯啸仁,夏葛与睿王的关联。于是便趁机叫人假冒夏葛和睿王接应,随意找了一艘腾蛟帮的船给睿王,来请睿王入瓮。” 他冷笑道:“睿王,如今你这船,要去哪里只怕是由不得你自己了。” 他毫不思索,侃侃而谈,可所言丝丝入扣入情入理。容植面上一惊,叫道:“来人,去仔细搜搜这船。” 容植和我呆坐在船仓中,齐纪略坐在一旁的地上,过了片刻,有人急冲冲地进来:“睿王,船夫统统不见了。这船如今只横在江上不能动了。”我听了又惊又急,伸手紧紧地揪住了容植。 容植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只是低着头瞧着酒杯。忽然又有人冲进来叫道:“睿王,你看。”我和容植朝着窗外看去,外面竟然火光熏天,映得窗外一片血红色。 我和容植对忘了一眼,冲出了船仓,到了甲板上,才发现这船的周围围了十数只艨艟战舰,舰上站满了人,后排面一排人人手持火把;前排人人左手执弓,箭在弓上,右手扣着弓弦,瞄准了我们这艘大船。 ------------ 43 暮江绝境 齐纪略缚着手,从后面缓缓踱出,笑道:“便是用火攻最好。”我忙扑到船舷上就着火光细看,果然那些箭上面包了油晃晃的一团,竟像是裹了一层我家乡昭南的特产猛火油。 我回头看容植,叫道:“五哥……” 他只是冷笑了几声,上前几步扬声道:“睿王容植在此,哪个出来说话?” 正对船头的两船分开,从后面划出了一条艨艟,船头站了一人,高声叫道:“末将周群逸,见过睿王。” 容植笑道:“周将军,你弄这许多艨艟,围着我是什么意思?” 周群逸道:“请睿王回府。” 容植冷笑道:“若我不肯呢?” 周群逸道:“若睿王不肯,末将便只有得罪了。”说着一挥手,后排执火把的人上前一步,将火把凑到了箭旁。 我大惊失色,扑到容植身边,叫道:“周将军,千万莫要伤害睿王。” 周群逸见到我在船上现身,不由得一愣,叫道:“夫人,你怎么在船上?” 我叫道:“我和睿王在一条船上,我与他同进同退。周将军,你若要杀睿王,便将我一齐杀了罢。” 周群逸默声不答,过了许久,才一挥手,持火把的人又后退了回去。我扬声道:“周将军,你叫他们将箭放下。” 周群逸沉声道:“夫人,末将奉旨前来,请夫人莫要为难在下。” 我只是摇头,大声说:“我叫五哥跟你们回去,你给我些时间。” 周群逸再不说话,又一挥手,前排的人也垂下了弓,他站在船头盯着这边。我回头跟容植说:“五哥,如今这个情形。你便跟我回去吧。我去同三哥说,他不会怪你的。” 容植瞧着我,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突然后面齐纪略大笑道:“睿王,你堂堂一个王爷,自命不凡,如今竟然还要靠一个小女子来保你的性命,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了。” 容植淡淡一笑重生之符气冲天。走到他面前,左手一伸往后扯住了他的头发,右手一扬,寒光一闪,齐纪略突然闷哼了一声,倒到了甲板上。我吓了一跳,跑上前去,看到容植右手握着挈燕从他胸口拔出,又拿他的衣服抹拭了挈燕上的鲜血。将匕首回了鞘,这才哼声道:“我的事情,几时轮到你多嘴。” 我扭头躲在他身后不敢看,他转过身,柔声对我说:“青鸟,你同周群逸回去吧。” 我一惊,抬头道:“五哥,我答应了妍姐姐要保你性命,我决不会舍你而去。” 他哂笑一声,良久又低声问道:“若不是因为妍儿。你今日可还会说这样的话?” 我抬眼望了望周围的艨艟。四处火光冲天,除非天现奇迹,否则这船上十来人绝对已无路可去。我扑到他的怀里道:“五哥,除非是我死,否则我决不会叫他伤你。当年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他伸手抱住了我,过了许久。又扶住了我的肩膀,低头看我。他抚了抚着我的左臂,忽地一笑,取了挈燕塞到我怀里,道:“这挈燕陪了你多年,还是跟着你好。”说着又蹲下了身子,去脱我的鞋子。 我怔怔地瞧着他,他脱去了我的鞋子。从怀里取出那条链子戴到了我的脚上。他起身看着我,叹声道:“我这一生从无一样事情能赢得过他。自小父皇便只欢喜他,后来连皇位也暗中给了他。唯有你例外,我本抢了先机,可惜我自己鬼迷心窍,不晓得轻重,偏偏将你错过了。” 他伸手将我拥入怀里,在我耳边轻笑道:“若能再回到那日在天人崖上,我再也不想什么储君皇位,立刻拉了你去求父皇赐婚,也不枉你我今生相遇一场。” 我一时间竟忘了身在重重包围之中,只宛若回到了当日的天人崖上,心神俱醉,只知道伸手抱着他。他忽然将我一转一推,伸手抓住了我背后的腰带。我惊叫道:“五哥,你要做什么?” 他笑道:“青鸟,我自有妍儿相陪,你若同去,怕妍儿不欢喜。”说着扬声道:“周将军,你看清楚了,这是你们皇上的夫人。” 他将我一举,掌力一吐,将我朝外一送,我被他的掌风送着落到了周群逸船边的江面上。我呛了两口水,胡乱地扑腾,只觉得身体下沉,刺骨的江水要将我裹挟而去。忽然有人过来揪住了我的衣服,将我往上拉。我被拉出了江面,才看到是两个士兵游了过来,正要将我带回周群逸的船上去。 我回头朝容植看去,却只看到四面八方无数带火的箭射向容植的船,一瞬间船上熊熊大火腾空而起,船上不住地传来惨叫声。我只见到火焰吞吐,却一点也看不到容植的身影。 我不住地尖叫,叫着容植的名字,想回去寻他,可那两个士兵紧紧地扯住我,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他们。他们拖着我游回了周群逸的船,我仍是挣着要推开他们,周群逸伸了手,将我一提领,抓到了船上。顿时有人披了两条毯子给我,我这才觉得浑身冰冻,不住地战栗,捉住了毯子。 等我抬头再看,船已经全部淹没在火海中,除了火焰迸裂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一丝动静。火焰冲天,可映不到暮江两岸,只看到了周围艨艟舰上士兵的脸,个个漠然冷淡,甚至还有一丝兴奋。我看着这船在火中,一块块木头燃着火掉到了江里,瞬间湮灭,我欲哭无泪,只知道高声尖叫。 直到这船烧得几乎瘫散在江上,周群逸才调转了船头,朝南郊开去。其余的十几艘艨艟,仍是围着火船,一动不动。我不住地发抖,他低头看了我一眼,问道:“夫人可还需要毯子?” 我望着他,茫然不知所措,半晌才道:“周将军,那夜先皇叫你带我去见肃王。你可知道他同我说了什么?”周群逸一愣,低声道:“末将不知。” 我苦笑道:“先皇叫我告诉他,莫要再骨肉相残……”我瞧着他,冷笑了一声:“周将军,你受先皇之恩,如今却来杀了他的儿子……” ------------ 44 旧盟相欺 他浑身一震,扭回头去看那火船。我趁他不注意,将毯子一扔,便要跳下船去。他听到动静,眼明手快,一把又抓住了我。我挣不开他,只能大叫道:“我要去寻五哥,他不会离我而去的……” 周群逸紧紧地抓住我,低声道:“已经船毁人亡,夫人节哀。” 我听到“船毁人亡”这四个字,立时怔愣在那里。他抓起落在船上的毯子,给我披上,又低声说:“我受先皇之托,辅助皇上,如今也只是尽忠职守而已,夫人勿怪。” 我不住地冷笑,再也不说话,伸手捉住了毯子,缓缓将自己的身子倒在了船上,我双目圆睁,只听到船桨打在江面的声音。心中空空如也,只随着船在江上游荡。 我上了岸,周群逸叫人燃了火,让我取暖烘干身上的水。他仍是在江边等着,直到将近中午,我见到有船自江上来,来人和他交谈了几句。他挥退了那人,才转身对我说:“末将护送夫人回宫。” 我坐在地上,摇头道:“我不要回去。” 他皱了眉头,大是为难:“这……这……” 我说:“周将军,你只当从未见过我,他以为我死了,也不会为难你。” 他转了两个圈,低下身子,对我低声说:“夫人,那日吴正辅说夫人被强盗烧死,末将见到皇上手上的奏则和笔,统统掉到了地上,抽了剑便指着吴正辅。末将自识得皇上以来,第一次见到皇上如此失态,夫人……” “抽了剑?”我冷笑道,“他以为杀了人,自己心中便会好过么?” 周群逸怔道:“夫人说哪里话?末将只是说皇上挂心夫人。若知道夫人尚在人世,定然高兴。” 我抬起头,望着他。他不住地说好话劝我,我怔愣了许久,终于低下了头,轻声说:“周将军,若要我回宫,便只求你一件事。” 他听我答应了,大喜过望,忙道:“夫人请讲。” 我苦笑道:“你回去同皇上复命时。只说我什么人都没遇过,什么事情也都未曾见过。” 他一愣,踌躇了片刻,叹着气点了点头。 周群逸一行带着我骑马回皇宫,到了定鼎门,我忽然调转了马头道:“我不走这门网游之魔力风华最新章节。”他连连苦笑,也只能掉头跟上了我,同后面的人说:“掉头走云龙门吧。” 我跟着他从云龙门入宫,骑马到了乾极殿前。我站在台阶前。仰头望着乾极殿,竟然不敢抬步。我低着头,走一步停两步,这几十级的台阶,我走了许久,却连一半都未走过。周群逸在我身边,催也不是,劝也不是,只跟在我后面。 我听到有人大声唤我:“青鸟!”我抬起头,一人从乾极殿里奔出。只穿着单衣。从台阶上快步下来,走得急了踩错了一脚,竟然趔趄了一下,几乎从台阶上跌了下来。他直起身,又朝我而来。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本被江水冻得冰冷的心忽地又变得柔软。我闭了眼睛忍心将一切都舍在身后。望着他,一级级踩着台阶。迎他而上。 终于他伸手碰到了我,那一刻指尖相触,我心悸地几乎无法呼吸。我扑入他的怀里,由着他拥着我。我埋头在他怀里,想哭却不能哭,想叫也无法叫,想问更不敢问,只是微微摇头。他低头看我。叹道:“是我太冒险了,不该丢下你。”我抱着他。低声说:“我已经回来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你莫要自责了。” 衡俨拥着我回勤问殿,香馨在门口接我,见到我回来,泪珠便落了下来。我叹了口气,又只能温言劝她,好不容易将她劝好了,我自己却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只靠在衡俨身上不说话。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手,蹙眉道:“这几日定然冻坏了,身上这么冰。”香馨一听,连忙说道:“想是炉子不旺了,我叫她们将火烧得再旺些。” 我听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了一边的铜炉上。里面炭火正红,吐着炎舌,在镂空的花纹间忽闪忽灭,便似昨晚的大火。我轻声地“啊”了一声,躲到了衡俨的怀里。他忙搂住我,问道:“怎么了?” 我收回心神,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吓着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周将军说你被强人锁在东南郊的破宅子里,吃了不少苦头吧?”我一怔,才想起自己对周群逸的嘱托,轻声说:“他们绑了我,又蒙了我眼睛,我只是不能瞧不能动,到也没受什么其他的苦。” 衡俨低下头,细细地看我的脸色,我怕他看出破绽,只是将头在他怀里越埋越深,半晌我才说道:“周将军说你以为我被强人烧死了,差点要杀了吴将军?”他苦笑说:“我一时乱了神志,只觉得是自己害了你。若当时寻了你再回曲靖,便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我轻声说:“庸州的将军说你遇上了急事才回去的。” 他静默了片刻,才说:“母后得了重疾,又值年关,病中思念太甚,便叫人将我急叫回去……” 我心中不禁连连哂笑,可仍是说道:“我晓得,我不怪你。” 他紧紧地搂着我,喃喃道:“我晓得你不会怨我……”我只将自己依着他,悄然不语。 衡俨,你可还记得我们的誓言? 我诓了你,因我不舍得离你而去, 你瞒着我,可也是因你舍不得我离你而去? 自那日回来之后,我便不时地觉得惧冷畏寒,即便春来冰消,我仍是感不到任何暖意。若衡俨在我身边,我尚能强自撑着,因此我只是赖着衡俨。香馨几次都说:“二姐,你有病怎么不看御医?”我一笑了之,不许她去请御医,更不许她告诉衡俨。 我最喜欢的,便是衡俨夜里无事,陪我站在殿前,指点天上的星宿。我偎在他怀里,听他告诉我这些星宿的来历和传说,他说:“商星居东方卯位,参星居西方酉位,此生彼没,永不相见。”我故意问他参商几时可得相聚,他便笑而不语。我再追问,他便会笑道:“待你的棋字皆胜过我,或许可叫他们聚一聚首。” ------------ 45 事成定局 可我从未有一次对弈可赢得了他,每一次我输的时候便只有仰天长叹。他同我说:“下棋如用兵,对付你这样的性子,只需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你即败了。”我叹道:“我的性子便这般不稳重么?”他笑道:“表面虚淡,实则火急。你爹爹教你的道理,其实一点都没听进去。” 我笑道:“你只说你几时才肯输给我?” 他谑笑道:“当年不是输给你好多次?” 我淡笑道:“你欲擒故纵,引我入局,再叫我在众人面前出丑,终究是你赢。” 他大笑道:“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你哪里知道兵法之妙?” 我却没在意他这话,只想到那年,有人悄立一旁似笑非笑地瞧着我,我出神叹道:“你次次都赢了别人,又有什么意思?” 他一怔,瞧着我,我低下头微笑道:“可我宁可次次都输给你。” 这夜,我又连连的做了噩梦。我分明知道自己在梦中,可又不由自主,在梦里四处穿梭,时而去了天人崖,时而回了聿王府,又去了三镜湖。我总觉得我在寻什么东西,终于游荡到了暮江,江上突然蹿出无尽的火焰将我重重包围。