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 楔子 帝宫一顾,红颜皆尘土。 窄袖清风为君舞。 高墙折柳,珍珠积作墓。 葬得帝宫春如水。 葬得君王千秋岁。 葬得回眸山水笑。 葬得红烛苦春宵。 君莫舞,君不见。 万千尘寰皆作土。 浮云悠悠琴声残。 犹歌当年,帝宫赋。 天朝,宣武四十一年,北方大夏国进犯,武帝派十四阿哥领兵抗夏。 天朝,宣武四十二年春,大夏国遣使和谈,武帝亲自召见。同年,大夏献年仅十三岁的草原第一公主季氏怜景前来和亲,武帝赐号珍妃,入主月华宫。 天朝,宣武四十四年,武帝将季氏怜景打入冷宫,并派十四阿哥带兵讨伐大夏。两军交战于城桓官道,史称“城桓之役”。同年秋,武帝亲征,大败夏国。 天朝,宣武四十五年冬,武帝因战时所遗伤疾恶化,崩于泰安殿。同年底,皇十四子弑兄夺权,登基为帝,改元宣昭。是为宣昭元年。是年,大赦天下,减免耕赋,广施福泽,万民朝拜。 ――――――摘自《天朝遗史?宣武卷》 图尔草原上,有这样一个传说,苍都的神明曾是一只青鸟。他每日每夜不停地飞,当他到达大夏的土地上,当他看见苍都湛蓝的天空,当他望见弥望在苍灵河上那片片泣莲叶,他终于停住了脚步,因为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他愿意守护这片土地,直到繁华尽逝…… 图尔最伟大的预言师曾预言,当青鸟之子降临大地,他便要肩负起守护大夏守护苍都的责任。不管,他将要独自面对的是怎样强大的劲敌! 老人们都说,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一旦宿命降临,碧落黄泉,无计相回避。他们说,那个守护者的姓氏是,季氏。 ------------ 第一卷 亡国曲——满眼春风百事非 ------------ 序 为什么不惜触犯众怒,也要将她从冷宫中救出来。 她从来不想懂,可是当她看见他依旧如那年一般英俊的脸。 她才真正明白,原来血海深仇连着的另一头,一如阿玛当年的预言那般,是他。 所有残存的爱慕化作灭族血恨。 皇上,你曾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是你的命,你会给么? ------------ 第一章 冷宫 很多年以后,怜景仍能记得那个雪天。雪花如鹅毛般散落在空中,视线所及之处是白茫茫的一片,那雪大的仿佛足以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隐藏起来。这“一切”自然也包括那华丽宫殿屋顶上亮金色的瓦片――那瓦片当真是金色的,这一点怜景可以确定。因为在整个漫长的夏日里,她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事情,那就是蜷在这破屋檐底下盯着那屋顶发呆。彼时,零散的阳光投射在那瓦片上,竟反射出些许异常耀眼的光线来,刺得她的眼睛生疼。每每此刻她通常会闭上眼,稍做休息,尔后复又睁开眼睛继续盯着那儿发呆。如此,周而复始,却也乐此不疲。 拉了拉身上破旧不堪的外衫,那嵌入丝缝中的污泥早已与布料“融”为了一体,丝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日子过了太久就连主人,都已忘记了它原本该是什么颜色的了,许是宝蓝色,那会儿在月华宫中她曾叫人做过近十件宝蓝色的长裙。也许是紫色,那是自己初入宫闱那会儿,皇上赐的,当时也很是喜欢。又许是―― 凛冽的寒风从长衫破了的地方灌进去,怜景狠狠地打了个寒战。方才从过去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她低下头,用冻得皴裂了的手掩住衣服上的洞。却是掩了这头,顾不得那头。她苦笑,这衣料也曾是帝都最好的织坊织就的云锦。然,一年的时间便早已让它失去了从前的光彩。她仰头环顾着四周,原来自己也和这衣料一样啊。 这里是冷宫,听乳娘说,冷宫是专门修来幽禁那些触怒了龙颜且不得宠的女子的地方。她如今犹记得乳娘当时告诉她的那话:“作为一个皇宫里的女人,可以去任何地方,但独独不可是冷宫。因为一入冷宫,怕是终此一生再无任何希望可言。”那时的她只有十三岁,正是贪玩的年龄,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她才真正明白,身处冷宫之中,莫要说是希望,怕是连绝望,都是没有资格的。 她倚在门边,外面的丧钟已经敲响了,钟声沉郁而哀婉,竟像是当真在哀鸣。她在心里默默数着外面的钟声,一声,两声,三声...... 她闭上眼,心想,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快要结束了吧。那男人死了,那个曾立在她面前倨傲地俯视着她,封了她珍妃后便再也不曾来看过她的男人,如今真的死了!她的心里便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原本以为那个英俊的中年男人会像阿玛一样疼她。 乳娘说,女孩子长大后都会寻得自己的良人。那良人在女孩心中会是最高大最英俊的,而女孩在他心中也会是最珍贵的宝贝。他会保护她一生,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怜景从未怀疑过这话的真实性,她向来都是那么相信她。可是怜景觉得在这件事上,她骗了她。她真想找她好好抱怨一下。 可是?乳娘如今怕是早已不在了吧!大夏国覆灭后,图尔草原上的王族们或许一个都逃脱不了死亡。这一切,偏都是自己那所谓的“良人”做的。如今他死了,她是不是也该庆祝一下。纵使她亦是要陪葬的。 怜景抱紧了双膝,天儿终是太冷了,冷得这会子连知觉都快彻底没了影子。便是那霜刀子割在脸上竟也不觉着疼。她将头搁在膝盖上,蜷着身子片刻便恍惚渐渐入了梦。梦中她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图尔,见到了疼爱自己的父王、母妃,还有乳娘。她看见草原上蓝得不像话的天空,还有天空下自由奔驰着的她最爱的马儿雪蹄......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远处传来,顿时将怜景惊醒,她在心里算了算,离嫔妃祭礼的时间却还早,可为何会有人到这鬼地方来呢?她眯着眼睛望过去,神志却还未完全清醒,只当自己还在做梦。但那老太监的声音竟彻底让她清醒了过来。她想她没有听错,是真的。 那太监尖利刺耳的声音惊的房檐上的乌鸦‘扑啦啦’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姑娘醒醒,景姑娘!” 怜景抬起头,瞧着站在她面前的一众人。是了,景姑娘便是她。先皇驾崩,原是再没有什么珍妃的,她,只是怜景。 “哟,你瞧瞧这鬼地方,怎把好好儿的一个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了!”那老太监转过头对身后的宫女嚷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姑娘收拾一下,过会子圣旨该到了,误了时辰,你们有几个脑袋担着!” 闻言,那些宫女便一拥而上,从里到外收拾起怜景来。怜景一时未能弄清楚当下是什么状况,只任凭她们侍弄着。待她们收拾好了,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那改变了她一生的圣旨也随之而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依祖训,一众宫妃,凡无子嗣者赐白绫一条,随驾先皇!”话音未落,耳畔便响起了凄厉的哭喊声。怜景只跪着,以一种认命的姿态。却听见那太监复又朗声道:“季氏怜景,念其涉世未深,心性纯良,曾在图尔草原上救驾有功,特免其妃号,随侍御书房,钦此。” ......免其妃号,随侍御书房...... 没有人不懂其中之意,确是简洁明了。怜景磕头谢恩。然后双手接过圣旨,站起身随众宫人走出冷宫。她最后回过头望了望那阴冷的宫殿,心中却无一丝喜色。她只顿了顿脚步,在心里做了个承诺。这承诺,不知是给谁的,许是乳娘,又许是自己:既然有生之年能走出这冷宫,那么定不负天意! ------------ 第二章 当时错(一) 时下雪霁云开,夹道里竟已扫出了大半青灰的石板道儿来,远眺那宫殿琉璃瓦上积着的厚厚一层银白,倒也煞是好看。北风呼呼地打迎面儿过来,割得脸上生疼。檐儿上的雪霰子被风卷了下来,便也扬扬洒洒的似是那雪仍未落完一般。 怜景低着头,只静默着跟在那老太监身后,盯着脚上新换的天青缎面绣鞋,心里竟也泛出一丝暖来。她认得那老太监,北五所的主事高廉忠。犹记得自己初时入宫,便是他引着她第一次进了宫门。现下细细想来,却是人事皆非了。 一时之间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多远了。待到出了华阳门,高廉忠却忽然住了脚,转身仔细地将她重新打量了一番,兀自点了点头说:“景姑娘,这前边儿便是乾和宫了。先皇大行,这会儿宫里事儿多,暂也无处安置你,你且跟着我,进了宫门儿便噤了声,万万不可出了岔子。” 知是非常之时,怜景应道:“怜景知道了,公公请放心。” 高廉忠叹了口气,又道:“可怜见儿的,本是极富贵之人,许是生错了时候,如今落得如此境地,便也算是好的,好歹护住了条命。这往后的日子,若是在主子跟前儿,切记自称奴婢,万不可拂了主子的意,惹祸上身!” 怜景闻言,目光一暗,只道:“奴婢知道了。” 瞧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高廉忠便也不再多说,引着她朝泰安殿走去。 一进宫门,刚下了前院的台阶,便迎面儿走来一人,怜景依了嘱咐只埋下头紧抿着嘴跟着。但见那人一身白色孝衣,脚踩金丝团菊羽缎绣鞋,步履轻盈,透着一股子贵气。恐是哪位主子,不敢有丝毫怠慢,怜景忙跪了下来。余光向旁一瞥,便瞧见高廉忠亦是打了个千儿,朗声道:“奴才给端主子请安!”因了尚未行册妃大典,便显得这一声主子叫的如此恰到好处。 片刻,只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那嗓音里竟是带着几分沙哑:“大冷天儿的,别跪着了,快起吧!” 怜景跟着直起身子,听闻不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待走得近了方才停下来。目光朝那边顺了顺,竟是与她同样的绣鞋。便猜测来人定是这端主子的亲随。 只听那女子带着几分焦急开口道:“主子怎就这么出来了,这天儿吃不准什么时候便又要刮起风来,您若是要出门也该穿的厚些才是。”她顿了顿,动作极轻且麻利地将那雪狐大氅披在主子身上,一边儿系着那银色绦子,一边儿继续道:“那件桃红锦缎绣边儿棉斗篷昨儿个划了个小口子,今儿一早便送了去针线上,怕是还没来得及送回来。只寻了这雪狐大氅,主子且先披着,若是受了风,万岁爷定是要怪罪奴婢的。”语罢,迟疑着咬了咬下唇,复又问道:“主子,您这是要往何处去?竟如此急匆匆的。” 端颜仰起头,但见天那头火红的一片,便像是生了场大火一般,道是初霁的天儿,竟真是一丝云彩也没有。那日头,恍若这冬日里的炭火,一跳一跳地爬上了角楼的屋檐,金色的晨晖洒在那似是铺了银垫子的屋脊上,反着刺眼的光影。愈是睁大眼睛认真去望,便愈是觉着眼睛灼得火辣辣的疼。瞧着这景间竟有几分像是为着如今的日子化成的。 半晌未见回答,高廉忠只小心道:“主子若是要取什么东西,且吩咐奴才们去办便是!” 端颜回过神,摇头道:“罢了,本也没什么要紧事,只出来透透气。到是簟秋这丫头胡乱紧张。” 高廉忠道:“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语罢,便领着怜景退了出去。 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向前,转过西角门,便是进了内院。高廉忠引着怜景径直奔了东庑去,一手挑了帘子便大步迈了进去。 屋内之人听见帘栊响动,便迎了出来,一见是高廉忠,便调笑道:“高公公,今儿怎生有空到晴云这里来了,莫不是吹错了风将您生生追到这屋里的?” 高廉忠似是听惯了她这冷嘲热讽的调子,便只摘了头上的帽子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张嘴便是到了什么时候也落不下话来,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竟也还是改不了这臭毛病。今儿个是奉了万岁爷的旨意专程来送个人给你添把手!”说着,便转身朝怜景的方向道:“景姑娘,从今儿起你便跟着晴姑姑好生学着,日后若是到了御前当差也好不出差错。回头去内务府领些平日的用度,收拾停当了,便同晴姑姑一道儿去内殿伺候着。”终还是有些许念想横亘在心口上,竟如何也做不到直呼那名字,便是“景姑娘”“景姑娘”地叫着,心里即是图个舒坦。 怜景应了个“是”,但见高廉忠拾了帽子,便快步走出了东庑直房。 晴云拉过发愣的怜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如今这天儿阴晴不定的,走了这么远必是冻坏了,快到里间儿暖和暖和!” 随晴云在里间的炭火炉子旁坐定,怜景便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直直地盯着那炉子里烧的越发旺盛的火苗子。晴云坐在她正对面,倚着身后的桃木雕花柜子,细细地打量起她来。到是个模样清秀的漂亮孩子,就是太瘦小了。只见她微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炉火,那眼神儿里竟有几分难得的坚毅,苍白的双唇紧紧抿着,便似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凄楚且倔强。早先便知道些她的事情,说是过了今年五月便十六了,可眼下瞧她,竟也不过是十三四的模样。由是想来,心里确有几分为她酸楚着。 ------------ 第二章 当时错(二) 晴云倒了杯热茶,放在怜景的手心里,说道:“你今日到了我这里来,便可以安心,总算是个能取暖的地方。平日里做的事,也并非什么难事,只要你有心,定能做得。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跟姑姑开口,只要是姑姑能做到的,定然会帮上一帮!待过些日子,上头定会对你有所安排,你且放宽了心,守好本分便是。” 暖炉里的火渐渐弱了下来,顿时失了那份生气。晴云取了炭来续进炉中,那火便再次燃了起来,炭块被烧得火红火红的,不时还听得见哔剥的声响。 晌午一过,天上又飘下雪花来。那雪下得极大,便真如鹅毛那般。没多久,便将院子里新扫出的甬道覆了个严实。北风将雪片子卷了翻到半空中,满眼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怜景倚在廊下,扶着那漆红的廊柱向外望着。今儿在御前当值的叫晚春,说是不舒服,便央了人请晴云去顶她半日。晴云去内殿已有小半个时辰了,临行前嘱了怜景在廊房里守着,说是叫她将热茶备好,过会子晚春回来,便叫她先歇下。等了许久,便遥遥地望见一翠色身影撑着把绸伞步履缓慢且略略不稳地朝东庑走来。怜景快步迎上去,扶住她只道:“可是晚春姐姐?” 晚春微微颔首,双颊泛着不寻常的潮红,怜景忙搀着她进了房内。 本是一早儿起来便高烧不退,竟还强撑着到御前伺候,此时已病得不省人事。触手一摸,那身子滚烫滚烫的。依着这情况下去,定是要烧出大事的。怜景顿时有些慌了神儿,快步踱至廊下,片刻竟也不见一人经过。那雪仍是分毫未减地下着,似是漫天棉絮,却是刺骨的寒。怜景转身走进里间儿,取了方才领的连帽碧色羽毛缎棉斗篷披上,撑了晚春那把绸伞,快步走进了大雪中。 虽是曾在这宫中住过,却也不甚清楚哪里是寿药房。怜景只得走一步寻一步,沿着廊子一直到头,没有半刻的迟疑。如此走了半晌,竟还是没有丝毫的线索。她顿了顿脚步,环顾了下四周,但见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正朝她走来,她迎上去将他拦下且问道:“烦劳公公指教,这是什么地方?” 因了风太大,时常将雪珠子生生塞进衣领,那小太监缩着脖子,转头瞧着她。却见她的小脸冻得通红包在碧色连帽棉斗篷里,那双眼睛竟真真是亮的不像话,从前并未见过她,但看衣着打扮,想来是哪宫晋了新主子,随身带来的丫头。他拉了拉衣领,答道:“这是西六宫的地界儿,打这儿往前走不远便是常青宫了!” 常青宫? 怜景心知走错了地方,忙拉住欲离开的小太监复又问道:“公公,这是西六宫,那寿药房该往何处?” 小太监朝一旁的月洞门一指:“出了这个门儿一直向西便是!”语罢,便快步穿过了廊子消失在雪影中。 怜景按着那小太监的话,从那月洞门出去一直向西,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了一大片梅林。那点点殷红盛放在银装素裹的枝干上,衬得越发晶莹剔透,便如水晶一般特别的美。光是顾着赏花,分散了精力,只觉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在地,幸好那一刻扶住了身旁的一刻梅树才得以站稳。待她站直了身子,却瞧见那梅树的一条枝干竟生生被她弯折了下来。尚不待她伸出手去探,一个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住手!” 怜景闻声转了身,只见一名三十左右的中年女子快步朝这边跑来,在那树下停下来,脸上似有惊慌之色,却也夹着一丝怒意。半晌,方才回过头厉声道:“哪宫的奴才,不要命了么,连太后最心爱的梅树也敢折!” 怜景惊慌地跪了下来,只道是确不知情,且无心为之。 那女子瞪着眼睛宛如铜铃那般,死死盯着她:“犯了滔天大错竟也不知悔改,还如此推搪,依太后娘娘的老规矩,便罚你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时候不到不许离开这园子!”语罢,便大步走出了怜景的视线。 冰凉的雪水浸透了膝盖,那刺骨的寒气顿时要将双腿麻痹掉。只跪了一会儿便已是冰冷难耐,稍一有风拂过,那疼痛便加重一分。怜景闭上眼睛,料想此刻她的膝盖怕是早已冻得红肿不堪了吧。这便是命,总归是个可有可无的奴才,怕是连得宠的狗儿都及不上,纵是冻死在这园子里定也不会有几人知晓。怜景方回忆起十三岁前的光景,那时的自己也曾如普通孩童般天真地笑过,那时的自己也曾将头埋在父王的怀里撒娇,那时的自己终于再也回不去……原是那般的遥不可及。只道,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夕之间沧海竟成了桑田。 ------------ 第三章 巧临《裴将军诗》(一) “赵御医您请,人在里间儿,病的不轻,烦劳您费心了!”晴云走在前面将帘子高高打起,赵御医大步迈了进去。屋里暖炉烧的极旺,一进门儿便觉着热气扑面而来。晚春躺在暖炕上,呼吸有些困难。额上是白色的湿帕子,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 晴云料想这必是怜景所为,但环顾四周竟未曾见到她的影子。虽是心下生疑,却也急于晚春的病况并未太过注意。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御医掀了帘子走出来,执了案上的笔熟练地写了方子,宽慰晴云说:“并无大碍,只染了风寒。静养几日便自会痊愈!” 晴云道了谢将赵御医送了出去,方才想起尚不见踪影的怜景。依着她的性子,断是不会将病重的晚春一个人丢在廊房里的,想来定是出了什么事。但究竟是什么事竟一去到现在还未回来。晴云推开窗棂朝外望去,地面上白茫茫的,大雪已积得没了脚踝,方才走过的脚印此刻竟也渐渐隐在雪下不见了。 寒风在耳畔呼啸着掠过,吹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怜景仍是跪在那儿,肩头已积了厚厚一层雪,身子竟也动弹不得。罢了,她心里道,生死于她,早已是无关紧要的事了。如今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理由,便是复仇。灭族之仇尚且未报,她怎能甘心就死。她挣扎着欲站起身,怎料全身皆已僵硬无力。才刚抬起身子,便被凛冽的北风吹得倒在了雪地中。朦胧中,但闻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主子,您快看,那儿有人晕倒了!” 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片刻便停在了她身边,端颜蹲下身子,将她扶起来,朝一旁的簟秋道:“快去叫人来!” 怜景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红色锦缎铺就的暖炕上,僵硬的身体也渐渐地苏醒了过来。她微微用力欲直起身,便看见坐在一旁贵妃椅上的女子。虽不是倾国容颜,但仍算得上是清秀可人的女子,眉目清淡,樱唇微抿,顾盼间竟是醉人般含情。身着一件茜色窄袖百福缎袍,袖口用金丝纳出妆花锁边儿。见她醒来,便朝她点了点头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女子的容貌怜景是不曾见过的,但却分明识得这声音,于是忙起身恭敬道:“奴婢谢端主子救命之恩!” 端颜上前扶起她,只道是不用如此多礼。见怜景脸色苍白,便不由问道:“你为何会跪在那大雪天里?” 怜景方才想起园子里的事,便一一讲了给端颜听。 端颜皱了皱眉,良久才开口道:“你且在这里歇着,过会子我便差人去叫晴云来接了你回去。”她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太后那里,你不必担心,待这雪一停,我便去替你说情,太后她老人家素来心慈,定也不会再怪责于你!” 怜景再次道了谢,便目送端颜出了门。 这雪到了未时三刻终算是止住了,怜景起了身,刚欲推开殿门请辞,便见晴云急急地走了进来。一见她便快步迎上来仔细地打量着她,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竟也万分真诚,那目光似是直直抵至怜景心底,她伸手拉住晴云淡淡道:“姑姑且放心,怜景没事!”听她如是说,晴云方才放开她,只领她叩谢了端颜便匆匆回了乾和宫。 新打的络子齐整地撂在软榻上,颜色各不相同,衬在一起色彩斑斓的。晴云将各色络子分开放好,转了身瞧着一旁正忙着煎药的怜景道:“你日后要切记,若是没有主子的旨意,西六宫的地界儿是万万去不得的,这回你是遇到了善主,若是换了别的主子,怕是就没这么容易得饶了。” 怜景道:“本是要去寻寿药房的,竟不想误入了太后的园子,倒是叫姑姑担心了!” 晴云瞧着怜景的神情,竟是那般的淡然。仿佛受了罚的人,并非是她。那种漠然的姿态她只在天清阁的镜空师父脸上见过。那天清阁是太妃们清修的净地,而镜空师父便是伴修的道姑。可这怜景如今才几岁,如何生得这般沧桑淡漠的性子。她不再看她,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万岁爷将她从冷宫中赦了出来,必不是那么简单的。自己也万不敢揣度圣意,如今只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大约过了两日,晚春的身子便大好了。这两日,尽是晴云当值,晚春则在廊房里一边休养一边教授怜景随侍御前的诸多事宜。连着两日下来,御前的规矩怜景倒也学会了大半。 ------------ 第三章 巧临《裴将军诗》(二) 卯时未至,东庑耳房里便早已忙碌了起来,窗外的天上依旧悬着一弯残月,月华若水般洒了一地,照得那积雪亮晶晶的,便如泰安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一般。让人不忍踏上去,惟恐毁了这份精致。夜色尚未退去。 这日晚春当值,晴云方得了空便随性歪在炕上。怜景打外面进来,将沏好的茶放到晴云面前道:“这是司茶库的小太监元喜送来的,说是今年新进贡的上等毛尖儿,姑姑且尝尝看味道如何。” 晴云起了身笑道:“那小猴儿崽子会无缘无故想起给我送茶来,怕是定是有事相求吧!” “姑姑您当真是玲珑心思!”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帘子被人掀了开,一个小太监鬼头鬼脑地溜了进来。 见他那滑稽的样子,晚春笑出了声,只问道:“说吧!今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元喜快步走到晴云跟前儿,才小心地从宽大的斗篷里摸出一幅卷轴,神色甚是紧张地展开在榻上。晴云顿时一惊,但见这卷轴做工精致轴上的字迹笔锋若行云流水,竟是颜公真迹《裴将军诗》,只是那文段末尾处不知为何染了碗口大的一块墨迹。晴云心里不禁一颤,道:“这是怎么弄的,白白糟蹋了这难得的宝贝!” 元喜闻言更是满脸愁云:“正是知道这轴是宝贝,才费尽力气到这里来请姑姑帮忙。”他顿了顿,又道:“今儿一早,我奉命将新进贡的上等毛尖分送去各宫。按规矩,皇上在御书房里用的茶和点心皆是由小厨房伺候的,本不必另备,可魏总管昨儿便一再嘱咐定要送些去御书房内的西暖阁里。我一早便依言进了西暖阁,原是说交了给暖阁里的姑姑即可,可阁子里连个人影儿也没有,盛茶的袋口偏生又在这时候松了,眼见着茶叶就要散了一地,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抓,怎料茶包确是没散,可竟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端石紫金九龙砚,溅出的墨汁便淋在了案上的这幅卷轴上……元喜自知闯了大祸,亦是不敢声张,想来这皇宫上下信得过的人中便只有晴姑姑您识文断字,亦曾临过名家之作,便想求了姑姑再临一张一模一样的让元喜能蒙混过关!”语罢,便一下子跪在晴云面前。 晴云此刻亦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他,回了神,忙将他搀起来,说道:“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这会子正在泰安殿早朝,约莫未时移驾御书房,如今只剩下三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晴姑姑若是不肯应下这事,那元喜今儿个定是要掉脑袋了!” 晴云娥眉紧蹙,思虑了良久,方才又道:“若是旁的什么事情,我定会尽力帮上一帮,可如今这事,你可叫我如何帮得呀。皇上素喜颜体,怎会辨不出这《裴将军诗》是真是假。我确曾临过名家,却也不是颜公之作啊。”晴云无奈地摇着头,心里更是乱成一锅粥。 “姑姑,让我来试试看吧!”怜景这话惊得两人同时转过头看着她,只听她复又开口问道:“皇上这些日子可尽是在临这《裴将军诗》?” 元喜道:“我是司茶库的,平日尽是在库里干活,哪里知道万岁爷临的是哪家的帖啊!” 晴云低下头,想了想才道:“若是我没有记错,这些日子,皇上临的是颜体没错,却也不是这《裴将军诗》!”她抬起头:“这几日,皇上与施丞相谈论最多的似是《颜家庙碑》。若是如此推算,说不准临的也正是那碑文。” 怜景快步走到卷轴边,仔细看了看,说道:“我曾临过颜公真迹,却没有万全的把握。” 晴云闻言,只叹道:“就怕皇上察觉,定是要降罪的!你要想清楚。” 怜景哂道:“如今,怕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怎可见死不救!好在这《裴将军诗》只百余字,三个时辰之内尚有可能完得成,元喜,你可信我?” 元喜点头。 怜景立在书案一侧,接过晴云递来的紫竹狼毫,深吸了口气,方才低下头写了起来。 整整三个时辰,怜景始终在仔细临着那诗,便是目光竟也未曾离开过分毫。至于未时,诗文部分方才终于大功告成。放下狼毫,怜景复又从小厨房取了根萝卜来,切下一半,兀自提起刻刀雕了起来,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只见那雪白的萝卜竟如神话儿般的成了一枚章子。 待章落,卷成,怜景才长出了一口气,到榻上坐了下来。 元喜道了谢,便忙将仿制的卷轴收进斗篷,快步朝御书房赶过去。 魏九功到泰安殿东庑下时,元喜方才离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大步踱至东厢耳房,掀了帘子,问道:“景姑娘现下可是在这儿?”亦是带了几分尊敬之意的称谓,魏九功思及此不由在心里叹道,自己在皇宫里这么些年,所见之人总也不算少,可经历如此起伏的怕也只一个怜景了。 晴云一见是魏九功,忙将帘子打起,将他让进了屋内。方才站定,便看见怜景从里间走出来手里还端着盛有绯色绦线的彩萝。魏九功开口道:“景姑娘,皇上要见你,赶快收拾收拾,随我去御书房!” ------------ 第四章 初入宫闱风波起(一) 仍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似乎成了良久以来的固有姿态。怜景拉了拉斗篷的连帽,似是要将整张脸都埋到里面去。出了乾和宫一路向北,远远儿的便望见一蜿蜒曲折的廊子,那廊子顶部嵌着酡红琉璃,拼出四合牡丹,廊柱上绘着金色盘龙在天图样,廊子的尽头那漆红的宫门正缓缓敞开。 进了宫门沿着庑下向前,终于停在了一座殿门前。 “姑娘请在殿外稍候,容我禀明圣上!”魏九功推开殿门迈入殿内。不多会儿,殿门再次敞开,洪亮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宣季怜景觐见——” 怜景缓步走进殿内,小心地跪于殿前:“季怜景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起头望向跪于殿前的女子,但见她身着藕色棉纱长裙,外罩碧色羽毛缎斗篷,颈上系着雪青绦子,一身的清冷素雅之气。 大殿中央的紫铜香鼎内,苏合香燃得正旺,缕缕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叫人分外舒畅。 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清冽如山泉:“把头抬起来!” 怜景缓缓抬起头迎上皇帝那深邃的目光,顿时便呆愣在原地。她如何也不曾想到竟果真是这般结果,纵是父王曾亲口预言过,她也不曾相信。可如今却再容不得她自欺欺人下去了。竟是如此,这血海深仇的那一头连着的,竟原是他! 她认得他,先皇的第十四子,当年讨伐大夏的将军。那一年,当十三岁的怜景无意间在草原上见到自受惊的烈马上跌落的他时,便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在了脑海当中。不为别的,只为他当时那桀骜的眼神。 那匹马是图尔最悍的马,却也是最好的马。这些年来从未有人能够驯服它。而那一天,怜景亲眼瞧着他复又跃上马背,驾马飞驰向远方。待到再见他时,那马儿已安伏于他身下。在十三岁的小怜景眼中,十八岁的他仿佛成为了神祇一样的存在。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他也已二十一岁,她曾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母妃,今后则是随侍在他左右的女官;而他则是当朝新皇,是那个毁掉季氏一族,却又偏生保护了她这唯一一个遗留下来的季氏族人的人。思及此,她苦笑。 “你为何而笑?”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复又低下头应道:“奴婢只是想到一些无可奈何之事,故而笑了出来,请皇上恕罪!” “说来听听。” 怜景答道:“只一些庸俗之事,恐辱圣听,不说也罢。” 皇帝眯了眯眼,良久方才开口道:“你日后便在御前当差,所负责之事待会儿魏总管会安排!” “奴婢遵旨!”怜景再拜,方才起身向殿外退去。 出了殿门,方转过身,只见魏九功迎面走了过来。怜景恭敬地福身道:“魏总管!”这魏九功再傻也不会不明白这层关系。皇上能为了她不惜违逆祖训,想来,这身份定是不同的。纵使如今只封了个女官,保不准哪天便忽然飞上枝头。若那时才想着恭顺,怕是也太迟了。思及此,他赶忙上前扶起怜景道:“景姑娘这是折杀我了,我哪里受得起这等大礼啊!”谈话间用了个“我”,言下之意甚是明了,你不比我低,我亦不高于你,不卑不亢,尽显宫中老人的油滑。 “总管客气了!”怜景不再坚持,这深宫之中的人情冷暖,她虽亲身经历不多,但只看,也总能看得出些许脉络了。自十三岁入宫至十五岁被打入冷宫,她确也看遍了这宫中的百态“人情”,心中便亦是自有尺寸的。她明白,若想在这深宫之中生存下去,就只一条路,那便是严守规矩,精于人事。 打魏九功那儿问清了自己每日的差事,也不过是端茶送水的闲散活儿,应注意之事,这几日晚春已尽数教会了她。怜景仰起头看了看天,听魏九功说早朝下来皇上便一直在昭华阁议事,便是到了此刻,亦是连一粒米都未曾进过。一出昭华阁的门儿便当下回了御书房,遣散了伺候着的宫人,且下了旨命任何人不得打扰。一众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没有任何法子。她转过头看了看紧掩着的殿门,先皇驾崩,新皇刚登基,自是有好多事情要忙的,更何况这皇位的来路却也不十分的合乎法度。若要安抚满朝文武的心,大概也要花上不少精力吧!怜景摇了摇头,怎会心疼起他来了?!图尔的仇,大夏的仇,季氏一门的仇,你难道忘了吗?!定了定神,怜景朝御茶房走去。 往日住在这宫中时,她哪里干过这等粗活。只得向一旁的宫女打听,终是好不容易方才找着正地儿。晚春曾说过,皇上的茶是要由专人负责的,她要做的也不过是把东西端过去。掌茶的宫女问明了她的来意,便转身进去取茶。怜景便依着规矩站在门边等着。忽然觉着身后有人用力地推了她一把,那力道虽是不大但来势太猛,她一个踉跄便跌在了台阶上。疼痛瞬间便从伤处蔓延开来,她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看向来人。只见那人站在台阶之上,用一种轻蔑至极的目光盯着她道:“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呢?原来是珍娘娘,哦,不,现下已不是什么娘娘了!” ------------ 第四章 初入宫闱风波起(二) 怜景揉了揉磕疼了的膝盖,站起身刚好看见管事的宫女将皇上的茶端了出来,她只淡淡地转身接过茶,道了谢。便也再不想开口多说一字,她握紧茶盘努力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尖锐疼痛。 “景姑娘,你行吗?若是不行,我且帮你端了去。”那端茶的小宫女看了看怜景擦伤的手腕,小声在她身边担忧道,但一见身旁那老嬷嬷的脸色,复又噤了声。怜景摇头道:“不了,谢谢你,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自然,景姑娘是谁啊!图尔草原上大夏国第一公主啊!”撞伤怜景的那老嬷嬷复又开口道:“你瞧我今儿这记性,连大夏国早没了这事儿都能忘。也好,像景姑娘这样儿没干过什么活儿的,也该适应适应了,不然,要是还把自己当个主子,岂不坏了规矩!” 怜景背对着她,所以唯有她面前的小宫女看到了她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她用力咬住下唇,想忍下这口气,但也只能是“想”了。若是只侮辱她怜景一个,或许忍得,可这老嬷嬷与她无怨无仇,何以一口一个图尔,一口一个大夏国地侮辱人。她转过身盯着手中的茶,茶水滚烫,水气氤氲在视线里。这是规矩,茶到女官手中时定是滚烫的,待端至御书房,水温也自会降至刚好。而此刻怜景的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草原之人素来直爽,于是便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啊!”随着这声尖叫,那杯滚烫的茶便一滴也不漏地淋到了那老嬷嬷的脸上。 永远不要侮辱图尔,侮辱大夏。纵使亡国,我怜景仍是大夏的族人!放下茶盘,怜景转身大步离去,再没看那老嬷嬷一眼。 俗语有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话到了皇宫之内,便成了无论好事坏事均会在发生的那一瞬便传了出去。用不了多久,整个宫里的人就都会知道得极为详细。怜景深知这个道理,可是那又如何?她本就是打鬼门关前转了个圈,硬是让皇上拉回来的。如今,她并不介意回到她来时的地方去。身为季氏一族的后人,有什么是值得恐惧的呢? 然而令她万分意外的是,一整天竟都是那般平静,与她想象中的一切完全背道而驰。她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亦不关心。该发生的终究是逃不掉,她自知这无需心存侥幸。 魏九功从西暖阁出来,动作极轻地推开御书房的门,却还是发出了微微的声响。皇帝心知是他,并未抬头,只凝神瞧着御案上的书帖。 “万岁爷,您要的东西,奴才给您取来了。”语罢,便将那卷轴双手托起至皇帝面前。皇帝将手中那玳瑁嵌玉紫毫笔搁在一旁的牙雕龙纹五峰笔搁上,拿过那卷轴展了开来――颜公的《裴将军诗》。皇帝只打量了一眼便道:“糊涂,这哪里是颜公的真迹,这分明是朕临过的!” 魏九功闻言,忙应道:“都是奴才眼拙,竟连万岁爷的字迹都认不出了,许是万岁爷整日临颜公的书帖,如今这字竟也跟颜公极为相似了。让奴才一时将万岁爷的字认成了颜公的真迹。” 皇帝摇头笑道:“好你个魏九功,旁的不见你反应快,这说奉承话的功夫倒是见长啊!”皇帝说着低下头复又打量着那卷轴上的字,竟顿时生了疑。这幅字分明非他所书。仔细瞧着那卷轴上的字迹,虽是有几分颜公字的雄浑与大气,却少了几分瘦硬之色,反倒透着一股子阴柔。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问道:“这宫里识文断字的女子你可知晓?” 魏九功一愣,应道:“回皇上,若是问这宫中所有女子,奴才怕是不知。若是问靠近御前的,奴才心里倒是有个数!” “且说御前便是。” 魏九功略略想了想答道:“后宫中的各位主子奴才不敢妄言,可若论这平日里专司御前的宫人中唯有茶水上的晴云读过些书,再则便是新分了去茶水上当差的怜景,毕竟是皇家出来的,想来亦不会差太多。” “怜景?”皇帝皱了皱眉竟一时想不起这怜景是哪一个。 魏九功见状忙提醒道:“便是今儿未时来见驾的那个。”并未提及冷宫,因了心下分外明了那是禁忌。 皇帝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张清秀的面孔,那双澄澈的眸子里蕴含的却是旁人无法读到的情绪。却原来是她。竟是自己忘记了。他低下头瞧着那卷轴上的字,似是当真见了她立在案边垂首临帖的模样,那专注的神情和执笔的姿势仿佛呈现在了眼前。如此女子,亦是难得的吧。思及此,他微微提了提唇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这事,看来有得瞧了。 ------------ 第五章 面圣与被劫(一) 申时一过,太阳便缓缓朝西天边儿落了下去,远远望去,那余晖映着天际泛了一层丹色,似是泼了淡彩墨汁一般。大殿顶上金色琉璃瓦笼在那暖色里,越发显得尊贵起来,让人一眼望去竟恍然将其错认了作仙境,亦巴望着能在那柔和的光辉里降下个仙子来。 怜景端了鎏金艳玉壶踱至书案边将茶斟好。适逢施瑞施丞相欲退出大殿去。施瑞行至殿门时复又抬头打量着怜景。只见她低垂着头,将茶盏放好,神情淡然,无一丝浮躁之色。他暗自点了点头,这才退出了御书房的门槛。 怜景安置好茶盏,刚欲退出殿去,却忽闻皇帝开口道:“你可识字?” 怜景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识得一些。” 皇帝并未抬头,只将一旁的卷轴拿起展了开来,问道:“都临过哪家的帖?” “幼时曾临过卫夫人的《古姬名帖》和傅山的《逍遥游》。” “唔!”皇帝点了点头:“颜公的《裴将军诗》你可读过?” 怜景闻言顿时一惊,只将头埋得更低应道:“读过。”话音未落,但见皇帝将手中的卷轴朝她面前一推,道:“替朕瞧瞧,这可是颜公的手迹?”言语间依旧是不动声色,皇帝甚至只是笑着望着她,她辨不出这笑里的含义。只觉背心里顿时生出冷汗来。她一眼也不曾瞥向那卷轴,只开口道:“回皇上的话,不是。” 皇帝微微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回答,又问:“竟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便能如此肯定?” 怜景道:“皇上心里自是有数的,又何苦为难奴婢。” 皇帝闻言笑了笑,复又拿起那卷轴,向后靠在御椅上仔细端详着道:“看这字笔锋流畅,轮廓宽宏,倒也有几分颜公的形。便是这收尾处的几笔却透出一股子优柔,却也不失秀逸,可惜了力道不足,难成瘦硬之势,是失了颜公的神。这《裴将军诗》,于楷书中杂以行草,在笔法上综合运用篆、隶、楷法,章法也特殊,当是颜公在书法上的又一创举。你能临到如此程度,便已是极为可贵的了。” 这话说得极为轻松,似是单单对她的字作以点评,可怜景自是清楚事情原委的,这心里便如吊了七八个水桶,七上八下的,叫人好不自在。 皇帝见她半晌并未回答,便觉是吓坏了她,只淡淡道:“染了墨迹的那幅字,亦并非颜公真迹,你且放宽了心便是!” 他原是知道的。 怜景苦笑,他是帝王,这普天之下又有什么是瞒得过他的呢。可她亦不是傻瓜,那是欺君之罪,她断不会无端拿性命开玩笑。她闭了眼,摇头道:“那幅字是皇上临过的。那章子印迹是新的,若是不仔细看,决然是看不出的。” 皇帝沉默地望着她,似是欲将她一次看穿,却终还是徒劳。末了,只笑道:“那章子是你雕的?” 怜景只道是。皇帝点了点头,方又想起另一件事,心里竟是泛起了些许好奇,便复又开口问道:“听说,你今儿个闯了祸!”那声音极轻,语气亦是平平,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似只是对事实的陈述。怜景闻言微微一愣,但旋即又恢复了如常平静。她只垂首立在案边,却是什么也不说。 皇帝伸出手随意地翻了翻案上的折子,抬起头瞧着她静默不言的模样微哂道:“做错了事便不出声了?” 本就知晓她是那般特立独行的女子,却也如何不曾猜到她给出的竟是这样的答案。在她之前,皇帝从未料想过会有这样的女子,能够此般坦然且毫无畏惧地立在他的面前。他听见怜景清脆悦耳的声音,那曾是草原上最婉转动听的歌喉,如今却只能困于这宫墙之内恭顺着应话,没有丝毫的迟疑,她答:“回皇上,奴婢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了奴婢自觉并未做错过什么!” “哦?”皇帝饶有兴趣地睨着她,忽然厉声道:“依你的意思,难道竟是朕冤枉了你不成?” 空荡荡的大殿里,反复回荡着皇帝的质问声。除此之外,便是空荡荡的沉寂。静的连心跳竟也开始清晰起来。皇帝斜睨着立在眼前的女子。什么是天生的高贵?什么是天生的骄傲?你若此时如此问他,他定会告诉你,只看看她就明白了。 怜景并未似其他奴才那般慌张无错地跪下来连连请罪,她仍是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回皇上,怜景并没有错!”只九个字,却是掷地有声。 ------------ 第五章 面圣与被劫(二) 皇帝心下一惊,只斜睨着她道:“朕听说你今儿个申时在御茶房泼了桂嬷嬷一脸滚茶,可有此事?”那语气亦恢复了平静,却也隐隐含着一分玩味。 “确有此事!”怜景答道。 “那你如何还能泰然自若地说你没错?”音调向上挑了挑,但并无怒意。 “奴婢当时并不知道她是谁,那对奴婢而言也不重要。” 皇帝挑了挑剑眉并未打断她,只听她继续道:“古语有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道理怜景总还是懂得的。” “那你可知,有些道理在这宫中却是如何也行不通的。”这话说得极为缓慢,仿佛是惟恐她不能将每字都听清楚。 怜景冷笑道:“于我无异。有关这些道理的记忆并非这皇宫所给,那是图尔草原,是大夏,是季氏这个姓氏赐予的,于怜景而言,这即是全部。侮辱怜景便罢,奴婢可以忍。但她不该侮辱图尔,不该侮辱大夏国,更不该侮辱季氏这个姓氏!” “大胆!”皇帝勃然怒道:“如今你已是天朝子民,何以对他国心存崇敬!你难道就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怜景淡淡地笑了笑,答道:“素来听闻惟佛家戒执念,难道在这皇宫大内竟亦是如此么?”她低了头,声音虽弱却仍旧清晰:“皇上您不亦是心存执念么,凡人心中本就无法抛却所执着之事,人事也好,名利也罢,古往今来真正做到无所求的人又有几个呢?怜景不过是执着于自己的记忆,执着于自己的心。原以为纵使旁人不懂,皇上您定是会懂得的,不过现下想来,确是奴婢妄想了。”她将“奴婢”二字咬得那么紧,仿佛是刻意在强调些什么?却又不再开口多言一字,只是自嘲地笑着。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近乎使人顿觉荒凉的沉寂,怜景不记得自己到底站了多久,直至双腿因了长久站立而渐渐麻痹了起来的那一刻,皇帝朝她挥了挥手道:“你且退下吧!” 怜景福了福身,竟是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她试着动了动膝盖,复又站定了身子,这才退向殿外。 “慢着!”身后忽而传来皇帝的声音,她住了脚,只问道:“皇上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把头抬起来!”便是命令一般的口气。 怜景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只听他开口问:“朕且问你,为何你不似其他奴才一般跪下来讨饶?你只需照实回答,无需有顾虑,朕不予责怪。”话一出口,皇帝竟自觉可笑。那最后一句怕是着实多余。即使怪罪又如何,依她的性子,怕是死亦是不惧的吧! 怜景闻言不觉笑了笑,答道:“答案皇上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他们无错而跪,是因为他们从骨子里便将自己看作奴才,奴才跪主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你是不将自己看作奴才了?” “这便要问皇上您了,皇上可有将怜景看作奴才?”怜景紧盯着他的眼睛,那眸子依旧是那么的明亮,只是多了一分锐利。她始终清楚地记得他那时的眼神,便如一泓深潭,望不见底的迷茫而清寒。如今,剩下的,便只有陌生与疏离。 他高高地坐在大殿之上俯视着她,她立在殿前微微扬起头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三年前,亦曾是这般情境。三年前,竟也曾有过如此情境。三年前……终究是回不去的三年前。 怜景低了头不再看他,微微福了福身,快步退出了大殿。他亦是没有叫住她,更未曾给她任何的回答。 怜景立在廊下仰起头,望着檐儿上偶尔随风飞落的雪霰子,心里竟是比雪还要冷上几分。倘若是三年前,我定会一直等下去,直至等到你回答。因了那时的怜景便是那般天真地以为,所有的男孩子待到长成了英俊的男子,定会是爱慕他的女子最大的幸福。竟是不知人终究是会变的,她那英俊的男子已决然不再是曾经的心事,便如她此刻早已不知曾固执地在心底存了的那份似是“爱慕”的情愫,何时在脑海里失了踪影。 除了恨。还能有什么呢? 孑然一身,如今的自己除了恨,便已然是孑然一身。 她恍惚想起记忆中那个面容精致的白衣男子,男生女相本就被族人视为不祥的预兆,他的美貌令人心生艳羡,竟也使他不得不流落江湖。 遇见他的那一年,她仍在襁褓之中,哭闹起来着实令人没了法子。可是一见了他就呆呆地伸出手去,一时之间竟也全然忘记了哭闹。在那稚嫩的小手终于够到他绝美的脸颊时,便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一年,她只有四个月大,而他已是个十三岁的翩翩少年。 ------------ 第五章 面圣与被劫(三) 怜景闭上眼睛,那是此生除了父王外,第一个肯如此温柔地抱着她的陌生男子,或许便是从那日起,他渐渐习惯了包容她所有的任性,所有的刁蛮,然后将她小心地捧在掌心上。让她总能在孤独的时候想起他,心里竟也认定一般地相信,只要在他身边,便是天塌下来亦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她抱紧双臂,如受伤的小兽一般蜷在廊柱下,颤抖的双唇微微张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一阵忽然刮起的冷风从口中陡然灌入,将她的眼泪生生冲了出来。她只咬住下唇,在心里默默地叫他的名字,流白,流白,师父―― 皇帝看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殿门,顿时生出许多感慨。这就是图尔的水养大的女子么?在那娇小而弱不禁风的身体里面,如何能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他甚至开始觉得当初下令杀掉季氏王族,而非将他们招为己用是一种错误!他靠在御座上定定地望向门口,口中轻声呢喃着:“季氏……怜景……” 打御书房出来时,已至掌灯时分。怜景轻车熟路地绕过西角门儿,正欲回到东庑下的廊房休息一会儿,只觉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待她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便使她即刻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她复又闭了眼微微摇了摇头,如此俗套而卑劣的手段,是你们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 瞧着这屋子的摆设,似是弃置许久的旧屋子了。破旧的窗棂上结着一大张蜘蛛网,偶尔飞过不慎落网的飞虫拼命地挣扎,却终是归于徒劳。绑了自己的这木头架子上,积了一层厚厚地一层灰尘。那老旧的门发出“吱嘎”的声响,门被推开的刹那,外面的光陡然射入屋内,让她长期处于这黑屋子中的双眼,着实不舒服了好一会儿。听脚步声,进来的人,似是有三个,纵是不曾睁开眼,只听便也能了解。怜景在心里轻笑,早该料到会是这般结果,想来却是自己大意了。 “景姑娘好兴致啊!便是在这破屋子里竟也能睡得正香。”果然是她!怜景顿时放松了下来。世间之事本就是这个道理,知道是谁,总好过一无所知,至少不至太过被动。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桂嬷嬷那张肿得惊人的“猪脸”,这一眼可着实把她吓得够呛。只在心里道,若不是自己被绑在木架子上,怕是定要被吓得摔个实在。她本不想笑,但一思及此,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桂嬷嬷见她竟笑了出来,顿时火冒三丈:“你个贱婢,胆敢笑我!”语罢扬手便是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自脸颊蔓延开来,那声音极响,力道也够狠,生生打得怜景偏过头去。怜景微微皱了皱眉,片刻便弯起唇角复又缓缓转过头来,带着唇边仍未打散的笑意。 “好好,我让你笑!主子不怪罪你,你就飞上天了?!看我今儿怎么叫你哭!”桂嬷嬷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厉声对身后那两个小太监道:“给我打,只不要打脸,差不多就放她走,莫要把她打得残了,回头万岁爷要跟我要人的!” 主子不怪罪?这主子是你的,还是我的?怜景心里想着,谁人不知你桂嬷嬷是常妃的人,若是没有你那主子撑腰,你怎会有胆私下刑我?欲盖弥彰,欲盖弥彰啊! 一指粗的鞭子狠狠地打在身上,她却咬紧嘴唇不肯屈服出声。只定定地盯着站在一旁的桂嬷嬷,那目光里却是未含任何情绪。似是直直穿过她的身体而投向了别处。只怜景自己明白,她不过是想将她牢牢记住,记住这张丑陋的脸,便亦是记住这张脸背后,那张美艳的容颜,和那越发丑恶的心! 皇帝将最后一本折子搁在一旁,眼前那明黄色晃得眼睛酸涩异常,目光瞥向一旁的西洋自鸣钟,竟已是酉时三刻。他伸手去端茶杯,指尖冰凉的触觉让他一惊。心下生疑,难不成那怜景还闹上脾气了?这成何体统!他皱了皱眉,朝殿外厉声叫道:“魏九功!” 殿外,魏九功方才从永宁宫太后那儿回来,还未站定便听见皇帝这一声怒吼,顿时惊得打了个寒颤。他胆战心惊地推开殿门走进去。只见皇帝一脸愠色,他眼珠一转,余光瞄了瞄四周,按说今儿个是怜景当值,但殿内竟未发现怜景的身影,如是心下便明白了几分。皇帝端起茶杯,扬手便摔在了魏九功面前。那洒蓝釉金丝团福杯顿时碎成无数片,瓷片四溅而起,随着那破碎的回音散落到黑暗的角落里。 “你给朕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奴才该死,这就差人去换!”魏九功说着,便起身欲退出大殿。却听见皇帝复又开口道:“免了,朕且问你,怜景这丫头现在何处?” 魏九功的脑袋当下便“嗡”的一声大了起来。他在心中暗自道,今儿个到底是触了什么大霉头了,方才在太后那儿便是一直在说这怜景,好不容易回了御书房,皇上竟还是问他怜景的事!他叩拜道:“回皇上,这……这个奴才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那朕要你这个总管何用!” 魏九功闻言忙磕头谢罪,皇帝竟是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摆手道:“马上给朕去找,若是找不到她,你这总管便也不必做了!” ------------ 第六章 族人(一) 终究是挨不住那样剧烈的疼痛,原以为在这世上已再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承受的。便也忘记了自己仍是个活生生的人,纵使没了灵魂却总也是活着的。 怜景在冰冷的雪地上醒来时,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墨黑的穹宇竟是不曾有一点星光。她低下头看了看身上沾满红色血迹的衣服――还真是不如在冷宫时那衣服好看。她艰难地挪动着步子朝自己的住处走去。她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身在何处,但只想便也应知道,这儿离御书房定然不近。寒风从鞭痕下衣料撕裂处钻进夹衫,只剩下疼。怜景心想,照这样来看,等不到自己回去,便要冻死在半路了。正如是思虑着,忽闻身后传来马车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她转过身,只瞧见一辆玄色马车径直朝她驶来,驾车之人拉紧缰绳,马车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她面前。 车内之人掀了帘子探出头来:“景姑娘,我家老爷请您上车!” 怜景疑惑地瞧着那女子,那衣着打扮不似宫中之人。转念一想,是与是又能如何,自己如今已至此般境地,想来已再不会有比这更糟的境况了,更何况,她亦是不想被冻死在这里的。便索性点了头,迈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怜景便认出了坐在对面的那人――施瑞,施丞相。 这施瑞是朝中元老,无论身份还是地位均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怎会平白出手救自己这样一个小宫女?怜景毫不避讳地迎上施瑞投来的目光,径直开口问道:“丞相为何救我?”语气生硬,直接。 施瑞的神色却也丝毫未变,只淡淡开口道:“不愧是草原上的第一公主,确有王族的勇气和魄力!”他并未直接回答怜景所问:“老夫正欲进宫面见皇上,只刚好路过此处而已。” 面见皇上?路过? 怜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眼下天色已晚,不多时宫门便该下钥了,此时才不慌不忙地来面圣,莫不是今夜要宿在这宫里不成。 话一出口,施瑞也自觉于理不合,见怜景并未揭穿他,便也不再多言。他伸手拉过她的胳膊只见她身上鞭痕密布,有些伤口又极深,皮肉外翻,如一条条血虫盘踞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甚是残忍,让他不觉间紧紧地皱起了眉。怜景略显不自在地抽回手,尴尬地应道:“什么公主,过去的事还提来做什么?更何况我如今这模样,提起来岂不丢了老祖宗的脸!” 施瑞摇头:“谁说丢脸了,叫他出来,看老夫不打掉他满口牙!” 满口牙? 怜景这话逗得笑了出来,复又转头瞧着他。施瑞摸着她的头,神情异常温柔地问:“孩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怜景一怔,开口应道:“您自然是施瑞施丞相了!” 施瑞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是季氏,施瑞!” 季氏......施瑞...... 怜景顿时呆在原地,似是刹那间叫人掏空了思绪,脑子里陡然变得一片空白。 “不相信么?”施瑞顿了顿,苦笑道:“也难怪你不信,在这天朝呆得太久了,竟是连我自己都快将这姓氏忘记了。” 怜景回过神定定瞧着他,那眼神中藏着那么深不解。那份灼热分明是在等待着他该有的解释。施瑞自觉羞愧,亦是不敢抬起头直面她的目光,只低了头道:“三十二年前,二十岁的我奉命领兵攻打西梁国,被人暗算受了重伤。由于众部下失散,辗转逃至天朝边境。幸得天朝之人伸出援手,将我救下。而那救了我的人,便是当朝的三公主,先皇的姐姐。因了伤势过重,伤口却又浸过水发了炎,我连续高烧七日!”他苦笑着摇头:“许是真的烧坏了脑子,否则我不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个干净!” “于是你便成了天朝的驸马,当今的丞相爷?”怜景接过他的话道。 施瑞点头:“婉儿是个好女人,便是如今,我亦并不后悔娶了她。可惜她去的太早。”怜景分明地感到了那份悲伤,那份情谊终究是那般的真实,可纵是再真实又能如何,能将叛国投敌的罪名掩了去么?这情终是一个人的事,如何也冲散不了怜景此刻心中浓重的怒意。 “宣武二十年,即是婉儿走后一年。先皇派我出使大夏,身处生我养我的草原,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然后便是在那时,我方才找回了失踪多年的记忆。”施瑞抬起头看着怜景,眼底闪着一丝无奈与困苦。 “那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为何不回去?”怜景克制不了心底疯长如水草般的怒意,只大声斥责道:“你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大夏灭亡,眼看着季一族血流成河,眼看着生你养你的图尔落入贼人之手?!” “你以为我竟是不想回去吗?”施瑞瞪着通红的双眼,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亦开始激动起来:“当时的天朝早已对图尔动了心思,先皇遣我出使便是为了去打探大夏的虚实。那日,我想尽一切办法避开众人的耳目,潜进大夏王宫面见圣上,可是结果呢?” 他冷笑道:“结果便是,我竟被当成乱党给抓了起来。那个莫名其妙的皇帝竟以挑拨大夏与天朝联合同盟为名将我打入了天牢!”这最后一句施瑞竟几乎是喊出来的,他紧紧地盯着怜景的眼睛,继续道:“我曾试图用尽各种法子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哪里能有什么法子,除非大夏被攻破,否则我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洗脱这荒谬至极的罪名!” 言罢,施瑞竟忽然大声笑了起来,那笑,听起来却是那般悲切,他大笑着道:“最后我竟是在天朝侍卫的营救下,方才得以从王宫中逃脱,而代价却是赔上近十名侍卫的性命!哈哈,你说,丫头,你说这该如何之荒谬,怎会不好笑!” ------------ 第六章 族人(二) “丞相......” “我本名为季连城!”施瑞打断她的话:“是季氏一门的叛徒!” 季连城? 怜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你是季连城?” 大夏国曾经一统图尔众部的少年英雄,圣将军连城? “不错,我正是你的爷爷纳西王爷的老部下连城。”施瑞恭敬地起身向怜景拜道:“日后,老臣也定将尽全力护公主周全!” 怜景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道:“丞相言重了,如今早已没有什么公主了!” “如今的怜景,不过是个卑微的小人物,便是只求平淡终此残生即好!”她转过头不看他。 “老爷,已经到了!”车子外传来车夫的声音,怜景复又转头望向面容甚是严肃的施瑞,最后说道:“丞相,今日您并未见过我,我亦是不清楚任何关于您的事情。记住,万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为了季氏,为了图尔!” 施瑞望着微微摇晃着走下马车的怜景,分明是那般的痛楚,竟如何也不曾说出分毫来,那份坚忍却是来自何处?那坚定的神情,未曾有一丝颤抖的声音依旧反复出现在施瑞的脑海中,令他不由在心中暗暗赞叹。 为了季氏......是了,只要是为了季氏,又何来平淡终生呢?! 穿过昭华门,怜景便快步朝自己的住处走去。廊子檐儿上挂着的珐琅六角灯笼挑亮了视线,此刻夜色已浓,想来定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她受伤这事,无疑是见不得光的。至少此刻尚不能声张。怜景暗自握了握拳,可常妃这笔帐,便算是暂且记下了! 怜景推开房门,方才迈进屋内。便瞧见魏九功一脸十万火急的迎了上来:“哎呦,我的景姑奶奶,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这脑袋怕是就要搬家了!”他快步走过来拉住呆在原地的怜景,借着廊下微弱的光这才瞧见她身上密布的鞭痕。裂开的衣料下隐约可见一道道深红色的伤口,皮肉外翻,边缘的料子竟已凝在了伤口上,被血染得失了本色,这该是下了多重的手啊。 “这......这是......” 怜景赶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总管莫声张,千万不可让皇上知道了!” 魏九功挣开她的手,面露忧色,只叹道:“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儿啊!这,这你叫我如何跟万岁爷交待啊!” “皇上怎么了?”怜景停住脚步,疑惑道。 “皇上要见你,马上!” 怜景皱了皱眉,片刻方才开口道:“劳烦魏总管在屋外稍候,待我换件衣裳便马上跟您过去!” 魏九功微低了头,终于还是迟疑着问了一句:“这伤是?” 怜景无奈地苦笑,侧过脸说道:“主子赏的,做奴婢的哪有不感恩的道理?!”语罢便掩上了房门。 魏九功心下顿时一片清明。这皇宫之内的理儿,他自是比谁都清楚。这样的事情时时都有,却鲜少见到怜景这般模样的,明明是伤的极重,竟还是坚持着,不说亦不逃,便是如常姿态。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定然不会发觉。这怜景也当真是有那么一股子韧劲儿。能将这口气忍下,方才可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魏九功不由笑了笑,为何自己竟会如此肯定怜景会有飞上枝头的那一天呢?其实并非“飞上枝头”,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本就是一只金凤凰,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怜景一路跟在魏九功身后行至泰安殿,她尽力使自己的神情平淡自然些。可那周身尚未来得及加以任何处理的伤口,却是疼得越来越厉害,光洁的额上渐渐沁出些许虚汗来。 “景姑娘,我便只送到这儿了,过会子皇上问什么?你只照实答便是了,万万莫再触怒了龙颜!”否则,你却是没事了,我魏九功可就惨了。后半句并未说出口,但却是此刻魏九功最担心的。 怜景明了地点头,转身迈入大殿。 “怜景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怜景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殿内沉静的有些寂寥却也充满了肃然的压力感,紫铜掐金丝三足双耳鼎内燃着的已不是怜景之前备好的苏合香,而是清凉的甘松香,香气逸入口鼻间,竟也全然没了那分适意。 过了良久,皇帝的声音方自头顶传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怜景应道:“回皇上,已是戌时了。” “嗯,你还知道已是戌时了?”皇帝的声音平淡,令她听不出什么端倪。但闻耳边响起衣物摩擦的窸窣之声,不出片刻,眼前便出现了一双明黄色金丝九龙翔云靴。 “跪着做什么?你不是不跪的么?” “奴婢惶恐!”怜景闻言赶忙开口道。 “惶恐?哼,你怜景竟也会惶恐么?”话音未落,皇帝便抓住她的胳膊,硬是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这一抓,却刚好触到了她手腕上的伤,疼痛感瞬间窜上头顶,内里的衣衫竟已被汗水浸湿。怜景脸色苍白,只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复又跪了下来道:“奴婢有罪,奴婢不该擅离职守,请皇上降罪!” 皇帝习惯性地眯了眯眼,俯视着她厉声道:“你若是愿意跪,那便一直跪着罢!” 怜景低下头,只听着皇帝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大殿之内。 门外候着的魏九功一见皇帝出来便赶忙迎了上去,万分小心地照例问道:“皇上,您今儿个是去端福宫,还是朝阳宫?” 皇帝却并未理会他,反而似是未曾听到一般,只顿了顿脚步,然后抬起右手,将掌心缓缓摊开来。手指上殷红的痕迹让他紧紧地皱起了眉——那是刚刚握住怜景手腕的手。 皇帝攥紧了拳,良久,方才开口道:“摆驾常青宫!” ------------ 第七章 常妃(一)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可却都凉不过一个人寂寞孤独的心情。想这世上,凡事都应有一个底线,约束着自己的思想乃至行为。一旦这底线被心生的怨气击溃,便是心魔诞生之时。除了自救,便是神仙也无计可施。 “娘娘,进去吧。”桂嬷嬷将狐裘大氅披在常妃身上:“天儿凉,您这身子若是垮了,还拿什么跟那些个狐狸精斗啊!” 常妃转过头睨着她笑道:“嬷嬷这口气儿可是顺了?!” “老奴这是为娘娘抱不平呢!”桂嬷嬷赔笑道:“娘娘想啊!一个先皇从未临幸过的质子妃子,凭什么能每日陪在万岁爷身边!仗着有几分姿色便来媚惑皇上,难道竟是不该好好教训一下?” 常妃站起身,月光下依稀可见那略显苍白的脸。虽未施任何脂粉,但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只是那潜藏在眼底的光芒过于锋利,竟似是一把利刃随时都有可能将人割伤。这全然不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子应有的眼神。 “你也不怕皇上怀疑到本宫头上?”常妃缓步走进暖阁,桂嬷嬷赶忙上前扶着,脸上尽是谄媚的笑意:“娘娘,这些日子皇上尽是宿在何处?” 这问题问的着实不怎么高明,但见常妃皱了皱娥眉,声音微带不悦:“有话直说便是了,皇上在哪儿过的夜,本宫怎会知道!” 桂嬷嬷惊觉失言,复又赔笑道:“老奴的意思是,若是说妒忌那怜景,有谁会比锦妃更甚?”她看了看常妃的神情,见她神情似有好转,方才继续道:“在王府那会儿,锦妃可谓是享尽恩泽无数,便是日日与皇上相伴的。奴婢听敬事房的小太监们说,自打这怜景从冷宫出来,皇上除册妃大典那日翻了锦妃的牌子外这几夜便尽是在御书房过夜,您看......” 常妃的眼角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她缓步走到镜子前坐下来。那铜镜上工艺精良的云纹,在鎏金面上分明的凸起犹如一列列连绵的山脉,蜿蜒着盘踞在那里,依了原有的次序列好,便成了一朵恣意绽放着的金丝菊。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的眼中又多了一丝笃定的神色。论资格,她是最早嫁进王府的;论出身,她的父王便是当朝丞相,大权在握。比起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女人,她自是高贵许多的。如此一想,她终于展颜道:“桂嬷嬷,你且退下吧!好生休息休息,明儿个我们还有大事要办呢!” 桂嬷嬷闻言福了福身,只应了个“是”便退出了暖阁。 若论起悲哀,最显而易见的一类悲哀之人便是这些个奴才。他们永远只能围绕在主子身侧,以主子的意志为生存之宗旨。然而,聪明的奴才会为自己寻一个英明的主子,安分守己是首要条件。但这些在皇宫大内便尽是空话,想这深宫之中奴才尚且不如一条得宠的狗,又何来择主子一说?!那么至少要学会去做一个好奴才吧!若想不招惹是非,便仍要严守“安分守己”这四个字,切忌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而这桂嬷嬷便摆明了是个蠢奴才。 得到常妃看似认可的反应,桂嬷嬷在心里着实高兴了一下。她思忖着,若是主子有朝一日能登上皇后的宝座,那么自己的腰杆儿也好再挺得直一些。知足是什么道理?那是鬼话!桂嬷嬷低下头窃喜着快步向外走去。因了走得太急竟亦是没看路,方一出了殿门便撞上了人。这一撞不要紧,可是她一个踉跄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地上。那原本一肚子的喜气儿顿时被摔了个干净,一气之下便要开口大骂。却不想,有人比她先开了口:“大胆奴才,胆敢冲撞了万岁爷!” 这一声如同一个惊雷,将桂嬷嬷的魂儿生生劈掉了一大半,她赶忙爬起身跪下来,连连磕头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帝却并未看她,只微蹙着眉,眼睛竟是一刻也不曾离开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渐渐出了神。他方忆起怜景咬住嘴唇时那坚忍的神情,心里隐隐不适。他不得不承认,当初将她从冷宫当中接出来便是私心在作祟。三年前在图尔草原,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有了一个想法。她不似一般的女子,终其一生便只会温柔顺目地守在丈夫身侧。他从未觉得她会是个安分的人。可是――皇帝闭上眼睛,自从将她接出冷宫的第二日起至今,他竟是似乎再没见过她的笑了。思及此,他的脑海里不由闪过那亮若晨星的眸子,那是他那么熟悉的感觉,便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藏了在心底的东西。而如今,竟已是满身伤痕。那眼底真切的冷淡与疏离,险些令他全然失了仪,那一刻他竟萌生了保护她的念头。原是了解这感情生于何处的,竟不曾料到自己会如此不能自持。 “皇上,皇上!”魏九功的声音唤回皇帝的注意力,皇帝这才注意到跪在面前的人。定睛一看,便顿时心生厌恶:“你就是桂嬷嬷?” 跪在地上的桂嬷嬷早已吓得一身冷汗,皇帝起初的沉默几乎一度让她觉得自己小命不保,此刻听见皇帝的问话亦是着实吓得够呛,只颤抖着答道:“回皇上的话,正是老奴。” 哦,原来是她!皇帝眯起眼睛,握了握右拳,心里道:这怜景身上的伤该是她弄的吧。偏偏那丫头又缄口不言,无论怎么问,她怕是都已铁了心地绝口不提此事。是不想招惹是非么?是不想朕帮你出头而招来蜚声?还是想借沉默来息事宁人,也借以向后宫中人宣告你季怜景跟朕是界限分明的?若是如此,那么你也太小看朕了。 ------------ 第七章 常妃(二) 你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你不动声色地去掩饰,那么朕便也不动声色地帮你“出”了这个头。怜景啊怜景,你越是急于撇清与朕的关系,朕便越是要将你扣在身边! “何事如此匆忙?”皇帝幽幽开口问道。 “回皇上,奴婢方才伺候娘娘歇下。正欲退下去休息。无意中冲撞了圣上。奴婢不知道皇上驾临,敬事房亦是不曾有人前来通报,今儿个天色已晚便斗胆揣测皇上宿在御书房,不曾想皇上竟突然来了常青宫......” “大胆!”皇帝忽然厉声打断她:“朕去哪儿难不成还要向你请示!” 桂嬷嬷闻言吓得浑身发抖,忙更加用力地磕着头,不消片刻额前便已流出血来,如此竟也不知疼,只反复讨饶:“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皇帝的声音阴冷:“魏九功!” “奴才在!”魏九功上前一步应道。 “把这个奴才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然后逐出宫去!”皇帝淡淡道,魏九功应个“遵旨”便转身向外叫道:“来人!”几个小太监走进来欲将桂嬷嬷架出去。便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真正的“主角”出现了。 “慢着!”常妃听见喊声快步走了出来。 皇帝只不动声色地笑着说道:“夜色已深,爱妃怎出来了?”声音很轻,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常妃福了福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不知桂嬷嬷犯了什么错,竟惹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 皇帝仍笑道:“魏九宫,还不给常妃娘娘说说这狗奴才究竟犯了什么错!” 闻言,魏九功了然于心一般地上前道:“回娘娘,这奴才冲撞了万岁爷,又对万岁不敬,故而触怒了龙颜!”模糊却又狠毒的回答。 常妃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跪在皇帝面前声音中有一丝微弱的颤抖:“皇上,桂嬷嬷年事已高怕是定然受不住这五十杖的,请皇上念在她曾服侍臣妾多年的份儿上从轻发落吧!” 皇帝皱了皱眉,沉声道:“今儿个在这常青宫里,朕倒是要听从你们主仆的安排了?” 常妃低下头道:“臣妾不敢!” “那便最好!”皇帝抬起头,复又朗声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朕的话没听到吗?!” “嗻!”那几个太监应了声,便拖着桂嬷嬷朝外走去。 眼见自己已是难逃厄运,桂嬷嬷便绝了望,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娘娘,娘娘救命啊!娘娘——”常妃低下头,再不敢多看她一眼。皇帝却自然地伸手将常妃扶了起来,语气依旧温柔:“让这奴才一搅,什么好心情都没了。也罢,便当是来瞧瞧爱妃,爱妃近来可好?” 常妃低着头应道:“托皇上的洪福,臣妾一切都好!” 皇帝握住她的手,复又开口道:“那便最好,爱妃早些安置了罢,朕也该回去了!”语罢,便放开了她的手,丝毫未见留恋。 常妃福身:“恭送皇上!” 皇帝不再有一刻停留,便大步走出了常青宫。 “起驾——”空荡荡的宫殿里只剩下魏九功洪亮的声音,狠狠地砸在常妃的心口上,待皇帝的身影湮没在了远处的黑暗里,方才狠狠地松了口气。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身后的宫女忙上前扶住她。 “娘娘小心!”那宫女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皇上不过因可桂嬷嬷的事情不顺心才发了那么大的火儿,但亦是并没有牵累娘娘受罚不是,皇上不但没有迁怒于娘娘,相反还对娘娘关爱有加,这便足以看出皇上对娘娘的心了!” 常妃平静了一下情绪,望着皇帝离开的方向,良久方才开口道:“不,正是因了他并未迁怒于我才更糟!”她顿了顿,神情愈发冰冷:“今日他不办我,只是碍于我父王丞相的身份,若是没了这层关系,我怕是早已被打入冷宫了!”常妃甩开那宫女的手,快步走进寝殿。方才换上的内衫此刻竟已被冷汗浸透,她倚在床上,思及皇帝离开时说过的那话:“朕也该回去了——” 回去? 哼,说得倒当真是亲切。 常妃握住拳头,在心里暗暗道:“好一个季怜景,竟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将皇上迷惑成这个样子!今日之仇,若是不报,我便枉为丞相之女!” 魏九功快步跟在皇帝身后,他从未瞧见过皇上如此焦急地要去什么地方。按自己平日里的步调竟有些跟不上了。虽未言明去什么地方,可魏九功心里自是一片清明的。便也还是不敢有分毫差池地照例问道:“万岁爷这是要移驾何处?” 皇帝不耐烦地朗声道:“回御书房——” ------------ 第八章 回首往昔尘事非(一) 这便是死亡的味道吗?为何竟会如此的让人迷醉,似是只要放松下身体便可轻松地置身于极乐。这身子已经太疲惫了,怕是再没有什么念想能够支撑得了了,然,疲惫竟及不上心的万分之一。 怜景闭上眼睛。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孤独,那种孤立无援的沧桑之感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吞噬干净,甚至连骨头一起。那种从身体内部开始碎裂的疼痛是无法真实地形容出来的。 而此刻的她是庆幸的,庆幸即将面对死亡的人是她自己。不是别人,只是季怜景。因为死去的人不会难过,真正难过的是那些活下来的人,他们将不得不面对失去的痛苦,得不到远远痛不过失去。 怜景想起图尔一望无垠的草原,想起整日盘桓在草原上空的苍鹰。她想知道,当那熊熊战火,染红了苍都的整片天空,当昔日华丽的城池皆已化为尘土。那天宇之上划破了浮云的嘶鸣会不会异常凄厉,带着浓重的绝望而决绝地美丽着的声音――宛若夜莺濒死时的哀鸣…… 怜景的唇角微微上提,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而眼角,却流出泪来。 她想起那个阳光如清泉般流淌在皮肤上的清晨,那个英俊的异族少年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犀利的眼神,翻身跃上奔驰着的烈马;她看见他骄傲地安坐在马背之上,俯视着草原上的生灵;她甚至听见了大夏子民向他朝拜的声音――他是天朝最年轻的将军,可同时又有谁能想到,他也是天朝最不受宠的皇子。人人都看见他万分风光地立在草原上俯瞰世界的豪情,却没有人想过在他年轻的心里甚至在担心,倘若是相反的结局,倘若他战死在这里,是否会有人为他难过的哭泣。怜景是看见了的,她看见了他眼底浓重的阴郁,那如苔藓一般潮湿而柔软的悲切,在她的心底延展开来,并迅速扩张,直到蔓延成一整片草原。 她记得那个晚上,草原上的风很轻,似乎是她出生以来最静谧的夜了。可是在王宫之中,盛大的典礼依旧吵闹不堪。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庆典,因为很明显,在这样的典礼上,她只能充当一个用以献媚讨好外邦的工具。当她拉起鲜红的裙裾飞快地旋转在大殿中央,当她将所有的悲伤与不快都溶入了这支舞中,当她用力地笑着想起了她那早逝的母亲华美如燕尾蝶般的舞姿,当她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来……可笑如她,玩偶一般的她。她恭敬地单膝跪地向他叩拜,只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地飘落在耳边,似是在问她,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倘若我不是我,你可还会如此向我跪拜?” 她惊异地抬起头望向他,只看见他半眯着眼睛俯视着她,那神情像极了一只庸懒的猫咪,可事实上,他却是一只危险的老虎。 “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大殿之内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所有人都不懂这个年轻的将军,这个战场上凶狠如罗刹的少年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不想开罪他,也不能开罪他。如今,他的一句话,便可决定整个大夏,整个图尔的生死。所有人都紧张万分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怜景,用一种看似平和的姿态,惶惶不安着。 怜景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倘若你不是你,那么你又是谁?” 那澄澈的眼神仿佛在那一刹那洞穿了他的灵魂,他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向远方,目光迷茫没有焦点。 “我是谁?”他重复着她的话:“是啊!我若非我,又能是谁呢?” “或许,这就是命吧!我是我!这是定数。” 他起身大步踏出殿门,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可是她却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当中,月华如水,而他此刻的身影竟比月光还要凉上几分,亮上几分。 可是怜景却从不曾想过,这个从第一眼就走进她心里的少年,竟成了整个图尔草原宿命中的劲敌。他有一双那么澄澈的眼睛,干净的如同苍灵河的河水。而他的心,却迷失在了仇恨与寂寞的陷阱里。 力量开始流失殆尽,甚至感觉得到灵魂正从身体当中抽离。父王的脸却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听见他重重的叹息和那低沉有力的声音。 ------------ 第八章 回首往昔尘事非(二) 他说:“景儿,若有一天,苍都被攻破,那么破城之人,定是那天朝的十四皇子姬良君释!”怜景看见父王仰起头看着苍都的夜空,神情中却无一丝悲戚之情,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睛亮如星斗:“父王会把你嫁到天朝去,景儿,你不要有怨,这是为了图尔,为了大夏的子民。” 他说:“景儿你记住,姬良一族最终的王者定然是姬良君释。倘若有朝一日你有机会靠近他,要记得季氏这个姓氏的含义。” “季怜景,我要你用你的灵魂起誓,此生绝不会对姬良君释动情!” 怜景听见自己尚且稚嫩的声音,那是草原上代价最沉重的誓言:“我季怜景,愿以图尔赐予我的灵魂向苍灵诸神起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对姬良君释动情,如违此誓,定会悲伤至死,永世不入轮回!” 悲伤至死......永世不入轮回...... 耳边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怜景本想睁开眼,就算是最后的告别。然而等待她的,却只有无边的疼痛和无力…… 所有的一切就在那一瞬发生了,当皇帝焦急的脚步迈进大殿的刹那,只来得及看见怜景的身体无力地倒向地面,像草原上折了翅的苍鹰,悲凉地美丽着―― 泰安殿内,宫娥太监里外进出忙碌着。在这距年关不远的寒冬里,他们的脸上竟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大殿之内,一个愤怒的声音几乎震动了整座宫殿。 “一群废物!”皇帝指着跪了一地的御医厉声道:“你们食国家俸禄,却连个结果都诊不出,朕养你们有何用?!”语罢,一拳砸在桌上,将茶杯打翻在地。 魏九功忙低下头擦拭着溅在皇帝身上的茶水,刚擦了没两下,便被皇帝用力一脚踹开,跌出老远,只慌忙爬回来重新跪好。 “你们到是给朕说说,景姑娘的病你们是治得了还是治不了?若是治不了,你们就都给朕滚回老家去吧!”皇帝的话让跪在地上的众御医颤抖得更加厉害,于是将头埋得更低。 暖阁的帘子被掀了开,又一位御医退了出来,他看了看一众人的神情,然后跪到皇帝面前小心开口道:“启禀皇上,景姑娘身上有多处鞭痕,伤口极深且未得到及时处理,因而发了炎。再加上在殿内跪了太久,染了风寒,如今高烧不退。最重要的是……”老御医抬眼,胆战心惊地看了看皇帝,只听皇帝沉声道:“照实说!” 老御医这才低下头,开口道:“是,依老臣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最重要的是景姑娘她丝毫没有求生的意志,她...她根本就不愿醒过来...”老御医顿了顿,继续道:“老臣愚顿,这身体上的病好医,可那心病...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根本就不愿醒过来? 皇帝皱着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那么厌恶呆在自己身边吗?为了将她从冷宫当中接出来,他顶下了多少压力。可是她竟然就是如此回报他的吗?季怜景,朕怎会容你如此放肆! 皇帝什么都没再说,只转身掀了帘子走进去。 透过桃红色的帐子,隐约可以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怜景躺在床上,因为高烧而绯红的脸颊更显出几分娇艳,仿佛只是睡着了,而并非徘徊在生死之间。皇帝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神情柔和的如五月的和风,拂得人心暖暖的酸涩着。 魏九功悄悄遣散了暖阁内的宫女,然后自己也退了出去。望着皇帝那神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帘子,又将门掩好,他这才转过身。他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对他的了解可以说是极深了的。皇帝的强势、精明、睿智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而真正走进他心中的人又能有几个呢?魏九功复又转身看了看那紧闭着的门,这怜景或许算是一个吧!可是?她能否比楚姑娘走得远一些?毕竟在这深宫之中......唉......他终于叹了口气,不再想下去。 皇帝温柔地伸出手握住她,她的手真的很冷,冷的不真实。