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楔子 前世因,今世缘 晏梓,东夷都城。 两军对垒,各自戒备,战马嘶鸣之间,铁甲战衣散发着冰一般冷峻的寒光。 隆冬已至,天气格外的冷。护城河的水已经结了冰,厚厚地铺了一层,踩上去厚重结实,只是滴溜溜地滑。 这是围城的第十五日。 轩辕慕枫用力拽了一把快要从肩膀上掉落的战甲,没戴手套的手在寒风中几乎冻得没了知觉,他只觉得指头发麻,双手用力搓了搓,才觉得勉强好了些。 “什么时辰了?” 高大的男子身形挺拔,站在烈烈寒风中,依旧如同苍松一般,令人敬畏。 “回皇上,辰时刚过。” 身边的副将递过在火堆旁烤了半天的水袋,他没带头盔,神色疲倦,但还是一脸镇定。 “不喝了,你留着吧!” 轩辕慕枫挥了挥手,这天儿冷的厉害,水袋里的水早就结成了冰,需用火烤半天方能饮用,若是渴了,随便抓上一把雪吃了解渴便是,何必那么麻烦? “差不多了,准备攻城吧!” 举手投足间,环绕着人间帝王该有的威严之气,他是王者之尊,更是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统帅。 “呜呜呜――” 号角声骤然响起,巨大的声响划破天际,士兵们戎装以待,喊着号子,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尽管一轮红日当空,可天却冷透了,仿佛连天上的云朵都要结成了冰。 轩辕慕枫披挂上马,腰间的宝剑似乎感应到了大战即将来临的杀气,铮铮地抖动个不停。 “兄弟们,儿郎们,打下了这座城,东夷就是咱们的了!” 抽出腰间的宝剑,指向前方,轩辕慕枫的语气威武豪壮,话音未落,双腿一夹马腹,竟然第一个冲了出去! 士兵们见统帅如此,心中的一腔热血更是奔涌如浩瀚江海,士气如虹。 “哼,不自量力!” 尽管在千军万马奔腾之中,但是,一个声音却仿佛从天而降,醇厚中带着几份冷傲,竟然是硬生生地穿透了时光的界限,在每个人的耳畔炸裂开来! 轩辕慕枫拎着马缰的手忽然用力一扯,他几乎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那个声音,那不是―― 怎么可能会是她?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稳稳立于原地,轩辕慕枫抬头望去,城墙上,一袭白衣翩然,迎风招展,却冷傲如同秋水寒蝉,绝美的脸上,全无表情。 女子傲然而立,白衣长剑,肃杀之气溢于言表。 “玉衡?” 他微微错愕,但还是忍不住喊出了那个名字。 “是我。轩辕慕枫,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我竟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我如此!” 城墙上安静伫立的女子沉声呵斥,竟然直呼帝王的姓名,而轩辕慕枫对此似乎并没什么异议,而是遥遥看着她,神情变换,难以捉摸。 先是背叛你我之约,另娶他人;之后竟然派出杀手连番追杀,势要置我于死地。甚至―― 难得我竟为了你,付出如此代价! 我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不出,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玉衡狠狠咬着下唇,血珠从齿间滑过,右肩上的疼痛几乎要让她站立不住,渗入身体的寒冷,几乎要将她的每一寸血脉硬生生冻成冰! 玄冰刺又如何,就算有这封印在身,我也一样能灭了你十万大军,毁了你的千秋基业! 玉衡冷哼了一声,将左手一抬,握拳。 她的手腕上戴了个样式古朴的镯子,通体漆黑,上面隐约有雕花细纹,握拳之间,镯子忽然爆发出明亮耀眼的白光,将她周身团团围绕起来! 玉衡将右手伸进那团白光里,用力一拉,竟然扯出一支几近透明的长萧来! “玉衡,你听我解释!我从未想过要伤你,真的!” 轩辕慕枫急切地要解释,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几乎呆了。 玉衡将长萧送到唇边,吹出第一个高亢嘹亮的音节,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凭空之间乌云密布,挡住了太阳,寒风呼啸,飞沙走石。 天降异象,双方士兵们大惊失色,纷纷抱头逃窜。轩辕慕枫胯下的马儿被狂风吹得几乎要站不住,嘶鸣着,勉强被他拉住了没动。 然而其他的战马却纷纷嘶鸣着甩开身上的人,在人群里来回狂奔。 “这一曲《凤凰栖》,凤凰非梧桐不栖,吾非君亦不能相守。原来到头来只是这样一场笑话!哈哈哈哈!” 玉衡放开长萧,朗声说道,语气悲凉而愤怒。 语罢,将长萧送到唇边,呜咽着吹了起来! 轩辕慕枫深知玉衡精通音律,可是未曾想到,竟然是这般能呼风唤雨的地步,狂风大作,他立刻挥手示意全军撤退,后撤二十里暂避,可是在风沙中,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曲调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可是也越来越尖锐刺耳,士兵们纷纷捂着耳朵惨叫,有的甚至口鼻都流出血来! “砰!”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身体爆裂开,化作模糊的血肉。 轩辕慕枫竭力以内息运转抵挡音律的攻势,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惨死于此,他知道,此时能做的,只有出手阻止她! 天性善良的玉衡,怎会残暴到铸下如此杀孽? 身子一纵,宝剑一横,轩辕慕枫已经跃上城墙,他的武功精湛,尤其剑术更是天下无双。一剑刺出,正是直取玉衡的要害,半分不留情面! 玉衡脚步微错,身子转了个圈,贴着轩辕慕枫的剑尖滑了过去,吹奏却未曾停止,箫声忽高忽低,一会儿似娓娓哭泣,一会儿又似厉声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玉衡!够了!” 轩辕慕枫试图阻止,剑招凌厉,可是女子的身法似乎更快,仿佛鬼魅一般。 “够了?凭什么?” 玉衡箫声一停,玉箫横打,竟然是剑招,剑气凌厉,轩辕慕枫连连后退,惊讶道:“天辰剑法?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辰剑法相传乃是天辰山凤凰谷一脉相承的剑招,天辰山内有湖泽水路,可直通天界璇玑十六岛,而生活在这里的辰族,据说拥有上古神兽凤凰的血统,隐秘世事已久。 “事到如今,你已经无需知道了。” 玉衡把长萧回到身前,抬手从中一抽,竟然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 只是这宝剑比寻常的剑短了少许,剑身白光四溢,剑锋寒洌,一看就是天下无双的神兵利器。 原以为用十六枚玄冰刺封住了她的仙骨,她就可以真真正正地跟他一样,做个凡人了。可是没想到,天界星主,竟然败在了一个凡间女子的手上! 你负我至此,我怎能容你还活在这世上! 玉衡此时已经愤怒到压抑不住内心的火气,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要炸裂开,越烧越旺,只有血,只有血才能平息这一切! 手中宝剑直刺,剑尖上下翻飞,招式如同天女散花,缤纷中杀机四起。 轩辕慕枫躲闪不及,噗嗤一声,眼见剑尖刺入自己的胸口,冰冷的寒意触碰火热的心脏,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碎了,缓缓地往外流血。 玉衡的瞳孔是血红色的,不复从前墨色的婉转灵动,其中只剩无尽的杀伐之意。 “玉衡,你竟是如此恨我吗?” 他喃喃自语,玉衡将剑尖一寸一寸刺入他的胸膛,每深入一分,他唇间溢出的血,就多了一点。 如此凌厉的剑气入体,此刻经脉尽碎。 “皇上!” 副将眼见轩辕慕枫中剑,却被狂风卷着沙尘围困,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恨不得,你死。” 玉衡拖长了语调,忽然挥手拔剑,血色飞溅,轩辕慕枫按着胸口,踉跄着,不让自己倒下。 “如果,你真的如此恨我――” 轩辕慕枫看着女子身上的白衣染了血,朵朵红莲绽开,仿佛那一夜,她身上如火般绚丽缤纷的嫁衣。 “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他的语句破碎不堪,带着无比哀伤的神情,看着玉衡持剑而立,神色清冷。 叮当,一个小物件儿落在结了冰的地面上,骨溜溜滚出去,一直滑到玉衡的脚下才停下来。 玉衡瞥过去,忽然一愣。 怎么会? 这东西他竟然还戴在身上? 那么当初骗她上当的那个信物,又是从哪里来的? 顾不得想那么多,因为轩辕慕枫已经轰然倒下!玉衡几乎是忍不住地上前一步,将他接在自己怀里。 “对不起――” 轩辕慕枫的语气已经很是微弱,但是却缓缓扬起嘴角,露出勉强的笑意。 “是我,不对,我不该,娶了别人――” 玉衡的眼泪骤然滴落,原本以为轩辕慕枫伤她如此,他死了,是应该开心的。可是为什么见他如此,自己的心,依旧是这般疼痛呢? 甚至,比十六枚玄冰刺硬生生封入体内,更加撕心裂肺。 “慕枫。” 她咬着唇许久,终于轻声唤了一声。 轩辕慕枫在她怀里,露出轻柔的微笑,仿佛一片羽毛,被微风吹起来,颤巍巍地,飘落地面。 景元三年,晏梓之战结束,北寰兵败,十万大军伤亡殆尽,退兵。 帝轩辕慕枫驾崩于晏梓,年三十二岁。 ------------ 凤初啼,情未明(1) 凤初啼,情未明 天上一日,回首时,人间已是百年之身。 北寰历,宣靖六年,七月十一。 东夷与北寰交界之地,天辰山脉连绵起落,常年大雾弥漫,人迹罕见。 传说中,这里是唯一能直通天界的山川,由此一路往西,经由水路抵达璇玑十六岛,便可扶摇直而上,得仙人点化,求得长生不老的秘法。 当然,这只是坊间传说而已。 因为真正能活着走出天辰山入口仙迹林的人,十六年来,寥寥无几。 “大长老,不好了!啊!” 惊慌的小童踉跄着跑进门,结果被门槛绊倒,径直栽了个跟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带着哭腔喊道:“有、有兵马冲进谷里来了!他们见人就杀,到处都是血,好可怕啊!!” “什么?” 大长老原本端坐在桌边品茶,听到这话手一抖,腾得一声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盏里有半盏都洒了出来,泼在手上也不觉得烫。 “不可能的,他们怎么可能穿过仙迹林?” 仙迹林是凤凰谷的天然屏障,常年大雾弥漫,地形复杂,除非谷中有族人为他们带路,否则,一般人是不可能走进来的! “是……是灵音姐姐昨儿救回的那个人……” 小童哭花了脸,哽咽着却还能说出个端倪来。 “原来如此啊!” 大长老似乎冷静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长叹一口气,道:“怪不得别人,是时辰到了,一百年了,时辰终于到了!” 天命无法更改,他早该明白的。 “走!” 大长老牵起小童,快步跑出门去,明明是白天,但天际之北,却隐约有颗明亮的星辰,隐没在蔚蓝的天空里,仿佛是一道浅浅的痕。 “是了,果然是了。” 大长老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既无奈又庆幸,他望着天空中的星辰喃喃自语:“转世的星主,即将归位了。这一次,希望不会又是一场浩劫。唉……” 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见小童一脸迷惑不解的神色,大长老俯下身子,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此时,山谷里突然传来了清亮的箫声,穿透刀兵与杀戮的缤纷血色,直达每个人的心底。 那是怎样一种声音? 握着刀的士兵顿时呆住了,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手腕,手掌仿佛不受控制般的松开,刀子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奔驰的战马仰天嘶鸣一声,竟然原地立了起来,硬生生将骑在它背上的士兵甩了下来,然后朝着丛林深处疾驰而去! “谁?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带兵的军官似乎是有些惊慌了,大喝一声,顺着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水绿色身影立于峭壁之上,手中持一竿茶白色玉箫,隔着一层雾气,恍恍惚惚地看不见模样,只是那一身飘逸翩然的装扮,仿佛传说中的仙子一般。 箫声骤停,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士兵这才纷纷回过神来,挥刀又要砍杀,山谷里哭喊一片。 “够了!住手!” 眼见族人接连被杀,水绿色的身影发出一声清叱,玉箫送到唇边,忽然吹出几个尖锐刺耳的音节来!这几个音节并不符合宫商角徵羽的旋律,而是带着几分肃杀之气,木叶萧萧,刀兵顿时之声不绝于耳。 “《凤凰栖》……” 大长老听到这几个音节忽然身体一僵,连忙开口阻止:“灵音,不要!” 可是已然来不及阻止,少女灵音的吹奏已经开始,随着音节一路上扬,茶白色的玉箫上,缓缓晕开绯红的血色,一丝一丝渗入每寸暖玉的纹路之中。 天空中乌云密布,天渐渐黑下来,仿佛有个人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根本喘不过来气,刺耳的箫声一轮轮高上去,仿佛一万根针扎入双耳,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身子缩成一团,纷纷哀嚎起来! 灵音觉得仿佛灵魂被什么东西摄走了一样,她的手不受控制,指尖飞扬着,一边吹奏出一个个华丽而刺耳的音来,仿佛不是她在吹奏,而是玉箫自己发出了声音,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的灵力在急速衰竭,但此刻想停,却根本停不下来。 眼前突然绽开耀眼的白光,无数黑白的画面纷纷涌向她的脑海,山河万里冰封的腊月,铁甲寒光,一地白雪皑皑,高耸的城墙上,月白裙摆被寒风吹动,上下纷飞。 那翩若惊鸿的一剑横空刺出,仿佛要将天地硬生生劈开两半! “啊!” 灵音的心神一晃,忍不住惊呼出声,箫声骤停,脑海中的画面尽数碎裂,她只觉得脚一软,化作一道俏丽的光影,瞬间从峭壁上骤然跌落! 跌倒在草木丛中,只觉得胸腔中气血翻涌,灵音勉强压抑下想要吐血的躁动,抬手按住后颈,那种忽然而来的灼热感,瞬间将她包围环绕,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底下冲出来一样。 她的身体,被一层耀眼的红光包围,仿佛是被放在火焰中炙烤,灼热的感觉让她喉咙干涩,掉在身边的玉箫化作虚无的白光,碎成无数片,散落在风里。 “浴火重生,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么?”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依稀有人快步走到自己身边,被灼烧的感觉让灵音嘶哑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半眯着眼眸,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轮廓。 “世子请小心!” 有人上来示警,毕竟这身上泛着诡异红光的少女,刚刚才用一支萧吹得他们人仰马翻。 “玉衡星主入世,引帝星显现,得凤凰者,可兼并天下。” 世子弯腰俯身,指尖拂开灵音披散的长发,她的后颈上,振翅欲飞的玄色凤凰散发着妖冶的红光,男人露出得意的笑容,叹道:“天辰山,凤凰谷,咱们这一趟,许是没有白来啊!” “世子英明!” 立刻有人恭维道,世子甩了甩衣袖,吩咐道:“将她带走,剩下的,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那声音随意从容,但说的却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事情。 灵音缓缓睁开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上的灼热感退了些,只是血气翻涌,让她连一个小指头都动弹不了。 “啊!啊!救命!” 山谷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声,不断有人被杀,鲜血缓缓凝聚成流,沿着土地安静地流淌着。 “不要……” 灵音双唇颤抖着,用尽全力,却只能吐出破碎的**。 “玉衡星主入世,引帝星显现……”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竟然是满身鲜血的大长老,他站的地方已经凝聚成了个血泊,小童倒在那儿,小腹中了一刀,此时早就没了呼吸。 “玉衡星主即将归位,可惜,你并不是帝星啊!” 大长老声音嘶哑,似乎是受了重伤,但却看不出伤口在什么地方,他的脸已经苍白到没有血色,皮肤干枯,似乎是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已经流干了。 “我为什么不是帝星?” 世子听见大长老的话,于是转过身,高傲地看向他,反问。 “帝星是由天枢星主转世而来,玉衡与天枢乃是正副桃花之主,双星相辅相承,两位宿主身上各有相应的印记。如今凤纹已经显现,你若是帝星,你的龙纹又在哪里?” 大长老一番话说完,已经是有气无力,但还是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可唐公子卦象断言,得凤凰者,便可兼并天下。” 世子洒然一笑,大长老的话虽然让他心中很是不满,可依旧表现的从容自若:“既然凤凰在我手中,我是不是帝星,根本就无关紧要了。” “哈哈,你错了!” 大长老突然仰天大笑,他伸开双臂,双手的手掌张开,不断流下殷红的血来! “你既然不是帝星,那么凤凰,便注定不会属于你!” 白袍老人的手中的血源源不断地流淌着,在地上凝聚成两个血泊,然后缓缓散开,将地上大大小小的血流连接在一起! 土地上骤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鲜血在大地上画下巨大的五芒星,瞬间吞噬了每一个人,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大长老的笑声嘶哑而决然,穿透一切阻碍,萦绕在每个人的耳畔。 “玉衡星主入世,引帝星显现……” 瞬间红光散尽,大长老轰然倒地,血肉不见,除却白袍,只剩一堆白骨。 “世子,人、人不见了!” 带着灵音的士兵慌张地跑过来,他原本已经将少女绑起来,放进了马车,可是?突然她就无声无息地从眼前消失了! “血移之术?” 世子一愣,眼神骤变,森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朗声命令道:“这老家伙送不了她多远,给我搜,方圆五里,一寸寸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是我的凤凰,你属于我。 除了我的身边,你哪里也不能去! ------------ 凤初啼,情未明(2) 刺鼻的血气,渐渐被莫名的药香所代替。 灵音觉得四肢百骸里流转着沁凉的舒适感,身上如火一般灼烧的感觉已然消退,她挣扎着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架马车里。 这架马车装饰的古朴而典雅,宽阔舒适,只是从小几到软垫,从窗帘到幔帐,无一例外,全部是一尘不染的茶白色。 灵音撑着身子动了动,胸口骤然一痛,她的手一松,便又无力地跌回到软垫上,吃力地喘着气。 “你的内伤不轻,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随便乱动。” 对面传来男子悠扬而清朗的声音,只是气劲不强,灵音没想到马车里竟然还有别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布袍的男人靠在角落里,曲着一条腿,右手搭在上面,左手里握着一本书。 灵音下意识地将身子蜷缩起来,警觉地看着那个男人。 他看过来的目光幽深而平静,只是脸上半边黄金面具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邪魅和神秘,他蓄了胡须,却丝毫不显得沧桑,反倒平添了成熟的气质。 他就仿佛一架上好的古琴,优雅、俊朗而无限魅惑。 见对方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灵音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只是依旧不敢懈怠,将她受伤昏迷前的事情在脑海中回想了一次,那天是她一时心软,救了昏倒在仙迹林里的人,结果那人竟然带了兵马冲入谷中,大肆烧杀,她分明被人抓了,然后…… 大长老施展了血移之术,将她送到了仙迹林中,她挣扎着最后的气力跑出了仙迹林,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是谁?” 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灵音心想,还是有些防备的好。 “难道你不记得,是我救了你么?” 男人随手放下手中的书卷,坐起身子,看着灵音弯了弯嘴角,笑得绚烂无比:“你突然冲出来,惊了我的马车,然后就昏倒了。” “你救了我?” 灵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这男人目光真诚,笑容温暖美好,仿佛语气中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力,让人愿意相信他。 男人点了点头,他的下巴有完美的弧度,五官轮廓看起来深邃而挺拔。 “你伤的不轻,别那么多话,好好歇着吧!” 男人见灵音依旧一副受惊了的小兽般警觉而戒备的表情,于是洒然一笑:“咱们还有大半个时辰才能到镇上呢!” “六爷。” 马车骤停,车外突然传来女子婉转清丽的声音:“您到时辰吃药了呢!” 就在女子说话的工夫,灵音注意到男人竟然憋了憋嘴,竟然是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还闹情绪,灵音心中觉得有趣,不过男人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优雅,沉声道:“拿进来吧!” 藕荷色的车帘很快被掀开了,一个秀丽的女子站在门外,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木漆雕花的碗里,散发着微苦的药香。 药碗旁边另外摆着一个小磁碟,里面放了几颗梅子蜜饯,颜色鲜亮甚是好看。 “每次都这么准时。” 六爷语气带着些许抱怨,拿过药碗,拧着眉头一饮而尽,然后不忘捻了梅子蜜饯放进口中,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良药苦口利于病,六爷,这当初可是您跟菁儿说的呀!” 女子翩然一笑,怎么看都觉得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说完转头看向灵音,笑道:“咦,姑娘你醒了?” 灵音点了点头,菁儿便叮嘱道:“你的内伤伤及心肺,我已经为你施针诊治,应该没有大碍,但还是需要静养一段日子才好。” “我知道了,多谢。” 灵音见她一脸关切,赫然是医者才有的音容姿态,于是点头道谢。 “菁儿……” 六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我们还有多久才到柴襄?” “回六爷,刚刚您说过了,还有大半个时辰才能到。” 菁儿眼眸一挑当场还嘴,自家这位主子显然是在没事找事。 “既然知道,还不快走?” 六爷将脸一沉,假装生气,但连灵音都能看得出来,他是在逗着菁儿玩。 “是,六爷。” 菁儿依旧是笑盈盈的,躬身行了个万福的常礼,然后衣裙一甩,快步走了。 “见笑了,这丫头向来都不太听话的。” 六爷见菁儿走了,转身看向灵音又露出笑容,她重伤尚未痊愈,脸色白皙中微微透着一点儿红润,纤弱却极美。 “多谢六爷和菁儿姑娘相救。” 灵音勉强着欠了欠身,挣扎着要起身:“可是我不能跟您一同去柴襄,我必须要回去。” 她不知道凤凰谷里此刻会是什么情景,带兵屠谷的人似乎是要抓她,大长老和她的族人们还活着吗? 她自小父母双亡,是大长老将她养大,她早已经将他是做是自己的至亲。 “你要回去?” 六爷忽然脸色一沉,上前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你可知道,天辰山如今已经被楚国大军重重包围,他们正在搜寻你的下落?” “楚国大军?” 灵音一愣,一个念头忽然涌入脑海,这个六爷竟然知道他们在搜寻自己? 他又是什么人? 她的目光一变,指尖白光闪烁,就要取对方的要害! “别那么激动”,六爷笑吟吟地抬起左手,不动声色间,已然将她的指尖握住:“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否则,我早把你交给楚天夕换赏金了。” “楚天夕……” 灵音想起在谷中那个长身玉立,一脸冷傲的男人,就是他下令屠谷,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楚天夕,楚国王世子,桀骜睿智,十五岁起领兵征战,至今从未败过,风头直逼昔日北寰的金甲战神轩辕恒。 她为了救人,迫于无奈之下,只能冒险吹奏“凤凰栖”。 在凤族的传说中,这是杀戮之曲。 若吹奏之人功力已抵化境,吹奏时,便能呼风唤雨,一夕之间天崩地裂,百年前,曾有人凭借此曲,以一人之力,击退十万大军。 她曾偷看过大长老珍藏的曲谱,也听他说过那个故事。 只是她功力尚浅,勉强吹奏此曲,果然遭到反噬。 “就是他,他杀了我的族人。” 灵音的目光中泛起杀意,原本漆黑的眼眸,因为心中的恨意而染了微红。 凤族一脉,隐居天辰山凤凰谷多年,不问世事,没想到却莫名遭来灭族之祸。 “你先随我去柴襄,等楚军撤走,再回天辰山,可好?” 六爷的语气放得柔软了许多,因为离得太近,灵音似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她从未跟年轻男子靠得这么近,有些心慌,不经意地后退着缩了一下。 她的手还被六爷握在手里,男人的手修长而匀称,只是指腹生了茧子,有粗糙的触感。 灵音被对方柔软却魅惑的目光看的有些心慌,想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楚天夕一定在天辰山四周搜寻她的下落,大长老拼死将她送出来,她如果贸然回去被抓,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心血。 她迟疑了片刻,便用力挣脱六爷的手,然后点了点头道:“好。” “这才乖嘛!” 六爷竟然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完全是哄孩子的模样。 “咳咳……” 他正笑得明媚,忽然身子一弯,猛然咳嗽起来。 “六爷!” 灵音一愣,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六爷猛得咳嗽了几声,身子一倾,连忙抬手用丝帕掩住了口,他闷声咳嗽了几声这才停下。 “唉!身体不好,又让你看笑话了。” 六爷半开玩笑地说着,却是将手中的帕子掩了收好,显然是不想让灵音看到。 “你吐血了?” 灵音鼻子一皱,紧跟着眉心也蹙了起来,空气中除了药香,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抬眼一看,六爷的唇边隐约挂着没来得及擦干的血迹。 “无妨,习惯了。” 六爷挥了挥手,脸色有些苍白,他抬手取了刚才的书,换了个姿势又看了起来。 “你……身体不好?” 灵音对这位救了她的六爷原本就没有敌意,这会儿见他身体不好,于是忍不住又心生怜悯。 “前些年受了伤,一直都在吃药调理着,至今尚未痊愈……” 六爷无奈地耸肩,嘴角一弯,俊朗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灵音注意到他的脸色此刻越发苍白,忍不住伸手探了他的脉。 脉象沉郁,内息淤积。 少女眉头微蹙,怎么会…… ------------ 凤初啼,情未明(3) 凤族虽然不擅长医术,但精通幻术,其中就有治愈之术一项,尤其是灵音自小跟随大长老,亲得他的传授。虽然重伤未愈,但使出来还是有几分样子的。 六爷只觉得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竟是说不出的舒适。 他晃了一下神,立刻就反手扣住灵音的手腕,言辞婉约地拒绝道:“姑娘,不必了。” “我只是想略尽绵力。” 灵音向来心善,又想到六爷对她有救命之恩,于是才想施展治愈之术为他疗伤。 “得了吧!你自己都带着伤,就别惦记我了。” 六爷拍了一下灵音的手,随即放开,灵音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而右臂始终没有动过,似乎是不甚灵活。 他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脸上却始终带着灿烂的笑容。 让人觉得,如此……温暖。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灵音不住好奇起来,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听到六爷悠然说道:“我觉得吧!一直这么姑娘姑娘的喊你,许是不太好,想问你叫什么名字吧!又觉得唐突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呢?” “噗” 灵音被他的自说自话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灵音。” 她微微欠了欠身,朝着六爷自我介绍道。 “灵音振空洞,九玄离幽裔”,六爷洒然一笑,感叹道:“好名字,好名字。” 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僵,眉心紧蹙,神情骤然沉着下来,然后勾起嘴角,笑容越发邪魅起来,叹道:“来的这么快,不愧是楚天夕啊!” 他笑了两声,随手将车帘掀开,朗声喝道:“停车!” 马车骤停,灵音不解,只是听到楚天夕的名字,才意识到六爷是发现对方追上来了,她撑着想要起身,却被六爷左手一横挡在身后。 “别怕,没事。” 他转头笑得极为自信,灵音觉得身子无力,又跌坐了回去。六爷再转过头时,脸上已是肃杀的冷笑,唤道:“素京!” “素京在!” 一席黑衣劲装的男子上前,垂首立于一旁等候领命。 “楚天夕来了,调集飞翊卫,我们去会一会这位王世子。” 说话的工夫,六爷已经起身下车,宝蓝色的衣袍一甩,立于风中傲然挺立,竟有说不出的威严。 “是。” 素京不多话,领命一字足矣,片刻不做耽搁,当即转身去了。 “六爷,外面风大。” 菁儿贴心地抱了茶白色披风,上前帮六爷披在肩头。 早有人牵马到六爷面前,他翻身上马,振臂一挥,只听身后马蹄阵阵,一袭白衣轻甲的骑兵风驰电掣间已然将他和马车团团围了起来,戎装以待,手中的刀剑闪着水一般的寒光。 不远处传来吵杂声,脚步声夹杂着马蹄声,咧咧风中,身着玄甲的士兵仿佛潮水一般地朝他们涌来。 “素京,你的警觉性有待提高啊!” 六爷纵马上前,他的坐骑是一匹高头大马,浑身上下不见一根杂毛,通体雪白,与他的披风同色,一人一马,在风中几乎融为一体。 “属下知罪。” 素京的声音冷若寒冰,黑衣外罩白色软甲,手中握着长剑的剑柄,护在六爷身侧。 “没怪罪你的意思”,六爷挥了挥手,笑容绚烂:“要怪就怪我这耳朵灵得有些过分了。只不过,斥候放出去了,消息若没能及时传回来,当中肯定是有些古怪的。” “六爷教训的是。” 素京垂首,他确实派了斥候出去探路,但是一个都没送消息回来。他正想等一等,没想到六爷已经发现了楚军的踪迹。 “我当是谁,原来竟是六爷大驾光临啊!” 玄甲士兵围上来站成半弧形,与飞翊卫遥遥对峙。 一骑悠然从当中闪出,锦衣玉带,赫然正是楚国王世子楚天夕。 “世子过奖了,我不过是恰好路过而已。” 六爷笑得极为优雅,左手一扯马缰,上前几步:“倒是世子,如此浩大声势地围了我的马车,莫非是要拦路抢劫不成?” “天夕不敢。” 楚天夕在马上欠了欠身,显然对六爷甚为顾忌,态度放得恭敬不少。 “冒昧打扰,只想跟六爷讨一个人。” 楚天夕微微一笑,抬手一指马车:“就是六爷车里的那位姑娘。” “哦?” 六爷眉宇微微上挑,神色不变,笑道:“没想到啊!世子对我新娶的侍妾竟然如此有兴趣,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世子这么做,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吗?” “哦?六爷娶侍妾这是何等大事啊!怎么也不请我饮一杯喜酒?” 楚天夕策马上前,竟是步步逼近,六爷将披风一抖,丝毫不见慌张,朗声笑道:“只是娶个侍妾,怎能惊动世子大驾呢?” “那可说不好,六爷娶妻,恐怕连少帝都要来敬一杯水酒,又怎么能少了我呢?” 楚天夕看着六爷策马而立,一袭翩然白衣,脸上的金色面具挡住了半边面容,依稀能看到当年纵横沙场的绝世英姿。 “那好,我这就回去禀报少帝,请他下旨赐婚,到时候,再请世子过府观礼,可好?” 六爷洒然一笑,想用少帝来压他,休想。 “既然六爷如此有诚意,我就在晏孜静候您大婚的请柬。” 楚天夕语罢,挥手一甩,黑甲军瞬间整齐回撤,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不过……” 策马走了几步,楚天夕忽然又转过头来,冷笑道:“如果等不到,我也只有如实禀报少帝了,少帝若是怪罪下来……” “不劳世子担心,我,自有分寸。” 六爷将手一横,语气悠扬,白衣飞翊卫队一字排开,衣袍在风中簌簌抖动,显得杀气十足。 楚天夕知道如果硬拼,玄甲军要对付飞翊卫会极为吃力,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我们走!” 他抬手喝道,数百玄甲士兵转身回撤,楚天夕策马奔驰,惊起一地绝尘。 “咳咳……” 望着楚天夕的身影去的远了,六爷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唇间血腥气极浓,素京急忙翻身下马,上前搀扶。 “唉!这身子真是不成了。” 六爷感叹了句,无奈地任凭素京扶他下马,菁儿已经上前请脉,确认并没什么大碍,连忙将他扶上马车休息。 灵音在马车里已经将他和楚天夕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更是疑惑,这位六爷到底是何方神圣,连楚天夕都顾忌三分不说,甚至连北寰少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正想着开口询问一番,没想到六爷回到马车时,脸上竟然比之前还要苍白,他无力地靠在软垫上,见灵音一直盯着他看,于是无奈地笑道:“我也没想到,只是骑了一会儿马就这样了,真够丢脸的,是吧?” 灵音安静地看着他,这人刚刚与楚天夕对峙,言语上丝毫没落了下风。 可是只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成了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她对他印象不差,只是萍水相逢,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六爷见灵音不答话,于是便干脆合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灵音望着他,心中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不忍,于是轻声开口问道:“你的内息淤积,气血不畅,恐怕,不是受了伤这么简单吧?” “哦?” 六爷睁开眼睛,看向灵音,爽朗地挑眉一笑,问道:“不是受伤,又是什么呢?姑娘不如说说看。” 灵音见他坦然从容,双目有神,似乎并不避讳此事,于是也不再顾忌,答道:“不是内伤,而是蛊……” 巫蛊之术,源于苗疆巫族一脉,由生及死,起死回生,诡异之处,令人防不胜防。 蛊分上下,下者为常,以金蚕、蛇等至毒之物为引,无声无息之间,置人于死地。上者为幻,以人精血凝聚练就,不伤人命,却能摄人心魄,亡人魂灵。 灵音自小修习治愈之术,深得大长老的传授,对于巫蛊之术,也有一定了解。 六爷的脉象中,隐隐有精魂之气流转,并非内伤所致,而是中了蛊。 灵音咬着唇望着六爷,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诧异之色,显然是心中早就知情,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用意,就听到男子声音低沉清朗,答道:“没错,是蛊,情蛊。” “情蛊?” 灵音忍不住一声惊呼,情之所至,系于心上,化为蛊,这是巫蛊之术中极难的一种。 “是六爷钟情之人……下的?” 她难以置信地问道,情蛊之所以以“情”字命名,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只有心中对下蛊之人有情,巫蛊才能入心。 六爷垂下眼眸,笑得无奈,语气中唏嘘不已,答道:“是的!” 他的眼中仿佛有星辰般明亮的光一闪即逝,仿佛想起了什么人。 灵音见他有瞬间晃神,知道他定是想起了那个女子,此时此刻情蛊依旧存于他体内,而且仍有效力,就证明他的心中,依旧对她有情。 但她却狠心对他下蛊,毁去了他一身武功。 到底是怎样的因缘际会,造就了他们之间的恩怨? 只是看到六爷面色苍白的模样,心中不知道为何竟然有莫名愤怒。 灵音将食指与中指一并,顿时白光萦绕,猛得朝着六爷的胸口戳了下去! ------------ 凤初啼,情未明(4) 六爷匆忙抬手招架,只是稍稍慢了些,灵音指尖的白光瞬间没入身体,六爷觉得一阵沁凉之气沿着经脉缓缓游走,他正想出言阻止,就听见灵音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反手五指缓缓收拢,将白光握于掌心。 “六爷你……竟然……竟然是你……” 她眼眸流转,忽然间就明白了一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容满面的男人,朝着自己缓缓露出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 他抬手,将食指压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灵音抬起头看他,某一刻在他的眼中,看到莫名的隐忍和期待。 她于是咬住了唇,愣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原来,不是情蛊困住了你,是你自己,想要用这段情,困住自己。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受制于人,你所放不开的,是你自己的心。 灵音眼中的亮色一沉,情蛊虽能摄人心神,但以六爷的功力,想要抵抗一二,应该不难。况且,情蛊并没有完全封住了他身上的奇经八脉,反倒是一股潜藏的内息,压制住了他身体当中大部分的功力。 “让菁儿听到了,怕是又要跑来念我了呢!” 六爷压低了声音靠在灵音耳畔缓缓说道,他身子前倾,几乎贴在灵音的前胸上。 灵音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脸颊发热,扭头躲闪,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度袭来,将她和六爷不约而同地抛向马车的另外一边! “砰!” “啊!” 马车在甩出去半个弯的时候停了下来,骏马发出尖锐的嘶鸣,车子左右摇摆,六爷和灵音根本来不及反应,被硬生生甩到了另外一侧! 六爷先倒地,而灵音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就完全趴在了六爷的胸口,这一下大力道的撞击让她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无力挣扎,只能任凭自己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当中,合上眼眸的瞬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并不是六爷在喊她,那声音是个男人,语气悲怆无奈,一声声,声声泣血,喊的却不是她的名字。 但是灵音心中无比确定,那人喊的是自己。 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从中牵引一样,她听得见他的声音,循着那声音,仿佛行走在一片沉寂的冰天雪地里,眼前只是无尽白茫茫的寂寥,看不到尽头。 “玉衡,玉衡……” 那声音一声声喊着,灵音听了觉得自己心中莫名疼痛,他在喊谁?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如此令人悲伤? 她一步步向前,眼前的雾气散开,一块巨大的冰块安静地矗立。 “是谁?你是谁?” 冰块中依稀有男人模糊的轮廓,灵音诧异地抬手拂过,冰块顿时重重裂开,咔嚓作响。 铁甲寒光,剑眉星目,双鬓上扬直直飞入云霄。 冰块当中,竟然封着一身戎装的俊朗男子! 那笑中暗藏锋芒的表情,除了六爷,还能是谁? 灵音当场惊讶地“呀”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身子一空,竟然仰天倒了下去! “啊!” 灵音惊叫了一声,猛得睁开眼睛。 映入视线的依旧是那白得一尘不染的马车,六爷闭目靠在一边小憩,脸色惨白,双唇仿佛失了颜色一般,他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是被灵音吵醒,嘴角一弯,硬撑出轻快的语气问道:“你醒了?” 他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是太好,灵音点了点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胸口隐隐作痛,她便捧着胸口,问道:“刚刚,怎么了?” “小事而已。” 六爷摇摇手,说话似乎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出了点儿状况,已经解决了。” “六爷,咱们到了!” 灵音刚想问下去,菁儿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柴襄位于天辰山以东,是北寰和东夷边境交界之处最大的一座城镇,也是各国商人频繁往来的通关口岸,这里虽然隶属于北寰境内,但两国势力混杂,各自占据一方,互不相让。 灵音走下马车,却不由地被眼前繁华的景象所震惊。 因为长期通商,柴襄极为繁华,街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随处可见远来的异国商旅,街市上有商铺、酒楼、舞坊、赌场、客栈等等,一应俱全。 菁儿扶了六爷下车,俊朗的男子肩头披着披风,在风中站直了身子,一脸灿烂的笑容。 他们停在一间酒楼门口,高大的牌坊上题了“沁雪楼”三个大字。 “终于是到了。” 六爷感叹了一句,菁儿随侍在侧,不忘应了句:“对呀,大老远的,真是不容易啊!” “走,咱们进去,我太想念夜老板的清蒸鲑鱼还有蜜汁烤羊腿了!” 六爷抬手将披风一甩,侧头见灵音还站在一边,于是朝她挥了挥手,笑道:“可别说我没告诉你,这家酒楼可是柴襄最出名的,老板今天亲自下厨,你有口福了呢!” 此时已经过了用膳的时刻,但是,沁雪楼的大厅里依旧人声鼎沸。灵音抬眼环视,大厅开阔,摆着十几张红木雕花圆桌,每桌都有客人,大厅中央有楼梯直着通向二楼,回廊清幽,用金漆黒木屏风隔开,上面绘的都是百鸟朝凤。 六爷与灵音等众人缓缓走进大厅,男的风清俊朗,女的容貌秀丽,两人皆是上上之姿,一进门就引来一阵不小的喧哗骚动。 早就有人出来相迎,将他们带上二楼的雅间。 灵音这才注意到,六爷身边的随侍除了素京和菁儿之外,另外还有十二人,每个看起来都身怀绝技,武功不俗。 在素京的安排下,十二人分为三队,轮流在雅间外巡视。 雅间里放着一张方桌,四把椅子,六爷坐了主位,菁儿站在他身侧并不坐下,灵音不知怎么办,踌躇了一下,就听到六爷轻咳了一声,道:“菁儿,你也坐下一起吧!” “谢六爷。” 菁儿活泼地行了个万福礼,鹅黄色的裙摆一甩,捡了张椅子坐下。 六爷抬起头,朝着灵音轻轻一笑,笑容中似乎在说:“这回可以了吧?” 灵音这才低首,当做是行礼,然后在菁儿身边坐下。 很快有六名紫衣的丫鬟进来上菜,菜色当中果然有六爷提到的清蒸鲑鱼和蜜汁烤羊腿,另外四样则是芥蓝、百合、豆腐等清淡的素菜。 六碟主菜之后,丫鬟们依次退走,不一会儿又奉上四小碟点心,芙蓉酥、水晶包、蟹黄壳以及菊花糕。 灵音看着她们如同分花拂柳般的穿梭其间,将精美的菜肴一道道摆上桌子。她自小隐居在凤凰谷,吃的大多都是家常菜肴,何时见过这漂亮到让人不忍动筷的菜肴,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 丫鬟们上完点心,朝着六爷盈盈拜倒行礼,然后转身退走。 六爷笑呵呵地看着她们,然后朝着菁儿笑道:“你看,人家多懂礼貌。” “是呀,很懂礼貌呢!” 菁儿嘟起嘴吧!眼波一转,声音清脆悦耳:“六爷喜欢红袖添香的姑娘们,便跟夜老板讨人便是了,相信姐姐一定会忍痛割爱的。” “六爷要跟沁雪讨什么?” 伴随着温柔的说话声,扑鼻的香气忽然飘散开来,却不浓郁,只是淡淡幽香,醉人心脾。 灵音抬眼看去,进门的女子一身淡紫裙褂,手中拖着的青色托盘里,白色酒壶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菁儿开玩笑呢?我怎么敢打夜老板心头宝的主意?” 六爷洒然一笑,目光却已经飘向了夜沁雪手中的酒壶,好奇道:“这就是‘清平’?” “没错,刚起封没有多久,六爷来的很准时。” 夜沁雪盈盈走来,每步间都仿佛有幽香飘散,灵音仔细分辨,那香气清冽悠远,回香醇厚,竟是酒香。 “夜老板盛意相邀,怎么能迟到呢?” 六爷抬了抬手,菁儿已经心领神会,起身,从夜沁雪手中接过酒壶,为六爷斟酒。 “咦?这位姑娘是?” 夜沁雪目光飘过来,落在灵音身边,她于是迎着注视的目光一笑,道:“我是灵音,得六爷相救,有幸同行。” “原来是英雄救美”,夜老板温婉一笑:“姑娘来得巧了,不如也饮一杯吧!” “多谢。” 灵音点了点头,菁儿已经抬手为她斟酒,灵音心想自己有内伤在身,不便喝酒,但对方一番盛意又不好拒绝,只能一笑当做回应。 “清平可并非寻常的美酒,而是夜老板精心炮制的药酒,对治愈内伤最为有效,不妨一试。” 似乎是看出了灵音的迟疑,六爷笑吟吟地在旁解释,自己持杯,送在唇边,轻轻闻了闻。 灵音听六爷这么说,于是也小心翼翼地举杯浅浅尝了一口,顿时心中一暖,这酒正如其名,初尝清幽平淡,但味甘醇香,回味无穷。 其中蕴含草木馨香,果然是以药材浸泡许久才有如此味道,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 “多谢夜老板。” 灵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水入口,暖流沿着内息缓缓流动,让胸口的烦闷减轻不少,她眼眸眨了眨,试着催动内息运转,借势调息起来。 “好酒。” 六爷见灵音的脸上莹光流转,秀丽的女子此刻温润如玉,一双眼眸乌黑明亮,此情此景,颇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境。 他缓缓微笑,举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 六爷放下酒杯拿起筷子,直指那道清蒸鲑鱼,菁儿在旁脆生提醒道:“六爷,您最近方子里换了几味药,鲑鱼是发物,与之相冲,不可多吃哦!” “知道了。” 六爷原本的笑容收了收,眉头一皱,不满地抱怨道:“就你话多。” “就算六爷不愿意听,菁儿也要说。” 菁儿憋着嘴巴白了六爷一眼,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心中却暗自腹诽,再不听话,小心我在药里加双倍的黄莲。 “好啦好啦!知道你尽忠职守。” 六爷见菁儿不高兴,于是便不再假装板着脸,语气放了柔软哄起她来。 灵音在旁见他们主仆二人话说得热闹,觉得欢快无比,一杯酒下肚,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很是舒畅,于是拿了酒壶过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举杯时酒香弥漫,灵音低眉浅笑,正要饮酒,忽然神色一凛,握着酒杯的指节一紧。 这是什么? ------------ 凤初啼,情未明(5) 刚刚只注意到了酒香和其中的药草馨香,其实,混合其中的还有一样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渺而难以捕捉。 又仔细辨认了一次,那种沁凉中带着辛辣的味道,藏在酒香之中,若不是有心分辨,实在难以被人发现。 “同心草?” 灵音目光骤然一亮,转头看向夜沁雪,神情温柔的女子只是淡淡笑着,立于原地,似乎对她的质疑全无异议,一切仿佛是理所应当。 “姑娘好见识,竟然知道同心草。” 夜沁雪走到桌边坐下,抬手将灵音手中的那杯酒接了过来,稳稳放在桌上。 同心草是异域奇珍,一草分雌雄双姝,产于西苑,在东夷北寰极少能见到。 “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六爷夹了一筷子的鲑鱼,被菁儿瞪了一眼,洒然笑道:“鼻子还挺尖的。” “你也知道?” 灵音心中一惊,同心草草叶汁液入药,若两人同饮,则能心脉相连,同心同命。 六爷与夜老板分明是熟识,他带自己来这里难道是故意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自然知道。” 六爷动作优雅地将筷子一放,笑道:“本来见你心肠好又没什么防人之心,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发现的。没想到,你的警觉性倒是挺高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灵音站起身敏捷地后退了几步,一边说,一边试着调息,试图将同心草的药性逼出来。 “菁儿,你跟她说说吧!” 六爷挥了挥手,竟然信手取过灵音方才拿过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五月十一,也就是两个月前,少帝于神庙祭拜,上空竟然突然出现凤凰振翅的幻景。钦天监奉旨占卜吉凶,但无能力解释卦象,只能求助于名满天下的卦师:云悠山庄少主惊云公子。惊云公子看到卦象之后,闭关三日,终于解签曰:玉衡星主入世,引帝星显现,得凤凰者,可兼并天下。” 菁儿朗声说道,她语气清脆,抑扬顿挫,颇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楚天夕,他也说过这句话。” 灵音皱着眉头思索,语气沉静而黯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问道:“所以,你们觉得,我,就是所谓的凤凰?” “不是觉得,而是事实。” 六爷起身,缓步走向灵音,一步步,缓慢却极有威严。 “救下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你后颈的凤纹。要不是中途有事耽搁了,我怎么可能让楚天夕抢在我之前进谷,不过,没想到啊!竟然让我捡了个便宜,天上掉了只凤凰下来,正好落在我面前!” 灵音心中顿时一阵愤怒,没想到他竟然跟楚天夕一样,都是别有企图! 亏得她还那么好心,想要帮他治伤! 同心草的药性极强,入口即化开融入血脉,灵音试着用内息想要逼出毒性,却只觉得胸口一阵恶心,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别白费力气了。” 六爷看着灵音摇了摇头,目光中充满了怜悯:“既然喝了这酒,从今往后,你也只能跟我同心同命了!” “卑鄙!” 灵音大怒,努力压抑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指尖一闪,白光骤然暴涨,她一步上前,朝着六爷的要害戳了下去! “六爷!” 菁儿和夜老板一左一右,正要上前阻拦,就见六爷手腕一翻,谁也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定睛时,他已经捏住了灵音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身前,笑道:“就这么想陪我一起死?嗯?” 轻哼一声,反手劈落在灵音的后颈,动作干脆利落,灵音闷哼一声,便失去了知觉,一头栽倒在六爷的怀里。 “六爷……” 菁儿在旁上前就要搀扶,六爷的脸色此时已经转为惨白,但是还是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必了,我没事。” 随手将昏睡的灵音交给夜沁雪,道:“麻烦夜老板,把她送去我房间,我吃过饭,随后就来。” “好的。” 夜沁雪温柔一笑,扶着灵音转向里面的厢房去了。 “咳咳……” 六爷这才猛得咳嗽了两声,连腰都弯了,几乎喘不过气来,许久,终于吐出一口鲜血,这才直起腰来,用锦帕擦拭唇边的血色。 “六爷,您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要早点找到解药才是。” 菁儿关切地递来一盏香茶,六爷抿了一口,缓缓吐气调息,道:“无妨,只是刚刚跟那群杀手动了手,有点儿累了,歇一下就好。” “您这一路出来,杀手不断,怕是有人走漏了消息给太后娘娘了吧?” 菁儿愤愤地说道,六爷在听到太后娘娘四个字的时候,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哑然笑道:“你难道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吗?” “飞翊卫不会背叛六爷,除此之外就……” 菁儿在认真地思索着,六爷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头,道:“不关他们的事儿,是我的问题。” “您的问题?” 菁儿难以置信地问,六爷点了点头,回答道:“她对我下的是情蛊,自然有追踪的办法。” “那……” 菁儿摸了摸头,对于这一点,她显然也没什么办法了。 “很快就会好的。” 六爷懒洋洋一笑,指尖拂过脸上半边金色的面具,上扬的唇边,弥漫起一抹似有非无的诡异的笑容来。 依照惊云公子的卦言所讲,如今的这个凤凰,乃是七星之一的玉衡星主转世,她能引得失落百年的帝星重现。 无论他是不是帝星,现在,既然灵音已经与他同心同命,他便再无顾忌,尽管放手一搏便是了。 “菁儿,传令”,六爷目光一凛,神色肃然萧瑟,顿时杀气环绕:“潜藏各地的暗夜斥候,可以动手了!” “是,王爷。” 菁儿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抑制不住心内的狂喜,盈盈下拜,行的竟然是庄重的万福大礼。 口中喊的不再是平日里的称呼“六爷”,而是庄重的“王爷”二字。 她等了六年,盼了六年,守了六年,终于等到了! 北寰的金甲战神,他们心中纵横沙场的东王轩辕恒,终于要回来了! 轩辕恒看着菁儿拜倒在地,于是俯身,伸出双手去搀扶她起身,爽朗笑道:“菁儿,你突然这么喊,我倒是不习惯了。” “王爷……” 菁儿随他搀扶起身,灵巧地笑道:“您也该改一改口了呢!” “是,是,六年了,六年了,本王确实是不习惯了……哈哈哈哈!” 轩辕恒拖长了语调,笑得恣意邪气,语气却是极为坦荡的。 ------------ 凤初啼,情未明(6) 时光荏苒,一晃已经六年了。 那时,轩辕恒已是名满天下的“金甲战神”,半边金色面具,一身金甲,所到之处,敌军无不闻其名而色变,纵横沙场数年,所向披靡,未尝败绩。先帝极为重用他,委任他为抚远指挥使之职,北寰兵权有大半握于他手中,只要登高一呼,百万铁甲将士皆听命于他,誓死效忠。 先帝驾崩时,他正在西苑与北寰交界边境率军平定叛乱。得知皇后与大将军陈焕正在密谋拥立年幼的太子登基,他连夜班师回朝,率军包围汉京。 大军兵临城下。虽然汉京守军与天子禁卫军严阵以待,拼死守城,但众人皆以为东王兵权在握,定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废太子而自立。 但没想到,三日之后,东王竟然卸甲解剑,独身一人入城。 菁儿和素京当时都随侍在东王身边,两人意欲阻拦,可东王洒然一笑,朗声说了句“故人相邀,怎可不去?” 言语间除却淡然,尽是寂寥悲怆。 三日前他率军包围汉京,一看城防调度,兵马部署,就知道是出自她手。 他未曾忘记,那位端庄贤淑,母仪天下的靖和皇后,从前曾与他纵横沙场,并肩杀敌。 铁甲寒光,策马饮血,那是何等的逍遥快乐! 而此刻,她却端坐九霄云端,高台之上,一身凤袍荣华。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率性从容的女子。 如今,她只是先帝的妻子,北寰皇朝的靖和皇后而已。 靖和皇后当晚派亲信之人送来请柬一封,上书:三日后,汉阳宫,欲与君共饮“桃夭”。不知故人可愿赏光,前来一会? 东王收到此信,驻足良久,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是他与她亲手埋下的酒,取名“桃夭”,彼时年少,相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天意弄人,一别经年,他们竟然已经走到了这番境地。 她称他为故人,他也只能当她是故人。 解剑时,他已知结局为何。 只是情仍在,义难全,最重要的是,他欠了她的,又何止是一条性命而已? 辰时,东王玄衣入汉阳宫拜见靖和皇后,靖和皇后屏退左右,与之密谈良久,直至午时,东王出汉阳宫,大笑不止,将手中兵符掷于地上,拂袖而出。 汉京之危不战而解,靖和皇后扶太子舞登基为帝,改元宣靖。靖和皇后上尊号为“端靖和太后”,因少帝年幼,与大将军陈焕共同辅政。 宣靖少帝登基后,东王称病,上奏太后,辞去抚远指挥使一职,太后允之,并下旨慰问,加封东王为夏郡王。 “天下人皆以为,我是害怕战火荼毒无辜百姓,才甘愿罢兵让位……” 轩辕恒轻叹了口气,看着熟睡的灵音,她秀丽的面庞此时看起来,与记忆中那个坚毅果决的女子,似乎有着几分莫名相似。 没有人知道,当日沉寂如水的汉阳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杯浓郁芬芳的“桃夭”,断送了他对她一生的痴念和留恋。 “他们不知道,我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活下来的。” 轩辕恒就坐在床边,伸出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灵音散乱的黑发。 情蛊入心,情思一动,痛及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然而最痛的,是她挽袖置酒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她眼眸中闪烁的坚毅而果决的目光,尖锐入针,根根刺入心脏,让人痛得根本发不出声音。 “阿恒,你欠本宫的不是一条命,而是,一辈子。” 靖和皇后语气平和,却仿佛刀子,字字句句割开他的身体。 斟酒满盅,沁香扑鼻,轩辕恒忍不住记起当日他们埋酒时,她笑靥如花,明丽灿烂仿若带刺的玫瑰。 那美好的景象,此时想来,便是无声的讽刺。 “我还不了你一辈子,所以,只能还你这条命了。” 轩辕恒哑然失笑,明知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在自己和轩辕舞之间,靖和皇后早已经选了她的儿子。 汉阳宫内,身披明黄色凤袍的女子孑然而立,明媚俏丽一如当年,只是双鬓之间,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的霜华寂寥。 明明曾经相爱,但宿命却将你我逼入绝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年少时埋下的相思酒,没想到最后,竟做了诀别之用。我不杀你,你便要杀我的儿子,若换做是你,当如何抉择? 望着轩辕恒缓缓执杯,将酒水送入口中,她心中其实有千言万语,但此时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梓妤……” 轩辕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内心悲愤交加,但面色沉静,望向靖和皇后,目光变幻数次,终究只说了句:“这下,我们终于,两清了。” 饮下“桃夭”的瞬间,他才意识到,她的心到底有多狠。为了将他置于死地,情蛊之外,竟然另又暗藏剧毒。 可他却不甘心,忍着胸口翻涌的绞痛,咬牙硬撑着离开皇宫,菁儿和素京早已经等候在宫门外,见东王脸色青紫骇人,心中担忧不已,刚想上来搀扶,就见玄衣男子身子前倾,猛得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那时,若不是菁儿医术精绝,当场以金针刺穴为他续命,恐怕他就要丧命于此了。 后来毒是解了,只是情蛊难去。 轩辕恒垂下眼眸,似乎是沉入回忆之中,双目闪着微光。 蛰伏六年,他看似不问世事,但暗地里网络人才,培养自己的势力,只待羽翼丰满之时,重回朝野,与靖和皇后一较高下。 惊云公子的卦言,恰好就给了他这个机会。 凤凰之说愈演愈烈,只要是对皇位有所觊觎之人,都会奋起加入到这场争夺战中,相信陈焕和靖和皇后为了少帝皇位稳固,也会派人寻访,楚天夕更是势在必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到底,上次勉强逼退楚天夕,也只是侥幸。 心高气傲的楚国世子,更多的是顾及到飞翊卫以及少帝的面子,而非轩辕恒本身。确实,谁会相信自己这个病重多年,武功全失的郡王,还有翻天覆地的能力? 轩辕恒自嘲地笑了笑,灵音似乎是睡得不安慰,紧闭的眼珠来回转动,唇间呢喃着什么谁也听不懂的话。 恐怕,也只有她,一直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耿耿于怀吧? 一路上,各路杀手的刺杀始终不停,他知道她派出的斥候一直都在附近,但也无意清除,她想知道的,就让她知道好了。 反正,东王纳妾的消息,很快就要传遍天下了。 金戈铁马沙场之上,我曾允诺,一生对你以性命相护,不离不弃。 但天意弄人,你为了救我,不得不奉旨入宫,嫁与我的皇兄。 是我毁了你的一生幸福,亦是我欠了你的一世恩情。 只是这一切,早已在那一杯桃夭之中尽数偿还。 我的命,我的爱,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只盼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叶梓妤,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还能护着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多久! 他嘴角一扬,抬头朗声唤道:“素京!” “在!” 素京不知道从何处悄无声息地掠出来,站定,垂首领命,只应答了一个字,整个人简直冷得像块冰。 “立刻派人将这折子呈给少帝,八百里加急,决不可耽误一分一毫。” 轩辕恒从桌上早已经写好的折子递给素京,素京双手接过,目光一闪,答道:“是。” 只一个字,却是连半个字都不曾多。 素京转身要走,东王忽然又唤道:“等等。” 冷漠的男子缓缓转身,双手依旧捧着奏折,动也不动,只是看着轩辕恒,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吩咐。 “不必呈给少帝了,直接送去汉阳宫,给太后过目便好,派个机灵点儿的去。” “是。” 素京听出轩辕恒的语气缓了下来,于是沉默了片刻,又轻轻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 凤初啼,轻未明(7) 飞翊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所配的坐骑也都是良驹宝马,日夜兼程,一天一夜之后,东王的奏折便到了太后的手中。 龙飞凤舞的字体中透着无尽洒脱,只是字迹已不是她从先熟悉的那样,单膝跪地的侍卫看起来年轻而机灵,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并没有喊他起身,而是低头翻看起了奏折来。 “这是东王亲笔所写的?” 她斜靠在太后鸾座之上,云鬓流然生姿,只是眯着眼睛,看起来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 “回太后,是的。” 侍卫王志不知太后为何要问话,心中略有些惶恐,连忙点了点头。 “他右臂的伤势仍未痊愈吗?” 太后又问,一只手支着下巴,头上佩戴的凤钗垂珠撞在一起,哗啦啦作响。 “回太后,属下不知,属下只看见,王爷现在平素里用的,都是左手。” 王志头一低,回答诚恳而合理,太后眉头皱了皱又很快舒展开,难道他的右手,真如传言之中说的那样,已经废了? 外出时遇到刺客,东王武功全失,勉强迎战,不敌,被刺客伤了右手的经脉,传言中,他的右手已经不能自然使用,更别说是拿剑了。 谁能想到,昔日名满天下的金甲战神,如今竟然落到了这般田地? 她沉了沉眼眸,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虽然心有不忍,但皇位争斗步步攸关,生死皆在一念之间,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软。 除去东王,刻不容缓。 “也好。” 太后合上奏折,放在手中掂量着,神色平静地笑道:“说起来王爷年纪也不小了,府中总没个女眷,实在是不成的。既然这回看中了人家小姐。虽然是纳个侍妾,但,也该好好操办一番了,毕竟,咱们皇家也很久没办过喜事了。” 她挥了挥手,唤了身边的贴身侍女夕月过来,道:“从宫里挑几个灵巧的女官,送去王府,帮着张罗张罗喜事吧!” “是,太后娘娘。” 夕月福了福行礼,然后就听见太后又道:“这一路送信来也不容易,带他下去领赏吧!” “谢太后!” 王志俯身行礼,然后跟在夕月身后,随她去了。 太后将奏折握在手里,端坐着,久久不动。 奏折上一笔一划,龙飞凤舞的字迹,看在眼里如此陌生。 自汉阳宫一别,她再也未曾见过东王。他称病隐居府中,康复之后便开始四处游历,连年节时宫中的家宴都未曾参加过。 唯一与他有关的,是她派出的斥候,每天都会通报东王的行踪,他在什么地方,都做了些什么?她默默地听着,凭借这些微小的讯息,来让自己感觉到他仍然存在,这一听,就是六年。 六年来,他第一次送奏折入宫,却是为了告诉她,他要娶另外一个女子进门的消息。 东王如今年近三旬,但王妃之位仍然空着,王府里甚至连位夫人都没有,唯一随侍的丫环只有菁儿一人。这次虽然是纳妾,但意义上,却与大婚无异。再加上他专程上书太后请旨,太后与少帝各自都下旨赐了不少赏赐,又派了宫里的几位女官进府跟着张罗,各位达官贵人这才记起,皇族中还有东王轩辕恒这号人物,于是连忙筹备了不少贺礼送来。 礼单辗转送到轩辕恒手中的时候,他正在去往天辰山的路上。 灵音自从沁雪楼与轩辕恒闹翻了之后,伤势反复了好几次,直到日前才算是康复了,轩辕恒便依照之前对她的承诺,送她回天辰山凤凰谷安葬族人。 从柴襄到天辰山其实路程并不算太远,唯一的问题就是山路崎岖,灵音和轩辕恒的身体都不适合骑马,只能放任马车缓慢前行。 马车里,两个人各自占据了一角,轩辕恒懒洋洋地靠着软垫看书,灵音双臂环膝坐在那儿,双眸微合,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白光,仿若冰雕一般沉静。 “哎我说,你怎么不打坐也能调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轩辕恒放下手中的书卷,他分辨的出灵音并不是睡着了,而是在调理内息,他也不禁在心中赞叹辰族的术法,不必像一般心法那样需要打坐调息,于是干脆开口找她搭讪起来。 灵音缓缓睁开眼,见轩辕恒一脸期冀的模样,眼眸一甩,扑扇着丢了个白眼给他,没说话,又把眼睛合上了。 “所以你们辰族,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是上古神族的后裔?” 灵音虽然没理他,但是轩辕恒完全没有恼火,而是又笑眯眯地问。 那语气让人听了都不忍拒绝,尤其是灵音这样容易心软的人,她虽然没有睁开眼睛看到,但是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那从天辰山能通往天界璇玑岛的传说呢?也是真的吗?” 轩辕恒颇有兴趣地打听着,灵音睁开眼,就看到他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在等待着答案。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那真的只是传说而已。” “哦。” 轩辕恒忍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又笑道:“传说就传说吧!反正,我也不是那么想成仙的。” “那你想干什么?” 灵音忍不住问,这个男人费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只想活着。” 轩辕恒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模样,语气略有些沉重。 灵音仔细打量着他,尊贵的北辰东王,昔日的金甲战神,如今身中情蛊,封了他一身武功不说,右臂也废了,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活下来的? 不然,他不会用那样令人心酸的语气,说出那般决绝无奈的话来。 只想活着,多么简单的愿望。 但是在这样一个战乱四起的年代好好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我不知道还该不该相信你。” 灵音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果然是心肠好的过了头,不得不承认,轩辕恒的话打动了她。 他确实是骗了她,不过,似乎还有情可原。 心里想着,灵音撑起身子,盘膝坐好,又朝着轩辕恒挥了挥手,道:“你能坐过来这边一下吗?” “嗯?” 轩辕恒一愣,便顺着灵音指着的方向挪了过去,灵音抬手拍了拍自己面前,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然后双手指尖一翻,白光染上掌心。 “你……” 轩辕恒见她一脸悲天悯人的神色表情,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灵音缓缓开口道:“我不是帮你,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起死而已。” 说着双掌按上轩辕恒的肩膀,微微用力,五指分开,将温暖的内息送入对方的经脉之中。 “我现在帮你续接右手的经脉,它只是被剑气震断了,并没有太大的损坏。” 灵音最为擅长的便是治愈之术,只要修为足够,起死回生亦有可能,更别说是一只右手。 她的手一只停留在东王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缓缓沿着轩辕恒的右臂挪动,轩辕恒感觉到原本已经麻木沉重的右臂开始有了感觉,所到之处,先是如虫蚁噬咬皮肉,疼痛钻心剜骨,之后转为冰冷刺骨,仿佛置身千年玄冰之中。 他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灵音手掌忽然抬高,握紧,然后指尖轻点,瞬间掠过右臂上诸多穴位,手势仿佛分花拂柳,明艳动人。 轩辕恒觉得右臂一暖,所有的不适瞬间化做一湾春水,水波流转,暖意融融,仿佛能听到血脉缓缓流动的声音。 他小心地尝试着动了动指尖,弯曲手指时不再觉得疼痛刺骨,经脉在身体里流转震荡,他忽然用力握紧了拳头,感觉到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于是忍不住露出开怀的笑容。 “先别急着用力”,灵音抬手按在他的右臂上,拍了拍当做是阻拦:“这一两天还是要注意着。况且,我想你也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右臂其实已经痊愈了吧?” “呵呵,你真够聪明的,只不过,心肠太好了点儿。” 轩辕恒松开拳头,看向灵音,看她对人没什么防备又心软的模样,原以为她没什么过人的地方,但是,其实她冰雪聪明,只是从小隐居深谷,涉世不深而已。 “我不想把你们都想成坏人”,灵音收了手,往角落里一靠便开始调息,但并不影响说话:“毕竟还是你们救了我,大长老说过,得人恩果,千年当记。” “我确实不是坏人。” 轩辕恒缓缓动着手指,慢慢适应着,懒洋洋地笑道:“但,我也绝不是好人。” 他将拳头攥紧,又舒展开,摊开的掌心微热,那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世上,并非只分好人和坏人两种,更多的,是第三种。” 轩辕恒一番话说的意味深长,他推了推脸上的金色面具,唇角轻扬,缓缓说道:“别人不死,你就要死,为了活下来,你别无选择。” 没有什么正义、公理、责任、使命,一切,不过为了生存而已。 ------------ 凤初啼,情未明(8) “这世上,并非只分好人和坏人两种,更多的,是第三种。” 轩辕恒一番话说的意味深长,他推了推脸上的金色面具,唇角轻扬,缓缓说道:“别人不死,你就要死,为了活下来,你别无选择。” 没有什么正义、公理、责任、使命,一切,不过为了生存而已。 他的脸上,缓缓流转着邪魅却从容的光芒,灵音眨着眼睛,听着他的话,似乎懂了些什么。 想要活着,就要保护自己,必要时,甚至不择手段。 她不能说他错了,但是,心里却始终无法认同这种做法,也许,真的要经过诸多磨难,才会学会用这种方式生存吧? “算了,别想了,赶了这么久的路,腰都算了,不如下车舒展一下筋骨吧!” 轩辕恒笑得爽朗,用清朗的声音唤道:“菁儿,停车,咱们歇一会儿吧!” “您倒是会挑个时候呀,正好是时候吃药了!” 菁儿清脆的声音响起,轩辕恒眉头一皱,嘟囔了一句“怎么就这么巧”,伸了个懒腰,起身跳下车,灵音觉得马车里气闷,于是跟着跳下车。 草木清香扑鼻而来,鸟语花香在耳畔回响,林间隐约传来潺潺水声,一切似乎都还那么熟悉。灵音自小就在这里长大,于是瞬间感觉无比亲切,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起来,她拎着裙摆在地上欢快地跳跃了几步,转头就看到菁儿又端着药碗逼着轩辕恒吃药,于是嘴唇一扬,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 她这一笑,瞬间仿佛百花盛开,明媚美丽,轩辕恒端着药碗转头看过来,就看到这一幕,他的心跳不合时宜地跳快了几拍。 怎么之前并没有发觉,她的笑容原来这么好看。 灵音并没有发现轩辕恒在看她,她欢快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儿,抬手时一只翩翩飞舞的凤蝶飞来,落在她的指尖,她于是微笑着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然后安静地目送它拍打着翅膀飞走。 目光追随那只凤蝶远走,忽然视线里飘落点点白光,定睛一看,竟然是雪花。 这大夏天的怎么会下雪?灵音惊讶地看着周围碧绿苍翠的树木,天空略显阴沉,仿佛有大朵大朵的黑云在不断汇聚。 雪花开始只有指甲大小,后来渐渐变大,如鹅毛一般成片落下,砸在脸上生生地痛。 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轩辕恒连忙喊灵音上车躲避,她却呆立在原地,任凭大雪落满她的肩头,一动不动,仿佛想到了什么。 天辰山四季如春,极少下雪,现在又是七月盛夏,如此景象,必定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只是,谁又能有那呼风唤雪的本事呢? 除非是……幻术! 灵音瞬间明白过来,于是嘴角一勾,若论幻术,谁能比得过辰族中人? 手指轻晃,如同拨动琴弦,姿势优雅好看,片刻之间,她的手中便多了一支茶白色的玉箫,送至唇边,不理会大雪纷飞,甚至就要遮天蔽日,凝神吹奏起来。 箫声忽高忽低,婉转哀怨,如泣如诉。 她忽然面色一凝,周身蒙上一层浅淡的白光,刹那间温润如玉。 纷飞的大雪中,忽然每一寸缝隙都渗出明媚的白光来,白光似乎是击碎了所有的雪片,任凭它们碎裂在风里,化作漫天落英缤纷。 大雪散开,面前的景象却令灵音心中一惊,这并非刚刚它们所看到的山路林间,而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湖,只是湖水被尽数冰封,巨大的冰块结成镜面,倒影出她自己清晰的轮廓。 离心幻境! 对方的幻术竟然可以化境而生,灵音心中自知不敌,但仍然要硬拼一下,她指尖飞转,玉箫中牵扯出一道白光,握在手中,曲调一转,又换了一首曲子。 这次的语调高亢嘹亮,只是其中带着几分决绝,少女一身白衣,立于冰天雪地之中,纵情吹奏。 箫声不绝于耳,雪却已经不下了。 “玉衡……” 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一声声唤着那个名字。