容植立在船头,我不住地唤他,他却只笑看着我,任他的船从火焰中穿过,消失在千帆尽处。 我大叫了一声:“容植。”蓦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躺在衡俨的身边,他似被我惊醒,半支着身子,皱着眉头瞧我。 他伸手抹去了我眼角的眼泪,低声问道:“做了什么噩梦?” 我瞧着他摇了摇头,伸手将他揽了下来,靠在他怀里道:“想起以前罢了。” 他伸手抱住了我:“你回回都是心中委屈难言,才会做噩梦。” 我仍是在回忆适才的梦境。片刻才答他道:“如今诸事顺遂,哪有什么委屈。”他沉默了半晌,道:“如此便好。” 翌日我坐在勤问殿,一天都心神不宁。到了下午,便同香馨嘱咐了一声,自己独自去了御花园。我本是四处闲逛,还未到御花园,却看见周群逸在同一个士兵在一旁讲话。我心念一动,静静地候在了一旁。 待他说完话要离去的时候,我才叫道:“周将军……” 他转身看到是我。冲我抱了抱拳:“夫人。” 我上前行礼道:“周将军可得闲,我想同将军说说话。” 周群逸虽未答我,却伸手做了一个请字。我转身朝御花园行去,他跟在后面。我待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来轻声问道:“周将军,我……”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叹气灵魂主宰全文阅读。 他又抬了抬手,似是示意我有话直言。我思忖了片刻,才说道:“多谢周将军为我彻词隐瞒。” 他抬了抬手。可又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我又问道:“如今都知道睿王的事了么?” 他道:“前朝是皆已知晓,宫内仍是封了消息。” 我哂笑道:“他如何晓谕群臣?可是直言是他教人设计害了睿王么?” 周群逸微微踌躇,终又答道:“睿王从王府逃走。被齐纪略遇上设计陷害,两人玉石俱焚。” 我闻言不禁笑出了声,许久才苦笑道:“齐先生一心只望有人能用他之才,如今连死都不被人放过,他九泉之下,应该也能含笑了。” 周群逸面色凝重,没接我的话,又抱拳道:“夫人若无其他问话。末将告辞了。”说着转身便走。 “周将军……”我忙叫住。微微思忖了问道:“周将军,船上的人真的……都没了么?”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两百多兵士众目所睹。睿王身上中了箭,起了火,随船成了灰烬。” 我心口顿觉被人重重的砸了一下,可脸上竟然勉笑道:“他常说自己本事大的很,我只当他能逃出生天……” 周群逸低声道:“末将受先皇之恩,下令放箭之时心中也曾存过万一之念,可事情终究已成定局,夫人也不必再想了。”说完,便大步离去,只留了我一人站在花木之中。 我失魂落魄地在孤身在御花园中游荡,二月犹寒,我只敢走在阳光底下,否则便又不自觉地寒冷。我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蓁叶亭,亭侧绿意焕然,生机勃发,还有嫩绿柳丝枝芽发出,分明是一派春意融融。我坐了下来,忽见到容植在我面前笑问道:“青鸟,那年中秋,我和你在这里下棋,你可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我笑着回道,可待伸手去拉他,他却倏然不见了。 我呆坐了片刻,起身回了勤问殿,叫香馨帮我寻了一副棋子出来,提着又去了蓁叶亭。 我仍坐在那年我和容植对弈的那个地方,先取了黑子,笑道:“五哥,今日便再让我三子如何?” 我提手便下了三粒黑子,又取了白子,依稀按着当年的棋路,自己打谱,便似与容植对弈一般。时隔半年多,我只能将棋局记个大概。走了许久,我忽地一怔,觉得自己的黑子已几乎陷入困境。我不由自主地放了黑子,伸手便去拿白子,左右看了看,只寻了一处,可落下去便是自裁一片。我握着白子,正犹疑着,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女子的说笑声。 我又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道:“是姑姑……”我转回头去看,原来是桓儿一路朝我奔来,他身后跟着简昭仪和钰妃和二皇子昊儿。桓儿跳着扑到我身上,叫道:“姑姑。”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桓儿,怎么今日到这里来玩了?” 桓儿稚声稚气地道:“和父皇玩……” 我一怔,抬头却并未见到衡俨。简昭仪上前笑道:“桓儿去寻皇上,皇上叫他在御花园候着,说忙完了便来陪他。” 我淡淡一笑,道:“桓儿如今还是缠着他的父皇么?” 简昭仪十分尴尬,微笑了笑,正想解释。钰妃上前拦住她道:“你同她有什么好说的?你是昭仪娘娘,她有什么资格来问你话?” ps: 祝各位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 ------------ 46 蓁叶高歌 简昭仪面上难堪,欲言又止。我哼笑了一声,也没搭理她们。忽然觉得脚踝上一痛,我“啊”了一声,低下头去。看到桓儿和昊儿两人,蹲在我的脚边,在扯我的链子。 我一惊,连忙伸手拉开他们,温言道:“莫要动了,姑姑会痛。” 桓儿叫道:“姑姑又有一只小鸟,小鸟好看……”简昭仪和钰妃闻言便朝我的脚上看来。简昭仪将桓儿和昊儿拉到一边叫他们自己玩耍,这才道:“青鸟,以前没见过你带这条链子。”我低头看了看,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答她。 钰妃嗤声说:“定然是缠着皇上要来的。” 我突然热血上涌,哼声道:“他虽富有四海,可唯独没有我这条链子。” “嘿……”钰妃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皇上既富有四海,怎么就没有你的链子了?你这链子莫非是神仙送的?” 我回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便是神仙送的,又怎样?” “你……”钰妃被我堵了话,上前便要同我争辩,简昭仪忙拉住了她。我冷着脸看了一眼她,又转回到棋盘上,瞧了片刻,终于举手便要落下白子。 “哈哈……”钰妃又哈哈大笑,我转过头,原来她和简昭仪并未离开,还站在一旁看我打谱。她指着我对简昭仪笑道:“她平日里总是故作清高,原来是个草包,根本不会下棋。” 她又将简昭仪拖得近点,指着棋盘道:“你瞧,这白子若在这里一下,黑子便全活了。哪有人下棋自寻死路的?你说她不是装模作样是什么?” 我举着子默不作声。简昭仪上前瞧了瞧,笑道:“青鸟,你这子下错了。我虽不是很懂,可皇上也教过我几日,你这白子落下了,便要输了。”说着,伸手便轻轻地要将我手中的白子推回去。 我一怔,手里微一用力,白子“啪”地正落在那个位置上。我低头默然了片刻,才说道:“落子无悔,只怪自己看错了。” 钰妃冷笑道:“分明自己蠢顿,却还要找借口重生如棋。便是刚学棋的垂髫小儿,也比你下得好。” 我心中正有所思,只低着头,没理睬她。简昭仪忙又陪笑道:“青鸟只是看错了一步……” 我忽地抬起道:“昭仪娘娘。听说娘娘的歌声可绕梁三日,不知你可会唱《古相思曲》?” 简昭仪见我赞她,微微一笑,道:“这《古相思曲》共有三首,同名而词曲不同,你问的是哪一首?” “昭仪娘娘想必三首都会了。”我低声道,“我只知道一首。”说着便轻轻地哼了几声,可我嗓子干哑,喉咙酸痛。只哼了一句,便再也哼不出来。 钰妃又不住地嗤笑出了声。简昭仪微笑道:“你唱得这首,已是多年前的调子了,如今曲靖城里旧词都换了新调,这歌也不是这样唱了。” 我微微一愣:“这是我娘亲教我的,想必调子是有些年头了。”我望着简昭仪,眼含恳求:“昭仪娘娘。我十分想听这歌,可我自己五音不全,你可否为我唱一次?” 简昭仪见我诚恳,只微一踌躇,便点了头。她将身子倚在亭柱上,扬声高歌。她声音清婉,宛如天籁,从蓁叶亭飘扬到云上。又想是照顾着我,她哼的是旧调子,只是她多年不唱歌。记不全调,有些似是而非。 我怔怔地听着,忽觉得又看见年方双十的容植站在小船上,面容清俊,双手执浆,笑着对我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我猛地扭过头去,不敢再想,不敢再见。 一曲终了,我仍痴坐。钰妃和简昭仪似也在歌声中若有所思,也没说话。 忽然简昭仪叫道:“桓儿和昊儿跑哪里去了?”我这才回过神来,果然两位小皇子不在眼前,我左顾右盼,正想帮她寻一寻。又听见桓儿和昊儿在远处齐声叫道:“父皇……” 钰妃和简昭仪面露欣喜,我站了起身,淡笑道:“皇上来陪桓儿了。我便不打扰娘娘们的雅兴了。”我眼见来不及收拾棋子,伸手便抹乱了棋盘,自己从蓁叶亭的另一边飘然而去。只听到衡俨问道:“适才是素真在唱歌么?” 接连几日,我日日傍晚时分都到蓁叶亭去,每落一子,便觉得耗去许多精神,每次棋局收关,只会木然呆坐。可惜我心力不足,再也摆不出当日容植和我对弈的谱子了。 这日我仍孤身提着棋子去蓁叶亭,可到了亭子里,才发现石桌上已然放了一盘棋。我有些吃惊,四周空无一人,我上去仔细瞧这棋局。可我越看越惊心,这棋子竟和当年容植和我对弈时的竟然一模一样。 我怔怔地瞧了许久,突地扬声叫道:“五哥?”四周一片寂静,只我自己的声音在亭子里飘荡。我心中失望,坐了下来,伸手去摸这星罗云布的棋子,哀声道:“五哥,若是你回来了,求你让我见你一见。” 四周空荡,终究无人答我,我伏在石桌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才看见衡俨负手站在对面,凝视着我。 我怔怔地瞧着他,他缓声说:“这谱子是我打的。” 我一惊,可心里却丝毫也不信。我摇头道:“这明明是那日我和五哥下棋的谱子,你怎会知道?”我忽然十分冲动,冲上前去,推了他一把:“五哥定然是因为你在这里,才不肯来见我。你走……”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伸手收了棋子,又一颗颗的将黑白子逐次在棋盘上放好。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步步将棋局恢复了原样,一子不差。他回头看我,叹道:“鬼神之说,终究虚妄,你怎会相信?你忘了那日我便在一旁?” 我摇头看着棋盘,再也不能自抑,泪雨滂沱,滴滴都滴在棋盘上。我伸手指着他,痛哭道:“明明五哥回来见我了,是你把五哥赶走了。你将五哥还给我……” ------------ 47 命遂流水 我只哭着要他将容植还我。他默默瞧着我声泪俱下,过了半晌,上前抱住了我,低声道:“我还不了五弟给你……” 我被他搂在怀里,只是大声哭泣。他将我越搂越紧,我哭道:“衡俨,你为何要如此?……” “妍姐姐死前只求我保住五哥的性命。我应承了她,如今却又负了她。” 他紧紧抱着我,一言不发。我哭得几乎无法喘气,只伏在他肩上,断断续续泣道:“你次次都赢,还有什么意思?” 他扶起了我,柔声说:“我会将贵太妃送到睿王府,再叫璋显去陪着她,好教她有所安慰。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我怔怔瞧了他半晌,忽地冷声问他道:“你说鬼神之说虚妄,可你当年允诺我来世相偿,我是该信,还是不信?”他一怔,竟然无言以对,我哂笑两声,终是从他怀里挣脱,掉头而去。 时近三月,我仍是每日畏寒,又兼之开始食欲消退,一两日都吃不下饭。香馨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再不问我,自作主张去请了孙御医来看我。 我只好由着她忙前忙后,孙御医给我搭了好一阵子的脉,说道:“夫人身冷脉沉,身上阳气不足,内脏虚寒,这是阳虚恶寒。若只是阳气不足尚可调理,可夫人如今阳气不能自生,孤阴独长,这便大损……躯体。”香馨听了,竟然十分的不服气,说道:“孙御医,你诊的不对。” 孙御医胡子花白,却被香馨一个小妮子指摘。他也不气,呵呵笑道:“我哪里诊得不对?”香馨说道:“若真是有病,必得服了药才能好。可二姐之前都不需服药,若是皇上在,二姐便好许多,我说她分明是心病。” 孙御医听得怔楞,吸了一口气,踌躇道:“这个……这个……许是……”我笑道:“孙御医,你是御医。怎么能听香馨胡说?你说得对症,你开药罢。” 孙御医如蒙大赦,正要提笔给我写药方。香馨见我说她,又插话道:“孙御医,你既说二姐是阳虚恶寒,可知道病因?”孙御医这次倒是凝了神仔细地思量了许久,才问我道:“夫人最近可曾受惊受冻。抑或是碰过极寒之物?” 香馨听了,叫道:“二姐,可是那几日在外面病到了。”可我心中却想到是那一夜暮江冰寒大火映天,我心中大约明白了些,只对着孙御医摇了摇头。孙御医为难地对香馨说:“病之成因,千头万绪,一时也难推断。” 香馨正待和他犟嘴,我忙拦住她道:“好了,别难为孙御医了异魔万能社。”香馨撇了撇嘴。又问道:“那我二姐几时可再怀有身孕?皇上最喜欢我二姐为他生一个小女娃了。” 她虽然见过香宁怀孕生女,可对男女之事,其实仍是一知半解,随口问话,却又把孙御医问住。孙御医面色尴尬,半天也开不了口,许久才说:“当年替夫人治疗箭疮。记得夫人曾叹说天地不全,老夫记忆犹深。如今……夫人寒邪内生,自给尚且不足,只怕……” 他搬出当年我的话来说,我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笑道:“天地有道,我只顺其自然罢了。” 孙御医大是赞同,不住地点头。香馨嗔道:“此病彼病你皆不晓得,回答含含糊糊,怎么做御医?”