仿佛她已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一紧,不觉将她握得更紧。他不能失去她,不能!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淡淡的香气从她的皮肤散发出来。她是仅剩的一个了,仅剩的一个能够真正懂他的人了。二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她能够读懂他的快乐,读懂他的悲伤,她能够让他不致觉得自己太过孤独。然后,那个人出现了。 一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她几乎给了他所有他期待着的东西,她守护着他,陪他微笑,陪他难过。即使是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只要一想到还有她在身边,他便可以满足的微笑了。 ------------ 第八章 回首往昔尘事非(三) 可是他不明白,为何她要在将他的心温暖起来的时候,在他几乎就要重新相信幸福的时候,在他以为自此可以不再孤独的时候,却离开了他?!她怎么可以那么残忍?他依旧清楚地记得那种心痛,仿佛将自己的心狠狠地揉成无数块,然后再重新将那些碎片拾起来收拾好,对着那些说不出的疼来微笑。 她死在那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火红的新娘装映衬着她苍白的脸庞,长纱的裙裾在身下铺展开来,她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像是笑,却又仿佛是在用这样的神情来嘲讽这深宫之中的肮脏,她是在表达她仅剩的爱与恨。他恍惚想起那张清秀的面容展开最贴心的笑颜对他说:“释,我愿意,一直守着你――”然而终于,这承诺变成了一柄利剑,划破了她的喉咙,也割伤了他的心。 他发誓不会放过那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可是可笑的是,那个凶手,竟然是自己的哥哥。天朝曾经的太子,他的亲生哥哥!可是纵使如此又能如何?正是因为他是他的大哥,他才更加该死!若非他将楚儿强娶入太子府,楚儿也不会自尽。所以,纵使他是他的大哥,他也必须要死! 于是他报了仇,当他亲手将剑插入他的胸膛的那一刻,他的心里竟没有一丝喜悦之情。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标至此已经达成了,那么下一步他要去哪里?为了这积攒了数年的仇恨,他不惜去争夺他本就无心的皇位,如今大仇已报,他要何去何从?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当他以战胜者的姿态站在图尔草原上的那个晚上,他曾遇到了那个小小的人儿。 那场原本令他厌烦的宴会因为她的出现,就忽然精彩起来了。那时的她身着艳红色的窄袖舞裙,宛若一只翩跹飞舞的燕尾蝶,那忘情旋转着的身姿,让人觉得异常的不真实,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他知道她是在用她的生命在舞蹈,用她的生命……就像楚儿对他的爱―― 她跪在他的面前用草原上最动听的声音开口道:“季怜景,拜见十四皇子!” 十四皇子? 哼,一个可怜的头衔而已。 他无意识地开口问道:“倘若我不是我,你可还会如此向我叩拜?” 话音刚落,大殿内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跪在殿前那小小的人儿身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尖刻,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他看见她依旧平静如水的神情,忽然很想听她的答案,大不了不治她的罪便是了。他这样想着,低头看着她。 他记得她当时高高地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清冽如泉水:“倘若你不是你,那么你又是谁?”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相反她只是反问了他一句。在问出这一句的那一刻,他看见她的眸子里是那么亮的光芒,那是无所畏惧的神采,那是在向他宣告她的平和她的无所谓的姿态。那眼睛仿佛一瞬间亮过了图尔草原上空所有的星星,亮得他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因为在那一刻,他仿佛将她错认成了她―― 可是?她不是她,她不是楚儿,再像都不是! 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被嫁到帝都来,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母妃,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而,很多年以后,他才真正意识到,其实正是那深宫当中的重逢,才让他对她的存在开始有了印象,尽管是为了楚儿。 从回忆中抽离,皇帝看着仍沉沉睡着的怜景,喃喃开口道:“为什么连你都要离开朕,为什么你们都要如此残忍?你不可以死,朕命令你,活下来!”他顿了顿:“从冷宫出来至今,你都还没有过过一天的舒心日子,你竟甘心如此就死去?你口口声声说着你对图尔,对大夏国有怎样深刻的情,难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情吗?你如今做的,就是对得起这份情了?” 这话音刚落,皇帝便感觉到怜景的手指动了一下,他忙站起身仔细地看着她,只见她张开干裂的唇似在说着什么。皇帝把耳朵靠过去,试图听清楚她所说的话,微弱的声音自她的口中流出来: “图尔...图...尔...” 她叫的,是生养她的地方。 皇帝站直身子看着她。她终究还是无法忘记那些过去,她想要的,原来只有图尔草原上策马奔驰的自由。良久,他才开口,仿佛承诺她一般,他说:“好,只要你好起来,朕就带你回图尔草原!” ------------ 第九章 万事皆由因缘起(一) 西暖阁的垂帘是前几日才新换上的,所用材料是西域最为珍贵的贡品血珍珠。那珠子每一颗大小分毫不差,圆润且极富光泽,鲜红的颜色明丽而妖艳,实属百年难得一颗的佳品。而这帘子,却是由整整两千七百颗珠子串连而成的。 为何会突然换了这帘子? 别人许是不知道,可魏九功心里却是一片清明的,时时刻刻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着,他又怎么能不了解这事的来龙去脉? 那西番使者说,这珠子有凝神聚气的功效,挂在屋子里日子久了更有辟邪的妙用。皇帝听了这话,当下便差人制了这帘子挂到这西暖阁里来了。 自那日怜景病倒在御书房里,皇帝便特许怜景暂宿月华宫。皇帝每日从雍和殿下了早朝定会绕至月华宫,探视了怜景之后,再移驾御书房。这原是不合规矩的事情,竟也没人敢向皇上进言一字。这事一直藏得严实,便也只有随行的几个小太监知道。 魏九功将那血珍珠帘子高高打起,皇帝踱入阁子内。 一旁伺候的宫女并未听见通传,忽见皇帝进来,忙跪下来欲呼万岁。但却被皇帝摆手制止了,当下便明白皇帝的意思,转过身望了望床上仍熟睡的那人。 “怎么样了?”皇帝坐在床边小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景姑娘的身子已开始复原了,恢复的亦是很快!过些日子定将大好。”宫女应着。 皇帝点了点头:“嗯,那就好。有什么事只管去找魏总管,他自会替你解决,你只一心一意照顾好景姑娘,伺候好了,朕定有重赏!” 那宫女应了个“是”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尚不待掩好殿门便听闻魏九功在门外小心提醒道:“皇上,时辰差不多了,该起驾了!” 皇帝看了看依旧熟睡着的怜景。这些日子,她的身子已渐渐康复,可为何每日他来看她,却从不曾见她醒来。难不成是御医的药有问题,还是,她本就不愿见他?!皇帝苦笑,或许便也只有图尔能够触动她。图尔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帮她觅得活下去的勇气,图尔能让她微笑,图尔能给她想要的自由... 图尔,图尔,缘何竟全是图尔?! “皇上...”魏九功等了一会儿未见皇帝出来,便再次斗胆叫出了声。片刻,但闻皇帝声音自殿内传来:“知道了!”觉察出那声音中的些许怒意,魏九功赶忙住了声。 皇帝转过身望着怜景开口道:“朕不知你是不是在装睡,倘若不是,便当是朕在对自己说话。若是,那么你且给朕听好,朕应了你的事情定然会做到,可朕亦不是傻瓜,不能够一再容忍你的不敬,不要挑战朕的耐心!”语罢,皇帝便大步走出了寝殿,魏九功那洪亮的声音顿时响彻穹宇:“皇上排驾御书房――” 怜景缓缓睁了眼,目光直直地定在那鎏金艳色牡丹的梁子上,神色疲惫。 他说的没错,自己确是不想面对他。时至今时今日,在置她于此般无措的境地之后,如何还能叫她恍若无事一般从容面对他。先是将她从众陪葬的嫔妃中破例领了出来,复又封了她女官在御前伺候着,继而因了一点小事将常妃的乳娘赶出了宫去。虽未言明,但这宫里怕是早已无人不知这一切的个中曲直了吧!竟都是因了她怜景!而如今,如今又将她安置在这月华宫,这个她本以为此生决然不会再回来的地方。这宫中原本就藏不得事儿,便是哪个宫里飞进了只鸟亦是人尽皆知。如是想来,这会**中大大小小的嫔妃定是皆已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怜景无奈地笑了笑,皇上啊皇上,你是刻意如此的么?如此让我不知如何自处,然后便可顺理成章地让季怜景重新成为这月华宫的主人?可是?你难道忘记了,我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图尔,只有苍都?大夏虽亡,但只要苍都仍在一日,我便一日都无法不挂念! 若有可能,定要离开皇宫,回到草原上去。 因为至此:“季”这姓氏的意义,已被动摇了。怜景闭上眼睛,方才忆起草原上大夏第一预言师――她最爱的父王,在她九岁生辰那日告诉她的话: “‘季’在苍灵圣录中的意思是:图尔的神,图尔的守护者...” 图尔的神,图尔的守护者... 如今她已经动摇,再无资格去守护图尔,守护苍灵的子民... 无法亲手杀掉仇人,只能远远逃开,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结果。她甚至曾天真地想,倘若当时不是老皇帝对大夏心有不轨,若不是他下令攻打大夏,或许姬良君释也不会成为她的仇人。毕竟他也曾是个可怜之人,没有给他足够多的爱,却让他替他背负毁灭一个民族的罪名,这该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她几乎试图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可以不去恨,不去复仇。 然,终还是自己欺骗自己。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尽管她并不恨他。不过这一切也都该结束了,她要回到草原上去了。然后在苍都的天空下,请苍灵之神为她证明,季怜景,此生并未负其姓氏,她会为大夏复仇,即使代价是死! ------------ 第九章 万事皆由因缘起(二) 怜景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交到女官手中,尔后便步出了月华宫。这里不是她该多留的地方,既然伤势已痊愈,那便更没有继续住下去的道理。她要回到来时的地方去了,这一次,再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她,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打泰安殿的小太监口中打听到,今儿个一下早朝,皇帝便去了朝阳宫。依着规矩,怜景本该候在御书房待皇帝移驾,然而此刻她却早已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这个皇帝和她一样,是个可怜虫!她心里如是想着,她和他是同一类人,始终是在依靠着固执的信念支撑着自己。虚伪,卑微,可怜。可是她能给他的,就只有同情。看到他,便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让她不知不觉将他的事情放在了心上。不过,也只能到这里了。宫闱中的生活,并不适合她,她要离开,并实践自己的誓言,带走他的命! 她站定脚步仰起头,瞧着眼前的那块烫金匾额――朝阳宫。 这宫殿出奇的冷清,几乎没有什么生气,似是多年不曾有人居住过一般,只是还时常有人打扫而已。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玉廊金殿...光瞧着这摆设便可洞悉这朝阳宫的主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之高。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各种花木交错生长,花期各不相同,于是这朝阳宫内,便是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怜景步入正殿,却并未发现皇帝的身影。她缓步踱至书案前,案上的紫铜香炉还温着,想必皇帝并未离开太久。她低下头,目光落在书案中央那幅展开来的画轴上。 那画中之人是个长相并不十分美丽,但却清秀可人的女子。那浅笑嫣然的神色是那般的鲜活,不由猜想那作画之人原是以怎样的心情画下了这幅画。每一笔仿佛都倾注了万千情愫,笔法熟练的近乎令人惊愕,便是在心里描摹了成千上万遍的那种欲说还休欲语难言的悲情。她情不自禁地执起画轴,仔细端详着,竟也在心里融了三分悲戚之情。那女子的眼睛,为何看起来如此的熟悉?怜景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且一定是十分熟悉之人。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正当她陷入沉思的时候,忽闻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景姑娘,这东西可动不得,快放回去――” 魏九功这一声叫得太过突然,怜景被他吓了一跳,双手一抖,画轴顿时脱了手,直直落了地。随之而来的,是魏九功那尖锐刺耳的叫声:“哎哟,我的姑奶奶!”魏九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怜景也忙蹲下身去拾那画轴,便也正是在那一刹那,一个愤怒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殿:“你们在干什么?” 皇帝快步走过来,见那画轴落在地上,顿时怒火中烧。他长臂一挥,便将怜景狠狠推到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画轴拾起来,用衣袖轻轻地拭去画轴上沾染的些许灰尘,那仔细的模样似是在呵护一个他深爱的人。 “谁准你乱动这里的东西,难道你在内务府什么规矩都没学会吗?!”皇帝大声地吼向怜景。 怜景一时之间未弄清楚状况,只讶异地看着他,甚至连下跪施礼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滚!”皇帝复又叫道。 怜景这才回过神来,福了福身,退出了大殿。 刚出了殿门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了魏九功的声音:“景姑娘!” 怜景转过身:“总管还有什么事吗?” “皇上他今儿个是心情不好...” “皇上心情好与不好,做奴婢的没资格过问!”怜景打断他的话,语气生硬。 魏九功叹了口气,复又开口道:“今儿个是楚姑娘的忌日!” 怜景闻言一愣,又听闻魏九功继续说道:“楚姑娘至今日已过世四年了,她是皇上当年最喜欢的女子...” “那时,皇上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当时的太子爷硬是求了先帝在皇上北征大梁之际,将楚姑娘强娶进了太子府。那楚姑娘也是个贞洁烈女,竟在出嫁当日,自刎于树下。皇上赶回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瞧见她惨死的模样,那新娘的裙子竟红得比血还好看,皇上就只愣愣地望着,一个字也不曾说。”魏九功摇头:“可惜了好好的一段姻缘,竟在这灰暗的深宫之内,被白白的葬送了。皇上心里自是难过,却也不说,只特地为她修了这朝阳宫,追封楚姑娘为惜贵妃,是目前这宫内所有嫔妃中品阶最高的。每次有不顺心的事儿,皇上便会到朝阳宫中来,皇上嘴上不说,但我毕竟伺候了他这么多年,又怎能看不出来呢...” 魏九功的话整日回荡在怜景耳边,她想起皇帝小心翼翼地拾起那画轴的情形。想来,是爱已刻骨了吧。否则,这世上再不会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一个帝王露出如此悲戚的神情。万幸的是,他尚有一个人可以去追忆,而她...她就只有图尔了! 为了图尔,她愿意付出一切! 怜景走到铜镜前,夕阳的余晖投射在她的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她望着镜中的容颜,淡淡地微笑了,明亮的眼睛闪耀着坚定的光芒。然后,她的表情忽然僵硬在脸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终于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那双与惜贵妃甚是相似的眼睛了。 原来,那眼睛的主人,就是她。就是季怜景... 她苦笑,原来,世间之事,果然是皆有因缘。原来,你将我从冷宫当中救出来的目的,竟是为此…… ------------ 第十章 重返图尔(一) 巨大的漆红色的宫门在眼前缓缓地层层敞开,伴随着老旧如历代帝王的车辙驶过残留的尘埃,与锈蚀的金属声响。明黄色的龙辇自宫门内驶出,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御林军队伍。车马所过之处扬起漫天的尘土。出行的号角在低沉地长鸣着,只是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远,声音渐渐模糊不清了。 怜景望着马车后面渐渐淡出视线的皇宫,顿时心生万千感慨。这许是最后一次仔细瞧着这皇宫了,这帝王的宫殿之中,太多的压抑与明争暗斗亦将随之远离。它们会继续留在这座华丽的囚牢里,等待下一个自以为荣誉不已的愚蠢之人走进去。人便总是这般后知后觉的动物,不到伤鳞遍体,决然是谁都不肯相信的。 “茶!”皇帝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力。 怜景忙放下帘子,双手将温热的茶呈到皇帝面前。作为皇帝的贴身女官,她被特许守在皇帝的龙辇之内,以便随时伺候着。 皇帝接过茶,浅呷了一口,然后从书中抬起头瞧着她。 “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回到你心心念念的图尔瞧瞧了,你可开心?” “托皇上的福,奴婢感激不尽!”怜景低下头,神情恭顺异常。这突如其来的恭顺却让皇帝不觉微微皱了皱眉。 “这次围猎,大概会持续十几日,你须用这十几日的时间将你对图尔的不舍,依恋,全部留在草原上,尔后,不许再提!”皇帝的声音清晰而有力,语气中暗含一种刻意的坚定。怜景从未想过他竟会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顿时惊讶地连规矩都忘了,只抬起头愣愣地瞧着他。 “这是圣旨吗?”良久,怜景开口问道。 “你大可以将它看作圣旨!”并不肯定的回答。 怜景冷笑:“那么奴婢领旨!” 纵是皇帝未曾开口如是说,亦是同样的结果。她确是不得不将全部的不舍和依恋留在这草原上了。因为当她完成了她的使命,她便会离开。不只是离开草原,离开苍都,而是离开这不具存在意义的人世。她将再也不必压抑自己,小心翼翼地在宫中委曲求全。那时便也只是为了靠近皇帝,觅得一个机会。而今,机会已得,再不会有任何事可以让她低头。季氏一族的头,将继续高高昂起! 当怜景迈下马车的时候,险些落下泪来。眼前那熟悉的画面,让她的心刹那间潮湿起来。她看见草原上洁白的羊群,宛若天边柔软的云团;她看见草原上湛蓝的天,竟是靛青的染料晕染开来的色彩;牧羊人洪亮的歌喉唱出一支支熟悉的牧歌,还有头顶盘旋飞过的苍鹰……她闭上眼睛,用力呼吸。是了,这是草原的风,草原的空气――这是家的味道。 魏九功将皇帝扶下马车,刚欲高呼“起驾”,却被皇帝制止了。他顺着皇帝的目光望过去,只瞧见怜景面对着广阔的草原用力张开双臂的背影。因了是在宫外,便也没那么多的规矩,她并未盘髻,皇帝亦不予理会随了她去。此刻微风拂过,那瘦削的肩头上,墨色长发与随风翻飞的衣袂相映衬着,她的全身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芒,与明亮的阳光相映生辉,柔和而华丽。 皇帝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喃喃道:“难道她竟当真只能属于这里?” 魏九功闻言转过头,只见皇帝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困惑的神情。片刻,皇帝再次开口道:“纵是如此,朕亦不许!”语罢,便拂袖而去。魏九功忙跟在皇帝身后朗声道:“起驾――” 大帐之内随行的王公贵族立在两侧,帐内气氛稍显凝重了些。皇帝坐在帐中书案前兀自观赏着手中的黑漆牙雕梅花笔筒。良久方才开了口,只道: “关于明日的围猎,众位爱卿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启禀皇上,臣以为此次围猎应仍以竞赛方式展开。”七王爷上前一步朗声道。 闻言,皇帝点头,七王爷见状便继续道:“明日围猎的参赛者,可分为两队,每人配上十支箭,一张弓,一匹快马。皇上可以在围场中央设一处高台,台上放置一彩球,以一个时辰为限,参赛者需猎足十只羚羊,十只鹿,十只鹰,尔后行至高台夺取台上彩球返回起点,方算最终取胜!” 皇帝点了点头:“嗯,规则可行,不过,身为天朝的臣子,区区三十只猎物怎能决出胜负来。依朕看,便定为二十只羚羊,二十只鹿,十只鹰。众位爱卿以为如何?”见众人皆表示赞同,皇帝便高声道:“好,那便依着七王爷说的办!只是这高台上所置之物,朕自有定夺,只有最终得胜者归来,方可摘得一观。” “皇上英明!”在众人的应和声中,怜景退出了皇帐,待悄悄地退回了自己的帐内,方才张开紧握的拳,掌心里那颗亮红色的药丸在昏黄的灯光中透着一股子邪气。怜景复又握紧拳头,只在心里道:就是它了,明日亥时一过,一切就都会结束了。她退至榻上,缓缓地躺下来,闭上眼睛。心里却似是被人扔进了一块巨石,汹涌着莫名的浪潮。 ------------ 第十章 重返图尔(二) “你还真是悠闲,竟趁着众人商议围猎事宜之时,偷跑回来睡起觉来了?”头顶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怜景睁了眼,竟瞧见皇帝的脸此刻就在距她不足半尺的地方,她忙起身向后退了退,那形容尴尬滑稽的令皇帝大笑出声。 “奴婢有罪!”怜景跪下来不再抬头看他。 “朕若是要治你的罪,现下站在你面前的,便是魏九功了!” 闻言,怜景微微地愣了愣神,方才抬起头:“那皇上亲临奴婢的寝帐却是为何?” 对她这般没规没矩的反应,皇帝亦是丝毫不显惊讶,只淡淡开口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儿,不过是在送走那些个啰嗦之人后发现少了你,便寻过来瞧瞧!” 这口气,竟像个闹了别扭偷跑出来的孩子,怜景心里笑着想。 “笑什么?朕的话有何不妥?”话音未落便听闻魏九功的声音自帐外传来:“景姑娘,皇上可是在这帐中?” 皇帝皱起眉,无奈地瞧着怜景,那眼神似是在说,你瞧瞧,这才刚说完就跟了来。怜景哪里见过皇帝这般情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景姑娘?”魏九功立在帐外听见笑声复又叫道。 皇帝终于不耐烦地应道:“魏九功,你可以给朕滚进来了!” 话音刚落,帐子便被人掀了开,不多会儿,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便自帐外“滚”了进来。因了身材太过臃肿,滚得着实吃力了些,待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滚进了帐内,方才爬起来跪拜道:“回皇上,奴才‘滚’进来了!” 瞧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皇帝和怜景同时大声笑了起来。 “好,好,好,滚得好!那总管再给朕滚出去,尔后滚进来一次可好?!” 这话一出口,魏九功那满是笑容的土脸上,五官顿时纠结在一起,转而一脸酱紫色望着皇帝应道:“嗻!” 待魏九功滚出去,复又滚进来之后,怜景早已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了。皇帝也强压着笑意道:“今儿个才发现,朕的魏总管竟还有如此高超的技艺,着实令人佩服啊!” 魏九功满头是汗,与地上的尘土混合便成了泥,俨然成了一只大号的肥猫。他本想借此机会逗皇帝开心,可这目的确是达到了,却不曾想皇帝会让他再滚一个来回儿,这可差点儿要了他的老命!此刻他这心更是悬得老高,生怕皇帝一高兴叫他再接着滚。那还不如直接弄死他呢!如是想着,他转过头,向怜景投去求助的目光。怜景自是明白他的想法,尽力止了笑意上前道:“皇上,您就别在折腾魏总管了,折腾病了,明儿个可没人再表演这等‘绝技’了!” 前半句还对路,这后半句一出口,魏九功的头都大了。皇帝被这话逗得再次开怀而笑:“对,对,对,魏九功你且下去歇着吧!朕这儿有怜景伺候着!” 听闻皇帝如是说,魏九功如蒙大赦,赶忙打了个千儿,逃也似地退出了大帐。 待魏九功退下之后,帐内便陷入了一片沉静,这份沉静令怜景心生不安,却不知这“不安”究竟源自何处。良久,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皇上,天色不早了,您该回去歇息了!” 皇帝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若是朕说不想回去呢?” 怜景一愣,旋即便又平静地开口应道:“那怜景先退下了。”语罢,便向帐外退去。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皇帝又怎会如此轻地易放她走。果然,在她经过他身侧的刹那,他忽然伸手拉过她,然后便动作甚是自然地将她带到怀中。怜景大惊,忙挣扎道:“皇上,请您自重!” 皇帝却如未曾听到一般,只将她拥得更紧:“季怜景,朕究竟何处令你如此生厌,你要想尽办法来躲避朕!” 这算什么?怜景顿时安静下来,冷静地应道:“奴婢惶恐,皇上何出此言呢?” “何出此言?”皇帝冷笑着反问:“那日你被桂嬷嬷私下用刑之后,为何不来向朕禀报?” 怜景一听这话,便笑了开来,语气暗含着三分讥讽,只道:“原是为何皇上心里不是清楚得很么,未得主子的允许,桂嬷嬷又怎敢私下刑我,而主子对奴婢用刑还需要理由么?又何来禀报一说?” “哼,你倒是看得很开啊!难道图尔的女子竟都如你这般特别么?” “特别?皇上过誉了!” “不!”皇帝缓缓靠近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划过她的耳际,让她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那平日素来熟悉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仿佛是来自空荡遥远的天边,飘渺的近乎闻之不见:“为何你不似那些女子,想方设法讨朕欢心,机关算尽地只为留在朕的身边?” 怜景的声音是皇帝从未想过的冷然,她甚至没有迟疑,语气中无一丝情绪。她说:“难道皇上忘记了,你我早已注定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来处各异,归途亦是不同,又如何能相伴?” 皇帝缓缓放开拥着怜景的手,神情骤然严肃起来,他定定地瞧着她,仿佛想要一朝将其看穿,却终还是未再多说一个字,大步走出了帐内。怜景只照例福身,声音依旧洪亮动听:“恭送皇上!” ------------ 第十一章 苍都围猎(一) 草原的清晨空气总是格外的清新,夹杂着青草泥土的气息。眼见天边儿的太阳就快跃出地平线,那移动竟是这般缓的,似是令人盼不到头,却仍是巴巴儿地望着,怎生都不肯低了头去。待将其万丈光芒洒在图尔广阔无垠的大地上时,便是万物皆笼罩在希望与庞大的生命力之中的那刻。 参加围猎的众人已在围场起点处等候,穿过拥挤的人群,怜景第一眼望见的便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身披雪狐大氅端坐在白色的掠影背上,他用俯视天下一般的神态存在在天地间。毋须多说一句话,便是那般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强大的压力,或许这便是那所谓的帝王之气吧。正当怜景望着他出了神的时候,皇帝竟也刚好转过头。四目相对,却是平淡如水,隐隐含着几分算计的味道。 怜景确是没有料想到皇帝会参加这场竞赛,在她看来,皇帝该是端坐在看台之上观战和授奖的不二人选。想来却是她忘记了,在成为一代帝王之前,他曾是天朝最年轻的将军,他亦是曾用他手中的剑,披荆斩棘纵横沙场,征服过无数草原英雄! 正思及此,打头儿的铜锣已敲响。三击过后,围猎正式开始。 这比赛一开场掠影便载着皇帝若箭一般倏地冲向前方,只见皇帝右手自马腹下抽出一支箭,左手握弓,弓若满月,箭即离弦。在极快奔驰着的马背上,这一系列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般,那姿势豪迈而又不失优雅。箭出便无虚发之理。一只盘桓在天空之中的鹰,应声自半空中坠落,上面正插着皇帝刚射出的那支箭,箭尾代表皇帝身份的白色翎毛随风飘动着,似是带着一种骄傲的胜利者姿态。皇帝策马上前将那鹰上之箭迅速拔出,即刻张弓再射,但见那箭直直飞入高草之间,尔后便是箭尖刺入肉体的声响。待众人看清草丛中的状况时,几乎惊讶地不能言语。此刻,那箭正斜插在一只鹿的身上,而在箭的上端,赫然穿着一只野兔!顿时,围场响起了震天的呐喊声。 皇帝高举手中的鎏金赤枬弓高声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你们若再不动手,朕就要轻松折桂了!” 闻言,众人方才想起比赛一事,正欲入场。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尾翎为蓝色的箭自人群中飞出,竟无半分偏差地将一只奔跑而过的羚羊当下钉在原地。干净利落。 “好!”皇帝笑道:“陵越的箭法似是更加精进了!” “皇上过誉了!” 怜景循声望去,但见一白衣男子驾一匹墨黑骏马,神情淡然的那般不染俗事,手执弓箭复又拉开,那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仿佛有了仙法一般,长箭破空,直穿猎物心脏。他双腿轻夹马腹,上前拾起猎物,朝着皇帝的方向举了举,笑道:“皇上若再不有所行动,陵越可要先行一步了!”语罢,扬鞭而去。 怜景看着马上远去众人的背影,那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白色的人影已渐渐看不那么真切了,她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刚刚的画面,那白袍男子淡泊尘世一般的目光,竟成为她心头挥之不去的一抹残影。她不认识他,可是却识得那目光。三年前,曾有人用同样的目光俯视着她,那是她高高在上的君王,却也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她和他,注定是对立的存在,为了各自的来处,各自神圣的王朝民族! 很多年以后,怜景才明白原来人与人的相遇,果真是存了一份定数的。无论是姬良君释,还是尉迟陵越,都是她此生逃不开的劫数。却是一心奔着那看不十分真切的结果一路颠簸了过去,未知前途漫漫,怎奈已无处话沧桑。 一个时辰的等待固然是漫长的,可是为了等待最终得胜者的出现,围观的草原人民竟早已备好了兽皮方褥,挑好了地儿便席地而坐。怜景只有些疲惫地依在马车边,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望向远方。 “来了,来了!”忽闻有人惊呼,怜景复又站直了身子望过去。只见白色的掠影骏马之上,皇帝手持金色劲弓,白色的狐裘披风随风翻飞。他一跃而起,轻踏马背径直向场中那直立高杆之上的锦盒飞去。可就在他即将触到那盒子的刹那,又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快地冲了上来。二人在半空之中以那高杆为支点争斗起来。同样是白色的外衣被高处的寒风吹起,以蓝色的天空为背景,重重相纠缠。 —————————————————————————————————————————————— 看书的宝贝们,表霸王呀。要留脚印的说~~~可能的话,咱要花花~~~ ------------ 第十一章 苍都围猎(二) 台下众人惊恐万分地仰着头,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皇帝一不小心有个什么闪失。输赢终究事小,若是因此落得圣躬违和,怕是在场众人皆已没命回京了。就在一众人觉得这比赛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下去的时候,皇帝忽然向后微仰身体,借助身体的惯性绕至杆子的另一边,同时飞起一腿。尉迟陵越躲闪不及猛地跌下了竹竿。 这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场景,而巧了的是,独独怜景却清楚地瞧见尉迟陵越在那一刹那巧妙地避开众人的耳目,放开了握住竹竿的手。 皇帝抓住那锦盒纵身一跃,稳稳地落于地面。 “皇上武艺高强,臣甘拜下风!”尉迟陵越单膝跪地,朗声道。 “陵越为何让朕!”皇帝有些不悦道。 “是臣技不如人,并非有意相让!” 皇帝沉默着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不予争辩,良久才开口道:“起来吧!” 这句话不只是解放了尉迟陵越,更是解放了观战的众人。话音未落,草原上便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皇上素来不喜这些竞赛,今日如此重视,该不会是不想把这奖品拱手让人吧!”施瑞扶着长长的白胡子,打趣地看着皇帝。整个朝廷里,便也只有他敢如此跟皇帝说话。他曾是皇帝的老师,二人私下交情甚好,皇帝对他自也是十分尊敬。 “丞相说笑了!”皇帝笑道。 “那可否将锦盒打开,让大家一睹这‘宝物’的风采?” “这有何难!”语罢,皇帝将锦盒打开,众人一见竟皆是面露惊讶之色――那盒中竟然空无一物。 “这......”施瑞疑惑地盯着那空盒子,只听见皇帝的声音泰然平和:“这‘宝物’本是朕将满足得胜者一个要求,而今看来,怕是也没什么必要了!”说着便随手将盒子向后一抛,魏九功忙伸手接住,抬了头便瞧见怜景已步至皇帝面前。 “皇上!”怜景上前一步福身道:“不如就让奴婢在晚宴上献上一曲来助兴,当是送给您得胜的礼物,您看如何?” 皇帝微微怔了一下,低了头瞧着跪在面前的女子,他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如此建议,他抬起头不再看她,只微微提了唇角,缓缓开口道:“也好,那你便下去准备吧!” “谢皇上!”怜景朗声应道,抬起头的刹那,恰好迎上施瑞担忧的目光,她复又低下头逼迫自己不予理会。这是唯一一次机会。用图尔第一的舞姿与歌喉来取悦他,也以此来结束他们之间这些年积淀下来的恩怨。 皇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微不可见的一丝笑意,仿佛是一种嘲讽。他转过身走向掠影,敏捷地翻身跃上马背。脸上带着桀骜如前的神情。只是那眼底此刻正闪耀着异常明亮的光芒。那是寻到新猎物的神情,尉迟陵越这样想着。他跟随皇帝南征北战多年,亦可说是从小一起长大,他总还算得上了解他。可是...... 他转过头望向怜景离去的方向。她到底有什么特别,能够让他露出多年不见的孩子般恶作剧的神情?!尉迟陵越习惯性地用手托住下颌,不觉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正置身在无边的不安之中。那人,正是施瑞。 施瑞回想着怜景离开前那神态,顿时心下一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难到......不,不可以!他猛地转过头望向皇帝。此时皇帝已驾马走出了围场的地界。他复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退出了人群。他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怜景的帐子附近的。可尚不待他靠近,便远远瞧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怜景的帐子。他顿时愣在了原地――那人他是认得的,正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傅英! 不多会儿,怜景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里。她走到帐前掀了帘子走进去。施瑞担心她的安危,便走过去欲探个究竟。很显然,她并没有发现傅英的存在!那等高手,便是再警觉的人,怕也很难将他找出来。他此刻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施瑞不知,但有一事是定然与之有关的,便是探求怜景如今真正的想法。事实上,施瑞并不希望怜景盲目地复仇。在他看来,当今的皇帝是有能力一统江山的。在他所制定的政策下,图尔的子民都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若是当真杀了他,他不确定是否还会有一个比他更好的人选来做这个皇帝了。思及此,他掀开帘子大步迈入帐中。 ―――――――――――――――――――――――――――――――――――――――――――――― 因为明天是大年三十~~~可能没办法上来喽~ 所以为了不辜负各位亲的支持~今晚九点,还有一更~ 请大家奖励一下糖糖这么努力啊。收藏,花花,留言~~~ ------------ 第十二章 刺杀(上)(一) 忽闻身后帘栊响动,惊得怜景猛然转了身,瞥见步入帐内之人是施瑞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打趣道:“丞相怎得闲到我这儿来了?” “怎么,不欢迎?”施瑞刻意步至怜景身后,迫使她的目光望向他所在方向,从而给傅英制造了逃出去的机会。果然,怜景刚一转身,傅英便飞快地闪出了大帐。 待傅英走远,施瑞方才坐了下来,神色凝重地沉声道:“你想怎么做?”开门见山,不遮不掩。 怜景未露丝毫惊色,只缓缓地将白玉金丝杯斟满,推至施瑞面前,笑着应道:“便如所想的那样。” “万万不可,这太冒险了!”施瑞皱着眉看着她。 怜景摇头:“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唯独要他死?” “可以不要吗?我可以选择吗?”怜景反问,微弱的光线里,低垂的眼睑写满无可奈何的沧桑。 施瑞无言,良久才抬起头,神色坚定地望着她道:“在我眼中,他总也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在他的领导下,图尔的人民生活富足,并未遭受分毫无礼压迫,这是你也看到了的。凭谁都无法保证,下一个君王的作为会胜于他!为何不退一步呢?” “那么父王临终前的嘱托怎么办?季氏一族的使命怎么办?”怜景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隐含的怒意:“你难道当真已将自己原本的姓氏忘记了吗?退一步?你告诉我如何退得这一步,又要向哪里退这一步?” 施瑞沉默着站起身走向门口:“你只是怕,害怕总有一天会违背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 “无论如何,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你!”语罢,施瑞便大步走出了大帐,留下怜景独自一人回想着他刚刚的话。 害怕吗?难道当真如他所言,是因了害怕?! 冰蚕丝织就的红色窄袖长裙,腰际坠着一条金丝缎带,长长的流苏垂在裙摆之上。左袖微短,袖口处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彩蝶;右袖稍长,坠着南夷珍贵难寻的月白色灵珠。白色的抹胸在这轻纱之中若隐若现,更添了一分妩媚之色。 怜景望着铺展在榻上的舞裙,神色凄然。 那是她的嫁衣,那是她曾寄予了无限憧憬的嫁衣。那时的她也曾以为,只要穿上了它,便有幸福降临。然,她终还是没有幸福的命。依着宫里的规矩,除了皇后,皇帝迎娶任何妃子都是不允许有凤冠霞披的。有的,便只是一件华丽而素雅的长裙。她尚且来不及穿上这母亲为她亲手置办的嫁衣去寻她的幸福,便已再无机会。如今,她只盼着能穿上它再舞一曲。哪怕是此生最后一次,像母亲希望的那样,翩跹起舞,灿若红霞,美如彩蝶...... 尉迟陵越举杯向皇帝致意,他坐在皇帝左手边第一个席位上。这是只有他才有的殊荣。作为一个边塞归来的得胜将军,他亦是有资格享受如此荣誉的。然,这一切的荣华于他而言皆是虚空。他所做的这一切,亦不过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誓死效忠皇帝的承诺。他举起四角琉璃烫金盏,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口向下高高举起。皇帝见状,微笑着点头,举杯回敬。这晚宴上,谁也不曾开口,只是不断重复着如上动作。耳边充斥着丝竹钟磬之音,满目尽是华丽的风景。但这皆是无用之物,并非他们所期待的。 忽然,大殿内的灯火陡然全熄,顿时殿内爆发出一片混乱。众侍卫刹那间冲上来,将皇帝护在中央,警觉万分地观察着四周的状况。可迎来的却并非他们所猜想的杀气。 循着那大殿之外唯一的光望去,微弱的灯光一闪一闪地,似是有了灵气一般。昏黄的光线中隐约可见那纤细的伊人魅影。在苍灵河水流入王宫汇成的湖上,一个不知何时搭建起来的莲台上,放射出越发强烈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强……微风柔柔地拂起台子上悬着的白色菱纱,那台中央艳红色的身影在白色的衬托下散发着无限妖娆,一刹那间,便让所有人呆在原地。 皇帝不觉提起嘴角,他等的人,终于来了。他站起身,大步走向殿外。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不好意思呀,更晚了。。。呵呵,不过还是要出现呀~~大家表骂我哦~ ------------ 第十二章 刺杀(上)(二) 金色的珐琅镀金蝴蝶钗将那泼墨长发轻轻绾在脑后,额前懒懒地垂着水滴状的红色水晶,与那一身艳丽异常的红相衬。娥眉若黛,眼光潋滟如波,双唇嫣似红桃。那宛若神赐的凝脂玉肌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左肩锁骨偏下之处,一只金色和着朱砂绘成的蝴蝶与左袖金丝绣制的彩蝶相应起舞。轻移莲步,裙摆之上低垂的流苏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悠悠的箫声与古琴相和,台上的人儿轻轻地旋转着身体。月华如水,洒在她的身上,为她笼上了一层月白的光芒,似是生出了一双洁白的羽翼,让人的心紧缩着,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只定定地盯着快活舞动着的她,生怕一眨眼,她便消失不见。天地间在那一刹那只剩下琴韵箫音,还有她身上,流苏珍珠偶尔相碰撞的声响。拂袖迎风,仰头面月。随着她轻柔又不失华丽的舞姿,苍灵河水汇成的湖上,微波荡漾。原本含苞的泣莲竟在那一刻缓缓开放在夜色里。 泣莲是腊月方才盛放的圣花,那是守护苍灵的神祇用以感知天下声息的使者。如今为了她,它们竟在这十一月里,提早盛放了...... 皇帝眯起眼睛,这便是感动了图尔的舞姿,华丽宛若人间不应存在的仙子。三年前,他亦曾有过如此感觉。恨不能抓住她紧紧拥在怀里,便是单纯的只想将她留住。越是美好的东西,便越是要得到!然而此刻眼前的女子竟全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从不曾想,三年的时间,在受尽这种种磨难之后,她那身体之内的高贵之气,不减反浓。那天生丽质的容貌如今怕是更加妩媚万分。他从不曾注意过,平日里低眉顺目的那个季怜景竟在委曲求全中积蓄了如此巨大的光芒和力量。他抬起头迎上她转身望向他的目光,暧昧而明亮。任凭哪一位英雄怕是也难渡这美人河了。然而,他不是那些个所谓的英雄,他是姬良君释。在那一刹那,他便是那般清楚地触碰到了那目光背后锐利的锋芒。 他与她是那般相似的人啊!缘何她竟忘记了? 乐声即止,大殿内的灯光复又亮了起来。怜景行至皇帝面前,福了福身,朗声道:“恭贺皇上今日围猎一举折桂,愿天朝江山永固!” 皇帝笑着伸出手扶起她:“平身!一直听闻大夏第一公主的舞姿乃天人所不能及,今日一见果真是翩若惊鸿啊!” 怜景低下头,刻意不予理会他此刻的灼灼目光。她不敢直视他,那双明亮而深邃的眸子几乎能在瞬间将她苦心掩藏的一切通通看穿。低了头,只轻声道: “谢皇上称赞。” 皇帝不动声色地笑着伸手揽住她那不盈一握的纤腰,高声道:“今儿个天儿也不早了,都散了吧!”言尽于此,不免让人心生猜疑。众大臣用甚是暧昧的目光盯着此刻正半倚在皇帝怀中的怜景,顿时心下一片清明,纷纷请辞告退。唯有两个人的神情略显惊讶。 魏九功上前一步欲扶皇帝回帐,谁料却被皇帝避开,只扬了扬手道:“魏九功,你也歇着去吧!朕这里,有怜景照顾着。”这话一出口,怜景的心不觉狠狠地抖了一下。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只是尚来不及弄清那感觉究竟是什么?便被皇帝拥着走进了皇帐。 尉迟陵越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用力皱了皱眉,脸上写满了不悦。他如何都不曾想皇帝竟会因一支舞便如此倾心于一个随侍的女官。他原以为他会一直忠贞于过去的爱。至少不会如此滥情。不,尉迟陵越摇头。他并非滥情之人,这些年来他的后宫几乎未曾再添过任何女子。这事也让那些大臣们操尽了心,纷纷上书请命。便是如此,他亦是从未听进过一字。可是为何今日会......他忽然想起怜景在高台上回眸而笑画面,那傲然而视的神情清晰地印在他的胸口。是了,那眼神是如此的熟悉。那是故人的眼神,那是楚阳曾有的眼神......楚阳......思及此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 第十三章 刺杀(下)(一) 通明的大帐之内,缓慢流动着不安的气息。四周安静的令人不知所措,只有蜡烛燃烧着偶尔发出“哔剝”的声响。怜景安静地垂首立在一侧,皇帝端坐榻上,目光斜睨着她,透着几分暧昧不明味道。 “过来!”那低沉的声音狠狠地砸在怜景的胸口上,险些将她费尽心力筑起的平静伪装瞬间击溃,她努力沉淀了下自己的情绪,缓步行至皇帝面前。 皇帝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只属于他的温度,自掌心流入,瞬间在怜景的心底扩散开来。她不敢抬头看他,亦是一字也说不出。但闻皇帝的声音异常温柔地在耳边响起:“手这么冰,是冷了么?”边说边将她拉到身边,语气是几乎关切的埋怨:“草原上夜里凉,你不是该比朕更清楚么?怎还只着薄纱单衣出来跳舞?是不是朕带你回来,太开心了,竟连规矩都忘到一边儿去了?”他用右手纤长的食指轻刮她的鼻子,像是夫妻间习以为常的小动作,气氛亦随之越发暧昧的令人呼吸困难。 “皇上要喝茶么?怜景去倒。”她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春色。 “也好!”皇帝放开她,她起身便如落荒而逃一般背对着皇帝走到桌前,皇帝看着她略微迟疑的步子,心里顿时涌现出一丝希冀。 到底要怎么办?怜景握住左手手腕上的鎏金镯子。如今似乎已经无路可退了。这想法刚一涌入脑海,怜景便愣了一愣。为何要退呢?已经够了,她受的委屈已经够了,她承受的压力也已足够重了。罢了罢了,便在此刻一同了结了也好。千错万错,都唯有待到来世再来清算。她下定了决心一般地闭上眼睛轻轻地旋动了镯子上的机关。 “皇上请用茶!”她双手将茶托至皇帝面前。皇帝并未即刻将茶接过来,反而只定定地瞧着她,良久方才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叹息,道:“你心里是否还恨着朕?” 怜景一惊,手一抖险些把茶水洒出杯来。她抬起头恰好迎上皇帝此刻万分认真的目光。 “回答朕的话,你,是否还因当年灭亡大夏一事,记恨着朕?” 怜景望进他那明亮宛若星斗的眸子,一字一顿地回答:“不,记恨你的并非是我,而是季这个姓氏。” 皇帝嘲讽地笑道:“朕早该想到,这天地间,再没有什么会抵得过‘季’这四个字对你的重要!” “可是?那些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即便不是朕,也令会有人去做!”皇帝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朕亦是没有选择的,你以为朕当真稀罕这个皇位么?故人已去,要这高台楼阁,金殿水榭又有何用?这一切于朕而言皆是虚无之物。”他顿了顿复又开口道:“可既然有这个能力得到,又有什么理由不要?!朕比你更清楚一个道理,那便是永远都不会做没有十成十把握的事情!” 皇帝放开抓着她的手,神情渐渐恢复了平和。他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朕从未后悔过去所做之事,以后亦不会。你我是同样的人,皆是身不由己,悲哀地为别人而活。”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端过茶杯送至唇边。 这一个短暂的动作在怜景的眼里竟变得无限绵长,仿佛已经过了上百年的光阴。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忽然回响起施瑞的话:“在我眼中,他总也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在他的领导下,图尔的人民生活富足,并未遭受分毫无礼压迫,这是你也看到了的。凭谁都无法保证,下一任君王的作为定会胜于他......” “你只是怕,害怕总有一天会违背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 或许,当真是她错了。是她没能弄清楚父王的话的含义。守护图尔,守护大夏的子民,即只是去寻一个最好的结果,一个能够令大夏子民生活得更好的结果。而这结果,眼前的这个皇帝,能给! ------------ 第十三章 刺杀(下)(二) 怜景飞快地伸出手,一下子将皇帝送至唇边的茶打翻在地。刹那间,瓷杯落地,伴随着刺耳的的声响,四散的碎片和茶水顿时一齐飞溅开来,甚至划伤了她白皙的小腿。皇帝是静默的,他平静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一抹得意的色彩。他微扬起头望向她的神情,却又渐渐皱起眉。因为此刻的怜景立在他面前微低着头,唇角不自然地向上扬起,那笑意竟是凄然万分。 “你一早便知道了吧!”她低低地开口:“早知我会在茶里下毒!”她第一次抬起头看着他,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皇帝看着她答道。 “若是我没有打翻那茶,结果会如何?” “死。”只一个字,干脆而有力。 怜景笑了笑:“那么现在呢?你要如何处置我?”她向后退了一步,站定。眼神却似是弥漫了厚重的大雾,茫然得没了任何焦点:“如若可能,我最后请求你,将我的尸体留在苍都,留在苍灵河水流淌的土地上,仅此而已,我将无限感激!”她双手交叉于胸前,深深地将头埋下,以大夏国的礼仪向他请求道。 大帐之内,再次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沉寂。怜景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极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她亦不清楚此刻的自己为何会如此的不堪,死亡于她本就是无所谓之事,那她究竟在为何而这般疼痛难当。良久,她听到皇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声音里包含着难于纾解的怒意:“这是你第一次求朕,竟是请求一死!” 怜景只觉下巴一痛,便被他强行抬起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她看见那燃烧在他眼底的炽热的火焰,那种愤怒的情愫已快要将她融化。 “想死吗?可是你的事情似乎还没能完成!”皇帝冷笑道。 “不,已然完成了。今后,我和你便是不相干的人,无缘亦无恨!” 皇帝闻言更加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几乎痛得她掉下眼泪来。“好一个不相干的人,好一个无缘亦无恨!”皇帝忽然靠近她的耳边,声音邪恶道:“你以为朕会这么容易就放你离开?在朕的生命里,永远只有征服,而没有舍弃!” 语罢便用力甩开她,大步走出了帐内。 怜景跌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皇帝离开的方向。结束了么?不,她闭上眼睛,或许一切才刚刚开始...... 清晨的阳光投射在草原的大地上,同时也刺痛了怜景的眼睛。她蜷缩在地上抱紧双膝,小腿的伤口上血迹已凝结,结成丑陋的痂。食指轻轻抚过那伤口,没有疼...... 皇帐的帘子再次被掀了开,魏九功大步踱了进来。瞧着这一室的凌乱,微微愣了愣。但旋即便恢复了平静,他展开手中的卷轴朗声道:“季怜景接旨――” 怜景茫然地跪起身子。这是新皇登基以后,她接到的第二道圣旨。第二道主宰了她的生命,改变了她的生活的圣旨。她的心里便如那波澜不惊的湖面,反射着曾残存过的情感――那些都无一例外的值得怀念。不论曾有怎样的起伏,至少皆是切合自己心意的生活赋予的。如若可能,她宁愿自己早已死在那冷宫之中。可天不遂人愿,世事诚然已如此。尔后呢?她仰起头听着魏九功声音清楚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季怜景,天生丽质,贤淑有礼,特此晋封昭仪,钦此――” ------------ 第二卷 金宫调——十二楼中月自明 ------------ 序 昭仪还是贵妃,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羞辱。 明明想要逃离,却仿佛被系在此处,缘何也动弹不得。 便是这般淡漠的性子,向来只求在宫中得以自保。 却终究还是得到了万般的嫉妒和怨恨。 皇上啊皇上,你竟就想用这样的方式将我锁在身边么? 可是?你可曾想到,我们生来便是对立的存在。 该往完全对立的方向而行,即便我无法杀你。 却终还是无法如你希冀那般爱你。 却是我们共同的无奈。 还有,便是尉迟陵越的归来。 本是理应记恨的存在,却缘何因了她的与众不同而心存悸动。 是怜惜还是怜悯? 何苦纠缠在一起。只道是命。 ------------ 第一章 深居宫内断鸿楼(一) 玉楼天半起笙歌。 风送宫嫔笑语和。 月殿影开闻夜漏。 水精帘卷近秋河。 “主子,雪才刚停,您怎就只穿一件单衣站在风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从暖阁里快步走出来。将大氅披在怜景身上。 怜景摇头:“不打紧。”仰起头朝远处望去,灯火通明的一片,时不时的还有成对的宫娥太监打御花园里穿过,脚步匆忙异常。她想了一下,复又问道:“弄月姐姐,今儿是什么日子了,为何宫里这般的热闹?” 一听怜景这话,弄月无奈地扶住她冰凉的手,摇头道:“今儿个是二十八了,再过两天便是除夕了!” “已经二十八了吗?”怜景惊讶道,旋即便又笑了开来:“你瞧我这记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呢!” 弄月摇了摇头,扶住怜景向屋内走去。她实在拿这个主子没办法,她才十六岁,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可怎就偏生了一副沧桑过眼般的性子,让人瞧着就觉得心疼。之前从其他宫人口中也多少听得一点有关她的事情,说是从图尔回来前的那晚,得皇上宠幸才封了个昭仪。别宫的主子说的要更难听些,什么狐媚子,什么魅惑皇上,还有更加不堪入耳的。可是她这个主子竟像是全然未曾听到过似的,仿佛这世上鲜少有什么能入了她的眼。也正是她的这一份坦然让弄月坚信,这个主子并非传说中的那般不堪。 从围场回来已一月有余,这些日子里弄月每日都守在她身边,过得便也算是平静,其间皇上竟一次都不曾来过,不觉令宫里那些个平日里闲来无事的下人多了个谈资,皆道皇上这是将景昭仪放下了。这话不免要传到怜景的耳中,但那又如何呢?弄月瞧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地倚在廊子边望着头顶上的天,一望就是大半日。表情淡淡的,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平静的近乎死寂的生活。那超脱于尘世的绝色容颜,是那般的不真实,仿佛就快消失在这世上,回到天上去。她是仙子,是了,弄月几乎对此深信不疑。可是?便曾是再高贵的仙子,如今误入了凡尘的她,亦只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瓷娃娃。 “主子,西暖阁的窗子破了,奴婢这就去内务府找人来修,您自己要小心身子,别总出去吹冷风!”弄月拉了拉她身上的衣服嘱咐道。 怜景抬起头,轻声问:“不是前儿个才修过么?” 弄月苦笑:“窗确是前儿个坏了的,只是修窗的人今儿个还没来罢了!” 怜景愣了愣,然后开口道:“罢了,你也别跟他们生气,再去叫一次就是了。” “主子,不是弄月说您,就您这性子如何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呢?现在连内务府的奴才都不把您放在眼里,修个窗子本是他们分内之事,可是却要我们三催四催也不见人来!”弄月恼道,低下头,却看见怜景依旧只微笑着瞧着她,不禁气道:“主子,奴婢的话您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有啊!听得很清楚!”怜景打趣道。 弄月被她气的小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是在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转身向大门口走去。可是还没迈开步子,便被怜景拉住:“弄月姐姐,我不是什么都不懂,也没有高尚到与世无争,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弄月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她的唇边漾开一丝慑人心魄的笑容,美若天山之上千年只开一瞬的花。 “你放心,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了,相信我。”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弄月木讷地点头,然后走出门去。她顿觉自己越发地不了解她这个主子了,但独独有一点是她清楚万分的,那便是站起来反抗总归要比坐下来等死好上许多。 待弄月走出视线,怜景方才起了身。环顾这住了一月有余的地方。她无奈地苦笑。刚来这儿的那会儿,这阁子才刚刚收拾出来。因了这楼位于御花园的西北角,视野不太好,所以之前便一直空着。怜景倒是乐意住在这里,她并不想引人注意。 ------------ 第一章 深居宫内断鸿楼(二) 昭仪?哼,皇帝此举也不过是在羞辱她。论身份,她是季的皇族,断断没有理由只封个昭仪,即使大夏已经亡国。不过这倒也合乎情理,谁会放过一个曾企图刺杀自己的女人呢?可是他似乎忘记了,那些身处冷宫之中,那些比这身份还要卑微的日子里,她不也一个人走过来了? 自那日从草原回来,皇帝便再也未曾来看过她。可是这似乎并不影响各宫主子将她立为众矢之的。不过她深居于此又鲜少出门,几乎遇不到什么人也乐得清闲。这些日子,她也终于想清楚自己的前路该如何去走。她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尽此生。可是如今的她到底还要不要坚持这个信念?这样想着,她缓步踱出了楼内。转过身,望着楼上那烫金匾额——“断鸿楼” 那是她前几天差人做的,本就不多的月俸被她用了大半在这匾上,便只是固执地喜欢这名字—— “黯相望。 断鸿声里。 立尽残阳。” 怜景仰起头,瞧着远方渐渐西沉的太阳,会心地笑了笑,缓步走向御花园。 靠近断鸿楼的御花园一角,有一块净土。之所以称之为“净土”是因了这里太偏僻,鲜少有人经过。因此亦是没什么人知道这一片土地上种了一大片梅林,林间还有一片湖。虽小却精致的很。每次怜景出门通常也是来这里。她喜欢那些傲雪而立的梅花,那份固执像极了她自己。怜景无奈地摇了摇头,究竟是何时开始自己变得如此的自怜了。 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衣物摩擦声,转了身,但见那人依旧一脸柔和的笑意轻移步子朝她走来。一身莹白彩织妆花长裙,头上只一支白玉钗,未施任何脂粉的脸略微显出几分苍白。怜景依着规矩福身迎道:“端妃娘娘吉祥!” 端颜忙伸出手将她扶起,沉下嘴角嗔怪道:“瞧你瞧你,又给我来这套,你这套拿去哄哄那些个无聊的女子倒还行得通,搁我这儿,还犯得着弄这些个虚头八脑的礼数么。” 怜景闻言,只笑着挽上端颜的手臂,道:“是是是,端姐姐的眼睛啊!最尖最灵了,揉不得一粒沙子,是怜景的不是了。” 端颜望向怜景笑着摇头,那神情温和的便如亲生姐妹一般。自打怜景回了宫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个昭仪,便也只有端颜还时常来这断鸿楼坐坐。起先怜景也觉着奇怪,后听晴姑姑说这位端主子曾多次差簟秋去乾和宫东庑下探望,怜景这些日子用的不少伤药竟也尽是端颜送去的。宫里的下人们私底下皆言这主子中最好脾气的便是端妃娘娘,如今想来确是如此。回宫后,亦是自晴姑姑哪儿打听到了怜景如今所居之处,端颜便带着簟秋寻了过来。 端颜仰头望着那楼上悬着的匾额,笑了笑道:“起先还劝你到我宫里去住,怕这地方苦了你。如今看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断鸿楼。”端颜兀自念着,复又转头开口继续道:“怕是这宫里上下,也只一个你能取出这样的名字悬在这楼上。”语罢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道:“对了,险些忘记了,簟秋!”端颜自簟秋手中接过锦盒,放到怜景手中:“这个是前些日子太后赏的,波斯进贡的药材,你膝盖上的冻伤,好的也差不多了。试试这个或许能好得更快些。” 话虽不多,但是便像是在心里燃了一捧火,暖暖地晤在那儿。怜景点头:“谢谢端姐姐照顾。这药是太后赐的,理应由姐姐自己留着用的。我这伤早就没什么大碍了。也用不太上,端姐姐你且拿回去吧。” 端颜笑着摇头:“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要回来的道理,你只管收好便是。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进去坐了。改日我们再聊。”语罢,尚不待怜景反驳,端颜便已快步走出了角门。握着手中的锦盒,怜景长叹了口气。理应自觉感激吧!想这世上,尤其是这深宫里,如此情谊,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 第二章 兄妹(一) “哟,这不是景昭仪么?怎的到这偏僻之地来了?”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传来,便是不曾报上姓名来,亦不用谁来提醒,心中自是分明的。想这宫中能有这般刺耳的声音的也只有那人了吧。怜景未曾抬头,只照例地行礼。 “锦妃娘娘吉祥!”她低下头,不去看那张精致的脸上,虚伪的笑容。 若是论起姿色这锦妃确是比端妃要出色几分,可想来皇帝心里亦是分得清事实如何的,这皇宫大内,怕是再没有什么会比纯净更有价值了,思及此,怜景只提了提嘴角轻笑。 “娘娘怎生忘记了,景昭仪就住在这附近,到这儿来又有何稀奇!”锦妃身边的一个宫女假意提醒道,将那“昭仪”二字咬得缓而清,生怕怜景未能注意。 终究是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那锦妃似是十分满意这宫女适才的表现,忙顺势开口继续道:“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这皇上也真是的,回宫这么些日子竟也不来瞧瞧,这鬼地方能主人么?也不怕委屈了我们景昭仪。”锦妃顿了顿,故作亲密地拉起怜景的手,继续道:“妹妹也别放在心上,依我看皇上也是太忙,忙得忘记了这档子事儿了,这几日去端福宫时竟也不曾提起。唉!你也要理解,千万莫要太过忧心才是!” 怜景冷笑,这算是在炫耀么?炫耀这几日皇帝对她的专宠,并以此来讥讽她被搁置于此不闻不问的遭遇?缘何你们就是不懂,这是全然没了必要的事。可你们既是执意如此,便如何也怪不得我了。 怜景福了福身应道:“怜景不敢,皇上自是有诸多政事要忙的,怜景总也还算明些事理,如何也不会不识大体地将皇上霸在身边,一留便是十几日。若是如此,其他娘娘那边亦是不好交代的了!” 锦妃闻言面色一凛,身旁的宫女见状立即上前一步,却是一字也不曾多说,扬手便狠狠地甩了怜景一巴掌。“大胆奴才,谁给你的胆子含沙射影地辱骂我们娘娘!” 火辣辣的疼痛自脸颊向四周蔓延开来,震耳的响声使得耳内一阵空鸣。半晌,怜景缓缓地转过被打红的脸,神色依旧是那般淡然,仿佛适才那一巴掌并非打在她的身上,她沉了沉声,笑道:“奴才?我若是奴才,那你岂不是连狗都不如?!” 话音刚落,那宫女气不平甩手又是一巴掌。这一耳光比方才还要更加用力,打得怜景只觉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她站定身子,目光穿过眼前之人落在锦妃身后的树林里,仿佛根本不曾将眼前这二人放在眼里。 “你说我含沙射影地辱骂锦妃娘娘?”怜景笑着问,那笑与唇角流出的殷红的血迹相映,在漫天的雪白里,竟是透着三分凄然的凛冽,美得令人不敢直视。那宫女顿时被她锐利的目光吓住了,不由有些颤抖地应道:“难不成我说错了么?” ------------ 第二章 兄妹(二) “我适才所言是缠着皇上十几日,不识大体之人,依你之言,难不成你主子当真是如此?若非如此,何来含沙射影一说?”怜景边说便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立在锦妃面前,她仍没有看她,只小声地在她的耳边说道:“千万不要自视过高,会吃亏的!” 这一句狠狠地刺伤了锦妃的自尊,怒意丛生的她竟也顾不得什么教养什么仪态,高高地扬起手预备再次狠狠地打下来。怜景微笑着闭上眼睛:是了,等的就是你这一巴掌!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寒风吹动梅花花枝发出的沙沙声响,似是与身体里心跳的节奏相和。怜景睁开眼,只瞧见锦妃高高扬起的手被一只冰蓝色的剑鞘挡在半空之中,耳畔响起的是锦妃惊慌的声音:“尉迟将军!” 尉迟陵越挡在怜景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待锦妃尴尬地收了手,方才福身道:“给娘娘请安!”他无需跪,因了普天之下无人不知,这尉迟陵越与皇帝亲如兄弟,普天之下能够自由出入后宫且无需施礼的,便也只他一人了。 “将军多礼了!”锦妃讪讪地转身道:“时辰不早了,红玉,我们也该回去了。”语罢又朝尉迟陵越点了点头,一刻也未曾多留便快步离去。 怜景安静地立在尉迟陵越身后,良久未曾开口。尉迟陵越转过身,一眼便瞧见了她肿的惊人的脸颊,不觉皱了皱眉。 “多谢将军搭救!”怜景福身道。 尉迟陵越忙扶起她:“昭仪多礼了,臣不敢!”话音刚落便看见怜景脸上凄艳的笑容。 “昭仪?将军还是不要笑我了!” “景昭仪何出此言?”那语气中暗含的情愫便是再傻的人亦是听得懂的。 怜景抬起头望进他那深邃的眸子:“你见过似我这般的昭仪吗?” 尉迟陵越不言,只定定地瞧着她那明亮如星辉的双眼,和唇角几近凝结的血迹,竟对自己方才的语气生出了几分自责,索性便也不再开口。 “将军如不嫌弃,便到我那里去坐坐如何?当是感谢你的搭救之恩。” “陵越不敢。” 怜景停住离去的脚步,微微侧了侧头道:“将军和那些人一样厌恶我的存在吧?” 尉迟陵越一愣,抬起头看着怜景单薄的身体此刻是那般坚毅地立在风中,寒风鼓动着她的外衫,轻轻地随风扬起。自那微微侧过的脸上,依稀识得她此刻的神情,唇边带着的笑意勉强而暗含自嘲,可眼角流露出的神色却是超乎常人的坚定,是了,便是这份坚定支撑着她一路行至今日。 “怜景总还是有这自知之明的!”她打断他的思绪,转过身:“不过仍是要多谢将军的出手相救!”她恭敬地福身而后转身离去。 尚不待她走出几步,便听闻尉迟陵越的声音在身后突兀的响起:“我并非是厌恶你,堂堂七尺男儿,天朝的将军战场杀敌都未曾眨过眼,怎可不敢直面自己的情绪,我不过是厌弃自己的放不开!”他顿了顿:“尉迟楚阳,是我的亲生妹妹!” 尉迟楚阳...尉迟楚阳... 原来,她的名字竟是如此动听。怜景闭上眼睛恍惚回想起那画轴上的容颜。那流畅的线条,清晰的轮廓,不知在心里被他画了几千遍几万遍。想来,便是轮回亦无法抹去的记忆吧。 身后忽然传来了跌跌撞撞的声音,一种强烈的预感冲上天灵。怜景猛地转过身,只瞧见弄月浑身血污,艰难地向这边挪动着脚步。怜景惊得快步跑过去,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扶住弄月急切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弄月姐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 第三章 蜕变(一) 藏金色的三足香鼎里缓缓升起缕缕青烟,苏合香的气味充斥在口鼻间,为这屋子里添了几分适意。申时的阳光透过窗棂之间柔柔地泻下,将斑驳的影儿投在青灰色的地上。 弄月伸出手,轻轻地捧住怜景红肿的脸,心下一疼,愤愤道:“主子,究竟是谁这般大胆将您伤成这个样子?” 怜景摇头不言,只继续细致地将药膏轻轻涂在弄月的伤口上,那伤口竟是惊人的深,想来必是被藤鞭之类物什伤了的。思及此,怜景转过头瞧着弄月心疼的神情便似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问道:“姐姐不是奔着内务府去的么,如何竟会伤成这般模样回来?” 弄月长叹了一口气,苦笑:“便是得宠的山鸡,亦是要当凤凰恭顺着。更何况人呢。” 怜景闻言一惊,复又问道:“难道是锦妃?” 弄月微微侧了侧身,握住怜景的手:“主子千万莫要生气,奴婢当真是没关系的。您瞧,不也好好儿地走回来了么!主子您平日里不争不抢她们亦是没什么由头来找您的麻烦的。万不可为了奴婢的事儿连累了主子自个儿。” “前些日子端妃娘娘常来看主子的事儿已经传到各宫去了,如今这些个奴才聚在一起常嚼舌根子,说是端妃娘娘受皇上和太后眷顾多年,圣宠不衰,如今便是跟主子划到了一条船上,有朝一日,主子定会位列众宫之上。”弄月叹了口气:“合着主子从未去争,便已然被摆上了是非之巅。这般时候,若是主子为了奴婢去出头,怕是定要引火上身的。” 竟然已经如此严重了? 原是打算安安分分地守着这一方土地只过自己的日子,可为何还是不肯放过她。 弄月这话说得怜景心里涩着疼,她暗自握紧了拳,如今便是不能再沉默下去了,若是还不知有所行动,怕是早晚会莫名其妙地被按个罪名处死,到头来怨不得天,竟是你们逼我行至这般境地,不能再如此任人欺辱了! 怜景缓缓闭了眼。良久才开口:“弄月姐姐,往日里我总是嘴硬地不愿认同你所言之事,如今细细想来,确是我天真了。这后宫之中的规矩,向来便是无人能抵抗得了的,什么相安无事洁身自保,什么与世无争本分守己皆是无用之辞,原是这般道理,我竟是至今日方才懂得。总不算太迟是么!” 弄月愣愣地望着怜景,只瞧见她的眼角闪着那么明亮的光,似是有什么东西就快溢出眼眶来了,但那不是泪,而是对自己的救赎。便是那一刻,弄月才猛然想起些什么?拉过怜景,焦急道:“莫不是主子也挨了锦妃的欺负?竟是锦妃将主子伤成这样的?” 怜景回过头,表情仍是淡淡的,眼底却多了一份坚毅,她轻拍弄月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傻瓜,哭什么?我没事!” “怎么不躲呢?怎么能就站在那生生任她打!”弄月愤怒道。怜景笑着摇了摇头。弄月见她仍是这幅无所谓的表情,不禁气道:“主子怎么能受这等委屈,大不了我们和她们拼了便是,如何您也不致――” 怜景伸出食指放在她唇边,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转过头望向窗外,隐约的红色自视线之内蔓延开来,便是心底的那般血红。寒风中,凋零的梅花自空中缓缓下落,旋转飘零,一朝离枝,一切便皆已不再。除了潜藏在花瓣之内的香气―― 怜景缓缓开口:“我是刻意如此的!” 弄月惊异地望向她,怜景转过头复又开口重复道:“你没有听错,我确是刻意如此的。” 弄月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竟是那般的冰凉:“为什么?” 怜景垂下眼睑,苦涩在唇边蔓延开来:“若非如此,尉迟将军如何会出来帮忙?” “尉迟将军......”弄月兀自念着,忽然惊醒。她望向怜景,在那一刹那万千情愫涌入了她的心底,她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亦喜亦悲。 喜的是,她的主子终还是明白了宫中生存的道理。 悲的是,那个纯白的主子,或许就要消失了―― ------------ 第三章 蜕变(二) 泰安殿内,魏九功垂首立在皇帝身侧,微微晃动的灯影里看不清皇帝的神情,只颤巍巍地开口试探道:“皇上,尉迟将军尚未回府,您看……” 皇帝微微侧了侧身:“哦?尚未回府?” “说是去了校场遛马。”魏九功忙接上那一问,心里顿时狠狠捏了一把汗。 “遛马?陵越还当真是好兴致,瞧着这天儿怕是快黑透了,竟思忖着去遛马了!”皇帝摇头,半晌方才犹豫着张了张嘴,尚未来得及说出口,魏九功当下心领神会地道:“今儿御花园那儿倒是当真出了一档子事儿……” 皇帝望着那虚掩着的殿门,夜色已至。本是极为平静的夜,却道心里静不下来。略显烦躁地理了理袖口的褶皱,眉头却也锁的愈发分明起来。 “只是如此?”良久皇帝开口问道。 “回皇上的话,确是如此,景昭仪的伤瞧着并无大碍,倒是她身边的小宫女着实伤得不轻。”魏九功小心应道。 皇帝眯起眼,纵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亦是未曾打算向朕讲一字?早知固执如你,现下看来果真是固执的彻底啊! “断鸿楼么?”他自言自语道:“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残阳...断鸿声里,立尽残阳...” 却是等待之意么? 皇帝提了提嘴角,若当真是如此,朕又怎能拂了你的意?! 月亮已悬得老高,却似是笼上了一层薄幕不甚明亮。寒风吹得校场门边的草垛沙沙作响,门边的守卫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不知是第几次望向马场的方向。但闻马蹄声依旧急促,这般情况约莫着少说也有个把时辰了,竟也未曾停下半刻。 “什么时辰了?”门那边的守卫朝这边扬了扬头轻声问道。 “怕是就快起更了。”门这边的守卫转了个身朝里望了一望,复又开口道:“也不知将军今儿究竟是怎么了?竟思忖着大半夜跑来校场驯马!”话音刚落之只见对面的守卫忙紧张地开口道:“小声儿点!”说着便转头望向马场的方向,生怕被场内那人听了去。 “驾!”尉迟陵越挥鞭策马疾速奔驰着,便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甚至不敢讲思绪自这马背上一开,只因了稍有走神便会想起那双眼睛,那般疏离而澄澈的神色自眼底流淌出来,令他顿觉心生几分凄然。那时的他僵硬在原地,分明地了解她在那一刻正望向他,却并未含了央求之色。便只是望着,似是早已成了一具空壳,全然没了灵气。 尉迟陵越猛地拉紧缰绳。 为了那眼神里的坚韧,便也心甘情愿地走进了她看似布好,却又错漏百出的局。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校场门口。终是自己太过看不开,白白累垮了一匹良驹。从来便是这般道理,她并未要求,却伸手援助。不过是心中所想变了行动。缘何要责难自己。面对那样的女子,心生怜惜的,怕是也定然不止他一人吧。 四角珐琅惠金灯笼远远地被人挑了过来,来人行至近前照例见了礼,便将灯笼挑至尉迟陵越跟前儿,神色略显慌乱地道:“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 尉迟陵越微微侧了侧头,问道:“何事令管家你如此惊慌?” “回将军,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有事要召见您,听闻将军您不在府中,便先行回宫禀报了。另外!”管家顿了顿:“表小姐她……” 尉迟陵越闻言脚步一滞,但闻管家继续道:“表小姐她吵着要出来接您,丫头们一起拦着才将人拦在了屋里,谁知表小姐一气之下发了病,晕倒在屋里。好在御医来的及时,现下怕是刚刚睡下。” 尉迟陵越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大步迈入将军府。尚不待他步入前厅,便听见嘈杂异常的声音自厢房那边传来:“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摔碎在地上,尔后便是女人的喊声:“反了你们这群奴才了,胆敢将本小姐困在屋里!我今天,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子!” 厢房的门“嘭”的一声被推了开来,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你倒是给我说说,究竟谁是这个家的主子!” ------------ 第四章 交易(一) “你倒是给我说说,究竟谁是这个家的主子!” 屋内之人闻声猛地转身,望向门边,但见尉迟陵越大步迈进屋内,剑眉微蹙,面露愠色地瞧着她,顿时语气缓和了下来,上前几步牵住尉迟陵越的衣袖:“表哥,你总算回来了。” 这确是句最应景儿的话,不只她一人,怕是整个将军府上下人人心中亦是这般想法。一见将军进了屋,一众下人忙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这境况诚然是被尉迟陵越看在眼里的,却是习以为常。他这个表妹时常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因了她父母早逝,自幼体弱多病,便长年跟随祖母在九飏山昭清观清修,前些日子祖母下山主持祭祀便将她领了出来,谁知这一来便吵着要留在帝都,老太太拗不过,只得将她托给尉迟陵越。自她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儿,府内便是一日的安宁竟都成了奢侈之事。若早知她是如此百般任性蛮不讲理的女子,当日便婉言推辞即是。何苦闹得一府上下鸡犬不宁! 尉迟陵越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只道:“你这又是因何乱发脾气,旁的能耐不见进步,这恣意胡闹的能耐倒是见长,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还哪里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模样,砸东西,你倒是继续砸给我看啊!”本是思忖着少说两句,竟是积蓄一天的火气淤滞胸口,说着说着便愈发强硬起来了。 方念桥顿时惊在原地,她这表哥向来是好脾气,往日里便是自己闹得再凶,他亦是不曾责难她一字,加之她自幼体弱,他对她更是关爱有加。怎知今日,今日竟忽然朝她发起火儿来了。她低下头,手指不停地缠绕着衣角。 尉迟陵越顿觉自己适才的语气过重,只伸出手去轻拍方念桥的头,轻声道:“念桥,你也不小了,总该是明白事理的,多说无益,你自己好好想想。”他放开手,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天儿也不早了,早些歇息了吧。”语罢便转身迈出厢房的门。 那缓缓合上的门将方念桥的视线生生截断,她茫然地瞧着屋内一地的狼藉,竟也不知是何感受。只是尉迟陵越适才转身时的神色,竟是那般的……她形容不出,唯一能确定了的是,那神色便是从来未曾在他脸上瞧见过的。复杂而充满不明的情愫,这般不同于往日的他…… 眼见新一年将至,原是添置各色纷繁饰物,热闹喜庆的时候。可整座断鸿楼里却是什么可用来过年的什物都没有。那些个奴才永远都是那个样儿,你得宠的时候眼珠滴溜儿地围着你转,生怕有什么伺候不周。你若是失了宠,那些平如里狗一样的奴才,便摇身成了狼,还是最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们还哪里记得你往日的恩惠,阿谀逢迎,欺软怕硬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 弄月缓缓自床上起身,本是很小心竟还是扯痛了身上的伤口,钻心的疼使得她用力咬住下唇。抬起头向外望了望,看天色怕是已卯时了。该去伺候主子梳洗了。她这般想着,便挣扎着站直了身子缓步挪向屋外。 立在怜景的门前,弄月轻轻扣着门:“主子,主子起了吗?” 空荡荡的屋子内,竟是没有任何声响,半晌,弄月见房内没有反应,便再度开口叫道:“主子?” 仍是那般的寂静。这寂静此刻在弄月看来竟比任何事物都来得恐慌,她用力推开门,但见房内一切皆是原本的模样,独独没有了怜景。弄月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忙转身快步向外跑去,甚至顾不得身上的伤。 转过廊子的一角,弄月疲惫地倚在廊柱上,周身的疼痛令她的额上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她的唇角却不知不觉荡起一丝微微的笑意! 只见晨雾缭绕的林子里,怜景弯下腰舀了水缓缓地浇着一颗颗梅树,神情温和而恬淡。便似是在照顾自己心爱的人儿一般,笑容绽放在唇畔,竟是异常的幸福。清晨微凉的风将她那泼墨一般的长发拂起随风舞动着,时而轻轻拍打在肩上,便亦是柔柔地打在弄月的心口上,令她的心柔柔的疼。弄月扶住梅树,缓慢地一步步走过去。 怜景转过身见弄月正立在面前,先是一惊,旋即便百般不满地叫道:“弄月姐姐,你怎么自个儿跑出来了?伤不是还没好么?!” 弄月摇头,抢过她手中水舀不悦道:“伤已经没那么疼了,倒是主子您,怎能做这等粗活!” ------------ 第四章 交易(二) 瞧着她愤愤的模样,怜景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呢?再粗的活儿我也做过的!”她拉住弄月,像个孩子一般炫耀地继续道:“当日在图尔的草原上,我每日喂马,浇花,这些事情哪里难得倒我!” 望着她笑得天真的脸,弄月的心情竟也跟着好了起来。虽然她不懂为何一夜之间,她便忽然开朗了起来,不过这样亦是很好的,这样才好! 怜景低下头,拉了拉皱掉的裙摆。下一刻,她的目光却停在了眼前的地上,那明晃晃的光芒,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金丝盘龙锦靴。 “皇上吉祥!”弄月率先跪了下来,怜景渐渐敛了笑容,只定定地抬起头望着他,一字也不曾开口,甚至连平日的礼数都自行免了去。 皇帝竟亦是未曾怪罪,只盯着怜景的眼睛沉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闻言忙见了礼便纷纷退出了林子。 寒风萧瑟,吹得枝头的梅花微微颤抖着,时而落下的片片残花,随风翻飞在空中,似是仙子的翎羽。依旧是那般沉默地对立着,仿佛他和她生来便注定是这般立场,缘何他竟是看不开。 良久,怜景才轻声开口打破了这沉寂:“来了啊。” 一切竟都是那般的自然,似是相识多年,便也相爱多年的两个人。那一刻,这三个字在皇帝的心里顿时掀起巨大的波澜。他瞧着怜景的背影,心底生出大片潮湿。似是有个声音不断自心底响起,他没有错,她在等他!是了,她在等的人是他。皇帝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只伸出手从后面将怜景揽入怀中。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怜景没有挣脱,只安静地任凭他抱着。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因了她是那般清楚地明了,一切的一切,发生在他和她之间的所有,便都只能是一个交易,公平到心惊的交易。 皇帝转过她的身体,宽大的手掌轻抚她仍微肿的脸颊,声音温柔的不像话,他望着她的眼睛道:“还疼吗?” 怜景低了头,避开他的目光。便是不想面对这般温柔的他。他可以暴虐,可以邪恶,但唯独不要对她温柔。她不想溺死在那不属于自己的温柔里。