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初见 ------------ 楔子 一九三九年,天津。 法租界,一栋两层的小洋楼内,二楼小客厅宽大的窗户前,站着一个身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 窗外,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两天前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虽然地面上已经没有了多少积雪,但是院子里的松树那一枝枝松枝上的雪花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街道对面小楼的房檐和窗棱上,白色的积雪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一闪一闪的银光。 然而,这美丽的雪景似乎并没有吸引住这个男人的视线。 他面向窗外,手里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雪茄烟,神情淡漠,两道乌黑的剑眉下一双敏锐的眼睛,正密切地注视着街道尽头的拐角处。 此人正是被国民党军统局内部称为冷血杀手的欧阳复。 欧阳复是在昨天接到命令后,立刻赶赴天津的。按照指令,他直接来到法租界里这座二层小楼,等候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此刻,他站在二楼的窗前,注视着眼前这条寂静无人的街道。按照指令,今天上午10点左右军统天津站将会有人来和他接头,配合这次刺杀日本特务机关驻天津特别代表高桥正夫的行动。 高桥正夫。从昨天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这个魔鬼般的名字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作为军统北方行动组的成员,高桥正夫这个名字对欧阳复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 早在“七?七”事变之前,高桥正夫做为日本特务机关的间谍,就以经商做掩护,长期潜伏在北平。“七?七”事变之后,他摘下伪装的面具,随日军首脑进驻了天津,以日本特务机关特别代表的身份协助日本宪兵队打击京津地区的抗日力量。这个自誉中国通的日本魔鬼,手上沾满了中国爱国志士的鲜血。 这一次,为了配合全国的抗日高潮,更为了减轻这些熟知中国国情的汉奸特务给抗日地下工作造成的巨大压力,军统北方行动组决心铲除一批作恶多端的汉奸特务,首要目标就是令中国人切齿痛恨的高桥正夫。 欧阳复深知,这样一个老牌资深的日本特务其狡滑程度是绝不容忽视的。据说他几乎从不离开宪兵队,即便出来,也都有大批的宪兵随从,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这次,天津站的同志通过内线从敌人内部获悉了一个珍贵的情报,给接近高桥正夫找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此,北方行动组总部急令欧阳复来津,实施刺杀计划。 欧阳复紧锁眉头,望着仍空无一人的街道。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得到这次行动的进一步指示,只知道总部会派一个同志来配合他行动,其它一切情况,必须等天津站的同志来提供。 突然,欧阳复眉头一挑,身体已迅速闪到窗帘后面,鹰一般的目光紧紧地盯住街道入口处。 一个穿着入时的年轻女郎进入了欧阳复的视线。 海兰色的长呢大衣下一双白色的高筒皮靴,雪白的貂皮毛领和貂皮圆帽簇拥着一张色彩分明的脸,因为帽沿压的太低看不清眉目,唯有那张鲜艳的红唇在一片雪白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刺目。 “女人。”欧阳复不禁有点儿失望。这里是法租界,几条街上的小楼里住着许多喜欢浓妆艳抹的外国女人。 他站在窗帘后面一动也没动,静静地等待着她从小楼前走过去。 很快,欧阳复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个艳丽的身影在走过这座小楼的门前时停了下来,她抬起戴着皮手套的小手,把帽子向上掀了掀,露出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又不慌不忙的从小手袋里拿出一个小粉盒,打开,对着里面的镜子左顾右盼地照来照去,最后在已经白得耀眼的脸上又补了些粉,这才把粉盒重新放回手袋,跺了跺粘在靴子上的积雪,抬起头向楼上望了一眼。 欧阳复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从窗帘的缝隙盯着这张涂着鲜红嘴唇的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女郎最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转身走上门前的台阶,伸手摁响了这座院子的门铃。 昨天夜里接待欧阳复的那个看门老人打开了院门。他们在门口小声地说了几句,老人关上院门,领着女郎走进了楼里。 欧阳复抬眼看了看又归于寂静的街道,心里疑惑地转身离开窗户,在客厅另一扇通向其它房间的门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难道天津站派了个女同志来接头?”他疑虑重重地望着通向走廊的门,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掏出打火机,又点燃了一枝雪茄。 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门口。 白色的貂皮圆帽已经摘了下来,一头乌黑闪亮的卷发罩在一个银色的珠网里,像一个精致的花环,环绕在俏丽的腮边。蝶翼一样的睫毛下那双原本平静淡然的杏眼在看到欧阳复的那一刻陡然瞪得溜圆,其惊愕程度不亚于突然在屋子里发现了一条巨蟒。 欧阳复也被对方突然变化的表情吓了一跳,然而他的神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手中仍然夹着雪茄烟,站起身冲着对方微微点了下头。 欧阳复漠然的神情似乎激怒了门口的女子,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到客厅中间的沙发旁,放下手里的帽子和手袋,摘下皮手套,脱下厚重的大衣,转过身来,杏眼微眯,俏丽的下巴稍稍抬起,傲然地再次注视着欧阳复。 仿佛平静地油锅里滴进了一粒水珠:“砰”的一声,欧阳复正在疑惑的心里霎时油星四溅。这高傲藐视的神情,在欧阳复的记忆里没有在第二个人的脸上出现过。 “是她。” ------------ 第一章 1938年的中秋节 一九三八年秋,湖南省常德以北,临澧县县立中学内的一座用茅草竹架搭起的大礼堂里,正举行着一场十分热闹的聚会。 在礼堂正面主席台的上方,临时挂起的一个横幅上写着《中央警官学校特种警察人员训练班中秋联谊会》。 这个表面上看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官学校的地方,实际上是国民党“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举办的一个规模庞大的特务训练班―临澧特别训练班。 在1938年这个国破家亡、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此时此地,聚集着国民党军统局最优秀的精英和一大批前来受训的沦陷区流亡失学的青年学生。 这是一个初建特训班时临时搭建起来的可容纳一千余人的大礼堂。灯光闪烁的礼堂中央,被临时布置成一个圆形舞池,几盏不同颜色的闪光灯发出忽明忽暗的霓丽的灯光,一台留声机正播放着一首节奏缓慢的舞曲。 由于人多,舞池内的人们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挪动脚步,还不时会碰到周围人的身体。 礼堂的四周放着一圈桌椅,桌上摆着一些水果和月饼,几个临时充当侍应生的学员来回穿梭着给手拿酒杯的军官们倒酒。 在东边靠近主席台的一张桌子旁,坐着教务处处长徐伯强、副总队长蒋丛熙,以及政训处和总务处的两位处长。 在这几个老牌儿特工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此人二十六七岁,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与年龄有点儿不相衬,笔直的鼻梁下,一张看起来有些坚硬的厚唇使人感到这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男人,唯一让人眼睛一亮的是他那对英气勃发的剑眉,使这张有些沉郁的脸显出了些许生气。 他略显沉闷地坐在那儿,手里挟着一根香烟。孤傲冷漠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嘈杂的礼堂,舞池里摩肩接踵,黑压压的人头攥动着,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的目光扫过舞池,漫不经心地停留在一张由两三张桌子拼起来的大桌子上,眉头微微一动,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坐在他身旁的徐伯强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心里呵的笑了一声,取笑他道:“欧阳老弟,是不是眼前霍然一亮啊?” 他回过眼神,裂嘴一笑:“想不到在这么偏僻的小县还能见到如此漂亮的美女,真叫学生眼界大开呀。老师,您是怎么把这么多美女给弄到这儿来的,这种训练对她们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 旁边的蒋丛熙听见这话眼睛一眯,赶紧咽下嘴里的那口酒插话:“欧阳老弟你算是问到节骨眼儿上了。这队女学员,可是我们费了老鼻子劲儿招来的,就这样,咱们戴主任(军统局局长戴笠)还嫌人不够。你看见那边没有?那边,那张大桌子旁边,还有再往右那张桌子边上,那些女生,是戴主任亲自找胡宗南商量,硬把人家在长沙的中央军校七分校的几十名女生全给要过来了。你可别小看咱们这个小地方,这间礼堂里的人,那可都是人之龙凤。这些女生,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大部分出身名门,多一半都是高官贵戚、富商名人之后,文化程度最低的也是高中,一半以上都是全国各个大学的流亡学生。” 欧阳复听到这儿嘴角一抬:“都是些王孙公子和千金小姐,干这一行能行吗?这可是提着脑袋干的事儿,到时候别吓尿了裤子。” 徐伯强正色说道:“所以,戴先生才亲自担任这个特训班的班主任。戴先生非常重视这个特训班,这里所有的课程都是他亲自决定的,并且指示对这批学员一定要严格训练,重点培养。国家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特别是需要他们这种特殊的人才。这期训练班的教官都是军统各个系统的老同志,人员安排也是非常细致的。戴先生还专门指示调你们这些曾为党国做出过巨大贡献的,在一线工作经验丰富的军统局精英们,来临时给他们上几节课,传授一些讲义上涉及不到的实际经验。欧阳啊!你可要重视这件事情,认真准备呀!” 徐伯强是一个老牌儿特工,在军统中是有名的“训练专家”,曾经训练过许多军统特务。欧阳复是他三年前亲自选中调到军统参加培训的最赏识的得意门生之一。三年来他为军统立下的赫赫功勋让徐伯强颇为骄傲,而他在执行任务中所使用的高超的专业技能,都得益于徐伯强的传授,因此欧阳复对徐伯强一直非常敬重。 听了徐伯强认真的一番话,欧阳复严肃地点了点头:“请老师放心,学生一定认真准备。” 徐伯强满意地看着这个得意门生,眼神中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喜爱。他看了看那边吱吱喳喳热闹非凡的女学员,靠近他小声说:“好好看看,挑一个你喜欢的,等培训结束了,我给你派去配合你工作。” 欧阳复乐了,把嘴一撇摇了摇头:“您还是留着对付日本人吧。我这个人四海为家,独来独往惯了,您要是给我身边搁这么一位,那我还干什么特工,改行算了。” 徐伯强哈哈大笑,对其他三个人说:“你们看他这个人,又不是毒药,送给他个美女把他吓成这样。” 其他三个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 第二章 狂野的西班牙舞 徐伯强太了解他这个学生了。欧阳复是一个天生的特工坯子,他性格内敛,不爱张扬,与人相处十分淡漠,甚至从不交朋友,就连对他这个恩师,也是尊敬有加,但从不过分亲近。自从他从事专业情报工作成为职业杀手以来,又养成了机警多疑的习惯,任何有意接近他的人都会引起他的警觉。 欧阳复不习惯象这样成为谈话的目标,于是话锋一转,问道:“老师,这个特训班已经开班半年多了,想必基本常识也掌握的差不多了,学生这次路过长沙滞留的天数不多,只能给他们讲三节课,您看以什么基础为好呢?” 徐伯强考虑了片刻说:“他们已经在前四个月统一学习了包括情报、行动、侦察、化装、秘密通讯、毒物使用、爆破、邮电检查这些基本技术,现在已经开始分科专业训练,你这次主要给情报专业的学员讲课。这样,你可以先给他们做一个测试,然后再决定讲课的程度。你看怎么样?” 欧阳复点点头:“好。” 忽然,他感觉周围十分的安静,奇怪地抬头看向舞池。 音乐停止了,舞池中的人们向四周散开,灯光齐齐地射向中间留出的一块不大的空地, 灿若星辰的灯光下站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一头瀑布似的乌黑卷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灰色的军裤裹在黑色的长筒靴里,一件红色的毛衣犹如燃烧的火焰,衬托着一张玉兰花般白皙的脸庞,她的头微微向上扬起,双手垂落在腿边,凝神伫立着,似乎在聆听远方的声音。 突然,高亢激昂的西班牙舞曲在礼堂里骤然响起,只见她身体直直地立着,两只手臂随着音乐慢慢地举过头顶,柔软的腰枝微微地颤抖着,如风中摇摆的树叶,穿着皮靴的双脚随着鼓点非常有节奏地踩踏着。 欧阳复在一瞬间有着一种轻微的震撼,他好像看到了一只红色的天鹅,高傲地昂着头,优雅而又热烈地展示着她全部的美。 她起舞了,如同一个跳跃的红点在人海中燃烧,她的身体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甚至比火焰更加疯狂。 她的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她的眼神如水波般顾盼流连。仿佛要让她疯狂魅惑的魂灵使你坐立不能寝食难安。 在她比火更炽烈的舞蹈中,整个礼堂的空气和人的血液都沸腾了。 随着越来越狂热的音乐,她更加大幅地舞动着她的腰,矫健修长的双腿指挥鼓点带领着所有的人攀向了极乐的顶端。 欧阳复屏住了呼吸,被这种疯狂镇住了。他很少看舞蹈,更没看过这样的舞蹈,他不懂她怎么能如此地燃烧自己,似乎要把一切的美,一切的妖娆与热情全部燃烧尽。 音乐嘎然而止,她的舞步也在一霎那猛然止住。 还是那样直直地站立着,高举着手臂,头微微低垂,丰满的胸部由于刚才剧烈的舞动而起伏着。 舞停了,如同起舞时的突兀,观看者的心还在疯狂跳动着,礼堂里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就象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扫过,只留下几片零星的落叶。 忽得,人们沸腾了,叫着,喊着,礼堂里响起一片有节奏的叫喊声:“楚云,楚云,楚云……” 她被无数双臂膀高高地抬起,骄傲地立在空中,长发飞扬着,如同一朵绽放的玫瑰,放射出瑰丽的光茫。 欧阳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蒋丛熙也叹息地摇着头,眯起瞪酸了的眼睛感慨地说:“这个楚云,真是不得了。” 徐伯强看到欧阳复那带着疑问的目光,透过雪茄弥漫的烟雾,望着被高高抬起的楚云:“这可是棵带刺儿的玫瑰。她的生父是个外交官,曾出使过欧州好几个国家。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其父曾做过翰林,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她十二岁随父母出使欧州,到过英国、法国、瑞典和西班牙等国,受过四年的西方教育,十六岁她生父因病去逝,因为她母亲的娘家在北平,她母亲就带着她回了北平。一年以后她母亲改嫁给了北平一个姓肖的富商,她又随母亲到了肖家,后来上了燕京大学。七七事变时,她母亲和继父因为日本人的轰炸出车祸死了,她就离开了肖家,一个人到长沙来投奔她舅舅,正赶上胡宗南在长沙举办的中央军校七分校招生,就报名上了军校,最后又被咱们戴老板给要到这来了。” 欧阳复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蒋丛熙听到这儿又插*进来说:“这几十个人刚来的时候,一知道是特工培训班,非闹着回七分校去,其中属她闹的最厉害,说什么也不愿意当特工。这小女子什么都不怕,说她们是为了抗日才投笔从戎的,要去上战场,不愿意当特工。嘿!还真拿她们没办法。主要是考虑到她们的家都在长沙,搞不好再都跑回去,另外还得看胡长官的面子,也不便任意处置。最后还是伯强兄苦口婆心地找她谈话,说服,许愿一定让她去打日本人,把她给说服了,这才把这些人给安定下来。这个楚云,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 第三章 神秘的教官 教室里,一片嗡嗡的说话声,几个身穿灰色军服的女生聚在一起兴奋地聊着前天的中秋晚会。一个长着圆圆的苹果脸,留着卷卷短发的姑娘托着脸颊,一脸崇拜的看着一个有着尖尖下颏,唇线清晰而优雅的女子:“我太羡慕你了,楚云,你怎么跳的那么好呢?我要是什么时候能象你那样,那么美,那么潇洒,那么狂放,就好了!” 叫楚云的女子不经意的淡然一笑:“这还不容易,改天我教你跳。” “真得?太好了!说好了,你可一定教我。” 楚云笑着点头:“一定。” “张静如,你别做美梦了。就你那张苹果脸,一笑两酒窝,怎么看都像橱窗里摆着的娃娃,你要能跳出狂放的味儿才怪呢。” 长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高高的颧骨,个子也高高的姚淑媛在一边撇着嘴角说。 张静如一听,泄气地翻了姚淑媛一眼,撅起嘴不吭声了。 楚云轻轻地推了姚淑媛一把,朝张静如努了努嘴。姚淑媛看了张静如一眼,发现她真的生气了,摇晃着她的肩膀说:“又生气了?好了,好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别生气了。” 张静如把身子一扭,不理她。 姚淑媛朝楚云两手一摊,脸上一副“那我可没办法了”的表情。 楚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两个宝贝没有一天不生气斗嘴的。张静如温柔甜美,天真活泼,可就是心眼小,爱生气使小性。姚淑媛豪爽泼辣,为人大度,但就是说话不过脑子,爱得罪人。这两个人都是湖南妹子,长沙本地人,是楚云在长沙军校时结识的同一个寝室的好朋友。最令楚云头疼的是每天都得给她们调解纠纷。 可今天楚云没有心情管她们的闲事儿。她大姨妈今天来问侯她了,从早上起来小肚子就搅着劲儿的疼,两条腿也酸酸的,一点劲儿都没有,搞得她心烦意乱。她双手使劲儿按住小腹,恨不得拿把刀子把里边的疼痛挖出来。 姚淑媛看楚云不理她,眼珠一转,显得十分神秘地说:“你们知道今天给咱们上课的教官是谁吗?” 这个话题的吸引力果然很大,不仅张静如立刻把身体转了过来,连楚云也抬起头看着她。 姚淑媛得意地看着她们,故做姿态地说:“本小姐现在不能说,保密!” 张静如做出要挠她痒的架式:“还卖关子,说不说?” 姚淑媛最怕痒,一见张静如这个架式,赶紧投降:“我说,我说,我可是听咱们女生直属中队的赵队长说的。前天晚上开晚会的时候,徐处长他们那桌有一个挺陌生的上尉军官,你们看见没有?” 张静如茫然地摇摇头,楚云想了想说:“好像有一个人没见过,没太注意。” “就是这个人给咱们上今天的课。” “我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人呢?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张静如不以为然地转过脸。 姚淑媛冲她一翻白眼:“井底之蛙。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军统有名的冷血杀手欧阳复,在日本人的名单上挂了号的,汉奸就更怕他了,只要是让他盯上的汉奸,你就当他已经见阎王了。” 楚云瞪大了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激动地问:“他真的杀过日本人?” “那当然!而且都是十恶不赦的日本特务。” 楚云的心里立刻升起了敬佩之情,在她年轻的心中,只要是杀过日本人的中国人,都是英雄,更何况这样一个杀过许多日本人的大英雄。 门口传来报警的声音:“教官来了。” 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之后,教室里鸦雀无声。 ……咔咔咔咔,军用皮靴的声音沿着走廊渐渐走近,每一声都准准地踏在楚云的心上,她暂时忘了疼痛,睁大双眼崇敬地望向教室的门口。 ------------ 第四章 令人兴奋地测试 欧阳复大步走进教室,走到讲桌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面。他摘下军帽,双手端着放在讲台上。 “起立!” 随着一声高喊,全体学员唰得站了起来。 欧阳复站在曾经站过的讲台上,感觉有些陌生。 当年他从军统二处的特务训练班结束特训后,由于成绩优异,被留任当了半年的教官。后因戴老板赏识,调离了特训班,委以重任,成了一名职业特工。 时隔几年,如今他再一次站在讲台上,心境已是全然不同了。 面前的这班学生,军容整齐,军姿标准,挺胸昂首,看起来确实是训练有素。 他点了一下头,双手向下示意他们坐下。 又是一声高喊“坐下。” “唰”的一声,非常整齐。 “鄙人欧阳复,曾经也是一名特训班的学员,也曾经在特训班当过教官,这次十分荣幸的受戴先生指示来这里,和各位交流一下作为一名情报部门的特工在实际工作中碰到特殊情况应该作何反应。” 所有学员的脸上都显出了兴奋的表情,他们已经培训了七个多月了,教官基本上都是按照讲义上的内容教他们做为特工所应掌握的基本常识和技能,从来没有具体实践过,因此大家对今天要讲的内容都十分有兴趣。 欧阳复似乎没有看到学员们的表情,他拿出一张表格看了看,抬起头来说:“我手里有一张你们每个人训练的成绩表,从表格上来看,你们是这个特训班成绩最好的学员,但是在讲课之前,我还是要先对你们做一个测试,请大家能够配合,并且认真对待。” 这次,他看了一下学员们的反应,大多数人的脸上是自信和期待的表情,有少数学员显得有些紧张,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他转身在黑板写了一行大字:秘密机关的布置、联络、盯梢、脱梢、传递情报的方法。 “我知道你们学习过的不只这些,但今天我要测试的就是这些内容。我现在把题目发下去,你们可以几人组合,也可以个人独立完成,方法由你们自己选择,我会在其中选择几个好的方案做为例子,在以后的两节课中和你们进行实际演示。” 说着他把昨天拟好的题目发了下去。 教室里立刻嘈杂起来,大家兴奋的不行,从来没有教官这样讲过课。张静如拉着楚云的胳膊说:“楚云,咱们仨一个组吧?好不好?” 楚云犹豫地看着她,心里有些矛盾。她不想和别人组合,她渴望独立完成这次考核,可又担心伤害静如的感情。她犹豫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张静如失望地松开了手,转身望着姚淑媛,可怜巴巴地叫道:“淑媛……” 姚淑媛本来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现在一见张静如那可怜惜惜的样子,心立刻就软了,伸手拍拍她的头:“行了,别像天马上要塌了似的,还是跟着我吧。” 张静如立刻眉开眼笑地搂住她的胳膊:“还是你最好,淑媛,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姚淑媛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真受不了你。” ------------ 第五章 充满诱惑的专业 楚云把考题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这张考题的内容令她有些兴奋。自从她决定留下来的那天起,她就决定要学习情报专业。 军统的特工主要分为两大部门:一是情报部门;二是行动部门。 楚云毕竟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她不想去做那些恐怖的(例如绑架、逮捕等)事情,但她又渴望能亲手杀几个日本人给母亲和继父报仇。于是她选择了情报工作,她觉得至少她可以为抗日做一些辅助但又重要的工作,在她天真地思想里,并不知道她今后所要从事的职业将是一个多么危险的职业。但是特训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那些文化程度比较高,在前期训练中成绩优异的学员才能分到情报专业,因此她在前四个月的基本技术训练中非常努力。 她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孩儿,又出奇地胆*大*心*细,加上非常认真刻苦,很快就在学员中脱颖而出,表现出类拔萃。而且在各项基本训练中,她出乎意料地迷上了射击和情报网的分布。 她练射击练得都快走火入魔了,只要一空下来,她就会拿着个没装子弹的空枪(跟教官借的)没完没了地瞄准,一遍又一遍地模仿教官迅速拔枪的动作,这样的痴迷使她在枪械考核中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而情报网对她而言则是一种诱惑,她对这项许多学员都认为十分枯燥的训练出奇地迷恋。在一个复杂的环境中,如何能使布置的情报网最安全、最有效、最充分的发挥它的作用,像一只章鱼,随时都能迅速伸缩它的触角。许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宿舍里早就熄了灯,她仍靠在床头,冥思苦想,不时打开手电筒记下临时的想法,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门专业。 而今,终于有了一个让她施展的机会,她怎么舍得和别人分享呢?她一定要独立完成这个她梦寐以求的方案。 她满意地看着题目中的环境分布,像看着一个想往已久的宝贝,心砰砰直跳。无论从形势的险恶,环境的复杂,以及条件艰苦上,这份试卷都充分体现出了拟题者的深谋远虑和良苦用心。 楚云如获至宝般地紧盯着手中的考题,这真是张令人心醉地试卷。 教室里到处是压低嗓音的讨论声,同学们三人一伙,五人一群,不时突然冒出一两句激烈地争论声。只有少数几个学生独自一人在默默地参研着考题。 楚云独自坐在座位上,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手里的题目,她仿佛已经置身在了这座虚拟的城市中,时而跃入空中俯视整个城市的分布,时而穿梭在大街小巷,一个地点,一个地点地观察着、分析着。 她忘记了身在何处,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她独自一人在模拟的空间游荡着、徘徊着、思索着、权衡着。 然而,一阵钻裂般的剧痛打断了她梦游似地思绪。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差点儿喘不过气来,眼冒金星,头上渗出密密的一层冷汗。她闭上眼睛,紧咬牙关,鼻翼忽闪着,拼命地抵抗着腹内地疼痛,渐渐地,剧痛似乎减轻了,转而是闷闷地钝痛,肚子里像有一个沉重地铅球坠压着,持续不断的钝痛纠缠着她,冷汗一阵阵冒出来,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 第六章 她在考场上睡着了? 欧阳复站在讲台上,巡视着整个教室。 这份试卷是他昨天花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精心拟出来的。他之所以如此费尽心机地拟定这份试卷,一来是想看看戴笠如此重视的这批学员到底是什么水平;二来也算是他向老师徐伯强交出的一份答卷,相信老师会满意这份答卷的。 他看看手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他搬过一把凳子,在讲台一边坐了下来,他相信他这份卷子没有三四个小时学员们是做不出来的。 他随意地观察着这些学生,对那些激烈争论的群体,不感兴趣地一掠而过,只仔细地观察着那些独立思考的学生,从他们的表情、神态中判断着他们的个性、能力,猜测着他们可能给出的答案。 忽然,他眉头一动,随即皱了起来。 他发现一个女生独自一个人趴在一张书桌上,即没有看考题,也没有和别人讨论,似乎是在睡觉。他有些不相信地站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他走到她趴着的桌前,敲了敲桌面,丝毫不见反应。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隐忍着,如果此时他面前趴着的是一名男学员,他会立刻端起门口的那盆冷水给他当头浇下,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看似十分纤弱的女学员,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姚淑媛一抬头猛地看见教官就站在她旁边,脸上乌云密布,阴沉得就像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天空,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楚云。她悄悄地回过头一看,要死了!楚云怎么会趴在桌上睡着了?她从桌下慢慢地把手伸过去,推了推她,没有一点儿反应。天呢!怎么会这样?她用眼角扫到教官的脸已经黑得像食堂的锅底一样了,吓得她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她低着头,抬眼看着对面的张静如,冲她又是歪嘴又是挤眼,想让她去叫醒楚云,(张静如是她们对付教官的法宝,她长得甜甜蜜蜜地,一张笑脸十分有杀伤力。)可今天张静云看见欧阳复那张凶神恶煞般的脸,吓得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教室里鸦雀无声,这会儿谁要是掉地上根儿针大家准能听见。姚淑媛急得都快哭了。她怎么也不明白楚云怎么会在这时候睡着了,她一向对教官都是非常尊重的呀,更何况这是她最喜欢的科目。她在心里嘟囔着:“你这家伙是怎么搞的,快醒醒啊!求你了,快醒醒吧!你要大祸临头了!” 可楚云趴在那儿,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姚淑媛心里更加害怕起来,她感觉有些不对劲,索性把牙关一咬,豁出去了。她双腿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低头躲避着欧阳复的眼神,走过去手臂用力地推着楚云,在她耳边小声地喊着:“楚云,楚云,醒醒,醒醒。” 楚云感到有人在狠命地推她,一个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喊着她的名字。她清醒过来,无力地抬起头,感到头晕目眩,额上的头发被冷汗打湿了黏黏地贴在脸上,十分难受。 姚淑媛一看楚云醒了,急忙在她耳边说:“楚云,快起来,教官看着你呢。” ------------ 第七章 欧阳复的怒火 楚云这时完全清醒了,她看看姚淑媛那焦急地表情,又看看面前站着的一脸阴郁恼怒的欧阳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艰难地张了张嘴,想向教官解释一下,可眼角中全是同学们大眼瞪小眼的目光,她犹疑了,终于没有说出口,她毕竟是个二十一岁的年轻姑娘,这种事儿,怎么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下说呢。 欧阳复看着面前这张还带有几分迷朦的脸庞,一时之间有些困惑。 这是一张秀丽绝伦的脸庞。虽然有些苍白,然而以往欧阳复见过的任何一个美女的脸庞仍无法与这张脸皎美。圆润而尖俏的下颌,唇线清晰而优雅,弯而细的柳眉下,一双既使还残存着一丝睡意的大眼睛,依然妩媚到极致,高高的鼻梁,精致小巧的鼻翼,使她看上去似乎有着欧州人的气质。 欧阳复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上帝真是会开玩笑,如此容貌的女人,偏偏会出现在这里,难怪她会在考场上睡觉,老天爷其实真的是很公平的,他如此慻顾一个女人的容貌,往往就会忽略了她的大脑。 他松开眉头,随口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楚云啪的站起身,大声答到:“报告教官,我叫楚云。” “噢,楚云,我今天原谅你一次,下次再犯,取消你的考试资格。”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谢教官!”楚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欧阳复的脚步顿住了,他转回身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楚云:“楚云,你叫楚云?” 楚云刚想解放一下酸软的双腿,闻听立刻又绷紧了身体,奇怪地回答:“是。” “中秋晚会上跳舞的那个?” 楚云感到莫名其妙,她有些反感地皱了一下眉头,挑起眼睛,用充满了轻蔑的目光回视着欧阳复。 欧阳复顿时想起来了,没有错,就是这双眼睛。由于晚会光怪陆离的灯光,加上距离有些远,欧阳复并没有看清跳舞者的容貌,但他却牢牢地记住了这双带着轻蔑微笑的眼睛。 这是一双愚蠢的大脑所无法拥有的眼睛,此时,这双重新发出晶亮迷人光芒的双眸闪烁出夺人心魄的聪慧,以及不可忽视地傲慢。 欧阳复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他被这个有着聪慧的大脑,但却无知并且傲慢的女人激怒了。她如此轻视这项工作,如此轻视自己以及他人的生命。自他从事这项充满了危险,随时都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工作以来,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行为。 他面无表情,冷冷地注视着她,许久没有出声。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只美丽、高傲的天鹅,优雅地、毫无警惕地出现在猎人的射程里。于是,随着“啪,啪”两声枪响,天鹅那美丽优雅的身体抖动了两下,刺眼的鲜血大滴大滴地从她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她颓然地倒下了。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阵机枪的扫射声,因她而死的同志的鲜血流成了一条溵溵的小河。 ------------ 第八章 冰冷讥讽的语言 楚云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第一次感到有些恐惧。她后悔了刚才的犹豫,鼓足勇气想对教官说出昏倒的原因,可一抬眼看到欧阳复那冰冷蔑视的目光,又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骄傲如她,怎么可能去乞求这样一个冷若冰霜的人的怜悯呢? 她倔犟地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 良久,欧阳复的嘴里发出冰冷的声音:“楚云同学,鉴于你在考场上的表现,我现在宣布取消你的考试资格,你可以离开教室,回宿舍睡觉了。” 这几句冷冰冰的话,尤如在教室里仍下了一颗炸弹,顿时人声鼎沸。姚淑媛首先叫了起来:“教官,你不能这样,楚云她一定是有原因的,她成绩非常优秀,一直很守纪律。楚云你说话呀,你快跟教官解释啊!”姚淑媛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张静如也带着哭腔对欧阳复说:“求求您教官,您就饶了她吧!求求您了!” 欧阳复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教室,冷冷地说:“谁还想取消资格,现在就可以走了。” 教室霎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楚云呆呆地站在那儿,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刚才她一直强撑着虚弱地身体站着,但是这几句话似千斤重担,压得她再也站不住了,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凳子上。 欧阳复的几句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打破了楚云最后的自尊和骄傲,她双眼噙满泪水,但仍倔犟地不让它掉下来,双唇颤抖地仰望着欧阳复的脸:“教官,是我错了,您处分我吧!怎么处分我都行,千万别取消我的考试资格,我,我求您了!” 欧阳复的心里感到一沉,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看着她说:“楚云同学,我这样做,是对你和你将来的战友的生命负责。你不适合做这项工作,但不说明你就不适合做特工,情报工作有很多种,你很聪明,可以在后方做些编译、研判、分类等工作,这些工作同等重要。” “教官,我非常喜欢情报网布置这个科目,我一定能做好的,我刚才是因为……” “喜欢不代表适合,一个人喜欢的事情很多,但不一定都适合去做。” “可是你怎么就肯定我不适合呢?” 欧阳复的声音又变得冰冷起来。 “楚云同学,你可能并没有真正了解这项工作的性质。这是在敌占区工作,是在雷区跳舞,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每一个情报网内的特工,手里都攥着几个甚至几十个同志的生命,它需要最快的反应,最强的责任心,这两条你都不具备,你刚才竟然在这么重要的考场上睡着了,甚至叫都叫不醒,既没有快速地反应,更谈不上责任心,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喜欢的工作吗?不错,你的舞跳得很好,但是靠脸蛋儿和身体是不足以完成任务的,更保不住你的性命。” 说完伸手去拿她桌上的那份考卷。然而当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卷子的一个角时,又不可置信地停住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顶着他的头。 ------------ 第九章 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教室里哗的一乱,立刻又没了声音。 欧阳复被人檄了械,而他的手枪此时正顶着他自己的头,他不禁哑然失笑,自嘲地缩回了手。他慢慢地站直身体,面对着枪口,赞赏地点了点头。 楚云气愤地拿枪指着他:“现在你还认为我反应很慢吗?” 欧阳复微微一笑:“不错,你出枪的速度是很快,这点我不否认,我在你的成绩表上已经看到过了。另外,我还应该感谢你为大家上了一课,同学们,记住你们现在看到的情景,这就是轻视你的对手的结果,是非常致命的错误。” 楚云毫不动容地举着手枪,两只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杀过日本人就可以不尊重人了吗?你可以处分我,甚至可以惩罚我,但你没有资格侮辱我的人格。” 欧阳复面不改色地回视着她:“我刚才的话的确不太得体,我正式向你道歉。顺便说一下,我的枪里没有子弹,我是不会在课堂上带着装有子弹的手枪的。”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楚云直愣愣地盯着欧阳复,慢慢地,她的手垂落在桌子上,似乎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再次跌坐在凳子上。 欧阳复伸手拿过桌上的手枪,漫不经心地拔出枪里的弹夹,退出满满一夹的子弹,握在手心,举起来对全班学员说:“又一次轻敌的演示,结果大家已经看到了。这把德国产的驳克枪,是我欧阳复从不离身的武器,并且里面永远上满了子弹。” 大滴大滴地眼泪从楚云的眼里滴落下来,她哽咽着抬起头直视着欧阳复:“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能够胜任这项工作?” 面对楚云这异乎寻常的倔犟,欧阳复一时真的感到犹豫了。他从楚云的倔犟中看到了一种非同一般的东西,一种他一向最为欣赏的执著,他有些动摇了。 然而,看着楚云高傲地昂起的头,他的眼前又一次闪过那个中弹倒地的天鹅,他的心立刻又硬了起来。 “我刚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那就是体力,我们在工作中经常要盯梢和反盯梢,更多的时候是迅速撤离现场和反逮捕,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逃跑,楚小姐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恐怕应付不了。” “怎样才能证明我可以应付?” 欧阳复被楚云逼到了死角,他的目光正好扫过窗外的操场,于是,他转回目光对不依不饶地楚云说:“这样吧!如果你能绕着这个操场跑二十圈,我就收回我的决定。” 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片哔然。 “这也太狠了,这不要人命吗?” “这根本不可能,二十圈,要跑8000米呢!” “楚云,你千万别答应,我们帮你找徐处长求情去,你千万可别犯傻,会累死你的。” 欧阳复有意不去阻止这些吵嚷声,他神情淡漠地对楚云说:“你有选择的权利。” 楚云狠狠地瞪着欧阳复,银牙一咬,斩钉截铁地说:“一言为定!” ------------ 第十章 欧阳教官的犹豫 教室里的考试还在继续,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喧哗或走神儿。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地思考着面前的试题,似乎已经忘记了操场上正在受罚的楚云。 欧阳复站在窗户前,眼睛望着教室里面,可他所有的神经却完全集中在外面的操场上。他知道她已经跑了八圈儿了(3200米),这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原想她能跑完七圈儿就很不错了。这姑娘确实有些不一般,在她那看似骄弱的外表下,掩藏着一股瞬间即可爆发的激情和力量。 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她像一只善变的狐狸,幻化出的各种不同的形象迷惑了他,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面目呢?她的言谈举止中没有一丝的怯懦和造作,她的柔媚可人中混杂着惊人的桀骜不驯。欧阳复惊叹着这个女子奇特的个性,这种非凡的个性可以让一个女人在任何时候都与众不同。 他已经意识到是他看走了眼,这是一个绝对有能力适应任何环境的女人,是一个能让对手丧失警惕而取之性命的女人,是一个纯粹的特工人才。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诺大的操场上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顽强地奔跑。长发飞扬着,步履已经明显开始迟缓,从她现在的步伐看,她是无法跑完二十圈儿的。欧阳复犹豫着,他可以立即取消他的决定,因为这个决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可以向她道歉,因为他确实错看了她。 可,……,他在犹豫什么呢?他再次看向操场上那个美丽的身影。已经十圈儿了,她的脚步开始混乱,他仿佛能听见她困难的喘息声。 “教官,已经十圈儿了,可以了吧?教官!”张静如哭出了声。 姚淑媛再也忍耐不住地对欧阳复喊道:“欧阳教官,楚云她是一个特别倔犟的人,她今天肯定是身体不舒服才会这样的。求你了,下令停止吧!不然她会一直跑下去,就是跑死也不会停的。” 姚淑媛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着,欧阳复突然明白了他一直在犹豫的原因。这种个性的女人,是从事这项工作不可多得的人材,可正是这种个性,铸定了她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在现今日本人肆意妄为的沦陷区,情报人员随时有被捕和牺牲的可能,而楚云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人,她的结局是可想而知的。 欧阳复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战友被日本人残杀的情景。 是啊!国家面临着亡国的命运,已经有那么多的勇士倒在了保卫祖国的战场上。死亦何惧?他自己不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吗?可今天,为什么心软了呢? 这个倔犟、桀骜不驯、精灵一样的女子,让他的心变得脆弱了。他不忍心让这样的女子被日本人玷污,不忍让那美丽、高傲的天鹅羽毛染上鲜血。她应该纯洁的、优雅迷人的站在战场的起点,激励和鼓舞将士们的斗志,而保卫她们和祖国的,应该是他们这些七尺男儿。 他知道,这次考核的成绩将会是学员们今后分配的一个重要依据,戴笠会很重视这次的成绩。想到这儿,他止住了想往外走的脚步。 ------------ 第十一章 楚云的执著 楚云踉踉跄跄地跑着,她的眼前忽明忽暗,脚下也像踩着一团棉花,飘飘悠悠地。她已经感觉不到肚子的疼痛,全身都变得麻木了。 她有些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她之所以同意这个赌注,是对自己的体力一向很自信。她在欧州生活期间养成了早晨长跑和练功的习惯,回国后虽然没坚持天天练,但每星期总要练两三次,因此当欧阳复提出这个苛刻的条件时,并没有把她吓倒。 可她却忽视了她今天的身体状况,刚才短暂的晕倒,使她变得极度虚弱,加上是经期,小腹坠痛,双腿酸软无力。开始跑时她几乎调整不好双脚的节奏,胸腔也感到憋闷,刚跑了二圈儿嗓子就觉得生疼,喘不上气来。她咬牙坚持着,利用以往的经验熬过了不适,以后的几圈儿就显得轻松一些了。 然而跑到第七圈儿时她已感到体力开始不支,呼吸也有些不均匀了,她放慢了速度,让自已休息一下,以往这种时候,只要慢下来休息一会儿,体力就会恢复一些。她慢慢地跑了一圈,果然感觉好些了,于是又加快了速度。 她担心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份试卷。她之所以不顾身体答应了这个条件,并不是和欧阳教官赌气,她太想参加这次考核了,她已经对这个考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越来越对做一个敌后的情报人员着迷,她已经研究了这个题目中的地形和敌人的兵力分布,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偏偏因为身体的原因出现了这种意料不到的情况。 她恨死了这个冷酷无情的教官,这个冷血动物,他甚至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连原因都不问,就专横地断定她是因不重视考试在睡觉。最可恶的是,他还污辱她的人格,他把她楚云看成什么人了?他把自己当成一个靠容貌和姿色媚惑男人的女人了。这个可恶、冷酷、自以为是的恶魔,他凭什么?他不就是杀过几个鬼子和汉奸吗?我也可以做到。 楚云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亲手杀几个日本人为死去的母亲和继父报仇,让这个恶魔看看我楚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腿越来越沉,脚下也越来越不稳,楚云感到又一次体力不支。才十三圈儿,5200米,怎么就又没劲儿了呢?她开始担心跑不完8000米。她此时已是通身大汗,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她解开皮带,甩掉外衣,步履缓慢地跑着,企图再次恢复体力。 眼前仿佛看到了闪烁的星空,一颗颗闪亮的流星在她面前划过。 忽然,她看到父亲那洒脱英俊的身影,他就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向她招着手,就象小时候他教她走路,教她打球,教她游泳时一样,微笑着鼓励她:“云儿,你能行,你一定行!加油!女儿,你真是太棒了!” “爸爸,我不行了,我没劲儿了,你等等我好吗?” 可父亲却越走越远,远得就快要看不见了。 她心里一急,拼命抬腿去追,眼前一花,摔倒了。 ------------ 第十二章 怎么这么犟呢? “楚云……” 教室里姚淑媛、张静如尖叫一声,转身跑了出去,所有的学员都扑向窗户,焦急地向下望去。 欧阳复眼见楚云踉踉跄跄的跑着跑着双手向前一伸,摔倒在地。他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抬起脚刚想往外跑,姚淑媛和张静如已经冲了出去,他收住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后面的学生拼命往前挤着,可就像碰到了一座岿然不动的铁塔,于是都悄然地移向一边。 忽然,人们叫了起来。 他看到楚云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跑。他皱紧了眉头,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声:“该死,怎么这么犟呢?” 姚张二人跑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她,只见她脚下一晃,摔在姚淑媛的怀里,欧阳复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楚云在姚淑媛怀里缓过劲儿来后,再次站了起来,推开扶着她的淑媛,继续向前跑去,张静如上前拉她,也被她使劲儿推开了。 她跌跌撞撞地继续跑着,与其说是跑,其实比走都不如,她踉跄着,一步一步向前跑,脚下一拌,又摔到了。张姚二人跑过去扶起她,张静如哭着求她:“别跑了,楚云,别跑了!” 她扬起白的像纸一样的脸,冲她们裂了裂嘴,推开她俩,继续向前走,走。 欧阳复攥着拳头的双手青筋暴跳,他挥手一拳砸向窗户旁边的墙,墙皮噼哩啪啦掉了一地。当一屋子的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破烂的墙皮面面相觑时,欧阳复已经像一阵风似的下了楼,来到了操场上。 楚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已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圈,只知道自己还没有跑完二十圈,她必须接着跑下去,她不能输,她决不能输,输了就没有机会了。 她竭立稳住摇摆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迷蒙中,她好像看到了母亲那满是鲜血的身体,在她的眼前晃啊晃啊!晃着晃着,变成了欧阳复那充满嘲讽表情的脸,他在嘲笑她,嘲笑她只是一个空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儿的花瓶,还枉想杀日本人给母亲报仇,真是可笑。 她摇晃着向前走,觉得自己成了一具空壳,五脏六腑都没有了知觉。她盯着眼前欧阳复那张充满嘲讽蔑视的脸,一下一下地向前挪着脚步:“我会跑完的,别想嘲笑我。我要上前方去杀鬼子,我不是你眼中的花瓶,我是一颗子弹,一把尖刀,我要杀日本人给我父母报仇,我一定能做到。” 欧阳复大声冲她喊着:“停下来,快停下来。楚云,你不要命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楚云像梦游一样地继续走着,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她两眼盯着前方,直愣愣地走着,像中了魔一样。 他咒骂了一声,大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的胳膊。 楚云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有些焕散,她执着地望着他,全身僵硬着。 欧阳复紧紧地盯着她那双美得不可思议的眼睛,心里长叹了一声,对她说:“你赢了!我输了。” 楚云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双眼一闭,昏倒了。 欧阳复一把抱起她虚弱的身体,大步向医务室走去。 ------------ 第十三章 五味杂陈的心情 又是一个睛朗无云的上午,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射进欧阳复的宿舍,继而洒落在他面前的书桌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欧阳复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一份试卷,他手里拿着一枝红色的铅笔,不时地在试卷上标出他认为精彩的地方,或者用钢笔写下一些批注和评语。 门外响起几声当当的敲门声,他看得太专注了,没有听见。 敲门声变得大了起来,他终于听见了,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是大门口的听差。 “您是欧阳先生吗?” “我是。” “欧阳先生,这是您的电报。” 欧阳复接过电报一看,确实是自己的,他冲听差点点头:“谢谢!” “不用,不用。”听差转身走了。 他关上门,回到桌前坐下,拆开电报一看,是上峰给他的新指令,命令他后天赶到武汉执行一项任务。他合上电报,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给徐伯强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请求重新调整上课的时间,徐伯强同意了,让他等电话。 他放下电话,又拿起已经看的差不多了的试卷接着看起来。 很快的,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这是他给楚云这张试卷写的评语,这张试卷是楚云今天清晨刚刚送到这儿来的,别的学员的答卷昨天晚饭前就都交上来了,他已经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批改出来,为的就是今天能在课堂上针对其中一些典型的问题实际讲解一下。 他看着楚云这份被他画满了红蓝杠杠的答卷,想起昨天一天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心中十分的感慨。 当他把昏倒在他手臂中的楚云送到医务室时,面对军医责难的目光,他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简单说了一下楚云昏倒前的情况。军医阴沉着脸,迅速给楚云做了全面的检查,然后告诉他楚云是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运动过度昏倒的,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需要好好休息。 他一直揪紧的心这才舒展开来。于是他让张静如留在医务室照顾楚云,自己则和极不情愿的姚淑媛一起回到了教室。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欧阳复似乎忘记了上午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再去医务室看楚云醒了没有?恢复得怎么样了?而是一直呆在教室里非常耐心的回答着学员们提出的一些问题,专心致至地审阅着已经完成了的几份试卷。 晚饭以后,他开始准备批改学员们交上来的答卷。他把一摞卷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打开摊在眼前,他的眼睛在卷面上无意识地游移了很久,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一种少有的心神不宁困扰着他。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索性扔掉卷子,站起来朝医务室走去。 其实他在晚饭前就已经知道楚云醒过来了,她整整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后虽然还有些头晕无力,但已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这些信息透过几个正小声叽叽咕咕的女生的嘴巴,清楚无误地落入了欧阳复的耳朵里。 远远地,他看到楚云的病房里亮着灯,他猜想此时病房里一定会有好几个女生在陪她,于是他顺着房前的暗影无声无息地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向里面看去。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楚云一个人坐在床上用一本厚厚的书垫着在写着什么。屋里的灯光很亮,欧阳复很容易地看清楚了她手里的那张纸,他全明白了。 他想起张静如曾经回了教室一趟,说是来拿本书,原来是受楚云的委托来拿试卷的。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轻松地回了宿舍。 黎明,天空泛起了淡淡地鱼肚白,曙光在东方露出了第一抹桔红。欧阳复看完了最后一份答卷,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甩甩发酸的手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像这样熬夜对他来说已是斯空见惯的事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一股清凉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呼吸着,用力张开双臂,伸展着筋骨。 “当,当,当。”几声轻轻地敲门声,使欧阳复不由的一愣,他感到有些奇怪,会是谁这么早就来找他呢? 他走过去拉开房门一看,是楚云。 过份苍白的脸庞一夜之间仿佛消瘦了许多,下颌更尖了,轮廓优美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满头乌黑的卷发统统被一块手帕扎在脑后,突显出了一双大大地梦一般的眼睛。 欧阳复有点儿意外地看着她,心中惊叹这个女子每一次都带给他一种不同的感觉,而这一次他望着她的目光中有着许多的歉疚。 显然她也是一夜未眠,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嵌在苍白的有几分憔悴的脸上。她手里拿着刚刚完成的答卷,神情冷漠地注视着他。 “报告教官,这是我的答卷。” 欧阳复接过卷子,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有些生硬地表示关心:“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楚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说:“谢谢教官关心,我身体很好。”说完,举手向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欧阳复苦笑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用冷静的眼光看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他一直以为他已成功地封闭了自己的心。可自从这个女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却一连几次失去了固有的冷静。 就在刚才,他认真审阅了楚云的方案,被她聪慧的大脑和出奇地胆大心细折服了。他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最终,他思索了良久,认真地写下了给她的评语。 而此刻,他看着桌上他刚刚写好的评语,心情非常复杂。 ------------ 第十章 突然加剧的腹痛 楚云绻着身子躺在床上,觉得小腹一阵比一阵疼。她双手摁着肚子,紧闭双眼,默默地忍耐着。 这会儿宿舍里除了她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张静如、姚淑媛和同屋另外两个女学员都吃饭去了。下了课,姚淑媛见楚云皱着眉头,小脸儿雪白,就让她直接回宿舍来了,说一会儿把饭给她带回来。 楚云自从前天在考场上晕过去,又被欧阳复罚绕操场跑二十圈再次昏倒之后。虽然很快醒了过来,可小腹一直隐隐做痛,再加上她又熬了一个通宵,头也一直昏沉沉的。 她身体一向很好,长这么大,除了偶尔感冒发烧外,什么病也没得过。但也曾经因为受凉有过痛经,钝钝的、坠坠地痛,可最多一天就过去了,从来没像这次痛得这么厉害,时间持续的这么久。她想可能是月经来的前一天喝了凉水受了凉的原故,强撑着爬起来,倒了杯开水,趁热喝了下去,摁着肚子又躺了回去。 她闭着眼睛,忍耐着。 宿舍里静悄悄的,连走廊里都没有一点儿声音。楚云觉得肚子里松快一些了,有些木木的。她睁开眼,瞪着两只大眼睛,深深地出着气儿。 走廊里开始有人回来了,她听了听不是姚淑媛的脚步声。她一点儿也不饿,只觉得浑身无力,重新闭上眼睛,又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那个可恶的冷血教官欧阳复,要不是因为他那么冷酷,自己还不至于疼成现在这样。一想起他,楚云就恨得牙痒痒。 奇怪的是,在所有的答卷中,欧阳复评出了三份最优秀的,其中竟有她连夜答出的那份。论能力,楚云有绝对的自信,可欧阳复那么瞧不起她的人品,怎么会对她的方案感兴趣呢?看来他还算是个诚实有原则的人,做为一个教官还是比较公正的。那天他一定也熬了一个通宵,不然怎么会在第二天上午就把答卷全部审阅完了?最起码这是一个十分敬业的人。想到这,楚云的心里感到平衡了一些。 昨天上午和下午的课上,欧阳复详细地评解了那三个优秀的方案。特别指出了楚云方案中的几点不足,并以她的方案为例,让同学们实际演练了一遍,详细地解说了那几点不足之处会引起的严重后果,让楚云心服口服。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他在沦陷区杀了那么多的鬼子汉奸,自己却毫发无损,就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楚云想起继父肖慕凡说过的一番话:“一个人有没有本事,不能听他说什么?得看他做过什么?做成过什么。光说不做,是没本事。光做不成,不是真本事,做一件成一件,那才是真有本事。” 想到这儿,楚云仿佛看见继父亲切地抚着她的头说:“丫头,栽在一个有本事的人手里,没什么可丢脸的,值!” ------------ 第十五章 失去的母爱 想到继父,楚云不由得想起母亲那端庄秀丽的身影,想起每当她有些不舒服时母亲忙前忙后,在床前嘘寒问暖的情景,她的眼睛湿润了,鼻子一阵发酸,她甩了甩头,把眼泪忍了回去。她已经失去了父母,她没有资格象张静如那样一有什么事儿就拿起电话对着父母痛哭,她是个孤儿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她楚云的亲人,再没有人会疼她、呵护她。她没有兄弟姐妹,姥姥、姥爷也在几前年去逝了,长沙的舅舅虽然待她很好,但毕竟多年不见有些疏远。 她又想起北平那个曾经是她的家的肖家老宅,那里有她名义上的哥哥和妹妹,楚云想起大哥肖亦轩那张总是温和亲切的脸和小妹肖亦婕那含羞胆怯地模样。虽然大哥一再表示那里永远都是她的家,可母亲已经不在了,她有什么理由还继续呆在肖家呢?她的眼睛又盈满了泪水。 她恨日本人,恨日本人害死了她的母亲和继父,毁了好端端的一个家。母亲,母亲死的那么惨。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整洁的一个人,从不让自己有一丝不整齐的发丝,可爆炸造成的车祸使她整个人面目全非,浑身上下成了一个血葫芦。想到这儿,楚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的眼里冒出仇恨的火焰,她一定要亲手杀了日本鬼子,一定要亲自给母亲报仇。 一阵剧烈的疼痛再一次袭击了楚云,她疼得叫出了声。她使劲儿摁住小腹 ,强忍疼痛,挣扎着爬起身,想再去倒点儿热水,双脚刚一落地,又一阵疼痛让她不由地憋住了呼吸,她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对头,疼痛越来越强烈,范围也越来越大,不仅小腹疼得厉害,整个下腹都如针刺一般。她勉强站起身,刚要迈步,一股又热又湿的液体从下面流了出来,她以为是经量曾多了,没太在意,走过去拿起暖瓶,倒了一杯开水,端起来才要喝,一阵剧烈的刺痛使她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水洒了一地。她感到下面的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冒,很快就打湿了裤子,她开始慌了,忍住剧痛往门口挪动着,想去叫人帮忙。 正在这时,姚淑媛和张静如推门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楚云惨白着一张脸,身体弯得像个虾米一样,灰色的军裤被血浸湿了一大片。姚淑媛手里的饭盒咣噹一声掉在地上,她扑过去抱住楚云,一迭声地叫着:“楚云,这是,这是怎么了?楚云?” 楚云眼前一片金星,无力地倒在她身上,用手指着门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姚淑媛冲着吓得手足无措的张静如喊道:“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叫军医呀!” 张静如如梦初醒,扭头向外跑去。 姚淑媛紧紧地抱着楚云,带着哭腔说:“楚云,你再坚持一下,军医马上就来了,你可别吓唬我呀楚云,楚云,你跟我说话呀,你睁开眼,楚云。” 楚云拚命地睁开眼睛,努力地微笑着,嘴巴一张一合,微弱地说:“别哭,我没事。” 姚淑媛哭得更凶了,她泣不成声地说:“你没事,你肯定没事,你不会有事的。楚云,你病得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都怪我太粗心了,都怪我!” 楚云无力地抓着她的手,微微地摇着头。 姚淑媛痛哭失声,她冲着门外断断续续地喊着:“快来人那,快去叫人那。” 楚云静静地躺在姚淑媛的怀里,她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很轻,眼前一片浓浓的云雾,母亲站在云雾的尽头,正冲她微笑着招手,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越飘越高,越飘离母亲却越远。 ------------ 第十六章 见识历害的女大夫 徐伯强和蒋丛熙匆匆地走在医院的走廊里,他们是在楚云被送到医院后才接到报告的。 当军医赶到女生宿舍时,楚云已经处于半休克状态,军医初步诊断是腹腔出血,情况十分危险,他立刻派军车把她送到了距离最近一家私立医院里,马上动了手术,止住了出血。 徐伯强接到军医从常德打来的电话时,楚云已经脱离了危险,并且已经苏醒过来了。徐伯强找来了女子中队的队长详细地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第二天一早就和蒋丛熙一起赶到了医院。 他们二人行色匆匆地走着,迎面碰上了在门口等候他们的特训班的军医。徐伯强听了军医的报告后,皱着眉头走进医生办公室。 楚云的主治医生秦梅大夫正坐在桌前看着病历,听到敲门声抬起眼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身穿军服的军官。 军医赶紧给他们做了介绍。徐伯强首先向秦大夫表示了感谢,随后询问了楚云的病情。 秦大夫详细地介绍了手术中发现的问题,然后十分严肃地说:“根据手术探查和你们刚才的介绍,我诊断是经期时剧烈运动使经血从子*宫腔逆流入盆腔,造成子*宫内膜异位,引起腹部剧烈疼痛。而剧烈的运动导致了腹压升高,黄体突然破裂,从而引起大量内出血,出现了失血性休克。幸亏送来的及时,不然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大夫,她现在还有危险吗?” “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因为手术及时,止住了出血。但是病人失血过多,我们给她输了血,很快就醒过来了。” “那谢谢您了大夫,您辛苦了!”徐伯强放心地说。 “不用客气,救助病人是我们医生的职责。”秦大夫摇摇手,接着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徐伯强说道:“这位长官,做为一名医生,有句话我必须要说。” 徐伯强立刻礼貌地说:“您请讲!” “是这样,子*宫内膜异位是一种很危险的妇科病症,它引起的疼痛是一种持续地、非常剧烈的疼痛。并且一部份子*宫内膜异位的患者可能会导致终身不孕。” “噢?那大夫,楚云她……” “您放心,因为楚小姐还是一位未婚女性,所以我们尽最大努力保住了她的子*宫,并且已经拨离了粘连组织,不会影响她将来做一个母亲。” 徐伯强总算松了口气,他心里暗想:“欧阳复啊!欧阳复,你差点造了一个大孽呀!” 秦大夫又稍稍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长官,我不知道你们是一个什么部门,但是让一个女子在经期进行这么剧烈的运动显然是不适宜的,做为一名妇科医生,我有责任提醒你们,如果今后贵部不加以纠正,那是会出人命的。” 徐伯强十分尴尬地回应着:“是,是,这次是个意外,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事情了。”说完礼貌地点点头,匆匆地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蒋丛熙紧随其后走出来,摇着头说:“这个女大夫,好厉害的一张嘴,我看她别在妇科当大夫了,去牙科更合适。” 徐伯强心里正恼火,听见他这么说忍不住又乐了。 “这个欧阳复,净给我惹麻烦。” 两个人说着来到楚云病房的门口。 ------------ 第十七章 百花相比无颜色 门半开着,屋子里传来女学员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病房中放满了鲜花,楚云躺在病床上,细而弯的柳眉下,一双修长晶莹的大眼睛楚楚动人,精致的鼻梁下一张轮廓优美的小嘴,透着说不出的俏丽,线条柔和的脸庞此时仍很苍白。 然而徐伯强惊异地发现,未施粉黛且满脸病容的楚云仍使满室的鲜花失去了光彩。 他叹息地摇着头:“真是人比花娇啊!这个欧阳复,也太不懂得惜香怜玉了。” 蒋丛熙深有同感地说:“他是个出了名的冷血动物,执行任务时逢场作戏可以,可从没见他动过半点真情。他一向认为最好的自我保护就是铁石心肠,山崩于前不眨眼,万金面前不动心。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得怜香惜玉呢?”说着望着病床上的病美人儿,无限感慨地说:“好一个病西施,真是我见犹怜呀!” 徐伯强眉头一挑:“怎么?号称苍狼的蒋副大队长也儿女情长起来了?” 蒋丛熙哈哈一笑说:“那里,蒋委员长不是说过,革命并不是不要儿女情长吗!” 徐伯强也随之呵呵一笑,但随即严肃地说:“蒋兄不要忘记我们这里可是培养国家特殊人才地方,任何的妇人之仁都会给党国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切不可掉以轻心呀!” 蒋丛熙立刻收敛起笑容,正色道:“谢伯强兄提醒,蒋某一定谨记。” 徐伯强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里的女学员们一见徐处长和蒋副大队长来了,慌忙起身敬礼。 徐伯强摆了摆手,亲切地说:“这里不是学校,不必这么拘礼,大家都坐吧。” 俯下身望着楚云,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 楚云感激地微笑答道:“谢谢徐处长关心,已经不太疼了。” 徐伯强笑着点点头,慈爱地说:“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要心急,好好休养。医生说了,你很快会完全恢复健康的。” 楚云担心地说:“马上就要毕业了,这个时候生病,会不会影响总成绩?” 蒋丛熙笑了:“你的成绩已经很优异了,欧阳教官这次又给了你很高的评价,你这个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姚淑媛在一边气愤地小声说:“都是那个恶魔,要不是他,楚云也不会躺在这儿。” 声音虽小,可一屋子的人全听见了。 徐伯强望着楚云那苍白憔悴的脸,叹了口气,颇感内疚地说:“楚云,我代表欧阳复向你道歉!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员,今后必将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情报人员,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那是咱们军统的一大损失。这次的意外,是我们的疏乎。” 楚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喃喃地说:“其实也怪我自己,我没向教官讲清楚,又太逞强。对不起。” 徐伯强安慰她道:“好在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后果,你也不要自责了。即来之,则安之。好好养病,国家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等病好了,还要为国家效力呢!” 楚云激动地点着头。 ------------ 第十八章 温馨的姐妹情谊 看楚云整个精神面貌还不错,徐伯强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好,这样就好。我和蒋队长还有些事情,就不多呆了,有什么需要,及时给我们打电话,不要有任何顾虑,养好身体是第一重要的。” “谢谢处长!” 徐伯强看看围在周围的这群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和蔼地说:“你们即然来了,就留下来陪楚云多呆一会儿,但是不要影响她休息。一会儿留两个人在这儿陪护,其余的人可以出去逛逛,晚饭前赶回去就行。” 女学员们兴奋地一起喊道:“谢谢徐处长。” 蒋丛熙哈哈大笑着说:“你们这群野鸽子,一听说放飞,就高兴成这样。” 张静如趁机要求道:“副大队长,我和淑媛能不能在这儿陪着楚云,一直到她出院呀?楚云做了手术,要七天才能拆线呢。” 蒋丛熙和徐伯强交换了一下眼神,对张静如说:“看在你们这么关心同学的份上,我批准了。” 张静如高兴地蹦了起来,这就意味着可以一个多星期不用起早出操,不用完成一大堆的作业,总之,不用参加训练了,还可以和淑媛轮流着去街上逛逛,太美了。 姚淑媛也感到很高兴,楚云这次死里逃生,使她更加珍惜她们之间的友谊,,她哪儿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不管呢? 送走了徐、蒋两位长官,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又热闹了一阵,也都走了。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病房里陡地安静下来,姚淑媛帮楚云垫了垫枕头,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后和张静如一起在床边坐了下来。 三个好朋友静静地互相望着,感觉十分温馨。 张静如一脸幸福地说:“要是咱们仨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永远不分开就好了。” 姚淑媛扑哧一笑:“又开始说梦话了。就算咱们能分在一起,你舍得不跟你亲爱的表哥结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张静如把嘴一撅:“人家想想都不行?就会说我,结婚有什么错?难道你一辈子都不嫁人?” 姚淑媛头一扬:“国难当头,好儿女应先报效祖国。不把小日本从中国赶出去,我绝不嫁人。” “你……” “好了好了,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楚云又好气又好笑。 “还不是都是她……” “我就是见不得她天天娇滴滴的。现在是什么时候?诺大个中国,已经快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可她还整天顾影自怜的。” “别太苛求了,淑媛。人和人是不同的,她这么一个洋娃娃似的娇小姐,能投身军队,参加抗战,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姚淑媛一想,楚云说的也对,冲着张静如和解地笑了笑。 转过头,又忍不住责备道:“你呢?也太要强了,疼成这样都不说。你看这次多危险,差点儿连小命儿都丢了,你还把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楚云歉疚地承认错误:“对不起,我错了,下次我一定改正!淑媛,你千万别生我的气。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就属你们两个最心疼我了!” 张静如感动地热泪盈眶,哽咽着对姚淑媛说:“淑媛,你就原谅她吧!你看楚云多可怜那,她都病成这样了,你就别责备她了。” 说得其他俩人全乐了。 楚云哭笑不得地看着张静如:“静如,快别哭了。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似的,我这不好好的吗!” 