孙御医怕了她,只是提笔写了温养的方子。交给她,起身便告辞了。 香馨还待再说,我皱眉看着她道:“你自己只是一知半解,怎么还去质疑人家御医。老先生脾气好,不同你计较,你竟然不懂分寸?” 我与她自相识以来。从未如此对她责骂过。她顿时红了眼眶,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道:“二姐……” 我叹了口气:“你如此牙尖嘴利,不肯饶人,日后嫁了人,岂不是日日要同夫君吵架?”她叫道:“二姐,嫁什么人?我瞧这天下的男人,除了掌门姐夫,真的没一个好的。”我一愣,笑道:“你说什么?” 她撇了嘴道:“二姐,若说皇上,自然已是天下最出色的男子,可他对二姐再好,却常常撇下二姐,去陪皇后和别的妃子。我便是不明白,他若真心待二姐,怎么能叫二姐不住地受伤吃苦?”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竟只怔怔地看着她。她又说:“心中若有一个女子,怎么又能若无其事和其他女子亲热?可我以前在王府里听人说起,这男子多的是三妻四妾。二姐,你说这样的男人怎能叫人相信?我看,只有掌门姐夫才是真诚之人。”她在墨剑门,耳濡目染了不少墨家思想,愈发地理直气壮起来。 我默然了许久,才道:“他不是那样的人……”香馨哼了一声。我定了心神,揽住她道:“也不是天下的男人皆是如此,我同你说过,黄衙头,严大哥,梅大哥,个个对自己的妻子一心一意。” 香馨笑道:“若真有,也都是在外边,我在这深宫之内,怎么会见得到?” 我望着她,心中突然有了计较。我伸手揽住她,低声说:“香馨,我一定要将你送出宫去,五湖四海之大,你总能遇到那个一心待你的人。” 香馨低下头问道:“二姐,你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我冷了,靠着你暖和些。” 我倚着香馨,身子觉得和暖了许多,可心中,却再不平静。 衡俨,你的心空处湛静,深不可测,香馨又怎么会懂你? 你从心所欲,便如水一般,于众人之所恶处泰然处之,几近于道。 我虽明你,可改变不了自己。 只由着这命运,瞧它将你我推向何处罢。 我既存了念头要将香馨送出宫去,便常常去探香馨的口风,她心中固然向往外面,可又不愿舍下我任孤身在宫里。我只能暗暗的帮她留意机会。 她同我说,又到了三月三,问我想不想出宫去。年年上巳节,总要生出不少事端,我早已不愿再念及。可见到香馨心痒难耐的样子,不忍心叫她失望,便允诺为她去求衡俨,让我们出宫一趟。自上次之事之后,我便从未见过他,两人之间,便像隔了一层薄纱一般,将彼此瞧的清清楚楚,却谁也不肯掀开那层纱。 ------------ 48 因果余殃 我到了乾极殿外,本欲叫人直接禀报,又多了一个心眼,问了外边的侍卫,谁在里面?侍卫说适才简昭仪带着桓儿进去见衡俨,还未出来。我于是远远地站到了乾极殿的偏旁,一边瞧着繁星,一边候着。 不一会儿便等得全身发冷,我见简昭仪迟迟未出,便准备先回勤问殿。我转身要走,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叫道:“姑姑……”我一听这稚气的声音,便知道是桓儿叫我,转回头去看,果然看见简昭仪领着桓儿从乾极殿里出来。 我上去想抱桓儿,却发现他已经重得我单手无法抱得动了。只好对他说:“姑姑抱不动桓儿了。”简昭仪伸手抱起了桓儿,笑道:“确实重了很多。” 我瞧她满面欢容,淡淡地问了一句:“昭仪娘娘似乎很欢喜啊?” 她听我这样问,笑着说:“适才去求皇上,让我今年上巳节再去南郊,皇上又答应了。” 我微笑道:“我早说过,投以木瓜,报以琼琚。昭仪娘娘是有福之人,皇上自然怜爱多些。”她满面堆笑,想是心中欢喜,藏也藏不住,没说两句,又抱了桓儿,朝我告辞而去。 我想着衡俨既然应承了她,想必我放下身段好言相求,他应当也不会回绝我,便回身想叫侍卫帮我通传。没料到丁有善从里面出了来,候在殿外迎我。我心中惊奇,笑道:“丁公公怎么知道我要来?” 丁有善笑盈盈道:“适才大皇子叫姑姑叫得响,皇上听到了,便叫我来迎夫人。” 我笑了笑。随他入了殿。衡俨站在窗旁,见到我便伸手要接我坐下。我将手一缩,自己站到了一旁。 他瞧了我片刻,讪讪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问我:“青鸟,可有什么事情么?” 我思忖了片刻,低声道:“我来求你一件事情。” 他点了头,我又说道:“我和香馨上巳节想去南郊踏青,你可否许我们出去?”说完便抬眼望着他。 我想他既然许了简昭仪去,至多叫我和简昭仪结伴同行,不至于拒绝。可他蹙起了眉,沉吟不语,我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意外。过了片刻,他才说道:“孙御医说你身子不大好。如今还是凉的很,等天气再暖些我陪你出去。” 我听得一愣,竟然没有争辩,沉默了良久,才说:“孙御医都告诉你了么?”他点了点头。我默然片刻。才道:“种因得果,一切皆是定数卧底后妈的腹黑儿子。” 他望着窗外,长叹了口气道:“若论因果,余殃也该是我来受,你何必为我吃这苦头?” 我心中叹息,许久才问道:“你几时晓得的?” 他一怔,叹道:“自你回来,脚上便带着那条链子。” 我这才想起,当初我将这链子还给上官妍,按情理这链子便不该在我这里。若不是我见过容植。脚上又怎么再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链子。我只顾得叫周群逸为我隐瞒,却忘了自己早已泄露了消息。我不愿再想,又怕这事情再说下去要牵扯出容植,便不好为香馨谋算。我连忙说道:“若上巳节这件事不允,可否答应我另一件事?” 他扬眉朝我望来,我想了想,说道:“香馨只比我小半岁,若再不寻一位如意郎君就晚了。” 他“哦”了一声,淡笑道:“这有什么难,她是你的义妹,我叫人帮她找一个出类拔萃的,再将她风光的嫁出去,必然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哂笑道:“可这丫头同我以前一样,一心只想到外面找一个惧内的,好教她管的牢牢的。” 衡俨却嗤笑出了声,哼声道:“以前我便说,这是个厉害的丫头。” 我想起旧时,轻笑道:“分明是我说有其主才有其仆。” 他见我笑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想挣脱,却被他抓的紧。他捏了捏我的手,我没理他,只又闷声道:“我想将她送到二哥府上。她人伶俐,叫二哥给她派点事情做,她在外面跑得勤了,认识了人,一则见识的多,也能稳重些;再则就此能认识到珍惜她的人也不定。总比留在宫里陪我终老强。” 衡俨微一思索,便道:“这到可行,我得闲便跟端王提这事。”他又叹气道:“你为她打算的倒好,几时能顾惜一下自己?” 我只是淡笑:“我又没有什么不好,哪需要顾惜什么。” 他揽住我,低头温言道:“孙御医给你配了药,听说你从未叫人去拿,送到宫里,动也不动,都丢在一旁。” 我木然道:“天不可与虑,道不可与谋,治得了一时也治不了一世。” “你……”他被我顶撞,又不好发火,终苦笑道:“你真的要等到下一世再教我还你么?” 我一怔,才想起那日我曾拿这话问他,他无言以对。在搴西我受伤时他对我一口允诺,毫不犹豫,彼时话里多是浓情缱绻。我又想起在搴西我俩两心相知,共御时坚,忽地心中满是软绵之情。 他低下头看了我半晌,我冷着脸瞄了他一眼,他柔声道:“我的心思你全都明白,我也勿用多言。只是你再不理我,我便不能如以前那样不喜不怒,只怕这福寿要折去不少。” 我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你这一次是能,还是示之不能。皇帝的心,难猜得很。” 他一时语塞,讪讪地不知如何是好。我又哼笑道:“折了便折了,反正你下一世也欠着我的,我也不急这一时。” 说完我和他相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轻笑出了声。 他长吁了一口气,揽住了我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将自己搞到这种地步,我也算是自作自受。”我听得好笑,他又温言说:“我这几日忙得很,等下还有不少事情。你先自己回去,我过几日再来陪你。” 我点了点头,起身出了乾极殿。未走到勤问殿,忽然回身望去,乾极殿如此巍峨,叫人生畏。我低声哂笑一声:“衡俨,你既为帝王,自然要多福多寿才好。若真有因果,便叫我都替你受了也罢。” ------------ 49 百思难解 我孤身回勤问殿,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好好抚慰香馨。忽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夫人。” 我转回身去,看到是高中举带着人巡逻,我笑道:“高将军。”他冲我点点头,落到了队伍最后,和我并行。他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却轻声说道:“夫人晚上可有空?” 我点了点头,他再压地些声音:“我晚上找你。”说完便快步跟上了队伍。 我心中吃惊,还是装作不动声色。回了勤问殿,无心安慰香馨,只悄声同她说晚上高中举要来寻我们,叫她陪我耐心等着。 我支开了其他的宫女,又叫香馨在殿门口候着。直等到丑时,我爬在桌子上打着瞌睡,香馨才带了高中举进来,悄悄叫醒了我。 我十分尴尬,陪笑道:“太师叔怎么这么晚来?” 他也苦笑道:“今晚皇上在与人议事,刚刚才歇下。我今晚当值,不敢走开。” 我皱眉道:“他说自己忙,我只当他随口一说,没料到竟真的忙到这么晚。”高中举摇了摇头,才对我们说:“掌门来了曲靖。” 我和香馨又惊又喜,问道:“小师叔来瞧我们么?” 高中举闻言,呵呵一笑:“那倒不是,听说有人召集了江湖上的一些同道,在南郊要举办什么武林大会,要解决一项江湖上的大难题。” 他一说完,我们三人便面面相觑,又齐声哄笑。我笑得肚痛。趴在桌子上笑道:“太师叔,你可是在说笑话么?小师叔什么时候会去掺和这些事情,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高中举不住地摇头笑道:“我也觉得荒谬,传话的人也说得语焉不详。只是这样说而已。”他又严肃了表情,道:“可奇怪的是,掌门竟然决定去了,这倒出了我意料之外。” 我也一呆,说道:“小师叔怎么会去?莫非这事还真的有什么玄机不成?” 高中举沉默不语,许久才沉声道:“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稳妥。”…” 他说得婉转,我问说:“太师叔,你深夜来寻我们,可是要我帮忙么?” 他苦笑了声:“到也没什么,只是我和你们都在宫里。这么多年我又第一次有些心神不稳。竟然就想来找你们说一说。” 我一愣。心中也突然有了丝不祥的感觉。我对香馨说:“香馨,你去门口瞧一瞧,我怎么听到了些声音。别叫人发现太师叔在这里。” 等到香馨去得远了,我才问道:“太师叔,你是觉得……”他低声说:“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同你们说,其实最近几年墨剑门陆续有弟子出事,死因虽都无特别之处,只是听说死的人多是在朝廷做事的贵圈真乱。可我身份微妙,掌门也没叫我知道太多…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他低声说:“我心中总有些忐忑,当初在广湖和你说的话不知是否是要应验在墨剑门上了?” 我问道:“可知道小师叔去南郊哪里?” “听说在南郊有一所宅子,宅子主人姓方。” “什么?”我倏地站了起来。他看我如此激动。问道:“怎么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同他说,又觉得事关重大,不可胡乱猜测。思来想去,我坐了下来,问道:“太师叔,皇上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么?” 他叹气道:“皇上做事,和先皇实在是有天壤之别。他近身安全皆交给常何,大小密事只交给周群逸。我们御林军的四营统领,除了防卫皇宫的安全,或者去宫外办些要事,几乎不教知道一些消息。我看,我倒不如你知道的多。” 我苦笑了一声,正想要生活,香馨从外殿转了进来,我俩住了口。香馨冲我们摇了摇头,我劝慰高中举道:“事情也未必如我们所想那么,我们相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 高中举长叹一声,朝我们抱了抱拳,悄然离去。 自高中举来夜访我们之后,我便一直心绪不宁,可又总安慰自己小题大做。香馨丝毫不知情,只听说我要将她送到端王府办事,一开始说舍不得我,可接下来每日便不住地思量明希会叫她做什么事情。我见她这样,心里便更是着急,只想早日将她送出宫去。 高中举私下去打探了好几次,次次都没有什么消息,倒像是章华清刻意躲着他,于是他心中愈发难安。 过了几日,高中举又暗中告诉香馨晚上要来见我。我晓得必然有事,这次他倒没那么晚,未到子时便来了。 他悄声同我说:“掌门说要见你。” “可知道有什么事么?”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叹气道:“同我接头的人说奉了掌门之命,什么都不能说,只叫我务必带你出宫去见掌门。而且必须是今明两日。” 香馨叫道:“怎么那么急?” 