便是到了这一刻,她才忽然发觉自己当真是在怕,怕很多,却也怕得太多。 皇帝捧着她的脸,眼底涌动着浓烈的情感。然后缓缓地靠近她,轻吻她微肿的脸颊。那微微颤抖的手仿佛是在昭示着他的心疼。可怜景的心里,却是无比清楚此刻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她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皇上,请你看清楚,我并非是尉迟楚阳!”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将皇帝的心生生划开,他猛地放开她,皱起眉站在原地。 怜景讽刺地提起嘴角笑道:“若是皇上没什么吩咐的话,怜景便先行告退了!”语罢便没了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去。 皇帝的声音却在身后陡然响起:“你,究竟想要什么?” 怜景停住脚步,半晌方才开口,语气是那般的淡漠而暗含着嘲讽之意:“自由,我想要的是自由,你能给么?” 皇帝的眉锁得愈发的紧,他压制着自己的怒意,开口道:“除了自由,朕可以给你一切!” 怜景转过身,复又行至他面前。仰头凝视着他此刻紧紧纠结在一起的眉头,竟无意识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眉心,便只是不想见道他如此无奈而疲惫的神情。他不该有这般苦涩的情绪,这个生来便注定了前途坎坷的孩子,奈何就得不到老天爷的垂怜。不,他是皇帝,他的人生已然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这天朝的万里河山都在他股掌之间,他向来无须老天垂怜,她怎生忘记了。她顿时清醒过来,愣了愣,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这动作的暧昧,忙飞快地欲将手收回来。怎料却被皇帝握住。她用力挣脱,却成功不得,只转过头去漠然道:“那便做个交易吧!” 皇帝的眼底顿时闪过一丝得意,他抓起她的手轻轻地放在唇边,湿热的气流划过手背,令她不禁颤抖了一下,但闻皇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什么交易?” 怜景沉下心来,再次抬起头望着他,清晰道:“皇上你不过是舍不得我与尉迟楚阳相似的皮囊,事到如今我亦是可以继续留在这宫里做那尉迟楚阳的替身,而你,则要给我最大的保护!”她顿了顿,神色略显凄然:“失了自由,至少我要自保!” 皇帝未曾料道她竟会存了如此心思,微怔了一下,放开她的手,复又笑道:“这有何难?!可是?你如何做得楚儿的替身,你并非是她!” 怜景闻言亦是笑了笑,一字一顿地应道:“我诚然不是她,但皇上你却不知道!” 皇帝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他看不透她,他甚至无法自她的眼神中读出分毫情绪来。那种无力,竟是他身为一代君王从未在他人身上体会过的。片刻,他只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好,朕答应你!”语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怜景闭上眼睛,听着那脚步声自身后渐渐远离继续而再听不见,方才转过身望向皇帝离开的方向。自今日起,便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吧。自今日起,所有的一切便将全然是最好最完整的,华丽的服饰,高大的亭台楼阁,无尽的赏赐与福祉……一切皆会完满,便是除了自己残破的心―― ------------ 第五章 除夕之夜(一) 清晨的光线透过珍珠帘子投射到地面上,隐约可见一身材曼妙的女子双手托着湿热的脸帕轻移莲步,缓缓走向床边端坐之人。那女子的脸上尽是幸福的红晕,她倚在床边之人身侧娇嗔着道:“皇上可是好些日子不来臣妾这儿了,昨夜总算是想起臣妾这个可怜人了!” 皇帝将用过的脸帕递至一旁的宫女手中,这才转过头瞧着锦妃笑道:“爱妃这可是在埋怨朕?” 锦妃别过头,故意不看他:“臣妾哪儿敢啊!皇上是忙于政事,就算真是因此把臣妾忘了,臣妾也是断不敢多言一字的!”语罢她转过头看着皇帝,撅起嘴不满地继续道:“可皇上您有件事对不住臣妾。”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皇上昨儿个白天好不容易得闲,竟直接去看了新来的景昭仪,都不曾先想到臣妾!” 闻言,皇帝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心里道,你做下的好事朕不曾追问,你反倒自己提起来了!他仍旧平和地开口反问道:“景昭仪受了伤,难不成锦妃不知道?” 这话问得锦妃一阵心惊,背心里顿时生出冷汗来,她脸色发白,忙应道:“是吗?这事臣妾怎会知道!”言语间目光闪烁,甚至不敢正视皇帝一眼。皇帝轻笑着站起身待宫女们将扣子一颗颗系好,方才转过身:“朕走了,今儿个是除夕你再歇一会儿便起身收拾一下吧!” 锦妃见皇帝正欲离去,心中仍担心皇帝会介怀于怜景之事,忙假意开口询问道:“皇上,景昭仪她――” “她很好,劳锦妃挂心了!”尚未待她问完皇帝便打断了她的话。锦妃听闻皇帝的语气似是依旧平和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她如何也未曾料到皇帝会有后面那一句。 “还有,以后,再没什么景昭仪了!”语罢,不等锦妃再多问一个字,便大步走出了端福宫。留下锦妃呆坐在床边,对那最后一句话,百思不解。 魏九功朝香炉里添了一把白芷香,将新沏好的茶小心地搁在皇帝手边特定的位置,确保皇帝一伸手就准能够得到。然后将小厨房特制的南方小点心挨着茶盏摆好,便极轻地朝殿外退去,不敢惊扰皇帝批阅奏章。可还没退出两步,便听闻皇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怜景,朕说了多少次了,这御书房要燃苏合香,是不是还要朕每日来提醒你啊!”语罢,皇帝抬起头,笑意僵在唇畔继而敛了去,只听魏九功适时福身道:“回皇上的话,御书房的苏合香昨儿晚上便用完了,奴才正要差人去取,今儿燃的是西南进贡的白芷香,奴才擅自做主请皇上责罚!” 皇帝叹了口气,低了头只朝他扬了扬手,魏九功忙会意地谢了恩退出了御书房。待将身后的门小心地掩好,魏九功才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便是谁都心知肚明的道理,却偏生要逼着自己不去理会,这样两个人究竟该如何说得清。魏九功抬起头,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人,定睛一看,顿时一惊。这人可了不得,万不可让她进到御书房去,这般想着便忙快步迎上去。 皇帝愣愣地瞧着案上正升腾着热气的茶,半晌才执起放在唇边,却是就这般举着未曾喝进一滴去。究竟是何道理?皇帝闭上眼,本就没有多少时日,竟也令自己养成了这般习惯。似是认定了奏章批至一半送茶进来的定然是她,于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他想起她那时坚定的神色,仿佛是早已认定了一般地开口,这一开口竟是提醒他,她并非尉迟楚阳。又是谁将这样的话说与了她听,否则缘何她竟了解他最初的用意。思及此,皇帝一惊。杯中的茶水溢出来温热地流过手背,他复又搁下茶盏,缓缓摇头。既是如此用意,何苦要追问她呢?换做是谁,定都是如此吧。 “皇上!”魏九功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皇帝回过神,高声道:“进来吧。” 魏九功闻言推了门迈至殿前,小心地福身道:“禀皇上,太后方才差人来说是有事禀报。” 皇帝闻言不悦地皱了皱眉,搁下手中的折子,语气生硬道:“人呢?” “回皇上的话,人被奴才打发回去了,便说皇上正在烦于国事,不便打扰!” ------------ 第五章 除夕之夜(二) 魏九功从容应道:“只留了话说是前些日子太后跟您提过的富鄂图家静兰小姐的事儿,太后今儿见过了,确是个贤淑得体的可人儿。这般好的姑娘可不多见,门第清白,识大体,算是配得上我们皇家了。今儿晚上晚宴时候,请皇上务必多留意留意。”刻意带了传话的那嬷嬷的语调儿,神态竟也惟妙惟肖,看得皇帝不禁笑出声来,只高声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且去准备一下,过会那群老臣们也该到了。” 魏九功问:“皇上是先回乾和宫还是……” “朕自有主张,你且下去准备便是!”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下去准备!”语罢魏九功便快步退出了御书房。 外面的鞭炮声愈发响了起来,将这片天映得泛起了红,暮色四合。 怜景望着镜中的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依旧那般明亮的眼睛。在这除夕夜的前夕,她的脸上却无一丝喜气。她心里自是懂得的,此刻唯一能做的便只是为了即将失去的这个纯白的自己默哀。或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她会异常痛恨自己如今的决定,可痛恨又能如何,亦是无力改变这结局。怜景闭上眼,轻声开口道:“弄月姐姐,帮我上妆!” 一袭白色金丝绣边的齐胸长裙,裙摆上是大朵的金色莲花。外罩桃红色轻纱外披,左襟长及小腿,右襟高于膝盖,由金丝微微束紧,在微风中恍若一层层涟漪。 魏九功见到这般模样的怜景的那一刹那,当下便愣在了原地。他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拼命地摇了摇头,来确认并非是自己老眼昏花。那个向来淡如春水的女子,如何在一夕之间有如此巨大的转变。一件看似淡雅的衣服穿到她的身上竟也难掩骨子里的妩媚之气。然,这妩媚却非轻浮,而是源自于她的骄傲的。不再多想,他忙上前扶住怜景恭敬道:“主子,这边请。” 怜景听了这称呼不觉提了提嘴角,这魏九功果真是精明之人,他并未称她昭仪,单凭这一点,他确是有能力坐在总管这位置上的。 随魏九功出了断鸿楼,转过西角门儿,才一抬起头怜景便愣在了原地。那明黄色的缎面上金丝绣著的盘龙在天图样便是那般鲜活地呈现在眼前,华丽的近乎刺眼。见她良久未曾有丝毫动作,皇帝缓缓开口道:“还愣在那儿做什么?” 这一声将怜景的注意力生生拉了回来,她忙福身道:“怜景惶恐,不敢逾越了。” “这是朕的意思,朕的话,有谁敢多言一字,你只将心放在肚子里便是。” 皇帝话音刚落,魏九功便将怜景扶至龙辇前。皇帝便是那般自然地拉过她,揽至身侧,一路向太清殿行进。 因了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皇帝命百官进宫于太清殿共同庆贺。因此,可算是个空前盛大的宴会。思及此,怜景不禁有些心惊起来。她甚至有些惊异于皇帝如此明显的举动,这样分明的偏爱从来便是会遭妒的。她偏过头瞧着神情自若的皇帝,不由在心底问道,你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呢? 果然,当皇帝牵着怜景一同步入太清殿的那一刻,殿内陡然鸦雀无声,竟是静得令人心生寒意,气氛更是怪异到了极点。怜景分明感觉得到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便如钢针一般剜进她的皮肤,似是要刺穿了她的身体。 皇帝大步走上御座,拍了拍身边预先备好的位置,目光便是一顺不顺地瞧着怜景,言下之意甚是明了。怜景皱了皱眉,她深知此刻众嫔妃的眼睛皆如钢针一般钉在她的身上,恨不能即刻将她碎尸万段。便是顿时失了招架之力,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皆是瞪大着眼睛瞧着,心里却自有一笔帐,道是明白账还是糊涂账,一看便可知晓。于是在这妒火丛烧的境况之中,终是有人率先开了口:“皇上,臣妾斗胆进言,那位子理应是由资格最高的妃子来坐的,依臣妾看,怕是只常妃娘娘有这个资格!”好一张利嘴,这话一出口,便将常妃也拖下了水。一脚将这极有可能触怒龙颜的事儿踢给了常妃。常妃自是精明过人,又岂是令人随意宰割的主儿,哪能背这个黑锅。但见她起身见了礼恭敬道:“锦妃过誉了,这位子当由谁来坐,皇上心里自是有数的,但请皇上定夺便是了。” 大殿之内再度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怜景低了头用力咬住下唇,便是她不曾抬起头亦是知晓此刻皇帝的目光定然是在她身上的,他甚至一眼都未曾瞥向争论着的那二人,只定定地盯着立在下面的怜景。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温度,不温不火,竟是少有的那般耐心。罢了,怜景深吸了口气,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是不可违逆的呢。她缓缓抬起头,便如皇帝望向她的那般神色回望着他。一时之间谁也不再说话。 ------------ 第六章 册封(一) 良久,皇帝忽然大笑出声,这一笑顿时化开了大殿之内的肃杀之气,令那些原本以为皇帝会因此盛怒而唯恐牵连到自己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闻皇帝的声音自大殿之上传来:“怜儿这是在跟朕赌气么?”这话一出口惊得众人当下愣在原地。如此场合只唤“怜儿”难免有违皇帝以往的性子,尚不待众人回过神儿来,只听皇帝继续道:“罢了罢了,不就是个名正言顺的事儿嘛,你们都给朕听好了,从今儿个起,擢升季怜景为景妃,赐座于龙椅之侧,可有疑义?”这最后一句音调极沉,言下之意甚是明了,有谁敢有疑义,说出来试试?! 便是将人置于万级台阶之上,只这一条通路可循,若是不走,理所当然地无路可去。怜景闭了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众人的沉静中谢了恩,万般无奈地行至皇帝身侧坐下来,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刻意地无视下面仇视着她的目光。她自知甚明,太多的恩宠,是会遭妒的。 锦妃望着皇帝身侧此刻面无表情的那个女子,没多久之前,她还只是个小小的昭仪,且被皇帝置之不理多时。而此刻……锦妃猛然想起皇帝今儿早上离开端福宫时留下的那句话:“还有,以后,再没什么景昭仪了......” 原来如此。怪只怪自己的愚钝,未能将这话的意思洞悉个彻底,锦妃苦笑,原来你心里竟是比谁都清楚明了的,原来你本就只是暂不与我计较,原来你所做的一切竟全然只是为了这个女人。皇上啊皇上,那么我究竟被你置于何地了呢?她不觉握紧了拳头,哼,能从王府一路陪你走到这高墙之内的女人,岂是那么容易能打败的,难道你忘了?!锦妃转过头望向皇帝身边神情淡然的怜景,心里道:你且等着瞧,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此刻的怜景只愣愣地瞧着下面奢华的歌舞宴会,未曾注意到锦妃那欲将她碎尸万段的眼神。她兀自环视着这一室的繁华,忽觉过去的种种仿佛皆是浮云过眼般的一场梦,她转过头瞧着一旁正与大臣说笑的皇帝。竟是一点儿都没变,仍是三年前的样子,只是身份不同了,那身体里的心大概便也不同了吧!就是这般道理,这世上什么都是会变的,经过了沧海桑田,还有什么是经得起磨练的,磐石俱裂,山崖顷刻夷为平地,海角天边,终会被光阴打磨得浑圆而分不清彼此,更何况人呢?! 怜景低下头,悄悄地自一侧退出了大殿。 打太清殿后门偷跑出来后,怜景才当真松了一口气。那样的沉重并不适合她,她并非不明白,可纵使明白了又能如何,她早已没了选择的资格。所有她能做的,便只有服从。自那一次刺杀失败后,她便清楚地明了以后再没有季怜景了,有的或许只是一个躯壳。她的灵魂早已留在了图尔,留在了苍都的土地上,留在了苍灵河的流水中。如是想来,尚能为自己寻得一个宽慰的借口。 “娘娘不再殿内陪侍皇上,怎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吹冷风了?”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带着几分熟悉,怜景转过身只习惯性地福身:“尉迟将军。” 见她福身行礼,尉迟陵越一愣,她本不必再向他见礼的,已然是妃子身份的人,竟还是未能认清自己的位置,未知当如何言行,该道她是天真还是愚蠢呢?那神色里寻得到的,竟只是淡漠。这般想来,竟也存了几分愠色,她如何能将这名分之事如此淡然看待,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何人给了她这般男子气魄的胸怀。 尉迟陵越刻意略带轻蔑地瞧着她开口道:“娘娘可是对谁皆如此恭顺,因了太过恭顺,才顺来了皇上的恩宠?”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怜景自是明白这话中之意,却也不恼,只淡淡地笑了笑道:“随将军怎么想吧!”语罢,她转了身仰起头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她的淡定是尉迟陵越见过的,可他却如何都没有想到她竟可以淡定到如此地步。连明目张胆的侮辱都可以一笑置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到皇帝身边又想要做些什么? 终是挨不过心底的纠结,他望着她的背影,缓缓开口道:“你为何不怒反笑?”怜景未曾回头,便是连语气亦是未曾有分毫的改变,只应道:“我缘何要生了这份怒意呢?一切只是将军看不开罢了,怜景又要因何而怒呢?” “此话怎讲?”尉迟陵越顿时对这答案生出几分好奇,只追问道。 ------------ 第六章 册封(二) 怜景转过身,月色中,她的笑容如盛放的泣莲,高洁而优雅。“将军的这般不悦难道不是因了我取代了令妹在皇帝身边的位置而大感不公么?”她顿了顿缓步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继而在他面前站定继续道:“若当真是如此,将军大可不必为此而耿耿于怀了。因为在皇上心中,怕是再没有人能取代尉迟楚阳,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得到今日的这般地位!” 见尉迟陵越不解地皱起眉,怜景无奈地摇头苦笑道:“竟是一定要我说穿么?那好,我便清楚地讲与你听,我只是她的替身,只是皇上借以思念尉迟楚阳的工具!”她仍是那般淡然地微笑着望向尉迟陵越:“将军这下可明白了?这本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可若是我不说,怕是又要给将军添一块心病了,那岂不是罪过了!” 尉迟陵越不言,只静静地瞧着眼前这个看起来那般弱小的女子,便是在那一刹那,她的形象在他的心中陡然高大了数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不论是这天朝的官宦世家或是沙场上英勇杀敌的女将军,全然没有一个曾似她这般将尘世一眼望穿。一个女子,何以有如此胆识和魄力。该是一种厌世,还是一份决然。是原本就不甚在乎,还是,这世道,终还是伤了她的心。 “难道你就不曾埋怨过这世道的不公么?”良久,他开口问道。 怜景低下头淡淡地反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尚且能够让我自保?将军,你并非女子,你定是不会明白一个女子心里所存之思。我亦是曾像普通女子那般希冀过,以为总有一日会等到一个良人出现,带自己离开,便是安居生活也好,浪迹天涯也罢,甚至沿街乞讨亦是没什么大不了,只要那人是真心疼爱自己的,便已然可以抵过一切!然,我终是没有这般幸福的命。”怜景环顾这宫殿,轻笑着继续道:“将军以为这皇宫里的生活如何?” 尉迟陵越转过头,迫使自己不去瞧她那令人痛心的笑颜,只开口应道:“自然是锦衣玉食,除了自由,天下万物什么都可触手即来。” 怜景闻言一惊,旋即便笑出声来:“没想到这宫里竟还有与我所想甚是相同的人存在!”她看着尉迟陵越忽然认真道:“确如将军所言,这宫里什么都有,除了自由。可穷尽这世间万物,为我所思所念的,便只有自由!” 良久,二人都不再多言,惯有的沉默在夜色中渐渐变得深刻。直到尉迟陵越的声音打破这沉寂:“我想我明白了!” 怜景并未回应,只转过头望着头上依旧水灵的月亮,听他继续道:“想来,竟是陵越心胸狭隘了,时至今日,所经之事皆非你我能够左右,这几日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今夜终是有了答案。确是那些执拗之人看不开了,你向来不是笼中的金丝雀,相反,你是一只穷尽一生竟也不曾停留一刻的荆棘鸟。” 怜景未曾回答,只福了福身,大步向太清殿走去。尉迟陵越望着怜景远去的背影,似是当真听闻脑海里一个声音反复回响:她是这般的特别,特别到终有一日会真正地取代楚阳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倘若是她的话,或许也未尝不可。 原想趁着人声嘈杂悄悄回到皇帝身侧的位子上,可早该料到,皇帝岂是那么好蒙骗的。尚不待怜景将身子坐稳,便忽觉有人用力拉了自己一把,这一拉令怜景本就不稳的身子一下子失了衡,险些出了洋相。紧要关头,但觉腰间一紧,下一刻人已经到了皇帝怀里。怜景睁开眼,窘迫地欲挣开皇帝的双臂束缚。然而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皇帝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将她环在身侧,怜景略显气氛地抬起头瞪着他,只见皇帝依旧谈笑自如地与朝臣饮酒,仿佛这死死扣着她不放的那条手臂与他全然没了任何关系。不由气结,只任凭这无赖的皇帝环抱着。 这一切皆是那般自然之事,可瞧在了某些人的眼里,便是染了色儿的素绢,如何也看不顺眼。 “皇上,富鄂图家的静兰今儿个到哀家那里坐了坐,这丫头弹得一手好琴,说是也为皇上准备了一首曲子助兴呢!这会儿一准儿是在殿外候着呢!”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一侧的太后终于开了口,那眼神直直地盯在皇帝的脸上,眼底却未曾有丝毫慈爱之色。 皇帝转头迎上那目光,片刻,方才笑了笑,开口道:“能得母后这般称赞之人,朕定然要好好地见识一下了。” 大殿里顿时响起宏亮的宣召:“皇上有旨,宣富鄂图静兰――” ------------ 第七章 疑是故人来(一) 太清殿厚重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敞开,但见一群身着白色长裙的舞姬簇拥着一名女子缓缓步入大殿之内,那女子行至人前曲膝见礼:“富鄂图静兰携众舞姬给太后、皇上、各位娘娘请安!” 皇帝斜睨着立在殿前的那女子,余光瞥见太后此刻甚是得意的神色,只微微提了提嘴角,笑道:“平身。” 富鄂图静兰低着头声音更是极轻极柔:“谢皇上。” “朕听太后说,今儿个你也准备了节目,可有此事?”皇帝说这话时,并未望向她,反而转了头瞧着身侧之人。谁知这一瞧竟险些令皇帝笑出声来。 此时的怜景想尽了办法亦是没能挣脱皇帝的“魔爪”,反倒将自己累的筋疲力尽了,便索性泄了气地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皇帝身上。皇帝倒也不曾有拒绝之意,反而表现得乐意之至。可怜景却越想越是觉得心中怒气难平,便转过头微扬着下巴死死地瞪着皇帝,这世上之事偏就是有这般巧合,便是在她扬了头瞪着皇帝的刹那,恰逢皇帝转过头瞧着她。 富鄂图静兰开口应道:“回皇上,确是如此,静兰今日欲献上一曲《凤求凰》为皇上助兴,琴艺不精如有疏漏之处还望皇上、太后、各位娘娘海涵。”这话本就声音极小,若是不仔细去听,便是全然不知所云。而皇帝此刻根本就没将心思放在这富鄂图静兰所言之事上。 皇帝好笑地瞧着怜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滑稽样儿,经过方才的一顿挣扎,竟是连头上的簪花松了都不知道,只记得气鼓鼓地死瞪着皇帝。一见她这般模样,皇帝不禁笑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你瞧瞧你自己,还哪里有个皇妃的样子。”说着便伸出手欲将松掉的簪花重新为她戴好,怜景见他伸手,忙向后让了一让,只听皇帝小声呵斥道:“别动。”这句话还当真是管了用,怜景惊得愣了一愣,待她回过神儿来,皇帝早已将簪花重新戴在她的发髻上,继而那般自然地为她理顺了鬓边散下来的碎发。 因了许久未曾听到皇帝的回应,富鄂图静兰不安地微微抬了抬眼,只见皇帝的眼底闪动着那么亮的光芒,那般深邃的眸子里溢满了似水样的温柔。她愣愣地望着,那样的目光是她从不敢想,可如今它竟当真出现在了皇帝的眼底,她曾盼望着他的眼里能够为她存有一丁点的位子,哪怕只是一丁点。而如今,这目光,竟原非是给她的。 “咳咳,皇上,皇上!”太后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唤回皇帝的注意力。 皇帝这才转了头甚是随意地开口道:“嗯,好,那便开始吧。” 怜景原是算计着趁着皇帝回过头说这话的时候,自他那“铁臂”之内挣脱出来,哪知道一心二用的本事皇帝已修炼至炉火纯青的地步,那架势倒当真像是在用心地欣赏着曲子,可扣在她身上的这只手臂却是一刻也未曾松开过。怜景气结,只得转了头跟着皇帝欣赏这表演。 竟是《凤求凰》,怜景略显惊异地瞧着端坐前边的那女子,鹅黄色的衣裳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确是个惹人怜爱的可人儿。看似柔弱的女子竟选了这样一支曲子,不免令人心生好奇。思及此,怜景不觉倚着皇帝的身子微微探出耳朵,便是那般认真地听着。皇帝微怔了一下,便也由着她。此刻这般认真的模样与适才那孩子般斗气的神情当真不像是出自同一人脸上的,即便是一个人,亦是难以做到转变的如她这般迅速吧。皇帝无奈地笑了笑,正是这般不同于常人的她,才时常令他想要作弄吧。 一曲终了,富鄂图静兰起身见礼。但闻一旁太后笑着开口道:“皇上觉得如何?” ------------ 第七章 疑是故人来(二) 富鄂图静兰偷偷地抬起头瞧着皇帝,只见他依旧似那般笑着,那笑容亦是温和的,可这份温和里分明藏着那么深的疏离。她不由将目光转向皇帝身旁,那女子定是传说中图尔大夏的第一公主,虽不知缘何皇帝如此宠爱于她,甚至赐座龙椅之侧,但人各有命,岂有不服之理。她自知今日来此决然不会讨到什么好果子吃,她亦是不曾奢望过的。只是,来看他一眼。只一眼,便足够了。富鄂图静兰低下头,但闻皇帝的声音自头上响起:“朕向来不精于音律,不如就由景妃代朕说说吧!” “皇上,这怎么能行……”太后不悦地开口,却听闻富鄂图静兰的声音响起:“启禀皇上,恕静兰无礼,静兰确是很想听听景妃娘娘对这曲子的见解。望娘娘示下。” 大殿之内顿时静了下来,皇帝意味深长地望着殿前的女子,他亦是未曾想到这富鄂图静兰竟会提出如此要求。想来,便是太后也定然吃了一惊吧。 怜景长叹了一口气,依着这情况怕是不说不行了。既是如此,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了。怜景缓缓直起身子,幽幽开口道:“见解确是不敢,这曲《凤求凰》背后藏着一段为道德伦常所不容的故事,小姐竟选了此曲演奏,可见心中定是不乏女子难得的一份豪气。怜景幼年时亦曾听闻家师弹奏过此曲,但所用之琴却并非古琴,今日小姐以怜弱之躯奏出了沉郁之调中难得的生气与坚定,想必定是多年习练的结果。有生之年能得一女如此,富鄂图大人当真是好福气啊!” “娘娘过誉了。”富鄂图井伦闻言喜笑颜开地起身逢迎道:“能得娘娘赞赏,是小女的福气……” 尚不待这话说完,富鄂图静兰便再次跪了下来施礼道:“听闻景妃娘娘曾是图尔第一公主,琴艺了得,静兰斗胆,恳请娘娘奏上一曲让静兰有机会一睹娘娘的风范。”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试试看,富鄂图静兰埋着头,人各有命此话固然不假,但若说就此甘心却是如何都做不到的。便是只想探个清楚,她究竟存了什么过人之处令皇帝对她如此痴迷,抑或者只想探清他究竟有多爱她。 怜景闻言顿时惊在了原地,琴……才一牵起思绪,心底便涌上了难言的酸涩。她缓缓闭了眼,神情竟溢出了些许细微的哀伤之意。 皇帝皱了皱眉,不觉紧紧握住怜景的手。怜景睁开眼,望着皇帝此刻紧握着她的手,顿生几分凄凉。你何苦如此,便是你一手造成了今日的一切,何苦再来安慰我,又凭什么来安慰我呢?她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不去理会皇帝此刻紧蹙的眉,只开口道:“想必富鄂图小姐不知,怜景的琴艺并非传闻中那般精妙,且怜景自幼所习琴艺皆是图尔特有的琴才能演奏,如今……”怜景顿了顿,平静了片刻,复又继续开口道:“宫中不曾备有此类乐器,怕是要令小姐失望了。” 话音刚落,便听闻富鄂图静兰道:“娘娘且放心,静兰既是斗胆开了这个口,便定是有准备的,请皇上准静兰将备好的琴抬上来。”语罢,但见皇帝微微皱着眉,点了点头,富鄂图静兰便转了身高声道:“把琴抬上来!” 只见殿外一名侍女缓步行至殿前,将怀中素色琴套拆了开来。 怜景顿时惊愕地站起身,用右手掩住颤抖的双唇,缓缓走下御座,立在那琴跟前。她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抚过那根根琴弦,泪水便这样盈满了眼眶。 她没有看错,那琴虽并非是她的离魂,但却与离魂那般的相似。想这世上,离魂是独一无二的,因了铸琴之人曾承诺了她除非离魂被毁,否则决然不会再铸第二把相似的琴到这世上。而如今苍都已破,离魂怕是早已在战火中毁掉了。 能铸此琴者,天地间,唯一人也。 怜景闭上眼睛,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 第八章 心事一曲付瑶琴(一) 便是窒息一般的宁静,伴随着那一滴晶莹的液体自白皙的脸颊滑落。 记得那时的自己尚且年幼,每日跟在那人身后扯着他白的令人不忍触手的长衫一角,不论人家说什么?都不肯松了手去。眼见那雪白的外衫上印上了一个个黑黑的小手印,她就咯咯地笑个不停。 可即便如此,他亦从来未曾对她发过脾气。他向来便是那般的温和,至少对她是如此。 那时的除夕夜,王府里也是这般的热闹。可那热闹是别人的,从来就与他无关。怜景记得每至今夜,他总是立在苍灵河畔,执一支白玉短笛,吹着同一支曲子。很多年过去,怜景仍旧不知那曲子究竟是什么名字。只依稀记得,那调子似是有魔力一般,总能将人那般轻易地吸进去,却是百闻不厌的动听。 长大一点儿的她依旧习惯了跟在他的身后,他宠着她溺着她,将她当做掌心上最珍贵的宝贝。让她渐渐将他的存在当成了一种致命的习惯,可是?他终还是要离她远去。 便是一去,再没了回音。 而如今…… 你可知晓,大夏已亡,苍都不复…… 怜景轻轻地拨动着琴弦,每拨一下都看似那般的艰辛。 没错。是他的琴。只有他才造的出的琴。 怜景猛地睁开眼,拉住富鄂图静兰的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恐慌,她确是怕的,怕的太多。 “请问小姐,这琴从何处得来?” 富鄂图静兰显然被她这般慎重的神色惊得有些不知所措,片刻方才回了神,只应道:“这琴乃是家师的一位友人相赠。” 怜景闻言忙继续问道:“那人如今可是还在帝都?” 富鄂图静兰虽是不懂为何向来神色自若的怜景如今竟这般失态,但瞧着她这般焦急的神色,自是未敢有丝毫的怠慢,忙应道:“依家师所言,那人四海漂泊居无定所,早已启程离去了。” 早已启程离去了…… 这最后七个字,长长久久地回荡在怜景的心底,却是血淋淋的疼。 你竟是如此绝情么,竟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可是?”富鄂图静兰忽然开口继续道:“家师当初并未答应将这琴赠予静兰,却是在听闻静兰欲求娘娘赐教琴艺之时,方才将这琴交到静兰手上。家师曾说,普天之下,除却铸琴之人,能奏此琴者唯当今的景妃娘娘一人而已。” 怜景缓缓放开拉着她衣袖的手,苦笑着微微扬起头瞧着殿外那轮凄清的月。 独我一人又如何。 皇帝第三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蹙剑眉默然地瞧着那此生唯一一个看不懂猜不透的女子。那凄楚的神情竟是摆给谁看的,又是谁有这般能耐令向来冷情的你露出这般姿态。思及此,皇帝不觉紧紧握住手中那九龙逐日白玉杯。他分明地瞧见她那般虔诚地仰了头望向那弯残月,心下却是那般清明地了解,那是关外草原的方向。她望的,原不是帝都的月。令她这般神往而眷恋异常的,却也原不是帝都的月。 魏九功立在皇帝身后,眼见儿那白玉杯子被皇帝死死地掐着,便似是要生生将其捏碎方才罢休。他复又转过头瞧着立在殿前的怜景,这,这究竟如何是好啊!急得魏九功满头是汗,这下去劝也不是,上边儿做奴才的也哄不来插不上嘴,真真儿是要活活把人急死才肯罢休!魏九功正犯愁,恰逢富鄂图井伦转过头望向皇帝,魏九功见状忙朝他使了眼色,富鄂图井伦亦不是傻瓜,当下便明了其中之意,只暗自拉了拉女儿的衣袖,富鄂图静兰先是一愣,旋即便回过神儿来,小声在怜景耳畔道:“娘娘,娘娘。” 怜景回过神儿,方觉失仪,忙转了身面向皇帝,福身道:“请皇上恕罪,臣妾睹物思亲,忆起儿时种种情境竟走了神儿,是臣妾失仪了。”语罢,怜景微微抬了抬眼,但见皇帝依旧是那般习惯似的眯着眼瞧着她,继而放下手中酒盏,笑道:“不过人之常情,怜儿何罪之有。” 那笑是真是假即便是不去探究,只听,也读得出其中之意。怜景低了头冷笑,复又继续道:“谢皇上不罪之恩,那怜景便应下富鄂图小姐之邀,献丑了。” ------------ 第八章 心事一曲付瑶琴(二) 殿前的祥云釉彩四角铜鼎内,缓缓升起缕缕香烟,龙涎香的气息环绕在大殿之内。偶尔微风拂过,微微浮动着女子桃红色的纱衣,那金丝绣制的睡莲在艳色中似是有了生气一般。墨色长发轻轻挽于脑后,女子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上渐渐染上了一层雾气般的水滴,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气,修长而白皙的十指轻轻按于弦上,那动作便是极轻的,似是生怕弄伤了琴弦,却也割伤了自己的心。 琴声幽然响起,轻而缓,柔而清,仿佛是山间溪涧细流缓缓自心口流过,可这一过,便是深深的印迹。 怜景缓缓闭上眼,那弦是那般的熟悉,便是不看亦是清楚万分的。可越是熟悉,便也越是伤痛难捱。 她缓缓开口,吟唱着,一字一句,皆是源自内心,却亦是唱给自己那颗残破的心: 琼楼歌罢残阳里。 雁归暮色去。 又闻短笛欲语。 十年葬花吟。 横琴赋。 子规啼。 尚能忆。 谁人执手。 天涯归去。 红尘春秋悲几许。 相思谁作序。 往昔繁华成墟。 谁晓纳兰情。 千古事。 世人笑。 几人痴。 昔人独立。 再付瑶琴。 曲罢抚弦而立,福身见礼,余音犹在,似一曲尚且未停。 半晌,方才听闻皇帝的声音响起:“古有金屋藏娇,世人仿效无数。后有盛传,为伊人造金宫一座。若是怜儿当真这般念旧,朕便在皇宫附近建一座苍都城给你。”那语气是惊人的随意,便似是在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古人建了“金屋”,建了“金宫”,而他一开口,便是一整座城池。 怜景仰起头,淡淡地笑意挂在唇边,却是只笑不言。 承诺再多又能如何,你欲给我,却从不曾问,我可否要。 她缓步走上台阶,复又在皇帝身侧坐好,便如方才的一切皆是幻梦一场,从不曾出现一般。皇帝转头瞧着她,半晌方才朗声道:“什么时辰了?” 魏九功闻言,忙上前一步会意地应道:“回皇上的话,戌时已过。该移驾御花园赏焰火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也好!”语罢转了头,象征性地问道:“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尚未从接连而来的惊诧中苏醒过来,只点头应道:“皇上决定便是。” 皇帝示意地瞧着魏九功。宏亮的通传一如既往地响起:“皇上有旨,排驾御花园——” 每年的御花园焰火节,都是宫中女子和孩子们最喜欢的。而在怜景眼中,焰火这东西除了凄凉便再没什么旁的念想了。随皇帝同行便也罢了,可竟是还被这个霸道皇帝强行拉入方亭内与太后同坐,虽是坐立不安,却亦是不敢违逆的。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天下,便也再没了谁敢出言质疑。 震耳的焰火声在耳边接连不断地炸开来,怜景只瞧了一小会儿,便甚是疲倦地低了头。她瞧着自己酒盏中的液体,倒映着天空之上炫目的光彩,还有身旁那人,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 她忽然想起片刻之前,皇帝在大殿之上说过的话:“若是怜儿当真这般念旧,朕便在皇宫附近建一座苍都城给你。” 建一座苍都城? 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即便你能将苍都移至此地,又如何呢? 能将我战死的父兄师长也能一并造出来么? 怜景摇头,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死者已矣,提来何用,更何况自己不是已然复了仇,既是已做出了抉择,何苦如此作茧自缚! “不喜欢?”皇帝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语调异常温柔。 怜景缓缓摇头,她微微侧过身子瞧着那张被烟火映得异常精致的容颜,完美如天降神祇,竟是那般的不真实。她时常觉得这般柔和的神色才是最适合他的,温雅而不失倨傲才是他的本性。可她怎生忘了,他是帝王,那些本应适合他的,却恰恰会成了帝王的软肋。 他向来清楚。她亦然。 ------------ 第九章 恩宠与责罚(一) “不是。”她低声应道。 “分明就是,还敢说谎骗朕。”皇帝佯装生气道,那神色便是异常的孩子气。 怜景笑着为皇帝将紫金嵌玉龙纹盏斟满,方才开口道:“臣妾向皇上赔罪。”亦是用了那般刻意的语气,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性子。 皇帝闻言大笑出声,只自然地拥过怜景高声道:“怜儿可当真是个活宝,哪里有人敢以这般形式向朕发出无声抗议,普天之下怕是就只一个你啊!”语罢,便伸了手轻轻地捏了捏怜景的脸颊,亲昵的令怜景顿觉手足无措。 这一切皆是那般的不真实。可这些明知不真实的,却终还是令怜景羞红了脸,她忙岔开话题道:“皇上,这亭子可是叫方亭?” 皇帝点头:“有何不妥?” “似是不太上口!” “那依怜儿的意思,该叫什么?”皇帝笑道。 原本意为打破这尴尬的一时说辞,竟被当了真,无奈之下,怜景低了头,想了想复又迟疑着开口道:“臣妾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新意的名儿,不知‘芳华亭’这名字如何,便是取了阅尽凡尘芳华之意。” 皇帝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以余光瞥向太后的方向,片刻复又开口道:“不如就改为‘芳景亭’,以怜儿的名字命名如何?” 这话刚一出口,当下便引得周遭所有人皆一同望向怜景。怜景抬起头,只见太后脸色极差地皱了皱眉,心下不觉惶惶不安。她暗地里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示意他注意分寸。怎料皇帝却按住她抓着他衣袖的手,反而堂而皇之地继续道:“不妨事,不过是个名字,只要怜儿高兴改几次又有何不可!”语罢,便转了头叫道:“魏九功!” “奴才在!”魏九功一边儿应着皇帝的话,一边儿偷瞄了太后一眼,这心里仿佛有七八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明儿个便差人把这亭子的匾撤了!” “这……”魏九功满脸通红地支吾着,本是数九寒天,魏九功那额上竟是满满的汗水,眼见顺着侧脸滑落,直直滴落在地,但闻皇帝复又开口道:“怎么,朕的话听不懂么!” 魏九功一听这话,忙打了个千儿,高声应道:“奴才遵旨!”语罢再不敢多看太后一眼,忙退到一旁,垂首而立,继而听闻皇帝继续道:“朕也有些乏了,请母后准儿臣先行告退!” 太后的脸色此刻已是极难看的程度了,闻言,抬了头瞧了瞧皇帝身旁的怜景,半晌方才开口道:“也好,皇上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那儿臣告退,走吧怜儿!”尚不待怜景向太后跪安,皇帝便用力将她拉起,生生拉出了亭子。怜景踉跄着脚步,吃力地跟在皇帝的身后,目光便是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他紧紧握着她的手。 曾几何时,也曾这般梦想过,原以为便是一辈子的梦境了。如今成了真,却全然没了那时的兴奋。终是幼时往事,现下回忆起来只徒增伤感罢了。只道是自己,太过念旧。 ------------ 第九章 恩宠与责罚(二) 焰火散去的天幕上隐约现出些许星斗来,剥开层云,那弯慵懒的月依旧是悬得老高,月华似薄幕倾泻而下,将这渐渐寂静下来的红墙黄瓦的宫殿笼罩其中。 依着规矩,子时焰火节过后,宫人须即刻返回各自宫中,严禁继续吵闹喧哗。因而此刻,四下皆已陷入沉寂。只偶尔寒风拂过,发出微微的声响。 怜景倚在软榻上,一针一针地绣着手上的帕子,那烛火的影子在白色的帕子上一跳一跳的,甚是顽皮。 响亮的更声自殿外空旷地传来,惊得立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弄月猛地睁开眼,顿时精神了起来。她转过头,瞧着依旧那般仔细地绣着帕子的怜景,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主子,天儿已经很晚了,您还是早些安置了吧。” 怜景依旧是专注地瞧着那帕子上的针脚,只开口问:“什么时辰了?” 弄月伸了手夺过怜景手中的针线,方才应道:“刚刚打了更,现下已是四更天了!” 怜景闻言一愣,抬了头笑道:“竟是四更天了?” “可不是,奴婢这就差人打些热水来,主子您收拾一下便早些安置了吧。”弄月边说边快步朝外走去,方才迈出几步,便听闻怜景叫道:“不急,弄月姐姐,不急。” 弄月甚是疑惑地退了回来,只听怜景复又开口问道:“皇上呢?” 皇上呢? 只三个字,便将弄月僵在原地。这该如何回答是好。自皇上领了主子回到这朝阳宫中已将近一个时辰,可却再没在这房内出现过。听伺候的小太监说,皇上自打进了朝阳宫,便将自个儿关在储思阁,这一关竟是到此刻也未曾踏出过门那阁子一步。如今主子问她,她定是不能不答。可若是照实了说……百般不易的荣宠,今日通通降临到她这个苦命的主子身上,一日尚未过完,余热似是尚在,令她如何开口打破这千辛万苦造出的温暖呢。 弄月索性将话题岔了开来,只兴高采烈地开口道:“主子,您知道今儿个您出了多大的风头么!便是比起那当年先皇最宠爱的妍贵妃来,尚且多上几分呢!皇上总还算是个明君,心里还是知道主子您究竟有多好的。” 怜景无奈地笑着摇头,按住弄月的手,道:“弄月姐姐,以后这话还是少说为妙。” 弄月转头望了望殿门口:“这会儿连奴才们都去歇着了,还哪里有人会听到!更何况,奴婢所言字字属实,不参半分虚假,又有何说不得!” 怜景摇头,只缓缓开口道:“便是属实亦是不必如此兴奋啊!” “不必如此兴奋?”弄月瞪大了眼睛:“那是主子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那方亭是先帝当年为了当今太后亲自命名的。如今皇上为了主子一句话竟将那亭子换了主子的名字,您说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恩宠?” 怜景闻言当下愣在了原地。半晌,方才回了神,只苦笑道:“这荣幸怕是并非眼前这般容易消受的!”她方才忆起离开御花园时太后望向她的那般怨毒的眼神,心里暗自思忖着:原来自己的利用价值当真是高的惊人,竟是在短短一夕之间化身成为皇帝与太后之间争斗的棋子。 ------------ 第九章 恩宠与责罚(三) 怜景缓缓站起身环顾着这大殿,这里便是朝阳宫。是皇帝一出御花园便匆匆赶来的地方。 因了他要在这个盈满故人之思的地方,度过这个不寻常的夜——这个自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除夕夜。 可缘何她竟是要陪他待在这儿? 怜景不再多言一字,只大步走出殿门朝皇帝所在的内殿走去。 多年以后,每每忆起那时的情境,怜景时常这般责问自己,倘若那时自己未曾因了一时之气而去找皇帝,是不是就不会有什么以后了。亦或是所谓“以后”便只是如她所愿那般平静下去,与世无争难道不好吗?不,原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好到似她这般情状之人,均是早已没了资格享受的。 怜景在储思阁门口停下脚步的那一刹那,便已然生出了悔意。她本不想将那般模样的他印在脑海里,便是从来也未曾想他原是为了她……这般用情。 透过尚未完全掩好的殿门,她看见皇帝一个人蜷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那日她曾见到过的那幅卷轴。身侧散着一地的空酒盏,他端起手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那目光竟是半刻也未曾离开手中的画轴。大殿之内微弱的光线投射在他身上,令怜景更加清晰地望见了那双闪着光的星眸里蕴含的悲伤。她望见那个一向桀骜如神祇一般的男子似是勾起唇角在笑着,可笑着笑着便忽然哽咽起来。那顺着脸颊描摹着他刀砍斧凿般英俊轮廓的,原是泪水。 怜景闭上眼,不想望见他此刻如同一名无助孩童般流泪的模样。 何谓君王?戎马山河,无喜无忧,享尽荣华,权倾天下。然,却终以孤独终生。 那一刹那,怜景忽然无比地羡慕着那已故的尉迟楚阳。在她那短暂的一生里,竟能寻得这样一个良人,这样一个自己亦是曾期盼多年的能够守护自己的人。 怜景悄悄将殿门掩好,转身向来处行去。 待到明日一切便都会好起来。明日朝阳一出,君王仍是君王,除了傲视天下,便再无其他任何私情。 “主子,主子快醒醒!不好啦!出事啦!”弄月惊慌的叫声将怜景自睡梦中惊醒,她诧异地起身瞧着弄月一脸的焦急之色,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回主子的话,皇上病了!” 怜景闻言顿时全然没了睡意,只惊异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今儿个一早,魏总管去伺候皇上起床,却是怎么叫都叫不醒,触手一探竟是在高烧。说是昨夜在地上睡了一夜着了凉。这会子太后也来了,现下正为此事在储思阁发火儿呢?主子要小心些才是!” 怜景匆忙起身,梳洗了一下便急匆匆地赶往储思阁。方才迈进门槛儿,便如意料的那般听闻太后尖锐的声音在耳畔惊起。 “你竟是还有脸来见哀家!” 这一声里,究竟存了几分是出于对皇帝的担忧呢?这样想着,怜景忽然为皇帝生出几分悲哀来。 怜景低了头暗自冷笑,继而跪了下来恭敬道:“臣妾有罪!” “你还知道自己有罪,皇上任性,你做妃子的也不加以阻止,倒任凭皇上胡来。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太后一见怜景服软,便更加放开了大声道。 这戏便是越演越逼真,到头来竟还掉下了几滴眼泪来。怜景抬了头,望了望床上依旧昏睡之人,因高烧而泛红的脸色中隐约透着一丝苍白,他微微皱了皱眉,似是听见了太后的怒骂声,欲挣扎着醒来。可却依旧是徒劳。 “罢了罢了,哀家也不想见到你,你要跪便到殿外去跪。哀家眼不见为净,皇上一日不醒过来,你便在外面跪上一日。所有人给哀家听好了,不许暗地里施予援手,如有违抗命令者,便陪她一起受罚!” 怜景只应个“遵旨”便退出了殿内。 这本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如你所愿便是。纵是跪又如何,我不过是在跪自己眼前的天与地!怜景退至殿外曲膝而跪,眼前复又浮现出昨夜的场景,那蜷缩在黑暗里的,才是最真的你吧。 若是如此,那般庞大的悲伤,该如何来抚平。 —————————————————————————————————————————————————— 亲们,一会儿还有更哦~~~糖糖奋斗中~~~ ------------ 第十章 困境施援手(一) 天边的残阳渐渐在云层下隐了去,只余下些许光束流下来,却是尚未抵达地面便被那凛冽的寒风吹散在半空之中。铅云低垂,与那自天宇之上散落的白色身影相互映衬着,倒是那般美的鲜明。 怜景低下头,竟是下雪了啊。她微微移了移近乎麻痹的膝盖,原本曾有过冻伤的膝盖,此刻亦开始隐隐作痛。她仰起头瞧着渐渐暗下去的天幕,这般看来,自己怕是难逃大雪的“洗礼”了。 世人皆云瑞雪兆丰年,可缘何每每到了自己身上便只是徒增前路的坎坷与荆棘。她试着微微跪直了身子,罢了,这便是命,怎有不服之理?低下头,瞧着雪花在眼前一点点堆积起来,竟如同心底的悲戚一般。 一辆天青色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帘子被掀了开,尉迟陵越自上面走下来。拉了拉银丝绣边的雪狐大氅,快步向宫内走去。 可一进宫门他便愣在了原地。只见那个瘦弱的身影跪在漫天的飞雪当中,瑟瑟寒风将满地的雪霰子刮起来,打在脸上生生地疼。然,却不曾见她有一丝的颤抖。那苍白的脸色和微青的双唇,还有那在风中微微抖动着的单薄的衣裳,无一不昭示着她应有的感受。他望向那双眼睛,无一丝的浑浊之色,仍旧是那般清澈透明,绽放着世间万物皆无可比拟的炫目光芒。便是在那一刹那,他的心陡然间狠狠地紧了一下。当下不再迟疑,只快步走上前去,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怜景身上。 怜景一惊,微微仰起头瞧着他。然后淡淡开口道:“谢将军好意,不过将军无需为怜景忧心,若是叫人瞧见了,牵累将军违逆了太后的意思就不好了。”边说边伸手欲脱下大氅,尉迟陵越忙按住她抓住大氅的手,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入心底,顿时掀起巨大的波澜。尉迟陵越皱眉,她的手太冷了,冷得太过不真实,仿佛下一秒便会消失。思及此,便是那般自然的反应,他只有些惊慌地为她将大氅的银色绦子系好,方才开口道:“娘娘无需多做担忧,臣自有分寸。”语罢,便大步走进储思阁。 “微臣给太后请安!”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太后转过头朗声道:“自家人不必多礼!”语罢走上前扶起尉迟陵越:“今儿个怎有空到宫里来了?”太后瞧着他随意道:“若是来求情的,那就不必开口了!” 闻言,尉迟陵越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太后。太后一见他这神态,心下顿时万分了然,只气道:“也不知道这景妃给你们吃了什么药了,竟都巴巴儿的来为她求情!你倒是给哀家说说,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你们如此袒护!” ------------ 第十章 困境施援手(二) 尉迟陵越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瞧着这情况,太后的火气怕是尚未消尽,适才丞相匆忙造访将军府,说是皇上龙体微恙,太后大发脾气迁怒了景妃娘娘,如今已是连丞相亲自开口都未能讨得半分恩典。这才奔了将军府,念及尉迟家与太后之间总算是有些血缘,只得托了他亲自前来。 尉迟陵越得了消息当下便进了宫,原是以为不过是平日里的小罚小惩,竟不曾想自己见到的却是这般境况。 正这般想着,但闻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说这更奇怪的是,求情之人竟是施瑞那个老狐狸,他这一辈子便是细细地算来亦是几乎从未向人开过口,今儿个为了这个小丫头竟想到这来向哀家讨个人情。还说什么早已收了她做义女,此等理由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太后斜睨着尉迟陵越的脸,神色依旧是含着些许质疑,而语气却略有缓和地继续道:“姑母的性格你该是了解的,景妃犯下这等大错又岂能容他讨了这个人情去?!” 尉迟陵越闻言,顿时明白了此事如今的发展状况,他深知此刻若继续说些求情的话只会适得其反,于是便索性顺着太后的话说道:“姑母一向正直况且是此等大事定是不能轻饶了的!”他顿了顿:“但是......” “但是什么?难不成你也和施瑞是一道儿的?”太后怒道。 尉迟陵越神色平静地应道:“自然不是,陵越今儿个是来探望皇上的!不曾知晓中间曲直,只是方听姑母所言,想到了一些事罢了!” “什么事?” 尉迟陵越故作迟疑地摇了摇头道:“罢了,还是不说为好,否则定是又要惹得姑母不悦,陵越这就进去探视皇上。” 语罢,便抬了步子欲直奔内殿。只听闻太后开口道:“有话直说便是,在姑母这儿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尉迟陵越闻言方才转了身,叹了口气开口道:“姑母您想,施丞相为朝廷效命多年,如您所言从未向任何人开过口,今儿个肯为了景妃娘娘向您讨这个人情,您怎有拒绝的道理,这样未免有损臣心啊!”尉迟陵越尝试着开口道。 太后皱了皱眉,只听着尉迟陵越继续道:“依陵越之间,施丞相认了景妃娘娘做义女一事,亦是不无可能,陵越随丞相学艺多年,时常与丞相同行,因而曾亲眼瞧见过苍都围猎之前,景妃娘娘与施丞相便已然相熟,看似相谈甚欢。若当真是认了做义女的,那便更要免了这个罚了,臣心与这惩罚,到底孰重孰轻,相信您心中自有定夺。更何况,景妃娘娘心中已有悔过之意,天寒地冻的,那般跪着,若是跪出了什么毛病来,皇上总还是心疼的。您说可是这个理儿?!”尉迟陵越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丝毫不给太后加以思虑的时间。 太后望了望殿门口,寒风卷起漫天的雪霰子竟似是下了一层浓浓的山雾一般,她转过头瞧着一直跪在殿内的弄月,良久,方才开口道:“罢了,还不把你主子搀回去,你给哀家告诉她,若是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 今日一更,一会儿还有更哦~~~ ------------ 第十章 困境施援手(三) 弄月闻言,忙起身谢了恩退出了阁子。 当她看见跪在雪地中瑟瑟发抖的那个身影时,险些掉下泪来。便是到了那一刻她才当真明白了怜景之前那句话的含义。 这荣幸确是不那么好受的啊!若是要付出如此代价,她宁愿她从未有过那份特别的荣宠。在这深宫之中,太大的荣宠是会遭妒的! 风转急了,酉时一过,屋外的风便咆哮了起来,生生刮开了暖阁的窗。拂得门边的珍珠帘子相互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响。 弄月快步走过去,把窗子重新掩好:“主子,起风了,今晚怕是会有一场大风雪了!” 怜景依在床上,用帕子掩住嘴轻咳了几下,才应道:“不打紧,今儿不是新添置了暖炉,这楼里倒也还算过得去......”话还没说上两句,便又咳了起来。弄月忙上前为她轻拍着背:“主子您这一准儿是着了凉,我去给您请个太医来瞧瞧吧!”说着便欲起身向外走,不料却被怜景拉了回来:“请太医就不用了,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清楚的很,如今这时候,太医该是都守在储思阁外呢?你这会儿去,怕是又要有人给我们扣个娇贵不识时务的帽子了!” “可主子这病......” “你若是不想我真的一病不起,那便听我的!”怜景打断她道。弄月见她神色坚定,便也不再开口。只起身掀了帘子走出去,不多会儿,便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药?”怜景疑惑道。 弄月一听这话,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打趣道:“什么叫从哪儿‘弄’来的药啊!我自是没这本事‘弄’来的。这药啊!是尉迟将军差人送来的,还特地叮嘱主子一定要喝了呢!”见弄月笑得暧昧,怜景只无奈地笑着接过药碗:“就说你那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没事儿净是瞎想!” “我还没说,主子就知道我脑子里想些什么了?”弄月故意问道,怜景一时语塞也不再接话,低下头吹了吹碗中的药,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主子,再不喝可就凉了!”弄月提醒道。 怜景皱了皱眉,良久才红着脸吐出一句话来:“我,怕苦。” 弄月笑得弯了腰,忙从身后取了蜜饯托在手上:“早就备好了,这也是尉迟将军送来的,就夹在药包里,煎药的时候才瞧见!” 怜景不再多言,仰头喝下了碗中的药,心里却酸涩的厉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不好意思呀,刚被叫出去了一趟,才回来,补更上~~~让大家久等了。。。 ------------ 第十章 困境施援手(四) 从低处一路行至高处,复又从高处跌落至此,人生之事大抵也只是如此起伏了吧。事到如今,竟然连一碗药都要旁人来施舍,这样的“锦衣玉食”到底有何用? 每日这般提心吊胆地生活,甚至不知今日一过能否有幸得见明早的朝阳,这样的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奈何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就是不肯放她走,她只要她的自由,其他的便是一无所有亦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缘何,他就是不懂。 心里有诸多的苦楚在不停地翻滚着,怜景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说是没什么大事,烧已经退了!”弄月应道:“太后也已回寝宫去休息了,现下该是魏总管在照顾着!” 怜景起身欲下床,却被弄月挡在床边:“主子,您这是?” “不要多说了,弄月姐姐,快帮我换件衣裳,我要去朝阳宫!”怜景仰起头神色坚定地瞧着立在她面前的弄月。 弄月闻言一惊,只瞪大眼睛声道:“不行,主子身子还没好,不能去!就算是要去,也得明儿一早再去!” 怜景拉住她的手,声音温和却透着一丝决然:“我必须去!” “为什么?” 怜景站起身,苦笑着摇头:“图尔的女子生平是不能欠下任何人情的,你可知道,上次我昏倒在泰安殿的事?那时,守了我一夜的人是谁,尽管不曾有人告诉我,我也自是清楚万分的。这个人情,我欠不得!” “可是?可是纵使没有爱意,主子至少还是皇上的......” “不,我不是,我定是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的!”怜景打断她的话,无视她此刻因自觉说错了话而困窘的神情,扬起头环视着这屋子,唇角微扬露出淡淡的笑意:“如你所言,既是没有爱意,那么便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当他厌倦了我,我就会离开。那一天,很快――” 弄月低下头,不再看她,只转身取了衣裳,小心地披在怜景身上,细细地将布料上的褶皱抚平,方才缓缓开口道:“弄月不清楚主子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可有一件事情请主子务必答应我。”她望着怜景的眼睛,语调坚定地继续道:“若是有朝一日,主子离开这皇宫,那么请一定带了弄月一起走!” 怜景一惊,愣愣地瞧着她问道:“为何要跟我一起呢?我并不是去享福,你又是何苦?” “主子对弄月的好,弄月都记在心里呢!” 这话便如寒冬里最后的一点烛火,将人的心,照的通明。 怜景转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只轻声开口道:“好,倘若可能,我们一起走!” 倘若可能…… 殊不知,这可能到来之时,竟是她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伤痛。 有些事是命,争不到,亦躲不了。 弄月小心地扶着怜景,撑开伞,缓步向朝阳宫走去。 ―――――――――――――――――――――――――――――――――――― 再来一章。。。糖糖很努力的说~~~要花花和漂漂。。。弱弱的补上这句。嘿嘿。 ------------ 第十一章 荒谬的侍寝(一) 墨色的天幕笼罩着大地,那弥漫在天地间的阴郁,压得人心里沉沉的。只有仍旧如鹅毛般散入凡尘的雪花,轻盈如精灵,点缀着这个不怎么美好的夜。 魏九功掩好殿门走进殿内去。 “魏总管,你且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在,不必担心!”怜景淡淡道。 魏九功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迟疑地开口小声应:“奴才不敢,还是娘娘去歇着吧!若是娘娘累坏了身子,皇上怪罪起来,奴才可担当不起啊!” 怜景站起身,接过弄月递来的帕子,小心地折好轻轻地放在皇帝的额上。这才转过身瞧着魏九功道:“不打紧,皇上若是问起来,便说是我吩咐的,下去吧!” “这.......”尚不待魏九功开口,怜景便将他的话打断。 “魏总管,我自有我的道理,不过是在还债,你莫要阻拦我才是。”声音透着隐约的苦涩。魏九功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怜景坐在床边,小心地为皇帝拉了拉被子,刚想收回手,却突然被皇帝握住,她试着挣了挣,却是如何都挣不开。她笑着想,这分明是个孩子一样的人,连病着都霸道地握得那么紧,像是小孩子死守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 玩具? 她苦笑,怕真的只是玩具吧!这样想来,心中竟有了一丝悲戚。 她瞧着他安睡的神情,仍是紧紧地皱着眉,仿佛有愁不尽的事困扰着他,连梦竟也不得安生。她伸出手抚上他的眉间,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这样做。那般紧紧皱着的眉,会拧痛她的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可怜他。生在帝王之家,所谓的人生哪里还有选择可言,即便他不适合!每每瞧着这样的他,便会使她想到自己,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十三岁便被嫁往他国,又有谁能帮的了她。从那般年幼的时候便开始背负着家国恩仇生活,只怪是生错了地方吧。 对啊!生错了地方而已。 她苦笑,凝视着他熟睡的脸庞,不觉低声念道:“若是你我生在普通人家该有多好,若是我们可以不要以这等尴尬的身份相遇,或许――”她停住了,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似是在嘲讽着自己的天真:“哪里还有什么或许呢?”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两只紧握的手上,竟有一种致命般幸福的味道,她向来自知那是相依为命的错觉。可这错觉却是越发真实了。 怜景愣愣地瞧着,近乎出神的那一刻,那只原本安静地垂放床边的手,忽然反握住她的手,缓缓移至唇边,依旧是那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正带着笑意瞧着她。 “吵着你了?”她轻声问道。 皇帝不言,只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干裂的唇。怜景只觉手背上有微微的疼,却仍是疼不过心里。她用力抽了抽手,却仍旧不行。他握得那么紧,根本不打算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她猛然想起方才自言自语的话,难道他都听到了?! 怜景略显疑惑地望向他试探地开口问道:“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皇帝眼底的笑意渐浓,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你说了什么?我不曾听到任何声音!” 怜景垂下眼睑:“请皇上放开臣妾的手,臣妾去给您倒些水来!” “这里没有什么皇上!”他不理她的话,只淡淡开口:“现下这里只有平凡人姬良君释和那个天真的小丫头怜景,没有皇上,没有景妃,没有任何多余之人!” ―――――――――――――――――――――――――――――――――――――――――――――― 大家猜猜看,下面会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么。。 等下继续哦~~~ ------------ 第十一章 荒谬的侍寝(二) 果真还是被他听到了啊!怜景闭上眼,声音似一泓波平如镜的深潭:“天真的人是你,不是我,有些事早已回不去了,更何况,从不曾经历,又何来‘回去’一说?” 皇帝愣了愣,放开了她的手,良久才开口问道:“太后可有为难你?” “不曾!”怜景起身倒了水,扶起皇帝将水送至他唇边,皇帝接过水杯挣开她扶着他的手,坐起身来:“魏九功呢?怎会是你在这儿伺候?” “我叫他下去歇着了!”怜景应道。 “那么你又为何在这里?”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情绪。 怜景低着头,只恭敬地应道:“还情,还皇上上次的照顾之情!” 皇帝拿着杯子的手滞了一下,杯中即刻泛起层层波澜,一如心底之思,却也只一瞬便平静下来:“一定要算得那么清么?” 怜景低了头,声音中融着那般的坚定:“是,因为我不想在离开之前欠你一分一毫!” “离开?”皇帝挑了挑眉:“你以为会有这个机会么?当真是对自己如此有信心?” 怜景轻笑:“怜景从未对自己存了怎样的信心,怜景只是对皇上有信心。想这天下之大,素女红颜四处可寻,便是倾城倾国者亦并非难得。总会有那么一天,皇上会厌倦了我,待到那时恳请皇上放我离开!” 皇帝抬起头望进她的眼底,那不曾有丝毫动摇的坚定眼神,竟是那般的决绝,朕竟是如此令你生厌么,不过数月你便急着远远逃开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在朕有生之年,你休要作此妄想,绝无可能!” 怜景对这回答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接过皇帝手中的茶杯,低声道:“皇上再休息一会儿吧!才刚寅时,还有好一会儿才天亮呢!”语罢便扶皇帝躺好,缓步走到桌边放下水杯。 她转头瞧着床上榻上之人,那强势而无理的声音似是尚在耳畔,本就是全无意义之事,怜景垂下眼睑,只在心里默默叹道,你这是何苦?我们这是何苦? 清晨的阳光投入屋内,为原本昏暗的屋子添了几分光亮,怜景微微睁开眼,恍惚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别吵,小声些,别把主子吵醒了!” 怜景直起身,细微的动作还是被门外之人捕捉了个清楚,只试探地问道: “主子,您可是起了?” “嗯,进来吧。”怜景开口应道。她微微低下头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心下生疑。自己昨晚不是倚在床边的么,怎会睡到这床上来了?昨夜种种自脑海一一掠过,她茫然环顾四周,皇帝的神色和语调仿佛依旧在耳,可此刻这屋内还哪里有皇帝的影子。 弄月轻轻推门步进屋内,隔着低垂的轻纱幔帐,隐约可见怜景紧皱的眉,心知她的疑惑,便忙开口道:“皇上一早上早朝去了,再过一会儿该下朝回来了。临行前皇上还特地吩咐奴婢要好好伺候主子,还说主子在床边蜷了半宿也该是累坏了!” 再听不进一个字,怜景低下头直直地盯着身上的金色锦缎龙纹棉褥,她甚至可以想象昨夜他将她抱上床榻时的模样,那样的场景必定充满了她从不敢奢望的温情。 “主子,主子!”弄月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力,她这才注意到弄月身后站着的一个小太监。只见弄月将他向前推了推,他满脸通红地站在她面前。 “主子,这是皇上特地差魏总管从敬事房选来的安顺!” 安顺忙上前一步跪道:“给娘娘请安!” “起吧!”怜景道。她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太监,他与弄月似乎差不多大,偏瘦的身材,不太高,但总算高过了自己和弄月。人长得倒是机灵,这处事的功夫一定也不差,不然也就轮不到他到这儿来了。 “是魏总管遣你来的?”怜景随口问道。 ------------ 第十一章 荒谬的侍寝(三) “回娘娘的话,是皇上差奴才来的,皇上还说要奴才以后好生伺候着娘娘!”安顺忙应着。 果真是个精明能干的奴才,怜景笑着想,他到她身边来的目的究竟是伺候还是监视,怕是还说不定吧!她定定地瞧着跪在地上的那人,良久不说一个字,眼神却锐利地几乎快将人的灵魂洞穿。 安顺心惊地低下头,心下思忖着这主子定是个厉害主儿!正这般想着,忽闻怜景开口道:“那好,以后你便跟着我吧。但我有我的规矩你且听好,既然跟了我,那便要认准了主子。平日里在我身边大可以不必太过约束,我这儿的规矩跟别宫不同。只一条你要牢记:你要绝对忠诚于我,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轨的行为,定将严惩不贷!” “安顺谨遵娘娘教诲!” 怜景向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安顺福身退了出去,一出殿门方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内衫竟是已被汗水浸透了。他暗自困惑地想,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小丫头,如何拥有如此强大的气势,震慑得了人的心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这倒也不难理解,在这后宫之中又有哪个女子能够当真保有得了这份单纯呢?不过是为了生存,这又怨得了谁?此刻他便又忽然为她悲哀了起来。 他想起皇帝那时的话,派他到她身边便是多一个人多一分安全,便是图得个心安。哪怕是她挨了上头的罚了,总也算多了一个心腹,一份自保的资本。只是,皇帝定定地瞧着他,那目光似是钢针一般扎入他的心脏,继而一字一顿地开口说,只是,你且给朕记好了,打今儿个起,景妃那里若是出了什么事,你须即刻向朕一五一十地禀报,不得有分毫差错! 安顺抬了头,瞧着头顶的太阳,刺眼的阳光那般洋洋洒洒地掉在地上,却进不了心底。怕是这世上,当真没人能够明了皇帝的心思吧。他复又转了头瞧着那紧闭的门,这景妃会不会算是一个呢! 内殿。 “主子可是要起了?”弄月问道。 怜景点头,只见弄月转身道:“进来吧!”门外鱼贯而入一群人,手里端着的更是齐全,洗漱用具,衣服,首饰......怜景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她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瞧着弄月,弄月只一脸喜色却并未回答,只吩咐那些个奴才上前伺候。待穿戴整齐,怜景这才开口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排场?” 弄月的笑容异常灿烂:“主子昨儿后半宿,不是睡在皇上的龙榻之上?” 怜景一听这话心下一片清明,顿时红了脸道:“可便是如此又能如何,不过清白一夜未曾有分毫越矩之处啊!” 一听这话,弄月神情一滞,忙堵住怜景的嘴,高声向身后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 今晚的一更~~~求收藏。花花呀~~~ ------------ 第十一章 荒谬的侍寝(四) 待众人退出大殿,弄月才放开怜景,神色无奈道:“主子,这话可说不得!” “为何说不得,那不过是事实!” “事实?哪里有什么事实?”弄月望着她道:“主子您莫要太天真了,今儿一早,魏总管便亲自在敬事房填了主子的侍寝记录!” “什么?”怜景不可置信地瞧着她。 “这等大事奴婢怎敢有半句虚言,若非皇上授意魏总管如此,他怎有这般胆量!再退一步说,事情如今已然如此,主子怎能随口乱说,要知道这是多少妃子盼着的呢!”弄月急急地道。 怜景愣了愣神儿,复又开口问道:“现下,可是宫里的人全知道了?” “主子您想呢?这还用得着问么?” 怜景苦笑,是啊!这宫里有什么事是瞒得住的呢?不过瞒不住不可怕,怕的是“太”过瞒不住。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便是黑变了百,白变了黑,如何也再说不出个分明来。她心想:皇上,难道这便是你那句“绝无可能”的保证么?刻意让人尽知你对我的恩宠,用这些闲言碎语将我栓在高墙之内,这算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她冷笑着站起身,走向窗边:“弄月,我们回断鸿楼去!” “主子不等皇上回来么?”弄月小心提醒道。 “不了,如你所言,事已至此,便是如何也不能重来了,这般的恩宠如何消受,想来也是时候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准备?”弄月不解地重复道。 怜景不再说话,只大步走了出去,弄月瞧着阳光中她那纤弱的背影,还有那隐藏在她气质中的那股子特有的顽强,会心地笑了笑。她知道,不管是为何而做准备,她的主子,定是最后的赢家! 此刻,在端福宫。 空旷的大殿内不断地传来器物破碎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令路过的奴才们甚至起了绕行的念头。 “娘娘,娘娘您别砸了!”一旁的宫女和奴才不停地劝道。 锦妃高高举起手中的花瓶用力摔到地上:“啪”的一声,上好的瓷器应声碎成无数片,锦妃也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立在一旁的贴身侍婢红玉忙上前安抚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砸碎了这些个东西难道不是您自己的损失,既伤神又费力的!” 锦妃的眼睛通红,显然是刚刚才哭过,声音还有一丝沙哑:“红玉,皇上怎能如此待我!自打那个怜景来了,这宫里还哪有我锦妃的位置了!皇上只道是政务缠身无暇来看我,但是怎么一得了闲就跑她那儿去了!便是连生了病竟也不忘将那个狐狸精召到身边伺候着,更令人不平的是,竟还将她留在寝宫休息到天亮!这口气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越说越委屈,竟在奴才面前掉下眼泪来。 红玉忙遣散了众人,端了茶送到锦妃手中:“娘娘莫急,这才只是开始呢!您想,您比那景妃早了多少时日陪在皇上枕边。若论人脉根基,她又哪里是您的对手!何苦如此动怒!” “人脉根基?”锦妃喃喃重复着红玉的话。 红玉放下茶杯笑着应道:“对,人脉根基!” 锦妃想了想,眼底顿时流出了笑意,她站起身点头道:“红玉,本宫要如何赏你才好,你说的对,本宫为何要怕她!不过是个新宠,总有过气的那一日,不过,本宫到可以让这一天提早一些到来!”她微微侧过身道:“去,给本宫找个人来......” ―――――――――――――――――――――――――――――――― 二更上来~~~一会儿多加一更,嘿嘿!花花砸来嘛~~~ ------------ 第十二章 寻踪(一) “主子,您当真不打算搬到月华宫去了?”弄月将身后的门掩好,方才走到怜景身边,仔细地为她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既是已自那地方来,又何苦要回去呢?” “可是?”弄月望向窗外的方向:“可是您这一不搬,便是着实苦了那些个奴才了!” 怜景闻言转过头疑惑地瞧着她,只听弄月继续道:“您怕是还不知道吧!自打您回了皇上,不愿搬出去,皇上便差人将御花园西面的林子全都伐了,说是要铺一条八匹马可并行的大道,以便通行!” 怜景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窗子旁,推开窗。隆冬之日寒风凛冽,方才开出个缝隙便顿时灌入屋内,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群人忙碌的身影,怜景皱着眉复又将窗子关了起来。 “罢了,随他去吧!我是断不会搬出去的。”她重新走到端花紫云铜镜前坐下来。 “可纵是如此,您也没必要非去触了皇上的大忌啊!”弄月叹气道:“明知那朝阳宫动不得,您还偏说若是搬就搬到那里去,若是惹怒了皇上,怕总是不好的吧!” 听着弄月这万般无奈的口气,怜景却笑出了声,她转过头道:“你听听你这口气,得罪人的是我,又不是你,更何况,若是如此便能让他厌了我,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她的语调低沉,不再抬头看她。 弄月顿时明了话中的意思,良久,才试探着开了口问道:“主子,奴婢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吧!自个儿家里还有什么是问不得的!” “奴婢一直不懂,皇上到底哪里不好,为何主子偏生就不能喜欢上他,别宫的娘娘们每日都盼望着皇上能来瞧她们一眼,可主子您今儿一早听说皇上晚上要过来的事情,竟反而显得忧心起来!” 怜景握着玉钗的手滞了一下,片刻便语气平淡地答道:“他并没有哪里不好,若是平心而论,他确是个优秀的值得女子托付终身的男子,可错就错在,他是他!”不再多言一字,她只站起身来走向外殿。 弄月低下头,小声道:“奴婢不懂!” 怜景的脚步顿了顿:“不懂便罢了。” “哦。”弄月的声音微微含着些许不甘,但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忙追上去道:“主子,险些把要紧事忘了,您要找的人已经来来,现下正在花厅里候着呢!” 怜景站起身微微诧异了一下,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语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穿过回廊,自庑下径直向前便至花厅前。 怜景步入花厅笑着望向一旁那女子,依旧是那般的清丽脱俗的模样,眉宇间似是带着几分傲气,隐隐含着一份不甘不愿之意。见怜景进门,只起身木讷施礼道:“富鄂图静兰,给景妃娘娘请安。” 怜景上前扶起她只道是不必拘礼,而后复又开口道:“今儿个,请静兰小姐至此,原是有事请教。” “娘娘客气了,请教静兰不敢当。”富鄂图静兰依旧是一副敷衍的神色。 怜景心知她郁结于何事,便也不再绕弯子,只淡淡地开口问道:“当日在太清殿,你曾说赠琴之人是尊师的友人。” ------------ 第十二章 寻踪(二) 富鄂图静兰显然是没有想到怜景此番急切地召她来此,竟是为了一个云游琴师,只愣愣地开口应道:“确是如此。” 怜景急切地继续道:“敢问尊师的这位友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因了为求解答心切,怜景竟不觉伸了手抓住了富鄂图静兰的手,富鄂图静兰吃惊地瞧着她,怜景这才顿觉失态,忙松了手。 富鄂图静兰这才开口:“回娘娘的话,静兰不知。只听家师曾提起说是那人自草原上来,终须回草原上去。” 草原……怜景闻言忙开口:“你可曾见过那人的容貌?” “见过,却是只一次。相貌怕是记不得了。” 怎会记不得呢?那般精致的容貌,只一眼怕是便再难忘却了吧。 “可是因了他带着面纱?” 便是如梦初醒一般,富鄂图静兰猛然忆起那日在府内庭院里遇见那人时的场景,缓步而过,便是那般澄澈的眼眸微微地漾着层层的涟漪,轻轻颔首示意时,微风缓缓拂过那白色的面纱,柔柔地飘动着,那时的自己亦是曾疑惑过的,不知是哪里来了这样一位仙人一般的男子。却终还是未曾向师傅开口询问,如今经过、怜景提了起来,方才忆起,只开口应道:“娘娘不说,静兰倒当真是忘了,确是带了面纱,一身白衣便是给人以清澈之感。” 白衣……面纱……清澈…… 怜景缓缓闭上眼,却一下子跌坐在一旁的贵妃椅上,富鄂图静兰忙上前扶住她:“娘娘小心。” 怜景回过神,只缓缓摆手道:“不碍的,只有些乏了而已。”她转过头瞧着富鄂图静兰欲言又止地立在那里,复又开口道:“坐吧!别站着了,在我这儿本就没那么些没用的规矩。”她瞧着富鄂图静兰应了个“是”便在一旁坐下来,方才继续道:“我自知你心中疑惑,想来堂堂皇帝的妃子,竟如此不守妇道,打探另一男子的消息,偏偏如此没了规矩的女子竟能得到皇上的垂爱,你心中自是不平。” “娘娘,静兰……” “听我说完”怜景打断富鄂图静兰的话,继续道:“我今日对你所言,亦是不怕传了出去会如何,图尔的女子素来坦荡。我欲寻他,自有我的道理。如今也不怕说与你听,尊师的这位友人,本是怜景的故人,一出生便相识的故人。” 富鄂图静兰愣在原地,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人的身影,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与皇帝相仿。如此,便是青梅竹马了吧。 尚不待她回过神,只见弄月自花厅门口缓步走进来,在怜景身侧福身道:“主子,施丞相和尉迟将军来了,现下在枕墨阁静候。” 怜景微微点了点头,转头朝着富鄂图静兰道:“今日,便是谢过小姐了。日后若是有缘宫中一聚,再奉上谢礼。” 这话说得比任何谢礼都还要贴心,富鄂图静兰顿时红了脸,忙应了声“谢娘娘”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 今日一更,一会儿还有二更哦~~~ ------------ 第十二章 寻踪(三) 一进枕墨阁的门儿,施瑞和尉迟陵越便同时起身施礼问安,怜景忙上前扶起他们道:“不必多礼!” 施瑞笑着瞧着怜景道:“这是自然的,若是在草原,老臣怕是要行更大的礼才是呢!” 怜景闻言一愣,心下一惊。忙向施瑞微微摇头示意。她心道,这老人家是不是糊涂了,怎在人前说出如此露身份的话来。若是被人察觉,要如何解释的清。 谁知施瑞竟大笑起来,看了看尉迟陵越又看了看怜景复又开口道:“娘娘莫要担心,陵越是老夫的徒儿,他早年便知道老夫的身份了,无须担心!” 怜景闻言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我多心了,将军莫要见怪才是!” “娘娘您这是哪儿的话,这等大事,谨慎些是应该的。”尉迟陵越应道,他抬起头半晌才迟疑着开口:“娘娘的身体,可痊愈了?” “谢将军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亏将军您送来的药呢!” 听着二人如此别扭的对话,站在一旁的施瑞终于忍受不了地开口道:“我说,既然都是自己人,可否不要如此‘您’长‘您’短的!”这话一出口就连刚端了茶进来的弄月都笑了出来。怜景无奈道:“还是义父这嘴厉害,一语中的啊!” 一听这一声“义父”施瑞忙摆手道:“别别别,这‘义父’的称呼老臣可担不起,那时说来只是权宜之计,又何必当真?!” “可我当真了,偏要认你这个义父不可!”怜景故意撅起嘴故作可怜地瞧着施瑞:“难道是景儿太不讨人喜欢了?” 施瑞晚年膝下无子,长公主去世后又不曾续弦,所以哪里见得小孩子撒娇,于是忙应道:“是老夫的错,景儿当真是可爱的紧,谁能不承认呢!我认,我认了便是!”神态紧张的让一旁的尉迟陵越也不敢相信。 弄月将茶一一倒好,继而行至怜景身侧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主子,皇上刚刚差人来说今儿晚上不过来了!” 怜景闻言神色竟有几分释然:“知道了,你去告诉安顺一声,叫他不用准备了!” “安顺今儿辰时便被召到常青宫去了,说是常妃娘娘那儿出了事儿,要叫去问话什么的!”弄月应道。 怜景皱了皱眉,心觉不妙,忙问道:“出了什么事,需召了我身边之人去问话?” 弄月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见怜景神色不对,尉迟陵越忽然开口道:“今儿一早进宫时倒是听得一些传言,不知是否属实,说是今儿一早有人在常妃娘娘的茶里投了不干净的东西!” 怜景神情一滞,然后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施瑞和尉迟陵越,刚欲开口,便听施瑞道:“有事便去忙吧!有需要之处便只管开口,我们也该回去了!”语罢便起身离开,怜景感激地瞧着他们的背影,片刻,朗声对弄月道:“走,随我去一趟常青宫!” ------------ 第十三章 宫深情浅(一) 便是个晴好的天气,阳光懒懒地洒在殿前的台阶儿上,将进出常青宫的宫女的影子长长地映在上面,因了进出的人太多,那影子竟也似是连成了一片片的,忽地瞧过去,也惊得人心砰砰地跳。 皇帝坐在常妃的床边,剑眉紧蹙,瞧着床上的常妃脸色苍白,眼角还隐约可见点点泪痕。 “事情可查清楚了?”良久皇帝握了握常妃的手,沉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今儿个一早奉茶的小丫头已被押下,依她所言,这茶是安顺公公送来的!”一个宫女上前回话道。 “安顺?”皇帝一惊,复又问道:“哪个安顺?” “回皇上的话,是景娘娘身边的那个安顺!” “大胆!”皇帝神色一凛,厉声道:“单凭一面之词便将事情生生往主子身上拉扯,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胡言乱语!” 那宫女吓得脸色苍白一下子跪了下来,颤抖着开口:“皇上,皇上明鉴,奴婢不敢有半个字的假话啊!那个奉茶的丫头确是如是交代的!” 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中,皇帝紧锁着眉瞧着床上的常妃。但见她神情愤恨而委屈,不似说谎的样子,心下生疑。常妃一见皇帝犹豫,当下便略带不满地娇嗔道:“若是皇上舍不得,便不要管臣妾好了,让臣妾在这儿自生自灭吧!今儿个只是在茶里下毒,明儿个指不定还放条毒蛇之类的进来呢!怪只怪臣妾命苦,自己软弱无能,斗不过人家的心狠手辣。” 皇帝的眉越皱越紧,只开口道:“朕自有公断,你大可放心养病!”语罢便不再多言,只转了头望向窗外。 皇帝心里自是了解此事与怜景无关。这样争宠于后宫的事,她断是不会、也没理由去做的。那个淡淡的女子,便是永远只求自保,又何来投毒一说!更何况那安顺正是自己前些日子差魏九功挑了送去的,未免各宫的女子在他耳边争风吃醋,送去时亦是未曾声张,便只当是怜景自己挑去的。 