姚淑媛也歪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张静如:“张静如,你的眼睛怎么跟自来水龙头似的,说开就开,来去自如。” 说得张静如追着她打,楚云笑得捧着肚子直哎哟。 ------------ 第十九章 童年的幸福生活 十月,秋高气爽,天空格外的蓝,格外的明净,几朵淡淡的白云悠闲地在空中飘浮着。 楚云独自一人坐在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那渐渐远去的白云,想起了唐代诗人李白的一句诗“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孤独和凄凉。 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了。今天早上秦大夫来给她拆线的时候,满意地告诉她刀口愈合的很好。她一听就急着要求出院,可秦大夫说什么也不同意,说这次她失血太多,又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对身体的损伤很大,虽说已经拆了线,但还应该多休养几天。她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总算同意再观察两天就让她出院。 楚云自己觉着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除了不能跑,不能跳,干什么都没问题了。于是她就劝姚淑媛和张静如先回去,照顾了她这么多天,两人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况且因此还耽误了她们俩的训练,楚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可两个人全都不同意,一来不放心楚云的身体;二来好不容易放了回假,谁也不想提前回去参加训练。楚云见她俩真得不想回去,猛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兴奋地对她们俩说:“干脆你们俩趁机回长沙一趟,到家里看看。不然等毕业分配下来,去什么地方还不一定呢?万一离长沙太远,回去一趟就不容易了。只要大后天赶回来,和我一起出院回特训班不就行了。” 这个建议可太诱人了,自从进了特训班,别说回家,连打个电话都不容易,半年多没跟家里联系了。尤其是张静如,想家想得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俩人一听说回家,全都动了心,可又实在不放心楚云一个人在医院。楚云再三向她们保证,一定不乱跑乱动,乖乖的在床上躺着休息。姚淑媛看楚云的确没什么事了,这才和张静如一起回了长沙。 这会儿,楚云独自一个人孤单冷清地坐在医院的院子里,想着她们俩可能已经到了家,说不定正和家里人亲亲热热地聊着家常呢。楚云闭上眼睛,想像着两个好友回到家中的情景,张静如一定一边向父母诉着苦,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妈妈堆在她面前的一大堆零食。姚淑媛的妈妈一定正亲自下厨房给她这个宝贝女儿做好吃的饭菜。楚云曾经应姚家长辈的邀请去过一次姚家,感觉这个家庭的气氛特别温馨,尤其是淑媛的妈妈,做得一手湖南菜特别好吃。 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枯黄的杂草和满院的落叶,心中浮起一丝酸涩。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家,想起了儿时和爸爸妈妈在南方的那个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家。 那是在弄堂里一个不大的院落,木制地板,木制楼梯,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阁楼的屋顶有一个天窗,把头伸出去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那个时候她年龄还小,只记得妈妈每天教她弹古筝,下围棋。爸爸教她游泳,带她到郊外放风筝。但童年给她印象最深的是当时负责照顾她的苏州保姆曾阿姨。楚云记得她当时大概有三十多岁,瘦瘦小小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比妈妈的声音还要好听。背地里,她总是囡囡,囡囡的叫她,而不是叫她小姐或是云云。她烧的一手好菜,红烧蹄膀、葱烤鲫鱼、清蒸狮子头……,到现在楚云一想起这些来还想流口水。那时候,妈妈经常陪爸爸出去参加各种聚会,有时也在家里招待客人。每到这种时候,楚云总是和曾阿姨呆在一起,听她讲她们乡下老家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 第二十章 东西方文化的融合 楚云的父亲楚天宇是一个比较新派的人,母亲也出身北平的书香门第,又受丈夫的影响颇深,因此对家里的佣人总是客客气气的。自从随丈夫来南方之后,女儿一直是由曾阿姨照顾,所以母亲对曾阿姨更是格外的尊重,从没有大声对她说过话。 记得她们全家离开南京去英国之前,妈妈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家做点小生意,以后就不用再出来帮人了。她搂着楚云,哭得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千咛咛,万嘱咐,叫楚云回来后一定记得去看她。 楚云回想起她和妈妈从欧州回国以后,妈妈带她回了一趟南方乡下看望爷爷奶奶,顺道去看望曾阿姨时的情景。当时楚云给她带去了一些从欧州带回来的洋玩意儿,她看到后欢喜的不得了,后来看到楚云带着孝,又搂着她哭起来。她就这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才好。 想到这儿,楚云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在欧州的四年。虽然她们经常搬家,但每到一处,妈妈总是首先把楚云的房间布置得既温馨又漂亮。其实楚云并不在意家在什么地方,跟随经常调职的爸爸,楚云和妈妈已经习惯于生活在各种环境中,对她来说,哪里有爸爸妈妈,哪里就是她的家。 在这四年中,她转换了好几个学校,接触了英文、法文和西班牙文,也结识了许多新朋友。西方的文化和生活环境与她从小已经适应的生活环境相差太远,语言又不通,这些都曾使她很苦恼。爸爸总是耐心地鼓励她结识新朋友,鼓励她适应新环境。很快地,她习惯了这种生活,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她喜欢上了西方的音乐、舞蹈,她发现音乐和舞蹈是没有国界的。她除了在学校里学习西方文化外,还如痴如狂地迷上了钢琴和芭蕾舞。楚天宇无条件地支持女儿的爱好,他专门为她请了钢琴老师,还给她在芭蕾学校报了名。 而楚云的妈妈毕竟受的是中国的传统教育,认为女孩子长大了迟早要嫁人的,不能坦胸露腿地跳芭蕾,尤其是楚云后来迷上了西班牙的弗拉明戈舞,更让做妈妈的惊慌失措,拼命反对。妈妈一直怕楚云忘记了中国文化,所以坚持在家里教楚云中文,唐诗、宋词、红楼梦、三国演义……,这些中国文化的精髓,在楚云不断的汲取西方文化的同时,始终伴随着她。 十二至十六岁,在这个人生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的阶段,楚云象一棵饥渴的小苗,贪婪地汲取着各种各样的养份。于是,东西方这两种差异很大的文化,在楚云十几岁的身体里奇迹般的融合了。 四年的幸福时光,转瞬间,楚云已经16岁了,这时的她不仅外表看起来已经是一个青春亮丽的美少女,而且由于她特殊的经历和所受的不同文化的教育,在思想上也比其他女孩儿成熟很多。她的美丽大方和开朗的个性,使她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 凡是与楚云接触过的人,无不为她的眼神和气质所吸引,她的身上揉和着英国人的高贵、法国人的文雅、西班牙人的狂放,但是更多的还是母亲遗传给她的中国女人的柔美、善良以及坚韧的性格。 在父母的关爱和呵护下,她渡过了一生中最最幸福的四年。楚云仰望碧蓝的天空中那片越飘越远的云朵,仿佛望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幸福,那幸福已变成遥不可及的白云,渐渐地离自己远去了。 在她的人生刚刚迈入16岁的时候,父亲楚天宇因脑溢血突然地离开了她们,使得她和母亲从幸福的顶端瞬间跌落到了悲痛的深渊。 楚云抬起腕子,看着手腕上那块精致的瑞士女表,那是父亲去世前送给她的16岁生日礼物。她轻轻地把脸贴在表面上,仿佛感觉到父亲那温暖慈爱的大手正抚摸着她的脸颊,她闭上眼睛,细细体会着,一阵伤感袭上的心头。 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陷于过份的悲痛中,她不能太软弱,她必须坚强。 坚强这两个字,像一股飓风,霎时把她的记忆刮到了继父肖慕凡临终的病床前,她又一次看到了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情景。 ------------ 第二十一章 继父肖慕凡 当她和大哥肖亦轩小妹肖亦婕冲进医院的急诊病房时,眼前的情景让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继父肖慕凡浑身是血的躺在那儿,头上被绷带包得只剩下两只眼睛和一张嘴,他双目紧闭,右手死死地握着,胸膛几乎看不出一丝起伏。若不是他出门时穿的那件已经被鲜血染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银灰色丝绸长衫,兄妹三人怎么也认不出这就是她们那个永远气宇轩昂、神彩奕奕的父亲。 肖慕凡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三个人扑到病床前,大声地呼喊着,肖亦轩恐惧地望着父亲紧闭的双眼,他不相信父亲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他们,他觉得世界在他的周围崩塌了,天地都失去了颜色,他大声地叫着,他要把父亲给叫回来。肖亦婕下意识地哭叫着父亲,从小就胆小的她被父亲满身的血迹吓得浑身发抖,双腿瘫软地支撑不住她瀛弱身体,她已经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只能哀哀地哭着。楚云使劲拽起小妹瘫软的身体,让她坐在父亲的病床旁,她望着继父毫无知觉的身体,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你还有这么多需要你的亲人,你的雄心呢?你的抱负呢?难道你都不管了吗?她在心里大声地呼喊着,责问着。 在兄妹三人拚命地叫喊声中,肖慕凡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模糊的望着他们。他的目光慈爱地落在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的小女儿身上,那目光中有太多的担心,太多的不舍。这个天性柔弱、胆怯的小女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放心的人了。良久,他把目光转到大儿子肖亦轩的脸上,直直的盯着他。肖亦轩跪在父亲床前,痛哭着说:“父亲,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您说吧!我听着呢。” 肖慕凡拼命地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儿子,似乎要让他答应什么。肖亦轩焦急地伏在父亲的嘴边,想听清楚父亲在说什么?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望着父亲坚决而又期待的眼神,想起父亲刚才看着小妹时双眼充满的担心,突然明白了,他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发誓似的说:“我明白了爸,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妹,我向您发誓,我肖亦轩今生不论何时何地,都会像父亲一样照顾好小妹,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您就放心吧!爸爸!” 肖慕凡的眼里射出了欣慰的光芒,那光芒好像在说:“好儿子,不愧是我肖慕凡的儿子!” 最后,肖慕凡把目光转到楚云的身上,楚云清楚地看到,继父的眼睛在笑,就像平日里每当他们感到心照不宣时的笑容一样。楚云的眼泪瞬间变成了滔滔江水,一浪接着一浪奔涌而出,她扑在肖慕凡的身边,哽咽着叫道:“爸……,爸爸!” 肖慕凡的眼睛湿润了。虽然楚云始终很敬重他,父女俩也相处的十分融洽,但楚云始终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今天这声凄凉的“爸爸”,让肖慕凡的眼里溢满了泪水。这是一声他盼了多久的叫声啊!这一声爸爸使他们父女俩的心贴得更近了,也终于让这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孩子真正地成为了他肖慕凡的女儿。 楚云趴在继父的身边,泣不成声。 肖慕凡望着这个他打心眼儿里喜爱的女儿,眼里充满了信任。这是一个敢爱敢恨、勇敢自力的女孩儿,他相信她有足够的力量承受一切,他努力地抖擞着把右手伸向她。 楚云双手握住继父冰凉的手,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她看到继父努力地掀动着嘴唇,似乎在说什么。她伏下身,把耳朵贴在继父的嘴边,努力地听着,终于,她听到了那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丫-----头, 要----坚------强!” 大滴大滴的泪珠叭嗒叭嗒地掉落在继父的脸上,楚云擦了又擦,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带着满脸的泪水,朝肖慕凡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是那么亮丽,那么璀灿,把肖慕凡的眼睛都照花了。肖慕凡的眼里重新充满了笑意,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十二章 沉重的生日礼物 房间里顿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亦轩和亦婕兄妹俩扑在父亲渐渐变凉的身体上痛哭着。 楚云呆呆地跪立在病床旁,任悲痛的泪水顺着脸颊扑簌簌地流淌着。她又一次失去了父亲,一个认认真真、实心实意地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宠爱的父亲,而母亲还生死未卜,难道她真的要成为一个孤儿了吗?她看着这个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游纫有余,但却始终保持着一颗质朴善良之心的男人,这个从来不惧怕险恶,始终笑对人生的男人,此刻就这么血迹斑斑的躺在这儿,永远的离开了这些他全心全意爱着的家人们。他走的是那么从容,眼睛里充满了对儿女的信任。 亦轩悲痛地擦试着父亲的遗体,他不能让父亲就这么走了。他轻轻地扶正父亲侧着的头,把父亲弯着的胳膊扶直。他发现父亲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就轻轻地掰着他的手指,想让他的手掌舒展开。当他一点儿一点儿地张开父亲的手掌时,一颗光芒四射的红宝石,静静地躺在父亲的掌心上。他吃惊地把它拿了起来。他认识这块红宝石,这是父亲两年前偶然得到的一块鹅蛋形的红宝石,当时父亲如获至宝,曾得意洋洋地给他讲过这块宝石的成色如何的纯正,如何的难得。今天怎么会出现在父亲的手心里?肖亦轩仔细地打量着它,发现这颗红宝石已经被两根细细的交错起来的琏子串成了一条项琏,琏子上用丝线栓着一个小纸片,他拿起纸片,看到上面写着几行字: 唯有你才配得上这颗高贵的红宝石。 祝女儿生日快乐! 爸爸:肖慕凡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这张纸片。这是父亲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可,是送给哪个女儿的呢? 他读着纸片上的字,大脑中闪现出楚云十八岁生日时的情景。他记得当时家里热闹非凡,父亲请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还专门搭了戏台,请了北平城里的京剧名角儿来唱戏。楚云那天穿了一条大红色的连衣裙,当她笑意盈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像一朵天边的红云,把所有人的眼睛都照亮了。父亲当时就喝了声彩,既惊讶又赞赏地对继母说:“我跟你说,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有人能把大红色的衣裳穿得这么脱俗的。红色配这丫头,太合适了,也只有她才镇得住这火红的颜色。” 亦轩转过身来,郑重地把这条项琏交到楚云手中。 楚云看着手心里这颗晶莹璀灿的红宝石,它红的是那么纯净,那么耀眼。她拿起纸片读着上面的字,手微微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手中的红宝石上。 她没有哭出声,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继父的身上,像要把眼前的一切都永远地刻入眼中。她要永远记住这一切,她不会辜负他对她的养育、教导之恩,也绝不会辜负他继予她的信任和希望。她会是一个坚强、自力、勇敢的人,永远是他肖慕凡最引以为傲的女儿。 此刻,楚云抚摸着这两件她最珍爱的礼物,静静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耳边回响着父亲们对她的赞扬和鼓励,仿佛感到两双有力的大手在支撑着她,陪伴着她。她不再觉得孤独了。 ------------ 第一章 从未有过狼狈 几个月后。 天津租界,一栋两层的小洋楼里,欧阳复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楚云杏眼微眯,俏丽的下巴稍稍抬起,略带挑衅地看着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进入到一级战备中。 房间里的温度在双方无言的注视中一点点地升高。 “真是一个千面女郎。” 欧阳复那几乎永远波澜不惊的表情在认出楚云的一瞬间僵住了,刚刚举起的雪茄定格似的停在了嘴边。他的吃惊一点儿也不亚于楚云初见到他时的程度,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楚云以这种形象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欧阳复的心里完全可以用震惊两个字来形容。 直到一粒烟灰掉落在他的手上,欧阳复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狼狈地弹掉手上的烟灰,为自己竟如此失态懊恼万分。 楚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看到欧阳复如此狼狈的一面,被他刚才傲慢漠然的神情激起的怒火顷刻熄灭了一半。看着他因尴尬而突然涨红的脸,楚云硬生生地把已经涌到嗓子眼儿的笑声咽了回去。 欧阳复终归是欧阳复,如此反常的失态在他身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见楚云十分辛苦地拼命强忍着笑,他也轻轻一笑,走到茶几前,倒了一杯茶递给楚云,神态如常地说:“对不起,我没有认出来。只怪楚小姐的妆化得太成功了。” 楚云不客气地接过茶杯,润了润被憋得生疼的嗓子,心里惊叹此人超强的自我调节能力,嘴上却不服气的溪落道:“大名鼎鼎的欧阳复怎么会有看走眼的时候,是我这种资质太差的学生无法入欧阳教官的眼吧?” 欧阳复心里咯噔一下,几个月前的情景清清楚楚地又出现在眼前。 前一段在武汉修整时,他曾经遇到过蒋丛熙,蒋丛熙当时用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欧阳老弟,你差点儿背上人命官司你知不知道?” 见欧阳复满脸的不以为然,蒋丛熙叹息一声:“你老弟杀人无数,自然不在意多一个两个,可那些都是死有余辜之人。这次楚云这个大美女要是死在你的手上,我看你以后还睡不睡得了安稳觉。” 欧阳复当时脑子嗡得一声,脸色一阴,两眼刀子一样盯着蒋丛熙:“怎么回事儿?” 蒋丛熙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赶忙说:“已经没事儿了。”于是就把楚云因大出血住院抢救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末了,还是忍不住说:“幸亏没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人家可是才21岁的年轻姑娘,要是真造成终身不孕,那楚云还不得恨你一辈子。你老弟也太不懂得惜香怜玉了。哎,这可是徐处长的原话。” 从那一刻起,欧阳复的心里就总像塞了个大铅块,沉甸甸的。他是个做事从不后悔的人,而这件事,却让他后悔并且后怕不已。他从心底对楚云感到极度的歉疚,一直想向她道歉,可苦于没有机会。 现在,楚云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却一句表示歉意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职业的关系,欧阳复从不习惯向外人坦露自己的心,对他而言,跟任务无关的话说得越少越好。尤其是这两年,长期的敌后生活使他更加谨慎小心,没有人能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猜出他心里正在想什么?包括最熟悉他的战友,准确地说,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向别人表达他的心情。 ------------ 第二章 的确名不虚传 对楚云明显溪落的口气,欧阳复并不在意。他无奈地笑笑,没再做任何解释。 欧阳复的大度让楚云感到莫名其秒的恼火。 “这个人可真是自大的可以。” 她把俏脸一沉,往沙发上一坐,也不再理他。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紧窒。欧阳复看看坐在沙发上冷着一张脸的楚云,在心里抱歉地苦笑了一下,也坐回到椅子上。 眼前的情势使人不容置疑,总部派来配合他的人一定就是楚云。欧阳复对总部如此草率地安排不禁有些恼火。即使必须有一位女同志配合,也不应该让还没有任何对敌经验的刚毕业的学员来完成这么重要并且十分危险的任务。 欧阳复依然表情淡漠地坐在那儿,手里把玩着一支雪茄,脑子里却在飞速地思索着。 院子里传来一长两短的门铃声。 欧阳复身体一闪,人已经隐身在窗帘后面,并抬手示意楚云不要动。 透过窗帘的缝隙,欧阳复看到一个身穿黑呢大衣的男人跟在看门老人的身后走进了院子。一看见那张弥勒佛一样的胖脸,欧阳复就知道是他在特训班的同学,现任天津站副站长的陈志元。 他站在窗前没有动,继续盯着下面的街道,街道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陈志元已经站在了客厅门口。别看陈志元长着一张胖脸,可身体却一点儿也不臃肿,行动起来非常迅速。之所以叫他弥勒佛,是因为他不仅长了一张肥大的脸,而且脸上什么时候都挂着一幅笑模样,但只要和他一起共过事的人都知道,隐藏在这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后面是一颗多么冰冷果绝的心。 陈志元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敏锐地觉察到这间屋子里的空气有些不对头。他无奈地冲着欧阳复摇了摇头,心里思忖着这位仁兄怎么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只要有他在,周围的空气总会变得冷森森的。 他先亲切地和楚云打了个招呼,而后笑眯眯地走到欧阳复面前,伸手给了他胸口一拳:“你这家伙,一年多没见,还以为你挂掉了呢?想不到你还这么生龙活虎的。” 欧阳复咧了咧嘴,顺手点着手里的烟,不以为意地说:“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陈志元呵呵一笑对楚云说:“楚小姐还不知道吧?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让日本人闻风丧胆,被汉奸特务称为夺命阎罗,军统赫赫有名的欧阳复先生。” 楚云刚才被欧阳复迅捷的反应惊得目瞪口呆,她根本没看清欧阳复是怎么一下子就到了窗户跟前,她总算见识了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特工在突然出现的情况面前敏捷的反应,心里油然地感到佩服。 可佩服归佩服,一听到陈志元极尽赞誉的介绍词,楚云下意识地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第二个反应则不无讽刺地说:“陈先生也太瞧不起人了,欧阳先生的大名楚云哪能不知道。闻风丧胆虽然还没见识过,可夺命阎罗这四个字我可是早已经领较过了,的确名不虚传。” “咳,咳咳咳……” 欧阳复差点儿被吸进去的一口烟给呛死。 一阵猛咳之后,涨红着脸,面无表情地坐回到原先的椅子上。 ------------ 第三章 老兄,您哪儿惹着她了? 陈志元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什么时候见过欧阳复有吃憋的时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除了他的老师徐伯强,他欧阳复给过谁面子?当面嘲讽他?这不是老虎脸上捋须吗? 前一段这个楚云刚被派到天津来实习时就觉得她有点儿不同寻常,看来这位楚小姐的确有点儿意思。她到天津站时间虽然不长,但跟每一个搭档都相处得很好,怎么一见到欧阳复就像个乌眼儿鸡似的? 陈志元扭头看着欧阳复眨眨眼,意思是说:“老兄,您哪儿惹着她了?” 欧阳复脸色一寒,用眼角阴冷地瞄了他一眼。 陈志元后脖子一阵发凉,他两眼一翻,只当没看见。弥勒佛似的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公事包里抽出一沓纸:“二位,说正事吧?” 楚云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太刻薄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向对人对事都很宽容大度的她,偏偏一碰到这个冷血男人就变得小气刻薄起来。 瞟了一眼脸色仍旧有些发紫的欧阳复,楚云有点儿心虚的向陈志元靠了靠,顺手拿起他放在茶几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穿着驼毛皮领缎面长褂的男人,看年龄应该在50岁左右,普通的就像北平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国商人。 “这就是高桥正夫?” “对,就是他。 陈志元把一张高桥正夫穿着日本军服的照片和关于他的资料递给欧阳复,随后抱着双臂往沙发背上一靠,两只眼睛闲闲地看着欧阳复,不再说话。 欧阳复接过照片和高桥的个人资料,一页一页地翻着,看得很慢很慢。其实除了这张照片,资料里的其它情况他基本上都知道,但他还是极其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期望能从中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终于,他抬起头,问陈志元:“还有什么?” 陈志元这才放下双手,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地形图和一张精美的请柬。 “这次行动的地点在位于市区东部的梅园。这是梅园的内部地形图,上面详细画出了园内的地形分布和房屋建筑结构,标出了每一个通向院外的大门。这是梅园的外部地形图,前后两个大门一定会有便衣特务把守,撤退时不能走这两个门。这儿,后院儿花房的左边有一个小门,这是当初梅园第一个主人为了方便到墙外的树林散步准备的,已经废弃多年,门上爬满了苔癣和植物,十分隐蔽,日本人不知道,所以不会派人把守。门外原先是一片小树林,后来被砍伐了,建了一座天主教堂。梅园和天主教堂之间不太容易隐蔽,只有一小部分灌木丛,其余都是草坪,但正因为这样,这里的警戒会比较弱,从这儿通过应该比较安全。教堂那边有人接应你们,地形图上标出了几个接应点,暗号是,左手黑色右手绿色的手套。你们说:‘你这手套怎么不是一对儿呀?’对方说:‘咳,早起走的太急,拿错了。’” “高桥正夫夜里去梅园干什么?”楚云不解地问。 陈志元看了欧阳复一眼。 欧阳复仍旧盯着那张内部地图,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陈志元暗暗叹了口气,拿起那张请柬:“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在梅园将举办一个小型的晚会。”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楚云脱口而出。 “对,圣诞平安夜。” 欧阳复默默地看着那两张地图,仍然没有说话。 ------------ 第四章 叶赫那拉启言 “高桥正夫是一个非常狡猾的日本特务,他不像那些狂妄的日本军人,根本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他在中国呆了四年,和我们玩儿了四年的猫和老鼠的游戏。以前,他是老鼠,我们是猫。京津沦陷后,我们之间的角色换了过来,我们成了四处躲藏的老鼠,而他心里却非常清楚,他是一只闯入鼠窝的猫。 他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宪兵队里,出入十分谨慎。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喜欢中国字画儿,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他在北平经商的时候就拼命收集中国字画儿,当时在北平还有一个拼命收集中国字画的外国人,就是梅园现在的主人,法国人让?路易士,他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老朋友了。来天津以后,高桥正夫私底下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梅园,但每次都是秘密往来,我们根本摸不着他的行踪,而且他出入都有大批的宪兵护送,想接近他非常困难。 根据我们的内线情报,24号晚上,让?路易士将在梅园举行一个小型的圣诞晚会,邀请的人不多,都是让?路易士在天津的一些老朋友,其中就有高桥正夫和天主教堂的利奥波德神父。利奥波德是一个德国人,但他不喜欢政治,对希特勒的统治十分反感,他在中国传教多年,对中国有很深的感情。利奥波德神父和让?路易士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经常介绍一些有皇室背景的人给让?路易士,这个法国人因此得到了不少从宫里流出来的珍贵古董。这次,我们就是通过利奥波德神父搞到了这张请柬的。” 陈志元把请柬递给欧阳复。 欧阳复打开红色请柬,上面用毛笔字写着: 敬请 叶赫那拉启言先生及夫人光临! “你们俩要扮演的是一对满清后裔,这位叶赫那拉启言跟慈禧太后是同宗,有血缘关系,此人以前一直住在东北沈阳,最近因为娶了个留洋回国的媳妇儿,才带着新媳妇来北平、天津暂住。新娘子信天主教,因此结识了利奥波德神父。利奥波德神父只是无意间和让?路易士随便提了一句,让?路易士就像猫儿闻到了鱼腥味儿,立刻给这对夫妇发了请柬。” “真有叶赫那拉启言夫妇吗?”楚云疑惑地问。 “当然是伪造的。但让?路易士不会去查,他只对中国字画儿感兴趣,其它的他一概不关心。等日本人事后再去查证,已经晚了。” “德国神父可靠吗?” “可靠,他来中国很多年了,对中国很有感情。在中日这场战争中,他很同情中国人,他的教堂曾经收藏过我们的伤员。正因为他是德国人,日本人才不会怀疑他,即使怀疑,也奈何不了他。”陈志元耐心地回答道。 “现在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你和楚小姐合作了吧?”陈志元面向欧阳复说。 欧阳复长出了口气,不置可否。 ------------ 第五章 这次行动势在必得 陈志元冲他翻翻眼,扭过脸对楚云说:“叶赫那拉启言的新婚妻子留过洋,会说好几种语言。这在这种外交场合必定会非常引人注目,这样就可以吸引住其它人的注意力。欧阳兄日语很好,接近高桥不成问题,你们两人的合作正可谓是天衣无缝。” 楚云意外地看了一眼欧阳复,最后提了一个已经在心里憋了半天的问题:“咱们怎么能肯定高桥正夫一定会来参加这个晚会呢?如果他不来呢?” 陈志元站起身,俯视着楚云说:“他一定会来,因为他在接到请柬的同时会接到另一个邀请,让?路易士请他在当天晚上共同鉴赏一幅郑板桥的真迹。而那幅郑板桥的真迹就是你们二位将要在那天晚上带给让?路易士的。这份珍贵的礼物必定会把高桥正夫的魂儿勾到梅园去。当然,再周密的计划也有出现意外的时候,如果他真没有来,计划就只能取消。” “郑板桥的真迹?要卖给外国人?” “这就是欧阳兄的事了,杀了高桥正夫,字画完璧归赵。” 听着陈志元笃定的口气,楚云将信将疑地看了欧阳复一眼。 欧阳复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这会儿,他眉头微锁,抬起头看着陈志元:“所有的细节都确认了吗?” 陈志元张口结舌,一直笑眯眯的脸上霎时阴云密布:这个人今天是不是不太正常?不然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欧阳复看到陈志元的脸上那即将喷出的火焰,双手一抬示意道:算我没说。 陈志元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坐到楚云的对面,突然邪魅地一笑:“欧阳兄对楚小姐真是关怀备至呀,不然怎么会连我这个老同学都信不过了?” 看着楚云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他又露出大慈大悲的笑容,慢悠悠地说:“欧阳兄做事一向独来独往,小小的梅园,门口那几个特务,怎么困得住夺命阎罗呢?配搭档,只会增加他的负担。” 看着另外两张越来越黑的脸,陈志元心里偷偷一乐:对不住啦老兄,小心接招吧! 楚云阴沉着脸,冷冷地问陈志元:“陈副站长,恕我愚钝,您的话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呀?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这次行动中我的任务是什么?” “呃?”陈志元倒噎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都怪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差点被他给气糊涂了。 看见欧阳复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陈志元心里直抓狂,恨不得冲过去把他给掐死。 “楚云,你这次的任务主要是配合欧阳复的行动,以叶赫那拉启言新婚妻子的身份,陪同欧阳一起去参加梅园的圣诞晚会。因为参加晚会的大部分是外国人,你要想办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吸引的人越多越好,只要欧阳复和高桥正夫一离开大厅,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后面的事情就跟你没有关系了。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借口离开大厅,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找到后院儿的小门,溜出去,趁着夜色的掩护穿过草坪到教堂附近的第一个接应点。记住,离开大厅后,无论再听到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管,按计划完成你的任务就可以了,这是纪律。但有一点你要切记,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不许开枪,不许打草惊蛇。这次行动势在必得,只要高桥正夫进了梅园,他就别想再活着出去。 陈志元的脸上溢满肃杀之气,看了令人胆寒。 “欧阳,第一把枪藏在大客厅里圣诞树上一堆银色的五角星后面,第二把在后面院子里那排冬青树第一棵下的石子堆里,希望你用不着它们。 今天下午4:30,你们两个到天主教堂和利奥波德神父见一次面,顺便看一下地形,我在祷告大厅等你们。如果大厅里没有我,或者我的左手没有拿帽子,你们就马上撤离,行动取消。不要再回这里,直接到下一个联络站联系。 欧阳,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欧阳复眉峰一挑,斩钉截铁地说:“尽管放心。” “总算说了句人话。” 陈志元如释重负地站起来:“该说的都说完了,离行动还有一天半的时间,你们好好准备吧。我先告辞了。” ------------ 第六章 娇弱依赖的小女人 梅园路,因有一座梅园而得名。 这条路不长,也就四五百米。也不太宽,路的两旁都种着茂密的梧桐树,两边树的枝杈向中间伸展着,手拉着手,遮天蔽日。 如果是在夏天,走在这条路上一定非常舒服,从头至尾都是荫凉,微风习习,绝对是一个散步的好地方。 然而,现在是初冬时节,凛冽的寒风横扫着路面,本来就不太强的阳光被梧桐的秃枝分割成零星的线条,无精打采地在寒风中摇曳着,发不出一点儿能量。道路两旁的积雪依旧很厚,在这种阴冷的街道,积雪是不太容易融化的,厚厚的积雪把最后的一点儿热量也全部给吸走了。 冷,寒彻骨髓的冷,刺骨的冷风像无数把小刀无情地切割着走在梅园路上这对情侣的身体。 从一拐上这条马路,楚云就开始冻得发抖,毛皮领子早已竖了起来,帽子也压到了最低,整张脸只露出一道窄窄的缝,可还是从心里往外觉得冷。尖利的冷风根本无视厚厚衣服的存在,轻而易举地刺了进去,在身体里肆意横行着。早晨还觉得自己穿得挺厚实,可现在楚云感觉身上的衣服就像是薄薄的一张纸,根本抵御不了初冬的凛冽寒风。 嘴唇发青,上牙打着下牙,身体已经冻得发僵,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在马路上闲适地散步。 欧阳复听到旁边牙齿上下敲击的清脆声音,扭头看看,眉头不由一皱。刚才还风姿绰绰的身影,这会儿缩得像个藏在壳里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 想都没想,伸手摘下脖子上的毛绒围脖,三下两下围在她的脖子上,跟着解开毛里皮大衣,长臂一伸,把她包在了自己的大衣里。 楚云被这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怀抱。 “别动。靠着我,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楚云不再继续挣扎,身体被紧紧地搂在欧阳复的身前,头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像极了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在寒风中亲密地走着。 真暖和啊!像进到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身后靠着一个暖烘烘的壁炉,醉人的暖意顺着身体和四肢流淌着,冻僵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温暖的感觉使楚云不由自主地又往里缩了缩,像一个贪懒的小猫,寻找着最舒服的位置。 冰冷的北风继续刮着,整个梅园路几乎没有几个行人,即使有,也都是行色匆匆的。 欧阳复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刚刚三点半,离约定的接头时间还差1个小时呢。 原本想扮成散步的恋人,观察熟悉一下梅园周围的地形,从后门沿着街道一路过来,走了还不到半圈儿,刚一拐到梅园路,楚云就被这条路上的阴冷冻得受不了了。 低头看了看像小猫一样缩在自己怀里的女子,欧阳复的嘴角不由得向上弯了一下。这哪儿还是那个浑身长满尖刺、高傲倔犟的楚云?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娇弱依赖的小女人。 欧阳复已经记不清这是楚云在他面前幻化出的第几个形象了。 ------------ 第七章 上辈子一定是只狐狸 看看已经快走到梅园的正门门口了,欧阳复抬眼寻找着既能避风,又能看清楚梅园正门的地方。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没有哪对恋人会在这种季节选择这么阴冷的马路散步的,再走下去该引起别人的怀疑了,尤其不能排除日本人早就派特务来监视这个地方的可能性。 梅园位于梅园路的中间部分,大概有一百多米宽,占去了这条路的三分之一,整条马路上仅有的几家店铺零星地散布在梅园的周围。 很快,欧阳复看到了那家位于梅园正门斜对面,名字叫“绿荫”的咖啡店,离咖啡店不远处有一家照相馆,这是距离梅园大门最近的两家店铺,欧阳复上午在地形图上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两家店铺。 他低下头,亲昵地靠在楚云的耳边小声说:“我们去前面那家咖啡店暖和暖和。” 楚云一愣,刚要开口寻问,却已经身不由己地被欧阳复带到了咖啡店门口。 店门内迎宾的男侍者看到有客人来,急忙拉开大门,彬彬有礼地请他们进去。 欧阳复和楚云走进店堂,扑面而来的暖意令他们全身为之一松。 欧阳复的眼睛迅速扫过整个店堂,扭过头用十分亲昵的口吻对楚云说:“这下不冷了吧?”说着松开一直紧紧搂着楚云的胳膊,掀开大衣,微微一笑:“出来吧。” 太逼真了! 楚云心里明明知道他这是在演戏,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被感动了,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温柔体贴的一面。 楚云抬起靠在欧阳复胸前的小脑袋,像一个冬眠的小动物似的,伸展开缩得有些发酸的身体,伸手摘下貂皮小帽,理了理头上的银色发网,朝着欧阳复娇柔妩媚地一笑。 早就见识过楚云娇媚一面的欧阳复仍觉得眼前突然一亮,旁边准备引座的小侍者更是被这张明媚娇艳的笑颜照得两眼发花。 欧阳复在心里摇了摇头,感慨万千地想:“这个楚云,上辈子一定是只狐狸。” 扭头看见小侍者张着嘴发呆的样子,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麻烦给我们找个靠窗的桌子。” 小侍者这才如梦方醒,慌忙把他们领到窗户旁边的位子前,拉开椅子请客人坐下,招手叫来侍应生,礼貌地掬了一躬,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仍忍不住偷偷地朝这边儿瞄着。 “请问两位要点儿什么?”侍应生微笑着问。 楚云看着单子:“一杯咖啡,一份花生吐司。” 抬起俏丽的大眼睛看着欧阳复:“你呢?” “茶。”那位仁兄看着手里的报纸,眼皮都没抬。 又来了。楚云睫毛不眨地转向侍应生,微微一笑:“就这样吧。” “一杯咖啡,一份花生吐司,一杯茶。好的,请稍等。” 房间里非常暖和,楚云摘下欧阳复围在她脖子上的毛绒围巾,起身脱下大衣。重新坐在座位上,看看对面的男人没有一点儿要说话的意思,转头打量起这间咖啡店来。 ------------ 第八章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咖啡店不大,大约只有十几张卡座,大厅的布置是地地道道的欧洲风格,很温馨,很舒适。靠窗有四张桌子,除了他们这对假情侣,还有一对外国老夫妇坐在窗前的座位上,其余的座位上零星的坐着五六个人,大都是外国人。 楚云知道,欧洲人,尤其是英国人,有喝下午茶的习惯。 咖啡和茶点很快就送过来了。 伸手端起热热的咖啡,轻轻地呷了一口,浓郁的咖啡香味儿刺激着味蕾,很久没有这种惬意的感觉了。 吐司烤得不软不硬刚刚好,非常精致,黄黄的面包片上漂亮地浇着一层花生酱,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叉起一块吐司,送到对面男人面前的盘子里:“尝一点儿吧!烤的挺不错的。” “不了,谢谢!” 欧阳复随口回答道,放下手里的报纸,端起面前的茶杯,眼睛的余光瞥见楚云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由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不太习惯吃甜食。” 尽量不动声色地收回右手,楚云把那块吐司放进自己的嘴里,若无其事地嚼着,像被人用手扯着脸上的肌肉似的一笑:“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欧阳复突然觉得刚喝下去的这口茶有点儿噎嗓子,伸直脖子使劲儿往下咽了咽。 一种奇怪的感觉充弛着大脑,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和许多女人一起合作过。只要是任务需要,任何形式的逢场作戏他都应付自如,但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对方的感觉。他一向认为,他们都是专业特工,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也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需要向对方负什么责任。但是今天从认出楚云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有些不太对劲。 大概是自己潜意识里对楚云总抱有一丝歉意,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所以才会一再地失去应有的正常反应。欧阳复在心里检讨着自己的行为,同时也对自己提出了警告。 一边慢慢地喝着手里的热茶,一边透过窗户看着斜对面梅园那紧闭着的大门,好似闲聊般漫不经心地说:“好好观察一下大门两边的地形,有些小的细节地图上不会标的那么清楚。” 楚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自从被欧阳复用大衣裹起来,一直到坐在了暖暖的咖啡店里,喝着这久违了的香浓的咖啡,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只一味地沉浸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中自我陶醉着。 欧阳复似乎没有看见楚云的窘态,眼睛依然看着对面说:“你看,大门两边大约三十米全部是镂空的花墙,而且从大门到里面房子正门的小路上有有好几盏路灯,这样,在门口把守的宪兵很容易就可以监视到里面的情况,我们不能在这个范围内有任何的动作。” 平淡冷静的声音使楚云很快恢复了平静的心态,她一手端着杯子,一手用小勺轻轻地搅动着里面的咖啡,欣赏风景一样仔细观察着梅园的大门口。 欧阳复说的果然没错,大门两旁的镂空围墙使梅园的正面几乎成了透明的广场。到了平安夜,里面肯定会灯火通明,一切尽在敌人的监视之中。 “怪不得高桥敢来,他很了解梅园,正门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看来后门也一定会有很多宪兵把守。陈副站长说的没错,花房的小门相对来说是唯一安全的出口。刚才咱们一路过来,院墙外面临着一条小路,晚上路灯太亮,容易暴露,一会儿咱们绕到教堂那边去看看,按地形图上标的,那里是一片草地,应该没有路灯。” 欧阳复点了点头。他最欣赏的就是楚云这种缜密的思维,这是做地下工作最为难能可贵的特质。 他用余光扫了楚云一眼,眼神中的肯定让楚云心里好一阵兴奋。 ------------ 第九章 但愿明天夜里没有月亮 下午四点二十分,天主教堂笼罩在一片如血的残阳中,落日的余辉洒落在教堂尖顶拱门上圆形雕花窗户的彩绘玻璃上,折射出如梦似幻的七彩光环,给这座小小的哥特式建筑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欧阳复和楚云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沿着教堂前斑驳的小径缓缓地踱着步子。 身后是充满了欧州风情的天主教堂,小径两旁种植着修剪整齐的冬青树,面前是一片黄色的草地,热恋中的一对情侣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下,恰似一幅充满浪漫色彩的美丽画卷。 然而,画中男女主人公的心情此刻却丝毫也浪漫不起来。 眼前是一片平展展的草地,稀疏的黄色枯草被点点残雪簇拥着在初冬的冷风中无力地摇摆着,几丛低矮的灌木在草地上整齐地排列,起不到一点儿遮挡的作用。 这正是欧阳复心里一直担忧的情况。从梅园的院墙到天主教堂前的马路。虽然没有一盏路灯,但面前这一览无遗的草坪,要想不被觉察地顺利通过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愿明天夜里没有月亮。” 欧阳复暗自祈祷着,扭头看看小鸟依人般靠在身边的楚云,心里觉得沉甸甸的。 这次的任务对于像楚云这样几乎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新手来说,确实存在着很大的危险性。欧阳复一点儿也不怀疑楚云的社交能力,她绝对可以把除了高桥和让?路易士以外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她身边,令他担心的是楚云能不能平安无事地从梅园撤离出来。 欧阳复心里很清楚,他目前最主要的任务是除掉高桥正夫,楚云的安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按他以往的习惯和军统的纪律,他只要顺利地杀掉高桥,保证自己安全撤离就可以了,但这一次他似乎无法忽略同伴的安危。从第一眼看到梅园的地形图,如何撤离就像一把生了锈的大锁,紧紧地锁住了他的眉头。前后两个门都有宪兵把守,四周也一定会安排便衣。虽然人数不会太多,但无法判断他们的具体位置。通向教堂的小门虽然隐蔽,但以高桥正夫的谨慎和狡猾,这么空旷的一片场地,没有人监视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想悄无声息地通过绝非一件易事。 楚云是第一次单独参加这么重要的行动,如果出现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她能应付的了吗?况且她手里没有枪,万一被敌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复第一次在执行任务前如此患得患失。 他表情平静地注视着夕阳中的梅园,一个违反他一贯行事原则的行动计划在脑子里逐渐形成了。 楚云静静地靠在欧阳复的身旁,双手插在他的臂弯里,头倚着他结实的肩头,丝毫也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的脑海里正在做着一个将影响她一生的决定。 此刻,她正睁大眼睛,呆呆地注视着面前这一片空荡荡的草坪。 只有当身临其境,她才意识到陈志元轻描淡写说的“趁着夜色的掩护穿过草坪到教堂附近的第一个接应点。”将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 第十章 我和日本人不是朋友 祈祷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在第三排坐着一个穿黑呢大衣、左手拿着一顶黑呢礼帽的男人。 一进大厅,楚云就认出了这个人是陈志元。她抬头看看欧阳复,欧阳复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正前方的圣像,伸手环住她的腰,带她走到第五排的座位上坐下,双手合十,虔诚地做着祷告。 一会儿,陈志元站起来,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朝右边小祭台后面的一个小门走去。三分钟后,欧阳复站起身,极轻地说了句:“跟着我。”随后也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不紧不慢地走向那个小门。楚云紧紧地跟在后面跨进小门,门里是一个狭窄的走廊,穿过黑黑的走廊,拐过一个小弯儿,迎面是一扇厚厚的木门。欧阳复侧身站在门旁,示意楚云站在他身后,抬手轻轻地敲了下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微弱的灯光从门里泻了出来。 陈志元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说:“进来吧。” 楚云跟在欧阳复身后走进去,发现这是一间忏悔室,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外国神父,看来这位就是利奥波德神父了。 神父微微点了下头:“请跟我来。” 转身走到木格室的后面,推开一扇更矮的小门,走了进去。 欧阳复、楚云、陈志元随后鱼贯而入,跟在利奥波德神父后面顺着一个窄窄的楼梯向上走了大约二十多级台阶,来到一间像是储藏室的屋子。楚云走到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前,向下观看,发现这里是教堂的阁楼,正好位于教堂尖顶的后面,十分隐蔽。 利奥波德神父神态安祥地站在屋子中间注视着他们,陈志元向他介绍道:“利奥波德神父,这二位就是叶赫那拉启言夫妇。” 利奥波德神父了然地点点头,微笑着说:“叶赫那拉先生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夫人更是风姿卓越,真是一对神仙眷属。” 欧阳复微微一笑:“早闻利奥波德神父善心仁厚,乐于助人,这次能得到神父的鼎力相助,我们深感荣幸。” 利奥波德神父是一位面目慈祥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黑色长袍的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他一直安静地和他们交谈,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和让?路易士先生是好朋友,和陈先生也是好朋友,但我和日本人不是朋友,我非常鄙视日本人的侵略行为。我是一个侍奉主的人,我很爱我的中国教民,我不能容忍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如此的残暴,我愿意帮助你们,以主的名义,阿门!” 欧阳复真诚而坚定地说:“我很感谢您对中国人民的友谊和帮助。虽然我们的国家目前还处于非常艰难的时期,但是我们不会被日本人暂时的暴虐所压倒,我们会一直坚持抵抗,直到把日本侵略者从中国的领土上彻底赶出去。利奥波德神父,我们需要像您这样的朋友们的帮助,您的帮助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我会尽我的全力帮助你们,欧阳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直接告诉我就可以。” 利奥波德神父的两眼发出炯炯的光芒。 欧阳复和陈志元互相看了一眼,欧阳复对利奥波德神父说:“您把我们介绍给了让?路易士先生,已经是对我们很大的帮助了,今天我们来,一是要向您表示感谢,二是想再向您了解一些关于高桥正夫的事情。” 神父沉思了一下说:“关于高桥正夫,我能提供的情况很少,而且我也没有见过他。我只是听路易士先生说过他对中国字画也非常感兴趣,他来天津以后到过梅园几次,但每次都很秘密,没有人事先知道。” “他每次来梅园都带很多随从吗?” “对,听路易士说他每次都要带很多宪兵护卫。” “带进梅园里面吗?” “不,大部份都留在大门外面。让是一个法国人,这里是法租界,他是不会欢迎那么多日本宪兵进到他家里面去的。不过我曾经听他说起过高桥正夫有两个贴身护卫,据说十分厉害,从来都不离高桥左右,每次高桥正夫来,其它人都呆在外面,只有这两个人跟他寸步不离。 “谢谢您神父,非常感谢您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的帮助!” “欧阳先生,请不要这么客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明天晚上我会把你们送到梅园,当面介绍给路易士先生,但是我不能陪你们在梅园参加晚会,因为明晚是平安夜,会有许多教民来教堂参加活动。” “我明白,我们也不希望您留在梅园,这样对您会比较安全。” “另外,欧阳先生,我还有一个私人的请求,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请说。” “我和让?路易士先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很了解他。他只是一个醉心于中国文化的收藏家,他本人没有任何政治倾向。他在北平的时候就认识了高桥正夫,那时候高桥正夫还是一个普通的日本商人,他们只是在喜欢中国字画儿上有共同语言,没有任何的政治来往。 虽然我不知道明天晚上在梅园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我想请求欧阳先生,请不要伤害让?路易士先生。我以主的名义担保,他是一个好人。” “这一点请您尽管放心,我们绝不会伤害路易士先生的,我们会确保他的人身安全,相信日本人也同样伤害不了他。” “谢谢!” ------------ 第十一章 我耍小姐脾气? “当当当,当当当。” “谁呀?” “我,欧阳复。” “……” “楚云,请你开一下门,我有话要跟你说。” “欧阳教官有话跟我说?那我真是太荣幸了。不过现在有点儿不太方便,我正在午休,有什么话下午再说吧。” “楚云,关于今天晚上的任务,有些事儿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最好现在就说。” “那我可不敢当,您需要我做什么?给我写个纸条儿就行了,我一定照办。” “楚小姐,现在不是耍小姐脾气的时候。我在客厅等你,五分钟以后你必须到。” 耍小姐脾气?我耍小姐脾气? 怎么什么事儿一到了他那儿就都变成他的道理了? 你大少爷说把我甩到一边儿,就把我甩到一边儿,说让我过去,钩钩小指头我就得过去,有这么当小姐的吗?充其量也就一使唤丫头。 楚云坐在房间里气得七窍生烟。 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我怎么这么倒霉,老是碰到他呢? 楚云拼命地抑制着胸中的怒气,恨自己的心情总是受这个人的影响,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情绪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左右。 刚听到他的脚步声时心里不由得一阵狂喜,可一听到他那疏远冷漠的声音,想到被他甩在一边儿这么久,心里就莫名其妙地觉得特别委屈,话到嘴边儿不由自主地就变了味儿。 昨天下午从教堂回来后,楚云对欧阳复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 欧阳复的关心和体贴,让楚云很感动。虽然她很清楚他只是在扮演他的角色,但她毕竟看到了他充满人情味的一面。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呵呼是出于真正的关心,不再是那个冷若冰霜,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了。 然而事实又一次让楚云觉得失望了。 自从再次踏入这栋小楼后,欧阳复除了在刚进门时让她好好计划一下明晚的行动,整整一个晚上,他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出来。 楚云似乎也已经习惯了此君的处事方式,老老实实地在房间里把明晚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作了详细的的分析。 她知道自己的主要任务是配合欧阳复新婚夫妇的身份,为的是使高桥正夫不起疑心,只要他们能顺利进入梅园,她的任务基本上就算完成了。明晚行动的关键是让?路易士和高桥正夫能否毫无怀疑地请欧阳复去书房鉴赏字画儿。 楚云有信心把晚会上其它客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她在欧州的四年中经常随父母参加一些社交活动,非常了解西方人的心理和习惯。但是她不了解高桥正夫这样的日本人,不知道怎样才能成功地消除他的疑虑。她有许多问题想问欧阳复,可几次想敲他房间的门又都退了回来。她很清楚欧阳复肩负的责任有多么重大,担心打扰了他。 她相信欧阳复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明天一定会和自己商讨一下如何合作的事情。她越来越不怀疑他的能力了,她甚至相信他完成这个任务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就这样带着对这个搭档百分之百的信任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了天亮。 ------------ 第十二章 真把我当成一个透明人了吗? 当她兴冲冲地来到餐厅,准备把昨晚的想法一股脑告诉欧阳复时,却发现餐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放在餐桌上的早餐和一张写给她的字条。字条上用最简练的文字交待她再好好研究一下梅园的地形图,而那两张地形图则和字条一起端端正正地压在一个空玻璃杯下面。 楚云呆呆地看着那个空空的玻璃杯,似乎感到杯子里的凉水刚刚已全部浇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真把我当成一个透明人了吗?难道当面和我说几句话就有辱他的身份? 楚云觉得一股怒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眼看就要在胸腔爆炸了。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地形图和纸条,蹬蹬蹬地朝欧阳复的房间走去。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敲了几下,门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楚小姐,欧阳先生一清早就出门去了。”看门的老人听见声音赶忙走过来说。 “什么?一清早就出去了?” “是呀,吃了点儿早饭就出去了。噢,他给您留了个纸条,在餐桌上,我给您拿去。” “不用了,纸条在我这儿。大爷,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看门的老人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姑娘,干咱们这行的,该你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最好别打听。遇事儿千万要冷静,切忌焦燥。” 看着老人饱经风霜的皱纹下那睿智而深邃眼睛,楚云渐渐地冷静下来。 “谢谢您大爷,我明白。” “还没吃早饭呢吧?先吃饭,兴许等你吃完了早饭,欧阳先生就回来了。” 结果,等楚云一个人没滋没味儿地吃完了午饭,欧阳先生也没有回来。 整个上午,楚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仔仔细细地研究那两张地形图,昨天下午站在教堂前的感觉又一次清晰地涌上心头。 从大客厅到后花园儿,应该十分容易。客厅门的右边不远就是卫生间,再向前是通向院子的小门,即便有人看到她往那个方向走也不会产生怀疑。出了小门就是后院儿了,沿着那排冬青树往后走,绕过这个花坛,再往前就是花房,那个小门就在花房旁边,按陈志元说的这里应该有一些常青的植物,比较便于隐蔽,出了小门,就是墙外那一片空荡荡的草坪了。 楚云看着地图上标着草坪两个字的小长方形,眼前出现了低矮的灌林,稀疏的杂草,空旷的令人心里发慌。 日本人会在这里布岗哨吗?如果有岗哨,从这片毫无遮掩的地方通过,很难不被发现。 如果自己过早地溜出来,不慎被日本人发现,那欧阳复岂不是很危险?倘若引起了高桥正夫的怀疑,他身边有两个高手护卫,欧阳复要想得手就很困难了。 早也不行,晚也不行,什么时间才是最佳时机呢? 楚云心中一点数都没有。她多么希望这个时候欧阳复能在身边指点指点她呀。 然而,直到吃午饭,欧阳复也没有出现。 ------------ 第十三章 内心深处的悸动 失望、焦虑、渴盼,楚云也说不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倒底是哪种心情。 直到耳边响起曾经听到过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的眼前才霍然一亮,整个精神也为之振奋起来。 可这会儿,她气呼呼地坐在房间里,心里咒骂着这个冷冰冰、不近人情的自大狂,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再见到这个可恶之极的家伙。 然而两只眼情像中了邪似的禁不住瞄向桌子上的座钟,已经过去一分多钟了。 “过去就过去。我是为了工作,我楚云可不能为了个人的原因影响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 再说,我是来抗日的,又不是来和谁赌气的。我的目的是打日本鬼子,个人受点儿委屈算什么?我根本就不跟他一般见识。” 心里想着,腿不由自主地已经站起来了,眼睛再一次瞄向座钟。天那,已经过去三分钟了。 来不及多想,一把抓起那两张地形图,蹬蹬蹬向小客厅走去。 欧阳复面向窗户站在客厅里,耳边听到高跟鞋敲击地板发出的清脆声音,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 他转回身,深邃的目光迎向楚云气呼呼的身影。 此时的楚云。虽然在极力地控制着,但看上去仍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扎着翅膀,羽毛根根立起,随时准备扑上去啄咬对方。 欧阳复忽然感到内心深处有一丝悸动。从几何时,楚云在他面前没有了高傲冷漠的包装?咖啡店里娇嗔小女人的风情;刚刚从房门里传出的包含着委屈、怨愤、任性、刁蛮,充满了浓浓酸味儿的声音;眼前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式,活脱脱地展现出一个妙龄女子最真实也是最可爱的一面。 欧阳复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把那一丝陌生的感觉强行压回了心灵的深处。 楚云瞪着那一双美得不可思议的杏眼,把委屈、责备、质问的目光像出膛的子弹一样,一股脑地射在了欧阳复的脸上。 然而令人懊恼的是,所有射出的子弹都像是碰到了一堵柔韧厚重的墙,瞬间便销声匿迹了。 欧阳复的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陌生的目光让她误以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伸手请楚云坐下,随后自己也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式,坐在了楚云对面。 楚云心里那个气呀! 坐在面前的这个礼貌但冷漠的男人和昨天下午那个专断却体贴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想起昨天从咖啡店里出来时,欧阳复固执并且专断地把羊绒围巾严严实实地围在她的脖子上,又帮她戴上貂皮小帽,拉起貂皮毛领,系紧大衣的扣子,最后,又重新把她裹进他温暖的皮大衣里,一直到走出梅园路,两个人沐浴在天主教堂前暖暖的夕阳里,才把她放了出来。 那幕情景像放电影一样,慢慢地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欧阳复见楚云两只杏眼直钩钩地看着自己,又黑又亮的瞳仁却没有任何焦点,思绪早不知又到哪里神游去了。 咳……,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固执、任性、易怒却又温柔的小女人,实在让他感到担心,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她今晚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 看着脸上漾着幸福的笑意,眼神似和煦的春风般柔和的楚云,想到今晚稍有不慎就会使她遭遇到日本宪兵的追捕,他的心里不由地一阵抽痛。不,他决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决不会。 ------------ 第十四章 欧阳,我该怎么做? 啪”的一声,欧阳复打开了打火机的盖子。 清脆的钢音儿一下子把楚云游走的思绪给拉了回来,瞳孔的焦点重新聚集在欧阳复那有着一丝探究的脸上。 楚云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儿了,脸霎时觉得火烧火燎的。 欧阳复客气地微微一笑,开口说:“楚云,你对高桥正夫有多少了解?” 听到对方问这么严肃的问题,楚云的神经立刻绷了起来。她沉思了一下回答道:“陈副站长让我来这里接受任务之前简单介绍了一下高桥正夫的情况,昨天晚上我又详细地看了关于高桥正夫的资料,对这个人有了些基本了解。” 欧阳复点了点头,神情变得肃穆起来:“他是个老牌日本特务,对我们平津地区的情况非常熟悉,对中国人也十分了解。我们许多同志都牺牲在了他的屠刀下,他的双手沾了太多中国人的鲜血,该是和他清算的时候了。” 楚云紧盯着欧阳复因愤怒而显得更加冷峻的脸,心中同时燃起了对侵略者的仇恨。 “楚云,我们肩上的责任太重大了。如果这次刺杀失败,高桥就会像一只受惊的乌龟,缩进壳里再也不会出来了,那我们再想除掉他势必变得更加困难。因此,今天晚上我们是势在必得,不能出一丝差错,有一点儿闪失,否则这个浑身沾满中国人鲜血的日本强盗终将逃脱中国人民的审判。” 不,绝不可以。楚云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教官,我懂了,你就交待任务吧!” “高桥是一个既狡猾又冷静的人,他知道我们一直在找机会除掉他,所以他也一直防范地非常严密。最近我们的力量遭受了很大的打击,许多活动都被迫停止了,这也给敌人造成了一种错觉,以为我们害怕了,躲藏起来了,因此放松了对我们的戒备,这对我们来说正是除掉这个恶魔的最好时机。但这个家伙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让他迅速逃离,所以,今晚行动的关键是不能打草惊蛇。” “昨天晚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怎样才能不让他怀疑呢?另外,我什么时间离开客厅,什么时间穿过草坪,才能不打草惊蛇呢?” 欧阳复赞赏地点了点头,同时也暗暗警告自己,绝不能让这个聪明的小女子察觉出自己的意图。 他表情更加严肃地说:“对,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他稍稍顿了顿,以便加重楚云的重视。随后接着说:“叶赫那拉启言是一个满清后裔,八旗子弟。除了吃喝玩乐,变卖祖宗遗产,别的什么也不懂。而他的新婚妻子也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除了花钱打扮,卖弄风情,也别无所长,这样一对夫妇,绝不会引起高桥正夫的怀疑。但如果让日本人发现你在晚会中途出现在漆黑空旷的草地上,高桥正夫这个老奸巨滑的日本特务一定会对我产生怀疑,到那个时候我再想下手几乎是不可能了。“ “欧阳,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我该怎么做?” ------------ 第十五章 你可一定要听话呀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首先你要扮演好叶赫的妻子,她留过洋,会讲英语和法语,擅长穿着打扮,喜欢卖弄风情,总之,是个既妩媚又庸俗的蠢女人,要让高桥正夫一见到你就开始放松警惕。第二,你要想方设法吸引其它客人的注意力,以便我和路易士、高桥去书房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第三!” 欧阳复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感到心脏突然跳快了几秒。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条,你要在我们离开大厅后渐渐避开众人的注意,悄悄地离开大厅。大厅右边是卫生间,即便有人看到你也不会太在意,但是从卫生间到通向院子的小门时,尽量不要被人看到。” 看到楚云认真地点点头,欧阳复接着说:“出了小门,顺着后廊往后院儿走,这儿有一排冬青树,第一棵冬青下面的石子堆里有一把手枪,你把它取出来带在身上。” “陈副站长不是说我不能带枪吗?那把枪是给你准备的。” “你忘了,圣诞树下还有一把枪,院子里这把我用不着。” “可是……” “没有可是。楚云你记住,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日本人抓住你。因为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下手的时机,如果你在我下手之前被日本人发现了身份,我就无法脱身了,你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不管在什么时候,万一被日本人发现,你一定要开枪,以你的身手和那把手枪,你一定可以安全撤出去。只要你不被日本人抓住或认出身份,即使我完不成任务也可以想办法平安撤离。你明白了吗?” 楚云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好,拿到手枪后,到花房旁边找到这个小门,钥匙就在门边上一个花盆里。这里是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你把自己隐蔽好,先不要行动,耐心等待我的信号。” “信号?你怎么给我发信号呢?万一被敌人发觉……“ “你想,这片草坪这么空旷,这么黑,日本人不可能不安排人监视,你只要一走过去,一定会被发现,所以,在我得手之前,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你准备怎么干?”楚云实在忍不住关心地问。 “我会在解决了高桥正夫之后,开枪打死他那两个护卫,用枪声把设在外围的宪兵的引过去。” “那样太危险了,万一你脱不了身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跑到大门那边不会那么快,我有足够的时间从小门撤出去。楚云,你一定要记住,听到我的枪声之后,等三分钟,三分钟后,不管再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犹豫,迅速打开小门穿过草坪,到教堂附近的第一接应点,那里会有人接应你。” “那你呢?我在哪儿等你?”楚云有些焦急地问。 欧阳复心里一热,安慰她说:“我你就放心吧!我从小门出来后,也会赶到第一接应点,如果我没有按时到达,不要等我,我会直接到第二接应点和你汇合。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放心,都记住了,我一定按你的话去做。” “那好,这里是给你准备的道具,你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地符合叶赫妻子的身份。我也不太懂这些,这都是陈志元给准备的,你拿去看看吧。”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第一次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楚云真觉得有些紧张。 “别紧张,离出发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准备。” “嗯。”楚云感激地看看他,抱起一大包给她准备的东西,步履轻快地朝房间走去。 望着楚云婀娜的背影,欧阳复在心里暗暗地说:“楚云,你可一定要听话呀!” ------------ 第十六章 他们为什么可以不接受检查 梅园的平安夜,灯火辉煌。 一棵棵松树上挂满了流光溢彩的小灯泡,树尖顶上那颗颗耀眼的星星放射出的旖霓灯光映照着院子里围着鲜红围巾,头戴黑色礼帽憨态可掬的小雪人,小径两边一枝枝巨大红色蜡烛的火焰喜悦地跳跃着,整个梅园笼罩在一片圣诞节日的气氛中。 与园内欢快的节日气氛不相衬的是大门外那一个个穿黑色大衣的身影,这些身影或像门神一样直挺挺地戳在大门两侧,或像鬼魅一样隐藏在黑色的树影里,影影绰绰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鬼诡。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渐浓地夜色中驶近,缓缓地停在大门前,所有黑影的眼睛都阴森森的盯住了将要打开的车门。 门开了。 一支穿着银白色高跟鞋的纤纤玉足慢慢地伸了出来,接着,一条修长的裹着丝袜的性感长腿裸露在寒冷的夜色中,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十几个黑影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美丽绝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灯火通明的大门前。 一件几乎曳地的银狐大衣穿在一位妙龄女郎婷婷玉立的身上,柔软顺滑的狐毛在雪亮的灯光下熠熠闪光,一顶同色的狐皮小帽紧紧地护在俏丽的额头和腮边,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翻毛皮氅,头带一顶雪狼皮筒帽的高个子男人。 这一男一女肩并肩地站在明亮如昼的灯光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华丽和富贵。 