高中举皱着眉头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诸事皆不叫我知晓,只叫我带夫人出宫见他,着实奇怪。” 我沉吟道:“莫说小师叔要见我,我也想见小师叔一面。只是,太师叔可有办法带我出宫?” 高中举摇头道:“这也是我叫难的地方,自从上次将你和香宁送出宫后,皇上大约是觉得宫中的防守有了漏洞,加强了好几重戒备,出宫手续搜查皆须齐全;若你懂武功,倒还可以趁夜带你走;可你又不懂武功,要悄悄带你出去,除非撕破脸身份败露,否则是难如登天。” “二姐,你去求皇上,请皇上允我们出去。”香馨叫道。 我和高中举对望了一眼,皆不出声。香馨急道:“若皇上许了,二姐便可堂而皇之地出宫了,为何不试啊?” 我只随便寻了借口道:“上次说要去踏青,他亦未曾允许,这次怎么会叫我出宫?” 我们三人呆若木鸡,竟然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高中举只是叹气。 我思忖了片刻,对高中举道:“太师叔先准备着,我再想想办法,若有办法我叫香馨通知你。” 高中举沉默了许久,叹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 50 乾极阴盛 我心中有事,次日一早便起了身,同香馨商量了大半日,仍是没有好法子。我思来想去,只能去求一求衡俨。姑妄一试。到了乾极殿门口,才知道衡俨尚未下朝,我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便进了乾极殿,在殿内等他。 我坐在殿内,抬头环顾殿内,越坐越觉得寒意渗人,手足冰冷,不住地发抖,可只能强撑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听到外面侍卫的声音,便知道他下朝回来了。我连忙站了起来迎他,可实在觉得寒冷,伸了右手抱住了左臂,身子不住地发颤。眼见得衡俨和明希一前一后进了来,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瞧着他们勉强笑了笑。 他俩见我这副样子,大吃了一惊。衡俨没顾上明希在场,上前一把将我抱住,又叫人将他的大氅寻出来,将我裹上。我靠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明希惊道:“青鸟可是生了病了,怎么不叫御医来看看?” 衡俨看着我,只是不住地苦笑。我觉得身上暖和了些,有了力气,才笑道:“二哥,乾极殿里冷,我受不住。”明希更是诧异:“乾极殿在西北乾位,最是阳盛,如今又入三月,怎还会冷。” 我一时找不到借口,无话可说,只裹住了黑氅,坐了下来。衡俨苦笑道:“你几时才肯吃药?”明希听了又吃惊地看着我,我低声道:“不过是小毛病罢了。”衡俨正要发火,明希忙解围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最是不把皮肉之痛放在心上。” 我笑道:“还是二哥和我同心。”明希哈哈大笑。衡俨将手放指在桌面上敲着,许久才轻哼了一声,问道:“怎么在这里候着我?” 我正想求他让我明日出宫,忽然想起明希在旁。顿时有了主意,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二哥,求你莫要怪我。”我低声说:“我本来想叫我让我去二哥府里一趟,可没料到二哥今日也在。” 明希奇道:“去我府里做什么?”我停了片刻,才又低声道:“前几日是三月三……” 明希猛然一怔,忽地长叹了一口气,道:“倒难为你有心。” 我望着衡俨,哀求道:“我只想到二哥府里,在婉姐姐的房里坐上半日,睹物思人。好寄托哀思。” 衡俨皱紧了眉头盛世为后。看着明希。明希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起身站到了窗旁。衡俨说:“你身上这个样子。如何出去?日后再说罢。” 我见他总是不肯,心中着急,便横了心低声说:“我这病怎么来的,你心中清楚。我想念亲人,你若让我去婉姐姐生前住的地方呆一呆,说不定还能叫我好过一些。”我自己也知道这理由十分牵强,只盼他能顾念旧事,让我出去。 他听了我这话,倒也没生气,只似在踌躇。明希转过身来。道:“若她想去,便让她去吧,难得她有心。” “你也不用教人送我,我同二哥一起回府便是。”我忙道,“有二哥看着我,你总可以放心了罢?” 他沉吟了片刻,道:“我叫御林军护送,你方可以去。” 我一听,大喜过望,连忙称好。明希奇道:“怎么要那么大的阵仗,还要御林军护送?”衡俨淡淡一笑,也不回答。我没理那么多,只笑道:“二哥面子大,御林军是送二哥的。” 明希哈哈大笑,衡俨交了侍卫,问了是朱雀营当值,便叫朱雀营的统领展立行随行。我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小题大做。 我想了想道:“二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叫上香馨,把她也带到你府里去。”说完,便往外跑去。衡俨道:“叫人把香馨叫过来便是了,何必自己回一趟。” 我笑道:“她去了端王府就不是我的人了,我还有几句姐妹的体己话要私下同她说,你莫不是连这都要管我罢?” 衡俨微微一笑,挥了挥手,我这才离了乾极殿。 回了勤问殿,香馨一见我就笑道:“二姐,你这件大氅又宽又大,哪里来的?”我这才想起衡俨的大氅还裹在身上,只笑了笑。扯着他到无人的地方,同她说:“高将军可在宫里?” 她点了点头:“高将军今日没当值,可他说在宫里随时候着姐姐。” 我说:“你现在去寻他,告诉他皇上现在派了朱雀营的统领送我去端王府,问他可有办法,让我和小师叔见上一面?速去速回,莫叫人看出来了。”香馨忙点了头,匆匆而去。 我坐在勤问殿,等了一盏茶时间,才见到香馨回来。我问她:“高将军怎么说?” 香馨说:“高将军叫姐姐只管去,他自有办法。” 我心中大定,叫她稍稍收拾了一下,才带她去了乾极殿。 衡俨和明希坐在殿里议事,见我们进来才停了下来。明希对香馨笑道:“多年没见香馨了。”我对明希道:“二哥,香馨是我妹妹,她若犯错,你多担待些。”明希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丁有善从外面匆匆进来,道:“皇上,适才高将军来报,说展将军不知怎么地,被马朝脸上踢了两脚,满脸淤青,怕是不能护送夫人去端王府了。”我和香馨闻言,顿时忍俊不禁,噗哧笑了出来。衡俨一脸的啼笑皆非,半晌才轻笑道:“若如此,便请高将军代劳吧。”我一听,方才明白了过来,香馨朝我挤了挤眼睛。 我迫不及待要见章华清,和衡俨告了退。又脱下黑氅,交给宫女,扯了明希,便到了外边。果然高中举带了一队侍卫已经等在马车旁边,我正想和香馨上车。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叫道:“夫人……” 原来是丁有善抱着黑氅,气喘吁吁地跑来:“皇上说让夫人穿上这个……”我突觉心漏了一拍,朝乾极殿望去。香馨笑着便接过了大氅,披在了我身上。 马车到了端王府,我掀开帘子,高中举正站在车外候着。我下了车,同他擦身而过,他低声说:“等到天黑了再回宫。”我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和香馨随着明希入了府。 ------------ 51 自知无明 我问明希道:“二哥,你同我一起去么?” 明希苦笑摇了摇头,叫了人带我去昔日端王妃的房间,我留下香馨,只一人随那人去了端王妃的房间。房子仍是被锁着,那人帮我开了锁,我叫他留我一人呆一会,他应声而去。 端王妃一切如故,我关上了房门,坐在桌前。一时之间,种种旧事皆在眼前浮现,她来我御六阁寻清静,她揽着我叫我讲故事,她最后对我说好自为之。我将自己的左手抬放到桌上,瞧着那手腕处,想着当日的端王妃,是如何狠的下心肠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婉姐姐,若你连死都笑着面对,为何却怕活在这世上? 我正在恍惚间,似乎听到端王妃笑着说:“青鸟,若生无可恋,便是与死又有何差别?” 我闭上了眼睛,婉姐姐,那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为何你还要以死护他? “若中意了一个人,那会想过他是否对得住自己,只是要护得他周全,若将性命和他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 我趴在桌上,心中自问自答,却似端王妃在生时与我对话一般。直到天色将黑,我才起了身,回头再环顾一次房内,终于将门轻轻带上。 婉姐姐,对不住,我没有替你护住那人,只好来日再向你请罪罢。 待我回到中堂,香馨早不知被支使去了哪里,明希仍是坐着等我。他见我出来,问道:“可是要回去了?” 我摇头道:“若二哥想我陪着说说话。我便迟些回去。” 明希指着我呵呵笑道:“想必皇上便是喜欢你这一点,一点就透。无须赘言。” 我淡笑道:“他的心思,上达九天,下至五渊,我怎能明白?”不知不觉,我竟然将那日齐纪略同我说的话说了出来。 明希一愣。却点了点头,又道:“他自小便是如此,从不叫别人看出他的心思。那两年你陪着他,他有个相知的人,倒也好些。这些年朝廷事难,便又重了许多。” 我低下了头,两人默默对坐良久,明希才问道:“五弟……是如何去的?” 我一怔。才道:“是被齐纪略设计害了。” “连你也要来诓我了……”明希嘿嘿苦笑道。 我默然片刻,说道:“二哥,他说怎样,便是怎样。不知道,倒还好过些;斯人已去,余下的人只努力活着便是。” 明希过了许久,才默默点头:“我对不起五弟……” 我到了他身边,蹲下来握着他的手道:“二哥。过去种种,皆都是两难的局面。似我们这般,身不由己。无论怎样都无法两全。何必要再想,徒增烦恼。” 他看着我,默不作声盛世为后。我拍了拍他的手,起身便要离去。 他忽然唤住我道:“青鸟,你既知道来劝我,回去便好好喝药。” 我头也不回地离去。只远远地回他道:“二哥,我心智有欠,无自知之明,你们便都由了我去吧。” 我出了端王府,天已全黑,我跳上了马车,高中举便指挥御林军护送我回去。我晓得他必有安排,只坐在马车里静静等待。 突地听到他在外面高叫了一声:“先停一停,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叫休息一下。”未及片刻,便有一个人掀开了帘子,轻轻蹿进马车,朝我拱手道:“夫人请随我来,掌门在等着夫人。” 我连忙跟着他下了车,才看见高中举便守在马车旁,其他御林军皆被他差到了别处。他冲我点头示意,我跟着那人在旁边的小巷里一转,进了一处民宅。 这只是一家普通民宅,并无特殊之处,我跟着那人进了房,他在地上一长一短敲了四下,然后将砖搬开,下面有亮光也有台阶,分明是一间密室。他朝我示意道:“掌门在里面。” 我连忙下了楼梯,上面又恢复了原样。我才看到底下这件密室,竟然十分的宽敞,章华清和另一个墨剑门弟子坐在里面,正看着我。 我叫道:“小师叔……”章华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你终于来了。” 我低声道:“皇上不许我出来,我和太师叔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出得来。” 章华清拍着腿嘿嘿笑道:“我这个甥女婿,嘿嘿……”旁边的人虽未说话,却将手里的剑狠狠地插到了地上。 我吓了一跳,叫道:“小师叔,出了什么事?” 章华清瞥了那人一眼,笑道:“没什么事情。”又对我说:“只是我们墨剑门有一件为难的事情,要你去做。” 我心中一宽,笑道:“小师叔但有所命,无不遵从。” 他叹了口气道:“只怕你不愿意。” 我听他说的慎重,便答道:“小师叔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不愿意。” 他听我这样说,又嘿嘿笑了两声,对我说:“既然如此,跪下!” 我一怔,却仍是依着他的话跪了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我手上,沉声道:“这是墨剑门的掌门令牌,从此刻起,你便是我墨剑门的现任掌门。” 我一看,原来是一块巴掌大的木制令牌,上面刻了一把剑。我大惊失色,叫道:“小师叔,你疯了么?我怎么做的来墨剑门的掌门。” “事急从权,”章华清叹道,“我想来想去,唯有将墨剑门交给你,才有生机。” “你说什么?什么生机?”我诧异道,“墨剑门出了什么事情?” 章华清避而不答,只对我说:“你将这令牌收好。墨剑门的弟子,以后皆要指望你看顾,望你日后设法维护他们。” 我只是摇头道:“小师叔,我不会武功,更不认识墨剑门的其他弟子。我不会做掌门,更无法维护他们。”我对他说:“你好好的,干么不做掌门?你要做什么去?” 章华清笑道:“我有些急事,要去趟别处,只怕时间久了,这些家伙便没人管了。你便代我行使这责任罢。” 我仍是不住地摇头:“你去哪里?香宁和孩子呢?” ------------ 52 衣结同心 “香宁,小清……”章华清突然有些出神,片刻才回过来神,“只怕也要托你照顾了。” 我越听越糊涂,叫道:“小师叔,你说的什么糊涂话?” 他神情一肃,厉声道:“青鸟,如今你已经是我墨剑门的掌门,我等下便叫人通晓墨剑门所有弟子此事,你休得再推辞。”他又说:“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叫马斌同高中举再想办法转告你。” 