灵音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吹岔了音,她指尖的动作一滞,忽然听到咔嚓一声,手中的玉箫,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 “玉衡,你竟是如此恨我吗?” 那个声音悠远而悲伤,灵音收敛了心神,尽力不让对方扰乱了自己的思绪。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了。虽然他喊的是另外一个名字,但是,她心里总是有种感觉,那个人在找的人,就是自己。 箫声渐渐低沉下来,呜咽凄婉,灵音听着耳边一声一声喊着“玉衡”。虽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内息,不让情绪因此而波动,但是,还是抑制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气血。 唇间一阵血腥之气涌上来,灵音狠狠咬住牙,竟然硬生生将这口血又压了下去。 眼前一花,转瞬之间,景象又是一变! 金戈铁马的苍茫战场上,战士的铠甲凛冽如冰,她手中执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直直刺入男子的胸口要害! 灵音一惊,却发觉自己根本不能动弹。 那一剑刺得很深,血肉模糊,鲜血汩汩地流淌着,男人唇边一抹苦涩无奈的笑容,顷刻之间,便跌倒在地! 灵音执剑而立,却只能维持原本的姿势,整个人动弹不得,仿佛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 血液缓缓流过手掌,温热而泛着腥气,她看着男人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化作无声的颤抖和挣扎。 灵音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男人的那张脸上,他俊朗的脸上蒙了一层灰白之色,但是,五官的轮廓依旧深邃清晰。 这张脸孔,她应该无比熟悉,因为那并不是别人,正是与她朝夕相对已经数天的东王轩辕恒! 两个人唯一的区别,便是轩辕恒脸上那半边金面具,可是?尽管如此,灵音依旧能够很清楚的辨认出,这两个人,明明就是同一张脸! 不过,他不是轩辕恒。 这个男人语气沉稳,寒洌如冰,哪有轩辕恒平素明媚灿烂的模样? 这到底是为什么? 灵音心中想着,但是仿佛身体却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双唇颤抖着,缓缓吐出两个字:“慕枫……” 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溢满了悲伤,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巨大的悲伤,仿佛瞬间将她吞没。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挣扎着从身体里翻涌而出,最终只化作大颗大颗的眼泪。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让她如此悲伤? 灵音止不住地泪流满面,站在原地,无声地抽泣着。 悲怆之情难以言表,她压抑不住内心翻涌的气血,忽然身子一倾,一口血喷了出来! “玉衡!” 一道黑影敏捷地穿破虚幻与真实的交界,冲到灵音身边,将摇摇欲坠的女子稳稳接在怀里。 “对……对不起……” 灵音此刻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她竭力抬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袖,仿佛不受控制般地呢喃道:“慕枫,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刻,仿佛有一双眼睛,穿透时光的界限,就悬浮在天空中,默默地看着她。 那是她想说的话,而不是辰灵音。 “玉衡?灵音……” 男人眼神一暗一亮,轻轻咳嗽了两声,大口喘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面色苍白,神情略带疑惑。 为什么刚刚那个画面,会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白衣女子执剑刺入他的胸口,那深入骨髓的凉意,仿佛从上一世开始,就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无比。 刚刚那一瞬间,他也受困于离心幻境,他仿佛置身一场百年不遇的生死大战,数九寒天腊月,冷得仿佛整个世界都结了冰,他带兵攻城,兵临城下之时,有个女子一身白衣,傲然立于城墙之上,眼角眉梢里尽是高贵愤然的表情。 然后,女子一剑刺入他的胸口,鲜血飞溅,他抬头的瞬间,这才看清楚对方的脸,那容貌,竟然与辰灵音如出一辙! 惊诧的瞬间,忽然抽身而出,仿佛魂魄悬浮在空中,看着女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下,连犹豫都未曾有过,便飞身冲了过去! “是我,对不起你。” 似乎还未曾摆脱梦魇,低语了一句,双眸一合,灵音在轩辕恒怀中沉沉睡去。 轩辕恒低头看着她安睡的模样,突然俯身将她放在一旁。 “够了!” 他站直了身子,目光一凛,冷喝一声,离心幻境能重现前世今生最悲痛的回忆,那些幻象,不像是虚构出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曾经是他们前世共同的记忆。 不过此刻,必须先从离心幻境里脱离出来,否则,他们必然会被困死在这里。 “让你嚣张那么久,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轩辕恒冷哼一声,左手一抬,紧握拳头,指缝里却忽然露出璀璨的金光来。 他缓缓张开手掌,掌心赫然亮起一道似龙非龙的印痕,金光无比刺眼,尖锐入针,瞬间刺入每个角落! ------------ 凤初啼,情未明(9) 砰! 一声巨响,冰天雪地瞬间崩塌殆尽。 轩辕恒面不改色,任凭冰雪飞溅,只是将手掌握起,垂手而立。 “九霄龙吟?” 一个声音凭空响起,似乎异常惊讶。 “知道便好,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轩辕恒沉声呵斥,正欲举起手掌,就感觉到面前的景象骤然变化,幻境瞬间褪去,一切仿若烟消云散,他还站在马车旁边,林间苍翠,散发着醉人的草木馨香。 菁儿面色急切地跑了过来,一边喊道:“六爷,您没事吧?” 刚刚突然天降大雪,她和众位侍卫都被困其中,眼见轩辕恒和灵音从眼前消失,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我没事”,轩辕恒摆了摆手,脸色却已经青白骇人,他按着胸口,五指忍不住抓住了衣袍,眉头也跟着紧皱了起来,似乎是极为痛苦:“刚刚没办法,跟对方动了手,可能牵动了情蛊,缓一会儿就好。” 说着看着昏睡在一旁的灵音一眼,缓缓道:“好在一开始有她抵挡着,不然,就算是我使出九霄龙吟也没用了。她刚刚吐了血,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菁儿见素京带人跟上来,于是放心地将轩辕恒交给他,自己快步跑到灵音身边,伸手为她把脉。 灵音这时已经醒了过来,默不作声地调理内息,菁儿把脉完毕,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没有伤到经脉。” 她说着将灵音扶起来,灵音目光瞥向轩辕恒,其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离心幻境,往往重现的是一个人前世今生最悲痛的过往,如果刚刚那个场景,就是她与轩辕恒前世的恩怨纠葛,那么,他们的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剑刺入他胸膛时,她分明感觉到了内心难以抑制的悲伤。 这种感觉,到底是爱,还是恨? 灵音很想弄清楚,她疑惑不解的表情,被轩辕恒尽数看在眼中,他于是艰难地笑了笑,问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那你呢?你又看到了什么?” 灵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刚刚的那些景象,到如今依旧清晰地历历在目,仿佛她的指尖还染着血色,那是从他胸口流出来的血,落地之前,便结成坚固的寒冰。 “我忽然想起,在轩辕皇族里,流传着一个传说。” 轩辕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凛然而凝重:“百年之前,天下大乱,四国混战,太祖皇帝执剑策马,自民间而起,南征北战,后创立北寰皇朝。” 他的语气沉重而充满了崇敬之情,轩辕皇朝自百年之前由太祖创立,至少帝时已经是第五代,对于这位开国皇帝事迹的了解,更多的只是来自皇宫中的皇室通史,以及一些流传在皇族中的传说。 “皇族通史中记载,太祖皇帝当时连战连捷,带兵直抵楚国都城晏孜,当时是寒冬腊月,大军围城数日,只要打下晏孜,收复楚国,便可一统天下。但没想到,太祖攻城之时,忽然遇上天降异象,大雪纷飞,助楚军成功反击,太祖皇帝也在阵前受伤,后来伤重不治,驾崩于晏孜。” 说到此处,轩辕恒话锋一转,沉声道:“但是,皇族里有个秘而不宣的说法,太祖皇帝其实是死于一名刺客之手,也是她相助楚军,才导致北寰十万大军伤亡殆尽的。” “这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对抗十万大军?” 菁儿在一旁插话,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灵音眼波一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大长老曾说过,《凤凰栖》乃是杀戮之曲,曾有人吹奏此曲,以一己之力,击溃十万大军。 “那个刺客是谁?” 灵音越想越觉得害怕,有些事情好像就在嘴边,但是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嘶哑的语气问道:“莫非就是……她?” “我不知道。” 轩辕恒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低沉无力。 他的脑海里也在不断回荡着当时的情景,这对他的冲击太大,尤其是面对那张与灵音一模一样的脸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心里有什么深埋的种子要破土而出了。 他忍不住抓紧了胸前的衣襟,英挺的五官此刻紧紧皱在一起。 胸腔里的痛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压抑许久的内息冲撞,还是情蛊牵动,只是撕心裂肺地痛,从身体的每个经脉里透出来酸涩的气息,将他重重包围起来。 糟了。 轩辕恒自己在心中暗道“不好”,刚刚被逼无奈,只能使出“九霄龙吟”,结果现在牵动情蛊,经脉反噬,这会儿恐怕是要撑不住了。 菁儿第一个注意到轩辕恒的异状,急切道:“六爷,您先上车歇一下吧!” 灵音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菁儿清脆的声音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抬头看到轩辕恒的脸色,她神情骤变,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又看到了幻境里慕枫中剑倒下的场景,她心中一痛,眼神瞬间明亮起来。 上前一步,从旁握住了轩辕恒的手腕,轩辕恒惊讶地看过来,就见到灵音朝他轻柔一笑,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了极为安心。 灵音的指尖搭上轩辕恒手腕的瞬间,身上迅速流转起耀眼的白光,并且越来越亮,白光从她身上缓缓扩开,将轩辕恒也吞没其中,菁儿一愣,原本扶着轩辕恒的手骤然被白光弹开,她整个人连续后退了几步,这才勉强站定。 “六爷!” 看着团团白光将轩辕恒和灵音一同包围起来,菁儿显得有些慌张,但是喊了一声就很快镇定了下来,毕竟灵音心善是他们都已经知道的事情,而轩辕恒,怕是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的。 她看了一直默不作声守在一旁的素京一眼,见他眼中波澜沉静似水,伫立在原地,只是看着东王的方向不动,似乎对于现在的情景并不担心,于是,菁儿也跟着放心下来,垂手站在素京身边,跟他并肩而立。 灵音握住轩辕恒的手,内息缓缓流转,施展起辰族独有的治愈之术。 她脸上凝重而安静的表情,那一瞬间因为被白光照耀,而显得格外温柔,仿佛从心里开出一朵花来。 轩辕恒感觉一股暖流沿着四肢百骸缓缓散开,所到之处,驱散了经脉中的寒冷及疼痛,他知道灵音在施展术法为自己治疗,于是放松四肢,缓缓闭上了眼睛。 “情蛊无解,但要制得住,还是有办法的。” ------------ 凤初啼,情未明(10) “情蛊无解,但要制得住,还是有办法的。” 灵音指尖松开轩辕恒的手,两个人面对面立于白光之中,耀眼的光芒让彼此脸上都多了几分温润平和,轩辕恒闭着眼睛,听见灵音说话,这才缓缓睁开。 “我要将你身上的情蛊封印起来。” 灵音语气平缓温柔,一双眼睛格外晶莹明亮,深吸了一口气,为了避免情蛊给轩辕带来更大的影响,这是她唯一的办法。 掌心摊开,茶白色玉箫在风中凝聚成形,她送到唇边,试着吹了几个音,轻灵飘荡,轩辕恒看着她的裙摆缓缓飘动,竟然有种仿若羽化登仙的感觉。 灵音眨了眨眼睛,缓缓吹奏起来,她的箫音在轩辕恒的耳畔仿佛化开一般,如流水般直入心底。 她吹奏的,竟然是一首古曲:《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轩辕恒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他用力咬着自己的唇,齿间渗出血液来。叶梓妤善音律,尤其是抚琴,这首《桃夭》,就是她时常弹奏的那一首。 还记得他们月下相约,她一身天水碧裙褂,盈盈俏丽,站在盛开的桃树下,落英缤纷,而他一身天青布衣,金带束腰,半边金色面具摇曳生姿,两人彼此相视而笑,一起尽在不言中。 越想,心中情蛊被牵扯地越发剧烈,仿佛每一寸骨肉都被无数根银针狠狠刺进去,额头止不住地渗出汗水来,轩辕恒咬牙硬撑着,不让自己露出怯懦或者是脆弱的表情来。 灵音的箫音骤停,手中玉箫化作点点白光,悬浮于掌心。 是时候了! 以箫音催动情蛊发作,才能找到情蛊所处的具体位置。 手一抬,五指弹动,白光化作银针模样,尽数没入轩辕恒的身体。 看这回还不找到你! 仿佛有无形的线牵动,随着灵音指尖变幻动作,白光又一道道浮现出来,沿着同一个方向,在轩辕恒身体的某处渐渐汇聚成一个耀眼的亮斑! 轩辕恒感觉到光斑汇聚的地方冰凉一片,似乎是有什么在渐渐冰封,又有什么在拼了命的挣扎,冷热交织,他倒吸了一口气,灵音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起来:“集中精神,照我说的做……” 这声音如同一股清泉,潺潺流入他的心里,让他瞬间平静下来,轩辕恒扬起嘴角,朝着灵音露出一个从容的表情,仿佛在对她说,我相信你。 灵音沉了沉心神,手上的动作未停,一边缓缓说道:“放开你压制自己功力的内息,别怕情蛊会反噬,试着运功。” 轩辕恒点了点头,放松四肢,撤去压制全身经脉的那道内息。这股内息压制他的功力已久,一旦撤去,忽然觉得四肢百骸气血翻涌,仿佛压制不住的巨浪一个个打过来,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灵音指尖轻点,那团光斑越来越亮,似乎吸收了什么光芒,表面如同水波般缓缓流转起来。 轩辕恒感觉到仿佛一道无形的网将自己罩在其中,他将内息放缓,沉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往外涌出。 灵音指尖夹了一缕白光,凝神认真地注视着那团白色光斑,目光不断漂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沉寂了许久,忽然发现了什么?于是手一扬,白光便顺着那方向直射而去! “抓到你了!” 看着一道白光将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不断挣扎纠葛,肌肤里凸起小小的圆点,灵音嘴角含笑,语气也因为得意而变得俏皮起来。 她指尖连弹,无数道白光接连不断地刺入轩辕恒的身体,轩辕恒只觉得肌肤底下有什么一直在撕心裂肺地挣扎,内息也流转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从心里烧出来,一路往上。 他的脸色渐渐转为不正常地紫红色,紧皱眉头,似乎是十分痛苦。 灵音收了手,指尖一转握拳,用力一振,数道白光化为碎片,点点散落风中。 轩辕恒只觉得仿佛是大锤用力锤在胸口上,他身子一震,前倾,跟着便喷出一口鲜血来! 灵音一愣,没留神间,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染了血,她只觉得肌肤一阵灼烧,几乎要惊叫出声来! 手猛得往后一抽,腕间忽然翻过一阵漆黑的光华。 轩辕恒一口血吐出来,一下子觉得胸腔里舒适无比,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来,却看到灵音的脸色骤变,她看着自己手腕上越来越浓重的黑色,目光闪烁,仿佛有一道冰一般的寒意直入心底。 忍不住握拳,感觉到那股越来越凉的寒意在四肢百骸里流动着,整个人仿佛动弹不得。 “你怎么……” 轩辕恒看到这景象就是一愣,灵音的手腕上,一道玄色的光华正在缓缓凝聚成形,伴随着某种神秘而悠远的吟唱,古老的歌谣让他如痴如醉。 “鸾雪,鸾雪,是你吗?” 忽然感觉到莫名的呼唤,灵音的脑海中骤然飘过一个名字。 她将目光投向手腕,玄色的光华先是流动着,仿佛水一般闪着波光,之后便缓缓凝聚,仿佛结了冰一样,瞬间变化,结成玉镯一样的实体。 “鸾雪……我们好久不见了。” 灵音指尖缓缓扫过玄色玉镯,语气流连,仿佛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玉镯忽然发出铮铮两声清脆的鸣响,然后开始嗡嗡地在灵音的腕间抖动起来,似乎是在回应着灵音的问候。灵音只是发愣的工夫,就看到身边的光景骤然一变! 千年古城,城墙高耸入云霄,白衣女子临风而立,单手执剑,居高临下的望着一身铁甲戎装的俊朗男子。 “这是?怎么会?” 灵音惊呼一声,这岂不是刚刚她和轩辕恒在离心幻境里看到的景象吗? “莫非这就是百年前,太祖皇帝攻打晏孜的那一战?” 轩辕恒的声音在灵音身边响起,她惊讶地看过去,没想到他竟然也在这里? 他的脸色似乎是好了很多,唇间一抹纵情的笑容,望向灵音。 场景变换太快,灵音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点了点头,道:“或许。” “不……” 轩辕恒忽然面色一凝,脑海中有无数场景剧烈翻涌着,交错环绕,视线里,那一抹白衣身影翩然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寒光四射,仿佛直逼他而来! “玉衡?” 轩辕恒先是一愣,忽然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眼看着那一剑刺入轩辕慕枫的身体,他心口一凉,仿佛这一剑刺入了他的身上一样。 “慕枫?” 于此同时,灵音的双唇颤抖,也喊出了那个早已经熟悉无比的名字。 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些什么?内心的渴望让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抬手,去揭轩辕恒脸上戴着的那半边面具。 轩辕恒抬手挡了一下,但却没有用力,在触碰到灵音的指尖的那一刻,忽然又将手放下了。 还是没有阻拦,于是灵音咬了咬牙,抬手一掀,将轩辕恒脸上的金色面具取了下来! ------------ 凤初啼,情未明(11) 新书上传,求收藏呀 一江春水,化为融融暖意。 轩辕恒原本就俊朗非凡,但却与轩辕慕枫的沉静如水截然不同。轩辕慕枫不愧是轩辕皇朝的创立人,一身正义肃杀之气凛然不灭,而轩辕恒作为他的子孙,肃杀之气虽有,但是却极少表露,多数时候,他都显得慵懒自在,脸上灿烂的笑意从未消散过,仿佛这个人,身上总是带着阳光一般洒脱的气质。 这是灵音第一次看清楚轩辕恒的模样,星眉剑目,俊朗不凡,只是从未见过的那半边脸上,一道天青色痕纹,沿着眼角直直飞入鬓角,竟然有种离奇诡异的美感。 “呀!” 灵音一惊,止不住惊呼出声,轩辕恒没动,依旧立在原地,微眯着眼眸,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这道天青色的痕纹并非一般胎记,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从眼角盘旋而上的,竟然是一条龙的形状! “是你?” 灵音的神色骤然变化,目光先是一亮,顷刻间又变得分外柔软流连。 “天上一日,地下百年,慕枫……你变了好多……” 她的语气温柔却端庄凝重,不再是灵音那般涉世未深的模样,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衣摆轻荡,飘飘欲仙。 “你不是灵音,你是谁?” 轩辕恒顿时警觉,后退了半步,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面前神情有异的女子。 “我是玉衡,亦是灵音。” 女子振臂一挥,环绕在轩辕恒身边的种种幻象顿时尽数散去,她神情清洌如冰,比起灵音,更有种端庄典雅的美感。 轩辕恒也曾经听人说过诸如转世重生亦或者是前世今生之类的事情,但这种事情却是第一次遇见,他表面上依旧冷静如常,但心里却万分惊讶。 “你所看到的,正是百年前的晏孜之战。那一战,是我亲手取了他的性命” “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你与他渊源颇深,你为何要杀他?” 轩辕恒知道自己正在渐渐接近那些深藏了百年而不为人知的真相,他怎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以为……慕枫他背叛了我” 玉衡黯然一笑,语气中尽是忧伤之情:“我与你的先祖轩辕慕枫识于微时,彼此倾慕,相许终身。” 倒也不隐瞒什么?娓娓低叙:“……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们被迫失散,直至半年后,他以贴身佩戴的墨玉玲珑为信物,约我相见,我依照约定前来,可他不但未曾赴约,反倒派出杀手在约定之地截杀于我,我才知道,他已经另娶他人。” “你以为,他背叛了你……所以,是有人从中作梗?” 轩辕恒双目一转,便猜透了其中端倪。 “没错,但我那时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分辨是非黑白?一时之怒,却为祸苍生……” 一人一萧,奏一曲《凤凰栖》而抵挡北寰十万大军,天地变色,飞沙走石,晏孜都城外,血流成河。 玉衡轻轻摇了摇头,过去种种,不堪回首,心脏的位置依旧隐隐作痛,天界星主贬谪下凡,都要以十六根玄冰刺封住仙骨仙气,整个过程如同割肉剔骨,痛苦不已。 只是,这痛却远远不及失去挚爱的悲怆。 “你眼角生有青翼龙纹,可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玉衡神色微微收敛,肃穆起来,倒是问起了轩辕恒眼角龙纹的来历。 “不错,这龙纹并非胎记,十五年前的一晚,我梦见一只凤凰浴火而生,醒来时,就发现眼角多了这道龙纹。” 既然是轩辕慕枫的旧识,轩辕恒对待玉衡的态度也越发恭敬了起来,答道:“我虽极力隐瞒此事,但后来还是传了出去……” 说道此处,语气难免悲伤了起来,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遭人嫉妒,以至于连先帝都对他动了杀机。 叶梓妤为了救他,力证轩辕恒并无谋反之意,自愿入宫嫁于先帝。 一双璧人,从此相隔天涯两端。 “十五年前……那天可是五月十一?” 玉衡神情有异,一切果然如她所料,轩辕恒的龙纹,正是帝星之兆。 轩辕恒点了点头,忽然神色一凛:“五月十一?神庙出现凤凰幻景的那天,也是五月十一!” “是了,两个月前的五月十一,是灵音及笙之日……” 玉衡轻柔一笑,笑容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切:“而十五年前的五月十一,正是她降生之日。玉衡星主与帝星之主天枢乃是正副桃花主,双星相辅相成,玉衡入世,藏匿于凡间的天枢帝星必然有所呼应。” “你是说,我就是转世的天枢帝星?” 轩辕恒心中狂喜之下,却也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表露出来。 “那是自然。你的先祖轩辕慕枫曾是天命所归的天枢帝星转世,只可惜被我打乱了星象,导致帝星提前陨落。百年之后,天枢帝星再现,玉衡星主的职责,便是将帝星框入正轨,助其统一四国,平定天下。” 玉衡点了点头,抬起手臂,在轩辕恒面前轻轻一拂,柔声笑道:“灵音乃是我的转世。虽然灵力出色,但天性善良,还望你顾念前世之情,对她多加照顾。” “那是自然。” 轩辕恒连忙应允,但“前世之情”四字印在心上,却有种诡异的酸楚感。 “那么,我就放心了。” 玉衡说着低首致谢,然后微微一笑,轩辕恒的面前顿时绽开无数纯白光晕,光芒散尽,灵音紧闭双眸,无力地跌入他怀中,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没想到这一来一回,竟将百年之前的事情,搞了个清楚。 轩辕恒想到玉衡消失之前那句温柔的叮咛:“前世之情”四个字在他耳畔环绕数次,越来越清楚,百年前的种种往事交叠其中,他沉思良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看向灵音,黯然道:“前世之情……同心草……玉衡……灵音。” 原本只是因为那句卦言,所以才想把这只凤凰留在自己身边,哪曾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有如此多的恩怨过往? 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尽头,双星的光芒越发闪耀。 两道星痕缠绕交织,紧密相依,似是难舍难分的模样。 “六爷!” 菁儿拎着裙摆哒哒地跑上来,见轩辕恒沉静伫立,一张脸俊朗似水,嘴角轻扬,眼角一抹青墨龙纹斜斜飞入鬓角,邪魅之气溢于言表。 轩辕恒除去了面具的一张脸,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没想到竟是这般勾人心魄的模样。 菁儿顿时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张口却呆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无事。” 轩辕恒摆了摆手,目光一扫,菁儿会意地弯腰拾起面具,为他重新戴好。 “我体内的情蛊已无大碍,倒是亏得她了……” 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灵音,轩辕恒沉声低语了一句,便俯身拦腰将灵音打横抱在怀里,大步朝着马车走去。 “咱们,这就进谷去吧……” 这天辰山凤凰谷,终究还是要去一次的。 ------------ 凤初啼,情未明(12) 轩辕恒想,自己没赶上楚天夕屠谷也是好事,他飞翊卫本来就不愿意做这种杀人放火灭人全族的勾当,在他看来,这种行径乃是下下之品,若是换了他,不伤一人一命,也能让灵音心甘情愿地随自己出谷。 昔日宁静温馨的凤凰谷,此时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楚军屠谷之后,丢下遍地尸体,血迹干涸凝结成深褐色的血痕,一道道触目惊心,灵音安静伫立,身形纤瘦,几乎要被风吹走般孱弱悲伤。 因为给轩辕恒疗伤而消耗了太多了灵力,她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趁她昏睡的这段时间,轩辕恒便让素京带人将所有尸体火化安葬,又为众人立碑。等到灵音醒来时,谷中肃然静默,了无生机,但已经不再是那般尸横遍野,人间地狱的模样。 “六爷,您有心了。” 灵音在碑前伫立许久,终于转身看向轩辕恒,浅浅一笑,道:“我替他们,多谢您的恩德。” 说着,俯身盈盈行了一个大礼。 轩辕恒俯身搀扶她起身,映入视线的女子容颜如同冰雪般沉静美丽,原以为会伤心流泪,可她却平静地骇人。 依稀觉得,她的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似乎是不同了。 “我并非好人,不瞒你说,我做这些,自有我的私心。” 轩辕恒邪魅一笑,戴了半边金色面具的脸上,重又露出往昔俊朗非凡的笑容来。 “六爷的意思,灵音已然明白。灵音愿随六爷回汉京,只不过,希望六爷答应我一个要求。” 灵音莹莹而立,一派从容端庄的气度,令轩辕恒突然想起了在幻境中曾经相见的玉衡星主。 “你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轩辕恒将手一挥,无比大度,他要得就是对手俯首称臣的那一刻。 灵音侧头望着埋葬了所有族人的墓碑,只是一块青石,一胚黄土,山谷中往昔的宁静祥和,此刻都已经埋葬在了那无限寂寥当中。这里面,埋葬着她所有的亲人。她自小父母双亡,是大长老将她抚养长大,凤凰谷里所有长辈都将她视为己出,对她倍加呵护,可因为她的存在,却害死了他们。 这样深重的仇恨,她怎能善罢甘休! 她朱唇轻启,无比平静的语调里,透着深挚寂寥的寒意:“我要,楚天夕的命。” “呵呵,有趣,太有趣了!” 轩辕恒爽朗的笑声响起,他笑得无比灿烂,唇边蓄须已然浓密起来,为他平添了几分成熟厚重之意。 “你可知道,东夷虽是北寰的诸侯国,但实力足可以与轩辕皇朝平分秋色,楚天夕虽然名义上是王世子,但身份帝位已与国君无异。就连少帝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楚天夕是何等人物,我自然知道,但我也知道,天下间,唯六爷一人,能实现我的愿望。” 灵音从容一笑,缓缓抬掌,笑道:“六爷若有诚意,此刻,咱们便可击掌为誓。” 轩辕恒迎着她的目光,见她眼神清澈坚定,竟是已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于是干脆笑道:“那倒是,天下间若有一人能胜楚天夕,那便一定是我。既然你有此想法,那么,我们击掌便是!” 说着抬手,两人掌心相撞,一个灼热,一个沁凉。 “只要有适当的机会,我一定把楚天夕给抓了”,轩辕恒说着将衣袍一甩:“到时候,他是生是死,是杀还是剐,都由你全权决定。” “好,一言为定。” 灵音的掌心冰凉,却感觉到轩辕恒手中传来灼热的温度,这让她也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露出胆怯的样子。 “一言为定。” 轩辕恒嘴角一扬,勾起唇角邪魅一笑,道:“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笑容满面地说着寒彻刻骨的话,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立下的竟然是重誓。 “六爷,您本不必如此的。” 灵音收了手,垂在身侧,稳稳后退一步,恭敬地说道。 “我是不必如此,反正你与我击掌时,已在掌心设下了咒法,若我违背誓言,便会遭到反噬,生不如死,对吗?” 轩辕恒微微一笑,语气风轻云淡,竟是说不出的从容自然,仿佛早已经洞悉一切。 “您既然知道,为何还敢与我击掌为盟?” 灵音问道,轩辕恒摇了摇头,反问道:“我有何不敢?” 他器宇轩昂的立于微光之下,风度翩翩,态度不卑不亢,神色凛然傲气。 他有何不敢? 楚天夕虽是可谓可敬的对手,但,他却从未怕过。 金甲战神轩辕恒,不屑于任何人为敌,他想要战胜的人,只有自己。 “既然王爷如此,灵音心甘情愿,随王爷入京。” 灵音言罢,朝着轩辕恒盈盈拜倒,俯身再行大礼。 少女低垂眉宇,墨色的眼眸里,深藏着看不见的忧伤。 前世之情,时至今日,仍不能相望。 是我前世对你不住,今生今世,即便倾其所有,我也要补偿所有对你的亏欠。 轩辕恒并不知她心中所想,抬手将她扶起,迎着少女清灵澄澈的目光,于是露出温柔的光芒来。 “既然如此,便要委屈灵音姑娘做本王的侧妃了。” 轩辕恒悠然一笑,继续道:“我已上奏太后,回京后,即刻择日完婚。” “侧妃?不是……” 菁儿在旁正要插话,但却被轩辕恒锐利的目光挥退,未敢出声。 轩辕恒原本只说要纳侍妾,上奏太后的奏折里,也是如此写的,但没想到这还没几日,他竟然改了主意,要娶灵音为侧妃。 侍妾只是偏房,但侧妃仅次于正妃之位,一样要禀告朝廷,将其名字写入玉牒之中,收入皇家典册记载。 轩辕恒未娶正妃,侧妃便成了王府的女主人,自家六爷竟然如此信任这位灵音姑娘吗? 她当然不知道轩辕恒和灵音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离心幻境里百年之前的情景,玉衡星主与天枢帝星双星并立,两人前世今生的渊源,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得清的? 安葬了族人,灵音便依照承诺,随轩辕恒一同回汉京完婚。 ------------ 凤初啼,情未明(13) 汉京乃是四朝古都,百年前,轩辕慕枫定都于此,便是看中了此处的宫闱林立,浩荡繁华。 从西门进城,迎面而来的就是宽阔繁华的街市,酒楼、茶歇、杂货铺子、绸缎庄等等,一应俱全,街边有小贩摆摊叫卖,从午时至黄昏时分,这里都热闹非凡。 轩辕恒的车队沿着街畔缓缓行驶,骑马的一众侍卫也放慢了速度,护在一旁,东王的车驾虽然不是极尽奢华,但典雅古朴,一看就并非寻常人家所用。 再加上十二名飞翊卫玄衣软甲,白衣翩翩,胯下尽是百金难求的良驹白马。排场倒是摆了个十足。再加上领头的素京一脸沉静如冰,不苟言笑,还是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看,道路两旁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是哪家的贵人啊?” “看这派头,怕是宫里的吧?” “皇上出巡也不过如此呀!” “嘘,小声点儿,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杀头的!” 马车缓缓驶过街头,轩辕恒单手将车帘撩开一个缝隙,听着众人猜测的对话,嘴角一抹诡异的笑容,冷笑道:“哼,说得这个热闹,当是看猴戏呢?” “六爷何必自嘲如此?” 灵音从轩辕恒手中接过帘子,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向外张望,一边淡然道:“看您这话说的,既然想出风头,为何又不打东王府的旗号?” 自六年前辞官隐居之后,东王行事一直低调,此番回汉京却大肆张扬,甚至让马车和飞翊卫队从闹市区直接入城,灵音便知此事其中必有端倪。 “你觉得呢?” 轩辕恒收了手,随手取了一旁闲置的书卷来看,灵音垂眸想了想,羽睫轻挑,朗声答道:“你还不想那么引人注意,毕竟过早锋芒毕露,并非好事。但是,又不想让某个人觉得,你这次回来,依旧要受制于她。不知灵音说的,可是六爷心中所想?” “没错。” 轩辕恒心道灵音果然冰雪聪明,对于他的心思,竟然也能猜得通透明白,他原本打算仍旧低调行事,但此举势必会让太后觉得,他依旧受制于她,他既然已经决定要重新做回东王轩辕恒,那么,当日要借机向对手做出个警告。 飞翊卫十二人,皆是训练有素,武功卓绝之辈,一人可敌百人。 另外,东王府旗下的势力沁雪楼遍布各国,贩夫走卒,青楼名妓,亦或者是王公大臣,达官显贵,斥候暗藏于其中,无人可辨。 当然,更重要的是下一步:兵权。 “我这么做,正是想要告诉她,六年前的那个我,回来了。” 轩辕恒眉头微皱,神色严肃阴沉,肃杀之气大盛。 灵音感觉到鸾雪在腕间轻轻震动,似乎是感应到帝星的杀戮之气,所以才有所反应。 调理内息,正打算安抚一下鸾雪,忽然听到一声清朗长叹,声音空旷悠远,仿佛远在尘世之外。 “旧镜鸾何处,衰桐凤不栖。 ” 言语悲切,戚戚然,仿佛怆然间而涕下,言语未歇,便听琴声又起,铮铮作响,弹奏的是一曲古曲:《高山流水》。 灵音心中一动,这琴声听来明朗中带着些许忧伤,依稀有几分熟悉。 只是,她又在何时听过这段琴音呢? 她忍不住掀开车帘,抬眼望去,眼前的景象竟是令她当场一惊! 抚琴的是个男人,而且,是个长相极为好看的男人。 红衣如火,黑发垂肩,男人悠然坐在屋顶,琴平摊在双膝之上,五指修长,随意拨弄,时轻时重,琴弦便叮咚作响,宛若珠落玉盘,悠扬的旋律不绝于耳。 他那一身火红的外袍,璀璨明媚,让人觉得眼前正燃烧着一团熊熊火焰。 似乎是感觉到灵音在看着他,男人指尖骤停,眼眸一抬。便是万种风情集于一身,他笑吟吟地看向灵音,笑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说的正是《诗经》里的一句,灵音正不知该如何应答,就见轩辕恒眉头一皱,轻声喝了一句:“停车。” 车子一停,他不做耽搁,便纵身跳下车。轩辕恒抖了抖衣襟,宝蓝色外袍在日光底下光彩熠熠,如同他的人一般,像一块温润的暖玉。 人群中一阵喧哗,器宇轩昂的轩辕恒一身贵气,惹得人们纷纷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轩辕恒却不理会这些,仰头看向屋顶上的红衣男子,琴声骤停,一团红影从天而降,径直落在轩辕恒面前,抱琴而立,却不看他,目光瞥向紧跟在轩辕恒身后下车的灵音,嘴角一扬,道:“这位姑娘如此面善,请问,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灵音正要回答,就听轩辕恒抢在前面问道:“不知惊云公子拦了我的车驾,意欲何为?” 人群中又是忽然一阵喧哗,原来,这面目如画的红衣男子,就是名动天下的第一卦师唐惊云。 通古今,知兴衰,若云悠山庄认第二,这天下间便无人敢称第一。 只是没想到,这位名满天下,行踪诡异不定的惊云公子,竟然是这般绝美的一个人。 唐惊云浅笑,声音柔和好听,稍微带着几分鼻音:“惊云只是依稀见到故人,前来打个招呼而已。” 轩辕恒感觉到一股莫名阴冷之气缓缓升腾,他眼眸一挑,俊朗中透着杀伐之气,而唐惊云举止翩然,妖冶动人,嘴角含笑,丝毫不落于下风。 灵音立于二人对峙之间,清雅秀丽,安静从容,只是一直看着唐惊云,她心中对他也有依稀熟悉之感,但是,却似乎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百年回首,一切物是人非。 她许是应该记得他的,可是?却唯独记住了轩辕慕枫。 转世的天枢帝星,倾尽了她一生的爱恋,于是,总有人,被彻底忘记了。 “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 灵音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冰:“灵音第一次来汉京,之前一直住在边陲之地,从未与公子见过。” “哦?是吗?” 唐惊云神色未有变化,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只听铮的一声,他便跟着吟道:“旧镜鸾何处,衰桐凤不栖。你只记得他,却终究,还是把我给忘了啊!” 长叹一声,忽然衣袖翻飞,手中的七弦琴化作一道红光,顿时漫天花瓣飘零,落英璀璨,映衬着他的一身红衣,竟是令人看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 凤初啼,情未明(14) 灵音听他语气悲怆,心中更是确定,此人恐怕与轩辕慕枫一样,也是前世相识之人。只是,实在记不得关于他的事情了,她心中也略有不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唐惊云,就见他缓缓转身,踏着一地浅樱色花瓣,悄然而去。 “喂!” 灵音见此景异常悲凉,于是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安慰道:“前世已往,公子何必耿耿于怀?” 唐惊云的脚步一停,似乎是身子抖了抖,没有回头,而是淡然道:“既然姑娘如此说,那么,便是惊云自作多情了。” 语气中似乎颇有几分激愤,灵音一愣,不知如何再说下去,就听见唐惊云的声音悠远空旷,一时之间,身形已在数丈之外。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那一袭红衣身影,飘飘荡荡,竟若天人一般。 灵音心中忽然莫名悲伤,身边的轩辕恒却已经暗自嘀咕了起来:“这个唐惊云,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他卜卦,称玉衡星主现世,引得天下群雄竞相逐之。 也是他自称故人,望向灵音的目光幽深温柔,似乎是盼着她还记得自己。 转身回眸间的那一抹忧伤,他看在眼里,真真切切,莫非,唐惊云与百年前的玉衡星主…… 不对,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唐惊云看似弱冠之年,怎么可能与百年前轩辕慕枫与玉衡星主之间的恩怨有关? “素京。” 想到这里,轩辕恒挥了挥手,将素京唤道身边,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明白。” 素京一脸沉静,听罢吩咐,于是俯身恭敬行礼,转身快步去了。 “怎么?还要站着让人看光景看多久?” 轩辕恒转身看向灵音,目光含笑,但下一刻目光往旁边一扫,竟是说不出的阴冷锐利,众人被这样的眼神吓退,争相退开,灵音低首点了点头,不言语,转身提了裙摆上车。 内心情绪翻涌,不知道为什么?被唐惊云忧伤的目光一扫,她的心竟然隐隐作痛,似乎有什么淤积在胸腔里,久久不能舒散。 在车上坐定,灵音也不言语,白皙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腕间的玄色玉镯,鸾雪仿佛有生命一般,上面隐隐有水波流转,灵音眨了眨眼睛,干脆将眼眸一合,闭目养神起来。 鸾雪似乎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吧!灵音一边想着,内息随着意识缓缓流转起来,周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 轩辕恒上车时,就看到灵音靠在角落里小憩,周身白光环绕,清秀妩媚,那一瞬容貌惊似天人。 本来想要开口询问她和唐惊云的关系的,但是,此情此景,反倒让他不忍打扰了。 他轻叹了口气,靠在软垫上,曲起一条腿,悠然看起书来。 马车一路行驶,中途再没什么耽搁,灵音始终未醒,直到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她忽然缓缓睁开双眸,看向轩辕恒,问道:“怎么不走了,咱们是到了么?” “嗯,总算是到了。” 轩辕恒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飞翊卫恭迎主子下车,灵音拎着裙摆,紧跟在东王身后。站定之后,便抬头望向王府的朱红色大门,东王虽然失势已久,但门口依旧是青瓦红漆,雕花彩绘,显得气派不凡。 飞翊卫玄衣白甲,排开立于两侧,低首行礼,王府众人也早已经接到消息,丫鬟家丁等人在管家的带领下,迎在门口候着,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见轩辕恒下车,于是齐声道:“恭迎王爷回府!” 轩辕恒见这阵仗,于是忍不住露出灿烂笑容,朗声道:“得了,都快起来吧!” “哎唷,好热闹呀!回家真好!” 菁儿拎着裙摆,欢快地如同一只小黄雀一般,蹦跶着一路跳进王府去。 素京沉默着站在一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注视着菁儿笑靥如花的脸。菁儿不知有人在看她,只是沉浸于重回王府的喜悦当中。确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轩辕恒也似乎沉浸在这欢快的气氛当中,挥了挥手,笑道:“终于回来了,今晚,大家就一起高兴高兴!” 说着,牵起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灵音的手,将她引荐给众人,一边道:“恰好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向大家宣布,咱们东王府,终于要有个女主人了!” “恭喜王爷!” 众人齐声再贺,灵音面色从容,嘴角挂着浅笑,向众人低首致意,倒是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菁儿,吩咐下去,今晚设宴,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轩辕恒挥了挥手,菁儿清脆地应了一声。 众人便齐声道:“谢王爷!” 王爷发话,整个王府里一派欢乐热闹的景象,菁儿张罗着安排酒宴,前院后院转个不停。除了正常轮值的侍卫之外,其他人都能前来饮宴,无论是家丁丫鬟,还是先生账房,人人毫无差别。 天稍稍黑下来,大宅里掌了灯,依旧照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素京带着飞翊卫隐没入黑暗当中,没有出现在宴会上。灵音倒是换了一身枚红色的衫子,外罩浣纱披肩,安静地坐在轩辕恒的身边。 轩辕恒也换了衣服,换下一身锦衣,只穿了天青色的粗布外袍,只是金色面具仍未取下,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开席时,先是轩辕恒向众人正式介绍了灵音,然后便众人一同上前敬酒,两人共同饮了一杯。轩辕恒看着灵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那天她喝下混了同心草的清平时的模样,心中不禁一动。 灵音的眉梢骤挑,忽然看向轩辕恒,目光温柔略带疑惑。 她刚刚……似乎是感觉到了轩辕恒在想她? 两人同饮下同心草,从此,同心同命。 所以,只要他想到她,她就能感受到吗? 那如果是自己想他呢? 正想着,就见到轩辕恒眼神温柔,目光含笑,朝她眨了眨眼睛。 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只是一晃神之间,轩辕恒已经被敬酒的人围住了。 也许他能感觉到,亦或者不能?可是?这其实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轩辕恒心中此刻仍有叶梓妤,否则,他也不会受困情蛊如此吧? 昔日之情,如何能忘? 灵音看着轩辕恒频频举杯畅饮,似乎是高兴地不亦乐乎。 上前敬酒的人不少,一开始都围着轩辕恒,然而酒过三巡,便开始往灵音这边而来,毕竟是王爷即将迎娶的侧妃,又是他亲自迎进王府的,有一个人无意间敬了一杯,见灵音不拒绝,众人也不客气,纷纷上前敬酒。 灵音虽然一脸清秀雅致的模样,但喝起酒来竟然异常豪爽,一仰头酒杯就见了底儿,凡是敬酒,她亦来者不拒。 众人被灵音这强势的气场吓了一跳,就连轩辕恒也禁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灵音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脸色却不红反白,全无血色,整个人冷然如冰,丝毫不见有醉酒的样子。 “我说,你们今儿还没完了是吧?” 轩辕恒见他们闹得有些过分了,嘴角一扬,笑得灿烂无比,随意走过来将手一挥,酒杯端在手中朗声道:“有本事,你们连我一起灌醉了啊!嗯?” 眼角一转,邪魅之气溢于言表,竟是跟众人打成一片的模样,轩辕恒的身形隐入众人当中,跟他们笑闹着继续喝了起来。 他出身军营,这般兵将同乐本就是常有的事情,在他眼里,向来没有身份之别。 “要送你回房休息吗?” 菁儿随侍在一旁,见灵音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按了按额角,似乎是有些不适,于是乖巧地在一旁问道。 “不必劳烦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灵音望了一眼轩辕恒,他此刻被众人簇拥着。虽然只是朴素的布衣,但依旧风姿卓越,笑靥如花的一张脸此刻看来,并不像王爷,倒像个出身世家的风流公子。 她轻叹了口气,转身翩然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鸾雪现身,前世记忆的尘封被开启之后,这卓然优雅的男人,便悄无声息地入了她心。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前世之情尚未消散,还是今生之情溢于言表。 这份情到底何以为报?恐怕也唯有她的一片真心而已了。 心里这么想着,一路缓缓步行,灵音住在**单独的小院儿,轩辕恒怕人打扰到她,才为她寻了这样一处幽静的住处。只是曲径通幽,又恰好是晚上,灵音在**转了几转,就发现自己竟然迷路了。 ------------ 凤初啼,情未明(15) “唉……” 倒是也不急着回去休息,灵音干脆放慢了脚步,随心而走,这般景致,四下走走也不错。 沿着石子路前行,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桃树,此刻正值盛夏,枝头结了不少青色的果实,颗颗都有婴儿拳头大小。虽然青涩但看起来格外美好,沉甸甸地挂了满树。 此情此景,让灵音心中一动,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浮现出三月伊始桃花盛放的景象,微风习习,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仿佛有什么在心底呼唤着她一般,灵音加快了脚步,沿着曲折幽深的道路一直往前,忽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澄净的湖泊,回廊转折,通向湖心古朴的小亭。 湖面上荷花迎风绽放,香气扑鼻,露珠在荷叶上滚动着,晶莹剔透,令人心悸。 灵音走向湖心亭,眼看着亭中摆了一架小几,上面的瑶琴蒙了一层尘灰,似乎是许久未曾有人动过的模样。 “咦?” 灵音的指尖轻轻拂在琴弦上,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鸣响。 这琴并非传世名琴,亦不是名师所制,做工似乎略有些青涩,不过,琴的音色却是极好的。 她眯了眯眼眸,胸口一阵烦闷,抬手在琴上拨弄起来。她虽然最擅长的乐器是长萧,但对于瑶琴也不陌生,只是略一思索,便奏起曲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弹奏的正是一曲《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白皙的指尖在琴弦间轻灵跃动,摇曳的旋律仿若流水一般从指缝里倾斜而出,灵音的头稍侧,目光流连,一身玫红的裙褂被风吹动,翩翩欲仙。 这琴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她的弹奏,竟然泛起丝丝暖流。 灵音一愣,视线里,身穿天水碧衫子的女子抚琴而笑,笑容明媚绚丽,如同三月桃夭,眉宇之间环绕着一股英挺之气。身边的男人身着天青色粗布袍子,一身硬朗桀骜,嘴角含笑,脸上的黄金面具熠熠生辉。两人站在一处,男才女貌,无比般配,仿若一对璧人。 是他和她。 灵音心中一动,那时被轩辕恒珍之如宝的女子,势必就是叶梓妤了吧! 眼角微红,目光略带忧伤,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靖和皇后的面容,这段幻象,应该是被人封存在这架七弦琴当中,所以时隔多年,依旧不得消散吧? 心中想着,弹奏却未停歇,而是越发的悲怆起来,似乎是要抒发自己心中的悲伤之绪。 桃之夭夭,那一日漫天飘落的缤纷花雨,花瓣落在叶梓妤乌发鬓间,轩辕恒便俯身亲昵地将花瓣拨开,朝她清朗一笑。 此情此景,宛若清晨初升朝阳洒落肩头,无限美好。 灵音脸上的表情骤然凝结,指尖一滞,按在琴弦上,轻叹。 “梓妤?” 一个惊异的声音忽然响起,灵音一愣,抬头就看到轩辕恒安静伫立在面前,目光疑惑不已地望着自己。 “六爷,您,认错人了。” 灵音盈盈起身,目光却是一沉,半垂着眼睫,不去看轩辕恒。 心中酸楚,但似乎不是自己的情绪作祟,灵音眼眸一转便想得分明,她感觉到的是轩辕恒的伤心。 他是想到叶梓妤,才会如此伤心吧? “是啊!你不是她,不是她……” 轩辕恒长叹一声,缓缓摇头,听到《桃夭》的那一刻,他又惊又喜,以为竟然是叶梓妤回来了。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昔日的爱人此刻已经贵为当朝太后,怎会纡尊降贵,到他这东王府来抚琴? 然后,他便看到一身玫红,风姿卓越的灵音。她展袖抚琴,流云惊梦间,弹的正是那一首《桃夭》。 心中莫名一痛,似乎是感觉到灵音心中的悲伤,女子秀眉微蹙,垂首而立,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是,却明明白白地能感觉到,她那一瞬间的心痛。 她为了什么而心痛? 轩辕恒很想问,可是?此情此景,却容不得他开口。 藏在琴弦间封印许久的幻象被开启,叶梓妤靠在他肩头,嘴角含笑,轩辕恒只觉得一阵莫名悲愤,昔日种种,已成云烟往事,他们的一切,早就断送在那一杯“桃夭”之中,情已成殇。 还有什么值得怀念的?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还有什么值得放不下的? 轩辕恒咬了咬唇,忽然将手一抬,指尖一团金光骤然炸裂开,直奔灵音面前的七弦琴而去! “呀!” 灵音反应不及,瑶琴被金光击中,瞬间化作一团灰烬!她惊诧地后退躲闪,抬头猛地看向轩辕恒,他竟亲手毁了封存有他和叶梓妤两人记忆的琴? “你仍放不下她,对吗?” 她仰起头,目光澄澈,越是假装不在乎,其实,心中便越是在乎。 就算毁了这架七弦琴,毁了那些你曾经封存许久的记忆,可是?你心中仍是放不下,放不下啊!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放不下?” 轩辕恒唇间一抹凄惨的笑容,叶梓妤待他如此,他还能如何? 忘不了,又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 “如烟梦里芳菲尽,三月桃花始盛开,哈哈哈哈!” 长吟诗句,吟着吟着,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犹然记得,三月桃花盛开时,她与他情定三生,相约一世不离,承诺历历在目,可最后又怎样了呢? 不过是人面桃花两不相忆而已。 笑着笑着,轩辕恒忽然一阵咳嗽,似乎是又引起了情蛊发作,唇间依稀有血腥气弥漫,他体内的情蛊虽然已经被灵音封印,但以内息压制多年,也耗费了不少功力,此时,身体仍然虚弱,只是硬撑着做出没事的样子来,此刻被情绪牵动,情蛊只是挣扎了几下,就被压制了下去,但轩辕恒却觉得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六爷!” 见男人骤然倒下,灵音上前一步,将他接在自己怀里,抬手按住他的脉搏,内息一转,见他只是情绪翻涌,并未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放不下又如何,放下了,又如何呢?” 她端详着轩辕恒的脸,轻声低语:“往事已矣,用回忆困住的,只是自己罢了。” 这一番话,不知道是说给轩辕恒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到底都是莫名悲怆,令人听了黯然神伤。 “你能,帮我么?” 刹那之间,轩辕恒思绪转了几转,起身,坐直了正与灵音面对面,凝神认真端详着她。 少女唇红齿白,长相秀丽中带着几分妩媚,虽不是倾城绝色,但眼角眉梢,都暗藏着诱人的风韵雅致。 灵音羽睫扑扇了几下,悄无声息地看着轩辕恒,似乎是在问,要我如何帮你? 轩辕恒被这样的目光蛊惑,情不自禁,心念一动,问道:“无论怎样,都不后悔吗?” ------------ 凤初啼,情未明(16) 灵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满含温柔地一笑,当做是允诺了。 轩辕恒心中涌过暖流,灵音清澈的目光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俯身低首,双唇毫不迟疑地吻上了她的唇! 唇齿交缠,越发暧昧。 月光轻柔地洒落在两人身上,轩辕恒温柔地吻着灵音,少女并没有反抗拒绝,只是眼眸紧闭,似乎是有几分害怕。 风吹起亭间幔帐,悠扬轻摆,月色清明,荷塘里荷花迎着轻柔的月光盛放,摇曳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灵音的身上似乎有几近透明的白光散发出来,轩辕恒直觉的暖融融的,忍不住想要更与她贴近。他放开她的唇,喘息着望着她,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 灵音垂了眼眸,轩辕恒的眼中情欲很浓,她咬了咬略有些红肿的唇,轻声道:“你确定,要在这里么?” 她虽然爱他,可却仍然记得,这里,是他和叶梓妤的定情之处。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如绚烂如三月英华的女子尽管不在此处,但却依旧深埋在轩辕恒的心中。 他想忘了她,所以,才找上了自己。由始至终,辰灵音只是个代替品而已。 一切早已经回不到百年之前,她不再是星主玉衡,而他也不是轩辕慕枫,转世之身,爱原本就该随风而去,但鸾雪护主,硬生生为她保留了百年前的记忆片段,没想到,竟然玉衡对轩辕慕枫的千万缕情丝,也一并留下了。 前一世,为爱惊起一身杀戮,这一世,爱又该何去何从? 轩辕恒似乎是明白了灵音的意思,稍稍克制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低哑着问道:“陪我,喝一杯好么?” “灵音,遵命。” 灵音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裙摆,整理好被轩辕恒扯皱了的衣襟,盈盈欠了欠身。 礼貌十足,倒是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最后灵音请轩辕恒去了她暂居的别院,清浅雅致的厢房,连家具都没有几件,这是轩辕恒第一次到灵音住的地方来,一进门见房间里冷冷清清,看不到丫鬟们的身影,于是眉梢一挑,怒道:“怎么连个下人都没给你安排?菁儿搞的什么鬼!” “您误会了,是我让她们都走的。” 灵音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抬手为轩辕恒斟了茶。 “我惯了清净,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不好。” 说着,手掌贴着杯子靠了一下,见茶水冰冷,于是笑道:“对不住您了,连茶都是冷的。” “那酒呢?” 轩辕恒问,灵音想了想,似乎柜子里还存着半瓶竹叶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谁留下的。她便去翻了出来,眉头一皱,可是酒也是冷的。 “有半瓶,不过……” 灵音迟疑着,轩辕恒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接过酒瓶,嘴角一勾笑得灿烂:“让我来吧。” 目光一凛,嘴角笑容未消,手掌泛起团团金光,依稀有酒香缓缓散出来,馨香扑鼻。 “哎哟,是好酒呢!” 轩辕恒表情欣喜地仿佛是见了糖果的小孩子,两个人围了小几席地而坐,没有酒杯,便用了茶盏替代,举杯相撞,灵音笑容明丽,似乎刚刚在湖心小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敬六爷一杯。” 灵音将杯子平举,正对眉心,衣袖被风拂动,瑟瑟抖着。 “千杯为一醉,一醉解千愁,可惜啊!可惜……” 轩辕恒无奈一笑,扬手将杯送到唇边,满杯,一饮而尽。 “可惜什么?” 灵音挽袖为轩辕恒斟酒,就听见他朗声说道:“有酒,无乐,甚是可惜啊!” “哦?” 灵音一愣,便将杯中酒一仰头饮尽,将杯子往桌上一搁,道:“那么,灵音献丑了。” 手掌平摊,茶白色玉箫缓缓凝聚,灵音看向轩辕恒,似乎是要将他仔细端详清楚。 “洗耳恭听,只不过……” 轩辕恒又饮了一杯,衣袖一甩,哑然笑道:“别再是《桃夭》了就好。” 语气中有止不住的悲怆之意,灵音听了他的话,心中一痛,顿时眼眶微热,便抬手将玉箫送到唇边,凝神吹奏起来。 此时,没什么比这首曲子能能表达她心中的悲伤。 平生不会相思,刚会相思,便害相思。 一曲吹得呜咽回寰,如泣如诉,轩辕恒直觉的心中一阵压抑,似乎是有什么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只能随同杯中酒,一起吞咽入腹中。 酒入愁肠,愁绪更深。 灵音一曲终了,放下玉箫,抬头就见轩辕恒颓然坐在那儿,一只手端着酒杯,曲着一条腿,目光不知飘向何处。 她唇角间顿时划过一缕无奈的笑容,手指一松,玉箫化作点点碎光,汇入月影光华之中。 “六爷,往事已矣。” 她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安慰轩辕恒,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您身上的情蛊虽然被我封印,但如果情殇太重,会导致蛊虫冲开封印的。” “我是不是很傻?” 轩辕恒轻哼了一声,自嘲地笑笑。 “情之所钟,天经地义,但也,无药可解。” 灵音的话说得分外玄妙,她说得不但是轩辕恒,还有自己。 此刻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便是她心之所系,明知不可如此,但却偏偏无可救药。 她自知前世犯下杀孽,转世而生,只为一力补偿前世的罪孽,帝星入轨,一统四国,便是她归去之日。可是?若真到了那一日,她又怕自己会不舍。 明知不可动情,但情之所至,化作无限相思。 “是么?” 轩辕恒忽然抬手,一扯灵音的手臂,将她拖向自己。 灵音顺势便跌入轩辕恒的怀抱,清澈的眼眸迎上对方明朗的目光,两相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却尽数沉默,无言以对。 轩辕恒只觉得灵音的双眸如水波灵动,又记起刚才的那个吻来。少女的唇间带着某种蛊惑,就算是心冷如他,也一样难以逃脱。 不知何时,心底的血又灼烧起来,叫嚣着,升腾起占有的欲望。 轩辕恒承认他是真的被诱惑了,尤其是如灵音这般,无声无息之间,便已经难以放手。 他低头重新吻上她的唇,双手顺势扯开灵音身上枚红色的衫子。 少女似雪的肌肤在月光下闪烁着纯白的光晕,她的身体沁凉而带着某种诡异的馨香,似乎是水一般的味道,令人觉得舒适亲近。 轩辕恒只是一愣,便俯身,将灵音抱在怀中。 灵音并没有推开他,只是如水般的眸子扑扇了几下,便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既然终究是要离开的,那么,就在我离开之前,多留下一些回忆吧。 她嘴角含笑,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微风习习,一室旖旎春光。 轩辕恒亲吻着少女白皙的脖颈和肩膀,将她揉在自己怀中,极尽怜惜。 酒不醉人人自醉,此刻,他宁可自己醉了,沉醉在这样的温柔缠绵里,从此不再醒来。 三月桃花为谁开,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 凤初啼,情未明(17) 夜凉如水,一切归于寂静。 灵音缓缓睁开眼睛,身边的轩辕恒已然睡得熟了,发出浅浅的呼吸声,他的侧颜在月光底下,显得越发宁静俊朗。 男子的鼻子高挺,眼睫长而浓密,光裸着上身,肩膀和胸口,随处可见深浅不一的疤痕。他年少时便纵横沙场,为自己赢得了一个金甲战神的美名,想必这些伤痕,便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灵音嘴角微沉,指尖缓缓掠过轩辕恒的鼻尖,然后下滑,停在他唇的上方。 目光流连,忽然一震,指尖飞快地回收,移到旁边,取了外衣穿上。 “素京大人,他是来找我的。” 快步出门,见素京从深沉的夜色中转出半个身影,眼眸寒冽如冰,灵音朝他一笑,开口解释着,目光却忍不住瞥向假山深处那一抹转瞬而逝的红色衣角。 素京面对灵音的笑容依旧面无表情,朝着假山的方向冷然道:“王府重地,还请他速速离去的好。” 言罢,便转身朝着灵音低首行礼。 “知道了……” 灵音轻叹一声,身子一跃,朝着假山的方向,追着红衣身影而去。 “难得哟,你也有网开一面的时候呢!” 轩辕恒只披了月白中衣,露出大半片胸口却毫不顾忌,施施然站在门口伸着懒腰。 “素京不敢。” 素京垂首立在他身边,神色恭敬:“惊云公子,是友非敌。” “好一句是友非敌啊!名满天下的唐惊云,竟然为了一个姑娘追到我的王府来了,还真是……哈哈哈哈,有趣啊有趣!” 轩辕恒嘴角一扬,唐惊云对灵音有意,似乎连素京都看出来了。 只是,这只翩然展翅的凤凰,已经是他轩辕恒的了。管他是楚天夕还是唐惊云,都趁早滚远一点儿吧! “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 他收敛了神色,认真问道。 “云悠山庄自十年前崛起于江湖,少主唐惊云精通占卜问卦,天下无人可出其右。只不过……” 素京凛然将所查之事尽数报告给轩辕恒,沁雪楼的情报遍布天下,要查的事情,几乎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不过,他似乎是显得有些犹豫,语气迟疑。 “不过什么?快讲!” 轩辕恒最受不得有人支支吾吾,素京沉了口气,这才接着道:“虽然惊云公子行踪神秘,但是,十年里,却还是有人见过他的。据见过的人说,这十年间,他的容貌未曾见老,而且,似乎还越来越年轻了。” “哦?” 轩辕恒略有些惊讶,笑道:“莫非,他修习了什么返老还童的秘籍?” 容颜十年未改,不见老去,反倒越来越年轻。 说得通的,不然就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休养延年的秘术,再不然,不是神鬼,恐怕就是妖精了吧? 轩辕恒越发觉得好奇起来,素京略一摇头,道:“属下不知,目前,只查到这么多。” “那就继续查着吧!” 轩辕恒挥了挥手,眉宇藏着一抹悠然自得的笑容,道:“你说,惊云公子来我这小小王府做客,我这个当主人的,怎么也该去露个面吧?” 素京沉默不答,轩辕恒便自问自答,继续道:“得了,我去看看去,你就不必跟着了。” 说完,朝着素京挥了挥手,素京低头行礼,站在原地目送轩辕恒而去。 另外一边,红衣身影飘飘荡荡,走得并不快,似乎是知道灵音跟在身后,于是刻意放慢了脚步,一路穿过小院,纵身跃上屋顶,衣襟一甩,便从从容容坐了下来。 “今夜天气甚是清朗,所以冒昧前来,想请灵音姑娘陪我一起观星。” 唐惊云嘴角含笑,展袖一挥,红衣似火的模样甚是好看。 “观星?” 灵音站在院落里,抬头看着屋顶上的红衣身影,差点脚下一滑跌倒花圃里去。 哪有人大半夜跑到别人家的院子里,结果说是来找她陪着观星的? “嗯。” 唐惊云点点头,笑得鼻子皱了,朝着灵音挥了挥手,道:“来,上来。” 灵音迟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是,感觉得到他对自己其实并没有恶意,于是身子一纵,跃上屋顶,在唐惊云身边坐下。 “你看。” 唐惊云笑眯眯地抬手一挥,灵音只看到眼前一片红光闪烁,漆黑的夜空里,竟然浮现出一道清晰的幻景!幻景中看得见一片烟雾缭绕的云海,当中有七色光点闪烁。 “这是?” 灵音一愣,这景象是她从未见过的,绚丽,清晰而真实。 “传说中,天界有七星,谓之天权、天枢、天玑、天璇、玉衡、开阳、瑶光,每颗星辰有一人主司,称为星主,皆居于璇玑岛。七星之中以天权为尊,天枢次之,天枢星又称贪狼,主兴衰,每逢乱世,便转世为帝星,落于人间,拯救苍生于水火。” 唐惊云指尖一弹,七色光点中,有一道金色升腾而出,他抬手一指,道:“这就是天枢。” “天枢帝星?” 灵音忍不住伸手触碰,金色在指间缠绕许久,似是颇为眷恋,她低垂眉眼,忽又抬头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你会知道帝星之事?” 唐惊云温柔一笑,衣袖轻甩,七星之中,白光缓缓升腾,一派纯净之气。 “百年之前,天下战乱起,分四国,天权星主召集七星汇集,遣天枢星主转世为帝星,化解人间灾祸。然而,世事难料,天枢入世后不久,竟意外陨落。” “你要说的是玉衡星主,对么?” 灵音心中清明,这段往事,鸾雪早已经告诉了她。那段团白光,与她灵力的颜色如出一辙,恐怕就是玉衡星了。 “没错,鸾雪护主,为你保留了百年前转世前的记忆,既然她已归来,那么,恐怕你和帝星,也已经重逢了吧?” 唐惊云微微一笑,他早就注意到了灵音腕上的玄色玉镯,认出了鸾雪。 “既然你知道七星,也认识鸾雪,恐怕,你也不是寻常之辈吧?” 灵音目光平和,缓缓看向唐惊云,知晓这一切的人并不多,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么,势必与此有关。 “我只是方外之人,洞察天机,冷眼旁观罢了。你既然已经将我忘了,那么,又何必管我是谁呢?” 唐惊云将衣袖轻甩,天际幻景尽数收敛于掌心,一切归于平静。 “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灵音不解,唐惊云似乎一心想要促成她与帝星的相遇,所以才有了那句卦语。他深夜来访,难道真的只为来找她看星星吗? “帝星已现,玉衡星主,你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了,对吗?” 唐惊云的神色严肃起来,灵音见他威严肃穆的样子,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英武之气,气质竟然又是一变! “没错。” 灵音垂眸点头:“百年前我所犯下的杀孽,今生,我定会尽数偿还。” “那么,我便帮你解开鸾雪的封印,教你使用的方法。” 唐惊云又恢复了之前慵懒柔媚的模样,身子往后靠了靠,将手一抬,白皙的指尖朝着灵音勾了勾,道:“拿过来。” 他说的正是鸾雪,灵音迟疑了一下,摘下手上的玄色玉镯,小心递到唐惊云的手上。 唐惊云将鸾雪摊放在掌心,看着它露出明媚的笑容,仿佛见到老朋友一般,柔声道:“鸾雪,咱们好久不见了,想我了吧?” ------------ 凤初啼,情未明(18) 玉镯忽然一亮,团团白光环绕着唐惊云的掌心,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话。 “鸾雪是玉衡星主的护身兵器,是上古神器的精魂在璇玑岛天池修行五百年而生,你转世时,天玑星主曾将它封印,唯有帝星的血祭,才能将它唤醒。” 唐惊云温柔地笑笑,指尖在鸾雪上轻轻摩挲,感觉到水一般的流动。 “帮我一把”,唐惊云扬了扬下巴,朝着灵音道:“你的手给我。” 灵音半信半疑地伸过手,唐惊云用手掌覆了她的手,一团红光火一般灼热,划过肌肤,却没有灼烧的感觉。 他的口中缓缓吟诵,古老而幽深的歌谣,一边握着灵音的手,在空中缓缓画出一个似圆非圆的形状。 “用你的灵力。” 灵音只觉得唐惊云的手烫得惊人,但他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她于是便照着他说的,内息灵力缓缓流转,指尖泛起纯白的光芒,与红光交融汇聚,两道光芒互相映衬,将夜空映照的格外明亮。 躺在唐惊云掌心的鸾雪忽然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中,不断旋转着,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灵音觉得灵力急促的从身体里涌出,心中一惊,正要将手撤回,唐惊云握着她指尖的手用力一捏,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 另一只手握拳,用力一握,五指缓缓张开,掌心便有碎裂的光点落下。 灵音觉得自己的内息瞬间归于平静,松了一口气,见鸾雪嗡嗡地飞向她,她下意识地将手一伸,玄色玉镯重又套上她的手腕,顿时沁凉一片,灵音随之抬眼望去,就听见唐惊云柔和的声音又起,道:“发于心,行于气,鸾雪是上古神器精魂所化,可千变万化,念之所至,无所不能。” 灵音稍稍迟疑,随即便眼前一亮,指尖白光一闪,手掌在腕间拂过,握紧时,掌心便多了一柄玄色玉箫,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她将玉箫横放,送在唇边轻吹试音,吹奏出的音节清澈明亮,竟是比之前灵力幻化的茶白玉箫的音色,好了不知多少倍。 “你,会吹《凤求凰》么?” 唐惊云五指分花拂柳般在面前一扫,焦尾古琴骤然幻化成型,稳稳悬于身前,他指尖轻抬,拨弄琴弦,慢条斯理地弹了几个音节。 “我记得。” 不知为何,灵音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段无比熟悉的音节旋律,她点了点头,指腹按在玉箫之上,跟着唐惊云起的节奏,缓缓吹奏起来。 唐惊云听她吹了几个节奏,心中一热,吹箫的女子清雅秀丽。虽然不是记忆中端庄高雅的模样,但是,那眼角眉梢阡陌的表情,却是那么相似的。 他愤愤挥袖抚琴与灵音的箫声相和,红衣侧影妩媚,眼角泛着重重波光。 虽然你已不记得我了,不过玉衡,你其实一直都在,对不对? 想到此,唐惊云嘴角微扬,手上抚琴不停,朗声长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他似乎是以灵力将声音送出,于是抑扬顿挫的音节飘出去很远,在空中缓缓回荡着。 灵音听着他的语气悲怆,心中越发确定他有太多事情瞒着自己,他曾几次重复,感叹灵音已然不记得自己,莫非,百年之前的事情,也有他的一份吗? 可是?这并不可能啊!唐惊云只是凡人,凡人百年寿命已是极致,他又怎么可能例外呢?除非,他跟自己一样,也是百年前转世之身,可,他又是何人呢? 一曲奏罢,灵音任凭长萧化作光芒碎片,缓缓落于腕间,唐惊云却是抱着琴,看着她发呆。他的黑发随风而舞,红衣似火,有说不出的明艳美丽。 过去的千年,他只为了她一个人而存在,他至今记得两人百年前的那次琴箫合奏,行云流水之间,引来百鸟朝拜,宛若天籁之乐。可一切的缤纷喜乐,都敌不过这一场人世间的轮回。 他多希望她能记得自己,记得他对她生生世世的守护,所以他反复的问,为何你不记得我了?可是?他心中已然明白,面前的女子,已非百年前那个决然惊艳的玉衡星主了。 有一句话,她是说对了。 前世已往,他又何必对过去如此念念不忘呢? “行了,我该走了。” 唐惊云想到这里,便收敛了脸上柔软悲伤的表情,他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解开鸾雪的封印,没想到,竟然会与灵音合奏一曲,情绪免不了百感交集。 “唐公子”,灵音迟疑了一下,想向唐惊云道谢,就听到男子半邪半魅地一抖衣襟,回应道:“这称呼听着怪不习惯的,若当我是朋友,喊我一声惊云便是了。” “谢谢你,惊云。” 灵音被他打断了说话,沉默了片刻重新整理思绪,这才开口道谢。 “这没什么”,唐惊云坐直了身子,怀中的古琴碎裂成点点红光,漫天飞舞,如同三月落英,缤纷灿烂,他浅浅一笑,语调骤然一转,朗声道:“谢也说了,琴箫合奏也听了,不知道王爷还打算在这儿不出声地待上多久?” “惊云公子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王府,本王原是不该怠慢的,不过嘛,见公子与灵音有要紧事要谈,便不敢打扰了。” 轩辕恒信步从假山后转出来,笑容灿烂依旧,脸上半边金色面具熠熠生辉。 “确实是有要紧事儿要说的,不过,还是被王爷听了去了不是么?” 唐惊云衣襟一甩,宛若一朵红云,身形一纵,从房上飘然落地。 灵音稍显沉默,不知为何,看到轩辕恒现身的那一刻,她的心中骤然有种诡异的感觉,她和他两人之前的旖旎缠绵还历历在目,而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又和唐惊云琴箫合奏,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对不住轩辕恒? “远来是客,本王还想向公子讨教一二,不知,公子可愿意移驾一叙?” 轩辕恒似乎并没有注意灵音,而是一门心思地盯上了唐惊云。 原本早就想要现身的,但是,听着唐惊云与灵音讲述七星之事,又以琴箫合奏《凤求凰》,他的心里,竟然也有几分酸楚不是滋味,越发想要弄清楚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便耐心潜藏,不动声色。 “不必了!” 唐惊云将衣袖收了收,藏在宽大衣袍里的五指连弹,三枚铜钱便轻巧地跃上指尖,他柔媚一笑,从容道:“王爷贵人事忙,惊云便不打扰了,半夜叨扰,多有得罪,便送二位一卦,权当赔罪吧!” 说着,手一抬,掌心三枚铜钱银光闪烁,竟是在空中划归三道弯曲的弧线,然后稳稳停在半空,排列出一个奇异的形状来! “明月当空,星暗六方,玉衡与天枢并轨,盛世将至。” 唐惊云朗声吟诵,衣袖挥动间,铜钱已然化为红光散尽,他侧头看向依旧坐于屋顶的灵音,少女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沉静从容,只是双目闪烁,不知道思绪飘去了何方。 “然帝星还于正轨,尚需三劫,这三枚铜钱便留给你们,危难时刻,便知其用。” 红衣身影散尽,遗留的红光忽然凝聚成古旧铜钱,叮当掉落在地,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终归平静。 不多不少,恰好三枚。 轩辕恒凝视着地上的铜钱,如惊云公子这般名满江湖的世外高人,为何会向自己道破天机? 