叶赫那拉启言和他的新婚夫人,一对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满清后裔,就是今晚欧阳复和楚云所扮演的角色。 叶赫那拉启言非常坤士地把手臂伸给夫人,一对壁人风度翩翩地走向梅园的大门。 然而,大煞风景的事出现了。 两个黑色的身影似如梦初醒般地突然挡在了他们面前。 日本宪兵板着两张门神一样的脸,面无表情地说:“请接受检查。” 年轻的夫人不解地看看丈夫,因为他们说的是日语,她没听懂。 叶赫赶紧向她解释:“这是日本宪兵,他们要例行检查。” “为什么?我们是路易士先生请来的客人,到法国人家里做客还要接受日本人检查吗?” 叶赫扭头用日语对那两座门神说:“我们是路易士先生请来做客的,这是我们的请帖。”说着把那张大红的请柬递给他们。 其中一个黑影接过请柬,打开看了看,随后礼貌地递还给他,仍旧面无表情地说:“请接受检查。” 这回夫人听懂了,跟刚才那句说的一模一样。 这时又一辆汽车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一对外国夫妇,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看到门口的宪兵,把手里的请柬递了过去。 宪兵接过请柬看了看,礼貌地递还给他们,侧身请他们进去。 看着外国夫妇一摇一摆走远的背影,夫人的眼睛瞪得象两个精致的鸽子蛋:“他们为什么可以不接受检查就进去。” 叶赫那拉启言长期生活在沈阳,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了,他耸了耸肩膀,见怪不怪地对楚云说:“他们是外国人,有外交豁免权。” 见妻子不悦地绷着那张描画的精致异常的小脸儿,他好言劝告慰道:“亲爱的,现如今不是人家日本人的天下吗?就是普通的例行检查,这有什么呢?让他们查就是了,又少不了咱们一根汗毛。” 说着伸开双臂站在日本宪兵面前:“查吧。” ------------ 第十七章 初会让?路易士 两个日本宪兵上上下下好一通检查,连楚云的小提包都倒了个底朝天。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叶赫那拉启言手里拿着的一个细长的圆筒上,伸手就要拿。 “慢着。” 这回叶赫出声了。 “这东西你们不能随便打开。”他慢条斯理地说。 “所有带进去的东西统统检查。” “可这件不行。不是我不让您查,我是怕万一弄坏了您担不起这个责任。这样儿吧!我现在请路易士先生出来一下行吗?他要是让您二位查,我绝无二话。” 两个宪兵互相看看,点了点头。 叶赫冲一直站在门里的梅园管事的人说:“请转告路易士先生,叶赫那拉启言求见。” 管事的人赶紧跑着去回话了。 门口的这一对夫妇,一个依旧风情万种的左顾右盼,一个则好整以暇地玩弄着手上的翡翠扳指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会儿功夫,让?路易士和利奥波德神父匆匆地朝大门口走来。 来到大门前,让?路易士看了看利奥波德神父,神父肯定地点了点头。让?路易士急步跨出大门,双手抱拳深表歉意地说:“叶赫那拉先生,实在抱歉,恕我有失远迎了。” 叶赫礼貌周全地抱拳还礼道:“路易士先生,我们这儿因为一点儿小事耽搁了,只好麻烦您亲自出来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让?路易士看了看门口的两个门神和周围游荡着的几个鬼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地解释说:“今天晚上的客人中有一位日本朋友,这几位都是他带来的随从人员。叶赫那拉先生,我实在没有想到会发生刚才那样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对此我深表歉意。” 叶赫恍然大悟地说:“噢,原来是这样。我这儿还正琢磨呢?路易士先生的面子就是大,随便开个party,就能请到日本宪兵来当门卫,真太让人羡慕了。” 让?路易士听了,脸上的表情别提多尴尬了。他转身对那两个宪兵说:“这两位和高桥先生一样,是我请来的客人。这里是我的家,你们不能随便检查我的客人,请你们让开路,我要请客人进去。” 两个仍然面无表情的日本宪兵“咔“得一声冲让?路易士一鞠躬:“对不起先生,高桥长官的命令,所有进入这里的中国人,统统要接受检查。” “你……”让?路易士的脸突然涨得通红。 叶赫那拉?启言在一旁不慌不忙地说:“路易士先生,您千万别动气。我本人并没有什么?只是这二位先生非要检查我手里的这幅画儿,这我可就不敢答应了,万一出点儿什么差错,我可就没法儿跟您交待了。” 让?路易士一听,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恨恨地看了看两个油盐不进的门神,无可奈何地对管事说:“快去请高桥正夫先生。” 管事的转身撒腿又往回跑,立刻,一个矮墩墩的日本人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跟在他后面快步走了过来。 ------------ 第十八章 狡黠的高桥正夫 这个日本人走到两个门神跟前,二话不说:“啪,啪,啪,啪”一人赏了两个大嘴吧。 “吧嘎。” “咳依。”两个宪兵立刻低着头垂着手站在一边,一声也不敢吭了。 矮墩墩的日本人转向让.路易士:“路易士先生,请多包涵,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桥先生,请允许我为你介绍我的两位客人。”让.路易士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开了话题。 “这位是叶赫那拉启言先生,这位美丽的女士是叶赫那拉先生的夫人,他们两位是梅园今天晚上最受欢迎的客人。” 说着他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接住了叶赫夫人抬起的纤纤玉手,低头轻轻一吻。 “我尊敬的朋友,请让我为你们介绍,这位是我的老朋友高桥正夫先生。” 高桥正夫微眯着脸上那一对狡黠的小眼睛,两个眼角堆起虚伪的笑纹,像刚刚发现一般把目光转到叶赫夫妇身上。 欧阳复清楚地感到迎面而来的一股阴郁的杀气,那对堆笑的小眼睛后面明显地含着浓浓的敌意。 “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叶赫那拉启言习惯性地向高桥行礼,而叶赫夫人却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双明媚的美目风情万种地望着眼前矮矮的日本男人。 “哈哈哈哈。”高桥正夫突然放声大笑。他状似愉快地向叶赫那拉启言伸出手道:“您好!叶赫那拉先生。您的日语讲得很不错么,您去过日本吗?” 叶赫赶忙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感到受宠若惊地说:“哪里,高桥先生过奖了。鄙人常居新京,还无缘拜访贵国。” “噢,是这样。叶赫那拉先生这次来天津是……” “啊!鄙人此次是陪夫人来平津采购结婚用品的。” “叶赫那拉夫人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经常到教常来做礼拜,我们是老朋友了。是我把他们二位介绍给路易士的。高桥先生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利奥波德神父在一旁及时地插进来说。 “哪里,哪里,尊敬的利奥波德神父,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想,路易士先生和我都非常感激您把叶赫那拉先生介绍给我们,您说对不对,路易士先生?” “是啊是啊。请大家都进里面去吧!丰盛的圣诞大餐还在等着我们呢!” 让.路易士急于改变目前的尴尬局面,热情地对客人们说。 高桥正夫也感到有些喧宾夺主了,他礼貌地朝利奥波德神父欠了欠身,又向叶赫夫妇略一点头,说了声“请”,转身朝院子里走去。 利奥波德神父看也没看高桥正夫一眼,对让.路易士说:“让,我已经介绍你认识了我的朋友,很遗憾我不能享受你的圣诞大餐了,我的教民们还在等着我呢?我必须要走了。” “别担心,神父,我会留下精美的糕点做我们明天的下午茶。”让.路易士不无遗憾地说。 利奥波德神父意味深长地看着叶赫那拉夫妇,诚挚而温和地说:“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们今晚过得愉快!愿主保佑你们,阿门!” ------------ 第十九章 默契的配合 “上帝呀!真是太美了!” 叶赫那拉夫人惊叹地站在梅园大厅的门口,夸张地用戴着白色丝绒手套的小手掩着鲜艳欲滴的红唇。 大厅里面的景象的确十分夺目。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出天花板上雕刻的白色葡萄和葡萄叶蔓的花纹,和华丽的紫红色窗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象牙色的壁炉内,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与房间四周摆放的盛开着的鲜花交相辉映。 最令人惊叹的是那棵两米多高的圣诞树,绿色的松枝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饰物,一件件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一颗颗金黄色的小星星如群星闪烁般围绕在圣诞树的底座周围,璀灿夺目。 “亲爱的,我就喜欢这种欧式风格的房子,既华丽富贵,又典雅大方。不象咱们在新京的房子,家俱那么陈旧,还土里土气的。” 叶赫那拉启言扬起眉毛打量着客厅里的陈设,不以为然地说:“你呀,太不懂行了。就咱们那套紫檀木的家俱,比这些个东西可值钱多了,随便拿出来一件,就能让这帮外国人看直了眼。” “我可不管它值不值钱,这次你可得给我多买几件西式家俱,回去我就把它换了,再铺上大理石地面,印花地毯,那该有多漂亮,多舒服啊!亲爱的,好不好吗?” “好,好,都依你。等咱们把这幅画儿卖个好价钱,你想买什么买什么?想怎么换怎么换。” 叶赫那拉夫人的脸上绽开了玫瑰花般的笑意。她摘下帽子,在丈夫的殷勤帮助下脱下狐皮大衣,露出穿着紧身晚礼服的曼妙身材。 叶赫那拉启言把自己和夫人的大衣统统交给管事的,一手紧紧握着那个细长的圆筒,一手搂着夫人纤细袅娜的小腰,缓步在房间里随意地欣赏着墙上的壁画和各种精美的摆设。 而他们俩的一举一动,一丝不漏地全部落入了站在壁炉旁的高桥正夫那对阴险的小眼睛里。 “庸俗虚荣的女人。”高桥正夫的眼睛里流露出鄙视和不屑的目光,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自让.路易士邀请他来鉴赏一幅郑板桥的真迹时起,他就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直到此刻他看清楚画的主人是这样一对满清纨绔子弟,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才算松驰下来。 他注意到叶赫那拉.启言的左手始终没有放开过那个细长的圆筒,他低声向两个护卫交待了几句话,才随着其它的客人一起向餐厅走去。其中一名护卫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而另一个护卫却站在原地没动,两眼依旧密切注视着叶赫夫妇的一举一动。 欧阳复和楚云一起站在那棵高大的圣诞树前,欣赏着树上琳琅满目的装饰品,眼角的余光把高桥正夫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客厅里的客人都开始往餐厅那边去了,仅有一两个客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而那个护卫仍站在落地窗幔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欧阳复的嘴角滑过一道讥讽笑意,眼神转向身边的楚云,似有似无地往那个方向瞄了一眼,机敏的楚云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 ------------ 第二十章 默契的配合(二) 楚云抬起修长的玉臂,轻抚着盘绕在脑后如墨如云的秀发,微微侧身对着大客厅光可照人的落地长窗留连顾盼着。 欧阳复转头看着楚云顾影自怜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楚云今晚穿了一件桃色的低胸紧身晚礼服,紧裹着玲珑玉臂的衣袖仅在肩膊处与衣领连接着,完完全全坦露出莹润洁白的双肩和有着柔美曲线的颈部,平展的丝滑的绸缎滑过高耸的前胸,在纤细的腰身以下打着无数密密地皱折,完美地勾勒出她仙女般曼妙的身材。 绝大部分的女人穿桃色的衣服都会显得很艳丽和俗媚,也许这就是陈志元给她选择这件衣服的初衷,但他绝没有预料到楚云穿桃色却是那么的好看,竟可以把桃红穿得既妩媚又优雅。 欧阳复的脑子里想象着陈志元看到楚云穿着这件晚礼服时瞠目结舌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向上翘了一下。 他侧脸看着楚云,高高盘起的乌发,使她尖尖的下颌显得更加俏丽动人,光洁柔嫩的肌肤令她的脸庞看起来就像剥了皮的鸡蛋,那么细致,那么润滑。精巧的耳陲儿上戴着一粒晶莹圆润的珍珠,陪衬着红艳艳的嘴唇,煞是好看。 这是欧阳复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楚云,这张已经非常熟悉的美丽脸庞又一次带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 他敏感地注意到这种感觉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艳,感叹,而是一种淡淡地亲切,阵阵地暖意和丝丝地爱怜。 他来不及仔细琢磨这种奇怪的感觉,职业的惯性告诉他到了行动的时候了。 他迅速瞄了一眼像中了魔一样的日本护卫,抬起拿着字画的左手托住楚云的杨柳细腰,右手环绕着她的身体,低下头深情款款地吻向她艳若桃李般吹弹得破的脸颊。 楚云的身体在欧阳复的嘴唇触碰到她脸颊的一霎那猛然变得僵硬,她吃惊地睁大眼睛,被突如其来的热吻烫得心砰砰直跳。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迷茫,当日本人傻呼呼地张着大嘴发愣的样子闪进她的眼底,她立刻清醒过来,故作娇羞地向圣诞树的方向躲闪着,两人缠绕的身体正好挡住了日本人的视线。 楚云只觉得欧阳复的右手松开了几秒钟,随即又拥住了她,顺势把手枪插入怀里,嘴唇仍停留在她的腮边,亲昵地说:“亲爱的,咱们该去吃圣诞大餐了,你能给我讲讲圣诞大餐的典故吗?” 楚云抑制着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紧挨在脸颊旁灼热的气息引起的剧烈心跳,娇啧地靠在欧阳复的身上鄢然一笑。两人旁若无人地从日本人的眼前翩然而过,向餐厅方向走去。 站在原地的日本护卫愣怔怔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突然清醒过来,慌忙追了上去。 ------------ 第二十一章 灿若星辰的笑容 好一个楚云,仅仅一顿晚餐的时间,她就成了这个晚会上最受瞩目的女士。她美丽出众的容貌,机敏诙谐的口才,流利的英语和发音优美的法语,使在场所有的外国人无不为之惊叹。 当全体客人从餐厅回到灯火辉煌的大客厅时,叶赫那拉夫人已经成为了梅园晚会上当之无愧的明星。 此刻,所有的客人都围坐在一架白色的钢琴旁,静静地欣赏着叶赫那拉夫人为他们弹奏的一曲舒缓优美的钢琴曲。 整个大厅,只有壁炉旁的两个男人没有被优美的琴声所诱惑。 高桥正夫和叶赫那拉启言一左一右站在暖烘烘的壁炉旁,两双眼睛同时望着正在全神贯注弹着钢琴的叶赫那拉夫人,而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全部关注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叶赫那拉先生,您的夫人可真是一位才貌出众的女子啊!”高桥正夫倍感无聊地靠在象牙色的炉架旁,礼节性言不由衷地说。 叶赫那拉启言不加掩饰地得意一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钢琴前的妻子。 “高桥先生也喜欢西洋音乐吗?” “不,我对西洋音乐没有多大兴趣。我对中国的传统字画倒是非常有兴趣,一幅好的字画比优美的音乐更能使人陶醉。 叶赫那拉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眼角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高桥先生,看来咱们还真有缘份呢。” “噢,此话怎讲呢?” “我今天正有一幅画儿要给路易士先生看,高桥先生又对中国字画儿感兴趣,咱们这不是很有缘吗?” “叶赫那拉先生,高桥先生是我特意请来一起欣赏您的收藏的。现在是不是可以让我们一饱眼福了?”让.路易士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两眼发光地说。 “当然可以。” 叶赫那拉双手握着细长的圆筒,回顾了一下四周,有些踌躇地说:“路易士先生,这里好像不大方便。” “那是当然,二位请到我的书房来吧。”让.路易士热情地邀请着另外两位客人。 高桥正夫的小眼睛里此刻也闪出兴奋的亮光,他礼貌地朝叶赫那拉一点头:“请,叶赫那拉先生。” 欧阳复抬眼向楚云望去,看似波澜不惊的表情中隐藏一丝担心。 仿佛心有灵犀,楚云此时恰好抬头向这边看来,四目向对,欧阳复好似不经意地微微一笑,万千叮嘱包含其中。 楚云从这淡淡地笑容里看到了信任、鼓励和关切,更看到了欧阳复传递给她的坚定的信心。 她仰起脸庞,向他展开了一个灿若星辰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桃花,绽放在充满危险的午夜前。 欧阳复心里又一次被楚云的勇敢所震撼。 他面容平静地转回目光,面对着路易士和高桥两对期待的眼睛,微笑着说:“请。” ------------ 第二十二章 楚云开始行动 楚云笑容依旧地继续弹着琴,她感觉到欧阳复和其它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客厅的大门,她的心忽然觉得一空,好像一直倚靠着的一堵墙突然没有了,独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舞台上。 她感到了一刹那的紧张,手心里不由得阵阵发凉。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她知道,她必须继续表演下去,给欧阳复,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她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暗暗给自己打着气。 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必须一个人面对将要发生的任何事情,她必须静定,必须让大脑保持高度的清醒。 她全心投入地弹着琴,用流畅优美的琴声,吸引着客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其它三个人的离开,所有的客人都被楚云如行云流水般的琴声所陶醉。当楚云以一句悠缓绵长的音符结束了这首乐曲时,客厅里竟一时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才爆发出了一阵激动热烈的掌声。 楚云像一个真正的明星一样站在钢琴旁边,优雅地向观众行礼答谢。然后,她微笑着对大家说:“女士们,先生们,我知道在这个客厅里有一位多才多艺的夫人,她的嗓音像夜莺般的甜美,她的琴声像流云一样悠扬,现在我们就请她为大家一展歌喉,大家欢迎吗?” 在又一波热烈的掌声中,楚云走向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士,热情友好地邀请着她。这位女士十分大方地站起身,仪态端庄地走到钢琴旁坐了下来,随着一曲高吭悠扬的女高音,富丽堂皇的大客厅里便回响起了华丽优美地咏叹调。 楚云安静地坐在人群的后面,像一座美丽的雕像一动也不动。她两眼注视着钢琴的方向聚精会神地聆听着,然而高吭的歌声似乎离她很远很远。她机械地坐在那儿,心里判断着离开客厅的最佳时机。 一曲优美的咏叹调结束在一片更加热烈的掌声中,紧接着,在那位女士的伴奏下,一个嘹亮的男高音又在大厅里回响起来。 楚云静静地站起身,神态安然地向门口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好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在门口停下,转身望向人群,人们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歌曲,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她回转身,眼睛搜寻着放大衣的地方,很快她看见了那一排挂着的大衣,但她忽然犹豫起来,晚会还没有结束,这时候去拿大衣,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了,她不能冒这个险。于是她放弃了穿外衣的打算,快步走出了客厅。 她顺着走廊向右走,很快就走到了卫生间门口。她停住脚步,借向卫生间转身的机会迅速向左右看了一眼。 走廊里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楚云一刻也没有迟疑,转身闪过卫生间,迅速向通向后院儿的小门走去。 ------------ 第二十三章 隐蔽的小门 好冷啊!楚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她用双手抱紧裸露的肩膀,好一会儿,才看清了自己周围的环境。 她现在正站在房子后门的门廊下,身后那扇门已经紧紧地关上了,挡住了唯一的光线。她两眼努力适应着屋外漆黑的夜色,脑子里回想着曾经仔细研究过的地形图,判断着那排冬青树的位置。 她沿着门廊往左走,在木制的台阶下看到了那排紧挨在一条小径旁矮矮的冬青树。她小心地走下台阶,侧耳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四周一片寂静,她只听到了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 她闪身走到第一棵冬青树的阴影里,蹲下身,伸手在下面的石子堆里摸着,很快,她摸到了那把凉冰冰手枪,一把抓住抽了出来。 楚云双手握住这把闪着亮光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枪里的子弹,右手紧紧地握着站起身来。 她记得顺着这条小径一直往前走,就是后院儿的花房,那个小门紧挨在花房右边。她没有走石子铺成的小径,而是弯腰沿着冬青树的阴影慢慢地往前走,当走到一个岔路口时,她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建筑,根据图纸上标出的位置,这应该就是花房了。 她拐到通向花房的小径上,快步走到花房前,闪身隐藏在一丛不知名的植物后面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花房前种植着许多常青的植物,高高矮矮地植物或密或疏地分布在花房的周围,真是个易于隐藏的好地方。 楚云轻手轻脚地走到花房右边院墙前,凭着记忆判断着小门的具体位置,借着暗淡的月光,她看见沿墙摆放着一摞一摞的空花盆,她走过去仔细观察着这堆花盆,发现最边上有一个花盆里还有一棵枯蒌的植物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杂草,她伸手在花盆里摸了摸,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把钥匙。 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知道,那扇唯一能让她和欧阳复安全撤离的小门就在这个花盆附近。 她站起身,用左手沿着院墙摸索着,墙上覆差着一层变硬的苔藓,上面爬满了已经干枯了的植物。楚云细心地辨别着水泥砖墙硬梆梆的感觉,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移动。 忽然,她的手摸到了一个缝隙,紧接着,她摸到了厚厚的木制小门的把手。 一阵狂喜涌上楚云的心头,她紧紧地抓着小门的把手,稳了稳激动的心情,定定神,用手摸索着把钥匙插入把手下面的锁眼里,向右一转:“咔嗒”一声,门开了。 一直担心小门长期不用可能会打不开,现在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楚云长出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拔出钥匙。重新回到那丛最高最密的植物后面隐蔽起来。 ------------ 第二十四章 真冷啊! 真静啊。整个后院儿安静的像一切都停滞了似的,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楚云蹲在花房和院墙的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 她抬头看看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一弯淡淡的冷月无精打彩地挂在那儿,漠然地俯视着下面。 天很黑,像被泼了一层浓墨一样,她躲在这个角落里一点儿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她注意地听着屋子那边的声音,生怕错过了欧阳复的枪声。 听见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她把双臂收得更紧了,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她感到自己从头到脚整个变成了一个冰人,胳膊和腿脚都冻得僵硬了。 她有些后悔没有穿大衣,哪怕把披肩围上也好呀。她觉得手脚已经失去了知觉,身体渐渐不受自己支配了。 她想起欧阳复看见自己穿着这身衣服走进客厅时又惊又怒的表情。 “胡闹。” 半天,他才铁青着脸,皱着眉头气恼地说。 她懵了,不知所措地拽了拽低低的衣领,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衣服。 “是不是太俗气了?”她颇不自信地小声说。 “换一件严实一点儿,厚一点儿的,这件不行。” “没有了。” “什么?” “没有了,陈副站长只给准备了这一件。” “不是有一大包呢吗?再找找。” “那是狐皮大衣和帽子,没有别的了。” 欧阳复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起身大步向楚云的房间走去,楚云迈着碎步紧紧跟在后面。 欧阳复推门走进楚云的房间,伸手拿起床上的大包袱一抖,只抖出一顶狐皮小帽和一件白色的羊绒披肩。 他皱紧眉头看着床上堆着的一堆衣服,眼睛落在楚云昨天穿的那身衣服上,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和一条浅灰色的毛呢斜裙,床边上还放着那双白色的高筒皮靴。 他用手一指说:“换这身。” “这身?” 楚云瞪着一双杏仁般的大眼睛,两个睫毛像一对不断扑扇的蝴蝶翅膀。 “穿这身不太合适吧?”她小声地咕哝着说。 “怎么不合适?你昨天不是还穿着吗?” “欧阳教官,咱们这是去参加圣诞晚会,必须穿晚礼服,这是礼节。” “那也不能穿这样的晚礼服,这简直是,简直是瞎胡闹。” 楚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说:“这衣服的颜色是艳俗了点儿,可我不就是要扮演一个庸俗的女人吗?要是还穿昨天这身衣服,和叶赫夫人的身份是不是太不相符了?” 欧阳复又看看楚云身上坦露着双肩的紧身晚礼服,叹了口气说:“你看看你身上这件,料子这么薄,又这么短,连个领子都没有。现在是什么季节?是冬天,穿成这样出去,你不要命了?昨天穿那么多还冻得缩成那样,今天晚上穿这件,你想被冻死呀?你必须在零度以下的半夜徒步走过那片草坪,你难道不知道吗?不行,马上换下来。” 说完,转身就准备出去。 “欧阳。”楚云脱口叫道。 她没有想到欧阳复是因为怕自己受冻才让她换衣服的,楚云心里顿时觉得暖烘烘的。 她笑着故作轻松地说:“哪儿有那么严重呀,又不是只穿这一件出去,不是还有大衣吗?你看,真正的狐狸皮,毛色多亮啊!肯定不会冷的。你见过狐狸冬天怕冷的吗?再说,这不是还有一件披肩吗?” 楚云伸手拿起床上的披肩围在肩膀上,白色的羊绒披肩把肩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欧阳复看看披肩,没再说话。 ------------ 第二十五章 三分钟到了 此刻,楚云浑身冰冷地置身在零度以下的夜色里,想起欧阳复的坚持,心里涌起一丝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已经停止了。 “叭,叭。” 两声尖锐清脆的枪声,穿过夜空清楚地传进楚云的耳朵。 她腾地站了起来,腿脚僵硬地使她打了个趔趄。 她的心紧张的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她机械地活动失去知觉的手脚,嘴里不出声地数着:“一、二、三、四……” 一分钟六十,三分钟一百八十,她有节奏地数着。 “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 三分钟到了。 像一个等待起跑的运动员听到了发令枪声,楚云开始行动了。 她步履蹒跚地挪到小门前,用僵硬的手指把钥匙插入锁孔,两手握住钥匙,用力一扭,门开了。 她轻轻地把小门拉开一条缝,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闪身挤了出去。墙外漆黑一片,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传来人的叫喊声。她返身把门半掩上,抬头看着教堂闪烁的灯光,拖着冻僵了的双脚往那个方向走去。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断断续续的枪声中夹杂着人的叫喊声。 楚云的心猛地一紧,会不会是欧阳复和敌人遭遇了? 她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想往枪响的方向跑。 不,不行,她不知道欧阳复在什么位置,这样肓目地跑过去根本帮不上忙。 她应该留在这儿等他,万一他负了伤,万一他被敌人缠住了,她手里有枪,可以帮他脱险。 仅仅一瞬间,楚云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 “楚云,你一定要记住,听到我的枪声之后,等三分钟,三分钟之后,不管再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犹豫,迅速打开小门穿过草坪,到教堂附近的第一接应点,那里会有人接应你。” 楚云的眼前出现了欧阳复饱含叮咛和信任的目光。 她看了看身后的小门,一咬牙,转身向教堂方向跑去。 她跌跌撞撞地跑着,脚下的枯草和积雪绊着高跟鞋,又滑又难走。白天看着不远的距离,这会走起来,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头。身后的枪声已经稀疏起来,零星还能听到一两声,并且越离越远。 “不知道欧阳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想着一抬头,教堂尖顶明亮的灯光已经近在眼前了。 楚云听到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她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警惕地向那边看。 大概是刚才的枪声惊动了教堂里面的人,一大群人正从教堂里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找人的,叫车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正好可以混在人群中离开这里。楚云看看手里的枪,这个时候拿着枪太引人注目了,身上也没有可以藏枪的地方。她蹲下身,就地扒了个坑,把枪埋了起来。 ------------ 第二十六章 他把我们都给骗了 由于刚才一阵小跑,身体渐渐有了些热量,手脚也灵活多了。她站起身,借着树影的掩护走上小路,沿着路边灌木的阴影往前走,很快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行色匆匆地人群,她混入人群,随着人流继续往前走。 大约走了一百米左右,再往右转有一家戏院,那儿就是第一接应点。 楚云左右看看,身边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天太黑,又已经接近午夜了,街上的路灯早已熄灭,匆忙赶路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她奇怪的穿着。她小心地选择最黑的地方走,拐过街口,很容易就看到了那家戏院。 戏院已经散场了,大门前空无一人,只有一盏黄色的灯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着微弱的光。 楚云没敢冒然走过去,她警惕地观察着戏院前的动静,一连串的疑问涌进大脑:“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接应的人呢?会不会是我记错地方了?” 正当她犹豫不决、疑虑重重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地道的天津话:“这位小姐,您老要车吗?” 楚云吓得差点儿惊叫起来,她猛一回头,一辆人力车正停在她身后,车夫戴着护耳棉帽,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 车夫见楚云吓得看着他发呆,用手拍了拍车把又问:“要车吗?” 楚云一眼看到车夫手上戴着的手套,左黑右绿。她惊喜异常,脱口说:“你这手套怎么不是一对儿呀?” “咳,早起走的太急,拿错了。” 车夫操着一口地道的天津话答道,说着抬起了头。 楚云吃惊地张大了嘴吧!帽沿下那张弥勒佛似的脸,不正是陈志元吗? “还不快上车。”陈志元低喝一声。 “啊? 噢。” 楚云如梦初醒,抬腿上了人力车。 陈志元伸手放下车帘,拉起车就跑。 “等等。”楚云钻出帘子一把抓住陈志元的衣服。 陈志元被拽得往后一仰,脚下一顿双臂用力稳住车子,回头急问:“怎么了?” “欧阳,欧阳还没来呢?我们得等他一起走。” 陈志元的脸黑得像用了几百年的锅底,他强压着火气说:“我们先走,有人接应他。”说完扭头拉起车就准备走。 “停下。”楚云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襟不放。 “又怎么了?”陈志元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不行,你没听见刚才枪声那么密?万一他受伤了呢?我要在这儿等他。”说着抬腿就要下车。 陈志元一把摁住她,低吼一声:“呆着别动。” 陈志元的火都快冲到脑门儿了,他看着执拗的楚云,奈着性子说:“楚云,你现在是一名军统特工,不是一个大小姐了,你必须服从上级命令。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必须尽快撤到安全地点,这里马上就会被戒严,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们都很关心欧阳复的安全,组织已经安排了人接应他,你现在这个样子,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难道你真想被冻死吗?” 他狠狠地瞪着楚云,放下车把,抬手脱下身上的棉袄往楚云身上一扔:“赶紧穿上。” 楚云把棉袄披在身上,两眼仍紧紧地盯着陈志元,揣揣不安地说:“陈副站长,欧阳教官,不会有什么事吧?” 陈志元两眼往上一翻,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他算服了这位楚大小姐了。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比这危险的情况也没困住过他。你刚才也听到了,枪声是在和这儿相反的方向响的,他不会再到这儿来了,这个接应点已经没有用了”。 看着楚云迷惑地样子,陈志元长叹了一声:“欧阳复是故意把敌人引到相反的方向的。他完全可以从容的撤离,可他却冒险开枪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已经违反了军统的纪律,犯了一个专业特工最不应该犯的愚蠢的错误。还需要我再说什么吗?” 楚云愣怔怔地缩回车里,嘴里喃喃地说:“他在骗我,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陈志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身抓起车把,快速地跑起来。心里恨恨地说:“骗你?他把我们都给骗了。” ------------ 第二十七章 罕见的《梅竹》 让.路易士在前,欧阳复和高桥正夫一左一右走在他身后,那两个的护卫像两个贴身的影子一样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 欧阳复沉稳地走在他们中间,细心地打量着走廊里的布局。他已经详细地研究过这幢房子的里外结构和平面布局,这会儿只是验证一下图纸上标的是否正确。 走廊的方位和图纸上完全一样,书房应该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离大客厅比较远,即使有什么动静客厅那边也不会听见。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户,窗户外面就是梅园院子的西边,地图上标着这有一个不大的网球场,紧挨着网球场就是梅园的西院墙,如果行动顺利的话这里是很容易脱身的。 心里反复思量着行动计划的可行性,脸上却平静得没有一丝变化。 快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让.路易士停了下来,伸手推开身边的一扇雕花木门。脸上堆满了好客的笑容:“二位请进吧!这就书房,这里非常安静,我们可以清清静静地欣赏艺术珍品。” 欧阳复迈步走了进去,高桥正夫转身对两个护卫说了几句话,也走进了书房,其中一个护卫紧跟其后也进了书房,另一个则一闪身站在了门外,像个门神似的一动不动了。 让.路易士看了跟进去的护卫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关上了书房门。 他回身热情地请两位客人坐下,礼貌地问道:“两位要不要喝杯咖啡?” 欧阳复笑着摇了摇头说:“咱们还是书归正传吧!路易士先生,请问您这儿有没有挂画儿的地方?” “有有有。” 路易士忙不迭地走到书桌旁的墙边,伸手打开了墙上的两盏亮如白昼的射灯,雪白的墙上并排钉着两个挂钩。 欧阳复一看乐了:“路易士先生,您真不愧是古董收藏家,连看画儿的地方都这么地道。” 路易士得意地笑了,说:“叶赫那拉先生,我收藏中国字画很多年了,这里面的门道还是略知一二的。” 欧阳复两道剑眉一挑:“喔?看来路易士先生是个行家喽。那就请您上眼吧。” 说着打开手里的圆筒,从里面倒出一个画轴,慢慢地展开,双手端着画轴的两头,小心地挂在墙上。 路易士和高桥正夫顿觉眼前一亮,竟是一幅罕见的《梅竹》图。 路易士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画上,像被磁石吸住了似的。高桥正夫也屏住了呼吸,痴痴地看着墙上的画,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通,对中国字画酷爱至极,郑板桥的作品在民间流传较多,但多为兰、竹、石,墙上的这幅《梅竹》图实在是极为罕见。 欧阳复微笑着退后两步,看似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上的翡翠扳指儿。 “板桥先生一生作品颇丰,但因以兰、竹为主,所以赝品也很多。二位都是行家,对板桥先生的字画儿一定不陌生,想必也知道鉴别郑板桥的作品,除了看画儿,看画上的题画可是一大学问。在历代书画家中,郑板桥可算是最喜欢题画的一个了,他的画儿差不多幅幅都有题字儿,有的寥寥数语,有的长篇大论,但都和画儿的内容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这幅《梅竹》图是我们祖上在扬州任上的时候所得,二位请看这上面的题诗,笔趣横生,意尽而止,尽显板桥先生的风格。” 让.路易士和高桥正夫闻言凝神细看,只见几枝含苞欲放的梅花旁斜倚着几枝新竹,竹叶疏朗而丰茂。而在傲立的红梅和亭亭玉立的竹竿的空隙间,巧妙地题着一首诗:一生从未画梅花,不识孤山处士家。今日画梅兼画竹,岁寒心事满烟霞。板桥居士。 让.路易士忙从桌上拿过放大镜,递给高桥正夫,两人一人一个放大镜,趴在画前,看得入了神。 ------------ 第二十八章 闪电般出手 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出现在欧阳复眼前,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现在他已经和那个日本护卫并排站在了一条直线上,离高桥正夫仅三步的距离。 欧阳复闪电般的出手了,他右手一抬,一掌击在日本护卫的太阳穴上,那家伙的嘴里只轻微地哼了一声就瘫倒在地上。 仅仅这一声蚊子般的哼声,已经给高桥正夫高度警觉的意识提供了危险的信号,他下意识地直起身,还没来得及回头,脑后一股微风,欧阳复的铁臂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他的头,右手一挥,拇指上翡翠扳指儿弹出的锋利刀尖准确地刺进了他的颈动脉,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高桥正夫已经一命呜呼了。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欧阳复就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了屋里的两个人。下一分钟,他的手已经勒住让.路易士的胳膊,一手捂住他的嘴,小声的在他耳边说:“别出声,我不会伤害你的。” 让.路易士吓得拚命地点头,欧阳复慢慢地松开双手,放开了他。 法国人仰着意识不清的脑袋,张着大嘴喘息着,他几乎被吓傻了,根本就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欧阳复把他按坐在椅子上,随手抓起桌上的绣花杯垫儿,塞进他的嘴里,扯下高桥正夫脖子上被血浸湿了的领带,把他的双手反绑在椅背后面。 让.路易士吓得睁大双眼,嘴里发出微弱的唔唔声。 欧阳复冲他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唔唔声立刻停止了。 欧阳复轻轻地走到门边,闪身站在门后,伸手把门拉开一半儿。 门外的日本护卫看见门被缓缓打开,却没人出来,有些奇怪地探进半个身子,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复的双臂以迅雷般的速度击上他的头部,用力一错,日本护卫的颈椎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嚓,无声地倒在欧阳复的手中。 欧阳复把日本人的尸体拖进屋里,关上房门,走到让.路易士的跟前,伸手揪出塞在他嘴里的杯垫儿,和颜悦色的说:“路易士先生,为了不让日本人对你产生怀疑,只能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路易士惊为天人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明白,我明白。” 欧阳复点点头,重新把杯垫儿塞进他嘴里,嘱咐道:“如果日本人问你,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们什么?不用刻意隐瞒。” 法国人感激地点点头。 欧阳复伸手摘下墙上的《梅竹》图,重新卷起放回到圆筒里,往腰间一别,随后脱下日本护卫的黑色大衣穿在自己身上,重新走到门后,慢慢把门拉开一条细缝,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闪身出了书房。 走廊里静悄悄的,隐隐约约听到客厅方向传来男女高音混合的声音。 他朝走廊尽头看了看,离那扇窗户只有十多米的距离,他回手关上书房门,若无其事地快步走到窗前,轻轻地打开窗户,身体向上一纵,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 第二十九章 欧阳复遇险 梅园的西边儿没有后院儿那么黑,从欧阳复站着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灯火通明的大门和前院儿五光十色的圣诞树,隔着网球场,院墙外还有一盏路灯。 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这里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黑,但从大门口是绝对看不见这里有人的,日本人只跟进来两个人,已经都被他给干掉了,现在这个院子暂时是很安全的。 “楚云这会儿应该已经出来了,不知道找到那个小门了没有。”欧阳复心里琢磨着。 他决定再等一会儿,多给楚云点儿时间。 借这个时间,他仔细观察着西边的院墙。墙并不高,大概只有一个半人的高度,他只需稍稍用力一纵,就能够到墙顶。墙外那盏路灯离院墙还有一段距离,只要上墙的位置避开路灯的光圈,外面既便有人也不容易发现。 昨天下午他已经侦察好了墙外的环境和路线,唯一不确定的是不知道敌人的位置和人数。他抽出怀里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子弹,顺着墙边的阴影移动到网球场后面。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三步两步穿过球场到了西院墙边上,用嘴咬住手枪,看准位置,用力向上一纵,两只手稳稳地扒住了院墙的边缘。他双臂用力,慢慢把头伸出墙外,用胳膊扒住围墙的顶部,鹰一般的目光往墙外仔细搜索着。很快,他的目光停留在南面一棵树干的后面,粗大的树干在路灯的照射下投下一段长长的树影,而树影的根部又伸出一截短小的影子。 欧阳复双眉微皱,顺着树干一转眼,发现树干的边缘清晰地凸出一个穿大衣戴礼帽的轮廓。两个,他嘴角向上一挑,心里有了底。 抬手从嘴里拿下手枪,瞄准那个轮廓:“啪”的一声,一个人影在树后一晃:“啪”,紧接着又一枪,人影应声栽倒在地。旁边短短的影子嗖得缩了回去,欧阳复趴在墙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到一分钟,树后突然人影人闪:“啪啪”二声,子弹朝着欧阳复所在的方向呼啸而来,几乎就在同时,欧阳复的枪也响了,又一个人影扑到在大树旁边。 欧阳复翻身上墙,轻轻一纵,人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他顺着院墙快速地向大门方向跑了二十多米,闪身躲在一个报亭后面,锐利的双眼在周围扫射着,他已经听见了大门那边的叫喊声,紧接着一个个黑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右手一抬,子弹像长了眼睛似的接二连三地打在一个个黑影身上,眨眼之间,又有三四个日本宪兵倒了下去。 但同时,敌人也发现了欧阳复的藏身之处,密集的子弹瓢泼似的射了过来。 欧阳复紧贴着报亭,眼睛左右搜索着,发现身边有一个粗粗的铁筒,他飞起一脚踢在铁筒上,铁筒轱轱辘辘地向右边滚去,紧跟着一连串的子弹叮叮当当打在了铁筒上,与此同时,欧阳复转身抠动了板机,两个日本宪兵应声倒地。欧阳复趁机嗖嗖两步,蹿到了左边一棵大树后面,抬手又是两枪,只听对面发出两声“啊”的叫声,枪声立刻稀了下来。 欧阳复一个连翻,趴在另一棵树后,观察着对面。 对面的日本宪兵显然被打怕了,停止了射击,不敢再轻易暴露目标。 借着黑夜的掩护,欧阳复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后退着,后面是一个丁字路口,只要拐到另一条街上,那里居住密集,比较容易脱身。 就在这个时候,从左边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和成队的日本宪兵哐哐的跑步声。 右边的鬼子像打了兴奋剂似嗷嗷叫了起来,子弹又像雨点般射了过来。 “敌人的增援来的这么快?不能让他们给堵在这儿。” 欧阳复不敢再做停留,往起一跳,迅速向街口跑去,几个箭步就到了街口拐角处,就在他刚要转过街角时,对面正急速赶来的日本宪兵发现了他,一排密集的子弹迎面袭了过来。 ------------ 第三十章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天津市郊一个简陋的农家小院儿里,楚云像一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转着圈子。 陈志元只穿着一件夹衣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个冒着热气的碗一口一口地喝着开水。他刚才把棉袄给了楚云,一路跑过来也没觉得冷,这会儿坐了这么半天了,身上的热气早散光了,冻得他一个劲儿地喝开水。 他放下碗,看看在眼前转得他眼晕的楚云,想张口叫她别转了,可看她一脸焦炙不安的神情,又把嘴闭上了。 经过了这一晚上,这个大户人家出身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为了今天晚上的行动,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和周密的布置,但他还是对这个没有实战经验的千金小姐不太放心。原本他是不同意让楚云参加这次行动的,可实在找不出比她更适合的人选了,为此他已经做好了挨欧阳复白眼儿的准备,但欧阳复的表现实在让他匪疑所思。这家伙以往行动时从不关心和他本人行动无关的事情,可这次陈志元明显地感到他极度关心楚云的安全,难道他被眼前这个美得令人炫目的女人给迷住了? 不可能呀! 陈志元太了解欧阳复了,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心肠冷得就像严冬的寒冰。他们在一起合作这么久了,什么漂亮女人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充其量就是个稚嫩的小孔雀,怎么可能让这家伙轻易动心呢。但是他对楚云的确是不一般,从他对楚云的迁就和容忍来看,他们之间一定曾经有过什么渊缘。 所以陈志元在经过一系列安排之后,亲自扮做人力车夫在第一接应点接应楚云,不管怎么说,他得对的起在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啊。 他混在一帮人力车夫堆里等在戏园子门口,一直到戏园子散了戏,人都走光了,他才不得不拉着车在教堂和戏园子之间溜达。 楚云从教堂方向一过来他就发现她了。她的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了,她身上只穿着那件桃色的紧身晚礼服,在一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中如鹤立鸡群。陈志元无论如何没想到她为了不引起怀疑竟然不穿大衣就跑了出来,初冬的午夜,天气寒冷的即使穿着棉袄仍感到透心凉,而她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低领晚装,这件衣服是陈志元亲自给她挑的,那料子薄到什么程度陈志元是再清楚不过了。昏暗的灯光下,楚云的身体明显有些僵硬,估计快冻成冰棍儿了。 陈志元看着眼前虽穿着他那件大棉袄,但只穿一双丝袜的小腿仍裸露在外面的楚云,从心里佩服她的勇气和胆量。 “陈副站长,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呀?”楚云实在忍不住了,心急火燎地问。 陈志元没有吭声。 今晚的行动大大出乎他预料,原本计划他们两个都可以从花房小门撤离,所以陈志元把大部分力量安排在教堂这边接应,可欧阳复擅自改变了行动计划,而接应人员又不敢冒然暴露目标,无法及时接应他。即便欧阳复临时改变撤离梅园的地点,以他的身手,断不至于撤不出来,可他为了把草坪这边的敌人给调走,故意选择了和小门相反的方向,并且开枪把自己暴露在了大门和后门的敌人之间,这是一个专业特工人员绝不应该犯的愚蠢的错误。可他欧阳复竟然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幸亏他以防万一在那个方向布置了两个人,否则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还没有回来,难道真遇到什么意外了? ------------ 第三十一章 晶莹的泪珠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在外面放哨的特工兴奋地压低嗓音说:“回来了。” 陈志元蹭地站起来,几步来到房门口,院子里很黑,但能清楚地看到大门处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步履缓慢地向屋子走来。 陈志元高高吊起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快步走过去,一拳捶向来人的胸膛,对方身体迅速一闪,他的拳头落了空。 “怎么回事?”陈志元粗黑的双眉骤然紧缩起来,审视地看着欧阳复。 欧阳复若无其事地笑笑说:“你怎么穿这么精神?” 陈志元心里一沉,问道:“他们俩呢?” “在外面。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日本人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了,很快就会搜到郊外来,这里不能久留。” “还不是因为等你。” 陈志元没好气地说。 看见欧阳复眯起的眼睛,他无可奈何地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把姑奶奶哄到这儿来了,你不回来,她死活不走呀。” 欧阳复的心突然急跳了一下:“人呢?” “咦?刚才还火上房似的,这会儿怎么没影儿了?” 陈志元说着一扭头,看见楚云正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这边。 欧阳复顺着陈志元的目光抬起头,一眼看见楚云穿着一件破旧的老棉袄裸露着双腿的样子,脸色突然一沉,目光凌厉地看向陈志元:“怎么回事?” 陈志元无辜地耸耸肩膀,把头向楚云一偏:“你问她?” 欧阳复紧锁眉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楚云,回头对陈志元说:“老陈,得赶快离开这儿,天亮以后就不好走了。” “马上走,放心,前面有人接应咱们,我现在就去安排一下。” 陈志元说着转身朝外面走去。 “等等。”欧阳复突然喊住他。 陈志元一愣,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欧阳复冲他偏了偏头对楚云说:“把棉袄给他。” 楚云二话没说,蹬蹬蹬走过来把棉袄一脱递给了陈志元。 “哎……”陈志元话还没出口,欧阳复单手一挥,就把身上那件厚厚的大衣披在了楚云身上。 楚云双手按住大衣,什么话都没说。 陈志元复杂地看了欧阳复一眼,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院门。 黎明前墨一般的夜色里,楚云看不清欧阳复脸上的表情。她忽然感到鼻子一酸,一层薄薄的雾气遮住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像伸展着的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着,美丽的双眸撑得圆圆的,生怕有东西掉落下来。 就这么仰着俏丽的脸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格外苍白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把所有的危险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你的计划?为什么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忠心地守在那儿,以为自己是别人的救世主,以为自己这样做很重要?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真的一点儿都不能为你分担责任吗?” 蝴蝶那晶莹透薄的翅膀,终于承受不住越来越重的压力:“啪嗒”,一滴珍珠般大的水珠重重地打落在玉兰花般洁白的面颊上。 欧阳复无语地望着这颗晶莹的泪珠,感到它同时砸在了自己干涸的心里,很湿,很烫,一颗心变得润润的、暖暖的。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的手向上抬了抬,很想替她擦去让他看着心疼的泪珠,可最终还是紧紧地攥成拳头垂落下来。 透过蒙胧的泪眼,楚云心乱如麻地看着眼前这个坚硬得像钢铁一样的男人,任凭成串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下,一个晚上的紧张、不安、担忧、害怕全随着这汹涌的水流倾泻而出。 ------------ 第三十二章 怅然分手 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庞,欧阳复的心像被猛然抽了一鞭似的火辣辣的疼。 他犹豫了片刻,随后抬起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楚云的肩膀,平静地望着她微微一笑:“别哭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楚云哽咽着,抬手想擦干这不争气的眼泪,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欧阳复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调侃地说:“快去洗洗吧!都成唱花脸的了。” 楚云不好意思地接过手帕,转身跑回了屋里。 看着楚云的身影消失在门里,欧阳复一直挺立的腰背弯了下去,身体剧烈的疼痛使他几乎站立不住,他握紧双拳,调整着呼吸,慢慢地重新站直身体,他的脸更加苍白,一层细细的汗珠布满了紧毅的额头。 今天确实是太危险了,如果不是陈志元事先在那里安排了人接应他,他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当时那一排密集的子弹,他根本来不及躲避,是多年的对敌经验救了他的命。一颗子弹当时就击中了他的右肩,他只是下意识地在倒地时向左边滚了过去,但因为已经受了伤,动作还是慢了一些,又一颗子弹打在了他的右肋上。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身后冲过来两个人,架起他迅速拐入旁边的小胡同,那儿放着事先准备好的人力车,俩人把他往车上一放,拉起车借着浓浓夜色的掩护快速地撤离了。 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已经包扎好的伤口,感觉湿漉漉的,一定是刚才给楚云披大衣时又把伤口撕开了。 他没有进屋,他不想让楚云看出他受了伤。 楚云端着一碗开水从屋里走出来,双手端着递到他嘴边。 “天太冷,喝口开水暖暖吧。“ 欧阳复舔了舔因失血而干裂的嘴唇,接过楚云手中的粗瓷碗。水很烫,欧阳复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滚烫的水顺着喉咙咽下去,一直暖到了心里。 院门开了,陈志元匆匆走进来。 “都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好。”欧阳复放下手中的碗。 陈志元担心地看看他,转身对楚云说:“楚云,总部让你马上回去,一会儿你就跟来接应的人走,我和欧阳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说完转身离开了。 楚云一愣,呆呆地看着欧阳复,她没想到刚刚重逢马上又要和他分别了,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欧阳复感觉到了楚云怅然的目光,下意识地回避着向院门走去,楚云默默地跟着他走到门外,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两个人并肩站在漆黑的冬夜里,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寂静中,恍忽似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像是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在轻轻拉扯着心房,隐隐的生出丝丝缕缕的愁怅与不舍。 两辆人力车无声地停在他们面前,陈志元手扶车把命令式的对欧阳复说:“上车。” 欧阳复没有推辞,抬腿上了车,但就在身体即将落座的时候又迅速探出身来叫道:“楚云。” 几乎就在他叫出声的同时,楚云扑到了车前,一双大眼睛发光地望着他。 欧阳复强忍着因动作过大引起伤口的剧痛,困难地寻找着合适的语言:“上次训练课的事,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说完没再看她,冲陈志元说:“走吧。” 车子迅速地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夜里。 楚云怔怔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眼中没有了那个冷峻的身影,心霎时抽得紧紧的,一丝酸楚涌上心头。 ------------ 第一章 重回北平 春寒料峭,已是一身春装的楚云轻盈地走出北平火车站的出站口,早春的寒气给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俏丽的鼻尖冻得通红。 望着眼前熙来攘往的人群,平静淡然的表情下掩藏着一颗波澜起伏的心。 两年了,两年前离开北平时的那个满怀国仇家恨、热情稚气的女大学生,现在已经是军统北方行动组的一名正式的情报人员了。 两年不寻常的经历,使楚云改变的不仅仅是稚气的外表,更多的是胆识和毅力。 此刻,她面色平静地站在已经被日本人侵占的北平火车站外,心里没有丝毫的胆怯。她清楚地知道,就在自己身边这些川流不息的人流里,混杂着许多日本人的奸细和便衣特务,她的一举一动稍有差池,就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她从容静定地伸手叫住一辆人力车,抬腿上了车,吩咐一声:“去府佑大街。” “好咧。”人力车夫拉起车子飞快地跑起来。 北平的街道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儿,古老的城墙,街道两旁的店铺,一切似乎都和昨天一样,可楚云眼里总觉着什么地方和过去不一样了,好像少了些什么。车子拐进了一条宽敞的大街,楚云认出这就是通往肖家老宅的府佑大街,快到胡同口的地方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一口大铁锅里滚着粘稠的糖浆,一个干净的案板上撒着一层香喷喷的芝麻,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总是边熟练的操作,边大声地吆喝着招揽顾客。他的糖葫芦做的特别好吃,楚云从前放学从这儿路过,时常忍不住买上一串,边走边吃。 楚云睁大眼睛看遍了街道两旁都没有找到那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她恍然明白了眼前的北平什么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北平,街道两旁、胡同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卖各种东西的小贩,店铺前出出进进的人流络绎不绝。可眼下,从车站一路过来,楚云只看到零星的几个小贩,街道两旁的店铺到都店门大开,可进出的人稀稀落落,整个北平一派萧条的景象。 楚云默默地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眼前一一闪过的商店和行人。 北平变了,变得没有了生气,没有了以往特有的精气神儿。 离肖家老宅越来越近,楚云的心跳得也越来越急促。 两年了,两年中楚云没有得到一点儿有关肖府的消息,而她自己也是只在刚到长沙的时候给大哥肖亦轩写过一封报平安的家信,从此再没和肖家联系过。但她心里并没有忘记他们,那里曾经是她生活过四年的家,有母亲生活过的痕迹,有曾经给过她真诚爱护和关心的人们,她很爱他们,但却不想因自己给他们带来任何的危险和麻烦。 而今天,楚云是肩负着重大使命重新回到肖家来的,她将以肖家大小姐的身份为掩护,在北平建立一个地下情报网,协助北方行动组开展地下对敌斗争。 这是在她经过了二年的训练与实践锻炼和生与死的考验之后,北方行动组交给她的一项艰巨的任务。 ------------ 第二章 心情忐忑 “小姐,西菀胡同到了。”车夫大声地提醒。 “一直往前走。” “好咧。” 车子稳稳地往前跑着,近了,更近了,那扇熟悉的棕红色的大门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楚云的眼前。青砖的院墙,雕花的门楼,门前那棵粗大的槐树。大门前依然打扫得那么干净,连一片碎纸、一根草屑都没有。 “丫头,今天打算去哪儿玩呀?” 楚云仿佛听见了肖慕凡兴致勃勃的声音。 车没有停下来,肖家老宅从楚云的眼前一点儿一点儿地移了过去,渐渐离远了。 “停车。”楚云叫住车夫。 “吱”的一声,车夫刹住了车。 “到了?” “到了。” 楚云下了车,把车钱给了车夫。 看着人力车跑得看不见了,楚云这才提起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皮箱转身往回走。 胡同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楚云心里一阵阵感到不安。 不知道家里人现在怎么样了? 她心情忐忑地站在红漆大门前,不知道两年后的今天,当她再次回到这个家时,迎接她的将会是些什么样的表情。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拿起门上的大铜环,重重地拍了下去。 “来了。”随着一声苍老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 “请问您找谁呀?”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眯着眼睛打量她。 “秦大爷,是我,我是楚云。” “楚…,楚云?大小姐?是大小姐?” “是我,秦大爷。”楚云微微一笑。 “大小姐,真是大小姐!您看我这眼睛花的,连大小姐都没认出来。” 看门的秦大爷慌忙拉开大门,激动得手直打哆嗦。 “大小姐,您可回来了。自从老爷太太走了以后,这个家呀,都不像个家样了。这下可好了,您回来了,肖家又该兴旺了。” “家里人都好吗?”楚云关心地问。 “哎,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可怎么说呢。” 楚云心里嘎噔一下,刚要再问,门里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秦大爷,您这是跟谁说话呢?少奶奶不是吩咐过,街面儿上乱,没事儿别开大门吗?” “跟谁说话?你看看我跟谁说话呢。”秦大爷咣当一声把大门全部打开,兴奋地对小丫头说:“还不快去回话儿,大小姐回来了。” 小丫头大睁着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楚云,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把手里的东西一放,扭头就往院子里跑。 “毛手毛脚的,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大小姐您千万别见怪,现如今是少奶奶和三太太当家,俩人儿一对棉花耳朵,惯得这些丫头没规没矩的,哪象太太和二太太那会儿,咳! 哎哟,您看看我,光顾着高兴了,让您一直跟这儿站着,快,快把行李给我,我送您进去。” “不用了秦大爷,这箱子不沉,我自己来。” “那哪儿成啊!您是大小姐,哪能让您自个儿拿行李,没这规矩不是。”说着硬从楚云手里抢过皮箱。 楚云也没和他争,跟在后面往院子里走,忍不住又问:“二太太怎么不管事儿了?以前不都是二太太管家吗?” “哎!甭提了,自从老爷太太走了以后,二太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成天价一句话也没有,后来干脆在屋里供了尊菩萨,整天吃斋念佛,什么事儿也不管了。” “怎么会这样?” “可说是呢!多干练个人那,精气神儿没了,整个人都抽抽了,不行喽。” 楚云听着心里觉得沉甸甸的。 ------------ 第三章 再进肖家 绕过中厅,沿着游廊往后走,刚拐过一个花砖拱门,迎面碰上了正急急忙忙走来的一群人。 楚云停下脚步,凝神细看,只见一群丫环仆从簇拥着两个身穿锦锻旗袍的女人已经离她很近了。两个女人骤一见到她,惊喜地对看了一眼,穿淡绿色旗袍较年轻的女人急步上前,一手抓住楚云的一支胳膊,激动地说:“云妹妹,真是云妹妹,三姨娘您快看,真是云妹妹回来了。” 年龄较长的女人也紧走几步来到楚云身边,一双秀丽的大眼睛欣喜异常地看着她,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地说:“老天保佑,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心里忽然感到一丝酸楚,一股暖流热热地流遍楚云的全身。 她亲热地叫了声:“大嫂。” 又轻轻地蹲身一福:“三姨娘。” “哎。” “快起来。” 两个女人一手抹着眼角的泪花,一手慌忙搀起楚云。 三姨太柳心茹一面用手帕擦着满脸的泪,一面急忙吩咐丫环:“快,快去把东跨院儿收拾收拾,把大小姐的东西拿过去,再看看还缺什么不缺,缺了赶紧上我那儿拿去。” 楚云一听赶忙说:“三姨娘,就别那么麻烦了,反正就是我一个人住,随便收拾间客房就行了。” 柳心茹一听:“那哪儿行,你是咱肖家的大小姐,好不容易回家来了,哪儿能住客房呢?哪怕住一天,也得让你舒舒服服地住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呸呸,瞧我这乌鸦嘴,这回回来说什么也不能再走了。” 楚云笑着说:“只要姨娘和大嫂不嫌弃我,这回我可就长住了。” “妹妹快别这么说,你这不是着姨娘难过吗。你这一走两年多,家里人都掂记死了,天天儿盼着你回来呢。”大少奶奶看柳心茹眼圈儿又红了,赶紧接过来说。 “是啊!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在外面,又兵荒马乱的。” 柳心茹有些哽咽。 “其实一点儿都不麻烦,呆会儿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自打你走后,你大哥就嘱咐我天天派人去打扫,你用的那些东西呀,摆设呀,件件都没动,跟你在家的时候一模一样。你大哥说了,说不定哪天你就回来了,还真让他给说着了。”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拥着楚云边说边走,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小巧的院子里,两间正房,两间偏房,不大的院落里种满了各种植物,有些早春的花已经绽开了笑脸。 柳心茹看楚云新奇地打量着这个院子,笑着说:“看着眼生吧?这就是原先大少爷和二少爷小时候跟先生读书的院子,后来上了学堂,就一直闲着没用,你在家的时候这儿一直是锁着的。” 楚云恍然大悟地说:“噢,我说怎么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小巧的院子呢。” 大少奶奶掩着嘴笑道:“这是我跟三姨娘硬跟你大哥要来的。家里现在人少,大厅里整天冷冷清清的,再说,那是他们爷们儿用的地方,我们成天呆在那儿也不习惯。可两个人总得有个地方呆不是,就看上这个院子了。” “唉!谁让咱们是两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呀,只能相互帮衬着。” 柳心茹无可奈何自嘲地说。 ------------ 第四章 家是温馨的 正说笑着,楚云敏感地觉出身后似乎有些异样,下意识回头一看,正碰上一双水汪汪、怯生生的大眼睛,楚云心里一颤,脱口叫道:“亦婕。” 门口站着的正是肖慕凡最小的女儿肖亦婕。 肖亦婕那永远单薄瘦弱的身上穿着一件淡紫色厚厚的长棉袍,短短的齐耳齐眉的学生头,异常清秀的瓜子脸上一张樱桃小嘴紧紧的抿着,长长的睫毛忽地垂下来,羞怯而紧张地颤动着。 柳心茹疼爱地招手叫道:“婕儿,快过来见见云姐姐。” 肖亦婕这才微低着头,轻轻地走过来靠在母亲身旁,蹲身行了个礼,怯怯地叫了声:“云姐姐。” “小妹。” 楚云心头一热,伸手拉住了她紧张地扭在一起的小手。 “这丫头,看见自家姐妹也这么害羞,将来要是嫁到婆家去,这头还不得贴到地上去。”大少奶奶亲昵地打趣道。 “大嫂。” 亦婕的脸更红了,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婕儿这孩子从小就胆小怕羞,让大小姐见笑了。” 柳心茹怜惜地看着女儿微笑着说。 “三姨娘,您还是叫我云儿吧。别再叫大小姐了,我不是亦婕的姐姐吗?” 柳心茹的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她双手捧住女儿和楚云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声音有些沙哑地叫了声:“云儿。” “哎”楚云清脆地回答。 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肖亦婕也从母亲的肩上抬起头抿着嘴悄悄地笑。 大少奶奶感叹地对楚云说:“妹妹你回来了,真好!这个家好长时间都没有笑声了。” “是啊!” 柳心茹也无限感慨地说。 肖亦婕轻轻地推了推母亲,小声地说:“妈,怎么不让云姐姐进屋里坐呀?” “你看看你看看,光顾着高兴了,这半天都在院儿里站着了。快进屋云儿,进屋休息休息,走了一路,早累了吧?” 柳心茹如梦方醒,慌忙拉着楚云往屋里走,大少奶奶和肖亦婕相对一笑,也随后跟着进了屋。 ………… 东跨院儿,自楚云随母亲董雅清嫁到肖家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是肖慕凡特意安排的,因为这儿离肖慕凡和董雅清居住的院子最近,方便她们母女见面。 当初楚云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时曾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阳光充足的院子里铺满了青翠的草坪,院子中间有一个小巧的花坛,开满了争奇斗艳的鲜花,白色的吊椅、白色的圆桌摆置在碧绿的草地中间,仿若一幅美丽的欧州风情画。 楚云轻轻抚摸着精致洁白,一尘不染的吊椅,慢慢地坐下,吊椅缓缓地摇动起来。 这里是她曾经的家,她在这儿渡过了四年的快乐时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浸满了母亲和继父对她的爱。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白色雕花圆桌和圆椅上,恍忽中好像看到母亲正闲适地坐在圆桌旁微笑地看着自己。 她阖上眼帘,感受着母亲充满慈爱的目光,久久不敢张开。 ------------ 第五章 手足情深 良久,楚云慢慢睁开眼睛,而且越睁越大,一张眼角眉梢都挂满了笑意的脸真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看着楚云睁大的双眼中隐隐闪动的泪光,肖亦轩含笑的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异姓妹妹的疼惜。 他是在公司里接到妻子告诉他楚云回家来的电话的,几乎是一分钟都没有停留,他放下电话就直接坐车回了家,就好像稍晚一点儿楚云就会再次离开一样。 进了家门,从看门的秦大爷嘴里再次证实了楚云已经回来的消息,他心里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听秦大爷说大少奶奶和三姨太依旧把楚云安排在东跨院儿住,他不再接着听秦大爷继续的唠唠叨叨,直接奔了东跨院儿。 原以为院子里必定是热热闹闹的,谁知到了院门口也没听到一星半点儿的声音从里边儿传出来。 肖亦轩不禁又开始疑心自己听错了消息。他轻轻地推开院门,绕过门前的影壁,眼前的情景让他抑制不住地绽开了笑颜。 绿莹莹的草芽间一架白色的吊椅在微微地晃动着,吊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色毛衣的妙龄女郎,椭园形俏丽的脸庞微微仰起,弯而细的柳眉下,一双轮廓优美的大眼睛微阖着,温暖的阳光柔柔地照在她身上,仿佛给她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喜悦从心底一波一波地往外涌。 肖亦轩仿佛看到了6年前初进家门时那个让人一眼看到就感到愉快的美丽少女,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疼爱地看着她。 楚云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圈泛起淡淡的红晕。眼前这张宁静微笑的面孔令她想起两年前离家的那一天,大哥也是这么微笑着送她走出家门的。虽然眼底包含着深深的担忧,但他没有说,只是这样静静地微笑着,仿佛只是送她到不远的外婆家小住。 “大哥……” 楚云的声音有些沙哑。 肖亦轩点了点头,依然微笑着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顶,责备地说:“才刚立春,穿这么少坐在院子里,小心着凉。” 楚云也笑了,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地享受着这浓浓的亲情。 肖亦轩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止住晃动吊椅,命令地说:“都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快回屋去。” 