我怔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见我慌乱,将我拉起身,又将令牌塞到我怀里,才温言说道:“你出宫一趟不易,需得快些回去,莫教皇上起了疑心。来日方长,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说着,便叫他身旁的马斌将我送走。 我听到他说“来日方长”,才觉得心中稍定。我不及反应,马斌便拉起我,上了楼。我见到那砖块合上,突然又想要冲下去问个明白,我叫道:“小师叔……”马斌拉住我,低声说:“掌门,快点回去,莫教高将军难做。” 我这才想起便是这顷刻之间,我已经做了墨剑门掌门。我还未答话,他打开了门,将我推了出去,领我来的人正在门口把风,二话不说,便带着我拐回马车所在之地。 高中举见到我们,忙将我送上马车。我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刚才那一幕便似做梦一般。我怔怔想了片刻,才掀开窗帘,低声叫道:“高将军?” 他闻声趋马到了窗边,我招手叫他再靠近些,从怀里拿出了掌门令牌,在他眼前一停,便匆匆收了回去。他目光大为惊诧,不解地望着我,我蹙眉朝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他似有所悟,可眼中诧异丝毫不减。 我见他似乎也毫不知情。挥了挥手,放下了窗帘。马车驰进了皇宫内,我下了马车,到了高中举身边,低声说:“小师叔说还有事情让你交代我。到时你我再商量。”他目光一闪。点了点头。 我进了勤问殿,扬声便叫道:“香馨……”可无人回答,我才想起香馨已经被我送到了端王府。我哂笑两声。进了内殿,才见到春景和秋花,我叫她们下去,一个人坐在殿里。 我拿出令牌,翻来覆去的看,突然想起了马斌听到衡俨时插剑的动作,不住地心惊肉跳多情帅小哥最新章节。可如今对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能胡乱猜测,终于决定还是等到高中举的消息再说。 我脱下黑氅。放在书桌上,忽然心念一动,又将自己的那件青氅寻了出来。我将黑氅铺开,又将青氅置于黑氅之内,便如黑氅拥着青氅一般,我又将两件氅子的四条系带紧紧系到了一起。提笔写了十二个字,用梅花针将字别到了领子上。 我瞧了片刻,忽然不自觉地微笑了许久,才把两件氅子叠好收好。 衡俨青鸟,不离不弃。不欺不悔。 衡俨,我只怕来日你我相负, 或许来此处还能寻回些这旧日的温暖与盟誓。 我坐在殿里,一时觉得得寒冷,一时又有些燥热难耐。身子寒热交替,干脆起了身出殿去。 我站在殿外,扶着栏杆,抬头望着天空。天上本有乌云,可瞬间风吹云散,星月又当空闪耀,我瞧了许久,回头又朝乾极殿瞧去。那里正有几名官员出来,我叹了口气,正想回去,却又见到里面似乎出来了人,朝勤问殿而来。 他到了勤问殿门口,本欲进去,可突然转过身来,望向我这边。我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摇头笑了笑,朝我走来。 我见到他到我面前,未待他说话,便扑到他怀里。他微微一怔,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晓得你今日去了端王府,香馨又不在,心里必然寂寞,忙完了便想来看看你。”我埋着头,只是嗯了一声。他又说:“我这几日太忙,没好好陪着你,过几日便好了……” 我心念一动,问道:“你忙什么?”他淡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我想着赶在四月之前做好,接下来好再重整吏治。”我皱眉道:“你以前便兼管着吏部,现在这么多年了,还未整顿好么?”他取笑我道:“你当是写字么?一写一篇,好赖也不管它了。须知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我叹了口气,低声说:“我哪里理会得你那么多的事情。”我伸手揽住他,有些恍惚道:“连香馨都走了,我如今便只有你了。” 他拥着我,柔声道:“我自然会陪着你,你好好吃药,莫要折腾自己身子了,好不好?”我低下了头,却又点了点头。他又悄声在我耳边说:“我好多日没好好见你了,你让我在你的勤问殿里歇上一晚,可好?” 我心头一跳,不敢抬起头来。忽然心中想起一事,问道:“这勤问殿,一直以来便是这个名字么?”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瞧着他,叹了口气,道:“你一心要青鸟勤探。可你可知道,西王母与穆天子的故事?” 他微一思忖,笑道:“周穆王觞西王母于瑶池?” 我点头道:“是。他二人分别时,西王母唱着歌谣说:“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她心中舍不得穆天子,却也知道两人有死生相隔之事,无法勉强。穆天子答她说:三年将复。可他四处征伐,终究再不愿去昆仑见西王母了。” “青鸟探问再勤,可也再请不来穆天子。衡俨,做了天子,便这般有趣,叫人宁可舍下了云川帝女么?” 他默然片刻,淡笑道:“只怕周穆王只是一时糊涂,以为西王母不受死生之困,叫她多等上些时日又有何妨?” “或许周穆王终究是去了,只是无人知晓罢了。”他再不许我问,只拉了我的手便回了勤问殿。 我本以为过上一两日高中举便会来找我,可没料到整整等了四日,才在殿外碰到了高中举。他见了我,并未说话,只在两人擦肩而过时,迅速地在我手里递了一个东西。那东西不小,我连忙顺势塞到了袖子里。 ------------ 53 欺心难悔 我回了勤问殿,从袖子里抽出一看,原来是一个御林军的令牌和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句:“明日未时,请云龙门相候。”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但又想他处事稳妥,从未有差错,当不会有错。因此翌日未时,便一人悄悄地到了云龙门。我不欲别人看见我,只是将自己掩在一旁,等着高中举。可高中举迟迟未来,我正等得心焦,忽然听到云龙门外有人吵闹,隐约听着有女子和孩童的声音,我突然觉得好奇,便走得靠近了些。 我听到侍卫说:“你快走,再不去便把你抓到大牢里去。”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你们去勤问殿问一问便知道了……”我一愣,又走进了些看,果然见到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和一个小女娃正在同侍卫争论。我仔细瞧着她,正觉有些相识,她抬起了头,我心中一惊,叫道:“香宁……” 那妇人听到我的叫声,朝我看来。她身子比起以前未嫁有些微胖,面容也有些憔悴,可分明就是香宁。我上前推开侍卫,抓住她道:“姐姐,你怎会回来这里?” 她看着我,面色焦急,说道:“二妹,我有事回来找你,你带我和小清进去。”我点了点头,忙跟守门的侍卫说:“我住在勤问殿,这两位是我的亲人,你让她们进来。” 侍卫摇头道:“没有皇上的谕旨和御林军令牌,谁也不能进去。”我猛然想起昨日高中举塞给我的令牌。忙从怀里取出,递给他们。他们拿了令牌看了看,便点了点头,挥手让香宁和小清进来,又抱怨道:“下次有令牌便早点拿出来……” 我哪里顾得了他们,带着香宁和小清便回了勤问殿。春景和秋花见了香宁,颇为惊喜,正要同她叙旧。香宁牵着小清。低声对我说:“二妹,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叫她们带小清出去。” 我不知玄机,只是听她的话叫春景和秋花带着小清在外殿玩耍。香宁见她二人带着小清走远,突地跪到了我面前,叫道:“小姐……” 我茫然无措,只想要将她扯起来:“姐姐,你做什么?快起来。” 香宁仍是跪在地上,却甩开了我的手。道:“小姐,我做了错事,害了清哥。如今只求你帮帮我。” “你说什么?”我惊道修行混混。“小师叔怎么了?” 香宁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抬头看着我:“清哥已经死了。” “香宁你可是在说胡话?”我不愿置信,摇头笑道,“我前几日才见了小师叔,他分明好好的。” 香宁脸色黯然,低声说:“他身上中了两掌。又中了剧毒,是他自己强行运功压住伤势,小姐才瞧不出来。” 我便如五雷轰顶,叫道:“怎会如此?是谁害他?”我将她的手一捉,急问道:“是谁要害小师叔?” 香宁低着头默然不语。我脑子里不住地想这几日的情形,忽然神头清明。厉声道:“是不是皇上?” 香宁抬起头来,满面泪水。她轻轻擦去泪水,轻声说:“不是皇上,是我。” 我竟觉心中一松,正暗自惭愧。她又说道:“腾蛟帮的方老大召集了江湖上几大帮派的人,在他自己的庄子里聚会。他说朝廷现在咄咄逼人,用各种手段将各大门派逼得无路可走,便连吃饭也艰难。因此要请众人一起商议,如何同心协力,以求自保……” 我听得怔愣,“墨剑门从未为己身谋利,小师叔怎么会去插手这样的事?” 香宁的嘴角不住地牵动,半晌才说道:“是我哄他去的。我同他说既是江湖中人,这事情咱们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听说庸州奇秀帮的事情,人人心惊;墨剑门这几年也常有弟子无端出事,若去看看,心中也好做打算。清哥才勉强决定去瞧瞧……” “可那酒里竟然有毒,清哥带去的几名弟子统统都死了。”香宁说道,“方老大的宅子外面还被人浇了猛火油,点了火。清哥他们好不容从火里出来,可外面还有官兵埋伏,清哥中了两掌,只和马斌逃了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便是三月出头那几日,我留在广湖。”香宁道。 我欲哭无泪,只不住地冷笑:“原来竟是为了此事不让我出宫去,又叫御林军护送,生怕我遇到小师叔,他事情败露……” “小姐……”香宁跪行了两步,又对我说:“我知道清哥死了,又在临死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你。我……我……后悔莫及……才和小清连夜来了曲靖,让高将军想法子来见小姐一面。” “香宁,这事……”我心乱如麻,只能强打精神先安慰她,“也不是你的错,你哪里知道这事情会这样糟糕?” “小姐……”香宁忽然大叫一声,伏到了我膝上,痛哭道:“小姐,是我害了他。是我这些年骗了他信任我,将墨剑门弟子的行迹身份一点点透露给皇上,皇上才将墨剑门内外摸得清楚,又是我不住地撺掇清哥去方老大处。这几年来墨剑门死去的人,都是因为我……” 我难以置信,摇头道:“香宁,你为何要这样?” 香宁在我膝上抬起头,抽泣道:“小姐,我不仅骗了清哥,也骗了你。当初是先皇叫我在你身边,看紧了你。我听你的话,去了广湖,遇上清哥,我本以为就此可以躲开先皇,再不用做这些违心的事。可后来你中了箭,皇上又叫人把我叫来,他说等你箭伤痊愈了,便想办法叫我回广湖,帮他做事……” 我听得摇摇欲坠,伸手扶住了桌子,才勉强撑住身子。我喃喃道:“原来是我害了你,是因为我才叫你回来,才陷你于不义,又害死了小师叔。香宁,我……” “小姐,这不怪你。”香宁急道,“是我自己对不住清哥,才害了清哥。” “那高将军?”我突然想起高中举,问道:“皇上是不是也知道高将军的身份?他岂不是……” ------------ 54 心病难医 香宁摇了摇头:“我当时想着小姐在宫里,若有人照应也好,因此留了个心眼,一直没有将高将军的身份透露给皇上。” 我略松了口气。我看着香宁,胸口气血翻涌,我拉起她,道:“跟我去找皇上,他害了小师叔,我要他还你一个公道。” 香宁拉着我,哀求道:“小姐,我不要什么公道。”我一愣,她说:“我只想求小姐能帮我保住小清的性命,她才只有两岁多,便没了爹爹……” 我心中酸痛难挡,哽咽道:“你和小清便留在我这里,我在一日,便不会教他伤害你们……” 香宁笑了笑,抱住我:“如今只有小姐才能护住小清,我知道小姐一定会答应我的。”她又笑着说:“我们尚未给她起名,只是随意叫她小清。小姐以后,给她起个名字吧?” 我抱紧了她:“她的名字,自然是你做娘亲的来取。你在我这里好好待着,谁也不能伤害你。” 香宁直起了身,淡笑着对我说:“二妹,你等我一下,我去将小清叫来……” 我点点头,见她去了外殿,心头正盘算如何安置香宁,忽然听到外面秋花大叫道:“香宁……”我一惊,忙不迭地急奔出去,见到春景正抱着小清在外殿扭过了头,秋花张大了嘴巴指着外面的栏杆。 我大惊失色,跑到栏杆处朝下一看,香宁便躺在下面,头上汩汩流出血来,染满了她的上半身。秋花跑到我身边,颤声道:“夫人,香宁跳……跳……” 我尖叫一声,趴在栏杆上,伸手要去抓香宁的身子我的女友会武功全文阅读。可我够不到她,我手越伸越远,身子几乎要掉了下去,秋花紧紧地拽住我。将我从栏杆上拉了下来。我瘫坐在地上。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又叫着,起身要去找香宁,不知从哪里跑来了几个太监侍卫,帮着秋花将我死死拦住。我无力挣脱他们,只能由着他们将我从栏杆前拖开。 突然见到衡俨带了人从乾极殿匆匆赶来,面色肃然,对侍卫说:“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侍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眉头一皱,拉住了我,说道:“青鸟……” 我猛地将他推开。