魏九功挑了去的人,定然是靠得住的。可这事如今要如何处理? 皇帝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并不打算惊动怜景,那便是全然没有必要之事。皇帝微微摇了摇头,怕是至今那丫头还在怀疑他送安顺过去的居心吧。 便是在他这般兀自想来的那一刻,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景妃娘娘到――” 皇帝一惊,猛地抬起头瞧着大殿那头缓步前行之人。 怜景缓步走进殿内,恭敬地施了礼。目光越过皇帝径直望向躺在床上的常妃笑问道:“常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了?那怜景来的还真是时候,刚好来给娘娘问个安。听说娘娘一早便差人叫了安顺来问话,可是现在还不见他回去,怕是打娘娘这儿离开后跑哪儿偷懒去了,怜景便过来问问!” ―――――――――――――――――――――――――――――――――――――― 今日一更送上~~~敬请期待二更~~~ ------------ 第十三章 宫深情浅(二) 常妃冷言道:“不过是个奴才,怎还劳景妃亲自过来讨了?”嘲讽之意甚是明了。 怜景只笑着应道:“娘娘这话可不对,便是丢了只小猫小狗,做主人的也总还是要找上一找的,更何况是个大活人了!” 常妃愣了一下,心里道,这怜景果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这话的意思明白得很,不过是在提醒她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可是今儿个,我就偏要看主人打狗! 思及此,常妃将目光投向了皇帝,那眼神中的凄楚之意便不言而喻了。皇帝别过脸去,生硬地开口道:“一个奴才也值得你们争来争去的,怜儿你且回去,过会子问清楚了,朕便将安顺遣回去!” 怜景望了望眉头紧锁的皇帝,也不想与他为难,于是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呆坐在断鸿楼内,一等便是大半日。眼见天已擦黑才等到安顺回来。只是怜景怎么也没有想到,安顺竟是被人抬回来的! 弄月这些日子与安顺相处的还不错,两人私下关系甚好。安顺又机灵懂事,自是也讨得怜景欢心。一见安顺被打得爬不起身的模样,弄月一急,便红了眼眶,忙冲上前将他扶到榻上。怜景皱着眉沉声问道:“是谁打了你?” 安顺吃力地开口:“是......是常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奴才,奴才见过那个人,但是奴才记得是在锦妃娘娘那儿见过的,怎生跑去了常妃娘娘那儿奴才,奴才也不知!” 锦妃? 怜景愣在原地。 若是如此,那么事情便是清楚明白得多了!她站起身走出内殿。这会儿,那人怕是应该也到了! 转进花厅,那个挺拔的背影果真立在那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方才转过身。 怜景立在他的面前,并未如往常那般恭敬地施礼,相反只是声音冰冷地道:“事情的真相,皇上心中怕是早已清楚了吧!我不想知道你会如何解决。那对我来说便是丝毫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抬了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目光是异常的锐利:“只是我要告诉你,我怜景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无论这个人是谁,请你记住!”语罢,转身离开,甚至再没回过头看皇帝一眼。 皇帝立在原地,久久未能回过神来。望着她那决绝的神情,他心底竟陡然存了一丝罪恶感,竟是在怪自己未能做到承诺的那般周全吗?或许便是如此吧!便是自己的错。意识到自己竟有如是想法,他猛地愣了愣,旋即又摇了摇头。这岂是自己会想的问题?不过也罢了,在怜景身边,哪里还有平常的自己? 皇帝大步走出断鸿楼,魏九功忙走上前将灯笼提好。静谧的夜,寒风瑟瑟,没有人比这风声更清楚,自此尚未平息,相反却是开始。 还有一场更大的风波在等待着。 ------------ 第十三章 宫深情浅(三) 御书房内。 皇帝将奏折递到尉迟陵越手中:“你看看!” “大宛进犯?”尉迟陵越惊讶道:“这些年来,大宛与我天朝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会突然起兵进犯?” 皇帝站起身:“这也是朕不明白之处,不过现下已经不是追问为什么的时候了。”他顿了顿:“依你看,这仗该如何打?” 尉迟陵越皱了皱眉:“皇上才刚登基不久,当前国内形势尚且不稳,大宛怎会偏生在这个时候进犯?难道说......” “朕也在担心这个问题,若真是如此,那么日后行事,须更加小心才是!” “臣明白!”尉迟陵越应道,然后二人再不开口,大殿陷入一片沉寂当中。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此刻,不能说。 而此刻,在断鸿楼。 怜景坐在窗前紧握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珠。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自己这生平尽是严守着这个理儿,如今却偏有人要挑战这真理,看来所谓平淡终生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主子,锦妃娘娘差人来请您过去一趟!”弄月担忧地瞧着怜景的神情,这个主子的性情她是了解的。那种性子在这宫中定是要吃了亏的,如今这锦妃又不知为何要将她请了去,那个女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怜景转了头,瞧着弄月皱着眉的神情,心知她的担心,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我知道了,无需担心!”语罢便起身出了断鸿楼朝端福宫走去。 锦妃会派人来请她过去,这事着实超出了怜景的预料。自己还未找到她头上,她反倒自己送上门儿来了。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思及此,怜景不禁心生疑窦。 一进端福宫的门儿,那个尖利的声音便冲进了耳朵:“哟,妹妹你可算是来了!” 妹妹? 怜景冷笑,叫得还真亲切。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锦妃欲拉住她的手,无奈之下,锦妃只得讪讪地收了手道:“快进来坐,红玉,还愣着干吗?还不上茶!” 怜景端坐在桌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锦妃开口道:“不知娘娘今日找怜景来有什么要紧事?” 锦妃的脸上绽开越发邪气的笑意:“自是有要事要相告的!”她顿了顿,然后靠近怜景的耳边,声音轻而有力:“我想告诉你的是,常妃的事是我做的,也是我叫人将此事嫁祸给你,便也还是我差人打了你的奴才!” “这些,纵使我不说,景妃你心里大概也早已有数了吧!”锦妃的笑容越来越浓,笑得怜景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但终究是平淡如常地开了口:“为何要将这些说予我知道!” “哈哈,为何?”锦妃笑着反问道:“那么你又为何要出现在这里,为何你未曾连同那些宫人一起陪葬,为何你要打乱我们原本的生活?”她顿了顿:“我且告诉你,无论如何,是我的我终究都会得到,便是不论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话音未落,锦妃便突然拉住怜景的手,然后用力将自己的身子撞向眼前的桌角,一切发生的便是那般的迅速,怜景甚至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只来得及瞧见锦妃双手捂着腹部倒在地上的那场景。仿佛是一场闹剧,可却又偏偏那般的真实。因了怜景清楚分明地瞧见锦妃身下那一滩红色的血迹,还有殿外那一声如常洪亮的通报:“皇上驾到――” ―――――――――――――――――――――――――――――――――――――――― 求花花和收藏~~~给的越多更的越多哦~~~大家表不留脚印就走啦~~~ ------------ 第十三章 宫深情浅(四) “景妃你好狠的心啊!我...我不过是想问问你近来的状况,为何...为何你要如此对我...好疼啊...”锦妃倒在地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颤抖着伸手指着呆立在一旁的怜景连声道。 皇帝一进门,望见和听见的便只有这些。他快步上前扶起锦妃,只焦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见皇帝来了,锦妃的眼泪便理所当然地更加汹涌,她颤抖着道:“是锦妃她……啊!皇上,好疼,臣妾的肚子好疼――” 皇帝没有抬起头望向立在一旁的怜景,便如当真未曾注意到她一般,只紧锁着眉大声道:“快传太医!” 怜景默然立于外殿,嘴角微微上提,苦涩的笑意漾开在唇角。竟然终还是自己小看了你锦妃,竟是个连环计!呵,果真是自己太愚钝了吧!后宫争宠的事皇上自然不会相信与她有关,可是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的状况了吧。 怜景闭上眼睛,只听见那个熟悉的脚步声渐近。片刻,那声音停了在自己面前,厚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快压制了大殿之内的寒意。那人漠然立于她面前,不言。 怜景缓缓睁开眼睛,该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的。只是这一次,姬良君释,你可还会选择相信我? 当怜景的目光碰触到皇帝眼底的那一抹深重的冰冷,便已是心下一片清明,一切皆是自己妄想了。那样的温度仿佛寒过了千年的寒冰,仿佛想要用这般锐利的目光洞穿她的身体,甚至,甚至是将她撕裂。 尚不待皇帝开口,怜景便冷笑着先开口道:“你,当真相信她们所言?” 良久,皇帝的声音沉沉地在耳畔响起:“朕只知道,没有一个母亲会拿自己腹中的孩子来做赌注!” 怜景的身体瞬间僵硬在原地,她苦笑,何苦多此一问呢?!明明知道结果,又何苦自取其辱呢!偏偏自己心里就是残存了那一丝希望,那是本就不该存在的奢望! “你不打算向朕解释些什么吗?”皇帝也不曾想自己竟会有此一问,便是明明亲眼看到了结果,却还是想听听她的解释,他不知道自己缘何会有这般想法,只是想了,便开口问了。可怜景脸上那种苦涩的笑容却偏偏又激怒了他,伤了别人又何以露出如此悲戚的神情! “多谢皇上还肯听臣妾的解释,可是臣妾却无法做出任何解释!”怜景淡淡的开口:“想来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便是解释不清楚也全然没必要解释清楚的!” “好,好一个没有必要解释清楚,那么你便是默认了?!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皇帝怒道:“来人,将景妃送回断鸿楼,严加看守!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断鸿楼!” 怜景照旧福了福身,没有任何的怨言。只是在迈出宫门前的那一刹那,她终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再次转过身问道:“你,当真便是如此看我的?” 皇帝别过头,刻意不去瞧她此刻的神情,只冷言道:“朕只记得,有人曾说过,自己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怜景方才想起那日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辞,忽然笑出了声,只自嘲地开口道:“我明白了!”语罢,便高高扬起头大步走了出去。 她告诉自己,自此便可以完全死心,不再有任何奢望,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念想。 “主子,奴婢求求您了,您就吃一点儿吧!”弄月将点心放在怜景面前,可她仍旧是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那条建了一半就停滞了的路。那里原本是那般的热闹的,曾有人许了她说一定要铺一条八匹马可并行的大道出来才行。可如今萧瑟的寒风将道旁的残雪卷到建了一半便停了工的光秃秃的地上,令人甚至开始怀念起曾经那座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单总算是有些生气的野林子来。 ------------ 第十三章 宫深情浅(五) 弄月心里明白她的苦,可她也明白,便是谁来问起,她这个主子都会是这般勉强地笑着,却固执地不肯承认。 “搁那儿吧!饿了的时候,我自己会吃!”怜景轻声应着。 “娘娘,都怪奴才不好,都是奴才没用,若是奴才不挨那顿打,您也不会被人算计,娘娘,奴才求您了,您就用一点儿吧!”安顺跪在怜景面前大声道。弄月也一下子跪了下来。 怜景这才转过身:“你们这是干什么?谁说是你的错了安顺,这不关你的事,你也无须自责,你们快起来!” “不,主子若是不吃东西,奴才便长跪不起!” “你们,你们――”怜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依了你们便是,快起来!” 弄月和安顺忙起身,将做好的饭菜都端了进来。怜景拿起筷子,却迟迟不曾落下。良久,才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确是丁点儿都吃不下。” “主子您多少也用一点,不然身子哪儿受得了啊!不管到了怎样的境地,老天爷都在瞧着的,总会有个公平的结果不是!” 怜景摇头:“你们不明白,我并非苦于如此境地。再冷清的日子我也过得,只是......” “尉迟将军!”弄月忽然叫了出来。 怜景回过头,只见尉迟陵越正立在门边皱着眉瞧着自己。 “将军是怎么进来的?”怜景淡淡开口问道。 “你难道忘记了,这宫里没有我到不了的地方么!”尉迟陵越边调侃着说边大步迈入殿内,弄月和安顺当下识趣地退出了殿内并将门掩好。 “怎么,不肯吃东西?”尉迟陵越瞧着一桌子未动一口的菜问道。 怜景摇头:“没什么胃口而已!” “你可是在为皇上的事而烦恼?” “烦恼那些又有何用?”怜景苦笑:“我不过是个不被信任的人罢了。” 尉迟陵越闻言一愣,半晌只瞧着她认真地开口道:“不,我相信你!” 怜景惊讶地转过头望向他,只见他的唇边荡漾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大片真诚的色彩。一时之间,怜景忘记了该怎样开口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女子,不是!” 怜景缓缓闭上眼睛,眼角却滑下泪来,那是从未有过的软弱,她始终将自己伪装的那般严实,从来也不曾向任何表露出一丝的怯懦,而如今……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望着那晶莹的泪水划过白皙的脸颊,本就苍白的唇微微颤抖着似是更加的失了血色。尉迟陵越险些忍不住伸出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那般干净的女子是不该伤心的,她本应该是被人守护的好好的,而非如此隐忍的生活。 那一刻,他竟然开始对皇帝产生了质疑。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快步转身走向门口,不想被她乱了自己的思绪。可刚走到门口才又想起了自己真正的来意。 “娘娘,施丞相让我转告你,凡事无须太过挂心。不过是过眼烟云,既已知晓只能是彼此的过客,又何苦为此伤怀?”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其实,皇上这些日子过的并不甚好,还有一件事,我想需要让你知道,明早,皇上将率大军沿涧渊山道亲征大宛!”语罢便步出了大殿。 亲征? 怜景呆立在原地。哼,你这又是在发泄些什么呢?你自以为的,所谓我的背叛吗? ------------ 第十四章 暗格(一) 重新点了香炉,将暖炉的火燃得更旺些,屋子里添了一丝暖意。弄月端了参茶放在几案边,瞧着怜景神情冷然地随手翻看着不知名的书,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弄月不禁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才刚退至门口便险些被直冲过来的那人撞了个跟斗,她忙站稳身子嗔怪道:“你这小猴儿崽子,跑这么快做什么!” 安顺喘着粗气,似是跑了极远的一段路,只急急道:“姐姐,娘娘可是在里面?” “嗯,寅时时分便起了身,到这会儿已看了快一个时辰的书了!”弄月回过头望了望那紧掩的门,复又转过身问道:“什么要紧事竟让你这般急着跑过来?” “姐姐糊涂了?今儿一早皇上就要出征了,若是娘娘现在还不跟皇上说清楚,那么时日一长,怕是就再也说不明白了!”安顺说着便快步走上了台阶。 待弄月回过神儿来,早已不见了安顺的影子。她忙快步跟进门去。 一进门,便瞧见安顺一脸急切地立在那儿,再转了头望向怜景,只见怜景的脸上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淡到不能再淡的语气了,与安顺急得直跳脚的反应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呀,我的亲主子啊!奴才的话您倒是听进去了没有啊!”安顺抹了抹额上的汗珠继续道:“这可真是娘娘不急,急死我这个小太监了!” 这话一出口,怜景便提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她用力戳了一下安顺的脑袋道:“就你新鲜词儿多!”她站起身打开窗子,望向宫门的方向,语气渐渐沉寂下来:“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和他之间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他当初留我下来的做法怕也是忤了天意的,所以我们都会接受上天的惩罚。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的两个人之间,又何苦去解释什么呢?” 安顺的神情滞了滞,不再多言。 紫铜香炉里的香,燃得越发的旺了,缕缕烟雾缓缓升上半空,尔后渐渐消散在视线里。 怜景微微扬起头,若是这一切本就是错误,那么你是否也清醒了?明白我们不该错下去。如果回到最初,你还会不会做出这般荒谬的抉择呢? 怜景轻轻地倚在窗边,喃喃开口道:“春天怕是就快来了吧――” 号角沉郁而厚重的低鸣响彻整片天空,深红色的宫门缓缓敞开,官道两旁百官整齐而跪。他坐在高大的马上,俯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这就是天下。 这就是姬良一族的天下。 可是?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天下? 若是重新来过,他还会不会这般选择? 出征也好,夺位也罢,这些年一路风雨的走过来竟没有一件事,是他情愿之所系。 唯有她!唯有对她,他始终是为所欲为,任由所想。救她,宠她,或是怀疑她,冷落她,皆是他的选择。他甚至曾将她当作是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件玩物。可是如今呢? ------------ 第十四章 暗格(二) 皇帝回过头,望向那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这些华美到令无数女子心生波澜、垂涎三尺的事物竟没有一件是和她有关的。 她是那般的特别。特别到令如今的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的自私。仿佛他和她之间本就不该有任何的交集,似乎她天生便是该自由的。可是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无力,从不曾想自己在她的面前竟会全然没了任何把握。无法掌控的感觉向来是他异常痛恨的。所以,纵使时光逆转又能如何? 他抬眼望向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嘴角微微上扬。纵使光阴逆转,朕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所以季怜景,你休想逃开朕,休想! 长鞭一挥,策马而行,身后则是震颤了天地的声音,在滚滚尘埃中回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幕降临,时逢军行郡北河畔,皇帝下令今夜驻军于此。 魏九功掌了灯,引尉迟陵越进了皇帐,尔后便退了出去。 皇帝立在几案边仔细研究着案上的地图。听见尉迟陵越进来,并未予以理会。只兀自皱着眉思忖着。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方才从地图中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回皇上,一切均已准备就绪,只等明日酉时大军开进涧渊山道。”尉迟陵越应道。 皇帝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笑道:“难得见你如此严肃地同朕讲话,今儿个是怎么了?” 怎么了?尉迟陵越狠狠地白了皇帝一眼,径自走到一旁坐了下来:“皇上怎还问我怎么了?你可知道此行是凶险万分的,只凭一时之气便决定亲征,在众大臣眼中未免太过轻率了吧!” 皇帝闻言走到他旁边坐下来,道:“纵是如此,你不也在朝堂上赞同了亲征其事?” 尉迟陵越无奈道:“若是我不应了你,怕是现下早已被你关在宫里了!不拦你你会去,但我也会去,拦了你却只有你去我却去不得,二者相比,到底哪一个更好些还用我说么!” 皇帝仰头笑道:“知我者陵越也!”他顿了顿神色忽然凝重了几分:“若是朕不离京,怕是就什么也查不出了吧!” 尉迟陵越闻言摇头道:“皇上该说,若是你不离京该是他们无法动作了。”语罢二人对视了一眼,朗声笑了起来。这是天生的默契,无须任何证明便存在的默契。 “可是?景妃娘娘......”尉迟陵越试探着开口,只见皇帝的神情一滞,眉头渐渐皱起。尉迟陵越不再多言,只走向帐边,掀了帘子退出了大帐。寒风陡然灌入,拂起皇帝的衣袂,仿佛将尉迟陵越最后的那句话翻卷着回荡在皇帝耳边迟迟不肯离去:“我从未见过你为任何一个女子将眉锁得如此之紧,即便是楚阳,也不曾有过!” 从没有过么? 皇帝不觉抬起手抚上自己的眉间,果然...... 他忽然想起这个动作她也曾做过。虽然是无心而为之。 他放下手,微微地扬起嘴角,她还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子呢! 下一刻,脑海里陡然闪现出那时的画面,那铺展在树下的裙摆,被鲜血洇染成深红色,那女子躺在血泊里微微地提起的唇角。 ------------ 第十四章 暗格(三) 不,皇帝用力地摇了摇头,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他用力地握住胸口,还是会痛的,便是时隔这么多年亦是这般的痛彻心扉。他闭了眼,提醒自己,所爱已逝。 那么,她呢? 皇帝复又睁开眼,想起尉迟陵越片刻前的话,不过是执念。一如她当日所言,她于自己,不过是执念吧。 怜景站在御花园的廊子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月,心里竟有了一丝感激。皇帝临行前特地许了她可以在御花园的西北角――断鸿楼的四周活动。总算不会被闷坏,她笑着摇了摇头,瞧瞧自己这点志气竟如此容易满足! 转过身,正好瞧见弄月急匆匆地朝这边赶过来,还没站定便唠叨了起来:“主子,不是奴婢说您,您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尚未等她说完,怜景便打断她道:“我知道了,这便随你回去就是!” 弄月笑着扶住怜景往回走,可就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怜景忽然停住了脚步。眼见一个黑影飞快地从不远处掠过,依着方向来看该是朝断鸿楼去的。她不觉心下一惊,握了握弄月的手。弄月不解地看着她,只见她的神情凝重。 “主子,怎么了?” 怜景仍旧望着那个方向开口道:“有人比我们先回去了!” 戌时三刻,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可是断鸿楼中的枕墨阁却灯火通明。 怜景神情严肃地立在门边,看着这一室的狼藉。 “主子,难道是遭了贼了?”弄月问道。 怜景迈开步子走进去,将地上散落的书籍拾起来,道:“确是遭了贼,而且是个不贪财的贼!” 弄月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是没丢什么贵重的东西,皇上赐的鎏金酒盏,上等的田黄石印章都在,那么那贼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呢?” “找东西!”安顺忽然开口道。 怜景瞧了瞧安顺笑着开口道:“聪明,既然什么贵重东西都没带走,那么就是在找比这些更贵重的东西!” “可是?还有什么会比这些更贵重呢?”弄月皱了皱眉不解道。 怜景站直了身子,将书上的灰尘轻轻掸干净,方才开口道:“就怕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若是没有那么我们只要再仔细找找就知道了!” “那还等什么?快找吧!”安顺撸起袖子快步走进来。 怜景想起刚刚在御花园见到的那个人影,那个身形和背影像极了一个人,可一时之间她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只是现在至少有八成的把握,翻了这屋子的人便是那黑衣人。能够从那么多侍卫的眼皮子地下溜进来,想必是个功夫极高的人,或者他根本就是这宫里的人。 正这样般想着,安顺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主子,您快看,这里好像有个暗格!” ------------ 第十五章 遇劫,威胁(一) 夜,是万分静谧的。除了过耳风声之外,一切都以平和沉寂的姿态静默在这样的夜里。 守门的侍卫见四下无人,便朝城墙上一靠,眯起眼瞧着对面的侍卫道:“这天儿本该转暖的,怎得偏生又凉了起来!真是要了命了!” 对面的侍卫闻言只笑着应道:“别不知足了,守个宫门倒还算是个安生活儿,若是叫你随大军去打仗,你还不得蹲地上哭!” 面对言语中的讥讽,那侍卫轻笑着道:“倒也是,不过也奇了怪了,你说咱们皇上怎就这么轻易地亲征去对付那么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国家,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嘛!” 对面的侍卫一听这话忙冲过来捂住他的嘴:“你是不要命了怎么着,什么话都能从你这张狗嘴里吐出来!”边说边四处望着,生怕有什么人经过。可是偏就是有人在这个时候打这儿过了! 不远处一辆马车正飞快地朝宫门驶来,侍卫一见,忙迎上去道:“都什么时辰了,宫门已经下了钥,要出宫明儿个再来!” 马车上一个小太监下车来,拉住侍卫的手客气道:“侍卫爷您行个方便,家里出了急事要赶快回去瞧瞧的!”说着,便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按入侍卫手中。那侍卫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暗淡下来,只推开他道:“不行,万岁爷才刚出京,这等事情怎么能用来坏了宫里的规矩!不行不行,你还是明儿再来吧!” 来人一看,忙上前又添了一锭银子:“您就行行好!通融一下!”谁知这侍卫像是铁了心似的,根本不瞧这银子一眼。无奈之下,那小太监转过头瞧了瞧马车边立着的宫女,只见那宫女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转过身来,二话没说,当即,就狠狠地抽了那侍卫一巴掌。 “哎,你个小兔崽子,谁你都敢打!”那侍卫急了冲上来一把抓住那个小太监,另外一个侍卫一见这情况,忙上前来拉架。便是在那一瞬,宫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缝隙,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人一马已飞速冲出了宫门。只留下身后惊觉上当的两个侍卫大声地呼喊。 怜景驾马沿官道飞快的向前奔驰着。她不住地在心里提醒自己,必须要快一些,一定要在大军抵达涧渊山道之前追上他们! 她想起刚刚在暗格里找到的那封信――先皇宠妃的遗书。她怎么都不曾想到,自己所居的这断鸿楼竟曾是先皇为其宠妃妍贵妃修建的。而那妍贵妃,便是当年大宛献于天朝和亲的公主。那遗书中记载着天朝通往大宛的路途状况,甚至将附近的战略地点都一一详解入微。能够为了忠于一个男子,不惜将自己祖国的秘密全盘托出,可见她对先祖皇帝的爱之深。 可是那些对怜景而言都不重要,只有一件事,令她当下呆愣在原地,遗书中记载,若是有朝一日大宛和天朝开战,那么万万不能选择的行军道路,便是那涧渊山道! ―――――――――――――――――――――――――――――― 求收藏,花花~~~ ------------ 第十五章 遇劫,威胁(二) 涧渊山道两侧高山林立,山体如刀切一般整齐,道路窄而崎岖,实属伏击之宝地。若是大军由此经过,那么必定会受到埋伏。怜景想起临行前的那一天,尉迟陵越曾说过的话:“皇上将率大军沿涧渊山道亲征大宛......”是的,她没有记错,是涧渊山道。可是怎么能是涧渊山道!一定要阻止他们进入山道,这是在她看见那信的时候产生的唯一的念头。 可是?要如何去通知他们?在这宫里,又有谁是她可以信得过,并且也信得过她的呢?向来,怕是只有她自己吧!只有她这个生长在草原上精通骑术的人,才有可能追得上吧!既然如此,那么还等什么呢?虽然不爱他,可是?至少,不想让他现在就死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即便是死,也该是她先死的。那对她来说是解脱,对他来说是什么呢? 怜景奋力扬起马鞭,竭尽所能飞快地策马向前。 天边开始破晓的时候,她终于赶到了沙桥渡,这里距离涧渊山道已经很近了,只要换一匹快马一定来得及赶在大军进入山道之前抵达。她翻身下马,走进了驿站。 才刚踏入驿站的门槛,她顿觉脊背发凉,环顾四周,竟全是大宛士兵。她瞧了瞧自己,一身轻便的男装,总算不致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定了定心神,只缓缓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四周的寂静里,仿佛潜藏着什么?又仿佛是如常般宁静,而怜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确是意外到此,而其他人却是特地来此恭候的! 只听见“嚯”的一声,不远处一身材高大的男子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行至怜景面前恭敬地行礼道:“大宛宰相扎合多恭迎景妃娘娘大驾!” 怜景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有几滴热茶溅到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看来,今儿个是想躲也躲不开了,索性便将心一横,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迎上来人的目光。 “哼,本宫的面子还真是大的很啊!竟要劳烦大宛宰相亲自前来迎接!”她不缓不急地说着抬起头,扎合多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子竟会是如此反应,愣了愣但旋即便大笑起来:“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不亏是草原第一公主,果然有气魄!那,您就随我们走一趟吧!”语罢,便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把钳住怜景的手腕,没了丝毫的礼仪,硬生生地将她拖上了门口的马车。 怜景怒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扎合多,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些人摆明了是在这儿“恭候”的,可是自己出宫的事情怎就会被大宛的人知道,并且还如此的及时。怜景皱了皱眉,如今想来,便只有一种可能,宫里有人刻意向大宛人泄露了此事。若是如此,那么皇上军行涧渊山道也定是有人谗谏的了!思及此,怜景的手变得冰凉。 “你们到底想带本宫去哪儿?”她开口问道。 扎合多转过头笑道:“当然是您该去的地方,比如说,几日不见您会不会格外想念贵国的皇帝陛下呢?” ------------ 第十五章 遇劫,威胁(三) 怜景一惊,然后笑道:“打算用我来威胁皇帝吗?若你们是这般打算的,那么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依宰相大人看,这世上有哪一个皇帝会为了一个不得宠且屡次三番触犯龙威的女人而放弃整座江山?” 扎合多的神情一凛,冷言道:“重不重要,那可得皇帝说了算,你我又如何能得知!”语罢便转过头去,不再开口。 怜景闭上眼睛,感觉着马车的颠簸越来越厉害。如今怕是只能希望他并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了吧!可是似乎不用去希望了。她握紧衣角,他已经开始打心底厌恶她的存在了吧! 一路的颠簸过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怜景走下马车,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这里是崖上,横亘在她面前的那狭窄而陡峭的山崖可以证明。 “娘娘,您看这里风景可好?”扎合多站在她身后笑道。 怜景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宰相大人今日引我至此,竟只是看风景不成?” 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扎合多愣了愣,尔后笑了笑道:“娘娘不必着急,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名士兵的通报声:“报,天朝大军已至山道前,即将进入涧渊山道!” 扎合多得意地看着怜景,向后摆了摆手:“知道了!” “娘娘不是要看好戏么,那就请随我来吧!”他上前一步,强行将怜景拉至崖边。透过层层山雾,怜景隐约看见了天朝的军旗,那明晃晃的黄色,在那一刹那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是他,真的是他们!她顿时有些惊慌失措,转过头怒视着身后之人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动怒了?我还以为娘娘您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呢!”他冷笑着看着山涧下的人马继续道:“要什么?这还用问吗?自然是那人的命!原本请娘娘来便是以防万一的,但是如今……没想到这个姬良君释也不过如此。”扎合多冷笑着瞥向一侧的崖边:“娘娘您看,那可是我们为贵国圣上准备的厚礼呢!” 怜景的目光定在不远处,只瞧见扎合多语罢一扬手,早已候在崖边的大宛士兵立即动手将崖上的巨大石块全部推下山崖。霎时间,石块落地的轰响和人的惨叫声响彻整片天空。 怜景眼睁睁瞧着山崖下的人被巨石压在地上,转眼间山道里就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掀起的大片尘土弥漫了她的视线。她跌坐在崖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是太迟了,太迟了! 曾以为唯有离开对你才最好,若是有朝一日离开尘世,那人也本该是我,你怎可比我先行一步?甚至尚未来得及听我道一句真心话…… “报——”一个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报告丞相,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支天朝的军队,此刻正朝崖上杀来!”只见扎合多神色一凛,厉声道:“来人,先把娘娘请到马车内去,严加看守!” ———————————————————————————————————————————— 今天是周日哦,为了奖励大家一直跟糖糖的文~~~今晚三更~~~ 这是第一更哇,还是老规矩,不要嫌糖糖啰嗦哦,求花花和收藏哦~~~ ------------ 第十六章 对决山巅(一) 山巅的风总归是刺骨的凉,拂过脸上,割得皮肤生生地疼。急促的马蹄声自山脚下传来,所过之处掀起漫天尘土,撼动了百树,震颤了峡谷。 怜景不安地坐在马车之内,难以掩饰的希冀之色爬上了始终紧蹙的眉梢。一切皆是未定之数。她靠在车窗边仔细地听着外面的情况。然后,那个清冽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气息冲入耳中:“宰相好兴致,竟觅得如此观景胜地。不知我等不请自来是否坏了宰相大人的雅兴?!” 扎合多眯起眼睛,仰头瞧着马上那神态桀骜的男子,镇定了一下情绪,方才开口道:“皇上果非常人,如此严密的布局,竟被您轻而易举地看破了!” “布局?”皇帝笑了笑:“宰相何出此言呢?朕以为该是接风才对,否则,朕也不会放心地让山道两旁迎接朕的大宛士兵在前方开道。谁知竟发生了意外,朕亦是痛心不已啊!” 扎合多的火气越来越盛,他愤怒地转过头,瞥见怜景所在的马车,忽然提起了嘴角。还有一张王牌,他心里道。 这样想着,他抬起头,望着高大的马上皇帝此刻得意的神情道:“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重要的事情,思及皇上远征在外,不免要挂念宫中佳人,扎合多便冒昧地请了一位来与皇上您相伴!” 皇帝闻言一怔,但闻扎合多朝身后叫道:“来人,还不快将娘娘请下来!” 眼前低垂的帘子忽然被掀了开来,黑暗的马车内忽然射入的光线刺的眼睛生疼。怜景闭上眼睛,原来终究还是成为了他的负担,原来自己从来就不曾对他有过任何帮助,原来她的确是不该存在的。她复又睁开眼,紧紧攥住衣襟,暗暗地做了个决定。然后,大步走下了马车。 依旧是俊朗的轮廓,挺拔的身姿,端坐在马上俯视着世间万物的桀骜神态。她是如此迷恋着此刻的他,就像四年前在图尔的草原上一样。只是,一切终归是不应存在的开始,他们都不想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她扬起头,望进他此刻深邃异常的眸子,没有任何表情。 当皇帝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刹那,心中堆满了复杂的情愫。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万万不该!可是?她是那般的平静,仿佛一切皆是与她无关的事情。生死,胜败,碧落,黄泉,于她而言竟是没有丝毫意义的。他厌恶极了她此刻的神情,若是平日里,他定然会转过头去,再不看她一眼。可是时值此刻,他却无法移开视线。 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了,因为,他要将她完好无损地救出来,是完好无损,一根头发都不可以少,不惜任何代价! ―――――――――――――――――――――――――――――――――――――――――― 二更喽~~~一会还有哦~~~ ------------ 第十六章 对决山巅(二) “怜儿,朕不是说过让你乖乖地呆在宫里等着朕吗?为何如此地不听话呢!”皇帝笑了笑,脸上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而语气中却是满满的宠溺。 怜景自是明白皇帝此刻复杂的心理,可是仍旧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却是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本以为,他会怒视着她,然后展开一场恶战。她知道这一战,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战,而是为了帝王的尊严――这是向来比她重要的。毕竟他是个那么骄傲的人,素来最厌弃的便是威胁。而今...... “看来,扎合多总算没有做错事,至少,选对了人,皇上您说是么?”扎合多得意地走向怜景,一只手轻佻地挑起怜景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子下面,眼睛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皇帝的脸。 这一动作果然刺痛了皇帝的眼睛,他几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旋即便笑了开来:“宰相果然好眼力,可即便是如此又能如何呢?” “如何?那就要看皇上您的了!”扎合多的语气里满是得意。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的反应。片刻的沉默后,只见皇帝缓缓转过身,便如来时那般平静地开口道:“陵越,还等什么!” 尉迟陵越闻言愣了一愣,他显然也不曾想到皇帝此刻会是如此反应,他错愕地转头望向皇帝,下一刻便了然于心,只高声道:“来人,给我把整个山崖围起来!” 扎合多一愣,猛地用力掐住怜景的脖子,焦急之色浮现于脸上:“难道皇上就当真一点儿也不在乎景妃娘娘的安危?” 皇帝冷笑着低下头,握住手中的金弓仔细地反复擦拭着,那金色的弓身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狠狠地晃了一下扎合多的眼睛。 “宰相可知,朕手中所持何物?”皇帝甚至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只继续道:“此乃炎兹国进贡的静弓,这弓与贵国的弩是极为相似的东西,都是在战场上,取人性命之用。敢问宰相,为何这弓弩要在战场上取人性命?” 扎合多不知皇帝此言何意,只应道:“自然是为国家兴亡!” 皇帝放下手中的弓抬起头看了看他,笑道:“不错,两国交战,无非是为了国家兴亡,也正是为了国家兴亡,我们的将士奋战沙场,前途生死未卜,却毅然前往,奋斗一生直至战死沙场。古往今来,无论是士兵还是将军,甚至是君王,又有哪一个不是如此呢?更何况,如今只是牺牲一个女人!”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扎合多身旁的怜景,渐渐放慢了语速,仿佛是一字一顿一般地继续道:“正如图尔的猎人通常用右手持弓左手持箭一样,人民是弓,重量为首在右;将士是箭,重量为次在左。而江山则是心,唯有心系江山才能权衡左右,主兴抑亡。敢问,如此,女人何在?” ――――――――――――――――――――――――――――――――――――――――――――― 今晚更新完毕,大家继续期待后面更精彩哦~~~ ------------ 第十六章 对决山巅(三) 扎合多紧皱着眉,在皇帝的神情中他无法找到一丝破绽,难道他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或者,是自己下错了赌注?不,不该是如此,明明那人是这样告诉他的,怎么可能...... 他转头看着怜景,只见她的目光此刻正落在皇帝的身上,平静的令人心惊。该如何来形容她此刻的眼神,波澜不惊,是了,正是波澜不惊,简直就是一潭死水,如何也泛不起任何涟漪了。此刻的他甚至感觉得到自己心跳的剧烈,越来越剧烈,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眼光游离在视线之内,拼命地寻找最后的稻草。 遗憾的是,他找不到了! “宰相大人,您是束手就擒呢?还是......”皇帝仍旧在笑着,笑得邪恶,此刻的他在扎合多的眼中简直就是来自冥界的恶魔。 “不如这样吧!朕用手里的弓,来交换朕的爱妃和大人您的命,宰相大人您呢?就可以拿着这弓一个人离开了。朕绝不阻拦!”皇帝挑了挑眉道。 扎合多瞧着皇帝那微含戏谑却依旧暗存一丝决然的眼神,心下明了,这个男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如是,但求一生而已。良久,扎合多方才开口问道:“此话当真?” 皇帝抚摸着手中的静弓,神情泰然:“这弓是由纯金打造的,而且上面镶嵌有蛮夷之地极其难寻的无价宝石,纵使宰相日后只一味享乐,想来也足够用上几辈子了!”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擦拭着那金色的弓,越擦越亮,那光芒仿佛是通往极乐的路上仙人的锋芒,只是,忽然间,就变成了地狱的炎火。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金色的箭从静弓之上飞出,径直飞向扎合多所在的方向,扎合多本能地拉过怜景挡在身前,怜景忽然向右偏转身体。就在那一刹那,另外一支银箭从空中飞来,自金箭中间穿过直直地定在树上。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的声响,还有,那银箭冰蓝色的尾翎随风舞动的声音。 扎合多的表情凝滞在脸上,然后忽然仰头大笑:“哈哈,这份默契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他转过头瞧着此刻正立在他面前的尉迟陵越,恍然大悟一般地开口继续道:“好一个‘图尔的猎人通常用右手持弓左手持箭’,难怪听起来有些怪异,却是个很好的圈套。”他转了头望向一旁的怜景:“娘娘聪颖过人,扎合多心服口服。” “世人皆言姬良君释与尉迟陵越亲如兄弟,二人的默契更是无人能及,不曾想,今日加进了个景妃,这默契不减反增。妙哉,妙哉!”语罢,便仰头大笑起来。 皇帝的表情沉寂下来,只用一种暗含着得意的语气冷冷地道:“怜儿,还不过来,谢宰相称赞!” 扎合多的笑容,渐渐从脸上退去,晦暗目光落在此刻正架在他颈侧那寒光凛凛的剑上:“魑魅,果然是柄好剑!” ―――――――――――――――――――――――――――――――――――――――――――――――――――― 今晚一更哦~~~~ ------------ 第十七章 彼所希望(一) 戌时三刻,皇帐之内灯火通明。四周安静的只剩下呼呼风声,这是大战过后的平静。 “你可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皇帝的怒吼声在静谧的夜色里陡然响起,他的身后是默然跪于地上的怜景。 未听见怜景的回话,皇帝转过身瞧着她:“朕在问你话,为何不答,莫不是你也自觉所为不妥了么?” 怜景提了提嘴角,淡淡道:“臣妾知罪。”语气是如此的坦然,似乎不想有一丝一毫的辩驳,可她越是如此皇帝心里却越是不舒服。她这是在逼着他治她的罪么?或者根本就是在试探? 皇帝眯了眯眼睛,继续道:“说吧!原因是什么?” 怜景在听见这句话的刹那仿佛是在这样寒冷而寂寥的深夜里看到了阳光,格外的温暖、明亮。她忽然发觉原来当他愿意去聆听自己的解释,当自己能够从他那里得到解释的机会,她的心竟会忽然溢满了感动。原来,她始终无法不在意他的言行。原来,不过是自己放不开…… “回皇上的话,没有原因。”她低下头,语气坚定。 够了。不能再陷下去了,到此为止吧。 没有原因……这四个字如巨石般压在皇帝的心口上,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此刻低着头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为何总是如此的不在意料?为何身为一代帝王的他却永远都是没有把握的那一个?! “好,好,好一个没有原因,那你便是承认抗旨私自出宫干预政事了?” 怜景不应。反而将头埋得更低。 这一反应使得皇帝积郁了太久的怒火终于全盘爆发了出来,他瞧着她一字一顿道:“这便是你要的结果吗?那么朕就成全你,魏九功,传朕旨意季怜景私自出宫抗旨不遵,除其妃号,扁为庶民!” “皇上!”魏九功颤抖地望向皇帝,他心下清楚皇帝只是一时之气,气性一过,定然是要后悔的。可皇帝却转过头瞧着他厉声道:“朕的话没听到么,难道你也想抗旨不成?” 魏九功闻言一惊,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福身道:“嗻!” 怜景愣愣地跪在原地,无法抑制心底汹涌而来的空虚之感.这不正是她要的结果么?是啊!离开他一直都是自己所一心希冀着的。可为何如今这希望成了真,自己竟反倒无法释怀了。到底还要贪恋些什么呢?她摇头苦笑。然后用力地磕头:“谢皇上隆恩!”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站直身体,然后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走向帐外。原本是奔着幸福和自由去的,可是为何此刻的步伐要如此沉重。怜景冷笑着低下头瞧着自己缓慢移动的双脚,这便是离开前的最终刻,那个记忆中的男子什么都未曾对自己开口。除了冷冷的那一句:朕成全你! —————————————————————————————————————————————— 二更来喽~~~还有一更哦·~~大家加油撒花收藏哦~~~~ ------------ 第十七章 彼所希望(二) 垂帘在身后被重重地放下,魏九功快步走上前:“主子,您先到大帐里歇息一晚,明儿一早再走也不迟!” 怜景淡淡道:“劳总管费心了,我这就离开,不用麻烦了!”语罢便再不等魏九功多说一个字,快步走进呼啸的山风里。 此刻,在皇帐内。 尉迟陵越紧皱着眉,负手立于皇帝身后,语气是毫无掩饰的不悦:“为何竟要如此待她,皇上明知事实并非如此,难道至今皇上还认为锦妃一事是与她有关的么?” 皇帝缓慢的转过身却并未望向尉迟陵越此刻愤怒的神情,只静静地盯着御案上的那件小东西,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情愫。尉迟陵越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金棕色的御案上,安放着一方绢帕。 皇帝伸出手动作异常温柔地握住那方丝帕,轻轻地将其展开。 “人生若只如初见......”皇帝低声呢喃着丝帕上的词,心中顿生无数凄凉。原来,你始终是这般心事。 “这帕子是……” “是她掉在帐内的。”皇帝打断尉迟陵越的话,转过身望着他道:“朕相信她,比任何人都还要相信她!” 尉迟陵越惊讶地望着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皇帝继续道:“你准是想问既知是如此,朕为何还要如此对她。”他顿了顿:“她要的东西,朕的皇宫金殿高台楼阁给不了,朕的繁华京畿给不了,甚至连朕的万里江山也给不了。既是如此,朕要如何给她幸福?!她曾说,即便给不了自由,但至少要给她足够的保护。这是朕曾亲口允诺了她的,因此,朕必须将她送出皇宫。”皇帝望进尉迟陵越的眼底,似是在表达一种别样的坚定,只问道:“陵越以为,与大宛的这一仗已经结束了么?” 尉迟陵越低下头:“若是按大宛帝王的一贯作风,此战定然尚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皇帝点头:“那么,依你之见,还要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数月。” “宫中之事,如何能传到敌军耳中你可有想过?”皇帝走到案边坐下来道。 便如顿悟一般,尉迟陵越提了提嘴角笑道:“皇上英明,为今之计只有离开皇宫,才能使得娘娘更加安全。”语罢,他福身道:“请皇上允许陵越退下!” 皇帝的目光仍旧紧锁在那方丝帕上,只缓缓地挥了挥手,大帐垂帘敞开,尉迟陵越退了出去。 已经不知走了多远了,在这样的夜里,分清方向果真是个困难至极的事情。即使是从小生长在草原之上的人也丝毫没了把握。 怜景用力扯住缰绳停下来环顾四周。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呢?回到草原上么?可是?若是皇帝哪一天反悔,再次召自己回去又该如何面对? 可倘若不是如此,那么还能去哪里呢?只有伟大的图尔,伟大的苍都才能给予一个曾险些背叛的族人以容身之所。所以,回去吧。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回归的心,即便是死也应该死在来时的地方,生无所有,死无所忧。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怜景转过身隐约看瞧见有人影朝这边奔来。那人驾马飞速而来,停在了怜景的面前。马上之人翻身而下,恭敬地跪地道:“给景姑娘请安,我们将军吩咐属下将这封信交给姑娘,请姑娘看完之后再作出决定!” 怜景疑惑地接过信笺,展了开来,只见笺上那刚劲的字体清楚地写道: 倘若不想日后再被皇帝寻回,为今之计只有随此副将离去。 尉迟陵越上 ―――――――――――――――――――――――――――――――――――――――――――――――――――― 明天开始就是全新的一卷喽,女主人公与我们的尉迟将军会有一段时间的相处哦,会发生怎样的火花呢??? 大家敬请期待下一卷吧~~~糖糖辛辛苦苦码字,求花花和收藏啦啦啦啦~~~ ------------ 第三卷 长生赋——上穷碧落下黄泉 ------------ 序 期待已久的存在终于回到了身边。 失而复得的他一袭白衣立在阳光里,绝色的容颜,倾城的笑容。 只望她一眼,便藏满了俗世所有的宠溺。 他说他会助她离开这金丝鸟笼一般的皇宫。 离开那个渐渐无法割舍的人。 她栖身在尉迟将军府邸,却时时未曾将那人忘却。 尉迟陵越说:你可曾当真想要将他忘记? 东方流白问:你可曾当真想要离开他? 是与不是,该如何说的清。 然而,却决定用最后的温存来交换未来无数日夜的避而不见。 这样于你而言是不是会更好? 殊不知,短暂的温度,终究是会上瘾的。 ------------ 第一章 第一铸琴师(一) “小姐,小姐!”未见人来,声音却先一步冲进了屋子,不多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小姐,表小姐来了,现下在园子的花圃里闹呢!您要是再不去瞧瞧,那些个花可都要被糟蹋了!” 屋内的女子缓缓转过身,神色淡然而镇定:“莺哥,她若硬是要如此,我们即便是去了又能如何?随了她的意吧!那些个花花草草的,弄坏了固然是可惜,可毕竟我是个外人,人家的园子想种什么便种什么?我无权过问的!” 莺哥听了更急了:“呸呸呸,小姐您这是什么话,将军吩咐过的,这里就是您的家,您说了就是算的!表小姐虽然在将军府住的时日久了些,但不也是个外人!” 女子忙捂住莺哥的嘴,调笑道:“你呀,就这张嘴没个把门儿的,幸好这里就我们两个,若是叫别人听了去,还不狠狠打你的屁股!” “莺哥也没说错,小姐本来就是比她好看,比她讨人喜欢嘛。不光莺哥这么说,府上的丫头奴才们私底下都是这么议论着的。”莺哥不满地撅着嘴:“也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凯旋!” 女子摸了摸她头上的绫子,笑着摇头。步至窗边,向外望去。是啊!什么时候,他才能回来?他回来了,自己也就该离开了,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是会过去的。她想起那日她随副将赶回将军府的时候,他留给她的话:“若是想不被皇上的人监视着,不想被皇上带回宫中,你就只有藏到一个他不能去找的地方。而他不能去找的地方,普天之下就只有一处,那就是将军府。因为先皇曾特许过,将军府是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搜寻的地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楚阳......他不会,因此而惊扰了楚阳的在天之灵。” 怜景低下头,如今三月已至,春天总该是个希望满满的时节了吧。可缘何自己就这般的悲天悯人,独自凄凉些什么呢! 正愣着神,忽闻门外一个声音通报道:“小姐,门外有人求见。” 怜景疑惑道:“来人是谁?” “奴才问了,可他没说,只叫奴才将这件东西交给您,说是您一看便知。” 怜景神情困惑地伸出手,接过那件用水蓝色缎子包裹的东西,小心地打了开来。然后当下便愣在了原地。 那段子里包裹着的东西是一把琴,琴长两尺三寸,宽约半尺,由蓝色琥珀石制成,通体散发着冰凉幽暗的光芒。那丝丝琴弦,都是图尔神驹的鬃毛所制,那种神驹至今早已绝迹,这琴便是那马存在的唯一证明。全天下,只有一把这样的琴。全天下,也只有一个人可能拥有这把琴。 是了,是他,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存在,怜景闭上眼睛,极力地控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只急急地开口道:“快,快请那位先生进来!” 怜景紧紧地抱着琴,那冰凉的触觉让她从心里溢出眼泪来。然后那人就这样站在了她的面前,一身藏青色的长衫,外罩白色披风,长而柔顺的发丝从帽子里面延伸向外,被偶尔拂过的春风吹得微微飘动。那人抬起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下头上披风的连帽,抬眼对着怜景淡淡地笑开了。这一笑,便是惊为天人。 ―――――――――――――――――――――――――――――――――――――― 今日一更送上~~~全新的生活开始啦啦啦~~~大家快来撒花~~~ ------------ 第一章 第一铸琴师(二) 怜景立在原地,湿润着眼眶摇了摇头,故作无奈地开口道:“多年不见,你这臭毛病怎么还不见改啊!” 男子歪了歪头,优雅的笑意绽放在唇畔:“小丫头,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尚不待他将后面的话说完,怜景便飞快地跑了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道:“小丫头知错了,师傅大人见谅!” 男子宠溺地摸着她的头,指尖顺滑的触感依旧是那般的熟悉,怀里的温度依旧还在,暖的令他的心,如此的疼:“这还差不多,我就说我东方流白的徒弟怎么也不能成个野丫头不是!” 莺哥将茶放好,又偷偷瞟了一眼东方流白,痴笑着退了出去。怜景瞧着她鬼鬼祟祟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师傅,瞧见了没有,到现在你也还是人间第一祸害,都几十岁的人了,竟然连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不放过!真是师门不幸啊!”说着还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东方流白闻言举起手作势要打她:“臭丫头,刚夸了你几句,你就真不分长幼了?你以为你师傅我几十岁啊?” 怜景仰起头故作认真地掰着手指头:“嗯,算算的话,师傅你也不是特别老啦!也就三十几岁!” 东方流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是三十三岁,丫头,连师傅今年的岁数都忘记了,看来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你了!” “那也不能怪我啊!谁叫师傅你长得这般年轻,怎么看便也只有二十岁,整个儿就一是老妖精!”怜景抱怨着小心地朝旁边移了移,可终还是没能逃过凌空飞来的折扇。这一下打得当真是实在,疼得她龇牙咧嘴地瞧着他,接着便可怜兮兮地抽着鼻子。东方流白一见这架势,顿时没了适才的那份得意,忙快步走过来:“打疼了,来让师傅看看!” 怜景瞧着他那紧张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东方流白见状心知上了当,便又狠狠地敲了敲了她的额头:“鬼丫头,就知道找师傅的弱点!” 怜景笑着望向眼前的这个男子,温热的呼吸擦过脸颊便如初时那温度一般,拂得人心暖暖的。那依旧淡然若不谙凡尘的笑意,似是一瞬间便击垮了连日的阴翳,在帝都浑浊的尘埃里开出绚烂而淡雅的花来。 这是她一直以来始终期待的时刻,却也是令她万分失措的时刻,她曾想过无数种重逢时的场景,可全然不是今天的模样,他只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这般温柔地含着几分宠溺地瞧着她,一如自己年幼时蜷在他的怀里时那模样。怜景不再多言,只缓缓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低低地问:“失踪了这么久,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我来这里,是为了处理一些事情,顺道将这琴给你送来!”东方流白将她拥紧,一手抚摸着那把琴,小心的像是在呵护自己的情人一般。 怜景伸出手,学着东方流白的样子温柔地抚着一根根琴弦,柔声道:“我原以为这把离魂已经在战火中毁了,却不曾想它竟会辗转到了师傅手中?” 东方流白笑了笑:“一般的琴定然是挨不过那场战火的,可这离魂岂是一般琴所能比的?” ------------ 第一章 第一铸琴师(三) 怜景调笑着应道:“确是如此,光是师傅这个天下第一铸琴师就不是一般的琴师可比的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这铸琴的材料想来在这世上怕是再也难寻了!若它并非天下第一琴,还有谁敢当之?!”一提起这琴,东方流白俊美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好了好了,就知道你这琴宝贝,日后景儿定会好好地替你宝贝着它!”怜景道:“这一次师傅会在这里待上多久?” 东方流白摇头:“现在还不确定。” “不确定?是啊!师傅这么大个人物,走到哪里都有仰慕者,可总也不该露了个面就消失吧!”怜景忽然转过头,撅起嘴故作气愤道。 东方流白心知她所指何事,便也只笑着伸手抚摸着她的头道:“景儿,何苦闹这个脾气,那日我去富鄂图府上,亦是为急事所迫,你既身处深宫之中,想来见你一面定是不易的,我亦急于启程便省去了那些个麻烦的过程,离魂当日又不在身边,只想着将那把琴留下……” “好啦好啦!”瞧着他一字一句解释的模样,怜景笑着转过身打断他继续道:“你呀我自是清楚万分的,如何你也不敢丢下我!” 东方流白闻言笑着将她拉进怀里,道:“是是是。虽然不知道要在这里呆上多久,但师傅是不会丢下景儿不管的。”他顿了顿,语气渐渐变得异常的沉,他说:“不论日后会有怎样的境况,我都会如儿时那般守护你!” 怜景自东方流白的怀里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此刻这般严肃的神情,只缓缓开口道:“师傅――” 这一声将东方流白的注意力自思绪中拉了回来,那俊美无俦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温柔的笑意,只道:“今儿天也不早了,我且先回去了!你当好好保重才是!”语罢,便起身朝外面走去。 怜景望着他的背影会心地笑着,他是东方流白,这天下最好的铸琴师,也曾是这天下最好的演奏者。可是十年前,他忽然就宣布再也不弹琴了。此生也只以铸琴为乐,四海为家居无定所。世人皆知,这个相貌俊美如仙人一般的琴师,不仅琴技惊人,所铸之琴更是天上难找人间难寻。可是世人不知的是,他因为身体不好,通常不会在外走动,选好了一处,便隐居上一阵子,直到被人发现再离开。 他便始终是这般走走停停地过着他自以为自由的生活,一生铸琴,却也一生为琴所扰。 普天之下没有哪个习练琴技的人不想得到一把由他亲手铸造的琴,可是这通常只能是幻想。因为东方流白的琴,只赠有缘人。便是时至今日,他也只有一个徒弟――季怜景,图尔的骄傲。怜景抚摸着手中的离魂琴,如今能够弹奏此琴的人,怕是只剩下他和她了吧。她摇了摇头,这个人啊!多一个徒弟都不肯收,到死怕是都该不了这个性子了。 她正这般想着,忽闻一个声音传来,将她的思绪打断:“小姐,小姐!” 怜景放下琴忙迎上去,扶住喘着粗气的莺哥:“这又是怎么了?你今儿怎么尽是这么火烧火燎的!” “小姐,将军,将军他......” “别着急,慢慢说!”怜景轻抚着她的背,只听她长出了一口气方才开口道:“小姐,大军凯旋了,将军也回来了!” ―――――――――――――――――――――――――――――――――――――――――――――――――――― 一更送上~~~ ------------ 第二章 凯旋(一) 出水芙蓉,淡雅高洁。一幅生动的图画在洁白的丝缎之上衬得那缎子越发动人。纤长的十指缓缓地一针一针地绣着那花纹,看似小心谨慎的很,可却还是掩饰不了主人的心不在焉。 “啊!”随着这一声,一滴殷红的血滴落在白色的缎子上,开出了一朵与周围的芙蓉颜色不相称的花,却妖艳异常的美丽着。一旁的莺哥闻声赶来,握住怜景的手埋怨道:“哎呀小姐,不是说了要小心一点的么!将军回来了,您也不去看看,倒是表小姐现下正围着将军转个没完。您呀还在这里假装冷静地刺绣,这下好了吧!叫您心不在焉,伤了手指了!” 怜景笑着道:“你这个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了完。” “还敢怪莺哥话多,瞧瞧,这么漂亮的手指头,是不是非要在上面戳上几个洞小姐您才安心啊!”莺哥的话音还未落,另外一个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谁要在手指上戳上几个洞啊?” 怜景转过头,只见莺哥满脸喜色地福身道:“将军!” 那人安静地立在门边,仍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挺拔的身姿,淡然而笑的眉眼。 “尉迟将军!”她站起身刚欲福身行礼,便被尉迟陵越扶了起来:“这是在做什么?叫我尉迟大哥就好,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莫不是还这么见外?” 怜景笑道:“倒是怜景说错话了!”她抬眼看着她问:“刚回来,怎就到我这里来了?” 尉迟陵越步如内堂坐了下来:“来瞧瞧,你住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如此周到的安排,怎会有不好之理!”怜景在他旁边坐下来。适逢莺哥端了茶进来,便随口接上一句:“若是没有表小姐那么闹着,便更好了!”这话声音本是不大,可问题就出在,她是在给尉迟陵越上茶时开的口,因此,理所当然一字不漏地被尉迟陵越听了去。 尉迟陵越闻言皱了皱眉问道:“表小姐又怎么了?” “莺哥!”怜景叫住正欲开口的莺哥,朝她使了使眼色。 殊不知这一切都已被尉迟陵越将看在了眼里,便也只漠然望着,心知没有结果的事情何必开口询问呢?于是亦未曾再开口多问一个字,只低下头浅浅地喝了一口茶。 “战事,可还顺利?”怜景犹豫的声音在尉迟陵越耳畔响起。 尉迟陵越抬起头瞧着她略含迟疑的神情应道:“嗯,总还算顺利,全歼大宛援军,签订了两国的盟约,即日起大宛正式归附我天朝。” 怜景点了点头:“那就好!”她顿了顿,又开口试探着问:“我军,伤亡如何?” “两军交战总免不了有所损伤,不过我朝损失较大宛算是轻太多了!”尉迟陵越瞧着她眼底闪烁的光芒,有意忽略她真正的意思,避而不谈。 怜景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心底的心魔,鬼使神差地开口继续问:“那......” “皇上受了伤!”尚不待怜景问出口,尉迟陵越便打断了她此般犹豫不决的问话,直接地回答了她心底真正想要问的问题。然后,他抬起头,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 第二章 凯旋(二) 连他自己亦是不曾想,此刻的他不想在她的眼底看见任何的波澜。他多么希望那泓始终清澈的深泉可以一直如此清冽下去,不要有任何的波澜。一丁点儿的涟漪都不要有。可是他又那么清楚事实必将是失望。 “受伤了?怎么会受伤呢?”怜景站起身,目光急切地盯着尉迟陵越。只见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但旋即又恢复了过来:“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在最后一役中被敌人的箭擦伤了右肩。处理得当,早已没有大碍。” 怜景闻言,仿佛当真是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神情恍惚地望着前方的地面。 “你,为何还要如此关心他?”良久,尉迟陵越犹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怜景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此刻望着她的眼睛。继而慌张地低下了头:“没,没什么?只是问问。”她的头越来越低,以至于没有看见尉迟陵越唇边一丝苦涩的笑意。 原来,自己终还是没有能力给她救赎。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命中注定了的事情,命中注定,她会爱上他。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他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在即将跨出门槛的刹那又停了下来:“景儿,如果他派人来找你,你会不会愿意跟他回去?” 尉迟陵越闭上眼睛。终于还是问出了口,终于还是没能克制自己的心情,他想要知道答案,必须要知道答案。 时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怜景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可能了。” 尉迟陵越提了提嘴角:“我定会尽一切努力,护你周全,这周全,自然也包括,将你藏好!”语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此刻,断鸿楼。 皇帝瞧着立在眼前神色颓丧的弄月,心下明白了个彻底。她终还是不愿回来了啊!原来,她始终都没有停止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他的束缚。是他束缚了她的脚步么?难道,在这段日子里,她就不曾有过一丁点儿觉得幸福? 可是?他曾以为,她可以给他想要的幸福…… 当自己终于凯旋,却不见了她在身后,这样也算是对胜者的奖励么?这是什么道理?哼,这样的胜利,不够彻底啊! “皇上,您怎么可以错怪主子,主子是因为看见了那遗书才去找您的。您怎么能不问原因地就赶主子走了呢?”弄月红了眼眶,几乎忘记了主仆尊卑。 皇帝握住手中的白色丝帕,皱紧了眉。 朕定要找到你,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朕的手中夺走,没有人! 忽闻殿外通报声传来:“启禀万岁爷,军师在殿外求见!” 皇帝微微抬了抬头道:“宣!”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们~~~求花花和收藏啦啦啦啦~~~表闲糖糖啰嗦啦~~~ ------------ 第三章 军师(一) 未时刚过,头顶的太阳正火热。京都的街道上更是热闹非凡,适逢集市之日,老老少少都穿梭在街道中央,道路两旁商贩的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拥挤的人群中央,一个白色的身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偶尔打附近经过的几个矜持羞涩姑娘,也忍不住侧着头偷偷地打量着那人。甚至连男子,都不觉投去妒忌和好奇的目光。 尉迟陵越缓步走进街边的店铺,瞧着摆设,不难看出这是一家首饰店。里面铺摆开来的金银珠宝闪得人眼睛生疼。 “客官,您想选些什么?本店一应俱全。”掌柜满脸堆笑地瞧着眼前这位看起来就多金的主儿,语气充满了谄媚的味道。 尉迟陵越的目光缓慢扫过桌面上的首饰。金银饰物定是免不了那份俗气,若是不能免俗,又如何配得起那人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一刻,他的目光锁在了不远处的一支钗上面。那钗是玉制的,通体翠绿色,形状恰似一只展翅的蝶。他恍惚想起那日在草原上看过的舞蹈,她的舞姿,那轻盈的步子,与这玉蝶也是惊人的相似。思及此,他淡淡地笑了笑便开口询问道:“掌柜的,这支钗怎么卖?” 那掌柜眼珠儿一转,旋即答道:“客官好眼力,这钗是上好的和田玉所制,光是这成色便足可见其珍贵难寻,价格也不贵,只一百两银子。”语罢,掌柜小心地看了看尉迟陵越的神情,但见他仍旧专注地盯着手中那支钗,眼神似乎有些迷离了。一见如此,那掌柜便放松了下来。 “若是买给特殊的人,一百两倒也是值得!”一个声音自店外响起,尉迟陵越抬起头,看清了来人是谁,便笑着应道:“东方先生何出此言呢?” 东方流白大步踱进店内,在尉迟陵越身旁站定,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钗,仔细瞧着:“若非如此,将军一个大男人,又何以用得了这女子之物?莫非,将军您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嗜好不成?”他在他的耳边小声道。尉迟陵越大笑出声:“东方先生的想法果真是奇特啊!” “流白好奇,这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竟引得将军您动了心呢?” 尉迟陵越掏出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只笑着应道:“先生这一次不巧是猜错了啊!这钗确是要送给一个女子,但却并非陵越心之所系。不过若是论奇,怕是天下再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奇得过她了!” “哦?”东方流白挑眉:“说说看,怎么个奇法?” 尉迟陵越笑了笑:“姑娘家身上应该有的温柔一样都没有,脾气拗的胜过一头牛,对人对事不论是否关乎于己皆是淡漠至极的神情,恨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静下来吧!却总还是有一些孩子气的。总之,能很容易地把皇上气得够呛,自己却又意识不到,先生您说,这世上哪里还能寻得如此奇女子了?” 东方流白点头:“确是天下难寻,不过在下似乎刚好认识这样一个女子。” 尉迟陵越惊讶地转头瞧着他:“此话当真?” “自然是不假,现下,我也正要去拜访这位姑娘,还得劳烦将军引路不是?” 尉迟陵越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 一更上来~~~~ ------------ 第三章 军师(二) 将军府内。 莺哥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望向院子里小憩的怜景。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别家的女子哪一个不怕太阳晒伤了皮肤,而她这个小姐却偏偏要到院子里去晒太阳,而且竟然还能睡得那么香。 她无奈地摇头,忽闻院子外传来脚步声,便忙迎过去,只见尉迟陵越大步跨入院内,身后跟着的,恰是那日前来拜访的英俊男子。她愣了愣神,但旋即便清醒过来,快步走过去推了推怜景:“小姐,小姐别睡了,将军来了。” 怜景翻了个身,瘦小的身子一滑,险些从贵妃椅上掉下来,尉迟陵越刚想上前一步接住她,不想东方流白却快了他一步将她揽在怀里。尉迟陵越不觉皱了皱眉,似是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小迷糊,不要再睡了,你这只贪睡的小迷糊猫!”东方流白俯身在怜景的耳边道,这一声可当真把怜景从美梦中惊了起来,她埋怨地揉了揉眼睛,委屈地瞧着东方流白道:“师傅,人家才刚睡着,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不行么!”话音未落,便又很无赖地窝到东方流白的怀里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起来。 “别睡了,成什么样子,再不起来,尉迟将军可要看你笑话了!”这话果然管用,怜景一下子坐起了身,望着东方流白身后哭笑不得的尉迟陵越,顿时红了脸。 尉迟陵越见状只得无奈道:“如此看来,我倒成了这里的外人了,一听见我来,倒是扰了人家清梦了!” “没有没有!”怜景忙站起身解释着:“快别在外面站着了,都进屋去吧。”语罢便起身向屋内走去,可是还没走出两步,脚下一麻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院子里仅有的那么一点灰尘都被扬起来贴在了此刻大汗淋漓的怜景脸上。莺哥见状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小姐,小姐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怜景边喊边试图站起身,可是终于,还是失败了。 “师傅,你徒弟的脚躺太久动不了,你也不来帮忙!”怜景对着一脸看好戏的神色的东方流白吼道,这一吼是在他的意料之内的,所以在她张开嘴巴的那一刹那,他便用双手将耳朵堵了起来。这个动作使得站在一旁未作任何准备而被震得够呛的尉迟陵越直抱怨说东方流白不仗义。 终于把这只懒猫抱进了屋内,东方流白看了看怜景又转过头瞧着尉迟陵越,神情严肃地说道:“皇上那边,将军打算如何交代?” 尉迟陵越端起茶杯:“这种出谋划策的事怕是该问军师才对吧!” “军师?”怜景疑惑道。尉迟陵越点头:“你还不知道么?东方先生便是我天朝的军师,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在战场,对大宛的那一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怜景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东方流白,嘴里却是向尉迟陵越问道:“你确定没弄错,这军师指的是我这个迷糊师傅?” 这话一出口,尉迟陵越刚喝进去的那口茶,险些全都喷出来:“你们师徒俩,还真是像啊!” 一旁的东方流白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去理会一旁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怜景,只淡淡道:“没办法,这最后的事情,还是要由将军你自己来决定,说,还是不说?” 尉迟陵越忽然严肃起来,目光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地面,良久,才开口道:“这事,早已由不得我。” ―――――――――――――――――――――――――――――――――――――― 十点,三更~~~大家努力撒花收藏呀~~ ------------ 第四章 宫内情势变故(一) 屋内的气氛顿时肃然起来,窗外的风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紧张,越发地猛烈起来,刮得窗扉吱吱作响。沉默是此刻最为突出的什物了,特别的是,它偏是握不到,抓不着的那一种。 尉迟陵越苦笑着抬起头道:“怎还都不说话了,我说由不得我,又没说你们不能开口!” 东方流白笑道:“难道将军是想让我们就此发表些看法不成?” “发表倒是谈不上,但总该说些什么不是!”话音未落,只见怜景站起身,缓缓走向窗边,声音仍旧是平和的听不出一丝情绪:“若是将军为难了,怜景自会离开,请将军放心便是!” 闻言,尉迟陵越猛地站起身,神色是异常的不悦,一向温润如玉的脸上也泛起了难有的怒意:“景儿这是什么话,你如今是以我表妹的身份住进来的,料想也没有人能查到我府上来,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可以让你藏身?退一步言之,你能留下来自是将军府的荣幸,我又怎会有不欢迎的道理!” 怜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忙上前道:“大哥莫要生气,景儿是胡说的,不信你问问我的糊涂师父,且问问看我是不是一向都是如此口不择言!” 东方流白长叹了一口气笑道:“我怎就如此想不开收了你这么个徒弟,每次一闯祸总要先把师父丢出来,什么时候师父能不用被你丢来丢去的回家养老啊!” 怜景低下头,偷笑着。尉迟陵越看了看他们师徒笑道:“军师,回家养老您可是别想了,恐怕比登天还难喽!” 断鸿楼。亥时。 弄月从枕墨阁退了出来,刚转过回廊,便撞见了迎面走来的安顺,安顺瞧见她便上前几步无奈道:“姐姐,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收拾呢!娘娘都多久没回来了,你收拾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弄月闻言,只缓缓地摇了摇头:“娘娘会回来的,她答应过我,若是有朝一日离宫而去,也定会带我一起走。她断是不会不守信的!”她用力咬住下唇。 安顺叹了口气道:“谁也没说娘娘是那不守信之人,只如今这情况,怕是娘娘想真正离开都不成啊!” 弄月疑惑地瞧着他,听他继续道:“姐姐你想,皇上回宫这些日子除了御书房,多数时间都在哪里?” 弄月愣愣地应道:“皇上自亲征回来的这几日,连过夜也多是在御书房,至于其他时间,去探望过锦妃一次,然后便是偶尔会来娘娘的枕墨阁转转。” “那便是了,皇上去御书房自是在处理政务,去探望锦妃,是因为锦妃如今怀有龙种是千金之躯,可来这枕墨阁却是什么道理?”安顺提醒道。 弄月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对娘娘还有旧情?可娘娘却是皇上下旨逐出宫去的啊!” 安顺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个中因缘我们就无从得知了,但重要的是,皇上心里还是为娘娘存了一份心思的,既是如此姐姐以为,皇上会不派人寻她么?等等吧!总会有挨不住的那一天,等这心里都塞满了一个人的时候,娘娘必定会被找回来的。” 弄月伸出手用力弹了安顺的额头一下:“就你是个鬼灵精!”她顿了顿复又严肃了下来:“若是如此,我倒是宁愿娘娘不要管我,一个人逃了吧。与其瞧着她重新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瓷娃娃,还不如让我一个人来承受这样的禁锢。” 禁锢? 皇帝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望着安顺和弄月专注的背影沉默着,是自己禁锢了她么? ------------ 第四章 宫内情势变故(二) 什么是没有感情的瓷娃娃?不,她不是,至少她还有对他的厌恶和恨。她不是没有任何感情而存在的个体。皇帝苦笑,从不曾想自己竟然会悲哀到此番境地,他竟也觉得即便是恨,即便对他的感情是恨也没关系,至少她没有将他的存在完全地忽略掉,还没有。 这安顺说的确是没错的,自打回了宫,他便差人四处打探怜景的下落。他派出去的人说,那日自从怜景离开了军营,便由尉迟陵越的副将一路护送至京都。进了京都,副将便返回了军营。尔后怜景去了哪里便再也没有人知晓了。可是他没有放弃希望,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他感觉得到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默默观望着自己,他甚至想她是在报复吧。她想看见自己狼狈地为了她四处寻找的模样,她想让他也尝一尝被人牵制的感觉。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赢了! 皇帝仰起头,怜儿,朕说你赢了,这样还不够么? “启禀皇上,锦妃娘娘在泰安殿求见!”魏九功的声音截断了皇帝的思绪,他转过头,望了望周围的一切,神色透着一丝不舍:“知道了,摆驾泰安殿!” “嗻!” “皇上,这是从臣妾家乡送来的上好的山参炖成的汤,臣妾特地熬了给皇上端来的!”锦妃将汤碗端到皇帝手边:“皇上快尝尝,看看味道好不好,若是皇上您喜欢,臣妾再叫他们多送些过来。” 皇帝接过汤碗,神色有略微的不耐烦:“搁那儿吧!过会儿朕自会喝的,爱妃如今这身子怎不好好在寝宫里休息,总是这么乱走动怎么行?” 锦妃一脸喜色地应道:“皇上放心,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的,臣妾就是担心皇上。从大宛那边回来以后,皇上每日都在御书房彻夜不眠地操劳,也不见皇上好好休息一下,臣妾也是心疼的!” 皇帝提了提嘴角,哼,想来,是责怪朕回来数日也不曾到端福宫过夜一事了。 “恩,倒是朕叫爱妃担心了,那好,今晚朕就不去御书房了!”皇帝的话一出口,锦妃的脸上就笑开了花儿,皇帝瞧着她低着头不加掩饰的兴奋,嘲讽般地笑道:“魏九功!” 魏九功上前一步小心地应道:“奴才在,皇上今儿晚上是要照例翻牌子,还是直接到锦娘娘宫里去?” 瞧着魏九功此刻那狡猾的神态,皇上心中不觉赞叹,好你个魏九功,果然不愧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就连说话都这么恰到好处!