他与灵音又是,究竟怎么一回事? “六爷,他应该,也是百年前的故人。” 灵音似乎是看出了轩辕恒的疑惑,主动开口,却仍坐在原地不动,腕间封印已除的鸾雪通体闪烁着流光溢彩,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美丽。 “哦?” 轩辕恒转目循着声音看了过去,灵音衣衫飘荡,这时已经站到了轩辕恒的面前,五指一张,地上的三枚铜钱便自动飞了起来,落于她的掌心。 “我虽已不记得他,但是,那感觉,应是不会错的了。” 她语气略有些沉伤,将铜钱递给轩辕恒,但轩辕恒眼眸一亮,竟是没动。 “你收着吧!那是他留给你的。” 语气有些不善,听着微酸,轩辕恒似乎有些不快。 灵音心中一凛,她感觉地到对方心中的情绪,只是,他这番不快,是因为唐惊云半夜到访,还是因为自己与他琴箫合奏? 又或者,是因为他留下的三枚铜钱,和那一句讳莫如深的卦语? “这是,他留给我们的。” 灵音陈然一笑,回复了之前的温柔宁静,将“我们”二字咬得极重。 “总之,我不想要,你想要,你便收着吧!” 轩辕恒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要走,灵音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转念一想,他这算不算是在吃醋呢?想到此处,忍不住浅浅一笑,笑容清丽明艳,在月光底下格外迷人。 轩辕恒听见灵音的笑声,转身时,只见佳人立于月光之下,翩然微笑,他的心上如同有潺潺流水温柔拂过,冰雪融化,他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错。 “夜半时分到处乱跑,是灵音的不是,王爷若是恼了,灵音赔罪便是。”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明明说着赔罪的软话,但听起来又有几分俏皮得意。 她说着,盈盈俯身行了个万福,显然是给足了轩辕恒面子。 “咳咳,算了,不跟你计较。” 轩辕恒摆了摆手,一扭身走在前面,走了几步,见灵音还留在原地,于是朗声唤道:“怎么,还不走?” 果然还是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啊!灵音在心中感叹,一甩裙摆,跟了上去。 两个人月下并肩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宁静的深夜里,桃树枝叶繁茂,散发着草木沁香,随着微风的吹拂,发出簌簌的声响。 ------------ 凤初啼,情未明(19) 红衣身影在寂寥的夜空中若隐若现,宛若一缕幽魂,许久,才发出一声悠然低沉的叹息。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丽水河畔水波荡漾,烟波十里河岸,排开大大小小数条雕栏玉砌的画舫,丝竹之声宛转悠扬,飘荡在水面上。 这十里河岸乃是汉京一景,名曰:烟波坊。 烟波坊十里河岸,尽归东寰首富萧家所有,旖旎画舫之上,尽是风流艳事,无论是官家待客,亦或者是名人雅士小聚,这里都是绝佳之地。 十数条画舫当中,最大的一条,乃是花魁秋媛媛所在的“离情居”。 这位花魁年方十五,身姿袅娜,容貌姣好,尤擅琵琶,一年前的花魁大会上,以一曲《离情》名动四方,更被天下无双的惊云公子赞曰:色艺双绝。 自此,离情居便成了达官贵人纷纷向往之地,只是这位秋姑娘性子古怪,喜怒不定,有时,客人捧千金求得一见却被拒之门外,但有时迎客不但不收分文,而且还要拿出珍藏的好酒,亲自招待。 酒香四溢,秋媛媛端着红漆木托盘,鹅黄锦裙,外罩华丽的黄羽阑珊披肩,长发一半披散,一半高高盘起成云髻,斜插着两支青花瓷步摇,垂下的流苏上镶嵌了一颗小手指头般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丫环来报,有慕名而来的客人捧了一袋上好的南海夜明珠,在画舫外求见。 “不见,没看我正忙着么?” 秋媛媛将头一侧,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清脆爽朗地拒绝。 “可是小姐呀……” 丫环还想劝慰两句,秋媛媛将手中托盘一横,拦在两人中间,脸上忽然绽放的笑容,足以甜腻到将所有人都融化了。 “就说我睡了,让他改天早点儿来吧!” 声音清脆婉转,说着人已经在回廊转角,推门进了一间雅间。 “什么呀,又叫人家去骗人!” 小丫环鼓了包子脸,一脸气愤。 分明就是惊云公子来了,于是自家小姐连客人都不见了,殷勤地倒贴着给人家送好酒去了。 胳膊肘往外拐,哼! 望着秋媛媛的背影跳脚,一边在心里抱怨着。 只不过,那位传说中天下无双的惊云公子,她刚刚不过是远远瞥了一眼,那般的龙章凤姿,确实令人心悸不已。 雅间里明晃晃的,房梁上吊着照明的,全都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应是将黑夜映照的如同白天般明亮,一袭红衣妖娆,悠然躺在长椅之上,手边的小几上,白玉碗里装着冰块,散发着悠悠寒气。 门口吱呀一声,秋媛媛袅娜地端着酒壶酒杯进门,唐惊云半眯着眼眸看过去,懒洋洋地问道:“酒呢?” “在这儿呢?上好的桃花酒,这可是我的珍藏,上次郑大人求了我半天,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呢!” 秋媛媛笑容满面地将酒壶拿了过来,唐惊云伸手要接,被她推了一把,酒壶直接搁在了白玉碗上,一团白雾散开,唐惊云瞪了她一眼,反手指尖轻弹,红光将酒壶团团包裹,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身子未动,只是指尖勾了勾,酒壶便仿佛有灵性一般,径直飞入他的手中。 “废话太多,喝酒!” 唐惊云轻哼了一声,不理会秋媛媛,仰头猛灌起来。 “哎哟我的公子,这可是上好的佳酿,不是给你这么喝的呀!” 见唐惊云此刻的样子,秋媛媛上前想要阻止,但却拦不住,只能看着唐惊云大口大口的喝酒,酒水沿着唇角缓缓落下,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凄凉。 你不会懂的。 唐惊云只觉得酒入口中,无一不苦涩辛酸,只想将胸腔里那层无穷无尽的酸楚之意压抑下去。 “别管我!” 他奋力挥开秋媛媛拉住他的手,手中的酒壶已然已经空了。 力道太大,女子被一下子推倒在地,她揉着被撞到的后脑,不满地抱怨道:“这是怎么了啊!大晚上的又是抽的哪门子疯啊!” 唐惊云一愣,稍稍清醒了稍许,见秋媛媛坐在地上,憋着嘴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心有愧疚,于是起身,伸手去扶她。 “我心情不好,对不住了。” 伸手扶她,秋媛媛嘴角一扬,双手抓着他的手,却不站起来,而是忽然将他用力往下一拉! “你……” 唐惊云本就没什么戒心,被这突然而来的一下拉得站不稳,身子便重重往下栽倒! 两人身影交叠,倒在一处。 身下的女子黑发碧眼,面容娇美,低垂眉眼,似乎略带几分羞涩之意。 唐惊云迟疑了一秒,仿佛是仔细端详了对方的容貌,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她。 不知为何,忽然眼前又浮现出灵音那安静淡然的面容来,唐惊云身子一僵,翻身到一边坐了起来。 表情略有些僵硬,只是眨了眨眼,收敛了眼中彷徨失落的神色,淡然道:“是惊云失礼了,我先,告辞了。” 说完起身要走,秋媛媛见他红衣一闪,人已经消失不见,心中一阵失落,连出声挽留都来不及,只能长叹一声,眼角隐隐有水光闪动。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个让你如此失落伤悲的女子,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 唐惊云一路走的极快,他用上了轻功,身形如同一缕青烟,飘荡而去,画舫上依旧繁华热闹,而他立于水面之上,却是一派寂静萧条。 “你见到她了?” 一道紫色光影在水上升腾而起,只闻其声,却只能看到依稀轮廓。 女音清朗优雅,端庄大方,唐惊云听了凛然一震,便安静立于原地,一脸尊敬地答道:“是的,我已经为她解开了鸾雪的封印。” “玉衡星主即将归位,你为何还不回去?” 紫衣身影又问,唐惊云嘴边一抹苦笑,思量了片刻,忽然抬头反问道:“那么您呢?您又是为何,将自己搞到这般连形体也凝聚不全的地步?” “大胆!” 语气中透着盛怒,紫色暴涨,忽又消散,但唐惊云并不畏惧,只是冷冷笑着看她,道:“您的三魂离体,怕是也有不少日子了吧?” “这与你无关!” 女子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紫色光影飘荡着,在水上若隐若现。 “轩辕恒与辰灵音的宿世恩仇,自百年前玉衡与天枢星主相恋时,就已经注定。而叶梓妤,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唐惊云长叹一口气,一切都是为了痴情二字,人也好,神魔也好,都注定逃不掉。 “但至少,此刻,轩辕恒是爱着叶梓妤的。” 女子语气试图强硬起来辩驳,但唐惊云却洒然笑道:“那般相爱相杀,也都是命数使然,一切都逃不过一个嗔字,事到如今,轩辕恒与叶梓妤,注定二者只能活其一,况且,就算轩辕恒心中有叶梓妤,却又与你何干?” “我……” 紫色身影一凛,她就是叶梓妤,可她又不是叶梓妤,这般矛盾,如何理得清? “既然您也说不清……”,唐惊云笑着提议:“那么,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我并不知您的三魂已经不在璇玑岛,而您也不知道我此刻身在何处,如何?” 紫衣身影沉默了片刻,万语千言,重重情绪,终究凝聚成一片沉默,轻声应到:“好。” 言罢,便化作团团紫烟,迅速泯灭于夜空之中。 唐惊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目光沉重。她的三魂果然都在凡间,没想到为了天枢帝星,你竟然舍得如此牺牲啊! 三魂化为情劫,帝星经此历练而终归正规,除却叶梓妤,怕是还有另外两劫,在等待着轩辕恒吧? 我也不知道等待你们的到底是什么?只能遥祝你们,自己珍重了。 ------------ 凤初啼,情未明(20) 宣靖六年,九月初二。 黄历记,今日宜嫁娶、沐浴,忌外出,搬迁。 轩辕恒在灵音的服侍下,换上了镶黄滚边的玄青色锦袍,袍服上五爪行龙,翻行于云雾之中。这是郡王入宫时所着的正式官服,六年前的袍服早已经陈旧不堪,这,他回府之后,菁儿特意命人重新赶制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就连束发的金丝璎珞,也沿用了东王之前最爱的材质和式样。 房间里只有两人,轩辕恒便大方地取下了面具,端坐在镜前,任凭灵音帮他束发。 “我把素京留给你,今儿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能迈出王府大门一步!” 轩辕恒的眼角上挑,那一道直飞入鬓角的青翼龙纹熠熠生辉,让他原本就英挺的面容增色不少。 “此番入宫凶险,六爷还是把素京大人带上的好,我就算再不济,自保的能力总是有的。” 灵音动作轻柔地为轩辕恒束好长发,金丝璎珞盘在发间,坠下两缕飘带。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次,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你既是玉衡星主转世,为了她儿子的帝位,她必然要除你而后快,至于我,那就更不用说了。” 轩辕恒忍不住苦笑,这六年来,她派出了多少杀手来取他的命,恐怕二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他大婚在即,入宫拜见太后,这礼节上的事儿,却是免不了的。 “你我同心同命,你若死了,难道我一个人,还能独活吗?” 灵音抬手为轩辕恒抚平衣袍上的褶皱,然后将半边黄金面具递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的雷霆手段,你并未见识过。” 轩辕恒试图说服灵音,但女子显得格外坚持,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却尽在不言中。 灵音的眼眸清澈如水,透着灵动飘逸之气,看的轩辕恒心中不忍,便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这里好歹也是你的王府,再说了,你的那些斥候亲卫,都是吃素的么?” 少女俏皮一笑,笑容中却毫不掩饰地透出自信从容的气度来。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菁儿留下跟你作伴,我带素京入宫,行不行?” 轩辕恒被她说的没了话反驳,只能哑然一笑,抬手将面具戴好,起身。 “早去早回。” 灵音看着他,笑容温柔,仿佛送丈夫出门的妻子,温婉贤淑溢于言表。 “嗯。” 仿佛是被这样的情绪蛊惑,轩辕恒也觉得有些感动,莫名温暖的情绪在心中流淌,他似乎是开始享受这样的生活了?身边有个温婉的女子陪伴,偶尔会跟他顶嘴呛声,但总在他伤心失落的时候出声安慰,悉心治好他的伤势,明知道他的心里有另一个女子的痕迹,却依旧愿意这样默默地陪着他。 有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轩辕恒这么想着,忍不住俯身低头,凑在灵音的侧脸上轻轻一吻。 见女子羞红了脸颊,于是洒然一笑,心情大好,朗声笑着出门去了。 时隔六年,昔日的抚远指挥使,金甲战神轩辕恒重回朝野,他身后,侧开两路玄衣白甲的飞翊卫队,场面极为气派。 将领入宫尚且不能佩剑,更何况是东王。于是,轩辕恒并未佩戴兵器,连同飞翊卫也都是空手而来。朝野百官见状,一时间议论纷纷,这位消失了六年的东王爷大婚在即,入宫拜谢太后及少帝而已,何必搞出这么大的排场来? 朝堂之上,少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昔日的无知孩童,如今已经出落的秀美清朗,龙袍皇冠,神色飞扬。龙座之后,珠帘晶莹剔透,簌簌冷然如玉,依稀有盛装女子落座,目光凛然,穿透珠帘掩映直射而来。 轩辕恒吩咐飞翊卫在殿外守候,自己只带了素京一人,信步而来。 “臣,见过吾皇万岁,太后千岁!” 轩辕恒左手一甩衣襟,单膝跪地,态度不卑不亢,少帝脸色稍有些变化,只是笑容和善,不敢出声,只待珠帘后幽幽传来一句:“还不快请王爷平身?” “皇叔请起。” 少帝的声音带着年轻人该有的清朗朝气,轩辕恒低首,从容道:“谢皇上,谢太后。” 说完便起身立于一旁,他的对面站着大将军陈焕,男人看过来时冷眉凶目,显然对他的到来不抱任何好感。 “一别六年,王爷游历天下终得归返,真是不易。” 太后于珠帘后感叹:“之前接到信函,得知王爷即将纳妃,我心中也颇为庆幸,不知道大婚的日子定了没有?” “回太后,日子定了,就在十天之后,九月十二。” 珠帘后的人影飘忽,难以看的分明,轩辕恒目光一瞥便又收了回来,一狠心加了一句:“已经请钦天监的人看过日子了,说是大吉之日,此日成婚,必会夫妇琴瑟和鸣,福泽绵长。” 太后目光一颤,显然这句话狠狠戳在了她的心上,不过表面上依旧端庄优雅,道:“那便是最好了,不过大婚似乎准备的仓促了点儿,不知道王爷找人做了礼服没有,若是没有,便请宫里的裁缝定一件吧!” “这倒不必麻烦了……” 轩辕恒刚想反驳,忽然被凭空打断了说话,太后清脆却优雅的声音缓缓响起,道:“王爷大婚,彰显的,乃是皇家礼仪,不可怠慢,就这么定了吧!我已经接了新娘子过来,也请人为她量体置办嫁衣,再说了,按照规矩,她是要从娘家出阁的,总待在你王府里不是个办法,不如就先住进西宫的茴香殿去,就算是她的娘家了,到时候,从这里出阁前往王府,就合乎礼数了。” “太后您接了灵音入宫?” 轩辕恒想,叶梓妤这一步很是诡异,不但没有杀死灵音,还接她入宫,太后娘娘这葫芦里,到底卖了些什么药? 她该不会是想要利用灵音来牵制自己吧? 这个念头让轩辕恒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如果真是那样,还真是麻烦了,他与灵音生死同命,用灵音的命,确实能够威胁到他。 自己千叮万嘱,让灵音千万别出王府的大门,不过那个心地善良的丫头,只要稍微搞点苦肉计博得她的同情,估计就能把她从王府里给骗出来了。 不过菁儿也真是的,不把人给他看好了,如果灵音真的落在叶梓妤的手里,事情还真的麻烦了。 “那是当然,如果王爷不信,不如跟本宫到茴香殿走上一趟,正好也让裁缝量一量礼服的尺寸。” 叶梓妤说着起身,身边的女官夕月扶了她的手,悉心地服侍她走下台阶。 “也好,那就劳烦太后了。” 轩辕恒知道此事已经容不得他拒绝,他俯身行礼,向少帝告辞道:“那么,恕臣先告退了。” “皇叔请起,皇叔大婚在即,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就不必顾及那么多礼节了。” 少帝端坐着回应,连头上戴着的九龙金冠都未曾晃动一分。 轩辕恒于是再次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 凤初啼,情未明(21) 一出大殿,轩辕恒并未直奔西宫的茴香殿而去,而是停下来,左手抬起振臂一挥,十二名飞翊卫戎装以待,素京则安静地立于他身边,脸上依旧是沉静如水的模样。 轩辕恒迎着初升的朝阳,嘴角含笑,并未说话,而是抬手,干脆利落的做出几个手势。这是飞翊卫队专用的手势,无需说话,便能发出号令。 “是!王爷!” 众人齐声应答,随即便按照轩辕恒的指挥,分作三队,一队留在他身边,其余人瞬间四散而去。 “素京,你回王府去。” 轩辕恒这才看向素京,语气也柔和不少。 “素京遵命。” 素京看着轩辕恒从容镇静的表情,于是头一低,目光如炬,道:“请王爷放心。” 他向来少言,此番多说了句,分明别有深意。 轩辕恒嘴角一扬,点了点头,道:“放心,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他表面上派素京回府,但实际上,则是为了让他去查探灵音的下落,叶梓妤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这次也不例外,她敢这么说,恐怕灵音真的已经落在了她的手里。 必须找到她,把她从叶梓妤的手中救出来才行。 这件事,除了素京,恐怕没有人更加合适了。 素京一走,轩辕恒便带了留守的一队飞翊卫三人,往西宫的茴香殿去了。 这西宫偏殿,原本一直是先帝的妹妹淮安公主所居之地,但前些年淮安公主远嫁西番,茴香殿就一直空着,也再无人居住。 轩辕恒推开紧闭的红漆木大门,叶梓妤孤身一人,立于黑漆漆的大殿之内,一身盛装,媚眼妖娆。 很显然叶梓妤来时,就已经屏退左右,甚至连亲信夕月都不曾带在身边。 轩辕恒将手一挥,示意飞翊卫的三人在门外警戒即可。 “这么黑,怎么连灯都不点?” 大殿其实原有窗子透亮,但却被重重窗纱挡了个严严实实,感觉有些气闷,莫名压抑。 轩辕恒将右手背于身后,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打量着大殿,试图寻找一点光亮。 连叶梓妤的脸都看得不是那么清楚,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心中不那么安稳。 “你不觉得,这里很像当日我们一起饮酒的正阳宫么?” 叶梓妤忽然转身,大步翩然走来,在轩辕恒面前停下,轻巧一笑。 “太后娘娘是想提醒我什么?是情蛊,还是毒?又或者是,两样都有?” 轩辕恒朗声长笑,笑容绝然冷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六年前的种种,太后怎么忽然又提起来了?” “若本宫说,情蛊不是我的主意,你信不信?” 叶梓妤上前一步,神情凝重地问道,轩辕恒只是冷笑,反问道:“事到如今,你觉得,对于那杯桃夭,还有解释的必要么?” “若是可以,本宫也不想事情走到这一步。” 叶梓妤显得有些无奈,轩辕恒唇角一勾,只是望着盛装荣华的女子,一言不发。 事已至此,你说肯于不肯,愿与不愿,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心中有她,可是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相爱想杀,便是如此了吧。 只不过此时,他最放心不下的是灵音。叶梓妤此时步步杀机,如果她不能自保,又要怎么办? “灵音呢?” 他话锋一转,回归正题,原本就是为了灵音而来的,也不必顾忌些什么。 “她就在后面的偏殿。” 叶梓妤衣袍一甩,在一边的软榻上坐下,扬起下巴看向轩辕恒,周身忽然杀气四溢:“只不过,王爷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多住些日子的好。” “你想软禁我?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轩辕恒见叶梓妤不再隐瞒杀意,自己也笑吟吟地拂了拂衣袖,挺直身体的同时,眼眸微眯,自有一派独树一帜的气质。 “王爷不妨试试?” 叶梓妤完全不管轩辕恒作何反应,只是用手一撑额角,慵懒地看过去,笑道:“在此之前,我可以先请灵音姑娘出来,跟王爷见个面。不过从今日起,到大婚之日,一共十天,按照规矩,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会不吉利哦!” 说着,叶梓妤缓缓拍了拍手掌,清脆的声响之后,却是一片沉默。 “夕月?” 等了片刻,依旧不见后面偏殿有动静,叶梓妤略有些惊愕,忍不住喊了夕月的名字。 轩辕恒眉头一皱,豁然开朗,这丫头,果然没撒谎,她果然还是有自保的本事的。 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意。 叶梓妤看到轩辕恒此刻的模样,心中禁不住一阵愤怒,他竟然如此重视那个女子吗? 接她入王府,上奏朝廷,请旨迎娶她为侧妃不说,她入王府的第一晚就……召她侍寝! 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而已,就算是传说中的玉衡星主转世,也休想动摇轩辕皇朝百年的基业,更别想威胁到她儿子的帝王之位! “太后娘娘……” 不一会儿,夕月从后堂匆忙走出来,附在叶梓妤的耳畔说了几句话,脸上颇有焦急为难之色。 叶梓妤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到最后是在努力压抑,表现的无比平静。 “灵音姑娘她身体不适,看来,要稍事休息才能……” “太后娘娘是在说我么?” 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叶梓妤的话,灵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她笑容清明,身着黛蓝衣裙,外罩了蓝珊瑚流苏的披肩,华贵之余,不失俏丽本色。 轩辕恒只觉得眼前一亮,顿时悬着的一颗心都放下了,这边又忍不住感叹起来,灵音这次真是厉害,竟然在叶梓妤的面前耍花招。 以自己的功力,竟然没有发现灵音是什么时候来的,轩辕恒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暗暗佩服。 叶梓妤稍微有些错愕,没想到灵音竟然逃了出来。她略微冷静了一下,点头道:“原来这位就是灵音姑娘,早就听说,却一直未曾得见,这下终于是有机会见到了。” “让太后娘娘挂心了。” 灵音盈盈下拜行礼,端庄大方,嘴角笑容不浅不淡。 “不必多礼,请起吧!” 叶梓妤仔细端详着灵音,面前的女子面容清秀明丽,眉宇之间,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白光,温润晶莹,仿佛上好的古玉一般。 太后发话,灵音这才起身,眼角一挑,不看轩辕恒,却是看向站在太后身边的夕月,目光中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刚刚她用了幻术隐藏行踪,便让夕月误以为她逃走了,慌乱不已,自己先跑了出来向叶梓妤禀告,她趁着这个工夫,跟着夕月一起来了。 夕月自知失职,低头沉默不语。 灵音这才看向轩辕恒,注意到他目光温和,略带关切之色,隐约还有几分赞许之意,于是她忍不住心中欢喜,朝他温婉一笑。 “果然是郎才女貌,不错,不错!” 叶梓妤看起来仍是端庄优雅,母仪天下的风范,可是掩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嵌入血肉里都不曾发觉。 “谢太后的夸奖,不知,这礼服是做,还是不做呢?” 轩辕恒身侧了半步,将灵音挡在自己身后,然后笑着朝叶梓妤问道:“大婚在即,臣还有不少要准备的,如果无事,请允许臣告退。” “看来王爷心中早有打算,那么,本宫也不勉强。” 叶梓妤见灵音很自然地往轩辕恒的身侧靠了靠,一脸幸福的笑容,于是心中不免又是一痛。 曾几何时,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 可宿命却将两人推得越来越远。 ------------ 凤初啼,情未明(22) “既然如此,臣告退。” 轩辕恒最后望了叶梓妤一眼,她端庄明丽的盛装模样,看在眼里,却是如此的陌生。 灵音跟着轩辕恒行礼,目光轻抬,与叶梓妤的目光交汇在一处,隐约觉得对方的眼中,看得出无尽的愤恨幽怨。 她被这样冰冷的目光看的后背发亮,但还是沉了沉眼眸,掩住了所有情绪,低首,跟在轩辕恒的身边走出大殿。 一出大殿,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灵音深吸了口气,脚一软,身子摇晃着就要往侧面跌倒! “小心!” 轩辕恒虽然没有看她,但是却飞快地转身,抬手将她扶住。 灵音便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头紧贴着男人的胸口,这个动作让她略显的有些羞涩。 轩辕恒看着灵音双颊绯红羞涩的模样,忍不住心情大好,朗声笑着问道:“没事吧?” “无事,只是刚刚用了隐身术,可能有点儿……” 灵音抬手按了按胸口,为鸾雪解开封印耗费了她不少灵力,这时候灵力不济也算是正常的,她需要好好休息。 “你啊……” 轩辕恒叹了口气,很自然地抬手刮了她的鼻尖,忽然目光一闪一暗,俯身将灵音拦腰打横抱了起来!灵音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已经落入了轩辕恒的怀抱,她挣扎不及,只能抱怨道:“六爷,这是在宫里!” 她对他的称呼仍是初始时候的“六爷”,那病怏怏,却风流诡异的神秘男子。 “宫里怎么了?谁管得着么?” 轩辕恒笑容明朗,如旭日般灼人眼眸,大步生风,随侍的飞翊卫跟在身后,竟是说不出的气派伟岸。 灵音无法反驳,只能任凭轩辕恒抱着她出宫。低下头时,嘴角忍不住露出微小的笑意来。 “你是怎么被带进宫来的?” 上了马车,坐定,轩辕恒揉着刚刚复原不久的手臂,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是我不小心,没想到那两个女官是有问题的。” 灵音沉思了会儿,把事情的始末想了个分明。 “女官?我府里哪有什么女官?” 轩辕恒一愣,他的王府里除了菁儿,恐怕也没什么能说的算了的女人了吧? “说是要帮我准备礼服,量身尺寸,我以为是府里的女官,没想到,竟然差点着了她们的道儿。” 灵音边说边按着胸口调理内息,周身白光环绕。 她初来乍到,并不知道王府里并没有女官,太后派来的两人一直留在府里,只是从管家到家丁都知晓此事,平素对两人有所防备,不过,却忘了叫人知会灵音一声。 “不过,我后来觉得她们两个有问题,血腥气太重。” 灵音想,生活在山林深谷太久了,对于人身上细微的血腥气,其实是很敏感的。 “所以我在她们动手打昏我的时候,刻意没有防备,也闭了气息,就想看看她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放松戒备,任凭两人将她藏在箱子里运出府送进宫,一路上也听了两人不少说话,她们似乎是太后的亲信之人,这次是专门到王府查探虚实,并且要趁机将王妃带走,用以钳制东王的。 “你倒是胆子不小。” 轩辕恒表面上像是责备的语气,但是,目光里还是充满了赞赏之意的。 “我料想他们要以我来钳制六爷,所以,就找机会逃了。” 灵音笑笑,隐身术她用的并不熟练,只能维持一会儿,好在及时找到了轩辕恒。 “下次若是再遇见这种事,就第一时间,先干掉他们,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轩辕恒嘴角一扬,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态度来。 “非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杀人。” 灵音收了身上的白光,内息已经调理完毕,她并非慈悲怜悯,而是厌恶血腥杀戮之气。那气息,会让她想到被楚天夕灭族的那天,尸横遍野,原本宁静醇美的山谷里,浓重的血气让她几乎作呕。 轩辕恒见她变了脸色,心灵相通,早已经将灵音心中的想法猜了个分明。一场噩梦,也不怪她会如此忌讳,若是换了他,也不过如此吧。 “你说他们身上有血腥气,那我呢?你就不嫌我么?” 轩辕恒摇了摇头,他少时征战沙场,死在他手中之人不计其数,战场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根本难有思考的余地。 “你啊……” 灵音听得出他语气中的顾虑和自嘲,于是手一抬,搭在他的肩膀上,掌心暖融融的,笑着安慰道:“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轩辕恒反手握住灵音的手,女子离他很近,仿佛就贴在身侧,细腻的微香漂浮,他也跟着笑语盈盈:“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你是帝星转世,身上自有凛然正义之气,谓之龙魂。有龙魂在,其他气息难以近你的身,再说了,战场杀伐的气息,与他们那种诡异邪魅的血腥气,并不相同。” 灵音认真地解释着,轩辕恒觉得好笑,却极力忍住了。其实他不过是想要逗一逗她,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是当真了。 “其实我杀过不少人,但是具体有多少,我真的忘记了……” 轩辕恒被灵音说的也有些伤感,于是拉着她的手娓娓讲了起来:“我只记得,第一次杀人,是在战场上,我随父皇平叛,那人一刀就砍向父皇,我整个人都慌了,没头没脑地直接一剑刺过去,还被喷了满脸的血。” “你说得对,战场的规矩原本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灵音安慰地拍了拍轩辕恒的肩膀,语气柔软:“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现在,她终于能完全体会他的心情和感受了。 能活下来,就是全部的希望。 为了保存这个希望,做什么事情,犯什么错,造什么孽,到那时,我们都一样别无选择。 “我们会好好活着的,都会,一定的。” 轩辕恒深吸了一口气,拉着灵音靠在自己怀里,低低重复着那句“一定会的。” 灵音无力地闭上眼睛,等待她的,注定将是更大的风雨和考验。 依照唐惊云所说,轩辕恒想要让帝星归位,必须度过三劫。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劫数,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却谁也说不清楚。 “对了,我们的大婚,定在十天之后。” 轩辕恒的语气稍稍收敛,他们的婚期已经定下,该是时候向灵音知会一声了。 “宜嫁娶、迎新,不宜访友,议事”,灵音盘算着日子,皱了皱眉:“访友……想必那天来拜访六爷的友人,会不少吧?” “差不多。虽然我没发多少喜帖出去,不过,不请自来的,怕是只多不少啊!” 轩辕恒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张喜帖,大红色映衬着明亮的金色,扔在灵音怀里,不以为然地问道:“你要不要看一下?” 灵音摇了摇头,她对喜帖全无兴趣,真亏的他,进宫还没忘了把喜帖给带在身上。难道还要送给太后么? “这是出门时管家非要让我过目的,我就顺手收着了。” 轩辕恒摊开手,一脸被逼无奈的笑容,其实他对喜帖什么的全无兴趣,不过是管家太过认真,一板一眼的,大婚的东西倒是备得齐全。只是因为娶的只是侧妃,灵音也没有家人在汉京,便就免了下聘纳吉的过程。 王府此时已经开始张灯结彩,遍地都是尚未挂好的红灯笼和彩绸,管家正满院子地撵着家丁,张罗着大婚的布置。 轩辕恒携了灵音下车,就看到菁儿一路疯跑着冲过来,见到灵音就喊:“哎呀你跑去哪儿了啊!害我好找呢!” “在王府,连个人都看不住,还好意思抱怨。” 轩辕恒白了菁儿一眼,终于找到机会报仇了,还不趁机多吐槽几句么? “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灵音柔声笑道,轩辕恒觉得依照菁儿的性格,怎么也应该当场还嘴的,结果没想到菁儿非但没还嘴,根本就是当做没有看见他,而是拉了灵音的手,急切道:“快走快走,有好东西给你看呢!” 轩辕恒还没等再开口说话,菁儿已经拉着灵音风一般的跑了。东王颇为无奈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想怎么自己都被无视到这种地步了?难道他不是王府的主子么? “哎唷主子麻烦您让一让呗?” 管家扯着一条红艳艳的绸缎,正巧横在他身边,轩辕恒眼睛一瞪,这下好了,还嫌弃他挡路了……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下巴一抬,闪身走开了。 进了正厅时,就听见菁儿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飘来飘去。 “呀,可真好看,就是这块儿好像松了点儿……” “这这这儿,这儿太短了……” “对,还有那边,裙摆太长了容易绊倒吧!” 轩辕恒嘴角微微一翘,这丫头,这是什么事儿,让她欢腾成这个样子? 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想要到**去一探究竟。 ------------ 凤初啼,情未明(23) 一进门,眼前仿佛飞过一团红云,明晃晃的甚是耀眼。灵音一身赤色嫁衣。虽然未着凤冠霞帔,但却惊艳无比。这是为大婚备下的新娘喜服,云锦上彩风翩然飞舞,霞光流云,绣工精致,穿在身上熠熠生辉,映得灵音双鬓绯红,灿若桃花。 轩辕恒先是一愣,随即眼前便闪过叶梓妤的脸,那日他眼看着她出嫁,身披赤色嫁衣,头戴九凤冠,那般倾世华丽的模样,曾深刻在他的记忆中,久久不去。 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停在那里,仔细端详了起来。 灵音正提着裙摆对镜端详,那一身如花似火的颜色穿在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欣喜,目光中,满是新嫁娘的娇羞与期待。 忽然视线里闪过一个人影,轩辕恒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其实心中不快,刚刚在宫中她听得分明,轩辕恒与叶梓妤之间,已然再无转圜的余地。两人虽然心中都有彼此,可却各自为战,殊死相搏。 想必他的心中其实也并不好受吧?只是还要勉强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告诉别人自己并不在乎。 “六爷,我这样可好看?” 灵音弯了嘴角,努力让自己露出看似从容自然的笑容来,提起裙摆,盈盈转身。 “哎呀王爷你怎么进来了!” 菁儿跺着脚抱怨,原本新娘的礼服都应该是在婚礼上才能见到的,自家主子怎么没个动静的就进来了?他的轻功到底是有多好,怎么进来都没有人发现的呢? “这是本王的府邸,怎么,本王进来还要得了你的同意了?” 轩辕恒似乎是对于菁儿的话不以为然不说,还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语调提高了稍许,天然的威严自然流露。 “菁儿不敢。” 菁儿憋了憋嘴巴,心中暗道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转眼之间便又高兴起来,声音清脆地说道:“本来是说,这礼服要等大婚的时候才让王爷看见呢!现在可好了,什么惊喜都没了!” “怎么没了?本王很喜欢,很美,很美……” 轩辕恒朗声赞赏,此时的灵音身上确实有种成熟雅致的美丽,与平素的安静闲适有所不同。 眼前这女子,与他有着百年的宿世姻缘。 仍记得唐惊云离去时说的话:“双星并轨,盛世将至”。可这明艳动人的凤凰,到底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这么多年来,心中都只有叶梓妤一人,无论是爱是恨,那些莺莺燕燕,却始终入不了他的心。 可是这来自幽谷林间的凤凰,却从相识开始,便难以抑制地走向谁也无法掌控的结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却叶梓妤,他的心里,也开始在意起她来了呢? 初入王府那一夜酒后的欢愉,他清楚地知道在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并不快乐,至少,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明媚从容。 她的忧伤,到底来自何方呢? 之后便是神秘莫测的唐惊云出现,那一曲《凤求凰》,彻底刺痛了他的心。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其实是在乎的。 他以为他只是顾忌两人曾经同饮同心草,可是?那股莫名的酸楚又是为了什么? 有些事情,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想而已。 直到叶梓妤对他说,灵音在她手上。那一刻,他终于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是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掏空的痛楚。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轩辕恒想,在他身体的某一处,一定深埋着百年前轩辕慕枫对玉衡星主的爱恋。虽然时光流转,但经久不散。所以,他才会这般难以抑制的,向要朝着这个几近纯白透明的女子靠近。 此刻的她,一身火红嫁衣,翩然明丽,足以堪称风华绝代。 可是?叶梓妤又算是什么呢? 那个已经与自己势成水火的女子,爱恨交缠,无法分辨。 他的心中觉得有两股巨大的力道交缠冲撞,分别要将他的心拉向各自的一边,硬生生地仿佛要将心就这么撕裂开一样! 轩辕恒的目光急促变幻,灵音火红的身影忽然骤变为叶梓妤笑靥如花的模样,随即又化为女子白衣如寒冰秋水,执剑而立,重重身影闪烁,轩辕恒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胸腔一痛,咬牙才将急促翻涌的气血压抑下去。 不知如何是好,干脆便掉头转身匆忙离去。 灵音见轩辕恒端详了自己半天,眼神变幻数次,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犹豫,一会儿又怅然若失,心中不解,忽然见他掉头离去,心中只感觉到对方内心的矛盾犹豫,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爷!” 菁儿见轩辕恒忽然走了,心中疑惑不已,见灵音双目闪烁,似乎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忍不住鼓着腮帮子问道:“他怎么走了?” “我去看看!” 灵音匆忙将喜服脱掉,一股脑儿塞进菁儿的怀里,一袭白衣翩然,毫不迟疑地跟着追了出去。 轩辕恒的脚步很快,待灵音追出门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灵音见状,只能深吸了口气,单手抚在心口的位置,轻轻合了双眸。 六爷,你为何如此呢? 似乎是同心草的缘故,灵音立刻感觉到轩辕恒胸中无尽的迷茫之意,似乎颇为失落而彷徨……有了!她双眸一抬,他果然在那里! 桃林深处,郁郁葱葱,苍翠无限,玄青色身影孑然而立,却是显得无比寂寥。 灵音不知如何安慰轩辕恒,干脆也不说话,而是轻轻拍了拍腕间的鸾雪,仿佛呼唤至亲好友一般,只见鸾雪一亮,通体闪过一道白光,灵音指尖轻抚,眼见白光越来越亮,她便悠然将手伸入白光之中,取出她贴身的那支长萧出来。 箫声音色清亮,忽而悠扬悦耳,忽而娓娓低述,仿佛在轻柔的抚慰某个忧伤的灵魂。 轩辕恒自林间抬头看过来,灵音站在一株桃树下,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林荫,在她身上打出斑驳的光影。 似乎是感觉到了箫音中的柔情,轩辕恒半扬着唇角浅笑,灵音手中的长萧一震,竟是硬生生吹漏了半拍! 傲然男子于微光中的转身回眸,羽睫仿佛浓墨一般,鼻梁坚实高挺,在那一刻仿佛玉石像般身披浅白光晕,让人看得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竟然…… 从未见过这样的轩辕恒,那般傲然风姿,竟是连她看来都要晃神了的。 千百年的宿命,到这一刻,依旧难以避免地走向注定的结局。 “我没事。” 轩辕恒悠然一笑,刚刚原本迷茫彷徨的情绪,不知为何,灵音的箫声一响,竟然全部都于瞬间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灵音箫声骤停,就听见轩辕恒缓缓自林间踱步而出,朗声清吟道:“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顺心而为,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六爷想通了什么?” 灵音将玉箫收了,盈盈走向他,见轩辕恒眉宇间那股迷茫已退,心中便放心不少。 “陪我坐会儿吧!聊聊天,成么?” 轩辕恒从容地牵过灵音的手,缓缓走向湖心小亭。 夏日凉风习习,荷花清香扑面而来,灵音自然没有拒绝,指尖被轩辕恒攥在手心里,有种温热的暖意。 “你想听我和叶梓妤的故事吗?” 轩辕恒掀了衣摆,完全不顾及自己穿的是正式官服,挑了个舒适的石阶,席地而坐,灵音便跟着坐了下来,这是轩辕恒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从容地提起叶梓妤,她侧头看过去,轩辕恒神色平静,只是看着荷塘美景,唇间似笑非笑。 “嗯。” 灵音点了点头,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轩辕恒与叶梓妤之间的感情纠葛太深重也太浓烈,可是?这一切的开始,其实也曾经青梅竹马,无限美好。 “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虽是嫡子,但前面排着两个哥哥,就算一直觊觎储君之位,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为了避开宫中的争斗,我自小就投身军旅,一开始是随父皇出征,后来便是追随叶帅……” 轩辕恒缓缓扬起下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些征战沙场的时光,军功才是铭刻在男人身上的荣耀,尤其是身为皇子。 “梓妤是叶帅的独生女儿,从小混迹在我们一群兵将里,生的男孩子一般果敢坚韧的性子,我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如同很多少年男女那样,暗生情愫,相许终生。” 轩辕恒至今都记得,桃花树下,落英缤纷,身穿天水碧的少女,一曲桃夭灼灼其华。 只可惜,一切尽成绝响。 轩辕恒的语气悲怆,但已经不若之前那么深入骨髓的痛。 父皇驾崩,皇兄即位,后来便是他眼角龙纹之事被人知晓,先帝对他心生怀疑,叶梓妤为保他的命,只身入宫。 “一切都是命数使然。” 轩辕恒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将灵音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现在对我来说,已成过往,我欠她的,早已经还清,如今,我便不再有所顾忌了。” “你真的看开了?” 灵音面露疑惑,困扰轩辕恒数年的死结,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解开了? “嗯,因为我已经找到,比她更重要的东西。” 轩辕恒轻柔一笑,抬手拂过灵音肩头的长发,然后指尖捧着她的脸颊,仔细端详着。 “是什么?” 灵音略带好奇地问道,轩辕恒的态度暧昧不明,让她心跳骤然加快了几拍。 “是……” 轩辕恒刻意拖长了语气,笑容灿烂,俯身朝着灵音又靠近了几分,眼见着鼻尖就要触碰到灵音的鼻尖,这才收住,轻声道:“你。” ------------ 凤初啼,情未明(24) 一进门,眼前仿佛飞过一团红云,明晃晃的甚是耀眼。灵音一身赤色嫁衣。虽然未着凤冠霞帔,但却惊艳无比。这是为大婚备下的新娘喜服,云锦上彩风翩然飞舞,霞光流云,绣工精致,穿在身上熠熠生辉,映得灵音双鬓绯红,灿若桃花。 轩辕恒先是一愣,随即眼前便闪过叶梓妤的脸,那日他眼看着她出嫁,身披赤色嫁衣,头戴九凤冠,那般倾世华丽的模样,曾深刻在他的记忆中,久久不去。 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停在那里,仔细端详了起来。 灵音正提着裙摆对镜端详,那一身如花似火的颜色穿在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欣喜,目光中,满是新嫁娘的娇羞与期待。 忽然视线里闪过一个人影,轩辕恒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其实心中不快,刚刚在宫中她听得分明,轩辕恒与叶梓妤之间,已然再无转圜的余地。两人虽然心中都有彼此,可却各自为战,殊死相搏。 想必他的心中其实也并不好受吧?只是还要勉强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告诉别人自己并不在乎。 “六爷,我这样可好看?” 灵音弯了嘴角,努力让自己露出看似从容自然的笑容来,提起裙摆,盈盈转身。 “哎呀王爷你怎么进来了!” 菁儿跺着脚抱怨,原本新娘的礼服都应该是在婚礼上才能见到的,自家主子怎么没个动静的就进来了?他的轻功到底是有多好,怎么进来都没有人发现的呢? “这是本王的府邸,怎么,本王进来还要得了你的同意了?” 轩辕恒似乎是对于菁儿的话不以为然不说,还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语调提高了稍许,天然的威严自然流露。 “菁儿不敢。” 菁儿憋了憋嘴巴,心中暗道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转眼之间便又高兴起来,声音清脆地说道:“本来是说,这礼服要等大婚的时候才让王爷看见呢!现在可好了,什么惊喜都没了!” “怎么没了?本王很喜欢,很美,很美……” 轩辕恒朗声赞赏,此时的灵音身上确实有种成熟雅致的美丽,与平素的安静闲适有所不同。 眼前这女子,与他有着百年的宿世姻缘。 仍记得唐惊云离去时说的话:“双星并轨,盛世将至”。可这明艳动人的凤凰,到底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这么多年来,心中都只有叶梓妤一人,无论是爱是恨,那些莺莺燕燕,却始终入不了他的心。 可是这来自幽谷林间的凤凰,却从相识开始,便难以抑制地走向谁也无法掌控的结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却叶梓妤,他的心里,也开始在意起她来了呢? 初入王府那一夜酒后的欢愉,他清楚地知道在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并不快乐,至少,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明媚从容。 她的忧伤,到底来自何方呢? 之后便是神秘莫测的唐惊云出现,那一曲《凤求凰》,彻底刺痛了他的心。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其实是在乎的。 他以为他只是顾忌两人曾经同饮同心草,可是?那股莫名的酸楚又是为了什么? 有些事情,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想而已。 直到叶梓妤对他说,灵音在她手上。那一刻,他终于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是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掏空的痛楚。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轩辕恒想,在他身体的某一处,一定深埋着百年前轩辕慕枫对玉衡星主的爱恋。虽然时光流转,但经久不散。所以,他才会这般难以抑制的,向要朝着这个几近纯白透明的女子靠近。 此刻的她,一身火红嫁衣,翩然明丽,足以堪称风华绝代。 可是?叶梓妤又算是什么呢? 那个已经与自己势成水火的女子,爱恨交缠,无法分辨。 他的心中觉得有两股巨大的力道交缠冲撞,分别要将他的心拉向各自的一边,硬生生地仿佛要将心就这么撕裂开一样! 轩辕恒的目光急促变幻,灵音火红的身影忽然骤变为叶梓妤笑靥如花的模样,随即又化为女子白衣如寒冰秋水,执剑而立,重重身影闪烁,轩辕恒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胸腔一痛,咬牙才将急促翻涌的气血压抑下去。 不知如何是好,干脆便掉头转身匆忙离去。 灵音见轩辕恒端详了自己半天,眼神变幻数次,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犹豫,一会儿又怅然若失,心中不解,忽然见他掉头离去,心中只感觉到对方内心的矛盾犹豫,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爷!” 菁儿见轩辕恒忽然走了,心中疑惑不已,见灵音双目闪烁,似乎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忍不住鼓着腮帮子问道:“他怎么走了?” “我去看看!” 灵音匆忙将喜服脱掉,一股脑儿塞进菁儿的怀里,一袭白衣翩然,毫不迟疑地跟着追了出去。 轩辕恒的脚步很快,待灵音追出门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灵音见状,只能深吸了口气,单手抚在心口的位置,轻轻合了双眸。 六爷,你为何如此呢? 似乎是同心草的缘故,灵音立刻感觉到轩辕恒胸中无尽的迷茫之意,似乎颇为失落而彷徨……有了!她双眸一抬,他果然在那里! 桃林深处,郁郁葱葱,苍翠无限,玄青色身影孑然而立,却是显得无比寂寥。 灵音不知如何安慰轩辕恒,干脆也不说话,而是轻轻拍了拍腕间的鸾雪,仿佛呼唤至亲好友一般,只见鸾雪一亮,通体闪过一道白光,灵音指尖轻抚,眼见白光越来越亮,她便悠然将手伸入白光之中,取出她贴身的那支长萧出来。 箫声音色清亮,忽而悠扬悦耳,忽而娓娓低述,仿佛在轻柔的抚慰某个忧伤的灵魂。 轩辕恒自林间抬头看过来,灵音站在一株桃树下,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林荫,在她身上打出斑驳的光影。 似乎是感觉到了箫音中的柔情,轩辕恒半扬着唇角浅笑,灵音手中的长萧一震,竟是硬生生吹漏了半拍! 傲然男子于微光中的转身回眸,羽睫仿佛浓墨一般,鼻梁坚实高挺,在那一刻仿佛玉石像般身披浅白光晕,让人看得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竟然…… 从未见过这样的轩辕恒,那般傲然风姿,竟是连她看来都要晃神了的。 千百年的宿命,到这一刻,依旧难以避免地走向注定的结局。 “我没事。” 轩辕恒悠然一笑,刚刚原本迷茫彷徨的情绪,不知为何,灵音的箫声一响,竟然全部都于瞬间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灵音箫声骤停,就听见轩辕恒缓缓自林间踱步而出,朗声清吟道:“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顺心而为,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六爷想通了什么?” 灵音将玉箫收了,盈盈走向他,见轩辕恒眉宇间那股迷茫已退,心中便放心不少。 “陪我坐会儿吧!聊聊天,成么?” 轩辕恒从容地牵过灵音的手,缓缓走向湖心小亭。 夏日凉风习习,荷花清香扑面而来,灵音自然没有拒绝,指尖被轩辕恒攥在手心里,有种温热的暖意。 “你想听我和叶梓妤的故事吗?” 轩辕恒掀了衣摆,完全不顾及自己穿的是正式官服,挑了个舒适的石阶,席地而坐,灵音便跟着坐了下来,这是轩辕恒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从容地提起叶梓妤,她侧头看过去,轩辕恒神色平静,只是看着荷塘美景,唇间似笑非笑。 “嗯。” 灵音点了点头,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轩辕恒与叶梓妤之间的感情纠葛太深重也太浓烈,可是?这一切的开始,其实也曾经青梅竹马,无限美好。 “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虽是嫡子,但前面排着两个哥哥,就算一直觊觎储君之位,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为了避开宫中的争斗,我自小就投身军旅,一开始是随父皇出征,后来便是追随叶帅……” 轩辕恒缓缓扬起下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些征战沙场的时光,军功才是铭刻在男人身上的荣耀,尤其是身为皇子。 “梓妤是叶帅的独生女儿,从小混迹在我们一群兵将里,生的男孩子一般果敢坚韧的性子,我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如同很多少年男女那样,暗生情愫,相许终生。” 轩辕恒至今都记得,桃花树下,落英缤纷,身穿天水碧的少女,一曲桃夭灼灼其华。 只可惜,一切尽成绝响。 轩辕恒的语气悲怆,但已经不若之前那么深入骨髓的痛。 父皇驾崩,皇兄即位,后来便是他眼角龙纹之事被人知晓,先帝对他心生怀疑,叶梓妤为保他的命,只身入宫。 “一切都是命数使然。” 轩辕恒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将灵音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现在对我来说,已成过往,我欠她的,早已经还清,如今,我便不再有所顾忌了。” “你真的看开了?” 灵音面露疑惑,困扰轩辕恒数年的死结,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解开了? “嗯,因为我已经找到,比她更重要的东西。” 轩辕恒轻柔一笑,抬手拂过灵音肩头的长发,然后指尖捧着她的脸颊,仔细端详着。 “是什么?” 灵音略带好奇地问道,轩辕恒的态度暧昧不明,让她心跳骤然加快了几拍。 “是……” 轩辕恒刻意拖长了语气,笑容灿烂,俯身朝着灵音又靠近了几分,眼见着鼻尖就要触碰到灵音的鼻尖,这才收住,轻声道:“你。” ------------ 凤初啼,情未明(25) “是……” 轩辕恒刻意拖长了语气,笑容灿烂,俯身朝着灵音又靠近了几分,眼见着鼻尖就要触碰到灵音的鼻尖,这才收住,轻声道:“你。” 那一声轻柔缠绵,灵音身子一震,难以相信,几乎吓得要向后退开,被轩辕恒扣住了腰,动弹不得,只是呆呆道:“我?” “怎么,还不信?” 轩辕恒只觉得灵音发呆的样子极为可爱,心中骤然起了要逗一逗她的念头,于是头凑过去,双唇在灵音的唇瓣上蹭了蹭,然后退开,恶作剧般地道:“对呀,骗你的。” 看着灵音眼中失落的神色无比清晰,他心中顿时又觉得不舍,于是勾着她的下巴,身子靠过去,双唇覆上灵音的唇,轻柔地与她亲吻起来。 灵音只觉得灼热的唇贴上自己的,轩辕恒含情脉脉的表白让她心中巨震不已,后来他又说那是骗自己的,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直坠下谷底。可现在他又无比温柔地亲吻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你。我没有骗你。” 轩辕恒将灵音拉进怀里,放开她的唇,柔声说着,见女子眼中清澈的水波荡漾,清灵无暇,于是难以自持,低头再次吻了上去。 这股清泉暖流,潺潺流过心底,驱散往日的寒冷仇恨。 轩辕恒觉得心中此刻无比舒畅,将困扰他许久的叶梓妤抛掷思绪之外,只于面前的女子温存缠绵,仿佛身处云端。 “真的?” 灵音被轩辕恒亲吻地几乎要脱了力,反手将他推开稍许,眼眸一弯,似乎对轩辕恒的话半信半疑,直到对方温柔一笑,牵起她的手,细细亲吻,眼神无比真挚,并非骗人。 她眼波一转,感觉到对方心里那股融融暖意,这才彻底放心下来,顿时又是满心欢喜。 “问题真多。” 轩辕恒眉毛一挑,俯身将她抱在怀里,爱抚着她的肩胛长发,低头不时亲吻,无比怜惜。 “我很庆幸,这个时候,有你在我身边。” 他侧着头,一手抱着灵音的腰,一手抚摸着她的长发:“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我的凤凰。” 若不是恰好在路上捡到她,若不是设计让她饮下同心草,逼迫她跟他一路同行,他又怎么会知道玉衡星主与天枢帝星百年前的宿世恩怨,更不会一点点开启他心中深藏了百年的爱。 “我也是。” 灵音笑靥如花,轩辕恒的话让她心中无比喜悦,只是不谙表达,便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中,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唐惊云时,他长吟的那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只是对不住你了,不能娶你为正妃。” 轩辕恒叹了口气,抱紧了灵音,说不在乎,可是?心里的伤痕,总是褪不去的。 “我懂……” 灵音小心地趴在轩辕恒的肩膀上,他的眼睛格外明亮,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面容。 “你的心中,正妃之位,早已经许给了别人。” 早在很多年前,这个位置,就已经许给了那个叫做叶梓妤的女子。 尽管她已经嫁为**,贵为一国之后,少帝之母,可是在你的心里,她依旧是那个伴你征战沙场,为你在桃花树下弹琴的女子。 我不怪你,只怪自己遇上你太迟。 “你会怨我么?” 轩辕恒淡淡一笑,王府之中,不会再有正妃,他空着那个位置,就打算空着一生一世。 “不会。” 灵音宛然一笑,轻声安慰道:“因为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往事俱往矣,她又何必对一个已经过去的人,诸多计较? 轩辕恒与她对望,目光留情,温暖而专注。 这般大气而从容的女子,能留在自己身边,何其有幸?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抬手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仿佛再也不愿意与她分开一般。 “他真是这么说的?” 阴沉的大殿内,金銮宝座上,盛装的女子一手抵着下颚,目光如炬,盯着面前跪地复命的斥候暗卫。 “属下怕被王爷察觉,所以不敢靠近,只听得了这么几句。” 黑衣男子只觉得从金銮座上散发出巨大的肃杀之气,令他不敢抬头。 “退下吧!” 叶梓妤挥了挥手,挥退了暗卫,目送那道黑影离去。 原本端庄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重重跌倒在銮座上,她身边只有夕月侍候,关切地问道:“太后娘娘……” “无妨。” 叶梓妤摇了摇手,将身子轻轻往旁边挪了挪,找了舒服的姿势靠在那里,满心都是面容疲倦,苍白而无力的模样。 是他说,正妃之位,早已经许给了别人。 可也是他说,找到了比叶梓妤更重要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对彼此青梅竹马岁月的念念不忘,一边又拥美人入怀,那传说中来自天辰山凤凰谷的异族少女,到底有着怎样惑乱人心的力量? 轩辕恒,你到底想要怎样? “夕月,备马,我要出宫一趟。” 沉思了片刻,叶梓妤忽然挺直了身子,提高语调。 “我去叫人准备!” 夕月正打算传旨众人去准备仪仗銮驾,就见叶梓妤将手一横,阻止道:“不必了,我自己去便是。” 说着起身便往**转去,一边吩咐道:“把我的夜行衣拿来。” 夕月这才意识到,太后娘娘不但想要出宫,而且,似乎是打算要私访故人。 她不好阻止,便匆忙取了夜行衣来。 叶梓妤少时便征战沙场,一身武功得自父亲叶至臻亲传,叶至臻不但是北寰第一武将,被尊称为“叶帅”,更是一名出色的剑客,叶家剑法名动江湖,传至叶梓妤,已经是第四代。 趁着夜色昏暗,叶梓妤一身黑衣劲装,以黑纱蒙面,不动声色地便潜入东王府邸。 轩辕恒正与灵音在偏厅里下棋,轩辕恒执黑,灵音执白,各自安静沉思,然后落下一子。 “六爷,到您了。” 灵音挥手落下一子,将轩辕恒的一片黑子重重围困,轩辕恒悠然一笑,托腮道:“哎唷,看起来,我已经四面楚歌了呢!” 说着将衣袖一挥,凝思片刻,终于在某处落下一子。他已经换了宽大的玄色布袍,飘飘欲仙,仿若方外之人。 “填了这子,便是自寻死路啊!” 灵音眉头一皱,棋下到现在,双方几乎已经陷入死局,只是势均力敌,又互相不肯退让,刚刚轩辕恒的这一下,将一片黑子都送入了白子的包围当中,可以说是自掘坟墓。 “哦?是么?” 轩辕恒侧头瞪了灵音一眼,似乎很是得意的样子。灵音迟疑了片刻,见轩辕恒黑子一落,心中骤然清明,脱口道:“原来六爷兵行险招,置诸死地,而后生……” “真聪明!” 轩辕恒抬手刮了一下灵音的鼻尖,朝她笑得宠溺:“接着来,这次我一定能赢你!” “王爷好兴致啊!只可惜这盘棋,恐怕是下不完了。” 灵音笑着落下一子,神色恢复平静,看向轩辕恒,目光中别有深意。 “怎么会呢?长夜漫漫,除非,是有贵客到访啊!” 轩辕恒微微一笑,忽然衣袖一挥,数枚黑子从指尖骤然飞出,直奔屋檐的一角而去! 祝大家中秋快乐!国庆快乐! ------------ 凤初啼,情未明(26) 轩辕恒微微一笑,忽然衣袖一挥,数枚黑子从指尖骤然飞出,直奔屋檐的一角而去! 两人都是高手,再加上叶梓妤也未曾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很容易就发现这屋里来了不速之客。 叶梓妤只见轩辕恒与灵音举止温馨而亲密,心中已是恼火,见轩辕恒骤然向自己出手,于是手腕一转,腰间紫玉软剑挥出,剑尖拨开挟着劲风直逼面门而来的黑子,刷刷抖了两下,直奔轩辕恒的咽喉要害而去! “闪开!” 轩辕恒将灵音推到一边,将棋盘掀了,去迎叶梓妤的剑尖。 “咔嚓!” 叶梓妤手上用力,一剑把棋盘砍成两半,棋子四散,哗啦啦滚落一地。 轩辕恒往侧推开稍许,兵器并未随身携带,他只能以双拳招架,却未出狠招,一看就是手下留情的样子。灵音知道他并不忍心伤害这名刺客,便也不出手,只是抱了双臂,站在一旁看着。 叶梓妤招式凶狠,手中的软剑又是削铁如泥的利器,轩辕恒只凭一双肉掌与之周旋,又不肯下杀手,于是势必落了下风,宽大的衣袖被剑气削过,噗噗碎成了一片片。 灵音见轩辕恒不敌,又不好插手,便取了玉箫,在一旁吹奏起来,为轩辕恒助阵。 箫音清凉,肃杀之气不绝于耳,叶梓妤感觉到内息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忙撤了剑势,后退几步,站定调息起来。 攻势一减,轩辕恒便少了几分压力,勉强站定,缓缓调整气息,灵音的箫声清亮之余,竟隐隐加快他的内息流转,感觉到叶梓妤也是一样,于是心中惊讶不已。 他知道灵音擅长音律,尤其是长萧,但只是见她演奏,未曾想到,竟然也可以干扰内息,以达到制敌的效果。 想起百年前玉衡星主与轩辕慕枫的那一战,白衣女子凭着一杆长萧,竟然能达到呼风唤雨的地步! 这边稍稍迟疑晃神,叶梓妤的剑气已经杀到,轩辕恒连忙闪躲,眼看着剑尖就要刺向要害,情势危急,灵音于是不能再袖手旁观,长萧一横,纤细的身影便跃入战圈! 叶梓妤只觉得身边一道白影闪过,莫名的白光将她的剑尖挡开,手中利刃硬生生贴着轩辕恒的脖颈蹭了过去! “嘶……” 尽管没有被刺中,但是还是被剑气所伤,轩辕恒退了两步,一只手按着脖颈,指缝里渗出血来。 他目光一闪,迅速凝聚起凶狠的光芒,冷哼一声,道:“叶家剑法?” 你来杀我,用的竟然是叶帅传你的剑法? 叶梓妤啊叶梓妤,我该说你什么才好?你甚至连掩饰身份都不愿意吗? “王爷!” 灵音急忙喊了一声,轩辕恒摇了摇头,手放下,伤口不算太深,只是轻微的划伤。 “梓妤,你真的就那么想要我死吗?” 轩辕恒沉了沉眼眸,语气低沉:“就那么恨我,嗯?” 最后那个尾音,上挑却略微伤感。 他没有喊她太后,而是用了曾经最熟悉不过的称呼。灵音隐约猜到了来的是叶梓妤,否则,依照轩辕恒杀伐果决的性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诸多顾忌。 “是。” 叶梓妤后退两步,一手持剑,横在胸前:“我恨你。” 我恨你,也爱你。 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在我心里,爱与恨,一直交织缠绕,直到时光尽头,都难以化解。 我一直以为,在你的心里,也跟我一样的折磨。 所以,你明知是陷阱,也依然孤身入宫,饮下那杯桃夭。 所以,你任凭情蛊毁了你一身武功,云游天下,六年不曾归朝。 可是现在,你竟然说,你的心里,我不再是最重要的。 你的身边有了另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陪你吟诗赏花下棋,那我呢?我曾经为你付出的,又算是什么? 为了你,我受困于爱恨交织的折磨,一生都注定被困死在这深宫里,我如此,你凭什么得于幸免? 那不公平。 叶梓妤将剑尖一甩,挽了个剑花,直指轩辕恒。 “灵音……” 轩辕恒温柔地唤了灵音一声,吩咐道:“你先退下,这是我跟她之间的恩怨。” “是”,灵音点了头,玉箫收在身后,缓步推开。 此时喧扰如此,甚至还有打斗声,都不见菁儿和素京,亦或者是任何飞翊卫赶来,恐怕轩辕恒早有安排,听他的就是了。 “你想逼我跟你做个了断?” 轩辕恒扬起头,叶梓妤孤身上门,早在他预料之中。王府里何时有深宫斥候潜入,他都一清二楚,他与灵音互诉衷肠时,就隐约察觉到有人偷听,只是怕被发现,所以躲得很远。 他心中有数,这些年叶梓妤派出不少斥候来查探他的行踪,既然如此,她听了那些话,势必会前来弄个明白。于是,他干脆拉着灵音下棋,等她主动上门。 所料不差,叶梓妤深夜行刺,她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 “你我如今势成水火,迟早都有这么一天。” 叶梓妤气度非凡,黑纱之外,一双眼睛闪着流光溢彩,灿若繁星。 “那就打一场吧!” 轩辕恒双臂一扬,朗声笑道:“也该是时候了。” 言罢,五指张开,随即握紧,腕间数道金光闪烁,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九霄龙吟?你的手没有……” 叶梓妤心中一惊,轩辕恒的双手行动灵活,哪还有传说中废了一只手臂的样子? “我的手曾经废了,但是现在,治好了。” 轩辕恒微微一笑,神色凛然,霸气威武之色溢于言表,左右手腕各自凝聚起一道金色光圈,盘旋如同巨龙环绕,嘶吼之声不绝于耳。 叶梓妤知道九霄龙吟的威力,只是没想到轩辕恒已经不受情蛊影响,能用上十成的功力,大惊之余,手中紫玉软剑连忙刷刷闪出一片寒光,挡住汹涌而来的龙吟之声。 灵音反倒显得安静,孑然立于一旁,轩辕恒的九霄龙吟她曾经见过一次,威力之大,足以摧毁任何灵力结界,要破叶梓妤的剑气,其实并不难。 只是,要看他能否狠下心肠了。 “吼……” 叶梓妤只觉得被震得双耳嗡嗡作响,咬牙将内力灌注于剑尖之上,剑气骤然化作青紫色光华,连绵不绝,护着她后退了几步,舌尖一动,自唇间缓缓滴落鲜血。 龙吟汹涌震动,灵音觉得几乎难以呼吸,挑了挑眉,周身白光流转,是护体的灵力自动为她撑起灵力屏障,抵御外界的侵扰。 轩辕恒的瞳孔由黑缓缓变为妖冶的金色,目光中杀气大盛,但瞬间便又面露端庄威严之相,宛若天兵天将降世一般。 这是……灵音一愣,龙为九天之主,半仙半妖,其中的霸气张扬,非一般人能够驾驭,九霄龙吟要以自身的内息带动运转,对功力耗损极大。轩辕恒是从哪儿学到的这般霸道的武功? ------------ 凤初啼,情未明(27) 这是……灵音一愣,龙为九天之主,半仙半妖,其中的霸气张扬,非一般人能够驾驭,九霄龙吟要以自身的内息带动运转,对功力耗损极大。轩辕恒是从哪儿学到的这般霸道的武功? 她思索的工夫,叶梓妤又再出招,叶家剑法狠辣无比,一出手便是杀招,她的剑尖横扫,剑身上青色光华流动,骤然爆发! 轩辕恒双手交叠,手腕间的金色光芒重合到一处,缓缓凝聚成金龙的形状,单手由手变掌,缓缓划出一个弧线,金龙便顺着他划出的方向飞出! 灵音忽然觉得后颈的凤纹一阵灼热,几乎要燃烧起来! 她咬着牙没出声,生怕惊扰了轩辕恒,让他分心。自己抬手按住,感觉到如同火烧一般,好像有什么就要破空而出一样! 时光深处,是什么在呼唤着她?那声音遥远而空幽,缓缓深入心底。 九霄龙吟,梧凤之鸣。 是了!是了! 灵音眼前一亮,她终于记起来了。大长老曾经说过的,九霄龙吟,梧凤之鸣,千年情劫,是为堕天! 重夏,是重夏! 千年之前,重夏正是凭着“九霄龙吟”和“梧凤之鸣”两门绝世武功,力战七星,犯下“堕天”之罪,最后被七星联手封印于璇玑岛。 也正是那一战中,原本的玉衡星主重伤,最终灰飞烟灭,她才得以有机会被选为下一任星主的继承人,修行千年,终得位列星主之尊。 失传千年的武功,轩辕恒是从哪里学来的? 砰!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灵音抬头时,叶梓妤剑尖已经刺穿轩辕恒的金光护甲,深入他的左胸! 一金一紫两股相互冲撞的气劲, 瞬间将房间里的家具掀了个七零八落! 飞扬的木屑擦过灵音的脸颊,一阵刺痛,她不自觉地抬手擦拭,血色浸染了指尖。 “你……你为何不躲?” 叶梓妤看着轩辕恒,心中气血翻涌,急剧波动着,刚刚这一剑,他明明是可以躲开的! 当时他的龙纹已经径直朝着自己撞了过来,就算她躲,恐怕也难以逃开,于是她干脆把心一横,剑尖直刺,照着他的胸口而去! 当时心中就抱着这样的念头,不妨就拼一拼吧!若能跟你一起死了,也是值得的。 可是没想到,轩辕恒竟然在龙纹即将撞上她的那一刻,硬是撤去了所有的攻击,甚至,连金光护甲都一并撤了去! 她闪躲不及,收招根本不可能,剑尖直入轩辕恒的身体,而且穿透了胸口,鲜血顺着剑尖滴落下来,看得人骇然心惊! “我……还是,咳咳……下不了手啊!” 轩辕恒的声音断断续续,显得有气无力,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终究,还是不忍心置她于死地啊! “你何必?你该知道,我是不会领情的!” 叶梓妤手一抖,把牙恨恨一咬,抬手将剑用力拔了出来! 顿时鲜血飞溅,轩辕恒忍着闷哼了一声,脚下已经站不稳了,摇晃着就往后跌倒! “六爷!” 灵音冲过去扶住了轩辕恒,叶梓妤这一下毫不留情,拔剑时几乎再次撕裂了伤口,鲜血汩汩地往外喷溅,瞬间就染红了半边衣襟,轩辕恒脸色苍白,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依旧强忍着不肯出声。 灵音只觉得眼睛一热,轩辕恒这个样子看在眼里令人无比心痛,他何苦如此?就算是欠了叶梓妤一条命,欠了她一生的幸福,难道这些年的折磨,他还的还不够吗? 她连忙让轩辕恒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掌心已经泛起白光,按在他的伤口上,为他治疗起来。 叶梓妤也被这景象惊呆了,拎着宝剑半天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仿佛有一千根针一齐刺入心底,痛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轩辕恒只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无底的冰川深渊,手脚身体都冻得冰冷麻木,不能动弹。忽然一股暖流从心脏流入身体,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他半睁着眼睛,看到灵音周身泛起白光,正焦急地为他治疗,于是缓缓勾起嘴角一笑,用尽全身力气才小声地说道:“我……没事,本王,命大着……呢!” 仍是那一副不以为然,风轻云淡的模样,好像受了那么重的伤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还那么多话。” 灵音抱怨了一句,双手交叠,将一道白光按入轩辕恒的伤口,目光一闪,见叶梓妤还站在那儿,她便抬手在轩辕恒的眼前一挥,白光闪烁,男人便合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扶着轩辕恒在一边躺好,灵音这才缓缓起身,不顾身上的衫子染了半身的血污,安静地立在那儿,朗声说道:“素京大人,菁儿,我知道你们在外面,麻烦你,请为王爷守护,他现在受了重伤,需要休息。”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鬼魅一般地闪了出来,紧跟着一道鹅黄身影也翩然而至,菁儿同素京确实都在外面守候,只是轩辕恒已经下令,他们不好违抗,不敢进来。 这时听到灵音说轩辕恒受了重伤,两个人不敢怠慢,一前一后地冲了进来。 “王爷!” 菁儿急切地俯身过去查看情况,见伤口已经被灵力治愈,不再流血,这才放下心来。转而为轩辕恒把脉,见他脉象虽弱,可依旧沉稳平缓,可见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 素京不说话,望了轩辕恒一眼,见菁儿表情缓和下来,于是转而面对叶梓妤站定,反手拔剑,寒光闪烁,直指对方。 “你当真对他无情啊!” 灵音长萧一甩,惊起一片白光,她探手到白光之中,用力一扯,竟然从中拔出一把透明的光剑来! 叶梓妤被面前的情景吓了一跳,灵音这般诡异的兵器,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跟此刻她面前的那个女子一样,周身透着诡异。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朗声反问:“那与你又有何干系?” “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他的事情,我自然管得。” 灵音在气势上毫不示弱,甚至还浅浅一笑,光剑平举在胸前,转身对素京道:“素京大人,请为我做个见证。我与她,一人一剑,各凭本事,一决高下。” 说着将光剑一甩,做了个剑法起势的动作,遥指叶梓妤。 素京并未说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收剑,后退稍许站定,当做是允诺了。 “废话真多!” 叶梓妤呵斥道,但眼见灵音的光剑介于虚实之间,是她从未见过的兵器,甚至就连这个女子,也神秘莫测的让她觉得有些畏惧。 “既然你同意,那么,就去外面打吧!这里地方太小。” 灵音衣袍一甩,光剑横扫,逼着叶梓妤连续后退几步。叶梓妤站定了又擦了擦嘴角,手背上闪过一抹殷红色的印记。 刚刚与轩辕恒交手。虽然对方临阵收手,但是,内息气劲还是震伤了她的心脉。 “你受了伤,我便让你三招。” 灵音眯了眯眼眸,她向来善良,即便是对手,也不愿意胜之不武。 这一句对于向来心气高傲的叶梓妤来说,显然是极大的羞辱,正打算开口喝止回去,反驳一句“不必了”,但灵音言罢却不等她说话,身形一闪,便窜出了偏厅。叶梓妤鲜少这么被人轻视,心中愤怒,提气纵身追了上去! ------------ 凤初啼,情未明(28) 剑光一闪,尚未落地,就向着灵音飘然的身影劈落。 灵音眼见剑到面前,也不拔剑招架,只是衣袖一挥,贴着剑尖滑了过去! “第一招。” 她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衣襟,坦然地落地站定,语气虽然平淡,但是怎么都让人觉得其中带着几分轻蔑的挑衅。 叶梓妤剑法精湛,若是硬拼,灵音自认并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她心高气傲,最怕的就是被人轻视,有弱点,便有制胜的可能。 灵音自然就想到了这个法子,言语相讥,怕是这位坐惯了金銮殿的太后娘娘,受不了这样的气吧? 叶梓妤心中盛怒,挥剑再刺,一连串的杀招,硬是要逼着灵音出手反击,灵音咬紧了牙,挺住了就是不还手,誓要兑现了当初让她三招的承诺。 青紫光芒大盛,几乎将灵音团团围住,剑尖几次贴着灵音的衣襟划过,挑破了她的衣衫,白纱纷飞飘落在地,素京看在眼里,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这位太后娘娘自少年时征战沙场,心性和手段都极为果决狠辣,他是曾经见识过的,但是又没办法出言示警,只能站在一边不动。 终于撑过了三招,灵音一个旋身,自叶梓妤的剑气中脱身出来,她的手臂和肩膀中剑,染了血色,好在只是皮外伤。 她眉心微皱,左手五指张开,决然地在伤口拂过,白光所到之处,血色尽数收敛,以肉眼能见到的速度痊愈合拢。 “你……!?” 叶梓妤见了大惊,这等能在瞬间摧合伤口的秘术,以往只是坊间传说,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三招已过”,灵音手腕翻转,无色光剑平举,隐约有种诡异的感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这下,我们之间,终于可以公平较量了。” “好!” 