叫道:“你不要叫我。我不认得你,我也不要见你。我永远也不要见你……”说着便跑进了勤问殿,秋花跟在我后面。我才见到春景抱着小清还在外殿,我一把将小清抱入怀里,小清本有些木木地,终于被吓得大哭了起来。我转身对秋花叫道:“把门关起来,所有的门都关起来,谁都不能进。我谁都不要见。” 我叫春景秋花日日锁了勤问殿,谁也不能进勤问殿。我怕小清有事,寸步也不离开她,便连她的饭食,我都先用银针探过,见无异样才敢与她同吃一份。我草木皆兵,可心里有清楚,衡俨若真要赶尽杀绝,我这勤问殿如何也挡不住。我如此做,不过是自求心安而已。 我的畏寒症却越来越严重,有气无力,竟然严重到几乎日日卧床,且必须抱着汤壶暖身。幸好小清虽然年幼,可自那日被我吓哭之后,竟然从不哭闹,只偶尔叫一声爹娘,又乖乖地在我的床上自顾自的玩。也不知是她天性淡漠如此,还是早懂了人间离别常态,我总觉得她比普通的孩子淡漠,我自己更是觉得无颜以对。 也不知是谁请了孙御医,趁我昏睡的时候给我诊了脉,他开了方子,叫春景秋花煎了药。可每次她们端药来时,我只是一动也不动,由着它放在桌上凉透,第二日再被倒掉。过了好几日,春景又端药给我喝,我摇了摇头,春景见小清在我床上嬉戏,便拉了小清过来,说:“小清请夫人喝,好不好?”小清点点头,两只小手端住了碗,晃晃悠悠地举到我嘴边,说:“姨娘,喝……” 我心中一酸,望着小清的眼睛,张口便将药全部喝了下去。春景又惊又喜,忙给小清鼓掌,小清也不住地鼓掌,我见她天真烂漫仍在,才心中有些宽慰。自此后,春景只叫小清给我端药,我只要见着小清,便也不作声喝上几口。 可心病难医,我的病情仍是时好时坏,一入天黑便只昏昏欲睡。那日我又睡了过去,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迷迷糊糊地叫道:“小清……”可无人应我,我突地打了一个激灵,吓得一身冷汗,猛地坐了起来,大叫道:“小清……” 我听到小清远远地叫我:“姨娘……”我循声望去,却看到她坐在衡俨的膝上,拿了毛笔,趴在书桌上,不知在画什么。她咯咯地笑,衡俨扶着她,脸上也笑意盈盈。 我怔怔地瞧了半晌,才叫道:“小清,到姨娘这里来。”她一听,便放下笔,从衡俨的膝上爬了下来。她的鞋踩在衡俨的袍子上,踩出了一个个脚印,衡俨竟然浑不在意,又牵住她的手,到了我身边。 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低声道:“你不要碰她……” 他叹了口气,到我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小清,默不作声。春景进来,端着药说:“夫人,你晚上的药还没喝。”衡俨伸手便把药接了过来,递到我嘴边喂我,我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他低声说:“你不顾念自己的身体,也不必理我,可你总要顾念一下小清。如今你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若你再有差池,她怎么办?”我心中一凛,看着小清满面稚气,慢慢地爬上我的床,终于伸手接了药仰头喝下。 衡俨微笑道:“这便好了,待身体好些,再带小清去御花园玩一玩。”他拉了拉小清的小手,笑道:“她叫小清,和你的名字相称,倒像是你的女儿一般。” 我冷声道:“她便是我的女儿,你莫想要动她一根寒毛。” 他一愣,又笑道:“好,是你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会欺负她?” ------------ 55 百死莫赎 我不住地冷笑,说:“你害了他爹娘,如今却要她来当你的女儿。你便如先皇当年一样,收留了我,却早晚借别人的手要来杀我。” “你……”他眉头一皱,沉声道:“陈年往事,你提它来做什么?” “那便不提陈年往事,只说如今……”我瞪着他,冷冷说道,“那些江湖帮派倾吞朝廷的利益,叫你难做,你要除了他们,我无话可说;柳姐姐和奇秀帮他们做了错事,你杀了他们,我虽觉得你心狠,也明白你的苦衷。可柳大哥和红英,何其无辜,竟也要陪着送命? “你杀了五哥,我心中犹自为你开脱,是他对不起你在先,又不顾法纪从王府逃走;可小师叔,当年为了你们除了马时造,又在搴西救了你我的性命,我数年江湖漂泊,只靠他护着。他对我恩重如山,你为何要杀他?” 他沉默了片刻,才冷哼了一声道:“我乔氏的江山,却要悬在一个姓章的手里,究竟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我气道:“小师叔几时想要做皇帝,墨剑门一心要为天下谋福祉,你只要是个好皇帝,他们自然会扶持你。便是那些贪墨的门内弟子,先皇无力整肃,小师叔都会出手清理门户……” “这天下的福祉,是要他墨剑门来谋得么?那还要天子作什么?”衡俨怒声道,“朕的官员,不会用他墨剑门的奸细,更轮不得他来治理。当日他从皇宫里,无声无息便将你和香宁带走;朕严加防范,仍教他与你通上了消息。还让你当了什么墨剑门的掌门;更不消说前两日,香宁拿了御林军的令牌堂而皇之地进了勤问殿。他们进出朕的皇宫,便如入无人之境,说不定哪一日便到乾极殿将朕的人头取走了……” 他怒气未消。站了起来,终又坐到了桌边,伸手不住地敲着桌子。我不知如何答他,只高声说:“章师叔教我做掌门,便已经是向你示弱,教你放墨剑门弟子一马重生之玉如意。更何况那令牌本是我给香宁的,与墨剑门无干。” “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令牌?”他又哼了一声。我心中一惊,唯恐害了高中举,便低下头。再不说话。 我思忖了片刻,才低声道:“你想的都是家国大事,可我心中却只有家人亲情。我身边的兄妹亲人。个个都是因你我而去,到现在身边只有小清陪我。你要我放下,我实在做不到。” “你怎么只有小清?”他柔声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本该夫妻一体,便如当日在搴西一样,同声同气,同心同德。” “搴西……”我有些出神,忽见到自己与他在大雨中并肩站在渝水边上,我摇了摇头。淡笑道。“你当初同我说。你宁可只同我寄情于山水,又说这皇帝你当的无甚趣味。可我见你如今乾坤独断。真得是无趣味么?” “青鸟……”他似要再劝我,却也再无话可说。 “五哥之死,我已百死莫赎;如今又是因我而害了小师叔和香宁,我怨不了你,却放不过自己。我不想再见你,你也不要再来我这里。”我说完,便转过头去,只哄着小清叫她睡觉,再也不看衡俨一眼。 他坐在桌边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我心中念着小清,唯恐自己不治小清无人看顾,每日再也不要哄劝,十分干脆的喝了药。加上心志一坚,心中有了寄托,心病也去了几分,身体渐渐地好了起来。夏日到来,天气开始暖热,我想着衡俨既答应我不会伤害小清,小清在宫里当是无恙。便叫打开殿门,每日下午带着小清御花园玩耍。 我大多只去蓁叶亭,叫她自己在一旁玩,我却坐在亭里怔愣,望着天回忆往事,可次次都是自甜而苦,又到心痛难忍。我靠在柱子上,只是怔怔出神,时常连小清叫我也听不到。 小清拉着我说:“姨娘,曲子……”我回过神来,才听到不知哪里飘来丝竹之乐,隐隐约约又有女子在高歌。我对小清笑道:“有人在唱曲,长大了小清也唱给姨娘听。”小清着点了点头,我又倚在柱上,瞧着天边的云。 待我回过神来,想叫小清随我回去,才发现小清不见了。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定了定心神,才想到或许小清去听人唱曲去了,忙辨清了方向,朝那边寻去。 我沿着乐声一路竟然到了梨花台,才看到台上台下坐了不少人,衡俨,皇后,花杏,钰妃和二皇子皆在台上,简昭仪,桓儿和许多其它我不晓得的妃嫔在下面,人人觥杯交筹,笑容满面,似在庆祝什么喜事。 我只是挂心小清,凝神在人群中一个个搜索,才发现皇后的怀里坐了一个小孩,露出半个头来,正是小清。皇后和衡俨正在逗她,花杏用箸子蘸了不知什么东西正要伸到她的嘴里。 我大惊失色,提了裙子飞奔到台上,伸手挡开了花杏的箸子,又将小清从皇后怀里夺过,将她护在身前,冷声道:“你们做什么?”众人似被我的举动吓倒,无人答话,一时都只望着我和衡俨。 衡俨叹了口气,温言对我道:“青鸟,今日是昊儿两岁诞辰,小清适才自己跑了来,皇后和花杏只是在逗她而已。” 我这才松了口气,放开小清,朝皇后行了礼,低声道:“青鸟无礼了,请皇后恕罪。”皇后冷着脸看着我,还未说话,忽然见到二皇子摇摇摆摆走了过来,双手一推,将小清推倒在地。 我忙将小清扶起来,小清的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我心中又怜惜又自责,转身便对二皇子斥道:“你做什么?” “青鸟……”衡俨朝我摇了摇头。我没睬他,拉了小清便要走。皇后忽然冷冷地说:“怎么宫里突然多了一个孩子,皇后却不知道?” ------------ 56 云龙出关 我沉了气,转身说:“皇后,小清是我的女儿,还请皇后莫要为难她。” “女儿……”花杏突然从皇后身后转出来,笑道:“这小孩分明和二皇子差不多大小,若是你的女儿,莫非是你那几年在宫外和别人生的野种,还带到宫里来。” “住口。”衡俨将桌子一拍,怒声道。众人一愣,花杏缩到了皇后的身后。 我冷哼一声,右手一扬,三根银针飞出,订到了花杏的右肩上,她惊叫一声,又哭又叫道:“我的手,我的手……”我冷笑道:“我不过是封了你的穴道,叫你尝一尝被人害,没了臂膀的滋味。比起你当初对我做的,又算得了什么?” 皇后望着衡俨道:“皇上……这是……” 衡俨瞧着我不说话,不住地在桌上扣指。我望着他道:“你不必为难,今日这事便算是我做错了,你要罚便罚。可我……”我厉声道:“就是要大家知道,小清是我的女儿,谁要敢动她,我必定要她拿命来偿。” 我拉着小清匆匆回到勤问殿,可心中总觉得不稳当。我今日和皇后撕破了脸皮,虽然说了狠话,可以她和花杏两人的阴毒性子,保不准哪日又设计来害小清。我思前想后,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将小清交给春景,自己到了殿外去。 我一心要找高中举,在宫里四处游转,可始终寻不到他。直到了一处偏僻的所在,忽然有人将我一拉,转到了边上,低声问我:“掌门寻我?” 我一看,正是高中举,忙点头道:“高将军。明晚便将我和小清带出宫。” 高中举沉吟道:“现在宫禁愈发森严,若要出宫,只怕……” 我说道:“我和小清不能再呆在这里,你也无需再留在宫里做事,咱们就从云龙门大大方方的闯出去。” 他目光一闪,沉声道:“遵命。” 第二日晚上。我预先便支开了春景和秋花,到了子时,我打开殿门,高中举正在门外候着。他入殿抱了小清,带我直赴云龙门。到了云龙门旁,他牵出了两匹马。他抱着小清上了马,我骑马跟着他。 到了云龙门,侍卫上前拦住了他,只听到侍卫说:“高将军要出去自然可以,可是这个女子和孩子。若无皇上谕旨,便是有令牌也不行。”我一怔,高中举笑道:“皇上的谕旨便在这里,各位请看……” 几个守门侍卫忙上来接旨,就见到高中举手一扬,一阵轻烟洒出,几个侍卫人人都捂住了眼睛无上逍遥道。他沉声道:“快走。”我和他趁这当口,夹马便从云龙门冲了出去。 后面随即便有人叫道:“出事了,快追。”我紧跟着高中举催马快跑,可听见后面马蹄声急。似跟在我们身后不远,马上便要追上来了。我心中着急,不断地催着马。 突然前面小巷中冲出了几个骑马的人,几个人冲到我们后面拦住了追兵,一人转了马头和我们并驰,叫道:“二姐!” “香馨……”我惊喜叫道。 香馨笑道:“二姐莫忧心,咱们自有办法,他们追不上来。”我心中激动,点了点头。 我们跟着高中举,到了上次章华清见我的地方。三人下了马,高中举将三匹马各抽了一鞭,教马跑远。这才带着我们进了小巷里的房子。 我们到了密室,将小清放下,我们逃亡一场,她却仍在高中举的怀里呼呼大睡。密室里面候着五六个人,见到我齐齐抱拳道:“掌门。” 我苦笑一声,问高中举:“如今墨剑门只剩下这几位弟子了么?”高中举沉声道:“马斌带了五名弟子阻挡追兵。如今曲靖城里满打满算,便是这十来位了。若加上其他州郡的弟兄,也不过三四百来人。” “什么?”我站起来惊叫道,“墨剑门几千弟子,怎么只剩下了这三四百人。” 高中举脸色一黯,低声道:“章掌门死后,各地州郡都派人扫除墨剑门,他们对墨剑门的底细摸得极清,一击而中,只逃出了这几百来人。” 我不住地发抖,许久才低声道:“小师叔,他如此决绝,我该如何才能帮你保住墨剑门?” 众人都默默无语,有一人突然叫了一声道:“到皇宫里去,杀了皇帝。” 我全身一震,望着那个人,高中举冷哼道:“我和掌门出宫都如此之难,咱们几个人如何杀到宫里去?”那人叫道:“便是死,也要杀了皇帝。” 高中举又哼了一声:“你要死便死,莫连累了掌门和小清。”那人再不说话。我晓得如今这里只有高中举和我七分心思相同,他斥责弟子,无非是帮我,我只感激地朝他望去。 香馨说:“便先留在这里,等马斌回来,我们再作计较。” 她身遭巨变,竟然讲话十分沉稳,我不禁望了一眼她:“你怎么不在端王府?” 香馨道:“知道香宁的事情,我便想走了,可不敢妄动,昨日得了消息,便跑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日马斌带了弟子回来,虽未折人,却不少人身上挂了彩。我心中愈发地自责,却也只能按耐心情。马斌说整个曲靖城到处都是兵马搜城,我们只能等风声过后,再图离开。