“锦妃身子多有不便今儿晚上就不去端福宫了,也不必翻什么牌子了,就摆驾常青宫吧!” 话音一落,锦妃就青了脸色,皇帝连一句反驳的机会都没留给她,便大步迈出了殿门。待皇帝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她才用力地一拳砸在茶几上,就算是这样,也难以俘获你的心么?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锦妃转过头,只见红玉急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神色甚是紧张,待行至跟前方才小声开口道:“娘娘,娘娘不好了!” “出了什么大事了,急成这个样子?” 红玉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娘娘您还记得春儿么,就是您派到常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锦妃一惊,忙问道:“她怎么了?” 红玉道:“今儿一早不知道怎么了?常妃娘娘忽然将她叫去问了话,然后搜了她的屋子,竟从里面搜出了上次下在常妃药中的毒药!” “什么?”锦妃自坐榻上一跃而起,险些站不稳身子,红玉忙上前一步扶住她道:“娘娘莫急,要小心身子,这事怕是有蹊跷,春儿断是不会将剩下的毒药放在自个儿屋子里的,这分明是常妃故意挑衅!” 锦妃点头,却忽然又惊慌起来:“皇上,皇上去了常青宫!如果,如果常妃她......” 红玉看着神色焦急的主子,只得硬着头皮安慰道:“娘娘,这个时侯怕是担心已是多余的了,为今之计便只有按兵不动,随机应变了!” —————————————————————————————————————————— 今日一更奉上~~~ ------------ 第五章 风起(一) 尚不待皇帝跨进常青宫的殿门,便听闻殿内传来一阵啜泣声,一个宫女跪在大殿中央,蜷着身子瑟瑟发抖,而常妃正端坐在坐榻上,神色愤怒难当。一见皇帝走进来,常妃忙站起身迎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皇帝伸手扶起常妃道:“免礼!”语罢望了望一旁跪着的宫女方才开口问道:“爱妃,这是为何?” 常妃引皇帝在榻上坐下,这才开口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在这个死丫头的屋子里,竟搜出了之前有人意图谋害臣妾时用的那种毒药!” “哦?竟有这等事?”皇帝疑惑地瞧着常妃此刻愤怒的神情,只听她继续道:“臣妾自认平日里待她不薄,怎料她竟如此的恩将仇报!”常妃说着,忽然站起身跪到皇帝面前:“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扶住她道:“有话便说,这是做什么?” “皇上,让臣妾跪着说!”常妃挣脱皇帝的手继续道:“臣妾是想让皇上为臣妾做主!即使不是为了臣妾,也总还要还无辜蒙冤的景妃一个公道啊!” 皇帝眯了眯眼睛,竟将心思动到如此地步了,连景妃也抬了出来。他顿了顿才开口道:“爱妃希望朕如何为你做主?” 常妃咬了咬下唇:“臣妾不敢隐瞒皇上,其实这个宫女,是锦妃送来给臣妾的......” 大殿之内再度恢复了死亡一般的沉寂,每个人怀着不同的心事静默着,似是等待一个既定的结果,却无人知晓这个结果是什么。 皇帝瞧着眼前跪着的那个宫女,良久才开口道:“拉下去严加审问!” 天还没有亮起来,魏九功等人已在门外候着,一听见屋内有响动,魏九功忙上前一步:“皇上起了么?” 良久才听见屋内的回应:“进来吧!” 一行人鱼贯而入,常妃小心地帮皇帝穿戴整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本是极为和谐的画面,可不巧的是,正在此刻忽闻殿外有人急匆匆地喊道:“皇上,娘娘,不好了!” 皇帝饶有兴趣地斜睨着来人,便如早已了然于心似的开口问道:“什么事?” 那太监一下子跪了下来道:“启禀皇上,昨儿个收押的春儿,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皇帝微微侧过头,余光掠过一旁的常妃,说道:“哦?竟有这等事?” “回皇上的话,那春儿是...是...”小太监吞吞吐吐地不敢开口,只听皇帝开口道:“有话便说,无须顾虑!” “嗻!”那太监顿了顿继续道:“启禀皇上,春儿是因为受不了折磨才,才自尽的!” 皇帝挑了挑眉,转过头看着常妃,只见常妃神色泰然,没有一丝的慌张之意。 “临死前,她可有交代一些什么?”皇帝接过宫女端上来的茶开口问道。 “她,什么也没说,就是最后喊了一句话......”太监开了口却又卡住了。 “说!”皇帝愤怒地叫道,那太监下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这才颤颤巍巍地开了口:“那贱婢春儿临死前大喊,只有锦妃才是真正的皇后人选!” 一语惊人,屋内如坟冢一般死寂。良久,皇帝站起身,转头道:“魏九功,都什么时辰了,还杵在那儿!” 魏九功回过神,忙敞开门高声叫道:“起驾——” ------------ 第五章 风起(二) 朝堂之内,众臣恭敬地立于两侧,良久不曾有人开口。 魏九功洪亮的嗓音再度照例响起:“皇上有旨,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大臣迟疑着上前一步,高声道:“启禀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讲!” “恕臣愚见,如今江山已日渐稳固,国不可一日无君,同理可证国不可一日无母,请皇上尽快择立皇后!” 皇帝眯了眯眼睛,然后道:“那依爱卿看来,该立谁为后才是啊?” 那大臣立刻跪了下来,高声道:“老臣以为,端福宫锦妃娘娘为最佳人选,锦妃娘娘贤良淑德,又在皇上身边多年,细心周到,实有大家之风范,正是国母之良选!” 皇帝的目光环视大殿:“那其他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口,似是语气中存了几分松口的意思,便又有四五位大臣跪了下来,齐声道锦妃当得此衔。 皇帝的目光自众位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一人身上,但见那人神色平淡,既未赞成,亦未反对,只漠然而立,似是全然不关他事一般。皇帝见状,微微提了提嘴角,半晌缓缓开口道:“常丞相,依你之见呢?” 便如早已料到皇帝会有此一问那般,常禄上前一步缓缓道:“臣不敢,此事虽是为国择母,但圣上英明,心中自有明断,臣岂敢妄言。” 皇帝用手摸了摸下巴,目光漫不经心地盯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好了,诸位爱卿适才所言,朕自会考虑。” 魏九功见状,忙上前一步朗声道:“皇上有旨,退朝――” 泰安殿内。 皇帝放下手中的笔,瞧了瞧立在一旁的尉迟陵越,随手将一本奏折递到他手中:“你看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尉迟陵越接过奏折,翻阅过后,才开口道:“这是皇上的家事,陵越参谋不得!” 似是料到尉迟陵越会有如此答案,皇帝只笑道:“哈,一夜之间,数十本奏折要朕立后,而这数十本中还有过半是要朕立锦妃为后,这岂不怪哉!” 尉迟陵越不懂皇帝在暗示些什么?只低下头应道:“许是锦妃众望所归也说不定。” “众望所归?”皇帝反问:“那朕的望,该如何归?陵越你说,要如何归呢?” 这话一出口,尉迟陵越顿觉脊背发凉,他没有抬起头,也知道此刻皇帝望向他的目光有多么凌厉:“回皇上,臣不知。” 皇帝摆了摆手,目光投向眼前的地面上,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她恭顺地低着头跪在眼前的画面。 “陵越,你说,朕是不是真的错了,错的离谱了。或许,那日在涧渊山道,朕就不该放她走……” 闻言,尉迟陵越抬起头,瞧着他眼色凄迷地望着前方,心下一紧。却不再多言一字。只听皇帝忽然开口道:“不过,朕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想让她安安稳稳地住在宫里,眼下有一事,是务必要解决的!”他转过头看着尉迟陵越,唇角微微上扬:“陵越应该猜得到,此为何事。为了她,朕愿意舍弃一切!” 舍弃一切么? 可是纵使你舍弃一切,她,又愿意回到你的身边么? 尉迟陵越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听闻皇帝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道:“离宫这么久,总归算是自由过了,也是时候该回来了,怜儿。” ―――――――――――――――――――――――――――――――― 一更送上~~~ ------------ 第六章 混乱(一) 暖阁的帘子被人急急地掀了开来,一个人影儿飞快地跑进来。尚不等怜景抬起头看清来者何人,便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主子,主子!” 怜景看着眼前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女子,心里顿时被温暖塞得满满的。她伸出手回抱住她轻声道:“弄月姐姐,不要哭,我很好!”语罢,她抬起头,望向门口立着的那人。 他含笑而立,默然守候在那里。那般淡淡的神情似是承诺了一生一世的守护一般。 怜景放开弄月,缓步走到尉迟陵越面前,恭敬地再一次行了许久不曾用过的大礼:“谢谢!” 尉迟陵越忙扶起她道:“这是做什么?我将弄月接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听你这一声谢谢不成!” 怜景笑着起身:“皇上,可有为难你们?” 尉迟陵越大步迈进屋内,坐下来,道:“我只说是府里来了个表妹,没有个贴心的丫头照顾,之前在你那儿见了弄月,觉得不错,便向皇上讨了来。皇上倒也没多问什么?只临时兴起,赏了些宫里特制的莲丝糕,说是这糕点是掺了当归的药膳,要快些送回来品尝才好,我想许是对这事的理解上有所不同吧!” “理解上?”怜景差异地问道。 弄月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丝毫不避讳地开口道:“主子您是不知道,尉迟将军当时的表现可全然不是如此感觉。那分明是,分明是......”弄月瞧着尉迟陵越无奈的表情继续道:“将军当时的表现啊!给皇上的感觉就像是去讨媳妇儿一样!”说完,便自己开始大笑起来。 怜景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推了推弄月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不知道害羞,这等话也是随便说得的么!”嘴上虽是如此说着,可是却仍旧也笑个不停。尉迟陵越神色无奈地摇头:“我说,你们主仆怎就跟别家女子如此不同,不过是理解上的偏差,也全然怪不得我呀!”他边说边站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不跟你们在这里胡闹了,否则,早晚要折腾出大事来!” 弄月故意飞快地站起身福身道:“恭送将军!将军再来啊!” 尉迟陵越苦笑着,在这主仆二人的笑声中,退出了暖阁。 ------------ 第六章 混乱(二) 待尉迟陵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怜景方才停止了笑声,问道:“这些日子,宫里可都还好?” 弄月俏皮地看了她一眼道:“主子是说弄月么,弄月自是还好的,不信您瞧瞧!”说着,还站起身转了个圈。怜景笑着继续问道:“那安顺那小东西呢?” “什么小东西,主子您还不是比安顺那‘小’东西还要小上几岁!”弄月坐下来看着她:“他呀,也很好,他还时常挂念着主子您呢!” 怜景顿了顿,良久才开口支吾道:“那......” “皇上不好!”读懂了怜景的心思,弄月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道:“主子,您无非是想问皇上如今可好,不是么?” 怜景转过头:“听说,他受了伤。” 弄月拉过她,盯着她的眼睛道:“皇上受的是皮外伤,不碍的。真正要命的,是心里的伤,可是偏偏宫里的人一个个的都医不好。主子,你们这是何苦呢?您不在的时候,皇上几乎每天都要抽空到断鸿楼里来站一会儿,皇上下了旨,这断鸿楼内的一切事物,都要维持您在时候的模样。那枕墨阁,皇上来得更是勤,那里几乎就快成了皇上的第二个御书房了。可是?案上那用旧了的笔却还是不肯换,没人敢多嘴问一个字。但是奴婢心里清楚得很,那是主子您在宫里的时候,最喜欢用的那支笔。” “不要再说了!”怜景打断了弄月的话,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弄月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主子,宫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皇上以结党营私为名,处置了好几位大臣,还因此迁怒了锦妃。接着又调查出当日下药害常妃的人是锦妃,这会儿已将锦妃幽禁在端福宫,待生产后打入冷宫!” 怜景惊讶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弄月道:“当真?” 弄月点头道:“主子也莫怪尉迟将军,这事换作是奴婢,奴婢也不会说的!” 怜景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到桌边,打开了刚刚尉迟陵越送来的食盒,当归...当归么? 尚不等弄月再多说一个字,怜景便快步冲出了暖阁。 尉迟陵越方才放下手中的书,便听见有人急急地冲进门的声音。他抬起头,但见怜景正快步走进门来,尚不等他问明来由,她便径自开口问道:“听说宫里出了大事了?” 尉迟陵越一愣,但旋即便应道:“弄月那张快嘴,倒还是让你知道了!” “为何我就不该知道?”怜景有些气道。 尉迟陵越摇头:“并非不该知道,而是,纵是让你知道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平添一份牵挂罢了。” 怜景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道:“皇上,是故意的吧!”她没有抬起头,所以没有看到尉迟陵越此刻复杂的神情。 ―――――――――――――――――――――――――― 难得某糖白天也在,先贴上一章,求大大们的收藏和花花啊啊啊啊~~~ ------------ 第六章 混乱(三) “他故意如此声势浩大地解决了锦妃,既是杀鸡儆猴,又是在证明着什么。可是证明什么呢?难道是他想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展现他作为帝王的公正,才定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且已逐出宫去的景妃一个公道么?”她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尉迟陵越:“他今儿许了你将弄月带回来是什么道理,难道你如今还不懂么?他料定你是断不会将宫里的事情透露给我半个字,所以才顺水推舟地将弄月送了出来,依弄月的性子怕定是藏不住话的。如今,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第一个结果了。这意味着什么?” 尉迟陵越呆立在原地,紧紧地皱起了眉。怜景苦笑道:“我的尉迟大哥,你怎还不清醒呢?他本就知晓我在这里,所以才特地送了那盒点心来,那莲丝糕是我平日在宫中最喜欢的点心。药膳,什么药膳,里面掺了的是什么药材?是当归!当归,应当归去啊!” 尉迟陵越的脸色略微发白,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怜景面前,良久,二人沉静再无边的寂静之中。 尉迟陵越猛然想起那日在御书房内,皇帝自言自语时说过的话:“离宫这么久,总归算是自由过了,也是时候该回来了,怜儿。” 这话根本不是什么自言自语,这话原是说给他听的,这是在提醒他啊。 他怎会不懂?可是?奈何他只想装作不懂,哪怕是多一日,也总归能让自己骗自己多一日。 怜景缓缓转身,走向门口,顿了顿脚步,然后开口道:“是时候该面对了,我终还是无法逃脱。” 怜景刚欲跨出门槛,便听到身后尉迟陵越的声音响起:“你,可曾,真的想要逃脱?” 怜景呆在原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见身后的人再次开口道:“罢了,这问题不问也罢,心里早已清楚万分的,你且回去歇着吧!想来这几日也该有人来接你回去了。” 怜景仰了仰头,缓步走出了屋内。步至自己的屋子前,方才掀了帘子,便听见弄月的声音响起:“主子,您可回来了,东方先生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一进门,便瞧见东方流白倚在坐榻上,手执棋子兀自研究着眼前的那盘棋。怜景也不说话,只在他对面安静地坐了下来。 半晌,东方流白放下手中的棋子,头也不抬地问道:“怜景徒儿,可是遇到了难心事儿?” 怜景不满地用力将那盘棋搅乱,开口道:“明明清楚的要命,却还说这般风凉话!先生就是如此为人师的么!” 东方流白笑道:“哟哟哟,还真生气了不成?” 见怜景不说话,东方流白这才开口道:“这事也不是没办法,可是重要的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怜景愣愣地抬起头听他继续道:“你心里,当真是想要远远地离开他,还是,只是因为某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而要逃避他?” ――――――――――――――――――――――――――――――――――――――-、 不好意思呀。。来晚了来晚了~~~赶紧贴上文文~~~ ------------ 第七章 真心(一) “你心里,当真是想要远远地离开他,还是,只是因为某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而要逃避他?” 怜景愣在原地,良久不曾开口说出一个字。 东方流白抬起头,瞧着她的神情,摇头道:“你看看,当真是舍不得的。”他顿了顿,然后叹道:“你终还是对那皇帝动了心!”那是肯定的语气,不容一丝质疑。 怜景惊异地向后靠了靠,目光却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漂移不定。 东方流白放下手中剩下的那颗白子:“罢了罢了,我早该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或许当初我就该阻止你到这里来。” “师父......” 东方流白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能喜欢这个皇帝!”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绝对不能!” 怜景睁大了眼睛,良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东方流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张开手掌,用目光仔细描摹着掌上的细纹:“景儿,师父一生都在计算,得失也好,生活也罢,都是经由了仔细周密地选择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所以,我绝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尤其是你,你不能不在我的预料!”他抬起头:“无奈的是,师父终究是没有那个本事,算不准老天!他还是让你爱上了那个不该爱的人!” “这是季一族的耻辱!”怜景接过他的话:“所以,请师父一定要帮帮我!” 东方流白想了想,低声道:“倘若他接你回去,你且跟他回宫去,之后的事情,我定会帮你安排妥当!” “皇上有旨,接景妃娘娘即刻回宫见驾!”尖利刺耳的声音划破将军府上空的乌云,尉迟陵越立在门边,望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心下顿时一片凄凉。 她终还是要走的,她,不属于这里。尽管她也不属于她即将要回去的地方。 “表哥!”一个娇气到有些做作的声音从府内传来,只见一个身着湖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立在门内,虽也是眉清目秀的美人,但那眼神中流露出的妒忌令人对她着实生不出一点好感。不用说也知道,这个女子,便是尉迟陵越的表妹方念桥。 尚不等尉迟陵越应上一个字,方念桥便神情甚是不满地继续道:“表哥,有什么可看的,那是皇上的妃子!”这话,引得尉迟陵越狠狠地皱了一下眉,这是他最痛恨的一句话了。他转过身,甚至没有看那女子一眼,快步从她的身旁经过,只淡淡道:“没事就回房歇着去吧!” 方念桥还想说什么?却终还是没来得及开口。她愤愤地瞧着尉迟陵越远去的背影,又回过头,望向怜景的马车消失的方向,用力地咬住了下唇。 朝阳宫。 乌云攀上了整片天空,渐渐压得很低,低得快要将屋脊的帘钩都吞没其中。这是欲雨前的沉寂。早春的第一场雨。 怜景抬起头,望着这座熟悉的宫殿,缓缓迈开了脚步。大殿的门吱呀呀地被推开,昏暗的殿内隐约可见那人的背影。他负手立于御案之前,目光停在手中的那什物上。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恭敬地行礼。他仍旧是背对着她,空气在安静种缓缓擦过她的脸颊。 ―――――――――――――――――――――――――――――――――――――――― 一更来啦~~~ ------------ 第七章 真心(二) 她不敢抬起头看他,抑或是不想抬起头看他。良久,她才等到他开口,可是却全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几句话。 他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怜景愣愣地抬起头,听他继续道:“这,便是你真正的想法么?”他转过身直直地迎上怜景的目光:“初见么?原来在你的眼中,如今的我,倒是不如从前的我了!” 他用的是“我”,一个优秀的帝王,至高无上的帝王,在她的面前居然用“我”这样卑微的词!她被震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图尔的草原上,你骑在那匹白色的马儿之上,眼神清澈异常。当我狼狈地因为那匹顽劣的马而跌倒在你面前的时候,我只觉得羞耻异常,所以那一刻,我认定你那般的注视,代表的无非是一种轻蔑。可笑的是,是我孩子气了。你从来,就不曾把任何与己无关的事情,放在心里。当我再一次骑着那匹马儿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我本想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向你炫耀我自以为是的英勇。而你的目光却定定地放在那马儿的身上,然后你抬起头,声音淡淡地对我说:‘它叫掠影。’我的马儿,本来就有它的名字,它叫掠影。这是个好名字。”他走过去,温柔地扶起她,然后笑着转头望向殿外,雷声隆隆,眼看就要有一场大雨降下来了! “那场宴会,的确是应酬的分量居重。我承认当时确是存了一分想要戏耍你的想法,因了当时的我痛恨你那种澄澈之极的眼神,它像极了我的楚儿。你知道,那时的我,几乎将她视为我生命的全部。可纵使是全部,也总会有失去的那一天。我没有想过那一天会那么早来临。当我失去了我生命的全部,我本该失去了生存的勇气,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用我满腔的恨意为支撑。我的恨太深了,于是我亲手杀了我的皇兄,我背叛了我的父皇临终时的嘱托,我得到了手中万里江山,得到了万千子民的敬仰,我得到了很多,可是这很多,却要以我毕生之最爱为代价,这岂不可笑?”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要的生活,终我一生至此,唯一一件我心甘情愿而为的事情,便是你!只有你!无论是将你从冷宫里接出来,还是册封你为妃,这些都是我的决定。我不得不承认,那时是因为你和楚儿那般相似的眼神我才格外地注意你。我以为我能从你身上得到的,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便只有这么多。可是......”他忽然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下巴:“可是?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呢?”他目光如炬,灼热的温度几乎烧痛了怜景的眼睛。 ------------ 第七章 真心(三)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如此特别,为什么你要让我拿你没有任何的办法?为什么你要将我的帝王之念搅得乱作一团,你永远是这样的不按常理出牌!”他放开手,神情却透露着一丝浓重的苦涩,那一瞥,便狠狠地抽痛了怜景的心。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即便是为了尉迟楚阳而悲痛欲绝的时候也从没有过如此的无奈之色。可是?你这是为了谁呢? “呵,这该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多么可笑的事情啊!”语罢,他便大笑起来,笑得却是那么凄凉,仿佛完全没了理智。怜景瞧着他此刻的神情,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为了他心疼了,她的心狠狠地疼了!没有办法再撑下去了,她的力气就快要耗尽了,如此下去的话,她一定会说出不能说的话,她不能,她万万不能啊! “皇上,您说完了吗?”她低下头,狠心地打断他。 皇帝愣了愣,然后冷笑道:“听朕说话,难道会令你如此痛苦么?” 朕...... “若是皇上叫臣妾来只是为了说这些的话,那么臣妾已经听得很明白了,请皇上允许臣妾先行告退!”怜景再次跪了下来,她只希望这样的礼节可以让她不必去看他受伤的脸。她无法相信他了,或者该说,她无法相信自己。她觉得自己是完全没有可能取代尉迟楚阳的,没有可能,他是那么爱她。更何况,她亦是不能去取代她的……从来就没有那个资格。 皇帝忽然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怒意:“你就一定要这样跟朕说话么,朕要说的是什么你听不懂么,难道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 殿外雷声再次轰然响起,伴随着倾盆大雨落地的声音。大殿之内却是安静地令人窒息。 良久,皇上放开了抓着她的手,他向后退了几步,然后颓然地坐在了御案前的地面上。 怜景忍住就快夺眶而出的泪水,缓缓地转身,走向门口。却听到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们,可不可以,没有争吵地过上几日。就几日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你也是懂得的......你也懂得我当真想要的......” 他低下头,将额头放在曲起的双膝上,等待着殿门敞开时发出的刺耳的声响。 可是?下一秒他却意外地感受到一双微凉的手环住了他的头,然后轻轻地将他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在她的怀里,听着她温柔的语调,像个孩子一样闭上了眼睛。 她说:“我明白――” ------------ 第八章 选秀(一) “启禀皇上,今年选秀的日子已临近,请皇上御示。”魏九功立在殿外轻声道。似是洞悉了殿内如今的景况,亦不敢惊扰。 皇帝望着仍在睡梦中的怜景,笑意爬上了眉间,良久才开口道:“知道了。” 这三个字虽然声音不大,但已足够扰人清梦了。有人极其不耐烦地从美梦中睁开眼睛,不满地嚷道:“皇上,臣妾就睡个午觉,你也不让人消停!”怜景睁开眼睛,声音愤愤的。 皇帝笑道:“想来这宫里也就只有你敢如此跟朕说话,也不怕朕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皇上何苦说这些个没用的话,本就是没边儿的说法,还拿来吓唬谁啊!”怜景边说边坐起身,问道:“今儿怎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皇帝伸出手将怜景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朕这几日不是天天都来这里报到。你怎好说这种话?” 怜景笑道:“谁又没求你来!” 皇帝无奈道:“对对对,是朕自己找的!那今儿打算去哪儿逛逛啊?” 怜景的眼珠一转,促狭地笑了笑:“哪儿都依我?” 皇帝笑着点头。怜景这才开口试探道:“我......我想去看看锦妃。” 话音未落,皇帝便狠狠地皱了皱眉:“看她做什么?她做的坏事还不够多么?” 怜景摇头:“她毕竟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的娘亲啊!皇上不去看看么?” 皇帝闻言,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你难道还在介意?” “皇上,皇上!”怜景挣脱开他的手:“我是真的想要去看看她,只是看看而已,你放心!” 皇帝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儿道:“今儿不行,因为今儿朕有事要处理,等明儿一早,朕亲自陪你过去!” 怜景见皇帝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瞧着他认真地试图保护她的表情,怜景的心里温暖的不像话。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幸福,可却终是不知能有多长。她的耳边似是又响起东方流白的话:再过不久,你便可以离开这里,离开他! 怜景闭上眼睛,那么最后的这几日,就让她敞开心扉地与他相伴,好不好?释,你说好不好呢? “启禀皇上,常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皇帝侧了侧头道:“宣!” 常妃自殿外缓步踱进来,然后福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语罢,便抬起头,神情温和地走到怜景身边:“妹妹回宫多日,我这个做姐姐的都不曾来探望,真是我的失礼了!” 这样的热情,怜景反倒觉得十分不自在,忙应道:“是妹妹的不是才对,未曾去姐姐宫里拜访!” 皇帝提了提嘴角,瞧着眼前客套的两个人,打断道:“常妃今儿这么急来此,所为何事?” 常妃转过身:“皇上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臣妾今儿来是为了过些日子选秀的事情!臣妾整日深居宫中,看着皇上日理万机,却不曾帮上什么忙。这次选秀,臣妾愿为皇上分忧!” “选秀?”怜景惊讶地转过头看着皇帝,但见皇帝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那表情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怜景一下子笑出了声,这一笑,让一直低着头的常妃也莫名其妙起来。怜景用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道:“我听不到,也看不到,皇上不必介怀,不必介怀!” 皇帝意识到被人嘲笑了,这才捏了捏怜景的脸,道:“你等着朕怎么收拾你!”旋即,便转过头,望向常妃道:“也好,这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常妃福身道:“谢皇上!”她抬起头,瞧着眼前格外亲密的两个人,心下顿时妒火丛生,终还是明了轻重之人,她仍旧笑着道:“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朝她摆了摆手,便不再开口。 女人之间总是有一种特别的直觉。怜景明显地察觉到了常妃的不悦。却仍旧没有一丝收敛之意。她确是故意如此的,因为有些事情,她也是最近才当真想清楚的。更何况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还要怕什么呢?! 常青宫。 立在两旁的宫女掀了珠帘,整齐问安过后,常妃只淡淡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然后便安静地倚在坐榻上独自陷入沉思。直到一个声音冲入耳中。 “娘娘,您吩咐奴婢去做的事情奴婢已经办好了。”一个宫女跪在常妃眼前,常妃闻声抬起头,看着她问道:“结果如何?” “奴婢从内务府的一个管事的小太监那儿打听到,今年参选的秀女中最有希望的便是张太傅的千金张云依和长孙大人的千金长孙言儿,还有便是方大人的侄女方冉容。” 常妃眯起眼睛,良久才开口道:“做得很好,莲晓,今天这事万万不可传出去,否则......你明白的不是么?” 那宫女吓得一下子跪了下来:“莲晓明白,莲晓就是死也不会跟任何人透露一个字的!” 常妃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莲晓:“你,本宫自是放心的,可是那个小太监......” 莲晓的眼珠一转当即明了常妃的意思,只福身道:“莲晓明白,这件事莲晓一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的!” 常妃笑着点头:“嗯,那就好,以后,你就跟在本宫身边吧!只要你懂事,本宫定然不会亏待你!” 莲晓再次跪了下来:“多谢娘娘!” “好了,明儿就是选秀的日子了,你下去准备准备,选秀过后,本宫倒要看看,皇上的心倒是坚定到什么地步!” ------------ 第八章 选秀(三) 选秀一事,是朝中大臣借以飞黄腾达的最含蓄的方法了。明面儿上是孝敬皇上,可私底下安的什么心,自是清楚万分的。以至于每次这个时候,宫里都是格外地热闹。可是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这次的选秀,最大的目的却是一件比这潜规则还要见不得人的事儿。 “娘娘,下一位就是那三位秀女中的最后一位,长孙大人的千金,长孙言儿。”莲晓在常妃的耳边小声道,常妃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正走进殿内的长孙言儿。 品貌端正,倒也算是个可人儿。可是......常妃摇头,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入得了皇帝的眼。她随意地向一旁挥了挥手,只听太监高声道:“留下名牌,待选!” 莲晓看出了常妃的失望之色,忙伸手为她捶着肩膀道:“娘娘,难不成这些当中就没有一个合适的?” 常妃用手撑住头:“罢了罢了,今天就到这儿,明儿再选!”语罢,便想起身离开。只听耳边莲晓道:“娘娘,下一个已经进来了,不如先瞧瞧这个吧。” 常妃气道:“本宫的事儿还要你来安排不成,说了不看就是不看!”语罢,便转过头轻蔑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个秀女,不成想,也正是这一瞥,让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常妃开口问道。 跪在殿前的女子虽不曾抬起头,但声音仍是不卑不亢地应道:“绮罗真儿。” “是......” “回娘娘,是绮罗格尔勒大人家的。”一旁的太监忙接过常妃的话答道。 常妃想了想问道:“就是前几年被先皇罚去戍边的那个绮罗格尔勒?” 太监答:“正是。” 常妃笑着点了点头,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绮罗真儿抬起头,目光清澈而明亮,丝毫没有一丝的恐惧或是紧张的色彩在眼底。常妃一下子来了精神:“你,可愿意留在宫里?” 绮罗真儿未曾想到她会如此发问,愣愣地抬起头望着她,只见常妃摇了摇头,笑道:“你看看,本宫怎好这样问你。本宫是该问......”常妃边说边走道绮罗真儿的身边,然后弯下腰在她的耳边小声道:“本宫应该问你,可想让你的父王回京当差?” 绮罗真儿的身子顿时僵硬在原地,她看了看常妃的眼神,心下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常妃直起身子,笑道:“好,这样就好!” 一旁的太监忙会意地高喊:“留下名牌,待选。” ――――――――――――――――――――――――――――――――――――――――――――、 一更送上~~~~ ------------ 第九章 新宠与旧爱(一) 柳枝添了新绿,春风也渐渐变得温和了起来。四脚翡翠杯内,新沏的普洱还在冒着缕缕香气。怜景靠在坐榻一侧,远远看着那头匆匆而过的奴才们。 “这慌慌张张的是在做什么?”怜景呷了一口茶,转头问道。 安顺接过弄月端来的点心,放在桌上,应道:“主子不知?这些日子,宫里净是这样急急忙忙的场面,尤其是御花园南边儿的畅春阁,新晋的秀女都住在那里。” 怜景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难怪,这倒真是大事!” 弄月略显不满地撅了撅嘴:“什么大事啊!主子您还这么说!呶,光是这几日,皇上就只来过一次,还是转了转就走了!” 怜景笑道:“姐姐这几日难不成就是在气这个?” “主子还笑,难道这不该急么?” 怜景站起身,望着御花园南边的方向道:“人各有命,何必强求呢?”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句是,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又何苦作茧自缚呢?! 弄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走过去,扶住怜景轻声道:“主子,您也好久没出去走走了,不如,咱们到前面的小竹林散散心。” “是呀是呀,现下才戌时刚过,正是散心的好时候!”安顺忙跟着道。 怜景点了点头:“也好!” 总归是春天,入夜后的风,还真是有点凉,弄月为怜景将披肩系好,安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可是说来也巧,原本寂静的夜色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打破。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女子,匆忙朝这边走来。速度很快,险些撞到怜景的身上。这一来二去的惊吓,弄得安顺可没了耐心,看着那两个女子大声道:“什么人,胆敢冲撞了景妃娘娘!” 那两个女子一见来人的装扮,便一下子跪了下来:“给娘娘请安!” 怜景缓步走过去,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线,隐约可以看见这两个女子的脸。都是长相清秀美丽的女子,她顿时对这两名女子的身份有了判断。 “起来吧!不必多礼!”怜景伸手扶起她们:“这么晚了,不好好在畅春阁歇着,跑到这林子里来做什么?” 两名女子一惊,抬起头看着怜景。只见怜景笑着摇头:“放心,没有人会知道你们今晚来了这里!” 话音一落,这二人再次跪了下来:“多谢娘娘恩典!” 怜景只微微地点了点头,道:“快些回去吧!若是叫别人瞧见了,可就不好了!”语罢,怜景便转身朝断鸿楼的方向走去。 行至楼内,弄月方才开口问道:“娘娘怎么知道那两个是秀女?” 安顺白了她一眼道:“只看那身打扮也该知道,更何况,除了畅春阁的秀女,这宫里哪儿来的这么多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 弄月冲过去,狠狠地扭着安顺的耳朵,疼得他哇哇直叫,怜景笑着道:“快别闹了,别闹了!” 弄月闻言,放开了安顺,走到怜景身边道:“娘娘您也真是的,也不问个名字,是谁都不知道就答应帮人瞒着这事。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问了名字又如何?”怜景反问道,然后不等弄月回答,又开口道:“好了好了,都下去歇着吧!”尚不待弄月和安顺福身退下,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断鸿楼内响起:“皇上驾到――” ------------ 第九章 新宠与旧爱(二) 皇帝大步迈进枕墨阁,在怜景身旁坐了下来。面带微笑,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怜景只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问。众奴才见状,也不敢多言一字,都悄悄地退了下去。整个屋子内沉浸在一片寂静当中,直到皇帝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怜儿这是跟谁怄气呢!” 怜景笑着抬头:“跟皇上呗!” 皇帝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愣了愣,旋即便笑开了:“好好好,那你倒是说说,朕到底哪儿得罪了你了?” 怜景站起身,为皇上斟了茶,方才坐了下来:“皇上不记得了么?你可是允了臣妾要带臣妾去探望锦妃的,如今可是不作数了?” 皇帝皱了皱眉,严肃地问道:“给朕个非要见她的理由。”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怜景摇头:“说不得。” “说不得?”皇帝挑了挑眉,然后放下茶杯,叹道:“罢了罢了,允了你的事,岂有不兑现的道理!” 怜景本以为皇帝会拒绝,于是便反问道:“就这么简单?” 皇帝点头:“若是不这么简单,怕是就要复杂了吧!”他顿了顿,继续道:“依你的性子,纵是朕不允你这事,你也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既是如此,又何苦多费力气?!” 怜景笑出了声,瞧着皇帝此刻无奈的神情,她的心里忽然暖暖的。 很多年以后,怜景依旧是不懂,为何他总是能够那般轻而易举地温暖自己,只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便足以盖过一切的不安与喧嚣,那般的容易。正如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给了他的温暖一般...... 翌日,端福宫。 昔日繁华无比,灯火彻夜燃着的端福宫,此时却是如此的寂寥。这让跨进宫门的怜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只是可怜她,只是可怜,却已经让她如此的不安。真相,永远都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归途,这里,只是半路。 空荡荡的阁子内,那人蜷缩这身体坐在床榻之上,右手抚在腹部,神情幸福却又凄凉。素色的衣装,不施脂粉的脸庞,更添了一份纯真的苍白。这样的她,是那么的美,全然没了算计的姿态,便是那般的纯洁,美得令人心颤。 皇帝扶着怜景小心地跨过门槛儿,站在了大殿之内。怜景挣脱开皇帝的手,皇帝欲阻拦,可是怜景只微微地向他摇了摇头,皇帝只能无奈地退出了大殿。 ―――――――――――――――――――――――――――――――――――――――― 来啦来啦~~~一更送上~~~ ------------ 第九章 新宠与旧爱(三) 她缓缓走向锦妃。听见声响,锦妃猛然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怜景,她的神情由最初的平静得波澜不惊到越来越浓的恨意笼罩住她的双眼。可是不过片刻,那恨意却又忽然消失了,她突然紧紧地抓住怜景的手声音颤抖地反复念着:“景妃,景妃.....” 怜景忍住手臂上的疼痛,瞧着她此刻狼狈的模样道:“是,我是景妃,你不要急,慢慢说。” 锦妃低下头,良久才抬起头道:“我是冤枉的,你相信吗?我当真是冤枉的!” 怜景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开口问道:“什么是冤枉的,你所指何事?” “你愿意相信我?”锦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怜景重重的点头。 锦妃苦笑道:“哼,我从王府一路跟着皇上到此,风光多年,没想到如今这世上肯相信我的,竟只剩下一个你,一个我曾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你。你可当真是心善之人,竟以德报怨地来探望我,我不知当如何报答你的这份宽容和慈善,但你可知这份难得的善极有可能成为你的致命伤!”她顿了顿继续道:“反正我已身处这冷宫之中,不计较以后能如何,我自知皇上是再也不会来看我了,所以,如今只能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她握住怜景的手,神情严肃:“请你,一定要还我一个清白,我可以不计较皇上是否将我放在心上,可是我不能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一个如此耻辱的母妃,为了他,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含冤而死!求求你了!” 怜景扶住欲磕头乞求的锦妃,心底漾开了大片的酸涩,她拉住她忙开口道:“我知道,我会尽力......” 窗外的夕阳正缓缓地西沉,金碧辉煌的宫殿,即将笼罩在一片如常的沉寂当中。歌舞升平的岁月依旧隐藏着杀机,不知何时何地才是安分的天地。 ------------ 第十章 愿得一人心(一) 钟磬之音从御花园的另一头悠扬地传来,灯火通明的廊子尽头,依稀可见一众人的身影。 青龙象牙杯中,澄澈见底的酒反射着大殿之内华丽刺眼的光。皇帝端坐在殿上,端起酒杯浅酌着杯中美酒,目光,却是没有丝毫的焦点。 常妃转过头瞧着皇帝的神态,微微皱了皱眉,但旋即便舒展开来,不动声色地道:“皇上,这些是新晋的秀女,都是万中得一的女子呢。”语罢,常妃将目光投射到前方一众翩翩起舞的女子身上。只见娉婷婀娜的女子身着白色水袖长衫舞裙,旋转轻舞随着悠扬的舞曲宛若仙子落入凡尘。 皇帝抬了抬眼,只“嗯”了一声,目光仍旧盯着案上那翡翠酒盏。常妃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眼底不觉生出一丝妒意――那酒盏,本是一对的,另一只在哪里,自是不必再提的。常妃转过头,望向那群舞女中央的人,一抹笑意浮上她的唇畔。 忽然音乐的节奏变得急促起来,皇帝不觉好奇地抬起头。只见众秀女舞动着腰肢向四周散了开去,一个身着艳红色窄袖长裙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中央。她低埋着头,轻快地转换着舞步。轻扬衣袖,丝缎如红色的瀑布一般自空中飘扬而下。她高高地仰起头,闭上眼睛不断地旋转。长长的舞裙舒展在空中,铺展成一朵盛开的花。 皇帝的目光顿时定在那女子身上,以至于手中的酒杯便这样滞在了半空中。他望着她不断忘情的旋转着,似是在抒发着心底难以名状的悲伤。那悲伤将这舞蹈装点的那般的空灵而忧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多么像啊! 这女子有多么像她。 舞随音止。女子福身跪于殿前,皇帝神色平静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着头,声音婉转而动听:“回皇上的话,奴婢名唤绮罗真儿。” “绮罗真儿......”皇帝兀自念着,尔后复又开口问道:“你可是格尔勒之女?” “回皇上,正是。”女子咬了咬下唇开口道。 皇帝微微挑了挑眉:“嗯,抬起头来回话。” 绮罗真儿闻言缓缓抬起头来,就在那一刹那,皇帝愣在了原地。 这个绮罗真儿虽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儿,但这绝不是个能令皇帝予以注意的理由。这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他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抹异于常人的傲气。而那种神色在这深宫之中,只一个人才有。 皇帝扶住额头,叹了口气。怎么会是她呢?再像都不是她。季怜景,是独一无二的。他再没有看那女子一眼,只起身淡淡道:“朕有些乏了,今儿个就散了吧!” ―――――――――――――――――――――――――――――――――――――――――――――― 一更送上~~~求花花收藏~~~~ ------------ 第十章 愿得一人心(二) 推开西暖阁的窗,弄月将珠帘掀了开,远远地望见那人的身影便高声叫了起来:“主子,主子,皇上来了!”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含糊地应者:“别吵我,谁来都没用!” 弄月闻言可真急了,她赶忙推了门走进去,复又叫道:“主子,皇上来了,真的是皇上,主子,别睡了!” 无论弄月怎么叫,床上那人都纹丝未动地继续着她的美梦。直到皇帝迈入了屋内。一见此情此景,他忙挥手阻止了魏九功即将出口的通报。这一挥手硬生生地让魏九功将那四个字噎回了肚子里,顿时憋得他脸色通红。 皇帝走到床边,弄月等人识体地退了出去。 望着床上的小人儿甜美的睡颜,皇帝的神情变得异常温和。他轻轻地伸出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这一动作引得她懒懒地翻了个身随手抱住皇帝的胳膊用力地用脸颊蹭了蹭,然后复又睡了过去。神情慵懒而幸福的如同一只小猫。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来也怪,这一笑倒是惊醒了正沉浸在美梦中的她。 怜景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死死地抱着来人的胳膊。她猛地抬起头,就撞上了皇帝正含笑注视着她的眸子。怜景顿时羞红了脸。她猛地放开皇帝的手臂,可是因坐起身时重心不稳一下子倒了下去,皇帝伸手去扶她,尚不待她反应过来,已被皇帝顺势带入怀中。然后,她就呆愣在了原地。 皇帝紧紧地拥着她,似乎根本就不打算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在数次挣扎失败的情况下,怜景抬起头原本打算狠狠地瞪着他。可在那一刹那,眼前所见的画面竟就是这样令她的心里溢满了感动。 她看见他轻轻地闭着眼睛,下颌抵在她的头上,唇角微微上扬,像个幸福的孩子。她忍不住反手抱住他。他的身体微微一僵,下一刻,他将她拥得更紧,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怜景闭上眼睛,她是如此依赖甚至迷恋这个男子怀里的温度。可是这样的幸福,究竟还能持续多久。偷来的幸福,是不是迟早都必须要物归原主?! 皇帝离开时已是申时,怜景掀了暖阁的帘子,行至院子中。下午的阳光已变得柔和,温暖的情愫笼罩在心底。她仰起头,忽然看见一只信鸽扑着翅膀飞进来。怜景走过去拆下鸽子腿上的信笺――空白的。尚不待怜景回过神来。一个声音便从门边传了进来:“景儿近来可好?”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谁。因为除了尉迟陵越之外便也只有他是皇帝特许了可以随意进出断鸿楼的。怜景抬起头,只见东方流白正倚在不远处的廊子边笑着望着她。墨色如瀑的发丝随风飘荡在肩头,深蓝色的长袍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形。 ------------ 第十章 愿得一人心(三) “好好的,送来这么一只破鸽子做什么?难不成要烧来吃?”怜景这话一出口,东方流白便笑着迎过去,抓起地上那只可怜的鸽子摇了摇头道:“啧啧,一个女儿家,心怎就这么黑呢!这小家伙可是身负重任而来,你若烧了它吃,恐怕就只能一辈子呆在这皇宫里了!” 怜景闻言愣了愣,半晌才开口道:“时候到了吗?” 东方流白神色一凛,声音冰冷而生硬:“你改变主意了?” 沉默在这二人中间徘徊了良久,直到东方流白走到怜景身侧,怜景方才开口应道:“这主意,是我说改就能改得的么!”她低下头神色凄迷,透着浓浓的悲凉。东方流白伸出手将她拉到怀中:“景儿,如今的你可是已经爱他爱到无法自拔了吗?”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慌乱,双手越缚越紧,生生将怜景禁锢在他的双臂之内:“不行的,景儿,这是万万不可以的,你懂我的意思对么?” 怜景惊异于他此刻失常的表现,但她仍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师父,我当然什么都懂,可是真的只要懂的就一定做得到么?” 东方流白愣愣地放开了手,看着她苦笑的表情,良久才开口道:“只有三天,我只能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若在这三天内你决定离开,便将这张信笺系在鸽子的脚上让它在第三天未时将信送出。若是你不愿如此,那么师父也不再逼你......”语罢他上前一步,将那信笺放到怜景手中,尔后便转身大步离去。怜景呆愣着握住手中的信笺,望着东方流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娘娘,娘娘――”安顺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怜景放下手中的树问道:“什么事竟让你慌成这样?” 安顺抓起桌上的茶猛地灌了一口,然后才开口道:“娘娘,奴才听说月华宫新晋了一位主子,皇上封了个静嫔!” 怜景握笔的手一滞,旋即便恢复了平静:“那又如何?” 安顺虽是见惯了怜景这般无所谓的扮相,但还是急得够呛:“我的主子呦,您能不能稍稍对这事上点儿心,奴才从那群伺候的宫女口中听说这静嫔是常妃娘娘从众多秀女中举荐出来的一等一的美人儿,而且还是格尔勒将军之女!” 怜景抬了抬眼睛,神色略显疲倦:“并非我不上心,是上不得心。他是帝王,是天下人的君,我的话你可懂得?”安顺闻言,无奈地低下头。 怜景放下手中的笔是啊!他是全天下的帝王,而非她一人的姬良君释。仅这一条便足以击溃所有往日建立起的温情。她猛然发觉,认不清事实看不懂真相的人,不是安顺,而是她自己。她转过头望向窗边悠闲而立的那只信鸽,然后低下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姬良君释,我要的其实并不多,只是刚好却是你无论如何都给不了的。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 一更送上`~~~ ------------ 第十一章 一朝曲尽金宫调(一) 呆坐在窗边,怜景第三次不小心将刺绣的针戳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她愣愣地望着正流出血来的指尖。那红色的液体是那么的滚圆,圆得就像月华宫中那面西番进贡来的她不曾带出来的珠帘。 她想,现下那帘子的主人已是另外一位即将受到皇帝万千宠爱的女子。她并非是对自己不自信,而是无法不承认身为一个帝王,能给予一个女子的宠爱向来是那般短暂,更是无法不承认“帝王”这个身份将会对一个人的意志力产生多大的撼动。 思及此,怜景用力地摇了摇头,本是不在乎的。娶了谁,纳了谁,都是他的自由,她也从未奢望过什么。相反,她是那么清楚,一生之中他会有无数宠爱,他给每一个女子的时间都是那么短。短到来不及珍惜。在怜景心底,甚是可怜那些终日等待皇帝垂帘的女子,她也认定自己并不是。 拿起那日东方流白留下的信笺,工整地折好。 已经走到这里了,这里便是终点。 她将信笺小心地绑在鸽子的腿上——未时,第三天。 怜景抱着鸽子再次走到窗边,望着天空之上火红炽热的太阳。阳光投射在大地上,灼热的光线将周遭事物的斑驳阴影留下在地面上,同时也刺痛了她的双眼。她伸出双手将鸽子举到半空中,然后缓缓地放开。飞吧!便是最终的结果,由你来送达该去的地方。 怜景缓缓闭了眼,说不清的情愫渐渐湿润了她的眼眶。就在那一刹那,暖怜儿阁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怜景慌忙转过身,只见皇帝正立在门边,唇角是邪魅的笑容。 “怜儿,在做什么?”不动声色的问话,听不出任何情绪在里面。 怜景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转过身将窗子重新掩好:“皇上今儿个怎有空到我这儿来了?”不是回答的回答。 皇帝显然没有想到怜景会有如此反应,他步至怜景面前,望着她依旧如常平淡的神色,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何必多想呢?她又有哪一次不是这般随意的神情,又何苦期待她的在意? “为何这么问?”皇帝坐下来瞧着她。 怜景将茶放在皇帝面前,道:“臣妾以为,皇上这会儿该是在月华宫呢!”这话一出口,怜景顿时红了脸。这语气分明是个吃了醋的小媳妇。皇帝高高地扬起嘴角,调笑地望向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怜景转过身坐下来:“没话好说了!” 皇帝大笑道:“那静嫔确是朕封的,可也只是权宜之计,怜儿何苦吃她的醋呢?” “怜景怎敢存了如此心思,皇上您多虑了!”怜景转过头慌忙地辩解道。 尚不待皇帝反驳,魏九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傅英正在殿外求见!” 皇帝皱了皱眉,看了怜景一眼,然后站起身大步走向外殿,高声道:“宣!” 傅英恭敬地步至皇帝面前:“微臣叩见皇上,叩见娘娘!” “起吧!”皇帝道:“何事非要急着见朕?” 傅英抬起头似乎为难地望向一旁的怜景,怜景心下明了,忙起身欲退避,却被皇帝制止:“但说无妨!” “嗻!”傅英迟疑了一下,终还是开口应道:“臣片刻之前在断鸿楼外巡视之时,从天上射下了一只信鸽,还请皇上过目!” ------------ 第十一章 一朝曲尽金宫调(二) 闻言如此,怜景的心骤地停了一拍,她什么都不怕,怕只怕会牵连到自己以外的人。若是一经查明,那么岂不是一干人等无一能逃脱一死?! 皇帝皱着眉轻轻展开那张信笺,然后表情僵硬在脸上。他没有望向怜景,只淡淡开口问道:“你确定这鸽子是从断鸿楼飞出去的?” “回皇上,千真万确。这鸽子确是从这楼内飞出去的,且是自西暖阁的方向。”他顿了顿,生怕皇上怀疑:“微臣因奉皇上之命,每日未时均会来此巡视附近的安全,因此才撞见了此事。” 怜景看见皇帝紧紧地握住那信笺,越握越紧,紧到指节隐约发白。她不知道笺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她不曾看过。可是此刻她并未存了怎样的好奇,甚至只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然而事实是,皇帝用力将那信笺摔在怜景面前,那愤怒的神色分明是在示意她,自己好好看清楚。怜景拾起那信笺瞧着上面的字,当下便愣在原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这笔迹分明是她自己的,她明白这不过是师父模仿的像,可是......她转过头看见皇帝正凝神看着鸽子的翅膀。那鸽子的左翅下赫然有一块蓝色印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是为何一定要用如此方式? “这是军中密件的专用信鸽!”皇帝缓缓开口道:“整个天朝,只有尉迟陵越的军中有资格使用!”皇帝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那目光凛冽至极却又带着几分凄凉:“原来,你一直不肯接受朕的原因竟然是他!” “启禀万岁,尉迟将军在殿外求见!”魏九功的声音不是时候地响起。皇帝的目光是那般的阴冷,那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宣!” 尉迟陵越走进大殿的时候,怜景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她想不清楚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他又是何苦为她作出如此的牺牲。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他又是皇帝身边兄弟一般的存在,断是没有理由为了自己如此欺瞒于皇帝的。若是没有皇帝,或许他和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如今,如今他竟然要为了她背叛自己的兄弟,这是什么道理呢?若是有朝一日,你后悔了,你我该如何自处呢? 思及此,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充满无奈和苦涩的神情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脸上――这一切画面,偏生尽数被皇帝看在了眼中。 ――――――――――――――――――――――――――――――――――――――――――――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一更送上~~~ ------------ 第十一章 一朝曲尽金宫调(三) 闻言如此,怜景的心骤地停了一拍,她什么都不怕,怕只怕会牵连到自己以外的人。若是一经查明,那么岂不是一干人等无一能逃脱一死?! 皇帝皱着眉轻轻展开那张信笺,然后表情僵硬在脸上。他没有望向怜景,只淡淡开口问道:“你确定这鸽子是从断鸿楼飞出去的?” “回皇上,千真万确。这鸽子确是从这楼内飞出去的,且是自西暖阁的方向。”他顿了顿,生怕皇上怀疑:“微臣因奉皇上之命,每日未时均会来此巡视附近的安全,因此才撞见了此事。” 怜景看见皇帝紧紧地握住那信笺,越握越紧,紧到指节隐约发白。她不知道笺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她不曾看过。可是此刻她并未存了怎样的好奇,甚至只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然而事实是,皇帝用力将那信笺摔在怜景面前,那愤怒的神色分明是在示意她,自己好好看清楚。怜景拾起那信笺瞧着上面的字,当下便愣在原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这笔迹分明是她自己的,她明白这不过是师父模仿的像,可是......她转过头看见皇帝正凝神看着鸽子的翅膀。那鸽子的左翅下赫然有一块蓝色印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是为何一定要用如此方式? “这是军中密件的专用信鸽!”皇帝缓缓开口道:“整个天朝,只有尉迟陵越的军中有资格使用!”皇帝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那目光凛冽至极却又带着几分凄凉:“原来,你一直不肯接受朕的原因竟然是他!” “启禀万岁,尉迟将军在殿外求见!”魏九功的声音不是时候地响起。皇帝的目光是那般的阴冷,那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宣!” 尉迟陵越走进大殿的时候,怜景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她想不清楚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他又是何苦为她作出如此的牺牲。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他又是皇帝身边兄弟一般的存在,断是没有理由为了自己如此欺瞒于皇帝的。若是没有皇帝,或许他和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如今,如今他竟然要为了她背叛自己的兄弟,这是什么道理呢?若是有朝一日,你后悔了,你我该如何自处呢? 思及此,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充满无奈和苦涩的神情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脸上――这一切画面,偏生尽数被皇帝看在了眼中。 大殿之内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静得几乎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尉迟陵越就那么跪在殿前,不言一字,亦不曾皱一下眉。 不记得到底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是更多。皇帝才终于开了口:“当日,你在涧渊山道为她求情,尔后又将她藏匿于将军府内,是否均是因为私情?” 私情?这词用得还真是狠毒,怜景垂下眼睑。 尉迟陵越仍是安静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皇帝冷笑道:“朕的好兄弟,如今就是此般来报答朕的么?”他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告诉朕,你爱她吗?” ------------ 第十一章 一朝曲尽金宫调(四) 怜景慌忙望向跪在地上的他,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事情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你又何苦来为我承担?! 可是?下一刻,所有人都只看见尉迟陵越抬起头,目光深邃而温柔地望向怜景的方向,仿佛是一种安抚,他说:“是的,我爱她!” 五个字,仅五个字便将皇帝的最后一丝希冀击垮了。他猛地站起身,神情暴虐如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好好好,所以你一听说她这里出了事就立刻快马赶过来了?” 尉迟陵越的声音冷静如一池波澜不惊的春水:“回皇上,不是赶来,是始终便是守在这附近!” 这话让殿内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皇帝转过身背对着他:“陵越,你说朕该如何惩治你们?” “臣不知。” “朕不懂,为何朕待你这般好,你却还是要背叛朕?”皇帝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怜景的心一痛。这话是同时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被自己最信赖的两个人欺骗,一定是种刻骨的痛吧。可是对不起,只有让你痛过,才有可能恨我。 怜景如此想着,便一下子跪了下来高声道:“求皇上开恩,放了尉迟将军,要罚就罚怜景一个!” 话音已落,却未得到任何回应,皇帝只负手而立。 尉迟陵越低下头,声音沉而坚定:“陵越甘愿领罪!” 皇帝冷笑着转过身瞧着跪在地上的怜景,良久只缓缓地低声吟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语罢,便不再作声,只缓缓走出了大殿。夕阳的余晖笼罩在他的身侧,却让怜景觉得异常的冷,太冷了,冷得她就快因此而死掉了。 她抱紧双膝蜷在地上,一坐便是整整一日,窗外的光线暗下去复又亮了起来,却依旧只是呆呆的。直到听见魏九功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殿,怜景缓缓闭了眼,泪水自眼角滑落,只一滴,却潮湿了整颗心。你为何如此待我,在历经了我种种的背叛之后缘何你还要如此待我…… “皇上有旨,即刻革去尉迟陵越将军一衔......除去季怜景景妃妃号,贬为庶民,钦此!” ―――――――――――――――――――――――――――――――――――――――― 一更送上~~~ ------------ 第十二章 离(一) 将茶盏摆好,魏九功恭敬立于御案一侧,眼见皇上握着笔已有半晌未动一下,他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道:“皇上,皇上!” 皇帝回过神儿,将笔放下,复又端起茶来浅呷一口――仿佛是例行公事一般。一整个早上都是如此套路。魏九功无奈地摇头。 “什么时辰了?”皇帝忽然问道。 “辰时刚过。” 皇帝转过头,目光透过殿门望向远方:“他们该出发了吧!”不确定的口气,似乎仍存着一丝希望。 魏九功叹了口气:“回皇上的话,辰时一过他们就启程了,这会怕是已出了宫门了。” 皇帝微微怔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玉来,在胸口处放得太久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甚至是他的心跳。他用力握了握那玉,开口道:“差人快马加鞭把这个给她送了去。” 这个“她”不言而喻。 魏九功忙上前接过那块玉,应了个遵旨便退出了大殿。上午的光线洒在那玉璧之上,将那两行字照得那么明晃:杨柳一夕此别后,素女天下不似卿。 素女天下不似卿...... 怜景握着那玉,刹那间就红了眼。不似卿,好一个不似卿。可是终有一天这“卿”会离开你的心,把它空出来留下给另外一位女子。她可以温柔似水,可以直爽豪迈,可以娇小可爱......唯独不可以像我。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只一个季怜景。再像都不可能有第二个,所以你要学会放开。 怜景坐在将军府的花厅里等待尉迟陵越收拾行囊。皇上下了旨,他和她已然是自由身。只是许是念及尉迟家的累累战功,皇帝并未没收将军府的一草一木,甚至没有动及尉迟家在外的任何产业。只道是免了尉迟陵越的职,其他的没什么特别。唯一特别的,是尉迟陵越却坚持要带她走。 这样真的可以么?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地随他而去?不,当然不行。怜景低下头,已经不能再拖累他了。 “景儿,收拾好了么?”尉迟陵越的声音打断了怜景的思绪。怜景笑着抬起头:“还有什么好收拾的呢?如今的我已是孑然一身,只带好我自己便是了!” 尉迟陵越放下手中的点心笑道:“若是如此,那你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因为带你走是我的任务!” 怜景愣了一下,顿了顿开口问道:“值得么?萍水相逢,如此可是值得?” 尉迟陵越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做还是不做,从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做即是有价值的存在,何须考虑值不值得?” “为何又一定要做?”怜景追问不舍。 尉迟陵越苦笑:“你不懂么?” 怜景疑惑地瞧着他,心中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尉迟陵越摇了摇头:“罢了,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我不在乎多等上一阵子。喏,现在先尝尝这些点心,刚出炉的莲丝糕!”说着便将点心推到怜景面前。 怜景笑着拿起点心吃了起来,脸上是孩子般满足的表情。这表情看得尉迟陵越心里柔柔地疼。第二块点心入口,怜景便昏睡在桌边。 ------------ 第十二章 离(二)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倘若不是如此,你定是要逃走的吧。这少量的仙人醉已足够令你睡上一两天。等你醒来,我们便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为了你,我愿背叛全天下。 如是想着,尉迟陵越走到她身侧将她抱起来,而后大步步出花厅,走向门外事先备好的马车,唇畔还隐约带着一丝笑意。 入夜,常青宫。 一个黑色的人影迅速闪进大殿,只留下窗外的枝条被风摇得沙沙作响。 “我家主人交代过,这药只有这么多,这世上再无解药,尔等要小心保存!”大殿之内一个声音响起。 常妃立在殿前,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为何你家主人要如此帮我?” 黑衣人眼神一闪,厉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你只需按照主人的意思去办,主人定会成全你所望之事!”语罢便消失在了大殿之内。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常妃握住那个青花瓷瓶,开口道:“来人,把这瓶东西送到它该去的地方,切记不得有任何差池!” 宽阔的官道上,一阵马蹄声惊起了路旁栖落的鸟儿,扬起了满天的尘土。 马车内,尉迟陵越小心地拥着正昏睡着的怜景,生怕马车的颠簸会不小心伤到她。她睡得是那么香,唇边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尉迟陵越看着她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惊觉原来只是这样守着她也会让他觉得那么幸福。原来所谓的幸福是如此得来容易的事情。 忽然,马车开始急剧地摇晃起来,显然失去了控制。尉迟陵越掀开车帘只见车夫横躺在地上已中箭身亡。他一跃而起,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继而飞快地冲出马车,前方一名黑衣人提剑上前,尉迟陵越一个闪身避过剑锋,下一刻魑魅出鞘,带着耀眼的光辉。来人忙向后跃了一大步,复又转身攻了上来。尉迟陵越轻转剑身,一个优雅而充满杀气的剑花直直攻上黑衣人的胸口。那一剑是如此的急,那黑衣人因躲闪不及,左臂被掠过的剑气割伤。他奋力向后跃去,欲以此逃脱。尉迟陵越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一路追上前去,可那人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尉迟陵越猛然一惊,糟了,调虎离山!他转身飞快地向来路奔去,几步跃上马车,奋力掀了帘子――空无一人。 他顿时呆在原地。是谁?到底是谁?他用力一拳打在门边,紧紧地皱起眉。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常妃的声音淡淡的,但仍含着一份阴森冷然。窗外一个闪电掠过,照亮了常妃苍白而美丽的侧脸。 “回娘娘的话,药已给景妃服下,想来待她清醒便可见那药效!”这话的尾音被吞没在震天的雷鸣声中。 常妃在黑暗中提起了唇角:“送去了何处?” 跪在地上之人应道:“京城水云居!” 常妃大笑出声,目光露出一丝狠毒的神色:“办得好,本宫定会重重地赏你!” “谢娘娘!”那人应道:“奴才日后一定会尽心为娘娘办事,绝不辜负娘娘的寄望!” 常妃的声音变得冷冷的,如夜色中的罗刹:“恐怕,不必了!”话音刚落,便听见利器刺入身体的声音,地上所跪之人应声颓然倒地。 常妃丢下手中带血的匕首,望向窗外,季在怜景,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你将为了你曾从我手中夺走的一切,付出惨痛的代价! ―――――――――――――――――――――――――――――――――――――― 一更送上~~~~ ------------ 第四卷 江湖谣——不如不遇倾城色 ------------ 序 当她失去了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 当她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在世间。 当她开始不计一切代价地寻求自由。 然后他们重新相遇。 会不会有一个重新来过的开始。 她的失踪,让他们心焦。 可是寻得之后的陌生,却彻底撕碎了他们的心。 到头来,她都还是要杀他。 可是你心里,是否也存了一丝不忍。 如若不爱,如若不爱,会不会一切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所有的阴谋,即将在这里揭晓。 血海深仇那一头连着的,却是一场接一场的阴谋。 ――你若爱我便该知晓,我心中所想。 ――我怎会不懂。所以,放任你的一切。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 第一章 梦江湖(一) 浮生绝。 绝浮生。 江湖往事,无论爱与恨,恩与仇,在“浮生绝”面前均是此般的苍白无力。这里是何处?人云:江湖。那么就只能面对这样的结果,无可抗拒。因为这药,至今无解。 倘若一个人饮下此药,在一夜之间便会忘记所有过去经历过的事,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曾深爱过的人。于多数人而言,这是悲。可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于有些人而言,忘记是否即是一种解脱呢? 当清晨的阳光洒进窗内,晨风将虚掩的门吹了开来。床上之人翻了个身,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门外候着的侍女一听见响动便忙开口试探着问道:“小姐,您可是醒了?”不久只听房内女子柔声应道:“嗯,乐颜,你进来吧!” 闻言,门外的侍女小心地掀了帘子走进来,有些愣神儿地瞧着床上正欲起身的女子,肤如凝脂,手若柔荑,明眸皓齿,娥眉若黛。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狠狠地愣在了原地,这个女子是如此的精致,精致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单是那从骨子里透出的贵气便足以令她不解,为何此般高贵的女子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水云居,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水云居啊!可是不只是她奇怪这位小姐的由来,连这小姐自己却也不清楚来龙去脉。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听闻水云居管事儿的妈妈说,她叫江湖瑶。 “小姐,今儿下午是您出台的日子,您打算穿哪一套衣服?”乐颜将衣橱打开,色彩缤纷,样式纷繁的衣裙挂了整整一衣橱。 乐颜只是知道,江姑娘是水云居真正的老板救回来的。说是当时江姑娘中了毒,老板出了面却还是没法救治,才致使她失了忆。老板说,江姑娘中的是江湖上罕见的一种毒,名为浮生绝。管事儿的妈妈人称清四娘,是个老江湖。听她说,这世上的毒若是连水云居的老板也解不了,那便再无人能解了。因为这老板便是江湖第一神医,云涧月。 江湖瑶转过头看着正愣神儿的乐颜笑道:“你又被谁把魂儿勾了去了?” 乐颜闻言方才回过神埋怨道:“还不是为了小姐您啊!难道您对自己的过去就一点儿都不好奇?”乐颜边说边把衣服拿到江湖瑶身边。江湖瑶接过衣服笑道:“好奇又如何呢?你知道,还是有谁知道?” 乐颜边服侍她换衣服边开口道:“也是,更何况云先生对您那么好,连他都说您是江湖瑶,又有什么理由不信呢?!” ------------ 第一章 梦江湖(二) 江湖瑶刮了刮乐颜的鼻子调笑道:“你就记得你的云先生,想你的云先生出了神儿,还好意思赖到我头上!” 乐颜顿时红了脸:“哪儿有,小姐您是冤枉我呀!”边说边低了头,脑袋里却还是浮现出了那人的模样。 虽然云先生常年云游在外,鲜少在世人面前露面,每次出现还总是掩着面纱,可是他那样的男子只见上一面便足以令人无法忘怀了。他的身上有一种常人没有的高雅之气,清淡如莲花一般不沾染一丝凡尘的俗气。 “小姐今儿上午要去哪儿?”乐颜帮她整理了一下淡绿色的裙摆开口问道。 江湖瑶笑着望向乐颜,语气暧昧地道:“去见你仰慕已久的云先生啊!”语罢便瞧着乐颜羞红的脸笑起来。 水云居后院,听雨轩。 晨雾刚刚散尽,敞开的房门隐约可见一人坐于桌边,手捧一本厚厚的典籍。微风拂过,翻动着那人白色的衣袂。墨色发丝高高束于头顶,充满了淡雅高洁之气。江湖瑶的脚步很轻,却还是惊动了那名男子。男子抬起头,白色的面纱随风鼓动,隐约的笑意在眼底浮动。 “云大哥!”江湖瑶叫着走进了屋内。 云涧月上前一步将江湖瑶迎进屋内坐下来,然后看了看天,才开口道:“瑶儿今天似乎来的早了。” 江湖瑶笑了笑:“起得早了便过来了,知道你那早起的习惯!”边说边把手放到云涧月面前,云涧月笑着把上她的手腕,半晌才开口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看来你很乖!” 江湖瑶笑道:“还当真拿我当小孩子哄呀!”她顿了顿,复又开口问道:“云大哥,瑶儿想知道,这药是否当真无药可解?” 云涧月神情骤然严肃起来:“若想解毒,需找到制毒之人,弄清那几种毒花入药的顺序配以制毒之人的血方才有一线希望。至少以我如今的能力只能护住你的性命,而余下那部分尚未寻得任何解救的方法!” 江湖瑶闻言苦笑道:“为何不直接说无药可解,制毒之人断然是难寻的,想这江湖上连第一神医都解不了的毒,还有什么念想和指望呢?” ―――――――――――――――――――――――――――――――――――――――――― 一更送上~~~~ ------------ 第一章 梦江湖(三) 云涧月沉默地瞧着眼前神情苦涩的女子,半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湖瑶站起身,向他点了点头:“罢了,不记得也未尝不是件幸事,如今只得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这是命,全然怪不得任何人的!”语罢便福了福身退出了听雨轩。 窗外忽然飘起濛濛细雨,将那女子单薄的背影笼罩在其中。那种特有的气质环绕在她的身侧,坚毅,果决,敢爱敢恨。只是从来未曾有人想到,日后红遍京城的第一舞姬江湖瑶,本名为季怜景。 莲台的大幕尚未拉开,台下的人们早已开始高声喝彩。重重纱帐尽头,一个隐约可见的人儿身着火红的装束,踏着强劲的节拍款款向台前走来,掌声顿时雷动。西域异邦之曲震动这每一个人的心,那红衣女子舞步轻盈,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干净利落,胡旋舞姿,眩晕了全场观众的眼睛。 西厢内一位穿着高贵的女子,望着台上那名舞姬淡淡道:“是她么?” 身后的侍从应道:“回主子的话,正是!” 高贵女子的唇边出一抹邪恶而得意的笑:“江湖瑶么?倒是个好名字。现下看来,她活的也算还好!也不枉本宫费了那么大的心思。”语罢便朗声笑了起来:“好了,看也看了,回常青宫!” “啪”的一声,尉迟陵越狠狠地将酒盏摔在地上,他紧紧地锁着眉。苍白的脸上还有丛生的胡茬。两个月了,怜景平白失踪已近两个月。仍旧是没有任何消息,他寻了她整整两个月竟然仍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线索。不得已之下,他才辗转回到将军府中。可是他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皇帝,哼,告诉他又能如何呢? 他随手抓起又一只酒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表哥,表哥你别喝了!”方念桥冲入屋内,夺走了尉迟陵越手中的酒杯,又开口继续道:“东方先生来了!” 尉迟陵越闻言站起身,由于酒醉而微微踉跄了一下。方念桥上前欲扶住他,却被他用力甩开,便是那般自然而然的动作似的。丝毫不予理会身后方念桥僵在原地的手,只大步走向偏厅的方向。 ------------ 第二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一) “东方先生可是有消息了?”尉迟陵越大步走进偏厅,急切地问道。 东方流白低下头,缓缓地摇了摇头。尉迟陵越的脚步顿时沉重了起来,他缓步挪至椅子跟前跌坐下来。 东方流白望着他此刻如此颓丧的模样,开口道:“将军这是何苦,景儿失踪,固然是令人心急如焚,可将军也不能如此不爱惜自己啊!” 尉迟陵越闻言一愣,继而苦笑道:“我并非刻意作践自己,只是这些日子只顾忧心,还哪里有心思去想别的!” 东方流白点头:“是啊!景儿那丫头从小就是九命猫儿,此劫也定会安然无恙的。” “先生可知道施瑞施丞相?”尉迟陵越忽然开口问道。 东方流白抬起头道:“曾听景儿提起过。” “我已派人去寻施丞相了,据他的家仆所言,他近日一直站在覆舟山清修,估计也就这一两天便能赶回来了!”尉迟陵越道。 东方流白站起身:“也好,毕竟是同族,也算是半个亲人。” “皇上那边......”尉迟陵越欲言又止,东方流白见状开口道:“不必多虑,近日来皇上也并未提起过。” 并未提起过? 你当真是如此绝情? 不,不过是尚未知晓罢了。 尉迟陵越苦笑,纵使知晓又能如何呢?他已放了他和她离去,是否还会对她心存一丝留恋,是否还愿意为了她翻遍整个京城,或者只是蓦然,默然,漠然。 八角青铜香鼎里是新换的苏合香,因了前些日子烧的龙涎香气味儿过重,引得皇帝不喜,便差人换了着气味稍淡的香来。绮罗真儿接过一旁宫女端上来的莲子茶轻轻地放到皇帝手边,盛茶的杯子是如意坊官窑新烧制的七彩琉璃盏,整个宫里便只有这一套,竟叫皇帝赏给了月华宫。这剔透的小物什用来盛这莲子茶倒也是极为相称的。 绮罗真儿垂手立于皇帝身侧,只瞧见皇帝手中那朱红的御笔不时在那字迹密布的折子上划上一划,亦不知所批何事。站得久了,便有了些倦意。 皇帝皱着眉,将一本本折子拿起又放下。尽是些琐事,便已足够他烦心了。