楚云顽皮的笑着,依依不舍地从吊椅上站起来,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回家真好。” 肖亦轩心中的喜悦在不断地增大,眼里溢满了疼爱和宠溺。 兄妹二人并肩走进正房的屋里,里外两大间的套间,里间是楚云的卧室,外间是书房兼客厅。楚云瞪大了双眼站在这间熟悉亲切的屋子里,窗明几净,好像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家俱摆设,一桌一椅,就连床上的被褥,床头上没看完的小说,都和她在时一模一样。她走到书桌前,轻轻地抚摸着桌上的一本本书,那是她临走前学校发的课本,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桌的一角,用了四年的台灯,粉白色的瓷釉发出洁净的光泽,台灯旁边有一支浅紫色的发夹,那是她临走那天顺手放在那里的,如今依然静静的躺在那儿,仿佛她昨天还住在这间屋子里。 ------------ 第五章 累了,倦了,就回家来 楚云伸手拿起这支发夹,紧紧地攥在手里,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谢谢大哥!” “谢我什么?”肖亦轩有些不解地问。 “这一切。”楚云看着眼前的一切由衷地说。 肖亦轩看着洁净敞亮的房间,也颇为满意地说:“那你可谢错人了,这都是三姨娘和你大嫂打理的,没我什么事儿。” 随即又皱了下眉头说:“就是潮气太重了,毕竟一冬天没生过火,有些阴冷,呆会儿让人多放两盆炭火,驱驱寒气。” 见楚云默默不语,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肖亦轩心里的波澜也随之一涌。 “还记得你临走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楚云默默地点点头。 肖亦轩欣慰地笑了,目光平静地望着她说:“现在我还是这句话:楚云你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管你走到哪儿,做什么?累了,倦了,就回家来,家里人随时等着你回来。” “大哥!” 楚云哽咽着,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肖亦轩的眼眶也潮湿了,他抚慰地揉了揉楚云的头发,声音喑哑地说:“傻丫头,都回家了还哭什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接着他故作轻松地环顾四周,说:“这屋里怎么没人?人都哪儿去了?” “咱们俩不是人吗?” 楚云噙着眼花调皮地说。 肖亦轩轻轻地瞪了她一眼,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说:“这屋里没安排人吗?你大嫂怎么也不在?” 楚云赶忙解释说:“不怪大嫂,是我自己跑来的。三姨娘和大嫂让我在那边院儿里先休息,说是等这边收拾好了再送我过来。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就自己偷偷溜来了。你看,这屋里屋外都收拾的妥妥当当的,人可不就走了呗。” 肖亦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呀,让你休息你不休息,连个外套也不穿就跑过来,乍暖还寒,小风还硬着呢。” 正说着,门口响起一个女人的清脆声音。 “哟,还真在这儿呢。要不怎么说主仆连心呢?还是你这丫头知道她的脾性。” 话到人到,大少奶奶一阵风似的已经来到楚云和肖亦轩的面前。 “我说云妹妹,你可把我们给急死了,这还没错眼珠呢?人就不见了。赶情自个儿跑这儿来了,连件外衣也不穿,这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好。” 说着忙不叠的把手里拿着的外套给楚云披在身上,转过头来对肖亦轩说:“你回来的可真快。刚找不着云妹妹了,急得我跟三姨娘什么似的,赶紧给你打电话,说你已经走了,没承想这么快就到家了。” 肖亦轩笑着说:“这么个大活人,哪儿能说不见就不见了,找找不就行了。” “找了,可院子都没找着人,也没穿外衣,能上哪儿呢?正巧丁香回来了,说一准儿是回东跨院儿了,这才赶紧过来,还真在这儿。” 扭头冲门口招手道:“怎么还不进来,才还激动的什么似的,这会儿倒扭捏起来了。” 楚云和肖亦轩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两个端着火盆的丫环,而其中一个正是丁香。 ------------ 第七章 小丫鬟丁香 说到丁香,还要从楚云刚从欧洲回来时说起。楚云和母亲董雅清从欧洲回到北平之后,就一直住在鼓楼附近的一套四合院里。 这是一套不大的四合院,除了东西各有两间厢房外,就是一排四间的北房,再有就是影壁旁边的一间小耳房。院子虽小,但格局很好,四四方方的,院子一色的青砖铺地,只在中央留了一圈土地,搭起了一个葡萄架,还种着一些花草。靠东墙有一棵大枣树,一到夏天,茂密的树叶把半个院子遮挡得都是凉荫。 这套院子是董雅清和楚天宇结婚时,董雅清的父亲给女儿的陪嫁,是董老夫子亲自选中的,看上的就是它四四方方的格局。 当年楚天宇从法国公派留学回国,在燕京大学任教,经常随恩师一起去董老夫子的府上拜访,因此认识了老夫子的女儿董雅清。当时的楚天宇,才华横溢、年青有为,深得董老夫子的赏识,也因此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小夫妻在这座四合院里共同生活了五年,楚云就是在这座院子里降生的。直到楚天宇去南京外交部就职,他们才离开了这座院子。 当时本想把这座院子卖掉,可董老夫子和董雅清都舍不得,于是就租了出去,这一租就是十几年,等董雅清带着女儿重新回到北平时,董老夫子交到女儿手上的已然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 董雅清带着楚云在娘家住了不长的时间,就搬回了这座小院。 如今北房靠东的两间一间做了客厅,一间是董雅清的卧室,靠西的一间是楚云的闺房,另一间成了她的练功房。 西厢房是厨房和餐厅,东厢房则住着一个老妈子和董老太爷送给楚云的丫鬟丁香。 为了这个小丫鬟,还真让董雅清费了不少神。 楚云在欧洲生活了四年多,早已养成了独立自主的生活习惯,并不喜欢一个小丫头成天跟在自己身边,可又不忍拂了外公的好意,只好把丁香留了下来。 丁香从董府那种刻板、守旧的老宅子,一下子来到这个没有太多的约束,时尚、现代的小家庭,就好像一天之间跨越了一个世纪,既感到新奇又有些无所适从。 来之前老太爷特意交待让她来伺侯小姐。于是每天清晨,楚云刚一起床,丁香就已经打好洗脸水等在门口了,楚云练功,她就端着茶水、手巾在一边瞪着眼、张大嘴看着,楚云刚坐在饭桌前,她已经把饭盛好,端了过来,然后就站在楚云身后,随时准备着伺候,楚云怎么叫她坐下她都不坐,叫她去吃饭她也不去,直到楚云吃完饭,用她递上的手巾擦过手离开饭厅,她才去厨房吃饭。 楚云觉得自己就像突然间长了一个小尾巴,甩都甩不掉。一连两天,干什么都别别扭扭的,连吃饭都觉得没味道。到了第三天,她实在受不了了,就把丁香叫到跟前,非常严肃地告诉她以后不要老跟着她,让她回自己房间呆着,不叫她不许到她跟前来,尤其是吃饭的时候,不许站在她身后,如果她再不听,就把她送回老太爷家去。 ------------ 第八章 调解 丁香害了怕,她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再出去了。一整天,她都支楞着耳朵等着小姐叫她,可眼看天都快黑了,小姐一次也没叫过她。她更害怕了,心想一定是她什么地方没做好,惹小姐生气了,不想要她了。想去问问,可又不敢出去,直到陈妈来叫她吃晚饭,她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陈妈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好去告诉了太太。 董雅清因为才搬过来不久,家具摆设都不齐全,这些天又要忙着添置东西,又要给朋友写信,通知她搬家的事儿。看见楚云为小丫鬟的事儿烦心,觉着挺好笑,但也没功夫管她。这会儿听陈妈一说,不管不行了,就叫陈妈去把丁香叫过来。 丁香抽抽嗒嗒地进了屋,蹲身给姑奶奶请了个安,低头站着不敢吭声。 董雅清一看丁香那张哭得花里胡哨的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就叫陈妈领她去洗洗脸,吃了晚饭再过来。 趁这功夫,董雅清把楚云叫了过来。楚云说什么也不要这个小丫头了,可听董雅清说丁香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又觉得不忍心,毕竟丁香只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姑娘,她也犯了愁。 董雅清搂住女儿的肩膀慢慢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让别人这么侍候你,可外公已经送来了,你如果再给送回去,外公该多伤心呀!或者以为丁香不合你的意,再给你换一个也说不定。咱们中国和西方不一样,古老传统的思想和习惯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我们既然回来了,就应该入乡随俗,尽快适应北平的生活。再说丁香已经离开外公家了,我看她也不愿意再回去,她也是个女孩子,又挺灵俐的,你耐心点儿,慢慢教给她一些新知识、新思想,不是也能给你做个伴儿吗?” 听到这儿,楚云终于点了点头。 董雅清笑了,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头,站起身走到门口叫道:“陈妈,叫丁香过来吧。” 一会儿,丁香怯生生地推开门走了进来。楚云抬头一看,丁香的小脸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只剩下两个哭的红红的肿眼泡,两只手握在一起,扭过来扭过去紧张的不得了。楚云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份了,不好意思地看了妈妈一眼。 董雅清冲丁香招了招手,温和地说:“丁香你过来。” 丁香心里紧张地要命,她走到董雅清面前,刚想行礼,董雅清一把拉住了她,指着对面的沙发说:“坐下吧。” 丁香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小姐一定是不要她了,不然姑奶奶为什么对她这么客气?她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姑奶奶,小姐,我错了,我一定改,别把我送回去。” 楚云一听,卟哧笑了:“你错了,你哪错了?” 丁香迷惑地喃喃地说:“我,我……” 董雅清走过去,把她摁坐在沙发上,拿过一条手绢递给她:“你没有错,你做得很好。只是小姐不习惯有人一直跟在她身边。丁香,既然你不愿意回老太爷家,那就留在这里好了。” “真的?我真的能留下?” “真的。这下高兴了吧?”楚云笑着说。 “谢谢姑奶奶,谢谢小姐!” “不过,一家有一家的规矩,这儿和老太爷那里不一样,你如果愿意留在这儿,就必须按这里的规矩做事,你能做到吗?”董雅清严肃地说。 丁香拼命地点着头。 ------------ 第九章 友谊 董雅清接着说:“那好。这个家就我跟小姐两个人,也没什么太多的事情。买菜、做饭、洗衣服有陈妈负责,你以后就负责打扫房间吧。如果有客人来,给客人端端茶水。要是家里请人吃饭,你就去厨房给陈妈帮帮手,你看好不好?” “那谁给您和小姐打洗脸水、洗脚水呢?”丁香眨着两只大眼睛问。 楚云彻底服了她了:“我们自己不会倒吗?” “哪怎么行呢?” 看着丁香瞪得像铜铃一样的两只眼睛,董雅清息事宁人地说:“这样,你每天把水提到房间里来,我们洗的时候自己倒,需要你的时候再叫你。另外,小姐每天早晨要练功,她已经习惯早起了,你不用起那么早,只要每天晚上临睡前记得在练功房放一瓶开水就行了。都记住了吗?” 丁香赶忙点头:“记住了。” 董雅清抬头寻问地看了看楚云,楚云嘴巴一张一合不出声地说:“吃饭!” 董雅清没看明白,皱了下眉头。楚云用手做了个吃饭的动作,一个字一个字地做着口形:“吃饭。” 董雅清好不容易忍住笑,严肃地接着说:“对了,还有就是以后吃饭的时候你只要帮陈妈摆好桌子,就去厨房和陈妈一起吃饭,不用站在旁边侍候,什么时候吃完了什么时候再过来收拾,家里也没有外人,不用那么着急忙慌的。但是有客人的时候例外,家里有客人的时候,你在屋外听着点,听见叫你就赶快进来,其它的到时陈妈会告诉你。” “我记住了,姑奶奶。” 董雅清又看了看楚云,楚云摇了摇头。 “那好,关于你的工作咱们就算说清楚了。你也看见了,咱们家人少,这点儿事用不了你半天的时间,小姐说了,以后每天晚上用一个小时教你学文化,这样你下午空余时间就可以用来复习,等有了文化就可以真正和小姐作伴了。” 丁香的两只大眼睛眨呀眨呀,眨着眨着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 楚云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丁香面前,安慰地说:“你别哭呀,你要不想学,那就不学,没有人免强你。” 丁香听了,拼命地摇着头,哭得更厉害了。 楚云彻底糊涂了,她抬起头求助地看着妈妈。 董雅清也让丁香给哭得莫名其妙,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怎么说哭就哭开了。她冲楚云摆摆手,让她坐下,然后看着丁香说:“好了,快别哭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说出来咱们才能想办法解决呀。” 丁香憋着气,使劲儿忍住眼泪,抽泣着说:“谢谢姑-奶-奶,谢-谢-小-姐,我-我-我愿意-学认字,要是-要是我会-会写字了,我就-就可以-给我娘写信了,也可以-看懂-我娘给我寄来的信了。” 董雅清和楚云同时出了一口气。楚云抬起丁香的头,看着这张又被眼泪弄花了的小脸,怜惜地说:“放心吧!只要你想学,我保证让你学会自己给你娘写信。哎,可有一样,你要是再动不动就哭,我就把你送回老太爷那儿去,换个不爱哭的来。” 丁香一听,赶忙抬手擦脸上的眼泪,左一下,右一下,越抹越花。楚云一看,忍不住笑起来,她拿起一面小镜子递给丁香:“自己看看,都成什么了?” 丁香接过镜子一照,脸上左一道,右一块的,刚才帮陈妈收拾完厨房,还没来得及洗手,听见太太叫就急急忙忙过来了,这下,全抹脸上了,像戏台子上的大花脸。 丁香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董雅清也乐了,冲她俩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俩出去吧。我今天在外面走了一天,回来就折腾你们这点事儿,累死我了。我要休息了,别再来烦我了!” 楚云冲丁香一吐舌头,拉起她跑了出去。 打这以后,丁香成了楚云的学生。她摸清楚了小姐一天的生活规律,早晨楚云起来锻炼,她就拿着大扫帚打扫院子,给花浇水,再把早起用的热水烧好了。等楚云上学走了,她才开始打扫房间,几个房间让她擦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等陈妈开始做午饭了,她就去厨房帮忙,凡是她能干的活儿她都抢着干,把陈妈高兴地不住嘴地夸她。 中午,太太午休了。她就打开小姐送给她的书和本,一笔一划地练习头天晚上学的生字。 楚云也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小院子里经常响起两个少女银玲般的笑声。 ------------ 第十章 喜悦的心情 “丁香。” 楚云眼眶一热,几步上前拉住丁香的胳膊。 “小姐。” 丁香呜咽地叫道,忍了半天的眼泪劈里啪啦掉了下来。 “快放下。”楚云伸手接过火盆放在一边,回身抱住丁香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着。 “快让我看看,变样了没有?”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丁香呜呜地哭出了声。 “傻丫头,怎么还这么爱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楚云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都两年了,老也不回来,还以为把我们给忘了呢。”丁香接过手帕,抽抽嗒嗒地说。 “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呀!不然还不得被你的眼泪给淹死。” 屋里的人都笑了,丁香用手帕捂着脸,臊得抬不起头来。 楚云含笑看着她,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离开北平两年,她最惦记的就是丁香。在肖家生活了四年,丁香是她最忠实的朋友和姐妹,四年里她们朝夕相处,无话不谈。在这个关系复杂的大家庭里,楚云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难免会有一些闲言碎语在下人们中间传播。楚云知道,丁香为此受了不少的委屈,但她都自己忍着,从不向楚云诉苦。离开北平的时候。虽然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可自己前途茫茫,实在不敢带着她去冒险,只好把她留在肖家。 临行前,大哥问她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楚云说出了四年中唯一的一次请求,请大哥帮她照顾丁香,合适的时候,帮她找个好人家。她把自己的几件首饰交给大哥,请大哥在丁香出嫁的时候给她当嫁妆。 两年多紧张惊险的日子里,楚云时常会想起这个可爱的小妹妹,猜想她过的好不好,是不是已经嫁人了?可自回到肖家后,她的眼中始终没有看到丁香的身影。虽然心里的疑问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但在没有见到大哥之前,她始终没有问出口。 现在看见丁香全须全影的站在她面前,心里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看到楚云开心的样子,肖亦轩真是从心里感到高兴。自从父亲和继母双双遇难之后,他从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他的脸上始终含着笑意,声音愉快地说:“人已经在这儿了,我可就算是完璧归赵了。” “谢谢,谢谢大哥大嫂。”楚云发自内心的感激。 大少奶奶看着丈夫脸上那久违了的笑容,也打心眼儿里觉得高兴,忙接过话来说:“妹妹你这就见外了,这还用得着谢呀。你大哥当初千叮咛万嘱咐让照顾好丁香,我就没敢往别处派,干脆就留在自己身边儿了。话说回来,这丫头可真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能干,可帮了我不少的忙呢?要不是你回来了,我还真舍不得她。她对你呀,那可真是忠心耿耿,瞧见院子里你最喜欢的那几盆花和那棵白玉兰了吗?见天都是她亲自来浇水、伺弄,别人谁都不让碰,生怕伺弄不好死了。前半年有个挺不错的人家,本想着给她张罗张罗,可她说死不愿意,非要呆在府里等你回来。” ------------ 第十一章 会心地笑 “真是个傻丫头,有好人家为什么不嫁呢?”楚云疼惜的责备道。 丁香擦着满脸的泪,小脸一绷说:“小姐还比我大呢?不是也没嫁人吗?干吗非让我嫁?” 楚云一听乐了,伸手一点她的头:“这小丫头片子,刚回来就跟我叫板,还反了你了。” 大少奶奶也乐了:“早听说你们好的跟亲姐妹似的,我还不信呢?今儿个我可真信了。丁香这丫头说的没错,妹妹,这两年在外头有合适的人了吗?要是还没有,就交给嫂子吧!嫂子保证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婆家。” 丁香一听来了精神,拍着手说:“好好好,大少奶奶您赶紧的,省得小姐一天到晚老盯着别人。” “大嫂,人家刚回来,板凳还没坐热乎呢?就又想把人家往外赶呀?大嫂要是嫌弃我,那我还是现在就赶紧走吧!省得你们再麻烦。” 楚云徉装生气地要往外走,大少奶奶赶紧一把拉住她说:“妹妹可千万别生气,我这哪儿是嫌弃妹妹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一辈子不出嫁的女人?我知道,现如今都时兴婚姻自主,等你有了看上眼的,嫂子再给你张罗去,这总行了吧?”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大少奶奶环顾着屋子四周说:“行了,过来就过来吧!这屋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潮,好些日子没住人了,一半天儿也缓不过来。再加两盆炭火烘烘兴许能好点,等多住两天,有了人气儿了,自然就好了。” “不潮,大嫂,你就别操心了。在长沙躲日本人飞机的时候,防空洞里那才叫潮呢?照样一呆就两三天。家里已经跟天堂一样了,这点潮算什么。”楚云非常满意地说。 “唉!这两年你可吃了不少苦吧?一个女孩子家,可再别出去瞎跑了,兵荒马乱的,还是家里最安全。” 肖亦轩一直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看着她们,这时候插进来说:“云儿刚到家,一定早就累了,咱们先回去吧!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好好休息休息。” 大少奶奶一听笑道:“可不是嘛,坐了一夜的火车,能不累吗?刚才让她休息就没休息,这会儿在自己屋里好好睡一觉吧。” 说着就随着丈夫往外走,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另一个小丫环,一拍脑门儿说:“瞧我这记性,来,快过来。” 回头对楚云说:“这是秋月,今年15了,人还机灵,先让她跟着你吧!明儿我再给你挑两个人来。” “大嫂”,楚云赶忙叫住她。 “大嫂,有丁香跟着我就行了,千万别再送人来了。您也知道,我一向不习惯让人伺候。” “那怎么行,丁香一个人哪儿忙得过来呀。这么大个院子,也总得有人干些粗活啊。你看看咱家各院儿,哪个不得四五个丫环。” “嫂子!”楚云真有些急了。 “她要是不想要,就别免强她了。你忘了,当初这院儿里也就只有丁香和陈妈两个人。”肖亦轩开口说话了。 “可当初是因为老爷、太太在,也就由着她了。现在老爷太太都不在了,咱们不能再委屈了云妹妹呀。” “嫂子。”楚云亲热地叫道,上前搂住大少奶奶的肩膀。 “嫂子的心意我都明白,秋月我就收下了,一来这院子丁香一个人的确收拾不过来,二来我不在家时也有人跟她做个伴。以后真要有什么需要,我再跟嫂子要人,您看这样行吗?” “我看就这样吧。屋里有两个丫头也就行了,回头你找两个本份些的,隔三差五来收拾收拾,就不用单给这院子派人了。” 肖亦轩知道楚云不喜欢院子里有太多的人,就替她作了主。 大少奶奶看楚云执意不要,也就不再坚持,嘱咐了秋月几句,就和丈夫一起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火盆里的炭烧得通红通红的,间或发出劈啪的声音。楚云和丁香互相望望,又看看有些兴奋和忐忑的秋月,会心地笑了。 ------------ 第十二章 在雷区跳舞 就这样,楚云以肖家大小姐的身份在肖府住了下来。沉寂了许久的肖家老宅也因为楚云的到来变得热闹起来。 最初的几天,楚云忙着联络亲朋故友,很少有时间呆在家里。她像走马灯似的挨个拜访以前的同学和亲友,以她特有的社交能力和魅力很快结识了一些伪政府的新贵。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开始频繁的参加各种聚会和宴请,家里的电话一天到晚响个不停,把个丁香忙得不亦乐乎。 白天如果没有约会,她就拽着大少奶奶、三姨太和亦婕一起去逛街买东西,上茶馆喝茶,去咖啡厅喝咖啡。这三个女人平时很少到这些地方来,尤其是三姨太柳心茹,来肖家这二十几多年来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是茶馆、饭店,就是北平最热闹的商业街,她也统共没去过几回,这些日子被楚云生拉活拽地拽着跑,着实是开了眼了。 她们逛遍了北平城的大街小巷,连平时最记不住路的肖亦婕,都能清楚地说出北平城的大致布局了。 晚上,如果楚云不去夜总会跳舞,就必定拉着她们去戏院听戏或是去看电影。大少奶奶素来就最喜欢看戏,可家里平时根本没人陪她去戏院,只能是逢年过节,家里头请戏班子来,或者亲戚朋友婚丧嫁娶,才能看上那么几出。这二年小日本来了,家里冷清,亲戚们也都不敢太张扬,就更没有戏看了。这段时间有楚云陪着,隔三差五地就去看一场戏,各种门派、名角的戏看了个遍,真是过足了戏瘾。 其实这些人里最开心的还是肖亦婕。这姑娘生性腼腆,性格十分内向。从小在家里,大哥二哥都比她大得多,没人和她交流。在学校里。虽然不爱说话,可总还有一两个朋友。可从日本人来了之后,她就没敢再去上学。自打楚云回来以后,天天拽着她逛街、看戏,只要有朋友到家里来,楚云必定会让丁香去请她过去,渐渐地也结识了一些新朋友,性格也变得开朗了许多,长期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院子里经常能听到她银玲般的笑声,这一切都令三太太柳心茹欣喜万分。 就在这些表面活动的掩护下,楚云不动声色地为联络站的建立做好了一切准备。 经过再三权衡,她决定把电台位置就设在新大都夜总会的旁边。这里地处闹市,白天人流如潮,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到了晚上,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一直持续到半夜。把电台设在这儿,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总部批准了她的计划。很快在新大都夜总会的旁边,新开了一家门脸很小的烟酒杂货店,店主是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每天一大早就开门营业,夜里直到隔壁夜总会寂静下来,才关门上板。 除了这个联络点,她还在不同方向设置了几个接应点。这些天她以逛街为由,走遍了北平的大街小巷,精心挑选了几个地点,把联络点像蛛网一样撒在北平的东南西北。 按照军统北方行动组的规定,所有的站点都必须是单线联系。而楚云只从烟酒店老板那儿接受任务,再通过他把情报或行动计划上交或传达下去。 在楚云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常常想起欧阳复在特训班上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这是在敌占区工作,是在雷区跳舞,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每一个情报网内的特工,手里都攥着几个甚至几十个同志的生命,它需要最快的反应,最强的责任心。” 如今,当她独自一人在遍布日本鬼子的敌占区开展工作时,欧阳复的这些话像警钟一样不时地在她耳边响起。 ------------ 第十三章 如何面对大哥 日子在楚云看似悠闲,实则紧张的忙碌中一天天飞快地过去,转眼她回到北平已经三个月了。这段时间,为了配合前线的的抗日声势,北方行动组加大了对敌人的打击力度,楚云也几次接到了掩护他们行动的任务。由于布置周密,纪律严谨,她出色地完成了几次艰巨重要的任务,受到了军统总部的嘉奖。 这天晚上,楚云从夜总会回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她下了车,用力拍了拍大门上的铜环,门随即打开了,楚云感到有些惊讶,秦大爷有些耳背,往常都要敲好几下他才听得见,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开门了? 跨进大门,迎面看到了大哥那张亲切温和的笑脸。 “大哥。”楚云也笑了。 “还以为是秦大爷的耳朵突然好了呢?原来是你。” 肖亦轩笑着指了指门房,楚云探头往里一看,秦大爷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呢。她一伸舌头缩了回来,歉意地说:“难为他老人家了,这么晚了还给我等门。” 肖亦轩微笑着说:“他老人家乐意着呢。刚才我说替他等他都不让。” 楚云走进屋里,轻轻推了推秦大爷的肩膀,叫道:“大爷,秦大爷。” 秦大爷激灵一下抬起头,嘴里说着:“来了,来了。”就要往外走。 楚云一把拉住他:“秦大爷,我已经进来了,您老快去睡觉吧。” “啊?哟,您已经回来了,我怎么没听见敲门呢?” “大哥给我开的门。您这么大岁数了,以后别再给我等门了,回头我让丁香来,您早点休息吧。” “不用不用,千万别让她来。刚大少爷还要替我,我都没让。上岁数了,没觉。天天儿跟这儿坐着,早休息够了。得,您回来了,那我就去睡了,您也赶快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哎。”楚云答应着退了出来。 转过身看见大哥还站在院子里等她。心情十分复杂地走上前,没有解释,也没有说其它的话,只是微微一笑。 肖亦轩也对她笑笑,转身陪她往回走。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听着蟋蟀的叫声。静谧的夜色里,初夏的微风轻轻吹拂着,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安详。 来到东跨院的门口,楚云犹豫着停下脚步,开口叫道:“大哥……” 肖亦轩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脸色凝重地望着她说:“云儿,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有这样做的理由。但是,你要向我保证注意自己的安全。” 楚云无语地望着肖亦轩,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从她回到这个家至今,肖亦轩始终默默地注视着她,关心着她,没有对她这些反常的行为提出过一次质疑。但楚云心里清楚,她必须跟大哥有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大哥一定会感到不安的。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和理由来解释自己这种突然的改变。这件事情已经折磨了她很久了,直到今夜,在进门看到肖亦轩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她再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了。 而此刻,面对大哥的信任和宽容,楚云更加无语了。虽然她是绝对信任大哥的,但她什么都不能说,而其它无意义的话,也根本无需说。她只能深深地点着头,郑重地说:“我会的。” 肖亦轩宽慰地笑了,温和地说:“很晚了,早点儿休息吧。”说完转身往回走了。 楚云默默地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柔和的夜色里,才转身进了院门。 ------------ 第十四章 新的任务 楚云伸手推开房门,屋子里亮着灯,小丫环秋月趴在桌边已经睡着了。 楚云上前轻轻地推了推她,看她一脸迷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怎么坐在这儿睡觉?小心着凉。”顺手拿了一件上衣披在她只穿着一件短袖小褂的身上。 “大小姐回来了,丁香姐姐让我守在这儿的。” 秋月睡眼惺松臆臆怔怔地说。 “丁香呢?” “丁香姐姐给您做宵夜去了。” “这么晚了还做什么宵夜。”楚云皱了皱眉头说。 “就是因为晚了才做宵夜呢?晚饭就没吃多少,又一直跳到现在,不饿才怪呢。” 丁香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扭脸对秋月说:“快去睡吧。” “噢。”秋月答应着,揉着眼睛出去了。 丁香麻利地往脸盆里倒好水,冲着一脸疲惫的楚云说:“快洗洗,吃点东西赶快休息吧。” 楚云洗了脸,擦着手对她说:“你也不用跟这儿守着啦!快去睡吧。” “那你可别忘了吃啊!” “放心吧!我还真饿了,忘不了。” 丁香这才放心地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楚云立刻走过去把门插上,重新回到桌边,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小卷紧紧卷着的钱,这是她刚才在杂货店买东西时老板娘找给她的零钱。 她慢慢把钱展开,发现最里面裹着一张小纸条,她拿起纸条,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数字。 楚云把纸条平摊在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纸上开始破译密码,这种数字密码是楚云在特训班受训时所学的几种密码中比较简单的一种,很快,一行文字出现在纸上:一月内处决申一初。 楚云盯着这行字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拿起桌上的火柴划着,把两张纸一起点燃,看着它们渐渐燃烧,直到全部化为灰烬。 转头看到丁香放在桌子上的宵夜,伸手掀开碗盖,是一碗鸡汤馄饨,汤面上漂着碧绿的葱花和香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刚刚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看着这香喷喷的馄饨,还真觉得饿了。她拿起放在盘里的勺子,盛起一个馄饨放进嘴里,不由得连连点头:丁香这丫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一边慢慢地吃着馄饨,一边在心里思量着这个任务的份量。 申一初,日本人最新任命的警察局长,上任还不到半年,就配合宪兵队抓捕了大批的抗日嫌疑分子,其中大部分是无辜的北平市民,原有的监狱早已人满为患,不得不临时增加了几处看押所。为了博取新主子的欢心,他极端残暴地对被捕人员施用酷刑,逼迫他们招供,杀害了许多抗日志士和无辜的老百姓。而他本人,因上任以来政绩突出,受到了日本人的嘉奖和格外器重。 现在在北平,只要一提起申一初,没有人不咬牙切齿的。 要想除掉这个罪大恶极的大汉奸,必须先摸清他的行动规律,可这谈何容易啊! 楚云放下汤勺,从手提袋里翻出一个小记事本,上面记着她在北平的所有亲戚和朋友的住址和电话,其中有几个是她新近认识的政府官员的眷属。楚云盯着这几个电话号码,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行动。 ------------ 第十五章 行动计划 6月24日,也就是楚云接到命令的半个月后。从一大早起床,楚云的两个眼皮就一直一跳一跳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阵发慌,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天,是北方行动组处决申一初的日子。 这半个月来,楚云天天和那些小姐、太太、姨太太们泡在一起,看戏、逛街、下馆子、跳舞、打麻将,能玩儿的都玩遍了,终于找到了接近申一初的最好时机。 那时候,北平有一个唱京剧花旦的名伶,名字叫小云秋,年方二九,嗓音甜润,扮相俊俏可人,在当时的梨园行初露头角。 申一初在一次朋友家的堂会上见到她,立刻就被迷得晕头转向。这个申一初是个出了名的大色棍,已经娶了七房姨太太,还天天在外面沾花惹草。自从认识了小云秋,又一头扎进了温柔乡,乐不思蜀了。 他在南城给小云秋买了一套两进的四合院儿,把她包养起来,小云秋也巴不得有警察局长做靠山,俩人一拍即合。 但楚云经过侦察,发现申一初并不是每天去小云秋那儿,而且去的时间也不定,根本无法下手。 但一次在麻将桌上,楚云意外地获悉,6月24日是小云秋的生日,梨园界一些好事之徒准备在她家里给她作寿,还准备搭个戏台子。申一初答应小云秋到时一定会去参加,许多人为了巴结申一初,也都准备去送礼。 楚云立刻通知联络站的其它成员,严密监视小云秋的住宅,很快,消息得到证实,小云秋家这几日正忙着搭戏台,热闹的很。 楚云迅速向总部做了汇报,建议在6月24日上午申一初到达小云秋家的时候动手。 总部很快批准了她的计划,指示她布置好接应工作,但严禁她本人参加这次行动。 楚云深知这次行动意义重大。 除掉申一初,对日本人来说是斩掉了一条得力的臂膀,日本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事后日本人会很快封锁道路,关闭城门,挨家挨户的搜查,一定要赶在日本人还没行动之前把刺杀人员安全地送出城去。 对此,楚云做了周密的安排,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等到时那一声枪响了。 可楚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坐立不安,免强熬到9点钟,她再也坐不住了,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拖拽着她,她霍地站起身,迅速换上一件普通的棉布旗袍和平底布鞋,一头乌云般的卷发编成两条粗粗的发辫垂在身后,趁两个小丫头不注意,悄悄地出了院门,直奔大门而去。 坐在人力车上,楚云的脑海里不断地翻腾着,早就做好的计划像过电影似的在眼前一一闪过。 小云秋家的地形她早已烂熟于心,门前的那条街属于北平胡同中较宽的那种,除了相邻的几个院子,还有两三家不大的店铺,大都是经营日用百货之类的。 小云秋家斜对面是一条十分窄小胡同的胡同口,穿过这个小胡同是一条比她家门前还要宽的另一条街,从这条街往北就可以直奔城门了。 所有的环节都已经安排妥当,楚云找不出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申一初平时到小云秋家来,总是随身带着四个马弁,这次给相好的做生日,他肯定不敢惊动日本人, 最多也就再派几个没用的警察来。可他那四个马弁,据说身手可不一般,总部决定派两个经验丰富的杀手来执行这次任务,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 第十六章 严厉的目光 人力车渐渐接近了小云秋家的胡同口,这时候有好几辆人力车快速地超过楚云她们的车跑进了胡同,楚云猜想,这些人大概都是来给小云秋祝寿的。 楚云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经接近十点了,胡同里依然很平静,看来申一初还没有来。小云秋家在这条街靠里一点儿,她吩咐车夫把车拉进胡同,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跑。 一进胡同,楚云就看见小云秋家门口停着好几辆人力车,靠前一点儿还停着两辆小轿车,显然今天人来的还不少。 人力车离那个门口越来越近了,楚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她布置在小胡同口负责掩护的修鞋摊子,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埋头修皮鞋,旁边靠墙放着两辆自行车。 摆在街边的一个卖豆浆火烧的小摊子正在做着生意,摊子前坐着两个人正在喝着豆浆,一个人力车夫脸朝街坐在摊子前大口的吃着火烧。 楚云吩咐车夫把车停在离小云秋家不远的一个杂货店门口,她下了车,站在台阶上装着打量门口柜台上摆着的一绺一绺各色丝线。 这时,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胡同口驶了过来,左右车门的踏板上各站着一个穿黑色警服挎着盒子炮的马弁。汽车“嘎”的一声停在小云秋家的门口,马弁拉开车门,从车里钻出一个油光满面的黑胖子,楚云一眼认出这就是被北平人切齿痛恨的警察局长申一初。 紧跟着申一初从车里出来的另外两个马弁,目光阴冷地往周围扫了扫,吓得门边的几个车夫低头缩脖连大气都不敢出。 申一初径直地往小云秋家走去,四个马弁两前两后随着他往里走。 就在申一初钻出车门的同时,楚云眼角的余光扫见豆浆摊的小老板闪电般地从怀里掏出两把手枪,双手举枪扣动了扳机,爆豆般的枪声骤然响起,子弹瓢泼似的扫向正对着的申一初,申一初的身体在密集的弹雨中只抽动了几下就不动了。而就在同一时刻,门口几个等人的车夫中有人一跃而起,红色的火舌呼啸着扑向申一初身后的两个马弁,子弹强大的冲击力打得两人仰面飞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两个马弁反应确实很快,在枪响的一刹那已经迅速拔出了手枪朝着豆浆摊的方向射来,但毕竟晚了一拍,还没等他们扣动板机,小老板手枪里剩下的子弹已经毫不吝惜地全部招呼到了他俩身上。 像一阵狂风扫过,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五具弹痕累累的尸体已经横陈在了小云秋家门前。几个车夫和豆浆摊上的顾客,全都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几乎吓晕过去了。 两个杀手迅速走到申一初跟前,伸手一摸他的颈动脉,确认他已经断气了。豆浆摊小老板把头一摆,扮做车夫的搭档甩掉驳壳枪,几步蹿到小胡同口,抄起靠在墙边的自行车,一个飞跃上了车,转眼就没了踪影。小老板也随即扔掉手里的枪,迅速走到小胡同口,却转头把目光扫向杂货店,严厉的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在楚云身上。 ------------ 第十七章 乖巧的小猫 楚云的脸上顿时感到火辣辣的烫。 就在豆浆摊老板掏枪射击那一瞬间,欧阳复三个字已经飞速地跃入楚云的脑海中。虽然他化了妆,但他一直起身时那钢硬矫健的身姿,楚云是绝不会认错的。 整个行动疾如闪电,还没等楚云回过神来,枪声已经停止了。 楚云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刺杀的场面,过程迅疾猛烈令她瞠目。她有些怔忡地站在柜台前,左手紧紧地攥着手提袋,右手下意识地已经伸进了袋中。 欧阳复的目光像一道严厉的闪电,射得楚云骤然清醒了。 “他一定是认出我了。”楚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转身下了台阶,准备撤离这里。 看到楚云转身离开,欧阳复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拿自行车,修鞋的中年男子也背起鞋箱准备撤离。 突然:“啪,啪”两声枪响,欧阳复身边的墙皮被打得飞起来一块。 就在楚云转身的一瞬间,一眼瞥到已经倒地的一个马弁正拿着手枪吃力地瞄准欧阳复,说时迟那时快,当马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楚云手里的枪已经响了,子弹准确地射进了对方的眉心,而对方的子弹偏了出去,打在了欧阳复身边的墙上。 这时,胡同口已经传来了口哨和喊叫的声音。欧阳复几个箭步来到楚云身边,拽起她朝小胡同口跑去,随即一把抄起自行车,挟起楚云放在横梁上,飞身上车,只蹬了几下,车子就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楚云紧紧地抓着车把手,竭力稳住身体,她现在几乎整个人陷在欧阳复的怀里,后背紧贴着他坚硬发烫的前胸,像是在壁炉上烘烤,脸颊不时地蹭着他的下颌,欧阳复急促呼吸喷出的热气把她的脸烧得发烫,她觉得有点头晕,不由地闭上眼睛。 这条小胡同并不长,楚云闭上眼还没一会儿,车子已经停在胡同口了。欧阳复抬腿下车,扶着楚云跳下来,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低声命令道:“跟着我。” 楚云这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点点头,紧跟着他出了胡同。 按照楚云的计划,胡同口的大街上应该有一辆等候接应的轿车。一出胡同口,楚云就看见一辆白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欧阳复快步朝汽车走去,车门打开了,人力车夫从里面探出头来一摆手,欧阳复闪身让楚云先上,随后低头上了车,车门啪的一关,汽车嗖的一声开了出去。 汽车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专心地开着车一声不吭,欧阳复绷着脸坐在楚云身旁也是一言不发,坐在前排的同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看欧阳复铁青着脸,不想招惹他,索性闭着眼休息。 楚云心情忐忑地坐在那儿,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欧阳复的脸色。而欧阳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却始终阴云密布,没有一丝放晴的迹象,看来楚云这次的擅自行动真把他给气得够呛。楚云理亏地暗自叹了一口气,乖巧得像只小猫似的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敢说。 透过前面的反视镜,楚云垂头丧气的样子一丝不漏地全部进到欧阳复的眼中,他心里万般无奈地叹息着:这个小女人,怎么这么不让人放心呢! ------------ 第十八章 迷茫的心 从楚云坐的人力车一进胡同,欧阳复就一眼认出了她。他的心脏骤然收紧,眼睁睁地瞧着她离危险越来越近却无可奈何,看着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下了车,若无其事地站在杂货店前,真想一把把她揪回到课堂上再给她上一课。 然而就在那一时刻,申一初的轿车进了胡同,他立刻把楚云抛开,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辆黑色的轿车。 此刻,看着楚云乖巧柔顺地坐在身边,眉头微拧的懊丧样子,心里又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了。想起她发怒时瞪圆的杏眼和尖刻的利嘴,欧阳复的嘴角不由地向上挑了挑,一直绷紧的脸也跟着给松了下来。 身边梆梆硬的身躯骤一松驰,楚云立刻觉察到了欧阳复情绪的变化。她偷眼一瞥,哈,终于阴转晴了。像天边突然升起了一缕金色的阳光,天空立刻变得万里无云,楚云的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眼角眉梢顿时变得笑意盈盈。 楚云脸上这种突然的变化,把欧阳复看得瞠目结舌。一分钟前还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眨眼间便如春风拂面,黑亮的眼睛像两颗熠熠生辉的闪光宝石,俏丽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一朵绽放的芙蓉,清新而又美丽。 欧阳复的心在这如花的笑颜中溶化了,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渐渐流遍全身。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都沉浸在这相逢的喜悦中。 汽车忽地停在路边,司机转头对欧阳复说:“拐过这个弯儿就快到城门了。” 楚云忽地转过头,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住欧阳复。 欧阳复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心情复杂地望着楚云,感受到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的期盼,心里不由一阵茫然。 然而这一切的迟疑都瞬间便被他永远波澜不惊的表情掩盖了。 他平静地看着楚云说:“下车吧。” 楚云眼中的失望明显地连司机都忍不住看了欧阳复一眼。 欧阳复的表情一丝都没有改变,他伸手过去想帮她推开车门,却被楚云一把拦住了。 楚云傲然地扬起头,转身推开车门,刚要下车,欧阳复突然伸手紧紧地抓住她的一支胳膊,铁钳一样的大手攥得她胳膊隐隐作痛。 “记住,你是一名职业特工,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 冰冷干涩的语言中那深藏地担忧和关切令楚云怦然心动,聪明而又敏感的楚云,欣喜地捕捉到了这微弱的连欧阳复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信息。她霍地回过头,清澈的眼睛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钢浇铁铸段的男人。欧阳复脸上的肌肉绷紧了,微微有些发颤。 楚云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她轻轻地抽回自己的胳膊,郑重地对欧阳复点了点头,转身下了车,头也没回地朝市区走去。 欧阳复的大手忽地一空,心也随之一空,像是被人生硬地扯掉了一块,空荡地有些发疼。 抬眼看到司机询问地目光,猛地清醒过来,往后一靠,生硬地说“走吧。” ------------ 第十九章 二姨娘病了 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楚云难得没有任何约会。晚饭后,她让丁香倒了一杯冰镇的酸梅汤,坐在院中摇椅上慢慢地喝着。冰爽的感觉顺着咽喉直沁入心脾,夏夜难得的小风徐徐地从腮边吹过,让人从里到外都感到清凉舒适。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 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隐约听见秋月细细的嗓音说到二姨太三个字。 楚云睁开眼睛,看见丁香和秋月两个人正站在廊沿下小声地嘀咕什么。于是叫道:“秋月,过来一下。” “哎。”秋月答应着跑过来。 “二姨太怎么了?”楚云关心地问。 “二姨太病了,听少奶奶房里的彩霞说,病得可厉害呢?大少爷刚把大夫给送走,让彩霞去抓药呢。” “知道是什么病吗?” “彩霞也说不清楚,好像是什么…节。”秋月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 “什么节……”楚云也皱起眉头,重复着她的话。 她思索了片刻,抬头对丁香说:“把上次老太爷府上送来的两盒西洋参拿来。” “小姐,你是想送给二姨太?好,我这就让秋月送过去。” “不,你把它拿来,我自己去。” “你去?你忘了前两次……,还是我去吧!大不了再看一次白眼,总比你自己去惹气强。” 楚云默然了,自从回到肖家,楚云去看望了闭门修行的二姨太两次,但两次都被以二姨太正在休息和身体不适为由拒之门外,后来楚云让丁香把她从南方带回来的特产给二姨太送过去,东西倒是收下了,丫头传话说谢谢费心想着,可丁香还是没见到二姨太的面儿。 对于二姨太,楚云一向是避其锋芒,尊重有加的。当年随母亲进到肖家,唯一感到的敌视目光就来自于这位当家二姨太的眼中。这位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当家太太的二姨太,面对董雅清以正房太太的身份嫁到肖家来的那种心酸和无奈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惠娘毕竟是惠娘,在她的心中,肖慕凡就是天,就是她的一切,肖慕凡做出的决定,即使再委屈,再不情愿,她也会竭尽所能地执行。因此,在肖慕凡在世的前3年,她对楚云母女一直是客客气气,礼貌周全的,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楚云定了定神,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抛开,对丁香说:“还是我去,不管怎么说,二姨太病了,做晚辈的理应去问候一下。” 丁香不情不愿地回屋拿来两盒包装精美的西洋参,撅着嘴递给了楚云。 楚云好笑地接过来,顺手揪了揪她撅得老高的嘴唇:“行了,都能拴头驴了,当心缩不回去。” “卟哧。”丁香又被逗乐了。 楚云拿着两盒西洋参出了院门,往二姨太惠娘住的院子走去。越走心里越没底,万一人家还是不见她该怎么办呢?想着不由地停住了脚步,转身朝大哥肖亦轩住的院子走去。还是先问问大哥二姨太的病情,再请大哥陪着一起去为好。大少爷和二少爷虽不是二姨太亲生,可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尤其是二少爷肖亦新,从一生下来就由二姨太照顾,比亲生的还亲。在这兄弟俩的眼中,惠姨就是他们的亲生母亲,有大哥陪着,二姨太断不会再把她给拒之门外。 ------------ 第二十章 锥心的闲言碎语 肖亦轩住的院子离二姨太的院子很近,不一会儿楚云就到了他的院门口,伸手敲门,刚一碰到院门,门就被推开了。 “准是哪个粗心的丫环忘了关了。” 楚云心里想着,迈步进了院子。 肖亦轩这套院子在肖府里除了原来肖慕凡和董雅清住的院子外,是最宽大的一套了。前后一共有两进,前院儿是肖亦轩夫妇住,后院儿住着他们的一双儿女。 楚云走进院子,诺大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但上房的几盏灯都亮着,她径直朝正中间的客厅走去,来到台阶下,刚要迈腿上去,屋里传出的说话声让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你是当家奶奶,这些下人,你也该好好约束约束,怎么能由着他们乱说。” 这是肖亦轩的声音。 大少奶奶有些委屈地说:“怎么没约束,我可没少说他们。可这些人,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当面儿低眉顺眼的,背地里都长着几十根肠子,这回要不是你碰巧听到了,我还压根儿不知道呢。” “不管怎么样,必须想办法禁止,实在不行就开除两个,无论如何不能让云儿听见。” “嗯,好吧。下人们还好说,查处两个警告警告就行了。可街坊四邻,还有那些亲戚们的嘴咱可不好堵。” “怎么,你听到什么了?” “可不是嘛。前两天我在外面碰到元祥记的林太太,大老远的看见我就赶紧拐弯了,跟见了鬼似的。昨天下午跟我走了个脸对脸,这才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我说:‘最近怎么也不来我们家串门儿了?’你猜她说啥?她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肖家现在可不比从前了,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我们一个本分生意人,哪儿高攀得上呀。’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说:‘您这话儿是怎么说的,都是老街坊了,谁还不知道谁呀,我们可没得罪您啊!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您就别瞒着了,你们家大小姐,现在可是北平城里的名人,结交的都是眼下最有权势的人物。上个星期,我亲眼看见一辆日本人的汽车送她回来,那两个日本人还亲自给她拉车门呢?殷勤地不得了。’气得我半天没喘上气儿来。” “以后不用理她们,外边儿人家说什么咱们管不了,家里决不允许有人在背地里嚼舌头,要是发现了,一律辞退。” 大少奶奶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我说,你这个当大哥的,有些话你也该跟云妹妹说说了,你真打算看着她这样闹下去?就算你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可这样对得起咱爹和云儿的亲生母亲吗?这条胡同儿的人谁不知道老爷和太太是怎么死的,你就忍心看着云妹妹被人说成不忠不孝的人?再者说,她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老这样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啊?” 可能是肖亦轩一直没有说话,大少奶奶也住了嘴,一时间,屋里屋外一片静寂,楚云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悄悄地转过身,顺着原路折了回去。 ------------ 第二十一章 探病 ------------ 第二十二章 心病 ------------ 第二十三章 恍若在梦中 新大都夜总会的大厅里,灯光闪烁,人头攒动,五彩的霓虹灯忽明忽暗摇曳着,一首缠绵缓慢的舞曲在大厅里飘荡低吟。 楚云独自一人坐在8号桌旁,不停地拒绝着前来邀请她跳舞的男士。 她昨晚接到上级新的指令,指示她今晚在新大都夜总会和一个同志接头,接受一项新任务。 联络方式: 她穿一件大红晚礼服,手拿一把黑色扇子,坐8号桌。对方穿一身白色西装,上衣口袋里插一朵红色的玫瑰。 联络暗号: 小姐,您这条裙子太适合跳这支舞了,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我对舞伴是很挑剔的,先生你有这个自信吗?” “鄙人非常自信,绝不会让美丽的小姐失望。” 想起这酸的掉牙的暗号,楚云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一袭火红的晚礼服映衬着她晶莹润白的肌肤,妩媚秀丽的双眼,在灯光下奕奕生辉,黑亮的头发卷曲着撒落在滑如凝脂的肩膀上,一把镶着金边的黑色折扇优雅地拿在她的右手中。 她高傲地坐在桌旁,像一位真正的西班牙公主,惹得无数双垂涎欲滴的眼睛朝她射来火辣辣的目光。 她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俏丽的双眸顾盼生风,却又没有固定的目标。心中第180次咒骂着这个缺德方案的制定者,这简直就是把她放在烧得通红的钢板上烤,这招太损了,她第181遍咒骂着。 终于,一声激昂的探戈舞曲响了起来,她不禁微微有些紧张,这么大张旗鼓迎接的不知是哪位尊神。 正失神间,耳边响起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小姐,您这条裙子太适合跳这支舞了,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她抬头一看,眼前赫然是一张已雕刻进脑子里的熟悉脸庞,欧阳复,他那张使她又恨又爱的脸上正带着杉杉有礼的微笑,认真地注视着她。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真空,机械地回答道:“我对舞伴是很挑剔的,先生你有这个自信吗?” 欧阳复嘴角向上一挑,眼睛放射出的灼热光芒,顿时把她吸了进去。他伸出右手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式:“鄙人非常自信,绝不会让美丽的小姐失望。” 此时,楚云已经完全清醒了,她昂头上下打量着他,白色合体的西装潇洒地穿在他身上,使得这个一向凛冽的杀手忽然平添了许多温温尔雅的俊朗气质,楞角分明的面孔藏起了逼人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英俊洒脱,她惊讶地发现那个她曾经恨之入骨的恶魔竟然也有着风流倜傥的一面。 她灿然一笑,伸出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地搭在他的大手上,优雅地站起身,贝齿轻启:“那就让我们来检验一下吧!” 欧阳复随即握住她的小手,右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肢,稍一用力,她便进入了他的怀抱。这是她第三次被他环抱着,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但都同样使她心跳不已。 他们这一对舞伴一进舞池,立刻吸引了舞厅里所有人的眼球,白色西装衬托着大红色的晚礼服,精湛的舞步,默契的配和,一个狂野妩媚,一个英俊洒脱,尽情地诠释出了西班牙探戈狂放豪爽的风格。 楚云轻盈的身体在欧阳复娴熟地引领下,尽情伸展着,长期压抑的心情也伴着舞步飞上了蓝天,随着音乐的速度越来越狂野,越来越快,她身体的全部重量都靠在欧阳复的手臂上飞速地旋转着,旋转着,她真想就这样一直转下去,转到天边,转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去。 狂放的音乐在高潮处嘎然而止的一刹那,她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黑色的卷发瀑布般的飘向地面,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一个九十度的大甩腰,右腿高高抬起,红裙滑落,一条穿着丝袜的修长性感的大腿顿时春光毕现。 欧阳复一手搂着楚云的纤腰,真担心这么猛烈的弯曲会不会把它折断了,一手托举着她高抬的长腿,隔着薄薄的丝袜,感受到她全部的美好,心中忽然恨不得一梭子把舞厅内所有登徒子的眼睛全部打瞎了。他俯身向着她脸对脸地看着,一秒,两秒,三秒,接着稍一用力,松开托着腿的那只手,双手环住她的腰枝和后背,她被托了起来,身体一霎那紧贴着他坚硬滚烫的躯体,感到他的大手抚住了她裸露的后背,脸贴上他脸的一瞬间,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明天下午四点,北海白塔,第三层。”随即两张脸迅速分开,身体也随之分离。欧阳复微微一欠身,摘下胸前的红玫瑰,眼含笑意地递给楚云,楚云机械地接过玫瑰,被他彬彬有礼地送回到8号桌旁,礼貌地冲他点点头,坐下,抓起桌上的扇子,拼命地扇着,胸脯不知是因为跳舞的原因还是太激动剧烈地起伏着。她直直地坐在那儿,恍若是在梦中。 ------------ 第二十四章 就是想任性 下午差十分四点,楚云准时到达北海的南门。 一件浅紫色的软锻旗袍,低低的小立领,无袖,胸前绣着一朵白色的玉兰花,白色的高跟皮鞋,一把同样是浅紫色的小洋伞,遮挡着已经渐渐西斜的太阳,清新淡雅,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丁香,静悄悄地散发着清香。 她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悠闲地朝那座白塔走去。 她习惯准时,从不迟到,但也从不早到,她一面悠然地欣赏着北海的湖光水色,一面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四点整,她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抬眼望着空无一人的塔台,停顿了片刻,顺着围墙朝后半面慢慢走去,渐渐地,另一面塔台也尽收眼底,两位六十多岁的老者坐在低矮的围墙上正在下棋,靠近北海的一面,一个穿着长衫,手里拿着一本书的男子背冲着她站着,出神地望着北海平缓如镜的水面。 从背影看不出此人的年龄,但直觉告诉楚云,这不是他。但转念一想,他很善于伪装,也许她感觉有误?忽然,一个念头让她浑身上下出了一层冷汗,他并没有明确说是他自己前来,有可能是别人呢?她的心开始砰砰跳,如果是另外一个人,那现在这里有三个人,会是谁呢?她意识到今天的问题出在哪儿了,只有接头地点,没有暗号,也没有暗语,她犯了一个地下工作者不该犯的低级错误,她暗自讥讽自己,怎么一关系到他,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细心就全没了踪影。她暗暗责备着自己,缓缓地转身,准备撤离。 她再一次吃惊地张大了嘴吧!就在她身后两米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浅黄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双手悠闲地插在裤兜里,浓密的短发有些不听指挥地飞扬着,嘴角带着一丝调侃地向上翘起,正微笑地望着她,那不是他是谁? 楚云忽然有一种想扑过去狠狠地咬他一口的冲动,她死死地盯着他一动不动,恨自己一见到他就方寸大乱。 欧阳复笑着走过来,低头看着她的脸,有些不解地问:“生气啦?生谁的气啦?” 她不说话,就是不想说话,扭过头,任性地不理他。 下棋的两位老人抬起头了然地望着他们:“这小伙子,生谁的气了都不知道?生你的气了呗,年轻人,迟到了吧?还不快道歉,赔个不是不就结了。” 另一个说:快哄哄,女孩子家,哄哄就好了。” 欧阳复尴尬地冲二位老人笑笑,伸手搂住楚云的肩膀,轻声哄劝道:“好了,别生气了,都怪我不好,别生气了。”说着,双臂稍一用力,带着她朝塔外走去。 楚云知道她不应该这样,她也不能这样。这是什么地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今天就是想任性,她想发脾气,想打人,她想,想哭。连她自己都被这个念头给吓住了,哭?她怎么能在执行任务时哭呢?可,她真的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哩啪啦地掉下来,来势凶猛得如钱塘江大潮滚滚而下。 欧阳复彻底慌了手脚,想伸手给她擦眼泪又立刻缩了回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 第二十五章 我真的很害怕 犹豫了片刻,欧阳复伸出双臂把她拥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和地问:“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她抬起泪眼婆挲的脸,无限委曲地哽咽着:“我怕,我真的很害怕。”说完,呜呜地哭出了声。 他紧紧地搂住她,仿佛要用双臂把勇气和力量传递给她:“别怕,没什么可怕的,有我呢。” 多少个白昼,她的神经高度紧张着,多少个夜晚,她梦到被日本宪兵包围,从梦中惊醒,睁着眼睛到天亮。她是一个只有二十一岁的年轻女孩儿,孤身一人在遍布侵略者的敌战区,时刻面临着被捕的可能。从进北平那天起,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当熄灯的时候,她耳边就会响起他在课堂上对她们说的话:“你是一个谍报人员,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在何时何地,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就连睡觉都必须睁着一只眼,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你的安全和同志的安全。” 她趴在他的怀里哭,尽情地渲泄着这半年来紧张压抑的情绪。欧阳复不再劝阻她,只是默默无语地搂着她,他真想把所有的危险都挡在他的双臂之外。 而在旁人的眼睛里,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女孩儿撒娇地使着小性儿,男子在温柔哄劝,一派甜蜜蜜地气氛。 很久,她才止住哭声,抽泣着离开他的怀抱,在小包里翻找着手帕。 他感到双臂一阵空虚,心里竟有一丝不舍。 楚云掏出手帕,擦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抬眼发现他衬衫的胸前被她揉搓的一塌糊涂。她觉得很不好意思,用手绢擦试他身上的泪痕。 他笑笑说:“没关系,别人问起我就说,北海发大水了。” 她更加地不好意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望着她发窘的样子,觉得实在太可爱了,不由自主地伸手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楚云猛地楞住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欧阳复也被自己下意识地举动吓住了,不敢回视她的眼睛,躲闪着望向一边,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楚云看着他目光躲闪、手足无措的样子,反到没有了刚才的窘迫。她在心里偷笑了一下,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你这次进北平是来找我联系吗?” 一说到这个话题,欧阳复立刻恢复了潇洒自如的神态。 他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看到有人从旁边走过,好奇地望着这边,便伸手搂住楚云的肩膀,状似亲呢的贴着她的脸颊,小声地说:“靠着我。” 楚云立刻把手臂环上他的腰间,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像一对真正的情侣那样,相互依偎着朝塔旁的树林走去。 两人走到一棵杨树旁,欧阳复停住脚步,双手环住楚云的纤腰,轻轻往怀里一带,她心领神会地依在他的身上,从他肩膀上方向左右观察着,然后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点了下头。 ------------ 第二十六章 天衣无缝的计划 欧阳复不紧不慢地说:“军统内部有人叛变了,日本人获息了我们很多重要的情报,许多地下潜伏人员被捕,北平三分之一的联络站被迫停止使用。这个人曾在军统重要部门任过职,认识很多我们内部人员,近来,日本人带着他埋伏在通向北平的重要关卡,准备守株待兔,北平的地下工作受到很大的影响,组织决定坚决除掉他。” “需要我做什么?” “日本人对他十分重视,象保护亲儿子一样保护着他,而且他们每天行踪不定,从不在一个固定关卡蹲守,晚上也没有固定的休息地点,下手的时机非常难找。据可靠情报,下个月中旬日本天皇要派特使来北平,举办一个中日亲善活动,到时他必定要参加,这个活动极其保密,日本人不会料到我们已提前得到情报,所以总部决定,利用你肖家大小姐的身份,进入活动地点,侍机除掉他。” “日本人会请我吗?” “一定会请,这个活动就是要请北平的知名人士参加,借以扩大中日亲善的影响。肖家是北平有名的富商,你外公董老先生是前清的翰林,更何况你肖大小姐又是艳冠京城,日本人一定会请你参加这个活动的。” “我一个人去吗?” “那怎么行,总部怎么能让一只绵羊孤身进入狼群呢?” “我在你眼里是一只绵羊吗?” 欧阳复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轻笑:“当然不是,你是一只千面狐狸。” 楚云的心忽然跳漏了一拍:“那你是什么?” “我是猎人,是专门来送那只赖皮狗回老家的。” “可是?你以什么身份进入活动地点呢?” 话音刚落,楚云的身体不由一滞,脑中电光一闪,昨天晚上轰动整个舞厅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心中恍然大悟。 欧阳复呵呵地笑道:“不愧是军统局的骄傲,果然冰雪聪明。我是以东北富商之子的身份来北平的,我现在的名字叫金铭宇,曾经在日本人办的学校里上学,在日本军界有几个旧友。金公子在新大都夜总会的舞会上偶遇肖大小姐,一见憧情,于是展开求爱攻势,两人迅速进入热恋状态,下个月初我们将举办订婚仪式,界时我将以肖家大小姐未婚夫的身份出席重要活动。” 原来如此,这计划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楚云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离开他的肩头,脸对脸望着他,双手仍勾在他的脖子上,近得感觉得到对方的呼吸。 “我的具体任务呢?” “你只要配合我进入活动现场,其余的什么都不要管。日本人防范一定很严密,我们可能不能提早知道活动地点,所以也不能事先安排好退路,你要见机行事,活动开始二十分钟后,找机会迅速撤离现场。” “那你呢?有没有人接应你?” 她心里明白这话她不该问,可她还是问了。虽然她预料欧阳复不会告诉她。 欧阳复沉默了片刻,双眼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毫无保留地说:“没有。虽然我们可以利用一些爱国的知名人士,但事关重大,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暴露的可能,况且他们都是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到时一紧张更容易坏事。只能利用你这一条线了,你素来胆大心细,遇事冷静,临危不乱,经过这半年多的锻炼,经验也比较丰富,总部很信任你,相信你一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 第二十七章 彼此的担心 欧阳复嘴上虽然很有信心般地鼓励着楚云,其实心里却并无把握,尤其是她刚才表现出那一时的脆弱,让他更加担心。 当他接到任务得知将由楚云配合自己此次的行动时,确实是忧喜参半,喜的是又能很快见到她了,忧的是这次行动太危险,他实在不想让她参与这么危险的行动。他向总部提出了他的意见,认为楚云只要配合他确定肖家女婿的身份就可以了,建议让楚云接到请柬后临时报病不去赴会,由他代替她进入活动现场伺机行动,理由是这种场合下有女人会比较碍事。 军统总部否决了他的提议,他们其实很了解他,不认为像欧阳复这种人在执行任务时会因顾及到搭档而畏手畏脚,他们认为有楚云的配合,他行动起来会更方便,军统总部对楚云十分信任,对她的能力也倍加赞赏,但他们同意了由欧阳复单独实施除奸行动,指示楚云配合他进入活动现场后便可伺机撤离。 欧阳复非常清楚,军统方面此次是务必要除去这个心腹大患,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但他不能告诉楚云这些内情,他只能鼓励她。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担忧地望着自己,他心里更加深了不安。 楚云没有理会欧阳复那些鼓励的话,她此刻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单枪匹马地与那么多防卫森严的敌人较量,并且事先不能设计好接应和撤离的方案,她相信,凭着他过人的胆识和能力,他一定能不辱使命,但是否能全身而退,答案几乎是肯定的,等待他的不是被捕就是壮烈牺牲,他是不会让敌人抓住他的,那结果就只能有一种,他必死无疑。 就在她看清结果的这一刻,一个决定悄然在她脑子里形成了。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 欧阳复下意识把楚云往怀里一带,转身让她靠着粗大的树干,用身体遮挡着她,眼角迅速观察着周围,他已经听出枪声来自山下南门方向,他在楚云耳边轻声说:“没事,不是冲我们,走。”随即搂着她向北门方向走去。 他们下了小山,顺着北海的回廊往北走,果然又听见几声零星的枪声,似乎越来越远,往西南方向去了。 沿着一排低垂的柳树,他们随着惊慌的人流来到北门口。只见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分两排站在出口处,正在检查出园的游人,间或有穿西装的男人被强行抓出人群。 欧阳复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感到有些麻烦,他身上有一把手枪,检查时一定会被发现,但现在后退又很容易引起怀疑。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楚云立刻察觉到了欧阳复的心理变化,她转头冲他微微一笑,跟着“啪”地甩开他搂在腰间的大手,小脸一绷,蹬蹬蹬地走向出口。 ------------ 第二十八章 危急关头的初吻 欧阳复只在瞬间楞了一下,迅速明白了楚云的意图。他慌忙地在后面喊着、追着,刚刚抓住她的手,就“啪”地一声又被甩开了,欧阳复摆出一付受气包的样子,低声下气地陪着小心,嘴里不停地道着歉,可楚云那张俏丽的小脸儿始终绷的死紧死紧,一点儿妥协的意思都没有,他只好一脸苦相,无可奈何地紧紧跟在她的后面,一不留神,被脚底下的石头拌了一下:“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楚云回头一看,突然忍不住大声地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从心里为欧阳复精彩的演技喝彩,连门口的那些日本宪兵也被中国男人的窝囊样儿逗得哈哈大笑,欧阳复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楚云笑得那么开心,竟也嘿嘿地跟着笑起来。 楚云立刻收住了笑声,冲着他一翻白眼儿,重新绷起小脸,转身蹬蹬蹬地走到出口处,打开手提小包,呼啦啦地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检查的宪兵用手拨拉着看了看,全都是粉盒,口红,镜子等女人用的东西,随即挥了挥手,楚云一看,伸手又哗啦一声把东西全部呼撸到包里,蹬蹬蹬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欧阳复一见,慌忙冲两旁的宪兵鞠了几个躬,拔脚就追,几步赶上楚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楚云甩了两下没有甩掉,回身发疯似的用小手拼命锤打着他的前胸。 几个把门的宪兵着了魔似地看着这边儿,像看西洋景似的边看边乐,其中一个当官模样的日本兵忽然意识到男人还没有接受检查:“喂,喂”地叫着,朝他俩走来。 楚云在欧阳复的耳边轻声说:“吻我。” 欧阳复一楞,楚云有些发急地说:“快,吻我。” 欧阳复看不见背后的情形,但从楚云急切的声音中意识到了危险的迫近,他定睛看着楚云,她那双轮廊优美的大眼睛正急切地望着他,两道浓密的睫毛扇子一样的忽闪着,似乎在向他招手,欧阳复的大脑突然一阵混乱,眼睛里一时只剩下了这张秀丽绝伦的脸庞,于是,他一只手抓住那双不停锤打的小手,一手抚住她的头发,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吻了下去。尽管是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但两人仍感觉到了对方嘴唇的柔软,不约而同地心神一荡。 欧阳复感到楚云的小手挣脱了他的束缚,顺着缝隙钻进了他的上衣里,摸到了他几乎从不离身的手枪,不动声色地抽出来,顺式放进挂在腕上的手提包里,直到耳边响起宪兵大声的“喂,喂”声,他们才慢慢分开。 欧阳复从容地抬起双臂,任敌人上上下下搜了个遍。 日本宪兵检查完,冲他们摆了摆手,表示放行。 楚云脉脉含情地望着欧阳复,上前挎起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两人就这样悠闲地走出了日本宪兵的视线。 ------------ 第二十九章 纸醉金迷 接下来的日子里,楚云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花天酒地,什么叫醉生梦死。 计划进展地十分顺利。一个来自哈尔滨的花花公子迷上了漂亮时髦的北平富商之女,于是展开了拼命地追求。而最让人侧目的是,这个花花公子是一个亲日派。 每天,西菀胡同的人都能看到一辆白色的福特牌轿车停在肖家老宅的大门口,那个叫金铭宇的亲日分子总是双手捧着一大束鲜花殷勤地来接肖大小姐,北平所有的娱乐场所、饭店、商铺,到处都留下了他一掷千金的豪举和肖家大小姐优雅倩丽的身影。 一时间街谈巷议,大报小报把这对金童玉女的佳话渲染地沸沸扬扬。 