大约一个月后,才说风声松了许多,我们正筹谋着如何离开曲径,又到哪里落脚,马斌又带来一个消息。 他说上次逃出来的各帮派的弟子,又召集了不少人,大约两三百人,七月初六在南郊一处,要谋大事,力邀请我们墨剑门的弟子参加。我和高中举马斌两人商量,他二人皆认为若是真的江湖聚会,可以去瞧一瞧,看有无办法离开曲靖,但又怕是朝廷的阴谋,因此难以决断。 我笑道:“如今我是掌门,自然我来决断。”我又思忖了片刻,才说:“高将军陪我去,马斌带着弟子留在此处。若有问题,我和高将军多少认识些人,逃离的机会也大,门下弟子绝不可再冒险。” ------------ 57 戴罪立功 他二人皆无异议,只是香馨听说了,一意要陪我同去。我拗不过她,又感她姐妹情谊,也答应带了他去。 七月初六,我和香馨高中举乔装之后,悄悄出了南门,到了指定的地方。那地方原来是一处山谷,十分隐蔽,地方又广,来了不少江湖人士。我们进了之后,立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原来果然是各大帮派的剩下的弟子,众人大声喧哗,有人说要冲入皇宫杀了皇帝,有人说干脆自立做皇帝,还有人说鼓动百姓闹事。我和高中举听了,才知道是乌合之众,只怕成不了大事,更寻不到可以帮手的人,不住地苦笑。 忽然有人站到了我身边,低声叫道:“云青。” 云青这名字已经许久未有人叫过我,我一愣,那人脱下头上的斗笠,冲我嘿嘿一笑。我惊喜道:“孟大哥。”香馨和高中举也朝他看去,孟得朝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我们到了僻静的一边。 我说道:“孟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嘿嘿一笑道:“你可寻到了你的男人?” 我一怔,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 “你男人死了?”他问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香馨怒道,“上来便问我二姐私隐,又说这难听的话,讨打呢?” “这便是你妹妹?”孟得上下打量了一眼香馨,笑道:“长得确实不赖,就是脾气大了些,嫁人了没有?” “你……”香馨伸手便想打他,他伸手一挡一转。不知怎么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香馨脸一红,将手缩到了背后。 “孟大哥,你怎么在此?孟大当家和周大哥呢?”我问道。 孟得顿时脸色难看。半晌才说:“他们死了。” “什么?”我惊呼道,“他们身子强健,怎么就……” 孟得征愣了半晌,才道:“朝廷前几年派人在米郡种桑养蚕,米郡的大米产量减少;他们又悄悄派人到马场,暗中将马场的生意搅乱。方老大也不同我们做生意;我们黑马帮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人也越来越少万界系统全文阅读。爹爹本来打算就此歇手。可其他人不干。后来闹得不可收拾,出了内讧,爹爹和周获都被杀死了,我一人漂流至此。”他越说越黯然。蹲到了地上,香馨见他伤心,也蹲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肩。我和高中举对视了一眼,高中举低声说:“定是皇上用计……”我漠然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山谷里人群又骚动起来,眼见人群分开两排,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从中间穿过。两边不住地有人拱手道:“方老大。”我一听,咬着牙,对高中举道:“这人是皇上的人。害死小师叔的。有他一半功劳。”高中举和香馨两人眼睛一亮,齐齐朝方老大看去。 孟得叫道:“这是腾蛟帮的方老大,还有他身边那个是陈历年,他也把我们害苦了。” 就听到方老大扬声说:“诸位,诸位。前些日子有许多英雄齐聚我的宅子,一夜间就被皇帝所害,灰飞烟灭,在下因此深恨皇上。适才在底下听到诸位说要杀皇帝,在下深以为然。可滋事体大,在下有一个建议:不如到我南郊的另一处宅子,叫各位英雄安顿下来,我们再商议如何动手,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顿时大声叫好,方老大哈哈大笑,又互相寒暄,又商量日子几时到他宅子里相聚。 我冷笑道:“他只毁了两处宅子,便可再在皇上面前立上一功,又会得不少赏赐,这生意做得可真好。” 我想起容植之死和他也有不少关联,心中恨极了此人。我一咬牙,对高中举说:“我今日非要杀了这人不可。”说着,便挤上前去,他们三人连忙跟在我身后。 我挤到方老大身边,悄声叫道:“方老大,可还记得我?” 方老大转过来,一看是我,忙把我拉到一旁,低声道:“夫人,你怎么来了?皇上呢?” 我见他已经知道我和衡俨的关系,便笑道:“皇上有事,只叫高将军陪我来看看。” 方老大回头看了一眼众人,陪笑道:“夫人不用担心,只是上次的一些余党。”他又压低了声音,道:“幸亏夫人美言,我替奇秀帮销假银子的事情,皇上没有计较。在下日后一定戴罪立功。” 我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想来是衡俨斥责了他,又假借是我劝说饶了他,叫他继续帮朝廷做事。我索性笑问道:“那你如何戴罪立功?” 方老大低声说:“我已经哄了这些人,他们同意到我妹妹的宅子去,到时候皇上便可像上次一样,将他们一网打尽,免除后患。” 我和高中举对视了一眼,笑道:“今日只是你一人来吗?”方老大笑道:“人多只怕行事不密,只在下和陈历年两人来探听消息。” 我笑道:“如此最好。”我转身对高中举道:“高将军,动手罢。” 高中举应了一声,拔剑便刺方老大,方老大侧身一躲,叫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冷笑道:“方老大,你莫要动,这位是御林军朱雀营的统领。皇上下了旨,叫你陪高将军耍一耍剑。” 方老大一愣,不知道我说话是真是假,竟然一时不敢回手,只是不停的闪躲。可高中举招招夺命,方老大瞧出了厉害,叫道:“夫人,在下得罪了。”说着便回掌直攻高中举,他成名多年,掌风十分雄厚,高中举被他逼退了一步。 香馨见机一推孟得道:“这人害了这么多人,只怕也暗地里害过你们黑马帮,你还不去帮我二姐?”孟得一听,略一思量,便上前趁着方老大劈掌攻向高中举,在他背后拍了一掌,又伸手拗过了方老大的右手。高中举趁机上前一剑便刺到了方老大的左肩。 方老大大叫道:“历年……”我见他要喊帮手,心中一急,壮起了胆子,伸手拔出了挈燕,趁他被两人钳制住,从他的背后悄悄刺了进去。 ------------ 58 对月起誓 挈燕没入了方老大的背上,他大叫一声,满口是血,扑到了地上。陈历年冲上前来,见他死了,竟然没有对付我们,只是怔怔地站在一旁。 周围的人都被方老的叫声惊到,纷纷围上来,见到方老大被我杀死在地。不少人鼓噪起来,有人拔了剑便要上来杀我。 我收回挈燕,扬声道:“诸位,我是墨剑门的掌门。”那冲上来的人本要来杀我,替方老大讨回公道。听到我这样说,都停了下来。 我又说道:“这个方老大,是朝廷的细作。他上次便为朝廷害死了不少英雄好汉,其中便有我们墨剑门的前任掌门章清华。我如今杀他,为死去的人复仇,天公地道。” 我指着陈历年道:“这人是方老大的手下,方老大和朝廷的关系他一清二楚,你们可以问问他。” 众人又纷纷围住了陈历年,他怔愣了片刻,叫道:“没错,我们方老大和朝廷合作,是害了不少江湖中人。我本来就不同意他的做法,可是老大不听我的。”他突然一伸手,将我头上的方巾扯了下来,我头发披散了下来,他嘿嘿笑道:“这位可是皇上的夫人,当年她为了皇上,曾一人千里迢迢跑到搴西去。夫人,不知道你今日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众人皆注视着我,不少人又抽出了剑。孟得低声说:“原来你是……”香馨撞了他一下,他立刻住了口。高中举正要上前讲话,我伸手拦住了他。 我高声道:“我本是皇帝的妻子。可我也是墨剑门的弟子。他杀了章掌门和门中弟子,我做了掌门,便已经和他反目了。我今日在此,不过是想替众位除去方老大这个后患罢了。” 底下突然有人说:“皇帝也杀了我们帮主。我们要替帮主报仇……”这话一出,下面此起彼伏地便是要杀皇帝的声音,有人放声大哭,又有人大声咒骂皇帝。我见到这样的状况。胸口憋闷,一时说不出话来。叫骂声吵杂,传入我的耳中,更叫我头痛欲裂。 高中举哂笑一声,在我耳边道:“这样的乌合之众,如何能对付得了皇上,还不是去送死。”我摇了摇头。 陈历年嘿嘿尖笑道:“诸位,要杀皇帝,其实十分简单调教武周。我有一个计策。不知大家觉得怎么样?” 我不禁抬头看他。他指着我笑道:“这位云夫人,是皇帝心爱的女人,当年皇帝为了她。冒险乔装去我们腾蛟帮瞧她,待她十分情深意重。若是她肯为我们去刺杀皇帝。必然手到擒来。” 众人齐齐叫道:“确是好主意,墨剑门也该出一份力。” 孟得见众人附和,喊道:“你们算什么好汉,要杀皇帝便自己去杀,胁迫一个小女子算什么?”底下叫喊声轻了些,可慢慢地又鼓噪起来。 陈历年尖声道:“做大事,不拘小节。夫人若能帮我们去杀皇帝,不仅是为墨剑门复仇,也是顺便救了这里几百条性命,大家说是不是?” 他句句鼓动众人,我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我们墨剑门的事情,我们自己理会得,与其他人无干。”说着便叫高中举三人跟我走。 底下的人见我要走,竟围成了一个圈,齐齐将我们堵住。陈历年又道:“夫人若不肯,定是对皇帝不忘情,若回去告诉皇帝,派人来杀我们,我们哪里还有命。今日要嘛夫人答应为我们办事,要嘛夫人便不要出去了。” 他一鼓动,围着的有几个人立刻冲了上来,高中举和孟得忙上前挡住他们。这些人无穷无尽,放到一个,又来一个,高中举和孟得只看要招架不住。眼见人人喊杀,叫着要杀衡俨,我若不答应,只怕高中举三人便要陪我死在这里。我怔怔地瞧着他们,这些跳梁小丑便如群魔乱舞,我厉声道:“都给我住手。” 众人听我叫喊,停了下了。我木然道:“我答应你们。”香馨叫道:“二姐,你疯了?”高中举也喊道:“掌门,这事做不得。” 我拉了他们四人举步便走。陈历年又嘿嘿一笑,拦住我们道:“夫人随意一说,哪里能当得了数?”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还要如何?” 陈历年尖声道:“还要夫人定一个时间,再起个誓,我们才相信夫人,到时候恭迎夫人将皇帝的人头带来。” 香馨拉着我不住地摇头,说道:“二姐,不可以,你怎么可以去杀皇上?”高中举和孟得垂着头,不说话。我淡笑着将香馨推开,环顾了一圈,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举起了手道:“我对月发誓,我和皇帝,两人必不能共存于世。如有违此誓,叫我父母在冥冥中不得安宁。” 香馨听我发了誓,突地哭了出来,孟得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我冷笑道:“我发了誓,你们可信了?” 众人交头接耳了片刻,叫道:“既如此,请夫人定个时间,几时将皇帝的人头拿来?” 我抬头看了看月亮,沉吟道:“今日是七月初六,便定在初十,届时便请陈历年帮忙,各位在方老大妹子的许宅中候我,我必带皇帝的人头来。” 众人齐齐喝彩,大声叫好。我转身对陈历年道:“方老大一死,只怕这腾蛟帮的大小基业都要交给你了,也不知道你肯不肯为天下英雄做这件好事?” 陈历年摸着下巴,沉默不语。我笑着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事若成了,你不仅是腾蛟帮的老大,仁义之名,传遍四海,江湖上人人以你马首是瞻。这样的好事,如何不做?” 他眼睛一亮,看了我一眼,大声对人群道:“好,各位,就此定了,七月初十那日,鄙人与腾蛟帮在南郊许宅恭候各位,好酒好肉等着。”众人哈哈大笑,齐齐叫道:“七月初十,南郊许宅,不见不散。” 高中举高声道:“诸位,如今可否放我们三人离去?”众人立刻纷纷给我们让开了道,我转身对孟得说:“孟大哥,你跟我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孟得点了点头,我们四人排众而出。 ------------ 59 心腹交托 孟得跟着我们回了密室,马斌见到我们回来,忙问英雄大会的情况,高中举拉了他到一旁低声细说。马斌对我笑道:“掌门,起誓只是权宜之计,鬼神之说,不必当真。”高中举也点头道:“我也是如此觉得,才没拦着掌门。” 我瞧了一眼室内的十几名弟子,淡笑道:“你们几个,哪个心里真的不想去我去杀皇帝的,便说出来?” 众人皆不出声,只低下了头,我笑道:“你们对本掌门还算忠心,不敢妄言,便不罚你们了。”他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香馨见到我还在调笑,上来抓住我说:“二姐,适才吓死我了,我见你立誓说的这么重,还以为你真要去杀皇上呢?”我笑了笑道:“若不说的重些,怎么叫他们相信呢?” 我看到孟得漠然坐在一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叫高中举道:“高将军,请你帮我去寻两匹马来。”高中举一愣,仍是遵命而去。 我笑道:“香馨,你抱上小清,和孟大哥也随我上来。”香馨和孟得面面相觑,我朝香馨努了努嘴。