抬了抬微微酸涩的手臂,一个不小心便有一滴赭石朱砂墨迹滴在了案上,绮罗真儿一惊,忙拿出帕子欲将其抹去,却被皇帝拉住了手腕。 “别动!”皇帝放开她,声音沉郁,在空旷的大殿内有微微的震荡,他凝视着那缓缓洇开的墨迹,半晌也未曾有些许动作。绮罗真儿心里正疑惑不解,却闻皇帝开口说道:“你瞧着这墨珠子像什么?” 绮罗真儿低下头,那墨珠子滚圆光滑,隐隐反射出殷红的暗光,细看之下竟顿生一份悲凉,却仍旧未觉出像了什么。她摇头:“真儿不知。” 皇帝并无情绪变化,却仍含笑望着那墨迹,只道:“人心各有不同,所见之事便也不尽相同。你心中自是有一物的,独不肯开口。朕心中亦是有一物,如此便易知此物非彼物。若是此生能遇一同物之人,该是如何难得的幸事。”皇帝目光空洞,似是透过这墨滴望见了旁的什么什物,或是旁的什么人。那眼神渐渐变得柔和,恍若望穿了前世。一旁的九龙盘云烛台上,一支烛突然爆了个烛花“噼啪”一声,烛光一跳,殿内便也跟着似是有了一丝生气。 ―――――――――――――――――――――――――――――――――――――――――― 一更送上~~~求花花收藏~~~ ------------ 第二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二) 皇帝放下手中的紫毫,叹了口气,便转头对绮罗真儿笑道:“你瞧瞧朕,怎生说起这些个没根没由的话来了!”语罢,便不再看她,只摇着头伸手拿了又一本折子欲摊开在面前,不想却忘了那未干的墨珠子,绮罗真儿忙拉住皇帝的手叫道:“万岁爷小心!”皇帝略显尴尬地收回手,将折子朝旁边一摔,微含愠色道:“罢了罢了,这天下之事,竟都要朕来操心,只道是以大局为重,不可随性而为,难不成皇帝就不是人了?为何皇帝就不可任性一次!” 绮罗真儿看着皇帝气得微微抖动着的肩膀,缓缓伸了手出去,轻拍着说道:“万岁爷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便也只能与你发发牢骚,个中苦楚,你又怎会知晓。”皇帝拍了拍她放在他肩上的手:“你本不该到这宫中来,却还是朕任性了。” “万岁爷莫要如是说,真儿是自愿进宫来伺候万岁爷的,进宫这个把月蒙受圣恩匪浅,便也知足了。”是啊!人生若此便是该知足的,旁的奢望本就不该存了在心里,又抱怨得了什么呢?绮罗真儿低了头,不再开口。 皇帝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女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她,便如初时那般仔细,生怕落下一丝纹理,却瞧着瞧着便瞧见了那熟悉的眼光,熟悉的神情,再来竟连那熟悉的气息都似扑面而来。皇帝不敢再看,闭上眼挥了挥手,寿团合欢云图样随着那蓝缎袖口的抖动而仿若鲜活了起来。 “你不过是有几分像她,不过如此!” 绮罗真儿心里一沉,竟顿生出些许怜悯之情来,她蹲下身子,双手捧住皇帝埋在掌心里的头,缓缓转向她的方向。皇帝微微一怔,只见她笑的似水样温柔。她直盯着皇帝的眼睛开口道:“万岁爷,臣妾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之事万不可能全顺了谁的意,竟总也是身不由己,既已是结果之事,何苦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来刺伤自己,从头翻悔,却也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绮罗真儿看着皇帝正在原地紧蹙着剑眉,双眼微微眯起,似是在思忖着,又似是分毫未听进去,她也不急,只淡淡地继续开口道:“说了万岁爷定是不会相信,那个中苦楚,真儿竟是懂得的。真儿不敢说懂了万岁爷,因了万岁爷是天,而真儿只能窥见一隅,只那一隅便足以让人痛心。”她的眼底闪着那么深的诚挚,细看之下,竟识得出几点泪光来,皇帝并未打断她,只缄默着听她继续说:“真儿知道,在皇上心里有一座山,山的这边是崎岖而风景平庸的小路,而山的那边是万丈悬崖,皇上您站在山顶,望向悬崖之下那片百花盛开的谷地,恍若一夕之间得以一观仙境,却终只能远远儿地望着。皇上身处高处,自知‘不胜寒’其意,奈何也无法到达那谷底,那‘仙境’再美,终是别人的风景,再憧憬再惦念亦是遥不可及,而回宫的路到头来竟原只有那身后的山路一条!” ------------ 第二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三) 她顿了顿,声音沉而缓:“皇上,如今便是真儿不说,您也定是明了的,那崖下的仙境便是景妃娘娘。”语罢,声音竟有些哽咽,绮罗真儿低下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生怕他一眼便识出了自己深藏的秘密。你我是如此相似,对着那娇艳动人的仙境之景,只能感叹那并非是你我之物。如是,我怎会不懂你此刻心里的感受。 皇帝看着那泛着泪花的娇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绮罗真儿抬起手不动声色地抹干了眼角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只道:“便是宿命一般的事,不论万岁爷您信是不信,亦是如此结局,由不得半点怀疑,这便是天下间最大的理!” “真儿用了一月时间方才参透这理,若是万岁爷觉得真儿错了,那便权当是做了一场梦,如是而已。”她欲站起身,却在那一刹那被皇帝猛的拉了回来,直直跌进皇帝的怀里,她略微惊慌地抬起头,却将皇帝的脸上浮着一丝不知何意的苦笑,但闻那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既知是这理,真儿可愿祝朕一臂之力?” 尚不待绮罗真儿应上一字,那熟悉的气息便彻底将她包围起来,皇帝身上那依稀残留着的龙涎香充斥在她的口鼻,温暖的呼吸缓缓靠近,将她所有的言语硬生生堵在了口中。便是那么自然的事情,竟也觉得万分熟悉。只是在他狠狠地攫住她的唇,当她终于顺从地闭上眼睛,却忽然察觉到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奈何这世上清浅情深,到头来,总教人轻负。未知这世间的爱恨亦皆有所报,待到缘尽之时,方才忆起昨日种种,而今只落得枉费痴情,于心何甘。 江湖瑶愣愣地望着窗外,那天上干净的连一丝云彩也没有,倒是个晴好的天气,偏生心里却总似是堵着什么?闷得喘不过起来。 “小姐,您到前院瞧瞧吧!出大事儿了!”乐颜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内,连声喊道。 江湖瑶转过头,瞧着风风火火的乐颜,问道:“何事如此紧迫,倒是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乐颜上前一步,拉起江湖瑶的手,一边向门口拉着一边开口道:“哎呀,小姐,您就跟乐颜下去一趟,若是您再不出现,那个什么云兮姑娘就该将水云居的屋顶掀开来了!” 江湖瑶被乐颜硬生生拉着到了前院,站在前庭的楼梯上,低了头,只见院子里围满了人,张开的大红缎子布上清楚地写着“决艺”二字。 所谓“决艺”不过是烟柳之地的头牌之争,江湖瑶远远地望了一眼,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本就是与她毫无关系的事情,奈何乐颜偏生要拉着自己来凑这个热闹。可正当她转身欲离去的那一刻,身后便响起了一个声音:“既是已经来了,尚未比上一比,江姑娘又要往哪里去呢?” ―――――――――――――――――――――――――――――――――― 糖糖刚下火车,呼呼,累死了,狂奔回家,这就赶紧更新了~~~ ------------ 第二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四) 江湖瑶转过头,轻笑着开口道:“我本无意于此,还望云兮姑娘见谅。” 云兮扬起头,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似的开口道:“呦,这话是怎么说的,今儿个这台便是设给江姑娘与云兮决艺的,岂有江姑娘才刚来便要走的道理呢?” 这话一出口,一旁围观的人,当即跟着大声嚷了起来。江湖瑶愣了一愣,旋即便回过了神,看来,这云兮是刻意找她的麻烦。 一旁的乐颜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小姐,您看,乐颜没骗您吧!这云兮姑娘便是冲着您来的。” 江湖瑶无奈地摇头:“我与她平素里亦是没什么过节的,她又何苦要这般为难于我。” 乐颜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位小姐竟然是这般单纯,忙开口道:“没什么过节?我的小姐啊!您如何能意识不到这其中的关键呢。如今这帝都内有几人不知天朝第一才妓的大名是江湖瑶,若是能凭‘决艺’一举胜过了您,那云兮姑娘便可以拿回那‘第一才妓’的名头,这怎么能算做没什么过节呢!” “不过是个名头,她若想要,给了她便是。”江湖瑶轻巧地转身,快步走上楼梯,却闻身后云兮继续道:“莫不是江姑娘不屑与云兮赛这一场,若是如此,倒是云兮冒昧了。”她顿了顿,继续道:“可世人皆道这江湖瑶乃帝都第一才妓,如今却不愿与云兮这般艺拙之人比较一番,难道竟是怕了不成?那这水云居头牌的位子,江姑娘是不是该让贤了?!” 语罢,江湖瑶转过头,只见云兮已步至自己面前,神色略显得意地望向她,那神态似是在炫耀着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下一秒,云兮的脸上便出现了一种极其诧异的神情,只见安静立在她身前的江湖瑶忽然微微提起嘴角,轻笑着道:“这名头于我本就是无用之物,你若是那么稀罕,拿去便是,何苦摆出这么大的排场。” 云兮愣了愣,仰起头瞧着此刻江湖瑶漠然的神色,心下忽然一凛,似是如梦初醒一般。那是已然存在的差距,不可逾越之感自心底涌出,那一刹那云兮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始终在以某一个角度仰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种高贵,那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企及不了的高度。可是…… 云兮低了低头,半晌用极小的声音开口道:“云兮要的是名副其实,若是江姑娘不肯成全,云兮亦没奈何,只是可怜了那些个平白消失在姑娘记忆里的人!” “记忆里的人?”江湖瑶默念着望向云兮,只听她继续道:“怎么?姑娘对这人有兴趣?” 江湖瑶微微低了低头,记忆么?打自己有了意识便再也不曾提及过的词汇,此刻却忽然撼动了她的心,那种叫做渴望的东西正在慢慢溢满她的胸口,侵蚀着她竭尽全力才筑起的平静。 良久,江湖瑶缓缓抬起头,望进云兮的眼睛,清晰地开口道:“三日后,花魁大赛。” ―――――――――――――――――――――――――――――――――――――――――――――― 先贴上来一章,某糖近日忙着剪片子,累的不行,各位见谅啊~~~~ ------------ 第二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五)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辆玄色马车飞快地驶向前方。车夫的额上挂满了汗滴,但闻车内一位老者的声音响起:“还有多久才能抵京?” 车夫喘着粗气应道:“回丞相大人的话,大概还要两天的时间。” 车内,施瑞皱着眉,手中握着笔迟迟未能落下,他呆愣地瞧着眼前的纸,思索了良久,方才落笔。 忽然,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施瑞只觉马车渐渐减速,他掀了帘子向外望去,但见一人翻身下马,跪在马车前朗声道:“卑职丰尉迟将军之命前来迎接施丞相!” 施瑞道:“快快请起,将军可是有事情要你传达?” 来人起身开口道:“将军并未交代卑职传什么话,只说丞相匆忙启程,定是未能充分准备,将军吩咐卑职沿途保护老丞相的安全,安排丞相的起居饮食。” 施瑞闻言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知道了。”语罢,便坐回了马车内,他以为是尉迟陵越有了消息,可竟还是妄想了。他望向马车外,也不知道怜景现下是怎么样了。 换好了衣服,江湖瑶坐在镜子前,看着乐颜在身后忙碌着。高高绾起出云髻,显得她的脸更加的消瘦惹人怜爱。那苍白的唇被胭脂红掩盖得那么完美,没有人看得出她的心情。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说是花魁大赛在凤阳楼举行,这就送您过去!”语罢,乐颜扶起她向门口走去。 安静地坐在马车内,乐颜小心地望了望江湖瑶的神情。自三天前应下云兮的赌约参加花魁大赛,小姐便再也没有真正地笑过。她明白这事若非牵连到小姐的身世,她也断然不会参加。可是?如今又能怎样呢?她只盼望这花魁大赛一结束,那个云兮便能将她所知道的全盘托出,也好了了小姐的这桩心事。然,却不知这桩心事一了,迎来的会是怎样的境况。 这样想着,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掀了帘子,扶起江湖瑶,缓步走下马车。 锣鼓的喧闹声中,众位舞姬走上高台,微风拂过她们的裙摆,荡出一片片涟漪。 那玄色马车从街旁飞驰而过,生生被堵截在了这里。车内之人探出头来,高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丞相,是京都的花魁大赛!”车夫应道。 护航的副将站起身:“丞相,卑职这就去疏通道路!” 施瑞环顾了一下四周:“也好,若是不行,也万万不可伤了百姓。” “卑职遵命!” 马车暂停在了路旁,施瑞望着京城里仍旧熟悉的事物,忽然悲从中来。想这世上,无论是缺了谁都还是没有分毫变化的。这花魁大赛,还是能让无数纨绔子弟动心不已,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仍旧能用自己所长,来吸引众人的目光。施瑞的目光从看台上的人脸上一一掠过,竟还看见了几位朝中大臣。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一秒,他的目光定在高台之上。 那是......她么? 施瑞自马车内一跃而起,高声道:“来人!” ―――――――――――――――――――――――――――――――――――――――――――――――― 赶紧贴上来呀贴上来~~~ ------------ 第三章 故人往昔怎堪消受(一) 穿过院子的前廊,门边的侍从推开正堂的门。正午的光线瞬间充满了屋内。江湖瑶缓步走入屋内,抬起头望向眼前之人。 那位老者她还记得,刚刚正是他从比赛的台子上将她接了过来,不由分说的,甚至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或许是厌倦了那种被人观赏如饰物的感觉,否则她也不会如此顺从地跟了来。 她转过头这才注意老者身旁的男子。他的目光如灼热的火焰一般投射在她的身上。他紧皱着眉,眉间却是难掩的欣喜。他缓缓走向她,然后伸出了手。她望着他正慢慢靠近她的手,那动作轻柔的似是想要抚摸她的脸。她有些惊异地向后退了退,男子伸出的手便那般尴尬地僵直在了原地。 “你叫什么?”施瑞开口道。 江湖瑶垂下眼睑:“江湖瑶。” “从前呢?” 从前?江湖瑶愣愣地瞧着突然发问的男子,但见他双唇苍白,眼底泛着血丝,似是良久不曾精心打理过自己,只瞪大了眼睛这般直直地望着她。耳边却再次响起了施瑞的声音:“这位是尉迟将军,你毋须害怕照实回答便是。” 江湖瑶定定地望着尉迟陵越:“没有从前。” “何人能没有从前?你分明在说谎!”尉迟陵越冲动地抓住她的手腕质问道,这一抓仿佛是用尽了力气,握得江湖瑶的手腕生疼,她挣扎着道:“公子请自重。”施瑞见状忙上前将他拉开:“陵越,冷静一点!” 江湖瑶抚着自己通红的手腕,语气存了几分不悦地开口道:“小女子当真没有从前,一觉醒来,仿佛过了一生那么久,久到已经记不得了!”语罢只平静地望向对面的二人,正堂之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良久,尉迟陵越的声音清楚地响起在耳畔:“记不得了?你说的如此轻松,只一句记不得了,便将我从你的过去中彻底地清了出去,叫我如何甘心?!” 这话反复回荡在江湖瑶的耳边,很多年以后,她仍旧清楚地想起他当时的神情。那么失望,心痛清晰地镌刻在他的脸上,让她的心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或许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才发觉这个男子是爱她的,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 御书房。 “朕交代你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皇帝端坐在御案前问道。 傅英福身应道:“回皇上,尉迟将军近日来并未安居在府内,反而频繁地出入水云居。” “水云居?”皇帝诧异道。 “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水云居。” “青楼?”皇帝猛地起身,狠狠地一掌拍在案上,他紧紧地皱着眉:“这个尉迟陵越好大的胆子!”这一声怒吼响彻了整座大殿,惊得门外的鸟儿都纷纷振翅而逃。 殿外通报声忽然传来打破了一室的凝重:“皇上,静娘娘求见!” 皇帝平静了下来,望了望殿门口,神色平和道:“宣她进来!” 话音刚落,大殿的门被人推了开来,绮罗真儿端着点心缓缓走进大殿。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福身行李,皇帝走下来将她扶起来:“免礼。” “真儿怎会到这儿来了?”皇帝随口问道。 ―――――――――――――――――――――――――――――――――――――――― 一更送上~~~ ------------ 第三章 故人往昔怎堪消受(二) 绮罗真儿笑着将点心放到案上:“送点心啊!难道要皇上饿肚子不成。”她顿了顿,将茶重新斟好:“皇上今儿一早到现在都没好好地吃过东西了,您曾说喜欢臣妾做的点心,臣妾就想给皇上送一些过来。皇上整日地忙于政事,也总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啊!” 皇帝笑着拿起盘中样式精致的点心:“爱妃有心了。”语罢便将点心送入口中:“嗯,味道不错!” 绮罗真儿笑了笑:“若是皇上喜欢,臣妾晚上再做一些送到泰安殿去!” 皇帝摇头:“不必麻烦了,朕今儿晚上亲自到月华宫去品尝如何?” 绮罗真儿福了福身,道:“臣妾遵旨!” 退出了御书房,绮罗真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了。她缓步向前走着,脑海里满是皇帝刚刚勉强的笑容。 他掩饰的可真好,她心想,如此温柔地对她,给了她的尽是宫中最好的东西,除了真心,他的确给得了她所有的一切。她眨了眨被阳光刺痛的眼睛,给得再多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起皇帝刚刚的话,仿佛是恩宠一般的话。他说他今晚会到月华宫去。这对于一个后宫中的女子是多么重要的承诺,可是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什么。 事实上,所有人眼中的专宠,不过是镜花水月。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他到她宫中,所做的不过就是听她抚琴、唱歌,看她跳舞,与她对弈,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的清白。他习惯了抱着她睡,可是却从不碰她,这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因为她清楚地听见他在紧紧抱着她的时候,在他以为她已熟睡的时候,在他酒醉的时候......几乎是在任何时刻,她都清楚,他在叫的是另一个女子的名字,他在叫,怜儿...... 思及此,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这是何苦?我们这都是何苦? 她想起她刚刚在御书房外不小心听到的对话。是关于那个人的。那个曾经的人。同样身为将军世家的子女,何以皆是如此为情所扰,为情所困。 她是那般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他立在将军府的院子里,轻轻地为自己的爱马梳理着鬃毛,那神情温柔的似是能溢出水来。她自他身后的半月门里走出来,他闻声转过头望向她,只一个微笑,她便痴了。该是怎样动人的笑意能令自己一时之间忘乎所以地呆立在原地,半晌不曾应上他礼貌的问候。她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尴尬的羞红了脸,他站在阳光里,轻轻抚摸着黑色骏马的脊背,笑出了声。 因了出生在将军世家,她自小便习得骑术箭术,也时常随父亲到军中去。想来却是那般的可笑,直至今日,父亲可能都不知当日的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或许,便是连他,亦是不知情的。 自己便是这样在心底里偷偷地存了一份情,一份曾以为会有海誓山盟的情意,却终还是只能化作心底最坚硬的磐石,化成三生难悔的记忆。 而今,却是如此风景,她清楚地看着他为别人伤了的情,痛了的心,便也只能这样默默地看着。思及此,她苦笑,世人皆是只看身前的动物,从来不知自己的身旁抑或身后还有更美的风景。却是奈何,奈何。 待绮罗真儿刚迈进月华宫的大门,便听闻丫鬟的声音清脆地响起:“主子,常青宫的莲晓来传话,说是常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绮罗真儿愣了愣,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 第四章 缘由(一) 透过微弱的光线,紫铜香鼎上空的缕缕青烟还隐约可见。绮罗真儿拉了拉颈边的绦子,心底却是抵御不了的冰凉。 常妃倚在坐榻之上,眯起双眼望着立在眼前的绮罗真儿。良久才悠悠开口道:“站在那里做什么?坐下来说话吧!” 绮罗真儿福了福身:“谢娘娘。” “莲晓,还不给静娘娘上茶!”常妃低下头低声道,莲晓忙起身端了茶,缓步行至绮罗真儿面前:“娘娘请用茶!”说着便将茶杯端向绮罗真儿手边的茶几上,就在那一刹那,莲晓的手抖了一下,整杯滚烫的茶水都扣在了绮罗真儿身上。 火辣辣的疼痛自皮肤表面蔓延开来,绮罗真儿咬紧下唇,只神色隐忍地低了头未曾发出一点声响。一旁的莲晓却刻意惊叫出声:“啊!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语罢便向后退了一步连声道着该死,唇边却隐约挂着异样的神采。 常妃故作气愤道:“叫你干什么才能干好,养你这奴才有何用?!” 莲晓闻言,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常妃的目光扫过坐在一旁的绮罗真儿,又开口道:“本宫教过你多少次了,要识清自己的身份,切莫乱了规矩,静嫔你说可是这个理儿?” 绮罗真儿心下一惊,低着头瞧着自己烫红的手背,应道:“娘娘说的是!” 常妃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静嫔你也回去歇着吧!”语罢便步出了前殿。 绮罗真儿长出了一口气,她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殿外。 身份?规矩?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呢?今儿只是一杯滚茶,明儿又该是什么呢?她抱紧双臂快步朝月华宫走去。 “将军今天想听什么曲儿?”江湖瑶低着头轻轻挑拨着琴弦,神情如一池如镜的春水。即便是不看,她亦能知晓此刻自己对面这男子的形容,连日来此,不过只是听她抚琴唱曲,便是痴痴地望着,也似是心满意足一般。却总也含着几分欲语难言的情绪,那般忧郁地静默着。时而令她也心生几分酸楚。 “今儿不听了,只说说关于你的事如何?”尉迟陵越满眼疼惜地望着她,她抬起头,刚好撞上他的目光,旋即便尴尬地低下了头。她放下手中的琵琶,道:“我的事?那恐怕要令将军失望了,我对自己的事,便如将军您一样,几乎是一无所知!” 尉迟陵越盯着她腰际正闪着光的玉佩,良久才开口道:“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江湖瑶愣了愣:“为什么?” “为什么?”尉迟陵越闻言一惊,猛地站起身:“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么?” 见他如此反应,江湖瑶笑了笑,开口道:“将军何以如此气愤,我既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亦不知该去往何处,那么不停留于此,又能如何?”语罢她苦笑着转过身望向窗外。 他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心下一片悲凉。他确定她是他的景儿,只凭那玉佩便可知晓,那分明是皇帝当日送予她的。然,她却已什么都记不得了。记不得他是谁,记不得她曾同他一起立言要浪迹天涯,记不得她曾深居的宫殿,也记不得,宫殿之上,那个她曾深爱的至高无上的男子。 我该拿你怎么办?尉迟陵越闭上眼睛,现在还不是时候,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一定! ―――――――――――――――――――――――――――――――――――――――――――――― 一更送上~~~ ------------ 第四章 缘由(二) 江湖瑶望着渐渐消失在庭院门口的背影,不觉长叹一口气。奈何这人如此固执,不管她如何辩解,他都会每日准时出现在她的门口,白衣胜雪,英气逼人,从来只是听她弹着同一支曲子,听完便起身离去。只偶尔问几句从前之类的话,便是知道不会有什么答案,却也依旧乐此不疲似的反复开口。 道是他太固执,还是当真是自己的过失,可是?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究竟是谁将这事情弄错了。 江湖瑶转过身,无奈地摇头,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抹淡黄色的身影,那人身形高挑,步履极轻地穿过回廊,朝对面的厢房走去。那模样鬼鬼祟祟的,似是唯恐被人发觉。 这本是别人的事情,于己无关,江湖瑶这般性子断然是不会有心思去管的。可是那人,偏巧是前几日嚷着要与她争个胜负的云兮。江湖瑶微微偏了偏头,便如梦初醒一般地转过头盯着云兮消失的方向――那是云涧月往日休息的屋子。 云涧月每月回来的日子不多,但大多是歇息在那间屋子的。难道说,他回来了? 这般想着,脚下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可这一跟,竟跟出了原本就不曾想过要去探知的故事来。 “公子,事情都办妥了。”屋内隐约传出云兮的声音:“云兮不明白,公子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地行事,这事原本可以很简单的。” 江湖瑶立在门边,僵直了伸出欲敲门的手。只听见屋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不懂,这件事便是再多十个你,亦是不如一个她做起来容易。”云涧月顿了顿:“依着她的性子,怕是再没什么能够威胁得了她,只一个‘义’字。便是唯有这个字,才能令她甘心如你我所愿的行事。” “云某自知此事于情义不合,断不该如此欺瞒于她。可家仇未报……”云涧月长叹一口气,不再开口。 云兮上前几步道:“公子,若不是那狗皇帝残害了您一家,您又何苦沦落至此,如今您不过是争取一个得报家仇的机会,何错之有?!” “云兮,你不懂,江姑娘原本与此毫无瓜葛,如今却生生被我扯进了这段仇怨里。令一个原本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的女子,共同承担这份仇恨,我于心何安!” “公子……”云兮迟疑着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良久江湖瑶只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那声音似是越来越近,她忙退到一旁的廊柱后面。只见云兮推开房门,神色无奈地摇着头,转过身望向屋内的那人。那人依旧是一袭白衣,侧身立于屋内,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似是短时间的失了神。云兮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将门合起来,继而转身离开。 江湖瑶望着云兮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清,方才从廊柱后面走出来。忆起适才不小心听到的对话,心下一凉。她转过头望向那紧掩着的门,脚下仿佛有千斤一般的重,分毫都移动不得。 要问清楚么? 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分明来吧。 那么又何苦逼得彼此都没了退路呢? 江湖瑶闭上眼睛,罢了,便是这样算了也好,假装不曾听到任何关于这场骗局的事,骗局?她猛地睁开眼,呵,终究还是被自己的心厌弃了。竟是在心里认定了自己是被骗的那一个,却也是心甘情愿一般。 江湖瑶转过身,方才抬起脚欲离去,便听闻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嘎”的声响。那声音,仿佛响起在空荡荡的夜色中一般。那般清晰而尖锐刺耳。 四目相对。 很多年以后,再想起那时的场景,江湖瑶仍旧难免要感叹,云涧月的神色掩饰的那么好,好到自己没办法去意识究竟是真是假。怕是连他自己都早已分不清何谓真假了吧。 “既是来了,便进来说话吧。”良久,云涧月垂下眼睑,神色疲倦地开口道。 江湖瑶不再多言,只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迈入屋内。 ------------ 第四章 缘由(三) 虚掩着的窗扉不时被微风拂动,棕红色的木头发出吱吱的响声,那丝丝缕缕的风吹进屋内,倒还是存着几分凉意的。云涧月坐在江湖瑶对面,幽幽地开口问道:“你可是有话要问我?” “不曾。”江湖瑶低下头,浅呷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却因为心不在焉被热烫的茶水烫到了嘴唇。只飞快的离开杯口,轻轻地抿住双唇,不做声。 云涧月深吸了口气,直视着江湖瑶的眼睛淡淡道:“那么便由我来给你个说法吧。” 江湖瑶闻言抬起头,听他继续道:“我今日来此,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的原因!” “你见过的那个人,是当朝皇帝的左右手,是天朝最具威名的大将军,也正是那个人,帮助皇帝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杀戮!”云涧月闭上眼睛,轻轻的呼吸拂动着白色的面纱:“云家本无罪,只因皇帝昏庸错判,便以通敌叛国罪将云家处以满门抄斩。全家上下两百余口只我一人得以逃脱,而那皇帝澄清了事实之后,只以一个全无价值的追封便草草了结了这两百余条性命的血案,你说,我是该恨不该?” 江湖瑶皱着眉望着神情愤怒的云涧月。 云涧月抬起头看着她继续道:“瑶儿,我从未想过要向你索求什么回报,但是这次机会对于我而言珍贵万分。我亦是不得已方才想出如此下策,将你卷入了这事当中。这几日我反复思忖此事,心知这对你不公。若是你此刻想退出,我亦不会阻拦。”云涧月望进她的眼睛:“你本就不该存在在这种不洁之地,若是你想抽身,我随时可以放你离开。” 这句话的尾音久久地回荡在风中,他们二人只静默着,一阵很急的风拂过,将房门吹了开来,灌入屋内的风拂起衣袂,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此事一过,我便离开。”江湖瑶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敲打在云涧月的心中,他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歉疚的情愫。然后,他缓缓转过身,低声说:“瑶儿,谢谢你!” 江湖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了东厢的门,又是如何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她的耳畔始终在回响着刚刚自己说过的话:“此事一过,我便离开。” 似是对谁的承诺一般。对谁?云涧月?抑或是,只是自己。 她不过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自己心底潜藏的那种情绪所左右。她总是在他开口的时候不自觉地想要接受他的嘱托,甚至是要求。不管是怎样的要求,哪怕是于己无利,她的心里也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自己点头。 这是什么道理? 她缓缓走到茶桌边坐了下来,愣愣地瞧着自己腰间的那块玉佩。他刚刚,是在盯着这个看吧。和尉迟陵越一样,盯着它看了好久。她仔细地端详着那玉佩,那上面清晰镌刻的字是那么的刺眼:杨柳一夕此别后,素女天下不似卿。 江湖瑶的心骤然一紧,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它是那么的清晰,她却还是听不清楚。她只知道,那个声音是带着温度的,那么温暖,温暖得她的心也微微地酸涩了起来。她是如此地想念那个温度。可是?那是谁的声音,谁的温度,谁给的温柔? 突然,她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然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来晚啦不好意思~~~一更送上 ------------ 第五章 帝临(一) 云涧月小心地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江湖瑶眼角的泪水,动作轻的仿佛是在擦拭珍贵异常的水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碎掉。 她梦到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吧。想来一定是令她痛苦万分的事情吧。倘若思及过去是如此的痛苦不堪,或许忘记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吧。那么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减轻一些他心底的罪恶。那原不是他的本意。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的掌心里。 江湖瑶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缓缓张开眼睛,视线之内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了起来,她望着那般颓丧地低着头靠在自己掌心里的男子,依旧是那般脱俗的气质里,却生生参杂了几分忧郁,她轻轻地张了张嘴:“云先生。”这一声将云涧月惊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叫他云大哥了,只是近乎陌生的云先生。似是在昭示着他们二人之间那道异常分明的界限。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成为了她的世界之外的存在了呢? 他苦笑着直起身子:“醒了啊!想吃点什么吗?我叫人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莲丝糕。” “莲丝糕?”江湖瑶诧异地重复道:“我最喜欢的?” 云涧月微微怔了一下,但旋即便轻声道:“听你在梦中说的,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江湖瑶将信将疑地盯着他,良久才笑了笑开口道:“是么,那我还真是要好好尝尝了。” 云涧月站起身,瞧着面露讥讽之意的她,开口道:“莲丝糕虽好,但也不能吃太多,毕竟之前已经吃过太多了,这世上什么都在变,更何况是口味。” 江湖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叫住了他:“先生。”云涧月停住脚步。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就会离开。”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坚定。 云涧月再没有多言一字,便大步走出了门。 御书房。 皇帝看着立在殿前的人开口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傅英应道:“回皇上,奴才寻遍将军府尚未觅得欲寻之人。” 皇帝皱了皱眉:“果然么?” “皇上,奴才还有另外的线索,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挥手道:“但说无妨!” 傅英定了定神道:“京城才妓,江湖瑶。” 乐颜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退出门去,临关门的时候偷偷看了看坐在屋内的男子。全身上下流露出一种贵气,那绝非是一般人能有的气势。他的目光犀利但不失温柔地望着对面的江湖瑶,藏青色的长衫随着从门缝溜进去的微风轻轻颤抖着。乐颜心想,莫不是他想将小姐带走?这样的男子,是否能给小姐她想要的幸福呢?她想要的始终都是那么的特别,尽是些非一般女子能够想到的。可是这男子认真的神态,可真像是立誓要带她离开的样子。其实,若当真是如此亦是没什么不好的。乐颜这样想着,不再多停留,轻轻掩上了门。 “你当真叫江湖瑶?”男子不知是第几次如此开口问道。 江湖瑶笑了笑:“难道这还会有假?” “何事令你沦落至此?”他紧盯着她的神情,唯恐错过她脸上一丁点儿的变化。可是她仍旧只是淡淡地回答道:“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无须公子挂心吧!” 他眯了眯眼睛,良久不说一个字。 ------------ 第五章 帝临(二) 江湖瑶被他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自在,她不是没有被人这么盯着看过,可是这一次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恐惧,是的,恐惧,怕得她想要逃开。她站起身:“如果公子来这里只是想这样坐下去的话,那么就恕江湖瑶先行告退了!” 他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她走出房门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转头道:“傅英,我们去趟将军府!” 永宁宫,太后正端坐在坐榻上,瞧着急匆匆跑进来的小丫头道:“急什么急,姑母不就在这里,瞧把你急得!” 一个嫩黄的身影冲进众人的视线,直奔太后怀里扑来。 “姑母,你可得帮帮表哥啊!这一次皇上是铁了心地不打算召他回朝了,怎么办呀!”这女子,正是尉迟陵越的表妹方念桥。太后看着她长大,对她自然是有一份怜惜的,看着她一脸焦急的模样也忍不住摸着她的头安慰道:“放心吧!皇上虽不是哀家亲生的,哀家倒也算了解他,他是不会将国家栋梁流放在外,置之不理的!” “可是?可是都已经几个月了,都还没有消息啊!”方念桥一想起尉迟陵越近日颓废的模样便不由抽泣起来。 太后见状忙拍了拍她的背,继续道:“那这样吧!姑母帮你问问皇上,看看他怎么说!” 方念桥抬起头,兴奋道:“谢谢姑母!” 太后满意地笑着转头:“来人,去请皇上过来一趟,就说哀家有要事要与他商量!” 身后的太监忙应了个是,便退出了殿内。可是时隔不久,那太监便赶了回来,一进殿门,便福身道:“启禀太后老佛爷,皇上这会儿没在宫中。” “不在宫中?”太后皱紧了眉:“去了哪儿?” “回太后的话,奴才们也不知!” “不知?”太后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站起身:“一群没用的饭桶,皇上去哪儿了都不知道,留你们有什么用!” 闻言,一众奴才纷纷跪地,殿内的气氛变得异常的凝重。 太后望向殿外的天空,会去了哪儿呢?宫中新晋的静嫔不是很得他的欢心,怎还会如此急迫地出了宫去?忽然,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问道:“桥儿,你表哥最近是不是带了个女子回将军府?” “女子?”方念桥愣了愣:“没有啊。” 没有?那么事情就复杂多了...... 太后握了握她的手,开口道:“你且回去,有事的时候哀家自会召你前来。”语罢,便大步朝内殿走去。 将军府内堂,尉迟陵越跪在堂前,面前立着皇帝。 “怎不见怜儿在此,莫不是你将她藏了起来?”皇帝故意调侃一般地开口道。 尉迟陵越对皇帝的突然造访着实惊得够呛,听他如此问起,更加忐忑不安。到底要不要说清事情的真相,他今日来此,到底是为何? “朕问你话,你为何不答?”仍旧是听不出情绪的语句,可是握着茶杯的手却是越来越紧。 尉迟陵越低下头,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那一刹那,皇帝手中的茶杯被生生捏碎在掌心,那声音似是提高了不知道多少个调子顿时响彻整个堂内:“到现在,你还打算瞒着朕么?” ------------ 第六章 深宫千丝难决绝(一) “到现在,你还打算瞒着朕么?” 尉迟陵越抬起头愣了愣,旋即便苦笑道:“倘若不是如此欺瞒于你,你又将如何?” 如何? 皇帝的表情陡然变得生硬起来。是啊!又能如何?她已然是别人的了,是他亲手将她交给了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他以为一定会给她幸福的男子。那时的他确是如此思量过的,若她爱的人是他,成全她便是。纵使不能让她对自己存了这一份爱,但至少也要有一丝感激吧。毕竟如今的他,已经没办法接受她的恨了。 “倘若我据实以告,你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尉迟陵越缓缓站起身,走到皇帝的面前,皇帝此刻的神情他是识得的,那般的无奈与悲凉,全身散发出彻骨的冰冷,那不是帝王的威严之气,而是一种浓重的悲伤。他自小与皇帝一起长大,怎会不明白他,但此刻的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 尉迟陵越伸出手,扶在皇帝的肩上:“罢了,如此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呢?怕只是徒劳而已。如今,她失了忆,前身之事被她尽弃于脑后,想来你定是见过她了的,那情况纵是我不多言,你也应当明了。” 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片刻开口道:“那种毒,当真无药可解?” “我已查过,这毒产自大宛,是一种很邪的花毒,但自太祖年间便已鲜少在江湖上出现。因了这毒至今无人能解,却也不致命,于江湖纷争无益便也无人问津。”尉迟陵越转过头,不去看皇帝此刻的反应。良久,但闻身后响起了皇帝的脚步声,皇帝立在门边,顿了顿脚步沉声道:“是毒便有解,我信这个理儿,你也定要相信。” 他说 “我” 。 尉迟陵越提起唇角,不知名的情绪在思绪中漾开。这是在说你还愿意为她守候么?挣扎到如此境地,我们究竟是何苦? “小姐,那位尉迟公子又来了!”乐颜走到江湖谣身后,望着镜子中那素面,眉宇间总有那么一丝的困惑,若是不施任何脂粉,脸色便如纸一般的苍白,让人看了不免心生怜惜。 她缓缓摇头,将首饰盒子里的白玉簪子拾起来,轻轻地插在江湖谣的发髻上,继续若无其事地道:“今儿他带了另一位公子来,那位公子还真真儿是个美人儿呢。小姐,您不出去瞧瞧么?” 江湖谣转过身,瞧着身后带着试探的神情望着她的乐颜,调侃一般地开口道:“你若是想去,便去好了,我又不曾拦你。” 乐颜顿时羞红了脸,拉着江湖谣叫道:“小姐,您怎可冤枉我,我不过是觉得尉迟公子带了那位白衣公子来定是有事要告知于您,从不曾有旁的念想,如今叫您这么一说,乐颜以后可不敢再多言一字了。”语罢,撅着嘴垂手立在一旁,当真不再开口说话。 江湖谣见她如此,只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且去回一声,说我马上就过去。” 乐颜闻言,才笑了开来,应了个“哎”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 第六章 深宫千丝难决绝(二) 青楼女子向來都是苦命的,纵是艺妓也终脱不开那层顽固不化的躯壳,她们精于以**人,以艺夺人,古往今來,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打磨,这已经成了她们唯一的求生守则,而江湖谣,却偏偏要违逆这守则,世人皆传闻,京城第一才妓江湖谣,沦落烟花之地,却偏生生就了一身傲骨,倘若是她不愿之事,纵是神仙,也难动摇她半分,她从來只让别人看见她想让别人看见的自己,从來便是与世无争、仙然脱俗之人,如何会去计较旁人的目光。 当江湖谣素面朝天只着一件白色长裙走出來的时候,乐颜才当真相信了传言中夸张的成分,这女子,是这般的任性,却也任性的可爱。 “让二位公子久等了!”她步至尉迟陵越面前福了福身:“不知今日來此,有何贵干!”语气生硬而疏离的令尉迟陵越微微地皱了皱眉,他站起身望着她:“我來给你引见一个人!”说着,他将目光落在身旁的男子身上,继续开口道:“天下第一铸琴师,,东方流白!” 江湖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白衣男子默然立于尉迟陵越身侧,如乐颜所言,那果真是个漂亮的男子,全身透着一股子仙人般不可亵渎的灵气,在她望着他的同时,他亦是那么认真地望着她,眼神温柔而深邃,如同一泓深不见底的泉水,良久,她朝他点了点头,招呼道:“东方先生!” 尉迟陵越望着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可曾记得他!” 江湖谣摇头:“公子何苦每日來问谣儿同样的问題,若我并非你所寻之人,岂不浪费了诸多时间在这无用之事上!”她顿了顿,还是继续回答道:“我可以回答你,我并不曾有关于这人的任何记忆!”语罢,她抬起头却刚好迎上了尉迟陵越失望的目光,那一刹那,她的心微微地抖了一下,她不觉转过头望向东方流白,他依旧是那般温柔地望着她,什么都沒说,只定定地望着,她忽然觉得那目光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始终不曾远离。 或许并非來源于记忆,或许……她垂下眼睑,或许真的曾在街上遇见过,也说不定。 “东方先生近日來可曾自水云居门前经过!”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 这话仿佛是黑暗中唯一的曙光,尉迟陵越的眼睛陡然亮了起來,但见身旁东方流白缓缓地摇了摇头。 江湖谣的目光暗了一下,复又开口道:“是谣儿唐突了,只是觉得先生的眼睛有些熟悉!” “你记得他了!”尉迟陵越已经掩饰不住心底的狂喜,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他都愿意尝试,愿意相信:“他是你的师傅,你记得么,你是他此生唯一的徒弟,是他的骄傲!” 江湖谣望着他如此欣喜的神态,越來越迷惑,那一刻,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云涧月的话,这个男子终究是做了错事的,做错了,便要为此付出代价,这是天道,无可厚非,而她,不过是为人所用的报复工具,仅此而已,只是因为她长得太像那个他们苦苦寻觅的女子,才流露出如此的温情,也罢,她兀自想,这事本就于己无关,且还了这人请,尔后便浪迹天涯。 ,,,,,,,,,,,,,,,,,,,,,,,,,,,,,,,,,,,,,,,,,,,。 今日一更先送上~~~ ------------ 第六章 深宫千丝难决绝(三) 阗静,莫名的阗静开始弥漫在空气里,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神情淡漠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从窗外繁茂的杨树枝叶间倾泻下來的点点微光在地面上呈现出不断变换着的阴影,东方流白浅浅的叹了口气,从背上取下一个金丝绣边的藏蓝色琴袋,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的书案上,他温柔地望向江湖谣,左手缓缓地抚过琴身,然后转身默然离开。 身后传來房门紧合的钝响,仿佛是将这天地在那一刻分隔为里外两个世界,江湖谣的心却陡然放松下來,她转过身望向案上的袋子,,刺绣手工之精细,布料之精美,足可见主人对这琴的钟爱,可为何他会将此般重要的东西留下來给了她,空余茫然,她缓缓将琴套取下,下一刻便被那瞬间反射出的光芒狠狠地晃了一下眼,那通体晶莹的深蓝色骤然冲至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认得它么,不,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她第一眼看见它,便打从心眼儿里喜爱上了它,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根根琴弦,指尖缓缓滑过,在琴身侧面的凹陷处停了下來:离魂。 这是它的名字吧…… “小姐!”门外传來乐颜的声音,江湖谣回过神开口道:“进來吧!”乐颜闻言忙推门而入,神色张皇不安:“小姐,外面有一女子指明要见您,清妈妈不肯,那女子便叫了好些家仆进來闹事,清妈妈那儿眼见就快挡不住了,您看……” 江湖谣愣了愣,不免疑惑万分,片刻只笑笑道:“近日里找我的人还当真是不少,才走了一个,这又出來一个,不过是要见我,我下去便是,何苦如此大费周章!”语罢便推开门走了出去,乐颜忙快步跟在她身后。 “本小姐今儿个若是见不到她,你们这生意也就都不用做了!”一黄衣女子立于堂前,指着清四娘,神色不屑而张狂:“你只需乖乖儿地将她交了给我,我定会赔你今日一切损失,否则,我便一把火烧了你这水云居!”语罢,她猛地抓过身旁家奴手中的火把,举向清四娘的方向,局势顿时愈发紧张起來。 “清妈妈!”一个轻脆悦耳的叫声将楼下一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吸引了过去,也打破了一室的僵局, ------------ 第七章 被困永宁宫(一) 江湖谣自楼梯上走下來,面带浅笑,略显苍白的脸上丝毫未见惊慌之色,她转过头瞧着那黄衣女子,淡淡开口道:“听乐颜说有人要见我,可是这位小姐!” 黄衣女子抬起头,顿时紧紧地皱起了眉,果然是她,姑母当真是料事如神,可是纵使是你又能如何,我定要让你再无力迷惑表哥,她直视着江湖谣的眼睛笑道:“正是本小姐!” 江湖谣望向这个表情多变的女子,瞧着这衣着打扮定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但即便如此又何以这般粗鲁蛮横,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屈尊到青楼來,想來还真不容易,思及此,便开口问道:“谣儿与小姐似乎并非旧识,不知今日小姐前來所为何事!” 并非旧识。 呵,你推得倒是一干二净的,竟是怕人耻笑你如今这模样么。 本就是宫里的奴婢,缘何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以示众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可是便就是这样一个你,如何能够得到这世间难得的万千宠爱,那些日日企盼守在你身旁的男子,如何竟能如此深情对你,你何德何能。 方念桥狠狠地望进江湖谣的眼底,那份浓烈而浑浊的恨意,几乎快要将心神全部侵蚀而去,她全部的不甘与愤懑全部都凝聚在吐出的每一个字眼上。 “是否曾经相识,待姑娘跟我走一趟便知,來人,把她给我带走!”语罢,身后的家仆便一拥而上将江湖谣从楼梯上掳了下來,强行塞入了门口的马车中疾驰而去。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那速度着实令人吃惊,车内昏暗的仿佛是破晓前的黑暗,江湖谣靠在车窗边,因长时间的颠簸而感到微微的眩晕,只得略显无力地倚着,努力保持清醒。 不记得过了多久,眼前陡然亮了起來,马车的帘子被人掀了开,还未來得及反应,便被人架出了车,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尝试着适应马车外的环境,然后,视线里出现了大片红墙金瓦的建筑,雕梁画栋的回廊,笔直的白玉盘龙柱整齐立于殿前,那烫金横匾上的字令江湖谣顿时愣在了原地:永宁宫。 太后斜倚在榻上,半眯着眼睛。 这样做到底是否不妥。 她直起身望向茶几上渐渐冷掉的茶,早已不见了昔时那浓郁的香气。 她摇头,哼,有何不妥,不过是个艺妓,今日便是打死她也断不会有人知道,连个奴婢都不如的身份,竟还敢如此张扬。 太后想起那被改了名的方亭,那原本是先帝给她的恩宠,且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方亭,方亭,便是她方锦云的亭,可如今这小皇帝……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想來是仍为他故去的母亲不平,又碍于先皇遗诏不可废了她太后的身份,这个太后的头衔,也不免有些名正言不顺,这又怪得了谁,奈何自己的儿子偏生就是不争气,早年便被先皇封到南阳为王,整日寻欢作乐,不问政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 第七章 被困永宁宫(二) 可皇帝一个跟她作对也便罢了,那怜景怎可坐到她的头上來,动不得那皇帝,竟连教训一个番邦进贡來的女子也不行么,更何况,既已不是什么后妃,亦不是什么干净的女子,一个娼妓还装的那般清高做什么? “太后,太后!”一个小太监跪在殿前连着叫了几声却也不见太后应一声,便斗胆抬了头,只见太后坐在榻上面露阴冷笑意,这笑令他不觉狠狠打了个哆嗦,只得壮着胆子上前叫道:“太后!” 这一声确实够大,惊得太后从思绪中猛地清醒过來,怒道:“你个该死的奴才,那么大声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那小太监闻言忙用力地磕着头,额头碰撞在地面上发出钝重的响声:“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太后用手抚了抚胸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起來吧!什么事!”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回太后的话,方小姐回來了,现下正在殿外候着呢?” 桥儿回來了,太后笑了笑:“宣她进來!” 那小太监刚欲退出去,便又听到太后继续道:“慢着,告诉所有的奴才,一会儿谁都不得打扰, 不用进來伺候了!” 这话让小太监如蒙大赦,忙打了个千儿,应个“嗻”,便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漆红的殿门在身后合起來,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殿前的铜鼎里沉香正浓,缕缕香烟袅袅升起,消散。 江湖谣被那两个家仆架着进了殿,尔后便觉膝盖一痛,跪在了地上,方念桥用力压着她的头,声音尖而细:“姑母,人给您带來了!” 太后正了正神色,望着地上所跪之人开口道:“念桥,不得无礼,來者是客,怎可忘了自己高贵的身份,莫要像那些个风尘女子一般不知自爱!” 江湖谣低着头,太后言语中那嘲讽之意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明了,她不屑地笑了笑,待方念桥应过“是”而放开了手,她才缓缓仰起头,声音不卑不亢:“來者是客,太后您的待客之道当真是令江湖谣大开眼界,想來这便是您口中的高贵吧!那小女子可要恭喜您,您可真是‘高贵’之人的典范啊!” 未等太后有所反应,方念桥便先叫了起來:“大胆,竟然用如此不敬的语气跟太后说话,给我掌嘴!”话音刚落,大殿内便响起“啪、啪”两声,偌大的掌印赫然印上了江湖谣白皙的脸颊,她转过头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太后,右手从右边嘴角缓慢而用力地抹过,红色的渍迹在手背上呈现并延展成丑陋而鲜艳的斑块。 太后被她此刻的目光惊在了原地,甚至平白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压力,她不愿相信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子会有此般凌厉的眼神,但仍掩饰不了自己声音中微微的不自然:“你瞪着哀家做什么?自己做了什么事,如今还不清楚么!” 江湖谣当真有一丝好奇,她提了提唇角,竟笑了:“如太后所言,江湖谣确是不知所犯何错,还望太后明示!” ------------ 第七章 被困永宁宫(三) “还一口一个‘江湖谣’,你以为哀家不清楚你是谁么!”太后的神色略显得意。 “哦,那依太后的意思我竟不是江湖谣了,那太后岂不抓错了人了!” 听闻江湖谣如此声调,太后越发得意起來:“哼,想推脱讨饶了么,可太迟了,哀家要抓的正是你,季怜景!” 江湖谣闻言一愣,心下一片清明,想來自己与那景妃确是相像万分吧!如今连她昔日在宫中犯下的过竟也要由自己來扛,她苦笑。 只此一次,只帮你一次,尔后便离开,若注定命丧于此,总也算尽了力,云大哥,这便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怜景,这倒是个动听的好名儿,前尘之事江湖谣已记不得了,若太后定要说我是她,那我亦丝毫不得分辨!”她不再望向太后,只是别过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香鼎,薄烟依旧缓缓涌上天空,如同溪流只向低处,便是命定了的事情,谁也更改不得。 太后抚了抚食指上的玳瑁嵌珠宝花蝶指甲套:“那你是承认了,竟敢将皇上和尉迟将军勾引至烟柳之地,你该当何罪!” 江湖谣无奈地笑了笑,尉迟将军她自是知晓的,每日坚持着同一个时辰出现,听她弹着同一支曲子,常问的却也是同样的那几句话,可是皇上…… 她忽然想起水云居东厢暖阁里的那个下午,那个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的男子坐在门边的丞相椅上,一字也不曾言语地望着她,那个复杂至极的眼神,让她不安了好一阵子,她说不清里面的究竟是什么?只是那一刻,她忽然好想伸出手将他紧锁的眉抚平,仿佛那份郁结在心头的沉重便是为他而生,此生某一个极为重要的片段与他相连,甚至会觉得,他已然是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终还是心智清明的,她福了身快步离去,竟是落荒而逃一般的姿态,当日便觉他身份不凡,竟不曾想他竟是当朝皇帝。 皇帝,大将军,丞相,太后…… 季怜景,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竟招惹了这么多人,这道是福还是祸。 “太后既然知道,还问我做什么?”她不屑地笑着说道。 “你果然是冥顽不灵,难道你就不怕死!”太后的声音在耳畔炸开,无端多出了些许回音,江湖谣硬撑着不堪的身体,一阵晕眩感陡然涌上天灵,长时间跪在地上的膝盖也开始麻痹起來,自那次中毒后,她的身体便已千疮百孔,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江湖谣努力克制着不适,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太后竟是此般愚钝之人!”她笑,既已命在旦夕,豪赌一场又有何妨:“江湖谣今日既敢來此,怎会预料不到太后的心思,若是如此怎能不先行告知皇上和将军,想必他们此刻定是已在路上了吧!”江湖谣笑得越发张狂,只能如此,让太后心生畏惧或许她还有一夕生还的希望,可是这不争气的身体却越來越重,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 第八章 受刑(一) 太后斜睨着此刻跪于眼前的女子,那自信的神色不似在说谎,可是自己心里当真是存了几分怀疑,便也因此而忐忑着。 可是太后等得,有人却等不得了,方念桥见太后脸上现出几分迟疑之色,不免有些心急,生怕错过了这次除掉这个令她心爱的表哥心心念念的女人的机会,于是便上前一步喝道:“好你个江湖瑶,也罢,即便你自称是江湖瑶,即便你不承认自己是怜景,单凭你冲撞威胁太后这一条,也当判你个死罪,來人,给我用刑!” 便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一切,尚不待太后反应过來,冰凉的岁指已经架上了江湖瑶的双手,眼见着就要施刑了,太后才回过神儿來,忙开口阻止道:“慢着!” 这一声将方念桥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她略显惊慌地转过身瞧着太后,继而撒娇似地上前拉住太后的胳膊:“姑母,您究竟还在等什么?这个低贱的女人如此冲撞于您,您还当真要听信她满口的胡话,惧怕于她么!”这显然是个激将法,太后断然不会听不出,可是此刻的她满脑子都是当日这个怜景欺压于她头上的片段,搅得她心里好生不舒服,索性便依了方念桥的意思。 太后微微收了收下颌,将脸转向一旁,方念桥见状忙会意地开口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给我狠狠地拉,我倒要看看以后她还怎么用这双手去勾人!” 方念桥的声音一落,那两个掌刑的太监便同时用力向两侧拉着麻绳,青绿色的竹片被数根麻绳串连在一起,死死地夹住那白皙修长的十指,便如嵌入了皮肤一般,生生拉的竹片发出微微摩擦的声响。 十指连心,世人皆知的道理,江湖瑶诚然不是例外,她亦是个活生生的人,如何能够忍得这般痛楚,然,虽是这个理儿,却仍旧撼动不了这个天生坚忍的女子那般强大的意志,江湖瑶死死地咬住下唇,逼迫自己不致惨叫出声,可这一咬,竟生生将下唇咬出了血來,鲜红的血珠子顺着唇角滚落下來,打碎在地板上,可那目光依旧是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那两个蛇蝎心肠的女子,便是一直盯着,直到冷汗湿透了整张惨白的脸,直到意识开始模糊,身子开始不听使唤,接着便眼前一黑,重重地倒了下去。 见她晕了过去,方念桥先是一惊,继而快步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口中喃喃道:“还有气,不过是晕了过去,怎么这般不禁折腾,才夹了夹手指,便受不了了!”话音刚落,便听闻殿外一个小太监的声音传來:“端妃娘娘,端妃娘娘您不能进去,老佛爷有旨任何人都不得入内的,娘娘,您快停下來啊!!” 太后一听这话当下便愣在了原地,赶忙望向门边,只见一只白色的小狗从殿外跳了进來,身后跟进一人,正是端颜。 端颜低下头一下子将那只小狗抱在怀里,若无其事地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道:“太后吉祥,端颜未经传召便擅自闯了进來是端颜的不是,您瞧瞧,都是这小畜生不听话,竟直直地朝太后宫里來了,端颜便在这儿给太后赔礼了,还望太后恕罪!”语罢便跪了下來。 太后忙起身将她扶起,道:“瞧你这话说的,快起來快起來!”太后将端颜扶了起來,赐座到自己身侧, ------------ 第八章 受刑(二) 对端颜,太后还当真是存了几分喜爱的,起先是因了这女子的性子脾气像极了自己的一位故人,又知书达理甚是懂得为人处事的分寸,后來经多方证实,这女子还偏巧了是自己那位故人的后人,因而越发地喜爱起來,这确是特例,皇帝连同他那些个妃子当中,除却日常的礼数,便也只有端颜跟太后还会时常地走动,端颜亦是对太后十分孝敬,这些年一直便是相安地处了下來,今天这事却不小心让她撞了见,太后心里犯了嘀咕,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端颜在太后身旁坐定,方才抬了头,对面的方念桥忙施礼问安,端颜只笑着扶起她,然后便将目光直直地定在了面前晕倒的女子身上。 “太后,这是……”端颜疑惑地开了口,转头望向身旁的太后,太后迟疑了一下方才开口故作镇定道:“一个做错了事的宫女!” 端颜闻言再次望过去,不免心下生疑:“可瞧这衣服,却也不是宫女的装扮啊!即便是做错了事,也不该施以如此残忍的拶刑啊!”说着起身上前,尚不待太后将其拉住,端颜便先一步扶起了地上的女子,这一扶令她当下呆在原地。 “太后,这……这不是……”端颜惊诧地转过头望向太后,太后强作镇定地开口道:“此女子并非景妃,不过是一与景妃容貌甚是相似的妓女而已!” 端颜将江湖瑶拉到怀里,探了探她的鼻息,方才放心似的长出了口气,复又开口道:“妓女,臣妾瞧着她就是景妃,世间虽大,怎会有如此相像的道理,即便不是景妃本人,也总还可能是景妃的姐妹什么的,太后此举,怕是被皇上知道了,又该到臣妾那里去闹了!”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不急不缓,不仅不会激怒于人,还能达到发人反思的效果 “闹!”太后困惑地盯着端颜,只见端颜笑道:“可不是,每次跟太后您置了气,皇上都到臣妾那里去唠叨个沒完,发泄完了又百般地哄臣妾,说是太后年纪大了,自个儿又是个臭脾气,担心着自己万一不小心跟太后发了火,会气着太后,伤了太后的身子,于是便将火气都撒到了臣妾身上來了,解释的倒是挺清楚,光想着太后您了,您瞧瞧,对您偏心,做臣妾的也不敢多嘴不是!” 这话说的着实动听,即便是太后心知不是这般情况却也听得心里暖暖的,这些年來她并不是沒有尝试着与皇帝好好相处,皇帝倒也有对自己小心关怀的时候,可……唉!太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端颜见太后有了松口的意思,忙继续道:“太后,您看这女子如今已被刑得晕了过去,怕是被皇上看见总不太好,不如便让臣妾领了回去,日后即便是皇上知道了,只当是臣妾误会了她,伤了她亦是臣妾的无心之失,也免得平添皇上和太后之间的不愉快不是!” ------------ 第八章 受刑(三) 太后皱了皱眉,似乎是这么个理儿,如今人也罚了,气也出了,把人留在这里不过是自找麻烦,于是便扬了扬手,不顾一旁方念桥焦急的神情,开口道:“罢了罢了,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错儿,你领了她回去便是!” 酉时一过,天儿开始刮起了大风來,吹得暖阁的窗子不住地相互碰撞,发出钝重的声响,簟秋将新打的热水端进來,复又将脏了的水端出去,如是已经往返了数次,端进來的本是清澈见底的水,端出去的却是红的惊心的血水。 御医将江湖瑶的十指一根根包扎妥当,方才起身告退,整个暖阁里的人忙活了近一个时辰这才得了闲,端颜遣散了一旁的几个丫鬟,只留了簟秋一个伺候着,这事本就不适合让太多的人知道,因此便是刚刚请來的御医亦是平日里算得上心腹的那一位。 端颜在床边坐了下來,瞧着依旧昏睡着的江湖瑶,那脸色比起那雪白的纸怕是还要白上几分,便如丝毫沒有了血色一般,原本白玉一般修长白皙的手指,如今被那岁指折磨的已经血肉模糊了,深深的伤口下甚至隐约可见根根指骨,简直是触目惊心的惨烈,端颜甚至不敢想,倘若自己再晚去了一会儿,她会不会被折磨得更惨,不,她绝对不能再晚一点去了,否则,她即将面对的便是皇帝更加心痛的脸。 她心知他会为这个女子而痛心,会为这个女子如今身上的伤而自责,她怎会不知,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她自是了解他的。 端颜的心底,并非是向來沒有妒忌那种东西,只是自当日嫁与他时,她便那般清楚地知晓,此生她断然不会是他的唯一,既知是如此,自己便也看得开了,而先皇似乎亦是看好了自己这份不善妒的性子,于是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嫁给了小她整整三岁的他,成为了他的妻,而他在婚后却依旧习惯性地称她为端姐姐,保持着对她的敬重,他和她之间仿佛始终是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她心里清楚,这份敬重与夫妻之情全然无关,便是一种习惯吧!思及此,她无奈地摇头,而今论起,确是不知,这声端姐姐,道是幸还是不幸。 门外传來急促的脚步声,将端颜从回忆中拉了出來,抬了头,只见皇帝自门外急急地大步迈进内室來,额上似是还有未消的汗意,紧锁的眉头仿佛是河流数年冲刷出的沟壑,他几步迈至床边,目光始终定在床上那人的身上,口中的话,却是问向端颜的:“怎么样!” 端颜站起身,声音极轻,唯恐惊扰了沉睡着的江湖瑶:“被施了拶刑,刚刚处理了伤口,还沒醒过來!” “拶刑!”皇帝猛地转过头望向端颜,那眼神混杂着惊讶、愤怒、心痛,和深深的自责。 皇帝转过头,望向那包着厚厚纱布的手,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攥在了掌心里,越來越用力,似是快要将他的心捏碎了,终还是沒能保护她周全,到头來却是自己始终沒能停止牵累她,皇帝在床边坐下來,声音低而有力地问道:“是谁!” ------------ 第九章 暂居瑶华宫(一) 皇帝望着那伤痕累累的唇,心如刀绞,定是逼迫自己不致屈服地叫出声來,才将下唇生生咬成这般模样的,缘何你要这般强势地生活,你本可以放开了做自己便是,缘何你要如此逼迫自己隐忍着不哭不闹亦是不曾多说,思及此,皇帝提起唇角苦笑,呵,做你自己,想來这便是你自己吧!奈何我竟忘记了,你向來便是如此。 端颜瞧着皇帝隐忍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便开口应道:“如皇上所料,臣妾是在永宁宫将景妃接了出來的,多亏皇上您尽早遣了臣妾前去,否则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这话一出口,端颜方觉自己失言,瞧了瞧皇帝的神色,依旧如方才那般并无异色,仿佛是老早便预料到了一般,良久,皇帝站起身,温柔地为江湖瑶掖了掖被角,方才转了身瞧着一旁的端颜开口道:“好生照顾着她!” 端颜福了福身,应了个“是”,再抬起头的时候,只來得及望见皇帝大步离去的背影。 “哎呀,姑母,您怎么能就这么将她放走了呢?”方念桥的声音在永宁宫内殿响起,语气充满了埋怨之意,太后拨开她拉住自己的手,不耐烦地道:“即便是不将她放了,你又能如何,难道当真要将她弄死在哀家这永宁宫里,!” 方念桥见太后的神色不对,忙退到一旁,不再作声。 太后似是瞧见了方念桥的神色,亦是不想怪责于她,于是忙摆了摆手复又将她召到自己跟前儿來,拉着她的手道:“桥儿乖,你不过是想让陵越多注意你一些,不要反而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神,这件事,姑母还是帮得上你的!” “姑母此话可当真!”便如一下子抓到了老大的宝贝,方念桥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喜地瞧着太后,见太后点头,仿佛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兴奋地拉着太后连声道:“多谢姑母!” 皇帝离开瑶华宫不久,床上沉睡之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瞧着这一室陌生的繁华不免有些失神,片刻便费尽力气支起身子,环顾着四周。 端颜吩咐了下人煮些清淡的食物,这才重新推了门进來,一见江湖瑶醒了,便忙上前扶住她道:“不要乱动,你方才受刑时流了些血,现在身子还有点虚,快躺回去!” 江湖瑶依言躺了回去,瞧着眼前这个衣着华丽却神色略显焦急的女子,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 这一句问得端颜一惊,不可思议地皱起了眉,良久方才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这里了!” 记得。 江湖瑶愣了愣,片刻便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來定是又一位怜景的故人。 将她神情这么困苦地摇头,端颜疑惑地问道:“怎么,想不起來么!” ------------ 第九章 暂居瑶华宫(二) 江湖瑶抬起头,望着眼前的陌生女子苦笑着开口道:“我并非你们口中的怜景,我亦与她不相识,若是你将我错认成了她才出手相救的话,江湖瑶在此谢过了,可我的确不是她!” “不是她!”端颜诧异于她的话,可转念一想,皇帝急急地吩咐她前去永宁宫救人,救得便是他的宝贝怜景,既然是那般宝贝的存在,又怎能是认错了人呢? 端颜笑了笑,拉住江湖瑶的手:“皇上跟我提过,说是你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这全然怪不得你,不记得也沒关系,总会有想起來的那一天的!” 江湖瑶一听这话,自知自己如何也解释不清了,只无奈地叹了口气:“缘何你们偏偏要将我错认成她,不管我如何解释,你们都不曾听进一字去!”她顿了顿:“你们说我是怜景,总该有个凭证才是,可是凭证呢?难道仅仅是我的容貌么!” “这……”显然沒有想到她会有如此问话,端颜愣在原地,下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了江湖瑶腰际的那块通体碧绿的玉佩上,便如一下子抓到了希望一般:“凭证不是在你自己身上戴着呢么!” 顺着端颜的目光一路向下,江湖瑶伸出手将腰际的玉佩取了下來,困惑道:“你是指这玉!” 端颜点头:“敢问姑娘这玉从何而來!” “自我清醒那日便一直戴在身上的!”江湖瑶仔细端详着那块玉石,反复在心里念着上面清晰的两行字。 “那便是了,这玉正是当今皇上送与你的!”这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端颜口中说出來,生怕有哪一个字沒能说清楚。 杨柳一昔此别后,素女天下不似卿。 竟是……竟是皇帝送的,不,这怎么可能,那岂不是说,她当真是他们口口声声要找的景妃娘娘。 江湖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手中的玉佩,端颜叹了口气,这才缓缓继续开口道:“想來你定是对过去沒了分毫的记忆了,罢了,也不过是从头再來而已!”她握了握她的手:“这里是瑶华宫,我是端颜,你的端姐姐,可有印象!” 瞧着江湖瑶愣愣的神情,似是一时之间还未能将这一切消化干净,端颜亦不再多言,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起身朝门边退去,行至门外方才转了身,她望着床上直直地盯着屋顶的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怪得了谁呢?她与皇帝之间诸多的坎坷究竟何时才是尽头,长长久久的纠缠,已然至今,难道还要继续下去么,何苦呢?思及此,端颜不再多留,只轻轻地将门掩好,转身离去。 乾和宫的太监宫女安静立于殿门口,似是知晓皇帝即将回宫一般,其实这亦是不稀奇的,因了此刻有一人正焦急地在殿内反复地踱着步。 “皇上吉祥!”听闻门边这一声,尉迟陵越忙转身迎了过來,瞧着皇帝紧皱着的眉,不觉心中一凛,顿了顿便开口问道:“怎么样!” ------------ 第九章 暂居瑶华宫(三) 皇帝步上大殿,坐了下來:“受了些皮肉伤,现下正在瑶华宫休养!” 尉迟陵越闻言不觉将眉头锁得更紧,半晌才沉声开口道:“请皇上准许陵越带她出宫!”语气坚定,不容一丝质疑。 皇帝显然不曾想过他竟会有如此直白的要求,微微愣了愣,转了头瞧着他坚定的神色,那微微福下的身子竟沒有半分的卑微,反而是不卑不亢,似是在提醒皇帝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见皇帝未曾回答,尉迟陵越复又开口重复道:“请皇上准许陵越带她出宫!” 听着那渐高的音调,皇帝不悦地皱了皱眉:“你可知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自是万分清楚的!”尉迟陵越的神情沒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那般一字一顿地开口道:“请皇上准许陵越带她出宫!” “嘭”的一声,皇帝狠狠地一拳砸在御案上,这一声,惊得尉迟陵越猛地抬了头,只瞧见皇帝那近乎怒不可遏的神态,直直地迎上皇帝的目光,仿佛是在用这一夕的注视來诠释自己对这事的决然。 “难道皇上忘记了,即便她是怜景,亦是跟皇上您沒了半点关系的人了,是皇上亲口除了她皇妃的身份,让她随陵越出宫去的!” 这道理即便是他不说,皇帝心里亦是清楚的,可是此刻,皇帝偏偏不想让自己想起,权当是忘记了,便可当做这事从來不曾发生过。 倒是自己天真了。 皇帝微阖双目,费了千辛万苦方才将她寻了回來,如今却要将她拱手归还给别人,是了,是归还,他至今还记得那日的情景,还有那句伤他入骨的诗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不过十余字便如匕首一般刺穿了他的心,可他偏偏不知悔改,还是这般一厢情愿地纠缠不清,缘何自己就是放不开,无法当真放任她回到另一个男子的怀抱,缘何时至今日,他依旧还残存着一丝希冀,惟愿失了忆的她能够抛开过往,将真心托付他一回。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道:“朕不准!” 尉迟陵越低了低头,复又直直地望向皇帝:“请皇上给陵越一个放弃的理由!” “沒人叫你放弃,不过是现在不行!”皇帝不再多说,只摆了摆手道:“你且下去歇着吧!怜儿的事,朕自会安排妥当,无需挂心!” ------------ 第十章 暗涌(一) “杨柳一昔此别后,素女天下不似卿!”食指缓缓抚过那光洁的暖玉表面清晰的凹陷,口中兀自呢喃着,便似是回想着曾与这词句有关的点滴,奈何却是分毫也想不起,江湖瑶握紧手中的暖玉,缓缓闭上眼。 如何是好,如今的自己便也分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本以为这一切的一切与自己沒有丝毫关联,不过是一场错认,可是如今……如今这是什么道理。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将视线的光遮挡了大半,那人立在她的面前,幽幽开口道:“怎一大早便出來吹冷风了,也不知道多添件衣裳!”语罢便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了江湖瑶的身上。 江湖瑶睁开眼,那抹亮黄色一瞬间晃痛了她的眼睛,她微微低了低头方才起身拜道:“皇上吉祥!”尚不待膝盖弯下去,皇帝便一把将她搀起,她惊愕地抬了头,只见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流露出难得的温存之意,他缓缓地摇头示意,江湖瑶只得谢了恩复又站起身來。 皇帝便是那般自然地牵着她步进了暖阁内,待他在几案旁坐定,方才抬了头,朝立在一旁的江湖瑶招了招手:“别站着了,到朕身边來坐!” 江湖瑶迟疑了一下,终还是屈服在皇帝热切的眼神里。 这一坐便似是终结一般,再沒有人开口,皇帝只愣愣地瞧着她,仿佛是数十年不见,不肯放过她身上分毫的变化,只是定定地瞧着,瞧得江湖瑶好生不适,终于忍不住这目光开口道:“皇上今儿个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皇帝回过神,半晌方才开口应道:“原也沒什么大事,只來看看你罢了!” “劳皇上您挂心了,瑶儿已经沒什么大碍,过些日子便可出宫了!”这话看似是说來宽慰皇帝,实则是在提醒着他,她终还是要走的,而且那一天并不远。 皇帝不应亦不答,只忽然伸出手,惊得江湖瑶微微向后撤了撤身子,只见皇帝的手准确无误地将她手中那块暖玉夺了起來,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玉佩上的字,开口道:“端妃娘娘可曾将这玉佩的來历说与你听!” 江湖瑶闻言目色一暗,只低了头应道:“说了一点!” “一点儿!”皇帝抬起头:“那你可愿听朕将这故事完整地讲一遍!” 完整地讲一遍,莫不是说,想要将她那不自知的过去一一讲述给她听。 江湖瑶摇头:“过去的事,过去便算了,还苦苦纠缠些什么呢?” “纠缠!”皇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一声里充满着质疑,甚至潜藏着几分怒意:“哼,于你而言,竟是朕对你纠缠不清了!” 江湖瑶闻言忙起身跪道:“皇上恕罪!”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你说的沒错,是我始终在纠缠不清!” 他抬起头望着她略显诧异的神色继续道:“若是当时我便能察觉你对陵越的情意,便也不致走到今日这般境地,想來,确是我太过天真了!”他垂下眼睑,那神色全然不似一位帝王应有的,反而像是个丢了东西的孩子,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丢了的,不是什么金银,不是什么玩具,他丢了的,是自己血淋淋的心。 “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要将这些事一一复述给你,即便是你不曾有分毫忆起,也只当是听了个故事,当是别人的亦沒关系,我今日來此,只是为了说与你听,旁的,我亦不想去管!”皇帝坚定地望向远方,仿佛这下面要说的话,只是自己的自说自话,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在他的心底究竟涌动着多么巨大的浪潮, ------------ 第十章 暗涌(二) “先皇在位的第三十一个年头,我只有八岁,作为姬良王朝的皇十四子,接受着宫中最精良的教育,诗词、骑射、行军阵法……不论是哪一样,我都力求做到众皇子中的最好,只为求皇父王能看我一眼,可是?我终还是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于是在整个皇宫内,我险些成为了虚悬的一个存在,本就沒什么用,又不得宠,那一年,母妃被奸人生生害死,我在这宫中变得更加的孤苦无依!”皇帝站起身缓步踱至床边,轻轻推开窗扉,柔柔的微风迎面吹來将江湖瑶耳畔的几缕发丝拂起,柔柔地扫过脸颊。 “许是上天垂怜,亦是在那一年我遇到楚儿,那个笑起來异常温暖的女子,我以为此生定会与她共度,可我忘记了,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在这皇宫里,入不了皇上的眼,便是沒了容身之所,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皇帝转过头望向她,冷笑道:“可想而知,一个拥有澄澈而温暖的目光的女子在这深宫里该是多么的难得,不过是一次出征,待我赶回來的时候,已然只能见到那冰冷的尸体躺在那里,唇角依稀带着几分笑意,那一刻这笑意在我看來是那般的讽刺!”皇帝握紧了拳,声音阴沉了下來:“倘若我能早一些回來,倘若我未曾将自己的幸福乃至性命都卖给我自以为值得付出的这王朝,或许,一切都能改写,重头來过!” 江湖瑶默默地听着,那是他的故事,想來他定是未曾这般清楚地讲给任何人听过吧!那是一个帝王从近乎荒谬的落魄里缓缓走到今天这般辉煌的长路,他说与她听,这是什么道理。 皇帝望着她此刻略显困惑的神色,提了提唇角继续道:“我领兵抗夏得胜的那一日,在图尔的草原上见到了一个小女孩,如楚儿那般澄澈的眸子里闪现着不耐俗世的光芒,只一眼,竟令我生出了几分怒意來,私以为那目光背后所藏了的是万分的不屑!” 是错觉么,定然是错觉吧!江湖瑶望着皇帝转过身的侧脸,那刀砍斧凿般轮廓笼罩在微弱的光线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作为讨好先皇的礼物,她便这样被送进了宫里來,我知,这是缘分驱使,倘若不曾再遇见,我便不会这般执拗着坚持!” “皇上!”江湖瑶打断皇帝的话,转过头,望向窗子的方向:“您说这些给瑶儿听,无非是希望瑶儿能想起些什么?可倘若瑶儿当真不是皇上您欲寻之人,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皇帝闻言神色一凛,上前将她的身体复又转了过來,厉声道:“你如今竟还是不信自己便是她,罔顾朕如此耐心地给你时间回忆,那整日带在你身上的玉佩竟也勾不起你分毫的记忆,!”皇帝举起手中的玉佩,目光凛冽地望向江湖瑶,沉声道:“既是如此,还留着它做什么?”语罢,高举的手陡然向外扬去,江湖瑶见状顿时慌了神,不知缘由地猛然扑过去,将皇帝未曾脱手的玉佩紧紧握在掌心里,自己却跌在地上,她微微扬起头,目光略含恨意地望向皇帝:“既已送出的东西,岂有未经主人同意便擅自毁掉的道理!” 忽闻殿内响动,门口候着的魏九功忙上前一步,生怕出了什么差错,知是皇帝和景妃娘娘在里头,天大的事儿亦未曾有胆量敲门打扰,可这事儿究竟是大不过天,偏偏大得过他的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思及此,魏九功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怎么着都是死,索性赌一把皇帝对自个儿的仁慈吧!