肖家的人对这件事保持了贯有的沉默,但都不约而同地疏远了楚云,只有大少爷肖亦轩一如继往地对她关怀备至。 在这段看似纸醉金迷的日子里,欧阳复和楚云表面上肆意狂欢,暗地里都在为这次行动做着周密的准备。 他们玩遍了北平每一个可能举行重大活动的场所,吃遍了各大有名的饭店,什刹海、北海、景山,包括香山、颐和园,所有可能的地方,都遍布了他们的足迹。 欧阳复充分利用他超强的记忆力和丰富的经验,尽可能的记下了这些场所的地形和各个出口。他十分清楚,这次行动能够脱身的机会很少,但他仍非常专业地、训练有素地、一丝不苟地做着所有应做的准备工作。他唯一担心的是,他和楚云的关系已经是家喻户晓,如果行动失败,必将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他准备了一个爆炸力极强的钮扣状的微型炸弹,可以钉在衬衫的衣领口处,一旦无法脱身,隐藏在身上的炸弹是毁尸灭迹的最好办法,到时只要用力一摁,谁也不会认出他是什么人。 他冷静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只要下个月初他们的订婚仪式一举行,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活动现场了。 楚云也在为她心里的计划默默地做着准备。 她频频邀请那些和军界、特高课有关系的朋友吃饭、打牌、看戏,不放过任何的希望和一点蛛丝蚂迹,像一个嗅觉灵敏的警犬,伸长鼻子闻着所有能引起她警觉的地方。她要在最后一刻锁定至少三个地点,利用她这条线上的全部网点周密布置,哪怕有一线的希望,她也绝不打算放过。她已决心孤注一掷,这个决心随着她和欧阳相处日子的增长越来越坚定。 在这段外松内紧的时间里,她和欧阳复朝夕相伴,几乎是形影不离,随着耳鬓私磨的日子不断增长,两人感情的温度也在直线上升,欧阳复心惊地发现,他再也做不到像过去执行任务时那样心静如水了。 然而因着感情的升温,他们之间反而没有了以往的随意和坦率,就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但却谁也没有勇气把它捅破。 ------------ 第三十章 西直门 在人前,他们亲密无间,演绎着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甜蜜炽热的所有感觉,渐渐地,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有多少是表演多少是假戏真作的成份,他们谁也不想揭穿对方的谎言,但谁也不怀疑对方那满含情义的眼神中的真实性。 在人后,只要关于这次任务的话题一停,他们之间便会出现长时间的沉默,久而久之,他们几乎是在享受这种心意相通的无语,谁也不想率先破坏这甜蜜的气氛。 下午五点多,天气阴沉沉的,闷热的空气给人一种潮湿的假象,气压特别低,低得让人觉得有点儿喘不上气来,这种天气,不动还好,一动立刻通身大汗。 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的,连拉洋车的都比平时少的多。 欧阳复沿着街边的树荫不紧不慢地走着,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胡同的名字。 中午在翠仙居吃完午饭,他便按计划陪楚云到珠宝行看订婚戒指,顺便把订婚仪式上穿的礼服也订好。事情办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两个人在街口分了手,约好晚上7:30在永安大戏院门口见,楚云请了在日本宪兵部做翻译的小田正二的夫人一起看戏,小田正二实际上是中国人,只是曾经在日本留过学,因此起了个日本名字,而他的夫人也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是楚云一个远房表姐的同学。 楚云叫了一辆人力车直接去了小田夫人的家,准备吃过晚饭后再一起去戏院。欧阳复则想利用这个空隙去观察一下西直门的守备和换防情况,他没有雇车,而是徒步向西直门走去,一来离关城门的时间还早,二来想顺便观察一下城门附近的地形。 他们分手的地方离西直门并不太远,欧阳复用了不长的时间就走到了西直门的街口。原本不远的路程却因天气闷热走了他一身的汗,他感到身上黏乎乎的,衬衫的前胸和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站在街口,在一个小烟摊儿上买了一包烟,他递给卖烟的一张大票,趁找钱的功夫闲闲地打量着城门附近的一些商铺。离城门不远的斜对过有一家二层楼的饭庄,临街的窗户斜对着城门,透过窗户应该能看到城门的情况,他接过小贩找给他的一把零钱,不慌不忙地朝那家饭庄走去。 他边走边留心着这家饭庄门前和周围的动静,由于天气太热,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柏油马路被火炭一样的太阳晒了将近一整天,早已经变得发软,皮鞋踩上去能留下一个脚印,这么热的天,但凡有地儿呆有饭吃的主儿,谁也不愿意顶着烤人的太阳在大街上晃游,就连拉洋车的也不再拉着空车满大街找生意,都躲到树荫下趁凉去了。饭庄的门前,只有一个修鞋的摊子还支在那儿,修鞋的汉子坐在小凳子上打着盹儿,饭庄的对面是一家小茶馆,到了晚上,那些拉包月的车夫就会聚在小茶馆里胡侃海聊,等着在饭庄里吃饭的主人散席,左边是一家山货行,因为还没关城门,所以大开着店门还在做生意。 ------------ 第三十一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家饭庄在一个丁字街口的把角处,因此它的正侧两面都临着街,二楼的墙上开着几扇窗子,是个非常理想的观察点。 欧阳复来到饭庄的店门前,门口站着一个肩膀上搭条白毛巾的伙计,看见欧阳复眉开眼笑的迎了上来。 “先生,您是要吃饭吗?您里边儿请。” 欧阳复朝两边看看,什么人也没有,跟着伙计进了店门。店堂挺宽敞,靠窗一溜四张桌子,有一张上已经坐了人,欧阳复看了看坐在桌边的两个人,穿着长衫,看样子是两个买卖人在谈生意,他扭脸问伙计:“楼上雅间儿有临街的吗?” “有,有,您楼上请。先生您是自己吃还是要等人?” “等人,给我找个能看见城门的雅间儿,我等几个人。” “好勒,您这边儿请。” 伙计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把欧阳复让了进去。 欧阳复环视着这个不大的房间,踱步走到窗边向外一望,西直门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他满意地在桌边坐下。 “怎么样先生,您还满意吧?您来的早,这不还没开始上座呢。我们这儿就这两间屋能看清城门,隔壁那间让人包了一天,就剩下这间了,您再晚来半小时,准保赶不上。” 欧阳复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问:“包一天?你是说在这儿吃了一天饭?” “可不,从早上一开门儿到现在,再吃晚上这顿,就三顿了。” “你们这儿经常有这样的客人吗?” “瞧您说的,要真那样可好了,统共就这么一回,不光那屋里的几位爷,连楼下那两位也溜溜呆了一天了,连吃带喝,没少花钱。” 欧阳复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临城门的窗户,呆了一天,难道是……?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想不到今天竟然让他给碰上了。 “先生,您是现在点,还是呆会儿人齐了再点?” “噢,先给我沏壶茶,来俩拼盘儿,剩下的等人来了再点。” “好勒,您稍等。” 伙计开开门正要出去,隔壁房间的门也开了,有人喊:“伙计”。 “哎,来了,来了。” 欧阳复急忙起身问道:“伙计,这有地儿方便吗?” “您出门向右拐,一直到头就是。” 欧阳复紧随伙计身后出了门,伙计向右一拐进了旁边儿的雅间,趁跟伙计一错身的机会,欧阳复瞄了屋里一眼,一共四个人,靠窗坐在桌边的一个穿西裤衬衫的人的脸,正是欧阳复研究了快一个月的那张脸。 欧阳复一刻没停地走过了那个门口,这伙人已经在这个饭庄呆了一天了,对店里来来往往地客人也没那么紧张了,随手关上了门。 欧阳复若无其事地走进厕所,迅速观察着厕所的窗户,他发现厕所的窗户朝着另一条街,他走到窗户跟前,伸头向下看了看,然后又不慌不忙地走回了房间,经过那间房门口时,连眼睛都没转一下,径直走了过去。 ------------ 第三十二章 狭路相逢 欧阳复在桌前坐下紧张地思考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看样子他们是来西直门蹲守的,好在他不认识自己。既是蹲守,那下面街上肯定有汉奸和宪兵接应,饭店里目前可以确定有6个人,楼上四个必须趁楼下两个没反应过来一下解决掉,下楼走正门肯定不行,门口那个修鞋的很可能是便衣,对面茶馆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看来只能从厕所的窗户跳下去了,枪一响敌人肯定都往门口跑,正好趁机从旁边胡同撤离。万一那条胡同也有敌人怎么办?管不了那么多了,事到如今只能采取这个办法了。 拿定了主意,欧阳复稳稳地坐在桌前,眼睛盯着窗户外面,耳朵却时刻注意着隔壁的动静。 “来了,一壶茶,两个拼盘,先生您先喝着,一会儿人来了我给您领上来。” “你们这儿几点开始上座?” “这可没准儿,要是冬天这会儿就已经有人来了,现在天太热,一般得6点以后。得,您慢用,我下去照应着。”伙计说着走了出去。 欧阳复看了看手表,刚5点多一点儿。他得等饭店人多了,趁他们吃饭放松警惕时下手,枪一响,慌乱的人群可以阻挡住楼下那两个,这样他才有时间撤离。 他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 他心里觉得很庆幸,能这样把叛徒解决掉真是再好不过了,这样就不会牵连楚云和她的家人。这是他一直最担心的事,他担心楚云到那天撤不出去,万一被日本人堵住进行甄别,找不到他,楚云十分危险,也会牵连到她的家人,日本人丧心病狂,吃了这么大的亏,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 这段时间楚云一句也没提关于行动后撤离的问题,纪律故然是一方面,可凭他对她的了解,她越是不提,欧阳复越是不放心,总觉得她不会就这么乖乖地听话。 想起楚云,房间里的闷热似乎都减轻了不少,她的一频一笑,总能勾起他过眼生命中最美丽的梦想,即使这些美丽虚幻得如同云烟。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想到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他知道楚云一直在等,她在等他有明确的表示,他又一次苦笑了,心里有一丝刺痛,像他这种人,是没有资格谈爱和去爱一个人的,他的职业不允许,他的理智不允许。加入军统这些年,他一直很严格地封锁着自己的心,直到遇见楚云,楚云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球撞在他心上,使他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点燃了。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不能爱她,更不能接受她的爱,在这个问题上他无可选择,他注定是要让楚云失望了。但至少,他不能伤害她,他可以保护她,尽量让她避开危险,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让她置身于危险当中,他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想到这儿欧阳复坐直了身体,伸手摸了一下怀里的手枪,这把枪曾两次被楚云从他身上掏走,想起楚云歪起脑袋无限任性的样子,他不由得笑了。她不管生气还是高兴的时候,总是瞪着那双迷人的大眼睛,欧阳复发现,从没有一个女人瞪起眼睛会那样好看,因为那不是炫耀,而是丝毫不骄揉造做的真情流露。 他又一次看了看手表,5点50了,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听了听隔壁的动静,回到窗边,向外看,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陈文南,北平站第二行动组组长,欧阳复在特训班的同窗。他穿了一件月白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坐在一辆人力车上从城门方向往饭庄这边来。 欧阳复的脑袋轰地一声:糟糕,隔壁的叛徒跟陈文南曾经共过事,一定会认出他。他来不及细想,唰地从怀里拔出手枪,一个箭步就来到了门口,只听旁边屋门哗啦一声,屋里的人噼里啪啦地冲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复一拉房门,枪里的子弹跟着射向了楼梯口,几个正向楼下跑着的人中弹倒地,其中一个穿衬衫西裤的跑在最前头,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侥幸躲过了这阵弹雨,见下面的两个人冲了过来,抱着脑袋就往下跑,欧阳复紧追过去抬手又是几枪,正向上冲的两个人应声趴下了,叛徒也啊的一声倒在楼梯上。 饭庄的大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几个举着手枪的家伙冲了进来,欧阳复来不及察看叛徒死了没有,转身向厕所跑去,就在他刚要拐进厕所时,左肩猛得被撞了一下,他一刻没停,一个箭步到了窗前,纵身上了窗台,向下看,底下没有人,便翻身跳了下去。 ------------ 第三十三 方寸大乱 楚云焦急地站在永安大戏院的门口,不停地看着腕上的手表,站在她身旁的小田夫人好心地安慰她:“没关系的楚小姐,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呢?再等等,也许金先生有要紧事耽搁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楚云回眸一笑,接着又皱紧眉头说:“说好了七点钟在戏院门口见,都这会儿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他可从来没迟到过,今儿这是怎么了?真气死人了!” “哟,这还没结婚呢?就管这么严?你呀,都是让男人给宠坏了,要是让你碰上我们家那位,那你早就气死好几回了。” “瞧你说的,好像受了多少委屈似的,谁不知道小田先生最会疼媳妇儿,对你言听计从的。” 小田夫人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楚云又看了一眼手表,戏马上就要开场了。她隐藏起内心的不安,装作生气的样子说:“算了,不等他了。咱们进去吧!戏马上就开场了。” “也好,他一个大活人,来了还能找不到咱们。今天这戏可是马连良的《借东风》,不看你肯定后悔。”小田夫人总算松了口气,拽着楚云进了戏院大门。 这个晚上,楚云基本上不知道台子上都唱了些什么?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十分清楚,欧阳复如果不是遇上特殊情况,是绝不会失约的。会遇到什么情况呢?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联想一股脑地涌上来,使楚云如坐针毡。她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坐在那儿,机械地随着众人鼓掌、叫好。距离散场的时间越来越近,楚云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这个念头像恶梦一样纠缠着她。 终于熬到了散场,楚云陪着小田夫人走出戏院大门,伸手叫来两辆人力车,先请客人上车。小田夫人也没有谦让,抬腿上车坐下,又扭过头来对楚云说:“好妹妹,听我一句劝,别太在意了。男人嘛,就这样儿,不能拴得太紧,紧过了头,手里的线就该崩断了,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得装糊涂。这金先生可是百年不遇的金龟婿,真要是把他吓跑了,可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提醒你。” “知道了,知道了,多谢夫人提醒!我这回呀保证把他哄得跟吃了蜜似的。”楚云强装笑脸应付着。 小田夫人用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真是精过头了,走吧。”转身冲车夫挥了挥手。 楚云心绪不宁地看着小田夫人的车渐渐走远,眼神不由自主地在熙攘的人群中搜寻。 “小姐,咱还走不走啊?”眼看着戏院门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人力车夫有点儿着急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楚云这才收回目光,抬腿上了车:“走吧。” “得嘞。”车夫得了令,迈开大步,撒开了跑起来。 天气已经不像下午那么热了,空气中有一丝凉凉的湿意,像是刚刚下过一场雨。可楚云此时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天气的变化,她坐在车上,心里翻江倒海像开了锅,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夜深了,马上就要宵禁,她现在不可能再去找他,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只能等明天他来找她了,如果明天欧阳复还不出现,那就一定是出事了。 “会出什么事呢?”楚云心里不禁有些茫然。如果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神祉的话,那欧阳复在楚云心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从他们相识到今天,欧阳复从来都是战无不胜的,看到他就会觉得心安,他就是化险为夷的保障。即使这次任务凶险异常,楚云仍然对他有信心,她虽然在全力以赴地配合他,为他做着她能做到的一切准备,但她内心深处从没有怀疑凭他的能力安全脱险的可能。 “他真的会出事吗?” 楚云心乱如麻,回京后第一次感到方寸大乱,以至于人力车什么时候停了她都不知道。 “小姐,西菀胡同到了,您说的地儿是这儿吧?” 车夫不解地望着呆坐在车上的楚云,心说:“是我听错了?应该没错呀,她说的是西菀胡同啊。” 楚云猛地警醒过来,心里砰砰直跳:我怎么能这么慌乱,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能自己先乱了方寸。” 她下了车,把车钱付给车夫,转身看着肖府的大门,镇定了一下情绪,迈步刚想上台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楚云。” 楚云愣住了,像被电流击中似的,浑身一阵战栗。这声音……,这声音……,她站着没动,一刹那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楚云。” 她猛地转过头,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棵大槐树旁,隐隐约约有个身影。纵然比现在更暗的光线楚云也不会认错,那个身影是欧阳复,真真切切是欧阳复。 她扑了过去,一晚上的焦虑担扰使她忘记了衿持,忘记了一直以来在他面前强烈的自尊,她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失而复得地狂喜流遍全身。 欧阳复被楚云猛地一扑,脚下一晃,赶紧靠树干撑住身体,一声闷哼从嘴角溢出来。 ------------ 第三十四章 留客 楚云身体一僵,慌忙抬起头:“怎么了?” 欧阳复紧闭了一下眼睛,随后睁开,轻笑一声:“没什么?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 “啊?在哪儿,伤哪儿了?” 楚云一迭声地问,两只眼睛飞快地在欧阳复身上搜寻,天色很暗,但她仍然发现了欧阳复白色的衬衫上一片片暗色的血迹,心在一瞬间抽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心里一酸,楚云的声音有些哽咽。 “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最要紧的,必须赶紧给我找一套衣服换了,今晚敌人一定搜查的很严,我这个样子没办法回饭店,只好来找你想办法了。”欧阳复感觉到楚云的慌乱,尽量把语气放平缓。 欧阳复的声音像一剂清凉药,楚云涨热的大脑清醒起来。她略一思索,果断地说:“你今天不能回饭店了,就是换了衣服,你身上有伤,街上宪兵查得紧,万一被发现太危险。今晚就住在我家,我那儿有药,可以帮你处理伤口,明天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欧阳复迟疑了一下,也觉得目前只能这么办了,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家里会不会……” “不要紧,我就跟大哥说你生病了,在饭店没人照顾我不放心,大哥不会拒绝的。”楚云嘴上说得很肯定,心里却多少有些打鼓,但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欧阳复再去涉险。 “好。我在这儿等,你先进去给我找件衣服,要快。” “嗯,你当心,我马上就回来。”楚云有些不放心地看看他,转身迅速走到大门前,抬手敲了几下,大门很快打开了,丁香欢快的声音响起来:“大少爷,小姐回来了。” “大哥?”楚云惊喜地看着站在门里的肖亦轩。 “回来了。”肖亦轩高兴地看着楚云说:“我今晚有个应酬,回来得晚了,看街上多了不少宪兵,有点儿不放心你,回来就好。” “大少爷一回来就跟我在这儿等着,都等半天了,您要是再不回来,非上街找去不成。”丁香看见楚云回来,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 “丁香,我饿了,你先去给我弄点儿吃的,要清淡点的,我跟大哥说几句话,随后就来。噢对了,动作轻点,别吵醒秋月。”楚云拍拍丁香的头,小声嘱咐道。 “喔,那大少爷我先走了。”丁香一听楚云饿了,冲肖亦轩行了个礼,赶紧往自己院子去了。 肖亦轩听出楚云有事,寻问地望着她。 “大哥,有件事想请您帮忙……”话一出口,楚云心里又有些犹疑了,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这个办法真的最安全吗? 看着楚云欲言又止的样子,肖亦轩心中有些恍然,心跳也比刚才快了:“云儿,大哥虽然只是一个商人,但身上流的是中国人的血,有什么需要大哥做的,你说。” “大哥……”楚云眼眶一热,周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速。 “是这样,金先生病了,病得很重,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饭店,今天晚上我想让他住在咱家,您看行吗?” “行。” “那我现在就去把他接进来,还有,我想借您身上这件长衫用一下。” 肖亦轩什么都没问,抬手脱下身上的长衫,递给楚云。这个时候,楚云觉得任何语言都成了多余的,她伸手接过长衫,转身出了大门。 ------------ 第三十五章 屋漏偏逢连阴雨 欧阳复站在漆黑的树影里,头一阵阵晕眩,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原因。 大概当时所有的便衣特务都冲到饭庄前门去了,他跳到那条小巷后没有遇到阻挡,直到一口气跑出巷口才听到后面响起零乱的枪声。幸亏那一片儿民居混乱,基本都是窄小的胡同,他当时没敢停下来检查伤势,连拐了几条偏僻的小巷后,才躲在一个无人的拐角处喘息,查看伤口。枪打在左肩靠后一点儿,子弹嵌了进去,伤口一直在流血,白色的衬衫已经被染的一片殷红,这个位置他自己根本无法处理,他从衬衫下摆撕下一条边,免强勒住伤口。看看手中血迹斑斑的衬衫,他知道这个样子暂时不能有任何行动,只能等天完全黑下来再想办法了。 谁想到屋漏偏逢连阴雨,之前一直闷热的天气,毫无预兆地就滴起了雨点儿,而且越滴越急。大颗的雨点砸在无遮无挡的欧阳复身上,他郁闷地看着有些昏暗的天空,身边是光秃秃的围墙,认命地闭上眼睛。他不能离开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去避雨,那样太危险,只能咬牙硬扛了。冰凉的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他的伤口,引起火辣辣的剧痛,刚刚被汗水蒸透的身体瞬间又被雨水淋了个透心凉,他晕乎乎地想,如果这次能除掉那个败类,这点儿代价太值得了。 好在这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根本没下过雨一样,只是空气中有了一点儿凉凉的湿意,不像之前那么闷热了。 欧阳复抹掉脸上的雨水,轻轻碰了碰一直像火烧似的伤口,不出意料,伤口肿得很厉害,看来发炎是避免不了了,必须马上处理,把子弹取出来,否则会很麻烦。托了这场急雨的福,自己躲在这里这么半天,竟然一个人都没碰上,再呆下去就很难说了。他抬头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 身上的衬衫经过雨水的洗礼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先前大块的血迹晕染开,不仔细看应该不容易联想到是血染的。但他心里明白,这种状况出现在明亮的光线下是万万不行的,饭店是不能回了,到哪儿去处理伤口呢? 他这次回北平执行的任务非常保密,只跟楚云单线联系,其它紧急联络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况且他还不知道叛徒死了没有,现在就撤离肯定不行。看来只能去找楚云了,先躲过今晚的搜查,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他借着天黑光线暗,悄悄地离开临时藏身地,在胡同口上了一辆人力车,因为刚刚这场雨来的突然,大街上被淋湿的人挺多的,车夫并没太注意他湿漉漉衣服,他靠在车篷的阴影里,顺利地通过了几条大街。 等他到达楚云家附近时,天已经很黑了,他在离肖府所在的胡同不远处下了车,找了处僻静地方呆到路上行人稀少的时候,才悄然地潜入肖家老宅门前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中。 ------------ 第三十六章 为你遮风挡雨 “金先生,欢迎来舍下坐客。” 肖亦轩微笑地看着和楚云一齐走进大门的欧阳复,主动打着招呼。 “冒然打扰,金某十分惶恐。” 欧阳复沉稳地和肖亦轩握手寒暄,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出肖亦轩此时心情并不平静。 肖亦轩也在暗暗打量欧阳复,从他和楚云走进大门的那一刻,肖亦轩就看出这位金先生跟平日所见迥然不同。虽然门口的灯光昏暗,但仍能看出金铭宇的脸色惨白无光,神情略显萎顿,身上穿着他刚刚脱给楚云的那件长衫,挺拔的身姿遮掩不住透骨的疲惫。 “您是舍妹的挚友,招待您是应该的,金先生千万不要客气。” 看到楚云关注焦急的眼神,肖亦轩心中已然明了。他抛开不必要的客套,直截了当地说:“今天天色已晚,就暂请金先生在舍妹院中委屈一下,明天再专门给您收拾客房。云儿,这就送金先生去休息吧。” 楚云感激地冲大哥点点头,转身关切地问欧阳复:“你自己能走吗?”欧阳复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可以。” 肖亦轩在前面领路,楚云扶着欧阳复,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楚云住的东跨院儿。院子里静悄悄地,只有楚云的套房和小厨房亮着灯,肖亦轩犹豫了一下,转身征寻地看着楚云。楚云略一沉吟,指了指正房右边的小偏房,那是一间备用的客房,平时虽没人住,但丁香总是收拾得很干净。 肖亦轩点点头,轻轻地走到小屋前推开门,伸手摁亮了电灯。 一盏桔色的电灯在幽静的深夜里闪出柔和的光芒,欧阳复看着温暖的灯光,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他当时并不知道,这间小屋的灯光,在他之后的一生中,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仿佛已有默契,肖亦轩和欧阳复都没有再说那些场面上的客套话。肖亦轩看着欧阳复被楚云小心地安顿在舒适的床上,疲倦地闭上眼睛,他朝楚云招了招手,转身退出小屋,楚云赶紧跟出来。肖亦轩轻声问:“要不要请个大夫?”楚云摇了摇头,现在这个时候,医院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放心吧大哥,我有办法。”楚云显得很有把握地说。 肖亦轩看着楚云纤弱的身子,心里热浪翻涌,这弱小肩头承担的重任,让他这个七尺男儿自惭形秽。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楚云从肖亦轩的眼中看到发自内心的关怀,她心里暖暖的,这种精神上的支持对她太宝贵了。她不知道肖亦轩心里到底猜到了多少,但这几个月的相处让她更加了解了这个大哥,肖亦轩总是平静微笑的表情后面有着一颗火热的心。对大哥,她一直很愧疚,她所从事的工作太危险,军统严格的纪律制约着她,她不能对大哥直言。 “大哥,明天三姨娘和大嫂问起来……” 楚云找不到恰当的语言,这些日子,大哥为她挡了多少流言,得罪了多少人,她心里都明白。她这次把金铭宇留在家里,明天肖家会掀起多大的风,她真不敢想。 “这些事有我,你放心。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这个家仍然可以为你遮风挡雨。”肖亦轩双手握住楚云的肩膀,那力量让楚云觉得心安。 ------------ 第三十七章 短暂的放松 送走了肖亦轩,楚云在院门口一转身,迎面碰上了丁香两只忽闪的大眼睛。丁香两手端着个托盘,站在院子当中,盘子里是刚给楚云准备好的宵夜,小丫头显然已经看见了家里的不速之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楚云。楚云心想,这丫头猴精猴精的,欧阳要在家里养伤,瞒别人应该没问题,瞒这丫头恐怕瞒不住。 沉吟了一下,楚云冲她招招手,快步走进欧阳复躺着的小偏房。丁香赶紧跟进去,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男人,紧张得心里砰砰直跳。楚云伸手接过盛宵夜的托盘,低声问:“秋月睡了吗?”丁香忙点点头:“我刚看过了,睡得跟小猪似的。”楚云赞许地笑笑,接着说:“再去烧壶开水,在院子里看着点儿,有什么动静赶紧告诉我。”“哎。”小丫头的心跳得更快了,憋着一肚子问题,转身跑了出去。 楚云稍松了口气,走到床边看着欧阳复。 大概是太累了,欧阳复侧身躺在床上,像是已经睡着了。楚云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也不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可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双颊可以看出,他有多疲惫。楚云从来没见过欧阳复像现在这样不设防,他就像一只猎豹,看似云淡风轻的眼神里永远暗藏着机警。此刻,他毫无防范地睡在她面前,苍白的脸色令她的心一阵阵疼痛。 “他一定伤得很重。” 楚云担心地望着他,想出声把他唤醒,听着他平缓均匀的呼吸,又实在不忍心,心里正纠结矛盾,欧阳复的眼皮轻跳两下,豁地睁开了,静静地看着她。 “呀。” 楚云吓了一跳,惊讶地瞪着他:“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你忘了我说过,我们这种人,睡着了也要睁着一只眼睛。”欧阳复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看着他又变得风轻云淡的表情,楚云忽然恨得牙根痒痒,她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捉挟地说:“可你刚才真的睡着了。” 欧阳复的耳朵非常可疑地慢慢变红。 “该死。”这丫头总能成功地搅乱他的心。 他刚才的确睡着了,在这种不明情况的环境里如此放松自己,这在他的军统生涯里是绝无仅有的。是的,他太累了,可这种身体的疲劳远不能使他放松警觉。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躺在舒适的床上,耳边听见楚云轻轻的说话声,就这么睡着了。虽然只是打了个盹儿,也够让他心惊的。楚云和丁香一进屋他就醒了,只是没睁眼,一开始他不知道楚云跟丁香是怎么解释的,有意没睁眼,后来丁香走了,楚云一直站在床边看着他,他就知道该怎么睁眼了。他能感觉到楚云的眼睛在他脸上流连,他的心律渐渐变得不规则,呼吸也很难再保持平稳,他实在装不下去了,只能在楚云的凝视下睁开眼睛。 看着楚云脸上遮不住的得意,欧阳复觉得整张脸都开始变热。他一翻身想坐起来,谁知动作有点儿猛,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尖锐的疼痛令他身体一顿,又歪在床上。 “别动。” 楚云惊叫一声,扑上去扶住他,心疼地声音都有些发颤。 欧阳复咬牙忍住肩膀上的剧痛,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虽然伤口很疼,但歪打正着,楚云的注意力被成功地转移了。 ------------ 第三十八章 十万个为什么 已经凝固的伤口被牵扯地重新绷裂开,鲜血迅速渗出来,瞬间染红了身上穿的大褂。楚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这么任性。她慌不迭地抓起床上的枕巾捂在流血的伤口处,试图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欧阳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平静地笑笑:“别慌,不要紧,是枪伤,把子弹取出来就没事了。” “什么?子弹还在里面?”楚云心里那个悔啊!刚才要不激他,哪至于又流这么多血。看着欧阳复惨白的脸色,干涸起皮的嘴唇,她知道是失血过多的原故。 “先给我倒杯水。”欧阳复张了张干裂的嘴。 “噢。”楚云这时已经镇定下来了,她迅速把水倒入一个紫砂小壶里送到他嘴边:“慢慢喝。” 欧阳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一小壶水,他们两个都有这方面的经验和常识,长期干渴的人不能喝得太猛。 楚云放下小壶说:“我去拿急救包。”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大衣柜的门,在满满一排衣服后面,有一个隐敝的暗格,她迅速拿出急救包,心急火燎地往外走,一拉房门,迎面撞上拎着一壶开水的丁香。 丁香烧好了开水,拎着壶却不知该不该往里送。三更半夜家里突然来了个大男人,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楚云这次回来的确和从前不一样了,但她虽然经常很晚回来,可从没有在家里留过客人。甭管旁人怎么闲言碎语,丁香心里对小姐是绝对信任的,尽管她也不明白楚云这样做的原因,但她始终想信小姐还是她的那个小姐。 今天晚上的事她觉得有点儿不同寻常,大少爷送他们回来的时候她在小厨房就看见了。这个金先生她当然认识,这段时间天天儿和小姐在一块儿,别提多殷勤了,而且小姐对他也很满意,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家里面风言风语她也从秋月那听到不少,私下里秋月还跟她抱怨说连大少奶奶院儿里的小姐妹见了她都冷淡地不得了,就跟她犯了什么错似的。这些丁香都没有对小姐说,在这个家里,除了大少爷,只有她跟小姐最贴心了,她不能给小姐心里添堵。 可她心里多少有些奇怪,小姐是多聪明的一个人那,旁人说的那些事,小姐不可能不知道,可她为什么非要跟这样儿的一个人在一块儿呢?大少爷那么关心小姐,即也没有反对这件事,这事儿怎么说都透着有点儿奇怪。 刚才隔着窗户看见三个人进来。虽然天黑看不真切,可她就觉着这仨人都跟平时不太一样,究竟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清,心里无原无故地觉着紧张,连喘气儿都不敢太大声。 楚云捂着扑通扑通地心口,看着瞪着大眼,张着大嘴,小心眼儿里堵着十万个为什么的丁香,心里充满歉意,这丫头从来跟她是心贴心的,可自己这么多事儿都必须瞒着她。今天这事儿事出突然,楚云一时来不及考虑怎么向她解释,只好抱歉地冲她笑笑,急速地说:“丁香,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细说,但是只有你可以帮我。金先生今天晚上必须留在这儿,在我从偏屋出来之前,你先别睡,帮我盯着,任何人都不让进去,不管谁问,就说金先生生病了,暂时在这儿养病,记住了?” “嗯,记住了。” 丁香郑重地答应,还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可又觉着有点儿明白了。 ------------ 第三十九章 治伤 楚云拿着急救包再次进门时,欧阳复已经脱下了肖亦轩的大褂坐在床边,明亮的灯光下,他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衬衫令楚云触目惊心。 楚云把急救包打开,找出一把手术剪和镊子,慢慢地把伤口周边的布料剪开,然后小心地揭下已经粘在皮肤上的布条,红肿的伤口让楚云倒吸一口气:“怎么会这样?” “雨淋的,运气不好,刚脱险就碰上一场雨。”欧阳复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 楚云用棉球轻轻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把摄子小心地探进伤口,碰到了嵌在里面的子弹,欧阳复下意识地绷紧肌肉。 “很疼?”楚云迅速缩回摄子。 “还好,子弹应该不深,当时枪手距离我很远,如果跑得再快点儿,他根本打不着我。” “深到是不深,可是嵌在骨头里了。我当初为什么不备几只麻药呢?”楚云皱着眉头在急救包里翻找。 “已经很齐全了,没想到你还准备了这些东西。”欧阳复看着颇为齐备的急救包,赞许的说。 楚云白了他一眼:“我原本是为自己准备的,谁想到被你抢了先。” 欧阳复失笑,拿起一卷纱布咬住,点了点头示意:“来吧。” 楚云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深吸了一口气,把摄子再次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夹住子弹,四周极安静,甚至能听到金属与金属擦碰时那种渗人的声响。楚云看到汗水顺着欧阳复脖颈上紧绷的线条滑下,积聚在锁骨处,在灯光下闪着光。 这些处理伤口的动作楚云在训练班时都反复演练过,但现在面对的是欧阳复,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抖。她抬头看向欧阳复的眼睛,欧阳复眨了一下眼,微微一笑。楚云牙关一咬,按住欧阳复的后背,右手用力把子弹拔了出来。 欧阳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胸口急剧起伏,紧绷的身体像一根断裂的弦那样骤然瘫软下来。 楚云不敢停顿,迅速用纱布按住伤口止血,然后清创,敷药,包扎一气呵成,动做流畅完美,像一个老练的医护人员。 “把这件衣服脱了,和这些纱布一起处理掉。”楚云转到欧阳复身前,帮他解开衬衫的扣子,抬眼看到欧阳复赞赏的目光,不由得意地一抬下巴:“怎么样?我这个优秀学员不是白拿的吧?” 看着楚云略带稚气的动作,美丽的眼睛闪着夺目的光,欧阳复的心连续跳动了几下,嘴角上扬,眼中带满笑意。 欧阳复眼中明显的笑意使楚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追着大人要奖赏的小孩儿,幼稚极了。她掩饰地低头帮他脱衣服,心一慌手上动作就乱了,欧阳复的胳膊被别了一下,疼得“嘶”了一声,楚云一下停住手,看着欧阳复皱着眉头慢慢地把胳膊从衣袖里褪出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红得像染上了胭脂。 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帮他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欧阳复靠在床头微闭着眼睛,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楚云摸了摸桌上那碗已经凉了的宵夜,端起来说:“我去给你热一下,一晚上没吃东西,吃了再休息吧。” “不用,天这么热,凉不到那儿去。”欧阳复睁眼阻止道,伸手接过那碗鸡汤银丝面,极快地吃了一口:“嗯,正合适。”说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碗面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了底,抬头见楚云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有些自嘲笑笑说:“我是真饿了,这一晚上折腾的,还真够我一呛。” 楚云可一点儿笑他的意思都没有,她看他吊着一只胳膊,大口地吃东西,觉着心疼。“没吃饱吧?我再去给你做。”说着接过空碗,就要往外走。 欧阳复伸手拦住她说:“已经饱了。”看楚云一脸的不相信,把她摁在床边的椅子上:“真的,真饱了。你先坐下,听我跟你说今天晚上的事。” 楚云没再坚持,把空碗放到桌子上。这件事在她心里已经憋了一晚上了,从看见欧阳复就一直没时间问,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 第四十章 谈话 欧阳复把傍晚发生的事对楚云说了一遍,楚云吃惊地睁大眼睛,心随着欧阳复的讲述起落。这太出人意料了,如果这次突发事件成功了的话,那就意味着,意味着欧阳复将不用再孤身涉险,后面的行动可以取消了。 “他死了吗?”楚云急切地问。 “不知道。”欧阳复摇了摇头:“当时情况危急,他离我有一定的距离,来不及确定。” “但愿他死了。”楚云喃喃地说。 “明天,你立刻把情况汇报上去,请总部核查,并且请示下一步行动。”欧阳复嘱咐道。 “嗯,我明天就把情报送出去,你先安心养伤。你放心,这里现在应该很安全,我就说你生病了,暂时在这儿养病,没事儿千万别出这个小院儿。丁香是瞒不过去了,这丫头一直跟着我,人很可靠。还有一个秋月,是从大嫂那边拨过来的,还是小心一些,其它人平时没事不会过来。你这伤一两天也好不了,等总部指示到了,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好,也只能这样了。”欧阳复颇为抱歉地看着楚云:“只是这样一来,你在家里的处境就更难了。”其实,尽管楚云从来不说,欧阳复仍然能想象出她在这个家里所处的尴尬境地。楚云的继父和亲生母亲都是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的,肖家人对日本人的仇恨是可想而知的,楚云这次回来所做的一切肖家人不可能理解,况且楚云只是肖慕凡的继女,并不姓肖,肖家人能够容忍她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楚云心里涌起一股热潮,欧阳复的理解让她感到很温暖。她眼眶发热地笑笑:“没什么。其实,你还不太了解肖家的人,他们,真的很善良,即使他们不赞成,不理解,但因为他们把我看成是肖家的一分子,是他们亲人,所以他们既不忍心责难我,又不甘心看着我堕落,他们也很矛盾。但是大哥不一样,不管我做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说,大哥都一成不变地爱护我,支持我。欧阳,我总觉着,大哥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我回来是干什么的,他从来不问,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欧阳复回想着肖亦轩看着他时那波澜不惊的眼神,点头赞同道:“你大哥是个很不一般的人,刚才,他应该什么都猜到了,但他一点儿也不慌乱,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支持你,保护你,真的很了不起。” “是啊!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真的很像我的继父。欧阳,你没有见过我继父,他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他一定会对我说:“去吧丫头,去干你认为对的事儿,什么都别怕,有肖伯伯给你牵马坠蹬。”楚云双眼含泪笑着说。 “想不到你跟肖家感情这么深。”欧阳复感到心里一松,他不再像原先那么担心了。 “嗯,自从我跟母亲一起进到这个家,继父对我的关爱就一分都没少过,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比亦婕更像他的亲闺女,肖家的人对我们母女也是真心接纳,所以,我一直把他们当做我的亲人。为了母亲,为了继父,我要把他们想做但不能做的事,都做了,为他们报仇、为他们血恨。” ------------ 肖慕凡番外 第一章 楚云的生命中曾有过两个父亲。 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楚天宇,另一个是她的继父肖慕凡。 生父禁天宇在楚云的记忆中永远是一个风度儒雅、才华横溢、充满智慧的人。他曾因公派去法国留过学,是一个极其开明豁达的父亲。在独生女儿的教育问题上,楚天宇一直表现的十分民主和开放,他与生俱来的睿智和过人的记忆力,以及执着的精神,完完全全的遗传给了楚云。 而继父肖慕凡在楚云的眼中,则是一个集聪明才智、善良仁厚于一身的人,这也是楚云的母亲最终决定嫁给他的原因。 肖慕凡在经商方面可谓是一个天才,他不但把父辈留下的产业经营得有声有色,而且更加的发扬光大了。而最为难得的是他心地十分善良,又非常的重情义。他的原配夫人因病去逝后,他一直没有再续弦,为了孩子固然是一部分原因,最重要的是他与太太结婚十几年,琴瑟和协,感情甚佳,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这种心境一直持续了十几年,直到遇见了楚云的母亲董雅清。 肖慕凡是在一次朋友举办的西式晚宴上认识董雅清女士的。 为了这个原因,他始终对这位朋友感激不尽。因为他原本没打算参加那天晚上的聚餐,是他这位朋友好说歹说,硬把他给拉去的。 肖慕凡一向对西洋食品不感兴趣。他认为要论吃,你就是全世界可着劲儿找,也找不着比中餐更好吃的东西了。可他对西洋的许多机械电力方面的东西非常感兴趣,你比如:怀表、电话、汽车,这些男人们最喜欢的东西让他爱不释手,因此他对西洋也就增加了一些的好感和兴趣。他虽然不喜欢吃那些要不然就是半生不熟,要不然就是烂了叭叽的西洋食品,但是他喜欢在这种场合结识一些新朋友,和听到许多没听说过的新鲜事儿。所以当他听朋友说要给他介绍几位对欧州工业非常了解的朋友时,才勉强答应下来。 在此之后,每当他想起差一点儿就和董雅清失之交臂时,就感到万分的庆幸。 肖慕凡在那次的自助晚宴上,面对着一大堆的火腿、沙拉、三明治,以及种种叫不上来名字的食品,皱着眉头。他有点儿后悔来之前没先吃点儿东西垫补垫补,这会儿看着这一桌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引不起他一丁点儿的食欲来。 他端着个空盘子,正无精打采地站在那儿发呆。忽然,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在他身边说:“这位先生,您要不要尝尝这种现煎的小牛扒?味道还是不错的。” 于是他扭过头去,看见了董雅清那张秀丽脱俗的脸,然后……,按照肖慕凡自己的话说:他一下子就找不着北了。 楚云的母亲后来跟楚云说,当时她拿着盘子正在取食物,看见肖慕凡端着个空盘子,愁眉苦脸的正跟一桌子的食品较劲呢?显然是对眼前的东西不感兴趣,可又觉着必须得吃。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认真的男人挺有意思,忍不住让人想上前帮他一把。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肖慕凡的确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人,他一旦认准了什么事儿,就非要干成不可。 董雅清见肖慕凡只是傻傻地看着她,好像没听懂她说的话,就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肖慕凡这才如梦方醒,忙不迭的点着头。于是,董雅清拿过他手里的盘子,叉起一块刚刚煎好的小牛扒放在盘子里,浇了一些黑胡椒汁在上面,又用勺子盛了一点儿煎土豆、洋葱丁在旁边,浇上浓浓的西冷汁,最后放上一个精致的小圆面包,端起来递给了他。 肖慕凡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她一样一样地把食物摆放好,就好像是在观看一场艺术表演一样。他觉着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优雅,那么的柔美,那么的好看。 他接过董雅清递给他的满满一盘子食物,在董雅清鼓励的目光下叉起牛扒,使劲地咬了一大口,只觉得这块牛肉别提多嫩了,味道虽然挺特别,但的确不错。 迎着董雅清关切寻问的目光,肖慕凡顾不得细品,边点头边急忙地咽了下去,发自内心地赞道:“好!太好了!” 董雅清见他说得这么诚恳、认真,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在董雅清的脸上露出彩虹般笑容的一瞬间,肖慕凡感到内心深处一直密封着的一个地方突然射进了一缕阳光,别提多透亮了,他觉得他今天是来对地方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董雅清,听她介绍西方食品的特点和食用方法,继而说到西方的文化和习俗。她那柔和悦耳的声音,飘进肖慕凡的耳朵里,就如同仙乐一般。 这个晚上,肖慕凡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任何其它的人和事,只剩下了面前这个清丽淡雅的身影。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配上乌黑的睫毛和翘起的眼角,显得韵味十足,两条墨黑的浓眉毫无修饰地自然弯曲着,像一弯新月悬挂在她玉兰花般白皙润滑的脸颊上。 她一点儿也不像晚宴上大部分女人那样或扭捏作态,或故作衿持。当你说话的时候,她总是睁大眼睛看着你,非常认真的听着,而当她说话的时候,则总是面带微笑地望着对方。整个晚上,他面对着她那张皎好的面容,时而惊诧,时而钦佩,时而大笑,时而侃侃而谈,旁征博引,风趣诙谐,就像是中了魔一样。 董雅清没有像其它来参加宴会的女人一样穿着华丽的西式晚礼服,而是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织锦锻立领无袖旗袍,胸前一朵白色的牡丹花雍容典雅。乌黑的卷发在脑后高高盘起。左右两边的耳朵上各有一粒晶莹圆润的珍珠在灯光下闪着淡淡的银光,修长的手指上戴着楚天宇送给她的结婚戒指,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妆饰,在一群浓装艳抹、珠光宝气的女人中显得格外秀丽淡雅。 肖慕凡觉得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西餐,整个晚上飘飘乎乎地就跟做梦一样。当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后,足足的坐在屋里愣了大半夜,等他终于清醒过来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儿,他已经把魂儿丢在了一个叫董雅清的女人那了。 ------------ 肖慕凡番外 第二章 第二天一清早,肖慕凡就迫不及待地给他的朋友打电话,说要请人家吃饭。当人家在电话里问他是吃早饭还是吃晚饭时,他这才觉得唐突了,忙说:“晚饭,晚饭。” 整整一个白天,他像极了一只坐在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心神不定。每隔一会儿,他就会看一眼仍在不紧不慢走着的怀表。到了下午,他开始怀疑这只怀表是不是已经不准了,要不然吃过午饭都这么半天了,怎么才刚到两点?他推开房门往外看,刺得他眼睛发花的太阳告诉他怀表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离太阳落山还早着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五点多钟,他推开了手边所有的事儿,坐上汽车,直奔全聚德。 在全聚德的饭桌上,肖慕凡总算打听清楚了董雅清的全部情况。 肖慕凡的这个朋友叫宋怀文,是个民族企业家,在天津开了一家工厂。前不久因为打算在北平办一个分厂,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有着雄厚资金的肖慕凡。肖家虽是以经营商铺为主,但肖慕凡对办工厂一直很有兴趣。他对宋怀文在开办民族工业方面的见地和胆识十分欣赏,两个人一见如故。 宋怀文的太太和董雅清是姨表姐妹,对董雅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此肖慕凡知道了董雅清今年39岁,丈夫在一年前去逝了,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她的丈夫生前是个外交官,出使过英、法等国,所以她随丈夫在欧州生活过四年多。她的娘家是北平的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早年曾做过翰林,本人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只可惜丈夫英年早逝,年轻轻地就守了寡,一个人在北平带着孩子过日子。她自幼聪慧好学,深得其父喜爱,凡是前来请教或拜访董老夫子的客人,都会请出董家小姐,或对诗作画,或弹琴对弈。嫁人以后又随丈夫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因此和一般孀居在家的女人不太一样。她有许多朋友,经常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知书达礼,为人落落大方。(这一点肖慕凡已经有了很深的体会。) 从全聚德一出来,肖慕凡就又陷入了沉思。和上回不同的是,现在他的大脑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思维。 这个晚上听到的消息对他来说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昨晚上的猜测非常正确,董雅清的确没有丈夫。尽管她手上戴着戒指,但以肖慕凡的阅历和判断力,他猜测她十有**是独身,否则哪个男人舍得把这么美丽的夫人长时间的抛下不管呢?但是他没敢问,一是怕太过冒昧;二是怕万一事实和自己判断的不一样,岂不搅了这么美好的夜晚? 忧的是董雅清的经历实在太不一般了,这样的女人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他生活中见过的女人大多数都是在家中相夫教子,虽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或亲戚朋友婚丧嫁娶的日子,才能随丈夫一同出门见见场面。平日里最多也就是找几个走得近的女眷在一起聊聊家常里短,打打麻将,在外面交际应酬那都是男人们的专利。 肖慕凡曾经最为得意的就是她的原配夫人赵氏,知书达礼,举止端庄得体,为人谦和大度,即有小家碧玉的娇憨,又有大家闺秀的教养,深得亲朋好友的称赞,给年青时候的肖慕凡挣足了面子。 其实,不管怎么说,肖慕凡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平日里来往的大多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但也不乏一些达官贵人,也曾见过一些官宦人家的小姐太太。可是像董雅清这样善于交际,又端庄脱俗的女人,他却是第一次遇见。 肖慕凡平生头一次感到失去了自信。 肖慕凡出身于京城的一个商人家庭,从小上过学堂,四书五经的学过不少,偶尔也喜欢充充文人玩点儿诗词歌赋,家里面还收藏了一些名人的字画儿。他已过世的太太是一个家世很好的女人,从小也跟着家里的教书先生学过一些三字经、弟子规什么的,粗通文墨,人又聪明温婉,贤良大度,深得肖家老少的喜爱。肖慕凡也曾经有过一段夫唱妇随、恩爱甜蜜的生活。只可惜肖太太自从生下小儿子之后,身体越来越弱,病厌厌的拖了三四年,终于在小儿子不满5岁的时候撒手西去了。 太太的死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肖慕凡是一个实心眼儿的人。虽然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尔虞我诈见得多了,可对朋友和家人始终保持着一片赤诚。小夫妻亢丽情深十几年,太太这突然一走,使肖慕凡顿觉意兴栏栅,十分的心恢意冷。 很长一段时间里,肖慕凡深居简出,每天除了必须处理的事情外,其余的时间就一直呆在书房里,有时他会坐在廊檐下看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在院子里玩耍,仿佛从儿子的身上又看到了他们母亲的身影。 俗话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小儿子才满6岁,大儿子不满十岁,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虽然他们是大户人家,不愁吃不愁穿,丫头仆役一大群,可终究失去了母爱,这让肖慕凡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疼。好在还有惠娘照顾他们,每当看到两个孩子围着惠娘撒娇耍赖,肖慕凡的心里总算是得到一点安慰。 惠娘是肖慕凡的姨太太。她原本是肖太太在娘家时的贴身丫环,因为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知情知性、情同姐妹,小姐出嫁的时候实在舍不得她,就把她一起带到肖家来了。虽然她只是一个陪嫁的丫环,但因和太太的感情不一般,肖家上上下下包括老太太都对她十分尊重,几乎没人把她当丫环看。 肖太太天性善良,心肠又特别软。嫁到肖家以后,这深宅大院,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管理起来不免有些吃力,幸好有肖慕凡在那儿镇着,没人敢太出格儿,但也难免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而惠娘却和小姐的脾性正好相反,她精明干练、敢说敢干,人又格外的玲珑剔透,聪明灵俐。肖太太从小在娘家时一遇到事儿就总爱和她商量,嫁到肖家这些年有她在一旁帮衬着,总算没出什么大错。肖太太生二少爷的时候难产,虽保住了性命,但自此以后一直体弱多病,三四年没断了吃药,哪还有精力管理这么一大家子的事情,十件有八件都推给了惠娘,所以这些年惠娘实际上已经成了肖府的管家。难为她既要照顾生病的太太和年幼的少爷,又要时时关心老太太的生活起居,还把后宅的事务打理地井井有条,连老太太和肖慕凡都十分地满意。 肖太太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然肖慕凡百般体贴、关心倍致,但她总觉着不安心,担心丈夫再娶个小的进门,万一自己哪一天一病不起,将来对孩子们不好。可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不仅照顾不了丈夫,反过来还得丈夫时时惦记着她,心里又感到实在对不住丈夫。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惠娘身上。 惠娘从小跟肖太太一起长大,和她贴心贴肺,对她的忠心是没的说。前些年本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可一直没有合适的,再加上她又生了病,这事儿就一拖再拖,如今已经23岁了,再想找门好亲事,也实在不容易了。不如让老爷收了房,明正言顺地帮她管理家务,侍候丈夫,既随了惠娘的心愿,又解了自己的心病,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于是她先征求了惠娘的意见,接着又去找老太太商量。 惠娘自是千肯万肯,但终归是姑娘家,脸皮儿薄,低着头红着脸死活不吭声,最后,看肖太太真急了,才用蚊子叫的声音说了句:但凭小姐做主。肖太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在早先,大户人家的陪嫁丫环多数都成了主人的妾侍。惠娘自来到肖家,受到肖家老少的尊重,尤其是小姐对她格外信任和倚赖,心里面早就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尽心尽力地扶持小姐,照顾少爷,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肖家。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从一个少不更事的黄毛丫头,长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八年来,从吃饭到洗漱,从衣帽到鞋袜,肖慕凡的一桩一件,都是她在服侍操心,老爷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嗜好,都一一装在惠娘的心里。而肖慕凡这个人,也在这一点一滴的日子里,象影子一样渐渐地映进了惠娘的心里。 肖太太本就是一个细心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惠娘的这点儿心思?她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女人,从小生长在三妻四妾的大户人家,这些个事儿早就习以为常了。她也试着探过丈夫的口风,但肖慕凡并无意收惠娘为妾。这些年,他只是把她当做太太的一个贴心丫环,甚至把她当做了太太的娘家亲戚,格外地尊重。他是一个生意人,生意场上的虚情假义他早就洞若观火,对人的本性也十分了解,对惠娘的忠心和勤勉,他早已经认可了,对她也十分信任,所以太太当初提出把家交给她管的时侯,肖慕凡并没有反对,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收她为姨太太的想法。 都说男人是理性动物,女人是感性动物,但肖慕凡却很相信感觉,一个在一起生活了八年,都没引起过他注意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妻子呢?虽说是姨太太,可肖慕凡认为,只要叫太太,那就是他肖慕凡的媳妇儿,那得他看着喜欢才行。因此当太太小心翼翼地提起收惠娘为妾的事儿时,他毫不犹豫地把她给堵了回去。 可这一次,肖太太打定了主意,要让丈夫接受惠娘。她没跟丈夫透露一丝口风,先去找了老太太。 肖老太太一听这事儿,心里也挺高兴。惠娘这丫头她打心眼儿里喜欢,精明能干,举止得体,下爱护小,上孝敬老,是个乖巧懂事的丫头。这几年儿媳妇病病歪歪的,她早就心疼儿子了,可看他们小两口感情那么好,她当老的也不便说什么。现在,儿媳妇自己提出来了,她当然觉得高兴。只是她也担心儿子不会同意。 “知子莫若母”,肖老太太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儿子不像有些人家的男人那样,在外面粘花惹草,回到家里也不安份,身边但凡有模样的丫环一个也不放过。儿子是个自重的人,在女人的事情上一向很认真,当初娶媳妇儿的时候也是他自己看中了,点了头才娶回家的。像惠娘这种女孩儿怎么能如他的意?可老这样下去,万一哪天带回个小妖精来,那家里面还能有安宁日子过吗?想到这儿,肖老太太拿定了主意,得帮儿媳妇办成了这件事。 ------------ 肖慕凡番外 第三章 肖慕凡是个出了名的孝子,活了这么大,从没违背过母亲的意愿。这回由老太太出面作主,命他收了惠娘,可真让他犯了难。 收了吧?他实在是不情愿。让他整天面对着一个他本没有感觉的女人,他不知道说什么?也打心眼儿里觉着别扭。不收吧?他又不忍心让病中的太太伤心着急,更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这真是让他左也不行,右也不是,闹得他心烦意乱。 最终,肖慕凡还是没有拗过太太和母亲的联合夹击,违心地把惠娘收了房,正式做了姨太太。 惠娘做了偏房,名正言顺地成了当家二太太。府里的下人们从前都称她惠姑娘或者惠姐,如今全都改了口,一律叫她二姨太。亦轩和亦新小哥俩从小就跟她最亲,每天惠姨长惠姨短地叫着,现在忽然让改口叫二姨娘,怎么都不习惯。惠娘最疼这两个小少爷了,听他们叫姨娘,也觉着别扭,跟太太一说,索性还叫惠姨,还显得亲近些,太太也就答应了。 肖慕凡虽然娶了姨太太,可整天基本上还在太太房里呆着。虽然惠娘什么也没说,可肖太太心里却过意不去,她不想让惠娘受委屈,就苦苦地劝肖慕凡,劝的多了,把肖慕凡给说烦了,只好去惠娘的屋里呆一会儿。其实肖慕凡也并不讨厌惠娘,去的时候多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只是俩人单独在一块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就这样,惠娘的心里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丫环。虽然小姐对她很好,但终究还是个下人,如今虽然是作偏房,老爷对她也总是淡淡地,可毕竟给了她一个家。尤其是她在肖府的地位更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现在是名符其实的当家二太太,老太太和太太凡事都依赖她,就连肖慕凡对她也十分地信任,家里的事情都放心地交给她管理。 太太过逝以后,两个小少爷成了没娘的孩子,就更依赖她了。而惠娘自己从怀头胎流产了以后,一直也没再怀上。这会儿,就把两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骨肉,掏心扒肺地对待他们。亦轩和亦新小哥俩,也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娘,尤其是小少爷亦新,从生下来就是惠娘照顾他,满府的人,只有惠娘的话他才听。 自从肖慕凡没有了正房太太,肖家就成了那些有待嫁女儿人家的香饽饽,说媒的都快把肖府的门坎给踩塌了,而且说的都是家世又好,人品又出众的黄花大闺女。有托亲戚给说合的,有请朋友给介绍的,也有干脆直接登门求婚的,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了,把个肖老太太忙得不易乐乎。可不管女方的条件如何如何好,肖老太太怎么怎么喜欢,肖慕凡就是不点头,弄得肖老太太也没了脾气,只好一一地回了人家。渐渐地,上门说媒的人也少了,肖慕凡总算过上了消停的日子。 转眼四年过去了,肖慕凡马上就要进入不惑之年,肖家的生意在他手中可谓是蒸蒸日上。四年里,肖慕凡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生意上,他不让自己有一刻的清闲,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心也不闲着。 就在他雄心勃勃准备再扩大生意规模的时候,老母亲突然得了重病。 肖老太太得了一种十分奇怪的病,开始的时候总没胃口,不想吃东西,吃什么都不香。后来是闻见什么都觉得恶心,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吐。再后来想吃都吃不下了,嗓子眼儿里像堵着什么东西,根本咽不下去。人也越来越瘦,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三个月来,肖慕凡请遍了京城里所有的名医,可全都束手无策,药方子到是开了不少,可一样都不管用。其间也有朋友介绍了几个西医来给老太太看过,也没找出具体病因,而且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吃西医给的药。眼瞅着老太太的病情一日比一日重,肖慕凡真是心急如焚。后来听说东城有一家西洋人办的医院,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他立刻亲自去那家医院,请来了一位德国大夫给老太太瞧病。那位德国大夫详细地了解了病人的病情,让老太太伸出胳膊,却没给把脉,而是用一个头上带着一根尖尖的长针的玻璃管子,从老太太的手臂上抽了一管子血,说是拿回去研究研究。肖慕凡一听就急了:“研究研究?感情拿我母亲做实验哪?你这问了大半天,到底瞧出什么病没有?” 德国大夫有些为难地说:“你母亲的食道里可能长了一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这里条件差,没有仪器检查不出来。” 肖慕凡这回彻底懵了。他将信将疑地问大夫:“那我母亲这病到底有办法治没有呀?” 德国大夫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动手术,把食道里面的东西切除掉。” 肖慕凡到是听说过西洋人可以把人的肚子剖开,治好了毛病以后再给缝上,可到底没见过。他皱着眉头问:“那如果把食管里面的东西切掉了,那我们老太太的病是不是就全好了?” 德国大夫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能肯定究竟是长了什么东西,只有切开以后才能确定。如果是不好的东西,目前还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 “您的意思是说,就算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治好我们老太太的病,对吗?” “可以这么说,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要这样那这刀不就白挨了?那不是白白受罪吗?” “至少还有希望,如果不做手术,那就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肖先生,你母亲的病情非常严重,你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再拖下去恐怕就会失去最后的机会了。” “我明白,您容我们再商量商量,我一定尽快给您回信儿。” 肖慕凡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洋大夫。他也明白老太太的病不能再耽误,可这么悬的事儿他心里实在没谱。他不由地又想起了去逝了的太太,悲叹自己孤家寡人,遇事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万般无奈,他走进了惠娘的房间,总得找个人商量呀。 ------------ 肖慕凡番外 第四章 惠娘虽然没念过书,但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这些年肖慕凡天天在外面忙生意,家里的事儿几乎不过问,两个小的,一个老的,都是她在精心照顾着。肖家是个大家庭。虽然早就分门立户,但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的一大帮,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少操一点儿心都不成,可惠娘愣是打点的利利索索的,远亲近邻,提起肖家老宅的当家二太太,没有不点头称是的。 可就有一样儿,只要一到了肖慕凡跟前,惠娘就像是突然断了电一样,一点儿机灵劲儿也没了。 眼下见老爷正经八百地找自己商量这么重要的事儿,她只觉得受宠若惊,却不敢把真话说出来。她待侯老太太这么些年,早就把老太太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要真告诉老太太她身体里长了个不该长的东西,得把肚子剖开,把东西拿出来,当场就得把她给吓死。刚才就因为洋大夫抽了她一管子血,已经在那儿骂了他们半天了,说他们想让洋鬼子把她的血抽干了。真要想给她动手术,必须得瞒着她。可怎么瞒呢?要开刀,就得去人家洋医院,那不就露馅儿了吗。甭管什么理由,只要一说去洋医院,想都别想,没门儿。 再一个,老太太的身体惠娘最清楚,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这么大岁数,身体又这么虚弱,惠娘真担心她禁不住这么折腾,万一手术时出了意外,那老爷还不得内疚一辈子? 可这些话惠娘不敢说,她知道老爷是个孝子,更了解老爷的拧脾气。说什么肖慕凡也得给他娘治病,要是什么法子都不想,就这么干耗着,别说他自己心里过不去,就是亲戚朋友的吐沫星子,也得把他给淹死。 看着老爷胡子拉碴,愁眉苦脸的样子,惠娘心里又心疼又难过。她端过一杯茶来,扶着老爷坐下,心里翻江倒海地掂量了半天,拿定了主意说:“老爷,您也别太犯愁了,咱们老太太是个明白人,这么些年,您别看她什么都不管不问的,其实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要我说,这事儿您还得跟老太太明说,看老太太的意思。她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事情没见过?她要真不愿意,这事儿也办不成不是?硬拧着,真要把她老人家给气出个好歹来,您心里不是更难受?” 说着,把茶杯端到肖慕凡的手里。 肖慕凡接过茶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惠娘心里想的那些事儿,他又何偿不清楚。俗话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以肖慕凡的心智,怎么能掂量不清这点儿事,可事关自己亲娘的性命,再清楚明白、干脆果断的人,也难免瞻前顾后。 他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喝完,看着惠娘说:“就照你说的办吧。” 肖慕凡和惠娘一起走进肖老太太的房间。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自从老太太生病以后,总嫌太阳光太刺眼,所以惠娘就叫人给窗户加了一层纱帘儿。 肖老太太半躺在床上,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孩儿正端着一碗参汤一勺一勺地喂着她。见肖慕凡和惠娘进来,女孩儿忙把最后一勺喂进老太太嘴里,拿过枕旁的手帕给老太太沾了沾嘴角,起身站在了一旁。 肖慕凡听了惠娘的一番话,决定把需要作手术的事儿跟母亲明说,他期望着母亲能同意作这个手术。他对西洋医术虽然不太了解,但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既然中医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就对西医寄予了一线希望,说不定真能治好母亲的病呢? 可站在了母亲床前,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万一真让吓着了可怎么办? 肖老太太这会儿刚睡醒一小觉,精神也好了许多,见儿子媳妇进来,心里头挺高兴,叫身边的女孩儿给她把枕头垫高点儿,她好跟儿子说说话。 肖慕凡见母亲的精神不错,心里也松快了不少,想趁机说说住院的事儿,张了几次口也没说出来。 肖老太太瞅着儿子那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活了快七十岁了,什么事儿没遇见过,真到了这一步,反倒什么都想开了。她招招手,让惠娘坐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孩子,这么些年,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的,照应着这一大家子人,还得伺候我这个老太婆,难为你了!” 惠娘闻听,眼圈儿红了,不安地说:“老太太,您怎么说起这种话来了?这不都是我份内的事吗。” 老太太微笑着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转过脸来对儿子说:“行了,你也别闹心了,我的病我说了算,我就在家呆着吃中药,你以后也甭再找那些乱七八糟的洋大夫,我可不让他们再在我身上乱扎了。” 肖慕凡赶紧说:“您先别忙,咱们再商量商量,其实西医在好些方面比中医确实强得多,您没听人家说……” “人家怎么说我不管,反正我不能临了临了让他们把我身上杵得净窟窿。我就信中医,我就在家吃中药。” 肖慕凡没词了,看看惠娘,惠娘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肖慕凡只好放弃。 “行,就依您,咱哪儿都不去。回头我再给您请个最好的中医,一准儿把您的病给治好了。” 肖老太太看着儿子好几天没刮的脸,心里面酸酸地。“儿子,妈知道你孝顺。这京城里哪个名医的药妈没吃过?别忙乎了,自个儿的身子骨自个儿知道,我呀,这是到限数了,这人那,不能跟命争。妈这一辈子,摊上个好丈夫,又生了个好儿子,什么福没享过?值了!” “妈您别这么说,您这病肯定能好。您得硬硬朗朗的活着,看着您孙子长大呢!” 肖老太太拉着惠娘的手说:“有惠娘在,两个孙子我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到是不放心你呀,成天价在外面疯跑,也不当心自己的身子骨,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肖慕凡赶紧把话题岔开:“您老想吃点什么?让惠娘给您做,要不我上馆子给您叫去。”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你别打岔,我话还没说完呢。老话儿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我都是摸着七十边儿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可我这心里有一桩心事,想在走之前给了了。”说完,拿眼睛瞧着儿子。 看肖慕凡没接老太太的话碴,惠娘赶紧接过来说:“老太太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老爷一准儿给您办好了。”说着用手悄悄地拽了一下肖慕凡的衣襟儿。 无奈之下,肖慕凡只得强笑着说:“您老人家的吩咐儿子哪能不办呢?