香馨叹了口气,转身抱了熟睡中的小清,和孟得随我到了上面。我见孟得盖上了石砖,才叹气道:“孟大哥,对不起,我以前是肃王的妻子,后来他做了皇帝。以往是我骗了你。” 孟得淡笑道:“没什么,咱们之间的交情,本也不干你男人的事。” 我笑道:“这话说得好。孟大哥,我记得我当年送了你一根簪子,说要带我妹妹见你,这簪子还在么?” 孟得不住地苦笑:“帮里火并那晚我逃了出来,什么都没带。” “不妨事。”我微微一笑。“你丢了簪子,但老天还是叫我遇上了你,便是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我现在便把我的妹妹交给你。” 香馨低声叫道:“二姐……” 我没理她,对孟得道:“孟大哥,咱们相交才短短几日,可你当初对我一路照拂,适才在山谷里,你为帮我们也不怕丢了性命。我便知道你是一条真正的好汉。我把妹妹交给你,定然不会错的。” 孟得抬头看了一眼香馨,两人对了一眼,竟然彼此都红了脸。我见他们两人之间大有情意,不禁想到自己和衡俨两情相悦之时,脸上也不禁有些飞红。 孟得站起来对我一拱手蛇蝎太后之男色妖娆全文阅读。叫道:“二姐。”香馨嗔道:“你怎么能叫二姐?”孟得挠了挠头,却不说话。 我不住地微笑,片刻才看着香馨怀里的小清。说:“香宁叫我给小清起个名字,眼下我便胡乱给她起一个。我盼你们日后夫妻同心,坦诚相待,便叫她心诚吧。” “章心诚。”香馨喃喃念道,“这名字有趣。”她又叫道:“谁要和他做夫妻?” “你们以后彼此之间,莫要各怀心事。若遇了难题,定要同心协力,叫对方知道自己的难处,也多为对方着想。”我低声道,“莫学我爹娘。香宁和小师叔,更莫要学我和他……” “他?”孟得一愣。香馨瞪了他一眼:“就是皇上。” 我起了身,将门打开,高中举牵了两匹马在外面,正左顾右盼。我叫了香馨和孟德:“上马吧,从此天大地大,替我四海浪迹去。莫要困在此处。” “二姐……”香馨叫道,“你叫我走?你是真的要去杀皇上么?” 我示意孟得上马,又接过了小清,让香馨上马,再将小清放到她怀里,才低声对她说:“我心中放不下他,如今将你和小清托付了好人,我便可以回去见他了。”我见她又要说话,笑着遮住了她的嘴:“你晓得他对我如何,至多责我几句,你便放心吧!” 我又伸手抽出了一根梅花针交给她:“我只怕日后你们江湖行走会遇到难事,若终有一天要我和他帮忙,便拿这梅花针来寻他,他一定会帮你。” 香馨点了点头,又想说什么。我摇了摇头,伸手在马臀上一劈,香馨的马惊叫一声,急奔而出,孟得朝我望来,我朗声道:“孟大哥,照顾好香馨,莫要辜负了我一片心意。”他朝我和高中举一拱手,一扬鞭子,追香馨而去。 我愣愣地瞧着他们,心里默默祝祷道:“香馨,盼你就此遇上良人,便是一辈子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却是一生快活。” 我转身对高中举道:“高将军,我还有些事情要同你说,你再帮我们寻两匹马来,可好?”高中举一声不吭,转身离去,不过片刻,便不知他从哪里又牵来了两匹马。 我笑道:“请高将军陪我去一趟故地。”说着,骑马朝东而去。 高中举跟着我朝东到了肃王府,大门紧闭。他下马翻墙跃进了肃王府,蹑手蹑脚替我开了门,随着我悄悄进了御六阁。 我请他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我抬头望着天,天上繁星明灭,正是夏夜好时节。我瞧了许久,才说:“高将军,那日你奉了先皇旨意来搜肃王府,我这才晓得自己心中对肃王牵挂之甚。如此说来,我和皇上之间,还要多谢你了。” 高中举嘿嘿一笑,道:“掌门客气了。” 我笑道:“这天下偌大,亲如香馨,虽是我妹妹,却未必明白我的心思。只有高将军,在宫内为官多年,又曾为皇上出力办事,才算和我心思相近。” 高中举哂笑了两声,良久才沉声说:“掌门不必将立誓之事放在心上,宵小鼠辈,才妄图叫鬼神之说束缚他人。掌门要去要留,皆随自己心意便可。” “我便说高将军明白我。”我笑道。 “末将跟随了皇上几年,也知道一些皇上的脾性。皇上对江湖帮众,固然毒辣,可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卧榻之旁,又岂容他人酣睡?”高中举叹道,“可我既是墨剑弟子,便只能从一而终了。” “我晓得高将军心里的滋味。墨剑门内的弟子,个个都是济世英才,本应该一展抱负,若因此困顿,实在可惜。”我低声道,“皇上若能用之,岂非两全其美?” ------------ 60 旧盟终负 高中举沉默不语。我叹道,“我这一生,几人对我相托要事,我却一事无成。小师叔临死前叫我保墨剑门平安,我绝不能再对不住小师叔。可我与皇上相识十年,从未有一事可以算得过他。他的手段如此厉害,我又怎能抗得过。我想来想去,惟有回宫去求他。” 高中举望着我,沉声道:“掌门若只为墨剑门回去,只怕凶险……皇上自奇秀帮的事情之后,对江湖势力深恶痛绝,斩草必要除根丹崖仙途。” 我微笑道:“我既是掌门,总的有所担当。且我今日叫将军来这里,并不是只叫将军来说话的。” 我伸手从怀里拿出掌门令牌,交给高中举:“我现在将掌门令牌交给你,你且代我暂摄掌门之位,等我从宫内有了消息,你再还给我不迟。” 高中举一怔,但仍是伸手接了过去:“唯待掌门消息。” 我点了点头,又道:“七月初十那日,高将军定要约束弟子,不许去南郊许宅。若因此事城内风声又紧,高将军可带他们来御六阁,这里空置多年,是皇上与我的旧居,不会有人注意。五日后若没收到我的消息,将军便先带弟子离开曲靖。” 高中举哼声道:“这些鼠辈,如何明白皇上的手段?” 我微微出了神,道:“五哥便曾说过,凡事若涉及他,我便是半分也不会犹疑。这几百条性命,因我而去,我这身上又添了多少罪孽?” 高中举一怔,似要问我,我微微一笑。又问道:“高将军御林军的令牌可还在?”高中举二话不说便摸了出来,交给了我。 我挥了挥手,不愿再与他交谈,只对高中举说:“我诸事皆交待完毕,只想在故地呆上一夜,明早我自己会设法入宫。将军回去吧,莫忘了我的嘱托。” 我见高中举越墙而去,才一人点了火石。进了御六阁内。我悄立许久,伸手抚过书桌,便想起衡俨指点我练字;我见了软榻,便想起他揽着我耳语;我坐在桌前,又记起他和我对弈故意输给了我;我躺在床上,却似闻到他的气息裹住了我。 衡俨。衡俨,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你我莫要相识。 如此胡思乱想一夜不能入眠,我侧躺在床上,瞧着外面天色大亮,我沉沉睡去,待醒了,已经日头西落。等到天色一片漆黑,我才起了身,出门而去。 我骑着马,缓缓朝北驰去。到了云龙门,我下了马。到了侍卫跟前,我从怀里取了高中举的令牌。递给守门的侍卫。他看了看,立刻对我喝道:“宫内的令牌已经换过了,你这旧令牌是从哪里来的?” 我淡淡一笑,道:“这令牌若不管用,你便去寻周群逸和常何,同他们说有人知道前朱雀营统领高中举的下落。叫他们来见我。”几个侍卫见我口气大得很,又听我说出了御林军几个人的名字,还拿出了令牌,他们几人耳语了一阵,一个人匆匆离开。 约一盏茶时间,便见到那人带着常何过来。常何到了我面前,高声道:“夫人,果真是你。”我笑道:“常将军猜到是我了?” 常何低声说:“皇上一听说有个女子拿了前朱雀营的令牌来闯宫,便叫我来接夫人。” 我心中一跳,轻声说:“皇上可在生我的气?” 常何嘿嘿笑道:“末将不知。不过适才皇上叫末将来接夫人时,语气平和,不像是发怒的样子。” 我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我便大着胆子去见他了。” 常何哈哈大笑,牵了我的马便入宫去了。到了乾极殿,我等他吩咐了侍卫,才自己进了殿内。 衡俨穿着黑色滚银边的常服,坐在书桌前,拿了一本书正在看着。听到我进来,瞥了我一眼,又自顾自己看书。 我也只顾自己倚在一旁,默不作声花豹突击队全文阅读。过了许久,他才放下了书,端起了茶。我微微哼笑了一声,轻声说:“三公子多福多寿,一定长命百岁。” 他手里的杯子“咯噔”一声,缓缓地放了下来。他扬了扬眉,我低声说:“我听医者说:多语则气亡,多笑则脏伤,多愁则心慑,多乐则语溢……” 我继续说道:“三公子明道家养生之道,谨守不语不笑不愁不怒,必能福祚绵长!” 说完,我瞧了瞧他,他不动声色,又拿起了书看。我低声说:“我许久未练《松风阁诗帖》,也不知是否又要被人责我懈怠了?” 他仍是不理我,我只好长叹一口气道:“以前有人对我说,但凡高傲之人,只能以情动之。可我说来说去,那人仍是不愿意理我,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啪”的一声,他将书扔到了桌上,瞧着我,似笑非笑:“你便只有这一点点心眼么?” 我又叹气道:“我又不懂兵法,又不知道什么挠之骄之,下棋次次输给了那人。他吃定了我,我却没有办法。” 他冷哼了一声。我到了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哀声道:“你说你下一世还要还我,怎么眼下便要撇下我么?”我自己心头无比酸楚,见他不肯理我,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就要离去。 他伸手抓住了我,我“啊”的轻叫出声,他又连忙放开。我蹙着眉抚住了左肩,他叹了口气,对我道:“我几时说要撇下你?你自己大庭广众下顶撞皇后,欺侮花杏,和高中举漏夜闯了出去,外面还有人为你云掌门阻击御林军,你将这宫里的规矩全坏了,你要我怎么办?” “你要罚便罚。”我哽咽道,“我记挂着你,听到有人要杀你,才急着回来告诉你。可你心中却只记得我坏了规矩。” “可是昨日南郊聚众的事情?”他好整以暇,淡笑道。 我心中一惊。转身道:“你都知道了么?” 他沉声说:“方老大昨日叫人来报说南郊有人聚会,怕对朝廷不利,他先去瞧瞧。不过到了今日尚未有消息传来。”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正是为了此事,你既有安排,我便安心了。”说着便要离去。 “回来。”他叫我,轻叹道,“又要去哪里?” 我回头看着他。眼眶微红。他叹了口气,起身将我搂住:“我只当你这次离我而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不成想你竟然又……” 我顿时无法遏制泪水,转身勾住了他,伏在他肩上,失声痛哭。他搂住了我。不住地叹气,许久才说:“我只当所有事情从未发生过……” 我趴在他肩头,只是点头。可是衡俨。这么多人因我而死,又有这么多人需要我护他们周全,我怎么能当所有事情从未发生过? 他拉着我,坐到了榻上,伸手擦去了我的泪水,低声道:“这几日东躲西藏,滋味可好受么?” 我不住抽泣,忽又笑道:“我是掌门,人人捧着我,自然养尊处优。怎么会难受?”我靠在他怀里,说:“我本来一心要离你而去。可是想到今日是乞巧节,十年前的今日,我在聿王府第一次见你。我心里便再也舍不下你,只想回来再见一见你。” “你陪我去瞧一瞧天上的星宿,可好?”我含泪抽泣道。 他摇头叹道:“十年了也不见你长进些,以后切不可再胡闹任性了。”说着。拉起了我,随着他到了乾极殿外。 七月七正是上弦月,我抬头望星,指着天空道:“你瞧,是心宿对面女神看过来最新章节。”他从后面环抱住我,笑道:“同你讲了这么多,却总是只记得参商两星。” 我望着天,喃喃道:“他们互不能见,便替他们觉得伤心。衡俨……” “什么?” “若我离开你,和你永不再见,你可会伤心?” “你既去而复返,又怎会叫我伤心?” 我笑着躲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如此温热,便让我再多眷恋一刻。 我低声道:“香馨有了意中人,我同他们说,若日后若遇到麻烦,便拿着银针来找你,你可会帮他们?” “这是自然。” 我又说:“高将军和墨剑门的弟子,个个都身怀绝技,你以后可否对他们网开一面,叫他们再为朝廷效力?” “嗯……”衡俨微哼了一声,却不答我。我心中叹气,衡俨,你此刻不愿意,可我晓得日后你定会为了我宽待他们。 “还有……”我低声说,“那些人在南郊聚会,个个都逼着我来杀你。” “蠢货。你怎么会来杀我?”衡俨冷笑道。 “是。”我笑道,“他们真蠢,既知道我是你的妻子,还叫我来杀你。我诓他们说叫他们七月初十在方老大妹子的宅子里等我,我自然会带你的人头去见他。” “好,到那日便让他们瞧一瞧我夫人的手段。”衡俨哼笑道。 我也低声笑了笑:“衡俨……” “什么?” “我想听你唱汉广。” “夜深人静,宫里人多眼杂。” “求你,再唱一次。” “下次若带你去三镜湖时再唱。” “我只想现在听,求你……我只听这最后一次” 他低声笑了笑,道:“我只在你耳边轻声唱。” “好……”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我转身伏在他怀里,衡俨,你可晓得我有多么舍不得你? 我摸了摸怀里的挈燕,它正悄无声息没入了我的胸膛。低头看去,鲜红的血从我的胸膛涌出,又一滴一滴地沿着刀柄,滴到了地上。衡俨,我已经对不住了这许多人,不得已只好负你而去。 我笑了笑,将自己靠在衡俨的身上。他身子暖,便可让我再赖一刻。 他的曲声缠绵绯恻,一点一滴皆是相思之意。我听着歌,身子愈来愈凉,眼皮愈来愈重,终于在他歌声中渐渐睡去。 “衡俨,你若想我,便唱这首歌给我听,我一定听得见。” “这一次是我背弃了誓言,你莫要再伤心……” “莫要怪我……” ------------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