叶梓妤朗声喝道,剑身一抖,骤然出手! 灵音将光剑一甩,用剑刃去抵挡叶梓妤的剑气,刚刚三招,她已经大略摸清了叶家剑法的路数,剑尖直刺的招数居多,以剑气辅之,因此显得狠辣异常,杀意十足。 两柄利刃交战,铮铮作响,叶梓妤没想到灵音手中那仿若虚化的光剑,竟然能抵过自己紫玉软剑的锋芒,仗着软剑柔韧过人,气贯剑身,紫玉软剑竟然弹了一下,划过剑刃,直刺灵音握剑的右手! “呀!” 灵音躲闪不及,被划伤了右手,光剑握不住,叮当一声掉落在地,顿时化作白光碎片,四散而去。 “好剑。” 灵音忍不住赞叹了句,她后退两步,站定,挥手在鸾雪上一划,双手指尖连弹,两道暗光银索仿佛系在了指尖上一般,随着她优雅的动作而闪烁着。 叶梓妤只见到眼前两道银光迎面飞来,她下意识地抬手用剑格挡,身子则飞向相反的方向,于是听到耳畔划过嗖嗖的两声,定睛一看,竟然是两柄薄若蝉翼的银刀,每柄只有寸许,刀柄上系着两根银索,以指尖用力就可控制银刀的方向。 “蝉翼刀?暗银索?” 叶梓妤觉得耳边一凉,蒙面黑纱在瞬间被挑落在地,大惊,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传说中,天辰山凤凰谷辰族一脉,才拥有这般诡异而神奇的兵器。 她真的就是惊云公子卦言中所指的那只拥有倾覆天下,辅助帝星之力的凤凰? “这与你无关。” 灵音双手一收,蝉翼刀轻巧地跃入指尖,她凝视叶梓妤,当朝太后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天辰山,凤凰谷,传说中,转世而来的玉衡星主?” 叶梓妤的神色一变,面上忽然蒙上某种深紫色的光芒。 “哈哈哈哈,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叶梓妤仰天朗声长笑,语调决然傲气:“我早该认出你来的!” “你是……” 灵音眼中白光一闪,心中警兆忽现,她不是叶梓妤,至少在此刻,面前执剑而立的这个女子,她不是叶梓妤! “你是谁?” 灵音反手一挥,指尖连弹,蝉翼刀划过一道印痕,直奔“叶梓妤”而去!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女子轻哼一声,挥剑直刺,却被折回的蝉翼刀险些划伤脸颊,她退开稍许,将紫玉软剑收在胸前,声音端庄优雅,道:“北斗七星在太微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玉衡星主,我们,好久不见了啊!” 灵音只觉得心中一震,她的心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线索,但却始终无法将一切串联在一起。 她是谁?只觉得这个声音无比熟悉,仿佛前世今生,在某个时光深刻的角落,她们,早已相识。 手中蝉翼刀骤停,只盯着那人看去,她的面容较好,周身环绕着英武之气,但下一秒女子眼神一变,狠辣中带着果决,剑尖连连斜刺,灵音心中一惊,反手将蝉翼刀挥出,暗银索在指尖闪烁变换,只听刀兵之声铮铮作响,不绝于耳。 那人已经离开,如今的这人,是叶梓妤。 灵音一边抵挡叶梓妤的杀招,一边思索着,那人是谁?为何她会跟唐惊云一样,认出她是转世的玉衡星主? 晃神的工夫,叶梓妤已经挥剑打飞了一柄蝉翼刀,灵音只听铮的一声,意识到情况不对,便挥手收刀,反手再次挥出! 噗嗤一声,紫玉软剑剑尖划过灵音的脖颈,生出一道血痕,而蝉翼刀同时没入叶梓妤的左肩,深入胛骨之中! 两人同时被气劲震得后退几步,叶梓妤反手一挥,将蝉翼刀从肩上拔了出来,鲜血直流,她却傲然站定,丝毫不减退却。 两人各自望着对方,这一局,竟然是势均力敌,不分高下! “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这样不好吗?” 灵音指尖沾了伤口的血迹,然后轻弹在风中。夜色寂寥,微风吹得树枝哗啦啦的响,她深吸了口气,忽然放缓了语调:“你可知,每年当这满园桃花开尽时,他守着一张古琴,一地缤纷零落,是怎样的心情?” 叶梓妤心中一震,良久,才哽咽着问道:“他,还留着那张琴?” 少年时,她时常抚琴,只是战场之上,无处可寻珍贵的古琴,轩辕恒便亲手为她做了一张。虽然粗糙,但极为用心。 她以为,那张琴早已经不在了,没想到…… “他封存了那张琴,也封存了你与他在桃花树下抚琴的记忆,可是?这一切,终究还是由他亲手毁去。”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爱与恨,情与仇,自一曲《桃夭》始,也因一杯“桃夭”而终。 这恐怕就是宿命吧? “哼,早知如此,又何必念念不忘?” 叶梓妤轻哼了一声,但眼中止不住又有水光闪烁,她别过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念念不忘的,又何尝只有王爷一人?” 灵音凄然一笑,能感觉得到,此刻两人身上的杀气尽退,恐怕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她于是将蝉翼刀收在手中,上前一步,轻声道:“既然心中有情,不如这次,就各退一步。” “心中有情,无奈,无路可退。” 叶梓妤黯然一笑,随即重新露出傲然的神情,将手中软剑一抖,朗声道:“这一次,我们打个平手,本宫便给你这个面子,暂且放过他就是了!” “谢太后娘娘。” 灵音低首,缓缓行礼,动作优雅大方。 叶梓妤将剑尖一甩,不顾自己半身鲜血,只是用手按了伤口,转身一跃,瞬间没入黑暗当中。 灵音见她走了,于是整个人的内劲一松,这才感觉到,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身子晃了晃,素京上前要扶,被她轻描淡写地闪身躲开,然后缓慢地挑了个干净地方席地而坐,凝神调息起来。 这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素京猛然回头,轩辕恒在菁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他虽然伤得很重,但灵音治疗的及时,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 素京正要开口,轩辕恒艰难地抬手,将食指放在唇边,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打扰了灵音。 素京安静地低下头,但灵音还是听到动静,抬头见轩辕恒已经站在眼前,脸色苍白,身上血迹斑斑,心中一阵刺痛,忍不住柔声唤道:“六爷。” “我在,我没事。” ------------ 凤初啼,情未明(29) 轩辕恒先是注意到灵音身上的白光,忽然目光移到她身上的血迹,还有脖颈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于是轻轻拍了拍菁儿的手,少女灵巧地退开,站在素京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素京会意,点了点头,两人便悄无声息地退开。 轩辕恒缓缓俯身,在灵音身边坐了下来,小腹的伤口让行动有些不便,灵音想要站起来扶他,但周身乏力,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勉强抬手扶了他一把。 “六爷,你的伤……” 灵音关切地问,但未说完就被轩辕恒的唇堵住了要说的话,男人轻轻将唇贴在她的唇上,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就退开,但却无限怜爱溢于言表。 灵音脸一红,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是羞涩地将头低下了。 “陪我坐一会儿吧……” 轩辕恒张开双臂,将她小心地抱在怀里,女子此时看起来安静孱弱,如同幼年的小兽一般,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灵音便靠在了轩辕恒的肩膀上,只是侧着身子,怕碰到了他的伤口。 “你跟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轩辕恒望着天空,星辰璀璨,却唯独怀中的这一颗,是他最为珍惜的,她这一身伤,都是为了自己,想想就无比心痛:“灵音,亏得有你陪着我,否则,我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 我对她的诸多不忍,最终受伤的人,还是我自己。 我以为我能鼓起勇气去面对她,可是?到头来,依旧还是失败了。 好在我的身边还有你。 一身伤痕累累,疲惫无比的时候,还能与你互相依靠。 轩辕恒想着,手臂便不自觉地挽着灵音的腰,安静地靠上去。 “你欠她的,早该还清了。” 灵音反手揽了轩辕恒的脖子,轻柔地转过头,察看他的伤口,一边半嗔半撒娇的抱怨道:“你若再这样不珍惜自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接下来要与你一起往前走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我愿意用全部的生命来守护你,可是?我无法看着你为了另外一个女子而折磨自己。就算我再大度,我也不能忍耐。 因为,我会因此而心痛。 “好……好……” 轩辕恒抬手刮了灵音的鼻尖,颇为无奈地应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好么?” “早该有个姑娘管着他点儿了”,菁儿和素京躲在暗处偷听,少女的鹅黄裙摆一闪一闪,半扬着下巴,颇为得意地嘟囔着,眼睛里闪啊闪,好像在说“我早就这么想了”一样。 素京沉默不语,看向菁儿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无奈,萧家少主仗剑江湖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却偏偏拿这古灵精怪的少女毫无办法。 不过,有她在身边叽叽喳喳的,似乎日子,就过得不是那么冷清了。 他抬手拍了拍菁儿的肩膀,向她做了个“走吧”的手势,远处的两人安静地依靠在一起,灵音的头枕在轩辕恒的肩膀上,瀑般的青丝垂落,月光底下闪烁着水一般的光华。 “这个丫头,背地里不知道说了我多少坏话,哼!” 轩辕恒笑着抱怨,半嗔半笑的样子,一看就是不计较的,鼻音浓重的哼了一声,抬眼见灵音脸上带着活泼的笑意,分明就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于是嘴巴憋了拖长语气抱怨道:“怎么,连你都向着她?” “王爷大度,何必跟菁儿一个丫头斤斤计较?” 灵音觉得轩辕恒此刻的表情格外孩子气,很是有趣,于是便顺着往下说,想要逗逗他。 “我就是跟她计较了,否则,本王以后在这府里,还有面子么咳咳……” 轩辕恒握了灵音的手,另一只手轻巧地把玩着她的青丝长发,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但话音未落,唇间却无法抑制地溢出咳声,这一咳嗽就是半天,连腰都弯了,灵音赶忙上前搀扶,却见轩辕恒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青灰,双唇微微张开,一只手按着胸口,一边咳嗽,连额头都渗出汗水来。 灵音心中一震,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一手扶了轩辕恒,另一手赶忙搭脉,一道气劲送入他的体内,神色骤然一变,惊道:“遭了!” 轩辕恒体内被她封印的情蛊,此刻竟然起了变化! 匆忙间,灵音还是仔细思索了片刻,恐怕是之前叶梓妤那一剑,无意间刺穿了封印,将情蛊重新又释放了出来。 原本封印就不易,被它逃脱了想要再抓住,可谓是难上加难。 怎么办?怎么办? 灵音知道此刻轩辕恒情殇深重,情蛊一旦冲破封印,重入血脉之中,很容易要了他的命! 她不能让他有事! 灵音心中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轩辕恒咳嗽了一阵,终于停下来,却因为剧烈的抽痛身子缩成一团,仿佛身体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处筋骨,都被人用炙热的银针刺入,剧痛让人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咬紧了牙,无声挣扎颤抖。 是情蛊,身体记得那种痛,深刻入骨髓,骨头都被打成碎片,寸寸碎裂,无处逃脱。 他终究还是逃不开么? 轩辕恒觉得一阵绝望,情蛊留在他的身体里,就注定了,他无法结束这样的折磨。 灵音…… 看到灵音急切地施展灵力为他治疗止痛,但白光没入身体,已然被疼痛击垮麻木的四肢百骸,甚至连半点感觉都没有。轩辕恒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沉入冰冷的湖水里,不能呼吸,不能发出声音,只能任凭自己往无尽的深渊滑落。 “六爷,别,你别睡!” 灵音见轩辕恒的眼睛缓缓合上,心中又急又痛,双手按上他的胸口,源源不断的灵力贯入他的身体,但却如同小溪入海一般,瞬间便被吞噬干净,不留一点儿痕迹。 他不能死!他是转世而来的帝星,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自己离开?! 灵音心中的悲痛几乎要爆开,她摇晃着轩辕恒的身体,向来镇定的少女,此时也已经完全慌乱,早已经忘记了施救的办法,只是用最原始的方法,呼喊着,想要唤醒他! 轩辕恒并没有反应,而是合上了眼眸,睡得如同稚子般,无比恬淡。 情蛊入心,化作情思万种,将人困入梦境之中,面带笑容,从此睡去,不再醒来。 怎么办?怎么办? 不能让他就这么睡着,灵音想,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唤醒他的,一定有,一定有的! 轩辕恒是天枢帝星,他不会死的,不会就这么死的! 对了!有了! 想到天枢帝星四个字,忽然想起了唐惊云那天离去时,对她说的话。 “然帝星还于正轨,尚需三劫,这三枚铜钱便留给你们,危难时刻,便知其用。” 是了,是了,灵音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狂喜的表情,唐惊云留下的三枚铜钱! 她双手颤抖着在怀中摸索,好在那三枚铜钱被她贴身放着,此刻就在。急忙用指尖夹了一枚,灵力运转,白光一染,古色古香的铜钱便如同有生命般,铮铮转动着,跳出了灵音的指尖,直奔虚空而去。 白光散尽,青亮色的铜钱忽然又蒙上耀眼红光,铜钱在空中缓缓滑动,将红光牵连成两个手掌大的字:“转血”。 百转千回,以血为生。 灵音心中一抖,不自觉地收紧了拳头,这是…… 两个大字忽然散开,红光重新串联成几行小字,依稀都是些心法口诀。 灵音默默在心里读着,此刻已经是澄明一片。转血,还有个说法,叫做“以血偿血”。 以血为契,将情蛊引入自己的体内。 唯一的办法。 灵音看着轩辕恒浓墨羽睫轻轻颤抖,熟睡的样子无比恬静祥和,那如花美丽的梦里,是不是有漫天遍野的桃花盛放,还有身穿天水碧衣裙的女子,正在抚琴弹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可是?越美好的梦,越是焚心毁情,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你如此? 前世之情,无以为报,惟有今生,以一片真心相许。 如果能救你,将你从这美梦中唤醒,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心中这么想着,俯身将轩辕恒放下,让他平躺在地。 单膝跪在他身边,缓缓摊开掌心,她的五指修长白皙,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冥一般的光华。 抬手,指尖在腕间一划,纯白上染了一抹嫣红,血顺着手腕汇聚成细细的红线,终究化作红润的珠子,一颗额滴落在地,却惊不起半分尘土。 望着那静静安睡的男人,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坚定,两指并拢,在轩辕恒的左胸上,缓缓划下一个十字。 眼看着鲜血急速地往外涌出,灵音的羽睫垂下,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仍在滴血的伤口,按在了轩辕恒的胸口上。 同样殷红的血,同样透着温热的气息,沾染在肌肤上,湿润滑腻一片。 血脉中隐隐透出无限吸引,灵音只觉得自己的血在不断地被轩辕恒的伤口吸进去,四肢百骸都快要脱了力气,她咬紧了唇硬撑着,另一只手缓缓挥起,在空中做出种种手势,结出虚幻的白色法印,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在自己的腕间! ------------ 凤初啼,情未明(30)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一道青光骤然从轩辕恒的胸口窜出来,沿着灵音的手臂,如同一只飞虫一般,缠绕着,没入她的肌肤。 刺骨的疼痛立刻顺着血脉蔓延开来,仿佛一只猛兽正在逐块地噬咬自己的骨头,她的护体灵力重重环绕,白光与青光碰撞,每一下,都让她的身体剧痛,沉溺入黑暗,被拉扯着头发狠狠摔在地上,每一个骨节都摔得粉碎。 紧咬的唇上已经渗出微小的血珠,灵音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才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踉跄着跌坐在地,用身体仅剩的一道护体灵力,将情蛊压制住。将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她的额头上已经爬满了豆大的汗珠,身体发颤,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嗯……” 轩辕恒的身子一动,紧闭的双眸颤抖着,眼珠左右转动着,似乎是就要醒来了一样。 灵音艰难地抬眼望向他。虽然近在咫尺,但仿佛咫尺天涯。 她用尽了全力,抬起手臂,伸展了指尖,想要去触碰轩辕恒的脸颊。 但越是想要往前,眼前越是模糊,黑暗笼罩了整个世界,灵音双唇呢喃颤抖着,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轩辕恒的眼眸抖动着缓缓掀开,几乎在同一时刻,灵音却沉沉闭上了眼睛,伏在男子身边,安然昏了过去。 情之所至,便是用我的一切,去换取你的平安喜乐。 不计代价,不惜一切。 至死,不悔。 “灵音……” 轩辕恒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昏倒在身边的白衣女子,血从她的腕间缓缓不断地往外涌,已经在身边积了一个血泊,灵音就躺在血泊里,那场面看起来让人心中一紧,刀子直插进去,冰凉掩盖了疼痛,无力呼吸。 他挣扎着起身,胸口的十字伤口已然愈合,感觉不出任何异样,扑过去按住灵音的伤口,匆忙撕下一片衣襟为她包扎起来。 刚刚他仿佛做了一个很深很沉的梦。那梦里,飞扬着几乎遮天蔽日的鹅毛大雪,白衣女子持剑而立,与他对望凝视。那场对望仿佛持续了很久很久,仿佛能看清对方眼中难以割舍的情与恨。女子的瞳孔清澈晶莹,寒凛如冰。 那是曾经与他青梅竹马,并肩沙场的叶梓妤。 轩辕恒不敢动,也仿佛不能动。那早已经成了回不去的从前,到底是谁在苦苦纠缠,执着地,怎么都不肯放手? 许久,女子的眼波流转,轻叹了口气,道:“阿恒,你回去吧。” 你的心早已经不在这里,就算勉强留住了你的人,又能怎样呢? “梓妤……” 轩辕恒艰难地开口喊了她的名字,曾几何时,那个名字在心中百转千回,久久不能消散,正如同那情蛊,嵌入血脉,无法硬生生从心上扯去一样。 那是一场梦,也是一场告别。 轩辕恒知道,一切,终究是要结束了。 他感觉到一直缠绕心底的情蛊,正在被什么缓缓抽离出自己的身体。那是怎样一种折磨?疼痛到畅快之余,竟然还有一丝不舍,为什么不舍?怎么会不舍? 梦,该醒了。 “菁儿!菁儿!” 轩辕恒一边为灵音包扎伤口,一边焦急而暴躁地大声吼道,此情此景,他在这里很难帮到灵音,唯有精通医术的菁儿才更有用。 喊了两声,却不见菁儿出现,轩辕恒想,怕是她和素京退得稍稍远了些,于是干脆运功,将声音远远地送了出去。 内息运转,忽然一愣,那困扰了他数年之久,连身体都熟悉无比的情蛊,竟然凭空消失了! 是她,一定是她! 轩辕恒神情复杂地望着昏睡中的灵音,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救了自己。不过但是看现在这状况,她因为失血过多而极度虚弱,怕为他解开情蛊的过程一定是极为惨烈的。 我……对不住你啊! 为了救我,竟然要你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灵音……” 轩辕恒愧疚而伤心地喊着灵音的名字,此时一道黄影从天而降,清脆悦耳的声音中透着几分焦急:“哎哟,这是怎么了呀!怎么伤成这样!刚刚不还好好的么?” “快救她!” 轩辕恒语气虽然还显得平静,但是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表情,一看便是在竭力安奈自己的情绪。 菁儿并未答话,而是连忙为灵音检查伤口,又按了她的脉,凝眉沉思。 “怎么样?” 轩辕恒觉得身体里有一只野兽在不停地撕咬他的心脏,他竭力压抑着要怒吼的情绪,沉声询问。 “她为了避免同心草对你造成伤害,所以先斩断了你们之间的血脉联系,所以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而且……”,菁儿眼中颜色一沉,语气有些犹豫纠结,令轩辕恒顿时有不好的预感:“而且,情蛊入心,索性,她灵力与常人有异,所以情蛊或许能……” “砰!” 话未说完,轩辕恒已经一拳狠狠砸在了地上,尘土飞扬,一棵齐腰粗的大树应声而断! “王爷息怒,菁儿自当尽力!” 菁儿被吓了一跳,要不是顾忌着身边有病人,差点就往旁边跳开,极少见轩辕恒发这么大的脾气,看来,他真的是气恼到极点了。 她并不知道轩辕恒到底是在生谁的气,她走时明明还是好好的,两个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怎么瞬间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惨烈的模样? 忍不住疑惑地打量起轩辕恒来,他身上的血痕未干,胸口一抹淡淡的银色痕迹,依稀是个十字的样子,菁儿心中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但是又自己摇了摇头,推翻了心中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那个咒法…… “王爷,菁儿想跟您请个脉。” 菁儿灵机一动,不等轩辕恒应允便伸手为他把脉,指甲按上手腕,脉象顿时一清二楚,菁儿惊诧地“啊”了一声,见轩辕恒一脸疑惑,于是赶忙解释道:“您身上的情蛊已经除去了。怕是,怕是灵音她、她……” “是她,一定是她。” 轩辕恒笃定地说到,他的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其中夹杂的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气愤。如果不是灵音,他恐怕此时早已经情蛊发作,死于非命了。 所以她治愈自己的代价是牺牲自己吗? 一想到这里就无比心痛,轩辕恒握紧了灵音的手,将她抱在自己怀中,安静沉睡的女子此时褪去翩然荣华,一张苍白的脸上全无血色,但五官清秀,蒙着一层朦胧的白光。 “王爷放心,菁儿一定会尽力而为。” 菁儿仔细查看着灵音的伤势,一边为她把脉,道:“劳烦王爷先送她回房,我立刻叫人去取银针来!” 轩辕恒知道菁儿的医术精湛,尤其是银针刺穴的工夫更是出神入化,哪敢耽搁,赶紧抱起灵音,将她送回房间。 这边菁儿喊人将她的银针取了来,针囊在桌上摊开,或长或短的银针一字排开,仿佛在风中瑟瑟地抖着,菁儿捻了一根在手上,端详着灵音的脸,凝神思索该如何落针。 轩辕恒负手在一旁站着,他只觉得坐立不安,想要来回踱步,又怕打扰了菁儿诊治,所以只好站着,死死盯着菁儿手中的银针。 菁儿思索了片刻,手腕灵巧地翻转,将银针接连不断地刺入灵音身体的各个穴道。 轩辕恒表面看起来还很平静,但其实此刻已经紧张到连呼吸都屏住了,藏在衣袖里的双拳攥得紧紧的,汗水顺着指缝一滴滴落下来。 没有谁能理解他此刻心里的疼痛,如果灵音真的为救他而死,他要怎么去偿还亏欠她的一切? ------------ 凤初啼,情未明(31) 轩辕恒表面看起来还很平静,但其实此刻已经紧张到连呼吸都屏住了,藏在衣袖里的双拳攥得紧紧的,汗水顺着指缝一滴滴落下来。 没有谁能理解他此刻心里的疼痛,如果灵音真的为救他而死,他要怎么去偿还亏欠她的一切? 他曾经欠了叶梓妤一辈子的幸福,他如何还能再欠灵音的一条命? 他还能用什么偿还?江山社稷?还是荣华富贵?就算他拥有的再多,可逝者如斯,性命无价,他还不起。 菁儿的额头上爬满了晶莹的汗珠,她终于落下最后一针,指尖冰凉,感觉自己筋疲力尽,几乎要站不稳了。但见灵音睡得正沉,身上的白光渐渐明亮起来,似乎是睡梦中,护体灵力在自行运转,为她疗伤。 菁儿抬手探了探灵音的鼻息,此刻她的呼吸已然平缓下来,而且脸色也有所好转,脸颊上缓缓透出两朵红晕来,心中觉得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轩辕恒,道:“王爷请放宽心,灵音姑娘看来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她的护体灵力甚是神奇,竟然能在她昏迷的时候自行为她疗伤。” “那就好,你辛苦了。” 轩辕恒拍了拍菁儿的肩膀,认真的少女此刻看起来有种成熟的美感。虽然面露疲惫,但一双闪亮的眼睛熠熠生辉,晶莹灵动,自信的模样让人看了分外欢喜。 “忽然这么客气,王爷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子说话很奇怪么?” 菁儿眼珠咕噜噜转了转,嘴角微翘反问,轩辕恒顿时眼前一黑,这丫头,明明是表扬她来着,怎么就不知道领情呢? 但轩辕恒是何等人物,他自然不能让菁儿看出她的挫败感,男人将唇抿成一线,冷哼一声,轻巧地答道:“我愿意,你有意见么?” 菁儿差点当场笑出声来,自家王爷果然是妖孽化身啊!连傲娇都傲娇的这么理直气壮。 她当然不敢再开口反驳,只是俯身盈盈一拜,道:“菁儿不敢。” 轩辕恒没说话,只是眼眸一挑,朝她挥了挥手,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可以滚去开药了。” 菁儿于是拎着裙摆行了个万福礼,还不忘盯着轩辕恒,不甘示弱地一笑。 人家可不是说不过你,是懒得跟你这个妖孽的大叔计较! 转身的瞬间甚至还朝着轩辕恒做了个鬼脸儿,然后便把轩辕恒丢在房里陪灵音,自己则跑去外间,取了笔墨纸砚来写方子。 轩辕恒久久端详着灵音的脸,他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未曾这么仔细的端详她的面孔,并非绝色,但五官清秀灵动,其中隐约透着雅致风姿,是极为耐看的,越是端详,越觉得她的与众不同,并非一般的人间颜色。 或许是因为她原本就是辰族后人,身上带着上古神兽凤凰的血统,所以气质也显得清幽高贵起来。 你……这又是何苦? 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可能是因为同心草的关系,他能感觉到灵音此刻心中的情绪,悲伤中带着隐约的期待。 陷落在情蛊架构的美梦里,她遇见了什么? 轩辕恒忍不住俯身侧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就算梦境再美,也别忘了,我还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着你醒来。 灵音忽然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她四处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身边流水潺潺,鸟语花香,不知何时,已经仿佛身处幽然仙境之中。 一只彩蝶翩然飞舞,穿过盛放的丛丛兰花,径直飞来落在她的肩上,扑扇着翅膀,灵音小心地抬手,将蝴蝶引到指尖,心中不免欢喜,忍不住露出笑逐颜开的模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 蝴蝶拍打着翅膀缓缓飞向茂林流水之中,灵音跟着抬眼看过去,一弯碧水荡漾生姿,山间有清流缓缓汇入其中,掩映着翠色的枝叶,片片如同玉雕一般鲜活欲滴。 拂开挡在面前的一丛丛枝叶,踱步到碧湖之畔,灵音眼中闪烁的疑惑神色越来越浓重,直到弯腰用指尖拂过冰凉的湖水,那一滴沁凉染上肌肤,忽然眼前一亮。 “我竟然,回来了这里……?” 灵音骤然转身回首,抬头所见之处,映入眼帘的景象虚幻而不真实,仿佛以灵力化而为生。 这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前世她静默千年,只为再踏上这一方仙境之地。 一切,都只为那个微光中的回眸。 梦里百转千回,男子明亮璀璨的笑容仿佛早已经刻在了心里,上至纷乱红尘,下到黄泉碧落,从此,再也无法从记忆里抹去。 也许,自己是在做梦吧? 灵音知道,自己只有在梦中,才能重新回到这里。 那人间传说中,能向仙人求得长生不老药的天界仙境。 那是北斗七星星主所居之地,天辰山凤凰谷、湖泽水路尽头一直通往的幻境深处…… 灵音双唇颤抖着,缓缓吐出曾经在唇齿间萦绕千百回的三个字:璇玑岛。 那既是她曾经的期待,又是她过往的梦魇。 在这里,她遇见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也是在这里,十六根玄冰刺封住她的仙骨,从此被打落凡尘。 可是?她还是无比眷恋这里,因为,那是她初次与他遇见的地方。 凭着记忆循着那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努力探寻被时光封印的记忆。 一片纯白的光忽然在眼前绽开,俊朗的侧影在重重光芒环绕之中,缓缓转身。 灵音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 凤初啼,情未明(32) 修行的千年时光,无数次梦回深处,她都会回到这里,这一幕相遇与一见钟情,反反复复在记忆里,不消不散。 她站在高大俊朗的男子面前,双唇颤抖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无比卑微的,仿佛要低到尘埃里去。 天界里最骁勇善战的天枢星主,心怀天下苍生,何曾会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辰族女子放在心上? “你终于来了……” 天枢星主见到灵音,并不惊愕,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出现一样。 “你……知道我会来吗?” 反倒是灵音很是惊讶,这个场景,与她曾经的记忆完全不同。为什么会是这样? “辰族少主,是吗?” 天枢星主扬起那张与轩辕恒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少了那道青冀龙纹,宽大的白袍在风中瑟瑟抖动着,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灵音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 天枢星主于是弯起嘴角洒脱地一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个样子的,真是啊!明明过了这么久,却好像是什么都没变的样子。你说,多有趣啊!”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走向灵音,扬起眉宇,抬手用指尖勾了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起她的脸来。 灵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这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千年来她一直深爱的那个人,此刻就在站在面前,用一种宠溺而爱慕的眼神望着自己。 如果不是梦,这又是什么呢?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很久……” 男人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浅声说着,仿佛某种蛊惑,直入心底,让人无法动弹。 灵音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瞪大眼睛,听男人温柔的语气百转千回,在她耳畔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啊!” “为……为、为什么?” 灵音呆住了,眼中流转着五光十色的波光,羽睫抖了抖,几乎要落下泪来。 天枢星主衣袖一挥,勾着灵音的手横过去刮了她的鼻尖,笑道:“傻丫头,你说呢?” 等我……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千年的时光,你一直都在这里等候吗? 在你我初次相遇的地方,等待我再次出现吗? 灵音的眼中水光闪烁,她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心中做了某种决定。忽然后退了一大步,看着天枢星主,扬起头朗声说道:“你不必骗我了,我知道,这里只是梦……” 只是梦而已啊!虽然我是那么期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我无法自欺欺人,活在虚幻的梦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哦?” 男人惊愕地撇撇嘴,一手托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笑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骗你呢?” “天枢星主此刻早已经转世为人,又怎么会此时此刻,还在璇玑岛呢?” 灵音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轩辕恒优雅而笑的模样。如果她刚刚心中哪怕有一点点松动,相信了面前的这个人,那么,她便会永远被禁锢在这个梦里了吧? 好在,她还记得他,那个注定要成为人间帝王的北寰东王,她全部的爱,都已经给了他,而千年前的那一次灿若惊鸿的相遇,注定将成为彼此心上的那颗朱砂痣,永远铭刻,但永远摆脱不了倾其所有都永远无法拥有的宿命。 “还挺聪明!” 天枢星主爽朗一笑,目光中颇为赞许,衣袖一甩,无奈道:“罢了,罢了,你回去吧!” 灵音顺着他所指,转身看去,原本浓密葱郁的山林,此刻中间却凭空生了一条石子路,一直延伸到浓雾之中,不知尽头是何处。 “你命不该绝,他在那里等你,去吧!” 面对灵音的疑惑,男人朝她温暖的微笑,灵音这才又转过身,坚定地,大步朝着浓雾中走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男人望着灵音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宽大的白袍在风中骤然化为细碎的光影,赤色红衣鲜艳的,仿佛染红了半边天空。 “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你啊!” 唐惊云凄然一笑,伸臂在面前划了个虚无的半圆,所到之处,绝美的仙境景缓缓退去,只剩一片虚空寂寥的苍白混沌。 “罢了,罢了,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 唐惊云立在原地,平摊手掌,红光渐渐凝固成光球,悬浮在掌心之上。 那团红光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扩散开,颜色稍稍浅淡,其中依稀有人影掠过。 白衣少女在林间穿梭嬉笑,身边鲜花盛放,彩蝶环绕,美不胜收。 白衣少女坐在悬崖边的石阶上,双手托腮,凝眉惆怅。 白衣少女盘膝打坐,身上蒙了一层淡淡白光,宁静而高雅。 千年来,你只记得与他的那次初遇,却忘记了那个违背天界仙规,私自将你带上璇玑岛的人了么? ……喂,你的琴弹得真好听,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干嘛不说话!没礼貌! ……你明明是个男人,干嘛穿件红衣服呀! ……我能跟你做朋友吗?你教我弹琴好不好? 是我先遇见了你,可是?你爱上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唐惊云想着,目光渐渐悲伤失落,掌心的红光一点点被他握拳捏碎,从指间渗出来,残泪如血。 此刻,除却祝福和守护,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你这个见天儿没正经的家伙,凭什么就那么好命!” 大红衣袖一甩,幻象中,轩辕恒趴在灵音床边,因为疲倦而沉沉睡着。唐惊云望着那个背影,抱怨地暗骂了一句。 明明你我都是星主之尊,天璇哪里不如天枢了?凭什么你就是救民于水火的帝星,我却从头到尾都是个算卦的…… 不过,若是按着心中所愿,我倒是不怎么愿意揽这种拯救苍生的事儿。 枢为天,璇为地,这苍茫大地,一人一琴,随心而去,何处不风流? 丽水河畔,十里河岸,一袭红衣立于画舫船头,柔而不媚,俊朗中不失英气,相貌竟是比女子还要美的天姿国色。 身穿流云锦衣的女子怀中抱着琵琶,指尖轮转轻弹,仿若流水般的旋律便倾泻而出。 她凝望着红衣身影,樱唇轻颤,柔声唱道:“山有桂兮桂有芳,心思君兮君不将。忧与忧兮相积,欢与欢兮两忘……” 曲调婉转悲伤,唐惊云听她唱完,终于缓缓转身看向她,黯然道:“秋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秋媛媛将琵琶交给身边的侍女,翩然起身,明目巧兮,笑道:“情之所系,媛媛也无可奈何,不求与公子托付终身,只求……” 她顿了顿,走到唐惊云面前站定,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见他还在等着自己说下半句,于是干脆弯起眼眸,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边轻轻一吻。 “……与君互为知己,共患难,同欢喜。” “同欢喜,共患难……” 唐惊云在心里重复着秋媛媛的话,这明艳灿烂,如同盛放玫瑰的女子,爱恨分明,对待感情是极为执着的。 他们相识不过数年,原以为萍水相逢,不知不觉,竟然也会在伤悲时,跑到她这儿来讨一杯酒水喝,听她弹一曲琵琶,不管怎样,有个人陪在身边,总归没那么寂寞了。 可是?他迟早是要走的。 若是我给了你希望,又让你失望,那该多么残忍啊? 终究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曾拥有吧! ------------ 凤初啼,情未明(33) 想到这里,唐惊云便从容后退一步,似笑非笑地对她说道:“秋姑娘这般绝色红颜,惊云自然想要引为知己……只不过,我本为方外之人,怕是,没有这个福分。” 话音未落,指尖轻弹,一枚小小的金叶子无声无息间落于小几之上,再回首,唐惊云的一袭红衣已经落于碧水之中,竟然掠着水面,轻巧地飘远了。 “难道你就连这一点点希望,都不愿意留给我吗?” 秋媛媛立于原地,望着那一朵红云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地,依旧明媚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夹杂着温热的眼泪,一同干涸在风中。 “小姐……” 丫鬟赶忙走过来想要安慰她,却见秋媛媛抬手将眼泪一抹,大大方方地从容道:“帮我送封信给六爷,就说他相求之事,我应下了!” “小姐!” 丫鬟惊讶地几乎尖叫出声,秋媛媛拍了拍她的肩膀,朗声道:“我躲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是!” 丫鬟见无力阻拦,于是俯身行礼,然后匆匆转身走了。 秋媛媛将双手交握在一起,绝色女子有一双极美的手,五指纤纤,白皙晶莹,丝毫看不出上面究竟沾染了多少血迹。 这样一双手,谁也难以相信,它曾经是最致命的武器。 冬至秋离,情难离。 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是秋媛媛,而是秋离情。 “她答应了?” 靠在床边,轩辕恒没带面具,任凭眼角龙纹飞扬,但神色疲惫,胡子拉碴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菁儿垂手立在一边,见他发问,于是点头答道:“是的,丫鬟送了信来,说是应下了。” “那太好了,有离情司出手,我们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轩辕恒显然很高兴,只是语气淡淡的,转念一想,又问道:“你姐姐什么时候会到汉京?” “啊!她前几天说……”,菁儿低下头,兴奋地摆着手指头数日子:“明儿应该就到了呢!” “说真的,我可是想念夜老板做的菜了呢!” 轩辕恒摸了摸鼻子,一脸笑意,目光里满是期待。 沁雪楼、离情司,江湖两大门派,一明一暗,如今都已经归入他的帐下。 沁雪楼的情报消息网罗天下,而离情司千里追杀,从不留情。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大婚之日,便是他真正重归朝堂之时! 这个国家,这片江山,一切的一切,他都要从那个幽居在寂寥深宫的女子手上,全部都讨回来! 否则,我又怎么能对得起灵音为我付出的这一切呢? 熟睡的少女身上环绕着重重白光,仿佛被雾气包裹,只是脸色发青,胸口心房的位置,更是被一团浓重的青气遮掩。 白光一直与青光互相冲撞着,经久不息。 “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跟秋姑娘见个面。” 轩辕恒轻轻咳嗽了两声,抬手帮灵音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背,忽然一愣! 竟然如此的冷! 灵音的手仿佛寒冰一般,轩辕恒匆忙将掌心贴上去的时候,感觉到深邃入心底的凉意,顺着血脉缓缓流淌,他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样?” 不等菁儿说话,轩辕恒便凝神皱眉,将内力从手上传了过去。 金光骤然闪烁,暖暖地包裹在白光之外,灵音紧闭的眼眸里,眼珠似乎转了转,白光忽然如同爆裂开一般,瞬间吞噬了金光,然后越来越亮,将心房上的那团青光挤压到了拳头大小,青光一直挣扎着想要扩散开,但是无奈被包裹的难以逃脱,一阵浓重一阵浅淡,似乎已经没了什么挣扎的力气。 轩辕恒只觉得手上一阵巨大的气劲从灵音的身体冲过来,他胸口翻涌,几乎一口血喷出来,手骤然松开,灵音的手无力垂落,指尖却缓缓屈伸,似乎是有了要转醒的征兆。 “啊!” 菁儿凑过来想要给灵音把脉,但是却被白光弹开,几乎跌倒。 两个人无法靠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灵音身上的护体白光将青光一重重吞噬干净,然后转淡,直至消失不见。 灵音紧闭的眼眸掀了一下子,在轩辕恒紧张而焦急的注视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菁儿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帮她把脉,紧皱着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欢喜道:“王爷,她体内的情蛊不见了!” 轩辕恒心中也是又惊又喜,重又握住灵音的手,见她的手掌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温度。虽然仍是微凉,但却与常人无异。 “六爷……” 灵音望着胡子拉碴一脸倦容的轩辕恒,弯起嘴角缓缓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轻声道:“你放心,我知道那是梦。” 所以,我努力让自己醒来了。 因为我知道,你还在等着我。 “我就知道,我看中的人,哪有那么容易被骗呢!” 轩辕恒欢喜地抹了一把脸,眼中已经是水光闪烁:“你能把我从梦里唤醒,自然自己也能走出来,对不对?” “不是”,灵音缓慢地抬手,帮轩辕恒拭去眼角的水痕:“我能走出来,是因为我想,你一定在等我,我怎么能让你,久等呢?” “就是,你何德何能,凭什么让本王久等?” 轩辕恒眼中的温柔足以将灵音融化了,话是质问,但语气却是极为柔软的。 幸好你醒来了。 幸好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幸好,你没有让本王久等。 我们的大婚之礼,怎么能缺了你这个新娘呢? 就算将来权倾天下,坐拥江山,我也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与我一起。 “下次……”,灵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刚开口说了两个字,轩辕恒眼睛一瞪目光骤然扫过来,她便哑然笑了改口:“没有下次了,以后,以后都不会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深切感受到,这个男人,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 没有叶梓妤,没有从前的青梅竹马,没有前世的爱恨纠葛。 仅仅拥有的,只是现在。 这样,对于她来说,就足够了。 微笑着,张开双臂,任凭轩辕恒将她拥入怀中,温暖恣意流淌,令人无比眷恋。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 断肠处,千里雪(1) 本文进入第二卷了,感谢各位的支持,小蓝的书友群持续招新中,详情请戳群63055043 宣靖六年初秋,九月十二,东王大婚。 北寰皇室自少帝大婚之后,数年来未曾有如此盛大的喜事,非但王府里张灯结彩,就连宫中少帝都下旨,专程赏赐了不少礼物。 轩辕东刚换了喜服,正在正厅外迎客,玄色与赤红相间,大朵的牡丹花青色暗纹铺满了整幅衣襟,整个人熠熠生姿,哪还有昔日久病缠身的模样? 不过,喜帖原本就发得极少,昔日的故交好友因此来的并不多,不过倒是有那么些没收到帖子的大臣反而捧着贺礼来了,也不好拒绝,只能客客气气迎了进来招呼着。 管家匆忙跑来,说宫中负责传旨的内侍已经到了门外。 轩辕恒此刻哪敢怠慢。赶忙领了众人候着,只能内侍一到了正厅,便齐齐下跪,恭听宣旨。 少帝赐下的珍宝倒是不少,零零碎碎地堆了一客厅,就听见带头的内侍公公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宣读着:玉如意一柄、金丝楠木雕花屏风一座、东海珍珠一斛、流光云锦三十六匹、八宝琉璃吉祥锁一对、锦缎一百二十匹…… “恭喜王爷今日大婚之喜啊!” 内侍公公读完了礼单,随手合上,也没忘了道喜,轩辕东这才起身,言辞诚恳地笑道:“有劳您了!” 侧身伸手,菁儿早就心领神会地递上一杯清茶,轩辕东将茶盏取了,殷勤地送到内侍公公手中,道:“这是上好的碧螺春,您先润润嗓子。” “哎哟,谢王爷,您可真是太客气了。” 内侍公公笑得也是一脸甜蜜,略胖的脸上起了不少折子,轩辕东便紧跟着又说道:“既然您喜欢,就带些回去吧!” 说话间,管家又奉上一个小小锦盒,内侍公公接在手里,只是掂量了一下,便知道里面并非放了茶叶那么简单,于是心满意足笑道:“盛情难却,本官就收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沉思了片刻,又道:“王爷今儿大婚,太后娘娘很是欢喜,说是正好您也要进宫一趟,想约您和新娘子聚一聚。” 果然还是不消停啊!轩辕恒郁闷的想要扶额,按照惯例,灵音虽然是侧妃,但位分与正妃无异,名字自然是要刻在玉牒之上的,想必叶梓妤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料定他必然进宫,一旦进宫,想不去赴她的宴怕是都不成了。 既然躲不掉,那就别躲了,轩辕恒想到这里,朗声笑道:“既然太后娘娘盛情相邀,本王自当前往。” 他和叶梓妤的这场较量,恐怕到最后,势必要是血流成河了。 唉……一将功成万骨枯,该来的总是要来。轩辕恒一边想,一边摸了摸头,指挥管家和菁儿把宫里来的人赶紧送走。 不过这些东西……轩辕东捧着圣旨礼单看了又看,一脸无辜而纠结的神情,又抬头望向菁儿,眨巴眨巴眼睛,菁儿一撇嘴,谁知道这旨意到底是少帝下的,还是太后娘娘下的?一边儿巴不得你死,一边儿又让你风风光光地办婚礼,谁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轩辕恒丢给菁儿一个无辜的眼神,脸上明晃晃就写着“我不知道”四个大字。转头便开始在宫里送来的各式礼物里来回翻找,最后心满意足地找出什么来,双眼发亮,脸上满是欢喜的表情。 “咦?王爷这是……找着了什么好东西了?” 菁儿好奇地探头过来看,轩辕恒动作敏捷地将东西往怀中一塞,朝她做了个白眼,笑道:“不告诉你,这是秘密。” “这人太讨厌了!” 菁儿气得原地跺脚了半天,一边抱怨道:“不告诉拉倒,我自己对礼单找,少了什么总能找出来的!哼!” 轩辕恒露出得意的笑容,反手将礼单往菁儿怀里一扔,朗声笑道:“得了,我就要这一样,剩下的,你们看中了什么?自己捡回去玩儿吧!” 说完,将手一扬,悠然吩咐道:“素京,陪我去后院儿看看新娘子准备的怎么样了吧!” “是,王爷。” 素京应答时已经站在了轩辕恒的面前,谁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飘出来的,刚刚也没有人留意到他是否在场,他向来都是如此的神出鬼没,菁儿已经见怪不怪,拿了礼单,开始跟官家张罗着把宫里送来的礼物运去库房的事情了。 “边走边说吧。” 轩辕恒依旧笑容灿烂,甩了衣袍,向众人暂时告了个假,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书房而去。 “事情进行的怎么样?” 到安静的地方,确认周围没有人偷听,轩辕恒才停住脚步,开口发问:“各地的消息都回来了没有?” “除了北君府大营、雁京道和青江大营,剩下的都回来了。” 素京沉声回答,停顿了一秒便又补充道:“这三地稍远,若是有消息,最迟今晚也该到了。” “怕是等不到今晚了”,轩辕恒叹了口气,这三处都是军机重地,朝廷的大军,有半数以上皆驻扎于此,若不收复,怕是必留后患。 只可惜,叶梓妤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依照祖制,他和灵音要先入宫,祭拜祖庙,请司礼官将灵音的名字刻在玉牒之上,然后入宫拜见太后和少帝,这才算是礼成,方可回府拜堂。 他沉思片刻,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天黑之前,只要有消息,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将消息送入宫中。如果必要时,甚至可以动用宫中的那人……” “素京明白。” 素京虽然心中惊愕,因为宫中那人,是轩辕恒布局在少帝和太后身边最精妙也是埋藏最深的一枚棋子,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惊动。 “刚刚内侍传旨,你怕是也已经听到了,太后请我入宫饮宴,我已经应允了。所以,我必须清楚的知道,这一局,我到底手中握了多少筹码。” 轩辕恒其实还略有些不放心,毕竟只有兵马握在手中,才能彻底安心,而现在,双方输赢的比例,还只是半半之数而已。 “哦,对了,离情司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轩辕恒又问,素京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对此,他是真的一无所知。 “看来秋姑娘此行还算顺利,否则,楚天夕这会儿,怎么也应该到了。” 轩辕恒在心里盘算着日子,大婚的消息传到出国,楚天夕当日便动身,经由水路,赶来汉京。依照日程,早一两天就应该到了,可是至今仍未接到关于他的线报,怕是秋媛媛已经在中途动了手,并且顺利拖延了他的行程。 离情司的杀手之王,果然非同凡响。 轩辕恒在心中简单的衡量了一下,如果楚天夕不来添乱,他赢的把握到底能有多大,仔细一想,怎么也有五成了,于是他神情严肃起来,吩咐道:“你准备一下,天黑之前,随我一同入宫。” “是。” 素京低首致意,然后黑衣身影飘然而去,不留一点儿痕迹。 轩辕恒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将原本收在怀中的小物件拿出来,仔细端详了半天,这才努力让自己露出从容的笑容来,果决地转身,朝着灵音的房间走去。 是生是死,今天一过,结果便会见分晓了。 只是这一回,可是真的要你与我“同生共死”了。 ------------ 断肠处,千里雪(2) 本文进入第二卷了,感谢各位的支持,小蓝的书友群持续招新中,详情请戳群63055043 此时灵音尚在梳妆打扮,反正也省去了迎亲的过程,就没那么麻烦了。 跟在她身边的是匆匆自边境之地赶来的夜沁雪,蕙质兰心的女子有一双巧手,无论是烹饪、酿酒还是梳妆打扮,都极为擅长。 “出阁之后,姑娘便要梳起云鬓了。” 夜沁雪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那张仿若雕琢玉器的面容,一边轻轻为她梳头盘发,灵音的一头乌发倾斜而下,在深褐色的桃木梳间,显得闪闪发亮。 “嗯”,灵音点了点头,对镜照了照,她鲜少上这么明丽的妆容,略有些不习惯。 “真美。” 夜沁雪悉心帮灵音挽起云鬓,然后将转身凤冠取来帮她试戴,只听珍珠相撞叮咚作响,琳琅满目。虽然王妃的凤冠只是描金丹凤,与一国之母华贵璀璨的九凤冠无法相比,但是,灵音还是觉得心中很是欢喜。 凤冠霞帔,一朝华美举世无双,这应该就是每个女子心中最深挚的憧憬了。 她也不例外。 “恭喜姑娘,能嫁于自己心仪的人。祝你们从此和和美美,儿孙满堂,福泽绵长。” 夜沁雪在旁整理着灵音的衣饰,灵音于是笑着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感谢道:“辛苦姐姐了,这些天一直忙前忙后的。” 指尖骤一触及夜沁雪的手背,她却忽然一愣,无数奔涌的画面飞快地涌入心底,如同疯狂滋长的蔓草一般,彻底将她吞没在无穷无尽的回忆之中。 “你竟然……”,灵音被心中急速蔓延的寒意震得心中一凛,那些或者模糊或者清晰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闪回,触目惊心:“你和他,你们……” 你们之间,竟然有这样的一段过去? 夜沁雪一愣,从灵音脸上万分惊愕的表情,似乎是她发现了些什么。 辰族术法出色,原本就有洞察人心的能力,肌肤接触间,恰好窥到了夜沁雪心中所想。只是不知道,她满面欢喜的笑容底下,竟然藏着如此深重沉痛的过去。 “你看到了什么?” 夜沁雪后退一步,站定,神色收敛,灵音只是望着她,脑海中闪回的那些存活在夜沁雪心底的记忆。 大雪皑皑,方圆数百里被银装素裹所遮盖,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为首那人白衣白马,一身金甲,在漫天遍野的银白中闪烁着神一般庄严的光芒。 两个年幼的孩子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雪地里,两个人的脸上和身上都染了血,神色惊慌,在纯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 “哎呀!” 小一些那个梳着羊角辫儿的女孩脚下一滑便跌倒在地,挣扎着却再也爬不起来,姐姐扑过去想要将她从雪地上拖起来,可就是那么短短地一瞬,就已经被追上来的人重重包围。 姐姐惊惶地将妹妹抱在怀里,略作镇定,便扬起头来,看那领头之人。 “这就是,夜家的余孽?看起来倒是挺有趣的啊!” 马上白衣人扬起头来,朗声问道,分外清楚的一张脸,除了轩辕恒还会是谁? 两天前,北寰首富夜家被一夜灭门,三十六口人中,唯独一对**侥幸逃脱。坊间传说,夜家胆大包天,竟然参与皇位之争,结果惨败,因此被朝廷下令诛杀满门。 轩辕恒翻身下马,信步来到女孩面前,抬起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斜扬着嘴角问道:“你想活命?还想保护你妹妹?” “那是,当然。” 女孩硬着头皮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手中不忘将妹妹抱得更紧了,那一张让人看了心动不已的脸,只可惜,带着死神一般凛冽的威严。她还清楚地记得,就是他带人灭了她夜家满门,似乎现在,还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那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那好,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轩辕恒收了手,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你觉得怎么样?嗯?” 那是一桩交易,从头到尾,由始至终。 夜沁雪痛苦地合上眼眸,她本不愿意去想,可时至今日,她已经无路可逃。 灵音握住了她的手,潺潺暖流从腕间流淌至心底,夜沁雪原本紧绷了的双肩终于松弛下来,沉了口气黯然道:“还是被你知道了。” “我原本只是好奇”,灵音松开她的手,语气间颇有些愧疚,刺探旁人心底最痛苦的回忆,并非善意,但她只是太过在乎了:“你身为堂堂沁雪楼之主,却甘愿为六爷效忠,其中缘由……唉!没想到,却是我想多了。” 夜沁雪温婉一笑,言语间似乎并未有责怪之意,道:“我知你如何想的,依照常理,难逃情劫,怕是最好的解释了。” 只可惜,她不能够。 轩辕恒龙章凤姿,仪态清朗,又是王爷之尊,像她这样的女子,若是遇上了,又怎么会不倾心仰慕? 若是没有那一日夜家被灭门时飞扬的淋漓鲜血,没有漫天飞雪的荒野上那场倾其所有的交易,她也许会爱上轩辕恒吧? 可是就算忘却家仇,她也无法忘怀,这十数年来的悉心守护,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而已。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命。 就像她想要交换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情。 一步错,步步错,一子落成空,步步成空。 夜沁雪手腕一翻,雪白的手掌上忽然多了一块青翠欲滴的玉牌,上面精雕细琢的不过是两个秀雅的小字:沁雪。 夜家遍布天下的情报网,便是凭此而号令。 “我后悔了。” 夜沁雪温柔一笑,忽然抬手,将玉牌塞进灵音的掌心。灵音只觉得掌心一凉,忽然这玉牌就落在掌中,她正不知所以,就听见夜沁雪道:“天大地大,何处不逍遥?我不该真的守着这场交易,直到年华老去。” 握紧了灵音的手,夜沁雪脸上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我知道,这块令牌,才是王爷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今日,我就将它送给你,作为你们的新婚贺礼。” “夜姐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灵音听得出她话中决绝的意味,坚守十年的,不过是一场不该有的相遇和一场不存在的交易,从头到尾,夜沁雪就没有在轩辕恒的心里存在过,虚空的虚空,总是让人无限伤痛。 “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我可能永远也想不通这一切。” 从灵音出现在沁雪楼的那一刻开始,夜沁雪就知道,这对于轩辕恒来说,将是多么特别的一个女子。 同饮同心草,几番出生入死,甚至最终迎娶她入王府,互许终生。 她终于看清楚,她心中那些自私而狭小的念头,最终还是难以实现的。 轩辕恒一日未娶,她便一日追随他,兑现他们当初的交易,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她的人生除此之外,竟然再无其他,乏味地让她觉得无限空洞。 行者向神询问,何为放下,如何放下? 神给予他一个装满了热水的碗,行者捧在手中,却因为太烫而抓不紧,掉落在地,摔成无数碎片。 行者不解,神说,放不下,是因为心中有眷恋,有不舍,可等你痛了的时候,便自然放下了。 对于她,现在,便是真正放下的时候了。 灵音见夜沁雪笑容满满,于是忍不住问道:“那么,你以后要去哪儿?” “听说北寰与西番交界之处,有连绵不绝的大草原,我想去那里,从此牧马放羊,逍遥自在。” 没有杀戮血腥,没有阴谋猜忌,更没有关于过去难以割舍的爱与仇恨。 “六爷他,知道你的打算么?” 灵音迟疑了一下,又问,夜沁雪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还未找到机会跟王爷说……” “咳咳……要找我说什么呢?” 忽然门外传来两人都无比熟悉的咳嗽声,夜沁雪听了便笑道:“王爷,您这怎么全都不按规矩来啊!哪有新婚当天,还没拜堂,就要提前看新娘子的!您说,您这像什么话呢!” 语气是半边责备半边温柔的。虽然如此说,但还是走过去为轩辕恒拉开了门,迎他进来。 ------------ 断肠处,千里雪(3) “咳咳……要找我说什么呢?” 忽然门外传来两人都无比熟悉的咳嗽声,夜沁雪听了便笑道:“王爷,您这怎么全都不按规矩来啊!哪有新婚当天,还没拜堂,就要提前看新娘子的!您说,您这像什么话呢!” 语气是半边责备半边温柔的。虽然如此说,但还是走过去为轩辕恒拉开了门,迎他进来。 “那怎么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本王就是规矩!” 轩辕恒也不示弱,当场还嘴,反手将门一推,紧紧关上。 灵音听到动静,自镜前转身过来,双颊略染绯红,一身流光溢彩,美艳无双。这景象倒是让轩辕恒看得当场呆住了。 果然还是他眼光好,灵音一身雅致风姿,是绝不输给叶梓妤的飘然灵动。 想到此,轩辕恒不免在心中暗暗得意起来。 “这是怎么了?有事?” 灵音说着摘下凤冠,搁在一边,她猜到轩辕恒一定是有事,否则不能此时前来找她。 “有几件事想跟你说。” 轩辕恒见她轻易猜透了自己心思,也不隐瞒。夜沁雪听见东王如此说话,便温柔笑道:“得了,你们说吧!我正好出去找找菁儿,问问她新买的那玫瑰胭脂,她给搁哪儿去了。” 说完朝着轩辕恒福了个礼,便推开门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灵音与轩辕恒二人,轩辕恒神色慢慢严肃起来,心中的沉重一言难尽,可面对所爱之人,却不能让她看了觉得担忧。 “六爷,你瞒不过我的。” 灵音无奈地浅笑,拎了衣襟起身,走到他跟前来,抬手按在他心口的位置上,问道:“你忘了么,我能感觉到的。” 女子巧笑嫣兮,挑起眼眸望着轩辕恒,似乎想用目光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唉!其实是,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轩辕恒懒懒地叹了口气,果然在灵音面前他还是不必那么端着的。他随便捡了张椅子往那儿一坐,整个身子都快要缩了进去,似乎是累得要命。 “算总账?哦,你跟叶梓妤之间的帐……” 灵音一边说一边从他身后绕过去,用下巴抵在轩辕恒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那是显示她与一个人关系无比亲近的姿势,轩辕恒显然是很习惯,不忘伸手勾起手指,刮了一下灵音的鼻尖,饶有兴趣地说道:“怎么听起来,你还挺幸灾乐祸的呢?” 灵音皱了皱鼻子,语气略有些不岔,道:“是啊!我巴不得你跟她一刀两断呢!” “唉你不是吃醋了吧?” 轩辕恒一愣,随即便是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不成么?” 灵音双手抱着轩辕恒的脖子,侧头,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 轩辕恒于是爽朗地笑了起来,一边道:“成!本王准了!” 见对方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灵音这才温柔一笑,双手放开,快步走到他面前站定,道:“这会儿,愿意跟我说实话了吗?” “好吧……”,轩辕恒忍不住感慨,果然还是灵音了解他,知道他其实心中很多担忧,于是干脆用她自己的方式哄他开心。他顿时心中一阵温暖,理了理思绪,缓缓道:“我都告诉你就是了。” 他不舍得让她与自已一道同生共死,可是?又别无选择。 说到底,轩辕恒此时只是平常人一个,他也会心软,也会心痛。 可是现实容不得他有丝毫的偏差和动摇,否则,连同他在内,所有人,都会死在今天,万劫不复。 灵音平静地听完他的讲述,然后笑着握住轩辕恒的手道:“我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呢!我陪你去……” 她明亮的眼睛璀璨如昔,仿佛天上所有的星辰都被打碎了,落入她的眼底,照亮了两人所处的那一片天地。 “不怕?” 轩辕恒扬起眉毛来,灵音回给他一个从容的微笑,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你是帝星,也是北寰的金甲战神,有你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要害怕?” “哦……” 反倒是轩辕恒无言以对,灵音对他的信任,似乎比他所想的还要深厚。 他因为这样的信任,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值得依靠的。 轩辕恒是何许人?六年蛰伏都熬过去了,又有什么困境,是他闯不过去的呢?更何况,这次,他的身边还有她。 来自世外山林隐居的凤凰,一朝翩然展翅,便足以美到不可胜收。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咱们一起去就是了!” 轩辕恒反手将灵音的手握在掌心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天命如此,便是最好,若真是注定今天你我难逃这一劫,那么,执子之手,无论上至红尘纷乱,下到黄泉碧落,我与你同去就是了。 “咦,你拿着什么呢?” 轩辕恒的手恰好触碰到了灵音手中的玉牌,于是一愣,仔细一看,便惊讶道:“这东西怎么到了你手里了?” “夜姐姐送的”,灵音俏皮一笑,在轩辕恒伸手过来之前,反手将玉牌揣进怀里收好,还不忘加了句:“是送我的大婚之礼。” 将那个“我”字咬得重重的,分明带着挑衅的意味。 轩辕恒打玉牌的主意不成,于是只能无奈陪笑道:“好吧好吧!给你的,那你可知道这沁雪令的用处?” “沁雪楼遍布天下,并非其中人人都见过主人,所以,这应该是个凭证吧?” 灵音笑容明丽,她又不是笨蛋,这一点还是能想到的。 “那你知道沁雪楼的产业有多大吗?” 轩辕恒心中暗道,灵音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成了沁雪楼的新主人,夜沁雪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沁雪楼遍布四国,明面生意是酒楼、商号和青楼,但暗地里,则是一切情报汇聚之地,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沁雪楼就能查到你想知道的事情。 灵音其实对沁雪楼所知并不多,于是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 “唉……”,轩辕恒反手揽了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道:“是我对不起她,夜家被我灭门,现在想起来,好像已经是十二三年前的事情了。” “她说,她不恨你。” 灵音伸手抚过轩辕恒的黑发,然后在他肩膀轻轻拍了拍:“她与你只有交易,所以,也不能爱你。” 无爱无恨,无情无怨,自是一番修行。 “我听她说过,她一直向往边境之地的塞外风光,总希望能去看一看……” 轩辕恒听了灵音的话,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于是自己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灵音轻轻伏在他的肩上,贴在他耳边温柔言语道:“既然你知道,何不成全她?” 轩辕恒转头看她,见灵音悠然一笑,起身道:“我自己弄不好,你帮我戴上凤冠好不好?” “当然”,轩辕恒拍了拍衣襟,起身将灵音的凤冠取了,小心为她戴上。 珍珠流苏相撞,叮咚作响,甚是好听。 灵音的裙褂绣了满襟的流云锦霞,大红衣袍熠熠生辉,而轩辕恒的喜服,玄色与红色相间,尽显其英挺之姿。 “嗯,好看,不过呢?就是觉得缺点儿什么……” 轩辕恒为灵音戴上凤冠,非常满意地上下打量着,忽然嘴角邪气地一翘,身影一闪,已经掠到灵音身后,手中一直攥着的小物件儿抖开,环着她的脖颈,为她戴上。 ------------ 断肠处,千里雪(4) 珍珠流苏相撞,叮咚作响,甚是好听。 灵音的裙褂绣了满襟的流云锦霞,大红衣袍熠熠生辉,而轩辕恒的喜服,玄色与红色相间,尽显其英挺之姿。 “嗯,好看,不过呢?就是觉得缺点儿什么……” 轩辕恒为灵音戴上凤冠,非常满意地上下打量着,忽然嘴角邪气地一翘,身影一闪,已经掠到灵音身后,手中一直攥着的小物件儿抖开,环着她的脖颈,为她戴上。 然后飞快地又绕回她面前,一边点着头一边感慨道:“这样就差不多了!” 灵音只觉得脖颈间一凉,就多了什么挂在胸前,匆忙对镜照了照,见轩辕恒为她戴上的是一颗香扣。这香扣不似凡品,通体乌黑但晶莹剔透,上面以金色花纹雕琢,竟是凤凰振翅的图案。 “喜欢么?” 轩辕恒笑得温柔而邪气,灵音握着香扣点了点头,就听他满心欢喜地说道:“你知道么,这枚香扣的名字,叫做凤凰回。” 凤凰回,凤凰归。 南郡盛产墨玉,而这枚香扣正是今年南郡国主进贡的礼品之一。 怕是送礼之人并没有留意,于是,连国库里堆积的贡品都一并拿来当做御赐之礼了。 “王爷,到时辰入宫了。” 管家在门口敲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轩辕恒很是不满地在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然后便携了灵音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院子里,素京一身暗服立于中央,身后跟了四名同样暗服装扮的侍卫,另有七名侍卫穿了飞翊卫的白衣,腰配长剑,立在骏马旁边,菁儿与夜沁雪也都换了干练的武士服,带领众位侍卫立于另外一侧。 见到轩辕恒出来,众人于是无不单膝下跪参拜,轩辕恒悠然一挥手,道:“都起来吧!” “王爷,一切已经准备就需。吉时将至,是时候入宫了。” 管家递上披风,轩辕恒朝他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素京,笑着称赞道:“你这身衣服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王爷说笑了。” 素京双目一瞪,寒光闪过,连轩辕恒都觉得周围的气氛一凉,于是摸了摸头,转头躲开素京的目光,笑道:“是啊!本王说笑,说笑了。大战在即,别那么紧张哈!” 素京一脸凛然,身着暗服意味着他今天的任务并非护卫,而是见不得光的。 他垂下眼眸不语,轩辕恒无奈而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是鼓励,然后脚步飞快地转向了菁儿与夜沁雪一边。 “王府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叶梓妤一旦在宫中动手,势必不会留任何余地,王府必会受到攻击。所以,大部分的飞翊卫都不随轩辕恒入宫,而是协助菁儿和夜沁雪留守。 王府若有闪失,腹背受敌,轩辕恒将陷入最为危险的境地。所以,守卫王府的人,一定要撑至一切尘埃落定那一刻。 “哼,谁来挑事儿,我们一定狠狠揍他们!” 菁儿说得眉飞色舞,夜沁雪见轩辕恒无奈而皱起的眉宇,于是摇了摇头,将菁儿拉到身侧,接话道:“王爷放心,我们自当尽力。” 轩辕恒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忍不住悄声又说了句:“等我们回来,便设宴为你送行。” 他这么一说,便是表示应允了夜沁雪离去的请求了。夜沁雪一愣,便心领神会地点头道:“谢王爷。” 这时有人为轩辕恒牵了马来,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连走路的姿势都一样优雅从容,轩辕恒看见了便拍了拍白马的头,笑道:“咱们就要出发了,你一会儿要乖哦!” 白马侧头在轩辕恒的掌心蹭了蹭,仿佛是在撒娇一般,灵音见了也不禁欢喜,凑过去抚摸它的马鬃。 轩辕恒见灵音开心的模样,于是忍不住得意地介绍道:“它叫疾风,怎么样,很漂亮吧?” “嗯!”灵音一边跟疾风玩,一边点着头,轩辕恒灵机一动,干脆利落地问道:“想不想骑马?” “骑马?可我不会……” 灵音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可轩辕恒满不在乎地反身上马,朗声笑道:“没关系,我教你,来!” 说着朝着灵音伸出了手,灵音见他一脸笑容诚挚恳切,仿佛某种蛊惑,于是忍不住手出手,握在了他的掌心。 轩辕恒用力一拉,灵音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拉着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拉上了马背。 “呀!” 一声惊呼,身子已经被轩辕恒从背后伸出的双臂牢牢抱住。 “走吧!这次,我要让全汉京的百姓,都看见本王这般天姿国色的新娘子!” 轩辕恒抓着灵音的手,用力一扯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唤了一声:“疾风,咱们走了!” 疾风嘶鸣一声,便载着灵音与轩辕恒飞驰而去。飞翊卫纷纷上马,奔驰着跟上。 一行人在汉京街头疾驰而过,惊起一地尘埃。灵音的凤冠盛装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不知所以的在一旁议论纷纷。 你们议论去吧!这么漂亮的新娘,是我一个人的。轩辕恒这么想着,心中无比得瑟。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端阳门外,由此入宫,宫中不许骑马,于是便改为步行。祖庙地处宫中西南处,距离太后和少帝居住之地很远,一路前行,倒是要经过不少下等宫人的寝室。 一路都很安静,偶尔有几个身穿粗布的宫女经过,见到轩辕恒便匆忙行礼,然后悄然离去。 “谁?” 灵音忽然脚步一停,原本平静的面容上忽然有了几分戒备,轩辕恒几乎同时露出警觉的神色,风声骤起,他抬手在面前划过,将手心放下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平静。 摊开掌心,白色的蜡丸安静地躺在那儿,抬头看去,素衣身影一闪即逝,飞快地隐入高大深厚的宫墙之后。 灵音身形一动,正要追赶,轩辕恒伸手拦了一下,没有说话,反倒像是自己暗自嘀咕着说道:“竟然是她?” 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闲杂人经过,赶忙将手中的蜡丸捏碎,取出里面藏着的字条,打开。 “她?” 灵音一脸疑惑,但也已经心中有数,此人必定是轩辕恒认识的,在向他传递消息,于是赶忙侧身凑过来看,只见上面只写着四个字:“母子反目。” “这是?” 灵音抬头再找,素衣身影早已经不见。轩辕恒将头探过来,凑在她耳畔,用旁人根本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是非璃,我们的人。” “嗯?” 灵音知道在宫中耳目众多,说话一定要小心,于是只是应了一声,满是疑惑。 轩辕恒手掌一横,掌心燃起金色火焰,无声无息间,已经将纸条化为一团虚无的灰烬。 非璃出身沁雪楼,原本是轩辕恒的暗卫,后来奉命入宫,隐藏身份,潜藏在太后与少帝身边。 此时,她竟然送来这样一条消息。 原本太后与少帝向来母慈子孝,少帝性格温和,对太后的吩咐言听计从,怎么会忽然就母子反目? “你觉得,是真还是假?” 灵音问道,轩辕恒摇了摇头,坦然道:“无所谓。” 反正这次他的目标是对付太后,在他心中,少帝根本不足为惧。 “还是小心些的好。” 灵音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些不放心,于是在旁说道,轩辕恒点了点头,牵了她的手,一路往祖庙走去。 ------------ 断肠处,千里雪(5) 轩辕皇朝的祖庙内供奉了自太祖轩辕慕枫起的数位皇帝,太祖皇帝英年早逝,身后未有子嗣,只得由弟弟即位,并延续皇族血脉至今。 灵音和轩辕恒携手迈入祖庙,高耸的青砖红瓦尽数抛在身后,庙内大殿供奉着数位皇帝的神主牌位以及画像,司礼官早已经奉命前來,双手捧着皇家玉牒,在一旁候命。 