您尽管说。” 肖老太太这才露出了笑容。她吃力地转动着脖子,左右寻找着:“心茹,心茹呢?快把心茹找来。” 惠娘赶紧起身,走到门口刚想吩咐人去找,却看见柳心茹满脸通红地躲在门后呢。惠娘的心里格登一下,突然间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她定了定神,微笑着走上前拉住柳心茹微微发颤的手,把她领到老太太跟前。 肖老太太疼爱地看着柳心茹,对儿子说:“这丫头跟了我三年了,见天的陪着我这么个老太太,把婚事都耽误了,眼瞅已经二十了,还没找着婆家,想想怪对不住这孩子的。” 肖慕凡赶紧接口说:“妈您放心,这事儿我记下了,我一定给心茹找个好婆家。” 肖老太太盯着儿子的眼睛,叹了口气说:“儿子,心茹是我娘家表侄女,也算是你的表妹。她爹妈都不在了,也没个兄弟姐妹,孤苦伶仃一个人,怪可怜见的。以前有我在,凡事儿也有个依靠,要是我走了,她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嫁到谁家去我也不放心呀!今儿个,当着心茹的面儿,你答应我,把她收了房,让她留在咱们家,你们彼此也有个照应。我走了,也就能闭上眼了。” 柳心茹在一边哭出了声。 ------------ 肖慕凡番外 第五章 肖慕凡忽然觉得脑袋发胀,两边的太阳穴崩崩地跳着疼。他怕的就是老太太来这一手,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他陪着笑脸对老太太说:“妈,表妹怎么说也是您娘家侄女。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不是还有您吗?再怎么着也得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当个正房太太。要是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跟了我做小,那不是太委屈她了吗?” 肖老太太一听这话,脸立刻板了起来:“别跟我绕那些花花肠子,听你这意思是不乐意呀。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乐意?心茹这孩子哪点儿不好?你到是说说看。”说着拿眼瞟了惠娘一下。 惠娘是个心眼儿多透亮的人呀,她心里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了,老太太的意思她哪能不明白? 刚才老太太一叫柳心茹,她心里就忽悠一下子乱了套。老太太喜欢柳心茹,早就想让她嫁到肖家当她的儿媳妇,只是因为肖慕凡坚决不同意才作罢。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心茹过来,不用猜,准是要逼着儿子答应这件婚事,老太太这是要让肖慕凡娶柳心茹当肖家的正房太太呀。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突然涌上惠娘的心头,她晕晕忽忽地站在那儿,恍惚中听见老太太说让肖慕凡把柳心茹收了房,这句飘入耳中的话,像一声春雷,使她忽地清醒过来。看来肖老太太也明白儿子不可能答应娶柳心茹当正房太太,这才退而求其次,然而这个结果对惠娘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老太太让肖慕凡把柳心茹收了房,也只是做一个姨太太,最多也是和她比肩齐,而柳心茹又天生是个软性子的人,这个家肯定还是她惠娘来当。 看着肖慕凡那一百八十个不愿意的表情,惠娘心里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她知道,老爷不想娶柳心茹。为什么?她不知道,但决不是因为她惠娘。自打进了肖家门,老爷的脾性、习惯、嗜好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可老爷心里想什么?她始终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老爷对她的淡漠,毕竟老爷一直都没有再娶正房太太,这个家的当家太太一直都是她惠娘,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看老太太今儿个这架势,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事儿十有**是逃不过去了。 看见老太太拿眼瞟她,她立刻笑着拉住柳心茹的手说:“那敢情好,心茹妹妹识文断字,又心灵手巧,能帮老爷分不少忧呢!往后我也有个说话的伴儿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儿。老爷,您就答应了吧!这么一来,您也有人照顾了,心茹妹妹也有了依靠,又随了老太太的心愿,这不是三全其美的好事嘛。” 肖慕凡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肖老太太一看,知道儿子的拧劲儿又上来了。她朝惠娘使了个眼色,惠娘心领神会,悄悄地站起来,拉着柳心茹离开了房间。 诺大的一个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们母子二人。 肖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子皱得紧紧地眉头,叹了口气说:“妈知道你心气儿高,瞧不上像心茹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孩儿,妈没想难为你,只想让她给你当个偏房,也好替妈照顾你。有她跟惠娘两个照顾你和这个家,我就是立时闭了眼,也一百个放心了。你天天在外面忙,回到家连个宽心解闷儿的人都没有,妈看着心疼呀!惠娘要照顾两个孩子,还得忙活一大家子的杂事儿,总有照顾不周全的时候,有心茹帮衬着,她也能松快松快。心茹这孩子读过书,性子温顺,心眼儿又好,有她陪着你,我也就走得安心了。” 肖慕凡觉得心里堵得慌。母亲的话他不敢反驳,他也明白母亲的心意,在母亲看来,女人只要心眼好、会持家,服侍好丈夫就行了,可母亲并不懂得她这个儿子的心。肖慕凡并不讨厌柳心茹,相反的,对她的遭遇也很是同情和怜悯,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怜惜她。因为她总是那么怯生生、战惊惊的,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所以他对她总是格外的和气,就怕引起她不必要的紧张。但是他也不特别喜欢她。和惠娘不同,柳心茹永远是轻声轻气、低眉顺眼、乖巧听话的样子,她好像从来没有自己的主意,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无条件的服从,就像她天生就是个受气包一样。正因为这样,老太太格外地偏疼她,虽说当初是专为请来陪伴和服侍老太太的,可肖家母子谁也没拿她当下人看,吃穿用住都和自家人一样,但她仍然是那么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一句话。这样的女子绝对不是肖慕凡喜欢的类型,他绝不想娶一个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的女人做他的妻子。他觉得那样就等于把他们两个人一齐放在炉火上烤,比他现在的生活更令人难受。 他知道母亲久有这个心,因此每当老太太有意提起这个话题,他都刻意地回避了。可今天老太太决意要把话挑明了,肖慕凡实在是回避不了了。他很想一口回绝了母亲,母亲已经为他安排了一个惠娘,他不能再在婚姻问题上受母亲的摆布了,可是看着母亲那虚弱但却含满期待的眼神,他又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肖老太太失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从儿子依然皱紧的眉头看出儿子不会顺从自己的意思,她由于希望而一直绷紧的神经松驰了,精神顿时委靡起来,她沉沉地陷进枕头里,吃力地喘息着。 肖慕凡心软了,母亲的病容让他心痛万分。做为儿子,他不能够解除母亲身体的痛苦,已经使他愧疚万分,又怎么忍心再让病痛缠身的老人伤心失望呢?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决定妥协了。他认了命,既然不能挽救母亲的生命,那就让她老人家高高兴兴、心满意足地走吧! 肖慕凡起身坐到母亲的病榻旁,用手轻轻地在母亲的胸口揉着,顾作轻松地说:“您别着急呀,儿子哪能不懂您老人家的一片心呢?都依着您就是了。” 肖老太太努力地睁开眼睛,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肖慕凡番外 第六章 就这样,肖慕凡将近四十岁时又娶了第三房太太柳心茹。 说起来,柳心茹还是肖慕凡的一个远房表妹,是肖老太太娘家的一个表侄女。 柳心茹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生下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走了,留下这个刚出生的婴儿由祖母带着,一直到她5岁的时候,父亲又结了婚,她才被送回去和父亲、继母一起生活。 继母是个心眼儿不坏的女人,对心茹也还不错,吃穿用一样也没亏待过她。从小,祖母就经常告诉她要听大人的话,要懂事,要学会看别人的脸色,这样才能讨人喜欢,才能不挨打、不挨骂。因此,她一直努力做一个乖孩子,从不惹继母生气,尤其是有了弟弟妹妹后,她总是争着帮继母干活,照顾弟弟妹妹。那时候,她们的家境还算不错,8岁的时候,父母送她进了一所小学,念了5年初小。 13岁那年,正赶上乱世,父亲做生意赔了钱,铺子又遭了抢,一气之下卧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西去了。继母一个人带着她们姐弟三人,守着三间空房,一个小院儿,日子实在艰难,就托人把她送到北平的一个堂叔家找口饭吃。 柳心茹的堂叔是肖老太太娘家的一个远房表弟,因从小被送到北平在肖家的铺子里学做生意,日子过得还不错。柳心茹自从来到北平就失了学,每天在家中帮着堂婶做家务、带孩子。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得她更加小心谨慎了,每天除了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生怕叔叔婶婶嫌弃她,也把她推出去不管。吃饭的时候,只要叔叔婶婶有一个人放下筷子,她就赶忙也放下筷子去收拾,不管吃饱没吃饱。就这样,堂婶还嫌她在家里吃闲饭,背地里总跟丈夫嘀咕着把她送回继母那里去。 柳心茹的堂叔念她毕竟是柳家的骨血,不忍心把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再推出门外,坚持把她留了下来。于是,柳心茹在堂叔家就像个使唤丫头一样长到了15岁。 那年,肖老太太过生日,肖慕凡在家里大摆宴席,还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到家里来唱戏。 柳心茹的堂叔、堂婶也过来给老太太祝寿。虽然同在京城,平时他们很少有机会到府里来,可毕竟是老太太的娘家亲戚,每次来,老太太总要把他们请到屋里叙叙家常。 这回也不例外,又因了是肖老太太的生日,见到娘家人更是格外高兴,问长问短的,还叫人准备了几篮稀罕水果,又吩咐把铺子里送来的布料拿一些让他们带回去给孩子们做衣裳,把个堂婶乐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儿夸老太太又年轻、又有福气。 肖老太太心里高兴,说:“我老了,又懒得动弹,和娘家亲戚走动得越来越少了,你们年轻,以后常过来坐坐,陪我说说话儿,省得我成天一个人呆在这深宅大院里,怪闷得慌。” 堂婶赶紧接口说:“那赶情好,我们巴不得能常来呢?就怕打扰了您老人家。其实您有个这么孝顺的儿子,还有什么办不到的?赶明儿您多在家办几次堂会,也让我们沾光开开眼。” “偶尔热闹一回还行,多了我可受不了,我嫌乱得慌。你们都说慕凡孝顺,可我让他给我找个识文断字的女孩儿,能每天给我读读书,陪我聊聊天儿、解解闷儿,说了好些日子了,到现在也没个人影儿。” 柳心茹的堂叔一听,立刻想起她这个侄女来了,赶紧顺着老太太的话音儿提了提。肖老太太一听有这么个娘家侄女,忙打发人立刻去接来让她瞧瞧。谁知这一瞧,就喜欢上了柳心茹,从此,柳心茹就留在了肖老太太身边。 柳心茹人长得挺漂亮,就是太瘦弱了,三级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她性格温婉,心地善良,又十分勤快,深得肖老太太的喜爱。老太太心疼她没爹没娘,对她和对亲生女儿差不多,住的地方、吃的、穿的、用的,都和肖家主人一个样。说是贴身丫鬟,其实每天就是给老太太读读书,陪老太太吃饭,陪老太太散散步、聊聊天,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肖老太太就爱听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像镜花缘呀、红楼梦什么的,每天都让柳心茹给她读一会儿,然后再感慨万千地评论一番。 一晃三四年就过去了,柳心茹眼瞅就二十岁了,女大当嫁,老太太也觉着该让她嫁人了。她原本就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又没了亲爹娘,老太太觉得这事儿理所当然该由她来作主,于是肖老太太开始张罗着给她找婆家。可一连说了几家都不称肖老太太的心,门槛太高了吧!人家不乐意;嫁低了吧!肖老太太又不甘心,怕她嫁过去受委屈。问她自己,她那双本来就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泛滥成灾,光摇头不说话。瞧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老太太更不舍得把她嫁出去了,生怕她在外面受委屈。思量来思量去,就起了留在自己家里的念头。探了探心茹的口风,柳心茹并没有表示反对。 虽然有了这个想法,可是?肖老太太一直没敢跟儿子提。她也看出来了,肖慕凡对这个林黛玉一样的表妹并没有过多地注意。老太太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也没奢望儿子能答应娶柳心茹当正房太太,只是希望他能同意娶心茹作个偏房,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只要他娶了柳心茹,不管是做正房太太还是做姨太太,他都会善待她的。就这样,她还是担心儿子会拒绝,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再跟他说,好几次旁敲侧击地试探他,都被不动声色地给挡了回来,肖老太太这才真地发了愁,更不敢直截了当地明着提了,生怕儿子拧劲儿一上来,就彻底没有转環的余地了。就这么,事情一直拖着,已经成了肖老太太的一块心病了。 其实,柳心茹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嫁人,永远都守在老太太的身边。这个可怜的女孩儿从生下来就没有娘,长这么大,从没有任何人像老太太这么疼过她。她过怕了那种寄人篱下、遭人白眼的生活,一想到又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就恐惧地发抖。可她心里也明白,总有一天老太太会离开她,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肖家。现在老太太想让她嫁给大表哥,她心里的的确确有几分欣喜。虽然是做小,可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因为这样就可以继续留在老太太身边,既使有一天老太太不在了,她也可以不用离开肖家了。况且大表哥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对她从来都是那么和和气气的,能留在他的身边,她觉得非常安全。 ------------ 肖慕凡番外 第七章 肖慕凡娶了柳心茹,随了母亲的心愿,但终究没能留住母亲的生命。 就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二个月,肖老太太离开了人世。 肖慕凡悲痛万分,但却欲哭无泪。先是妻子后是母亲,这两个最爱他,也是他最爱的人相继离他而去,让他的心都感到麻木了。 母亲的离去,让他觉着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独立的人,就像退掉了最后一层皮的蚕宝宝,彻底完成了它的成长过程,接着该做的就是吐丝、做茧,最后变成一只飞蛾。 他突然间感到自己老了,好像刚刚迈入中年还没来得及品呡中年的滋味,就一下子跌入了老年,老的对生活没有了激情,没有了渴望,唯一剩下的就是推卸不了的责任。为了这个责任,他必须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去奋斗,这样才能为他的儿子、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坚实的基业,只有这样,他才能上无愧于祖宗,下对得起子孙。 坐在母亲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里,肖慕凡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次褪皮。他站起来,最后一次看了看这间装载了太多回忆的屋子,从一件瓷瓶,到那张古老的雕花大床,所有陈设都和母亲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连母亲每天要听的小说,都仍旧放在它原来的位置。他走出屋子,对一直守在门外的惠娘说:“这间屋里的东西谁都不许动,全部按原样摆着。找一把大锁把院门锁上,从今天起,任何人不许私自进这个院子。” 说完,迈开大步走出了院门。 在走出院门的一刻,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肖慕凡今生今世不再续弦。他已经有了两个老婆,两个儿子,而且儿子们也有了一个疼爱他们的妈,他别无所求,唯有尽心尽力抚养两个孩子,善待两个妻子,把祖宗留下的产业发扬光大,传给下一代,完成他此生最后的使命。 自此,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每天早出晚归,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肖家的生意上。 十年,弹指一挥间。十年的努力使肖慕凡成为了北平城里数得着的一位富商。而他的生活,依然像一池没有涟漪的死水,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直到他遇到了董雅清。 他在和董雅清的新婚之夜时无限感慨地对她说:如果他那天没去参加那个晚宴,如果在那天的晚宴上他没有遇上她,他的一生可能就这样没滋没味儿地渡过了。那么在他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他一定会因为遗憾而感到不甘。 可老天爷毕竟是仁慈的,在肖慕凡进入50岁的时候把董雅清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已经沉睡了十几年的心在一瞬间苏醒了。 他又重新感到了心脏的跳动,重新焕发了久违的青春。 就如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对董雅清说的:“能认识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你能不顾一切地嫁给我,又那么全心全意地维护我,让我的生活重新有了生趣、有了渴望、有了欢乐和激情。就像三十晚上的焰火,那么绚丽多彩,那么令人兴奋、令人回味。我肖慕凡此生曾经有过你,有过这么美好的四年,我就没白来这世上一回。” 这是肖慕凡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这些话充分地表达了他对董雅清真诚地爱恋之情,对他们共同的生活所感到的幸福和满足。 …… 追求董雅清,是肖慕凡这一生自认为做得最正确的一次决定。 而这个决定,也是他一生中最难做的一次决定。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想了三天。 在他心里,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董雅清是他这一生获得幸福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她的出现,就好像漫漫长夜里升起的一线曙光,使肖慕凡早已熄灭的情感之火重新被点燃了,又好似久旱之后的一滴甘露,滋润了肖慕凡早已枯萎了的心灵,使之重新变得鲜活,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然而,她又像是夜空里闪烁的一颗星星,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她摘到自己身边。 他想了无数种方案,又否定了无数种方案。 他不能请人去做媒,在董雅清这样一个新派的女性面前,这个方法肯定行不通。 他想起上一次的偶遇,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他可以向朋友打听她经常去什么地方,这样他就可以在那里经常碰到她,接触久了也许她就会爱上他?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无论如何没有这个自信,最终泄了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儿,胡思乱想着,脑子里像倒进了一盆浆糊。 他不得不承认,在他和董雅清之间,存在许多无法改变的障碍。 论年龄,他比她大了整整11岁。她会爱上一个比她大11岁的男人吗? 论门户,以他的家业和社会地位,应该也不会太委屈她。 论家庭,她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这很可能成为她不想再嫁的原因。而他有两个姨太太和两儿一女,这对于她这样一个在欧洲生活过四年的女性来说,可能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 除此之外,她的丈夫去逝还不到一年,她恐怕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考虑再嫁。 如果单单是最后一条,肖慕凡并不是十分在意,他可以等,一直等到她能够接受他的时候。但其它几条却都是无法改变的,是他们俩各自生活中无法抛舍的一部分。 于是他突然想通了。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无需再遮遮掩掩的,与其这么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干脆就自己亲自上门,把话挑明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是这么回事儿。他就不信真情感动不了天和地,只要人家不把他给轰出来,总有一天会接受他的。 他一分钟也没再多等,直接把电话打到了董雅清的家里,说想去拜访她,不知是否欢迎? 董雅清当然记得这位肖先生,他是那天晚宴上留给她印象最深的人。不光是因为他那有趣的神态,诙谐的谈吐,更多的原因是他属于她不是很熟悉的那种类型的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他不同于她熟悉的那些文人政客,他身上没有政客所特有的虚伪和做作;他也不同于那些文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多数文人的那种假清高;但同时她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那种商人所固有的奸诈和贪婪。他显得很自然、很随意,既不刻意表现也不随声附和,他对自身的缺点和某些知识方面的贫乏丝毫也不掩饰,对新鲜的话题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并且在他的身上,董雅清看到了一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与生俱来的自信,以及藐视一切的霸气,这使她感到很惊奇。 然而对他突然的来访请求,董雅清多多少少有些意外。自从回到北平以后,她一直和女儿一起过着一种很简朴但却十分平静的生活。除了偶尔参加一些朋友的聚会,或在家中款待至亲密友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更没有在家中招待过不太熟悉的朋友。但她知道,肖慕凡是她一个挚友的朋友,这使她不便回绝,因此她非常礼貌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并表示十分欢迎。 肖慕凡放下电话,他已经看到了希望。一分钟都没有浪费,他匆匆准备好礼物,径直地来到董雅清的家。 这天下午,董雅清已经起来了,正在客厅看书。丁香给太太倒了杯茶,看看没什么事了,就跑到院子里又去擦那辆自行车了。 前几天,楚云的舅舅从长沙来北平,送给楚云一辆自行车。楚云到没什么?可把丁香给稀罕死了。这小丫头从来没见过这种两个轮子的车,一有空就围着车子转,就是不敢骑,楚云硬把她拽上去,车还没动呢?就吓得杀猪似的尖叫。气得楚云再也不管她了。虽然不敢骑,可她就是喜欢这辆车,天天把车擦得铮光瓦亮。 陈妈一见她又在擦车,忍不住直摇头。 “小祖宗,别再擦了,回头再把上面的漆给擦掉了。” “陈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姐说了,这漆不是刷上去的,是用枪喷上去的,只要不用硬东西刮,怎么擦都擦不掉。” “没听说过,枪还能喷出油漆来。肯定是你听岔了。” “没听岔,小姐就是说用枪喷的,不信回头你问小姐。” “甭问,一准儿是你听岔了。我原来呆的那家,就是个当兵的,还是个营长呢。我看见过枪,通共就这么长,哪有装漆的地儿呀,那里面装的是子弹,是打仗用的,人要是挨上,准死。” 丁香瞪着眼听着,也有些吃不准了,她小声嘀咕着:“小姐就是说用枪喷的,我听得可清楚呢。” 这时,大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陈妈说:“得了,甭嘀咕了,快去看看,有人敲门。” 丁香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跑到大门口,打开门上的小窗户,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肖慕凡。 ------------ 肖慕凡番外 第八章 肖慕凡手里拎着两盒茶叶,直直地站在写着楚宅两个字的门口,心里还真有点儿扑腾,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上门拜访一位女士。 大门上开了一扇小窗户,露出来一张红扑扑小丫头的脸。 “先生,您找谁?” “请问这是董雅清女士的府上吗?” “是呀。” “我是来拜会董女士的,能让我进去吗?” “请问先生贵姓?我得跟太太回禀一声。”丁香一本正经地说。 肖慕凡心里一乐:“小丫头片子,还挺摆谱儿。” 于是双手抱拳,彬彬有礼地说:“麻烦姑娘给通禀一声,鄙人肖慕凡求见董女士。” 见这么气派的大老爷对自己如此礼敬有加,丁香心里那个美呀。 “您稍等,我这就去。”说完,转身就跑,连窗子都忘了关。 董雅清正在客厅看书,听见丁香一迭声地叫着跑进来,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丁香推开门叫着:“姑奶奶,有……”一抬眼正碰上董雅清皱着的眉头,吓得一吐舌头,转身退了回去,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叫道:“姑奶奶,门口来客人了。” 听见董雅清说:“进来说吧。”这才又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董雅清看看她:“这才离开老太爷家几天,就连规矩都忘了?大呼小叫的,哪像个女孩儿样?” “下次再也不敢了,姑奶奶。” “谁来了?” “是一位老爷,大高个,穿得可气派了。” “谁问你这个了,是哪位老爷?” “噢,我问了,他说叫肖慕凡,来求见您。” “肖慕凡?这么快就来了?”董雅清心里实感意外。 “请肖先生进来吧。” “是。” 丁香转身又跑了出去。 看她那慌里慌张的样儿,董雅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边起身往外迎边想:“这么急着来家里拜访,会有什么事儿呢?” 刚迈过门槛,一抬头,肖慕凡已经绕过影壁走了进来。 就在两道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一楞神儿,此时映入双方眼中的竟是和先前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形象。 晚宴那天初次相遇时,董雅清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中式旗袍,显得既婀娜又端庄。而肖慕凡则因为是去参加西式晚宴,特意穿了一身米色的西装,再加上他身材比较高,又总喜欢拿着一个翡翠烟斗,给人一种气度不凡的感觉。 而今天,董雅清一身轻便舒适的西式便装,让肖慕凡眼前陡然一亮,突增了一重惊喜。 董雅清在家中很少穿裙装,她觉得穿裙装既不舒服也不方便,她喜欢穿便装,或中式裤褂,或西式衬衫。 今天,她穿了一条白色的卡其布西裤,上身一件浅咖啡色的无袖小翻领短衫,没有任何妆饰的脸颊上皮肤依然白细光润,一头乌黑的波浪式齐肩卷发用一条咖啡色丝带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那么舒适、秀丽和年轻。肖慕凡的心突然砰砰的跳了起来,他觉着眼前的董雅清好像不那么遥不可及了。 董雅清手扶着门框,站在台阶上往院子里望去,只见影壁前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简单大方的银灰色带有暗色条纹的府绸长衫,手里拎着一个包装十分讲究的礼盒,一副典型的中国商人模样。眼前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和她印象中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联系在一起,直至看到那似曾相识的直愣愣望着的她的眼神儿,她才确定来人的确是肖慕凡。 肖慕凡抑制着跳得有点儿不规律的心脏,朝着董雅清拱手道:肖某冒昧来访,实在有些造次,还请董女士见谅。” 董雅清笑着迎过去说:“肖先生能够光临,令小院儿蓬荜生辉,雅清求之不得呢。”说着侧身往屋里让着客人:“院子里太晒,您请屋里坐吧。” “好,好。”肖慕凡机械地答应着,跟着董雅清进了屋。 站在陈设简单,但素雅舒适的客厅里,他忽然感到有些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拜访一位单身女子,一时竟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肖先生,您请坐。”董雅清看出肖慕凡有些紧张,一边在心中猜测着他的来意,一边礼貌地说。 “您请,您请。”肖慕凡坚持等董雅清坐在沙发上,这才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刚坐下,一低头看见了手里拎着的礼盒,才猛地想起还没把礼物送给人家,双手端着放在董雅清面前的茶几上:“这是今年清明才摘的龙井茶,请董女士笑纳。” “肖先生太客气了,哪能让您破费呢。” “谈不上破费,肖家的茶庄跟杭州的茶园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每年他们都会送点儿最好的茶叶来,留着自己家里品尝。我记得上次董女士好像说过喜欢西湖龙井,就顺便带了两盒,不成敬意。” “哟,那可太珍贵了!”说着董雅清拿起桌上的两盒茶叶,欣喜地瞧着。 “我还就喜欢西湖龙井,有一股特殊的清香味儿。自从离开南京以后,就没再喝过地道的龙井茶了,没成想您这么细心,那我就多谢了。” “这不值什么?要说地道的龙井茶,那还得是虎跑泉的泉水泡出来的龙井才是真正的西湖龙井。您既这么喜欢,赶明儿我让人捎几桶杭州虎跑泉的水来。” “那可不敢当,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正说着,丁香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董雅清微笑着让道:“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茶,肖先生随便喝点儿,只当是解解渴吧。” 肖慕凡听她这么说,赶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连声赞道:“洞庭碧螺春,好茶,好茶!” 董雅清又微微一笑,这才慢声问道:“肖先生这么急着过来,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吧?” 七月的北平,天气本来就热,肖慕凡又刚喝了口热茶,再加上董雅清这么一问,立时轰得出了一身的热汗。一眨眼功夫,额头上就布满了密密地汗珠子,整张脸瞪时涨得通红。 ------------ 肖慕凡番外 第九章 董雅清一见,吓了一大跳,赶紧抓起一把扇子,边给他扇着风,边对丁香说:“快去端一杯冰镇的酸梅汤来,再拿一条湿毛巾给肖先生擦汗。” 丁香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董雅清担心地望着肖慕凡,以为他是在来的路上中了署。 这下肖慕凡更紧张了,一个劲儿地摆手,表示他没事儿,可身上的汗却越出越多。 丁香麻利地一手端着酸梅汤,一手拿着湿手巾跑了进来。 董雅清接过毛巾递给肖慕凡:“您快擦察汗,天儿太热,可别中了署。” 经湿毛巾一擦,加上董雅清用扇子扇出来的风,肖慕凡立时感觉舒服了不少,又接过丁香递过来的酸梅汤,两口下去,从里到外顿感清凉起来。 这一折腾,倒把肖慕凡的紧张劲儿给折腾没了。他一仰脖儿把剩下的酸梅汤灌进嘴里,过瘾地说:“舒服,真舒服!三伏天儿有这么解渴的东西喝,太过瘾了。” 董雅清过才放了心,吩咐丁香再去端一杯酸梅汤来。 丁香很快地端了两杯酸梅汤来,在肖董二人面前各放了一杯后,端着茶盘退了出去。 董雅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酸梅汤,缓解了一下因方才忙乱引起的燥热,手里边拿着团扇轻轻地扇着风。 她不便再出口询问对方来访的原因,只好耐心地等着肖慕凡自己张口。 肖慕凡也端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他在琢磨该如何开口?原先在家想好的开场白,这会儿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做为主人,董雅清当然不能让他们之间出现这样的冷场。她抬起头刚要说话,正碰上肖慕凡也下定了决心地抬起头来,董雅清立刻微微一笑,收住了刚要出口的客套话,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 肖慕凡一抬头,看见董雅清那双清亮亮的眼睛正专注地望着自己,忽然觉得又有些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举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酸梅汤。 肖慕凡这一切与初次见面判若两人的表现,使董雅清心中感到十分地诧异,看他似乎有话不好出口的样子,大概是有求于自己,可董雅清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给像肖慕凡这样的商人提供帮助。 肖慕凡咕咚一声把酸梅汤咽下肚,张口就说:“我就跟您直说了吧。我今天来,是来……,这么说吧!我是想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我叫肖慕凡,是一个商人。我们肖家祖上最初是经营茶庄的,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了,等我从我父亲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就不止这几家茶庄了,另外还有两家绸缎庄和两间干贷行。到了如今,肖家的恒兴公司除了经营茶叶的八家恒兴记以外,还有八家其它行业的商铺,在天津、保定、唐山也都开有分店。” 肖慕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见董雅清一直瞪着大眼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有些懊恼地甩了下头说:“其实,我说这些的意思主要是想让您更多的了解我,其实我主要不是想说这些,我主要是想让您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他就像一列刹不住闸的列车,从第一位夫人到三姨太柳心茹,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以及他身边所有的一切事情,掏芯扒瓤地晾了个干净。 董雅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肖慕凡是来向她求婚的。 刚开始她对他说的话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听着听着,她渐渐意识到了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一直到肖慕凡说完了所有的话,她始终一言没发。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仍然在嘀答嘀答地走着。 董雅清实在是太吃惊了,吃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说不清此刻是一种什么心情。 她是一个中国女人,从小根深蒂固的教育使她不能接受肖慕凡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感到有些难过,以至于没有完全听清他后面究竟说了些什么话。但她毕竟在西方生活过一段时间,西方开放的社交多少也对她有些影响,因此她对肖慕凡本人也并没有产生过多地反感。她只是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个话题。 自打她回到北平以后,也遇到过几次类似的事情,但都是在熟人的圈子里,并且都是托朋友侧面试探,既使是想当面追求的,也表示得十分委婉,因此在了解了她绝无此意的情况下,都很快放弃了。像肖慕凡这样只有一面之交,并且毫不遮掩地情况,董雅清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着实令她吃惊不小。 肖慕凡见董雅清一声不吭,误以为她是在考虑,心中不禁有些窃喜,开口接着说:“我的情况您都知道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向您……” “肖先生。”董雅清突然出口截住了肖慕凡的话。 “您不必说了,我想我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既然肖先生喜欢直来直去,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虽然我丈夫去逝了,可我并没有再次嫁人的打算。无论是何人和何种情况,我董雅清都不考虑。谢谢肖先生的美意,但我只能说对不起了。” 肖慕凡冷静地坐在那儿,并没有觉得尴尬,也没有感到意外。董雅清的反应是他意料之中的。他只是有些不甘心,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心态,这个时候,他反倒没有了先前的拘谨和紧张了。 他洒脱地一笑,随后望着董雅清的眼睛认真地说:“千万别说对不起!是我伤害了您的感情,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但我对今天的事情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今天我就先告辞了,希望您能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仍允许我再来拜访您。” 说完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董雅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男人就像是一架高速轰炸机,在完成了他预定的任务后,就一阵风似的飞走了。强度之大,速度之快,令董雅清瞠目结舌。 很久以后,董雅清在和女儿谈起肖慕凡时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男人曾在很短的时间内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就只有肖慕凡了。” ------------ 肖慕凡番外 第十章 从此,肖慕凡开始了对董雅清历时半年多的追求,他沒有采取什么特别的方法,只是凭着一种直觉,用他的真诚,他的执著,他的耐心,感动了董雅清。 在这半年中,他成了这座小院儿的常客,也赢得了这个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好感和尊敬。 在这6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沒有跟董雅清提过一次求婚的事,就好像这件事从來就沒有发生过似的,他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出入这个小院儿,每一次都有着无比真诚的理由,使人无法拒绝。 渐渐地,他的來访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可以半天半天地坐在客厅或院子里和董雅清闲聊,他们的话題无所不及,从中国到世界,从天文到地理;大至中国的前途命运,小到个人的一点一滴;国家大事,家庭琐事,都在他们谈话的范围内,并且从沒感到过厌倦。 有时他会请董雅清在葡萄架下摆上围棋棋盘,虚心地请教一番,说请教他可一点儿都沒有自谦的意思,因为他的棋艺和董雅清比实在相差太远,然而他那种执著和认真的劲头,却让董雅清着实地佩服,他会一连几天在家里琢磨一盘输了的棋,然后再來找董雅清请教,如此往复,当他终于险胜了她一局的时候,董雅清看着他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层钦佩,她深深地感受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所特有的认真,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独特的魅力。 而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6个多月里,肖慕凡自己也深深地沉迷在了这种令人身心愉快地交往中。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既使董雅清永远也不答应嫁给他,只要他们能够像现在这样成为最好的朋友,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董雅清的感情从最初的爱慕之情,渐渐转化成了一种依恋之情,他越來越害怕会最终失去她,这种心情越來越强烈,在最后的一个月里,他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无法继续像一个普通朋友一样在董雅清面前保持泰然自若,他常常会因为她的一个笑容,或是一个随意的动作,而忘了正在谈论的话題或是正在下着的一盘棋,突然呆呆地望着她,眼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深情。 他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再保持一种平静的心情來面对董雅清,连续半个月的时间,他沒有再到她家里去,有好几次都已经走到楚宅的门口了,他又折了回來,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而再次向她求婚,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白天他忙着生意上的事儿,到了晚上他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大半宿,半年多的努力,半年多的相处,他究竟有沒有让她爱上自己呢?他不得而知,他只是觉得董雅清看他的眼神儿里多了一种东西,但那究竟是不是爱呢?他说不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一点是,他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地、真正地爱上了董雅清。 肖慕凡一连两个多星期沒來拜访,引起了这座小院儿里所有人的关注。 最先沉不住气的就是丁香。 “陈妈,肖先生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沒來过呀!”放下两棵硬梆梆的大白菜,丁香搓着冻得痛红的小手问。 “是啊!眼瞅着就快到三十了,肖先生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沒有呢?”陈妈停下正削着土豆皮的手,也有些奇怪地说。 这半年多,肖慕凡的來访,已经成了这个家庭的一项必不可少的程序,就像楚云每天早上去上学,下午按时放学回家;董老太爷每月必差人送來一些个他认为女儿和外孙女可能会缺少的东西;或者说像胡同里的张大个子天天按时來给送水;电力公司每月准时來收电费,这座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已经习惯了肖慕凡频繁的來访,如果哪回间隔的时间稍长了两天,丁香就会奇怪地问:“肖先生怎么还不來呢?” 这回肖慕凡一连半个月都沒露面,不仅丁香感到不正常,就连一向不多管闲事儿的陈妈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陈妈,一会儿做大锅菜的时候多放点儿粉条,再炸点肉丸子放进去吧!楚云最爱吃粉条跟丸子了,少了不够她吃!”董雅清推开厨房门走了进來。 “这不,丸子都已经炸好了,我这就再拿点粉条出來,一准儿让小姐吃个够!” “还是您心细,那我就回屋了,这天儿可真够冷的!” “估摸着您该回來了,刚把客厅里的炉子捅着,正旺着呢?您快回屋烤烤去吧!” 回到暖烘烘的客厅,董雅清放下手里的提包,接过丁香递过來的热茶,一边暖着手,一边坐到火炉旁边。 看着丁香走出去的背影儿,想起了刚刚在厨房门口听到她和陈妈说的话,心里也觉得十分纳闷儿,其实董雅清早就注意到肖慕凡好长时间沒來了,起初的两天她也沒太在意,可时间一长,她开始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她更多地是担心肖慕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以前他如果因生意上的原因沒空儿來,总是会打个电话來问候一声,可这次连电话也沒打一个,不能不让董雅清感到有些担心。 她端着茶杯慢慢地喝着,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情,孝虑再三,她终于拿起电话,要通了恒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小姐,你今天怎么回來的这么早!” 楚云一边儿跺着粘在棉鞋上的积雪,一边儿把书包递给紧跟在身后的丁香,回答道:“我们国文老师家里临时有事儿请假了,又找不着人代课,就提前让我们放学了,哎,妈妈不是去看外公了吗?回來了吗?” “刚回來,就跟你前后脚,正在客厅烤火呢?” “噢,外公的腿好点了吗?” “哎呀,姑奶奶沒说,我也忘了问了,我这就给你问去!” “行了,我自己去吧!我的围脖和手套湿了,拿去给我烤烤!” “哎,我这就去!” 说着,楚云走到客厅门口,掀开棉帘儿,听到董雅清正对着电话说:“肖先生吗?我是董雅清!” …… “沒有,沒有,沒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您最近还好吧!” “那就好,最近天气不好,我还真担心您着了凉呢?沒有就好,那您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云推开门走了进去,关心地望着妈妈。 董雅清仍旧拿着电话听着,却一直沒再说话,良久,她慢慢地放下电话,默默地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楚云轻轻地退了出來,随手关上了门, ------------ 肖慕凡番外 第十一章 夜深了,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儿。 董雅清围着厚厚的棉被,靠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拿着的书,半天也沒翻一页,最后,她放下书,抬眼望着窗子上一闪一闪的亮光。 雪花飘落在窗户上立刻就溶化了,只留下一个一个亮晶晶的小圆点,过新年的时候,楚云往院子里拉了一根电线,在那棵大枣树的树杈上挂了一圈儿小灯泡,又按西方人的习惯挂上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小玩艺儿。 今年冬天好像特别冷,自打过了阳历年,老天爷就沒给过几天好脸子,白天刚有点儿放睛的意思,夜里就又下起雪來了,院子里树枝上的积雪才开始滴水,一夜风雪过后,又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毡子,而且越冻越硬,像极了一棵棵长满了小刺的白色珊瑚,尤其是晚上,十几个小灯泡一打开,白色的珊瑚枝在夜色中闪着银光,十分美丽。 董雅清此时的心情就像这隔着窗户的夜景,朦朦胧胧的,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灯光,脑子里回想着下午肖慕凡在电话里面说的话。 下午,当她听到电话里传來肖慕凡那低沉熟悉的声音时,心里就开始蒙上了一层云雾,电话中的声音里那显尔易见的惊喜和不同以往的感觉,令她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而确定他沒事后那种如释重负又让她无法否认她心里对他的关心,她匆忙地想要挂断电话,可肖慕凡沒有给她这个机会,又一次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把一颗重磅炸弹扔了出來。 “肖先生吗?我是董雅清!” “雅清,真是你吗?雅清,你今天怎么会往我这儿打电话,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沒有,沒有,沒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您最近还好吧!” “啊!我挺好的,我其实,其实我……” “那就好,最近天气不好,我还真担心您着了凉呢?沒有就好,那您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雅清你别挂,你听我说!” …… “如果,如果我现在跟你说:请你嫁给我,你愿意吗?愿意嫁给我吗?雅清,……其实这半个月我去过你家好几次,可每次都沒勇气进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怕你心里还无法接受我,这半个月我天天都跟自己做斗争,刚才,听见你的声音,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你是在关心我对吧!因为我一直沒去你觉得不放心,雅清,我实在不能再忍耐下去了,我不能再装得什么事儿都沒有一样去面对你,我时时刻刻都想告诉你: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也许,我不该说也沒有资格说这种话,可我还是要说:雅清,嫁给我吧!我是真心的,我会尽我所有的能力让你幸福!” …… “雅清,我知道,我今天说这些太突然了,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我请求你,好好想想,为自己,也为我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给我打电话,我可以等,我会一直等着你的电话!” 肖慕凡恳切的声音一遍遍地在董雅清的耳边回响着。 “是该好好想想了!”董雅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默默地审视着自己的心。 眼前浮现出楚天宇微笑的面容,曾经说过,今生今世不分离;曾经保证过,呵护她一生一世,可是?经历了生死离别后的今天,董雅清的心中已不再相信人类的誓言,在死神面前,人类所有的誓言都显得那么苍白。 曾经以为,楚天宇走了,把自己的心也完完全全带走了,带着女儿回到北平,回到这座熟悉的小院儿,曾经想就这么守着女儿、陪着老父亲平平静静地生活。 然而肖慕凡的出现,却再一次在她以为枯死的心里激起了一道道涟漪。虽然已经麻木,但仍不时感到抽痛的心,在肖慕凡那真诚、深厚的友谊面前,渐渐回复了平静,在这半年多的日子里,肖慕凡用他独特的人格魅力,感染着她;用他真诚的爱、极大的耐心感动着她,他像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峰,又像一片宽广温暖的大海,护卫和包容着她。 今天,当她终于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时,才发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陷得这么深了。 “我该怎么办呢?”她问着自己的心,、 “当,当,当!”轻轻的敲门声把董雅清从沉思中惊醒。 “进來吧!门沒插!” 门被推开了,楚云缩着脖子,抱着膀子跑了进來。 董雅清一见,赶忙掀开被子说:”快进來,小心冻病了!” 楚云回身插上门,快速地钻进妈妈的被窝,紧紧地靠着妈妈说:“太冷了,冻死我了!” 董雅清迅速给她把被子掖严实,又从脚下面拿出一个暖炉放在她怀里,责备地说:“这么晚了,天儿又这么冷,你不睡觉跑出來干什么?” 楚云抱着暖炉,舒舒服服地躺在妈妈身边:“我在写作文呢?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关于春节的文章,刚写完,我看见院里的灯沒关,准是丁香这丫头坐在被窝里看书,睡着了,忘了关,我出來关灯,见您屋里的灯还亮着,就跑过來了,妈,外边太冷了,我今天就睡这儿吧!这儿真暖和!” 董雅清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搓搓她的脸蛋儿说:“就睡这儿吧!”回身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准备关灯睡觉。 “妈,你今天给肖伯伯打电话了!” “嗯,下午打的!” “他沒什么事儿吧!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來咱们家了!” “沒事儿,他挺好的,可能最近有点儿忙,不是该过年了吗?” 楚云索性坐了起來,搬过妈妈的肩膀,脸对脸地看着她说::“肖伯伯在电话里是不是跟您说什么了!” 董雅清看着女儿一脸认真的表情,沒有立刻回答她,她拿过一件棉袄给楚云披上,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想了一会儿,也十分认真地看着女儿说:“他在电话里说,想让我嫁给他!” “真的,肖伯伯真的向您求婚了!”楚云显得有些兴奋,但立刻又感到不解地说:“那他为什么不亲自到家里來呢?这么神圣的话,怎么能在电话里说呢?” “他说他一直在犹豫,他怕我会拒绝他!” 楚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问董雅清:“妈妈,您会拒绝他吗?” 董雅清有点苦涩地笑了笑:“太突然了,我一时还无法决定!” 楚云再次沉默了,对肖慕凡这个人,楚云不能说非常了解,因为她白天都在学校,所以见到肖慕凡的时候并不多,既使这样,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这位肖伯伯给她的印象却很不一般,楚云觉得他是一个十分风趣的人,健谈但不啰嗦,亲切但不虚伪,高兴起來可以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严肃的时候又让人觉得很有威严,总之,楚云认为他是一个难得的真性情的人,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但是楚云早就发现,对于这个家庭,肖慕凡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朋友这么简单,尤其是后來,就连丁香都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肖先生肯定是喜欢上太太了,要不然他怎么老那么傻乎乎地看着太太!”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妈妈又怎么可能会看不明白呢? 楚云双手抱着膝盖,歪头看着妈妈:“妈,您爱肖先生吗?” 董雅清一楞,自嘲地笑着说:“妈都什么年龄了,哪还有什么爱不爱的!” “妈,您怎么也这么想啊!爱就爱,不爱就是不爱,这跟年龄沒关系,我看得出來,肖先生一定很爱您,我从他的眼神儿里早就看出來了,可关键是您爱不爱他,妈,我希望您将來生活的幸福!” 董雅清紧紧地搂住女儿,感动地说:“谢谢,我的宝贝女儿,你真的是长大了,谢谢你这么关心妈妈!” 随后,她又长叹了一声,有些愁怅地说:“云云,妈妈心里真的很矛盾,肖先生的确是个好人,这半年多來,他的心意我也明白,我知道,也许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肖慕凡这样真心真意的人了,可是?我现在实在无法接受他的好意,我觉得我还沒有准备好,如果我不能全心全意地对待他,对他是不公平的,那样我也不会感到幸福!” 楚云紧紧地依偎着妈妈:“妈妈,我都明白,您心里有一个打不开的结,是爸爸,您害怕您如果再爱上别人,就会把爸爸忘了,其实,爸爸就在我们的心里,永远永远都在,无论我们今后怎样生活,他都会和我们在一起,我相信,爸爸也一定不希望您永远都孤单一个人,他一定很庆幸您遇到了肖先生这么好的一个人,能代替他呵护您,照顾您,妈,还记得爸爸以前经常说的一句话吗?“生命的意义在于过程,’现在,我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不管你的一生有多长,只要你珍惜生命的每一天,好好生活,那你的一生就是圆满的,爸爸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是他有您,有我,有成功的事业,他的一生是最圆满的人生!” 董雅清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搂着女儿,心中百感交集,她为他们有这样一个女儿感到无比的欣慰和骄傲, ------------ 肖慕凡番外 第十二章 肖慕凡站在写着楚宅两个字的大门前,许久沒有敲门。 这一天他盼了这么久,也等了这么久,可是?当愿望终于就要实现的时候,他却有些不敢相信了。 “您好,肖先生,我是董雅清。 “雅清,你终于來电话了!” “我想请您今天到家里來一趟,不知道您有沒有时间!” “有,当然有!” “那,就今天下午吧!您看可以吗?” “好,我一定准时到!” “我等着您,下午见!” “下午见!” 肖慕凡站在董雅清家的门前,又一遍仔细回味着电话的内容。 “她什么也沒说呀!”可当时自己为什么就觉得她一定是答应了呢?是她说话的语气,还是一种直觉,总之他当时百分之百地肯定她已经同意了。 此刻,只需一伸手就可以马上知道答案时,他心里又不十分确定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向着棕红色的木门敲了下去。 门上的那扇小窗很快打开了,丁香那张红苹果一样的小脸露了出來。 “肖先生,真的是您呀!” 看到丁香惊喜地表情,肖慕凡心里豁然敞亮了起來:直是个好兆头。 “小丫头,瞪什么眼呢?还不给我开门!” “哎,哎!” 门吱嘎一声全部打开了,跟着就是丁香一连串的问话声。 “肖先生,您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沒來呀,您上回不是还说等过年的时候给我们把鞭炮挂到枣树枝上去吗?三十儿眼看就到了,前两天我还问太太您什么时候能來呢?” “噢,太太怎么说!” “太太说我了,说您年前忙着呢?这么点小事儿哪能麻烦您呢?” “太太在家吗?” “在,在客厅呢?我这就告诉太太去!”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你把这些东西先收起來,三十儿那天再挂!” “哎,哎哟,这么沉啊!天那,这么多,放到元霄节也放不完!” “傻丫头,这是烟花,三十儿晚上放焰火用的,可千万别搁厨房,找个不生火的屋子放起來,也别放地上,地上太潮!” “知道了!”丁香兴奋地双手抱着一大包烟花朝耳房走去。 肖慕凡快步走到客厅的台阶前,大步迈上了台阶,丝毫沒有犹豫地伸手掀开棉门帘儿,刚要敲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董雅清拉开房门,迎面正碰上肖慕凡热切的目光,她眼眶一热,嘴唇张了几下,轻轻地说道:“來了!” 肖慕凡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像一道x光直透她的心脏,他笑了,迈步走进了客厅。 董雅清努力保持平静的心情被这一笑搅得有点儿乱,她慢慢地关上房门,转身微笑着说:“坐呀,我给您倒杯茶,暖暖身子!”说着走到橱柜前,伸手去拿茶具,一支大手伸过來握住了她的手。 “不忙,我一点儿也不冷!” 肖慕凡站在董雅清的身后,紧紧地握着她柔软温润的手,声音低沉但坚决地说:“雅清,能现在就告诉我答案吗?” 董雅清的心急速跳动着,身后灼热的气息烘烤着她,她感受到从紧握着的大手上传递过來的深情,一向淡然静默的心被肖慕凡突如其來的举动打乱了,她的眼睛湿润,鼻子有些发酸,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肖慕凡站在董雅清的身后,右手紧紧地握着她那温暖柔软的手,深情地望着眼前这个跟内心不断挣扎的女人,心里溢满了疼爱,他伸出另一支手,轻轻地抚过她乌黑柔顺的秀发,缓慢但却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肩头,感觉到她的身体瞬间变得有些僵硬,此刻的董雅清就好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雏雁,内心十分彷徨,肖慕凡慢慢的收紧握着她的双手,坚决地把她拉进自己宽大的怀抱里,无限深情地说:“雅清,相信我!” 董雅清感到像被包围在一股巨大的暖流中,心中残存的寒冰一点一点地溶化了,她闭上双眼,身体渐渐放松下來,伸开手指轻轻地握住了那双有力的大手。 肖慕凡紧紧地环抱着这个他视如生命的女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袭遍全身,他低下头,轻轻地贴上她的脸颊,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拥抱着,感觉两颗心在渐渐地靠拢,直到沒有了一丝缝隙。 董雅清感到心里暖暖的,一种被精心呵护的感觉浓浓地包围着她,她慢慢地转过身來,抬头仰视着这张既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张脸。 这是一张值得信任的脸,宽宽的额头,坚毅的下颌,一双充满了智慧和真情的眼睛,董雅清凝视着这双眼睛,她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的是满满的疼惜,她伸出右手轻轻的抚摸着他发际里掺杂的根根白发,肖慕凡亲昵的抚着她柔软的手臂问:“是不是有很多白头发!” 董雅清把头依赖地靠在他宽宽的肩头说:“不,一点儿也不多!” 肖慕凡畅快地笑了,更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向她证明他的力量。 “嫁给我好吗?我会永远永远把你看作我的生命,疼你,爱你,尽我最大的力量让你幸福!” 董雅清的眼前蒙上了一层云雾,她伸出双手环抱住肖慕凡的肩背,把自己深深地陷进他的怀抱中,感觉着他有力的心跳,郑重地说:“好!” 肖慕凡的心微微一颤,他从这个字里听到了董雅清的决心和承诺,他感动地默默拥抱了她很久很久,然后,他松开双臂,双手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里,充满歉意地说:“雅清,我很抱歉,我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爱,但是我……” 董雅清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把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什么都不要说,从今天起,不许再说抱歉的话!” “好,再也不说了!”肖慕凡深深地望着这张他渴慕已久的脸庞,心中默默感谢上苍对他的厚爱。 “我知道你的心,我都知道,我想让你也知道我的心,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我决定了嫁给你,就是说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你所有一切的准备,我既然已经决定做你的妻子,就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爱你,维护你,包括你的家人,我们之间沒有抱歉,我理解你,也相信你!” 肖慕凡无语以对,他伸开双臂重新把董雅清紧紧拥进怀里,像是要把她嵌入他的身体里,使他们从此融为一体, ------------ 肖慕凡番外 第十三章(结束) 肖慕凡如愿所偿娶回了董雅清,不仅娶回了她这个人,也娶回了她的心,而在这半年多的交往中,他也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董雅清。 五十岁的男人,再一次爱上一个女人,肖慕凡的爱是深沉的,凝重的,他珍视这个让他越來越感到心动的女人,他必须要给她一个隆重的婚礼,他要向所有人郑重宣布,从今天起,董雅清,就是他肖慕凡的太太了。 董雅清并不希望结婚仪式搞得太过张扬,她不在乎这种表面的形式,她在乎的是她要托付终生的这个男人,她深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她嫁的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因此,其它的一切形式都是不重要的,然而在肖慕凡的坚持和楚云的积极劝说下,她最终仍然像第一次从翰林府出嫁一样,隆隆重重地嫁到了肖家老宅,开始了与第一次婚姻截然不同的又一次婚姻生活。 董雅清心里很清楚,嫁到肖家,她将要面对的是一个老式的大家庭,不仅仅要应酬众多的亲戚朋友,更难的是要面对肖慕凡已有的两位姨太太和他的三个子女,董雅清本身也出生于老式的大家庭,对于大家庭里三妻四妾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是比较了解的,对此她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最让她担心的是宝贝女儿楚云。 楚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她们自己的小家庭里,四年的西方生活更使她习惯于独立自主的生活方式,突然置身于这种比较传统的大家庭,又是随母亲嫁入肖家的继女身份,如此重大的变化,楚云能完全适应吗?虽然女儿一再表示沒有心理障碍來宽慰母亲,可董雅清在微笑着面对新生活的开始时,心里始终揪扯着无法舒展。 对于楚云,肖慕凡一开始纯粹是爱屋及乌,因为他爱董雅清,所以对她身边的亲人自然是倍加爱护,尤其是楚云,肖慕凡非常清楚的知道楚云是董雅清唯一的视若珍宝的女儿,是董雅清的心尖子,对于这桩婚姻,唯一让董雅清无法释怀的就是对女儿的歉意和担忧,因此肖慕凡对楚云就更加的呵护倍至。 然而,当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肖慕凡和楚云都惊奇地发现,他们这两个沒有血缘关系的父女,竟是出奇地相似和投缘,楚云的聪慧、大方和与生俱來的自信,以及从母亲身上遗传到的优雅和善良,让肖慕凡打心眼儿里赞赏,身处在这样一个复杂且有些尴尬的环境中,她却丝毫也不怯懦,更不造作,对于周围那些好奇的眼神、陌生的人群,她始终表现的泰然自若、自然大方,尤其是她那一双透射出慧黠的眼睛,在这双黑亮得像宝石一样俏丽的大眼睛里,即有着乖巧和柔顺,又流露出猫一样的狡黠,令肖慕凡欣喜不已,他万分感慨,惊叹于老天爷奇特地安排,他觉得楚云才应该是他的女儿,合他肖慕凡的意。 肖慕凡自己的三个儿女都不大像他的性格,老大亦轩过于孺雅谦和,让肖慕凡总感觉他身上缺少点儿钢骨,有些懦弱,老二亦新的性情又过于火爆,缺乏男人应有的气度和谋略,小女儿亦婕是肖慕凡唯一的一个女儿,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孩子,可这个小女儿总是让他一想起來就觉得心疼,这孩子从小身子就弱,性格偏又随了她妈,虽是出生在大宅门里的千金小姐,从小到大倍受呵护,众星拱月一般地长到十几岁,可就是胆小怕事,走路都好像怕踩着蚂蚁,看人的眼神儿总流露出一丝胆怯,弄得肖慕凡都不敢带她出门,生怕让旁人误解她在家里受虐待。 相比之下,楚云倒更像是肖慕凡的亲生女儿,父女俩就像一对天生默契的搭挡,别提多投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既像是父女,又像是朋友,平时在家里,肖慕凡对她是关怀备至,生怕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在外面,则更是不加掩饰地宠爱着这位肖家的大小姐,一遇上亲戚朋友家有婚丧嫁娶、请客摆宴,他总是携着秀丽典雅的妻子,带着光彩照人的女儿,得意洋洋地在众人面前炫耀,以至于董雅清背地里总嘲笑他幼稚。 董雅清完完全全能够感觉到肖慕凡对楚云的喜爱是出自真心,对此她心里也十分地欣喜和安慰,可作为母亲,她又担心这样下去会宠坏了女儿,毕竟楚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长期随父母单独生活,不懂得大家庭中的复杂,她担心肖慕凡这样不加掩饰地宠爱楚云会使肖家其它子女感觉不愉快,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家庭矛盾,但是经过不长的一段时间相处,董雅清惊喜地发现,肖家的三个子女。虽然性格各不相同,但都继承了其父的人品,非常地善良,尤其是长子肖亦轩,为人宽容大度,不仅对她这个继母非常尊重、孝敬,对楚云这个沒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亦是亲切和善,爱护有加。 而更令董雅清感到欣慰地是自己的女儿。 楚云在这种大家庭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始终极有分寸,对于肖慕凡的宠爱和肖家人的善待,她心里十分珍惜,并沒有因此忘乎所以,持宠而骄,在肖府,她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面对继父和大哥的宠溺和爱护,她沒有丝毫地造作和矫情,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对于小妹和三姨太的友善,她用她特有的热情和爱心加倍地回馈于她们,即使面对亦新和二姨太所表现出來的明显的敌意和冷淡,她也从不在意,她努力做到了迈进肖家大门前对母亲做出的承诺,一定要以积极乐观、豁达大度的心态对待生活,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在肖家,她并沒有因为身份的特殊而受到冷遇,她用她的真诚、她的乐观、她的品德,赢得了肖家上上下下的尊重和喜爱。 看到女儿一如继往的自信和快乐,董雅清对于自己走出了这一步,总算是觉得安心了。 <番外完> 从明天起开始更新第四十一章,继续楚云和欧阳复的故事, ------------ 第四十一章 欧阳,你是爱我的,对吗? 夜已经很深了,楚云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圆桌旁,静静地守护着已经熟睡地欧阳复,经历了这样焦虑、紧张的大半夜,本应该困乏的她此刻却一点儿睡意都沒有。 和欧阳的一番谈话,让她一直以來感到憋闷的心脏突然放松了,变得从未有过的宁静,为了让欧阳好好休息,她拿着染血的衬衫和纱布离开了小偏屋,走到小厨房的灶台前,打算点火把这些东西烧掉,丁香原本一直坐在院子里听动静,见楚云出來,也一声不响地跟着进了小厨房,灯光下,她看见楚云手里拿着的血迹斑斑的衣服和纱布,小脸立时吓得刹白刹白,手哆嗦着不知该怎么帮忙。 楚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把东西放到一个炭盆里,倒了点儿白酒,点着火,火苗忽地窜上來,渐渐吞沒了暗红色的血迹,两个人默默无声地看着火苗上下翻飞,越來越弱,直到最后一粒火星熄灭,楚云才把灰烬倒掉,仿佛所有的危险和恐惧都随着火舌灰飞烟灭了,丁香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楚云把手洗干净,帮丁香把额前掉下的一络头发别到耳后,拉着她面对面坐下。 “丁香,我和金先生是干什么的,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丁香的脸由刹白突然变得通红,嘴唇抖了半天,小声地说:“打日本鬼子的!” 楚云心里一热,握紧她的双手问:“你害怕吗? 丁香轻轻地点了下头,又使劲摇摇头。 楚云笑了,看着她的眼睛说:“别怕,记住,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咽到肚子里,对谁也不说,你就不会有危险!” 丁香反手抓住楚云的胳膊:“小姐,我不是害怕自己有危险,我是……,我害怕你有危险,我知道日本人有多狠,前一段,隔壁胡同里的钱先生,被当成抗日分子抓走了,放回來的时候,全身都是血,当天夜里就咽了气,日本人杀咱中国人,连眼都不眨,太太和老爷已经被日本人害死了,如果你再……,太太在九泉下也闭不上眼啊!”眼泪顺着丁香的脸颊哗哗地往下流,她嘴唇抖得说不下去。 楚云伸手给她擦眼泪,双手捧住她的小脸,坚定地说:“别哭,勇敢些,老爷和太太的血不能白流,中国人不会允许豺狼虎豹在咱们的国土上横行,如果老爷和太太还活着,他们一定会赞成我这样做的,你说对不对!” 丁香频频点头,是啊!如果老爷和太太还活着,他们是不会甘心受小日本的气的:“小姐,我懂,这些个道理我懂,可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让日本人发现,你还得答应我,你得让我帮你,帮你干什么都行!” “你已经在帮我了,你每天晚上在大门口给我等门,给我做宵夜,还有今天晚上,要不是你在院子里给我把风,我怎么能安心给金先生治伤呢?你看,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自己还不知道呢?” “真的!”丁香脸上还挂着泪,又笑了。 “当然是真的,在这个家里,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金先生受伤的事,除了大少爷和你,不能让任何其它人知道,你必须帮我瞒着秋月和大少奶奶她们,不能让秋月到小偏屋去,就告诉她金先生在这儿养病,不许人打扰,大少奶奶和三姨娘那儿,大少爷会去说!” “嗯,我记住了!” “那现在,去睡会儿觉,明天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 “我一点儿都不困,你去歇会儿吧小姐,我替你在这儿守着!”丁香连连摇头。 楚云揉揉她的脸蛋儿:“听话,去睡觉,明天可全靠你了,一定得精精神神的!” “哎!” 随着丁香关门的微弱声响,院子里彻底静了下來,楚云轻轻地在圆桌旁坐下,她想把有些混乱的思绪好好捋一捋,今天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完全沒有心理准备,当一切忙乱都归于平静后,她独自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偏屋的那扇小窗,想着欧阳熟睡的脸,心脏突然急促地跳动起來:差一点儿,她就失去他了。 如果子弹再往下偏一点儿,如果距离再近一点儿……,楚云不敢再想下去了。 “如果真的失去他,你会怎么样!” 是啊!会怎么样,楚云沒认真想过,现在,她听着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认认真真地想:我会怎么样,我一定,会受不了。 楚云,这个芳龄22岁的年轻姑娘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叫欧阳复。 她爱欧阳复,已经爱得很深很深,只是这种情感被严酷的环境压抑掩盖着,一直在楚云的心里若隐若现,既渴望,又害怕,她越了解欧阳复,这种感觉就越强烈,直到今晚,她无法回避地看清了自己的心,她爱欧阳复,非常爱。 她托着腮帮,默默地看着那扇小窗,他爱她吗?她认真地想:爱……吗?他从沒有过任何的表示,不爱……,楚云闭上眼睛,与欧阳复的一幕幕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良久,她睁开眼睛,眼底含着笑意,是的,他爱她。虽然他不说,但楚云能感觉得到他的爱,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欧阳,你是爱我的,对吗?”静静地看着那间有着他呼吸的小屋,楚云轻轻地说。 一直到东方开始泛白,楚云才感到困意袭來,她缩进椅子里,闭上眼睛打算养会儿精神,新的一天,有许多事情等着她,最重要的,是要查清叛徒有沒有被打死。 朦胧中,她感到一件衣服盖在了身上,她裹紧衣服,侧了下身,睡意更浓,就在即将跌入梦乡的一霎那,她猛然惊醒了,猝地睁开眼睛,肖亦轩一脸心疼地站在面前。 “大哥!” “一夜沒睡,怎么也不盖上点儿,一早,露水还是很凉的!” 楚云这才看清盖在自己身上的是大哥的一件短衫,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披衣坐起,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大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肖亦轩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看还不太明亮的天空:“是有点儿早,金先生病着,我心里不踏实,睡不着过來看看,我替你守着,回屋睡一会儿吧!别把身体累坏了!” 楚云笑着说:“刚打了个盹儿,已经不困了,放心吧大哥,我身体结实着呢?少睡点儿觉不要紧!” 肖亦轩不赞成地摇摇头,但也沒坚持,看看偏屋里静悄悄的,低声问:“金先生怎么样,昨儿夜里看着可不怎么好!” “还行,该用的药都用了,这种病,一两天内是好不了的,得静养,昨儿后半夜才睡,一直睡到现在!” 说着,楚云心里忽地晃了一下,从昨晚睡到现在,偏屋里一点儿动静都沒有,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欧阳复不可能睡这么踏实,尤其是肖亦轩进來之后,两个人说了这么半天话,以欧阳复的警觉,这会应该是站在门边的。 “大哥,你在这儿坐一下,我进去看看!” 楚云腾地站起來,快步走到偏屋门前,拉开房门一看,欧阳复依旧躺在床上,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脸,但粗重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 第四十二章 风雨欲来 很快,楚云一脸焦急地出现在房门口,朝肖亦轩招了招手,肖亦轩急步走进屋子,映入眼帘的是欧阳复染着不正常赤红色的脸,床前的台灯已经打开,欧阳复双目紧闭,双颊通红,呼吸又粗又重,沉沉地睡着,肖亦轩探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 “烧这么高,这得找大夫啊!”肖亦轩紧皱着眉头,扭头看楚云。 楚云心急如焚,她何偿不知道该上医院找大夫,可……,她心里明白,这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虽然子弹已经取出來了,但因为淋了雨,伤口还是被感染了,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很危险。 “我昨晚已经给他吃了消炎药,但药量不够,现在这种情况,必须打大剂量消炎针,可我手里沒有这种药,大哥,日本人对西药控制的很严,一般药店沒有这些药,大医院万万不能去,这一时半会儿,让我上哪儿去找药啊!”楚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儿。 “别急,你给我写个药单子,我去想办法!”肖亦轩沉思半晌,镇定地说。 楚云犹豫了一下,这事儿风险太大,私藏违禁药品是死罪,大哥沒有经验,万一…… “别犹豫了,我知道私自买卖药品危险很大,但现在沒有别的办法,必须冒这个险,相信大哥,我不会冒然行事的!”肖亦轩拍拍楚云的肩头安慰她。 楚云心里一热,拿过纸笔,迅速写了一张药单,递给肖亦轩:“大哥,千万要小心,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放心,我去找安仁医院的肖大夫,那是咱们一个远房本家,人很可靠,当初他留洋学医就是父亲资助的,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楚云依稀记得这个人,她放心了一些。 送走肖亦轩,楚云迅速打了一盆凉水,把凉毛巾敷在欧阳复的额头上给他降温,然后拿过一根棉签,蘸着杯子里的温水轻轻擦拭他干裂的嘴唇。 也许是毛巾的清凉刺激了他,也许是他意识到身边有人,昏睡中的欧阳复眉头挑动了几下,似是要醒过來,但最终又昏睡过去。 楚云鼻子一酸,泪水凝聚在眼眶中。 她很懊悔。虽然昨夜她已经给伤口做过消炎处理,也敷了消炎药,但她觉得她应该还能做点儿什么?那样也许伤口就不会发炎,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而毫无办法。 她一遍一遍地用温水擦拭他的嘴唇,不停地给他更换额头上的凉毛巾,她的双眼一刻不离地盯着他昏睡中的脸。 他即使在昏睡中都这样平静,除了高烧引起的赤红、呼吸粗重,这张脸和平时一样波澜不惊,连眉头都舒展平缓,沒有一丝变化。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重伤和高烧都不能使他放松一丝一毫,也许,越是这种时候他内心的警惕就越深,他已经忘记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时刻把自己封闭在他的世界里,曾经有一段时间,楚云觉得自己离他的心很近很近,但这一刻,看着他高烧中依然平静的脸,楚云茫然地感到,她连他心房的边缘都沒摸到。 “为什么要这样苦自己呢?”楚云喃喃自语。 她不懂,欧阳复为何对自己的行为自律到如此地步,她也是一名特工,受过专业训练,她知道一名职业特工应随时保持高度警惕,时刻约束自己的言行,但欧阳复,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这么严于律自,究竟为什么?楚云不知道,可她很想知道,她多么盼望能再多了解他一些啊! 外面忽然响起敲院门的声音,楚云的神经猛地一紧,起身轻步走到窗户旁,从窗帘的缝隙向外看,只见秋月从房间里急匆匆地跑出來,边揉眼睛边拉开院门,楚云屏息细看,走进院里的是大嫂房里的丫环冬月,绷紧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一些。 秋月打着呵欠不解地看着冬月问:“你这丫头,睡臆怔了吧!这么大早跑到我们院儿來干什么?” 冬月白了她一眼,朝院子里探探头:“你才睡臆怔了呢?你当我愿意來啊!我是來找大少爷的,大少奶奶让问问大少爷,早饭在哪儿吃!” 秋月冲着急忙赶过來的丁香笑着说:“你快來看看这丫头,一大清早跑到咱们这儿來找大少爷,不是睡臆怔了是什么?” 丁香心里有事儿,表情就显得有些僵,她强做镇定地笑着说:“是冬月呀,怎么,大少爷不见了!” 冬月见丁香也这么问,有些奇怪地说:“是啊!大少爷昨天夜里回來的特别晚,今天一大早又不见了,大少奶奶让我们在院子里找,花房的陈三儿说亲眼看见大少爷奔这边儿來了,大少奶奶才让我來问问,好叫人预备早饭!” “一定是陈三儿看错了,大少爷兴许是在院子里遛弯儿呢?沒看清楚就瞎说,我们大小姐还沒起呢?一大早就嘣嘣嘣敲门,你就不怕吵醒我们小姐!”秋月一肚子不满意。 冬月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冲丁香笑着说:“对不起丁香姐,我也是奉了大少奶奶的话,有点心急就冒失了,回头您跟大小姐说说千万别怪罪我!” 丁香一心只想赶快把这小祖宗送走,笑靥如花地连连点头:“行,放心吧!我们小姐沒那么大脾气,不过这人那都难免有点儿起床气,真要把她吵醒了,总归会有点儿不高兴!” 冬月跟着大少奶奶有些日子了,大小姐在大少爷心里的份量,她心里门儿清,她可不想惹这位姑奶奶不高兴,边转身往外走边说:“我得赶紧走了,大少奶奶还等着我回话呢?” 秋月这些天本來就因为小姐妹们冷淡她心里不痛快,看冬月被丁香几句话吓得要走,解气地笑道:“这会儿知道害怕了,也就是我们小姐不拘礼,要是换了别院儿的主儿,能这么容易让你走吗?”说着看了楚云住的正房一眼,忽得“噫!”了一声:“偏屋怎么亮着灯呢?” 正往外走的冬月听见这句话一下子停住了脚,扭头朝偏屋看去,果然,正房旁边偏屋的窗帘后亮着桔色的灯光,她心里疑惑了,目光直直地看向丁香。 丁香心里“砰”的一声炸开了,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金先生在偏屋养病的事她还沒來得及跟秋月说,现在冷不丁一下子捅出來,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丁香脸上的表情要多不自然就多不自然,冬月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她看看丁香,又看看亮着灯光的小偏屋,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丁香看出冬月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猛然意识到她准是想歪了,急得顾不上害怕连忙解释:“是这么回事儿,偏屋有客人住,是我们小姐的朋友金先生,金先生生病了,病得挺重,暂时在这儿养病!”丁香心里一急,有些语无伦次。 冬月和秋月惊得同时张大了嘴,冬月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大少奶奶肯定等急了,我先回去了!”说完,一遛烟地跑走了。 总算在今天传上來了, ------------ 第四十三章 搞药 肖亦轩这一天过的既紧张又兴奋。 他从楚云手里拿了药单子,就直奔安仁医院去找在这家医院当主治大夫的本家亲戚肖治平,他这时候的心情就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按说他这是去找药,是人命关天的事,本不该有种心情,可他心底隐隐的高兴怎么也抑制不住。 两年多了,自从北平沦陷后,他心里就沒一天舒展过,他恨日本人,但他更恨他自己,他的父亲被日本人炸死了,他不仅沒有去跟日本人拼命,给父亲报仇,反而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每天在身边耀武扬威地走來走去,却什么都做不了,他觉得窝囊,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 楚云的出现给了他生活的希望,离家两年又重新回到肖家的楚云,像一股清爽的风,吹淡了压在肖亦轩心头乌沉沉的阴云,,他几乎是在楚云回家的第一天就嗅到了她身上特殊的气息,及至她后來的所作所为,更使他相信她回來是肩负着某种使命,某种他向往却不能实现的使命,他感觉身上又有了劲儿,眼前又有了光亮。 他怀里揣着药单子,像揣着一个沉甸甸的使命,他终于可以亲手为抗日出一份力尽一份心了,他觉得怀里像揣着一个火球,烧得他全身热血沸腾。 等到看见医院大门前那些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肖亦轩发热的大脑才渐渐冷却下來,这家医院他來过很多次,从來沒在门口见过这么多的日本兵,他明白楚云坚持不上医院的原因了,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一件让日本人如此紧张的大事,而金先生正是因为这件事受了伤,他开始觉得这件事远比他预计的要危险困难的多。 他看看时间还早,医院门前來看病的人也稀稀落落的,他拐了个弯儿,找了个早点摊子坐下,要了一碗豆浆,两根儿油条,脑子紧张思索着怎么才能平安的把药从医院里弄出來。 他坐在摊子前,看着桌上的豆浆油条,一口也吃不下去,想过來想过去,想不出一个稳妥的法子,就算能顺利地把药开出來拿到手,怎么带出医院大门呢?万一让日本兵搜出來,不但救不了金先生,还可能连累肖治平,肖亦轩心里有点儿发急,他掏出钱包付了早点钱,站起來朝医院大门走去,他决定先找到肖治平,再一块儿想办法。 肖治平跟肖家已经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当年他东渡日本学医时,家里突遭变故,不仅学业继续不下去,家里的生活都已经难已维持,肖慕凡听说之后,二话沒说,慷慨解囊,不仅出钱资助他继续完成学业,而且每月按时给他家中送生活费,一送就是三年,肖治平学成归国,进大医院当了大夫,和肖慕凡成了莫逆之交,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肖府的家庭医生。 肖亦轩找到肖治平时,他正带一群医生护士在病房查房,看见肖亦轩沒有觉得意外,做了手势让他去办公室等,就继续查他的房。 肖亦轩知道他这个毛病,给病人看病的时候,天王老子也别想打扰他,心里再急也沒辙,只能坐在他办公室里等。 等了半个钟头,肖治平才快步走进來,边打肥皂洗手边问:“是不是惠姨娘的病又加重了!” 肖亦轩摆了摆手,走过去把门关严,从怀中掏出楚云写的药单子递给他,肖治平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笑着擦干手接过药单:“你这神神秘秘的唱得是哪一出啊!跟真事儿似的!”说着眼睛落在手里的单子上,只看了两眼,脸色骤然变了,抬眼盯着肖亦轩:“你这是给谁找的药,难不成家里有人得了红伤!” 肖亦轩表情镇定地看着他:“让你猜着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云妹妹的未婚夫不小心让狗咬了,伤得挺重,急需这些救命的药!” 肖治平仔细地看了一遍单子上药品,神情凝重地说:“亦轩,咱们可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说实话,这上面全是治红伤的违禁药品,日本人管理得非常严格,一旦被日本人发现,是要掉脑袋的!” “信不过你,就不來找你了,正是因为这些药品日本人查得紧,才來找你想办法!”肖亦轩恳切地回答。 肖治平长出了一口气,摇着头说:“亦轩啊亦轩,我以前还真沒看出來,你这个老实本份的人也有这个胆子,不愧是肖慕凡的儿子,你们肖家还真沒一个孬种!” “是咱们肖家!” “对,咱们肖家,冲你这句话,这个忙我帮定了!” 肖亦轩绷紧的神经总算松了一些,他有些担心地问:“日本人把这些药把得那么严,你有办法弄出來吗?” 肖治平皱着眉头思考着:“药品我到是有办法,日本人管的再严,他也管不住医生用药,你见过开饭店的防住厨子的吗?关键是怎么把这些药弄出去,你來的时候看见门口那些日本兵了吧!邪了门儿了,从昨天晚上就戳那了,所有带出医院的药品统统要接受检查,昨儿我还琢磨,准是让咱们那些抗日志士给收拾了,要不怎么跟踩了尾巴似的!” “那怎么办啊!來的时候一看见他们我就犯了愁了,查得挺严的,直接带肯定是带不出去了!” “说的是呢?别急,让我再想想,总能想出办法的!” 俩人一对,四只眼睛互相瞅着,半天出沒想出个办法來,肖亦轩急得站起來在屋里转磨磨:“真急死人了,我但凡会点儿武功,我就带着药翻墙头出去……“ “你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翻墙头……,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肖志平眼睛一亮。 “不是,你不会真想翻墙头吧!” “翻墙头肯定不行,不过你倒提醒我了,咱们可以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别的地方,这医院还有其它门吗?” “有,锅炉房那儿有一个小门,平时都是运煤和倒炉渣用,锅炉房的老邓头我到是挺熟,他老婆有慢性哮喘,经常找我看病,有了,把药品藏在运炉渣的车里,日本人不会检查,绝对安全!” ------------ 第四十四章 兴师问罪 肖亦轩也沒想到,后面的事情进展得亦乎寻常的顺利,肖治平毕竟是安仁医院有十几年工作经历的元老了,也沒费太大的劲就把单子上的药品准备齐全了,然后他找到锅炉房的老邓头,告诉他有一些私人需要的东西想让他帮忙送出去,老邓头很痛快地答应了,他在医院烧锅炉有些年头了,对医院里的事情很知道一些,有些大夫经常私下里把医院的药拿出去挣外块,这种事情医院里的人互相都心照不宣,更何况肖大夫可是个大好人,自己老婆有慢性哮喘,沒少麻烦他,正不知道怎么报答人家呢? 日本人毕竟对医院的具体情况不太了解,像锅炉房这种地方根本不注意,楚云急需的药品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运了出來,肖亦轩拿到了宝贝西药,心里像一块巨石落了地,他沒说请肖治平出诊的话,肖治平心照不宣,也沒提这个话碴儿,俩人在医院外头分了手,肖亦轩小心谨慎地拎着一大包西药,换了三辆车,绕着东西城转了三圈儿,日头偏西才回到肖家老宅把药品交到楚云手中。 楚云看着配备齐全的药品,惊喜得半天说不出话來,楚云敬佩的眼神让肖亦轩心里感到莫大的满足,他简单地把经过对楚云讲了一遍,帮着楚云给金先生换了药,看看沒什么帮得上了,就告辞出來准备回自己院子填填肚子,快一天了,水米沒打牙,他可真是饿了。 还沒走到院门口,楚云追出來叫住了他。 “大哥,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 楚云看着肖亦轩询问的眼神,有些歉疚地把早晨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打从冬月从这院儿走了以后,肖家安静得好像沒了人一样,连平时过來帮忙打扫的人今天也沒來,中午丁香去大厨房拿东西,厨房的人看她的眼神儿就跟看见了麻风病人一样,这些丁香沒敢瞒着楚云,楚云心里清楚,她这回铁定要给大哥添麻烦了。 肖亦轩听了楚云的话,心中有数地点了点头,家里人的这种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今天事出仓促,他沒來得及先跟太太提早交待一声。 “放心,还是那句话,家里的事有我,让金先生安心养病,你也一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管缺什么?让丁香直接找我!” “我知道,这事儿无论如何都应该先跟大嫂和三姨娘请示一声,要不是金先生这会儿离不了人,我上午就过去了,大哥,云儿这次可给你添了大麻烦了,你一定好好跟大嫂解释,别说咱们这种人家,就是小门小户也不会允许这事儿发生,我很理解!” “你呀,什么时候都是替别人着想,云儿,你是干大事的人,这些个小事儿就交给大哥吧!大哥帮不了你什么大忙,也只能尽力替你遮遮风挡挡雨!” “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云儿羞愧死了,今天要不是你找來这些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金先生现在的情况不易挪动,就在偏屋养着,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楚云会心地笑了:“从回北平那天起,我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这点儿委屈,算不了什么?” 辞别了楚云,肖亦轩迈着方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他还真得好好想想太太那边儿该怎么说才好,小丫头远远地在院门口看见了他,扭头就往回跑,肖亦轩心里笑了一声,这准是太太让守在门口等自己的,看來今天这件事还真让大少奶奶受了惊,一进院门,就看见太太一脸庄重地站在正房门口,那架式说有军国大事都不为过。 大奶奶听丫环说大少爷回來了,早早地站在门口等了半天,才看见丈夫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进來,心里那个急呀,大少奶奶是个观念陈旧的女人,天大的事,沒跟丈夫商量,她绝不会擅自采取行动,今天的事儿,憋得她心里跟着了火似的,可丈夫不在家,她干着急沒办法,她一边儿严令冬月不许到处乱说,一边打发人告诉去东跨院儿帮忙打扫的人今天不用去了,她明白这种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一遍遍的到门口张望,可连肖亦轩的影子都看不着,急得她心里火烧火燎的。 一看见丈夫进了门,憋了一肚子的话再也关不住了,把早上冬月看见和听见的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末了痛心疾首地说:“亦轩,这回你可再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來了,你说说,这叫怎么档子事啊!一个沒出阁的大姑娘,不声不响地就把一个男人留在自己屋里过夜,这要是传出去,咱们肖家的人以后还怎么有脸出院门啊!” 太太说话的时候,肖亦轩一句话也沒插地听着,等太太说完了,他不紧不慢地说:“这事儿我知道,昨天晚上是我送金先生过去的!” “你……”大少奶奶一下子噎住了,忽然觉得喘不过气來。 看见大少奶奶脸憋得通红,肖亦轩倒了杯茶递给她:“你这么着急上火地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家里住了个客人嘛!” “这还不是大事,这是一般的客人吗?这么大的事儿,你事先都不跟我说一声,还是丫环告诉我的……”她说不下去了,她觉得委屈,从沒有过的委屈,这件事在肖府,就算不是惊天也够得上动地了,可丈夫昨晚竟对她只字未提,她好歹也是府里的当家少奶奶,这种事从一个丫头嘴里才知道,这让她的脸往哪搁。 肖亦轩知道太太心里怎么想的,他也感到很歉疚,事出突然,他还沒來得及想好怎么告诉她就急急忙忙出去了,看着她一脸的委屈,他从心里不忍再让她伤心,可事关重大,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她实情,只好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真是委屈太太了。 “昨天不是太晚了嘛,怕告诉了你,你又乱想睡不着,早晨本來想告诉你來着,公司突然有要紧事,沒來得及说就走了,这事儿是我考虑不周,沒事先跟你商量,对不住了!” 丈夫这么诚心诚意地道歉,大少奶奶的脸倒挂不住了,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不搁事儿,话说开了也就不觉着委屈了。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你这事做的确实欠考虑,就算天晚了要留客,家里那么多客房,收拾出一间來不就结了,怎么能让他住云妹妹院儿里啊!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 “金先生病了,病得还挺重,他一个人住在饭店沒人照顾,云儿不放心,跟我商量让他來家里养病,我想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要订婚了,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总不能让姑爷生着病还一个人住在饭店里,就同意了,昨儿太晚了,云儿不想打扰你,我也不想弄的惊天动地的,再说是住在偏屋,跟住客房不是一样吗?” 大少奶奶听了觉得也是这个理儿,可还是担心地问:“你真打算让云妹妹嫁给那个亲日分子!” ------------ 第四十五章 憔悴的美 大少奶奶听了觉得也是这个理儿,可还是担心地问:“你真打算让云妹妹嫁给那个亲日分子!” “你看你,先别说别人,就你这一口一个亲日分子,还能管得住其它人的嘴吗?”肖亦轩不满地说。 “这不是关着门自己说呢么,再说了,人家都这么说,连报纸上都说他是大东亚共荣的典范!”大少奶奶有些不服气。 “什么亲日分子,人家祖上那是正经八百的生意人,在关外买卖多着呢?那边儿早就被日本人占了,凡是学生都会说日本话,他就是在日本人的学校里念过书,有几个日本朋友,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那肖治平还去日本留过学呢?他也是亲日分子!” “肖大夫当然不是,人家那是到日本学本事……” “都一样,别听报纸上瞎说,那是日本人给自己脸上贴金呢?金先生人你也见过,模样不错,家世也沒得说,跟咱们家也门当户对,主要是他们俩自己愿意,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反对!” 大少奶奶叹了口气:“得,我也说不过你,你同意我也就沒什么说的了,只是惠姨和三姨娘那儿怕是沒那么好糊弄,尤其是惠姨,那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那位金先生要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住久了,惠姨那边你可得通融好了!” “我知道!”肖亦轩答应着,心里也有点儿犯嘀咕,惠姨那儿确实是个难題,老人家虽然足不出户,但这宅子里的事情恐怕沒有一件能瞒得过她的,他心里默默思忖着,怎么才能让老人家认可这件事。 欧阳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又是半夜了,他看着天花板桔黄的影子愣怔了好半天,才明白自己是在肖家老宅楚云的屋子里,他咽了咽烧得干涩的喉咙,有些费劲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看见了身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楚云。 楚云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台灯的灯罩在她侧着的半张脸上留下一道淡黄的阴影,她的头发有些零乱,呼吸也非常轻,欧阳复知道她并沒有睡沉,一定是太疲劳了想稍微休息一下,他看了一下正在滴着的输液瓶,还有大半瓶水,就保持着刚才的姿式沒再转动,不想吵醒她。 房间里特别安静,除了滴管中正在均匀滴着的液体,一切都是静止的,欧阳复的脸侧着,眼睛的视距正好在楚云和输液瓶之间,他看了一会儿无声滴落的液体,眼球稍稍一转就落在了浅睡的楚云身上。 不是沒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楚云,但和现在似乎都不太一样,现在的楚云是疲倦的,半露在外的脸有些憔悴,身上穿着家常的碎花中式裤褂,身体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着,欧阳复的思绪有些飘忽不定,除去盛妆的楚云似乎回到了清纯的少女时代,那么自然,那么亲切:“亲切……”,欧阳复被自己想起的词汇逗笑了,楚云在他心中的形象是千变万化的,妖娆、妩媚、优雅、高傲……,许多的词汇都在他心中出现过,唯独沒有亲切这个词。 欧阳复看着只露了半张脸,几乎看不清容颜的楚云,想了老半天,终于肯定了这个词,亲切,非常亲切,还有就是……,美丽,无法遮挡的美丽:“憔悴的美”,他又被自己奇怪的联想逗笑了,他望着楚云半掩半露的脸有些出神,太美了,即使素面朝天、面露疲倦,依然是这么美丽。 沒有任何前兆地,楚云睁开了眼睛,焦距还沒有调准便看向输液瓶,接着无声的落在欧阳复的脸上。 欧阳复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偷吃的孩子被人当场抓住了手,眼睛既不能再盯着对方又不能挪到别处,尴尬之下只好厚着一张老脸强做镇定继续看着楚云。 楚云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展颜一笑,轻轻地说:“醒了!” “醒了!”欧阳复机械回答,再对视下去,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破功了,连忙接着问:“我睡了多久!” “24小时!” “这么久!”欧阳复吃了一惊,高烧中他只是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身边走动,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意识封闭起來,却不知道不知不觉已经睡了那么久。 “你伤口感染了,烧得很高,昏睡了一整天,后半夜温度才刚刚退下去!”楚云坐直身子,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满意地说:“一点儿都不烧了!” “辛苦你了!”欧阳复歉疚地说,伤口感染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沒料到竟然这么严重,他身体一直很强壮,况且楚云已经给他做了消炎处理,所以他昨晚并沒有担心伤口进一步恶化,有些大意了。 “你就别自责了,这种事谁事先也预料不到!”楚云赶紧把请肖亦轩到医院搞药的事情汇报给他,在军统的纪律中,擅自暴露身份是要受严厉惩处的。 欧阳复静静听完楚云的汇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理解楚云这样做的初衷,如果换做他,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也可能采取那样的办法,但军统的纪律非常严格,一旦让上面知道,楚云很可能会受到严厉治裁。 “你这样做太冒险,肖亦轩毕竟沒有受过专门训练,更沒有任何经验,万一在行动中暴露,那损失就太大了,不仅这条线要撤消,而且后面的行动也无法继续进行,楚云,这件事就到我这儿为止,不要再向上汇报了,我知道你当时是迫不得已,但今后万万不能感情用事,干咱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冲动,不要因小失大!” 虽然欧阳复的语气十分严厉,但楚云心里甜蜜蜜的,他在维护她,替她隐瞒,怕她受到军纪处分,她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信息,至于语气什么的,她根本不在意。 欧阳复一番严厉的话还沒说完,楚云明显神游的表情就让他泄了气,这小女子又在想入飞飞了,他无奈地闭上了嘴。 “你饿不饿,我让丁香给你熬了瘦肉粥,你发了一天高烧,嗓子一定干的厉害,先喝碗粥润润嗓子,明天给你做好吃的!”楚云笑眯眯地说。 不提还好,一提吃的,欧阳复立刻觉得胃里空荡荡的,肚子里也叽哩咕噜唱起了空城计,说起來,他已经一天沒吃东西了,昨晚上也只吃了一小碗馄饨,他摸了摸干瘪的胃:“就只有粥吗?有沒有什么顶饿的东西,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大象!” 太好了,想吃东西就离康复不远了:“还有晚上剩的葱油饼,我这就给你拿去!”楚云心花怒放地跑了出去, ------------ 第四十六章 魅力太大了,挡都挡不住 欧阳复留在了肖府养伤,但一直呆在楚云的东跨院儿里,别的院子里的人也不过來,倒成了真正的静养。 肖亦轩几乎每天都要來东跨院儿一趟,一方面是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另一方面也是给府里的人看,金先生留在这儿养病是当家大少爷同意的。 楚云本想请大哥陪着跟二位长辈回禀一声,被肖亦轩拦住了,明知道碰钉子的事,还是他自己去更好些,本以为最不好通融的二姨娘听了亦轩的话,并沒有什么不满的表示,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倒是平时最好说话的三姨娘给肖亦轩吃了闭门羹,推说身子不舒服沒见他,这让肖亦轩多少有些意外。 可不管怎么说欧阳复总算名正言顺地住了下來,一面养伤一面等待总部新的指示。 楚云在欧阳复清醒的当天就出门把情报送了出去,这两天她一直焦急地等待总部的回复,日本人这两天在城里加强了巡查,各大医院都被排查了一遍,饭店、旅馆也都沒能幸免,但关于叛徒的消息却一点儿也沒有,楚云心里非常着急,欧阳复在饭店包的房间已经好几天沒回去了,她担心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一旦引起日本人的怀疑,他们俩的关系最近让小报传得沸沸扬扬的,日本人很快就会顺藤摸瓜找到这儿來,欧阳的伤还沒好,万一让日本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楚云这边儿着急上火地等着总部的消息,欧阳复却跟沒事儿人似的本本份份地养起了伤,开头两天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伤口感染引起的低热,他基本上都是躺在床上,但他毕竟身体底子好,休息了两天,炎症消退了体温也恢复了正常,就开始下地遛达,慢慢恢复体力,在他卧床这段时间饮食起居都是楚云亲自照顾,丁香只是负责做一日三餐和时时刻刻警惕院外的动静,随着欧阳复体力的渐渐恢复,他开始出來到院子里走动走动,就免不了和在房间和院子里出出进进的丁香和秋月碰个脸对脸,秋月胆小,再加上她耳朵里灌满了对这个金先生的种种非议,所以每次碰到欧阳复都是匆匆施个礼就低头走开,丁香则不一样,她知道这个金先生是干什么的,心里揣着这个秘密,每当碰见欧阳复,看他的眼神里都抑制不住地流露出钦佩和敬仰。 欧阳复是什么人啊!他从这两个小丫头的眼神里一眼就看出她们在想什么?这两种眼神都不是他乐于见到的,他决定要改变他在这两个小丫头眼里的形象,他现在在肖家所有人的眼睛里,必须是金铭宇,一个出身东北富商家庭的公子哥儿,而且即将成为肖家大小姐的乘龙快婿,扮演这个角色对他來说是太轻而易举的事了,他是一个职业特工:“伪装”在他所从事的职业里是必需具备的技能。 他并不需要刻意做什么?他只是发挥了一下富家子弟都具备的特长,出手阔绰地向两个小丫头稍稍表示了一下感谢,感谢她们在他生病其间对他的照顾,丁香这丫头多聪明啊!不用暗示立刻加以配合,回到房间不停地感叹:“看看,有教养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世上有钱人多了,有几个这么大方的,看人金先生,对咱们两个小丫头都这么客气礼貌,将來对小姐一定错不了,秋月你说是不是!”秋月马上被感动了,对呀,金先生人多好啊!又和气,又礼貌,不光人好,家里又有钱有大买卖,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楚云从外面回來的时候,看见得就是这样一幅情景,欧阳复和大哥坐在院子里的圆桌旁在下棋,两个小丫环一左一右地在旁边伺候着,尤其是秋月,跑前跑后地别提多勤快了。 丁香见楚云回來了,笑着迎上來给她扇着扇子:“小姐回來啦!快坐下凉快凉快,今儿这天实在太热了,秋月,赶紧给小姐端碗冰镇酸梅汤來!” “哎!”秋月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地去了。 楚云奇怪地看看丁香问:“这丫头前两天老是沒精打采的,今儿这是怎么了?雨过天晴了!” 丁香捂着嘴一个劲儿地乐:“还不是金先生有办法,一下午了,跟打了鸡血似的,我都快成大闲人了!” 楚云走过去坐在遮阳伞下,笑着问欧阳复:“你用什么办法把秋月这丫头收服了,这些天小脸儿耷拉的,快赶上胡同里送水的那条驴了!” 欧阳复举着棋子,叹了口气说:“我能有什么办法,魅力太大了,挡都挡不住!” 楚云瞪着眼睛指着他对肖亦轩叫道:“大哥,你看看这人,脸皮怎么那么厚啊!” 肖亦轩和丁香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秋月端着一大杯冰镇酸梅汤走过來,莫名其妙地看着,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丁香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亦发收不住,笑得眼泪都流出來了,楚云接过酸梅汤,使劲拍了丁香两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吃了笑药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丁香收不住笑地拽着秋月跑了。 肖亦轩看出楚云心里有事,也笑着站起來告辞回了自己院子,欧阳复收起棋子,起身走回自己住的偏屋,楚云慢慢在后面跟着,随手关上房门。 “说吧!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从楚云一进门,欧阳复就看出她心情不佳,猜想准是收到不好的消息了。 “你怎么知道有不好的消息,你有火眼金睛啊!”楚云沒好气地说。 “我沒有火眼金睛,是你脸上戴着面具,面具上写着‘有不好消息’几个字!” 楚云今天确实心情极不好,下午她去约好的地点取情报时,碰到了一桩意外的事,不知道哪个系统的情报站被日本人发现了,一共三个人,两个当场被打死,一个负伤被捕,惨不忍睹,楚云刚好从那里路过,亲眼目睹了惨烈的过程,心里非常难受,她简略地向欧阳复讲述了当时的情景,欧阳复的表情也变得极为凝重。 “我知道不应该把真实的心情表现出來,可亲眼看到自己的同志被残害,实在是太难过了!”楚云哽咽着说,这是楚云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情景,物伤其类,心情可想而知。 欧阳复沒有责备她,在敌站区从事情报工作是残酷的,每个人都随时面临着被捕牺牲的危险,每一次看到同志被捕牺牲,他都抑制不住地难过,楚云是第一次,感触当然更深, ------------ 第四十七章 风波 “总部有消息了吗?”欧阳复不想让楚云太难过,岔开了话題。 “嗯!”楚云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烟盒,打开抽出左边的第三根,递给欧阳复,欧阳复接过烟,从过滤嘴衔接处折断,抽出卷成纸条的情报,看完后一声不响地递还给楚云,楚云从欧阳复的表情预感到不是好消息,拿过纸条一口气看完,心情更加沉闷。 欧阳复划着一根火柴把纸条点燃,语气平淡地说:“这种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当时情况太紧急,來不及补他一枪,让他逃了条命,那就再让他多活几天吧!就照总部指示,按原计划进行!”抬头看见楚云神情沮丧,安慰她道:“别担心,离日本人举办活动的时间还有一个月,那时候我的伤就全好了,一切计划照旧,这一次,保管叫他有去无回!” “有了这次意外,日本人的防范会更严,行动的困难更大了,如果那天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你可不许……”楚云楞住了,不许什么?不许冒险,不许和判徒同归于尽,不许……丢下我,这才是楚云最担心的,欧阳复决心越大,她的心揪得就越紧,她感到心绪混乱,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屋子里突然沉寂下來,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看着楚云茫然无措的样子,欧阳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楚云的心思,这些天他更加清楚明白,他也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份炽热的感情,由于欧阳复的这次意外受伤,楚云心中压抑的感情无遮无挡地倾泻出來,那悉心的呵护,无微不至的照顾,那美丽深情的眼睛沒有一刻不关注在他身上,欧阳复恍如置身在炽热的阳光下,真有些汗流浃背、坐立不安,这种感觉让他非常的惶恐,他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被别人左右自己的心情,他感到愧对楚云,有生以來第一次对事情的发展感到无力。 清除叛徒的任务又回到了原來的轨道上,唯一不同的是在外人眼里,楚云和欧阳复的关系更加密切了,为了避免引起日本人的怀疑,欧阳复的肩伤刚刚好转,楚云就开始在家中呼朋唤友,牌局、饭局不断,金铭宇在肖府养病的消息很快便不是一件新鲜事了。 这天,楚云约了小田夫人和另外两个朋友在家中打牌,八圈儿沒打完,就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了,小田夫人皱着眉头看看手表:“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呀,我这儿一把还沒开胡呢?就到饭点儿了!” 楚云也皱眉看看自己的牌说:“我也好不到那儿去,今天咱俩是孔夫子搬家,,净是输了!” 另外两个朋友之一的张太太眉开眼笑地把刚刚摸起來的一张牌往桌上一搁:“胡了!” 小田夫人瞪着眼睛叫起來:“不带这样的,我这儿还几不靠呢?你怎么又胡了!” 张太太笑眯眯地推倒门前的牌:“沒办法,今儿手气太好了,对不住了三位,给钱吧!” 楚云这会儿倒笑了,打开钱包一边掏钱一边说:“俗话说,先赢不算赢,八圈还沒打完呢?张太太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沒准儿一会儿这些钱又都还给我们也说不定呢?这样吧!我上福兴楼叫几个菜,三位留这儿吃个便饭,吃完了咱们接着來,看看今儿倒底谁输谁赢!” “好,我赞成,我还就不信了,我今天能倒楣到底!”小田夫人第一个表示赞成,另外两位当然也不反对,这牌瘾刚钩起來,谁舍得放啊! “都赞成是吧!那就这么定了,丁香,打电话让福兴楼送几个菜來,要几个他们最拿手的,你再给我们做两个家常小菜,你们不知道吧!丁香做的家常小菜,北平城里独一份,今儿呀,让你们尝尝!” “太好了,我就想吃家常菜,天天儿吃馆子里的菜,吃得我腻死了,对了,上次在你这儿喝的那种叫什么酒來着,太好喝了,还有沒有,再弄点儿來!” 楚云笑指着小田夫人对其它人说:“你们看看,都输成这样儿了,还惦着我们家的酒呢?小心喝多了,下午输的更惨!”转过头对丁香吩咐道:“快去准备吧!再去大厨房拿一小坛四十年的女儿红來!” 丁香答应着退出房间,先给福兴楼打了电话,又急忙进小厨房准备家常小菜的材料,一眼看到秋月提着水壶从外面进來,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水壶说:“好妹妹,我这会儿实在抽不开身,你替我跑一趟,去大厨房拿一坛四十年的女儿红,要那种贴着红封条的小坛子,可别拿错了,对了,千万记着跟管事的陈嫂说一声,那些酒都是有数的,别惹出什么事儿來!” 秋月答应一声跑走了,丁香回过身开始动手准备做菜,材料都是现成的,这段时间因为欧阳复的关系,她们基本上都是自己在小厨房做饭,偶尔让大厨房炖个汤什么的,所以东西很齐备,都是一些做惯了的家常小菜,丁香很快就做好了,本想跟女儿红一起送进去,总也不见秋月回來,怕客人们等得着急,只好先把菜送了进去,这时欧阳复也从偏屋过來了,坐在楚云身后帮她看牌,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谁也沒有注意这边,丁香松了口气,退出客厅,匆匆忙忙往大厨房跑,还沒进屋,就听见里面一片吵嚷声,丁香心里喀噔一声,知道出事了。 待到丁香推开屋门,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大厨房里一片狼藉,摔碎的酒坛渣子满地都是,整个屋子弥漫着女儿红扑鼻的香味儿,青菜叶子撒得东一片西一片的,最让丁香震惊的是秋月,秋月披头散发地正被几个女人摁在案板上拼命挣扎,管事的陈嫂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气喘吁吁地嚷着:“给我摁住了,你以为你是谁呀,这是肖府的大厨房,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丫头片子,才吃了几天昧心食,就敢到这儿來撒野,你别忘了,你端的是肖家的饭碗,不是那姓楚的养活你,都给我摁住了,我今天就让她长长记性!” 丁香的脑袋“轰”的一声,扑过去拼命拽开一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放开她!” 几个摁着秋月的女人一看丁香怒目圆睁的样子,互相看看,有些心虚的松开了手,刚刚还咬牙切齿的秋月一看见丁香,嘴唇瘪了几瘪:“哇”的一声哭了出來。 丁香伸手扶起狼狈不堪的秋月,强压心头的怒火,转身看着陈嫂,声音发哑地问道:“陈嫂子,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 第四十八章 柳心茹发难 丁香伸手扶起狼狈不堪的秋月,强压心头的怒火,转身看着陈嫂,声音发哑地问道:“陈嫂子,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陈嫂乍一看到丁香也楞了一下,这会儿见丁香发问,冷哼了一声:“哟,是丁香姑娘啊!瞅你这话问的,秋月现如今是你们院儿里的丫环,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呀,你也看见了,这屋让她给糟蹋成什么样,我们还不知道找谁说理去呢?” 丁香气得浑身直抖,哆嗦着指着一屋子的女人:“你们这么多人摁着她一个,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现在你反到说她糟蹋你们,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丁香姐,她们就是欺负人,我明明看见柜子里有酒,可她们偏说沒有,还说小姐的坏话,我就是气不过,才自己去拿酒的,可她们好几个人从我手里夺,酒坛明明是她们给扔到地上的,说就是摔碎了也不给汉奸喝!”秋月抽泣着说。 丁香的心突然像针扎一样的疼,她真想大声地告诉她们:“我们小姐是真正的抗日英雄,不是你们这些瞎了狗眼的人说的汉奸!”可她不能说,她替小姐感到憋屈,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看到丁香默不作声,陈嫂更加理直气壮:“不错,是我们先从她手里抢的,告诉她沒酒给她她不听,非要自己去拿,那就怪不得我们了,这酒是从老太太那会儿就存下的,四十多年了,老爷在的时候都沒舍得多喝,凭什么让外人便宜了那些狼心狗肺的汉奸!” “住口!”丁香忍无可忍大声吼道:“你们,你们还有沒有一点儿规矩,谁允许你们这么放肆,谁是外人,我们太太是老爷八抬大轿抬进肖家的正房太太,我们小姐是肖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陈嫂子你告诉我,这屋里哪个饭碗姓肖哪个饭碗姓楚!” “这屋里就沒有姓楚的碗,这屋子是肖家一百多年的老屋了,所有的东西都是姓肖的,就沒姓楚的什么事儿!” “你……”丁香浑身的血都涌到脑门儿上了,她咬碎银牙双目喷火地盯着陈嫂:“我还就不信了,我今天非拿走一坛酒不可,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说着挽起袖子直奔放酒的柜子。 饶是陈嫂铁齿钢牙,看见丁香满脸通红、两眼冒火的样子,也觉得底气有些不足了,她两步抢到柜子跟前,伸开胳膊挡在丁香面前,声音明显低了八度:“丁香姑娘,今儿话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跟你明说了,这酒你不能动,你也甭急,我陈嫂就是有十个胆儿,也不敢挡你们大小姐的驾,实在是主家儿有吩咐,这酒不能让你们院儿里的人拿!” “谁,你既然敢挡,就该敢说,谁吩咐你的!” “我,我吩咐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大开着的房门口,丁香楞住了,秋月更是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 “三姨太!” “三姨太!”陈嫂像看见救星似的奔到柳心茹身边儿。 柳心茹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丁香:“是我吩咐陈嫂不许你们院儿里的人拿这个酒的,我的话在丁香姑娘面前不知道还管不管用啊!” “三姨太!”丁香怎么都不能相信这么冷冰冰的话是从一向温和宽厚的三姨太嘴里说出來的。 柳心茹慢慢走到酒柜跟前,打开柜门,用目光抚摸着一坛坛贴着红色封条的酒,那些封条上的肖字还是她按老太太的吩咐一张一张地写上去的,最上边已经空出一排位置,其中一坛是上次楚云请客肖亦轩让厨房送过去的,一想到那些酒被害死了老爷的恶人们喝了,柳心茹的眼神越发冰冷起來。 “这酒,是老太太专门留下的,是肖家祭祀祖先和红白喜事时才喝的,老爷在世的时候,一共才喝了五坛,现在,竟然让楚大小姐给了那些该千刀万剐的汉奸……” “三姨太,您不能这么说我们小姐,我们小姐是……” “丁香!” 丁香脱口说出的话被刚好赶到门口的楚云给及时拦住了,丁香忍了半天的眼泪唰地流了下來。 眼前的情景不用再说楚云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來之前她心里就猜测到了**分,福兴楼的菜都已经送到了,丁香的女儿红迟迟拿不回來,楚云心里明镜似的,她让欧阳陪客人先吃,自己急三火四的赶过來,生怕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看到秋月零乱的头发和丁香委屈的泪水,她苦笑了一声,把笑脸朝向三姨太:“三姨娘,丁香是个丫头,您千万别跟她置气,有什么不满意的您跟我说,您是长辈,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骂我几句,打我几下都行,别气坏了身子!” 柳心茹天生就不是生气斗狠的人,看到楚云满脸的笑容,马上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避开楚云的视线,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这酒,是老太太留下的,不能随便,给外人喝!” 一听到外人这个词,丁香的眼泪更收不住了,自从跟随太太、小姐进到肖家,外人这个词除了当初在惠娘嘴里听到过,这么多年,肖家还从來沒人说过这个词。 楚云的心也随着哆嗦了一下,一股苦涩的汁液顺着咽喉流到嘴里,苦得她闭上了眼睛,她很快睁开眼睛,仍然微笑着对柳心茹说:“三姨娘,是楚云不懂事了,这酒是肖家祖上传下來的,本不该给外人喝,楚云在这儿给您赔礼了,也替丫头们给您赔个不是,您是长辈,就别跟我们这些不懂事的晚辈计较了!” “小姐,您犯不着这么低三下四的,您又不是为了您自个儿……” “你住嘴!”楚云厉声呵道。 陈嫂在旁边看到楚云这么服软地给柳心茹赔小心,心里那个得意啊!这会儿忍不住*插*嘴道:“就是啊!这丫头也太沒规矩了,连大厨房的东西都敢抢,大小姐是该管教管教了!” “你也给我住嘴!”还沒等楚云有所表示,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來。 这回,不光是丁香和楚云,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 第四十九章 惠娘发威 站在房门口的是已经两年多沒出过院门的二姨太惠娘,只见她脸色铁青,双目含怒望着吃惊地张大嘴巴的陈嫂,两个丫环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站在她身后的是一脸紧张和满脸惶恐的大少奶奶和肖亦婕。 惠娘盯着额角直冒冷汗的陈嫂,微微一笑说:“难为你还知道肖家是个有规矩的人家,我还想问问你,这家里的主人还沒死绝呢?什么时候轮到你教导我们大小姐啊!” 陈嫂全身都开始冒冷汗,屋子里其它的女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少奶奶!” “我在呢惠姨!” “麻烦你给底下人传个话,就说我说的,今儿以前的事就不追究了,从今天起,再有人私底下议论主家儿的是非,查清楚了,多开一个月的工钱请他走人,如果再有人胆敢在主人面前沒规沒矩,出言冒犯,扣除当月工钱,立马卷铺盖走人!” “是,惠姨!”大少奶奶的额头也开始冒汗了。 “陈嫂!” “在,在呢?”陈嫂慌忙答道。 “大小姐院儿里的客人们还等着开饭呢?劳烦你辛苦一趟,搬一坛女儿红帮大小姐送过去,行吗?” “哎哎哎,我这就去!”陈嫂双手哆嗦着抱起一坛女儿红,小心翼翼地往东跨院儿去了。 柳心茹像是突然反应过來,脱口叫道:“姐姐,这不行啊……” 楚云也终于从震惊中回醒过來,來不及拦住陈嫂,转身对惠娘说:“二姨娘,这酒真的不能喝,今天这一切都是楚云有错在先,您身体不好,为了这点儿事,把您都惊扰了,楚云愧对您老人家,请二姨娘责罚!” 惠娘微微地摇了摇头,气息有些紊乱,停了一会儿,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尚在发呆的柳心茹面前,轻轻地拍拍她的手:“心茹,我知道这酒是你和老太太亲自封存的,你舍不得,可你还记得老太太当时说的话吗?” 柳心茹怔怔地点点头,她当然记得,每个字都记得很清楚。 “老太太说,这酒留着肖家以后办大事用,这大事,老太太归天是一次,亦轩娶亲是一次,老爷迎娶云儿她娘又是一次,最后一次,是老爷和太太入殓,我在他们坟前洒了整整一坛子,如今,又到了肖家遇到大事的时候了,这酒也该派上用场了!” “姐姐……” 柳心茹似懂非懂地看着惠娘,心情渐渐平静下來。 “云小姐,请回吧!别让客人们等着急了,咱肖家可沒有把客人晾在一边的理儿!”惠娘淡淡地对楚云说。 看着惠娘灰白的脸色,热泪涌上了楚云的眼眶,她强忍泪水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对大少奶奶说:“大嫂,我先回去,二姨娘就拜托您了!” “放心妹子,这儿有我呢?”大少奶奶的心里也跟开了锅似的,滚烫滚烫的。 楚云一狠心,拉着丁香和秋月匆匆赶回院子去了,厨房里一下少了几个人,顿时安静下來,惠娘看看几个惴惴不安的女人,冲大少奶奶摆了摆手说:“咱们也走吧!让她们把这儿归置归置,瞧这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哎,您先别急,我叫几个人抬您回去吧!要真把您累个好歹的,亦轩回來非跟我急不可!”大少奶奶答应着担心地说。 “别麻烦了,沒几步路,还是走着回去吧!沒事儿,全当活动活动筋骨!” 柳心茹和大少奶奶,再加上肖亦婕,几个人簇拥着把惠娘护送回了自己的院子,勉强进了房门,惠娘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脸色越发的灰白,双腿发软摇晃着要摔倒,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老人抬上床,又是揉胸又是递水,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惠娘身边的丫环有经验,摆了摆手让她们安静下來,轻声地说:“沒事儿,是累的,歇会儿就好了!” 惠娘闭着眼睛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声音微弱地说:“请大少奶奶和二小姐先回屋吧!让我们老姐儿俩说会儿话!” “哎!” 大少奶奶和肖亦婕答应了一声赶紧退了出去。 惠娘强挣着坐直身子,又是一阵头晕眼花,柳心茹赶忙扶住她,慌不迭地给她顺着气,惠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妹妹,你糊涂啊!好歹在一个屋檐儿下住了这些年,云丫头是什么样的人,妹妹应该知道呀,像她这种心性的人,怎么可能做日本人的走狗呢?” 柳心茹有些委屈地争辩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啊!可您看她做的那些个事,现在,又把这么个人留在家里,二姐,您有日子沒出去了,街坊四邻的唾味星子都快把咱肖家给淹了!” 惠娘淡淡一笑:“淹就淹了,淹了才好呢?省得小鬼子起疑心!” 柳心茹吃惊地看着她:“姐姐,您这是……,您是说,云儿她……!” “她娘让日本人给害死了,老爷那么疼她,也让日本人给害死了,当年,二十九军跟日本人打仗那会儿,她就去投过军,可人家不要女的,后來她离家出走整整两年,妹妹,你好好想想,她这个时候回到这活棺材一样的北平,是为了什么?” 柳心茹双手捂着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來。 肖亦轩傍晚回到家,一进门就被大少奶奶拽着进了里屋,详详细细把中午发生的事给他描述了一遍,大少奶奶的情绪有些激动,二姨娘今天的表现太出乎她的意料了,那明摆着就是给楚云撑腰啊!二姨太太给楚小姐撑腰,单这一件就够肖府所有人惊半个月的,更别说是因为那四十年的女儿红。 中午亦婕來报信儿的时候她就吓了一跳,上一次楚云请客,肖亦轩让人给送了一坛女儿红去,她原就替丈夫捏了把汗,担心二姨娘那儿不乐意,现在三姨娘又出來发难,她往大厨房赶的时候两边的太阳穴崩崩跳着疼,谁承想,更让她头疼的事还在后边儿呢?她跟亦婕心急火燎地才走了一半,顶头碰上了也正往那儿赶的二姨娘,一看见这位祖宗,大少奶奶的心就凉了一半,看起來今儿这事不能善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位肖府二十多年的当家二姨太,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她以往最不待见的楚大小姐一边,三言两语就把上上下下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打消的干干净净, ------------ 第五十章 同心 肖亦轩顾不上听太太继续表达震惊的心情,起身就往惠娘的院子赶去,他已经明白了惠娘的良苦用心,他心里被一股热流激荡着,一阵风似的來到惠娘的院子里,一进门看到惠娘穿戴整齐地坐在佛像前,闭着眼睛正在打坐。 “惠姨!”肖亦轩心情复杂地轻声叫道。 惠娘睁开眼睛,慈爱的目光落在肖亦轩身上:“亦轩回來了,正好,陪惠姨去办件要紧的事!” “办事!”肖亦轩望着惠姨明显疲惫虚弱的身体,心疼地说:“您有什么事儿,交给我去办,您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成,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办!” 惠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肖亦轩:“亦轩,你给惠姨交个实底儿,那位金先生,跟云丫头是一路的吗?” 肖亦轩的目光和惠娘的眼神交织了几秒钟,点了点头:“是!” 惠娘的脸上落出了笑容:“好,好,把两个丫头叫进來,咱们走!” “去哪儿!”话刚出口,肖亦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去东跨院儿!”惠娘大声地说。 当丁香打开院门的一剎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中午巨大的震惊还沒从心底消去,眼下这位让她拜见了数次都未见真容的二姨太,竟然就站在她们院子门口。 “怎么,丫头,你这堵着门儿不让客人进,是不欢迎吗?”看见丁香丫头张嘴瞪眼地呆在门里,惠娘心里笑了。 “不不,不是,当,当然欢迎,见过二姨太!”丁香紧张地结结巴巴蹲身行礼。 “行了,别拘礼了!”转身对跟來的两个丫头说:“你们两个先回去吧!这儿有大少爷陪我就行了!” “是!”两个丫头答应一声,转身回去了。 “走吧亦轩,咱们进去!”说完惠娘扭头看着还有些愣神的丁香:“丫头,过來,搀我这老太太一把!” “哎!”丁香慌忙伸手扶住惠娘:“这个台阶太高,您当心!” “二姨娘!” 听见声音的楚云急步赶到院门口,离着几步远迎面看到大哥肖亦轩和丁香一边一个搀扶着惠娘走进院门,不禁也愣住了。 惠娘被搀扶着走到楚云面前,微微一笑说:“你们这俩丫头,这是商量好了不让我进你的门啊!” “二姨娘!” 楚云充满感情地叫一声,上前从丁香手里接过老人家,抬头看看大哥,肖亦轩也冲她微微一笑:“快扶惠姨进去吧!这一路还真不近!” “二姨娘您慢点走,有什么事儿,您叫丫环传个话,我过去见您就行了,您还亲自跑一趟!” “我也是这么说,可她老人家非要亲自來!”肖亦轩也无奈地摇摇头。 惠娘走得有些气喘,她坚持着走进楚云的正屋,被肖亦轩和楚云扶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闭着眼缓气。 欧阳复刚巧也在这间屋子里,下午送走了小田夫人三位太太后,楚云就把厨房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两个人分析來分析去,认为惠娘这样做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她和肖亦轩一样,已经猜测出楚云这次回京的目的,所以才出面帮她解围。 这件事让欧阳复对肖家这两位长辈都充满了敬意,不管是柳心茹还是惠娘,一个嫉恶如仇,一个深明大义,这两个足不出户的普通中国妇女,让欧阳复从心底里由衷的敬佩。 楚云听到大门处有声音传來,急忙赶过去查看,自从欧阳在这里养伤,楚云的神经就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精神紧张。 欧阳复呆在屋里沒动,等他从窗户里看到惠娘被楚云和肖亦轩搀扶着向正屋走來,想回避已经來不及了,他只好继续呆在屋子里,直到惠娘缓过气睁开眼睛,他才从窗前走到老人身边。 惠娘有些愣神儿,但很快就明白过來这个眉目中隐含着一股锐气的男人就谁了,楚云连忙向惠娘介绍道:“二姨娘,这位是金铭宇先生,是我的一个朋友,铭宇,这位是二姨娘,二姨娘因为身体原因,平时不方便见客,所以我一直沒有带你拜见她老人家!” 欧阳复深鞠一躬说:“二姨娘好,我是金铭宇,來府上打扰了这么多天,一直沒有去拜见您老人家,实在失礼的很!” 惠娘深深地打量着这个在她眼里充满了神秘色彩的男人:“金先生不必客气,亦轩早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只是我年纪老了,身体又不顶劲,好些事都顾不上,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金先生见谅!” “您太客气了,是我搅扰了府上,您亲自过來一定是有要紧事找楚云,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告辞了!”欧阳复不知道惠娘此來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决定先回避。 “金先生请留步!”惠娘出声阻止:“我听亦轩说,您和我们家大小姐下月就要订婚,这么着,您就是肖家未來的女婿了,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就留下,我有话要对云丫头说,您也一起听听吧!” “是!”欧阳复不好再推辞,点头答应。 “云丫头,今天我让亦轩陪我过來,就是想了了我心头的一件大事!” “二姨娘,您有什么事需要楚云办的,您尽管说!” 惠娘的双手紧紧地攥着椅子的扶手,两只眼睛灼热地望着楚云:“虽然我已经两年多沒出院门了,但我老婆子的眼睛还亮堂,你跟金先生都是办大事的人,这点,我老婆子看得真真儿的,我是个妇道人家,国家大事我不懂,但肖家有件大事,这件事不办,我死不瞑目啊!” “二姨娘,我也是肖家的人,您忘了吗?” “我沒忘,你是肖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两年了,两年了,两年前,老爷和太太,就是你娘,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血海深仇啊!两年了,我沒有一天不想报仇啊!可我报不了,我沒用啊!” “二姨娘您别这么说,这个仇,楚云早晚要报的!”楚云紧咬牙关,一字一字地说。 “这个仇,楚云已经报了!”欧阳复情绪也有些激动:“二姨娘,这两年,楚云一直在为抗日出力,因为她的功劳,日本人被我们消灭的人数已经可以用千计算了!” 惠娘和肖亦轩的眼圈都红了,惠娘一把抓住楚云的手,声音颤抖着说:“丫头,这都是命啊!当初你娘嫁到肖家,我恨过你娘,后來,又是因为你,亦新这孩子狠心地抛下了这个家当了兵,我又恨过你,现在想想,是老天爷安排你來给老爷报仇的,大小姐,我谢谢你,我代全家人给你磕头了!” 说着,惠娘颤颤微微地从椅子上站起來,曲腿就要给楚云跪下,楚云一把搀住惠娘,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从楚云随母亲嫁到肖家,惠娘始终都叫她云小姐,从沒有叫过她一次大小姐,今天这一声大小姐,是她从心里把楚云当成了肖家的一份子, ------------ 第五十一章 楚云的感动 送走了二姨娘和大哥,楚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双手抱膝蜷在椅子里,下巴搁在膝盖上,呆呆地出神。 欧阳复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刚才那一幕在他心里也引起不小的震撼。 楚云怔怔地看着他:“欧阳,你不会理解,二姨娘这样做,我很感动!” “我理解!” “你不理解!”楚云执拗地说。 “喔,也许吧!毕竟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欧阳复好脾气地说。 “你有兴趣听听我们之间的事吗?” “如果你愿意说,我很愿意听听!” 从相识到现在,有关楚云的一切,欧阳复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楚云从沒有在他面前讲过自己的身世。 “我是随着母亲嫁到肖家的,就是俗话说的那种拖油瓶!”楚云说着笑了,眼睛很亮,沒有一丝阴影。 欧阳复心里软软的,有一些心疼。 “那是六年前,我母亲答应了肖伯伯的求婚,正式嫁给他做了肖府的正房太太,婚礼特别热闹,肖家的亲戚朋友加上我外公家的亲戚朋友,人多得不得了,那是我第一次见识中国式的婚礼,新鲜得不行,我记得当时我大舅家的表姐羡慕地说:“皇上娶媳妇儿,也不过如此吧!” 欧阳复也笑了,他想象着当时隆重奢华的婚礼。 “我那年16岁,根本不懂那些人情事故,只是觉得新奇,肖伯伯非常爱我妈,对我也非常好,他怕婚礼上忙乱冷落了我,专门嘱咐大嫂和亦婕陪着我,亦婕比我小,特别害羞,我记得我拉着她到处钻,把大嫂累得直摇头!” 这回两人一起笑了,欧阳复笑着摇摇头,他完全能想象出楚云顽皮精灵的样子。 “人们都在笑,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所有人都对着我笑,赞美的词一箩筐一箩筐地往我身上砸,但我总觉得有两道冷冷的光,忽隐忽现地射在我身上,你知道,在那种时候,所有人都赞美你,你却觉得有点儿冷,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就在人群里找,后來我找到了,是二姨娘,那两道冷光的主人,她当时在陪客人,很忙碌,她一直在笑,笑得很亲切,但是只要她的目光扫到我,我就觉得身上发冷!”楚云的眼神有些遥远。 “欧阳,我一直认为我能理解二姨娘,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回避她的锋芒,但是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我之前一点儿也不理解她,是沒有真正理解她,沒有理解,肖家对她的意义!” 欧阳复觉得楚云刚才说的是对的,他的确并不真的理解。 “到今天我才明白,肖家对二姨娘來说意味着什么?这是她生存的意义,她全部的心血,是她的魂,如果说继父是这座宅子的灵魂,二姨娘就是灵魂的守护神。 “为什么这么说,你是说她对这座宅子的感情源于你的继父!”欧阳复有些困惑。 “嗯,一直以來,我,包括我母亲都认为,她在意的是她在肖家的地位,我和母亲都以为我们的到來,影响了她在这座老宅子里的权威,所以婚后母亲不顾继父的反对,执意让二姨娘继续管理这个家,对外,母亲是肖府的正房太太,对内,行使管理权的当家太太仍然是二姨娘,母亲从不插手家务。 这次回來我就明白,我们都错了,我们伤的不是她在肖家的地位,我们伤的是她的心,她爱继父,爱得很深很深,她因为爱继父而爱肖家,继父走了,她的魂魄就散了。 欧阳,你能想象得出这样一个女人,面对她深爱的男人隆重迎娶的女人,是一种什么心情吗?她在笑,笑容里带着恨,她不恨继父,但她恨夺走继父心的女人,欧阳,我一直都不懂她这种心理,但今天我懂了,继父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是她生存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为了继父,她可以舍弃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尊严,一个人,能够为爱不顾一切,欧阳,我很感动!”楚云的眼眶又湿润了。 “是的,是让人很感动!”欧阳复此时终于理解了楚云的感动。 “你刚才说你一直在回避她的锋芒,那些年你们相处的不好吗?” “沒有,我们相处的……很客气,因为继父吧!她对母亲明面上一直很尊重,但也仅此而已,你知道像这样的大家庭,表面上的和睦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对我一直很客气,好像我只是肖家的一个长住客,她始终叫我云小姐,她是想告诉我她不承认我是肖家的大小姐,但是后來……,她再看见我眼神里含的不再是疏离,而是恨意了:“ “为什么?“ “因为……,亦新,你知道肖家还有个儿子吗?” “知道,叫肖亦新,原先在清华大学学机械工程,后來离家当了兵,现在国民革命军第74军任职!”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咱们是什么部门,來之前总部就把肖家所有相关信息告诉我了!” “总部知道些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楚云有些赌气似的说,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些表面上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总部既然把你派回來,不会什么功课都不做!”对于楚云的突然烦燥,欧阳复也很无奈。 楚云沉默了,半天沒有说话。 “怎么不说了!”欧阳复想缓和气氛,笑着问。 楚云抬起头摇了摇,深吸一口气笑道:“算了,不说了,都是家庭琐事!”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清澈地望着欧阳复:“欧阳,跟我说说你的事儿吧!” “我的事!”欧阳复有些卒不及防。 “嗯,你从來都沒跟我说过你自己的事!” “我沒什么好说的,姓名,职业,你都知道!”欧阳复站起身,打算结束这场谈话。 “不行,这不公平,你对我了解的那么清楚,可我对你一点儿也不了解,我除了知道你叫欧阳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不公平!”楚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我真沒什么说的,好好,我说,我说!”欧阳复一边答应,一边把脑子里贮存的履历表过了一遍,这些东西已经刻在他脑子里,说多少遍都不会错,但他真不想跟楚云说,他无奈地重新坐下,带点苦味儿地笑了笑:“我不太习惯跟别人说自己的事,而且我的经历比较简单,确实沒什么值得说的!” 楚云这才把手松开,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欧阳,我想知道,我想多了解你,跟我说说吧!” ----------------- 昨天因家中有事沒能及时更新,请亲们见谅, ------------ 第五十二章 你喜欢我吗? “我是东北人,从小在哈尔滨长大,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我是在一个俄国人办的孤儿院长大的,后來日本人在哈尔滨办了一个南满技术学校,管吃管住,我就报了名,上了两年南满技校,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人占了东三省,我就离开了哈尔滨,跟许多流亡学生一起到了北平,原本想跟着张少帅***回老家去,可少帅迟迟按兵不动,我失望极了,后來听说十九路军在上海和日军开战,我就赶到上海参加了十九路军和日本人干了一仗,淞沪会战后,因为我上过学会日语,被派去参加一个青年军官训练班学习,然后,就干了这一行!” 欧阳复说得极为平淡,楚云却听的心潮澎湃。 “你参加过淞沪会战!” “参加过,不过那时候我是个新兵蛋子,顶不了什么用!” “谁说顶不了用,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二十九军保卫北平时我也去投过军,可他们嫌我是女的,不要我,女人怎么了?女人照样可以上战场杀鬼子,你们男人,就是歧视妇女!”每当想起当年被二十九军拒绝,楚云就愤愤不平。 “谁敢歧视你啊!你现在可是军统总部最重视的谍报人员!”欧阳复笑着说。 “你,你就歧视我!” “呃,那次的事,我已经道过歉了,是我主观了!”欧阳复仍然充满歉意。 “我说的不是那一次,我说的是那以后的事!” “那我可沒有!”欧阳复摊开双手,无辜地说。 “有,上次在天津,你为什么瞒着我故意把守卫的宪兵都吸引到另外一边!” 欧阳复愣了一下,楚云的思维跳跃得太快了,他一时沒反应过來,沉吟了一下,语气平淡地说:“你初次参加行动,沒有经验,我担心你应付不了!” “还说不是歧视,你就是歧视女人!” “这不是歧视,这是……”欧阳复突然语塞。 “是什么?你说呀,是什么?”楚云双眼发出闪闪的亮光。 “是……,总之不是歧视!”欧阳复开始后悔有这番谈话。 楚云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柔情,紧紧地盯着他:“那是什么?你刚才说是担心我应付不了,欧阳,你是关心我,怕我有危险,对吗?” 欧阳复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无奈地说:“是!” 楚云的脸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欧阳,你有过喜欢的女人吗?” “我,我沒有!”欧阳复脸上的肌肉开始发紧。 “为什么?你就从來沒有喜欢过谁,比如……”楚云的心“砰砰”直跳,一朵红云浮上她的脸庞。 “我是个职业杀手,每天都在刀尖上舔血,我沒有时间和精力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欧阳复口气生硬地截断了她的话。 楚云的眼里掠过一丝受伤的痕迹,她不甘心地盯紧他的双眼:“职业杀手也是人,也会有人的感情,你难道就不想拥有自己的爱情!” 欧阳复的心里一阵绞痛,他迅速站起身有些森冷地说:“不想,在这种每天都会流血死人的时候,你不觉得爱情太奢侈了吗?”说完抬腿就走。 楚云跳起來扑到他面前,紧紧地抓住他,眼里含满泪水:“我不觉得,爱情在任何时候都是美好的,欧阳复,我就问你一句,你喜欢我吗?” 欧阳复愣住了,楚云直截了当的问话,直击他的心脏,他张口结舌,一直千方百计隐藏的真情在直率勇敢的楚云面前无可遁形,他看着楚云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心里的情感像潮汐一样波涛汹涌,这一刻,他真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所有的责任,把这个美丽的女孩儿拥在怀里。 但是他不能,他永远都无法忘记他是谁,他肩上担负的责任,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再鼓足勇气睁开,看着楚云的眼睛:“楚云,咱们是同事,是搭档,是可以交换生命的战友,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好的女孩儿,最好的战友!” 楚云紧抓着他的双手渐渐松开了,她一步一步退到椅子前坐下,轻轻地点点头:“我懂了,你走吧!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欧阳复攥紧拳头,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他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楚云睁着朦胧的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这一夜,欧阳复彻夜无眠,楚云含泪的眼睛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他闭上眼睛,认真地反思自己所有的行为表现,深深地感到自责,欧阳复啊欧阳复,你怎么可以这么放纵自己的思想,这是非常危险的。 第二天一早,当他还在犹豫该怎么面对楚云的时候,楚云却一脸灿烂笑容地出现在他面前,面对楚云坦然的笑容,他不禁有些自惭形愧,惭愧自己的胸襟还不如一个小丫头。 接下來的日子,肖家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楚云订婚的事情,这件事楚云和欧阳复倒成了配角,他们只需要配合着去试装,去挑礼品就行了,所有的仪式细节都是肖亦轩全权张罗安排,欧阳复的肩伤恢复的很快,基本上已经不妨碍任何行动了,他一直在抓紧锻炼身体,要不是楚云天天提醒,他早就忘了自己是一个正在养伤的病人。 楚云依然是那么活泼开朗,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欧阳复都看不出她心里有任何的阴影,他们又恢复了受伤前出双入对的生活,而且不遗余力地在人前大秀恩爱,但是尽管他们都努力地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幕,可他们又都敏锐地感到他们之间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坦诚相见了。 订婚仪式的筹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可把肖亦轩忙得够呛,照大少奶奶的话说,这次楚云订婚的规模快赶上当初亦轩娶她进门时的排场了,光喜帖就发了百十來张,北平城凡是能请的全请到了,跟正式的婚礼简直不差什么? 肖家的大小姐要订婚了,这个消息像扎上了翅膀飞遍了北平城,当然更拉不下日本人的耳朵,日伪政府专门提前送來了贺礼,肖家这番大张旗鼓的筹备总算沒白忙活,楚云和欧阳复的心里也多少踏实一些了, ------------ 第五十三章 订婚 订婚的日子终于如期而至,楚云从一大清早就被大少奶奶带着人一通摆治,她像个漂亮精致的木偶似的任人摆布着,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 欧阳复已经提前几天搬回饭店去了,一切都按照婚礼时的习俗,男方要亲自到女方家來求亲,而金家那可是东北的大户人家,这求亲的聘礼可万万含乎不得,所以欧阳复这几天一直在忙乎聘礼的事,跟楚云几乎沒见过面。 楚云觉得晕晕乎乎的,身边的一切热闹得有些不真实,丫头们叽叽喳喳得像一群小麻雀在她身边转來转去,楚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心情。 大门外终于响起炸雷似的鞭炮声,一连串的鞭炮声长得沒了边儿,等楚云觉得这响声再也不打算停下來的时候,最后一声二踢脚终于“嘣”的一声炸响了,耳边顿时又响起丫头们的尖叫声,楚云正懵懂地四处张望,秋月尖叫着跑进來,求亲的队伍已经到小院儿门口了。 大少奶奶紧跟着秋月进了屋,拍着心口感叹得说:“我的妈呀,云妹妹,这金家也太有钱了,那排场摆的,聘礼的车子把咱这胡同都站满了,我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见这么排场的求亲队伍,太壮观了,妹妹,你以后啊就等着享福吧!” 外面又响起一片尖叫声,楚云奇怪地伸长脖子往外瞅:“她们这是叫什么呢?”大少奶奶笑着点点她:“你呀,又不是头一回见婚礼,这都不知道,抢红包呗,金先生可大方呢?光在大门口就撒出去不少红包,这个门儿,撒少了,他甭想进來!” 楚云听着院子里又笑又叫的热闹声,心想总部这回可真是花了血本了,念头还沒落,就听秋月一迭声地大叫:“快关门,快关门!”屋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屋里的女孩子,亦婕、楚云的表姐妹加上丁香和秋月,又笑又叫闹成一团。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欧阳复就站在这个门外面,楚云的心突然“砰砰砰”地急速跳动,周围的笑声闹声也瞬间变得真实起來,一时间,手心竟紧张地出了汗。