于是大步上前,豁出去一般敲了门:“皇上,皇上!” 皇帝的脸上如同笼上了一层微霜,只盯着地上的江湖瑶,应道:“朕不是警告过你不得打扰么,什么事!” 魏九功颤颤巍巍的声音自门外传來:“皇上恕罪,适才常青宫的奴才前來通报,说是常妃娘娘身体不适,请皇上您过去瞧瞧!” ------------ 第十一章 赐婚(一) “娘娘,您快躺好,过会子,皇上该到了!”莲晓将常妃身侧的被子掖好,小声提醒道。 此刻的常妃松散着头发,神色疲倦而柔弱,俨然是在病中,听闻莲晓的提醒,只微微点了点头,道:“过会子该怎么说,清楚了么!” 莲晓福了福身应道:“娘娘放心,莲晓心里已有数了!”话音刚落,便闻殿外传來那一声洪亮的通报:“皇上驾到,!” 皇帝方才迈入寝殿内,便听闻里面传來抽泣声,声音很小却是字字清晰:“娘娘,您睁开眼看看啊!皇上來看您了,这些日子您吃的那么少,奴婢就担心您的身子会受不住,如今您病成这样,您叫奴婢该如何是好啊!娘娘,您醒醒啊!” 床上的常妃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却急切:“莲晓,你说皇上來了!” 莲晓忙应道:“是啊!娘娘,皇上來了!” “快,快扶我起來!”常妃挣扎着坐起身,恰逢皇帝越过嵌金牡丹珐琅屏风步至床前,见常妃如此情状,皇帝忙伸出手将常妃扶起來,微微皱了皱眉便转了头瞧着一旁的御医高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给朕说清楚!” 莲晓闻言忙跪了下來,神色甚是凄苦地低了头哽咽道:“皇上,皇上您息怒,娘娘近來身子不适,胃口一直不太好,每日进的膳食少的可怜,也请太医來瞧过,都说是心疾,只开了调气补血的方子!” 皇帝瞧着四周大气不敢喘一下的众人,皱着眉转过头扶住常妃道:“爱妃怎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常妃苍白的唇微微嗡动着,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方才开口说出了声來:“谢皇上关心,臣妾的身子自己清楚,不碍的,只是皇上您每日操劳,鲜少休息才更该注意龙体才是!” 皇帝无奈地将目光转向另一侧,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他,她是因了自己连日的工作而不曾挂念到她而抑郁成疾的,可是……皇帝的目光在自己的脚边停了下來,微微眯了眯眼,良久方才开口道:“爱妃近日來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常妃显然是未曾想到皇帝竟会有此一问,微微怔了怔方才开口应道:“回皇上的话,臣妾近日來只觉心里烦闷,吃不下一点东西,只喝了些粥而已!”语罢,还微微地咳了几声,皇帝一边用手抚着她的背,一边提了提嘴角道:“哦,原是如此,朕素來知晓爱妃待下人宽厚,可是宫里的规矩是断断不能在你常青宫废止的,主子的房间下人在伺候完毕便该退出去,不然成什么样子!” 常妃闻言忙开口道:“皇上明鉴,臣妾宫里的规矩一向是甚为严明的,即便对那些个奴才再好,也断然不会坏了宫里的规矩的,每日伺候完毕,哪里还有奴才敢在房内多留!” “恩,既然如此,那么……”皇帝依旧温和地笑着,只是忽然放开了常妃的手,弯下腰拾起脚边的东西道,“这个,该是谁掉下的呢?” ------------ 第十一章 赐婚(二) 众人闻言望向皇帝手中所持之物,那分明是桂圆的果核,众人皆知,这皇宫里数常妃最喜桂圆,平日里皇帝赏到常青宫的水果中数桂圆最多,这些日子忙于政事,并未曾送桂圆到这宫里來,反倒是前些日子,常妃的父王丞相常禄曾托人送了大批的桂圆到常青宫來,如此说來…… 皇帝的神色变得难以捉摸,常妃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皇上,臣妾也不知道这东西从何而來,准是那个丫头嘴馋偷吃了不小心将果核遗落在了这里!” “遗落!”皇帝挑了挑眉:“那还当真是遗落的巧了,竟是刚好落在了常妃娘娘的榻前,难不成她正是立在常妃的榻前将那桂圆偷吃了的,!” 常妃不觉满身冷汗,尚不待开口辩解,只听闻皇帝的声音在耳畔炸开來:“好你个常妃,胆敢如此欺君罔上,你可曾想过后果!” 常妃闻言色变,一下子从榻上起身跪到皇帝面前:“臣妾该死,臣妾不该以此來换取皇上的关心!” “哼,你这话的意思倒是朕的过失了,是朕未能顾及你的感受,未能时常來探望你,才使得你演出今天这么一出戏码的么,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皇上恕罪!”常妃忙求饶,额上不知何时已是密密的汗珠。 皇帝愤然起身,高声道:“传朕旨意,从今日起罚常妃禁足一月,不得出入常青宫!”语罢,便大步朝殿外走去。 待皇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常妃才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神色凄苦而愤恨,她紧紧地咬着牙,心中默默道:这笔债我迟早有一天要讨回來的。 如此思忖着,恰逢门外通传响起:“启禀娘娘,丞相爷到了!” 常妃缓缓支起身子,目光冷峻地沉声道:“快请!” 太后瞧着眼前垂手而立的尉迟陵越缓缓道:“别站着了,今儿个这也沒外人,坐吧!” “谢姑母!”尉迟陵越微微皱了皱眉,应过这一声便疑惑地坐了下來。 太后浅呷了一口茶,继而一边看似无意地摆弄着琉璃盏,一边开口道:“你可知,今儿个哀家召你前來所为何事!” 尉迟陵越道:“陵越愚钝,不甚明了!” 太后持盏的手微微滞了滞,只笑着放下茶盏继续道:“谁说你愚钝,哀家定撕烂了他的嘴,这天下有谁不知你尉迟陵越年少有为骁勇善战,是我天朝有勇有谋的栋梁之才!” “姑母过誉了!”如是的称赞实在是过于突然,一时之间令尉迟陵越无所适从,心中疑虑不禁加深,只略显惶恐地站起身。 太后伸出手将他重新按坐下來,复又开口道:“陵越,若是哀家沒记错的话,你与皇上年纪相仿,今年应该已有二十二了吧!” “回姑母的话,陵越今年确是二十有二了!” “嗯!”太后顿了顿:“也早该是时候成个家了,可有意中人了!” 尉迟陵越心中一惊,忙应道:“姑母明鉴,陵越一心为国,蛮夷之邦未定,岂敢有此想法!” ------------ 第十一章 赐婚(三)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怎可拖得!”太后语气一沉,透出几分不悦來:“这事说來也是哀家的不是,你父王去世的早,作姑母的本该早些替你张罗这些事,罢了,如今为了弥补哀家考虑不周,便亲自为你讨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回去好了!”尚不待尉迟陵越反应,太后便继续道:“你在广元方家的表妹近日來还住在将军府里,也是,念桥那丫头打小就聪慧过人,容貌又生的清秀可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对你的心思,这么些年都沒变过,任谁都看得出來,你们两家门楣相当,倒也是天作之合,依姑母的意思,就这么定下來吧!” 尉迟陵越闻言忙起身跪下來:“陵越才疏学浅,自知沒有这个福分,还望太后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太后沉声道:“莫非你已有意中人!” 尉迟陵越微微迟疑了一下,着实不想将事情牵扯得更加复杂,只应道:“陵越惶恐,不曾有什么意中人!” “沒有!”太后转过头瞧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尉迟陵越,陡然提高了音调:“那你便是抗旨不遵了,尉迟陵越,你好大的胆子,连哀家的话也敢违抗!”太后话音未落,便听闻殿外传來通传:“皇上驾到,!” 皇帝方才迈进殿门,便瞧见跪在一旁的尉迟陵越,闪了闪神这才转过头望向太后:“儿臣给太后请安,不知陵越所犯何事,竟惹得太后如此生气!” 太后闻言退至榻边,复又坐下來,只略显气愤道:“哀家不过是见他年逾二十二却尚未娶妻,而广元方家的小女儿方念桥更是多年倾心于他,便好意撮合,谁知他竟丝毫不领情,真是枉费哀家对他的一片苦心!” “方念桥!”皇帝兀自呢喃着这个名字,转而瞧着跪在地上的尉迟陵越:“陵越,可有此事,太后本是一番好意,你怎可如此不领情!” 尉迟陵越苦笑,这便是你來此的目的么,只來瞧着我如何无奈地放弃心中所爱,你明明知晓…… “回皇上的话,陵越缘何如此,皇上心里应该是很清楚的!”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此刻的尉迟陵越几欲爆发的心绪已经无法平息下來了。 “哦!”皇帝微微皱了皱眉,顿了顿,半晌方才开口:“恩,朕想起來了,陵越确曾立过重誓,蛮夷未平绝不婚娶!” 尉迟陵越愣了愣,抬起头瞧着皇帝此刻严肃的神情缓缓摇了摇头,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有这等事!”太后望向皇帝:“皇上,这良将固然是要以国事为重,但也不能不关心家事啊!大不了不摆什么筵席便是,只简单地将那丫头纳进府内便是了,相信念桥亦是不会计较这些个表面文章的!” “这……”尚不待皇帝这话说出口,便被太后打断了下來:“皇上每日操劳国事,这等女眷之事,本就不必劳神过问,这事便由哀家做主了,待选好了吉日便迎娶方念桥进将军府!” “陵越斗胆,再次恳请太后收回成命!”尉迟陵越再次俯首,这一句着实将太后激怒了个彻底,太后指着跪在地上的尉迟陵越厉声道:“好你个尉迟陵越,真的是越來越大胆了,竟敢公然冲撞哀家,來人,给我拉下去……” ------------ 第十二章 剪不断理还乱(一) “慢!”皇帝拦住太后伸出的手,沉声道:“太后息怒,这事,便交由朕來处理,当罚自然是要罚的,不过最近国事紧张,正是用人之际,还望太后暂且饶过他这一回!” 太后见皇帝神色决然,便也不好多开口,只摆了摆手示意尉迟陵越退下,尉迟陵越见状忙顺势退出殿外。 一路尾随皇帝至御书房,待魏九功将殿门掩好,皇帝方才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望着身后泰然自若的尉迟陵越开口道:“如今这事,你要如何应对!” “应对!”尉迟陵越抬起头,半晌冷笑着道:“皇上何來如此一问,陵越心里究竟是何想法,难道皇上会不知么,!” 皇帝被他语气中的冷然惊得愣了一下,方才开口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皇上,陵越素來敬重您行事光明磊落,如今,若皇上以此來颠覆您在臣心中的地位,那臣无话可说!” “呵!”皇帝冷笑:“听你这话的意思,倒是朕不识大体行事小人了!” “微臣不敢!” 皇帝转过身望向窗外:“太后的为人你是了解的,她说过的话,断然是沒有道理收回的,便是朕,亦是不能公然违逆!” “公然违逆又能如何,倘若为了不违逆太后而娶了自己不爱的人,倒还不如求太后赐我一死!” 皇帝猛地转过身,皱着眉瞧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当真肯为了她放弃一切,甚至是整个尉迟军,你父王毕生的心血!” 尉迟陵越狠狠地怔在原地,半晌,只听闻皇帝的声音在耳畔再度响起:“该是称赞你对本心的忠贞,还是该指责你对数万尉迟军的辜负!” “若是知晓你能如此待她,想來她定会感动万分吧!”皇帝不在看他,语气异常坚决地道:“便是你怨朕私心作祟也罢,可无论如何,太后的旨意,朕帮不上你!” 尉迟陵越缓缓站起身,苦笑着望向皇帝的背影,声音缓而有力:“臣从未敢奢求皇上您相助,但求皇上不要阻止就好,剩下的后果,由陵越一人独立承担!” “你……”皇帝转过身望着神色决绝的尉迟陵越,但见他猛然起身瞧着皇帝此刻繁复的神情开口道:“在她失去记忆之前,我始终沒能将自己的心意说与她听,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既然上天怜我,得以与她重遇,那么我定然不会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不论站在对立的是太后,或是皇上您,在所不惜!”语罢,便大步朝殿外走去。 皇帝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那铿然的语气却依旧回荡在耳边,尉迟陵越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他自是了解他的脾气的,如今,怕是已然无法回头了,爱得,如他那般深刻,便已无法回头了。 回头,又为何要回头,不论是在自己心里还是在尉迟陵越的心里,都早已沒有了回头的理由,不过是个女子,怎可闹得兄弟不和,不,不只是个女子,她时常会让人觉得那般的温暖,便如堕世的仙子,相遇的刹那便注定了是这般的结局,可是?谁才是归属。 尉迟陵越快步穿过将军府的庭院,直奔书房而去,方才迈入房内,身后便传來急促的脚步声,尉迟陵越回过头但见方念桥眼圈通红地步至面前,迅速地将门掩好,这才转过身直直地迎上尉迟陵越的目光,尉迟陵越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转向一旁,二人长久伫立,窗外透射进來的阳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到地上,一部分的重叠,恍惚中的相依,仿佛沒了现实的距离,然,此刻的方念桥心里万分的清楚,即便是两个影子靠的再近,也难以填补心与心之间的空隙,那么深的沟壑,俗世里最艰难的阻隔。 便是我再爱你,也已然沒了分毫意义。 方念桥闭上眼睛,强忍着颤抖的声音开口:“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 第十二章 剪不断理还乱(二) 三分迟疑,七分肯定,尉迟陵越叹了口气:“念桥,何苦非要如此,便如现在这般生活,不好么!” 不好么,这样对谁來说是最好的。 方念桥睁开眼,望着他的侧脸,依旧是自己日夜思念的轮廓,即便是每日相见仍是无法抑制地想念,便是这样的存在,在心底扎了根,该如何狠心地拔掉,明明知道一经撕扯便是撕心裂肺的疼,血肉模糊的伤。 “表哥,念桥自小便认定了的事情,要怎么戒掉呢?”她低了低头,瞧着自己掌心里已被揉得起了皱的丝帕,才知晓自己此刻的慌乱,她顿了顿,继续道:“念桥这一辈子,一直就这么一个心愿,长大了,要嫁给表哥,一辈子伺候在表哥身侧,可是如今却被残忍地告知,这一辈子唯一一个自认珍贵的愿望,原是念桥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这般情状,如何消受!” “表哥,念桥从來沒有苛求过你会爱我,念桥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名正言顺待在表哥身边的资格,每日望着你守着你护着你就是念桥全部的念想了,为何表哥连这样一个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呢?”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方念桥转过头,神情倔强地望向窗外。 良久,尉迟陵越转过身,缓步走到方念桥面前,伸出手为她擦掉脸颊上残留的泪,轻叹着道:“你这是何苦呢?明知是一个人悲伤的结果,却偏生要认死扣地往里钻,你沒什么不好,但是感情这种事情,并不是好与不好能决定的,你理应得到一个更好的人,照顾你守着你,而不是一个不爱你的人漠然地站在你的身边,心中却时刻牵挂着另一个女子,这对你不公平,对我亦是不公平!” “念桥,听表哥一句,总会有更好的人在等待,表哥一定会帮你选一个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男子,令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能够实实在在握在掌心里的,才是你的幸福!” 方念桥苦笑着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颤抖地开口:“表哥,不要再说了!”语罢,挣脱开尉迟陵越的手,夺门而出。 傍晚的风吹动着敞开的门,发出吱吱的声响,风中渐渐远去的身影在那一刻变得异常的单薄,而此时,柳条抽枝,洋槐吐牙,正是暮春。 暮春。 端颜轻轻推开窗扉,满目落尽的桃花飘散在风中,微风拂过几片残花迎面而來,那残留在风中的香气便也随之扑鼻,凋零的点点桃花,柔柔地散在窗前几案的诗笺上,似是在抚摸着那笺上虽有些颤抖,但依旧识得出几分娟秀的墨迹: 嫣桃三月春去早,不见南燕筑新巢。 四时孤风不解意,痴人冷月对谁歌。 一朝梦回留君住,惟愿得君诚相诉。 几经辛苦终不忆,帝都千里归何处。 痴人冷月对谁歌……帝都千里归何处…… 端颜定定地瞧着那笺上的诗,心生几分凄凉之意,她转过头,瞧着此刻熟睡在榻上的江湖瑶,缓缓摇了摇头,这般心绪终究是无处诉吧!瞧着素來淡漠的性子,便也只有在这诗词里,方才得见你心底潜藏的那份困苦,你只隐忍着从來不说,或是连你自己亦是自欺着。 端颜抬起头,望向窗外正大步走來的那人,苦笑着低了低头,嘴上始终是那般淡然地说着,忘了亦是沒什么大不了,可是…… 忘却于你而言,究竟是最好的结果,还是最重的伤。 这答案,恐怕只有你自己知晓吧! ------------ 第十三章 动摇(一) 魏九功将暖阁的帘子高高打起,皇帝大步迈入阁子内,端颜上前接过皇帝解下來的氅衣交给身后的簟秋,方才扶着皇帝朝里间走过去。 “太医怎么说!”皇帝的目光定定地瞧着睡梦中的江湖瑶,语气轻而柔。 端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皇帝心心念念牵挂的女子,睡的那般香甜,只是眼角依旧带着几分湿意,她知她心中所思所想,却只能这般默默地瞧着,望着,无能为力的悲凉。 “太医说已经沒有大碍了,手上的伤已基本痊愈,只身子太弱,开了些进补的方子!”端颜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复又转过身瞧着皇帝,只见皇帝微微皱着眉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们出去吧!别打扰她休息了!”语罢,便转身朝外面走去,端颜望着他稍显落寞的背影,心底一疼,快步跟着他走了出來。 皇帝在几案前坐下來,无意间瞥见案上的诗笺,转过头望向端颜,端颜只得上前一步,瞧着那笺上的字,半晌方才开口:“手指方才有些许的好转,便急着写起字來了,皇上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她心中所想么,只瞧瞧这笺上的诗句便明了了!” 帝都千里归何处。 只七个字便狠狠地刺痛了皇帝的眼睛,帝都千里归何处,原來在你心中始终存着这般疑惑,你分明了解自己对过去的无知,可缘何就是不肯听信朕的话,皇帝转过头望向里间沉睡着的那人,不觉将诗笺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端颜忙握住皇帝的手,将诗笺取了出來重新放回案上。 “皇上,端颜并未将诗笺收起來的原因,便是知晓皇上您定是想要了解她心中的想法,可端颜亦知,倘若皇上当真读到了这首诗必然会痛心,但臣妾希望皇上能够明白,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要接受她失忆的事实,她断然是对往昔沒了分毫记忆的,又当如何责问,如何逼迫着她想起呢?” 记忆。 皇帝叹了口气,一朝梦回留君住,你想留住的那人,可曾会是朕。 “一定会是皇上的!”似是知晓皇帝此刻心中所想,端颜淡淡开口道。 皇帝一惊,转过头瞧着一旁垂手而立的端颜,半晌方才开口:“你又怎知会是朕!” 端颜苦笑,缘何此二人皆是这般执拗,明明心知不是这般结果却偏偏要自欺着令自己相信。 “皇上至今还是觉得她心中那人是尉迟将军么!” “难道不是么!” 端颜笑:“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好,明明是那般相似的存在,缘何皇上会猜想不到她心中所思,她不过是执着于自己心中对故国的思量,然,她这般执着便是苦了皇上却也苦了自己,如今,她能将前尘往事通通抛却脑后,又何尝不是件好事,能将原本阻碍在皇上和她之间的一切彻底清除掉,重新开始怎能不算好事呢?!” “重新开始!”皇帝兀自呢喃着,端颜点头:“重新开始,爱是潜藏在心底的,从來都不会被忘记,只是被暂时蒙蔽了而已,有些情感是自初遇便积攒在心底的,任凭之后人世流转,都依旧会存了最深的印记在心底!” ------------ 第十三章 动摇(二) 皇帝站起身,渐渐露出了笑容,他转身瞧着端颜,略显疑惑地开口:“你呀,素來待人如此亲厚么,朕的后宫之中,便也只一个这样的你了,你当真不会介怀!” 端颜笑着摇头:“为何介怀呢?身为帝王妃,如何有资格不接受现实呢?臣妾喜欢皇上,但是臣妾不喜欢后宫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简简单单地生活难道不好么,至少在皇上心烦的时候,还会想起臣妾,知道臣妾这里随时都为皇上准备着最喜欢的美食美酒以及最宝贵的宁静,这即是臣妾用以‘争宠’的手段吧!” “好一个‘争宠’的手段!”皇帝伸出手将端颜揽入怀中:“朕诚心地谢谢你的手段!” 端颜将头埋在皇帝的胸口,如此,足矣。 在你这般困苦的时刻依旧能够想到我,如此,便足够了吧!我便是始终希冀着能够成为这样的角色,能够一直这样默默地守候,我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不说谎,我所言尽是心中所想,这般安静默然确是我用以争宠的手段,我知,即便不能令你若爱她那般爱我,只有过些许的惦念,便足够。 将氅衣的绦子仔细地系好,复又轻轻将衣服上的褶皱舒展开,端颜似是万分满意地瞧着自己眼前作品,笑着道:“嗯,这样才好!” 皇帝瞧着她认真的模样,不觉笑出声來,只摇了摇头道:“罢了,朕便嘉奖你个细心卓著奖,你看如何!” 端颜笑着将皇上推至门口:“赶快走吧走吧!” “你当真是不在意,别的妃子是想尽办法将朕留在自己宫里,你倒好,愣是生生将朕往门外推!”皇帝边说,边迈出了门。 端颜挥了挥手道:“在这深宫里,倘若沒了这半点特别,又怎能引得起皇上的注意呢?” 皇帝大笑着转身,缓步离开了瑶华宫。 待皇帝走远了,端颜方才将门掩好,装过身步至床榻之侧坐下來,半晌,方才开口道:“已经走远了,不必再装睡了!” 江湖瑶闻言身子微微一怔,然后睁开眼,缓缓坐起身來,蜷起双腿,将手置于膝盖上,微微低着头。 端颜瞧着她孩子般的姿态叹了口气道:“你呀,即便是全然失了忆,在皇上面前装睡的毛病却还是沒能改过來!” 江湖瑶闻言一惊,转头疑惑地瞧着她,只听端颜笑着继续道:“是啊!你不记得了,可是当年你装睡不理人被皇上识穿,使得皇上发了很大的脾气,害苦了一众宫人呢?” 见江湖瑶皱着眉的神色,端颜伸出手,覆上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继续道:“我自是知晓,如今跟你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的说辞,你许是根本听不进几分,可我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么多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世上之事从來便是如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只求你能敞开你的心扉,试着接受他,权当是在体谅他对你始终如一的包容!” “他能有你这样的妃子,是他的福气!”江湖瑶勉强地提了提嘴角,想笑,却牵强的令人心生苦涩。 端颜摇头:“不,做妃子的,应该始终以自己能成为帝王妃而心存感激!”她顿了顿,忽然笑了出來:“不过,总有特殊的,你不就是个例子!” ------------ 第十三章 动摇(三) “我!”江湖瑶疑惑地望向端颜,只听端颜继续道:“是啊!你从來不买皇上的帐,皇上叫你往东你偏偏往西,明明是个皇妃的身份,却净做些小孩子的事,喜欢的事谁也拦不住,不喜欢的事谁也请不动,素來是这般特立独行,怪就怪在,皇上却一一包容了下來!”端颜小心地瞥了瞥江湖瑶此刻的神情,接着道:“皇上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我站在一旁却是看的甚是清楚的,为了你,他改变了不知道的多少,知他与太后的关系素來不好,却不想为了你的一句话,竟公然将先祖皇帝为太后命名的方亭易了名字,为了照顾你,他整夜衣不解带地守在你床边,总以故人相似的容貌为借口,缘何都不敢相信自己对你的那份心思,那时的他不懂自己是爱你,你亦是不知自己爱他!” 端颜停下來,转头望向窗外:“他总是将最好的东西送去给你,却别扭地不承认,嘴上气的不行,可却还是叫傅英时刻关注着你的情况!”说着,复又转头望进江湖瑶的眼睛:“我自你进宫起便见证着你在这宫中的点点滴滴,虽不能说共同经历,但至少也能体会你当时的情绪,我决然并非是了解你,我只是了解皇上,我知,在何种情况下,他会盛怒,何种情况下,他会狂喜,只一个神态,我便能察觉他心中所思所想,所以,我说他爱你,全然胜过当时你爱他!” “我待人素來以诚,对你更是心生怜惜,一直关注着你的境况,生怕你被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主欺辱了,可是想來,竟是些多余的心思,他岂会容你受人欺辱,哪怕是蔑视的目光亦是不允的,于是将你自昭仪晋了妃,虽是平级的妃子,但俨然给了你高于一切的权力,因了唯有你,敢对他的话说出个‘不’字,敢百般不从他愿,甚至,在误解你与尉迟陵越有私情的时候,甘愿放手令你随所爱之人远去,倘若不是爱,以一个帝王的尊严,臣子与妃子私通,定是死罪一条,然而为了你,他连自己此生最为看重的尊严都舍弃了,如今,你还要令他如何呢?” 江湖瑶挣开端颜的手,起身缓步走向门边,半晌,只低声道:“端姐姐,我出去走走,你别跟來!”语罢,便推开门,走进漫天散落的花瓣里,恍若一副极美的落花美人图。 端颜望着她的背影,只在心里默默道:愿我所言,你能有所感悟,哪怕只是几分,为了皇上。 江湖瑶在廊子下坐下來,她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此刻,她的心里早已乱作一团,她依稀想起云涧月口中的皇帝,与适才端颜所言之人,仿佛根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端颜是他的妃子,她理应不信她的话,可为何自己心里便是那般轻易地接受了她所言之事,仿佛是潜意识里的东西,无法抗拒,究竟哪一个才是他,江湖瑶痛苦地闭上眼。 “可是江湖瑶江姑娘!”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湖瑶睁开眼,瞧着面前立着的小太监,应道:“正是!” 小太监长出了一口气道:“可算是找着了,姑娘,太后有旨,召您去永宁宫见驾!” ------------ 第十四章 若解君思(一) “好了好了,别哭了啊!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让别人瞧了去,像什么样子!”太后轻轻地拍着方念桥的背,紫金玳瑁指套反射着殿内方才燃起的灯光。 “姑母,表哥他…….”方念桥抽泣着抓住太后的衣服,蜷在太后膝盖上,哽咽地说不出话來。 太后心疼地边抚着她的头边开口道:“姑母知道,姑母知道,一定给你做主,陵越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姑母,不是表哥的错!”方念桥抬起泪水涟涟的小脸,瞧着太后,太后见状忙改口安抚道:“对对对,不是你表哥的错,不是他的错,是那个狐狸精的错,待哀家为你问个清楚!” 方念桥闻言先是惊喜了一下,顷刻便泄了气,只低了头小声咕哝着:“那皇上那边……” 一见方念桥说了这话出口,太后顿时心生不悦,打断她厉声道:“皇上怎么了?哀家不过是叫她來问清楚,把事情都弄个明白,如此有何不妥!” 语气中的怒意,任谁都能听出个几分,方念桥忙住了声,忽闻殿外脚步声传來,一个小太监迈入殿内,福了身道:“启禀太后,人给您带到了,现下在殿外候着呢?” 太后将方念桥拉起來,坐在身侧,方才一挥手道:“宣!” 江湖瑶缓步迈至殿前,恭敬福身道:“民女江湖瑶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 太后斜睨着跪在眼前的女子,依旧是那般平静的姿态,即便是前不久方才被人从这永宁宫里伤痕累累地救出去,如今“旧地重游”却亦是全然无一丝惧色,方念桥见太后许久不曾开口,以为是存心令她长跪,只骄纵地瞪着江湖瑶道:“你可知自己身犯何罪!” “民女不知!”江湖瑶的声音沉稳。 太后回过神來,握了握方念桥的手,缓缓摇了摇头,方念桥不平地低了头不再开口。 太后微微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道:“前些日子,哀家已经下了懿旨,赐婚于尉迟陵越和方念桥,此事你可知晓!” 江湖瑶怔了一下,旋即便应道:“民女不知!” “嗯,也是,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如何有资格得知宫中这般大事!”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哀家今儿个将此事告予你知道,无非是想警告你,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越了矩,逾了规,那时便是皇帝來替你求情哀家亦是定不轻饶!” 江湖瑶苦笑:“民女自是识得自己的身份,可民女不知太后今日所言是为何!” “为何!”太后站起身,方念桥忙起身扶着太后的手臂,只听太后富有开口道:“看來,哀家不说个清楚,你是定要装作糊涂了!” “民女不敢!” “不敢,你又有何不敢,以一贱婢身份引得皇上和尉迟将军,被贬出宫之后沦落为娼妓竟还胆敢故技重施勾引皇上和将军前去烟柳之地,如此胆大妄为,试问世间还有何是你所不敢为!” ------------ 第十四章 若解君思(二) 江湖瑶刚想张口辩解,便见太后一扬手制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道:“你不必狡辩,如今哀家召你來,你便要知身份,尽快离开宫中,免得扰乱皇上和尉迟将军的心绪,也碍着哀家的眼!” 原來如此,江湖瑶提了提唇角,无非是想提醒她是时候离开这里了,这个金碧辉煌的笼子并不适合她,是时候该令那些原本心存希冀的人断了心中这份念想,告诉他们自己并非他们欲寻之人,即便是,亦早已不是原本的那人了,心中之事所思所想均已是时过境迁的荒凉,谁都沒有把握寻得回,如是,还纠缠些什么呢? 江湖瑶福身:“民女江湖瑶谨记太后教诲!” 尚不待江湖瑶直起身,只听门外传來急促的脚步声,皇帝大跨步地步入殿内,方才一进门,便不顾太后等人的眼光,只俯下身将江湖瑶拉了起來,神情紧张地反复审视着她,生怕她身上有什么损伤。 太后皱着眉怒道:“怎么,皇上怕哀家伤了她不成!” 皇帝放开江湖瑶,转过身道:“儿臣不敢,只听闻太后急着将江湖瑶召至永宁宫,朕担心她行事莽撞冲撞了太后,以防万一,因而特來瞧瞧!” “哦!”太后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是担心她冲撞了哀家,还是担心哀家把她怎么样了!” 皇帝便如未曾听见这一句一般,将江湖瑶拉到身后,方才继续开口道:“若是太后沒什么要紧事,朕便回宫了!”语罢转过身瞧着魏九功厉声道:“魏九功,端妃娘娘嘱咐你什么了,还愣在那儿干什么?” 魏九功闻言忙福身上前道:“启禀太后,端妃娘娘在宫中遍寻江湖瑶不见,适才吩咐奴才定要将江姑娘领回去,说是有要紧事要找她,请太后准奴才带江湖瑶回去复命!” 太后瞧着立在面前的这对主仆,还有皇帝紧紧握着江湖瑶的手,半晌只朗声道:“罢了,哀家本也打算遣了她回去的,去吧去吧!” 那是一弯残月,虽是残缺的,但终究有大半的明亮悬在空中,江湖瑶默默跟在皇帝的身后,低了头定定地瞧着自己的手,刚刚在大殿之上,皇帝迈入大殿时,那关切的目光和紧张的神情,还有他坚定地将自己拉向身后时的姿态,那笔直坚实的背影在记忆里格外的清晰,让她心生莫名的安全感,便是那般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宽大的掌心里传來只属于他的温度,直直传进心里,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又在隐隐作痛了。 她抬起头,望向此刻大步走在前面的皇帝,笑着摇了摇头,这一笑却刚好撞上皇帝转头望向她的目光,皇帝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她,然后缓缓地伸出手,似是欲帮她将耳畔的碎发梳理好,却在伸出手的刹那滞在空中,只叹了口气,道:“分明沒有半点不同,容貌,神色,无一不是原本的模样,可……”皇帝缓缓放下手臂,那原本明亮的眸子陡然黯淡下去:“罢了,便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你素來是这般的不在预料,而我,亦是无能为力!”语罢,便转身大步离开, ------------ 第十四章 若解君思(三) 江湖瑶愣愣地瞧着他渐渐消失在月色中的背影,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为何你总是这般不按常理出牌!”那模糊的面容在这一刻,与皇帝棱角分明的脸渐渐重合起來,江湖瑶不觉用手扶住额头,皱了皱眉,抬起头望向前方,月华轻柔地铺撒在皇帝离去的路上,似是在恭送着他的脚步,她不知他为何会露出这般苦涩的神态,那全然不该是一个帝王应有的,难道,自己当真如端颜所言那般重要,可是倘若曾是如此的重要,又怎会失散人间,我不自信,亦不能信你。 江湖瑶闭上眼,不想承认自己心里的动摇,如何是好。 忽然,一个黑色的身影由空中掠过,江湖瑶只觉身体一轻便被來人带了起來,至于御花园假石山的罅隙中落了脚,江湖瑶惊恐地瞧着來人,那人放开了手,不再捂住她的嘴,小声开口道:“别怕,是我!” “云先生!”江湖瑶惊异地望着他,但见他缓缓点头继续道:“你在宫中的一切情况,我均已洞悉清楚,皇帝目前对你沒有丝毫的戒备,所以……”说着,他将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放入了江湖瑶的掌心之中:“瑶儿,胜败皆在此一举,不要被他对你的一时温存蒙蔽了眼睛,倘若他当真是如此仁慈的君主,如何会判下那般伤天害理的惨案!”云涧月见江湖瑶略有迟疑,忙继续开口道:“不要忘了,这件事结束,你便自由了瑶儿,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完全的自由了,这深宫庭院,那些对你满负期待的人,还有那些所谓的过去,你可以通通不去理,只要简单的生活,这不一直是你所期盼着的么,!” 江湖瑶握紧了手中的瓷瓶,望着云涧月此刻亮若星斗的眸子里透露出的期待和坚定,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云涧月握了握江湖瑶的手,道:“拜托了,我会守着你,若是有急事便來这里找我!”语罢,单脚点地,一跃而起,消失在寒意渐浓的夜色里。 江湖瑶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瓷瓶,当真要如此么,她要按照云涧月的要求去做么,她希望他死么,种种疑问萦绕在心头,她小心地将瓷瓶放好,方才走出假山,快步朝瑶华宫走去。 魏九功将茶盏小心地放在御案上,瞧着皇帝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书,半晌未曾翻过一页,不觉微叹了口气,小心地叫道:“万岁爷,万岁爷,喝口热茶吧!免得过会子又冷了!” 皇帝闻言回过神來,当真如魏九功所言,将笔放在那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花纹笔架上,复又端起茶浅呷了一口:“什么时辰了!” “回万岁爷的话,已是亥时了!” 皇帝微微一惊道:“已经这么晚了啊!” 魏九功忙应道:“是啊!时候不早了,皇上也该休息了,保重龙体要紧啊!” 皇帝放下手中茶盏,缓缓道:“唔,也好!” 魏九功闻言心中顿时狂喜,忙问道:“皇上今儿晚上是……” “瑶华宫!”尚不待魏九功说完,皇帝便打断了他的话, ------------ 第十四章 若解君思(四) 其实,纵使皇帝不说,魏九功亦是清楚的,这些日子以來,皇上尽是宿在瑶华宫的,只偶尔去一次月华宫,而在瑶华宫的众多个夜晚,却一次也不曾召妃子侍寝,只一个人立在江湖瑶所住的暖阁里,一呆便是几个时辰,天快亮了方才至内殿歇息,端妃娘娘亦是苦心劝过,可全然不起任何作用,这也令众人伤透了脑筋,跟在皇帝身旁这么些年,魏九功自是了解皇帝的脾气,这决定怕是连天都违逆不了的吧! 尾随着皇帝不知道第几次來到这暖阁里,瞧着里间榻上之人熟睡的模样,心里亦真真儿是暖暖的。 皇帝如常地朝魏九功摆了摆手,魏九功识趣地福了身推出了里间儿,将门上的帘子轻轻地放下生怕弄出一点声响,以免吵醒床上的佳人,这些日子,皇上这一举动,除了端妃娘娘和他便是沒人知晓了,思及此,魏九功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主子偏就是倔脾气,为人家做了那么多却半个字都不愿提起,可知这份隐忍着的爱,该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至爱之人便是这般安然熟睡于眼前,恍若一刹那间经历了几辈子那么久,安静地守着,却也俨然守成了天长地久,皇帝伸出手尽可能轻地为江湖瑶理了理耳畔的碎发,便如曾经做的那般,在你的梦境中,可曾有过我。 皇帝轻叹着自言自语道:“你我历经坎坷数载,却终还是沒有相依相守的命,古人云世间之事皆有定数,朕不信天,偏偏要逆天而行,可强行将你留在身边的结果若是令你遭受更多更重的折磨,那么好吧!朕愿意放手,放你走,只要是你的决定,朕都无条件地应允了,难道不是么,可是?”皇帝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你可否不要令朕如此挂心,即是决定要离开朕的身边,至少要护自己周全,你不是最会自保的么,难道那些所谓的自保,都是为了应对朕而生的,缘何一离开,便将自己的弄得乱七八糟伤痕累累,不在朕的身边,不代表朕不清楚你的一切,朕的这里,亦是会疼的!”皇帝用右手紧紧地抓着左边胸口处的衣服,望着睡梦中的她,笑得越发苦涩。 “也罢,这般默默陪伴在你身边的日子,怕是朕亦快沒了资格,即便是你此生都无法再忆起也罢,朕在心里一直空了一个位置给你,这话朕只说一次,你记得,累了,便回來!”语罢,皇帝便站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待垂帘被轻轻放下,皇帝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床上之人方才睁开眼睛,床榻的另一侧屏风后,传來一声叹息,端颜缓步自屏风后走出來,低声道:“你可听清楚了,这些日子以來,他便是这般每夜守着你渡过的!” 江湖瑶复又闭上眼睛,半晌颤抖着声音开口道:“别说了,端姐姐,我想休息了!” 端颜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沒有再说一个字,便缓步离开, ------------ 第十五章 重拾身份(一) 晶亮的雪地反射出耀眼的光线,刺痛了双眼,模糊中但见枝头那殷红若血的梅花盛开正艳,她看不清眼前那人的模样,唯有清风拂过他的衣衫发出猎猎声响,那人朝她缓缓伸出手,似是想要抚摸她冻僵的脸,下一刻却化作了沉沉的质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恍惚间看见自己的唇角微微上扬,那种苦涩油然生于心间,沉闷的想要叫出声來,却终还是无法开口,她听见自己那般带着嘲讽地应道:“自由,我想要的是自由,你能给么!”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潜意识里觉得那一定不会好看,他定然紧锁着眉,因了那句话说的是如此的用力,他说:“除了自由,朕可以给你一切!” 她知道自己笑了,似是嘲讽,似是困苦,似是委屈,似是悲凉,她只知自己笑了,笑在那满园的梅花中,笑在漫天的白雪里…… 江湖瑶缓缓睁开眼睛,眼角似是还残留着点点湿意,是梦吧!可倘若是梦,为何会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自由。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梦境里,有着这样的词句,自由,原來曾经的自己亦是曾向他要求过这样的东西,那个他,她知,尽管未曾在梦中真切地瞧见他的脸,但她便是那般清楚地知晓,是皇帝。 若是当年我曾以此來要求你,那么是不是可以证明,它当真是很重要的东西,至少于我而言是如此的。 自由,如今,我亦是想要自由的,我全然不想将过去的一切全部忆起,我只知现在,我只愿望向今后之事,若是如此,我愿相信云涧月口中的故事,便是不想,再去探究如何才是真正的你,这般期许,你可曾明了。 江湖瑶自榻上起身,端坐到紫云焰火青铜掐丝镜前,瞧着镜中的自己,这个镜中的女子,便是江湖瑶,亦是季怜景,她这般提醒着自己,竟忽然莫名地流下泪來,因了心生的那分惶恐,她全然不认识镜中的女子,是自己么,不,竟是这般的陌生,她不认得她,她亦是不清楚她前世一般的记忆,她对她近乎一无所知,如是,她只是她的影子而已吧!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不畏纷繁过往,不惧前世來生的,影子。 江湖瑶轻轻地执起笔,缓慢地描摹着自己的眉线,一下又一下,那般的轻而柔,每一下似是都描至了心里,每一下似都已描成了不可抹去的伤痕,每一下都伴随着缓缓滑落的泪滴,她慌乱地擦着脸颊上的泪水,她不知自己缘何会如此泪流满面,于是便一直擦一直画,仿佛一生一世都无法当真画完一般。 这个孱弱的脸色苍白的女子,便这样安静地坐在梳妆镜前,慢慢地画着眉,却也悄悄地流着泪,微微颤抖的肩膀似是在昭示着她拼命想要掩藏的无助,心底涌动出的是旁人不曾读懂的悲伤,那般浓烈的情绪仿佛要将人从身体里面生生撕裂开來,疼痛的感觉已然是无所不在, ------------ 第十五章 重拾身份(二) 端颜进门的一刹那,瞧见的便是这般场景,她微微愣了愣,然后缓缓走上前,扶住江湖瑶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向自己,瞧着她哭花的脸,不觉心头一酸,只接过她手中的笔,柔声道:“來,端姐姐帮你画!” 她不应,她亦不再多言,她只静静地为她画着眉,她只对着她心疼的笑脸泪流满面。 待端颜最后一笔落下复又抬起,将笔搁在一旁的妆台之上,方才双手扶住江湖瑶的肩:“让姐姐看看,你瞧,这样才好,多美的人儿啊!”端颜边说,边伸出手擦拭着江湖瑶脸上残留的泪滴。 江湖瑶抬起头,望着端颜的眼睛,那眼底存了的温暖是无论如何假不了的,江湖瑶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道:“端姐姐,我适才做了个梦,我梦见过去的自己!” “哦!”端颜平静地望着她,温柔地笑着:“梦见自己做了什么?” 江湖瑶低了低头:“梦见皇上!” 端颜瞧着她微微低头的神色,以为她是因了害羞才露出如此小女儿姿态,只笑着继续道:“嗯,接着呢?” 半晌,江湖瑶未曾抬起头应话,待到端颜按捺不住欲开口追问的时候,江湖瑶猛然抬起头,目光是那般的坚定,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地一字一顿道:“我想见皇上,求端姐姐帮忙!” 端颜显然是未曾想到她会有此反应,先是愣了愣,但旋即便笑道:“这有何难,你且等着,我这便去帮你请皇上恩典!” 晚风拂过门上悬着的珠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又是一个黄昏。 皇帝随意地歪在榻上,瞧着不远处坐着的江湖瑶,端颜前來请他之时,恰逢那些个老臣打御书房退出去,原本一肚子的火气,却因了端颜简单的几句话,全然消失了个干净,她说,她当真梦到了他,她说,她请求见他。 这于他而言,何其惊喜。 而如今,她坐在他面前,不发一言,已有半柱香的时辰,只定定地坐着,瞧着那青铜鼎里缓缓升起的青烟,更加令他猜想不透的是,如是,竟也可以令自己觉得异常的舒心。 “皇上,江湖瑶有一事请教,希望皇上能坦然相告!”良久,江湖瑶终于抬起头望向皇帝的眼睛,声音沉而重地开口道。 皇帝眯了眯眼,心中生出几分不快,亦有几分不安,只应道:“你问!” 江湖瑶长出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地开口道:“皇上可曾错判了云家两百余口的罪!” 是错判,江湖瑶这般提醒着自己,努力地克制着心底那般强烈涌动的情绪,她不想知晓此刻的自己根本不想听见他肯定的答案,只要他不曾,那么她是不是就有理由…… 显然不曾想到会是如此一问,皇帝愣了一愣,旋即皱起眉:“是又如何!” 四个字便凉透了江湖瑶的心,她闭上眼睛:“是与不是,请皇上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是,但已然平反!” “是,就足够了,无需多做解释了!”江湖瑶的目光渐渐变得空洞而飘渺, ------------ 第十五章 重拾身份(三) “平反又能如何呢?两百余条性命,就这么白白的逝去了,这些年來,皇上您心里可有不安!”她顿了顿,打断了皇帝欲开口的话:“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起再多,亦是徒劳无功的事情了!”江湖瑶转过头,望着皇帝,眼底渐渐闪现出了一抹奇异的温柔,她便是这般望着他,然后缓缓地提起唇角,她笑。 皇帝的眉头却越锁越紧,他甚至有些惊慌地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些什么?却终还是无能为力。 “那日在永宁宫,皇上曾救了谣儿一命,谣儿不敢忘记!” “可是?有人对瑶儿说,您是他的仇人,请求瑶儿无论如何都要帮他这个忙,杀了你,为他的家人报仇!”江湖瑶缓缓向后退着,她本不想有丝毫的表情,却莫名地又落下泪來,她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会这般地疼,疼的就快撕裂了一般,她自身后取出那个瓷瓶缓缓举向皇帝:“皇上,那个人亦是瑶儿的救命恩人,瑶儿欠他一条命!” 皇帝望着泪流满面的江湖瑶,听着那颤抖的声音,顿时生出恐惧來,他仿佛能够预见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在她仰起头欲将毒药灌入自己口中的刹那,被皇帝一把将那毒药夺下。 “是这个么,他就是要你用这个來取朕的性命!”皇帝轻笑着望向江湖瑶:“救命恩人么,是不是只要一命偿此恩便足以,倘若当真是如此,亦是朕当,而非是你!” 皇帝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那般温暖,他望着她缓缓开口:“这世上,你谁都欠不得,除了朕!”语罢便仰头欲将毒药一饮而尽,那一刹那,江湖瑶猛然扑了过去将瓷瓶打翻在地,在天青色的瓷瓶触地破碎的瞬间,她顿时对这一场景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她抱住双膝蹲了下來,却陡然被皇帝一把拉起,狠狠按在怀里,她感觉得到他此刻的激动,他将她抱得那样紧,紧的仿佛是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那一刻,她伸出手回抱住他,她只知,这一刻,她想如是做,只是想,于是便伸出手,那一刻,那般柔和的温暖源,渗入心肺的痴缠。 微风拂过檐上的帘钩,擦过亮金色的屋脊,迎面而來,带着春日万物特有的清香。 安顺提着手里的食盒,满面笑容地大步迈进园子,老远便朝着前面的人叫嚷道:“姐姐,主子可是睡下了!” 弄月放下手里的盆景,复又仔细地打理了一下花叶,这才转过身瞧着安顺鼻尖上的汗笑着道:“瞧把你急的,还沒,主子什么时候歇过这么早的午觉!” 安顺嬉笑着上前,随便用手一抹鼻尖上的汗珠子,道:“适才打小厨房那边儿取了主子最喜欢的芙蓉莲丝糕,怕主子歇下了赶不及送來,这不才火急火燎地跑回來的么!” 弄月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就你长了个鬼精灵的脑袋,生怕主子不知你的功劳,回头主子问起,我定是要说上一说的!” ------------ 第十五章 重拾身份(四) “哎,弄月姐姐,这话说的可就不对味了,怎么好心之举,到姐姐嘴里,竟成了邀功的戏码了,不跟你闲扯这些个无聊的事了,我得进去送食盒了!”语罢,不顾弄月此刻挑衅的目光,便直直朝屋内走去。 方挑了帘子进去,便瞧见那人只着一件绸衣愣愣地坐在窗边,任凭外面的风吹着,当下惊叫着快步迎过去,将手里的食盒放下,只连声道:“哎呦,我的主子哎,这么吹着怎么成,若是受了风,回头可教奴才们怎么是好啊!” 那人转过头,瞧着一脸忧色的安顺,良久方才笑着开口道:“不打紧,不过是想好生瞧瞧着园子里的景儿,毕竟太久沒回來,亦是分毫沒了记忆的事情了!”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案上那杆紫毫上,珐琅笔杆,尾端包金,嵌以金丝盘龙图样,明眼人皆知是御用之物,继而知恩典,知位份,自那日以后,遵了皇帝的旨意,迁回这断鸿楼中居住,道是迁回,可终究是被自己忘了个干净的地方了,总觉着有种莫名的熟悉,却也夹杂着复杂的陌生疏离,但无论如何,她亦知,遵从圣意回到这里的那一刻,便昭示着她将重拾过去的身份,做回季怜景,在意识到这事的那一刹那,她的心竟是欢喜着的,她低下头,终还是收不回自己的心,倘若当日是如此,那么今时必不会有所不同。 “主子,这是奴才刚从小厨房取回來的,您尝尝,可是原來的味儿!”安顺将食盒打开,取出盒子里的点心放在怜景面前。 怜景笑着伸出手,指尖方才碰到点心,便听闻楼外通传声响起:“皇上驾到,!” 声音一落,但见魏九功将帘子高高打起,皇帝大步走进來,尚不待怜景福身行礼,便上前将她扶起,只含着几分责怪地朝着魏九功道:“朕不是说了不必通传么!” 魏九功闻言忙连声道恕罪。 皇帝不再理他,只携着怜景大步朝暖阁里间儿走去,进了门在榻上坐定,方才瞧着怜景开口道:“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怜景低了低头:“谢皇上挂心,沒有!” 皇帝笑道:“对对对,想來是朕糊涂了,这地方本就是你的,如今不过是回家來而已,这些个向來对你贴心的奴才宫婢定是千方百计地恭顺着呢吧!” 怜景笑了笑,开口应道:“皇上这话倒是带了几分嘲讽奴婢的意思了!” 皇帝不悦地板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继而厉声道:“说了不许自称奴婢,你既已决定寻回从前的身份,定然沒道理再继续自称奴婢的!” 怜景挣脱他的手:“是,臣妾知错了!”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复又开口道:“好生收拾一下,明儿随朕陪太后游园!” 怜景闻言一惊,猛然抬起头望向皇帝,但见皇帝一脸平和自若地瞧着她,半晌,才用力握了握怜景的手,低声道:“朕在,沒什么好怕的!”这话说的极轻,仿佛是一阵微风拂过耳畔,顷刻平复了她心中的波涛,便如澄澈的河水,明镜一般沉寂着,暖暖地流淌。 “朕答应你,定会护你周全,决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只是,你要等,要有耐心!” ------------ 第十六章 不胜清怨月明中(一)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随着这一声通传,园子里原本候着的一众人忙抬起头,跟着福身行礼,怜景藏匿于人群之中,这般场景,终还是令她觉得有些许的不知所措。 她微微抬起头,但见太后一左一右分别立着端妃和常妃,而皇帝身侧立着的却是静嫔,按例以她嫔的身份,是断然沒资格立在皇帝身侧的,但她既是有了这个资格,便离摆脱这个“嫔”字不远了吧!这该是多大的荣宠,余光瞥见周遭妃嫔的脸色,当真是这个理儿,怜景只默默地低下头,刻意忽略自己心里因了皇帝长久未曾给她丁点儿的注视而略略不安着的心。 太后却是在人群当中将怜景怯懦的神色抓了个正着,只轻笑着转过头,瞧着皇帝开口道:“难得皇上今儿个有空陪哀家游园,虽说这暮春里亦是沒什么好景色可瞧的,但总归能让大家伙儿出來透透气,别一天天地总闷在屋子里,皇上你说可是这个理儿,!” 皇帝握着绮罗真儿的手,只应道:“太后所言极是,难得如此好天气,大家就好好透透气!”语罢便携着绮罗真儿与太后一同朝园子里走去。 怜景默不作声地跟在人群后面,她本就不想引人注意,只想今天快一些过去,可偏偏就沒有那么如意的事。 待到众人行至云阳湖畔小马场,太后却忽然住了脚步。 这小马场本是先皇为了宫中女眷不致忘本而设立的,供后妃习练马术之用,但至今已鲜少有妃子前來了,太后如今的举动显然是有了什么想法,这想法定会是有些人提心吊胆。 但闻太后忽然开口道:“想來,先皇设这小马场已数十载,今日一见仍是令哀家感怀啊!”太后转过身瞧着众人:“你们啊!一天天的只知道守在自己的宫里,缘何竟把先皇的遗命给抛到脑后去了,今日适逢至此,有谁能站出來,给哀家上马展示一下!”众宫妃皆以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不幸的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只有少数人将目光落在了人群里的怜景头上,这少数人,当属皇帝和太后身侧的那几位,很显然,太后这举动分明是摆给皇帝看的,为的便是将怜景从众人堆里拉出來,明知她手伤初愈,却还叫她跑马,分明是想令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好生羞辱她一番。 端颜皱了皱眉,忙开口道:“太后,今儿个众位姐妹们皆是沒有准备而來,恐怕……” “准备!”太后的声音露着明显的不悦:“还要准备,天朝的江山还等着她们一个个准备么!”语罢,太后的目光落在人群中:“听说,景妃最近回來了,在宫外玩的可还开心,出了宫必少不了骑马,倒不如今儿个就由你來给大家展示展示吧!” 怜景闻言一惊,但旋即便恢复了平静,早该料到如此,她抬起头望向皇帝的方向,但见皇帝正低着头与绮罗真儿说着什么?甚是开心的模样,只低了头缓步向前,福了福身,应道:“怜景遵旨!” ------------ 第十六章 不胜清怨月明中(二) 太后转过头望向皇帝:“皇上觉得哀家如此决定可有不妥!”带着试探的语气,和轻笑的眼神,皇帝转过头,迎上太后的目光:“太后决定便是!”复又转身朝着怜景的方向朗声道:“景妃你生在草原,马术自然不差,今日便叫大家一睹你草原第一公主的风采吧!”语罢,不再多言,只望向绮罗真儿,目光是那般的柔和,怜景的心顿时如被人浸在了冰水之中,冰凉地刺痛着。 她不敢想起昨日她依在他怀里时,他望着她的目光,亦是这般柔和,险些让她觉得,这就是幸福了…… 怜景缓步走向马场,动作极轻亦极熟练地跃上马背,挥动马鞭,马儿应声迈动四蹄,在马场上奔跑起來,耳畔呼啸而过的风,拂动着缕缕青丝,翻飞着白纱的衣袂,便如堕入世间的精灵一般难以言语的空灵。 那马儿的速度越发的快起來,马上那弱小的人儿,随着颠簸仿佛有些不稳,太后微微侧了侧头瞧着皇帝此刻的神态,依旧是那般的淡然,甚至并未将目光放在马场上那女子的身上,不觉心下生疑。 忽然,但闻马场的方向传來马儿受惊的嘶鸣,眼见怜景便要自受惊的马上跌下,电光火石之间,但见一白色身影飞快迎上去将怜景跌落的身子接住,转而以自己的身体为肉垫,二人跌倒在地,那跌落瞬间的姿势在旁人看來甚是暧昧。 太后用余光瞥视着皇帝的神色,却并未有分毫的异状,复又转了头,但见那人忙起了身,扶起怜景,缓步走向皇帝面前,将怜景小心地交给一旁匆忙迎上來的弄月,继而打了个千儿朗声道:“微臣失礼,请皇上,太后,景妃娘娘恕罪!” 皇帝放开握着绮罗真儿的手上前扶起尉迟陵越,只道:“你自是为了救人,何罪之有!” 怜景自尉迟陵越身后上前一步,跪了下來:“臣妾失仪,请皇上太后降罪!” 皇帝的目光朝她的方向顺了一顺,道:“起來吧!马儿受惊亦非是你的过失!”语气是那般的淡然,仿佛适才发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全然与他沒有半点的关系,这话惊得尉迟陵越猛地抬起头望向皇帝,但见他复又站回到绮罗真儿的身侧,朝着太后开口道:“太后,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宫歇着吧!” 太后带着微微的诧异,应道:“唔,也好,回宫!” 紫金香鼎里,白芷香燃得正旺,透过重重绫纱帐,隐约望见太后正倚在贵妃椅上,双目微合。 当值的宫女轻轻地掀了纱帐,柔声道:“太后,您要的人來了,现下正在殿外候着呢?” “宣!” 闻言,帘外之人忙步至近前,打了个千儿道:“禀太后,奴才依着太后的指示前去,打御前的宫女口中得知,御花园游园后,皇上当下排驾月华宫,并未有分毫的停留,现下正歇在静嫔那里,瞧着似是沒打算移驾别宫!” 太后缓缓睁开眼,良久方才开口道:“嗯,做得好,下去领赏吧!” “谢太后!”小太监语罢便退了出去。 太后微微直起身,瞧着窗外的景色,陷入了沉思,莫非,当真是厌了, ------------ 第十六章 不胜清怨月明中(三) 弄月将怜景扶至软榻上,复又转身接过安顺递來的药匣子,仔细地为怜景擦拭着手腕上的伤口,一边擦还一边埋怨着道:“我的主子啊!这伤口这么深,依着奴婢看,还是传太医來给你好好瞧瞧吧!” 怜景抽回手腕,兀自瞧了瞧,道:“都说了不打紧,不过是擦伤了一下,擦些药便是!” 弄月拉过她,继续小心地擦着药:“万一要是留下疤,可怎么是好,主子偏就不听,过会子皇上來了,一准又该责骂奴婢了!”这话一出口,弄月明显地察觉到怜景的身体怔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她试探着望着她叫道:“主子,是奴婢弄疼你了么!” 怜景回过神,苦笑着开口道:“皇上今儿个不会來了!” 这回反倒换成弄月的手微微滞了一下,半晌,方才试探着开口问道:“主子怎说起这样的话來了!” 怜景缓缓站起身,却不再言语,只默默地盯着窗边案上的一纸朱砂:凄凉别後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凄凉别後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皇帝执起紫金嵌玉龙纹盏,望着内里澄澈的酒,良久不曾饮进一口,绮罗真儿将小厨房适才送來的点心在皇帝面前一一摆好,便静默着瞧着他此刻的神色。 她知,她怎会不知当尉迟陵越飞身救下怜景,甚至不惜伤了自己时,皇帝心里是怎样的心情,酸楚着心疼吧!便也是那般地痛恨着自己彼刻的无能,埋怨着奈何自己不能挣开这种种束缚奔到那人的身边护他周全,偏偏守着她的人却不是自己。 绮罗真儿闭上眼睛,这般思绪,她懂,因了那被守护的人,亦非是她。 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皇帝握着她的手越发地紧了起來,甚至握痛了她仍不自知,他的神色依旧是看似那般的平静,可是心里翻滚起的浪潮恐怕是一夕之间难以平复的吧!如是,亦是一种别样的保护,想來,在这深宫里再沒什么是比过多的恩宠更加难以消受的了吧!她同样那般清楚地知晓,自己成了这场默默的守护中,最显而易见的保护色,倘若她爱的是他,定也会难过的不知所措吧! 可即便她爱的不是皇帝,心也疼的厉害了呢?当她望着那人飞身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垫在她的身下,生怕她受了丁点儿损伤的时刻,当她清楚地看见他望向她的百般柔情,她的心,亦是痛了的,只是她习惯了如皇帝那时表现的那般的隐忍,终究是要深埋在心底的情愫了,缘何还要不断地提醒自己,心还是会疼的。 绮罗真儿回过神,略含同情的注视着皇帝,半晌,方才开口道:“皇上,酒会伤身,尝尝这新沏的碧螺春吧!” 皇帝放下手中的酒盏,依旧是出神地望向前方。 “若是皇上累了,便早些安置了吧!”绮罗真儿试探着复又开口道。 皇帝转头望向她,那目光虽是落在了她的脸上,却空灵的似是穿过了她,直直地望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亦或许不过是透过她望到了谁的模样,惟能是她,只道是她。 “唔,也好!”良久,皇帝沉声应道,绮罗真儿伺候皇帝就寝,然后动作极轻地在皇帝内侧躺下來,素來是如此,皇帝不喜身旁有人,但却始终给她这般看似难得的荣宠。 寝殿的灯熄了大半,只余几盏金丝龙纹烛台上的红烛依旧在灼灼地燃着,她闭着眼,感觉到皇帝侧过身望向她的目光,良久,似是觉得她已然熟睡,但闻皇帝的声音在耳畔那般轻柔地响起:“我亏欠你这样多,再等等,定会有好起來的那一日!”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用“我”这样的字眼,可这话却原不是说与她听的。 她知,只是他不知她知而已。 点滴微不可察的苦涩,在心底漾了开來。 月明星稀,只道决非归途, ------------ 第十七章 遇刺御花园(一) 戌时已过,外面起了风,道是暮春,那风刀子割在脸上却也是火辣辣的疼,魏九功撑着青绸大伞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侧,那步子竟是十分的急,因了恐旁人知晓,今日皇帝身边便只带了他一个,所往何处即便是皇帝未曾言明,魏九功心里亦是清楚万分的,转眼至断鸿楼下,守门的太监只当是前來添置暖炉炭火跑腿的奴才,厉声道:“什么人,酉时已过,娘娘已歇下了,有事儿明儿个再來吧!” “大胆!”魏九功这一声,惊得守门的太监忙福了身恭敬道:“原是魏总管,您请!”亦是未曾多问身后那人是谁,夜色里便也看不那么分明,只知是皇上身边的人,定是有要紧事的,便忙闪了身,将人迎进去。 方一进了阁子,但见安顺将里间儿的垂帘打起,请了御医自内退出來,皇帝尚來不及将身上的氅衣解下來,只直直望向暖阁内,但见榻上的人儿正缓缓起身,众人一见皇帝驾临,忙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皇帝只转了头瞧着眼前跪着的御医,开口道:“如何!” 魏九功上前将皇帝的大氅解了,但闻御医低声应道:“回万岁爷的话,微臣愚钝,着实弄不清这毒该如何下手去解,因了这毒的作用无非是令人失忆,并未有旁的什么症状,无症便无从下手,以臣的医术实难识出个中脉络,请皇上降罪!” 皇帝皱了皱眉,瞧着正缓步走出來的怜景,只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御医闻言如蒙大赦,忙福身退了出去。 皇帝上前一步,拉过怜景的手,未曾多言一字,而怜景却早已将事情的始末猜到了**分,皇帝忽然传了御医到断鸿楼,无非便是为了那一档子过去之事,思及此便握了握皇帝的手,柔声道:“便是不伤身的毒,不解亦无妨!” 皇帝定定地瞧着她唇畔浅浅的笑意,隐约透着几分无奈:“端姐姐亦曾说过,过去那些个事情,亦决非全然是好事的,忘记了,倒是也沒什么不好!” 长叹了口气,皇帝将怜景拉入怀里,怜景零丁打了个寒战,皇帝只道:“是不是朕身上寒气太重了!”语罢,便将她扶起,只携着她的手朝里间走去。 二人在软榻上坐下來,一侧的烛光映着怜景微微低下的头,她只低着头,什么也不问,半晌,皇帝轻拍她的手背,声音极轻地开口道:“马场的事……”尚不待皇帝继续说出一个字,怜景猛然抬起头,轻轻伸手搁在他的唇上,幽幽开口道:“皇上不用说,怜儿自是懂的!” “你不怨!”皇帝微微提起嘴角,笑着问道。 怜景摇头:“适才心里还是有些酸的,可见着皇上顶着这般大的风连夜赶來,怜儿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皇帝望着她此刻分外明亮的眸子,心底涌动着滚滚难以抑制的浪潮,只缓缓低了头,轻轻地吻落在她的额上,鼻尖,脸颊,最后深深地攫住她娇小的唇瓣,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他紧紧拥着她,便是那般的依恋。 良久,忽闻帘外魏九功的声音响起:“皇上,时候不早了!” 皇帝缓缓放开怜景,瞧着满脸绯红的她,不觉大笑出声,怜景又羞又恼,粉拳捶在皇帝的胸口却反被皇帝握在大掌里,挣脱不开,只开口提醒道:“皇上该回宫去了,过会**门亦该下钥了!” ------------ 第十七章 遇刺御花园(二) 皇帝笑着放开怜景,站起身道:“也罢,朕今儿个就先回去了,你且好生将养着,旁的事情无须多想!”皇帝不再多言,只伸了手将什么东西放在怜景的掌心里,用力地握了握,而后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怜景福身施礼:“臣妾恭送皇上!” 待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怜景方才展开掌心,将那信笺轻轻地展了开來,依旧是笔锋刚劲的字体,便如深深地刻在心里一般,深刻的温暖着:燕归花谢,早因循、过了清明,是一般心事,两样心情,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 三生么,怜景闭上眼,将那信笺紧紧地贴在胸口。 皇帝离开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怜景呆坐在案前,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站起身,望向帘外候着的弄月道:“弄月姐姐,将我的氅衣取來!” 弄月取了衣服进了里间,只愣愣地瞧着怜景问道:“主子,您这是!” 怜景伸手接过衣服穿好,目光仿佛是沒了焦点一般,只道:“有些事,总是这般避着亦不是长久之计,终归还是要面对的,恐怕是时候跟他说个清楚了!”她顿了顿,兀自将颈下的银丝百灵绦子系好,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开口继续道:“道是该还了的,也只能由我一人面对!” 弄月闻言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事态似是紧急,只慌忙地拉住怜景的胳膊道:“这么晚了,主子您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怜景拍了拍她拉住她的手,浅笑着道:“放心,我去去便回,你只在阁子里候着便是!”语罢,不顾弄月阻拦,飞快地步出了暖阁的门。 窗外夜色已深,风越发刮得紧了,吹得新成的枝条嫩叶沙沙作响,弄月担忧地立在窗边,但闻夜幕中似是恍惚有音律传來,那声音似是箫音,婉转而动听,柔柔地自人心口流过,仿佛能定神一般的神奇,弄月不懂音律,却也觉得是极好听的,那箫声,似是在讲述着什么?或等待,或痴缠,或无奈…… 入夜后的西六宫,夹道里总是那般寂寥的,鲜少有人经过,那群宫娥太监们一得了闲便叽叽喳喳地说起这夹道里的事,说什么宫中怨气大,这夹道在晚上不太平之类的话,日子一久,一传十十传百的,入了夜这夹道是无论如何都沒了半个人影儿的。 怜景提着六角琉璃灯,快步穿过夹道,直奔御花园南边的假石山走去,方才转进假石山的缝隙,但见那人依旧一袭白衣立于月华之中,这画面仿佛在多年前便曾发生在她的眼前,是那般的熟悉,牵动着她的心突突地跳着,那人听闻身后传來脚步声,便缓缓转了身,那声音竟也似天上來的一般飘渺:“你來了啊!” 怜景回过神,缓步上前,带着几分愧疚的神色福了身道:“江湖瑶有负先生嘱托!” 虽是早已知晓这般结果,但如何也未曾想她会如此直接地坦承一切,云涧月握紧了拳,良久方才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终究还是对他动了情,是不是!”他沒有转过身望向她,只仰了头,瞧着层云遮蔽了的月,继续道:“世间之事难道当真是不可违逆的,不论人事如何周转,却还是改不了最终的结局!” ------------ 第十七章 遇刺御花园(三) 怜景闻言甚是不解地望向云涧月,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月光柔柔地勾着他的轮廓,似是笼上了一层银纱,那澄澈的眸子里难掩的心痛之色令她一时之间困惑异常,缘何要这般悲伤,该是愤怒才是啊! 她试探着开口,轻声叫:“先生……” “其实,我早该知晓你决然是下不了手的,缘何我偏偏不肯承认!”云涧月转了身:“无论如何是我输了,输在你手上!”他顿了顿,缓缓抬起微低着的头,唇角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这笑令怜景顿时心生出些许不安來,只定定地望着他。 云涧月轻笑着看着怜景此刻复杂的神情,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你可知这世上有的毒是不会即刻发作的,而是需要某些东西做药引才能将毒性激发出來!” 怜景不解地望着云涧月,但见他忽然抽出腰间的剑,直直朝她刺來,在那一刹那,忽然有人从她身后冲了出來挡在了她的身前,剑与剑相互摩擦发出耀眼的火花,紧接着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云涧月猛的收回手中的剑反而用力朝自己的手臂砍下去,顿时鲜红的血飞溅起來,趁着众人困惑的刹那,云涧月单脚点地一跃至城墙之上,他立在高高的宫墙上转头望向怜景,那一张一合的口中虽然沒有半分声响,怜景却还是那么清楚地了解到他所说的话,他说:“不要恨我!”然后便一个轻盈地转身,瞬时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怎么样,有沒有受伤!”皇帝丢下手中的剑,转过身仔细地打量着怜景,怎料怜景却用力拨开他的手,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魏九功呢?为何不曾与你同來!” 皇帝轻轻地擦拭着溅在她脸上的血迹,缓缓道:“若是带了他,我怎么可能來的了呢?他一准该一句一个保重圣躬地跟在我后面念起來沒完了!” “明知危险为何还要莽莽撞撞地來!”怜景抓着他被血迹弄脏了的白色锦袍,忽然哽咽了起來,皇帝只叹了口气将她拉入怀中,任凭她在自己的怀里颤抖着,她怕了,是了,她的确是怕了,倘若当时那一剑当真刺伤了皇帝,她该如何是好,光是这般想象着,她的心就已经痛到无可抑制了。 她闭了眼,颤抖着开口问道:“你疯了么,为何要只身一人前來救我!” 半晌,但闻皇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声音却是极轻的,轻的仿佛就快抓不住了,只道:“倘若我不來,我才当真是疯了!” 怜景感觉到皇帝的身体微微摇晃着,接着有什么滴落到她的手背上,她低了头下一刻便僵直在了原地。 是血。 她猛地抬起头,但见皇帝的唇畔缓缓流下鲜红的血,却依旧是那般如常地朝她微笑着,她慌乱地起身扶住倒下來的皇帝,狠狠地咬住嘴唇。 怜景紧紧地将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终究还是害了他,是她吧!是她害了他…… 可是?这又算什么结果呢?她低了头望着皇帝,望着他微微提起的唇角,忽然掉下眼泪來。 你别笑,缘何要笑,分明是中了人家的诡计,又缘何要笑呢? ------------ 第十八章 三生(一) 殷红的血珠子滴落在明黄色的缎子上,沒了丁点儿的声响,却生生地砸痛了一旁众人的心,这已是数不清的第几次刺破了手指,却还是沒有丝毫要停下來的意思,只一味地绣着,仿佛想要耗尽毕生的气力。 立在一旁的弄月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拉住怜景的手,声音颤抖着道:“主子,您刚在小厨房烫伤了手,怎还做得这个,奴婢求您了,您停一停吧!哪怕是休息那么一小会也好啊!求您了!” 仿佛未曾听见她的话一般,怜景依旧继续绣着,她只知道必须绣完,倘若她能绣完,他就会重新站在她面前,调笑着对她说:“只要是怜儿绣的,再难看,朕也喜欢!”她想起他轮廓清晰的面庞,想起他坏笑着望着她的模样,忽然就红了眼眶,不,她不能哭,这些日子以來她一滴眼泪都沒掉过,她只是难过,难过的快要喘不过气來。 “主子!”弄月一下子跪在了怜景面前,身后跟着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的奴才,那声音极响,似是震得整座大殿都颤动了起來。 怜景微微抬起头,瞧着跪在眼前的一众奴才,手中的动作滞在那里。 “主子,奴婢们求您了,您不能再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了!”弄月说着便伸出手抓着她的手指,继续道:“您自个儿瞧瞧,满手都是针扎、烫伤的痕迹,您不知道疼,我们做奴婢的还知道心疼呢?奴婢知道您难过,可是?拿自己的身子出气总也不是个法子啊!”弄月见怜景微微放下了手中绣着的东西,便接着道:“主子您要有耐心,安顺已经去探消息了,待他回來问清楚便是!” 怜景闻言,缓缓抬了头望向弄月,见弄月点头,便似是知晓了她的意思一般,神情恍惚地放了手,弄月忙伸手将她怀里的针线夺了下來,小心地扶起她:“主子,先去榻上躺躺,安顺回來了,奴婢定会马上通报!” 便是不应也不答,只呆愣着任凭弄月扶着进了寝殿,待到将怜景安置好,弄月方才退出來,拾了自怜景手中好不容易哄下來搁在一旁的什物,那明黄的用色和一针一线绣出來的飞龙图样无不昭示着这荷包的去处,弄月长叹了口气,握紧那荷包,不觉悲从中來。 怜景缓缓闭了眼,仿佛看见那日他紧紧拥着她时的神情,那般的坚毅,唇畔缓缓流下的血迹仿佛也不能污浊了他那一刻的决绝,他说:“倘若我不來,我才当真是疯了!”缘何你要给我这般期许,这话重过了世间万物,狠狠地压在我的心口上,如此深情,我如何以报。 燕归花谢,早因循、过了清明,是一般心事,两样心情,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 你可知,我不要三生,只这一辈子便足矣,只要你我得以平和地生活,便足矣。 她想起云涧月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和他脸上那种深不可测的神色:“这世上有的毒是不会即刻发作的,而是需要某些东西做药引才能将毒性激发出來!” 原來如此,事到如今,却原來如此, ------------ 第十八章 三生(二) 怜景在那一刻才终于明白了云涧月之前那句话的真正含义,这种罕见的毒,其药引便是云涧月的血。 如此,家族的血恨便了了么。 如此,就当真可以结束所有宿世的煎熬了么。 遗失的终将遗失,不会复得,明知如此,竟还要这般固执己念,倒是坚定还是痴念呢? “娘娘,娘娘,尉迟将军來了!”这一声仿佛是一下子惊醒了怜景的魂魄,她猛地自榻上起了身,快步掀了帘子走出來,她将目光定定地锁在尉迟陵越的身上,等待着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尉迟陵越终还是沒能直视着她的眼睛,当她的目光投射到自己的身上,他便能够感受得到那份炽热,可终究还是要令你失望的,你能否不要这般希冀着望向我。 沉默在屋内的空气中胶着着,安静变得越发的不安全,恐慌在众人的心中升起,怜景紧紧地握住衣襟,试探着开口,嘴角勉强地向上提起,似是欲微笑,却如何变成了苦笑:“尉迟将军!”她叫他,之后便沒了下文,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究竟该问些什么?他好不好,或者干脆是,他还活着么,。 尉迟陵越叹了口气,终还是要告诉她的,不如就这般坦白一些吧!他抬起头却并未曾迎上她的目光,声音沉而暗含着几分悲戚道:“经御医诊断,皇上中的是一种绝迹多年的苗疆蛊毒,此毒需要由制毒者的血为药引方才能使其发作,所以,可以肯定的是,那日的刺客便是制毒者!” 怜景的目光一暗,只听闻尉迟陵越继续道:“这毒的解药,唯有制毒者方才知晓,集众御医之力,为皇上施针却也只能逼出三成毒素,因而……” “因而什么?”怜景失控地上前拉住尉迟陵越高声问道,尉迟陵越低了头:“因而皇上的性命暂时沒有大碍,但能否醒來,却只能看天数了!” 天数…… 怜景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弄月和安顺忙上前将怜景搀起,她颤抖的声音几乎快要将尉迟陵越的心揉碎:“难道,就沒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良久得不到尉迟陵越的回应,怜景神情恍惚地望向门外的天空,天数,老天爷,你所谓的天数究竟在哪里呢?若是劫数,为何受劫的不是我,我愿意,代替他承受这些,我是愿意的。 “主子,您先坐下歇会儿,别急坏了身子,若是连您也倒下了,皇上就更加忧心了!”弄月强忍着声音的哽咽,瞧着目光涣散沒有焦点的怜景,心疼的不像话,良久,只听怜景幽幽地开口,声音极小,在尉迟陵越的耳中却是那般地清晰,她说:“忧心,若是能令他忧心地醒过來,我宁愿伤害自己,只要他肯醒过來……” 尉迟陵越转了身,快步走向门外,够了,已经够了,他不想知道她究竟有多爱他,一点儿都不想,那些在心底蠢蠢欲动的情愫已经快要将自己逼疯了,明知在她心里,本就沒有自己分寸的位置,缘何还要这般固执,想來,却是早已形成了的习惯,习惯了这般默默地守着你,同时也守着你守护他时的姿态, ------------ 第十八章 三生(三) 酉时三刻,本是寂静无人的园子一角传來了衣物的窸窣声,但见那棵古树后面一个宫女鬼鬼祟祟地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对面的小太监手中,那小太监边笑边点头弯腰地道谢,脸上的谄媚之色尤为扎眼,接着,那宫女瞧着四下无人,便快步自树后走了出來,整了整衣服,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快步离去,待到一路行至殿前,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推了殿门迎进去。 “禀娘娘,奴婢幸不辱命!”宫女福了身跪在殿前,良久,那层层翠色纱帐被人轻轻挑开,一个声音慵懒地响起:“嗯,如何!” “说是……说是……”听闻这宫女吞吞吐吐地不敢开口,帐内之人终还是按捺不住,起了身,步至來人面前,轻声道:“莲晓,先起來,有事但说无妨!” 一听主子这话,心里便也有了底,只开口继续道:“娘娘,从泰安殿宫人那儿得到的消息,说是皇上他中了毒,至今还未清醒!” “中了毒!”常妃惊呼出声,脸上更是再不见适才的平静,只匆忙上前死死地拉住莲晓:“究竟是怎么回事!” 莲晓惊恐地望向常妃忙应道:“奴婢不知,听那泰安殿的宫人说,皇上中的是苗疆罕见的蛊毒,说是怕有性命之忧啊!” 便如生生被惊雷击中一般,常妃脚下一软,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莲晓忙上前将常妃扶起:“娘娘,地上冰凉的,您这是做什么呀!” 半晌,常妃似是才回过神一般,缓缓伸出手拉住莲晓的衣袖,声音颤抖的开口问道:“莲晓,你说,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我们……” 莲晓闻言一惊,暗自沉淀了一下情绪,方才开口劝解道:“娘娘只管放宽了心,应该不会是我们的原因!” “不会……么!”常妃顿了顿,复又追问道:“当真不会!” 见主子已乱了心神,莲晓心里也开始沒了着落,只沉淀了下自己的神情,尽可能不再刺激已经快要崩溃的主子,一边轻轻拍了拍常妃的手,似是安慰她亦是在安慰自己地道:“那日莲晓不在,娘娘可记得,先生深夜到访的情形!” “当然记得,那等事情怎会忘得了呢?”常妃顿了顿:“可先生当日所言,说是以一个条件來换他手上的药,这药只是令皇上意乱情迷进而将前情遗忘干净的药啊!” “娘娘给皇上服了!”莲晓低声问道。 常妃缓缓点了头,只道:“混在了茶里,前些日子差了人给皇上送了去,想來是服了的!” 莲晓惊得小脸惨白:“这该如何是好,现如今只能盼着先生是名医,断不会给错了药这一面了!”怕只怕,本就是不怀好意而來的啊!这后半句莲晓未曾说出口,可是却是她此刻最担心的事情,她转过头,望向常妃,但见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良久方才开口道:“事已至此,为求自保,我们只能见机行事了!” ------------ 第十九章 赌(一) 戌时已过,浓云密布了整个天宇,黑压压的一片,似是即将落下大雨的征兆,泰安殿依旧如常,并未有任何异状,皇帝病重一事,早先便被尉迟陵越封锁了起來,除了殿内的心腹几人知晓之外,均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分毫,虽云宫中无密事,但旁的人皆是自相猜测,却也无从求证。 守夜的太监打了个哈欠,回过身隐约瞧见不远处过來三个人影,打头的是个宫女,手里提着八角琉璃灯,瞧着打扮似是哪宫娘娘的贴身婢女,身后跟着两名太监,想來定是來探风的,这太监猛的打了个寒战,顿时惊醒了过來,不觉心下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应付。 待到那三人走得近了,方才看清來人是谁,这位姐姐的主子,总算是个慈悲主儿,思及此,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一半,忙迎上去,微微福了福身以示尊敬道:“这不是弄月姐姐么,都这个时辰了您到这儿來是!” 弄月微微侧了侧头,瞥了瞥身后那人,旋即便转了身正色道:“劳烦通传一声,便说景妃娘娘差了奴才们给万岁爷送点东西!” 守夜的太监瞧了瞧里面的动静,近日來轮值在这宫门口,确是不知殿内的境况,可便是瞧着这份儿安静,也着实不敢这个时候放人进去,便忙开口道:“弄月姐姐,您看都这个时辰了,万岁爷早就歇下了,若非什么要紧东西可否明儿再送!” “你怎知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这个时辰送來,怎会不要紧,你端端是不让通传,误了事,你可担当得起!”弄月提高了音调,瞪着那小太监,那小太监果然慌了神,忙转了身口里应着:“姐姐莫要动怒,小的这就去给姐姐通报!” 弄月转过身瞧着身后那人,但见那人微微地摇了摇头,弄月便忙转回來,望向殿门口,不多会儿,方才进去的小太监便退了出來,只小声道:“姐姐请!”语罢便目送这三人进了内殿,这才松了口气,早知这弄月是惹不起的,人家的主子圣眷正隆,虽说近日來有些许的冷淡,但保不齐什么时候便又顺了圣意,若是今日拂了她的意,弄不好明儿就该惹祸上身了。 弄月将手中的琉璃灯递给身后的安顺,继而将内殿的帘子打起,身后那人便快步地迈入了门槛。 魏九功听闻帘栊响动,忙探过身前來,见來者何人,着实惊了个够呛,回过身忙打了个千儿道:“娘娘吉祥!” 怜景将头上太监打扮的帽子摘了,搁在安顺手里,只随口应了个“起吧”,便直直朝里间走去。 魏九功忙起身跟过去,瞧着怜景急促的呼吸和步子,心下不觉为皇帝暖了一暖,他原是料想到怜景定然挨不住,可不曾想,今夜她便会赶來,且是这般打扮而來,容不得多想,魏九功快步跟在怜景身后进到里间。 赵御医方才从里间请了脉退出來,见到怜景这身打扮先是一愣,但旋即便回了神施了礼, ------------ 第十九章 赌(二) 怜景望向榻上沉睡之人,暗暗握住胸口的衣服,转过头瞧着赵御医开口道:“皇上的情况如何!” “回娘娘的话,情况并不乐观!”赵御医在心里捏了一把汗,万幸今儿个來了的是这位主子,若是换了旁的主子,自己的脑袋现在一准儿已经跟身体分了家了。 怜景长叹了口气,紧蹙娥眉,良久方才开口道:“难道就沒有别的什么办法了么!” 赵御医思忖了半晌,终还是颤颤地开了口:“也不是沒有……只是……” 这话仿佛是在深夜里给了怜景一道曙光,她忙不顾失仪地拉住赵御医急切道:“还哪里有什么只是,只要是有一线希望我们都要试!” 赵御医闻言自知已沒什么理由,只管开口道:“除非,找一个人与皇上换血!”他抬起头瞧了瞧怜景的神色,继续道:“只有将皇上体内所有的毒血都换成干净的血液方才有可能将这毒完全解了去,而那个为皇上提供血源的人,也将变成皇上现在的样子,甚至可能比现在更糟!” 换血…… 怜景握紧了拳,倘若这样能够救他,又有何不可呢? 忽然有一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她,怜景回过神,只见弄月紧紧地握住了她握拳的那只手,神色坚定而决绝地开口道:“奴婢知道娘娘心中所想,不过这万万不可!” 怜景苦笑,反握住弄月的手,低声道:“弄月姐姐,我知你担心我,但这是唯一的方法!” 果真是这样,她果真是作了如此打算的,弄月慌张地望向怜景此刻沉着的神色,那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神情令她恐慌:“不行,主子,这绝对不行,万岁爷若是醒着,他也断是不会答应您这样做的,若是当真要换血,那么换奴婢的就是,奴婢愿意为万岁爷为主子而死!” 一旁的安顺闻言,方才惊觉事情的状况,忙一个箭步冲上來跪在了怜景面前,高声道:“主子,还有奴才呢?用奴才的血,奴才的血虽然贱,只要主子不嫌弃,随时拿去都可!” 怜景望向弄月和安顺,心底涌现出那般庞大的温暖,不知不觉间便红了眼眶,只喃喃地开口道:“怜景何德何能,得你们这般至亲至信之人相伴,何其荣幸!”她顿了顿,苦笑着继续道:“但这个人选,非我不可!” “主子,!” 怜景微微地朝他们摆了摆手:“倘若换血之后中毒的是我,尚且还有一丝得救的希望!”她定定地望向他们:“我在赌,赌我在那人心中的分量!” “可是……” “都别说了!”怜景打断了一旁插话的魏九功:“谁都无需多言,我自有打算,赵御医,既然换血是如今唯一的方法,那么我们就换血!”语罢,她在皇帝身边缓缓坐下來,握了他的手,声音是那般的轻柔:“只这一次,因了你不能言,许是也不知,只这一次,让我替你做主,无论这个赌,是赢是输,我都不后悔,我希望你亦然!” ------------ 第十九章 赌(三) 恍惚中怜景仿佛感觉到皇帝的手紧紧回握住她那般温暖,但终只是幻想,此刻的我便是那般希冀着,希冀着你能够醒來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抱住我,令我深切地感受得到你的存在,如是足矣,哪怕日后的我无法醒來,至少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从初时不断地思忖着如何害你,到今日的这般境地,你可知,我爱你,便是如此。 “娘娘,我们可以开始了!”赵御医的声音打断了怜景的思绪,怜景回了神,应道:“好!” 我们曾许下了三生,道是三生,却是情深缘浅。 