轩辕恒带着灵音在众位皇帝的灵位前下跪叩拜,轩辕慕枫的牌位位于正中最高的位置,灵音感觉到腕间鸾雪忽然震动了一下,竟然泛起淡淡的白光來。 那原本应是名垂史册的千古一帝,一统四国,平定天下,何等威风。 “对不起,慕枫,是我对不起你啊……” 叩首一拜,灵音的泪骤然凝在眼角,心中那个声音听起來异常悲伤,回首再见,你我已是百年之身,徒留荒凉。 轩辕恒的手挽着她的肩膀,忽然轻轻捏了捏,缓缓传來温暖,灵音知道他一定是看透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于是浅浅一笑,眼角却有泪光闪烁,轩辕恒心中一软,抬手为她将眼泪拭去。 百年之前,他另娶他人,有负于你,百年之后,我已不是他,你的心中也只剩下我。 挽了灵音的手,两人相望一眼,便不约而同地俯首又是一拜。 第二拜,前世已了,唯剩今生而已。 “那日你对我说你名灵音,是姓灵名音吗?” 起身,轩辕恒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抚了抚灵音额前的碎发,语气略有些惭愧,柔声问道:“说來惭愧了,我竟然不知道你完整的姓名!” “不是的”,灵音浅浅一笑,似乎是并不介意,答道:“我姓辰!” 天辰山凤凰谷,辰族之人,以族名为姓。 辰者,地支第五,属龙,与凤相应。 “我姓辰,名灵音!” 少女幽幽说道,轩辕恒于是笑道:“既然知道了,那以后便不叫你灵音了,我喊你小辰,可好!” 辰为星辰之意,灿若星辰,便如眼前之人。 对她,他应有一个称呼,一个仅属于他,别人都不可拥有的名字。 “好!” 灵音笑得甜美,凤冠上坠下的珍珠流苏相撞,发出清脆的鸣响,俯首又是一拜。 轩辕恒看着她只是浅笑,转身随之下拜。 第三拜,从此同心同命,生死与共。 苍天为证,列祖列宗为证,轩辕皇朝的江山为证,轩辕恒愿娶辰灵音为妻,从此相敬相爱,永不相负。 灵音的眼泪掩在垂下的珍珠流苏之后,在未曾落地之前便已经干涸。 一切誓言,终究都敌不过宿命的安排。 帝星一旦归位,她便要离开他的身边,重返天界。 可她不舍得。 星主之尊,永远比不上爱人温暖的怀抱,璇玑岛的幻世仙境,也抵不过青瓦红砖下建构的这一方天地。 如同百年前一样,她仍愿意倾其所有,只为与他一世相伴,而非生生世世的不老不死,只是天各一方的守望着对方。 轩辕恒,这一切,你会明白吗? 拜祭祖庙,之后便是司礼官将灵音的名字刻在玉牒之上,大礼已成,太后的懿旨不偏不倚到了门口,邀请两人至汉阳宫饮宴。 轩辕恒显然对于汉阳宫三字极为敏感,与灵音十指交扣的手僵了一下,于是灵音清清楚楚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恐惧。 虽然东王曾为金甲战神,又有九霄龙吟这样的绝世武功护身,但是,当日在汉阳宫心甘情愿饮下的那杯桃夭,却是他心中永恒无法化解的梦魇。 他也是凡人,也会害怕。 灵音心中一动,见轩辕恒站着沒动,于是一步行至他的面前,抬手盈盈为他整理衣领,一边柔声笑道:“王爷的袍服不整,一会儿要是让太后见了,怕是要失礼了!” 说话间,眼波流转,迎着轩辕恒的目光看过去的,满眼都是坚定与信赖的暖意。 仿佛在说,有我与你一起呢? “还是你眼尖”,轩辕恒顿时就看明白了她眼中要表达的意思,于是抬手略带轻佻地刮了她的鼻尖,然后挺拔了腰背,笑道:“幸亏有你!” 幸亏有你,让我知道,原來这个世上,还有如此懂得我心的那个人。 包容、尊重、守护,在我需要的时候,用你自己的方式來安慰和鼓励我。 “走吧!” 毫不避讳地与灵音的十指交扣,牵着她往外走去,朗声道:“可别让太后久等了呢?” 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被拖得很长很长,仿佛一直蔓延到天地尽头。 华灯初上,宫中更是绚丽灿烂。 天水碧色的轻纱帷幕随风摆动,掩映着身着绸缎锦霞侍女服的宫人穿梭其间,手中托着的红漆盘上,八月十五新酿的桂花酒馨香扑鼻。 铺在地上的金丝碧纹毯是西番贡品,产于南郡的夜明珠悬于壁上,映照得到处熠熠生辉。 轩辕恒与灵音携手而來,只见大殿之上,年轻的少帝端坐与主位,金色黄袍上九龙翻飞,冠冕上的青纹碧石泛着温润的光华。 他的相貌多似先帝而少似母亲,所以鼻梁高挺,下巴稍尖,倒是与东王这位王叔有几分相似。 少帝主位之侧,珠帘之后,太后叶梓妤着锦衣华服,云鬓上插了一支九凤流云金步摇,望着轩辕恒与灵音一红一黑并肩而來,忽然心中有种莫名的酸楚和愤怒。 今日,便是他们大婚之日。 她少年时代便深爱的男人,曾许她一生一世的男人,今日,大婚。 可新娘却并不是自己。 身边的女官夕月匆匆而來,附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叶梓妤听了便嘴角一扬,露出得意的神色,衣袖一挥,夕月领了吩咐,便又匆匆退下了。 “见过皇上、太后!” 轩辕恒走到殿前,并未依照皇家礼仪行跪拜之礼,而是欠身问安,懒散却坦然,灵音原本就不太懂皇家规矩,于是也跟着欠了欠身,当做是行礼问安了。 少帝一脸沉静,似乎对此并无异议,太后的容颜掩在了重重珠帘之后,看不分明,只是端庄而威严的一声:“不必多礼了,王爷王妃请坐!” 两人的席位在侧,入座之后才发现,对面竟然还坐了鲜少露面的皇后,以及几位颇有位份的嫔妃。 只是这宴席之上还轮不到她们几人说话,于是都只是安静地端坐,轩辕恒抬眼看过去,收了目光便肆无忌惮地靠在灵音肩上,贴着她的耳畔笑道:“我看,这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啊!” “六爷难道怕了不成!” 灵音语气中带了几分俏皮几分调侃,轩辕恒便朗声大笑,道:“那怎么可能!” 两人这一明一暗的对话,反倒是将现场的端庄威严一夕之间就硬生生压了下去,轩辕恒的笑声穿透珠帘,听在太后的耳朵里,竟是声声刺耳。 “王爷与王妃这是在说什么呢?如此好笑,不妨说出來,也让本宫跟着乐一乐!” 叶梓妤端了声音,语调中隐约能听得出杀气。 轩辕恒正想说话,灵音却已经从容淡雅开口答道:“只是些不入流的笑话而已,入不得太后的耳朵,若是说了,怕是王爷他就真的要失礼了!” 声音软糯而温雅,但瞬间便将叶梓妤的气势尽数压了下去。 轩辕恒跟着应和了一两句“沒错沒错”,心想其实灵音看起來温柔清雅,但若是发起威來,也一样了不得,偏偏她就看叶梓妤不顺眼,这一句话答得虽然清淡,可怎么听,当中都有一股藏不住的锋芒。 “哦!” 叶梓妤被灵音的话锋逼得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过來,笑道:“反正也是家宴,倒也不必顾忌什么礼仪,对了,我听说,王妃自小隐居山林,怕是对于世俗礼仪懂得也不太多吧!” 灵音的目光一闪,叶梓妤文雅的话语里字字藏针,这会儿是在讽刺她出身不好,不懂礼仪了。 她坦然一笑,侧目见轩辕恒目光晶亮,似乎是正要说话反驳叶梓妤,于是她立刻伸手握了轩辕恒的手,抢在他前面开口道:“太后说的沒错,我自小幽居山野之地,沒什么教养,所以,以后还想多跟太后您讨教呢?听说太后出身将门,少年时就征战沙场,想來这方面懂得是很多的!” 灵音一番话说得恳切。虽然看不见叶梓妤珠帘后的表情,但是已经能想象到她此刻被气得发青的脸色,转头看向轩辕恒时,就见他憋得发红,想笑却不敢笑的一张脸,心中骤然觉得舒爽无比。 好一个灵音,竟然在叶梓妤面前毫不掩饰地锋芒毕露,又能与她势均力敌。 轩辕恒听着这两个女人之间的言语交锋。虽然未曾动手,但是双方身上散发出來的杀气,已经足以波及众人了。 “母后,咱们还沒给王爷王妃敬酒呢?” 在御座上端坐了许久的少帝忽然出声,打断了两个女子之间的针锋相对,他的笑容温润平和,双手端着酒杯平举,道:“朕与母后一起,敬王爷王妃一杯,祝两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 断肠处,千里雪(6) “母后,咱们还沒给王爷王妃敬酒呢?” 在御座上端坐了许久的少帝忽然出声,打断了两个女子之间的针锋相对,他的笑容温润平和,双手端着酒杯平举,道:“朕与母后一起,敬王爷王妃一杯,祝两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谢皇上!” 轩辕恒起身,端起酒杯,灵音立于一旁,两人朝着少帝躬身行礼,然后满饮杯中酒。 “不必多礼了,今天是家宴,大家可随意尽兴!” 少帝衣袖一挥,便是下了圣旨,司乐坊的舞姬悄然上前,在乐师的丝乐声中,翩翩起舞。 叶梓妤放下酒杯,自珠帘后望去,见轩辕恒端着酒杯,斜靠在灵音肩上,一脸慵懒悠然的神情,不时与她窃窃私语,仿佛调情一般。 她竭力压抑的怒火又起,拳头攥得紧紧的,青筋尽露,此时夕月匆匆而來,朝着她点一点头,叶梓妤于是放下心來,凝神刚想开口,就听见少帝平和的声音又起:“王叔觉得这歌舞如何!” “嗯,不错,不错!” 轩辕恒礼貌地点头相应,心中暗想,就这水准,恐怕我们家菁儿跳得都比你们好。 “不过朕觉得,舞虽好,可乐曲还稍稍差了些”,少帝衣袖轻甩挥退众人,清秀的脸上露出依稀的笑容來,道:“听说王妃擅长音律,不知,朕是否有幸相邀一曲!” 说着将手摊开,立刻有宫人奉上七弦琴,轩辕恒本想拒绝,但又碍着琴已经送到了眼前,于是转头看向灵音,问道:“我只知道你会吹箫,不知奏琴你可会!” “稍稍学过一点儿,幸好不至于给你丢人!” 灵音低声答道,仿佛只是说给轩辕恒听,双手接了琴,挥开衣袖,五指张开,在琴弦上轻轻一拂,七弦琴铮铮作响,音色不凡。 “臣妾献丑了!” 席地而坐,灵音凝神思索片刻,便信手奏了起來。 曲调悠扬,当中透着欢喜之情,灵音弹的是一支古曲,名曰:“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灵音的琴技远不如吹箫擅长,但因为心中情绪欢喜,连同弹奏出的音律都一并充满欣喜柔情,在场之人无不感受地清清楚楚。 轩辕恒端着酒杯看去,灵音水袖流云,仿佛赤红色的凤凰花开,无比灿烂夺目。 连他都忍不住因此而露出笑容,少帝听着这一曲,沉敛了眼眸,长而浓密的羽睫扇动,一张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灵音的指尖轻挑,轻轻拨动琴弦: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音节婉转,接连不断地一路向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眼看就要到了最高处,只听忽然“啪”的一声,灵音的中指挑过的琴弦应声而断,而她的指尖也因此渗出血珠來。 “琴弦……琴弦有毒!” 灵音见血色青紫,略显暗沉,指尖一麻,这才警觉。 这毒无色无味,竟是连她也沒有发觉。 她只觉得指尖的麻木感从手掌一直传至心底,片刻工夫已经连肩膀都毫无知觉了,她跌坐在一边,出声向轩辕恒示警,然后周身白光一闪,催动灵力,将正在周身扩散的毒素往指尖逼集。 “叶梓妤,你这是什么意思,!” 轩辕恒拍案而起,朝着珠帘后怒声喝道,用毒这招也太过下作了吧!而且还是在琴弦上下毒。 几位嫔妃尖叫着缩向一边,被轩辕恒冷冷地目光扫过,便惊恐地再不敢出声。 “这不是本宫的意思!” 叶梓妤依旧端坐在珠帘之后,语调平缓,但是心中百转千回,很多事情已经了然于胸。 这确实不是她的意思,而是…… 她目光侧过去,见自己年少的儿子仍旧端坐,一脸平和,似乎已经沉静到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 原來她从未发现,自己的儿子,其实早已经长大。 她一直以为,少帝虽然生得与先帝极为相似的容貌,但是行事风格与手段上,却大相径庭,先帝个性飞扬跋扈之余,不乏狡诈诡计,而少帝从小便一直性子平和温润,甚至让她觉得他有些懦弱。 “这难道不是母后的意思么!” 少帝悠然端起杯中酒,似笑非笑的样子让叶梓妤有种错觉,仿佛端坐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已经驾崩多时的丈夫。 原來他们……竟然是如此相似。 两人对话时,轩辕恒已经将少帝的模样看了个分明,他心中也是大为意外,原來那一句母子反目,指的竟是这个。 心中略有些疑惑,到底是叶梓妤对灵音痛下杀手,还是少帝在刻意挑拨他和太后的关系。 一旁的灵音指尖接连不断地滴血,从青紫之色渐渐转为鲜艳的血色,轩辕恒关切地看过去,灵音低眉垂眸,朝他做了个“我沒事了”的表情。 轩辕恒的心中正在急速地思索,原以为敌人只有叶梓妤一个,现在凭空多了一个深藏不露的少帝,要如何才好。 “就算是本宫的意思又如何!” 珠帘相撞,发出哗啦啦清脆的鸣响,叶梓妤已经从珠帘后转出,鬓发间的九凤金步摇上下摇曳着,娉婷婉转,又不失端庄之色。 “难道太后您就沒什么新招式么,六年前在我酒中下毒,六年后在我王妃的琴弦上下毒,堂堂太后,母仪天下之尊,若传了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轩辕恒双袖一抖,双手负在背后,信步走上大殿台阶。 “大胆,放肆!” 早有侍卫上來阻拦,轩辕恒冷哼一声,纹丝未动之间,迎上來的侍卫便被凭空撞飞了出去。 他一步步登上大殿之上,少帝仍然端坐不动,手中酒杯连一滴酒水都未曾洒出來,他扬起头,从容地望着轩辕恒笑道:“王叔,今天要杀你的人,并不是朕!” 这话说的意思,显然是要置身事外了。 轩辕恒在心中衡量着一次除掉太后与少帝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连空气中都冷得仿佛要结成了冰。 但是这股寒意在瞬间褪去,少帝挽了衣袖,起身,笑道:“王叔与母后多年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朕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 说着转身朝着僵硬不动的叶梓妤躬身行礼,道:“儿臣先退下了!” 说完,带着一众嫔妃袅娜而去。 这算什么? 轩辕恒想,这小鬼要么是身怀绝技,要么有高手助阵,灵音受了伤,否则还应该能与他硬拼一二的,不过现在看來,还是得先放他一马了。 原來少帝跟他的老爹一样,都是表面上谦和,暗地里诡计百出的家伙,不过,叶梓妤一心一意为了儿子的皇位而奔忙,又怎会母子反目如此。 “看來,你儿子这次是打算置身事外了!” 轩辕恒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论这次我们谁输谁赢,对他來说,都一样有好处!” 你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你以为谦和老实甚至懦弱到一无是处的儿子,原來,竟是这样一个深藏不露之人。 “这次,连本王都不得不感叹,原來这么多年,竟然看走眼了啊!” 轩辕恒缓缓伸掌,语气悠然从容,甚至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慵懒:“反正本王不管到底是谁的主意,王妃在你汉阳宫中毒,我便要在这里向你讨个公道了!” “你想怎样,你以为你逃得了么!” 叶梓妤神情从容自信:“你的王府此时都被重重包围,你所带來的飞翊卫队不过寥寥数人,你觉得,他们会是禁军的对手吗?” 轩辕恒完全不理会叶梓妤所说的话,而是走回到灵音身边,专心地弯下腰,蹲在灵音身边,抬手按了她的脉搏,凝神片刻,这才放心地笑道:“还好,沒什么大碍,你先歇着,这儿交给我就是了!” 叶梓妤被他不温不火的态度搞得极为恼怒,刚想喝住他,就听见轩辕恒扬起头,沒起身,依旧是用蹲在地上的姿势不紧不慢道:“你我都曾是领兵之人,兵者,诡道也,这点粗浅的道理,难道叶帅沒有教过你么!”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兵者诡道,到底能不能以一敌百,让你今天在这里全身而退!” 叶梓妤双手一拍,掌心交叠,发出清脆之声,数名手持弓箭和刀剑的士兵便从各处闪身而出,将轩辕恒及灵音团团包围起來。 “不知道太后知不知道,如今这宫中禁军指挥使和副指挥使,都是何人呢?” 面对闪着寒光的刀兵利器,轩辕恒却依旧一副懒洋洋的笑容,双手负后,起身而立。 “先下的禁军指挥使沈成,副指挥使何重,都是本宫亲自委派的!” 叶梓妤不知道轩辕恒是何用意,但是,她对于自己的心腹之人还是非常清楚的。 “太后你错了!” 轩辕恒悠然笑道:“刚刚汉阳宫外,两名指挥使大人率兵犯上作乱,已经被副指挥使赵正乾当场诛杀,所以,现在禁军指挥使的职位,自然是落在赵正乾的身上了!” “赵正乾!” 那个不学无术的皇室宗亲,靠着母亲长公主名号才混上了禁军副指挥使位置的富家贵胄。 他竟然能调动禁军, ------------ 断肠处,千里雪(7) 那个不学无术的皇室宗亲,靠着母亲长公主名号才混上了禁军副指挥使位置的富家贵胄。 他竟然能调动禁军。 “是啊!说起來,他还算是我的外甥呢?” 轩辕恒得意地朗声笑道:“说起我这个外甥來,还真是让人头痛啊!我原本是打算送他去青江大营历练历练的,可这死小子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汉京,说是不舍得花萼楼的那些红牌姑娘……” 话音未落,戎装银甲的年轻男人领了一队侍卫冲进來,前头的几个是白甲的飞翊卫,剩下的就是禁军了。 “王爷,哦不,舅舅啊!” 着银甲的正是赵正乾,他长相英俊,但略带些脂粉气,腰配长剑,向轩辕恒躬身一拜,语气悠扬地笑道:“事儿我都帮你办妥了,这回,可别再打什么坏主意,要把我往青江大营送了哦!” 禁军包围汉阳宫,两队禁军各自拔剑对峙,一队是太后亲卫,另一队则已经投向了轩辕恒。 轩辕恒拍了拍外甥的肩膀,眼角含笑,但目光一闪,杀气外露,似乎是在示意,你可以滚了。 赵正乾白了他一眼,手按长剑,退到外面到处巡逻去了。 “你我手中都有禁军在手,最多不过是拼一拼,看谁运气好些而已!” 叶梓妤并不慌乱,而是将手一扬,夕月会意,递上一个锦盒。 轩辕恒见状笑道:“你如此有恃无恐,是在等着陈焕带着雁京道和北君府两处大营的兵马抵达,进宫勤王么!” “我当然知道你心中想的什么?你派了斥候潜伏在各大军营中,刺杀不愿投靠与你的将领,好让你的旧部能接管军权,是不是!” 叶梓妤冷笑着把锦盒往地下一掷,叮叮当当的东西落了一地,其中有令牌,也有书信,她目光一扫,语气森冷:“王爷不如认上一认,这里哪些是王府的东西,哪些是你送出去的密信!” 她掌权多年,这样的伎俩,怎能逃得出她的眼睛。 “这都是本王的,又都不是本王的!” 轩辕恒目光掠过一地凌乱,忽然俯身从桌上端了杯酒,在唇边抿了抿,道:“本王早就说了,兵者,诡道也,你除掉的那些,我说他是斥候,他就是斥候,我说他不是,他便就不是了!” 灵音休息了半天,终于恢复了气力,但见轩辕恒正占据了上风,于是也不动弹,只是望着。 这出夺宫的好戏不过才演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她并不急于一时。 “你……!” 叶梓妤这才意识到上了轩辕恒的当,但好在此刻手中仍有砝码,并不慌张,朗声道:“可就算如此,诸多大营之中,仍有你收服不了的人,是不是!” 见轩辕恒不言语,知道已经戳中了他的要害软肋,于是继续说道:“再有一个时辰,勤王大军就将兵临城下,六年前的汉京之乱,莫非王爷还想再重演一次!” “六年前我还了你一命,不代表今日,本王还要再对你让步”,轩辕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冷然道:“就算兵临城下,本王亦有能力退兵自保,不劳太后忧心!” 灵音见轩辕恒动怒,知道他仍是对六年前之事耿耿于怀,于是赶忙上前,扯了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我原以为,六年前你我之间的恩怨已经两清,沒想到时至今日,我们争论的话題,竟然还是这个!” 叶梓妤摇了摇头,一切本不是她想看到的,可偏偏就是避免不了的发生了。 “砰!” 忽然听到殿外传來巨响,竟是烟花传讯之号,一声连着一声,直入云霄。 “是他们得手了!” 灵音忍不住惊喜道,叶梓妤一愣,就听到轩辕恒得意笑道:“陈焕已死,北君府大营已是我囊中之物,徒留雁京道一支兵马,又有何惧!” “你们竟然……” 叶梓妤终于明白今日为何一直不见轩辕恒的贴身侍卫素京,原來萧家少主竟然已经偷偷潜入了北君府大营,以他的身手,纵然有十个陈焕,也只剩等死的命了。 “梓妤,你收手吧!” 轩辕恒的语气终究还是柔软下來,对她,他到底还是不想兵戎相见。 “纵使我现在收手,恐怕我的下场,也与陈焕并无差别吧!” 叶梓妤冷笑,他们之间,早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了,对手如此,谁还敢手下留情。 胜者王侯败者寇,世间之事,向來如此。 可是?叶梓妤是不会输的。 尤其是,不能输在你轩辕恒的手上。 想到这里,叶梓妤轻哼一声,忽然将手一挥,只听嘶啦一声,身上的锦霞华服顿时碎做两半,女子孑然而立,一身天水碧衣衫,仿佛时光回转,宛若当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立于大殿之中,任凭刀兵寒光闪烁,面色从容,浅吟低唱。 灵音心中一动,被莫名的悲伤感染,转头去看轩辕恒,见他面色有异,目光低沉,略有不舍。 顿时脑海里一片清明,灵音将手掌翻转,鸾雪化作玄色玉箫,送至唇边,与叶梓妤所唱的曲子音律相和。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轩辕恒呆立不动,心中禁不住翻涌着昔日时光的景象,叶梓妤此举让他甚为意外,却也猜不透她的用意。 对峙的禁军士兵纷纷惊呆了,不知接下來是要殊死一战,还是要握手言和。 这场面,似乎也太诡异了些吧! “你觉得,他们这一局,到底是谁赢,谁输!” 高耸的城楼之上,少帝与一佳人携手而立,女子妆容明艳,耳边戴着的两颗小指大小的夜明珠耳坠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她轻启朱唇,盈盈笑道:“不知道,皇上希望这一局,谁赢谁输呢?” 少帝此刻面容平和,看起來宛若一个清秀的文弱少年,他并不说话,只是侧头亲吻佳人的脸颊,然后忽然下移,露出闪着寒光的牙齿,在女子的脖颈上轻轻噬咬起來。 佳人娇羞而痛苦地**了一声,然后便落入少帝的怀抱,与他亲热起來。 漆黑的眼眸在夜色的掩映下,闪烁着诡异而森冷的光芒,仿佛在说,我并不在乎他们到底谁赢,谁输。 反正,他们谁先死,谁后死,对于我來说,都是一样的。 凄美婉转的歌声和着箫声,从汉阳宫隐隐传來: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一局,胜负已定。 叶梓妤唱完最后一个音节,望向灵音,见她收了玉箫望向自己,目光中并非悲悯,而是敬佩之情。 灵音已然听懂了叶梓妤的这一曲,就算三月桃花绚烂之后便会凋亡,这个女子也要做轩辕恒心中那朵永远盛放着的桃夭。 叶梓妤不能输,就算是输,也只能输给自己,输给宿命。 轩辕恒站在她身边,目光复杂闪烁地望过來,似乎是想不到要用什么样的言语來表达。 他们此刻,已经回不了头了。 “阿恒……” 叶梓妤忽然灿烂一笑,仿佛当年军中那个爽朗干练的少女,她盈盈看向轩辕恒,朗声笑道:“我可以收手,但是,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轩辕恒不等回答,就听见叶梓妤悠扬而得意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中,仿佛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传出來。 “你永远不能染指北寰帝位,永远不能,,,,,,永远……” “不要!” 灵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飞身而出,直扑向叶梓妤,却见她手中的紫玉软剑已然出鞘,手起剑落,寒锋划过颈前,一道寸许长的伤口,鲜血飞溅。 “永远不能染指北寰帝位……” 轩辕恒看着叶梓妤横剑自刎,血色染红了天水碧裙摆,心中却久久盘桓着她临死前说过的那句话。 叶梓妤啊叶梓妤,你就如此恨我,就算用这条命,也要让我永绝了登基为帝的这个念头,是么。 你到底是爱我,恨我,还是要与我纠缠不清,直到死也不肯罢休。 “哈哈哈哈,好,好,好,本王答应了就是!” 灵音指尖按在叶梓妤的脖颈上,已经触摸不到血脉跳动,她回身只见轩辕恒仰天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笑到极致,忽然一口血喷了出來。 血飞溅在衣襟之上,宛如三月桃花盛放,无穷无尽,绚烂夺目。 轩辕恒嘴角染血,弯了身子咳嗽,连着又咳了几口血,气息这才缓了过來。 灵音抬手要为他把脉,却被他推了开,轩辕恒又望了倒在地上的叶梓妤一眼,终究声音沙哑地命令道:“行了,都散了吧!” 太后已死,这场争斗已经结束了。 沒有人赢了,梓妤啊!你我二人,都是输家。 灵音扶着轩辕恒,他沒再去看叶梓妤,而是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灵音身上,轻声道:“我累了,让我靠一会,歇一歇,好么!” 语气中透着悲伤和柔弱,那是灵音从未见过的轩辕恒。 他累了,是真的累了。 灵音轻叹一口气,悉心为轩辕恒擦去唇边的血迹,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着,男人紧闭着眼眸,沉静的样子仿佛幼童一般,惹人心痛。 忍不住出声安慰:“六爷,咱们回家吧!” 回家。 轩辕恒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灵音闪动的双眸,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啊!” 权谋不断,杀戮不止,我们都知道,这场关于皇权的争斗,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既然无法逃脱,那便从容面对吧! 不过幸好,在我疲倦的时候,还会有个人温柔地对我说,咱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 ------------ 断肠处,千里雪(8) 北寰历宣靖六年九月十二,太后驾崩于汉阳宫,少帝轩辕舞下旨,太后叶氏喜好清静,故安葬于西陵即可,不必入皇陵与先帝合葬。 翌日,少帝亲政,废宣靖年号,改元端和。 东王轩辕恒,恢复抚远指挥使一职,加封亲王爵位,世袭罔替。 王妃辰灵音封为一品荣华夫人,御赐金牌一面,可随时入宫,无需通传。 当晚,少帝亲临东王府邸,与东王及王妃一同饮宴,席间,少帝频频看向灵音,神色有异,见轩辕恒与灵音两人各自诧异不已,于是洒然笑道:“难道王妃真的不认得朕了么,难为朕可是第一次见到王妃就认出來了呢?” “皇上……”,灵音更为诧异,她几时曾见过少帝,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姐姐真的不记得了,八年之前,我与师傅被困于仙踪林中,得你相助才找到出路!” 少帝侃侃而谈,忽然对灵音的称呼改了口,灵音这才有些印象,八年前她确实曾经遇到过一对师徒,那时的小徒弟不过才有六七岁的模样,脸蛋圆鼓鼓的,像个包子一样,灵音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觉得越看越像,忍不住脱口道:“你是当年那个小包子!” “咳咳……”,轩辕恒在旁听着,当场一口酒喷出來,差点把自己给呛得个死去活來的。 灵音自觉失言,于是连忙赔礼道:“皇上恕罪,臣妾一时失言了!” “哈哈,无妨无妨,朕那时确实脸圆的像个包子,你沒说错!” 少帝举杯饮酒,目光望向一边咳嗽不已的轩辕恒,笑道:“王叔沒事吧!” “沒、沒事!” 轩辕恒内心无比纠结,连少帝都來跟灵音套交情了,这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说起來,朕还要感谢王妃当日的救命之恩,否则,朕和师傅就真的要被困死在林中了!” 少帝语气平和,双手将酒杯平举在面前,朝着灵音敬酒,道:“朕先干为敬!” 皇帝敬酒,轩辕恒与灵音连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听见少帝继续说道:“朕知道王爷王妃心中诧异,当日朕为何对王妃下毒,又不助母后,反倒袖手旁观,之后又不许母后入皇陵与父皇合葬,是不是!” 轩辕恒点了点头,他确实满心疑惑,这位看似平和,但心中暗藏狡诈的少帝,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朕所作之事,是因为朕早已经知道,朕并非母后亲生,而是她抱养來的!” “什么?” 轩辕恒只觉得心中轰然一声炸开,少帝的话仿佛惊雷一般,叶梓妤并非少帝的亲生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太后的孩子一出生便不幸夭折,接生的产婆害怕皇后责罚,便偷偷将侍女所生的孩子抱來冒充,后來被她知道,为了掩人耳目,于是让人杖毙了我的母亲,从小,朕便知道,她分明就不爱我父皇,她的心里,一直都带着恨,她恨所有人,恨我父皇,恨我,也恨你!” 少帝悠然一笑,所说的桩桩都是人命,但他却仿佛冷血一般,语气平和。 她的恨,她的爱,都如此浓烈,以至于,连身边的人,都被她的爱恨所灼伤。 “所以,除掉太后,对于你我來说,都是一件好事!” 少帝端了酒杯,又取过酒壶,自斟自饮起來,一边从容道:“我顾念王妃对我曾有救命之恩,在琴弦上下的,不过是普通的毒药而已,以王妃的功力,必然不会有半分损伤,请两位放心,朕绝对不会如同太后一般,不念旧情,对故友痛下杀手!” 轩辕恒的目光晶亮,这位年轻的少帝,原來是朝着自己示威來了。 连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母亲都能痛下杀手,他怎么能相信少帝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臣明白,臣自然不会辜负皇上的一番厚爱!” 轩辕恒朗声笑道,这只狐狸虽然难对付,不过,暂时羽翼还未丰满,料想他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那就好!” 少帝放下手中酒杯,看向灵音,笑道:“皇后在宫中寂寞,王妃若有空闲,不如经常來宫中走动,陪一陪她,也算是帮朕和王叔分忧了吧!” 灵音见他眼中寒光闪烁,但一闪即逝,依旧平和安静,俊秀非凡,心中一凛,低头答道:“是!” 这年轻少帝,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聪明通透又可爱的孩童,他的一言一行,看似平和,其中却步步暗藏杀机。 她顿时觉得指尖冰凉,忍不住在桌下伸手握住了轩辕恒的手,他的掌心灼热,肌肤紧贴,心中才勉强安定下來。 “哦,对了……” 少帝语调悠扬,神情天真如同稚子,仿佛说得都是沒什么要紧的事情:“朕听说,楚国王世子楚天夕在边境遇刺,倒是沒受什么重伤,只是搞得他很不开心,沒能参加成王叔的婚礼,所以,朕刚接到前线军报,楚天夕领兵两万,犯我边境!” “臣请战!” 轩辕恒一听到前线二字便觉心中一震,顿时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向少帝请缨出战。 他本就曾是北寰的金甲战神,一别沙场就是六年,他原本就该是活在战场上的人,安逸会磨灭他的锐气,他怀念战场上硝烟的味道,想念的几乎快要发疯了。 少帝侧目看了他一眼,嘴角隐约有笑,但藏得极深。 “哦,那最好不过了,朕准了!” 少帝将手一挥,朗声道:“传旨,抚远指挥使即日接管嘉樊大营,朕赐你三军帅印,并准你特权,可先斩后奏,不奉朕之命令!” 嘴角一缕似有非无的笑容,手中酒杯仰头满饮,随即轻描淡写地将酒杯掷于地下,起身负手而立,道:“不过,若王叔此战兵败,边境失守,也就不必回來见朕了!” 言罢,衣袖一甩,施施然而去。 灵音扶着轩辕恒起身,这年幼少帝虽然神态平和,但笑谈之间,言语间的杀机一览无余。 “这小子啊……” 轩辕恒随手拂了拂衣襟上仿佛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他招牌般懒散又从容的笑容來:“跟我皇兄一个德性,笑得越灿烂,下手就越狠,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沒看出來呢?” “八年前,他还是个单纯可爱的孩子!” 灵音挽了轩辕恒的手臂,安静地靠在他肩上,轻声叹了口气,道:“如今倒是……物是人非了!” “你曾帮过他和他的师傅!” 轩辕恒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于是追问道:“你知道他的师傅是谁么!” 灵音摇了摇头,那只是林间偶遇,她未曾追问,只道是萍水相逢,谁知道时隔多年,竟然又有机缘再见。 “仙风道骨,风姿高远,虽不知姓名,但,一看便知是个世外高人!” “哦,这到奇怪了!” 轩辕恒想,从未听过少帝曾有师傅这件事,而且八年之前,少帝尚是太子,为何会跟人一道入天辰山。 “我那时并未留意,不过听他们师傅言谈,似乎是想要去天辰山寻找什么东西!” 灵音细细思索回忆,但是所想到之事仍是甚少。 “算了,想不起來就别想了!” 轩辕恒亲昵地靠过來,抬手刮了一下灵音的鼻尖,笑道:“反正本王对这小子的事儿也不怎么感兴趣!” “那也要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灵音还想说些什么?轩辕恒朗声一笑,道:“要防也是你最应该防着,就你那看谁都是好人的劲儿,还沒怎么得呢?你就先信了!” “你这算是在嘲笑我么!” 灵音将眼眸一挑,似乎是有几分生气了。 “本王这是关心你啦!” 轩辕恒凑过來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一边忙着赔笑:“要不是接下來我们两个要分开行事,我才懒得出言提点呢?” “我们要分开行事!” 灵音听了一愣,怎么,轩辕恒即将领兵出征,他竟然不打算带自己同去么。 轩辕恒“嗯”了一声,然后反手将桌上的两个酒杯都揽了过來,平举在灵音面前,神色骤然庄重起來:“虽然你我新婚,理应不该分开,可是有些事,我不放心别人去,只能劳烦你跑一趟了!” 灵音自轩辕恒手中取了酒杯,就听他接着说道:“是我对你不住,大婚当日,竟然又是逼宫,又是杀人,都沒能给你一个完整体面的婚礼,甚至连合卺酒,都未曾喝过!” “你该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的!” 灵音见轩辕恒面露愧疚之色,于是轻柔地摇了摇头,她并非那么小心眼的人,若是在乎名分仪式这些虚荣之物,她就不会连星主之尊都不放在眼里,而是一心一意守在轩辕恒身边了。 “可我在乎……” 轩辕恒伸手用手掌贴了灵音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满心怜惜。 “那好办,补一个合卺酒便是了!” 灵音反手握了轩辕恒的手,朝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此刻手中正有佳酿,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喂,不是吧!”轩辕恒鼓了鼓腮帮子,目光一扫,笑道:“你确定要让这群家伙看热闹!” 除却驻守的素京等众位飞翊卫在暗不说,那边还有菁儿那个鬼灵精的丫头盯着呢? ------------ 断肠处,千里雪(9) “那好办,补一个合卺酒便是了!” 灵音反手握了轩辕恒的手,朝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此刻手中正有佳酿,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喂,不是吧!”轩辕恒鼓了鼓腮帮子,目光一扫,笑道:“你确定要让这群家伙看热闹!” 除却驻守的素京等众位飞翊卫在暗不说,那边还有菁儿那个鬼灵精的丫头盯着呢? “六爷不敢了!” 灵音反倒來了兴趣,有时候,逗一逗轩辕恒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本王当然敢了!”轩辕恒分明是中了激将法,可下一瞬他便随手扔了手中的酒杯,忽然上前将灵音打横抱起來,朗声道:“只不过,本王可不想让别人看了热闹去!” 说完又凑到她耳边,悠然低语道:“你,可是我一个人的呢?” 虽然他的语气多似玩笑,声音慵懒而轻佻,但灵音还是心中震动,脸上一红,忍不住转头将脸移开不去看他。 轩辕恒笑得爽朗而得意,大步将灵音抱回房间,这才将她放下,见女子脸颊绯红,敛眉低首,脸上仿若开了两朵桃花,灿烂明艳。 他抬手斟了两杯茶,一杯端在手中,另一杯递给灵音,笑道:“给!” “嗯,茶!” 灵音借过茶盏,瞪大了眼睛望着轩辕恒,他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以茶代酒,本王补你一个新婚之夜可好!” 轩辕恒扬了扬眉毛,笑眯眯的样子看起來无比诚恳。 “以茶代酒!” 灵音眼珠转了几转,笑道:“六爷这是又打了什么鬼主意了,让我尝尝……” 说着低头抿了抿清茶,顿时眼眸一亮,惊喜道:“你怎知道的!” “我猜的呢?” 轩辕恒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蹭到灵音身边,举杯的那只手挽上了她的手臂,笑道:“王妃觉得这合卺酒如何!” 灵音看着他笑容灿烂的模样,这个男人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给她带來想象不到的惊喜。 手中的茶盏清茶澄澈醇透,那种味道,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凤凰谷的泉水用來泡茶,果然不错……”,轩辕恒侧头过來,就着灵音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道:“香醇甘甜,回味无穷啊!早知道,本王就让人多带一点儿回來了!” “谢谢你!” 灵音嘴角含笑,温情蜜意尽在此时此刻,他特意命人去天辰山凤凰谷,只为了取泉水为她泡茶,讨她的欢心。 “想谢我,就陪我喝完这杯茶吧!” 轩辕恒朝她举了举杯子,合卺酒算是喝不成了,喝合卺茶貌似也不错。 灵音垂下眼眸,记得大长老最喜欢用凤凰谷泉水來冲泡茶叶。虽然只是粗茶,但那个味道,却无比亲切熟悉。 那仿佛就是,家的味道。 原以为离开了凤凰谷,就再也尝不到这种滋味了,可是沒想到,轩辕恒竟然让她重新找到了那种感觉。 心中温暖,仿佛有清泉流过,潺潺而语,无比舒畅。 她笑靥如花,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好!” 手臂缠绕,同饮此杯。 从此我与你,永不分离。 轩辕恒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抬眼便见灵音绝美的笑容,于是忍不住凑过去,轻吻她的脸颊,一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放在一边,另一只手已经揽着她的腰际,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 灵音只觉得双颊烫得要命,但内心却并不抗拒轩辕恒对她亲密的举动。 她喜欢他的怜惜与呵护,在他的怀中,温暖一直不曾消失过。 “我会想你的!” 轩辕恒亲吻着灵音的唇,然后退开,一脸认真地对她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以后,指的就是本王了!” “六爷你也要小心”,灵音用指尖一点点勾勒出轩辕恒的唇形,却努力将眼中的依依不舍掩藏起來:“只要我安排好秋姑娘的事情,立刻就去跟你会合!” 沙场征战,旦夕祸福,尽在一念之间。 我们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所能做的,不过是珍惜现在而已。 “别再六爷六爷的喊了……”,轩辕恒温柔一笑,忽然抬手将灵音抱上床榻,俯身贴在她耳畔轻柔低语,道:“喊得本王都觉得自己老了,來,喊一声六哥來听听吧!” “六哥……” 灵音眨了眨眼睛,眼波盈盈,轻柔如同一湾碧水。 轩辕恒轻吻了她的唇角,轻纱幔帐里绽开一室春色旖旎,窗外月光皎洁,温柔洒落在窗沿上,泛起纯白的光晕。 今日是九月十三,尚有两日,月将圆满。 此刻惟愿,人长久,共婵娟。 九月十七,抚远指挥使、东王轩辕恒领兵出征。 少帝亲自前來为之送行,上下环视许久,却不见王妃灵音。 两骑骏马,早已经在一个时辰之前疾驰而出,马上英姿飒爽,白纱蒙面的两位戎装丽人,去的,正是北寰与楚地相交之地:柴襄。 秋媛媛前往北寰与楚地边境刺杀楚天夕,阻拦了他北上汉京的脚步,为此也惹恼了这位楚国王世子,恰好以此为借口,大举兴兵进犯两国边境。 战乱再起,秋媛媛自与楚天夕交过手之后,便一直下落不明,唯一留下的最后标记暗号,也是在柴襄。 边境之地路途遥远,灵音与菁儿日夜兼程,抵达柴襄时,也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了。 柴襄的沁雪楼依旧与上次來时沒什么改变,生意兴隆,客人进进出出,热闹喧哗,一派繁华的景象。 灵音持了玉牌而來,掌柜知道是新任楼主驾到,于是赶忙召集上下來拜见,又依照她的吩咐,四处打探秋媛媛的下落。 一路风尘仆仆,灵音觉得有些疲倦,又沒什么胃口,只是喝了碗粥,勉强撑着看了些送來的线报,竟然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恍恍惚惚的,听到一阵悠扬空旷的琴声,仿佛是梦境,又似乎是真实的。 曲调悲悯中带着几分温存,琴弦叮咚拨弄,仿佛流水潺潺,又似风过林间。 离别意,痴情苦,江山几多风雨,从此与君望。 红衣男子自烟雾萦绕间缓缓而出,双手负后,望着熟睡的灵音,目光飘忽不定, ------------ 断肠处,千里雪(10) 徘徊许久,又怕吵醒了她,于是抬手在空中一划,将一团红光悬于窗棱之上,然后依依不舍地后退了几步,悄然而去。 “谁!”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灵音瞬间自梦中惊醒,但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只见窗棱上红光一直闪烁不退,她起身舒展了一下酸痛的手臂,然后指尖勾了勾,红光便跃入她的掌心,缓缓凝化成几个小字。 欲寻佳人,请往云悠之地一聚。 “云悠之地!” 灵音一愣,忽然恍然大悟道:“云悠山庄!” 云悠山庄自十年前崛起于江湖,一直都是传说之地,偶尔有人在云雾缭绕、仿若仙境的群山中窥得一角,已经算是极致,只要有人靠近,那原本无比清晰的青瓦红砖雕花回廊就会在瞬间消失,仿佛是从來未曾存在过一样。 灵音终于明白刚才到底是谁曾经來过了,难怪她在梦里听到散之不去的琴声,原來是云悠山庄的少主唐惊云。 看唐惊云的意思,秋媛媛似乎此刻正在云悠山庄,只是,他们两人,又是如何牵扯上关系的呢? 灵音心中不解,于是干脆喊了菁儿过來,将事情原原本本对她说了,才又问道:“你知道云悠山庄在哪里吗?” “如果惊云公子真的之前來过这儿,那么,云悠山庄就应该距离这里不远才是”,菁儿想了想,她虽不知道云悠山庄的具体位置,但是依照常理推断总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又忍不住抱怨道:“真是的,來都來了,干嘛不给咱们指条路啊!” “是啊……” 灵音稍稍迟疑,菁儿其实说的有几分道理,依照唐惊云的性子,确实不会这么做。 除非……除非他根本沒办法为自己指路。 灵音想到这儿,干脆指尖一勾,将唐惊云留下的红光缠绕在掌心,凝神细细辨别。 “我明白了!” 她掌心用力一握,红光在顷刻间尽碎,灵音手掌上的白光忽然闪亮,她得意地笑道:“他留书所说,指的并非云悠山庄,而是,云悠之地!” 云者,山川之气也;悠为旷远相思,两者合二为一,便是方外之地,不染杀戮,不得贪欲,平心静气,心之所至,方可达。 “菁儿,帮我守着,别让人进來!” 灵音说着盘膝在床上坐下,凝神静心,眉宇间白光缓缓亮了起來,菁儿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会意地为她关好门,然后站在一旁安静地守着。 云悠之地,心之所向。 灵音想,唐惊云之所以无法为他们指路,恐怕是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真正清楚地说清楚云悠之地到底在哪里吧! 云悠山庄十年來只闻其名而江湖中无人见其实,恐怕是因为,它从來就沒有存在于这个世上吧! 唐惊云以术法创造出的幻境,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一次,是她主动要走入属于他的那个幻境当中。 苍翠林间,曲径通幽,深潭清澈,延伸出潺潺流水,依稀能闻到兰花芳香,开遍山野。 而近处而又有云雾缭绕,幽静的庭院深藏其中,仿若仙境一般,令人流连忘返。 灵音缓缓踏着石子小路而來,仿佛已经听到了唐惊云奏琴的乐声,引來无数彩蝶盘桓。 秋媛媛一身彩衣翩然,正踏着唐惊云的曲声而翩翩起舞,水袖翻飞,仿佛美丽的蝶一般灿烂明丽。 一个抚琴,一个起舞,灵音觉得面前的景象无比和谐,连她自己都不忍心出声打扰了。 “你來了!” 唐惊云忽然抬手按住琴弦,七弦琴抖了一个莫名的颤音,便硬生生停住了。 秋媛媛转身看过來,见到灵音,于是一愣。 唐惊云如此淡薄而目空一切,却因为她的出现,而让自己的琴抖了颤音,很显然,他的心中,这个女子是非常特别的。 “还要多谢公子指点迷津……” 灵音一笑,低首行礼,然后转而看向秋媛媛,优雅说道:“这位应该就是秋姑娘吧!是王爷派我來接你的!” “不客气!” 唐惊云手腕一翻,两枚铜钱轻巧地跃上指尖,他随手一甩,然后跟着看过去,悠然道:“破军南移,卦有异,是否边境又有战事了!” “是,楚国王世子率领两万人马进犯北寰边境,王爷他,已经率兵去了!” 灵音知道唐惊云向來问卦准确,他这似仙近妖的模样,恐怕就算不出这幻境,也一样可知晓天下之事。 “王爷有心了,媛媛无碍,只是受了些轻伤,如今已经痊愈了大半了!” 秋媛媛笑了笑,脸色微红,已经看不出來曾经受了伤,行刺楚天夕并非易事,好在她的目的不过是阻拦他前往汉京,所以交手数招发现对方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于是便找机会刺伤了他,趁机逃掉了。 不过逃跑的路上,被人追杀倒是受了不少的伤。 生死关头,那个一身红衣的男人翩然而已,眉间散落的温柔足以将任何人融化掉。 “沒想到竟然是公子出手相助,灵音替王爷在这里谢过了!” 灵音见秋媛媛说话间不忘看向唐惊云,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于是欠了欠身,问道:“王爷命我给姑娘带來了酬劳,也希望能接姑娘去一处清幽之地养伤,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 “我……” 秋媛媛欲言又止,她自然不想离开唐惊云,可是?却又不明白唐惊云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他分明拒绝了她,可是?却又不远千里前來相救。 似有非有,似情非情,就算澄明通透如她,也看不懂这个翩若惊鸿的男人的心。 唐惊云接了她的话,淡淡道:“你的伤势已无大碍,接下來去一处温暖的地方休养便是,我这里,不过只是九宫八卦变化而生的幻境,在这里久了,对你的伤势并无好处!” “你在关心我!” 秋媛媛眼眸一闪,俏皮地凑到唐惊云身边,贴着他的耳畔,语气分外欣喜。 唐惊云看了灵音一眼,见她毫无表示,于是不动声色地推开秋媛媛,道:“我所作的一切,不过是顺天而行,姑娘不要误会了!” “既然是顺天而行,那么,这说明我跟你在一起也是顺应天意喽!” 秋媛媛笑弯了眼眸如同新月,缠上來的时候连唐惊云也是沒办法的,灵音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唐惊云那高高在上冰冷神秘的外壳,正在缓缓融化,融化成一弯暖融融的碧水, ------------ 断肠处,千里雪(11) “你过來,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唐惊云完全不理会秋媛媛的主动示好,而是朝着灵音挥了挥手,灵音走了几步,然后抬眼望着唐惊云,道:“你要说什么?” “你是不是用了我给你的铜钱!” 唐惊云忽然一把抓住灵音的手腕,帮她把起脉來,转血之法,对于自身灵力耗损极大,也怪不得她此刻的脸色看起來如此苍白了。 灵音点了点头,唐惊云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些抱怨,愤愤道:“轩辕恒倒是好命,要你费了自己几乎一半的灵力去救他,你知不知道,你……唉!” 说着说着,却忽然停住了,终究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有些话,此时此刻,还不是说出口的机会。 天命往复,定数使然,即使是逃,恐怕我们也逃不掉吧! 依稀记得当年那“堕天”之乱,璇玑岛七星尽出,惊扰不断,上一任的玉衡星主也因此丧命,说起來,千年前的相遇,百年前的怨恨,玉衡与天枢两星相聚相恋,都是昔日这场劫数使然。 重夏仍在沉睡之中,可距离了结的时刻,恐怕已经不远了。 到时候是福是祸,皆为天命,不可强求。 “罢了,罢了……”,唐惊云想到这里,轻轻放开灵音的手,身形飘动之间,已经回到了七弦琴畔,他抬头看着灵音与秋媛媛两人,沉声道:“你们俩盘膝坐下,我以琴声为你们调理内伤!” 灵音与秋媛媛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无比顺从的席地而坐,秋媛媛看着唐惊云,却发现他的目光早已经落在了灵音身上,久久不动,于是心中依稀明白了些什么?垂眸,紧跟着收敛心神,运动调息起來。 灵音的内伤其实经由菁儿的调理已然好转,不过因为损耗极大,所以元气不足,她见唐惊云红衣似火,衣袖流云浮水般在琴弦上拂过,一个个音节便如同精灵般飞向空中,连心都跟着温暖舒适起來。 她的灵力原本就与唐惊云的九宫八卦幻境分属同源,两者相辅相成,调息上倒是事半功倍。 唐惊云以内力灌注琴弦之上,随着每个音符而侵入血脉,灵音只觉得有股暖流在身体里缓缓流动着,而秋媛媛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光彩。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身旁原本含苞待放的兰花都缓缓吐露芬芳,在微风中缓缓摇曳,馨香扑鼻。 那琴声仿佛倾诉,又好似道别。 灵音意识到了什么?猛得睁开眼睛,立刻就认出了这是她在沁雪楼的房间,身边菁儿惊讶地看着凭空出现的秋媛媛:“呀”了半天却说不出话來。 “咦,这是哪儿!” 秋媛媛心中也是十分诧异,忍不住开口发问,灵音还未等说话,就听到菁儿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连珠炮地答道:“这里是柴襄的沁雪楼,姑娘你就是秋媛媛秋姑娘吗?你是怎么把自己变出來的啊!好神奇……” “菁儿……”,灵音颇为无奈地开口打断了她,道:“给秋姑娘安排间客房吧!她伤势未愈,需要好好休息!” 菁儿听了立刻点头,道:“好的!” 鹅黄衣裙一甩,兴高采烈地跑去了。 灵音看向秋媛媛,道:“王爷吩咐,南郡十二地,秋姑娘想去哪儿,都可以送姑娘过去!” “多谢王爷,不过媛媛不碍事的!” 秋媛媛上下打量着灵音,笑意盈盈,但是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面前的这个女子,似乎对于唐惊云來说,意义非凡。 他因她的出现而琴声微颤,甚至。虽然在云悠之地休养许久,但是,他却从未弹琴为自己疗伤。 唯一的一次,便是灵音來到的时候,他主动提出,要帮她疗伤。 秋媛媛是个很聪明的女子,有些事情,她看得很通透,但是,却不愿意点破。 不过这次,她却很想要问一问,灵音对于唐惊云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灵音见秋媛媛一直用很诡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看,于是心中略有些诧异,问道:“秋姑娘这是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对么!” 说着不忘自己摸了摸鼻尖,秋媛媛目光一转,笑道:“沒什么?只是想问姐姐叫什么名字,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叫灵音”,灵音很随意地就说了自己的名字,秋媛媛眨了眨眼睛,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般地笑道:“呀,你不就是王爷新娶的王妃嘛!” 说着亲热地抓了灵音的手,姐姐长姐姐短地喊了起來。 灵音知道秋媛媛到底是何许人物,只是沒想到传说中的杀手之王,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于是心中一开始就软了两分,再加上秋媛媛一口柔软的语调,根本就忘了她那一重冷血无情的身份了。 “对了,姐姐怎么认识惊云公子的!” 两人闲聊了片刻,秋媛媛便很从容地问到了唐惊云,这也是她心中此刻最想要问的事情。 “只是偶遇,说我与王爷跟他有缘,还送了我一支卦!” 灵音笑得很淡,她与唐惊云之间的关系如此说不清道不明,从來都是他主动找上门,她至今对他的身份,还存着几分疑惑。 方外之人,未卜先知,一身灵力足以造出那么逼真的九宫八卦幻境來,最重要的事,他似乎很熟悉璇玑岛。 上次在自己的梦里遇见他,他幻化出的璇玑岛仙境险些让她都信以为真。 或许他也是璇玑岛的人,可他到底是谁呢? “哦,只是如此!” 秋媛媛似乎并不太相信灵音所说的话,灵音的答复十分从容,点了头,应道:“只是如此!” 不过话锋一转,笑道:“不过看起來,秋姑娘与惊云公子,交情也并不浅啊!” “以前,他若有空时,都会到我的画舫來喝喝酒,听我弹弹琵琶……”,秋媛媛说着,仿佛沉溺在某种幸福的回忆里,不能自拔。 公子多情,却始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任她如何挣扎,如何追寻,可是关于他的心,她依旧知之甚少。 “……我原以为,终有一天,我能将他的心留下,可是?我却终究还是输了!” ------------ 断肠处,千里雪(12) “……我原以为,终有一天,我能将他的心留下,可是?我却终究还是输了!” 听着秋媛媛低婉的语气,灵音忽然想到了初见唐惊云的那天,翩翩红衣男子的衣袍上下翻飞,却浅吟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忍不住将手搭在秋媛媛的肩膀上,轻轻一按,轻声安慰道:“既然如此,便是缘分未到,若是缘分到了,他的心,说不定便会亲自双手奉上了!” “姐姐这话说的真是让人欢喜”,秋媛媛笑道,反过來拉了灵音的手,道:“媛媛倒是羡慕姐姐,能嫁与王爷,倒是几生修來的福气呢?” 灵音露出笑容,但是心中却凛然一痛。 刚刚秋媛媛那话虽然无意,但是却恰好说到了她的心里,前世的玉衡星主修行千年,只为与所爱之人一夕并肩,而她今生所求,也不过是与轩辕恒一世相伴而已。 “……缘分天定,不过,也要自己坚持不懈才好!” 灵音目光转了转,想到唐惊云那一脸的波澜不惊,于是忍不住加了句话:“我虽然与唐公子并不熟识,但是听他琴音,平淡中略藏哀伤,似乎是心中有往事难忘!” 虽然把唐惊云推给秋媛媛有些唐突,不过,她却隐约觉得,这个娇娆深情的丫头,或许真的能改变他也说不定。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秋媛媛望了灵音一眼,见她目光真挚,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目光闪了闪,略有疑惑,但还是真诚地道谢:“谢谢姐姐提点!” 心中忽然无比坚定。 若是你放不开的,就让我帮你放开吧! “只是……我要去何处寻他呢?” 唐惊云行踪诡异,仿若方外之人,以前都是秋媛媛在画舫等他前來,若要真的去找他,似乎有些为难了。 “这……” 灵音在心中盘算了片刻,忽然灵机一动,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附在秋媛媛耳畔,低语了几句,秋媛媛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便开怀大笑,道:“姐姐高明,这主意真是……太好了!” 灵音见她笑得开心,于是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唐惊云啊唐惊云,你也该是时候放开玉衡,去寻找自己新的生活了。 既然你不肯主动出手,那么,也只有我帮你一把了。 九月二十三,离情司之主祭出十二路千里追杀令,追杀的对象正是云悠山少庄主:唐惊云。 江湖一夕之间风起云涌,离情司之主秋离情隐退江湖已久,此番重归,第一件事便是下令追杀惊云公子,此举引得江湖中人议论纷纷,更有人猜测,秋离情隐退本就与唐惊云有关,其中更涉及了爱恨情仇,外人难知。 “哈哈哈哈,这主意真的是你出的,你也太狠了吧!唐惊云怎么说也算是跟我们有几份交情的,你竟然在背后这么黑他,小心他來找你算账哦!” 轩辕恒听得灵音原原本本地说了此事,便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拍案叫绝。 边塞风尘滚滚,大军驻扎之地荒凉寂静,他的笑声于是传得很远很远,引得巡逻的士兵纷纷驻足。 “我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六哥不懂,尽管笑就是了!” 灵音假装生气,背过身去不看轩辕恒。 九月二十七,她终于抵达嘉樊大营,与东王会合。 嘉樊大营,主要指的是柔嘉与樊城,柔嘉为关口,是进入樊城以及北寰腹地的要道,这也是为何楚天夕选了此处进兵的原因。 轩辕恒自少时便领兵出征,对于北寰边塞要地,心中早已了然,军营大帐内,沙盘上令旗遍布,墙上挂着行军布阵图,灵音抵达时,他正与众将召开军事会议。 灵音带着菁儿风尘仆仆地赶到,军营门口的守军并非飞翊卫,并不认得來人便是王妃,于是便将她拦下了,半信半疑地向主帐通传。 等候的工夫,灵音抬头环视,见轩辕恒的帅旗在边塞冷风中瑟瑟飞舞,将士们军容整齐,士气高涨,无论是巡逻还是操练,倒是有一番说不出的威武气势來。 轩辕恒果然是擅长领兵之人,看來刚接管嘉樊大营不久,便就管理得有模有样。 思索的片刻,这边素京已经到了眼前,菁儿见到他便欢喜地凑了上去,扯了他的衣袖道:“呀,素京大哥!” 素京依旧是冰冷如水的模样,只是弯起眼眸,却沒拒绝她亲近的举动。 “王爷在议事,请跟我來!” 素京朝着灵音低首问好,声调平缓而冷漠,说完转身走在前面带路,菁儿兴高采烈地跟过去,完全不管他的沉默,而是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个不停,素京并沒有表现出任何的抵触和厌恶,而是默默侧头,认真地倾听。 灵音走在两人背后,忽然觉得这画面无比圆满美好,也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來。 随手拉下披风的帽子,走进轩辕恒的所住的营帐,迎面而來的便是一片雪白。 轩辕恒似乎特别中意白色,尤其是他的马车布置,疾风,甚至是飞翊卫的白甲,还有此刻面前的大帐。 塞外风寒。虽然还是秋天,但是刮在脸上凉飕飕的有些痛。 菁儿早就不知道跟着素京跑去哪里了,灵音环视四周,空无一人,于是用力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四肢,随手将披风扔在了一边,走到软榻边坐下。 白色的皮毛格外温暖,灵音和菁儿连着赶了几天的路,一直沒能好好休息,此时放松下來,便觉得格外困倦,这软榻依稀还留有有轩辕恒温暖灿烂的气息,她觉得格外亲切,于是忍不住身子缩了缩,合上眼睛睡着了。 轩辕恒与众人商议了半天军情,回到营帐时,刚一进门就听到一阵轻柔而均匀的呼吸,他先是警觉,但见到床榻上那一抹悠然安睡的身影,顿时便放松了下來,忍不住露出柔软的笑容,道:“这丫头,怎么睡得跟小猫儿一样!” 说着快步走了过去,脱下厚重而温暖的披风,轻柔地盖在了灵音的身上, ------------ 断肠处,千里雪(13) 灵音并沒有醒,似乎在此刻,她向來不错的警觉性松懈了下來,许是因为这是睡在轩辕恒的营帐里,心里觉得莫名安全,又或者是真的太累了,双眸紧闭,眉宇轻皱,侧脸泛着一抹红晕,乌黑的长发贴着脸颊垂落下來,有一缕粘在额前,轩辕恒无奈地笑笑,抬手将她揽在怀里,为她拨开额前的发丝。 灵音的眼眸这会儿动了动,似乎是有所惊动,轩辕恒以为是吵醒她了,心中正愧疚,却见灵音只是翻了个身,一手抵在轩辕恒的胸膛上,眉宇不自觉就舒展开,张开眼眸,半睡半醒迷蒙地望了他一眼,呢喃道:“六哥……” 说完便是莞尔一笑,合上眼眸,又睡了过去。 “不是吧!” 轩辕恒无奈地看着怀中女子的睡颜,这才发现自己此刻不能动弹了,恐怕他一动,灵音就会被吵醒了。 算了,陪她这么睡一会儿也好,轩辕恒心想,分开数日,平时忙于军务,倒是沒怎么顾得上想念,可夜深人静时,若是辗转难眠,心中分外念想的,却全都是她。 不知何时,她已经成了他心中不可缺少的那个部分。 轩辕恒侧头,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灵音的黑发,然后将披风往上拉了一点儿。 灵音就这么睡着,均匀的呼吸声成为营帐里唯一的声响,轩辕恒感觉到胸口传來的温度和重量,于是略微一笑,甚为满足地也合上了眼睛。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愁半醉半浮生。 虽然这样静静相依偎的时候并不多,但是,却令人格外心安。 但是,美好总是有人打扰,轩辕恒意识到帐外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菁儿清脆如夜莺般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畔,带着小女儿的娇态:“唉你等等我!” 他叹了口气,侧头看去,素京已经掀了帐帘,半个身子探了进來,见到帐内的情景,便是一愣。 轩辕恒怀中抱着灵音,脸上表情柔软,两人都安静地闭目休息,这样的美好让人不忍心打扰,他迟疑了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菁儿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素京停了脚步,于是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一边抱怨道:“怎么不走了,你干嘛呢?” 轩辕恒眼眸骤然掀开,目光肃杀,斜斜扫过去,当中带着几分责怪之意。 灵音已经醒了,她虽然睡得沉,但是菁儿的声音却还是听见了,于是动了动身子,从轩辕恒的怀中起身,躲到一边整理起了衣服和发髻來。 轩辕恒眼神中颇为不快,仿佛是责怪素京和菁儿打扰了他和灵音的独处。 “呃……”,菁儿撇了撇嘴,目光扫到素京身上,小声嘀咕着:“你干嘛不告诉我一声啊!” 素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某一处,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轩辕恒将锐利的眼神收了,目光一沉,沉声道:“找我什么事!” “刚刚送來的军情!” 素京递上一枚蜡丸,轩辕恒接过去随手捏碎了,取出纸条出來看,灵音对军情并沒什么兴趣,于是退到一边,倒了茶來喝。 茶是冷的,不过却是好茶。 “后面有些上好的梅子,是樊城城守今早送來的,特意给你们留着的,菁儿,你去取出來吧!” 轩辕恒甩了甩手,指尖一开一合间,掌心的纸条已经碎成了一团粉末。 灵音倒是显得很是欢喜,领着裙摆,跟了菁儿一起去了。 “你來看”,轩辕恒也不顾忌,掀开地形图,跟素京研究起军情來。 轩辕恒一边说,一边在地形图上指点出相应的方位,素京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伸手指点一两处补充。 菁儿和灵音两个人一边谈笑一边端着梅子吃,银铃般的笑声传來,轩辕恒顺着笑声看过去,眼前便是一亮。 灵音手中捻着一枚泛红的梅子,俏生生地看向自己这边。 轩辕恒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來,朝着灵音挥了挥手,道:“别光顾着吃,我有事情跟你说!” 转头又朝着菁儿和素京吩咐道:“你们先退下,我有些事情要跟王妃单独谈谈!” “嗯!” 灵音疑惑地跟过來,难得见到轩辕恒露出严肃的神情,菁儿与素京对望了一眼,便领命退了出去。 轩辕恒便指了指地形图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是樊城!” 灵音之前也对这一带做过了解,还有些是听菁儿说过的,于是很快便答上來了。 轩辕恒转过來握住她的手,顺手将她拉进怀里,道:“明天,我让人护送你去樊城!” “为什么?” 灵音先是一愣,忽然眼睛一亮,道:“柔嘉要失守,不对,是你要放弃柔嘉!” “真聪明!” 轩辕恒忍不住抬手用指尖刮了她的鼻尖,赞叹道:“有时候我就想啊!你怎么那么聪明,本王想做什么你都能猜到,你难道是本王肚子里的虫么!” “你不但要放弃柔嘉,而且,还要离开大营!” 灵音眯了眯眼眸,反手揽了轩辕恒的脖颈,笑道:“六哥,不知我说的可对!”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轩辕恒笑眯眯的,他身边这么多人,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领不少,却都看不出他心里的打算。 唯有灵音,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可以猜中他心里的想法。 “其一,以我对六哥的了解,大战在即,你一定会把我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而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你的身边,也就是柔嘉,但是你要送我去樊城,证明柔嘉从此不再安全,但是,金甲战神不会容许自己打败仗,所以,只能是你自己放弃柔嘉!” 灵音眼珠一转,语气略有些俏皮,道:“好端端的,六哥你为什么要放弃柔嘉呢?” “是啊!好端端的,本王为什么要放弃柔嘉呢?” 轩辕恒嘴角一扬,语调颇为得意。 灵音手中还抓着几个梅子,于是干脆送了一颗在口中,笑道:“那么,六哥又为什么要送我去樊城呢?” “你说呢?” 轩辕恒凑过來,吻上她的唇,舌尖交缠,顺便把她口中的梅子也顺走了。 他退开时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容,灵音有些恼了,嫌他不正经,白了他一眼,抬手擦拭了嘴角,这才朝他扬了扬手中新鲜欲滴的梅子,道:“自然是因为这梅子了!” ------------ 断肠处,千里雪(14) 她冰雪聪明,轩辕恒的一番举动虽然毫无头绪,但是,并非沒有端倪可循。 “说说看!” 轩辕恒一扬眉梢,笑道:“这又关梅子什么事儿了呀!” “战事当前,樊城的城守却不忘给您送來新鲜的梅子,你怕此人只是擅长溜须拍马,沒有能力守城,所以,才让我过去,一探究竟!” 灵音见轩辕恒的眼睛越來越亮,目光中满是赞许,于是知道自己恐怕是猜中了,于是接着往下说道:“既然六哥如此重视樊城的守卫状况,那么,樊城一定至关重要,你要放弃柔嘉,固守樊城,目的只有一个……” 灵音刚要说下去,忽然轩辕恒的唇便覆了上來,将她接下來要说的话,硬生生压了下去。 “你知道的,真是太多了!” 轩辕恒眷恋地吻着她的唇,亲吻的间隙,语调悠扬的赞叹道:“若你是本王的敌人,本王一定会因此而坐立不安,芒刺在背!” 灵音被他连串的亲吻搞得有些喘不过气,她觉得脸颊有些烫,便蜷缩在轩辕恒的怀抱里,笑靥如花地答道:“这么看來,我是答对了!” “你猜的沒错,我是想让你帮我看好樊城!” 轩辕恒放开灵音,拉她到地形图前,抬手指了几个地方,灵音顿时恍然大悟,道:“果然是好办法!” “真不舍得让你离开本王的身边啊……”,轩辕恒侧头见她的侧脸晶莹如玉,便不住感叹道:“你这才刚到,明儿,便又要走了!” 灵音见他眼中依依不舍,于是转过身,从背后环住他的腰际,将下巴埋在他背上,笑道:“国未定,何以有家,等平定了边境,六哥再來依依不舍,恐怕也不迟!” 心中已经完全清楚了轩辕恒的打算,楚天夕兵强马壮,若是正面对敌,恐怕就算取胜,伤亡也一定极为惨重,更何况,轩辕恒并不擅长守城,他更喜欢主动出击。 她还记得当日在汉阳宫大殿之上,轩辕恒曾经对叶梓妤说过一句:兵者,诡道也。 他纵横沙场数载,从未尝过败绩,又怎么能容许自己打一场如此难看的仗,就算,这是一场胜仗,也不行。 唯一的办法,就是诱敌深入,再派一支精锐,斜插敌军后方,彻底断绝楚天夕的退路。 以攻为守,以退为进。 这一战,他必须亲自上阵。 而对于他來说最重要的人,一定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虽然柔嘉失守,樊城危急,但是,依照樊城目前的城防状况,撑到他率军回援,应该是沒什么问題的。 “既然你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 轩辕恒意气风发地拍了拍灵音的肩膀,灵音看着他笑弯了眉眼,道:“既然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为何要反对!” “哈哈,说得好!” 轩辕恒朗声大笑,揽了灵音在怀,又细语叮嘱了几件事情,这才完全放心下來。 灵音也是好久不见轩辕恒,心中倒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思索了半天,终究把秋媛媛与唐惊云的事情给说了。 沒想到倒是惹得轩辕恒笑得更欢了。 离情司之主与惊云公子之间牵扯不清,想想就觉得太有趣了,尤其是想到唐惊云看向灵音时那个哀伤而落寞的眼神,轩辕恒就觉得,秋媛媛应该好好折腾折腾唐惊云,这样他心中才够解气。 两人就这样并肩躺在软榻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一直到天明时分,灵音太过疲倦,忍不住沉沉睡了过去,营帐里这才安静下來。 轩辕恒却睡不着,他睁开眼睛望着身边熟睡的女子,侧颜美好到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想要把那一幕幕就深深印在脑海里,从此再不遗忘。 江湖风雨,皇权更替,每一样,都要我们以鲜血为代价,一步步走下去。 幸好这一路,有你陪伴。 他动作小心地起身,系了白色的狐裘披风,到军营里查看巡防去了。 见轩辕恒走得远了,灵音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缓缓舒展四肢,盘膝而坐。 掌心一横,红光只是一闪,便化作一枚晶亮的铜钱,安静躺在灵音的掌心里。 这是唐惊云留下來的,当初他说,此物能帮助化解轩辕恒的三个劫难,第一枚铜钱,教会她如何使用转血救治身中情蛊的轩辕恒,于是她对于此物一直贴身保管,格外珍贵。 如今大战在即,她的心中莫名担忧,只是当着轩辕恒的面,不好表现出來。 既然无法留在他身边,那么,这枚铜钱,还是应该放在他身边才好,只是轩辕恒对于唐惊云向來都有敌意,若是明说,他是怎么都不肯把铜钱带在身上的。 那么……灵音目光横扫,见一旁放着轩辕恒的盔甲,他只是巡查军营,于是只是素衣玄服就出了营帐。 指尖划过寒若秋水的金色铠甲,灵音凝眉沉思,最终指节在铠甲上轻轻叩了两下,掌心的铜钱骤然被一团白光包裹,只是食指轻弹,便仿佛蝉翼一般,附在铠甲之上,渐渐转为通透无色。 做完这一切,灵音的唇间才又有笑容,重新盘膝而坐,掌心按在小腹上,双目缓缓合上,眉心一团白光渐渐闪亮起來。 尽管唐惊云以灵力为她调息,但是恢复毕竟需要时日静养,可她这一來就要打仗,尤其是守城啊…… 灵音想,希望自己还撑得住。 九月二十八,王妃灵音动身前往樊城,东王派十二名飞翊卫与之随行,原本还想调派素京同行,但被灵音婉言拒绝了。 “你此战凶险,有素京在你身边护着,我才比较放心,否则,我便哪儿也不去了,就留在柔嘉”,灵音着碧色外袍,白纱覆面,外罩狐裘披风,整个人宛若一抹烟雾般轻盈飘渺,其实她觉得,只带了菁儿在身边便足够了,但轩辕恒说什么都要飞翊卫与她同行,说不过他,只好作罢。 东王轩辕恒亲自为灵音牵马,不远处是他的坐骑疾风,马上覆了银甲,闪着寒洌的光芒。 “得了,别跟本王讨价还价了,快走吧!” 轩辕恒双手握紧了灵音的手,依依不舍地望了她一眼,便要扶她上马。 灵音朝他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让他放心,翻身上马,扯了缰绳,终究还是转过身來,柔声道:“六哥,我在樊城等你!” ------------ 断肠处,千里雪(15) 灵音朝他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让他放心,翻身上马,扯了缰绳,终究还是转过身來,柔声道:“六哥,我在樊城等你!” 轩辕恒几乎被她温柔的眼神融化了,于是点了头,笑道:“好!” 他此时戎装金甲,一身铮铮铁骨,英姿勃发,再加上脸上半边金色面具,透着说不出的威武气势。 灵音咬了唇,毅然转身,一扯缰绳,朗声喝道:“咱们出发!” 此番连同她在内,共一十四人,皆是骑马赶路,日夜兼程,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樊城。 轩辕恒凝神望着白衣玄甲的飞翊卫护送下,那一袭白衣身影翩然远去,于是将手臂一挥,朗声喝道:“儿郎们,准备好了吗?跟我去会一会楚天夕那小子如何!” “是,王爷!” 军中士兵齐声应和,气势如虹,带着绝然而不惜一切的坚定。 战,是一定要战的,沙场之上狭路相逢,挥斥方遒,杀伐决断,轩辕恒从未怕过。 翌日,北寰出兵,与楚军相较于五里坡。 樊城的日出,带着一抹惨淡的亮色,太阳毫无生机地挂在天边,远远地,仿佛在天的尽头,传來号角凄寒的声响。 灵音周身被重重白纱包裹,只露出两只墨色的眼睛,连菁儿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打扮,她只推说是怕了这塞外如刀锋锐利的风沙,但又大清早就爬上城楼查看。 远眺边塞景色,一派荒凉悲壮,黄沙漫天,惹得胸中烦闷。 他们前一日的日落之前,便赶到了樊城,城守知道是王妃亲临,哪敢怠慢,连滚带爬地跑來城门口迎接,灵音原本就疲累的紧,一看城内的守军各个沒精打采,守备松懈,顿时心中气就不打一处來。 可怜那肥头大耳的城守,刚诚惶诚恐地跪倒在灵音面前问安,只觉得脖颈一凉,周身被杀气包围,一柄利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动手的正是那位被重重白纱包裹的女子,剑是从身边飞翊侍卫腰间抽出來的,动作之快,连剑的主人都未曾來得及阻拦。 “你可知你已是死罪!” 灵音单手执剑,毫不客气地抵在城守要害,朗声呵斥道:“楚军來犯,大战在即,你作为樊城城守,竟然疏忽至此!” 说完,抬手一挥,道:“传王爷军令,樊城城守疏于军务,玩忽职守,重责四十军棍,收于大牢关押,稍后待王爷发落!” 一番话说的干脆果断,立刻就有两名飞翊卫上前,扯着城守的两只胳膊,将他拖了出去。 城守此刻早已经被吓得半死,哀嚎求饶自然是少不了的,灵音自知自己其实无权罢免城守,于是只是稍作惩戒,等轩辕恒來了再做发落。 “你们当中,何人是守军副将!” 灵音反手挽了个剑花,将宝剑入鞘,仰首朗声问道。 “回王妃娘娘,杨副将带人巡城去了,小人这就去通传!” 有人出声回答,灵音垂了眼眸,心想这个副将还知道巡城,总归是要比城守好些的。 “见过王妃娘娘!” 身后传來清冽的声音,男人低首行礼,一身湖水蓝的戎装,外罩银甲,手握长枪,枪尖上挑着一抹红缨璎珞,笔挺英俊,却又温润如玉。 “杨将军,这么早便來巡查!” 灵音见了來人,于是转身问好,此人便是樊城的守军副将杨啸风,也亏得有他在侧,只一夜的工夫,便整顿好了兵马防务,他看來双目通红,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这是末将职责所在!” 杨啸风侧身为灵音让路,一边禀报道:“王妃娘娘交代的事情,末将已经全数办妥了!” “有劳了!” 灵音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这时菁儿急匆匆地跑了來,见到灵音便赶忙帮她披上披风,忍不住抱怨道:“您大清早怎么就跑出來了,清晨露水重,寒气大,要是吹了冷风病了,让我怎么跟爷交待啊!” “我哪有那么娇弱!” 灵音忍不住还了一句口,却将披风拉得紧了,她的指尖冰凉,几乎冻得僵了,禁不住又问:“前线有消息了吗?” 菁儿摇了摇头,答道:“还沒有!” 灵音总觉得胸中有什么郁结化不开,闷得难受,仿佛有什么即将发生,可她偏偏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用力握了一下几乎冻僵的手,坚定道:“叫人再探!” “是!” 菁儿点头领命,但又加了句:“要不然,您先回去歇一歇!” 灵音摇了摇头,道:“你先回去传令吧!将军能不能陪我走走,我想看看城防的状况!” “末将遵命!” 杨啸风点了点头,将长枪背在身后,走在前面领路。 灵音便跟着杨啸风在城中四处巡查,各个城门还有出入关卡的守备情况,以及岗楼和暗哨的布置,都一一看过,这才放心。 “杨将军,你是本地人!” 灵音站在城门口,看着杨啸风查问过岗哨的情况,稳步朝着自己走來,于是随口问道。 杨啸风似乎并沒有想到灵音会问他这样的问題,于是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答道:“末将生于楚地,十四岁时才随父母迁來此处!” “哦,所以你在此守城近十年,却始终是个副将,不得升迁!” 灵音挑了挑眉梢,此人眉宇中藏着一丝隐忍之色,眼中却有沉郁不得志之意,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轩辕恒总说她心肠太好,谁人都信,结果往往最后遭殃的都是自己。 可是?她却还是不愿意将人都想的那般狡诈。 杨啸风生于楚地,想必这么多年來,总有人将他当做了是楚人,就算不疑他是奸细,但是北寰与楚边境交战不断,积怨已久,迁怒于他,是必然的。 “天命如此,末将已然认命!” 杨啸风低下头,不让人见到自己眼中的神色。 “何为天命!” 灵音扬起头,重重轻纱掩映之下,只剩一对墨色眼眸露在外面,晶莹闪烁,却隐隐有压迫之意:“你我皆是凡人,何必妄谈什么天命!” 杨啸风被她的言语逼得后退一步,手中的长枪却握得更紧,咬了唇不语, ------------ 断肠处,千里雪(16) 杨啸风被她的言语逼得后退一步,手中的长枪却握得更紧,咬了唇不语。 “王妃教训的是,可……” 杨啸风还想说些什么?灵音忽得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了,径直打断他的话,道:“虽有天命,但我却相信,人定胜天,樊城战祸将至,将军是想救民于水火,还是自怨自艾,都由得将军自己选择!” “末将明白了!” 杨啸风沉思片刻,忽然一掀衣袍,单膝下跪,低首道:“末将谢王妃提点!” 灵音凝神,指尖翻转,伸手去扶杨啸风起身,白光在他的衣袍上一点,悄无声息地沒入其中。 “稍事怕是便有消息传來,杨将军还是去安排守城事宜吧!我自己随便走走便是了!” 灵音挥了挥袍袖,不理会杨啸风的神情,转身悠然而去。 杨啸风垂了眼眸,立于原地,久久低首不语。 灵音在城内转了片刻,忽然听得城外传來轰然巨响,她飞快跃上城头,远眺之下,竟见柔嘉的方向起了大火,浓烟升腾,黑压压一片,风声鹤唳之中,依稀有喊杀之声传來。 “六哥……” 灵音望着远方的黑烟浓雾,禁不住担忧起來。 按照轩辕恒的计划,他会带兵主动出击,假装兵败,然后大部分兵将会退守樊城,他则会带领一支精锐直插楚国腹地,逼得楚天夕率军回援。 啪嗒嗒嗒……马蹄声骤然惊扰而起,一骑由远而近,马上的兵士玄衣白甲,正是随侍东王轩辕恒的二十二名飞翊卫之一。 菁儿和灵音都认得此人,赶忙迎进城内,见他满身鲜血,脸上身上都有伤口,可见刚刚经历了一番苦战,见到灵音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我军兵败,王爷于乱军中失踪,大军现已退來樊城!” “混账,你们都是如何保护王爷的!” 灵音沉声喝道,菁儿赶忙上前搀扶,就听见灵音声音稍弱。虽然有些焦急,但还不失冷静,问道:“杨将军怎么看!” “整顿兵马,先守城,同时派出一支精锐,四处搜寻王爷下落!” 杨啸风似乎也沒有想到会出现此种状况,收敛了心神,沉声答道。 灵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显得有几分低哑:“就照杨将军说的办吧!” 说完身子一沉,脚下一软,险些当场栽倒在地,幸亏菁儿从旁扶着,这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樊城不能失”,灵音声音孱弱,但气势却分毫不失:“否则,不仅你我皆要亡于此地,北寰百姓,从此便要陷于连天战火,不得安宁!” 说着看向杨啸风,恳切道:“杨将军,一切,都要靠你了!” “末将必不辱命!” 杨啸风单膝跪地,低首领命,起身时便将手中银亮长枪一甩,用力往地上一顿,惊起一地尘土。 年少英朗,一身蓝袍熠熠生辉,灵音望着他策马而去的背影,掩藏在重纱之后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來。 六哥,这回我算是信对了人,是么。 她早在杨啸风身上落了术法,若他此时心怀不轨,势必会遭反噬,反之,若他胸怀坦荡,她的灵力则会竭力护他在战场上周全。 刚笑了笑,忽然脚下又是一个踉跄,险些连带着将菁儿一起撞倒在地。 “哎哟……” 菁儿揉着被撞痛的肩膀,忙着搀扶灵音,一边关切地问道:“你不要紧吧!” 灵音摇摇头,却未曾说话,菁儿越看越觉得不对,抬手去够灵音的手腕,道:“我看看你的脉……” “不必了”,灵音闪身躲开,淡淡道:“我只是有些累了,歇一歇就好!” “真的么!” 菁儿总觉得不放心,此时的灵音怎么看都觉得浑身透着几分诡异,她还想再问,灵音已经挥了挥袖,示意跪在地上的侍卫起身。 “你先去歇息吧!稍后就由你带一队人马出城,一定要找到王爷!” 灵音猜想轩辕恒于军中失踪的事情,多半是他自己让人传出來的,想來寻常人还伤不了他,况且,还有素京在他身边,不过,她还是要帮他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的。 “是!” 侍卫领命退了下去,菁儿这才凑过來,低声问道:“你怎么样,真的沒事么!” 灵音摇了摇头,道:“我有些担心,不知楚军几时会來攻城,怕是咱们撑不了几日的!” “能撑一日是一日吧!” 菁儿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伤兵好了!” “我与你一道!” 灵音携了她的手一同前往,乱世战火,他们所能做的,仍是太少。 杨啸风领了兵马前往接应自柔嘉退來的败兵,他能征善战,一边收拢散兵,一边将他们重新编整,大军进退倒也井然有序。 楚军几乎沒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杨啸风刚退入城中,关上城门,楚天夕便已经率军兵临城下,灵音得到通传,匆匆赶來,自城墙上居高临下远远眺望,楚天夕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她自然是认识的,楚国王世子一身银甲,黑色披风上隐隐有九霄龙纹上下翻飞,立于大军之中,神色凛然如冰。 久违了,楚天夕。 灵音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她记起当日在凤凰谷内,他率军灭她全族,冷傲杀伐如同死神。 凤凰谷内血流成河,大长老倒在血泊之中,她的亲人惨死于楚军刀下……灵音缓缓闭上眼,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压抑不住,脚下,楚国大军潮水般向着樊城涌來,进攻的号角凛冽呜咽,战鼓齐鸣,耸入云霄。 她的指尖缓缓抚过战雪,仿若有某种眷恋在心中交错缠绕。 忽然用力一拉,自那团耀眼的白光之中,扯出几近透明的弓箭來。 满弓搭箭,灵音的动作快如疾风闪电,连身旁的菁儿都未曾察觉时,杀气已现,灵音在顷刻之间连发三箭,三箭分毫不差,都是朝着楚天夕而去。 只见三道白光自城墙上而下,寒光闪烁间,绽放出的杀气让人根本无法直视。 楚天夕察觉时,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刷刷两下将箭矢挡飞出去,第三箭却又已到眼前,他只能身子一低,贴着马背一个旋身,硬生生躲了过去。 箭矢擦着脸颊飞过,寒洌之意划破皮肤,空气中迅速地渗出血腥味,楚天夕按着擦伤的脸颊,目光中却隐隐露出愤怒嗜血之意。 扭头看去,城墙上,身着白纱的女子手持弓箭,婷婷而立,英武不凡。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只一眼就被她深深吸引, ------------ 断肠处,千里雪(17) “传令,退兵!” 楚天夕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上的血迹,将手一挥,巍然号令。 他被对方所伤,大军士气势必受了影响,原本想要一鼓作气,挟着攻破柔嘉的气势,直接攻破樊城,之前收到线报,樊城城守胆小懦弱,料想他必然不会固守,只要吓一吓就会弃城投降了,沒想到,樊城守卫不但军容整齐,甚至守将还收编了自柔嘉來的退兵,再度集结守城。 现在看來,想要一鼓作气是不成了。 樊城地势险要,城墙稳固,易守难攻,恐怕想要拿下,还要费一番功夫。 楚天夕心中这么想着,又向城墙上望了一眼,沉声问道:“知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何人!” “回殿下,听说,是东王新娶的侧妃!” 有人在旁答话,楚天夕眉头一皱,疑惑道:“难道是她!” 凤凰谷的那个明丽女子,后來被轩辕恒中途劫走,莫非就是那位转世而來的玉衡星主。 “知不知道东王现在何处!” 转而又问,楚天夕对于这一仗也很是意外,原以为是场硬仗,但却未曾想,并未有机会与轩辕恒交手,军中传言,他于乱军之中失踪了,但,那可是昔日名满天下的金甲战神,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失踪了。 到底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舍得将自己新娶的侧妃留在樊城,自己却不知所踪,轩辕恒的行事作风如此诡异,他莫非是想要……楚天夕灵机一动,便问道:“军中可有人见过东王下落!” “一开始,领兵之人似乎是他,但是两军混战之中,便不见踪影了!” 轩辕恒的一身白衣金甲,尤其是脸上戴着的半边金色面具还是极为醒目的,如果在战场之上,是不可能见不到的,除非,他乔装打扮,掩人耳目。 “哼,他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的!” 楚天夕用力一扯马缰,转身喝道:“大军后退五里扎寨,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虽然是撤退,但楚军依旧军容整齐,进退得当,楚天夕纵马而去,灵音远远看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杨啸风自城下赶來复命,一身水蓝衣袍上染了不少血污,手臂上草草包扎,似乎是受了伤,只是身形依旧笔挺,仿若他手中银亮的长枪。 灵音指尖白光一闪,上前一步,便搭在杨啸风手臂的伤口上。 杨啸风闪身要躲,但灵音却毫不避讳,只是淡淡说了声“别动”,便为他治疗起來,她的幻术尤其在治愈方面格外出色,杨啸风只觉得手臂有暖流划过,一时间仿若春风拂面,轻柔舒适。 “杨将军,军中状况如何!” 灵音放开手,接着问道:“知道柔嘉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吗?” “末将大略问过,说是大军未稳便遭到楚军强攻,蹊跷的是,两军交锋伊始,王爷便不见了踪影,身边近卫发觉,纷纷大喊王爷失踪,因此也影响了我军士气!” 杨啸风揉了揉手臂,感觉似乎血脉畅通,不再疼痛。 “跟随王爷出战的几位将军呢?” 灵音目光一转,又问:“赵韩两位将军都不在军中!” 杨啸风摇了摇头,目前他查明的状况,自柔嘉退來的,大多都是普通士兵,并未见到什么将军。 “真是够蹊跷的!” 灵音合上眸子,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杨将军,依照现在的状况,你觉得,咱们最多能守上几日!” 杨啸风剑眉紧蹙,似乎颇为为难,直至思索了一阵子,这才勉强答道:“就算粮草充裕,最多也不过能守上个七八日,更何况……” 要说樊城的这位城守,筑城守城方面真是要多不靠谱,就有多不靠谱,府衙的仓库中储备的粮草不过寥寥,哪里够供给大军所用。 “若是向当地百姓购买粮草,可够大军五日的消耗!” 灵音想,樊城当地百姓家中应该还是有些粮食的,若是出个高价,应该还是有人愿意赚这个钱财的,更何况,若樊城失守,连性命都不保了,谁还顾得上什么钱财。 “这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杨啸风心中做了判断,点一点头,就听见灵音又道:“把府衙的账上的银子都拿出來,先紧着粮草买,怎么也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 塞外本就天气极冷,若是连肚子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打仗。 大敌当前,不管怎样,守住樊城,等轩辕恒回援,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王妃有令,杨啸风便领命去办了,好在樊城百姓倒是识得大体,得知大军粮草不够,纷纷送來自家的粮食,甚至连年轻的壮丁都來帮忙守城。 灵音知道他们心中也极为惧怕,毕竟楚军围城,一旦城破,便是家破人亡之时,于是不妨拼死一搏,哀兵之举,破釜沉舟,便是如此。 守城五日,楚军数次攻城皆被击退,樊城守将一身蓝袍傲然似水,银枪所到之处,竟是所向披靡。 只是,北寰守军伤亡也极为惨重,杨啸风自战场撤回,胸口处已然被剑锋划破,血流不止,灵音已尽了全力救治,但无奈灵力几近衰竭,愈合伤口已是极难,只能帮他简单包扎。 杨啸风双唇干裂,在风中被吹得有些苍白,他已经五日未曾好好休息,合眼的时候屈指可数,但腰背依旧挺直。 灵音在心中盘算着日子,楚军将樊城重重包围,消息传不进來,便不知道轩辕恒的状况如何,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夜凉似水,灵音辗转反侧,却始终难以睡去,起身揽镜对照,心中便又是一沉。 “为何会如此,难道六哥他……不,不会的!” 女子借着窗际外洒落的月光,对镜照來,侧头拨开重重青丝,可见原本在后颈的凤纹,此刻已经沿着脖颈,缓缓爬满了耳畔。 凤纹赤红,一笔笔勾勒出凤凰展翅,灵音伸手轻抚,却不禁想起轩辕恒眼角的青翼龙纹。 自从她离开柴襄那天,便发现了这一异状,时日越久,凤纹蔓延的越是深远,从脖颈到耳畔,怕是再过几天,便要爬上脸颊了。 脖颈上墨玉玲珑香扣仍是挂着,闪着水一般的光华,灵音抬手按住,心中禁不住思念起來。 六哥,你此刻到底身在何方, ------------ 断肠处,千里雪(18) 自从以转血救治轩辕恒的情蛊之后,她发现与他之间同心草的功效似乎变得越來越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她以为自己将死,为了不连累轩辕恒,便使出了斩血之术,将两人原本相同的血脉重新斩断。 所以现在,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等待。 她相信他,正如相信自己一样,轩辕恒说过的话,应下的事情,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 分别那天,她曾对他说过,我在樊城等你。 他神情凛然,却终究还是朗声相应,答了一句“好”。 所以,他一定是会回來的。 策马迎风而來,任凭塞外辽阔,天地高远。 心中依旧无比坚定,灵音抬手挽了发髻,既然睡不着,出去转转,看看城防也是好的,只是刚披上重纱,就听见门外传來一声惊天巨响,几乎震破耳膜。 “王妃娘娘,楚军夜袭!” 有人前來禀报,声音急促,灵音随手抓过披风罩在身上,推门而出,一边问道:“通知杨将军了沒有!” “将军已经带人上去守城去了!” 听到答话,灵音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脚步不停,快步赶去,远远地就看到城墙上火光冲天,杨啸风正指挥士兵以火箭击退敌人,喊杀声不绝于耳,城外阵阵鼓声,震耳欲聋,激得楚军士气高涨,竟然不要命了般地往上冲。 楚天夕在军中坐镇,见身穿白纱的女子未曾出现,不知怎么的,心中反倒惋惜,他将手中长剑一挥,命令道:“众将士听好了,北寰军此刻人困马乏,城中粮草不足,正是攻城的大好机会,今日攻下樊城,所有将士皆官升一级,粮饷加倍!” 他的声音穿透黑夜,缓缓蔓延开來,楚军听了无不士气高昂,喊杀声接连不断,一边搭建云梯,一边争先恐后地往城上爬。 杨啸风领着士兵先是射箭,后來箭矢沒了,便往下扔石块,倒烧热的滚油,但毕竟是连日征战,又得不到机会休息,疲惫是少不了的,一开始还好,后來陆续有楚兵爬上城墙,双方刀剑相交,很快便不敌,一时间,城墙上战成一片,血流成河。 “这……这怎么办啊!” 菁儿未曾经历过这种场景,身边不断有同袍倒下,鲜血飞溅,刀剑砍在血肉之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杨啸风身中数刀,但长枪游走惊若蛟龙,以一敌多,竟然不肯做半分退让。 身后忽然冷风吹來,一道寒光闪过,朝着他的后背径直劈落。 杨啸风转身不及,却听到身后传來冷声呵斥:“卑鄙!” 灵音手中银光一闪,蝉翼刀从指尖飞出,斜斜刺入那名偷袭之人的咽喉,一刀封喉,只是脖颈上一道红线,便重重倒下了。 沙场征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点迟疑,更做不到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灵音与杨啸风对望了一眼,杨啸风手中的银枪翻转,再度与楚军战成一团。 城墙上的守军渐渐少了,而楚军却越來越多。 灵音感到莫名的孤立无援,看着菁儿与杨啸风领兵与楚军殊死拼杀,不肯退让一步,她心中越发的坚定起來。 她曾经答应轩辕恒,一定要守住樊城。 那不但只是一座城池,更是金甲战神的荣耀,她一定要守住。 想到这里,灵音忽然挥袖,身上的重重白纱顿时碎裂纷飞,露出一袭青翠锦衣,娇弱却不失仪态,她手执长萧,一头乌发在塞外寒风中肆意飞舞,那一刻,仿佛天地为之动容,山川湖海因而变色。 这是杨啸风第一次见到灵音的面容,他沒想到神秘而果决的东王妃竟在此刻露出真容,手中长枪一甩,烈烈生风,却听见灵音的箫声已经奏响,一开始呜咽低沉,后來却忽然婉转高亢。 “是她,是她,果然是她!” 楚天夕一连三个“是她”,他记得这首曲子,那日他攻入凤凰谷,女子立于山崖之上吹奏的,便是这一曲。 那一曲有惊天动地的力量,常人根本无法匹敌。 想到当初,楚天夕似乎是惊慌了一下,便听到城墙之上的箫音越來越尖锐刺耳,似乎是有刀子径直扎入心底,撕裂每一寸伤口。 乌云密闭,寒风大作,黄沙漫天,几乎遮天蔽日。 楚军当场哗然,凭着一杆玉箫呼风唤雨,不过也就是如此。 灵音将箫音一点点吹至顶峰,仿佛已经无处可去,无路可逃,这一首《凤凰栖》,本就是杀戮之曲,只要灵力足够,便能以箫音杀人于无形。 只可惜,她的灵力还不足以做到,唯一能做的,便是改换天象,扰乱楚军军心,然后伺机而动,寻求反攻。 “退,撤退!” 楚天夕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天色阴沉,狂风大作,吹起一地黄沙,遮天蔽日,根本看不清楚身边的景象。 他匆忙下令鸣金收兵,但楚军阵型已经大乱,灵音移开玉箫,匆忙朝着杨啸风喝道:“杨将军!” “末将明白!” 她的意图已经表达的非常明白了,杨啸风心中领会,便立刻带兵追向楚军,追上了便是一顿痛击。 楚天夕正打算撤退,却见城门打开,一支骑兵飞驰而出,领头那人蓝衣如水,便是这几日守城,害得他折损了不少兵马的年轻将军杨啸风。 “你们先撤,玄甲军跟我來!” 楚天夕宝剑一挥,纵马迎敌。 灵音吹奏刚停,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倒,只是硬生生咬牙挺着,血到了唇角几乎要溢出來,她忍不住轻咳两声,嘴角一线殷红。 忽然眼前一亮,黄沙漫天飞扬中,一队玄衣白甲的骑兵飞驰而來,领头那一人,白衣金甲,脸上的金色面具闪闪发光,除了轩辕恒,还能是谁,。 六哥,你终于來了。 灵音心中大喜,但沒想到这这一下子倒是岔了内息,胸中翻涌之意越來越重,几乎是压抑不住地身子前倾,喷出一口血來。 “六哥,我总算是……等到你來了!” 灵音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朝着轩辕恒飞驰而來的身影,艰难地扬起嘴角微笑,然后便缓缓合上眼眸,身子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前倒去。 “王妃娘娘!” 菁儿上前一步,却未曾來得及拉住她,灵音径直从城墙上跌落,一袭碧色身影,轻盈地仿佛一缕烟尘, ------------ 断肠处,千里雪(19) “小辰!” 轩辕恒疾驰而來,却只见灵音自城墙上跌落,來不及去接她,只能绝望地大吼一声。 一袭蓝衣身影如同箭一般疾驰而來,自马上跃起,身子一纵便踏向高处,在灵音落地之前,伸出双手将她稳稳接住。 身后剑锋寒洌,楚天夕纵马而來,迎着两人便是一剑刺出。 杨啸风的身子在空中转了半圈,将灵音避开了剑尖,却将自己的整个后背都留给了楚天夕。 噗嗤一声,楚天夕手中的长剑刺入杨啸风的腰肋,然后挟着剑气穿透而出,杨啸风胸口仿佛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手一松,灵音便径直飞了出去。 此时轩辕恒恰好赶到,见此情景,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径直刺向楚天夕。 楚天夕见劲敌來到,于是匆忙撤剑,杨啸风踉跄着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灵音跌在一旁,依旧睡得很沉,又似乎是昏过去了,唇角和衣襟都有斑斑血迹。 “楚天夕,你已经败了!” 轩辕恒挥剑出招,招招攻向楚天夕的要害:“楚国边境的七座城池已尽归我所有,你现在退兵,还來得及!” “哼,好一招瞒天过海,王爷带兵奇袭我楚地,却把妇孺扔在这里守城,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楚天夕反唇相讥,手中剑招凌厉,两人交手数招,不分胜负。 “我劝你还是早早滚回楚地的好,否则……”,轩辕恒眼眸微眯,掌心依稀有金光环绕,沿着剑柄一路往上,将剑锋染成了金色。 他目光沉静,但庄严肃穆,下一瞬又摇曳似妖,身上依稀有金龙飞舞。 “九霄龙吟!” 楚天夕一愣,反手挥落无数剑花,护在身前,道:“好,我倒是早想领教王爷的高招了!” 说着挥剑格挡,但轩辕恒身形微纵,金光已经将他团团环绕起來,巨龙飞舞,楚天夕挥剑抵挡,却还是被金龙冲出一道道伤口。 楚天夕挥剑直刺,一剑将金龙身上的鳞片削掉不少,轩辕恒只发愣的工夫,楚天夕已经将金龙逼退,自己借机会闪身冲了出去。 跃上一匹骏马,连着拍打马背,只听见骏马一声嘶鸣,便带着他向东逃去。 大军开始掩护着世子撤退,轩辕恒也不打算追,而是直奔灵音而來。 “小辰,小辰!” 轩辕恒将灵音扶起在怀中,见她安静地睡着毫无反应,于是心中禁不住一阵剧痛。 不免在心中责怪起自己來,明知守城艰险,为什么偏要让她到这里來。 灵音气息微弱,菁儿匆忙凑过來把脉,却发觉她手臂冰凉,几乎已经摸不到脉搏。 “爷,这怎么办啊!” 菁儿束手无策,轩辕恒伸手按上灵音的肩膀,想要以内力助她疗伤,但灵音护体的白光骤然亮起,将他的手一下子弹开。 白光将灵音重重包围,仿佛有生命般地不断流转,但灵音的脸色却依旧苍白如昔,脖颈的凤纹已经爬上眼角,勾勒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你救不了她的!” 红光一闪,唐惊云的身影自虚空而來,仿若红尘彼岸盛放的绝世花朵,翩然落于轩辕恒面前,扬起俊秀的一张脸,朝着东王冷然道:“轩辕恒,她次次受伤,皆是为你,你当真心里过意的去么!” “本王并不想如此的!” 轩辕恒自知有愧,于是气势上弱了很多,唐惊云只是冷冷瞪了他一眼,不等他反应,俯身将灵音自他手中接了过來,抱在怀中,转身便走。 “你要带她去哪儿!” 轩辕恒上前一步,掌风凛冽,追到唐惊云面前拦住他。 “不怕就跟着來吧!” 唐惊云根本不理会轩辕恒的阻拦,衣袍一甩,纵身而去。 轩辕恒转身朝着身后的几位将军,朗声喝道:“这儿都交给你们了!” 说完转身便追了上去,顾不上听众人答话。 唐惊云翩然而去,轩辕恒武功不弱,但也追得有几分吃力,不知道追了多久,只见不远处唐惊云红衣身影立于水边,倒映出一湾闪耀的灿烂颜色,灵音斜靠在树下,仍是昏睡未醒,身上环绕的,除了白光之外,另外又多了一层红光。 轩辕恒追得也累了,于是慢慢走过去,唐惊云也不回头,只是语气悠扬,问道:“你怕死么!” “哼,本王从未怕过”,轩辕恒倒是想不到唐惊云会问这样的问題,不过依旧朗声回答,语气中透着傲然本色。 “那若是,为她而死呢?” 唐惊云忽然转身,红衣身影仿若一道闪电,无声无息已经掠到轩辕恒的眼前,抬手时掌风迎面劈落,轩辕恒脚步微错,连续后退躲闪,手掌握拳格挡。 “若能救她,死又有何惧哉!” 轩辕恒从容神色不改,随手招架,他感觉得到唐惊云对他并未痛下杀手,否则,以他此时疲惫的状态,根本在惊云公子手下走不了几个來回。 多半是因为见到灵音重伤而心中愤怒,所以拿自己來撒气了吧! 轩辕恒知道唐惊云对灵音的感情不同,他之前一直未曾点破,是因为知道灵音与他情意相投,就算吃醋,也不愿庸人自扰之。 但是这一次,他却是真心希望唐惊云能有办法救灵音的。 毕竟灵音是为了他才会重伤如此,若是她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要如何自处。 彼岸花开,黄泉侧畔,他情愿以身相换,就如同她曾经为了救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那般情感,其实是一样的。 若你安好,我便无所遗憾。 “真的!” 唐惊云衣袖翻飞,却在瞬间后退,双手负后,笑道:“如是那样,便是最好了!” 说着,身边的景象便是一变,原本是湖畔青翠,但转瞬便是绚烂红叶漫山遍野。 轩辕恒也是看得一愣,以术数制造幻境,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方才所奏的那一曲,名为《凤凰栖》,是传说中的杀戮之曲,奏曲之人若灵力卓绝,则能以此曲呼风唤雨,顷刻间,便可杀绝万人!” 唐惊云娓娓倾诉,一边不时轻轻摇头,百年前,玉衡便是凭借此曲击退轩辕慕枫的大军,那时候的玉衡星主虽有玄冰封印在身,但毕竟是辰族少主,一身灵力仍然足够催生这场惊天杀戮,可惜历经百年转世,灵音并未继承玉衡星主全部的灵力,此时种种,更是雪上加霜。 “但若奏曲之人灵力不济,勉而奏之,便会遭灵力反噬,现在灵音的状况便是如此,她周身的经脉几乎全被震碎,凡间药医,根本救不了她!” ------------ 断肠处,千里雪(20) “但若奏曲之人灵力不济,勉而奏之,便会遭灵力反噬,现在灵音的状况便是如此,她周身的经脉几乎全被震碎,凡间药医,根本救不了她!” 唐惊云说着将手按上轩辕恒的肩头,用力一捏,语气中悲愤之意自然是免不了的,他这下子捏得用力,轩辕恒自知有错,便也不动弹,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刚刚惊云公子的几句解说,似乎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针尖直刺入他的心底,扎得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凡间药医,根本救不了她…… 他到底对灵音做了什么?将她带出凤凰谷,逼她以身相许,成婚当日皆是权谋杀戮,新婚沒几日便领兵出征,她千里迢迢随他到这边塞苦寒之地……这一切一切,灵音皆是温柔地包容接受,从未说过半句反对的话。 只因为她对今生对他有情,百年前对他有愧,前世今生,生生世世,都是如此这般纠结缠绕,爱恨相依。 可是?他又为她做过些什么呢?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轩辕恒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骤得变得嘶哑:“就算要我死,也行!” 他这次并未自称本王,而是用了“我”,对于灵音來说,他不是北寰东王,只是轩辕恒,她的丈夫。 唐惊云听到这句话,眼神闪烁,似乎是有所触动,嘴角一勾,终于淡淡道:“蛋大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王爷既然已经看透生死,那么,惊云便尽管放手一试!” 话音未落,忽然抬手在轩辕恒面前一挥。 轩辕恒只觉得眼前一空,脸上戴着的半边金色面具已经被他拿在了手中,露出眼角傲然飞舞的青翼龙纹來。 “你可知道,你眼角的这道龙纹,便是帝星精魄中的龙魂所化!” 唐惊云一指轩辕恒的眼角,见他面露不解,于是接着道:“龙为四灵之首,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故可幻化万物,无所不能!” 指尖忽然在龙纹上一蹭,凛然道:“唤醒你的龙魂,灵音就有救了!” 轩辕恒忽然觉得眼角青纹如同火烧般疼痛,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唐惊云嘴角笑容渐渐浓重起來,道:“只不过龙魂苏醒,宿主势必经历九死一生,其中痛苦折磨更是不胜言数,如此,王爷可会觉得害怕!” 轩辕恒扬起头來,指尖不自觉地在眼角摸索,片刻便从容笑道:“本王从不知道何为害怕!” “那好,那你跳下去吧!” 唐惊云扬眉笑得诡异而狡诈,衣袖一甩,直指身边波光粼粼的深湖。 “跳!” 轩辕恒一愣,唐惊云忽然在他身边冷哼一声,衣袖间仿佛有流云划过,忽然朝着他的后心飞出一掌。 只听砰的一声,轩辕恒猝不及防,被唐惊云径直打落水中,溅起水花四溢。 “哈哈哈哈!” 唐惊云看着轩辕恒落水的狼狈样子,于是忍不住朗声大笑起來。 天枢啊天枢,你这家伙英雄一世,终究也是栽在了我的手里啊! 轩辕恒毫无防备地被唐惊云打落水中,只觉得周身一阵刺骨冰冷寒意,汹涌而來的湖水便掩盖了整个世界。 他虽然熟悉水性,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湖水似乎跟别的地方有所不同,他怎么闭气都无法让自己浮上水面,只是在漆黑阴暗的水底挣扎着,张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离自己远去,轩辕恒忽然感觉到眼角一阵灼烧,似乎是什么就要冲破禁锢,纷飞而出。 那种灼烧的疼痛让他只想大吼一声,但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來,只能用力握紧了拳头,重重击出,也只是砸中了无处不在的水花而已。 四肢百骸每一处,都传來尖锐刺骨的疼痛,森冷的寒意渗入心底,一寸寸拉扯着他的筋骨。 轩辕恒觉得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筋骨碎裂的声音,仿佛被钝器重重击中,血肉横飞,他觉得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出冷汗,连同所有的力气一起,缓缓浸入水中,下沉,直到失去知觉。 黑暗,他的世界仿佛只剩黑暗。 冰冷的湖水从每一个角落将他的身体包裹,轩辕恒觉得自己越來越重,无法挣扎,无法摆脱,只能任凭自己在水中不断下坠。 但忽然不知从何处竟然传來悠扬的琴声,声声空灵,宛若珍珠颗颗坠落玉盘,清脆悦耳。 弹的是一首:《有所思》。 梦中醉卧巫山云,觉來泪滴湘江水。 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 含愁更奏绿绮琴,调高弦绝无知音。 轩辕恒只觉得环绕在身上的那层无声无息的禁锢已经全然褪去,血脉重新在身体里缓缓流动,温暖四溢,他觉得自己这才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咬牙纵身一跃,这才重又跃出了水面。 刚落地,轩辕恒便觉得眼前一黑,片刻之后恢复知觉,便看到一道青色身影在风中翻飞,伴着阵阵清啸,赫然正是从他身上飞出的龙魂。 那青光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便飞回來缠绕在他的手臂上,正是一只傲然五爪的青龙。 此时,原本沉睡的灵音忽然起了变化,身上的红光尽退,白光却越发的明亮起來。 唐惊云只是端坐抚琴,琴声悠扬又转为悲壮,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五指连弹,嘴角一抹浅笑,似有非无。 爬满了灵音脖颈的殷红凤纹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似乎每一寸图腾都有了生命,缤纷似火。 哗啦一声,轩辕恒身后的湖水忽然盘旋而起,直冲天际,惊起漫天水雾。 灵音颈间的凤纹溅了水珠,忽然从皮肤上一寸寸撕裂开,腾空而起,化为一只浴火的凤凰,振翅翱翔于云端。 轩辕恒手臂展开,青龙飞腾,凤凰振翅相迎,一青一红交缠萦绕,声声嘶鸣,竟是难得的痴缠之音。 唐惊云将琴弦一按,扬袖挥出,一连数个音节,声声凄厉,青龙与凤凰似乎是听懂了什么?缠绕着向灵音飞來,先是在她周身转了几转,然后便一同沒入她的身体,只剩一红一青两道光芒在身侧盘旋,闪烁不灭。 轩辕恒浑身湿透,冰冷入骨,此刻终于觉得浑身毫无力气,跌坐在地,转头去看灵音, ------------ 断肠处,千里雪(21) 唐惊云挥袖一收,七弦琴化作红光片片,缤纷如同三月落英,他起身走向灵音,见她身上红光渐灭,白光再度亮起,于是终于放心下來。 青龙在她身上环绕数圈,仿佛在修补她身上片片裂痕,清啸声不绝于耳,竟是难得的眷恋。 “行了,你回去吧!” 他笑了笑,表情仿佛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挥了挥手,青龙便恋恋不舍地腾空而起,重新飞向轩辕恒,盘上他的手臂。 天空中云雾散尽,北方的一隅,北斗七星之中,原本沉暗的两颗星辰,越发靠近,而颜色也依稀亮了一些。 轩辕恒复又看了灵音一眼,刚刚的一番折腾,让他觉得更加疲乏,原本就五日未曾休息合眼,这下无疑是雪上加霜了,他只來得及看到灵音缓缓掀动眼眸,睁开了眼睛,甚至來不及再喊一声灵音的名字,便合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唐惊云走到灵音身边,却见女子已经睁开了眼睛,羽睫轻轻扑扇,仿若墨蝶一般,身上白光尽退,墨色瞳孔中,却倒映不出任何缤纷景致。 “你还好吧!” 唐惊云俯身伸手要搀扶她,灵音愣愣地顿了一顿,这才疑惑地问道:“唐公子,怎么是你,六哥呢?” “若我不來,你这次当真要沒命了!” 唐惊云扶着她坐好,又抬手帮她把脉,道:“你经脉尽碎,若不是轩辕恒以龙魂为你续接经脉,你这会儿,恐怕真是沒命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不好”,灵音轻叹了口气,但是表情很平静,只是目光久久停留在某一个地方,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轻声道:“我,看不见了!” 唐惊云惊讶地立刻伸手在灵音眼前晃了又晃,但见她根本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他的心中顿时骤然一沉,伸手抓了她的手,急切道:“玉衡,不,灵音,跟我回去吧!我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跟你回去,去哪儿!” 灵音表情淡然,却目光空灵却依旧足以洞悉一切:“璇玑岛!” 唐惊云一愣,沒想到灵音竟然一针见血,直接道破他的來历:“你怎会知道的!” 灵音浅笑着点点头,道:“你对七星之事如此了解,我早就怀疑你的身份,直到那次,你在我梦中幻化出璇玑岛仙境,如此清楚璇玑岛的人,又灵力卓绝,除却七星,还能是何人!” “终究是被你发现了!” 唐惊云语气中略有悲怆,心中空荡荡的不知何种滋味,灵音猜中了他的身份,但却仍旧想不起他与她的过去。 他笑容苦涩,却努力做出坦荡的样子來,答道:“我确是七星主之一,司命天璇,卜尘世,知乾坤,洞悉天命却不得与外人知,七星之中,枢为天,璇为地,所以我与他,注定亦敌亦友,我虽然厌他,但是却也不忍见他有事!” “原來是天璇星主啊??”,灵音朝着依稀是唐惊云所处的方向点头致意,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听觉依旧敏锐,能依靠声音來判断对方的位置:“怪不得每次见到你,我都会觉得莫名其妙的熟悉,原來竟是如此!” “哦,你会觉得我熟悉,那你记不记得??” 唐惊云听的心中欣喜,忍不住拉了灵音的手,正待要问,灵音却缓缓将他的手推开,道:“唐公子,我心中感激你相救的大恩,但是很对不住你,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她不想回去,璇玑十六岛,那人人渴望的天界仙境,却是她心中的梦魇。 “龙魂已现,帝星即将归位,你所欠之情怎么也应该还清了,何必还留在这里,徒增伤悲!” 唐惊云不解,灵音对轩辕恒的感情,真的如此深挚吗? “那你呢?唐公子,你留在凡间,又是为了什么?” 灵音缓缓摇了摇头,因为看不见,她说完话便会微微侧头倾听,等着对方的回答。 结果等來的只是一阵沉默,唐惊云竟然无言以对。 许久,灵音听见唐惊云的一声长叹,她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他坚持不肯回璇玑岛,固执地留在这尘世上,不过是为了那个早已经想不起他的女子。 他想守着她,保护她,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默默站在她的身后。 尽管此时,她已经嫁给了别人,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佛偈有云,求不得苦,而他此刻,恐怕便是如此了。 我留在凡间,是为你啊……他很想这么回答,可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 分明知道灵音不可能爱他,她并不乐意听到他这样的回答,他曾经自私地想,如果灵音回到璇玑岛,玉衡星主在凡尘历经百年轮回重新归位,一切是否就可以回到千年前曾经无比平静的时光。 他能安静地陪伴在她的身侧,与她琴箫合奏,一曲《凤求凰》,引得百鸟來朝。 可是?她却那么明明白白地对她说,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话,会比这一句更伤人。 “比起璇玑岛上寂寥千年,我更爱这一世敢爱敢恨的活着!” 灵音摸索着起身,拍散衣襟上的褶皱,语气坚定从容:“唐公子,我还是那句话,前世已成过往云烟,若有眷恋,不妨珍重眼前人吧!“ 话中有话,说着摇摇晃晃地朝着轩辕恒的方向走了过去。 唐惊云若有所思,许久叹了口气,转身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低沉道:“惊云……尽力而为就是了:“ 言罢衣袍闪动,衣袖翻飞之间,整个人已经掠过水面,稳稳地飘向天水相接的尽头。 灵音沉默了片刻,忽然听到了什么先是一愣,然后开始侧头仔细倾听,她认得轩辕恒的气息,似乎他就在不远处,她心中一阵欣喜,便摸索着前行,终究还是不太适应,在轩辕恒身边不小心被绊了个踉跄。 “哎呀:“ 惊呼了一声,灵音揉着摔疼的手臂,却听见轩辕恒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來:“小辰……” 他的声音沙哑,仿佛人已经非常疲惫了,灵音摸索着,侧头辨别他的方向,然后朝他伸出手去,轻声唤道:“六哥!” ------------ 断肠处,千里雪(22) “你怎么了?” 轩辕恒立刻就注意到了灵音的异常,她的手伸向他,却与他伸出的手,方向相异,她从來都不是这样的人,尤其是对他,除非…… “沒事,只是出了点儿小状况:“ 灵音摇了摇头,任凭轩辕恒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眼睛有些不太好,回去得让菁儿好好地诊治一番!” “哦:“轩辕恒凑过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才发现她的目光有些散乱,凝聚不起焦点來,他于是急切地问道:“为何会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灵音无奈一笑,道:“刚刚醒來时发现的!” “走,我们立刻回去找菁儿!” 轩辕恒起身,一把打横抱起灵音,灵音倒也不拒绝,反手挽着他的脖颈,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放心地合上了眼睛。 “六哥!” 她的语气略带疑问:“如果我看不见了,你会不要我吗?”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題,如果她不再是那个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女子,陪他策马纵横疆场,陪他挥军驰骋天下,那么,她留在他身边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 “你与本王的约定还沒有兑现,你以为,本王会那么轻易放你走!” 轩辕恒扬起眉毛來,似笑非笑地半开起了玩笑:“你觉得本王是会做那种赔本买卖的人么!” 灵音于是忍不住露出笑容來,轩辕恒的戏谑,其实已经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从來沒有当你是负累,相反,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轩辕恒收敛了神色,语气格外认真,这次他沒有自称“本王”,而是用了非常虔诚的“我”字,他知道灵音心中想的是什么?所以,他也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你会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抱得更紧:“就算好不了,你也是我的王妃,别想赖,你是赖不掉的!” 灵音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于是低声笑道:“我沒说要赖掉,再说,我就算想赖,真能赖得掉么!” 轩辕恒嘴角一扬,笑得人畜无害:“你明白就好!” 灵音听着他霸道却充满柔情的声音,忽然觉得眼前仿佛盛开五彩缤纷的花朵,于是她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其实,就算看不见,但是,那些美丽的颜色,其实早已经跟着轩辕恒一起,被永远刻在了心里。 灵音心中这么想着,靠在轩辕恒肩头,沉沉睡去。 再醒來时已经是在樊城,城守的府邸布置的还算豪华惬意,连棉被都是崭新的,上面还有刻意染过的花粉香气。 只不过唯一不好的是,睁开眼,面对的仍旧是一片黑暗。 “你醒了!” 轩辕恒的声音轻柔如同一片羽毛,飘飘荡荡而來,在心上久久的打着转儿。 “啊她醒了醒了,爷麻烦你让一下好不好!” 菁儿清脆的声音宛若夜莺,听了让人觉得心情很是舒畅,轩辕恒侧身让开位置,一边在心里抱怨,凭什么你把脉还要让我让地方,真是……胆子太大了。 但是脸上依旧是带着轻柔的笑容,那神情,连春风经过都足以被融化了。 菁儿挤开轩辕恒,伸出手,指尖纤细,缓缓搭在她的手腕上,灵音想要躲开,却已经來不及了,被菁儿一把按住手腕,道:“你还躲,你到底想瞒到什么时候呀!” 灵音知道自己终究是瞒不住的,于是黯然一笑,道:“知道瞒不过你的,只是战事紧急,那时候说了,怕是你们还得分心前前后后地顾着我,耽误了正事儿!” “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啊!你身体本來就不好你知道吗?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万一有个闪失,爷气得恼了,恐怕能连整个大营都给掀了!” 菁儿明显摆出了一副教训人的口吻,轩辕恒原本跟着在一旁打哈哈着配合,但是听着听着,终究还是听不下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什么叫整个大营都能给掀了,难道他堂堂东王,竟然是此等见识浅薄的人? “好吧!是我的错!” 灵音垂眉,笑得有些惭愧,不是她不想说,可是时机不对,她说出來了,不是给大家凭添麻烦么。 “得了得了,什么谁对谁错的,这明明就是好事儿,本王开心得很呐!” 轩辕恒的脸上落满了幸福喜悦的笑容,朗声打断了菁儿和灵音的对话。 忍不住看向灵音,她的眉宇间仍是闪耀着一团白光,只可惜双目颜色略显浅淡,双颊微微红晕,起色比起之前,已然是好了许多。 “好在现在一切平安,真是恭喜王爷了!” 菁儿也很开心,她是真的发自心底地为轩辕恒和灵音觉得开心,轩辕恒大笑着挤过來,从容地将菁儿拂到一边,伸手揽着灵音的肩膀,道:“是啊!本王从未这么高兴过,甚至是比打了胜仗更让人觉得开心!” 将昏迷不醒的灵音带回樊城,唤來菁儿为她把脉,沒想到菁儿那小丫头刚诊脉了片刻,立刻脸就红了,仿佛难以置信地换了手,再三确认,这才兴冲冲地转头朝着轩辕恒道:“恭喜王爷,王妃她……她这竟是喜脉呀!” 喜脉,,轩辕恒一听,先是一愣,然后便难以置信地觉得自己胸腔立刻就要被某种激动的情绪填满了,马上就要爆开一样。 他望着灵音,久久不能说话,张开口都是苍白的沉默。 她竟然……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这是多么神奇,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那是属于他和她共同拥有的一个孩子,是他们的骨血与延续。 那小小的生命突然降临,在这样一个时刻,边塞虽然无比苦寒,但轩辕恒却觉得顿时仿佛三月春风拂面而來,一切的烦恼仿佛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他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这样的喜悦当中,仿佛一个拿到了糖果的孩子,笑得明媚灿烂,仿佛连阳光也要自愧不如。 “谢谢你……”,轩辕恒俯身亲吻灵音的脸颊,然后语气轻柔地对她说道:“有妻如此,本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王爷,宫中使者到了!” 素京毫无声息地现身,依旧一袭黑衣,沉默如冰,轩辕恒率军击退楚军的消息早已上奏少帝,此时便是宫中圣旨已下,快马送到,说的自然都是对众位将士的嘉奖之词。 晋抚远指挥使为抚远将军,赐龙泉宝剑一柄,执掌军务,可享先斩后奏之权。 晋樊城守军副将杨啸风为神威将军,其余众将皆官升一级,所有士兵加饷三个月。 轩辕恒带领众将外出恭迎使者领旨,灵音身体不好,便沒有同行。 小睡片刻,却不见轩辕恒归來,灵音起身伸了个懒腰,忽然心中一动,沉声问道:“谁!” ------------ 断肠处,千里雪(23) 小睡片刻,却不见轩辕恒归來,灵音起身伸了个懒腰,忽然心中一动,沉声问道:“谁!” “王妃果然厉害”,一袭袅娜身影缓缓而來,轻纱蒙面,一对赤足白皙如玉,玫红薄纱掩映之下,仿若精灵一般轻笑道:“人家刚到,就被你发现了呢?” “离心幻境,是你!” 灵音眉宇轻皱,感觉到身边浮现出迷离虚幻的气场,仿佛是起了大雾,压抑到难以呼吸,她立刻就想起了当初在天辰山外伏击她与轩辕恒的那个神秘人。 “正是!” 女子点一点头,脸上俏丽的笑容未退,挥袖一拂,无数绸带就好似桃花般朵朵盛放,铺天盖地地朝着灵音袭來。 听见奇诡的声响,灵音指尖飞快地拂过手腕,战雪白光一闪,一对蝉翼刀便从手中飞驰而出,闪着寒光径直飞向对方。 “你想怎么样!” 灵音闪身躲开女子连续的攻击,手中的蝉翼刀刺中了她手中的绸带,顿时裂成无数碎片。 “燕舞奉我家主人之命,请王妃过府一叙!” 女子闪身退开,手中枚红色绸带收在腕间,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她自称燕舞,动作轻盈优雅,犹如翩然起舞一般。 只可惜这一切,灵音目光空洞,根本看不到,她只能听见女子俏丽如同银铃般的声音,于是嘴角一扬,冷然笑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哦!” 燕舞翩然一笑,脸上笑容不浅反倒更浓,盈盈答道:“我家主人早就料到王妃会如此答话,所以,派我带來了一份大礼!” 灵音勉强镇定,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听见燕舞娇俏笑道:“我想,此刻皇上御赐的龙泉宝剑,已然交到了王爷手中了吧!” 五指纤纤一扬,手中端了个青白相间的小瓷瓶,继续道:“龙泉宝剑上涂了碧澜幽昙的花粉,而我手中的,是龙衍香……王妃可知道,这两样事物若是混合在一起,将会如何!” “碧澜幽昙生于西番苍穹山,十年一开花,花瓣入药有起死回生之效,花粉无色无味,龙衍香是南郡霞光千岛湖水中特产,向來为皇室贡品,两样都是奇珍异宝,无毒,但若是花粉与龙衍香的香气混合,便生异香,此香剧毒,世间无解!” 灵音缓缓垂下眼眸,羽睫在眼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妃好见识啊!” 燕舞语气颇为赞许,一边说着拍了拍掌:“果然不愧是辰族少主,玉衡星主转世,燕舞的小小伎俩,自然瞒不了王妃!” “我跟你走!” 灵音沉思片刻,语气已然沉稳镇静,此时她已经心中分明,燕舞只是受命于人,而背后主谋,唯有那一人。 少帝轩辕舞。 既然如此,她已经别无选择,少帝有心算计,下旨赐剑,再以下毒威胁,只是为了要自己乖乖送上门。 “既然有人盛情相约,灵音却之不恭”,灵音说着起身,摸索着迈出一步,道:“若是燕舞姑娘不嫌弃我是个瞎子,便劳烦为我带路吧!” “你的眼睛……!” 燕舞听她这么一说,这才发觉她的目光阴沉,似乎不复从前那般灵动。 “杀孽太重,这不过是该有的报应而已!” 灵音浅淡一笑,神情温柔从容,守城五日,她的手上沾染的血腥,不计其数,她向來安然平和,与世无争,未想到这一刻,要徒增无数杀孽。 后來她便想到,轮回无常,因果循环,自有天数,此番杀孽太重,确实需要付出些什么作为抵偿,才能化解。 这一双眼睛,便是代价吧! 燕舞听她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便牵了她的手,不再说些什么?安静地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灵音看不见路,只是隐约觉得出了院子,拐出门口,便在燕舞的搀扶下,登上了一辆马车。 “赶路需要数日,王妃到可以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番!” 燕舞说着递來一盏茶,灵音摸索着接在手中,沾了沾唇便放下,安静笑道:“燕舞姑娘不必如此,我自然愿意随你來了,一诺千金,便绝不会中途逃走!” 说着,将手中茶盏一晃,指尖一团白光悄无声息地溶于水中,忽然举杯一饮而尽。 齿颊留香,茶是上好的铁观音冲泡,不过,茶中却下了药。 燕舞见她毫不犹疑地饮了茶,却依旧面色从容,便娇笑道:“王妃果然一派大家风范,怪不得主人对你念念不忘呢?” “燕舞姑娘有心了,可惜,这化功散对我并无用处!” 灵音轻叹口气,随手将茶盏往前一递,燕舞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就听见灵音道:“我辰族的武功与凡间有别,所以,这化功散治不住我的内息,今后,也不必燕舞姑娘如此劳烦费心了!” 柔软的言语中,透着隐隐尖锐,以柔克刚的手段,竟是玩了个十足。 “倒是我让王妃看笑话了!” 燕舞娇笑道,眼中的杀气却越來越盛。 灵音不动声色的听着马车一路疾驰,她知道自己离轩辕恒越來越远,他此时应该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吧!他会不会着急,轩辕舞会不会用她來钳制威胁轩辕恒。 脑海里缠绕的问題越來越多,灵音浅淡的眸子里流转着某种忧虑的色彩,她知道现在还不能逃,但是,接下來又要如何脱身呢?或者,她应该先见一见轩辕舞。 北寰少帝,在她的记忆里,不过是八年前天辰山仙迹林里,那个迷路的少年而已。 不过很可惜,时光铸就的并不仅仅只是感恩,还有更多关于权利的欲望和贪婪。 “主子,燕舞幸不辱命!” 赤足踏上大帐里厚实的西番金丝毡毯,暖意直入心底,燕舞盈盈下拜,脸上娇美的笑靥绽开,似乎是格外欣喜。 “做得好!” 身穿深褐锦衣的少年负手而立,语气浅淡,他未着龙袍,但是身上五爪的飞龙纹路却非常清晰地表明了他的身份。 燕舞不再说话,轩辕舞凝望了她一秒,便邪笑着朝她勾了勾手指,道:“过來!” “是!” 燕舞媚笑着起身,上前一步,便仿若无骨般地滑入轩辕舞的怀中,伸出双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你把她带來了,让朕该怎么奖赏你才好!” 说着伸手捏起燕舞的下巴,逼着她抬高了头,少年的目光深邃如同豺狼一般,凶狠嗜杀, ------------ 断肠处,千里雪(24) “皇上想怎么奖赏,便怎么奖赏好了”,燕舞眼珠一转,目光柔媚生姿,分明是无限期冀的模样。 轩辕舞沉了沉眼眸,忽然抬手挡住她的眼睛,猛得埋头在她的脖颈噬咬起來。 她,不该有那样妖冶的眼睛啊!她的目光那么的纯净安详,一眼看去,仿若天高云淡,暖风习习。 可,他却无法拥有那样的一双眼睛。 凭什么? 轩辕舞的动作骤然粗暴起來,手上用力,便毫不留情地撕开了燕舞的衣襟,他嘴角带着冷笑,俯身将身下的女子一带,两个人便齐齐跌入了床榻之上。 辗转承欢,可满眼满心,却皆是另外一个纯白的影子。 灵音,灵音。 她的名字是灵音。 春宵旖旎,他是坐拥江山红颜的少年帝王,可压在燕舞身上的时候,口中无声唤着的,却是“灵音”二字。 姐姐,你可知,什么叫做相思。 自八年前的那一眼,朕便知道,这一生的相思,注定要为你倾覆。 烛火渐渐烧尽,天色大亮,少帝披了青色狐裘,立于桌畔,执笔挥毫。 许久,终究长叹一声,于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写罢,随手扔了纸笔,侧头冷然问道:“东王妃如今关在何处!” “回皇上,王妃此刻正在侧帐!” 侍卫连忙答道,少帝随手拢了拢披风,快步而出,一边吩咐道:“随我去看看!” “是”,侍卫连忙掀开帘子,少帝纵身而出,帐外凛冽寒风扑面而來,此刻他们虽然深处青山之中,可清晨却依旧是极冷的,山风寒彻刺骨,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 天辰山连绵数十里,浩瀚壮阔,却唯有一处才能直通凤凰谷。 “谁!” 轩辕舞带着一股草木的凉气闯进营帐,灵音原本在小憩,忽然一惊,自从失明之后,她的感觉和听觉就更加敏锐了。 “姐姐……”,轩辕舞语气轻柔地唤了一声,灵音听了他的声音,先是一愣,然后便匆忙起身下拜,一边恭敬道:“见过皇上!” “姐姐对我,不必那么生疏的!” 轩辕舞拉了她的双手,将她搀扶起來,他的语气温柔沉静,完全沒有那般嗜血的冷傲与邪魅,就像个未曾长大的孩子一般,十四岁的北寰少帝,表面看來安静而不具有攻击力,但内力的阴险狡诈,却不逊于他的父亲。 他拉着灵音的手不肯松开,指节并未如同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一般白嫩细致,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灵音感觉到他的指尖比一般人要更冷,有种冷透心底的寒意。 “臣妾不敢……” 灵音轻轻挣脱开轩辕舞的手,安静地退在一边,她心中未曾放松戒备,毕竟少帝并非一般的对手,低头轻柔问道:“不知道皇上派燕舞姑娘请我來,有什么吩咐!” “朕想请姐姐陪我去一个地方……”,少帝语气悠然地笑道:“天辰山,凤凰谷!” “皇上为何要去此处!” 灵音不解问道,忽然记起八年之前,年幼的轩辕舞也曾经与他的师父一同闯入仙迹林,他们的目的地显然是凤凰谷,但又为何要去此处呢? “姐姐可曾记得,八年前你我是如何相遇的!” 轩辕舞平淡地扶了灵音坐下,又从身上取下狐裘,解开抖了抖,轻柔地披在灵音身上。 灵音点了头,答道:“我记得!” 他们迷路于仙迹林中,被困数日,饥寒交迫,几乎死在林中,但那白衣少女翩然而來,轻灵宛若天人一般,面带笑容为他们引路,才让他们安然脱险。 “八年前,父皇重病,药石无灵,我听师傅说起,天辰山有水路可达天界璇玑岛,若登上此岛,则可向仙人求得起死回生之法,!” 轩辕舞缓缓抬手挽袖斟茶,茶水香气四散,灵音心中明白,关于天辰山及璇玑岛的传说,在凡间已经流传许久,但曾经连她都以为那只是传说而已,沒想到竟然确有其事,只不过,起死回生之法,却不是那么容易求到的。 凡事有天命,身为星主,怎可轻易出手打乱天数。 更何况,通往璇玑岛的水路艰险难寻,她在凤凰谷居住多年,都未曾发现此路,又怎么可能被轩辕舞轻易寻得。 她不知该如何接话,便沉默地继续听了下去,就听少帝继续说道:“朕求师傅带我前來,但终究还是未得机缘,空手而归!” “皇上仍想要去璇玑岛!” 灵音轻声问道,当年他想去璇玑岛求药,是为了救他的父皇,可时隔多年,他又是为何。 “沒错,朕欲求药……”,轩辕舞边说边起身,走到灵音的背后,俯身贴上她的耳畔,灵音听到声音,浑身一震,刚想闪开就被人从背后环住了腰,少年的声音柔软中带着几分妩媚诱惑,喷着温热的气息:“这次,只是为了你!” 他语气轻柔,但其中却透着无尽寒意,抬手用指尖勾了灵音的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轻声道:“为了你,朕愿意暂时放过皇叔,不过嘛……” 拖长了语调,仍是孩子般的撒娇,但目光中暗色一闪,侧头,唇已经落在了灵音的脸颊上,逐寸亲吻。 肌肤被轩辕舞柔软的唇触碰,灵音心中仿佛被大锤狠狠击中,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來,轩辕舞此举,要表达的意思已经一清二楚,她这才明白,他对自己,竟然抱了这样的心思。 “皇上请自重!” 刹那间,灵音身上的白光闪亮,灼得轩辕舞的眼睛发痛,她无声无息间已经退开数尺,语气越发镇静:“臣妾是东王妃,难道皇上忘记了不成!” “朕沒忘,不过,朕喜欢的东西,无论是谁的,朕都一样会抢到手!” 轩辕舞双手负在身后,扬起头來,一派风姿卓越的笑容。 灵音看不见他此刻的样子,只能指尖在战雪上一划,将蝉翼刀抽出來,捏在手里,冷笑道:“皇上莫忘了,这世上,势必会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比如……姐姐你!” 轩辕舞“呵呵”浅笑了两声,忽然身形一闪,五指勾起,径直朝着灵音的咽喉而去, ------------ 断肠处,千里雪(25) 灵音感觉到周身杀气蔓延,于是心道“不好”,蝉翼刀从指间飞出,将清晨的寒气劈开两半。 “这便是传说中的蝉翼刀!” 轩辕舞衣袖翻飞,宛若流云一般,随手将直逼眼前的两柄蝉翼刀挥开两边,他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是带着笑容的。 灵音反手收回蝉翼刀,双手指尖各自缠绕了一根银丝,听方才轩辕舞的身形步法,他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就算不敌轩辕恒的九霄龙吟,但,也已经不是泛泛之辈。 心中暗暗焦急,原本以她的灵力,与他匹敌应该是足够了的,可惜她的双眼不能视物,伤势又是刚刚痊愈,此刻來看,如果硬拼,她根本无法在轩辕舞的手下全身而退。 “姐姐若不愿意,朕绝不勉强就是了,不过嘛,这天辰山,咱们还是要走上一趟的!” 轩辕舞言罢,突然身形一纵,无声无息间从灵音身边掠过,灵音只觉得脖颈一空,贴身戴着的玲珑香扣竟然不知觉之间就被他给取了下來。 “请王妃陪朕出游,要知会王爷一声,怎能沒有信物!” 少帝将嘴角勾起來邪气十足的一笑,然后便不顾灵音,信步而去。 灵音心中焦急,此刻却无能为力,玲珑香扣本就是东王送她的珍爱之物,沒想到竟然被轩辕舞就这么抢了去。 她抿了抿唇,心中顿时打定了主意,必须想办法逃走,否则,轩辕舞势必会用她做筹码,要挟轩辕恒就范。 仙迹林……就是仙迹林,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知道要如何走出仙迹林。 说不定她能够借助仙迹林的玄妙结界,摆脱轩辕舞,不过,她必须在轩辕舞动身进入天辰山之前恢复过來,灵音想着想着,手缓缓下滑,按在小腹上。 透过肌肤,似乎有另外一个生命,在微小地跳动着。 那是她和轩辕恒的孩子,她必须要保护好他,他从一出生开始,就应该是幸福快乐的。 灵音低头看着小腹,许久,忍不住露出轻柔的笑容,于是干脆缓缓合上眼睛,运功调息起來。 收敛心神,灵力在周身运转,暖流涌入心底,灵音的眉心蒙上淡淡的白光,将她轻柔地包裹起來。 “咦!” 灵力只是运转了一个周天,灵音忽然发觉后颈一阵灼热,她自然看不到此刻自己后颈的凤纹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洁白纯净的凤凰环绕于身侧,只是感觉莫名安静祥和的气氛将自己包围。 身边的白色凤凰拍了拍翅膀,竟是凑在她的手臂上,亲昵地蹭了蹭。 灵音并不知道,这就是伴随轩辕恒身上的龙魂而生的凤翼,百年之前,天枢星主转世凡间之时,曾经将毕生修行的仙骨凝结为龙之魂,附于转世之身,作为分别帝星的记号,而玉衡星主随之而來,仙骨虽被玄冰封印禁锢,但双星本就是相辅相助,故此才有凤翼相应。 自从轩辕恒身上的龙魂被唤醒,凤翼也同时出现,只不过灵音受伤之后,再未曾这般调息,运转灵力时,才又再次将它唤醒。 凤翼其中凝聚了玉衡星主毕生修为,通晓灵性,见灵音双目紧闭,眉心皱起,于是缓缓低鸣一声,盘旋而起,身上的一片羽毛悄然飘落风中,化为一道白光,轻柔地飘摇着,飞向灵音的眉心。 灵音只觉得眉宇间一阵沁凉,眼前瞬间有重重亮光闪过,她忍不住小心地睁开眼睛,依稀地光亮让她觉得有些刺眼,于是抬手挡了挡。 光,她竟然能看到光亮了,。 灵音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心中禁不住一阵欣喜,幸好此刻并沒有人在旁,她眯了眯眼眸,努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晰。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只纯白的凤凰。 她看着它拍打着翅膀,眼波流转闪耀又明丽,于是忍不住伸手轻柔地拍了拍它的头。 “是你治好了我么,谢谢你哦!” 灵音轻柔地笑着,反复摩挲着凤翼的羽毛,她对于它的來历完全不清楚,但是却觉得莫名亲近。 摊开手掌,凤翼缓缓落入灵音的掌心,化作一团白光,盘旋在她的手臂上,光芒散尽,凤纹安静融入肌肤,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灵音缓缓合拢手心,重新闭上眼睛。 现在要做的,只剩下等待机会了。 六哥,你一定要等着我。 我绝不会让你因为我而做出任何牺牲,那样的话,我会非常心痛。 灵音知道,为了自己,轩辕恒一定会答应轩辕舞的任何条件,可她并不希望他那么做。 在阴险狡诈的轩辕舞面前,一旦有任何差池,轩辕恒都将会性命不保。 不知道她的玲珑香扣一旦到了轩辕恒的手上,他会着急成什么样子。 轩辕恒此刻仍在樊城,他自领旨归來,就得到消息,说灵音不见了。 素京和菁儿分别带人上上下在全城中搜寻了几次,却始终沒有结果,在仔细查问之下,才得知有一辆行踪可疑的马车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出城去了。 “哎呀怎么办啊!她的伤还沒好,而且还……” 菁儿着急地跺脚,一句话还沒说完,轩辕恒冷然的目光便转了过來,将她尚未说出口的话硬生生逼了回去。 “是他,一定是他!” 轩辕恒用力握拳,一下子重重砸在桌上,砰的一声,吓了菁儿一个激灵。 一定是轩辕舞,他还在纳闷,为何这会嘉奖将士的圣旨來的这么快,原來,是少帝的授意。 恐怕若是他此战兵败,少帝即刻会将他问罪处死。 可他偏偏赢了,于是,恐怕轩辕舞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要不要追!” 素京在一旁沉声开口,他此刻已经猜出了轩辕恒所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來不及了”,轩辕恒摇了摇头,道:“此时要追,恐怕是已经追不上了!” “我立刻派各地的探子去打听看看!” 菁儿会意地接话,语调清脆又欢快,还沒等轩辕恒答应,她已经拎起裙摆,一路小跑地溜了出去, ------------ 断肠处,千里雪(26) 素京少有的转过头,目光跟着菁儿的身影飘远。 “真个急性子的丫头!” 轩辕恒清淡地笑了笑,他这时候真是高兴不起來,转身想了想,这才又感叹道:“少帝虽然年少,但是若论狡诈,他却不输给他的父皇,我的皇兄啊!” “王爷……”,素京沉思片刻,面露难色,疑惑着问道:“要不要我去知会非璃一声!” 非璃啊!轩辕恒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想起那一抹鬼魅似的剪影,他沉沉叹了口气,道:“也好!” 潜伏宫中多年的非璃,曾是飞翊卫队当中最优秀的暗卫,只不过现在……想起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轩辕恒的心里忍不住有些感伤,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却耗费在暗无天日的北寰皇宫,她是否也会心有不甘。 “送封信给非璃,问问她,能否帮忙打听一下小辰的下落!” 轩辕恒脸色看起來并不太好,他将事情吩咐给了素京,自己则走到窗口,双手负在身后,远远地从窗口眺望出去。 你到底在哪里。 他担心的是灵音的伤势,她若是好好的,就算落在了轩辕舞的手里,应该也吃不了什么亏,但是,她此刻还看不见,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同心草的感应几乎消失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一定还活着,如果轩辕舞想要用灵音來要挟自己,那么,他一定会率先出手的。 此刻,轩辕恒知道自己能做的,不过是等而已。 整顿兵马,完善樊城的防务,还有与杨啸风交接兵权等等,动身班师回朝之前的各项事务,轩辕恒依旧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表面上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却暗潮汹涌。 两日之后,有人送了礼物到城守府邸,红漆木镶金边的礼盒里,安静地躺着一枚精雕细琢的玲珑香扣,旁边放着一封书信。 轩辕恒只看了一眼,便从容地取出书信,关上盒子,递给站在一旁的菁儿,扬着头无比镇静地问道:“送信的人呢?” “沒拦住,早走了!” 菁儿无奈地摊手,谁让守门的不是飞翊卫呢?要不然早就把人给扣下來了。 “來者不善啊!” 轩辕恒拆开书信,上面寥寥数行字,字迹英挺俊秀,显然是出自少帝的手笔。 “朕欲出游,请王妃作陪,十日之后,秋声镇相会,勿忘,勿念!” 轩辕恒眼眸眯起,杀机骤先,沒想到轩辕舞竟然定了十日之后才见面,那么,这十天,他又要做什么呢? 他一定是有所图谋的,这十天里,一定有什么要发生。 轩辕恒心中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却总是毫无头绪,于是干脆拿了盒子里的玲珑香扣,坐在窗口把玩起來。 还记得他从宫中众多赏赐之中,唯独挑中了这一件送给她,只是因为它的名字,叫做凤凰回。 凤凰回,凤凰归,他心爱的凤凰,何时才会归來呢? 忽然听到嗖的一声,一枚白色蜡丸逆风而來,轩辕恒抬手接了,目光追过去,也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衣角疾驰而过。 非璃,他当时几乎是脱口而出,但是终究还是沒敢喊出她的名字來,沒想到,她竟然也在樊城。 难道她是随着少帝轩辕舞而來的,这么看來,恐怕是连少帝也已经微服來了边塞,只不过,沒有知会当地的官府而已。 看來,他距离我们并不远。 轩辕恒捏碎蜡丸,上面字迹熟悉,潦草地写了一行字:城西山神庙,相约一聚。 “非璃要见我,我得立即去一趟”,轩辕恒随手将纸条烧掉,起身取了披风便要走,素京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目光闪亮,问道:“会不会有诈!” “那是她的字迹,应该不会有问題,而且,就算有诈,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非璃突然出现,势必与灵音失踪的事情有关,轩辕恒想着怎么也要弄个清楚,一边匆匆往外走,道:“不然这样,你跟着我,但别露面,一旦有什么问題,咱们也好互相照应!” 素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见轩辕恒一脸坚定卓然的神情,似乎是早在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于是他低下头,应了一句:“是!” 两人一明一暗,即刻出了城,往相约之地而去。 城西的山神庙在山腰上,位置隐蔽不说,人迹稀少,几棵枯树立在路边,干枯的枝条随风摆动,发出哗哗的声响。 此处显然是荒废已久,极为萧条荒凉,轩辕恒飞身下马,一身纯白披风在风中一抖,惊起满地尘埃。 抬头,见天空阴沉昏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牵马缓缓走向山神庙。 素京如同一阵风般地从远处掠过,身影悄无声息地沒入墙角阴暗之中,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轩辕恒见此便放慢了脚步,轻声唤道:“非璃!” “王爷,好久不见了!” 一身赭色男装的非璃闪身而出,手中拎着两坛酒,见到轩辕恒,她却未向他行礼,而是立于原地,笑容明媚,忽然抬手拎了一坛酒,朝着轩辕恒一抛。 轩辕恒随手接过來,放在鼻子底下一闻,坛中美酒香气扑鼻,他扬起头,笑得灿烂无比,道:“是啊!咱们确实是好久不曾见过了!” 说着朝她扬了扬手中的酒坛,道:“也好久沒在一起喝一杯了!” 言罢,动手拆了酒坛上的封泥,仰头咕咚咕咚猛的喝了几大口。 “王爷还是这般的好酒量呢?” 非璃扬了扬眉宇,抬手也除了封泥,仰头喝了一口。 放下酒坛,两人相视片刻,便各自一笑。 “好酒!” 轩辕恒赞叹道:“难为你赶了这么远的路,还沒忘了带这么好的酒來!” “能陪王爷喝个痛快,非璃这番辛苦,也不算是白费了!” 非璃言罢,仰头一口气喝光了坛中的酒,随手将酒坛仍在一边,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轩辕恒见状,也三口两口将酒喝光了,然后笑道:“说起來,真是有好多年沒与你同饮了,沒想到你的酒量,仍是这般的好啊!” 记得以前做他的暗卫时,非璃一身爽朗豪气,倒是与少年时的叶梓妤有几分相似,他便经常将她拉來陪他喝酒,非璃的酒量颇好,而轩辕恒则是郁郁不得志,于是,经常都是他大醉而归,而非璃却依然清醒。 “不是非璃的酒量好,而是,自从非璃走了之后,府中便沒有人肯陪着王爷喝酒了吧!” 非璃笑道,笑容却不复从前那般洒脱英朗。 轩辕恒也跟着笑了,笑得颇为无奈,道:“非璃,此时此刻,也不必绕什么弯子了,我知道你找我來是有话要对我说,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 断肠处,千里雪(27) 轩辕恒也跟着笑了,笑得颇为无奈,道:“非璃,此时此刻,也不必绕什么弯子了,我知道你找我來是有话要对我说,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王爷英明!” 非璃眼眸一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稍稍有些戏谑,问道:“听说,王爷弄丢了王妃,不知可有此事!” “沒错,我本打算让素京送密信到宫中,请你帮忙寻找她的下落!” 轩辕恒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脸上关切与焦急的神色。 “王爷难道就未曾想过,此时我为何不在宫中,而在樊城!” 非璃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见轩辕恒目光斜斜挑起看着自己,似乎是有些凝重,于是干脆笑着解释道:“王爷别那样看着我,我说便是了,皇上数日前微服出宫,我猜此时必有蹊跷,暗自跟踪他,这才到了附近,恰好见他派人抓了王妃回去,又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我知道王爷对王妃情深意重,必然要派人寻找,所以,就赶着來报信儿了!” “哦,竟是这么巧!” 轩辕恒听着她说得倒是合情合理,心中正琢磨着,就听到非璃又道:“我听到皇上说,要带王妃去天辰山凤凰谷,王爷若要救回王妃,不妨去那儿走上一趟!” “天辰山凤凰谷!” 轩辕恒听了一愣,为何少帝要带灵音去哪里。 他分明约了自己十天之后在秋声镇见面,他要拖延这十天的时间,到底是为什么呢? “好,我立刻过去!” 轩辕恒知道事不宜迟,这会儿恐怕轩辕舞已经出发了,他必须在他们进入仙迹林之前追上,这样才好动手救人。 他匆匆转身,却未曾留意非璃眼中一闪即逝的目光黯然。 “王爷!” 她忽然开口喊住了轩辕恒,嘴角动了动,待轩辕恒疑惑地回头看她时,于是笑着问道:“王爷就从未想过,我会在酒中下毒么!” 轩辕恒合上眼眸,又缓缓睁开,嘴角满含笑意,答道:“本王一直信你!” “能得王爷全心信任,是非璃的福气”,非璃忽然俯身下拜,低头道:“请容许非璃为王爷引路,王妃,王妃她此刻恐怕已经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为何!” 轩辕恒浑身抖擞,仿佛是因为听到灵音的消息而无比焦急。 “详细的我并不知情,但听皇上的意思,似乎是要逼迫王妃带他去什么地方!” 听到非璃的答话,轩辕恒忽然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自己喃喃自语道:“什么地方,难道,难道是哪里!” 传说中,唯一能通向天界璇玑十六岛的湖泽水路,入口就在凤凰谷的某一处。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轩辕恒快步上前将非璃扶起來,然后牵马纵身而上,然后转身朝着男装的女子伸出手,道:“上來!” 非璃顿了一顿,便不再犹豫,拉住轩辕恒的手,翻身上马。 疾风一身纯白,奔驰在苍天白日间,马上并骑两人,却看起來各有心事。 素京原本想纵身追上去,但是无奈疾风太快,他并未骑马。虽然轻功卓绝,但这回却是追不上了。 樊城距离天辰山倒是不太远,尤其是疾风这种能日行百里的骏马,只是落日时分,两人就赶到了仙迹林外的入口处。 遥遥就看到一身湛青的少帝轩辕舞,他骑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一队人马正往仙迹林里走去。 轩辕恒与非璃对望了一眼,非璃于是笑着从怀中抽出两条黑巾,一条围在自己脸上,另一条拿在手上,左右扬了扬,又指了指轩辕恒脸上的半边金面具。 “这个!” 轩辕恒侧头嘴角一挑,毫不犹疑地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來,自从龙魂被唤醒,他眼角的青色龙纹早已经褪去,此时仍然戴着面具,只是平素的习惯而已。 非璃却当场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不戴面具的轩辕恒,男子龙章凤姿,英挺之气仿佛耸入云霄,她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脸红低下头去。 手一伸,老老实实将黑巾递了过去。 轩辕恒将面具收在怀里,然后以黑巾蒙面,抬头朝着非璃点了点头,自己纵身一跃而出。 他如同箭一般敏捷灵巧,瞬间便跃至轩辕舞面前,抬手连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 轩辕舞一声未吭,毫无反抗地摔落马下,众人正想出手,轩辕恒的身形连闪,竟然是在瞬间将数人的穴道治住。 看着众人七横八竖地躺了一地,轩辕恒快步跃上马车,抬手掀开帘子,只见一袭纤瘦身影斜靠在软垫上,长发垂落,挡住了大部分面容。 “小辰”,他轻声呼喊,却在瞬间警觉,对方的五指勾起,挟着摄人的杀气,直逼着他的咽喉而來。 对方的一招一式都格外阴狠,招招朝着他的要害击落,转瞬之间,轩辕恒已经与他过了数招,两人不分伯仲,激斗之中,长发飘散,露出一张绝美的脸,竟然是北寰少帝轩辕舞。 原來他刚刚击倒的,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轩辕恒抬手格挡,架开轩辕舞的五指,冷喝道:“小辰在何处!” “你死了,便能见到她了!” 轩辕舞冷笑一声,反手一横,五指几乎贴着轩辕恒的面门而过,指尖的劲风扫过,轩辕恒只觉得左边脸颊一痛,黑巾自风中滑落,脸上竟然是被硬生生抓出了五道血痕。 “你说什么?” 轩辕恒听到轩辕舞的话,忍不住大怒,高声喝道:“你把她怎么了?” “她已经死了!” 轩辕舞笑眯眯地说着,一边将指尖送到唇边,伸出舌头缓缓舔舐上面的血迹。 他的动作邪魅而阴森,但表情看起來,却像个无辜的孩子。 轩辕恒顿时心中一震,仿佛胸口被重重打了一下,剧烈翻涌,喉咙里腥甜一片,差点当场就要吐出鲜血來。 这下分神,却未曾留意轩辕舞的掌风已到,一掌正中他的胸口。 咳?? 轩辕恒被巨大的力道击中,身子后坠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地面,俯身侧头便咳出一口鲜血來。 灵音死了,轩辕舞说,灵音已经死了。 他不相信,他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我不信??她不会死的!” ------------ 断肠处,千里雪(28) “我不信??她不会死的!” 轩辕恒按着胸口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却依旧坚韧而固执:“她曾经应了本王,她不会反悔的!” “你不信,要不要我派人搬她的尸首來给你看!” 轩辕舞双手张开,衣袖一甩,忽然上前几步,忽然又是一掌击出,轩辕恒咬牙抬手格挡,两人掌风相撞,势均力敌,竟是将双方都硬生生震得退开了稍许。 “好啊!就算她死了,本王也要将她的尸首带回去安葬,她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 轩辕恒咬牙硬挺,但其实胸中剧痛无比,轩辕舞这一掌用了十成力道,他的伤势不轻,但是仗着有九霄龙吟的功力护体,才硬撑着沒倒下。 “好啊!” 轩辕舞笑得仿佛吃着糖果的孩子,双手一拍,抬手一指,道:“你看,她的棺木就在马车后面!” 轩辕恒顺着他所指的目光看去,却沒想到轩辕舞忽然勾起五指,贴着他的手臂划了过來,轩辕恒受了伤,反应不及,轩辕舞已经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忽然用力一捏。 一阵剧痛沿着指节向上蔓延,筋骨重重碎裂,仿佛能听得见骨头在血肉里相撞的闷响。 轩辕恒用力甩开轩辕舞的手,反手挥出,大吼一声,身上金光乍现,竟是用上了九霄龙吟的功夫。 轩辕舞被金光击中,全身如同针扎般的疼,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抬手抹掉嘴角溢出的血丝,然后站直了身子。 “皇叔,这一战,你输定了!” 少年迎风而立,笑容平和安静,仿佛一切杀戮血腥,都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 “还沒打完,何必那么早下结论!” 轩辕恒声音沙哑,边说边吐掉嘴里的血。 忽然胸口一凉,一柄寒光闪烁的剑尖从胸前透了出來,剑尖上的血一滴滴掉落地面,轩辕恒转头看去,非璃单手执剑,沒蒙面的脸上,冷若冰霜。 “非璃你??” 轩辕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露出痛苦的神色。 非璃不言,只是反手收剑,任凭鲜血飞溅,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你为何??要这么做!” 轩辕恒几乎被剧痛击倒,他踉跄着,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因为,她原本就并非什么非璃啊”,轩辕舞浅浅一笑,信步上前,抬手按上轩辕恒几乎僵硬的肩膀,忽然重重往下一拍。 轩辕恒自知不敌,但却不肯示弱,咬牙运功抵挡,仍是站得笔直。 “你知道吗?她叫燕舞,是我的同门师姐??” 轩辕舞得意地笑着,燕舞低垂眉宇,执剑立在少帝身侧,沉默不言。 “非璃??” 轩辕恒紧咬的牙缝里溢出这两个字:“你说,这是真的么!” 她一直在骗他,从前无数个夜晚的举杯共饮,畅谈心事,原來,都是假的。 她不是非璃,而是燕舞。 她不是他派出的暗探,却是轩辕舞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燕舞不语,低垂的目光里,敛藏了太多太多无法言表的深意。 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苦。 人间爱恨,她从來都无缘领悟。 她爱轩辕舞,所以,注定要为了他不惜一切,甚至是,出卖那个一直最信任她的人。 “这下,你明白了吧!” 轩辕舞嘴角一勾,忽然撤开按在轩辕恒肩头的手,五指勾起,抓住轩辕恒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臂,用力一折。 又是一声闷响,轩辕恒几乎是毫无抵抗地重重跌倒在地。 “金甲战神又如何,废了双手,不过是废人一个而已!” 轩辕舞抬起一只脚踩在轩辕恒的身上,轻哼一声,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轩辕恒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里却无比悲伤,非璃背叛了他,而灵音??灵音此时又在何方。 他不能相信她已经死了,可是此刻,恐怕死在这里的人,要是他了。 我不怕死,但是却害怕丢下你独自活在这世界上。 我曾答应了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怪我沒有遵守承诺。 小辰…… 他呢喃着,挣扎着,从唇缝里,缓缓喊出那个无比眷恋的名字。 今生今世,恐怕我们都无缘再见了。 如果我死了,以后,你想起我的时候,会不会悲伤。 可是?我不想让你哭呢? 轩辕恒觉得身边的景象越來越模糊,黑暗与白昼交织,轩辕舞俊秀而狰狞的脸在视线里渐渐迷离不清,他仿佛听见很多人的哭泣,黄泉彼岸,盛放了一路殷红灿烂的花朵。 忽然间,一道白光仿佛从天而降,将漫天遍野的殷红覆盖。 耳畔的呼唤声渐渐清晰,是灵音在喊他。 六哥…… 六哥…… 灵音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嘴角也有血迹,却顾不得擦拭。 燕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惊讶道:“你怎么可能动弹的,你明明中了‘梦回’!” “‘梦回’并不是毒,只是回梦之咒,只可惜,我曾经历过情蛊所造的梦境,梦回深处,便自知身在何处,始终,你是困不住我的!” 灵音语气平淡如水,垂下眼眸,只可惜,她虽然醒來,却來不及救下轩辕恒。 她能清楚地听见他被轩辕舞折断手臂,听见他被轩辕舞一掌击中胸口,还有燕舞的一剑穿透肺腑,可是?她却被困在梦回里,费劲挣扎,终于才脱困而出。 “姐姐,他活不了了,你跟我走吧!” 轩辕舞的语气温柔下來,上前一步,朝着灵音伸出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皇上,有些事,适可而止就好!” 灵音将轩辕恒抱在怀里,缓缓回身,看向轩辕舞,指尖一闪,两柄蝉翼刀无声无息间疾驰而出,一柄飞向轩辕舞,另外一柄则飞向燕舞。 轩辕舞与东王交手之后,此时也已经元气大伤,躲闪不及,蝉翼刀噗的一声扎入右肩。 燕舞闪身躲开蝉翼刀,却见轩辕舞受伤,于是手一抖,指尖绸带飞出,只朝着灵音怀中的轩辕恒而去。 灵音看也不看,反手一抽,轩辕舞身上的蝉翼刀飞回,从背后飞向燕舞,噗嗤一声,将她手中的绸带割成两截。 “今日之事,暂且搁下,改日,我会全部向你们讨回來的!” ------------ 断肠处,千里雪(29) 灵音看也不看,反手一抽,轩辕舞身上的蝉翼刀飞回,从背后飞向燕舞,噗嗤一声,将她手中的绸带割成两截。 “今日之事,暂且搁下,改日,我会全部向你们讨回來的!” 灵音知道轩辕恒的伤势耽搁不得,沒有时间与轩辕舞多做纠缠,她干脆抱了轩辕恒,不理会轩辕舞的挽留,身形一纵,便直朝着仙迹林的深处而去。 穿过仙迹林便到了凤凰谷,灵音带着轩辕恒赶路,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她将轩辕恒平放在草地上,抬手抓了他的手腕把脉,但顿时指尖一僵,轩辕恒此刻脉细微弱,似乎情形是比上一次情蛊发作更是凶险万分。 灵音顾不上什么?立刻催动灵力施展治愈的术法,但灵力注入轩辕恒的身体,却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白色的凤凰拍打着翅膀,从灵音的手臂上缓缓飞出,围着轩辕恒转了一圈儿,又飞回來停在她的手臂上,低下了头。 似乎是,连它都无能为力了。 怎么办,灵音此时根本顾不上思考,急忙从身上摸索出唐惊云留给她的那枚铜钱來,用了一枚,放了一枚在他的盔甲上,仍然剩下一枚,也是这最后的一个希望了。 指尖一弹,铜钱在空中旋转着散开大片红光,先是來回闪烁了几次,然后便缓缓凝结,无声无息地聚合在一起,变成一方白绢,飘飘荡荡地落在了灵音的掌心。 “地图!” 灵音一愣,不知道唐惊云留给她这样一张地图是何种用意,于是仔细端详起來。 地图绘制精妙细致,细细看來,竟然是一条湖泽水路,婉转迂回,直至抵达之地,旁边用小楷写着整齐的一行字。 凤凰归处,璇玑幻境,隐士泪,死复生。 “啊!” 灵音身子一震,手一抖,地图险些掉落在风里。 难道这地图上绘制的,竟然是通向璇玑十六岛的水路:“凤凰归处,璇玑幻境”两句,她能够明白,可“隐士泪”指的又是什么呢? 顾不得那么多了,轩辕恒危在旦夕,只要有一分希望,她都不想放弃。 灵音自小在凤凰谷长大,对谷里的每一处水路都极为熟悉,她立刻就认出了入口所在之地。 谷中地势平坦,但带着轩辕恒一道,行走并不方便,好容易到了湖边,找到一艘小舟,灵音半拖半抱地将轩辕恒弄上船,忽然听到他咳嗽了一声,半睁着眼睛,嘴角缓缓渗了血出來。 灵音急忙拖着他的下巴,从背后抱住他,替他拍打后背,试图让他把血吐出來,否则呛到就麻烦了。 “六哥,六哥……” 灵音抱着他,却感觉轩辕恒的身体越來越冷,她禁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了,轩辕恒又吐了两口血,这才缓缓喘过气來,目光迷离地望着灵音,无力地惨笑道:“真是的,又被你见到我这幅倒霉的样子了!” 灵音的眼泪此时已经忍不住地往外淌,一滴滴落在轩辕恒的脸上,她抱着他,用衣袖抹去他嘴角的血迹,努力露出微笑的表情來,哽咽道:“你不能总是这样,你得好起來,听到沒!” 轩辕恒合上眼眸,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他的声音很微弱,几乎微弱到已经发不出声音,灵音只能看着他的唇颤抖着发出音节,于是心中无比悲痛。 都是因为自己,轩辕恒才会中了轩辕舞的圈套,她在心中曾经几千次几万次地责怪过自己,可是现在后悔,却无济于事。 她必须勇敢,才能想办法让轩辕恒继续活下去。 “六哥,你别忘了,你还要等着看孩子出世呢?” 灵音握着轩辕恒的手,努力将灵力注入他的身体,竭力让他枯槁苍白的脸上,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光彩。 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留下,是你对我说,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不能食言啊! “本王……恐怕是等不到……” 轩辕恒努力睁开眼睛,他觉得视线越來越模糊,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挣扎也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灵音哭着凑过來,将耳朵附在他唇边,试图分辨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不,你一定会看到的!” 灵音合上眼,眼泪沿着脸颊缓缓落下,带着纯白的光彩,在风里碎成千万片晶莹的光。 她的身上蒙了一层淡然的白光,那是她的护体灵力,如今,这道白光已经越來越暗,几乎消失不见。 连她自己,甚至都快要撑不下去了。 “如果是女孩……” 轩辕恒缓缓抬起手,手掌微微蜷缩,因为被轩辕舞捏断了骨头而显得十分不灵活,掌心落在灵音的小腹上,声音沙哑地问道:“叫玥儿,好么!” 他说得很慢,但是,却竭力让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轩辕恒希望那是个女孩,他的女儿,应该与母亲一样安静漂亮,善良大度,眉宇泛着纯白而晶莹的光。 也许,他已经再也沒有机会看见她,抱抱她,和所有的父亲一样,陪着她健康快乐的长大。 甚至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爱她。 “轩辕恒,这不公平!” 灵音哭得泪眼模糊,轩辕恒的掌心冰凉,她努力抓紧了他的指尖,试图温暖他:“如果他是儿子怎么办,就算她是女儿,你以为只为她取了个名字就够了吗?” 你不能丢下我们,你给了我们希望,又将我们留在这世上,自己一个人离开,你觉得这公平吗? “我也不想……咳咳……” 轩辕恒苦笑两声,却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來。 灵音此时灵力也已经不济,手脚酸软,无力地伏在轩辕恒身上,因为太过悲伤而流干了眼泪,此刻只是止不住地一声声抽泣。 轩辕恒吃力地将手挪过來,按在她纤细的肩膀上,胸腔里仿佛火烧一般,血气翻涌,但是偏偏四肢又冰冷骇人,整个人仿佛沉在了冰窖之中,他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沒有了。 他觉得自己很冷,很累。 很想就这么合上眼睛沉沉睡去,这样,他不会再痛苦,也不会再见到灵音为他哭泣…… ------------ 断肠处,千里雪(30) 轩辕恒对自己说,他真的很累了,很想睡了。 但是他还能听到灵音在喊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喊他“六哥”,一声接着一声,拼了命地抽泣着喊他,叫他不要睡,不要丢下她和孩子。 半睡半醒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所有的声响都离他那样远。 他仿佛被一团柔软的云雾包裹着,躺在天空里,温暖的日光轻柔地照在他的脸上。 不知道从何处传來潺潺水声,忽然有一个声音,伴随着水声一道,浮现在他耳畔,对他说:“你,终于回來了啊!” 那是一个很好听的男声,并不清朗,但是成熟中透着些许沙哑,听起來格外的醇厚,仿佛是一瓶窖藏了几十年的好酒。 轩辕恒认得这个声音,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声音就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那个声音浑厚中透着无比忧伤,轩辕恒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身边空无一人。 “师傅!” 他环视四周,一边疑惑地问道:“师傅,是你吗?” “我不是你师傅,我是你的敌人和朋友!” 那个声音似乎來自四面八方,无处不在,轩辕恒看不到他,便惊讶地溢于言表。 “久违了,天枢星主!” 男人的侧影在云雾缭绕之间看得模糊,他的身形姿态英挺俊朗,就算看不到脸,也可以推断,他是个风姿卓越的人。 “你是谁!” 轩辕恒追了两步,却发现侧影早在他赶到时,已经掠过虚空,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别急,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男人的声音悠悠传來,此刻却已经仿佛远在湖泽的另一端。 “啊!” 轩辕恒一声惊呼,瞬间从梦中转醒,见灵音伏在他身边已经睡了过去,脸上泪痕未干,蜷缩着身子,长发披散,一地惊艳。 心中无尽诧异,他竟然还沒有死。 “我还活着!” “你身为帝星转世,怎么会轻易就死了呢?” 男人从轻纱薄雾中闪身而出,一身白色衣袍翻飞如云,轩辕恒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是你!” “你认识我!” 男人笑容轻柔,宛若一阵春风,拂过心上。 “自然记得,九霄龙吟,不就是你传给本王的么!” 轩辕恒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却牵动了断了的手,痛得不自觉皱了眉头。 “你也算是命大了,玉衡星主她竟然能带你來了这里,沒想到已经过了一千多年了……” 男人微笑着说道:“我传你九霄龙吟,不过是感激你千年前我们的手下留情!” “哦!” 轩辕恒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他并不记得什么了,只是看來,这男人应该也与他有颇深的渊源。 “我忘记了,你已经不记得从前那些事情了!” 男人将衣袍拂了拂,笑道:“堕天之罪,七星坠其一,天枢星主,我们的恩怨,该时候算个清楚了!” “堕天之罪,那是什么?” “时机未到,我还无法向你言明,等你到了璇玑岛上,一切自有分晓!” 男人轻轻伸手在轩辕恒面前一拂,如同分花拂柳,风卷流云,轩辕恒便发现自己依旧躺在那团迷蒙的云雾里,动弹不得。 他其实仍在沉睡,一切只是梦境而已。 灵音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目光迷离而悲伤,一叶小舟随水漂浮而去,烟波荡漾间,正是驶向地图中为璇玑岛标明的方向。 六哥,你一定要撑住啊…… 她的五指一直与轩辕恒的手紧紧相扣,白光虽然浅淡,但却始终不灭。 两人一路漂泊,不知道过了多久,轩辕恒一直昏睡不醒,让灵音欣喜的是,他的气息虽然微弱,可却一直未曾消失过。 直到视线里出现了烟波缭绕的孤岛,灵音的指尖有些凉,颤抖着拿着地图对照,确定这就是上面所标记的地方。 水清澈见底,水下铺满了晶莹的珠子,颗颗都是一般大小,闪烁着灿烂的光华。 小舟渐渐靠岸,烟雾散开,葱郁茂盛的树木间,盛放着无数缤纷的花朵,灵音踉跄着扶着轩辕恒下船,刚一踏足璇玑岛的土地,忽然就听到什么东西骤然碎裂的声响。 “咦!” 灵音先是一愣,便发觉这里与她记忆中的璇玑岛景致并不相同,她皱了皱眉头,忽然又听到一声轻微的声响。 咔嚓…… 是什么?那是什么? 灵音转头看去,无数的蝴蝶从某处纷飞而出,色彩斑斓的模样,似乎要铺满整个天际。 “你终于來了……” 男人低沉而醇厚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來,仿佛就环绕在耳边挥之不去,灵音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于是将蝉翼刀捏在指尖,小心防备,却听见对方又说:“玉衡星主,我对你们并无敌意,一千五百年前是天枢星主将我封印于此,我只想你帮我解开封印而已!” “是天枢星主将你封印于此!” 灵音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堕天之罪,七星坠其一,你是重夏!” “呵呵,沒错,我是重夏!” 男人轻笑两声,灵音听他的笑声清朗,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翻动着手上的地图,那一句“隐士泪,起死生”映入眼帘,她又惊又喜地问道:“你是……隐者重夏!” “隐者之名,愧不敢当,那只是江湖朋友的谬赞而已!” 声音飘來的方向,蝴蝶散尽,青光明亮刺眼,灵音想到重夏可以救轩辕恒,于是也不管那么多,直接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解开封印!” “不难,只要一曲《凤凰栖》即可!” “《凤凰栖》,你确定!” 灵音不信,这曲子的威力她曾经试过,杀戮之曲,为何能够解开天枢星主设下的封印。 “你可知《凤凰栖》的來历!” 青光之中,依稀可见男子英挺的轮廓,却被禁锢在一层虚空的薄雾里,并不清晰。 “那是辰族世代相传之曲,也是杀戮之曲,凭一曲可定生死,诛杀千万人!” 灵音自战雪中取出玉箫,横在身前,朗声答道。 “那你可知道,我当年犯下堕天之罪,便是因这首《凤凰栖》而起!” ------------ 断肠处,千里雪(31) 天界之中,除却七星,仍有其他修仙归隐之人,当中有一人,修行千年,深得道法,名为重夏。 一千五百年前,重夏私恋辰族少主,为爱不惜犯下堕天之罪。 浪迹天涯,心如止水的隐士重夏,只因为那一曲悠扬缤纷的《凤凰栖》,才结识了惊艳的辰族少主,一见钟情,相许终生。 “当年我以一己之力对战七星,上一代的玉衡星主死于我手中,天界震怒,但天枢星主却怜悯我与鸾秀情深难离,道我二人尘缘未了,只是将我封印于此,而鸾秀则再入轮回,天命所至。虽然历经千年,我始终相信,我与鸾秀,仍有机会再见!” 重夏声音柔和醇厚如酒,灵音听得忍不住伤感动情,他与辰族少主鸾秀的经历,与她与轩辕慕枫几乎一样,历经千年轮回,这一世,鸾秀又会在何处呢? 灵音想着,将手中长萧送到唇边,轻轻吹走起來。 心中柔情万千,吹奏出來,也就不似在樊城那边,挟着惊天动地的气势。 轻盈婉转的仿佛是一湾春水,新生的杨柳枝桠嫩绿青葱,飘飘荡荡地纸条垂落下來,拂过水面,惊起一池涟漪。 青光瞬间散尽,白衣隐士自虚空浓雾中翩然而出,浓眉星目,眉间却透着藏不住的秀雅风尘。 他略显清瘦,但信步走來,宽大的衣袍在风中随意摆动,仿若流云一般,似乎是每一步迈出,土地上,就都要开出花來。 看不出年纪,看不出岁月在他脸上铸就的风尘痕纹,千年前为爱堕天的隐士重夏,依旧是翩翩男子,一如当年。 “多谢!” 重夏甩了衣袖,仿佛在空中挽出一个花儿來,目光便落在了一旁昏睡的轩辕恒身上。 “幸亏他有龙魂护体,否则,便是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天玑星主,恐怕也救不了他了!” 他只是淡淡望了一眼,便笑容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道:“沒想到一千多年不见,天枢星主竟然落到如此境地啊!” 见轩辕恒气息奄奄的模样,重夏只是一边看一边笑,被封印千年的气,这会儿倒是消了大半了。 “你能救他对不对!” 灵音听他说的话,便是轩辕恒不会有性命之危,想來,重夏是会有办法的。 “我当然能,但是,我为何要救他呢?” 重夏摊开手,一脸理所应当的笑容:“他把我封印了一千多年,我和他是对手,你告诉我,为何我要救自己的对手!” “你想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灵音见重夏分明就是想要借机找茬的模样,于是干脆放话出來,让他随意提条件。 “是你说的,我沒有逼你!” 重夏缓缓走向灵音,每走一步,他的一头黑发便多了一分雪白,灵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立于自己面前,长发似雪,惊为天人。 他拢了拢长发,不理会灵音诧异的目光,笑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你若答应,我便救他,你若不答应,他便是死路一条!” “我答应你便是!” 灵音收了长萧,心中无比坚定果决,无论重夏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尽管答应了就是,只要能救轩辕恒,她什么都愿意牺牲。 “真的!” 重夏朝她勾了勾手指,轻描淡写地笑道:“什么都可以!” 灵音坚决地点了点头,重夏上下打量了她半天,终于从容道:“那好,我要你留在这岛上,陪我一年!” “陪你一年!” 灵音愣了一下,沒想到重夏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若愿意,我便立刻救他!” 重夏说着,朝着灵音伸出了手,灵音转头望了轩辕恒一眼,见他沉睡不醒,眉宇紧蹙,面色苍白,知道如果不答应重夏的条件,他不会救治轩辕恒,事到如今,也只有答应他的条件了。 她转过头,无比沉静地望着重夏,点了点头,道:“我愿意!” “很好!” 重夏甩开衣袖,流云翻转,一团青光泛起,迅速将轩辕恒包裹其中。 他随手在空中一划,一面铜镜忽然翻转而出,重夏指着镜子道:“你看,正好有人在仙迹林外寻他,我现在便送他过去!” “是素京大人”,灵音顺着重夏所指,看向镜中,黑衣如冰的男人,除却素京还能有谁。 “既然是萧家少主,那么事情就更好办了!” 重夏衣袖轻甩,挥向轩辕恒,灵音急忙上前阻拦,道:“你就这样把他送走!” “那当然!” 重夏嘴角轻扬,浓眉微微挑起:“我已经治好了他,难道还要他留在这里么!” “你治好了他!” 灵音惊诧不已,她只是看到轩辕恒被一团青光包围,想必是重夏的灵力所化,可是?真的他这么快就能治好轩辕恒吗? “隐士泪,起死生”,重夏朝着灵音的手中一指,白色娟帕化作一道红光,瞬间消失不见,他笑道:“隐士原本无泪,唯有心中之血,化而为泪,才可救人一命,起死回生!” 说完轻轻咳嗽了两声,语气稍稍弱了些,但依旧英挺俊朗。 “能不能让我,跟他道个别!” 灵音依依不舍,她与轩辕恒本就是新婚燕尔,可此时便要分别,而且一别就是一年之久,心中的感伤越发浓烈起來,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生平不会相思,刚会相思,便害相思!” 重夏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在旁吟道:“玉衡星主,天界命数早定,你这又是何苦呢?” “凡人亦或者是星主,对我來说,并无差别!” 灵音俯身轻轻擦拭轩辕恒嘴角的血迹,然后悉心地帮他整理好发冠,又抚平衣袍上的褶皱,一边淡淡道:“我只愿此生与他相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仅此而已!” 她深情地望着轩辕恒,握紧了他的手,仿佛想要努力记住他的模样,深深刻在心中,再不遗忘。 “六哥,一定要等着我啊!” 灵音俯身在轩辕恒耳畔轻声说着,重夏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闪烁,终究还是什么都沒说,只是挥了挥衣袖,青光闪烁间,轩辕恒便凭空消失在了灵音眼前。 “六哥??” 灵音喃喃低语,望着铜镜之中素京扶了昏迷不醒的轩辕恒,一步步走出天辰山。 她眼中含泪,长萧不知何时拿在手中,低声吹奏起來。 相思曲,几回为君奏。 塞外万里,纵有千里飘雪,深情难继, ------------ 相思谣,几回生(1) 历经千万年,璇玑岛上,依旧烟波缭绕。 对于生活在岛上的人來说,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璇玑共有十六岛,除却众位星主所居之地,还是封印了隐士重夏的禁锢之岛。 一席红衣在风中上下翻飞,唐惊云摇着象牙折扇,侧头望着正在悉心浇花的白衣男子,看了半响,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你到底还要浇到几时!” “你若不愿意等,可以走的!” 重夏弯腰整理着娇艳欲滴的兰花,然后转过头來,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道:“又沒有人请你來!” “我來见灵音,又不是见你”,唐惊云说着将折扇一合,在手上拍了两下,道:“别自作多情了!” 重夏为花朵浇完水,转身朝着唐惊云走來,笑道:“那你去见她吧!何必來找我!” “我若能穿过你设下的结界,我早就去了,你以为我真的那么闲,愿意在这儿看着你浇花!” 唐惊云将双手抱在胸前,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 重夏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随手将水桶放在一边,道:“你身为天璇星主,竟然解不开我的结界,唐公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你该知道,我只是个算卦的而已!” 唐惊云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我完全无能为力”的表情。 “呵呵”,重夏似乎是被唐惊云逗笑了,忍不住道:“堂堂天璇星主,竟然说自己是个算卦的,你说,这话若是让天玑星主听到了,她会怎么做!” 唐惊云抖开折扇,刷刷挥了两下,从容答道:“大不了就是被她拆骨头而已嘛!” “被天玑星主拆了骨头,那可是大事儿了!” 重夏衣袖一甩,仿若风卷流云,笑道:“若是被她削去了仙骨,你就真的只能一辈子当个穷算卦的了,玉衡星主的教训,你不是不知道吧!” 唐惊云的脸色忽然暗了一下,便露出淡然的风姿,复又笑道:“有时候吧!我真想把你的那个水镜给偷了,你说你这无事不知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被封印在这儿,而是隐居呢?” “我本就是个方外之人”,重夏双手负在身后,淡淡说道,唐惊云轻哼了一声,道:“有本事,就别抢我的话!” “有本事,就自己解开结界,别來找我!”重夏淡淡一笑,摊开双手,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你!”,唐惊云被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气着了,转身便要走,就听到重夏在他身后笑得爽朗,道:“别生那么大气啊!好了好了,我带你去见她便是了,看时辰应该也差不多了!” “什么时辰!” 唐惊云一愣,反手将五指一扣,在心中暗算了片刻,便惊讶道:“原來你设下的结界是飞龙在天,灵音她怎么了?” “《凤凰栖》反噬,生下玥儿的时候难产又费尽了心血,灵力枯竭,我只能用结界封住她的气息,想办法为她调理!” “怪不得你要留她在璇玑岛上一年,我还以为呀……” 唐惊云好似找到了调侃的关键,于是笑得人畜无害:“你对她有什么企图呢?” “我又不是你!” 重夏也不生气,信步走在前面,还不忘记回头瞪了唐惊云一眼,笑道:“对人家好又不敢说,一守就是千年,还眼巴巴把她往别人的怀里送,你说,我是赞你重情重义好呢?还是该骂你笨呢?” 唐惊云被他一句话硬生生将一肚子的话都噎了回去,见重夏一脸悠然,于是嘴角一翘,笑道:“我自然是不比隐士重夏了,一千五百年的封印都沒能让你忘了圣女鸾秀,只可惜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说着红衣一甩,笑得骄傲而坦荡:“若我沒算错,灵音生的那一个,就是鸾秀的转世吧!” “那又如何,我可以等她长大!” 重夏依旧坚持,但唐惊云挥了折扇在他面前晃晃,反问道:“她是凡人,你是谪仙。虽然说等她豆蔻年华时,你依旧容颜不老,可你有沒有想过,对她來说,一甲子便是一生一世,而你呢?千百年对你來说,又算是什么?难道你就要这么生生世世的等着,看她轮回,等她长大,相守,然后再经历所谓的生离死别!” 对于他们來说,千百年的时光,不过是飘渺尘世间的一抹过眼烟云而已。 重夏原本挂着浅笑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他不是沒想过这个问題,可是?却始终不愿意去想。 一生一世,他可以等。 永生永世,他也可以等。 可是?这又算是什么呢? 诸如他与鸾秀,玉衡与轩辕慕枫,灵音与轩辕恒,他们所面对的,所经历的,所困扰的迷局,都是一样的。 仙凡有别,这是早已经注定的宿命。 “若是这样的话,下一世,我陪她一起入轮回便是了!” 重夏的脸上复有露出了坚定而果决的笑容,谪仙也好,凡人也罢,若是能换來一夕相守,平凡而幸福的厮守到老,生老病死,人间疾苦,其实也并沒那么可怕,不是么。 唐惊云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去仙骨,入轮回,你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么容易的么,你可知道,当年玉衡为求得与轩辕慕枫一世夫妻之缘,究竟受了什么样的苦!” “若是心中有情,一切欢乐趣愁别离,都只是过眼云烟!” 重夏淡淡说着,挥袖如同风卷流云,面前浓雾散尽,灵音正躺在湖边的长椅上闭目小憩,白袍似水,安静纤弱,彷如不食烟火一般。 在她身边摆着小小的婴儿床,新生不久的婴儿也在熟睡,脸上的笑容纯真美好,是个如母亲一样美丽的女孩儿。 唐惊云彷如是因为重夏的话有所触动,只是凝望着灵音熟睡的模样,久久不语。 安静叙旧,终于还是唐惊云开口问道:“她何时才会痊愈!” “怕是,不会了!” 重夏摇了摇头,以他的灵力,最多,也不过能保她一年的安然无恙。 “真的沒有办法!” 唐惊云语气哀伤,似乎不太愿意相信重夏的话。 “沒有”,重夏低下头,认真想了想,忽然眉宇间有所迟疑:“又或许……” 欲言又止,唐惊云便焦急问道:“或许什么?” 语气一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面色凝重,看向重夏问道:“或许,解开她身上的玄冰封印,对不对!” ------------ 相思谣,几回生(2) 重夏淡淡地笑了笑,道:“解开玄冰封印,便可重获千年不老不死之身。虽然仙骨可保她不死,恢复如初,只是你可曾想过,灵音她是否愿意回归玉衡星主的身份,愿意重归璇玑岛,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七星之主!”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唐惊云摇了摇头,一脸无所畏惧的姿态,语气坚决:“我只想她好好的活着,反正轩辕恒已经不是当初的轩辕恒了,她还那么记挂着他,又有什么用!” 人心终归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帝王之心,无论是当年的轩辕慕枫还是如今的轩辕恒,都是一样的。 千年万年,无论是红尘乱世还是黄泉彼岸,唯有我,一直在守着你。 就算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就算你从來沒有喜欢过我,可是?我仍想做那个坚持守护你的人。 “天界规条,唯有天玑星主才有权解开玄冰封印”,重夏道:“你该知道,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那倒是,依她的性子,怕是铁了心的要公事公办,一点儿旧情都不肯多讲”,唐惊云撇了撇嘴,提到这位公正严明的天玑星主,他所知道的,可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了。 只是,再公正无私的人,只要心中有爱,就有弱点。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重夏摊开双手,一脸认真地望着唐惊云,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于是赶紧道:“别指望我,玄冰封印是我等谪仙的大忌之物,一旦染手极易反噬,我自认沒那个本事!” “沒打算让你來”,唐惊云挥了挥衣袖,悠然自得道:“这点儿小事,还难不倒我!” “你可要想清楚了!” 重夏深知其中凶险,于是还想从旁阻拦,唐惊云出声打断他,道:“沒事儿,如果天玑星主追究起來,我一力承担了便是!” 说完,绯红衣袍一甩,身形飘动,便跃至灵音身畔。 熟睡的婴孩被吵醒,见到相貌绝美的唐惊云,也不哭闹,而是瞪圆了眼睛,兴奋地伸出双手,一边“呀啊呀”的,想要去够他的衣袖。 唐惊云顿时觉得心中柔软,俯身轻轻弹了弹她的小脸蛋,笑得温柔。 “她叫玥儿!” 重夏跟上來,玥儿的小手抓住了唐惊云的一根手指,软软的触感让唐惊云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化作一湾春水,他笑着逗着玥儿道:“玥儿乖,來呀,叫哥哥!” “她喊你哥哥,那么你该喊我什么呢?” 灵音不知道何时醒了,柔弱无力地靠在一旁看着唐惊云逗孩子玩儿,忍不住插口抱怨道:“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占便宜!” “叫哥哥会显得我年轻些嘛”,唐惊云任凭玥儿把他的手揪來揪去却完全不介意,重夏笑吟吟的凑上去,刚一露面,玥儿忽然一把挥开唐惊云的手,笑呀笑的就用双手抓住了重夏的指尖,咯咯笑个不停。 “玥儿真是愿意与你亲近呢?” 灵音忍不住也笑了,重夏便开始抱着玥儿不停跟她说话哄她开心,唐惊云看着灵音此刻憔悴的模样,于是问道:“一年之期将至,你打算怎么办!” “去找他”,灵音笑了笑,看着重夏和玥儿一大一小玩得开心的模样,于是从容道:“我知道,他一定在等着我们!” “你该知道,如果你离开璇玑岛,你的身体,根本撑不到你们回到汉京的那天!” 更何况…… 唐惊云似乎有些急躁,灵音还是那么记挂着轩辕恒,可是她并不知道真相。 如果她知道此时轩辕恒在做什么?她还会那么坚持自己的想法么。 “我答应了他,一定要回去找他!” 灵音垂眸摇了摇头,打断了唐惊云的话,唐惊云深吸了口气,忽然抬头朝着正跟玥儿玩得不亦乐乎的重夏道:“哎,你这一年都沒给她开过水镜,是么!” “嗯!”重夏一愣,任凭玥儿揪了他的衣袖摇了半天,他才答道:“沒错!” 他的水镜能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景象,可是灵音留在岛上的一年,他都以她灵力不够为由,不肯为她开水镜看轩辕恒的近况。 “重夏,你怕让她看到什么?” 唐惊云朝他伸出手,指尖一勾,道:“你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瞒着灵音的!” 说着长袖一甩,掀起铺天盖地的红光,质问道:“你不敢告诉她,轩辕恒已娶了南郡的琉璃公主,对不对!” 灵音心中一沉,轩辕恒另又娶妻,记忆中,仿佛有想起了前世轩辕慕枫也是如此。虽然许婚于玉衡星主,却在她归來之时,已经娶了别人。 莫非他们之间,注定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 是他变了心,还是当中另有隐情。 灵音骤然起身,却觉得周身无力,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才转身看向重夏道:“我要去找他!” 重夏抱着玥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应道:“可你的身体……” “让她去吧!如果她不去,是不会死心的!” 唐惊云在一旁轻笑,后半句却是对着灵音说的:“我送你去,有我的灵力护着,应该足够你这一路平安了!” “我带着玥儿不方便,就将她暂时交托给你照顾了!” 灵音知道自己急着赶路,若是将玥儿带在身边,免不了要增添许多麻烦,心想不如留下她让重夏照顾,反正重夏对玥儿向來亲切,玥儿也很愿意粘着他。 “好”,重夏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小女孩,胖嘟嘟的一张小脸,朝着他依依呀呀地笑。 唐惊云伸手扶了灵音,朝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似乎在对她说,沒事,有我在。 “谢谢!” 灵音对重夏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唐惊云,俊秀的男子翩然美丽,红衣似火,目光却深情款款。 “谢谢你!” 灵音握了他的手,真诚地说道:“惊云,我知道你对我好!” 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 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轩辕恒,前世今生,无一例外。 就算他真的背叛了我,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结局。 “其实”,重夏皱了皱眉头,轻拍怀中的玥儿哄她:“我有一件事,是关于轩辕恒的,我觉得,还是应该先告诉你的……” ------------ 相思谣,几回生(3) “其实”,重夏皱了皱眉头,轻拍怀中的玥儿哄她:“我有一件事,是关于轩辕恒的,我觉得,还是应该先告诉你的……” 一切其实都源于那句“隐士泪,死复生”。 唐惊云留下的这句话,其实是好意,但是他并不知道一件事,隐士泪,并非眼泪,而是隐士心头之血。 以血祭之,死而复生,乃是逆天而行,所以,必须奉献心中关于至爱之人的记忆,才可相抵。 “沒有办法恢复,是么!” 灵音问道,她已经知道全部因果,看似平静,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若恢复,隐士之泪功效便会全部消失!” 重夏一语道破,若是生,便要忘爱弃情,反之,唯有死一条路而已。 “我懂了”,灵音叹了口气,这两难的局,怎么选都难以两全,孰轻孰重,她此事已经心中有数。 纵然她对他的情意再深重,也抵不过轩辕恒的平安性命重要。 “我再去看他一眼,一眼便好了!” 她合上眼眸,眼角缓缓滴落一滴晶莹的泪水,随风而逝。 从璇玑岛到天辰山,再从此处取道南方。 轩辕恒此时已在南郡以“朝有奸佞”为名兴兵,南郡对其俯首称臣,并将国主唯一的女儿琉璃公主下嫁于轩辕恒为妃。 于是时局相当于轩辕恒划江自立,与北寰少帝对峙。 他们此刻,便是在前往临江大营的路上。 路途漫长,有唐惊云相伴,倒也不显得寂寞,一切皆因为秋媛媛的追杀令依旧有效,离情司高手纷拥而至,不过唐惊云行踪诡异,灵力高卓,真正能近得了他身的人倒是少之又少。 灵音在一旁看得唏嘘,秋姑娘不惜死缠烂打,为了唐惊云动用了整个离情司,这份情倒是深挚感人,只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她心中其实万分希望唐惊云能放下过往,寻找到真正的幸福所在。 马车里,灵音靠在软垫上小憩,却被一袭凉意惊醒,抬头就见唐惊云挟着劲风而來,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的表情。 “又是杀手!” 灵音饶有兴趣地问,唐惊云点了点头,将衣襟揪了揪,极为不满地抱怨道:“离情司还真是阴魂不散的,一年多了,他们竟然还不放弃!” “谁让你上了离情司的十二路追杀令呢”,灵音淡淡笑道:“不过,秋姑娘对你一心一意,她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 唐惊云神色也略有些无奈,他早就知道秋媛媛对他深情一片,可是感情之事,只能顺心而为,不能勉强,对此,他也无能为力。 “世事无常,有时候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也说不定!” 灵音淡淡道,她身体不好,一路上都依靠着唐惊云的灵力撑着,因此面色泛白,显得不太有精神。 “希望如此!” 唐惊云看着灵音苍白的脸色,越发觉得揪心,心中的某个想法就越坚定。 “我还好!” 灵音捏了他的手,淡然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还能撑多少时候,若是我死了,劳烦你将我送回天辰山安葬吧!” “我不会让你死的!” 唐惊云抖出折扇,满怀自信地挥了挥,道:“时机一到,我自有办法!” 灵音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心中却格外愧疚。 总觉得,辜负这样一个温柔谦和的人,是一种罪过。 灵音抵达临江畔是在数天以后,寒冬在温暖的南方几乎已经看不到痕迹,只是水边风大,吹得她衣衫飘荡,唐惊云为她披了披风在肩头,不远处便是轩辕恒的水师大营,自迎娶了琉璃公主之后,南郡的主战水师全部都已经划归他的麾下。 自江边眺望,高大的战船连绵排开,战旗迎风招展,气势如虹。 相比起來,北寰不习水战,虽有战船,但作战能力有限。 灵音远望对岸北寰的临江大营,见金黄色战旗随风飘荡,正是御驾所在之处的征兆。 想來,轩辕舞也在。 灵音想到一年前正是轩辕舞设计重创轩辕恒,才导致他们因此分离,心中气不打一出來,问道:“惊云,你能算出,这一战谁胜谁败么!” 唐惊云抬头望向天空,悠然道:“天机不可泄露,帝星距离归位,尚有一劫,若能安然度过这一劫,从此便能回归正轨,登基为帝!” “可是?我怕是不能陪着他走过这一劫了!” 灵音黯然一笑,抬手自腕间划过,玉箫落入掌心,她立于水畔,安然吹奏起來,吹的正是一首《有所思》。 曲调婉转哀怨,如泣如诉,连唐惊云都听得无限神伤,于是忍不住开口吟唱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箫声悠扬,自水上飘散开來,越飘越远。 御驾皇帐之中,少帝正在与众位将军商议军情,似乎听见了什么?于是丢下众人狂奔而出。 隔江远望,只见一袭熟悉白衣身影,他先是一愣,心中默默唤了一声“姐姐”。 听得曲声哀怨,于是眼中缓缓露出不岔之意,低声喝道:“燕舞!” “皇上何事吩咐!” 燕舞盈盈而來,立在少帝身后笑着答应。 轩辕舞脸色越发低沉,吩咐道:“查一查,是不是灵音回來了!” “是,皇上!” 燕舞屈身行礼,然后甩袖转身而去。 轩辕舞负手立于江畔,身后侍卫陆续赶來,只见他面色凝重,阴沉之下,带着一身浓烈到掩藏不住的杀气。 轩辕恒啊轩辕恒,你大难不死就罢了,竟然还迎娶琉璃公主为妻,你这么做,到底把灵音置于何地。 为什么你不珍惜的,却是我苦苦求之不得的东西。 为什么至始至终,姐姐的心中,都只有你一个人。 为什么你已经拥有这么多了,却还要跟我争夺这大好江山。 既然如此,这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胜负未分,轩辕恒,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 ------------ 相思谣,几回生(4) 大战在即。虽然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仿佛硝烟弥漫。 轩辕恒策马疾驰,他刚从南郡国都陵城归來,身后紧跟的是一队玄衣白甲的飞翊卫队,轩辕恒神情严肃,得知轩辕舞御驾亲征,与一日前刚刚抵达临江大营,于是他也日夜兼程赶回,与众将商议对策。 虽然北寰不擅水战,但轩辕舞此人诡计百出,他不得不防。 原本眼看就要到大营帅帐,但沒想到中途听到悠远婉转的箫声,轩辕恒忽然一扯马缰,硬生生停了下來,身后素京跟上到,问道:“王爷,发生何事!” “这箫声,!” 轩辕恒只觉得这箫声深入心底,竟是带着说不出的悲伤,他忍不住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隐约能望见一袭白衣身影随风飘荡,好像下一秒,就会忽然消失一样。 他扬了扬嘴角,叹道:“这箫声,好熟悉!” 素京沉了沉眼眸,冷然道:“既然熟悉,王爷要不要去看一看!” “也好!” 轩辕恒沉思片刻,扯了缰绳,拍了拍疾风的头,笑道:“走,我们去看看!” 话音刚落,疾风嘶鸣一声,朝着箫声而來的方向疾驰而去。 灵音一曲奏罢,抬手用衣襟沾了沾额头上的汗珠,唐惊云走过來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沒说话,只是目光里仿佛在说:“别怕,你还有我!” 灵音眼眸一垂,朝着唐惊云笑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咱们走吧!” 一曲之后,她改变了主意,既然注定与轩辕恒有缘无分,她又何苦要硬撑着來见他一面。 对他來说,自己不过是个陌生的路人而已。 何必要再见一面,徒增伤悲呢? 唐惊云默默揽了她的肩膀,悉心为她拉起披风的帽子,遮住她的一头青丝。 “姑娘留步!” 轩辕恒策马翩然而至,朗声开口,声音清朗率性一如往昔,灵音听了脚步一顿,心中仿佛被大锤狠狠击中,她当场呆住了,几乎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只能呆呆立在原地,连转身都沒有,唐惊云眯了眼眸,看向轩辕恒的眼中尽是敌意。 原本灵音已经放弃了见他一面的念头,可他却偏巧又在这时候出现。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唐惊云转过身看向轩辕恒,侧步挡在灵音身前,手中折扇刷得张开,摇了摇,笑道:“不问何人,就请姑娘留步,王爷此举,也不怕唐突佳人么!” “惊云公子!” 轩辕恒一愣,便放声笑道:“久仰大名,难得一见,本王甚是荣幸!” 素京策马立于轩辕恒身侧,见唐惊云背后的一袭身影,冷峻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悲悯。 “王爷不必多礼,我们不过是路过而已,此刻正要离去!” 唐惊云欠了欠身,轩辕恒的目光却越过他,径直落在被披风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灵音身上。 总觉得这个纤细的倩影似曾相识,箫声中难掩忧伤之情,听得令人忍不住为之黯然神伤。 所以更想要知道她到底是谁,只是那女子背对自己,只是一团纯白的光影,莹莹散开无数光华,仿若梦境。 “这位姑娘,!”,想到这里,轩辕恒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是否以前曾经见过!” 灵音此刻心中百转千回,双唇颤抖,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深情难继,可曾经一起的过往,深藏在脑海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清楚楚。 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说,此刻你才是我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说,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可是现在,他只当自己是个陌生人。 相见不相识,唯有泪双行。 灵音缓缓转身,目光上扬,落在一身白衣金甲的轩辕恒身上,轻轻一停。 时光深处,百转千回,再见之时,情却不再。 灵音浅浅一笑,低头掀开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张清淡似水的面容,淡淡道:“王爷有礼了!” 唐惊云见她目光平静,似乎是坚定了某种心思,于是心领神会,道:“这位是北寰东王,传说中的金甲战神!” “原來是金甲战神,久闻大名”,灵音轻扬眉宇一笑,屈身福了一福,道:“玉衡见过王爷!” 她不再自称灵音,而用回了“玉衡”之名,显然就是不想再与轩辕恒有所牵扯。 轩辕恒见面前女子的容颜纯净清灵,风淡清雅,却怎么也想不起再何处见过,于是依依不舍道:“原來是本王认错人了,打扰之处,这里向玉衡姑娘赔不是了!” 说着在马上俯身作揖,灵音低首回礼,抬头的瞬间遇上素京百感交集的目光,她朝他淡淡一笑。 虽然轩辕恒不认得她了,可是?素京却并沒有忘。 她几乎可以确定,素京有话想要对她说,于是转头看向唐惊云,目光微微一撇,目光中别有深意。 唐惊云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会明白灵音的用意,于是目光一挑,看向素京,笑道:“这位大人英挺俊武,只是印堂发黑,怕是近日内会有血光之灾!” 素京一脸沉静如冰,灵音听了唐惊云的话几乎要笑出声來,她不过是想要留下素京单独说话,沒想到他竟然整出了这么一招。 搞得他真像是个算卦的了。 “哦!”轩辕恒听了眉宇一扬,道:“有这等事!” “若王爷不介意,我想与这位大人单独一叙,授他化解灾劫的办法!” 唐惊云说得一本正经,仿佛此事千真万确。 素京脸上毫无表情,一副随时听命的模样,轩辕恒大手一挥,笑道:“那行,你留下听听吧!这等事,有总比沒有的好嘛!” “是,王爷!” 素京欠身行礼,轩辕恒于是扯了马缰,挥手道:“咱们走,素京,你稍后去大营跟我会合吧!” 一队人绝尘而去,素京这才翻身下马,奔至灵音面前,道:“见王妃安好,素京便放心了!” “你是否想问我,当日在仙迹林外,到底发生何事!” 灵音深深叹了口气,道:“你不必问了,我都告诉你便是了!” 当中前因后果,牵连甚广,当灵音说到“隐士之泪”时,素京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道:“王妃对王爷深情一片,只可惜,!”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素京大人无需如此!” 灵音淡淡一笑,眼中带泪,道:“我出言挽留,是想对素京大人有一事相求!” ------------ 相思谣,几回生(5) “王妃请讲!” 素京低首态度恭敬,灵音见了便道:“今日之事,请永远不要向六哥提起,也请素京大人转告菁儿和沁雪姐姐,一切关于灵音的过往,从此都仿若过眼云烟,不提也罢!” “可是我们为王妃不值!” 素京摇摇头,不仅是他,菁儿对东王迎娶琉璃公主一事尤为愤慨,几次出言,最后惹恼了轩辕恒,一道喻令,将她送去陵城的驸马府闭门思过去了。 “素京大人不必如此”,灵音摇了摇手,忽然记起什么?便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正是夜沁雪送给她的沁雪令,她将玉牌塞进素京手中,道:“此物,劳烦你帮我送给菁儿姑娘!” 见素京面有异色,抬手要将玉牌还给自己,灵音便笑道:“只当是,若我赶不上你与菁儿姑娘的婚礼,此物权当是我送你们的贺礼了!” 说着,将玉牌往素京手中塞了塞,示意他一定要收下。 素京无可拒绝,只能收了玉牌,一边道:“我替菁儿谢王妃!” “以后不要再叫王妃了,若论位份,琉璃公主才是王爷正妃,至于我,!” 灵音淡然一笑,却安静如常:“往事已了,我也该走了!” 说着扶了唐惊云的手,唐惊云一触及她的指尖,才发现她的双手冰冷,于是赶紧帮她将披风系紧,挽着她转身离去。 “王妃,!” 素京立于原地许久,望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似乎这一去,便是永别。 灵音在唐惊云的搀扶下缓缓走远,但掌心的凉意却越來越深重,唐惊云紧握她的手,将灵力缓缓诸如她体内,却仿若石沉大海一般,毫无裨益。 “惊云,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灵音忽然转头看他,闪烁的目光里,带着轻柔的笑意:“如果我死了,帮我好好照顾玥儿,好么!” “你不会死的!” 唐惊云将她扶上马车,挥指点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这才道:“明日便是十五了,你撑着,明日我便有办法帮你医治,一定会沒事的!” 灵音靠着软垫,只觉得有些眩晕,浑身冰凉,唐惊云说的话她已经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他柔和的声音环绕在耳畔,让人觉得莫名安宁。 北寰历,宣靖七年十一月十五,少帝轩辕舞御驾亲征,领兵与东王轩辕恒之水师战于临江之上。 大战自清晨始,少帝亲自下令,命左右翼军趁天未亮时,左右包抄,中军牵制敌方主力,以点火的箭矢正面强攻。 轩辕恒似乎早有防备,水师精锐尽出,一时间天色未明,却被团团火光映衬的如同白昼一般。 天色仍然昏暗,水天交界之处,两个星辰黯然并立,一颗越发明亮,另一颗却日渐暗沉,依稀有摇摇欲坠之势。 唐惊云看着安静躺在他怀中的灵音,她自见过轩辕恒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就衰弱了许多,此刻虽然睡着,但却不知道何时会再醒來。 唐惊云抬头望向天空,见帝星旁的那颗辅星已经几乎沒了光芒,帝星却闪耀明亮,似乎是抢走了辅星所有的光华。 “看來,确是今日了!” 唐惊云看着手中的卦象,否极泰來,龙飞九天,帝星将入正轨,看來就在今日了。 帝星归位,便是玉衡星主回归本位,恢复仙灵之身的时候。 “不对,三劫未满,帝星归位之前,理应尚有一劫啊!” 唐惊云似乎察觉了什么?指节轻轻扣动,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莫非这一劫,就在今日。 忽然一阵疾风刮过,唐惊云的衣袍被吹得瑟瑟抖动,他扭头看去临江上大雾弥漫,竟是有人在使用幻术。 离心幻境。 唐惊云片刻之间便意识到,对方使用的乃是相当厉害的幻术,离心幻境以心魔为引,能唤起人心底最沉痛的记忆,若是一旦沉溺于此,便会从此一睡不醒。 不过,这样的幻术对于他來说,却是毫无用处的。 “在我面前玩这个!” 他扬着唇一笑,自衣袖中取出折扇,悠闲地挥了两下,折扇上缓缓有红光亮起,然后便逐渐蔓延扩大,将马车重重包围起來。 俯身摸了摸灵音的额头,见她额头发烫,于是叹了口气,道:“看來是不能再拖了!” 说完帮灵音拉了拉被子,目光一沉,转身,只见红光闪烁之间,便不见了人影。 红衣灿若朝霞,唐惊云的身形如同一缕轻烟,转眼间就掠向江边,举目望去。 临江之上到处火光冲天,号角声此起彼伏,又浓雾笼罩,喊杀声不绝于耳。 唐惊云在江边站定,立刻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灵力环绕在周围,他笑容明朗和煦,宛若春风,衣袖一拂,面前立刻多了一张小几,上面是他惯用的七弦焦尾琴。 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就让我來会一会你的离心幻境吧! 唐惊云一抖衣袍,优雅坐下,抬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个澄澈的音节骤然闪现,他听得有什么撞击薄雾发出的闷哼声响,于是扬唇笑了笑,道:“好对手!” 说着十指张开,挑动琴弦,奏得正是昨日灵音所吹奏的那一曲《有所思》。 君子有所思,故夜不能寐,朝不复安。 君子有所思,故日不能食,踌躇奈何。 君子有所思,故自远方來,昭华求之。 有所思,有所思。 唐惊云本就擅琴,此曲又恰好符合了他此时的心境,于是一曲奏得如泣如诉,跌宕起伏,琴声以他的灵力为凭,缓缓传向四周,战火硝烟之中,凭空多了一袭柔情悲怆。 轩辕恒一身戎装金甲,正在主战船上指挥作战,忽然见大雾弥漫,江上瞬间便宛若仙境,连身旁紧邻的两艘战船都看不见,他只是一愣,便朗声传令:“点火把!” 一声令下,原本应该众人回应,但此刻却空空荡荡,身边连一个人影都沒有。 “素京!” 轩辕恒喊了一声,发现连一直随侍在畔从不离身的素京都不见了,他这才察觉是中了计。 一袭樱红身影自浓雾中缓缓而來,盛装女子相貌英挺秀丽,正是已经死去了的当朝太后叶梓妤。 “阿恒,阿恒,!” 她轻声唤着,语气一如既往的婉转动人。 轩辕恒只觉得头痛欲裂,叶梓妤不是已经死了吗?就死在那天,,那天,那天她为什么会死。 死在他的面前,横剑自刎,不是吗? 可是?他却忘记了那天和谁在一起,为什么叶梓妤会死,他发兵夺权,还是她出手发难。 为什么总是觉得当中少了些什么呢? ------------ 相思谣,几回生(6) 那个陪他一路走向汉阳宫,生死与共,最终携手并立的人,是谁。 他想不起來了。 “梓妤!” 他扶额望着叶梓妤,年轻的太后容貌依旧,只是眉宇间不复从前的锐利,反倒多了几分温柔。 “阿恒,是我,我來接你了!” 叶梓妤笑盈盈地望着他,容貌璀璨如同三月落英,朝他伸出双手,笑道:“我來接你了,你不是说,与我天涯海角,永不分离吗?现在就跟我走,好不好!” 那是年少时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纵马沙场,她向往天南海北的壮阔绮丽,他便承诺,将來,我带你去看天涯海角,去天之尽头,我们纵情山水,永不分离。 轩辕恒看着她伸出的双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去迎上握紧,但面前忽然有一道白色光影闪过,一个陌生却好听的声音对他说:“六哥,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你不能丢下我啊!” 你是谁,你是谁。 轩辕恒伸出的双手骤然停住,这个声音好熟悉,可是?他却想不起來她是谁。 何时何地,他曾经承诺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个月下相许的女子,到底是谁。 “阿恒,还等什么?快跟我走啊!” 叶梓妤上前一步,抓住轩辕恒的手,笑道:“我们终于可以一同策马天涯了,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走吧!走吧!跟我一起走吧!” 轩辕恒看着她巧笑嫣然的容颜,但是耳畔那声缠绵婉转的“六哥”,却久久回响,难以消逝。 “不!” 轩辕恒果断地抬手打落叶梓妤的手,冷然道:“你不是梓妤,你是谁!” “我为何不是叶梓妤!” 红衣女子朗声长笑,反复质问道:“你为何说我不是叶梓妤!” “梓妤已死,就算此处是黄泉彼岸,我与她相见,她也断然不会如此待我,她恨我,正如我恨她一样!” 轩辕恒后退一步,身上骤然亮起万丈金光,正是隐士重夏所传授的“九霄龙吟”之术。 “哈哈哈哈,王爷果然聪明过人!” 红光消散,缤纷罗裙一闪,叶梓妤的面容不见,此刻在眼前的,正是轩辕舞的师姐,曾经化名非璃潜伏于轩辕恒身边的燕舞姑娘。 燕舞赤足立于甲板之上,两人所处,正是离心幻境之中,轩辕恒虽然龙吟气势如虹,但却无法打碎幻境结界。 “这结界是以天子九重龙气所铸,离心幻境之中,再做变化,为九九八十一重,纵然你的九霄龙吟再厉害,却也不是我的对手!” 燕舞笑道,谁能料到,她竟然以轩辕舞身上的天子龙气为根基,衍生结界变化。 “非璃,我一直视你为知己,至今,仍是如此!” 轩辕恒见到燕舞总是有种愧疚感。虽然明知她曾背叛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悯,毕竟,那时候一直陪着他的人,是她。 月下饮酒,大醉而归,那曾经的种种,又如何能忘。 “我知,只可惜,我的心中,只有皇上一人!” 燕舞冷然摇头,抬手一甩,自双袖中飞出桃红绸带,径直朝着轩辕恒的面门挥落。 轩辕恒抬手以金龙招架,但碍于在离心幻境之中,无法施展,于是怒喝一声,九龙飞天,金光闪耀,硬生生想要劈开这九九八十一重离心幻境。 燕舞绸带宛若飞天之舞,轻盈婉转,却挟着杀气而來,轩辕恒的金龙全数用于重开离心幻境,护体薄弱,竟然被重重一击,正巧打在他的铠甲之上。 只听砰的一声,金甲当场碎裂,轩辕恒被气劲推的连续后退了数步,跌落在地。 忽然听到咔嚓一声,竟是什么东西碎了。 燕舞也听到这莫名的声响,愣了一愣,就见轩辕恒被击碎的金甲上,缓缓泛起傲然红光來。 红光凝聚,在空中结为一枚晶亮的铜钱。 正是灵音之前偷偷藏在轩辕恒铠甲之上,仅剩的第三枚铜钱。 轩辕恒下意识按着胸口,但却并未有受伤的感觉,抬头就见铜钱上的红光渐渐扩散,依稀有琴声透入,悠扬婉转,绮丽万千。 有所思,有所思。 君子弗如意,佳人莫相知。 燕舞一愣,忽然目光闪烁,仿佛如临大敌。 琴声所致,浓雾缓缓化开,轩辕恒冷声一笑,挥掌击出,燕舞闪身躲开,双绸舞出一朵鲜花,片刻间便不见踪影。 这时琴声截然而止,轩辕恒定睛一看,素京正在身旁指挥大军作战,一切如常,仿佛离心幻境从未出现过。 他循着琴声眺望,见一袭红衣身影翩然立于江水之畔,抚琴之人,正是翩翩公子唐惊云。 是他出手相助。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他身边的那位白衣女子,语气淡然,纯净美好,却总是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顿时不由思绪流转,却未曾留意天尽头,初露曙光,帝星的亮光已经由金色转为七色流光,失落百年的天枢帝星,从此,终得归于正规之上。 而天枢帝星身畔的那颗暗淡的辅星,此刻正沿着天尽头缓缓滑落,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白痕。 唐惊云披着朝霞清晨的颜色,终于赶在玉衡星陨落之前,赶到灵音身边。 她面色暗沉,双目紧闭,此刻俨然已经沒有了气息。 只是指尖尚有余温,应该是断气未久。 唐惊云不敢耽搁,反正他心中早已经拿定了主意,挥袖便将五指平伸,在灵音的胸前轻轻一划。 灵音沉寂的容颜上,似乎顿时起了变化。 护体的白光之下,隐约有一层浅淡的湛蓝之色,慢慢浮现出來。 唐惊云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小心地将那层蓝色,一点点以灵力导引出來。 白光与红光交替,灵音的身上一阵冰冷,一阵忽又灼热。 唐惊云额头上满是汗水,却丝毫不敢松懈。 马车之外,大战几近尾声,北寰惨败,战船被尽数击落,少帝轩辕舞在将士的护送下,败退向北逃去。 轩辕恒立于船头,眺望江上连绵战场,硝烟遍布,江水中丝丝殷红,浮尸无数,看來令人触目惊心。 可是?他毕竟是赢了这一仗。 自此北寰再无少帝,这绵延万里的锦绣河山,便都是他的天下。 只是,深藏在心底的那一丝忧伤,到底是为谁而留呢? 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 ------------ 相思谣,几回生(7) 入夜时分,城门早已经戒严,巡城的士兵來來回回的沿着既定的路线踱步,因为大战在即,形式紧迫,连换岗的时候,都格外谨慎。 一道黑影不知道何时贴着城墙滑出城外,夜黑风高,此人轻功绝伦,自然不会有人发现踪迹。 东王的大军就驻扎在城外不到二十里的平原,旁边有一处高地,有一队哨兵负责在这里监察瞭望,秋媛媛见大营巡防布置得当,心中暗暗佩服,飘然往约定之处,远远就见到轩辕恒披着白色的轻裘披风,安然而立,站在黑夜里显得无比招摇。 秋媛媛刚刚靠近,就听见轩辕恒轻声笑了,他已经察觉了她的行踪,开口问候道:“秋姑娘,好久不见!” “媛媛见过王爷!” 秋媛媛在轩辕恒面前翩然下拜,目光里却有几许忧伤挥之不去。 “听他们说,你有事要求我!” 轩辕恒将唇抿成一线,抬手将秋媛媛从地上搀扶起來,笑道:“有事儿慢慢说!” 秋媛媛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唐惊云的事情说了,轩辕恒听到“惊云公子”四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在江边偶遇的那位吹箫的白衣女子,那个临风而里的倩影仿佛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这个嘛,,雪参其实好说,只是你也看到了,现在我进城都成问題,何况是进宫,!” 轩辕恒笑着摊开双手,向秋媛媛示意他确实是无能为力。 “我想,王爷此刻心中已经有了攻城的办法了吧!” 秋媛媛嫣然一笑,回身,抬手遥遥指向汉京,看似厚重坚实的城墙高耸,但实际上,危机四伏。 轩辕恒挑眉,摇了摇手指,道:“汉京易守难攻,五年前我便是在此折翼,此时又怎能轻敌呢?” “兵贵神速,王爷若再迟疑,便会影响士气!” 秋媛媛心中确实有些焦急,毕竟唐惊云的伤势不轻,撑不了几日了。 “兵贵神速,便要行险招!” 轩辕恒目光一挑,看向秋媛媛,诡笑着问道:“不知道秋姑娘是否愿意为我行这一步险招呢?” 秋媛媛眼睛一亮,便猜到了轩辕恒心中所想,于是毫不犹豫地傲然答道:“沒问題,请王爷静候,最多明晚子时,一切可见分晓,到时以烟火为号,王爷便可率兵攻城!” “好,一言为定!” 轩辕恒轻轻拍了拍手,笑道:“事成之后,九叶雪参自当奉上!” “若是到时我不在,东西送到天井胡同,交给安大夫就好!” 秋媛媛眨了眨眼睛,看似不经意地嘱托了一句。 轩辕恒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前所未有的绝决傲然。 都说杀手之王绝情忘爱,却未曾想到,面前的这女子,对唐惊云深情如此。 我若爱你,便愿意以命相换。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人到底是谁呢? 轩辕恒站在寒夜里许久未动,秋媛媛离开之后,素京安静无声地从黑暗中现身,低首沉声道:“王爷,一切准备就绪!” “好,明日子时,准备全力攻城!” 轩辕恒抬头遥望着汉京,那个曾经铭刻了他的荣耀与屈辱的都城,他似乎把很多回忆都留在了那里,所以,他一定要回去,才能找回曾经的自己。 素京望着他的侧影,想起灵音那流着泪却笑容苍白的脸,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身在何处。 他并不知道灵音此时就在他们附近,白衣女子此刻已是仙灵之身,便能短暂收敛自己身上的气息,不被人察觉。 她看着器宇轩昂的轩辕恒,他的眉宇间凭添了一丝沧桑,似乎是这一年的连番征战,让他显得越发桀骜锐利。 帝星显现,还于正规,原本她功成身退,应该返回璇玑岛,从此不问世间事。 但是却自天玑星主那里得知唐惊云被贬入凡间,她心中感激又愧疚,于是一路找了來,不断寻访唐惊云的下落,依稀得知他被离情司所伤,又被送往汉京。 却不想走到此处,听见了秋媛媛与轩辕恒的对话。 说來唐惊云的受伤,她也有责任,假若九叶雪参能救他的性命,她便连夜取來好了。 想到这里,灵音努力摒弃了心中对轩辕恒的依依不舍,翩然迈步,御风朝着汉京而去。 灵音借着夜色入城,一路朝着皇宫疾驰,猜想着九叶雪参这么珍贵的东西,应该收藏在宫中存放贵重物件的地方,只不过她在宫中转了又转,却都未曾找到。 转着转着,竟然转到了正阳宫。 她忽然记起,那日自己与轩辕恒便是在这里,联手逼得叶梓妤自刎,想來不免唏嘘,脚步一停,轻叹了口气。 却听见身后传來一声淡淡的叹息,少年略带伤悲的声音听得心中刺痛。 灵音猛得转身,却见轩辕舞正站在红漆柱旁,青衣上铺满了飞腾的龙纹,他目光闪烁,晶莹如水,那一刻,眼神是无比真诚的。 “姐姐,!” 少帝朝她淡淡笑了笑,问候道:“好久不见!” “皇上,!”,灵音俯身行了礼当做问候,见轩辕舞面色苍白,无精打采的模样,知道连番大战,他也已经心力交瘁了,于是忍不住有些心生怜惜,脱口问道:“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不休息!” “沒想到,姐姐还会关心朕!” 轩辕舞显得很开心,信步走过來,撒娇般地去拉灵音的衣袖。 灵音下意识退开一步,轩辕舞的心狠手辣,她心中还是记得的,她装作整理了下衣袍,笑道:“太晚了,皇上该休息了!” 说着转身要走,轩辕舞五指一勾,忽然上前半步,挟着一阵劲风,径直落向灵音的脖颈,一边声音糯糯地提议道:“这么晚了,姐姐既然來了,不如就留下吧!” 灵音反手格挡,轩辕舞的武功不弱,不过她此时恢复星主之身,功力更进一步,于是也不出蝉翼刀,只是指尖一弹,白光散尽,她的身子已经在数丈之外。 “我私自入宫并无恶意,还请皇上见谅!” 灵音说完,转身便要离去,轩辕舞却不依不饶,振臂一挥,高喝了一句“來人!”话音刚落,数十名侍卫不知从什么地方闪身出來,顿时将灵音重重围住, ------------ 相思谣,几回生(8) 灵音见轩辕舞不肯善罢甘休,心中懊恼,竟然沒能拿到九叶雪参,还打草惊蛇了,幸好他并不知道自己此行的來意,不过还是要赶紧脱身才是。 想着便反手自腕间扯出玉箫,她不愿意用蝉翼刀,是觉得沒有必要徒增杀孽,送到唇边,用力一吹,只是几个普通音节,一众侍卫却觉得耳边轰鸣,几乎将耳膜震破。 轩辕舞见她出了玉箫,便衣袍轻甩,五指张开,挥掌攻了上來。 灵音也不出手还击,只是侧身飞快躲闪,左晃右晃,翩然转身,玉箫一抖,几个清亮的音节便如流水般飞泻而出。 轩辕舞只觉得耳畔铮铮作响,心中惊讶,灵音的功力竟然提升如此之快,现在箫声震慑他的心神,甚至连胸腔里都剧烈翻涌个不停。 灵音的箫声清亮,接连不断地盘旋而上,轩辕舞屏气凝神,试图用内力让自己平缓下來,但还是忍不住身子前倾,一口鲜血喷了出來,侍卫们此刻早已经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显然对箫声沒什么抵抗力。 灵音见情势对自己有利,于是骤然收了玉箫,衣裙一甩,灵力运转,一团白光闪耀缤纷,竟是将她重重包裹,瞬间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 轩辕舞眼看着灵音化作一团白光消失,心中惊诧不已,上前想要追赶,却已经追不上了。 灵音自宫中一路出來,白光散尽,便有重新在夜空里凝聚成形体,她虽然是仙灵之身,但也不能将自己隐藏太久,心想既然拿不到九叶雪参去救唐惊云,也便只有去见一见他了。 她知道唐惊云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得如此境地,被削去仙骨,打落轮回,成为凡人,对于那个始终骄傲自负的天璇星主來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她记得听到了秋媛媛对轩辕恒所说的那个地方,于是径直而去。 天井胡同是秋媛媛长居之地,她见过了轩辕恒,便返回离情司,召集人手做好准备,等到一切布置妥当,窗外天已经蒙蒙亮。 原本丫环是劝着她去休息的,不过秋媛媛依旧放心不下唐惊云,干脆直接去了。 守夜的是安若然,她刚帮唐惊云施针治疗,但昏睡的男人依旧面色暗灰,形同枯槁,仍然是一点生机都沒有的模样。 “唉”,安若然收了金针,轻叹一声,唐惊云的伤势似乎是越发的严重了,她虽然凭着金针之术为他续命,可就算是救得会性命,能否醒來,却也是未知之数,只是这话她并不敢对秋媛媛说起,大战在即,若是被她知道了,一旦分了心,后果会是不堪设想。 灵音披着清晨的第一缕微光落入庭院,安若然正巧推门而出,见一道白影自眼前划过,于是手腕翻转,金针自指尖飞出,两点寒光直取灵音面门。 灵音顿时警觉,挥袖打落两枚金针,衣袖翻飞,双手负于背后,从容道:“我只是來看望故友,并无恶意!” “故友!” 安若然不信,提了精神,生怕灵音突然发难。 “惊云公子是我故友,我知道他身受重伤,想來看一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 灵音见安若然一脸戒备,于是想了想又道:“不知道秋媛媛秋姑娘可在!” “你认识媛媛!” 安若然见灵音提到了秋媛媛,神色略微缓和了些,灵音于是答道:“不错,我与秋姑娘也算是旧识了,颇有些渊源!” “她外出未归,姑娘若不介意,可以到侧室等她,唐公子的伤势不轻,你现在怕是不太方便见他!” 安若然心中仍不确定灵音是否可信,于是出言推搪。 灵音心中有些焦急,她不愿意与安若然动手,但又不愿意等着秋媛媛回來了才去见唐惊云,正在犹豫,就听见背后传來一声又惊又喜的声音,唤道:“灵音姑娘!” 说话的正是秋媛媛,她虽然一脸疲倦,但还是快步而來,见到灵音分明显得很是欣喜。 “秋姑娘!” 灵音见到秋媛媛也觉得很是欢喜,迎上去握了她的手,安若然见两人举止熟络,于是这才完全放下心來。 “你们先聊,我有些饿了,去厨房转转!” 安若然笑着挥了挥手,拎着裙摆自顾自转身走了。 先是寒暄了一阵,灵音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惊云他到底怎么了?” “重伤,是我的错!” 秋媛媛低下头,显得有些悲伤,简单将事情的前后讲了,灵音听了心中一阵刺痛,于是赶忙道:“我能见见他么!” 若是能帮上忙,灵音想,她的治愈之术倒是希望有些用处的。 唐惊云睡得很安静,但是眉头紧缩,似乎是蒙了一层暗灰的颜色,显得了无生气。 灵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唐惊云,脆弱仿佛个无辜的孩子。 她心中仿佛有把刀在一下下划过心脏,渗出汩汩的血來,唐惊云受了这么重的伤,说到底,都是因为救她所致。 想到这里,她抬手挽了衣袖,手掌摊平,指尖轻弹,只见白光散落,缓缓覆在唐惊云的额头之上,她沉思片刻,便抬手按在他的眉心,缓缓合上双眸。 仙骨尽失,此刻的唐惊云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 他的气息微弱,脉象微弱。虽然有人以金针刺穴的方式为他续命,但是,此刻他仍然是命悬一线。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最多不过是一命换一命而已。 她想到这里,便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唐惊云的身体,他虽然已经不是仙灵之身,但内息却仍与灵音出自同源,所以灵音的灵力能带动他的内息运转,唐惊云原本枯槁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点血色,只是还是苍白的要命。 “你这样会吃不消的!” 秋媛媛见灵音的脸色由红润迅速转为苍白暗黄,知道她用灵力为唐惊云续命,耗损极大,再这么下去很容易受伤,但是她怎么劝阻,灵音却仍是不听,直到看到唐惊云的情况似乎好了一点儿,气息也不是那么微弱了,这才停手。 “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 灵音说着停了停,似乎是说不下去,目光中充满了愧疚。 堂堂天璇星主,尊贵如此,现在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他的功力,根本不应该被老八所伤,而且,还伤得那么重!” 秋媛媛追问,灵音摇了摇头,叹道:“都是为了救我,之前是我伤重,几乎丧命,他以全身功力作为交换,救了我,当我醒來时,他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她无法将唐惊云的身世一一说清,有些事情,就算是要秋媛媛知道,也应该是唐惊云亲口对她说。 “他对你,!” ------------ 相思谣,几回生(9) 秋媛媛听到这话,心中一阵黯然,她早就知道在唐惊云心中,灵音永远留在那个最重要的位置,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但是,她其实早就将一切看在眼里,唐惊云会为灵音抚琴,会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唯有对她,是特别的。 “我们只是好友,而且,永远都是!” 灵音收了手,神色有些虚弱,她握了秋媛媛的手,淡然道:“我只是觉得,他为我牺牲太多,所以想要回报一二,我很快便要离开,接下去的路,总归是要你陪着他一起走的!” 一番话说的真诚无比,秋媛媛点了点头,柔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他,我保证!” “我祝福你们!” 灵音拍了拍秋媛媛的手,目光沉敛,别有深意,笑道:“所以明晚,还是让我替你去吧!” “你怎么知道!” 秋媛媛心中一惊,她与轩辕恒的交谈,早已经再三确认,当时只有素京一人在场,为什么灵音竟然会知道。 “当时我也在场,只是,你和六哥都沒有发现而已!” 灵音淡淡笑道:“听你的话,我知道你心中已经抱了必死的打算,可是你有沒有想过,如果你死了,他活着,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那我也不能让你,你与王爷深情一片,你若有事,王爷他怕是,!” 秋媛媛并未说完,但是却见灵音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娶了正妃,在他心中,早已经沒有我了!” 灵音语气黯然,尽管其中另有隐忧,可是?说出这话來,却依旧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轩辕恒已经忘了她,她再留恋也是徒劳。 “这是我与王爷的交易,我必须亲自完成!” 秋媛媛摇了摇手,依照她的脾气,势必是不愿意假手于人的。 “那么,我们一起去吧!” 灵音立刻就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笑着拍了拍秋媛媛的肩膀提议道:“也好有个照应!” “嗯,好!” 秋媛媛知道灵音心中有愧,所以急于帮忙,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 灵音转头去看了一眼唐惊云,心中暗暗道,惊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你应该得到幸福。 我一定会让秋姑娘安然无恙地归來,或许有一天,我还有机会能吃到你们的喜酒。 秋媛媛见她目光闪烁,于是亲切地挽了灵音的手,一边与她商量起即将开始的行动來。 此次,离情司精锐尽出,协助东王攻城。 秋媛媛与轩辕恒定下的计划极为大胆冒险,因此大家都显得比较谨慎。 众人都换了黑衣,以黑巾蒙面,垂手立在一边,等候秋媛媛的吩咐。 灵音站在秋媛媛的身后,看着她悠然分配众人行事:查探消息、分部暗哨、主攻或者是策应行动,众多任务一一交代清楚,众人领命,便各自飞快地借着夜色的掩映,潜入黑夜当中,很快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秋媛媛这时才转过身來,向着灵音嫣然一笑,道:“咱们走吧!” 她们两人今夜的任务,是等到轩辕恒攻城时,于敌军阵前,刺杀主将。 这一招凶险万分,原本秋媛媛是打算自己去的,这会儿多了灵音,便又多了一重把握。 两人借着夜色跃上城墙,悄悄埋伏起來。 眼看就要到子夜之时,夜色寒凉,灵音觉得指尖冰凉一片,隐隐能闻得到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她的手按在战雪之上,缓缓用力,指间银丝依稀闪亮,蝉翼刀的刀锋在风中瑟瑟抖动,连秋媛媛都感觉到了这股莫名的杀气,于是侧目看过來。 灵音目光寒凛似水,秋媛媛朝她点了点头,指了指天边的一轮明月。 时辰将至。虽然周围依旧沉静一片,唯有风声阵阵,城头火把熊熊燃烧,巡城的士兵身穿铁甲,井然有序一队队巡视,防卫从容得当。 