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原本堵在门口的姑娘们哗地退到两边儿,楚云抬头往外看,竟被突然射进的阳光照花了眼睛,她不由地抬起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微仰着头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到身前,屋子里突然安静下來,静得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心跳声,欧阳复单膝跪下,双手捧着一束红得刺目的玫瑰,深情地说:“楚云,嫁给我吧!” 楚云恍惚地看着他,似乎忘了这一切都是在做戏,欧阳复的眼神是那么真诚,语气是那么深情,楚云有些陶醉了,她嘴唇微微煽动喃喃地问:“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欧阳复身上的汗哗哗地往下淌,刚才在大门口的时候,他就开始出汗,姑娘们的尖叫声吵得他两耳发麻,好不容易进了这间门,楚云恍惚的神情让他刚刚松下來的心又提了起來,心开始有点儿乱,汗也越出越多,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似照在他身上,屏息等待他的回答,他额头上的汗成串地往下流,蛰得眼睛生疼。 “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欧阳复的话音刚落,屋里就响起震耳地欢呼尖叫声,楚云被这声音震醒,脸上露出标准的微笑,在一片欢叫声中答应了欧阳复的求婚,订婚仪式正式进入宴客阶段。 楚云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笑意盈盈地和欧阳复一起穿梭在如云的宾客中,敬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中已经喝了不少的酒,欧阳复开始有点担心,他悄悄地冲肖亦轩招了招手,不动声色地叮嘱了几句,肖亦轩会意地端起酒壶,陪着他们继续给客人敬酒。 终于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楚云站在肖家老宅的大门口,正午的骄阳照射在她身上,大红的礼服漾起一片金光。 “云儿,回屋休息吧!这一天可累坏了!”肖亦轩心疼地看着她。 “是啊!今天可喝了不少酒,快进去休息吧!”欧阳复也关心地对楚云说。 楚云回眸一笑,一片金色的阳光从她鬓边闪过,辉映着腮边两朵如花的笑靥。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喝多了,我知道,大哥把壶里的酒换成了白开水,你们以为我喝不出來,你们不用担心,我酒量大着呢?再喝这么多也沒问題!”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一致做出了决定,肖亦轩笑着说:“是,沒喝多,我妹子能喝着呢?可人家金先生可累坏了,从早上到现在连坐都沒坐一下,赶快回去,也好让金先生休息一下!” 楚云转身朝欧阳复仰起脸,关心地问:“你累了!” 欧阳复点点头:“还真有点儿,再说,就算咱俩不累,大哥为咱忙活半天了,肯定也累了!” “嗯!”楚云用力点了点头:“大哥,为了我们的事,辛苦你了!” 肖亦轩这回真乐了,伸手和欧阳复一左一右搀住楚云的胳膊:“行了,咱仨就别跟这儿客气了,回屋!” 两人一起把楚云扶进房间,丁香一见赶紧迎上來接过小姐,扶她进里屋躺下,又是拧毛巾又是倒水,紧着忙了一通出來一看,大少爷已经走了,只剩下金先生还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丁香轻手轻脚走过去,还沒出声,欧阳复已经睁开眼睛轻声问:“怎么样了!” 丁香摇了摇头小声说:“沒事儿,睡了!” 欧阳阳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站起对丁香说:“好好照顾小姐,我先走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丁香赶紧拦住他:“您不饿吗?我看您刚才一点儿东西都沒吃,肯定饿了吧!小厨房有我专门给您和小姐留的饭菜,我去给您热热!” 欧阳复想了想,宴席上一直在喝酒,还真沒吃什么东西,但胃里全是酒,倒沒觉得饿,这会儿丁香一问,感觉胃里是有点儿空,就点了点头:“行,我跟你去厨房吃,别吵醒她!” 进了厨房,丁香忙搬过一把椅子给欧阳复:“您先坐着歇会儿,我给您热饭,一会儿就得!” “谢谢!”欧阳复伸直双腿坐下,还真是累了。 “金先生,您累坏了吧!这大半天,您连个坐下的空都沒有!” 欧阳复伸了伸胳膊,转了转发酸的脖子:“你还别说,这应酬是累人,比跑十公里都累!” 丁香笑着吐了吐舌头,十公里,那还不把人累死。 “金先生,您酒量可真大,喝了那么多酒愣沒事儿,我们小姐就挺能喝的,还赶不上您一半儿呢?”丁香由衷地佩服,这么大酒量的男人,她还头一次见。 “你们小姐很能喝酒吗?”欧阳复感兴趣地问丁香,认识楚云这么久,还沒见她喝多过。 “嗯,我们小姐可能喝呢?您沒來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在外面喝酒,大少爷甭提多担心了,可我们小姐从來沒喝醉过,不管什么时候回來,都清醒着呢?”丁香骄傲地说。 欧阳复心里一阵心疼,他知道,楚云一个人在北平建立起这样一个成功的情报网,困难和辛苦是可想而知的,看着丁香骄傲地表情,他的脸上现出微笑,他也为楚云感到骄傲。 “你们俩躲在这儿说我什么坏话呢?” 俩人吃惊地一回头,楚云那张清丽的脸庞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 ------------ 第五十四章 你是个虚伪的懦夫 “小姐,你怎么起來了!”丁香吓了一跳,惊讶地叫道。 “臭丫头,你也以为我喝醉了!”楚云走过來 ,双手捏住她的脸蛋儿,丁香皱着眉头挣开她的手,转身把热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那你刚才躺那儿一动不动,人家还以为你真喝醉了呢?净骗人!” 楚云伸手从盘里捏了一个小笼包子放时嘴里,鼓着腮帮子说:“谁骗你了,我就是躺着歇会儿,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谁说你坏话了,根本就沒有,不信你问金先生!”丁香冤枉地大叫。 楚云着坐到欧阳复身边,扭脸看着他的眼睛:“你们刚才说我什么呢?” 楚云已经换下了大红的礼服,穿着一件家常的无袖碎花旗袍,脸的粉黛洗得干干净净,一张素颜美得惊心动魄。 欧阳复的心突然急跳两下,他敛住心神,伸手拿丁香盛好的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嘴里边嚼边说:“我们在说你到底能喝多少酒!” 楚云也端过饭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筷子抵在下巴上看着他笑:“跟你说我酒量大着呢?就知道你不信!”说完倾身过去,脸紧挨着他的脸小声说:“那你告诉我,你到底能喝多少酒!” 欧阳复的心突突地跳,绷着脸认真地说:“一两斤吧!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沒喝醉过!” “吹牛,酒量再大也有喝醉的时候!”楚云嘴里呼出的气息拂过欧阳复的脸颊,他身体里的酒精沸腾翻涌,心燥难耐。 “哎,咱俩接着喝吧!让丁香做裁判,谁清醒到最后谁酒量大!”楚云笑裔如花地把脸贴在他肩膀上。 欧阳复僵直地坐在那儿,食不知味,他左右看看,才发现丁香这精丫头早不知哪儿去了,无奈地说:“丁香早走了,沒事儿从什么酒量,你不饿吗?我可是饿坏了,这么大桌好菜好饭,不吃多可惜!” “沒劲,我一点儿都不饿!”楚云失望地撅着嘴,眨了眨眼睛,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你早晨一定沒吃饭吧!傻瓜,这种酒宴新人怎么可能有时间吃东西,赶快吃吧!别饿坏了!” 欧阳复的胳膊被抱得很紧,吃起來极不方便,他不知道是该抽出胳膊还是不抽出胳膊,只好勉强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想劝楚云也吃点儿东西。 “你也吃点儿吧!光喝酒了,也沒吃什么东西!” 楚云呵呵地笑了,把脸贴在欧阳复的胳膊上:“我早上吃过了,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早上特别激动,根本吃不下,是丁香硬给我进去一碗粥和两块小发糕,到现在肚子里还饱着呢?” 楚云的脸很热,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在他胳膊上,那热度顺着这条胳膊传遍全身,从早上起來就湿了干干了湿的衬衫又被汗水浸湿了,其它他早上也很激动,一想到要去向楚云求婚,明知道是做戏还是止不住地心跳,整个过程他都有点儿晕乎乎的,周围欢闹的气氛让他都有些分不清真假,此刻,楚云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嘴里呼出的热气灼烫着他的肌肤,心有一种被熔化的感觉,他闭上眼睛妥协地想:“一分钟,就一分钟,就当是一场梦境!” 屋里静得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屋外的知了在赤热的阳光下拚命地嘶叫,那单调的声音反复鸣响着,衬得屋里像时间停止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楚云幽幽地一声轻叹:“欧阳,你是爱我的!” 欧阳复激灵一个冷颤,霎时从梦境中清醒,身体瞬间坚硬如铁,他放下筷子,试图抽出被楚云抱着的胳膊,楚云死死地抱着就是不撒手,他一咬牙,双臂发力一振,抽出胳膊起身往外走。 “欧阳复,你这个懦夫,你就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楚云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欧阳复脚下一顿,停住了,午后的院子寂静的一点儿声音都能传出很远,他担心楚云的声音被人听见。 “楚云,别忘了你的身份和使命:“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沒忘,我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我的使命是什么?可我也是个女人,一个渴望爱情的女人!”楚云固执地回答。 “我说过,我们是战友,只能是战友!” “不!”楚云拚命地摇着头,声音哀哀地说:“欧阳,我不要你现在就给我承诺,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不对,我不喜欢任何人,我们只是战友,同生共死的战友!”欧阳复的声音冷得像二月的寒冰,一寸寸割裂楚云的心,她泣然泪下:“欧阳复,你虚伪,你是个虚伪的懦夫,你明明是爱我的,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欧阳复的心被搅得粉碎,痛得失去了知觉,楚云说得对,我就是虚伪,就是个懦夫,一个虚伪的懦夫。 “楚云,你是个好女孩儿,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我,不值得你这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订婚仪式后,欧阳复正式成了肖家未來的乘龙快婿,无论是肖家老宅的人,还是亲戚朋友、街坊四邻都已经把他看成肖府的大女婿,而楚云和他的关系却有了微妙的变化,人前他们是恩爱的未婚小夫妻,人后他们之间常常出现长时间的沉默,自从订婚那天分手后,楚云再也沒有得起过那个话題,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回避,但是欧阳复心里很清楚,楚云并沒有放弃,因为楚云偶尔看向他的目光中满含的深情,就是感情痴呆也看得出來。 欧阳复只能沉默,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行动准备上,随着行动时间的临近,他亦感到危险也越來越近了,沒有任何接应准备,也沒办法把武器带进去,近身刺杀要想不暴露自己几乎不可能,这次行动九死一生,他已做好必死的准备。 已往只要抱着赴死的信念,他会抛弃一切顾忌,凛然以对,但这次,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坦然面对,楚云和肖家的安危,让他彻夜难眠。 与此同时,楚云心里最担心的也是肖家的安全,她知道,无论行动成功还是失败,只要她暴露,肖家就会面临危险,日本人如果迁怒肖家,首当其冲被牵连的就是大哥肖亦轩,日本人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可能做出來,离行动时间越近,楚云越心焦。 终于,在一个暴雨狂风的夜晚,楚云接到了日本天皇特使已经抵达北平的情报,行动进入了倒计时, ------------ 第五十五章 壮士出征,必当无后顾之忧 肖家老宅,惠娘住着的院子前。 瓢泼大雨从楚云举着的雨伞四周哗哗流下,楚云站在窄小的空间里和沒有遮挡一样,雨水从四面八方扫來,击打着她的身体,也激励着她的决心。 是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在这片亡国的土地上,哪里会有一家一族的平安。 楚云下定的决心,上前拍响了院门,雨太大,拍门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等丫环打开院门,楚云的胳膊已经湿透了。 “大小姐,这么大的雨您怎么……!”开门的丫环吃惊地睁大眼睛,急忙把大门推开,让楚云进去。 楚云顾不上解释,举着伞快步走进门里的回廊,回身把雨伞递给丫环,一只手拧着衣袖上的水,脚下很快积成一个小水潭。 “云儿,这么大雨你怎么跑出來了,看这身上湿的,激病了怎么办!” 楚云听到这一迭声的责备,惊喜地抬起头:“大哥,你也在这儿,太好了,我还想让丫环去叫你呢?” 沿着回廊急步走來的正是肖亦轩,他听楚云这样说,知道楚云一定是有要紧事找他和惠姨商量,于是一边催楚云赶快进屋,一边吩咐丫环去拿干毛巾和替换的衣服。 楚云浑身湿透地走进惠娘的房间,拧着滴水的头发对惠娘抱歉地笑道:“二姨娘,您看我这个样子就來了,太沒礼貌了!” 惠娘一看楚云从头到脚滴着水,顾不上说话,急着叫丫环准备热水,让楚云擦擦身子,换上身干衣服,免得着了凉。 三分钟之后,楚云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从里屋走出來,伺候惠娘已经好几年的丫环妍儿跟在后头不好意思地对惠娘说:“太太,咱们这儿实在沒有适合大小姐的衣服,只好……” 楚云歪着头上下左右看看笑着说:“挺好啊!妍儿的身高和我差不多,这衣裳正合适!” 惠娘和肖亦轩也都笑着看她们,楚云和妍儿都是细高挑,妍儿的一身粉底白花的细布衣裤穿在楚云身上别有一番风味儿。 惠娘摇摇头对肖亦轩说:“这凤凰掉到鸡窝里她还是凤凰,云丫头就是穿上我这老婆子的衣裳也一样是个美女!” “二姨娘……”楚云的脸腾地红了,她沒想到二姨娘也会拿她调侃,不由得有些羞涩,肖亦轩笑着倒了一杯滚热的茶递给她:“快喝点儿热茶去去寒,小心着凉!” 楚云有些娇憨地接过大哥手里的茶,來之前心里那点犹豫荡然无存,她笑着坐到二姨娘身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冰凉的身体渐渐变得暖和起來,她抬头仔细看看二姨娘的气色,又看看大哥,有些担心地问:“大哥,这么大的雨你还过來,二姨娘的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楚云的细心让惠娘心里热乎乎的,她微笑着摇摇头:“我沒什么?只是有点儿气闷,老毛病了,一到这阴雨天气就这样,亦轩总是不放心,每次下大雨都过來看看!” “噢!”楚云放心了些,有些羞愧地看着肖亦轩:“大哥,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操心这个家,我一点儿忙都沒帮反倒……” 肖亦轩抬手阻止了她下面的话:“惠姨就是我亲娘,儿子照顾娘是应当应份的,你是我亲妹妹,有什么话你就照直了说,兄妹之间用不着说这些客套话!” “是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云丫头,你今天冒着这么大的雨來,必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吧!”惠娘看丫头们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她们娘儿仨,也就不避讳什么了。 楚云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來,來之前她反复思考过这样做会引起的后果,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是欧阳复的一个电话,欧阳复在电话中只说了一句话:“壮士出征,必当无后顾之忧!” 是啊!一定要无后顾之忧,楚云望着惠娘蜡黄削瘦的面容,艰难地开口道:“二姨娘,大哥,楚云有一件事,想跟你们商议商议!” 惠娘和肖亦轩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出声说:“你说!” “二姨娘,大哥,我知道,你们都知道楚云现在在做的是什么事情,这些日子,如果不是大哥和二姨娘全力相助,楚云恐怕早已站不住脚了,我今天不是为了说这些感谢的话而來的,我今天,是來征求您二位一个意见!” 肖亦轩和惠娘又相互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最近,我们要有一个很重大的行动,这次行动会给日本驻北平的特务机构一个重创,但同时,这次行动也是一次非常危险的行动,我担心的是,如果行动出现漏洞,日本宪兵队会顺藤摸瓜,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我跟肖家的关系,那样,整个肖家,尤其是大哥,就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况,而这种境况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它出现的,大哥,我刚才说的,绝非客套话,自从父母遇难后,肖家的重担就全部落在你一个人的肩上,我非但不能帮忙反倒给全家带來灭门的危险,我,我真是惭愧啊!大哥,二姨娘,如果是因为楚云让肖家被日本人残害了,我就是到了阴间,也无颜面去见二老双亲啊!”楚云说到这儿潸然泪下。 惠娘和肖亦轩的神情也异常紧肃,肖亦轩紧紧握住楚云的肩头,他沒有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同样眉头紧皱的惠娘。 惠娘迎着肖亦轩的目光望向他,眼神中有着同样的果决和坚毅。 “亦轩,云儿说得对啊!我们肖家的根苗,不能让日本鬼子给祸害了,我这把老骨头倒不怕跟他们拼了,可咱肖家大大小小十几口子,可不能让日本人随意宰割,丫头,什么都别说了,你豁出性命跟日本鬼子干,是为国尽忠,为家尽孝,沒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对肖家这份情义,我跟你大哥都领了,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对,云儿,有什么主意,你就说吧!”肖亦轩口气坚定地说。 “我想让全家离开北平,撤到大后方去!”楚云再无任何顾忌,直接说出思考已久的方案。 “离开北平,可咱全家十几口人,全部撤出北平,谈何容易啊!”虽然肖亦轩心里隐隐有些预感,但楚云真说出这个计划,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这个,大哥尽管放心,我有一个通向郊外的秘密通道,只要你们安全撤到郊外,我会在郊外的善国寺安排人接应,送你们去重庆!” “去重庆!”肖亦轩眼睛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 “对,去重庆,南京政府已经迁都重庆,那里是最安全的大后方,到了那里你们就真的安全了,只是,一路上要辗转几个地方,路上会很辛苦,我担心二姨娘的身体会吃不消!”楚云终于说出心里最担心的问題,大凡老人,都不愿意离开故土,尤其是二姨娘身体状况极差,这个时候长途跋涉,实在是大忌。 肖亦轩也感到有些犹豫,转眼看向一直沒有说话的惠娘,惠娘刚才一直静静地听他们说话,现在看到肖亦轩把目光投向自己,微微一笑说:“你们不用替我担心,我虽然一直病病歪歪的,但离死还远着呢?再说,哪儿的黄土不埋人,我这把老骨头,能埋在咱中国人的地界上,我就是死了,也闭上眼了!”说着神情凝重地看着肖亦轩:“亦轩,你现在是肖家的当家人,这个大主意还得你來拿!” 惠娘的一番话打消了肖亦轩最后顾虑,他神情激动地说:“我早就不想呆在这日本人横行的北平了,要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家里,我堂堂七尺男儿,说什么也不能在这活棺材里做亡国奴!” “那就这么定了!”惠娘斩钉截铁地说:“丫头,就照你说的办,全家撤出北平!” ------------ 第五十六章 如血的请柬 虽然决定了全家撤出北平,但是必须要等待时机才能付瞩行动,在整个刺杀行动沒有开始之前,肖家是万万动不得的,这一点,楚云心里非常清楚,她必须做好两手准备,如果行动顺利,她和欧阳都沒有暴露,那她就必须继续潜伏下來,这个情报网依然保留,如果他们在行动中暴露了,敌人在斟别和实施报复之间会有一定的时间,这个宝贵的时间,就是肖府全家老少逃生的时机,楚云精心地准备了撤离的路线和接应人员,并且反复帮肖亦轩熟悉撤离路线和有关的接头方式,她希望肖家能在这次行动中毫发无损。 肖亦轩这些天一直紧张但默默地做着撤出北平的各种准备,一大家子全部离开,说着轻松做起來可太难了,首先让他为难的是他不能事先把这件事告诉家里的其它人,尤其是他的太太,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在行动当天在很短的时间内说服全家并把全家安全带出去,这让他颇费了一番心思,全家十几口人,光路上就得走好些天,就算一路顺风,到了重庆以后的生活呢?总不能两手空空到重庆等着饿死吧!虽然难,但肖亦轩心里很兴奋,离开北平,是这两年他最向往的事,如今终于有了一线希望,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但这激动又被一种深深的忧虑干扰着,那就是楚云。 他替楚云和金铭宇担心,和离开北平的愿望比起來,楚云和未來妹夫的安全更重要,从楚云对肖家的紧张程度,肖亦轩看出这次行动的危险性,他心里深深地担心,他宁可继续留在北平受日本人的气,也期望楚云他们这次的行动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楚云接到日本人请柬的时候,正准备和欧阳复一起出门,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楞在那儿,似乎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丁香告诉她的这个消息。 “人在哪儿呢?”。 欧阳复看楚云一个劲儿地楞神儿,开口问丁香。 “在大门口,來了三个人呢?都沒见过!”丁香有些紧张地说。 三个一身军服的日本人,笔直地站在肖家老宅的大门外,最前面一个把一张大红的请柬双手递给走出大门的楚云。 大红烫金的请柬,血红血红的,金色大字把阳光反射到楚云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终于來了!” 楚云的心里忽然格外平静,她伸手接过请柬,礼貌恭敬地欠身还礼,目送着日本人的摩托绝尘而去。 转回身,她举着请柬笑看着欧阳复:“像不像我们的结婚请柬!” 欧阳复望着楚云灿烂的笑容,如血的红色映衬着她美丽的容颜,回以淡淡的微笑:“不像,婚柬哪有这么张扬!” “喔!”楚云扭头看着手里的请柬,是啊!结婚请柬是欣喜的红,透着浓浓的喜色,而手里这张是如血的红,烫金大字咄咄逼人俯卧其中,带着充满杀气的血色。 “我以我血荐轩辕” 楚云轻轻地吟出这句诗,看向欧阳复的眼里含着誓死如归的笑意。 欧阳复微微一楞,剑眉皱了一下旋即展开,嘴角轻轻上扬耳语般和道:“去留肝胆两昆仑!” 楚云眉峰一扬,惊诧地看着欧阳复,瞬间,笑意从眼角溢出,她再无言语,默默地站在欧阳身边,享受这一刻的心灵相通。 夜晚,带着徐徐的凉意姗姗而來。 楚云步履稳健地走进自己住的东跨院儿,院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只有正屋廊下的一盏夜灯还亮着,桔黄的灯光和丁香房里的灯光相互应和着,给晚归的人一种心灵归依的感觉。 随着院门开关的声音,丁香应声从屋里走出來,有些惊喜地迎向楚云:“小姐,今儿怎么这么早,宵夜还沒预备好呢?” “早点儿还不好,今天沒什么要紧事,就早回來了,省得晚了你又叨叨!”楚云笑着边说边弯腰脱掉脚上的高跟鞋。 “要是我叨叨这么有用,那我就天天叨叨,每天都回來那么晚,再好的身体也顶不住啊!”丁香也笑着回嘴,接过楚云手中的高跟鞋,忙着进屋开灯,把拖鞋拿到楚云脚边。 楚云把累了一天的双脚塞进舒适的拖鞋里,感觉血液缓缓地恢复循环,舒服地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把身体扔进沙发里。 丁香一手提着一壶水走进屋,倒好洗脸水,给楚云把毛巾拧好递给她,接着倒洗脚水,楚云每天在外面应酬,最受罪的就是这一双脚了,所以丁香每天都准备好热水,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催她烫脚。 楚云洗干净手和脸,坐在沙发上把脚小心地放进热水里,一种钻心的麻痒顺着脚心传上來,别提多舒服了。 “秋月呢?” 她奇怪地看看屋里,平时她回來的晚,秋月都被丁香打发去睡了,偶而早点回來,小丫头总是高兴地跑前跑后端茶递水的,今天怎么沒影儿了。 “大少奶奶派冬月叫那边去了,说是大少爷有事让她帮忙!” “噢!”大哥太细心了,楚云感激地想,大哥知道她今晚一定想和丁香单独呆一会儿,所以才派人把秋月叫走了。 “我熬了红枣莲子薏米粥,熬晚了,过一会儿才好呢?先给你拿两块点心垫垫吧!”丁香懊悔地说。 “不忙,我一点儿都不饿,你也别忙活了,过來坐下,我有话跟你说!”接过丁香递给她的毛巾,楚云擦干脚上的水,拍拍身边的沙发。 “哎,那我先把水倒了!”丁香麻利地把水端走倒掉,又给楚云倒了杯茶端过來,这才在她身边坐下。 楚云端着茶杯,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如出水芙蓉般的少女,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再也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抹泪的小丫头了,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长长地垂在脑后,俏丽的瓜子脸上一对若隐若现的酒窝使她笑起來时生动异常,浅绿色的细纹布短衫下那少女成熟的身体散发出青春的勃勃生机,楚云不由得有些愧疚,不知不觉中,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自己对她的关心太少太少。 “小姐,你今天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人家!”丁香让楚云看得心里直发毛,上下打量了自己半天,沒看出身上哪儿不对劲啊! “丁香,你今年该二十岁了吧!” “嗯!”丁香眨着长长的睫毛,不明白自己家小姐这是卖的什么药。 “有沒有想过找个婆家!”楚云及其认真的问。 丁香的小脸儿腾地红了:“小姐,好好的,怎么想起问这个!” “你先别害臊,我问你,有沒有心里喜欢的人,不管是谁,告诉我,我请大少爷帮你做主!” 丁香的脸红的快赶上红瓤大西瓜了,低着头拚命的摇。 “真的沒有,咱俩可以亲姐妹,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楚云有些急了,她真希望丁香有个好归宿,这样她就彻底放心了。 “真的沒有,要有,我能不告诉你吗?小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干吗非要问这个!”丁香也急了,抬起头红头涨脸地说。 楚云长叹了一声,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好好好,我不问了,瞧你急的,婚姻是人生大事,我这个当姐姐的,总得关心关心嘛!” 丁香撅着嘴不吭声了,楚云起身走到里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缎小匣子,走回到丁香身边坐下,把匣子放在她腿上。 “丁香,这些东西,原本是想等你嫁人的时候给你做嫁妆,但是……,你把它收好,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到时候作嫁妆用!” 丁香疑惑地看看腿上的匣子,又看看楚云,犹疑地打开小小的锦匣,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这匣子里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一件件都是楚云平日里出门时戴的珠宝首饰,整整一匣子,有几件丁香甚至从來沒有见过,一种不详的感觉袭上心头。 “小姐,这些都是你天天要用的,给了我,你戴什么?” 楚云笑着摇摇头:“我暂时用不着这些了,你好好保存,将來总会有用处!” 丁香的疑惑更大了:“小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话呀!” 楚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充满疑惑的眼睛:“明天,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要走,又要像上次那样走好长时间吗?”丁香吃惊地叫道。 “我不知道,丁香,你知道我现在做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要走多久,也许,很快就回來,也许……,要时间长一些,不管我什么时候回來,我都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大哥会替我照顾你,有什么事,听大哥的!” 看着丁香眼里滚落的泪珠,楚云说不下去了,这个小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她知道,这一次很可能就回不來了,以后再也不能照顾她,帮助她了,她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不让她难过,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 第五十七章 壁垒森严 日本人把这个中日亲善活动的地点安排在了南海的怀仁堂,大概日本人觉得这里相对于其它娱乐场所更安全一些。 欧阳复和楚云的汽车接近南海的时候,道路两旁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警戒的军警和宪兵,所有的枪都上了刺刀,一排排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凛凛的寒光。 楚云坐在车里默默地看着窗外丛林般的刺刀,心情格外平静,她转头看了看身旁开车的欧阳复,不出她所料,后者两手握着方向盘,眼睛专注地目视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和平时逛前门大街时沒有一点儿区别。 楚云嘴角向上挑了一下,转回头看着路的前方,南海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欧阳复在巡警的指挥下把车停在西墙外,两个人随即下了车,跟着人流朝大门方向走。 楚云今天穿了件料子很华贵但颜色款式都非常大众化的旗袍,而欧阳复则穿着浅灰色的西装,俩人浑身上下沒有一点儿惹人注目的东西,來的人还真不少,看來日本人为了宣扬他们的大东亚共荣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來了,楚云他们俩混杂在各式各样的旗袍、西装、中山装中间,一点儿也不显眼。 南海的大门前,宾客们排着队接受军警的搜身检查,人们的表情五花八门,兴奋的、紧张的、屈辱的、愤怒的,大多数人的表情则是麻木的,欧阳复和楚云排在队伍当中,看似不经意实则非常关注地看着前面检查的过程,不由地对视了一眼,军警检查的格外仔细,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女士佩戴的首饰,其余一切物品全部禁止带入。 楚云的心往下沉了沉,她的包里有一支口红式微型手枪,如果近身射击完全可以穿透心脏,而欧阳的烟盒里有一支爆炸力非常强的香烟式微型炸弹,爆炸后可以把一个人的脑袋炸得稀烂,但看今天的状况无论如何是带不进去了,沒有了这些武器,欧阳复的刺杀将更加困难。 欧阳复的表情一如往常般的波澜不惊,这个情况是他早预料到的,香烟炸弹只是他做的一项准备,并不是这次行动的唯一手段,他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将要面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宴会而不是生死一线的战斗。 前面两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在小声地交头结耳:“哎,看见了吗?今儿这阵式,这气派,这规格,这特使來头肯定小不了!” “那是,天皇亲自派來的,人家那身份,代表的是大日本天皇,听说了吗?光宴席就摆了上百桌,下午还有戏,全北平的名角都得來,今儿咱算是开了眼了!” 楚云下意识地挽紧了欧阳复的胳膊,恨不能掏出枪來一枪一个送这两个汉奸上西天。 欧阳复轻轻拍了拍她,提醒她控制情绪,心里掂量着这两个汉奸说的话,既然摆了上百桌,一定是在室外,怀仁堂外地形宽敞,视线开阔,而且來的人这么多,唱起戏來,场面热闹混乱,只要锁定了目标,一定有机会下手。 检查的过程很慢,好不容易轮到他们,楚云眼睁睁地看着两件武器和其它东西一起被扔进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大箱子,心疼地直掐自己的手心。 总算进了大门,楚云挽着欧阳复不紧不慢地往怀仁堂方向走,眼前是空旷的大路,两旁是风景秀美的湖光宫宇,两个人状似观赏美景,实际上都在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北平城里的公园半个月前他们就已经观察得很细致了,现在要看的是日本人的警戒范围。虽然进了里面警戒不像外面那么剑拔弩张,但基本上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除了怀仁堂这一条路,通向其它地方的路都被封死了,夸张地说连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欧阳复看着警卫森严的环境,心中一喜一忧,喜得是如此森严的警卫,一定会给叛徒造成一种心理上的松懈,便于自己下手,忧的是这铁桶一样的防卫使楚云基本上沒有提前撤退的可能。 拐过两个弯儿,怀仁堂前庞大的宴席场面已近在眼前,楚云他们來的算是早的,满当当的酒席间只零零散散坐了一些人,他们两个边跟熟人打着招呼,边在一张张桌椅间寻找那张梦里都忘不掉的脸,差不多从西到东走了一遍,也沒看到叛徒的影子,只好在靠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來。 楚云把脸靠在欧阳复的肩膀上,低声说:“会不会根本沒來!” “不会,情报应该很准确,他现在像惊弓之鸟,即便來了估计也不会这么早就露头!” “这家伙太狡猾了,看今天这架式,人肯定很多,一个人这么小的目标怕不好找!” “放心,这种重量级的宝贝,日本人一定会拿出來显摆,只要他一露头,就别想再溜出我的视线!”欧阳复淡然地环视会场状似不经意地说。 “听那两个汉奸的意思,下午还要唱戏,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看情况,只要时机合适,随时动手,不过下午唱戏的时候应该比较松懈,更便于下手,记住,只要日本人一开门放人你就走,千万不要管我这边,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切不可节外生枝!”欧阳复说着看了楚云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叮嘱和警告。 “知道了!”楚云知道他这一眼的含意,乖乖地说。 欧阳复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感觉有些不踏实,可这种时候又不便再说什么?只能乞求上苍楚云这次能遵守纪律。 两个人说话间,人陆陆续续多起來了,他们这张桌子又坐了其它人,俩人忙着打招呼,沒再继续刚才的话題。 忽然,大门门楼上的军乐响了,在场的日本人全体立正,有些宾客也慌忙跟着起立站好,楚云和欧阳复相互对看一眼,也跟着站了起來,他们知道,这一定是天皇特使到了, ------------ 第五十八章 伺机 踏着刺耳的军乐声,一队身穿军服的日本军人从远处气势逼人的走了过來,欧阳复和楚云站在人群中,在人头的缝隙间看着队伍里几个佩戴将官军衔的人,其中一个大将军衔中等身材的日本人走在正中间,看來这就是代表日本天皇的特使了。 突然,两个人的眼睛同时一亮,在队伍的末尾,几个身穿便衣的人里一张五官平常表情十分拘谨的脸跃入他们的视线,欧阳复感觉楚云挽着他的那只手用力的抓紧,五根手指像要嵌进他的胳膊里,而这五根手指正代表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冷冷地注视着那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像看一团即将腐烂的臭肉,一阵厌恶的情绪充斥在胸口。 楚云心情复杂地看着叛徒的脸,这张脸的照片她看到过很多次,甚至在梦中她都见到过这张脸,当她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面看到这张脸时,沒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为了这一刻,他们准备了一个多月,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然而当这一刻真正到來时,她的心情却处在矛盾的旋涡中无法自拔,刚刚有一刻,她竟然希望这张脸今天不要出现,看着这张脸从眼前经过,走向临时搭起的戏台,楚云不由转头看向身边的欧阳复,欧阳复依旧表情平淡的看着这一切,隐藏在漠然的眼神下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令楚云愧不可当,大战将至,自己竟然还在心思百转地计较个人的得失,如此的不专业真是愧对教官们精心的教诲,她沒有再打扰欧阳复,她知道,从看到叛徒那一刻起,欧阳复已经进入了一级战备,任何事情都无法再干扰他对目标的追踪。 台上,日本人精心准备的表演已经开始,天皇特使正情绪亢奋地代表大日本天皇宣读对大东共荣的衷心祝贺,台下的中国人因为听不懂日语,全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日本大将为什么这么激动,直到翻译开始翻译天皇贺词,人们的表情才由茫然渐渐转成了一脸漠然,然后是北平各界代表发言,无非是奉承、赞扬,如何如何拥护大东亚共荣,楚云不由得感叹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就连卖国求荣的话都能被这些忘记祖宗的败类讲得这么精湛激昂,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有许多人的脸已经被这些彻底不要脸的人气得变了色,漠然的表情在拚命的压抑中变得开始扭曲,心中暗暗欣喜,毕竟像这样的汉奸只是少数,大多数中国人是不会甘心被奴役的。 仪式的过程又枯燥又冗长,连那些初时表情激动的汉奸都开始偷偷打哈欠,席间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人们互相看看,再看看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沒有一个人敢动筷子,楚云看着一桌子表情各异的人,心中正暗自感慨,忽然感到欧阳复的身体瞬间绷得很紧,赶忙抬头看向台上,刚刚走上戏台站在眼前的正是叛徒的那张脸,日本人正在给他颁发奖章,台上台下所有的日本人都在拚命地鼓掌,那张脸涨得通红,身体像被打折了似的不停地鞠躬,楚云的双手不由地握得紧紧的,这个距离,如果手里有一把枪,只需一抬手,准让那个躬成九十度的身体一头栽到地上去见阎王。 宴会总算开始了,早就饥肠辘辘的人们再也不管旁的事,饿狼似的冲着满桌的酒肉发狠般的吃起來,日本人也开始互相敬酒,场面顿时热闹非凡,欧阳复把头靠在楚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站起身转瞬沒了踪影,楚云依旧坐在位置上,看着满桌狼吞虎咽的人,心一下子空了。 欧阳复在楚云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是:“开始行动!” 说完这句话,他就开始行动了,整个闹剧般的仪式中,他的双眼一刻也沒有离开过叛徒左右,他并沒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样会引起他的警觉,但他所有的表情和举动沒有一刻离开过欧阳复视线,宴会一开始,几个日本军官端着酒杯來找他,围着他的便衣们不敢阻拦,他也只好端起酒杯应酬,欧阳复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仪式一结束便衣们迅速保护着这家伙离开,那样他就再沒有下手的机会,既然他沒有马上离开,估计是必须留下來应酬,欧阳复不敢再失去时机,跟楚云说了那句话,装做方便离开了桌子,迅速混入开始混乱的人群中。 他端着酒杯在相互敬酒的人流中穿梭,慢慢接近叛徒的桌子,为了显示真正的大东亚共荣,日本人把酒席安排的非常和谐友好,基本上是中国人和日本人混杂着,所以欧阳复接近叛徒的桌子并不十分扎眼,但他也不敢太过接近,只是在距离很近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家伙的酒量还真不小,几个中将、大佐的酒全部是酒到杯干,脸色竟丝毫不改,但欧阳复渐渐看出,这家伙是一个自制力非常强的人,除了几个高级军官,其余的军官敬酒,即使再胡搅蛮缠他也只是浅尝即止,实在推不过去他会借举杯喝酒的瞬间把酒倒在袖子里,很快欧阳复就发现他右边的衣袖变得湿露露的,即便是这种混乱的场面,这家伙包括几个便衣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几个便衣基本不喝酒,而且一步都不离开他身边,这种情况根本无法下手。 欧阳复耐心地等待着,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跟猎物比谁更有耐心,他在思考,思考怎样在众目睽睽下接近目标,这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要想避开几个虎视眈眈的便衣而接近目标,除非穿着隐形衣:“隐形衣”,这三个字在跃入欧阳复的大脑后便定格住了,不停地闪动,他看着几个缠着叛徒喝酒的日本军官,想像着如果自己穿着这样一身军服的话会怎么样,这个念头让他一阵兴奋,但很快便冷静下來,首先是如何弄到这样一身军服,他环顾四周,要想找到一个身材和自己差不多而且又落单的日本军官似乎并不容易,但最关键的是在什么地方下手,整个怀仁堂大门前几乎坐满了人,通向怀仁堂的大路两旁五步一岗,别说无法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即便得了手人也沒地方藏,如果被人发现,反而打草惊蛇,到那时候怕是真沒有机会下手了,考虑再三,欧阳复只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他依然耐心地坐在那儿,像一头盯住了食物的猎豹,随时准备给目标致命一击, ------------ 第五十九章 死亡路线 午宴还沒结束,戏台上就开始唱戏了,人们的注意力被台上的名角吸引,掌声、叫好声响成一片,几个便衣这时候终于放松了警惕,大概是因为周围始终警卫森严,而宴会也开始好一会儿了,感觉不会再有什么问題,纷纷把头转向了戏台上,很快,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 欧阳复周身的细胞开始跳跃,像猎犬嗅到了气味儿,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來。 叛徒也好像不再对周围的人过于紧张,他虽然对台上的名角们不感兴趣,但也不再像个刺猬似的,随时准备炸起尖刺自保。 欧阳复站起身,装作想离戏台近一些,慢慢向叛徒靠近。 突然,叛徒站了起來,转着头前后左右看,像是寻找什么?欧阳复迅速停住脚步,一阵担心袭上心头,会不会被他怀疑了,他一边看着台上高声叫好,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监视着叛徒的举动,只见叛徒低头对身边的便衣说了些什么?其中三个便衣随即站了起來,跟着他匆匆向怀仁堂正门走去,欧阳复心里一惊,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停顿了一下紧跟在后面追了过去,绕过临时戏台,欧阳复发现怀仁堂正门左右两边共有四个宪兵把守,不时有人从门里出來从门外进去,叛徒和两个便衣沒有阻拦地匆匆走了进去,于是,他也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进了怀仁堂大门,进了大门他才知道,原來人们进來是來方便的,从大门沿着院墙有一条小路通向厕所,沿途也有宪兵把守,叛徒和便衣过去以后,宪兵便堵住了小路,只准出不准进了,即使自己在路口等他出來,宪兵加上三个便衣,自己几乎沒有胜算,欧阳复站在门口,看着壁垒森严的院子,心中一阵焦燥,难道今天要前功尽弃了吗? 就在他一转眼的时候,几个身穿黑色侍者制服的年轻人端着托盘从院子的另一头走了过來,欧阳复眼前忽地一亮:“隐形衣”三个字又在他脑子里跳动起來,对啊!这个宴会上除了日本军服,唯一能在人群中随意穿行而不被注意的衣服是就这身侍者制服了,说时迟那时快,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现,欧阳复已经迅速开始行动了,他紧走几步先于几个侍者出了大门,站在戏台后面的人多的地方等着,几个侍者从大门里鱼贯而出,向戏台前面走去,欧阳复迅速跟过去,走到最后一位侍者后面拍拍他的肩膀,年轻的侍者转回头一看,赶忙问道:“先生您有什么吩咐!”欧阳复傲慢地摆了下头:“那边有几位太君沒有酒了,把你手里的酒给他们送去!”侍者一听连忙点头:“好的,几位太君在哪里,您能给我指一下吗?”欧阳复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说:“跟我來吧!”说着转身朝怀仁堂正门右边走去,年轻的侍者慌忙端着盘子跟在后面。 刚才进门之前欧阳复就观察到了这个方向有几棵冬青树,有一些搭建临时戏台未用完的材料堆放在这里,是这一片唯一比较隐蔽的地方了,年轻的侍者端着满满一盘子酒跟着欧阳复绕到几个空箱子后面,心里有些奇怪,这地方又沒有摆酒桌,太君怎么在这儿喝酒啊!刚想开口问,就觉着脖子上一凉,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欧阳复在击昏他的瞬间已经接过了他手里的盘子,他把盘子放在一边,迅速脱下身上的西装,换上侍者的制服,用脚边的草绳把侍者捆绑起來,嘴里塞上衬衫装进一个空箱子里,心里抱歉地说:“对不住了,委屈你一下!” 等他穿着侍者的制服端着满满一盘子酒回到戏台后面,仅仅用了不到八分钟。 他端着酒神态轻松地站在叛徒必经的路上,只过了一分多钟,叛徒和三个便衣便出现在怀仁堂正门口,四个人十分谨慎地绕开戏台后正在候场的戏子们,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朝着欧阳复站立的地方走了过來,走在最前头那个便衣经过他身边时连看都沒看他一眼,把他当做了一个木桩子擦身而过,而叛徒紧跟在第一个便衣身后一步的距离也无视他的存在般在走到了他身边,就在两个人一错身的瞬间欧阳复出手了。 走在叛徒身后的两个便衣只觉得有东西迎面撞來,來不及躲避,硬生生被一盘子酒瓶砸翻在地,酒瓶带着力道摔落在地上,哗啦啦一地碎片,前头那个便衣听见响声急回头,正看见叛徒靠在欧阳复身上,两只眼睛黯淡无光地大睁着,瞪到了极限,一根血淋淋的钢丝从他嘴里穿出來,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那是一根38cm的软刺,刺身很细,可以弯曲,直起來锋利坚硬,欧阳复把它*插*在特制的皮带里,所以搜身的宪兵沒有发现。 当他换上侍者的制服时就把软刺抽了出來,他双手端着盘子,右手握住刺柄隐藏在盘子下面,当叛徒和他擦身而过时,他左手用力把盘子甩向后面的两个便衣,右手同时刺出,后颈处,从颅骨以下颈椎以上的空隙间刺入,穿透延髓,从嘴里穿出,这是一条死亡路线,延髓控制人的呼吸与心跳,一旦受损连**一声的机会都沒有,叛徒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便衣反应过來伸手去拔枪时,欧阳复也把叛徒身上搜了个遍,可惜,一把枪也沒有,欧阳心里苦笑一声,看來日本人也并不完全相信他,今天自己注定是要和这家伙同归于尽了,他一手抓着已经瘫软的叛徒的肩膀,一手攥住衣领上那个钮扣状的微型炸弹,看着对面黑洞洞的枪口,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毫不犹豫扣动姆指。 只听“砰!砰!”两声枪响,站对面拿枪指着他的便衣应声倒地,而欧阳复的手指已经在枪响的一刹那迅速松开,他心有所感地抬头看向枪响的方向,果然,那个双手举枪冲他微笑的人正是楚云, ------------ 第六十章 并肩战斗 楚云从一开始就沒打算自己先撤,她抱定了和欧阳复同进退的信念。 欧阳复在她耳边说完那句话起身就走,走的那么决绝,那么果断,让她坐在那儿好一会儿缓不过神來。 她看着他慢慢接近叛徒,看着他耐心地等待时机,她拿起一瓶酒,笑容灿烂地走向一个日本军官,她要在欧阳动手的时候搞到一把枪,有了枪,他们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日本军官看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主动给他敬酒,乐得下巴都合不上了,那里还会拒绝,睁大眼睛盯着楚云,基本上是楚云倒一杯,他就干一杯,就差流哈啦子了,旁边一个日本军官羡慕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色迷迷地凑了过來,楚云拿着酒瓶巧笑嫣然地给他把酒杯斟满,心里冷笑:“來的正好,呆会儿两个一勺烩!” 当欧阳复跟在叛徒后面进了怀仁堂正门时,楚云已经把两个日本军官灌得酩酊大醉,两个家伙舌头打结、脚底拌蒜,摇摇晃晃地缠着楚云,引得周围许多中国人暗暗朝楚云翻白眼,楚云不动声色地和两个家伙周旋着,若即若离地吸引着他们,但注意力始终沒有离开戏台的后面,直到看见欧阳复穿着一身侍者的制服端着托盘站在戏台旁的过道上,知道他这是要动手了,于是装作不胜酒力倚在一个日本军官的身上,引得另一个家伙也怪笑着靠了过來,三个人纠缠在一处,而周围的人早就见怪不怪地不再注意他们。 楚云早就看清了两个家伙斜挎着手枪的位置,当耳边听到尖厉的怪叫和酒瓶落地的声音,两把手枪瞬间就到了她手上,接着两手同时扣动了板机,随着沉闷的响声两个日本军官头一垂同时瘫软在她脚边,还沒等周围的人反应过來,楚云已经跳起身穿过人群毫不迟疑地朝举枪的便衣开了枪,跟着又朝距离最近已经拔出枪來的日本人开了枪。 一时间,整个宴会顿时像开锅似的乱成了一团,尖叫声,哨子声响成一片,人群像炸了窝似的乱跑,拥挤、推搡、碰撞在一起,楚云又朝天开了两枪,趁乱挤到欧阳复身边,把手枪递到他手中,叫道:“跟我走!”欧阳复接过手枪,随手撂倒两个宪兵,二话沒说跟着楚云钻进混乱的人群中。 这个时候,大多数日本人包括负责警卫的宪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枪声一响,场面突然乱了,警卫们第一反应是有人刺杀特使,几乎所有的宪兵都一窝蜂似的涌向特使所在的方向,而在道路两旁负责警戒宪兵则手忙脚乱地用刺刀逼迫往外涌的宾客向后退,大声地喝斥他们蹲下。 欧阳复紧跟在楚云后面混在人群中疾走,他发现楚云走的方向和人们拥挤的方向不一样,她顺着人群的缝隙斜*插*着走,越走离大门越远,欧阳复來不及询问只能跟着走,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两个人都沒有再开枪,尽量压低身型,以免引起注意,眼看要接近警戒线了,几个宪兵端着枪大声吆喝着命令人们蹲下,楚云和欧阳复随着人们低头蹲在地上,把枪藏在腿下面,欧阳复询问地看了楚云一眼,楚云靠近他低声说:“必须通过这道警戒线,穿过后殿墙外有人接应我们!”欧阳复双眉微耸,目光严厉地看着她,楚云心虚地把头垂得更低了,小声嘟囔着:“现在也不是检讨的时候,快想办法怎么突过去吧!”欧阳复怒急反笑,顾不上和她理论,微抬起头谨慎地观察着周边的情况,现在跟刚才不同,他手里有了枪,心里便有了一半底,无论如何也要把楚云带出去。 离他们最近的警卫有三个人,斜前方还有两个人,如果两个人同时开枪,敲掉他们非常容易,但那样就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和意图,他们必须马上行动,日本人现在还沒有反应过來,等他们完全反应过來,大量的宪兵会马上封锁每一条通道,控制混乱的人群,场面一但被控制住,他们就沒有逃脱的机会了。 他用下巴朝右边指了指,小声说:“看见右边稍远那两个了吗?”楚云抬头扫了一眼,点点头:“挪过去一点儿,干掉他们!”“那这边几个呢?”“归我!”楚云看了他一眼,忽然笑着说:“好!”欧阳复刚好侧着脸,看到她的笑容,心中一跳,随即迅速说:“行动吧!” 楚云慢慢地朝右前方移动,觉得位置差不多了回头看了一眼,欧阳复不易察觉地点点头:“啪,啪!”两声枪响,稍远处两个宪兵扑通栽到在地,人群登时又乱了,近处的三个日本兵端着枪又吼又叫,斜前方两个日本兵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权衡之下匆匆往那边跑去,与此同时,欧阳复双手一挥,两把利器闪着银光朝三个日本兵“嗖”的飞去,其中两个仰面倒地,剩下一个张着大嘴恐惧地看着他们,连枪都忘了开,欧阳复飞身上前一把握住枪身,日本兵下意识死命抓住往回夺,欧阳复手起掌落,一掌劈在他颈动脉上,对方身体一软,颓然倒地。 楚云这时候也跑了过來,吃惊地看着仰面倒地的两个日本兵,每个人脖子上嚇然扎着一把金属叉子,已经断气了,这两把叉子是欧阳复在餐桌上就悄悄藏起來的,以备需要,现在果然用上了。 “快!”欧阳复一手拎起一个,迅速拖到路边树丛后,楚云也赶忙把第三个拖过去,掩藏好,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吓懵了,争先恐后地往其它方向跑,都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快走!”欧阳复把头一摆,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越过了警戒线,朝后殿跑去。 因为沒有阻碍,他们跑得很快,接近围墙时已经听不清宴会方向的叫喊声了,楚云穿着高跟鞋跑得有些费劲,到了围墙下,索性踢掉了鞋,抱着脚坐在地上喘气,欧阳复警惕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情况,确信敌人沒追上來,低头问楚云:“你怎么安排的!” 楚云喘着气说:“墙外有我们的人,击掌三下为信号!” 欧阳复谨慎地听了听墙外的动静,击了三下掌,然后凝神静听,半天,什么声音也沒有。 “墙太高,你拍大点儿声!”楚云小声说。 欧阳复加重了力道又拍了三下,很快,墙外也传來击掌声:“啪啪,啪!” “是自己人!”楚云兴奋地叫道。 接着,一条粗绳从天而降,打墙外飞了进來,欧阳复迅速接在手中,拉了拉,显然外面固定住了,他赞赏地看看楚云,忍不住夸道:“聪明!” “那是!”楚云得意地一扬眉,欧阳复的夸奖总让她非常兴奋。 突然,不远处响起几声枪响,噪杂的人声也随之隐约传來,楚云腾地从地上蹦起來:“该死的小日本,这么快就发现了!” “发现也晚了,我们走!”欧阳复握住绳子,看了看高墙,双脚一蹬,几下就到了墙顶,俯身抓住绳子冲楚云一点头:“握紧绳子,上!” 楚云信心十足地握住绳子,双脚蹬住墙壁,一步一步往上爬,眼看就要到头了,突然几声枪响,楚云身体一沉,两腿无力地垂落,双手堪堪要松,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欧阳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双臂用力把她拉上了墙头,顾不得“嗖嗖”飞來的子弹,把绳子塞进她怀里:“抱紧,滑下去!” 楚云忍住腿上的剧痛,死死地抱着绳子,一下滑到地上,双腿着地的瞬间疼得她差点儿昏过去。 欧阳复看着楚云安全着地,跟着飞身跳了下來, ------------ 第六十一章 深情的谎言 这是一间开在街口的照相馆,欧阳复背着楚云是从后门进來的,这间照相馆是楚云情报网的一个备用联络站,联络站的负责人就是刚才在南海墙外接应他们的人。 楚云在接到请柬的当天就决定启用这个联络站,因为这里离南海最近,在敌人大规模搜捕前他们必须有一个落脚点。 因为是下午,炎热的街道上十分安静,只偶而传來小贩机械的吆喝声和汽车的喇叭声。 楚云席地而坐,把受伤的腿平放在一个棉垫上,伤口还沒來得及包扎,再加上天热,她感到眼前一片金星闪烁,欧阳复站在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楚云静静地看着他,熟悉的画面让她想起天津法租界那栋二层小楼,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前欧阳复高大的背影,只是当时的心境跟现在截然不同,她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谁能想到她现在深深爱上了这个当初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 欧阳复从窗前回到她身边,心焦地检查她的伤势,伤口在膝盖偏上,子弹从后面进入,从前面穿出去,强大的力量在楚云腿上造成了一个出口很大的贯通伤,血流不止。 “疼得厉害吗?”欧阳复的眉头皱得扭曲着,心痛地问。 楚云笑着摇摇头:“还好,不是太疼!” 欧阳复抬头看看她的笑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伸手从衬衣上撕下一条布,小心地给她包扎上。 “现在沒有药,先包上止住血,等撤出城就有办法了!” 楚云点点头,双手搬着腿放松一下,刚才欧阳复给她包扎,不知是因为疼还是紧张,腿绷得都僵硬了,她微垂着头,一络发头从鬓边掉落下來,遮住了眼睛,她晃晃头往上甩了甩,沒甩上去,欧阳复下意识伸手给她别在了耳后,楚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因为拉着窗帘,屋里光线很暗,但楚云的眼睛依然亮晶晶地闪着光。 欧阳复也愣住了,刚才的动作是下意识的,那么自然,好像他本该这样做,现在在楚云的注视下,他突然感到极不自然,掩饰地把目光移向房间的其它地方,随口问道:“这家照相馆的老板呢?” 楚云心里咯噔一声,笑笑回答:“就是在墙外接应咱们的人!” 欧阳复回身直视着她:“他人呢?”他终于明白自己隐约感到不安的原因了,从墙上跳下之后沒有见到接应的人,因为楚云受伤,加上敌人追得紧,一直沒顾上想这件事。 楚云平静地回视道:“这个照相馆是我准备的一个备用联络站,从來沒启用过,老板我也沒见过,我给他的指令是把绳子送进去后就撤离,去另一个联络点,这里离南海太近,暂时不能再用了!” 欧阳复点点头,他也觉得楚云这样安排是对的,沒有总部的命令,擅自启用备用联络站已经违反了组织纪律,再有人员损失就更不好了。 楚云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她一进这座房子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给这个联络员的指令是把绳子送进去后就撤离,但沒让他去另一个联络点,而是指示他回到这里,但是她和欧阳进來的时候这座房子里沒有人,究竟出了什么事她猜不出來,但她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她不能让欧阳复知道这个情况,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必须马上撤离,自己的腿伤很重,即使出去也跑不远,还会给欧阳复添累赘,两个人同时撤离已经是不可能了。 她知道,欧阳复无论如何是不会扔下她自己撤出去的,她必须找一个充分的理由让他先走,马上走。 “欧阳!” 她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尽量和平时沒有差别:“我原來准备临时在这儿停一下,换了衣服马上出城,可现在看來行不通了!” 欧阳复迅速打断她:“怎么行不通,现在就换衣服,我背着你,马上走!” “欧阳,你怎么也意气用事了,现在外面各个路口一定全是日本兵,我腿伤成这样,你背着我,走不出两条街就得被发现!” “那我们就先藏在这儿,等天黑了再想办法!” “这里现在很安全,但天黑以后就不好说了,日本人一旦反应过來,肯定会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到时候我们就会被堵在这里,想跑也跑不掉!” 欧阳复竖起一只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行,绝对不行,这是不可能的!” 楚云有些急了:“既然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就说明这是可行的,欧阳,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我们两个人都等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但如果你先走,到下一个联络点通知我们的人,你们可以想办法找辆车回來接我,天黑之前日本人來不及大搜捕,我在这儿很安全,这样我们就都有脱险的可能!” “但只是可能,我不能冒这么大险把你扔在这儿,只为了有可能脱险,你不要说了,这绝对不行,我们俩一起等,也许我们的人会想办法來找我们,也许……” “欧阳,这不像你说的话,也许,你心里很清楚不可能有这种也许,我们有纪律,这种情况下必须撤离,沒有人会回來找我们,而我现在这种情况,靠我们两个人是逃不出去的,只有一种可能,你先走,去找他们,命令他们回來,只有这样我们俩才都有救,否则只能一起等死!” “不要再说了!”欧阳复压低嗓音吼道:“你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不会把你扔下自己走,大不了鱼死网破,來之前我们不都做好必死的准备了吗?” “可我还不想死!”楚云也压低嗓子喊道,欧阳复的话让她的眼泪从心底涌上來。 “欧阳,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跟你一起活着,而不是一起死,走吧!去搬救兵,我等着你,等你回來接我!”楚云嗓子哽咽了,她想让他活着,好好活着。 欧阳复死死地盯着楚云的眼睛,他快被说服了,他知道楚云说得对,等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楚云不能死,他不想让她死,她应该活着,美丽地活着,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好,我走!”欧阳复想通了,要想安全把楚云送出城,只有这一个办法,一旦做出了决定,欧阳复就不再迟疑,他迅速换好衣服,最后检查了一遍这间屋子,确信楚云暂时会很安全,最后,他在楚云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等着我!” 楚云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一眼,就是永别,她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她想笑笑,可她不敢,那会比哭还难看;她想说“好”,可她不敢说,明显的哭音会暴露她的心情;她想点点头,可她一动也不敢动,凝聚在眼眶的泪水随时都会滴落,她只能睁着大眼痴痴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深情和期待。 欧阳复的心像有无数只手在揪扯,楚云眼里的温度随时都会将他融化,他一秒钟都不敢多看地移开目光,多看一眼都会让他改变决定,他站起身,最后说了一句:“等着我!”转身迅速离开, ------------ 第六十二章 只要他能活着 房门轻轻地“咔嗒”一声关上了,楚云眼里的泪珠“啪嗒”滚落下來。 “永别了,欧阳,原谅我骗了你!” 楚云的心疼得抽搐,眼泪像脱了线的珠子,噼哩啪啦地往下落,她是多么舍不得离开他啊!她浑身脱力地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不知这样傻傻地坐了多久,脸上早已沒有了泪水,只是心还在哭,突然,脑子有一根神经跳动了一下,楚云“豁”地清醒了,耳边敏锐地察觉到异常的声音,一种危险的气息在这座房子周围弥漫。 她镇定地坐直身体,看着血色的夕阳透过窗帘斜斜地射进來,太阳要落山了,欧阳一定已经走远了,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拖着受伤的腿困难地挪到临街的窗户旁,从窗帘的缝隙向外看。 夕阳西下,街上的行人明显多了起來,商贩们高声地吆喝,看似平静的街道暗潮涌动,很快,她在斜对面茶叶店的门口看到了两个头戴礼帽的人,只一眼,她就意识到了这是两个什么人,接着,她又发现了其它几个便衣,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六个,这只是在她视线之内的,她知道,在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肯定还有许多人。 她拿起手枪,仔细检查里面的子弹,还有五颗子弹,她笑了,看了外面的便衣一眼,至少还可以再消灭四个,最后一颗她留给自己,从她进北平那天起,她就决定绝不做日本人的俘虏,她可以死,但一想到被俘就不寒而栗,今天,她要用自己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最后检查了一遍手里的枪,她把窗帘掀开一条缝,这样看得更清楚一些,六个便衣有四个正在靠近这间房子,另外两个已经不在她的视线内,她心中一懔,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就在窗下或门口。 她双眼紧盯着窗外,镇定地举起手枪,瞄准斜对着她的那个便衣,手指扣住扳机,突然,一辆人力车从右边街口处拐了过來,正好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的心疯狂地跳动起來,人力车夫压低的帽沿下那双杀气腾腾却又镇定自若的眼睛,使她血管里的血液霎时凝固住了,那是一双能让她忘记一切的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來,凄美的容颜顿时如雨中的梨花。 他一定是识破了她的谎言,他舍不得她,他要回來救她。 她痴痴地望着他,生怕再也想不起來似的,他穿着一件棕色的破旧坎肩,帽子压得很低,基本上遮住了他的脸,双手抓着车把,右边车把手上搭着一件灰布外套,把他的右手整个盖住了,她知道,外衣下面是一把手枪,子弹一定已经顶上了膛,随时可以射击,他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特工,这么短的时间内仍然做好了所能做的最好的准备,他往这边走着,步子虽然很慢但却十分坚定,他不可能沒有发现门口的这些便衣,可他的脚步沒有丝毫迟疑,他的眼睛发射出森冷的杀气,他已做了必死的打算,他是來陪她的,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他的眼睛告诉她,如果她死了,他会让在场的所有敌人陪葬。 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不能让他死,她不想让他陪她死,她是那么爱他,她愿意付出一切,只要他能活着。 她举着手枪的手垂了下來,她不能让他和敌人同归于尽。 楚云心里有了决定,她站直身体,艰难地拖着伤腿,往门口移动了一步,伤口的疼痛让她趔趄一下,差点儿跌倒,她稳住身体,伸手把窗帘全部拉开,她看到了,她看到了街道两旁的所有便衣,她沒有数,她已经不关心了,她拼命地向门口挪动着,她必须快,必须争取时间,她要让他尽量离这间房子远一些。 她终于挪到了门口,痛苦地喘息着,伸手握住门把手,然后,慢慢地把门拉开一条缝,沒有动静,接着再拉,门被拉开了一半,她看到了紧贴门边的两个礼帽的边儿,随后,门大开了。 她直直地站在门口,突然射來的强烈阳光使她眯起了眼睛,她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线,但立刻就控制住了,她不能惊住敌人,她不想给敌人开枪的机会,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使敌人误会的动作都可能使局面失去控制,那样,她的计划就失败了。 她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眼前惊得目瞪口呆的敌人,慢慢地抬起右手,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缓慢地抽出弹夹,随即松开双手,手枪和弹夹一左一右掉在地上。 两个便衣像看出土文物一样看着她,两只冷森森的枪口对准了她,其中一个小心地靠过來,迅速捡起地上的东西,又迅速后退。 她拍了拍空着的双手,强忍巨痛向前走了一步,拖曳的右腿暴露了她受伤的状况,两个便衣似乎放松了一些,相视一眼,一左一右逼近她,周围的敌人也迅速围了过來。 十几把手枪同时对准了楚云,如临大敌地包围了这个拖着一条伤腿的中国女郎。 她仰起如盛开的鲜花般美丽的脸庞,睁大双眼望着远方。 她笑了,笑的那么得意,笑得那些愚蠢的敌人像一群傻子一样张着惊讶的嘴。 她笑了,笑得那么温柔,笑得那不远处呆立的男人的心被割开了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她笑得那么美丽,百花在她面前都羞愧地低下了高昂的头。 她笑的那么明亮,太阳在她面前也心虚地藏起了红红的脸。 她就那样明丽地笑着,凄美地笑着,畅快地笑着被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押走了。 而咫尺之间的欧阳复只能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双腿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他本想拼个鱼死网破,即使救不出楚云也要和她一起同敌人玉石俱焚,他几乎是在拐过街道的同时就发现了照相馆前面所有的便衣,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心里迅速决定了子弹的发射顺序,他知道楚云腿上有伤沒办法冲出來,他有把握在其余敌人赶过來之前冲到房子门口,至于能不能冲出去,他已经不太关心了,他当时只想马上冲到她身边。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楚云打开门,自己走了出來。 她走出门的那一刻,欧阳复和门外的所有敌人一样,惊呆了。 他下意识地想抢先开枪,但他清楚地看到,十几把冷森森的枪口同时对准备着她,稍有异动就会有十几颗子弹飞向她的身体,他迟疑了,机械地停住了脚步。 他明白,他已经沒有机会了,即使和敌人拚了也改变不了楚云被捕的结局,他只能放弃,欧阳复紧咬牙关,双手死死握住把手,直攥得木头嘎嘎做响,牙龈由于牙齿咬得过于用力而渗出了鲜血。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楚云绝美地笑着被敌人带走了,他懂得她的笑容里全部的含义,他的心在滴血, ------------ 第六十三章 放弃 楚云被捕了,而他安然无恙,欧阳复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k1xs)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文網站,趕緊來吧。 眼睁睁地看着楚云被敌人粗暴地拖上车,他的心如万箭穿透,痛得失去了知觉,但他还是很快地离开了那条街道,长年的职业习惯指挥着他的躯体做出最正确的反应,灵魂却游离出躯壳跟随楚云而去。 整整一个晚上,欧阳复躺在郊外一个破旧的农舍里,睁眼闭眼,楚云凄美的笑容都活生生停在眼前,使他如卧针毡,他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楚云这一夜是怎么度过的,他宁愿现在正在里面受苦的是他,用身体的痛苦代替心的折磨。 漫长的一夜,欧阳复深深地体会到了无能为力、心急如焚这两个词的含义,面对强大的敌人,个人的力量是那样微不足道,北平城里,敌人正疯狂搜捕,肆意为虐,而他只能躺在这里躲避,他必须先保存自己,才能想办法营救楚云,要想从防卫森严的北平监狱里营救出楚云,靠他自己的力量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心急如焚地盼着天快点儿亮,好快点儿和总部联系上,商量营救楚云的方法。 天刚麻麻亮,陈文南,北平站第二行动组组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农舍的门前,欧阳复惊喜地一把将他拉进來,作为军统北平站最有份量的特工之一,陈文南能亲自來说明总部对楚云被捕非常重视。 陈文南有些惊讶地打量着欧阳复,他跟欧阳复是一个训练班毕业的,对这个老同学应该说非常了解,欧阳复此时眼里的惊喜是他从來沒有见过的,这家伙的冷血在军统内部是出了名的,当年他们在一起出生入死,再恶劣的环境和事情都不能让他的表情有一丝的改变。 “老陈,情况怎么样了,楚云现在被关押在什么地方!”欧阳复顾不上对方惊诧的眼神,迫不及待地问。 “具体情况还不是太清楚,日本人昨天晚上进行了大搜捕,估计抓了不少人,据内线送出來的消息,几个监狱都关满了,但楚云可能不在这些监狱里,内线说日本人逮捕了一名要犯,直接关在宪兵司令部,看押得非常严,里面的情况暂时搞不到!” 陈文南声音沉稳地把知道的消息告诉了他,但他谨慎地做了保留,他感到欧阳复的状态有些失常,所以沒有把楚云昨晚在宪兵司令部被严刑拷打的情况告诉他。 “关在宪兵司令部!”欧阳复的心骤然凉了半截。 日本宪兵司令部,那是个魔鬼般的地方,进去的人很少有活着出來的,想从那里面把人救出來,几乎沒有可能,除非…… 欧阳复把希望的目光投向陈文南:“老陈,有沒有办法通过内线把人救出來!” 陈文南摇了摇头:“我们这条线上沒有宪兵司令部的人,其它部门的人对宪兵司令部的事根本*插*不上手,欧阳,别抱希望了,即使总部在宪兵司令部有人,也决不会为了营救一个女特工动用这么重要的内线!” 欧阳复的目光一凛:“你什么意思,难道有困难就不营救了!” “不是不营救,是救不了,欧阳,你应该清楚,以我们现有的人力和物力,去宪兵司令部救人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遭受的损失已经很大了,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陈文南耐着性子说。 欧阳复的眼神阴沉得使这间屋子的温度骤然下降,理智告诉他,陈文南的话是对的,这么多年的特工经验和行规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感情用事,但他的心告诉他,他做不到。 “你來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决定,这是北平站的意思还是……” “这是总部的决定,总部让我通知你,放弃营救,即刻撤离北平,等待新的指示!” 欧阳复沉默了,良久,他抬起头看着陈文南,语气冰冷地说:“好,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陈文南皱起了眉头,这实在太不像他认识的欧阳复了:“欧阳,你听我说,你必须现在就撤离……” “我说你可以走了!”欧阳复提高嗓音打断了他。 “欧阳复,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变得这么不理智,就为了一个女人,你欧阳复什么时候变得儿女情长起來了,你别忘了,当初咱们一起出生入死的时候,要都这么婆婆妈妈的,早不知死几回了!”陈文南终于暴怒了,脖子上的青筋直跳。 欧阳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陈文南脸上的肌肉抖动着,恨恨地盯着他,半天,长叹一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你这家伙,真他妈不够意思,兄弟我顶着星星跑來给你报信,连口水都不给!” 欧阳复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的院子,头也不回地说:“实在不敢当,送信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下次就不劳陈组长亲自劳神了!” “你他妈放屁,少跟我装蒜,你心里那点儿破事儿当我不知道,我早就说过,别看你一天到晚阴着个脸,咱们这班同学里,就你最重情义,不就是个女人嘛,脸蛋儿再漂亮,关上灯也看不见,你要喜欢,过一段我给你找上十个八个的,包你……” 一道森冷的目光利剑般的射向他,陈文南只觉心口一凉,嗖的住了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是看在老战友的份上,专门赶过來的,你知道吗?现在北平城里,到处贴着悬赏你的照片,你小子只要一露头,宪兵司令部就能得着消息,你现在留在这儿危险太大!” 欧阳复冷笑一声看着他:“你大概忘了,那个你不屑一顾的女人,也是咱们的战友!” “欧阳,我已经说了,不是不救,是救不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楚云,可现实情况是我们不具备营救她的能力,总部做这个决定也是沒办法的事,你知道总部对楚云这条线是很重视的,如果有希望营救怎么会放弃这么重要的情报网!” “整个情报网都放弃了!”欧阳复震惊。 “对,全部放弃了,已经通知所有人员撤离,这条线是楚云亲自组建的,万一她挺不过日本宪兵的刑讯,吐露了情况,那么整个这条线就会被连锅端,那样损失就太大了!” 欧阳复想说楚云绝不会叛变的,但是他张了张嘴,沒有说出口,因为他即使说了,陈文南也不会相信,换做以前的自己,一样也不会相信,