怜景闭上眼,如此你我算不算是融为了一体,紧紧地贴合着彼此的体温,恍惚中她仿佛听见窗外传來了幽幽的笛声,那笛声是如此的熟悉,仿佛是听过了无数的旋律,那声音自心口缓缓流过,携卷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与困苦,甚至暗含着几丝绝望之色,听得怜景的心狠狠地疼,疼的眼角不觉流下了眼泪來,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喃喃地开口,声音极小,似是说给自己听的那般,她叫:“师傅……” 忽闻窗外传來急促的脚步声,來人一袭白衣,恍若夜间的仙人一般出尘,只见他大力地掀了帘子,飞快地冲入了内室,顿时呆愣在了原地。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尉迟陵越缓缓走到怜景的床边,为何即使是你失了忆也依旧是这般的傻,依旧可以为了他付出自己的一切,他不顾众人的眼光,将怜景的手紧紧地握住,温柔地放在了唇边。 “为何不多等等,等我來,让我代替你,!”他深深地将脸埋在手掌里,轻吻着她的手,泪水滴滴滴落在地面上,漾开一朵朵无色却艳丽异常的水花來。 潮湿的触感在手背上蔓延开來,怜景吃力地睁开眼睛,望着跪在自己榻前的这个男子,心狠狠地紧了一下,只缓缓开口道:“尉迟将军,不要这样!” 尉迟陵越惊喜地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似是担心下一刻她就会消失掉一般:“你醒了,怎么样,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怜景吃力地提了提唇角:“不要哭!” 尉迟陵越摇头:“嘘,不要说话了,你要撑住,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怜景吃力地点头:“不要跟來,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不要,跟來!” 尉迟陵越皱紧了眉,心痛而困惑不解地望着她,但见她渐渐浑浊的眼底依旧存了那一丝坚定的光芒,万般无奈之下,只缓缓点了头。 弄月长叹了一口气,快步上前拉住尉迟陵越道:“尉迟将军,时候不多了,主子交代过,换血结束后,要马上带她回断鸿楼,否则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尉迟陵越一惊,虽不明其中之意,但依旧如她所期望的那般,将她打横抱了起來直奔断鸿楼而去。 弄月按照怜景的吩咐,将她一人安置在寝殿之内,而后众人退了出去。 呼吸变得越來越困难,怜景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枯竭,并且枯竭的速度越发地快了起來, ------------ 第十九章 赌(四) 恍惚中她仿佛再次听到了那幽幽的笛声,她早已无力睁开去探究笛声來自何处,只能缓缓地提了唇角,似是要开口叫出什么?又似是试图微笑。 然后,那个熟悉的气息便这样出现在她的周围,她看不到,却依旧那般清楚地知晓來人是谁。 “你这是何苦!”那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怜景用尽力气睁开眼睛,但见那人依旧是雪白的衣衫,轻纱掩面,他动作极轻地坐在她的床榻边,将她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身上。 怜景提起唇角,循着口型依稀可辨出她所说的话:“我赢了!” 那人的身体微微一怔,旋即便长叹了一口气,取出药粉,复又用匕首将自己的手指割破,血滴入药碗中将药融合到一起,然后小心地喂怜景服下。 他轻轻地将她重新放回到榻上,体贴地将被子帮她掖好,瞧着她熟睡的模样,良久方才低声开口道:“放心,就快结束了,到时,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语罢,便从西侧的窗子飞身而出。 弄月依着怜景的吩咐,寅时一过便赶忙冲进了寝殿,只见怜景静默着立在轩窗前,神色凄迷,似是含尽了世间无尽的苦楚,听闻身后有响动,怜景回了身,朝着弄月的方向微微勾起嘴角。 不是梦,弄月快步冲上來:“主子,主子你当真沒事了!” 怜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望向西侧的窗子,声音依旧是那般的轻:“嗯,弄月姐姐,我赌赢了!”这话一出口,便哽咽在了原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來。 如是,究竟是赢是输,谁能说出个究竟來呢? 弄月只道是怜景劫后余生,沒來得及看清怜景的神色,便快步冲了出去,大声地嚷了起來:“主子沒事了,谢天谢地,主子沒事了!”喊着喊着,却大声地哭了起來,迎过來的安顺见了,忙拉住弄月,声音亦是哽咽着道:“沒事了还哭什么?姐姐快起來,我们去瞧瞧主子!” 此刻的怜景,却仿佛失聪了一般,呆立在原地,她的心里是那般清楚地知晓,无论输赢,自己的心都已是千疮百孔了。 记忆中那个素白色的身影跟谁的影子渐渐融合,化作了同一个存在,她笑,她有多么想笑,笑自己在他的心中依旧是这般重要,却也想笑,被人利用了如此之久,竟分毫未曾发觉,这般不计代价的信任是不是注定要成为别人的笑柄,她不知,亦不想真切地去知。 所有的记忆,在那一刻重新充斥在了她的脑海里,所有的痛苦与不舍都回到了心底,不,是再一次自心底打翻了开來,关于过去,她终于能够明白,可是这一刻,却宁愿自己素來是分毫都不曾记起的,倘若再也忆不起,那该有多好,从不曾想,自己曾心心念念盼着得以摆脱的“浮生绝”,在终于脱离了自己身体的这一刻,竟会产生如此庞大的空虚感。 “若想解毒,需找到制毒之人,弄清那几种毒花入药的顺序配以制毒之人的血方才有一线希望!”耳畔响起那人清晰的话语,便似是一时之间哽咽在胸口。 却原來是你,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你, ------------ 第二十章 谁言真情(一) 光阴流逝总是似水一般悄无声息,只有迎面抚过的和风存着的几分暖意,足以提醒着夏天的來临,微风拂过荷塘里的片片荷叶,漾起波光粼粼,反射在那尚未來得及绽放的花苞上,似是添了几分俏皮之色。 皇帝持着紫毫在一旁的端石雕九龙云从砚上舔饱了墨,转过头瞧着一旁研着墨的怜景笑道:“你今日倒是安静的出奇!” 怜景闻言摇了摇头,只笑道:“万岁爷不也是一样!”语罢,将墨条搁下,拿起皇帝方才临的帖,继续道:“今儿个也练得够久了,皇上才刚痊愈,还是歇歇吧!” “你何时这般罗嗦了!”皇帝虽口中这般念着,却还是依着怜景的话,放下了手中的笔,复又接过怜景递來的茶,浅呷了一口,便缓缓放下,他拉过怜景坐在身侧,神色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呀,何时才能不令朕这般担忧呢?答应朕,日后,不论遇到何事,都不准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怜景不曾拿自己的性命开过玩笑,我又不是九命猫儿,哪里有那么多的命玩得起啊!”怜景笑着欲挣开皇帝握着她的手,岂料皇帝却越发紧地揽过她,沉声道:“你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 怜景听着他如此严肃的口气不觉愣了愣,这是自那日换血之后,皇帝第一次向她提起这事,关于她离开了泰安殿之后发生了的事情,他更是始终未曾多问过一个字,仿佛是一种默契,又似是一种体贴,对此,怜景是心存感激的,尽管连她自己都对这样的生命产生了质疑。 “嗯!”她小声应着,却终还是沒办法继续若无其事下去,她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知你心中疑惑,但无论如何请相信我!”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却忽然提起嘴角,如常邪邪地笑着望着她道:“看在你千辛万苦想起了朕的份上,就暂且给你个机会!” 怜景无奈地笑着应道:“是是是,皇上您宽宏大量,怜景感激不尽!”语罢,二人共同大笑起來。 这笑声使得门外等着召见的傅英微微怔了怔,确是好久都不曾听到皇帝如此真实的笑声了,他回过神,只高声道:“奴才有要事向皇上禀报!” 皇帝敛了笑意,放开怜景站起身,道:“进來吧!” 傅英迈入殿内,打了个千儿,朗声道:“禀万岁爷,您交代奴才查的事情已经证实!”语罢,抬了头尴尬地朝怜景的方向瞥了瞥,怜景正欲心领神会地回避,却听闻皇帝的声音响起:“不碍的,但说无妨!” 闻言,傅英这才呈上手中的东西,继续道:“这是奴才查到的全部消息!” 怜景微微愣了一下,但旋即便恢复了平静,想來,怕是已经有了结果了吧!他怎会猜不到呢?睿智如他,怎会联想不到连自己都已经看得那般清楚的事实呢? 皇帝接过傅英递上的信函,只朝他摆了摆手,傅英施了礼退了出去, ------------ 第二十章 谁言真情(二) 皇帝转过身,望向怜景,但见她默然地立在原地,一个字都未曾说出口,只是淡然地望着他,仿佛这一切是与她全然沒了半点关系的事情,皇帝缓步行至怜景面前,将手中的信函放到她的手里,一字一顿地继续道:“这件事,朕不会再插手,朕把他交给你,你自行定夺便是!” 怜景紧紧地握住手中的信函,然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身体,她明白,他交到她手上的,远不止一封信函那么简单,因为他将这信函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刻便昭示着,他将他的性命也一同交给了她。 缘何你要这般相信我,尽管我已立誓此生定不会再有负于你。 “皇上,未时了!”魏九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怜景抬起头小声问道:“不好好歇你的午觉,又要做什么去!” 皇帝笑着放开她,应道:“朕也很想好好歇歇,可那些个老臣哪里肯给朕这个空闲啊!老早就巴巴儿地候在那儿,朕能不管!” 听着他孩子气的回答,怜景笑着取來披风披在皇帝的身上,复又将青金双环四合如意绦系好,这才开口道:“一准儿是有什么要事要皇上定夺,若是旁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儿,他们也沒那个胆子拗在那儿!” 皇帝叹了口气道:“北方匈奴动乱,确是个令人头大的烦事啊!罢了,朕走了,你且好生歇着吧!今儿晚上,朕到你这儿來用晚膳,可有可口的吃食!” 怜景笑道:“皇上大驾光临,岂会沒有可口的,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大笑着掀了帘子大步出了门。 待皇帝的脚步渐行渐远,怜景唇畔的笑意便消失殆尽,她缓缓转了身,朝着弄月低声道:“弄月姐姐,替我收拾一下,我要出宫!” 马车转过巷角直直地朝前驶去,这巷子却也是极深的,半晌方才在一座宅子门口停下來,弄月率先自车上跳了下來,复又转了身小心地扶着怜景下了车,这才环顾了一下周遭,这宅子位于京郊,本是极偏的一处地方,若是旁人思忖着在帝都定居,定不会选这么个地界,可偏偏这个宅子的主人,好的就是这份怡然自得的安静。 弄月快步上前欲叩响大门,怜景却伸出手拉住了她,只轻轻一推,门便敞了开來,转了头见弄月一脸困惑,便似是解释一般开口道:“他从沒有锁门的习惯,便是在草原那会儿舒坦惯了的!”语罢,心中泛起一丝酸涩,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去的旧日了,那些彼时反复回想着用以温暖自己的点滴,如今再次忆起,却也不知该是什么滋味,怜景眨了眨眼,头顶的阳光着实有些刺眼了,她抬起手微微地遮了遮,便大步迈进了门槛。 青石板制成的茶几上,新沏的茶正冒着热气,似是早先便料到了会有客來访,两只茶杯齐整整地并排而立,怜景朝弄月摆了摆手,弄月便退回到了门外,复又将门自外头掩好, ------------ 第二十章 谁言真情(三) 怜景径自端起了茶杯,呷了一口杯中热茶,不觉提起了唇角,多少年过去了,他仍旧习惯了喝同一种茶,却不知时至今日不变的是否只剩下了这么多。 “來了啊!”东方流白自内室走出來,微低着头望向怜景,倾城的容颜依旧散发着别样的神采,却隐约透着几分疲惫。 “莫不是师傅不欢迎我这个徒弟!”怜景嗔道。 东方流白分毫未见惊讶之色,只缓步走到桌边坐下身來,端了桌上的另一杯茶:“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这个小丫头今儿个到我这儿來,总不会是为了讨杯茶喝吧!” 怜景的神色微微滞了一下,轻启朱唇声音却是极轻的:“可不就是來讨杯茶喝的么!”那凝滞在唇畔的笑意似乎变得有些勉强,只定定地瞧着那杯中的茶水继续道:“这么些年过去了,师傅倒独独是钟爱这茉莉的清香!” “是啊!便是戒不了的习惯了,每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都要沏上一壶,心里总觉着这茶似是通了人性一般,独饮有独饮的味道,对饮却也有对饮的风情!”东方流白并未抬头,只缓缓开口说着。 “这习惯总也有十余年了,如今怕是什么都变了吧!纵是苍都已然不复,我却依然相信,总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易了原本容貌的!”语罢,怜景抬起头望向东方流白,但见东方流白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晃了晃,良久方才开口道:“沧海变了桑田亦不过是顷刻的事情,世间之事本就善变的厉害,何苦执着呢?” 怜景握着杯身的手不觉颤抖了一下,她将茶杯重新搁回几案上:“总有什么是不变的吧!或者该说总有什么是始终真实的,在摒弃了前尘今朝种种之后,依旧存了的几分真诚,总该是有的吧!” 东方流白抬起头,晶亮的眸子里是望不见底的深潭,他依旧如往昔那般温和地望着她,然后缓缓伸出了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景儿,从小到大,师傅可曾骗过你一句!” 怜景低下头应道:“但愿不曾!”语罢,便明显感觉到东方流白的动作滞在了原地,半晌方才回过神來,却只是长叹了口气,喃喃道:“罢了罢了,你只需记得,师傅不会害你,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师傅的宝贝!” 怜景不再多言,猛的站起了身,顾不得说上一句告别的话,便快步转身夺门而出,她一刻都不想再留在这里,她只知倘若继续僵持在他那般温和的目光里,自己定会控制不了所有的情绪,那是她从小到大最信赖的人,那是她始终相信即便有一天全天下都背叛了自己,他亦不会离她远去的存在,缘何如今却变得如此艰难,连说相信你,都已经成了奢望。 弄月见主子出來忙将马车的帘子打起來,扶着怜景上了车,但见她神色恍惚,心知定是刚刚在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亦不敢开口问个究竟,只默默地陪着, ------------ 第二十章 谁言真情(四) 怜景掀了车窗的帘子朝外望去,只见马车转过了西面大街的巷尾,她只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十五、十六……二十一、二十二…… “停车!”怜景忽然叫出了声,二十七,西面大街二十七个数的地方,她仰起头,望向对面的大宅,,将军府。 仿佛是昨天的事情,自己依旧是那个为了逃离自己的执念而藏身于此的小女子,可如今,该如何平复自己心中对那段日子的浪潮,终还是只能将这情意轻负。 忽闻马蹄声传來,怜景转过头,远远望见那人正骑着马朝着将军府大门而來,只是微微地侧了侧头便望见了自己的存在,从來便是这般的敏感,怜景叹息着,他总能够那般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的所在,哪怕是刻意地躲闪都逃不过他的眼,道是天生的默契还是宿世的纠缠。 尉迟陵越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递到管家手中,微微顿了顿脚步,便朝马车的方向走來,他的步子轻而缓,似是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意味,待到行至窗边,却也只是立在那里,一字也不曾说。 终还是受不住这般煎熬,怜景只得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尉迟大哥!” 尉迟陵越猛的抬起头看着熹微的阳光中那线条柔和的容颜,便如梦初醒一般,良久只苦笑着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语罢,便径自将车窗的帘子拉了下來,甚至不给她道别的机会,怜景亦沒有将帘子再度掀开,周遭的一切都是寂静的,静的怜景的心狠狠地扭着疼,她知道此刻的他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仅隔着一扇窗的距离,她想他定然不会望向自己的方向,因了此刻的自己亦是无法面对他所在的方向了。 我不敢轻易许你來生,算是我的自私,但我别无他法。 良久,怜景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走吧!回宫去!” 马车渐渐消失在暮色里,尉迟陵越缓缓转过身望向她离去的方向,这是第几次这般守候着她的离去,守护着她缓步投入别人怀抱的步伐,却依旧要心存祝愿,罢了,这是命。 我不要你许我來生,只要此生容我远远望着你,守着你,便足够,你可知,可懂。 弄月将浣衣局方才送來的藕色彩绣妆花缎外披收进暖阁,复又转身接过一旁小厨房女官送來的点心,道了声谢,便快步朝里间走去,心下思忖着手中这盘子里盛得又该是皇上打哪个地方觅來的美味了,道是一回了宫,便打发人巴巴儿地送了來,这阵子便是每日皆是如此,如是想來,这些日子确是太过平静了,太平静终究不是什么好兆头,那些潜藏在这平静背后的种种,也日渐暴露出來,如今的境况,不过是说与不说,无所谓真假。 方才迈入西暖阁的门,便听闻安顺的叫声传來:“主子,主子不好了!” 弄月忙搁下手中的点心,将火急火燎冲过來的安顺拦下,道:“做什么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安顺喘了口气道:“主子,锦妃娘娘出事了!” ------------ 第二十一章 故伎重施(一) “慢慢说,究竟出了什么事!”怜景拉住气喘不停的安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问道。 安顺接过弄月递來的茶,一饮而尽,稍稍平复了下,便继续道:“今儿个奴才依了主子的吩咐照例给锦妃娘娘送点心,半路遇上了常妃娘娘,她将奴才拦下,奴才便照实说锦妃娘娘临盆在即,主子命我送点心过去,谁知,常妃娘娘听后便心生不悦,命莲晓夺了奴才手中的食盒,只道是要亲自去瞧瞧,一进冷宫的门,常妃娘娘便对锦妃娘娘冷嘲热讽,尔后逼着锦妃娘娘将掉在地上的点心拾起來吃进去,谁知到才吃了两口,锦妃娘娘便嚷肚子痛,这会子,锦妃娘娘已经被安置在了景仁宫,且已传了太医,奴才才赶紧跑回來禀报主子!” 怜景紧紧皱了眉道:“这事可曾向皇上禀报!” “想來这会子定会有人去禀报的,主子放心!”弄月扶住怜景道。 怜景点头,急切道:“走,我们也过去瞧瞧!” 方才踏进景仁宫前院的门,便听闻一个声音哭诉着:“皇上明鉴,当真不是主子做的,奴婢敢以自个儿的脑袋担保,绝对不是我们娘娘的错啊!” 怜景大步迈入暖阁内,但见常妃跪在皇帝面前,低垂着头,眼中似有无尽的愤恨与委屈,却也一字不曾言,而莲晓此刻正不断地磕着头,那原本白皙的额头,渐渐通红,见了血丝,却依旧不敢停下來。 只听皇帝冷冷开口道:“你有几个脑袋足够用來担保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朕告诉你,朕现在就可以将你的脑袋取了去!” “皇上,皇上饶命啊!”莲晓惊得不敢再开口,只得胆战心惊地瞥向一旁的常妃。 怜景一见此情此景,只放轻了步子,缓步行至皇帝身边,皇帝转过头,紧皱的眉头昭示着心中的不安,怜景伸出手,依旧如常地抚上他的眉间,皇帝微微一怔,便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只听怜景开口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皇帝点头。 暖阁里渐渐安静下來,只剩下香鼎里的香依旧燃着,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连鼎内的香亦快要熄了去,当值的太监立在殿门口欲添上一把香,只见这气氛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着实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待到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一室的沉寂,众人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内室的帘子被掀了开,接生的嬷嬷小心万分地抱着怀中的婴儿,來到皇帝面前连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位公主!” 皇帝的笑意爬上眉梢,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怜景立在一旁,望着他此刻的神情,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明明是个孩子气一样的人,转瞬间便是成了父王的人了,道是这世间之事,朝夕不同,瞬息万变的很呢?她缓缓摇了摇头,转过身,便看见嬷嬷复又从里间快步走了出來:“扑通”一下跪在了皇帝的面前,道:“皇上,娘娘她出大红了!” 怜景闻言一惊,但见皇帝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奶娘,厉声道:“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快进去啊!” 那老嬷嬷应了个“是”便忙退回到内室。 眼见着一众宫婢里外进出着,手中端着红的惊人的血水,怜景的掌心变得冰凉,心中不觉生出几分寒意,不祥的预感大肆涌入胸中,她紧紧握住皇帝的手,皇帝转过身望着她,缓缓摇头。 紫铜香鼎里的香已然彻底地熄了,但见里间接生嬷嬷退了出來,连连磕头道:“皇上,老奴无能,娘娘恐怕是不行了!” ------------ 第二十一章 故伎重施(二) 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刻,怜景分明感觉到皇帝握着自己的手一紧,片刻便缓缓地松了开來,他缓缓闭了闭眼,声音极低,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却被怜景听了个真切:“终究是朕的过失,你又何苦如此!” 怜景双手握住他厚厚的手掌,顿觉掌心传來的阵阵凉意,只缓缓开口道:“她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母爱素來便是如此!” 他转过头瞧着一旁抱在奶娘怀里的婴孩,长叹了口气道:“她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接生嬷嬷忙应道:“娘娘只说,请景妃娘娘务必见她一面!” 皇帝转过头望向怜景,怜景上前一步道:“请皇上准了臣妾进去吧!如今,她怕是有许多事要讲的!” 皇帝未曾开口,权当是默认了,怜景便快步走进了内室。 床榻上面容苍白的女子,早已不是当日风华,眉目间竟是难以形容的沧桑,见怜景进來,眼角便流下几滴泪來,颤抖着声音开口道:“谢谢你愿意见我!” 怜景步至床榻旁握住她的手道:“你又何苦如此!” 锦妃微微愣了愣,苦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对,是我故伎重施,在点心里下了催生药,是我故意要嫁祸于她,是我不甘心!”语罢,便咳了起來,怜景轻拍着她的背,有些心酸地看着她,听她继续道:“我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即便今日能顺利生下孩子,却也依旧时日无多,我不愿将一切带到地下去,只得在临行前全部说与你听,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权当是成全我一个念想!” “你说!”怜景轻声应着。 锦妃笑道:“我终还是沒有勇气亦沒有机会得知,当我垂死的这一刻,凡我所言,是否会为皇上所信,我沒有把握,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景妃,当日你离宫到涧渊山道的行踪,便是常妃泄露于敌国的,她不过是希望你有去无回,我素來与常妃不和,在她身边多少安插了些眼线,经他们回报,当日你中毒亦是拜常妃所赐,她与宫外之人私下勾结,不知有怎样的阴谋,我走后,你要记得,时刻提醒皇上,要小心!”锦妃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便是,能否帮我照顾我的孩儿,她终究是无辜的,我不希望她日后在宫中遭人欺辱,只因了沒有母妃宠着疼着,我只这一个请求,你可否应了我!” 锦妃死死地抓住怜景的手,那是一个母亲临死前对孩子最后的依恋,那是怜景第一次见到锦妃的眼底闪耀出那般柔和而坚定的光芒,那光芒瞬间便足以将前尘往事一并消融,人世间母爱毕竟是无罪的,有什么理由怪责呢?思及此,怜景缓缓点头。 锦妃满足地提起嘴角:“我知你为人,即便我不说,想來你也能猜到了几分,聪明如你,只可惜我知道的太迟,倘若下辈子还能有缘遇见,我定要与你再次一较高下!” “帮我告诉皇上,锦儿走了,锦儿这一生,始终不曾得到过他的心,他的心早已经不属于自己,却是锦儿看不开了,无论如何,请皇上和你珍重,锦儿已经太累了,总算可以歇歇了!” 太累了…… 只三个字,便将一生的恩怨情仇总结了个彻底,锦妃就这样缓缓地闭了眼,怜景放开她的手,复又将被子轻轻地帮她掖好,那声音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愿你來世可以好好爱一场,不要再去嫉恨了!” 世间情痴无数,便也因此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情愫來,爱原本是无罪的,可是既是有爱,便定会有恨,世人皆知这个道理,却依旧偏执着不肯改过。 转了头望向窗外,已是夏天了吧! ------------ 第二十一章 故伎重施(三) “主子,皇上新赏的蜀锦啊!云锦啊一大堆的都堆在那儿,您也不张罗着裁几身新衣裳,眼见着夏天都來了,不好生打扮怎么行!”弄月将那些匹绸缎翻了又翻,直埋怨道。 怜景转了身笑道:“你若是喜欢便赏给你就是了!” 弄月闻言嗔怪道:“怎么敢啊!这些可都是皇上喜欢的,一准儿是等着这些华丽的料子变了衣裳,漂漂亮亮地穿在主子的身上才好,若是叫奴婢们抢了先,皇上还不得赏奴婢一顿板子吃!” “就你道理多!”怜景走过去,在众多的料子里翻了翻,随便挑了几匹浅色的道:“喏,留下这几匹,剩下的,你们拿了去吧!我留着也着实沒什么用!” 弄月这才笑道:“好好好,我的主子,整个后宫里,也就数你对奴才们这般大方了!”语罢,便抱了一堆的缎子朝门外走去,方才迈出门槛,便听闻殿外嘹亮的通传声响起:“皇上驾到!” 这一声方才落下,皇帝便大步迈入了阁子内,转了身朝着魏九功不耐烦道:“不是告诉过你,日后到这里來,便将你那些通传之类的规矩都省了去么,偏就是不长记性!” 魏九功忙福身应道:“奴才该死!” 皇帝白了他一眼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沒瞧见弄月已经机灵的躲出去了,你就不知道长进长进!” 怜景闻言沒好气地看了皇帝一眼道:“堂堂一国之君,怎好说这样的话!” 待魏九功退了出去,皇帝方才走到怜景身边,揽过她道:“朕在自个儿家里,怎么说话还有谁敢管!” 皇帝拥着怜景到软榻上坐下來,怜景方才开口问道:“常丞相那边如何!”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道“暂且平息下來了,况且,朕并沒有下旨废了常妃的封号,不过是圈禁在她自己的宫里,已算是给足了常禄面子了!” “可涧渊一事,皇上就不予追究了么!”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半晌方才开口道:“时候未到!” 心知这话不该多问,只快快地转了话題道:“小公主……”怜景尝试着开口,但闻皇帝接过话道:“朕已经将她过继给了端妃,虽说你应下了锦妃照顾她,也得量力而为不是,你连自个儿都照顾不好,怕是早已无暇照顾别人了,端妃她素來待人亲厚,想來小公主在她那里定然会生活的很好!” 怜景将头靠在皇帝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嗯,这样也好!” 皇帝轻轻地抚着怜景的头发,怜景轻声道:“之前我跟皇上说过的,锦妃临终前说过的话,皇上其实早已暗中查证过了吧!” 皇帝闻言沒有丝毫的惊讶之色,只笑着刮了刮怜景的鼻子道:“你个小机灵鬼!”他顿了顿抬起头望向窗外,声音很沉显出那般的坚定:“不过你放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朕都会守着你,君无戏言!” 怜景仰起头,笑道:“别拿你‘君无戏言’那一套來哄我,我才不吃呢?” 皇帝闻言习惯性地眯了眯眼道:“你敢,看朕怎么罚你!”语罢,便欺身向前,将怜景压在了身下,右手飞快地扯下了幔帐上的绦子,一室温情,一室春色,殿门外的弄月忙将阁子的门掩好,偷笑着退了出去。 窗外的月,正是上弦, ------------ 第二十二章 圈禁(一)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朝堂两侧众大臣整齐垂首而立,良久但见尉迟陵越上前一步朗声道:“禀皇上,北方匈奴战乱不断,臣恳请皇上准臣带兵平乱!” 皇帝一惊,定定地注视着尉迟陵越,只见他神色坚决,竟似是早已下定了决心,料想今日便是不准,他亦是不会罢休。 良久不曾听见皇帝的回应,尉迟陵越抬起头,直直迎上皇帝此刻的目光,那目光的含义甚是明了,我意已决。 皇帝微阖双目,刻意将他此刻的目光全然忽略掉,只缓缓摆了摆手:“若是沒有旁的事,朕今儿个累了,退朝吧!”语罢,便在魏九功洪亮的“退朝”声中,大步离开了正殿。 殿前的尉迟陵越只是跪着,无奈地抬起头望着皇帝离去的步伐。 你终还是将我的心思洞悉了个干净,但缘何便是不欲成全,京畿之地,如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呢?既已不曾有,又何苦将我圈禁此地。 令我此生唯一一次想做逃兵,却是想逃,都逃不得。 魏九功遣散了御书房内的一众宫人,望了望御案旁正批阅奏章的皇帝,沉了沉底气,方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皇帝身侧,道:“皇上,尉迟将军已经在殿外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皇帝执笔的手微微一滞,抬起头望向殿门的方向,在冉冉升起的香烟里,似是看不那么分明,良久,方才开口道:“叫他走吧!朕今儿个是不会见他的!” 魏九功闻言捏了一把冷汗,他确是规劝了不知多少次,可门外那位主儿偏生是连应都不应一个字,只那般旁若无人地跪着,急的他沒了法子才斗胆进來妄图求个恩典,请皇上见他一面,可如今皇上却也是铁了心不见他,这该如何是好。 “万岁爷,奴才已经照您的吩咐跟尉迟将军说过了,可他偏就是那般跪着,也不应,若是再这么跪下去,非要伤了身子的!” 皇帝低了头,目光落在那字迹硬挺而暗含神韵的折子上,那遣词造句的口气分明是在逼迫着他给他一个答复,皇帝叹了口气,分明是怨了的,却终还是不能开口,便是你我的兄弟情意横亘在那里,缘何能放你到那蛮夷之地去,而你,却抱了必死的决心。 “罢了,叫他进來吧!”皇帝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端起手边的茶。 魏九功闻言,忙退了出去。 大殿的门再次敞了开來,阳光在地上将影子拉得老长,皇帝望着地上的影子,缓慢向前延伸着,抬起头,但见尉迟陵越迈入殿内,因了跪得时间有些长,脚步略微有些不稳,但旋即便站定了身子,跪道:“臣尉迟陵越拜见皇上!” 这是在沒人的情况下,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对他施礼,皇帝不觉一愣,心里陡然酸涩起來,但口中依旧是那般的自然而平和:“嗯,起吧!” “微臣今日來此便是为了请求皇上准微臣去戍守北方,平定匈奴叛乱!”尉迟陵越的声音很沉,不带一丝的情绪在里面,仿佛当真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那般,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情感。 “你打定主意要跟朕如此说话了!”良久皇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尉迟陵越不言,依旧是跪着,甚至不曾抬起头望向皇帝一眼, ------------ 第二十二章 圈禁(二) “朕知你心中所想,若是旁的什么要求,朕定会准奏,可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请皇上准奏!” “尉迟陵越!”皇帝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案子上,起身走到尉迟陵越面前,一把将他拉起:“你听不懂朕的话么!” 皇帝怒视着尉迟陵越的脸,但见他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模样,想來便是心如死灰之感吧!皇帝缓缓放开了自己的手,叹了口气道:“匈奴战事混乱,朕岂可拿你的性命儿戏!”他顿了顿,道:“若是为了怜儿,你且开口便是,朕…..” “够了!”尉迟陵越打断了皇帝的话:“若是你想说什么为了兄弟情义将她退让给我的话,便不必开口了,你当她是什么?!” 尉迟陵越苦笑:“倘若她爱的是我,哪怕是丢了性命,我都定然会带她离去,可如今,境况却并非如此!” 皇帝微微低下头,听他继续道:“我不过是执念,明知她爱的是你,哪怕是当日她被你废除了妃号随我出宫时,我亦知她心中那人是你,可我却偏偏还是存了几分希冀,终还是我贪念了!” “如今我请求出征,不过是想远离这个扰乱我心绪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情绪,缘何你偏偏要将我留在此地,我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看着你们的欢愉而同歌同泣!” 这最后一句,竟仿佛是喊出來的一般,整个大殿里,回荡着残存的尾音,久久不曾散去,二人却这样沉寂了下來,皇帝紧紧地握着拳,开口道:“我从不曾想将她让给你,即便是用我的命加上整个江上來换,我也决然不会放手,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你且放心!” 尉迟陵越微微提起唇角:“这才是我认识的姬良君释!” “但是我决然不会准你去匈奴边境!”皇帝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尉迟陵越的眼睛。 尉迟陵越叹息道:“知你会如此开口,但我去得去不得,你亦知,全凭己念,此生有你这样的兄弟,尉迟陵越足矣!”语罢,便大步走出了御书房。 良久,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皇帝只低低地开口道:“正因了是兄弟,我决不允许你乱來!” 尉迟陵越望着华阳门前整齐而列的御林军,无奈地提起唇角,早该料到会是这样,他依旧大步向前,只道御林军统领萧袁上前施礼道:“将军留步!” “我自回我府中去,有何不可!”尉迟陵越笑着问道。 萧袁微微迟疑了一下,想來是个武将,亦不知该对此事如何措辞,生怕说错了话将皇帝的意思误传,另尉迟陵越产生误会,这便是自己的罪过了,尚不待他开口说明,便听见尉迟陵越开口道:“还需想这么久,直说无妨!” 萧袁这才开口道:“皇上有旨,请尉迟将军暂且留宿于尚然居!” 尉迟陵越环顾了一下四周,上百人的架势,恐怕自己已然沒什么资格不应了吧!你不过是想将我圈禁在宫中,不过是不想我一人直奔北方而去,可你只想得到这样的办法将我困住么。 多说无益,尉迟陵越只点了点头,随众人朝尚然居的方向前去, ------------ 第二十二章 圈禁(三) “尚然居!”绮罗真儿抚着腕上的玉镯,目光呆呆地望向前方,似是全然未曾听进,却又似正在为此而心生思量,身后的宫女忙应道:“回主子,奴婢适才去御膳房吩咐晚膳的事儿,恰巧看见尉迟将军被御林军围着进了尚然居,断是不会有错的!” 绮罗真儿猛的转了身,盯着身后的宫女,仿佛是刚回了神一般,急切道:“道是圈禁,可皇上为何要将他圈禁起來呢?” “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娘娘,这本是与我们无关的事,还是少沾染的好!”那宫女小心地开口提醒道,绮罗真儿闻言低了头,不再开口。 未正时分,天渐渐阴了下來,层层乌云似是要将整个天宇遮蔽起來,那云层缝隙中勉强挤出的几丝阳光,对这般阴霾着的境况几乎是沒了分毫的作用。 便是这几丝微弱的光线透过外殿的大门投射到里头,将殿内此刻反复踱步那人的身影长长地印在地上。 方念桥的神色甚是焦急,仿佛有天大的事儿不能开口,只不断地向内殿张望着。 忽闻帘陇响动,但见一老嬷嬷自内殿退出來,她忙迎上去,拉住老嬷嬷的手急切道:“李嬷嬷,太后可是起了!” 李嬷嬷忙伸手堵住她的嘴,轻声道:“方姑娘小声些,太后这些日子一直都歇不好,好不容易才睡着了,莫要吵到太后才是!” 方念桥闻言锁紧了眉,支吾道:“可是……可是我有急事要找太后,劳烦嬷嬷帮我想想办法!” 李嬷嬷拉着方念桥缓步到一旁坐下來,方才开口道:“老奴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得等太后醒來再行通报了,姑娘再等等,也不差这个把时辰!” 方念桥闻言顿时生出几分怒气來,只道:“嬷嬷是不急,但我是决然等不得的,这事若是等得这个把时辰,我犯得着这个鬼天气进宫來么!” “哎呀,你看你看,说了要小声一点,若是吵着了太后,可如何是好!”李嬷嬷再次拉了拉方念桥的衣袖提醒着,谁知方念桥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大声地朝内殿嚷道:“姑母,您见见桥儿啊!出了大事了,姑母,您得帮帮桥儿啊!” 李嬷嬷忙上前欲堵住方念桥的嘴,只听一个声音自内殿响起:“嚷什么嚷,哀家老早就听见你在这儿瞎嚷嚷,成什么样子!”太后边说边自内殿走出來,李嬷嬷一见忙跪下來连呼“恕罪”,太后只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而后缓步步至软榻边,随性地歪在上面。 方念桥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下子跪了下來,声音带着些许呜咽道:“姑母,您说可怎么办啊!您说过要帮桥儿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说啊!” 太后见状起身将她扶起來,道:“这是做什么?什么天大的事儿,竟令你慌成这个模样!” “姑母,表哥被皇上圈禁起來了!”语罢,便忽然红了眼眶。 太后闻言一惊,猛的自榻上起了身,焦急道:“何时的事!” “就是昨儿个的事,我在府里等表哥回來吃饭,却一整夜都不见他回來,今儿一早进宫來打听,才得知这个消息,姑母,您说该怎么办啊!” 太后拍了拍方念桥的手,镇定了一下心神,继续道:“你可知道皇帝圈禁他的原因!” “桥儿不知,似乎知道真相的人也很少,桥儿问过了很多人,但是他们都说不甚清楚!”方念桥扶着太后站起身,只听太后道:“罢了,我们也不用猜了,当面问清楚便是!” ------------ 第二十二章 圈禁(四) 怜景将新沏的碧螺春呈至皇帝面前,小心地将茶斟好,方才在棋盘的一侧坐下來,皇帝落下一子,笑着道:“你若是再不回來,朕可要将棋局全然看破了!” “看破亦是应该的,皇上跟我一个全然不懂中原棋术的外族女子下棋,若是赢不了才稀奇吧!”怜景挑衅般地埋怨道。 皇帝闻言大笑道:“照你这么说,朕今儿个是赢也不是,输也不是了!” “这话可是皇上您自己说的,跟臣妾半点儿关系都沒有!”话音还未落,便听闻门外传來了洪亮的通传声:“太后驾到!” 怜景一愣,转了头望向皇帝,那意思甚是明了:太后怎会來这里。 皇帝见状只安抚地拍了拍怜景的手,旋即便起了身,望向门外缓步走进來的太后。 “儿臣给母后请安!”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太后尖锐的目光扫过怜景的脸,带着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寒意,怜景只低了头,虽不知太后的來意,但瞧着这架势,显然是來者不善。 “不知母后亲自來此,所为何事!”皇帝兀自扶起一旁施礼的怜景,甚至未理会太后刻意的刁难。 本就积了一肚子火气的太后见状不禁更加气愤,只稍稍平缓了下语气便开口道:“哀家听说,皇上将尉迟陵越圈禁在了尚然居,可有此事!” 圈禁,尚然居。 怜景闻言猛的抬起头望向皇帝,但见皇帝神色泰然自若地应道:“确有此事!” “若是论起亲疏关系,哀家是他的姑母,所以难免要向皇帝问上一句,他究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要将他圈禁在宫中!”这话语气生硬而不客气,大有兴师问罪的声调。 皇帝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朕,他是你的亲戚,所以朕动不得么。 “后宫不干朝政,依朕看,此事太后还是不要过问的好!”皇帝端起桌上的茶,水温刚好,便细细地品了一口茶,转了头对怜景淡淡道:“嗯,这果然是好茶,这水却也是好水!” 怜景闻言只笑着应道:“皇上的胃口那么挑剔,臣妾这边怎么敢大意呢?那是天山的朝露!” 皇帝点头:“唔,果然!” 二人旁若无人地谈话,彻底激怒了太后,她顿时厉声道:“皇帝,虽说后宫不干朝政,但身为尉迟陵越的姑母,哀家理应知道这事的來龙去脉,要知道,若是沒有尉迟一家在沙场上奋勇抗敌,哪里來的天朝稳固的江山,如今皇帝一句话便要将有功之臣圈禁起來,若是给不出个说法,哀家这个做太后的可不依!” “太后!”皇帝冷笑道:“万幸,太后您还知晓自己的身份,就因了您这太后的身份便要废了天朝历來的规矩不成,那么这江山道是姓了姬良,还是姓方,太后您可分得清,!” 太后当下被这话震在了原地,半晌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皇帝缓步走到太后面前,声音很轻,却异常有力:“当日常妃如何将整个后宫搅得鸡犬不宁,甚至在对抗大宛一战中泄露景妃的行踪给敌军,险些误了军机,难道是她一个人便能完成得了的么,朕不说,难不成,母后不清楚!” 太后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只愣愣地望着前方,仿佛是僵硬在了原地一般。 皇帝转了身,不愿再看见太后此刻惊恐失措的表情:“朕本不愿屡次违逆父皇临终前的遗愿,你不要逼朕!” 良久,太后便如回过神一般,声音微微颤抖着道:“李嬷嬷,回永宁宫!” ------------ 第二十三章 脱逃(一) “他,还好吧!”怜景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棋盘边,不住地摆弄着手中的棋子,却不曾抬起头望向安坐在自己对面的皇帝。 “唔!”皇帝落下手中的黑子:“朕知你心中所想,且放宽了心便是,朕定会阻止他!”语罢,皇帝转过头望向窗外,怕是即将降下一场大雨了吧! “呦,秋儿姑娘又來了啊!这次给将军送些什么好吃的啊!”守门的侍卫为秋儿将门敞开笑着调侃道。 秋儿笑着大步迈进门槛:“当然是你们吃不到的了,我们主子说了,给尉迟将军备着的必须是你们平日吃不到的好东西!” 守门侍卫闻言往前凑了凑嬉笑道:“什么好东西,可否让我们哥儿几个也沾沾光,先偏了点儿去!” 秋儿将食盒护在胸前道:“美死你们,主子说了,我们也不是小气,若是你们要吃便自个儿到月华宫领去!”语罢,便快步朝内殿走去。 推开殿门,但见那人依旧安静地坐在案边读书,秋儿摇了摇头,每日依了主子的吩咐來送点心,见到的定都是这般场景,仿佛是自打他來了这里,便是成日成日地读书,这尚然居里倒是有这个优先条件,藏书确是多的数不清,莫不是皇上知道尉迟将军有这般喜好,偏偏将他圈禁在这座殿里,秋儿边这般思忖着,边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在桌上摆好了,这才转过头朝着尉迟陵越道:“将军,静娘娘吩咐奴婢将这些点心给您送來了!” 尉迟陵越闻言抬起头,道:“辛苦你了!”他边说边站起身缓步走到桌边:“帮我谢谢你们主子,其实也不用成日地送东西來,这尚然居里什么都不缺,全然沒必要如此紧着我这里的!” “那怎么行!”秋儿小嘴一扁声音稍带着几分不满道:“我们主子是怕尚然居的东西不可口,主子说这些尽是您当年在将军府喜欢的口味,即便是宫里的御厨也沒几个能做的十分对口呢?” 尉迟陵越笑着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良久方才开口道:“确是家那边的味道!” “那当然!”秋儿得意地笑着道:“若是将军沒什么吩咐的话,秋儿就先回去了!”语罢便转了身欲离去,待行至门口,却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在地,还好扶住了一旁的门方才站稳身子,秋儿满脸通红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尉迟陵越,复又转过头瞧着门口强忍着笑意的侍卫,愤愤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语罢,便快步跑出了尚然居的大门。 尉迟陵越无奈地摇了摇头,待守门的侍卫将殿门复又掩好,方才敛去了唇畔的笑意,他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自门缝里取出了一张信笺,这丫头,这种办法也能想得出來,尉迟陵越笑了笑,将那信笺紧紧握在掌心里,便快步进了内殿。 戌时三刻,见机行事。 短短八个字,却将尉迟陵越狠狠地震在了原地,她想干什么?尉迟陵越将手中的信笺放到一旁的烛火里烧掉,看着字迹渐渐消失在火光里,他紧紧地皱了眉,不论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云一直积在半空中,便是一直将天空罩住,丝毫沒有放晴的征兆,却也不曾落下半个雨滴來。 尉迟陵越望着大殿前的鎏金芙蓉烛台,跳动的烛花闪成视线里最为明亮的一点,此刻,约定的时间已到,大殿四周却一片寂寥,只有偶尔路过巡逻的侍卫整齐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尉迟陵越随意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却半个字也读不进去, ------------ 第二十三章 脱逃(二) 正殿的大门忽然被推了开來,宫婢端着茶盏缓步进入殿内,福了福身便上前将茶斟好,复又退了出去,守门的侍卫借机朝殿内瞄上几眼,以确保自己并未失职,方才将殿门重新合起來,便听闻外面传來脚步声,那声音越來越近,似是尤为紧迫,为着什么极要紧的事情前來,守门侍卫忙定睛望过去,但见來人提着羊角灯,朦胧的灯光中,只见静嫔携着随侍正快步朝尚然居的方向走來。 走得近了方才看清秋儿此刻正搀着静嫔,静嫔的脚步有些不稳,待到行至门前,秋儿瞧着对面的侍卫高声道:“看什么看,我们主子适才扭到了脚,还不赶紧让开,误了事你们担待得起么!” 守门的侍卫一见秋儿神色严肃而焦急,便顿时有些慌了神,因了从來未曾遇见过这般情况,只得敞了门,让静嫔主仆四人进了主殿。 听闻殿外响动,尉迟陵越抬起头,但见静嫔由人搀扶着迈入殿内,他忙起身迎上去:“尉迟陵越见过娘娘!”微微福了福身,算是见了礼,而后便将人让到了软榻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儿应道:“娘娘适才在尚然居附近扭到了脚,这会子怕是沒办法回宫了,方才想到这尚然居里稍歇片刻,再动身回去!” “可传了御医!”尉迟陵越皱了皱眉。 “主子说时辰不早了,不想劳师动众地召御医前來,只说歇息一下便好!”秋儿将静嫔在榻上安顿好,转了身复又走到门边,瞧着门口的侍卫道:“还不将门掩上,若是娘娘受了风,有你们受的!”语罢,便狠力地将门合起來。 尉迟陵越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双瞳剪水,眼光潋滟,只低了头未曾迎上他的目光,他叹了口气小声道:“娘娘何苦如此!” 绮罗真儿盯着自己的指尖,道:“我也不是刻意走了那条路,便就这般巧合地扭伤了脚,全然怪不得我的!” 尉迟陵越转过头望向门口,但见门上隐约映着门外守卫的影子,这才转了头朗声道:“那陵越便不打扰娘娘休息了!”语罢便朝偏殿退去,绮罗真儿抬起头,朝着秋儿的方向使了使眼色,秋儿忙领了一名小太监跟了进去。 本是守卫皇宫的禁卫军,响当当的名头,却被派遣來做门童一样的工作,日子一久,难免心里会有些不平,便也只能服从,仰起头瞧着头顶上的天儿,真不怎么样,一会儿若是下起雨來,又得生生淋上一场,守门侍卫无奈地摇了摇头,忽闻身后的殿门被推了开來,但见秋儿领着一个小太监自殿内走出來,边走边反复地嘱咐着:“你记好,回到宫里便直奔西庑去,找了瑞嬷嬷,让她领了你进偏殿去取娘娘的雅墨绣杏色外披來!”语罢二人已到了门口,秋儿用力地一下将他推到门外:“夜里天儿凉了,不能让娘娘着凉,你快去快回!”那小太监闻言,便低了头快步朝月华宫的方向走去。 秋儿大步迈入殿内,将殿门掩好,方才行至绮罗真儿面前,小声道:“主子,办妥了!” 绮罗真儿点头,殿内不再有人开口。 亥时一过,大殿的门再次被推了开來,秋儿扶着绮罗真儿从殿内走出來,门口的侍卫忙迎上來道:“娘娘可是要回宫去了!” 绮罗真儿点头:“唔,小喜子约莫着该是迷了路,等不得他回來送衣裳了,时辰不早了,本宫这就回去,诸位辛苦了!” 众侍卫福身恭送,待绮罗真儿一行人走远了,一名侍卫忽然转了身自言自语地道:“刚刚娘娘身后跟了几个人!” “三个,怎么了?”对面的侍卫无意识地应道。 “三个,奇了怪了,來时也是三个,那刚刚离开那个……”便是惊天的雷生生打到了头上一般,那侍卫猛的抬起头,转身冲进了大殿之内,桌上的茶盏还隐约冒着热气,而殿内却早已空无一人, ------------ 第二十三章 脱逃(三) 掌茶的宫女将冷掉的茶撤了出去,换上新茶,复又将一旁的灯芯挑了挑,这才退出了大殿内。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微微地仰了仰头,听闻殿门再次敞开,魏九功轻手轻脚地行至殿前,便也就那般立着,一言不发,知他不会无事而來,皇帝复又执起笔,朗声道:“什么事!” 魏九功闻言一惊,背心里生出一身的冷汗來,只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个重点來,最后便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咬了咬牙,道:“禀皇上,尉迟将军他……尉迟将军他不见了!” 不见了。 皇帝执笔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半晌方才缓缓将笔搁在那牙雕龙纹五峰笔搁上,叹了口气,朝魏九功缓缓挥了挥手,魏九功忙退出了御书房的大门。 皇帝用手撑住额头,缓缓闭了眼,早该知道你会如此,这宫里本就沒有什么能留得住你,你如今既然决意离去,朕也不强求,但求你能照顾好自己,万万不要自暴自弃才是。 “皇上,景妃娘娘求见!”魏九功的声音再次在殿外响起,皇帝回过身,高声道:“唔,进來吧!” 殿门在身后重新掩起來,怜景缓步走到皇帝身侧,皇帝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來,只圈着她却什么也不说,神色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怜景的肩上,怜景见状不由心中一紧,只任凭他圈着抱着,已经很累了吧!她知道,适才魏九功已将事情的大概说与了她听,想來,他是想放他离去的吧!本就是为了保护他,方才下了这样一个决定,却被众人误解,他是顶下了多少压力,只固执地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边,这毕竟是护他周全唯一的办法,怜景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累了便倚在我身上睡一会,我在!” 许是当真疲倦到了极致,待皇帝再次醒來时,已近子时,皇帝抬起头,将怜景拉入怀中让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心知自己靠了她那么久,定是将她累坏了,她什么都不问,只任凭自己这般任性,想來,确是只有在她的面前,自己才当真是自己吧!皇帝握紧了怜景的手柔声道:“累坏了吧!” 怜景缓缓摇头:“不打紧,时辰也不早了,这些折子明儿个再看吧!” “他走了!”皇帝轻声道。 怜景看着他落寞的脸,应道:“嗯,我知道!” 皇帝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良久方才低下头瞧着躺在自己怀里的怜景问道:“你这么晚了來找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怜景提了提嘴角,那笑意是如此的勉强,令皇帝心生出几分不安來。 只见怜景起了身将一张信笺放到皇帝的手中,道:“他说要离开帝都,约我们前去,当是饯别!” 皇帝将掌心里的信笺握紧,低了头定定地望着此刻目光有些凄迷的怜景道:“该來的总会來,我们逃不脱,亦无需心存侥幸!” 怜景闭了眼,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会去!” “朕亦然!”皇帝再次用力地握了握怜景的手,仿佛是在昭示着自己此刻的决心一般,怜景一惊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但见他的眼底是那么深刻的坚定之色,良久,她缓缓提起嘴角。 便似是生來就有的默契,好,我们一起去,天涯海角,一起去, ------------ 第二十四章 血洒月华弦歌残(一) “他是我的师傅!” “我自小便习惯了依赖着他,他向來都是那般的好脾气,不论我犯了多严重的错,他都会那么坚定地守在我身边!” “往日种种,都还來不及消散!” 怜景倚在皇帝的怀里缓缓闭了眼睛,皇帝低下头心疼地抚着她的脸颊,却是一个安慰的字眼都说不出口。 马车如常转过巷角停在了那座宅子前,皇帝轻轻拍了拍怜景的背,柔声道:“到了!”怜景点头,起身下了车,缓步行至那门口,便是一动也不动地立着,抬起的手屡次被心中积淀的情愫击溃而缓缓落下,皇帝亦是不言,只立在她身旁,这是她要做的事,他知,只守着便是最好的方式。 “该來的总会來,我们逃不脱,亦无需心存侥幸!”怜景想起那日皇帝的话,心里忽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來,该來的总会來,既是如此,何苦作茧自缚。 怜景缓缓抬起手,推开了眼前的大门,夜凉如水,柔和的月华洒满庭院,青石板的茶几上不再是浓香依旧的茉莉清茶,虽是有酒有菜却仍沒了往日的那般惬意,皇帝握了握怜景的手,拉着她大步迈入院内。 那人倚在二楼的廊柱上,望着院子里那张日渐清瘦的脸庞,终还是牵累你受了苦,我本不想如此。 “公子!”云兮立在东方流白身后轻声道:“您该下去了!” 东方流白回过身,只缓缓点头。 在怜景的记忆里,一直都有这样的场景,每次父王外出狩猎回來,都会大摆筵席庆祝,这是图尔的规矩,素來如此,而令她印象深刻的,却是每次父王回來,草原上都会响起的笛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萦绕在整个草原的天宇之上,便似是有了灵魂一般,久久不曾散去,那盘旋在半空的苍鹰,似乎都为此而驻足倾听,那是苍都最动听的声音,至少在怜景的心里一直是如此,而那笛声背后立着的,便是她最最心疼的人,她知他的不快,知他的难言凄苦,知他的勉强笑意,但是如今的她,却发觉自己原是一无所知的,确是自己自以为是了。 怜景抬起头,望着楼梯上正缓缓走下來的东方流白,依旧笑着放开了皇帝的手飞快地奔到他的怀里,轻轻地用脸颊蹭着他的胸口,撒娇地开口:“师傅,师傅那么慢,景儿都等急了!” 东方流白愣了愣,鼻子微微地酸涩着,只伸出手拥住她道:“我的小景儿,让师傅瞧瞧,是不是瘦了!” “谁说的,才沒有呢?”怜景抬起头,笑着望着他。 东方流白放开她,忽然正色道:“若是他日后欺负你,师傅必不轻饶他,管他是什么皇帝,即便是玉帝老儿,师傅都定要叫他好看!” 怜景缓步走到皇帝身边,转过身道:“师傅莫要担心,景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哪里敢对不起景儿啊!”语罢,便笑着望向皇帝此刻略显无奈的神情。 云兮自厨房的方向走出來将烫好的酒摆在桌上,道:“公子,酒菜都快凉了!”怜景闻言转过头,在望见云兮的那一刹那陡然僵直了身体,她缓缓回过头望向对面的东方流白,他是那般自若地直视着她,似是本就不想有分毫的隐瞒,若当真是如此,当初又何苦这般待我。 怜景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重新将笑意搬上了唇角,拉着皇帝道:“师傅素來贪吃,他家里的酒菜,定是错不了的!”语罢便径自快步朝桌旁跑去,岂料不小心踩到了碎石子,一个踉跄便跌倒在石阶上,膝盖顿时磕出血來,旁边的二人一惊,同时冲过去将她扶起來, ------------ 第二十四章 血洒月华弦歌残(二) 怜景却只是努力地笑着,那般地努力,笑得眼泪险些落下來:“不打紧的,一点小伤,更何况,师傅是天下第一神医,即便我中了不得了的毒,师傅都是有办法的,这又算得了什么?”语罢,怜景便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东方流白的脸,东方流白只是沉默着接过云兮递來的药,小心地处理着她的伤口,不曾迎上她的目光。 良久,怜景忽然笑出声來,她只转过头,望向皇帝,声音极其轻快地道:“皇上你瞧,师傅身体向來就不好,久病成医也沒什么不可能不是,我那日就这般想着,或许师傅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夫也说不定,宫里那些个御医也都该退休了!” 皇帝的心狠狠地痛着,他分明望见了她眼底的绝望,那绝望是深紫色的,几乎快要将自己的心深深淹沒,她分明痛的那么彻底却缘何开不了口,说不出,道不明,只得一个人生生忍受着,东方流白,你如何忍心这般待她。 待东方流白将怜景的伤口包扎好,方才抬了头,却也不曾望向她,只淡淡道:“即便师傅是天下第一神医又如何,总不能成日守在你身边的,你当学会照顾好自己才是!” 怜景苦笑,任凭皇帝将她按到桌边坐好,她抬起头望向一旁斟酒的云兮,开口道:“云兮姑娘不坐下來一起用么!” 听闻怜景这般自然地叫出自己的名字,云兮只微微摇了摇头:“二位是公子的贵客,云兮站着伺候是应该的!” 怜景冷笑:“你是当真喜欢东方流白到如此境地,还是欲求以此报什么救命之恩之类的!”这话充满了嘲讽之意,云兮抬起头略显愤怒地望着此刻怜景望向东方流白的神色,但见东方流白依旧一言不发,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云兮不再多留,快步退了下去。 东方流白微微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残月,绝色的脸上是难言苦涩:“饮尽这一杯,我们便來讲一个故事吧!” “曾经有一名女子爱上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她爱得那般惨烈,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身份,为只为留在他的身侧长久的守候着这份得來不易的爱情,那名男子许了她海誓山盟的承诺,然后将她风光地娶回了家,她每日傻傻地等,痴痴地等,却终于发觉自己能够与男子相聚的时间越來越短,她终于明白高高在上的含义,便是妻妾成群,无暇顾虑到自己的情绪!” “她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不愿这般任人摆布,于是,她命人寻遍天下美男子,并偷偷离家与之相会,她年华正好的日子,全然浸染在了无边的爱恨纠缠中,她弄不清自己究竟爱他多一些亦或是恨多一些,可是她终归是太傻了,在她与外人生下了一个孩子之后,竟忽觉无颜再面对他,他也已鲜少來看她一眼,至死,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竟这般傻傻地爱了他一辈子!”东方流白苦笑着站起身,猛地抽出腰间的软件直指皇帝,声音依旧是那般的轻:“站起來吧!姬良君释,今天,总该为这恩怨寻一个说法!” 皇帝缓缓站起身,怜景忙拉住他的衣角,便在那一刹那,颈上一凉,一把匕首已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微微转过头,但见云兮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将手中的剑,交到皇帝手中,皇帝最后转过头,安抚地望着怜景,他不曾开口说出一个字,只一个微笑的眼神,便抚平了怜景心中的惶恐,她忆起來时的决心,便不再恐慌:天涯海角,一起去, ------------ 第二十四章 血洒月华弦歌残(三) 怜景闭上眼,剑与剑相互摩擦发出的尖利刺耳的响声在耳畔不断响起,她只安静地闭了眼,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接受,但是沒有人能够左右见到结局后的我,去留早已无意,又何苦执着于这人世点滴。 随着一声长鸣,剑气四起,将怜景耳畔的碎发扬起,一切便归于平静,怜景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皇帝背对着自己,手中的剑直直地指向东方流白的喉咙,二人谁也不曾动,只那般静默地立着。 东方流白转过头,目光是那般地柔和,便如儿时那般落在怜景的身上,令怜景的心沒來由的一阵抽痛,为何会是这般结局,为何自己深爱的人要拔剑相向,若是自己前世犯下的错,那么理应由自己來偿还,为何还要牵连他们在内呢?怜景不敢再去看东方流白的眼睛,只强迫自己合上眼,下一刻,顿觉自己颈间冰凉的触感已然不见,心下一惊,猛地睁开眼,只见云兮手执匕首正朝着皇帝直直地刺过去,怜景脑袋顿时一热,飞快地冲了过去,够了,若是前世欠下的债,我來还便是,老天爷,求你不要用我最爱的人來折磨我。 怜景飞快地冲过去挡在了皇帝的身前,然后闭上眼,到此为止吧! 便是在那一刹那,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因了一双有力的臂膀在那一刻紧紧地将自己拥入了怀中,那胸膛里的心跳如此地剧烈,仿佛要跳出來一般,她未曾來得及睁开眼睛,但却分明熟悉他周身的气息,眼角便这样流下泪來。 “陵越!”皇帝惊呼出声,顿时丢掉了手中的剑,一旁的云兮未曾料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只呆愣地站在原地。 怜景睁开泪水模糊的眼睛,抱住尉迟陵越缓缓下滑的身体,喃喃开口道:“傻瓜,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冲出來!” 尉迟陵越缓缓提起嘴角,苍白的唇微微张开,仿佛卸尽了一身的羁绊:“我答应了会一直守护你和皇上,绝非戏言!” 怜景狠狠地咬住下唇,转过身高声朝着东方流白道:“师傅,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哪怕是用我的命來换也沒关系,求你,一定要救他,他不可以为我而死,不可以!” 东方流白踉跄着脚步赶过來,却被尉迟陵越喝在了原地:“不必了,权当是我替姬良君释一死,一命偿一命,你总该罢休了!”这语气是那般的坚决,不容人有一丝的返还余地。 皇帝望着尉迟陵越坚定的神色,厉声道:“你听着,我不要你替我去死,这本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你给我好好的活着!” 尉迟陵越苦笑:“太迟了,匕首上有毒!” 他分明感觉到怜景抱住他身体的手臂顿时僵硬在原地,然后她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脸颊上的泪不停地落下來砸碎在他的胸口将衣襟上的血迹洇染开來,开成那般凄艳花,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花,美得他不忍闭上眼睛,然而,终还是太迟了,他缓缓抬起手,擦拭着她眼角的泪花:“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流的泪,我会记住!” ------------ 第二十四章 血洒月华弦歌残(四) “那日在将军府外见你,你开口叫我尉迟大哥,我便已然明了,一切皆是注定了的,怪只怪我沒能早在他之前遇到你,倘若如此,我定然会将你牢牢锁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景儿,终我一生,我从未后悔遇见你!”尉迟陵越转过头,拉过皇帝的手,复又将怜景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并非是我将她交到你手上,而是命运使然,你当珍惜,好兄弟!” 尉迟陵越缓缓地闭上眼睛,看不到,听不到,只剩下自己渐弱的心跳,景儿,我从未奢望过你许我來生,可倘若有來生,还能遇见你,我依旧愿意如此守候,哪怕如今世一般,不能占有你的心,我依旧只能偏执着站在你身旁,你可愿意原谅我,在临别的这一刻,我终于占有了专属于我的拥抱和泪水,即便是只有这么多,亦已足够。 从此,我爱你,便当真全然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犹记得初遇那年,你仰起头望着月,那神色是如此的清澈而悲戚的美丽着,那时的我便知晓你终有一天会成为皇上心中的唯一,却不曾想,于我亦然,记忆中渐行渐远的你,却在我的心里扎下深深的根,來源于前世,直至沧海桑田。 我对你的心情,始终就只有那一句。 为了你,我愿背叛全天下。 怜景将尉迟陵越轻轻地放在地上,转过头望向立在一旁目光恍惚的东方流白:“这样,还不够么!” 东方流白沒有抬起头望向她,只低声应道:“不够!”他转过头,望向一旁双目血红的皇帝,继续道:“我们的恩怨,当由我们來解决,母亲临死前便是这般嘱托的!”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夹杂着那么深刻的怒意:“好,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但见东方流白轻转身体挥剑刺向皇帝,那凌厉的剑气寒过冰山之巅的千年寒冰,怜景知道这一次他已经拼尽了全力,她转过头有些慌乱地望向皇帝,只见他快速闪身避过那剑气,然后用尽气力迎上东方流白的剑,。 怜景如何都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呆愣在原地亲眼看见那剑带着刺眼的寒光刺入东方流白的身体,在皇帝飞身迎上那一剑的刹那,东方流白竟然撤回了他手中的剑,反而用自己的胸口直直地迎了上去…… “不,!”伴随着这一声叫喊,云兮顿时无力地跌倒在地,然后她拼命地爬起來冲过去,可是双腿在那一刻却不听使唤,再次跌倒在地,直到再也站不起來,她依旧用力向前爬着,每一步都是那般的艰难。 皇帝手中的剑落在地上,他愣愣地望着倒在血泊里的东方流白,想來,竟是自己愚昧,他本就是一心寻死而已。 “公子,公子,云兮求求你,不要丢下云兮一个人!”云兮爬到东方流白身边将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里,东方流白依旧笑着望着她:“哭什么?这本就沒什么好难过的不是么!” “公子,你怎么这么傻,云兮知道你原本的用意,可公子的命不是那么贫贱的,公子的命对云兮來说是最珍贵的,是值得用云兮自己的命來守护的东西!” 东方流白缓缓摇了摇头,他将目光转向一旁呆立着的怜景,她就是那么僵直着身体立在原地,什么也不说,确是她一贯的方式,东方流白就这样望着她,目光依旧柔和,夹杂着那么复杂的情感在里面,他喃喃开口叫她的名字,他叫:“景儿!” 仅这一声,便崩塌了怜景所有的防线, ------------ 第二十四章 血洒月华弦歌残(五) 她拼命地擦干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这不是师傅喜欢的景儿,在师傅的心里,景儿一直都是那么坚强的存在,不能哭,不能。 她缓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提起嘴角:“师傅!” 东方流白的眼底闪烁着那么耀眼的光芒,他朝她伸出手,却终还是自觉沒了资格,只缓缓地放下,望着她通红的眼睛,说:“你们早已知道,我的母亲便是先皇的妍贵妃,而我便是她私通宫外男子生下的孩子,母亲为了先皇耗尽了自己一生的力气,不论是爱还是恨,她都将自己全部的青春给了他,至死,她才明白,原來自己还是爱他的,这份偏执的爱,却让我无法不去记恨,我从出生,便被母亲万般嫌弃,她将我当成阻碍她和他相爱相守的最大阻碍,但我不怨,这是命!” 怜景微微仰起头,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才开口道:“师傅,先皇是爱妍贵妃的,你知道后宫中太多的恩宠是会遭妒的,为了保护妍贵妃,先皇才刻意冷落了她,她是被爱的!” 东方流白闻言一惊,只缓缓闭了眼,苦笑着:“原來如此,母亲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他睁开眼睛,那般不舍地望向怜景:“景儿,你是第一个愿意真心接纳我的人,在整个图尔,你是唯一一个我想保护的人,如今,却是我伤你最深,你可怨我!” 尚不待怜景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怨吧!你理应怨我的,为了复仇,我夜探断鸿楼,在楼内的暗格里放进了母亲生前的手札,暗中勾结了大宛找寻机会深入到皇帝身边,谎称自己为云氏后裔骗取你的同情,我甚至与常妃合作置你于危险之中,我是如此的自私!” “不,师傅!”怜景用力地摇着头:“每次常妃要加害于我,你都救了我,你依旧在履行着保护我的承诺!” 东方流白勉强地笑了笑,依旧是倾城倾国的笑容,便如那是在草原上的回眸,泛着最纯净最柔和的光,怜景看得懂其中的孤独和恐慌,师傅,你会怕吗?一个人离开去到另一个世界,你会怕吗? “师傅再吹一次那首曲子给你听,可好!”东方流白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已然长大,不再需要自己的守护,所以,当所有的一切全部结束,他便可以放心离开,不枉这一世,她如此的依赖。 怜景不断的点头,颗颗泪水狠狠地砸碎在地面上。 东方流白执起那从不离身的玉笛,缓缓地吹奏起來,依旧是昔日最动听的调子,却成了怜景心口上最深的伤痕。 她恍惚想起那一年,他远行回來,立在她的面前,周身的高草将他围绕其中,在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的那一刹那,他提起嘴角,忽然就微笑了。 他说:“景儿,你是师傅一辈子的宝!” 他说:“景儿,即便是有一天你犯下了全天下都不能宽恕的罪过,师傅也定会在你身边!” 他说:“景儿,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 师傅,我相信你,即便全天下都背叛了你,不肯相信你,我都会愿意站在你身后长久守候,这一次,你还会告诉景儿你相信我么。 她轻轻地跟着曲调,哼唱着,这调子仿佛永不会终结一般,他吹,她來和: 巍巍江山九霄寒。 感君思念清秋半。 若得玉成双栖燕。 血洒月华弦歌残。 ,,,,,,,,,,,,,,,,,,,,,,,,,,,,,,,,,,,,,。 finally,结局终于要來临啦~~~ ------------ 第二十五章 帝宫赋(一) 寅时一过,天开始降下蒙蒙细雨來,淅淅沥沥的雨滴滴落在马车的棚顶上,发出阵阵声响,马儿一声嘶鸣,便奋蹄而去,未曾惹起半寸尘烟。 高高的城墙之上,原本极暗的夜色里泛起几盏灯光,魏九功撑着青稠大伞,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转过头望向自己的主子,便是那般呆呆地立着,良久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魏九功甚是担忧,天儿本就极凉,这会子又无端降下些雨水來,若是皇帝因此而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却又不敢上前提醒,只惴惴不安地守在身后。 皇帝定定地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阵阵马蹄声,仿佛是紧叩在自己的心口上,那般痛楚自是不能言语的。 他想起那日怜景立在断鸿楼前的院子里,背对着他仰起头,声音依旧是那般的轻柔动听,她说,她要回去,她要带着师傅回到她的草原上去。 当时的他,半晌未曾说出一个字來,他亦是知晓,倘若当日自己不曾拼尽全力迎上那一剑,东方流白也不至会死,他知,即便她心里不怨,亦是沒办法平息得下來的吧!可是她却只是缄默着不说。 她说:“我想回去,带着师傅回到苍都,那是我和他最初的记忆,如若可能,我多么希望时间也可以随我们一道回去!”那时的她转过身,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他,她说:“可是?我是那般的贪心,我知倘若时间回去,我便要失去你,我不愿失去这些回忆,所以,你便让我一人回去!” 他闭上眼,忽然觉得眼前这几步的距离仿佛是相隔几世的风景,他无能为力,他和她之间的距离顿时成了沧海桑田的距离,他够不到她,她却只是望着他。 “尉迟大哥走了,是为了我们之间的自私才这般年轻就走了!”她不再看他,只低声道:“倘若他还活着,他还听得到,定然不会赞同我现在的想法,但是,我真的沒有办法!” “我知你心中所想,静一静总归是好的!”他清楚地了解她心中的羁绊,因了此刻在他的心里亦是同样的思绪,可是?原本的相爱,就要这样灰飞烟灭了么,他不甘心,他如何能甘心,。 “你,可还会愿意回來!”他低低地问着,带着深度的恐慌,他害怕听到她否定的答案,他害怕接受她要离开自己的事实,可他早该知道她不会回答他,便如数年前在图尔的草原上那般,她依旧用那双澄澈的眸子迎上他的目光,问道:“你,可愿意來找我!” 皇帝微微提起嘴角,他懂,全天下皆可不懂她,但惟独他是全然沒有资格的,他缓缓点头,那一刻,她沒有如常地跑过來将自己重重地跌在他的怀里,她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提起嘴角。 皇帝闭上眼睛,不愿亲眼看见那奔驰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的刹那,只转了身开口道:“魏九功,我们回去!”一开口却是惊人的沙哑。 魏九功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赌气地半晌未曾开口,皇帝转过身苦笑着望向他复又开口道:“你闹什么脾气,莫不是要将朕冻死在城楼上!” “奴才不敢!”魏九功忙福了福身,继续道:“奴才不懂,皇上为何就不能……” “不是朕不能!”皇帝打断魏九功的话:“而是朕知,她不能!”语罢,便大步朝城楼下走去,魏九功撑着伞忙跟上去,口中照旧高声道:“排驾断鸿楼,!” ------------ 第二十五章 帝宫赋(二)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怜景倚在马车里,目光空洞而沒了分毫的神采,终还是太累了,所以,他们才统统离自己而去,只是因了这世间的一切早已令他们不堪重负了,事到如今,是自己一直在执拗着心中所思所想,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们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却忽略了生死的力量。 她清楚地知道在自己的身后,定会有一道目光时刻紧随着自己,不论天涯海角,便如最初的誓言一般,任凭沧海桑田亦不会有分毫改变,然,终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给彼此一些时间,让这些难以消融在心口的,已然成其为往事的点滴,融入自己的血液,渐渐变成能够接受的过往。 释,对不起,我还是无法坦然面对,不过还是要感激你给我时间,给我们之间的一切一些时间,我承诺你,一定会好起來的,倘若那时你还愿意爱我。 但如今的你,已然给了我全世界最好的礼物,怜景轻轻地将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表情渐渐变得温暖而幸福。 世间之事皆有因缘,只盼你我姻缘未尽,得以來日重聚,那时再握紧你的手,共同实现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约。 天朝宣昭二年,博尔术特怜景于苍都诞下一名男婴,取名姬良容樾。 天朝宣昭三年,姬良君释一统匈奴、犬戎、南夷诸国,实现大一统,同年底,与波斯国缔结兄弟盟约。 天朝宣昭四年春,以通敌叛国罪处丞相常禄死刑,抄其全部财产充归国库,立端妃为正宫皇后,统领后宫,同年秋, 静嫔因病薨于月华宫,追封静贵妃。 天朝宣昭五年,姬良君释宣告退位,传位于太子姬良容樾,任命昶瑞为辅政大臣,同年底,新君登基,次年改元宣治,万民朝拜,凡天朝子民免赋税三月,周边附属国免贡赋一年,大赦天下,以昭圣恩。 ,,摘自《天朝遗史?宣昭卷》 宣治元年,科尔沁。 “哈吉大叔!”怜景掀了大帐的帘子,大步迈入帐内,朝着一旁的老人高声道:“哈吉大叔,真儿呢?” 哈吉回了身,瞧着正捧着一大堆柴火的怜景,忙迎上去将她手中的柴接下來放到一旁,这才开口道:“真儿去了灵庙,走了沒多大工夫!” “灵庙!”怜景疑惑地摇了摇头,忽然惊觉般道:“今儿个是六月初七,我怎么把这么要紧的日子都忘了!”语罢便快步朝帐外跑去,边跑边高声朝身后道:“哈吉大叔,不用等我们回來吃晚饭了!” 将备好的香捧了大步迈入灵庙的门槛,怜景微微提起嘴角,只朗声道:“师傅,景儿來看你了!”边说边快步走到香炉边,将手中的香点燃而后恭敬地拜了拜,复又将香插入香炉中,这才又取了一炷香望向一旁的女子,但见那女子身着雪青色长裙,一头泼墨长发轻轻绾在脑后,见怜景走过來,只淡淡地笑了笑,道:“來了啊!” ------------ 第二十五章 帝宫赋最终回 怜景望着她半开玩笑道:“我们俩的帐过会子再算!”语罢便转身面向眼前的灵牌,面色渐渐变得柔和而温暖:“尉迟大哥,景儿來看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可好!”她顿了顿继续道:“真儿在我这里过的很好,你且放心,我决然不会亏待了她,难得她如此待你……” 待怜景将手中的香再次插好,这才回了身望向一旁的绮罗真儿,道:“这等大事,你也不等我一起來,倒自个儿先跑來了!” 绮罗真儿笑着应道:“若是不想等你,便不叫哈吉大叔在帐子内候着了!” 怜景走到她身边拉住她道:“是是是,是你等我,倒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景儿这厢有礼了!” 绮罗真儿闻言笑着拍了拍她拉着自己的手道:“如今这境地,于我已是恩赐了!”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望着那灵牌,继续道:“两年前,是皇上给了我恩赐,将我在皇室玉牒里除了名,令我得以带着尉迟将军的灵牌出宫,一年前,是你给了我恩赐,令我在这广袤的草原上觅得一席之地容身,我无一不心存感激!” 怜景拉住绮罗真儿的手道:“怎想着提起这些个沒用的事來了!” 绮罗真儿摇头,只紧紧握住怜景的手道:“你,如今还打算继续这般下去么!” 怜景闻言一惊,只别过头去望向门外的天空,喃喃道:“不然又能如何呢?” “你知他已宣告退位,你知如今御极的是你们的亲生骨肉,他已然如此,你还要多求些什么呢?” 怜景放开绮罗真儿的手,缓步走向门边,轻轻地倚在门框上,微风拂起她耳畔的碎发,她缓缓闭上眼,第三个,这已是离开他之后的第三个夏天了。 待世间繁华落尽,你可还愿回到这片初时的土地上,淡看云卷云舒,浅闻花开花落。 绮罗真儿不言,只默默地望着她,半晌,但见怜景转过身,便如往日那般轻快地开口道:“我去苍灵河打水,我们今儿个照例在这灵庙过夜!”语罢,便飞快地奔出了门口。 绮罗真儿望着她逃也似的步伐,无奈地摇了摇头,缘何这两个人都是这般固执,只因了当日许给对方的承诺便三年不见,即便是当日将容樾接入皇宫时,他与她都死守着这承诺如何都不肯见对方一面,尽管已被思念折磨得体无完肤,这样的惩罚,已然足够了吧!绮罗真儿转过头望着灵牌上的那个名字,兀自呢喃着:“尉迟将军,他们为了你已然忍受了整整三年的折磨,如今也总该是足够了吧!” 便如如今的我,在受尽了之前宫中与你能见不能言的折磨,方才换得今日的相守,我早已自觉知足,即便你不能在我身边,哪怕是问我一句,还好么。 绮罗真儿将灵牌紧紧拥在胸口,缓缓闭上眼睛。 怜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逃,是的,自己的确是逃了,因了绮罗真儿的那番话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胸口上,痛的她就快无法呼吸了。 三年,终归是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光,可是?三年,是否已然足够了呢?我们对彼此的惩罚,是否足够了呢? 怜景立在苍灵河畔,愣愣地望着水中的倒影,依旧是曾经的容颜,三年的光阴似乎不曾改变什么?可是?无法掩饰自己日渐苍老的心,已经很疲惫了,为了等待,已经疲惫不堪趋近死亡的心脏是否还能重新找回曾经的温度呢?她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见水中的倒影里闯入了另一个身影。 猛地抬起头,但见一匹受惊的马正飞快地朝自己的方向奔驰过來,那马背上驾马之人,正试图将失控的马平息下來,然而,那马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马上之人情急之下用力扯紧缰绳,下一刻便被马儿用力甩了下來。 他自马上跌落,刚好落在她的面前。 她低下头望向他,刚好迎上他抬起头望向她的目光。 那桀骜的目光依旧是那般的深邃而动人心魄。 他看见她安静地立在自己的面前,不拘言笑地望着自己,便如初遇。 苍灵河水潺潺流过,淡漠了的是谁的流年,亦或是谁的目光,。 草原的天空下,放牧归來的孩子们围在一起,牵着手在古树下唱着那首熟悉的歌谣: 帝宫一顾,红颜皆尘土。 窄袖清风为君舞。 高墙折柳,珍珠积作墓。 葬得帝宫春如水。 葬得君王千秋岁。 葬得回眸山水笑。 葬得红烛苦春宵。 君莫舞,君不见。 万千尘寰皆作土。 浮云悠悠琴声残。 犹歌当年,帝宫赋, ------------ 终——写在后面 我亲爱的朋友们,《爱妃别逃,朕需要你》到这里就已经完满结束了。 在我的心里,一直纠结着这几个主角的结局,最终出现这样不怎么美满的结果也是经过很长时间挣扎的。但是幸好,相爱的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这是我古典文的第一本完结作品,言辞不够优美,情节铺设不够引人入胜,但终究是我最心疼的一个故事。虽然没能将我脑海里酝酿许久的故事以一个最完美的姿态呈现出来,但我依旧希望我故事中的孩子们,曾牵动过你们的心。 写着本小说的时候,我高三,正是马上就要高考的关键时刻。 我在复习课上不间断地写着小说,看着我们的怜景和我们的君释,我们的陵越我们的流白,看着这些人纠缠在一起的命运,不能自拔。因为这样,还被班主任拉到了年部接受批评教育,呵呵,可是我终究还是太过固执。甚至可以称为偏执。我挚爱的文字和我挚爱的故事,是不能割舍的青春最华美的篇章。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够坚持宣泄的方式。 每个人在最最紧张的情况下,都会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发泄方式,否则膨胀的心脏总有一天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彻底崩塌爆炸,不过还好。我有我的字。 这个故事里的恩恩怨怨都将告一段落,我也一直在酝酿,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的子孙还会有怎样纠缠的故事,其中也有一定的伏笔。呵呵,但在我将整个故事构思好之前,是不会动笔的。怕自己不负责任的说~~~所以,如果各位亲爱的有喜欢的角色,或者心中有想要的小片段,可以给我留言,等我开了他们后来的故事,一定满足大家的要求~~~ 另外就是,请大家支持糖糖的新文《谁说入宫就是妃:爷,我认定你了》! 这是一篇清穿文,康熙年间的故事~~~ 在此附上内容简介: 我是谁? 他们说我是舒穆禄雪梅的丫鬟,说我是孝庄派去明府的细作,说我是待选的秀女,说我是坤宁宫的女官,说我是纳兰公子心心念念的表妹,说我是裕亲王福全的女人,说我是康熙最爱的人......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 在这偌大的清朝,绵亘的历史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只知,此生只望见一人的身影立在雨中的屋檐下,转头朝我微笑。 那一笑,便是倾尽了我此生所有。 入宫,与君相隔。却意外地被人守护起来。 这到底是谁对谁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