而对面不远处的东王军营也是安静平和的样子,夜色里,却有暗潮涌动,两人相视却沉静不语,许久,秋媛媛终于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來了!” 灵音立刻收敛心神,骤然听见空中一道划过飞火流星,径直在天边炸开,绽放出璀璨的光彩。 城下忽然火光骤亮,将四周照射的如同白昼,灵音和秋媛媛各自握紧武器戒备,秋媛媛手中的短剑一看就是绝世利器,并未出鞘,就能感觉到寒气逼人。 喊杀声骤然震天响,在耳畔炸开,惊心动魄。 原本寂静的城下一下子亮起了漫天遍地的火把,明晃晃的,看得出玄衣白甲的飞翊卫护卫下,东王的帅旗迎风招展。 偷袭,敌军偷袭。 城墙上一声接一声地嘶吼起來,源源不断有士兵冲上來守城。 城下轩辕恒已经开始攻城,搭起云梯,并且不断用抛石车往上扔石头,而城上的守军则将燃烧着的箭矢射向城下,试图阻止对方攻城的进度。 双方战况惨烈,死伤无数。 灵音平静地望着这一切,却忽然想起在樊城之时,她也是如此带领士兵拼死守城,等待轩辕恒率军回援,只是此时,攻守相易,不免唏嘘感慨。 军中的主将接到讯息匆忙赶來,赶上城墙查看战况,灵音抬头看向秋媛媛,正迎上她满含笑意的双眸,两人骤然交换了目光,心领神会。 秋媛媛身子骤然跃起,翩然如同风中飞燕,黑影掠过夜空,手中短剑当啷一声出鞘,径直朝着主将的咽喉要害而去。 灵音紧跟着她而去,但却不主攻那位主将,而是双手五指张开,连续翻转,蝉翼刀在空中上下翻飞,击退那些试图上前保护主将的士兵,为秋媛媛做好掩护。 秋媛媛听到刀剑撞击之声铮铮不绝于耳,身后风声鹤唳,心中却是极为安心的,因为她感觉得到灵音在为她清除需要清楚的障碍,她手中短剑寒若秋水,舞出绚丽的剑花,主将拔剑抵挡,两人于是战在一处。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这是灵音第一次见到秋媛媛出手,她手中的短剑轻巧灵动,但是剑势却有雷霆之威,一招一式,都逼得主将几乎无还手之力。 只是因为周围士兵太多,不断有人上來干扰,灵音蝉翼刀凌厉生风,却还是來不及帮秋媛媛将障碍及时清除,于是与众人混战成一团。 乱军之中,再好的武功也只能施展出五成的功力,灵音和秋媛媛各自都受了伤,不过都是皮外伤,灵音见墙头的士兵越來越多,拼死守卫,而攻城的士兵死伤无数,攻势暂缓,于是心中焦急,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看到秋媛媛的招式如虹,却被乱军所困,她竭力挣脱包围,蝉翼刀一抖,在风中化作虚无的碎片, ------------ 相思谣,几回生(10) “运功,捂住耳朵!” 灵音闪身自秋媛媛身边掠过,以灵力向她传音,然后衣袖一甩,风卷流云般,挥退士兵,自众人包围中旋身而出,翩然跃起,立于城墙之上,手中执了玉箫,屏息吹响了第一个音节。 凤凰栖,凤凰归,凤凰非梧桐而不栖息,吾非君亦不能相守。 凤族的杀戮之曲,此时在已是仙灵之身的玉衡星主吹奏下,在瞬间就爆发出了巨大的威力。 秋媛媛得到示警,于是运功抵挡,并且捂住耳朵,只见灵音箫声缓缓传出,高亢嘹亮,其中带着悲怆豪迈之意,竟是决然如此,震慑心神,她只是稍稍松懈,便觉得头痛欲裂。 攻守双方此时都受了影响,攻势减缓,城墙上也是一片哀嚎之声。 轩辕恒身披白色披风,身着金甲,立于马上,遥遥眺望,忽然听到一阵清亮高亢的箫声传來,心中烦闷,身子一晃,险些掉下马去。 他连忙收敛了心神,运功抵挡,这才发觉身边的护卫已经面色发青,双手捂着耳朵,蜷起身子痛苦的**着。 轩辕恒不知这箫声是敌是友,但忽然就想起那日在江边遇到的吹箫女子,白衣翩然如风中清荷,旷远高洁,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她会是轩辕舞的帮手。 心念一动,于是干脆运转内息,金色光芒璀璨耀眼,身上骤然有九龙腾空而起,正是“九霄龙吟”的功夫。 轩辕恒嘴角一斜,金龙飞腾在天,他仰天长啸,声音沧桑豪迈,竟然穿透了灵音的箫声架构的屏障,金龙径直朝她而去。 灵音感觉到另一股庞大的灵力向自己而來,于是玉箫一横,停了吹奏,赶忙唤道:“动手!” 秋媛媛正全力戒备,听到灵音这一句,于是手中短剑直刺,趁着众人都沒有能力还手,寒光一闪,剑锋横扫,竟然硬生生将主将的首级削了下來。 鲜血飞溅,秋媛媛收了短剑,立于原地,看着主将的首级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勉强停住。 她得意地一笑,不管身上血迹斑斑,转身望向灵音。 却见灵音身上白光闪亮,正与金龙竭力相抗衡,心中猜想是因为轩辕恒并不记得她,以为她是在为敌军助阵,于是才出手阻止,她咬了咬牙,灵力运转,手臂上一阵灼热,一只高傲的凤凰迎风而出,拍打的翅膀,傲然飞入金龙之中,龙凤交缠,各自嘶鸣不止,一时间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连秋媛媛都看的呆住了,灵音看到她仍然身处乱军之中,于是忍不住高呼一声:“小心!” 秋媛媛瞬间警觉,闪身躲开冷箭。 但灵音却因为这一下岔了内息,原本与九霄龙吟抗衡的灵力骤然松动,她只觉得一道金光瞬间沒入身体,胸中一痛,便忍不住身子前倾,吐了半口血出來。 轩辕恒的九霄龙吟可真是霸道。 灵音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声,这也是她第一次与轩辕恒正面交手。虽然只是误会,但是天枢星主的功力境界,确实连她招架起來也并不容易。 灵音不想再多有伤亡,既然主将已死,于是衣袖一甩,两道白光骤然炸开,她缓缓开口,声音仿佛从每一寸空气中传來,朗声道:“主将已死,你们还赶紧不开城投降!” 秋媛媛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衣袖一挥,火光冲天,只听砰地一声,又炸开一朵五彩烟花。 轩辕和见状,知道秋媛媛已经得手,于是振臂一挥,朗声喝道:“敌军主将已死,传令,擂鼓,攻城!” “是!” 这一消息很快传开,士兵气势如虹,战鼓擂响,每一寸神经都为此而震动着。 “走!” 秋媛媛携了灵音的手,两人一并往外杀去。 两人边战边走,灵音趁乱看向城下,一骑白衣金甲,身形英挺,翩然立于军中,挥斥方遒,除却轩辕恒还有谁。 灵音瞬间走神,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当日死守樊城的那一刻,她白衣翩然,拼死一搏,立于城墙上吹奏杀戮之曲,终于逼退楚军,等到轩辕恒率军回援。 时隔一年,她又立在城墙之上,与他遥遥相望。 只可惜那时,彼此情意绵长,而此刻却已经形如陌路。 想到这里,灵音忍不住双眼微湿,手中蝉翼刀攻势暂缓,冷不防一支冷箭斜斜飞來,秋媛媛见到,赶去相救已经來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灵音被冷箭刺入肩胛,身子后仰,脚步一滑,便自高耸的城墙上坠落而下。 “灵音!” 秋媛媛喊得声嘶力竭,伸手却來不及拉住下坠的灵音。 她扑在城墙之上,眼看着她坠落风中,心中焦急万分,却忽然见城下一道金影如风般掠过,正是朝着灵音坠落之处而來。 灵音只觉得不住坠落,仿佛时光静止,一眼万年。 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感觉到熟悉无比的气息骤然而來,紧贴耳畔,瞬间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睁开眼睛,面前男人的脸俊秀英朗,正是东王轩辕恒。 见灵音被轩辕恒所救,秋媛媛心中这才放心,且战且退,从容退走,与离情司的其他人会合。 轩辕恒见一道黑影坠下城墙,秋媛媛的惨叫声自风中传來,那一声“灵音”仿佛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径直抵达心底。 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还未思索,身子已经高高跃起,宛若飞箭一般,径直冲向灵音,张开手臂,将她稳稳接在怀里。 女子的温香软玉接了个满怀,灵音脸上的黑巾早已经不知道在何时掉落,露出清秀飘逸的一张脸來。 轩辕恒看在眼里,心中便是一动。 果然是她。 那个江边吹奏的白衣女子,他只是觉得无比熟悉,却就是想不起她到底是何人。 终得再见,他心中思绪万千,却只是静静地将女子拥在怀里,不肯放手。 灵音瞬间就知道将她接住的人是轩辕恒,他的怀抱她已经无比熟悉。 那些记忆里依旧清晰地历历在目的片段,她轻靠在他的怀抱里,低眉细语,缠绵旖旎,相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种种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但是瞬间便咫尺天涯。 灵音不舍,轩辕恒的怀抱让她觉得无比眷恋,恨不得就这样天荒地老,沧海桑田,可是?她又心中清楚,自己不得不离开。 斩不断,理还乱,青丝三千丈,情缘难断,不过如此。 “多谢王爷相救!” 灵音终于下了决心,咬唇低头,抬手将轩辕恒推开, ------------ 相思谣,几回生(11) 重新站直了身子,轩辕恒这时也回过神來,见灵音盈盈下拜致谢,于是抬手去扶,笑道:“不必谢,原來姑娘与秋姑娘是一路的,本王冒昧了,还望姑娘见谅!” 这一说,便是为之前出手的事情道了歉。 灵音摇摇头,竭力让自己看起來并不是很慌张,答道:“不知者不罪,灵音的任务已然完成,这便告辞了!” 说着低首行礼,然后转身要走。 忽然听见身后传來一声试探般的“灵音”,她身子巨震,难以置信地回转头,见轩辕恒目光清朗,只是笑道:“姑娘是名叫灵音是吗?那姑娘可是姓灵名音!” 灵音只觉得心中忽然剧痛无比,一年前两人在北寰皇宫太庙之中叩拜天地,轩辕恒也是这样认真而小心地问她,我只知道你叫灵音,你可是姓灵名音。 灵音的手掌在衣袖中愤然握拳,面上却是沉静如常,静默许久,才低声答道:“我姓辰,灵音是我的名字!” “哦,哦,!” 轩辕恒似乎是很高兴听到答案,他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想知道这个女子的名字,心里似乎有个跃跃欲试的念头,他对她充满了熟悉感和好奇,他很想了解关于她所有的一切。 “灵音还有事,这就告诉了!” 灵音低了头,她根本不敢抬起头來,与轩辕恒的目光对视,这对于她來说,是一件无比残忍的事情,她害怕。 那样,会让她不舍得。 决然转身而去,却听见轩辕恒的声音在风中越來越模糊。 他清朗的声音悠悠传來,天高云淡,无比轻快。 “灵音姑娘,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灵音垂落双眸,眼泪自风中低落。 再见,不见。 你我最好不想见,相思成狂,爱恨难辨,我们就此各自离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吧! 反正天界的时光匆匆而逝,千百年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 等到你匡扶天下,统一四国,帝星的宿命走到尽头,天枢星主便会重回璇玑岛,那时,我会等着你。 不管你是否还会记得这一切,我愿意用一千年一万年的时光來等待与你的重逢。 仿佛是感觉到灵音的悲伤,轩辕恒久久立于乱军之中,任凭身边喊杀声震天,安静不语。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她心中的悲伤。 轩辕恒不明白,但是却很想要弄明白。 大战之后,自己还能见到她吗? 轩辕恒看着麾下士兵伴着峥嵘战鼓声攻上城头,在离情司众人的帮助下,大开城门,迎东王军队攻入城中。 宣靖七年十二月,东王轩辕恒攻陷汉京。 少帝虽率军拼死守城,但仍然不敌,于是弃守皇宫,仓皇向东出逃。 轩辕恒入宫,召集重臣,以轩辕舞无德为由,下旨罢免少帝。 重臣哗然,但反对者寥寥,有武将进言,请轩辕恒登帝位,被拒。 翌日,轩辕恒下旨自封为摄政王,暂代朝政,因轩辕舞无所出,因自轩辕皇族中寻得与先帝血脉相近的幼子,立为储君。 大战之后,整个北寰动荡不安,轩辕恒昼夜在御书房处理朝政,却沒忘了命人找出九叶雪参,按照秋媛媛所说的地址送了去。 雪参本就是珍奇之物,有起死回生之效,九叶雪参更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极品,安若然以此为药引,搜集珍稀药材为唐惊云配药,终究还是保住了他的一条命。 天骤然转冷,还下起了小雪。 傍晚时分,秋媛媛披了狐裘披风,坐在唐惊云床边,凝望着他发呆。 已经三天了,可是他还是沒有醒來。 她心中焦急,不知道是该继续满怀希望还是失望,灵音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守了一天一夜了,去歇会儿吧!” 她此时也是心急如焚,九叶雪参入药都救不醒他的话,还有什么能帮得了他。 或许重夏会有办法。 也或许她可以去求天玑星主。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唐惊云紧闭的眼眸忽然动了动,唇间渗出一丝**,秋媛媛听到,又惊又喜地跳了起來,忍不住喊道:“唐公子,,惊云,!” 唐惊云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呼唤,缓缓睁开眼睛,澄澈的琉璃色瞳孔里,泛着迷茫的神色。 “啊!你终于醒了!” 秋媛媛握了他的手,她的掌心温暖,唐惊云只觉得手掌上传來一阵暖意,于是抬眼看她,缓缓露出笑意。 “姑娘,,是在喊我!” 唐惊云的声音轻柔,糯糯的甚是好听,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秋媛媛,一边轻柔地笑着。 “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 秋媛媛略有些惊讶,唐惊云竟然喊他“姑娘”,他素來都会喊她“媛媛”又或者是“秋姑娘”,此时怎会如此生疏。 唐惊云疑惑的望着她,久久地,终于摇了摇头。 “我是秋媛媛呀!” 秋媛媛万分惊讶,却见唐惊云的目光澄澈之余,似乎沒了当初的那份骄傲自负,更多的宽容和温柔暖意。 “秋,,媛媛!” 唐惊云缓缓出声重复,秋媛媛泪眼模糊地点了点头,他看來是不记得自己了,这对她來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忘了灵音,忘了过去,从此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秋媛媛。 “嗯,我是秋媛媛,你以前都会喊我媛媛,你忘了么!” 她抬手飞快地擦掉眼泪,露出嫣然笑意。 灵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忍心打扰两人这难得的独处,悄然退了出去。 天玑星主在削去唐惊云的仙骨时,一并连他的记忆也都封存了,只是为了让他孑然一身落入轮回,从此忘记天界的一切过往。 好在,他的身边现在有秋媛媛,这一路的不离不弃,她对他的付出,灵音都看在眼里,于是,也可以放心地将唐惊云留在这里了。 灵音想,自己也该回璇玑岛去了。 玥儿还在等她,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道小肉圆子是不是已经长大了些。 “请问,!” 缓步刚穿过回廊,忽然一道黑影挡住了眼前的路,灵音抬头一看,面前男人白衣锦带,上面金色龙纹傲然飞舞,正是微服出巡的摄政王轩辕恒, ------------ 相思谣,几回生(12) “啊!” 灵音被这突如其來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忽然一滑,身子止不住地向后仰去。 轩辕恒见状立刻伸手往前一抄,一只手臂挽住了灵音的腰,将她硬生生给拉了回來。 灵音感觉自己瞬间坠落在轩辕恒熟悉的怀抱里,她讨厌这样的眷恋,越发沉醉,会让她越不舍得离开。 她几乎是慌乱地推开轩辕恒,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袍。 轩辕恒抬眼就瞥见灵音微微涨红的脸色,目光滑落,脖颈间戴着的墨玉玲珑晶莹剔透,他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逝,却忽然又模糊一片。 “本王是來拜访秋姑娘的,不知道她现在,!” 轩辕恒似乎也觉得这样长久地看着灵音不太好,于是刻意转换了话題,灵音转头看去,秋媛媛正守着唐惊云,应该是不好打扰吧! “她现在有些事,怕是走不开!” 灵音显得有些为难,轩辕恒于是洒然一笑,道:“沒事,那我自己在这儿转转,又或者是,灵音姑娘是否有兴趣陪我到处转转!” 灵音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有些累了,就不陪王爷了,请恕灵音失陪!” 她确实不想跟轩辕恒再多过纠缠,越牵扯,越不舍。 刚想转身走开,却听见轩辕恒在她身后轻哼一身,笑道:“灵音姑娘,你很讨厌本王吗?” 她脚步一停,整个人几乎呆滞,轩辕恒怎么会问这种问題。 “若你不讨厌本王,为何每次见到本王,都要急着走开!” 轩辕恒问的理直气壮,但是灵音却无法回答,她心里的眷恋太多,害怕在轩辕恒面前表现出來,所以只能故作冷酷。 “萍水相逢,何來爱恨!” 灵音收敛了脸上的神色,缓缓转身,朝着轩辕恒笑道:“王爷多虑了!” 说着盈盈俯身一拜,转身翩然而去。 轩辕恒望着灵音的背影,心中沒來由地忽然一痛。 “王爷!” 素京不知何时从何地闪身而出,身着深蓝锦袍,沉稳似水。 “什么事!” 轩辕恒依旧望着灵音的身影拐入假山之后消失在视线里,问得并不经意,素京却面色凝重,低声说了句:“王府來报,王妃到了!” “啊!” 轩辕恒听到“王妃”二字显得有些惊讶,感叹道:“她怎么來了!” “听说,是王妃执意要來,还吩咐了下人,不准透露消息!” 素京沉声回答,轩辕恒先是长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头疼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遭了,菁儿还在府里!” 让那两个女人遇上了,可真是要热闹了。 素京目光闪闪,却还是安静地立在一旁,沉声道:“王爷要不要回去看看!” “快走!” 轩辕恒衣袖一甩,转身快步往外走,素京便跟在他身后而去。 灵音自假山之后闪出身來,静静按着胸口,目光忧伤,听到素京口中的“王妃”二字,她不免还是觉得有些悲伤。 曾几何时,轩辕恒曾对她说过,不能娶她为妃,因为他的心中,唯一王妃的位置,早已经留给了叶梓妤。 可是?他却告诉她,在我心里,你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她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但是当这一刻,她听见别的女子成了轩辕恒的王妃,她还是忍不住会觉得心痛。 就仿佛用一根针,一寸寸刺入她的心里,沒有流血,可是?却无可救药地痛。 “世间烦恼三千丈,唯独个情字,无药可解!” 安若然不知何时踱步而出,走到灵音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既然舍不得,又何必要放手呢?” “虽然我舍不得,可是?这一次,却不得不放!” 灵音黯然摇了摇头,这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事情了,结局已定,谁也沒有挽回的余地。 “这世上,沒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沒有无缘无故的恨,你爱他,可以执手相伴天涯,也可以相忘于茫茫江湖,要什么结果,是要看你自己,怎么选!” 安若然说得语重心长,仿佛看透一切虚无的爱恨。 “我,!” 灵音显得有些迷茫,细细思索,却仍不得要义。 安若然见她不语,于是干脆笑着长吟道:“隐士泪,死复生,你可知道,下两句又是什么?” 她说得轻巧,可灵音却已经万分震惊。 当日正是那句话,引领着她重新踏上璇玑岛,可是?唐惊云留给她的锦帕上的字句,他怎么会知道。 隐士之泪,是以隐士心头之血所化,可起死回生,但是同时,被救治的那个人,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安若然笑了笑,爽朗道:“我想,灵音姑娘与王爷,应该是旧识吧!” 她见灵音沉默不语,于是干脆道:“听说一年前,王爷迎娶侧妃,排场却更大过正妃,当时,王爷与新嫁娘同乘一匹马,马上英姿风度,新娘一身红衣喜服,笑靥如花,目光流转,顾盼生姿,可时隔不久,东王又迎娶南郡琉璃公主为妻,这其中缘由。虽然所知者寥寥,不过,我却也猜到了!” “你是什么人!” 灵音忽然就回过神來,安若然绝对并非平常人,否则怎会知道“隐士之泪”这般隐秘的天界秘闻呢? 她朗声喝问,安若然却从容浅笑,答道:“隐士泪,死复生,离情苦,惟相思!” 这一句“离情苦,惟相思”,却仿佛当头棒喝一般,让灵音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 “有兴趣听故事么!” 安若然浅笑,指了指假山之后的小亭,两张石凳,一张石桌,刚好够两人坐下详谈。 灵音点了点头,她很想知道安若然想要告诉她些什么? 结果,安若然给她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一千五百年之前,重夏与辰族少主鸾秀因一曲《凤凰栖》而相知相爱,但仙界寿命永无休止,不老不死,而鸾秀却年华早逝,重夏为救鸾秀,以心头之血化而为泪,让心爱之人起死回生,因此违背天命,打乱天数,以至于犯下“堕天”之罪,被七星联手封印于璇玑岛。 “隐士泪,死复生”的说法,便源于此。 但此战惨烈,七星坠其一,玉衡星主战死,星轨重生于凤族少女之身,天璇星主悲痛之时,竟然落下一滴眼泪,那滴眼泪随风而逝,在干涸之前,落在了一朵凤尾花的花瓣之上。 凤尾花因此得到百年灵气,通人性,修行千年,成为人间花灵之主。 因为眼泪上凝聚了相思之情,凤尾花从此思慕天璇星主,历经重重磨难,终于投身轮回,转世为人,只为一诉衷情。 几世轮回,终于在这一世,得以与化名为唐惊云的天璇星主相遇。 千年时光,仍不能磨灭心中的那一抹温暖的爱意。 灵音忽然想起她与天枢星主的初遇,算起來,那也是在千年之前,一切都源于那场倾世堕天之恋,如今,物是人非,唯有心中的爱未曾改变。 无论是她对轩辕恒,秋媛媛对唐惊云,都是如此, ------------ 相思谣,几回生(13) “你知道为何鸾秀重生,会打乱天数,违背天命吗?” 安若然指尖缓缓在石桌上叩了叩,轻轻抛出一个问題,灵音细细思索,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道:“难道是因为,他在幽冥黄泉,抹去了忘情碑上鸾秀的名字!” “沒错!” 安若然点了点头,灵音所猜的并沒有错。 因为隐士之泪虽然能让人死而复生,但忘情弃爱的鸾秀,又怎么会记得曾经深爱的重夏呢? 唯一的办法,就是下至幽冥黄泉,将刻在忘情碑上的那个名字擦掉。 这样就算鸾秀恢复记忆,也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如此行径,便是所谓的“堕天之罪”了。 幽冥黄泉之地,忘情碑上所刻之句,正是:“离情苦,惟相思”。 所刻之名,皆是注定因情而死之人。 “你也经历过堕天之战!” 灵音秀眉紧蹙,出言试探,据她所知,经历过堕天之战的人并不多。 “沒错!” 安若然轻笑,随手在面前轻拂两下,她的灵力是轻柔暗淡的黄色,却不同于天枢帝星的金黄色。虽然出自同源,但她的颜色柔和平缓,让人如沐春风。 “天权星主!” 灵音一惊,终于洞悉对方身份。 权为时,天权星主的职责为修补时光,维护天命,她可以自由出入璇玑岛,因为总是幻化成各种不同的形体出现,所以沒有人知道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她唯一的标记,便是与天枢星主出自同源的灵力之光。 “嗯!” 安若然笑得有些羞涩,千年万年也好,她还是不太习惯别人称呼她星主。 她行走于三界之间,洒脱自在,有时是小乞丐,有时是千金小姐,有时是江湖游侠,看惯生死,只为遵循天命而來。 “你为什么?!” 灵音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恰好在这里救了唐惊云,又与秋媛媛成了至交好友,但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天命而为!” 安若然似乎已经猜到灵音想要问些什么?于是悠然开口回答:“重夏堕天,你与天枢相遇相爱,甚至是惊云被贬入人间,这一切,都是天命!” “天命不可违,但何为天命!” 灵音想,她身为七星之一,却始终看不懂,看不透这所谓的天命。 “秋媛媛与唐惊云有一世情缘,因此今生得以相遇,这就是天命!” 安若然缓缓合拢手掌,将掌心那一抹明亮温暖的颜色握紧,然后小心地放在灵音的手心,笑道:“而你与轩辕恒。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是,我还是想要劝你一句,有时候顺心而为,未必不是好事!” 说完,便盈盈起身,朝着灵音一笑,转身翩然而去。 “顺心而为啊!!” 灵音浅浅一叹,心中正琢磨着,忽然听到回廊另外一边传來秋媛媛清脆的骂声:“别做梦了,我早就说过了,我是不会答应你们的!” “唐惊云的名字,是少主亲自写在十二路追杀令上的,如今追杀令未撤,还望少主交出此人,以正视听!” 听起來像是某位离情司长老的声音,灵音依稀觉得听过,但是又想不起來他的身份了。 “那又怎么样!” 秋媛媛气势很强,不依不饶:“十二路追杀令是我发的,现在人也是我救的,与你们有何关系!” 这群死脑筋,就不能变通一下吗? 秋媛媛在心里暗骂,就听到长老缓缓又道:“可是少主,这与理不合,与离情司的规矩,也不合!” “废话真多,哪來那么多的规矩道理啊!” 秋媛媛不耐烦地衣袖一甩,干脆利落地道:“这样吧!我今儿就把十二路追杀令取消,然后,你们就可以该干嘛干嘛去了!” “少主万万不可,离情司规矩,十二路追杀令一出,非大事,不可撤!” 长老劝得苦口婆心,秋媛媛嘴角一撇,笑道:“何为大事,成亲算不算!” 她这句话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仿佛是黑暗里,什么人跌倒的声音远远传來,灵音掩着唇笑得不能自已,心想,守着秋媛媛这样的少主,还真是辛苦离情司的这群长老们了。 一开始以为秋媛媛是开玩笑的,沒想到第二天,她真的是很认真地跑來,对灵音说,姐姐,我要成亲了,你能不能留下來,参加我们的婚礼。 一代花魁、天姿国色的秋媛媛,终于嫁给了她一直深爱的男人,名满天下的惊云公子,这一场爱恋从千年前的那滴眼泪开始,经历了那么多的苦守和等待,终于缓缓走向幸福的结局。 灵音终究是沒忍心拒绝秋媛媛的挽留,毕竟唐惊云与她也算是私交甚好。虽然此时他记忆全失,但见他一身大红喜服,风姿卓越,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停止,完全是一派幸福甜蜜的模样,于是灵音也觉得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王爷,王妃驾到!” 刚想起身离去,忽然大厅外人声鼎沸,通传之声此刻已经近在耳畔。 沒想到竟然是摄政王轩辕恒携王妃前來观礼,还不得不感叹,惊云公子的面子果然是大啊! 众人皆以为轩辕恒是冲着天下第一卦师唐惊云的面子才前來观礼的,但是只有素京明白,在轩辕恒心中,一直有一道白衣倩影挥之不去。 他奉命调查灵音的來历,到最后却只奉上一张白纸,就连天下第一的沁雪楼,竟然也收不到半点消息。 轩辕恒不明白这个叫辰灵音的女子是如何出现的,但是自从她出现开始,他的脑海里,心里,就总是在不经意时,就浮现出她的样子。 那夜他率军攻城,那一道自风中翩然跌落的身影,总是感觉仿佛在时光身处似曾相识。 所以,当素京向他报告秋媛媛即将于唐惊云大婚的消息时,轩辕恒忽然想到,也许在婚礼上,能够见到灵音。 他很想见她,沒有理由。 原本是打算一个人來的,可是临出门时,却不知道琉璃公主从哪里得來的消息,竟然盛装打扮追了出來,死活都要他带着自己一起去观礼。 轩辕恒平素对琉璃公主尊重忍让,若是变本加厉了,就干脆懒得搭理,但毕竟名义上她是正妃,这种场合,带她去了也无妨。 这是琉璃公主第一次见到灵音,不过她其实曾经在菁儿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那时候轩辕恒应允迎娶琉璃公主为妃,菁儿曾经找上门去,将她大骂了一场,说的大概的意思就是,王爷心中最爱的人,一直都是灵音。 于是,她开始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不是好奇,而是愤恨, ------------ 相思谣,几回生(14) 琉璃公主身为南郡国主的掌上明珠,自小娇生惯养,凡是她想要的,还沒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她第一眼见到轩辕恒的时候,就爱上了他。 传说中北寰的金甲战神,一身傲骨,风姿卓越,俊朗英挺,那是每个女子心中的盖世英雄,更是绝佳的如意郎君。 为了嫁给轩辕恒,她甚至逼迫父亲以整个南郡为聘礼,最终,轩辕恒答应了这门亲事,还愿意给她一个王妃的名分,但是最后她却发现,根本走不进他的心。 举案齐眉,相濡以沫,那些全都是说出來骗人的谎话。 她相信甚至确认,轩辕恒的心里,一定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她怀疑过那个一直随侍在轩辕恒身边的小丫头菁儿,但是后來她发现,原來还有一个叫做灵音的女人存在。 琉璃公主为此专门质问过轩辕恒,但是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句淡淡的:“本王不认识她!” 可她不相信,完全不相信。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女子,皎洁纯净,眼眸宛如一弯新月,轻柔似水。 她翩然平静站在那儿,因为婚礼而穿了一身明丽的碧色,听到轩辕恒携同王妃到场的消息,于是缓缓转身,目光轻柔却哀泯的看过來。 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琉璃公主。 虽然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当这一刻近在眼前时,灵音还是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悲伤,她是不是应该现在就离开,既然连轩辕恒都让给了别人,那何必还在乎他的目光是不是还会不由自主地望向自己呢? 又或者,她应该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大大方方地上前去打个招呼。 唐惊云晃着一身明晃晃的红去迎接王爷王妃的大驾,新娘还在梳妆,等待吉时拜堂,灵音踟蹰了片刻,忽然感觉到略带敌意的目光落在身上,她的警觉性颇高,抬头就看到那张依稀有些熟悉的面孔,琉璃公主锦衣华服的模样,倒是与曾经的太后叶梓妤有那么几分神似。 代替品吗?灵音心里这么想着,也许琉璃公主并沒有意识到这一点啊!忽然她心里又觉得舒服了些。 不过琉璃公主怎么看都要比叶梓妤年轻个七八岁,身材高挑,肤色白皙,眼眸上挑,神情中很自然地就流露出高傲自负來,天香国色不外如此。 但她身上却沒有那些金枝玉叶的庸俗,长发挽起的发髻上,并沒有插满琳琅满目的朱钗,而身上也并非挂满了叮当作响的环佩,她只是发髻上别了一支单凤金钗,脖颈间挂了一串浑圆温润的珍珠项链,简洁大方,倒是很配得起摄政王正妃的这个身份。 灵音从容地迎上琉璃公主的目光,却并不似她那般充满敌意,只是带着浅笑。 原本看來不错,只是,竟然如此这般的沉不住气么。 她心中一动,便反手拎起裙摆,转身迎了上去。 轩辕恒今天一身玄色常服,唯有衣襟上所绣的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彰显了他至高无上的身份。 “见过王爷,王妃!” 灵音屈膝行了礼,感觉得到琉璃公主的目光沁凉如冰,落在她身上,她干脆目光一挑,似笑非笑地回望过去。 琉璃公主被她这番暧昧不明的态度搞得不好发作,于是只能往轩辕恒的身边靠了靠,装作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 “辰姑娘不必多礼!” 轩辕恒显然对灵音很有好感,伸手上前來要扶她,灵音衣袖只是一甩,便拉开了自己与轩辕恒的距离,轩辕恒伸手拉了个空,略微有些不悦,灵音心想,若是我让你扶了,恐怕你身边的这位公主就要拆了我了。 确实,琉璃公主心中此刻确实有种想要立刻扑上去,将对方狠狠撕成碎片的冲动。 自从他们一出现在大厅里,轩辕恒的目光曾经几次落在灵音身上,只是都是短短一瞬,似乎是害怕惊扰了她。 “恭喜唐公子,这是本王的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轩辕恒手一挥,身后便有人奉上精心准备的锦盒若干,唐惊云命人收了,两人正在客气寒暄,灵音见状便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此时听见外面有司仪兴高采烈地喊道:“新娘到!”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缓缓步入礼堂的新娘秋媛媛身上。 秋媛媛本就是绝色美人,今天大婚,又精心盛装打扮,只是以红色喜帕盖住了脸,只能见到袅娜翩然的一袭红影,亭亭玉立,比起平素的娇娆风尘,更多了一分端庄大方。 唐惊云上前相迎,喜娘便将秋媛媛扶到他身边,两人一并跪下,行跪拜之礼。 锣鼓缤纷,礼乐阵阵,灵音望着唐惊云与秋媛媛拜天地,心中不由就想起了当初与轩辕恒在太庙叩拜先祖神灵的场景。 一拜天,苍天为证。 二拜地,江山为凭。 夫妻交拜,从此心心相印,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他,,灵音缓缓将目光移到轩辕恒身上,见他目光含笑,与琉璃公主并肩而立,倒是有说不出的相配。 罢了,灵音退开半步,天意难违,自己还是离开的好。 反正她留下,也只是为了要观礼而已。 唐惊云满含温柔地掀开秋媛媛头上的喜帕,倾城佳人目光似水,眼波流转,两颊仿若霞光流云,美不胜收。 灵音心中终于释然,转身便要离去,此时只听见身后有人声音清脆,竟然是喊她的:“尚未喝过喜酒,灵音姑娘为何这么急着离去!” 说话之人正是琉璃公主,她笑容盈盈,声音清脆宛若黄莺啼鸣,有说不出的好听。 灵音垂眸,心中无奈,就算按耐不住,也不该在这种场合出言造次啊! 这让摄政王大人的脸往哪儿搁。 她于是转身笑道:“秋姑娘邀我來观礼,既然此时已经礼成,我为何不能离去!” 话虽说的平静,但是却连唐惊云和秋媛媛都惊动了,两人齐齐望着她,谁也搞不清楚这莫名的火药味儿到底是从哪儿來的。 轩辕恒见两女对峙,于是心中一个诡异的念头仿佛雪球般越滚越大,他并不出言阻止,反倒是饶有兴趣的退开半步,留着琉璃公主与灵音两人,任凭两人言语相向,脸上笑容明媚灿烂, ------------ 相思谣,几回生(15) 琉璃公主上前一步,气势汹汹:“你这话说的,是觉得本公主多管闲事了!” 灵音低首浅笑,态度不卑不亢,答道:“灵音不敢!” 轩辕恒说话一口一个“本王”还不够,这会儿又出來一个句句自称“本公主”的王妃,看來菁儿和素京未來的日子是难得消停了。 “两位,!” 唐惊云见情势不对,企图出來调停,琉璃公主忽然挥袖想要将唐惊云推开一旁,却见他伫立不动,只是抬手挡了她的手,脸上笑容温雅内敛,笑道:“公主不如喝杯水酒,休息一下吧!” 琉璃公主拗不过他,只能愤愤地瞪了灵音一眼,灵音想,幸亏唐惊云做了凡人之后,脾气温和了许多,否则,这会儿琉璃公主不知道会在那家的花园里翻墙头呢? 这一波算是暂时平息了,唐惊云将东王和琉璃公主安排在位置正中的主桌,秋媛媛其实也为灵音留了位置,只是知道她喜欢清静,坐在视野开阔的角落就可以了。 新郎新娘循着桌子依次敬酒,灵音躲得远远的,端了一杯酒,却不饮分毫,只是望着桌面发呆。 “辰姑娘,沒人陪你饮酒吗?” 轩辕恒不知道什么时候晃了过來,一脸灿烂的笑容,一如往昔。 灵音回过神來,摇了摇头,道:“酒是好久,可当初陪我喝酒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这酒不喝也罢!” 说着便轻叹一口气,将酒杯搁在了桌上。 轩辕恒见她言语淡淡,悲从中來,于是心中一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朗声吟道:“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灵音跟着重复了一句,心中难免唏嘘,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讲话接下去了,索性干脆沉默。 轩辕恒初试只是找个借口搭讪,想要问出灵音的身份來,但是被她这么一说,自己也有些受了影响,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问下去了。 “灵音!” 忽然听到熟悉而清朗的语调,灵音心中一惊,猛的抬头望过去,见重夏裹了银色狐裘披风,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玥儿此刻正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灵音远远见了,心中便免不了是一阵狂喜。 他怎么來了。 灵音顾不得思考这个问題,便闪身飞奔而出,不顾众人的诧异,抬手将玥儿从重夏的华丽接了过來,轻声哄着。 重夏风姿高远,他这一下出现,几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再见灵音抱了小小婴孩在怀中,这一下便是更加诧异,甚至就连秋媛媛和唐惊云等人都看呆了。 却是轩辕恒顿时心中一沉,空落落的,沒來由的心痛,仿佛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灵音抱着孩子轻声细语地哄着,重夏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这样的画面温馨甜蜜,让人看了就觉得心中无比羡慕。 轩辕恒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目光整个落在灵音身上,竟然再也收不回來。 琉璃公主侧头望着轩辕恒发呆的模样,他皱着眉头,是她从未见过的黯然模样,她的心剧烈地狂跳起來,为什么轩辕恒从未那样看过自己,为什么? 玥儿也许是许久沒见母亲,于是显得格外活泼,小手抓着灵音的指头,咯咯笑个不停。 灵音于是觉得心中所有坚冰都被化作一湾春水,她低下头,贴着玥儿小小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柔声道:“玥儿,你有沒有很乖,嗯,有沒有欺负重夏叔叔!” 重夏叔叔,,重夏的心顿时塌陷了。 那是他的鸾秀啊!为什么他忽然就变成了叔叔。 他发呆的工夫,唐惊云和秋媛媛已经好奇地凑了上來,唐惊云已经完全不记得重夏和玥儿,秋媛媛也是第一次见他们,但是柔软可爱的婴儿还是让他们很是喜欢,两人围在灵音身边,伸手逗着玥儿,听到她咯咯的笑,于是也跟着笑起來。 重夏听到玥儿笑,这才回过神來,抬头忽然觉得有道森冷的目光飘过來落在身上,转眼一看,是轩辕恒正在看着自己,身边坐着华贵翩然的琉璃公主。 重夏毫不客气地抬眼回看过去,怎么说轩辕恒跟他也有师徒之谊,他那个要杀人的目光是怎么回事。 不是已经不记得灵音了么,连公主都娶了,现在怎么还一脸被人抢了老婆的模样。 他甩了甩衣袖,总觉得哪里不对,后來仔细一想,才意识到唐惊云穿了一身新郎的喜服,天璇星主今天大婚,重夏心里又一次塌陷了,。 “惊云公子你今天娶老婆!” 他看着倾城国色的秋媛媛,她正跟小玥儿玩得不亦乐乎,唐惊云完全好像是不认识他的模样,这有点诡异了。 “重夏,惊云他,!” 灵音凑过去在他耳边飞快地解释,重夏这才意识到,他此刻感受到的仙气不是唐惊云身上发出的,而是源自灵音。 “我见到帝星的辅星暗淡,后來在帝星归位时陨落,猜想你出了事,所以就带着玥儿赶來找你了,我想,若是有什么?就算轩辕恒他不记得了,但是说到底,玥儿毕竟是他的女儿,我们都不该瞒着他,也沒有权利瞒着他!” 重夏一脸凛然,望向玥儿的时候却很快恢复一脸温柔。 灵音沉下眼眸,看着怀里欢脱的女孩,她正挥动着双手,兴高采烈地去抓灵音的头发,然后晃來晃去。 她圆圆的黑眼睛与母亲一模一样,而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却又像极了轩辕恒。 重夏说得对,玥儿是轩辕恒的女儿,他的骨血,这是谁也沒办法改变的。 她抱着玥儿,转头看向轩辕恒,正迎上他的目光。虽然很远,人声嘈杂,但是,他还是听到了隐约的几个字。 那些字串联起來,听起來令他觉得心中仿佛埋了火药,随时可能会一下子炸开。 他的女儿,那个被灵音抱在怀里的女孩,竟然是他的女儿。 轩辕恒想到这里终于按耐不住,拍案而起,大步走向灵音。 无论怎么样,他也要将这件事弄个清清楚楚, ------------ 相思谣,几回生(16) “你到底是谁!” 轩辕恒快步上前,气势汹汹地站在了灵音的面前。 “她是你的女儿,!”,灵音并沒有回答轩辕恒的问題,而是侧了身子,将怀里的玥儿抱到他面前,小小的婴孩在她怀中呀呀地挥动着手臂,却并不哭闹。 轩辕恒低头看去,柔软的小生命在他看來,轻盈地仿佛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就落在了他的心上,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玥儿粉嫩的小脸,疑惑道:“我的女儿!” 玥儿似乎是听到他在说话,于是瞪着乌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那样干净的神情,连轩辕恒都觉得心动了。 记忆中仿佛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轩辕恒觉得眼前忽然有一道白光闪过,他缓缓低下头,想要仔细将孩子看清楚,一个名字忽然就脱口而出:“玥儿!” 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可是现在,他却一下子就记起了这个名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曾经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他的女儿,名叫玥儿。 他怎么会记得。 灵音挑起眼眸惊讶地看着他,但是小玥儿似乎并不给她的亲爹面子,肉乎乎的小手啪嗒一声拍在轩辕恒的脸上,轩辕恒被这突如其來的一下硬生生砸中,却不生气,爽朗地笑出声來。 “她是本王的女儿,沒错!” 血浓于水,轩辕恒很坦然从容地伸手从惊愕的灵音怀中抱过孩子,灵音只是闪神的工夫,玥儿已经落到了轩辕恒的怀里,重夏意识到这一点,上前阻止已经來不及,轩辕恒身形一纵,瞬间退开。 站稳,低头轻轻逗弄怀中幼小的女孩,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幸福的表情。 “我要把她带走”,轩辕恒一边勾着指头跟玥儿玩得热闹,扬起头对灵音说道:“所以你也要跟我回去!” 语气坚决,完全不容人反驳或是拒绝。 重夏原本要上前与他理论,但是转念一想他并沒有错,于是只能站在原地不出声。 “我不能跟你回去!” 灵音摇摇头,她怎么能跟他回去,一旦触及他曾经的记忆,隐士泪若是失效,随时都会要了轩辕恒的命。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轩辕恒轻哼一声,突然喝道:“來人!” 只听刷的一声,随侍在旁的飞翊卫忽然齐刷刷地把刀,这动静将在场的宾客都吓了一跳,唐惊云和秋媛媛不明所以,不知道灵音和轩辕恒之间到底闹了什么别扭,一个要带人回去一个死活不肯回去。 灵音见轩辕恒这显然是要动武的模样,今天毕竟是唐惊云与秋媛媛大婚,闹大了搞砸了两个人的婚礼就不好了,于是她便挥袖抬手,阻止道:“不必了,我跟你走!” 轩辕恒见灵音答应,于是得意地将手一挥,飞翊卫这才齐齐收了刀。 琉璃公主此时在旁虽然一直沒有出声,但是心中却愤恨不已,突然凭空不但冒出个侧妃,竟然连孩子都有了,而且轩辕恒竟然还公然承认了那是他的女儿,这下子让她在王府里还要怎么过。 不过她毕竟出身名门,知道韬光养晦,谋定而后动,于是收敛了怒气,露出一副笑脸來,袅娜地走到轩辕恒身旁,笑道:“是啊是啊!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轩辕恒点了点头,琉璃公主便又看向灵音,道:“妹妹别怕,不管之前有什么事,慢慢说,讲明白了便好了!” “灵音,!”,重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灵音摇了摇头,阻止他道:“我自己去就行了,我知道你不能离岛太久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重夏是谪仙之身,确实不能留在人间太久,他点了点头,道:“那我等你回來!” 又看了一眼轩辕恒怀中的玥儿,这些天,他其实心中也已经有了些打算。 唐惊云说得对,这一世他可以等待,那么以后呢?难道要生生世世都看着她出生、长大、然后老去,每一世都要承受这样的生离死别吗? 他一定会找到一个办法的。 想办法,与她携手共度一生,然后,一同进入轮回,生生世世,不生不灭。 灵音向秋媛媛和唐惊云告辞,跟着轩辕恒回王府,一路上,轩辕恒跟玥儿一大一小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笑声连连,只留下琉璃公主和灵音两个人相对无言,各自沉默。 王府仍是与灵音离开的时候一样,似乎是沒什么变化,远远地管家迎上來,见到灵音便惊讶万分,又惊又喜地行礼问候,轩辕恒心中更加确认他与灵音的关系。 菁儿在正厅迎接轩辕恒,她因为不喜欢与琉璃公主同处一室,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避开她的,所以也沒有与自家王爷一道参加秋媛媛的婚礼。 灵音远远就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菁儿鹅黄色衣裙在风中轻扬,转眼人就已经飘到了眼前,她清脆婉转的声音就在耳畔,惊喜道:“呀,王妃你终于回來了!” 她这一声王妃叫的极为顺口,后面的琉璃公主还沒等答话,灵音已经开口笑道:“菁儿,好久不见了!” 轩辕恒脚步一顿,连菁儿都与灵音如此熟悉。 “素京!” 轩辕恒轻喝了一声,素京便悄无声息地现身,低首答道:“王爷!” “说,到底怎么回事!” 轩辕恒的目光锐利清冷,素京迟疑了一下,但是并沒有说话。 “说!” 轩辕恒大喝一声,顿时不仅是素京,连同菁儿和府中上上下下的侍卫,都吓了一跳,胆小些地顿时跪倒在地,琉璃公主也是第一次见到轩辕恒发脾气,扶了椅子才勉强站定。 “哇,!” 顿时寂静一片,人人都连大气都不敢出,忽然一声婴孩清亮的啼哭声打破了这样的沉寂,玥儿非常不客气地在轩辕恒怀中大哭起來,轩辕恒倒是被硬生生吓了一跳,正手足无措的时候,灵音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孩子來哄,那景象倒是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妻。 “王爷,!” 素京犹豫地看了灵音一眼,灵音轻轻合了眼眸,打断两人的对话,道:“我來说吧!” 轩辕恒点了点头,挥手,飞翊卫及闲杂人等便退了下去,琉璃公主站在原地,心中极为恼火,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嫉妒,更愤恨,凭什么要多一个女人來分享她的丈夫。 只是脸上仍是笑容翩翩,只是看着轩辕恒,问道:“我有些累了,就不打扰王爷与妹妹叙旧了!” 说完也转身带着丫环退了下去, ------------ 相思谣,几回生(17) 于是,灵音一边哄着怀中的孩子,一边低语娓娓讲述,不一会儿玥儿的哭声渐止,在灵音怀中睡着,灵音便捡了两人之间几件重要的事情來说,只是掠去了向重夏求医中间的种种曲折。 “是这样!” 听完灵音的讲述,轩辕恒移开目光,缓缓从素京和菁儿身上掠过,见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这才心中确信。 “就因为这样,你就离开本王!” 轩辕恒目光一挑,忽然转头看向灵音,微微眯起眼眸。 灵音垂下眼眸,不敢回应他的目光。 轩辕恒忽然收回目光,随手一甩,吩咐道:“得了,菁儿,吩咐他们,给小郡主准备房间,还有,该准备的,都给我准备齐全了!” 很显然,小郡主指的正是灵音怀中的孩子,轩辕恒认了她的身份,她便成了这东王府中的小郡主了。 “呀,小郡主长得真可爱!” 菁儿凑了过來,伸手指头戳了戳玥儿的脸蛋儿,然后喜滋滋地答应道:“是,王爷!” 这下好了,灵音带着小郡主回來了,看那个琉璃公主这会儿还怎么得瑟上天去。 想到这里,菁儿忍不住兴奋起來。 “胆子真大,郡主的脸是给你戳的么!” 轩辕恒闪身飘然而來,抬手一把揪了菁儿的衣领,轻飘飘丢出去。 “真小气,哼,不戳就不戳,有什么了不起!” 菁儿嘟着嘴巴,望着轩辕恒一脸愤恨,眨巴眨巴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 灵音被他们两个逗得笑了,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露出轻柔的神情。 “你们都留下,不准再走了!” 轩辕恒不理会菁儿,而是转向灵音。虽然是命令,但却说的极有威严,不容拒绝。 灵音知道每当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的时候,都无法反驳或是拒绝,于是干脆也不答话,只是安静的望着玥儿。 我还是要离开的,仙凡有别,就算我心中多么想要留在你身边,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那是我们都无法抗拒的宿命。 灵音想,也许回到璇玑岛,再等待几十年,就能等到天枢星主的归來了。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仙界无情无爱,日子久了,心中还能记得那些深刻的爱恨吗? 菁儿对待玥儿很好,再加上还有素京,灵音心中思索着,或许,将玥儿留在轩辕恒身边一段时间也不错。 轩辕恒确实很疼爱这个女儿,每天除了忙碌军政机要,回府总是要抽空來看她,他喜欢用胡子蹭在玥儿的小脸上,逗得小女孩咯咯笑个不停。 只是她能感觉到琉璃公主的敌意。虽然一直隐而不发,但是对于一个抢走了她丈夫的女人,灵音也明白,谁也不能做到那么大度。 只是琉璃公主的那张脸会让她觉得有些顾忌,她总是感觉这张脸与天玑星主有着几分相似,所以对她一直保持该有的尊敬。 这样的日子沒过几天,轩辕恒突然变得忙碌了起來,听菁儿说,边境又有了战事,楚天夕带兵进犯,柔嘉和樊城一线,又成了双方交战的主战场。 她于是想起了那位蓝衣银枪的杨将军,她与他并肩战斗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然而,楚天夕來势汹汹,唯有北寰的金甲战神才能与之相抗。 七日后,一道加急军情自边关抵京,送到轩辕恒手上。 杨啸风阵亡,樊城柔嘉失守。 此时轩辕恒已经连续调拨了三路大军前往支援,只是楚军兵强马壮,士气高涨,北寰节节败退,情势危急。 灵音见轩辕恒因军情伤神,心中翻涌,却不知应该怎么帮他才好。 天气渐暖,灵音有时会带着玥儿到屋外散步,她并不喜欢带随侍的丫环,有时候是菁儿跟着,这天连菁儿也有事忙去了,她便抱了玥儿在院子里晒太阳。 忽然感觉一阵香风袭來,抬头便见琉璃公主袅娜而來,身后跟着四五个丫环,手中捧着各种各样的礼物,有婴孩的小玩意,有锦缎还有些精致的点心。 “见过王妃!” 灵音抱了玥儿起身恭迎,只是淡淡行礼,就见琉璃公主亲热地凑上來扶着她,笑道:“自家人,不必了!” 说完望了玥儿一眼,娇笑着赞赏道:“哟,小郡主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呢?” 灵音低沉不语,只是礼貌性的笑,不知道她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最近王爷太忙,沒时间过來看望你们,他吩咐让我抽空多陪陪你们,还有些东西是赏给你们的!” 琉璃公主一副替王爷分忧的表情,灵音也不计较,只是笑道:“多谢王妃了!” “唉!!” 琉璃公主拍了拍灵音的手,一脸亲热的模样,只是忽然叹气,感叹道:“前方军情危机,恐怕这一两天,王爷便要带兵出征了!” “哦,竟然如此严重,需要王爷亲自带兵出征!” 灵音知道楚天夕是极为棘手的敌人,轩辕恒带兵更有胜算,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轩辕恒坐镇汉京,一举一动都关乎整个京城动荡,此番如果亲自出征,只怕有些人跃跃欲试,想要掀起一番风浪來。 “现在看來,怕是沒有别的办法了!” 琉璃公主自顾自叹气道:“除非,有个武功高强的刺客,能在阵前击杀楚天夕,釜底抽薪,这便好了!” 灵音将这句话听到心里,忽然眼前一亮。 阵前刺杀楚天夕,确实是个好主意。 失去主帅,楚军士气大减不说,更能一举击破,化解边境之危。 只是离情司的那位杀手之王如今已经归隐江湖,与心爱之人浪迹天涯去了。 为今之计,,灵音想,也许我去会更合适一些。 她是仙灵之身,楚天夕只是凡人,单打独斗,他未必是她的对手。 “王妃说的有理!” 灵音面色如常,并沒有什么表示,琉璃公主便不再说下去,笑道:“不说这个了,來來,尝一尝我带來的点心!” 四色精致的点心,配上初春雨后龙井,灵音不好拒绝,只是浅尝,琉璃公主与她客套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告辞了,灵音抱了玥儿,轻轻拍了两下,见她缓缓在怀里打了个呵欠,显然是困了。 心里反复重复着琉璃公主的那句话,阵前击杀楚天夕,釜底抽薪。 确实,楚天夕这个对手,真的是给轩辕恒带來太多麻烦了, ------------ 相思谣,几回生(18) 入夜时分,灵音哄了玥儿入睡,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脸,帮她盖好被子。 菁儿正在一边铺床,听见灵音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回头忽然看到面前白影一闪,已经动弹不得。 “对不起,菁儿!” 灵音收回手中燃亮的白光,轻声道:“帮我照顾玥儿,我很快会回來!” 喂,你要去哪儿。 菁儿在心里拼命喊着,但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灵音翩然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走了。 直到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菁儿被封住的穴道才自动解开,她不敢耽搁,立刻飞奔而出,一边高喊道:“素京,素京,快追,灵音王妃她走了!” 素京闻讯而來,简单问了两句缘由,立刻就转头追了上去,菁儿跑到轩辕恒那里禀报,摄政王听了目光越发冰冷,几乎当时将菁儿冻成了冰。 “追,一定要把她带回來!” 他用力一拍桌子,茶杯被掀翻在地,哗啦啦散开了一地碎片。 “素京已经去追了!” 菁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瘪着嘴巴站在一边。 “她有沒有说去什么地方了!” 轩辕恒又问,菁儿摇了摇头。 “那有沒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菁儿听到这个问題忽然眼前一亮,道:“有,今儿中午,我有事去忙,王妃她抱了小郡主去院子里晒太阳,我回來时,见到琉璃公主!” “哦,她!” 轩辕恒一愣,顿时心中有数,衣袖一甩,道:“走,跟我去问问!” “好啊!” 菁儿想,这种上门质问的事儿,她可是最喜欢了。 尤其是跟着自家王爷一起去问,看你个公主还张狂个什么劲儿。 轩辕恒大步走向琉璃公主所住的院子,菁儿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心中窃喜。 琉璃公主此时还未安睡,在对镜梳头卸妆,听人通传说轩辕恒來了,于是心中止不住一阵欣喜,赶紧披了薄纱,袅娜地迎了上去。 但迎面就见到轩辕恒的面色凝重,似乎是心中有气,完全是上门兴师问罪的模样,原本一腔兴奋顿时被浇了个通透。 “我听说,你今儿中午去了灵音那儿!” 轩辕恒也不跟琉璃公主客套寒暄,直奔主題,琉璃公主心中有些胆怯,但是又硬挺着不肯表露出她心中的想法,只是答道:“王爷最近事务繁忙,我想,也应该代替王爷去探望一下她们二人,!” “你跟她说了什么?” 轩辕恒见琉璃公主承认,于是干脆步步逼近,目光中闪烁着威慑。 “只是寒暄客套两句而已,还送了些礼物!” 琉璃公主被他看的毛骨悚然,但是硬着头皮,不能让轩辕恒知道她真正的意图。 她从府中下人那里得知,灵音的武功高强,曾经在边关协助轩辕恒守城,力退楚天夕,于是她心中便有了想法,如果能支走灵音,让她去对付那个难对付的楚国王世子,这样岂不是一箭双雕。 所以她便故意去探望两人,还说了那么一番话,看轩辕恒的反应,看样子是她说的话有效果了,灵音莫非已经离开了王府,往边关行刺楚天夕去了。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你跟她说了什么?” 轩辕恒又往前靠了靠,目光狠狠扫在琉璃公主身上,忽然邪魅一笑,问道:“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王府的,除非有人对她说了什么话!” 他忽然将手一抬,指尖金光环绕,隐隐有龙吟之声回响在耳畔,琉璃公主只觉得面前一黑,轩辕恒的五指已经扣在了她的喉咙上,微微收紧,她便觉得窒息。 “我劝你不要在我的面前说谎话!” 琉璃公主手臂乱挥着挣扎,轩辕恒傲然将手放开,后退两步,她大口呼吸了两下,这才哭诉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本宫,本宫是南郡国的公主!” “南郡!” 轩辕恒一笑,冷哼道:“若沒有本王,南郡早已经亡国了,你这个公主,又有什么用呢?” “你!” 琉璃公主怒指着轩辕恒,却什么也骂不出來,他的气势风度,早就将她牢牢压制住了。 “说吧!你到底跟灵音说了什么?” 轩辕恒抬手挑起她的下巴,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威胁道:“再不说,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轩辕恒向來说得出,做得到。 琉璃公主只能一五一十将她的用意说了,当轩辕恒听到行刺楚天夕几个字的时候,忽然一拳飞出,重重砸在琉璃公主身边的墙上,她冷哼一声,收了拳头,无视惊恐万分的女子,喝令道:“菁儿,召集飞翊卫,即刻出发!” “是!” 菁儿知道轩辕恒要亲自带人去追灵音,于是不敢怠慢,立刻去了。 飞翊卫原本是轩辕恒的随扈卫队,后來东王升为摄政王,飞翊卫也因此一分为二,一部分进入禁军,执掌各处关卡要道,而另外留下十四骑,专门负责轩辕恒的日常安全。 所以这次轩辕恒带走的是飞翊卫的精锐部队,连夜赶路,终于在天亮时分,循着素京留下來的记号,与他会合。 只是素京也沒能追上灵音,他自然不知道灵音已是仙灵之身,轻功远远好过他们,所以虽然只是早走一小会儿,可是却整整比轩辕恒早到达边境一天。 她找到楚军主营驻扎的地方,只是防守严密,不好查探。 灵音借着夜色探了一次大营,她的隐身术可用,只是隐身的时间不能太长。 楚天夕就在主营帐之中,灵音看好地形和换防,决定在晚上找个机会制造混乱,然后趁乱将他刺杀。 她还记得楚天夕曾经下令剿灭辰族,凤凰谷里血流成河。 心中那些深埋的仇恨历历在目,灵音想,也是时候,为大长老他们讨个公道了。 她自腕间幻化出蝉翼刀,两柄利刃柔韧极好,指尖操纵便能飞出数丈远,最适合远程的刺杀。 两只手指捻着蝉翼刀,指尖一弹,白光落在营帐旁的稻草之上,被风一吹,便噼里啪啦地烧了起來, ------------ 相思谣,几回生(19) “着火啦!” “快來救火啊!” 不一会儿便传來呼救声,巡逻的士兵发现有营帐起火,便匆忙喊人來帮忙,有拎了水桶的,提着扫把的,还有脱下衣服扑火的,顿时军营里乱成一片。 灵音潜伏在暗处屏息静候,只等着楚天夕现身,只是等了很久都不见他,营帐的火苗很快被铺面,正当灵音以为要等的人可能不会出现的时候,只听军中一阵喧哗,忽然就一片寂静。 楚天夕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甲胄,风尘仆仆而來,身后跟着他的玄甲军,显然是刚带兵归來。 “怎么回事!” 抬头就见大营中一片混乱,楚天夕于是不满地质问道:“谁在管事,刚才出了什么事!” “回世子,是刚刚大营中走了水!” 立刻有人回答,楚天夕侧头去看,灵音见他身子恰好朝向自己这边,心道这便是最好的机会了,于是身形一动,以隐身术藏了行踪,纵身跃向楚天夕。 手腕平伸,蝉翼刀自指尖骤然飞出,闪着寒光,径直飞向楚天夕的咽喉要害。 楚天夕毕竟久经沙场,杀气自不远处传來,他瞬间警觉,凝神一看,正迎上蝉翼刀來的方向,他拔剑抵挡,心中却疑惑为何不见有人出手。 灵音见楚天夕拔剑,于是身子在空中转了半圈,横翻之后,将蝉翼刀反手收回,然后交到左手,她原本是左右两手各执一刀,但是此时一看,楚天夕显然已有了警觉,她便挥手用力一斩,蝉翼刀接连飞出,却并不再有银索牵扯。 楚天夕见薄若蝉翼的两柄飞刀接连朝自己飞來,连忙躲闪,手中长剑势如惊鸿,倒是有几分威力。 灵音见蝉翼刀充分吸引了楚天夕的注意,于是指尖在腕上一划,长萧入手,却不吹奏,而是自其中抽出一柄利刃,这是一把短剑,比寻常宝剑短上稍许,但是威力却丝毫不减。 灵音手中执剑,却感觉到灵力急速流转,应该是隐身术几乎要失效的征兆,她于是咬紧牙关,挥剑直刺。 楚天夕刚打飞两柄蝉翼刀,心中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稍稍松懈,面前一凉,灵音的短剑已经快要贴上他的胸口,楚天夕硬挺着将身子移开半寸,偏开要害,胸中剧痛,短剑已经划开他的铠甲,径直刺入胸口。 好歹避开了心脏,楚天夕想,如果不是他躲闪及时,恐怕这个时候,他就该命丧于此了。 但是楚国王世子是何等人物,他虽然中剑,但仍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灵音白裙飘荡,隐身术已经失效,藏不住行踪,这一剑的冲力与威力都很大,灵音收不住力道,身子前倾,楚天夕长剑直刺,她躲闪不及,匆忙拔剑回身,竟是硬生生贴着剑尖滑了过去,衣袖被划开稍许,鲜血直流。 “世子!” 玄甲军见主子被刺伤,正要上前护驾,就听见楚天夕沉声道:“哦,原來是你!” 他认得这个女子,当年凤凰谷里的吹箫少女,也是那日固守樊城的东王妃,那个如水似冰的倩影,留在他的午夜梦回里,曾经久久挥之不去,那一刻她从高耸的城墙上跌落,轻盈如同一缕青烟。 而现在,她执剑而立的表情坚毅果敢,身上更平添了几分卓然的仙气。 灵音侧目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目光一转,白光环绕之间,刚刚还鲜血直流的伤口,立刻便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愈合。 “你,!” 楚天夕惊诧不已,早就知道面前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凤凰转世,只是沒想到,她的灵力竟然如此高强。 “楚天夕,我们好久不见了!” 灵音稳稳落于地上,面对玄甲军的四面包围却并不慌乱。 楚天夕立于马上,但一手按着胸口,指尖不断渗出血來,表情痛苦,却竭力隐忍。 “自上次一别,沒想到王妃此來,竟是又给本世子带來了这么大的惊喜啊!” 楚天夕说话仍然中气十足,看得出他功力不俗,正以灵力压制伤势。 “我只是想向世子讨要一笔债!” 灵音浅浅笑道,手中短剑挽了个剑花,遥遥指向楚天夕。 “凤凰谷的一族人命,若王妃有本事,便來取我这条命便是了!” 楚天夕哈哈大笑两声,挥手喝道:“你们都不许插手,这是我与她的私事,谁若敢出手,军法处置!” “是!” 玄甲军训练有素,军令如山,既然楚天夕下令,便沒有人敢反对,渐渐退开,为灵音和楚天夕让出一块空地來。 “也好,那我们就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灵音翩然一笑,摇曳生姿,短剑一横,忽然飞出一剑。 楚天夕长剑闪着寒光,自马上高高跃起,迎上去与灵音交手,双剑在空中撞出火花,铮铮作响。 原本楚天夕受了伤,有所影响,灵音心中自认能取胜,但是沒想到灵力在身体里运转十二周天之后,忽然停滞下來,仿佛滔滔江水行进之中,忽然遇到一堵巨石,灵音觉得胸中一阵烦闷,挥出一剑灵力却无法紧跟而上,她手下只是一顿,楚天夕的长剑已至,朝着她的肩膀便是一剑刺去。 “啊!” 灵音中剑,心中疑惑,此时灵力急速减退,几乎消失,如同滔滔江水汇入大海,瞬间不见踪影。 遭了。 灵音心道不好,只能竭力将剑招走的飞快,楚天夕招架不及,被一剑刺中小腹,灵音此时已经再无力气,返身跌落在地,无力地喘息着。 楚天夕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两处中间,鲜血直流,面色苍白。 “给我抓住她!” 楚天夕捂着伤口,勉强站直,艰难地开口喝令道:“我要活的,给我留活口!” 此时灵音几乎已经沒了反抗的能力,他怎么能不趁此机会,将她扣押。 面前之人,可是钳制轩辕恒最好的筹码。 “你卑鄙!” 灵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心中一沉,感觉到血脉里有什么隐隐流动,但來不及反应,玄甲军已经领了命令,将她重重围困。 她的心中此时只浮现出四个字:功亏一篑。 明明可以杀了楚天夕的,为何竟会,,这症状,不像是他动了手脚,倒像是,中了毒。 中毒, ------------ 相思谣,几回生(20) 灵音不能动弹,只能想办法竭力催动灵力,只是经脉了空空荡荡,竟是什么都沒了。 她心中又是一沉,难道今日竟然要落入楚天夕的手中。 忽然耳畔一阵惊天动地的长啸传來,龙吟之声震耳欲聋,金龙破风而來,恢弘雄壮,灵音只觉得身上一热,凤凰感觉到龙魂的召唤,化为实体振翅而出,在空中声声啼鸣。 楚天夕转头一看,轩辕恒一身金甲,身后跟着十四骑玄衣白甲的飞翊卫,气势汹汹,身后仿佛跟着千军万马。 轩辕恒远远就见到灵音一身白衣被重重包围,气愤之下,自然以九霄龙吟迎敌。 瞬间玄甲军便被这重重长啸之声震得东倒西歪,哀嚎不已。 楚天夕哈哈一笑,嘶哑道:“沒想到,王爷也是个重情之人,为了王妃竟然千里疾驰,追到这儿來了!” “她是本王的女人,本王自然要护着!” 轩辕恒朗声答道,声音穿透九霄龙吟而來,更显得恢弘无比。 灵音艰难地站了起來,看向轩辕恒所在的方向,她此时已经灵力全无,如同一个普通女子一样,她沒想到轩辕恒会就这么追上來,丢下军政大事,不顾一切的孤军深入敌营,只为了救她。 就算他忘了自己,但是这份情,依旧令她心潮澎湃。 “王爷,!” 灵音忍不住露出浅笑,望着轩辕恒,轻轻唤道:“六哥!” 那是她对他曾经的称呼,她喊他六哥,而他喊她小辰。 一切仿佛穿透时光,骤然重生。 灵音的身上忽然爆发出绚丽的光华,手中短剑在虚空中碎成无数晶片,她挥袖张开手臂,高高跃起,双掌平伸,用力一握,瞬间越到楚天夕面前,反手一挥。 楚天夕只觉得一道白光灼得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颈间一凉,他心道不好,于是下意识地一掌挥出,正中灵音胸口。 灵音被重重打落在地,但面色却比之前好了稍许,她手中的短剑染了血迹,看向楚天夕时,唇间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楚天夕,这笔账,终究是要拿你的命來还的!” 轩辕恒看着楚天夕轰然倒下,颈间一道红线,却是致命的。 他的脑海中翻涌不已,灵音刚刚的那一声“六哥”,竟是唤起了他心中种种尘封的记忆。 那个称呼,面前的这个女子,。 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小辰!” 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时光颠覆,重重回溯,凤凰谷外的初遇,她身受重伤,满身鲜血,他认出她后颈的凤纹,认出她就是传说中玉衡星主的转世,凤凰之身。 他出手相救,她辨认出他身上所中的情蛊,两人患难与共,她终于答应下嫁与他。 那一夜旖旎缠绵,那一句“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桃花树下,她手持长萧缓缓吹奏,帮他忘却旧日轻伤,助他摆脱情蛊纠缠,性命攸关,她愿意以命换命,情深意重。 一切,不过是因为前世相爱,今生相恋,百年前所欠下的一段恩仇,今生她只为偿还。 他是天枢帝星转世,而她,则是为爱而生的玉衡星主。 终于,终于,他什么都记起來了。 凤凰谷中,他被轩辕舞重创,灵音带他辗转奔波來到璇玑岛,向隐士重夏求救。 后來,他便记忆全失。 隐士泪,死复生。 可记忆已然找回,隐士之泪,便从此不在。 “小辰,!” 轩辕恒的口中缓缓渗出鲜血,灵音见他身上金光渐弱,心中一惊。 那熟悉的语调,那满含神情的表情,他竟然记起來了,。 这怎么可以,隐士之泪的封印解除,就意味着轩辕恒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不可以,不要。 灵音心中悲怆万分,飞身而至,将即将跌落马下的轩辕恒接在怀里。 “六哥!” 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每一处,几乎都要渗出鲜血來。 灵音的心几乎碎裂,但是却又束手无策。虽然辰族的治愈之术精湛,但是用在轩辕恒身上,却是全无用处。 他本就是逆天而生,此时,天命难违。 “六哥!” 灵音凄厉地哭声远远传开,玄甲军和飞翊卫都不知该如何才好。 楚天夕被杀,轩辕恒忽然重伤,双方主帅在顷刻之间几乎丧命,谁还敢轻易动弹。 “六哥,你何必如此啊!” 你就该忘了我,我只盼着你从今往后,能好好的活着。 现在我该怎么办。 帝星归位,却又再度陨落,是否真是情深至及,慧及而伤。 难道我对你的情,真的错了么。 “人间有情,但身为仙灵之人,负有天命,岂可轻言感情!” 天边忽然泛起一片紫色霞光,时光瞬间凝固,只有一个沉稳优雅的女声缓缓而來。 “天玑星主!” 灵音立刻就认出了那个声音,她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天玑星主一身莹紫,高袖流云,面色悲悯,轻声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燕,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你也,,懂情为何物!” 灵音听她吟的这首词分外悲伤,竟是悲从中來,似乎别有忧愁,于是忍不住问道。 “懂,但不敢懂,也不愿懂!” 天玑星主轻叹口气,望着灵音怀中的轩辕恒,目光闪烁流转,久久不肯移开。 “贪嗔痴,伤别离,求不得苦!” 她苦笑道:“若是不然,这世上,便不会有叶梓妤、非璃,亦或者是琉璃公主了!” 贪嗔痴,各为所念,皆为天玑星主三魂所化,帝星之劫难。 “是琉璃公主对你下毒,在你灵力大盛之时,封住你的经脉流转!” 天玑星主缓缓俯下身子,看着灵音与轩辕恒,哀叹道:“天命如此,连隐士泪都无力回天,玉衡星主,这百年的爱恨,到了此时,你仍是看不明白吗?” “我不知何为天命,我只知道,爱上他,便是我的宿命,我心甘情愿!” 灵音抱紧了轩辕恒,仿佛只要一松手,他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好,我有一法,可以救活他,你可愿意试试!” 天玑星主摇了摇头,手腕一翻,掌心一物缓缓闪亮起來, ------------ 相思谣,几回生(21) “这是九叶菩提,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它长久以來被玄冰封印,无法解封,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玄冰封印是仙家大忌,解封不易!” 灵音似乎明白了什么?扬起头朗声回答。 “那你可知道如何解封!” 天玑星主又问,灵音目光一沉,缓缓点了点头。 “不后悔!” “不后悔!” 一问一答,百年情仇,尽在其中。 天玑星主抬手将九叶菩提放入灵音手心,带着冰封一切的寒意,灵音凄然一笑,轻声道:“谢谢你!” “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 天玑星主淡淡一笑,化作一团紫色雾气,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灵音望着轩辕恒,她深知此时只有这一种选择,玄冰封印,要以仙灵之气化解,方可重生。 从此,这世上便不再有玉衡星主。 但是就算拼尽所有,我也要救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你活着,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灵音心中这样想着,缓缓将九叶菩提放入口中,微笑着,任凭身体的寒意越來越重,几乎将她瞬间冰封,她的眉心白光闪烁,缓缓低下头,双唇吻在轩辕恒的唇间。 这一吻,便是天荒地老,从此,黄泉彼岸,红尘深处,再不相见。 六哥,我爱你。 灵音缓缓合上眼睛,仙灵之气在瞬间解开玄冰封印,九叶菩提温热柔软,自她的口中落入轩辕恒口中。 轩辕恒身上的金色光芒缓缓明亮起來,鲜血凝固,所有伤口在瞬间愈合。 金甲闪亮,英挺的男人眉间重新流露出荣荣生机。 轩辕恒缓缓睁开眼睛,见灵音吻在他的唇上,但是唇间的温度却越來越冷。 他想要伸手去拥抱她,但是,伸出手去,竟然扑了个空。 灵音整个人苍白透明,缓缓坐直了身子,轩辕恒再度伸手,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穿透了她的身体。 “小辰!” 他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忍不住悲怆地嘶吼。 “别这样,六哥!” 灵音的身体在风中渐渐化为透明的光芒,只保持着依稀的轮廓,她的声音空旷落寞,从某个角落传來,隐隐作痛。 “你要记得,我从未离开你!” 我一直都那么爱你。 “啊!,!” 轩辕恒伸出手,却再也触碰不到灵音的身体,她的笑容在寒洌的风中散尽,只剩下虚无的碎片。 轩辕恒迎风长啸,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他最爱的女子,他一生之中唯一的恋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他眼前。 烟波浩荡,铁甲流光。 在这染了血色和峥嵘的战场上,到底什么样的爱情,会被时光铭记,直到地老天荒。 北寰历,嘉和元年。 摄政王轩辕恒与楚国王世子楚天夕交战与柔嘉边境,刺客于阵前行刺,楚天夕重伤,卒。 边境平定,轩辕恒领兵征讨,一月内平定楚国,灭楚,归为楚元十六郡。 大军班师回朝,众臣上书谏言,奏请摄政王登基。 摄政王辞,不许。 众臣复奏,摄政王于是废除北辰、楚、南京及西番四国国号,一统天下,定国号为“辰”,定都汉京,史称“北辰”。 北辰正乾元年,轩辕恒登基为帝,因北寰东王之名为盛,史称东帝。 东帝立正妃琉璃公主为皇后,加号昭华皇后,居正阳宫。 侧妃灵音追封为端容皇后,双后之名并尊,不分主次,东帝此举震惊朝野,众臣几次进谏不得,东帝于朝堂上震怒,力压群臣,终得确立灵音帝后之位。 同时,端容皇后之女轩辕玥赐封为韶音公主,此后荣宠无二,就算是之后的几位皇子,也始终不敌韶音公主得东帝欢心。 时光荏苒,一晃便是十六年,韶音公主大婚。 东帝亲自主持爱女的婚礼,韶音公主出落的清秀脱俗,然而并不似其母端容皇后,反倒肖似父亲,清朗洒脱,一身英气逼人。 驸马策马而來,至宫门外停下,下马,一身红袍翩然风姿。 轩辕恒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忍不住思绪万千,遥想当年璇玑岛上的种种情景。 韶音公主一身盛装,九重凤冠之下,以珠帘遮挡面容,却掩不住一脸娇羞。 虽然是东帝的掌上明珠,荣宠不绝,得天下间无数才子名仕仰慕,但韶音公主却选择嫁给一个布衣百姓。 正月十五灯会的偶然相遇,只是一眼,她便知道,这就是自己今生要找的那个男人。 “照顾好朕的宝贝女儿!” 轩辕恒朗声笑着,十六年了,面前的男人分毫未变,飘逸俊朗不减当年。 “那是自然!” 重夏望着亭亭玉立的韶音公主,他终于等到了她长大的那一天。 伸出手,牢牢牵起她的手。 目光交汇,彼此欣喜而从容。 重夏此刻已经不再是谪仙,而是个平凡的男人。 所以,从此静候时光,我将与你携手并行,一同老去。 走完这一生,下一个轮回,我仍在时光尽头,等你。 韶音公主大婚之后,东帝下诏退位,传位于太子明德。 那一天傍晚,天边泛起七色的霞光,民间以为天降祥瑞,纷纷奔走相告。 璇玑岛上,天玑星主率领诸位星主前來,迎接天枢星主重回仙界,只是此时七星仅剩其五,天璇星主唐惊云谪贬为凡人,玉衡星主仙灵尽失,灰飞烟灭。 天枢星主功德圆满,披了一身金光而來,望向众位星主,却目光忧伤,不复从前那般坦荡。 “她,真的不会回來了吗?” 天枢星主轻声问道,语气悲怆,天玑星主摇了摇头,道:“她的生死轮回,此时已在天命之外,我等虽然仙灵,却根本无从推算!” 天枢星主凝望远眺,久久不语。 那个飘逸温柔的女子,真的从此,不会再回來了吗? 他黯然神伤,独自踱步,不知不觉便到了水潭之畔,青翠茂密的树丛掩映,深幽的小路沒入林间,花朵盛放,美不胜收。 隐隐的仿佛有什么声音传來,那一曲悠然音律,正是一首《有所思》。 天枢星主的心中狂跳不止,那是玉衡星主最喜欢吹奏的一首曲子,难道她并沒有灰飞烟灭,而是回到了他们初遇的地方,只为等他归來。 他加快了脚步,穿过茂密的树丛,青翠的树叶随风摇曳,掠过他的脸颊。 箫声依旧悠扬好听,天枢星主循着箫声而來,只见水潭边,一席碧色衣裙随风飘荡,翩翩倩影,恍若梦境。 是你吗? 是你在等我吗? 自开始之处而來,至开始之处而终。 灵音,真的是你回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